第一章 托付 苏妙的父亲熬过了冬天却终是没有挺到夏季来临。 春末的黄昏,苏东仿佛天边那一抹黯淡的残阳,已经油尽灯枯了。 “妙儿啊,”浑浊混沌的眸子从挂着灰尘与蛛网的破旧窗扇上收回来,苏东抬起因为常年在水油中浸泡变得过分苍老并指节宽大的手掌让苏妙握住,望着虽然憔悴却容颜俏丽的女儿,气若游丝地悔叹道,“都是爹害了你,不该定亲的,那个小畜生,唉!” 苏妙坐在即使是虚弱无力的病人一抬手也会带动起床板吱嘎声的木床前,被这一双苍老的手握着,很不知所措。才刚刚变为十四岁少女的第二天就要经历如此悲伤的死别,她除了错愕与惊诧,僵硬着的脸实在做不出其他表情。 然这些错愕与惊诧落入苏东迷蒙的眼里却是浓浓的悲伤与慌张,心中不忍而感伤,他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捏了捏她纤细的手指。 苏妙慢半拍地回过神来,却见苏东正艰难地在枕头底下摩挲着,他的身子已经病得无法动弹,只反着一只手勉力贴近枕头,一面急促地喘息着一面咬着牙去挖。苏妙急忙站起身顺着他的意思将手伸到枕头底下,竟然摸出一只拳头大小的锦盒。 苏妙错愕地望向苏东。 苏东似很欣慰她的快反应,疲惫地闭了闭眼,朝她轻点头。 苏妙得到允许,将手中锦盒打开,一枚大大的金锭映入眼帘,纯粹的金色,灿烂耀眼。 “……这、是以前来吃饭的贵人赏的,我、始终舍不得用,他们不知道,你拿着,苏家交给你了,你奶和你娘……都是苦命人!”苏东说到这里,似越发疲累,偏过头去闭着眼喘息了一回,又想起来,继续断断续续地说,“你大姐也是,爹娘对不住她……亲骨肉,别嫌她!” 苏妙呆了一呆,苏东认为她还是他的亲生女儿并没有问题,毕竟今天是她这个苏妙做苏家女儿的第二天,可苏东突然决定将家交给她这个作为次女的小丫头,实在让她很惊讶。 “妙儿,一家人,要相互善待!”一直气若游丝的苏东忽然用尽全身力气掷地有声地对她说。 脑袋仿佛被一根小棒猛敲了下,苏妙回过神,望向病榻上枯黄萎靡已经不成人形的苏东,他今年四十五岁,他也曾风华正茂,不属于她的记忆里他是个很好的人,和善、宽厚、对钟爱的事业热忱执着,而今他就要与世长辞了,怀着一颗对家人充满了愧疚与不舍的心。 “是,妙儿记住了。”苏妙情不自禁答了句。 苏东似放松下来,欣慰地扯了扯干裂布满血痕的嘴唇,轻点了点头。 “去叫你娘他们进来。”他艰难地说了句。 苏妙应了声,转身走到破旧歪斜的门扇前,推开,粗糙的大门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苏家的人全站在院子里,苏老太仿佛预感到儿子要不行了,坐在破条凳上捂着脸泣不成声。她已年过六旬,满头银发,因为早年丧夫,拉扯大儿子吃了许多苦头,落下了严重的风湿病,腿脚不好,骨瘦如柴,一张脸像风干的桔皮,褶皱堆积。 苏妙的母亲胡氏正抱胸站在门口,听见门响抬起头时,苏妙从她的眼里读出了非常复杂的情感,有憎恨、有愤怒、有快意,更多的却是掩藏在这些扭曲的情绪下那浓烈的悲伤。 苏东绝对算得上一表人才,胡氏的相貌却实在不敢恭维,她比苏东大三岁,雀斑、龅牙、三角眼、体重随着年纪逐年递增,早年还守过寡,苏老太在大骂胡氏时曾说漏了嘴,苏东之所以娶她是因为她嫁妆多。 苏妙在院子里扫了一眼,低声道:“爹让你们进去。” 胡氏率先走进去,三女苏婵和幼子苏烟紧随其后,与此同时,具有江南特色的软糯嗓音带着某人特有的尖锐自台阶下冷笑着响起: “这种时候把人单独叫进去通常都是为了家产,老头子给你分了多少银子?” 说话的是在父亲濒死时还穿了一身靓丽桃红的长姐苏娴,苏娴今年二十岁,三年前被丈夫休掉回到娘家,从此过上了打鸡骂狗,放肆玩乐的自由生活。 苏老太一听她尖声尖气的就恼火,拐棍在地上梆梆地敲,竖着眉毛冲着苏娴骂道: “你个没心肝的东西,你爹都那样了你还张口闭口银子银子,良心让狗吃了的死丫头,再说一句看老太婆不撕烂了你的嘴!” 丹凤三角眼里掠过一抹扭曲,苏娴冷笑一声,白眼乜着苏老太,漫不经心地道: “靠卖女儿赚来的银子,我这个被卖的不过是白问一句,怕这个在蜜罐里长大的丫头丧良心私藏了去,您老这又是生哪门子的气!”说罢,还不等苏老太继续训斥,扭着纤腰一摇一摆地走进正房,在路过苏妙身边时,用轻描淡写的声音阴阳怪气地笑了句,“你这个小蹄子要是敢私藏,别怪老娘撕烂了你!” 苏老太被苏娴乖戾的态度气得浑身乱战,狠狠地瞪着苏娴鲜艳得刺目的背影。 就在这时,房间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号: “爹!爹!” 苏妙吓了一跳,疾步走进去,苏老太的气愤烟消云散,一颗心跟着这一声锐嚎猛然颤了颤,拄着拐慌慌张张地赶到屋里。 苏东已经咽气了。 苏老太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跪坐在地上痛声哀嚎。 素来爱哭的苏烟同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胡氏亦无声地落了几滴泪,苏婵咬着嘴唇立在床前,眼泪在通红的眼眶里无声地打着转儿,却没有掉下来。 只有苏娴抱胸望着被补了又补的窗纸,唇角勾着冷笑。 苏妙心中不忍,却没有哭出来,毕竟才相处了两天,她望着被苏老太一行骂一行用力拍打,衣服上沾满了涕泪,面容惨淡的苏东,不由自主地捏了捏袖子里的锦盒。 苏家的艰难只怕才刚刚开始,她在心里这样想。 事实的确如此,本就山穷水尽的苏家因为苏东的身后事花光了最后一点银子,葬礼结束后,苏家人失魂落魄地从坟地上回到家中,才在堂屋坐下不到半刻钟,苏老太与胡氏便爆发了新一轮的激烈争吵。 第二章 苏家 胡氏在和苏东之前曾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离乡外嫁后丈夫过世,娘家怕她委屈把她接了回来,那时候苏东正在胡氏娘家的酒馆里跟随胡氏的父亲做学徒,一来二去情投意合,胡家因为胡氏是二婚,陪了双份的嫁妆将胡氏嫁给苏东。 饶是如此,苏老太仍旧不满意,丰厚的嫁妆自然好,可自己一表人才的儿子没成过亲竟然娶了个二手货还长成这副模样,她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但当时胡氏的父母尚在人世,自己儿子在胡家做事有多少不满都得忍着,一忍四年,在长孙夭折时苏老太终于爆发了。 胡氏在给第一个儿子喂饭时,那孩子年纪小被饭食噎住,结果被活活噎死了,那一次胡氏肝肠寸断,之后变得越来越容易歇斯底里。 婆媳因为孩子夭折撕破了脸,之后随着胡氏的父亲吃官司流放中途亡故,酒馆关张,胡氏的长兄遁走他乡不知所踪,胡氏没了靠山,婆媳关系越发恶化,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苏东发达后,苏老太三次给儿子买妾全被胡氏强势地转卖掉,第四次好不容易纳了个不能发卖的良妾,结果那妾勾搭了苏妙的未婚夫两人见苏家酒楼破产便秘密私奔了。 胡氏怒不可遏,因为那妾是苏老太选的。 苏老太火冒三丈,因为苏妙的未婚夫兼大师兄是胡氏收留的远亲。 “你就是个扫把星!”苏老太被胡氏气得浑身直哆嗦,铁青着一张脸,把拐杖在地上敲得梆梆直响,瞪着端着茶碗喝茶的胡氏破口大骂,“你克死了你以前的男人,之后又克死了我的贤儿,现在又克死了我的阿东!毒妇!毒妇!你好狠的心!” 胡氏怒不可遏,将破了个缺口的茶碗在地上摔个粉碎,跃起来锐声道: “我是毒妇?我是扫把星?贤儿是怎么死的?还不是因为你舍不得银子,贤儿被馒头噎住是你说喝水顺下去就好了,若是你当时放我带贤儿去看大夫,贤儿就不会死,你还有脸来怪我,还有脸骂我是扫把星!我克死了阿东,若不是你成天挑三拨四搬弄是非阿东也不会那么烦恼,阿东他完全是被你气死的!” “你……你……”苏老太被气得都哭出来了,花白的眉毛古怪地颤抖着,指着胡氏哆嗦着嘴唇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紧接着一拍大腿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家里竟然有这么个泼妇,谁家媳妇敢和婆婆这么说话,天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让我死了算了!阿东!我的阿东!” 苏娴早在她们说“贤儿”时便眼白一翻走了,苏贤,苏娴,就算父母不是有意为之,苏娴的心里仍旧结了一粒不大不小的疙瘩。 一直靠在墙根的苏婵见状亦转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苏烟又是害怕又是担心,躲在门外扒着门板用一只眼睛偷偷地瞧。 苏妙有点不习惯这样的家庭氛围,愣了半天一回头才发现人都走了,看了一眼放声大哭与冷眼旁观形成鲜明对比的苏老太和胡氏,悄悄地溜了。 这种婆媳大战她可没办法插手。 苏妙低着脑袋回到自己屋里,一不留神脑门撞在门框上,疼得她龇牙咧嘴。 这里的门框与足有一米七的身高相比的确矮了些,十四岁的姑娘长得太大只了。 苏妙最大的特点就是个高腿长,在现代绝对是个超模的好苗子,只可惜这是在古代的江南地带,男人的平均身高就是她现在这个身高,前任苏妙姑娘曾因为出门时被男孩子嘲笑长得像棵树连哭了七天,之后再也不敢出门。 苏家人从丰州搬出来后便一直居住在长乐镇的这座小院里,此处是苏东在前往丰州之前稍微发达时购买的小院,虽然院子狭窄但正房加东西厢房一家人也够住。 因为十年没人打理,房子破旧不堪需要好好修缮,可惜现在没有修缮的银子。 苏东生前经营的品鲜楼在经历了十年三次扩建后,终于成为丰州最著名的酒楼之一,却在几个月前毁于一场食物中毒。具体怎么回事苏妙不清楚,只知道那人死了,苏东因此吃了官司,之后品鲜楼卖出去,花了许多银子把苏东从牢里救出来,苏家也由衣食无忧变得一贫如洗,大师兄和二姨娘又跑路了,苏东得知后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苏妙和苏娴住东厢,面积不大却隔出两个房间,苏妙住在右边屋里,苏娴不知道去哪了,整间东厢房静悄悄的。 虽然苏家现在一贫如洗,苏妙还是剩了几件衣裳和一荷包以前积攒下的零碎体己,苏妙坐在床上数了又数,心里有些发愁。 虽然这个时代民风开放,没有不允许女子上街,但以前的苏妙姑娘因为性格内向很少上街,脑子里也搜索不出许多常识性的东西,比如金子银子可以买多少东西之类的。 院子狭窄,堂屋里又传来争吵声,苏妙现在有点明白苏东为什么会在临终前将苏家托付给她了。 颠着荷包想了想,干脆揣起荷包,苏妙悄悄出了门,向长乐镇的中心地带走去。 作为一个父母早丧,被祖父的朋友抚养长大,高中毕业后便流浪各国在当地餐馆打工赚旅费的姑娘,苏妙的眼里从来就没有“陌生”这个词,或者说越陌生她越会觉得兴奋。 长乐镇,一座依山傍水,欣欣向荣,阳光怡人的小镇,苏妙背着手在城镇中饶有兴致地游荡,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身高宛如鹤立鸡群在路人间造成的骚动,回头率竟然有八成。 小镇呈纵向长方形,鳞次栉比,整洁规矩,从一头到另一头横穿过去步行大概需要两个时辰,这是苏妙蹲在茶摊前喝茶时跟茶摊大爷闲搭话时问出来的。 小镇的最北边便是连绵起伏物产丰富的鹤山,鹤山下还有一座富饶的鹤山村。 长乐镇紧邻清江,清江在长乐镇有一个闻名全国的航运码头长乐码头,丰州作为岳梁国中部最大城市虽然引了清江水却无法建造大码头,于是码头便建在了丰州下属的长乐镇上。 正因为有长乐码头,长乐镇船工无数游人如织商旅不断,一座小小的城镇在航运旺季甚至比三线城市的人口还要密集。 == 新书上传,晚八点左右一更,求收藏!求推荐!请大家多多支持! 第三章 长乐镇 夏初,正午时的阳光温暖怡人,位于长乐码头岸上的长乐街此时支起了许多小吃摊,这些小吃摊主要是针对长乐码头的装卸搬运工人、渔船、下船转道向各地的游客以及为往来船只提供送餐上船的服务。 苏妙在长长的街道上转了两圈,长乐街看繁荣情况应该是长乐镇的主要商圈,两旁商铺鳞次栉比,宽阔的马路上整齐有序地摆着各类摊子,一半是售卖各种小物件的摊子,许多是为了招揽游人而设的,剩下的一半则是提供饮食的小吃摊。 虽然做生意总是有好有坏,但这条街的小吃摊生意都不错,没有一家出现没有客人的冷清状况,不过从食物飘出来的香气看,苏妙觉得大概是每家做的都差不多,价钱也差不了多少,在哪家吃都一样。 因为前世做过许多菜系的主厨或助手,苏妙对吃食相当敏感,除了做菜吃菜她大概也做不了别的,于是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各家小吃摊的菜牌上。 因为邻近清江,饮食多以清江的河鲜为主,猪肉好像也不贵,几乎每家菜牌上都有一两样荤菜出售,做力气活的人也都吃得起。鸡鸭牛羊肉哪一家都没有卖,菜的做法基本可以归为两类,河鲜煮,肉类炖,鲜少出售主食,只有两家卖饭或大饼。 苏妙看见有个卖炊饼的人挑着担子在各个摊子间忙活,生意不错,难道他们是以这种方式互相照顾生意? 柳眉一挑,长乐镇的餐饮行业竟如此友爱? 苏妙走近一个生意红火的摊子,在一处空位扑通坐下来,因为这种事太不常见,倒是把已经坐在那里正喝鱼汤的两个码头工人吓了一跳,纷纷瞪大眼珠子望向这个竟然敢往一群肌肉男里钻的大高个姑娘。 岳梁国的姑娘可以出门是没错,但岳梁国的姑娘吃饭都有专门招待女宾的餐馆或包厢,若是那种地方去不起就回家去吃,像这么突然坐过来…… 苏妙不懂这种约定俗成的规矩,因为以前的苏妙性格孤僻没朋友又不爱出门,什么都不知道,她以为人们这么看她是因为她没有询问人家是否愿意拼桌就擅自坐下了,暗道太失礼,望过去,对着两名年轻汉子粲然一笑,温声询问: “两位大哥,每个桌子都客满了,只有这里有空位,我坐在这里可以吗?” 这姑娘笑得太灿烂,一口白牙都露出来了,两个孔武有力的青年呆板着表情不约而同地齐点头,并下意识擦了擦身上的汗。 苏妙笑眯眯地道了谢,也没发现对方因为从没和姑娘打过交道脸涨红手足无措,在苏妙点菜时将剩余的汤囫囵吞下便落荒而逃了。 苏妙要了小份鱼汤和一碟炖肉,肉确确实实一小碟,小份鱼汤竟然用了中号的盆,盆里放了太多水,漂着一只鱼头和几点鱼油花,虽然汤多,但六文钱一个鱼头,其他材料根本就没有成本,有点不划算。 用帕子擦了擦勺子,苏妙趁热喝了一口鱼汤,河鱼的鱼腥味混杂着江河中泥沙的味道在口腔内扩散开来,她皱了皱眉,这里大概既没有料酒也不懂得用柠檬去腥,这里应该也没有柠檬。 望着其他人喝得津津有味,还拿出自带的馒头泡到汤里,她舔了舔嘴唇,又细细品尝了一口,没错,清煮鱼汤,没有油没有盐,不重口味只要能吃饱就好。 长乐镇的饭馆不多,除了两家真正的酒楼外,其他的大部分是小吃摊,也有小吃摊带一层堂屋的小饭馆,比如她现在坐着的这家,也就是说这些小吃摊代表着长乐镇的餐饮业。 筷子伸进炖肉的碟子里,猪皮的毛都没拔干净,蘸一点汤汁放入口中,炖料只有黄豆酱油。 “姑娘,能坐一桌吗?”伙计领来两个肌肉虬结肤色黝黑的大汉,短打装束,上身只穿了件粗布坎肩,一边走一边擦汗,走到桌前看见苏妙的表情和刚刚那两个青年一样惊愕。 苏妙知道伙计这是赶人的意思,装没听懂,笑眯眯回答: “当然可以,请坐。” 这姑娘胆子忒大,伙计在心里嘟囔了句,招呼两名大汉坐下,又端来两盆鱼汤。两个大汉年过三旬,没有刚才年轻小伙的青涩,鱼汤上来摸出两个干硬的馒头泡进鱼汤里大口喝起来。 苏妙看了一眼身旁的络腮胡大汉,想了想,将手旁的炖肉推过去,笑眯眯地说: “这位大哥,如果不嫌弃,这个我请你。” 大汉满嘴汤油,愣了一下,狐疑地望着她。 “我刚刚闻着炖肉的味道,想尝一尝,结果端上来,我一个姑娘家这么大块吃不动,大哥若是不嫌弃请用,我没动过。”苏妙坦然自若地笑说。 “这怎么使得!”面前的姑娘斯文有礼落落大方,不像镇上的人,像是个见过世面的,大汉心里有些拘谨,挠着头嘿嘿笑道。 “若大哥不嫌弃,请用。”苏妙把炖肉往前推了推。 “那我就收下了,谢姑娘!”大汉见她坚持,笑得越发憨厚,夹起炖肉大口吃起来。 “大哥是长乐镇人?怎么称呼?”话搭上了,苏妙笑眯眯问。 “我叫吴阿大,打小就住在这长乐镇,姑娘是外乡人吧,看你这气派一定是大城市来的姑娘,怎么出门不带个丫头?” “我家原来住长乐镇,离了许多年又回来好多都忘了就出来逛逛,阿大哥也在码头做工?常来这儿吃中饭?” “每天都来。” “这里鱼汤好喝?”苏妙疑惑于当地人的口味。 “什么好喝歹喝,能饱肚子就成,搬货是力气活不吃饱不够劲!一天两顿十二个子儿喝这玩意,娘的,汤钱涨不停工钱不涨!” “来吃饭的好多都带着馒头?” “这条街的人丧良心,炊饼贵,专坑外地人,自己带干粮实在。姑娘,这汤你不喝?”他见她面前摆着一碗鱼汤却不动,笑呵呵问。 苏妙见状将汤盆推过去,含笑道:“我只喝了两口,不嫌弃,请用!” 吴阿大看出她不爱喝,一面拖过汤盆佯作推辞,一面大口喝起来。 “这街上这么多摆摊的官府不管?我以前住的地方这么多摆摊的官府会抓。”苏妙继续问。 “这街上衙门管着,哪能谁都在这摆,长乐街生意好,想开生意必须衙门备案,费用不贵,可人多地方少,衙门得有人才能办成,请客送礼算起来也好些花费,”他敲敲汤盆含糊不清地说,“所以这帮黑心的才敢狠宰人!” 第四章 打劫 短短半刻钟苏妙从吴阿大口中打听到了不少关于长乐镇的事,吴阿大是男人又在长乐码头做工,三教九流日夜见,知道的事情自然不少,二人相谈甚欢,若不是对方是个小姑娘自己午休时间又短,吴阿大都有种想和对方喝两碗结交的冲动。 愉快告别后,苏妙扔下一把铜子儿在桌上,离了小吃摊向吴阿大口中的集市走去。 每月初长乐镇北边的白石街有一场大集,十里八村小县城的人都会赶到这里来买卖货物,除了普通的蔬菜米粮各种小物件外,也会有鹤山的猎户或长期在清江边上收购往来船只上奇货的小货商出来摆摊售卖,每一次大集都会吸引许多人来淘货,十分热闹。 今天正是月初赶集的时候。 苏妙本来也想去凑个热闹,多了解一下长乐镇的特产及银钱的使用情况,没想到才走到半路心里就感觉到不妙——她被坏人盯上了! 长乐镇属于港口镇,人多手杂宵小颇多并不奇怪,刚刚苏妙在和吴阿大闲聊时就感觉到自己被人盯上了,一个小姑娘往男人堆里钻本就惹眼,虽然目前苏妙很穷,在付完餐费后更穷了,可随手扔下一把铜子儿的风范怎么也让人看不出来她很穷,于是—— 唇角勾起一抹无奈,小姑娘家家如果不会两招实在不适宜上街,坏人如此多,一不小心就可能被拐了卖去青/楼,就算被卖到山里做童养媳也不是什么好事,不由得想起以前四处流浪时便经常引来坏人欺负,现在换了面皮依然如此,莫非她的命格就是好欺负吗? 一双荡漾着笑意的妙目里掠过一抹幽光,她加快步子拐进一条深长的死巷,一直跟在她身后獐头鼠目的男人见状露出一抹奸诈的笑,心想小丫头终于害怕起来慌不择路被赶鸭入巷了,四处扫了一眼见无人注意,亦加快步速拐入长巷,不料一直追到巷子尽头的矮墙前竟然连个人影都没看见,一愣,不由得四处张望起来。 就在这时,身后一只手拍了一下他的肩,男人下意识回过头,一记粉拳击过来顿时成了乌眼青! 拐子被一个臭丫头暗算,大痛,骂了句“小娘皮”,冲上来就要抓住苏妙的小细胳膊,被苏妙笑眯眯地一把扣住,紧接着一个利落的背负投将对方狠摔在地上,膝盖击下去直捅对方后心,虽然苏妙的胳膊细,但用寸劲还是能脱了他的胳膊的。 一声惨叫还没出口便被苏妙用一把土捂住嘴。 “别吵,会把巡检房的人招来的!”她说,又趁着他吃了一嘴土时脱了他的另一只胳膊,问,“大哥你有同伙吗?” 王老七大痛之下又是气愤又是憋屈,他只是出来打个劫拐个丫头卖了换俩钱花花,怎么会这么邪门碰上这么个倒霉东西! 他不回答苏妙也不在意,他跟着她时她就感觉他是一个人,她只不过是白问一句,手麻利地摸上对方腰间,解了腰间的钱袋,还好有几粒碎银子,坏人向来比好人富有,她一股脑儿倒出来塞进自己的荷包里。 “你干啥?”王老七气得差点吐血,啐着嘴里的沙土吼叫。 “我刚请人吃饭差点把钱花光手头正紧,这位大哥你先借给我,回头我再还你。”苏妙笑眯眯地回答。 王老七实在不敢相信自己明明是出来打劫的,现在竟然反被一个丫头劫财了,这丫头竟然还好意思一脸无赖地告诉他她会还,还你奶奶个熊,你个强盗! “我说大哥你这个人拐子当得也太惨淡了点,身上就这么点银子,不过也对,若你手段高明就不会在一个小县城当坏人,是我高看你了。” 王老七若不是两只胳膊疼,此刻真想骂一句“去你娘的”,他已经气得快要脑出血了! 更让他脑出血的事情还在后头,这个看起来不过及笄之年的少女接下来竟然手脚麻利地解去他的裤带,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把他的裤子扒个精光,熟练得好像她经常干这种事一样! 就算王老七是个粗鲁黑心的坏人也架不住被一个小姑娘这样羞辱,下意识并拢一双毛腿:“你这小娘皮要干啥!” 苏妙却笑眯眯地提起他的衣领一路将他拖到巷口,紧接着卷起他的裤子一个助跑猴子似的伶俐窜上巷子尽头矮墙下堆积的杂货台子,并攀上矮墙的墙头,回过身扒着眼皮冲着狼狈的王老七笑嘻嘻地做了一个鬼脸,跃下矮墙嗖地逃走了。 “你个小贱妇……”王老七被一个鬼脸激怒,气急败坏地骂了句,还没骂完一声震天动地的尖叫差点震破他的耳膜,惊异地回过头,却见两个路过的小媳妇正立在巷口瞪着他大声尖叫。 他脑子一蒙下意识站起来,没想到那尖叫声更大,两个小媳妇一面后退,一面捂着眼睛大声喊叫: “疯子!” “流氓!” 尖叫声引来更多路人亦引来更多大姑娘小媳妇的尖叫,王老七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当成对女人裸露身体的疯子遭到围殴,并且还被巡检房的人以“妨害风化罪”关进县衙大牢挨了二十板子。 苏妙跃下矮墙不久就听到墙那边女人的尖叫声与男人的喊打声,冲着惊诧地看着她从天而降的路人嘻嘻一笑,一脸无辜地跑走了,顺便将怀里卷着的裤子扔进路旁的垃圾筐里。 她并没有发现正对着那道巷子的长乐镇最著名的悦来客栈三楼雅间内,一个俊美如玉的公子放下刚淘来的单目青铜瞭望镜,面对马路上的一片混乱,回想起刚刚那个顽皮至极的鬼脸,嫣红如玫瑰的嘴唇不由自主地抽了抽。 这江南如画的女子……都是这样的? 苏妙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扯了温婉如画的江南女子们的后腿,成功“劫富济贫”她心情很爽,虽然她劫的人不太富又济的是她自己这个贫。 来到白石街,集市已经开始许久,赶集的人山人海,卖货的吆喝不断,鲜亮的布匹,肥大的山芋,柔软的毛皮,脆嫩的山菜,热闹非凡。 第五章 不要脸 白石街上人来人往,有好些明显是外乡人口音,航运旺季即将来临,长乐镇的外地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苏妙在人群中穿梭,一双大大的眼睛在每个摊子间扫过,干货、兽皮、野菜、肥鱼,多数售卖者都是村人打扮,长乐镇附近的村子大多都围绕在鹤山脚下,吴阿大说鹤山富饶,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只是这芫荽当野菜卖,售卖的农妇还很热心地告诉她只要洗干净了用盐腌起来就很美味是怎么回事,莫非鹤山上的香菜像野菜那么长? 还有这西红花,苏妙蹲在一个青年的扁担前,望着一筐通红的西红花,诧然询问: “这也是鹤山上的东西?” 青年见她如此问,又是外地口音,便知她不懂,虽然对方是个姑娘,但看穿着倒像是个富家姑娘,虽然苏家现在一贫如洗,但几个月前苏妙还是丰州品鲜楼的二姑娘,一身好装扮还是有的。 “姑娘是外乡人吧,姑娘不知道,这是我们鹤山特产的鹤山红花,拿回去泡茶喝色泽鲜亮不比红茶差,又养人,不说这镇上的富家姐儿们,就是那丰州里的官家千金也都时兴喝上一碗红花茶,看姑娘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姐儿,姑娘要不要买一包尝尝,一两银子一包,正经长在鹤山冰泉边的红花茶,我绝不撒谎,最是养人的!”青年口沫横飞地介绍道。 原来这广平府的姑娘们流行喝红花茶,她虽然知道红花是一种药材,活血化瘀解毒的效果不错,在餐饮上常被用作香料,但当茶喝她却是第一次听说,更何况一两银子一包……也够贵的! 不禁咂舌,一两银子一包在长乐镇竟然也能卖下去,看来这长乐镇的购买能力也不是很差,苏妙正想着,就在这时,两锭白花花的银子被扔在装满红花的竹筐里,一个清脆中带着泼辣的女子嗓音傲气地响起: “给老娘包两包,挑好的包,老娘可是要和知县大人的千金一起吃茶!” “唉哟,孙大娘子,你放心吧,这就给你挑好的包两包!”青年一看扔银子的人,立刻堆起笑脸讨好道,“孙大娘子,有些日子不见,越发水嫩了!” 孙大娘子笑着啐了一口,骂道:“少说这些腻歪人的,老娘也是你能逗趣的,小心我们家大郎打残了你这张嘴!” 显然是熟客,青年被如此威胁也不恼,嘿嘿地笑,那孙大娘子一双尖锐得仿佛带了刀子似的眼睛便落在蹲在小摊前的苏妙身上,紧接着阴阳怪气地道: “嗬,这不是小贱人的妹子吗,听说你们苏家吃了官司酒楼关了你爹也死了,这还没出孝就跑到集市来闲逛,果然和小贱人一样混账,真是不是亲姐妹不进一家门!” 苏妙眼皮子一跳,先前这人扔银锭子差点砸了她的脸她还心中狐疑,这会子面对面,眼前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梳着妇人发髻,细布衣裙,相貌水灵,却一看就是个泼辣的。 这大点姑娘自称“老娘”本来让苏妙觉得好笑,却见她一脸敌意厌恶地望着自己,努力去搜索自己不太灵光的记忆,总算想起来了,这姑娘名叫赵珍珠,不过现在应该叫孙赵氏,正是因为这个孙赵氏自家大姐三年前才被休回娘家。 苏娴的前夫是鹤山村大地主孙家的独子,孙家老来得子,儿子却自幼多病。孙大郎四岁时病得快死了,孙家听信算命的打算买个八字旺夫的童养媳,可是找了许多家八字都不合,托一个中人找到苏家,苏娴的八字与孙大郎的八字被放在一起批作“天作之合”,当时苏家的生计因为胡氏娘家犯了事实在艰难,为了丰厚的彩礼,才五岁的苏娴被卖给了孙家。 童养媳等于把女儿卖给人家,苏东夫妇自然不能常去看望苏娴,孙地主家的所有人又都刻薄心狠,苏妙无法想象,但也明白苏娴在孙家必是吃尽苦头。 苏娴十四岁那年与孙大郎成亲,成亲三年后孙大郎不知哪根筋不对,竟然看上了赵珍珠这个才搬到鹤山村的游商的女儿,死活要休了苏娴娶赵珍珠。苏娴从五岁就为孙家做牛当马结果却落到这个下场,自然不甘心,在孙家大闹一场差点宰了孙大郎和赵珍珠这对狗男女,赵珍珠的额角现在还有被苏娴用茶碗砸出来的窝儿。 苏娴这一闹结果可想而知,被婆家赶出去狼狈回到娘家,然胡氏可咽不下这口气,拎着菜刀带上苏妙和苏婵就去了鹤山村的孙家。 即使不是苏妙的记忆现在回忆起来仍旧能想起胡氏当时的生猛,那时赵珍珠已经住进孙家,被找上门的胡氏瞧见直接扒了衣服一顿厮打,因为那画面太“美好”,导致苏妙对赵珍珠的印象很深,至今还记得赵珍珠屁股上的红色胎记。 孙家当时被胡氏这个疯妇吓蒙了,苏东闻讯赶来后,双方才勉强坐下来和谈,孙家坚决要休掉苏娴,说她无出又善妒,苏东见事情没有回旋的余地,一咬牙托了平日最不爱托的关系请衙门里的友人给孙家施压,孙家无奈,最后到底给了苏娴二十两银子的和离费。 这笔钱由苏娴自己收着,只是不知道她这三年胡吃海塞银子还在不在。 眼前这个赵珍珠很显然恨透了苏家。 “你大姐那个淫妇可还好,上一回进城听大郎说你姐攀上了孙员外这个高枝,说起来孙员外还是我们孙家的本家,你大姐过去好歹也是孙家的媳妇,这会子竟然做出这等不知廉耻的事,嗬,多亏大郎当初休了她,不然还不定多倒霉呢,做了绿头龟都不知道!”赵珍珠眼白一翻,故意扬高音调,惹得路人频频回头注目。 苏妙眸色微寒,虽然她对苏娴没什么感情,但这丫头一口一个“你大姐是淫妇”让她听了心里很不爽,你大姐才是淫妇,你们全家都是淫妇! “哟,这不是孙大娘子吗,可有些日子没见了,上次见面时还是你爬了我姐夫的床被扒了衣服暴打的时候吧,若不是看见孙大娘子这屁股我都快忘了孙大娘子的脸了,孙大娘子的屁股可好些,大娘子的屁股上那么大一块红记,通红通红的,那一次我还以为是大娘子的屁股被打得流血了……”苏妙微微一笑,“大娘子今儿这语气怎么酸溜溜的,骂自己夫君是绿头龟,莫非我那前姐夫晚上太没用让大娘子不够舒坦所以才这么大火气?” 第六章 弟弟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妙味》更多支持! 窃笑声响起,比起“淫妇”,围观群众更爱听“屁股”、“屁股上的胎记”、“不中用”这类隐私信息,不少人的眼光已经去瞄赵珍珠的屁股,让赵珍珠的脸刷地涨红,这个小蹄子忘了几个月前苏家对她的羞辱她可没忘,胡氏那个疯婆子和苏贱人在品鲜楼后院将她一顿暴打,苏家娘们她现在看一个就想挠一个。 她没忘苏妙自然也记得,苏东入狱期间孙大郎无意中得知消息便过来“慰问”了几次,被这女人知道后泼辣地打上门来,结果被比她更泼辣的胡氏和苏娴挠了回去。 孙大郎与苏娴再不好,苏娴从五岁起就照顾孙大郎至他们和离时也有十二年了。 赵珍珠怒瞪着苏妙,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印象里苏家老二是最好欺负的,没想到竟然敢冲她顶嘴,被这么一回嘴忽然就忌惮起苏妙的身高来,耳闻身后传来脚步声,顿时欢喜起来,一把拉住从后面走来的一个黝黑精瘦的青年,挽着他的胳膊嗲声嗲气地道: “大郎,你快来看,这个臭丫头欺负人家……” 苏妙一阵恶寒,论相貌苏娴绝对比赵珍珠妖冶,可苏娴输就输在她的脾气是个炮仗,而赵珍珠,至少在男人面前她是轻声软语的。 “二妹,你怎么在长乐镇,你姐……”孙大郎看见苏妙一阵惊讶,下意识问出口。 谁是你二妹! 朝三暮四吃碗望锅的男人,娶了新妇似乎又开始惦记旧人了,苏妙心里反感,看都没看孙大郎,扭身走了。 “哎,二妹……”孙大郎没想到她连招呼不打就走了,心中不悦,忙要跟,却被见势不妙的赵珍珠一把拉住,紧贴着和声细语起来。 苏东临终前曾透露过想让苏娴重回婆家,苏东的意思或许是想让她后半生有个依靠,毕竟和离女再嫁不容易,婆家好歹能有她的一口饭吃,却被苏娴大吵了一场,之后苏东病情更加恶化。 苏妙快步消失在拥挤的人潮里,察觉到孙大郎没有跟上来才松了一口气。鹤山村离长乐镇很近,孙家和长乐镇的铺子好像也有生意来往,以前在丰州时碰见不容易,如今搬到长乐镇来…… 希望孙大郎不会常来招人烦。 被扰了兴致,苏妙也不想逛下去了,匆匆绕过孙大郎可能经过的路线,径直回到白石街街尾,正想往家走,却见一个年过七旬的老妇坐在一棵碧翠的大树下,面容枯黄,衣服上打着补丁,面前摆了一个小小的菜摊,老妇见她望过来,眼睛一亮,一叠声招呼: “姑娘姑娘,四文钱都给你咋样?” 老妇是卖香菇的,这季节香菇本就不新鲜,又是挑剩的,说是香菇不如说是一堆香菇碎根本卖不出去,老妇又舍不得扔,见苏妙有兴趣急忙叫住,苏妙的目光却落在她身前一小袋杂豆上,笑说: “把这个白送我我就买。” 这小袋豆子也是卖剩的,硬得咯牙,熬粥怕都熬不烂,老妇摆出来不过是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有人要,生怕苏妙反悔似的往她手里一塞,苏妙数了四个铜板扔下,走了。 袋子里的铁蚕豆的确崩牙,不过白豌豆倒是有不少好的。 拎着袋子回到苏家小院所在的吉祥巷,吉祥巷在长乐镇北,离白石街并不远,小镇里晚饭规矩是不点灯的,接近黄昏各家都开始准备晚饭,巷子里只有稚童还在玩耍,苏家在吉祥巷深处,才转过一个弯苏妙就听到一阵熟悉的哭声,其中还夹杂着几个顽童大笑着的奚落声: “你们瞧,这苏小娘又哭了,明明是个男人竟像个娘们似的,看到毛虫也哭衣裳破了也哭,不男不女,真恶心!” “不男不女!恶心!” “铁蛋,把剩下的毛虫全放进这个娘娘腔的衣服里!” “不要!不要啊!呜!”更惊慌的哭声响起,然而却没有一般少年的浑厚响亮,也没有普通人大哭时的狼狈难看,竟然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充满了烟雨缠绵的江南风情的。 苏妙无语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四五个十岁出头的少年包围住自己的弟弟,把几条毛虫强行塞进他的衣服哈哈大笑,而苏烟则越发哭得弱风扶柳,婉转动听,若不是她知道自己弟弟真是个带把儿的,光这么看着还以为正哭的这位是个小姑娘。 苏烟比苏妙小三岁,苏妙第一眼看见他时脑海里首先想到的竟然是“皮肤像雪一样白,嘴唇像血一样红,头发像乌木窗棂一样黑”,没错,就是白雪公主,如果苏烟是个姑娘,绝对是白雪公主的不二人选,偏他是个男孩子,因为是男孩子所以从小就被母亲当宝贝似的溺爱着,导致苏烟变得内向、胆小、爱哭,没有一点男子的阳刚之气,比女儿家还要柔弱无力,待苏东发现独子被教养成这样时再想改已经晚了。 “这个娘娘腔连哭起来都像个姑娘,该不会没有小鸟吧?”铁蛋看着苏烟“娇柔婉约”的哭态,心里有些不自在,疑惑地问。 “扒了他的裤子不就知道了!”领头的孩子王想了想,忽然说。 “扒裤子!扒裤子!” “扒他裤子!”剩下的孩子立刻响应,一面嚷嚷着一面坏笑着扑过去要扒苏烟的裤子。 “不要!不要!放开我!放开我!”苏烟哭着叫嚷,哭出来的嗓音居然像个就快要被采/花贼凌辱了的小娘子,苏妙一阵无语。 苏烟抓着自己的裤子又一次嘤嘤哭泣起来,苏妙无奈地走过去,拎起两个坏小子,把正吵闹的顽童们吓了一跳,齐齐扬起脖子看着她,于是她做出一个鬼脸,一把拎起孩子王的衣领子,故作阴森地道: “小猴崽子们,再敢欺负我弟弟,我就扒了你们的裤子切了你们的小鸟把你们全都挂到城门楼上去让过路的观赏!” 孩子头害怕地瞪着她的鬼脸,哇啊啊喊叫起来,苏妙手一松,几个孩子顿作鸟兽散。 苏妙回头去看哭着甩衣服里的毛毛虫却不敢伸手去碰的苏烟,把他衣服里的毛毛虫抓出来扔到一边,于是苏烟抬起梨花带雨的小脸,对着她弱弱地唤了声: “二姐……”(小说《妙味》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七章 豆汤饭 “才搬回来多久你就认识能欺负你的人了?”苏妙看着苏烟还在那里梨花带雨,抽出帕子在他那张仿佛基因突变般比自己还要水嫩诱人的小脸上蹭了蹭。 “上次、上次他们以为我是姑娘,我说我不是,他们、他们就成天欺负我……呜呜……呜……”苏烟还在委屈地抽噎,“我明明什么也没做,他们为什么要欺负我?” 苏妙望着他“柔弱”、“忧伤”的小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轻咳了两声: “走,回去吧,这个时辰你怎么突然跑出来了?” “娘、大姐和奶奶又吵起来了,我害怕,出来找三姐。”苏烟耷拉着脑袋一面跟着她走一面绞着双手小声说。 苏妙一愣,问:“又为什么吵?” “娘跟大姐说要大姐回婆家去,家里养不起她,大姐就和娘吵起来了,奶奶出来骂大姐,娘就和奶奶吵起来了,大姐和奶奶吵,娘接着和大姐吵,然后她们三个就吵成一团了。” 苏妙听得一阵头疼,无言,就在这时,苏烟忽然顿住脚步看着她,苏妙一愣,回过头不解地望着他,却见他眨巴了两下麋鹿似澄净的眼眸,后知后觉地奇道: “二姐今天为什么和我说话了,还在别人欺负我的时候帮了我,以前二姐都不会管这些也不会和我说话的。” “以前那是……”苏妙同样眨巴了两下眼睛,过去的苏妙孤僻胆小却常被认为是故作清高,与家中姐妹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差,弟弟也不亲近她,苏烟忽然这么问苏妙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伸手在他的后脑勺上拍了拍,“你以前挨欺负我不管是因为想让你成为一个能保护自己的男子汉,我好歹是你姐,总不能眼看着你被人扒裤子。不过下次再有人那么欺负你,你不要只是哭,你应该揍他们一顿让他们再不敢欺负你才对。” 苏烟怯生生地垂下头,对着手指小声说: “我不做那么粗鲁的事,我不喜欢打架。” 苏妙无言,却还是搂着他的后脑勺带他往家走。 巷口,修长结实英气逼人的少女立在暗处,沉默地望着肩并肩走着的姐弟俩,两片薄唇抿了抿。 苏妙带着苏烟回到苏家小院,才踏进篱笆门就听见胡氏气得发抖高声叫骂道: “滚!你们全都给我滚出去!” “让我滚?门都没有!这房子是哪来的,还不是拿卖了我的钱换来的,拿我卖身子的钱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这会子过河拆桥,当我好欺负!我呸!”苏娴的声音本是软糯清脆的,却因为语调里愤怒至极的歇斯底里显得极为刺耳扭曲。 “你啐谁!小婊/子,给我滚,马上滚!”胡氏已经被气得骂不出别的,铁青着脸哆嗦着厉声吼叫。 “骂我是婊/子?没错,我是婊/子,那你是什么,卖了婊/子你自己还不是个鸨子!”一巴掌扇在苏娴的脸上,让苏娴彻底疯狂起来,瞪圆了眼睛刺耳地锐叫道,“你敢打我!你竟然打我!”紧接着堂屋里传来噼里啪啦的砸东西声。 “你们娘两个到底想干什么!”苏老太气得浑身哆嗦,梆梆地敲着拐杖,痛心疾首又恼怒至极地大声道,“阿东才走你们就这么闹,苏家真是倒八辈子霉摊上你们这两个搅家星,你们全都给我滚出去!” “你叫谁滚,这里是我家,要滚也是你滚出去!” “你、你这个毒妇,竟然敢和自己婆婆这么说话!” 很显然,堂屋已经变成了战场,苏烟一听到三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声音立刻抓住苏妙的衣服躲在苏妙身后,又担忧地探出半个脑袋。 苏妙无奈地轻叹口气,苏家这三个女人心里的疙瘩不是一天两天,如今苏东去了,家产没了,所有的疙瘩都随着崩溃的情绪爆发出来了。回头看了一眼恐慌的苏烟,这孩子一点也没有家中唯一男子的担当。她不打算劝架,回房要经过堂屋前,索性拉起苏烟的手悄悄走进墙根搭出来的小厨房里,让苏烟在粗木桌前坐下。 “二姐……不劝劝吗?”堂屋里的对骂声让苏烟心肝乱颤,满眼慌张,小心翼翼地询问。 “现在劝只会火上浇油,吵累了自然就不吵了。”苏妙含着笑说。 “大姐会被赶走吗,娘和奶奶好像不想让大姐再住下去了?”苏烟垂着一颗漂亮的头,有些难过地问。 “爹不在了,酒楼也没了,家里没有收入又花光了积蓄,娘也是怕养不活这么多嘴,大姐回了婆家至少衣食无忧。” “可是可是、是他们赶大姐走的,如果大姐回去一定会被他们欺负的!”苏烟急了,挺起脖子说,却在对上苏妙的笑脸时又低下头去。 “烟儿很喜欢大姐?”苏妙疑惑地问,苏娴被卖时他们还没出生,这么多年也只是知道有个姐姐存在,待苏娴回来又成天指桑骂槐搅得合家不得安宁。 苏烟皱了皱眉,闷了半天,低声说:“不管怎么样她是大姐,而且,大姐很可怜。” 苏妙微怔,顿了顿,莞尔一笑。 气冲冲的脚步声响起,堂屋的争吵以苏娴的愤然出走告终,胡氏犹厉着嗓子大骂: “白眼狼!没心肝!你滚别再回来!” 苏烟再次瑟缩了下,苏妙透过门缝看了片刻,见堂屋总算安宁下来,双手撑在桌上,低头望向苏烟,笑问: “饿了吗?” 苏烟还没回答,肚子先响应发出很大的咕噜声,他脸一红,苏妙笑笑,转身走到灶台前,生火,打开几乎见底的米缸,无奈扬眉,舀出两瓢杂粮米洗净,上锅焖熟。 苏烟好奇地望着她,却见她倒出一堆脏兮兮的香菇碎,细心洗净,放进锅里添加适量蚕豆注水后以大火煮开,再改用小火熬成清汤,他自然不明白这是在熬素高汤,加入蚕豆可以让汤汁更醇厚,他虽疑惑却不敢问出口。 苏妙利落地将葱切碎,油锅烧热,加入已经泡足水分沥干的白豌豆,又添加素高汤至豌豆烂熟,起锅,热锅再放油,下葱花和少许花椒煸出香味,再倒入豌豆素高汤和米饭,小火煨至沸腾后再煨片刻,调入盐,素手轻扬,洒上翠绿的葱花被滚热的汤饭一烫,于热气腾腾中散发出极美的香味,带着能平息内心深处惶乱不安的温暖。 第八章 三妹,母亲 粗瓷海碗盛着热气腾腾的豆汤饭被放在苏烟面前,苏妙温煦一笑: “尝尝看!” 初夏的晚间温度还是有些凉,临江的城镇空气亦很潮湿,刚刚失去父亲突然直面混乱的家庭氛围与黑暗前路的孩子因为不安和恐惧一颗心早已冷得直哆嗦,浓醇的味道钻进鼻子里,平息了忐忑,驱散了寒凉,让正饥饿的苏烟禁不住吞了吞口水。 汤饭的香气澄澈、热烫、鲜美,诱人食指大动,在苏妙含笑的眼光里,他腼腆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放进口中,明明是清澈的汤汁,入口竟然是浓厚醇美仿佛能融化掉味觉的鲜香滋味。粒粒米饭滑糯弹牙,明明已经吸足了鲜醇的汤汁却一点没有碎烂,反而口感极佳。豌豆软滑,葱花脆香,汤中有饭,饭中有汤,醇厚香糯,入口即化。一口汤饭下肚,仿佛一条线在身体里直直地烫开一条路,温热感和润地在缩成一团的胃里扩散开来,似抚平了一直不安着的心,苏烟呆了一呆,情不自禁地弯起漂亮的眉眼,带着一丝陶醉,冲着她粲然一笑,脆生生地赞道: “好吃!” 苏妙望着他不作伪的称赞,嫣然一笑,这抹微笑温煦得让苏烟突然想起早春的太阳,平煦灿烂,能为处在春寒中的人们带去许多温暖,他愣了愣,印象中二姐很少笑,总是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不理其他人,现在突然看见这样的笑容,苏烟怔愣间忽然觉得二姐很好看,有这样好看的二姐那个男人竟然带着妖怪似的二姨娘跑掉了,想到这里,他好看的小脸露出几分不豫。 “怎么了?”苏妙疑惑地问。 “二姐你不要伤心,瞎了眼的周诚你就不要理他了!”他垂着头愤愤地说。 苏妙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个,笑出声来,才要说话,厨房的门忽然被推开,短褐打扮的少女面无表情地走进来,苏烟立刻笑道: “三姐吃饭吗,二姐做了汤饭,好好吃!” 苏婵没有回答,一双大眼睛在汤饭上扫过,继而冷漠地望向苏妙。 苏妙笑笑,苏婵是个沉默敏锐的孩子,然最大的问题并不是她性格里的敏锐,苏婵与苏妙是双生子,虽然容貌完全不同,但双子连心,自从苏妙“降落”到苏家,苏婵对她的态度十分冷漠,当然了,苏婵对以前的苏妙态度也好不到哪去,明明是一胎双生却像陌生人一般来往极少。 与继承了父亲容貌的苏妙不同,异卵双生的苏婵样貌遗传了母亲,虽然有父亲的基因补救,她却是苏家子女里长得最普通的一个,长脸儿,两腮点点雀斑,有些塌鼻梁,嘴唇略薄,但却有着一双浓眉大眼和与苏妙差不多的纤长身高。和苏烟的女性化截然相反,苏婵不喜欢女性事物,小的时候跟品鲜楼的大厨学过拳脚,练就了一身英气,正是这身英气让她看起来英姿飒飒,雌雄莫辩。 十岁以后她就不再穿裙子,日日都是短褐打扮。 “婵儿吃饭吗,二姐给你盛一碗。”苏妙笑着说,站起来要去盛饭。 “你从来不会叫我‘婵儿’。”苏婵连嗓音亦是雌雄莫辩的中性嗓音,低沉,略带一丝凉意。 “咱们也不是小孩子了,你从不叫我‘二姐’我却不能再学你,你不爱听我叫你‘婵儿’,那我叫你‘三儿’?‘小三儿’?”苏妙笑问。 苏婵看了她一眼,走到角落里拿起一把生了锈的剪子转身就走,苏烟忙问: “三姐你不吃饭?” 苏婵不回答,径自出去了,苏烟已经习惯了她这种冷淡性格,一面大口吃着汤饭一面对苏妙说: “三姐自从来到长乐镇每天都出去,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苏妙不答,思忖了片刻,说: “锅里还有饭,回头告诉你三姐若是饿了自己热热吃。” 苏烟应了。 夜深人静。 苏老太和胡氏还在生气,全都窝在房间里,苏婵晚间回来本想自己煮点粥吃,却被苏烟告知锅里有饭,来到小厨房,果然看见半锅豆汤饭,愣了愣,默默舀了一碗放在未熄灭的炉灶上热了。双手捧碗蹲在地上吃了一口,眼眸微闪,竟是出乎意料的美味温暖,大口吃起来,半碗饭下肚,她轻舒了口气,抬头,透过破败的屋顶能看到夜空中闪烁的星星,一张窄瘦的小脸泛起了阴霾。 一人踏进来,看见她猫蹲着“啊呀”一声倒退半步,余怒未消地骂道: “你这死丫头,一声不吭蹲这儿做什么!” 苏婵不答,自顾自吃饭。 胡氏也不理她,走到灶台前,看见没盖盖的饭锅里那泛着清澈香味的汤饭,一愣: “这是谁做的?” “苏妙。”苏婵默了片刻,答道。 胡氏呆了半晌,冷嗤一声: “丫头多就会做这些没用的,有能耐出去给家里赚点银子,我命苦男人死了儿子还小,生了一堆丫头半文钱不值还要倒贴嫁妆,你那没用的爹也不把你们一个个都安顿好了再死,给我留这么多累赘,嫁给他老娘真是倒八辈子霉,要是我的贤儿还在,要是贤儿还在……”她的语气弱了下来,因为染上了悲痛连嗓音也变得扭曲起来。 苏婵最厌烦的就是这种扭曲的伤感,一口气吞下剩余的汤饭,低声问: “你要把大姐赶回孙家吗?” “不然呢,你来养她?”胡氏对三女的淡漠同样反感,冷笑道,“难得你爹出事时孙大郎过来问候几次,如果没那意思人家也不能来,是她自己不知好歹,回去做妻也好当妾也罢总好过在家里混吃等死,若是能再要份聘礼,也好把你二姐聘出去给家里减点负担,好在你二姐和周诚只是口头订了亲,你弟弟还要念书将来还要成亲这你不是不知道……” 苏婵不等她说完,已经撂下饭碗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胡氏虽然性子泼辣看似强悍,实际上她从未养过家,即使家计最艰难时也是苏东在外头打拼,这一点上她还不如苏老太,所以说日后的生计若要靠胡氏基本上是不可能的,至于苏老太,年纪大身子不好更是指望不上。 苏妙枕着手臂卧在床上,漫不经心地抛接着小金锭,继续坐吃山空不是办法,或许她应该在长乐街摆个摊子。 第九章 鹤山 清晨,有喜鹊停在屋檐喳喳叫了许久才飞走,正在梳头的苏妙一愣,暗想今天莫非有什么好事? 苏娴彻夜未归,苏老太大概是昨天气得筋疲力尽,大清早难得没在院子里叫骂。用一根头绳扎好发辫,苏妙来到西厢,才走到西屋窗下就听见苏烟弱弱地拒绝: “娘,我自己能穿!” “你能穿什么,快别啰嗦了,把手抬起来!”胡氏一面帮苏烟穿衣服一面没好气地说,顿了顿,又温和下来,“早上娘给你煮两个鸡蛋,趁热吃了好好温书,等家里宽裕些娘就送你再去学堂。” “我不急,其实、不去学堂也不打紧……”苏烟嗫嚅着小声道。 “胡说什么,不念书你想像你爹一样这辈子就做个厨子吗!” “做厨子也没什么不好……”苏烟不服气,却又不敢大声,从齿缝间嘟囔道。 “你再说!你欠打是不是,你爹没用你大哥没得又早,老娘所有希望全放在你身上了,你怎么着也得给老娘考个秀才回来!”胡氏厉声说,把苏烟吓得浑身一抖,不敢再言。 苏妙在心里轻叹口气,西厢的门帘子被掀开,苏婵一身短褐走出来,看见她愣了愣,却没打招呼,径自向大门走去。 “要出门吗?”苏妙疑惑地问。 苏婵不答,亦没有顿住脚步,屋里的胡氏听见了,立刻走出来冲着已经走到大门口的苏婵高声叫道: “你这死丫头大清早又上哪去!” 苏婵不答,脚步不停地出去了。 胡氏又被气青了脸,怒声道:“一群不省心的东西,几个丫头没一个好的,老娘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又看向立在门口的苏妙,没好气地斥道,“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给你弟弟煮两个鸡蛋去,小小年纪长这么大个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能吃,这样长下去谁家敢要,看了就烦!”门帘子一甩,进屋打发苏烟洗脸去了。 苏妙的眼皮子狠狠一抽,无妄之灾! 早饭后胡氏出门去了,苏妙来到苏烟房间,掀开草帘子,苏烟坐在桌前面对着书本,却低着头用一双白皙的巧手穿针引线兴味盎然地纳鞋底,听见动静受惊小鹿似的收起针线,惴惴不安地望过来: “二、二姐!” 苏妙无语抚额,没错,这孩子有一个与他的性别极不相符的爱好——做针线,苏烟的针线手艺比家里的任何一个姐姐都要精妙,同时他的这项手艺亦令全家人反感。 苏烟的一双眼珠子不安地转来转去,想解释却不善言辞,苏妙直接忽略了他的忐忑: “二姐要去鹤山上逛逛,你要不要去?” 苏烟愣了愣,紧接着霍地跳起来,露出笑脸: “要去!” 苏妙笑了笑。 姐弟俩溜出门,走出吉祥巷,经过一条小路的路口,苏烟忽然一把扯住苏妙的衣袖,苏妙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一辆马车停在小路里,车旁站了两个人,花枝招展的女子赫然是苏娴,立在她对面的是一个年过三旬的男人,看穿着像是个有钱人,虽然身材发福,相貌倒还端正,二人笑语晏晏,举止十分亲密。苏娴明显换了新衣裙,被那男人搂着细腰,一个棕衣小厮提了两捆盒子垂首立在一旁,似对眼前的亲密见怪不怪。 因小路无人,男人顺势吻了下去,把苏妙吓了一跳,一把捂住正偷看的苏烟的眼睛,拉着他就走。两人低着头向鹤山去,沉默了半晌,苏烟忽然说: “我见过那个男人,在丰州时我见过他来找大姐,大姐叫我不许告诉爹娘。” 苏妙不语,她想起了赵珍珠说过的话,你大姐攀上了孙员外,孙员外是孙家的本家,那次她没在意,这么说来那个男人就是孙员外? 看苏娴的所作所为很有在傍大款的感觉,只是那大款可靠吗? “刚才看到的不要告诉娘和奶奶,也别去问你大姐。”苏妙嘱咐,苏娴都已经做了,若是被胡氏知道不定会闹成什么样,苏娴不是小孩子,又成过一次婚,再嫁从身,她若选了好对象再嫁,娘家人也没权干涉她。 苏烟点点头。 苏家位于长乐镇末尾,离鹤山并不远,姐弟俩步行前往鹤山,在山脚下问了进山的入口,顺着曲折的山路向山中走去。鹤山是一座山脉,连绵起伏,逶迤瑰丽,苍茫葱郁,山中有寺庙有猎户亦有许多走兽,那些富于色彩的连绵不断的山峦仿佛一只正在开屏的孔雀,艳丽迷人。 靠山吃山,物产丰富的大山从来不缺乏人,苏妙带着苏烟在挖菜捡柴的队伍中扫了一眼,遂向一条不常走人的小路走去。 “二姐,我们不挖野菜吗?”苏烟想起家中伙食正紧,羡慕地望着村人的菜篮子,见苏妙走了连忙追上来问。 “那里都是被划了地盘的,人家拉帮结伙,我们冒然去抢人家的东西会被赶走的。” 苏烟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采菜的人的确是一帮一帮的,似以村落为单位,见他望过去还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苏烟心中有些怕,见苏妙越走越远,几步赶上去: “二姐去哪?” “外边人多,越往里走人越少。” “可是山里容易迷路,我以前听爹说鹤山上有大虫还有狼!”苏烟拉扯着她的衣角不安地道。 “不会走那么远,只是走一走别人不常走的路,家里连米缸都见底了,来一趟怎么也得带点吃食回去。”苏妙捡起一根树枝,偏离山路,一面抽打着没过膝盖的长草丛一面说。 苏烟被说得有些心动,却又害怕,拉着她的袖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满眼警惕。 苏妙喜欢冒险,前世攀登过许多高山,行走在陌生的山间自然不会害怕,姐弟俩在茂密的树林里走了一段路,一缕潺潺的水声传入耳朵,苏妙的脚步顿了顿,牵着苏烟的手向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踏过长草,穿过密林,眼前豁然开朗,一条清澈的小河横亘在眼前如一条玉带,河对岸是一片茂盛的梅林,这个季节梅子还没有完全成熟,半青地挂在枝头,圆溜可爱,长势喜人。 第十章 捕鱼 “二姐二姐你快看,这儿有好多蘑菇!”正当苏妙沉醉在面前这纯天然的蓝天青山碧水梅林中流连忘返时,苏烟忽然兴奋地叫嚷起来,指着岸边一排排树根下簇生的白蘑菇,“我们全采回去晒干了慢慢吃吧!” 苏妙走到蘑菇丛前蹲下,仔细查看一番摇摇头: “这是白毒鹅膏菌,有毒,吃下去一百个郎中也救不了你。” 苏烟微怔,骇然缩回手,怕怕地问:“这是毒蘑菇?二姐怎么会知道?” “咱家过去好歹也是开馆子的,作为厨师首先要学的就是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她可是专业的。 苏东在世时,因为儿子年幼软弱,长女不服管束,曾有过让次女苏妙接班的念头,不然也不会让苏妙和他的大徒弟周诚定亲,只可惜以前的苏妙嫌脏怕吃苦,对厨房里的事没兴趣,但因她跟父亲学过,听她这样说苏烟也没怀疑,拉起她的手急匆匆地道: “这里全是毒蘑菇,二姐我们快走吧!” “这里能长蘑菇说明环境适宜,找找看也许附近有没毒的品种。”苏妙笑说。 两人顺着清澈的小河向上游走,果然在一处浅滩附近发现了一大片小伞似的蘑菇,苏烟再三确认没有毒,一声欢呼,从怀里掏出布口袋,兴高采烈地去采蘑菇。 苏妙则向前走了几步登上矮坡蹲下来挖野菜,刚挖了一袋子,却听矮坡下一声惊恐的锐叫: “二姐!二姐!蛇!水蛇!” 苏妙吓了一跳,才走下山坡,满面骇然的苏烟已经飞奔过来手脚并用地攀在她身上,小姑娘似的惊魂未定。 苏妙面皮狠狠一抽,确定他身后并没有蛇追他,一把将他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语重心长地道:“小四啊,你好歹也是个男人,不要表现得比你姐还要胆小好不好?” 苏烟定了定神也有点不好意思,耷拉下脑袋,贝齿咬住红唇,憋了半天,弱声弱气地道了句:“可是、水蛇很可怕嘛!” 苏妙无言以对,走到水边看了看,疑惑地问:“哪有水蛇?” “刚刚就在那里!”苏烟走过来指给她看,然平静的水面却什么也没有,苏妙迷惑地睁大眼睛,就在这时,苏烟忽然指着另一处惊骇地尖叫道,“在那里!蛇!水蛇!”说着刺溜躲到苏妙背后,扯着她的衣角悄悄探出半个脑袋。 苏妙哑然无语,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一条蛇一样滑溜溜的东西在河水里弯弯曲曲地游着,仔细看,竟然是一条鳝鱼。或许是因为当地人不吃鳝鱼,再不然就是此处不常有人来,那条鳝鱼并没有被苏烟的吵闹声吓跑,依旧优哉游哉地在水中游荡。 这条河里竟然有鳝鱼,苏妙眼睛一亮,立刻从腰间解下一条网兜,脱了鞋袜解了外裙就要下河,苏烟慌得连忙拉扯住她的衣袖: “二姐你干吗去?” “那是鳝鱼,如果抓住了,晚上二姐给你做黄鳝饭吃。” “鳝鱼?那不是蛇吗?” “鳝鱼是一种长得像蛇的鱼,一会儿捞上来你再看,我先下去捉,省得跑了!”苏妙说着挣脱开他的手,在苏烟的满眼担心中跳进河里。 河水不深,还没淹过大腿,脚底是软滑的淤泥,苏妙才站稳就看到鳝鱼正向她游过来,心中一喜,悄悄张开手里的网兜,这网兜是她在厨房找到的大概是苏东的旧物,顺手拿了来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捕鱼的过程相当顺利,因为这条河里鳝鱼没有天敌,自由自在惯了就变得呆头呆脑,还不等苏妙动脑筋它竟自己傻呆呆地撞进网兜里,之后一阵扑腾挣扎,被苏妙扬高手臂一甩抛上河岸在草地上噼里啪啦地扑腾,水花溅在苏烟脸上把他吓得啊地一声小叫,又怕鱼跑了又不敢上前抓住,跳来跳去干着急。 苏妙知道这条河里有鳝鱼便去掏泥洞石缝,鳝鱼最喜欢藏在这两种地方,只可惜她运气不佳,掏了一下午弄得全身都湿透了才又捉住两条,其他的全跑掉了,湿漉漉地从河里蹚出来,岸上的三条鳝鱼早就死透了,苏烟捧着绣的精致的小手帕上前,皱起眉说: “二姐,你的衣服都湿透了。” “不要紧,今天太阳好,回家就干了。”苏妙擦干手脸,捡起裙子重新系上盖住湿淋淋的裤子,穿好鞋袜,看看天色说,“咱们该回去了,回去晚了娘又该骂人了。” 苏烟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姐弟俩重新收拾一番,鳝鱼装进网兜里,苏烟死活不肯碰,宁可去拎装蘑菇和野菜的口袋。 姐弟俩下了山回到长乐镇,才走到家门口,就被胡氏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你们两个又跑哪疯去了,一声不响就出门,你姐不省心你妹不省心,连你们两个也让老娘不顺心,早知道一个个的这么不省心还不如生下来就把你们全掐死!你是怎么当姐姐的,不说让你弟弟在屋里温书,也跟着跑出去胡闹,你要气死老娘是不是!” “烟儿闷在屋子里心里烦恼,我就带他出去散散心,好多人在北边的树林里挖野菜采蘑菇,我们就去凑凑热闹,烟儿带了书去,比起家里他在外头晒晒太阳更能好好地温书。”苏妙挨了骂也不恼,一本正经地说。 苏烟用佩服的眼神望着二姐撒谎都不用打草稿,见母亲望过来,连忙掏出怀里的《论语》频频点头,苏老太瞪着眼睛从屋里走出来,尖声道: “又在外头吊嗓子,你让邻里怎么想,还嫌这些天丢的人不够,家里有你这样的泼妇老婆子我真是倒八辈子霉,老天保佑我赶紧一口气上不来死了算了!” “您老想得倒好,若当真能那样还是我的造化!”胡氏一声冷笑。 “你……”苏老太又气得嘴唇发抖。 “奶奶,娘,何大叔还在呢。”苏婵皱了皱眉,低声提醒,觉得很丢人。 苏妙一愣,望向从屋里跟出来的一名身穿细布长衫泛着书卷气约莫四十来岁的男人,诧然唤道: “何大叔!” “妙儿。”男人讪笑着颔首,望着剑拔弩张的婆媳俩,尴尬地摸摸鼻梁。 第十一章 何主簿 何大叔何宏是丰州知州衙门里的主簿,亦是苏东多年的好友,品鲜楼还在时何宏时常来品鲜楼吃饭,亦常在酒楼打烊后与苏东把酒言欢留宿夜谈,虽是好友,何宏毕竟是衙门里的人,蹭吃蹭喝打白条在所难免,苏老太和胡氏都不喜欢他,不过苏东是真心拿何宏当友人看待,苏东因为食物中毒案入狱时,也是何宏跑前跑后帮忙,虽然那桩案子苏家花了不少钱,可最终苏东能成功从牢里脱身,也是何宏在知州大人面前说了不少好话的缘故。 自打苏东拖着病体搬到长乐镇,他生前广交的那些个好友就没再出现,何宏突然来探望着实出乎苏妙的意料,在听苏婵悄悄对她说何宏此次来还带了米面和两条猪肉作为慰问品时眼眸微闪,热情地邀请何宏重新回到堂屋坐下,让苏婵倒水,并请何宏留下来吃晚饭。 胡氏和苏老太不乐意,苏妙心知她们是不满意何宏只带来一些不轻不重的吃食作为礼品却没送银子,何宏作为主簿,找他办事的人多,米面等物从来不缺,以往他打了那么多白条,来吊唁一次至少也该随点慰问金。 苏妙却不以为然,何宏至少过来吊唁了,慰问礼拿多拿少那是情分,再说何宏自己家里有六个孩子,四十多岁还是个主簿,身处官场日常花费比普通人多,生活也不算宽裕。 何宏看出苏老太和胡氏不太待见他,几番推辞,苏妙没理会胡氏的眼色,硬是邀请何宏留下来用饭,让苏婵和苏烟陪何宏说话,自己转身进了小厨房。 家中菜不多,银子不够也没法出去现买,苏妙想了一想,先用今日采摘的野菜和蘑菇煮了一道野菜鲜蘑汤,虽然捕捉来的鳝鱼不多,好在个头算大,勉强够用做一锅鳝鱼饭。 要制作鳝鱼饭,先要将鳝鱼放入烧开的滚水中煮至能撕开肉的程度,接着捞起来过冷水,之后将鱼肉撕成条,留鱼骨待用。锅内放油,以姜蒜片爆香,放入鳝肉炒至水分收干,加黄酒、盐、酱油继续翻炒收汁,将姜蒜片挑出来直接用于接下来煎鱼骨时爆香。在煎好的鱼骨里加入黄酒及一大瓢清水,大火煮开后加盖以小火煮成奶白色的鱼汤,滤掉鱼骨和姜蒜片。 米洗净后用盐和酱油腌制两刻钟放入瓦煲,倒入熬好的鱼骨汤煮开后,以小火慢慢焖煮至表面水分快干,加炒好的鳝肉继续用小火焖至一刻钟,直到米粒入味熟透且颗粒分明,将酱油烧热淋在饭上,洒上葱花。 浓郁的酱香、鱼肉的鲜香混合着米饭的清香从厨房里飘了出来,层层叠叠,浓厚诱人,让堂屋里的客人都有点坐不住了,却又不好意思过来旁观。苏烟也不由得咽起口水,不时往门外瞧,坐立不安只想快点开饭。苏老太心里抓挠似的想问到底什么这么香,却不愿意和胡氏说话,只能老僧入定似的坐在凳子上数念珠。 跟着香味来到厨房的人是苏婵,她靠在门框上,直勾勾地看着苏妙忙碌的背影,双手抱胸低声问:“你留何大叔吃晚饭,想做什么?” 果然是个敏感的孩子,苏妙笑笑,看了她一眼,轻声说: “咱家总不能等着坐吃山空,好歹我和爹学过一阵子做菜,我想在长乐街摆个小吃摊,可在那里摆摊必须要有人帮忙,何大叔是知州衙门的主簿,说不定能帮上忙。” 苏婵直直地盯着她,不说话,也没离开,一马平川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若闲着,帮二姐摆碗筷顺便把汤端过去,等吃完了饭你和烟儿记着把娘和奶奶支开,等事情办成了再告诉她们也不迟。” 苏婵依旧没有回答,顿了顿,却默默地端起炉子上的汤锅。 “小心烫!”苏妙含笑嘱咐了句,苏婵已经出去了。 瓦煲上桌后略等半刻钟再开盖米饭会更香甜且不怕粘口,嚼劲十足的米饭搭配爽滑鲜美的鳝肉,胡氏和苏老太虽然没说,却一连吃了两碗饭,何宏送了不少大米,两人终于可以放心地痛快吃一顿。何宏对苏妙的手艺同样赞不绝口,吃饱喝足后意犹未尽地道: “过去苏兄还常常感慨自己的一身手艺无人继承,现在看妙儿这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年纪轻轻就有这等手艺,不错不错!” “何大叔过奖了!”苏妙谦逊含笑,向苏烟和苏婵使了个眼色,于是苏婵请苏老太出去消食,苏烟请教何宏学问上的事,胡氏见他们探讨学问,担心自己在场影响,也因为近些日子身心俱疲,嘱咐苏妙和苏烟好好招待客人,自己回房去了。 苏妙找准机会和何宏说了想摆摊的事,何宏满口答应,让苏烟找了纸笔,写了个条子,叫苏妙拿上条子去光明街找巡检房的于巡检即可,又说知州大人近期要调往昌州去做知府,届时他也会跟去,此次大概是最后一次来苏家拜访了。 又闲话了一回,何宏起身告辞,苏家人将他送出院门,何宏才要离开,不料却与才回家的苏娴走了个顶头碰。苏娴浓妆艳抹,身上泛着浓浓的酒味,看了何宏一眼,嗤笑了声: “哟,这不是何大叔吗,我说离老远看着怎么这么眼熟!” 何宏不太愿意应付苏娴这种阴晴不定的姑娘,礼貌地忽略了那些酒味,讪讪问候了句: “娴大姑娘这么晚才回来?” “没法子,我爹死了我自然得靠自己自力更生,就这么一个小破院子还成天有人想把我赶出去哩!”苏娴踉跄着脚步醉醺醺地笑说,“何大叔来得真稀罕,我爹生前给人赊了那么多账,死后连个吊唁的人都没有,好在还有一个何大叔,虽然来得晚了些,可何大叔来了我这心就舒坦了,何大叔也该来,我爹生前赊最多的就是何大叔,那些银子加起来没有千两也有百……” “婵儿,大姐喝醉了,扶大姐回屋去,我在厨房留了饭,给大姐端来吃了!”苏妙眼见何宏脸色不好连忙说,那些赊账必是要不回来,既如此,也没必要因为那些事得罪衙门的人。 “谁稀罕你的那点饭,你大姐我今晚吃的可是全鱼宴,那种矜贵的席面你们这些人一辈子都碰不着!”苏娴打着酒嗝得意洋洋地说,还没说完就被苏婵强拉着回房去了。 何宏皱了皱眉,临离去前欲言又止地对胡氏道了句: “大嫂子,娴大姑娘……还是好好看管吧!” 第十二章 姐妹 有了何宏的条子,苏妙心中有了底,拿上苏东留给她的金锭子去镇上的金银铺换银子,长乐镇属港口镇,换钱的铺子有不少。 何宏说于巡检私底下跟他有些交情,看在他的面子上于巡检定会给苏妙一个好的安排,好处费加手续费大概需要七八两银子,虽不是小数,但长乐街生意好,很快就能赚回来。 问了几家铺子,皆说一两金子只能换十两银子,苏妙心里不自在,才能换十两银子,人情费却要七八两,去于巡检家又不能只给银子还得送点登门礼,之后每年还要交摊位费,这么算起来…… 愁眉苦脸地揣好银子,她一面往家走一面抓耳挠腮地计算着,路过客船停泊的小码头,忽听码头边传来搬货汉子粗犷的嗓音: “苏小哥,最后一箱了,加把劲快点搬,客人等着开船呢!” “好!这就来!”熟悉的嗓音传入耳朵,比男子略显纤细却比女子低哑许多,雌雄莫辩,幽沉动听。 苏妙愣了愣,低下头循声望去,只见用于停靠客船和小型货船的码头上四五个码头工人正在搬货上船,其中一个身材高挑却比所有人都纤瘦的身影正背负着一只比她还要高的木箱咬着牙搬运上船,虽然勉强但是麻利,并没有拖队伍的后腿。 苏妙呆了呆,心里是无比的震惊。 正往回走的苏婵不经意抬头,对上她的脸同样一愣,顿住脚步。 短暂的震惊过后,苏妙的表情严肃起来,凝声唤了句: “婵儿!” 苏婵看着她,抿了抿嘴唇。 江坝的高墙下是码头工人们短暂休息的地方,苏婵一面用脖子上的手巾擦汗一面走到僻静的阴凉处,立在江坝下回过身,淡漠地对苏妙道: “先说清楚,我在码头上搬货可不是为了贴补家用,你不要打错了主意,待盘缠赚够了我就会离开家再不回来了。” 苏妙一愣,才十四岁的古代少女竟说出如此惊世骇俗的决定让她吃惊不已,定了定神,狐疑地问:“你是说、你想攒钱离家出走?” “准确地说是为了和苏家断绝关系,我已经受够了娘和奶奶每天从大清早就开始吵嘴,吵得家里鸡犬不宁,我不想再听奶奶‘泼妇、毒妇’地骂,也不想再听娘一遍遍地说奶奶是‘老不死的’、成天嫌弃爹没用、没完没了地念叨着她那早已经死了的贤儿,再这样下去我早晚会因为烟儿被娘卖掉,与其那样还不如现在识相一点,就当是给家里减轻负担了。” 她的语气十分冷漠,冷得仿佛一条笔直的冰柱。 “说到底,你是想逃走?”苏妙思忖了片刻,望着她的脸,似笑非笑地问。 苏婵表情一僵,这不由自主的僵硬令她感觉尴尬,偏过头去,冷冷地道: “随你怎么想!” “苏家真的就没有一点值得你留恋或是舍不下的东西吗?” “没有!”她斩钉截铁地回答。 “是吗?”苏妙微笑了笑,低下头沉默了会,抬头望着她,含笑问,“你在这里做工是以女子身份还是……他们叫你‘苏小哥’?” “男女又如何,只要有力气不会拖后腿就行了!”苏婵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苏妙将她打量了一番,的确,码头的货运工许多都是临时组队计件算钱,只要能顺利完成工作管你是谁,苏婵个子比普通女孩高,生得又结实,短褐打扮外加冷漠略显痞气的神态,比起豆蔻少女的确更像是一个清秀的少年。 静默了片刻,她浅浅一笑,转身,淡声说:“罢了,既然你坚持,继续加油吧,晚上早点回来吃饭,我先回去了。” “你想说的只有这个?”苏婵忍不住蹙眉,她在说了这么多之后绝没想到她竟是这样平淡的反应,心下一片怪异,忍不住开口问,话一出口又有点后悔,这样平淡的反应对她来说不是更好么? 苏妙回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 “我虽然很担心婵儿,但我只是你的姐姐,即使再担心我也不能代替你去度过你的人生,你既然认为苏家已经没有任何值得你留下来的东西了,虽然听到这样的话姐姐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你已经决定了我又能说什么呢,我只能尊重你的决定了。小心身体,虽然你从小就力气大,但永远也不要忘了本质上你可是个女孩子。”她温声说完,转身离去。 苏婵望着她的背影,不知为何,胸腔内竟然开始泛滥起怒火,明明没什么好气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可她就是在听了她平静温和的话语后觉得恼火,火大得憋闷,咬着牙盯着她的背影,盯了半天,忽然愤愤地道: “说什么‘担心’,事到如今装什么好姐姐,那个家里我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不是吗!” 只有在愤怒不平时她那张清秀的小脸上才会显露出与她的年龄相符合的稚气,像一个因为得不到关爱自以为心灰意冷其实不过是在闹别扭的孩子。 苏妙回到家正赶上做晚饭的时辰,才踏进院门就听到厨房里传来苏烟的哭声,苏老太敲着拐杖气得大骂: “你这个败家东西,上好的香米就这么被你给糟蹋了,你一个男娃子不念书也不出去耍,竟然猫似的往厨房里钻淘米煮饭,我真是要被你气死了!我们苏家怎么养出来你这么个半点不像小子的娃!” 苏烟被踩中痛脚,又难过又委屈,哭得更伤心,他只是看母亲和奶奶身子不好懒怠起床,想学二姐给家里人做晚饭,谁知道搞砸了,好好的一锅香米全糟蹋了。 苏老太见他哭得柔柔弱弱的,心里更气,骂个不停,苏妙才要往厨房走就见胡氏气冲冲地从堂屋出来进了厨房,护仔老母鸡似的尖声道: “这是干什么?烟儿他也是孝顺心疼长辈,你不领情就算了还用那么难听的话骂他!只不过是不顽皮你就说他不像个小子,这话也太难听了!烟儿他可是你的孙子,苏家唯一的儿子,不过就是一锅米,那东西哪有烟儿珍贵,也值得你这么大声骂他,看你把烟儿唬的,谁家当奶奶的这么骂孩子!” 第十三章 晚餐 “就是因为有你这个娘,好好的一个小子才被教养成现在这样捻针拿线像个姑娘,你还有脸对我这个老婆子喊叫!你看看你生下的这些,儿子不像儿子女儿不像女儿,我们苏家的好儿女全都毁在你的手上了!”苏老太将拐杖用力在地上敲,铁青着脸痛心疾首地道。 “你……”胡氏搂着苏烟,闻言怒不可遏,才要开口,苏妙从外面走了进来。 “奶奶消消气,烟儿也是心疼娘,也是一番好意。”她温声劝解着,走到炉灶前看着小铁锅里焖熟的米饭,用饭勺拨弄了下,里面糊了一大片,最下层焦黑如炭,好在焦黑上面糊得还不算厉害,这米是何宏送来的丰州衙门的人才吃得起的米,也难怪苏老太会心疼,“现在已经是夏天了,天气热湿气又重,奶奶可别为了这一锅米气坏了身子,这米虽糊了但上面的还能用来做菜,也不算浪费,奶奶回房歇着去吧,待我做完晚饭就过去叫奶奶。” 苏老太本身子骨不好,又因为儿子刚病逝日夜伤心,虽然气急了却也没有力气再和胡氏吵,苏妙这时候递来一个台阶,她也就顺势下去了,气哼哼地夹了娘三个一眼,嘴里念叨着“冤孽啊冤孽”,拄着拐步履蹒跚地走了。 “娘也消消气吧,奶奶只是心疼米面贵,并不是真的针对烟儿。” “就你知道!”胡氏被打断了吵架,心里憋着气无从发作,狠狠地瞪了苏妙一眼,啐道,“两面三刀的东西,帮着老太婆挤兑你娘,你到底是谁肚子里出来的,没良心的白眼狼!”拉着苏烟愤愤地走了。 苏妙哑然扬眉,这个家里的女人,脾气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坏! 好好一锅香米饭就这样糊了,苏妙看着也是一阵肉疼,小心剔掉焦黑的部分,将剩下糊成一团的米饭全部碾碎擀成块状,贴在热锅里完全烘干水分,让已经糊了的米饭彻底变成一块块泛着焦香酥脆可口的锅巴。本来油炸一下会更脆,可惜油钱贵不敢浪费。 苏烟红眼睛的小兔子似的悄悄蹭进来,沮丧地垂着脑袋,吸吸鼻子弱弱地唤了声: “二姐……” 话音未落,一块甜脆的锅巴被塞入口中,苏妙笑吟吟道: “好吃吧?你煮的饭糊得还真有水平,拿来做锅巴刚刚好。” 苏烟微怔,酥脆伴着大米特有的清甜在唇齿间蔓延开来,他抬起头,表情清澈地望着她,苏妙笑盈盈地问: “想和我学焖饭吗?” 欣喜在胸臆间扩散,苏烟心跳微顿,一双黑漆漆的妙目猛然亮起来,用力点头: “想!” 苏妙莞尔一笑。 炒了一碗青菜,用何宏送来的猪肉加上煎好的锅巴做了一道锅巴肉片,又煮了一锅碧翠鲜灵的野菜汤,苏妙去唤苏老太和胡氏吃饭,两个人的回答都是“不吃”,连躺在床上面朝里的动作都一模一样。苏妙也不在意,分了两份一份由苏烟送到胡氏屋里,自己端了另一份给苏老太送进去,结果没一会儿就听到屋里轻微的动筷声,心中暗暗好笑。 苏妙带苏烟坐在院子里吃晚饭,苏烟吃得恨不得连舌头都吞掉,双眼亮晶晶地称赞道: “好吃!二姐做的菜比爹做的菜还要好吃!” “听你这么说我真高兴,不过爹就未必高兴了。”苏妙笑说。 苏烟嘿嘿一笑,顿了顿,低垂下头,哀伤着一张小脸,喃喃地道: “我有点想爹了……” 苏妙望着他的侧脸,沉默片刻,手轻柔地抚上他的头,温声说: “爹也一定很想你,只要你能平安健康,那是他最大的希望。” 苏烟红着眼圈用力点点头。 “要想平安健康首先要好好吃饭,快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苏妙说着,夹起一片肉放进他碗里。 苏烟点头,夹起肉片冲着她灿烂一笑,紧接着眸光落在不远处,欢喜地叫道: “三姐你回来啦!” 苏妙望过去,见苏婵正站在大门前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笑笑: “回来啦,快洗手吃饭吧!” 苏婵直直地盯着苏妙,顿了顿,才慢吞吞地洗了手回来坐在桌前,苏烟立刻夹起锅巴献宝似的放进苏婵碗里,笑意盎然: “这是二姐用我做糊了的米饭做的锅巴哦,三姐你尝尝看,最好吃了!” 苏婵的表情依旧一马平川,看了看苏烟,又望向苏妙,过了一会才拿起筷子,沉默地夹起锅巴吃下去。 苏烟对她的冷淡习以为常,并不在意,拉着苏妙的手要她教他料理方法。苏婵瞥了一眼笑语晏晏的苏妙,嚼着清甜酥脆的锅巴,垂下去的眼眸里闪过一抹复杂。 走关系的事做得还算顺利,苏妙提了礼品登门,在拿出条子后于巡检也变得热情起来,一口答应,还帮苏妙在长乐街挑了个好位置,第三天便办好了全部手续。 顺利的代价则是,十枚白花花的银锭才三天只剩下一枚。 摆摊的计划遭到胡氏和苏老太的反对是意料之中的事,在苏妙对她二人说完时,胡氏十分气愤,把手中的针线篮子一摔,厉声责骂苏妙没有与她商量一下就自作主张: “现在你爹没了,你也开始学起你姐不听管束了,你人大了心大了翅膀硬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不跟你娘说一声,竟然擅做主张,你也太不把你娘放在眼里了,我把你们这些人养大到底是为了什么,我简直快被你气死了!” 苏老太在旁边一声冷哼:“这就是你养出来的女儿,都是因为你无能才把我们苏家这几个孩子给带坏了,肚子不争气生了这么多丫头也就罢了,瞧这一个个教养的,老大被婆家休了就够丢脸的,偏还成天涂脂抹粉早出晚归,让邻里闲话说个不停,连我这老脸都被丢尽了!现在老二又来这么一出幺蛾子!老三更不用说,姑娘家天天扮成小子样,我活了六十多岁还从没见过谁家是这样,苏家到底造了什么孽竟然养出你们这些个冤孽成天丢人现眼!”说着愤愤地把拐杖一敲。 第十四章 筹备 面对苏老太的刻薄言辞,胡氏火冒三丈,才要发作,苏妙已经拉住她,手轻轻用力按着胡氏肩头让她坐下来,顺手倒了一杯热茶放在她面前,温声笑说: “娘,我之所以没告诉你是因为我也不知道何大叔那边能不能成,我之前只是听说长乐街的摊子生意不错,要想在那里摆摊必须要衙门上有人,何大叔毕竟是丰州衙门不是长乐县衙门的,我也只是随口一问,谁想到何大叔还真帮上忙了,我就想着既然办成了不摆白不摆。咱们家现在的情况娘是最清楚不过的,爹去了,积蓄也花光了,如果再没有进项,等到坐吃山空咱们这一大家子又要怎么办呢?娘一个女人又不能出去做工,除了替人浆洗缝补就是卖身为奴,娘难道还想这个年岁把自己卖到地主家去伺候人吗?” 一语戳中胡氏的痛处,虽不甘心,但她不得不承认苏妙说的是现实问题,她这辈子虽过得不顺心却没怎么吃过苦,以前娘家也算小富,就算娘家倒了跟着苏东也从没有饿肚子的时候,她的生活虽不至于婢仆成群,却也安稳,这个年岁让她去做粗活伺候人她的自尊心是绝对不容许的。 苏妙早猜到她的想法,若胡氏真能下决心做苦工养活儿女,这些日子也不会一趟趟跑典当行已经到了开始典当衣裙的地步了。 苏老太更了解胡氏,她最瞧不上的就是胡氏那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样子,鼻子里哼了一声,还没开口刺两句,苏妙又倒了一盅茶塞进她手里,含笑说: “奶奶也是,奶奶操劳了一辈子,身子骨一直不好,到了这个年纪正应该享清福,就算爹爹没了,家里还有我们这一群孙子孙女,断没有让奶奶这么大岁数还出去做活养我们的道理。我可以承诺奶奶一句话,我不敢保证能让奶奶像爹在时那样吃穿不愁,但我敢保证,只要有我在我绝不会让奶奶饿着。” 苏老太呆了一呆,有一瞬只觉得心脏的某一角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中竟泛起酸涩来,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了苏妙一眼,因为苍老而浑浊的眼珠子虽然泛潮,眼神却依旧强横。这是一个倔强了一辈子的老太太,说她蛮横也好说她苛刻也好,但她正是凭靠她骨子里的拗劲一路坎坷支撑到了今天。 “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以前像个闷嘴葫芦似的,现在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苏老太敲了一下拐杖,没好气地说。 “爹没了,烟儿年幼,婵儿是妹妹,我虽不是长女,过去好歹也跟着爹下过厨房,算是有一技之长,爹临去前曾嘱咐我,都是一家人,要互相善待,既然我是苏家的女儿,该担起的责任我并不想逃避。”苏妙顿了顿,望着苏老太,微笑着说。 又一次提起苏东,苏老太这一回彻底红了双眼,站起来,拄着拐满心哀伤地离开,头也不回地撂下一句: “老婆子我这么大岁数,也管不了你们这些小辈了,你想干什么就去干吧!” 苏妙莞尔一笑,目送她离开,回过头望向呆呆发怔的胡氏,唤了声:“娘?” 胡氏沉默了片刻,手掩面,长长叹了口气,站起转身,硬邦邦地道:“你们都大了,翅膀全长硬了,我也管不了了,随你吧!”说着掀开帘子进屋去了。 顺遂的胜利让苏妙愣了愣,回过神来心中一喜,扭过头,正对上苏烟扒着门框探进来的小脑袋,粲然一笑,做出一个“OK”的手势。苏烟知道她游说成功,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下,大喜,虽然不明白二姐那是什么手势,却知道代表着胜利,笑嘻嘻地也回了一个“OK”。 苏妙笑着,目光落在跟在苏烟身后的苏婵身上,有些意外她居然也在场,对上苏婵被发现时倍感不自在的脸,心中好笑,弯起眉眼对着她莞尔一笑。苏婵越发尴尬,耳根子滚热起来,僵着一张脸转身就走。 苏妙笑得更欢。 苏烟望了望二姐,又望了望三姐,一脸迷茫。 长乐街的小吃摊通常在辰时开始,港口镇虽然没有宵禁,但只有室内酒馆才可以通宵营业,所有摆摊的必须要在天黑后一个时辰内收摊。 关于摆摊的工具苏妙并不发愁,早年苏东落魄时就曾在长乐街摆过小吃摊,那些家伙事现在还留在后院的棚子里,一个木制的长方形箱型手推车,车箱里可以放火炉厨具,箱子里有一块比车箱大一圈的木板,等到了地方在车箱上盖了木板就是一张简易餐桌。 苏妙租下来的小摊子是不允许大片摆桌椅营业的,被允许在街上摆桌椅营业的只有带室内大堂的餐馆,这种特殊许可自然跟租金挂钩。好在苏妙新租下的摊位算是小吃摊中位置比较好的,客流量大,背靠清江,临近长乐码头中第二繁华的地段,风景好水源近,热闹又方便。 由于成本有限,又只有餐车没有厨房,苏妙思考许久,决定刚开张时只做些简单美味的餐饮,根据之后的反响再做打算,另外在家里准备好半成品拿到长乐街再加工也能避免没有厨房当街烹饪的不方便。 打定主意,择吉日准备开张,苏妙天不亮时就起来准备,一锅从昨晚就开始用小火炖煮的五花肉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苏妙淘米蒸饭,正整理着一筐从鹤山上采摘的野茶,一只漂亮的小脑袋从外面探进来,苏烟显然早就起床,收拾得一尘不染,此时露出两行白牙,笑盈盈唤了声: “二姐!” “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苏妙疑惑地问。 “我跟娘说了,二姐一个人出摊缺人手,我跟二姐一起去!”苏烟踏进来,笑嘻嘻说。 苏妙一愣,她的确缺人手,却知道胡氏是绝不可能让苏烟跟去的,她本打算过几天拉拢苏婵来帮忙,没想到苏烟竟主动要去。 “娘答应了?” “算是吧。”苏烟腼腆地摸了摸鼻子,略带一丝得意地笑道,“我跟娘说不让我去我就永远不上学堂,即使交得起束脩也不去,娘说她不管我了。” 第十五章 开张 苏烟帮苏妙将工具全部摆上推车,虽然一个男孩子细胳膊细腿力气还没有苏妙大,苏烟却胜在细心又耐心,算是个不错的帮手。 两人装好了车,苏妙走到堂屋窗下,对着已经点燃了灯烛却没有人声的房间轻道了句: “娘,我先出门了!” 无人回答,苏妙回头对上因为第一次忤逆母亲有些不安的苏烟的眼眸,微微一笑。苏烟安心下来,回以一笑,姐弟俩推车出了门,苏烟悄悄地说: “三姐之前就出门了。” “什么时候?”苏妙一愣,问。 “刚刚二姐在厨房里的时候,三姐说码头卯时一刻有批货,已经讲好了她会去帮忙。” “你知道她在码头搬货?”若不是她遇见了,这些事她压根就不知道。 苏烟点头,皱起眉沮丧地咕哝:“三姐在丰州时偶尔会去接力气活赚零用钱,刚到长乐镇时她就去码头了,说爹的病需要钱,只花销没有进账不行,她还要我保守秘密,我也偷偷去试过,可那些人说我太小不用我,我若是能再长高点就好了!” 苏妙看了他一眼,他这种连两桶水都挑不动的小身板的确还不如苏婵一个姑娘,心里轻叹口气,苏家的孩子们,小小年纪却一个比一个心思复杂,果然不能小看小孩子啊! 来到长乐街,许多摊主正在准备,长长的街道竟然像已经开市一般杂乱喧闹。 苏妙将推车推到摊位上,周围的人也只是好奇地看了两眼便回头去忙自己的事了,租下的摊位左边不远是一个售卖纪念品的杂货摊,右边一个小哥在卖茶叶蛋和烧酒,面前摆了一溜酒坛,码头附近爱酒的汉子最多,旅行寂寞想要喝两口的游客也不少,酒的生意不错。 苏烟不太适应被许多人注视,立在大街上很是拘谨,手足无措地望着苏妙往外搬厨具泥炉,抓着衣摆怯生生地问: “二姐,我做什么?” 苏妙递给他一只带盖的水桶,指指身后十步开外的地方一道通往江面的石梯: “从那下去,去打桶水。” 苏烟应了一声,才要去,苏妙却犹豫起来: “你不会掉进水里吧?” 苏烟脸刷地涨红,觉得自己被看轻了,愤愤地道:“我哪有那么笨!”提着空桶脚步重重地去了。 苏妙笑笑,说声“注意安全”,回身抬起推车里的木板盖在车箱上形成一张简易的桌子,这张木板先前被她打了两个洞,刚好可以放进去两只火炉,炉子特地比木板垒高三寸,火炉放在板子底下的车箱里刚好能从洞中伸出来一点,这样就可以在车箱里生火将锅直接坐在桌子上。 苏妙分别将鱼汤锅和炖肉锅放在炉子上,又在脚边生起一只小泥炉,苏烟打了水来,苏妙蹲在地上用小火烹煮绿茶,却听苏烟忽然“啊呀”一声,把苏妙吓一跳,问: “怎么了?” 苏烟愣了片刻,收回目光呆呆地说:“我好像看见三姐了,可是一眨眼又不见了。” 苏妙立起来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看到的却是已经开始增加的路人,并没有发现苏婵的身影:“你眼花了吧?” “大概吧。”苏烟一头雾水地摸摸脑袋,顿了顿,有些担心地小声说,“二姐,我们第一天开张,真的能卖出去吗?” 苏妙眉一扬:“对你二姐的手艺没信心?” “不是啦,可是我刚刚看这附近全是小吃摊,咱们对面又是一家挺大的餐馆,第一天开张真的会有人来吗,我好紧张!”苏烟绞着双手,秀眉纠结,目露担忧,焦虑不安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正内急。 苏妙笑笑,将所有餐厨具在桌上井井有条地摆好,望向已经开始变得繁华的街道。长乐街的早餐市场竞争同样激烈,特别是航运旺季,许多中转的游人会从客栈走出来用早点,还有在码头和船上做工的人,因为此处航运发达,不少都是从外乡前来工作的,独身在异地三餐自然要在外面解决。 “差不多可以开始了。”苏妙笑眯眯说。 “开始什么?”苏烟疑惑地问。 苏妙从一旁的篮子里取出一只小泥瓶,才中指大小的瓶口刚拔了瓶塞一股异香随之飘出,浓郁醇厚,惹得苏烟下意识吸吸鼻子,却见苏妙已经将一小瓶琥珀色的液体倒入用小火煨着的炖肉锅里。 “二姐,那是什么?好香!”苏烟惊叹地问。 “一会儿会更香,你二姐我秘制的炖肉汤料,由十三种香料配制而成,整个长乐镇、或许是整个岳梁国都是独一份哦!”纤细的手指竖立在嘴唇上,苏妙神秘一笑,略带得意地对着他挤挤眼睛。 苏烟仍有些不解,但他很快便明白了这炖肉汤料的厉害之处,在炖料与肉汤完全融合之后,被小火煨着,还不到半刻钟,一股比最最美味的炖肉香气还要浓纯上万倍的肉香从锅子里随着袅袅的白烟散发出来,很快便扩散充斥到摊子周围,即使街道上人再多再喧闹,那诱惑人心的、令人心尖发软、食指狂颤、眼神乱飘、双足不听使唤只想循着美味而来的香气还是钻进了过路人的鼻子里,即使已经吃过饭并不饥饿的人在闻到这股子香气时,也会突然觉得自己仿佛又长出来一个肚子,胃竟变得空空,馋涎不由自主地旺盛起来。 随着香味越来越浓郁,咽口水的人越来越多,望过来的人也越来越多,就连周围几家餐馆的同行也都忍不住看过来,情不自禁吸了吸鼻子,目露惊讶。 “好香啊!”苏烟离得最近,也是最先受不住诱惑的,神魂仿佛沉浸在从未品尝过的美味里无法自拔,他双眼亮晶晶地吞咽了下,笔直地走到肉锅前,拿起筷子就要去夹肉,被苏妙用木头汤勺敲开。 “卖剩了你才能吃!” 苏烟撅起嘴巴,满脸失望,并怯生生地委屈起来。 苏妙心中好笑,舀起一勺汤汁送到他嘴里,带着酱香与肉末的汤汁入口,其中的香料味道非但没有减损肉汁本来的美味,反而将原本的美味升华到了一种极致,舒坦的、爽滑的、仿佛浑然天成却又纯厚美味的肉香铺开在味蕾,苏烟双手捧着开了花一般通红的小脸,眯起眼眸,大声赞道: “好吃!” 如此美味的表情,吸引了更多目光。 第十六章 香味无敌 浓郁的肉香很快便吸引来第一批客人,两个魁梧的汉子走过来,其中一个大胡子在桌上扫了一圈,砸巴着嘴笑道: “姑娘,你家这肉炖的可真香!” 另一个方脸的顺着肉锅飘来的白烟深深地吸了吸鼻子,再抬头时,望见苏妙的脸一愣,紧接着手一指,诧然笑道: “你不是上次那个小大姐嘛!” 苏妙一愣,盯着他的脸仔细辨认了片刻,恍然: “啊,上次跟阿大哥在一起的陈六哥!” “可不是,你还记得!”陈六笑嘻嘻说,顿了顿,不解地问,“小大姐怎么在街上摆起摊子来了?” “世道无常,家境艰难。”苏妙笑眯眯回答,搂过苏烟的肩膀介绍道,“这是我弟弟苏烟,上次忘记说名字了,我叫苏妙,陈六哥可以叫我的名字。” “苏姑娘。”陈六点点头,苏妙的自我介绍虽然简练,他却从中领会了些意思,望向尚且稚嫩的小姑娘那张乐观阳光的笑脸,心中不由得唏嘘起来,顿了顿,介绍起身旁年过三旬的汉子,“这是我兄弟陈五。” 苏妙笑眯眯地唤了声“陈五哥”,玉人儿似的小姑娘嘴巴又甜,陈五憨厚地挠着后脑勺笑了笑。苏妙双手撑在桌上,热情洋溢地问: “两位大哥吃过饭没有,有没有兴趣给我捧个场?啊,我第一天开张就碰见熟人,照规矩应该先免费赠送的,两位大哥请稍后。” “这怎么使得!”陈六闻言,自然不好意思,连忙说。 苏烟也是一阵心急,还没开张就先免费赠送,二姐到底在想什么,她明知道经费紧张! 苏妙却笑盈盈道:“不打紧!不打紧!都是熟人,正好可以请两位帮我试试味道,看看我能不能在长乐街一直卖下去。” 她用筷子从锅里捞出来一块肥瘦均匀,色泽鲜亮,浓郁醇厚的炖肉放在案板上,当着客人的面有条不紊地切碎。陈六们眼看着一块软烂鲜亮的炖肉在被切碎的过程中肉汁混合着卤汁溢出来流淌在案板上,只觉得那香气比刚刚更浓郁,先前被勾起的馋虫此时就快要从嘴巴里冒出来了,两人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从未发现炖肉的香气竟是如此的诱人,只凭靠嗅觉似就能感受到肉粒的爽滑鲜嫩,入口即化,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手中的刀,虽然觉得这样的行为很好笑,却鬼使神差就是舍不得移开目光。 苏妙含笑取出两张皮酥里嫩的炊饼,用刀从中间划开,在其中夹入蓄满了汤汁的碎肉、肉冻以及经过腌渍的香菜,制作了两张放在盘子里,推到二人面前: “这个是赠送,两位大哥尝尝看!” 虽然不好意思,有种占小姑娘便宜的感觉,可陈家兄弟实在想吃,也不怕烫,抓起来咬了一口,饼香肉酥,糜而不烂,肥而不腻,回味无穷! “苏姑娘,你这炖肉的手艺,够味!整个长乐镇都找不出来第二家!”陈五双眼炯炯地赞道。 苏妙笑得见牙不见眼。 “这饼好,连饼带肉都有了,苏姑娘你若一直卖这个,今后在这街上吃饭都不用自己拿凉馒头了。这饼能给我包几个不,我拿码头上去吃!” “给我也包两个,中午码头接货,还以为又要干噎馒头了!”陈五笑说。 苏妙应了一声,麻利地制作好肉夹馍,那一头苏烟已经铺开大叶子,将两份肉夹馍娴熟地包好递过去。试吃的免费,陈家兄弟付了余下的钱,陈六临走前嘿嘿笑道: “苏姑娘你放心,回头我替你好好宣扬,让他们都过来,保你财源广进!” “多谢陈六哥!”苏妙笑眯眯说。 目送陈家兄弟走远,苏烟数着手中铜板,长长地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道: “吓死我了,二姐你突然说不要钱试吃,我还以为他们会厚着脸皮不付钱,二姐你干吗要让他们白吃嘛!” “他们可是常年在清江码头上做工的,想让人家帮忙宣传自然要拿出诚意,将欲取之必先与之。再说餐饮生意不单单是你卖我买,让客人心情愉悦愿意再次上门也是一大关键,适当的优惠是让客人心情愉悦的手段之一。” 苏烟摇摇脑袋:“我不明白,我只知道若是二姐你招来厚脸皮的人一直缠着要试吃不花钱,那样你又要怎么办?” 苏妙瞅了他一眼:“你二姐我难道连谁是潜在常客谁是厚脸皮都看不出来?” 苏烟歪了歪漂亮的脑袋:莫非二姐很聪明? 若苏妙知道他此时的心中所想一定会激动地跳起来大声喊:你二姐当然很聪明,你在这里用疑问句到底是几个意思? 因为炖肉的香味,一上午卖出去不少肉夹馍,别的却一样没卖出去。眼看着面饼越来越少,苏妙不得不让苏烟跑一趟,去城西红缨巷崔记饼店买饼。肉夹馍的面饼是她在崔记定的,之前她本打算自己做,却在路过红缨巷时意外发现崔记饼店的面饼皮酥里嫩,由于店面偏那里只有熟客才会光顾,苏妙成了熟客,并成为崔记的最大订单。 陈六还真帮苏妙介绍了客人,中午时吴阿大带领几个兄弟过来捧场,木板凳在桌子周围围了一圈,苏妙很高兴,斟了水一一放在诸人面前,吴阿大一愣: “这是……” “免费的,大热天喝杯水凉快凉快!”苏妙笑说。 “小大姐会做生意,让人心里舒坦!”吴阿大手指点着她,笑呵呵说,一口气喝光一杯水,拍拍大腿,“听老五说你这儿那个叫肉夹馍的好吃,给我们先一人来两个!” “哟,真不巧,我第一天开张没想到会卖那么快,饼卖没了,我弟弟去拿饼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大哥们想吃恐怕得下午,不过还有鱼汤泡饭和炖肉,大哥们要不要尝尝看?” 肉夹馍卖光众人有些失望,听到炖肉还有又眼睛一亮,吴阿大笑说: “要的就是你那炖肉,我今儿不喝那劳什子鱼汤了,天天喝天天喝嘴里都是腥的,给我一盘炖肉加一碗白饭,不要鱼汤!” 第十七章 奇葩的垄断 苏妙应了,麻利地切好一盘色泽红润,软烂不碎,入口即化的炖肉,并一碗热腾腾的白饭放在吴阿大面前,又盛了半碗鱼汤,取一小碟腌菜递过去,笑吟吟说: “这后两个是免费赠送,阿大哥,我做的鱼汤可不腥哦!” 吴阿大一愣,跟来的几个年轻汉子立刻嗡嗡地起哄道: “小大姐,你这可不厚道,凭什么阿大哥有送的我们就没有!” “我和阿大哥是熟人,你们几位要想得到相同待遇首先得和我变成熟人才行,要变成熟人嘛,当然要多多光顾喽!”苏妙含笑说着,在每人面前赠送了一小碟腌菜。 众人轰然而笑,一叠声道: “难怪老六说小大姐会做生意,小大姐果然会做生意!” “这鱼汤还真不腥哎嘿,还不腻!”吴阿大在喝了一口鱼汤后,瞪圆了眼睛,觉得很神奇地赞叹道,话音未落已经被旁边的人夺去。 一人一口喝完之后,几个年轻汉子又一叠声地唤道: “小大姐,给我一碗鱼汤!” “小大姐,我要鱼汤泡饭!” “小大姐,我也是!” 苏妙一一应下,正准备着,又有两个人坐在右手边的打横处,从一身鱼腥味苏妙就知道这俩人必是渔船刚归来,其中一人看穿着比普通人略富态,应该是捕鱼船的船主,那人一坐下就吆喝开了: “小大姐,你这肉炖的好香,给我来一碗!”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包饼放在桌上,又高声招呼隔壁摊的钱小哥拿坛酒来。 苏妙应了,照例送上水和腌菜,另一个皮肤黝黑铮亮的青年摸摸肚子,病恹恹地皱了皱眉: “在船上呆了一个月,我可吃不了那些油腻的,姑娘,可有什么清淡的吃喝?” “客官想吃茶泡饭吗?”苏妙含笑问。 黑子从没听过这样的吃法,一愣:“茶泡饭?用茶泡的饭?” “若是客官不喜欢只用茶来泡,也可以在米饭上放腌好的鱼片,洒上腌菜,倒入绿茶,若客官喜欢,还可以放入腌好的梅子,清淡爽口又开胃。”茶泡饭起源于江南渔家,亦是古南京人的食俗,六朝时期就已存在,不过长乐镇好像并没有这种吃法,也不流行喝绿茶,他们喜欢喝红茶,以至于鹤山上生了许多绿茶,他们却全都去采西红花,只因那颜色发红,虽知道喝多了会破血却还乐此不疲,岳梁国人对红茶的追捧已经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黑子被苏妙说的心动起来,点点头:“就要你说的!” 苏妙含笑应了,盛了米饭在海碗里,自瓦罐内取出腌好的鱼片并腌菜干一同摆在米饭上,拿起茶壶倒入三分之二的绿茶在碗里,洒上酸梅碎被温热的茶汤一烫,隐约有酸甜扑来。 黑子双手捧碗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微咸、微酸、微甜荡漾在苦涩的茶汤里,明明是相互抵触的,杂糅在一起却又是如此协调,有许多味道,然而不管这些味道单独拿出来有多么激烈,被清澄的茶汤冲刷,入口时仿佛在夕阳下聆听了禅音般整个人都素净清澈起来。 “嗬,舒坦!”黑子满面笑容,忍不住喟叹一声。 其他人从刚才起就一直盯着他,那样的表情即使没喝过也知道必是美味的,吴阿大一声吆喝: “小大姐,那个,给我也来一碗!” “阿大哥你可别吃多了,小心下午做不了工!”苏妙认真地道。 “你担心的真多,我又不是你们小姑娘的胃口,就是再有十碗我也吃得下!”吴阿大嘿嘿笑说。 苏妙笑起来,做了一碗端给他。 结账时苏烟终于背着一筐面饼回来,吴阿大和黑子等人一人包了两个带走当做晚饭,傍晚时码头事多大概没时间吃饭,码头工人虽然工钱比普通人多却非常辛苦。 送走了第一拨客人马上又迎来第二拨,因为座位有限,能带走的肉夹馍十分畅销,太阳还没落山时炖肉已经卖光,鱼汤也只剩锅底,苏妙需要重新考虑明日的准备量。苏烟刷了一天碗,这会儿一遍遍地数着一盒铜板,笑不拢嘴。 苏妙收好了东西,数了几个铜板塞进苏烟手里,笑说: “虽然现在手头不宽裕没法算工钱给你,不过这是辛苦费,你拿去买点吃的玩的,等赚的钱宽裕了,二姐会付你工钱的。” 苏烟愣了愣,反手将铜板放回盒子里,摇着头抿嘴笑说: “二姐也是为了家里,我没有想买的。” 苏妙微怔,望着他泛着稚气的小脸,心中涌起一股暖意,捏了捏他瘦瘦的脸颊,温声笑道: “好,那就等宽裕点的时候再给你,咱们先要在雨季之前把屋顶的漏洞补好,等冬天之前最好能赚够钱把房子翻修一下。” 苏烟用力点头,笑道:“正是呢!” 姐弟俩收拾好推车,正要往家走,隔壁卖酒的钱小哥忽然走过来,笑着招呼: “小大姐,这就回去了?” “卖完了就回去了,钱大哥还要等会儿?”苏妙含笑搭腔,问。 “托你的福今儿生意出奇的好,再等会儿说不定有人来找你,你虽收了摊,保不齐看见我的酒会再买两坛子。”钱小哥笑说,顿了顿,忽然严肃起来,压低了声音,“小大姐不觉得奇怪吗,这条街上卖饭食的只有宋记、李记、东边的庞胖子和挑担的辉哥儿?” 苏妙望着他,钱小哥见她一脸迷茫,继续说: “长乐镇上有长乐港口,往来人多,长乐街的饭食也是最有名的,可自打宋记来了长乐镇街上的风气就变了,宋记和李记是姑表亲,庞胖子是宋记的亲戚,辉哥儿是李记的侄子,之前凡是生意好点的都被宋记找来的痞子逼走了,因为没法将整条街占为己有,宋家便将米面食生意完全占为己有,其他家若想卖米面食要从这三家订,价钱翻一番,若谁敢私自出售米面食谁就会被逼走。小大姐也知道对于码头的人、走水路的过客米面食才是最受欢迎的,可被宋记这么一搅合,没人敢再在这条街上卖米面食,宋记占了独一份,逼得当地人不得不自带干粮。有一阵所有摊子不许接待自带干粮的,那次差点打起来,宋记理亏,这条规矩虽然废除了,可自带的毕竟少数,宋记还是赚大头。” 第十八章 缓和 钱小哥的意思很明确,鱼汤和炖肉每家都有,宋记完全靠垄断米面食赚钱,而苏妙的肉夹馍和汤饭无疑打破了这种垄断,要不了多久宋记就会过来找麻烦。 垄断米面食,一个小小的城镇一条平淡无奇的街道竟然暗藏这种猫腻,苏妙皱皱眉,问: “那些被逼走的就那么灰溜溜地走了,宋记有官府背景?” “宋记每年孝敬巡检房不少,只要闹得不狠巡检房也不理会,宋记又与青龙帮有来往,长乐街的人也只能忍着挨欺负,勉强赚口饭吃。” “青龙帮?” “长乐镇的地头蛇。” 苏妙平着一张脸发起呆来,直到苏烟忐忑不安地拉拉她的袖子,才感激地笑说: “我听明白了,多谢钱大哥。” 钱小哥点点头,恰巧有人来买炖肉被告知已经卖光了有些失望,看见钱小哥的酒便弯身挑了一坛,钱小哥笑眯了眼。 苏妙带着苏烟推着推车往家走,苏烟忧心忡忡地道: “二姐,咱们破了长乐街的规矩,那些人会来把我们逼走吗?” 苏妙沉吟了片刻,拍着他的脑袋:“听钱大哥的说法,宋记的那些手段应该是才来时为了在长乐街站住脚才使用的,我们只是小摊子,人家未必会把我们放在眼里。再说宋记在街头我们在街尾,离那么远,对他们也没什么影响。况且,总不能因为被吓唬住了就不做了,我之所以在长乐街摆摊子就是因为长乐街上生意好,若为了勉强糊口才不会花那么贵的租金。你放心,有二姐在,没人敢来欺负咱们,谁要是敢欺负咱们,”她弯起眉眼笑眯眯地说,“二姐会杀了他哦!” 苏烟扬着小脸呆呆地看着她,下意识吞了吞口水:总觉得二姐突然变得有点可怕! 回到家里,本以为胡氏会因为生气厨房内冷锅冷灶还要自己煮饭,不料却闻到从厨房中传来的米饭香气,胡氏正立在院子里翻检菜干,明明听见了车轮声却没有抬头,似不想理会这两个不听话的混球。 苏妙心中好笑,扔下推车几步走过去唤了声:“娘!” 胡氏不理她,转身往厨房走。 “娘你不要不理我嘛,我今天赚了钱哦,也没被人欺负!”苏妙追着她,笑眯眯往前凑。 “我才不管你,一边去,看见你就心烦!”胡氏没好气地说。 “娘,你不要那么冷淡嘛!”苏妙笑嘻嘻地扑过去,一把搂住胡氏的水桶腰,惹得胡氏全身一僵,已经许多年,儿女没有这样和自己亲近过,温暖的肢体接触竟让她猛然回想起稚儿才出生时那总是想往自己怀中依偎的柔软而粉嫩的小脸,虽然这念头一闪即逝,“如果能一直赚钱的话,咱们就可以找人把房子修补一下,不然过一阵子雨天多会漏雨。” “那种事我就能做,找人干什么,浪费钱!”胡氏忍不住否定,依旧很没好气。 “咦,娘这么能干吗?”苏妙惊诧着表情问。 胡氏剜了她一眼,愤愤地道:“你以为从前漏雨的时候是谁上房去修,指望你那没用的爹你们几个混账东西说不定早就被大水淹死了,我真是倒八辈子霉!” “你说谁是‘没用的东西’?”隔着窗户,苏老太火冒三丈地质问。 胡氏才要回嘴,苏妙嘻嘻一笑: “奶奶在家,我还以为出去遛弯儿了,奶奶,我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喊那么大声干吗,一个丫头这么大嗓门将来谁家敢要!”苏老太哼了一声。 苏妙也不在意,将穿成串的铜钱递给胡氏:“这是给家里用的钱。” 胡氏一愣,沉默了半晌才接过来,一言不发地往厨房走。 “娘,我肚子饿了,快吃饭吧!”苏妙笑嘻嘻说。 胡氏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自己就是卖吃食的,吃了一天还会肚子饿?” “怎么能吃卖给客人的,我可是很有原则的!再说我想吃娘做的菜!”苏妙含笑说。 胡氏心尖微动,面上却依旧一脸厌烦:“真是个让人生厌的丫头,这么大个子还叽叽喳喳的,愁死人!” “我这么大个子还不是娘生出来的,说不定是因为娘哪里不对我才会变成这样!” 胡氏回过头瞪她:“我哪里不对?” 苏妙直接把头偏过去,望了望天色:“已经这个时辰了,娘,快煮饭吧!”她笑意盎然地说。 胡氏瞅了她一会儿,忍不住上前揪住她的耳朵,从牙缝里骂了句:“死丫头!” 立在门口的苏烟见状,掩唇一笑,苏婵从外面走进来,见此情景疑惑地问: “这是怎么了?” 苏烟嘻嘻一笑,将推车推到角落里。 苏婵望着炸毛的母亲和笑嘻嘻的姐姐,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 开张第一日提前卖空算是个开门红,第一日光顾过的客人之后日日来,络绎不绝,生意火爆,于是苏妙兴致勃勃地制作了绣有“苏”字的旗幡和菜牌,旗幡是苏烟绣的,菜牌是苏妙自己刻的。 苏妙的摊子虽然比其他家收费贵些,却因为附带了主食、色香味俱全、时常有赠菜,作为摊主的姑娘热情洋溢且个高腿长脸小,笑起来花似的养眼,于是一传十十传百,许多人慕名前来,不仅仅是吃喝,那些孤身在外寂寞无聊的汉子更喜欢来搭讪,苏妙不像普通姑娘一样胆小害羞,以她那种三分钟就能和对方称兄道弟的性格很快就能和客人打成一片,于是苏记小吃摊每到饭点时一群汉子或坐或蹲在摊子周围捧着大碗一面吸溜吸溜地吃一面跟摊主嘻嘻哈哈就成了繁华的长乐街上一道独特的风景。 因为码头汉子们喜欢苏妙的开朗,搬货时经常给外地来的游商游客介绍,苏妙因此还多了几个往来商船做客户,渐渐的,人手不够的问题凸现出来,虽然高峰时期钱小哥和熟客会很热心地帮忙,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苏妙开始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把苏婵弄过来帮忙,虽然这是一项很难的任务,苏婵那丫头外表面瘫内心痞气冷若冰霜实在难搞。 第十九章 答应 眼看生意越来越好,胡氏却提出让他们每三天休息一天,自然是因为她心疼儿子,苏妙想了想,还是决定每半个月休息一天,一方面要进食材,一方面也是为了让忙碌的神经得到放松。 今天是休息日,大清早逛了一趟集市后,苏妙呆在家里制作鱼露。苏老太早饭过后就去遛弯儿了,虽然腿脚不好,苏老太却很爱出门。胡氏去购买修补屋顶的材料,苏婵一大早出了门,苏烟因为浑身酸痛正趴在屋子里,至于苏娴,她已经三天没回家了,她以前就是这样,起初家里人也管过也找过,可后来实在管不了只能由着她去了。 用于制作鱼露的材料自然是鲜鱼,前些日子常来吃饭的满富家的渔船回来了,大鱼卖光之后剩了许多细长的小鱼,苏妙就和他说低价买回来一些打算做鱼露。 鱼露就是鱼酱油,长乐镇售卖的酱油虽然上色不错味道却不怎么好,粗糙又涩口,吃起来感觉怪怪的,且半点不提鲜,每次使用前她都要自己再加工。长乐镇最多的就是河鲜,卖的最便宜的也是河鲜,而此处出产的酱油却并不适合烹饪河鲜,于是她就萌生了做鱼露的念头。 制作鱼露的过程有些麻烦,把鱼去鳞去除内脏洗净后放进大木桶里,加入适量的粗盐,在木桶的底部放一根小管导入另一个空桶里,三五天后将空桶里流入的鱼汁再倒回鱼桶里,待其流满后再倒回去,如此反复多次,最后流出来的鱼汁就是鱼露原汁。将鱼露原汁装进瓮里,放在日光下暴晒二十天左右得出来的就是鱼露,把鱼露放进小瓶子里密封后置于干燥阴凉处,据说可以常年不坏。 正午时的阳光炽烈耀眼,苏妙正在院子里嘿咻嘿咻地搬运木桶,虚掩的院门忽然被推开,苏婵凝着一张小脸从外面进来,右手捏着左手臂,鲜红的血染透了衣袖正从破裂处流出来。 苏妙吓了一大跳,霍地蹦起来,一叠声问: “这是怎么了?和人打架了?” “没有。”苏婵立在院子中央,偏过头去,淡漠地回答了两个字,再回头时却见苏妙已经去了又回,手里捧着药瓶和绷带,见此情景,她不由自主地扁扁嘴,一脸别扭的表情。 “坐下。”苏妙将药粉和绷带放在院里的桌子上,严肃吩咐。 苏婵身子一扭,在桌前的板凳上坐下,苏妙将她带血的袖子卷起来,只见雪白的小臂上一道三寸来长的伤口足有一指节深,皱了皱眉: “刀划的?” 苏婵抿嘴沉默了半天,冷哼一声:“你挺知道嘛!” ……这丫头! “疼也忍着!”苏妙用棉布沾了酒小心地擦拭还在流血的伤口,苏婵下意识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太痛了,生气地皱起眉毛。 “你用酒!” “这么深的伤口现在又是夏天不用酒消毒万一感染了胳膊烂掉了怎么办,现在知道痛了,打架的时候怎么不好好想想!” “我没有打架!” “那你被人欺负了?”苏妙将药粉洒在她的胳膊上,用绷带缠好。 苏婵显然不爱回答,沉默了半天才在她打蝴蝶结时刻意用力的动作下倒吸了口气,从牙缝里咕哝道: “路上碰见一个小贼偷钱袋,抓他的时候被刀划伤了。” “哦,原来是因为正义感!”苏妙恍然大悟,苏婵瞅了她一眼,觉得她阴阳怪气的,苏妙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所以,那个小贼呢?” “送衙门去了。” “原来如此!”苏妙点点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我妹妹真了不起,一个姑娘家出去一趟竟然抓住了一个小偷,虽然被小偷用刀划伤,可能活着回来真应该感谢佛祖保佑!” “你不是在夸我吧?”苏婵看着她。 苏妙绷起一张脸:“我说过多少次,你是女孩家,虽然碰见小偷不能不管,但你可以大声喊叫让人帮忙,为什么要自己动手受伤?” “啰嗦,这和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之所以受伤是因为我大意了,那小子断了一只手也算找补回来了!”苏婵不以为然地道。 苏妙无语望天,她虽然不喜欢柔弱可怜的类型,可对像苏婵这种敢和拿刀子的拼命还断了对方一只手事后还满不在乎的女孩子她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总之别再做危险的事,你我好歹是双胞胎,你若有点什么事总觉得我也会丢半条命,那感觉很惊悚。” 苏婵看了她一眼,一马平川地道:“你丢命的时候我可一点感觉都没有。” 苏妙收拾药瓶的手一僵,顿了顿,双手叉腰对她道: “手伤没好之前不许再去码头,另外为了惩罚你的鲁莽,从明天起,跟二姐一起出摊!” “这才是你的目的吧?”苏婵眼尾狠狠一抽。 “放心,不会让你做重活,只是端端菜送送外卖。”苏妙笑眯眯地说。 “我拒绝!” 苏妙看了她一眼,偏过头去:“你若拒绝我就去告诉娘、奶奶和烟儿你出去抓小偷弄伤了手臂,他们会轮番轰炸烦死你。” 一粒大大的汗珠砸下来,苏婵盯着她趾高气昂的脸,恼火地道: “你是小孩子吗!” “婵儿,你虽然少年老成,可不要忘了我们今年才十四岁。”真是个好年纪,苏妙笑眯眯地冲着厢房叫喊,“烟儿!” “我去!”苏婵从牙缝里狠狠地挤出一句。 苏妙得逞,越发笑眯眯的,苏烟已经从屋里走出来,疑惑地问: “二姐找我?” “你三姐说明天会和我们一起出摊。”苏妙笑意盎然地道。 苏烟眼睛一亮,跳起来欢呼:“真的吗?太好了!” 苏婵早在苏烟出来的一刻就藏起受伤的前臂,苏妙含笑望着她细微的动作变化,苏婵也许真的不在乎别人,但在这个家里她最关心的其实是她唯一的弟弟。苏婵恶狠狠地瞪了苏妙一眼,冲着苏烟生硬地哼哈了两声,说了声“我去换衣服”,藏着手臂进屋了。 苏烟迷惑地望着她,这时院门又被推开,花枝招展的苏娴回来了。 第二十章 争吵 苏娴没想到院子里有人,面上有一瞬的僵硬,紧接着又挺直了胸膛,昂首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捧着各色锦盒的棕衣小厮。 “放到我屋里去。”苏娴趾高气昂地吩咐。 小厮应了一声,仿佛没看到院子里的人,目不斜视地进了东厢房。 苏妙看了一眼双手抱胸似漫上炫耀神采的苏娴,抿抿嘴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苏烟虽是腼腆少年,却对眼前的情况极其敏锐,反感地皱起眉毛,却不敢开口。 这对姐弟默默无言不代表所有人都能忍住,苏婵听到苏娴的说话声摔帘子出来,正赶上那小厮出了厢房要回去,苏娴随手打赏了半串铜钱,小厮面无表情地谢了赏,有种并不把这点钱放在眼里的感觉,苏娴的眼底掠过一抹阴霾。 苏婵绷紧了下巴,无论是对苏娴还是对突然登门的小厮她都表现得很厌恶,却因为不想在外人面前丢脸竭力压抑着怒气,直到那小厮走远,才恼怒地斥道: “苏娴,你在外面做什么我管不着,可你若是把可疑的人带到家里来,你还是从家里出去吧,现在这条巷子里关于你的传言已经够难听的,你还这样不知羞耻,这才搬过来多久,在丰州也是在长乐镇也是,家里因为你已经够丢人的,你不要做得太过分了!” 苏娴的脸刷地变了色,柳眉倒竖,一双丹凤三角眼里蓄满了怒气,她走过来,狠瞪着苏婵,厉声道: “死丫头,你在对谁说话?我是你姐姐,说我不知羞耻?你以为你能长到这么大是因为谁,是因为我!是因为拿我换来的钱你才能长到这么大!你现在竟然嫌我丢人,白眼狼,果然一家子都是白眼狼!” “我已经听够了你施恩的语气,也受够了你那副全家人都欠你的表情,拿你换钱?当初家境艰难,若你不去孙家就算留在家里你也只会饿死,去了孙家至少你吃穿不愁。你可知道你在孙家的时候娘有多想去看你,可她不敢去,怕去了你会被孙家责骂,好不容易去看你两次,你却不肯认她,娘每次回来都一个人在屋里偷偷地哭。你被休的时候娘带着我和苏妙差点没把孙家的房子拆了,你却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听,一直说你被糟蹋了。爹娘因为觉得亏欠纵容你,你倒好,仗着爹娘对你愧疚一直在家里胡作非为!娘虽然骂你却从来没真把你赶出去,现在爹没了,你也该闹够了吧?爹娘欠你,我和苏妙离得近就算我们也欠你,烟儿他不欠你什么,现在外面因为你都在传我们这里是门户人家,这样下去烟儿将来还怎么娶妻生子!你若不知悔改与其继续留下来糟蹋这个家还不如离开,你也不是没地方去吧,反正外头有能接纳你的男人!” 苏娴勃然大怒,对着苏婵的脸一巴掌扇过去,却被苏婵一把捏住手腕,苏烟见状,受惊兔子似的藏在苏妙身后,抓着她的衣角。 “怎么,我说错了吗?”苏婵不甘示弱,冷冷地看着怒气勃发的苏娴,沉声道。 剑拔弩张的气氛,苏妙在心里叹了口气,顿了顿,轻声道: “婵儿,够了,她是你大姐,就算整个镇子的人都说她的闲话,她也是你大姐。” “我没有这种不知廉耻的姐姐!”苏婵一字一顿,冷冷地说。 “小贱人,你再说一遍!”苏娴因为过于气愤,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挺拔的鹰钩鼻沁出一点汗珠,额角青筋暴起,她用另一只手再扇过去,却被苏婵用左手握住,一挣一扯间苏婵手臂上的伤口裂开,血很快染红了衣袖。 苏烟最先看见,啊呀一声,大声叫道:“三姐,你胳膊怎么了?” 苏娴一愣,望向苏婵的衣袖,呆了呆,下意识松了手。 苏妙皱了皱眉,肃声吩咐:“婵儿进屋去,烟儿,去帮你三姐把伤口重新包扎一下。” “伤口?”苏烟唬得脸都绿了,苏婵却一动不动仍旧冷冷地瞪着苏娴。 “婵儿!”苏妙加重语气又说一遍,苏婵瞅了她一眼,绷紧嘴角,愤愤一扭身,走了,苏烟慌手慌脚地追了上去。 “大姐。”苏妙平静着一张脸面向脸色青白交加的苏娴,肃声开口。 “怎么,连你也想来教训我?”苏娴一声冷笑。 “不,其实外面的人说什么我一点也不关心,大姐要再嫁我也不反对,但我希望第二次你能好好地找一个知冷知热的知心人,别被许多表象迷花了眼忘记看人心。爹娘并不是贪财之人这你应该清楚,当年但凡有一点法子也不会把你舍出去。如今爹已经不在了,许多事你也该放下了,世界上那么多人你最恨的却是离你最近的家人,你不累吗?爹临去前最放不下的就是你,四个孩子里唯一提起的也是你。你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许多事情你也是明白的,那些已经过去了的事即使再怨恨也无法改变,是时候该放下重新开始了。”苏妙平静地说完,绕开她,径直进了苏婵的房间。 苏娴立在原地,垂着头,胸脯激烈地起伏着,双拳逐渐握紧,狞着眼神愤愤地道了句:“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又知道什么!”转身,大步出门去了。 苏烟已经替苏婵包扎好,两人并肩坐在床上默默无言,见苏妙进来,苏婵绷着一张脸冷冷道: “你还对她好声好气,你看看她那副作为,就应该让她滚出去!” “对长姐不许用‘滚’这个字。” “你还当她是姐姐,你知不知道外边说她是什么,他们说她是‘私娼’,说咱家是私娼窝子!” “别说她不是,就算她是,她也是你大姐。外人说闲话不是打你大姐的脸,是打咱们苏家的脸,若下次再听到有人说闲话,立刻叫他闭嘴,若他不肯闭嘴,打到他闭嘴。一家人互相怨恨这个家不会好,别以为讨厌这个家离开了就开心愉快了,没有根的浮萍即使漂得再远也是可悲的,你们可听懂了?” “懂了。”苏烟从没见过二姐这么严肃,怯怯地回答。 “苏婵?” 苏婵沉默半天,看了一眼苏妙严肃的脸,偏过头去,不情愿地从鼻子里哼道: “嗯!” 第二十一章 雕花 苏婵虽然答应了跟苏妙一起去出摊,却懒洋洋的漫不经心,双手抱胸背靠在道旁江边的栏杆上,侧着头望风景,除非苏妙叫她她才动,否则她能一动不动地望风景望到天黑。 过了午时客人越来越多,苏烟提着一桶洗干净的碗筷回来,望了苏婵一眼,长叹口气,小声咕哝: “三姐来和没来一个样!” 苏妙未回答,坐在桌前的陈六已经放下酒坛哈哈一笑: “那个姑娘真是小大姐的妹子?若不说那姑娘是个女子,我还当是个俊俏的小子嘞!” “你怎么说话呢,那好好的是个姑娘,你眼睛长脚底板上了!”一旁的陈五责怪道。 苏妙也不在意,笑眯眯地说: “我和婵儿是双生子。” 此话一出,满桌人一愣,同时看了看苏妙又望向苏婵,默契地摇摇头,异口同声道: “不像!” “我也觉得不像。”苏烟搂着托盘嘻嘻笑说。 苏妙笑笑,将一打用叶子包好的肉夹馍放进竹筐里,又将各色饭食装进食盒内,高声道:“婵儿,这些送去西码头,单子我写好了,你照着送就行了。” 因为有不少客人由于各种原因无法亲自过来,苏妙就试着推出了外卖服务,主打方便携带的肉夹馍,可许多人嫌弃单调,最后干脆自备饭碗派一个人提前来订餐,到时间苏妙准备好了再送去。由于已经到了航运最忙碌的时候,外卖订单异常火爆。 苏婵懒洋洋地应了声,揣了单子提起食盒向西码头走去。 “别洒了,快一点别让客人久等!”苏妙对着她的背影嘱咐。 苏婵拖着长音应了声,却没有半点加速的意思。 苏妙眼尾狠狠一抽,与苏烟一起长叹了口气。 “姐俩完全是两个性子!”陈六好笑地说。 “不过真了不得,两个姑娘家竟然都识字。”陈五笑道。 “我娘小时候念过两年书,以前家里宽裕时也请过女先生。” 陈五恍然点头:“原来如此!” 喧闹的街上突然传来小女孩的哭声,苏妙循声望去,却见身穿便服的于巡检领着自家才六岁的闺女阿妮向这边走来,一边走一边叫阿妮别哭了,阿妮却还是哭个不停。 于巡检走到摊子前,坐在桌边的汉子们立刻起身赔着笑让座,有人将最好的位置让出来请于巡检坐了,于巡检把阿妮抱到旁边的凳子上,一面叫阿妮别哭了一面对苏妙笑说: “大侄女,一碗鱼汤饭,一盘炖肉,给阿妮来两个肉夹馍!”苏妙早先去办许可时于巡检曾问她和何主簿的关系,苏妙答是父亲的好友,于巡检就一直叫她“大侄女”。 苏烟先送上酱菜和水,苏妙盛好米饭,在上面铺上腌好的鱼片,舀了两勺鱼汤浇在饭上,撒了香菜,滴了几滴鱼露放在于巡检面前。苏烟制作好肉夹馍递给哭成花猫的阿妮,阿妮还在哭就是不肯接,呜呜地念叨着: “兔子!小兔子!” “阿妮这是怎么了,哭得这么伤心?”苏妙好奇地问。 于巡检无奈地道:“刚才给她买了个兔子糖人被她弄掉了,再回去买时卖糖人的已经回去了,她非吵着要,我说明天再买她不依。阿妮,别哭了,赶紧把肉夹馍吃了好回去!” 阿妮不理睬,双足乱摆大哭道:“兔子!我要兔子!” “别闹了,再闹回去让你娘打你!”于巡检吓唬,阿妮却哭得震耳欲聋,惹得路人频频回头。 眼看她爹就要亲自打孩子了,苏妙望着涕泪满脸的小丫头,连忙笑说: “阿妮,你若是不哭了,我就做小兔子给你!” 阿妮睫毛挂着泪珠,扁着嘴看着她,哽咽着问:“妙姐姐会做小兔子?” 苏妙含笑点头:“只要你不哭。” 阿妮一把抹去涕泪:“我不哭了!” 旁人笑出声来,于巡检一阵尴尬,笑斥:“你这丫头!” 苏妙莞尔一笑,撤了茶壶在小泥炉上煮了两个鸡蛋,从筐里取出一只红心萝卜切成两半,在众人的注视下用小刀削出陀螺形,随后左手握着底部旋转萝卜,右手随着旋转轻巧地在萝卜上雕刻出一片片薄如细纸的花瓣,一层又一层,没有半点停顿,仿佛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不过片刻,两朵娇艳粉红的玫瑰花便栩栩如生地在那双白皙的巧手中呈现。 阿妮瞪圆了眼睛,举高了手大声道:“是花呢!” 苏妙含笑将两朵花摆在盘子里,衬了两双绿叶,又将煮好的鸡蛋剥壳,切下一小片蛋白分成两半削尖作为耳朵,在蛋身上划一刀凹槽,将两只耳朵插进凹槽里变成一只小兔子,又用红萝卜做成眼睛和嘴嵌进蛋身。 “是小兔子哎!”阿妮双眼亮晶晶地道。 “小大姐手真巧!”陈五惊叹,其他人盯着盘子里的花朵亦点头,还有许多闻声望过来的人也都感兴趣地围观起来。 “这雕花的手艺只怕跟丰州大酒楼的师傅有一拼!”于巡检是见过世面的,讶然赞叹。 苏妙做了三只兔子摆在盘子里的花朵旁边,又向钱小哥要了一只茶蛋做成花兔子,舀了一勺蜂蜜顺着花朵淋下去,含笑将盘子放在阿妮面前,温声道: “吃吧。” 阿妮眨巴着大眼睛盯着面前的花朵和兔子,想吃,犹豫了半天又用力摇头,期待地问: “妙姐姐,我能拿回家去吗?” 苏妙一愣,笑说:“可以,不过今天内要吃掉,不然会坏。” 阿妮用力点点头,双手捧脸,盯着盘子舍不得移开眼。 “大侄女这样的手艺开店绰绰有余,窝在这么小的摊子有些可惜了。”于巡检不由得道。 “我倒是想开店,可惜钱不够,再说也没有合适的铺子。” “你生意这么红火,钱肯定不成问题,合适的铺子确实不好找,这么着,我替你留意着,谁家有好铺子要租我先告诉你。”于巡检想了想,热心地说。 苏妙以为他只是随便说说,含笑道了谢。 苏婵幽灵似的回来,无声地放下竹筐和食盒。 “都送到了?”苏妙问。 苏婵板着脸嗯一声。 于巡检望着苏婵,一愣,指着她笑道:“你不是昨日那个小哥吗?” 第二十二章 敲诈 旁边的人都笑起来,陈五道:“于巡检,这姑娘是小大姐的妹子!” “姑娘?”于巡检一愣,仔细打量苏婵。 “这是我妹子。”苏妙连忙说,顿了顿,狐疑地问,“婵儿,你认得于巡检?” 苏婵不答,于巡检则哈哈一笑: “真是个姑娘,昨儿太匆忙我竟没发现!”先前见苏烟他以为是个女穿男装的姑娘,之后见苏婵以为是个俊秀纤细的小子,这两个互换一下倒是刚刚好,“大侄女你这妹子真是英勇,昨儿当街擒住一个小贼,如此勇敢,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昨晚上审人时发现那小贼是个惯偷,已经在咱们镇上做了好几起,身上还有命案,我们老爷因为案子屡次不破悬赏十两银子抓人,我还打算派人去寻你,碰见了倒好,你今日或明日去衙门领那十两赏银吧。” “苏小妹真了不得,竟抓了一个小贼!” “十两银子嘿!苏小妹了不起!”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有赞叹自然有质疑。 “于巡检,真的假的,苏小妹可是个姑娘,怎么能抓贼呢?” “错不了!就是她!你以为老子是干什么的,昨天碰见的人还能看错!”于巡检不悦地说,质疑的人惊了一跳,连连赔罪,慌忙岔开话题。 苏妙含笑望了苏婵一眼:“真了不起呢,虽然我担心你的伤,不过一下赚了十两银子,你果然是我们家最有出息的!” 苏婵别过头去不理她。 远处,一条幽长的暗巷里,两个形容猥琐的男人正望向这边,其中一个独眼男人磕磕巴巴地道: “二、二哥,那个好像是巡检房的!” 戴了一朵海棠花的粗汉闻言,在他头上用力一敲: “好像个娘,那本来就是巡检房的人!” “二、二哥,那咱们还、还过去收钱不?” 海棠花汉子抱胸思忖了半天,向小吃摊上望了一眼,转身:“等人走了回头再来,大哥被小娘皮坑了才从衙门里出来,咱们最近还是小心着点。” 独眼男深以为然地点头,向摊子望一眼,跟上去离开了。 苏妙立在摊子后面觉得似有人盯着自己,下意识望过去,却什么都没看到。 “二姐?”苏烟迷惑地望着她。 苏妙摇摇头。 阿妮走的时候捧着兔子盘子不肯撒手,于巡检要把这个也算在账上,苏妙没收。送走了于巡检,到了下午天阴得厉害,客人陆续散去,苏婵仍旧靠在栏杆上望风景,苏烟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愁着一张脸道: “该不会是要下雨了吧?” “大概吧。”苏妙望着天空扁起嘴巴。 就在这时,两个穿得花里胡哨的男人从远处走过来,明明是径直走过来却迈着八字步左右摇晃像两只鸭子,其中一个是独眼,戴着一只黑色眼罩,另一个生了一头发黄的头发却在鬓畔簪了一朵红彤彤的牵牛花,从两人所到之处小贩们频频躲闪目露惊慌来看,这两个人不是城管就是地头蛇,长乐镇兼城管之职的是巡检房,看这两个人不伦不类的穿着必是地头蛇无疑了。 果然,钱小哥远远地看见那两个人,噌地窜过来小声道: “糟了!张虎赵龙来了,小大姐,你可要小心!”说完,竟把面前的小酒坛往大篓筐里一塞,背起来抱上茶蛋锅就跑,他也不嫌锅烫。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眉角狠狠一抽,钱小哥跑得好快! 苏婵也被不寻常的骚动吸引了注意,眼看着那两个奇形怪状的男人路过菜摊拿菜路过果摊拿果子,路过杂货挑时还顺走一盒胭脂揣怀里,一路啃着黄瓜走到苏妙的小摊子前,吊儿郎当地歪着肩膀抖着双腿瞪着她。 苏烟有些怕,缩着肩膀下意识往苏妙身后靠了靠。 苏妙却因为一个这副尊容的大男人竟然戴了一朵牵牛花觉得好笑,勉强忍耐,搔搔脸颊,温声问: “两位客官想吃点什么?” “牵牛花”张虎没想到她会这样问,仿佛没看见先前他们引起的恐慌似的,有种被侮辱了职业的感觉,大手往桌上一拍,一张满是痘坑的脸凑过来,靠近苏妙的脸,露出两排大黄牙,用威胁的腔调猥琐一笑: “吃你也成?” “……”苏妙觉得自己被流氓调/戏了。 粉面上的哑然被张虎当成是羞愤交集,正打算伸出咸猪手去摸小姑娘的脸蛋将调戏进行到底,哪知手还没伸出去,衣领子已经被拎起来,因为太突然了,张虎吓了一跳,望过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雌雄莫辩英气逼人的脸庞,因为许多年没被如此直接地反抗过,一时有些愣神。 “婵儿,你干吗?”苏妙问。 “这两个人不像来吃饭倒像是来找茬的。”苏婵偏过头,一马平川地对她说。 “说的也是呢。”苏妙摸着下巴点点头,“不过你在大街上这样抓着他影响不太好,许多人都看呢。” 苏婵向四周扫了一眼,果然许多人远远地望过来,见她看过去又慌忙避开眼装作忙碌的样子,苏婵想了想,松开手。 因为这次遭遇的反应和之前完全不同,张虎与赵龙都觉得有点怪,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因为太出乎意料,脑筋一时没转过来,有些愣,却听苏妙笑眯眯地问: “两位大哥,你们是来找茬的吗?” 苏烟心想就算真是找茬对方也不会直说是来找茬的吧,哪知他正想着,那头赵龙率先往桌上一拍,气势汹汹地道: “没、没错,我们哥俩就是来找、找茬的!拿银子,收保护费,不交就砸、砸了你这摊子!” 苏烟呆了一呆,长乐镇的地痞果然与众不同,敲诈勒索竟如此简单明了! 苏妙已经从钱小哥那里知道了青龙帮之前找茬的方法,派两个人狠狠地要保护费,不给就砸摊,就算摊主肯交钱久了也撑不住,到最后自然搬走了。因为宋记孝敬了巡检房,宋记雇人逼走同行这种事巡检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如此青龙帮既能收到保护费又能得到雇主的报酬,自然乐此不疲。 第二十三章 揍人 听吴阿大说青龙帮只有不到十个人,常年混迹在除长乐街以外的商业街靠勒索放贷为生,之前长乐街一直属于巡检房,直到宋记搬来长乐街,青龙帮才被雇佣到长乐街来有针对性地开展“业务”。 苏妙很好奇这个还不到十人的团伙究竟是怎么变成地头蛇的,看面前张虎和赵龙的形象,与她之前想象中的黑帮镇霸完全是两个概念。 之前坐在桌前吃饭的客人早被张虎赵龙吓跑了,要不是苏烟罕见勇猛地一个箭步冲过去饭钱都没了,苏妙在张虎赵龙身上扫了一眼,软声含笑: “保护费好说,不过这种事在大街上谈不太好,烟儿,看摊子,两位大哥,咱换个地方谈!”说罢径直向街对面餐馆右侧的长巷走去。 张虎和赵龙对视一眼,生平第一次,敲诈勒索时被受害人说了上句,眼前这个小姑娘的胆子让他们惊诧到一头雾水,他们是来收钱砸摊子的,在这种情况下通常都应该在尽可能人多的地方呼救求饶才对,她竟往没有人的小巷子里走,难道要偷偷摸摸地向他们求饶,还是说…… 也对,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主意,大概以为私底下哭诉两声他们就会放过她,嘿嘿,涉世未深的女人的确愚蠢,但也正是这样的女人才最可爱! 张虎和赵龙对视一眼,均露出猥琐的笑容,没人的巷子里更方便。 在围观人群担忧慌张的小声议论中,一女两男进了暗巷。苏婵不知道二姐要做什么,想了想,不紧不慢地跟过去。 苏妙立在安静的巷子里,询问张虎道:“这位大哥你想收多少保护费?” 张虎嘿嘿一笑,冲着她猥琐地挑了挑眉毛: “咱们兄弟俩来一趟怎么着也得收个一两二两的,不然岂不是白跑一趟!” 苏妙皱皱眉,想了想,一脸为难地央求道: “可是我这个摊子才刚刚开张,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而且大哥你要收保护费,肯定不是收这一次就完了,但凡宽裕一点我也不会在这长乐街上风吹日晒地摆摊,这笔花费实在负担不起,要不大哥你行行好,看在我这么一个柔弱可怜的弱女子的份上,这笔钱就别收了吧。” “没钱啊,”张虎嘻嘻一笑,上前一步拉住苏妙白嫩的小手,一边轻薄地摸着一边说,“没钱也好办,看你又白又水灵的,只要让我们兄弟两个舒坦了高兴了,这钱嘛,自然好商量!” 苏妙看着他满是泥汗的手摩挲着自己的小手,顿了顿,哀怨起双眉,为难地问: “大哥,这保护费无论如何都要收吗?” 张虎一面摸着她的小手,一面板着脸孔凶神恶煞地道: “没错,要么给钱要么给人,一两银子,少一分都不行,不给就砸摊子!” 苏妙搔搔脸颊,作难地轻叹口气,看着他,弱弱地说: “真是没法子,大哥你一定要收保护费,不交就砸摊,我却真的没钱给你,这个样子我也只能想法子让大哥改变主意了。” “啊?”张虎一愣。 下一秒,苏妙揪起他的衣领子,一记右勾拳击中张虎猥琐的脸! 挨打来得太突然太迅快,张虎只觉得脑仁都大痛起来,两眼冒金星,整个人顺着拳头击来的力道重重撞在墙上,嘴巴一张吐出一颗带血的牙。还不待他站起来,一记膝击狠辣地击在腹部,张虎妈呀一声,不由自主地吐出一口酸水,下意识弯身蜷缩下去,哪知还没蜷下去,衣领子又被人拎起来,整个人被抵在墙上,一拳,两拳,三拳,不紧不慢却精准有力。眼前的星星越来越多,张虎被摁在墙上,先前几下重击的疼痛完全破碎了反抗能力! “二哥!”赵龙心脏一紧,大喝一声“小娘皮”就要上前,不料一步还没迈出去,后衣领被人扯住,回过身挥拳揍人,哪知对方比他更快,躲闪开后凌厉的飞踢袭来,命根子差点被踹掉,嗷地一声嚎叫过后,他双手捂着裤裆跳得像只兔子。 苏婵一拳头挥过去,赵龙应声倒地,苏婵一个箭步扑过来坐在他身上冲着他肿起来的脸就是一阵左右开弓的乱拳,打得赵龙哇呀呀大叫,一面磕磕巴巴地骂一面哎呦哎呦地嚷。 地痞流氓通常都是仗着凶神恶煞的样子恐吓威胁,说打架也就停留在打群架的水准,而说起打群架,苏婵从小就打群架,曾一人单挑过十个敲诈勒索的痞子,虽然受了轻伤被爹娘狠骂一顿,苏烟还为此哭了好久。她的战斗力不及前世的苏妙,却也不容小觑。 半刻钟后,巷子里传来带着哭腔的求饶声: “大姐!姐!别打了,我错了!我不收了!我下次看见你绕道走成不,要不、要不我给你钱,大姐求你别打了!” “我只是想让你改变主意,并不想收你的钱的,我不是在向你要保护费。”苏妙一面揍着那张已经肿成猪头的脸一面认真地说。 “是是是!大姐,求你别打了!别打脸!救命!啊!”惨绝人寰的尖叫声响彻天际。 巷口,苏烟抱着钱盒恐慌地咬着嘴唇偷看着,先前的忐忑不安此时早已变成了浑身肉疼,二姐和三姐都好可怕! 缩回脑袋,他打算回去吃一碗泡饭压压惊。 街上的人们虽然知道始末也担心两个小姑娘会受到可怕的对待,却没有人敢上前帮忙,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苏家的两个小大姐已经被青龙帮的流氓欺负了的时候,眼看着两个小大姐似很神清气爽地走出来,身旁还跟了两个鼻青脸肿头上包着染了血的布衫狼狈不堪的男人。 “来尝尝看嘛张大哥,我做的猪肉盖饭很好吃哦!”苏妙手搭在张虎的肩头,笑着推荐。 张虎忍着痛,呲牙咧嘴地赔笑道:“是,是,那什么,大姐,我没带钱,还是改天吧!” “不打紧,咱们都这么熟了,让你白吃一顿,账记上下次你路过时再付就好了!”苏妙手一挥,慷慨地说。 张虎在嘴角狠狠抽动的过程中不小心扯到伤口,倒吸一口凉气,见苏妙笑眯眯地望过来,忙咧开嘴嘿嘿赔笑。 第二十四章 赏银 在米饭上铺两棵烫过的青翠蔬菜,再浇上酱香浓郁的炖肉汤汁,搭配爽口的腌菜食用最是美味,然而这对现在的张虎却是一种折磨,嘴里破了脸颊肿着,被饭菜里的盐分一杀肿得更厉害,无论多好吃都尝不出来,偏偏眼前这个笑得一脸温婉无害在他们眼里却完全是个恶魔的家伙还一个劲要他大口吃别客气,真想问候她祖宗十八代! 赵龙大概肚子饿了,倒是吃得香甜,一海碗饭眨眼去了大半,抹着嘴巴看着正煮茶的苏婵,眨巴了一只独眼,忽然瓮声瓮气地问: “你是姑、姑娘?” 苏婵不理睬,也不看他。 “你、你叫什么名字?”赵龙继续问。 苏婵不答。 “你是、是哑、巴吗?”赵龙磕磕巴巴地追问,苏婵一记冷眼飞过来,让赵龙觉得竟然比自己还要凶神恶煞,下意识用胳膊挡住脑袋免得再挨揍。 苏婵继续默默地煮茶,赵龙讨个没趣,摸摸破了口的脑袋,端起饭碗继续吃起来。 苏妙已经从张虎口中得知了青龙帮的事,摸着下巴弯着眉眼笑眯眯道: “原来你们大哥的大哥是长乐镇的捕头,我说怎么才九个人就能组一个帮派。”长乐镇下属的捕快房和巡检房前者负责破案抓人后者负责巡逻收税,两个部门素来是对头,于巡检是巡检房的头头,青龙帮老大的大哥竟是捕快房的捕头。 “大姐,这是秘密,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张虎见她说了出来,连忙小声道。 “为什么?有衙门背景不是很好吗?” “大姐你不知道,我们大哥的大哥虽然疼弟弟却不喜欢我们大哥做的勾当,每次大哥犯事他大哥都帮他收拾,可每次大哥都会被狠狠训斥一顿,所以在外边大哥不爱和他大哥扯上关系。我们大哥过去也在巡检房做过事,因为打了当时的巡检头被开除之后才干起青龙帮的,前一阵大哥缺钱花本想干一票大的,没想到那小娘们太不要脸,不仅伤了我们大哥还扒光了我们大哥,大哥被关进巡检房,大哥的大哥嫌丢人也不理睬,结果大哥挨了一顿板子被关了三个月才放出来。” 苏妙一愣,摸着下巴想了想,扑哧一笑: “该不会是在青石街的巷子里被扒了吧?” “大姐怎么知道?”张虎奇怪地问。 苏妙在自己鼻尖上一指,笑眯眯道:“就是我扒的,怎么叫不要脸,我也是一时兴起。” 此话一出,苏婵、苏烟、赵龙一齐回头盯着她,苏妙笑嘻嘻地看着鼻青脸肿的张虎,将张虎看得一阵头皮发麻,脆弱的心肝惊悚地一抖,下意识抱住自己,恐慌的小媳妇似的盯着苏妙,生怕她一时兴起自己也被当街扒光。 “我明日上新菜,明日中午请你大哥和你们帮里的弟兄一齐过来,我请客。” “大姐,你想干吗?”张虎警惕地看着她,心惊肉跳地问。 “我想和青龙帮和平相处,也想和王捕头的弟弟搞好关系,所以要请客。反正你们今天挨了揍回去肯定会唤来更多人报仇,能变得熟悉也算缘分,不好好相处岂不是辜负了命运之神的好意。”苏妙带着文艺范笑眯眯地说。 正常人会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吗,张虎听完了更觉得心惊肉跳,吞了吞口水,嘿嘿赔笑: “大姐,你想哪去了,我这心服口服哪里会找人来报仇,我们也是收了宋记的钱来办事……大姐放心,回头我就把他娘的宋记给砸了!” 苏妙冲着他微微一笑,也不答言,张虎摸不清她的意图,赔着笑脸越发冷汗直冒。 约定好了次日午时再来,张虎和赵龙一瘸一拐地回去了,苏婵立在苏妙身旁,问: “你真要和青龙帮对上?” “地头蛇哪里都有,生意好到哪都会有同行忌妒,总不能因为这点事就搬走,好在这里只是小镇子,痞子流氓不过如此,交不起钱咱们也只能请他们改变主意了。”苏妙挑起眉梢,无奈地说。 苏婵看了她一眼,想了想,沉默不语。 晚饭过后,苏妙蹲在前院的香料圃满意地望着长势喜人的各色香料,家里一共两个苗圃,前院是苏妙的香料园,种的是从鹤山上移植下来用于调味的香料,虽然死的多,但有几样种活了。后院是个菜园,自打苏妙苏烟摆摊,苏家似渐渐步入正轨,连胡氏也在苏妙的旁敲侧击下找了做针线的活计,虽然不用拼命赚的也不多,好歹有正经事做。苏老太闲着,寻思了一回,绷着脸叫苏妙过去,让她给砌个菜园买些菜种,苏妙应了。长乐镇蔬菜并不贵,但苏老太能有事做不再骂人也是好的,收获时节虽然产出的菜不多,自家吃却绰绰有余。 苏妙正在采撷香料准备明日新菜单的材料,大门开了,苏婵从外面进来,收摊后她直接去衙门了。 “怎么才回来?厨房给你留饭了。”苏妙说。 “哦,路上碰见了熟人。”苏婵摸摸后脖颈,撇开眼神回答。 “领到了吗,衙门可有人在?” “嗯,领到了。”苏婵低声说,顿了顿,将一只小布袋递过来。 “什么?” “赏银。”苏婵惜字如金道。 苏妙笑起来,放下手里的竹筐,站起身接过来兴致勃勃地道:“我也瞧瞧!”将布袋打开,两锭白花花的银子落在掌心,颠了颠,“还挺沉的!”装回去还给苏婵时叮嘱道,“你可别乱花,攒起来当做积蓄,女孩子一定要自己手里有积蓄,这样才不会吃亏。” 苏婵别着头,没有接。苏妙一愣,歪了歪头不解地望着她。苏婵似不太自在,摸着后脖颈默了片刻,转身,一面往屋里走一面低声道: “听烟儿说你要在冬天前翻修房子,已经秋天了,早点修才好过冬。” 苏妙呆了呆,看了一眼手中的银锭:“可这是你受伤换来的!你放心,自打开张以来生意不错,赚了不少银子,翻修屋子不成问题的!” 苏婵啧了一声,不耐烦地撂下两个字:“啰嗦。”头也不回地进屋了。 苏妙愣了半天,弯起眉眼莞尔一笑:婵儿是一个不坦率的好孩子呢! 第二十五章 新菜单 正午时苏记周围的摩肩擦踵算得上是喧闹的长街上一道独特的风景。 “真稀奇,小大姐竟然当街煮饭,以前都是准备好了才出来摆的吧。”黑子今儿来得早,抢到一个好位置,一手搂着小酒坛一手拿着熏鱼,笑说。 “以前是担心不习惯手忙脚乱,现在也差不多习惯了。”苏妙笑着,在锅里倒入清澄过的油,加入圆葱末、蒜蓉煸炒后放吐沙洗净的河蚬倒入果酒大火煮开,等河蚬张开后捞出备用。接着将鸡脯肉洗净切块,以少量咖喱粉、果酒、盐腌制片刻,在锅中炒至变色。 长乐镇人不太食用鸡肉,据说是因为鸡肉太柴,苏妙觉得这大概是因为长乐镇临近清江人们习惯了食用河鲜不太会做禽类的缘故。咖喱粉是用苏妙自己修改的精简版配方,将郁金、胡荽、越椒、茴香、葫芦巴、肉桂、胡椒、八角、豆蔻、丁香、鼠尾草、蒜蓉、黄姜粉、芝麻炒熟磨碎过筛即可,其中有些是岳梁国的常用香料,有些则是用于入药的药材,药铺就有卖,鼠尾草又名石见穿,鹤山上野生了许多,并不稀缺。 苏妙自己有种植香料,准备等大规模长成后磨出更多的咖喱粉做咖喱饭。 锅中倒少许油,放入田螺肉、河虾及适量的果酒炒至虾变色,加入洗净的米翻炒一下,倒入番茄块、青豆、鸡肉再炒片刻。番茄很早之前被番舶带入,已经在岳梁国遍地开花,长乐镇人称其为“狼桃”。 在锅里倒入高汤和红花水,将田螺肉铺在饭上,倒入果酒和胡椒粉,将饭煮至七成熟,再铺上河虾和鼠尾草继续煮至米饭成熟,最后铺上河蚬。 “这饭真香啊!”黑子一直盯着苏妙,此时吸了吸鼻子,惊叹道。 “放了那么多东西能不香么,小大姐做饭的法子真怪,这饭叫什么?”满富也沉醉在那股荡漾在风中的香气里,都是以河鲜烹制,这饭的味道却和之前鲜美爽口的鱼汤泡饭完全不同,只是闻着味道竟给人一种阳光、暖风、泛着微咸的白浪杂糅在一起所带来的静谧安详之感,满富生活在江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起泛着腥咸的海浪,但他确实有这种感觉。 “苏记改良版意式炖饭,每月初五、十五、二十五限量发售,机会难得,满富哥要不要试试看?”苏妙冲他挤挤眼睛,笑眯眯问。 满富没听明白她前面那串名字是什么意思,听到后面却觉得有趣,她笑眯眯的表情让他更觉得有趣: “尝尝就尝尝,给我来一碗!” “咦,今儿这饭的颜色怎么和往常不一样?”疑问声自满富身后传来,苏妙抬起头,却见吴阿大带领十来个年轻汉子呼呼啦啦地挤过来。 “阿大哥!”苏妙含笑唤了声,“今天怎么亲自过来了,没订饭让我给你们送去?”以吴阿大为首组成的工人圈子人多,小吃摊很难坐下,外卖推出后他们都是订饭,苏妙感激吴阿大照顾自己生意,每次给吴阿大送饭时都是她亲自去送。 “我昨儿被雇到飞鱼岛卸货去了,刚回来听刘短腿说昨儿青龙帮的人来砸你摊子,还说今天晌午再来?青龙帮忒不要脸,以往赶走那些我不认得也就罢了,欺负小大姐可不成,这条街上的人一个个的也都是怂包,看着几个男人欺负小姑娘连屁都不放一个!” 一旁煮茶的苏婵微怔,昨天二姐和张虎约定时是私底下约定的,吴阿大怎么会知道,刘短腿又是谁? “阿大哥是来帮我撑场子的吗?”苏妙笑眯眯问。 “那当然!你这摊子没了我们兄弟上哪吃饭去,现在再上宋记光看着那些猪食就犯恶心!”吴阿大一拍大腿,在凳子上坐下,大声说。 “小大姐得罪了宋记?”满富一愣,皱皱眉,问。 “同行总是要竞争的。”苏妙含笑回答。 “自己生意做不成难为一个小姑娘,不知耻!”满富不屑地哼一声。 一直沉默着的苏婵忽然抬起头来,沉声道: “二姐,青龙帮的人来了!” 苏妙望过去,吴阿大闻言亦气势汹汹地回过头去,因为摊子附近膀大腰圆的汉子太多,本来一路威风凛凛迈着痞子步伐享受着街道两旁百姓们恐慌注目的青龙帮诸人霎时觉得自己势单力薄起来,本打算过来“大杀四方”的王老七王豹瞪着一双绿豆大的眼睛,顿住脚步,呲起牙自言自语: “娘哎,还真是那个小娘皮!” “大哥,你小声点,那两个小娘们一个比一个厉害,搞不好咱们弟兄几个都会被当街打一顿扒光!”张虎心急如焚地小声劝道。 王豹被戳中肺管子,瞪着他头上包着绷带脸还肿着,劈头盖脸一顿打: “被一个小娘们揍成这样还有脸说,老子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大、大哥,前面那些人比咱人多,对上怕、怕是咱们要吃亏!”赵龙见大哥二哥打起来了,忙磕磕巴巴地劝说,却同样惹来王豹的一顿暴揍。 揍过两个小弟之后王豹心情爽快不少,再抬头时见苏妙正笑吟吟地站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吓了一大跳。苏妙含笑福了一福,上前一步: “王大哥,好久不见了,上次多有冒犯,不过说到底还是王大哥出现得太突然吓我一跳,当然我也有不好,我今儿特地挂了新菜牌请王大哥和兄弟们过来试吃一顿算是赔罪,王大哥肯赏脸来我真高兴。” 由这样一张明媚无害的笑脸吐出这样一番“厚颜无耻”的话,王豹已经不知该说什么了,今天本来是数仇并报过来砸摊子的,可对方人明显比他们多一倍,这小娘们卸胳膊的手段到现在还让他头皮发麻,王豹眼珠子转了转,只得忍下怒气,嘿嘿干笑两声: “小大姐客气了,上次的事都是误会,误会,小大姐别往心里去。” “王大哥别在意才好,虽然晌午人多,但我已经给王大哥留了位置,王大哥请!” “小大姐请!” “王大哥请!” “小大姐请!” 奇怪的谦让,无论是青龙帮的人还是小吃摊的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二十六章 刀功 王豹忍着“耻辱”在桌前坐下,苏婵搬出小板凳让余人在摊子附近坐了,客人比刚才更多,远远看去像是高峰期的交通拥堵。 苏妙亲手盛了炖饭笑眯眯递到王豹面前:“王大哥,这是今天新推出的苏记意式炖饭,汤鲜味美,用料十足,不容错过哦!” 王豹对她的广告词不感兴趣,仍在恼火自己竟屈服给了一个小丫头。想他王豹自幼好武,仗着兄长的关系从巡检房出来建立了青龙帮,虽然青龙帮如此猖狂是因为长乐镇只有这一个帮派,但他们正经是有威慑力的,无论走到哪都会被畏惧三分,偏偏遇到眼前这个,先是他被卸了胳膊当街扒光,派来的两个小弟被打到头破血流却还明里暗里劝他最好别计较,让他更更恼火的还在后头,坐在小板凳上端着饭碗的老九忽然兴奋地叫起来: “好吃!老八你说这饭是咋做的,真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 一腔怒火噌地从两肋窜上来,王豹狠狠地瞪着自己那群已经吃得满嘴流油的小弟。苏妙笑吟吟地在老九面前弯下腰身,一张俏脸直凑到他眼前: “不够还可以添,我今天特地多做了一锅就为你们青龙帮来,若觉得好吃以后尽管来,我们苏记还提供送饭服务,只要提前约定好了就会送货上门。” 老九是个十七八岁的青年,半张脸被青色的胎记覆盖很是骇人,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接近他,眼看着一张明媚的小脸凑过来,大脑突然间一片空白,连呼吸都不由停住了,整个人憋得通红起来,木讷着表情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嘴角还挂着饭粒,气得王豹恨不得冲上去给他一巴掌:你一个痞子脸红个毛啊! 不晓事的不止老九,还有麻子脸老八:“二哥,反正咱们晌午谁都不爱出门,干脆在他们这儿订饭,这饭比洪喜楼做的好吃,又实惠!” “说的是,小大姐,咱帮里九个兄弟能算便宜不?”张虎今天簪了一朵小菊花,因为在人前不好意思叫苏妙“大姐”便改了称呼,这么叫着还悄悄观察苏妙的反应,生怕她不悦当街再揍自己一顿,至于赊账那是打死也不敢提的,只因为一两银子保护费昨儿他就差点被拆骨,提赊账岂不是要直接升天了。 王豹看他小心翼翼更来气,终于忍耐不住,按住他和老九一顿暴捶,把两人揍得哇哇大叫: “大哥,你干吗打我?” “大哥,冷静冷静,我头上有伤!” “伤你娘个头!”王豹火冒三丈地怒骂。 吴阿大等人一头雾水地盯着不是来找茬反而坐下来吃饭的青龙帮,虽然没砸摊子是好事,可风吹过露出几个汉子腰间别着的刀子还是让人心惊胆寒,说好了过来撑场子他们自然不能走,却也都目露警惕戒备着。 就在这时,苏烟拎着两条鱼跑过来,见青龙帮的人唬了一跳,顿了顿,蹭过来怯生生地道: “二姐,买回来了,满嫂子特地给挑了两条最大的!” “满嫂子人最好了!”苏妙冲满富夸了一句他家娘子,蹲下来兴致勃勃地刮去鱼鳞,立在案板前,打开一旁的刀匣,一排银光闪烁、大小各异、长短不一的钢刀映入眼帘。这是苏东生前最宝贝也是他吃饭的家伙,是当年苏家最最有钱时苏东特地请丰州的刀师打造的,一直被苏老太收着,苏妙前些日子去要,软磨硬泡终于弄到手。在苏妙说若苏老太不给她就花钱去外面再打一套,那样置备冬衣的事就得缓一缓了时,苏老太青着一张脸痛快地给她了。 满富见刀匣材质矜贵花纹考究,惊诧道:“小大姐还有这样的物件儿!” “掌厨必备,我爹的菜刀。”苏妙得意洋洋地说。 原来是菜刀,张虎好奇地看着一盒子刀,问: “厨子要这么多刀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听说梁都的名厨们一人两个刀匣呢。”吴阿大略带一丝卖弄,嘿嘿笑说。 “这么说小大姐的爹也算半个名厨了?”张虎呵呵笑问,话一出口回过味来,他干吗要和一个搬货的搭话? 吴阿大说完也懊恼起来,他干吗去跟一个痞子废话? “我爹做菜很好吃,刀工很厉害。”苏妙想了想回答,又嘻嘻一笑,“不过我也不差!”说着,将大鱼放在案板上,在人们好奇的目光里手起刀落,一双巧手伶俐地旋转起来。 脸上的表情明明是气定神闲的,手中的动作亦是有条不紊的,然众人却只觉得她的动作快到让人眼花,还不到半刻钟,一张薄如蝉翼的鱼皮竟被她完整地剥了下来! 仿佛给梨削皮一样自然顺畅,可那终究是鱼不是梨,不仅形状不规则分前后两面并且薄透如纸,更别说皮连着肉。然而这样一张鱼皮被剥下来鱼肉却没有一点损坏,鱼皮亦没有半点破损,铺在桌上仿佛还是一条完整的鱼。 “小大姐,了不起啊!”老九率先直着眼珠子赞叹。 苏妙嫣然一笑,将剥皮的鱼递给苏烟剁蓉,又拿起另一条放在案板上,这次却是整鱼生拆脱骨。娴熟而巧妙的几刀过后,在观看的人还没看明白是怎么回事之时,一条鱼骨已经被从生鱼体内抽出来,而鱼本身仍旧完好,似从没动过刀好像才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可其中的骨骼内脏却已经都没有了,这一下连王豹都不得不惊叹: “小大姐竟有这手艺,宋记那孙子还有脸和你拼,我看要不了几天他就得关板回家了!” 吴阿大等人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宋记的帮凶是谁! “这是主厨的必备刀工,我还会更好玩的,今儿高兴,我给你们表演一段好了!”苏妙笑嘻嘻说,从刀匣里拿出两把菜刀,左手一转,一把菜刀竟在她的小手上轻盈地旋转起来,越转越快越转花样越多,与此同时右手一翻,另一把短刀在右手上迅快地翻转起来。两手同时旋转抛接银光灼灼的菜刀,速度快得直让人眼花缭乱热血沸腾却又心惊胆寒,生怕她一不留神刀子脱手砸中自己的脑袋。 在座的都是年轻汉子,最爱这种刺激的冒险游戏,尤其耍刀的还是一个温柔无害的小姑娘,又是激动又是担心又是敬服。苏妙玩到高兴处双手一扬,两把利刀左右交替前后交叉,光影交错,利刃翻飞,王豹一瞬不瞬地盯着,看到兴奋处情不自禁吐出一句: “我、操!” 第二十七章 长乐镇鱼市节 热烈的掌声带着笑声、欢呼声在长乐街中段响起,围观的人亦惊叹连连,苏妙收起双刀笑眯眯地谢幕。 “二姐好像猴子啊!”苏烟直着眼珠子憋了半天,感叹道。 “她本来就是属猴的。”苏婵哼了一声。 “三姐,你不也是属猴的?”苏烟歪过脑袋问。 苏婵瞅了他一眼,不答腔,拎起一桶碗筷去江边清洗了。 “大、大哥,”赵龙一脸震惊慌张,磕磕巴巴地小声说,“她会耍、耍刀子,比大哥耍、耍得还好!” “大哥,这小大姐的刀可不是一天两天练成的,说下刀不见血都有可能,这么点的姑娘有这样的刀法这样的胆色,怕是有什么来历,听说她们一家是新近才搬来的,为了宋记那点银子对上有点犯不上,不如试着结交结交,帮里也不差宋记那点银子。瞧这小大姐的生意,若是红火起来了说不定咱们还能跟着沾上点好事。” 王豹已经打消了找茬的念头,这饭做的好吃,吃了半碗他居然产生了晚饭时再来吃一碗的冲动,砸了确实可惜,可老二老三胳膊肘往外拐的行为还是让他很火大,将两人劈头盖脸打了一顿才算消气,临走前还真让张虎带走了一份苏记的外卖菜单。 之后青龙帮还真没再过来找麻烦,第二天老九乐颠颠地跑来订饭,苏妙也因此知道了青龙帮的根据地,在镇子西面一座废弃的小院里。再之后也不知道身为雇主的宋记究竟怎么得罪青龙帮了,王豹带人来砸了宋记,当时整条长乐街都轰动了,可惜的是苏妙去送外卖没赶上围观。 在每年的最后一个休渔期来临之前,清江畔的长乐镇都会举行一年一度的鱼市节,用来出售和展示只有清江里才有的鱼种。清江是岳梁国最大的江河,也是鱼类资源最丰富的江河,而长乐镇位于清江中部,正是江河中最盛产鱼类的位置,因此每一年的长乐镇鱼市节都会吸引许多人关注,其中包括很多远道而来的购买者。 不冷不热的时节,长乐镇迎来了一年中游人最多的时段,整座城镇临江的岸边摆满了鲜鱼摊、咸鱼摊以及大渔户们堆满了冰的大型鱼摊,等待着各大酒楼、掮客鱼贩以及各地的豪门世家前来批量采购。 苏妙之前学厨时跟苏东来参加过一次,那时只嫌肮脏,然而现在的苏妙却对鱼市节很感兴趣,休假日拉上苏烟和苏婵兴致勃勃地去瞧热闹。 由于鱼实在是太多了,浓浓的鱼腥味在长长的堤岸上弥漫开来,一里之外就能闻到。尽管鱼如此多,却半点不愁卖,前来购买的人竟然比堆成方阵的鱼还要多,有备而来的购买者们经验丰富,甚至自备冰箱或水箱,买下之后养着或用冰镇着走水路就能很快发往全国各地。 青石地面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湿漉漉,河鲜的内脏被堆在一起吸引了成群结队的苍蝇,苏烟一脸嫌弃,踮着脚尖捏着鼻子,拥挤的人潮让他浑身不自在。苏婵和苏妙正相反,昂首挺胸迈着大步,一点也不在乎鞋子湿掉,苏婵穿了木屐,苏妙则带了备用的。 苏婵对鱼没兴趣,百无聊赖,苏妙却兴致盎然,在人群里转来转去,旁观了好几起大鱼的竞价拍卖,然后一脸丧气地挤出来,叹了口气: “这个那个都好想买,真是的,一个小镇子上鱼竟然也这么贵!” “只是你穷罢了。”苏婵双手撑在脑后,凉凉地说。 苏妙眼尾狠狠一抽,搂过她的脖子,似笑非笑地道:“婵儿,人艰不拆,实话实说也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 “我又没说错,放开我,勒死了!”苏婵蠕动着挣扎。 “二姐,三姐!”苏烟忍无可忍地跺跺脚,秀眉紧拧,嘟起小嘴抱怨道,“咱还是回去吧,这里好脏,又一股臭味,好讨厌!” 苏妙苏婵齐齐望向他,过了一会,苏妙幽幽叹了口气,改为用胳膊夹住苏烟的脖子: “烟儿,爱干净是好事,可太爱干净就矫情了,走,跟着二姐,二姐今天好好教教你该怎么做个男人!” “我是男人二姐是女人,应该是我教二姐才对吧。”苏烟一头雾水地反驳。 “错了,是二姐教你!” “为什么?”苏烟满脸迷惑地问。 苏婵双手撑在脑后慢条斯理地跟在两人身后,望着头顶耀眼的太阳,打了个哈欠。 满家在长乐镇属于中小渔户,摊子在鱼市大集的末尾,过了晌午苏妙才走到。满嫂子正带着家里的两个小子、满富的妹子满芳在收拾鱼,见他们来了热情地招呼。 “满富哥和黑子哥不在?”苏妙问。 “你摊子没开,他两个上老叶家喝酒去了。”满嫂子笑答。 “嗳,我还以为鱼市节他们会很忙呢。” “他两个除了出船啥都不管!”满嫂子笑着抱怨一句,和坐在小板凳上的苏妙闲聊起来,苏婵和苏烟都是不善交际的,被同样腼腆的满芳带着到处看鱼。 小摊子交易的客人没大鱼摊多,苏妙和满嫂子聊得正热,却听蹲在角落一个桶前的苏烟忽然妈呀一声尖叫,向后蹦起来差点摔倒,若不是苏婵一把拎住他的衣领他一定会坐在地上的脏水里。苏妙和满嫂子吓了一跳,忙奔过去,关切地问: “怎么了?” “鼓、鼓起来了!”苏烟指着水桶,怕怕地说。 苏妙一愣,低头向水桶里看去,果然一条气鼓鼓竖满小刺的鱼正瞪着他们,望向已经被吓成了青黄瓜的苏烟,扑哧一笑: “这是河豚,河豚生气时本来就会鼓起来。” “生气了会鼓起来?”苏烟愣了愣,狐疑地问。 “谁生气了都会鼓起来吧,只不过它鼓的比较夸张。” “妙姐儿认得这鱼?”满嫂子惊诧地问。 这下轮到苏妙惊诧了:“满嫂子不认得这鱼?” “这鱼是满富在江上走迷了不经意捕到的,以前从没看过,问了几个老人也不知道,就摆这儿想看谁买就卖了,你说这叫‘河豚’?” 苏妙点头,河豚属暖温带及热带近海底层鱼类,栖息于海洋中下层,少数种类会进入淡水江河中,看来河豚在清江大概属于罕见鱼种。 第二十八章 古怪的蓝衣公子 苏婵罕见感兴趣地在水桶前蹲下来,目不转睛地望着那条胖墩墩的河豚,果然没一会.感受不到威胁的河豚渐渐瘪了下去,她伸手在水里搅合了一下,那条河豚立刻生气地膨胀起来,苏婵忍俊不禁,呵地笑了: “真的鼓起来了!” 苏妙从没见苏婵笑过,冷不防看见她的笑容,小心肝一跳,只觉得自己妹妹好可爱,蹲下来搂住苏婵的肩头,大方地道: “你喜欢?二姐买给你!” “嗳?我没有……”苏婵微怔,突然被当场买下自己喜欢的东西,这是从没经历过的,她很不知所措。 “满嫂子,婵儿喜欢,这鱼卖给我吧,多少钱?”苏妙已经仰起脸问。 “提啥钱呢,一条鱼,你喜欢就送你了!”满嫂子慷慨笑说。 “这怎么好意……思!”苏妙话还没说完,只觉得眼前一花,一抹蔚蓝的身影蹲在她身旁,修长白皙的手伸进桶里提起鱼尾,于是可怜的小河豚被粗暴地提出水面恼火地扑腾起来,溅起的水花准确无误地盖了苏妙一脸,苏妙眼尾狠狠一抽,比被提出水面的河豚还觉得恼火地望向身旁的无礼之徒。 一名瓷白如玉的年轻男子,细致的肌肤非常的剔透干净,离得如此近苏妙竟然看不到他皮肤上的半点瑕疵。午后的阳光从侧面金灿灿地照射在他的脸上,眼深如井,睫毛纤长,鼻梁高挺孤傲,脸廓棱角分明,两片朱红的嘴唇泛着自然的光泽,一双白皙的手修长而纤瘦,线条优美,透着青白,骨节处略微宽大。他没有束发,一头黑绸般的长发柔顺服帖地披散在身后。他的身量不低,蹲在地上比苏妙高出不少,也难怪会给人一种鹤立鸡群之感。即使蹲在地上周身上下竟也能流动着贵气优雅,他身穿一袭天蓝色织银白暗纹的云锦华袍,腰间挂了一枚奇怪的佩饰,羊脂玉制成的小秤,没错,是小秤,秤杆上还拴了一串玉做的秤砣。 这个人……有点怪。 不过看起来像个有钱人。 “清江里竟还有肺鱼!”他盯着手里完全鼓起来了的河豚,自言自语地咕哝了句,望向满面绯红手足无措的满嫂子,用恍若千年陈酿般低沉淳厚的嗓音询问,“这个怎么卖?” 满嫂子和满芳并排直勾勾地盯着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磕磕巴巴地回答: “公、公子,这鱼已经送给妙姐儿了。” 苏妙望着满嫂子怀春少女似的“娇羞”,抬头瞧瞧日头,总觉得满富再不回来今天一定会被嫌弃得更惨。 蓝衣公子闻言,回头看了苏妙一眼,然后直接无视地回过头去,把可怜的河豚丢进水桶,淡声问: “她出多少钱?” “咦,没出钱,那是送给妙姐儿玩的。”满嫂子被问蒙了,拘谨地回答。 “一两银子!” “啊?”满嫂子愣住了。 “我说我出一两银子。”蓝衣公子有些不耐,皱皱眉说。 贵人的不耐把满嫂子唬住了,不过她到底是在鱼市里讨生活的,很快镇定下来,一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一两银子一条鱼对满家来说更是天外横财,然而满嫂子先答应了苏妙。满嫂子看了苏妙一眼,心中犹豫不决,既想做成这笔生意又不好意思违背承诺。 苏妙明白她的心中所想,满嫂子毕竟是做买卖讨生活的,刚才说白送自己冲的是交情,现在有人出大价钱要买,苏妙自己又拿不出多于一两的价钱……只是对充满期待的苏婵有些抱歉,正绞尽脑汁地思考该怎么对苏婵解释,却听苏婵说: “二姐,我不要了。” 满嫂子和苏妙都松了一口气,苏婵果然是个好乖的孩子。苏妙并不生气满嫂子,却因为苏婵的太懂事对那位突然杀出来的“程咬金”感到恼火,特别是他那副“老子很有钱,穷人靠边站”的态度让目前很贫穷的苏妙非常不愉快。 蓝衣公子压根没有自己抢了人家心头爱的愧疚感,站起身,冷漠地命令满嫂子将河豚装进水笼里。水笼是短期饲养鱼的一种容器,类似不透明的小鱼缸,满家属于中小鱼摊,没有那么高端的东西,满嫂子忙命满芳去别家借,蓝衣公子显然没想到会这么麻烦,又皱了皱眉,满嫂子生怕这桩生意飞了,越发陪着小心。 苏妙更加不愉快,双手抱胸,盯着蓝衣公子,似笑非笑地问: “公子是厨子吧?” 蓝衣公子微怔,望过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稚嫩的长相、颀长的身高、老成的气度,奇怪的矛盾体。他盯了她一会,慢吞吞问: “你有什么根据?” “看手就知道了。”常年在水油中浸泡的双手她再清楚不过,另外日日握菜刀的人骨节的生长与普通人也不一样,在这个“君子远离庖厨”的时代一个华服公子竟然拥有这样的一双手,“能养得起公子这样厨子的酒楼想必昂贵得不得了,那样昂贵的酒楼里出来的人竟然肆意压价欺负老实的渔民吗?” 蓝衣公子已经从自己双手上移开视线,闻言皱皱眉,低声问: “你什么意思?” “此鱼剧毒却是无数喜欢冒险的人追求的美味,公子买回去想必是要做成稀罕的菜肴,此鱼在清江中极为罕见,如此罕见的鱼种,公子一两银子就想买下,公子是第一次来参观鱼市还是欺负满嫂子什么都不懂恶意压价?公子这样做可不厚道哦!”苏妙纯澈无害地笑道。 “二姐好像在生气哎。”苏烟挤在苏婵身旁,小声说。 “……那男人相貌清俊,咱二姐貌美如花他却连看都不看,还想用银子砸一穷二白的二姐,虽然三姐主动放弃替二姐挽回了面子,可二姐会生气也是当然的。”苏婵沉默了会,小声答。 别人没听见这番对话却一字不差地传入苏妙的耳朵里,眼尾狠狠一抽,拳头放在嘴边重重地咳了咳,苏烟和苏婵立刻挺直了腰板一齐望向头顶的太阳。 满嫂子已经听懂了,苏妙自然不会骗她,面上流露出几分犹豫。 蓝衣公子听完苏妙的话并没有否认反驳,他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她,因为没有表情,苏妙也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第二十九章 被鄙视了 苏妙不了解河豚在岳梁国的价格,却知道无论什么时候河豚都算得上是一种上等食材,而河豚本身携带的毒性更抬高了这种食材的等级。蓝衣人很明显从事餐饮业,她是绝不相信他买一条河豚是为了拿回家养着玩的。他知道满嫂子不认得河豚,开价时自然会先从底价开始。以他先前微讶的自语和他毫不犹豫肯支付一两银子来看,这鱼的市值必高过一两。 “做买卖讲究的是以诚相待,鱼市节才刚刚开始,公子虽然好运气碰见了这清江肺鱼,可除了公子,识货想买的人相信也有不少。” 有毒的肺鱼才刚刚在岳梁国东南部流行开来,淡水中的肺鱼更是少之又少,这只在贵族中才流行的食材没想到一个小城镇里的少女竟如此了解。 满芳抱着水笼气喘吁吁地奔回来,蓝衣公子冷淡的目光从苏妙的脸上掠过,直接无视,在正犹豫不决的满嫂子面前扔下两锭白花花的银子,惜字如金地吩咐: “装起来。” 满嫂子喜得脸上仿佛开了一朵花,欢快地应了一声,忙忙地将河豚装进水笼里: “公子拿好!” “真的只有这一条,若再有其他,一条二两我都包了。”蓝衣公子又问了一遍。 “这鱼是江上雾大时孩子他爹走迷了捕到的,真的只有这一条。” 蓝衣公子点点头,提着水笼转身离去,路过因为被无视俏脸有点绿的苏妙身旁,目视前方,明明是擦肩而过她却被当成了空气,再然后,就在两人擦身而过蓝衣男子即将离去的一刹那,他忽然垂下眼帘,朱红的嘴唇微微勾起,一声轻盈的哼笑清晰地传入她的耳朵! 没错,他在与她擦身而过时没有看她却冲着她哼笑了一声,哼笑了一声,这绝对是赤/裸裸的鄙视! 贫穷的苏妙被一个有钱人用嘲笑的方式狠狠地鄙视了! 刹那间,穷人的自尊心粉碎成渣,在那一声即使“罪魁祸首”已经飘远却仍回荡在她耳畔的哼笑里。 一张俏脸由红转橙由橙转黄由黄转绿由绿转蓝由蓝转紫。 “二姐的脸绿了。”苏烟小声说。 “好像七彩虹。”苏婵用平板的语调微讶地道。 苏妙看过去,姐弟俩立刻仰起脖子抬头望天。满嫂子做成一笔大生意,心情很激动,一把拉住苏妙的双手,笑意盎然地道: “妙姐儿这次可多亏了你,平白多赚了一两银子,要不是你懂得多嫂子就赔了!等晚上黑子给你送鱼时嫂子给你多挑大的,嫂子会交代黑子今儿的鱼钱你不用付了!” “嗳,这怎么使得!” “使得使得,那条鱼嫂子本来答应给你的,你没怪嫂子还帮嫂子说价,算嫂子谢你的!” “又不是什么大事,说到底是满富哥运气好捕到了那样的鱼。” “也是因为今天有你在,你放心,回头我嘱咐你满富哥,等他下次再捕到那样的鱼就送你一条。” 苏妙笑眯眯地道了谢。 离开满嫂子的摊子,为了补偿苏婵,苏妙买了三包微咸的辣鱼干,姐弟三人坐在长长的堤岸上,背靠清江水,盯着鱼市上拥挤的人群吃起来。 “婵儿,今天的事二姐记下了,等二姐有钱了一定会买一条给你养着玩。” “咦,我干吗要养着玩?”苏婵吃着辣鱼干疑惑地问。 “嗳,你不是觉得河豚能鼓起来很可爱所以想养着玩吗?” “我只是觉得能鼓起来的鱼看起来很好吃,可听说有毒就不想吃了,你看我像是能养鱼的人吗?”苏婵不可思议地反问。 “……”苏妙偏过头去望向江面,眼尾一直在抽,她好像完全会错了意。 “二姐,为什么你说那个鱼是‘河豚’,那个人却说是‘肺鱼’?” “肺鱼是地方叫法。” “真的有毒吗?” “会死人。” “嗯?”苏婵在鼻子里百转千回地哼了声,叼着一根鱼干遗憾地说,“难得看起来那么美味!” “美味吗?我觉得长得好吓人。”苏烟斯文地吃着鱼干,插口道。 “你看什么都觉得吓人。”苏婵直白地回应。 苏烟觉得自己被鄙视了,委屈地扁扁嘴,抬起头,却“啊呀”一声: “二姐,是刚才那个人!” 苏妙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果然看见刚才鄙视自己的蓝衣公子正立在不远处的人群里四处张望了一阵,而后向东方走去。起初苏妙并没在意,直到一刻钟后,苏烟忽然咦了一声: “他怎么又回来了?” 苏妙再望过去,只见蓝衣公子又回到原地,继续在人群中张望了一阵,这次朝西边走去。 还没完,又过了许多时候,那人第三次回到原地,接着在人群中张望,这下连对什么事情都没兴趣的苏婵都感兴趣地看了过去: “那人该不会是迷路了吧?” 苏妙没有言语,柳眉微扬,望着蓝衣公子胳膊底下夹着水笼这回向北边走去。 “二姐,吃光了!”苏烟将手里空空的大叶子给她看。 “还想吃?” 苏烟笑嘻嘻点头,苏妙摸出几个铜板递给苏婵: “你带他去,你俩一人一包。” “你不吃?”苏婵将叶子丢进江里,站起身问。 苏妙摇摇头:“小心拐子,别闲逛,买完就回来。” 苏婵不耐烦地应了,大步走在前面,苏烟快跑几步愉快地跟在后面。苏妙单手托腮,含笑望着姐弟俩挤进人潮里,内心很奇妙地平静安宁着。蓝天,碧水,黄昏,小镇,人群,家人构架而成的祥和,这就是她想要的东西。勾着笑意,眸光不经意落在斜对面处,却不由自主地抽了抽嘴角。 充满鱼腥味的人群里一抹鲜艳优雅的蓝色极是鹤立鸡群,在众多南方男子中他足足高出一颗头,于是那颗漂亮的头就在许多人的头上转来转去,满眼迷茫地东张西望。 看样子的确迷路了,不过这人是洄游生物吗,不管走向哪个方向到最后都会回到原地? 苏妙摇了摇头,起身下了河堤来到江水边,她的鞋子刚才逛鱼市时被脏水湿透了,好在带了备用的,打算在水里洗洗脚把鞋子换掉。 因为转身她自然没有发现,人群中蓝衣公子忽然看见了她,然后径直走过来。 第三十章 路痴 黄昏时分,一天的鱼市节即将收尾,人们忙着进行最后的淘货甩货,堤坝下的江水边反倒空无一人,这正合苏妙的意,走到江水旁的石沿前,脱去鞋袜,一手扶着堤坝的墙壁,偷偷把白玉小脚伸进清澈冰凉的江水里,荡漾的水波轻拂着皮肤,感觉很是惬意。 舒服地弯起眉眼,苏妙正扶着墙金鸡独立地将小脚在水里踢来晃去,冰凉的嗓音忽然自身后响起,带着凛然的正气,义正言辞地谴责: “伤风败俗!” 这一声谴责离得太近,正沉浸在冰凉舒适中的苏妙又太没防备,尤其他的语气太过大义凛然,连苏妙都被感染了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总之因为这突然的一声苏妙着实被唬了一跳,脚底一滑,扶着墙壁的手一松,紧接着“妈呀”一声尖叫,她大头冲下栽进江水里,发出扑通一声,溅起无数水花打湿了蓝衣公子矜贵的袍摆,蓝衣公子见状嫌弃地皱起眉,下意识退后半步。 如果水里的苏妙知道自己掉下去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跟下来救人而是嫌弃地躲开,她一定会抓住他的脚把他拉下水再将他扒光让他这辈子都没脸再上岸! 好在会游泳,一阵慌张过后,苏妙狼狈地从水里冒出头抓住江边石台,吐出一缕弯曲的水柱,这还不是最让她感觉恼火的,最最让她恼火的是当她终于想起来抬头怒瞪着立在岸边的“肇事者”时,那位“肇事者”竟然摆出一副傲慢的派头,反感地皱起清秀的眉,用十分严厉的口气沉声训斥: “太没有教养了,就算是小镇上的女子也不能如此没有规矩,居然当众脱鞋,你爹娘没教育过你女子不可以随意露足吗?” “我、”苏妙不爱说粗话,此时却想用最粗的粗话问候他祖宗十八代,她只不过是洗个脚,她招谁惹谁了!居然说她没教养?长乐镇人在江里洗澡都不稀奇,她不过是脚脏了想洗一洗!当众?这里刚才只有她一个人好不好,就算看不惯他怎么不回避?他那一副好像是她爹的斥责语气又是怎么回事,他们压根不认识!这个把她吓进江里去的“罪魁祸首”见她浮上来难道不应该道歉吗?他脑袋进水了吧! 蓝衣人谴责完毕,顿了顿,纡尊降贵地在岸边蹲下来,没有半点愧疚,继续问: “喂,你知道悦来客栈怎么走?” 悦来客栈就在鱼市东边的大路上,他刚才东西北都走遍了也没找到,他是路痴吗?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苏妙现在很生气,额角的青筋在活跃地跳动,她泡在水里,咬着牙笑问: “我说公子,在问路之前你该先道歉才对吧,我可是因为你突然那一嗓子掉进江里来了。” “你自己掉进去江里,与我何干?”蓝衣人奇怪地问,并用“难道你想碰瓷吗”的眼神看着她。 “擦!”苏妙真的忍不住了。 “擦什么?我是问你悦来客栈怎么走?”蓝衣人不耐地皱皱眉,继续问。 苏妙现在有一种特别想揍人的冲动,可因为对方是有钱人她是穷人,她付不起事后的医疗费,所以她觉得自己很悲催。 就在这时,脚步声传来,苏烟抱着鱼干大声叫“二姐”和苏婵飞奔而来,蓝衣人见有人来了才想起站起来让开苏妙面前的道路。苏烟和苏婵奔到岸边见苏妙泡在水里顿时慌了神,苏烟丢下鱼干急忙伸手要拉苏妙上岸,苏婵的目光却从苏妙身上转移到立在一旁的蓝衣人身上,顿了顿,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揪起对方的衣领,凶神恶煞地质问: “小子,你对我二姐做了什么?” 苏烟被她的动作唬着了,慌忙唤了声“三姐”。苏妙的心情却好转起来,婵儿是个护家的好孩子。从水里跳出来,她阻止道: “婵儿,放手。”不是她不想揍人,是她赔不起。 苏婵很凶地盯了蓝衣人片刻,没好气地松了手。 蓝衣人整理了一下衣领,反感地皱皱眉,自语似的嫌恶道: “小城镇上的女人果然欠缺教养,一个两个没有半点女人的样子!” “小白脸,你再说一遍,信不信我掰断你的第三条腿!” 第三条腿? 苏妙嘴角一抽,来不及细想苏婵这话是跟谁学的,忙上前拦住即将暴走的妹妹: “好了婵儿,我们回去吧。”其实她更想抽人,可惜没那个本钱,挑衅青龙帮是无可奈何,平常最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苏妙穿上鞋,拉起苏婵湿淋淋地往回走,哪知才迈出一步,背后那个半点没有愧疚感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喂,悦来客栈……” “悦来客栈啊,公子你顺着江堤一直往西走,走到头过了桥再往南两刻钟就到了。”苏妙回过头,皮笑肉不笑地说完,拉着苏烟和苏婵顺着石梯回到岸上,硬着头皮不去在意路人惊异的目光,青筋暴跳地往家走。 “二姐,悦来客栈就在前面吧,什么时候桥南也有悦来客栈了?”苏烟狐疑地问。 “应该顺着桥一直往南走个三天三夜。”苏婵摸着下巴凉凉地说。 “那又是哪里?”苏烟迷惑地问,话音未落,苏妙重重地打了个喷嚏,苏烟慌忙解下自己的外衣披在高大的二姐身上,关切地皱起眉毛,“二姐快回去吧,回去喝碗姜汤,这时节掉进江里……啊!该不会是刚才那个人把二姐推下去的吧?”他后知后觉愤怒地问。 苏妙摇着头,又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唬得苏烟拽着她的手飞快往家跑。 当天完全黑下来之后,长乐镇桥南荒凉的树林里,一抹鲜艳的蓝色在一片苍翠中异常惹眼,蓝衣人仰着一颗漂亮的头茫然四顾,半晌,轻声自语: “这是哪里?” 一缕小风打着旋儿从他身后刮过,似在回应。 两个时辰后,当他终于从第七次迷路中脱离,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洄游”到白日里的江堤时已经过了睡觉的时间,周围除了风声就是江边搬运工与纤夫的号子声,也不知道水笼里的肺鱼还活着没有。 他该不会、被耍了? 第三十一章 大驾光临 苏妙的小吃摊一大早竟有人来订位,这是从没有过的,苏妙纳罕之余,答应了那位绸衫胖大叔的要求,在桌上贴了张“已预定”的条子。 因为昨天定休,还没到中午昨日没吃到好料难受了一天的汉子们就陆续前来,用抱怨的语气要苏妙取消定休。 “我倒是不想休,可平常人手不够忙得脚不沾地,再不休息我可吃不消。” “小大姐这摊子的确缺人手,别家不如这儿的都雇了几个伙计。”吴阿大夹起一块蛋卷放进嘴里,笑说,又冲正在煎蛋卷的苏烟竖起大拇指,“烟哥儿的手艺越来越好,要不了多久就赶上小大姐了。” 苏烟闻言,喜上眉梢,腼腆地笑起来。 “若说伙计,我家在鹤山村的亲戚有个小子,跟烟哥儿差不多大,现在农忙收尾他闲在家没事干跑到镇上来找活计,可惜生得弱码头的力气活他干不了,虽然没什么手艺但胜在人老实,小大姐要不嫌弃,让他过来给你跑跑腿打打下手,工钱小大姐随便给,省得他在家闲着干烦恼。”钱小哥正过来送酒,闻言插嘴说。 苏妙微怔,想了想:“我这儿倒是缺个送饭洗碗的人,工钱可以面谈,中午供一顿饭,但我家没住的地方,没法提供住宿。” “这不打紧,那小子住我家,这么着我明天把他带来,小大姐看一眼,若觉得成小大姐尽管留下使唤。”钱小哥急于推销似的说。 苏妙答应下来,麻利地装好餐盒递给苏婵,打发她去送外卖。苏婵才转身,张虎簪了一朵扶桑花搂着酒坛笑呵呵而来,身后跟着赵龙,赵龙看见苏婵,迎上去磕磕巴巴想打招呼,苏婵莫名其妙地瞅了他一眼,不等他说完就走了。 “哎,这桌上写的啥?”张虎拿起贴着的条子疑惑地问。 “今早有人来订了一个位子。” “订位?这又不是洪喜楼,什么人来订位?” “外乡人,胖胖的,大概四十来岁,看起来有点像有钱人的管家。”苏妙想了想,回答。 张虎扑哧一笑:“难道现在有钱人都时兴不吃馆子吃小摊……”话未说完就对上苏妙鼓起来的脸。 “是啊是啊,我的手艺上不了大台面,只能开个小吃摊!” “我说错了,说错了,小大姐手艺高超就是干垮洪喜楼也不成问题,等小大姐开了馆子咱们青龙帮第一个先去捧场。”张虎笑着拱手,坐下来拍拍酒坛子,“我昨儿得了一坛好酒,请小大姐喝两盅?”说着揭开酒封,一股清冽的醇香飘了出来。 “闻着就是好酒!”众食客赞道。 “女儿红,至少埋了十年以上。”苏妙吸了吸鼻子,笑说。 “小大姐内行,鼻子灵,昨儿去参加婚礼女方家送的,已经埋了十五年了,我今儿带来,见者有份,小大姐拿杯子,我先给小大姐满上!”因为苏妙这里人多热闹,青龙帮的人除了王豹都爱来玩,以前青龙帮的人走到哪都被避如蛇蝎,在苏妙这儿倒是玩得开,相处久了一个个竟变得仗义起来,人这种生物很难用简单的“好坏”去界定。 苏妙拿出杯子,赵龙挨个满上,苏妙先和张虎碰了一盅,老食客偶尔会自备酒水,苏妙有时也会跟着喝两盅活跃一下气氛增进一下感情。 “烟哥儿也来一盅!”张虎热络地招呼。 苏烟把头摇成拨浪鼓:“我喝不惯那味道。” “男人不会喝酒怎么成,烟哥儿你再这么娘们唧唧将来可娶不着媳妇!” “喝酒跟娶媳妇有什么关系!”苏烟端菜上桌,不以为然地说。 吴阿大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嘿嘿笑道:“烟哥儿,不是喝酒的问题,能吃饭会喝酒身体强健的才是男人!” “阿大哥你一身汗味,好讨厌,别弄脏我的衣服!”苏烟挣扎着嫌弃地道。 “有汗味才叫男人,女人喜欢!” “我可不喜欢喜欢汗味的女人,好恶心。”苏烟扭着脸说。 “那烟哥儿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张虎逗他,问。 苏烟羞红了小脸,对着手指,腼腆笑说:“我喜欢那种对我好,会保护我关心我,喜欢吃我煮的菜,英勇又厉害的女侠,我愿意为她洗衣煮饭缝补整理菜园。” 众汉子歪脖看着他,过了一会,吴阿大对无语抚额已经陷入“绝望”的苏妙说: “小大姐,还是替你弟准备一份嫁妆吧。” 苏烟一头雾水地望着人们怪异的反应,他没觉得自己哪里说错了,就在这时,早晨来订位的那个胖墩墩的大叔挤到桌子前,笑呵呵问: “小大姐,给我家少爷留位置了没有?” “我给客官留了一个位置。”苏妙指指贴了字条的座位回答,少爷是谁? “少爷少爷,位置已经给留出来了,少爷快坐吧!”胖管家抽出一块丝绸方巾在凳子和桌子上细细地擦拭过,转过身对一个身穿白色云锦华袍的男子殷勤地道。 “这又脏又乱的小地方能有什么好味!”熟悉的语调带着嫌弃,虽然声音不大,苏妙却在嘈杂的街上听得一清二楚。 “少爷,夫人说了高手在民间,这趟出来一定要少爷多见识一下民间美味,这家摊子开的不长却整个长乐镇人尽皆知,吃过的都说连洪喜楼都比不上,少爷先试试看。”胖管家压低了声音劝说,冲苏妙嘿嘿一笑,硬是将白衣公子按在凳子上坐了。 白衣公子满脸不乐意地坐在一群粗糙汉子中央,一张美如冠玉的脸抬起映入苏妙的眼帘,苏妙登时眼皮子一跳,还真是巧! 白衣公子面无表情地盯了她半天,就在苏妙以为他没认出来时,他嗓音平板地问她: “悦来客栈不在桥南吧?” 苏妙看着他,半点不心虚地眨巴着眼睛:“是吗,我记得是在桥南啊!”倒一杯清水,紧接着堆砌起完美无瑕的笑容将水杯送到年轻公子面前,热情询问,“公子想吃点什么?” 公子向四周扫了一眼,虽环境简陋却很注重卫生,这一点和一路来他参观过的那些让人反胃的小吃摊完全不同,望向车顶搭起的棚子上挂了一串菜牌,顿了顿,漫不经心地问: “你会做什么?” 第三十二章 番茄肉酱烩空心面 “能做的都在菜牌上,写红色字的是今天的特别菜单。”苏妙热情满满地笑答。 “特别菜单?” “只供应一天的特色餐食且数量有限,公子来得正是时候,若是过了午时再来通常都卖光了。” “哼,拙劣的经营花招!”纤尘不染的少爷大人用十分不屑的口吻冷笑道,“就是因为许多人都把心思放在耍小聪明上,肯刻苦钻研手艺的越来越少,那些本该是基本功的手艺才会一样一样地消失!” 这是……在斥责她? 青筋的一角在额头活泼地跳出来,这副仿佛在为岳梁国餐饮业深深担忧的傲慢口吻竟让苏妙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这小白脸是怎么回事?”吴阿大等人惊诧地窃窃私语起来。 “是找茬吧?” “是找茬没错!” “老子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装腔作势的娘娘腔,白得像擦了粉,一张嘴就文绉绉的让人听不明白,看起来就不中用!”张虎瞧不起地说。 “大虎,这些话你干吗要压低了声音说,大点声让他听见不是更好!”吴阿大斜睨着他问,被张虎羞恼成怒地瞪了一眼。 “不、不过这小哥真、真俊!”赵龙磕磕巴巴地说,被张虎扬起巴掌拍了一下。 那头立在少爷大人背后的胖管家见气氛有些僵,连忙笑着打圆场: “小大姐,我家少爷是从外地来的,不太知道你们这儿什么好吃,你帮我们少爷介绍介绍?” 不等苏妙开口,少爷大人已经不耐烦地抚了抚乌黑的长发: “麻烦死了!菜牌上的,一样一份,要小份的,还有那个特别菜单,上面写的是什么,一团红色也看不清楚!” “是番茄肉酱烩空心面。”苏妙好脾气地回答。 “空心面?”少爷大人皱了皱眉,之后用高高在上的口吻说,“做给我看看,还有,番茄是什么?” “狼桃。” “这儿管狼桃叫‘番茄’吗?”少爷大人回头疑惑地问胖管家,胖管家摇头表不知。 “公子真的要一样来一份?”苏妙确认地问。 “你做不来?”少爷大人不答反问。 ……这个人说话为什么会那么让人火大! “二姐,这个人好讨厌!”苏烟蹭到苏妙身旁充满敌意地小声说。 “开门做生意,不管是什么客人都是神仙大人。”苏妙在他的后脑勺拍了拍,“去准备!” 其他饭食都是半成品,跟着苏妙营业许久的苏烟就可以做,只有今日的特别菜单番茄肉酱烩空心面需要现场烹饪,苏妙戴上苏烟替她缝制的小花帽包住头发,立在锅灶前,将已经剁好的肉末放进碗里,加入料酒、盐、淀粉、少许清水和蒜泥。 自制料酒并不难,先将糖熬化成焦黄色,加入黄酒拌匀,之后放入八角、桂皮、茴香、花椒、肉桂、豆蔻、姜片等香料小火煮开,之后再煮五分钟晾凉就是料酒。其中的香料并不是固定的,一般都是就地取材任意组合。 至于淀粉长乐镇自然没有卖,前些日子苏妙在集市上低价淘来一袋番薯,回家去皮切丝后泡进水里,待淀粉融入水中变成淀粉液静置沉淀,之后捞出番薯丝倒掉上面的水,再把沉淀下来的湿淀粉拿到太阳下暴晒得出来的就是淀粉。 空心面的做法苏妙仿照了通心粉的做法,为了提高面粉的筋度,苏妙选择了用面粉和面筋混合和面的方式,尝试了许多次才调整出最佳配比。面筋是用水洗出来的,将和好的面团静置半个时辰左右,放在粗布中淋水洗涤,留在布内的便是面筋。洗的次数越多淀粉夹杂率越低质量越好,当然洗的次数也是根据想要和什么样的面来决定的。 将面和好揉成团擀成薄饼切成面片,把面片卷成空心条晒干就是空心面了,之所以晒干也是便于保存,这种将面条风干了的储存法据说来自阿拉伯人。 在沸水中加少许盐,将空心面放进漏网,隔着漏网在滚水里煮三分钟左右,之所以加入盐是为了让面的质地紧实有弹性更有嚼劲。 面煮好后捞出控干水分,拌入少许清澄的植物油防止空心面粘在一起。 锅中热油放入蒜泥圆葱爆香,倒入腌好的肉末翻炒片刻,加入切成粒的番茄翻炒后放入番茄酱。番茄酱就是将去皮切块捣成泥的番茄加糖煮成酱,想给番茄去皮只需要在热水里焖两分钟,番茄就会自动脱皮了。 给炒好的番茄肉酱用味精和盐调味,味精是用干香菇、小鱼干加少许盐完全碾碎成粉状混合而成的,这么做出来的味精苏妙觉得效果也不差,并且纯天然的口感应该更好吧。 给酱料调好味道之后,将煮好的空心面倒进去烩匀洒上胡椒,装盘后再在顶端放两片九层塔。 白色的瓷盘中,线条均匀形状新奇的空心面被色泽鲜亮的番茄肉酱均匀地包裹,呈螺旋三角形呈现在盘子里,碧翠的叶片点缀其上,泛着一抹清新。即使只是用眼睛看也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根空心面的光滑弹性,嚼劲十足。香气浓郁的酱汁不仅仅牢牢地包裹住每一根面身,还充盈在空心面内部的空心里,咬断过后,泛着酸甜的浓厚酱汁涌出,混合着口感略显粗粝却十分奇妙的胡椒味道,即使是与外部相同的酱汁在那时也会变成另外一种与众不同的香浓而爽利的口感。 一盘热气腾腾的番茄肉酱烩空心面放在少爷大人面前,少爷大人却并没有为她这独一份的菜品惊讶或被激起好奇心,他没有问她这面怎么和其他面不一样,而是盯了盘子片刻,手伸向胖管家。胖管家立刻打开一只天蓝色的绢袋,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下取出一双金镶玉筷子递给少爷大人。少爷大人接过来,用筷子尖在空心面上轻点了点,张虎看不上他磨磨唧唧的样子,忍不住说: “小哥,这面趁热吃才好吃,凉了就不够味了!” 少爷大人不答腔,亦没有看他,顿了顿,夹起一根裹满酱汁亮光闪烁的空心面,慢吞吞地放进嘴里。 第三十三章 苛评 苏妙望着少爷大人面无表情地将空心面吃进去,看起来他的出身应该很好,即使是嚼东西也是斯文优雅的,只是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有一双常年浸泡在水油中还印刻着切割伤痕的手,难道这位少爷大人的爱好是下厨吗? 少爷大人一言不发地将每一样都尝了一口,而后放下筷子,用帕子优雅地擦拭了一下嘴唇,顿了顿,望向唇角含笑的苏妙,严苛地撂下两个字: “难吃!” 苏妙唇角的笑容僵了一下,饶是知道他不会给出什么好评价,也着实受到了打击,就像最擅长的学科却考了鸭蛋一般。 “你做出来的面只是胜在样式新奇,吃起来让人半点食欲都没有。你若是想和筋道的面就应该多加面筋,若是想和普通的面就不该放面筋,像这样半硬不软的口感算什么?还有这饭,你煮饭都是凭感觉加水的吗,这样软塌塌的米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煮出来的。这个加了酱汁煮出来的饭我先不说什么,但这一碗茶泡饭,用了劣质的茶也就罢了,米煮得这样软,你这手艺简直侮辱了茶泡饭,你以为茶泡饭的方法起源于渔家就可以随便做做,你也太小瞧烹饪这门手艺了。还有,我不明白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狼桃这种只可生吃的东西竟然放进面里,这么奇怪的味道你自己吃过吗?” 狼桃在岳梁国只停留在生吃当水果的阶段,没有人会把这东西和蔬菜联系在一起。 严苛的评论,刻薄的语气,苏妙倒是不介意来自同行的美食评论,她不在意不代表别人不在意,吴阿大见苏妙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子批评得体无完肤,气不打一处来,愤慨地道: “这位小哥,我虽然不会煮饭,但你的意思我听懂了,小大姐不计较我可听不下去了,你说小大姐的米煮得软塌塌,那是因为来这个摊子的除了我们码头上的就是走水路颠簸了一两个月的外乡人,我们码头上的朝夕搬货吃饭不应时常有,就算吃上饭也时常急急忙忙的,一个两个胃口都不好,外乡来的背井离乡在船上窝了那么久自然胃口也不舒坦,小大姐是故意把米煮软,这是她的一份心。至于那面的软硬,想来也是这样吧,你说她不会煮饭就过分了,小大姐的手艺刀工就算进了大酒楼也能做厨长,小哥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在这里胡乱言语,你是看小大姐一个姑娘家好欺负是不是!” “就是说,狼桃放饭里最开始我们也吃不惯,可小大姐说只吃肉饭不成,多吃狼桃对男人身体好,尤其我们这些常年在江上跑船的,吃惯了之后每次跑船回来不过来吃上一碗就觉得浑身不舒坦!”黑子不悦地帮腔。 番茄红素的确对男性身体健康有益,而更重要的一点是,对那些长时间在船上工作的人,番茄中的维C可以预防坏血病。虽然苏妙最开始是出于想让大家尝新奇的念头,但作为高营养蔬菜的番茄的确很适合这些汉子的身体。她和他们不仅是摊主与客人的关系,还是能互相抱怨的好友。 少爷大人闻言,却只是不屑地一声嗤笑:“手艺不行的店面通常都是用这些骗人的说辞哄客人开心才能开下去,你们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呢。” 张虎霍地站起来,瞪圆了眼睛怒道:“你这小子,从刚才起老子就看你不顺眼,爱吃就吃,不爱吃就滚开有的是人爱吃!” “大虎哥,我做出的饭菜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没关系的。”苏妙连忙劝解。 “这种粗劣的摊子也只有粗鄙的人才会喜欢。”少爷大人轻哼了一声,丝毫没把张虎的怒气放在眼里,起身要离去。一旁的胖管家已经开始抓头发,又是这样,一路上自家少爷因为对同行的批评过于严苛得罪了多少人他都数不过来了,这样回去他要怎么对夫人交代! “公子留步。”苏妙轻声唤道。 少爷大人回过身,以为她也想把自己骂一顿,笑得嘲弄,苏妙却歉意地道: “让客人抱着期待而来却败兴而归是我的过失,我这里的东西很显然不合公子口味,如果公子允许,我可以现场擀面再替公子煮一碗合乎公子口味的面。” 她的态度出乎少爷大人的意料,顿了顿,长眉一扬,好笑地问: “你想煮出合乎我口味的面?” “公子请坐。”苏妙淡然笑道。 少爷大人被她恬淡却自信的笑容激起了兴趣,看了她一眼,复又坐下来。气氛仿佛一下子变得紧张刺激起来,围观的汉子明明已经到了上工时间却不着急走,均盯着苏妙,时不时再瞅一眼那个让他们讨厌的小白脸。 苏妙偏过头低声交代苏烟几句,苏烟点头,在桌上铺好面板,准备好青菜和已经炼制好的猪油。苏妙取出面粉,加入盐,分次加水,边加水边搅拌,一直将面粉和成雪花状,并让面的质感稍稍硬一些,随后将面粉揉成圆润光滑的面团。 少爷大人望着她看似随性实则力道掌握精准的揉面手法,眼眸微闪,唇角勾起的轻蔑亦随着她将面团擀成饼切出了一条条细长均匀的细面而逐渐消失,手工切出来的面,每一根的长宽几乎相同,肉眼看上去仿佛复制的一样精确得令人惊奇,这需要相当强的功力。 灶上同时烧清水和高汤,高汤需要过滤冷却刮去冻油后再煮。 水沸后放入切好的面,再沸时捞起,用漏勺托着以流动的水浇着冲洗至面条冷透,随后放入沸腾的高汤里至再沸腾时用筷子捞起。碗里撒入盐,加一勺熟猪油,阳春面并非清汤光面,它清淡却美味的关键在于这勺猪油。 将面的底端先放进碗里,再折上几折使之整齐,而后在上面铺好蒜苗段,浇上香浓醇厚的高汤,高汤不宜多,要让面稍稍高过高汤,最后洒上全绿的葱花。洁白的面,翠绿的葱,澄澈而鲜美的汤汁,清淡却诱人的香味,泛着白色的热气迎面扑来,令人意动。 小阳春里的阳春面,汤清味鲜,面韧糯滑,热腾腾地落入腹中,那滋味竟是一种说不出的美妙舒坦。 I954 第三十四章 感染力 少爷大人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是一碗普通的阳春面,为什么入口之后无论是面条的软硬、面身的质地口感还是汤底的咸淡、高汤的淳厚度都这样地合乎他的胃口,仿佛完全按照他的心意他的味觉煮出来的,令人惊奇的合口,合口得即使他想鸡蛋里挑骨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喜欢清淡的口味,然味道清淡的美食却是最难做的,大多数菜品通常以调味取胜,清淡的饮食则是要用火候、口感以及恰到好处的调味将食材本身的鲜美激发烘托出来。面前的这碗面,汤底浓厚,细面爽滑,青菜嫩翠,甚至连每一粒葱花都被滚热的汤汁平和又均匀地激发出清新诱人的悠香。 记忆中似乎极少有能够合乎他口味的美食,而今,这只是一碗普通的阳春面…… 他忍不住抬头看了苏妙一眼,是她的手艺前后差距太大,还是他的味觉突然改变了? 苏妙见他望过来,唇角勾起,莞尔一笑,这让他忽然想起他曾经听说过的一番话,这个世上有一类人可以用心去感知对方的喜好,再根据这些喜好烹饪出完全符合对方心意的美味,无论烹饪材料好坏,不管手艺是否精准,似能读懂人心一般总能做出令对方流连忘返的绝味。这并非是投其所好,这是身为厨师的一种能力一种天赋,让每一个尝试过她的烹饪手艺的人都会觉得温暖、舒坦、恋恋不舍、欲罢不能,仿佛能够引诱人心的神魔般,这一类人被业界称之为“魔厨”、“神厨”。 他的心阴郁起来,因为他又想起那人接下来说的话,那人说他烹饪出的菜品精致、完美、无懈可击,唯一欠缺的一样,他做出来的菜品没有感染力,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心,就像全天下最矜贵的人偶,即使再矜贵再精致再美丽却永远死气沉沉,了无生机。 他不明白这话的含义,因为不明白所以无从改正,他不认为自己欠缺什么,他是受人追捧的,他的作品是千金难求的,这足以说明了一切。 这么想着,阳春面吃起来味道变得更怪,只是一碗面而已,竟让他的心变得混乱起来。 “公子,”温煦的嗓音传来打断他的思路,他抬起头,对上一张烂漫恍若三月春花的笑颜,“公子你是不是染了风寒?” 少爷大人一愣。 “公子你嗓音沙哑,眼神疲倦,也不太有精神的样子,有点风寒前兆的感觉。”肝火似乎也稍微旺盛些。 “少爷你身子不舒服吗?”胖管家闻言一愣,慌忙询问。 少爷大人拂开他探在自己额头上的手,哼了一声: “夜黑风凉的晚上,从桥南走回悦来客栈路程太远。” “若公子不是路痴其实路程很近。”苏妙笑眯眯说。 她果然是故意的! 少爷大人的肝火又旺盛起来。 苏妙却取出一只白色瓷盘,自瓦罐里夹了几颗糖渍过的山楂摆在盘子里,红彤彤的煞是好看,又取了紫红色的桑葚和覆盆子堆在一起,在红果的一侧放了两片薄荷叶,而后舀了几勺桂花酱浇在红果上,含笑放在少爷大人面前,温声说: “桂花红果羹,开胃清热解毒,免费赠送,公子要连汤一起好好地喝完哦!” “你那副对待小孩子的口气是怎么回事,我可比你年长。”少爷大人不满地说。 “公子贵庚?” “十五。” “啊?咦——我以为公子你二十五了!”苏妙大吃一惊。 少爷大人盯着她看了一阵:“你是在骂我吧?” “公子还真是少年老成啊!”苏妙弯起眉眼,粲然一笑。 真的是烂漫恍若三月春花的笑脸,温煦,恬静,只要对上一颗心似也跟着平静明亮起来,如被和煦的春光照射一般,仿佛带着柔和的魔力。 少爷大人看了她一会儿,哼了一声。 吃掉红果羹后,少爷大人离开了,临去前一言不发地扔下一锭金子,之后再没来过,大概是回家去了。 托他的福在他离开之后的一段时日阳春面和红果羹大卖。 少爷大人也是在离开长乐镇后才想起他与她并非是初遇,她就是他之前在长乐镇中转时在客栈透过单目瞭望镜望见的那个扒光人衣服的变/态暴力女这件事他也是呆在船上闲着无聊时才想起来的,那个女人,原来不只欠缺教养那么简单,已经无可救药了! …… 长乐镇的冬天算不上寒冷,一件中厚的棉衣就可过冬,苏妙却在这样的冬天里生病了,发着烧,头重脚轻,眼冒金星,于是早早起床的苏婵在发现她病了后决定和苏烟两个人出摊。 “二姐你放心,不太难的我已经会做了,我来撑一天没问题的!”苏烟拍胸脯保证。 苏婵去通知胡氏苏妙生病了,苏烟则自己兴致勃勃地去厨房准备材料,米和炖肉要先煮好,菜也要清洗。 苏妙虽然不放心,可自己生病了去帮人煮吃的不太好,只得又躺下,不一会儿胡氏和苏老太进来,胡氏绷着脸坐在床沿,在苏妙身上摸了一遍,过了片刻,说: “你先睡着,等药铺开了我再去请郎中来。” 她话未说完,苏老太已经凑过来,在苏妙通红的小脸上摸了摸,道: “只是凉着了,请什么郎中白花钱,给她多煮姜水捂一捂发发汗就好了,小孩子家身子骨硬不碍的!” 苏妙也觉得自己只是感冒没必要请郎中,多喝热水就好了,才想答应,胡氏却忽然发起火来,尖着嗓子厉声道: “什么小孩子家身子骨硬,妙儿头上这么热,要是烧成傻子你管?我看你是不想多花钱吧,这家里的钱可是妙儿赚来的,没有妙儿这大半年这个家早就一贫如洗你早就成了外面的乞丐婆子了,你现在还能好吃好穿有屋子住全是因为妙儿,如今妙儿病了你不说心急还让我别请郎中,敢情她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可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 苏妙没想到胡氏竟突然发火,听完胡氏的话,却只觉得心中一股暖流划过,胡氏的嘴巴再怎样尖刻她还是苏妙的娘。 == 如果各位觉得还行,请点击封面页“加入书架”收藏,多谢大家! I954 第三十五章 冲突再起 “我、我哪里是那个意思,说的就像阿妙不是我们苏家的人,谁家小孩子发热不是喝两碗姜汤就好了,何必去花那冤枉钱!你一个做媳妇的当着孩子的面对我这个老婆子说话这么难听是何居心,我不过是平白关切一句,却被你说成这样,你这是成心在离间我们祖孙俩!”苏老太被胡氏气得脸都绿了,用拐杖在地上敲,哆嗦着嘴唇辩驳说。 “是不是冤枉钱,钱是妙儿赚的,妙儿是我闺女,我想怎么使就怎么使!你平白关切一句,你那话是关切吗,你误死了我的贤儿现在又想让妙儿怎么样?说我离间,你也真说得出口,平常在家挑吃挑喝骂这个骂那个也就罢了,现在连妙儿病了也要来插手,说祖孙之前你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人家祖母的样子!” “你、你……你这个恶妇!”苏老太火冒三丈,连银白的头发梢都颤抖起来。 “天还没亮做什么又吵起来,二姐是因为什么病的,还不是因为早出晚归摆摊累病的,她现在病着你们就不能安静点让她养着,你们在她屋里大吵大闹的还想不想让她好了?”苏婵走进来,冷着一张脸不悦地质问。 “你这死丫头跟你娘一个样,没大没小没老没少,你这口气是在跟谁说话,我是你奶奶,你这个半点孝顺心没有的死丫头!”苏老太吵不过胡氏,见苏婵口气不好,转而对着苏婵愤愤训斥。 “她没有孝顺心,她若没有孝顺心你现在早就出去要饭了,成天在家里吃白食还挑三拣四的也有脸说这话!” “我是她亲奶奶,她养活自己奶奶天经地义!” “我呸!这时候你是她奶奶了,你嫌弃她是个赔钱货的时候你怎么不想着你是她奶奶她能养你!” “好啦!”苏妙头疼地揉了揉太阳,加重语气阻止,她已经被她们吵出耳鸣来了,“天还没亮呢,奶奶回房再睡一会儿,娘也歇着去吧,我只是凉着了,歇一天就没事了,用不着请大夫,今天出摊的事就拜托婵儿了,都出去各忙各的,不用理我,我睡一觉就好了。” 苏婵看了她一眼,应了声,出去了。 胡氏住了口,见苏妙已经用被子蒙住头,顿了顿,说:“我先去给你煮姜汤。” 苏妙在被子底下嗯了一声,胡氏不再理睬苏老太,起身离开。苏老太立在屋子里,见苏妙用被子蒙头睡着没人理睬她,越发气愤,拐杖敲着地面气冲冲地出去了。 隐约有炖肉的香气飘来,和往常的味道没有区别,苏妙内心稍安,喝了一碗滚热的姜汤又被胡氏压了一床被后迷迷糊糊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中,火热的争吵再一次从院子里传来,这次的对象是胡氏和苏娴。 “让你带着弟妹去出一天摊你不情不愿,除了混吃等死你还能干什么,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夜不归宿,回来也喝得醉醺醺,让街坊邻居说闲话,苏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还这么不知耻地胡闹!你妹子现在因为操持家里累病了,你这个当姐姐的不说帮她分担分担还说风凉话,你还要脸不要!你妹妹今年多大你多大,到底你是长姐还是她是长姐!” “她苏妙人犯贱自己乐意养这个养那个管我什么事,这会子用着我了过来拉扯我,呸!既然她那么想当个好姐姐,就让她当去,是啊,苏家现在不就是缺钱吗,缺钱就卖女儿好了,把苏妙也卖到男人家去钱不就来了,又何必像现在这样起早贪黑还累病,笑死人!” “你这也是当姐姐说的话!” “怎么?我能卖她就不能卖?风水轮流转,就是排也排到她了!”苏娴瞪着一双丹凤三角眼,声调扭曲地冷笑。 “你这个死丫头!”胡氏被气得太阳穴怦怦乱跳,随手拿起立在墙根的扫帚向苏娴身上拍去。 苏烟吓得一声低呼,苏娴险险地躲过母亲拍来的扫帚,同样怒从肝起,在胡氏举起扫帚又一次拍过来时一把抓住扫帚柄,怒声道: “你们搞清楚,这房子是拿我换来的我自然有一份,我从来没花过这家里一文钱,你们把苏妙当成救苦救难的菩萨可别拉上我,想联起来一家子欺负我别打错了主意,我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天杀的奴才!”胡氏气得浑身乱颤,用力要将扫帚从苏娴手里抽出来继续揍,苏娴的力气却更胜一筹,眼看着胡氏的脸越来越青,一直旁观的苏婵忽然上前一步,单手将扫帚从苏娴手里抽出来。 “苏娴,你有完没完!”苏婵毫不掩饰眼眸中的厌恶,冷冷地说。 这一抹厌恶激怒了苏娴,苏娴怒不可遏,一巴掌扇过来: “小贱蹄子,你算个什么东西!” 苏婵反应快,面无表情地扣住她的手腕,到底练过拳脚,苏娴使出吃奶的劲都没有挣开: “贱人!” “大姐,别太过分了,叫自己妹妹‘贱人’这种事很值得你大声炫耀吗?”苏妙顶着一颗从内部开始抽痛的脑袋,裹着棉袄恹恹地立在门边,双手抱胸,望向苏婵,淡声道,“婵儿,放手。” 苏婵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阵,重重甩开苏娴的手,退到一旁。 苏娴越发愤怒,揉着手腕冲着苏妙阴阳怪气地冷笑道: “嗬,全家人忙忙叨叨我还以为你快要死了,原来还能爬起来啊!” 苏妙平静地看着她,淡声回了句:“我死了活着好像对大姐没什么影响,大姐你理清楚自己的事就行了,我的事不劳你费心。”顿了顿,沙哑着嗓音说道,“好了好了,到此为止,大姐请自便,娘也不要再说大姐了,她已经过了需要被父母管教的年纪,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是她的自由,她没向我要过钱也不欠我的,不愿意帮忙不必强迫。烟儿,婵儿,东西准备得怎么样,我瞧瞧。”说罢已经向厨房走去。 苏烟和苏婵连忙跟上,胡氏狠瞪了苏娴一眼,勉强咽下愤怒,请大夫去了。 苏娴的怒气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力到令她恼火,之后的无人理睬更是让她愤懑不已,无心再睡回笼觉,简单梳洗一番带着气出了门。 == 如果可以,请大家收藏一下,多谢大家了! I954 第三十六章 母女 关于苏娴,她近来夜不归宿的次数逐渐减少,但与往常一样每次回来都喝得醉醺醺的,一次两次可以被当成是偶尔为之的借酒消愁,总是如此就不正常了,一个女人每次喝酒的地点都是各大酒楼,每次都是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且每一次大醉归来第二天开始总能挥霍一阵,苏妙禁不住猜测她该不会是干上了陪酒的勾当,若说再进一步以苏娴的心气应该不会去做,但堕落成前者却是有可能的,关于这一点苏妙几次想问,却因为长幼关系和苏娴对她的敌意很难开口。 “二姐,你回屋歇着去吧,我已经差不多弄好了,都是按你平常的做法,没问题的!”苏烟拍着胸脯对因为鼻塞呼吸困难的苏妙保证。 苏妙在厨房里粗略看了一圈,还是不太放心地皱皱眉: “就你们两个人行吗,要不干脆休息一天?” “休息一天要少赚多少钱,再说今天冷,阿大哥他们肯定也想喝一碗热热的鱼汤,有我、三姐和得福在没问题的!” 得福是钱小哥介绍来帮忙的亲戚,和苏烟同岁,生得矮小却有一张巧嘴,很会招呼客人。得福父亲早逝母亲带着他改嫁,虽然家里人没有嫌弃他,但随着弟妹增多继父家先前也有子女,心坎过不去的得福以为自己成了负担,总想从家里出来另谋生路,苏妙觉得他很适合当伙计就把他留下了。 “病着还瞎操心,你回屋躺着去吧,又不是没了你我们就不能活了!”苏婵手抱胸不耐烦地说。 苏妙愣了愣,接着落寞地笑起来:“婵儿,病着时的二姐内心很脆弱,听你这么说真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呢。” 苏婵微怔,继而脸涨红,眼神闪烁,恼羞成怒地别过头,从牙缝里重重地道: “我又不是那个意思,烦死了,只是一天我自己就能做,与其瞎操心你还不如去养病!” “三姐,还有我呢!”苏烟见自己直接被忽略了,不满地强调。 苏婵不理睬他,既懊悔自己的失言又责怪苏妙的小题大做,正兀自恼火。 苏妙看着他二人,弯起眉眼,莞尔一笑: “那今天就拜托婵儿和烟儿了,婵儿好好照顾弟弟,即使提早收摊也无所谓,一定要注意安全。” “包在我身上!”苏烟自信满满地拍拍胸膛。 “啰嗦!”苏婵没好气地说,捧起炖肉的大锅转身出去装车,苏烟也来帮忙,抱起洗好的菜屁颠屁颠地跟了出去。 因为他二人不让苏妙帮忙,苏妙只好站在一旁看他们将东西都搬上推车,一直目送他们出了家门向长乐街去,高声叮嘱一句: “你们两个要小心坏人,烟儿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婵儿不许打架!” “知道了!”苏烟乖巧地应了声。 “你快进去躺着吧!”苏婵却不答,没好气地说了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妙笑了笑,望着姐弟俩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各家各户都是上工的上工上学的上学,女人们提着水桶三五成群地去井边打水,看见苏妙都别过头去不理睬,这多半是因为邻居认为苏娴在做不正经的勾当苏家不是好人家之类的,苏妙倒也不在意,摸摸外热内冷的脑袋,回屋喝了一大碗姜水,恹恹地蜷进被窝里。 因为体温又上升,昏睡着的苏妙并不知道郎中来诊了脉还开了药,直到过了午后热度降下来朦胧中只觉得微凉带着湿润的布巾敷在额头上,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一张满是雀斑的脸。 胡氏见她醒来,眼眸中闪过一丝惊喜,虽然仍绷着一张密布了细纹的脸,却用粗糙的大手在苏妙的颈窝里摸了摸,而后暗自松了口气,用粗哑的嗓音道: “饿不?炉子上煨着鱼汤面,肚子里有食病才好得快!” 苏妙其实没胃口,不过因为她前世很少生病,即使生病了,由于父母在她婴儿时期意外身亡,十岁时祖父病逝,作为祖父友人的老爷爷虽然对她很好她却始终不敢太麻烦人家,生病了被这样关怀还是头一回,不由得紧张起来,被胡氏盯着下意识点点头。 胡氏搬了炕桌放在床上,苏妙裹着棉袄坐起来,胡氏从被窝里拿出汤婆子重新换了热水塞进她怀里,这才去厨房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面,回来放在炕桌上,自己坐在床沿,说: “连汤带面都吃了,大口吃,多发汗才好得快!” 苏妙点点头,拿起筷子趁热大口吃起来。胡氏煮的面并不算好吃,虽然娘家和夫家都是开餐馆的,她本人却不擅厨,就像那种/马马虎虎的主妇,只是会煮却手艺不精,何况以前苏家的一日三餐通常都是由苏东负责的。然而尽管如此,尽管这碗鱼汤面里充斥着令人不舒服的鱼腥味,尽管面条的粗细亦很不均匀,尽管还有姜片没切好连在一起,但这是胡氏用心煮出来的,不知为何她能吃出来。 “不好吃?”胡氏忽然问。 苏妙一愣,抬头对上她的眼,顿了顿,摇头微笑:“好吃。” 胡氏似松了一口气,虽然她没想让苏妙看出来她其实松了一口气。大概是觉得女儿的厨艺比自己好,虽然想要装作不在意,却还是挂心女儿吃过之后对她手艺的反应。 苏妙垂下眼帘,唇角勾起,会心一笑。 胡氏已经好久没有与女儿长时间独处了,这些年来她的生活重心完全放在儿子身上,突然与女儿近距离相处她觉得生疏、拘束、不自在,但她还是努力克制这样的不自在。一碗面见底后,胡氏内心稍安,撤去炕桌吩咐苏妙躺下,自己坐在床沿重新拧了湿布巾敷在苏妙的额头上,拉出苏妙的胳膊在她的小前臂内侧顺着手腕向手肘方向推拿着。 “娘你干吗捏我?”苏妙睁开眼睛迷惑地问。 “这法子退热,你外婆教我的,你小时候发热我都是给你这么弄。” “是吗?” “小小年纪什么记性!”胡氏不悦地说,顿了顿,却是半垂着头浅浅一笑,极是柔和地轻声说,“推推就好了,你睡吧,娘给你推着!” 记忆中,胡氏已经好些年没笑过了。I954 第三十七章 新年前夕 因为胡氏的照料,黄昏时分苏妙总算退了烧,睡了一天晕晕沉沉地醒来,望望天色,有些担心苏婵和苏烟,趁胡氏去厨房做晚饭时裹着棉袄走出院门。这个时辰应该已经收摊了,苏妙本想去长乐街看看,走到巷口却又担心苏婵二人会不会以为她不信任他们而生气,正犹豫着,苏烟的声音欢快地自远处传来: “咦?二姐怎么站在这儿?” “你们回来啦!”苏妙见他们平安归来,心中一喜,迎上去。 “自然是因为瞎操心。”苏婵凉凉地回答苏烟的提问,用力将推车推过来,上下打量苏妙一番,“你退热了吗就跑出来?” “已经没事了。”苏妙笑眯眯回答,问,“怎么样,今天还顺利吗?” “阿大哥送了两个果子,陈六哥说用葱白煮水对付风寒最管用,满嫂子下午让满富哥拿来一条青鱼,让给你煮汤喝。”苏烟提起手中的篮子笑嘻嘻说。 苏妙愣了愣,接着莞尔一笑,姐弟三人往家走,才走到家门口就见胡氏手握着饭勺岔着脚站在篱笆门前,冲着苏妙劈头盖脸地训斥道: “一刻不看着你怎么又跑了,你是野猫子吗,才退了热就跑出去胡闹,再烧起来怎么办,还不快回屋去把药喝了,都多大了还要人操心!” 苏妙被当场抓住偷溜出门,讪讪答了句“是”,正要乖乖回屋去,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响起,苏娴阴沉着一张脸大步走来。她早上出门日落归来时的面色比早晨吵架那会儿还要难看,铁青中泛着憔悴,憔悴里还带了些忐忑不安,似满腹心事。她一直走到门口才在抬头时发现家人都站在门外,一愣,紧接着脸色变了两变,不自在又竭力掩饰这些不自在,在众人脸上扫了一眼,头一甩,无视了所有人,径直回去她的房间,嘭地甩上房门。 胡氏的脸色很难看,明显被苏娴的态度气着了,却不知道该骂什么好,顿了顿,没好气地叫苏妙回房去,转身进了厨房。苏婵冷硬地抿了抿唇角,苏烟耷拉着脑袋沉默了片刻,忽然小声说: “要是大姐也来跟我们一起摆摊子就好了……” 苏妙沉默下来,现在全家人都开始注意到苏娴的问题了。苏东在世时,因为有父亲管教着其他人就算不喜欢苏娴的放纵也不怎么挂心,苏东过世后家中缺米断粮互相吵个不停也没心思去理会生活得过于自由的苏娴,而现在,钱在稳定地赚,家人的关系也逐渐缓和,于是苏娴的问题就凸显出来了。 苏娴她自己过去流露出来的意思应该是想改嫁的,只是明明已经有了想改嫁的对象,她和那个孙员外到底是怎么回事,若说被玩弄了,她前一阵还遇到孙员外的小厮送苏娴回来,应该没有闹崩才对,可是为什么苏娴会越来越像个公关女郎呢? 虽然她很想去问,不过若真去问了她一定会被苏娴骂回来,所以只能静观其变。 春节前夕,家家户户都忙着置办年货,工作了一年的外乡人们也都陆续归乡,剩下的人不是留着肚子等着过年就是年关将至各种手头紧,伴随着航运淡季渐渐降临,长乐街的餐饮生意也变得不景气起来,这样的不景气怕是要一直持续到年后。 由于生意锐减,苏妙也不再等到天黑,每日接近黄昏时便差不多收摊。苏老太和胡氏这些日子正忙着置办年货,虽说这是苏东过世后的第一个春节不能大操大办,苏家人却很默契地想用这个春节来冲一冲酒楼破产苏东病逝所带来的各种阴霾,无论是胡氏还是苏老太对这个春节都很积极。 黄昏时分苏妙带着苏婵姐弟收摊回家,才走到巷口就遇见苏老太和胡氏买东西回来,正一边往家走一边争吵,自然是因为买年货时意见不合这类鸡毛蒜皮的小事,引来街坊邻居频频侧目议论纷纷她们却毫不在意。苏烟见状又变得怕怕的,女人太多太强势的家庭也难怪他这个老幺会这样。苏婵抿抿嘴唇,眼里掠过一抹不耐烦。 苏妙伤脑筋地叹了口气,将推车扔给苏婵,径直走过去劝和。现在家中唯一对苏老太和善的就是苏妙,胡氏跟她不对付,苏婵不理她,苏烟害怕她,苏娴更不用说。因为吵不过胡氏,苏老太拉着苏妙委屈地控诉胡氏花钱大手大脚,还话里话外暗示让苏妙夺走胡氏的财权把家用交给她管理,那样会更放心。 自从胡氏嫁给苏东,因为苏东孝顺,家用一直由苏老太管理,胡氏连钱都没摸过几次,闻言怒从肝起夹枪带棒地把苏老太刺了一顿,苏老太气得差点在路中间哭闹起来,苏妙赶紧把她领回家免得吉祥巷各家又多了一则茶余饭后的谈资。 胡氏生气了,所以不做晚饭了,苏妙只好去做晚饭,苏婵帮她择菜,过了一会,皱起眉重重地道: “娘和奶奶到底要闹到猴年马月去!” “婆媳关系本来就难,娘以前家境富裕又念过书,奶奶作为婆婆自然想压住儿媳妇,两人从一开始就想压制住对方,怀着这样的动机怎么可能友好,况且还有当年大哥的事。” 苏婵沉默了半晌,忽然冷笑一声:“活到让人看了都觉得可悲的地步,女人还真没意思!” 苏妙微怔,回头看了她一眼,淡声道:“有意思的人生是自己活出来的,无关男女。” 苏婵沉默了一阵,不置可否地哼了声。 就在这时,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昨日彻夜未归的苏娴从外面冲进来,身穿桃红色百蝶穿花绸裙,挟了一身呛人的脂粉味。她疾步走到水缸前舀了一瓢水大口喝起来,苏妙愣了愣,眸光落在她明显肿起来的脸颊上,她被人很重地打了一巴掌,上面还残留着指印没有退散! 一瓢水还没有喝完,苏娴忽然一阵恶心,扶着墙根吐了起来,却只吐出来刚才喝进去的那点水。苏婵见状不禁皱了皱眉,苏妙望着苏娴罕见没有喝醉却吐得稀里哗啦,心下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I954 第三十八章 风波 “大姐,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苏妙走上前认真询问。 “滚!少管我!”苏娴青白交错着一张脸,恶声恶气地道,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干呕。 苏妙才要说话,胡氏跨过门槛进来,见苏娴竟然在厨房里吐了,大吃一惊: “你这死丫头这两天又跑哪去了?瞧你这副德行,吐成这样,又上哪跟谁灌黄汤去了,这么不要脸的丫头老娘摊上你真是倒八辈子霉,早知道你这样当初生下来就应该把你掐死!” 苏娴青着一张脸,苍白的唇勾起,讽刺一笑: “你现在掐死我也来得及。” “你……”胡氏被气得七窍生烟。 苏娴话音才落却又弯着腰身吐起来,苏妙眼眸微闪,严肃地道: “大姐,我白问一句你别生气,你月信来了吗?” 除了苏婵年幼懵懂,其他两人闻听此言都愣住了,苏娴的面色比刚才还要苍白,瞠着一双凤眸,透过她剧烈颤抖的眼波就能觉察到她此时的情绪波动是极为激烈的,失措、恐慌、骇然却还隐隐带着狂喜,她整个人都呆住了,窈窕的身形不由自主地战抖起来。 胡氏是过来人,苏妙的一句话提醒了她,呆了一呆,猛然意识到今日的苏娴没有喝醉却呕吐不止,脑子嗡地一声,腿脚发软差点坐在地上,激烈的愤怒与一直以来的惊怕突然爆裂开让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上前啪啪甩了苏娴两巴掌,厉声哭吼道: “谁的?是谁的?小贱人,我告诉你多少次不要去做那些丑事你不听我的,现在到底弄出来……你这是要气死我!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居然生出你这么个孽障!到底是谁的,到底是哪个混账畜生的你倒是说话啊,这一下可如何是好!”她罕见地哭出声来。 苏娴不答,胡氏的哭喊让她一下子醒过神来,紧接着飞快地往门外跑,眨眼间就从家里跑了出去。苏妙还没来得及叫住她,被苏娴逃跑时用力撞过的胡氏忽然叫说“左肋疼得很”,身子一歪。苏妙连忙扶住她,多少明白应该是急怒攻心的缘故,沉声吩咐手足无措的苏婵道: “你去追大姐,我去请大夫,烟儿!” 苏烟早在胡氏骂苏娴时就出来了,闻言急忙上前,和苏妙一起把胡氏扶回屋里躺下。苏婵已经去追苏娴,苏妙嘱咐苏烟照顾胡氏,自己跑出门去街上的药铺找了郎中来,郎中也说是急怒攻心,肝气上逆,开了几钱钩藤浓浓地煎了一碗吃了,停了一会儿才略觉好些。幸好苏老太去三条街之外新认识的老姐妹那里串门,不然肯定又是一场事。 胡氏面朝里躺着默默流泪,苏烟怯生生地坐在苏妙身旁。苏妙望着胡氏的后背沉默了一阵,低声让苏烟去外面看苏婵回来了没有,见苏烟出去了,才轻声对胡氏道: “娘别气坏了身子,大姐的事还没弄清楚,也未必就是,就算是,只是生气也不是法子,该解决的还是要解决的。” 胡氏又是气愤又是伤心,好一会儿才带着哭腔重重地说: “都是你那个没用的爹惯的,我早说过要么把她拴起来不许出门,要么就寻个人家做填房,再不然招个上门的,你那没用的爹被她闹了几下就心软,非说让她自己拿主意,她能拿什么主意,天生的婊/子脾性,这一下可如何是好,早知道这样当初她被婆家休了我就不应该让她回来,真是冤孽!冤孽!” 苏妙知道她说的是气话,苏娴那么大一个人不可能拴起来,赘婿填房以苏娴的高心气又不会依,苏东自觉亏欠苏娴,只可惜这一份纵容反而让苏娴变成今天这样。苏妙一直以为苏娴虽泼辣却是个聪明人,如果改嫁能按照她自己的意愿也是好事一桩,可若她当真未婚有孕,对方肯负责还好,若不肯负责…… 总之还要找到苏娴先弄清楚情况再说。 劝解了胡氏一阵,大概是因为伤心过度身子又不舒服,筋疲力尽的胡氏哭着哭着就睡了过去,苏妙给她掖了掖被子。苏烟悄悄探进头来,小声唤: “二姐!” 苏妙离了胡氏的房间,见苏婵正双手抱胸立在院子里,忙轻声问: “大姐呢?” “我追到长乐街一个眼错的工夫她就不见了,找了一圈没找到,就回来了。”苏婵的语气很不好,眉头皱着,面罩寒霜。 苏妙一时没了主意,也不知道苏娴突然跑到哪里去了,刚才看她的反应应该是想去找什么人,该不会是去丰州了吧,丰州离长乐镇有半天的路程,丰州又是直隶州面积是长乐镇的十倍之多,苏妙要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可若是不去寻找又有些不放心,正犹豫,却听苏婵沉声问: “苏娴、有娃了?” “二姐觉得你还是叫一声‘大姐’会更好。” “她那样子也配做‘大姐’?先是被休接着又是没成亲就有孕,她做出这样的丑事你都不觉得丢脸吗?她那样乱七八糟搞不好连是谁的种都不知道,这样不知廉耻的人还理会她做什么,继续留着她只会更丢脸,干脆让她滚出去单过,也能眼不见心不烦!”苏婵愤懑地啐道。 “她被休不是她的错,至于没成亲先有孕,别说在没看郎中之前无法确认,就算确认的确如此,就算她真的做错了,我也不希望你用这样嫌弃的语气。没有人可以保证自己一生都正确,家人是为了互相依赖彼此谅解而存在的,如果只因为做错事就能轻易抛弃,这样的家人和陌生人有什么区别,血缘又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婵儿,我们姐弟四个人,只有四个人,即使你出去认一百个姐姐一百个弟弟,真正是你姐姐的只有苏娴,真正是你弟弟的只有苏烟,不要轻易用嫌恶的语气,对自己家人用这样的语气会更伤人。”苏妙对着她认真地说完,望着她凝起来的侧脸顿了顿,轻声吩咐,“你留下照顾娘,今天的事不必让奶奶知道,烟儿,跟我出去找人。”说罢大步出门去了。 苏烟应了一声,一面担心地回头望着苏婵紧绷的脸一面跟上苏妙匆匆跑了出去。 I954 第三十九章 苏娴的往事 苏妙在长乐镇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苏娴,天黑下来后只得回家等她自己回来。晚饭胡氏没出来吃,不明真相的苏老太才开始数落,被苏妙拿话岔过去才避免一场婆媳大战的爆发。 一夜过得不太安生,次日天亮时苏娴仍没回来,苏妙没心思出摊,决定去一趟丰州,吩咐苏婵和苏烟在长乐镇继续寻找,自己租车前往丰州。 颠簸了半天,还交了一笔进城费,却因为丰州太大太繁华找了一天一无所获,待筋疲力尽地回到长乐镇夜幕已经降临,白费了一天难免沮丧,垂着脑袋疲惫地往家走,还没走到门口,一直等在门外站立不安的苏烟见她回来大喜,奔过来抓住她的衣袖道: “二姐,找到大姐了!“ 苏妙一愣,忙问:“在哪?” “清风居。”苏烟说着,拉起苏妙就跑。 清风居是长乐街的一家小酒馆,苏妙跟着苏烟来到清风居前,见苏婵正双手抱胸吊儿郎当地靠在大门边的柱子上,看他们来了无声地往门里一指。 除夕将近,即使酒馆仍旧营业也鲜少有食客临门,苏婵没有动,苏妙径直走进清风居,目光很快落在坐在窗下满面酡红已经喝得东倒西歪的苏娴身上,伙计上来招呼,她以微笑婉转拒绝他的接待,径直向苏娴走去,伙计是个机灵的,见状没有跟过来。 这个时辰酒馆里只有苏娴一个客人,苏妙走过去,苏烟眼含忐忑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苏妙立在桌前正面望向苏娴,只见那一张被酒染得通红的菱形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身上的绸裙也沾满灰尘,嘴角还有凝着血迹的破口,一看就是让人给打了。 之前苏烟没敢进来,这是第一次看清苏娴的脸,骇然地低呼一声,捂住嘴巴。 苏妙望着苏娴肿起来的脸,沉默片刻,轻声道: “怎么会把自己弄得这样狼狈啊!” 苏娴摩挲着小酒坛,闻声抬起头来,醉眼朦胧地乜了她一眼,嗤笑了声,抱起酒坛灌了一大口。苏妙在凳子上坐下,看着她,顿了顿,低声说: “你若当真怀孕了,喝这么多对孩子不好。” 苏娴苍白破裂的嘴唇沾染着酒液使唇角勾着的那一抹冷笑在灯烛下显得异常凄清妖冶,她满不在乎地拂了拂额前刘海,哼笑道: “有什么要紧,反正也没打算留下!”说着将一坛酒喝个底朝天,倒了倒发现没有酒了,把酒坛往桌上重重一磕,扭头冲着伙计高喝,“小二,再来两坛!” 伙计被她破了音的嗓门吓了一跳,喝得烂醉的女人看起来很危险,不由望向苏妙,希望她劝劝,这样的反应却激怒了苏娴,霍地站起来,摇晃着身子泼辣地叫喊: “愣着干吗?让你上酒也磨磨蹭蹭,还想不想开店了!老娘又不是没带钱,再不上来信不信我砸……”话没说完因为醉得太厉害腿脚发软上身一个剧烈摇晃差点摔倒,幸而手快下意识扶住桌面,扑通坐下来双手撑住滚热的头。 “一壶麦茶。”苏妙对伙计说。 伙计应了,转身去准备,苏娴却抱着头尖声喝叫道: “我要酒!酒!” “脸伤成这样再喝酒会肿得更厉害,你能拿得出去的只有脸了,你想给自己毁容么?”苏妙平声问。 苏娴安静下来,双手捧着头默了半晌,忽然呵呵笑起来,笑得扭曲笑得凄凉笑得自嘲,笑得伙计浑身不自在,放下麦茶躲得远远的。苏妙倒了杯茶放到苏娴面前,又倒了一杯递给坐在一旁怯怯的苏烟,捏着茶杯平声说: “我和烟儿、婵儿找了你一天,我还去了丰州,以前没发现,丰州的进城费居然那么贵。” 苏娴垂着头,过了一会,讥笑一声: “少骗人了,你们巴不得我去找根绳子吊死,会找我!” “不是啊大姐,三姐把你跟丢了,我们从昨天就开始找你,今早二姐去了丰州刚刚才回来!”苏烟连忙说。 “找我做什么?你们三个才是亲姐弟,我算什么,明明心里讨厌我却还假惺惺,真让人恶心!”苏娴带着憎怒冷笑,因为语气过于用力显得有些扭曲。 苏妙浅啜口茶,不疾不徐地说: “虽然你嘴巴恶毒,脾气暴躁,常做一些自以为聪明的蠢事,不过我不讨厌你,若说为什么,因为你是我大姐,我这人护短。若是别人像你这样,那的确很讨厌。” 苏娴一巴掌重重拍在桌上,把苏烟吓得浑身一颤。 “你去找的那个人怎么说?”苏妙看着她,轻声问。 苏娴低垂着眼帘默不作声,良久,端起面前的麦茶慢慢喝了一口: “叫我滚。” “这样的人,你的眼光还真差呐!”顿了顿,苏妙低声叹道。 苏娴一声嗤笑:“反正是因为他是个员外才想给他做姨娘,既能给孙大郎当婶母又能不愁吃穿地过一辈子也算美事,可惜我命不好,没了品鲜楼卖价就贱了。呵,去陪梁都来的客商过夜就纳我为妾?呸,当我是青/楼的妓子么,畜生!” 苏妙呆住了,瞠目结舌地望着她,顿了顿,蹙眉问: “你是因为不从才被打了?” “那是昨天,今天是因为他叫我滚我就挠花了他的脸。” “孙员外是孙大郎的叔父?”苏妙默然片刻,问。 “同宗的,全是畜生!一家子畜生!”苏娴冷笑着道,“孙大郎狼心狗肺,我跟了他十二年,给他当牛做马吃尽苦头,到头来他为了一个骚婊/子打骂我还休了我。他忘了他六岁时贪玩在山里迷了路,是我寻了一夜找到他把他背下山,还被蛇咬了一口。他七岁时整个夏天卧病在床,说想吃野苹果,我上山去摘回来被一场大雨浇透了,病了一个月没人理睬,孙家还要我离主屋远些别把病气过给他,事后我没敢告诉他怕他气恼,真可笑,就好像他知道了就真会为我出头一样。遇到那个骚婊/子他说我又丑又土气,还说我是不下蛋的鸡,我是因为谁才小产的,若不是他娘逼我去补屋顶的窟窿……”她用力抿起唇角,喝下一大口茶,她没有哭。 苏妙忽然想起苏娴被休后第一次回到娘家,荆钗布裙,素面朝天,四肢粗壮,头发蓬乱,就是一个普通农妇的打扮,然而“尘埃落定”后的第三个月,恍若脱胎换骨般,她成了一个连眼角都带着扭曲的风骚的浪荡女人。 I954 第四十章 砂锅粥 即使苏娴的话时断时续,苏妙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孙大郎嫌弃任劳任怨的苏娴不够光鲜靓丽,移情别恋,怀着强烈的不甘苏娴结识了孙大郎本家的宗叔。如果苏家的品鲜楼还在,孙员外纳这样的妾室也不算丢份,可苏家破产孙员外就不愿意了,也许是恰好有生意伙伴看上了苏娴,孙员外就以纳妾为诱饵哄骗苏娴去陪夜。 虽然贪恋富贵盲目复仇的苏娴也有错,但孙家那两个男人也的确不是东西。 苏娴醉醺醺地单手撑头,垂着眼帘一遍遍自语似的冷笑道: “畜生!都是畜生!” 苏妙望着她,沉默了良久,抿抿嘴唇轻声说: “大姐,你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你也不蠢,应该说该聪明时很聪明,你只是一时运气不好,但不代表一辈子的运气都不好,我觉得你应该再自信一些,再多爱自己多保护自己一些,你的人生并没有到此就结束,只要你愿意振作,也许你今后的日子会非常美好也说不定。” 苏娴醉眼朦胧地盯着她,盯了好一会,蹙眉,啼笑皆非地嗤道: “这种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话亏你能说出口,还有那个‘不蠢’是什么意思,我竟然被小六岁的妹妹说了‘不蠢’,笑死人了!非常美好?你又不是算命的你怎么会知道,一副好像什么都知道的口气,我发现你这丫头自从老头子死后还真是越来越张狂了!”说着,灌下一杯麦茶。 苏妙看了她一会,温声开口: “大姐,回家吧。” 回家…… 苏娴捏着茶杯的手顿了顿,饧涩的凤眸有一瞬的微酸,连喉咙里亦哽了一下,她讨厌这样的感觉,其实也并不讨厌。沉默了良久,她撑着桌面踉踉跄跄地站起身。 苏妙上前扶住她,付了帐,姐弟三人在掌柜伙计舒了一口气中离开清风居。苏妙本以为苏婵不耐烦先走了,不料苏婵仍吊儿郎当地靠在门柱上,见他们出来,瞅了一眼醉醺醺的苏娴,转身,一言不发地走了。 “真是个讨厌的丫头!”苏娴虽然喝醉了,神智还有一半清醒,见苏婵绷着脸走了,没好气地道。 “婵儿也很担心你,只是不坦率罢了,这么说起来,”苏妙让她搂着自己的脖子,支撑住她东倒西歪的身体,“你明明也很想和弟弟妹妹搞好关系,他们不肯理你你明明很寂寞却死活不承认,为什么我会有你这种性格扭曲的姐姐和那种闷葫芦似的倔强妹妹?”她伤脑筋地叹了口气。 她的话在苏娴晕乎乎的脑袋里过了一遍,半拍之后,苏娴的脸猛然涨红,尖声锐叫起来: “你这死丫头,我什么时候寂寞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寂寞了!”说着张牙舞爪地扑上来要挠苏妙,却因为腿脚酸软动作过猛一下子泻了力气,扑通坐在酒馆外的台阶上,拍着前胸一副不适的表情。 苏妙看了看她,问:“我背你?” 苏娴扬头望着她,挂了瞧不起的似笑非笑,反问: “你背得动吗?” 苏妙背对着她蹲下,苏娴坐在台阶上看了她片刻,晃晃悠悠地伏上去让苏妙把她背起来。已经是万籁俱寂时,头顶的夜空恍若藏蓝色的帷幕,点缀着闪闪繁星,月光如银,云淡风轻。苏婵不紧不慢地走在前面,始终与她们保持三步远的距离,苏妙背着满是酒味的苏娴,苏烟乖乖地跟在她们身旁。 苏娴双臂耷拉在苏妙身前,因为酒意而滚热的脸颊俯在苏妙的脊背上,沉默良久,忽然用只能她自己听清的声音轻问了句: “我过去那样骂你,你对我就没有一点憎恨?” 苏妙却听清了,顿了顿,低声回答:“对于你是我姐姐这件事,我很珍惜。” 苏娴闻言,凤眸微瞠,静默半晌,垂下眼帘,呵地笑了,笑声很轻,很模糊,虽然仿佛充斥着无数的复杂感慨,却依然很柔和,似自耳畔拂过的一缕细风,在不易察觉间便已消散去。 苏烟仰着脖子望望二姐,又望望二姐背上的大姐,半垂下头,柔嫩的唇角勾起,会心一笑。 姐弟四人回到家,苏妙再也背不动苏娴,将她放在院里的凳子上。天气冷外加走了一大段路,苏娴酒醒了肚子却饿起来,有气无力地道: “饿死了!” “真是不消停!”苏婵双手抱胸立在一旁冷冷道,话未落肚子响亮地叫起来,脸刷地涨红。 “你还不是一样。”苏娴单手托腮,凉凉地说。 “害我一天没吃饭的人是谁啊!”苏婵咬牙道。 苏妙双手一拍,笑说:“既然都饿了,我来煮粥吧!”转身向厨房走去,苏烟道了声“我也帮忙”,匆匆跟上去。 苏娴懒怠动,苏婵不愿动,于是两个人在冬天的院子里大眼瞪小眼。 “看什么?”苏婵生硬地问。 “没什么。”苏娴偏过头去。 “放大姐三姐单独相处不要紧吗?”厨房内,苏烟担忧地问。 “多相处相处不是挺好嘛。”苏妙笑眯眯说,将处理好的河虾剖成两半,找出砂锅倒米,加四倍水以中火煮开,再用小火煮至米粒开花,倒入切好的萝卜粒,搅拌着煮两分钟,下姜丝继续搅拌片刻,加鲜虾煮至变色,撒入芹菜粒,放一勺芝麻油撤火,利用砂锅的余热搅拌均匀。 洗净黄瓜切块,用盐杀三分钟漂洗后挤干水分,苏妙打开一个密封的瓦罐舀了两勺黄褐色的酱,兑入白醋、香油、胡椒粉调匀,浇在黄瓜上。 “二姐,你……”苏烟小脸刷地变了色,苏妙却对他莞尔一笑。 寒冬腊月,一口滚热鲜美软滑粘糯的砂锅粥入腹,那是从里到外都变得温暖满足的舒适感。 “老二手艺的确好,这么普通的粥都能煮得这么鲜灵好喝!”苏娴捧着饭碗赞道。 “别叫我‘老二’。”苏妙眉尾一抽。 苏婵的筷子向正中间那盘黄瓜伸去,苏娴见状也去夹,苏烟低头装看不见。就在晶亮的黄瓜块接触味蕾的一瞬间,一股刺激辛辣的味道刹那充斥在整个口腔,似有一股浓郁呛人的气直冲眼睛鼻子,血液猛然沸腾起来,仿佛连头顶都要被冲开了,苏婵呛得直咳嗽,苏娴的眼泪刷地流了出来! I954 第四十一章 春将近(求收藏) “这黄瓜里加了什么?好辣!”苏婵扭曲着一张素来平板的小脸,用力皱眉,扶着仿佛四面透凉风的脑袋含糊不清地说,舌头上的味蕾已经麻痹了。 “黄芥末酱,将芥菜籽粉加开水拌成膏状,晾凉后再浇上开水加盖保温两个时辰,倒掉浮水用菜油调制而成。黄芥末酱清毒通窍,放松身心,待刺激感过去后一定会感觉到身心都是从未有过的舒爽。”苏妙弯起眉眼,笑吟吟道。 “我一点也不舒爽。”苏婵头俯在桌上,咬着牙艰难地道。 苏娴则已经泪如雨下,捂着唇一面扑簌簌地掉泪一面哽咽着道:“好辣!辣死了!”她含糊不清地咕哝着,咕哝着,随着口腔内的刺激感逐渐消退,眼泪却比刚刚流得更凶,她自然而然地哭起来,无声地哭起来,接着整个人趴在桌上,一边泪水滂沱一边带着哭腔轻声念叨,“好辣……” 苏烟微慌地望着她。 即使看不见脸苏婵也能感觉到苏娴哭得很凶,抿了抿棱角略冷硬的嘴唇,眸光下意识落在苏妙身上。 苏妙柔和地注视着无声哭泣的苏娴,红润的唇轻浅勾起,莞尔一笑。 哭出来就好了…… 胡氏面朝里卧在床上一夜未眠,听着儿女们在院子里折腾,第二天在看见苏娴时破天荒没有骂她。大夫被请了来,庆幸的是苏娴并没有怀孕,想吐只是因为酒喝太多了,还有月信不调的症状,苏娴被大夫命令禁止再饮酒,并开了调经的药。 苏家全家包括苏娴自己都松了一口气。 因为马上就是春节,苏妙没再出摊,待苏娴觉察苏妙和苏婵已经出门好几天却并不是出去进货时诧然询问罕见没有跟去的苏烟: “你二姐三姐上哪去了?” “唔……”苏烟正在做衣裳,突然被苏娴如此问紧张起来,眼神闪烁,磕磕巴巴一看就是想撒谎却撒不出来的表情。 苏娴其实不过是白问一句,苏烟的表情却一下子变得这么可疑,她愣了愣,面色凝肃起来。 丰州城。 月黑风高夜,更深人静时。 城南一处僻静的土地庙外,张虎赵龙双手抱胸两尊门神似的立在空地上,耳闻庙里传来隐隐的闷哼声以及清脆的拳脚相加声,良久,赵龙先忍不住结结巴巴地小声问: “二、二哥,再打下去会、会不会把人打死啊?” “那姐俩心里有数,再说不过是个开货栈的,现在什么人都能被叫‘员外’,呸,打死了更好!”张虎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赵龙不由自主地往庙里瞅瞅,生怕被听见似的小声道: “二、二哥,我觉着那姐俩比咱们还像流氓团伙!” 张虎在他的脑袋上狠拍一下,同样压低声音小声说: “这废话还用你说,她俩要不是流氓团伙咱俩还用上丰州来绑架醉鬼,又大半夜跑到这么荒凉的地方给人家当门神!” “小大姐找、找你时,你明明乐呵呵地答应了!”赵龙回想起来都觉得丢人,话未落脑袋上又重重挨了一巴掌。 细微的脚步声传来,特地换了黑衣的苏妙和苏婵从破庙里出来,苏婵随手将一根碗口粗的棍子扔进草丛里,动作潇洒流畅没有半点慌乱,张虎看得牙根发酸,迎上去乐呵呵问: “小大姐,咋样了?” 苏妙温和一笑:“只是昏过去了,大概明早就能醒,不用担心。” 好柔婉的笑脸,张虎赵龙不由自主吞了吞口水,把人揍了半个时辰,这生生把人揍昏了的手段,这姐俩果然比他们这群流氓还要流氓啊! “小、小大姐,你不会把人给弄死了吧?”赵龙担心地问。 “怎么会,身为厨师对于处理肉类的力道我是最有经验的,我可以把羊骨完全剔除却保持羊的外形完整。”苏妙温柔地笑说。 ……没人想知道这个,张虎赵龙同时抽了抽嘴角。 “啊,对了,别的容易被发现,这上面没有任何标志所以不打紧,送你们吧!”苏妙将一只鼓鼓囊囊的钱袋递给张虎。 张虎愕然接过来,望着面前这两个清纯无害除了个头稍显高挑完全就是柔弱可欺的小姑娘,骨子里却比流氓还要流氓! “这是小大姐得的……”虽然自己也是流氓,张虎弱化气场礼貌笑道。 “这是辛苦费,都是兄弟,不用客气,收下吧!”苏妙粲然一笑,慷慨豪气地说。 都是兄弟了…… 张虎讪讪一笑,揣起银子扔掉钱袋,反正给他了,不收白不收! 次日城门刚开苏妙等人就离了丰州城,而孙员外则到死也弄不明白自己只是在花街喝高了上个茅房怎么醒来却在城南的破庙里还遍体鳞伤。 中午时回到长乐镇,苏妙苏婵才走到自家巷口,却见苏娴带着苏烟正心神不宁地等在墙根下。看她们回来苏娴明显松了一口气,接着板起脸走过来,瞪着她二人问: “你们这两天去哪了?” 苏妙看见耷拉着脑袋怯生生的苏烟就知道他招了,笑眯眯回答: “进货。” “货呢?” “没有合适的就没买。” 苏娴绷着脸看着她,苏妙笑得一脸无辜,良久,苏娴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问: “受伤没有?” “去进货怎么会受伤,又没有去打架。”苏妙含笑将手臂搭在苏娴的脖子上,两人的身高相差一头,“大姐,反正你现在很闲,不如春节后跟我们去出摊吧,我很缺人手。” “你是为了这个才拼命拉拢我?”苏娴乜了她一眼。 “我是为了和大姐亲香亲香。”苏妙认真回答。 苏娴看了她一眼,觉得好笑,偏过头哧地笑出声来:“真是服了你了!” “你们四个往哪走,还不过来帮忙!”胡氏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回头望去,又是一捧小山高的年货,胡氏今年可算扬眉吐气了。 “我们苏家到底造了什么孽摊上你这样的败家婆娘!”这时候自然少不了苏老太的背景音效。 姐弟四人分别接过年货,一家人往家走,苏娴和苏婵不耐地走在前头,胡氏和苏老太又开始了新一轮争吵,苏妙和苏烟跟在后面,苏烟笑盈盈说: “总觉得今年过年时特别热闹!” “热闹才好嘛!”苏妙粲然一笑。 巷口,小孩子点燃鞭炮,噼里啪啦,灰烟弥漫,春的脚步就快临近了…… I954 第四十二章 雨季 随着雨季日益临近,碧波潋滟的清江又一次迎来航运旺季。清江中游的长乐镇上,长乐街依旧熙熙攘攘,其中最热闹的地段自然要数苏记了。 午餐高峰期,苏记小吃摊周围如往常一样摆了许多小板凳,一群打赤膊的汉子端着饭碗一边大口吃一边放声说笑,简易餐桌整整一圈都挤得满满当当,甚至还有人干脆席地而坐。 小个子得福猫着腰往来穿梭上菜端饭,钱小哥时不时过来送酒,苏妙站在推车后面专注地制作着鱼皮馄饨,苏烟立在她身旁,一边包馄饨一边偷眼瞧苏妙制作面皮,将去皮洗净切成细丁的黑鱼肉放在番薯淀粉上,一面用木棍敲打一面撒干淀粉,直至敲打成面皮状,再制成长方形的馄饨皮子。将虾蓉、盐、胡椒粉、蛋清、淀粉、味精、猪肉拌匀搅打上劲后做馅,包成馄饨下锅煮熟。馄饨的汤底却是用清鸡汤,烧沸后加盐、胡椒粉调味,淋熟猪油起锅倒在馄饨里,撒上香葱末。 长乐镇的春夏交替之际虽然时常厚云压顶却始终不降雨,天气异常闷热,又因为邻近清江气候潮湿,汗全被潮气堵在毛孔里,虽热得不行却流不出来,导致干体力活的汉子们怨天怨地叫苦不停,连脾气也变得比往日更加暴躁,这种时候正应该大口吃一碗热腾腾又美味的馄饨让汗全发出来,之后散一散再去清江里痛痛快快地洗个澡,等身子从里到外都舒畅了,苏妙的耳根子也就清静了。 “烟哥儿,水滚了!”吴阿大坐在桌前喝着小酒,见水开了苏烟还在盯着苏妙的手,出声提醒。 苏烟回过神,见桌边的人都看着他,连苏妙亦狐疑地望过来,脸刷地涨红,草草应了句,垂着头下馄饨翻搅。 “烟哥儿是打算一直跟着小大姐学厨,之后自己开店?”吴阿大笑问。 苏烟笑起来,显然很喜欢这个话题,眼神闪亮,才要回答,苏妙先笑说: “不管将来干什么,烟儿还小,书还是要念的,等存够了积蓄我就送他去学堂。” 苏烟面色微变,望向苏妙,嘴唇动了动,又怯怯地低下头,似整个人都灰蒙起来。 “也对,小子不比闺女,还是该多念点书,将来才不至于太艰难。”吴阿大深以为然地点头。 长乐镇过去全是大字不识的渔民船工,到苏烟这一代大概因为经济条件已经到水准了,长乐镇开始相信“知识就是力量”,凡家里不算太穷的都会送孩子念学堂,不全是为功名,也是希望自己孩子别像自己是个睁眼瞎,吴阿大家四个孩子已经有两个进了镇上的学塾。 “……我觉得做厨子一点也不艰难。”苏烟垂着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别人没听清苏妙却听见了,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苏婵没精打采地回来,将外卖食盒放在桌上,因为天气不好,她最近的脾气也很爆,扭头见苏娴正坐在凳子上哼着小曲举着镜子拔眉毛,走过去十分不爽地道: “你到底是来帮忙的还是来坐着的?” 苏娴正全神贯注地修眉毛,闻声吓了一跳,皱皱眉: “你烦死了,一上午的碗都是我洗的,现在不过歇一会儿你乱叫什么,我可是累了一上午!” “谁不是累了一上午,那些碗明明是我帮你一起洗的!” “你还真爱计较,我又没说是我一个人洗的。”苏娴对着镜子整理长发,漫不经心地说。 “二姐忙成那样你不去帮忙,理直气壮坐在这里偷懒,你对得起二姐发给你的工钱吗?”苏婵火大地质问。 苏娴放下镜子,瞅着她:“我哪有偷懒,我只不过歇一会,再说我又不会做鱼皮馄饨,去帮忙只会添乱。” “你不会学吗,你跟着出摊都多久了,竟然连煮汤都帮不上忙!” “要是那么容易学我也能去开馆子了,你比我时间还长你自己还不是笨得像头猪,我好歹能打下手你可是连猪肉片都切不好!” “……你强词夺理!”精神与环境压力过大的苏婵已经七窍生烟了。 苏烟无语地轻叹口气,垂着头疲惫地道:“又吵起来了!” 自从苏娴苏婵不再彼此无视,吵架的次数反倒与日俱增,已经直逼苏老太和胡氏的争吵频率。 吴阿大嘿嘿笑道:“小大姐的姐妹们真是热闹!” “大姐,麻烦你把碗洗洗,婵儿,西码头送外卖。”苏妙垂着眼一字一顿地说,“只吵架不干活让客人觉得不愉快的人,月底工钱减半。” 一阵静默后,苏婵拎起外卖盒子转身就走,苏娴揣了镜子提起堆满碗筷的水桶向江边去,才走两步,王豹迈着八字步迎面走来,自从在这里偶遇苏娴他就一反常态几乎天天来,将苏娴上下打量一番,笑嘻嘻搭讪: “小娘子今儿也这么水灵!” 苏娴不屑地啐了一口:“没银子长得又丑,少来跟老娘搭讪!”眼皮子没夹一下,径自走了。 “大哥,你没事吧?”张虎无限同情地望着明显受到打击的王豹。 “我很穷?”整体变白的王豹望向苏妙,不甘地问。 苏妙递上一杯糖水以示安慰:“我大姐是喜欢活在梦幻里的类型,王大哥还是去找个能脚踏实地过日子的小娘子吧。” “我很丑?”王豹不依不饶地追问。 苏妙看了他一阵,偏过头去自语道:“今天好忙!”继续包馄饨。 “大哥,冷静啊!”张虎苦心劝解,却被王豹重重拍了一巴掌。 就在这时,满富、黑子并肩走来,头上带伤缠着绷带,苏妙吓了一跳,忙问: “满富哥,黑子哥,头上怎么伤了?” “前天夜里才走到飞鱼岛那边就遇上了大风,船好悬没翻了,差点回不来!”满富挤了两个空位坐下,心有余悸地说。 “啊,这事我也听说了,大前天开始飞鱼岛周围连刮风带下雨,江上掀起老高的浪,飞鱼岛西边的猛鬼峡还发了山洪把路过的好些个船给砸翻掀翻了,你们没往西边去就对了,听说西边航道的船没有一个生还的!”王豹严肃地道。 I954 第四十三章 黑糖、白糖、冰糖 苏妙被他们说得心惊肉跳:“长乐镇从开春到现在一场雨没下过,飞鱼岛那头竟然暴雨成灾了?” “可不是,猛鬼峡年年如此,过往的船虽然有防备却还是算不准老天爷的心思,东边航道又是通往梁都的要道,听说连布政使大人都被惊动了,亲自前往猛鬼峡救灾。” “王大哥,你知道的好多,前天才发生的事你这么快就知道了!” “我大哥听衙门里说的,整个广平府都忙起来了,好像这次的山洪走失了一个大人物。” “大人物?多大?”苏妙疑惑地问。 “我哪知道,我也是听说的。” 陈六从人堆外挤进来抱怨道:“又是这么多人,这才什么时辰!小大姐你也该换个宽敞的地方,这么多人围着这么小的摊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干架呢。” “于巡检正帮我寻呢,本来空着的铺子就少,就算有空的一般也都不爱往外租,想换地方不容易。”苏妙递上一杯水,无奈地笑道。 吴阿大一直望着对面街角,这会儿忽然说: “那人从刚才开始就在那边转来转去,是想干啥?” 诸人闻言望去,果然看见一个身穿绸衫的中年男人正背着手向这边看来,足足看了半刻钟才转身离去。起初苏妙并没有在意,直到接近黄昏,众食客陆续散去,小吃摊迎来一天中最清闲的半个时辰,那位已经被苏妙忘到脑后去的男人突然出现在摊子前,坐在长凳上。 这人看穿戴就是个有钱人,正对镜补妆的苏娴见了,腾地从凳子上蹦起来冲到桌前,递上一杯清水,热情笑问: “这位爷,想吃点什么?” 苏妙哑然无语:她都不挑食吗,这大叔长得像根茄子! 男人却径自打开桌上的糖盒,舀雪白的砂糖倒在掌心里尝了尝,眼睛一亮,抬头语气急迫地问: “姑娘,你这糖是哪里得来的?” 一双满是鱼尾纹的眼睛突然迸射出比灯泡还要明亮的光芒,苏妙吓了一跳,眨巴了两下眼睛,老实回答:“自己做的。” 中年男人闻言霍地站起来,满眼激动,一把抓住苏妙的双手,大声道: “姑娘,能否把你制糖的方子告诉我?” 他的动作太突然,姐弟四人被吓了一跳,愣了愣苏娴先回过神,火气噌地窜上来,拉回苏妙的手用力将中年人推一边去,尖声道: “哪来的老流氓竟敢占老娘妹子的便宜,信不信老娘砍了你!” “鹤山村第一河东狮”的名号不是白叫的,性子泼辣也是苏娴当初被休的理由之一,漂亮的脸凶起来似乎很可怕,至少把被当做登徒子的中年男人唬了一跳,倒退半步慌忙澄清: “小娘子误会了,鄙人姓万,家住丰州,前些日子家人来长乐镇走货时在这里吃过饭,回去说起这里的糖是雪白雪白的,在下对姑娘的糖方子很感兴趣,不知姑娘可否告知?”说着摸出一大锭银子放在桌上笑道,“一点心意,姑娘笑纳。” 苏家姐弟这才明白他的来意,岳梁国的制糖工艺仍停留在黑糖的阶段,黑糖没什么不好,补血排毒,甜香浓郁,零添加剂,再健康不过,只是由于颜色问题做不了注重着色的菜肴,因此生活稳定之后苏妙腾出空来开始制作白糖。 具体做法并不太难,准备一口缸,上面放一个瓦质漏斗,漏口用稻草塞住,将黑糖倒进漏斗里待黑糖凝结固定后除去稻草,用黄泥水淋漏斗中的黑砂糖,黑渣从漏斗流入下面的缸里,漏斗中留下白霜,最上层五寸多非常洁白的部分既是白糖,这种炼制法又被称为“黄泥水淋脱色法”。 冰糖的制造法则是将白糖融化,和入蛋清去除杂质,待火候合适,把新青竹片破成篾片,斩成一寸长短,投入融化的白糖里经过一夜就会凝成冰糖。 苏记用的是独一无二的白糖镇上许多人都知道,现在终于引来了专业人士。 “十两银子就想要我们家的祖传秘方,我们家祖宗就这么廉价?”苏娴不屑地冷笑一声,“你是开糖坊的还是开酒楼的,我妹子虽年幼却不是蠢材,老娘过去就住在丰州,你打发叫花子呢?” 苏妙眨巴着眼睛,大姐虽然爱财却不是眼皮子浅的那种,拿小钱来哄骗她是行不通的。 万老板被拆穿,尴尬起来,却毕竟是个商人,很快镇定下来,笑容可掬地说: “不瞒小娘子,在下在丰州的确有几个糖坊,小娘子可否将这个制糖秘方卖给在下?价钱好商量,小娘子开个价。” 苏娴自然想狮子大开口,却不知该开多少合适,她虽没怎么读过书却很是聪敏,深知开价时没掌握好主动权这笔买卖就砸了,不由得望向苏妙。苏妙没想到她会望过来,愣了愣,弯起眉眼,嫣然一笑。 苏娴别过头去:居然对自己姐姐明送秋波,小狐狸! 苏妙打开另一个糖盒,取出一块冰糖放进嘴里。万老板先前没注意到这个,微怔之后眼睛刷地亮了,尝过之后精光闪烁: “姑娘……” “虽然我没想过卖方子,不过既然你想买,两个方子都给你,你打算出什么价?”苏妙笑眯眯问。 万老板没想到她会让自己开价,主动权看似在自己手里,实则却是“己明敌暗”,再也不觉得这姑娘笑得像朵花似的温柔无害,思虑良久,试探着开口: “一张方子一百两,我付姑娘二百两,日后姑娘不可再将这方子卖给他人。”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大叔你好没诚意。我还在做生意,大叔若不点菜请让位置给其他客人。” “姑娘想要个什么价?”万老板撑着笑脸询问。 “大叔你做生意这样啰嗦可不行,拿出点诚意让我看看你的最高价如何?”苏妙含笑问。 万老板的脸有一瞬的草绿,想了半天,咬牙道:“四百两,不能再多了!” 苏娴等不由得倒吸一口气,四百两得够全家吃多少年的! “我不是商人所以不会要分红,八百两一次买断,相对的,你的糖坊要为我以成本价供糖,不管数量多少永远不许加价,除非你的糖坊破产,如何?”苏妙淡然如初,温和无害地笑问。 I954 第四十四章 铺子 八百两对万老板来说绝对是狮子大开口,干笑道:“姑娘,这个价可有些狠了。” “是吗?那也不打紧,反正我又不是特别想卖。”苏妙笑眯眯说,“大叔要点什么菜?” 苏娴见她漫不经心的,心里有些急,四百两可不是小数目,就算现在的生意再红火没个六七年也挣不来这么多钱,虽然若能卖八百两她更高兴,但要价太高买主跑了也没有意义,心里翻了几个滚儿,看着苏妙想说话,想了一回却没说出口。 万老板下意识掏出帕子擦擦额上的汗,再抬头对上的还是苏妙那张温润无害的笑脸,只觉得这笑脸异常刺眼,低头思忖了良久,一咬牙: “成!就按姑娘说的!”岳梁国独一份的白糖工艺和冰糖工艺,若掌握了这些技艺,他们万家说不定能因此成为岳梁国最大的糖坊,就发展前景来看八百两还是他赚到了。 “三天后这个时辰大叔带现钱来,我给大叔方子,之后有什么不明白的大叔尽管来问我,直到大叔第一批糖做出来。到时候我会向大叔订糖的,不用自己费时间去做我也能省些力气。” “姑娘年纪轻性子却爽利,成,那我三天后再来!”没想到这么顺利就谈成了,来之前万老板的预料一是对方年轻,花点小钱就能把秘方弄到手;二是对方坚决不卖需要他软磨硬泡。没想到对方这么痛快就卖了,虽然要价偏高,但糖方到手糖坊总算有救了他也算松了一口气。 笑容满面地告辞,苏妙却快手快脚包了四个肉夹馍递给他,笑说: “大叔这个时辰怕是回不去丰州了,这个送给大叔当晚饭吧。” 万老板很意外,微怔,鱼尾纹笑得更多:“这怎么使得!” “不要紧,大叔尽管收下。”苏妙热情地塞进他手里,万老板十分不好意思,要付钱,苏妙坚决不收,万老板只得收下,道了谢,转身离去。 “又白送!”苏婵翻了个白眼,冷哼。 苏妙微微一笑,苏娴看了苏婵一眼,道: “她每次白送的对象到最后都会成为常客。” “那又怎样?” “像你这种站在那里都会把对方吓跑的性子,应该多学学你二姐给一张饼就能让对方跟她挖心掏肺的手段。” “别把我说的好像诱拐犯一样。”苏妙哭笑不得地说。 “老三谈话的能力太让人担心。” “我可不想被母老虎说!” “你说谁是母老虎!”苏娴妩媚的脸又凶起来。 姐妹俩因为太闲了开始新一轮的争吵,苏妙觉得苏婵在吵架时的表达能力至少比平时上升了十倍的档次。小脸红扑扑的苏烟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喃喃道: “八、八百两……” “你们别太兴奋,别说银子还没拿到,就算真拿到了,大声嚷嚷万一被贼盯上……”因为这个时间没有客人,隔壁摊子又有距离,苏妙才没和万老板离开私谈。 “谁敢偷,老娘捏碎他的命根子!”苏娴停止吵架,好像银子真被偷了似的,很凶地说。 “再扔出去喂狗!”苏婵脸冷得仿佛她真的会那么去做。 苏烟、得福怕怕地打了个冷战,苏妙嘴角狠狠一抽,顿了顿笑说: “若真能拿到银子,下个休息日就去吃馆子,得福也来,咱们全家去吃好吃的!” “嗳?我也去?”得福一愣,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 “当然了,你也算是咱家的人!”苏妙在他的额头弹了一记,得福的小脸刷地红了。 就在这时,于巡检穿着巡逻服一边笑着招呼,一边大步走来: “大侄女!”在桌前坐下。 苏妙递上一杯水笑道:“有几天没见着于大叔了,怎么一头汗,喝口水歇歇,想吃什么?” “一碗鱼皮馄饨,别放葱,多放麻油。”于巡检端起水杯一气喝干才说,“这两天净忙活从飞鱼岛那头折回来的货船,长乐镇不下雨那一头却发了洪灾,老天爷什么脾气!”喘了两口粗气,又对着正煮馄饨的苏妙手一拍,笑道,“我前两天就想来,一直不得空,大侄女,我替你找着铺子了,长乐东街十字路上的祥记包子你可知道,祥记这两年生意不行,秋天租期到了就准备不干了,祥记那铺子的东家刘寡/妇带着儿子靠租金过活,把这事和你婶子说了你婶子说给了我。难得有人出租,我寻思祥记那地方虽然离码头远了,但也不是太远,你在这儿是接这边码头的生意,祥记则在中间,从东西码头过去都方便,你主要也是做外送买卖,那地角也算合适。祥记是馆子你租下不用重新弄,而且祥记有井,用水更方便。” 苏妙没想到于巡检还真帮她找着的,长乐街属于商业街,没有多余的铺子,大部分铺子也都属于老板自己,像祥记这样由东家租给他人做生意的门面少之又少,因为门面少生意却好,根本不愁租,若不是于巡检有内部消息还真轮不到她。 于巡检是个急性子,吃完馄饨就要带苏妙去祥记看一眼,被苏妙以“这样对祥记不好意思,还剩下好几个月现在去看好像是在盼着人家快点搬走”的理由婉拒了,约定好等祥记退租时再谈,苏妙送了两个肉夹馍让于巡检带给阿妮,于巡检揣在怀里乐呵呵地走了。 离秋天还有好几个月,若期间有比祥记更合适的铺子更好,若没有等祥记退租再谈也不迟,反正她已经取得了优先权。 三天后,丰州糖坊的万老板如约前来,一手交钱一手交糖方,还签了一个保密和供糖的协议,整个过程顺利且友好,临走前万老板还热情地邀苏妙去糖坊参观。 八百两到手,全家振奋,打算定休日去洪喜楼奢侈一回。 这半个月长乐镇总是阴云滚滚,倾盆大雨要下不下,憋得人一天到晚懒洋洋的。 上午时出门,一家子女人,自然是先去逛街之后再上洪喜楼吃饭。苏娴、苏婵走在前面,苏老太和胡氏因为出门快慢的事又在中间拌嘴,苏烟、苏妙殿后,才走到青林街附近,兴奋地东张西望的苏烟忽然拉住苏妙,指着街对面的巷口,小声说: “二姐,你看!” I954 第四十五章 弟弟的理想和现实 苏妙顺着苏烟的手指方向望去,只见街对面的暗巷里,一个人正背靠墙坐在那里,双手交叠在膝盖上,脸埋在双臂之间,身上的衣服已经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上面撕破许多道口子,露出同样脏兮兮的里衣,严格来讲那已经不是衣服而是挂在身上的破布片了,一把枯草般蓬乱的头发垂了满身几乎将整个人盖住,在灰蒙蒙的天气里离远看去还以为那是一只从山里跑出来的长毛猿。 苏妙吓了一跳,看了半天才确定那的确是个人,心想这人怎么看怎么像乞丐,长乐镇的乞丐数量少她几乎都认识,这人却觉得眼生,莫非是新来的? 正想着,胡氏回头见她正盯着一个可疑的人看,催促她快走。苏妙应了声,摇摇头径直跟上去。 一家人在长乐街的商店里逛了一圈,虽然该买的过春节时胡氏当年货都买完了,苏娴和胡氏却还是不满足。喜欢买东西这一点苏娴完全遗传了母亲,胭脂水粉、缎子布料两个人越买越兴奋,气得苏老太在店里用拐棍敲地大骂两个人是“败家东西”,苏娴和胡氏却充耳不闻。 她们花的是平日积攒的月钱,苏妙也不在意,笑眯眯承诺全家人,可以给每个人买一样他们最想要的东西当礼物,苏娴立刻挑了一对包金的耳坠,苏婵要了一柄银鞘匕首,虽然胡氏不同意她买那个,苏妙还是给她买了。苏烟想了半天小声说想要一套崭新的针线工具,胡氏的脸刷地绿了,苏妙哭笑不得地应下。轮到胡氏和苏老太,苏老太看不上乱花钱坚决不要,苏妙做主给她和胡氏一人挑了一只玉镯子。 到达洪喜楼时已经过了申时,天空中浓云密布,昏天暗地,猛烈的风呼呼地从四面刮来,吹得街道两旁的树木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折断。 “该不会要下雨了吧。”苏婵望着窗外行人商贩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道。 “也该下雨了,再不下地就要旱死了。”苏老太靠窗边,闻言开口说。 洪喜楼擅长做鱼,苏妙这是第一次吃长乐镇最著名酒楼的招牌菜,心里很期待。伙计陆续端上菜来,得福下意识起身帮忙摆菜,之前他们约定好在洪喜楼门口碰头,这孩子居然早到了半个时辰。 “得福坐下,今天你什么都不用管,敞开了吃,别客气!”苏妙笑说。 得福微怔,腼腆地点点头,坐下来。苏娴好久没下馆子,揣起一直端详着的耳坠,兴致勃勃地拿起筷子。一家人也不用谦让,同时动筷向自己心仪的菜肴夹去,放进嘴里细嚼起来。 一片静默过后,所有人的眉宇间或明或暗都呈现出不满意的神色,苏婵端起麦茶喝了一口,苏烟皱了皱眉,小声说: “没有二姐做的好吃。” “鱼肉太柴,酱油太粗,一点不滑嫩。”如今苏娴已经吃惯了苏妙煮的菜,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因此吃不惯馆子。 “真没有二丫头做的好吃。”连苏老太也忍不住说。 “白花钱!”胡氏开始心疼钱了。 苏妙闻言,连忙小声笑道:“你们这样说对这里的厨师不太好,会惹人家生气的,难得出来下馆子,吃个开心嘛,至少今天不用自己煮饭。” 虽然是这个理,众人的期待心情却还是被粉碎成渣,变得没滋没味起来。苏妙讪讪一笑,暗自庆幸没点太多菜真是太明智了。 饭吃到一半时,苏妙看了一眼想剥虾壳却因为嫌脏不肯用手的苏烟,沉吟片刻,含笑启口: “烟儿,现在家里也算宽裕了,你该考虑一下重新上学的事了。” 苏烟心里咯噔一声,白皙的小脸僵硬起来,越发食不知味。 胡氏却很高兴,道:“你二姐说的没错,以前家里不宽裕我就没提,你一个小子成天围着锅台混能有什么出息!”话没说完被苏老太瞪了一眼,她不理,继续说,“现在也有闲钱了,让你二姐找个好学堂,你好好念书,将来考了功名可别忘了你二姐为你费的心。” 苏烟不答,垂头摆弄着衣带。 胡氏见他一脸拗样,急了,才要说话,苏妙先开口,温声道: “烟儿,你上头有三个性子强硬的姐姐和一个暴脾气又溺爱你的娘,作为老幺你对家的依赖心很强,这不怪你,可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早晚会结婚生子自立门户,你也该学会独立了,不需要太快,可以一步一步来,先从能够将自己的心里想法表达出来开始。说吧,关于你的未来你是怎么想的?” 苏烟扯弄着衣带,秀眉微皱,一脸不安地看向她,苏妙沉默地望着他。姐姐和娘虽然对那些评价很不满意,见气氛忽然郑重起来,将不满咽了回去。 “我、我、我想像爹和二姐那样做个厨师!”苏烟支吾了半天,眼睛一闭,终于咬牙说出来。 “小兔崽子!”胡氏条件反射地暴走,却被苏妙的一声“娘”制止下来。 “我不对你的理想做任何评价,但你若以为只要切切煮煮就算厨师了,那是大错特错。每一道菜每一味调料都包含着深厚的历史底蕴,每一道工序的次序和做法也都是有理论根据的,真正的厨师做出的菜是带有风格风韵的,这不是学来的,而是靠自己的学识、阅历、领悟积累来的,不了解这些却说要做厨师的想法那是傲慢,是对这个行业的蔑视。当然若你只是想随随便便当个做菜的,我就不说什么了。” “才不是随随便便!”苏烟生气对她高声道,“我是认真要当个好厨师,我要让所有吃过我做的菜的人都觉得快乐!” 苏妙微怔,望着他罕见金光闪闪的眼神,稚嫩却执着……她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候! “你可以一边念书一边跟着我做学徒,当然若成绩不好,学厨的事免谈。至于做厨师,首先要考中秀才,如果中了秀才后你还是觉得做厨师比入仕更好,我答应。” 苏烟踟蹰不语,苏妙笑道: “为了自己的理想考个秀才算什么,还是说,你的理想只有这点程度?” 苏烟怒了,霍地站起来:“考就考!” 苏妙粲然一笑:“很好。” I954 第四十六章 捡人 回去的路上长乐镇终于开始大雨瓢泼,幸好大家都带了伞。苏婵自己撑了一把深蓝色的纸伞快步走在前面,苏老太、胡氏合撑一把伞慢慢跟在后头,声音不低仿佛在争论什么,大概是在讨论苏烟的事。苏娴出门前嫌带伞麻烦,这会儿跟苏妙挤在一起。苏烟独自打了一把樱粉色的小伞垂着头跟在最后。 苏妙和苏娴走在一起,时不时用眼尾扫一眼满腹心事的苏烟。沉默良久,在苏妙又一次扫向苏烟时,苏娴终于忍不住,皱皱眉道: “别去管他,又不是小孩子,再过两年都该定亲了,还像个没断奶的娃怎么行,再宠着惯着那孩子就废了!” “真难得,大姐你竟然开始留意起自己弟弟的教育问题了。”苏妙讶然挑眉。 苏娴瞅了她一眼:“我最讨厌那种离不开娘的男人,那种男人不配活着,应该全部消失消失!” 大姐好像讲到了痛处,苏妙的嘴角狠狠一抽! 大雨噼里啪啦的下,姐妹俩合力握着伞低头往家走,才跳过一处水洼,就在这时,一个修长的东西猛然撞破灰蒙蒙的雨帘从两人左侧的巷口里干柴似的倒下来。雨声太大压制了一切声音,雨幕里的天空太黑还隐隐泛着诡异的土黄色,街道上空无一人,湿凉的潮气裹遍全身,这种环境下突然从一条暗巷里掉出来这么个不明物体,就算胆子再大也承受不住。 因为苏娴刚好在左侧,最先看到有东西掉出来的是她,一股凉意嗖地爬上脊背,她嗷地一声尖叫,手脚并用跳到苏妙身上! 走在前面的人吓了一跳,回过头来,胡氏和苏老太异口同声地“天啊”一声,苏烟紧贴在苏妙身上,战战兢兢地问: “尸、尸体?” 只有苏婵和苏妙还算镇定,苏妙吞了吞口水,紧盯着躺在自己脚前的人形物体。这是一个俯趴在地上的人,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看起来像个乞丐,这让她猛然想起上午出门时在青林街看到的乞丐,犹豫了一下,把伞塞给苏娴,蹲下去,在众人惊骇的阻止声中捻着那人的肩头将他的正脸翻过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脏兮兮满是黑泥因为雨水的浇打越发狼藉的脸孔以及下半脸乱七八糟的细软胡须。 这是个男人,应该很年轻,乱蓬蓬的头发与脏兮兮的胡子遮住了脸,让他看上去就像一个从山里逃出来的长毛猿。 “有呼吸,只是昏过去了。”探过鼻息后,苏妙说。 苏娴皱了皱眉,忐忑不安地道:“还是别管了,这人也不知道是好人坏人,万一是贼或者逃犯,遭殃的是咱们!” “可是这么大雨,把他放在这儿他说不定会死,没碰见也就算了,碰见了却不理睬万一他真死了变成鬼半夜去找咱们索命……” “你别在这时候说这种事!”苏娴浑身发毛,恼火地用肩膀撞了她一下。 “怪可怜的,这么大雨天,不是饿昏了就是病了,带回去等他醒了让他吃饱了等雨停了再走,咱们做好人,管他是谁也不会难为咱们。”苏老太发话了,苏妙没想到第一个投赞成票的竟是向来言语刻薄的苏老太,望过去,看到的却是似感同身受的可怜。 在苏东没做学徒之前,苏老太靠三间茅草屋独自抚养孩子,生活得非常辛苦。 苏妙和苏婵动手,将昏倒在地的大个子抬起来,苏娴和苏烟给两人打伞,苏娴一边跟着苏妙往家走一边不赞同地嘟囔: “乱好心,万一捡回去一个坏人可怎么是好!” 把人抬回家里,苏妙知道其他人都不愿意在房里收留陌生人,人是她捡回来了,和苏婵把人抬到自己房间,却也担心弄脏被子,床品全部卷走,把捡回来的男子扔在硬邦邦的床板上。 因为雨太大,全家人都湿透了,尤其是苏妙和苏婵。苏妙在苏娴房里换了衣服,重新回到房间,床上这位也不知道多久没洗澡了,虽然被雨水冲洗了一番却还是很有味道,更别提那头缠在一起的头发和糊了一层泥灰的脸。 “捡回来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人根本是自找麻烦!”苏娴打了一盆热水来,嘴里说。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苏妙双手合十,慈悲为怀。 “二姐,奶奶找了爹的衣服来,说让我给这人换上。”苏烟拎了一套苏东的旧物奔进来。 “我觉得应该先把他洗干净了再换衣服。”苏妙拧了湿毛巾给床上的人擦脸,一擦一手巾黑灰,让她很怀疑这人是不是个挖煤的。 “你要给他洗澡?”苏娴不可置信地问。 “我才不会。”苏妙断然否定,一连换了两盆水才总算将那张脸擦干净,这一下连一直用嫌恶眼光的苏娴也愣住了。 “这么白皙的男人!”一双凤眸突然迸射出精光,“该不会他其实是个美男子吧!”指尖在男人雪白如玉的脸颊上捅了捅,“好嫩!” “我怎么觉得他有点眼熟?”一片嫩白映入眼帘,苏妙愣了愣,狐疑地说,避开乱蓬蓬的胡子在那张柔软弹性的脸蛋上捏来摸去。 苏烟面红耳赤,大姐二姐为什么像两个登徒子! “你们俩在干吗?”苏婵步进来,无语地问。 “我刚刚发现这人好面熟,好像在哪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了。”苏妙正说着,却听床上传来一声闷哼,回头望去,正对上一双眼窝深邃漆黑如星的眸子,那双眼先是因为不适迷茫了片刻,待重新聚焦落在苏妙的脸上时,竟突然迸射出比日出时的阳光还要璀璨的光芒,虽然面部表情没有变化,那眼神无疑是惊喜的。 “是你!”他嗓音沙哑地说,如烈日下龟裂的土地一般干涸,却不可思议的醇澈、悦耳、动听。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笑问:“我们见过?” “你不记得了?” 他们果然见过么,苏妙摩挲着下巴仔细思索了半天,忽然看向他。正当男子以为她认出来了心中一喜时,却听她笑眯眯毫无歉意地询问: “你哪位?” 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因为身体不适,总之男子在听完她的问话后忽然昏了过去! == 强推期间被编辑下令加更,所以双更一周,时间晚八点左右,亲们如果觉得还行请点击“加入书架”支持一下,拜托大家了!O(∩_∩)O非常感谢! I954 第四十七章 落魄的少爷大人 因为捡回来的人似乎认得自己,也就是说不是可疑的人,苏妙放了心,决定给他点好待遇,吩咐苏烟帮他擦净身体换上干净衣服。 苏烟虽然有轻微洁癖,面对脏兮兮的人很不高兴,却不代表他会允许大姐二姐三姐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凶猛地扒光一个男人,他好歹是苏家唯一的男丁,虽然性子软了些,关键时却还是能发挥作用的,于是硬着头皮接下了这桩“艰巨”的任务。 三姐妹坐在苏娴的房间里,苏妙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被捡回来的男子是谁,这也不怪她,做餐饮业每天接触的人数不胜数,她不可能每个人都记得。 “他是你的相好?”苏娴盯着苏妙,狐疑地问。 “我才十五岁,哪来的相好?” “他刚才看你的眼神情深意浓就快要烧起来了。”苏娴说。 “我倒觉得他那是劫后重生欢喜过度的眼神。”苏妙摸着下巴道。 就在这时,对面屋忽然传来苏烟讶然的惊叫,三姐妹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怎么了,忙奔到对面屋里,却见苏烟正举着刮胡刀瞪大眼睛望着昏睡在床的人。 “怎么了?”苏妙疑惑地问。 “是他!去年给了一锭金子的那个讨厌鬼!”苏烟指着床上的人大声道。 苏妙微怔,迈前一步立在床边,苏烟连这人的头发都洗净了胡子也刮了,他还真是一个老实负责看不惯任何肮脏的孩子。她低头望去,一张美如冠玉的脸映入眼帘,肤白貌美,唇红鼻挺,即使有些脱相有些狼狈,像现在这样无声地躺在床上还是很像一个高贵病弱的睡美人。 苏妙歪了歪头,终于想起来床上这位,大概一年前来到她的摊子对她的手艺大肆评论,吃了一碗阳春面却付了一锭金子,傲慢又莫名其妙的少爷大人。 ……少爷大人变乞丐,莫非他家也破产了? 这一身狼狈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狐疑地摩挲着下巴。 “二姐,他好像发烧了。”苏烟指着因为刮了胡子洗了头面庞更显赤红的少爷大人说。 苏妙伸手在少爷大人的额头上摸了摸,竟热得烫手,不过这也不奇怪,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竟变得这样狼狈,会生病也是当然的。想起家里还剩下退烧的药,去浓浓地煎了一碗来给大少爷灌下去,又给他吃了一碗米糊。 大雨一直没有停歇,到了晚间少爷大人烧得更厉害,喘息急促,已经开始说胡话了,苏妙每隔一个时辰在他的上半身擦一遍烈酒才避免温度过高烧坏他的脑子。 第二天中午,天黑如夜,雨似瓢泼,豆大的雨点打在房檐上声音大得仿佛要将房顶打穿一样,熬了一夜的苏妙没精打采地放下手中书卷,无聊地打个哈欠,哈欠打到一半猛然觉察到有人盯着自己,顺势望过去,一直昏睡的男人正侧头睁着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被异性看见自己打哈欠,苏妙有些尴尬,不过尴尬了一秒就抛到脑后了,正过身体,跟床上的人大眼瞪小眼,也不说话。 两人对视了一阵,病人到底精神头差了一些,少爷大人先撑不住,闭了闭眼,轻声说了句: “谢谢。” 傲慢的少爷大人居然会坦诚地道谢,苏妙很意外,想了想,询问: “方便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流浪街头吗?你的管家呢?” 少爷大人沉默良久,苍白的手指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低声回答: “我一个人出来的,船走到猛鬼峡遇上大风翻了,我抓着板子也不知道漂了多久,等醒过来时不知道被水冲到了哪儿,反正四周全是山,我在山里大概走了两个月,好不容易才走出来,期间遇到了很多东西,还碰见过一次泥流。” 很多东西是什么东西?苏妙虽有些好奇却并不想问,原来他碰见泥石流了,怪不得像刚从土里挖出来的。 “你从山上下来就到长乐镇了?” “我是从宁家村走过来的。” 原来不是破产,只是遇到自然灾害,虽然在山里走了两个月,但这位疑似路痴的少爷大人竟能从深山老林里活着出来,还真是可喜可贺。 “那你原本打算去哪?”苏妙问。 少爷大人却闭着眼,久久不肯回答。 是不能说的事情吗? 苏妙一头雾水,不过她也没有探听他人隐私的癖好,站起身抖了抖有些发麻的双腿,问: “已经中午了,要喝粥吗?” 少爷大人睁开眼睛,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吐字清晰地对她说: “我想吃阳春面。” 苏妙愣住了,高烧后脑筋正混乱的时候他竟能如此坚定清楚地提出这项要求,一瞬间苏妙忽然有种他大老远跑来就是来吃阳春面的感觉,嘴角狠狠一抽,甩甩头。 “不行吗?”少爷大人偏垂下眼帘,眼里满是失望。 “也不是不行。”生病的人想吃一碗阳春面又不是过分的要求,苏妙答应了,去厨房煮了一碗清淡鲜美的阳春面端回来,支了炕桌放在床上。 少爷大人坐起来时才发现自己上身全裸,忙又尴尬地缩回被窝,微赧,低声问: “我的衣服、你脱的?” “先前是我弟弟帮你脱的,后来你烧得厉害,我就给你擦酒降温。”苏妙半点内疚感没有地说着,将搭在屏风上的衣服递给他。 少爷大人也没说什么,默默地接过去套上,而后拿起筷子,眼望着面前的阳春面,望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吃起来。 虽然在山里呆了两个月,却似没怎么饿着,他的吃相依旧端庄斯文,即使身处陋室之中,即使身穿寻常布衫,即使吃的是最普通的阳春面,举手投足间仍充斥着令人不得不折服的尊贵优雅。 这人拥有良好的出身,这一点毋庸置疑。 他一言不发,只是一碗面,他却似在用心品研着,神情专注,态度认真,连汤也全部喝掉了。周身散发的气息在用餐的过程中一变再变,疲惫、阴沉、厌憎,还有一丝痛苦。 苏妙看着他,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人似乎比起一年前的意气风发变了些,难道是发生什么了吗? I954 第四十八章 我要留下 一碗面吃完,少爷大人的脸色好了些,苏妙在他的额头上摸了摸,虽汗津津的却总算退烧了。 一只属于女子的小手搭上来,少爷大人吓了一跳,全身一僵,下意识偏头躲开,面上有点尴尬。苏妙却没放在心上,立在床前想了想,说: “不管你打算去哪,现在这种情形还是暂时回家去吧,等雨停了码头通船了我送你盘缠,钱等你回到家后派人送过来就行了。我现在去烧热水,虽然擦过了,你还是洗个澡比较好。”说着转身往外走,不料才迈开步子,衣摆突然被人扯住,回过头,却见少爷大人半垂着脑袋用两根手指夹着她的衣服,见她望过来,依旧低着头,手指却放开了。 “……我要留下。”沉默良久,他似完全放弃了自尊般,艰难地从齿缝间吐出一句。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哈?”她发出惊诧的一声。 少爷大人因为她这一声大概觉得很窘迫,耳根子涨红起来,虽然依旧没有表情。顿了顿,他抬起头,坚定地盯着她的眼,认真地说: “你这里缺人手吧,我可以帮你,不要工钱,你只要让我住这里就好了。” 事情发展得太出乎意料,居然有人自动送上门要求做白工,提出这种奇怪要求的人竟然还是那个不可一世又一本正经的少爷大人。 苏妙在凳子上坐下,看稀有生物似的仔细观察了他一阵,狐疑询问:“你不肯回家去,该不会是离家出走了吧?”叛逆期延迟吗? “没有。”他回答得很快,顿了顿,又低声补充一句,“我没有家,所以回不去。” 即使声调平坦煞有介事苏妙却还是听出来一丝不易被察觉的赌气,果然是离家出走了,因为和父母吵架了? “从打杂到掌厨我都能做,你缺这样的人吧,只要你肯让我住在这里,我干什么都可以。”少爷大人努力克服不善沟通这一点,勉力斟酌着语气游说。 面无表情地说话却给人一种很努力的感觉,苏妙看着他想了一阵,脸色严肃起来: “即使是做白工我也不会留帮倒忙的人,想留下必须先通过测试。” “可以。”他一口答应,面无表情地自信满满着。 苏妙点点头,站起身一面往外走一面说:“洗澡的地方在大门旁边的小房子里,水大概半个时辰能烧好,衣服在桌上,你将就着换,之后到厨房来。” “……嗯,谢谢。”他沉默半天才用不容易被听清的声音低声说,苏妙已经出去了。 苏家的厨房已经重新修缮过,现在变得很宽敞,姐弟四人围坐在桌子前喝姜茶,房门外夏雨迷离,如重重纱幔。 “他要留下?”苏烟捧着碗,有些不情愿。 “虽然他否认,不过我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他离家出走了。”苏妙啜了口姜茶说。 “哼,真幼稚!”苏婵不屑地冷哼。 “你也觉得这样很幼稚?”苏妙惊诧地望着她,当初说想离家出走的人是谁? 苏婵想起来了,耳根子微烫,别过头去大口喝姜茶。 “不过那个小哥还真俊俏呐!”苏娴单手托腮,眯着凤眸笑起来。 “大姐,听你这么说我觉得很危险,还是让他回去好了。” 苏娴陷入美色陶醉了一阵,而后无力地叹了口气,咕哝道: “可惜我已经受够比我小的男人了!” “二姐,你打算把那个人留下?”苏烟问。 “再有一个月咱们就要换到祥记去了,店面变大自然要增添人手,别的人手好办,只是厨房这边,现在有烟儿帮忙尚且手忙脚乱,在饭馆开张之前厨房必须添人手,但好的厨师不好找,我正烦恼的时候他竟然送上门了。” “他真是厨师?我觉得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大少爷。”苏婵说。 苏妙想了一回,微微一笑:“他答应接受测试,等见过他的手艺就知道了。” 话音才落,厨房的门被推开,少爷大人从外面进来,带了一缕风雨。昏黄的厨房内忽然亮堂了许多,美人就是美人,不管穿什么衣服站在哪里都是赏心悦目的,苏东那套已经被洗掉色的布衫穿在他身上非但没有折损那一身贵气,反而连带着把衣服的档次都提升了好几倍。 苏烟呆了一呆,有些怒地瞪着他。苏娴双颊绯红,明显又一次陷进美色里。就连苏婵亦下意识不自在地移开目光,暗道一句“色即是空。” 少爷大人将眸光在屋里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苏妙身上。苏妙坐在凳子上看着他,含笑说: “这屋子里的食材尽管用,做两道你认为最能表现你厨艺的菜。” 少爷大人点点头,一言不发地向灶台走去。 “他不爱说话?”苏娴忍不住小声问。 苏妙想了一想:“他在批评别人做的菜时话可多了。” 少爷大人整理好厨房内的所有食材,看了片刻,回过头对苏妙皱了皱眉: “只有这些菜?” 苏妙看着他,唇角勾起,含笑反问:“没有高级食材你就做不出来吗?” 苏烟忽然觉得二姐的嘴巴有点毒。 少爷大人看了苏妙一会,转过身去,从袖子里抽出一根丝带很随意地将一头乌黑的长发扎成马尾,只是这么随意地一扎,冷月般俊美的脸庞越发突出,连带着挺拔修长的背影亦醉人起来。 他的身量比一年前又长高了不少,却瘦了很多,也可能是因为高烧初愈,精神不足的样子很明显,尽管如此,立在灶台前他依旧是认真严肃的。 苏妙不由得站起身立在他身旁,却见他取出一只两个巴掌大的小盒,脱去上面金丝绒套,露出亮闪闪的铜面,将小盒打开,天蓝色的衬布上,迷你小秤加秤砣一年前她在他腰间看过,一套按大小排列的纯银量勺,一只迷你玉制沙漏以及……根据以上物品推测那个银光闪闪上下一般粗的应该是量杯。 “你做菜时用这种东西?”她不可思议地问。 “我做的每一道菜材料、调味与时间都有最完美的分配,即使有一指尖的偏差也是失败品。”他回答。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那个,你不是被水冲走了吗,为什么这个还在?” 少爷大人指了指铜盒,认真回答:“它在我在,它亡我亡。” I954 第四十九章 清炖狮子头与五味干丝 苏妙觉得人家如此认真自己却笑出声来是极不礼貌的行为,因而努力忍耐,苏娴却真笑出来了,只不过在她才笑出声时少爷大人望过去,于是在小心肝抖了一抖之后,她闭上嘴。 少爷大人转过头去,拿起胡氏常用的菜刀,有些嫌弃地看了一会儿,拿磨刀石仔细地磨了片刻,动作细致得仿佛在用高级丝绸擦拭古董花瓶。一直将刀磨到他满意了,先取称过的五花肉放在案板上,切成丝再切成细块,之后两把刀交替着将猪肉剁成石榴籽大小的颗粒。葱姜切末,荸荠剁成碎。将剁好的肉末与荸荠碎丁装进大海碗里,加葱姜末,打入一个蛋清,放酱油、胡椒粉、白糖、盐、香油。每加入一味调味料之前他都会用自己携带的量勺精准地测量过,哪怕是香油的量也要先倒在小量勺里测算过后再滴进海碗里。 这些勺子没有刻度,但很显然他自己知道每一只量勺的度量,测量时的动作十分娴熟,可以说是一气呵成,应该是平常总这么做已经很习惯了。 这样的烹饪者苏妙在过往经验中只遇到过一类,一些顶级的西式糕点师在将糕点当做最高的艺术品时不要说使用材料的精准度,甚至连搅拌时的力道都有着严格的自我要求。不过那是糕点师,作为厨师对菜品的精准度要求如此之高她还是第一次遇到,正常的厨师如苏妙这种虽然也会刻意修炼基本功,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凭感觉做菜。连葱姜末每一粒的大小都相差无几,苏妙看在眼里只会觉得惊悚。 少爷大人捧起海碗,开始顺着一个方向搅打肉馅,抓匀的手法、摔打的高度、速度、力道令人眼花缭乱地严格苛刻。即使他手法自然娴熟,却也能感觉到他犹如执行规则一般的烹饪方式,有一种紧绷的认真和刻板的执着蕴藏在他的每一道工序里。 看到这儿苏妙已经猜到他是打算做淮扬名菜清炖狮子头,肉馅制作好后,手抓取适量馅料,团成婴儿拳头大小的丸子,两手交替反复倒腾了二十回,使肉丸里边松软细腻酥嫩,外边紧致光滑完整。这一步他罕见没有用到测量工具,也是这一步清楚地显示了他身为厨师的基本功。 一共四个丸子,大小完全相同,形状是绝对圆润饱满的圆球形。因为馅料里混了葱姜荸荠,要制成光滑细腻没有半点多余凸起部分的丸子是非常困难的,他做出来的丸子却像四只平滑的小球,好像轻轻一推就能滚动起来。 苏妙禁不住叹为观止,苏烟的眼睛已经看直了,用膜拜天神的眼神金光闪烁地望着少爷大人。苏娴和苏婵则认为一个俊美如玉的男人竟拥有这样精准到变/态的厨艺是一件相当离奇的事,用看稀有动物的眼神惊愕地看着他。 在砂锅中注入一斤清水,苏妙盯着他不紧不慢地使用量杯。在清水中放入剁成小块用开水氽烫过的排骨和肉皮,水烧开后,将肉圆一颗一颗地放进锅子里,中火煮开后转小火,撇去浮沫,下少许黄酒和萝卜姜汁,盖上锅盖,至少焖上一个半时辰才可出锅。 苏妙背靠在一旁的墙壁上沉默地望着他,立在料理台前的他十分认真,不是认真,而是十分认真,这样的认真并非是狂热,她在他清冷若二月霜雪的表情里找不到一丝一毫他对于他所做的事情的狂热。没有狂热却十分的认真专注,这样的认真若是用一个不恰当的词来支撑那应该是执念,不知为何看着他她有了这样的感觉。也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感觉,她才在他那不易被察觉的微凝的眉宇间体察到了一丝因为过于紧绷而僵硬的排斥与类似于窒息的痛苦感。 趁狮子头正炖煮的工夫,少爷大人取了豆腐干放在案板上,先平批成薄片,再切成细丝,放入盆内,用沸水浸泡三次,直至豆腐干变得滑嫩柔软再无豆腥味时捞出。将豆腐干丝挤去水分,装入盘内,撒上虾子,放进姜丝,这时少爷大人忽然偏过头望向一直沉默的苏妙,轻声询问: “有肴肉吗?” “我家怎么可能有肴肉。”肴肉是流传于江淮一带的传统名菜,以猪前蹄为原料,经过特殊工艺加硝腌制而成,起源是一个酒家老板在腌制蹄髈时误将制作鞭炮的硝当成盐,腌制的成品却异常美味,肴肉由此而来。 岳梁国的肴肉专供产地及梁都的达官贵人,算是一种上等食材。 食材的欠缺让少爷大人皱起眉,顿了顿,将煮熟的鸡丝、焯过的笋丝和榨菜丝围着豆干丝摆放好,浇上酱油、白糖、芝麻油调制好的酱汁,最后撒上香菜。 五味干丝看似是一道再普通不过的凉菜,实际上考验的却是厨师非凡的刀工,一块豆腐干需要横切三十六刀,细切七十二刀,必须要做到细如棉线长短相同才算是真正的五味干丝。 酱汁的味道从洁白的豆丝上散发出来,诱得人胃袋发空。苏烟盯着盘子情不自禁地吞吞口水,连苏婵亦不由自主地动动鼻尖。 少爷大人先洗了手,擦拭干后端起菜盘,转身,无声地向苏妙的方向递过来,望着她。苏妙看了他一眼,走过来拿起筷子,从他手中的盘子里夹起一根细细的豆干丝放进嘴里,鲜香柔嫩,绵滑软弹,再辅以五味,色彩调和,非常的清凉爽口,只不过…… 她半垂着的眼眸微闪。 “怎么样?”他看着她问。 停顿片刻,她抬起头,望着他粲然一笑:“非常完美!” 虽然她说了完美,可不知为何,他的心里竟泛起一丝恍若堵塞般阴郁的异样。他将盘子随手放在身旁的桌上,坐在桌前的苏娴立刻拿了筷子分给弟妹,姐弟三人大快朵颐起来: “好吃!” “这真的是凉菜?也太好吃了!” “一个豆腐干也能做得这么好吃,小哥你这手艺跟我家老二有一比!” 少爷大人没有理会诸多称赞声,看着苏妙问: “这个算合格吗?” I954 第五十章 空洞的美味 苏妙没有回答,思忖片刻,笑问: “对了,我还没问过,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回。”少爷大人回答。 “名字?” 回少爷眉尖微蹙,似有些难以启齿,犹豫了半天才自齿缝间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了句: “姓回名味。” 回味…… 噗! 正大口吃凉菜的苏娴三人闻言筷子一顿,愣愣地看着虽然一脸僵硬却依旧是个冷美人的回味,同时笑出声来。虽然嘲笑别人的名字是不对的,苏妙却还是忍不住扑哧笑出来,不过在看到回味不太好看的脸色时忙又忍住,轻咳了两声,平静下表情,续问: “你之前在酒楼工作过吗?” 回味点点头。 “职务?” “职务?”回味很明显的一愣。 “主厨、副主厨、头菜、主菜、冷菜、帮工之类的,你负责的职务?” 回味凝眉想了半天,回答:“我虽然在酒楼里掌厨,却没有具体的职务,若必须要说的话,我每天只给特定的三桌客人煮菜。” 苏妙微怔,顿了顿,点头笑道:“原来如此。”平肃下表情,继续问,“你有过被客人催菜的经历吗?” “我每天只接待三桌客人,时间通常是在酉时到戌时,都是提前约定的,我也是从早上就开始准备,没有人催菜。”他的回答出乎意料的诚实。 “从来没有被催过菜?”苏妙追问,回味依旧摇摇头,于是她得出了结论,“你工作的酒楼,是家业吧?” 回味一愣,不明白她是怎么知道的。 原因很简单,即使是每天只做三桌菜的顶级名厨也是从普通厨师做起的,用餐高峰期怎么可能会有厨师没被催过菜,而他从来没被催过菜,也就是说他自从掌厨开始就一直在做顶级名厨的工作,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只可能是那个酒楼是他家开的。 顿了顿,她望着他,莞尔一笑: “做菜,真是辛苦你了,不过很抱歉,雨停了之后你还是回家去吧。” “嗳?”回味心尖一紧,蹙眉,问,“你对我做的菜不满意?” “满意嘛,还算满意,不过你的烹饪方式与其说是一个厨师还不如说是一个制作艺术品的艺术家,最高级别的名厨们的确会把盘子里的菜当艺术品来制作,这没有错,可我需要的是能帮我一起度过用餐高峰期的人,你那种严格的做菜方式只适合在金碧辉煌的大酒楼里,除非你摒弃你那种严苛的作风,否则我无法与你共事。我承认你做的菜味道非常完美,但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用那种精准的方式去做菜,一个人做出的菜可以充分反映出至少是烹饪者在做菜的这段期间所怀着的心情,温情也好开心也好、伤心或者漫不经心都好,这些心情会通过菜肴忠实地呈现给用餐的人。你的菜味道非常完美,非常完美没错但是却让我觉得没滋没味,该怎么说呢,有种空洞乏味的感觉,我觉得吃了你的菜连我自己也跟着紧绷起来,这感觉让人有点不安。”她摩挲着下巴思索着说。 回味的脑子嗡地一声,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紧绷的胸腔内麻木冰冷的心脏在一瞬间激烈地颤抖起来。好像被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又有种血液在血管壁上逐渐燃烧的感觉。他如泥塑木雕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她,一双素来漆黑如夜幕平静似秋水的眼眸内仿佛正掀起惊涛巨浪,汹涌滂沱。 “我会尽量配合你,若试过之后你还是觉得不满意,我会离开。”沉默片刻,他说。 苏妙歪了歪头:“你是说你会听我的话,绝不会耍少爷脾气任性妄为?” 原来她是在等他的这句承诺,回味有些气恼她兜圈子,而她先前的那段评论又着实刺心,深呼吸了几次才勉强平静下来,点点头。 苏妙望着他,停了停,似很无奈地叹了口气,紧接着柳眉一扬,冲着他粲然笑道: “既然你这么想留下来,好吧,小味味,作为同行要互助,从今往后让我们好好相处吧!”说着抓起他的手用力摇了两下。 小、小味味? 回味下意识惊愕地甩脱苏妙的手,望向她如夏花般灿烂的笑颜,总觉得这个女人有点让人火大! “你们听明白他们刚才说的是什么吗?”苏娴小声问,苏烟苏婵齐摇头。 苏烟皱了皱眉,垂着眼帘自语道:“果然要好好念书才行!” 一个半时辰后,狮子头炖好,因为没有汤盅,只能放进碗里,浇入适量的汤汁,再放两棵嫩翠的油菜。一碗汤汁浓郁鲜香诱人的清炖狮子头,口感松软,肥而不腻,入口即化,苏娴等人吃过之后赞不绝口,苏烟吃掉一颗觉得不够,苏妙见状,将自己只吃了一口的那份分给他。 回味身上的气息便很明显地变得阴郁起来。 家中没有空房,回味只能和苏烟一起住,苏烟有些不高兴,对苏妙咕哝道: “跟他睡一张床我不自在!” “都是男的,你有什么可不自在的?”苏妙亦有私心,苏烟父亲早逝,他本身正是需要有年长男性在身旁的年纪,家里的女人再强势也无法作为男性榜样,况且回少爷一副优等生的做派对苏烟的成长也会有帮助。 至此回味留在了苏家,先分别去向苏老太和胡氏道谢,彬彬有礼的言辞、优雅尊贵的气度无不彰显出良好的教养,让两个最最泼辣火爆的老太太全都花了眼,直叫他别客气尽管住下,又教育苏烟好好向大哥哥学习。苏烟掌中宝的地位受到威胁,看回味更不顺眼。 苏娴的房间在苏烟对面,临进门前回头冲回味抛了一记媚眼,笑道: “小哥,你可别半夜走错门跑到大姐姐的床上来!” 回味愣了愣,认真回答:“你放心,我不会的。” 语气太认真,苏妙差点笑喷出来,苏娴俏脸微绿,咕哝着“真是个不懂风情的小子”,进屋去嘭地甩上门。 苏妙笑着将被子塞进回味怀里:“你先用着,我爹的衣服还留着,明天找几件能穿的给你。烟儿要和大哥哥好好相处。”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含着警告,微笑道,“虽然我弟弟漂亮得像个姑娘,你可不要欺负他哦。”说罢转身,一边头也不回地往对面走一边笑说,“明早寅时二刻起床,可别睡过头!” 回味愣了愣,应道:“好。” I954 第五十一章 失意的完美主义 “二姐和你说什么?”苏烟上前一步,用警惕的神情问。 回味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顿了顿反问:“令尊不在家吗?” “我爹已经去世快两年了。”苏烟垂下眼帘低声说,又猛然抬头,努力让漂亮的小脸变得凶恶,眼神戒备地质问,“你问这个有什么目的,虽然我爹不在了,但这个家还有我,你要是敢打我姐姐的坏主意,我就、我就和你拼命!” 他慷慨激昂地说完,转身,努力忍住怕怕的感觉,昂首挺胸地进门去了,颇为自己冷不防的男性意识觉醒感到自豪。 他的声音大得三个姐姐全听到了,集体抽了抽眉心,哑然无语。 回味莫名其妙地看着心满意足的苏烟:这小子是怎么回事啊? 雨后的夜空清澈明朗,湿润的风泛着独属于江畔小镇的新鲜自然,草丛里,闷了好几天的蛐蛐又一次欢快地鸣唱起来。 回味负手立在潮湿的小院内,仰头望着天边那一轮恍若被水洗过的月亮,明明是幽然的夜晚,耳畔却一直在回荡着那些纷纷扰扰令他无比刺心的嘈杂。 “阿味你看,今天的蔬菜多鲜嫩水灵,这样生机勃勃的蔬菜一定要用心好好烹调才行,如果阿味对它们太苛刻,它们可是会哭的哦!” 是啊是啊,我的手艺永远不如你,都承认了不如你你为什么还要在我面前炫耀,别再管我了! “我一直没有干涉你的做法是因为我认为总有一天你会自己想通,没想到你会这么没出息,你干脆走出去让自己的头脑好好冷静一下吧!” 想要赶走我就直说好了,反正有我这样没出息的儿子只会让你觉得丢脸而已! “小少爷,总觉得最近这菜的味道好像变了,怎么说,有点没滋没味!” 一直说那是人间美味的不正是你们这些人吗! “阿味,魏姐姐的嫁衣已经绣好了,你看是不是很漂亮,阿甜说成亲之后可以一起去青城玩,魏姐姐从来没去过青城,好期待!” 魏姐姐…… 很烦很烦很烦,烦乱得已经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回味高高地扬起脖子,将一双蓄满了焦躁与沉郁的眼眸缓缓阖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宁静的小镇上清澈纯净的微风,却仍拂不去胸口处那一片折磨人的窒息。 寅时二刻,苏妙抻着懒腰从房间里出来,才抻到一半,月色下那一抹纤美如玉的身影映入眼帘,把她吓了一跳,差点闪了腰,定睛望去,这套博大精深、源远流长、内蕴深厚、宁静幽然、如行云流水、似光华荏苒的拳法该不会是…… 回味觉察到有人出来,收拳,望过去。 “你刚才的那个该不会是……太极拳?”苏妙笑问。 “嗯,这种拳法能让人的心平静下来。”他轻声回答。 他是老头子吗?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笑道:“你好像很早就起来了,住这里睡不着吗?” “不,我只是……”回味皱了皱眉,只说了半截话,整个人又一次阴郁起来。 ……他好像受到了相当大的心理创伤啊! “苏姑娘这时候起身,莫不是现在已经到寅时二刻了?”回味忽然想起来,问。 “嗯,叫我阿妙就好了。不过说实话你比我起得早让我有些困扰,我家浴房不在房间里,才出来就碰见你,被男人看见我没洗脸的样子……” “你放心,天这么黑我看不见的。”回味回答。 “……”他这话还真是体贴啊,苏妙眼角抽了抽,转身去浴房洗脸刷牙,出来时一面往厨房走一面对还站在院子里的他粲然笑道,“小味味,要喝汤吗,苏氏秘制活力汤哦!” “咦,哦,好!”他愣了愣,回答完才发觉自己好像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这个姑娘有点奇怪,算起来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她不仅收留他还没有半点拘束感。即使天黑看不清他也能从她清脆的声音里听出来,她好像很爱笑呢…… 苏妙已经开始生火煮饭,她口中的“苏氏秘制活力汤”不过就是金针木耳豆腐豆芽汤。两个人坐在桌前,炉灶里的火烤得人脸上热热的,她豪气地喝光一碗汤,舒了一口气,笑道: “好喝!每天起这么早总是很疲劳,喝一碗热热的汤觉得身心都被滋润了!” 回味看着她:太夸张了吧? “小味味,我煮的汤不好喝吗?”她见他捧着碗不动,疑惑地问。 “不是。”回味摇头,喝了一口,抿抿嘴唇,“苏姑娘……” “叫我阿妙就好了!”她笑嘻嘻道。 “可以别叫我‘小味味’吗?” “咦,可是我觉得‘小味味’很好听!” 回味掩藏在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小味味,你做菜的方式很特别,你为什么要用那种方式煮菜?” 回味握住汤碗的手指紧了紧,没有回答。 “是不能说的事情吗?莫非会勾起伤心事,是和童年时的噩梦、无疾而终的初恋有关吗?”苏妙搔着脸颊想象着,问。 这个女人果然很让人火大! 虽然认识时间尚短,他至少知道如果他在这时候发火她一定会笑着要他回家去,额角青筋已经显而易见地在跳,他咬牙道: “你想多了!”喝下一大口汤滋润一下快冒烟的心灵。 顿了顿,他半垂着眼帘,低声说: “因为是家业,我从记事起就在酒楼的后厨玩耍,之后自然而然地从帮工做起,之后是学徒。我没有师兄们的天分和手感,最开始连咸淡火候都掌握不好,后期虽然有好转,但味道平平,那种“适量、少许”到底是多少我根本搞不清,相同的菜做出来的味道相差甚远。师兄们都已经出师,师弟一个个进来,我却始终通不过测试,于是我开始将所有菜以我自己的方式记录食谱,一盘菜食材多少、调味多少、葱姜切成什么样、肉糜要剁多少刀,即使是同一道菜,也会因为食材的产地不同水含量不同,烹饪时的方式也会有些改变。我一遍遍地尝试,终于编写出最完美的食谱,任何菜只要按照这一套食谱去做都会非常完美,我凭靠这个出师并且顺利做了掌厨……”他没有说完,并且很明显又一次阴郁起来。 “小味味,你真的很喜欢煮菜呢!”苏妙望着他,粲然笑说。 I954 第五十二章 成了专属学徒 回味愣住了,她究竟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普通人遇到那样的挫折一般都会想我或许不适合这个行业然后消沉下去之后就放弃了,你不但没有放弃,反而一直坚持,还发明了虽然听起来很惊悚但却是最适合当时的你的一种方法。那种完美菜谱,甚至连产地和水含量都考虑到的菜谱,编写的过程中一定很费力,记忆和练习那些苛刻的规则一定更费力吧,而你却真的做到了,很了不起!” 回味呆了一呆,紧接着耳根子刷地红了,这样坦诚的称赞他从来没有听过,赧然、不自在,心脏突然之间跳得很快。 “好!”苏妙双手一拍,笑眯眯道,“我还没吃早饭,小味味煮碗面给我吃,不许用你的那些测量工具,完全靠感觉去做!” 回味心尖一跳,凭靠感觉这种事对现在的他完全做不到,别说在没有学会完美烹饪法之前他的感觉就很差劲,学会完美烹饪模式之后他习惯了所有菜都按规则去做,根本已经失去了感觉。 “别紧张,我不是美食评论家,我只是想吃一碗你煮的面而已。”苏妙笑眯眯说。 被比自己年幼的女子说了“别紧张”…… 沉默片刻,回味站起身走到灶台前,取出面粉和面揉面切面,在锅中注入清水煮了一碗清澈鲜灵的阳春面放在苏妙面前。 他的基本功极扎实,切出来的面条长短粗细完全相同,苏妙自认为基本功高强和他相比却不是一个档次的。只不过,他已经完全丧失了一个烹饪者对于自己所做的菜品的直觉,他过分依赖他的测量工具已经形成习惯,他甚至到了抛弃沙漏无法靠感觉去判断面是否煮好的地步。 “很难吃?”他见她陷入沉思,心脏冰冷,因为过于消沉语气也变得麻木起来。 苏妙看了他一眼,含笑问:“出锅之前你自己不是尝过了,你觉得怎么样?” 回味眼眸微闪,下意识避开她的目光,没有回答。 “你该不会、吃不出味道吧?”她眸色凝肃起来,轻声询问。 回味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望向她,这样的眼神已经算默认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问。 “……半年前。”他垂下眼帘,沉默半晌,低声回答。 “因为受伤?” 回味摇摇头。 一个吃不出味道的厨师,他的职业生涯已经完了。 室内很安静,这样的安静完全消耗了回味所剩无几的自尊心,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将这些他本想一直掩藏的事情全部说给她听,虽然是他自己要求留下来,可他们甚至连熟人都算不上。这种仿佛被当众扒光的难堪感觉让人很难受,然而这些的确是事实,他想说他还是离开吧: “我……” 她却突然问:“在你退烧之后我说要给你煮粥喝,你却说你想吃阳春面,为什么?” 他垂着眼,默了半晌,低声回答:“失去味觉之后,我只记得你煮的阳春面的味道。” “你其实是来找我的?”思忖了片刻,她问。 坦白承认这种事是很丢脸的,回味沉默了将近十分钟才艰难地点点头: “是。” “你觉得我煮的菜怎么样?”她含笑询问。 他意外于她这样问,微怔,思索片刻,回答: “老实说不够精细太过随意,但不可思议的是有种让人很久都忘不掉的舒心味道。” 苏妙笑了笑,脆声说: “小味味,我啊,非常喜欢煮菜,因为煮菜的时候会比平常开心好几倍,所以我想怎么煮就怎么煮,想放什么就放什么,管它什么菜系什么食材,只要能煮出让人开心的味道我就会做,在很长的一段时期,这样的我被称为‘业界的耻辱’。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那些说三道四的人真讨厌,对我的恶劣态度简直就像我刨了他家祖坟,不过后来我觉得只要找到真正的自己一直坚持做真正的自己就好了,反正我又没真刨过祖坟。”她手一挥,不在意地笑说。 回味怔怔地望着她。 苏妙霍地站起来,指着他响亮地笑道: “好吧,我明白了,小味味,从今天起本主厨任命你为我的专属学徒,今后本主厨会好好调教你,做好心理准备吧!”她大笑起来。 回味呆住了。 苏烟跟着苏婵迷迷糊糊地踏进来,看见厨房里的两个人一愣: “啊,二姐!讨厌鬼!” “要叫‘大哥哥’。”苏妙笑着纠正,苏烟不高兴地别过头去。 “我得罪过他吗?”回味忍不住狐疑地小声问。 “烟儿讨厌比自己长得还好看的同性。”苏妙笑答。 “才没有!”苏烟涨红着小脸大声反驳。 “好啦,时辰不早了,赶快准备,连下了几天雨没法出摊,一定要把那几天的份儿赚回来才行,烟儿去把大姐叫起来,婵儿,把推车推过来。” “大姐起来了,正在化妆。”明明只是去出摊,大姐却总是把自己打扮得好像要去高级酒楼一样。 “二姐,你昨晚没睡好,今天煮的面怎么这么难吃?”因为没人注意,苏婵捧起桌上的面碗吃起来,才吃了一口,皱皱眉。 回味又一次阴郁下来。 “哪里难吃了!”苏妙笑说,夺过她手里的碗三下五除二吃掉面,连汤也喝光了。 回味瞠目,诧然望向她,苏妙对着他粲然一笑。 苏娴浓妆艳抹打着哈欠从门外进来,没精打采地问:“早上吃什么?” “起晚了没饭吃,赶快装车,去长乐街再吃吧!”苏妙一叠声催促。 苏娴“嘁”了一声,撇撇嘴,抱起饭锅放在门外被苏婵推出来的推车上,苏家小院开始忙碌起来。 辰时整,陈五陈六准时来吃早饭,发现今天多了一个人很惊讶: “这小哥有些面善,小大姐新雇的?”一年前那位意气风发贵气逼人的少爷大人他们早忘了,只是觉得眼熟。 “我家亲戚,我大表哥。”苏妙含笑回答。 回味和苏家姐弟齐齐一愣,苏娴猛然想到收留一个陌生男人的确不好听,嫣然一笑: “没错,这是我大表弟,很俊吧?”说着抬手刚要在回味的背上拍拍,回味却躲开了,她俏脸一黑,这死小子! 回味成了大表哥后,上午时,小吃摊上来了一位真正的前任亲戚——孙大郎。 I954 第五十三章 大姐的极品前任 自从苏东过世,除了苏妙在集市上不小心遇到,之后再没碰见过前姐夫孙大郎。因为生活忙碌,这个人已经被苏家忘到脑后,这会儿突然出现,苏妙好半天才认出来,吓了一跳。苏婵下意识用手扯了扯正补妆的苏娴,一脸警惕。 苏娴微怔,顺着苏婵的眼神方向望去,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熟悉的眼是没错,但是那双眼看着她的眼神却是陌生的,至少是婚内不曾有过的。 青梅竹马,不,是当牛做马十二年,最终换来一纸休书和满满的嫌弃。他曾以为她的娘家不会接纳她所以对她肆意羞辱,却没想到苏家不仅重新接纳了她,还态度坚决地支持和离,这些当时正沉浸在伤心中的苏娴不明白,后来却逐渐明白了,包括他为什么会在和离后去丰州骚扰她,直到被苏东骂走才不敢放肆,甚至即使苏家破产他也去问候过,只因为苏娴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只知道累死累活的粗鄙村妇了。 “滚!”可惜脾气比以前更暴躁。 “阿娴,别这样。”孙大郎的脸色变了一变,不过碍于之前理亏,忍耐下来,用包容的语气温声说,在桌前坐下。 过了早餐高峰期的小吃摊很清闲,偶尔会有几单外卖和外带,此时的桌前并没有客人。 “他是谁?”正在剁肉馅的回味敏锐地觉察到气氛不对,轻声问。 “大姐的前任贱男。”苏妙小声回答,顿了顿,“剁肉馅时不许数。” 回味浑身一僵,她怎么会知道他下意识在数剁了几刀? “妙姐儿婵姐儿越长越漂亮了,烟哥儿也长高了不少。”孙大郎用慈爱的大姐夫口吻微笑着说,苏妙起了一身鸡皮,苏婵和苏烟的眼里则是满满的反感与愤怒。 “我叫你滚你耳朵聋吗?”苏娴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怒气,这里是他们做生意的地方,最好不要引起骚乱,这一点她还是明白的,对于孙大郎的憎恶她已经到了饱和的程度。 孙大郎却没把她表现得十分明显的憎怒放在心上,略带一丝幸灾乐祸,笑说: “我前些日子才从伯父家回来,路上碰见孙江涛方知道你们分开了,我早说过那种男人不可靠,你跟他在一起只会伤心,你偏不听,这下可明白了?”孙江涛就是孙员外,孙大郎在苏娴和孙员外来往初期就在苏娴耳边不停地说孙员外的坏话,因为旁枝与本家的家底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孙大郎不敢当着孙员外的面说,心里对孙员外却很是恼恨。苏娴当初固执地要做孙员外的妾室让孙大郎恼羞成怒好久,曾在丰州街头大骂苏娴不要脸,两人因此在街上打了一架,一度成为丰州的花边新闻。 苏娴的愤怒又一次被挑起来,却听孙大郎继续滔滔不绝地说道: “就因为你不听我的现在才变成这样,一个妇道人家带着弟弟妹妹在大街上摆摊,抛头露面迎来送往的像个什么样子,你若是当初肯听我的话不去做错事,现在也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一个水灵灵的女子在外面风吹日晒缺衣少食,为了生计这么辛苦,真是不值得,你以前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我看着都觉得可怜!”很显然他自动忽略了苏娴替他家喂猪种地舂米的往事。 停了停,他止不住内心舒畅的得意,哼笑了一声,轻声道: “一个女人家却要在外面奔走做活,这跟那些倚门卖笑做娼的又有什么区别!” 一瓢水从他的头顶浇下来,孙大郎被浇个透心凉,愕然抬头,对上的却是苏娴狰狞起来的脸: “我叫你滚你听不懂吗?” “你怎么还是这种脾气,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改掉你这种臭脾气,就是因为你这样我当初才休了你,你知道这衣服多少银子吗!”孙大郎霍地跳起来,一边气急败坏地抖搂着衣服上的水一边吼叫。 苏娴二话不说,直接从案板上抓起一把菜刀从推车后面奔出去,冲着孙大郎就挥过去。孙大郎唬得慌忙躲闪,大声质问: “阿娴你做什么,我可是你相公,你居然对你相公挥刀子!” “狗屁相公,你个良心让狗吃了的混账东西,我现在真后悔没在和离那会儿一刀切了你,怎么着,对那个让你五迷三道的小婊/子腻烦了,你现在有工夫跑到老娘面前来放屁了?你今天来的正好,老娘不止对你挥刀子,老娘还要切了你的命根子!小畜生,看刀!” 举着刀就冲孙大郎冲过去! 孙大郎吓得“啊呀”一声,一边大喊“疯了疯了这婆娘疯了”一边撒腿就跑,跑得那叫一个快。苏娴举着菜刀一直将他追出老远,才单手叉腰厉声喝道: “小畜生,别再让老娘看见你,否则见一次老娘砍你一次!” 整条街瞠目,毫无疑问今天的这一场会变成长乐街最轰动的花边新闻。 苏妙无语抚额,回味的眼角狠狠抽了抽。 这个家女人一个比一个凶悍,他该不会掉进母老虎窝了吧? 苏娴重新走回来,将手里的刀咚地插在菜板上,把旁边的人吓得浑身一抖。 苏娴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平静下心情,顿了顿,重新走回自己的小板凳前坐下,掏出镜子继续补妆。 ……她好淡定。 过了午后,难得休息的吴阿大带着一双儿女过来吃饭,看见回味一愣,摸着嘴上的胡子想了想,大吃一惊:“这不是一年多前来的那个大少爷吗?” 这大哥记性还真好,苏妙哈哈笑道: “什么大少爷,这是我大表哥,他哪里像少爷了!”说着在回味的背上猛拍了拍,差点把回味拍背过气去,这女人手劲真大! “是吗?是我认错了?原来是亲戚啊!”吴阿大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说。 父子三人点了面,吴小花将胳膊肘搭在桌上,笑嘻嘻道: “妙姐姐,做糖萝卜花给小花好不好?” 苏妙正在做鱼丸腾不出空,吴阿大忙教训女儿说: “没看见姐姐忙着呢么,你不许吵!” 吴小花就把嘴巴噘得老高,一张小脸鼓起来,苏妙见状微微一笑: “姐姐现在没空,这个大哥哥比姐姐更会做,让他做萝卜花给小花好不好?” I954 第五十四章 微笑心跳 突然被提出来的回味呆了一呆,愕然看向双眼亮闪闪地望着自己一脸期待表情的吴小花,额角微汗。他不擅长对付小孩子,更何况,就算他的厨师生涯基本已经走向完结,曾经那个立在业界最顶峰的他真的已经落魄到要给小孩子雕糖萝卜花的地步了么? 已经粉碎了的自尊心又粉碎一遍,硌在心窝的褶皱处,磨出更深更血肉模糊的伤口。 “大哥哥也会雕萝卜花吗?”吴小花扬起一张纯澈的笑脸,询问。 回味瞅了她一眼,浑身不自在,面对一直将他往前挤的苏妙,皱皱眉,转身走到一旁,小声说: “我、我不会雕萝卜花。” “一天制作三桌菜的名厨不会雕最基本的萝卜花?”苏妙用“你当我是傻子”的语气笑问。 回味知道自己的谎言拙劣,即使谎言拙劣他却还是说出口这让他更窘迫,这样的窘迫让他有些恼火,加重语气沉声说: “我虽然愿意在你身边打下手,可我不是杂耍卖艺的,为什么要雕萝卜花哄小孩子开心,菜牌上可没有雕萝卜花这道菜。” “本店的服务宗旨是,凡客人要求的只要本店能做到就会尽力去满足客人的要求,你既然已经加入了我们苏记,记一记店规如何?”苏妙似笑非笑地问。 回味被她的表情噎了一下,有些恼羞成怒,以一声哼笑撑起碎成渣的自尊心,努力反驳: “掌厨者的工作是力求做出来的每一道菜都完美无瑕,有求必应讨主人欢心,你是不是把掌厨者和奴才的工作记反了?” “如果客人吃得不开心,即使再完美的食物也不过是一份用于填饱肚子的高级饲料而已。去给小花雕两朵萝卜花,浇两勺蜂蜜,你会得到很好的回报。”苏妙哥俩好地在他的肩头拍拍,转身去忙自己的事。 回味立在原地烦躁了半天,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因为妥协了,他更加气愤,阴恻恻地走到长桌前,黑漆漆的脸色把吴小花吓了一跳,有些怕怕地看着他。 长乐镇的萝卜很甜,不仅是蔬菜,还被当做水果食用,回味从筐里取出萝卜,一手拿起小刀,左手握着萝卜轻盈自然地旋转,右手娴熟飞快地削皮。他的基本功极好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能将一整条萝卜用刀不间断地削皮,被削掉的萝卜皮中间没有一处断裂,并且削掉的萝卜皮从头至尾宽窄薄厚几乎完全相同,这种让人叹为观止的技艺连苏妙都甘拜下风,恐怕是普天下头一份吧! 吴小花已经忘了害怕,捧着一张黝黑圆胖的小脸,一双大眼睛亮晶晶地望着面无表情的回味,惊喜与兴奋都快要从眼睛里满溢出来了,就要笑到耳朵后去的嘴巴时不时发出赞叹惊奇的“哇哇”声。帮忙挤鱼丸的苏烟已经震惊了,连鱼丸都忘了挤,呆若木鸡地望着回味,张大的嘴巴可以塞进去一颗鸟蛋。 回味已经开始雕刻萝卜花,他似全身心都沉浸在手中的工作里,明明是站在喧闹熙攘的大街上,他的表情却仿佛是身处在真空的世界中极是平顺安静,似有一堵透明的墙将他和周围的纷扰隔开,他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苏婵捡起长长的萝卜皮,对着苏妙轻声惊叹:“他好厉害!” 苏妙垂下眼帘,莞尔一笑,没有言语。 两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花被完美无瑕地雕刻出来,回味取了盘子摆在正中央,铺了两对翠绿的薄荷叶,舀两勺蜂蜜浇在玫瑰上,放到吴小花面前。 围观的人也不知道是谁率先响亮地叫好,紧接着叫好声四起,把仍沉浸在个人世界的余韵中的回味吓了一大跳,猛然回过神,才发现不知何时桌子周围已经坐满了人,许多魁梧粗壮的汉子冲着他不好看却是发自内心地欢笑着,竖起大拇指大声道“小哥,真有你的,这手艺跟小大姐有一拼!”,嘈杂的称赞声中还夹杂着小孩子的欢呼声。 这是从没有过的体验,作为昔日名厨的回味过去只会在自己的专属厨房里研究完美无瑕的菜品,极少与食客接触,罕见的几次接触却变成了极糟糕的经历,被这样响亮的称赞是第一次,被这么多兴奋佩服的眼神望着也是第一次,心里的感觉怪怪的,愕然,还带着点别的东西。 “大哥哥你好厉害,这么漂亮的花小花都舍不得吃掉!”吴小花大声赞叹,两只小拳头放在下巴底下做崇拜状,一双葡萄眼仿佛镶嵌了无数星辰明亮地闪烁着,让人眼花。 纯澈的、稚嫩的、无邪的、天真的笑脸,当这样一张笑脸被迫映入眼眸时,回味的心脏在这一瞬莫名地剧烈一震。他说不清这样的感觉,无措、窘迫、不自在,而在这些混乱不清的最底层深处,一缕雀跃埋藏得极深却又感受得如此清晰。 木然了良久之后,在某些东西融化的一瞬间,朱红的嘴唇不可思议地上扬,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地对着那孩子微微一笑。 “啊,笑了!”苏妙探头望着他的脸,脆声说。 回味一惊,嘴唇僵了僵,木然收敛起,低头望向她近在咫尺的笑脸,从未有过的窘迫起来。 “笑容,感觉很棒吧?”她笑眯眯问,不知是在问那孩子的笑容还是在问他的笑容。 回味呆了一呆,她已经直起身侧立在他背后,手搭在他的肩头,用只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轻声笑道: “我学厨是为了能看到更多人在吃到我煮的菜时的笑容,你是为了什么?” 她说完,没有等他回答便径自离开去上菜了。 “小大姐,那小哥该不会是你的未婚夫婿吧?”有年轻汉子挤眉弄眼地打趣。 “才不是,都说了是大表哥!”苏妙也不羞涩,笑说。 “小大姐也到了招婿的年纪,那小哥的模样可是百里挑一的俊俏!” “我对年轻的男孩子没有兴趣。”苏妙手一挥,笑道。 “又说这种话,小大姐自己还不是个黄毛丫头!” “小大姐,太年轻不成,你看我成不,我给你当夫婿!” “你太老了。”苏妙回答。 众汉子便哈哈大笑,一齐嘲弄那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糙汉。 回味立在不远处,目不转睛地望着苏妙,就在刚刚,一瞬间,他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心跳漏掉一拍。 I954 上架感言 忽忽悠悠就上架了,这是红楼最早上架的一次,还以为会在十五万字以后,早上九点多编辑突然通知上架,小心肝当时就慌了,还木有存稿,今天的份还没写呢。+_+ 虽然不是第一次上架,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之很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包容与支持,也感谢各位的留言鼓励,希望大家能继续支持红楼,也希望大家能喜欢这本书,红楼会好好加油的! 下面说一下日后的剧情安排,因为本文是走温馨路线,所以后面不会有太大的风浪,虽然后续也有涉及王国动荡的,但本文的主旨不会改变,美食和温情还是会进行到底。男女主应该属于那种灵魂伴侣(大概是~~),所以矛盾误会啥的不会有,就算有红楼也一定会写得清新脱俗(╯▽╰) 关于更新,让红楼很受打击的是新福利取消了日更9000字的全勤,总之今明两天会多更一些,然后本月每日一更3000字。 下月一号起大概会每日4000字一更,时间改在上午十点左右。红楼会努力存稿,争取早日双更6000字。另外打赏桃花扇以上,红楼也会为那位亲送上感谢的加更。 求收藏求订阅,收藏本来就不多希望各位亲尽量别下收藏,福利下调的惨淡时期红楼恳请各位尽量支持正版,谢谢大家了! 因为今天是上架首章,红楼可能会写慢一点,如果上传晚了请大家谅解,红楼会尽量快点写,争取准时上传。 非常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请大家今后继续支持红楼及《妙味》!O(∩_∩)OI954 第五十五章 砸摊,祭典 (求收订) 因为早晨起得早,苏家一般天黑以后就休息了。 回味坐在小屋里的椅子上,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的月亮。夏末秋初,天气依旧炎热,潮湿的夜晚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草丛里的虫子扰人地鸣叫着。 苏烟蜷着腿坐在床上缝布帘子,却听从晚饭后就一直沉默到现在的回味突然开口问: “烟哥儿,你二姐的一身厨艺是和谁学的?” “当然是和我爹学的,我爹以前可是丰州里的名厨,连那个一品楼的厨长都甘拜下风。因为我年纪小,大姐又嫌脏,我爹以前一心想让二姐接他的班,要不然也不会为她定下那个混账行子当未婚夫!”苏烟说到这里,一脸愤愤的表情。 回味微怔,颦眉,看着他问:“未婚夫?” 苏烟这才意识到自己-优-优-小-说-更-新-最-快--说漏了嘴,摸摸嘴唇,挺起脖子对他说: “反正不**的事,我什么都没说,你也忘掉!” 回味望着他眼神闪烁一副心虚的表情,才要开口,房门被敲响,苏烟拎着布帘子跳下地去开门,苏妙抱着几件衣服走进来,对回味笑说: “奶奶找了几件我爹以前的衣服,有几件是新的,剩下的也都没狠穿,你将就着用吧。” 回味沉默了片刻才接过去,点点头,轻声道谢。 苏妙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顿了顿,继续说: “对了,你虽然是离家出走,但还是给家里去信报个平安比较好,猛鬼峡大风翻船的事好些地方都知道了,若是收不到消息你父母会担心的,不管你和家里发生了什么矛盾,别让父母为你提心吊胆。” 回味微皱了皱眉,不言语,觉得她多管闲事的表情很明显。苏妙也不在意,疑惑地问拎着布帘子对她笑嘻嘻的苏烟: “你拎着那块布做什么?” “跟别人睡一张床我不自在,昨晚压根没睡好,我要挂条帘子隔起来,省得他晚上偷看我!”苏烟回答得理直气壮。 回味没有理睬他,苏妙嘴角狠狠抽了抽,她弟弟还真是一身奇怪的毛病: “原来如此!你也做好心理准备,我替你联系好了学塾,多亏了于巡检帮忙你才能进义塾,这一下学费至少省一半,先生也是个有学问的人。后日定休我和大姐带你去拜见先生,也许会考问题,你把你以前的书拿出来温温。”顿了顿,她猛然想起来,问回味道,“大少爷你念过书吧?” 回味微怔,点点头:“以前进过官学。” “那麻烦你帮烟儿温温书,顺便教教他怎么和同窗相处,烟儿每次上学堂总是有人欺负他,明明漂亮又可爱,为什么会总挨欺负?” “大概是因为性子古怪。”回味看了一眼如霜打茄子似的苏烟,说,引来苏烟的怒目而视。 “总之你好好教教他该怎么处理与同窗之间的关系。” 回味想了一想,蹙眉:“何必上赶着去讨好,一个人呆着不是更自在么。” 苏妙的眼角狠狠一抽:“该不会你的人缘也很差吧?” “一群傻子聚在一起乱七八糟有什么趣!”他不屑一顾地说。 “……”想要拜托他的自己真是个傻瓜,苏妙扭头对苏烟道,“找一篇你以前上学时最得意的文章带上,先生会看。”说罢拍了拍整个人都要堆到地上去的苏烟,转身出去了。 回味却跟了出去,问:“你有未婚夫?” 苏妙愣了愣才想起自己的未婚夫是谁,回过头疑惑反问: “你怎么知道?” “听烟哥儿说的。” “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婚约早就解除了。”苏妙一脸不在意地笑着说完,转身回自己屋去了。 完全没有伤心,非常的坦率自然,她未婚夫到底是个什么人,又为什么会解除婚约,回味望着她的背影,生平第一次十分好奇于一件与厨艺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 定休的前一日,苏烟因为要重新回学堂的事心情焦虑,做什么都漫不经心,苏妙有些后悔答应他坚持要跟出来的要求,正想叫他回去休息,又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并且气势汹汹地打破了小摊子上和平的热闹氛围。 孙大郎的现任妻子、苏娴口中的“小婊/子”赵珍珠带着兄弟冲过来,指着苏娴的鼻尖破口大骂“贱人、破鞋、不要脸“,狰狞着一张脸尖锐地叫骂道: “在外头过不下去了知道回来找大郎,你爹没死之前你瞅你那个神气样子,你不是说你死也不会再和大郎有牵扯吗,现在你爹死了孙江涛也不要你了,你又哄大郎过来找你!你别做梦了,孙家的孙子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你算个什么东西,成亲三年都不下蛋的母鸡!一个破烂货也来和我争,勾搭上孙家的族叔给相公带绿帽子,你不臊我都替你臊得慌!敢抢老娘的男人,你不得好死!”说着,抓起桌上的碗盘冲着苏娴扔过来,又将汤汤水水掀翻满地。 到底是谁抢谁的男人,苏妙皱了皱眉,躲避开迎面泼来的热汤。苏娴却被飞溅的汤水烫出好几个水泡,哪里还忍得住,怒火噌地窜上来整个人都燃烧起来,奔到正发疯的赵珍珠身旁,揪着她的衣服一把将她推倒在地! 这一推可糟糕了,赵珍珠一屁股坐在地上,紧接着抱着肚子大声尖叫起来,很快,鲜红的血从裙子底下流出,迅速铺满地。围观的人骇然地啊呀起来,苏妙愕然无语,这样的情形无论是谁都看得出来赵珍珠被一推流产了。苏娴也蒙了,呆呆地望着大声哎呦的赵珍珠和她屁股底下红成一片的血。 一直立在旁边没有插手的赵珍珠的兄弟赵铁柱这会儿突然发起怒来,一把将苏娴推倒在地,抬脚就踹上去。苏妙和苏婵哪里肯让,将从赵珍珠那儿受来的惊吓抛到脑后,姐俩扑上去按住赵铁柱就是一顿暴打。苏娴先前摔在地上蒙了一下,这会儿醒过神来比先头更泼辣,姐三个愣是将赵铁柱一个七尺大汉按在地上连踢带踹了足足半刻钟。一旁想帮忙的汉子们都震惊了,一会儿看看还在地上哎呦的赵珍珠,一会儿又瞅瞅被三姐妹群殴的赵铁柱,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很快,于巡检带着巡逻队匆匆赶来,迅速控制住现场,把几个人带去衙门。一直旁观的回味见状,拉起吓得浑身发麻的苏烟跟上。 于巡检与苏妙要好,把人带到县衙后安顿姐三个到自己的办事房里等待,赵珍珠已经被安排到别处等大夫。路上于巡检也从苏妙嘴里听明白了大概是怎么回事,转身才要吩咐人去鹤山村把孙大郎招来,不料一回头,目光正对上不紧不慢地跟进来的回味,很明显地惊了一跳,下意识倒退半步,嘴唇动了动,却在回味平静幽深的眼光下闭上嘴,顿了顿,嘿嘿赔笑一句: “公子里边坐!”一溜烟地跑走了。 苏家三姐妹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回味想了想,也跟着坐在一旁,沉默不语。 苏妙心里想着孙家的身份是乡绅,若和县太爷有勾结,那他们是会被判赔钱还是会被下狱呢。想得心里正郁闷时,没想到县太爷竟然穿着官服亲自来了,迈过门槛时先在回味脸上不着痕迹地掠了一眼,见回味如老僧入定似的坐着,便向苏妙等人迎过来,免了苏妙几人草民对县令的跪礼,亲切和蔼地问了案发时的情况。苏妙如实相告,那县令的神情越发柔和,弓着腰笑说: “在本官的管辖范围内竟然还有这等刁妇,打砸正常做生意的摊子,这种行为跟闹事的地痞流氓又有什么区别!大娘子也是正当防卫,姑娘且放心,这桩案子本官一定会秉公处理,还姑娘一个公道!” 这县令……好有正义感! 虽然觉得事态的发展奇怪地对己方有利起来,苏妙还是千恩万谢,满足了县令大人高高在上的虚荣心。接着县令笑眯眯地说她们可以走了,并让于巡检在后面相送。苏烟一听姐姐没事了,欢喜起来,奔上去拉住苏妙的手。苏妙领着他跟着苏娴二人走出巡检房,路过隔壁小屋时正看见赵珍珠抱着孙大郎的大腿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孙大郎一脸烦躁的表情。 于巡检说出事时孙大郎就在附近,估计赵珍珠是误以为孙大郎过来找苏娴所以才跑来砸摊子。屋里的孙大郎听见外面的说话声,望过来,在看见苏娴时眼睛一亮,又猛然意识到赵珍珠还抓着他的大腿,眸色暗下去,表情显而易见地更加烦躁。 苏娴在鼻子里哼了一声,撇过头去走得更快。苏妙一直走出县衙回头时才发现回味不见了,于巡检笑着说八成是迷路了,答应帮她去找,并催促她赶紧回去盘点损失,他会帮忙要一笔孙家的赔偿。苏妙自然连连道谢,目送于巡检进入县衙才和姐妹们心情松快地回摊子去了。 还是刚才的办事房,此时只剩下朱县令和回味两个人,朱县令立刻撩起官袍跪下去,恭恭敬敬地道: “下官参见小少爷!” 回味不太高兴地皱皱眉,沉声问:“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小少爷的画像整个广平府的衙门都接到了。” “是吗?”回味沉默了片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你知道了也好,替我给老头子送个信,说我活得好好好的,叫他少管我,不许派人来。”说罢沉着眼眸迈开步子向门口走去,朱县令心里一急,直起脖子才要说话,回味突然回过头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若是你把我的身份泄露出去……” 朱县令后脖颈一寒,连忙赔笑道:“小少爷请放心,下官不敢的!” 回味冷哼一声,转身出去了。 朱县令见他走远了才长长地松了口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如此繁荣又祥和的一座小镇为什么会招来这么一个活祖宗啊! 回味回到被砸得乱七八糟的小吃摊时苏家四姐弟正在清点损失,苏妙见他回来,狐疑地问: “你去哪了,我一回头就找不到你了。” “县衙太大,迷路了。”回味平声回答。 苏妙扑哧一笑:“你还真是个路痴!” 回味瞪了她一眼,没有言语。 将损失报给于巡检后,第二天定休日苏妙和苏娴按原计划带苏烟去拜见义塾的先生,他们前脚刚走孙大郎就找来了,还没说两句话就被同样脾气暴躁的胡氏挥舞着扫帚给打了出去。 苏娴回家后听说了,一直防备着孙大郎再次来找茬,不过于巡检都送赔偿款过来了孙大郎却没有再来过,这件事仿佛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苏娴顺利入学,也没有人再来捣乱,苏家人的心情又一次好了起来。 秋初是一年一度的水神庙祭祀,传说这一天是清江水神的生辰,每年的这一天依靠清江过生活的长乐镇人都会举行隆重的祭祀仪式。那一天整个小镇都会张灯结彩鼓乐喧天,被选出来抬轿的汉子们会抬着水神的神像以及献给水神的祭品排成长长的纵队在长乐镇上游行一圈,最后在镇中心的水神庙里进行祭祀活动。因为这一天是整个城镇的节日,几乎所有人都会出来参加祭典,还会有附近城镇的人前来游玩看热闹,所以这一天的餐饮生意出奇的好。 苏妙很幸运在小吃摊合约到期的前一天赶上了水神祭祀。 天色虽然早已经黑下来,整座镇子却一改常态地灿烂明亮,房梁上树冠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每到夜晚都会漆黑骇人的江面上漂满了女子们放的祈福河灯,五颜六色,鲜丽多彩。巡检房增派了两倍的人手在拥挤的人潮中穿梭,防止踩踏火灾,守卫安全。 苏妙特地在自己的小摊上挂了四只用毛笔书写着“苏”字的红灯笼来增添节日气氛,因为是庙会中的小吃摊,食客一边走一边吃的占据大多数,而能边走边吃的美食苏记的招牌主食肉夹馍自然算一个,苏烟无论是炖肉还是夹肉都已经非常娴熟,已经到了十秒钟就能制作一个的地步。 因为客人太多,苏婵、得福、苏老太都忙着招呼客人,胡氏和苏娴则负责收银。 苏娴歪靠在推车边,她今天也负责卖糖葫芦,上个月丰州城的万老板派人送来第一批白糖,不愧是大糖坊,设备比苏妙先进得多,制作出来的糖比她自己做出来的还要洁白。白糖刚送到紧接着就迎来庙会,苏妙便搜刮了许多山楂、山药、桔子和野苹果,将白糖熬成糖浆,把用竹签穿成串的水果在微微泛着琥珀色的透明糖浆里滚一遍,插在用稻草扎成的稻草人上。 红彤彤的果子,亮晶晶的糖衣,被头顶鲜艳的灯笼一照,闪烁着让人禁不住泛起馋涎的晶亮。一串串糖葫芦交替错落插了一整个稻草人,泛着诱惑人心的香甜,最受小孩子和女子们的喜爱,离老远望过去,通红喜人的一片竟比那些姹紫嫣红的花灯还要引人注目。 回味很悲催地被分配去做烤鱼和烤鸡腿,身为顶级名厨,过去的他是不会也不屑于制作这种脏兮兮比平民更平民的小吃的。立在烤架前,江风吹起烤网下面的炭火,迎面扑来,弄了他一脸灰,几次呛得他直想咳嗽,不得不戴上苏妙借给他的被叫做“口罩”的东西。 尽管这些烧烤物在他看来极是粗糙,他却不得不承认,在这些被苏妙也不知道是用什么腌制过的鱼和鸡腿上了烤架烤出香味之后,即使他已经失去了味觉,仅凭靠隔着口罩的鼻子去闻,竟也能闻到那股令人忍不住想多呼吸几次的浓香。只是一股香气竟然能让人情不自禁地联想到油滋滋亮晶晶的烤肉在唇齿间酥脆弹牙,继而于口腔之内软腻融化,绝妙的香辛料在味蕾间蔓延扩散,诱人得连胃袋都不由自主地空旷起来。 “那是用来卖的,你别偷吃!”正在炒面的苏妙郑重提醒。 “我没想吃!”回味一窘,隔着口罩冲着她没好气地反驳。 苏妙笑吟吟地晃了晃脑袋,胡氏又一次高声喊道: “三份炒面,十个烤鱼十个鸡腿十个肉夹馍!” 苏妙应了一声,在热锅里滑油,放入鸡蛋炒熟盛出,再加葱段、油菜、肉丝翻炒,用酱油调味。立在她身旁的回味已经从煮锅里捞出面条,用冷水冲淋,接着放进她的大锅里。苏妙用两只小木板做成的锅铲双手一起在锅里翻来覆去地搅拌,将面搅散,之后再放入鸡蛋和葱花,炒匀后出锅。 普通的做法,却有着不普通的鲜滑美味,香气四溢,色味俱佳,苏氏炒面是整条长乐街上回头客最多的美食。 天色越黑客人越多,苏娴忙得头昏脑涨,趁找钱的工夫经过苏妙身旁,有气无力地抱怨: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卖完,我还想去逛逛哩!” “等祭典开始时差不多就卖完了,你现在就是去逛看到的也都是人的后脑勺。” 话音刚落,摊子前端突然发生骚动,一直在收银的胡氏望过去,脸刷地变了色,啊地惊叫起来!R1152 第五十六章 牵手 苏妙从来没有听过胡氏如此惊恐的尖叫声,失措紧张到了极点,即使被红色的灯笼照耀,一张布满雀斑的脸还是苍白如纸。姐弟四人被她吓了一跳,从推车后面奔出去看时,只见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站在糖葫芦稻草人旁边,上半身微蜷缩,似咳嗽似呕吐,一张小脸憋得乌青发紫,眼瞅着就要背过气去了,一串少了一粒山楂的糖葫芦被丢在地上,他母亲吓得手脚发抖,蹲在他旁边扶着他不停地给他拍背。 苏妙唬了一跳,下意识明白那孩子必是被山楂噎住了,慌忙上前,跪下来从后方将小孩子环抱住,左手握拳顶住小孩子的腹部脐与剑突之间,右手压在左手上面,双手向上向后方用力,增加腹腔及胸部的压力,如此反复几次后,一颗山楂被小男孩噗地吐了出来,总算能够重新喘气,大口呼吸了半天,脸色比刚刚略有好转。 小孩的母亲见状,一把抱住差点失去的儿子,已经哭出声来。苏妙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抹去额头上的冷汗,站起身回过头,对上的却是胡氏那张泪流满面的脸。胡氏双腿发软,扶着推车才勉强站住,一边不停地抹眼泪一边努力抑制抽噎声,泪眼朦胧里是庆幸,是欢喜,更多的却是无尽的恐惧、心酸与悲伤。 苏老太立在一旁,半垂着眼,也不去看胡氏。 苏家人集体沉默下来,长子苏贤的窒息而亡是胡氏心头永远也抹不去的疼痛。 只有回味不明所以,望着苏妙送了一条烤鱼给小孩子压惊,心中充满疑惑。 孩子母亲连连道谢,胡氏依旧泪流不止,情绪失控,顿了顿,竟低着头一言不发地离开,向长乐街深处走去。 苏妙将炒面板往回味手里一塞,穿过拥挤的人群跟上去。 回味看了看手里的炒面板,又抬头望见苏妙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川流不息的人潮里,越发疑惑。 苏妙追上胡氏,却没有与她并肩,而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一直与她保持一步远的距离。胡氏沁着头在前面无声地流泪,人群拥挤,逆向行走的人很多,撞到人她也没有发觉,苏妙跟在后面替她连连向被撞到的人道歉。胡氏径自走到江堤,面对着滔滔江水泪如雨下。 苏妙立在她身后,也不说话,直到过了许久胡氏忽然哽咽着轻声说道: “若是你大哥还活着,现在也能娶妻生子顶立门户了,你们姐几个也就不至于没了爹还要这么辛苦地过日子,若是你大哥还活着……”她又一次掩面哭泣起来,“都怨我!都怨我!都是我把贤儿害死的!” 这么多年对苏老太和苏东歇斯底里的怨怼与恼恨其实是她内心深处对自己的责怪与懊悔。 苏妙沉默了片刻,上前一步立在她身旁,轻声说: “那只是意外,不是娘的错,娘也不想发生那样的事,自责了这么多年也够了,大哥是不会怪娘的。”此时说什么都是苍白的,尽管如此,她还是低声劝解了句。 胡氏一言不发,只是无声地哭泣,哭泣了许久直到眼睛已经被手背揉得通红再也流不出泪,苏妙才望向她,轻轻地说: “娘,我们回去吧。” 胡氏没有回答,却在苏妙转身时一齐转身,娘两个重新回到长乐街。 抬着神轿的游行队伍已经走到长乐街,围观看热闹的人群将想在其中行进的人挤压得就快要坏掉了,苏妙在人山人海里拥挤,因为怕走散了,下意识挽住胡氏的胳膊。胡氏浑身一僵,一瞬的僵硬苏妙在那个瞬间敏锐地觉察到了,更紧地挽住她的手臂。在那一瞬过后,胡氏的身体放松下来,因为人太多路上太挤,她用另外的一只手握住苏妙的胳膊。 母女俩一言不发地回到小吃摊,因为祭典即将开始,小吃摊的食客已经减少,苏娴等人见她们回来,胡氏的眼睛又红红的,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苏家人本就不擅长说些温暖的言辞,苏婵一脸不自然的僵硬,苏娴同样不自在,扭过头装作整理盘子,苏烟怯生生地缩了缩肩膀,苏老太连头也没抬,一言不发地垂着眼一遍遍地数着钱箱里的铜板。 苏妙看了看苏老太,又看了眼胡氏,忽然笑问:“菜还剩下多少了?” 回味见没人回答,只好自己答道: “炒面已经卖完了,肉夹馍还剩一篮,烤鱼和鸡腿还够再烤一次的。” 苏妙点点头,笑道:“卖的差不多人买的也差不多了,把最后一帘烤完咱们去看祭典,奶奶腿脚不好娘也不爱人多,你们就一起留下来看摊子随便卖卖,想自己吃也行,那筐里有酒,你俩可以喝两盅说说话。”说罢也不等胡氏答应,径直走到烤架前,手脚麻利地将剩下的鱼和鸡腿烤完,接着拽上姐妹弟弟一边往神庙的方向去,一边笑说,“娘,奶奶,摊子交给你们了,反正剩的也不多,要是不想继续卖你们直接收摊也行,我们看了热闹就回来。” 胡氏和苏老太哪里会放着能卖钱的不卖。婆媳两个虽然日日在家低头不见抬头见,却很少单独相处,更别提说话了,一旦开口必会吵架,像现在这样通力合作还是第一次,特别是在刚才发生了有孩子差点被噎死的事故之后。留下都不愿意收摊的两个人单独相处,彼此皆从里到外都不自在。 “放她们单独在一起没事吧?”苏婵有些担心地皱皱眉。 “同在一个屋檐下,那些个心结必须要自己解开。”苏妙一手拉着她,一手拉着苏烟,含笑说,“待会儿不用急着回去,玩够了再回,反正也差不多卖完了。” 抱胸走在前面的苏娴半垂着眼帘,此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双唇却勾勒出一抹浅淡的弧度。 回味无声地走在苏妙身侧靠后,聆听她清脆温润的语调,从他这个角度看得最清晰的便是她飞扬起的嫣红嘴唇,她真的很爱笑。 水神庙的祭典对于一个小镇来说已经算是相当隆重了,焚祝文,献祭品,又在香烟缭绕炮声震天中钟鼓齐鸣。典礼结束后,人们都想在水神生辰这一天上香膜拜祈福沾沾喜气保佑阖家平安,上万人聚集在庙里庙外,将整座庙宇围得水泄不通。 苏妙也想去拜水神,不料才迈开步子往庙里挤,也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一股逆向行进的人潮,直接把她往神庙对面的不知名处冲去! 被冲散了的苏烟只来得及慌张地高喊一句“二姐”,眼看着苏妙被人群推出老远,远远地只能看到一颗清秀的头在人潮里晃来晃去,个子太高,有种鸡群里的丹顶鹤的感觉,那画面莫名地带着喜感,苏娴扑哧一笑: “个子高也有好处,在人堆里一眼就能看清走向。” 若是苏妙知道大姐在自己走丢时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一定会大声谴责她没有姐妹爱。因为实在无法以一人之力对抗人群,她只能顺着人流方向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不料没走多远,一只微凉的大手忽然扣住她的手腕,将她从熙熙攘攘的“行进大军”中拔出来,拉着她匆忙有力地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苏妙吓了一跳,本以为是某个趁机柺人的人贩子,顺着那只手望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副纤长挺拔的背影。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腕,乘风破浪似的在熙攘喧闹的人群里奋勇前进,虽然苏妙因此撞到了好几个人,不过有比她还要高大的他挡在前面要突破人群容易得多。他的手很大,手指很长,在炎热的天气里散着微微的凉意,手心里有不少伤痕,触感却极佳,有种包裹了丝绸的海绵的触感。 回味只是看她被人群冲走担心发生踩踏事故,仗着自己个高上前来拉她一把,直到准确无误地握住她的手往回走,这一刻才惊觉自己竟然摸了女孩子的手。帮助她的行为是下意识的,此时回过神来却无措地发现这是自己生平第一次拉女孩子的手。虽然她个子高性格独立看起来很强势的样子,手却是软软的,小小的,温温的,让他想起来能握在掌中的暖玉,滑嫩细腻。 心跳忽然快了起来…… 回味拉着苏妙在人群里挤来挤去,也不知道挤了多久,头晕脑胀时总算看到空隙,径直奔过去。跟在他身后的苏妙被他带着猛然冲出人墙,空气一下子新鲜起来,她深呼吸了几次,才笑眯眯地向四周张望,这一张望却愕然瞠目,惊诧地看着四周一片荒凉,前方是滔滔江水,后方是一望无际的大野地,十米开外的灯火通明喧闹熙攘与此处的黑灯瞎火寂静无人形成鲜明对比,一股小风嗖嗖地刮过来,刚才还觉得热的苏妙这会觉得后脖颈都被吹出风湿了。 “这是哪?”她问。 回味微怔,转动着脖子这才发现两人竟然冲到一处陌生的地方,默了半天,一本正经地回答: “我以为这个方向是去神庙的路。” 苏妙眼角狠狠一抽,路痴……R1152 第五十七章 美好的事 人少的地方风很凉爽,只有在如此空旷的水边才能体味到一丝属于秋季的清冷寂寥。 苏妙望着远处让人眼晕的人群,果断走到江畔的大石头上坐下,从怀里摸出一只叶包儿展开,里面是两根喷香的烤鸡腿。苏妙拿起一根自己叼着,将剩下的一根递给跟过来的回味。 “哪来的?”回味一愣,问。 “从摊子上拿的,之前我看你一直很想吃的样子。”苏妙笑眯眯地说。 “我没想吃。”回味沉声反驳,嘴里说着却伸出手连鸡腿带叶子一起接过去,重新包好,揣进怀里。 苏妙的眼尾狠狠一抽,坐在石头上豪爽地啃着鸡腿,问: “你不吃?” 回味在她旁边的石头上坐下,口内说:“一个姑娘家在外面大吃大喝成何体统!” “你干吗用我爹的口气对我说话,我又不是你生的。”他的教育丝毫没有减弱她啃鸡腿的热情。 回味面色一窘,严厉地看了她一眼,见她不理他,低下头想了想,问: “胡大娘刚刚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我大哥三岁时被馒头噎死了,大概是刚刚那孩子和我大哥临过世前的样子相同,触了我娘的往事。当时家里条件不太好,我奶奶以为只是寻常噎住了,喝点水顺下去就好了,结果馒头被水泡涨堵在嗓子里人就过去了。我娘和奶奶的关系一直不好。” 回味点了点头,沉默片刻,轻声说:“原来你生活得也不容易。” “嗳?”苏妙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话,一愣。 “姑娘家十五岁正是待字闺中准备议亲的年纪,你却父亲早逝又没有兄长,弟弟年幼,妹妹也没有定亲,母亲祖母关系不和,出过阁的大姐严格来讲已经算不得娘家人了,你每天早出晚归地养活一大家子,为生计忙碌,虽然生意不错,但前途未卜又没有保障,你成天笑嘻嘻的让我觉得你好像没烦恼,细想想你却一点也不容易。” “什么笑嘻嘻的,把我说的像个傻子一样,我也是有烦恼的,比如奶奶和娘什么时候和好;大姐四处抛媚眼会不会招来变/态;烟儿应该多交同龄的好朋友,他却宁可在家绣花也不出去和朋友玩;婵儿再不温柔点真的会嫁不出去,这些我都有在烦恼。”她如数家珍地说。 “你烦恼的全是别人的事,你自己呢?”回味望着她嘴唇上泛着油光笑意盎然的表情,忽然问。 “我?我对现在的自己很满意,每天和家人在一起,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有很多好朋友,生病了会有很多人关心我,基本上每一天都过得很开心,这样不是很好吗?” 回味看了她一会儿,撇过头去,嗤笑了声:“你还真是容易满足!” “知足常乐,想太多只是自寻烦恼。尽人事听天命,只要尽力过好每一天就一定会受到上天的眷顾的!”她灿烂地笑说,银色的月光斜照在她的嘴唇上,亮晶晶的油光看得更明显。 他忍俊不禁,别过头去:“你的那种自信满满比你笑起来时更傻。” 苏妙被噎了一下,这人的嘴巴有时候真讨厌,她明明很励志却被他嘲弄成了傻子。道不同不相为谋,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再理睬他,继续啃鸡腿。 “你为什么那么喜欢笑?”回味望着黝黑的水面,突然轻声问。 苏妙愣了愣,粲然一笑,道:“因为我爷爷对我说只有时常笑福气才不会跑掉,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悲伤痛苦,一定要用笑容将它们都赶跑。”这是前世的祖父在病榻上留给她的最后遗言,那一年她十岁,这句遗言她记了两辈子。 “你爷爷?”回味一头雾水,“你爷爷应该是在你没出生前就过世了吧?” 苏妙看着他眨巴了两下眼睛:“你不知道还有托梦这种方便又快捷的交流方式吗?” 回味呆了一呆,紧接着扑哧一笑:“你那是什么蹩脚的理由!” 苏妙扁扁嘴,就在这时,一束束拖着长长金色尾巴的烟花笔直地窜上天空,咚地在半空中绽放开来,映红了一大片如墨的夜幕。璀璨的烟花四散,如世间最绚丽的花朵,令整座城镇的所有花灯都黯然失色,连江面上五颜六色聚集在一起的祈福灯亦失去了光彩。 “是烟花呐!”苏妙霍地跳起来,一脸兴奋的表情,两只亮晶晶的大眼睛紧盯着在空中绽放的烟花,璀璨地闪烁着,竟比天上的花火还要灿烂迷人。 回味不由得被吸引住了目光,坐在石头上侧着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笑颜。 他也很好奇他为什么总想盯着她的笑容看,心跳又变得奇怪起来。这么盯着一个姑娘看实在丢人也很不礼貌,可是为什么他就是移不开眼呢,他不太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烟花足足燃放了半个时辰,苏妙看得意犹未尽,笑眯眯地回过头,却发现回味正直勾勾地盯着她,顿了顿,问:“你干吗傻了吧唧地盯着我?” 傻……傻了吧唧? 回味撇过头去没好气地道:“谁盯着你了,自作多情!”忽略发烫的耳根,站起来转身,“快回去吧!”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跟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往回走,苏妙看了他一眼,说: “我还想吃鸡腿,反正你也不吃,把你那份给我吧。” “不要。”他断然拒绝。 苏妙皱了皱鼻子,嗤道:“小气鬼!” 就在这时,只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尖锐地哭喊道: “来人呐,救命啊,我的孩子掉进江里了!妮子!救命啊!” 苏妙被这一声破了音的尖叫吓了一跳,循声望去,一个年近三旬的妇人抱着一个婴儿正冲着黑漆漆的江面上大声哭喊,已经有路人被惊动,远远地望着,一脸不安地指指点点。回味一愣,才想加快步子走过去,身旁的苏妙已经如离了弦的箭一般飞冲出去,奔到妇人身旁问: “大娘子,怎么了?” “妮子!我的妮子!”妇人见有人过来,抓救命草似的抓住苏妙的手臂,指着漆黑的水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天色太黑,江畔又没有护栏,极容易发生落水事故,回味隐隐看见有个人影在水里扑腾,应该就是妇人的女儿了,才想说下去救人,有人比他动作更快,苏妙奔到江畔以一个华丽的姿态纵身跳入江水中。回味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匆忙跑到江边,借着月光看见她很快游到溺水的孩子身旁,孩子大概是刚刚落水漂得并不远,苏妙从后面拽住衣领带着那孩子游回岸边,月光下的她仿佛一条来去自如的鱼。 孩子很快被拖到岸边,回味将那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拎出来,苏妙双手撑着陆地灵活地爬上岸,水里像鱼岸上像猴子,回味这么觉得。 孩子母亲冲过来抱起女儿,经过检查,除了呛几口水受了惊吓之外没有大问题,有好心人借衣服给女孩裹上,女孩母亲喜极而泣,连连向苏妙和好心人道谢。 一场庙会被她碰见两次意外也不知道是她的运气好还是他们的运气好,见孩子没事苏妙放了心,从地上站起来,回头,却见被孩子母亲激动时冲撞到一边去的回味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愣了愣,紧接着单手叉腰,伸臂比划了一个剪刀手的姿势,对着他粲然一笑,得意地挤了挤眼睛。 ……有谁说过来着,笑容是一件美好的事。 苏妙全身都湿透了,虽然不冷,走在街上却很尴尬,一直沉默的回味见状解了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虽然里面只剩下亵衣,他是个男人不要紧。 有衣服落在湿漉漉的身上,苏妙微怔,含笑裹住自己,歪着脑袋看着他: “小味味,你还挺有风度嘛!” “别叫我小味味。”回味不乐意地说,顿了顿,又道,“下水救人那种事是男人做的,你一个女人日后少逞强!” 苏妙努了努嘴:“我可是专业的救生员,因为能救我才去救,没有逞强,以性别去看问题的男人会吃亏哦!” 回味不理她,两人就这样回到小吃摊,这时候庙会基本上已经散了,才走到小摊前,却见苏娴三姐弟正远远地立在一角。苏妙走过去顺着他们的眼光望去,苏老太和胡氏挨坐在长凳上,脸发红一看就是喝了酒,胡氏一脸悲伤过度之后的僵硬,苏老太则趴在桌上大哭,嘴里不停地说: “我也是疼贤儿的!我也是疼他的……是我害了贤儿,我老婆子对不住你啊!”她反反复复地念叨着这两句,一直在哭。 胡氏一言不发,过了一会要拿茶时,回过头才看见立在街角的儿女,肿着一双桃核似的眼睛,用略微沙哑的嗓音平声道: “都卖完了,收摊吧,你们奶奶喝醉了,把她背回去吧。” 苏妙愣了愣,紧接着微微一笑,脆亮地应声。 直到进入灯光下众人才发现苏妙浑身湿透了,苏妙只说人太多不小心掉进水里了。 收摊之后,苏婵背起醉醺醺的苏老太走在前面,胡氏和苏娴夹着苏妙走在中间你一言我一语配合默契地进行说教,苏烟和回味推着推车跟在后面。 初秋,风过如呼吸……R1152 第五十八章 苏菜馆 水神祭过后,苏妙的小吃摊合同正式到期,祥记也从原来的铺子搬走,于巡检便做中人安排苏妙跟铺子的所有人刘大嫂签了租房契约。 因为铺面原来就是饭馆,也不用怎么收拾,简单清理一番挂上匾就准备开业了。 小餐馆面积适中,一间大堂能摆十来张桌子,大门外的露天区也能摆放七八张,清一色的水曲柳木,装潢虽然略显陈旧,但被苏妙挂了几个小摆件后还算生气勃勃。餐馆的厨房是半开放式的,堂屋正对着大门的北墙方向是一个长长的柜台,原来是掌柜的算账摆酒用的,被苏妙在柜台下面摆了一圈圆凳当做吧台使用,也算是扩大可使用空间。 柜台内侧,两边的墙壁上均打着酒柜,正中间一道齐胸高两扇合在一起就是一个传菜台的小门直通餐馆厨房。厨房不大却格局规范,北面开了一整排窗户,全部打开时油烟基本上能很快排出去。厨房内有一口带盖的水井,据说是盖房子时特地圈进来的,为了用水方便。北墙下单开了一道小门作为员工通道,门外是后街的小巷。厨长的料理台上端还开了一扇小窗,顺着窗户在厨房就能看到外场的情况。 餐馆的名字在确定秋天要租时姐弟四人就开始想,其中苏烟最热衷,翻出许多书籍兴致勃勃地参考,最后大家全都把票投给了苏妙随口取出来的“苏菜馆”。 苏菜馆,既能点明家族姓氏又将经营范围鲜明地指出来,最重要的是这个名字好记,任谁听一遍也都记住了。 苏烟为此生气了好久。 小餐馆选了个好日子开张,吴阿大等一众熟客拖家带口前来捧场,青龙帮十个人也一并前来,放了好几挂鞭,场面相当热闹。黄昏时于巡检带领巡检房的人前来道喜,还带了县令大人的贺礼。 苏妙很意外,接过来道了谢,客气几句,给巡检房的人上了招牌酒菜,之后本以为要按老规矩免单,于巡检虽然不是总吃白食,十次里也有五次不是打白条就是想顺手拿点什么。不料这一次于巡检却坚持不受,如数付清账单不说,连往常欠下的也一次性付清了,这让苏妙很惊奇。 原来的小吃摊在长乐街东侧,接待的都是东边码头的客人,现在的苏菜馆位于长乐街中部一个岔口的拐角,虽然离主干道有些距离,但东西码头到此处的路程差不多,开业时人来得多动静闹得挺大,再加上客人私底下互相介绍,新客人增加了不少。 以长乐镇独一无二的平价美食馆作为特色,苏菜馆开业一周后便到了用餐高峰期时常爆满需要等位或预约的地步,新雇来的两个外卖小哥更是忙得晕头转向。 苏娴、苏婵、得福依旧担负着伙计的工作,一个在门外露天区两个在大堂里。因为人手不足,胡氏亲自上任担当起收银和招呼吧台客人的工作。苏老太本来也想掺一脚,可她身子腿脚都不好,只能看家了。 厨房里虽然苏烟下了学也能帮忙,却还是不够用,吴阿大便推荐邻居家的孩子同喜同贵过来打杂当学徒。同喜同贵是兄弟,一个十四一个十二,因为家里孩子多负担很重,两人最大的愿望就是学一门手艺将来自己开店。苏妙很喜欢这两个老实又有上进心的孩子,觉得他们还算有天赋,便不藏私,耐心教导,结果两个孩子张口闭口叫她“师父”,吴阿大更是顺水推舟让他们奉了拜师茶,于是苏妙忽忽悠悠就多了两个徒弟。 小吃摊天黑要收摊餐馆却不用,苏妙决定苏菜馆以后辰时营业亥时闭店,这一下码头工作的汉子可高兴了,接夜活的人都会赶在闭店前过来吃顿宵夜喝两杯。钱小哥不再摆摊,苏菜馆向他大量订酒,他现在只管在家做酒,销售的事苏妙全包了。 秋风习习,夜色宜人。 已经快到亥时,苏菜馆里却还有五六桌汉子在喝酒猜拳,柜台边也坐了好几个人。苏娴在跟客人闲磕牙,得福忙来忙去,苏婵独自清扫门外的露天区,不知为何独眼赵龙一定要帮她的忙。 胡氏坐在柜台的一角盘账,张虎坐在圆凳上,喝得半醉,双手敲着柜台叫喊: “小大姐,你出来啊,你在那堵墙后头咱们说话都费劲,你不来和我们说话,这油滋滋的猪蹄吃着都没味!” “大虎哥说的是,小大姐,要不你把窗户打开,咱说说话?”黑子也喝得晕头晃脑,搂着张虎的脖子吆喝起来。 厨房内,回味额角的青筋开始跳,从未经历过用餐高峰期仿佛催命般工作模式的他自从跟在苏妙身边每一天都像是被催命,特别是在苏菜馆开张之后,他积累了许多压力。 苏妙啪地推开窗户,斥责道:“你们两个醉鬼吵死了,开窗油烟会跑过去!” “一点烟不打紧,咱们更想看小大姐的脸!”黑子醉醺醺笑嘻嘻地说。 “小大姐出来了!” “小大姐,说两句话吧!”窗户一打开,其他桌的汉子纷纷笑嘻嘻吆喝。 苏妙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为什么人一喝醉都变猴子了? 于巡检笑呵呵地迈进来,见苏妙正从小窗户探头,高声笑道: “大侄女,两个猪蹄二两酒,一个包起来我带走!” 柜台后的胡氏忙起身和于巡检见过礼,苏妙应了一声,缩回脑袋,拿起钩子从烤炉里取下一只油汪汪亮晶晶的烤猪蹄放在盘子里,搭配一小碟爽口开胃的酸白菜送出去。 长乐镇主要吃鱼,猪肉比较便宜,猪蹄因为会做的人少价格更贱,苏妙做鱼做腻了,干脆砌个小烤炉以烤猪蹄当做招牌菜。 将猪蹄处理干净后,放进冷水锅,加入生姜黄酒大火煮开,撇去浮沫,倒入以八角、桂皮、陈皮、豆蔻、花椒、香叶、酱油等二十味调料加骨汤煮成的秘制卤汤,煮沸后清除浮沫,补入适量的葱姜蒜、桂皮、八角、花椒等香料。直到煮开后也完全没有浮沫了之后再加入冰糖,小火炖半个时辰取出滤干。在猪蹄表面刷少许酱油和适量的蜂蜜,串上钩子挂进烤炉里,一直将猪蹄烤到表皮红亮吱吱冒油就可以出炉了。 刚出炉的猪蹄亮晶晶油汪汪,泛着令人一看便会食欲大开的酱红色,咸鲜爽口,隐隐带着蜂蜜的绵甜。表皮非常松脆,肉质酥软多汁,鲜得到位,咸得入味。搭配一碟以粗盐经过一个月发酵腌制而成肥美爽烈韵味绝胜的开胃酸白菜,佐一碟用盐、五香粉、花生碎、黄豆粉、花椒粉、芝麻混合而成的特制调料,一天定额销售二百个,从来就没有剩下的时候,只有关系特别好的要求帮忙预留时苏妙才会多烤几个。 烤猪蹄上桌,于巡检抓起来就啃,虽然这里不能再赊账,他却吃不惯别的地方,餐馆比小吃摊地方宽敞,他几乎天天都来。 “于大叔今天来得晚些,巡检房很忙?”苏妙随口问一句。 “嗨,别提了,新县令大人才上任,新官上任三把火,衙门里最近不可开交。”上任朱县令的母亲突然过世,他回去奔丧并且守孝三年,前几天新任宁县令刚抵达长乐镇。 “新县令是什么样的人,多大年纪了?”苏妙好奇地问。 “比朱大人小三岁,对人还算和气,祖上做过颍州知州。” “我听说新来的县令大人有个小霸王,前些日子因为宋记做的菜不合胃口就把宋记的店给砸了?”张虎忽然想起来,询问。 “可不是!”于巡检常来,跟店里的常客们也都很熟,压低了声音道,“还小霸王,那根本就是个祖宗!跟大侄女一般年纪,又是个小子,大侄女还知道赚钱养家,那小子却一天到晚惹事生非,三岁开蒙还没我家强子认识的字多,姑娘家听不得,那小子才十五岁就会逛窑子,这几天不可开交有一半是为了他!宁县令人好,只可惜宁夫人早逝,宁县令思念亡妻对这个儿子百般纵容,到头来头疼的还是自己!” 话音刚落,陈六拿着两个土豆进来,笑嘻嘻说: “小大姐,我又挖着两个土豆,果酱煎饼配炖肉!” 苏妙答应了,接过土豆转身回到厨房,于巡检好奇地问: “怎么还自己拿土豆?” “于巡检不知道?苏菜馆可以自己拿菜来点菜,只要小大姐会做就给做。”陈六坐下来笑道,“上次我挖了两个土豆,本来是玩笑,小大姐的土豆煎饼可比什么饼都好吃!”他说着竟泛起了口水。 厨房里,苏妙将土豆洗净去皮,蒸熟捣成泥。鸡蛋打散,加糖、盐、糯米粉拌匀,倒进土豆泥里和成软硬适宜的面团,做成小饼。在锅中抹油,放入土豆饼洒上葱花煎至两面金黄。在盘子内盛入剁成小块的炖肉,旁边摆好土豆煎饼,既可以单独食用也可以蘸以秋季野果加糖熬煮成的紫红色的新鲜果酱。 煎饼香脆,炖肉味美,果酱酸甜,光是闻着就能让人胃口大开。R1152 第五十九章 忒明显了 最开始做土豆煎饼时苏妙只是将试验品的野果酱给陈六尝尝,陈六也只是帮忙试一下,没想到试过一口之后竟爱上了,常常自带土豆来吃果酱煎饼。张虎和于巡检见他吃的香甜,禁不住吞了吞口水,冲苏妙吆喝也想要一份,苏妙笑笑,应了。 陈六和于巡检一直呆到打烊才走,临走前于巡检笑道: “大侄女,还是烤猪蹄,明儿给我留两个,我中午来拿!” “明天店里定休不营业的。”苏妙笑答。 于巡检一愣,有些遗憾,顿了顿笑说: “那后日,后日给我留十个,傍晚我来拿,请客用!” 苏妙答应了。 每月只有两天的定休日,前一天定会因为大扫除清理到很晚,次日日上三竿才起床也是常态。苏妙这一天快中午时才醒,穿上衣服迷迷糊糊地出了门,院子里静悄悄的,其他房间也静悄悄的,明媚的阳光下,身穿宝蓝色细布长衫的回味正坐在院里的摇椅上闭目晒太阳,一头乌黑的长发难得不挽不束,柔顺地披散在身上,听见房门的吱嘎声回过头来,看见的是苏妙一张还没洗过的俏脸。 苏妙没想到他居然在院子里,面色一窘,咕哝: “你怎么在我没洗脸时出来了?” “你没洗脸我就不能出来,你这要求太不讲理了吧?”难得清闲,连续一个月的精神紧绷已经快让从来没有如此忙碌过的回味崩溃了,靠在摇椅上有气无力地说,“那么不想被看见,在房里放个脸盆架如何?” “房间太窄,晚上起夜会撞上,水漫金山你替我擦?” “迷糊虫。”回味闭上眼睛,一字一顿道。 苏妙不理他,洗脸刷牙后神清气爽地出来,擦着手道: “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娘!” “都出去了。”回味说。 “啊?”苏妙一愣。 “胡大娘和奶奶带着婵姐儿去水神庙供香,大姐带烟哥儿去买笔墨了。” ……也就是说,她和少爷大人被单独留在家里了? 苏妙一脸古怪地看着回味,回味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两人无声地大眼瞪小眼。 吉祥巷前往水神庙的路上,胡氏扶着腿脚不太利索的苏老太,皱皱眉,还是不放心: “把回哥儿和妙儿单独留在家里妥当吗?” 苏老太恨铁不成钢地瞅了她一眼,啧舌:“怕什么,阿妙今年十五岁了,人漂亮又能干,更该找个好女婿。回哥儿模样好性子好手艺也好,若是能当个上门女婿跟阿妙两个把菜馆经营下去,你多了个半子顶立门户,阿妙也有了依靠,还不用嫁妆,咱苏家肯定比现在更红火。过个一年半载,你抱外孙我抱增外孙,到时候家里营生稳定了,给阿婵寻个好亲再给烟儿娶个媳妇,到那时你我立刻闭眼都行了!” “我听妙儿说,回哥儿是个大少爷,因为与父母拌嘴才负气跑出来,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做上门女婿!”胡氏还是觉得不妥。 “是大少爷更好,若婚事做成阿妙就是少奶奶,你有个少奶奶闺女下半辈子还用愁?” 胡氏被说得有点动心,却还是不放心:“大户人家怎么可能会要妙儿那样的当媳妇!” “阿妙怎么了,不是她是我的孙女我才夸她,咱阿妙要贤良有贤良要模样有模样,手艺好还会赚钱,别说给个开酒楼的当媳妇,就算去当那王妃也不差什么!说到开酒楼,咱家原来也是开酒楼的,阿妙过去怎么也算是个富家小姐,这样好的媳妇上哪找去!再说,只要女婿乐意谁不乐意都没用,当初我拿上吊威胁绳子都套脖子了,阿东不还是娶了你!” 胡氏别过头去,冷哼:“若是婆家有个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刁钻婆婆,就算是天皇老子家也不能嫁。” 苏老太被噎了一下,眉毛倒竖,拐棍敲地大骂道: “你这恶妇,竟然敢当面骂自己婆婆!” “我又没说是你,难不成你也觉得你自己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又刁钻?”胡氏嗤笑。 两个人又在大街上吵起来,引来许多侧目,跟在后面的苏婵悄悄与她们拉开一点距离,有种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感觉。 长乐街上,苏烟扁着嘴跟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苏娴慢吞吞走着: “大姐,为什么要让二姐和讨厌鬼单独在家里?” “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一双丹凤三角眼锁定住两点钟方向一名清俊富有的大官人,苏娴立刻风情万种地拂了拂头发,唇角抿起,勾勒出撩人的似笑非笑。 苏烟被噎了一下,低着脑袋不高兴地问:“大姐你就不担心吗,那个讨厌鬼说不定会欺负二姐!” “你二姐比鬼还厉害,谁敢欺负她,她不折磨小回儿就不错了。”清俊的大官人没有理她,一心关注身旁十五六岁的小妾,苏娴气得牙根痒痒,愤愤地瞪了一眼他们买的如山的奢侈货,扭身进了布庄。 “大姐,我们要去买笔墨!” “我先挑两匹布再说,你过来帮我拿。”苏娴说着,人已经进去了。 苏烟垂下脑袋,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不该和大姐一起出来的! 苏家。 苏妙没想到全家人一早都出去了,原来现在只有她和回味在家,看了一眼悠闲晒太阳的回味,摸着下巴想了想,问: “那早饭呢?” “他们大概去外面吃了。” “你呢?” “我吃过了。” “自己煮的?吃了什么?” “阳春面。”回味简短地回答。 “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吃阳春面?”苏妙狐疑地问,回味不答,她也不在意,顿了顿,双手合十贴在脸颊下,歪过头冲着他粲然一笑,“小味味,煮碗馄饨来吃吧?” 回味没想到她竟能厚着脸皮提出这种要求,皱皱眉:“自己煮!” “连续煮一个月的菜我也有不想进厨房的时候。”苏妙一脸萎靡不振的表情。 “我不也一样。” “你只是给我打下手,再说你现在是我的学徒。” 回味被她很轻易就说出来的严酷事实噎了一下,这分明是对他尊严上的侮辱,咬了咬牙,他忍气吞声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进了厨房,厨房内很快传来剁肉声。 苏妙得意地笑笑,走到他的摇椅前坐下,舒服地摇着,闭目享受秋日里温暖的阳光。 回味黑着脸从厨房出来,将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馄饨放在桌上,硬邦邦地道: “吃吧!” 苏妙立刻从摇椅上跳起来坐到桌边,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鲜美微咸的鸡骨汤,虽然汤里看不到浮油,入口却带着油脂特有的滑腻绵厚的口感。舀起一粒馄饨咬一口,有浓厚的汤汁滚热地溢出来,外皮略硬但很光滑,肉馅紧实富有弹性,她眨巴了两下眼睛: “小味味,你的手艺比才来时长进了不少!” 回味眼眸微闪,低声问:“真的?” 苏妙点点头:“虽然味道上还有点差强人意,不过才这么少的时间就能不用秤做到这种程度……”她看着他嘻嘻一笑,“我很欣慰。” 回味忍住想翻白眼的欲望,扭过头去哼道:“差强人意你还吃,你还真是什么都能吃得下!” 苏妙眼睛一瞪:“别把我说的像小狗一样,我可是怀着很温柔的心情在吃!” 回味的嘴角狠狠抽了抽,她脑子没问题吧。坐回摇椅上,他继续晒太阳。 苏妙吃光馄饨洗了碗之后,钻进后院折腾了一阵,回来时手里提着鱼竿和鱼篓,笑嘻嘻说: “小味味,咱们去钓鱼吧!” 回味睁开一只眼睛看了她一眼,又闭上:“不去!” “好吧,那你好好看家,若是想出门,记得把门都锁上。”说着去房里拿了草帽扣在头上,兴致勃勃要出门。 闭着眼睛的回味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她就不能更有诚意地邀请吗? 苏妙才想出门,回味忽然从摇椅上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苏妙一愣: “你不是不去吗?” 回味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又趾高气昂地回答:“我改主意了。”昂首阔步率先走出门,留她自己锁门。 苏妙望着他的背影,眼尾狠狠一抽:他脑袋没问题吧! 长乐街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定休日冷情,反而更加热闹。苏妙背着鱼篓扛着鱼竿兴奋地东张西望,时不时跟熟人小贩打招呼闲谈几句,以至于走在前头的回味不得不数次停住脚步等她,额角的青筋越跳越欢,也不理人,跟他打招呼的人并不在意,径直走到苏妙身旁加入侃大山的队伍,眼瞅着胡侃的队伍越来越壮大,已经过去一刻钟了,回味忍无可忍,上前一步抓住苏妙的胳膊转身就走: “你不是要去钓鱼吗,还不快走,再磨蹭下去天都黑了!” “我算着时间呢,只不过聊两句,你急什么,明明刚才还说不想去!”苏妙鼓鼓嘴,不满地道,顿了顿,冲着刚才的交流群挥着手笑说,“陈五哥陈六哥阿大哥满富哥黑子哥,我去钓鱼了,明天有新菜单,你们要来啊!” 几个汉子向她挥着手应了,满富看着回味拉着人走得更快一张脸漆黑如墨,笑道: “这回小哥也忒明显了!” “忒明显了!”吴阿大深以为然地点头。 “什么什么,什么忒明显了?”黑子不解地问。 陈五莞尔一笑:“年轻人呐!” 众人感叹地点点头,只有黑子一头雾水,莫名其妙。 “你干吗走那么快?”苏妙问抓着她急匆匆好像要去赶集的回味。 “我这是正常步速。”不知为何,他说话的语气有点阴森。 才怪,平常明明像只蜗牛! 苏妙撇撇嘴。 就在这时,只听前方一个被人群层层包裹仿佛在大甩卖的圈子里突然传来粗哑又悲愤的哀鸣: “小官人求您行行好,放过小老和闺女吧!”R1152 第六十章 惩恶救美的回味 围观人群的正中央,哪个时代都不缺少的俗套又让普通人无奈的权势欺压戏码正在上演。 一个身穿深红色软缎直裰,外套黑色无领对襟长背心的青年正挂着地痞流氓常用的坏笑用力抓着一个怯懦恐惧已经哭出声来的清秀姑娘。青年的身旁立着一双凶猛魁梧的恶仆,其中一个恶仆一脚踏在俯趴在地上鼻青脸肿的老头背上。被抓着的姑娘也就十五六岁,打扮得很光鲜,长得也很秀气,瘦窄的鹅蛋脸,嫣红的桃花唇,肤色白皙,体形纤弱,很符合岳梁国的审美,如云的鬓发上簪了一朵硕大的红月季,脂粉香浓,这样的打扮再加上身旁一把已经摔在地上的琵琶,这女孩应该是个唱小曲的。 女孩见老头被踩在地上,哭得更凶,大声喊“爹”,拼命往父亲的方向挣,却被红衣青年用力捏住下巴,那青年笑嘻嘻说: “小美人哪儿走,老子花钱听曲儿,你不让老子高兴还想跑,你把老子当傻子?” “宁小官人,奴家只唱曲不卖身的,宁小官人行行好,放过奴家吧!”唱曲姑娘无论怎样用力都挣脱不开,哽咽着哀求。 “阿乐,瞧见没有,我就说这是个贞烈的货色,你偏说她看见你必定会身子发软自荐枕席,现在怎样,二十两银子,拿来吧!”站在红衣公子身旁的还有三个与他年龄相仿的阔气公子,正大声嘲笑着。 “你们闭嘴!”宁乐冲他们喝了一声,紧接着回过头,不屑地啐了一口,怒道,“一个唱曲的装什么清高,老子看上你是你的造化,你这么推三阻四的是怎么个意思,收了老子那么多东西,莫不是你把老子当傻子看不起老子?” 因为围观的人太多过不去,苏妙只能站在人群里被迫围观,此时闻言愕然地眨眨眼睛,事实还真是有人当街强抢民女,只是这抢人的也太年轻稚嫩了点吧,红衣公子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白嫩的娃娃脸肉肉的像圆滚滚的包子,坏笑时露出两颗尖锐的虎牙又像一只小老虎,黑色的头发软软的还带着自然卷,最重点的是这么小就会强抢民女,他毛长齐了吗? “大哥,这里怎么回事,那两个人是谁?”苏妙悄悄问一个路人。 路人看了她一眼,亦小声回答: “那男的是知县大人家的独子宁小官人,女的是两个月前才来镇上的纯娘,一直在洪喜楼跟她养父两个以卖唱为生,唱得好模样好,附近不少大官人都慕其名来想买,她养父却不卖。那宁小官人来了长乐镇之后听说了,隔三差五送点好处,纯娘只当打赏就收了,今日宁小官人来拿以往的好处相要挟,纯娘父女抵死不从,就闹成这样了,胡老头挨了打,这帮人从洪喜楼一直闹到大街上。” 苏妙点点头,从刚才宁小官人旁边的三个狐朋狗友的话里听出,这四个人八成是拿那个姑娘打赌,宁小官人赌输了,所以恼羞成怒了。 官二代富二代的兴趣还真不是一般的恶劣啊! 县令大人的公子那就是一方百姓的活祖宗,就算当街强抢民女也不会有人管,官权压死人的年代,正义的人能做的也只有在围观的时候在心里谴责两句或悄悄地用眼神瞪死他或者干脆祈祷上天收了他。当然这心理活动仅限于普通人,有一类人他可以不分场合不分时间不分地点不分对象地将正义感进行到底,比如回味,他在苏妙惊诧的目光里从她身旁径直走到宁乐面前,威风凛凛义正言辞地道: “放开这位姑娘!” “冲我来?”苏妙自动脑补了后一句,不过现在不是笑场的时候,她虽然不反对行侠仗义也很愿意尽自己所能帮助人,可问题是若得罪了长乐镇的活祖宗,她应该准备搬家吗? “姑娘,你家兄弟可真有胆量!”路人大哥的正义感被其他人伸张,感慨地冲着她竖起大拇指。 “……大哥你误会了,我不认识他。”苏妙眨巴着眼睛,认真强调。 作为长乐镇活祖宗的宁乐没想到竟然真敢有人坏他好事,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兴奋起来,一把将纯娘推到一旁,在狐朋狗友的起哄下撸起袖子冷笑: “好小子,敢来管老子的好事,老子看你是活腻烦了!”一把揪起回味的衣领。 回味见状眼眸一沉,双手一齐揪住宁乐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拎起来! 回味的反击无疑戳穿了宁乐小矮个的自尊心,勃然大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拳头冲着回味的鼻梁挥过去。回味却比他更快,手握住他挥来的拳头,并不主动攻击却是强而有力的防守,手劲大得居然让宁乐即使使出吃奶的劲却还是抽不回拳头。自拳头上压来的力道越来越大,拳头仿佛被千钧巨石碾压一般越来越痛,好像要碎掉了,回味却依旧面无表情,宁乐肺子都要气炸了,一张白净的娃娃脸铁青铁青,死咬着嘴唇挣扎,倒是没有痛叫出来。 被扔到一旁摔坐在地上的纯娘已经忘了身上的疼痛,双手撑在地面上,噙着泪珠,楚楚动人地望着回味,一双桃花春水似的眼眸充满了劫后重生的惊喜、激动与崇慕,只怕她此时的心波和她的眼波一样颤抖得如汛期时的滔滔江水激烈荡漾。 跟犯罪电影中的警察一样,巡检房总是在冲突最后才姗姗来迟地出现,面对着回味与长乐镇的活祖宗,于巡检一脸悲催,想死的心都有了,赔着笑脸上前,冲回味连连拱手: “回小哥,这位是我们县老爷的小官人,县老爷让他在家读书谁知道一眼没看住就跑出来了,县老爷正找呢。小官人,快跟小的回去吧,老爷已经大发雷霆了!”说着也顾不得许多,拉上宁乐一面向回味笑着告辞,一面急匆匆往回走。 “于林,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拉老子!放手!你们两个死奴才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宁乐当众失了面子,大声叫骂吆喝恶仆,又向于巡检挥拳,于巡检正等着复命也没工夫让着他陪他玩,好歹是巡检房出身,对付宁乐三脚猫的功夫再简单不过,躲过去之后制住宁乐连拉带拽地走了。 两个恶仆一听说县老爷有命也不敢阻拦,宁乐的狐朋狗友听了亦都慌忙散去,于是这场当街抢民女的戏码便以未遂落幕。围观群众见没有热闹可看,在巡检房的驱赶下亦议论纷纷地散去。回味见宁乐已经被带走,觉得没什么趣,转身才想走向苏妙,身后一个清脆婉转恍若黄莺出谷的嗓音传来: “恩人,恩人请留步!“ 回味一愣,回过头,只见那唱曲姑娘步态曼妙地上前,含着感激的笑意: “奴家纯娘,多谢恩人仗义相助,请受纯娘一拜!”说罢跪下去拜倒。 回味看着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跟陌生又无关紧要的人说话太麻烦,不说话却不礼貌,想了半天,他最终用很容易听清的声音嗯了一声,转身向苏妙走去。 苏妙看着跪在地上的姑娘大眼睛里的火热被这一声轻哼刷地熄灭,仿佛浇了一盆冰水,满眼同情。 “走吧。”回味对苏妙说。 苏妙点点头,两人向小镇边缘的鹤山走去。 长乐镇北侧有一道鹤山的余脉,这是苏妙在镇上住久了之后才知道的,走这条路比从鹤山村前过要近得多,定休日苏妙时常来山里的小水潭旁钓鱼。 密林掩映的水潭畔,苏妙和回味并肩坐在大石头上挂饵下钩钓鱼,过了一会儿,回味扭头看了苏妙一眼,问: “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苏妙想了想,看着他说: “你今天得罪了县太爷的独生子,明天他会不会来踢馆啊?” 回味一愣,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 “你没想过这个?”苏妙看着他猛然醒悟的表情,哧地笑了。 “是我多管闲事了。”回味愣了半天,对着她用忏悔的语气低声道。 “算了算了,好好一个姑娘在街上受欺负总不能不管,你也没做错,之后的事之后再说,一个黄毛小子我才不怕呢!”苏妙忙笑着摆手,勇敢无畏地拍拍胸脯说。 回味望着她刻意摆出来的“我叫英勇我怕谁”的表情,呵地笑了,顿了顿,垂下眼帘低声说: “不过我觉得应该不会有事的。” 苏妙没太听清,疑惑地望向他,却一眼看到上下浮动的鱼竿,显然是下面有什么东西上钩了,大喜,用力拍着回味小声催促: “上钩了上钩了!” 回味一愣,旋即手握鱼竿用力向上一提,一条足有一斤重的大鱼破水而出甩了两人一脸水花,落在地上拼命地扑腾。 “好大的鱼!”苏妙立在略显得意的回味身旁围观,羡慕地说。 回味看了她一眼,突然微微一笑,轻声问: “我们要不要来打赌,看今天谁钓的多?” 他极少笑,这样笑很自然地弱化了面部线条,很温柔的样子,看起来怪怪的。 “我有什么好处?”她挺着脖子问。 回味莞尔一笑:“若你赢了我,我就给你做一道不用经过任何测量其实是我最拿手的菜。”R1152 第六十一章 野炊之趣 这个赌注听起来很诱人,比起他要做东西给她吃,她更好奇他竟然还有不用称量的拿手菜,到底是什么呢? 想了想,她点点头。 赌约达成,两人重新坐回石头上安静垂钓,两刻钟后,回味看了苏妙一眼,凉飕飕地开口: “就算打赌是我提出来的,你在我的鱼咬钩时就跺脚也太耍赖了吧?” 苏妙却比他想象的还要厚脸皮,慢半拍回过头,一脸无辜地问: “啥?啊!鱼上钩了!”她忽地跳起来用力拉鱼竿,一条三寸来长的小鱼被从水里钓上来,甩了她一脸水花,苏妙心凉了半截,盯着那条小鱼嫌弃地嘟囔,“好小!” 回味望着她鼓起来的脸,忍俊不禁,轻笑出来。 苏妙觉得自己被嘲笑了,瞪过去,怒目而视。 回味忽然一拉自己的鱼竿,只听哗地一声,又一条一斤重的大鱼被拉上来,在地上用力扑腾! 他怎么总能钓到大鱼? 苏妙在他的鱼竿上扫了一眼,这鱼竿是她给他的,她的鱼竿明明比他的好,莫非他是吸引鱼的体质?想不通,于是她哼了一声,扭过头去继续全神贯注地钓鱼。 回味望着她不甘心的表情,又是一笑,顿了顿,却猛然惊觉自己笑的次数太多了,在意识到这点后,心下忽然有种混合着古怪感觉的窘迫尴尬,半垂下眼帘平静了下表情,守着水潭继续钓鱼。 日落偏西时,苏妙以一筐三寸小鱼对战回味一筐平均值一斤的大鱼,凭一条之差险险获胜。 “我赢了!”她因为太得意,鼻子仿佛都变长了。 回味望着她骄傲的模样。忍俊不禁,扑哧一笑,却在微怔之后很快将笑容收敛起来,也不食言,从鱼篓里挑出几条大鱼,走到水边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剖开清理干净,顺手从山中郁郁葱葱的野草里寻了芫荽、荠菜、鼠尾草等鹤山上从来就不缺的常见野菜。以带着芬芳气味的香料为主。通通撕碎塞进鱼肚子里,还放了两颗小蘑菇。随后将鱼用一片大号叶子包裹,接着用和好的稀泥将被叶子包裹住的鱼整个涂抹起来。 用大石头在平地上搭建一个灶台。灶台的样式要确保泥巴鱼能够始终处于火堆上部,紧接着拾柴点火,将泥巴鱼放在火上烧烤。在泥巴被烧红之后,再烧一刻钟左右。将泥巴鱼从火里拿出来,待其自然冷却。敲掉表层已经干涸凝固的泥巴,拨开内层的大叶子,一股混合着绿叶植物清新爽朗味道的鲜香挟带着热气缓缓扑来,沁人心脾。 用叶子托着。回味将一条烤鱼递给坐在自己身旁用惊诧的表情盯着火堆的苏妙。 苏妙接过烤鱼,以泥巴包裹的烤鱼手法类似于叫花鸡,食材是鱼的话就应该叫叫花鱼了。不过往鱼肚子里添加香料和野菜的方法却很稀奇,没有抹盐和任何调味料只凭靠绿叶香料的芬芳味道烤出来的鱼会好吃吗。带着这样的好奇,她咬了一口。 一股属于温暖阳光、湿润碧水与宁静自然的澄澈清香在唇齿间柔和地蔓延开来,引导着属于鱼类特有的鲜美滋味,撩拨着味蕾。因为鱼腹中填入了芫荽等香料,被火的热度一烤,芬芳弥漫驱走了鱼肉本身的腥气。因为没有抹盐,在自然清淡的香料的烘托下,独属于鱼肉的鲜香滋味竟比以往的任何一道鱼类菜肴都体会得更为强烈。完全属于鱼肉本身的微甜醇美的味道,外皮微焦,香脆诱人,内里软滑,入口即化,竟是一种与在厨房之中烹饪出来的精细美食截然相反的美味。纯自然的、清新、清甜、清淡却馥郁的香味,带给人的是一种身心完全放松下来想要与这青山绿水黄昏越加亲近的野趣。 “好吃吗?”他略带一丝期待,望着她问。 苏妙点点头,想了想笑道: “有种返璞归真的感觉,完全属于大自然的味道,应该说是天然就是这种味道的感觉,很特别。我过去常看到有人会就地取材在山里烤鱼,却从来没试过,这是第一次。真稀奇,少爷大人竟然会做这么有野趣的菜!” 回味用小木棍拨火,半垂下眼帘,含着一丝怀念的浅笑,轻声说: “我父亲最喜欢烤东西来吃,他喜欢打猎又时常去各个地方,常常夜宿在山林里,所以自己想出了这种打牙祭的方法,不管是山鸡、兔子还是鱼,什么都可以,用这种方法,即使不用盐,也别具一番风味。我母亲说人不能总吃肉也要多吃菜,所以他就把野菜蘑菇什么的都放进去烤,结果做出来的滋味还不坏。没有任何配制好的香料,只从手边现取,做出来的味道永远都是最符合当时的景致的。我小时候父亲时常带我去山里打猎,每次都这么吃,这么说起来我学会做的第一道菜是这个。” 苏妙望着他略显复杂惆怅的脸,一愣,不由得小心询问: “你父亲,该不会已经过世了?” 这下轮到回味愣住了,摇头:“没有,他在家里。” 苏妙面色一窘:“那你干吗用一副怀念的语气?害我以为你跟我一样!” 怀念? 一瞬间,心底深处的某一点仿佛被这个简单的词汇戳穿,虽然影响不大,却的确是被戳穿了一块,他半垂着头沉默半晌,漫不经心一笑: “你想多了,我没有这种感觉。” 苏妙柳眉微扬,看了他一会,却没说什么,见他只是烤也不吃,一边大口吃鱼一边问: “你怎么不吃?” “你不喜欢吃?”他抬头看着她反问。 苏妙摇头,望着他被火光染得微红的脸,顿了顿,轻声道: “你还是吃不出味道?” 拨弄火的动作停住,回味沉默了片刻,点点头。 苏妙思忖了良久,想说点什么终是没有说,摇晃着手里的烤鱼对着他粲然笑说: “这个,很好吃!” 回味微怔,望着她的笑脸,不由自主地轻浅一笑。 就在这时,隐隐似有小狗的叫声传来,虽被潺潺的水声覆盖听不真切,苏妙却耳尖听到了,愣了愣,问回味: “小狗叫,你听见没有?” “山里怎么可能有狗!”回味笑她神经过敏。 “我真听到了!”苏妙说着,侧耳倾听了片刻,放下手中烤鱼,站起来向左侧的密林走去。 回味见她一言不发就走了,不放心,忙跟上她。两人在树林里走了一段,这下连回味也听见了,说是狗叫却比普通的狗叫声更尖厉一些,像这样稚嫩的声音听起来应该是某种野兽的幼崽。回味心中戒备起来,幼崽身旁必有母兽,若母兽以为他们是要伤害幼崽的坏人,一定会不分青红皂白发动攻击,正想劝苏妙别往前去,却见苏妙眼睛一亮,径直朝前方草地上能掉进一个人的大坑奔去,趴在地面往下看罢,兴奋地招呼他道: “小味味快来看,这里有小狗!” 回味走过去立在她身旁,低头向洞里看去,一只纤瘦长毛尾巴大大的小东西正蜷缩在洞里瑟瑟发抖地哀鸣,见有人来抬起头,一双黑豆似的眼珠子呆直呆直的,哀鸣声更响亮,的确是幼崽没错: “这是狐狸,不是狗。” “咦?狐狸不是红色的或者白色的吗?” “幼狐的毛色不明显,长大了就会变成红色。” 苏妙恍然点点头,又去望洞里的狐狸: “这洞是猎人挖的吧,幸好没在里面放捕兽夹子,不然它就死定了。”说着也不等回味回答,猴子似的顺着洞穴的侧壁刺溜滑进洞里! 小狐狸比较幼小,还不懂得躲避人类,刚想本能地跳起来呲牙做警告状,苏妙已经拎起它后脖颈的皮毛无视它的挣扎将它抱在怀里。回味看着她那不知该说是英勇豪迈还是该说是无知无畏的行为,眉尾一抽,却见她将狐狸抱在怀里扬起脖子望向洞口,紧接着说了后知后觉的一句: “啊,我上不去了!” 回味闻言,差点脚滑掉进洞里,万般无语地一拍额头。 “小味味,拉我上去!”她在洞里高声叫喊。 回味无语地看了她一眼,幸好带了鱼竿,将鱼竿伸下去让她拉住把她从洞里拽出来,并在她上升到洞口差点令鱼竿折断时揪住她的衣领将她提起来,稳稳放在地上。 苏妙一点不理解回味此时的无语心情,笑眯眯地放掉小狐狸,让它去找它娘。小狐狸重获自由,一溜烟钻进旁边的树林里。苏妙和回味重新回到水潭旁继续烤鱼,不想没过半刻钟,旁边的草丛里传来异样的沙沙声,小狐狸竟然钻出来,用一双黑豆似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手中的烤鱼。 苏妙微怔,掰了一块鱼肉扔给它,小狐狸嗅了好一阵,饥饿地大口吃起来。 此时苏妙和回味都意识到这只小狐狸或许是一只失去母亲或者走丢了的幼崽,不然不可能这么半天没有见到母狐狸,放它回家它却又跑回来。 “小味味,你烤的鱼连小狐狸都很喜欢呢!”苏妙见小狐狸很快吃光鱼肉,舔着嘴巴继续看着她手里的烤鱼,弯起眉眼笑说,又扔过去半只。 回味看着她,这算……夸奖?(未完待续)R655 第六十二章 误会 苏妙和回味一直等到太阳落山时也不见有母狐狸来寻找,只好将小狐狸带下山,还是幼崽如果任它在山中自生自灭,一定会死掉。 苏妙硬是将小狐狸塞进一脸嫌弃的回味的衣襟里,趁晚霞未收时下山,回到吉祥巷天已经黑了,立在篱笆院门外却发现里面黑灯瞎火的一片,疑惑地咕哝: “怎么没有人,他们都没回来吗?” 进屋找了一圈,房门都锁着,厨房也冷锅冷灶没有回来过人的迹象,这个时辰居然一个都没回来: “莫非他们背着我下馆子去了?”她有点怒地问回味。 在意的是这个吗,回味看了她一眼,把狐狸放在地上,问: “晚饭还吃吗?” “吃太多鱼吃不下了。”苏妙摇摇头,看着谨慎地嗅着陌生地方的小狐狸,手一拍,笑眯眯提议,“小味味,小狐狸太脏了,你来给它洗个澡吧!” “为什么要我给它洗?”回味皱皱眉,不满地问。 “在山上时你答应过会好好养它的。”苏妙用谴责他不讲信用的语气说。 “那是你擅自决定的,我可没答应。你把狐狸塞进我的衣服里我已经忍了一路了,你知道这东西味道多大吗,我现在要换衣服,你自己给它洗!”回味冷淡地说完,转身要进屋。 “唉,小狐狸,你好可怜哦,被大哥哥嫌弃了,他居然说你味道大,还说你是‘这东西’,你明明毛绒绒的这么可爱,比大哥哥讨喜多了,他却讨厌你,他是在嫉妒你吧?”苏妙蹲在地上,摸着小狐狸柔软的头,无视回味青筋暴跳的额角,凉凉地说,“也是啦,反正大哥哥是少爷大人,少爷大人本来就嫌东嫌西态度冷淡,是他说你太小了在山里生存不下去,私自把你带下山却任你自生自灭,少爷大人还真是任性妄为呢。这么说起来他还答应过一定会听我的话,现在不过是让他给你洗个澡他却不答应,大姐姐我最讨厌言而无信的人了!” “那个和这个是两回事吧!”回味咬着牙,快被她的歪曲事实气死了。 苏妙和小狐狸一齐用谴责他不讲信用的眼神看着他,回味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俩,三只大眼瞪小眼了一阵,回味一拍额头,深为自己的妥协恼火,愤愤地道: “我知道了!” “太好了小狐狸,大哥哥没有抛弃你哦!”苏妙欢喜地说,小狐狸似回答地冲她一声欢叫。 回味额角的青筋跳得更欢,认命地去烧了热水倒在水盆里,抓起小狐狸放进盆中搓抹布似的搓洗着。小狐狸有生以来第一次洗澡,用的还是热水,被手劲很大地搓洗自然很恐惧,下到热水里还以为他要杀了自己,拼命挣扎,呲起尖牙要咬他的手。回味连忙躲开,小狐狸趁机逃脱他的掌握,一脚踹翻水盆慌不择路地逃窜。一盆水“哗啦”有一半泼在回味身上,衣服湿了半截,水花溅了一脸,他呆呆地蹲在地上,像只半湿的落汤鸡,模样十分狼狈。 苏妙正背靠石磨啃着黄瓜监督回味给小狐狸洗澡,眼前这一幕发生得太突然,回味竟被一只小狐狸耍了,她惊诧地眨眨眼睛,望着他满脸满身是水,鞋子也湿透了,因为过于嫌恶整个人已经石化了的滑稽样子,忍俊不禁,扑哧笑出声。回味抬起头怒瞪着她,这样的表情却让苏妙觉得更好笑,忍不住抱着肚子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回味想生气,对上她的笑脸却生气不起来,又不想跟她一起傻笑,绷着脸冷飕飕地道: “傻笑什么?你还不抓住它!” 苏妙笑着应了声,丢下黄瓜去追拼命奔逃的小狐狸。因为院门关了,沾了热水的小狐狸只能发疯似的在院子里乱窜,它虽然体积小却跑得飞快,苏妙绕着院子一圈圈地追着它跑,每当要抓住它时它却如滑溜溜的泥鳅似的从她手中滑走,窜到另一个方向。 回味看着她笨拙地追逐,心里不耐烦,上前一步堵在小狐狸的必经之路。小狐狸正狂奔,眼见前方突然多出来一个人,背后的人又穷追不舍,没有减速反而“刺溜”从回味的袍摆底下钻了过去。苏妙没想到回味会突然出现,那时候她正准备一个飞扑抓住小狐狸,结果被地上的水滑了一跤,人比预想的还要猛烈地飞扑出去,小狐狸却从回味的胯下逃跑了,她已经刹不住脚,于是很惨烈地,被飞扑住的不是小狐狸,而是回味! 回味眼看着一个“庞然大物”,嗯,姑且算是“温香软玉”的物体迎面扑来,本能想躲开,可他躲开她说不定会受伤,于是他很有牺牲精神地站住了。苏妙扑到他身上,因为强大的冲击力道,两人华丽丽地向硬邦邦的地面摔去! 生平第一次被姑娘家投怀送抱,回味认为一点没有传说中的美好,反而非常痛,后脑痛、脊椎痛、大腿痛,连胸口都痛,她砸上来差点砸断他的胸骨! “小味味,你不要紧吧?”虽然有人当免费缓冲垫,苏妙还是觉得很痛,他骨头太硬了,然而好歹也算救命恩人,从他身上抬起头来,她问。 距离有些近,回味仰躺在地上看着她那张突然映入自己眼帘的脸,已经天黑了,院子里只点了一盏灯笼,头顶的月光也不是很清亮,她背对着光线,投入他双眸的眼光却异常明亮,明亮得仿佛两颗璀璨动人的宝石。自这一刻起他开始感觉到了柔软,属于女子的柔软触感以及只属于她的那一丝仿佛在撩拨着人心的淡淡幽香。 苏妙见他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面无表情,眼光幽沉,心里有些害怕,他该不会后脑勺撞地摔坏了脑子吧,这可如何是好,虽然她手头已经有些储蓄,可是现在的她还付不起大病医疗啊! 该怎么办? 正慌张失措地想着,一只泛着微凉的手忽然轻轻抚上她的鬓角,有一半肌肤刚好贴在她的脸颊上。 她微怔,向他漆黑似墨的眼望去,还没弄明白这举动的含义,一声气愤至极心塞至极的吼叫从篱笆门外传来,带着不可思议和几欲崩溃: “二姐,你们在干什么?” 苏妙一愣,回过头去,全家人明显吃饱喝足了,站在院门口,均用奇怪的眼神望着他们,其中以苏烟的反应最大,小脸涨红,激动得都快哭出来了。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一头雾水。 灯火通明的堂屋里,有种三堂会审的架势,苏老太好像很高兴的样子,都不唠叨要节约灯烛了。 “都说了那是误会,你们到底要我讲几次才不会乱想,只是因为摔了一跤不小心摔到一起的!”苏妙头疼地解释。 “是是是,你说因为摔跤就因为摔跤!”苏娴抿嘴,笑得那叫一个“yin荡”,乜着眼,用力在苏妙的肩头拍了一下,“死丫头,看你平常傻乎乎的,有一套啊,才给你制造机会你就懂得下手了!” “哈?”苏妙已经无语了。 “那小子碰了你的身子就要负责,商量商量,挑个日子把喜事办了!”苏老太拍板决定道。 “……”苏妙被雷个外焦里嫩。 “我不同意!”始终沉默的苏婵忽然开口,苏妙用“终于有明白人了”的眼神灼灼地望向她,她却耷拉着眼皮继续道,“那小子轻浮没用性子麻烦,根本配不上二姐,就算招婿也不能随便将就,一定要找个任劳任怨能吃苦、乖顺听话、不会三心两意的。” 室内鸦雀无闻,片刻之后苏娴手一拍,笑道: “我知道这样的!” “谁?”苏婵问。 “驴。”苏娴笑答,“驴最任劳任怨能吃苦,只要用鞭子抽就会乖顺听话,成天拴在圈里更不会三心两意,就算几天不喂食都不会有抱怨。” “嗯?”苏婵摸着下巴陷入思考,好像真打算把驴列入二姐夫的候选范围。 苏妙的眉角狠狠一抽,无语抚额。 西厢房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回味坐在凳子上,倚着粗木桌子,单手托腮,无语地望着坐在床上哭得稀里哗啦的苏烟,叹了口气,轻声道: “我不是说那是个误会么。” “骗人骗人骗人!”苏烟满脸是泪,冲着他大声喊叫,“流氓坏人登徒子,不许抢走我二姐!” 声音大得差点把回味震聋,掏掏耳朵,蹙眉道: “我哪有要抢走她,都说了那是误会!” “什么误会?你们不小心摔在一起,那你干吗要摸她的头,摔倒用摸头吗,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回来接下来你想对她做什么?你说你说你说!”苏烟冲着他大哭大叫,气得都快跳脚了。 回味沉默下来,半垂眼帘望着搁在膝盖上的掌心,是啊,当时为什么要摸她的头呢,是因为头顶的月亮太朦胧?她的眼睛太美丽?还是因为她身上的味道太好闻? ……为什么呢? 苏烟见他不说话,认为他这是默认了,更加愤怒:“流氓坏人登徒子!你离我二姐远点!哇啊!”他悲愤得再次挺直脖子大哭起来。 回味的耳膜真要破掉了,抚额,无语地长叹口气。R1152 第六十三章 找茬 次日再见面时苏妙和回味心里都有点尴尬,好在昨晚两人都已经把那瞎起哄的双方安抚好了,生成误会的那件事因为太尴尬了亦没有再提起。 于是同喜同贵都觉得今天厨房里的气氛很诡异。 “七哥,师父和回大哥已经一上午没说话了。”坐在板凳上处理猪蹄的同贵小声说。 “吵架了吧?”正洗碗的同喜悄声道。 话音未落,一桶锅碗瓢盆哗地全扔在他面前的洗碗池里,同喜觉得自己被回味用阴恻恻的眼神瞪了一眼,一丝凉意爬上脊背,打了个冷战,直到回味转身走远他才长长地松了口气,抚着跳不停的小心肝浑身发毛地说: “今天的回大哥好可怕!” 回味走回厨师区域,先用钩子翻了一下烤炉里的猪蹄,随后走到料理台前切菜,一边切一边用余光扫向全神贯注烹饪菜肴的苏妙。 她从早上起就一句话不和他说,以前明明一直“小味味、小味味”地叫着,即使讨厌她靠过来她还是会很夸张地靠过来,今天却不理他也不看他了,为什么呢?是因为他昨天摸了她的头吗?只是摸一下头也没什么要紧吧?不,男人去摸女人的头本来就很奇怪吧?她是因为那个生气了?这可如何是好,他们总不能一直不说话,他要为昨天的事道歉吗?可是把那种事单独拿出来道歉才更奇怪吧? 他越想越心神不宁,手起刀落,手指被切出一道口子,血流了出来,他下意识倒吸了一口气。苏妙听见响动异样,回过头来,却见他正盯着血流不止的手指发愣,吓了一跳,快步走过来,掏出帕子裹住他的伤口,蹙眉: “怎么这么不小心,身为厨师竟然能切了手,太不专业了!” 回味望着那只柔软白皙的小手覆上来握住他的手指,明明隔着一层帕子,一瞬间他却只觉得一股异样的电流自她的掌心传入他的手指并直通心腔,稳健平顺的心脏在这一刻突然一个激烈的滑步跳,全身都震了一下,呼吸仿佛停滞住了,他大吃一惊! “伤得很深,要快点擦药才行。”苏妙说着,才想带他出去上药,他却猛地抽回手指,转身。 “我自己来就好了。”头也不回地说完,回味出去了。 苏妙被他很突兀就离开了惊了一跳,愣了愣,一头雾水,望向正关注事态发展的同喜同贵,疑惑地问: “你们有没有感觉小味味今天怪怪的?” 同喜同贵直勾勾地看着她,罪魁祸首不要问别人啊! 苏菜馆外,娃娃脸红衣青年大摇大摆地走过来,立在门前看着餐馆招牌,轻蔑地哼笑了声。跟在他身后的小厮拎着一筐烂菜叶几步上前,忐忑不安地小声劝道: “少爷,咱还是回去吧,老爷不是说了吗,那小哥是从梁都来的惹不得,梁都的达官贵人多如牛毛,随便一个都不是咱们能惹得起的。老爷前两天刚发了脾气,今天少爷又背着师父偷跑出来,老爷一生气少爷说不定要挨打的!” “就我爹那拿着竹板敲三下也值得把你吓成这样?”宁乐不屑地瞅了他一眼,冷哼,“什么梁都来的,于林也说不清那人身份,不过是靠一纸私底下发来的寻人告示就说他了不起,呸,说不定那人是梁都来的逃犯哩!敢管老子的闲事让老子当众丢了那么大的面子,老子今儿非整死他不可!再废话,老子先拍你的板子!”说着手中折扇一扬,阔步走进苏菜馆。 已经过了午餐高峰期,苏菜馆却仍旧不见空位,回味站在柜台里,胡氏看着他包扎手指,嘱咐道: “切口太深,这几日还是别沾水了。” “不碍事的。”回味笑笑说。 就在这时,大堂内因为长乐镇人尽皆知的小霸王宁乐一脸凶煞地光临开始出现骚动,回味望过去,正对上宁乐那张趾高气昂的脸,不由得面色一沉。 许多客人觉察到不对劲纷纷提前结账离开,只有几个要好的老客还坐在凳子上静观其变,苏菜馆内部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苏婵等人警惕地看着宁乐,总觉得对方来者不善。 探出头来传菜的同贵冷不防看到这一幕,慌忙缩回头去。 宁乐大摇大摆地坐在柜台前,手肘搁在桌上,回味看着他,冷冷地问: “你来做什么?” “听说你们这儿可以自己带菜点菜,老子今儿来试试,阿猴!”宁乐挂着挑衅的笑打了个响指,他身后的小厮急忙将手里散发着怪味的烂菜筐放在柜台上,宁乐盛气凌人地威胁道,“你若做的不好,休怪老子砸了你的店!” 回味皱了皱眉,这人明显是记恨上次的事过来找茬的,被人刻意羞辱性地挑衅这还是第一次,心中愤怒,一个小小的县令之子竟如此猖狂,长乐镇县令莫不是才上任就想被革职了? “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菜,是去菜场捡的,小官人你的癖好是去菜场捡菜吗?”苏妙悄无声息地飘到回味身旁,翻检着菜筐里零碎的菜叶,疑惑地问宁乐。 “老子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宁乐生怕别人误会他的爱好是去菜场捡菜叶,急于澄清似的快速说,回过神来望向苏妙,质问,“你是谁啊?”在看清那比自己高一头的身高时惊了一跳。 苏妙看着他的娃娃脸,笑眯眯说: “我是苏菜馆的老板兼厨长,即使你和小味味有私怨,这间餐馆是我说了算,他只是帮手,没办法掌厨做菜的。” 回味没想到她竟把所有都自揽上身,虽然她说的是事实,可他却觉得自己被袒护了,皱了皱眉,低声对她道: “你进去吧,这里我来处理。” “没关系,现在厨房不忙的。”苏妙笑说,扭头望向因为被忽略变得有些怒的宁乐,含笑询问,“宁小官人还是第一次光临我们苏菜馆,想吃点什么?” 宁乐做出明摆着是来找茬的姿态,吊儿郎当地向桌上的菜筐一扬下巴: “你们这儿不是可以随便点菜吗,我管你是谁,若是今天你能把这筐菜做成让老子满意的菜一切都好说,若是做不出来,你们这馆子也别想开了,立刻关门给老子滚出长乐镇!” “你是说你会吃用这筐菜煮出来的菜,如果煮出来的菜你吃着满意就会回去,如果吃着不满意就会砸店让我们做不了生意?”苏妙想确认地询问。 她说的太快说的太长,宁乐一时没反应完全,迷茫地眨了眨眼睛,装作听明白了地点点头,承诺道:“对,没错,怎么样,你敢不敢做?” 这小哥拿了一筐烂菜来就是为了让她煮给他吃,看来他不仅仅是个纨绔过度的叛逆儿,连智商都很让人担忧,想必县令大人一定愁白了头吧! “可以。”苏妙含笑应了。 “咦,你答应了?”宁乐没想到她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很明显的一愣。 “嗯,本店的服务是会尽力满足客人的要求,既然小官人想吃,没问题的。小官人稍等,婵儿,好好招待贵客。”苏妙微笑着说完,在众人的瞠目结舌里拎着一筐菜进厨房去了。 宁乐有些愣地坐在凳子上,事情的发展跟他的预料完全不一样,他事先预想的情况是对方不答应双方发生冲突他就可以和他们好好打一架砸了这家店出气,可是他们答应了,现在他要怎么打一架呢? 正想着,阴影笼罩在头顶,雌雄莫辩的嗓音挟着凉意在身旁响起: “客人要喝薄荷茶、花茶还是麦茶?” 一七五的高个姑娘把险险一六零的宁乐惊了一跳,这店里的女人怎么都这么大只! “麦、麦茶!”下意识就磕磕巴巴地回答了。 “好,客人请稍等。”苏婵淡淡说完,转身倒麦茶去了。 宁乐坐在凳子上,刚刚他进来时引起的骚动仿佛只有一瞬,现在苏菜馆内又一次恢复了安宁平静,食客们该吃吃该喝喝,伙计们往来穿梭有条不紊地送酒送菜,那画面和谐得就仿佛他这尊煞神压根不存在,这不合常理啊! 宁乐忽然觉得这家店有点怪。 厨房内,苏妙正在仔细择菜,回味立在她身后,蹙眉道: “你还真打算照他说的做,他分明是来找茬的,拿那么一筐烂菜来,这根本就是羞辱!” “拿一筐菜来找我要我煮成好吃的菜,这和平常那些自带食材来的客人也没什么区别,若是拒绝了只能说是对自己的手艺没有自信,那样就变成自己羞辱自己了。这里有些菜还挺水灵的,你看这里还有两颗土豆,这可不是一筐烂菜叶,这里面有好多宝贝呢。”苏妙笑眯眯说。 回味望着她兴致勃勃挑拣菜叶的表情,没有生气没有怨怪,仿佛只是接到了很平常的顾客要求正在全力以赴一样,顿了顿,他半垂下眼帘轻声道: “都是因为我上次多管闲事才惹来了这种麻烦……” “没关系的,你又没有做错,我也已经做过心理准备了,只是没想到那个小霸王竟然会用这种方式报复,被避之如蛇蝎的小霸王居然是个单纯类型。”苏妙含笑说着,去掉蔬菜腐烂败坏的部分,集齐一盘拿到水池边清洗。R1152 第六十四章 充满回忆的味道(加更) 宁乐拿来的菜叶很杂,大多是白菜,也有芹菜、香菜、蒜苗、番茄、发芽的黄豆和一些零碎不成形的野菜。 回味立在厨房里,望着她面对一盆去掉烂叶经过清洗又变得水灵灵的蔬菜露出笑容,心中很诧异,这种完全是在侮辱厨师人格和职业的行为,在面对这样的行为时她不但不生气,反而欣然接受,若是以前的他一定会把那筐烂菜叶砸到敢耍弄他的人的头上,暴揍他一顿,再吩咐人把他从酒楼里扔出去,她却欣然接受了这样带有侮辱性质的挑衅,并且还打算全力以赴,就好像没有自尊心一样。 洗好的菜叶因为过于零碎,根本不用切就可以直接烹调,苏妙捧着菜盆回到灶台前,打开料理台上的小窗,窗户正对着坐在柜台前的宁乐。正惊叹这里的麦茶居然离谱的好喝的宁乐见她突然探出头来,吓了一跳,苏妙含笑询问: “你喜欢吃肉吗?” 因为她问得太突然,宁乐下意识点点头。 “粉条和豆腐呢?” “我不吃豆腐。” “还是放一点吧,我炸的豆腐很好吃呢!”苏妙说完,缩回头去。 宁乐愣了愣,紧接着跳起来火冒三丈地道:“你都决定了还问我干吗!” “我只是象征性地问一下,不是我自夸,我炸的豆腐一定是整个岳梁国最好吃的豆腐。”苏妙灿烂的笑容里充满了自信。 “哼,真是个爱自夸的女人,长乐街东码头的‘神厨小大姐’就是你吧?”宁乐单手托着下巴,吊儿郎当地歪着,盯着窗子里的她,轻蔑地问。 “你才来长乐镇就听说了这个,本人深感荣幸。”苏妙含笑说着,在剁好的猪肉馅里加盐、味精、料酒搅拌上劲,放鸡蛋和红薯淀粉继续搅拌,一直到肉馅具有粘性,将肉馅挤成猪肉丸,过油炸成金黄色捞出控干。 “老子倒要看看你究竟怎么把一筐烂菜叶变成美味佳肴!”宁乐阴恻恻地哼了一声,却很清楚地看见窗子里的苏妙轻笑了下,这样仿佛对于他的挑衅完全不在意的样子让他觉得很火大。 苏妙将豆腐洗净沥干水分,用少量盐腌渍入味,切成适中的豆腐块后同样放进油锅,以中火炸成四面金黄,接着在出锅前以大火逼干油分,捞出后控干。 锅里热油,放八角花椒爆锅,再加入葱姜蒜炒香,接着根据蔬菜的易熟程度依次下青菜翻炒片刻,倒入酱油料酒炒匀。随后在锅中注入适量清水,以能完全没过蔬菜为宜,等水开后放入炸好的肉丸和豆腐,过两分钟再放红薯粉条,改小火炖至粉条软烂,再加入黄豆芽。在快出锅前撒入葱花和香菜,葱花和香菜被滚热的汤菜一烫,烘托出杂烩菜本身更为浓郁的醇香。 热油中放花椒炸出花椒油,在杂烩菜出锅盛入大海碗中之后,浇少一勺浓呛鲜麻的花椒油,一股更为热烈激荡的香味顿时从小窗户里传来,竟然弥漫了整个餐馆大堂,引得众食客开始纷纷吸鼻子,恨不得钻进厨房来看一看小大姐到底正在煮什么居然这么香。 连回味也愣住了,他虽然没有味觉,嗅觉却还好用,这样浓郁的香味若不是亲眼看见很难想象出她竟然是用一筐烂菜叶做出来了,红亮诱人的色泽,品种丰富的蔬菜,喷香浓厚的味道,以咸鲜为主,醇香味美,泛着微麻,只是闻着都会令人食指大动。 一缕菜香悄无声息地飘进正坐在柜台前毫无防备的宁乐的鼻子里,一瞬间,心脏居然颤了颤。这样的香气对于他是十分熟悉的,十分熟悉的香气仿佛牢牢地印刻在记忆的最深处,尽管他已经记不得这香气的记忆究竟出自哪里,尽管这香气已经是久违了的,当再次传入感官,他仍旧觉得分外熟悉。 苏妙端着大海碗从厨房出来,笑眯眯地放在他面前,只是简单地说了句: “吃吧。” 宁乐看了她一眼,这股熟悉的香味弄得他浑身不自在,盯着手边的勺子,迟迟不肯动。 “怎么,不敢吃?打赌时说好了的我能做出来你就肯吃,男子汉大丈夫,你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我一个姑娘家耍赖吗?”苏妙见他一言不发地盯着菜碗似怔住了,笑问。 众食客闻言便窃窃私语起来,都在起哄似的小声嘲笑宁乐没种,不像个带把儿的。宁乐被这些议论激怒了,回头瞪了一圈,议论的人们这才噤声。 “谁说我不敢吃!吃就吃!”沉浸在异样中的宁乐被打断思路,没好气地说,为了维护自己的男性尊严不被轻视,他痛快地抓起勺子舀起大一勺杂烩菜,勇敢地放进嘴里。 一瞬间,猪肉的清醇馨香,白菜的糯软甘甜,豆腐的酥嫩可口,粉条的圆润爽滑,蔬菜的清淡爽烈以及丸子的浓郁酱香迅速充斥在整个口腔,多彩丰富的食材层叠交错的味道混杂在一起,本来应该是极不协调的,在经过恰到好处的烹煮之后,却散发着鲜美的、和谐的、绝妙的醉人滋味。 普通的烹饪法却烹出了与众不同的味道,粗率的加工法却煮出了慰藉人心的温暖,那在舌尖上融化蔓延于整片味蕾上铺散开来的滚烫浓香让宁乐浑身一个激灵,他终于想起了这让他心里发酸鼻子发酸的熟悉香气究竟来源于哪段人生记忆里。在那段早已被他抛却即使想要寻找都找寻不到的记忆里,他已经看不清自己的样子,也想不起那人的样子,唯一还能在他漆黑一片的脑海中呈现出来的模糊影像只有乡下的瓦房、炭黑的炉灶、秋蝉的鸣叫以及那一碗他的味蕾至今仍旧记得的汤浓菜香的杂烩菜。 他早已忘记了母亲的相貌,却记得那副纤瘦的身体上常常挂着的粗布围裙、因为怕他担心时刻压抑的咳嗽声,以及那最喜欢在他吃饭时抚摸着他的头的粗糙却柔软的双手。 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也不知道究竟是从哪里开始酸楚起来,熟悉又美味的菜香弥漫在口腔里,他却没有为这熟悉而温暖的感觉感到欣喜,反而一双小老虎似的大眼睛不知不觉泛起红色,在怕被人瞧见下意识低头时落下两滴豆大的泪珠。 周围的人全都呆住了,前来找茬要踢馆的小霸王居然在吃过一口杂烩菜之后毫无预警地哭了出来,这太不符合常理了! 苏妙看着宁乐在落下两滴眼泪之后动作粗鲁地用袖子擦脸,愣了愣,问: “好吃到都让你想哭了?” “是难吃!太难吃了!”宁乐粗暴地擦干眼泪,用一双红得像兔子的眼凶恶地瞪着她,呲起两颗尖锐的虎牙跳起来吼叫。 苏妙下意识后退半步,以免他将口水喷在自己脸上,眨巴着眼睛“嗯”了一声,紧接着又好脾气地笑问: “小乐乐,要不要吃馒头?” “你叫谁‘小乐乐’!”宁乐这回真的暴吼出来,声音大得差点把屋顶掀翻,就要喊破喉咙了。 苏妙很有先见之明地堵住耳朵,等他喊完了,端了一盘白花花香喷喷刚出锅的大碱馒头笑道: “要吃吗?杂烩菜配馒头最好吃了!” 宁乐站在柜台前很凶地瞪着她,却终是没有抵抗得了大碱馒头搭配杂烩菜吃那份儿时记忆里的美味诱惑,粗鲁地抓过一个馒头重重坐下来,就着馒头大口吃杂烩菜,大概也忘了这一碗杂烩菜是用他拿来的烂菜叶做的。 一言不发地吃光一碗杂烩菜,宁乐的心情仍旧很差,摔下勺子一言不发地起身,扭头就要离去。 “小乐乐!”苏妙立在柜台里看着他,含笑唤了声。 宁乐的脚步顿了顿,回过头瞪着她。 “多谢惠顾,欢迎下次光临!”苏妙笑吟吟说。 宁乐因为她的笑脸突然很生气,冲着她愤愤地大声喊:“蠢女人,烦死了,少啰嗦!”扭头气冲冲地走了。 苏妙也不在意,解决掉一个麻烦精,心情愉快地回到厨房里。回味一言不发地走到炉灶前,拿勺子舀起锅里还剩了一点的杂烩菜,放进嘴里品了品。 “能吃出味道吗?”苏妙笑问。 回味不答,过了片刻放下勺子看着她,意味不明地赞叹道:“能用一筐烂菜叶做出这样的东西,你还真了不得!” “化腐朽为神奇也是烹饪的乐趣之一,不是么?”苏妙笑眯眯说。 混沌的头脑似被狠狠地敲了一下出现了一角清明,回味怔怔地望着她,这样简单的领悟他却直到她直白地说出来才产生了一丝恍然大悟的共鸣,过去的那些年他都在做什么呀! “正好咱们缺一个菜筐他就送来了。”苏妙道。 回味看着她正摆弄那只菜筐,忽然想起来,有些不悦地问: “你叫谁的名字都喜欢在名字前面加一个‘小’字吗?” 苏妙一愣,望着他有些黑的脸,摸着下巴想了想,笑说: “应该只对我觉得有趣的人吧,因为同贵很无趣,所以我就不会那样叫他。” “师父……”同贵哭笑不得地笑着。 就在这时,苏婵忽然冲进来,神经兮兮地道: “二姐,快出来,出事了!” 苏妙一愣。R1152 第六十五章 认亲 苏妙跟苏婵来到外场,惊诧地看见胡氏正站在大堂里跟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抱头痛哭,哭得那叫一个沧桑凄凉,瞠目结舌,忍不住问: “娘的初恋情人找上门来了?” “是大哥,娘的大哥。”苏娴双手抱胸,漫不经心地说。 “大哥?”苏妙吃了一惊,猛然想起胡氏的确有个大哥,当年在胡家惹上官司破产后为了生计出走他乡另谋生路,之后再没回来过,“娘的大哥大姐应该见过吧,那个真是咱们舅舅?” “我哪里见过,那时我也没出生,娘一眼认出来应该不会有错。”苏娴按摩着脸颊漫不经心地道。 苏妙柳眉一扬,眸光掠过疑似胡家大舅的人物冷不防落在他身后一个容颜秀丽举止拘束的妙龄姑娘身上,又吃了一惊,下意识道: “啊,那个不是……” 回味听说出事了跟出来立在她身旁,此时顺着她的眼光望去,也是一愣,跟在胡家大舅身后抱着琵琶的秀美姑娘不正是那一日被他从宁乐手里救下的纯娘么! 纯娘见爹爹突然认亲有些拘束地抱紧琵琶,感受到有目光降落,下意识望过来,一眼看见回味,白嫩的鹅蛋脸霎时罩上喜悦的红晕,姿态曼妙地快步走来,福了一福,悦耳地道: “原来恩人是这里的人,奴家纯娘,上次多谢恩人仗义相救!” 回味没想到会突然碰见她,愣住了,没有说话。 “她是谁啊?”苏娴对非姐妹的女性本能地抱着敌视,不悦地问。 苏妙就把上次的事对她和苏婵讲了,苏娴和苏婵更觉得不爽,原来那个小霸王是因为这丫头才来找茬的,连带着对回味仗义救美的举动也很不满,认为他是个给人找事的麻烦精。 胡氏和胡大舅终于哭完了,双方坐下来,胡氏擦着眼泪让苏家三姐妹过来给舅舅见礼。胡大舅比胡氏大八岁,名副其实是个长兄,兄妹间的感情看起来很深厚。胡大舅比实际年龄要老得多,一张紫赯色的方脸上留着乱蓬蓬的胡子,头发也是花白色的,每一条皮肤褶皱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这些年的辛酸。 纯娘也过来拜见姨母,又见过三个表姐妹。胡大舅认出回味,他是个憨厚老实就连骨子里都充满了风霜的人,对着回味连连道谢。回味见他们一家认亲,自己多余,便回厨房去了。 胡大舅说起这些年的遭遇,又忍不住哭了一场。 当年胡氏父母相继去世,胡家酒馆因为惹官司被卖掉,胡大舅听信妻子的话用剩下的钱作为盘缠打算去投奔妻子在外省开酒楼的亲戚,结果到了那里才发现那个亲戚早就不知去向。盘缠花光无法返乡,好在有厨师手艺勉强能养家糊口,结果却因为长期劳作导致严重的关节风湿,发起病来疼得连刀都拿不动,腰背也出现疾病无法久站,这样没用的员工老板自然不会要,工作屡屡碰壁,就在走投无路一家人要跳河去死时,纯娘的生父收留了他们。 纯娘姓郭名纯,小字纯娘,父亲郭班主经营一个曲艺班,人不多,收留胡大舅一家供吃住让他们帮忙打杂做饭,至此胡大舅一家才算是真正有了栖息之地。不料天有不测风云,一场大规模瘟疫猛烈来袭,走南闯北的曲班全部染病,胡大舅的妻子儿子亦没有挺过来,唯一幸存的只有胡大舅和当时还年幼的纯娘。万念俱灰的胡大舅因为郭班主的恩情实在放心不下纯娘,将其收为养女,四处漂泊。 先前父女俩投靠一个曲班,谁知随着纯娘渐渐长大,禽兽班主竟起了坏心,胡大舅带纯娘逃了出来。纯娘嗓子好,又不愿再受曲班的剥削,为了更快地赚钱安稳下来,父女俩经人指点,开始了卖唱生涯。之前因为在洪喜楼得罪了宁乐,父女俩被洪喜楼拒之门外,又因为想寻找亲人必须要留在长乐镇,只得寻找其他餐馆,于是就走到苏菜馆来了。 胡大舅说的老泪纵横,纯娘亦不停地掉泪,胡氏跟着他们又哭起来,抹着泪拍拍胡大舅的手,哽咽着说: “大哥,这些年苦了你了!你不知道,你一直没有传信回来,我还以为你死在外头了,现在好了,你总算回来了!虽然大嫂和昭儿都去了,但你外甥外甥女还在,你妹子家虽然也不宽裕,但好歹有吃有住,你要是不嫌弃我们过得清苦,就带着这姑娘留下,好歹是亲戚,日子再紧巴彼此也是个依靠!” 胡大舅已经好久没有听到亲人间如此温暖的话语了,一时间百感交集,哭得更厉害。 胡氏把现在家里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苏东最初做学徒时跟着的人其实是胡大舅,胡大舅算是苏东的半个师父,听说苏东已经病逝,又难过了一阵。 “这家菜馆是妙儿开的,以前她爹教她时她嫌这嫌那,当时我还以为她不成,没想到她爹一没了,她也能挑担子了。”胡氏欣慰地看着苏妙,说。 胡大舅没想到现在家里的主事人竟然是苏妙,苏菜馆即使是才来长乐镇的他们都有耳闻,这样一家有名的菜馆竟然是这么个小丫头开的,他离家时苏妙还没出生,望着苏妙泛着稚嫩的小脸唏嘘不已。 胡氏看着苏妙,苏娴、苏婵也看着苏妙,好像在等她表态。 苏妙摸摸下巴想了想,对胡大舅笑说: “虽然是亲戚,但该说的还是要说明白,因为菜馆才交租金又新雇了几个伙计,已经没闲钱再雇人了,可让舅舅干住着舅舅也不能自在。舅舅的手艺应该还在,我心里是希望舅舅能在厨房帮忙,量力而为地帮忙就可以了。我有两个学徒,烟儿下了学也会来做学徒,可我要忙厨房里的事没那么多精力,若舅舅把他们教导成能派上用场的就太好了。纯娘要留下来可以在外场帮忙,你要是愿意也可以在这里唱曲,到时候客人给多少打赏全是你的,店里不抽成,能拉来多少客人全看你自己。纯娘是姑娘,跟我们姐妹挤挤无妨,舅舅是男人,烟儿屋里住着回味,家里实在没多余的地方,舅舅要是不嫌弃可以住在店里。但是有一样,你们父女两个人,目前我只能付一份工钱,不是因为亲戚不讲究这个也不是因为想压榨你们,实在是因为没有闲钱,我原本不打算雇人的。” 她说的太清楚,就连胡氏也不知道该怎样劝说,因为苏家的钱全是苏妙赚的,没了她苏菜馆根本就不存在,所以很自然的,苏家的大事都由苏妙决定已经成为惯例。苏娴苏婵更是一脸事不关己,对她们来说姐妹太多已经到了觉得厌烦的地步,对这个没血缘关系的表姐妹压根不感兴趣。 胡大舅是愿意的,长乐镇是他的家乡,他已经上了年纪,能在家乡住下,有亲人陪伴,不会被催租也不用担心露宿街头,还有工钱拿,这已经很好了,但他不知道纯娘的意思,望向纯娘。 “没关系妙姐姐,我们突然来,妙姐姐家人口多也没有法子,那份工钱就给爹,我一个姑娘家有吃有住也不用什么钱,妙姐姐又不要我唱曲的这对我已经很好了。”纯娘腼腆地笑说,顿了顿,有些担心地道,“只是我们留下来,妙姐姐会不会因为这个被宁小官人找麻烦。”既然苏妙知道那天的事,她就必须要把这件事说出来。 “他刚刚已经来找过麻烦了。”苏妙含笑说。 胡大舅和纯娘闻言大吃一惊,苏妙继续笑道: “不管怎么样,你们还是住下来比较安稳,我娘也希望你们留下来。宁乐你不用担心,关于这个我要说一下,虽然我不怕因为得罪人搬家,但最好还是不要因为这种事搬走,宁乐虽然像恶霸却确确实实是县令之子,为了店能一直开下去,还是跟他打好关系比较好,纯娘不用刻意讨好他,但也别去惹怒他。” 纯娘咬着嘴唇应下。 “你不用担心,只要你别主动招惹他,一切有我。”苏妙浅笑说,“你若是能在这里好好做下去,在你出嫁前我会替你准备一份嫁妆,不敢保证多丰厚,但不会比平常人差。” 纯娘的脸刷地红了。 “你决定一下,我们家三姐妹,你想住在谁的房间里?” 苏妙的思路跳得太快,纯娘有点跟不上,愣了愣,胆怯地看了一眼苏娴苏婵,大姐好像很厉害,三妹看起来更可怕,二姐……虽然也有点可怕,但笑眯眯应该不是个坏人。 “我可以和妙姐姐住吗?”纯娘赔着小心问。 “可以。”苏妙笑答。 于是胡大舅父女就在苏家住了下来,苏老太也没反对,感念的是当年胡大舅对苏东做学徒那段时日的照顾。 自此胡大舅白天在后厨打下手带学徒晚上直接住在店里,有个不会嫌弃他伤病的老板愿意为他提供展现手艺的平台让他重操旧业,他心里很高兴。 纯娘选择继续唱曲,因为店内氛围不适合唱靡靡之音,苏妙教她用弹唱的形式说书,不再以容貌吸引人而是用故事吸引人,被吸引来的客人反倒更多,客人多纯娘赚的又是完整日薪,竟过得比谁都要滋润。 纯娘在苏菜馆扎根的一个月后,宁乐带着几个狐朋狗友来了。R1152 第六十六章 卖萌 跟着苏妙在厨房工作这么久,回味除了煮员工餐从没做过一道完整的菜肴,但他并没有想象中的焦虑,他喜欢看她煮菜时的样子,即使不能掌厨他也没有太在意。 “不必放弃以前的自己,但可以让自己从另外一个起点再出发。”她曾笑着这样对他说,建议他不要将过去的职业生涯当做暗黑历史彻底抛弃,而是带着那段经历重新寻找起点再开始,对于这样的说法,回味没有反驳。 回味的味觉仍旧不灵敏,在苏妙的建议下他开始修炼嗅觉,并非强迫自己,而是循序渐进地去激发身体本能的天然感官,他也渐渐学会了凭靠嗅觉粗略去判断菜品的成败,也因为这样,从今天起苏妙终于提出要他单独完成熬制高汤的工作,在这之前高汤一直是由他们两个人合作完成的。 还没到用餐高峰期,外场正在弹唱的纯娘也唱得慢悠悠的,苏菜馆内还算安宁,后厨也不太忙碌,回味站在高高的汤锅前,望着锅里诱人浓厚的汤汁激烈地翻滚,拿起汤勺舀了一点,没有自己品尝,看向苏妙,说: “汤煮好了,你尝尝。” 苏妙交代同贵看锅,走过来接过汤勺尝了一口,在回味的注视下抿抿嘴唇,笑道: “有点滋味了,可以用。” 回味心中一喜。 “不过下次肉煮得再酥烂些时再二次补充香料,多放些八角的话味道会更醇厚。” 喜悦的心情散了些,回味眉一皱:“你说的更酥烂是指……” “在这个基础上,你可以慢慢尝试,用眼睛去看,用感觉去感觉,很快你就会知道是什么了。” 苏妙含笑说着,转身走回灶台。 “你对这个不满意?”回味眉头皱得更深,追问。 “我只是说还有进步的空间。”他要求完美的性子是改不掉了,因为被提出意见,他似乎固执地认为汤品不够完美,又要开始钻牛角尖了,苏妙看着他绷起来的脸,无奈地笑道,“你太紧绷了,我说过吧,菜品是反射厨师内心的镜子,如果不能抱着轻松的心情,就不是能否进步的问题了,绝对会变得非常难吃。试着把你的柔情注入汤里吧,会变得更好喝哦。”她笑眯眯说。 柔、柔情? 回味哑口无言。 学徒们扑哧一笑,苏妙板起脸,严肃地道: “笑什么?这是身为厨师最重要的一课,做菜的人没有温柔之心吃的人又怎么会感觉到温暖,没有温暖感的菜肴和喂鸡喂猪只是要填饱肚子的饲料有什么区别,无法领悟这一点是做不出活色生香的菜肴的,听懂了吗?” “是,师父!”几人中气十足地齐声回答。 胡大舅笑出一脸褶皱。 苏妙满意地点点头,才拿起锅铲,外场传来纯娘惊慌失措的尖叫声,胡氏紧张地探进头来: “妙儿,宁小官人来了!” “还真来了!”苏妙忍住想翻白眼的欲望,头疼地叹了口气,把围裙一扔,气势汹汹地往外走,“叛逆期的脑残惹祸精,我今天非把他搞定不可,再拖下去我就没法做生意了!” 回味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你想怎么把他搞定?” 打人杀人行不通,苏妙看了他片刻,慷慨激昂地撂下两个字:“卖萌!”说着,以壮士断腕的姿态掉头出去了。 卖、卖萌? 回味的眼角狠狠一抽,虽然不太明白,总觉得是个很没尊严的词汇。 …… 身为服务大众的餐饮业经营者,一两个萌都卖不了那怎么行? 苏妙昂首阔步冲出去。 宁乐没想到纯娘竟在苏菜馆,新仇添旧恨,被几个狐朋狗友怂恿,一把揪住想逃跑的的纯娘,才想发怒,一声甜得发腻软得粘牙节操尽毁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的笑语响起: “小乐乐,别这么凶嘛,放开我表妹好不好?” 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抖,手下意识松开,花容失色的纯娘慌忙躲到苏妙身后,怯怯地唤声: “妙姐姐!”她其实只比苏妙小两个月,这声“姐姐”却叫得无比娴熟。 宁乐扭过头,正对上苏妙那张笑得比花还灿烂的脸,她欢悦地冲他挤挤眼睛,脆声道: “小乐乐,好久不见,你真的又来了,欢迎光临!” 狐朋狗友的哄笑声响起,宁乐窘得娃娃脸涨红,凶恶地叫道: “你叫谁小乐乐,信不信老子砸了你的店!” “好冷淡啊,明明已经这么熟了,今天带了朋友来么,想吃点什么?”苏妙也不恼,笑吟吟询问。 “原来已经这么熟了!”朱乡绅次子朱二坏笑着道,“一个唱曲的鲜嫩可人一个老板娘水灵漂亮,难怪带咱们往这儿跑,小官人艳福不浅啊!” “滚滚滚,谁和她熟了!”宁乐没好气地道,质问苏妙,“你跟这唱曲的什么关系?” “她是我舅家表妹,虽然不知道她和你有什么私怨,但她一个姑娘家,不管哪里得罪了,小乐乐大度些就别再计较了,好吗?”她歪过头,用央求的笑容劝说。 她活得果然很没尊严,回味缩回头去,眼不见为净。 “这小蹄子收了阿乐那么多东西,哪能便宜了她,识相点乖乖把她交出来给阿乐当个暖床丫鬟,否则你这店也别想开了,不把人交出来,阿乐在这儿,你们谁也别想走出长乐镇!”说话的是隋员外的独子隋三,洪喜楼就是隋家的产业。 纯娘恐慌地抓紧苏妙的衣角,苏妙眼里冷光一闪,顿了顿,微笑道: “哟,好凶啊,原来不是小乐乐的朋友,难道是宁县令长官家的公子,居然命令小乐乐不许我们走出长乐镇。” 宁乐本来就因为隋三的狐假虎威不爽,听了挑拨更是恼火,一把揪起隋三的衣领,凶恶地质问: “你小子在命令谁?” 隋三吓得面如土色,仗势欺人的样子早不见了,慌忙辩解道: “我没命令!我哪敢啊!阿乐你误会了!” 宁乐不屑地哼了一声,粗鲁地将他推一边去,走到柜台前大喇喇坐下,狐朋狗友们也都大气不敢喘地跟着坐下。只有苏妙面色如常,悄声叫纯娘去休息,走回柜台,含笑询问: “想吃什么?” 宁乐看了她一眼,有些窘,顿了顿,才耳根子发烫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一碗杂烩菜,四个馒头,碱大些!” 苏妙含笑应了,又问其他人:“他们呢?” “一样!”宁乐硬梆梆地说。 苏妙笑着答应,转身刚要往厨房走,却听朱二用怂恿的语气对宁乐说: “阿乐,听说春香楼新来了两个姑娘,那水灵的,可惜平常人见不着,待会儿你请兄弟几个去逛逛呗,你面子大,你一去兄弟们也能沾光见见那两个美人儿!” “好。”宁乐吊儿郎当地坐着,漫不经心地回答。 “阿乐,兄弟最近手头紧,我家那老头子已经扣了我几个月的银子,借兄弟俩钱花花,等兄弟有钱了就还你!”乔四搂着宁乐的肩膀,亲热地笑说。 “好。”宁乐懒洋洋地应了。 苏妙皱了皱眉,不由得回头望去,却刚好看见朱二与乔四隔着宁乐对视一眼,彼此皆露出一抹得逞了的得意笑容。 杂烩菜做好之后,苏妙亲自出来上菜,将两颗卤蛋放在宁乐面前,笑道: “这是给熟客的赠送。” 宁乐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拿起勺子吃起来。 宁乐的狐朋狗友清一色的富家二代,就算是小镇子,富二代还是富二代,大鱼大肉吃惯了,像这种炖菜怎可能喜欢,才吃了一口就大呼难吃,嫌弃制作粗糙,食材不够精细,难以下咽。乔四吃都没吃,勺子翻着海碗,不屑地道: “这玩意儿是给人吃的吗?喂猪的吧!” 他们不喜欢,宁乐却喜欢,先前他们唠唠叨叨抱怨不停时他就已经开始恼火,乔四的话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火气噌地窜上来,他一拍桌子,凶着脸怒道: “放屁!老子花钱带你们来吃你们还一堆废话,喂猪的?你这种猪脑吃什么都像在喂猪!爱吃吃,不吃滚蛋!” 乔四没想到他会发这么大火,吓一跳,在朱二等人的劝和下忍气吞声赔了罪,即使不想吃,一碗杂烩菜也吃得干干净净。 宁乐撂下一句“账记上去县衙要”就走了,也没再想起纯娘的事,苏妙立在小窗户前望着他和几个狐朋狗友离开。 “怎么了?”回味见她发怔,问。 “总觉得他的那几个朋友好像是为了捞好处才跟在他身边百般讨好。” 回味向大门看了一眼,冷笑一声:“官商权钱,这两个圈子本来就是最势利的,没有利益相连又怎么会费心结交,各取所需罢了。” 苏妙默了半天,皱皱眉:“那小霸王还不算太坏,因为一碗杂烩菜哭成那样,该说是性子单纯呢,若是继续呆在坏朋友身边,会很糟糕吧。” “你还真爱瞎操心。”回味无语地说,顿了顿,“不过那样一个小霸王竟然喜欢吃你煮的杂烩菜,实在出乎意料。” 苏妙微微一笑:“他是豫州人,四岁前一直生活在豫州乡间,母亲过世后跟父亲四处任职再没回过豫州,豫州乡间最常吃的就是杂烩菜。” 回味一震,看看她,一瞬间,竟觉得这个笑得纯澈无害的丫头有点可怕!R1152 第六十七章 私赠,登门 在带狐朋狗友来过一次后,宁乐反而成了苏菜馆的常客,只是再也没带朋友来过,每次都是一个人在客少的时段前来,时常会点杂烩菜和大碱馒头,有时也会点一些新奇的东西,他很喜欢吃甜的点心。虽然时常炸毛,但来过几次之后已经和苏妙变得很要好,不再记恨纯娘的事,反而很爱听纯娘说书。 他和回味年龄相仿,两人又都很可怜的没有朋友,苏妙觉得若他们交朋友一定很不错,可他们对彼此却没什么兴趣,每次遇见,宁乐会很讨厌,回味则压根无视了。 定休日。 虽然离冬天还早,但因为过冬之物都是手工缝制,制作过程缓慢,苏家姐妹已经开始着手缝冬物了。 早饭后苏老太去临街李老太家打牌,胡大舅和胡氏约好一起去买东西,苏家姐妹聚在苏娴的屋子里做针线,本应该出去找同窗玩耍的苏烟赫然在列,他的姐姐们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烟儿,学堂里有没有人欺负你?”苏妙虽然不想干涉他人爱好,看着苏烟全神贯注地绣花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当然没有,义塾里没有那么粗鲁的人,大家都很会念书,每天除了念书就是帮家里干活,根本没有时间欺负人,我倒觉得大家都冷淡得紧。” 义塾里大部分都是家境不好成绩优异的孩子,期望能够鲤鱼跃龙门的人很多,只顾着忙自己的学业也不奇怪,没被欺负就好,苏妙安心地点点头。 “今天怎么不见小回儿?”苏娴往被子里絮棉花,问。 “讨厌鬼一大早带小狐散步去了。”苏烟死活不肯给回味改一个正常称呼。 “你不要总是叫他‘讨厌鬼’,这样子很没礼貌的。” “二姐你干吗要维护他,他和你又没关系,我才是你的亲弟弟!”苏烟鼓着腮帮子直勾勾地盯着她,不高兴地问。 苏妙哑然,眉角抽了抽。 刚刚起身出去如厕的苏婵忽然折回来,神秘兮兮地拉开窗子,向众人无声地招招手。姐几个一愣,纷纷走到窗子前疑惑地向外望去,只见之前一直在打扫庭院的纯娘正和牵着小狐狸的回味面对面站在大门附近,纯娘满脸羞红地将一双鞋子递给回味。 回味一早去遛小狐狸,虽然他不明白小狐狸明明是苏妙领回来的,为什么现在却成了他的宠物,喂食散步洗澡梳毛全归他管,她什么都不干只负责喜欢,等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他连抗议的机会都没了。领着小狐出去转了一圈,不想才走进大门,正打扫庭院的纯娘见他回来放下扫帚迎过来,也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双男鞋,满面红晕,低着头轻声说: “回大哥,上次弄脏了你的鞋都是纯娘不好,纯娘做了一双新的赔给回大哥,纯娘的一番心意,回大哥千万别嫌弃纯娘手艺粗劣。” 院子不大,即使她刻意压低声音也能听个大概,窗子里,苏娴单手托腮,看戏似的瞧着,摇着头嘴里笑叹道: “走过南闯过北的小蹄子就是不一样,把自己的针线随便给人,寻常女儿家的羞耻心半点没有。” “只是送给有好感的人一点自己做的礼物嘛。”苏妙好笑地道。 苏娴回过头来,望着她似笑非笑地问: “看见这一幕你心里有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苏妙挠挠头,回答。 “再不下手,煮熟的鸭子可就飞走了。”苏娴蛾眉一扬,用散漫的语气一字一顿道。 “那鸭子早晚会飞走的,这里只是少爷大人的避难所罢了,他早晚要回到他该回去的地方。他家底不薄,又这个年纪,说不定在家乡早有婚约,有钱人家的事本来就很复杂,我干吗非要去插一脚不可,你们也别一头热地撮合。我现在只希望他快点找回做菜的感觉,明明心底在排斥,却又放不下这个行当,一直在用迷茫的心情工作,又不是小孩子,连自己的心都安定不下来,到底是要闹哪样嘛!” 苏娴、苏婵、苏烟三人看着她,又彼此对望一眼,前半段他们都懂,后半段他们却一句也听不明白。 院子里,回味牵着小狐狸看着纯娘递过来的鞋子,前几天她不小心把一碗酱汤泼在他的鞋子上,不过胡氏已经帮他做了新的,那双旧的他早就不想要了,顿了顿,平声说: “只是一双鞋,也不是什么矜贵的东西,你不用放在心上,心意我领了,姑娘家还是不要把自己手制的东西送给别人,容易引起误会坏了名声。”他说完,牵着小狐狸,绕过鹅蛋脸霎时青一阵白一阵的纯娘,进屋换衣服去了。 苏妙敢保证,回味若要谈恋爱绝对不会成功,因为他太没神经了。 晚上,苏妙洗过澡回到房间,纯娘已经铺好床,抱膝坐在床上发愣。她做事很勤快,在苏妙面前也很乖巧,只是偶尔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不安与幽沉,这一丝与她日常表现截然相反的异样在告诉人们,她是个会下意识掩饰内心不稳定的姑娘。 “妙姐姐。”纯娘看着苏妙坐在镜子前抹面脂,小心翼翼地开口。 “嗯?” “我听爹说,回大哥是外乡人,家里是开酒楼的,因为和爹娘吵架才出走到这里来的,是真的吗?”纯娘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紧张与期待,问。 “大概吧,我知道的也不太清楚,详细的你得去问他,问我我只能陪你猜。” 纯娘越发害羞,腼腆地咬咬嘴唇,低下头,顿了顿,带着羞涩忍不住又问: “妙姐姐,你和回大哥很亲近,你说,回大哥他娶亲了吗?” 苏妙转过身,用面脂擦手,似笑非笑地问: “你对回味很在意吗?” 纯娘微怔,紧接着鹅蛋脸刷地涨红,慌张地冲她摆手道: “我只是好奇,随便问一问,妙姐姐你别生气,我真的只是随便问问!” 苏妙看着她,顿了顿,含笑道: “这个先放在一边,纯娘,住在这个家里你很紧张吗?” “嗳?”纯娘眼眸一缩,愣愣地看着她,有些不安。 “我明白你还不能完全把这里当做你的家,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无可厚非,但你若一直以这样拘谨的状态在这里生活下去,时间久了你会非常累。我们家虽然各种人都有,但每一个都不是坏人,至少不会以伤害人为乐,你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拒绝就好了,只要说一声‘姐姐我不想这么做’,没有人会逼你去做的。说错了做错了尽管道歉就好了,只要不是存心伤害别人,我们家的人还没有恶劣到都道歉了还要去责怪的地步。你,试着放开自己的心和我们相处如何?” “妙姐姐……”纯娘怔住了,呆呆地望着她。 苏妙看着她,微微一笑:“也许你会因为自己是唱曲的,所以觉得不自在,但你的声音非常好听,能被那么多客人喜欢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你对舅舅很孝顺,奶奶那样刻薄你却还愿意陪她聊天,对烟儿你也很爱护,勤劳又懂事,你是个好姑娘,我很喜欢你。” 纯娘的眼圈红了,怔怔地望着她。 “时辰不早了,睡吧。”苏妙噙笑说着,走过来钻进被窝里,顿了顿道,“关于回味,你走过南闯过北也不算小孩子了,我没有立场说什么,总之,别让自己受伤吧。啊,对了,下次定休**愿不愿意陪我去赶集,大姐起不来,婵儿烟儿讨厌人多,从来不肯去,你要不要去?不想去可以拒绝。” 纯娘看着她,顿了顿,粲然笑道: “我要去!” “好。”苏妙莞尔一笑。 纯娘的小心翼翼大家都感觉到了,可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一天她变得开朗爱笑起来,也不再百来不拒什么都抢着去干,因为学会了拒绝,与家里相处的感觉也变得平和自然起来,她特别粘着苏妙,全家人为此深深感到纳罕。苏烟啃着手指甲恼火自己又多出来一个竞争者,有一段时间对纯娘很没礼貌,纯娘好像很理解他似的,也不以为意。 秋末的时候王豹来了,站在苏妙面前眼神闪来闪去,一脸不自在。戴着一朵石榴花的张虎代替他发言,笑嘻嘻说: “小大姐,这么回事,下月初一是我们大哥的大哥的生辰,我们大哥的大哥前些日子去匪窝抓人时不是受伤了吗,当时把我们大哥吓坏了……” “放屁,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被吓坏了!”王豹没好气地骂道。 张虎不以为意,继续笑嘻嘻地说: “我们大哥的大哥已经伤愈了,我们大哥心里高兴,想好好给他大哥过一次生辰,下个月初一酉时二刻给我们大哥留个好位置。我们大哥的大哥也常来这儿,这件事小大姐帮忙保密,在那之前千万别让我们大哥的大哥知道。” 原来是兄弟情深,苏妙抿嘴笑着看了一眼明明是来订位却一句话也不说摆出一脸事不关己表情的王豹,都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傲娇,她满口答应。张虎又递过来一张菜单,嘿嘿笑道: “这上面是我们大哥的大哥爱吃的菜,小大姐费心了。” “没问题没问题,我会替你们准备一场完美的生日宴。”苏妙拍着胸脯保证。 就在这时,一直在外面厚着脸皮跟苏婵没话找话的赵龙忽然匆匆忙忙跑进来,磕磕巴巴地道: “大、大哥,县、县太爷来了!” 王豹唬了一跳,虽然不知道县太爷来干什么,哥三个却还是从厨房后门跑走了,临走前张虎又替王豹拜托了几句,苏妙一一答应。 胡氏探进头来,说道:“妙儿,县令大人和宁小官人来了,要见你。” 苏妙微怔,应了一声,请胡大舅帮忙看锅,解了围裙出去。 回味见状,将汤勺递给同贵,跟着出去了。 宁县令年过四旬,穿着便服,也没有带随从,只和宁乐两个人前来。与宁乐的娃娃脸不同,宁县令相貌周正,身材挺拔,带着很浓的官派作风,并不是飞扬跋扈的意思,而是下意识戴着假面具,一举一动哪怕是笑着时都像是在打官腔,一看就是在官场上历练了许久。听于巡检说,宁县令算不上有背景,即使祖上做过布政使那也是太久远的事。他先时做过许多年的知县候补,后来终于接管了两个贫困县,并将两个县发展得很好,如今被调到长乐镇,长乐镇虽然也是县,却是大县,长乐镇的县令有许多被升调为各地知州,可以说这个位置就是知州的候选。 宁县令很疼爱宁乐,近乎溺爱,从眼神里就能看出来了,这也难怪,在宁乐之前,宁县令有两个儿子全部夭折了。 宁县令免了苏妙的跪礼,在看见跟出来的回味时眼眸微闪,紧接着和气地笑起来。 “我爹要吃杂烩菜,做两碗吧。”宁乐坐在凳子上笑说,吊儿郎当没一刻安宁。 苏妙笑着应了,转身回厨房,煮了两碗杂烩菜并一盘大碱馒头端出来。宁县令看着面前色泽鲜亮散发着浓浓酱香的杂烩菜,过了良久,似很感慨地笑道: “没想到在长乐镇还能吃到豫州的家常菜,姑娘是豫州人?” “不是,不过小女的父亲是厨长,各地的菜小女都会做一些。” 宁县令点点头,拿起筷子吃一口,顿了顿,眼圈泛上潮气,良久,才嚼了嚼吞咽下,对着宁乐笑道: “果真跟你母亲做的味道很像!”垂下眼,又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自语似的轻叹道,“不过还是不一样,怎么可能会一样啊!” 父子俩吃光杂烩菜,宁县令喝了口茶,情绪似好了些,招来苏妙笑问: “姑娘你可会做酸辣鱼羹?” “酸辣鱼羹?是豫州菜里的酸辣鱼羹吗,这个我会做。” “那姑娘做给我尝尝,鱼我带来了。”宁县令虽然处处带着官派作风,说话却很温和,从脚边拎起一个鱼篓递给她。 苏妙没想到他会自带食材,愣了愣,接过来,含笑道: “好的,请大人稍等片刻。”说罢,拎着鱼篓回到厨房里。R1152 第六十八章 羹汤,外请 苏妙才回到厨房,胡氏又探进头来招呼一声: “妙儿,宁小官人要吃南瓜球!” 南瓜球算是一种甜点,用南瓜和面粉揉成面团制成小汤圆似的小球,煮熟之后以新鲜果酱拌匀,软糯弹牙,酸甜可口,很受小孩子的喜爱。 宁乐非常喜欢吃这道通常七八岁小孩才喜欢吃的点心。 苏妙答应一声,将手中鱼篓递给同贵,利落地吩咐道: “同喜,你帮回味做南瓜球,同贵来跟我做酸辣鱼羹!” 回味闻言,放下手里的菜刀,无声地走到储藏柜前拿出南瓜和面粉。 同贵接过苏妙手中鱼篓,取出两条大鲤鱼,去鳞挖腮,从鱼腹外边顺开三厘米左右长的口,取出内脏,谨记着在清理内脏时绝对不能划破鱼胆,以免胆汁粘在鱼肉上使鱼肉变苦。 苏妙将洗净的鱼上笼蒸熟,取出后剔净鱼骨,将鱼肉切成两厘米长半厘米厚的肉丝。将干香菇用水泡开,去蒂洗净切丝,笋削皮洗净切丝。锅放在旺火上,先添入适量清高汤,接着放入姜丝、笋丝、香菇丝和鱼肉,再投入盐、味精、黄酒、胡椒粉,等到汤烧沸后,以醋将红薯粉调开勾入汤内,出锅之前淋入芝麻油。酸中透辣,辣中透咸,咸中透香,香中透鲜,酸辣鲜麻的味道滚热浓郁地迎面扑来,这本是一道解酒效果极好的羹汤,如此爽烈的香味汹涌而来,即使没有喝醉酒,脑筋因为这诱人的滋味一下子变得清明过来,无数的馋虫被勾起,连肚子也跟着饿起来。 那一头回味已经煮好南瓜球,全部盛入盘中,绘画似的淋了两勺紫红色的野果酱。鱼羹的味道激烈地飘了过来,引得他回过头看一眼,打个手势叫同喜把南瓜球端出去,自己走到苏妙身旁,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苏妙才要将酸辣鱼羹出锅,见他靠过来盯着她的汤锅,用汤勺舀了半勺递给他,又将剩余的鱼羹分两份盛入大海碗中。 回味接过汤勺一气喝下去,苏妙含笑询问: “味道怎么样?” 回味似回味了一下在唇齿间融化了的爽口滋味,顿了顿,望向她,淡声说了句: “没吃出来。”转身继续煮高汤去了。 “……” 苏妙将两碗酸辣鱼羹并香菜碟一齐放在托盘上,亲自端起来出去,放在等候已久的宁县令面前。 宁县令拿起汤勺喝了一口,一股酸辣刺激的味道冲鼻扑来,舌头被刺得发麻,脑筋似一下子爽利起来,他眼睛一亮,大声笑道: “对!没错!就是这个味儿!小姑娘这个鱼羹做得还挺地道!” “我说过吧,她手艺不错。”宁乐因为老爹的赞不绝口,对自己推荐了合适人选这件事感到得意洋洋。 “那是!阿乐的眼光向来好!”宁县令赞许地点点头,在宁乐的头上拍了一下,被宁乐推开也不在意,望向苏妙,微笑着说,“姑娘,七日后丰州的知州大人要来长乐县考察,到时候接风宴需要好人手。知州大人对饮食极挑剔,虽然不是豫州人,却在豫州生活过一段时日,最忘不掉的就是这酸辣鱼羹。我先时找了不少人,镇上酒楼的厨子几乎看遍了也没个合适的,阿乐跟我说你手艺不错,我就过来看看,没想到你一个小姑娘家厨艺还真不错,我很满意。二十八那日的接风宴我交给你做,那日酉时整开宴,地点在县衙,你想什么时候来准备都可以,想带几个帮手也随你,煮什么菜你和彭师爷商量,拟定好菜单去找彭师爷过目就成,但是最后一道一定要是这酸辣鱼羹。若是你能把这个接风宴办得让知州大人满意,好处本官少不了你的。” 他在最后一句话时用上了“本官”。 苏妙皮笑肉不笑起来,她压根就没有反对的权利。 “是,宁大人放心,虽然小女能力有限,但小女一定会竭尽所能让七日后的接风宴尽善尽美。”苏妙谦恭有礼地回答。 “好,好,是个知书达理的姑娘,这模样这气度倒不像是镇子上那些小家子气的姑娘。”宁县令看着她笑说。 “小女祖籍在长乐镇,幼时跟随父亲搬到丰州,父亲在丰州开过酒馆,小女随城里的风气也跟着女先生认过几个字,后来父亲病了,有许多花销,全家就又从丰州搬回来了。”苏妙从容不迫地笑答。 “原来如此!”宁县令闻言,似很同情地唏嘘。 喝了酸辣鱼羹后,宁乐父子心满意足地离去,宁县令出手阔绰,除了饭钱外还随手丢下一两银子的让胡氏很是欢喜。 苏妙重新回到厨房,苏烟已经套上罩衫系好围裙,他每次下学回来做学徒时总是走员工通道,因为走正门胡氏会骂他不务正业。 “二十八我要去知县衙门准备知县大人给来视察的知州大人举行的接风宴,可是那一天店又不能不开,我估摸着大概两三个时辰也就结束了,那段时间舅舅替我顶一下吧。咱们本来人手不多我也不能带太多人,两个人给我打下手,你们谁愿意跟我一块去举手!”不是所有人都想去知县衙门的,普通百姓看见“县衙”两个字都会双腿发软,不愿意她又不好强迫。 果然,同喜同贵都没有自信,一齐举起手的是回味和苏烟。 苏妙挠挠脸颊,无奈却不得不妥协地叹了口气:“就你们两个吧。”转过身去继续掌勺,这么看时厨房里的人手更觉得紧巴,可是想再雇人既没太多闲钱也没有合适的人选,厨房不是外场,要找一个技术好还不贵的厨师简直比登天还难。 晚上,苏妙抱着本子去苏烟房里找回味和苏烟商量接风宴菜单的事,宁县令虽然并不像节俭的人,将要举办的接风宴却还不算离谱,县衙和知州衙门两帮人马,宁县令让苏妙按照八荤八素十六道菜的标准分两次上菜,每次要有一个汤菜,等到酒喝得差不多了最后再上酸辣鱼羹醒酒,之后再是茶点。 苏妙跟苏烟、回味,主要是回味一直商量到半夜才敲定好菜单,等商量好之后苏烟早就睡着了。 次日还要拿到县衙去给彭师爷过目,苏妙抱着菜单腰酸背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对坐在桌前单手托腮的回味道了句: “折腾到这么晚辛苦你了,早点休息吧。” 回味托着腮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的脸,一直到她快走出房门时,才低声开口道: “明早你多睡一会儿吧,开门前的准备我会带同喜同贵做,胡大舅也在,不会有什么问题。” “咦?”苏妙没想到他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回过头望着他,微怔。 回味依旧懒散地托着下巴,目不交睫地看着她,慢悠悠地说: “脸色不太好,我虽然认为人在做事时就应该做到最完美,但你最近有些努力过头了,若是不好好休息会生病的。” 苏妙歪着头看了他好一会儿,愕然低语: “真少见!小味味竟然也会有管别人闲事的时候!” 回味被噎了一下,看着她硬邦邦地道:“这种时候你应该回答的话是‘多谢你的关心’,嘴巴一点也不讨喜!” “多谢你的关心,可惜我明天要开始腌菜,若不利用早上还真没有别的工夫。好意我心领了,早点休息,晚安!”苏妙一边不以为意地含笑说着,头也不回地冲他摆摆手,一边拉开房门出去了。 回味仍旧单手托腮,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径直走出去,房门复又关上,过了一会儿,他绷着脸用不太愉悦的语气生硬地唾弃了句: “真是个不讨喜的女人!” 苏妙回到房间时纯娘已经睡了,却因为睡觉轻,苏妙在脱衣服时她就醒了。 “妙姐姐你回来了,商量好了吗?”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纯娘迷迷糊糊地问。 “大概算好了,明天还要去县衙给师爷过目。吵醒你了?” 纯娘摇了摇头,跟着她复又躺下,盯着床顶咕咕哝哝地道: “妙姐姐好厉害,敢一个人到县衙去,我就不敢。回大哥已经休息了吗?” “大概吧。” “妙姐姐和回大哥这么晚了还能在一起,感觉很亲近呢。” “因为是同行。”苏妙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妙姐姐,你说,我也开始做学徒学煮菜好不好?”纯娘沉默了片刻,忽然问。 “如果动机不纯,我这种以‘想做出能让他人愿意微笑的美食’为动机的人可是会生气哦。” “妙姐姐你误会了。”纯娘连忙笑道,“我是想和回大哥多说话,可回大哥好像不喜欢说话,根本不理我,能跟回大哥说得上话的怕是只有妙姐姐了。”顿了顿,她似忧愁地叹了口气,“我其实是在想,唱曲又不能够唱一辈子,爹年纪大了身子不好又只有我这一个女儿,我也不能唱一辈子,若我也学点手艺的话……” “就算是厨师也未必能干一辈子,你爹就是个例子,看见尖锐东西就害怕的你做不了厨师这个行当。” “妙姐姐怎么知道?”纯娘吃了一惊,即使是别人手里的刀她看着也会本能的产生恐惧。 “能不能做一辈子全看你自己,跟你做的是什么没有关系,你喜欢唱吧,你的天分也在那里,与其想那么多,不如先想想你怎么才能在那个行当里万古长青。” 纯娘沉默下来,良久,轻声咕哝了句:“说的也是呢!” 苏妙这些天一直在忙活宁知县的接风宴,当官的吃饭自然讲究,哪怕是知州和知县,菜肴的食材用料也需要精心挑选过,还有帮厨的人,苏烟和回味是打下手的,其他帮厨打杂的人选要从知县宅厨房里出,苏妙得提前认认人。还有下月初一王豹大哥的生辰,因为两件事就在前后天,王豹和苏妙很要好,苏妙也不想怠慢。正左右忙活的当口,一天晚上,王豹忽然满脸怒气地冲进苏菜馆,扑通坐在凳子上,面色发青。因为已经快打烊了,苏妙正在收拾厨房,从小窗户里探出头来,心中一喜,笑眯眯道: “王大哥,你说的那个做窝窝头的野菜我替你找到了,我足足找了三次才知道你说的那东西,那个叫鼠曲草,才不是面条菜,我已经采回来了,初一那一天可以吃,你拿什么谢我?” “不办了!”王豹气汹汹道。 “啊?” “初一什么事没有,不用了!给我四个猪蹄一坛烧刀子,拌两个凉菜,老子今儿全吃了!” 明显是在生气,苏妙哑然看着他,不好意思地笑道:“王大哥,这个时辰猪蹄早卖完了,生猪蹄也没有了。” “那就随便烤点什么!先把烧刀子上来!” 气得不轻的样子,苏妙答应一声,朝着一脸无言的张虎勾勾手指,缩回脑袋。张虎瞅了王豹一眼,趁他没注意悄悄溜进厨房,苏妙在烤炉里挂了四条咸鱼,快手快脚拌了两盘凉菜让同喜送出去,问张虎: “王大哥怎么了?生辰宴不办了?” “刚刚吵架了,我们大哥的大哥把我们大哥从家里打了出来。” “我说嘴角怎么破了,都多大年纪了还玩兄弟吵架这一套!” “不是普普通通的事,”张虎左右看了一眼,悄悄对苏妙道,“乐佛街刘寡/妇知道吧?” “知道,王大哥的相好。”一个有三个孩子的寡妇,听说是王豹的小青梅,因为王豹当年家穷就嫁给别人了,后来一直守寡伺候婆婆,王豹至今没成亲据说是因为她,长乐镇对他们两个人传什么的都有,苏妙虽然觉得能坚持这么久很了不起,但那些传言多半是难听的,好在刘青梅性子泼辣,不然早就拿根绳上吊了。 “刘寡/妇的婆婆死了,大哥回去对他大哥说,要娶刘寡/妇为妻。” 王大豹应该不会答应吧,弟弟没成过亲,女方又有三个孩子。 “正赶上大哥的大哥今天答应了宁县令要把我们青龙帮收编到巡检房。” “这是好事吧,巡检房大小也算衙门的。” “虽然兄弟们都这么想,可大哥当年在巡检房被排挤得很惨,若不是想和巡检房作对也不会做起青龙帮,他说他绝对不会回巡检房去。” 原来兄弟们都这么想,难怪王豹会生气。R1152 第六十九章 整治宴席 打烊的时间都过了王豹才在张虎的劝说下踉踉跄跄地离去,在那之前他已经拉着苏妙的手跟她絮絮叨叨了一个时辰关于他和他大哥他和小青梅之间的事,学徒们早下班了,苏娴、苏婵、纯娘也因为听得快要睡着了很没义气地先回家去,连胡大舅都窝在墙角打盹,只有回味陪在苏妙身边跟她一齐听王豹唠叨,单手托腮一脸无聊地神游太虚。 王豹在没当流氓头子之前是个很正直的人,虽然从那时起就脾气急躁,但刚开始进入巡检房时他绝对是抱着一颗正义之心加入的,热心助人,清俭无私,对百姓很好。因为对百姓太好了,反而受到本来靠鱼肉百姓为生的同僚们的排挤。由于向县令揭发当时的巡检房长官私收大量贿赂,王豹被长官和最信任的同僚陷害,而证人正是他想帮助和已经帮助过的那些普通百姓,那些人或是没有抵挡得住金钱诱惑或是迫于巡检房的压力,总之最终的结果是王豹被从巡检房除名,还坐了两年监牢。 被陷害的事作为大哥的王大豹并不知情,当时的王大豹还不是捕头,王豹能进巡检房全靠王大豹在师爷面前说了许多好话,王豹事发之后举荐的师爷觉得丢尽颜面,连带着看王大豹很不顺眼,王大豹也觉得十分没面子,兄弟俩从那时起关系变得很差。 出狱后的王豹狠狠地报复了当初指控他的那些人,接着青龙帮成立,他的那些坏事大概只是做做样子罢了,所以青龙帮直到现在才只有九个人。 眼看着王豹就要奔三,难得宁县令不嫌弃王豹昔日罪犯的身份允许他加入巡检房,青龙帮的其他人也想进衙门过稳定日子,王豹却死活不同意。王大豹则坚决不答应刘青梅的事,寡妇带着三个孩子,别说王家还没有那么深厚的家底能养活三个外来的孩子,就算真养得起,一个没成过亲的男人去养一群不是自己种的拖油瓶,王大豹用棍子狠狠敲了王豹一顿,大骂他“缺心眼”。 “事情还挺复杂,是吧?”苏妙看着王豹被张虎搀扶走,嘴里还嘟嘟囔囔地叫骂,对坐在身旁的回味笑道。 回味仿佛才从神游太虚中回过神,单手托腮看着她,淡淡答了句:“我没听。” 苏妙嘴角抽了一抽,无奈地叹了口气,一边起身往厨房走一边忧虑地道: “这样僵着不好吧,还是应该把话说清楚,就算是兄弟,不把心里话说出来对方是不会明白的。” 回味从后面慢吞吞地走上来,骨节分明的大手自后方在她的头上轻柔地拂过,低笑了句: “又开始瞎操心了。”径直进入厨房。 “什么叫瞎操心!”苏妙的头发被他揉乱了,整理着头发站在门口,盯着他心不在焉地收拾储藏柜,不悦地道,“你不要总是摸我,你最近摸我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有吗?”回味漫不经心地反问,顿了顿,看着她有些怪异地笑了一声,“我摸你?这话听起来……多亏没外人听见,不然我就得娶你过门了。” 苏妙被他有些孟浪的话噎了一下,被耍弄的感觉让她忽然火大起来,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 “既然你知道,就别做会被人误会的事!”说着拎起水桶去井边打水灌缸。 回味见状关了储藏柜走过来,平声道:“这种活只要你说一声我就帮你做了。” “我又不是不能自己做,干吗要你帮忙?”苏妙不以为然地说。 回味立在一旁看着她因为在用力转井轱辘而微微泛红的耳根,她虽然高挑可他还是比她高出一头,居高临下很容易发现那一抹绯红,看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在她的耳朵上拉一下,咕哝道: “耳朵硬爱逞强!” 扑通! 马上就要绞上来的水桶自由坠落,溅起高高的水花! 苏妙摸着发痒的耳朵,火冒三丈地咬了牙,一脚踹过去,回味跳起来躲开: “女孩家不要随便踢人,很难看的。” “再敢摸我的耳朵我就剁了你的手做烤猪蹄!”她很凶地警告,耳朵仍旧在痒。 “好凶悍,你是被摸了耳朵会痒很久的人吗,我也是。” “真的?”苏妙狐疑地看着他。 回味点点头:“不信你摸。” 苏妙想了想,好奇地摸上去,手刚一触上去回味就禁不住笑起来。 “真的会痒?” 他含笑点头。 “耳朵这么软,将来肯定怕老婆。”苏妙笑嘻嘻地将他的耳朵用力一拉。 回味一把拍开她的手:“让你摸又没让你揪,这又不是猪耳朵!” 苏妙一愣,扑哧笑起来,就在这时,厨房门突然被推开,纯娘出现在门口,把两人吓了一跳。回味见有外人进来,唇角的笑意收敛起来,而纯娘正怔怔地望着他唇角收起来的那抹笑意。 “你怎么还在,不是跟婵儿她们回去了吗?”苏妙疑惑地问。 “今天夜里凉,被子已经做完了,我想给爹送来。”顿了顿,纯娘笑着回答。 “一个人来的,怎么不让烟儿或婵儿陪你,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很危险。” “长乐镇治安好,不打紧的,再说现在也不算太晚,我才刚还碰见阿大哥了。王大哥已经走了吗,妙姐姐什么时候回去?” “等把厨房收拾好后巷扫一扫我就回去,你在外面等等,我们一起回去。” “那妙姐姐收拾厨房,后巷我来扫就好。” “不想做没关系。” “我想做没关系。”纯娘含笑说完,拿起墙角的扫帚从员工通道出去了。 苏妙望着她出去,笑了笑,回头看向一脸无动于衷的回味: “天这么黑一个姑娘家说要去扫巷子,你作为男人,难道不应该主动要求代替她去吗?” 回味低头看了她一眼,很认真地回答:“可是我又不想去扫巷子。” “……”就当她什么都没说好了。 回去的路上,苏妙提着灯笼走在前面,纯娘挽着她一言不发,似有什么心事,回味自己提着灯笼慢吞吞地跟在后面。 这一天,纯娘一夜没睡好。 二十八那日是宁县令请葛知州吃酒席的日子,早上开始就有客人来苏菜馆说起知州大人去码头视察之类的新闻。下午时,回味带着苏烟先去了知县宅准备材料,苏妙一直等到开宴前一个时辰才去。因为宁县令说厨房的事全权交由她处理,所以来得如此迟知县宅的厨房管事也没说什么。关于晚宴的菜单之前苏妙就已经跟厨房的徐管事通过气,徐管事得到宁县令的指示被要求全力配合她,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不敢怠慢,当苏妙赶到知县宅厨房时一应食材用料皆已处理完毕,奶汤清汤也都在炉子上炖了一天。 知县宅的厨房面积不小,不仅知县宅的厨房,就连长乐镇的县衙都是极阔气的豪宅一座,内宅的仆从亦有不少,虽然只是一个县镇,从居住环境来看长乐镇县令确确实实是一个肥缺。 苏妙在大厨房里已经准备好的主料配料中转了一圈,接过回味递来的围裙系上,顺着窗户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紧接着对厨房里的诸人粲然一笑: “时间差不多了,开始吧!” 话音刚落,所有人齐刷刷从她身上调转视线,厨房内一下子变得热火朝天起来。 八荤八素八冷八热,第一轮上的是能下酒的冷盘。 苏妙立在主灶前,拿起黄瓜去蒂,左手握着黄瓜,右手拿起小刀,娴熟利落地削去外皮,紧接着将削好皮的黄瓜放在菜板上,轻快地落刀声响起,这是厨房内常能听闻的落刀声,却很快吸引了厨房里所有人的注意。似在切丝一般轻盈迅快的刀法,然而她并没有在切黄瓜丝,她在切黄瓜片,手起刀落没有半刻犹豫停歇,仿佛随便切切的姿态切出来的黄瓜片却片片透薄如纸韧性十足,每一片的长短厚薄几乎完全相同。苏烟站在她身旁整个人已经呆住了,这样精准的刀工他熟知的只有一个人能够做到,而她那随便的横切手法却与他的严谨认真截然不同,下意识望向回味,回味仿佛被震住了一般,正用一双因为过于诧然在微微颤动的眼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素来平静无澜的脸上蓄满了愕然。 因为是开小餐馆的,苏妙很少会做需要特别强调刀工的菜肴,比起外在她更看重味道,但这并不代表她不会。凉拌黄瓜卷是一道对刀工很重视的美型菜肴,将轻薄却不会断掉的黄瓜片用盐腌去水分抹上香油,在碗里放入焯烫过的胡萝卜丝、香菇丝以及腌掉水份的莴笋丝,加盐、味精、香油拌匀,分别放在摊开的黄瓜片上,再将黄瓜片慢慢卷成卷,整齐地码进盘子里。用葱末、蒜粒、香菜末、胡椒粉、鱼露、糖、少许青果汁调成酱汁,均匀地淋在黄瓜卷上。 工艺精细,色彩艳丽,咸香爽脆,清新宜人,绝对是宴席上下酒的佳品。 苏妙满意地点点头,将成品交给厨娘往外端,转身去准备接下来的三色蒸蛋。 回味从苏妙身上收回目光,凝下心神,继续手中的工作。 已经到了开宴的时间,八道冷盘陆续被丫鬟端到前面去,最后一道压轴的冷菜拼盘出自回味之手,一道用八荤八素制作而成的开屏孔雀,鲜艳华丽。栩栩如生,苏妙目不转睛地把那只仿佛要飞起来了的孔雀看了好半天,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回味,扁扁嘴: “这种令人叹为观止的手艺还真是让人嫉妒啊!” “那是我想说的话。”回味淡声说完,转身雕萝卜花去了。 苏妙莫名其妙地眨眨眼,他什么意思嘛! 据上菜的丫鬟说,前方筵席反应很好,葛知州对八道冷菜十分满意赞不绝口,特别是那道清凉开胃的拌黄瓜卷,也着实被最后的那只大孔雀震撼到了。 冷盘之后是热菜,苏妙先将排骨烫过滤净血沫,接着将洗干净的猪肠剪成三公分长短,取过一个砂锅,将排骨铺在砂锅的最底层,依此顺序排上猪肠、洗净的槟榔、高汤、盐、米酒,待滚开之后改用小火慢慢地焖上两刻钟。这边砂锅在火上焖着,苏妙又转身走到另一头,拿了切开背脊去除气管、食管、内脏及鸭脚的嫩鸭,将整鸭放进开水锅里焯水后捞出,洗净,揩去水份,再抹上酱油、黄酒、白糖入味。锅烧热放入猪油,下葱姜略煸炒一下,烹入料酒,投入香菇丁、笋丁、火腿丁、栗子肉丁、干贝丁、鸡丁,再加入酱油白糖烧到彻底入味,随后放入糯米饭拌匀出锅,仔细填进鸭腹内,将鸭子背朝上放进大碗里,碗口用薄布盖住以免沾水,上笼蒸熟。 正忙活着,嘴里突然被人塞入一只热烫鲜嫩的虾仁,属于上好龙井的清香雅致混合着玉白虾仁特有的软嫩鲜滑在唇齿间扩散开来,一双眸子猫似的眯了眯,苏妙望向身旁的回味,粲然一笑: “好吃!你最近的手艺进化了不少嘛!” “又不是什么复杂的菜色。”回味虽然这样说着,明显被她喜欢的表情愉悦了,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苏烟看在眼里,鼓起腮帮子瞪了回味一眼。 槟榔排骨焖制好后,在锅中放入枸杞,继续焖煮五分钟即可出锅。八宝鸭的后续做法却稍微繁琐了点,在大圆盘内铺好翠绿的青菜,摆上两朵萝卜花,之后将蒸熟的整鸭取出来放进盘子里。锅烧热下猪油,将虾仁滑熟取出,锅内留少许油,放笋片冬菇片,加适量酱油以及蒸鸭原汁,烧沸后放入虾仁和熟青豆,用湿淀粉勾芡之后淋上猪油,出锅浇在鸭子上。 浓郁的香气,油润的光泽,咸鲜口味,汤汁肥浓,鸭卤酥烂,滋味鲜美。 待最后一道热菜被端出去之后,忙碌的厨房终于迎来了短暂的安宁,茶点已经上了蒸笼,接下来就是最后一道醒酒的酸辣鱼羹了。 宴会的时间比苏妙想得还要长,直到月亮都升起来时,酸辣鱼羹终于被送了出去,茶点已经交接完毕,苏妙正想回去时,有丫鬟过来垂着手道: “姑娘,我家大人请你到前面去。”R1152 第七十章 煎鱼带出的传言 苏妙一愣,疑惑地问:“县令大人叫我做什么?” “大人没说,姑娘去了就知道了。“ 苏妙点点头,解了围裙才要去,回味一把拉住她: “我跟你一块去。” “回小哥,大人只叫了苏姑娘。”来请人的丫鬟吓了一跳,连忙说。 “无妨。”回味淡声道,人已经出去了。 那丫鬟的表情明明很“有妨”,苏妙也不在意她的表情,嘱咐苏烟在厨房里等,跟着回味出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跟着丫鬟来到宴客的花厅,席上除了宁县令、宁乐、彭师爷,另外还有三个中年男人,其中一个身形微胖黝黑圆脸留着稀疏胡须的人坐在主位上,想必就是丰州的葛知州了。宁县令见他们一前一后地来,微怔,在苏妙还没走近时不着痕迹地看了回味一眼,冲葛知州低语了几句。葛知州正在品汤,闻言向回味打量了两眼,紧接着笑容满面地望向苏妙,口内说: “还真是个女娃,难得竟能在长乐镇境内看到这么高个的姑娘!” “别看这姑娘个子大,竟比阿乐还小些,没了父亲,凭靠着手艺养活一家子,小小年纪,又是个姑娘家,了不起!”宁县令含笑说。 葛知州点点头,夹起一块素火腿放进嘴里,笑道: “一个女娃娃,的确好手艺,就说这火腿,若不是适才说是用山药做的,我还以为是真火腿嘞,你是怎么做的?” “将山药去皮蒸熟捣成泥,和湿淀粉一起用蛋清、盐、麻油、白糖拌匀。接着取一成的山药泥,把白糖炒成嫩糖色掺进去,将掺好的山药泥放进抹了油的铁盒里摊平,上锅蒸到变硬做皮。再取三成的山药泥放在皮上,摊平蒸小半刻钟,出笼以后就成了‘肉膘’。再将剩下的山药泥拌入砂仁面、建曲汁、麻油,摊在‘肉膘’上,上锅蒸两刻半钟,晾凉以后刷上芝麻油切片,就是素火腿了。”苏妙不急不缓地解释。 “一盘素火腿,做工竟如此絮烦!听说之前你家里在丰州开菜馆,丰州哪里?”葛知州只是随口一问。 “凌源街附近。”苏妙却只能认真回答。 “凌源街?说到凌源街就不得不提凌源街上的品鲜楼了。”葛知州兴致勃勃地对宁县令说,“那一年我路过丰州时在品鲜楼旁边的福源客栈落脚,客栈与品鲜楼就在面对面,每一天从品鲜楼里飘出来的香气都让人坐立难安,特别是品鲜楼招牌的酱汁煎鱼,说是飘香十里都不为过,离开丰州时我还想等再来时一定要在品鲜楼吃一回,没想到这一次去却发现那家品鲜楼竟然易了主,虽然听说新厨长是原来品鲜楼东家的徒弟,可是做出来的味道却完全不能和老东家比。那家品鲜楼竟被一品楼给买下了,一品楼虽然在江南相当有名,我却不喜欢一品楼里的菜,全是靠银子堆出来的,没什么滋味。” 苏妙的心早已经因为葛知州的话乱跳成了一团,品鲜楼,苏家的品鲜楼,品鲜楼被一品楼买下,被一品楼买下的品鲜楼如今的厨长竟然是苏东的徒弟,苏东此生只有一个徒弟,那就是……周诚! 回味一直百无聊赖地立在苏妙身旁,任由宁县令等人将他当做空气一般的存在,他本来也不喜欢被人试探打扰。正兀自神游太虚,敏锐地觉察到苏妙周身的气息一变,疑惑地望过来却什么都没发现,不由得有些后悔刚刚应该好好听他们的谈话。 “苏姑娘过去住在丰州,又是在凌源街,也是开菜馆的,与品鲜楼可相熟?”宁县令笑问。 “品鲜楼是大酒楼,我们是小馆子,就算是同业,如此悬殊,品鲜楼不可能和我们有来往的。”苏妙半垂着眼,淡声笑答。 的确有些不对劲,回味笔直地望着她。 “你可会做酱汁煎鱼?”葛知州饶有兴致地问。 苏妙一愣,笑答:“普通的酱汁煎鱼倒是会,可品鲜楼的酱汁煎鱼就不会了。” 品鲜楼著名招牌菜酱汁煎鱼最关键的就是配制煎鱼的酱汁,而那个酱汁是苏东自行研发出来的,是品鲜楼的专属秘方,可惜以前的苏妙讨厌厨房压根就不想学,苏东见她连最基础的菜肴都不愿意学,自然也没法教那些招牌菜,不仅如此,还有那品鲜楼的秘方…… “既然会做,你就试试看,就算做的不像本官也不会怪你。”葛知州笑着吩咐。 苏妙应了一声,转身往厨房去,一路上有些心不在焉的。回味跟在她身后一直观察着她略显奇怪的表情,直到进入厨房才忍不住问: “你没事吧?” 苏妙微怔:“什么事?” 回味盯着她看了片刻,却摇摇头没有做声。 酱汁煎鱼是取鳟鱼一条洗净,两面切刀以便入味,用上好的小香葱斜切成段,全部塞进鱼肚子里去,两面鱼皮用酱油抹匀,腌制两刻钟,放进锅里用中小火煎至皮脆肉熟。锅烧热加淡油,下黄酱和甜酱,加葱段姜丝炒香,添入少许清汤,汤烧开后放入白糖、味精、盐、鱼露、香油,不停搅拌一直到汤汁变得浓厚,出锅浇在煎好的鳟鱼上。 然而并没有苏东的酱汁煎鱼好吃,苏妙在葛知州提起时才想起来自己曾经吃过的酱汁煎鱼那令人难以忘怀的滋味,并不是夸张的人间美味那种,但却足以让人流连忘返回味无穷,每每想起都会有一种胃口发空想要再吃一次的冲动。 葛知州也这样认为,因此在吃过苏妙做的酱汁煎鱼后虽然觉得也很美味,却略带遗憾地摇头轻叹道: “虽然这女娃的手艺也不错,但和品鲜楼的酱汁煎鱼还是没法比,也不知原来的那个品鲜楼东家究竟到哪里去了,品鲜楼一直生意极好,若不是家中发生大的变故,应该不至于把酒楼卖掉。” “大人有所不知,品鲜楼在大人来之前一年多曾经犯了案子,有人在品鲜楼吃饭结果被毒死了,品鲜楼东家因此吃了官司赔了个倾家荡产才免去牢狱之灾,品鲜楼卖给了一品楼的佟家,老东家也因为在收押期间生了急病,听说出狱没多久就亡故了。” “有这事?”葛知州一愣,品鲜楼的案子是上一任知州接手的,他才刚赴任自然不知,而上任知州早就去别处就职知府了。 “可不是,下官还听说,品鲜楼那件案子纯粹是因为一品楼被品鲜楼压制住无法在丰州打开市场,所以一品楼拉拢品鲜楼的大徒弟合起伙来做扣给品鲜楼扣了这样一桩公案,虽然不知道真假,但现在一品楼的厨长的确是品鲜楼的大徒弟,那一品楼过去不是也经常用各种手段欺压同行么,一身铜臭的商贾若是要阴险起来竟比谁都可怕!” 宴席上沉默下来,葛知州想了一会儿,问: “我恍惚听说现在掌管江南一品楼的是佟家四少?” “正是呢,前些日子佟四少不是还来拜见过大人么。” 葛知州点点头:“那小子年纪不大做事却老成,听说去年还进了厨王争霸赛的决赛,虽然被回香楼刷掉了,能在皇上面前露脸出风头却也是个人物儿,只可惜排行第四,佟家轮不到他做主。” 众人随声附和,葛知州感慨了一回才想起来苏妙还在,想了想,痛痛快快地打赏了苏妙五两银子,宁县令跟着也给了二两银子的赏钱,命人将苏妙送回去。 回去的路上苏妙一直坐在马车的角落里发怔,回味坐在她对面直勾勾地盯着她,她也没有理会。苏烟一会儿看看二姐一会儿看看回味,总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在吉祥巷巷口下车,苏妙回到家径直进了胡氏的房间,问她当初转卖品鲜楼的事。胡氏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件事,一愣,看着她,脸色有些不自然,却架不住苏妙的追问,只好回答说: “当时出了那么大的事,我一个妇人家能有什么主意,所有事情都是周诚办的,是他在衙门里走了关系才能拿钱赎人,品鲜楼卖的时候也是他找人卖出去的,卖给谁了我也不知道。” 周诚那时是苏妙的未婚夫,又是苏东的得意弟子,苏家人把他当做二姑爷看待自然不会防着他,只是没想到品鲜楼卖出去没多久他就和二姨娘跑路了,苏妙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又因为苏东出狱后很快就病重,那时候已经无暇再管周诚的事了,没想到周诚却自己出现,并且还当上了已经易主了的品鲜楼的厨长。 “咱们品鲜楼的招牌呢?” “招牌?”胡氏一愣。 “和酒楼一起卖出去了?” “周诚说新东家也是开酒楼的,不想换匾,所以要连匾一齐买过去,我和你奶奶商量着品鲜楼已经没了,若能让那块匾继续挂在品鲜楼上头也是好的。” 那块品鲜楼的匾额是当年苏东参加厨王争霸时赢了江南区决赛后一个大人物帮他手书的,虽然不知道那个大人物是谁,他却如获至宝。胡氏和苏老太不明白这块匾的价值,她们只对赛后的奖金感兴趣。苏东出狱后发现品鲜楼没了、匾额没了、他倾尽毕生心血记录下的秘方也没了,可他又不能埋怨母亲妻子,一股急火憋在心里,也正是因为这股火才导致他旧疾发作病逝的。 以前的苏妙是自杀,因为那一本用于传家的私房菜谱是她偷出来给周诚的,她偷给他,他却带着她的二姨娘跑了,父亲知道是她偷走的,却什么也没说,在父亲发病被大夫说准备后事吧的那天夜里,她投江了。 当苏妙落汤鸡似的从江边回到家时,她遇见了苏婵。 从胡氏屋里出来,却在院子里碰上了刚刚洗完澡的回味,回味乌云似的头发上还滴着水,一边用手巾擦一边直勾勾地看着她。 “做什么?”她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 回味看了她好半天,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没事。”径直回屋去了。 苏烟正坐在床上缝补衣衫,见回味进来,咬断线头把衣服扔到他头上,高傲地昂起下巴: “缝好了!” 回味扯下衣衫看了看:“你的针线手艺还真了不得!” 苏烟额角青筋一跳,瞪着他怒道:“你是在讽刺我吧?” “我是在夸奖你。”回味在床上坐下来,顿了顿,问,“周诚是你二姐的什么人?” 苏烟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到周诚,一惊,下意识反问: “你怎么知道周诚?” 回味看了他一眼,慢吞吞道:“原来如此,品鲜楼是你们家的,因为吃了官司才不得已转卖,周诚是你二姐的什么人?” “我不告诉你!” “我去告诉你二姐你昨天被先生罚抄写。” “你好卑鄙!” “前天还被隔壁街的小娟送了定情信物。” “只是一个糖人!” “大前天……” “未婚夫!”苏烟咬着牙,青着一张小脸愤愤地吐出三个字。 回味心跳一顿,一双平静无澜的墨眸霎时变得阴沉起来,凝声问:“未婚夫?怎么回事?” 他的面部表情明明和平常没什么两样,苏烟却感觉到一丝透心凉的毛骨悚然,摸了摸嘴唇,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个混账行子是我娘的远亲,许多年前来投奔我们家,我爹收他做徒弟打算让他入赘继承酒楼,谁知道那个混账行子见酒楼没了,竟然甩掉二姐带着我们家的二姨娘跑了,也就是说他和二姨娘之前就有私情,我们家这么多人竟然没有发现!”他越说越气愤,那架势仿佛如果此刻周诚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定会下手挠死他。 回味沉默下来,不知为何,听到这些事他心里竟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天气日益转凉,胡辣汤成了苏菜馆的畅销货,正午时,随着来吃饭的人越来越多,一则花边新闻也在一群比菜场大妈还要无聊的八卦汉子之间流传开来: “听说了没有,鹤山村孙里正家孙大郎的媳妇三天前被孙里正亲自带人捉奸,奸夫竟然是孙大郎的表兄弟,还被查出来那媳妇生的儿子和前阵子流了的那个全是孙大郎表兄弟的种!”R1152 第七十一章 打听到的消息 正在上菜的苏娴手一滑,端着的菜盘啪地落地,把正议论的几个汉子吓了一跳,偏那两个汉子并不知她与孙家的关系,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苏婵走过来蹲下,捡起碎片,清理净地面,顿了顿,生硬地问: “你是不是累了?去歇会儿吧。” “只是手滑,不要紧。”苏娴平声说完,淡定地向厨房走去。 苏婵立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只听桌子前不八卦就会嘴巴痒的汉子又开始兴致勃勃地议论开了: “当时那小娘子正和自己相公的表兄弟在祖祠里翻腾,祖祠啊,是孙家的祖祠,不过祖祠也是个好地方,平常不会有人去。赶巧那天孙里正做了个梦,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梦,大白天就去给祖宗烧香,没想到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了动静,开始以为是贼,唤来人一看,我家兄弟的大舅子在孙家做长工,据他说,当时那小娘子的肚兜还绑在孙家表兄的头上,那个白嫩水灵,腰段又细又软。孙里正一看差点没昏过去,把人拿下分开审,那小娘子是个厉害的,口口声声说是孙家表兄对她用了强。孙家表兄一听哪里肯承认,一口咬定孙家小娘子是因为孙大郎那方面不行,耐不住寂寞又想早点要个儿子,所以才找上了他,孙家的小孙子和前些日子小产的那个都是他的种。他还说那小娘子第二个也想要个男胎好多分家产,谁知道梦里是个女胎,几次三番说不想要,结果那一胎最后真掉了。” “从第一个儿子出生开始直到现在,孙大郎竟一点都没有发觉。莫不是那是个傻子?”旁人讥笑道。 “说是没发觉,谁知道呢,说不定是因为自己那方面不行,还怕人知道,只得忍气吞声戴绿帽,孙大郎那个长相一看就是弱的,那个模样怎么可能生得出儿子!”先前讲八卦的人不屑地说。 “既然小娘子和奸夫被逮住了。接下来怎么处置?火烧还是浸猪笼?”有人起哄着笑问。 “孙里正就是再气愤也不可能再在官府的眼皮子底下做那等事。孙里正已经把赵家告到衙门去,女人和孩子全退了,还要了一大笔补偿银子。嫁妆也扣下了。至于奸夫,被打了个半死正养伤呢。” “那小娘子一看就不是贤惠的,当初和孙大郎就是先勾搭上,之后还逼着孙大郎休妻。当闺女就能干出这种事,这样的小浪蹄子玩玩还行。也敢娶回家,这种蠢人活该被戴绿帽!” 议论声随声附和声此起彼伏,苏婵薄如刀的唇角冷峻地抿起,顿了顿。走到那张正八卦得热火朝天的餐桌前,抬起下巴,眉心阴森地望着他们。以一种锋锐沉冷的居高临下姿态低声道: “几位客官,请不要在本店提起‘蹄子、婊/子’之类的物件。会影响其他客人的食欲。” “……”正热闹八卦的几人闻言,嘴角狠狠一抽,一齐望向她,总觉得今天的苏小妹出奇的可怕! 苏娴走进厨房,漫不经心地道了声: “抱歉得紧,刚才的咖喱猪肉片被我弄撒了,麻烦再做一盘!” 话音才落却哑了口,本该忙碌的厨房此时异常安静,除了还在坚守岗位的胡大舅,其余人全都悄悄地扒着门往后巷瞧。回味双手抱胸靠在门框上,听着同喜同贵窃窃私语道: “师父和宁小官人突然要说什么事,还要背着人说?” “这么说起来已经是第二次了吧,师父最近好像和宁小官人很亲近。”兄弟俩说着,一齐抬头,望向靠在门框上一脸漫不经心的回味。 回味敏感地低下头,瞅着他们,冷冰冰地问:“你们看我干吗?” 同喜同贵盯了他片刻,一齐摇头,表情怪怪的,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 “咦,原来老二喜欢的是短小精悍那种啊!”苏娴恍若空降般掺和进来,手搭凉棚,望向面对面立在巷口的苏妙宁乐,孟浪笑说。 她的突然出现把回味吓了一跳,皱皱眉:“大姐,你是从哪钻出来的?” “别把人家说的像老鼠一样,我刚刚出了那么大声你竟然没听见,在看什么让你这么专心?”苏娴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 回味绷着一张脸低头看了她一阵,显然有点没好气,硬邦邦反问:“你什么意思?” 苏娴掩唇,扑哧一笑,继续望向立在巷口的那两个人,很故意地道:“别说,老二还挺有眼光,那小乐儿虽然矮了点性子差了点,好歹是县太爷的独生子,若是将来能考个举人进士,哪怕是当个知县,跟着他那也是县官夫人。” “就凭他那个连‘午’和‘牛’都分不清的脑袋?”回味不屑地道。 “嘴巴真毒辣,啊,莫非,小回儿你是在吃醋吗?”苏娴看着他,掩唇窃笑着问。 回味看了她半天,生硬地撂下一句:“你在说什么!现在正是最忙的时候,你还不快出去招呼客人!”说着转身回到灶台前,一边掰蘑菇一边咕咕哝哝道,“一个两个都是这样,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这么忙的时候居然擅离职守,还好意思成天告诉别人要遵守职业道德,自己的职业道德又在哪里!”他用力掰蘑菇。 “……回哥儿,蘑菇,掰得太碎了。”虽然不想在他自言自语时打扰,胡大舅肉疼地看着他满手蘑菇碎还是忍不住提醒。 回味的动作顿了顿,看着手上白花花的蘑菇末,淡定说了句:“可以煮汤了。” 众人闻言,不由自主地抽了抽嘴角。 巷口。 “大概是从一年前开始。原来的厨长是一品楼本家派来的,之后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厨长突然被换掉,换成了现在这个,叫周诚。过去是品鲜楼东家的大徒弟,他一上任,之前品鲜楼的所有招牌菜又重新挂出来了,其中最热卖的要数酱汁煎鱼、荔枝肉、菊花鲈鱼球和鱼籽豆腐煲,不过吃过的人都说味道远不及以前的品鲜楼,即便如此,光顾品鲜楼的人也比光顾佟家一品楼的人多得多。佟家是岳梁国南部富贾中的富贾。到现在已经是第十代了。祖上在梁都做过官,退出朝堂后一直在南部稳稳当当地做他的首富。现在的佟家光一品楼在岳梁国就有上百家,其他产业就不知道了。买下品鲜楼的佟四少在三年前成为佟家江南和秦安两省总管。年纪不大,手段却极阴险,有传说他在将产业扩张时最常用的手段就是逼垮当地最有名的酒楼,而后收为己用。不过他排行第四。即使再怎么阴险,上面有三个哥哥。佟家是轮不到他的。”宁乐双手抱胸,嘲笑着说。他生平最讨厌的就是比他聪明的同性,有传言佟四少聪明绝顶,虽然是个铜臭味十足的商贾却很有才学。于是他固执地认为此人阴险狡诈,说不定还秃头。 苏妙垂下眼帘,沉吟了半晌。又问: “你可知周诚在重新回到丰州之前住在哪里?” “这个我可花了好大的力气,问了品鲜楼里的人才打听出来。那个周诚虽然从前是品鲜楼的人,这一次却是以离州一品楼副厨长的身份被调过来的。” 也就是离开品鲜楼后周诚直接跳槽到一品楼在离州的分店,做了一年副厨长之后又被调回来掌管品鲜楼…… 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又迅速收敛起来,她继续问宁乐: “他身边可带了妻子?” “他家有个十七八岁的小娘子,还有一个儿子。” 连儿子都有了啊…… 不过快两年了,除非身子有毛病,有儿子也没什么奇怪。 沉吟片刻,她点点头,含笑说:“打听得这么周全,辛苦你了!” “你到底为什么要我替你去打听那些事?那个周诚跟你是什么关系?”宁乐双手撑在脑后,疑惑地问。 “没什么关系,就是对品鲜楼有点在意。”苏妙淡淡笑答,顿了顿,转身,“进去吧,今天有南瓜,可以做南瓜盅给你吃。” “你在这时候提吃的是什么意思?”就好像他是为了吃的才去帮她打听的,把他当傻子? “不吃?”苏妙一愣,回过头望着他问。 宁乐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回答:“吃!” 于是两个人回到苏菜馆,苏妙走回灶台前切南瓜。 立在她身旁的回味在她回来之后一直没有抬头,在等待了两刻钟她的南瓜盅都已经煮好了时,她仍旧没有开口对他说话,虽然不太高兴先没忍住的人居然是他,回味抬头看了一眼仿佛正陷入沉思的苏妙,她脑袋在想别的事手上的工作却有条不紊,他比刚刚更不高兴,顿了顿,沉声数落: “做菜时要全身心地投入,这是你说的,怎么现在自己却心不在焉的!” “我哪有心不在焉。”苏妙看了他一眼,莫名其妙地反问。 回味看着她,问:“你刚刚和宁乐说了什么?” “没什么,随便说说。”苏妙漫不经心地回答。 话音刚落,胡氏从外面探进半个身子,大声道:“妙儿,王捕头找你!” 苏妙微怔,应了一声,端着南瓜盅出去了。 回味被一个人晾在厨房里,她没有对他说实话,她竟然敷衍他……他们不是无话不谈吗?! “回哥儿,就算是煮汤,这蘑菇也太碎了。”胡大舅指着他手里被捏得粉碎的蘑菇,提醒。 无话不谈这种事……好像是回味自以为的。 苏妙走出厨房,将南瓜盅放在宁乐面前,宁乐早就握起勺子,南瓜盅刚端到面前立刻举起勺子欢喜地大快朵颐起来。 “王大哥,你找我?”苏妙走到王大豹面前,每次看见这大哥都会觉得他比上次相见时衰老了一倍,明明才三十几岁却像四五十岁,也不知道是因为衙门太忙还是弟弟太让他操心了。 王大豹穿着好几天没洗过的捕头服,搓了一把布满沧桑细纹的脸,疲倦地问: “阿豹最近来过没有,那小子已经好些天没回家了。” “这么说起来的确好久没来过了,连张虎和赵龙都没过来。” 王大豹沉默良久,垂下头,从鼻子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两个猪蹄,一碗胡辣汤,二两烧刀子!” 苏妙看着他疲惫的脸,顿了顿,应了一声,转身回厨房去,拿起钩子才钩了两个猪蹄下来,猛然想起,扔掉钩子走到储藏柜前,一边翻找一边问: “同贵,我上次采的鼠曲草放哪了?” “在最上面的格子里。”同贵连忙回答。 苏妙找出已经干了的鼠曲草,走到料理台前,回味疑惑地问: “你拿它做什么?” 苏妙笑而不答,将鼠曲草洗净用水泡开,焯过之后挤干水分切成碎末,将高粱粉、豆渣、野菜末、盐放在一起搅拌均匀,和成面团,做成小窝窝头,上锅蒸熟。 现在的长乐镇人已经很富裕,即使是最穷的人家也极少有吃杂粮窝窝头的,因此当一盘散发着杂粮与野菜的清香黑中发红红中带绿的窝窝头放在面前时,正喝闷酒的王大豹双眸骤然紧缩,呆了一呆,诧然询问: “这是……” “上次阿豹哥来定生辰宴,说是王大哥伤愈又赶上过生辰,一定要好好庆祝一下,特地写了单子要我帮他找这种野菜做窝窝头,我好不容易帮他找到了,结果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生气又说不办了。正好今天你来,吃的东西浪费了不好,免费赠送,你吃了吧!” 宁乐已经伸出手,拿起窝窝头咬了一口,却皱起脸拼命地啐: “这是什么东西,好粗!” “多吃粗粮身体好。”苏妙含笑说。 仿佛有许多久远的记忆涌上心头,王大豹怔怔地盯着面前热气腾腾的窝头。 苏妙看了他一眼,温声笑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比起吵架,还是好好地把心里话说出来比较好吧。” 王大豹抬头望了她一眼,顿了顿,拿起一个窝头,默默咬了一口。粗糙,发涩,对现在的他来讲并不好吃,但那清新微甜的味道却是记忆深处那此生都难以忘怀的味道。 “又多管闲事了!”立在小窗户前的回味看着苏妙,无奈地说,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柔和的笑意。(未完待续)R655 第七十二章 光顾品鲜楼 定休日。 苏妙前一天就已经对胡氏说要去上货,拒绝了苏烟和纯娘想要跟随的要求,一大早便动身出发。 不料才走到巷口,颀长的人从背靠着的砖墙上直起身,看着她。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诧然询问。 “我也要去。”回味平声回答。 “我为什么要带你去?”他的语气太理所当然,让她有点无语。 回味压根不理睬她的话,转身,向车站走去。 长乐镇白石桥两头的街上是长乐镇的车站,停了不少骡车驴车供人出行,小号的包车要贵一些,除此之外还有可以几个人合租的大车相对较便宜。苏妙这一次却选了一辆小骡车包下,骡车即刻出发,吱吱嘎嘎向丰州城驶去。 一路上苏妙一直没有说话,回味坐在她对面时不时扫她一眼,她今日的打扮与平常完全不同,因为在厨房工作,她素来粗布衣裙不施粉黛,定休日也因为太疲惫了更不愿意打扮,这样的她今天却以一件月白色绣天蓝与草绿相间兰花的交领窄袖绸衣搭配一条象牙白浅银暗纹六幅裙,腰系淡绿色细丝绦,乌黑的长发高高挽起,簪了两朵素淡的珠花,她这是把她的压箱底翻出来了,不仅如此,今天的她竟然还匀了淡妆,还拿了一把绢扇…… 如此花枝招展,她到底想去见谁? 骡车晃晃悠悠午后才进城,此时已经过了午餐高峰期,骡车稳稳当当地停在凌源街街口,苏妙下了车。回味跟下来,双足才落地,他一眼就看到凌源街上那座气派的二层酒楼,一怔,不由得望向苏妙,苏妙正目不转睛地遥遥望着品鲜楼那块乌木烫金的招牌。 虽然有记忆,严格来讲这却是苏妙第一次来到品鲜楼,如此精细的建筑想必倾尽了苏东的毕生心血,那个有着非常了不起天赋的人,对自己的工作全身心投入并热爱的人,他只是一个父亲早逝靠母亲拉拔大连认字都要靠自学的可怜儿,这样的人却用自己短暂的一生在直隶州里建立了这样一座声名远播的酒楼,付出的心血与辛酸可想而知,他的奋斗史不得不让人佩服,这样的父亲,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苏妙立在远处望了一会儿,迈开步子,向品鲜楼走去。 仿佛苏东在世时最辉煌的时候,如今的品鲜楼外依旧车水马龙,食客络绎不绝,热闹得似什么都没发生过酒楼还是原来的主人一样,这样的场面对苏妙来说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物是人非。 回味立在品鲜楼前,当抬头望向上面悬挂着的牌匾时,愣住了,不由开口道: “这酒楼的招牌竟出自佳阳郡主之手?!” 苏妙微怔,看着他:“佳阳郡主?” 回味望向她,墨眸闪了闪,顿了一顿,回答:“佳阳郡主喜欢美食也喜欢发掘能做出美食的人,每三年一次的厨王争霸赛就是她提议举办的。” 苏妙愣了愣,道:“我爹以前的确参加过厨王争霸赛,他说这个招牌是一个大人物赏给他的,那个大人物就是佳阳郡主吗?”说着,抬头望向头顶的招牌,望了一会儿,却没再说什么,迈开步子向品鲜楼内走去。 回味仍旧望着品鲜楼的匾额,一双唇微微绷起,顿了顿,才迈开步子跟上她。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大堂,伙计热情满满地迎上来,响亮地招呼道: “二位客官里边请,我们一楼有散座二楼有雅座还有包间,两位想坐哪儿……” 苏妙平静无澜地望着他。 那伙计在看清她的相貌时眼眸骤然一缩,额角似开始渗出汗珠,望着她,手足不知该放在何处,结结巴巴地唤了声: “二、二姑娘……” “好久不见了,阿阳你能继续在品鲜楼做工,没有断了生计,真是太好了呢。”苏妙微微一笑,淡声说。 “二、二姑娘……”阿阳过去是品鲜楼的伙计头儿,相当于领班,苏东对他很器重,虽然他没做什么坏事,但在面对苏妙时他还是会有种莫名的心虚感,一时不知该怎么搭腔。 苏妙已经在一楼一处临窗的空位上坐下,回味一言不发地走过去坐在她对面。阿阳跟过去,很显然二姑娘今天是来当客人的,他却不知该怎么招呼。 苏妙在热闹的大堂里扫了一遍,抿嘴微笑道:“生意不错,已经过了午饭时间还有这么多客人。” 阿阳讪讪地赔笑两声,也不知该答什么,索性闭上嘴。 苏妙望着挂在墙上的菜牌,歪头想了想,含笑道: “就酱汁煎鱼、荔枝肉、菊花鲈鱼球和鱼籽豆腐煲吧。” 总算点菜了,阿阳在心里松了一口气,笑得比往日更加虚夸,连连点头记下了,转身才要去吩咐,苏妙忽然对他轻缓地笑道: “对了,听说大师兄做了这里的厨长,师兄妹一场,那四道菜就请他亲自做吧,他的前师妹我可是特地大老远地跑来就想品尝他做的菜呢。” 阿阳望着她纯澈温润的笑颜,却只觉得一股冷意爬上脊背,整个人都毛骨悚然起来,这不是印象中的二姑娘,印象中的二姑娘性格古怪沉默寡言,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笑,然而这样的笑却比从前怪诞的二姑娘不笑的时候更让人发寒。身子不由自主地颤了颤,阿阳越发灿烂地赔着笑脸,一叠声答应,转身受惊耗子似的逃了。这种事他管不了,还是如实上报让周厨长自己想辙去吧。 苏妙见阿阳有些慌张地逃开了,也不在意,淡然地单手托腮,顺着窗户望向窗外熙熙攘攘的凌源街街道,不发一语。 回味坐在对面望着她,也没有说话。 品鲜楼后厨。 细致齐全的布局、人数众多的帮厨、干净整洁的地面、有条不紊的工作状态是大酒楼后厨的象征。 厨长的区域范围,一个十八九岁、肤色黝黑、身材魁梧、相貌周正、整洁干练的青年正在热火朝天地烹制酱香浓郁的鲤鱼,熊熊燃烧的柴火汹涌而来的油烟让他满头是汗,他一面娴熟地颠着手中炒锅一面脾气粗暴地大声命令: “阿奇,姜丝姜丝,快拿来!木子,准备全鱼席!阿中,你那虾还没剥好吗,这么久,你是猪啊!” 响亮而紧绷的应答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与炎热火爆的紧张画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坐在厨房入口处旁边一把花梨木扶手椅上的青年,这名青年刚及弱冠,面似九天玄月,态如商秋桂花,面若傅粉,唇若涂朱,一双柳叶眼比起丹凤眼略宽,外眦角较钝圆,黑白分明,时常含笑,虽似半含秋水挟了几分妩媚,更多的却是俊朗明亮,暗藏锋芒。一头如瀑长发就那么懒洋洋地披散在肩头,骨架宽大却生得细长,身穿一件领口袖口镶嵌深色花边的水粉色直领阔袖对襟锦袍,或许是厨房太热了,里衣没有系,腰带也没有束好,就那么随意地敞着,露出一大片白皙却意外很精壮的胸膛。立在他身后的是一名总管模样的人物,站在他身后一动也不动,目不斜视,挺得笔直,恍若木雕泥塑一般。 一个伙计进来大声报菜名,厨房内又一次出现骚动,帮厨学徒手忙脚乱地动作起来。粉衫青年手肘支在扶手上,用弯起的无名指和小指托腮,其余三根手指懒洋洋地贴在脸颊上,歪头含笑望着眼前忙碌的画面,顿了顿,对一个忙得焦头烂额的学徒晃晃手指,用极富磁性的男低音笑着提醒: “阿中,不是鲤鱼是鲫鱼,你拿错了!” “是、是!” 阿中浑身一僵,慌慌张张地转身,大声应道。 粉衫青年望着他浑身紧绷手足无措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说: “你还真不适合在厨房里工作!”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阿中战战兢兢起来,只见粉衫青年偏过头,对身后的总管淡声道: “佟飞,结了工钱让他走吧。” 那总管点头应了一句,阿中只觉得五雷轰顶,两腿发软,扑通跪下来,哭着哀求道: “四少,四少,你行行好别赶我走,我家里还有娘和妹妹要养,我妹妹还有病,我不能丢了这份工!四少,求你了,我再也不会弄错了,你扣我工钱让我干什么都行,就是别让我走!四少,求你了!” 他声泪俱下地大声哀求,得到的却是佟四少轻淡平和的一声浅笑: “可是我这里不是慈善堂。” 阿中被佟飞拖了出去,阿中依旧在大声哭求,希望佟四少能够看在自己一直勤勤恳恳工作的份上宽恕自己,佟四少却依旧淡淡地笑着,甚至都没有回头。 阿中被拉走之后,厨房内又恢复了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只是每个人都噤若寒蝉。笑如春风的佟四少是最最心狠的,他不允许犯错,只要犯了错,管他资历多深人品多好一样会被驱逐出去,偏在他手底下做工他给出的待遇是最丰厚的,有时候甚至丰厚得离谱,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如今正掌管着秦安和江南两省产业,手握上万人的衣食住行,让人又爱又恨。 阿阳火急火燎地从外面冲进来,懒洋洋坐着的佟四少让他头皮发麻,脾气火爆的厨长他更不想正面应对,然而此时已经顾不得许多,大声道: “七号桌酱汁煎鱼、荔枝肉、菊花鲈鱼球、鱼籽豆腐煲!那个,厨长,这四道菜是二姑娘点的,二姑娘要你亲自做!” 周诚正在紧张忙碌,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皱眉: “什么二姑娘?哪个二姑娘?” “就是你师妹,老东家的二姑娘,妙姐儿!”阿阳一张脸皱起,硬着头皮回答。 咣当! 周诚手里的炒勺磕在锅上,发出响亮的一声,厨房里许多人都愣了,先前还火热的场面仿佛一下子冷却下来,周诚回过头,瞪圆了一双眼直直地望着阿阳,厉声道: “你说苏妙来了?怎么可能,她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 阿阳刚摇头,佟四少却饶有兴致地开口,笑问: “二姑娘?莫非是苏家的二姑娘,周诚的未婚妻?” 阿阳见他对着自己说话,讷讷地点头。 佟四少略感意外地笑起来,还不及说话,周诚先愤怒慌张起来,有点破音地高声叫喊道: “你怎么让她进来了?她哪有银子来品鲜楼吃饭,你瞎了眼居然放进来一个吃白食的!” 阿阳被他这样数落心里有些恼火,他和周诚同时进品鲜楼,一直互相客客气气的,结果现在周诚才一当上厨长就对众多老人儿颐指气使,他自己是为生活所迫,可周诚这小子在他看来根本就是叛徒,心里憋着一股火,他反驳道: “二姑娘可不像是来吃白食的,她身边还跟着一个年轻少爷,看模样气度应该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二姑娘说了,师兄妹一场,你的前师妹她可是特地大老远跑来就想品尝你做的菜。” 有钱人家的公子? 周诚的脸色阴沉下来,混乱感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想强硬地拒绝,佟四少兴味盎然地笑说: “苏二姑娘啊,有意思,既然人家大老远跑来了,几道菜而已,就做给二姑娘尝尝看,我倒想听听那位二姑娘尝过之后想说什么。佟飞,走,咱们去瞧瞧热闹!”说罢站起身,不缓不疾地走出厨房。佟飞应了一声,顺从地跟在他身后。 周诚恼火地咬了牙,却不得不照办,他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通,既然苏妙是冲他来的,不哭不闹反而让他做菜给她吃,她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苏妙坐在桌前等了一刻钟,四道菜才全部上齐,咸鲜浓香的酱汁煎鱼,酸甜鲜亮的荔枝肉,艳丽可口的菊花鲈鱼球,软滑鲜美的鱼籽豆腐煲,汇聚在一桌,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上菜真慢呐。”她含笑对阿阳说。 阿阳语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讪讪地笑。 苏妙望着面前最为熟悉的色香味俱全的品鲜楼招牌菜,顿了顿,执起筷子,优雅地向菜盘伸去。R1152 第七十三章 苏妙VS前任 “你觉得如何?”四道菜尝遍,苏妙放下筷子,啜口茶漱了漱,问正在试菜的回味。 回味半垂着眼帘嚼了片刻,不太情愿地咽下去,顿一顿,心不在焉地回答: “烟儿做的菜我好歹还能模模糊糊品出点味道,这个……确实没什么滋味。” 立在一旁的阿阳闻言,面部表情很是尴尬,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反驳什么。 苏妙沉吟片刻,抬头,含笑问他: “程叔也留在这里工作了?”程叔程铁,是教苏婵拳脚的师父,也是原品鲜楼的副厨长,那人也很传奇,年轻时候当过兵打过仗做过买卖据说还当过山贼,半路改行做了厨子在这个行当里却混得风生水起,苏东出狱后程铁来见过他一次,却没对苏东提起之后的打算,苏东也不好意思问。 “没有,程叔说东家不在就不想干了,佟四少几次三番派人去请,他就是不应,虽仍住在碧波巷里,现在却在家开了个武馆教拳。” 苏妙沉默下来,程铁性子倔强,做事随性,又没有妻子儿女牵绊,他属于生活得无所顾忌的那种人。 点了点头,她没有再动盘子里的菜,放下两锭银子,站起身,对回味淡声道: “走吧。” 回味起身,一言不发地跟着她。 “二、二姑娘,你这还没吃呢……”阿阳见她才吃了一口就要走,不解又心慌,想起四少和周厨长之前都吩咐过他要留意二姑娘的反应,硬着头皮赔笑道。 苏妙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带着很明显的轻蔑与不满,温柔却锋锐地笑说: “虽然我不爱浪费食物,但作为我最熟悉的菜肴却被做成这等水准我实在无法接受。荔枝肉颜色太重,油脂还没有翻到火候就出锅,这样的失误实在低级;菊花鲈鱼球裹粉太厚,鱼肉上应该用直刀剞半指节宽零点三三深的花刀,味道我就不说了,这是十分重视刀工的菜,周诚的刀工却没有半点进步,实在让人不好恭维;至于酱汁煎鱼和豆腐煲我更无话可说,他从以前就总是瞧不起那些在他看来不起眼的菜色,所以才一直没有长进。近两年没见,我本以为他会让我刮目相看,没想到水准却下降很多,调味比以前更拿捏不准,蔬菜煮过头,味道欠缺变化,食材虽然高级却无法善用。如果不能保持菜的品质,即使还挂着原来的招牌,这里还不如一个三流酒楼。虽然够不上难吃,我却不想再来第二次。我还以为他偷了父亲传家的私房菜谱厨艺能有多少长进,也对,做菜也需要天分,这样的手艺,还是别再做父亲从前的招牌菜了。品鲜楼之前开了许多年,用这样的手艺被人和从前的东家比较,这已经不是会不会丢人的问题了,你去帮我问问周诚,他都没有自尊吗?” 她说话时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一楼的许多食客都怔住了,有些反应快听到了“偷”这种重大消息的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阿阳已经被她铿锵有力的一席话弄蒙了,竟不知该回答什么妥当,讪讪无言。 回味下意识摸摸鼻子,他现在终于体会到她对自己很温柔了,即使他煮的菜让她再不满意,她也没有用今天这样恶毒的话语去对他进行人身攻击,明明是个温煦灿烂的人,竟有一张比从前的他还要毒辣的嘴巴,真是让他大开眼界,真想看看被这样锋利批判的那个人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二楼,一间隐蔽的包厢里,兴味盎然的笑声响起,纤长的手指拂过嘴唇,佟染望着楼下的热闹,忍不住笑得更欢: “好一张伶牙利嘴,苏二姑娘,有意思!” “虚张声势罢了。”佟飞面无表情地说,“任她大肆评论下去,对我们酒楼会有很大的影响。” “虽然确有夸大,但她指出的地方却是正确的,这丫头是同行。”佟染微笑着,摩挲着嘴唇饶有兴味地望着楼下的人,“之前虽听说过品鲜楼最终是要交到苏二姑娘手里的,周诚那小子却说她连切菜都做不到,你说他说的是真是假?” 佟飞看了他一眼,冷淡地回答:“是真是假,现在的她都与品鲜楼没有关系。” 佟染笑笑,目光在对面掠过,又一次来了兴致,抿嘴笑道:“有好戏瞧了!” 佟飞顺着他的目光,正看见立在二楼楼梯口因为苏妙一针见血的评判气得脸色铁青的周诚,皱了皱眉。 苏妙说完自己的话,转身悠然离去,旁若无人。 回味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两人才走出品鲜楼不远,背后气愤至极的喝吼声由远及近而来: “苏妙!” 回味微怔,先回头,一个魁梧高大相貌方正肤色黝黑的青年正向苏妙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心里本能地讨厌起来,他上前一步拦在苏妙面前。 苏妙眉梢一挑,脚步顿了顿,回过身,绕开拦在面前的回味,负手立在长街上等着周诚冲过来。 回味见她竟然绕过去了,心里的那股子讨厌越发强烈。 周诚径直冲到苏妙面前,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苏妙已经率先笑眯眯地开口: “哟,这不是前任大师兄吗,也没多长时间不见怎么就胖成球了,莫非是因为换了新主子,每天被喂的太好了?” 胖、胖成球?被喂的太好了? 这女人的嘴巴真是恶毒,这样笑眯眯的表情更加恶毒! 周诚被气了个倒仰,瞪着一双铜铃大的眼睛,厉声吼叫道: “死贱人,你说什么?!” 苏妙很有先见之明地用手堵住耳朵,厌烦地看了他一眼,没兴致地淡声道: “你就是为了练嗓门才追出来的?无聊!”转身要走。 周诚面色铁青,连头发梢都因为气急败坏在用力地颤抖,咬牙怒喝道: “苏妙,你站住!你一个连菜刀都拿不动的贱蹄子有什么资格对我做的菜放肆评论?你以为你是谁,这里已经不是你家了,你已经不是品鲜楼的二姑娘了,这家品鲜楼已经被卖给佟家,现在的你只不过是一个无知的村姑罢了,你也敢跑到这里来撒野,你不嫌丢人我都替你丢人!” 苏妙回过头,瞥了他一眼,不屑地道: “你算哪根葱,有什么资格替我丢人?” 回味的嘴角狠狠一抽,问题是这个吗? 苏妙已经背着手漫不经心地走到周诚面前,俯下身在他的衣服上闻了闻,就在周诚吓了一跳瞠目结舌时,她摸摸鼻子,冷哼一声: “说废话之前先把烟戒了如何,为他人准备食物的人身上怎么可以有这种污浊的味道。” 周诚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染上的坏毛病,喜欢抽旱烟,苏东生前为此没少说过他,他却一直戒不掉。 周诚呆了一呆,紧接着如被戳穿了往日的难堪时般怒不可遏。 “我可不是信口胡说哦。”苏妙直起身,望着他青白交错就快要扭曲成一团的脸,轻淡地道,“我这次来本是想看看你的手艺究竟有多少长进,毕竟你把父亲的私房菜谱弄到手也有一段时日了,虽然那时说是为了想好好练习给父亲一个惊喜,没想到拿到手却跑了,不过你的手艺竟然比从前还要差劲,也太对不起那本菜谱了。你都没有自知之明吗,这样的你是撑不起品鲜楼的,父亲的手艺你一成都没学到,担当起压根就不相称的厨长倒是学会了嚣张。老实说你是因为父亲最终决定要将品鲜楼交给我而不是你,所以才选择背叛父亲的吧,呵,你对自己的自信已经到了让我觉得好笑的地步,四道招牌菜你已经练了多少年了,现在却还能做出那种水准,拥有这样手艺的你也只配当个倒插门吃软饭罢了!” 周诚已经被这样恶毒的人身攻击气成了渣,脸色涨红发青,鼻翼因为内心激动张得大大的,瞳仁剧烈地抽缩着燃烧起熊熊的烈火,他扬起手冲着苏妙的小脸一巴掌扇下去! 回味双眸寒光一闪,就要上前。 苏妙却一把扣住周诚的手腕,她身高修长,在周诚面前并不逊色,一个利落的背负投将他稳当当地重摔在地,她好歹也是个六段,摔他还是很容易的。 迈出去的脚步收回来,回味发现今天好像没有他出场的机会,于是老老实实地呆在一旁,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都不能惹这个女人,因为看起来很可怕的样子。 周诚重重摔在地上,一瞬间差点被摔断气,还没来得及唉哟,一脚重重踏在胸口,让他又一次差点背过气去! “苏二姑娘,脚下留情!”一声极富有磁性的男低音带着性感的慵懒悠然响起,华衣公子面如春风,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摇着牡丹折扇,一双细长的柳叶眼含笑望着苏妙,温声道,“那是我们品鲜楼的厨长,若你伤了他,我们品鲜楼会很为难的。” 他在“品鲜楼”三个字上加了重音。 被一个女人当街踩在脚下实在丢人,周诚扎挣着想要起来,却被苏妙一脚踢中脑门复又倒下。苏妙一脚踏在他的喉结上,看了一眼面如春晓之花,干净清澈的佟染,歪头想了想,说: “可是品鲜楼现在是你的又不是我的,你为难与我何干?是他先出手的,我们苏家喂了他这么多年,被他反咬第一口是我们笨,还想再咬第二口那可不行。”她低下头,望着狠瞪着她仿佛要撕烂她的周诚,微微一笑,“得好好教导规矩才行。” “你、不是苏妙。”周诚被她的脚踩住脖子,怎么也挣扎不起来,恶狠狠地瞪着她,忽然自牙缝间重重吐出一句。 苏妙看着他,顿了顿,弯起眉眼,粲然一笑,露出两行白牙:“讨厌啦,我和你可是即使只有一块糕我也会分给你一大半的交情,你现在竟然说这样的话,我好伤心!”足尖用力,在他的脖子上重重碾了碾。 这女人真可怕! 这是回味和佟染此时的心理活动。 佟染的眸光在回味的脸上扫过,垂下去的眸子闪了闪,接着又一脸平静地望向苏妙。 苏妙踹够了,也算是替已经香消玉殒的前任苏妙出气了,举头望向品鲜楼的匾额,顿了顿,含笑询问佟染: “这块匾是我爹得来的,能还我吗?“ 天真发问时像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佟染微怔,笑着回答: “不行,这个是我买下的。” 苏妙唇角的笑容收敛起一半,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淡声道: “也是呢。”收回脚,转身,扬长而去。 很平常的最后一眼却让佟染有些不舒服,他感受到了一丝让他觉得可笑的危险,不由得再度望向回味。 回味觉察到他的目光,却没有理会,转身,跟着苏妙走了。 终于能够站起来的周诚面子里子全没了,强烈的愤怒与羞耻让他几乎疯狂起来,挥起拳头大吼着向已经走远的苏妙冲过去! 回味正漫不经心地跟在苏妙身后,暴跳如雷的周诚挥舞拳头大叫着冲过来,他皱了皱眉,不耐地转身,格挡住周诚的拳头,飞起一脚,周诚整个人凌空飞起,伴随着咚的一声闷响,狠狠地飞撞在品鲜楼的门柱上,挂着! “啊,飞起来了!”苏妙惊叹地瞪大眼睛,紧接着亮闪闪地望向回味,“好厉害!” 回味被她这样的眼光注视,得意起来,顺手在她的头上摩挲两下,趁机教育:“女孩子不要在街上打架,很难看的。” 这人有点得寸进尺,苏妙的嘴角狠狠一抽,拂开回味的手,转身。回味不以为意地笑笑,跟上她,两人并肩走远了。 “那人,有点眼熟。”佟染立在台阶上,无视也不知还有没有气的周诚,盯着回味的背影淡声道。 “回家的小少爷,上次厨王争霸赛让四少惨败的那位。”佟飞面无表情地回答。 啪! 手中扇柄折断,佟染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已经记起来了,不用说得这么详细。” 佟飞看了一眼还挂在柱子上的周诚,问:“他,降级吗?” “先留着,总觉得留着他事情才会变得更有趣。”佟染丢下折断了的扇子,含笑说着,转身,进入酒楼。R1152 第七十三章 真相,绢花 回味提了两盒猪油火腿酥跟着苏妙来到碧波巷,丰州城到底比长乐镇繁华,一条长巷里歇着不少生意担子,多半是卖吃的和玩耍物件的,三五成群的小孩子在巷子里疯跑厮闹,几个妇人在门前一边洗衣服一边七嘴八舌地闲话。苏妙拉住一个泥猴似的孩子含笑询问程铁的住所,那孩子蹦蹦跳跳地引着他们来到一座大杂院前,说道: “程大叔就在西边那屋,这时候怕是睡了,你进去问那些学拳的就知道了。” 苏妙道了谢,才踏进院门就看见五六个正在练拳的孩童在大声呼喝。学拳脚并非没有用处,丰州富人多,会武的家丁很抢手,这也算一门技艺,且付出的成本比念学堂便宜,更易出师,因此不少人家会花两个钱送孩子习武,等孩子大一点再往宅门里送。 大杂院里房子太多,层层叠叠,错落有致,苏妙一时也分不清哪间是西屋,向一个练拳的孩子问了,顺着指引往西,过了一道拱门看到一排小小的房舍,找到第三间,才走到窗下就听见里面鼾声如雷。 天已经凉了,这里却没关门,苏妙掀起厚厚的草帘子进去,一股酒味扑面而来,回味下意识掩住鼻子。地上堆满了酒坛,对面的床上正四脚拉叉地横卧着一个胖大叔,胖成这样的大叔很难想象他居然是一个武师,小山似的肚子鼓鼓囊囊像快要临盆的产妇,头发乱蓬蓬的不梳也不扎,胡子又黑又密遮住布满皱纹的下半脸,肤色黝黑发红,长手长脚,深秋里只穿着坎肩和薄裤,裤腿还卷到膝盖,裸露在外的皮肤布满了黑漆漆的体毛。 回味看见他就想起了婆罗国进贡的大猩猩,这人就是原来品鲜楼的副厨长? 苏妙走到床边推了推呼噜震天响的程铁:“程叔!程叔!” 程铁不应,张着大嘴睡得正欢。 苏妙又唤了两声,程铁还是不应。苏妙想了想,隔着帕子用两根手指捏住他的蒜头鼻子,十个数之后,脸被憋得发青发紫的程铁霍地从床上跳起来,大口喘气,自言自语道: “咋回事?差点就没气了!” “因为你喝太多了。”苏妙笑眯眯回答。 程铁吓了一大跳,惊诧地回过头,在看清苏妙的脸时越加惊诧: “二丫头?” “程叔,我买了猪油火腿酥,咸口的哦。”苏妙把两盒点心放到他面前晃了晃。 程铁呵呵笑起来,跳下地在墙角的水盆里洗把脸,也不擦,甩了甩就接过点心盒子放在屋子中央的粗木桌上,又转身去泡茶: “我前儿得了盒好茶,却没有好点心配,今儿正好!”一边兴致勃勃地泡茶一边斜眼看着回味,不太放心地问,“他是跟着你来的?谁啊?” 苏妙看了一眼默不作声似乎很嫌弃屋子里怪味的回味,笑答:“说来话长,因为很多原因,他现在暂住在我们家。”顿了顿,对回味说,“要不你先出去?” 回味看了她一眼,低声问:“有什么是不能让我听的吗?” “那倒没有。”苏妙微怔,眨眨眼睛。 回味就不再说话,也没出去。 程铁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笑呵呵地倒了三杯茶,问: “三丫头老太太烟哥儿他们都好吗?” “都好,婵儿变乖了,大姐也老实了,烟儿入了学,我们在长乐镇开了一家小饭馆,日子还过得去。之前我还以为程叔离开丰州了。” “是离开过一段,本来寻思着再出去闯闯,到底上了年纪,人这年纪一大干啥都有点力不从心了。”程铁叹了口气,顿了顿,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我刚从品鲜楼回来,问了阿阳才知道的。” 程铁手上动作一顿,皱了皱眉:“你去品鲜楼了?” “嗯,听说周诚竟做了品鲜楼的厨长,我好奇,就去尝尝他的手艺如何。”苏妙轻笑了一声,“比我爹差远了。” 程铁以为她是旧情难忘跑过去没事找茬,皱眉,叹息一声:“二丫头,你这又是何苦,那小子的确不是东西,不说你爹,就算是你当初对他也是一心一意的,连婚都订了他却说跑就跑,还跟那样的小娘们跑了……唉!但就算再怎么不甘心你也没法子,他现在投靠了佟家,就是品鲜楼也没法跟佟家的财力对抗,便是你爹当初也被佟家弄了个满头是包,佟四那混犊子阴着呢,你若是硬往前凑,你家里还有一堆人呢!” “我知道,我并不是因为那个才过去的。”苏妙捧起茶碗啜了一口,也不嫌黑红色的茶汤涩口,顿了顿,道,“之前品鲜楼的投毒案我什么都不知道,前些日子却听说这件案子不是意外,是周诚和一品楼联合起来做扣陷害我爹?” 程铁的面部表情明显一惊,有些怔地看着她。 “程叔,你能把当时的事情对我说一遍吗?”苏妙轻声问。 苏家女眷当时并不参与酒楼经营,大家都是出事之后才知晓却也知道得模糊不清,关于那件事,没有人比作为昔日副厨长的程铁知道的更清楚。 “二丫头,你又何苦知道,品鲜楼已经卖了,你爹也没了,你们娘几个能过得好好的就好,何必自添烦恼……”程铁皱皱眉,并不愿意告诉她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觉得我有资格知道真相。”苏妙平静地对他说,语气却是无比的坚定坚持。 程铁沉默良久,长长地叹了口气,凝声道: “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只是那个姓林的捕快从以前就和你爹有过节,你爹不肯受林捕快的勒索还去衙门告了一状,让林捕快丢了差事,从那时起姓林的就时常来品鲜楼找茬。出事的前一天姓林的又在品鲜楼闹事,当时差点大打出手,第二天姓林的又来,非说要点菜,客人上门总不能不招呼,你爹就让人招呼着,正是那一天,姓林的吃了一碗蘑菇汤,之后又闹了一场,半道却死了,后来查时说那煮汤的蘑菇是毒蘑菇。品鲜楼进货一直都是周诚负责,给品鲜楼供货的老钱家那一天所有的蘑菇特巧全被一品楼买走了,周诚又刚好在集市上碰见一个挑扁担的山民,就包了他手上的所有蘑菇,可事后却压根找不到那个山民是谁。你爹当时信了周诚的说辞,我们也信了,只当那是场意外,你爹后悔自己没认清楚毒蘑菇把人吃死了,认为那是自己的失职,他爱惜周诚,当时你和周诚又刚刚订婚,他也是怕你着急上火,所以就一个人承担下来了。后面的事你也知道,那狗屁知州不往衙门送钱就是谋害人命送了钱就是意外一桩。到你爹出狱时我也只是觉得那知州是个昏庸的狗官,谁知道后来发生周诚跑了,接着周诚又出现在品鲜楼和佟四混在一起,前后事串起来,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件事周诚摘不出去。在这事之前我曾经遇见过周诚和佟四一起在一品楼,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当时跟你爹说了你爹也没在意,现在想想,周诚和佟四在事发之前就已经认得了。” 苏妙沉吟了片刻,缓缓点头: “原来是这样。” 她很快抛开这件事,又与程铁闲话了些许,知道程铁现在自己生活不成问题,放下心,答应会再来,之后便起身告辞,程铁趿拉着木屐一直将他们送到巷口才回去。 从碧波巷出来,苏妙去了趟与自己合作的万家糖坊,回味对制糖很感兴趣,认真地参观了一圈,回过头却发现苏妙正和万老板远远地跟在后面窃窃私语,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很显然苏妙不是来参观的,与万老板谈了片刻便告辞离去了,他们必须赶在城门关闭前出城。 从万家糖坊出来,天色正黄昏,浓云滚滚泛着微微的鲜红色,随着风激烈地向前推进,瑰丽艳逸又生机勃勃。 苏妙一言不发地往车站走,面色平静,却很明显是在想事情。回味走在她身旁,时不时瞥一眼她的脸,虽然人不可能每时每刻地笑又不是傻瓜,可不笑时的她却让他有一种陌生又疏远的感觉,明明就在他身边,那一张内心不行于色的脸却让他感觉很不自在。他猜不透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接下来究竟想怎么做,他甚至看不出来她对那个叫周诚的混账行子到底是怎么想的。曾经的未婚夫是疑似陷害并间接导致自己父亲亡故的凶手,这是相当具有冲击性的真相不是吗,可是从她知道一直到现在,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波动,他一直以为她是一个会将所有情绪全部表现在脸上、不善于掩饰自己、易懂好懂的类型,然而不笑时的她却一点都不好懂。 那么,她的笑容只是用来掩饰她内心的一层纱吗? 他猜不透她,他果然还是喜欢她灿烂地笑起来的样子。 手肘微沉,回味回头看去,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正笑眯眯地望着他,脖子上挂着一个能开合的箱子,用两手托着,箱子里上下两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绢花: “大哥,给姐姐买朵花戴吧,全是家姐手制的,每一样不止是丰州城里独一份,就算整个岳梁国都没有重样的,二十文一只,样样都是家姐仔细做出来的,大姐姐好看得像天仙一样,若是再戴一朵大红的一定会更好看!” 江南一带的女子最流行簪绢花,像这样售卖绢花的孩子有很多,但敢拉住人兜售生意的却没几个。回味见那些珠花虽然材质不算矜贵,却做得极是细致,颜色搭配和整体外观也很别致,一看就是用心做成的,将那并不高贵的材料都变得灵动起来。兀自沉思的苏妙也被吸引了注意,见那孩子小小年纪就出来讨生活,心下多了几分怜惜,才要说话,回味已经先一步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子丢进盒子里,捡了一朵镶嵌着一圈小珠子的大红色绢花,顺手插进苏妙的发髻里,对那孩子道了句: “不用找了。” 小姑娘大喜,一叠声地道谢,鞠了一躬之后才抱着箱子挤过人群去了。 苏妙摸摸头上的绢花,看了回味一眼,咕哝道:“你好大方!” “我早就想试试这么做了。”回味笑说。 苏妙闻言,愣住了,他到底是早就想试试给女孩子买绢花,还是想试试对小孩子说“不用找了”? 回味抓起苏妙要将绢花拔下来的手,不悦地道:“你别乱动,就这么戴着,好看。” “你插的位置不对,弄得我好痛……”话一说出口,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阻止她拔绢花的回味骤然僵住,气氛仿佛一下子变得诡异起来。 “……我是说头发好痛。”苏妙蹩脚地补充一句。 先前僵硬住的回味努力淡定地回过神,将她发髻里的绢花调整了一下,两人并肩走在长长的街道上,莫名其妙地就觉得尴尬起来,闷了一会儿,苏妙忽然问: “你哪来的钱?”他说不要工钱她就真的一直让他做白工,只给他做过两件新衣裳还是因为苏东剩下的衣服他穿着不合适。 “秘密。”回味目视前方,淡淡吐出两个字。 苏妙哑然无语。 在关门之前租车出城,本来能赶回长乐镇的,不料才走到一半时突然天降大雨,这大概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雨,似银河倾泻,如万瓢齐泼,电闪雷鸣,风雨交加。雨天行进危险,道也不好走,苏妙和回味听从车夫的建议歇在路旁一间土地庙里。 土地庙就建在官道旁,面积不大,大概是时常替过路人遮风挡雨,里面很干净,蒲团稻草也都铺得整齐舒适,庙宇的正中央还砌了一个火炉,里面还有没燃尽的干柴。回味用火折子生了火,又拉了些稻草将地上铺得软软的,在上面放了蒲团,怕她嫌脏,又从怀里抽出一条帕子铺子蒲团上。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道了谢,在蒲团上坐下。 车夫大叔把骡子拉到树下避雨,自己却在廊下生了火坐着,苏妙喊他进来他却笑呵呵地拒绝了。苏妙迷惑不解,回味却觉得这大叔很懂气氛。R1152 第七十五章 膝枕,纯娘告白 倾盆大雨下个不停,从房檐上流下来的雨水在地面汇集成一条条小溪。 苏妙抱膝坐在火堆前,闲极无聊,回味又不发一言,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个用纸包着的豆沙包。之前在城里买了几个包子已经吃光了,只剩下这一个,拿在手里看了看因为听见响动朝她望过来的回味,把豆沙包掰一半,笑着递给他。 回味微怔,望着递过来的半个豆沙包,不知怎么的就想起她白天对周诚说“我和你是即使只有一块糕我也会分给你一大半的交情”,心里忽然就对豆沙包产生了排斥,摇摇头,生硬地道: “你自己吃吧。” “我吃着你看着,我觉得别扭。”苏妙说着,笑眯眯地把豆沙包塞进他手里,咬了一口手里的那半个豆沙包。 回味拿着半拉豆沙包,没吃,垂着眼帘犹豫一阵,快速看了她一眼,别过脸去沉声问: “对周诚,你打算怎么办?” 苏妙一愣,歪头思忖了片刻,笑答:“我还没想好。” 出乎意料也算意料之中的答案,回味皱了皱眉,低声问: “你该不会、到现在还对他抱有从前的那种想头吧?” 苏妙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话,眨巴了两下眼睛,哧地笑了: “你想到哪去了!周诚是因为十三岁时老家遭灾,他娘临终前让他来投奔我们家,所以他才跟着同乡过来。我爹见他还算老实,就收了他做徒弟。婚约纯粹是父母之命,因为酒楼需要人继承,我爹娘又因为大姐的事不想让我外嫁。所以才想亲上做亲招个上门女婿。我虽然和他很好,但跟你想的是两码事,不如说多亏他逃婚了,若是他没逃婚,逃婚的就是我了。”以前的苏妙怎么想不关她的事,她可是一点不想嫁给周诚。 “是吗?”回味用狐疑的眼光望着她,似并不相信。 苏妙也懒得理会他心里一厢情愿的复杂想法。翻了个身趴在稻草堆里。蜷成一只小虾米,大雨倾盆的夜里哗啦啦的雨声最适合助眠了,她背对着他道: “总之今天的事你要保密。不许说出去。” “你打算瞒着家里人?”回味盯着她的背影问。 苏妙闻言,眉尖微蹙,想了想,背对他枕着胳膊咕哝着说: “我想怎么做那是我的事吧。你只要保守秘密就好了。” “那是我的事”,她这么说着。当然这的确是事实,她用的是陈述语气也并没有带上任何不耐烦,可是这句话回荡在回味的耳边,他怎么想怎么觉得心里不舒服。越想越生气。越生气越觉得恼火,直勾勾地盯着她纤瘦的背,他真的生气了。顿了顿,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半个豆沙包。更不想吃了,随手丢进熊熊的篝火里,眨眼便烧成了灰。 他双手抱胸,背靠在身后已经掉了漆的梁柱上,垂着脑袋,在面无表情莫名其妙地生闷气,他没有思考他为什么要生气,他甚至在不知道自己正在生气的情况下在翻江倒海地生闷气。 一片风夹雨从镂空的圆窗外吹来,吹起热烈的篝火燃烧得更旺盛,吹得睡在稻草堆里的苏妙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比先前更像虾米。 毕竟就快要入冬,大晚上又下着大雨,连个被子都没有就这样单薄地夜宿在庙里的确会冷,回味抱胸盯着她在地上翻来覆去,就快要滚进火堆里去了。他又发现了她的一项绝技,居然能在十个数之内立刻入睡,并且睡得像死猪,即使打雷都惊不醒,也不管现在身处何处,旁边有什么人。 目不转睛地看了她良久,他终是垂下头,无语地轻叹口气,在她还没滚进火堆之前,解了外衣盖在她细长的身板上,顺便轻轻将她挪过来,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 这是个失误的决定,因为在她的后脑勺枕上他的大腿时,作为人类的她本能地欲汲取同类的体温,片刻之后,她竟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面向他,双臂一伸,啪地扣住他的腰! 回味全身一僵,总觉得这样的姿势不太对,就礼教来讲,这是伤风败俗玷污品格违背道德的行为……不过算了,反正又没人知道,他也没那么在意! 于是礼教被刻意忽略了,回味低下头去望着苏妙熟睡时的脸,一张白嫩的鸭蛋脸也不知是因为熟睡还是因为篝火竟泛着春花般鲜艳的粉红色,越发显得鬓发乌黑如墨。呼吸沉匀,嘴唇嫣红,残妆半褪,在火光的映衬下却依旧给人一种鲜嫩诱人之感。她算不上美人,梁都的美人比牛毛还多,她的样貌也只能算是个中上之姿,可是他却对这个中上之姿很感兴趣。他也说不出理由,但他却清楚地知道这个只算得上是中上之姿的姑娘是他有生以来最感兴趣的女子,因为十分感兴趣,所以他愿意呆在她身边,只是呆在她身边他就会觉得愉悦自在,若要问他为什么他也说不明白,这只是一种感觉罢了。 又一次伸出手正了正她发髻上的绢花,一只不知趣还没被寒凉冻死的蚊子飞了过来,在已经睡熟了的苏妙耳畔飞来飞去,惹得苏妙频频蹙眉。回味见状,想打蚊子,却又怕发出响声惊醒她,只得一遍又一遍地驱赶,没想到赶走了一只却引来一群。 于是这一夜,回味一边觉得自己是神经病一边尽职尽责地替苏妙赶蚊子。 庙外,雨急似箭,闷雷低沉…… 第二日清晨,大雨转为毛毛雨,勉强可以上路。 苏妙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竟枕在回味的腿上,惊得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好在没有更丢人地夸张尖叫。回味很淡定,仿佛并没放在心上,苏妙见状,虽然心里有点尴尬。脸上却努力表现出淡定从容,装作漫不经心地询问回味自己为什么会跑到他身旁来睡觉,她入睡之前明明距离他半米远。结果回味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 “还不是因为你自己贴上来,甩都甩不开!” “……真的?”苏妙狐疑万分,就算她再不老实,也不可能闭着眼睛一路爬到他身旁,再枕在他的大腿上。再两手抱住他的腰。这也太高难度点了吧? “难道还能是我上赶着贴你?”回味面无表情地反问,这样的面无表情仿佛带了点嘲笑在里头。 两人端坐在车厢里默不作声。 苏妙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暗想难道自己的睡癖已经退化成猴子了? 回味见她没有再追问。别过头去,暗自松了一口气。 抵达长乐镇时已经是正午,苏妙没有回家直接去了苏菜馆。 长乐镇这边雨下得比丰州还大,平坦的路面已经开始积水。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拜大雨所赐。今天的苏菜馆出奇的安静。 苏妙跳下车,冲破雨帘奔进店内,回味紧随其后。 苏娴正立在门边擦桌子,一回头看见他俩一前一后地回来。眼睛一亮,抿起嘴,暧/昧地笑道: “我就说小回儿必是跟去了。说是去丰州上货,你们俩到底上哪去了。竟然一夜未归!” 苏妙被她怪怪的语气弄得尴尬起来,才想回答,一声带着哭腔的控诉从身旁响起: “二姐,我这么担心你,你竟然带他去不带我去,还一宿不回家,二姐你好过分!” 苏妙回头望向委屈得泪眼汪汪的苏烟,嘴角狠狠一抽: “是他硬要跟去的,我是去办正事,不是去玩,你一个男孩子别总动不动就哭嘛,你今天为什么没去上课?” “下大雨义塾提前下学。”苏烟扁着嘴巴,不高兴地说。 “娘呢?”苏妙向柜台上扫了一眼,不见胡氏,问。 “奶奶骨痛发作,娘留在家里照看奶奶,反正这大雨天,来的人也不多。”苏娴回答。 苏妙点点头。 因为下雨被特许入门一直窝在墙根打盹的小狐狸见回味回来了,热烈欢迎,在回味身旁蹦来蹦去,回味将它抱起来。 “花,哪来的?”就在这时,始终不发一言的苏婵忽然开口,直勾勾地盯着苏妙头上的绢花。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苏妙的发髻上。 苏妙此时无比后悔自己光顾着记挂苏菜馆没想起来先回家换件衣裳,更哑然苏婵的好记性,竟然一眼就看出来这花是新买的。 “在城里遇到一个卖绢花的小姑娘,看她年纪小,于是就买下了。”苏妙抓了抓头发,讪讪笑答。 “真的?”苏婵用一张木板脸冲着她,问。 “嗯!”苏妙用力点头。 “什么呀,我还以为是小回儿送给你的,一男一女一个卖绢花的,难得的好机会,这种时候就应该男人大方买下来讨姑娘喜欢,小回儿你真没趣!”苏娴皱皱鼻子,嫌弃地说。 “是我买下来送她的。”回味平声说,苏妙身子一僵,锐利地瞪过去,他看着她道,“你若说假话,我会被认为很没趣。” 现在这种情况有趣没趣根本就不重要好吧! 古怪的目光“色彩斑斓”地冲苏妙嗖嗖嗖射过来,苏妙哑然无语,迈开步子,匆匆向厨房去。 苏家三姐弟一齐望向回味,因为眼神过于锋锐,竟把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倒退半步,心里有点后悔自己刚刚是不是太急于表明真相了,可是他真的莫名地讨厌苏妙在绢花这件事上否定甚至撒谎。 本来很高兴他们平安归来的纯娘在听见回味亲口承认苏妙头上的绢花是他所赠时,恍若五雷轰顶,一张秀丽的脸蛋霎时惨白起来。 下午时因为雨势过大,整个长乐镇似乎都停摆了,苏菜馆一个客人也没有,因为没有客人,苏妙将苏娴三人叫进厨房,同喜同贵被赶出来,无聊地坐在外场玩猜拳。 胡大舅因为风湿犯了,疼得厉害,一早就住到苏家敷药去了。 回味坐在露天区的棚子下,这棚子是苏妙自己用油布做的,可遮阳又挡雨,客人很是喜欢。 纯娘不爱交谈,不理会同喜同贵的搭讪,坐在凳子上发了一会呆,随着雨声更大,她看了一眼将小狐狸放在桌上正用梳子给它梳毛的回味,忽然站起身,走过去。 雨声正酣。 “回大哥,”纯娘含笑问,“你和妙姐姐去丰州都做什么了?” “也没做什么。”回味没有抬头,一根根地梳毛,小狐狸瞅了纯娘一眼,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纯娘自讨没趣,心里有些尴尬,讪讪地向店里望一眼,没话找话似的说: “妙姐姐他们在做什么呢,一齐在厨房里,我也想进去听。” “大概在开家庭会议。”回味淡答,虽语气平和,却还是能感觉出一丝不耐烦,他不喜欢被打扰。 纯娘僵了一下,垂下头扯着衣角,咬唇轻声问:“回大哥送给妙姐姐绢花是开玩笑的吧?” “玩笑?为什么?”回味一愣,不解反问。 “因为、因为、因为未婚男子送给女子私人物件那不就是定情信物嘛!” 回味一呆,惊诧地看了她良久,回过神,摸着下巴想了想,自语似的道: “说的也是。”顿了顿,对着她叮嘱,“这件事别让她知道,她会气冲冲地还回来的。” 纯娘越发深地咬住嘴唇,低头犹豫了良久,忽然声线紧绷地问: “回大哥,莫不是、你喜欢妙姐姐?” 回味浑身一僵,仿佛很震惊似的,后知后觉思忖了良久,蹙眉反问: “是吗?”停了片刻,惊诧地低下头去,愕然轻语,“原来还有这种可能,我的眼光已经堕落到这种程度了?” 这是相当令人恼火的反应,即使是纯娘也觉得生气了,粉拳握紧,一咬牙,道: “回大哥,我喜欢你!” 回味又是一僵,诧然看着她。 纯娘说完了自己也有点后悔,可她不说他又总不知道,比起被无视,还是让他正视她更好。 她脸颊涨红,垂头绞手,等待他的反应。 回味惊愕地看着她,生平第一次被告白,他想了良久,终于想好了回答: “我对你没兴趣。” 一记猛球直砸过来,纯娘瞬间冻成一坨冰! 纯娘哭着跑掉了,回味觉得她这样很危险,于是吩咐同贵: “去给纯娘送把伞,好好地看着她回来。” 同贵莫名其妙,还是应了一声,拿上伞去了。(未完待续)R655 第七十六章 苏家的目标,承办 苏菜馆安静的后厨内,只闻窗外淅沥沥的雨声。 苏娴双手抱胸背靠在料理台上,苏婵靠着后门,双手插在裤兜里,屈起一只脚抵在门板上,苏烟笔直地立在墙根下,垂着头,三人均一言不发。 苏妙站在窗下,在他们每个人脸上扫了一眼,顿了顿,低下头,轻声道: “是我不好,我不该把爹的私房菜谱偷拿出去给周诚,我不该听信他的那些说辞。” 三人因为她在沉默后突然开口回过神来,苏娴看了她一眼,皱皱眉: “你想太多了,老头子是因为身体不好一股火冲上来才没的,一本菜谱算什么,他写的菜谱他会不晓得,再写一本不就成了,还能因为那个气死?” “就是,说到底是厨房管理的问题,厨房管理对酒楼何其重要,把来历不明的东西给客人吃那是酒楼管理的失误。我不是在责怪爹,但这事跟二姐没有关系的,是周诚不是个东西。”苏烟连忙说。 “要不,我去宰了那个混账东西?”苏婵看着苏妙,语气冰凉地问。 “你在这时候问这种问题,自己都不觉得奇怪吗?”苏娴眉尾一抽,哭笑不得地反问。 “我又不想给二姐惹麻烦,若二姐想让我去宰了那个混账,我就去。”苏婵一本正经地回答。 “你二姐让你去死你去不去死?”苏娴有点恼火,没好气地说。 “不会。”苏婵斩钉截铁道。 苏娴乜了她一眼,转头望向苏妙,淡声问: “你去品鲜楼见了周诚,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因为不知道所以才回来问你们,这算不算是不共戴天之仇?我们身为苏家的儿女,要报仇吗?” 三姐弟沉默下来。 思忖了良久,苏娴蹙眉道: “严格来讲老头子是病故的,当初那件案子也压根就没过堂,是私了,没宣判就翻不了案。” “那个知州又被调去不知道的地方当知府。况且也没有证据指控佟家和周诚。一切只是二姐的猜测罢了。”苏烟说。 “但品鲜楼被佟家和周诚使诈骗去,的确不甘心。”苏婵沉声道。 三人又是一阵沉默,接着齐齐抬头望向苏妙。苏妙看着他们三个人。思忖良久,笑了一笑,轻声道: “目标,早日回丰州。挤垮一品楼,拿回品鲜楼的招牌。完成爹的心愿,让品鲜楼成为‘丰州第一楼’。” 苏烟用力点点头。 苏婵难得笑起来:“二姐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反正我就是个打杂的,在哪都一样。” “回丰州啊。虽然在这儿也住惯了,不过还是丰州好,有钱的男人比这小破镇子多。东西卖的也齐全。”苏娴越自语,双眼越闪亮。“丰州的学堂也比这儿好,烟儿可以念个好学堂,早点考取功名。” “最后这句才是人话。”苏婵看着她,哼了一声,说。 “死丫头,你再给我说一遍!” “有钱的男人不可能会看中你,除非瞎了眼,你还是少做梦,多给自己存点棺材本吧。” “你懂个屁,那万一要有瞎了眼的呢!” “原来你一直在找瞎了眼的。” “少管我!你才是,都十五了,赶紧学老二找个小回儿那样能上门给你洗衣服做饭的吧,你这种针捻不动饭不会煮念两页书都能睡死的死丫头就是瞎子都不会娶你!” “不劳你操心。”苏婵压根不在意,凉凉地说。 又来了! 苏妙无奈地揉揉太阳穴,顿了顿,插嘴道: “关于周诚和佟家的事,我觉得还是别让奶奶和娘知道比较好。” “这是自然,她俩要知道了,一定会不管不顾地闹起来。”苏娴深以为然,顿了顿,皱眉,愤愤地说,“一想起这事我就来气,周诚他是哪只眼睛瞎了,竟然和钱爱那个贱婊/子跑了,那贱婊/子的爹娘更不是东西,女儿跑了他们连屁都不放一个,早知道最开始出事筹钱时就应该先把那个贱婊/子卖进楼子里去!” “大姐!”苏烟觉得她说话太难听,又恐苏妙听得刺心,面红耳赤地提醒。 苏妙不以为意,周诚跟她本人本就没什么关系,从客观角度看,从前的苏妙那性子也的确不讨人喜欢,别说男人,就是连自家姐妹都很讨厌,也难怪未婚夫会跑。恋情的成与败并不重要,她想要的是品鲜楼的那块招牌。 姐弟四人达成共识,才走出厨房就看见同贵撑着伞冲进来,一半衣服都湿透了,同喜忙拿手巾给他擦。 “这么大雨,你干吗去了?”苏妙惊诧地问。 “师父,纯娘不知怎么突然哭了,回大哥叫我去送伞,结果纯娘死活不肯回来,非要回家,我只好把她送回去了,这雨下得还真大!”同贵擦着头发,委屈地说。 纯娘哭了? 苏家四姐弟一齐望向坐在遮雨棚底下有一下没一下摸着小狐狸的回味,回味见苏妙望过来,顿了顿,把头扭了过去。 肯定是因为他! 苏妙头疼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踏水声噼里啪啦地响起,三个身穿巡检房制服的人披着蓑衣冒雨冲进苏菜馆,才一进来就甩了一地水珠。 这么大雨还有客人来实在新鲜,苏妙微怔,定睛望去,那三个人摘去斗笠抬起头来,竟是许久不见的王豹、张虎和赵龙。 “王大哥!”苏妙诧然地上下打量他们仨,“好久没过来了,你们这是……改行了?” 王豹被她这么一问,面色有些窘迫,没有回答,张虎喜气洋洋地代答道: “我们大哥和他大哥和好了,王捕头勉强答应了我们大哥的婚事。我们青龙帮从昨儿起正式加入巡检房,现在是巡检房的一支分队。我们大哥已经订好了婚期,下月初八,大喜的日子,到时候还要麻烦小大姐。我们大哥从家里搬出来去和大嫂同住,大嫂那房子没院子,没法子宴请人。到时候拜堂在家里。酒席得在苏菜馆办,巡检房和捕快房一帮人都会来。王捕头说了,下月初八从晌午开始包场给我们大哥办喜宴。多少钱都是他出,小大姐也不用客气,尽量帮我们置办得喜庆一点,我们大哥快三十了。这可是头婚!”他笑嘻嘻地说。 王豹因为他的啰哩啰嗦越发觉得尴尬,在他头上狠狠一拍。没好气地道: “你这会儿话咋这么多!” “大哥你马上要当新郎,自然脸皮薄,兄弟我可是在替你说心里话,怕你不好意思。小大姐也不是外人。有她在,喜宴准没问题!”张虎挨了打,也不恼。笑着说。 “没问题没问题!”苏妙听说他们兄弟和好心里也很高兴,一叠声应下。笑眯眯抱拳,道,“恭喜王大哥双喜临门,也恭喜青龙帮各位去做公职,总算不用担心自己老得走不动道还要靠收保护费过活!” 张虎和赵龙哈哈一笑,连连拱手笑说:“多谢多谢!” “初八的婚宴包在我身上,那天中午时保证清场,大家都是熟人,王大哥的好日子,喜宴我打八折,到时候保证桌桌都是好菜,让你们吃喝玩乐个痛快!” “到时候主宴席上的最后一道点心,我想要上次我让你帮忙做的野菜窝头。”王豹略显尴尬地摸了摸鼻梁,忽然说。 苏妙微怔,紧接着明白过来,粲然一笑,满口答应:“没问题!” “到时候我会拿几坛子好酒敬小大姐,小大姐费心了。”王豹笑说。 “王大哥一进巡检房说话都变得斯文了,又不是外人,干吗说这些肉麻的客套,我必会尽心尽力。”苏妙摆摆手笑道,顿了顿,望着张虎和赵龙,笑眯眯地调侃说,“王大哥就要成亲了,成家立业,一下子就完成两件人生大事,接下来该轮到张大哥和赵大哥了。被编入衙门,这下子媒婆要踏破门槛了,你们两个也别挑剔,赶快挑个好媳妇到时候都在我这儿办婚宴吧!” “说、说的也是。”赵龙磕磕巴巴地笑说,望着苏妙,带着一丝腼腆和激动,磕磕巴巴地道,“我、我现在也算有差事了,正想找、找个好媳妇,要、要不小大姐,把你妹、妹子给我做、做媳妇得了!” 满场愕然。 苏妙的妹子…… 姐弟三人集体望向立在最后的苏婵,一直心不在焉的苏婵见他们望过来,吓一跳,猛然醒过味来,指着自己的鼻尖看着赵龙问: “你说我?” 赵龙用力点头,心怀激动,一只独眼开始发红,瓮声瓮气地道: “婵、婵姐儿,你愿、愿意……” 他话还没说完,苏婵眼底寒芒一闪,随手抓起立在墙根的凳子,举起来就冲赵龙脑袋上拍去! 赵龙唬了一跳,没想到她也不说话直接就打了上来,妈呀一声大叫,绕着苏菜馆转圈逃跑。苏婵哪里肯放过他这个胆大包天的登徒子,举着板凳在后边面无表情地追,一直将赵龙追得慌不择路跑出苏菜馆,迅速消失在雨帘里,苏婵举着板凳跟着冲了出去,一直追出老远,到最后两人竟都不见了踪影。 看样子,赵龙是被拒绝了。 苏妙讪讪一笑。 王豹和张虎虽然也觉得赵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实在不靠谱,事情发展成这样,却也不得不为自己兄弟深深地掬一把同情泪,竟然看上了一个从里到外都比母夜叉还要母夜叉的妞儿! 由于要照顾苏老太,胡氏暂且搬到苏老太的房间,空出来一间房留给胡大舅歇息。 提前打烊回家,雨已经比先前小了,进门刚喝上一碗姜汤,胡氏拉着苏妙的手轻声问: “纯娘是怎么回事?下午时回来,眼睛肿得跟桃似的,饭也不吃,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头抹眼泪,问她她也不说,像受了委屈似的,你们几个欺负她了?” 苏妙瞥了回味一眼,回味见她望过来,抱着小狐狸悄无声息地溜了。 苏娴一声哼笑:“谁稀罕欺负她,我们又不是吃饱了撑的,是她自己不要脸面上赶子去碰钉子,这会儿哭给谁看!” 胡氏一愣:“什么上赶子碰钉子,她干啥了?” 苏娴才要再刺两句,苏妙先开口笑道: “好了大姐,娘也别问了,不过就是女孩子头脑发热时做的蠢事,算不得什么大事,我过去瞧瞧。”说着放下汤碗,转身向房间去了。 胡氏狐疑万分,见她走了,回头望向苏娴苏婵: “到底怎么回事?” 苏娴苏婵集体手一摊:“谁知道!” 苏烟见状也放下碗,积极跟随,摊了摊双手。 苏妙回到房间,见纯娘正面朝里卧在床上一动也不动,走到桌前背靠桌沿,平声道: “睡了吗?没睡就起来。年纪轻轻还没到睡觉时间就躺在床上,浪费时间浪费生命,不像话。” 她难得用上有些严厉的口吻,纯娘呆了一呆,慢吞吞从床上坐起来,垂着头,掩饰一双红肿的眼。 “有什么想对我说的话吗?”苏妙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问。 纯娘微怔,缓缓地摇了摇头。 “没话说就去洗把脸,厨房给你留饭了,吃了饭想想明天的唱曲,你要是闲着没事,去堂屋绕圈溜溜食也行。”苏妙说着,才要往外走。 “……妙姐姐,”纯娘却低着脑袋,轻声开口,“你、喜欢回大哥吗?” 苏妙微怔,顿住脚步,看了她一眼:“人都有喜欢和不喜欢的事,即使是姐妹,我也不愿意听这种无聊的问题。我的回答对你来说很重要吗,还是说你想拿我当做你做决定的借口?你应该有比问这种蠢问题更重要的事吧?你是你,我是我,就算是姐妹,你的私事与我的私事也不要混为一谈,我可没有温柔到看见你在这里傻乎乎的萎靡不振还能忍耐宽容你,赶紧去洗脸吃饭干活,受点挫折就任性起来的蠢丫头!” 纯娘浑身一震,虽然她骂她蠢丫头,可她却讨厌不起来,想哭又不敢再哭,过了片刻,她鼻音极重地应了一声,起身出去了。 堂屋门口放着伞和木屐,她微怔,穿上木屐撑伞冲入雨帘,一面大步往厨房走一面咬着手背哽咽道: “我根本就赢不了她嘛!”又噼里啪啦地落下泪来。(未完待续)R655 第七十七章 喜宴,醉酒 苏菜馆在细微的变化中迎来了初冬。 纯娘不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去和回味搭话,自那个大雨天起,之后的她一直离回味远远的,哪怕是走个顶头碰,她都不再跟他说话,当然这一点回味并不在意,没什么事却来和他搭话才会让他觉得困扰。 苏妙发现回味自从那个大雨天也变得很奇怪,当然不是对纯娘,而是对她。整整一个月,每次她回头都会发现他正盯着她看,一边看一边纠结,似很为难,又有点不可置信,那样一张平静无澜的扑克牌脸竟然能被她看出这么丰富的表情,苏妙很佩服自己。每当回味发现她望过来时,又若无其事地别过头去,仿佛刚才盯着她看的不是他。 初八是王豹大喜的日子,苏妙午时就歇业准备下午的婚宴。 新娘子是二婚,岳梁国虽然对二婚采取较开放的态度,但二婚的婚礼注定不会太隆重,哪怕王豹这一次是头婚。 由于刘家房子狭窄,观礼的人只有少数,未时开始,巡检房和捕快房第一批没值班的人陆续前来,由于巡检代为招呼着,先吃喜宴,新人要拜过堂后才能过来,大概要到黄昏,陪着吃喝一会儿之后,巡检和捕快房还要换班,第二批人会赶来吃喜宴,如此反复,今天这一场喜宴大概要持续到夜里。 一桌十道菜,取“十全十美”之意,里里外外将近二十桌,还是分三拨,苏菜馆全员齐上阵,只留苏婵和纯娘上菜,其他人全部进厨房帮忙。为了这场喜宴,所有人都忙得热火朝天,焦头烂额,一直到天完全黑下来,菜全部上齐了,茶点也都上了蒸笼,大堂里早已喝得昏天黑地,划拳唱曲,嬉笑打闹,好不热闹。因为是二婚,新娘子又本身是个爽利泼辣之人,拜过堂之后也不像初婚的小媳妇那样腼腆羞涩,大概因为不放心王豹,索性带着孩子跟王豹一齐过来招呼客人,于是在醉汉越来越多的时候,闹洞房的热闹戏码也在外场提前上演,笑闹起哄声连紧闭着的厨房都听见了。 厨房内的忙碌渐渐平息,苏娴等打下手的人因为已经用不到他们,又被王刘氏盛情邀请,陆续坐到外场跟着巡检房和捕快房的人吃喝玩乐去了。收尾时胡大舅因为站得过久腰腿疼痛,苏妙让他出去歇息,结果他却抱着酒坛喝个没完,屡劝不止也只得随他。 安静下来的后厨里只剩下苏妙和回味两个人,苏妙因为对用餐高峰期很习惯,也不觉得疲惫,立在灶台前正打算沏一杯麦茶来喝。 回味懒洋洋地坐在板凳上,手肘支在料理台上,单手托腮,一言不发地望着她。 苏妙又一次感觉到他的目光,已经连续一个月了,每一次都是这么瘆人,尤其现在是在安静密闭的房间里,这样突兀的目光给人的感受越发强烈,恍若芒刺在背,让她浑身都不舒服。眉尖微蹙,她实在猜不透他到底想干什么,更觉得无法再忍耐下去,她忍了一个月已经是极限了,终于耐不住回头,用一双瞪得溜圆的眼睛看着他,不悦地问: “你到底想说什么,成天这样盯着我?我是欠你钱了,还是我做错了什么事让你欲言又止?你想说什么说出来不就好了,你这样看着我,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回味没料到她会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墨眸诧然微瞠,紧接着面露尴尬,不自在地别过头去,淡声道: “我没事,你多心了。” 苏妙凑到他跟前,双手重重拍在料理桌上,弯下腰身直直地盯着他的眼,追问: “你有事想对我说吧,你想说什么?” “没有。”她凑过来了,回味心里忽然有点焦躁,把头扭得更远,生硬地回答。 “你连续盯了我一个月,说没事我才不信,你想说什么就说,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的。”不中听的话总比一直被可怕地盯着好,苏妙凑得更近,紧盯着他的侧脸,用诱导的语气认真保证说。 回味因为失去了味觉,嗅觉在刻意强化下变得异常敏感,独属于面前女子的、不是熏香不是脂粉、自她身上散发出的、一股似有若无的幽香缭绕而来,轻缓却存在感极强地渗透进他的感官里,让他浑身一震,刹那间心跳加快了速度,那响亮的回音仿佛是在耳畔强而有力地跃动,恍若擂鼓。陌生的、让人莫名感觉到澎湃的心跳令回味有些不知所措,既尴尬又很怕会被听出来,扭着头,略显焦虑地从齿缝间低声道了句: “太近了!” “啊?”苏妙没太听清,一愣,凑得更近,“你说什么?” 她没有离开反而靠得更近,回味心里一慌,下意识双手平推,猛然将苏妙靠过来的脸推出老远: “你离太近了!” 苏妙冷不防被推开,有种被人同时扇了两边脸还被挤成了猪头的感觉,吓了一跳,紧接着怒火中烧! 回味做完了这下意识的举动才回过神来,呆了一呆,在对上她燃烧起怒火的眼眸时浑身一僵,慌忙收回手: “不是,我……” 一张俏丽的小脸撂了下来,苏妙阴沉着表情直起腰身,不再搭理他,转身,径直走回自己的料理台前,垂下眼睛,冷飕飕地道: “一个男人居然用手去推开女孩子的脸,你对得起你的胡子吗,我生气了,我诅咒你这辈子都娶不到媳妇!” “……”这跟胡子有半文钱关系? 提了一半的焦躁气息在胸腔内啪地消散,回味哑然偏过头去,头疼地叹了口气。 厨房门被推开,王豹的新儿女徐金、徐银、徐铜探进头来,笑嘻嘻道: “妙姐姐,一起玩吧!” 两男一女,最大十岁最小五岁,最小的才出生父亲就去世了,自那时起王豹就很照顾他们,在苏妙开张之后渐渐吸引食客带子女一同光顾时,王豹也带三个孩子一起来过。 苏妙笑起来,招呼三个孩子进来,冲糖水给他们喝。 三个孩子才坐下喝糖水没多久,王豹和王刘氏找进来,一见三个小家伙正乖乖地坐成一排,王刘氏先笑骂道: “三个小杀才,一刻不看着你们又跑进来磨人,妙姐儿这么忙,你们还来闹她!” 苏妙含笑说了句“不打紧”,王刘氏眉梢染着喜色,笑着说: “酒也摆得差不多了,客也都陆续回去了,今儿辛苦妙姐儿了,外边剩下的也都不是外人,妙姐儿也别再顾忌,出来痛痛快快地喝两杯!” “我就不用……” “我今儿特地带了好酒,就为了请小大姐,现在也不用上菜了,相识这么久,今儿我成亲,小大姐怎么着也得给我个面子出来喝两杯吧!”王豹已经被灌得酡红冒光,含含糊糊地笑说。 苏妙闻言,无奈一笑,爽利地应下:“王大哥都这么说了,正好,最后的点心也蒸得差不多了,喝两杯就喝两杯!”说着将蒸好的点心出锅,熄了炉火,和回味一起端出去,王豹等人也亲自动手帮忙。 其他桌的最后一道茶点都是传统的花好月圆糕,新人家眷的主宴席上除了花好月圆糕外还加了一样,用鼠曲草和高粱面混合制成的野菜窝头。 当红中发黑还泛着野菜碧绿的窝头被端上餐桌时,一桌子人都愣住了,幼小的孩子根本不认得这东西。王大豹虽然认得这个,但喜宴的最后一道点心上的居然是野菜窝头,他着实吃了一惊,疑惑不解地笑问: “今儿还预备了窝头?” “阿豹哥之前来订婚宴时特地叮嘱我的,鼠曲草这个时节可不好弄,虽然是干的,味倒也不差。”苏妙含笑回答。 王大豹一愣,笑着望向一脸不自在眼光闪烁的王豹,诧然询问: “你不是最讨厌这野菜窝头了么?以前常说看见了就想吐。” “不是你前些日子说梦见了野菜窝头突然想吃吃看吗。”王豹别过脸,语气生硬地道,他并不知道上次苏妙已经请王大豹吃过了。 王大豹没想到他竟是因为这个,愣住了。 “大哥爱吃野菜窝头吗?”王刘氏见有些冷场,赶着笑问。 王大豹并不满意这个弟媳妇,可弟弟喜欢,他也无可奈何,拿起野菜窝头在手里看了片刻,淡声笑道: “爹娘死的时候我十三他三岁,因为那时候收养的亲戚家孩子多,我两个在那里住不惯,我就带他回到老家的破屋子打算自己养活他。那时候粮食不像现在多,人也都穷得生性,我们家里没有田,我也找不到固定的活计,常常饥一顿饱一顿的。记得阿豹五岁的时候有一次病得很重,家里一点粮都没有,人家病着时都吃不下,他病着时却直嚷饿,我心里这个急啊,实在是没法子,只好拿着碗挨家挨户去求人家给点饭吃。那个时候长乐镇的港口还没像现在这么开,靠打渔吃饭谁家都不富裕,自己都不够吃怎么可能会施舍别人,我记得可清楚了,整整敲了三十家,有二十户还拿棒子把我给打了出来,到第三十一家时,那家只有个老太太,好心,给了我一把高粱面和一把野菜,还特地教会我把高粱面和野菜做成窝头,那样禁饿。我回去做给阿豹吃,他吃了不少病也好了,我一看窝头这东西的确好,就天天给他做,后来他就说他这辈子再也不吃窝头了。” 王大豹说到这里笑出声来,是因为回忆起往事觉得好笑所以才笑出来,但这沉甸甸的笑声里却同样饱含着感慨万千与如释重负。 当年瘦弱得几乎随时都有可能死去的弟弟终于平安地长大成人了,虽然这个被他含辛茹苦抚养大的混小子在成长的过程中有许多都令他很不满意,但能亲眼看着他立业成家健康平安地过生活,这就是最好的事了吧。 王豹沉默地啃着窝头,王大豹亦沉默着咬了一口,在场人谁都没有说话。 顿了一顿,苏妙半垂下眼帘,唇角勾起,会心一笑。 喜宴上最热闹的节目就是灌酒,这好像是自古以来就有的传统,青龙帮和两房内那些平日里熟识的年轻汉子一起,见苏妙出来不仅不再理会那对新人,反而和新人一起一边念叨着“交情深一口闷”一边狠灌苏妙,非要把她灌醉不可。于是在喜宴终于完全散场之后,苏妙被两坛烧刀子灌趴在了桌上,好在她挺到了最后一刻让他们以为她没有被灌醉败兴而归。 “这些人也真缺德!”打扫工作开始,众人忙碌起来,苏娴冲杯淡盐水放在苏妙面前,“还醒着吗?喝杯盐水就好了!” 一阵静默过后,苏妙晕陶陶地从桌上抬起头,慢吞吞地拿起杯,咕嘟嘟将一杯盐水喝进去。 “还醒着啊,不愧是跟我一个姓的,有出息!” 一杯盐水下肚,胃舒坦了,苏妙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紧接着仿佛突然精神了一般,把杯子啪地往桌上一磕,猛然抓住苏娴的手,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一叠声道: “大姐,我给你讲故事吧,话说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苏娴眉角抽抽地看着她讲得声情并茂,慷慨激昂,恍若说书人附体。 余人亦被这反常的现象弄得目瞪口呆,齐齐望过来,苏烟抱着扫帚惊诧道: “二姐是喝醉酒以后喜欢讲故事的人吗?” “好像是。”苏婵愕然地挠了挠头,应道。 “小回儿,你送老二先回去。”苏娴对听故事没兴趣,更何况她讲的故事怎么听怎么像把好几个故事串在一起讲了。 早无语了的回味走过来,从苏娴手里接过苏妙,揽住她的腰扶着她一面往外走一面轻声道: “好了好了,先回去,小心台阶!” “话说刘备进了大观园,碰见了贾宝玉,还有那孙悟空……”苏妙跟着他往外走,滔滔不绝地对他道。 回味哑然无语:她到底在讲什么故事啊?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极度亢/奋讲了一路的苏妙送回房间,扔上床拉高被子,他扶着混乱不清的头说: “快睡吧!”转身要走。 苏妙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双眼炯炯地望着他:“你知道基督山伯爵是怎么越狱的吗?” “……”回味有种要崩溃的感觉。R1152 第七十八章 前夫提亲 回味一点也不想知道那个叫基督山的伯爵是怎么越狱的,还有他为什么会进监牢,可苏妙拉着他不放,非要他听,她自己却说得颠三倒四,不像是一个伯爵越狱的故事,倒像是一出云山雾罩的神话故事,听得他两眼迷茫,头痛耳朵痛,一直在心里默默祈祷她快点睡觉,哪知她连酒癖都和别人不一样,别人喝醉了撒撒酒疯也就睡觉了,她喝醉了讲故事却越讲越兴奋,明明连她自己都听不懂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故事,她却讲得双眼炯炯,津津有味,回味坐在床沿扶着快要炸开了的头在她刺耳的噪音里无语地轻叹口气。 整整折腾了一个时辰她才因为口干舌燥体力不支昏昏睡去,这对回味来说是再幸运不过的事,然而他却一点不觉得高兴,因为她在临睡去前含含糊糊地问了他一句: “有一只白猫和一只黑猫,白猫掉进水里,黑猫把它救了上来,你猜白猫对黑猫说了句什么?” 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 回味坐在床沿摸着下巴陷入沉思,即使他心里明知道这只是一个醉鬼在撒酒疯时出的无厘头问题,却还是忍不住开始思考答案。正常情况下,白猫被黑猫搭救,最先要说的自然是“谢谢”,可这个答案太普通了,不会有人针对这样一个普通的答案出题目吧……不过出题人是她的话,这个还真说不准。 正确答案到底是什么呢,回味思忖了良久,低头望着苏妙,她正仰躺在被窝里呼呼大睡,给人出题目不说答案就睡死了,这人的道德心绝对被狗吃了! 因为这则没有正确答案的问题,思考了一宿的回味注定了今夜无法入眠。 清晨,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小鸟立在窗台上啾啾地鸣唱,苏妙捧着欲裂的头昏昏沉沉地从床上坐起来,每一根骨头都像是要碎掉了一般,全身上下的每一颗细胞都泛着浓重的酒味,感觉有点恶心。她懒洋洋地抻了个腰,打着哈欠敲敲一团浆糊似的脑袋,也不知道昨天究竟是怎么回来的,那帮灌她这个弱女子喝酒的人也真够过分,所以她才讨厌参加婚礼嘛。 似乎从里到外都腐烂了,苏妙迷迷糊糊地打着哈欠,看了一眼桌上的漏壶,已经卯时二刻,她掀开被子下床,拎着换洗衣裳晃晃悠悠地出了门,进入浴室。令她惊喜万分的是,也不知道是哪个好人已经烧好了洗澡水,热腾腾的一池清水泛着湿润的水汽,置身在这样的浴房里苏妙觉得疲惫的身心都被滋润了。不管是谁的洗澡水,她先借用一下好了。 打定主意,苏妙喜滋滋地锁上门,迅速脱去衣服跳进水池,痛痛快快地泡了个热水澡。身心因为热水的滋润变得舒畅起来,她仰起脖子,痛快地吐出一口气。 泡过澡之后整个人都清醒了,苏妙穿好衣服,用手巾拧干长发松松地挽了个纂儿,神清气爽地走出浴室。反正没人过来认领,她就不用再帮那人烧热水了。 在院里的竹竿上晾好浴巾,正在这时,却听厨房内传来细微的声响,苏妙微怔,循声走过去,踏过门槛,一抹天蓝色的颀长身影正立在炉灶前煮汤,背对着她手握汤勺细心地搅拌,优美的姿态仿佛在画画一样。 苏妙没想到回味会在厨房里,歪靠在门框上看着他。 觉察到动静,回味回过头来,在她明显宿醉的脸上扫了一眼,淡声道: “起得真早啊,昨晚那么能折腾,我还以为你会睡到日上三竿。” 那么能折腾? 苏妙愣了愣,歪着脑袋狐疑询问:“我昨晚做了什么吗?我是怎么回来的?” “我带你回来的。人不可貌相,你喝醉酒之后还真难缠。”回味平声说着,从砂锅里舀了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鱼头豆腐汤,转身放在空桌上,看了她一眼,“醒酒的,喝了。” 宿醉的清晨居然有人煮醒酒汤,苏妙一瞬间有种人世间最美妙的事情莫过于此的感觉,欢快地应了一声,高高兴兴坐到桌前,捧起鱼汤大口喝起来。 鱼头豆腐汤绝对是醒酒的佳品,鱼头要选择花鲢的鱼头,用砂锅将清水烧沸,放入已经处理干净的鱼头、打成结的葱以及新鲜姜片,煮小半刻钟后捞出鱼头拆去鱼骨,尽量保持鱼头肉的完整。锅上火烧热,抹熟猪油,将无骨鱼头肉下锅稍煎片刻,再放进料酒、鲜汤和姜末,以中火煮小半刻钟,用勺子捞出鱼头肉放进汤碗里。将切好的豆腐丝、榨菜丝、冬笋丝、香菇丝投入原汤中烧沸,再淋入打散的鸡蛋液,接着放入麻油、香醋推匀,倒进盛着鱼头肉的汤碗里,再洒上胡椒粉和葱末。 一碗蕴含着丰富蛋白质的浓汤,既可以补充因为宿醉流失的体力又可以慰藉受酒精摧残了一夜的脾胃,扑面而来的浓郁香气调动起了还在懒洋洋沉睡的活力。一碗温热鲜美的鱼汤下肚,苏妙仿佛重新活过来了似的,双眼亮晶晶似撒了一把星辰,她惊奇地赞叹道: “好喝!” 将空碗递给回味,笑眯眯地大声道:“再来一碗!” 回味淡笑了笑,她喜欢喝这让他有些欢喜,接过空碗又盛了一碗递给她。 苏妙再次大口喝起来。 “我昨晚做了什么吗?弄坏了东西还是胡乱咬人了?”她接着他先前的话问。 “你喝醉酒还会做那种事?”回味用戒备的眼神看着她,幸好昨天她没咬他。 “怎么可能,我只是举个例子。”就算真的会做,她也绝对不会承认。 “你倒是讲了不少故事。” “讲故事?” “嗯,讲了许多故事,不过我一个没听懂。” “讲故事啊。”苏妙歪过头,搔着脸颊想了想,一本正经地道,“以前的确有人说过我喝醉酒之后喜欢讲故事,他们还说我喝醉之后讲出来的故事精彩到都可以与大文学家比肩了!” “虽然不知道他们是谁,不过他们一定是在骗你。”回味看着她得意地笑起来的脸,昨夜头疼的回忆又一次被勾起,他泛着翠绿说,顿了顿,猛然想起自己在意了一宿的问题,绷着脸趁机询问,“对了,一只白猫和一只黑猫,白猫掉进水里,黑猫将它救上来,白猫对黑猫到底说了什么?” “咦?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的?”苏妙惊诧地问。 “昨晚你说的。” “哦。”苏妙恍然点点头。 “白猫对黑猫说了什么?”回味真的很在意,迫不及待问。 “喵。” “我不是让你学猫叫,我是问你白猫对黑猫说了什么?”回味以为她的脑袋仍沉浸在宿醉中,追问。 “白猫对黑猫说‘喵’。”苏妙一本正经地回答。 一股小风打着旋儿从笔直地僵硬起来的回味身旁刮过,嗖——嗖—— “……”已经变成灰白色的回味忽然觉得今天好冷! 轻盈的脚步声响起,纯娘从外面进来,面部表情极不自然,垂着头,用眼角拘谨地瞥了苏妙一眼,低声道: “我、我是替姑姑来拿水瓢的。”说着走到水缸前,拿了盖子上的水瓢,至始至终没有去看回味,只是进来和离开时对上了苏妙的眼,之后她低垂着头快步走了。 苏妙单手托腮,望着她逃似的离开厨房,笑嘻嘻道: “她真不理你了。” “我不喜欢被打扰。”他不携带任何感情色彩,用陈述的口吻说。 “嗳?这么说你不是会因为受女孩子欢迎就感到骄傲的类型?” “我看起来有那么蠢吗?”他漫不经心地反问。 苏妙单手托腮,目不转睛地望了他一阵,唇角勾起,盈盈一笑。 回味觉得自己被她小瞧了,有些火大,上前端起汤碗就要倒掉,苏妙忙用双手抱住,说了声“小气”,继续大口吃起来。 初冬的风已经开始变得割脸。 定休日,苏妙难得早起,回味被迫跟着她去赶集,回来时满手的大包小裹,他看了一眼优哉游哉走在前面的苏妙,忍无可忍道: “我说你至少也该拿一样吧。” 苏妙一愣,回过身,双手一摊,左手一串熏鱼干右手一串烤土豆,对着他一本正经地说: “可是我现在很忙,腾不开空。” 回味眼角狠狠一抽,无语地看着她,这女人赖皮起来脸竟然比城墙还厚。 一辆宽大的骡车从两人身边经过,径直驶入吉祥巷。 吉祥巷住的都是没有车的普通人家,巷子对于车这类东西也略显狭窄,这么大的车哪怕是骡车出现在巷子里,立刻就引起了骚动。 苏妙和回味同样疑惑,跟在骡车后面往家走,正狐疑这巷子里究竟是谁这么阔气还有这么大的车子,骡车已经缓缓停下,竟然停在苏家小院前。 苏妙诧然顿住脚步,远远地看见从那辆骡车上下来一个身穿藏青色交领直裰头戴黑色方巾的年轻男子,竟然是孙大郎。 孙大郎下车之后整理了一下衣冠,紧接着摆出一脸春风和煦的表情,迈开步子向苏家小院走去,赶车的小厮从车上抱下来一摞礼品盒子忙忙地跟在他身后。 “啊,那不是大姐的前任相公吗?”回味也认出来了,惊诧地说。 “他来做什么?”苏妙狐疑地皱了皱眉,不仅突然登门还摆出一脸春风得意的表情,他不是刚被他老婆戴绿帽还被查出来儿子不是自己的还被传说他那方面能力差吗,这又不是好事,他怎么还那么高兴? 眼光沉了下来,她加快步子往家去。 此时已经快到中午,苏娴已经起床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培养出的情调,艳妆匀抹,鬓发如云,她正坐在院子里舒坦地啜饮一杯红花茶。 现在的她已经不是那个一天到晚都在想着针线还没做完猪是不是还要再喂一顿水缸里的水还够不够的农妇了。 小院门被推开,孙大郎走进来,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美艳的脸,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张脸比赵珍珠美一百倍,这身段比赵珍珠媚一万倍,连他自己都觉得当年的他简直是瞎了眼。 “阿娴。”他含笑唤了声。 苏娴听见门响正回头,冷不防耳闻这样一声,一丝恶寒爬上脊背,她差点吐出来。 “滚!”她对他的厌恶是看见了就想抄菜刀的那种,眼皮子都懒得夹他,冷冷地吐出一句。 孙大郎的脸皮是普通人所不能及,即使被这样明显的厌恶,因为怀着目的而来,虽然眼里掠过一抹薄怒,却也能将这抹薄怒宽宏地暂时放到一旁,这些帐等把她弄到手以后再算也来得及。 苏娴看他眼皮子的微动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们朝夕相处了十二年,她照顾他的时间比他娘照顾他的时间还要长,这白眼狼的个性她太了解,以前的她不计较不是因为她傻,以夫为天她没的选,现在的她可不会再那么愚蠢。 “阿娴,别这样,你看,我给你买了好东西,你不是喜欢吗,这些衣料这些胭脂水粉都是我特地去丰州带回来的,全是矜贵的,你看!”他从小厮手里拿起一盒又一盒礼品炫耀似的给她瞧,仿佛这样的炫耀一定会让她动心一般自信满满。 苏娴厌烦地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 “有屁快放,要不就滚!” 很自信的一招却没有奏效,孙大郎脸色一僵,表情有些讪讪的,紧接着上前一步坐到苏娴对面的条凳上,望着她的脸,说: “阿娴,回家来吧!” 苏娴多少觉察到他的这种意思,却没想到他还真有脸说出来,一腔怒火噌地从两肋窜上来,整个人就快爆开了,冷冷地看着他,讥笑: “家?哪个家?我现在不就是在家里么。” “阿娴,你就别再跟我怄气了,我知道你在娘家的日子不好过,一个外嫁女还要回来蹭娘家的饭吃,家里必定嫌这嫌那看不起你,所以你也别再为了那没用的脸面继续闹下去了,爹娘已经答应,只要你肯回来,既往不咎,你还是孙家的媳妇,现在放下脸面回去,不比你硬撑着死赖在娘家吃闲饭讨人嫌将来无儿无女孤独终老的好,就算你再不懂得,也该明白这个理!”R1152 第七十九章 无耻的孙家 “滚出去!”苏娴已经怒不可遏,用略显尖锐的声调冷冷地吐出三个字。 “阿娴……”她的油盐不进让孙大郎忍不住皱眉,觉得她有点不识好歹,才要继续劝说,苏娴已经霍地站起来。 虽然她很想将手里的红花茶泼他一脸,可红花茶一两银子一包,浪费在他身上她会更恼火,抓起他特地放在她眼皮子底下仿佛在引诱她回头似的一摞子礼盒,噼里啪啦向他的脑袋上掷去,一边扔一边铁青着脸怒道: “我跟你怄气?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娘家管不管我那是我的事,轮不到你这种良心让狗吃了的畜生操心!你爹娘已经答应?我就是条狗也不至于贱到被你们孙家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对我既往不咎?说的我好像在你们孙家做过什么天理不容的事!你也真有脸说这些话,你都不嫌臊得慌!你们家过去猪是谁喂的?菜是谁种的?连你们全家的衣服都是我洗我做的!你姐挨婆家的打是谁给她出头,你妹脸上生疮连那药都是你娘逼着我替她试的!你们孙家上上下下没有一个好东西,现在倒是来倒打一耙,合着我是童养媳就活该被你们全家挨个糟蹋?孩子是怎么没的?婊/子是找的?休妻是谁提的?孙大郎你自己忘得一干二净我也懒得提醒你,但你现在竟然敢跑到我面前来挑三拨四鬼话连篇,我看你是嫌命长!” 孙大郎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开始火爆地扔东西,一边跳来跳去地躲闪,一边蹙眉,大声道: “我知道,当初你在我们家跟我们家里的人不太合。可我爹我娘我姐我妹那都是我们家的人,你忍忍就完了,不过是说你几句,你又何必气成那样,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说到底都是因为你脾气太爆了,像个泼妇一点就着,当初和离的事也是。我不过是说几句你就大吵大闹。我也是一时气急了,本来只是想纳个妾,结果却变成了和离。事后我自己也很后悔!老话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咱俩在一起都多少年了,何必为了那点小事闹成这样!现在姓赵的那个小蹄子已经被送回娘家去了。不会再有人妨碍我们俩,你就回来吧。虽然你也有不检点的时候。说实话我心里也觉得膈应,但以前我也确实有对不住你的地方,那些事我可以不再计较,只要你肯回来好好地过日子。以前的事就此翻过去,最重要的是以后!” 他怎么有这么厚的脸皮,能将这一番无耻的说词半点不结舌地说出来! “阿娴。你别再乱扔了,这些东西很贵!”孙大郎看着她将自己咬牙跺脚买回来的昂贵礼物一样一样地摔在地上。只觉得肉疼,忍不住劝说。 怒不可遏的苏娴整个人都被熊熊火焰包裹起来,桌上的礼物已经扔完,她却还嫌不够,才想冲过去抓起墙根的扫帚将他打出去,另一个人比她更快一步,正房的门啪地被推开,胡氏披头散发地从里面冲出来,手里抓着一把鸡毛掸子,表情凶恶地朝孙大郎奔过来。她明显才起床,衣服都穿得很匆忙,头没梳脸没洗,一张布满雀斑的圆脸平常时看着都很可怕,更别说在没经过梳洗且面部神态狰狞的时候,简直比恶鬼还要吓人。 “小畜生,你还敢过来,看老娘今儿不宰了你这狼心狗肺的混账东西!”鸡毛掸子噼里啪啦地抽,胡氏暴跳如雷。 孙大郎吓得魂飞魄散,胡氏的泼辣可怕之处和离那会儿他就已经体验过了,那一次胡氏追着他绕着鹤山村跑了一圈,若不是幸运地躲藏起来逃过一劫,说不定那时候就已经没命了。 “岳母大人,岳母大人,有话好说!”他一面慌张躲闪,一面努力抑制慌乱,赔着笑脸说,“阿娴在娘家也住太久了,不能再让岳母大人操心下去,我这次是真心想接阿娴回去,阿娴总不能一直呆在娘家。岳母大人放心,这次回去我俩一定会好好过日子,绝不会再给岳母大人添麻烦了!”虽然不停地躲避抽来的鸡毛掸子模样显得十分狼狈,孙大郎还是努力斯文地说。尽管可能性不大,他还是想给胡氏一个好印象。 “呸!”胡氏却压根不吃他那套,狠狠地啐了一口,“你少放屁,谁是你的岳母大人,自从你们和离的那天起,和离书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断绝夫妻关系,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我自己闺女我愿意让她住多久就住多久,什么时候轮到你这种不要廉耻的小畜生指手画脚!少在老娘面前装乖卖巧,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的混账东西,赶快给老娘滚,别以为她爹死了我们苏家就可以任你随便欺侮,再让老娘看见你,小心老娘打断你的狗腿!” 生猛粗暴的胡氏硬生生地凭借着一根鸡毛掸子将孙大郎赶回院子外的骡车上,苏娴捧着一堆捡起来的礼盒丢垃圾似的丢回他的骡车。 “畜生,快滚!”胡氏用一根鸡毛掸子指着孙大郎的鼻尖,大声喝骂。 孙大郎是打从心底里害怕胡氏,虽然不甘心,可保命要紧,只得灰溜溜地落荒而逃。 立在院门口目睹了这一切的回味忍不住脊背一寒,越相处越觉得,这个家的女人一个比一个可怕。 “孙大郎怎么会突然提出要复婚?”苏妙跟着余怒未消一脸阴沉地往回走的胡氏步入庭院,狐疑地道,“就算出了那么些事,以孙家的条件和孙大郎他娘的性子,要再婚也不一定非要大姐回去,只要聘金丰厚应该会有不少人愿意嫁吧,还是说因为他对大姐用情至深,想要弥补以前的过错?” “呸!”苏娴一脸恶心的表情,重重地啐了一口。 胡氏到现在还气得脑瓜仁疼,一边揉着太阳**一边沉着脸道: “他要娶别人别人也得让他娶才行,那个混账畜生,我前些日子就听说了。自从和离后他吃喝玩乐胡作非为,那身子已经被掏空却还是不知悔改,比以前更常生病不说,因为赵珍珠那个小贱蹄子的事,现在十里八村的人都传遍了说他压根就不能传宗接代,还说他家里平白无故请了不少大夫给他看病什么的,这些事一传出去。还有哪家的女儿愿意嫁给一个没用的守活寡。有那愿意的。孙吴氏你们还不知道,一个土地主给县老爷的女眷捧过几次臭脚就真当自己也是官太太了,生怕儿媳妇不够格辱没了他们孙家。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家儿子是什么德行!” 苏妙恍然,孙大郎想再婚,可是因为那些流言蜚语,好人家的姑娘不愿意嫁给一个传说中的无用男和负心汉。条件差一些看在钱的份上愿意牺牲的女子孙家又看不上,撇开孙大郎想要把苏娴找回去的心思不谈。刻薄的孙家之所以答应一个下堂妇回去,原来是因为各种流言蜚语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 本以为苏娴和胡氏都强硬地拒绝了,若孙大郎识趣,应该不会再来。哪知不识趣的不光孙大郎,盛气凌人的孙家似乎完全不懂“识趣”的含义。 第二天上午,厨房里并不太忙碌。苏妙正在指挥同喜腌酱菜时,苏婵忽然冲进来。一脸紧绷地道: “二姐,孙大郎他娘来了!” 苏妙吓了一跳,孙大郎的娘她印象相当深刻,泼辣刻薄的程度比起胡氏和苏老太有过之而无不及,是个十分可怕的大妈。不过住在乡间的孙吴氏突然找上门来,难道是因为昨天孙大郎在苏家吃了亏,回去和他娘哭诉,他娘今天打上门来替她儿子报仇?像孙大郎那种“妈宝”类型的男人,会做出这种事也不奇怪。 皱了皱眉,这两天还真不太平,苏妙解了围裙递给回味走出厨房,远远的看见胡氏和苏娴阴沉地坐在靠门边的桌子前,苏娴双手抱胸,一脸随时都想抽人的表情。坐在娘两个对面的是一个比胡氏略年长的妇人,皮肤黝黑堆满了深深的褶皱,垂眼角,雷公嘴,一看就是个泼辣厉害的女人。膀大腰圆,上下较细中间粗,看起来像一只大肚茶壶。这样一个还没有胡氏好看的中年妇人,居然穿了一件大红色的花衣裳,全身上下从头到脚戴满了各种金银首饰,脖子上的金项圈两腕上的金镯子足有一指节粗,她也不怕把骨头坠断或者出门被人抢走。此刻她正一边用帕子擦汗一边打量着苏菜馆内的摆设,下垂眼里掠过一抹嫌弃,涂着大红色口脂的嘴角微微抿起。 苏妙没有往前去,而是立在柜台里和苏婵一起远远地看着。 孙吴氏在苏菜馆里扫了一遍,望向胡氏,略带一丝轻蔑,笑道: “亲家母,我们大郎昨天来,真心实意想带阿娴回去,知道亲家母没消气,还带了许多赔罪的礼,亲家母不说好好招待女婿,反而把他打出去。我不是责备亲家母,大郎一个小辈,打了就打了,但是亲家母也该想想家里的状况,拿乔也要悠着点。你们现在已经不是在丰州的时候了,家中儿女这么多,处处花银子,又何苦死抓着一个被休的闺女不放,也不看看自己姑娘的样子,有人家肯要你就该烧高香了。我们大郎的模样家私,十里八村哪个姑娘不抢着嫁,偏大郎念旧情,老爷子也说好锅还要原盖配。我是不愿的,一个弃妇,又跟本家的人不清不楚,性子泼辣,以前看着好歹还是个守本分的,现在看竟然比那个骚狐狸还要像狐媚子。再说谁知道这闺女从上次小月后还能不能生养,虽然郎中说不打紧,可我们大郎心善,觉得她一个被休的女人在娘家吃闲饭,爹又不在了没人做主,太可怜,我也拗不过他。我也想通了,既然大郎喜欢,就算不能生养也有别的法子,只要阿娴肯回去,一切都好说。亲家母好好想想,一个被休过的女人将来能有什么好归宿,以前的相公肯让她回去这是多大的喜事,亲家母也别为了那没用的脸面耽误了闺女一辈子。”她说的趾高气昂,仿佛接苏娴回去是孙家对苏家天大的恩德,苏家应该全家感恩戴德并将苏娴双手献出去无条件地任他们使唤一样。 苏娴脸都是青的,她小产到底是谁害的! 人要无耻地倒打一耙也该有个限度,孙吴氏脸不红心不跳的一番颠倒是非让胡氏差点把肺子气炸了: “谁是你亲家母,你说这话自己都不嫌臊得慌?我们阿娴早就和你们孙家没有关系了,之前你儿子让那个小狐狸精迷得五迷三道,你这个当娘的不说好好教训,反而挑唆儿子休妻,老娘活这么大年纪还从来没见过你这么不晓事的娘!现在你儿子让小狐狸精戴了绿帽,连养了几年的孙子都不是自家的种,这些烂事十里八村都知道了,你还有脸来求阿娴回去,我呸,你们孙家不要脸我们苏家还要!我看你这婆子有一把年纪才坐下来听你放屁,没想到你们孙家还是一样给脸不要脸,滚出去,你们姓孙的以后别再踏进我们苏家的门,少来脏我们的地!” 孙吴氏气急败坏,霍地跳起来,一双下垂的眼睛迸射出可怕的光芒: “苏胡氏你别给脸不要脸,若不是大郎坚持,谁要你们家这个成亲三年连崽子都保不住的脏货!看在你们还有点家底老娘才肯答应,跟本家的人鬼混给相公戴绿帽,你们家有这种不知廉耻的女儿还有脸来教训我们大郎!当初那个没保住的崽子是谁的都不知道,看这小蹄子现在这狐媚样子,说不定和大郎成亲那会儿就是个不安分的浪货!” “妙儿,拿水来!”胡氏气得浑身乱战,厉声喝道。 苏妙适时出现,提了一桶后厨用来洗碗的脏水。 胡氏接过来,一桶脏水哗地全泼在孙吴氏的脸上,孙吴氏妈呀一声尖叫,成了一只满头菜油的落汤鸡。 “滚!” “苏胡氏,老娼妇,你给我等着瞧!”孙吴氏锐声吼叫,*地愤然离去,跨门槛时不小心摔倒还崴了脚。(未完待续) ...R640 第八十章 打砸,乱斗 胡氏让孙吴氏气得不轻,第二天只觉得浑身不舒坦,躺在床上懒怠起来,苏老太骂她没出息,两人又吵了一架,于是胡氏头更痛,苏妙便让她在家休息。 苏烟想留下来照顾娘,却被胡氏撵着去学堂,一步三回头地去了。纯娘自告奋勇留下来陪胡氏,苏妙禁不住她坚持,只得答应。 因为昨天闹腾那一场,苏家人谁的心情都不好,因为谁的心情都不好,苏娴更觉得窝气,从营业开始连念叨了好几声“真晦气”,弄得来吃饭的客人一个个也变得不安起来。 苏妙顺着窗户看着,觉得外场的氛围很糟糕,却不知该怎么改变气氛,心情有些焦躁。她正在煮天冷时最受欢迎的冬笋香菇鸡肉煲,一不小心手碰在热锅上,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些懊恼地将被烫伤的手指放进嘴里吮吸。 正在调配酱汁的回味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放下勺子走到她面前,抓起她的手走到水池旁舀了一瓢清水,一边冲洗她烫伤的手指,一边说: “你也有心不在焉的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心情有些烦躁,越感觉到这些烦躁就越觉得火大。”苏妙想了半天,长长地叹了口气。 回味没想到她竟会坦然承认,不由得勾起唇角,拿帕子擦**的手指,取了獾子油涂在上面。 就在这时,厨房外传来嘈杂声,纯娘一行泪一行汗,慌慌张张地从外面冲进来,大声道: “妙姐姐,不好了,那个孙大郎刚才突然带人闯进家里,把什么都砸了,说是姑姑打伤了他娘。姑姑去拦,他一把将姑姑推到地上,姑姑头撞到石磨上也磕破了,妙姐姐你快回去看看吧!” 原来今天心里像长了草似的是因为这个,苏妙的脑子嗡地一声,脸刷地变了色! 苏娴正站在厨房门口,闻听此言,脸刷白,气得浑身乱战,一双丹凤三角眼里霎时漫上一抹赤红,大步走进来,抓起挂在墙上的菜刀,转身气冲冲地出去了! 苏烟正赶上中午下学回来吃饭,和苏婵站在门口,听到这消息惊得两腿发软。 “我娘怎么样?他们人来了几个?”苏妙心跳得有些快,皱了皱眉,问纯娘。 仍沉浸在恐慌情绪中的纯娘被她问蒙了,呆了一呆,急促地回答: “姑姑没事!人来了好多好多!” “烟儿,去叫王大哥来家里!婵儿,回家!”苏妙吩咐立在门口的苏烟,又对苏婵说,苏婵点点头,姐两个转身,苏妙解了围裙一面往外走,一面头也不回地对回味道,“你看店!”话未说完人已经出去了。 回味沉默地望着手里的围裙,这种时候她就不能乖乖地说一句“请你帮忙”吗,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对回过神来心急如焚也想跟去的胡大舅说: “舅舅腿脚不好,还是留下看店吧,我去看看。”又对浑身发抖的纯娘道,“前边没人了,你顾着点。” 纯娘点点头,见他要走,心里犹豫了一下,咬着嘴唇小声说: “回大哥你要小心,他们来了好多人,凶神恶煞的!” 回味压根没有听她说话,在她还没说完时,他已经出去了。 胡大舅看了一眼被冷淡刺伤低垂下头有些委屈的纯娘,无奈地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苦口婆心地说: “是你的怎么都是你的,不是你的就是硬抢来也不是你的。” 纯娘沉默了良久,咬唇,勉强笑了笑,低声说:“爹别担心,这道理我明白的,回大哥,他不是我这种人能想的。” 胡大舅望着她难过的样子,不由得多了几分心疼。 苏家小院里正在上演着惊心动魄的暴力打砸,许多邻居都探出头来偷偷地旁观,却无人敢上前阻止。八九个年轻体壮的汉子将苏家小院里里外外弄得乱七八糟一片狼藉,胡氏因为刚才被孙大郎一推,脑袋磕在石磨上,用帕子捂着流血的额头,到底上了年纪,因为那一撞脑子发蒙。苏老太抱着她瘫坐在地上,气得浑身乱战面色铁青,只剩干哭,厉声叫道: “你们这帮畜生,还有没有王法了!孙大郎,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糟蹋完我们家阿娴又来糟蹋我们家,丧良心的混账东西,早知道你是这样,当年就算让阿娴饿死在家也不该让她嫁给你这个混账行子!” “死老太婆,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你说得倒轻巧,你们苏家当初若不是贪恋钱财,又怎么会把苏娴卖给我们家。真要算起来,你们家的那座品鲜楼还是靠你们家卖女儿拿了我们孙家的钱才得来的,你们不说感激我,反倒左一个畜生右一个混账!看在你一把年纪的份上我才对你们好声好气,没想到你们给脸不要脸,对我撒泼对我娘撒泼,高抬你们一句你们就真当自己是亲家了?跟苏娴那个贱蹄子一样不知天高地厚,醋汁子拧出来的,好吃好喝地待她,她却蹬鼻子上脸,真把自己当成是夫人娘子了,她只是我们孙家花了五十两买回来的童养媳,说白了就是贵点的丫头,也就我才能容她使性子,若是别人家早就打一顿撵下房睡去了,不过是要纳个妾她就要死要活的,闹得整个鹤山村都知道老子娶了个泼妇!这也就罢了,你们苏家多管闲事,苏老头坏规矩竟然找了衙门里的师爷来出头,卖进我们家那就是我的东西,你们却还弄出和离这等事。现在我只不过是来拿回我的东西,好声好气地对你们,你们却敬酒不吃吃罚酒,真是一家子贱骨头!” “你……你……”苏老太已经被气得快要昏过去了,哆嗦着嘴唇,指着盛气凌人的孙大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孙大郎!”一声愤怒至极尖锐至极的吼叫自大门外声嘶力竭地响起,直冲九霄云外,紧接着一把寒光灼灼的菜刀冲着孙大郎的脸狠砸过来! 孙大郎唬了一大跳,下意识躲避开,惊险万分的突发事件惊得他心肝乱跳。 苏娴像一头发了疯的母兽,闪电般迅猛地直冲过来,扑上去一头将他顶翻在地,坐在他身上疯狂地撕扯他的脸! 这已经不是第一回动手打架了,孙大郎火冒三丈,一边破口大骂“你这个疯妇”一边抓着苏娴的头发奋力挣扎,要把她从他身上拽下去。然而一如往常,当这个女人发疯时,无论几次他都无法将她从他身上拽下去。脸都快被抓花了,孙大郎暴跳如雷,厉声喝道: “你们几个是死人啊,还不快把这娘们从老子身上弄下去!” 打手们闻言,有两个连忙上前,连拉带拽将苏娴从孙大郎身上拽起来。 孙大郎的脸已经被抓出许多道血痕,被人扶起来,又痛又气。在人前丢尽颜面让他无法忍受,他怒不可遏,上前一步对着苏娴的脸狠狠地甩了两巴掌,喝骂: “贱人,找死!” 苏娴被两个打手拉住,无法还手,男人的力道对她来说还是沉重的,两巴掌下去,她的脸颊高高地肿起,嘴里也破了,可她并不畏惧,这种事在他结识了那个小婊/子之后常有。她狰狞着一张美艳的脸,冲着他狠狠地啐了一口血沫,怒瞪着他的丹凤三角眼里迸射出骇人的冷光,她锐声道: “畜生,有种你就打死我,今天你打不死我,我就让你死在这院子里头!” 孙大郎的心底深处还是有些怕苏娴的,苏娴自幼泼辣倔强,孙大郎则体弱多病,幼年时苏娴更多的是以一种长姐的姿态陪伴孙大郎长大,潜意识里建立的上下关系令孙大郎对苏娴怀有本能的畏惧,虽然这样的惧怕已经被打破,但或多或少还是会残存一些在记忆里,而这样的残留物让孙大郎因为觉得难看更加窝火,于是出手更重: “贱妇,还敢犟嘴!” 苏妙和苏婵后脚赶回家时,正好看见苏娴双颊紫胀,苏老太在大声哭喊,胡氏已经晕过去了。 场面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事态混乱得不能再混乱。 两人生气得不能再生气了。 “你能对几个?”苏妙偏过头,轻声问苏婵。 “在丰州时最多曾经一挑五。”苏婵低声回答,声音低得听不出任何情绪,苏妙却能清晰地觉察到她即将喷发的熊熊怒焰。 “左边归你右边归我,大姐的她自己解决。” “好。” 苏妙顺着敞开的院门大步走进去,顺手提起门边一个瓦罐,在孙大郎注视着却没反应过来的眼光里,径直走到抓着苏娴的一个打手身后,招呼都不打直接冲着那人的脑袋挥过去! 咚地一声闷响,那人应声倒地! 另外一人慌忙回过头,对上的却是苏婵沉默却利落的一记直拳,仿佛听见鼻梁骨断掉的声音,眼泪横流,下意识要还手,连环拳却砸了上来! 于是场面变得比刚刚更加混乱,一挑五的激斗暴力上演,前来打砸的泼皮们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很不可置信,直到被接二连三地踢翻在地,惨叫大骂声不绝,心里开始后悔不该接下这桩生意,本以为是桩轻松赚钱的好差事,没想到这家里的女人一个比一个狠辣,这哪里是女人,分明是一群恶鬼! 打手们全去忙活应战,没有人再钳制苏娴,她用手摸了摸肿得老高的脸颊,很痛,她抬起头望向眼里开始泛起恐慌的孙大郎。 孙大郎被她这样的眼光注视,脊背一寒,下意识倒退半步。苏娴已经凶兽似的扑上来,又一次将他撞翻在地,这一次不光是去挠,她对他的恨怒已经到了要啖其皮肉的地步,眨眼间孙大郎被她咬得鲜血直流,放声大叫,只觉得这个女人疯了,自己的小命今天说不定会交代在这个疯女人手上,下意识望见头顶不远处先前被苏娴扔过来的那把菜刀,仿佛寻找到救命草一般,才开始思考该怎么将刀拿到手,苏娴已经抓起那把菜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屑地问: “你想要这个?” 菜刀就在自己的脖子上,孙大郎早已没有了先前的嚣张,吓得魂飞魄散,结结巴巴地求饶道: “阿、阿娴,别这样,有、有话好说!” 望着他的眼神越发轻蔑,苏娴看了他一阵,猛然间手起刀落! 孙大郎高声尖叫起来! 一把菜刀插在离他的脖子只有半指宽的地面上! “你以为我会为了你这种蠢货去坐牢吗?”苏娴轻蔑地看着他已经吓尿了的怂包样子,“呸!” 回味因为追出来时跟着苏妙走了平日里不常走的崎岖近路,转过许多巷子后却跟丢了导致路痴发作,幸好最后在大街上碰见正要赶来的苏烟、宁乐、王豹等人,总算回到家里,眼前的一幕让他又一次变得讷讷无言。 八九个汉子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鼻青脸肿地装死,连哎呦都不敢哎呦,苏老二苏老三也好不到哪去,衣裳破了脸也伤了,瘫坐在地上垂着头喘气,间或再揍一拳。苏老大披头散发脸肿得不像样,正坐在孙大郎身上冷冷地看着整个院子里模样最狼狈的孙大郎,孙大郎的耳朵旁边还插了一把菜刀。 这场面光看着就会让人觉得头痛脚痛脖子痛,苏烟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即使是宁乐看了也觉得倒牙: “这家的娘们儿,竟然比老子还猛!” “我从以前就觉着了,你家这姐三个,其实是汉子吧?”王豹狐疑地问苏烟。 “虽然发起火来很可怕,但她们确确实实是女人。”苏烟回答。 “哦。”王豹点点头。 打砸的泼皮全被王豹带回衙门去,孙大郎虽然被撕咬了许多处却并无大碍,于是也进了衙门。 孙家素来与衙门交好,报出自家名号本以为能平安无事,王豹却不吃他那套,宁乐更是大手一挥,说了句: “老子管你是谁家的,带走!” 胡氏只是皮外伤,敷了药就没事了。安抚好苏老太和胡氏歇息下,苏家三姐妹从正房出来,好好的小脸集体破相,立在院子里的宁乐看在眼里只觉得牙更痛,咧嘴道: “女人的脸竟然弄成这样,你们这样也算是女人吗?”R1152 第八十一章 佟染光临,考题 苏妙摸了摸青肿的嘴角,淡定地对院子里的人道: “今天多谢宁小官人,也多谢王大哥和几位兄弟,各位下次什么时候有空到苏菜馆来,所有菜随便点,我给你们免单,亲戚朋友想带多少带多少,不限人数,算是谢礼。” “那个倒好说,你们姐三个还是去上点药吧,好好的姑娘脸弄成这样。我那儿有消肿的药油,那个最管用,老九,去跟你嫂子说拿点药油来!”王豹眉尖抽着,吩咐道。 宁乐则还在纠结苏妙今天竟突然叫他“宁小官人”了,以前高兴时一直叫他“小乐乐”不高兴直接叫“宁乐”,他已经习惯了,这会儿突然叫“宁小官人”,感觉好恶心! 苏娴和孙家的事店里的熟客或多或少都知晓,王豹也不例外,孙家欺人太甚,王豹很气愤,又听宁乐说要好好教训教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土地主,谁都知道县太爷最溺爱他,王豹心里更有了底,回衙门准备狠狠修理孙家一顿,顺便重重地坑一票替苏妙出气。 王豹的媳妇王大嫂得到消息亲自来了,她是个脾气爽直之人,一面帮苏娴的脸抹药油一面义愤填膺地大骂孙大郎不是东西。 回味坐在堂屋用浸了冷水的手巾给苏妙冷敷,又翻出一包治疗外伤的药粉,捏一小撮按在苏妙唇角的破裂处,苏妙倒吸了一口气: “好痛!” “谁让你逞强,一个劲儿往前跑一眨眼就不见了,烟哥儿不中用你至少可以叫我来帮忙。” 苏烟恼羞成怒:“你干吗拿我说事,你来长乐镇多久了竟然还会迷路,这么迷糊的人,我二姐才不会指望你帮忙!” 回味被噎了一下,哑口无言,咬了咬牙:这小子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宁乐已经因为苏烟的话哈哈大笑起来:“老子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着在同一个地方转圈迷路的!” 回味额角的青筋开始跳,没注意手上的力道,苏妙又一次倒吸了口气,抓过他手里的药粉道: “我自己来吧。”又望向只是用冷毛巾敷脸的苏婵,“婵儿,你也擦点药吧,留下疤痕就不好了。” “用不着。”苏婵靠在椅背上,明显有些脱力,懒洋洋说,顿了顿,忽然道,“经过这一场,也不知道孙大郎会不会罢休,若是天天来找麻烦,还真吃不消。” 苏妙还没来得及回答,宁乐已经手一挥,开口道: “你们放心,我回去就和我爹说,让他好好教训教训那家子人!什么玩意儿,死缠烂打不说还用那种卑鄙无耻的手段,趁只有妇孺在家上门打砸,就是老子也不会干那种缺德事儿!” 宁乐说到做到,关于孙大郎跑来打砸的这件事还真是由宁知县亲自处理的,因为孙家与葛知州有些关系,所以这件私闯民宅的伤人案子最后以私了告终,孙家赔了一笔损失费,并且在宁知县的严厉教训下孙大郎答应不会再来骚扰苏家了。苏妙本身也没打算经官过堂,孙家已经答应不会再来找茬,又有宁知县的监督,赔偿的数目苏家还算满意,于是这件事就尘埃落定了。 据苏烟说在孙大郎来打砸的那天晚上,苏娴在屋子里悄悄地哭了一场,苏妙闻言也只是让他不要再提,没有说别的。 冬天的第一场雪从早晨起便徐徐降落,下午时分已经在地面上积攒了半指节的厚度。 苏菜馆一如往常的热闹。 满富和黑子才从清江上回来,久违地光临,坐在柜台前喝着酒啃着猪蹄呀声叹气。 苏妙最爱看人叹气,用餐高峰期已过,轮到她正准备抽空吃午饭,见满富和黑子一脸愁容,双手捧着回味做的馅饼高高兴兴地跑出厨房,站在他们两个面前问: “满富哥黑子哥,你们怎么了,一直在叹气,在江上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说给我听听。” 回味看她屁颠屁颠地跑出去搭话,表情很关切,可那双眼里闪烁着的神情分明是“你们有什么烦恼的事,说出来让我听听热闹”,无语地叹了口气,关上小窗户,懒得再管她。 满富和黑子见问,又叹了口气,好像经历了沧桑一般没精打采。 苏妙狐疑地歪了歪头:“到底怎么了嘛!”好像是很严重的事啊! 黑子将脑袋枕在柜台上,一脸沮丧地道:“好不容易大丰收了一回,回来时却被七星帮截住,真是倒八辈子霉!付了一大笔赎金才能活着回来,这一趟不仅白去了,还损失了不少,再这样下去,简直没法活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小子少说点刺心的话会死!”满富没好气地说。 “七星帮?那是什么?”苏妙狐疑地问。 “清江上的水匪。”粗犷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苏妙望过去才发现王豹不知何时已经坐在柜台前。 “王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吓我一跳!” “早来了!再上两个猪蹄!” “小味味,两个猪蹄!”苏妙扭头冲后厨喊一声。 回味没好气地应了,命同贵上猪蹄。每次她都吩咐他,他又不是打杂的,他也有工作在做好不好。 “清江上还有水匪?”苏妙问。 “哪个江上没有水匪。清江的水匪已经好些年了,渔船货船全劫,没有赎金就整个船全杀,所以在清江上走的船都会额外带一笔赎金,万一碰见七星帮,也好交钱保命。”满富道。 听起来有点可怕,苏妙想了想,问: “官府不去清剿吗?” “剿过两次,没啥大用,清江归广平府和丰州共同管辖,虽然港口在长乐镇,长乐镇却没有权限。你们也真倒霉,七星帮几年才在这边水域活动一次,却被你们给碰上了。”王豹说。 满富和黑子听了,越发觉得自己倒霉,万分窝气,愤愤不平地叹了口气。 “清江上还有水匪啊,老子怎么从没听说?”又一个熟悉的嗓音自不远处响起,苏妙循声望去,竟是身穿深红染玄色暗花交领宽袖直裰头戴书生巾的宁乐。 “小乐乐?你什么时候来的,吓我一跳!” “老子早坐这儿了,这么的大人你都看不见,你眼瞎啊!” 说话还是这么的让人想抽他,虽然苏妙已经习惯了: “这个时辰过来,也就是说,你又逃课了。” “少啰嗦,一碗杂烩菜两个烤猪蹄,今儿老子高兴,腌酸菜老子就要一碟吧!” 这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是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 苏妙无奈地应了一声,扭头冲着厨房又喊回味,连珠炮似的吩咐完,冲杯果茶放在宁乐面前。 满富和黑子闷酒喝得差不多,钱已经交出去,再苦恼也无济于事,两人重新打起精神,摇摇晃晃站起来,勾结搭背地回家去,不料才走到门口,一个人迎面踏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玄青色净面袍子身高八尺颀长笔直的随从。 迎面进来的人是一个才及弱冠的公子,一袭纤尘不染的水绿色交领长袍,外罩一件镶嵌兔毛的竹青色羽缎鹤氅,腰悬白玉,指缠翡翠,乌黑的三千青丝用一只玉冠束起,越发衬出轮廓柔和精致的俊美容颜。 青衣男子,品鲜楼的新主人,出身岳梁国南部首富佟家的四公子佟染。 佟染也不在意呆呆地立在路中间的满富和黑子,绕过他们,步态优雅地含笑向柜台走来。 长乐镇极少有这种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富贵又精致的人物儿,佟染的出现让整个苏菜馆霎时安静下来,所有人或明目张胆望着他或拘谨畏缩地偷瞧他,总之在场的人全都本能的大气不敢喘。 苏妙眼眸微闪,唇角的笑容也跟着绷起来。 佟染走到柜台前时,有几个客人已经因为不自在提前结账悄悄走了。佟飞上前,从袖子里抽出丝绸帕子在桌上和凳子上擦了擦,佟染优雅落座,与宁乐隔着一个凳子。 宁乐因为他举止矫情,面露不悦,直直地看了他一会儿,猛然想起来,一拍桌子大声道: “你是佟家四少!” “佟”这个姓氏对苏家人来说再熟悉不过,苏娴和苏婵的表情紧绷下来,冷冷地盯着佟染,戒备起来。 佟染明明感受到了这些不善的目光,却并不在意,听到宁乐的叫喊亦没有理会,宁乐见状越发窝火,这男人拽什么! “苏二姑娘,又见面了。”宁乐坐在苏妙面前,隔着一个柜台扬头看着她,笑吟吟说。 这男人似乎很爱笑,只是笑容从不曾抵达眼底,简而言之,这是一个以笑容作为掩饰工具与无形武器的笑面虎! “这里是我开的,你特地过来却说‘又见面了’,装腔作势也该高明点吧?”苏妙漫不经心地回道。 佟染也不恼,轻轻一笑,双手自然交握放在桌子上,对苏妙语气温和地说: “因为上次见面时苏姑娘一针见血的评判让我一直忘不掉,之后又听说苏姑娘在长乐镇开了一家饭馆,不由得感兴趣起来,一直想过来瞧瞧,正巧今天有空,就过来了。”他温润无害地含笑解释。 “不是听说,是你自己查的吧?”苏妙看着他,毫不客气地戳穿。 “那些小细节就不用在意了。”佟染弯着眉眼笑说。 回味从后厨走出来,一言不发地立在苏妙身旁。佟染收敛起笑容,没有回避地望向他,二人对视了一阵,又同时偏过头去,仿佛并不相识,而这样的刻意回避却好像是在说两人之前相识彼此的关系却很不好一样。苏妙留意到了,却没那个好奇心去询问,顿了顿,平静无澜地望着他问: “佟公子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这里开门做生意,我自然是来做客人的。” “可我并不欢迎你来这里做客人,原因是什么你心里清楚,就不必装傻问出来了。”苏妙直白地道。 “苏姑娘说的原因我还真不太明白,苏姑娘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佟染笑吟吟道,“我话先说在前头,你不要因为品鲜楼被我买下就心存怨恨,你们家那时候要卖,而我正有意愿想买,仅此而已。你也不要因为我收留了你以前的未婚夫在品鲜楼做厨长就对我怀恨在心,公是公私是私,他助我买下品鲜楼,我兑现承诺,仅此而已。品鲜楼的转让过程完全合理合法,我本人可从来没有使用过多余的手段。我对令尊的手艺很敬重,因为很敬重,所以才想过来见识一下你的手艺,没想到小小的一间饭馆竟然也会欺客,令尊在世时可从来都是平等待人的。” 他说话太绕圈子,一大半人听的云山雾罩,根本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苏妙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是他虽然想要品鲜楼,却从没做过坏事,至于别人有没有为了替他达成愿望做坏事他管不着,他只管出资购买并在事后向代办者支付酬劳。他还真是把自己摘的一干二净,话又说回来,第二次见面就对她如此坦白,他对她说话毫无顾忌且没有悉心计算,她完全被他瞧不起了呢。 “佟公子想吃什么?”苏妙淡淡询问。 佟染对周围人或敌视或惊奇的异样目光并不在意,安之若素,闲适地在墙上的菜牌扫了一眼,笑问: “听说你们这儿可以随便点菜?” 调查的还真清楚。 “可以,只要材料齐全可以做,我就会做。” “那我要碎金饭,只要蛋和葱花,调味只用盐,其他的都不要放。”佟染笑吟吟说。 苏妙愣了愣。 碎金饭的俗称就是蛋炒饭,食材丰富的进化品种即扬州炒饭。只放蛋和葱花不用其他配料的炒饭可以说是纯种的蛋炒饭,听起来简单看起来简单做起来似乎也很简单,但若要做的好吃,却很困难。首先没有多余的配料,如果配料众多即使一两样在烹制手法上有偏差,整体的口感也不会太差。食材越少调味越精简越需要高超的烹饪手法来激发每一样食材的本味,经过巧妙的调和后,融合出天然的鲜美口感,食材越少调味越少烹饪者手艺上的缺陷越容易暴露。 这人是来考她的吗?R1152 第八十二章 极品蛋炒饭 “我的要求太过分了吗?”佟染见苏妙没有回答,含笑询问。 “不会,请稍等。”苏妙平和有礼地说完,转身步入厨房。 苏婵见状,默不作声地上前倒了一杯麦茶放在佟染面前。佟染有些意外,笑吟吟地对她道了声“多谢”。苏婵淡淡瞥了他一眼,按以往的服务规矩轻颔首,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回味见苏妙已经进去,转身才要跟上,身后忽然传来佟染语调不明的一句笑语: “回二公子竟然躲到这长乐镇来,在丰州见面时在下还真是被吓了一跳!” 回味微怔,转过身看了他一眼,狐疑地问: “在丰州之前我和你见过吗?” 佟染面色一沉,顿了顿,微笑道:“回二公子是在说笑吗?” “说笑?我与你只是一面之交,为什么要与你说笑?没有事情别来和我搭话!”回味蹙眉,虽然不记得他们之前是不是真的见过,反正无关紧要的人他向来记不住,但他打从心底里不喜欢这个人,不悦地说完,扭头进厨房去了。 场面相当尴尬,佟染绯红的唇角虽然仍旧保持着风度翩翩的微笑,额角的青筋却已经在跳,他竟然不记得他了,那样一场激烈的竞赛,对他来说是生平从未有过的耻辱,而他居然一点都不记得了! 立在他身后的佟飞一双眼在佟染笔直的脊背上扫了一眼,四少是真生气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回二公子从不记人的传闻原来是真的。 厨房里,苏妙放下才吃了一半的馅饼,重新扎好围裙,立在炉灶前。 “你还真要给他做碎金饭啊,你应该很讨厌他吧。”回味跟进来,立在她身旁说。 “被那样挑衅,我若不做才是怂包吧。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你也注意到他的手了,他虽然是开酒楼的,但很显然跟我们是同行。”苏妙“阴险”地笑起来,得意洋洋地道,“既然是同行,就要拿出实力来说话,我要用我高超的厨艺让他对他一直努力奋斗着的事业产生深深的自我怀疑,继而对自信满满的未来失去信心,最后黯然隐退!” “你是午饭没吃饿成傻瓜了吗?”回味无语地看着她,“诚然碎金饭最早的确是用鸡蛋和白饭,但那是因为那时候食材稀少的缘故,随着发展现在的碎金饭完全是靠配料充足品种丰富取胜,一碗饭一枚蛋干巴巴地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味道,他提出那种要求分明是在刁难你,你相信他是因为喜欢吃只有蛋和饭的碎金饭才会向你点这个的?” “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正在轻柔洗米的苏妙望向他,“我说,你该不会到现在还以为只有配料多调味浓做出来的菜才好吃吧?我虽然不反对你这样的想法,配料多色彩丰富的菜看起来的确华丽又美味,但凡事没有绝对的,本真的味道有时候会更柔美诱人哦。” 回味一愣,看了她一会儿,他并不是没听进去她的话,却也不完全赞同她的观点,顿了顿,凉飕飕地道: “你有教训我的工夫还是先想想怎么用你高超的厨艺让外面那个深深折服吧,我可不认为鸡蛋混饭就能让他深深地被折服。” “我哪有教训你,是你太死板,还有那个不是鸡蛋混饭,是蛋炒饭,炒饭里头的祖师爷,你那么瞧不起蛋炒饭,小心蛋炒饭半夜去你房间找你!”苏妙不满地说。 同喜同贵没忍住噗地笑了。 回味竭力忍住想翻白眼的欲望。 苏妙见状越发不满意,噘起嘴巴,手中炒勺向他一指,大声道: “好吧,我决定了,等蛋炒饭出锅之后我让你先尝,我一定要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是‘朴素才美丽’!” “不必了,看见你我就已经知道了。”回味静望着她,淡声说。 同喜同贵精神一震,脸刷地红了,诧然望向面不改色的回味:高手啊,竟然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么轻浮的话! “你是说我长得很朴素?”苏妙呆了一呆,接着气愤地质问。 师父,你搞错方向了,重点是后面那个词!同喜同贵在心里摇头叹息。 “小味味,等着瞧我一定要矫正你那错误的观念,不是只有华丽才叫美!顺便告诉你,我学厨艺时学的第一道美食就是蛋炒饭,是我爷爷手把手教我的,所以不许你瞧不起蛋炒饭!”虽然长大后她主要研习的是西菜,也在其他菜系的餐厅做过学徒,她爷爷却是正统的中餐主厨,从记事起她就在厨房里帮爷爷的忙,直到爷爷去世时她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只不过她这人天生爱冒险,不甘心拘在一处,所以才到处跑学会了许多不同的东西。 “你爷爷不是在你出生前就去世了么。”回味眉角一抽,无语地说。 “托梦啦!托梦啦!”苏妙手一挥,笑眯眯道,在锅里煮开水,将洗干净的米放进沸水中过一下,接着放到炉子上蒸熟。 蛋炒饭最常用的是隔夜饭,为了炒出来的米能一粒粒分开不会粘在一起,但其实将洗干净的米在沸水中过滤一下之后再蒸熟,蒸饭的水不要太多,用这样的米炒出来的饭同样颗粒分明不会粘连,这种方法也是最为传统的炒饭做法。 关于蛋炒饭比较流行的有两种炒法,一种是蛋饭分开炒然后合并炒熟出锅;另一种是先炒饭再把蛋打入饭中混炒出锅。传说中蛋炒饭的最高境界是每一粒米都要均匀地包裹上鸡蛋,也就是传说中的“金包银”,从这个境界来看启用第二种方法显然更适宜。但第二种方法却比第一种方法更难掌握,首先蛋液内同样含有水分,包裹在米粒上改变米粒的水分含量会影响口感。另外蛋液更容易熟,包裹在米粒上若是顾及米粒的口感鸡蛋很容易炒老,顾及鸡蛋的口感米粒的火候又容易不太够,所以无论是对火候的掌控能力还是对翻炒的力道运用要求都相当严格。这一道看起来简单实则每一个步骤都需要尽善尽美不能有半点偏差的朴素美食,只要有一个哪怕是最微小的细节出现偏差,就会完全失败。 热锅抹油,放入蒸好的米饭下锅,用铲子压散翻炒,压散指的并不是用铲子去切断,成品的炒饭需要颗颗完整粒粒饱满,捣碎的米饭是不能被称之为炒饭的。 大约三分钟后,米饭中的水分被炒到半干,这时候取打好的嫩黄晶亮的蛋液。蛋液只取蛋黄,双手交替滤好蛋黄,将蛋黄放在碗里,以均匀的力道如绘画般迅快流畅地完全打散。将完全打散的蛋黄液均匀地倒入散开滚热的米粒中,快速翻炒拌匀,趁鸡蛋开始凝固之前确保每一粒米都能够均匀地裹上金黄的蛋液。 接下来便是最重要的炒制过程,炒饭之所以叫做“炒饭”,关键在于这个“炒”字。 苏妙将铁锅端起,充分利用外焰的高温,一刻不停却不忙乱地翻炒,力道温和却不软弱地翻炒。这是最耗费体力的时候,火力至始至终不可以调小,锅子始终要悬空,一定要在外焰的最高点并保持不间断的快速炒动才能避免粘锅、米粒黏软或过硬、鸡蛋太腻或太老这些缺点。在不断翻炒的过程中,肉眼能够清晰可见金黄色的米粒在锅中轻微地弹跳起,仿佛在欢悦地跳舞。这样的快炒行为至少要维持两三分钟,中间不可以有停顿,所以说厨师是一个十分需要体力和臂力的行当。 当米粒颗颗油黄发亮,粒粒软脆分明,蛋液分布均匀,蛋香和米香再没有强弱之分时,下盐和切碎的小香葱,轻快地拌匀之后,苏妙端起锅子利落娴熟地颠了两下,锅里的蛋炒饭跟随着这样的动作同样利落轻盈地翻了两个个儿,香喷喷出锅。 圆盘的边角摆上一朵粉红色的萝卜花和两簇翠绿的香菜,将嫩亮中泛着葱花香气的蛋炒饭盛进盘子里。 蛋黄色泽如金,米粒洁白似玉,热气腾腾的炒饭颗颗外黄内白,名副其实的“金包银”,油亮闪烁,清香四溢。 苏妙拿了一把勺子递给正在煮馄饨的回味,回味望过来,接了勺子走到锅子前,舀起一勺剩下的炒饭,慢吞吞地放进口中。 蛋液柔软滑嫩,包裹在米粒上,均匀的一层轻薄细腻仿佛并不存在,但那属于蛋黄的浓香却确确实实俘获了感官,再往里,金黄的蛋皮下包裹着的是松软溢香,圆润弹牙的甜糯米粒,细致分明,口感极佳,嚼劲十足。她的火候掌握得极精准,吃不出半点油味,却烹出了独属于油脂的醇香。被这股子作为背景的醇香烘托着,葱的味道似有若无地散发开来,更能烘托出蛋的鲜美与饭的清甜。 天然的、清新的、醇厚的、鲜嫩的、微甜的和美滋味在味蕾上缓慢却存在感极强地扩散,回味眼波骤然一颤,竟怔住了! “吃出味道了吗?”苏妙抬着下巴看着他,笑眯眯问。 回味垂眸看了她一眼,顿了顿,抑制着胸口处忽然澎湃起来的心跳,淡声道: “还不错。” “你吃出味道了?”苏妙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充满期待地问。 回味没有回答,转身走到灶台前,将煮好的馄饨出锅,平声道: “饭炒好了就端出去,凉了口感就不好了,顺便把这几碗馄饨带出去,两碗三号桌,三碗九号桌。”说着盛出来分两个托盘放置好。 回答一下又不会变哑巴,苏妙不满地皱皱鼻子,懒得再追问他,双手合力托起三只托盘,捧着炒饭和馄饨才要出去,同喜忙问: “师父,剩下的炒饭能吃吗?” “都吃了吧!”苏妙没有回头地高声答道,人已经出去了。 同贵同喜早已拿起勺子,等着她一声应允,冲到锅边大口吃起来: “好吃!” “师父好厉害,这么简单的炒饭也能做的这么好吃!” “简单?看着越简单做着越难吧!” “说的是,师父常这么说!” 回味用余光瞥了眼他们两个吃的满嘴饭粒,顿了顿,低垂下眼眸,下意识摸摸嘴唇。 苏妙捧着托盘走出厨房,苏娴苏婵上前接过,苏妙报了桌号,又将一盘恍若碎金包银的炒饭放在佟染面前。 佟染没有用餐馆的勺子,佟飞取出一只以丝绸包裹的描金玉匙,佟染接过去。宁乐见状哼了一声,说出苏妙的心声: “这么挑干脆连盘子也带来不是更好!” “一点小习惯而已,宁小官人别在意。”佟染噙笑回答。 “原来你知道我是谁!”宁乐一愣,大声道。 苏妙端上炒饭之后就离开了,佟染也不以为意,舀起一勺颗粒分明的炒饭放进嘴里。鸡蛋的鲜嫩爽滑,米粒的软糯弹牙,葱花的爽脆清澈以及油脂的细腻醇厚,单纯自然的质朴美味在舌尖平和温暖地蔓延开来,不华丽却能令人忘却一切华丽,只沉浸在这浑然天成的自在鲜醇里,仿佛是音色柔和的乐器在共同演奏一则和谐动人诱引甘美能够抚平一切不安定的自然之曲,简单、恬静、纯粹,却能鼓动人心。 味蕾因为这股子平静柔和震了一下,佟染眼眸微缩,捏着勺子的手指下意识紧了紧! 良久之后,他平遂下眼眸,看了佟飞一眼。佟飞会意,走到正在算账的胡氏面前: “这位夫人,我家少爷有事情想与贵府的二姑娘商谈,麻烦夫人请二姑娘出来片刻。” 胡氏对他们的身份并不清楚,只大概知道周诚在那个少爷手底下做工,那个少爷也是当初品鲜楼的买家,若因为前一则佟染自然不会受他们苏家喜欢,可因为后一则苏家却要感谢他在苏家最困难时痛快地买下品鲜楼,苏家才能因此有钱将苏东从牢里赎出来。 好感与差感抵消,胡氏因为第一次被称呼“夫人”有点蒙,她虽然念过书却不习惯这样文绉绉的人,进厨房将苏妙叫出来。 苏妙狐疑地立在佟染面前。 “苏姑娘,你来加入品鲜楼如何?”佟染弯着一双细长的柳叶眼,望着她,含笑问。R1152 第八十三章 留仙楼 苏妙一愣,看着佟染的脸,没有看出一丝玩笑的痕迹,他是认真的。 “不要。”她回答。 太直白了,没有半点犹豫托辞,直截了当地就拒绝了。 “那么,加入一品楼如何?”她的回答佟染并不吃惊,含着笑继续问。 “我拒绝。” “苏姑娘的手艺不错,这样一间小小的饭馆是无法让你发挥出全部实力的,我的酒楼却不一样,我拥有丰厚的财力为你做后盾,宽敞齐全的厨房、训练有素的学徒、地位高贵的客人,我可以提供你想要的所有。你若是肯到一品楼来,日后的你无论什么事都不用再操心,只需要钻研手艺制定菜单就可以了,只有这样的环境才衬得上你的手艺,不是吗?” 不愧是生意人,还真会游说呢。 “我可不想让你做我的上司。”苏妙看着他,慢吞吞地道。 佟染笑起来,带了点轻视带了点对她孩子气的谴责: “苏姑娘是打算因为对我的误会就拒绝我为姑娘提供的大好机会,从而抹杀自己在厨艺上的天赋吗?在我看来,姑娘很好地继承了令尊的手艺,这种柔和自在的感觉是在别的地方吃不到的,我是因为苏姑娘在这种小地方很可惜所以才这样说,若姑娘肯到一品楼来,关于令尊的私房菜谱姑娘很想要吧,我可以将那本菜谱无偿送给姑娘,只要姑娘肯加入一品楼。” “老实说,我并不是十分想要那本菜谱。”苏妙望了他一阵,淡淡说道。 佟染微怔,以为这只是她嘴硬的托词,微笑道: “苏姑娘不必因为防着我对我说谎,我对姑娘没有恶意,我只是想帮助姑娘罢了。”他说话的语气很大公无私。 苏妙皱了皱眉,认真地说: “这个和那个是两回事,我说不想要那本菜谱并不是因为那菜谱现在不在我身旁所以嘴硬,我从不觉得我和父亲的风格相似,虽然父亲他比较自由,但还是会有种时刻紧绷着的自学型精英式感觉,我则是完完全全的随心所欲派,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所以父亲那套并不适合我。烹饪者在烹饪时会将一切付诸在菜品上,这样做出来的东西仿佛就有了灵魂一样,会带着只属于那个人的独特味道,父亲的菜谱里融进了他的心血他的灵魂,做出来的味道也是独属于他的,而我只喜欢做自己的味道。” 周围人再次汗颜,虽然大家都是用同种语言,她说的也是地地道道的岳梁国语,可她在说什么大伙却一句也没听懂。 佟染从未听说过这样的说法,微愕,望着她一本正经的脸,呆了一呆,扑哧笑出声来。双肘立在长桌上双手松松地交握起,他眉眼弯弯地凝视着她,轻笑道: “苏姑娘说的话真有趣。” 苏妙总觉得自己被他嘲笑了,不过她倒并不在意,摸摸后脖颈,说: “就是这样,所以我拒绝,你也不要再游说我。再说你与我归根究底是敌人,既然是敌人,就不应该面对面地说话。佟公子下次也不要再来了,这个店的氛围与佟公子很不搭,像佟公子这样的人物儿坐在这里,非常影响我们店里的生意。” 佟染对于她的排斥不以为意,轻声笑道: “我这个人倒是没什么,姑娘厨房里的那一位,那才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儿,虽然并不受人喜欢,可是血脉这玩意儿……”他没有说完,轻笑中却含了点不易被察觉的轻蔑与愤慨。 苏妙一愣,回过神来明白他指的是回味,佟染果然认得回味,只是还不等她问,佟飞已经将一锭白花花的银子放在桌上,佟染不紧不慢地站起来,转过身去,淡声笑道: “我十分期待苏姑娘回到丰州的那一天。” 苏妙浑身震了一下,惊愕地望着他的背影,他为什么会知道她有要回丰州的打算,还这样直白轻率地拆穿她? 不把她放在眼里吗? 这个男人…… 盛气凌人!高高在上!目空一切!老谋深算! 苏妙盯着他扬长而去,脑海里闪烁着这些词汇,大大的眼眸沉郁下来。 佟染才要踏过门槛,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清脆悦耳恍若黄鹂夜莺的笑语,是标准的皮笑肉不笑: “多谢佟公子惠顾,若他日本店能开在丰州,到时候必会提升格调,届时还望佟公子大驾光临多多指教。” 佟染的脚步停顿下来,红润的嘴唇勾起一抹似笑非笑,头也不回地淡淡说了句:“一定。”迈过门槛,扬长离去。 “喂,你怎么这么快就把计划说出来了,这样好吗,说不定会被使什么手段!”苏娴靠过来,不赞同地说。 “他都已经猜出来了,我若不接招反而显得小家子气,他分明是不把我放在眼里,认为我翻不出什么大浪来。”苏妙望着已经空无一人的门口,眼眸微眯,冷哼道,“傲慢的大少爷!”说着扭过头,望向紧闭着的厨房,又看了看正弯着眉眼大口吃南瓜球的宁乐,她身边大少爷的出现频率似乎高了点,莫非是她体质特殊? 回味立在小窗户前望着她,眼眸微闪。 眨眼间到了年终,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温和不少,已经许久没有下雪了。 临近春节的时候,定休日。 苏妙睡到日上三竿,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要去浴房洗漱,才踏出门槛就看见回味裹着一件蓝色的大袖对襟棉袍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如瀑的三千青丝柔顺服帖地披散在身上,乌黑发亮像抹了桂花油似的。这人除了工作时会把头发扎起来,其他时候不愿意束发,那一头厚厚的长发遮盖住前额,越发衬得肤色白皙如玉,容颜俊朗似星。他双手抄在袖子里,任小狐狸在他的膝盖上打滚翻腾着撒娇,听见门响,人和狐狸一齐回过头。 “大冬天你坐在院子里,不冷吗?”苏妙眉角一抽,每次她出门洗脸总能看见他坐在院子里,久而久之她还狐疑他是否有特殊癖好,喜欢看人家没洗脸的样子。 小狐狸从回味怀里跳下来,一溜烟窜到苏妙身上,苏妙将它抱起来,小狐狸用毛绒绒的头愉快地在她的胸口蹭啊蹭。 “屋子里太热了。”回味淡声说,走过去,不理会小狐狸的挣扎将它从她怀里捉回来,问她,“吃饭吗?” “吃什么?” “我做了鸡汤面,在炉子上煨着,要吃吗?” “要吃!”苏妙立刻回答,在厨房里连续忙碌了一个月之后昏昏沉沉的早晨,能吃到热乎又美味的早餐是一件再美丽不过的事了。 回味转身进了厨房,苏妙去洗了脸回来,在各屋里找了一圈,狐疑地问: “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全都出门了?” “奶奶和大娘去隔壁街了,谁家的小孙子今天洗三。大姐去串门子了,烟哥儿同窗过生辰他去送礼物,婵姐儿说她有事也出去了。纯娘和舅舅一早就出了门,大娘说今天是他们家亲人的忌日,要去江边祭拜。”回味立在灶台前,说着,盛了一碗香喷喷热腾腾鲜汤浓郁的鸡丝汤面放在她面前。 “咦?又只剩我们两个人?我还想今天出去逛逛。”苏妙扁起嘴说。 “你有这想法正好。”回味坐在她对面,递给她一张纸,“大娘给你的单子,要你去买年货。” 苏妙懒洋洋地接过去,皱皱鼻子,抱怨:“买这么多,我一个人怎么可能拿得动!” 回味一言不发地看着她,苏妙偏过头亦望着他,良久,长长叹了口气,无奈地说: “我为什么连休假日也非要和你在一起不可?” 回味偏过头去,冷冰冰道:“你说话真过分。” “我们两个人每天从早到晚在一起,就算你那张脸再美丽我也有审美疲劳的时候。” “你那张脸压根算不上‘美丽’我都没说厌烦,你还好意思来嫌弃我。” “你说话真恶毒。”苏妙撇开眼道。 “彼此彼此。”回味别着脸说。 一股小风打着旋儿从两人中间刮过。 苏妙下巴枕在桌面上,懒洋洋地吸着面条,噘着嘴咕哝:“难得的休假日,还想一家人去逛街买年货的说!” “你是没断奶的孩子吗,做什么都想全家一起做。”回味瞥了她一眼,皱皱眉,“坐起来好好吃饭,那样子太没规矩了!” “你是我老爹吗?”苏妙眉角一抽,无语地说着,却乖乖坐起来。 回味摩挲着小狐狸的脑袋,过了一会儿,看向她道:“你之前不是说想去尝尝留仙楼的菜吗?” “嗯。”留仙楼是停靠在长乐港口的一艘帆船翻新后改建而成的酒楼,据说那艘船是从朝廷手里买下来的废弃战船,停靠在长乐镇风景最宜人处,吸引了许多达官贵人前往,跟着爹去蹭过的宁乐回来也说那里做的菜超好吃,苏妙一直想去,可惜没闲钱去浪费,再说她也是最近才知道留仙楼居然是佟染的本钱……难怪那个男人看不起她,原来他的手早就伸到长乐镇来只是她不知道而已,他做的是高端菜她开的是小馆子他自然看不起她,想起来就让人火大! “先去买年货,然后我请你去留仙楼。”回味对她说。 “咦?你哪有钱?”苏妙一愣,问。 “你之前不是让我给家里报平安吗,那之后管家把我的东西都送过来了。”他可不愿意去回想胖管家得知他一定要住在这儿时快要哭了的表情。 “我怎么不知道?把你的东西送过来,难道你爹娘要把你赶出来?”苏妙微怔,连忙问。 因为解释太麻烦,回味懒得回答:“以前我看你也不是太热衷,以为你是随便说说,不过佟家的那个人来过了,留仙楼是他的,你应该很想去探探底细吧,我带你去。” “可是,你还是省点钱养老比较好吧?”过了这么久不仅没有缓和反而被赶出来,他到底犯了什么错? “这个不用你操心。去,还是不去?”回味音调平板地问。 “……去!”苏妙终是没抵得住有人请客的诱惑,既然他坚持,她一咬牙,点头答应了。 吃过饭后,苏妙和回味换了出门的衣裳,因为要去高级酒楼,苏妙还特地借用苏娴的脂粉化了个淡妆,命令扭着屁股摇晃大尾巴非要跟去的小狐狸看家,锁了门上街去,先按照胡氏给的清单买好年货,下午时,苏妙跟着捧了一摞年货的回味来到留仙楼前。 同样是港口,此处却是留仙楼专属,一道木栈桥连接船体和堤岸,也正是这道栈桥将人和人无形地分隔开来,普通人只能立在堤岸上用兴奋的眼神遥望,却不敢靠近。 用现代的眼光看,这座留仙楼至少是个四星级酒店。 苏妙很淡定,她前世常在五星级酒店工作,对各种豪华司空见惯。回味则是对什么都很淡定,苏妙时常想就算他半夜遇见鬼也能很淡定地绕过去继续做自己想做的事。 两人顺着栈桥来到留仙楼门前,有伙计热情地迎上来,训练有素地领位。虽然来的这两个人穿戴只算得上普通,但普通人是没胆子跑到留仙楼来的,富人也有多种多样。 酒楼内雕梁画栋,装潢精美,熏香浓郁,温暖如春。 苏妙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留仙楼有菜单,菜单是用薄如纸的竹片制成的,菜品不多,但每一样都是用昂贵的食材复杂的工序烹调而成。 回味坐在她对面一言不发,任她自己点菜,心不在焉地啜着伙计先前送上的普洱茶,仿佛他对留仙楼并不感兴趣完全是为了陪她来一样。 “我随便点吗?”苏妙把菜单给他看,指着上面惊人的金额,问。 回味单手托腮,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点吧。” 苏妙却还是不放心,谨慎地点了几道不太贵的招牌菜,回味对她的战战兢兢有些不耐烦,抽过她手里的菜单,对伙计淡声道: “鲜椒兔、白灼虾、虫草炖老鸭、剔骨锅烧河鳗、火腿炖甲鱼、燕窝四大件。” 伙计满脸堆笑地应下。 苏妙下巴要掉了:他们不会被留下来洗碗吧? “七星帮杀了那正三品的官儿,这一回皇上终于龙颜大怒,派了瑞王爷剿匪,听说不日就要到长乐镇了!”邻桌忽然有人小声说。R1152 第八十四章 相遇 “真的假的?瑞王爷是梁都里头的瑞王爷?”一人惊讶地问。 “岳梁国一共就一个瑞王爷,还能是哪个,当今圣上的亲弟,八王爷瑞王,咱们岳梁国第一猛将!” “瑞王爷一来,就算是七星帮也要完蛋了吧!”另一人闻言欣喜地道。 “这可难说,七星帮常年在清江上作恶,瑞王爷虽是猛将却未必擅长水战。” “呸,瑞王爷那样神勇,一个小小的七星帮怎么会剿灭不了!” “之前官府几次围剿七星帮,最后不也是不了了之了。” “官府和瑞王爷怎么能一样!” “七星帮在广平府横行了快十年,朝廷现在才想起来彻底清剿。”又有一人用不愤愤不平的语气道。 此话一出,气氛冷淡下来,过了一会儿,先前话语里对瑞王很是崇拜的青年先笑着说: “朝廷的事咱们也管不着,好歹瑞王爷来清剿了,清剿了七星帮,日后我们家的船队也能少些提心吊胆。” 苏妙就坐在他们后面,隔着一道高高的屏风,将刚才的话听进耳朵里,虽然朝廷剿不剿匪对她来说并没什么大影响,不过想到剿匪之后满富他们再出船就不用提心吊胆了,这也是好事一桩,心里便有些欢喜。回味虽然听见了邻桌的议论,却并不放在心上,伙计陆续上菜来,他夹了一块兔肉放进她面前的瓷碗里,淡声道: “快吃吧。” 苏妙欢快地应了声,拿起筷子吃起来。 回味没有动筷,捡了两块挑好鱼刺的鱼肉放进她手边的碟子里,之后便单手托腮,直勾勾地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你不吃吗?”苏妙疑惑地问。 “闻着没什么胃口。”回味淡淡说。 “我觉得还好,这里做的菜的确很豪华,味道也很有感觉,算不上五颗星也是四颗星。”苏妙盯着面前色泽鲜艳摆盘精美的菜肴,舔了舔嘴唇,顿了顿,小声问,“你还是吃不出味道吗?” “还好。”他懒洋洋地说。 这算哪门子回答? 苏妙见他丝毫没有想解释的意思,不悦地扁扁嘴,才夹起一块排骨放进嘴里,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惊讶的招呼: “咦?蠢女人!闷葫芦!” 苏妙差点被噎着,循声望去,只见宁乐身穿一件深红色绣玄青暗纹的棉袍,脖子底下镶了一圈狐狸毛,足踏棉靴,红光满面地立在过道上,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叫我‘蠢女人’。”苏妙对着走过来的宁乐不满地说,他刚刚那一声大嗓门已经引起许多人的注意。 不在大庭广众之下叫就可以了吗?回味无语地叹了口气,竟然在这里碰见了不想见到的讨厌人。 “你那是什么脸啊,看见老子就这么不高兴吗?”宁乐自然注意到他已经开始发黑的脸,十分不满地大声道。 “你在说话时就不能注意下你的声音吗?吵死了!”回味皱皱眉,他讨厌聒噪之人。 “啊?老子哪有吵死了,是你这个闷葫芦太闷了!”宁乐火冒三丈,更大声地说。 “好了好了,”苏妙额角挂着一粒大大的汗珠,含笑劝解,顿了顿问,“小乐乐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我跟我爹来的。你们为什么会在这儿?” “路过,来尝尝鲜。真好呐,小乐乐,身为县令大人的公子,可以天天来这么昂贵的酒楼,每天都来这么昂贵的酒楼怕是连我苏菜馆的门朝哪个方向开都不知道了。”苏妙阴阳怪气地说。 “我都说了我是跟我爹来的!”宁乐辩解道,“再说这一席也不是我爹请,是高知府请的,梁都来了一个大官,高知府、葛知州都在!老子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苏菜馆的门朝哪个方向开!” 他还真是个实诚的孩子,苏妙差点笑出声来。 “大官?什么官?”回味疑惑地问。 “谁知道!”宁乐回答完了才反应过来回味竟然主动提出问题,双手抱胸,得意洋洋地道,“就算老子知道也不告诉你!” 回味用看傻瓜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顿了顿,又问: “既然是接待梁都来的人,为什么你会跟着?” “老子也不想来,可听说那个梁都来的大官喜欢看别人家父子和乐的样子,大概是说‘父亲做的好,官才能做的好’什么的,反正是个古怪的人。”宁乐搔搔脸颊,亦不太理解地道。 就在这时,宁乐的小厮快步走来,气喘吁吁地说: “少爷,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那头还等着你作诗呢,你一直不回来,老爷都急了,唤小的过来找你!” “作诗?”苏妙一愣。 宁乐又一次抓耳挠腮起来,心烦地蹙着眉尖,呀声叹气道:“那个大官喜欢让人作诗,非要人以‘江水’为题作一首七言绝句!” 回味扑哧一笑,捏着茶杯道:“‘午’和‘牛’都分不清的人也能作诗?” “你烦死了!老子那次只不过是眼睛痛一时没分清罢了,你还要抓着不放多久!不过就是作诗,作就作!”宁乐气势汹汹地说罢,转身大步离去。 “你若作不出来,可以装肚子痛逃开。” “老子才不会逃!”宁乐没好气冲着他喊,扭头,气冲冲地走了。 周围又安静下来,回味手握着茶杯,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慢悠悠喝茶。 约莫过了一刻钟,两个留仙楼内部的伙计路过,悄声议论道: “宁小官人没事吧,肚子怎么会突然痛成那样,难道是在咱们楼里吃坏了东西?” “你傻啊,在咱们楼里怎么可能吃坏东西,要我说八成得了肠痈!” “说的也是!” 那两人一边小声议论一边走远了。 一直垂着头默默倾听的回味再也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 苏妙望着他无声笑起来的样子,眉尖狠狠一抽,这个人的兴趣好恶劣! 回味也就是在苏妙吃不了时才在她强硬地要求下陪她吃了点,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味觉有关,回味在吃东西上很差,除了苏妙做的菜能多吃几口,其他时候吃的非常少,让苏妙一度以为他患上了厌食症。她敢肯定,若是没人天天看着他吃饭,他就算一个月不吃饭也不会在乎。 饭后,回味外带了三只烤鸭,紧接着在苏妙眼珠子都直了的目光里将一张银票轻轻放在桌上,淡定转身。苏妙吃人嘴短地主动提着三只烤鸭,瞥了一眼在桌上静静地豪气万丈的大额银票,下意识吞了吞口水,迈着小碎步跟上他。小味味果然是个大土豪,她一定要好好跟他做朋友才行! 二人向留仙楼外走去,才走到门口,迎面而来的几个人让两人微怔。 苏妙脚步顿了顿,眼里掠过几分尴尬,紧接着偏过头去装作没看见,继续往前走。哪知对方却眉眼含笑迎上来,立在她面前挡住她的去路,温声笑问: “苏姑娘这么快就改变主意准备到我的酒楼来工作了?” 面前这位身穿水绿色领口袖口袍摆皆镶嵌着湖绿花边宽袖对襟长袍,以墨玉发冠束发,斯文尔雅,秀逸出尘的翩翩佳公子正是留仙楼的主人佟四少佟染。 在勘察“敌情”时却被敌人撞个正着,这样的场面有点狼狈。 “我只是路过而已。”苏妙匆匆说着,想要绕开他。 哪知她往左佟染也往左,她又一次被拦住了去路,虽然对方表现出的表情是无意为之,可她怎么都觉得他绝对是故意的。 “留仙楼的菜味道如何,是否足够让苏姑娘为之折服?我的一品楼可比这里豪华得多,厨房比这里大得多,名厨比这里多得多,帮厨比这里能干得多,绝对会比你窝在那个寒酸的小菜馆里要有趣得多。即使不签终身契约也无所谓,怎么样,想要来我的手底下历练一番吗?”佟染弯着眉眼,慢悠悠地噙笑问。 她完全被鄙视了!他竟然还嘲笑她的苏菜馆! “我才不想要!我都说了,我们是敌人!敌人!就算你的酒楼再好名厨再多厨房再大帮厨再能干,我也不会那么没有骨气!小菜馆怎么了,你们佟家追根溯源还不是从小菜馆做起的,难道你们一品楼从盘古开天时就是一品楼?弱能胜强,下能克上,不许你小瞧我!”苏妙被他那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的高傲口吻逗引出一丝火气,炸毛猫似的弓着脊背瞪着他,语气坚定地道,紧接着脑袋一扭,硬邦邦地说,“我要走了,佟公子麻烦你别挡路!”绕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走到门口时余怒未消,觉得不甘心,于是回过头,忽然扒着眼皮伸舌头冲着佟染做了个鬼脸,紧接着拎着三只烤鸭心满意足地走了。 回味无语抚额,她若孩子气起来还真是傻乎乎的孩子气! 佟染先是被苏妙突然摆出的鬼脸惊住了,愣愣地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处,接着只觉得忍俊不禁,屈起的指节抵在朱唇下,他噗地笑出声来,弯着眉眼轻声道: “真是个有趣的姑娘!” 回味闻言,面色有一瞬的变化,晦暗不明地望向佟染。 佟染觉察到他的目光,望过来,依旧弯着俊美的眉眼,含笑询问: “小少爷打算什么时候回梁都去,这一次应该会顺路回去吧?” 回味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冷声道: “少管闲事。”迈开步子,扬长离去。 佟染被噎了一下,一双细长的柳叶眼阴郁下来,盯着他已经走远了的背影,过了一会儿,冷冷一笑,不屑地说: “傲慢的人!除了那身血统你还有什么!” 在留仙楼初次听说了瑞王爷要领水师在清江上剿匪之后,关于这则消息的议论渐渐多起来,到后来苏菜馆几乎每天都在议论,什么在清江上看到好多战船、清江的所有港口全部暂时停运、靠近江边的村庄有人远远地看到官兵和七星帮的人在江上战得如火如荼之类的。苏菜馆的大部分人都是在码头和清江上做工,交战对他们的生计有很大的影响,许多人愁眉苦脸,不过也有人乐观,比如满富和黑子,他俩自从被七星帮收了保护费天天都盼着七星帮赶紧被灭掉。 战事一直到过了春节才结束,苏菜馆新春开门的第一天,满富和黑子提了酒来庆祝,笑嘻嘻地宣布了七星帮已经被瑞王爷尽数剿灭的消息。 “痛快!总算是出了一口气,瑞王爷威武!”满富心满意足地喝光一碗酒,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眉梢带喜地大声赞道。 “真的已经打完了?”胡氏自从听说江上在打仗一直惴惴不安,听满富这么说,连忙问。 “胡大娘放心,已经打完了,昨晚上码头解禁,今儿我们耍一天,明日一早就要出船呢。”黑子笑说。 “可这仗都打完了,怎么还觉得乱七八糟的,往年过年时长乐镇没这么多人,感觉这两天长乐镇好像多了不少外乡人。”吴阿大正在吃馄饨,说。 “说的是,我也觉着最近长乐镇多了不少人。” 就在这时,于巡检呼哧呼哧地从外面大步进来,重重坐在凳子上,道: “胡大嫂,一碗馄饨面,快一些!” 胡氏应下,忙吩咐苏妙。苏妙亲自将馄饨面端出来,见于巡检一头汗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惊讶地问: “于大叔,怎么大清早就一头汗?” “别提了,才从丰州办差回来,昨天到今天一粒米没沾。” “咦?于大叔你不是长乐镇的巡检吗,还要去丰州办差?” “瑞王爷叫我去问话。”于巡检一边吃一边说,虽然心有余悸,更多的却是激动与兴奋,“瑞王爷真威严,不过是个好人,说话也和气,没想到在我活着的时候还能见到那么大的人物儿!” 因为是公差,苏妙自然不会追问,心里却总觉得瑞王爷唤一个小镇巡检房的头子特地去丰州问话,但愿别是坏事。 下午时没什么客人,苏妙拿了食盆去后巷给小狐狸喂食,顺便用大扫帚打扫。正哼着小曲扫着,一只大手突然从后面捂住她的口鼻,奇怪的味道吸入,苏妙大吃一惊,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人已经晕了过去!R1152 第八十五章 老爹 “真是她?”有声音隐约传入耳朵,陷在黑暗中的苏妙不由得蹙了蹙眉尖。 “就是她,老爷。”恍若暮钟的声音回答。 “嗯?”百转千回的一声轻哼响起,似在狐疑,“她哪里好,还不如魏家那根呆木头!” 室内安静下来,另一个人显然不知该如何搭腔。 “这狐狸是怎么回事?”先前的人问。 “正抓人时这只狐狸突然钻进来,大概是这姑娘养的,奴才怕人看见,就连它一起带来的。” “哦?还是个护主的,好家伙!”被称作“老爷”的男人饶有兴致地说,向坐在苏妙胸口的小狐狸伸出手,想摸,“唔!这狐狸怎么还咬人!” “老爷,狐狸是这姑娘养的,不是你养的。”他的手下无语地提醒。 “说的也是。”那人笑笑,接着对平卧在床上的苏妙温和地道,“姑娘,醒了就起来吧。” 这人到底是谁,干吗用一副跟她很熟的口吻? 苏妙被迫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因为一直陷入黑暗中,再次睁开眼睛时被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晃了一下,接着双眸本能地望向坐在床边的人,并逐渐聚焦。 这一聚焦不要紧,竟比才接触到阳光时还要刺目地被闪了一下! 一个十分漂亮的男人正笑眯眯地坐在床边,说漂亮还不够,这是一个非常美丽的男人,二十七八岁年纪,线条优美的瓜子脸,眼窝深邃瞳仁漆黑,鼻梁笔直鼻尖挺翘,长而卷曲的睫毛,红而锋锐的嘴唇,这大概是苏妙看过的男人里五官最标致的。脖颈修长细腻,肤色剔透奇白,一头柔直顺滑的长发服帖地披散在身上,竟是从头至尾的雪白,没有半点杂色。这一头雪白的长发非但没有减损他的美貌,反而让人越发觉得这个人容颜美艳,有种不可方物的感觉。他身材颀长,即使是坐着也比普通人高出一大截,苏妙猜测他的身高在一米九以上。身材虽细长却精壮,尽管室内还算温暖大冬天里他却只穿了一件大红色的丝绸长袍,虽然苏妙不知道那丝绸的名字,却觉得那定是一种非常非常贵的丝绸。衣带松松垮垮地系着,衣领都没有铺平整,一道长长的疤痕从他的耳根一直蔓延到衣领里,因为他肤色白,这道疤痕看得更明显,苏妙想若是这道伤痕再深一点,也许眼前的这个人脑袋就要掉了。 眼睛只在他的脖子上扫了一下便移开,盯着人看是很不礼貌的,苏妙调整好心绪,搂着因为见她醒来十分兴奋频频想献吻的小狐狸,在宽阔的房间内看了一圈,感受着身下微微的波动似潮水起伏,一愣,问面前的美人儿: “我是在船上?” “咦?你挺聪明嘛!”白发美人一阵惊奇,重新上下打量她,虽然突然被掳来,醒了之后却没有半点慌张,这一份沉稳与镇定无论是以她的性别还是年龄都是难得的,特别是她在看到自己的疤痕时没有惊讶没有惊吓反而很有礼貌地避开眼睛装作没看见,不由得笑起来,“看来味味的眼光有点长进,你这丫头有意思!” 味味? 苏妙被他肉麻的语气弄得浑身一颤,狐疑地望着面前的白发美人: “你说的‘味味’是指回味吗?你是……他哥哥?” 她话还没说完,面前的人就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一边笑一边对身旁体魄魁梧肤色黝黑,脸上从眉梢到下巴同样是一道弯曲伤痕,年纪约莫四十来岁的男人道: “毅之,你听见了吗,她说我是味味的哥哥!” 毅之被他用力拍着,无语地别过头去,眉角狠狠一抽:这有什么好笑的? 苏妙愕然地看着面前这人笑得前仰后合,心里诧然地想:这人脑子没问题吧? 白发美人笑够了,满面红晕地望着苏妙,对她说: “我是味味的爹,亲爹哦!” “哈……哈?!”苏妙大吃一惊,想着回味再看向眼前的人,先不说这个长相,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愕然询问,“伯父你今年贵庚啊?” 这张脸嫩得没有一点皱纹,他竟然说他是回味的亲爹,他到底几岁生的儿子? “别叫我‘伯父’,我还很年轻,”回爹轻柔地执起苏妙的手,如春花般艳丽的脸凑近,笑眯眯说,“叫我‘叔父’就好了。”说着空着的右手突然打了个响指,将赫然出现的一朵小菊花塞进她手里。 苏妙盯着手中的小菊花,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虽然凭第一印象来判断一个人是很冒失的,但眼前这个人……她有点理解回味为什么会离家出走了。 “你真是回味的爹?”苏妙狐疑地将他打量一番,“长得不像。” “怎么不像!眼睛!眼睛!你看!一模一样!”回爹闻言,十分不满地再次凑过来,指着自己的眼睛对她强调。 苏妙愣了愣,仔细看了一阵:“啊!都是深眼窝!” “没错吧!”回爹得意洋洋地笑起来,顿了顿,仿佛想到了什么,唇角的笑容也随之变得柔和起来,“不过基本上那孩子长得像他娘,不,除了眼睛,一模一样,连脾气秉性都是,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哦。”她差不多该回去准备晚餐了,“回爹你把我抓来到底想干吗?” “不要叫我回爹!”回爹不满地说,顿了顿,挠挠雪白的长发,无奈地叹了口气,“因为我想见味味嘛,可是味味叫我不要来,孩子他娘也叫我少管他。如果味味知道我来了一定会生气,说不定又跑了。如果孩子他娘知道我不听她的话偷偷跑来见味味……”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紧接着沮丧地轻叹口气,“夹在他们娘两个中间,我真命苦!” “……你是说,不是你把他从家里赶出来的,是他娘把他从家里赶出来的?” “咦?没人把他从家里赶出来,他娘只不过是说让他出来冷静一下脑子。哎?莫非味味误会了?也对了,他娘说话向来很容易让人误会。不过他好不容易给家里去封信,却干巴巴地叫人把他的行李收拾了送过来,他娘很生气,的确有叫他别回来,不过那是气话,猛鬼峡出事时他娘很担心的。”回爹又一次伤脑筋地叹了口气。 “大叔,你们家真是开酒楼的?” “哎?嗯!我们的确开了一个酒楼!”回爹点点头,虽然对她叫“大叔”很不满,总比叫“回爹”好听。 “你不像是从事餐饮业的。” 回爹一愣,这姑娘的眼睛真毒,笑答: “不是我,是他娘,我只负责出钱,酒楼是他娘在经营。” 苏妙点点头,岳梁国虽然不是没有女性厨师,但是很少,没想到回味的娘就是其中一位。 “你们可知道,回味已经失去了味觉?” 回爹的表情是明显一愣,紧接着长长地叹了口气,揉着太阳穴头痛地道: “原来如此。” “虽然我对他人的私隐并不愿意过问,既然大叔把我抓了来,回味离家出走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唉!发生了许多许多事,他娘对他一直很严厉,他本身又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他娘心里是希望他能修炼出最最出色的手艺的,在我看来味味已经足够出色了,许多人也都这么认为,只有他娘认为还不够。我是不会煮菜,所以他娘从来不和我说这些事,但是有一次她和我说,味味做出来的东西空有其表,没有心,刻板,拘谨,是连‘平淡’都够不上的味道。她是这样说的,我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不过就是煮个菜,哪来那么毛病,能吃不就好了。后来他又经过了许多不顺心的事,其实他娘也不是故意的,当然我也有不好,没问一问他的意思,总之很多事之后他和他娘大吵一架,他娘说话的确过分了些,说他能有那种成就全是靠家里,出了家门什么都不是,要他出去好好清醒一下脑子。他娘也真是,就算是靠家里,又有什么不好,谁出生后不是靠家里。”回爹咕咕哝哝地说。 原来是这样。 苏妙沉默下来。 回爹也沉默下来。 两人沉默一阵,苏妙先开口,疑惑地问: “那大叔你把我抓来到底想做什么?” “我又不能见味味,听说有个姑娘和味味走得很近,味味他在女人上又没有经验,我担心他被坏女人骗,所以不放心过来看看。” “……你想太多了。”她该夸他为人诚实说话坦白吗? “你喜欢我家味味吗?”回爹忽然兴致勃勃地直冲着她的脸问。 “哈?你想多了。” “怎么,你不喜欢?我家味味哪里不好,你竟然不喜欢他!”回爹十分不满,怒道。 “……大叔你要是没事我就回去了。”苏妙避开他靠过来放大在她眼前的脸,说着,从床上跳下地拍拍裙摆,“你也放心地回去吧,回味在我们家有吃有喝也不会吃亏,若是哪天想回去了我会好好地把他送上船让他回去。” “你这姑娘说话真像个汉子,”回爹笑眯眯地看着她,“倒是有点像他娘当年的性子。” 他打了个响指,毅之就从旁边的小桌上捧起一只楠木盒子,走到苏妙面前打开。 一盒黄澄澄的金子差点亮瞎苏妙的眼! “这个是?”她狐疑地问回爹。 “我担心味味身上的钱不够,毕竟某人让我家味味白干活连工钱都不给。” “我当初并不十分想雇佣他,也不会养吃白食的人,这则契约是我和他双方同意了的,我说我可以替他出船费,是他自己要留下来。”苏妙认真地说。 “是是,那还真是麻烦你了。总之这个又不能直接给他,你就代他收着,以备不时之需,这个不必让他知道。” 苏妙想了想,虽然接下很麻烦,但她也不是不理解父母担心孩子的心,接过来淡定地合上盖子,对回爹说: “我该回去了。” 回爹盯着她的脸点点头,吩咐:“岩之,送苏姑娘回去。” 有人从外面走来,竟和刀疤脸大叔毅之长得一模一样,只不过这人脸上没刀疤。 “他们是双生子。”回爹见苏妙愣住了,含笑解释。 苏妙回过神,点点头,淡声道了句:“大叔,那我就先告辞了。”说罢,一手搂着小狐狸一手抱着钱箱,跟着岩之径直去了。 回爹歪靠在卧榻上笑眯眯地望着悬挂在门上仍旧在摇晃的竹帘,过了一会儿,问: “毅之,你觉得那丫头如何?” “……虽然出身市井,倒没有小家子气,虽及不上夫人,看起来倒是个不错的姑娘。”毅之沉默片刻,回答。 “我倒是不太满意,不过不管是谁都好,赶紧让味味忘了魏家那根呆木头吧,不然味味就要恨我一辈子了!”一想到这里他的头又痛起来,抚额,长长地叹了口气,“小时候明明是那么可爱的孩子,现在却连‘爹’都不叫了,就为了一根呆木头,毅之你说他是不是很过分!” 毅之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明明在那事之前就已经不叫“爹”了,再说人家好歹是“岳梁国第一美人”,一口一个“呆木头”,青山伯会抗议的好吧! 那位叫“岩之”的大叔驾马车送苏妙到吉祥巷附近,苏妙就请他回去了,先回家将钱箱收起来,这才抱着小狐狸步行回到苏菜馆。苏娴自然又是对她一顿抱怨,问她突然失踪去哪了,苏妙搪塞过去,回到厨房,对上的是回味很阴沉的脸。 “你去哪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少遍!” “散步,散步去啦。”苏妙刻意忽略他可怕的脸色,草草回答,将小狐狸放到后门外的狗屋里。 回味因为生气,一下午不搭理苏妙,直到打烊后心情才终于好转起来,苏妙趁机问: “对了,你爹今年多大年纪?” “啊?”回味愣住了。 “我突然想起来,你若是独生子,你爹娘应该很年轻吧?” “我不是独生子,我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我爹二十七岁有的我。”回味漫不经心地回答。 二十七岁?回味十七岁,也就是说…… 苏妙脊背一寒:大叔,你是天山童姥吗?R1152 第八十六章 上元节 正月十五,上元节。 从正月初五之后年味就开始消减,直到正月十五这一天年味仿佛突然浓郁起来,长乐镇也迎来了比除夕还要热闹的夜晚,因为过了上元节就意味着整个新年都过完了。 街上张灯结彩,各色灯笼令人目不暇接,几乎整个镇子的人都出来看花灯猜灯谜,随着一阵阵锣鼓喧嚣,好几只蛟龙和狮子在人群中间交叉飞舞。 苏菜馆今天照常营业,与平常日相比生意并不好,因为苏菜馆不像小吃摊路过就能买到零食,过路的人大多数都嫌进店来麻烦,亦不像大酒楼有二楼,可以坐在窗边幽然地观景,只有几个熟客带着家眷坐在门口的露天区等待看烟花。大堂里几乎没有客人,且客人大多购买的是热饮,同喜同贵就能做。因为是元宵节,也知道客人不会太多,胡氏提前回家和苏老太包汤圆去了。苏娴和纯娘上街闲逛,胡大舅陪她们一同去的。苏烟和苏婵都不爱人多,一个坐在大堂里写功课,一个双手抱胸蜷坐在墙角垂着脑袋昏昏欲睡。就连往常忙得脚不沾地的苏妙也很闲,见厨房没有事做,索性从后门出去,坐在巷口靠右边墙下放置的破条凳上,双手插在棉袄衣兜里。巷子很窄,她可以背靠着墙将一脚抵在对面的墙壁上保持住平衡,高高地仰起头,望着澄澈的夜空,深深地吸了一口尚且寒凉的属于冬天的新鲜气息。 小狐狸卧在她的腿上,歪着头望着她。 一只大手在她不雅地抬起来的小腿上重重拍了一下,回味一字一顿地训斥道: “太没规矩了。” 苏妙被迫放下腿,已经习惯了被说教,也不搭腔,狐疑地问: “你出来干什么?” “你出来干什么?”他不答反问,她已经放下腿让开路,他从她身前走过去,很自然地走到她右侧,坐下来,同样将双手插在棉袄口袋里,背靠着墙壁,抬头望天。 苏妙看了他一会儿,没有说话,重新抬起头,望着头顶的月亮。 “没想到上元节的店里竟然会这么清闲。”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地说。 “没办法,既不是大酒楼也不是小吃摊,年节下不大不小的餐馆是最清闲的。”顿了顿,她看着他的侧脸,笑道,“怎么,太清闲了你还不适应?才来时明明受不了高峰期往来不绝的客人每天都黑着脸呢。” “我没有黑着脸。”回味低下头来看着她说。 苏妙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的脸,顿了顿,抿嘴一笑:“真看不出来,你也是个会耍性子的人呢。” “什么意思?”回味不解地看着她,有些恼,问。 “没什么。”她淡笑道,继续抬头望月,过了一会儿,轻叹道,“上元节啊!这个年已经算是过完了。人家都说每当过年时是最想家的时候,你都不会想家吗?” 回味一愣,沉默良久,垂着眼帘,轻浅地笑笑: “我来这里这么久,你还从来没问过我的事和我的家。” “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我不愿意去打乱对方正努力整理着的心,即使在外人看来那些理由是微不足道的,对当事人来讲或许正在经历着最重要的转变,外人只要闭上嘴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就好了。” 回味微怔,似诧然地望着她线条柔美的侧脸,顿了顿,忍俊不禁,扑哧一笑: “这种说法还真是温柔啊。”背重新靠在墙壁上,他仰起头轻声笑问,“那为什么现在会想问?” “我没有问,只是因为过年了所以突然觉得你没在家你爹娘一定会觉得很寂寞。” “他们才不会。”回味没有特别激烈的反驳,但却是用轻柔的语气略带一丝嘲讽地说出口。因为气温尚且寒凉,这一缕轻笑在面前结成白烟,于闹中取静的夜色里显得有些飘渺。 苏妙也没有反驳他,只是微微一笑,低声道: “人一旦做了父母,即使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不要让孩子占据自己的全部,到最后孩子还是几乎占据了他们的整个人生,直到死去时也还在牵挂着被自己生下来的那个人,人就是这种生物。”她抚摸着小狐狸的头,顿了顿,笑眯眯地补充一句,“不过也许狐狸也一样,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 小狐狸听到自己的名字,歪了歪头,不解地望着她。 回味没有说话,亦没有看她,只是仰着头望天,不发一言。 天空中忽然绽放了烟花,绚丽多姿,色彩斑斓,巷子外长乐街上正游玩的人群因为这突然绽放的烟花产生了骚动,许多人驻足观望,兴奋欢呼,苏妙和回味坐在巷子里也都齐齐地望着在天空中绚烂怒放的烟花一角。 就在这时,更大的骚动声响起,与正月十五热闹欢乐的氛围截然相反,铁血的、激烈的、冷酷的马蹄声响起,后续是一连串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两匹骏马在拥挤的人潮中飞驰而过,让正在游玩的人群产生了很大的恐慌,尖叫声惊骇声不绝于耳,许多人在往道路两旁躲避的过程中摔倒,只是受点轻伤已经很庆幸了。好在烈马只有两匹,在两匹飞纵的骏马之后,是三列英姿飒飒腰佩长刀的士兵。与普通衙役捕快不同,这些人是经历过战场的士兵,浑身上下泛着血腥肃杀之气与被严苛的军规束缚的紧绷。这样的军队不应该出现在长乐镇,不仅仅是军队,就连先前那两匹飒飒的骏马都不该是长乐镇拥有的。 这样的军队这样的骏马在上元节这天出现在长乐镇,意味着长乐镇不仅是出事了,而且是出大事了。 回味望着从街道上飞快经过的军队,默然无语。 苏妙的心里亦有些惴惴不安。 上元节就在长乐镇人心惶惶中匆匆度过了,纯娘和苏娴因为军队来时她们正在水神庙里祈福,并没有碰到那群人,很幸运地没有受伤。 作为平民的苏妙自然不会知道那天晚上奇怪的军队突然出现在长乐镇到底是想做什么,但是很快的,那天晚上的事就在苏菜馆内被议论开了。 “七星帮水匪的那件案子,瑞王爷查出来是秦安省的官府与七星帮相勾结从中牟利,那一天晚上就是瑞王爷派了人来把宁县令抓去了。不光是宁县令,这一次从秦安省布政使到长乐县县令被一撸到底,已经全部下狱了,朝廷这次是发了狠要全面清洗秦安省。”于巡检坐在柜台前,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神态颓然地喝着闷酒,说。那天晚上他本来想发挥一点效用阻止外来入侵者,却被军队的人用刀柄揍了个鼻青脸肿。 “宁县令才刚刚上任没多久,七星帮不是已经快十年了么,宁县令和这事也有关系?”苏妙皱了皱眉,问。 “官场上的人都知道,长乐县虽然是个肥缺,却也要担风险。秦安省虽说是个繁华的地儿,这里面的官场却是最复杂的,宁县令虽是才来的,却早就被捎进去了。朝廷早就知道这些,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不理论,想必要理论也不容易。现在秦安省终于等到这么一天,不止现在在职的这些,就连已经调往别处的布政使、知府、知州、知县,至少近五年来的这些人,这一下恐怕要全掉乌纱。瑞王爷素来杀伐果断,听说当今皇上才继位那会儿就因为贪腐案武安侯一家被灭了满门,只怕这一次瑞王爷也不会手软。” “宁县令也会被杀吗?”苏妙一惊,慌忙问,因为宁乐的关系宁县令一直很照顾他们,听于巡检这么说不由得心急起来。 “宁县令应该不会,宁县令才来长乐镇,就算真的牵涉其中也不是重要案犯,斩首不会,不过最轻怕是要判处流刑。”王大豹的脸上也带着伤,喝了一口酒,龇牙咧嘴地说。 流刑就是被发配到边远地区去做苦力,苏妙蹙眉沉思片刻,又问: “那会罪及家人吗?宁乐也会被问罪?” “别人不知道,宁小官人应该不会,不然那天晚上就把他带走了。” “宁县令犯罪县衙自然不能再住了,那日后宁乐该怎么办?” “谁知道,我那一日的第二天还遇见宁小官人了,他带着包袱去了丰州,说是找门路去了。”于巡检笑了一声,“虽然他也是个孝顺的,可到底还是小孩子,他以为他在长乐镇有用在丰州也有用?那小子被他爹宠坏了,在县城里当小霸王他行,丰州是直隶州他有什么门路,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傻小子还要见他爹,别说那知府衙门不是随便进的,瑞王爷抓的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能见。要我是他,趁手头还有点银子赶紧回乡去好好念了书再说,若宁县令当真被流放,长乐镇就只剩下他自己了,没了银子他连回乡的路费都没有,到时候只能流落街头。” 苏妙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一个没有过硬门路的小县令之子在丰州、在梁都来的人面前连蚂蚁都算不上,很可能被骗光了钱到最后也见不到父亲。但他只有父亲一个亲人,即使回乡也不会有人接纳他,他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被抓走却什么都不做,哪怕是在外人看来徒劳无功的努力只要想到了他就会去尝试。人生最艰难的就是在半大不小的年纪丧失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倚靠,稚嫩的心灵可以被成长的岁月治疗,成熟的心灵可以被大人的理性治愈,而半生不熟的心则最容易在被大变故迅速催熟的过程里折断崩溃,从此堕入深渊无法自拔。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回味立在小窗户前看了她一眼,低头,继续煮馄饨。 事实就如预料的那样,在宁县令被抓走的第二天一早,慌张的宁乐收拾了包袱带着小厮庆渔去了丰州。 他只有这一个小厮,其他人都是宁县令在任期间雇佣的,在宁县令被抓走的一刻就已经不属于他了,甚至在宁县令被抓走军队撤离时,那些人就已经因为恐慌作鸟兽散不知去向。 他也没心情理会他们去哪了,怀着一颗忐忑的心,他带着庆渔赶赴丰州。 自从母亲去世后他从来没有离开过父亲,孤身一人前往外地在以前更是不可能也是父亲不允许的。虽然丰州离长乐镇很近,他却还是很慌张,坐着驴车往丰州去时他的心跳得很快,一直跳得很快,仿佛要跳破了胸膛。他不断地在心里告诉自己他是个男人,他是父亲唯一的儿子,现在父亲出了事,就算心里再怕他也要想办法将父亲从牢里救出来。 他怀着这样的心情到了丰州,虽然事发突然,他却已经聪明地制定了计划,只可惜这些计划在现实面前没有一点作用。 宁知县在丰州结交的关系大多数都跟着他一齐入了狱,少数侥幸没有被牵连的对他的拜访避而不见,他甚至连人家的大门都没进去。即使坐在门口守株待兔也没有人出来,若是缠得狠了就会有下人出来对他放声大骂。大庭广众之下受到这样的屈辱若以前他绝对不会忍耐,可现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费力地讨好不断使出银钱,最后好不容易在一个中间人的帮助下结识了知府衙门的牢头,虽然做不了别的但能见父亲一面对他来说也是天大的喜事,可那牢头却狮子大开口。 那一晚查抄县衙时所有钱全封了,宁乐是因为看灯夜游次日回家才躲过一劫,手头的体己早就花光,根本没有钱应付牢头的好处费,无奈,在庆渔哭着要求下,他将庆渔带到人市上卖掉换了钱。 谁知道把卖了庆渔换来的钱交给牢头后,那牢头却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总说在找机会,到最后连面都不露。 大半个月后在宁乐终于意识到自己被骗了时,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堵住那个牢头,上前质问。那牢头却恼羞成怒,联合同伴将他狠狠地打了一顿,临了还在他的脸上狠狠地啐了一口,骂道: “乡下人,哪来的给老子滚哪去,再不滚把你也抓进牢里!” 宁乐鼻青脸肿地躺在地上被许多人围观。 他自以为傲的拳脚,原来只是三脚猫功夫……R1152 第八十七章 炎凉 新年的第一场雨,急似箭,密似绢。 这是黄昏时的阵雨,突然从天而降,很快便冲散了行走在室外的人群。 雨刚下时苏妙与苏婵去买了东西才回来,幸好有带伞,两人拎着一串盒子撑伞往家走,雨下得很大,不到半刻钟就已经在路面积存了不少水洼。 苏妙望着头顶灰蒙蒙的天空,忧虑地轻叹口气。 “你在担心宁乐吗?”苏婵走在她身旁,看了一眼她的侧脸,轻声问。 苏妙微怔。 “你这两天一直心不在焉的,还时不时打听丰州的事,问宁乐回来了没有,你不是在担心他吗?” “的确有点担心。”苏妙沉默片刻,轻道,“宁县令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也不知道会判什么罪,宁乐又不知去向,若是真的回乡了或者寻到了门路还好,可这两样都不是那么容易办到的。他一直没有回来,连一点消息都没有,也不知道遇到什么事了。” 苏婵沉默良久,淡淡说道:“只怕不太妙。” 苏妙也这么想,却一直没有说穿,现在被她说破,更觉得担心。 长乐镇再繁荣也是县城,大雨天除了主要街道其他路上几乎不见人影,雨哗啦啦地下,打在纸伞上发出沉闷的空空声。就在这时,也不知从哪里,隐隐的有异样的呯嘭声传来,二三个人得意地笑着,语气里无不充满了扭曲的阴狠与轻蔑: “怎么趴下了,你不是挺厉害吗,往日里你可没少找我们哥几个练拳,今儿怎么就怂了!起来啊!站起来接着打!你今儿若不站起来你就是个孙子!宁乐,没有人给你做靠山,现在被老子踩在脚底下的滋味如何,是不是特痛快?哈哈哈!” 一条短窄的街巷里,宁乐昔日的朋友之一朱二将脚踩在宁乐的脸上,面部表情是扭曲成一团的狂笑,那笑容里充满了舒畅、快意和鄙视。 “孙子,老子跟你们拼了!” 宁乐像一头发疯的狮子奋力从地上挣扎而起,已经青紫的拳头向朱二等人用力挥去! 他的模样十分狼狈,脸上有许多旧伤,现在又添了新伤,衣服乱七八糟,头发也乱蓬蓬的,被雨水浇打,越发显得脏乱不堪。仿佛经过了一场长途跋涉,因为极度疲惫他整个人已经脱相了,神情萎靡,眼眶青黑,这样疲倦的身体此时却燃烧着激烈的熊熊怒火。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因为朱二的话变得越发赤红,尖锐的虎牙也露了出来,大雨中的他仿佛一头处于极度愤怒已经丧失了理性的野兽,揍倒了朱二,紧接着扑上去坐在他身上就是一阵乱拳。只是纯粹的打架,只是纯粹的在发泄怒火,没有一点章法可言,这样的他很快被隋三乔四拉起来,被对着肚子猛揍,双拳难敌四手,被三个人堵在墙上合力围殴的画面完全可以称得上“惨烈”。 在宁乐知道自己被那个牢头骗了之后,又找不到中间人,父亲在牢里生死未卜,现在也不是任由他计较的时候,他必须要快点想其他办法才行,然而无论什么办法首先需要的是钱,他想到了他的昔日好友。身无分文又在丰州想不出法子的他因为没有路费只能一路走回来,才抵达长乐镇,他便迫不及待地去挨家挨户敲他好朋友的家门,却无一例外地被告知主人不在。 他以为他们真的不在,他们不可能不管他的,他们是好朋友,他从前为他们花钱从不吝啬,他们求他帮忙他也会仗义相助,他们没有理由不理他。 下人回了话之后便关门了,并没有请他进去等待,宁乐虽然心里有些发酸,只当是下人们不懂事,也不愿意再叫门,坐在门口守株待兔。终于在黄昏时分等到喝得摇摇晃晃一身女人脂粉味的朱二们,他顾不得许多,带着很大的期待迎过去,因为强烈的期待,那一双早已失去了神采的眸子又一次变得亮晶晶起来。他迫不及待地提出借钱的要求,别说他从前在他们身上花了许多钱他们欠债不还也时常有,他们这些人都是富家子弟并不缺钱,他满心期待地望着他们,他认为他们一定会借给他。 三个打着酒嗝的人没有说话,他们挂着一丝他因为过于期待并没有发现的蔑笑,而后相互对视一眼,接着把他带到这条巷子里来,将他合力围殴了一顿! “为什么?”他不可置信地问。 “为什么?”隋三不屑地冷笑道,“这小子居然还问为什么?我说你是不是个傻子!”他抓着他的头发提起他的脑袋,轻蔑地道,“你都看不出来吗,哥几个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要不是你老子是县令,咱们早就揍你个落花流水!现在好了,你老子让人抓了,咱们终于可以好好地出这口恶气了!” “你们什么意思?老子可一直拿你们当朋友!”身体的每一处都因为受伤在颤抖地疼痛着,宁乐闭着一只青肿已经无法睁开的眼睛,用另一只眼睛艰难地斜视他,咬了牙,带着不顺畅的喘息,一字一顿地问。 “朋友?”乔四哈哈大笑起来,带着嘲笑对同伴高声说,“你们听见了吗?他竟然说朋友!” 其他两人亦跟着哈哈大笑起来,朱二不屑地啐了一口: “真恶心!还朋友?只不过是在一起吃喝玩乐玩女人罢了,要不是你爹是县令,老子才懒得和你这种傻子结交!你也睁大眼睛多用用脑子如何?啊,反正你就算睁大了眼睛也还是用不了脑子,因为你是傻子嘛!哈哈哈!“ 宁乐的眼眸剧烈一缩,不可置信,悲愤交加,颤抖不停地怒声说: “我在你们身上花了那么多钱,你们欠了我那么多钱,现在竟然说这种话,你们、你们、你们太过分了!” “过分?哈哈,你这孙子说话还真像个娘们儿!你花钱那是你愿意的,哥几个什么时候欠过你钱,有借据吗,死小子,你少在那里血口喷人!” 一瞬间,连同自尊,仿佛有许多东西在胸腔内一并粉碎,这样的粉碎感所带来的感觉不是愤怒,不是憎恨,而是冰冷,从里到外的冰冷,雨水浇打在身上,似寒了全身的血液: “畜生!你们几个孙子全他娘的是畜生!” “哟呵,还有力气骂呢,今儿还真硬气!兄弟们,接着揍!”隋三大声说。 于是呯嘭的拳脚声又一次响起,却被哗哗的雨声掩盖,闷在潮湿的地面上,几乎听不到。 苏妙和苏婵循声走过来时正看见宁乐狼狈不堪地歪躺在地上,被隋三一脚踏在脸上,他们三个先前喝多了酒,这会儿费了许多力气越发觉得疲惫,打够了之后看了一眼死气沉沉地躺在雨水之中的宁乐。 “小子,记住了,做人别太嚣张!”隋三说完,在宁乐的脸上狠狠地啐了一口,收了脚冲其他两人扬了扬下巴,三个人哼着小曲摇摇晃晃地离去。 得意的背影与愉快的口哨声又一次被雨水遮盖住,仿佛并不曾存在过,只有宁乐一动不动地侧卧在水洼里,遍体鳞伤,衣衫褴褛。 还真是狼狈啊! 顿了顿,苏妙缓步走过来,来到蜷缩成一团躺在雨水里的宁乐面前,蹲下来,将伞移到他的头顶。 天空乌云密布,周围大雨瓢泼,一缕阴影遮盖住他,雨仿佛戛然停止,宁乐睁开一只还能够勉强看清的眼,眼神空洞地望向她。 “要来我家吗?”她轻声问,声音很轻,却没有被轰隆的雨声盖住,很清晰地传入耳中,似击溃了他的心房。 宁乐用一只贴近地面的眼睛望着她,顿了顿,忽然笑起来,凄凉又自嘲地笑出声来,那声音时断时续让苏妙想起了跳针的留声机。笑着笑着,他的嘴唇开始颤抖,并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有眼泪涌了出来,和脸上尚未干涸的雨水混合在一起,到最后泪水多过雨水,他开始呜咽,紧接着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苏妙蹲在地上,静静地望着他。 苏婵立在她身后帮她撑伞,一双眼笔直地望着宁乐,平静的面孔上没有一丝波动,看不出任何表情。 …… 宁乐跟苏妙回了家,还没走到家门口他就开始发烧。 苏婵把房间让了出来,自己搬去苏娴的房间。 “又捡人回来了。”苏娴看着被苏烟换了干净衣服正缩在被窝里说胡话的宁乐,抱怨道,瞅了苏妙一眼,“你可别捡成习惯。” 话一出口,其他人全都看向回味。回味见他们都望过来,摸摸鼻子,别过脸去。 “可怜见儿的,老子生死未卜,又没有娘,这半大的小子以后可怎么是好!”苏老太又开始数着珠串念佛,也不知是家境好转还是上了年纪,她的怜悯之心似乎与日俱增。 “宁县令过去那么照顾咱们,宁乐也常来光顾生意,他没地方去,暂且让他在咱家住着吧。我去给他煎药,小味味,你要好好照顾小乐乐。”苏妙笑眯眯地说。 “为什么是我?”回味吃了一惊,忙问。 “这里只有你和烟儿两个男人,烟儿还要上学堂,被传染就不好了。同是‘被捡回来落魄团’的一份子,要好好相处哦!”她在他肩上拍拍,含笑说完,出去了。 什么“被捡回来落魄团”?把人说的像流浪狗一样! 他望向屋里的其他人,苏老太和胡氏早就跟着出去了,苏娴看了他一眼,果断地道: “辛苦你了!” “……”苏婵一言不发地跟着大姐离开。 “太好了!今晚可以一个人睡床!”苏烟欢呼起来。 回味眼角一抽。 “回大哥,你要小心,可不要也被感染了风寒。”纯娘担心地提醒。 “那你留下来不就好了。”回味瞅了她一眼,说。 “我一个女儿家,不方便的,再说我还有许多唱词要温习整理,没空的。”纯娘腼腆地笑着说完,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他们一个不留地离开了,回味回头看了一眼正高烧的宁乐,皱了皱眉,真麻烦! 宁乐最大的优点大概是身体素质好,一碗药灌下去,半夜里就退烧了,于是回味很没责任心地回去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当苏妙来查看时没找到回味却看见一直昏睡的宁乐已经醒来。 “你醒了,要不要吃东西?”她问。 宁乐呆直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用粗哑得恍若干涸的砂砾一般的嗓音轻声问: “这里是你家?”他才开口说话脸上的伤便疼得难受,表情有一瞬的歪曲,却没有叫痛。 “嗯。”苏妙坐在床边的圆凳上,又问,“要不要喝水?” 宁乐没有回答,而是垂着眼帘沉默了半晌,接着仿佛下定决心似的,忍耐着羞耻压抑着自尊猛然望向她,干涩紧绷地说: “阿妙,可以借我钱吗?我想见我爹!” 苏妙微怔,望着他笔直地望着她的眼,炯炯的眼光背后是颤抖的怯懦、恐慌与凄凉。顿了顿,她含笑回答: “可以啊。” “真的?”他抛弃了自尊心说出这话,却没有期待她会答应,并不是不希望她答应,只是没抱太大的希望,而她居然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他很震惊,不可置信地问。 “真的。”她点点头,笑说,“写下字据,日后还我就是了。” “好好好!”宁乐把头点成了鸡啄米,突如其来的狂喜让他整个人豁然开朗起来,连脸上的伤口都不那么疼了。 “不过在那之前先吃饭吧,没有体力什么都做不了。我煮了南瓜羹。”苏妙端过一个瓷盅笑说。 宁乐还没回答肚子先叫起来,窘迫地没有拒绝。 苏妙支了炕桌,将瓷盅放在炕桌上,橙黄甜嫩的南瓜羹泛着令人心尖发软仿佛坠入美梦一般的芬芳,将南瓜去籽洗净切成小块蒸熟,捣成泥后与清凉的薄荷叶一同炖煮成糊,调入蜂蜜拌匀,接着在南瓜羹的顶端舀一勺紫红色的桑葚果酱,甜美中混合着微酸,薄荷的清凉沁人心脾,爽滑细嫩,入口即化,似能令人忘却所有烦恼。 宁乐垂着头吃了一口,却不料睫毛一颤,两粒大大的泪珠滚落下来,掉进南瓜羹里。R1152 第八十八章 父亲 宁乐毫无预兆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因为自觉窘迫不停地用袖子擦眼泪,越是擦那眼泪流得越凶。 “我去烧点水来。”顿了顿,苏妙轻声说道,起身走出房间,留下他自己一个人。 身后传来就快要压抑不住的哽咽声,苏妙加快步子走到堂屋,掀开门帘才走出厢房,就看见回味正双手抱胸背靠在门边的墙壁上。 “你在干吗?”她狐疑地轻声问。 “晒太阳。”他淡声回答。 苏妙抬头望了望乌云密布似乎雨还没下完的天空,又看向他仍旧面不改色,无语地轻叹口气,想了想,拉起他的手一路走到厨房里。 “做什么?”回味不咸不淡地问,倒是没甩开她的手。 “宁乐说想见他爹,可是收押犯官的牢房就算有钱也不一定能进去。” “你知道的挺清楚嘛。” “我虽然不介意借钱给宁乐,反正不管是卖身还是卖别的他总能还上的……” “你想让他卖身?”回味眉毛一扬,哭笑不得地说。 “我总不能白白地把钱借给别人。”苏妙理直气壮地回答。 回味看了她一会儿,噗地笑了,在她的额头上弹了一下:“当烂好人就够好笑的,当个烂好人还要找理由更好笑了。” 苏妙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我是认真的,我虽然不介意把钱借给他,可也不愿意做无用功,没有门路只会白白浪费银子,我的银子也是赚来的,可不能浪费。” “所以?”他依旧挑着眉,看着她,轻飘飘地问。 “你不是少爷大人吗,家里好像也很有钱,经商的人古往今来都会和官场上有或多或少的联系,至少你应该熟悉官场上的事情,你说该怎么办?”她直勾勾地望着他,认真地问。 这样执着的目光让他多少觉得有点烫人,默了一会儿,无奈地轻叹口气: “你为什么非要对一个外人这么上心?” “因为认识了也很熟悉,无法做到放着不管,只能尽全力帮忙。可是我没什么办法,只能让你帮忙想办法。” 说话好直白,理由好简单,简单的让回味哑然无语,是该说她太好心还是该说她单纯? 她竟然有着一副与她平常的聪敏完全不相符的热心。 “我也知道这件事压根没辙,所以心里很想让他和他爹见一面,他能不能好好生活下去全靠他爹的最后这一番话,别人劝说是没有用的。”苏妙摩挲着嘴唇轻声道。 回味望着她低头沉思的表情,他不讨厌她热心的样子,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从她身上感受到纯澈的、剔透的、悦人的气息,仿佛笼罩了一层闪耀的光芒一样。这样的她其实算不上多特别,但是却的的确确令人无法移开眼光。看着这样的她,他会觉察到自己内心深处的某一点仍旧是柔软的,这一丝柔软感令他意外的觉得舒适。他不由得伸出手去,微微粗糙的细长指尖托起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 苏妙微怔,被迫抬起头,莫名其妙地望着他平静无澜看不出心思的脸:“干吗?你想和我玩鬼畜游戏?” 虽然不明白,不过总觉得是个挺刺激的词,于是他改用双手扯住她的脸颊,向两旁用力拉伸。 好痛! 苏妙恼火地拍开他的手,怒道:“我说过几次了,不许随便摸我!” “不随便就行了吗?”他双手抱胸,背靠在桌沿上,用与平常无二的嗓音似笑非笑地问。 “……你到底有没有办法?”苏妙忽略他的话,问。 回味漫不经心地想了一阵,点头回答:“可以。” “可以什么?”苏妙一愣,追问。 “我大概在衙门里有个认识的人,只是不知道这会儿还在不在,要不我待会儿去丰州看看?” 苏妙没想到他还真有办法,想了想,点点头:“那你就去看看,若是需要银子,也告诉我个整数,我好准备,也要提前让宁乐签个卖身契。” “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像他那样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留下来只会是个麻烦。”回味看不起地说。 “就是因为这样才要立个字据。”苏妙微微一笑。 回味一愣,看了她一会儿,无奈地叹了口气,在她头上一拍: “你还真爱自找麻烦!”骨节分明的大手在她的刘海上自然地拂过,他人已经出去了。 苏妙没有再去宁乐的屋里,宁乐也没有出屋来,就这么安静了一天,苏菜馆打烊时回味回来了,对苏妙说他找到人了。 苏妙没听,而是把他带到宁乐的房间,对蜷缩在被窝里要睡还睡不着正竭力忍耐着无数种负面心理压力折磨的宁乐道: “关于你爹的事,你自己听吧。” 缩在被窝里的宁乐闻言,浑身一震,呆了呆,腾地从床上坐起来,用已经眍?进去的眼睛惊疑不定地望着苏妙,再扫向回味。 苏妙坐到一旁的凳子上,回味实在不耐烦跟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说话,顿了顿,背靠在梳妆台一角,双手抱胸,没有去看他,淡声道: “你爹已经被定罪了,流放到河西矿山劳役十年。” 朝廷命官的案子大多都不是公审,都是过后发个通告就完了,已经被定罪也不奇怪。 “十、十年?”宁乐大吃了一惊,眼眶刷地红了,颤抖着声音尖锐地叫起来。 “总比死罪好,他可是被判的最轻的,十二个人被斩首,二十个人被充军,其中一半罪及全家,你应该感谢皇恩浩荡。总之三日后启程,明天或后天你可以去见他一面顺便带点东西,啊,你怕是也没什么东西能准备。你之前在丰州到底都打听到了些什么,连已经被定罪了都不知道……” “小味味。”苏妙望着宁乐浑身颤抖,眼睛睁得大大的,心跳快得仿佛要随时晕过去的苍白模样,轻声打断回味,含笑对他做了一个拉上嘴巴的手势。 回味看了她一眼,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别过脸去闭上嘴。要是往常他会因为被打断生气,这会儿却只觉得她拉上嘴巴的动作有点可爱……他到底在想什么! 苏妙明白宁乐此时正在心理崩溃的边缘,却并没有安慰他。 “十年虽然不短,至少不是死别。宁大人的东西我会帮忙准备,至少要带四季衣服和常用药,银子也必不可少,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回头我会列账单给你。后天一早我和小味味陪你去丰州,你今天就好好想想要和你爹说什么,顺便养养伤,可别用凄惨的样子去见你爹让你爹为你担心。”她淡声说罢,起身往外走,走了一半又顿住脚步回过头,望向呆滞落魄仿佛已经从里面开始破碎的宁乐,轻声说,“你爹走了之后你就不再是孩子了,以你文不能科举武不能做力气活的无能没有家要养应该觉得庆幸,好好考虑一下该怎么对得起自己的性别如何?”她说完,也不等他回答,径自离开了。 “有时候你的嘴巴还真恶毒。”回味盯着她,说。 苏妙瞥了他一眼,平声道:“我只是在阐述事实,无法接受现实的人不可能前进,不能前进的人早晚会变成行尸走肉。” 回味眉一扬,不置可否。 隔了一天,苏妙破天荒在非定休日休假,一大早便雇了驴车和回味宁乐前往丰州。 这一次的探监过程异常顺利,大概是关系人早已打过招呼,驴车来到知府衙门的大牢前,三人刚走到大牢门口就有牢头迎上来,笑着将他们往里领。 下了地牢,阴冷潮湿的味道激烈地扑过来,还混杂着天暖时节特有的腐馊味以及火把不完全燃烧时产生的炭味。 宁乐捧着鼓鼓囊囊的包袱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急不可待地走在前面,苏妙和回味跟在后面,这里的冰凉气息让她有些毛骨悚然。 “怕了?”他轻声含笑,问。 苏妙摇摇头。 他却已经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坦然地将她拉到离他更近的距离,他身上的热度近距离地传递过来,虽然湿凉没有了,苏妙却觉得这样的感觉有些奇怪。无措地眨巴了两下眼睛,总觉得,他最近对她的肢体接触似乎越来越多。 三个人跟着牢头在地牢里转来转去,最后停在一间铁牢门前,牢头用钥匙开门,铁锁的哗啦声刺耳地响起,令人越发神经紧绷。沉重的铁门被推开,发出锐利的声响。 “爹!”当消瘦苍白满是污垢的背影映入眼帘时,宁乐的眼泪刷地落了下来,大声哭道。 “阿乐!”宁县令做梦也没想到被流放之前还能见到朝思暮想的宝贝儿子,百感交集,拖着沉重的脚镣迎上前一步,亦红了眼眶。 父子俩抱头痛哭。 牢房里没有灯,火把的光芒太暗,以至于宁县令没看清宁乐脸上的瘀伤,不然一定会哭得更凶。 苏妙和回味没有进去,两人立在牢房门口,苏妙拽着回味的胳膊警惕地瞅着满地潮虫蟑螂,回味在观察着她有趣的表情。 宁县令虽然吃了些苦头,精神头还算不错。妻子早逝。唯一的儿子是他费尽了心血养大的,从小到大都没有分开过,就是这混小子夜不归宿他也能担心半宿,现如今却要天各一方十年之久。河西铁矿的苦役以他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到活着回来,他担心的不是他自己而是这个宝贝儿子,他不在他身边,他要怎么活下去。一想到这个宁县令便老泪纵横,深深后悔没有在自己平安时逼迫宁乐考一个功名,都是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宠溺害得他一无是处,连自己活下去的本事都没有。宁县令为此深深的后悔,泪流得更凶。 “阿乐,”他神色晦暗,握紧了儿子的手,哆嗦着嘴唇说,“爹以后就不在你身边了,你记着,一定要好好念书,你也只能好好念书了。爹虽然犯了事,皇恩浩荡,没有连累了你,日后你还可以科举做官,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念书,早日考个功名,好好地活着。你不用担心爹,你自己好好的,爹就放心了。只要你能考个功名,哪怕将来做不了官当个先生当个清客能养活自己,爹就算是死也瞑目了。” “爹,你说什么死不死的,你不会死的,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我答应你,我好好念书,我会好好地考个功名,所以你一定不会死的,我会让你好好享福的!”宁乐抓紧宁知县的手,从来没有发现父亲的手是这样的粗糙苍老,父亲从来没有哭过,这是第一次,说不定也是最后一次,想到这里,心酸无法自已,他大哭着一叠声道。他现在深深地后悔自己以前为什么总和父亲顶嘴,为什么那么不听父亲的话让父亲一把年纪了还要为自己操心。 宁县令见他哭得这样自己也忍不住,泣不成声:“老家那边虽然穷,但好歹老房子还在,那些个亲戚都不是好相与的,你也不必跟他们来往,好好念书,别再结交坏朋友,这个你要切记!” “是。”宁乐被勾起更多的心酸,泣道。 苏妙见他们拉着手哭个不停,可探监时间有限,出声提醒:“宁乐,把包袱给你爹吧,那个才是最要紧的。” 宁乐回过神,忙擦干眼泪把包袱递给宁县令:“爹,这是阿妙给你准备的衣裳和药,还有这个……”他压低了声音悄声道,“这是四十两银子,有银子有铜钱,是阿妙的,爹你留着打点用,免得吃苦。” 这可是苏妙小半年的收入,想起来就肉疼。 宁县令眼神不好,听他这么说才发现门口的人是苏妙和回味,猛然明白过来宁乐是怎么进来的,眼眸微闪,踉跄着向苏妙走去,扑通跪在她面前,把众人吓了一跳。 “爹!”宁乐大吃一惊。 “苏姑娘,犬儿举目无亲没有去处,还请姑娘将他留在身边,要打要骂悉听尊便。” 苏妙自然明白宁县令的意思,当官的都有傲骨,宁县令却为了儿子向她一个平民小丫头下跪,顿了顿,她微微一笑: “宁大人放心,小乐乐欠我银子,我会留他好好偿还,他若不听话我真会揍他,宁大人不要心疼。” “苏姑娘不必留情。”宁县令终于安下心来,含笑说。R1152 第八十九章 艰难的开始 宁县令流放的那天是不能送行的,因此这一次的探监成了他们父子的最后一次会面,宁县令怀着一颗始终牵挂与担忧的心,孤独地踏上了苦役之旅。 那之后,宁乐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饭也不出门,连话都不说。苏妙起初并没有理会,然而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三天,再不吃饭就要饿死了。 “我虽然不在乎他会不会饿死,可白白的住在咱们家什么活也不干,咱们又不是冤大头,收留他还要把他供起来。”苏娴不满意地道。 “没办法,宁大哥的父亲突然不在身边,他一下子很难承受这样的打击。”苏烟双手交握立在一旁,垂着脑袋轻声说,仿佛很理解似的。 姐妹三人看了他一眼,然后无视掉,苏妙向紧闭的房门望去,轻叹口气,低声道: “三天了,也该起床了。”转身向宁乐暂时居住的房间走去。 推开房门,一股因为三天没通风产生的陈腐味道迎面扑来,苏妙皱了皱眉,望向躺在床上蒙着被子死气沉沉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生命迹象的宁乐,立在门边淡声道: “宁乐,三天了,你也该起床了吧。” 宁乐没有回答,依旧用被子蒙头,伏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宁乐!”她蹙眉,唤了声。 宁乐不答,也不动。 “宁乐!”她有些火大,又唤了一声。 宁乐还是纹丝不动。 苏妙扶着额头,无奈地叹了口气,紧接着眸光一沉,三步并两步走上前,一把掀开宁乐的被子,带起一阵很大的风,让人心里越发觉得寒冷。 宁乐生气了,伏趴在床上半抬起身,双手撑在床板上,像一头准备扑人的恶兽,很凶地瞪着她,怒声道: “蠢女人,你干吗!” 一张崭新还泛着浅淡墨汁气息的借据呈现在他眼前,宁乐一愣,顿时哑了口。 “这是你的借据,也就是你的卖身契,在欠款没还清之前,你是我的奴隶,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你记住了,我和你没有血缘关系,从各种角度来讲我们都是外人,所以我不会白养你,我也不是你爹,不会容忍你撒娇耍赖。欠款从工钱里扣,从明天开始,你来我店里帮忙,我给你念书的时间,所以你是从巳时开始酉时结束。因为我还要供你吃住,所以相对的你与别人的工钱相比只能减半,你也不要指望我会供你上学堂。因为工钱少,靠这个还欠款你可能要用半辈子时间才能还清,你若是还想考虑后半生娶个媳妇孝顺你爹这一类事情的话,就请你考个进士回来。只要你考中进士,所有债务一笔勾销,当然了,你都十六岁了却连个秀才都没考,像你这种笨蛋恐怕连烟儿的水准都不如,我也不指望你能靠那个抹消债务。” “你放屁!谁说老子考不上!”宁乐瞪圆了一双眍?着的眼睛,握紧拳头怒道。 “是吗?那你就考一个给我看看。”苏妙轻描淡写地说,紧接着用力捏起他婴儿肥的脸颊,“不过在那之前你最好多学学说话的艺术,另外从明天开始要认认真真地干活,干不好没关系,没有谁天生就能做到最好,但你若是使性子,你爹说了,我可以揍你。” “你这个女人!”宁乐的脸颊被捏得很痛,龇牙咧嘴地瞪着她,含糊不清地怒道。 “很好,就是这样的气势。”苏妙松了手,严肃地说,“从现在开始,你要搬去烟儿的房间,这间屋子小味味会搬进来住。” “为什么?”异口同声的质问响亮地响起,说话的是床上的宁乐以及在门口偷听的苏烟,回味立在一旁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为什么?”苏妙瞅着宁乐的脸,纯澈无害地笑道,“这还用问吗,让你一个欠债的住单间对我有什么好处,相比之下小味味比你有用得多,想让我对你有特殊待遇,先让自己做一个有用的人吧。我说过了,我不是爹,别对我撒娇耍赖。” 回味不由自主地摸摸鼻尖,他被夸了吗?不过能住单间确实不错。 “二姐,我是你亲弟弟吗?”苏烟扁着一张小嘴哀怨地看着她,泫然欲泣地说。 “烟儿,你明年就要下场了,学习氛围很重要,另外有一个比你年长的笨蛋在身边,会让你更有自信。”苏妙笑眯眯地看了一眼气得脸色发青的宁乐,温声对苏烟道,“要和大哥哥好好相处哦。”顿了顿,又一次望向宁乐,含笑警告,“虽然我弟弟看起来很好欺负,可你若是敢欺负他,我真会揍你。” 宁乐越发觉得恼火,可苏妙这个人是在他最走投无路时帮助他的人,他还是懂得感激的,因此只是生气地别过头去,用不屑的口吻气哼哼地道: “总说揍我揍我,好想你真能打得过我一样!哼!” 苏妙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你误会了,我说的揍你是指在你的饭碗里下药让你昏睡过去,接着把你绑起来吊在房梁上用鞭子调教个三天三夜,我哪可能会做直接动手那么没有计划性的事情。”顿了顿,望着他那一双似感觉到寒意迫人而逐渐睁大的眼睛,“呵呵,我开玩笑的。” 宁乐的脸色开始青中泛紫,有一瞬的瑟缩,低下头不愿再与她对视:他为什么觉得这个笑得清纯无害的女人真会做出那种事来? “二姐好可怕。”苏烟双手捧着下巴说。 回味扶着额角,无语地叹了口气。 就这样回味和宁乐换了房间,宁乐搬去苏烟房间居住,苏烟虽然有点不愿意,但他很能理解宁乐的心情,并且宁乐也不像回味那样常常不说话一张脸压根看不出表情,这两个人住在一起倒也相安无事。 宁乐开始在店里帮忙,空余时间也收拾了以前的书本开始攻读。他的衣物书籍没有被搜走,新县令还没上任,苏妙就托于巡检帮忙都拿了出来。 宁乐四岁开蒙,读书水平竟然还不如才十三岁的苏烟,苏烟很得意,开始好为人师,总想帮宁乐补习。 宁乐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学业上感觉到深深的挫败,以前的他是不会在意这种事的。 学业上受挫,工作上同样受挫,这位小时有奶娘大了有丫鬟十指从来没沾过春水的少爷才在外场工作,短短两个时辰就打碎了十个盘子五只瓷杯一个茶壶外加两个酒坛。主要原因是作为曾经的宁小官人却被许多客人看见他正在端盘子伺候人,虽然这些客人大多都不是坏人,偶尔有询问两句的人也不是出自恶意,然而怀有脆弱自尊心的宁乐却难以忍受,哪怕只是一个惊讶望向他的眼神都会让他如芒刺在背,浑身不舒服。再加上一到用餐高峰期对新人来讲恍若地狱,门里门外嘈杂不堪乱七八糟,苏娴等人却不受影响利落地往来穿梭,就连下学回来偶尔帮忙的苏烟动作都比他利落,神经紧绷的他不由得想学苏婵她们一次端六盘菜,结果做了失败失败了又不服气不服气之后更加失败,过于手忙脚乱让他的压力以每秒的速度递增,错处更多,碗盘的摔碎声都惊动了后厨。 回味默不作声地一共重做了十次菜,压力感同样在沉默中横生膨胀,他也快要发火了。 于巡检从门外踏进来,笑呵呵问:“宁小官人,在这里过得咋样,还自在吗?”他这绝对是关心的询问,以前他们都是常客,在衙门也经常碰面,关系还算不错。 “怎么可能自在!”宁乐很想吼出这样的一句,却吼不出来,扭过头去愤愤地走了。 于巡检的面色有一瞬的尴尬,苏娴迎上去,含笑道: “于大叔别问了,一上午摔碎了十个盘子,他现在正自己恼自己呢。” 于巡检恍然,见宁乐绷着一张脸好像所有客人都是他的仇人一样,挠挠头,叹了口气: “早知如此,在宁县令在时考个秀才多好,教个书也比干这些他不能干的强。”宁县令待所有人都很和气,于巡检感念其好,即使宁乐再胡闹他一直以来也只是怒其不长进。 “他认识的字还没我多呢。”苏烟得意洋洋地说。 胡氏在他的耳朵上拉了一下:“你二姐怎么告诉你的,再说这种话,看她不骂你!” 苏烟扁扁嘴。 “对了,明天新县令大人就要上任了,中午时到,在你们这儿订一席,明儿午时送到知县宅去。”于巡检说。 胡氏应了。 啪嚓! 盘子的破碎声再次响起,已经习惯了的众人回过头去,见宁乐正蹲在地上,表情呆呆的,脚边是一盘撒了一地的回锅肉。 厨房里的回味额角的青筋都快跳出来了,再也忍不住,围裙往料理台一摔就要出去宰了宁乐。苏妙慌忙扔下炒勺,抱住他的胳膊,笑着劝道: “小味味你冷静一下!冷静!” “他绝对是故意的!他摔碎的全都是我做的菜!”回味咬牙切齿地说。 苏妙呵呵笑了两声,拉着他的胳膊,顺着小窗户望向窗外,头疼地叹了口气。 作为外场管理人员的苏娴同样头疼地叹了口气,掏出本子记录道: “第十一只盘子外加一盘回锅肉,刚好扣满你两个月的工钱。” 宁乐同样觉得恼火,在众人的注视下脸上发烧,狼狈难堪,他一动不动地蹲在地上,垂着头,既不捡盘子也不动弹。 一个人几步走到他面前,揪起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拎起来,冷冷地看着他。 “苏小妹发火了!” “婵姐儿的个儿竟比宁乐高一头!” “是宁乐太矮了,宁乐要吃亏吧!”众食客“心潮澎湃”地窃窃私语。 “三姐好可怕!”苏烟捂住嘴巴,怯怯地说。 一米七五的苏婵将一米六出头的宁乐很凶地拎了起来,宁乐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因为她比冰块还冷比棺材还阴沉的表情有些胆怯。 “这家菜馆是二姐倾尽了心血开起来的,你若再敢这样糟蹋,我宰了你!”她一字一顿冷冷地警告道。 苏妙愣住了。 宁乐呆了一呆,她警告的目光让他心里翻滚起了火气,这股火气却仿佛被一层膈膜压抑在心底无法发泄出来,他觉得自己无法直视她的眼,于是别过脸去。 “婵儿!”胡氏连忙唤道,又对宁乐说,“阿乐,你别在前头了,去后面看看妙儿有什么活要干。” 苏婵冷冷地瞅了宁乐一眼,手一松,扭头走了。 宁乐一脸难堪,摸摸衣领子,也不管撒了一地的菜,转身,气冲冲地向厨房去。 得福人好,上前来收拾残局。 苏娴郁闷地叹了口气,有个不能用的帮工,作为管理者真是火大! 宁乐进入热火朝天的厨房,也不说话。苏妙看了他一眼,淡声道: “我这边不用你帮忙,你帮同贵吧。” “啊?”同贵大吃一惊,望向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进气息的宁乐,挂着干笑,硬着头皮小声说,“宁小、宁大哥,后巷的柴你能劈劈吗?” 宁乐看了他一眼,把同贵吓得小心肝一颤。 宁乐推开后门出去了,把正趴着打嗝的小狐狸唬得刺溜钻进狗屋里不肯出来,一上午它吃了许多被弄洒的菜已经撑成了球,不想再吃了。 巷子的尽头搭了一个小棚子,里面堆满圆木,旁边放了一把斧子。 虽然看过两次,宁乐却从来没有劈过柴,拿起斧子想了想,双手举起来用力劈下去,第一次劈了个空,圆木歪倒在一旁。他有些窝火,重新摆好圆木,再次高高地举起斧子,这一次虽然劈到了,却不知是力道过大还是角度不对,劈柴虽然裂开却有一块小小的木片冲着他的脸直飞过来,他吓了一跳,闭上眼睛,木片在他的眼角擦过,虽然没破,却很疼。 他倒吸了口气。 “宁大哥,你这样劈柴不行,这么大一块柴放进灶里烧的不均匀会影响火候,师父会生气的!”同贵不放心地跟出来,见状忙说,从他手里夺过斧头利落地劈柴,“你看,要像这样!” 宁乐看着他,同贵比他小两岁,是个才十四岁的孩子。R1152 第九十章 假日风波 这一个月是宁乐人生中最黑暗的一个月,到了月末,他出错的次数已经累计被扣了四个月的工钱,苏妙倒是没说什么,可苏婵每次看他都像是在看仇人,苏娴也没说什么,每次看他的眼神却像是在看没救的笨蛋。胡氏和苏烟倒是安慰了他两句,可店里的客人已经开始不满意,尤其是那群脾气火爆易怒的汉子,他常能听到他们在替苏妙鸣不平,说苏妙“心好,却给自己弄回来一个累赘,继续留着他只会影响生意”之类的,宁乐听得气愤难平,几次想回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怒气憋在心里,他有种度日如年的煎熬感。 好不容易到了定休日,他早饭也没吃,四脚拉叉地躺在床上。苏烟在院子里写功课,耳朵边难得清静下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床顶,脑袋一片空白,心里却乱得发酸,翻来覆去躺了良久,只觉得气闷,霍地从床上坐起来,也不梳头,从墙上拿下一个大草帽扣在头上,出了门。 “宁大哥你出门吗?”趴在桌上无聊地写功课的苏烟抬起头,问。 宁乐不答,径直出去了。 苏烟扁扁嘴。 厢房里。 回味斜靠在窗边的墙壁上,手捧一杯花茶,优哉游哉地啜了一口,淡声道: “宁乐出门了。” 苏妙正坐在书桌前单手托腮,另一只手握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地演算,沉默半晌,心不在焉地道: “出去散散心也好。” 回味听出了她语气中的烦躁,回头看了她一眼,狐疑地问:“你在做什么?” “算账。” “大娘算的账不准确吗?” “我只是随便盘一盘,看看账面上能动用的钱有多少,结果……唉,本来就不够,送了宁县令之后就更不够了!”她心烦地挠挠鬓角,叼着笔杆说,“要想个法子多赚钱才行,什么事情来钱快呢?” “你很缺钱?”回味闲适地喝了口茶,看着她问。 “……钱嘛,自然越多越好,为了长远的目标。”苏妙漫不经心地计算着又抹去再重新计算,呀声叹气道。 “长远的目标?回丰州吗?” 苏妙一愣,笔头顿了顿,吃惊地望向他,不可思议地问:“你为什么会知道?” 回味看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地说:“基本上,你的心思还是比较好猜的。”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笑,“要不要我帮忙?我以前也存了些钱。” “用不着,这是我的事,你还是留着钱以后养老吧。”苏妙瞅了他一眼,干脆地拒绝。 回味哧地笑了,一字一顿道:“死要面子活受罪。” “跟面子没关系。”苏妙对他高傲的态度呲了呲牙,强调说。 “你总是习惯性地拒绝别人的帮助,凡事都要亲力亲为,却又不拒绝别人的求助,你不觉得你这样有点蠢吗?”他用疑问的语气不咸不淡地道。 “我才没有!我只是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罢了!”她火大地强调。 “所以才说有点蠢。”回味看着她,懒洋洋说。 “我说,好不容易一个定休日,你又已经有自己的房间了,干吗还要跑到我的房间来游手好闲地喝茶?”这简直就是含蓄的逐客令。 回味却装作没听懂,坐在窗下的木墩上,淡声道:“有什么关系,反正你屋子里没别人,我们的房间又是门对门,你若想进我的房间随时都可以,我不介意的。” “不是这个问题。你在家时你母亲应该告诉过你吧,女孩子的闺房不可以随便进。” 回味不以为然地道:“我娘没告诉过我,我爹倒是说过,他说我喜欢进哪里就可以进哪里。” “……”苏妙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个穿红衣服的大叔,是那个人的话,的确有可能会那么教育孩子,想了一想,她无语地叹了口气。 航运旺季的长乐镇游人如云,宁乐头戴大草帽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行走,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像他这样打扮的人很多,所以也不会引人注目。将脸藏在草帽下终于不再有熟人认出他,他下意识松了一口气,沁着头在嘈杂的大街上闲逛。 天气已经热了起来,不到一会的功夫,脊背上出了一层汗,他却仍旧没有想出他要去哪。气温、人群以及干燥的空气,这些外在因素让他本就烦闷的心越发燥闷起来,出汗的感觉很难受,连带着头顶上的太阳也令他无法忍耐,他索性找了一个背阴的墙根贴着墙壁席地而坐,在草帽底下无意识地观察着街道上的川流不息。 坐处不远就有一个老头摆着扁担在卖凉茶,干燥过头的嗓子开始冒烟,不由自主地滑动了一下喉结,他却没有钱买一碗昔日他最看不起的糙茶,他已经被预扣四个月的工钱了。 想到这里,他越发觉得燥闷,没好气地在心里大骂苏妙是“铁公鸡、蠢女人、恶鬼”,诅咒她“一辈子也嫁不出去”,这么想着,心里舒坦了些,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这是恩将仇报,罪恶感横生,搅得他不得安宁。垂下头,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苏婵头戴草帽穿着短褐由远及近而来,双眼一动不动地直视前方,步速不急不缓。 宁乐虽然与苏家交情颇深,对苏婵却还没有对苏娴熟悉,上次之前他们几乎从未说过话,他对苏婵的印象也仅限于“苏妙的妹子、老姑婆脸、不像个女人”之类的。总之在他眼里,这个女人很不讨人喜欢。 宁乐别过头去正想装作没看见她,就在这时,却发现了她的异样。 苏婵正在跟踪走在前方的某个人,虽然她表现得并不明显,但他野兽的直觉告诉他她就是在做这样的事。宁乐不由得好奇起来,因为很想知道苏婵那个棺材脸究竟在跟踪什么人,他站起身拍拍尘土,蹑手蹑脚地跟在她后面,始终与她保持一丈远的距离。 跟了一段路之后宁乐终于知道了苏婵正在跟踪的是什么,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苏婵的正前方,一个形容猥琐的男人正将手向一个姑娘腰间挂着的荷包伸去,就在成功得手的一刹那,苏婵迅如闪电地上前,一把扣住他的手腕,这样的大动作把小偷和被偷的姑娘都吓了一跳。苏婵个头高挑,又做中性打扮,还戴着草帽,没人发现她是个姑娘,小偷只当是个多管闲事的傻小子,见偷钱被发现,目光一狠,一拳击过来,趁苏婵躲避时挣脱她的手,从怀里抽出一把锋利的刀子,冲着苏婵直刺过来! 正旁观的宁乐吓得魂飞魄散,心急如焚地大声叫道:“苏婵,你快躲开!” 苏婵没想到会有人认出她,怔愣中被分了神。 那小偷见状冷笑着上前一步,一刀刺过来! 苏婵心中一凛,身子旋转,却终是没有躲避过去,袖口被划破,手肘处被刀刃割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路人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宁乐惊慌失措飞走了真魂,眼看着小偷一击得手笑得更得意,又一次挥舞着刀子向苏婵袭去,他虽然个子小,好歹是个男人,怎么能让一个弱女子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受伤,怒从肝起,哇呀呀才要冲过去。 锐利的尖刀又一次刺来,苏婵眼眸一闪,身子迅速向旁边侧过,小偷扑了个空,紧接着又一次被凌厉地扣住手臂。因为角度的问题他怎么也挣脱不开,苏婵旋即以手肘猛击他的腋下,与此同时捉住他手臂的手顺势滑到他的手腕处,反手一折,小偷发出哇呀一声惨叫,手中刀子应声落地。苏婵在他的膝弯处一踹,小偷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紧接着被一记膝击砸中后心,咚地伏趴在地上,大声叫痛! 宁乐飞冲过来却没有他出场的余地,眨巴了两下眼睛,呆若木鸡。 苏婵将小偷击倒后,将他的双手反剪在身后,从腰间取出一根麻绳绑缚住,紧接着将小偷从地上提起来,抬头对受害者轻声说: “姑娘,请你跟我去衙门走一趟,做个口供。”说着将袖子里的荷包递给已经惊呆了的姑娘。 “好、好。”被偷的姑娘结结巴巴地说着,因为那低沉磁性的嗓音脸颊微微泛红,碎步跟上牵着小偷向衙门去的苏婵。 宁乐完全被当成空气无视掉了,有些生气有些担心还有些不甘心,亦快步追上去。 巡检房。 今天是王豹在值班,小偷已经交给赵龙料理,张虎请受害的姑娘录口供。 王豹翻了一下案宗,对立在自己面前沉默不语的苏婵道:“这次的是个惯偷,二两银子。” 站在苏婵身后的宁乐本是死也不会靠近县衙的,这次却跟着跟着就进来了,此时闻言,微怔。 “好。”苏婵终于说话了,淡淡应了声。 王豹从钱柜里数了二两银子递给她,苏婵伸手去接,露出被割破还沾着血迹的袖子,王豹见状,无奈地道: “虽然抓贼的人越多越好,可那不是姑娘家干的事,你也该停一停了,太过火你姐和你母亲会担心。” “只要不让她们知道就行了。”苏婵将银子揣起来,淡声说。 “自从新法出来,现在的贼都是玩命的,你这样子,搞不好哪天连小命都没了!” “我又不怕玩命,再说我需要钱。”苏婵不徐不疾地道,拿了桌上一张悬赏告示,“这个我拿走了。”说罢,扬长离去。 “这姐几个的性子,一个比一个倔!”王豹没辙了,长长地叹了口气。 宁乐显然还没从“一个女孩子竟然靠抓小偷来赚钱”这样惊人的消息里回过神来,愣了半天才想起来跟上苏婵出去。 “喂!喂!”热闹的大街上,宁乐在后面追着苏婵,一叠声叫道,可她不仅没有停下脚步反而依旧匆匆忙忙,宁乐恼了,大步上前一把握住苏婵的胳膊,“老子叫你你没听见吗?!” 他的手正握在苏婵的受伤处,握上去宁乐才发现,一呆。 苏婵秀眉一皱,恼了—— 啪! 她一巴掌扇在宁乐脸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扭头就走! 宁乐呆呆地捂着红起来的脸颊,眼圈亦有一瞬间泛红,他居然被女人给打了,他长这么大连他娘都没打过他! 他不甘心又生气还自觉理亏,捂着脸恼恨地跟在她后面,用凶恶的眼神瞪着她的背影。 他敢肯定,这个女人一定很讨厌他,从第一次见面她就看他不顺眼,当然他也不喜欢她! 苏婵没有理睬宁乐的跟随,径直下了江堤,在一处安静的角落里坐下,摸出金创药和绷带,在受伤的手肘处敷了药,以一只手和牙齿艰难地将绷带缠在手臂上,想要打一个结尝试了几次却都失败了,她皱起眉。 宁乐看不过去,大度地原谅她先前甩了他一巴掌,蹲下来,抓住绷带的两头打了一个结。 “不用你帮忙。”她冷硬地说。 “你自己又不能做。”宁乐说着,已经系好了绷带,在她身旁坐下来,狐疑询问,“你很缺钱?” “嗯。”她冷淡地哼了声。 “缺钱到需要靠衙门的悬赏来赚钱吗?为什么?”他追问,又孟浪地笑起来,“难道是你想给自己攒嫁妆?” “二姐要在丰州开店,本来银子就不够,因为帮了某个一点用处都派不上的笨蛋,银子更不够用了。” 宁乐心里一震,却又很不满:“……你说的笨蛋、该不会指我吧?” “除了你还有谁?”苏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声反问。 这样的眼神让宁乐心虚起来,下意识别开眼,摸摸鼻尖:“所以你是为了你二姐才去做那么危险的事?你们姐妹关系真好。” 苏婵沉默下来,望着碧波潋滟的江面,若有所思。 宁乐等了一会不见她出声,望过来却见她正在发呆,不由道: “你好像不爱说话。” “我没有话要说。”她回答。 宁乐哑然。 苏婵忽然站起来,招呼也不打,向石梯走去。 “你去哪?”他忙问。 “再干一票。” “还干?你都受伤了!” “今日之事你若敢说出去,别怪我翻脸!”她撂下一句冷冷的警告,人已经离开了。 “……”明明已经在翻脸了,宁乐摸摸鼻子,这女人真怪!R1152 第九十一章 陈皮红豆沙 自从定休日后,宁乐的心情似乎平稳了许多,虽然仍旧不甘不愿绷着一张脸像客人欠了他钱似的,出错的次数却明显减少。 大概是因为总算能静下心来思考工作了,渐渐的,他也能够应付自如。 “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然既没打破盘子也没上错菜。”晚间打烊时,苏娴经过宁乐身旁,觉得很稀奇,说。 “我也不可能每天都打碎盘子,我的手又没毛病。”宁乐擦着饭桌,不悦地道,却下意识看了一眼正在打扫门口的苏婵,他只是觉得一个弱女子都能为了自己的家拼尽全力,他作为男人怎么可以输给一个姑娘! “说的也对。”苏娴点点头,道,“那你的脸也没毛病吧,从明天开始能不能对客人笑一笑,你总绷着个脸来吃饭的人还以为自己欠了你钱,这样下去会很影响生意。” “我又不是卖笑的,大姐你怎么总来找我的茬!不笑的人又不止我一个,她也从来不笑!”宁乐不悦地反驳,指着挥舞着大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像在给土地爷画胡子似的苏婵,高声说。 苏婵冷冰冰地望过来,宁乐只觉得头发梢一竖,一股气冲回嗓子眼里,把他呛得直咳嗽。 苏娴亦看了苏婵一眼,回过头对他说:“她不笑行,她是女人,即使她不笑别人也会说她是个冷美人,可你不笑客人就会想揍你。” “哪里是冷美人了?”宁乐小声咕哝道。 “总之从明天开始你多笑笑,我们是开门做生意,氛围很重要,我已经听烦了一群人冲我抱怨说看见你连想点菜的兴致都没了。店里的伙计归我管,我可不想再为了你负连带责任。若是因为你老娘被取消了上半年的奖金,你给老娘等着瞧!”苏娴阴恻恻地说完,扭头走了。 宁乐被噎了一下,呲了呲尖锐的虎牙,这个家里的女人都怎么回事啊,竟然一个比一个凶! 宁乐静下心来开始思考时自然也想过招待客人的问题,他曾是苏菜馆的常客自然明白苏菜馆红火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菜色好。更重要的是其中舒坦自在的氛围的确给人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而这样的氛围完全是服务人员刻意营造出来的,他既然已经成为当中的一份子,无法逃脱只能硬着头皮去做。在一群认真的人里只有他一个人得过且过,他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 笑容啊! 现在的他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于是第二天,前来吃饭的客人都目睹了很诡异的一幕,宁小官人今天也不知道是哪块面部肌肉不对了。从开门起就一直在咧着嘴,看起来竟比往日更加令人毛骨悚然。有那好心的悄悄地对苏娴说: “宁哥儿是不是病了,看他那小体格你们也别太操劳他,毕竟是娇生惯养过的,慢慢来。病了还是要休息的。” 苏娴哑然,无语地叹了口气。 宁乐自然也听到了议论纷纷,脸涨红心里觉得恼火。他明明已经很努力在笑了! 让他更加窝气的事还在后面,中午用餐的高峰时段。三个吊儿郎当的**子大摇大摆地踏进苏菜馆大门,摇着折扇笑嘻嘻地在大堂内扫了一圈,竟然是久违了的朱二、隋三、乔四! 正在擦桌子的的宁乐心脏一沉,下意识偏过头去躲到最里面的桌子前佯作忙碌。 然而室内狭窄,朱二等人一眼望见他,眼光在他身上扫了一下,嘴角挂起轻蔑的笑,径直向他走过来。 宁乐的心跳得越发快,把头压得更低,因为担心自己动作过大反而引人注意,也不敢再刻意逃开,只能默默地希求他们并没有认出这样寒酸的自己。 那三个人在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的宁乐的脸上扫了一眼,却没有上前打招呼,而是坐到宁乐立着的旁边的一张桌子前,朱二大喇喇地坐下之后,趾高气昂地唤道: “那边那个小二,过来给老子说说你们这儿都有什么好吃的!” 宁乐浑身一震,强烈的屈辱感漫上全身,他不由自主地战抖起来。 苏娴和苏婵同时注意到了这样的异样,抬起头望过来,却没有上前。 纯娘自然认出来这三个就是当初怂恿宁乐欺负自己的坏人,她一路走来更通世故,直觉这三个人是来欺负人的,到底是个心善的姑娘,悄悄溜进厨房告诉了苏妙。 于是苏妙将小窗户撬开一条缝,探出头围观。 “小二,叫你呢,你聋啊听不懂老子说话!”那一头,朱二见宁乐不动也不说话,生气地喝叫起来。 宁乐放在桌上的手握起成拳,整个人颤得更厉害,拳头逐渐捏紧,一张娃娃脸刷白,这些人怎么可能没认出他,他们分明是来羞辱他的! “妙姐姐,你不去帮忙吗?”纯娘心急如焚地望着苏妙优哉游哉的侧脸,问。 “可那是他的事,跟我又没关系。”苏妙扁扁嘴,一本正经地说。 纯娘哑然,心里越发急,扭头望向回味:“回大哥……”话才出口就自己咽了回去,回味正在全神贯注地煮菜,就算他没在煮菜,他只怕比妙姐姐还要事不关己,于是她只能忐忑不安地跟着苏妙从小窗户里围观。 大堂内,隋三也跟着帮腔,愤怒地叫起来: “你这跑堂的怎么回事,爷叫你你没听见啊,这家店怎么雇了这么个蠢材!” 并不长的指甲却因为他紧紧握拳的动作已经嵌进掌心里,宁乐从内到外都因为这样的屈辱在悲愤地颤抖着,然而仅仅觉得屈辱是没有用的,他现在被周围或惊诧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高高地拱上了供人取乐的舞台,只是傻站着永远都无法回归地面,那个样子会比现在更屈辱,他忽然就深刻地明白了这个道理。于是他在心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到朱二他们那桌前,唇角僵硬地勾着,努力平心静气地问: “三位客官,菜牌都在墙上挂着,今天的招牌菜是鸡汁豆腐和酒香田螺。下酒也下饭。几位可以尝尝看……” “哟,这不是宁乐嘛!”还不待宁乐介绍的话音落下,隋三已经看着他的脸阴阳怪气地叫起来。“有些日子不见我还以为你回乡了,没想到竟赖在这么个小破馆子里当起了跑堂的,昔日县令大人家的公子居然干起了伺候人的勾当,你都不嫌丢人吗?” “他还能丢人。人早就丢尽了!他老子犯了事被判了流刑,像他这种大字不识几个的也只能当个臭跑堂的。要不然怕是连饭都吃不上!”朱二说着,哈哈笑起来,“你们别说,他穿上这身还真合适。若不是他抬了头我还真以为他是个臭跑堂的呢!” 另外两人也跟着他大笑起来,乔四抿着嘴笑说: “往日里还总跟咱们吹嘘将来上梁都考个状元什么的,谁知道现在竟然成了个跑堂的!对了。咱们仨来年就要去参加县试,只可惜你去不成了!也是。你往日里一直说对那些没兴趣,你还是安安稳稳地当个跑堂的更适合你!” “说的好,比起去当秀才,还是穿着这身更适合!”朱二说着,挑衅性地将宁乐身上系着的围裙翻了翻,又嫌弃地捻了捻手指,皱眉,“怎么一身的油星,真恶心人!” “跑堂的本来就一身油星子,你还敢上手摸,也不嫌脏!”隋三一脸嫌恶地说着,递给朱二一条帕子,“快擦完扔了,别恶心着咱们!” 朱二接过来仔仔细细地擦了手指,接着将帕子随手一丢。 宁乐的脸已经被气得涨红中发紫,双手在身侧用力地握成拳头,牙齿亦咬住了嘴唇内肉,青筋暴起的额角渗出许多汗珠。他现在十分想揍人,想将他们狠狠地打一顿再扔出去,或者干脆直接把这三个当着他的面放肆羞辱他的恶棍宰了更干净。在胸口处淤积旋转的怒气已经快要将他撑爆了,紧抿着的嘴唇在不由自主地激烈抽搐着。他孤单地立在方桌前,面对的是想把他往死里嘲笑的人。他沉默了片刻,在拳头又一次用力收紧过后,忽然逐渐放松下来,他于心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淡声询问: “几位客官到底想点些什么?” 满座震惊,亦有些哗然。 “嗳?小乐乐也成熟了不少呢。”苏妙很意外,眉一挑,拖着长音说。 “你小子这是什么态度?”没有成功激怒宁乐,朱二开始恼羞成怒,霍地站起来,一把提起宁乐的衣领,轻蔑地看着他,用肥厚的手背一下一下地拍击宁乐的脸颊,“既然是跑堂的就要好好干跑堂的该干的活,老子还没开口,你还敢嫌不耐烦,你小子是活得不耐烦了吧,信不信老子让你们这店立马关张,臭小子!”最后的拍脸力气过大,发出啪地一声脆响,仿佛被扇了巴掌。 宁乐的眼眸倏地睁大,他想要息事宁人,然而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扇了巴掌,虽然并不痛,他却觉得无地自容。头皮发麻,强烈的屈辱感让他恨不得立刻死过去,不争气地,眼眶有一瞬发红! 一壶滚烫的茶水顺着头顶浇下来,朱二愣了愣,紧接着妈呀一声尖叫: “烫死了!” “小娘皮,找死!”隋三乔四见帮手出现了,立刻站起来,瞪着苏婵喝骂。 一抹更为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二人眼前,回味面无表情地提起两个正要叫嚣的人,一路拖到苏菜馆门口,轻轻一甩就将两个人一齐摔到长乐街上,将两人剩下的叫骂全部摔回喉咙里。那一头苏婵也拖着*的朱二到门口,一把将他摔到隋三乔四怀里,肥胖的身体一撞,那两个人没被摔断气差点被坐断气。 “臭小子,找死!”隋三乔四怒不可遏,冲着回味吼叫。 回味的脸已经沉下来,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好重的杀气! 一瞬间,仿佛看到了周身散发着阴黑肃杀之气的恶鬼! 三个人脆弱的心肝不由自主地颤了颤,下意识爬起来落荒而逃。 “麻烦死了!”回味不耐地皱眉,摸摸脖子才转身,垂着头的宁乐匆匆与他擦身而过,径直向另一个方向大步走去。 回味看了他一眼,重新回到厨房,苏妙笑眯眯道: “小味味,辛苦你了!” 回味懒懒地叹了口气,淡声问:“这样好吗?” 苏妙想了想,笑道:“人总要遇到各种各样的事,比起依赖别人帮忙,还是自己变坚强更好。” …… 宁乐在街上游荡到夜深才回来,疲惫的幽灵似的一片空白地飘进院子里,其他人都已经睡下,只有苏烟和回味的房间还点着灯,苏烟在念书回味则向来晚睡。尽管有灯光透过窗户照在院子里,院子里却依旧空荡荡的,就像他此时的心,空洞、晦暗、狼狈。 一股异常甜香清澈的味道轻柔地飘过来,传进他的鼻子,他微怔,循着味道望过去才发现厨房里亦点着灯,狐疑地走过去,只见苏妙正背对着门立在炉灶前,哼着歌用勺子从煮锅里舀了一勺红豆沙尝尝,紧接着弯起眉眼,粲然一笑: “好吃!” 回头发现宁乐正站在门口,她笑眯眯地说: “啊,小乐乐你回来得正好,我煮了陈皮红豆沙,天热时吃红豆最好了,清心去燥,补血安神,这是下个月的主打甜品,你也来帮我试试味道吧!” 陈皮红豆沙,将陈皮用温水泡软以小刀刮去橘络切成细丝,锅中添清水烧沸,放入洗净泡了一个时辰的红豆和陈皮丝大火煮开,转中火煮至粘稠起沙,接着将红豆捞出碾成豆蓉,再将豆蓉、红豆水、冰糖同放入锅中煮到冰糖完全融化,细腻软糯,质感温厚。豆沙特有的口感在味蕾上轻柔地滑过,稠稠沙沙却细腻醇厚的触感令人品尝过后便难以忘怀,陈皮特有的芬芳让这一份醇厚越发深邃动人,沁人心脾的香甜温和地滑进腹中,温柔地蔓延至全身,似抚平了所有的焦躁、愤怒与狼狈。 宁乐很喜欢吃甜食。 “怎么样,甜甜的很好吃吧?”苏妙坐在他对面,笑盈盈地问。 宁乐闷了片刻,缓缓地点了点头。(未完待续) ...R640 第九十二章 请求 苏妙微微一笑,舀起一勺香甜泛着陈皮清香的红豆沙放进嘴里,绵滑软糯,甘美诱人。她抿了抿嘴唇,又一次愉悦地眯起眉眼: “虽然有种沙沙的感觉,但正是因为这种沙沙的感觉才能品出更细腻的甜味,所以有点粗糙的口感反而显得更特别了。” 宁乐哑然,不知道她这是在夸耀手艺还是在纯粹地赞美这道甜品,反正都是自夸,真想量量她的脸皮。 “像这种因为沙沙的口感舌尖才能品尝出更加清甜的味道,该不会就是传说中‘因为经受过磨砺所以才能更容易品尝到甘甜’的真实写照吧,就好像先喝一口苦苦的茶再吃点心点心就会变得特别甜一样?”苏妙用手指搔着脸颊,思索片刻,颇有领悟地点点头,“难怪古人说食物里尽是哲学,的确很有道理。” 经受过磨砺才能更容易品尝到甘甜……吗? 宁乐微怔的同时心脏亦轻轻一沉,顿了一顿,扑哧一笑:“古人才没说过那种话,分明是你杜撰的,再说红豆沙和茶跟点心完全是两回事吧。” “谁说的,分明是一回事,外行人不懂就不要乱否定,我说是一回事就是一回事!” 宁乐笑了笑,双手捧住碗沉默了一阵,抬起头,虽然语气轻描淡写,眼睛里却含着从未有过的郑重其事,他对她说: “白天我想了想,明年的县试我打算跟烟哥儿一起下场,若能考中也没什么可说的,若是考不中对我也算是试炼,测一测自己的水平到底怎么样。也好早做打算。” “唔……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苏妙既没有嘲笑也没有劝说他放弃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以免失望,她只是微点了点头,回答,“反正报名费又不贵,也不限制参考次数,考一考也没什么损失。” 宁乐对她的反应并不奇怪,她平日里就时常表现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不过他本以为她这次会多说两句。她还真的什么都没有说。就在他以为接下来她也不会再说时,她却说了: “既然你想备考,还是应该奔着考上去努力的。考不中是一回事,不努力又是另外一回事,我就告诉你一件好事吧。”她笑眯眯说。 “什么?”他一愣,问。 苏妙眉一扬。笑道:“据小味味自己说,他以前念书是在国子监。而且书念得非常好哟,烟儿刚开始上学堂那会儿都是小味味帮他补习的。” 宁乐微怔,紧接着猛然领会了苏妙的意思,他无法上学堂没有先生教基础还差。虽然已经下定决心,可实力的问题是无法蒙混过去的,难怪苏烟书读得好。家里有个现成的先生,国子监可是岳梁国的最高学府。 “他没参加科举?”他狐疑地问。 “他说他没兴趣。反正。就算他不参加科举,一技在手走遍天下也不愁。” 宁乐有点动心,若能让回味这个在国子监念过书的人做他的临考指导,他说不定真的会有些改变,可是他讨厌回味,回味也讨厌他,他不会愿意教他吧。而且面对着回味那张比棺材还冷的面孔本身就是一种煎熬,更别说还要在他的教导下念书了。他单手托腮,犹豫不决地说: “就算他念过国子监我也不愿意和他呆在一起,比冰块还冷比鬼还阴森,嘴巴带毒总是讽刺人,跟这种人呆上半刻钟我就会浑身起鸡皮疙瘩……“ “你这种想法是错的!”苏妙用勺子指着他的鼻尖,认真地说,“现在可不是顾虑愿不愿意的时候,在这么重要的时刻,别说起鸡皮疙瘩,就算是起皮疹水泡也要为了对自己有益的事情拼尽全力。鲤鱼跃龙门,不把鳞片磨砺得亮闪闪鲤鱼是永远不会变成龙的。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别说忍受鸡皮疙瘩,就算他让你跪下给他磕头你也应该去做。自尊的确很重要,但在对自己有利的结果面前,抱着妨碍结果的没用自尊只是在死要面子,在自尊变得毫无用处的场合死抱着它只会让你停滞不前,别让重要的东西到最后却沦为你的绊脚石!” “……原来你是这一类人啊。”宁乐眉角一抽,望着她的慷慨激昂,无语地说。 “我只是建议,反正是你的事。不过,你其实是想靠参加县试为自己出一口气吧,”苏妙笑眯眯地戳穿他的心思,“既然如此,为了这个目标,放下全部心理障碍去做自己现在能做到的一切吧。若是尽全力还输没有法子,可若是有能做的事情却因为种种原因没去做,到时候后悔的是你自己。你心里也清楚吧,你个子矮小又没有什么出众的天赋,唯一溺爱你的父亲也无法再做你一辈子的靠山,你现在唯一剩下的能够扬眉吐气的法子就只有念书参加科考了。” “……原来你说话也很恶毒。”宁乐垂着头沉默了良久,小声咕哝。 “嗳?难道在你的印象里我说话很温柔吗?”她惊诧地反问。 宁乐低着的眉角狠狠一抽。 “小乐乐,”苏妙含笑唤了声,宁乐疑惑地抬起头,却见她粲然一笑,温声说,“不管你要做什么,去做吧,我支持你!”她有力地握了握拳头,语气认真。 我支持你,很简单朴素的一句,却是宁乐从来没有听过的,简单的几个字却是一种认同一种支撑,是另一种说法的“我站在你这边”。从来没有人站在他这边,狐朋狗友自不必提,就连溺爱着他的父亲每次也都是用失望无奈的眼神气愤他的不长进,生平第一次有人表达了愿意站在他这边的意思,没有嘲笑轻视他的决定,而是鼓励他既然想做就去做。有一瞬间,他竟然真的觉得自己被支持了,虽然这样的感觉有些好笑。他也的确笑了起来…… 宁乐真的很爱吃甜食,回房前舀走了一大碗红豆沙,他前脚才离开,回味后脚踏进来,盯着苏妙的背影,不高兴地道: “你又给我没事找事。” “你听到了?”苏妙笑吟吟地回过头,摇摇手指。“啧啧。小味味,偷听是一种不好的行为哦!” 回味盯着她在他眼前摇来摇去的手指,有种想一口咬上去的冲动:“我可不想教一个蠢材。” “我只是给他一点建议。至于他会不会去求你,你会不会答应教他,那是你和他的事。”苏妙笑眯眯地对他说,“不过能把一个蠢材教导成才。你也会有很大的成就感吧?” “我对那种事没有兴趣。”回味阴着一张脸说。 苏妙看着他扁了扁嘴,顿了顿又莞尔一笑。在他的肩膀哥俩好地一拍:“总之你们同是‘被捡回来落魄团’的一份子,就彼此友好地努力加油吧!” “我讨厌那个称呼。”回味不悦地盯着她,说。 “你到厨房来干吗?”苏妙并不理睬他的抗议,笑着问。 回味立在炉灶前。瞥了一眼锅里甜美诱人的陈皮红豆沙,淡声道:“我也要吃。” 苏妙一愣:“你不是说你不爱吃甜腻腻的东西吗,我先前问你要不要吃你说你不吃。” “我改主意了。”他半点没有因为出尔反尔不好意思。昂着下巴淡淡地说。 怪人! 苏妙只得盛了一碗红豆沙递给这位改主意比翻书还快的少爷大人。 回味坐在桌前默不作声地吃,吃了一碗又一碗。苏妙坐在他对面惊愕地望着他。问: “你没事吧,往常连糖水都不喜欢,今天怎么这么能吃甜的,胃不舒服?” 回味摇了摇头,将最后一碗红豆沙吃了个底朝天,用帕子淡定地擦了擦嘴唇。 不爱吃甜食的人若是糖分摄取过量胃会不舒服的,可他今天怎么吃了这么多,苏妙狐疑地眨巴了两下眼睛,他至今也没正面回答过他的味觉到底恢复了没有,莫非他还没有恢复味觉所以不管吃多少都没有关系? “豆蓉再细腻些会更好。”回味脸色有点怪,有灯光映照还微微发白,他淡淡点评了句,霍地站起来,出去了。 “哦!”苏妙错愕地盯着他的背影,反应迟钝地应了一声。 回味大步走出厨房,才走到自己房间门口就忍不住捂住嘴唇,吃了太多甜食有点恶心,嘴巴里也甜腻腻的感觉很讨厌,可他怎么会允许她精心煮出来的东西被一个外来的小子吃掉,不管怎么样反正他就是不允许! 于是当宁乐端着大碗到厨房里问正在洗碗的苏妙还有没有红豆沙时,苏妙遗憾地告诉他回味吃光了,宁乐闻言一阵失望。 夏天的清晨,天刚刚露出鱼肚白,一切都尚未混进喧闹的生活气息,一切都纯净的令人心旷神怡,仿佛一幅淡淡的水墨画,水墨画里,弥漫着清晨特有的清澈芬芳。 回味练了一套慢吞吞的太极拳法,之后闲适地坐在摇椅上啜饮着一杯温润怡人的红茶。这是他每天早上的习惯,练拳过后静静地坐上一会儿,一面悠闲地啜饮着淡茶一面感受着清晨的气息聆听着自在的微风。 啜饮过一口红茶之后,他下意识摸了摸肚子,因为甜食吃太多,他半宿没睡好,幸好已经没事了,自己的想法有时候也真够幼稚,他亦对自己很无语地轻叹口气。 就在这时,院门被轻轻推开,宁乐从外面进来,手里抱着一本厚厚的《明经考》。《明经考》是一种备考用的书籍,里面全部是从经典古文里摘录的词句列出的填空题,是对付明经科的押题宝典,一般人在开始学文章时就已经日夜背诵了,这是基础,就连苏烟也早在才复学那会儿在他的督促下倒背如流,宁乐现在才开始已经晚的不能再晚了。 宁乐没想到回味会在院子里,惊了一跳,下意识把《明经考》藏在身后,别过脸去,表情有些尴尬。 回味没理睬他,他本就不是个热心的人,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着。不料宁乐踟蹰了片刻,忽然蹭过来,立在他面前,涨红了脸,一面想着该如何称呼他一面磕磕巴巴地说: “回、回大哥。”有求于人时他总不能管他叫“死小子、恶鬼、小白脸”,于是绞尽脑汁想出了这么一个称呼。 回味被这称呼弄得一阵恶寒,喝口茶压一压,瞥了他一眼: “做什么?” 他的冷淡让宁乐越发窘迫,闷了半天,咬牙说:“回大哥,教我念书吧!” “为什么?”回味轻描淡写地问。 为什么?为什么呢? 宁乐挠挠头,想了半天,手一拍,笑道:“你想啊,我将来要是因为你教我考上状元,到时候你就是状元的师父,这是多荣耀的一件事!“ “四岁开蒙,离考试只剩下不到一年时间竟然还在背《明经考》,这样的蠢材也能考上状元?”回味哼笑了声。 宁乐脸更红,尴尬地摸摸鼻子,想了半天,讪讪地道: “要不我给你做小厮,只要你教我念书,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说出这样没有自尊的话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勇气,话说出口他的脸更红,仿佛能滴出血来。 回味也没想到一向自尊心很强的他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微怔,感到意外地望向他,思忖片刻,摇头道: “我对笨手笨脚还爱使性子的人没兴趣,只因为被说了几句就丢下工作一去不回还半点没有歉意的人干什么都没有常性,只是被激了几句也不看自己的能力就急着想去争一口气,冲动莽撞,任性妄为,听信你的话鼓励你去做的妙儿也像个傻瓜。” 宁乐被这样评价自然是气愤的,尤其他还说鼓励他的苏妙也是个傻瓜,这不仅是全盘否定了他,连他的同盟也一并被否定。拳头逐渐收紧,就在回味以为他会愤然离去时,宁乐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只是低着头说了一句话: “回大哥,教我念书!” 回味惊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愕然地望着他。 厢房内。 苏妙捧着一杯蜜茶离开窗边,轻笑道:“挺有干劲嘛!” “妙姐姐,你说什么?”纯娘揉着惺忪的睡眼问。 苏妙不答,只是莞尔一笑。(未完待续)R655 第九十三章 缺钱 长乐镇的初冬还不太冷,虽然就快要到“小雪”了,天气依旧晴朗,天空蔚蓝而深远,澄澈洁净。 没有雾气的清晨,太阳照在身上暖暖的,显不出一点寒意。长街上的人声鼎沸总使人感觉不到冬天的存在,只有在望见已经变得光秃秃的树木时,才能体会到一丝冬意。 宁乐穿着棉袄棉裤揣着手炉正坐在苏菜馆后巷的长凳上吐着哈气背书,他每天巳时才上工,因为担心会迟到再加上不想在头脑最清醒时在来的路上浪费时间,于是选择每天早上和苏妙等人一起来开店,在巳时之前坐在后巷温书。从夏天开始他就一直在这儿,最近天气冷,苏妙破例允许他在大堂里温习,可他做不到在嘈杂中念书,只好准备继续受冻。本想着冻一冻刚好可以清醒脑子,没想到第二天苏妙让烟哥儿送了他一小筐炭,他的炭炉总算派上用场了。 那个女人,虽然嘴巴时而温情时而恶毒,却是个心软善良的难得之人。 “宁大哥,时辰到了!”厨房后门忽然被推开,同贵探出头来提醒。 宁乐从背诵中醒过神来,应了一声,匆匆收拾了书本,大步走到小狐狸的狗屋前,直接将书本塞进小狐狸的屋子里,气得小狐狸又是一阵吱吱吱抗议,宁乐在它的脑袋上拍了一下,站起身从后门进入厨房。早餐高峰期的末尾,厨房里依旧是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每当看到这样忙碌认真的画面,就算是以宁乐的莽撞性子也不好意思去打扰,小心翼翼地贴边往外走免得阻碍道路,就在这时,把菜递给同喜往外端的苏妙回过头看见他,匆匆道了句: “小味味让我告诉你,你昨晚交的文章改完了,放柜上了。” 宁乐心中一喜,应了一声,又觉得有点无语,扭头望向正全神贯注熬汤的回味,这个人不仅阴沉毒舌又麻烦,就连说话也要看心情,没心情时不说话,有心情时就会变成话痨,这种古怪的双面性格让人想评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他的学问真真的好,不愧是出自岳梁国的最高学府,尽管只比他大一岁,教导他的方式却比他以往任何一个先生的教导方式都要浅显易懂。明明前后学的都是同一种东西,以前的他有种看天书的感觉,现在的他则连自己都觉得有长进了。 宁乐快步走出厨房来到柜上,从边角的夹空里抽出自己的窗课本子。这文章是回味三天前留的,他也花了三天时间认认真真地写出来了,绞尽脑汁,呕心沥血。虽然他之前写的文章都被回味骂得连渣都不剩,但是对于这一篇自己精心写出来的文章他还是比较有自信的。信心满满地翻开来,入目的却是触目惊心的红批,一行又一行,许多词句被抹去之后重新改过,鲜艳的红色墨迹刺得他两眼生疼,跳跃着的自尊心又一次粉碎成渣,尽管经过大半年的磨砺他已经差不多学会淡定了。 他垂下头,沮丧地叹了口气。苏娴经过,在柜台上重重一拍,训道: “傻杵在那里干吗,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快出来干活!” 宁乐已经学会在面对这样的吩咐时麻利地应下,从柜子里取出自己的围裙系在腰间,厨房内刚好传来同喜的吆喝: “八号桌两碗馄饨、四个猪蹄、蒜蓉肉皮冻,十三号桌四喜丸子、土豆烧肉、清炖鲤鱼汤全齐了!” 宁乐几步上前,端起托盘走出柜台,利落娴熟地依次上了菜。才路过门口,一个身形发福,穿戴很像城里富贾的中年男人带着小厮迈进来,这样的有钱人在苏菜馆并不多见,宁乐连忙迎上去笑着招呼: “这位客官里边请,您是要坐窗边、中间还是柜子前,窗边通气,客官要是嫌冷,就坐这边靠暖炉的!” 中年男人还没说话,苏娴已经笑吟吟地迎上来: “哟,这不是万老板嘛,快里边请里边请!小宁儿,去沏壶茶给万老板暖暖!万老板这边坐,这边坐着暖和!大冬天的,什么风把万老板给刮来了,万老板可好久没来咱长乐镇了!” “大娘子,好久不见了,一向可好?”万老板客套地拱拱手,笑着问候,这么一笑,露出两颗亮闪闪的金牙。 “托您老的福,还过得去。”对待有钱人,苏娴向来笑得比花还灿烂,只有这种时候她才能捡回一些身为服务业者的职业道德。 万老板笑呵呵地在靠墙的桌子前坐下,宁乐不认得万老板,沏了茶狐疑地端过来,却见向来只知道指挥从不干活的大姐竟然殷勤地给万老板倒茶,越发迷惑,悄悄走到一旁,小声问正绷着脸给客人上酒的苏婵: “那人是谁啊,大姐看见居然那么高兴,还亲手给人倒茶?” “丰州糖坊的万老板,和二姐有些交情,所以跟咱家有点来往。”苏婵在万老板身上扫了一眼,淡声回答,顿了顿,不以为然地说,“大姐看见有钱的就高兴,看见有钱人就好像看见银子似的兴致勃勃,这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她说完,转身离开了。 宁乐的嘴角狠狠一抽,难怪喜欢美貌的大姐会对那种胖大叔展露出灿烂的笑容,原来在她的眼里此刻看着的是一堆闪闪发亮的银子。 “我这次来是有事情要告知小大姐,不知小大姐现在可有空闲?”虽然当初万老板主动提出花银子收购糖方,但苏妙提供的糖方确确实实让他濒临破产的糖坊摇身一变成了岳梁国中部最大的糖坊,并且目前正在与其他地区洽谈合作事宜,苏妙还免费为他的展业计划提供了许多有用的建议,两人交情颇深,对苏妙他是感激尊重的。 “有空闲有空闲,小宁儿,去叫老二出来!”苏娴一叠声地笑着,扭头吩咐宁乐。 宁乐乖乖地应了一声,对于苏家女人的强势作风他已经成功从惊讶鄙视转化为淡定遵从了,反抗压根没用,只会被欺负得更惨。他重新回到厨房里,对苏妙说: “有个从丰州来的万老板找你,大姐正陪着。” 苏妙微怔,面色有一瞬的变化,似已经猜测到万老板的来意,解了围裙放下,对回味道: “帮我看下锅。”径直走出厨房,含笑向万老板那桌走去。 “小大姐,许久不见了!”万老板见她出来,连忙笑着起身,客气地拱拱手,说。 “万老板红光满面,竟越来越年轻了!” 万老板哈哈一笑:“小大姐的嘴巴还是这么会哄人!” “我说的是实话,万老板怎么还不信!”苏妙笑意盎然地说。 万老板笑得更欢,双方寒暄了片刻,面对面地坐下来。苏娴依旧坐在椅子上不动弹,万老板见她没有回避的意思便看了她一眼,苏娴问苏妙: “需要我回避吗?” “我无所谓。万老板要说的是需要我大姐回避的事吗?” “我这次来是为了上次小大姐托我办的事,我没关系,只要小大姐不介意。” “没关系。万老板为了这件事前来,也就是说我托万老板找店面的事已经有眉目了?”苏妙心里一动,含笑询问。 苏娴微怔,下意识望向她,有些吃惊,却没有说话。 “小大姐跟我说完我就一直替小大姐留意着,只是丰州里小大姐也知道,寸土寸金,能出让的土地实在少之又少,前些日子好不容易从友人那里打听到了消息,确认了之后就急急忙忙赶来告诉小大姐了。地点在寿春街,离小大姐想要的凌源街只隔了两条街,虽然地界不如凌源街,但也是人来人往的,价钱也比凌源街上便宜许多。” 寿春街是一条老街,原先凌源街还不叫凌源街的时候丰州的商业街寿春街算一个,只是后来由于丰州大改造,凌源街被单独提出来扩建美化,渐渐地取代了曾经繁华的寿春街成了丰州最著名的商业街。品鲜楼刚开张那会儿凌源街并不知名,苏东运气好选对了地方,随着凌源街改造之后变得出名,品鲜楼也逐渐红火起来,最后成了地标建筑。 “寿春街哪里?”苏妙的表情凝肃下来,询问。 “寿春街鸽子楼。” “鸽子楼?就是那家专做广府菜的酒楼?一对夫妻开的,那两口子说话旁人压根就听不懂。”苏娴去过鸽子楼,闻言一惊,忙问。 “没错,就是那家,那两口子是广人,说的是家乡话。”万老板含笑说,“那一家的老板与我的一个友人交好,这次也是那个友人做的中人。那两口子早年过来,用广府菜在丰州生根赚了不少钱,现在年岁大了,怕再呆下去等老得走不动道就回不了乡了,所以想趁还能走动时把酒楼脱手回乡去养老。他急着脱手,价钱也跟我谈过,实心实意的,一千五百两,不能再少了。” 苏妙的脸有一瞬微微变了色,对丰州来说一千五百两的确还可以接受,但对她来讲则是一笔相当天文的数字,她没有那么多钱。 苏妙对万老板说想考虑一下,万老板倒是没有生气她没立刻答应,反而说若苏妙想去看楼可以直接去他的糖坊找他,到时候他再跟对方约定。 苏妙心中感激,留万老板吃饭,对方连连婉拒,最后还是没禁得住苏妙的热情挽留只得应了。苏妙和苏娴陪万老板吃了饭,直到将他送出门看着他上车才回来。 苏娴虽然听说了买楼的事,却什么都没问。 苏妙回到厨房里,寿春街的鸽子楼她认得,虽然比不上凌源街,地界还算不错。只是那个酒楼很老旧,虽然许多年前生意很好,近几年却逐渐颓靡,这大概才是那家人想要卖了酒楼回乡的原因吧。若当真盘下鸽子楼势必要翻新一下,这也是一笔花销。可丰州肯往外出售的店铺很少,好不容易有一个机会,若不抓住下一回还不定要等到什么时候。可是满打满算这么些年的积蓄也就一千两银子,若是全部花出去她就成穷光蛋了,再说就算全花出去离一千五百两还差得远呢。她也曾想过在丰州找个出租的酒楼租下来会更省钱,但考虑到回了丰州就要和一品楼竞争,万一被使手段收回房子她还是得灰溜溜地滚回来,所以买下变为自己的才最安心。 可是钱是个大问题…… 她轻叹口气。 正在搅动着汤锅的回味回过头,看了她一眼。 “二姐二姐二姐!”下学堂的时间才过不久,苏烟背着布包手里晃着一本窗课兴冲冲地奔进来,大声道,“你看,我今天做的文章先生一笔没改,先生说我就这样下场,文章上肯定没问题!” “嗯?是吗?真了不起!”苏妙接过窗课看了一眼,在他的脑袋上摸小狗似的摸了摸。 苏烟笑眯眯的。 “扣题不清,破题也是一片混乱,你都多大年纪了,论议竟然还写的如此孩子气!我说过几次,凡是文章开头最重要,没有一个精彩的开头无法给阅卷官想要一直看下去的冲动你在论议上不可能胜出!论议虽难,但也是最能和其他人拉开差距的关键!”冷冰冰的声音传来,回味又在教训宁乐,他俩这些天一直一起吃饭,宁乐都快被回味折磨出胃出血了,“以‘克己复礼为仁’写三十篇文章,不许重样,五天后交上来!” “是、是。”宁乐娃娃脸翠绿,讪讪地笑着,应了一声。 “讨厌鬼比以前更严厉了。”苏烟缩了缩脖子,怕怕地说。 苏妙点点头,魔鬼式的八股文训练还真是可怕! 月朗星稀。 纯娘坐在床上拨弄着琵琶奏响柔婉动人的乐曲,拨弄了一会儿,却见苏妙仍呆呆地坐在桌前单手托腮咬着笔头呀声叹气。 “妙姐姐,你在干吗?”她好奇地问。 “嗯?嗯!算账!”苏妙已经把账算了许多遍,算来算去结果能动用的还是一千两加点零头,之前也曾想过出售炖肉料换钱,可惜没人稀罕,她要是能生钱就好了! 长长地叹了口气,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叩响。R1152 第九十四章 买楼计划 “我去开门!”纯娘见苏妙不太有精神,主动说,起身打开房门,“大姐、婵儿、烟儿?” 苏妙微怔,望过去,只见苏娴、苏婵、苏烟三个人鱼贯踏进来。 “大姐、婵儿、烟儿,这么晚了你们三个怎么一起过来?” 苏娴拉过一个凳子在她对面坐下,将手中一个布包放在桌上展开,映入眼帘的是数枚崭新的银锭,白花花很是耀眼。 苏妙心跳微顿,惊诧地道:“大姐,你这是……” “一百两银子,我把老本都拿出来了,全是当初胡混时攒下的。早些年闹得确实狠了些,不然也不会只剩下这点银子。虽然不算多,我也是尽全力了。你想在丰州开酒楼吧,这笔钱我借你,不要利钱,你什么时候赚够了什么时候再还我,不用急。”苏娴淡淡地说了一番话,说的简单说的直白,说的苏妙一时间不知道该回答什么,表情怔怔的。 “一百两还算小数目我就拿不出手了。”苏婵说着,亦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包袱放在桌上,“我以前也没攒过钱,只有这三十两,也不用你还,你拿去凑凑数吧。” “我的也是。我只有十两银子,是零用钱、平日的工钱外加卖绣品赚了点钱攒下的,虽然不多,二姐你留着用吧。”苏烟虽然是小孩子自尊心却高,见自己拿出的最少有点不好意思,嘿嘿干笑着。 苏妙怔怔地望着他们三人,没想到的一幕突然发生在她眼前,很震惊,很诧异,很不知所措。想说点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心里翻江倒海的,她想笑却笑不出来,一时想不出该用什么表情来应对,愣愣的一言不发。 “怎么,还嫌少?”苏娴不悦地问。 “不是。”苏妙回过神来,摇摇头,“只是太突然了,我有点吃惊,没想到你们会……也没想到你们早就开始存钱了。” “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对今后有打算,虽然对太远的事还不清楚,但上次商量过之后我们心里也都大致有了打算。再说你什么意思,我好歹是长姐,就算再不可靠,关键的时候还是能靠得住的。” “还真敢说。”苏婵偏过头去,小声咕哝。 “死丫头,你说什么?”苏娴咬着牙问。 苏婵不答,偏过头去不搭理她。苏烟见状,无语地呵呵笑。 “谢谢大姐了。”沉默片刻,苏妙半低下眼帘,唇角勾起,会心一笑,“还有婵儿和烟儿,有这份心,谢谢你们了。” “干吗突然这么肉麻,恶心死了!”苏娴受不了地啧舌,双手搓着胳膊上不存在的鸡皮疙瘩,顿了顿,挠挠眉角,“反正即使加上这些钱也不够,不过这些体己银子是我们的一份心,你既然想回丰州去开酒楼,我们就不反对,也会跟去。啊,这不是我们不想回去的意思,我是很想回去的,再在这里呆下去我真变成村姑了。总之,我也算尽心了,剩下的钱就由你自己想办法吧。” “也不知道刚才是谁在说‘关键时候还是能靠得住的’。”苏婵哼了一声,咕哝道。 “臭丫头,你故意找茬是不是,再在老娘耳朵边嗡嗡,小心老娘撕了你的嘴!” 苏婵也不怕她,依旧双手抱胸,抬高下巴,又哼了一声。 他们三个人搁下银子就离开了,也没说要个借据。苏妙坐在桌前望着堆了一桌的银子发怔,显然还没回过味来的纯娘疑惑地问: “妙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缺银子吗?回丰州是什么意思?” 苏妙这才想起来纯娘还什么都不知道,以前是觉得没必要,不过纯娘也算是家中的一份子了,大概缘由还是应该让她知晓的,于是将周诚和一品楼的事大概说了一遍,纯娘惊诧地捂住嘴巴: “天啊,世上怎么会有那种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太可怕了!妙姐姐你别伤心,那种坏男人就不要再想了,依我说,回大哥比那种坏人好千倍万倍,就像天上的月亮和地上的小石头的差距,妙姐姐你就别再想着那种混账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不过耍手段偷走我爹最重要的品鲜楼我可不会就这样算了,再说那品鲜楼本来是我应该继承的东西,偷到我头上来,好大的胆量!我跟你说,这事别让奶奶和我娘知道,若她们知道我爹的案子可能有诈还不定会怎么生气,也别跟你爹说,年纪大身子不好还是少琢磨那些烦恼。我跟那混账行子只是为了更好地继承酒楼遵父母之命联姻罢了,那个混账私奔了才是上天对我的最大垂怜。再说你干吗在这时候提回味,听起来怪怪的!”苏妙歪靠在椅背上,双脚懒洋洋地搭在桌上,有些不自在地说。 纯娘盯着她的侧脸,苏妙疑惑地问: “干吗?” 顿了顿,纯娘却只是嫣然一笑,说道:“没什么。妙姐姐需要银子就早说嘛,妙姐姐也太见外了!”说着走到自己的柜子前掏了一顿,从最里面掏出一个布包,里三层外三层地打开,笑说:“妙姐姐,我也没有太多,以前跟爹四处漂泊压根就没有积蓄,在妙姐姐的店里唱曲之后才攒了些钱,只有二十两,妙姐姐别嫌弃,收下吧。” 苏妙惊诧万分:“纯娘,这可不成……” “为什么?大姐、婵儿,连烟儿的都收了为什么就不能收我的?难道我就不是姐妹吗?”纯娘生气地说着,走到她面前把银子往她手里一塞,微微一笑,“虽然不多,我只是想为妙姐姐尽一份力。妙姐姐这么厉害,这点银子几天就赚回来了,到时还我就是了。” 苏妙望着她认真坚持的笑脸,前一刻还在为天文数字发愁,现在却正在经历着惊涛巨浪般的心理波动。望着手中沉甸甸的银子,苏妙沉默了半晌,抬起头对着她粲然一笑: “谢谢了,纯娘。” 妙姐姐的笑容非常有感染力,每一次她笑起来仿佛都能够温暖对方的心,望见这样的笑整个人也会随之变得柔软起来,纯娘莞尔一笑。 虽然有苏娴等人的出资,却还是不够数,苏妙想去鸽子楼考察一次,但因为连最基本的购买资金都没筹出来,去了也没用,反而会麻烦万老板。可是她又想不出快速筹钱的好方法,虽然她手头还有一箱子黄金,可那是回爹给回味准备的,尽管回味不知道,但等哪天回味想通了要回家时她还得还给他,由她保管并不是她的东西,自然不能动用。 心里犯愁,鸽子楼卖得急她也不愿意错过这个机会,不能去借高利贷,认识的朋友赚的都是血汗钱她也不愿意去麻烦别人,于是抓耳挠腮起来。 苏妙要在丰州买酒楼的消息胡氏第二天傍晚才知道,自然很生气,直接将她从厨房叫到后巷。 “真是人大心大翅膀硬了,这么大的事你竟然连说都不跟我说!你现在长本事了,看你母亲没用了,所以你们姐几个合一块瞒着我!你竟然跑去丰州见那个混账畜生,我却现在才知道,老娘真是要被你这个死丫头气死了!” 苏妙料到自己会挨骂,只是这顿骂来得太快了。谁能想到说漏嘴的人居然是素来少言寡语的苏婵,不,苏婵那丫头根本是故意的,她竟然去问胡氏手头有没有体己的拿出来赞助点,她该感谢那丫头如此为她着想吗? 苏妙垂着脑袋,讪讪地笑。 “我问你,难道你还对周诚那个混账抱着从前的那些想头?”胡氏盯着她,气冲冲地问。 “当然没有,我只是想把品鲜楼拿回来。”苏妙严肃地回答。 “周诚离了品鲜楼之后,怎么又回到已经换了东家的品鲜楼,还做了厨长?”胡氏追问。 “……谁知道,大概是新东家比较欣赏他的手艺?”胡氏的问话有些敏锐,好像对这件事有了怀疑的猜测,不过她还是不愿将心中的猜测说与胡氏听。胡氏过去对周诚很好,这个年岁她不想让她再为亲人更深的背叛伤心。万一胡氏深陷在后悔不该收留周诚中无法自拔,这样的结果就没意思了。 胡氏一眨不眨地看了她半天,把她看得额角都快冒汗了,才淡淡地说: “我也没多少体己,你爹的事把家里的银子全花光了,我这两年也就攒了二十两银子。不过家里的房地契在我手上,你若看那酒楼合适确实想买下,回头我把房地契给你,你卖了吧。” “啊?”苏妙诧然地张大嘴巴,卖房子这么大的事说得也太轻描淡写了吧? “反正你也长本事了,你那姐几个也都不反对,长到这么大,他们三个头一回心这么齐,这么信你。”胡氏的语气很平顺,其中又含了点欣慰和百感交集,仿佛因为这样的凝聚力安了心似的。 信她啊…… 苏妙心里一动,她总算明白了这两天她胸腔内起伏汹涌的波动究竟是为什么了,无论是苏娴、苏婵、苏烟还是纯娘,他们都是因为信任她才没有犹豫地将自己辛苦积攒的体己交给她,他们之所以想帮助她也是因为他们全心全意地信赖她。 信任,真是一种奇妙又力大无穷的东西。 “娘在骂二姐吗?”厨房的后门处,苏烟把脸挤在门缝里,担心地小声问。 “大概是吧。”苏婵漫不经心地道。 “都是因为三姐啦,若不是三姐去告诉娘,娘也不会知道!”苏烟嘟起嘴抱怨。 “少废话,就是要让娘知道,咱家最值钱的东西在娘手里呢。”苏婵眼白一翻,不耐地说。 “什么东西?”苏娴一愣,狐疑询问。 “房地契。” 苏娴苏烟先是一愣,继而同时用左拳轻击右掌,齐声说: “还真是!” 苏婵用看傻瓜的眼神看着他们俩。 立在灶台前的回味望了他们一眼,却听胡大舅颇有感慨地笑道: “妙姐儿真是越来越出息了,跟当年的阿东一样,心气高有脑子不服输。” 回味没有做声。 苏老太也知道了,跟胡氏一样把苏妙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说的话与胡氏如出一辙,只是她没联想起周诚和苏东那件案子的关系,只当周诚是个没人伦的“畜生,混账”,当着苏妙的面足足把周诚骂了一个时辰,才在苏妙快睡着时从被褥底下摸出一个五十两的匣子: “你爹从大牢里出来病着时给我的,是他以前攒下的,悄悄给我让我留个棺材本,你拿去吧,反正你能挣钱,到时候算了利钱还我。” “……”短短两天时间苏妙已经摸透了全家人的私房钱小金库,奶奶的这笔棺材本还是尽量别让老娘知道,若老娘知道她以为家里穷得叮当响时老爹却把自己的私房钱给了奶奶,看病时用的则是老娘当了首饰的钱,老娘一定会气疯把老爹从棺材里骂出来! 夜阑寂静。 苏妙的屋子里点了熏笼,暖洋洋香喷喷的,小狐狸四脚拉叉地躺在熏笼旁,眼睛半闭半睁,睡得正香。 纯娘去洗澡了,屋里只有苏妙一个人,她仍旧单手托腮咬着笔头呀声叹气地算账,这两天她经常做这个,可是再计算天上也不会掉下钱让她填补缺口。 “要是天上下金子就好了!”她叹息着咕哝。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她随口应道: “进来!” 房门被推开,回味从外面步进来。 “这么晚了,什么事?”苏妙狐疑地问。 “没什么。”回味淡答,随手带上门,在桌上扫了一眼,“还不够?” “嗯。”苏妙闷闷地哼了声。 “还差多少?” “至少五百两。” “知道了,剩下的我来入股。” “不行!” “拒绝的好干脆。”回味眉一扬,颇感意外地说,“我还以为你已经走投无路,难得主动说帮帮你。” “你只是暂住,又不是我们家的人,家里跟我们又是同行,你若成了第二股东,不一定会发生什么事,单说一旦你撤股我怕是就得关门大吉。” “真冷淡,你分明不信我。” “那是两回事,你又不姓苏。”苏妙端起茶碗道。 “真麻烦。”回味摸着下巴想了想,“那我入赘好了。” “……噗!”苏妙一口茶喷了出来。R1152 第九十五章 波动,弱点 苏妙被呛得直咳嗽! “喝茶也能呛到,喝水吗,我给你倒一杯?”回味丝毫没有因为自己先前说了轻浮的话羞赧,云淡风轻地说着,取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清水,递过来。 苏妙手扶在桌面上,抬起头,脸涨红地盯着他,额角青筋在欢脱地跳跃,她咬了牙一字一顿道: “谁要你入赘!登徒子!” “突然骂人也太过分了,我只是开个玩笑缓解一下你忧愁的心情。”回味一脸纯良地说,完全是一副做了好事却不被理解的语气,顿了顿,望向她因为咳嗽通红的脸,似笑非笑地问,“难道,你当真了?” 苏妙的脸越发涨红,被人当傻瓜一样耍来耍去,这滋味让她心里很不愉快,面对这样能用一马平川的表情说出轻浮话语的男人更是从里到外的不爽。她恼羞成怒,不去接他的水杯,而是咕嘟嘟把手里的热茶一气灌下去。回味见状也不在意,顺手将水杯放在桌上,背靠在她面前的桌沿,双手抱胸,不紧不慢地说: “那我借给你好了,五百两银子,三分利,按月归还。” “你放高利贷啊!”苏妙火大地道。 “白送你你不要,这会儿又来抱怨利钱高,你还真难伺候!” 苏妙鼓着腮帮子看着他,顿了顿,说: “按月归还可以,但利钱按年结算,年利三分,相对的,我让你做副厨长,也不会再让你做白工,每月结算工钱,即使到了丰州也会给你准备单独的房间,如何?” 回味微怔,望着她一本正经的脸,觉得忍俊不禁,噗地笑了: “你还真会开条件,既然如此,何不让我直接做厨长,副厨长有什么趣?” 苏妙亦笑起来,淡声说:“若你能在我的酒楼里越过我做上厨长,那个时候就是你该回家去的时候了。” 回味愣了愣,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伸出手揉乱她那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笑道: “越过你去?你这话可真傲慢!” 苏妙没想到他会突然揉上来,吓了一大跳,挣扎起来,用力去拍他的手。回味不为所动,任由她拍着,把她的脑袋当成小狗脑袋揉个不停。一边拨乱她的长发,一边微俯下身,这样的角度更容易让两个人平视,他望着她的眼,唇角含笑,轻声说: “你的头发又柔又密,挽起来后让余下来的头发随便地结成辫子实在可惜,干脆散开梳下来如何?”岳梁国的女子及笄前梳双丫鬟,及笄后会将大部分头发梳成发髻,余下来的部分或编成辫子或散开梳着,等成婚后再全部盘起。苏妙已经过了及笄之年,那部分垂下来的头发她一直都是梳成麻花辫。 “我是替别人准备食物的,怎么可以把头发披下来。你放手啦,不许碰我的头发!”那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揉得她浑身不自在,明明比女子还要白皙细腻,明明比女子还要洁净幽香,可宽大结实的骨骼又确确实实在告诉她性别的差异,这样的感觉很古怪,她嘟囔着推开他的手。 回味不以为意,想了想,笑道:“你说的倒也没错,那就在定休日时散开来梳吧。” “我为什么要做那种事?”苏妙无语地问。 “因为我想看。”他语气很自然地回答。 苏妙心跳微顿,呆了一秒钟,紧接着便觉得耳根子附近似开始热烫起来,心脏也在前一秒的停顿之后忽然跳得飞快,仿佛一只正在加速奔跑的鹿。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逐渐变得涨红起来,有点心浮气躁,还有点胸闷气短,脑袋发晕思绪不清大冬天竟然出现了中暑的前兆! “你的脸红起来了,刚才被呛着还没缓过来吗?”回味将微凉的手背贴上她滚热的脸颊,关切地问。 苏妙却像触了电似的霍地站起来,把回味吓了一跳。 “出去!我要睡觉了!”她表情生硬地推着他往外赶。 “你看起来又不困,身体不舒服吗?”回味被推着往前走,回过头追问。 “出去!”苏妙用力将他推到门槛前。 “你这算什么态度,我好歹也是你的出、资、人……”回味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被推出房间,苏妙嘭地关上门! 回味立在门板前,沉默地想了一想,转身,却对上了纯娘那张惊诧的俏脸。 纯娘洗了澡才回来,刚走到门口就撞见这样一幕,愕然了片刻,讪讪笑问: “回大哥,你和妙姐姐、吵架了?” “没有。”回味面无表情地回答,“我们好着呢。”说罢,绕开她径直回对门自己的房间去,关上门。 纯娘独自立在狭窄的堂屋,有些沮丧地垂下头,轻叹了口气:除了妙姐姐,回大哥还真的谁都不愿理睬啊! 苏妙与其说是因为回味的行为光火,倒不如说是对自己的反应感到恼羞成怒,傻傻地被人牵着鼻子走,傻傻地受到旁人的影响产生奇怪的心理波动,这让她有种明明被人耍了还在积极配合对方的懊恼感。 话又说回来,没想到回味那个沉默寡言的棺材脸竟然还是个善于波动人心的危险分子…… 果然人不可貌相! 苏妙好几天不肯主动和回味说话,回味也不在意,该说什么说什么,该做什么做什么,连旁人都看出来他俩之间出现了古怪的距离感,他却依然我行我素,丝毫没有受到苏妙的行为影响。 定休日。 今天是去丰州参观鸽子楼的日子,提前预约要跟去的人有苏娴、苏婵、纯娘。苏烟和宁乐正处在备考的关键时刻自然不能去,苏烟倒是想去,见胡氏虎着一张脸,只得委委屈屈地闭关苦读。回味没有提前约定也会跟去,毕竟是金主。 天刚破晓时苏妙就起来了,坐在桌前蘸了水梳头发,把大部分长发以枣木簪简单地挽起,才要将剩下的头发结成三股辫,刚编了两下,手里的动作突然停下来。她抬头望向镜中的自己,一头乌油似的长发恍若光滑柔顺的黑绸,犹豫了一下,散开发辫抓起梳子将剩余的长发梳顺,服帖地披散在身后。又一次望向镜子里的自己,的确比平日里一丝不苟地梳成发辫时看起来要柔和,正想笑起来表示自己对这个新发型很满意,心跳猛然顿了一下,她浑身一震,霎时回归到现实之中。再望向镜子里的人,只觉得自己傻透了,撇着嘴有些恼火地重新拢起长发,麻利地编成一根麻花辫,以头绳扎好,套上棉袄棉裤棉裙,再裹上一件薄棉的对襟长衣,起身匆匆到浴房洗漱去了。 吃了早饭出发,前一天已经约好骡车,辰时准时从白石桥上车,早上人少路程快,抵达丰州时还没到正午。 苏妙请车夫将他们载到万老板的糖坊前,不多时,万老板穿着缎子面镶嵌狐狸毛领的棉袍笑呵呵迎出来,红光满面地冲她拱拱手。苏妙回了礼,说些“这次麻烦了”之类的客套话,万老板连连摆手,笑着请他们坐下,命伙计上茶,又招呼另外一个伙计去鸽子楼跑个腿,通知鸽子楼的钟老板待会儿会带看楼的人过去。 跑腿的伙计很快回来,说钟老板说了他们什么时候过去都可以。 于是万老板命人备车,亲自带苏妙等人前往位于寿春街的鸽子楼。 寿春街与凌源街隔了两条街,虽然这么说,凌源街却是一条错综复杂的大街,较真算起来,寿春街和凌源街的距离至少是两刻钟。 寿春街是一条东西大道,鸽子楼就在寿春街的中段,左侧是个饭庄右侧是个茶楼,茶楼下还有一家卖酒的店,对面则是规模不小的首饰楼和绸缎庄。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鸽子楼虽然有售卖的打算,却仍旧在营业,只是客人寥寥无几。 万老板陪着苏妙等人进了鸽子楼,纯娘每天看生意火爆的菜馆看习惯了,冷不丁看到这么冷清的酒楼,诧然,小声说: “妙姐姐,正是中午饭点,这里人怎么这么少?” “生意这么差的酒楼真要买吗,万一是风水坏了,买下来说不定也会带坏咱们的生意。”苏婵看见实物亦不太满意,低声道。 “别胡说,之前丰州的酒楼品鲜楼第一鸽子楼第二,一直红火得不得了,扯什么风水!”苏娴反驳道,顿了顿又说,“奇怪,在品鲜楼没摊上官司之前鸽子楼的生意一直稳居第二,这才过了多久,不但没变好反而越来越差了。” “八成是被佟家给顶了,佟染手底下怎么可能会没个做广府菜的师傅,只怕更高一筹吧。”苏妙淡声回答。 万老板听见了,亦小声说: “小大姐还真猜着了,鸽子楼专做广府菜,没成想两年前一品楼竟也来了个广府菜的师傅,尝过的人都说那才是正宗的广府菜。也就从那时候起吧,鸽子楼的生意一点点下滑,我还听说鸽子楼里能耐的全被一品楼挖走了,鸽子楼不管怎么改都没有起色,如今也只能脱手了。” 苏妙点点头,看来佟染那个人不仅擅长恶性吞并,也很擅长四处挖角。 鸽子楼的东家被伙计从厨房请出来,钟老板年过五旬,矮胖白净,步速很快,像一只会动的茶壶。 钟老板先和万老板寒暄几句,因为回味站在前面,他自然而然向回味迎过来客套。回味微怔,往身后正东张西望的苏妙一指: “买主是她。” 钟老板一愣,事先没听说买主是个姑娘,惊诧地望过去,又狐疑地看向万老板。 “买主是这位苏姑娘。”万老板也没多说,含笑解释了句,又对苏妙道,“小大姐和钟老板也见了,我这个中人该退场了,剩下的你们二位自行商谈,我糖坊还有事就先回了。” 也就是不必顾及中人的面子,价钱可以双方再商谈,苏妙微微一笑: “多谢万老板。” 万老板摆摆手,钟老板挽留不住,眼看着他走了,心里没了底,望向苏妙,苏妙正观察着一楼的装潢与伙计们的状态。钟老板等了半天不见她开口,讪讪笑问: “苏姑娘,我带你前后看看?” “有劳钟老板了。”苏妙含笑应了,前前后后楼上楼下跟着钟老板转了一圈。 鸽子楼虽然有些陈旧,但装潢还算细致,除了格局让苏妙不太满意。酒楼分两层,规模不小,一楼摆了近三十桌的散座,楼梯在西边,二楼大概二十几桌,靠窗是一圈雅座,没有包厢。酒楼后院正面三间住房外加两间独立的耳房,东西两侧也是几间杂乱的房屋,灰尘弥漫已经许久不曾打扫了,散发着一股怪味。东边房屋后半段与酒楼的外墙形成一个长走道,走道尽头是内院侧门,就在酒楼大门旁的小巷里,是一条独立的深巷。东边房屋是一长条的大通铺,虽然一大半光线被对面墙壁阻隔有些暗,却很宽敞,很显然这里是员工宿舍,却没有人居住。 苏妙又在厨房参观了一圈,厨房人手亦严重不足,厨房的人个个也都和外场的伙计一样愁容满面,两眼迷茫。 “钟老板这么大的酒楼,伙计和帮厨怎么这么少?”在二楼雅座坐下,苏妙啜了口茶,含笑询问。 钟老板露出一丝苦笑:“有能耐的全被挖去了,下剩的也因为生意不好都辞工走人了,留下的那几个是因为不愿离开,可惜不管怎么做鸽子楼到底还是坚持不住,倒是糟蹋了他们的一份心。” “原来如此。这样能与雇主共患难的人实在难得,想必他们都是与钟老板感情深厚的吧。若钟老板回广府去,也会把他们全带上吗?” “他们都是本地人,有家有老子娘,广府又远,哪能跟着我跋山涉水。”钟老板摇摇头,叹了口气。 “若钟老板能在价钱上让一让我,在鸽子楼里留下的这些人我愿意全部接收。”苏妙笑眯眯说。 钟老板没想到她是在这儿等着自己,吃了一惊,诧然望向她。 “难道我想错了,钟老板打算自己一走了之,不想关心忠于你的那些人日后的生计?”苏妙噙着笑问。 钟老板一震,沉默下来。R1152 第九十六章 及第粥 钟老板终是放不下与他共患难过的伙计,咬咬牙给苏妙让了一百两银子,并将厨房的人和店里的伙计全部集齐,一一向苏妙介绍了每个人的职务和特长,话语中不乏夸张的赞美之词,无非是想帮他们在苏妙面前留个深刻的印象,好受重用。鸽子楼的人对钟老板终于将鸽子楼卖出去既不舍又心痛,在这样的情况下钟老板还记挂着帮他们安排日后的生计,一个个感动得甚至红了眼眶。 苏妙觉得钟老板是个不错的人,对鸽子楼的地段价格还算满意,也就痛快地决定下来,当场与钟老板签订契约,爽快地付了款。 钟老板的行李差不多都收拾完了,答应当天就搬离。苏妙因为决定要翻新鸽子楼,先散了鸽子楼的人,让他们留下住址,等酒楼重新开张时再通知他们回来。钟老板很怕自己走后她反悔,苏妙连续承诺了好几次一定会接收他的老员工,他才放下心来。 契约签订好之后,确认无误,钟老板跟苏妙一起去衙门备了案。也不知是不是秦安省被朝廷整治了的缘故,如今的丰州衙门办事效率极高,付了手续费,苏妙当天就拿到了变更后的房地契,上面清楚地写着苏妙的大名。虽然因为她是女子,要比男子多花一笔手续费,不过酒楼过户成她的名字,拿到房地契的那一刻她还是很开心。 “这么高兴?”回味望着她虽然竭力压抑却仍在欢喜上翘的眉梢,忍俊不禁,问。 “嗯!”苏妙看了他一眼,认真点点头。 回味见她竟然一本正经地承认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回到鸽子楼时,钟老板的儿子已经将东西收拾好装车了,他们在丰州有房子,楼里并没有太多行李。 钟老板负手立在鸽子楼前,此时已经是黄昏,残阳如血,他满眼惆怅地望着挂在门上的烫金招牌,良久,轻叹了口气。 “钟老板,要不,把招牌拿下来带回去吧?”苏妙含笑说。 “这鸽子楼已经过给姑娘了,招牌按理也是姑娘的,若姑娘不想要,随便处置便是了。”钟老板是个很遵守规矩的人,通常酒楼出兑都会带上招牌,除非牌匾有什么特殊含义,那也需要提前说明。更何况灰溜溜被挤走的钟老板,看见这块匾额时想必内心很复杂。 “我不会继续留用这块匾,丢了又太可惜,还不如钟老板摘了带走。这块匾是钟老板努力了许多年的见证,不管期间发生了好的还是不好的,总之是见证了钟老板过去那些数不清的日子,对个人来说应该算得上意义重大吧。”苏妙望着钟老板诧然的脸,笑说,“把匾带回去,说不定哪一天这块匾又会挂在钟老板的酒楼上呢。” 钟老板怔怔地望着她,良久,亦微笑起来:“姑娘说的是,这块匾陪了我整整三十年,虽然鸽子楼从曾经的宾客满座变成了如今的惨淡冷清,即使如此,真要丢下心里还是会舍不得。这块匾我带走了,多谢姑娘。” 苏妙莞尔一笑。 钟老板吩咐儿子架梯子将鸽子楼的牌匾摘下来,鸽子楼已经正式闭店,原来的伙计也都收拾好东西跟着钟老板一起离开,临走前钟老板对苏妙说: “我也没有什么能够帮助姑娘的话,虽然佟四少挤垮了鸽子楼,但归根结底是我的手艺比不上人家,输得惨我也认了。听万老板说姑娘的手艺比一品楼的厨长毫不逊色,我就在这里祝姑娘日后财源广进,生意兴隆。”他笑着拱了拱手。 “多谢钟老板吉言。”苏妙福下去,含着笑说。 钟老板一行人离开鸽子楼,苏妙一直目送他们走远了,才转过身,冷不防看见正坐在一楼窗台上背靠窗框一副懒散闲适做派的回味,吓了一跳。这人也不知道坐在这里多久了,说不定他从一开始就坐在这儿只是她没发现罢了。眉角狠狠一抽,她无语地问: “你坐在窗户上干吗?” “吹风。”他言简意赅地回答了两个字。 大冬天吹风,他有毛病吧? 苏妙顺着门前台阶匆匆跑上去,迈过门槛,关上大门,走到窗前对回味说: “关于你借给我的那五百两,还是按照约定,按月还你,利息按年算,三分利。” “嗯。”回味点点头,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苏妙见他应了,不再理他,转身向内院走去,才走出内院与酒楼相连的门就听见苏娴和苏婵在院子里争执不下。 “凭什么你要住大的?” “那凭什么你要住大的?” “我是你大姐,你懂不懂什么叫‘长幼有序’?” “我是你妹妹,你懂不懂什么叫‘爱护幼小’?” “死丫头,你也就这时候才牙尖嘴利!” “谁让你一点大姐的样子都没有总是占我便宜!” “婵儿,大姐,你们别吵了,这两间房虽然大小不一样,但都很好,住哪间都一样的!”纯娘伤脑筋地讪笑着,小声劝道。 “怎么可能一样!”苏娴苏婵一齐对着她嚷起来,把纯娘吓得倒退半步,额角挂起一粒大大的汗珠。 “房间分配的问题住进来时会抽签,再说还没改建呢,你们吵什么?”苏妙走过来,无语地说,顿了顿,又道,“我先说好,这里的房子虽然看起来比咱家好,也比咱家大,数量却没咱家多,女人们要两个人一间。另外烟儿和小味味要单独一间房,原因嘛,烟儿是考生,小味味是金主,就这么简单。你们过来一下,我有话要跟你们说。” “又有什么事,你不能一口气说完嘛!”苏娴不耐地抹了抹鬓,“都是因为你磨蹭磨蹭我下午才没去成银楼,这臭丫头还因为屋子跟我争个没完,你们一个两个什么态度,老娘是你们大姐,好歹给老娘尊重点嘛!” “尊重与否与长幼无关,完全看有没有值得被尊重的品格。”苏婵哼了一声,淡淡地说。 “婵儿这话听起来好有文化!”苏妙吃惊地赞叹。 “你们两个死丫头,都想被老娘撕了嘴吗!”苏娴火冒三丈,很凶地嚷起来。 于是苏婵苏妙闭了嘴,纯娘因为无语,只能呵呵地笑。 钟老板夫妇过去住在酒楼里,因而三间正房打扫得还算干净,姐妹四人进了堂屋,在圆桌前坐下。纯娘点亮灯烛,烛影在斑驳的墙壁上轻盈地摇曳着。 “配股?”当苏妙话音刚落时,苏娴、苏婵、纯娘全都吃了一惊,异口同声地低呼道。 “没错,我会根据你们每个人投的钱按比例配股份给你们,日后酒楼盈利,你们会按照配股的比例抽取分红,每年结算一次。酒楼盈利越高,你们赚的也就越多。这算是工钱之外的花红,只要酒楼一直营业,即使你们出嫁了,这笔分红也一样不会取消。” “你这还真是让人吃惊的决定!”苏娴秀眉微挑,轻幽缓慢地说,顿了顿,哧地笑了,“不过这么一来就能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也不用担心没儿没女孤独终老了呢!” 这的确是一个令人吃惊的决定,以苏妙的手艺,这么大的酒楼拥有很大的发展前景,未来必会创造出更多的财富,跟这样的发展前景相比较,她们付出的那点银子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这一点她们心里都清楚。 苏婵半低着头,一言不发。 纯娘却是心慌意乱起来,连连摇头拒绝说: “妙姐姐,我一共才出了二十两银子,又不多,我若是因为这个就要分红什么的也太厚脸皮了,我就不用了!” “没关系,虽然你的分红可能不太多,但日常生活足够用了,这也算是我给你的保障,日后即使你厌烦了唱曲也能衣食无忧地好好思考后半生,你只要孝顺好你爹就行了。”苏妙含笑对她说。 纯娘脸涨红,听她这样说她也不知道该再拒绝什么,心里翻江倒海的,说不出的激动感激滋味让她隐隐有种想哭的冲动,望着她,重重点了点头。 “还有烟儿,我占最多所以烟儿那份从我这里出,但不是现在,要在他长大成人之后。”苏妙继续说。 “没错,小孩子太早接触银子会坏了性子,若是因为手里有钱结识了坏女人就更糟了,现在还是要让他一心一意地念书,其他的等大一点再谈。”苏娴随声附和道。 苏婵亦点了点头。 姐妹三人达成共识,又商量了酒楼的改建和伙计的分配问题,一直折腾到子时,纯娘打扫过床褥之后早就因为插不上话靠着床柱昏昏睡去,苏娴苏婵也困倦起来,去隔壁房间休息了。 苏婵和苏妙都有意愿让程铁重新回归,苏婵说明日一早她会去探望程铁。作为程铁的爱徒,她说话比苏妙说话要管用得多。 苏娴苏婵走后,苏妙一个人修改酒楼翻新的平面图,直到四更天,隐隐有梆子声传来。苏妙停住笔伸了个懒腰,望向窗外浓浓的夜色,手持烛台进入酒楼内部,顺着楼梯登上二楼,却被突然映入眼帘的人吓了一跳! 回味坐在二楼窗户上,双腿漫不经心地屈起,懒洋洋靠着窗框,静静地望着丰州城的夜景。 “大半夜你坐在这里干吗?”苏妙嘴角一抽,吓死人了,她还以为有鬼! “大半夜你跑上来干吗?”回味望向她,反问。 “我来看看该怎么改建包厢更合适。” 回味平淡地嗯了声,扭头继续望向窗外:“下雪了。” “真的?”苏妙一愣,兴冲冲地奔过去,挤开他,探出头往外瞧,果然看见细小的雪花正自漆黑的天空缓缓落下,“刚才还没有呢。好久没下雪了。”她笑意盎然地说。 “要不要上来坐坐?”他拍拍窗台,大方地说。 “不用了。”她果断拒绝。 回味似很遗憾,扭过头继续望向窗外,不多时,一股猛烈的风扑面刮来,卷了不少雪花,钻进鼻子里,呛得苏妙打了个喷嚏。 回味看了她一眼,解了裹在身上的大氅盖在她身上。 苏妙微怔,虽然她同样高挑,大氅盖在她身上还是显得很宽大,几乎将她整个人盖住,细密的羽缎之中隐隐泛着一丝淡雅却馥郁的熏香味道。 “要上来坐坐吗?”回味又一次邀请。 “不必了。”她拉紧身上的大氅,将自己完全包裹起来,果断拒绝。 回味看了她一会儿,不再说话,继续望向窗外,看飞雪润物细无声…… 作为程铁爱徒的苏婵连多余的话都没说就把程铁召回来了,程铁当天就退了租,屁颠屁颠地搬到酒楼来居住。苏妙留下苏婵协助程铁,又从鸽子楼昔日的员工里挑了两个实诚的,酒楼的改建工作将由他们全权负责。万老板也十分热心地帮他们介绍了一个对改建工程很拿手的建筑队。 这个新年苏家异常忙碌,不单是酒楼改建、苏菜馆营业这些琐碎事,过了新年之后的二月苏烟和宁乐就要下场了。 虽然只是第一轮的县试,紧张程度却不亚于高考,过年后苏烟和宁乐就全面停工专心备考,以至于苏家每一天都沉浸在恐怖的紧绷氛围里,苏老太和胡氏天天去上香祈福,家里不能有一点动静。苏烟倒还好,为了争口气的宁乐却瘦了十多斤,每一天脸色都黑中发青,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考试日期是二月二,龙抬头的好日子,是个吉兆。 苏妙因为家中的紧张气氛一宿没睡好,天不亮起床,来到厨房,将前一日准备好的粉肠、猪肚用开水汆烫后放入锅内煮半个时辰,捞起沥干,粉肠切段,猪肚切成细条状。将猪腰去臊筋,用开水汆烫后切成小块。猪肝、猪心、猪瘦肉切块,洗净后加入姜丝、盐、白糖、料酒腌制。泡好的米放入砂锅,加水煮开,转中火煮两刻钟后改小火慢煲至酥稠状,将其他材料放入煮好的白粥内,加肉丸、木耳丝煮熟,用盐胡椒粉调味后,撒上姜丝香菜。 鲜味爽滑,香浓可口,味道醇厚。 “这是什么东西?”回味从后面走过来,盯着一锅猪杂粥,愕然询问。 苏妙微微一笑:“状元及第粥。”R1152 第九十七章 成长 “状元及第粥?就这一锅猪杂粥?”回味不喜欢内脏类的食物,离远一些,哭笑不得地问。 “什么猪杂粥这么难听!”苏妙不满地道,冲着他一面扳手指头,一面认真地说,“你听好了,猪肚、猪肝、猪心、猪腰、猪肉、粉肠相当于县式、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六及第,六及第你知道吗,就是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坚持到底赢得胜利的意思!” 回味的眉角狠狠一抽:“我是不知道及第跟猪杂有什么关系。那这丸子相当于什么?” 苏妙想了想,回答:“听说是殿试中状元的意思。” 解释得越发莫名其妙了,回味无语地叹了口气: “一大早就给他们吃这么重口的东西没问题吗,不会腻?” “我准备了解腻的咸蛋和清淡的小菜!”苏妙捧起一篮子盐鸭蛋并数碟色彩斑斓的小菜给他瞧。 “你还真是费心了。”回味抚额,无语地说。 “我好歹是烟儿他姐嘛,而且我早就想试一试在大考来临的清晨帮弟弟准备早饭了,会成为很宝贵的回忆哦!”她笑眯眯地说。 回味不知道该说什么,忍住想翻白眼的欲望,提起小泥炉上已经煮好的清茶,一边往外走一边淡淡地说: “那你就慢慢准备吧。” “你不留下来帮我?” “我讨厌猪杂。”回味头也不回地说。 “别说‘猪杂’那么难听,很影响食欲的!”苏妙不悦地纠正,回味人已经出去了。 苏婵因为苏烟下场考试的事昨天特地从丰州赶回来,亦没睡好,肿着眼睛没精打采地进来帮苏妙端饭。 在堂屋布置好碗筷,苏妙让苏婵去叫苏烟他们来吃饭,苏婵去了,不多时苏烟和宁乐摇摇晃晃地进来,身后跟着唠叨不停的胡氏和苏老太。苏娴打着哈欠跟在最后,才踏过门槛就闻到一股肉粥的味道,皱了皱眉: “大清早就吃肉?” 她的声音却被苏烟兴奋的语气盖了过去:“好香的味道!二姐,这粥真香,都放了什么食材,看起来好棒!” 胡氏无奈地叹了口气,在他漂亮的脑袋瓜上拍了一下:“马上就要考试了,还这么没心没肺,可怎么好!” 苏烟被说的垂下脑袋,委屈地扁扁嘴。 “就是这种自然放松的状态才好,若是太紧张反而不妙。”苏妙含笑说着,在脸色发绿的宁乐的肩头一拍,“你也放松下来,该念的都念了,今天只不过是检验一下这么久以来努力读书的成果罢了。我特地为你们两个人煮了好运粥,可以给你们带来好运哦!”说着盛了两碗粥,分别放在苏烟和宁乐面前,笑道,“一人吃一碗!” “不可以吃两碗吗?”苏烟充满期待地问。 “不行,吃太饱会犯困,这么大一碗足够了,再来一颗咸蛋。” “二姐小气!”苏烟扁着嘴说,端起粥碗大口吃起来,粥白如凝脂,鲜香浓醇,美味诱人,他开心地弯起眉眼,欢声赞道,“好吃!二姐以前怎么没煮过这粥,我想天天吃!” 十几岁的男孩子正是吃肉的时候,当然回味除外,他的味觉清淡得跟老头子差不多。 苏妙盈盈一笑。 “怎么粥里还有面疙瘩?”宁乐舀起一枚面疙瘩,看了看,眉角一抽,“鲤鱼形状?” 苏烟一愣,也去翻自己的碗,同样找到一枚:“我的也有!鲤鱼面疙瘩!红色的!” 苏妙手一拍,欢喜地说:“你们运气真好!这锅里我只放了两条鲤鱼,你们两个都吃到了,这说明今天幸运之神站在你们这边,不管今天做什么,一定没问题的!”她强调说服力地用力点了两下头。 “分明是你自己盛进去的,作假也忒明显了点。”苏娴哭笑不得地说。 苏妙一僵,继而尴尬地笑起来,问苏烟:“很明显吗?” 苏烟用力点了点头。 苏妙越发尴尬,搔了搔脸颊,哈哈哈笑道:“就算很明显,反正一定是个好兆头,所以绝对没问题,今天是你们的幸运日!”她信心满满地强调。 苏烟似被这样爽朗轻松充满了活力的笑容感染,有一股坚定的力量从这样的明媚里传递到他的心,他忍不住笑起来,重重点了点头: “嗯!因为是幸运日,所以没问题的!” 宁乐虽然觉得这种傻兮兮的祈福花招有点滑稽,却并不排斥这滑稽带给内心的温暖感,半垂着眼帘,望着面前散发着喷香鲜美味道的肉粥,唇角勾起,会心一笑。 回味去厨房拿了冷干饭来默默坐下,想以一壶清茶泡着吃,才泡好时,回过头正对上苏婵绷着的脸,她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句话不说。 “你也要吃?”回味却很轻易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问。 苏婵点点头,把碗递过来,回味提起茶壶给她泡了一碗。 “小回儿,给我也泡一碗!”苏娴揉着太阳穴说。 回味点头,亦给苏娴做了一碗茶泡饭。 苏妙、胡氏和苏老太胃口却好,大清早吃荤粥一点不嫌腻,尤其是苏老太,别看上了年纪,居然一口气吃了四碗外加一个馒头。 早饭后苏烟宁乐准备前往考场,县试五场,每日一场,辰时开始,戌时结束,岳梁国对选拔人才还是很重视的,为了防止吃坏东西,中午时会统一供饭,考试的人自带笔墨即可。 苏老太和胡氏自然不放心,因为不能跟去,嘱咐了许多,苏烟一句一句乖乖地应了。宁乐立在一旁不耐烦地抖腿,嘴里咕咕哝哝地背诵着有可能会考的文章。 胡氏终于把车轮话说完,又道:“让你姐也说两句!” 苏娴正双手抱胸神游太虚,闻言微怔,想了想,对苏烟道: “你大姐能不能改嫁给金龟婿全看你考得怎么样,若是考不中,老娘后半辈子让你养!” “……”胡氏在苏娴身上狠拍一下,苏烟呵呵地笑,哑口无言。 “好好考。”苏婵憋了半天才吐出三个字。 苏烟点头应了,望向苏妙,宁乐亦不由得停止背诵,望过来。 苏妙微微一笑:“家里不指着你们考功名赚钱,所以尽力就好,平常心最重要。小乐乐,我在此郑重告诫你一句,不许在考场打架,不管遇到什么窝气的事都要淡定,别忘了你是去干什么的。” “谁打架,这时候你提打架干吗?我什么时候打架了!”宁乐对被当做小孩子告诫很不满,一叠声质问。 “时辰不早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苏妙笑而不答,催促着说。 宁乐没得到回应,不忿地哼了一声,扭头先走了。苏烟忙跟上他,苏老太和胡氏目送他们离开,一个劲儿求老天保佑。 “你突然提打架是什么意思?”回味不解地问。 “今天的考试狐朋狗友三人组也会参加。”苏妙笑眯眯地说,“小乐乐用功了这么久,好像已经把想出一口气的动机给忘了呢。” 回味想了半天才想起来狐朋狗友三人组,恍然点了点头,摸着下巴说:“在考场上闹事会被直接驱逐,十年禁考。” “这么严格?” 回味点点头,锋锐地道了句:“不过若是连一点挑衅都忍耐不了,进了官场也成不了事,说不定还会祸及家人,还不如跟着你学厨更有前途。” 苏妙看了他一眼,不悦地说:“你把厨师当什么,这个行业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 回味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苏家人哑口无言,望着他俩,摇头在心中轻叹:这两个人的嘴巴一个比一个恶毒,还真是绝配! 事实果真如预料的那样,宁乐才一踏进考场,刚找到座位坐下就受到朱二、隋三、乔四的挑衅,三个先到的人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围在他的桌前,故意高声嘲讽道: “哟,这不是宁小官人吗,你爹去年刚犯了事被流放,你今年就敢下场,真是好胆量!瑞王爷开恩没让你爹的案子罪及全家,你一个犯官之子也该夹起尾巴做人吧!你爹横行镇里鱼肉百姓,有多少人恨他恨得他牙根痒痒,幸好皇上圣明处置了你爹,给咱们长乐镇送来一个青天大老爷,这个时候你却跑出来,让人看着心里就不痛快!再说像你这种连字都认不全的也敢跑来参加县试,你也不嫌丢人现眼,若我是你早就灰溜溜地回到乡下守着两亩薄田度日,也好过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 朱二的声音太大,把考场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来。 宁县令上任时间不长还没发挥太大的效用,真实情况并不是朱二说的那么糟糕,然而平头百姓骨子里就对当官的畏惧厌憎,人的弱点也就是喜欢在与己无关时隔岸围观幸灾乐祸。无论是惊诧、讽刺、兴奋、畏缩的眼神,落在宁乐身上都会让他产生一种被针扎似的狼狈痛感,胸腔内翻江倒海起怒火,他的确忘记了今天还有可能遇见朱二他们,在没有防备之下相遇,被这几个混账放肆地羞辱,不仅是他被羞辱,连父亲也因为他被说三道四了。双拳在书桌下逐渐握紧,他竭力压抑着就快要爆发的憎怒与屈辱,半垂下头逼迫自己不去看他们恶心的嘴脸,努力屏蔽那些刺人的令人异常难堪的视线。他咬着后槽牙忍耐下来,一言不发地从包袱里取出笔墨放好,在心里静静地默书。 没有成功挑拨起对方的火气,失败了的朱二恼羞成怒,气汹汹地瞪着他。宁乐依旧不理睬,细细地研墨。被赤裸裸的无视,朱二勃然大怒,一把抓起宁乐桌上的砚台,用力摔碎在地! 这一回宁乐忍无可忍,他本就是个脾气粗暴的,先前的忍耐已经耗光了他的全部力气,更何况在他这么艰难的时候摔碎了他的宝贝砚台,比摔碎他自己还要肉疼。忍无可忍,他霍地站起,一张娃娃脸蓄满了愤怒,看起来有些怕人。他瞪圆了眼睛,厉声道: “臭小子,找死!” “怎么,想打我?来呀,来打我,有种你就打我!不敢动手你才是个娘们儿!”朱二轻拍自己的脸,用不屑的语气鄙视地说。 宁乐怒不可遏,一把揪起他的衣领,举起拳头喝道: “王八羔子,你看老子敢不敢!” “宁大哥,不行!”一直怯生生躲在墙根的苏烟眼见事态扩大,顾不得许多,硬着头皮冲上前,一把抱住宁乐的胳膊,“二姐说了,不许打架!” “二姐”两个字传入耳朵,让盛怒中的宁乐冷不防打了个激灵,脑袋一震,回过神来。他总算明白临出门前苏妙嘱咐他的那句话的含义了,握拳的力道不由自主地松懈下来,他想起了自己一年来的努力,想起了父亲临行前老泪纵横的叮咛。 “别忘了你是去干什么的。”她说。 窝气与怒火渐渐平复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比之前更加坚定的执念。 他松脱苏烟的手,重新坐下来,表情淡定。 “你小子怎么没种了,刚才不是挺有胆量吗,这会子怎么怂了?”隋三就是要激怒他一般地大声嘲笑。 宁乐对他的挑衅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默默地收起地上碎掉的砚台。 “何事如此喧哗?”官学里派来的监考官负手踏进来,扫视一圈之后,走到事发区域,表情严厉地瞪着几人。 朱二等第一次参考,被这人的严厉气派惊了一跳,下意识战战兢兢起来。 宁乐站起身,从容不迫地施了一礼,淡声道:“回大人,刚刚这几位经过学生身边时不小心碰坏了学生的砚台,动静过大,请大人恕罪。” 监考官见他不卑不亢,举止得体,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对朱二等人喝道: “你们还不快回到座位上坐着去,若是扰乱了考场的秩序,全部撵出去!” 朱二等人唯唯诺诺地应了,回座位坐着去了,禁考十年可不是闹着玩的。 监考官走后,苏烟从包袱里又拿出一套笔墨,递给宁乐,悄悄地说: “二姐怕出意外让我多带了两套,给你!”说罢,轻声轻脚回到自己的座位前,乖乖地坐下。 宁乐闻言愣住了,拿起桌上的笔墨,呆呆地看了半天,紧接着眉角狠狠一抽:那女人是算命的吗?R1152 第九十八章 放榜 接近戌时,晚餐高峰期基本过去,这个时辰之后来用餐的客人多半是夜晚要加班的,人数并不多,当天色完全暗下来后,喧闹了一天的苏菜馆也随之安宁起来。 “该回来了吧?”苏妙闲着没事做,双手抱胸站在大门口,望着外面发黑的天色,有些担心,喃喃自语。 “他们又不是小孩子,该回来自然就回来了。”回味不愿意看她为别人瞎操心的样子,语气冷淡地道。 苏妙扁了扁嘴,依旧抻长脖子往外瞧,没看到苏烟和宁乐,却看到因为去出船许久没来的黑子和满富。他二人只穿了件坎肩,才踏过门槛就用吃惊的语调大声道: “小大姐,我听说你过了三月份就要上丰州开酒楼了,是真是假,老吴说这话是骗我的吧?” 苏妙一愣,自从她要回丰州的消息不知从哪里走漏了开始,来问这个的客人每天都有。 “三月份租约就到期了,刚好丰州有合适的酒楼出兑,我们家本来就住在丰州,烟儿要念书,在丰州也更方便,所以租约到期后我不打算续租了,要搬回丰州去。”苏妙笑着回答。 “小大姐你这样可不厚道!”满富还没来得及说话,黑子已经板着一张脸嚷嚷起来,“咱们这么多人在你这儿都吃习惯了,你现在说走就走,那以后咱们都上哪吃饭去!再说,这长乐镇哪比不上丰州,虽然比起丰州小了点人也少了点,卖的东西也不如丰州齐全,可你的馆子在长乐镇是生意最好的,那些过往的船每次来都会上这儿来,你要是走了,咱们这些人怎么整,你让那些冲着你来的商船货船以后往哪吃饭去!你这可不行啊,连商量都没跟我们商量一声,也忒性急了吧!”他低着脑袋越说越生气,越说越觉得舍不得,语气既愤慨又伤感,怪怪的竟有点似哭非哭的声调。 回味冷冰冰地看着他,这根二十好几还没娶上媳妇的光棍,他用这种哀怨的语气到底是什么意思? 碍眼! 比起回味突然恼火起来,满富感觉的却是丢人,瞪了黑子一眼,没好气地道: “你说什么浑话呢,在船上晃了半个月晃傻了吧,你又不是小大姐他们家人,人家凭啥跟你商量!小大姐是开门做生意的,现在想换个地方做生意那是人家的事,跟你有啥关系!就是因为生意好才要去更大的地方做生意,以小大姐的手艺在这么个小镇子上本来就亏了,小大姐的手艺比丰州酒楼的大师傅一点不差,这样的手艺就应该去丰州好好干!小大姐,你尽管去,你的手艺肯定能在丰州里闯出名堂的,反正也不远,若是闲了就回来看看,有了什么好事可别忘了告诉我!” “满富哥干吗说的我好像去了就跟这边没联系了,我还得在你家订鱼货呢。”丰州离清江远,各大酒楼的鱼货都是从长乐镇的鱼商手里订,“倒是满富哥和黑子哥,回头我把住址给你们,你们若是闲了到丰州来玩,我请你们吃饭,可以带家属,人数不限。” 她经常对熟客说“可以带家属,人数不限”,满富闻言乐出声来,得到鱼货继续在他家订的承诺总算放了心。满家属于中小鱼商,只能依附于大鱼商赚三道钱,苏妙是第一单在他家订货的餐馆,因为苏菜馆生意好带动起来,满富家才开始单独售货减少依附同行。心中的大石头落下,他笑出一脸细纹: “有工夫我肯定去,到时候我让黑子亲自给你送货,路远了点你也放心。” “包在我身上!”黑子总算高兴起来,拍拍胸膛,说,话音才落,只觉得身体里本能的泛起一丝令他毛骨悚然的寒意。 回味冷冷地看着他。 “黑子哥能亲自经手真是太好了!”苏妙笑意盎然地说。 回味瞅了她一眼。 正在忙活上菜的得福经过时听到他们议论,面色有几分不安,咬了咬嘴唇,却走开了。 苏妙回到厨房应要求给满富和黑子做红烧鸡爪,不经意瞥了一眼回味,却惊诧地看见他正要往煮好的馄饨面里加大勺的盐。 “太多了太多了,你加太多了,你要把人咸死啊!”她慌忙叫起来,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故意做这种事,“别拿吃的来玩!”她不悦地说,“不许浪费我的盐!” 回味见被发现了,瞥了她一眼,一点不尴尬地冷哼一声,扔下盐勺,吩咐同贵把馄饨面端出去。 苏妙的眉角狠狠一抽,这个人在想什么她完全搞不懂啊! 厨房外突然传来响亮的嚷嚷声:“二姐,我回来了!” 是苏烟的声音。 苏妙心中一喜,三步并两步冲出厨房,在回味面前恍若一阵风似的刮过。 彻底被无视的回味不知为何,心里有种闷闷的感觉,总觉得不太愉快。 苏烟和宁乐出了考场回来,正站在柜台前被一众人围着询问。因为关系要好,连店里的熟客都为他们紧张,这会子把他们围了一圈七嘴八舌地问考的怎么样。 “我全答出来了!”面对众人的询问,苏烟小脸红扑扑的,笑答,赢得众人的一片赞扬。 “烟哥儿就是聪明!” “虽然少了点男子气,但脑袋瓜聪明,将来一定会有大出息,胡大娘老奶奶就等着享清福吧!” “黑子哥,你好讨厌,我哪里缺乏男子气了!”苏烟嘟起嫣红的小嘴儿,不高兴地说。 他居然这么问……苏妙忽然觉得有点头疼,揉了揉太阳穴。 “宁哥儿考得如何?”宁乐始终一言不发,有人终于听够了苏烟的回答,大着胆子去问宁乐。 “就那样。”宁乐皱了皱眉,不耐地说。 语气太坏,于是没人再问他了。 “二姐!”苏烟抬起头时一眼望见走出来的苏妙,灿笑着唤了声,举高手,很骄傲地说,“我都答出来了!” 苏妙点了点头,笑问:“这个时辰才回来,饿了吧,你们俩想吃什么?” “豆汤饭!”苏烟想也没想回答,“外面好冷哦!” “小乐乐呢?”苏妙望向立在一旁始终皱眉沉着脸没什么好声气的宁乐,温声笑问。 宁乐看了她一眼,沉默片刻,别过头去硬邦邦地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杂烩菜。” “好。”苏妙含笑应了,转身进了厨房。 “看反应宁乐考的并不理想。”回味背靠在她身旁的料理台上,双手抱胸,淡声说。 “这种事不到最后放榜谁会知晓,大考中对自己高估或低估的人比比皆是。” “你对他就那么有信心?” “这该问你吧,他是你教的。” “我只是被他缠得没办法,他考成什么样与我何干。” “好冷淡,说真的,你的人缘一直很差吧?”苏妙扁扁嘴,漫不经心地问。 “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喜欢和那些无聊之人来往。”回味不以为然地道。 “总是说这样的话,那在你眼里有不无聊之人吗?” “有啊。”他淡答。 没想到会是肯定答案,苏妙一愣,专注地看着他,八卦兮兮地问: “是谁?” “你。”他淡淡地看着她,回答。 “……”苏妙觉得很惊愕,比被陨石砸到头还觉得惊愕。 “你是第一个让我觉得不会无聊之人,你应该感到荣幸。”他用平静的语气轻缓却高高在上地说。 “……呵呵。”苏妙的眉角狠狠一抽,他的脑子不要紧吧? 苏烟和宁乐吃了晚饭就回去了,要抓紧时间温书,明天还要早起继续上考场。 苏菜馆依旧如往常的时间闭店,关门后进行清扫时,得福没有像往常那样埋头干活,而是跟同喜同贵一起走到苏妙面前,忧心忡忡地问: “妙姐姐,你真不打算继续开苏菜馆了?” “嗯。丰州那边酒楼正在翻修,三月份正好租约到期就要搬走了。” “那、那,”得福紧张加沮丧,表情越发畏畏缩缩,支吾了半晌,垂着脑袋小声道,“妙姐姐,开新酒楼也缺人手吧,我虽然笨手笨脚,但也跟着妙姐姐干了这么久,就算是大酒楼我也没问题的,我会好好干,妙姐姐把我也带去吧!” “师父,你开新酒楼一定要学徒吧,新雇的不顺手,我和同喜学了这么长时间,肯定比那外来的更对师父的脾气,师父把我们也带去吧,我们保证听话,师父让我们往东我们绝对不往西,师父让我们撵狗我们绝对不撵鸡!”同贵的嘴皮子比得福顺溜,郑重表忠心道。 “我是要把你们带去的。”苏妙微怔,眉一扬,说,“你们三个年纪也不小了,家中孩子又多,我包吃住你们没道理不跟去的。我已经跟你们爹娘说过了,他们也同意了。奇怪,我没告诉过你们这件事吗?” “……师父,你从来没说过这件事。” “我们再怎么不受重视,好歹是你的开门大弟子,这事至少应该先说清楚吧。” “我还以为我说过了,大概是最近太忙了我的脑子变成浆糊了,哈哈哈哈,你们不用担心,我已经替你们准备好床位了!”她摸着后脑勺笑起来。 同喜同贵无语地看着她,又看向淡定擦锅台的回味: “回大哥,你也不告诉我们,看着我们干烦恼!” “你们烦恼关我什么事?”回味不解地反问。 回大哥好冷淡! 同喜同贵很受伤,都快流泪了。 得福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地,悄悄舒了一口气,不用回继父那里真是太好了。 五场县试过后,长乐镇的学子们非但没有放松下来,心情反而比考前更加蠢蠢欲动。 放榜日期在三月初二,县试合格者将会在六月初二时前往丰州参加府试。 对于整个科举来说,县试不过是一次摸底小考,自然不会有人来报喜,中榜名单会在县衙外张贴大布告公布。 苏烟和宁乐饭都懒怠吃,一大早就出门去看榜了。 苏菜馆虽然照常营业,苏家人却全都心慌意乱的,苏老太不耐烦在家等,也跟到苏菜馆来,坐在椅子上一遍遍地求祖宗保佑。 有不少与考试无关的人都去放榜处瞧热闹,还没到中午苏妙也不怎么忙,站在柜台后面擦杯子,把青色的小酒盅擦得锃亮。 胎记脸阿九前些日子执行公务去了,回来后才知道苏菜馆月底要关门,百般不舍,拉着苏妙的手哭丧着脸说: “小大姐,你要是不在了,我上哪吃炖饭去啊!” 原来他是舍不得炖饭…… “二姐!二姐!二姐!”苏烟响亮的嗓音带着浓浓的惊喜从外边传来,从未有过的振奋激荡,这样洪亮的声音让苏家人的心集体一颤! 苏烟飞奔进来,被门槛一绊差点摔倒,幸好被胡氏一把拉住。胡氏握紧他的手,声音发颤,紧张激动地问: “怎么样?考上没有?” 苏烟只是笑,雪白的小脸红扑扑的,上气不接下气地粗喘着。 胡氏心急如焚,眉毛皱成一个死疙瘩。 本是去看热闹这会儿陪着苏烟回来的陈六知道胡氏心急,笑答道: “胡大娘别急,你家烟哥儿出息,县试十二名,中了!” 满座沸腾! 胡氏狂喜,腿一软靠在苏妙身上,双手合十把各路神仙谢个遍,差点哭出来。苏老太亦是如此,当场跪谢了苏家祖宗十八代。 苏妙喜不自禁,摸着苏烟的脑袋赞了一番,在望向跟在最后终于迈进门槛阴沉着一张脸的宁乐时,心跳微顿,笑问: “小乐乐呢?” 宁乐看了她一眼,别开眼,不答。 刚才还喜气洋洋的气氛霎时沉凝下来,所有人都用或同情或失望的眼神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陈五嘿嘿一笑,在宁乐的肩膀头一拍,大声说:“宁哥儿也不赖,虽然倒数第二,好歹也中了!” 宁乐愤愤地推开他的手,没好气地道:“‘把’好歹’两个字给老子去掉!” 诧然的静默持续了半分钟,全场再次沸腾! 各种赞叹恭喜声不绝于耳,苏妙笑眯眯地说: “不错嘛,看来是个读书的料,以前只是不用功罢了。” “啰嗦!”宁乐生硬地吐出两个字,顿了顿,却止不住上扬的嘴角,喜悦地笑起来。R1152 第九十九章 挖角 在县试中险胜令宁乐信心倍增,付出就会得到回报这个道理被清楚地诠释,长久以来的不安之心终于得到平静,放榜之后他劲头十足,比县试之前还要用功,每天从早到晚,废寝忘食,手不释卷,积极为三个月后的府试做准备。 三月末,丰州新酒楼的翻新工程已接近尾声,苏婵从丰州回来,让苏妙抽个时间去验收。苏妙应了,在苏菜馆闭店之前的最后一个定休日,她和回味前往丰州,在焕然一新的酒楼里里外外转了一圈。 酒楼是木质结构,当初用的材料也都是上好的防腐木材,只需要在破损严重的地方重新填漆。一楼仍旧是三十桌基本没有动,只是铺了地板,顶棚也重新修缮过。一道长长的可以当做单人餐位的红漆餐台赫然立在入口处的对面墙壁下,一楼大堂的东北角还用木材搭了一个带两级台阶的小舞台,是给纯娘弹唱说书用的。只是单调的用餐很容易乏味,若准备歌舞演奏成本高不说,苏妙并不是开以文雅取胜的高端会馆,既有趣还不显得档次低,以弹唱的形式娓娓讲述或离奇或美丽的故事算一种。苏妙已经和纯娘商量好了,为了吊客人胃口,每天只是中午和晚上用餐高峰期弹唱两场,每场一个时辰,剩下的时间纯娘自愿兼职做伙计给苏娴当帮手。 一楼大堂左边是一架通往二楼的实木楼梯,二楼的改动颇大,为了尽量提高格调,苏妙让人围着一圈窗户建了梅、兰、竹、菊四个包厢,其中梅、竹两个包厢最大,内附阔长精美的小露台,露台上还分别摆了两盆腊梅和青竹。其余座位则全部换成安静舒适具有一定私密性的雅座,二楼靠近楼梯处很周全地立了一个小小的茶水台。 顺着酒楼与内院连接的密门出去,三间正房带两间耳房只是简单地整理了一下,三间正房因为宽敞精细,早就决定由苏家的女人们居住,因而装潢摆设也都是按女孩子的闺房布置的。长条地板,琉璃花灯,垂着幔帐的架子床,雕着牡丹的梳妆台,红漆衣柜,柳木圆桌,虽不复杂却充满了女孩子的柔美之气。这三间房未来要两个人住一间,谁和谁一个屋苏妙打算明天让她们抽签。 两间耳房改为单间,虽然狭小,却五脏俱全。 院子左边的三间房是茅房浴房和柴房,右边同样是茅房和浴房,供住在酒楼里的男人们使用。作为宿舍的大通铺苏妙亦在头尾辟出两间小房,末尾那间是杂物房,前头那一间虽然比耳房还小,但是独立的,摆设也相当简单,一床一箱一书桌。宁乐需要备考,苏妙算是对他额外关照。 内院的地面铺着石板,正中间砌了一座菜园,东边窗根下还修了一个不大的养鱼池,用来饲养当天的鱼类食材。 整座酒楼最难也是最耗费银子的就是全部铺了地龙以备冬天取暖用,外加用竹筒连接从后院的井里引水至厨房和浴室,这项技术在岳梁国刚刚成型,类似于自来水,将竹筒从墙外接进来流进水缸里,不用的时候还可以塞住,比每天打水要方便许多。另外就是整座酒楼的地下排水系统,苏妙也着实费了许多工夫才和建筑队沟通满意。 翻修计划花费了许多银子,虽然这座酒楼被她买下就是她永久的家,新酒楼做出来的效果也让她十分满意,可是一想到花掉了那么大一笔银子,心还是隐隐作痛。 苏妙转了一圈,在一楼的椅子上坐下,跟程铁讨论起日后开业时后厨人员的分配问题。开业之后毋庸置疑程铁要作为后厨的热菜主管,老头子不识字,在苏妙给他念鸽子楼余下来的那几个人以及每个人的特长时,他用力摇头: “这些打打下手还行,都是被人挑剩的,除了原先这个副厨长还有点用,其他的都派不上用场。还有这小子,”他盯着回味,不满地说,“副厨长可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做,妙姐儿你可别因为被迷花了眼就胡乱决定,副厨长要担的担子很重,他成吗?”程铁过去是品鲜楼的副厨长,如今新酒楼重新开业他的位置却被一个毛头小子抢了去。新东家是个年轻姑娘,这个毛头小子的脸蛋的确英俊,偏他自己胡子拉碴一点竞争力都没有,于是自动自觉将回味列入了以“美色取胜”的狐狸男行列。 苏妙看了回味一眼,微微一笑: “虽然他经常事不关己,又不喜欢与人合作,但该做的事他还是会去做,我相信他能做得很好。” 我相信…… 回味微怔,略惊诧地望了她一眼。 “如果有让人不满意之处,程大叔你好好教他就是了。”苏妙笑眯眯地说。 程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看回味越发不顺眼,心里笃定这小子肯定是靠“美貌”迷惑人的小白脸,偏年轻小丫头就吃这一套。他用仿佛在瞪人似的眼光死死地盯着回味,把回味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莫名其妙。 “我会好好操练他,小子,你就请好吧!” 回味觉得自己被恐吓了,这老头怎么回事? “关于厨房人手的问题,的确缺几个能干的,我已经定好人选,剩下的就是去说服他们过来了。”苏妙望了望窗外,“我特地换了定休日,程大叔,咱们走一趟吧!”说着站起身。 “去哪儿?”程铁一愣,问。 “牛广大叔家。”苏妙噙笑回答。 “牛老七?”程铁眉毛一皱,“啧,劝他过来可难,那老小子现在在佟家的品鲜楼专门负责冷盘,位置高银子多,就算你也答应让他总管冷盘,咱这新开的酒楼哪比得上佟家的财力,他不一定愿意来。哼,一个个忘恩负义的,他也是越老越回去了,为了那点破银子天天在周诚那个小王八羔子手底下被指挥干这干那,连那张老脸都不要了!所以我才烦那老小子,从以前开始就总闷着一张脸,说话刻薄,让人看着就不顺眼,又爱财!” 也算不上爱财,只是继续留在易主的品鲜楼工作而已,别人和程铁不同,人家有家要养,哪像程铁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苏妙心里这样想,却没说出来,含笑道: “就是因为这样才要去说服他,我的财力的确不如佟家,但我不会亏待他。佟家手底下的名厨比比皆是,即使手艺再强,不受重视也没用处。品鲜楼的菜牌上冷盘比热菜少一半,他根本发挥不了多大效用,怕是也说不上话,而我能给他最大的空间让他发挥出他的全部实力。更何况在周诚手底下这么长时间他也该够了。最重要的一点,他家的三个儿子明明已经攒够了经验,到现在却还是打杂的学徒。品鲜楼学徒太多,能出头的路太窄,继续呆下去只是蹉跎青春,我可以让牛一牛二牛三全部上灶。为了儿子,牛大叔也会好好考虑一下。” 程铁揪着胡子想了半天,嘿嘿一笑:“你这丫头鬼机灵,居然想一个石头四个鸟儿。牛家老二老三不说,他家老大的手艺的确不错,是个能派上用场的,就是为人老实不显山不露水,再这样下去也只是白白浪费年岁就是出不了头,牛老七为了自己儿子也得好好寻思一番。” “程大叔你只知道牛一手艺好,却不知道牛三,我以前跟着爹在厨房那会儿总是不耐烦所以不明白,现在细想才想起来,牛三从小时候跟着他爹在品鲜楼做工开始就会偷师,程大叔你不知道吧,他擅长的是你最拿手的熘鱼片。” “真的?”程铁惊讶地问。 苏妙点点头,笑道: “就我知道的,牛一牛三对冷盘没兴趣,若牛大叔同意过来,牛一牛三肯定归你所用。程大叔,牛大叔过去总是说你手艺不精吧,若是牛大叔的宝贝儿子全在被说成是“手艺不精”的你的手底下做工,你猜牛大叔会说什么?” 程铁想象着那个画面,然后一拍桌子,畅快地大笑起来,霍地站起身,一面往外走一面大声道: “走,咱们去会会那个老小子!” 回味看了笑眯眯的苏妙一眼,确定无疑,她是在煽风点火。 苏妙并没有什么威信,苏东的老员工肯看着她听她说话完全是看在苏东的面子上,感激苏东往日的知遇之恩。在挖角的谈判中她甚至都没有展现自己实力的机会,唯一能做的只有开出让对方心动的条件散发出令人信服的气场。起到最大作用的游说和回顾往昔她根本做不了,只能依靠作为昔日厨长的程铁。 程铁买了烧鸡、熏鱼和豆腐干去找牛老七喝酒,然后在借着酒劲掀开的一场骂战中,火冒三丈的牛老七负气答应跳槽。 两个肥头大耳的老头子吵架时的画面还挺有意思,苏妙嗑着瓜子,莞尔一笑。 离牛老七居住的平安街距离两条街对面的柳林巷是阿阳的家,阿阳是品鲜楼刚开张那会儿雇佣的第一批伙计,他在品鲜楼工作已经十多年了,十多年的岁月,最近这两年他却感觉到了强大的压力和扰人的不顺心。他自己也说不出是为什么,品鲜楼没易主之前他每天都是轻松愉快的,无论招呼什么样的客人无论工作多辛苦他都能够用笑容面对,然而现在他却笑不出来,每一天都很疲累。酒楼还是那个酒楼,同僚只不过是增加一些,然而气氛却在无形的改变,压力与日俱增。他几次想辞工,却因为生计问题只能硬着头皮干下去。 今天是一个月一次的换休日,他因为心里烦闷,在外面转了一圈直到黄昏才归家,刚走进柳林巷,迎面遇见周诚穿着用假绸子做的亮色长衫手持折扇从巷子深处走来,身后跟着抱着儿子的钱爱。 钱爱是从临县纳回来的姨娘,往日里他们也都会客客气气地叫她一声“钱姨娘”,不过虽说是姨娘,却跟丫鬟差不多,大概本身就是个软性子,再加上苏家女人一个比一个如狼似虎,钱姨娘每天都像受惊兔子似的,苏东在女人上也不太上心,只是没想到向来胆小怕事的钱姨娘竟然有勇气偷汉私奔,还真是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每次看见这俩人,阿阳都有种想骂娘的冲动,偏佟染给周诚买的院子就在柳林巷最里头,两人总能碰见。 “周厨长。”顿了顿,他弯下脖子唤了声,周诚是很重视规矩的厨长,虽然他师承的是从来都不在乎这些的苏掌柜。 周诚用眼皮子夹了他一眼,瞧不起人似的哼了声,径直向前走,阿阳见状只得侧身让开路,钱爱抱着儿子怯生生地跟上周诚。 阿阳心中恼火,他比周诚还要年长,这小子只因为做了厨长就这样趾高气昂的,什么玩意儿! 狠狠啐了一口,他气闷往家走,才走到门口就听见院子里有说话声,似乎来客人了。迈过门槛,映入眼帘的是令他十分惊讶的人,苏妙、程铁和上次见过的年轻公子正坐在院子里,陪客的则是阿阳的大哥、原品鲜楼负责案板的二把手、拥有精妙刀工最擅长创新的“刀厨”陈盛。“刀厨”是过去苏东开玩笑时给陈盛取的绰号,只可惜在品鲜楼易主之后,陈盛的创新力不被接受,并且新东家最重视论资排辈,陈盛被退到了第三的位置上,为了酒楼的高品质一切必须遵从传统,陈盛在许多想法上亦受到了压制。 “二姑娘!程大叔!”陈阳没想到一回家就看到这两个人,诧然惊呼。 “阿阳哥,你回来啦!”苏妙笑眯眯地说,又望向低眉沉思的陈盛,温声道,“还没发生的事我也无法保证什么,但是我答应你,给你最大限度的自由,在不影响你本来工作的前提下,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一切,我会配合你,如何?” 陈盛看了她一眼,笑了:“二姑娘人大了嘴巴也变得能说了,以前分明闷葫芦似的。我答应你。” “答应什么?”陈阳急了,上前来急促地追问,“大哥你答应什么了?” 苏妙看着他,微微一笑:“阿阳哥要不要也到我的酒楼来?”R1152 第一百章 周诚与回味 从陈家出来,程铁跟在苏妙身旁嘿嘿笑道: “二丫,你的眼光还真毒辣,要不是你提起来我还把阿盛给忘了,那小子从以前只管闷头磨刀工。你这一回又是一个石头两个鸟儿,连他弟弟都给捎带上了。” “阿阳可不是捎带上的,这一次我也是想请阿阳过去。客人对酒楼的第一印象是伙计,第二才是菜品,好的伙计甚至可以带走一拨客人。” “是吗?”程铁有些不以为然,在他心中客人来吃饭就是为了吃好吃的东西,菜的优劣才是吸引客人的关键。 “一家酒楼,如果伙计没有给我一种‘我来了他很欢迎’的感觉,掌柜的没有给我一种‘他很希望我时常来’的期待,店里的氛围给我一种“爱来不来,不来拉倒”的自大感,即使菜做得再好吃我也不会再去第二次,这就是服务的重要性。” 程铁拉扯着胡子,瓮声瓮气地道:“二丫,你这性子也忒麻烦了点,亏你还是开酒楼的。” “不懂客人的心思是留不住客人的,亲和却有素的服务与独一无二的菜色是酒楼致胜的法宝。从前我就发现了,阿阳他很受客人的喜欢,这也是一种能力。” 程铁半晌无言,想了良久,说:“怎么说呢,你这丫头总是爱想那些你爹以前从来没考虑过的问题,咱们品鲜楼一直以来都是以菜的优劣致胜的。” “这个自然,不过我是我,我爹是我爹,我爹的做法不全适合我,我有我自己的做法。”苏妙微微一笑,对他说。 程铁一愣,不由得盯住她看起来。虽然他心里对现在二姑娘给他的形象感觉有些微妙,总觉得跟过去不大一样,可过去的二姑娘总是警惕又沉默,别人跟她说话她也爱答不理,常躲在屋子里不与人来往,他对她的印象还真不深,唯一的那点子模糊印象也被现在鲜明清朗的形象取代了。他形容不出来现在的二姑娘给他的感觉,总觉得很有办法的样子,不像是一个才过了碧玉年华的姑娘。 他不由得因为心中的想法嘿嘿笑起来。 苏妙莫名其妙。 三人走出柳林巷,刚转了一个弯,却在临街的一长条围墙下遇见了两个想不到的人。 周诚和钱爱出去买东西才回来,周诚摇着扇子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因为气温炎热皱眉。钱爱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左手抱着儿子右手提着一串药包,一头的汗,也不知是累的还是热的。 双方走了个顶头碰,全都愣住了。程铁脾气火爆,面色先不好看起来,比他更不好看的人是钱爱,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惊慌失措地低呼: “二姑娘!”骇然地倒退半步, 周诚的脸也僵住了,又竭力使面部表情平下来,微扬起下巴,用趾高气昂的态度立在离苏妙三步远的地方,眼神轻视,也不说话,似正在等她主动开口,苏妙是这样感觉的,于是顿了顿,她迈开步子径直向前,然后,一言不发地从他身旁掠过去,没有任何停顿,与其说是对待普通路人的态度还不如说是对待透明空气的态度。 回味漫不经心地跟在她身后,亦没有去理睬周诚。 刹那间,周诚感觉到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侮辱。 程铁见苏妙不理睬,便也懒得去理会周诚,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声,用不屑的表情从周诚身旁擦过。 赤裸裸的无视,赤裸裸的轻蔑,赤裸裸的羞辱! 周诚脸涨红,一直红到发根,由于自尊受到侮辱而产生的激动愤慨使鼻翼张得大大的,一条深深的窝儿从紧咬着的嘴唇向气势汹汹地往前突的下巴伸展过去,他立在原地,背对着已经走过去的人,捏紧了拳头,沉声喝道: “站住!” 程铁怒从肝起,脚步顿了顿,差点没回来揍这个小王八羔子,却因为苏妙连脚步都没停径直往前走,细想时觉得今天的确很忙,没工夫搭理这种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于是也就跟着走了。 倍感狼狈的周诚越发憎怒,一腔火气从胸口处直冲上脑门,太阳穴怦怦乱跳,耳根子通红,面孔因为过于愤怒变得有些扭曲。他猛然转过身,朝着苏妙离去的方向飞冲过去,气汹汹地拦在她面前,厉声道: “苏妙,我让你站住!” 额角的青筋开始跳,苏妙不想和他说话他却偏偏缠上来,眉尖微蹙,想要往左绕过去,面前这人也往左,想要往右掠过去,面前这人也往右,就是不让她走……他是跳蚤吗? 这种行为完全是对她的挑衅,苏妙这样认为,他觉得他是处在上风的,所以有胆子冲上来对她肆意妄为,也就是说,她被这个王八羔子小瞧了。 被一个不怎么样的人小看是一件很让人恼火的事,苏妙正在考虑要不要揍他个落花流水或者干脆大喊“抓流氓”,回味忽然上前一步,拉起周诚的后衣领将他从苏妙面前拖到路旁。苏妙微怔,紧接着对回味粲然一笑: “多谢。”径直走了。 “臭小子,死小白脸,放开我!放手!”周诚被抓住后衣领,先是一惊,待反应过来挣扎时苏妙已经走远了,他怒不可遏,想要转过身去冲那张比他英俊一百倍的脸挥拳,然而还没来得及转身,只觉得膝弯处一痛,下一秒他已经狼狈地跪倒在地,大声哎呦起来。 程铁愤愤地瞪了他一眼,啐骂道: “小王八羔子,你以前做的那些烂事老子懒得理会,若你日后再缠着二丫头,看老子不打断你小子的狗腿!” 因为回味的意外出手,老头子现在越看越觉得这小白脸挺顺眼,虽然靠脸蛋吃软饭,比那混王八羔子却也强了许多倍。 程铁心情舒畅地走了,回味这才淡定地松了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抽出帕子擦了擦,转身扬长离去。 周诚心里想冲过去狠揍他一顿,却因为膝弯处剧痛,眼看着他离开却站不起来,气急败坏,怒声喝道: “你这小白脸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该不会你是她的相好吧,你可知道我是谁,我是她订过亲的未婚夫!” “那又如何?”回味停住脚步,回过头,淡看着他,反问。 “你、你真是她的相好?”周诚心里咯噔一声,僵着一张脸,因为不可置信,说话开始结巴。 “是又怎样?”回味轻描淡写地说。 “她、她以前订过亲!”周诚怒不可遏,鼓着一双眼睛大声强调。 “别说她订过亲,就是她成过亲,她还是她。”回味轻描淡写地说,瞥了他一眼,冷哼道,“不过以她的性子,你给她提鞋都不配,说成亲简直是笑话。” “提鞋都不配?”周诚铁青着脸,目露不屑,语气嘲讽地说,“那小蹄子也长本事了,竟也有男人为了那种货色五迷三道!呸!我这个‘连提鞋都不配’的过去可是跟她拉过手亲过脸花前月下互许终身的!”他说着,挑衅似的大笑起来。 回味面色一寒,冷冷地看着他,过了片刻,上前一步从正面一脚将他踏在地上,把面色青白交错已经快要哭出来的钱爱吓得浑身一抖,低呼起来。 周诚心里一惊,一刹那,忽然产生出一种仿佛被扼住脖子就快要被杀的错觉。他吓出一身冷汗,本能地想要挣扎逃脱,却就是爬不起来,一双慌乱的眼开始流露出恐惧。 “大、大侠,你、你饶了他吧,他全是胡说的,惹恼了大侠,大侠千万别跟他计较,小妇人求你了!”钱爱恐慌无措,既害怕又担心,手里的药包落在地上,她抱紧了儿子扑通跪下来,用蚊子似的声音带着哭腔哀求。 回味看了她一眼。 “你闭嘴,臭娘们!”周诚被辖制住本就狼狈气恼,自己的女人又跪下来向自己的仇人求饶,他越发怒不可遏,厉声喝骂,把钱爱吓得浑身一抖,这一回真哭了起来。 “你,”回味沉着双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用恍若寒冰般幽沉刺骨的语调冷冷地道,“以后少管别人的女人,多爱护自己的女人,让女人一手抱孩子一手拎东西,你是缺胳膊断手还是缺心少肺,让自己女人哭的男人比畜生还不如,你若再让女人哭,爷废了你!” 一丝彻骨的寒意从周诚汗透的脊背上爬至后脑,这个人的眼神……他是认真的! 从未感受过的惊恐袭遍全身,喉咙处被强烈的恐惧感噎着,他只是张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回味收了脚,转身,扬长离去。 好半天,惊魂未定的周诚才想起来从地上爬起来,四顾时发现有不少路人在远远地围观,却因为刚才的场面太可怕,无人敢上前劝解。 周诚越发觉得狼狈,火气又一次猛窜上来,他气得都快昏过去了。 钱爱见他起来,慌忙扑过来要扶起他。周诚越发心烦,才要没好气地甩开她的手,猛然想起回味临走时的警告,心尖一颤,扶着钱爱的手狼狈不堪地站起来。 回味走了一段路之后,刚好遇到没见他跟上来有些担心折返回来找他的苏妙。 “你干什么去了,才跟上来!”她似松了一口气,抱怨着询问。 “没什么。”他轻描淡写地说。R1152 第一百零一章 苏家的“秘密计划”(二更) 天色已晚,这个时间即使能出城也回不去,苏妙和回味决定在新酒楼里住一宿,第二天再回去。 苏妙住进苏婵常住的房间,又让回味挑一间房,回味挑了在她隔壁原来是耳房的小单间,将另一头剩下的小单间留给苏烟。 程铁回来之后心情好,烧了几道菜拉回味喝酒,喝着喝着他自己全喝进去了,喝光之后摇摇晃晃地回到大通铺倒头就睡,鼾声如雷。 苏妙吃过饭,见程铁拉着回味喝酒就先离席去后院洗澡,湿润喷香地从浴房出来,用布巾擦着脖子上的水珠,才要回屋,却一眼看见回味正坐在院子里的石磨上抬头望天,她狐疑地走过去,问: “你坐在这里干吗?程大叔呢?” “喝醉了,睡了。”回味看了她一眼,淡淡回答。-优-优-小-说-更-新-最-快-- “碗洗了没有?” “洗过了。” 苏妙满意地点点头,笑说:“那你也去睡吧,明天咱们早点走,怎么着也得中午之前回去。”说着,才想转身往屋里走。 “过来。”他看着她轻轻地说。 “啊?”苏妙一愣,莫名其妙。 “过来。”他低声道。 苏妙一头雾水,却乖乖地走过去,刚走到他面前,他已经拿过她手里的布巾,将她的身子转过去,一边用布巾给她拧头发一边说: “头发上还在滴水,就算天已经热了,这么湿漉漉的也容易生病,你怎么总愿意在晚上洗头发,不容易干。” “白天又没工夫。”苏妙咕哝着说,乖乖地背对着他,顺从地让他帮她擦头发。头发太长,自己一个人确实不好打理,有人肯帮她擦再好不过了。 “梳子。”回味用布巾拧了许多遍才将她的头发拧干,从后面把手伸给她,苏妙立刻自怀里摸出一个桃木小梳子递给他,回味接过去,从上自下梳顺了她乌黑发亮的长发,沉默良久,低声问,“那个周诚,你跟他还有什么关系吗?” “关系?”苏妙微怔,一头雾水地反问,“什么关系?” “没什么。”他听她这样回答,立刻语速变快低声道了句,用梳子连续梳了几次,之后再用布巾拧**的发梢,紧接着把布巾和梳子一股脑儿地塞还给她,淡声说,“好了。” 苏妙笑吟吟地接过来,回头对他道了句:“谢了!”顿了顿,又说,“对了,上次你提的菜单,福寿全和烧鹿筋全部驳回,咱们买不起海参、鲍鱼、鱼翅和鹿筋,至少现在买不起,你再想两个别的吧。”说罢,转身回屋去了。 回味依旧坐在石磨上,静默良久,仰起头,深深地叹了口气,轻声咕哝了句: “至少再多说句别的吧。” 第二天一大早苏妙和回味就回了长乐镇,三月廿五苏菜馆的租约到期,苏家小院的买家也已经找到了,三月三十号会正式搬家腾房,至于新酒楼的开业日期苏妙打算搬家之后再决定。 在午时之前回到苏菜馆,苏妙踏进门槛,才说了句“我回来啦”,就看见本来围成一圈在桌前窃窃私语的苏娴、苏婵、纯娘、宁乐等人见她回来呼啦全部散开,装模作样地继续干自己的事。 苏妙一头雾水,疑惑地问: “你们在干吗?” “没有,没有,什么都没干。”苏娴脸微僵,讪讪地笑着,走过来,这简单的回答怎么听怎么像敷衍。 “大姐,你说了两次‘没有’。”苏妙眯起杏眸,狐疑地说。 “是吗?我哪有,是你听错了!”苏娴手一挥,呵呵笑说。 苏妙心里越发疑惑,向纯娘、同贵、得福他们每个人扫过去,这些人在对上她的眼光时不是避开她的眼神装忙就是嘿嘿干笑,怎么看都不像什么事也没有。苏娴见状,凤眸闪了一闪,就在苏妙还想开口询问时,她抢先开口,笑着问: “酒楼那边弄得怎么样了?” 苏妙眨了眨眼睛,老实地回答:“已经齐全了,程大叔留在那儿,只等着牌匾做好就挂上去了。对了,别的房间都决定了,就咱们几个人还没决定,你们想什么时候抽签?” “抽签?对了,抽签!”苏娴手一拍,转身匆匆忙忙地道,“老三、纯娘,快,咱们几个抽签,娘也来抽吧!” “可是奶奶没在。”苏妙连忙说。 “不要紧,抽号签,谁抽到跟奶奶相同的号谁就去跟奶奶住。” 苏妙只觉得她匆匆忙忙的很奇怪,猛然想起自己刚刚似乎被岔开了话题,她还没有问清楚他们刚才聚在一起到底在谈什么。心里这么想着,苏娴已经招呼她过去抽签,她应了一声,忙走过去。 抽签的结果是,苏老太和胡氏住居中的屋子,苏娴、纯娘在左挨着苏烟,苏妙、苏婵在右挨着回味。 苏妙一下午问了好几个参与者他们在她回来之前到底都谈了什么,他们却没一个人肯告诉她,都是装忙或者用“没什么”敷衍她。 苏妙越发疑惑。 眼看着离租约到期越来越近,让苏妙觉得诧异的事却接连发生,她先是发现苏娴趁她忙碌时跟满富、陈五、于巡检、王豹他们偷偷摸摸不知道在说什么,又发现大晚上全家人趁她洗澡时在苏娴的屋子里集会,连奶奶都参加了,却没人告诉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他们并没有对她冷淡,苏娴忽然一大早凑过来,问她: “老二,你最近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这是什么怪问题? 苏妙歪头想了半天,确实想不出来想要什么,于是摇摇头回答:“没有。” “你真没趣。” “……”她错了吗? “胭脂水粉绸子缎子坠子簪子镯子链子,你选一个吧?” “选一个?到底是选什么东西?”苏妙一头雾水地问。 话音未落,苏娴却自顾自地手一拍: “那就簪子好了!”说罢,转身走了。 “……”苏妙的嘴角狠狠一抽,她到底是来问什么的? 晚上下学时,苏烟趁苏妙端晚饭给他吃时扭扭捏捏地问: “二、二姐,你喜欢吃面吗?” “喜欢啊。” 于是苏烟就小脸通红,低着脑袋嘿嘿地笑,笑得那叫一个荡漾。 苏妙整个面部肌肉都在抽,是她脑子有问题以为他们全有问题,还是他们确实有问题? “蠢女人,” 宁乐搓了搓鼻子,低着脑袋小声开口,“你爱吃豆沙包子吗?” 苏妙一愣,眨巴着眼睛点点头:“我什么都爱吃。” 宁乐便不再言语。 苏妙一头雾水。 苏家这样潜伏于平静表面下的暗波汹涌就连回味也受到殃及,就在他和苏妙从丰州回来的当天晚上,苏妙正在浴房里洗澡,正在记录菜谱的他忽然听到敲门声,起身去打开房门,苏娴、苏婵、苏烟全站在门口,苏娴脸上的笑容简直像是要把他拉上贼船似的: “小回儿!” 她唤了声。 回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二天一早苏妙打扫后巷时,回味难得陪她一起打扫,虽然他只是站着看着她打扫。 “你最想吃什么?”他问。 因为他是第一个问她奇怪问题的人,所以苏妙只是很普通地愣了愣: “也没什么想吃的。“ “总有一样吧,你一直都想吃或者最喜欢吃的东西?”他双手抱胸,语调平平地追问,仿佛并不想知道,可是却问了。 “一直想吃的?”苏妙摸着下巴想了想,“这么说起来,我好久没吃到羊肉了。”她笑着说,“长乐镇人不养羊也不卖羊肉,我倒是有点想念红烧羊肉的味道。” “红烧羊肉啊。”回味喃喃自语,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对她说,“嘴巴真刁!” “……”明明是他自己问的。 三月廿六,苏妙在前一天已经和房东解约了,今天正忙着在家收拾行李。 家里人都出去了,都说去买东西,也不知道要去买什么,家里只剩下苏婵一个人陪她收拾屋子。 一直到黄昏时分就快要吃晚饭了,却一个人都没回来,苏妙有点心急,抻长脖子望了望天色,蹙眉自语: “都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没回来,他们都干什么去了?” 苏婵眼眸微闪,继续整理箱子,一言不发。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纯娘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笑意盎然地道: “妙姐姐,走吧!” “啊?去哪?”苏妙莫名其妙地问。 纯娘没回答,苏婵站起来,上前一把勾住苏妙的胳膊,淡声说: “走吧。” 纯娘立刻勾住苏妙的另一只胳膊,跟苏婵一起,笑盈盈地架起苏妙往外走。 “你们两个干吗?到底要去哪啊?喂,你们俩到底要干吗?”苏妙手足无措,诧然地嚷起来,却没有人回答她。 六神无主的苏妙被苏婵和纯娘架着一路来到苏菜馆门口,本应该漆黑一片的苏菜馆此时竟然灯火通明。纯娘和苏婵牵起苏妙的手,拉着惊魂未定的苏妙登上台阶跨过门槛,苏菜馆内坐满了人,在她才踏进门槛时,室内响起七嘴八舌、杂乱无序却极是热闹热烈的欢呼声: “寿星来了!” “妙姐儿,生辰快乐!” “妙姐儿,生辰快乐,如意吉祥!苏小妹也是!” “小大姐,生辰快乐! 巡检房的人、捕快房的人以及所有老客赫然在座,全都拖家带口的,把宽敞的苏菜馆挤得满满当当,十分热闹。每个人都在看着她,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呆了一呆,苏妙猛然想起来,三月廿六,是苏妙年满十七岁的日子。 在因为惊诧的怔愣之后,她感受着心腔内澎湃而起的温软且湿热的波澜,望着乌压压一屋子人,顿了顿,弯起眉眼,粲然一笑!R1152 第一百零二章 好热闹 苏妙被拉到正中间的桌子前坐下,苏婵也被纯娘推着坐在苏妙身旁。 墙根下一张显眼的桌子上堆满了礼物,主桌上除了苏家的人,还有于巡检、满富、王豹、吴阿大一家,满满当当挤了一桌,于巡检一叠声招呼道: “快给俩大侄女满上满上,今儿好日子,多喝两杯也不怕!” 满嫂子已经提了酒壶笑眯眯地倒了两盅酒。 “一大早都说去买东西,我还以为怎么回事,苏菜馆已经退租了还借来办生日,对刘大娘怪不好意思的。”苏妙笑着对坐在对面的房东刘嫂子歉意地道。 “嗨,也不差这一天,反正新租客也没找着。你们马上就要搬去丰州,咱们这些老客人帮着热闹一场也算是给你们送送行,你妹子跟我说时我可欢喜了,本来还想着过来帮忙筹办,可惜手艺不如你们,只能来干吃一顿了!”刘嫂子抿嘴笑道。 “是你去拜托刘大娘的?”苏妙惊讶地问苏婵。 “只有我记得你的生辰,别人都不记得,自然是我去拜……”苏婵端起瓷盅淡淡地说,还没说完,苏娴已经出现在她背后一把捂住她的嘴! “谁说别人不记得了,你们大姐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只不过是还没想到该怎么过,却被你这丫头给抢了先!”她呵呵呵地干笑着,说。 “她一定不记得了。”苏妙在心中腹诽。 “肯定不记得。”苏婵被捂住了嘴,在心里说。 “啊呀,一眨眼你们两个已经十七岁了,真是岁月不饶人!你们长这么大,大姐还没给你们好好过过生日。早些年没机会,后来又赶上守孝连及笄礼都没过上,可怜见的!来,丫头们,这是大姐送你们俩的生辰礼,一人一个!这可是大姐花了好多银子买回来的,省着点戴。别弄坏了!”苏娴略得意地说罢。分别将两根一模一样的镶金桃花簪插在两人的发髻上,紧接着双手合十冲着两个人的后脑勺念叨,“桃花簪里有桃花。桃花之神在上,保佑这两个丫头赶快多犯几朵桃花,挑两朵最好的嫁出去!桃花之神保佑!桃花之神保佑!” 苏妙和苏婵眼尾狠狠一抽,王豹媳妇笑道: “大妹子。你求桃花神还不如找个妥当的媒人,可惜你们要走了。我手头有几个条件绝好的小子,本来还想给妙姐儿和婵姐儿相一相呢!” ……王大嫂这种说法好像拉皮条的。 “傻子,”王豹小声笑说,“她们两个还用托媒人找。家里分明有两个现成的。” “是呢,那俩小子若做了上门的,比外边来上门的不知道强多少倍。”于巡检浑家对苏老太和胡氏笑道。“不是我说话唐突,老奶奶和大妹子真是好福气。一个闺女顶三个小子,这么好的闺女嫁出去白便宜了婆家,要我就舍不得,招两个上门的妥妥地顶壮门户,再好不过了。” “大嫂子说的极是,我和婆婆也是这么想的。”胡氏笑得合不拢嘴,却自谦道,“就这俩死丫头犟驴似的脾气秉性,到了婆家铁定不受待见,还是留在身边,免得去祸害人家。” “看你说的,依我瞧这俩丫头就好,要不是我家老大已经有媳妇小的娶媳妇还早,你家这俩丫头我全要,呵呵呵……”于大娘笑得花枝乱颤。 “呵呵呵……”胡氏笑得也很灿烂。 她俩就和刘大嫂、苏老太几个人围成一圈,热闹地议论起东街西巷各家小儿女们的亲事以及夫妻生活。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苏婵无语地轻叹口气。 “烟儿他们呢?”苏妙抬起头问苏娴。 “在厨房跟舅舅忙活呢,等菜全齐了就出来。” 苏娴话音未落,苏烟已经响亮地一声吆喝,笑吟吟地大声道: “长寿面来啦!”说话间,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已经被他得意洋洋地放在苏妙苏婵面前。 长寿面是将面粉加盐拌匀,调成面团,饧上两刻钟后,搓成中细的面条盘进油盘里,全部盘完后直接甩进开水锅煮熟捞出。再将滚开的高汤加盐、味精、胡椒粉调味,倒进盘好的面里,摆上油菜心、鹌鹑蛋和煨好的香菇,最后撒上香菜和榨菜丁。这种面最有趣的地方是,看似一碗,其实这一碗是由一根长长的面条构成的,面条越长,福气越多。 “这碗里我煮了两根哦,二姐和三姐一人一根,要慢慢的吃,千万别咬断了!”苏烟严肃着表情道。 “闻着好香啊!”苏妙吸了吸鼻子,笑赞。 “那当然,这高汤我可炖了一天呢!”苏烟得意洋洋地翘起下巴,说。 “你不让咬断,可面头儿在哪儿呢,没有头儿哪可能不咬断。”苏婵先拿起筷子,在面碗里轻轻扒拉,说。 “嗳?我明明把头儿放在最上面了!咦?头儿呢?头儿呢?”他拿起筷子弯着腰在面碗里小心翼翼地翻找,一边翻找一边焦急地咕哝。 苏妙苏婵捏着筷子,无语地看着他。 “你上那边找去!”宁乐挤开撅着屁股找面条的一头的苏烟,将两个发黄泛黑的面团放在桌上,别过脸去,生硬地对姐妹俩道,“吃吧!” “这是……什么玩意儿?”苏妙苏婵齐齐盯着盘子里的可疑物体,类似于包子的东西,看起来却很粗糙,不是白胖白胖的反而是黑黄黑黄的,这品相不仅让人连本来的食欲都丧失掉,还会带给人一种吃进去一定会肚子痛的预感。线条不规则的包子顶端还立起来一个小揪儿,小揪儿上还染着红胭脂,很像没烧透的木炭被染上两团红脸蛋的感觉。 “玩意儿?这才不是玩意儿!这是寿桃包啦!快吃!”宁乐脸涨红,没好气地大声嚷起来。君子远离庖厨,他也觉得很羞耻,可他又没有银子买礼物。攒的那点零钱还要用在将来去赶考,于是在苏烟的建议下他去求胡大舅教他做寿桃包。胡大舅倒是个好人没有不耐烦,他却手比脚还笨,这已经是学习以来做得最好的一次了。他一边别过脸去装作生气又不耐烦的样子,一边用眼角偷看她们俩。 苏妙和苏婵对视一眼。 “我不吃。”苏婵斩钉截铁地说。 “白痴女人,你说什么!”宁乐炸毛了,差点蹦起来。 “你叫谁是‘白痴女人’。小矮子!”苏婵冷飕飕道。 “你说谁‘小矮子!’” “你有我高吗。不是‘小矮子’是什么?”苏婵凉凉地问。 宁乐怒不可遏,冲着她高声叫喊:“白痴女!瘦竹竿!木板脸!” “傻瓜男,小短腿。野猪脑。”苏婵用平淡的语气进行恶劣的人身攻击。 “你……你……”宁乐火冒三丈,就快要脑出血了,偏他读了那么多书却说不过她,他的肺子都要气炸了。恼火地瞪着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旁人无语地掏掏耳朵。这两个人是三岁小孩吗? 苏妙夹起一只卖相古怪的寿桃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苏婵嘴里,笑眯眯地说: “婵儿,不可以浪费别人的心意,要满怀感激地吃进去。” 苏婵猝不及防被她得逞。叼着黑乎乎的寿桃包看着她,平板着嗓音,含糊不清地问: “要是别人热情地请我吃屎。我也要心怀感激地吃进去吗?” 噗! 不知道有几个人同时喷了,总之现场出现了几起小规模骚动。 “不许在吃饭的时候说这么恶心的话。”苏妙严肃教育。夹起另一只寿桃包放进嘴里,慢慢吃起来。 豆沙馅的寿桃包,豆沙有点糊但还算香甜,虽然面发死,外观难看,吃起来的感觉却不错,有一种无形的东西暖洋洋地蕴含在其中,看不到,却品味得到。 “还不错嘛。”她弯起秀眉,粲然笑起来。 宁乐心里一松。 “幸好没到会坏肚子的程度。”苏婵咕咕哝哝地说。 宁乐瞪了她一眼。 “总之多谢多谢,从来没下过厨的大少爷,辛苦你了。”苏妙笑眯眯地道,顿了顿,说,“婵儿,道谢!” 苏婵却含糊不清地咕哝着:“豆沙糊了,面好硬,红点是你拿化妆用的胭脂染的吗,化妆用的胭脂能吃吗……” “婵儿。”苏妙唤道。 “多谢。”苏婵从喉咙里咕哝了句。 她竟然坦率地道谢了,宁乐生硬地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找到啦!”苏烟忽然欢呼起来,满头是汗地重新移过面碗,大声道,“二姐三姐,找到头儿了,你们快吃,千万别咬断了,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做出来这么长的面条!对了,面条太长,你们干脆站起来吃吧!” 好好一碗长寿面被他翻的乱七八糟,鹌鹑蛋和菜心也不知道哪去了,榨菜丁香菜末也散了,两根面头儿倒是露了出来,静静地躺在汤面之上。 苏妙和苏婵站起来,拿着筷子一人夹起一根,在众人的笑声和起哄声中弯下腰吃面条。 刘大嫂看着她们俩并排立在一起,啧啧称赞道:“这两个大姑娘站一起,如花似玉的,真好!” “可不是!”满嫂子随声附和。 “妙姐儿和婵姐儿竟是双生妹,要是不说我还真不知道,之前我以为今天只是妙姐儿过生日哩,来了才知道她姐俩是同一天。”吴大嫂笑说。 “虽是双生的,却一点不像,双生妹像到分不出来就有趣了,我亲戚家两个丫头就是双生的,一模一样,连家里人都分不出来。” “妙姐儿和婵姐儿虽然一点不像,可妙姐儿长得灵气,婵姐儿长得英气,哪一个模样都不差,个高挑还能干,大妹子有福气!”于大娘拍着胡氏的手,笑说。 胡氏只是笑,也不说话。 “啊!”就在这时,全神贯注地盯着姐姐们吃面的苏烟忽然尖叫了一声,错愕地望着苏婵将一根长寿面咬断成两截,苏婵自己也愣住了,筷子夹着下半段,顿了顿,将叼着的半截面条吸进去,歉意地望着小脸青白交错的苏烟,苏烟看着她,扁起嫣红的小嘴儿,那表情仿佛要哭出来了,“三姐是笨蛋!” 话音刚落,喧闹的现场有一瞬的静止,苏烟敏锐地望过去,却见苏妙不小心也将一根长长的面条咬断,筷子夹着一头,见他望过来,赶紧将那一头塞进嘴里,佯作无事。苏烟这回真哭出来了,他费了好大工夫失败了许多次才做出来三尺长的长寿面,泪眼汪汪的,他委委屈屈地道: “二姐是大笨蛋!” “……”凭什么老三是“笨蛋”,到了她这儿就成“大笨蛋”了? 苏妙和苏婵花了好半天才将苏烟哄高兴了,两个人把面吃完,青菜香菇鹌鹑蛋一人一个,连汤也一人一半喝光了,他才重新高兴起来,笑成一朵花。 刘嫂子们在一边看着,于大娘笑着问胡氏: “烟哥儿也大了,又中了县试这么有出息,婚事该合计合计了吧?” “他小孩子心性,还是再等两年,等书念得稳当点了再做打算,省得误了人家闺女。”胡氏笑说。 “依我看烟哥儿好,脾气模样都是百里挑一的,将来肯定是个疼媳妇的。你们走的太急,我亲戚里有个姑娘,模样性子也都是百里挑一的,那孩子又孝顺,比烟哥儿大两岁,是个会照顾人的,人也能干,她姑家在丰州开了个米铺,她在她姑家帮忙……” 胡氏只是抿嘴笑,听她说,也不细问。 “什么味儿这么香?”刘大嫂吸了吸鼻子,忽然道。 众人也闻到了这股子浓郁诱人的香味,均停止交谈,循着味道望过去,却见回味手里端着一个砂锅不紧不慢地走到苏妙面前,放在桌上,掀开盖子,一股更为醇厚的香味扑面而来,诱得人食指大动。 苏妙惊诧地望着砂锅,内里的菜肴色泽红亮,酱香浓厚,汤鲜味醇,风味独特,极是美味撩人: “这个是……” “红烧羊肉。”回味淡淡回答。 “你去哪买的羊肉?”苏妙抬头看着他,越发吃惊地问。 “刚好有贩羊的船路过,我就买了一只。”回味眼眸微闪,平声回答。 “最近有贩羊的船吗?”陈六小声问陈五。 “没看过啊。”陈五狐疑地摇摇头。(未完待续)R466 第一百零三章 月光里,突然的进展 红烧羊肉,先将羊肉用流水冲洗干净,接着放进水盆中浸泡出羊肉中的血水,捞出,再以冷水下锅,不盖盖子,中大火煮开,转小火慢煮片刻,接着将焯好的羊肉捞出来用流水冲洗,沥干。青蒜苗切段,姜拍碎,葱打结,把大蒜、八角、桂皮、花椒用纱布包好。锅中放油烧热,以葱姜蒜爆香,倒入切好的羊肉块煸炒出香味,加清水没过羊肉,倒入两汤匙料酒以及适量的酱油,放入香料包和冰糖,盖上锅盖,大火煮开后转小火焖烧,焖烧中拿捏好时间加入萝卜块。直到羊肉完全酥烂入味,萝卜亦变得软滑可口,开盖转大火收浓汤汁,加少许味精和盐调好味道,撒上青蒜苗加盖再焖片刻,使青蒜苗变得更加翠绿清香。开盖出锅后装进好看的砂锅里,没有羊肉的腥膻味,隐隐泛着甘甜,香而不腻,浓鲜可口。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羊肉呢。”苏娴凑过来,惊诧地说,“老二,你怎么想起来吃羊肉了,听说这玩意儿可膻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羊肉越膻越好,越膻越值钱,那是只有有钱人才能吃得起的味儿,听说梁都里的贵族们还就喜欢那股膻味呢。”宁乐得意洋洋地卖弄道,“老子不才,过去路过贺州时跟一个有钱的伯父相聚,吃过一次羊肉泡馍……” “好吃?”苏娴问。 宁乐微撇着嘴,默了良久,喉头滑动了一下,沉重地回答: “现在想起那味儿还想吐。” “贵族们的喜好好可怕!”苏烟白着一张小脸,震惊地说。 回味绷起一张脸,不悦地道: “谁告诉你梁都人都喜欢膻味,胡说。把膻味做成美味才能掌厨做羊肉,你吃过的是什么东西,到底是哪家馆子能把羊肉做成让人想吐的水准?如此差的手艺也能开馆子?”他咄咄逼人地质问,强硬的气势把宁乐弄得嘴角一抖,干笑着倒退半步。 “回哥儿是咋了?”满嫂子不解地问。 “他是梁都人,在提起同行时总是很严厉。”苏妙呵呵笑说。 “羊肉的确有股难闻的味儿,咱们这边的人受不了,西北那边的人却爱,我小时候也吃过。”于巡检兴致勃勃地说,“你们可知道,鹤山上就有野羊,以前我们家住在鹤山顶上,我爹进山打猎时总能碰见野羊群,但因为味太重没人猎,结果那羊越来越多。后来闹饥荒,山里能猎的都猎没了,只能开始打羊吃,那味儿,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吃了!” “闹饥荒时都打羊,羊岂不是被打光了?”苏烟慌忙问。 “可不是,大约打光了吧,好些年没听说鹤山上有羊了。”于巡检说。 “小羊好可怜!”苏烟垂下脑袋,怜悯地扁起嘴,小声咕哝。 苏妙听他们谈论,心跳微顿,诧然望向回味。回味正低头看着她,见她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心脏亦是一个不规则的跳跃,顿了顿,平声问: “干吗?” “没事。”不可能的,他怎么可能会进山去打猎,他可是个路痴,再说他除了今天,之前每天都和她在一起,今天又是忙着准备生辰宴,根本没机会进山,一定是她想多了。 回味眼眸微闪,路痴症真可怕,再不能大晚上进山了,要不是……若因为迷路饿死最后升天,也太丢人了。 “吃吧,凉了不好吃了 。”他对她说。 苏妙点点头,夹起一块羊肉放进嘴里,鲜滑软嫩,浓郁醇厚,入口即化。 她当初说想吃红烧羊肉只不过是因为他问,她许多年没吃过羊肉偶然想起来所以随口回答罢了。她不是第一次吃羊肉,红烧羊肉这种菜也算不上多特别,这道普通的菜肴本身也没什么值得人惊叹的魔力,然而当香滑的肉质在唇齿间融化的一刹,当鲜醇的酱汁于味蕾上弥漫开来的一瞬,她分明品到了一缕不同寻常的温厚感,那是一种并非菜品本身拥有的,却已经完全融入进美味里的温柔情愫。这一缕经烹调定格的情感与之前宁乐、苏烟烹调出来的感觉截然不同,宁乐的寿桃包里是虽不坦率却努力想要表达出来的感谢,苏烟的长寿面则清晰明显地摊开来他对姐姐们的深爱之情,然而面前这锅色泽鲜亮,香气腾腾,技法普通却细腻美味的菜肴中蕴含着的却是如其中的微甜一般温柔和煦,如其中的酱香一般深沉淳厚,如蒜苗的香气一般清新幽淡虽不易被察觉却确确实实存在的情感。她吃过许多次他煮的菜,然而这一次,只有这一次,注入成品中的情感最为纯粹清晰,或者说是被他十分顺利没有受到内心阻碍地表现出来了。 他终于可以将自己内心里的情感倾入他的手艺里,并通过深厚扎实的基本功温柔地展现出来,他的作品终于不再是紧绷严格因为一味去追求无意义的完美而变得死气沉沉的。 只不过…… 心跳不规则变得凌乱起来,她忽然觉得有点不妙…… “二姐!二姐你怎么了?”苏烟见她吃了一口羊肉居然怔住了,惊诧地呼唤。 苏妙猛然回过神来,下意识抬起头,却对上回味正狐疑地望着她的眼,因为太吃惊心瞬间混乱起来,下意识避开他的眼神,讪笑了笑。 “不好吃?”她有点古怪,干吗突然不肯与他对视,回味眉微蹙,问。 “没有!没有!好吃!很好吃!”苏妙一叠声回答,把头摇成拨浪鼓,因为开始觉得尴尬,并且越来越觉得尴尬,回答时还是没有去看他,而是扭头望向一言不发喝着麦茶的苏婵,笑道,“婵儿,这羊肉好吃,你也吃吃看吧!” “那是做给你吃的,我才不要厚着脸皮去沾光。”苏婵平板地说。 不知为何,在苏婵话音刚落时苏妙的耳根子突然发烫起来,更糟糕的是这片滚烫开始迅速蔓延很快在双颊上铺开,以回味居高临下的角度看得一清二楚。鲜艳的嫣红色冷不防冲入眼帘,他心蓦然一动,莫名地竟也觉得尴尬起来,下意识从她脸上移开目光,别过头去。 其他桌热闹得正欢,主桌却很诡谲地安静着,众人全都眨巴着眼睛看着苏妙和回味,王豹对他媳妇小声说: “太明显了!” “太明显了!”王嫂子点点头,笑眯了眼,轻叹道,“年轻姑娘啊,就是好!” “小大姐脸有点怪。”黑子疑惑地说。 “什么怪?那是感动!感动!”满芳剜了他一眼,被打断了烂漫之心有点恼火。 “感动什么?”黑子越发不解。 满芳阴恻恻地瞪着他,这种什么都想不明白也懒得想的猪头,她是不是该换个人思恋比较好? 黑子被她瞪得脊背发寒,莫名其妙。 “对了婵儿,今天是咱俩的生日,你帮忙筹办了生日宴,我也来给你准备生日礼物吧!”苏妙手一拍,笑意盎然地说。 苏婵斜睨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道:“不必,我只是知道你肯定不记得自己生日,所以张罗着让你热闹一下。” 苏妙微怔,望着她平静无澜的侧脸,对待什么都漫不经心的表情,顿了顿,莞尔一笑,霍地站起来,一面往厨房走一面说: “等着!二姐做好吃的给你!” “不、用、了……”苏婵吃惊地瞪大眼睛,还没说完,苏妙已经走远了。 立在厨房里,苏妙取出小锅放在火上,倒入磨细的砂糖加热,待砂糖变色后用木铲翻起搅拌,直到全部变色后停止翻炒。继续加热,当焦糖膨胀起来气泡变小时撤火,立刻沿着锅边缘注入温水,放到火上再次加热。待焦糖融化后再煮,煮到浓稠细腻、色泽鲜亮时放到一旁。手工打鸡蛋,沿着一个方向以温柔有力的方式轻盈地打散,尽量避免出现太多气泡。绿茶冲到最清淡的程度,分三次倒入蛋液中,每次都要搅拌均匀,再将混合好的绿茶蛋液用细纱布过滤几次,过滤的次数越多,成品越细腻光滑。取上下一般粗的瓷盅,把焦糖水倒进去,再在上面倒入绿茶蛋液至八分满。烤炉加热之后,将瓷盅放进烤炉里,用烤炉底层石壁的温度烤透定型之后取出。一盅散发着绿茶清新与焦糖香醇的鸡蛋布丁,细腻丝滑,软嫩绵弹,入口时浓厚的甜美滋味与醉人的爽滑口感仿佛将整颗心都融化了,竟变得欲罢不能起来。 “这鸡蛋羹好吃!”苏婵睁大了眼睛,用惊讶的语气小声咕哝,她难得赞赏吃食,能这样坦率地说出来是真的可心。 苏妙粲然一笑,虽然是布丁……不过和鸡蛋羹也差不多啦! 宁乐一眨不眨地盯着苏婵手中的烤布丁,他最爱甜食,从烤布丁里散发出的他从来都没有吃过的浓郁却自然的甜味让他眼馋起来,犹豫了半天,没忍住,问苏妙道: “你只做了一个?” “材料太少了,再说今天是婵儿的生日。” 宁乐一阵失望,紧盯着苏婵的布丁。苏婵见状,很伤人地直接把布丁抱起转过身去不让他看。 宁乐火冒三丈,脑袋一扭,从鼻子哼了一声: “小气!” 苏婵没搭理他。 生辰宴上最多的同样也是醉鬼,阿九喝得摇摇晃晃,胎记脸上的胎记因为饮酒过多变得越发红亮,抓着酒坛踉踉跄跄走到苏妙面前,猛然拉住她的手,竟然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着道: “小大姐,虽然咱俩没在一起几年,我却像跟你过了一辈子似的,你突然就要走了,我这心呐!我这心呐!” “我虽然去丰州,又不是见不着了,你闲了到丰州来玩,我招待你!”苏妙望着他哭得稀里哗啦的,无奈地笑起来,说。 “你要是走了,我就没法子天天吃炖饭了,到时候可咋活呀!”他压根没听清她的话,伤心地大哭起来。 “……”苏妙眉角狠狠一抽,原来他是舍不得炖饭。 “老九你灌丧了黄汤就一边挺尸去,别他娘的给老子丢脸!”部下酒品如此差丢人的是王豹,他蹦起来大声骂道。 然而已经喝多了的人没一个理睬他,更多的青龙帮人涌过来,拉起苏妙的手含糊不清地伤感道: “小大姐,你走了俺们真舍不得!” “小大姐,你是个好人,是真汉子,不管你走多远,咱永远是哥们!” “小大姐,来,咱今天不醉不归,干了!” 太受欢迎也容易消化不良,苏妙被围在圈子里,被赶鸭子上架不醉不敢,除了呵呵地笑只能不停地干了。 赵龙端着酒碗走到苏婵身旁,磕巴着道:“婵、婵姐儿,你、马上、要、要走了,咱、咱们也干、干……” 他还没说完,苏婵冷冰冰地看着他。 好吧,即使她不说话,他也明白这眼神是“滚”的意思。 最后的机会都没了,一颗心稀碎,他垂头丧气地回到角落里,窝着,自己不醉不归。 被灌了太多的酒,苏妙心里突突似的往上撞,头重脚轻,再喝下去必然醉倒,敬酒的人却排着队还剩一大堆,于是她借口上茅房溜了,垂着脑袋坐在后巷的长凳上吹风醒酒。 今晚是圆月,澄澈剔透,泛着银白,夜色很美。 一杯乌梅汤递到她面前,苏妙微怔,顺着杯子向上望去,白皙细长的手,与俊美绝伦的脸。 顿了顿,她接过乌梅汤,扬起脖子一口气喝掉半杯。 “你酒喝太多了。”回味坐在她身旁,沉声说。 苏妙仰着头望天,微微一笑:“大家都舍不得嘛,我也有点舍不得。” 回味端坐着,沉默了良久,意味不明地浅笑了声,淡淡道: “你这就算是‘博爱’吗,不管是谁都可以一视同仁,不分差别地以温柔之心待之,以温煦之笑暖之,看似亲厚,实则无情。” 苏妙望着繁星密布的天空,良久,忽然咯咯地笑起来,肩膀一耸一耸的,她低下头,笑意盎然地道: “说得真刻薄呢,‘博爱’?我要开始‘佛光普照,超度众生’了吗?” 顿了顿,她抬头望着他的脸,对着他弯起杏眸,粲然一笑: “不过我说不定真是那种‘在对别人友善的过程中寻找自己的存在感’的类型,我喜欢看别人对我笑,不管是什么样的人,我喜欢看到笑。” 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奇怪言论,回味微怔,静静地望着她比头顶星空还要璀璨的笑颜,过了一会儿,重新背靠回墙壁上,低下头轻声道: “就算如此,对该差别对待的人至少偶尔差别对待一下。” “对谁?”她问。 “谁知道。”懒散的语调,似很草率的回答。 苏妙沉默了良久,偏过头看着他的脸,含笑说:“你煮的菜,变得好吃了呢,不再像从前空洞而乏味,今天的菜是这么久以来你煮的菜里最出色的,现在的你已经没问题了。” “菜品是反映烹饪者内心的镜子,品菜者就是看着这面镜子的人,你想说的是这个意思吧?”他淡声问。 “嗯?嗯。”她微怔,轻点头。 “那你从这面镜子里看到了什么?”月色下,他目不交睫地望着她,轻声询问。 心脏一颤,不知是因为眼神还是因为话语,她双眸微瞠,唇角的笑略僵,激烈的不自在感在胸口处翻涌,顿了顿,她下意识想别过脸去。 他却扣住她的下颏让她继续看着他。 苏妙浑身一颤,既像因为寒冷打了个寒战,又像因为炽热灼伤哆嗦,或者是因为忽冷忽热冷热交加? 他谛视着她的脸,突然轻轻一笑,幽声追问:“你看到了什么?” 她略显错愕地望着他,许久,不可思议地笑问:“你开玩笑吧?” 他闻言,笑了起来,朦胧的月色下,朱红的嘴唇畔绽放的笑容似染上了些许妖娆。 她的心仿佛被重重敲击,响起一串激烈的嗡鸣。 他吻了上来,柔软的嘴唇微热,泛着令人心尖发麻的味道。 整个人滚热起来,她变得迷离不清。 二十秒之后,她缓缓伸出手,抚在他的后颈。 他的感觉一定很糟,她迷迷糊糊地想,因为她喝了太多酒,还有乌梅汤。 这么想着,她有些懊恼……R1152 第一百零四章 进展后的进展 作为一个好女子,借着酒劲抱着“不亲白不亲”的念头亲下去绝对是不道德的、是可耻的、是违背公序良俗的、是危害社会安全的、是…… 当温柔的晨光透过窗子明媚地洒进来时,俯趴在被窝里的苏妙再也忍不住内心的疯狂咆哮,对着床架开始用力地撞脑袋,声音十分响亮,把正在对镜簪花的纯娘吓得手一哆嗦,霍地蹦起来冲到她身旁,抓着她大声道: “妙姐姐,妙姐姐,你怎么了?妙姐姐,不行啊,这样子会死人的!” “让我死了吧!”苏妙双手抱着宿醉之后的脑袋,发生一声“惨绝人寰”的哀鸣。 “妙姐姐,你别吓我啊!”纯娘满眼恐慌,莫非妙姐姐一大早被脏东西附体了? 就在这时,清脆的叩门声响起,纯娘慌忙跑过去开门,回味身穿一件绣有银色暗纹的天蓝色交领长袍,长身鹤立在门口,手中托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盅香气四溢的豆芽汤。 “回大哥,不好啦,妙姐姐好像中邪了,早上刚醒来就一直把头往床上撞!” 回味往屋里扫了一眼,淡定地道: “她不是中邪了,是心乱了。不要紧,你先出去吧,我看看。” “嗳?哦!”纯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担忧地看了一眼仍旧伏趴在床上仿佛没听见他们说话的苏妙,出去了。 苏妙怎么可能没听见他们说话,被子蒙头蜷缩在被窝里,更想死。 什么叫“心乱了”,乱你个大头鬼! 细微的脚步声响起,以及没有刻意掩饰的关门声,他向她走过来。 躲在被子底下的苏妙越发觉得混乱,心怦怦乱跳就快要跳出嗓子眼了,还带着无论怎样都无法压抑下去的强烈心虚,可是她干吗要有种她才是强叉犯的心虚感呢?昨晚明明是他主动亲过来的,她只是顺势回过去,并且很快就因为不胜酒力亲着亲着便不省人事了。再说她是女人他是男人,通常来讲被占了便宜的人应该是她才对,她干吗要觉得别扭?她干吗要觉得胆怯?她干吗要觉得是她占了他的便宜呢? “起来吧,我煮了醒酒汤。”他将托盘放在桌上,立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淡声说。 苏妙的心脏在他开口的一刹那从嗓子眼里蹦了出来,他的语气平淡冷静,和往常没什么两样,仿佛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但通过昨晚她却清楚地知道了这人是个大尾巴狼,表面上从容淡漠宠辱不惊,实际上却狡猾邪恶得紧。区区一个连接吻都不会的处男竟然敢偷袭她,第二天还装作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真是让人火大! 她皱起脸,正在心里翻江倒海地咕哝着,一股凉风突然在身上席卷起,回味招呼都不打,一把掀开她的被子,于是只穿着中衣中裤的苏妙便完完全全地暴露在空气之中。其实对苏妙来讲就算穿这样子出门也没什么,可是现在的她太惊讶了,于是在愣过一秒之后她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霍地蹦起来,火速退到墙根,双手抱住自己,警惕地瞪着他,大声质问: “流氓,大清早你闯进我的闺房还掀我的被子,万一我要是裸睡你负得起责任吗?” “有什么关系,反正你已经是我的了。”回味不以为意地说。 “啊?”苏妙因为过于震惊,浑身一颤,她好像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宣告,他们明明说的是同一种语言,她怎么就听不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呢? 回味的目光落在她的脖子上。 苏妙微怔,顺着他的目光低头望去,却在自己的脖子上发现一条陌生的羊脂玉坠,以红色的绳结作为挂绳,上面还缀着许多翡翠珠子,如脂无瑕的圆形玉坠,上面雕刻着复杂精美的花纹一时也看不清是什么,总之十分矜贵的样子,细腻润泽,触手生温。她吃了一惊,诧异地叫嚷起来: “这是什么?昨天还没有呢!” “传家玉坠。”他淡定地回答。 “你的?”她诧然询问。 回味点头。 “你的传家玉坠为什么会在我的脖子上?”苏妙眼角一抽,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连印堂处都开始发黑,哆嗦着,一字一顿地问。 “昨晚你亲着亲着就睡过去了,我就挂在你的脖子上了,刚才我本想去找你母亲和你奶奶商谈一下亲事,后来觉得还是应该先等你醒来以后再谈。”回味平着一张脸,淡如温水地说,在她的床沿坐下来,看着她问,“成亲之后你是想去梁都居住,还是继续留在丰州?” “……不要用这么平静的表情说这么惊悚的话好不好,很可怕!”苏妙哑口无言地望着他,憋了半天,脸涨红发绿地吐出一句。 “可怕?哪里?”他疑惑不解地问。 “你为什么要突然提成亲这种……奇怪的话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促使你突然产生了想要和我成亲的念头?”他的思维太跳脱,原地踏步的苏妙已经跟不上他,唯有震惊无语了。生平第一次被求婚,竟然是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情况下,她有种想吐血的冲动。 “发生了什么事?当然是因为昨晚我亲了你,亲了你自然要负责娶你。”他一本正经地回答,仿佛理应如此。 “……”嗯,这的确是这样的一个年代,所以昨晚她应该在他亲过来时躲开,踹他一脚再扇他两巴掌,而不是违背公序良俗,危害社会安全地跟着亲下去,她眼神闪烁地搔了搔脸颊,他是认真的,太认真的表情让她越发觉得心虚,手足无措了片刻,她忽然对着他直起身子乖乖地跪坐好,拳头放在唇畔轻咳了两声,又将双手握着放在膝盖上,笔直地看着他,严肃地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昨晚是我喝醉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出乎意料的回答,回味很明显地一愣,看似淡漠实则锋锐地望向苏妙,把苏妙刺得小心肝一抖,严肃的表情破功,想要讪笑却笑不出来,她僵硬着小脸看起来怪怪的。 回味盯着她的脸沉默片刻,恍然大悟,淡声说: “我知道了,你是不想负责吧。” 为什么要用谴责的语气?虽然啃了他一口是她不对,可也不能就因为这种事就判决她是与“强叉犯”同等的恶劣罪行啊,她顶多算是小小的“骚扰”一下,不能因此就让她失去她自由又美好的单身生活吧! “负责什么的也太夸张了,只不过是不小心碰了一下,你看,我也经常亲婵儿、纯娘和小狐狸……”她干笑起来,搜肠刮肚地找说词劝说他打消这个荒唐的念头,反正他也只是传统的道德感在作祟,亲一下就成亲也太可怕了。然而他锐利的眼刀刺过来,她顿时哑了口,无语地挠了挠额角,举的例子的确不太对,他既不是狐狸也不是女人。 “你真差劲。”他看着她,用始终延续在一道水平线上的平板嗓音淡声道,谴责的意味却比刚刚更浓,挟带了一缕薄怒,“碰了一下?我是碰了一下没错,你却把舌头伸进来了,还搅来搅去,还在我脖子上摸来摸去,最后还因为亲得太用力热昏过去了……” “啊啊啊!”苏妙发出一串震天动地的尖叫以掩盖住他不要脸的解说,扑上来双手捂住他的嘴,脸涨红,大声道,“你不要胡说造谣,我才不会干那种事!” 她扑过来的力道过猛,差点将他从床上撞翻下去,幸好及时稳住,顺手勾住她的腰。她因为他的突然动作身子一歪差点摔倒,手下意识抵在他的胸膛上。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而她只穿着轻薄的棉布中衣。心跳微顿,一双幽深的眼在她身上擦过,顺着她雪白修长的脖颈向上,又一次落在她嫣红的嘴唇上,他用另一只手轻捏住她的下颏,将她扬起来的脸拉下来。 “你要是敢亲我我就咬你!”她瞪着他,阴恻恻地警告。 回味微怔,只觉得忍俊不禁,噗地笑出声来,一双朱红的唇因为这抹灿烂的笑变得耀眼起来。 “笑什么?”她瞪着他,不悦地问。 “觉得你很有趣。”他含笑说。 “你说想成亲是在耍我吧?”他的笑容让先前庄重严肃的气氛烟消云散,苏妙一愣,黑着脸瞪着他问。 “这种事怎么能拿来随便乱说,我是认真的。” “认真地耍我?只不过亲了一下,通常角度讲吃亏的人是我不是你,我都说不介意了,你也不必为了这种事就提成亲吧。婚姻是很严肃的,不是随口就能提起来的儿戏。”苏妙推开他的手,坐回墙根,抱着膝盖鼓着脸说。 “你以为我是那种随便就提婚事随随便便就会去亲一个女人的人吗,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人了?”回味皱了皱眉,不悦地道,“你也是因为知道我心里的想法,所以才没有逃开。占了便宜还践踏别人的认真,你果然很差劲。我一直认为虽然你总是率性又散漫,该认真的时候却很认真,没想到你竟然是个轻浮女。” “你才轻浮!随便亲上来!随便闯进来!随便掀人被子!还随便逼婚!” “无论哪个男人亲你你都会乖乖地让他亲吗?”他直直地看着她,问。 “怎么可能!” “那你为何要拒绝,你是喜欢我的吧?”他眯起一双深邃的眼眸,幽深地望着她,轻声说。 “……”苏妙呆呆地看了他片刻,紧接着脸刷地涨红,差点用吼的大声嚷道,“别用这么平的表情说这么不要脸的话!”她扶着额头,无语地叹了口气,重新缩回床角,歪头想了半天,道,“我不讨厌你,仔细想想和你呆在一起的感觉也不错,不过因为这样就说成亲也太快了点,男人和女人的正确顺序应该是相处、表白、交往、以结婚为前提交往,最后才是结婚才对吧?” “男女的正确顺序应该是相看、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吧?” “……”他们说的完全是两个概念,“成亲之前至少应该彼此多了解一下,看看两个人适不适合共同生活,如果两个人不适合在一起生活,成亲之后每天朝夕相处会很难熬的。” 回味摸着下巴想了想,看着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你好麻烦。” “你这是在求婚的人应该有的态度吗?”苏妙火冒三丈,凶恶起一张脸质问。 回味在她炸毛的脑袋上轻拍了拍:“我是因为觉得没问题才做出这个决定的,我们过去这两年几乎每天在一起,相处得很自在,也没吵过架。” 那是因为他的性子本来就不适合吵架,他是有分歧会立刻离家出走的类型,至于出走距离的远近出走时间的长短要由他的心情来定。 “这是两回事,做朋友和做夫妻是不一样的,难道过去这两年你一直是把我当做妻子来相处吗?”她斜睨他,问。 回味思考起来,思考了良久,看着她,淡淡地说了句: “你好麻烦。” “你再用这种态度我就发火了!” 回味无奈地轻叹口气,望着她,唇角勾起一抹轻浅的笑意,仿佛在纵容她似的,说: “好吧,就按你的意思来,我们以结婚为前提交往吧。” 他的决定改的也太快了,苏妙下巴掉了,托着下巴胡乱不清地想了半天,看了他一眼: “我先问你,你家里没有未婚妻吗?” “没有。” “小妾?通房?” “没有。” “前女……前相好?” “没有。” “你的生活好无趣。”她看着他,同情地说。 “你到底想问什么!”青筋跳出来了,他咬了牙质问。 “我们门不当户不对,你家里应该讲究这个吧。” “不,我爹说随我喜欢。” 他的语气诚实不作伪,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你们家还真开放呐。”她想起了那个白毛大叔。 “你的回答呢?”他目不交睫地望着她,轻声问。 认真的眼神,有种坚如磐石的感觉,苏妙被这样注视,心跳微顿,想了想: “你至少该先说一句‘我喜欢你’吧。” 回味微怔,耳根子变得有些热烫,沉默了片刻,他看着她,说: “我喜欢你。” 他真说出来了! 苏妙愕然,低头思索了良久,重新望向他,弯起眉眼,粲然一笑: “好吧,我们就交往吧!” 回味点了点头,把豆芽汤端给她: “快喝了,醒醒酒,起床。” “我已经醒酒了。这个玉坠怎么摘不下来?”苏妙拉扯着脖子上的挂绳,不解地问。 “那是祖上传下来拴媳妇用的,只有相公才能解开。” “你们家是拴媳妇还是拴狗啊!给我解开!”苏妙叫嚷道。 “我炉子上还炖着肉,你快把汤喝了起床。”回味淡定地说完,人已经出去了。 “……”他好狡猾!R1152 第一百零五章 释然 “所以你答应他了?”晚上,姐妹几个围坐在已经收拾整齐堆满了大包小裹的房间里吃炸酱面,苏娴一边接过苏烟递来的腌甜萝卜一边问。 “嗯。”苏妙点点头。 苏娴沉默了良久,笑说:“你又不笨,自己拿主意吧。” “这件事先别让奶奶和娘知道,她们不会答应的,肯定要逼婚。” “说的也是。我就是镜子,好好想一想,别太匆忙了。” 苏妙点点头。 “我不同意!”苏烟鼓起腮帮子愤愤地道,“我不同意二姐跟那个讨厌鬼在一起!” 苏娴回手用筷子在他的脑袋上敲了一下:“你不同意有个屁用,你不同意你二姐还不嫁人啦!” “干吗要嫁人,咱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嘛,每天吃吃喝喝还有活儿干,等我考中了秀才我就可以养二姐了,到时候咱们一家其乐融融永远在一起不就好了嘛!”苏烟抱着脑袋,扁起红彤彤的小嘴,委屈地说。 “好个屁!还一家子其乐融融永远在一起?你小子过个两年娶了媳妇就不会这么说了!还养你二姐?你二姐养你吧!”苏娴又敲了他一记,“你又不是小鬼头了,我们这一屋子女人你凑进来干什么,你是带把儿的吧,去跟小宁儿小回儿待着去。” 本来抱着脑袋越发泪眼汪汪的苏烟闻言,脸涨红,下意识并拢双腿,咕哝着说: “我才不要!我喜欢在这里!” 苏娴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我也不同意。”一直沉默的苏婵突然阴沉开口,话音未落,苏娴已经一筷子劈过来,却被苏婵伶俐地躲过去。 “死丫头,你还敢躲!”苏娴眼睛一瞪。 “回味那个人来历不明身份不明,留他住下来也就算了,变成二姐夫绝对不行,你都不知道他在家乡是不是已有妻子,只凭他自己说,搞不好等你们成亲的时候就要有正妻上门了。” “对对对,没错,二姐,话本里说的坏男人都这样,家乡一个老婆外边一个老婆,到最后外边这个老婆就变成姨娘了,二姐你可不能被骗去当姨娘!” 苏娴又一次在他的脑袋上敲了一记:“读圣贤书的人竟然看话本,藏哪了,拿出来,没收!” “不是我的,是纯姐姐的。” 纯娘慢半拍才反应过来他叫了她,连忙笑问:“怎么了?” “话本。”她没在听吗,苏烟一愣,狐疑地看着她。 “话本?哦,那个不能给你看,你要好好念书。” “我没说想看。”苏烟眨巴着眼睛,纯姐姐有点奇怪。 纯娘见一桌子人都在用狐疑的眼光望着她,心一沉,越发慌乱起来,讪讪笑道: “我去拿点萝卜。”匆忙说着,端起空了的盘子就走。 苏娴看了她一眼,顿了一会儿,道了句:“太淡了,我去添点酱。”说罢,捧着面碗出去了。 苏婵望着她们两个人一前一后地离开,过了一会儿,冷声道: “纯娘还没有死心呐。” 苏妙微怔,咬着筷子尖想了想,笑而不语。 苏烟鼓起腮帮子,他绝对绝对不同意,可惜没人肯听他说。 厨房里。 纯娘把酱菜碟放在桌上,垂下头呆立了良久,混乱地长叹口气。 脚步声传来,苏娴径直走进来,没有看她,走到酱缸前舀了两勺甜酱倒进面碗里。 纯娘见她一言不发地进来,生怕被发现什么似的,慌了一下,讪讪笑问: “大姐要添酱刚才怎么不说一声,我直接帮你添不就好了。” “又不远,用不着。”苏娴淡声说,重新盖好酱缸,转过身看着她,似唠家常般忽然问,“你过去好像心仪小回儿吧,听说小回儿心仪的人是阿妙,你心里是什么滋味?” 纯娘慌了起来,她本就不太会应付苏娴,内心里对这个比她年长许多又个性泼辣的女人总是带着胆怯,僵硬着俏脸讪笑道: “当然是高兴,回大哥从以前就心仪妙姐姐,现在妙姐姐终于接受了,有情人终成眷属,可喜可贺。” “是吗?”苏娴漫不经心地哼了声,想了一会儿,眉尖微蹙,略带一丝不耐烦,说,“细想起来你与我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你是舅舅养大的女儿,好歹也是我的表妹,既然如此,我就告诉你一句好话吧,你静下心来好好听,女人一旦屈从自己内心的欲望,妄图占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最后的结果就是会变成连自己想起来都会厌恶的婊/子。对男人来说,白送上门的恋慕之心最廉价,比生蛆的猪肉还要贱。”她在与她擦身而过时顿住脚步,淡声道,“心没有错,把握不住心才是错,别让自己活得太难看,我不是在说你,我是在说我。”她说完,径直出去了。 纯娘呆立了良久,回过头望向已经空无一人的门扉处,顿了顿,酸涩地笑笑,轻声呢喃道: “还以为大姐是个可怕的人……” 就在这时,回味从外面走进来,怀里抱着小狐狸。 他知道厨房里有人并不觉得惊讶,纯娘却因为冷不防看见他,惊慌失措,一张俏脸也褪了许多血色。双拳悄悄地握起,她磕磕巴巴地笑道: “回、回大哥,听说你和妙姐姐已经、定下来了?” 回味一愣:“她说了?” “嗳?不能说吗?”纯娘也愣住了。 “不,我没想到她会告诉家里人,我还以为她不愿意让家里人知道。”回味忍不住笑了一下,“她说了啊。” 回大哥笑了呢。 他只有在面对妙姐姐或者提到妙姐姐时才会笑。 一颗混乱的心在此刻终于平复下来,她望着回味,莞尔一笑,转身一边匆匆装好腌菜一边说: “回大哥,锅里还有面,我先出去了。” 回味给她让开路,纯娘笑了笑,从容地自他面前掠过,离开厨房,一颗心仿佛豁然开朗了一般,竟变得无比平静。 回味见她走了,来到柜子前,翻出装肉脯的罐子抓了一把,把小狐狸放在桌上,一颗一颗地喂它。 第二天苏妙被胡氏和苏老太叫去,进行了为期半天的训话,虽然苏妙花了两个时辰总算说服她们相信“先交往看看”是比“马上成亲”更有利的发展,胡氏和苏老太还是因为难以接受轮番轰炸让她的耳朵长出八百六十层茧子。从正房出来,她如被扒去一层皮,已经“奄奄一息”了。 “你干吗大清早跑去找我娘和我奶奶跟她们说我正在和你进行成亲前的交往啊?”她气势汹汹地闯进回味的房间,一张脸都快贴到他的眼珠子底下了。 “我以为你告诉了大姐他们也告诉了奶奶和娘,既然你已经说出来了,我总不能装傻充愣,不正式地拜见一次成何体统。”回味理直气壮地回答。 “可是我没告诉她们。” “虽然是误会,不过这一下全家都知道了也好,这种事本来也不应该偷偷摸摸的。”回味一本正经地说。 苏妙看着他一脸道德模范般认真严肃的表情,无语地叹了口气。 回味望了她一会儿,忽然伸出手握住她春葱般细长白皙的手指。苏妙吓了一跳,低头望向两人逐渐握在一起的双手,在对上他深邃漆黑的眼眸时心脏忽然一个轻盈的滑步跳,耳根子微微发热。她立刻觉得自己好纯洁,不过是拉个手而已,有些尴尬有些好笑,偏过头去避开他的目光,嘻嘻笑出声来。 “笑什么?”回味一愣,问。 “没什么。”苏妙别着头轻轻笑道,“总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一张白皙的鸭蛋脸红扑扑的,恍若在晨光里绽放着鲜艳绯红的芍药,明媚夺目,娇艳动人,回味心跳微顿,仍旧握着她的手却站起来。苏妙吓了一跳,骨节分明的大手已经覆在她的脸上,顺应内心的波动,他低下头,在她的芙蓉额上轻轻一吻。 她本来想倒退的,没想到他俯下来亲的却是她的额头,呆了一呆,说: “只亲额头啊。” “你还想亲哪?”他微怔,深邃的眼眸眯起,竟显得越发幽深,他笑吟吟问。 苏妙自觉失言,摇着脑袋道:“我才没想,我要走了!”转身便溜。 回味却握着她的手一把将她拉回来,苏妙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旋了半圈回到原地,他顺势勾住她的腰肢。她的心蓦地一撞,被他搂着,两个人几乎贴在一起,她眼神闪烁: “太近了吧?” 他含笑,手顺着她的腰肢一路向上,抚在她光滑柔顺的发上,一双朱红的唇便落了下来。 “二姐!”一声大叫突然响起,把两人吓了一跳,苏妙一把推开回味的脸,转过身,苏烟已经如炮弹般从外面闯进来,扑上前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与回味拉开一段距离,“二姐,我肚子饿了,想吃点心!”他一边撒娇着说一边从苏妙看不见的角度狠狠地瞪着回味。 “你不是才吃过中饭。” “我想吃点心!” 他该不会是要长个子了吧,苏妙心中一喜,笑道:“好,你想吃什么?” 苏烟笑嘻嘻地拉着她往外走:“我要吃糯米糕。”走到门口处,苏妙先出去了,他立刻回过头冲着回味做了一个鬼脸,接着趾高气昂地离开了。 回味的脸黑了下来:这小子故意的!R1152 第一百零六章 苏记品鲜楼 于巡检和王捕头早就帮忙联系好熟人替苏妙借了几辆大车,搬家日由青龙帮的人帮忙驾车送苏家人去丰州。 和购买小院的人交接了钥匙,收了余款,一家人分坐三辆车预备启程。 苏烟趴在车窗前望着安静祥和的小小院落被晨光笼罩越发显得孤零零的冷清,心里泛起浓浓的不舍,红着眼圈喃喃说: “刚来这里的时候觉得好怕,那么破的房子又黑又窄,现在要走了却又觉得舍不得。” “毕竟已经住了三年。”苏娴听他这么说,不由得也掀开车帘望了望,“开始时觉得怎么都好,真卖出去了心里还真有点发酸。” 苏烟红着鼻尖重重点头。 “没办法嘛,银子太紧巴了,再说又已经在丰州置办了酒楼,以后住在丰州,不能经常来长乐镇,白留一个院子变成像以前那样年久失修反而浪费。”苏妙道。 “说的也是。”苏娴笑了笑,重新坐正身子,道,“反正在哪住都一样,比起长乐镇我更喜欢丰州。” “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不管住在哪儿都是家!”苏烟笑嘻嘻说。 众人微怔,苏娴哧地笑了,在他的后脑勺上用力一拍: “就你会说!死小子!” 苏烟抱着后脑勺大声抗议道:“大姐,你不要打我的头,把我打笨了你替我去参加府试?” “不过是个府试,你这小子也敢这么嚣张!”苏娴按住他的脑袋就是一阵揉搓,苏烟哇哇大叫起来。 纯娘看着他俩,抿嘴一笑,苏婵也没忍住,偏过头去,勾了勾唇角。 苏妙在他们每个人身上扫了一眼,杏眸弯起,莞尔一笑。 马车来到通往丰州的官道时,一大波熟人正等在路边准备最后送送他们,苏妙跳下车跟他们一一告别,几个大嫂子因为舍不得泪眼汪汪的,弄得苏妙心里也发酸,红了眼眶,苏烟得福他们已经哭了起来。足足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宁乐胡大舅这边催促,王豹吴阿大那边拉着,双方才总算彻底道了别,约定好时常串门子,苏妙等人重新上了车,恋恋不舍地挥着手,大车吱吱嘎嘎驶上官道,向繁华又未知的丰州城进发。 过了正午,三辆大车进入丰州,减慢了速度轱辘辘来到位于寿春街的新酒楼前。 苏妙跳下车去后边的车上扶着腿脚不利索的苏老太下来,老九已经手搭凉棚立在酒楼前啧啧赞道: “乖乖,小大姐这新酒楼可真气派!” 苏老太拄着拐被胡氏和苏妙搀扶着站定,转过身望向装潢雅致的二层建筑,觑起老花眼看着顶上的匾额,过了一会儿问苏妙: “那匾上的字儿我咋觉着眼熟呢?”全家只有老太太不识字,就连苏娴小时候也跟孙大郎偷读过,和离之后还跟着女先生念过三年书。 一块方方正正的乌木匾额,匾额的最右侧是一个印章图案,鲜红的印章框里用红色的篆体赫然刻着两个篆字“苏记”,接着从右往左便是三个烫金的大字“品鲜楼”。 “奶奶,那是苏记品鲜楼。”苏烟笑嘻嘻地回答。 “品鲜楼?”苏老太身子一颤,呆了一呆,望向苏妙,满是皱纹的嘴唇哆嗦起来,红着眼圈,一字一字地问,“真是品、鲜、楼?” 苏妙点点头,苏老太更紧地抓住她的手腕,点着头颤声说: “好!好!你爹没白养你,回来了!总算回来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哭了似的。 程铁、老牛家、陈盛、陈阳并几个伙计迎出来,看到苏老太立刻上前,声音洪亮地问候: “老太太,身子可好?” “你们是……”苏老太眼睛一亮,巴掌一拍,惊喜万分,“这不是阿铁、大牛、大牛家的三个小子、盛小子和阳小子嘛!” “老太太精气神不错,身子可还硬朗?” “好,好,你们怎么会……”苏老太怔怔地问。 “今后他们会在苏记品鲜楼里工作。”苏妙含笑回答。 “可真?”苏老太还是不太相信,“我恍惚听说阳小子是在原来的楼里继续做工来着?” “我们辞工了。都是因为苏掌柜我们家的日子才宽裕起来,二姑娘特地上门来,我和大哥若不来出一份力就是我家老爹老娘也不答应,我爹还说若我不好好干就把我打出来呢。”陈阳笑着说,“老太太又搬回来了,这回准备着享清福吧。哥几个先把东西搬进去?” 牛大点头,几人卸了车把行李往里搬,苏烟和胡氏扶苏老太进了门,老九走过来对苏妙笑道: “小大姐,已经送到了,咱兄弟就先回了。” “吃了饭再走。” “不用……” “来都来了,吃了饭再走,以后再见就远了,最后吃一顿我做的饭吧。”苏妙笑眯眯说。 “小大姐瞧你说的,好好的话被你说的这么不是滋味。”老九心里又开始发酸,嘿嘿笑道。 苏妙微微一笑:“进来吧,认了路以后闲了就来。” 老九点点头,招呼几个兄弟进了苏记品鲜楼。苏妙才要往酒楼里走,一束目光冷不防从背后射来,她敏锐地觉察到,回头望去,却什么人都没发现。 “怎么了?”回味上前一步,狐疑地问。 苏妙微微一笑,摇摇头。 拐角处,可疑目光的主人、一个团头团脑的胖子气喘吁吁地往回跑,跑到凌源街,从侧门径直进入品鲜楼,找到佟飞,尽数报给他知晓。佟飞听了,天生阴沉的脸越发阴沉,转身来到二楼一间隐蔽的包厢前,隔着门板低声道: “少爷,是我。” “进来。” 佟飞推开包厢的门,绕过一架花开富贵屏风进入里间,佟染正坐在一张花梨木长桌前盘账,两名貌美的丫鬟立在左右用孔雀扇轻轻地扇着,另外两名美貌丫鬟则一个挽袖研墨,一个正将一盅香茶轻轻地放在桌上。宽阔的室内虽然有五个人,却鸦雀无声。 佟飞踩着厚厚的地毯无声地立在佟染面前,直到佟染手中的账告一段落,他放下笔,自在地啜了一口茶,淡声问: “何事?” “苏二姑娘今日已经举家搬来丰州了,她为新酒楼做的匾今早也挂上了,取名‘苏记品鲜楼’。” 静默了片刻后,茶杯轻碰桌面的声音,一双柳叶眼微眯,佟染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还真快呐,那丫头是铁了心要和我作对。钟国凡那只老狐狸,一边装作还要撑下去一边暗中寻找买家,就是不肯卖我,倒是便宜了那个黄毛丫头!” “楼里面辞工的牛广一家、负责案板的陈胜、伙计陈阳前些日子辞工后一直呆在家里,今天却被看见出现在苏记,大概是投奔了苏二姑娘。”佟飞面无表情地继续说,“苏二姑娘真正的手艺如何还不清楚,但少爷没劝动的原品鲜楼副厨长程铁、‘一勺香’牛广、‘刀厨’陈盛、同样是少爷没能劝动的原鸽子楼副厨长赵河,外加一个回家小少爷,这些人聚在一起怕是对我们不利。” 啪! 一支矜贵的宣城紫毫从中间折成两段,寂静的室内突然出现了异响把四个丫鬟吓得浑身一颤,望向佟染手中已经折断的笔,心惊胆战。 过了一会儿,佟染笑起来,笑得漫不经心,笑得温润无害,笑得无懈可击,那笑却不达眼底,他淡淡地道: “既然那丫头想玩,我就陪她玩玩。” 佟飞看了他一眼,紧接着下意识垂下眼帘,不发一语。 青龙帮的人吃饱喝足回去后,众人开始拆行李分房间,别的屋子还好,大通铺那一屋却因为人多吵个不可开交。除了同喜同贵得福,还有几个家住丰州但不方便回去住的伙计杂工也住进宿舍,都是年轻小子,挤得满满当当,先是因为床位争吵,接着又开始互相斗嘴打闹。胡大舅和程铁也不管,一直对饮到喝醉倒头便睡,呼噜震天响,也吵不醒。 回味坐在房间里听着吵闹声,无语地叹了口气,夹了书卷出门往酒楼里去,才走进院子就见正房的门猛地被推开,苏娴气冲冲从屋里出来,径直走到通屋前,推开门,凶着一张脸高声叫骂道: “小猴崽子们,都什么时辰了还叫唤,都给老娘睡觉去,谁再他娘的乱叫唤老娘骟了谁!” 吵闹戛然而止,紧接着扑通扑通几声,一群只穿着短裤打赤膊的小子集体扑回被窝里遮住身子,一脸慌张地看着她。 苏娴满意地甩上门,转身噌噌噌回房去了。 回味无语地摇摇头,从后门进入酒楼内,见厨房里灯火通明,微怔。立在门口时,一股清鲜却浓醇的香味幽幽飘出来,不烈不平、不深不浅、不徐不疾、不重不轻,悠淡自在地飘了过来,传入感官中,让他的心蓦地一动。他悄声走进去,却见苏妙正立在炉灶前,炉子上坐着一排小号汤锅,锅中均咕嘟咕嘟炖着高汤,她也不知道在这里呆了多久,额头布满细汗已经湿透了额前的发。她舀起一勺高汤吹了吹,尝了一口,蹙眉。挨个锅子尝遍之后,她放下汤勺,双手撑在灶台上仰头思索了良久,重重地垂下头,沮丧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从未见她沮丧过,回味微怔,问。 苏妙吓了一跳。R1152 第一百零七章 缺料的满坛香 “你怎么走路都没有声音,吓了我一跳!”苏妙见是回味进来,拍拍胸口,舒了一口气,说。 “这么晚了你还在厨房里,做什么?”回味走到她身旁,眸光在炉灶上的一排汤锅扫了一眼,落在她挂在灶台上方架子上的一个蓝皮本子上,取下来借着灯火看了片刻,微怔,“满坛香?” “嗯。”苏妙被他的到来打断思绪,也没了心思,转身坐在一旁的板凳上,说,“满坛香是我爹自创的招牌菜,因为用料太多,他不经常做,每月只有一天特供,我记得那一天品鲜楼从早到晚满座,队排得老长还未必买得到。相比较酱汁煎鱼那些,满坛香才是品鲜楼最厉害的招牌菜,也是品鲜楼最后的杀手锏。现在凌源街那边的品鲜楼各种招牌菜都有,只有满坛香没挂出来,我就知道我爹肯定是没教给周诚也没写在食谱上,所以他做不出来。我一直考虑着想要推出一道让人不容易忘掉的菜,结果做梦时就梦到了满坛香,虽然时间隔太久忘掉许多,但是当初吃的时候那道菜给我的印象非常深,那味道一想就想起来了,我就想凭着感觉试着做一做,但试过许多次都失败了。我本来还想把这个当成开业那天的主打菜来着,现在看来是没希望了。” “这么快就放弃可不像你。”回味看着她根据记忆写下的食谱,说,“白菜、素鸡、白果、芋头、栗子、香菇、莲子、竹笋、素丸、素肉、竹笙、猴头菇、花菇、素鱼翅、素羊肉、蜜枣,装进酒坛里注入高汤用荷叶封口隔水蒸?在酒坛里加热这个倒是有点像福寿全。” “大概就是福寿全,我爹八成是因为觉得用不起福寿全里那些矜贵的食材,所以按自己的喜欢改了一下,还换了个名字叫满坛香。我猜满坛香这道菜最关键的就是其中的高汤,可是我已经煮了二十锅没有一个味道是对的。” “干吗这么拘泥于过去,你不是说你爹是你爹,你要走自己的路吗?”回味放下蓝皮本子走到炉灶前,舀起一勺高汤品了一口。 “话虽如此,但我爹的满坛香味道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水准,你看到那食谱了吧,里面一样荤菜都没有,但吃过的人都说做出来的滋味比正宗的福寿全还要让人难忘,虽然说的人大概也没吃过福寿全,不过也能说明这道菜人气之高。从商业角度考虑,这道菜绝对是苏记品鲜楼和原来的品鲜楼拉开差距的重要一环,也是能把原来的老客们抢回来的重要手段之一。” “我从刚才就想问,为什么全是素的?素鸡素肉连鱼翅都是素的,鱼翅也就罢了,以前的品鲜楼生意又不是不好,总不会连鸡肉猪肉都用不起吧?” 苏妙双手捧脸想了半天,巴掌一拍,一本正经地说:“说不定这道菜最关键的就是这几样素肉。以前我们家太穷了吃不起肉,我爹就用豆腐面筋给我们姐几个做肉吃,绝对能以假乱真,所以品鲜楼的生意好了之后,素荤菜系列也成了品鲜楼的一个招牌,我爹做素荤菜可厉害了。” “你刚才还说最关键的是高汤。”回味舀起一勺最后一锅里的高汤,品了品,回过头对她说,“这二十道高汤全部是荤汤?” 苏妙一愣,点了点头:“高汤本来就是荤的嘛。” “你把素高汤给忘了?” 苏妙双眸微瞠,看了他一会儿,皱皱眉:“我刚开始想过,可总觉得那个味道用的不应该是素高汤,那个滋味可是相当醇厚的。” “你这是偏见,你不知道驰名整个岳梁国的大佛寺斋菜全部是用素菜和素高汤制成的,味道却一点不比荤菜差。大佛寺熬出来的素高汤甚至比荤汤还要鲜醇,却比荤汤少了油腻,吃起来的味道更为鲜美清澈,没有一点多余的杂味。” 苏妙直勾勾地盯着他,过了一会儿,问:“大佛寺在哪?” “……”回味看了她一会儿,回答,“梁都。” “别跟我说我从来没去过也没吃过的东西嘛,大半夜的,我会饿。”苏妙皱起脸,咕哝着说。 回味哧地笑了,上前一步在她的脑袋上摸了摸:“等有空我带你去梁都大佛寺吃全素宴。” 苏妙点点头。 回味回过头在一排汤锅上扫了一眼,继续说:“你不如试试素高汤,既然是原来品鲜楼的招牌菜,运用全素的食材绝对不是因为负担不起昂贵的用料,既然食材是全素,八成高汤也是全素的,否则食材全素就没有意义了。” 苏妙仰着脸直勾勾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怎么?”他狐疑地问。 “我啊,其实啊,不太擅长熬素高汤。”苏妙一字一字地说。她过去主攻西洋菜,一般也用不着素高汤,不是不会煮,但很显然满坛香用的若是素高汤必不是一般的素高汤,不是随便煮一煮就能煮出来的。 回味微怔,紧接着噗地笑了。 “不许嘲笑我。”苏妙不高兴地看着他,说。 “我没有,我只是觉得你挺诚实,不擅长的事能这么轻易地说出来。”回味笑意满满地道。 “不擅长就是不擅长,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苏妙小声咕哝了句。 回味笑了笑,在她的头上轻拍了拍,转身走到储藏柜前,从柜子里翻出许多蔬菜装在盒子里抱到料理台上,回过头对着她莞尔笑说: “我帮你做。” 苏妙一眨不眨地看了他一会儿,弯起杏眸,盈盈一笑。 清晨,鸟在院子里清脆的鸣叫,东方的天空中瑰丽的朝霞已经退散,苏记品鲜楼后厨的炊烟一夜都没有断过,恍若弥漫着轻纱似的薄雾笼罩在屋顶。 回味的外衣已经脱了,正盖在伏趴在桌上睡得正香的苏妙身上,他只穿着一件象牙白领口袖口绣有月白色兰花花纹的长袍,袖子卷了两折,一头乌黑的长发以一根枣木簪子高高地束着。他用长长的汤勺在热气腾腾的汤锅里翻搅片刻,舀起一点,放在唇边品了品,眉尖微蹙。单纯从素高汤来看,这味道已经很鲜美了,但他心里总觉得不太够,能够让苏妙称赞并且连她都做不出来的满坛香,其中的素高汤应该不是这样简单的味道。 苏烟打着哈欠从外面进来,摇摇晃晃像只鸭子,踏进来看见回味正在煮汤苏妙却趴在桌上睡着了,一愣。眼前的情形分明是这两个人单独过了一夜,他登时怒了,才要瞪起眼睛质问,回味却将食指竖起无声地立在朱唇前,示意他噤声。 才要出口的质问咽了回去,苏烟瞪着眼睛快步走到他面前,正想压低声音开口,回味已经先问道: “满坛香你可吃过?” 苏烟一愣,点点头:“当然吃过,那是我爹的拿手好菜。” 回味舀起一勺素高汤倒进小碗里递给他:“试试看这个。” 苏烟接过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喝了一口,咂着嘴品味了半天,却不做声。 “不像?”回味蹙眉,问。 苏烟歪着头仔细品了良久,皱眉,说: “有点像,但还是不对,里边少了点什么东西。你都放了什么?” 回味在锅子上扫了一眼,淡声回答:“白菜、香菇、黄豆芽、白萝卜、胡萝卜、蜜枣加清水、盐和糖,熬煮两个时辰。” 苏烟将手指抵在下嘴唇上,兀自陷入沉思:“该放的差不多都放了,还少了什么没放呢,难道是火候不对吗?嗯……是很像,但缺了某样东西,一定是缺了某样东西,是什么呢?” 他话音刚落,重重的拍桌子声嘭地响起,在寂静的室内显得异常刺耳响亮,把苏烟吓得小心肝一颤,跳起来倒退半步。就连回味也被吓了一大跳,循声望过去,却见苏妙已经坐起来了,双眼炯炯地看着他,表情严肃地道: “是干海带!” “……”回味一愣,看着她,思索起来,沿海城市的人的确会用海带来熬汤,但那是饮食不丰富的穷人家,更何况丰州是内陆城市,用海物熬汤并不常见,因为是交通枢纽城市,干海带不算稀罕,通常只会被做成供人尝新的菜肴,她睡了一觉居然就说要用干海带熬素高汤,“做梦梦到的?” 她居然一本正经地点头了。 回味哭笑不得。 干海带店里没有,还要现去买,熬素高汤的事只能暂时押后。 辰时,今天是苏记品鲜楼第一次全体集结的日子,后厨人员和外场人员尽数到齐,分两队立在一楼大堂。 各人的职务已经确认无误,苏妙任厨长兼职行政总厨,回味为副厨长,程铁总管热菜,牛广总管冷盘,陈胜总管案板,胡大舅带领两组人全面辅助,此外胡大舅还负责协助回味进行采购工作。外场一楼服务领班陈阳,二楼则是苏娴,胡氏仍旧掌柜。 同喜同贵苏婵宁乐搬来四大箱简易的团扇,木质手柄,硬纸扇面,团扇正面是苏记品鲜楼的标识及地址信息,背面则是两行苏记品鲜楼的主打招牌菜。并不值钱的纸扇却必能让苏记品鲜楼五天之内全城皆知,因为这广告打得新鲜。R1152 第一百零八章 还缺一味料 苏娴从箱子里捡了一把广告扇翻来翻去,问苏妙: “去大街上发这玩意儿有用吗,就算接的人知道开张了,又不一定来。” “来不来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开张前要让全城都知道苏记品鲜楼开张的消息。因为经费有限,就辛苦你们亲自去发了。我本来也应该去,可是我和小味味要研发招牌菜不得空,你们两个人一组,去人最多的地方发,一天一次,一直到开张前一天。发的时候再多想想怎么引人注意,让更多人知道苏记要开业,吆喝几嗓子或者怎么样都行,自由发挥。大家记住,越多人知道咱们酒楼开业的消息咱们酒楼的生意就会越好,生意越好酒楼越有扩大规模的可能,规模越大员工也就越多,到时候你们这些跟着我一起打天下的说不定就会升职加薪,当上组长,出任总管,迎娶白富美,从此走上人生巅峰!”苏妙慷慨激昂到最后连自己都热血沸腾了,笑眯眯问,“我这么说你们是不是都有点小激动? 可惜她的员工们一点幽默感没有,全都傻不愣登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同贵举手问: “师父,啥叫‘白富美’?” “当然是又白又富又美丽的姑娘了。” “师父,用不着白富美,我爹说我只要能娶上一个女的就行了。” 闷笑声四起,几个年长的笑得最欢,苏妙不悦地瞪起眼睛,严厉地训斥道: “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有进取心呢,还‘能娶上一个女的’就行,那要是有七八十岁的老大娘愿意改嫁给你你也娶啊!” 同贵一愣,立刻把头摇成拨浪鼓。 跑题了吧?回味抚额,无语地叹了口气。 苏妙手一挥,继续笑道: “总之从今往后,酒楼是大家的,大家就同甘苦共患难一齐来见证咱们苏记品鲜楼的富贵兴盛吧!你们的付出我都会看在眼里,我不是抠门儿的人,做的好一定会有奖金有加薪!另外,外场的规矩我已经交代给大姐和阿阳了,你们一楼二楼的人之后自行找时间沟通。日后外场伙计的事全权由两位领班负责,你们内部的事我和后厨不会参与,至于后厨的规矩回头我们自己再找时间确认一下。我只强调一遍,酒楼是满足客人口腹之欲消除客人烦恼忧愁的地方,要确保来到这里的每一位客人能够舒心自在地用餐、心满意足地付账、高高兴兴地离开、恋恋不舍地思念直到再次光临,这需要外场的诸位和后厨的各位共同努力,希望大家能够互相辅助密切配合努力打造出最完美的酒楼,我们的目标是丰州第一楼,秦安省第一楼,岳梁国中部第一楼!”顿了顿,她笑意盎然地说,“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有人有什么疑问吗?” “有!”宁乐举起手,拉扯着系在腰间的湛蓝色花边围裙,问,“这个不能不围吗?” “那是本店的制服,象征着身为本店员工至高无上的荣誉。”苏妙一本正经地说。 “为什么是围裙?” “围裙象征着自由、整洁、勤劳、勤俭、无拘无束……” “因为经费不足。”回味懒得再听她一连串的象征,直接做总结发言。 众人的嘴角均不由自主地抽了抽。 苏妙尴尬地握拳,放在唇畔轻咳了两声,朗声问:“还有别的问题吗?没有就都出去发扇子。大姐,你和婵儿去凌源街发,没问题吧?” 苏娴看了她一眼:“你不说我也正想去。” “不用离品鲜楼太近,在他大门的一左一右就行,若佟染让人赶你们,不要跟他正面起冲突,采取游击战术,他们来你们就走他们走你们再来;若是周诚出来赶你们,踹他两脚再扇他两巴掌。” 别人不知道内情,原品鲜楼的人却知道,心肝肺一抖:过去的二姑娘虽然性子阴沉了些,好歹比另外两位安全,这才过了多久,二姑娘竟然变得比另外那两位更危险了! “还用你说。”苏婵冷冰冰地回了苏妙一句,顺手从墙根拿了一根短棍背在身后,跟苏娴出去了。 苏妙让苏娴苏婵不必离太近,在品鲜楼大门附近发扇子就行了,苏娴却直接站在品鲜楼大门口,不管是对来吃饭的还是对吃完饭出来的都笑盈盈地送上一把扇子,偏品鲜楼里的伙计不敢怎样。 佟染盘下品鲜楼后为避免繁琐直接续约了原来的人,接替阿阳的伙计头儿阿奇就是原来那拨,看见苏娴站在门口都不想出来劝,谁不知道这姑奶奶疯起来能直接举菜刀砍人。可放任她也不是法子,偏今天佟四少不在,他抓耳挠腮想了半天,猛然想起来,转身飞快向后厨跑去。他没敢说别的,只告诉周诚老掌柜的姑娘正在门口捣乱。周诚以为是苏妙,新仇旧恨添到一起,再加上后厨内共事的许多老人儿都知道他和苏妙的关系,他也不能表现得太怂,于是放下菜刀,转身气势汹汹地冲到大门外。没想到才迈过门槛,映入眼帘的竟是苏娴和苏婵,一个泼妇一个男人婆,一个动不动就叫骂着跟人拼命,一个敢只身单挑丰州城的流氓窝。 苏娴和苏婵回过头,冷笑着看着他,苏婵面无表情地抽出身后的短棍,于是周诚本能地收回才迈出去的一只脚,转身,一面匆匆往回走一面没好气地道: “她们愿意站在门口就站着去吧,等四少回来自有理论,叫我干屁,我厨房还忙着呢!”说罢快步进了厨房。 阿奇扁了嘴角:怂了就认怂,装什么装! 有不少人对苏娴发出的广告扇感兴趣,一个原本来品鲜楼用餐的客人在扇子上看了一眼,问: “之前品鲜楼的老东家就姓苏,那个老东家因为出了事把酒楼给兑出去了,这个苏记该不会就是那老东家开的吧?” “是老东家的二姑娘,也是老东家唯一的传人,看这位爷八成是冲着原来品鲜楼的招牌菜来的,爷要是喜欢原来品鲜楼的菜初五时务必来我们苏记尝一尝,我们苏记的品鲜楼才是正宗的品鲜楼。”苏娴笑盈盈地说着,冲他妩媚地眨了眨眼睛。 那客人顿时身子酥了半边,才要说话,又听见有人笑呵呵说: “这不是苏大姑娘嘛!” 苏娴望过去,越发媚眼如丝,帕子一甩:“哟,这不是丛老板嘛。”顺手递过去一把扇子,“我们苏记初五开张,丛老板是老客了,一定要来捧场哦!” “苏记?苏掌柜不是……” “掌勺的是我家老二,我家老二才是我爹的真传,丛老板若是得空,务必来捧场。” “苏大姑娘都这么说了,我一定去!”丛老板在接扇子时顺势拉住苏娴的手,被苏娴佯作不悦地甩开。 “呸!”她眉眼含笑,冲着他轻轻啐了一口。 丛老板心神一荡。 苏婵无语,才要说话,这时,隆隆的马车声响起,一辆香樟木雕花大车被威风凛凛的枣红骏马拉着,缓缓停在品鲜楼前。小厮跳下车放了脚凳,一名面如冠玉、柳叶墨眸、唇角勾着吟吟浅笑的翩翩贵公子优雅闲适地从马车上下来,手里握着一把紫檀木泼墨山水折扇。 丛老板等没想到能在门口碰见佟染,立刻积极上前拱手打招呼。佟染淡淡地笑着,眸光落在苏娴手中一大把团扇上,微怔,走过来,停在她面前,温声询问: “苏大姑娘在我的酒楼外面,做什么?” 苏娴看了他一眼,不答,拿了一只团扇塞给他。 佟染举着扇子看了看,呵笑一声,又还给她,似完全不在意,一面往品鲜楼里走一面漫不经心地笑道: “转告苏二姑娘,苏记开业那天,我会携礼前去捧场。” 这反应跟预料中的不一样。 苏婵眉一皱,不悦地道:“他那像是看蚂蚁的眼神算什么意思!” “用老二的话,我们被小瞧了。”丹凤三角眼眯了起来,苏娴冷哼一声,撇起嘴角。 苏婵一张清秀的小脸越发冷。 …… 苏记品鲜楼。 后厨。 以白菜叶、黄豆芽、白萝卜、胡萝卜、蜜枣、干海带加盐、白糖小火熬煮两个时辰出锅过滤之后的素高汤,苏妙、苏烟、回味立在灶台前各自品尝。 “我觉得还是不对,爹煮的高汤更厚重一些,还是缺料,二姐,你说呢?”思忖了良久,苏烟问。 “厚重,却更清澈自然。”苏妙努力回忆着掩藏在味蕾深处的美妙滋味,“有点苦,但还不是苦,糅合在一起之后……那是一种特别滋补的感觉,喝的时候感觉特滋润!” “特滋润,那是什么味道?”回味莫名其妙地问。 “我说不出来。” “滋补?”苏烟想了一想,“是药材吗?当归?黄芪?” “或者是人参?” 苏妙思索了良久,手一拍:“都试一遍吧!” 于是用作试验品的汤又被端给已经喝得想吐了的伙计们。 新试验品正在炉子上咕嘟嘟地炖着,苏娴和苏婵发完传单回来了。 “佟染说开业那天他会来。”苏娴坐在板凳上歇脚,道。 苏妙并不意外,点点头: “他来更好,他来了能制造更多话题,对我们反而有利。我这有三锅汤,你们也来尝尝,看看哪个能做满坛香。”R1152 第一百零九章 开张 “我又不会煮满坛香,就算尝了也不知道哪个合适。”苏娴虽然嘴里这么说着,还是伸手接过苏妙递过来的汤碗。 苏婵也从苏烟手里接过一碗。 在试到第三碗时,苏娴眼睛一亮,指着汤碗确定地道: “是这个!” “是这个。”与此同时,苏婵亦指着第三碗淡淡地说。 苏妙心中一喜,走到第三个汤锅前舀起一勺尝了尝。 苏烟已经接过苏婵手里的碗,亦抿了一口,咂着嘴细品了片刻,乌黑的大眼睛闪了闪,欢喜地道: “二姐,没错,就是这个味道!” 苏妙已经放下汤勺,对着回味粲然一笑: “是这个!” 最后的一味食材,竟然是一小把人参须。 品鲜楼排名第一的满坛香,最大的特点便是用料丰富做工精良,虽是全素却鲜醇诱人,只要吃过一次,便难以忘怀。满坛香在做法上亦很繁琐,把食材洗净依次处理,将猴头菇泡水等胀开后加醋盐再煮一次,捞出挤干水分,撕成大块,用盐调味后,沾薄薄一层干淀粉备用。素鸡、素肉、素羊肉切块,将香菇、泡软的栗子、削去外皮切成中块的芋头分别下油锅,炸至金黄色捞出。竹笙切段,放入滚水中至水再次沸腾时捞出沥干。笋切长段,倒入滚水中焯烫片刻。取出一只酒坛,将焯好的白菜铺在坛底,再将素料和炸过的材料依次平铺在上面,取高汤注入酒坛内,约八分满,以鲜荷叶封住坛口,隔水蒸至食材全部成熟。 略略掀开荷叶,香味浓郁,直入心脾,清澈醇厚,鲜美诱人。各种食料相互渗透,味中有味,却不杂乱。有清冽的酒香蕴藏其中,似有若无地散发出来,让原本细腻幽淡的滋味变得越加醉人。全素的清汤,数种食材糅合在一起,竟比以往的任何一道汤品都要甘美,醇而不腻,鲜而不俗,淡而不素,香飘四座,妙不可言,其味无穷。 昔日最受欢迎的满坛香成功出炉,四月初五,苏记品鲜楼正式开业,苏妙特地让人在门口显眼处立一个招牌,上面贴着大红纸,用醒目的大字洋洋洒洒地写着“本日主打菜满坛香,限量发售,欲购从速”。 连续几日苏记的人在丰州城的各大商业街免费派发广告扇子,从未见过的宣传模式让人觉得新鲜,连收到的不值钱的扇子也觉得稀罕起来,基本上无人丢弃。大热天许多人都挥着广告扇子去和认识的人说起这件稀奇事,还有不少人是因为听说了大街上发扇子特地跑去瞧热闹顺便也拿一把。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不管想不想去下馆子的人都知道了苏记要开张的消息。短期内,苏记品鲜楼要开张的话题热门程度竟然盖过了老字号和记布庄要跳楼大甩卖的消息。 四月初五,吉时,苏记品鲜楼门外放了许多挂鞭,噼里啪啦,震耳欲聋,引来许多路人围观看热闹。再加上万老板为了贺喜,特地请了一个舞龙舞狮的班子在门口咚咚锵咚咚锵,寿春街的人流量本来就多,有这么好玩的热闹看,就算不想下馆子的也都笑呵呵地围在两旁兴致勃勃地旁观,将品鲜楼门外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苏妙倒也不在意,开业大吉,人越多越好,越热闹日后传开的话题也就越多,回味却因为讨厌热闹一直在跟她说如果这么堵着车就进不来了。 “进不来才会让人感觉咱们生意红火。”苏妙笑眯眯道。 “你当他们是瞎子看不出来那些都是来看热闹的。”回味堵着一只耳朵,他极讨厌锣鼓喧天的噪音。 “看没看出来不重要,重要的是第一眼的视觉冲击。”苏妙指了指眼睛,笑说。 万老板带了许多商界的朋友前来捧场,苏妙热情地迎出去,她感激万老板的慷慨帮忙,将一众人带到梅包厢,亲自烧了一桌招牌菜招待他们。万老板带来的客人里有些人是原来品鲜楼的老客,在吃过满坛香后两眼一亮,怔了片刻,狐疑地问: “姑娘跟凌源街品鲜楼那边的苏掌柜有什么关系吗?” “他是我爹,我是他闺女。”苏妙笑眯眯地说。 “这小大姐是苏掌柜的二闺女,也是最得老掌柜真传的。小大姐虽然年轻,手艺却好,虎父无犬女,小大姐开的品鲜楼可比凌源街那家品鲜楼正宗多了,你们要是愿意吃以前品鲜楼的那个味儿得上这儿来。”万老板趁机帮苏妙宣传道。 “原来凌源街那个品鲜楼易主了啊。”还真有人后知后觉。 “早就被佟四少买下了,听说那家的厨长是原来苏掌柜的大徒弟。” “苏掌柜的大徒弟?我怎么觉着好像听说过苏掌柜的大徒弟周诚是苏掌柜的二姑爷啊?”有人心直口快地说出来,说出口才想起来正主儿就在面前,一个挺大岁数的老头子当着小姑娘的面谈论小姑娘的八卦,黄老板有点尴尬。 万老板也有点尴尬,轻咳了两声,才想把话岔过去。 苏妙却完全不在意,笑眯眯地说: “以前的确口头上约定过,不过周诚看不上我,我也觉得跟他不太合适,从前我爹觉得好就做主定下,后来也觉得强扭的瓜不甜,于是就在过世前做主把那个约定废除了。现在的我和周诚没有半点关系,我是我,他是他,我和他可什么都不是,再捏到一块我该对他家儿子和娘子不好意思了。”该澄清的还是要澄清,同住在丰州总是被扯到一起去她会很困扰。 万老板等人越发觉得尴尬,人家还特地清清楚楚地解释了,反倒衬得他们更像八卦兮兮的长舌妇。不过话又说回来,多坦诚的小姑娘,多大度的小姑娘,多美好的小姑娘,看不上她的那个周诚,眼瞎了吗? 陆续又有不少熟客光临,多半是苏娴在凌源街拉来的。苏娴从以前就愿意在酒楼里勾搭那些有钱的食客,因为苏娴相貌妩媚那些人也愿意吹捧她,时常在一起打牙犯嘴。反正这些人苏妙一个也不认得,由着苏娴勾勾搭搭地招呼,自己回厨房去了。 如今的厨房比苏菜馆的厨房大了许多,人也多出许多,虽然各司其职,却因为杂工学徒往来穿梭显得很是忙乱。外边的客人逐渐多起来,伙计一个接一个地进来送单,厨房里的诸人又是第一次真刀真枪地合作,难免有许多不适应和不顺手。 回味在用餐高峰期时总是会积攒多余的压力,比如点单太快、洗碗太慢、杂音太多、学徒不利索、杂工像老鼠一样钻来钻去。 同喜同贵分别归在程铁和牛广手下,已经开始上灶做些简单的小菜了,学徒全部换成鸽子楼遗留下来的人,苏妙才踏进厨房就看见纯娘站在传菜台前高声道: “七号桌清炖狮子头、松鼠桂鱼、酱汁豆腐、酒蒸田螺、核桃鸡汤!”喊完又匆匆跑出去,酒楼太大她也不太适应。 “来顺,盘子!”回味提起铁锅,回头却没看见盘子,黑着脸唤了一声。 小个子来顺才十三岁,正手忙脚乱地从储藏柜里拿蔬菜,闻声吓了一跳,匆匆忙忙地冲过来,在一排人身后蹭过去,程铁和牛广块头太大,全被冲撞了,两个人脾气都不好,做菜又是个精神紧绷的活儿,被撞了一下,把那俩人气得一边炒菜一边喝骂。来顺越发像只受惊的小猴子,点头哈腰地赔罪,抱着蔬菜一路冲到回味面前,找出方形盘放在料理台上,匆忙道: “副厨长,盘子!” 回味回头看了一眼,脸更黑,阴森森地问:“啧,红烧鲤鱼该用什么盘子?你从前都在学什么,鸽子楼里做过学徒,连这种事都不知道?” 来顺越发慌乱,急忙又翻出长条盘子放上。 回味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将鲤鱼平放在盘子里,把剩下的汤汁浇在上面。 来顺原来是鸽子楼的人,被苏记的人一个劲儿地训斥,这件事显然触动了原鸽子楼那一拨人的神经,赵河心里犯了抵触,却不好当场发作,颠着炒勺哼了一声,笑道: “一个盘子,副厨长何需如此生气说那些闲话,还要拉扯上鸽子楼!” 回味自然听出他话里的敌意,鸽子楼已经倒闭了,这人也不看看工钱是从谁手里领竟然还心向鸽子楼,他不悦起来: “我还以为鸽子楼的学徒能伶俐些,连盘子都分不清,这样笨手笨脚,也不知是被怎么教出来的,难怪鸽子楼会关门大吉!” “你……”赵河被戳中痛处,大怒,眼睛瞪成了两个铃铛。他是鸽子楼的副厨长,因为鸽子楼倒闭续约给苏记本身就觉得屈辱,现在不仅副厨长的位置被一个年纪比他小一半的小子剥夺了,就连冷热菜总管的位置也没轮到他,心里越加恼火。 啪! 盘子碎裂声响起! 来顺在匆匆上菜中一个不小心扑通摔了个大马趴,举着的红烧鲤鱼翻过来扣在地上,盘子也碎了,酱汁落了一地,一片狼藉! 苏妙算是看出来了,来顺这小子虽是鸽子楼的学徒,怕也是菜鸟那种。 响声惊动了厨房里的所有人,全都望过来,来顺趴在地上,狼狈不堪,脸涨红,就快要哭出来了。 一双绣鞋映入眼帘,顺着粉色的裙摆向上望去,来顺浑身一颤,磕磕巴巴地叫道: “苏、苏厨长!” 苏妙低头看着他,弯起眉眼,莞尔一笑,温声道: “快收拾了,小心割手。” “是、是!”来顺心一松,刚才还冰冰凉的胸口热起来,跪在地上,含着泪花手忙脚乱地收拾。 宁乐快步走进来,大声道:“竹包厢红烧鲤鱼还没好吗?客人急了!” “红烧鲤鱼我来做,出一盘凉菜,免费赠送,请客人稍等片刻。”苏妙清脆地说着,径直走到灶台前,系上围裙。 同贵递给宁乐一盘凉菜端出去,胡大舅递过来一条收拾干净切了花刀腌制过的鲤鱼,苏妙先将整条鲤鱼下油锅,煎至两面成金黄色,烹入料酒,再依次放入松蘑丝、盐、酱油、姜片,大火烧开,改小火焖一刻多钟,再放入葱末,勾芡后加入芝麻油、胡椒粉,出锅装盘。 “来顺,端出去!”她清脆地唤了声。 正一边跑腿一边偷偷抹泪的来顺听见自己被点名,一愣,被同贵推了一下,慌忙应了一声,跑过来把红烧鲤鱼端出去。 苏妙笑眯眯地收回目光,正对上回味的眼,狐疑地问: “怎么了?” 回味看了她一会儿,偏过头去,哼了一声。 苏妙扁扁嘴巴。 红烧鲤鱼被送上二楼的竹包厢,佟染身穿一件竹青色杭绸直裰,戴着纶巾,做书生打扮,坐在圆桌前,手里摇着一把紫檀木泼墨山水折扇。佟飞立在他身后,周诚站在圆桌一侧,望着桌上的菜肴一言不发。 “让客官久等了,这是红烧鲤鱼,这是满坛香,请客官慢用。”宁乐上了菜,转身退出去,带上门。 佟染盯着肉嫩蘑香,汁浓味美的红烧鲤鱼,又看了一眼先前送上来的清新小菜,顿了顿,呵笑了声: “还真会做生意,除了会做菜,似乎比她爹更有脑子。” 佟飞拿起小碗,无声地盛了一碗满坛香递给佟染。佟染接过来,舀起一勺尝了一口,柳叶眼里幽芒一闪,优雅地放下碗匙,森冷地望向立在一边双手握拳的周诚,漫不经心地冷笑起来: “我可真是失策呢,早知道你是个废物,当初我还不如直接找上苏二姑娘谈生意。” 周诚浑身一震,看着他,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四少,绝不可能,那个丫头不可能会做满坛香,满坛香只有苏东会做,他连我都没教过,更何况是那个连进厨房都不乐意的丫头!” “给他尝尝。”佟染淡淡吩咐。 佟飞盛了一碗递给周诚,周诚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勺放进嘴里,眼眸剧烈一缩,怔了片刻,又尝了一勺,之后猛摇头,自语似的道: “不可能的!这不可能!四少,苏妙她绝对不可能会做满坛香,她是假的!她是假的!” 佟染没有理会他,对着佟飞幽声笑道:“去请苏二姑娘过来坐坐。” “是。”佟飞应了一声。R1152 第一百十章 欠揍 苏妙正在煮追加的满坛香时宁乐进来了,对她说佟四少请她到竹包厢去。 “他什么时候来的?”苏妙眉一皱,问。 “来了有小半个时辰了,刚才催的红烧鲤鱼就是他点的。” “他是来吃饭的要见我干吗,告诉他我没空。”苏妙在灶台前忙活着,漫不经心地回答。她倒不至于介意佟染主动登门,虽然两人是对手关系,但对佟染那个人接触过两次后她也不是那么讨厌。当然她也没想要友好地去结交,毕竟从现在开始他们是竞争对手。 “佟公子说,因为苏记开业,他特地备了贺礼,让你自己过去拿。据他手下说有什么黄群翅、三头鲍、鱼唇、海参,对了,还有燕窝,说是送来给你当食材用的。” 苏妙正在翻搅汤锅的动作停了下来,其他人亦不由自主地顿了顿。 好东西啊!全是好东西!虽然不知道佟四少存的什么心,但肯送出那么矜贵的食材,也真是下了血本了! 众人不由自主地望向神游太虚的苏妙,一个小丫头竟有这等能耐让无利不起早的佟四少亲自上门送贺礼,不简单啊! 苏妙正在神游太虚,仰着脑袋直勾勾地看着天棚,又羡又妒地发出一连串无声的哀鸣:有钱人!不愧是有钱人佟四少!送鱼翅竟然像送糖块那么简单!他们一个内陆城市,她来了这么久甚至连海螺都没见过,他竟然一送就送了好几样珍惜海货!可怜她这个穷光蛋除了嫉妒就只有两眼冒金光了!酒楼开业后,捉襟见肘的她成了名副其实的穷鬼,这时候来了这么大一个有钱人,她脆弱的小心肝正在汹涌澎湃着! “你要去?”回味一看她两眼放光就猜到了她的想法,大多数时候她还是很容易看透的。 苏妙看了他一眼,思索片刻,笑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他出招我就接着。” “你是想去看鱼翅吧?”回味凉凉地说。 苏妙呵呵呵地干笑,回味已经解了围裙,吩咐同贵过来看锅,对苏妙淡声道: “我跟你一块儿去。” 苏妙想了想,倒也没反对,两人一前一后出去了。 赵河见苏妙走也就罢了,连回味也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心里窝气起来,冷声道: “姓回的那小子到底和东家什么关系,厨房正忙,他就那么走了,像什么话!” “他是二丫头的未婚夫,也是梁都里头来的名厨。”程铁摸着下巴上的胡子,嘿嘿笑说,“你还别不服气,虽然不知道他是哪出来的,但一看那架势就是正统大酒楼里培养出来的,你总跟他作对,吃亏的是你自己。”他虽然说的好像是为了赵河好,语气里怎么听怎么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赵河越发恼怒,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说: “我道是怎么回事,原来贴在东家身边吃软饭,什么大酒楼里培养出来的,故弄玄虚!” “吃软饭太难听了,这间酒楼他至少出了三成。”程铁道。 赵河却直接忽略了这些,坚定地抱着他自认为的想法,轻蔑地哼了一声。 因为宁乐死活不让佟飞进后厨,佟飞也不好坚持,只得站在厨房门口等。不多时苏妙和回味一前一后出来,对于回味跟出来佟飞有些诧异,但这里是对方的地盘,他也不好说什么,淡淡地道: “苏姑娘,我家少爷请姑娘赏光前去说几句话。” 苏妙点点头,跟着他上了二楼,一路来到竹包厢前。回味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也不说话,恍若透明的一般,只有在冷不防望过去时佟飞才会因为他那突然映入眼帘的存在感感觉到心惊。 “少爷,苏姑娘来了。”佟飞在门口轻轻通报了声,这才打开门请苏妙和回味进去。 佟染正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品啜香茶,从容淡定地望过来,在看见跟在苏妙身后的回味时,狭长的柳叶眼里幽芒一闪,唇角微微绷紧,紧接着又放松下来。搁下茶杯,他春风满面地站起身,含笑拱手,说得那叫一个亲切和蔼: “恭喜苏二姑娘新酒楼开张,虽然地方狭窄了点,装饰陈旧了些,但以苏二姑娘的手艺,我相信这间苏记日后必定会财源广进,生意兴隆!” 诚恳的语气,真挚的祝贺,如果忽略掉那些不必要的形容词的话,的确是很动听的祝贺词,他笑得还真是温润无害,优雅迷人。苏妙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既然他这么诚恳了,那她也一定要以诚恳的态度回应才行,于是她嫣然一笑,脆生生地说: “多谢佟公子,佟公子日理万机还能抽空过来捧场真是难得,有了佟公子的祝贺,我相信我的苏记品鲜楼一定会财源广进生意兴隆,日后若是因为太受欢迎导致佟公子的品鲜楼生意惨淡,佟公子可千万不要哭哦!” 始终不发一言当背景的回味没忍住,笑出声来,偏过头去,屈起的指节抵在上唇上,努力忍住笑意。 佟染的脸有一瞬的俏绿,说生气,倒不如说是因为这样幼稚的挑衅感觉到哭笑不得,他莞尔一笑: “我不会哭的。”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单手捧腮,一脸无害地笑道:“真遗憾,我十分想看佟公子哭泣的样子呢。” 佟染看了她一会儿,弯起眉眼,温润一笑:“我倒是更想看到苏二姑娘哭泣的样子。” ……话题似乎正在往奇怪的气氛发展。 回味轻咳了一声,引得苏妙回过头去,扬眉看着他。 从刚才就被无视了的周诚本来就黑的脸此时已经黑成了一块炭。 “佟公子,听说你准备了贺礼?”苏妙一点不觉得尴尬地问。 佟染向佟飞打了个手势,佟飞从墙根的茶桌上抱起一摞礼盒走过来,递给她。苏妙眼睛一亮,还真的是黄群翅、三头鲍、海参、鱼唇和燕窝。她一把全抱了过来,生怕佟染会反悔似的一股脑儿塞进回味怀里,而后匆匆忙忙地道: “佟公子的祝贺和贺礼我收下了,多谢多谢。日后只要佟公子不打我酒楼的歪主意,我还是很欢迎佟公子再次光临的。今天我厨房里还有事,就不打扰佟公子用餐了,失陪。”说罢转身要走。 “苏妙!”佟染还没来得及开口,周诚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与震惊,不管不顾地锐声喝吼道。 苏妙因为这突然的一声吓了一跳,脚步微顿,掏了掏耳朵,自语似的说:“我好像听到苍蝇在叫,是幻听吗?”漫不经心地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 当众丢了脸面的周诚越发愤怒,气冲冲地冲到苏妙面前拦住她的去路。回味捧了一大堆海货走在前面,回头见周诚拦住苏妙,眉微蹙,心里正在考虑是出手把这个男人扔楼下去,还是理智一些相信她自己可以解决。 “满坛香,你为什么会做?满坛香是你爹私藏的手艺,就连我这个做过他徒弟的人他都没教过,你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周诚质问。 苏妙蹙眉笑了起来:“别的先不说,我觉得你这人的想法真奇怪,你只是徒弟我是闺女,论亲疏论远近怎么看都是我占上风,你竟然问出这种问题,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之前也是,莫非你一直认为我爹会越过我这闺女把酒楼传给你,所以在你得知我爹要把酒楼传给我而你只能永远当个吃软饭的时,你就玩了一出‘你得不到那就直接弄垮掉’的把戏?我说你究竟是哪来的自信让你相信你能越过我去,你都认不清自己的位置吗?” 也不知被刺中了几处痛处,周诚的脸气得铁青,不屑地道: “认不清位置的不是我,是你和你爹!你爹他就是个老糊涂竟然想让你接管酒楼,你一个娘们儿能干什么,酒楼让你来开用不了几天就得负债累累关门大吉! 娘们儿就该干娘们儿该干的事,回家去生儿子养儿子,啊,我忘了,你这种好吃懒做、长得像根木头、性子比姑子还古怪的女人,就算想生也没人跟你生!” 完全是人身攻击的辱骂,说她“娘们儿”也就算了,“生儿子”这种性/骚扰话题也可以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她好吃懒做?长得像根木头?性子比尼姑还古怪?想生都没有人愿意上? 自认为“高挑美貌又迷人”的苏妙开始七窍生烟,一双眼珠子黑白分明,阴恻恻地看了他一会儿,紧接着突然摆出备战姿态,呀地一声喝吼,一记猛烈的回旋踢冲着总算全都骂出来心里正觉得畅快的周诚踢去,正中下巴! 因为那一声大喝惊了一跳的周诚只觉得下颏骨仿佛碎裂了一般,紧接着脑子嗡地一声,眼前一黑便开始冒金星,在回过神时人已经侧翻在地,只觉得昏天黑地,脑袋因为剧烈的冲击麻了半边,有种被驴踹了一脚的感觉,趴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苏妙立在他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哼一声,大拇指朝下,不屑地道: “你,还不如个娘们儿。”说罢,头一扭,大步出去了。 回味瞅了一眼还躺在地上的周诚,悄无声息地抽了抽眼尾,跟着苏妙出去了。 佟染几步走过来,站在周诚面前,从上往下看着他,折扇一展轻轻摇了两下,弯起眉眼对佟飞笑说: “苏二姑娘力气真大呢。” “像头驴子。”佟飞这一回也忍不住了,难得多言一句。 佟染摇晃着折扇细想了想,笑吟吟道:“那一定是头花驴子。” …… 苏妙气冲冲地从竹包厢出来,回味抱着一摞海货无声地跟在她身旁,走了一会儿,她猛然回过头来,直勾勾地看着他,质问: “我很好吃懒做?” 回味眨巴了两下眼睛,微笑着回答:“你最是勤劳能干的。” “我长得像根木头?” “你最是温柔美丽的。”回味浅笑着说。 “我的性子比姑子还古怪?” “你最是灵动可爱的。” 苏妙看了他一会儿,因为听了好听的话,气有点消了,顿了顿,硬邦邦地问: “我想生也没人愿意跟我生?” “我愿意跟你生一百个,可以随时效劳。”回味温煦地笑着,柔声说。 苏妙心情愉快了,也就大度地原谅了他最后的那句性/骚扰,扭头噔噔噔下楼去了。 先前宁乐路过时正好听到回味回答的前两句,因为要上菜没来得及吐血,这会儿走回来无语地问: “她哪里温柔美丽灵动可爱了,你眼瞎了?” 回味瞅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道:“小心让她听见踢死你我可不管。这些拿去放好。”说着把手中的礼盒往宁乐怀里一塞,径直下楼了。 除了发生几件小小的不愉快,第一天开业还算顺利,打烊后胡氏把盘好的账给苏妙瞧,倒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已经超过了苏妙的预期,苏家人十分高兴。 晚上,苏妙挨个检查门窗时,却在侧门的墙根底下发现了抱膝坐在那里的来顺。来顺虽然家在丰州,却住在西城门附近离寿春街很远,家中孩子又多,鸽子楼还在时他就住在通屋,重新被录用时又申请住进了通屋。 他坐在墙根,正把脑袋搁在膝盖上,看起来十分沮丧的样子,感觉到灯火的摇动吓了一跳,抬起头看见是苏妙,霍地蹦起来,磕磕巴巴地道: “苏、苏厨长!” “在为白天的事烦恼吗?”苏妙笑眯眯问。 来顺被拆穿心事越发沮丧,垂着头道:“我笨手笨脚的,多谢苏厨长没有赶走我。” 苏妙眉一挑,想了想,说:“凡事熟能生巧是没错,不过你多半是没找到正确的方法。” 来顺一愣:“方法?” “不管做什么都是有方法的,有些人靠自己摸索,有些人则需要别人指导。对了,程大叔他年轻时候也做过许多年的学徒,你去向他请教一下如何?”苏妙含笑建议。 “程、程大叔?”来顺有点怕,程铁像只狗熊脾气暴躁,去请教他说不定会被杀,再说自己是鸽子楼的人,跟程铁又不熟。 苏妙见状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笑道:“放心吧,程大叔很喜欢教人的,你若是诚心想学,他一定会告诉你。不拿出勇气,是什么事也做不成的哦!” 来顺犹豫了一下,接着重重点头,笑道:“是,苏厨长,我这就去!”转身,一边告诉自己“拿出勇气”一边向通屋走去。 苏妙望着他的背影,莞尔一笑。R1152 第一百十一章 派别 也许是来顺的真诚求教打动了程铁,在苏妙给来顺建议之后,来顺和程铁逐渐亲近起来。 程铁虽然是个急性子,却喜欢教人,也没有师父和学徒之间严格的等级规矩,私底下倒是教了来顺不少东西。来顺掌握了窍门也变得越来越上手,挨骂的次数减少,人也变得活泼自信起来。受他的影响,几个和来顺亲近的学徒也都试着围过来向程铁讨教,希望自己能够早日提高手艺。程铁还是很有长辈风度的,也不拒绝,这样的不拒绝却刺痛了以赵河为首的原鸽子楼的几个厨师的眼,人的嫉妒并非全在男女之情与平庸对能者上,有些时候仅仅是因为“你是我这方的人,不可以和其他人太亲近,否则我会有一种某处被背叛了的感觉”,这样的感觉也是一种嫉妒。 鸽子楼的人与品鲜楼的人虽然现在同属于苏记品鲜楼,但却是两股平衡相等不相上下的势力,因为两股势力是均匀的,所以才能维持住表面上的平静。而现在,随着来顺等一干学徒逐渐向品鲜楼这边靠拢,原本稳定的平衡被打破,气氛也变得波涛暗涌起来。 这样的异动苏妙自然觉察到了,却不动声色,什么都没有做。 六月初二,童试中第二轮的府试在丰州如期举行,同样是考五场,据说内容也和县试时的内容差不多。一旦府试通过,就可以继续参加九月份的院试。一旦考中了院试,及第者就成了生员,也就是俗称的“秀才”。考中秀才的人可以进入官学学习,官学由国家出资,不收取任何学费不说,每个月还有人才补贴可以拿,这也是许多人削尖脑袋往官学里挤的原因。有了人才补贴至少养活自己绰绰有余,是名副其实的“靠念书赚钱”。 苏烟最近不再说“等考中秀才之后就专心学厨”之类的孩子话,县试通过之后他好像从考试中寻到了乐趣,有种找到了自己比较擅长的新事物的感觉,对待备考很认真。不过他再认真也没有宁乐的干劲足,进入官学是目前宁乐最大的目标,为了未来的那笔每月津贴,他已经练就了一边上菜一边背书的本事。每次看他一边上菜一边两眼发直地无声背诵时苏妙都会觉得很惊悚,好在他没有打碎盘子也没有冲撞客人,时间长了倒变成了一手绝活。 府试的早上,苏妙又煮了两碗状元及第粥。有了上次的经验,苏烟和宁乐也变得从容了许多,吃过早饭后也没用人嘱咐,背上书包相伴出了门。苏老太和胡氏自然是双手合十不停地求神念佛,苏妙立在门边一直望着他们两个人走远,才转身要往厨房走,迎面,同喜风风火火地冲过来,一脸的惊慌失措,气喘吁吁道: “师、师父,不好啦!不好啦!厨房打起来了,师父你快去看看吧! 苏妙微怔,脑袋没反应过来,双脚却下意识向厨房匆忙走去。 同喜也不用她问,嘴快地将事情发生的经过对她说了一遍。原来是程铁的新学徒、也是过去鸽子楼的学徒六子在打下手时失误,弥补失误时因为手忙脚乱,随手抓一把菜刀跺猪骨。缘由正是这把菜刀,他因为太匆忙没注意,等剁完了才发现他拿着的竟然是赵河最宝贝的切肉刀。赵河的宝贝菜刀被拿去剁猪骨,他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当场发怒,将六子骂了个狗血淋头。在工作场合,又是在繁忙的情况下,骂的还是自己的学徒,骂的又太难听,程铁自然不乐意了,他本身也看那个一肚子小心眼的赵河不顺眼,暴脾气上来哪里再容赵河嚣张,六子不敢回嘴他敢,于是换成他和赵河争吵起来。牛广看不过去上前帮腔,与赵河一伙的两个帮厨自然不能眼看着赵河吃亏,于是就乱了套,混骂成一团。 苏妙才走到厨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极激烈的对骂声,进去站在传菜台前,眼前的一幕更是让她哑然无语。因为用具太多而显得有些狭窄的厨房里,程铁赵河互相揪着对方的衣领子,牛广与帮厨林鑫均拿着剔骨刀隔着两个吓得都快昏过去的小学徒对骂。其他人瑟缩地聚成团躲在一旁,满眼慌张地观察着眼前发生的混乱。整个厨房只有回味最淡定,慢条斯理地煮菜,出锅,让来顺传上去,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仿佛什么都没看见,让立在传菜台外等着上菜的两个伙计都不可思议起来。 苏妙眉一皱,冷喝道:“在厨房里胡闹什么,还不快住手!” 然而正在气头上没有一个肯听她的。 苏妙这一回真生气了,面色一沉,厉声道: “我数三声,谁再不住手,立马给我卷铺盖走人,不尊重东家不尊重自己工作场所的大神本店供不起,三、二、一……” 正在打架的人们呆了一呆,紧接着也不知道是自己还是对方先松了力道,总之三个数之后全都住了手,拉扯着自己的衣领互相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过身来,集体望向苏妙。一直立在角落里围观的其他人也都慌忙站好,纷纷面向苏妙。 苏妙在他们神情各异的脸色上扫了一遍,眸光落在低垂着头的六子身上,淡声启口: “六子,就算不小心,拿了厨师爱惜的刀具说得严重点就等于断了他的手,即使并非故意也是你的失误,道歉。” “是。”六子垂着脑袋小声应了句,畏畏缩缩地蹭到赵河面前,跪下来请罪道,“赵大叔,是我的不是,我一时忙乱也没发现菜刀拿错了,我不是故意的,赵大叔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我下次一定小心,再不敢了!” 赵河愤愤地瞅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赵河、林鑫、程铁、牛广,身为长者为老不尊,公然在厨房里打架,不尊重自己的行当、不自重自己的年纪、给别人的工作带来麻烦、给后辈造成极坏的影响,身为长者身为上级没有做到给底下的人做出好榜样,反而让底下的人眼看着你们胡来,罪加一等,本月薪金减半。其他人眼看着却不劝解,任由他们在厨房里闹事,算从犯,每人罚半吊钱。下次再有人在厨房里的闹事,不管是谁,立刻辞工走人。厨房不是给你们闹着玩的地方,任何不尊重自己工作场所的员工,本店供不起,请另谋高就。现在,立刻,马上,干活!”苏妙严厉地道。 厨房内安静了几秒,紧接着各就各位,重新回到自己的岗位上继续工作,虽然心里多少有些不服气,却直觉盛怒中的东家惹不起,若是当真因为意气用事丢了工作就得不偿失了。特别是赵河四人,虽然被当众训斥丢尽颜面,却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 “原来东家也会发火啊!”得福小声叹道。 “少见多怪,二姑娘从前发起火来比恶鬼都可怕,这还算是好的!”陈阳撇撇嘴说。 苏妙瞅了他们一眼,得福和陈阳惊得肩膀一抖,捧起托盘,匆匆上菜去了。 鸽子楼的人与品鲜楼的人互相不服气是个大问题,偏苏妙自己带的人太少,厨房里除了鸽子楼的人就是品鲜楼的人。关于这一点外场就轻松多了,除了陈阳,全是鸽子楼留下来的伙计以及新招募人员,陈阳那个人又会制造气氛,反而比后厨融洽。 六月的夜晚,月朗星稀,风轻云淡,窗下草窠里的蛐蛐在欢快地鸣唱。 苏妙一手托腮一手摩挲着小腹面对着一桌子账本,账本里还夹杂着员工名册,她直勾勾地盯着员工名册,咬着笔头懒洋洋地发呆。甘甜微辣的味道徐徐飘来,她微怔,回头望去,却见回味悄无声息地走来,将手中托盘里一碗深琥珀色泛着腾腾热气的汤放在她面前。 苏妙一愣,低头看了一会儿,吸了吸鼻子,狐疑地问他: “这是什么?” “黑糖干姜桂枝汤。”回味淡淡回答。 “黑糖?干姜?桂枝?”总觉得这汤的配料有点微妙,苏妙呆了一呆,脸刷地涨红,霍地跳起来离他远点,戒备地瞪着他,仿佛自己被看光了一般恼羞成怒,叫道,“你为什么会知道?你是偷窥/狂吗!” “我爹说凡是突然喜怒无常大动肝火的女人通常都是因为肚子痛,喝一碗这个就好了。”回味从容不迫地回答。 苏妙的眉角狠狠一抽,他爹的教育方式还真特别,脸红得都能滴出血来,她咬着后槽牙质问: “我哪有喜怒无常大动肝火?” “今天的事若是往常的你一定会笑着说‘都是一家人,不可以打架,要好好相处‘,而不是告诉他们‘再打架就卷铺盖走人’。”回味放下托盘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平声道。 “你当我是白痴吗,我怎么可能会对一群年岁加起来都破百了的大叔们说‘不可以打架,要好好相处’。再说我也是有可以忍和不可以忍的事情的,在我神圣的厨房里动刀子打架,打架的人还不是才入行的新人,这一点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忍耐的。”苏妙一张俏脸沉下来,不悦地说。 回味单手托腮,看着她,一直看着她。 “你干吗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说错了吗?”苏妙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头皮发麻,狐疑地问。 “没有,就是觉得你挺有魄力的,这么难得的表情我要多看看,好好看看。”朱红的嘴唇微微勾起,他轻慢地笑说。 “……你是花花公子吗?”苏妙的脸越发涨红,咬了牙,一字一顿,无语地问。 回味含笑将黑糖干姜桂枝汤向她推了推:“快趁热喝了。” 苏妙双手捧着汤碗,道:“再说今天打架的事,你明明是副厨长,偶尔也该担一下自己的职责,他们在你眼皮子底下打架你却一言不发,这样下去你这个副厨长一定会被他们小瞧的。” “他们每个人说的都很有道理,我又不知道该站在谁那边。再说我对那种事又没有兴趣,一群老头子吵架,太乏味了实在让人提不起精神。”回味懒洋洋地说。 “……”苏妙哑然无语。 “不过现在厨房的气氛还真是糟糕呐,鸽子楼都倒闭了竟然还能分成两派,早知道就不该为了那一百两银子把人全都续了约。”回味一脸漫不经心地说。 “如果不是因为续了约,酒楼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开业,另招人也需要费一番功夫。赵河那几个人未必是因为自己是从鸽子楼里出来的才骄傲,他们骄傲的是自己的手艺,他们无法容忍自己的手艺被轻视。后厨总管的位置全部是原来品鲜楼的人,从领头人的地位掉落下来,他们自然不甘心。” “人也该有点自知之明,他们的手艺确实不如程铁和牛广,却死活装看不见,这已经不是骄傲而是自大了。” “磨合了这么久,是时候该让他们看清自己的对手了,不服气是好事,不服气是进步的动力。”苏妙啜饮着桂枝汤,说。 回味看了她一眼,好奇地问:“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苏妙笑而不答,道:“对了。”她从一堆账册底下翻出一个钱袋递给他,“喏,这个月的还账。” 回味微怔,拿在手里颠了颠,笑说:“我不是说不用了么,你人都是我的了,何必这么固执。” “一码是一码,我答应和你交往又没卖给你,该还的还是要还的。再说你搞错了吧,我不是你的,你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回味思索了一会儿,扑哧一笑,勾着唇角,纵容地笑说:“好,好,知道了。” 苏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苏妙身后,恍若一只幽灵,阴嗖嗖地道:“二姐,你来一下。” 苏妙吓了一跳,迟缓地应了声,站起身跟着她往外走。 在苏妙看不见的角度,苏婵回过头,阴森森地瞅了回味一眼。 回味哑然无语,常听人说新媳妇才进门时都会被大姑小姑欺负,那他现在是被小姨子和小舅子欺负了吗,眸光向门口处悄悄探进头来一脸戒备的苏烟扫了一眼,他眉尖一抽。R1152 第一百十二章 苏记厨艺大比拼 经历了严酷的五天,苏烟和宁乐如被脱了一层皮,从考场回来连续补眠三天,两人的情绪都不高,因此苏妙也不好细问他们究竟考得怎么样。不过好歹是考完了,她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 后厨的氛围因为上一次赵河和程铁公然撕破脸变得越来越糟,苏烟考完了试,苏妙也有工夫将改变氛围提上日程。 六月中旬,苏记品鲜楼打烊后,苏妙没有让众人离开,而是将所有人招到一起。无论是外场还是后厨人员悉数到场,排成三排立在一楼大堂内,齐刷刷地望着苏妙。 苏妙距离三步远与众人面对面,看了他们一眼,一本正经地道: “虽然离七月初七还有一个月,你们也知道,丰州的七夕节出门的最多,那些年轻的男男女女也是最肯花钱的,所以每一年的七夕节都是各大酒楼抢客人赚生意的好日子。苏记才开张没多久,七夕节是个宣传实力的好机会,所以我决定,要在七夕当天推出新的主打招牌菜。初步定下来是一热菜一冷盘外加一羹汤,针对这三样主打菜,我要在店里举行一场比赛,只要是本店员工谁都可以报名参加,三个人一组,一冷一热一羹汤。比赛日期在七月初五打烊之后,比赛的结果将采取投票制,所有人尝过之后一齐投票,得票数最多的一组所做的菜将被用作七夕当天的主打菜,另外获胜的那一组每个人七月份的工钱领双份。” 此话一出,整个大厅都沸腾了起来,双倍工资这样的奖励是相当具有诱惑力的,就连外场的伙计们也都心潮澎湃起来,三五个脑袋挨到一起兴奋地窃窃私语。当然有的人并非是看中那双份工钱,苏记品鲜楼厨师之间的第一场大赛,几个顶尖人物就是为了脸面也会争相参加。程铁和赵河并排站在一起,还没把苏妙的话听完心里就开始沸腾起来,不约而同地向对方望去,又全都不屑地冷哼一声,同时别过脸,眼里闪烁的是自信满满的胜券在握。 这样的表情被正在观察他们的苏妙尽收眼底,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脆生生地道: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都回去好好考虑一下,想参加的要提前组好队,后日晚上打烊之后来找我报名。”说完,转身向后院走去。 在她走后一楼的议论声比刚刚更大,伙计和学徒们双眼闪亮议论纷纷。唯有那些已经掌勺了的厨师们一个个沉默不语,若有所思,冷不防向周围的同行投去评估的一眼,似是在寻找能共同组队的人,也似是在估量自己潜在竞争对手的实力。 晚上,回味在浴房里慢悠悠地洗了个澡,通屋的汉子们全都不爱洗澡,就算洗澡也不爱在憋闷狭小的浴房里,总是三五成群去隔壁街的澡堂子,于是这间浴房就成了他和宁乐、苏烟的专属,这让他很满意,与两个人共用一个浴桶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拎着手巾神清气爽地出来,正要往自己的房间走,才走了两步就被程铁和牛广拦住去路。 “小回啊,二丫头说的比赛你打算找谁组队参加?”程铁嘿嘿一笑,声如洪钟地问。 “没有,我不打算……” “知道知道,小回你不爱说话不与人结交,这种时候自然找不出能组队的人。没法子,一个人独来独往的确怪可怜的,这样好了,我们勉为其难跟你组成一队。”程铁熊掌似的大手在回味的肩膀上用力一拍,大声笑道,“就这么说定了,我和老牛负责冷热菜,那个羹就交给你了,你好好想想要做什么,仔细着想,这一回咱们可不能输给赵河那几个嚣张的老小子。”他一股脑儿地说着,装作没有看见回味几次想要打断他的表情,自顾自地说完, 转身,和牛广急匆匆地走了。 洗个澡回房的工夫就被人莫名其妙地拉上“贼船”,回味呆了一呆,哑然无语。 凌源街,品鲜楼。 “自从寿春街的苏记开业,无论是品鲜楼还是一品楼都受到了影响,其中品鲜楼受的影响最大,连续两个月下滑,上个月竟然减损了三成。以现在的情况看,再任由苏记发展下去,品鲜楼很有可能会受到更大的冲击。另外老宅那边,二少爷已经探听了少爷这边的情况,在老爷耳朵边说了好些话,老爷似对少爷的作为不大满意。”佟飞立在花梨木长桌前,淡声通报道。 佟染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一个美婢正在用小木锤为他捶肩,他拿起手边的账册漫不经心地翻了两下,沉默良久,哼笑了一声: “本以为将品鲜楼之前的作风延续下去就能留住人,没想到却有个不安定的东西半路杀出来了。若下月的盈利继续下滑,把长生从安州调过来,厨长换人做。” “是。”佟飞肃声应下,低垂下去的眼帘里眸光微闪。 七月初二,府试放榜,苏烟以第五十二名晋级院试,把苏老太和胡氏喜得无可不可,一叠声嚷嚷着要好好庆贺一番。宁乐则是以最后一名险险通过,虽然通过了,他却因为这样的名次产生了许多不安与犹疑,也因此情绪变得有些低落。 不过不管怎么样他们是考过了,七月初五,离七夕节还有两天,这一天打烊之后是苏记品鲜楼开业以来第一次面向全体员工的厨艺比拼大赛。 虽然在当初苏妙撂下“本次大赛的优胜者可以获得双倍月薪”这番话时全场沸腾,不过沸腾过后静下心来大家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因此找苏妙报名的只有三组:以赵河为首的原鸽子楼派赵河、林鑫、侯伟;以程铁为首的品鲜楼派程铁、牛广外加一个被赶鸭子上架站出来做羹汤的回味。回味之前向苏妙抱怨过,被苏妙以“既然程大叔和牛大叔对你那么期待,你就去跟他们玩玩嘛”给打发回去了,于是此时的回味虽然一脸无聊的表情,却还是站在出赛的队伍里。剩下的一组却让人有点意外,由陈盛率领的菜鸟组同喜同贵。同喜同贵算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典型,陈盛竟然跟他们凑到一起去,陈盛以前从来不参加这种比赛,他只喜欢闷头钻研自己的手艺,因此苏妙有点意外。 苏妙带领店内的其他员工坐在一楼大堂,连苏老太和胡氏也难得来凑热闹,为了一饱口福。 大家都很兴奋,聚成一桌桌,一边小声笑一边窃窃私语。平常他们只能吃学徒做的员工餐,今天却能吃到苏记品鲜楼内几大名厨拼尽全力做出来的美食,这绝对是此生最幸运的事之一。 苏妙靠在椅背上,在三组人身上扫了一眼,笑道: “虽然我本人没什么要求,但毕竟是七夕节要用的菜单,色香味是一方面,也希望你们能尽量贴合七夕节的主题,男男女女、花前月下、约会放河灯、求签逛神庙。总之发挥一下你们的浪漫情怀,做出能够勾起人们内心深处温柔又感动的美食吧!” “浪漫是什么意思?”程铁狐疑地问牛广。 牛广摇摇头:“一般二姑娘说话我都听不懂。” 程铁伤脑筋地挠了挠秃了半块的头皮:“最近的姑娘家真是越来越让人搞不明白了,小回,你可明白了?” 回味却在神游太虚,神游了良久,忽然唇角勾起,莞尔一笑: “原来她想去放河灯、逛神庙啊,这主意不错!” “你根本没听我说话吧。”程铁看着他突然笑出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现在的年轻人越发让人难懂了。 “为时一个时辰,开始吧!”苏妙粲然笑说。 话音才落,三组人转身,鱼贯进入厨房。 苏妙单手托腮坐在椅子上,苏娴凑过来,在她的肩膀头撞了一下,悄声笑问: “七月七你打算做什么?” “做什么?”苏妙一愣,随口回答,“能做什么,当然是在厨房里做菜。” “七月七,丰州旧俗,去织女庙祈愿、拜鹊神、吃七夕果、游湖、放河灯,这些你都不打算和小回儿做?” “七月七又不是定休日,我和他都没空。”苏妙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道。 “他也没说想跟你一起出去?”苏娴狐疑地问。 苏妙想了想,摇头道:“没有啊,怎么了?” 苏娴看着她的眼神越发狐疑,突然凑过来在她耳边轻声问: “我说你们两个真的是打算要成亲的吗,自从上次你跟我说你们俩要成亲以后,你们俩好像就没单独出去过吧,每天的朝夕相处也都和过去没什么区别。你说你们是在交往,你们到底在交往什么?” 苏妙微怔,呆了一呆,眼珠子往上飘,摩挲着嘴唇思考了半天,对着她一本正经地道: “不管怎么说,总是有点区别的吧?” “你问我?”苏娴的嘴角狠狠一抽,顿了顿,说,“依我看,像你们两个人那样不温不火地来往,想要水到渠成地发展,难!” 苏妙被说得心里有点发凉,连忙笑道:“只不过是没一起出去玩过,平常我们还是单独相处过的,应该没有问题。” “这才是大问题吧,没成亲的两个人为什么会像老夫老妻似的温吞如水,他连想要邀你出去玩的念头都没有,你也不想和他出去玩,对他来说锅子比你重要,对你来说锅子比他重要,你们真的是在以成亲为前提互相了解着吗,还是你们其实不过是志同道合罢了?” 苏妙呆住了,温吞如水?老夫老妻?对他来说锅子比她重要,对她来说锅子比他重要? 不会吧! 至少对她来说锅子比他重要这一条…… 回味和锅子,锅子和回味…… “大姐,你不要乱说!”苏妙想了半天,霍地站起来,生气地大声道,“小味味和锅子对我来说明明一样重要!” 一样重要啊…… 大堂里几十个人闻言,齐齐扬着脸看着她,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眼睛睁得圆圆的,嘴巴张得大大的。 胡氏本来正在和苏老太说话,苏妙突然叫出来让两人觉得一阵丢脸,集体上来在她的后背一顿猛捶,苏老太小声骂道: “死丫头,混说什么!” “哪有你这么说话的!”胡氏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又拍了苏娴两巴掌,“你这么大的人,跟你妹子混闹什么!” 苏娴也没想到她听到的回答竟然是“小味味和锅子对我来说一样重要”,眼尾狠狠一抽,厨房离这边还很远,正在做菜杂音又多,小回儿应该听不到吧。警告地在一群看热闹的人身上扫了一眼,想笑出声来的众人慌忙低下头去,抿嘴闷笑。 苏妙歪着脑袋眨眨眼睛,她哪里错了吗,锅子是她钟爱的事业,事业是她终身为之奋斗的生命,小味味和她的生命一样重要,这不就是很重要的意思吗? 可是再见到小味味时他的脸色似乎有点阴沉,莫名其妙心虚起来的苏妙赫然发现,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 最先出菜的是三组汤羹,赵河组侯伟的野鸡薏仁羹,程铁组回味的碧溪湖莼菜羹,陈盛组同喜的赛蟹羹。 野鸡薏仁羹据说是身为昔日鸽子楼热菜总管的侯伟的拿手绝活,将野鸡剥去皮洗净焯水,清洗沥干后,投入炖钵中,加清汤适量,放入黄酒、花椒、葱姜汁、薏仁一同炖至鸡酥米烂后取出。将鸡剔骨切丝,放入钵中,加黄酒、香菇丝、冬笋丝、油菜心丝、盐同煮,煮沸之后再加入胡椒粉和香醋,出锅之后装入品锅内,淋上香油。 与汤鲜味浓的野鸡薏仁羹相比,回味的莼菜羹就显得清淡许多,锅中放适量热水,大火烧沸后放入鸡胸肉以中火煮一刻半钟,用冷水彻底冲凉,根据纹路撕成细丝。洗净的莼菜、火腿丝、鸡肉丝放入刚刚煮过鸡脯的鸡汤中,大火烧沸,汤中调入水淀粉和盐,混合均匀后淋入香油,香醇爽滑,鲜美可口。莼菜翠绿,鸡脯雪白,火腿绯红,色彩鲜艳,软嫩清香,汤纯味美,虽然看似清淡,却因为那股被完美衬托出来的澄澈清鲜在丰富华美的野鸡薏仁羹面前毫不逊色。R1152 第一百十三章 实力与层级 同喜所做的赛蟹羹顾名思义是比蟹羹更加美味的一道汤羹,将鲈鱼宰杀,去鳞、内脏及鳃洗净,斩去头尾,切成两片。葱切段,姜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切片剩余切成碎末。将鱼皮朝下,加葱段、姜片、黄酒、盐拌匀,腌制片刻,上锅蒸熟后取出。拣去葱姜,滤出汤汁,剔下鱼肉。把火腿、笋肉、香菇均切成丝,蛋黄打散。炒锅注油烧热,下葱段爆香,倒入鸡汤烧开,烹入黄酒,拣出葱段。放入笋丝、香菇丝烧开后,下鱼肉及原汁,加酱油、盐烧开,倒入蛋黄液搅匀,淋入香醋,撒上火腿丝和姜末。 三道汤羹用料不同,做法不同,却同样香气四溢,醇美诱人,众人单是闻着就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 四个小伙计上前,将羹汤分装入小碗中,一一端给底下担当临时评委的众人。 第一碗自是先端到苏妙面前,苏妙含笑向端菜的小伙计道了谢。 按出菜的次序,最先上的是同喜的赛蟹羹。苏妙抿了一口清凉的井水,而后拿起汤匙,舀了一勺色泽金黄的赛蟹羹放入口中,鲜嫩润滑,入口即化,味似蟹羹更胜蟹羹,少了一丝腥湿寒凉之气,多了一份绵厚甘甜之美,滋味浓醇,色彩鲜亮,就这样的味道与这样的外观来说,同喜已经算是超常发挥了。 “味儿不错!小喜子的手艺长进了不少啊!”苏娴笑着称赞,苏婵亦点点头。 “虽然我喜欢吃螃蟹,不过鲈鱼能做出这个味儿来,不错!”苏烟亦不吝赞美。其实这场比试他也想参加,可惜因为备考他没时间准备,之后又因为考了五十二名心里攒了不少压力变得没精打采,这会子能吃到让他觉得眼睛一亮的鱼羹,心情跟着好了起来。 同喜被称赞,喜得无可不可,搓着手双眼直勾勾地望向苏妙,充满了期待,希望也能从她的口中得到称赞。 “做出这样的味道真是难为你了,进步很大。”苏妙含着笑说。 同喜心中一喜。 “只不过火候掌握的有些偏差,起锅晚了,刀工似乎也不太精细。”苏妙舀起有些粗的火腿香菇丝,笑眯眯地说。 同喜一阵不好意思,脸涨红,摸了摸后脑勺。 “你入行时间较晚,这些可以慢慢来不用急,总体来说味道还不错。”苏妙噙着笑继续道,“一点小建议,在倒入蛋黄之前用湿淀粉薄薄地勾一层芡鱼肉会更滑嫩。” 同喜喜不自禁,灿烂地笑起来,对着她高声道了句:“是,多谢师父教导!” 苏妙笑了笑,对回味和侯伟说道:“同为参赛的人,你们也来尝尝同喜的赛蟹羹吧。” 回味倒是没什么,随手拿起桌上苏妙只吃了一口的赛蟹羹,舀了一勺,明明是站着,却依旧有本事姿态优雅地吃进去。他只吃了一口就又放回苏妙面前,然而这毫不掩饰两人关系的行为还是让众人脸红耳赤,羞涩不已,虽然两个当事人没有任何异样,回味在这种事情上天生脸皮厚,苏妙则是压根没反应过来他这样的行为其中更深的含义。 侯伟对才刚刚掌勺的小学徒做出来的东西很不屑,却因为是厨长命令,只得接过伙计递来的碗,草草地吃一口。 同喜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菜鸟总是希望能够从老鸟口中得知更多的建议来提升自身水准,然而侯伟这个老鸟给予他的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厨长太心软了,这么一无是处的玩意儿厨长还能用心点评,若是我的徒弟我早就让他回家种地去了。徒弟的优劣事关师父的脸面,为了厨长的面子,还是换一个更能干的吧,做出这种玩意儿的人给厨长做学徒都是侮辱厨长的手艺!” 同喜的耳根子刷地红了,由红转紫整个人都紫胀起来,低着脑袋,肩膀在肉眼可见地颤抖,强烈的羞耻与无措充斥全身,他紧咬着嘴唇已经快哭出来了。 “你说话好刻薄,阿喜才学了多久,做成这样已经很了不起了!”苏烟和同喜要好,听到如此冷酷的评价有些生气,蹙眉道。 “既然如此,就应该有自知之明,比赛就是比赛,不是小孩子玩游戏,冒失参加却做出这样低劣的东西,这对其他参赛的人本身就是一种羞辱。” “老侯头,你说话别太过分了,你这样也算是长辈吗,一把年纪欺负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你年纪活狗身上了!”宁乐暴脾气被挑起来,火冒三丈,拍案而起,怒声说。 侯伟轻视地瞥了他一眼,不屑地道:“这里轮不到外行人来插嘴!” “你……”宁乐被气了个倒仰,直想蹦出来和他单挑。 “二姐,你倒是说句话!”苏烟怒不可遏,却又说不过侯伟,拉着苏妙一叠声道。 苏妙的唇角始终挂着似笑非笑,淡淡地扫了一眼恨不得挖条地缝钻进去的同喜,不紧不慢地道: “下一个吧,已经有一个鱼羹了,接下来就先尝尝小味味的莼菜羹。” 伙计应了一声,将那一大碗碧翠莹润的莼菜汤以小碗分装,一一放在众人面前。 “为什么叫碧溪湖莼菜羹?”苏妙好奇地问坐在身旁的回味。 “因为是从碧溪湖采来的。”回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爱答不理地回答。 他好像在生气。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舀起一勺清香鲜美的莼菜羹放入口中。莼菜与鸡丝、火腿烹调,碧翠鲜醇,清冽爽口。虽然是明亮的碧绿色乍一看很鲜艳,可是第二眼再看过去时却又觉得平淡无奇甚至是很不起眼,然莼菜特有的清澈鲜美混合着浓醇美味的汤汁在唇齿间温煦自然地融化,渗透进每一颗味蕾里,不激烈,不厚重,澄纯细腻,绵密幽长,恍若碧波潋滟的湖水在悠悠荡漾,风轻云淡,一叶扁舟,花满湖堤抑满烟,采莼时值艳阳天。 手中的汤匙顿了顿,苏妙心头一跳,下意识望向回味,惊诧地问: “小味味,你想去游湖吗?” 回味正偏着头不搭理她,闻言指尖微颤,有种被看穿了的慌乱与不可思议,呆了一呆,他勉强抑制住内心的翻江倒海,头也不回地哼了声,漫不经心地回答了句: “才没有。” “明明就有!”苏妙认定了他在说假话,笑上眉梢,追问,“小味味,你想和我去游湖吗?” “连锅子都比不上的人怎么可能会有那种异想天开的念头。”回味不看她,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桌面,漫不经心地回答。 他果然听到了,苏妙哑然无语。 “我才没有说你连锅子都比不上,我明明说你和锅子一样重要。” 回味猛然回过头看着她,从牙缝里生硬地挤出一句:“你以为我会高兴我在你心里和锅子是同等待遇?” “你问的这么轻松,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比你的锅子重要吗,我让你改行你就会改行,我让你把你那箱玉秤砣全部扔掉你也会扔?” 回味没想到她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怔住了,因为语塞,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苏妙睁着大眼睛看了他一会儿,紧接着一拍额头,闷闷地道: “算了,你不用回答了,虽然明知道你的答案是否定的,真的被那样回答了我还是觉得很受打击!” 她哀怨的表情做得夸张,回味呆了一呆,开口说: “我又还没有回答,你不要自说自话。” 苏妙抬起下巴,不悦地哼了一声。 为什么突然变成是他的错了?回味暗自思索,却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锅子和她谁更重要这个问题实在是太蠢了,这么说起来,刚才介意这个蠢问题还认真觉得生气的自己同样蠢透了。 过了一会儿,他偏过头靠近她,低声问: “七月七,要不要去游湖?” “非定休日,身为厨长,不可以因为想去玩就旷工。”苏妙双手抱胸,一本正经地回答。 “打烊之后再去。” “那个点儿没有人了吧?” “就是没有人才好。”他莞尔一笑,说。 苏妙愣了愣,紧接着莫名地心动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离得太近,连温热的气息都拂过了她的耳廓的缘故。她粲然一笑,点了点头,抿着嘴小声道: “好。” 没有人注意他们的谈话,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面前的莼菜羹吸引了。明明只是一碗普通的野菜羹,属于自然的滋味本够不上鼓动人心的美味,然而这一碗莼菜羹却与众人以往品尝过的菜羹完全不同,清新却不生涩,纯美却不乏味,清淡却不朴素,甘醇却不厚重,是潋滟碧波般明媚又绵滑的滋味。耳畔仿佛回荡着细微的水波声,温煦柔美的风轻拂过面庞,甜美的微笑,涌动的柔情,细细地品味着宛如风景画作一般的美食,不知从何时起,内心深处竟然也随之涌起一腔烂漫与温情。 直到一碗汤全部下肚众人仍处在神游太虚的状态,只有素来对回味很不服气的苏烟不高兴地扁起嘴巴,愤愤地咕哝了句: “讨厌鬼的手艺竟然又长进了!” 两个小伙计将剩下的两碗莼菜羹分别递给侯伟和同喜,同喜虽然先前被侯伟数落得一无是处,却咬着牙挺住了没有逃走,接过汤碗捧在手里,也不用勺子,迫不及待地喝上一口,一双眼突然亮起来仿佛才修剪了灯芯的蜡烛,情不自禁高声赞叹道: “好吃!这真是用野菜做的?” 侯伟见状,用了看土包子的眼神,瞧不起地哼了一声,接过汤碗拿起勺子粗略地舀了一勺,草草吃进去。然而无论他怎样匆忙,刹那间,鲜醇的滋味于味蕾间绽放开来,结下一株又一株明媚的花朵。整个人似突然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之下,微风浮动,云淡天蓝,空气中弥漫着绿植特有的清新盎然,似乎连喝汤的人也变得静谧明朗起来。 侯伟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望着手里的羹汤,表情呆呆的,一双眼睛瞪成了铜铃铛。 苏妙看在眼里,但笑不语。 最后轮到侯伟的野鸡薏仁羹。 说实话侯伟的野鸡薏仁羹虽然使用的食材很新鲜也很丰富,但是做出来的滋味却中规中矩,没有什么特别失败的,也没有什么特别出彩的,并不是不好吃,但离“美味”这两个字却还有一段距离。 侯伟已经从业二十年了,他的烹调手艺随着年纪与阅历的增长已经进入了平直期,不温不火,不咸不淡,不好不坏,中上水准,平淡无奇。若是单独拿出来还算过得去,可一旦有了比较,马上就掉了一个档次。 关于这碗野鸡薏仁羹,评价褒贬不一,有的人认为不错,有嘴巴刁的人坚决不认可,更是还有一干先前为同喜抱不平的甚至说这碗羹还不如同喜做的那碗。 “没想到资历二十年的人竟然能做出这种玩意儿。”回味只吃了一勺就搁下了,论毒舌他绝对是祖宗级别的,尤其是在挑剔同行的毛病时,“火候完全不对,鸡肉太老,你是把野鸡当家鸡来做?野鸡肉质比家鸡鲜嫩,水刚沸时下锅,只需要二百四十个数即可。丰州这边的薏仁质地较硬,即使是制作羹汤,也需要提前用冷水泡上一会儿,你又不是新手,连这种常识都不知道吗?” 苏妙哑然无语,除了像他这种喜欢精确琢磨的,一般来说这种“常识”没人知道吧。 侯伟却无言以对,在品尝过碧溪湖莼菜羹后,他已经无法再说野鸡薏仁羹是他的拿手绝活了。 同喜诧然望着他,先前还将自己骂得狗血淋头的人此时竟然被回大哥教训得一言不发……这就是实力造就的层级吗? 投票开始。 “虽然是参赛的人,但你们也可以投票哦,投给自己投给对手都可以,当然弃权也可以。”苏妙含笑说。 同喜投给了回味。 令人很意外的是,在对回味的莼菜羹进行投票时,始终不发一言的侯伟在投票人举起来的手就快要放下的一刹那,突然举了手。 他投给了回味! 至于回味,他半点不觉得羞赧地投给了他自己。 第一轮的羹汤大比拼,回味以十二票之差领先侯伟胜出,这也是程铁组的首胜。R1152 第一百十四章 黑马 “接下来是什么?热菜,还是冷盘?”苏娴兴致勃勃地笑问。 “冷盘。”苏妙回答。 “那就是老牛和老林了,老牛最拿手的就是素烧鹅,好吃,吃多了也不容易发胖,说着我都想吃了!” 苏妙笑了笑。 然而今天牛广并没有做他最擅长的素烧鹅,或许是自己的拿手好菜已经有许多人知道了,为了求新奇他制作了一道很特别的“三色蛋”, 将皮蛋、咸鸭蛋切碎,鸡蛋蛋黄与蛋白分开,搅拌均匀之后用纱布滤掉泡沫。在长条形的深盘中铺一层油纸,再薄薄地抹一层香油,倒入咸蛋皮蛋碎铺散,之后倒入蛋白以中小火蒸小半刻钟,再倒入蛋黄蒸至蛋液彻底凝固。虽然做法并不复杂,但却胜在三色协调,浓而不腥,亮泽纯香,滋味甘美。尤其是摆盘十分精致,将蒸好的三色蛋放凉后取出来,用沾了冷水的刀快速切成薄片,取一圆形的白色瓷盘,以三色蛋做扇面,胡萝卜与黄瓜皮做扇柄和扇骨,细红萝卜丝拼在一起作为流苏,竟然在瓷盘内拼出一柄深闺女子们夏季常备的漂亮又精巧的绢扇。 因为太过逼真,人们单是看着,久久舍不得动筷。 与牛广的三色蛋相比,林鑫的醉虾虽然摆盘不精致,在食用上却实惠了许多。新鲜的活虾用清水洗净泥沙,剪去虾枪、须、脚,将少量姜蒜泥、盐、香醋、酱油、烧酒、少量水、少量糖、少量花椒、切细的香菜调匀,倒入装虾的容器里,盖上盖子,一直到碗里再没有动静了,开盖即食。可以说这就是生吃,用这种手法做出来的虾口感上与用其他料理手法烹饪出的虾截然不同,酒与虾的组合,酒越醇烈虾的味道越香浓,食之既可以品尝到虾的鲜美同时又可以品尝到酒的清冽,肉质滑美,口感饱满,软香细腻,回味悠长。 冷菜很少动火,就算动用火也需要凉透后再食用,所以才叫冷菜。从许多菜在晾凉后会彻底改变口感这一点来看,美味的冷菜甚至比热菜还要难做,而今天无论是三色蛋还是醉虾都算得上是上乘之作。作为鸽子楼冷盘总管的林鑫与作为品鲜楼冷盘总管的牛广,两人的功底都非常扎实,虽然因为年纪的关系创新力不足,但毫无疑问这两个人都是相当优秀的厨师,只可惜这两位的优秀今天注定了要折损在突然杀出来的令人完全想不到的一匹黑马身上,陈盛拿出来的作品着实令人惊叹,就连苏妙亦大吃了一惊。 陈盛竟然用薄如蝉翼的新鲜生鱼片在浅青色的圆盘内拼出一只傲然开屏的白孔雀,羽翼鲜明,活灵活现,跃然盘上,生气勃勃,修长的脖子骄傲地扬起,那一刻仿佛能听到它嘹亮的鸣啼声。雪白的鱼片,确确实实的薄如蝉翼,剔透似米纸,百片鱼脍片片厚薄均匀,大小相同,没有一处断裂瑕疵,由此可见烹饪者高超的刀工。 柔嫩鲜美的鱼生佐以由酱油、芥菜籽酱、香醋、姜末、萝卜泥、煎酒调和而成的酱汁,软滑清甜,入口即化。一片沾着细腻酱汁的鱼脍落入口中,在贴上味蕾的一刻醉人地融化,令人心尖发软的甘冽美味,使人恨不得连舌头一起吞下去。 苏妙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看到了她以为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刺身拼盘,整个人都呆住了。 “好漂亮的鸟儿,陈大哥,这是什么鸟儿啊?”苏烟啧啧赞叹着,好奇地问。 “这是一种叫‘孔雀’的鸟儿,我以前在我大伯回乡时带回来的画片上看过,说是梁都里的贵人们养的鸟,可好看了!” 他话未说完,苏妙突然霍地站起来,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直勾勾地看着他,问: “你为什么会做生鱼片?” “生鱼片?你说这个?”陈盛一愣,想了想才反应过来自己做的的确是生鱼切片,笑道,“我小时候去梁都的大伯家串门子,他们在海边上,那儿的人都吃生的,把鲜鱼打上来直接洗干净切成薄片沾葱姜蒜酱吃,我就寻思着能不能做的精细一点变成一道能摆上桌的冷盘,今儿就是想试试。” 苏妙看了他一会儿,捏着他手腕的手力道松了松,坐下来,拿起筷子夹起一片透薄如纸的生鱼片均匀地蘸了酱汁放入口中,苏烟可惜得哇哇大叫起来: “二姐,这么好看的孔雀你怎么给吃了!” 苏妙不答,慢慢地咀嚼完,吞咽下,顿了顿,抬起头对牛广和林鑫道: “这局陈盛赢,你们可有意见?” 牛广和林鑫显然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在后厨时他们就已经对陈盛这道大胆又新奇的鱼脍感到震惊。正确评价自己的能力这一点他们还是能做到的,虽然因为输给一个年轻人的确自尊心受挫,但事实面前他们无法回避。先不说生鱼的味道究竟如何,能把本就零散的鱼肉切成如此轻薄的鱼片,他们扪心自问做不到,论刀工整个苏记,不,或许是整个丰州都再难找出第二个。 苏妙此刻十分疑惑佟染那样聪明的人在对陈盛的任命上难道瞎了眼,拥有这样厉害手艺的人竟然连个冷菜厨师的角色都没捞着,虽然苏东在世时陈盛也只是负责案板。 “我没意见。”牛广憋了一会儿,咳了声,淡答。 “我也没有。”林鑫跟在他后面从牙缝里道了一句。 苏妙点点头,看了陈盛一眼,扬高声调,对他道:“从明天开始,你从案板退下来跟着牛大叔做冷盘,另外我任命你兼任新菜开发组组长研发新菜,你喜欢研究新菜吧?” 陈盛愣了愣,紧接着眼睛一亮,点了点头。 “他原来的工作就先由舅舅暂代吧。”苏妙对胡大舅说。 胡大舅应了。 苏记内部厨艺大赛已经进行到第三轮,也是最后一轮,而这最后一轮的竞争却比前面的两场都要激烈。菜鸟同贵的红烧小排因为太稚嫩了很悲催地被完全忽视,剩下的两样一道是身为原鸽子楼副厨长赵河的拿手好戏香芋扣肉,一道是身为原品鲜楼副厨长程铁的妙手好菜荷叶粉蒸肉。 两道菜取的都是新鲜的五花肉,将鲜萝卜洗净切成细丝,晒干后用盐、茱萸、草果、八角、炒面粉、茴香籽、烧酒拌匀入味,再装入陶罐中。芋头削去外皮,洗净,切成半指厚的片,下油锅炸至金黄色。五花肉刮洗干净,拔去残毛,下汤锅煮至皮能插入筷子,捞出趁热抹上饴糖。饴糖是以高粱、米、大麦、粟发酵而成的糖浆,抹在肉片上后,炒锅上火注入猪油,烧至六成热,将五花肉皮朝下下锅炸至金红色,取出控油,切成薄片。取扣碗一只,碗底抹上猪油,一片猪肉一片芋头整齐地码在扣碗中,均匀地撒上白糖、盐、腌好的萝卜丝,拌入花椒、茴香籽,盖在芋头上。将扣碗放进蒸笼,以旺火蒸至肉软烂,取出来扣入盘中。香芋和五花肉搭配在一起,香芋吸收了五花肉的油脂,五花肉吸收了香芋的甘甜,色泽红亮,味浓多汁,肉质烂而不糜,芋头滑而不腻。荔芋松粉,猪肉醇香,肉富芋味,芋有肉香,风味别致,独具一格。 与香芋扣肉的香气浓烈相比,程铁的荷叶粉蒸肉就显得清淡了许多,同样是以五花肉作为食材,将粳米糯米淘洗净晒干后,连同八角、山奈、丁香、桂花一齐放入锅内,用小火炒拌至金黄色,冷却后磨成细粉。刮净肉皮上的细毛,洗净后切成均匀的长方块,每块肉中间各剞一刀。将肉块放入陶罐中,加入甜酱、酱油、白糖、绍酒、葱丝、姜丝,拌匀后静置半个时辰,使卤汁充分渗透进肉里,之后加入米粉拌匀,让每一块肉的表层和中间刀口处都能粘上米粉。荷叶用沸水烫过,每一张切成四份,放入肉块包成小方块,上蒸笼用文火蒸至肉质酥烂,透出荷叶的清香。肥而不腻,软糯清新,怡心爽口,香洌诱人。 投票时程铁和赵河竟然能以相同票数打了个平手,这样的结果就是苏妙也觉得吃惊。 他二人对这样的结果同样难以置信,然而现场投票他们眼看着不可能作假,脸色都不太好看。赵河先不服气,端起碗夹了一块荷叶粉蒸肉放进口中,程铁见状亦气哼哼地拣了一块香芋扣肉塞进嘴里。 品尝过后,双方皆哑口无言。 “没想到这老小子竟然还有这等手艺!”程铁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眼睛一瞪,在心里惊诧地说。 “这狗熊似的糙汉居然能做出这么细致的味道,如果不是选了最拿手的香芋扣肉,只怕……”赵河心惊,睁圆了眼睛无声自语。 苏妙将他二人惊诧的表情看在眼里,弯起杏眸粲然一笑,站起来拍拍手说: “既然打了个平手,因为本次比赛没有加时赛,所以平手就平手吧,两道菜一起上招牌。另外今天赢的人是程铁、赵河、陈盛和回味,程铁组获胜的人是两个,最多,所以我宣布,第一届苏记品鲜楼员工厨艺大赛程铁组获胜,本月领双份工钱。香芋扣肉、荷叶粉蒸肉、鱼脍和碧溪湖莼菜羹作为七夕主打菜,制作宣传板的事由外场负责。今天就到这里,清场,解散!” 于是吃饱喝足的临时评委们全都呼啦啦地站起身,开始清场,二层酒楼内又一次变得七嘴八舌,嘈杂混乱。 厨师们亦全部回到厨房清扫,赵河和程铁的炉灶相邻,并肩站在一起擦锅台,往日互相厌恶所以不觉得,可不知为何,比完了今天这场赛后两人竟都觉得彼此之间的气氛变得怪异,有点尴尬,更多的却是对彼此些许的懂得与惺惺相惜。 “你这老小子手艺不错!”憋了良久,程铁擦着锅台咕哝道。 赵河一愣,顿了顿,头也没抬地哼了声,语速很快地道了句:“你也不赖!” 牛广和林鑫在清理菜刀,林鑫一边用磨刀石细细地磨一边泄愤似的嘟囔道: “竟然输给了一个年轻小子,丢人!” “刀工不如人,抱怨也没用。”过了一会儿,牛广瓮声瓮气地说。 “我没抱怨!”林鑫瞪起眼睛道。 “你抱怨了!” “我没抱怨!” “你抱怨了!” …… 厨房内一派和谐融洽的景象,苏妙双手抱胸倚靠在门外的墙壁上,唇角勾着略带一丝顽皮的似笑非笑。 “通过一场对决反而让彼此互相了解,既定好了七夕菜单,又锻炼提点了徒弟,还发现了一个能人,最后也缓解了后厨内的紧张气氛,你这次的算盘打得还真好呢。”回味突然出现在她身后,轻飘飘地说。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一脸无辜地道: “什么意思,我不过是想让大家帮忙想菜单罢了。你,就算身为副厨长也不可以偷懒,快去帮忙打扫啦!” “你就可以偷懒吗?”回味笑问。 “你难道不知道,偷懒是身为厨长的特权吗?”苏妙得意洋洋地说完,昂着下巴转身,大摇大摆地走了。 回味望着她的背影,又看了一眼虽吵闹却和睦的厨房,朱红的唇勾起的弧度是恍若春日里微风般的和煦柔暖。 七月七,最早的七夕节只是女子们的节日,三五个要好的姑娘一起乞巧、赏星、拜织女。但随着民风开放,女子们开始可以上街游玩,岳梁国商业发达,商人最爱的就是节日,于是不知从何时起,三月三、七月七、正月半就被渲染成了岳梁国年轻男女们最向往的情人节。这一天,年轻女子们会在兄长或仆从的陪伴下出来游玩,胆大一点的甚至直接和情郎约会,还有那打着游玩的幌子出来寻找一见钟情的更是数不胜数。这一天,年轻男子们不仅会出来看如云的美女,花街也趁势推出了神女游行活动,端的是花团锦簇,全城飘香。 如此热闹的一天,对餐饮业来说是天堂。 这一天,苏记品鲜楼新鲜又新奇恍若透明薄纸般的鱼脍一经推出便被热捧,以各种鲜美鱼肉、螺肉、虾肉在碎冰中拼出各式华丽精美的造型,色彩斑斓,活灵活现,深受年轻男女的喜爱,苏记也因为这道热门冷菜再一次成为丰州吃货口中提及最多的话题。R1152 第一百十五章 第一次约会 七月的夜晚是柔和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细微但又醉人的夜的芬芳。 苏记品鲜楼后院,通屋里灯火通明,因为苏娴在家众伙计无人敢大声喧哗,然而热闹的笑语还是顺着窗缝低低地传出来。 回味身穿一件天蓝色绣雪银梅兰竹菊花纹的对襟长袍,一头乌黑的长发以一根月白色发带束起半片,剩余的三千青丝柔顺服帖地披散下来,青色玉佩,锦带流苏,手握一把题有篆字诗的水墨折扇,立在院子里轻轻地摇。 墙根处,苏烟和苏婵悄悄探出脑袋,向这边偷瞧。 “讨厌鬼今天穿得可真风/骚!”苏烟皱起鼻子,愤愤地咕哝。 苏婵在他的脑袋上拍了一下,硬邦邦地道:“不许说那些不正经的话!” 苏烟扁了扁嘴,又拉扯着苏婵的袖子,说:“三姐三姐,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二姐和讨厌鬼大半夜出去,虽然今晚不宵禁,但这孤男寡女的,万一讨厌鬼欺负二姐,二姐一定不是他的对手,我们绝对绝对不能让他们两个单独出去!” 他说的话正是苏婵的心中所想,苏婵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正站在苏妙门口扇扇子的回味似有所感,余光向身后掠过,墨眸微闪,手中折扇刷地收起,转身,径直向墙根走去。 屋里,苏妙已经洗去一身油烟,从柜子里翻出一件浅粉色镶嵌桃花花边对襟窄袖软纱看起来极是轻飘飘仙仙然的衣裙换上,站在镜子前想了想,从抽屉里取出一对不大的坠子戴上,又抹了点胭脂。严格来讲今天是她和回味的第一次约会,初次约会,这么想着,心里多少有些小激动。 换了柔软又精巧的绣花鞋,她打开房门走出去,回味正立在门口等她,见她出来,收了折扇含笑迎上前。 “走吧。”苏妙眉眼带笑,说。 回味点点头,很自然地携了她的手,两人从侧门出去,经过侧门附近的杂物房时,冷不防听见里头传来响亮的咕咚声,苏妙被吓了一跳,惊诧地望向黑灯瞎火的杂物房,狐疑地问: “什么声音?” “大概是什么东西倒了吧。走吧,都这个时辰了,再耽搁下去天都亮了。”回味催促着说。 苏妙点点头,也不疑有他,跟着回味出了门,将大门关上。 杂物房内。 苏烟和苏婵被五花大绑,不知道那个邪门的讨厌鬼使了什么法子,他俩人明明没被塞住嘴却发不出声音来,在一片漆黑中悲愤又悲催地对视着,此时的心理活动是惊人的相似—— 抢走二姐的坏人,我要跟你不共戴天! 丰州的夜市虽然会热闹到很晚,但连酒楼都关门了,这个时辰的街上果然没有半个人影,只有偶尔匆匆路过的有钱人的马车,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朝花街的方向驶去。 虽然是漆黑寂静的夜晚,好在丰州比较繁华,大户人家和大型商铺处处都有,鳞次栉比地排列在道路两旁,门前挂着的灯笼与头顶的月光一齐努力将黑暗的地面照亮。 “我们去哪儿?”苏妙被回味牵着手,两人并肩走在安静的街道上,她望着他笑问。 “我在碧溪湖东边码头租了一艘船,我们去游湖。” 苏妙看着他,问:“你认得去东码头的路吗?” 回味并不在乎地看了她一眼,淡声回答:“你不是认得么。” 果然如此! 苏妙的眉角狠狠一抽。 “你的路痴症这么严重,一个人单独出门时真的没问题吗?”她忍不住担心起来。 “我晚上很少出门,白天自然会找人询问。我只是对方向的感觉较差,你不要总说我是‘路痴’。”他用不满的语气反驳道。 这两种说法好像没什么区别吧? 苏妙因为他一本正经的反驳忍俊不禁,想笑。 “喂,前面那位兄台!”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清脆嘹亮的呼唤。 现在是深夜,在寂静无人的深夜,突然有这么刺耳的一声划破静谧祥和的气氛,就算是胆子再大的人也被吓了一大跳。苏妙下意识双肩微耸,与回味一同回过头去,薄烟袅袅的黑夜中,一个很小的影子仿佛一只猴子般敏捷伶俐地蹦跳着,向他们直冲过来。听声音这是个男孩子,遥遥地看着那影子,这位男子个头不高,比最矮的宁乐还要矮上一头,用现代眼光看他最多一米六,生得纤瘦,却活蹦乱跳的。他很快冲过来站在灯光下,苏妙和回味这才看清,喊住他们的是一个相貌稚嫩的少年,十三四岁的模样,生得清秀矮小,却有着一双与他的身高很不相符的长手长脚,穿着一件皱巴巴也不知道几天没洗的深灰色直裰,戴着鸦青色头巾,肩上挂着一只包袱,看起来像个外乡人。 “呀,兄台还带着个大姐!失礼失礼!”少年操着地方口音浓重的岳梁国普通话,笑嘻嘻说,“这位兄台,请问一品楼怎么走?” “一品楼?”回味在他奔过来之前就将苏妙拉到身后,闻言眉微蹙。 “对,就是能住宿又能吃饭的那个一品楼。”少年挠着后脑勺,十分沮丧地道,“我在找一品楼,可是丰州人每一个都太冷淡,问也不告诉我,还有那黑心的人不过是问个路还要收问路费,好不容易一个老大娘好心告诉我,我按照她说的找过去找到的却是一家猪肉铺,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天黑了街上也没人了,我转悠了老半天也没找到一品楼,正烦恼是否要露宿街头时碰见了兄台。兄台你能否告诉我一品楼在哪里,啊,不过我没有问路费能付给你,我从安州来,在路上时钱就被贼偷光了!” 这样沉重的话题不应该用笑眯眯的表情说出来吧? 苏妙觉得自己碰见了一神人,神叨叨的人。 一品楼就在他们现在所处的这条街的尽头,他一直在这边转悠却没找到一品楼,莫非这位也是个路痴,而且是超严重的类型? “从这条街一直往前走,走到头左转你就能看见一品楼了。”在自己熟悉的街道上回味还是能认清方向的。 “嗳?从这条街一直往前走?”少年吃了一惊,手一拍,大声道,“原来如此,已经这么近了,多谢这位兄台!”他嘴里说着,人已经跑出老远,突然刹住脚步回过身,用力摇手,一边跳一边高声笑道,“兄台,多谢多谢!改天再见面我一定请你吃好料,后会有期!”说着背着小包袱一溜烟跑了。 苏妙拉着回味的袍袖,无语地看着已经跑远不见踪影的少年,过了一会儿,眨巴着眼睛说: “这人有点奇怪,口音奇怪,说话也很奇怪。” 回味点了点头,却没跟着评论,拉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两人顺着大道一直往东,在路过织女庙时,苏妙望着敞开的庙门突然顿住脚步,疑惑地说: “咦,都这个时辰了,还没关门么?” “织女庙从来不关门的。”回味看了她一眼,道。 “是吗?”苏妙扬起脸,笑眯眯地看着他。 回味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望着她,语气里含着一丝宠溺:“你也想去拜织女?” “七月七嘛,既然门没关,不去拜拜有点可惜。” 回味笑笑,拉着她调转方向进了织女庙,庙里点着长明灯,虽然寂静无人却并不漆黑。 苏妙迈过门槛,径直来到织女像前拜了一拜,心满意足地站起身,走出来,却见回味正站在院子里盯着鹊神像瞧。 鹊神像是塑在织女庙院子里头的一尊喜鹊神像,传说中由喜鹊搭成鹊桥让牛郎和织女见面,所以就有传说向鹊神祈愿便能很快找到心仪之人或是与意中人马上团聚。 回味正在摇晃着鹊神面前的签筒,见苏妙出来,好奇地问: “你求了什么?” “求了什么?”苏妙被他问得一愣,“什么也没求,就是拜一拜。” “什么都没求你拜什么?”回味哭笑不得地道,“你至少该求求和我花好月圆,天长地久吧?” “那么长远的事还是不要太为难织女了。”苏妙说着,从他手里夺过签筒,一面摇一面笑眯眯说,“我也来求个签!” “你其实不信这些吧,那你进来干什么?” “既然过节,总该应个景嘛!”苏妙笑着道,将签筒用力摇晃许多下,一根竹签从签筒里掉了出来,她借着院内的长明灯查看,笑吟吟说,“是四五签。”跳起来到供桌上一排签盒里找到四五号签盒,打开盖子取出一张签纸,借着灯光充满期待地看去,“中签,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双网,中有千千结。” 回味扑哧一笑:“签筒里一共就那么几根中签,你居然能抽着,看来你签运不错。” 苏妙盯着手里的中签,目不转睛地盯着,俏脸发绿,听他这么说,猛然转身,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子,用力摇晃着,质问: “说!你干什么了?你到底干什么了居然让我抽着中签?你在外面到底干什么了?快说!” “我能干什么?你抽了中签关我什么事?你不是说你不信这些嘛!”回味被她摇晃得七荤八素都快晕船了,哭笑不得地道。 因为抽到中签,苏妙显然不太高兴,离开织女庙只顾闷头走路。 回味见状越发觉得好笑,在她软绵绵的脸蛋上戳了一下: “不过就是个中签,你还在因为那个生气啊?” “我才没有生气,求签而已,我不相信的。”苏妙双手抱胸,鼓着脸,一本正经地回答。 回味忍俊不禁,戳着她脸颊的手指顺势捏起她的脸蛋,笑说: “脸鼓起来的时候还挺可爱嘛。” 脸颊很痛,苏妙呆了一呆,紧接着双手一齐去拍他的手,反驳道: “我的脸才没有鼓起来!” “明明就鼓起来了。”他躲过她拍来的手,笑说。 苏妙不服气地扑上去捉他的手,他躲开。她不甘心又追过去捉,他又躲开了。她气鼓鼓地再次上前,这一回终于捉住他的手,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他的另一只手顺势勾住她的腰身将她猛然往前一拉,紧接着将她扛了起来! 苏妙吓了一跳,一声低呼,等回过神来人已经被扛在他的肩膀上,觉得好笑: “猪八戒背媳妇?” “你是猪八戒?”他笑问。 “你是我媳妇吗?”苏妙笑嘻嘻反问。 “我是你相公。”他半点不觉得害羞地回答。 “我可没答应。”她得意洋洋地说。 于是回味在她的屁股上用力拍了一下:“你早晚会答应。” “流氓!”苏妙脸涨红,叫着挣扎起来,这一挣扎却从他的肩头滑落,一下子落在他的双臂里,被他打横抱住。 “你倒是会找位置,比起扛着更喜欢被抱着?”他低头看着她,笑吟吟问。 “你打算抱着我走吗,小心闪了腰。”她眉一挑,笑着说。 话音未落,他已经将她抛起来又稳稳地接住,她吓了一跳,慌乱中不由得双手抱住他的脖子,惊魂未定地望向他,却见他唇角微扬,似笑非笑地道: “你可要抱住我。”说罢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苏妙不敢再乱动,以免他把自己扔下去,因为勾着他的脖子,头不可避免地贴在他的胸口上,宁静的夜晚,有力的心跳,那心跳声响亮,并微微凌乱。 原来他的心跳也是微乱的。 绯红的唇勾起,她嫣然一笑,下意识将双臂收紧,整个人温顺地靠在他身上。 他微怔,低头望了她一眼,她正乖乖地贴在他的怀抱里。唇角微扬,他莞尔一笑。 回味租的小船并没有在东码头,而是在东码头右边的草丛里,一艘被用麻绳拴在木头桩子的小小柳叶船,船上蒙着油布,正在小水湾里随风摇晃。 “这么小的船,你最近手头紧吗?”苏妙狐疑地问。 回味瞥了她一眼,说了句:“不解风情。”上前扯去油布,窄小的船身露了出来,船里竟然铺着软绵绵的毯子,一盏牡丹花灯赫然立在正中间。 “咦?租船送花灯?”苏妙睁大眼睛,惊诧地问。 “哪有那种好事!当然是买的!”回味无语地说,站在小船上,向她伸出手,道,“上来。” 苏妙拉住他的手上了船,船太小,上了船她就抱膝坐下变成一团。 回味立在船尾,竹篙一点,小船向前滑动,向湖中心驶去。R1152 第一百十六章 小船荡漾 午夜的光辉犹如一块透明的面纱,轻轻地包裹住天空。幽幽的湖水恍若一面迷人的银镜,静静地铺开在大地。 如银的月辉自天空中柔和地撒下来,使平静的湖水泛起一片又一片灵动的波光粼粼,烟波浩渺,妩媚潋滟。 火折子点燃牡丹形花灯,随着火光明亮起来,空气中隐隐泛着一股微焦的味道,虽然只是一瞬,却在寂静清凉的湖中心增添了一抹微热的动人情调。 苏妙双手捧着河灯,河灯内的蜡烛充分燃烧后,透过灯罩映照在她的脸上,竟是比花灯还要鲜丽的艳红色。 回味收起火折子,上前托起她的手,与她一起将牡丹河灯放进水中。 潺潺流动的湖水,不徐不疾,悄无声息地向东方流去,最终会与清江汇聚,共同奔向广阔的大海。受到这一股永不停歇的力道的引导,鲜艳的河灯才一下水便顺着水流的方向前进,眨眼间已经漂到了手臂够不到的地方。 苏妙还保持着胳膊伸出去的姿势,过了一会儿,小声咕哝: “漂得好快,这么快就走了,难道都不会舍不得么?” “你在说河灯?”回味因为与她一起放河灯,坐在她身后,仍虚勾着她的腰身,闻言,望着她的侧脸笑问。 苏妙看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回味呵地笑了,顿了顿,手伸进怀里,取出一只用帕子包成的小包裹打开,里面是一块三寸来长白胖白胖的小面果子,也就是传说中的“七夕果”。 七夕果与七夕并没有关系,最早只是卖果子的商人抛出来的噱头,丰州“沈记果子铺”的七夕果驰名整个秦安省,距今已经有五十多年的历史了。沈记果子铺的七夕果只有在每年七夕节才会供应,并且限量五百个,只有五百个。五百个看似很多,实际上开门不到两个时辰就会全部卖光,去晚了压根没货,就算早早去排队也不一定能买到。 沈记七夕果,据说采用祖传秘制配方,松软香甜,绵润细腻,清新甘美,犹如凝脂,是即使在御供点心面前也毫不逊色的丰州名产。 “该不会是沈记的七夕果吧?”苏妙盯着他手里被帕子包着的点心,吃惊地问。 “是沈记的。”回味点了点头。 听到肯定的答案苏妙越发吃惊,一叠声追问:“只卖五百个,你又没时间去排队,你到底是怎么买到的?” “我让沈老板帮我留了一个。” “留了一个?”苏妙盯着他淡定的表情,吃惊了片刻,不可思议地问,“你又不认识沈老板,他怎么会帮你留一个?” “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是招呼一下就认识了。你喜欢新奇的东西,一定很想吃这个吧?”回味轻描淡写地说着,将手里的七夕果塞进她手里。 苏妙低头望着喷香绵甜的点心,小声惊叹:“这么难买的东西你都能买到!”顿了顿,笑眯眯说,“既然是难得的东西,我一个人吃独食可不好,分给你一半吧!” “我不要。” “尝一尝嘛,这么大一块,两个人吃没问题的。”苏妙笑意满满地说,才要将手里的七夕果掰开。 回味却按住她的手:“这么漂亮的花型你把它掰成两半岂不可惜。” 苏妙一愣,盯着手里蝴蝶形剔透玲珑散发着诱人清甜的糕点,想了一会儿,说: “不要紧,反正咬一口也会坏掉。” “你就那么想让我和你一起吃吗?”回味忍俊不禁,看着她笑问。 苏妙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看着他,掷地有声地道:“吃独食是不仗义的!” 回味噗地笑了,望着她在月色下晶莹剔透恍若两颗璀璨宝石般闪闪发亮的眼珠,唇角勾着柔煦的笑意,忽然伸手拿过她手里的七夕果,与此同时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捏起她的下巴让她仰起脸,顺势将柔软香甜的七夕果塞进她嘴里。苏妙被捏住下巴,不由得顺从那股力道抬起头来,甜美的果子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便触上她的唇,她条件反射地张嘴噙住,就在她刚刚咬住点心的一头的时候,他毫无预兆地俯下脸,张口咬断还留在外面的那剩余的半块糕。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时,他柔软温热的嘴唇已经在她因为咬住点心而微微发干的嘴唇上轻轻擦过,似有意,似无意,究竟是什么苏妙已经不知道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撩拨人心的幽香在他俯下来的一刻便迅速填满她的周身空隙,点心的甘美滋味自舌尖的味蕾扩散,熏香的醉人幽淡从鼻端的嗅觉袭来,湖中心沁凉自在,然而身处在湖中心的她却觉得此刻脸和指尖都变得滚烫起来。 完全出乎意料的放肆举动,她呆了一呆,诧然望向他。 他用圆润的拇指指尖在唇角的点心末上轻轻擦过,望着她,莞尔一笑,幽声叹道: “真甜呐!” 呆滞了两秒之后,恍若沸腾的开水在不断地冒着炽烈的泡泡,伴随着轰的一声嗡鸣,一股滚烫的热血从脚底直窜至全身,让她的整个人都炽热绯红起来。在他含着笑意的墨眸的注视下,她只觉得心跳加快心跳加快快到恍若擂鼓,再这样跳下去她一定会心脏爆开裂成四瓣。她脸涨红,别过头去不再看他,因为心脏的超负荷运转头顶已然开始冒烟,她在心里不停地念叨着: “花花公子!花花公子!这个人果然是个花花公子! 小船上悬挂着的灯笼随着微风轻轻摇晃,回味眼看着河灯已经漂出很远只余一点火光还留在视线里,突然从船上站起来。小船太窄,他这么一站,船身猛然摇晃了一下,把还沉浸在心跳激烈中的苏妙吓了一跳,慌忙伸手抓住船板,向他望过去,却见他已经拿起竹篙,撑着小船向前方驶去。 “去哪儿?”她连忙问。 “带你去个好地方。”他笑答。 “你认得路吗?”苏妙狐疑地盯着他,用不相信的口吻问。 “当然认得,只要向着这颗星的方向走,一会儿就到了。”他指着头顶的北极星说。 苏妙眉一扬,双手捧脸看着他,过了一会儿,道: “你划船挺熟练的嘛,跟谁学的?” “从小看船娘驾船,就算不学也会了。梁都临海,小时候我常常划船去海上钓鱼。” “一个人去?不会迷失方向吗?你是怎么回来的?”苏妙十分好奇地问。 回味眼眸闪了两下,含糊不清地说:“每次的情况都不一样,不过总会有办法的。再说我又不是每一次都会迷失方向,我也会带地图的。” “是吗?”苏妙轻慢地点了点头,看了他一眼,又抬头望向已经明显偏离的北极星,平声提醒,“小味味,我觉得你好像没有跟着那颗星星走。” 回味一愣,抬头望了望天上明亮的北极星,又低头瞧了瞧自己的位置,对着她莞尔一笑: “别急,这附近有暗流,不打紧。”说着,继续撑竹篙向北极星的方向划去。 苏妙用膝盖托着下巴,眯着眼睛看着他。她总算明白了,他不是不记路也不是方向感不强,他路痴是因为他一不留神就会到处乱走。这个人连走路都这么随心所欲,他好像一分神的功夫就会活到自己的世界里去。苏妙搔了搔脸颊,是该说他肆意呢还是该说他心太大呢,他说避世就能避世的能力还真是让人羡慕! 灯光映在水面上,随着起伏的波纹轻轻晃动。 正前方的碧溪湖突然出现了一大片芦苇丛,回味正将船向那片茂密的芦苇丛划去。 苏妙心里有点不想去,在这个季节看见芦苇丛最先想到的就是可恶的蚊子,然而看着他兴致勃勃地划船,她也不好意思说不想去。 竹篙划破湖水漾起柔波发出轻微又悦耳的哗啦声,柳叶小船离那片茂盛的芦苇丛越来越近,属于水生绿植特有的潮湿清新随着湖水上那薄薄的雾气无声地飘过来,沁人心脾。 就在马上要靠近芦苇丛时,回味突然熄灭了船上的灯笼,苏妙吓了一跳,狐疑地望向他。 就在这时,她突然看见长草丛生的芦苇中有几点小小的光亮出现,那光亮呈油绿色,绿油油的在芦苇丛里起伏飘荡。一团团圆形的光圈,有几点靠近水面将倒影浮在湖水之上,仿佛水上水下都有可爱的发光体在飞翔一般,极是漂亮。 随着小船向芦苇丛深处驶去,天空中会浮动的光圈越来越多,竟将整片湖水映得如同绿色。细微却鲜艳的绿光照在水面上,仿佛已经渗透进涟漪里,如雾如烟,犹如进入了另一个神秘奇幻的世界,竟让人似沉浸在美妙的梦里一般,迷醉,惊叹。 “萤火虫呐,好多萤火虫!”苏妙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的奇妙景致,惊讶地张着嘴巴,轻声笑说。 流萤闪烁在月色下略显深邃的芦苇丛中,忽出忽没,像叶片里藏着的晶莹璀璨的绿宝石,把本迷人的夜色点缀得越发瑰丽神奇。 回味将小船固定住,任小船在被芦苇丛包围的湖水里荡啊荡。 他重新坐回毯子上,手扶着船舷挨在她身边,望着她一眨不眨地看着草丛里的萤火虫,莞尔一笑,指着头顶的天,说: “你再看天上!” 苏妙微怔,顺着他的指引仰起头向天空望去,芦苇很高很长,他们坐在高高的芦苇丛里就仿佛被隔绝在密闭的空间内,就连头顶的星空似也被芦苇丛切割,变成了一条长长的璀璨的迷人的星河。漫天的星斗,从未看过的如此明亮的星斗,每一颗都在尽着己的力量,把点点滴滴的光芒汇聚在一起,似一颗颗剔透晶亮的明珠,镶嵌在光滑宛如水银镜的天幕上。熠熠生辉的星子密密麻麻地撒满了无垠壮美的星空,乳白色的银河一直在伸展着,蔓延着,无边无际,深邃迷离,仿佛亘古不变,刹那永恒。 夜空中的星斗,草丛里的流萤,湖水上的粼光,交相辉映,斑斓绚丽。 “这地方真美。”苏妙忍不住轻声赞叹。 回味笑了笑,单手枕在脑后躺下去,望了一会儿晶莹剔透的星空,侧头看了她一眼,笑说: “你要不要躺下,躺下之后流萤就会飞过来。” 苏妙依言躺下来,就在才要枕在柔软的毯子上时,他毫无预兆地伸出另一只胳膊,她没有枕在毯子上,而是枕在他的手臂上。她一愣,感受着后脑勺下的触感,眨巴了两下眼睛。 回味刻意忽略这些,一本正经地轻声道:“看,飞过来了!” 两旁芦苇丛中先前受惊藏起来的萤火虫见坐着的人消失了,又悄悄地从草丛中飘出来,似感觉危险解除,又一次忙碌起来,从这头的芦苇丛飞到那头的芦苇丛,在两人眼前上空提着小灯笼似的飞来飞去,流光溢彩,甚是可爱。一只小虫不知是无意的还是对她很好奇,飞着飞着竟落在苏妙的鼻尖歇脚,苏妙心里一阵激动,好奇地盯着它一闪一闪的尾灯瞧,不由得看对了眼。身旁的回味望着她,黑灯瞎火他应该看不见她对眼,但他却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小虫受惊,扇动起翅膀飞走了,苏妙愣了愣,紧接着恼怒地用力推他: “笑什么,难得停在我的鼻子上,它都飞走了!” “抱歉抱歉!”回味笑意盎然地说,手一扬似虚空一抓,收回来放在她眼前,虚握着的手掌里一只硕大的萤火虫正静静地站在他的掌心里,尾灯亮闪闪的让苏妙想起了信号灯,“你喜欢吗,我捉几只让你带回去养?” 苏妙含笑摇摇头:“养不活的,这么有趣的东西还是在自然里飞来飞去最好。” 回味笑笑,大萤火虫从他的掌心飞走,两人静静地卧在小船里,感受着身下细微的漂浮荡漾。微风拂过潋滟的湖水沁凉地飘过来,吹起他的发梢落在她脸上,痒痒的。 “头发。”过了一会,她咕哝。 “嗯?”正望天的回味一愣。 “你的头发!” “头发怎么了?”他没反应过来。 “我痒痒的!”她偏过头去对他扬声抱怨。 他刚好侧过头来望向她。 鼻尖相贴,近在咫尺。 他愣了愣,关切地问:“你哪痒?”R1152 第一百十七章 孤男寡女 一双深邃的眼眸比天上的星子还要明亮,似凝着水光,上面泛着一抹幽静的墨色,深深地映刻进她的眸子里,苏妙呼吸一窒,下意识别过脸去: “没什么。” 回味眉微扬,顿了顿,重新仰头望向夜空中的繁星,一言不语。 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就这么并肩躺在一起,她还枕在他的胳膊上,虽然星辰闪耀,萤火动人,水波潋滟,微风沁凉,可都这么一言不发的苏妙总觉得有点怪异,过了一会儿,用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 “说句话吧,这么干呆着感觉怪怪的。” 回味微怔,侧头看了她一眼,因为喉咙微干说话时的嗓音隐隐有些黯哑,穿透力竟比往日越加强烈,似能直接破开她的胸腔钻进她的心房: “静静地干呆着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苏妙没想到他会这样反问,尴尬感更强烈,搔了搔脸颊,咕哝着说,“谁也不说话安静得像什么都不存在似的,总觉得有点……尴尬。” “我并没有觉得。”回味淡声说,顿了顿,不是偏过头而是直接转过来直视她的侧脸,白皙的指尖轻戳她圆润的脸蛋,微笑着说,“只有心里混乱才会衍生出尴尬感,你现在很紧张么?” 他一针见血的话仿佛将她刺中了一般让她微微一颤,尴尬感已经转化为强烈的狼狈感,她挺直了脖子仰躺在船板上,柔软的身躯开始绷紧。 “才没有!”她一眨不眨地盯着星空,硬声反驳,顿了顿。似自语又像是低声质问地咕哝了句,“你倒是从容不迫,感觉一点也不像是第一次和女人约会,明明连接吻都不会,约会的时候倒是游刃有余的。” 虽然风声四起回味却将这话听了完全,望着她的侧脸愣了一愣,紧接着噗地笑了: “你是因为太紧张觉得生气。所以用数落我来发泄你内心的慌张感吗?” “我才没有生气!我也没有慌张!”苏妙脸涨红。炸毛了似的霍地从船板上坐起来,扬高声调反驳,却因为船体太窄她的动作太大。小船随着她起身的动作猛烈地摇晃起来,把她吓了一跳。 回味顺势将她按在船板上让她重新躺下,并稳住船身。 苏妙怕翻了船,没敢再乱动。乖乖地躺着。 徐风轻拂,摇动了萤火。 苏妙歪头盯着芦苇丛中的流萤。过了一会儿,低声问: “你那一次说想和我成亲,是因为喜欢我呢还是因为亲过了所以要负责?” “不喜欢不会亲吧,那又不是和谁都能做的事。”他语气平平地说。 “你到底喜欢我哪里?” “干吗突然问这个?” “因为感觉很奇怪。你忽忽悠悠就说喜欢,我也忽忽悠悠就答应了,可是你到底为什么会喜欢我我却完全搞不明白。你刚开始来的时候说你喜欢吃我煮的阳春面,你该不会是因为阳春面所以才喜欢我的吧?”苏妙发挥着丰富的想象力。念叨着念叨着,越念叨自己越觉得心惊。 “在你眼里我是那种为了一碗阳春面就卖/身的人?太廉价了吧?”他很不满意地说。 “这种事当然不可能,我只是假设一下。你喜欢我的理由是什么?” “不知道。”回味轻松愉快地吐给她三个字。 苏妙眉角一抽,盯着他的侧脸重重说:“长相和身材至少选一样吧,再不济说喜欢我的性子也行,就算都说不出来至少也应该说‘就是没有理由地喜欢着你’这种话吧!” “那种像骗人的话就算说了你也不会信吧,再说你对所有人都温柔的性子我一点也不喜欢。” 苏妙被打击到了,盯着亮闪闪的星空讷讷无言,她还没有发火他说“不知道”,他已经先用否定她的性格笔直地将她击败了。 “说这个之前我更想听你说,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我可没说过‘喜欢你’。”苏妙硬邦邦地道。 “不喜欢你不可能会答应以成亲为前提和我交往吧。” 苏妙语塞,手伸出船舷在冰凉的湖水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着,想了半天,闷声道: “说实话我也想不明白,就是觉得虽然你很麻烦,但是放着不管的话又做不到,不管你站在哪里我都想靠过去。”说到这里,她眨巴了两下眼睛,狐疑地望向他,询问,“莫非你是磁石做的?” “你是铁块吗?”他看了她一眼,淡声反问。 苏妙扁扁嘴。 回味沉默了一会儿,紧接着用有些生硬的口吻咕哝道:“竟然说我‘麻烦’,真让人生气!” 苏妙盯着他的侧脸,凉凉地道:“时常认不清路、总是不耐烦、洗澡洗一个钟头、毫不顾忌对方感受地向同行发起毒舌攻击、心里烦躁时总是用可怕的表情吓唬学徒、经常神游太虚躲进自己的世界里、只听自己喜欢听只做自己喜欢做的人,偶尔反省一下如何?” “你在教训我吗?”回味咬了牙,阴恻恻地问。 “我只是在叙述你的性格,你那面无表情之下丰富又纤细的内心,我很感兴趣。”她语气幽幽地说。 回味微怔,从未听过这样直白的评判,虽然她表达爱意的方式有点奇怪,但他很顺畅地就接受了。胸口处仿佛被重重敲击了一下,他感觉到了很少能够品尝到的喜悦,心脏因为这股喜悦欢快地跳动起来,脸颊微微泛红,此时的他很想笑。 “我也并不是讨厌你待人温柔的性格。”他轻轻地说,“你若是问我喜欢你哪我也答不出来,不过和你呆在一起是我最自在的时候,我喜欢和你呆在一起,总觉得只要是和你在一起。不管走去哪里都是轻松自在的,看着你时心里总是很平静,虽然你也很有本事惹我生气。” “嗯?”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天上的星斗,发出百转千回的一声轻哼,顿了顿,扬眉,“这大概是我听到的最奇怪的夸奖了。” “我没有夸奖你。” “不过……感觉还不坏。”她偏过头。望着他的侧脸笑说。 他看着她在夜色的映衬下显得异常柔魅的笑容。眸光微暗,充当她免费枕头的手臂在她细腻的脸颊上轻轻地摩挲着。她觉察到一丝异样,眼波微颤。有些尴尬,才想正过脑袋望天以表示她绝对没有乱想,他突然勾住她的下巴,阻止她欲逃开的动作。猛然吻上她的唇,这一次并非触碰即止。而是深深的、绵密的、炽烈的吻住了她。 她尚未从怔愣中回过神来,唇已经在他的唇齿下变得滚热发烫,连脑袋都因为过于炽热膨胀变得嗡嗡作响。他撬开她雪白的贝齿,长驱直入。翻搅得她又痛又麻又痒,一股奇异又迷人的曼妙感觉滋长开来,使她越发昏昏沉沉。胸口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起伏膨胀。似马上就要炸开了一样,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搭在他的肩头上。并随着他越来越炙热的体温逐渐收紧。春葱般修长的手指徐徐向上,滑过他的脖颈,最后落在他的后脑上。他的发柔软浓密,触感极佳,她忍不住去纠缠他的长发,不经意间挑开那月白色的发带,三千青丝如瀑般披垂下来,尽数落在她的脸颊,让她觉得痒痒的。手下意识插进他浓密的黑发里,无意间施加给他的力道让他与她贴合得更加紧密,他呼吸一窒,变得粗促。 不想离开却又不想太放肆,握在她腰间的手掌上移抚在她的脸颊上,用力地吮着她那一双已经快要滴出血来的红唇。她感受着他灼热的呼吸、僵硬的身体、激烈的心跳,环住他的手臂收得更紧。 他突然衔住了她的耳珠,让她柔软恍若失去骨骼支撑的娇躯剧烈一颤,唇齿间溢出一声柔媚的低吟。 “跟上次相比完全不一样了。”她轻声咕哝道。 “第一次我本不想吓着你,你倒是把我吓着了。”炽热的唇落在她雪白的颈项上,他磨蹭着,说。 “你的意思是你是故作青涩?难道你之前和别人亲过?”她皱起眉,推开他,问。 “怎么可能。这句话我倒是想问你,那样熟练地到处点火,谁教你的?”他双手撑在她耳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问。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我可是有姐姐的。”她总不能说她上辈子曾仔细地研习过,“再说过后我仔细想了想,你不让我也不可能伸进去,你是故意的吧?”她黑油油地盯着他,噘起嘴质问。 他轻笑出声,在她的嘴上拧了一把:“强词夺理!”埋下头,再次吻上她。 潺潺的湖水,闪闪的流萤,莹莹的星辰,迷人的夜的芬芳…… 清晨,阳光宁静淡雅,透过薄薄的雾气温柔地洒在万物上。凉风徐徐吹来,一颗颗晶莹透亮的露珠顺着叶子滑落下来,欢快地跳跃着,绿油油的芦苇在晨光的轻抚下醒来,在露水的冲刷下显得越发翠绿。 苏妙是被回味戳醒的,他玩她的头发丝玩够了就拿指尖戳她软绵绵的脸,苏妙迷迷糊糊醒来时只觉得嘴唇上痒痒的,张开惺忪的睡眼,却见他正在拿纤长的手指全神贯注地摩挲着她的嘴唇中央。 停了两秒之后,她啊呜一口,咬住他的指尖! 他提着被咬住的手指晃动两下,她仍紧紧地咬住,他又摇晃了两下,她还是不松口,于是他温柔地摩挲了两下她的头: “乖小狐,不可以咬人,快松口。” 苏妙一把拍开他的手:“我又不是狗!” “小狐是狐狸,狐狸也是有自尊心的,你不要总骂它像狗。” 苏妙腰酸背痛地坐起来,揉着脖颈。不要误会,她只是睡落枕了,他们昨晚什么都没做,准确的说是他什么都没做。她上辈子大半时间在世界各地游荡,算不上开放但也够不上保守,自由自在惯了即使现在披了一层古代皮还是信奉开心就好,他却不同,他是地地道道的本土人,居然说“不成亲不能做”,让她非常荣幸地看到了活的出土文物。 “什么时辰了?”她手搭凉棚看了看头顶的太阳,说。 回味亦抬头看了看太阳,回答:“不知道。” “回去吧,一夜未归娘会担心我。” 回味点点头,看她掬起清澈的湖水洗了脸,站起身,拿过竹篙轻轻一撑,小船逐渐离开芦苇丛,向湖岸驶去。 “你,是不是该考虑一下成亲的日期?”他立在船的一头,默了片刻,说。 苏妙抱膝坐在船里,闻言微怔,看着他,白皙的指尖抚上红唇,顽皮地挤了挤眼睛,笑眯眯问: “你是不是后悔了昨晚说‘不成亲不能做’,若是一直不成亲,你会不会就这样忍到爆体?” 回味的脸刷地红了,手中竹篙一歪,小船剧烈摇晃差点翻过去。苏妙双手抓住船舷,回味却因为站着差一点跌进湖里去,好不容易才稳住平衡。 “啧啧,技术比昨晚差了好多,欲求不满吗?”她笑吟吟地望着他,问。 回味的脸已经红得能滴出血来,瞪了她一眼,底气不足地训斥道: “别胡说,哪里学的这些不正经的词,你这样还像个未出阁的姑娘吗?” “怎么不像。”苏妙不满意地反驳,在膝盖上单手托腮,一记勾魂摄魄的媚眼抛过去,“我可是如假包换的黄花闺女。” 回味心头一跳,脸越发滚热,别过头去不再看她撩人心弦的笑颜,蹙眉勾唇,忍不住咕哝了句: “小妖精!” 苏妙笑着,面容却变得平肃正经起来,顿了顿,说: “虽然现在说这些好像有点晚,但我还是要说,我是不会放弃品鲜楼离开丰州的,就算大姐和婵儿都出嫁,烟儿也娶了媳妇,我也不会放弃品鲜楼。我并不讨厌相夫教子,但同样的,我也喜欢有属于自己的事做。小味味,你是因为在梁都受到了很大的挫折才会逃离那里跑到这儿来的吧,之所以会有那么大的打击是因为梁都有着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东西,我不会问你我和你那些重要的东西谁更重要这么蠢的问题,可我也不会接受异地恋和两地分居,你是真的想清楚了才提出想要和我成亲的么?和我在一起,你或许会失去很多重要的东西,你真的想好了吗?”(未完待续) ps:非常感谢晚照清空童鞋的打赏!R466 第一百十八章 意外之人 带着潮湿水汽的风轻柔地拂过碧绿的湖面,泛起层层潋滟的涟漪,回味站在船的一头,苏妙抱膝坐在船中间,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望了一会儿,突然噗地笑出声来: “你想要我留在你身边直说不就好了,为何要拐弯抹角?” 苏妙面色一窘,杏眸闪了一闪,偏过头去,咕哝道: “因为怎么想都觉得还是梁都对你比较重要,直接说被拒绝那我多丢脸。” 回味笑得更欢,顿了顿,说道:“虽然你总是用为我着想的方式来说话并不坏,但你用自己的想法来揣测我的想法,有时候我会觉得很不快。” 苏妙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我说过了吧,和你在一起很自在,只要是和你在一起,不管走去哪都是轻松自在的。”他浅浅地笑着,说。 苏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唇角不由自主地勾起,垂下头低声道: “我再说下去就好像不信你了。” “你不信我?”他眉一扬,问。 “也不是。”她笑起来。 柳叶小船又一次停靠在岸边,回味将竹篙插在浅滩里,先下了船,回过身来将手伸给苏妙。 苏妙把手放在他的手上,提着裙摆踩在船头,才要迈步跳上岸,他已经握住她的手顺势勾住她的腰将她一提,下一秒她被从船头抱下来,稳稳地落了地。 大清早湖岸上已经有过路人走动,虽然并没有往他们这边来,苏妙的脸还是微微发烫。 即使已经上了岸,他仍旧没有放开她的手,两人不徐不疾地往回走。 苏妙跟着他的步伐,眼一直望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望了一会儿,没有挣脱开,而是握了握他的手。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惊诧地望向她或望向两人握得更紧的手,他只是勾住她的手指,红润的唇轻浅地扬起,莞尔一笑。 两人回到家时全家人已经起来了,苏妙本以为他们会很担心她夜不归宿,哪知道他们完全不担心,从容淡定地吃着早餐,在看见她回来时,苏娴只是讶然地哎呦一声: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吃饭了吗,没吃也没辙了,还以为你们在外边吃过了,早上没带你们的份儿。” “……”这是她亲姐姐吗?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觉得自己的心被深深伤害了。 “这么早回来肯定没吃,我去给他们做两道菜。”胡大舅是个心疼外甥女的好人,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往厨房走。 “妙姐姐,你们昨天去哪了?”纯娘十分好奇地问,话音未落就被苏娴敲了一筷子。 “姑娘家不许瞎打听!” “是。”纯娘乖乖地应了声。 苏妙嘴角一抽,她也是姑娘家好吧,她又没做坏事,大姐你为啥要说听起来很内涵的话? 宁乐大清早吃的比小狐还欢快,胃口出奇的好,且一边吃一边发呆,脑袋都快伸进粥碗里去了,唯有苏烟泪眼汪汪地拉住苏妙的手,带着哭腔担忧地问: “二姐,你怎么一夜没回来,我好担心,你有没有吃亏?有没有被欺负?” 虽然苏妙很感动他的关心,可大庭广众之下,他的表现太夸张了。 苏婵则用充满敌意的眼神直勾勾地瞪着回味,直勾勾地瞪着,连苏妙都被她的眼神惊得直发毛,看了一眼淡定自若的回味,小声问: “你和婵儿怎么了?” “没有。”回味轻描淡写地说。 “回味!”苏婵见自己的眼神没有震慑住对方,火气噌地窜起来,再加上昨晚受到的屈辱,天知道他们破晓时才被上茅房的得福发现,那样悲惨的经历简直不堪回首,她双手在桌子上一拍,怒声道,“我和你誓不两立!” 话音未落,就被胡氏扬起巴掌一阵狠拍: “怎么跟你二姐夫说话呢,混丫头,没大没小!” “他们又还没成亲。”苏婵不悦地说。 “就算没成亲,我是你二姐夫的事实也不会改变,小姨子,不要太沮丧,就算你二姐成了我的,她还是你二姐。”回味似笑非笑地对她说。 屋子里有不少人被噎住了,一群光棍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说这种话竟能脸不红心不跳,人才啊! 苏妙无语抚额。 苏婵如预料中怒不可遏,只不过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苏烟已经怒声开口: “我不同意!” 苏老太狠拍了他一下:“你二姐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小子插嘴!”顿了顿,对着回味笑得那叫一个和蔼可亲,“回哥儿啊,你跟我们阿妙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回味看了一眼满面尴尬的苏妙,从容不迫地笑答: “奶奶,我随时都可以。” “那……”苏老太一喜,才开口说了一个字。 苏妙已经匆匆忙忙地吩咐道:“都快点吃,半刻钟之后开早会。”扭头对回味笑了声,“我去换件衣服。”说罢,一溜烟走了。 “奶奶,大娘,我也先回房整理一下。”回味含笑说完,亦跟着回屋去了。 苏老太脸都是绿的,憋了一会儿,往胡氏大腿上一捏:“你那闺女到底怎么个意思,都到这份儿上了还不松口!” 胡氏无奈地叹了口气:“总不能牛不喝水强按头,她那么有主意,就让她自己合计着办吧。” “奶奶,你也别想得太好了一直催她,老二可是品鲜楼的顶梁柱,听说小回儿家是开酒楼的,若是早早把老二嫁了,老二说不定会关了品鲜楼去帮婆家,这对咱们家可不是什么好事。”苏娴语气轻盈地道。 此话一出,屋里吃饭的伙计帮厨们又一次噎住了,瞪圆了眼睛看着她,在座的可没人想失业。 苏老太想了想也是这个理,左右为难,不由得沉默下来。 往后的日子里,回味冷不防发现,他不合群是真的,但以往明面上讨厌他的人并不多,然而不知为什么,最近苏记品鲜楼的人居然把对他的敌意挂在了脸上,仿佛故意要让他看见似的,让他一头雾水。 凌源街。 今天对周诚来说是晴天霹雳的日子,虽然在这一场霹雳来临之前,他就已经因为七夕节苏记凭借那道听起来恶心又难吃的鱼脍打倒了他精心设计的菜单而阴霾了数日,然而今天,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霹雳已经不光是带给他浓重的阴霾,是直接将他杀死了。 一个身材矮小的少年出现在早会上,秀气稚嫩的脸,眼睛很大,嘴唇比姑娘还要小巧饱满,肤色白皙,俏挺的鼻尖上有一颗烟灰色的痣,四肢细长,活蹦乱跳,看起来极是轻浮不着调,才一出现就用响亮得刺耳的嗓音大声打招呼道: “我叫长生,从安州一品楼调过来,本以为是要进这边的一品楼,没想到是品鲜楼。听说寿春街那边也有一个品鲜楼,一座城里两个品鲜楼,那一家品鲜楼还让佟四少率领的品鲜楼连续数月惨败,有趣有趣!从今天开始我会带领整个品鲜楼好好地向寿春街复仇,你们都精神着点,可别睡着了哟!” 好一个嚣张放肆的小子,竟然在这么严肃的场合笑闹,素来严厉的佟四少却默不作声。 周诚沉下脸,直觉这人很讨厌。 “从今天开始,长生就是这品鲜楼的新厨长。”长生介绍完毕,立在一旁的佟染淡淡宣布。 平静的一句话,却像一记闷雷在周诚的耳朵边炸开,他呆若木鸡。 底下的人也都惊诧万分,先是产生了一波细微的骚动,接着在佟染沉下去的眼神里肃穆噤声,那一双双眼里流露最多的除了诧异便是幸灾乐祸。 “就是这样,散了吧。”佟染语气平平地说了句。 众人应声,各自散去,只有周诚仍沉浸在恐慌震惊的情绪里,在佟染欲离开时回过神来,匆忙上前一步,高声问: “四少,四少,他是厨长,那我……” “你现在去账房多领两个月的工钱,出了门就不用再来了。”佟染摇着折扇,轻描淡写地说,“这两年你也不是什么用处都没有,所以给你的那个院子我就不收回了,以你的能耐如今已经撑不住品鲜楼,换言之,品鲜楼不再需要你,就是这样。”他说完,头也不回地上楼去。 周诚呆了一呆,涌上眼眸的是慌张是愤怒是不可置信,他上前一步大声道: “四少,四少,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把苏记弄垮!四少,我一定会打垮苏记让品鲜楼重新站起来的!四少!” 佟染压根没有听,人已经在楼梯处消失了。 长生看了周诚一眼,蹦蹦跳跳地跟上楼,笑嘻嘻的。 周诚眼光一寒,才要跟过去,却被佟飞面无表情地拦住。掌柜的已经准备好工钱,带着两个伙计将还在挣扎大叫的周诚拖出去。 店里的窃笑声与幸灾乐祸声不断,眼看着周诚被拖出去,还有已经离开了专程跑回来看这场笑话的人。周诚面红耳赤,又怒又恨,被重重扔在品鲜楼门口,掌柜的将包袱和工钱全部扔进他怀里,轻蔑地道了句: “走吧,四少不留无用之人。” 喧闹熙攘的大街上,周诚被毫不留情地扔出品鲜楼,周围的奚落声路人的惊诧声令他悲愤交集,而他最最不能忍受的则是那句“无用之人”的言论,跳起来还要据理力争,却被两个伙计连推带搡,明显故意地又一次被推倒在地。 二楼包厢。 长生趴在窗子前兴致勃勃地俯瞰,嘴里发出惊叹: “呜哇,这位前厨长一定得罪了许多人吧,被辞退了竟然有这么多人幸灾乐祸!” 佟染坐在花梨木长桌前,静静地饮茶,一言不发。 长生回头看了他一眼,嘿嘿笑说: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对待你以为的无用之人总是毫不留情地舍弃,明明长着一张斯文的脸,做起事来却比谁都要狠辣。” “我调你过来可不是让你来跟我谈天说地的。” “我是在担心你。”长生笑嘻嘻地说。 佟染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沉声问:“想回安州去吗?” 长生被这样的眼神吓了一跳,倒退半步,摇着手笑道:“当然不要,虽然安州的人也很好,可我还是想和阿染在一起。”顿了顿,笑着说,“不过真没想到这一次阿染会主动叫我回来,之前还把我流放到遍地生虫的安州一直不闻不问来着。”他伤感地抹了抹眼角,立刻又笑起来,“是刘姨娘那两个又在老爷子面前吹风了吗,不打紧,下个月我就会堵住他们的嘴。” 佟染看了他一会儿,淡声吐出两个字:“出去。” 长生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门板复又合闭,佟染的眸光沉了下来。 长生离开二楼包厢往楼下走,才下了几阶,佟飞正从楼下上来,两人走了个顶头碰。 佟飞愣了一愣,紧接着平退至楼梯的一角,背向栏杆面朝前立在那里,垂首静默。 长生看了他一眼,径直从他身前掠过,下楼去了。 佟飞看了他一眼,又望了望楼上,轻叹口气。 苏妙得知品鲜楼换厨长的事是在第二天一大早,晚上熬夜起得较晚,早起来头昏脑涨地晃到楼里,却见苏婵、陈阳和回味正站在门口,表情严肃。 “怎么了?”她好奇地问。 “品鲜楼厨长换人了,周诚被佟染强行辞退,周诚不依,就被从品鲜楼里扔了出去,听说当时的场面相当丢人。”苏娴看着她,回答。 苏妙虽然愣了一下,却并不意外,摩挲着下巴思索起来。 “二姑娘不吃惊吗?”陈阳忍不住问。 “以他的手艺压根撑不住品鲜楼,这是早晚的事。新厨长是谁?” “叫什么‘长生’,听品鲜楼的人说是从安州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看相貌也就十三四岁。竟然雇佣年轻小子当厨长,佟四少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陈阳挠了挠头,匪夷所思地说。 苏妙对于这则消息倒是很感兴趣,笑起来,咕哝道: “长生?安州?十三四岁?” “啊,这么说来,七夕那天晚上真有一个从安州来的在找一品楼。”回味想起来,对苏妙道。 “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佟染傻了,要么这个叫‘长生’的是他的杀手锏。”笑容微微敛起,苏妙勾着唇角说。R1152 第一百十九章 去看撒手锏 九月,苏烟和宁乐第三次下场. 作为童试第三次的院试比前两次更加正规,一共考两场,正场一场,复试一场,每场考三天。并不是正场考完阅卷之后选拔出考中者再参加复试,而是正场三天之后直接进行复试,也就是连续考六天,成绩是取两场考试的成绩总和,这对已经经历过县试与府试压力的考生们造成了更大的心理负重,因为此影响发挥的人很多。苏烟和宁乐第一天去考场时脸就是灰色的,苏妙虽然担心,却帮不上他们什么,只能在心里默默替他们祈祷了。 同样是九月,这个月对苏记品鲜楼来说亦是个糟糕的月份,这个月是苏记自开业以来生意最惨淡的一个月,原因很简单,本来就少的客源又一次回归了凌源街的品鲜楼。据说那里自从换了新厨长以后人气日益增加,虽然不再延续从前的正统品鲜楼风格,但改过之后比原来更有趣,甚至吸引了许多原来对品鲜楼并不感兴趣的人。 苏妙没有去过只是听说了这则消息,心里对佟染大胆改革敢于果断抛弃从前作风的做法感到有些心惊,同时对于那个看相貌也就十三四岁却被啧啧称赞的新主厨产生了深深的好奇。 戌时,原来在长乐镇时这个时辰还属于晚饭高峰期的范围之内,然而现在只有寥寥的几桌客人,都忙活完上菜之后,本应忙碌的厨房此时闲的针落可闻,大家全都呆站着大眼瞪小眼。 苏妙背靠在料理台上,双手抱胸,在因为清闲而变得空旷的厨房里扫了一眼,过了一会儿。淡声道: “还真是好久没这么清闲了。” 回味看了她一眼,学徒帮厨们已经开始不安,这一次她却自顾自地说出这样的话,实在不像她的作风。 “二丫头你别急,这做生意总是有盈有亏,更何况咱们还没亏呢,怕什么?”程铁嘿嘿笑着。安慰道。“凌源街那边只是个新鲜,等新鲜够了谁家的伙计讨喜谁家的饭菜更香客人心里自然有杆秤,这种时候就该做好了菜。安心等客人上门。” “你说的倒轻巧,现在连熟客都不上门了,肯定是被凌源街那边给勾了去,你还要安心地等。再等下去咱们说不定就得关门了!”赵河听不惯他的自欺欺人,语气暴躁地反驳。 “你这老小子。一把年纪怎么这么沉不住气,不等着你说咋办,咱们还能把凌源街那楼给砸了不成!” 他们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苏妙却沉默不语。 苏记和苏菜馆完全不同。苏菜馆是小吃店,面向对象是码头工人渔夫船夫等低收入人群,那些人工作生活不规律。他们上门的目的就是为了填饱肚子,且不一定会什么时间上门。长乐镇又小,她与客人们的关系又亲近,所以不管什么时候都会有客人;苏记则是酒楼,面向的是中高端消费人群,那些人来吃饭不是为了填饱肚子,供人填饱肚子是小吃摊和小饭馆的任务,酒楼则是供人通过消费享受美食与服务乐趣的地方。一个为了饱腹一个为了享乐,在餐饮上让客人享受到乐趣这本身就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就算是生意好的时候,苏记也是不到饭点时几乎不进人,现在到了饭点人同样少得可怜。丰州城大,餐饮业发达,豪华酒楼比比皆是,花样百出,甚至就连花街里的高档花院都在跟酒楼抢生意,要想在丰州这地界稳固地站稳脚跟,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虽然只是短短两个月的失败却大意不得,否则生意一直惨淡下去,不及时想法子增加客人,到时候也许真的会关门大吉。 “你们有谁听说过‘安州长生”这个名字?”苏妙打断还在争执的程铁二人,忽然凝声问。 “没听过。”赵河摇了摇头。 “长生?安州?”程铁拉扯着下巴上的胡子,“我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程大叔,你不是常去各地溜达,品鲜楼易主之后你不也出去过一段还去过安州吗,你没听说过这个名字?”陈盛磨着菜刀,插口问。 “咝,长生?安州?一品楼?”程铁凝眉想了半天,忽然眼睛一亮,手一拍,笑说,“我想起来了,我那阵子在安州的小酒馆里做工,听掌柜的喝酒时说过一次,安州的一品楼里用个小孩做厨长,虽然是小孩,但那小子做的菜连安州的知州都赞不绝口,还因为菜好吃两个人经常称兄道弟什么的。我也只是听说,但像小孩子的厨长,又是一品楼的,大概就是你们说的那个人吧。安州的一品楼开业时间并不长,主事的人好像就是那个小孩子。” 也就是说,那个孩子绝不是泛泛之辈。 “明天是休息日,你们各位都在家里想一想新鲜菜,我去品鲜楼看一看。”苏妙沉思了良久,淡声宣告。 “二姑娘要去,不如我也跟去看看?”陈盛不再磨刀,过了一会儿突然开口,笑着说,“我听说凌源街那边也做起了鱼脍,我想去瞧瞧。” 没错,在听说品鲜楼换了新厨长这则消息没多久,品鲜楼便推出了比苏记还要品种丰富食材鲜美的鱼脍,将苏记最大的优势给抢走了,作为鱼脍发明人的陈盛自然会想去看看。 苏妙点了点头。 第二天中午,苏妙和陈盛准备去品鲜楼。 回味自然是跟去的,问都不用问他,他对她向来是秤不离砣,她去哪他都会跟随。 苏娴一大早逛街购物去了,苏烟正考试不在家,于是苏婵执意要跟去。苏妙心里想着去的人越多越自然,索性将纯娘也带上,两男三女向凌源街去。 佟染的品鲜楼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有客人多了起来。 “全是城里的大人物,佟家果然财大气粗,给他们捧场的都不是一般人!”陈盛小声赞叹。“若是咱们也能认识这些人,苏记的生意一定会马上好转。” 苏妙和回味却不以为意。 虽然佟家财大气粗,结交官商是他们的日常,苏妙却认为在餐饮业上靠走关系兴旺生意是行不通的,既然是去酒楼吃饭就是花钱享口福,品质差的酒楼是不可能一直靠人情消费生存下去的。说到底,酒楼的兴旺与自身的实力息息相关。品鲜楼能够从被苏记的压制中翻过身来。只能说明品鲜楼的实力有了很大的提高。 鲜艳诱人的鱼脍拼盘被伙计端了上来,用冒着雪白寒气的冰块镇着,不单单是鱼肉。还有虾蟹、海参、墨鱼和干贝,即使是鱼类,这里用的也不是普通的河鱼,大部分拼盘里他们都加了海物。至少就鱼脍来说。海鱼自然比河鱼更诱人,难怪之前听一帮老客说起鱼脍时说品鲜楼的鱼脍更好吃。因为用料的档次不一样,历史上中餐里的鱼生之所以逐渐式微就是因为用的全是淡水鱼做食材的缘故。 苏妙盯着造型华丽甘美清鲜的生鱼片拼盘看了半天,低着脑袋对陈盛说: “陈大哥,抱歉。虽然你能做出薄如纸的生鱼片,我却买不起海里的鱼。” 在运输业如此落后的年代,佟染竟然有本事向内陆城市运输新鲜的海鱼。苏妙跟他也不是一个档次上的。 “二姑娘你别在意这些,他这只是吃个新鲜。咱们是丰州人,靠着清江长大,吃鱼自然要吃清江里的鱼。”陈盛连忙笑着安慰。 “这个的确更鲜美。”回味已经先动筷尝了一口,接着淡声说出一句很打击人的话。 苏妙又一次沮丧地垂下脑袋。 “食材的问题是财力的差距,这个是无法避免的,但没有高级食材你就做不出来了吗?啊,这句话说着有点耳熟。”回味眉一扬,慢悠悠地说。 “是我说的没错,你用不着重复。”苏妙瞅了他一眼,鼓着脸道。 就在这时,斜对面离他们这桌不远的一桌忽然发生骚动,一个矮小的少年迈着轻快的步伐笑嘻嘻地走过去,身后一个小学徒捧着一盘色泽金红,散发着诱人浓香的烧鹅。所到之处几乎所有人都闻到了那股香味,全都不由自主地望过去看那盘烧鹅,有些客人已经唤来伙计询问那是什么菜,要求也给他们来一只。 “长生哥哥,你总算出来了,兰儿等了好久!”那桌客人里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笑着起身,嗔怪着说。 苏妙单手托腮望着,闻言微怔,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叫一个看起来才十三四岁的少年做“哥哥”,这少年到底多大年纪? 按理说十三四岁的年纪还是学徒,即使是超级神童也很少会有马上做主厨的情况,莫非这位也是个天山童姥?或者返老还童? 她搔了搔脸颊。 “真的是他。”回味低声说。 苏妙点了点头,这人还真是七夕那天晚上向他们问路的人,微妙的巧遇。 长生与那桌客人显然很熟悉,笑眯了眼,左手提起烧鹅脖子下弯的部位,右手一把亮闪闪的柳叶小刀亮出,竟然就那样将丰腴多汁的鹅肉一刀刀片下,自然流畅地尽数落在盘子里,惊人整齐地落在盘子里,每片肉都带着皮,有脆有嫩,均匀细腻。于是不仅仅是点烧鹅的客人,就连周围第一次见识到这种绝活的客人也都忍不住拍手叫好。 “不愧是佟家一品楼的人,竟然有这么厉害的大厨在,瞧这刀工,了不得!”微醉的客人含糊不清地大声称赞。 “说到刀工,寿春街那家新开的品鲜楼也不错,听说厨长还是以前这边品鲜楼厨长的二闺女。” “啧,和长生大厨比那可差远了!以前这里的厨长不行,现在新换了长生大厨,寿春街那家就危险了!本来嘛,开酒楼做菜是男人的手艺,那边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片子能做出什么好菜,就算她爹手艺好,她是她,她爹是她爹,要我说,就这道烧鹅她肯定做不出来!” “我能做出来。”苏妙趴在桌上,脑门抵在叠在一起的双臂上,轻声咕哝。 回味摩挲着她的后脑勺以示安慰。 纯娘讪笑着拉住就要起身去揍说她二姐坏话的酒鬼,一叠声劝道:“婵儿,婵儿,咱们不是来打架的!” 长生为那桌老客人表演完毕,回过身时感觉到这边的骚动,不经意望过来,回味正摩挲着苏妙的后脑勺望着他,两人目光相碰,长生眼睛一亮,大叫一声: “你是那天那位兄台!”一溜烟奔过来,笑得阳光灿烂的,“多亏了兄台那天为我指路,真是巧,我正想去寻兄台兄台竟然自己上门了。这是那天那位大姐吧,大姐你怎么趴下了,胃口疼吗?”他弯着腰身望向坐在回味里边的苏妙,关切地问。 回味在苏妙的脑袋上拍了拍,苏妙闷了一会儿,抬起头看了长生一眼,狐疑地问: “请问,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我?”长生一愣,指着自己的鼻尖笑答,“我今年二十五。” “二十五岁?”就连素来文静的纯娘都忍不住吃惊地叫起来,“你看起来才十三四岁。” “没法子,我在十三岁以前比别的孩子都要老成,可十三岁以后就不长了,所以到现在每次出远门总是能碰见拐子、骗子、小贼把我当第一次离家的小孩子。”长生弯着眉眼笑说。 苏妙望着他弯起眉眼时的笑颜,一怔,这样的笑容很熟悉,她将他仔细地打量了一番,问: “你和佟染长得有点像,你们是亲戚吗,你是他哥哥?” 长生怔住了,他此时的表情变得相当惊讶,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是。”一声冰冷的否定忽地传来,佟染已经出现在长生身后,在桌前站定,扫了诸人一眼,冲着苏妙微微一笑,“苏二姑娘大驾光临,本店蓬荜生辉。” “佟公子,你今儿这客套也太肉麻了。”苏妙注意到长生在听到佟染否定的回答时,眸光微黯,也跟着眼眸一闪,笑说。 “自从苏姑娘的酒楼开业,苏姑娘还从来没来过我这品鲜楼,今天究竟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佟染笑得无懈可击。 “苏记这两个月生意惨淡,所以我过来瞧瞧你的撒手锏。” 能把“勘察敌情”如此直白地在对手面前说出来的人,天底下恐怕只有苏妙了,回味无语。(未完待续)R466 第一百二十章 长生的手艺 佟染也没想到苏妙直接把来意说出来了,这下连客套话都省了,他是生意人,平时习惯了拐弯抹角,第一次碰见这种直截了当的人,只觉得忍俊不禁。 “不欢迎我来?”苏妙手肘支在桌上,两手交握在一起,歪头看着他,笑问。 “欢迎,当然欢迎,进门即是客,除非吃霸王餐,开酒楼的哪有拒客的道理。”佟染似笑非笑地说。 “佟公子放心,我就算再穷上你这儿来浪费一次还是承受得起的,所以你不要以为我会因为付不起账就把苏记送你抵债。”苏妙看着他,同样似笑非笑地说。 佟染笑出声来:“苏姑娘,我还没有闲到会去幻想那种离奇的事。” “那就好。”苏妙笑眯眯道。 “苏二姑娘?你就是苏记品鲜楼的苏二姑娘?”长生才回过神来,惊讶又兴奋地笑道,看着佟染,又望向苏妙,“原来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我先前听说苏记的厨长是姑娘时还以为是个嫁不出去所以脾气古怪的老姑娘哩!” 苏妙皮笑肉不笑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苏妙,十七岁,脾气不古怪,未婚,但有未婚夫。看在你前半段话的份上我原谅你的后半段话,我就算八十岁还没嫁出去跟你也没有半文钱关系,‘老姑娘’这个词儿我听了非常不愉快。” 长生呆了片刻,噗地笑了,笑弯了腰:“姑娘你好有趣!哈哈!哈哈哈!” 陈盛和纯娘同样笑出声来。 佟染本来也应该笑出来的,却在听到“有未婚夫”这四个字时上扬的唇角僵了一僵,眼眸微闪,含着笑询问: “苏姑娘的未婚夫是?” “是我。你有意见吗?”回味面无表情地望着他,用不善的语气冷冰冰地问。 说意外也不算意外,佟染虽然唇角仍旧挂着笑意,眸光却幽黑,似笑非笑地道: “小少爷活得还真是肆意啊,婚姻大事都不用回家去与令尊令堂商量一下,自己就决定了。” “我要怎么决定与你何干?” “并无关系。在下只是羡慕小少爷的潇洒恣意罢了。”佟染皮笑肉不笑地说。傻瓜都能听出来他语气里的嘲讽,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突然嘲讽回味,但他的确是在嘲讽他。 回味看了他一眼。只淡淡地说了气死人不偿命的一句: “投胎要看运气,羡慕也没用。”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嘴巴好毒啊,佟染的脸都绿了。 长生看了看回味又看了看佟染。想了想,手一拍。扬声笑说: “上次说好了再见面请兄台和大姐吃好料,要不兄台和大姐点几道菜,我亲自做算是谢你们上次的帮忙,我请客!” “能别叫我‘大姐’吗。你比我还大八岁。” “啊,你误会了,‘大姐’在安州是对女子的敬称。” “这里是丰州不是安州。请你叫我‘姑娘’。”苏妙一本正经地对他说。 “好吧。姑娘你可真有趣。”长生笑嘻嘻说,顿了顿。问,“姑娘你想吃什么,我可以让你尝我的手艺哦。” “这道生鱼片是你做的?”苏妙夹起一片薄如蝉翼的鱼生,不答反问。 “你说这个?是我做的没错。对了,你们苏记也会做鱼生吧,我第一次听说时还吓了一跳呢。我以前在海州时,海州的一品楼离海很近,我就想着用从海里刚打上来的鲜鱼做成鱼生,本以为自己是岳梁国的头一份,没想到丰州一个临江的城市竟然也有人能做出相同的菜。不过呀,江河里的鱼泥腥气太重,做出来的鱼生比海鱼差太远了。” 这一点苏妙当然知道,所以才会在配制蘸料时下了很大的工夫。听这么说眼前这个人应该是岳梁国内第一个将生鱼片这道菜推向酒楼餐桌的人了,饮食是没有专利权的,谁都可以发明,谁都可以改造,看陈盛将头压得低低的一言不发就知道他受了很大的打击,以为自己是第一人结果只是个模仿者。 苏妙单手托腮,目不转睛地望着长生,这样稚嫩单纯宛如孩子的长相竟然已经二十五岁“高龄”了,如此活泼外露仿佛猴子的性子居然做得出这样精致细腻的菜肴,这个人,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姑娘,你这样直勾勾地看着我,莫非我今天特别英俊?”长生一阵不好意思,“扭扭捏捏”地笑问。 苏妙看了他一阵,笑眯眯说: “我可以看你煮菜吗?” “这个可不行,厨房禁地,非酒楼的人不能进入。”长生歉意地说,顿了顿,笑道,“你放心,我说亲自做就会亲自做,不会骗你的。” “那我要那个。”苏妙往过路的伙计手中的托盘一指。 “芙蓉烧鹅?好啊,还想吃什么?”他热情洋溢地笑问。 “什么都好,这里现在的招牌菜是什么?” 长生想了想,笑晏晏说:“现在正是吃螃蟹的时节,我做的螃蟹四吃你想不想尝尝看?” “四吃?” “蒸螃蟹、炒螃蟹、红烧蟹和蟹羹。”长生笑着,一一对她说。 听起来有点意思,苏妙眉一扬,点头应了。 长生转身去准备,佟染见他走了,手中折扇一收,对苏妙笑吟吟道: “我也先失陪了,苏姑娘安心慢用。”说罢,转身,径直上楼去。 苏妙望着他的背影,又望向已经走远的长生,眸光微闪,凑到桌上小声说: “你们有没有觉得佟染和长生长得有点像?” “看年纪应该是兄弟吧。”苏婵嗑着瓜子,面无表情地说。 “可佟四少说了不是。”纯娘道。 “看长相怎么可能不是,八成是因为家里太有钱了,为争家产兄弟反目的事不是经常有嘛。”苏婵不以为然地道。 “已经反目的两个人还在一起,这怎么想都不太可能吧?”纯娘讪讪笑说。认为是苏婵的想象力太丰富。 “有什么不可能的,我那么讨厌他不是还和他呆在一张桌子前吗?”苏婵往回味身上一指,轻描淡写地说。 “婵儿,不可以没有礼貌。”苏妙温柔地告诫,苏婵哼了一声。 回味面不改色地喝茶,他很能理解苏婵因为心爱的姐姐被抢走所以对他产生了极端愤怒与嫉妒的心情,这么可怜的假小子。他原谅她了。 故意在苏婵眼皮子底下摩挲着苏妙的头。果然苏婵的脸更绿,回味的心情很愉快。 “你知道长生和佟染的关系吗?”苏妙看着他问。 “不知道。” “你跟他们不是认识吗?” “我不认识他们。” “那你干吗跟他们说那么多话?”苏妙惊诧地问。 “我只是看他们两个不顺眼想让他们离远点罢了。”回味漫不经心地回答。 苏妙竟无言以对。 长生亲自送烧鹅来,并像对待老客人那样现场将烧鹅片开。 桌上摆一只长方形的白色瓷盘。从片开到摆盘大概只用了四分钟,并且随着他的手轻微移动,片下来的鹅肉从外到里一圈又一圈几乎不需要另外再改动便已经形成了一朵硕大的芙蓉花,配以丝瓜苗做成的枝叶。一大朵迎风招展华美艳丽的木芙蓉赫然跃上瓷盘,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纯娘和苏婵被这样的手艺惊呆了,连陈盛都禁不住瞪圆了眼睛。 这一招的确是一项绝活,苏妙一眨不眨地看着长生:嗯,即使是厨师也分各种各样的类型。每个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所以她绝不会因为对方烧鹅片的好就承认自己输了。 “几位请用。”长生片好鹅肉,在学徒端来的小盆里净了手。以香蒸帕子擦干,笑盈盈说。 苏婵和纯娘都舍不得破坏花形。迟迟不肯动筷,苏妙在盘子里扫了一眼,拿起筷子夹了一片鹅肉放进嘴里,细细吃起来。 芙蓉烧鹅基本是按传统方法来做的,将鹅处理干净后斩去鹅掌和翅尖,将腹腔冲洗干净。把葱末、姜末、蒜茸、盐、白糖、黄酒、酱油、芝麻酱、香料粉、陈皮粉加二汤调匀,制成味汁,二汤即头汤之后加水再熬的高汤。之后用麦芽糖、醋、曲酒调成脆皮水。将味汁从鹅尾开口处灌入鹅的腹腔,用针将开口缝住。鹅是被吹过气的,吹气之后以手将鹅的颈部握住,随后放入沸水中烫半分钟,再以冷水淋鹅的表皮,使之降温稍凉。将脆皮水均匀地刷在鹅的表皮上,完成后即把鹅挂在阴凉通风处晾干,挂入烤炉中以果木炭中火慢烤,待鹅肉熟透后再改用大火将鹅皮烤至酥脆,取出后先倒出鹅腹内的卤汁再片开,佐以酱汁食用。 “苏姑娘,好吃吗?”长生笑意盎然地看着她,问。 “我能问,给这个吹气的人是谁吗?”苏妙抚了抚唇,问,这年代又没有气泵,她自然要问一句。 长生愣住了,显然没想到她只吃了一口就吃出了这道菜最关键的工序,惊诧地默了一会儿,紧接着笑了起来: “苏姑娘放心,我们特地选用了二十个十三到十四岁的童女为仔鹅吹气,个个都是花一样的美人儿,苏姑娘想看吗?” “不必了,我对美人不感兴趣。”苏妙摆摆手,她也曾听说过有的店会拿“美丽处子”作为噱头卖高价,“我从刚才就想问,你叫长生,难道你姓‘长’?” “……是啊。”长生顿了一下,笑嘻嘻说。 苏妙眉一挑,缓慢地点头。 “妙姐姐,这个好吃,好吃!”纯娘小声咋呼起来,她不想吃被童女吹过气的烧鹅,就去尝螃蟹四吃,没想到看似不起眼的做法竟然是出乎意料的美味,一叠声说。 苏妙向那四盘色香味俱全的螃蟹望去。 蒸螃蟹吃的是原味,隔水清蒸,品鲜楼的蒸螃蟹火候掌握得极其精妙,肉白鲜嫩,黄膏腴美,佐以姜醋食用,边剥边吃,虽麻烦却是情趣。红烧蟹和蟹羹选用的却是海螃蟹,前者色彩鲜艳,肉丰味美,弹软多汁,入口即化,后者以蟹肉、蛋花、肉丁、葱花、香醋、薯粉为羹,晶莹透亮,五彩纷呈,软滑细腻,咸中带酸,带着浓郁的海岛风情。 炒螃蟹的精髓则是蒜蓉的独特风味,将蒜蓉姜末放入热油锅里煸炒出香味后捞出,将清理好的螃蟹对半剪开,在螃蟹的切面上裹一层干淀粉下油锅炸到八成熟。把蒜末干辣椒放进油锅炒香之后,再放入螃蟹翻炒,一直保持大火,加入适量酱油和糖,一直翻炒到蒜蓉全部包裹上螃蟹,撒葱花出锅。蒜蓉的特别之处在于它的甘口焦香,脆而不糊,蒜香与辣味、豉味结合,与螃蟹共同烹制,其香气平和均匀,其滋味鲜美可口。葱姜蒜蓉的香味浸透入蟹肉,香辣诱人,浓郁爽口,令人越食越开胃。 最令苏妙感觉吃惊的一共有两点,第一长生用了干淀粉,无论是长乐镇还是丰州城做菜都不会用淀粉,据回味说淀粉的用法在岳梁国使用的面积并不广泛,只有梁都少数几家酒楼会用,那也是近几年才有的事,因此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丰州城独一份,很显然现在她已经不是独一份了;另外一点就是长生用了干辣椒,至少秦安省是没有辣椒的,她因为不想被问“你怎么知道”所以从没问过回味岳梁国到底有没有辣椒,现在看来岳梁国是有辣椒的,不过八成是现在的她用不起的。 她开始觉得心塞了。 高档酒楼吃螃蟹都有一套巧妙的小工具,回味用的极顺手,挖出蟹黄放在苏妙的碗里。 苏妙默默尝了一口,抿了抿唇,接着冲着长生粲然一笑: “好吃!” “好吃就好!”长生笑得尖牙不见牙。 “长大哥你一定去过很多地方吧?”苏妙笑着问。 长生愣了愣,接着笑得得意起来,傲然回答: “那是!我十三岁就离家了,十年间几乎走遍了大半个岳梁国!” “十年呐,那可真是了不起的经历!”苏妙笑眯眯说。 “我也觉得很了不起!”长生嘻嘻笑道。 “婵儿,回大哥好像在生气。”纯娘小声说。 苏婵看了一眼脸色发黑的回味,又看了一眼隔着回味谈笑风生的苏妙和长生,冷哼一声,继续望向窗外一言不发。(未完待续)R580 第一百二一章 落榜 这顿饭长生全请了,苏妙捡了个大便宜,心满意足地归去,路上纯娘还挽着苏婵的胳膊对她说长生做的菜超好吃,苏婵双手搭在腰间,一言不发。 品鲜楼二楼包厢。 佟染立在窗前望着他们一行人离开,身后的门被推开,长生走进来,笑说: “苏姑娘倒是个有趣的人。” 佟染不答。 长生上前,与他并肩立在窗前,向楼下望去,顿了顿,笑道: “不过真没想到,那个人竟然就是之前在大赛上令你惨败的人,天之骄子的人物为何会突然出现在秦安,还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混在一起?” 一双柳叶眼微眯,佟染直直地望着楼下那一行人渐行渐远,不屑地冷哼一声,道: “自从离了梁都他就已经完了,自甘堕落的他现在不过是个废物而已。” 长生微怔,看了一眼他冷峻的侧脸,又望了一眼楼下走远的人,顿了顿,笑说: “我倒觉得他挺开心的,阿染你把自己绷得太紧了。” 不知为何,听长生说出这样的话佟染突然就激烈地愤怒起来,脸刷地变了色,连周身的气息都在一瞬间变成了炽烈的森暗,森暗得令人心惊。他冷冷地沉默了良久,嗤笑一声,阴沉着嗓音,不徐不疾地道: “有什么法子,背负的耻辱太多,我的宿命即是如此。” 说给他听这是显而易见的,长生在他话音才落的一刻全身都僵住了,连唇角的笑容都无力再维持,他低垂着眼帘,一言不发,似被深深地伤害了般悲伤落寞。 这样的表情取悦了佟染,他虽然没有看长生的脸,却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凄凉,于是佟染的心里涌起一阵扭曲的快意,这样的快意却又让他觉得罪恶,扭曲的罪恶感之下是噬心的憋闷,闷得难受,闷得发痛,然而他却没有离开,因为总觉得先离开就是自己输了。 “阿染,抱歉呐。”过了好久,长生垂着脑袋讪讪地轻笑了句,而后转身,仿佛很识趣不想再打扰他一般退了出去。 门板被合闭的声音轻微地响起,只剩下佟染一个人立在寂静空旷的房间里,良久,握住折扇的手不易被察觉地紧了紧,于是那捏住扇柄的指尖越发苍白起来。 月移花影,万籁俱静。 屋子里闷热,苏妙抱着一包烤土豆片坐在后院的石磨上乘凉,却不到半刻钟就被过路的人们抢走了半包,又因为她是盘腿坐在磨盘上,被路过的苏老太和胡氏看见将她好一顿数落,说她就是因为“大大咧咧”所以“回哥儿才迟迟犹豫着不肯娶你”。好不容易等她们说累了走了,苏妙摸了摸起了茧子的耳朵,正想跳下磨盘回屋去,晚饭后出门一直未归的回味回来了,问: “你坐这儿干吗?” “你怎么才回来,都什么时辰了?”苏妙皱皱眉,说。他说要出去时她担心他会迷路,他说不要紧,却一直没回来,她还以为他走丢了。 回味微怔,接着莞尔一笑,走过来问:“你在等我?” “才没有!我在乘凉,没看见我拿着薯片吗,谁等你,你不要自作多情!”苏妙一叠声否认。 回味笑笑,背靠在石磨上。 苏妙看了他一眼,将手里的薯片递到他面前。回味瞅了一眼,取一片放进嘴里,脆脆的。 “明天老徐家来送鸡时,向他们打听打听谁家的鸭子鹅养的好,咱们也进几只来。还有螃蟹,的确到了吃螃蟹的时候,咱们也进点吧。还有虾,要个头大的那种,下个月的菜单主打鸭肉、虾和螃蟹。” 回味微怔,偏过头来问:“你该不会是想学品鲜楼的招牌菜吧?” “那还用学?芙蓉烧鹅?没有柱候酱的烧鹅哪算得上正宗的烧鹅?”苏妙不以为然地道,“原本烧鹅也算不上丰州的地方菜,丰州人却都爱食新鲜,既然他们爱新鲜我就给他们新鲜,烧鹅烧鸭蟹四吃虾八样我让他们新鲜个够。” 柱候酱是以大豆、面粉作为原料,经过制曲、晒制制成酱胚,和以猪油、白糖、芝麻蒸煮而成,色泽红褐,豉味香浓,醇厚味美,鲜甜爽滑,专门用于烹制肉类。将盐、五香粉、柱候酱、白糖、姜粉、酱油拌匀填入鹅腹中代替味汁,做出来的烧鹅会丰腴不腻,更加美味。 “你还真是不服输啊。”回味看了她一会儿,摇头笑说,“你都没有一点自己的坚持吗,一味地迎合,到头来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做生意本身就要迎合市场,做出客人爱吃的东西才是开酒楼,只做自己想做的东西,那是主妇,不,主妇也要看相公孩子愿不愿意吃。” 回味想了想,点着头淡声说:“罢了,我知道了,你是厨长,随你怎么折腾,我听就是了。” “还有,明天在门上贴张招聘告示,招个点心师傅回来。” “点心师傅?”回味一愣。 “你今天也看见了,咱们刚到品鲜楼的时候也没到饭点儿,等咱们走的时候人才逐渐满座,这说明就算是佟家手底下的酒楼,不到饭点儿时客人也不多。但我听阿阳说他们的茶点很好吃,不是饭点儿的时候去喝茶的倒是有不少。” “的确是,酒楼不像小饭馆价钱便宜客人上门的时间也不固定,一般酒楼都是非饭点儿时闲着当茶楼用。” “所以,如果有好吃的茶点就会有人来喝茶,喝着喝着也许就饿了再点些好吃的小菜再喝两盅好酒,即使没到饭点儿上,就这么悠哉悠哉的也有情趣。所以点心师傅很重要,要好好地招一个。” “你不会做茶点么?”回味疑惑地问。 “不会。”中式点心稍微复杂一点的她做不来,西式点心她倒是会,可黄油奶酪在哪里? “真的假的?丰州女人不会做茶点吗?” 苏妙一愣:“难道梁都的女人个个都会做茶点?” “当然,梁都的女人从平民到贵族个个喜欢开茶会,有个擅长做茶点的媳妇能为婆家长脸,所以梁都女子没有不会做茶点的,不会做茶点的女人一般婆婆都不让进门。”他一本正经地回答。 苏妙咔吧咔吧地嗑着薯片,想了一会儿,脑袋一歪,轻叹道:“那还真是严格啊!” 回味点点头。 苏妙突然想起来白毛大叔,白毛大叔的媳妇会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望向回味的侧脸,突然凑过去,好奇地问: “你母亲,人可怕吗?” 回味一愣,想了想,回答:“她不太爱说话。” 看起来有一点话痨的白毛大叔竟然娶了一个不爱说话的妻子,苏妙摸着嘴唇想了想,却在低头望向回味时发现他半垂下眼帘兀自陷入沉思,一言不发,表情淡漠,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苏妙想起那一次自己和回爹的短暂交谈,回爹似很担心这个儿子,从回爹的言语中她就已经猜测到跟回味发生争执导致回味离家出走的人并不是回爹,也就是说,他应该是和他娘吵架了,所以才会从家里跑出来。 他和他娘到底怎么了嘛,苏妙扁扁嘴,很是好奇,不过看他一言不发的样子,想了半天终是没有问,身子一歪半靠在他身上,眼睛望着星空。 回味微怔,侧头看了她一眼,呵地笑了:“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乖巧?” 苏妙不答,依旧望着月亮。 回味莞尔一笑,眸光在她身上掠过时不经意落在她的手上,于是握住。 两个人静静地呆在院子里,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望向天边那一轮银白色的月亮。 苏记更换了主打菜肴,烧鹅烧鸭蟹四样虾八盘推出之后,先是忠实的老顾客吃过了赞不绝口,由于是在品鲜楼招牌菜的基础上改良过的,因而凡是吃过品鲜楼偶尔又回来尝新鲜的客人都说虽然是相同的菜肴,苏记和品鲜楼做出来的感觉却不一样,好像苏记的更温婉细腻。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之前的食客因为好奇哪里不同都回来品尝,苏记才总算暂时平稳下来。 长生得知苏记仿了他的私房菜时只是笑着说了句:“只吃过一次竟然就能尝出配料,真是个厉害的姑娘,有做探子的潜质!” 佟染沉着脸一言不发。 童试的最后一轮院试终于放榜了,依旧是在知州衙门外拉出长长的布告。 苏烟和宁乐一大早连饭都没吃就出去看榜了,胡氏在柜台后面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在嘴里不停地念佛,苏老太也是在屋子里头一个劲儿地拜菩萨。 苏娴和苏婵亦有点心不在焉,唯有苏妙还算淡定,反正已经考完了,两个人也都很努力,剩下的结果只是一个结果罢了。 “锅。”回味看着她吐出一个字。 “啊?”苏妙一愣。 “锅。汤沸了。”回味看着她说。 苏妙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盯着沸腾的汤锅慢半拍地哇呀一声,连忙下食材。 牛三离得近,见状哈哈一笑: “二姑娘,烟哥儿脑袋瓜聪明,没问题,你就放心好了。” 苏妙不答。 就在这时,厨房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叫嚷:“二姐!” 苏妙一愣,苏烟已经笑着走进来。 苏妙看着他的脸,笑得有些不自然,但是是在笑。顿了一顿,她忐忑地问: “考上了?” 苏烟嘻嘻一笑,用力点点头。 厨房内沉静了两秒之后热烈地欢呼起来,程铁一把勾住苏烟的脖子,用力揉搓他的脑袋,大笑道: “你小子行嘛,一下子就成了秀才公!了不起了不起!” “程大叔你一身汗味好臭,讨厌啦,不要拉我脖子!”苏烟皱着脸嫌弃地挣扎。 “就是这娘们唧唧的性子得改改,秀才公成天嫌这嫌那那哪成!”程铁不顾他的挣扎,依旧用力揉搓着他的脑袋,大声笑道。 苏烟拼命挣扎,厨房里笑语不断,苏妙放下心来,顿了顿,却猛然想起: “对了,小乐乐怎么样?” 苏烟噤了声。 众人一愣,厨房内霎时沉默下来。 宁乐落榜了。 放榜那一天他一直在街上游荡至宵禁才回来,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饭不出声也不出门。 他的落榜冲散了苏烟考中的喜悦,苏烟去长乐镇谢恩师都回来了他还是不肯出屋。 苏婵先沉不住气,早起给宁乐去送饭,宁乐不开门也不理她,把她气得火冒三丈,找到正在拾掇烤炉的苏妙大声道: “二姐,你去把宁乐给拉出来,这都几天了,饭也不吃屋也不出,再这样下去咱们家就要出人命案了!不过就是落榜,他能从大字不识考到院试已经是老天保佑了,我虽然没考过,但我知道院试考不中的人多了,还有六七十岁没考中的也没像他那个怂样,活也不干成天关在屋子里磨磨唧唧的,一个男人他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又没有法子,在我看来那一点挫折应该很快就克服,可是对他来说却是超严酷的打击。我是没办法让他振作,能让他重新振作再开始的人只有他自己,所以还是让他安安静静的自己去想通吧。我猜他现在八成是觉得自己很丢脸不好意思出来,连这种无聊的心理状态都无法自行克服那怎么行,人的心都是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重创之后才会坚强起来,所以还是多给他一些自我排解的时间比较好。你放心,为了他爹他也不会饿死,既然他不会绝食而死,等肚子饿得受不了他自己就会出来了。肚子和心可不一样,心难过时容易想不清其他事,肚子却是该饿的时候就会饿,拦都拦不住。啊,对了,我这儿正烤着一只鸭,等烤好了回头你挂到他窗户上去,注意用荷叶包好,别落了灰尘浪费。” 苏婵直勾勾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嘴角狠狠抽了抽:“二姐,我发现你有时候挺黑心呐!” “哪有?”苏妙歪了歪头,一脸纯洁无害地问。R1152 第一百二二章 生病 苏婵把一只烤鸭挂在宁乐的窗户上,没把宁乐引出来,那只烤鸭倒是被路过的程铁拿去下酒了。 二姐正忙活招聘点心师傅的事,又要操心生意的好坏,自然没工夫管宁乐;大姐嘛,钻钱眼里去的人,只对银子和银子多的男人感兴趣,其他的一概不闻不问,自然不会上心;苏烟倒是热心,可他已经进官学念书了,每天忙得很。再说他考中了宁乐没考中,让他来开解宁乐某种程度上来说根本是火上浇油;纯娘虽然不再记恨从前的事,但肯定是不爱管的。 苏婵站在宁乐的房间前,双手叉腰,没动静也不吃饭,他到底还活着没有? “宁哥儿不打紧吧,怎么一直没动静?”苏老太经过院子,见她一言不发地站在宁乐门前,也担心起来,皱眉问。 “八成是因为落榜趴在被窝里醉生梦死。”苏婵凉凉地说。 “几天不吃不喝,也没出屋,可别闷出病来。这小子也真想不通,年岁又不大,这回不行还有下回,像现在这样躲在屋子里头能有什么出息!”苏老太用拐杖敲了敲地面,呀声叹气道。 苏婵的注意力却被她那句“别闷出病来”给吸引了,呆了一呆,狐疑地说: “他这几天一直没动静,又不吃东西,该不会是太沮丧病了吧?” 苏老太愣了愣,也跟着着急起来,一叠声催促:“那你还不赶快去推门看看他到底怎么着了,可别真病喽,就算是年轻小子病了也不是小事,快去!” “他锁着门呢。”苏婵说,上前一步推了推从屋里上锁的门板,蹙眉,“门窗全锁也不出屋,真不知道他到底想干吗!宁乐!宁乐!没事你就应一声!”她虽然脸上镇定,却被苏老太说的有些心慌,开始拍门,用不耐的语气沉声道。 屋子里没有动静。 苏婵越发狐疑,又敲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动静,这一回心里真急了。 “这么敲都没动静,该不会真病了吧?”苏老太亦慌张起来,脸色发白,骇然低呼。 苏婵心中一沉,想了想,也顾不得许多,退后一步再猛地窜上前,一脚将紧闭的门板踹开,木质门板可怜兮兮地应声倒地,溅起许多灰尘。 大动静惊动了正在午休的纯娘,探出头来,看见眼前的一幕睁圆了眼睛:“呀,水曲柳木门坏了,妙姐姐一定会昏过去的!” 苏婵没有理睬,踩着门板径直进入房间。宁乐的屋子本来就是后隔出来的,只有跟房门在一排的两扇小窗户,屋里采光不好,又因为好几天不通风一股子霉味,苏婵用手扇了扇,向床上看去,宁乐果然缩在被窝里,从头到脚用被子盖住,俯趴在床上抱成团,像只虾米。 苏婵脾气不好,见到因为一点小事就萎靡不振的人很是火大,三步并两步上前一把掀开宁乐的被子,也不管人家有没有穿衣服。 被子被掀开抖起了风,俯趴着正昏睡的宁乐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缩成一团。 苏婵定睛望去,微怔。 面色赤红,呼吸喘促,双眼紧闭,嘴唇发白,还真的病了,好像病得还不轻。 “奶奶,他,怎么了?”苏婵呆了一呆,手足无措,木然询问。 苏老太啊呀一声,上前一步坐在床沿,在宁乐的脸上摸了摸,匆匆忙忙地说: “怎么热得这么重!快,快去叫你二姐请个郎中来瞧瞧!你二姐也真是,把人留下也不上上心,多亏了今天踹门,要不然就这么病过去岂不是咱们家的罪过!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苏婵根本没听她的后半段话,慌慌张张去厨房找苏妙,苏妙让伙计跑个腿去请郎中。 郎中被请来,诊了一回脉,说是因为伤风又想太多还绝食了好几天造成体质虚弱所以才会发热,给开了退烧药,让做些清淡的流食给宁乐吃,之后收了诊金就走了。 一碗药灌下去,宁乐依旧昏睡着,因此,只能从众多人中挑选一个人来照顾他。 “婵儿,你好好照顾小乐乐。”这一次连抽签都没有,苏妙直接任命了。 “为什么是我?”苏婵吃了一惊,不愿意地问。 “因为你二姐我最近很忙。” “看我干吗?又没钱赚我干吗要照顾他?”苏娴如是说。 “我要上学堂,再说我来照顾他他会更忧闷吧。”苏烟对着手指,低着头,怯怯地道。 “我要背唱词,所以不行。”纯娘见苏婵望过来,慌忙把脑袋低下,虽然语气轻柔,却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她现在已经学会了直截了当地拒绝。 于是重任落在了同样很不情愿的苏婵身上,她总不能让一个病人躺在床上自生自灭。 宁乐在服药之后又烧了一天一夜才从昏睡中醒来,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坐在书桌前打盹的苏婵。她靠在椅背上,两脚搭在桌子上,双手抱胸,团成一团在打盹,那姿势要多爷们儿有多爷们儿! 宁乐摸了一下不适的额头,从上面拉下一条潮湿还滴着水的布巾。他现在是病人这个他已经明白了,用根本没拧干的布巾帮病人敷额头已经到了会引发湿疹的程度,她这算不算是虐待病人? 忽忽悠悠从床上坐起来,床板的吱嘎声惊醒了苏婵,苏婵睁开眼睛,迷茫了片刻,偏过头,眸光在坐起来的宁乐身上聚焦。顿了顿,她醒过神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摸了摸他湿润的额头,却摸到一手水,嫌弃地皱了皱眉,学二姐又在他的脖子上摸了摸,已经退烧了。 “吃饭?”她慢吞吞地吐出两个字,算是询问。 宁乐顿一顿,低下头去,不答,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很丢脸。 苏婵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不太耐烦地从鼻子里长长出了一口气,转身,往外走。 苏婵脾气差又没耐心,这点宁乐是知道的,虽然是自己主动拒绝,可在生病初愈浑身难受时照料他的人却一言不发地离开,他心里还是觉得孤独落寞。 因为情绪低落,无法克制地,他的肚子发出响亮的一声“咕”。 苏婵一只脚才迈过门槛,冷不防听到这一声,顿了顿,却把另一只脚也迈出去,走了。 她果然是个冷漠的人! 宁乐泄了气似的扑通倒在枕头上,瞄了一眼大敞着的房门,她人走了也不带上门,好过分! 一股清淡幽甜的味道自门外飘来,苏婵端了一碗粥进来,直挺挺地走到他面前。 原来她没有不管他。 不知为何,宁乐心里一松,因为突然松了下来,不由得望着那碗粥开口问道: “你煮的粥?” “二姐煮的,我哪会煮吃的东西。桑叶枇杷粥,治风热最有效,快吃了。”她觉得他问的很蠢,皱了皱眉,不耐地催促。 宁乐的心情不好起来,人在生病时身体虚弱反而更想撒娇,他偏过头去,完全是小孩子耍性子的说法,绷着脸道: “我不吃!” 苏婵看了他一会儿,放下粥碗,向他走过来。 宁乐微怔,直觉自己会遭遇到什么危险,眼眸闪烁,还没想明白自己心底的危险感来自于哪里,果不其然,她一把抓起他的胳膊以一个反剪的姿势将他往床板上一按,挤压着他的后脑勺! 宁乐唬得魂飞魄散,哇呀呀大叫起来: “你干吗?快放开!我又哪里得罪你了,你放手!” “你很烦。”苏婵把他的脑袋按在床板上,冷冰冰地吐出三个字,语气冰凉地道,“不过是落榜,你就唧唧歪歪嘟嘟囔囔自哀自怜,你是成天无所事事只会悲哀消沉的怨妇吗?你以为我会安慰你‘别难过,你已经尽力了’?你以为我会同情你‘真可怜,明明那样努力’?你以为我会因为你努力了没考中就会任由你随便使性子耍脾气心里想着‘因为你落榜了心情不好,所以我要迁就你’?我说,你以为你是谁啊?这一次没考上下次再继续就好了;一辈子考不上,那就努力一辈子好了;不想努力一辈子,那就放弃好了。这么做很难吗?你白天有饭吃夜里有屋住,我二姐心地好,就算你不干活她也不会开除你让你流落街头,这些对于你还不够?我们不欠你的,你,不要恃宠而骄,否则我真会揍你!” 宁乐早已经停止了挣扎,被按在床板上,偏着头,眼睛红通通的。她说的好残酷,仿佛在他的心里又划了一刀,然而他不得不承认她是对的,他在闹脾气,他一方面觉得很丢脸不想见人一方面又希望有个人来安慰他宽容他怜悯他,到最后连他都不知道自己想怎么样了。他已经浑浑噩噩了许久,却被冷冰冰的她狠狠地泼了一盆冰水,激烈地打了个哆嗦,他讷讷无言。 “天啊,婵儿你在干吗?你这死丫头,他是病人病人!”胡氏听说宁乐醒了抽空过来看看,才走到门口就看见她家汉子似的闺女正在欺负可怜巴巴的病人,火冒三丈地奔过来扬起巴掌在苏婵后背一顿猛拍,“死丫头,一刻不看着你你就欺负人,从小就欺负人,长大了还欺负人!回哥儿这么可怜见的你还这样子粗鲁,老娘怎么会有你这种丫头,你真是要气死我了!” 苏婵放开宁乐,淡定转身,冷冷撂下一句:“把粥喝了。”径直出去了。 胡氏捂脸,长叹口气。 宁乐坐起身来,有种差点被杀掉的劫后重生感,脑袋也清楚了身体也轻快了,坐在床上喝了一碗粥,垂着头对胡氏低声说: “大娘,我又让你们操心了。” “没事儿,现在正是容易伤风的时候,再说你心里也有点不痛快,难免会闹出小毛病。宁哥儿,科考这事儿我一个妇人家也不懂,老话讲‘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尽力了就好,这次不行不是还有下次,你还年轻,有的是大好前程。像以前我们家隔壁有个老高头六十岁了还是个童生还在考,最后终于考中了。这人呀,只要咬着牙坚持就能成,你这失败了一次才哪到哪。我知道你也是记挂着你爹,可正因为你爹疼你,更不希望你有现在这模样。天下父母心,只要儿女健康平安比什么都强。不管你考中了还是没考中这儿都会收留你,除非你有自己的去处,不然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们家也不差多住你一人儿,你放心。” “多谢大娘。”宁乐沉默了良久,垂着头轻声道。 大病一场之后宁乐似乎又成熟了不少,吃好料养了几天又变得活蹦乱跳的,老老实实地干活,也没有放弃念书,他已经考过了府试,下一次只要再通过院试即可。店里的其他人也没有因为他落榜而嘲笑他,这让他暗自松了口气。 点心师傅倒是有几个人上门来应聘,可苏妙和回味都不满意。 宁乐总想找机会对苏婵道谢,感谢她在自己生病时照顾自己,可苏婵睡得比他早起得比他早,他总是碰不着她,工作时间她又不喜欢有人跟她搭腔,宁乐只好选择跟她一样早睡早起,才终于在天刚亮时将她堵在酒楼的一楼大堂。 已经有清光从窗外透进来,苏婵穿着鸦青色的短褐,底下一条石绿色散腿裤子,系着同色汗巾子,乌黑的长发用一根头巾随便束起,脚上穿了一双通黑的靴子,身材高挑颀长,从背影看还真分不清男女。 苏婵正在抹桌子,宁乐站在后门偷偷看着她,说实话他不太会应付这种像汉子似的姑娘,然而谢还是要说的,搓了搓手,他鼓起勇气走过去,唤声: “婵姐儿!” 苏婵回头看了他一眼,继续擦桌子,漫不经心地问:“干吗?” 她好冷淡! “那个……”被直白地询问,他不大好开口,挠着头支吾起来。 苏婵已经走到另一头抹桌子去了。 宁乐被噎了一下,磨蹭片刻,再次鼓起勇气大步走到她面前:“婵姐儿!” “干吗呀?”苏婵直起腰身,有些不耐,问。 于是宁乐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纯娘提着大扫帚走进来,偷偷打哈欠,看见他们面对面站着,一愣: “你们在干吗?” “没事。”苏婵淡声回答。 纯娘点了点头,很没眼力见地越过二人走到大门前,打开门板,一个人形物体在开门的一刹那扑通落进来! 纯娘呆了一呆:“啊——!”R1152 第一百二三章 穷书生 纯娘放声尖叫,连她自己都没想明白掉进来的是什么东西就本能地蹦跳着大叫起来。 宁乐和苏婵吓了一跳,慌忙上前。与此同时,牵着小狐狸的回味和挎着菜篮的苏烟赫然出现在门口,苏烟冷不防看见一半倒在门槛内一半还拖在门槛外的人形物体,吓得魂飞魄散,手中菜篮啪地落地,哇呀呀大叫起来,尖叫着霍地窜到身旁的回味身上,抱着他的脖子手脚并用像只攀着树的猴子。 回味满头黑线,咬着牙冷冰冰地道:“下去!” 苏烟却因为害怕到极点,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就本能地用力摇头,还在尖叫。 宁乐从来没看见过尸体,探出脑袋一瞧,嗖地又缩了回去,下意识倒退半步。 苏婵却上前一步,低头望去,却是一个五官清秀骨瘦如柴的青年双眼紧闭地仰面倒在门口,上半身在门里,下半身在门外,可见之前应该是一直靠在门板上,门突然打开,失去支撑的他就仰面摔了下来。 青年约莫二十左右岁,瘦瘦窄窄的瓜子脸被一头散开来的自然卷长发乱蓬蓬地遮盖住,发色并不是黑的,而是棕色,发质很软,又软又卷又蓬松,越发衬得一张虽消瘦却天然白嫩的脸庞,生得清俊,身量适中,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粗布直裰,直裰上从上到下密密麻麻地打着补丁,却洗的很干净,散发着一股浅浅的皂荚味道。他的怀里抱着一个破布包,即使现在死气沉沉地躺在地上,那个布包仍被他下意识紧抱在怀里。 “这里怎么会突然有个死人,报官吗?”宁乐站在苏婵身子后头,惴惴不安地小声问。 顿了一顿。苏婵蹲下去,将手探到青年的鼻子底下。 “婵姐儿,你别乱摸,这儿死了个人,报官之前可不能随便乱动!”宁乐唬了一跳,心中一紧,慌慌张张地道。 “没死。”苏婵淡漠地吐出两个字。 “嗳?”宁乐一愣。 “只是晕过去了。不像是生病。看这模样,八成是饿晕过去的。”苏婵慢吞吞地站起身,将手指在衣服上蹭了蹭。说。 纯娘终于停止了尖叫,忐忑地望着地上的疑似“尸体”,拽着苏婵的袖子战战兢兢地问: “真的没死?” 苏婵点头。 纯娘向地上的人看了一会儿,胆怯又充满了复杂情怀地叹道: “这人看起来像个读书人。没想到这样繁华的丰州城竟然也会有读书人饿晕在街头!”说的好像岳梁国经常有读书人饿晕似的。 苏烟一听说人没死,终于镇定下来。表情尴尬地从他最讨厌的未来二姐夫身上下来,掏出所剩无几的男子气概,鼓足勇气在地上的人脸上仔细瞧了瞧,哇呀一声惊叫: “我认得这个人!这个人院试的时候就坐在我后边的后边。我还跟他说过话,可他不理我!” 宁乐一愣,想了想。问:“他进官学了吗?” 苏烟歪头想了半天,摇摇头:“应该没有吧。我在官学里头没碰见过他。” 宁乐闻言,充满感慨地望向地上的人,过了一会儿,自语似的呢喃了句: “他也落榜了么?” 苏婵看了他一眼,顿了顿,一边转身往内院走一边淡声道:“你们把他抬进来,别在门口给人看见惹人瞧热闹,我去找二姐拿主意。” 宁乐回头看了她一眼,撇撇嘴唇:什么都要去找二姐拿主意,你二姐是你的观世音菩萨吗? 回味仍旧牵着小狐狸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口,低头在晕倒的青年脸上扫了一眼,被苏家吸引的“流浪动物”还真多啊! 苏妙昨晚四更天才睡,一大早又被苏婵闹醒,换了衣裳气鼓鼓地出来看饿晕过去的贫穷青年,却在看见那张斯文的小脸时一愣,起了点兴致: “哟,长得还不赖!” 回味剜了她一眼。 “可惜是个穷鬼。”苏娴掩唇,懒洋洋地打着哈欠,摇着手里的团扇说。 “二姐,他是饿晕了还是生病了,要不要请个郎中,还是直接把他送回家去?”苏婵问了一连串问题。 “看他这样应该没病,晕倒了不是饿的就是热的。”苏妙说着,吩咐苏烟去冲一碗糖水,坐在床沿上,接过苏烟递来的糖水,让苏烟把青年半抬起来托住头,舀起一勺温热的糖水喂进青年的嘴里。 糖水刚放在青年的嘴边上,青年的嘴唇本能地动了动,虽然还闭着眼,身体却顺应了自身的需要不甚顺畅地将糖水喝进去。一连喝了几口,青年似终于有了力气,缓缓地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貌美的姑娘,吓了一大跳,模模糊糊向两旁扫了一眼,还有两个年轻貌美的姑娘,一个温柔婉约,一个万种风情。他心里咯噔一声,猛然觉察到身后还有人托着自己,下意识望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唇红齿白如花似玉的小脸。一种因为过于震惊而魂飞魄散的慌张感霎时袭遍全身,他啊呀一声低呼,霍地从床上蹦下地,很难想象一个刚刚还晕着的人居然有这么快的速度和这样惊人的弹跳力。双足落地时因为腿脚仍在发软,他身子一歪差点摔倒,宁乐赶忙上前一步扶住他。 青年慌忙道谢,又转身,急急忙忙地冲着坐在床上发愣的苏烟做了一个揖,头也不敢抬,慌慌张张地道: “小生失礼,冒犯了姑娘,还望姑娘宽恕则个!”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她在这个年代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自称“小生”,突然有种看话本的感觉。 苏烟呆了一呆,紧接着脸刷地绿了,蹦起来怒声叫道: “谁是姑娘?你才是姑娘!你们全家都是姑娘!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清楚,我是男人!男人!”虽然他胆小又软弱,可他也是有男性自尊的。 青年呆滞了老半天。这也不能怪他,即使苏烟已经长大,无论是从长相还是性子上都偏阴柔,便是连声音也是低柔温婉的中性嗓音,实在是雌雄莫辩。 青年总算反应过来原来对方只是长得阴柔并非是个女人,又慌忙深深地做了一个揖,道: “小生失礼了。这位小哥莫要见怪。” 苏烟气哼哼地哼了一声。看着他,扬眉问:“你不记得我了,院试时我就坐在你前边的前边。开考之前我还和你说过话。” 青年愣了一愣,又想了一会儿,垂着头轻轻问: “小哥……可考中了?” “中了。” 青年的身体僵了一僵,接着拱了拱手。问:“在下失礼了,敢问相公贵姓?”相公是对考中院试的生员的一种尊称。 “我姓苏。” “苏相公。在下这厢有礼了。”青年匆匆忙忙地做了一个揖,毕恭毕敬地说。 苏家人还是第一次碰见这种礼数周到得简直可以用可怕来形容的读书人,望着青年,愕然无语。 苏烟显然也被吓住了。这种比一本正经还要一本正经的人他实在不知该怎么相处,呆了一呆,讪讪地笑: “我叫苏烟。你叫我的名字就好了。” “苏相公少年英才,在下不敢。”青年郑重端庄地说。 “呃……嗯……呵呵……”苏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也太夸张了,顿了顿,轻咳了两声,道,“你刚才晕倒在我家门口了,你没事吧,要不要请郎中?” “在下无事,多谢苏相公搭救,失礼之处请苏相公多多海涵,在下就先告辞了。”青年一股脑地说完,转身,才迈开步子,过于酸软的腿脚一歪,啪叽摔倒在地! 苏烟吓了一跳,宁乐连忙再上前要将他扶起,无奈青年怎样挣扎都站不起来,似已经失去了全部力气,面色惨白,浑身都软得不成样。 “你是不是饿了,吃了饭再走?”苏妙双手抱胸,看了他一会儿,问。 “多谢姑娘好意,在下的确腹中饥饿,可在下没有银子。”青年扶着宁乐的手,一边说着,一边努力想要站起来。 “银子倒是不重要,我看你再不吃东西就站不起来了。反正我们家早饭还没做,你来一起吃吧,不要银子。”他还真是诚实,苏妙看着他说。 哪知他不仅诚实,还固执,苏妙话音才落,他竟然对着她的脸一本正经地道: “贫者不受嗟来之食,在下虽穷却不卑贱,尽管姑娘是好意,还请姑娘不要羞辱在下的品格。” “你这书生读书读傻了吧,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呢!”苏婵一听就火了,指着他气冲冲地道。 “就是!妙姐姐是好心,你那是什么态度啊!你自己倒在我们店外,若是别人家早就把你扔得远远的,妙姐姐白请你吃饭你还说三说四,你还有没有良心!”纯娘亦怒不可遏,大声道。 “二位误会了,在下也知道这位姑娘是好意,只是‘不受嗟来之食’是在下的人生格言,还请几位宽恕则个。”青年依旧不卑不亢地说,语气中丝毫不见虚空,他很沉稳地表达了他的想法。 苏妙的眉角狠狠一抽,她还是第一次碰见这么有骨气的人,顿了顿,说: “我对你的人生格言倒是没什么兴趣,你是否领情我也不在意,问题是你饿的腿都软了,再不吃饭,你就算是爬也没力气爬出门外吧,我看你单是说话就快要再晕过去了。” 她轻描淡写的话直勾勾地戳穿了青年的自尊心,可惜连让脸涨红的血色都没有,他垂着头,讷讷无言。 “你若没意见的话就坐一会儿,开饭了我让人来喊你,你先把糖水喝完。”苏妙淡淡说完,转身,出去了。 苏婵、纯娘簇拥着她走出去,纯娘无语地道: “这么穷酸的书生我一般都是在话本里听说,没想到今天竟然看见活的了。” “我看他八成是脑子有毛病。”苏婵冷冰冰地说。 “我倒是觉得他那是心机,昨晚关门时还没看见他呢,他却一大早出现在大门口,他到底什么时候坐在门口的,再者他在哪里饿晕不好偏要在酒楼门口饿晕,他倒是会找地方。”苏娴扇着团扇,哼了一声,说。 苏妙想了想,笑道:“反正就是一碗饭,也不差多一个人来吃,我可真没想到竟然还有能饿晕在大街上的人。” “妙姐姐你只在长乐镇和丰州住过所以不知道,这种人多着呐,他们一心一意想进官学拿银子,全家也想供着他们拿银子,可官学哪是那么好进的,好些人考了许多次都考不上,却不知道是被谁给教养坏了,养出了一身臭哄哄的傲骨,明明念书也进不去官学,却什么活都不干,结果一个个穷困潦倒没用的紧。”纯娘不屑地说。 “纯娘,你对读书人好像很不喜欢?”苏妙笑着说。 “我没有不喜欢,可有些穷酸鬼很讨厌,我唱曲那会儿好多穷酸鬼一边不花钱白看一边骂我不三不四不正不经,我再不三不四我也是靠自己赚钱,可没一把年纪了还靠老子娘养我,一个两个全是老子娘的吸血虫,装什么清高!”纯娘扬着下巴轻蔑地说。 苏妙眉一挑,笑了笑。 饿晕了的青年大概就是典型的穷书生,即使肚子再饿吃饭的时候还是斯斯文文的,坐在桌前先挨个做了揖道谢,端起饭碗仍旧很注重涵养。苏妙虽然觉得他的某些言论很奇葩却不讨厌他,夹起两撮凉拌手撕鸡放进他面前的碟子里,淡声道: “你别客气,想吃什么就吃。” 惹得回味狠狠地看了她一眼,她为什么那么爱捡东西? “多谢姑娘。”青年虽然觉得羞耻,却还是老老实实地道了谢。 早饭过后,青年肚子里有食也有了力气,又团团作揖道谢,告辞离去。 苏妙站在门口,拿了一只烤鸭和一包炊饼递给他,笑说: “这是昨天卖剩下的,我们家吃不了,这天也放不住,开酒楼的又不能给客人吃剩的,小哥你若是不嫌弃,带回去帮我们消化了如何?再放下去就要扔掉了,可扔掉食物是要遭天谴的。” 青年呆了一呆,脸孔紧绷仿佛在作斗争,他不知道对方是为了施舍他在说谎还是在说真话,可浪费食物是不对的,他又的确缺少食物,接还是不接,他很挣扎。 来上工的赵河哼着小曲走来,在门口看见青年,一愣,惊讶地笑道: “这不是老文家的小相公嘛,怎么上这儿来了?”(未完待续)R466 第一百二四章 应聘者林嫣 青年看到赵河走过来,面上一阵窘迫,慌张而不自在,手足无措了片刻,不由得接过苏妙手里的烤鸭和炊饼,对着她深深地做了一个揖: “多谢姑娘!”而后沁着头匆匆离去,路过赵河身旁时也没有抬头,仿佛落荒而逃。 “哎,文小相公!文小相公!”赵河转过身去望他,一叠声唤道,那位文小相公却像没听见似的,脚踩风火轮般一溜烟去了。 “老赵,你认得他?”苏妙好奇地问。 “认得啊,文秀才家的小子,就住在我们家那条巷子里,他怎么会在咱们酒楼门口?” 苏妙觉得根本也瞒不住,索性回答了: “大清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晕倒在酒楼门口了。” 赵河啧了一声,摇头叹道:“孤儿寡母,当娘的瞎操心儿子又不晓事,难啊!” “你跟他们家很熟?” “怎不熟,邻里邻居的!嗯,反正也是我跟人家装熟,人家跟我不熟,一家子读书人清高得紧,瞧不上咱们这些做粗活的!光听那小子的名字就文绉绉的,文书文书,能文能书,骄傲着呢!”赵河的语气里不乏对读书人的羡慕嫉妒恨,哼了一声,道,“他爹文秀才学问好,一直在私学里头教书,他外祖也是个先生,他娘书香家出来的自然也不差。那小子打小就聪明,说是‘三岁能文,五岁成诗,七岁熟读四书五经”什么的,十岁已经下场参加童试了,在整个丰州都是有名的神童。就是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他考到了府试。最后一轮院试却屡屡不过,也不知道试了几次,到如今整整荒废了十年,连个秀才都没捞着,还不如咱们烟哥儿。所以说,这天才啊,不定什么时候就是庸才了。他也命苦。十岁时老子让赌坊的人给骗了。家里的银钱全被赌坊拿去抵债,他老子这么一折腾也一命呜呼了。他娘倒是个硬气的,生生靠自己把他拉扯这么大。只可惜这两年身子越来越不好,他娘俩还死要面子,别人帮个忙偏说是施舍,搞得邻里邻居现在没一个肯搭理他们家的。听说他娘病在床上已经好几个月了。我家那口子心善,见他这次又没考上。他娘又病着断了生计,好心好意想给文书介绍个差事,结果被文娘子给骂了出来,说他们家书白是读书人怎么能出去做工什么的。考了十年都没考上也叫读书人?真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你干吗叫他‘文小相公‘?他不是没考中吗?” “嘿,小东家你不知道,人家是读书人。跟我们这帮粗人中间画着线呢,不叫人家‘小相公’人家更不乐意了!”赵河嘿嘿笑说。 苏妙敢保证他用这种称呼绝对是嘲笑。看不起人的嘲笑。 即使是繁花似锦的城市,依旧存在着许多艰难啊! 宁乐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想向苏婵道谢,却被纯娘和突然晕进来的文书打断,因此泄了气,可沉默了几天又觉得这样揭过去不对,时隔太久却不好再提起这件事,猛然想起苏妙说的表达谢意可以用送礼物的方式,于是趁下午客人不多时去集市上买了两个糖人回来。他已经向苏烟打听过了苏婵最喜欢这东西,虽然苏烟在回答他时在这句回答后面加了两个字“大概”。 买了两个糖人回来找苏婵,这个时段客人不多,苏婵正站在门边上晒太阳,一身暗青色棉布衣裤,系着水绿色的汗巾子,背靠在大门旁边的墙壁上,一脚屈起向后抵在墙壁上,双手插在衣兜里,仰起脸正对着明媚的阳光,闭目养神。她今天很少见地梳了一根长长的发辫,尾端垂在身前,难得地带上几缕与她的模样完全不相符的女子的柔美,尽管如此,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是自在洒脱英气逼人的。 宁乐走过去,站在她面前,挡住了照在她脸上的阳光。 “干吗?”苏婵睁开眼睛,不悦地问。 宁乐将两根糖人递过去,一只青蛙一匹小马。 苏婵微怔,接过来,狐疑地问:“给我的?” 宁乐点点头。 苏婵看了看手里的糖人,又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了声:“谢了!” 啊呜一口,小马的脑袋没了! 她就这么着给吃了,没有问是不是他买的,为什么要买糖人送给她,她直接就给吃了,虽然这个的确是买来给她吃的,不过她吃的也太痛快了…… 宁乐的心里有些纠结,虽然最终目的是达到了,她没有问太多也让他松了一口气不用绞尽脑汁去想答案搪塞,但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没有道谢者与被道谢者的感觉。 算了!就这样吧!反正他谢过了,反正她谢礼也收了,这一下皆大欢喜了! 宁乐陪着苏婵呆站在一边,一直等到她把两个糖人全吃掉了,苏婵说了句“进去吧”,率先转身往酒楼里走。 宁乐跟在她身后,他虽然觉得他俩的相处模式不太对,可对象是她他也没法子想太多。老老实实地跟着她踏上台阶,刚要迈进门槛,一声恍若百灵鸟鸣唱,即使是在嘈杂的街市里依旧能感受到那声音的柔婉美妙,比最最动听的歌声还要动听千万倍的甜美嗓音自身后温柔地响起: “这位小哥,请问这里在招点心师傅吗?” 宁乐一愣,惊讶地回过头去,赫然映入眼帘的一张美丽的脸孔令他的心蓦地一跳,整个人都呆住了!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女扮男装的绝丽女子,之所以能一眼看出她是女扮男装是因为她身上的女性特征太过明显,凭那一身中规中矩的深灰色直裰与那顶包得奇形怪状的黑色葛巾根本就掩盖不住。花颜月貌的女子约莫十八九岁,纤秾合度,娇小玲珑。一张线条极尽柔美温婉的鹅蛋脸上,明眸皓齿。宛转蛾眉,秀挺琼鼻,粉嫩唇珠。一双椭圆形的卧蚕眼,无论什么时候看起来都像是在笑,弯弯的如同两道月牙,十分可爱,很容易让人产生出亲近感。即使是陌生人在对上那样一双爱笑的眼睛时亦会抛开所有戒备。不由自主地就会对她产生出好感。 也说不上是为什么。或许是因为长相,也或许是因为周身上下散发着的无形却鲜明的气质,这个陌生的姑娘给人的感觉很温柔。非常的温柔,很温暖,非常的温暖。她带给人的温暖感与同样会带给人温暖感的苏妙完全不同,苏妙是一轮太阳。接近她可以直接沐浴到阳光的灿烂与温热,这个姑娘却不同。她更像是绽放在最美时节的一朵芍药花,只要看到她便能立刻回忆起暖风拂面时带给人的温煦烂漫。 莫名地,宁乐在看着她时,心跳骤然加快。快到连他自己都糊涂了,他清楚地听到胸腔内他的心跳声激烈恍若擂鼓。 “这位小哥?”姑娘用一双似在笑的大眼睛望着他,疑惑地问。她有点娃娃音。但因为说话时的语气低柔婉约,并不显得尖锐奇怪。反而为她的嗓音增添了一抹纯洁天真之美。 “姑娘是来应聘点心师傅的?”宁乐直勾勾地盯着陌生女子瞧,苏婵瞅了他一眼,撇过脸去,对着那女子询问。 “是。”姑娘拉了一下肩上背着的包袱,笑盈盈回答,又问,“包吃住是不是就是可以免费在店里吃住的意思?在这里做点心师傅真的可以包吃住?” 这问题落在苏婵耳朵里让她觉得眼前这个人有点不谙世事的感觉,慢半拍点了一下头: “只要被录用就可以包吃住。” “太好了!”姑娘得到肯定答复,很是欢喜,甜美地笑起来,连眼睛都亮闪闪的恍若撒满星子的夜空。 “你叫什么名字?”苏婵问。 “我叫林嫣,树林的林,嫣然的嫣。”林嫣脆生生地回答。 苏婵点了点头,淡声说:“进来吧,先面试,没问题吧?” “没问题。”林嫣欢喜地说,迈着小碎步跟在苏婵身后往酒楼里走,不料才走了两步,就在要迈上最后一级门阶时,冒冒失失的人儿左脚绊右脚竟然把自己给绊倒了,一声低低的惊呼,春葱美人儿以一个华丽的狗吃屎姿态猛然向前栽去! 宁乐唬了一跳,下意识迈前,一把将她扶住。 化险为夷的林嫣站稳脚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对着宁乐笑道: “多谢小哥!” 宁乐摇摇头,脸涨红地松开她,远远地躲避开,垂着眼一言不发。 苏婵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林嫣一眼,淡声说:“进来吧。” 林嫣点点头,匆匆忙忙地跟上去来到酒楼门口,迈开步子踏过门槛。 苏婵在前面走,刚走了没几步,响亮的扑通声忽然自身后传来,她微怔,回头望过去,惊诧地望见本应该跟进来的林嫣在迈过门槛时竟然又一次被绊倒,这一次宁乐没来得及扶她,于是她极其惨烈地额头着地向前扑倒,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大马趴! 动静太大,整个一楼大堂全被惊动了,所有人都惊诧地望过来,瞠目结舌地望着摔得傻乎乎的林嫣。 “姑娘你没事吧?有没有摔伤?”宁乐吓了一跳,慌忙上前,关切地询问。 林嫣自己爬了起来,很熟练地一手揉着通红的额头,一手拂着身上的尘土,笑呵呵说: “不要紧,我经常摔跤,已经习惯了。” 经常摔跤?习惯了? 苏婵的眼尾狠狠一抽。 宁乐惊诧地看着林嫣明明很重地摔了一下却还笑得花枝招展的。 “跟我来。”苏婵语气冰凉地说了句,林嫣点点头,背着小包袱摇摇晃晃地跟上她。 苏妙坐在院子里,上下打量着新来的应聘者,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虽然岳梁国也没说女子不许出来做工,但单独出来做工的很少见,面前女子的年纪要么已经出嫁要么正在准备出嫁,没有丈夫陪同自己一个人跑出来应聘,实在罕见,更何况这姑娘还很貌美。 回味看着林嫣,想了想,看向她,又想了想,再看向她。 “你叫林嫣?”苏妙开口问。 林嫣连连点头,笑盈盈的。 “多大了?” “二十四岁。” “二十四岁?”苏妙点了点头,“应该成亲了吧?” 林嫣表情一僵,讪讪地笑着,顿了顿,低下头去嗯了一声。 苏妙微怔,忽然就嗅到了一丝坎坷故事的气息,道:“我问太多你别在意,因为是招工,底细来历我都得弄清楚了,虽然你看起来不像坏人,但该问的我还是得问。” “是是,没关系。”林嫣回答了两个“是”,这是一个看起来非常有教养,纯真爱笑,温软柔弱易推倒的姑娘,她垂着头,抿抿嘴唇,表情有点尴尬,轻声笑说,“我、我家相公突然去世了,婆婆讨厌我,说我是扫把星,把我赶走,娘家也不肯收留我,我没地方去。” 背负着克夫之名被婆家赶出来的可怜寡/妇吗,才这么年轻又如花似玉的,她相公还真是造孽啊! 苏妙摸了摸下巴,又问:“你是哪的人,你不是丰州人吧?” 林嫣低着脑袋,眼眸闪了一闪,讪讪地笑,才要回答,却听回味突然淡淡开口: “你是梁都人吧?” 林嫣浑身一僵,下意识抬头,惊诧地望向他。 “看你可不像是小门小户家出来的媳妇,你夫家是哪一家?”回味追问。 “呃,这个,说了公子也不认得,我夫家确实在梁都,是做生意的……不过我外祖家在青州,我本来要去青州,可上错了船,等到了才发现这里是丰州,身上的银子花光了,同船的一个大娘说我最好找份工做,我就看到你们贴的招聘告示……”她低着脑袋,吞吞吐吐地说。 回味还要再问,苏妙却拦住,先启口笑道: “我希望招的是能长期在这里的点心师傅,另外必须会做好吃的点心才行。” “这个没问题,我可以长期在这儿,反正我就算去外祖家他们也未必会收留我!我会做点心,姑娘可以看过我的手艺之后再决定要不要雇用我!”(未完待续)R466 第一百二五章 点心,邀约 苏妙答应让林嫣先面试,剩下的之后再谈,林嫣欣然同意,跟着苏婵向厨房去。 回味和苏妙远远地跟在后面,回味不满地道: “你干吗不让我问完,那个女人肯定有问题,至少没全说实话。” “我倒觉得她说无处可去那段是真的,人都有不愿提起的事情,只是招个点心师傅,没必要刨根问底,只要确定她不是小偷不是逃犯就行了。”苏妙说。 “她是个女人又是个被婆家赶出来的寡/妇,你若是因为这些就同情她相信她,你也太蠢了。”回味极毒舌地对她道。 “我没有同情,我从来不同情任何人,那是一种傲慢的情感。”苏妙认真反驳说。 回味瞅了她一眼,无言。 林嫣显然是第一次进入酒楼后厨,里面的人很多,袅袅的炊烟让厨房里有种忙碌的感觉,所有人都是在她进来时抬头看了她一眼,接着又都低下头去继续忙自己的事。 林嫣很拘谨,在门前脚步顿了顿才跟着苏婵走进厨房,苏妙含笑问: “第一次进酒楼后厨吗?” 林嫣腼腆地点点头,笑着,细声细气地说:“我以前一直在家里做点心,因为太太……呃,因为我婆婆她很喜欢用点心宴客,每次宴客用的点心都是我准备的,我做出来的点心凡是来的客人都很喜欢。”说到这里她有些自豪,又猛然回过神来,强调说,“我虽然没有在酒楼里做过点心师傅,但我的手艺是连真正的点心师傅都称赞的,拿出来卖一定没有问题!”她信心满满地说。 苏妙扬眉,点了点头,道: “这间酒楼才开了没多久,没有专门做点心的地方,你先在这儿试一下,若是你被录用了,我会另外给你腾出来一个地方的。” 林嫣笑着应了一声,立在角落里一张料理台前。 “你也想吃她做的点心?”苏妙问难得感兴趣还留在厨房里的苏婵。 “不想,我以为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先出去了。”苏婵硬邦邦地说着,转身,在门外头无声地探进半个脑袋的宁乐身旁掠过,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有事?”苏妙看着宁乐,疑惑地问。 “没有,我是来催菜的。”宁乐见自己被发现了,直起腰,眼神闪烁,一本正经地说。 “你刚才已经来催过一次了,不是已经端出去了么。”六子狐疑地对他道。 “……嗯,我知道。”宁乐说完,转身出去了。 苏妙莫名其妙,这一头林嫣已经净了手,系上围裙卷起袖子,正要开始做,见苏妙和回味还站在一旁看着她,觉得拘谨,讪讪笑问: “你们就在这里这么看着我?” “不能看?”苏妙一愣,反问。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林嫣被她这样问,生怕自己的新工作会告吹,连忙笑答,“我不太习惯在这么多人的厨房里做点心,以前都是我一个人做的,因为我不太适应有许多人的地方。”她一面讪笑着,一面眼神闪烁,间或看苏妙一眼,又移开目光,似在努力解释她为什么会觉得不安。 苏妙反应慢半拍地点了两下头:“是吗?” 林嫣腼腆地笑着,开始动手制作点心,一边做一边说: “我先做两道我最拿手的吧,一个是桂花糕,一个是水晶小馒头。” 桂花糕也就罢了,水晶小馒头,还真是一个没有想象力的名字。 苏妙搔了搔脸颊,答应了。 桂花糕应该是最最传统的糕点了,也正因为是最最传统的糕点,会做的人数不胜数,做出来的味道千奇百怪,并不是所有人都做的好吃,却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最美味的水准。 林嫣拿了一只小锅,先把清水加热,放入白糖,一面搅匀一面笑道: “我以前都是先做桂花酱的,黑糖做出来的颜色不好看所以一直用饴糖,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弄出来了白糖,雪白雪白的颜色做点心最合适,也能省了许多工夫。如果有可能,我还真想看看第一个做出白糖的人长什么样。” “就是她做的,你可以尽情地看。”回味往苏妙身上一指,淡淡说。 林嫣呆了一呆,紧接着惊喜地睁圆了眼睛,望着苏妙兴奋地问: “这是真的,苏姑娘?” “呃……糖方虽然是我的,但已经卖给糖坊了,所以现在的所有权是他们。”苏妙有些尴尬地解说道。 “真可惜,我还以为你能靠这么一个伟大的方子富可敌国呢。”林嫣用遗憾的语气叹息着说,她是认真这么说的。 苏妙语塞,顿了顿,干笑着道:“若真能靠一个糖方子富可敌国,只怕我还没富可敌国时,我就已经去陪老鼠爬虫过冬了。” “这个想法很明智。”回味在她的脑袋上摩挲了两下,说。 “苏姑娘你养了老鼠和爬虫吗?”林嫣显然没听明白她的话,不可思议地问。 “不,我只是打个比方。我养了一只狐狸。” “真好,我也想养一只,可是我相公讨厌猫狗狐狸什么的,连兔子都不许我养。”林嫣一边在水开时放入桂花用小火煮,一边垂着头喃喃地说,“我若是养了什么东西,他一定会第二天就丢掉,或者直接扒了皮做风毛。” “你相公,是变/态?”苏妙嘴角狠狠一抽,不可思议地问。 “嗯?”林嫣并不明白“变/态”的意思。 “他打你吗?”苏妙有些生气地问,通常变/态都自带暴力倾向的属性,林嫣看起来就是一副容易挨揍的柔弱样子,出于同为女性的原因她有些担心。 林嫣一愣,摇摇头,软声软气地回答: “他不打我,虽然他打很多人但他不打我。他对我很好,不许我碰许多东西,说是怕我会受伤,他很担心我会受伤。”说到这里,她有些甜蜜,更多的却是悲伤。 在苏妙的思维里这种行为比打人还要糟糕,这是对自由人格的束缚,是傀儡养成的前兆。 不过她相公已经去世了,是好是坏现在再来谈都没用了。 “我其实还有一种更好的做桂花糕的方法,可这里材料不够,准备得也不是很充分,所以我就用平常的做法了。平常的做法也很好吃,等下次材料齐全了我再给你们做极品桂花糕。”林嫣在锅内倒入生板油,之后再倒进淀粉和糯米粉中搅拌均匀,加开水,一边加一边慢慢地搅拌。她在搅拌时很有技巧,恍若在书法或绘画一样,不间断的搅拌,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姿态优美,表情温煦,红润的唇始终勾着浅浅的笑意,看得出她是真的很喜欢制作点心。 她看起来有些不谙世事其实聪明起来也挺聪明的,居然知道用“极品桂花糕”来吊苏妙的胃口。 林嫣将雪白的米糊搅拌均匀后倒进方形模具里,上锅隔水蒸两刻钟,彻底凉透后,以沾了水的刀切成长方形,整齐地码在盘子里,又撒了一层干桂花。 香甜可口,提神醒脾的美味点心,苏妙和回味一人拿起一块,不仅样式漂亮,厚薄均匀,色泽洁白,细软绵滑,还泛着一股经久不散的诱人清香。咬上一口,油润不腻,入口不涩,吞咽酥滑,清甜甘美,仿佛在唇齿间融化掉一般的松软细腻,香里带凉,浓郁可口,不愧是盛誉百年的名点。 水晶小馒头虽然名字很土,做出来的成品却极是精致可人。将四大勺黑糖和两大勺砂糖拌匀,倒入锅中炒至糖融化,之后倒入两大勺清水搅拌,做成黑糖浆备用。小锅中放入葛粉,加水拌匀后再倒入土豆淀粉和面粉,搅拌至溶解后以小火加热,一边煮一边搅拌,直到变成透明的粘稠膏状。在沾了水的小碗中倒入一半葛粉膏,放入桑葚子酱,再倒入葛粉膏将碗填满,稍微摇晃一下填补没有填到的缺漏,而后放在冰块中加速冷却。待小馒头完全冷却之后,在碗里淋上一点清水,倒扣在小盘子里让馒头脱模,最后在小馒头上淋上黑糖浆。 软糯透明的外皮包裹着酸酸甜甜的馅料,口感柔滑,入口即化,粘而不腻,松软弹牙,层次鲜明。咬上一口,细腻的口感与清甜的味道在唇齿之间味蕾之上蔓延徘徊,令人流连忘返,其中泛着的清凉舒畅的好滋味让这道点心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炎热之日里甜点中的佳品。 “还不错。”苏妙点着头,望向回味。 回味点了点头。 林嫣心中一喜,双手握在胸口,眼神既拘谨又期待,紧张地询问道: “那……我是被录用了吗?” 苏妙用帕子擦手,笑问:“对工钱你有什么要求?” 林嫣一愣,想了想,笑说:“你看着给。” “……”她还真好说话! “工钱按月,每月三贯钱。”物价不停涨的年代苏妙也不好意思欺压一个第一次出来打工的寡/妇,“住的地方没有太好,后院还剩一间杂物房可以给你腾出来将就着住,三餐嘛,就跟我们一起吃。苏记品鲜楼每月定休两天,契约签六年,中途不能离职,可以吗?” “可以!”林嫣笑着,连连点头,没有半点犹豫就答应了。 就在这时,苏婵从外面进来,手里捏着一张字条,递给苏妙: “这是隔壁茶馆的伙计给你送来的。” 苏妙微怔,接过来展开。 回味双手抱胸,偏过头来漫不经意地向字条上望去,脸有些发绿。 字条上只写了一行字“惠丰茶馆见”,落款“周诚”。 苏妙眉微蹙,思索片刻,回手将字条扔进炉膛里,对苏婵道: “你带林嫣去安置一下,把契约签了,再给她把房间腾出来吧,现在还早,找两个人给收拾出来,那屋里不是有张床么,以前钟老板家留下的,大姐那里也有不用的被褥。林嫣,你是酒楼里唯一的点心师,所以点心单子和用料你自己想,我舅舅是负责采买的,你想好了明天把点心单子报给我,缺什么材料报给舅舅,或者让他陪你去买也行,你的工作从明天开始。” 林嫣第一次在酒楼工作,脑子有点蒙,迟钝地点了点头,跟着苏婵出去了。 “那个姐儿是外乡人吧?”程铁见她走了,拿起桂花糕说。 “梁都来的,相公去世了,被婆婆骂是扫把星,给撵了出来。” 赵河啧了两下舌:“就是有那种老婆子刻薄刁钻,欺软怕硬!” “你说你丈母娘吗?”程铁嘿嘿一笑。 赵河瞪了他一眼:“谁说她了,**屁事!” 程铁已经吃得满嘴点心渣子,睁圆了眼,惊奇地叹道:“好吃!老子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吃这么好吃的糕!啧啧,不愧是梁都女人,听说梁都女人没有不会做糕的,二丫头,你要不要赶快学学,回哥儿是梁都人吧,你可不会做点心。”他哼哼着,笑嘻嘻说。 苏妙绷着脸瞅了回味一眼,回味微怔,摆摆手道: “她不会我会,不打紧的。” “你会做点心?”苏妙一愣,问。 “会一点,就是不太喜欢做。”回味一本正经地回答。 苏妙眯着眼睛看了他好一阵,哼了一声,一面往自己的料理台走一面昂着下巴说: “谁说我不会做点心,我会做的多了,给我买来牛奶黄油我能天天做出不重样的。” “那些东西梁都那边才有。”回味走到她身旁,笑说。 “所以说我会做。”苏妙强调。 回味点点头,顿了顿,问出一个跟点心八竿子打不着却是他最最关心的问题: “周诚约你做什么?” “不知道。”苏妙加盖焖虾,淡声答。 “你不去?”回味追问。 “若不是要紧事,等不到他自会回去,我对无关紧要的事也不感兴趣;若是有要紧事,我不去他自会找上门,他能上门来我干吗要去,浪费时间。” 回味看着她若无其事表情淡定的侧脸,他并不是不明白她的想法,可心里还是有些不愉快,她对周诚的反应太平静,平静得很奇怪。 事情如苏妙预料的那样,周诚等了两个时辰不见赴约,从隔壁茶馆自己上门来了。R1152 第一百二六章 虚伪 周诚是从正门进来的,也怪他运气不好,苏老太今天难得没出去打牌吹牛。老太太自从搬回丰州有了点小钱,她一点也不怕丢人,反而挨家去从前的老邻居老姐妹家炫耀,说是为了报那些人以前见苏家吃了官司比谁都躲得快还说风凉话那些仇。苏妙郑重和她谈了一次,告诉她报那种无聊的仇是没有意义的,苏老太也承认没意义,可就是要去,苏妙只得放她去了。结果过了几个月苏老太腻了,最近很少出门,开始拾掇后院的菜园,中午忙碌时也会帮胡氏算算账什么的。周诚来时正赶上苏老太在家,苏老太看见了他,两眼赤红着,扬起拐杖出了柜台就向周诚砸过去,破口大骂: “混账畜生,你还敢跑这儿来,丧良心的狗东西,你害得我们家还不够现在又想来干什么?那个婊/子呢,你把那个婊/子弄哪去了?那婊/子可是花了老娘十两银子,畜生,两个狼心狗肺的畜生!白眼狼!”她气急了,骂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老娘”这种已经许多年没用过的自称都跑出来了,可见她是相当恼怒的,举着拐棍追着周诚抽打,平常不甚利索的腿脚今天出奇的好用。 周诚主动上门,自然不好还手,狼狈地东躲西闪,本来想端着点,这一下全破了功,拐杖打人很疼,他忍不住叫喊起来: “婵姐儿,姨妈,你们快拦着点老太太啊!” 胡氏站在柜台后面不动,虽然觉得苏老太大庭广众之下打人影响酒楼声誉,也惊动了客人,可她心里也想抽周诚一顿。虽然是亲戚,可他害得苏家生活艰难又把她闺女欺负成那样她心里窝着一口气,苏老太这一顿打称了她的愿。 正在端菜的宁乐看得肉疼,虽然不太明白缘由,却觉得这样对生意不好,正想叫路过身旁的苏婵去劝,苏婵不用他说已经向退到门槛还在挨打的周诚走去。宁乐本以为她是去劝架,苏婵的确去劝架了,她一把握住苏老太扬起的拐棍,平声劝道: “奶奶,小心闪了腰。” “婵姐儿!”周诚得救,松了一口气,讨好地冲她笑笑。 哪知道苏婵看都没看他,飞起一记窝心脚直接将他仰面踹出门槛,狠狠地摔在门廊上! “我来吧。”苏婵对着苏老太继续说完,迈过门槛,来到周诚面前,招呼也不打,又一次将摔蒙了摇摇晃晃坐起来的周诚踹翻在地,狠跺! 宁乐远远地看着,牙肉疼。 纯娘亦停止了弹唱,一整楼的客人全都兴致勃勃地看着门外,城里人最爱看打架,尤其是女人打架,不管女打女还是女打男他们都爱看。纯娘抱着琵琶站起来,远远地旁观,怕怕的,却有点小兴奋,已经被彻底熏陶过的她也爱看打架。 苏娴捧着一只茶壶扭着水蛇腰从楼上下来,一个经常跟她闲磕牙的有钱胖子笑着招呼: “娴娘,娴娘,瞧瞧你妹子,唉哟,可真厉害,比梁都的辣子还要辣!” 苏娴啐了一口,连娇带骂:“老东西,少打我妹子的主意!”苏婵从小就爱打架曾经是凌源街一霸,她不揍人苏娴才觉得奇怪,听了这话只以为又是跟哪个流氓杠上了,从胖子的瓜子碟里抓了瓜子嗑,笑吟吟地向门口望去,没想到挨揍的却是周诚,凤眸微眯,将瓜子壳啐在地上,她扭着腰风扶杨柳般向门口走去。 众伙计无人敢提醒“大姐,请不要往地上吐瓜子壳”,小伙计偷偷过来收拾干净了。 苏娴摇摆着柳腰来到已经鼻青脸肿的周诚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吟吟道: “哟,这不是凌源街的周厨长吗,啊,我忘了你已经被姓佟的赶出去了,今儿吹的是什么风居然把你给吹来了,敢跑到我们苏记来,你胆子还挺大嘛!” “大姐,我有要紧事要和阿妙说!” 一壶热茶浇下来,苏娴绷着唇角,凶冷地道: “谁是你大姐!老娘的妹子你想见就见,你算哪根葱!” 周诚被烫的嗷一声,本来躺倒在地想激起人们的同情心,这会儿却因为茶水太烫霍地从地上蹦起来! 宁乐别过脸去,眼角在狠狠地抽:这家的女人绝对不能得罪!绝对不能得罪! 他不由得开始为中年早逝的苏伯父深深地掬一把同情泪,也要向一直被他看不起的娘娘腔苏烟道歉,有这样可怕的奶奶那样泼辣的姐姐,不娘一点根本活不下去,这么些年真是苦了那孩子了! 在苏妙出来看周诚时周诚已经被苏婵和苏娴揉搓得不成样子,衣裳破了还湿漉漉的,苏婵怕是故意一直揍他的脸,导致周诚浑身上下唯一出彩的脸在今天直降负分,让人更不想看了。 就连不放心坚持要跟出来的回味在第一眼看见时都觉得牙碜,向若无其事的苏娴和苏婵望去:给这个家当姑爷需要相当大的勇气啊,好在他一直是个勇士! 周诚那张被揍得色彩斑斓的脸让苏妙差点笑喷出来,勉强忍住,散漫地歪坐在椅子上,淡声问: “有事?” 周诚不是不了解苏家人的脾性,苏东为人厚道,若他在世还能拦一拦,如今苏东不在了这场揍他是免不了的。勉强吞下一口闷气,只是他没想到苏妙并没有私谈,而是在一楼随便找了一处角落,也不让他坐,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他的自尊心接受不了,却没有说上句的资格,对现在的她无论是威胁吓唬还是花言巧语都不管用,这一点他已经明白了。 从怀里取出一个用布包着的方形物体放在她面前,苏妙微怔,拿起来打开外面包裹的蓝布,一个做了湛蓝色封皮的的手抄本子映入眼帘,封面上赫然写着“苏氏私房菜”几个大字,字迹并不漂亮,却很工整,一看就是出自苏东之手。 “这是你那时偷出来给我的你爹的菜谱,现在还你。”周诚淡淡解释,解释的却很全面。 苏妙眼眸微闪,唇角挂着似笑非笑。 “你这丫头竟然偷了你爹的私房菜谱给他!”苏老太闻言先惊叫起来。 周诚闻言,低下去的眼眸里掠过一抹暗芒。 “我可没偷,我是进了爹的书房从抽屉里拿出来的,只是没想到把菜谱才给了他他就跑了。”苏妙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周诚,淡答。 “难怪你爹刚回来进了书房就气成那样!”苏老太有些着恼。 “爹发现奶奶做主把招牌跟着酒楼一起卖出去时气得更厉害。”苏妙淡淡笑说。 苏老太语塞。 大家彼此彼此。 “你有什么事?”苏妙看着周诚,慢悠悠问。 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都看不出她的内心所想,她温和得有些可怕。 “菜谱给你,让我加入苏记,我帮你弄垮品鲜楼拿回你爹的酒楼和招牌。”周诚一本正经地说。 众人微怔,苏娴先掌不住噗地笑了,不屑地道: “就凭你?一个被他们赶出来的?你当我们这儿是废物收容所吗?” 周诚面色微变,表情僵硬起来。 “她说的正是我想说的。”苏妙笑吟吟道。 “我做过那里的厨长,也在一品楼做过工,佟家的私密我知道许多。阿妙,我知道你想夺回品鲜楼,也知道佟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就算你手艺再好,佟染财大势大,如果不寻找他的把柄拿捏住,佟染是不会倒的,我可以帮你,你也需要我帮你。” “你是说,你过去作为品鲜楼的厨长掌握了许多品鲜楼的机密,现在要拿这些机密来交换,让我答应让你到苏记来?”苏妙皮笑肉不笑地问。 她算不上正直的人,但她是有职业道德的,从前即使时常跳槽她也不会出卖前任东家的商业机密,听到周诚这样说她有些吃惊。 “姓佟的卸磨杀驴,我也没必要对他客气。”周诚咬了牙阴沉地说,话一说完才惊觉自己的心情太外露了,回过神,望向苏妙,忽然上前一步,深情款款地拉起她的手,认真强调道,“阿妙,过去是我的错,是我鬼迷心窍,是我该死,是我混账,但师父那件事我真的是被利用的。那一天的蘑菇是佟染卖给我的,我过后才知道是佟染在蘑菇上做了手脚,可那时候我已经摘不清了。是我太懦弱,被佟染一吓就给吓住了,为虎作伥这么久才醒悟,我对不起师父,我不配再叫‘师父’,我对不起姨母,对不起老太太,更对不起阿妙你。阿妙,让我赎罪吧,我一定会帮你打垮佟染夺回品鲜楼替师父报仇,阿妙你一定要相信我,师父是我的恩人我怎么可能会害死师父,虽然我是气师父没有把酒楼交给我,但我只是气,师父把我教养这么大就像我的父亲一样,我怎么可能会因为那种事就害死师父。我是被佟染陷害利用的,阿妙你要相信我!”他也顾不得这里是大庭广众,一叠声地求信任,一只手已经拉着她的手,此时又用另外一只手包住她的手。 回味忍无可忍,先前他是耐着脾气听他把那一番恶心肉麻的废话说完,这会儿见他两只手都上了,怒起,上前一步,一把揪起他的衣领,表情阴冷的仿佛下一秒就能宰了他! 周诚被揪住衣领子,心里有些胆怯,不想丢脸佯作淡定,然而闪烁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内心的恐慌。 苏妙莞尔一笑,不紧不慢地说:“我希望你能注意一下对我的举止,我现在已经有男人了,你随便碰我我会觉得很……恶心。” 周诚的脸刷地绿了,随便一个坏词都比“恶心”要好听。 回味却觉得爽了,也觉得这么抓着周诚很恶心,于是顺手将他一甩就把他甩一边去,冷冷地警告: “再敢碰她,我剁了你的手!” 虽然现在这个场面气氛紧张,众人却都在他话音才落时感觉到一阵牙酸。 周诚心中有许多不甘,若不是他毁了婚约这小子算个屁,先来后到,他这个先来的被他那个后到的这样羞辱,心里憋了一口气,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这本私房菜谱本来就是我们苏家的东西,我当初把自己家的东西借给你,可没说不用还,而你不告而拿是为偷,现在只不过是物归原主,根本算不上交易筹码。”苏妙晃了两下手中的蓝皮本子,看着周诚,似笑非笑地说,“打亲情牌没用,我奶奶很讨厌你,我娘虽然是你的姨母,但你背叛了我爹还拐走了钱爱,她没宰了你你应该感谢她。我大姐和婵儿已经揍过你了,她们从来就没把你当过表哥,这是实话,你不要太沮丧。至于我,或许你认为我从前很喜欢你,一个连和家里人都说不上几句话的人却愿意和你说话,所以你非常有优越感地认为我离了你就不行,就当是这样好了,不过很抱歉,现在我已经变心了。”她眼睛看着周诚却向回味身上一指,笑眯眯地继续说,“他脸蛋比你靓,银子比你多,身高比你高,厨艺比你好,就连说话声音手指长度皮肤的柔软度都比你出色千万倍,而我眼不瞎。我每天看见他心情就会非常愉快,而现在我每次看见你,只有抽你一顿我才会觉得爽快,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她不徐不疾,一字一顿,笑吟吟地问。 周诚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阵黑一阵紫,已经快吐了。 回味惊诧地望着她一本正经的表情,听到这些他当然很开心,开心得心脏仿佛在胸腔内雀跃地跳了个四回转,耳根子微微泛红,虽然“说话声音手指长度皮肤的柔软度”这些说法有点奇怪,还有银子比较多这一点,他的确不缺钱,但她说的太直白了。另外脸蛋这个问题,她看上的果然是他的脸吗? 旁听的人牙口更酸,已经倒了一排。 “要不要打垮品鲜楼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你突然自以为是地跑过来替我做决定,这一点令我觉得非常不快。”苏妙单手托腮,依旧直勾勾地望着周诚,漫不经心地笑道,“既然你是来谈交易,那就拿出你的诚意,你是对佟染赶走你还说你无能怀恨在心,而全城没有酒楼会与佟家作对,你跑到这里来游说我当枪使只不过是为了满足你报复的愿望罢了。”R1152 第一百二七章 意图 “不是这样的!”周诚面色一变,这个女人比三年前聪明了,仿佛智商发生了质的飞跃,被戳穿他狼狈不堪,慌忙澄清,一叠声辩解道,“阿妙你误会我了,我是因为觉得对不起师父,所以想要帮你一起夺回品鲜楼,我真的只是想帮你,品鲜楼就算拿回来了那也是你的,我又得不到半点好处,我没有必要撒这种谎,我真的只是因为心中有愧!” “你是否有愧我并没有兴趣知道,你非常想到苏记来这一点我已经了解了,我好奇的是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接纳你到苏记来?有愧、误会、陷害、相信你?莫非你认为我听到这样的词就会将你过去的所作所为一笔勾销?是我看起来很愚蠢还是你请罪的方式太特别?” 她已经不是那个容易哄骗的傻瓜女人了,周诚深刻地了解了这一点,他抿了抿嘴唇,肃穆地问: “阿妙,你到底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苏妙目不交睫地看了他一会儿,唇角勾起深沉的弧度,她轻描淡写地说: “这种话问出来就没意思了。” 周诚望了她良久,她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但他仿佛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袍袖下的双拳握紧,他咬了咬牙,接着心一横,冲着她双膝一弯,扑通跪在她脚下,垂着头,虽然一张脸绿中透着青,却还是咬住牙忍耐着。 在外人看来他跪的太突然了,整个一楼大堂鸦雀无声,全都瞪着眼睛吃惊地看着这一幕,就连苏家人也愣住了。 回味在苏妙的脸上看了一眼,苏妙却笔直地望着跪在她面前的周诚,唇角勾着令人看不懂的弧度。 “这女人绝不能得罪!”回味腹诽。 “哟,你这是做什么?”苏妙看着周诚,笑着,一字一顿,慢吞吞问。 “阿妙,过去是我太糊涂,我混账,我猪油蒙了心,你原谅我,只要你能原谅我,我什么都能为你去做,就算你让我下油锅我也会马上去!” 苏妙一直看着他,一直看了小半刻钟,而周诚一直跪着,跪了小半刻钟。这样的情景把才踏进门来的客人吓了一跳,可以预料,这场闹剧下午时就能传遍整个丰州城。 “我可没说让你跪下来,你这样子让这么多人看见多难看,像什么话!”苏妙偏过头去,轻而慢地说。 周诚心中一喜,匆忙站起来,一面在心里诅咒着刚才看见他下跪的人最好全死光,一面对苏妙干笑道: “阿妙,那、我现在去厨房看看?” “为什么?”苏妙不解地问。 周诚一愣,表情僵硬,讪笑着说:“你原谅了我,答应让我留下来,我这不是马上要在苏记做工了么,我得提前了解一下。” “我可没说我答应让你来苏记。” “你……”周诚脸刷地黑了,强烈的被耍弄感觉让他差点蹦起来揍她一顿。 “苏记现在不缺人手,再说你是因为手艺太差所以才被佟染赶出来的,你都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吗,长生的手艺比你好千万倍。” 周诚已经被粉碎成渣的高傲自尊再一次被她犀利的言语碾碎,袖子下的拳头捏得更紧,顿了顿,他严肃地说: “阿妙,我会做一品楼十二道畅销的私房菜,只要有这十二道私房菜,挤垮一品楼不成问题。到时候一品楼出现混乱,咱们就可以趁机对品鲜楼下手,把品鲜楼抢回来。这十二道菜我可以毫无保留地教给阿妙你。” 苏妙眉一挑,搔着脸颊想了良久:“总觉得这个筹码的分量还不够,明明是你无处可去才跑过来求我,可现在你却高高在上。” 周诚沉敛下表情,停了一会儿,咬了牙低声问: “你想要什么,只要你能让我进苏记赎罪,不管你要什么东西我都会给你弄来。” 苏妙似对他的这句话很感兴趣,眼眸闪着,起了兴致,思忖良久,笑吟吟问: “你可知道佟染他最宝贝的是什么?” 周诚一愣,想了半天,回答:“最宝贝的大概就是岳梁国最有名的刀师卢小天亲手替他打造的一盒刀,不到重要的时候他从不用,却每天都把那套刀擦得铮亮。” 苏妙扬眉,点了点头,笑说:“你若是能把那盒子刀给我弄来,我就让你进苏记。” 苏家诸人哗然。 “二姐!”苏婵率先反对。 周诚的脸刷地变了色,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磕磕巴巴地讪笑道: “阿、阿妙,你是要那盒刀子?” “怎么,你办不到?那就没法子了……” “能!我能办到!阿妙你放心,我必会把那盒子刀给你弄来,你等着!” 苏妙点了两下头,似笑非笑地说:“好,我等着。” 周诚僵硬着表情看了她好一会儿,点点头,转身,慷慨赴战场一般“英勇”地去了。 “你该不会真要原谅他让他进苏记吧?”以苏妙的为人她不应该因为周诚下跪求她就答应原谅接纳他,可她的确答应了让他进苏记来,胡氏被搞糊涂了,既心慌又觉得不可思议,一叠声问道。 “你这丫头怎么回事,他可是害你爹吃官司的混账,咱们家变成这样你还没吸取教训吗?”苏老太用拐杖敲着地面,愤愤地说。 “二姐你到底在想什么!”苏婵难以理解,不可思议地问。 苏娴却很淡定,平声说:“你们干吗这么大反应,我是不知道姓佟的那盒子刀有多名贵,可就周诚那副德行,他能从佟染手里拿宝贝?你们也太抬举他了!” 众人一愣,旋即恍然大悟,胡氏松了一口气: “原来妙儿是故意说一件他办不到的事。” “不,我觉得他八成能办到。”苏妙笑眯眯说。 “咦?”众人吃了一惊,迷惑不解。 “二姐,你该不会是真想雇佣周诚吧?” 苏妙只是微微一笑,笑而不答,站起身拍拍手:“好了,都去干活吧,过几天大家要好好相处。”说罢,转身向厨房去。 “二姐她到底在想什么,她该不会是听信了周诚的花言巧语真打算用周诚去对付佟染吧?”苏婵蹙眉。 “谁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苏娴抱胸,漫不经心地道。 “刚才那个男人好像对妙姐姐很留恋的样子,妙姐姐该不会因为那个人跪一跪就心软了吧?”纯娘皱眉说,被苏娴瞪了一眼,这才反应过来回味还在,慌忙捂住嘴,偷偷去瞧回味。 回味的脸黑得可怕。 纯娘惊慌失措,绞尽脑汁才讪笑了句: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妙姐姐都说了她有回大哥了。” 回味一言不发,可怕的脸色并没有缓和,垂着眼帘沉思片刻,转身,向后厨走去。 纯娘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回味一下午没和苏妙说话,即使迟钝如牛广陈盛也觉察到厨房里气氛诡异,那两个一直很亲近的人似乎吵架了。 苏妙并没有和回味吵架,但他的确是在生气,而她也隐约明白他生气的原因。 用作新点心师房间的杂物房已经清理完毕,林嫣欢喜地住进去,又由苏娴带领着将酒楼里里外外参观了一圈,人也都先认了一遍。 打烊之后,苏妙在林嫣的屋子里看了一遍,房间不大,里面只有一张床和一些无处安放遗留下来的杂物,幔帐被褥都是从苏娴那儿拿来的,比起其他房间的确简陋,苏妙摸了摸嘴唇,笑道: “虽然乱了点,好歹能住,你将就一下吧。” “没关系,这样已经很好了。”林嫣好脾气地笑说。 “至少再加张桌子吧,连个放茶壶的地方都没有。”宁乐站在房门外,捧着一只茶壶,道。 “又不是你的屋子,你哪来那么多意见,你突然站门口想干吗?”苏妙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看着他,莫名其妙地问。 “林姑娘,你行李里没有茶壶和茶杯吧,没有这些连喝口水都不成,我刚好有个新买的还没用,你如果不嫌弃就收下将就着用。”宁乐规规矩矩地站在房间外头,看着林嫣的脸,阳光灿烂地说,殷勤地将手里的茶壶献出来好让对方看清成色。 “这怎么好意思!”林嫣忙道。 “没关系,反正我也用不上,你若不嫌弃就收下用吧。” “咦,这不是你之前备考时特地攒了几个月的钱去鸿发瓷器庄买回来的茶壶吗,说有了这个茶壶就能交好运金榜题名,结果买回来一直不舍得用,今天却要送出去,你还真大方!”苏妙弯下腰身仔细地盯着他手里的茶壶,说。 宁乐一阵窘迫,耳根子涨红发烫,躲开,咬着牙低声强调:“这不是那个,你别瞎说!”又笑意盎然地望向林嫣,将茶壶硬塞进她手里:“我有能使的这个一时半会也用不上,林姑娘就收下吧。” 别人的好意,又如此坚持,林嫣也不好再推却,接过来,语气柔婉地笑道: “那、那我就收下了,多谢宁小哥。宁小哥还是别叫我‘林姑娘’了,叫我‘林嫣’就好。” “这怎么好意思!”宁乐下意识摸了摸后脑勺,避开她的目光,腼腆地笑。 “不好意思你可以不用叫。”苏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揉搓着胳膊说。 宁乐瞅了她一眼,接着对林嫣笑得那叫一个斯文端庄: “你叫我宁乐就好了,我就住在你隔壁的隔壁,他们平常都很忙,我最闲,你要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点着头说:“对,没错,小林子你要是抬个水缸背个米什么的尽管找宁乐,他力气大。” “对!”宁乐点着头笑道,笑了一会儿,却又觉得她的话有点不对,蒙住了。 “小林子?”林嫣一愣,看向苏妙。 “你比我大,叫你嫣儿有点……这样叫有趣又亲近,你觉得呢?” 林嫣点了点头,笑道:“第一次有人这么叫我,真新鲜,那我也叫你‘妙妙’好了。” 苏妙摸着下巴想了想:“听起来像某种猫的叫声。” “我觉得很好听。”林嫣嫣然一笑。 宁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苏妙,轻咳了两声,道:“白痴女人、啊、不是,阿妙啊,刚才我过来时看见回味正在找你。” 苏妙看着他,眨巴了两下眼睛,宁乐直勾勾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苏妙头一扭,笑眯眯地对林嫣说: “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有事就过来找我。” 林嫣点头应下,苏妙走了,临走之前在绕到宁乐身后时踢了他一脚。宁乐咝了一声,瞪了她一眼。 “怎么了?”林嫣疑惑地问。 “没有!没什么!”宁乐把头摇成拨浪鼓,笑嘻嘻说。 林嫣的屋子在内院的侧门旁,苏妙往回走时赫然在拐角处发现了啃着苹果悄悄围观的苏娴、纯娘和苏婵。 “宁乐有点奇怪,他跟新来的点心师傅很熟吗,那样套近乎?”纯娘不解地问。 “猫狗还有二八月,宁乐都十八了,偶尔叫个春儿有什么奇怪。”苏娴不以为然地说。 苏妙刚走到她身旁就听见这句话,噗地笑出声来。 “叫、叫春?”纯娘呆了一呆,她虽是个唱曲的姑娘却比苏娴纯洁千万倍,脸刷地红了。 苏婵瞅了一眼宁乐还站在门口跟林嫣套近乎,平常说话时要多不耐烦有多不耐烦,今天却文彬彬的,笑得那叫一个灿烂。嘴角狠狠一抽,她冷嗤道: “像个傻子,我都快吐了!”说罢,扭身走了。 “林嫣脸蛋漂亮,身材娇小,说话细声细气,看起来又笨笨的,浑身上下充满了贤良淑德的气息,男人都喜欢这样的。”苏娴哼了一声,说。 “大姐,我觉得你也很漂亮,而且你很聪明,比起笨笨的,我更喜欢你这种聪明的女人。”纯娘一本正经地道。 苏娴瞅了她一眼,顿了顿,说:“滚!老娘不睡女人!” “咦?我又不是这个意思!”纯娘脸通红,一叠声叫道。 “……”苏妙哑然无语。 月光如注,星辉闪耀。 回味房间的门被敲响,他知道是谁却没有理睬,于是门外的人不停敲不停敲: “笃笃笃!”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走到门前,打开,映入眼帘的果然是那张笑意盎然的脸: “你都快把门敲坏了。” “谁让你不理我。”苏妙的手里捧了一个托盘,笑嘻嘻问,“我做了点心,你要不要吃?”R1152 第一百二八章 苹果饼杏仁茶 回味看了她一会儿,微微侧身,问:“要进来吗?” “当然要。”苏妙点着头回答,大马金刀地迈过门槛,将手中托盘放在窗下的桌子上,回头望了回味一眼,“你怎么不关门?” 他直接跟进来了,并没有把门带上。 “又没有成亲,哪能一起关在屋子里。”他理所当然地回答。 苏妙一愣,掩着嘴唇嘻嘻一笑:“明明什么都做了,你还真是爱在奇怪的地方讲究。” “我做什么了?”回味耳根子一热,无语地反驳,顿了顿,道,“这里是你家,你娘和奶奶都在,她们本来就担心我们的关系,别再让她们操心更多了。” 苏妙扁了扁嘴,做出很听话的样子:“是是是,古董先生!” 回味闻言,走到她面前,伸出双手,无声地拉起她的左右脸颊,用力向两边扯。 苏妙用两只手拍开他的手,揉着脸不悦地道:“讨厌,会拉成大饼脸的!” 回味忍俊不禁,却忍住了没笑出来。 苏妙掀开盖在盘子上的瓷盖,一盘色泽金黄表皮微焦酥脆可口散发着极浓郁香甜的糕饼映入眼帘,回味看了半天,微讶地问: “这是……烤饼?” “是烤的没错,苹果馅饼。用苹果加糖做成馅,面粉、猪油、糖和水揉成油皮,再用面粉和猪油做成油酥,用油皮把油酥包起来擀成长方形,上下折叠再对折,饧过之后再擀成长方形再折叠再对折,一共做四次,之后压平擀薄切成六份。在油皮上铺苹果馅。四边刷蛋液,然后用另外一张油皮盖上压好,最后放进烤炉里烤熟。我吃过了,很好吃,你尝尝看。”苏妙笑说着,拿起一块苹果馅饼递到他嘴边,强调。“我洗过手了。” 回味看了她一眼。俯下头张嘴接了,咬了一口尝了尝,眉微蹙: “猪油的味道有点重。” “这我当然知道。本来应该用黄油的,可惜丰州没有,只好拿猪油来代替了,其实烤的颜色也不对。你将就着吃吧。我只会做这个,再说我又不是职业糕点师。你别要求太高了。” “馅料还是不错的。”回味很识趣地改口称赞道。 “那就好。”苏妙又变得笑眯眯的。 “只是太甜了,我不喜欢甜腻腻的东西。”吃到第二口时他还是忍不住说出来。 苏妙望着他,沉默地望着,过了一会儿。说:“我可是做了很长时间,你知道吗,把面皮当被子来叠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偶尔吃一次甜的也新鲜。很好吃。”他看着她,笑着。唇角勾起的弧度有些僵。 “你觉得好吃就好。”苏妙再一次灿烂地笑起来,笑盈盈地坐在他身旁,挨着他。 回味暗自叹了口气。 两人并肩坐在床上,屋子太窄也没有其他坐的地方,回味沉默地吃着苹果馅饼,苏妙笑眯眯地盯着他,他只能一块接一块地吃,到最后也不知道是被她盯得太久还是甜的吃太多了,额角渗出几点汗珠。 “你很热吗?”苏妙问,掏出帕子凑过来亲密地擦拭着他的额头。 “妙儿。”回味忍不住唤了一声。 “干吗?”她笑眯眯问。 “有点奇怪。” “哪里?” “酒楼打烊之后你还在厨房里的理由只有在开发新菜,剩下的时候懒的连想喝茶都要我给你煮,干吗突然烤馅饼,还给我吃?”回味用很不可思议的语气狐疑地问。 “不许说我懒!” “好,你真勤快。”回味咬了一口馅饼,慢吞吞咽下去。 “小味味,”苏妙笑眯眯地凑近,问,“你是不是在生气我打算将周诚留下?” “我干吗要生气?这是你的酒楼,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只是个给你打下手的而已。”回味一本正经地说,太一本正经了,他在生气。 苏妙咬着嘴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突然用肩膀去撞他的肩,笑嘻嘻问: “小味味,你该不会、是在吃醋吧?” “什么?吃醋?”回味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遍,啼笑皆非,“你究竟从哪里看出来我像是在吃醋,我会吃那个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不要脸地向女人下跪就差痛哭流涕的男人的醋?别逗了!”他咬了一大口苹果馅饼。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又一次靠过去,用肩膀轻轻撞击他的肩: “你承认吃醋了,明天我就做桑葚果酱馅饼给你吃。” 回味看着她,过了一会儿,严肃地道:“一盘子苹果馅饼已经够了,我也根本不喜欢桑葚,我爹的马才爱吃桑葚。” “……那马的口味还真特别。小味味,你猜周诚他为什么会突然上门来求我让他加入苏记?” “我怎么会知道,可能是因为他想反咬佟染一口,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想把你弄回去,反正他跟你那个被他拐跑的姨娘也没成亲,总之肯定是有什么阴谋。” “说的没错,所以我要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看他到底想干吗。”苏妙手一拍,“我很欣慰你能理解。” “让他从你眼前滚开岂不更好。”回味一字一顿地说。 “他就像一只蟑螂一样打不死还到处钻,要么让他成功要么让他失败,否则他会纠缠不休。我让人打听过,自从他被佟染赶走,钱爱和他儿子已经被他送去钱爱的娘家,他几乎去遍了丰州的所有酒楼,全被拒绝了,看起来就好像是被佟染赶走的就没有酒楼再敢收留。” “这是自然的,他知道的太多了,如果其他酒楼再聘用他,那就等于在告诉一品楼他们对一品楼的菜单和机密感兴趣,这是公然和一品楼叫板的意思。越大的酒楼厨长在被解雇后越凄惨。除非自立门户或者被前东家有实力的竞争对手吸纳,一般地方没人敢聘用。” “我觉得佟染把他开除的太干脆了。”苏妙轻声说。 回味一愣,看着她,苏妙亦看着他。 “确实有这种可能。”过了一会儿,回味咬了一口馅饼,说。 “我最讨厌的就是别人算计我,若是有人敢算计我。我一定会让他永远都不敢再算计我。”苏妙掷地有声地说。顿了顿,继续道,“当然也有可能是我乱猜。若他单纯只是想咬佟染一口的话,那就等他咬完了再说。” “你真坏。”回味沉默了一会儿,简短地评论了三个字。 苏妙笑起来,顿了顿。又一次用肩膀去撞他的肩,笑嘻嘻地低声问: “其实、你是吃醋了吧?” “是啊。”他干脆地回答了两个字。 他竟然爽快地承认了。苏妙一愣,诧然望向他的侧脸,过了一会儿,嫣然一笑: “我明天做桑葚果酱馅饼!” “不必了。”回味绷着脸回答。 “二姐!”苏烟找到门口。顺着敞开的房门探进头来,不高兴地问,“你为什么会在这屋里?” “当然是因为我们有话要谈。” 苏烟吸了吸鼻子:“什么味道?好甜!”吸着鼻子循着味道踏进来。看见桌上的苹果馅饼,眼睛一亮。手伸了过来,然而指尖还没触到盘子,回味已经拿起盖子将盘子罩住,他的动作太突然,差点压伤苏烟的指尖,苏烟慌忙缩回手,瞪着他,不悦地问:“你干吗?” “这是你二姐做给我的,不是做给你的。”回味一点不脸红地说。 “小气鬼,我吃一块又怎么了,反正还有那么多,你这么小气也算是人家的二姐夫吗?”苏烟气鼓鼓地瞪着他质问。 “你从来就没把我当过二姐夫吧。再说你一个小子,年纪也不小了,不要总是说‘人家人家’,你再这样下去,身为你的二姐夫,我真的很担心你的前途和婚事。”回味摆出一副谆谆教诲的模样,慢条斯理地说。 “要你管!我偏要说人家人家人家!”苏烟不高兴地冲着他一叠声嚷道。 苏妙无语地叹了口气,抚额,问:“烟儿,这个时辰你该睡觉了吧,功课还没做完?” “已经做完了,我刚才跟娘说了,娘让我来告诉你一声,后天假日我有几个同窗要来玩,一起写功课。” “同窗?要来玩?”苏妙吃了一惊,愣了愣,“是和你一起念书的朋友?男的女的?” “当然是男的,官学里哪有女学生。” 苏妙心里一阵激动,又是兴奋又是欣慰,拉起他的双手,高兴地说: “太好了烟儿,你总算交上朋友了!” “我本来就有朋友,二姐你干吗大惊小怪!”苏烟自尊心受挫,甩开她的手,不高兴地道,顿了顿,又问,“可以让他们来吗?” “当然可以,都来玩吧,我会准备好吃的给你招待他们。”苏妙笑意满满地说。 苏烟点点头:“那我明天就和他们约定了。二姐,我回去睡了,你最好不要呆在这个屋子里。”他说着,警惕又充满敌意地看了回味一眼,头一扭,出去了。 “小味味,你听见没有,烟儿说要请朋友到家里来玩!”苏妙拍着回味的大腿,兴奋地道。 “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很普通吧。” “才不普通,烟儿小时候经常被邻居小孩欺负,进了学塾又被同窗欺负,从来没交过朋友,倒是经常和女孩子来往,这样的他终于长大了也有自己的同性朋友了。会是什么样的孩子呢?希望他交到的不是坏朋友。”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还是别抱太大希望。”回味凉凉地说。 “你对我弟弟有什么意见?”苏妙斜睨他,绷着脸问。 “没有。”回味惊觉自己说脱了嘴,放下已经送到嘴边要张口咬的馅饼,看着她,一本正经地回答。 破晓时分,远远的有鸡鸣声响起,呼应着犬吠,属于白昼的光芒顺着青色的窗纱透进来。 苏妙难得比苏婵起得早,因为要提前准备本周主打菜的酱汁,蹑手蹑脚地穿好衣服出门,才想去打开侧门,走进酒楼墙壁与通屋形成的窄巷时却发现侧门已开,林嫣握着大扫帚呆呆地站在门口,遥望着远方,似有若无的抽泣声传来,苏妙微怔。 “小林子?”过了一会儿,她唤道。 林嫣脊背一僵,慌忙用手背抹了一把脸,深吸了口气,回过头来,笑盈盈的,一双眼睛却肿成了两颗桃子。 “你起得好早啊。”苏妙最终还是忽略了她的眼睛,笑说。 “啊,我眯了一会儿就睡不着了,出阁之前养在娘家出阁之后养在夫家,这还是第一次一个人呆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有许多不适应。”她垂下眼,抹了一把额头,讪笑着说,顿了顿,又抬起头来,纯净无害地笑道,“我睡不着就出来找点事做,刚好看见扫帚就想帮忙扫扫地。对了,我把点心单子已经列好了,你要看一下吗?” 苏妙点点头,笑说:“我在厨房等你。” 林嫣应了。 苏妙开了酒楼后门的大锁,进入厨房,在准备酱汁之前先煮了一碗杏仁茶。将浸泡六个时辰的甜杏仁和白米与水一起磨成杏仁米浆,用绢袋过滤后加入桂圆和捣碎的冰糖,以慢火煮至糖完全溶解。大清早热腾腾甜丝丝地喝上一口,疲惫的困意全消,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林嫣进来,将一张点心单子递给她,而后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她的决定。 苏妙在点心单上扫了一眼,微怔,笑道:“你怎么把做法都写出来了?” “我觉得把做法写上更容易让你判断适不适合把它们当做货品卖出去。”林嫣看着她,诚实地说。 “你就不怕这方子被剽窃去,到时候就用不着你了?” “嗳?”林嫣愣住了,一双眼睁得大大的,这种问题她完全没想过,呆了一会儿,问,“你要……辞退我?” 苏妙笑出声来,这个人还真单纯,含着笑将点心单子看了一遍,对忐忑不安的林嫣道: “就这些吧,回头把要用的材料交给我舅舅,他负责采买。从今天开始那个位置归你。”她向墙角一处料理区指去,又问,“要不要喝杏仁茶?”倒了一碗杏仁茶递给她。 林嫣还没从苏妙的话中反应过来,呆呆地接过去,讪讪地喝了一口,一股清甜直冲过来,迅速在唇齿间蔓延扩散,丝滑细腻,香气醉人,她情不自禁地眯起双眸: “嗯,好喝!”(未完待续)R466 第一百二九章 又来了 “好喝吧,苏氏秘制杏仁茶!”苏妙笑眯眯地说。 林嫣点点头,双手捧碗,小口小口地喝起来,一双卧蚕眼眯起来更像在笑,仿佛正沉浸在享受美味中,只是喝杏仁茶的样子,动作看起来十分斯文规矩,表情看起来极是满足天真,就连苏妙都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系上围裙站在料理台前处理食材,温声问: “小林子,你几岁成的亲啊?” 林嫣一愣,捧着碗看着她。 “啊,我并不是在打探你的隐私,只是觉得好奇而已,不想回答你可以不用答。”苏妙连忙说。 林嫣笑了笑,半垂下眼帘浅咬了嘴唇,轻声说: “没关系,我成亲比较早,十四岁就成亲了。” “十四岁到二十四岁,你成亲十年了,应该有孩子吧,自己一个人出来,孩子呢,还在夫家吗?” “……并不是。”沉默了良久,林嫣只是轻轻否定了句,垂着头干笑了笑,顿了顿,抬起头来说,“妙妙,你要做什么,我帮你打下手吧。”她把话题岔过去了。 “好啊。”苏妙对于挖掘他人苦涩的过往并没有兴趣,林嫣的反应让她有点后悔问得太多,笑着应了一声,“你帮我洗菜吧。” “好。”林嫣笑盈盈地答应下来,走到储物柜前抱出里面的蔬菜拿去清洗。 苏烟第一次带朋友来家里玩的日子,苏妙准备了许多点心和果饮。 “烟儿到底会带回来什么样的朋友呢?”她十分好奇。 “我只希望别是些像他一样的娘娘腔。”苏娴拿着镜子一边补胭脂一边说。 “大姐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不要总是对自己弟弟没有信心,烟儿他已经长大了。”苏妙认真地道。 “妙姐姐,烟儿的朋友来了!”纯娘跑进来,通知说。 “你看到了,是什么样的孩子?”苏妙连忙问。 “是……两个不错的孩子,妙姐姐你去看看就知道了。”纯娘眼神闪烁,笑答。 她的表情有点古怪,苏妙狐疑起来,解了围裙出去,苏娴跟上。回味见状亦十分感兴趣,交代来顺看锅,跟了出去。 苏烟的两个朋友是从侧门进来的,此刻正站在院子里笑着向苏老太、胡氏、苏婵见礼,娘三个盯着那两个孩子,讪讪地笑着,讷讷无言。 “二姐,这是和我一起念书的香琳和玉优。”苏烟见苏妙他们出来,笑嘻嘻地介绍道,“香琳,玉优,这是我大姐二姐,那个是讨厌鬼。”介绍最后一个时他的笑绷了起来,回味也不在意。 苏妙站在离他们两步远的地方,呆若木鸡。 “大姐二姐好,大哥好!”香琳玉优齐齐做揖,细声细气地说。 两个和苏烟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子,阴柔俊俏的相貌比苏烟有过之无不及,甚至比苏烟生得还要妩媚风流,就连说话声音也是脆生生软绵绵的中性嗓音,那个叫香琳的孩子居然还扑了粉! “……你们坐着,好好玩,一会儿我让人送茶和点心来。”苏妙讪讪地笑着,憋了半天,才在苏烟的笑颜中干巴巴地吐出一句。 苏烟答应了一声,笑着招呼两个朋友坐下来。 苏妙僵硬地转身,摇摇晃晃地往回走,仍能听见苏烟在和玉优说: “玉优,你前天教给我的针法我试过了,总不对,你再教我一遍吧。” “好啊。” 苏妙猛然回头望过去,他们坐在院子里的桌前,拿出针包和帕子,正凑在一起做针线。 “我昨天刚做了一盒胭脂,你们看看成色如何?”香琳拿出一个胭脂盒子献宝似的给其他两人瞧。 “香琳你好厉害,竟然会做胭脂!” “他从五岁起就会做胭脂了!”玉优笑嘻嘻地说。 “又没什么难的,我家开胭脂铺,我自然会做。”香琳得意洋洋地说。 回味一把拉住腿软了半天就要过去让他们把胭脂收起来的苏妙,笑道:“妨碍弟弟正常交朋友的姐姐会讨人嫌。” “他哪里正常了,男孩子在一起玩竟然绣花做胭脂,就是女孩子都不会那么勤快吧!那个叫‘香琳’的他竟然扑了粉!” “学里的孩子们课业重太无聊,这种事时常有,算是学里的风尚,你用不着大惊小怪。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注重打扮的时候,好多人念书时都这么干过,再说你没听他说他家是开胭脂铺的嘛。” “你也这么干过?”苏妙眯起杏眸,盯着他问。 “哈,我还用扑粉,你难道不知道‘面如傅粉’这个词的意思吗?”回味得意又不屑一顾地说。 “……”苏妙看着他,眉角狠狠一抽,回头望向坐在桌子前的苏烟,他从来没有把同窗带到家里来过,能带回来的同窗一定是他非常好的朋友,虽然是两个怪朋友,可看起来他们还挺开心的,过了一会儿,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摇摇晃晃地往酒楼里走,“烟儿为什么会喜欢做针线呢,明明有那么多男孩子能玩的游戏。” 苏婵正端着托盘出来送点心,闻言回答:“二姐你不知道,他之所以喜欢做针线都是因为你。” “啊?” “你以前从不和他说话,某一天他的衣裳破了,娘和爹吵架没人给他补,他就自己拿针线偷偷地补,被你看见,也不知道那天刮的是什么风,从不和他说话的你竟然称赞他“手艺真好”,从此他就喜欢上了做针线,可自那之后你却再也没有和他说过话。” 回味斜睨着苏妙。 “……唉!”苏妙沉默了半晌,一拍额头,长长地叹了口气,“也就是说,是我让他有了那种爱好?” “没错。”苏婵点头,脆生生地回答,端着茶点出去了。 苏妙垂着脑袋,又一次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早就返回大堂的苏娴又一次走回来,对她说: “周诚来了。” 苏妙微怔,紧接着眉一扬:“他动作倒是挺快。”大步向外场走去。 周诚正坐在角落里一张桌子前,直视着前方,似正在发呆,表情却有些狰狞,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苏妙的脚步顿了顿,眸光微闪,径直走过去,坐在他对面。 周诚在她走近的一刻立刻转变了表情,笑得温润无害,轻柔地唤了声:“阿妙!” 这两个字却在回味跟着落座的一刹那有些破音,他阴恻恻地盯着回味。 “到手了?”苏妙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问。 周诚没想到她上来就问这个,嘴唇抿了抿,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递给她。 苏妙接过来,将裹布打开,一只描画精美的楠木盒子映入眼帘,打开盒盖,一排银光灼灼大小各异的钢刀整齐地陈列,每一把都锋利无比,每一把都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刀口没有任何卷曲,连半枚指印都没有,可见刀的主人对自己的刀子相当爱护。 苏妙随手拿起一把,仔细看了一会儿,轻轻一弹,发出悦耳的一声,她笑了起来: “竟然是钢的呢,真罕见!” “阿妙,刀你已经拿到了,你看……”周诚见她笑了起来,连忙开口说。 “你是怎么弄到的,这么顺利,该不会是佟染白给你的吧?”苏妙笑眯眯问。 只是轻描淡写的一问,周诚的表情一闪即逝的僵硬,紧接着笑着回答: “佟染的这盒刀子就放在品鲜楼里,而我有品鲜楼所有锁头的钥匙,这个佟染并不知道。” 苏妙点着头想了想,道:“从明天来上工吧,我话先说在前头,苏记里除了鸽子楼的人就是品鲜楼里看你不顺眼的人,所以,被排挤可不要来找我哭诉。另外希望你日后谨言慎行,不要做让我和其他人会多心的事情。回味是这里的副厨长,之后你听他的安排吧,就这样。”说罢,站起身,抱着那盒子刀扬长离去。 “阿妙!阿妙!”周诚心里急了,霍地站起来,一叠声唤道。 回味已经立在他身前,拦住他欲追上去,看着他,眸光阴森。 周诚心里咯噔一声,有种不好的预感。 回味安排周诚在程铁手底下打杂,程铁也绝对会不辱使命地好好“操练”他。 晚上打烊时,苏妙没有帮忙打扫后厨,而是弄了一缸子浓盐水,将从周诚那里得来的佟染的宝贝菜刀全部浸泡在盐水里,兴致勃勃地观看。 “你在干吗?”苏娴莫名其妙地问。 “我想看看它是不是纯钢的。”苏妙笑嘻嘻地回答。 苏娴更加莫名其妙。 就在这时,正在打扫门廊的纯娘忽然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尖叫:“啊!” 苏娴吓了一跳,走过去火大地道:“大晚上鬼叫什么,你遇鬼啦!” “大姐,大姐,你快看!人!那里有人!”纯娘指着大门对面的街边一个倒地不起的黑影慌慌张张地叫着说。 外边太黑,苏娴觑着眼睛看了半天才看清那的确是个人。 “那个人刚才在这边走来走去我也没在意,可是他走着走着突然就倒下了,吓了我一跳!”纯娘捂着胸口,转来转去,怕怕地说。 “天哪,太可怕了,难道是得了急病的人,要请郎中吗?”林嫣路过,闻言亦凑过来睁大了眼睛望去。 “林嫣,你别怕,这种事时常有,用不着慌张!”宁乐出现在林嫣身后,勇敢地说,用坚定的语气安慰她,不料话音未落,却被人从后面踹了一脚,“扑通”一声趴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宁乐,你没事吧?”林嫣吓了一跳,慌忙询问。 宁乐对着她温和一笑,摇摇头,紧接着扭过头去,火冒三丈地质问: “婵姐儿,你干吗?” “想吐。”苏婵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 “你想吐你踢我干吗?”宁乐匪夷所思地问。 苏婵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理他,跟着苏妙出了门,来到俯趴在街对面的黑影前,蹲下去,将那个人正面翻过来探了探鼻息,还有气,只是晕过去了。陈阳和一个伙计将那人抬回到店里,放在地板上,通明的灯光照在那人的脸上,深棕色的自然卷长发有几缕遮住瘦窄的瓜子脸,眉眼秀气,睫毛纤长,唇形饱满却苍白,身材细长而清癯,一副从灾区蹒跚而来的难民样子。 “又是他!”纯娘率先叫喊起来。 “这不是上次那个书生么。”苏婵惊讶地说,“该不会又饿晕了吧?” “他为什么总是要饿晕在咱们酒楼门口?”苏娴哭笑不得地道,同情心寥寥的她对连续发生这种事有些恼火。 “最近丰州也出现灾害了?”林嫣迷惑不解地问。 “只会读书不会干别的的人本身就是一种灾害。”纯娘很罕见地刻薄起来。 苏妙让陈阳去厨房要一碗米汤来,不多时,回味带着米汤出来,连苏烟和赵河也跟出来了。 赵河看见面色惨白晕倒在地的文书,唏嘘道:“这小子这么折腾到底要到什么时候!” “赵大叔,难道他经常饿晕过去?”苏烟狐疑地问。 “自从他爹过世他几乎就没吃过饱饭,有好心的邻居见他可怜招呼他去家里吃,他娘知道了上门来扯着嗓子叫骂,说他们看不起人什么的,时间长了也就没人再敢管这小子了。可他娘一个女人又有多大本事,他又是个小子,常常饿肚子,他又是个孝子,每次都哄他娘吃,自己吃的少,光是在家附近就不知道晕了多少次,实在看他可怜,那些心善的背着他娘给他饭吃,他才能活这么大。” “他娘有病吧!”苏娴匪夷所思地说。 “读书人好面子,他老子又是因为欠赌债才病死的,大概他娘一直怕被人瞧不起吧。”赵河无奈地叹了口气。 宁乐闻言,眸光复杂地望着晕死过去的文书,嘴唇抿了抿。 苏妙将半碗米汤给文书灌进去文书才幽幽转醒,肚子发出响亮的一声“咕”,的确是饿晕的。呆了一会儿,他迷茫的眸子终于聚焦在苏妙的脸上,双眸一瞠就要跳起来,却因为腿脚发软,刚跳起来就扑通摔在地上摔了个大马趴。 众人惊诧地看着他。 苏妙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淡淡问: “要吃饭吗?” “在下、在下没有银子。”文书咬着嘴唇,忍住羞耻,低声说。 “卖剩的,不吃也要扔,你不嫌弃吧?” “……多谢姑娘。”沉默了良久,在肚子又发出一阵响亮的哀鸣之后,文书咬着牙用快哭了似的语气轻声回答。R1152 第一百三十章 贫穷与自尊 蔬菜都是每天早上进的,这个时辰已经没有什么了,同喜煮了一碗面并剩下的馒头和小菜端出去给文书吃。 苏妙也没看着文书,就让他自己在角落里吃,打发走其他员工,也没让苏娴等人围观,一楼大厅只剩下她和胡氏在柜台后面盘账。 文书闷着头慢吞吞地吃着,虽然吃相斯文看不出他正处于饥饿中,但汤面、馒头和小菜全都吃光了,就连腌菜里的葱花都吃得一干二净。吃饱喝足之后,他坐立不安了一会儿才从椅子上站起来,绷紧了脊背,拘谨地走到柜台前,冲着苏妙深深地做了一个揖,轻声道: “多谢姑娘两次向在下施以援手,待在下有能力了一定会舍身图报。” 苏妙放下账本,看了他一眼,问:“你叫文书?” “是。”文书一愣,应了一声。 “你好像很喜欢晕倒在我们苏记的大门外。”苏妙淡声说。 文书一阵羞愧,脸涨红,退后一步,又深深地做了一个揖: “给姑娘带来许多麻烦,在下惭愧,还望姑娘勿介怀,这次一定是最后一次。” “算我多管闲事,赵河是你的邻居吧,他说你考了十年都没考中,已经二十岁了没进得了官学也没有赚钱糊口的能力,抚养你长大的母亲目前正在病中。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说的太严重了,但如果你母亲正病着,你却还能饿晕过去,也就是说你母亲连请医吃药的钱都没有,小病也就罢了,如果是不请郎中就无法治疗的大病。你这样耽误着和谋杀有什么两样?再说你已经二十岁了,还是个男人,也没有残疾,没有娘竟然会饿肚子这一点我无法理解。听说是因为你母亲要你念书不许你出去做工,但下次童试是明年,难道你是神仙可以光靠念书不吃不喝地坚持到来年科考?”苏妙轻而缓慢地问。 文书连脖子都是涨红的,刚才吃了太多全都堆在心里。此时因为她的话不停地往上泛。他垂着头咬着牙面红耳赤。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地说: “多谢姑娘的关怀,但这是在下的事情。姑娘不明真相还请姑娘勿要多言。” “你这小子怎么说话呢!”胡氏自从家里上了正轨脾气也收敛不少,这时候却还是忍不住把算盘一摔,三角眼瞪了起来,“我家女孩是为了你好才告诉你好话。你怎么不识好歹,她又没说难听的。她说的够客气了,你这死小子蹬鼻子上脸,我们家是开门做生意的,不是给你这种人吃白食的。对你好声好气你不要脸,要是老娘早就骂死你这个窝囊废把你赶出去了,你以为倒在别人家门口就会有人好吃好喝地招待你。做梦呢吧你!” 文书的脑子嗡地一声,热血全部涌了上来让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也不知道是被胡氏凶恶的样子吓的还是被尖锐的叱骂刺的,倒退半步,垂着头又深深地做了一个揖: “大娘误会了,在下十分感激姑娘。在下不会再来了,姑娘的恩德在下来日一定报答,多谢姑娘,在下告辞!”说罢转身,绷着脊梁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苏妙也没说什么,低头继续盘账。 通往后门的走廊里,纯娘双手抱胸,不屑地道: “果然是穷酸书生,拿着不要脸当要脸!” “我有一种白痴女、”宁乐本想叫“白痴女人”,却在回味的冷脸里改了口,摸摸鼻子讪讪地道,“我有一种苏妙又要开始乱捡东西的预感。” “真是那样你们就得好好相处了,东西一号,东西二号,要多多照顾东西三号哦。”苏烟指了指回味,又指了指宁乐,笑嘻嘻说。 宁乐瞅了他一眼,胳膊肘勒住他的脖子:“你再说一遍!” 回味在苏烟漂亮的脑袋瓜上用力按了按,苏烟叫出声来,忙又捂住嘴。 “二姐就是爱管闲事。”苏婵蹲在墙根,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一头文书已经走到门槛前,犹豫了一下,没有迈出去,呆站了良久才转身,拳头握了握,紧抱着身上的破布包大步走到苏妙面前,鼓足勇气道: “姑娘。” “做什么?”苏妙的语气并没有因为他先前的不知好歹变得恶劣。 “姑娘家有在官学里念书的秀才公,在下这里有一方澄泥砚是从祖父那里传下来的,不知姑娘是否有兴趣?”文书僵硬地立在柜台前,咬着牙小声说。 “你是来推销砚台的?”苏妙一愣,问。 文书越发觉得羞耻,却不得不回答:“家母病重,在下没有银子请郎中,唯一值钱的只有这方祖上传下来的砚台,在下犹豫了很久才决定出卖,谁知送到当铺去,朝奉不识货,竟然把澄泥砚当做普通的砚台收买。这砚台绝对是好砚,家父在世时一直舍不得用,家父过世后一直由家母收着,直到在下考中县试之后才给在下使用。虽然是用过的,在下极为爱惜,和新的没有两样。在下想着贵府的苏相公已经是生员了,好砚难得,若真给当铺收了去还不定会落到何人手里,若是到了苏相公手里每天陪伴主人读书也不算辱没了这砚,若姑娘想要,在下可以低价卖给姑娘。”说到“卖”这个字时他的头压得更低,仿佛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这人还真不会推销东西,先前还说是当铺开的价让他不满意所以才不卖,这会儿又说要低价卖给她。 苏妙哭笑不得,看着他,他深深地垂着头,双手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布包,不知是因为即将出卖祖传宝贝还是因为他实在羞耻于如此推销,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他散发出的气息却是十分沮丧,明明是一个已经二十岁的七尺男儿,居然比一个七八岁的幼童遇到困难时还要无助惶乱。这个人除了读书仿佛根本就没有能够自己生存的能力。过了一会儿,她轻叹了口气,问: “你打算卖多少钱?” 文书心中一喜,旋即又悲伤起来,有种出卖祖宗的愧疚感,顿了一顿,咬着牙轻轻回答: “十两银子……”回答时他很忐忑。生怕自己要价让对方觉得太高遭到拒绝。 “你小子抢劫啊!”胡氏可不知道作为四大名砚之一的澄泥砚有多值钱。她只知道十两银子可以买好多天菜。 “好。”苏妙干脆地答应了。 “你这丫头也脑子生虫了!”胡氏叫了起来。 苏妙已经从钱箱里捡了十锭银子递给文书。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虽然愧疚感还积在胸口,可母亲的医药费有着落了,文书欢喜起来。再次作揖道谢。 “这是最后一次,别再晕倒在我家门口,我救急却不救穷。”苏妙淡淡地说。 文书全身僵硬起来,顿了顿。点了点头,脸滚烫涨红一直蔓延到耳朵根。他再次轻说了声:“多谢姑娘。”转身,抱紧了手中重新包了银子的布包,脊背笔直地出去了。 “澄泥砚那么贵吗?”苏烟好奇地问回味。 “真正的澄泥砚价值千金,假的澄泥砚和普通砚台没什么区别。” “那他那个是真是假?” “澄泥砚只供梁都。其他地方都是假的。” “也就是说二姐花十两银子买了个假货?” “你二姐不是在买假货,她是在当观音菩萨。”回味似笑非笑地说。 文书抱着包袱出了苏记,沁着头往家走。路过苏记侧门时忽然听到一个男子用浑厚的嗓音似在唤他: “喂!” 他愣了一下,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矮小却精壮的青年正岔着双脚抱胸看着他,那人穿了一件短褐,头发用发带随意地扎着,天色太暗文书也不知道这人是谁,只是从他站着的位置隐约猜出这人应该是苏记的人。 “兄台有何指教?”他彬彬有礼地询问。 宁乐看了他一眼,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耐地冷笑道:“你这文绉绉的说话还真让人生厌!” 文书一愣,自尊心挫伤,咬了嘴唇,他没有必要受一个陌生人的冷言酸语,转身才要走。 “喂!”宁乐唤了一声。 文书皱了皱眉,转头对着他。 “你若有心,尽管过来找苏妙让她给你份工做,知道你什么也不会,可苏妙是那种只要你用心去学哪怕犯了再严重的错误她也不会责怪赶人的人,你又不是傻子,只要肯学一定能变得顺手。工钱多少不说,至少供你三餐没问题,说不定还能打包卖剩的回去给你娘。你要靠你娘养到什么时候,一个手脚齐全的大男人竟然能饿晕在街头,娘生病了竟然要靠卖砚台请郎中,你不嫌丢人我看着都替你丢人!” 文书的心在翻江倒海,他只觉得羞耻,羞耻极了,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头都快低到脖子底下去了,双拳在衣袖里捏得紧紧的,他一言不发。 他死死地守护着他那份早就已经破碎不堪变得毫无意义的自尊心的样子让宁乐看了一阵火大,冷笑一声,不屑地道: “怎么,因为你爹是秀才,你是个书生,你就不能出来贱价做杂工?我呸!你爹一个穷酸秀才算个屁,老子的爹还是二甲进士,老子现在不是照样干杂工!你都没察觉到你现在已经是没人施舍就会饿死的贱命了吗,连贱命都没胆量去改的人还妄想着当贵人,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他狠狠地啐了一口,轻蔑地扭头,进门去了。 文书浑身的每一个骨缝都在嗡嗡作响,他呆呆地垂着头,心跳声从未有过的响亮,响亮的似乎身体的每一寸血脉都能清晰地听到,夜色下,他将怀中的包袱搂得更紧。 宁乐满心阴沉地转身,往回走。他与文书并不同,他比文书幸运,他有一个能干的爹,他曾有过一段放肆的人生,可他们也有相同的,就是那即使深陷在黑暗里仍旧在膨胀的自尊心,那连填饱肚子都不能的没用的自尊心。他仿佛从他的身上看到了那个死守着脸面的自己,这让他觉得恼火,让他想下意识去撕烂那层没用的保护网,逼迫他认清现实。 “真难得,小乐乐竟然也能说出那样严格的话,虽然恶毒了点。”苏妙背靠在拐角处的砖墙上,含笑说。 宁乐吓了一跳,定了定神,顿时恼羞成怒起来,冲着她没好气地叫嚷:“偷听的人最差劲了!白痴女人!”脸涨红地向房间大步走去。 苏妙眉一挑。 “宁乐最近越来越没规矩了,看来需要重新教导一下。”回味端了一杯茶过来,离老远就听见了那声吼,皱了皱眉,沉声道。 苏妙接过他递来的茶,轻轻吹,笑道:“说的是,就交给你了。” 于是未来的一个月宁乐渡过了自从他到苏家以来比做菜鸟时还要“悲伤”的一个月,当然这是后话了。 夜深人静。 回味开了酒楼后门来到厨房,苏烟跟在他身后。 灶火燃起,不多时高汤在锅里翻滚起来,回味抱胸站在苏烟身后看他颠勺,过了一会儿,摇摇头,上前一步拍拍他的肩。苏烟让开,回味将炒锅提起轻盈地颠了两下,沉重的铁锅在他手上就像在扇扇子一样挥洒自如,熟练流畅,苏烟扁了嘴垂下头。 “你力气太小,抽空多练练。”回味淡声说。 “哦。”苏烟轻轻应了一声,顿了顿,抬头对他道,“讨厌鬼,今天多亏你拉住二姐,我还真怕她把香琳赶出去。虽然香琳喜欢涂脂抹粉我也觉得很奇怪,但他是我的好朋友,对我也好,刚入学那会儿总是帮我不被人欺负,我不想因为他喜欢涂抹脂粉就不让他来我们家。” “你二姐只是有点惊讶,她不是那种以相貌来判断人的人。” “我知道,可若是她知道官学里有许多像香琳这样的人,那些人还靠讨好有钱的学生赚零花钱,二姐她一定会担心,说不定直接让我退学。” “担心是肯定的,退学不会。” “总之我从来没有朋友,这次有了朋友就觉得上学也挺有意思的。香琳是个好人,虽然总是做一些我不明白的事,但我想他一定是有自己的想法。”苏烟笃定地说。 回味看着他,轻轻一叹:“这一点你跟你姐还真像!” “咦?”苏烟一愣。 回味却不再说,将烧好的鸡丁装盘,苏烟立刻拿了筷子尝一口,眯起大眼睛笑道: “还不错嘛!” “差远了。”回味淡淡说。 苏烟的笑脸顿时垮了下来。(未完待续)R580 第一百三一章 突然来访 周诚作为外来者、原鸽子楼的死对头、品鲜楼内部人员最憎恶的人,进入苏记受到排挤是理所当然的,不过让苏妙有些意外的是他竟然忍耐着没有来向她告状。 一品楼的二十道私房菜苏妙并没有用周诚教,而是要来菜谱悉心研究一番,做成新东西推广出去,并抹掉了菜单上之前销量不好的菜肴。 即使新菜是经过改良才上市的,原版却还是一品楼的东西,尽管如此,苏记的销量与一品楼比丝毫不逊色,这样的情况终于引来了佟家人的注意。晚间快要打样时,身穿靛蓝色布衫的长生背着手踏进来,笑眯眯地走到一张桌前坐下,他走路的姿势就像是在跳,蹦蹦跳跳像一只兔子。 直到小伙计给他上了菜长生坐在角落里自斟自饮苏婵才发现他,去后厨告诉苏妙,苏妙眉微蹙,没有理会,哪知道已经打烊了长生还没有离开,伙计几次劝他离开他只是笑眯眯地说想再坐一会儿,伙计也不能直白地赶他走,苏婵火大起来,直想上去把他拎起来扔出去,纯娘用力拉住,陈阳去后厨通知了苏妙。 “到底想干吗?”苏妙皱了皱眉,咕哝。 “八成是因为那几道私房菜,还有你新聘用的那个人。”回味淡淡地说着,向后方左侧正在洗碗的周诚扫了一眼。 周诚出奇的安静,明知道回味是在说他,却仍旧低着头老老实实地擦洗碗盘,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如果不是苏妙顺着回味的眼光望过去,几乎都忘了他的存在。自从进入苏记。也不知是他想明白了还是在现实面前不得不低头,他的存在感很违和地衰弱起来。 “我出去看看,收拾完了就都散了吧,各位辛苦了,离开时从后门走。”苏妙平声说了句,解了围裙径直离了厨房,前往大堂。 “干吗要从后门走?”同喜疑惑地问。 “谁知道。”回味哼了一声。“大概是她想和那个短腿男来一次正面接触。不想被打扰。深更半夜跑来点了一桌子菜就为了见她,多有毅力,也不怕吃太多回去睡下时撑着。腿那么短。” 同喜嘴角狠狠一抽,总觉得回大哥的语气里充满了浓浓的不愉快啊。 “你说谁腿短?”宁乐进来正准备回收厨余拿到外头去,这一个月来他一直干这个,今天是最后一天。才迈进来就听见回味最后那句“腿短”,低头瞧了瞧自己。登时火冒三丈,冲过来直凑到回味的面庞前,大声问。 回味知道他误会了却没澄清,低头瞅了一眼他那两条腿。轻蔑地哼笑了一声,也不说话。 这鄙视的一眼戳破了宁乐的自尊心,他跳着脚叫嚷起来: “老子就是腿短怎么了。碍着你什么了,老子乐意腿短你管得着么!你那两条麻杆腿再长有个屁用。第三条腿还不是比老子短一截!” 众男哄堂大笑。 回味看着宁乐得意洋洋的脸,轻蔑地嗤笑了声:“说反了吧,就你那根蘑菇?别逗了!” “你才是蘑菇,老子英武伟岸,不多不少整六寸,当年江湖人称‘金枪小霸王’,不信可以给你量,老子绝不打诳语!”宁乐骄傲自满地大声说,话一出口却觉得周围人的表情不对,回味亦饶有兴致地望向他身后。宁乐愣了愣,下意识回过头去,双颊绯红的林嫣映入眼帘,她讪讪地微笑,带着尴尬,表情是很不好意思,她手里抱着一盆做点心的工具,不便直视他,因而眼神闪烁,视线也转移来转移去没有半刻安定。 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宁乐从臼门一直涨红到脚底心,万分尴尬,呆呆地立在原地,嘴唇翕动却说不出一句能岔开话题的打趣,僵硬得像一尊石像。 已经有人笑出声来,更多的人则是在闷笑,多少给已经石化了的宁乐一点面子。 “我只是回来放东西的。”林嫣脸发烫,笑着小声解释了句,匆忙走到自己的料理台前放好工具,转身,一边低着头羞赧地匆匆往外走一边笑着快速说了句,“我就先下工了。”说罢脚踩风火轮似的走了。 红成番茄的宁乐呆呆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自臼门开始一寸一寸地变白发灰直到脚底心,最终化作一团灰,随风飘散,在厨房里自由地飘荡。 “回大哥,宁大哥傻掉了。”同贵在宁乐身上小心翼翼地捅了两下,宁乐纹丝不动,呆若木鸡,于是他惊奇地说。 回味哼笑了一声,全神贯注地磨着手里的菜刀,把菜刀磨得咔擦咔擦直响。 苏妙来到大堂,因为早就打烊了,整座酒楼里没有一个客人,连伙计都已经清扫完毕陆续离去了,唯有长生一个人坐在靠窗的角落里独酌。思索了片刻,她走过去,在一桌子并没怎么动过的菜肴上扫了一眼,谦和有礼地道: “客官,实在抱歉,本店已经打烊了,如果有需要,剩下的菜本店可以为您打包带走,客官若是喜欢本店的酒菜请下次继续光临,下一次还望客官请早。” “苏姑娘的客套词说得真顺溜呐。”长生啜了一口瓷盅内的酒,笑说,“这酒真不错,在谁家进的?” “是我舅舅自酿的。” “原来如此,是自酿的,难怪有一股淳朴自在的味道。苏姑娘也坐下来喝一杯吧?”长生兴致勃勃地说。 “我们已经打烊了,客官若想继续喝酒还请明日早点来。”苏妙一字一顿地道。 “苏姑娘真冷淡呐,我就是因为早点来不了才在这个时辰过来,我若是因为想来这里就旷工阿染一定会很生气,扣我工钱削我假期万一我因为这个再被发配到安州去,我可不想再去那个满地是爬虫的鬼地方!”长生看着她,笑嘻嘻地说,“苏姑娘。喝一杯吧,又不是外人,你若想关门尽管关,大不了我今晚住在这儿。” 他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机会难得,咱们正好可以趁今天好好地交流一下经验和心得。说起这个,苏姑娘你还真了不起吶,明明是跟我们一品楼做着相同的菜。做出来的味道却完全不一样。有着很浓的苏姑娘的风格,嘴巴敏锐的人一吃就知道这菜必是出自苏姑娘的手。还有昔日品鲜楼的招牌菜,我在丰州时也有幸品尝过一次令尊的菜肴。令尊真是一位了不得的人,普普通通的食材竟然也能做出精细的美味,可是过去的那些菜在苏姑娘手里又是另外一番风味,苏姑娘好像不管做什么都带着浓浓的个人风格呢。相同的菜截然相反的味道却会让人产生一种十分不可思议的幻觉。仿佛你做的菜就是原来曾经吃到过的那种记忆里的味道,其实却完全不一样。简直就像是诈骗。”长生笑意盎然地说,顿了顿,忽然手一拍,笑道。“干脆我也去做两道下酒菜,咱们今天好好喝一杯吧!” “不必了。”苏妙果断拒绝。 长生有些沮丧,噘了噘嘴。从下向上看着她:“苏姑娘,难道你不想理我?我不记得我做过什么惹你讨厌的事。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彼此交流一下经验,我好多年没来过,丰州变化好大,周围全是陌生人,我好无趣。” “佟染知道你来吗?”继续站下去不耐烦了,知道他不会轻易离开,苏妙身子一扭坐在他对面,抱胸,问。 “我又不是小孩子,出个门还要告诉他。苏姑娘你对阿染好像怀着很深的敌意,阿染是个好孩子……虽然手段恶劣了点,性子顽固了点,但他不是坏人。”长生一边笑嘻嘻地给苏妙斟酒,一边说。 “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让你这么维护他?”苏妙看着他,笃定地问,“你们是兄弟吧?” 长生唇角欢悦无害的笑容僵了一下,手持着瓷盅,过了一会儿,淡淡笑说: “不是兄弟,不过算是有血缘关系吧。” “你和他的关系好像不太亲近,与其说是不亲近,倒不如说他很讨厌你。” 长生沉默下来,僵硬地勾着唇角沉默了良久,轻轻一笑: “他的确很讨厌我,之前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也没办法。”说罢,扬起脖子将瓷盅里的酒喝尽,紧接着坏笑起来,“苏姑娘你这么关心阿染,该不会你对阿染芳心暗许吧?哈哈哈哈!” 苏妙直勾勾地盯着他,一直到将他的笑脸盯得僵硬起来,不得不收敛起笑,变成讪讪的表情: “我开个玩笑!” “一点也不好笑。”苏妙一字一顿地说。 “……也是。”长生摸了摸鼻尖上的痣,顿了顿,继续笑道,“对了,你们这儿收留了我们品鲜楼原来的周厨长?” “是啊。”苏妙干脆地承认了。 “听说他是你以前的未婚夫,却拐跑了你的姨娘还有你爹的传家菜谱,你怎么这么爽快就答应重新接纳他,以德报怨吗?”长生啜着酒笑问,他似喝不醉,不管喝多少酒始终没有变化,且脸色越喝越白皙。 “只是想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看他到底要搞什么名堂,再说那不叫接纳,我只是花钱雇了个杂工。”苏妙淡淡地纠正。 长生在意的却是前一句,弯着眉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样的表情与佟染很相似,这两个人绝不是随随便便的血缘关系,这两个人应该是血缘关系里极为深厚的关系。 “苏姑娘的行事作风干脆利落杀伐果断丝毫不输给男子,依我看要不了多久你就得和阿染本人相抗衡了。”他笑嘻嘻说。 “我以为已经开始了。”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淡淡道。 长生一愣,看着她,噗地笑了,笑意盎然地说:“希望你能称心如意。” “多谢多谢,借你吉言。”苏妙用普通客套的语气平静地说。 长生积聚在唇角的笑意更深。 凌源街。 一品楼。 一座三层建筑,是品鲜楼的两倍大,内部装潢奢华优雅,纸醉金迷,美轮美奂,这里是丰州城最华丽的酒楼,没有之一。 三楼包厢,数盏水晶琉璃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佟染坐在一张花梨木长桌前,正用一块绸布静静地擦拭着手里寒气迫人的片刀。 “郑德又闹起来了,煽动一品楼的人要求提高工钱并且将刘广赶出一品楼,否则就罢工。”佟飞立在长桌前,面无表情地说,“这已经是今年第二次了。” 捏着绸布的手指紧了紧,佟染眸光微寒,过了一会儿,咬了牙冰冷阴森地吐出一句:“倚老卖老的东西,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他滚出一品楼!” “这可不容易,郑德是老爷的人,跟少爷一同派到这里来说是为了让一品楼更上一层,其实是来监视少爷的一举一动,他又是二少爷的亲娘舅,若少爷与郑德起了正面冲突,只怕会遂了老爷和二少爷他们的意。” 佟染不答,只是静静地擦拭着手里的钢刀,顿了片刻,哼笑一声: “苏记那边,如何了?” “二十道私房菜苏记陆续推出,郑德那边气得吹胡子瞪眼,一直想去苏记找茬却不得空。”佟飞很难得地勾了勾唇角,继续说,“我已经去苏记试过菜了,虽然的确是咱们佟家的私房菜,但味道却不尽相同,苏二姑娘做出来的菜似乎总带着她自己的味道,不管是什么菜,就连苏掌柜过去的招牌菜落在她手里也完全变了样,不过……” “很意外让人觉得好吃?”佟染眉一扬,接续道。 佟飞点了点头。 “带有个人颜色的确是件好事,却也是一种阻碍。”佟染将擦拭得铮亮的利刀重新放回楠木盒子里的衬布上,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那丫头片子手艺的确好,可惜性子太顽劣。” 佟飞看了他一会儿:“少爷,你对苏二姑娘会不会太关注了一些?” 佟染唇角的笑容微僵,眸光一寒,才要开口,门板嘭地被推开,长生满身酒气地蹦进来大声笑道: “阿染,我回来了!” 他风风火火地冲过来,重重在佟染对面的椅子上落座,一边招呼“阿飞,帮我泡茶”一边抓起桌上佟染的扇子用力摇: “好热!那丫头的酒量真惊人,差点就回不来了!居然一边喝酒一边套我的话,幸好我机灵,啧啧,小小年纪阴险得紧,女人真是种可怕的东西!”(未完待续)R466 第一百三二章 端倪初露 “你在这个时候跑到苏记去,有什么意图?”佟染眯起柳叶眼,望着吊儿郎当的长生,有些不悦,沉声问。 “意图?”长生呵呵一笑,更用力地摇着扇子,“我只是去吃个饭而已。里头的老板娘可真有意思,比我见过的所有女人好玩多了,看起来很聪明,不过我比较喜欢傻姑娘。” “品鲜楼和一品楼两座酒楼还不够你吃的?”佟染冷冷地道。 “偶尔也想吃个新鲜嘛。”长生接过佟飞递来的茶热热地喝了一口,笑嘻嘻说,“我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只是去吃饭的,至少我觉得苏二姑娘在防着你,并且开始怀疑你了。想知道她怎么怀疑你吗?”他笑得带了点诱引,仿佛希望他心情迫切地追问下去。 佟染却只是目不交睫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冷声警告说:“长生,别再拖我的后腿,听懂了吗?” 长生唇角的笑容僵了一僵,有一瞬的狼狈感促使他垂下眼帘,顿了顿,却又一次笑起来,抬头对他说: “我只是开个玩笑。我什么时候拖过你的后腿,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助你,我是站在你这边的。虽然是这样,不过,阿染你活得实在是太紧绷了,你太执着于‘佟’这个姓氏,也许自由洒脱一些你会更有发展。” “一个被家族驱逐的人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样的话?”佟染锋锐地回应,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长生,红润的嘴唇勾起一丝弧度,一丝看似在笑实则却阴森冰冷仿佛在诅咒威吓的弧度,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坚定与自傲。他冷冷地对他说,“佟家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总有一天,我会把那个男人从佟家最高的位置上拉下来,将他的一切占为己有,而这些是你想做也做不到的事。“ “我并不想做你说的那些事……” “我知道。所以你是懦夫。我不是。” 长生一时语塞,抿着嘴唇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无奈地笑道: “阿染,依我看佟家维持不了多少年了,佟家的辉煌时代已经过去,如今的岳梁国豪华酒楼并起。那些同业已经开始进入辉煌时期,而佟氏这个已经辉煌过的必会走向衰败。这是规则。一品楼连续三年在亏损,不是一个地方,而是全国六成的一品楼,这样的东西我并不认为值得你不择手段去争取。以你的手艺你的头脑完全不需要靠佟这个姓氏。” “恭维的话就免了,佟家之所以衰颓完全是因为坐在最高位置的那个人太无能,若是我。佟家一定会重回顶峰。”这话不是自负也不是自满,而是在阐述一个事实。他只是在说一个事实。 长生僵硬着唇角看了他一会儿,终是什么也没有说,低下眼帘,轻叹了口气。 立在角落里的佟飞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眸色冷峻的佟染,低下头,一言不发,恍若不存在一样。 中午时苏记的侧门正在上演狗血的伦理情感大戏,苏娴正单手叉腰指着一个大红绸子裹身的胖太太对着常来勾搭的有钱胖子高声叫骂: “死胖子,你竟然跟老娘说你老婆死了,你老婆不是死吗,她怎么站这儿了,难道是看你太恶心了特地上来勾你下去的!” “娴姐儿,你听我说……” “说的没错,老娘就是来送你下去的!死胖子,竟然敢咒老娘死了,老娘看是你这身猪皮又痒了!”胖太太显然是个狠角色,一把揪起胖子的招风耳朵,把胖子捏得哇哇大叫起来。 “娘子,娘子,疼,快松手,松手!” “骗子!之前看你长得丑说话却实在,老娘一直以为你人品不错,快给老娘滚,再让老娘看见你靠近苏记老娘扒了你的猪皮拿去煎油!”苏娴怒气冲冲地说完,转身,大步离去。 “娴姐儿,娴姐儿你听我说……” “说你奶奶个熊!死肥猪,老娘千里迢迢赶过来看你,你又给老娘拈花惹草,看老娘今儿不好好教训你!跟我走!”比胖子还要肥壮的胖太太揪着胖子就把他往街上扯,那胖子挣脱不开,疼得直叫。 “娘子,你轻点,娘子……” 苏娴听到这一连串渐行渐远的哀嚎越发心烦,走到拐角处,冲着一堆偷看热闹的人瞪起眼睛叫嚷道: “都看什么,还不给老娘干活去!”说罢,气哼哼地进门去了。 “平常最会偷懒的明明是大姐。”苏婵咕哝说,被苏妙一把捂住嘴。 “原来那个死胖子有老婆,亏我还觉得他人不错。”苏妙扁了扁嘴,“老婆一个人在家乡持家带孩子,他自己一个人在外面风流快活,这种人真差劲!” “依我看大姐是急了,不然也不会考虑那种胖子。”纯娘说。 “什么意思?”苏烟疑惑地问。 “再嫁啦,大姐已经二十三岁了,若没办法趁年轻再嫁,老了以后又没有子女,多孤单,想想都可怕。”纯娘一本正经地说。 “我倒不觉得,即使有子女也不一定会发生什么事,再说把自己的人生放在别人身上才更危险,靠山山倒靠人人倒靠自己最好。”苏妙不以为然地道。 “我赞成妙妙说的。”林嫣突然出现,手里是一蒸笼糯米卷,“再嫁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成过亲的女人要么嫁给各种条件都不如自己的男人,要么嫁给丧偶的男人做填房,第一种阿娴肯定不愿意,至于第二种,各方面都好的丧偶男人只会娶黄花姑娘。再说不管是好的还是差的以阿娴的年纪男方必会有孩子,当继母可不容易,搞不好会身败名裂的。”她将手中蒸笼移开一点,笑盈盈道,“烟哥儿。这是给客人吃的。”说罢,径自去了。 苏烟讪讪地缩回手。 “说的好像她挺有经验似的。”苏婵盯着林嫣远去的背影,狐疑地嘀咕。 苏妙扬了扬眉。 第二天一大早,伙计阿川背着包袱被陈阳带着来向苏妙道别,笑嘻嘻说: “东家,对不住了,契约签的是六年。我这还没干满一年就得走了。还要你现招人。” “是啊,明明签了六年,早知道就应该再写一条提前离职要付违约金。”苏妙绷着脸说。顿了顿,扑哧一笑,在越发愧疚的阿川肩膀头拍了拍,“我开玩笑的。也没法子,你爹突然病了。你又是长子,你不回去地还真没人种,你就回去种种地娶个媳妇好好孝顺你爹娘吧,一路顺风。” “是。多谢东家。”阿川笑着说,又和其他伙计道了别,被众伙计送出门。 “招工告示写好了没有?”苏妙问陈阳。 “写好了。要现在贴?” “当然现在贴!快贴上快贴上!”苏妙一叠声吩咐。 陈阳应了一声,拿了招工告示去门外贴。 苏娴打着哈欠顺着后门进来。苏妙望着她罕见的素颜状态,惊诧地道: “大姐,你今天没化妆!” “老娘没化妆有什么奇怪?”苏娴乜了她一眼,撇着嘴角说。 “不是,昨天那个胖子真给你那么大的打击?我以为你只是跟他玩玩。才认识没多久就天天提成亲的男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他还骗你说他老婆死了,这种人也值得你翻来覆去地怀念?” “谁怀念了?我是玩玩!”苏娴一字一顿地强调,扭着水蛇腰向楼上去。 “大姐,你今儿……真俊俏!”从楼上下来的小伙计盯着她的脸笑嘻嘻道。 “滚!少跟老娘耍花嘴儿!”苏娴作势踹了他一脚,懒洋洋地上楼去了。 苏妙轻叹了口气,就在这时却觉得后脖子凉飕飕的,扭头一看,回味正站在她身后盯着她。 “……干吗?”苏妙被他盯得全身发毛,疑惑地问。 回味只是看着她,看了一会儿,平声咕哝了句:“原来在你心里天天提成亲的男人不是好人。”转身,径自去了。 苏妙愣了愣,讪讪地摸着嘴唇,冲着他的背影笑嘻嘻地说: “小味味,晚上来纪念我们相识三周年吧!” “我们相识是秋天,现在已经是冬天了。”回味头也不回,一字一顿地说。 “记得还真清楚。”苏妙扁扁嘴,小声嘟囔。 周诚从侧门进来,昨天胡氏就陪苏老太去城外的庙里参加佛法大会要三天后才回来,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在酒楼里忙碌准备开业,看准后院空无一人,他来到水井前弯下腰仔细研究那口加了盖上面还上了锁的水井。 “你在干吗?”一声娇斥在寂静的院子里响起,把周诚吓了一跳,回头望去,拿着大扫把的纯娘走了过来。 “原来是纯娘啊。”周诚笑起来。 就普通人来说他长得还不赖,个头挺拔一表人才,不过比回大哥差远了,特别是妙姐姐说过这个人是坏人,还有他以前那些无耻的行径,因此不管他笑得多友好纯娘打从心眼里讨厌他。 “这颜色真亮堂,纯娘你穿这衣裳真好看!”他在她身上扫了一眼,笑着称赞。 这样的称赞算不上高明,至少对于作为唱曲姑娘每天都会被许多男人恭维的纯娘来说是这样,她并不买账: “你在这里鬼鬼祟祟的想干吗?” “我哪里鬼鬼祟祟了,我是奇怪咱们苏记这水井怎么还用盖子锁上了?” “妙姐姐说了,对酒楼来说安全很重要,一点差错都会影响到客人的健康,无论是水源还是食材,无论是无意还是人为,她是不会犯姨丈从前犯过的错误的。”纯娘一本正经地回答,紧接着头一扭,硬邦邦地道,“你快进去吧,迟了程大叔要恼的。”说罢,转身回房去了。 周诚一阵窝火,眼里寒光一闪,恶狠狠地瞪着她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低声骂道: “不识抬举的臭丫头,一家子全是婊/子!” 黄昏时分,苏妙正在厨房里忙碌,陈阳匆匆闯进来,一叠声道: “二姑娘不好了!不好了!” “我哪里不好了?”苏妙正在烧鱼,握着炒勺不悦地说。 “不是你不好了,是外面不好了,一品楼的厨长带着副厨长来找茬,就在一楼当着客人的面说咱们的招牌菜芙蓉丸子、凤凰四仙、三杯鱼反正就是那二十道菜是他们一品楼的招牌菜,还说二姑娘偷了他们的招牌菜,不要脸,是小偷,非让二姑娘出去交代清楚,否则就不走。” 苏妙眉微蹙,想了一会儿,对着他的脸说:“我怎么不要脸了?别说二十道菜我都改过了,就算没改过,我能做出来那也是我的。他们一品楼还做夫妻肺片呢,他们做夫妻肺片时怎么不想着那夫妻肺片还不是他们的呢。再说,一品楼外菜单的二十道私房菜是所有一品楼的私房菜,是佟家的私房菜,长生刚来过,佟染都没说来找我,他一个厨长算哪根葱!” “二姑娘,这话跟我说没用,那些话又不是我说的。”陈阳讪讪地笑道。 苏妙把炒勺递给回味,抱胸扁着嘴,眼神四十五度角向上,抖着腿想了半天,唤道: “周诚!” 正洗碗的周诚立刻跑过来,低声下气地赔笑:“阿妙。” “一品楼的厨长,谁?” “厨长郑德,副厨长于升,两个人脾气暴躁,时常在一品楼里拉帮结派,只要是他们不满意或和他们对抗的最后一定会被他们赶出酒楼。郑德是佟家二少爷的亲娘舅。” “佟家少爷的舅舅是厨子?”苏妙狐疑地问。 “佟二少是庶出,佟二少的母亲是佟老爷的贴身丫鬟。” “那个人和佟染的关系如何?” “很差。”周诚没有半点犹豫地回答。 他果然对这些旁门左道的消息知之甚多,苏妙摸着下巴陷入沉思,周围的几个人全在留意她的动静,回味和周诚则一前一后直勾勾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却见她手一拍,笑道: “小味味,煮两碗翡翠汤!”说罢,出门去,再回来时手里拿了一只小瓷瓶。 回味正在煮汤,看了她一眼,狐疑地问:“那是什么?” “居家旅行防身挑事的好东西。”苏妙神秘兮兮地笑答。 “挑事?”回味哭笑不得,将碧油油散发着清澈幽香的翡翠汤分两碗盛好,却见苏妙拔去瓶塞分别倒了点白色粉末在两碗汤里,用勺子搅匀,“你干吗?”他惊诧地问。 苏妙不答,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阿阳,端汤跟上!德顺,准备好两个麻袋到前头来!” 回味实在不放心,命同喜看锅,跟她出去了。(未完待续)R580 第一百三三章 大生意的预感 苏妙来到外场,两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正气哼哼地站在一张桌前,身材魁梧,体格健硕,双手抱胸,袖子卷起露出毛绒绒足有常人两个手腕粗的手臂,这是相当有厨师感觉的长相。 她走过去,对着两个满脸怒气的人盈盈一笑: “我是苏记品鲜楼的厨长苏妙,听说二位想要见我?” “还真是一个丫头。”郑德生得很凶,一脸横肉,蓄着油黑的胡子,这样的面相其实也可以改行去杀猪。 “她就是苏老儿的闺女,你看长得多像,一脸奸诈模样,有其父就有其女!”于升小声在郑德耳朵旁嘀咕。 苏妙眉一挑,她长得很奸诈? 郑德似和苏东有仇,一听于升提起就气不打一处来,表情越发凶恶,瞪着苏妙质问: “就是你偷走了我们一品楼的私房菜当成你们苏记的招牌菜?你这个小偷!” “郑厨长这是什么话,我跟你又不熟,你却上来就骂我是小偷,欺负人也要有点分寸,你都一把年纪了还特地旷工跑过来欺负我一个小丫头,你都不脸红吗?” “你说什么?还敢狡辩!你这二十道菜,从名字到用料到做法完完全全是仿照我们一品楼,这么多证据摆在面前,你竟然还敢不承认,死鸭子嘴硬的黄毛丫头,跟你爹一个样,你还要脸不要!”郑德指着一桌子菜瞪着一双铜铃大的眼睛厉声呵斥,他的嗓门极为响亮,已经惊动了周围的几桌客人。 陈阳带着几个伙计挨个送上果盘轻声道歉,苏妙扁了扁嘴,对郑德道: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就算菜名差不多,用料也差不多,但这些菜是我精心研究过的,你说仿照也太过了点。比如这碗翡翠汤,虽然跟你们一品楼的翡翠汤有点像,但味道却完全不同,不信你们喝喝看。”她说着。吩咐伙计将两碗碧绿的翡翠汤放在桌上。 “你这丫头少在那里强词夺理。我……” “所以说让你们尝尝看,我保证绝对和你们一品楼的翡翠汤不一样,不信就喝。”苏妙打断他。掷地有声地道。 郑德和于升瞪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郑德愤愤地道: “喝就喝!要是一模一样怎么办?” “我说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怎么,害怕喝完之后才发现是你们诬陷我。所以不敢喝了?” 郑德和于升瞪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郑德气哼哼地道: “喝就喝!”端起碗喝了一大口。又一次瞪圆了眼睛怒道,“老子就说一模一样,你这个……” “只喝一口哪里能喝出来,汤的滋味要慢慢品。都喝下去才能下结论,我们苏记的翡翠汤每喝一口味道都不尽相同。” 郑德不信地看着她,瞅了一眼手里的翡翠汤。将剩下的汤一口气喝下去,紧接着将手里的碗重重一摔: “老子就说一模一样!一模一……”他话还没说完。只觉得脑袋一阵晕沉,两眼发黑,疲惫困倦,上眼皮和下眼皮在不停地打架,旋即身子一歪! 苏妙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扶住他,笑眯眯说:“郑厨长,我就知道你是喝过酒才来的,瞧你,连站都站不稳了!” 那一头苏婵亦将差点歪倒在地的于升一推,将他推到椅子上坐着去。 郑德虽然晕乎乎的,却还能听见苏妙的话,心里十分想要质问她到底搞了什么鬼,无奈身体太倦太累,嘴皮子仿佛黏在一起,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妙一叠声吩咐伙计将郑德和于升搀扶起来让他们去后院休息,德顺亦帮忙,几个人连扶带拽将郑德和于升带到后院,直接用准备好的麻袋一套,苏妙吩咐四个伙计抬着,就要出门。 “你想做什么?”回味无语地问。 “我把他们给佟染送回去。”苏妙一本正经地回答。 “直接扔到街上算了。” 苏妙想了想,坚持道:“我还是给他送回去比较好,扔在街上容易节外生枝,至少目前来说,我希望和品鲜楼一品楼维持稳定的关系。” “我……” “你不许跟去!”苏妙在他才开口时便打断他,斩钉截铁地道,“你留下看店!”说罢,带着伙计抬着两个麻袋一径去了。 回味站在门口看着她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过了一会儿,无奈地叹了口气。 苏妙带着人将两只麻袋抬到品鲜楼门口,双手叉腰盯着头顶的招牌,她直到现在也不明白明明一品楼比品鲜楼豪华,佟染同样是一品楼的负责人,为什么他会选择常窝在品鲜楼里而不是一品楼,一品楼才是本家,品鲜楼只是他之后收购的一个分支而已。 伙计进去让跑堂的通报佟染说“苏二姑娘把在苏记喝醉的郑厨长和于副厨长给送回来了”,佟染得知消息只觉得其中必有猫腻,亲自下楼来,没看到两个醉鬼倒是看到两只麻袋,手中折扇一展,笑眯眯地询问苏妙: “苏姑娘说送郑厨长和于副厨长回来,人呢?” 苏妙也不说话,双手负在身后,脚尖在地上的麻袋点了点。 佟染一愣,盯着地上的麻袋看了一阵,嘴角狠狠一抽,顿了顿,轻声吩咐人把两只麻袋抬进去。 “别再让他们来我的酒楼找茬了,纠缠于仿制和被仿制这种事实在太无聊,我们是做餐饮业的,不是搞发明创造的,用菜和服务诱使更多的客人过来花钱再一点也不心疼钱地满意而归,就这么简单。”苏妙看着他,轻声说。 佟染愣住了,过了一会儿,微微一笑:“就这么简单……吗?的确,苏姑娘的想法很简单。”总觉得他的话只说了半截,还有点嘲弄她的想法很天真的意味。 “苏姑娘你误会了,并不是我让他们去的。”接下来。佟染斩钉截铁地说,又一次将自己摘了个干净。 苏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他以为她还会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跟他纠缠点什么,她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点点头,淡声道了句:“告辞!”说罢,转身。 “苏姑娘。”佟染却在后面叫住她。 苏妙微怔。回过头来。不解地望着他。 “下个月净明法师会路过丰州,到时布政使大人必会在丰州选择一间最好的酒楼招待净明法师。”佟染轻轻摇着折扇,笑得温润。笑得平和,笑得无害。 “净明法师?”苏妙一愣,“和尚吗?” 佟染扑哧一笑:“你没听说过净明法师?虽然你是个姑娘家,没听过净明法师也算是孤陋寡闻了。净明法师在岳梁国是个非常神圣的存在。接待过净明法师的酒楼更是会在整个行业中备受瞩目,继而跨入一级酒楼的行列。曾经品鲜楼还是你们苏家的时候。我们一品楼曾接待过净明法师一次,那之后你们的品鲜楼就成了我的囊中物。” “这个和那个没关系吧,分明是你动了手脚。”苏妙看着他,凉凉地道。 佟染话音一僵。紧接着刻意岔开,带了一丝怡然自得,似笑非笑地说: “总之。这一次净明法师还是会由我们一品楼来接待。如果你对净明法师很好奇的话,可以回去问那位回小少爷。”说罢。手中折扇一收,转身,扬长而去。 苏妙呆站在原地,眨巴了两下眼睛,轻声咕哝道:“我怎么感觉我好像被他挑衅了。” “二姑娘,你就是被他挑衅了。”陈阳好心提醒道。 苏妙绷着表情,盯着佟染已经上了台阶走到门槛前,她现在在意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三步并两步上前,唤道: “喂!” “我不叫‘喂’。”佟染回过头,纠正。 “你为什么要叫回味‘小少爷’,他哪里‘小’了?”这是她目前为止最不解的事情。 佟染看了她一会儿,又一次刷地展开折扇,轻轻摇着:“你不是说你们已经是那种关系了,他什么都没告诉你?” “我只是问你为什么要叫他‘小少爷’,你只要回答问题就好了,干吗要反问?”苏妙盯着他折扇上用浓墨洋洋洒洒地写了一行字——冰,水为之而寒于水。 “你这是向人提问的态度吗?” “我也不是特别想知道,你不想说就算了。”苏妙也不在意,从他的扇面上收回目光,转身要走。 “是梁都的叫法。”佟染却淡淡开口了。 “嗯?”苏妙一愣,回头狐疑地望着他。 “梁都那些人都这么叫的,算是一种……绰号。” “以‘少爷’当绰号?”苏妙哭笑不得地问。 “不是‘少爷’,是‘小少爷’。详细的我不想多说,你不如亲自去问他。以你们现在的关系他却没有主动讲给你听,他这样做明显是不想让你踏足他的领域,他在与你悄悄地划清距离保持界线,这样的他对你是真心的吗你从来就没有怀疑过?” “我对他的事并不想知道太多。”苏妙不以为然地说。 “是真的不想知道,还是不敢知道,你在逃避?”佟染看着她的脸,似笑非笑地问。 苏妙微怔,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一张俏丽的小脸扭起来,她咕咕哝哝地说:“你现在的表情就像是急于为少女解开男女之情疑惑的知心大妈,莫非你不打算开酒楼了准备改行做三姑六婆?真让人难以相信!”她惊叹地自语。 “……”握着扇柄的手指逐渐捏紧,以至于越来越苍白,额角的青筋开始活泼地跃动,佟染咬着牙,笑容比她的脸扭曲的幅度更大。 “我走了。”苏妙对着他草草地道了别,转身,走了。 佟染觉得滑稽、可笑、尴尬又窝火,每一次和她相处到最后的感觉总是糟糕透了! “真是个死丫头!”他一字一顿,咬着牙低声道。 苏妙回到苏记品鲜楼,才走到门口,却见一个身穿打满了补丁的布衫的人正站在门口贴着的招工告示前看来看去,只是寥寥几行字,他却像是在上面找花似的,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个没完。 苏妙微怔,走过去问:“你有什么事?” 那人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俊秀气的瓜子脸,看着有点眼熟。 那人在看见苏妙时,莫名地一慌,下意识倒退半步,深深地做了一个揖: “姑娘。” 这行为立刻让苏妙想了起来:“你是、文书?”有段时间没看见他了。 文书站在她面前,手脚似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眼神闪烁,头也垂着,支支吾吾的。 “你有什么事?该不会是十两银子用完了吧?我也不富裕,可没钱再给你了。” “不是,姑娘你误会了,不是因为那个,多亏了姑娘家母已经请了郎中服了药,身体日益好转了。”文书说着,又郑重其事地做了一个揖。 “好转就好,你也不用因为这种事特地跑过来道谢,你还是回去好好想想以后该怎么过日子吧。”苏妙笑笑,就要往酒楼里去。 “苏姑娘!”文书心里一急,慌忙唤住她。 苏妙一愣,不解地望着他。 “苏记……正在招伙计吗?”他小心翼翼地指了指门前的招工告示,底气不足磕磕巴巴地询问。 苏妙向招工告示上看了一眼,重新上下打量他:“你要应征?” 文书被她看得不自在,咬着嘴唇低下头去,这一次却分外坚定,他上前一步,语气决绝地说: “苏姑娘,虽然我从来没当过伙计,也没怎么干过粗活,但我脑袋还算聪明,我会好好学用心学,苏姑娘就让我试一试吧!”说最后一句时他的声音很大,把在酒楼门口进出的人吓了一跳,纷纷诧异地望过来,文书见状越发觉得尴尬。 “不是念书好就能当个好伙计的,再说试一试算什么意思,好像很没自信的样子,没有自信是什么都干不好的。”苏妙淡淡地说。 文书不说话,只是笔直地站在她面前,低着头。他不是一个善言辞的人,大概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决心。 苏妙看了他一会儿,平声说:“先试用一个月吧,工钱领半,每天供两餐,我们是辰时开门亥时四刻闭店,不许迟到,打碎东西要赔偿。阿阳,你把规矩好好教给他吧。”说着,转身进门去了。 文书仍旧如在梦中,两眼迷茫地望向陈阳。 “我是一楼的伙计头儿。”陈阳自我介绍。 文书呆了一会儿才点点头。 “这酸书生看起来很没用。”陈阳腹诽。(未完待续)R466 第一百三四章 说媒 苏妙才迈过门槛,几个穿金戴银的客人从楼上下来迎面走来,她侧身让开路,眼光在为首的那个中年员外脸上扫过,只觉得那人眼熟,却一时没想出来是谁。待一行人走了之后,她不经意抬头,却见苏娴正立在二楼楼梯口向那人的背影望去,见苏妙望过来,眼眸微闪,转身离开了。苏妙微怔,想了一会儿,猛然回忆起,一把拉住苏婵,小声问: “刚才出去的那个,是孙江涛吧?” 苏婵点点头。 “他和大姐怎么了?”苏记开业之后这还是孙江涛第一次来,若不是他突然出现,苏妙都快把这个人给忘了。 “什么怎么了?”苏婵哼了一声,轻蔑地说,“他压根就没认出来,烂透了的男人九成九连自己睡过的女人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 苏妙的脸沉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又问:“那大姐说什么?” “她说早知道能遇见,今天应该好好化个妆。”苏婵面无表情地说,顿了顿,道,“孙江涛倒无所谓,大姐现在又不想当妾了,不过自从搬到丰州来,花花城市,轻浮迷乱,大姐的心情好像一天比一天焦虑了……反正她也到了迫切想再嫁的年纪,二十五岁是个坎儿,没过还有希望,过了就会在走下坡路时破罐子破摔了。” “婵儿,不许这么说你大姐,你现在也是要出嫁的年纪了,很快你也会有这种焦虑,你早晚也会到是个坎儿的年纪。”苏妙一本正经地说。 “我?”苏婵觉得可笑,哼了一声,不屑地道。“我永远不会有那个坎儿,我也永远不会有那种焦虑感,因为我早就决定我这辈子要一个人活,不受任何人牵绊,我绝不会像奶奶、娘、大姐那样可怜地活着,因为男人和孩子把自己弄得可悲可叹,因为那些琐碎的破事把自己变得像疯子一样。我不需要男人和孩子这种累赘。”她掷地有声地对她说。语气非常坚定,说罢,转身。上菜去了。 苏妙愕然地望着她,过了一会儿,抚额,无奈地叹了口气。 晚间。 回味坐在房间里的扶手椅上看书。 “小味味。你说怎么办,婵儿居然说她不需要男人和孩子。她才十七岁,十七岁的姑娘又没从男人那里受过心灵创伤,我爹对她也一直很疼爱,她到底为什么会有这种念头?”苏妙坐在椅子扶手上。用不可思议的语气一叠声叫道。 回味合上书,忍住想要翻白眼的欲/望,看着她的脸。 “那么你呢?”他问。 苏妙一愣。 “你和她是双生女。她有那样离谱的念头,那么你呢?” “你以为是我让她有那种想法的?”苏妙越发不可思议地叫起来。 “她很崇拜你。她说不定是因为你一直拒绝和我成亲,她认为你讨厌成亲,所以才会有那种想法。” “你分明是在借题发挥,虽然我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但也不讨厌有相公孩子,只要时机对了生小娃娃也没什么不好。”苏妙耸了耸肩,说。 “你说这话的语气就像是一个正在掌控着一切的自大者。”回味眯起眼睛盯着她,道。 苏妙扬眉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忽然冲着他顽皮地挤了挤眼睛,笑嘻嘻说: “小味味,虽然你已经是我的囊中物了,但你不要太沮丧,我会好好疼爱你的!” “……”她像个傻瓜,回味无语地轻叹口气,翻开书籍继续 “小味味,你说婵儿要怎么办嘛!”苏妙抓着他的肩膀头用力摇着,拖着长音烦恼地说。 回味被她摇得七荤八素,推开她的手,不耐地道:“什么怎么办,总会有一些脑子奇怪的小姑娘到了快出嫁的年纪会说出一些奇怪的话,等她遇到真心喜欢的人,你就是把她锁起来也拦不住她。我爹说了,女人这东西就是说一套做一套的。” “……你爹对女人还真是了解啊。”苏妙的嘴角狠狠一抽。 “你今天到品鲜楼去佟染有对你说什么吗?”回味书也看不下去了,索性问。 苏妙这才想起来,手一拍,道:“对了,佟染说下个月净明法师会来丰州,我问他净明法师是谁,他让我回来问你。” “净明法师?”回味一愣,蹙眉陷入沉思。 “是和尚吗?”苏妙好奇地问。 “不是,净明法师是华北中北那一带清衣族的法师,通医药擅占卜,常年在全国各地开坛布道,信徒无数。但他不是一个教派,他只是喜欢给人讲故事,一讲就能讲二三个时辰。听说他讲的故事很有道理,给许多人醍醐灌顶当头棒喝的感觉。他和当今皇上的交情很好,每年春节都会去宫里给皇上讲故事。”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通过他的话她明白了两件事:一是那位净明法师不是个演讲家就是个寓言故事的创造和传播者;二是当今皇上喜欢听讲故事。 “佟染说凡是被净明法师吃过的酒楼就会一跃升级为岳梁国的一级酒楼。” “他吃高兴了会在墙上题字,他的题字通常千金难求,岳梁国没有几家酒楼有他的题字。” 苏妙的眼神四十五度向上,想了半天,问:“谁决定他会去哪家酒楼?” “自然是衙门决定的。” “那……”苏妙看着他,开口,回味望着她,苏妙本来想问他有没有法子等净明法师到丰州来时把他弄过来吃一顿,不过转念一想这要求难度有点高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为难,于是摇了摇头,陷入沉思。 “净明法师不吃猪肉也不爱荤油,最爱牛羊兔肉,他非常难伺候。” 岳梁国的牛肉比羊肉还要昂贵,大概是需要保留耕牛的问题。也有可能是因为有钱人想要抬高自己的身价,合法的肉牛养殖场非常稀少,以至于牛肉价格非常高,牛肉通常只会出现在私人筵席上,只有梁都的大酒楼和佟家那样的大酒楼才做得起以牛肉为食材的菜。 苏妙点了点头,虽然苏记现在的名头在丰州还算响亮,可论财力论有名的程度还是不如一品楼。大概轮不到她了。 回味盯着她陷入沉思的侧脸。盯了一会儿,忽然将手放在她的长发上,身体前倾。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苏妙一愣,被他吻过的地方热了起来,以至于那一抹热度蔓延至脸颊,微微泛起红色。呆滞了两秒。她羞答答地在他的胸口狠捶一下,笑嘻嘻说: “讨厌啦。怎么突然亲我!” 回味的手不由自主地捂上胸口,有点岔气,轻咳两声,无语。 苏妙觉得身为书呆子的文书至少比作为学渣的宁乐好用得多。文书当伙计时虽然上菜慢但从来没打碎过盘子,记性也好,客人点菜时他基本上一遍就能记住。宁乐本来屁颠屁颠地还想着去帮助新人。却发现文书比他管用多了,作为前辈的地位受到了很大的威胁。这小子还个子比他高,脸长得也比他好,又一副傻兮兮的穷酸模样竟然比他还要受有钱女客的喜欢,宁乐很恼火。 苏老太和胡氏从城外的寺庙回来,仿佛褪去一层罪孽变得佛光普照的,给四个孩子一人买了一个护身符,苏烟的自然是保佑学业有成科举高中的,剩下的那三个无一例外均是保佑三女红星鸾动早点出嫁,可见这两人的心情之急切。 苏记每日辰时整开门,一刻钟后正式营业,今日才开了门,一个头上戴着老大一朵红花笑了一脸褶的婆子扭着水桶腰从外面进来,苏婵绷着脸瞧了一会儿才认出来: “你不是宋媒婆吗,大清早你跑我们酒楼来干吗?出去出去!”以前他们还住在丰州时这老货上门来给苏娴和她保媒拉纤过好几次,苏娴也就罢了,她才十三岁这死老婆子就见天过来哄苏老太把她订出去,三姑六婆没几个是好人。 “婵姐儿,你别赶啊,老身是来保媒的!”宋媒婆带着一丝讨好,笑嘻嘻说。 “老子不嫁,你给老子团成团滚出去!”苏婵冷着脸说。 “瞧你这丫头长这么大还是这副德行,难怪到现在还嫁不出去!我不是来给你做媒的!” “我也不嫁。”纯娘也认得这个街坊邻居全知道的最擅长花言巧语的老太太,立刻走过来戒备地道。 “你一个唱曲儿的就算想嫁,谁要!”宋媒婆不屑地说。 “你……”纯娘被她气了个倒仰,脸涨红,怒道,“死婆子,要你管!”转身气冲冲地走了。 “我二姐有人家了。”苏婵警惕地盯着宋媒婆,不悦地说。 “不是你二姐,我是来给你大姐做媒的,这次可是个好人家,你让开,我找的是你娘!”宋媒婆说着,挤开挡路的苏婵,扭着腰一径向后院去。 “哎!”苏婵没拦住她,脸都气绿了。 厨房内,苏妙正在看着全能杂工组的人处理食材,听了苏婵的汇报微怔: “给大姐做媒?” “那老货在佛法大会时跑去庙里拉生意,结果又把奶奶和娘拉上了,今儿一大早跑过来说什么给大姐找了个好人家。”苏婵皱着眉气哼哼地道。 苏妙想了一会儿,却没她的反应大,只是淡淡说:“你去跟大姐说,让她进去听听是个什么样的人,具体怎样让她自己决定。” “她要是一时脑袋发热答应了呢?” “她比你经验丰富,在这种事上比你聪明。”苏妙回答。 苏婵直直地看了她一会儿,哼了一声,扭身走了。 “大姑娘想再嫁?”程铁惊讶地问。 “嗯。”苏妙沉默了一会儿,似笑非笑地说,“大姐也到了开始忧虑自己年龄的年纪了。” 大约两刻钟,苏婵回来了,说宋媒婆已经走了,又绷着一张脸冷冰冰地道: “说是齐家巷的吴官人看中了大姐要娶为填房,还说那吴官人是个生意人,家里有个裁缝楼,专门替人做衣裳卖布料,生意很红火。吴官人的爹娘都在老家,这边没有公婆管束。吴官人一表人才,腰缠万贯,家中有房子有院子还有一辆车,他娘子三年前难产死了,一双儿女一个三岁一个六岁,都很乖巧,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大姐说她要考虑一下。” “齐家巷?齐家巷只有一个姓吴的,吴裁缝是在万余街开了家裁缝布匹铺子,可那生意仅够过日子,说什么腰缠万贯也太能胡掰了。还一表人才,也就是普普通通,个头还没东家高呢。还有,他家那两个小鬼顽劣得紧,可招人烦,不是我说,给那两个小祖宗当后娘都得短寿!”来顺就住在齐家巷附近,闻言,连忙说。 “我就知道那个老货又来骗人了,我去告诉大姐!”苏婵气愤地说,转身又走了,不到半刻钟复又回来,比刚才更加生气地对苏妙道,“她竟然还说她要考虑一下!” “那就让她考虑一下。”苏妙轻描淡写地说。 “二姐!”苏婵加重语气。 “前面该有客人来了。”苏妙对她道。 苏婵看了她一阵,扭头,气呼呼地走了。 苏妙目不转睛地盯着灶上的铁锅,过了一会儿,轻叹口气。 一上午来了两个不速之客,宋媒婆登门让苏妙意外又头疼,快到中午时来的客人却让她狐疑万分。 “知州衙门的师爷在菊包厢等你,说有事找你。”苏娴进厨房来对她说。 苏妙愣了愣:“丰州知州衙门的师爷?找我?” “对。没错。” 这消息太突然,迷惑不解地想了一阵,她解了围裙跟着苏娴往外走,才走两步,狐疑地回过头,望着专心致志烧菜的回味,惊讶地问: “你不跟我一起去?” “我正在煮菜。”回味一边炒糖色一边看着她说,“要我陪你去?” “不用。”苏妙果断拒绝。她之所以会问是因为他从来都跟着她,从早到晚无论她走到哪他几乎都会跟随,而今天在她去见陌生的官府人员时他竟然没有主动跟上,她很吃惊。 苏妙跟着苏娴来到二楼,站在菊包厢前。 “就在里面。”苏娴说,又压低了声音道,“要是里面的人对你不怀好意你就大声叫。” “怎么可能!”苏妙哭笑不得地说,推门进去了。(未完待续)R466 第一百三五章 苏记第一大单 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人正坐在菊包厢里喝茶,见门开后进来个姑娘,一愣,站了起来,表情温和地询问: “姑娘可是苏记品鲜楼的主人?鄙人乃丰州知州衙门的师爷方宏。” “奴家苏妙,是苏记品鲜楼的掌柜兼厨长,方师爷好。”苏妙立刻上前几步,施了一礼,含笑道。 方师爷点了点头,与苏妙客套了两句,两人坐下,方师爷笑着说: “鄙人此次前来是为了净明法师前往梁都时途经丰州的事,净明法师抵达丰州时大概是初五初六,会在丰州停留三天稍事休整。净明法师对饮食很挑剔,所以这三天需要有一家可心又可靠的酒楼来打理净明法师的饮食。主要是第一日,布政使大人会亲自给净明法师接风,到时候不仅是布政使大人,知府大人和知州大人也会一并出席。本来知州大人想让一品楼承办此次接风宴,可上一次净明法师路过丰州时连吃了三天一品楼的菜,到今天一品楼的菜色并没有太大的改变,知州大人担心这一次再吃净明法师会腻烦。前两日大人听了友人的介绍来到苏记尝了菜,觉得苏记的菜比一品楼新鲜,味道与一品楼相比并不逊色,虽然装潢没有一品楼华丽,但包场的话也算清新雅致,所以知州大人决定这一次的接风宴由苏记来承办。具体日期鄙人会在前一天派人来通知,那一天苏记需歇业一天,各位大人都会出席,苏姑娘可千万别在当天出了纰漏。” 苏妙呆愣了半天,压抑住快要蹦出来的心脏。惊诧地问:“方师爷的意思是,净明法师的接风宴由我们苏记承办?” “是。苏姑娘应该没有问题吧?” “没有!”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脑子还在昏昏沉沉,嘴巴却飞快地回答,“绝对没有问题!” “那就好。之后的三餐由苏记和一品楼共同承办,也不知道净明法师喜欢哪一家,苏姑娘若是想让自己的酒楼扬名的话。最好多下点功夫。净明法师深得皇上信赖。鄙人听说苏姑娘本人亦是一名庖者,已经有庖者得到净明法师的赏识被引荐给陛下进宫做了御厨,还有的庖者因为酒楼被净明法师光顾过。因而引来许多信徒。一般同一家酒楼净明法师是不愿意去第二次的,这么些年只有一品楼例外,如果苏姑娘能讨净明法师的喜欢,令净明法师临启程前再一次光顾苏记。苏记必会声名大噪,一跃与一品楼比肩。” 苏妙对做御厨没有半点兴趣。对方师爷的后半段话倒是很动心,顿了顿,微笑着说: “我们苏记这一次必会全力以赴。方师爷竟对我说了这么多,多谢方师爷指点。”说着起身行了一礼。 “鄙人以前就在丰州衙门。那时候还只是个小小的文书,因这一任长官提拔鄙人才当了师爷。鄙人做文书时偶然去过令尊的品鲜楼,直到现在鄙人也很怀念令尊的手艺。” 苏妙点了点头。轻笑道:“原来如此。” “那就这么定了,净明法师抵达的日期鄙人会派人来另行通知。在此之前苏姑娘定要好好准备。”方师爷站起身,说,“另外苏姑娘大概不太清楚,一定要记住,给净明法师的菜里任何猪身上的东西都不要有,这是清衣族的禁忌。还有荤油,鸡鸭油之类的荤油也尽量避免,净明法师喜欢菜油做出来的菜,除非你能把荤油做的吃不出味道,但净明法师嘴巴很灵,基本上不大可能。” “是,我记住了,多谢方师爷提点。”苏妙见他欲离开,连忙笑说,“这都快中午了,方师爷若是不急就坐下来,我去做几道好菜请方师爷喝上两杯。” “今儿不行改日吧,鄙人还得回衙门去复命。”方师爷笑着拒绝。 苏妙也不好再挽留,亲自将方师爷送出门,一直看着他走远了,这才感觉出内心里蠢蠢欲动的雀跃,这一抹雀跃让她觉得今天的太阳分外灿烂,拳头在手心中轻轻敲击一下,她笑意盎然地回过身,映入眼帘的却是苏婵没有表情的脸。 “那个人来干吗?”她问。 苏妙想说,可是三言两语解释不清觉得怪麻烦的,打定主意晚上开会时再详细宣布,于是笑眯眯说了句: “来说了件好事。”说罢,径直向厨房走去。 苏婵看着她的背影,一头雾水。 回到厨房苏妙也没急于说苏记要为净明法师承办接风宴的消息,午餐高峰期开始,厨房里分外忙碌,也没时间讲这个,一直憋到晚间的总结会上她才正式宣布,引来一片沸腾。 “净明法师?那个时常开坛布道,以许多小故事警示世人,说的故事比说书的说的还要好听的老头?”宁乐兴奋地说,并非兴奋净明法师的到来,而是自己曾经见过所以在卖弄。 “宁兄此言差矣,净明法师乃当世大儒,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博古通今,岂是说书的可比?”文书不赞成,严肃反驳道。 “你什么意思?说书的怎么了?说书的碍着你什么了?”纯娘一听就火了,她就是说书的,冲着文书小钢炮似的说。 文书一愣,连忙倒退半步,深深地做了一个揖: “纯姑娘误会了,在下绝没有想惹姑娘生气的意思。” 可你已经惹我生气了:“我姓郭,不姓纯。”她硬邦邦地强调。 文书啊呀一声,再次深深地施了一礼:“在下冒犯了姑娘,望姑娘恕罪则个。” 纯娘双手抱胸,嘴角狠狠一抽。 这姑娘好像很讨厌自己,可他没做什么讨厌的事情啊,文书百思不得其解。 “总之净明法师初五初六会到丰州来,到时候的接风宴会有很多人出席,咱们苏记品鲜楼会包场一天。从明天开始。一楼二楼所有伙计每天打烊后要参加两刻钟的培训,厨房里也要尽快把菜单定下来。这次的采买由舅舅负责……” “阿妙,”周诚打断她,笑着说,“让舅舅一个人采买怕人手不够,我帮舅舅一起吧?” “用不着!我采买这么长时间也没缺人手,现在不过是给一桌菜采买。我倒干不了了?”胡大舅不待见地瞟了他一眼。哼道。 周诚面色一僵。 苏妙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接腔,继续道:“就是这样。都散了吧。” 众伙计厨师应了一声,陆续散了。 苏妙转身往后院走,周诚却没有离开,而是上前两步追过来。唤道: “阿妙!” 苏妙回过头,看着他问:“什么事?” 回味瞅了他们一眼。想了想,没有留下,径自离开了。 周诚有些意外地在他身上扫了一眼,不过这样正合他的意。低着声音道: “我知道这次包场只有一桌用不上所有人,不过之前净明法师来丰州时在一品楼我曾被借调到一品楼做二厨,我知道能得净明法师欢心的菜。” “这一次苏记之所以被选中。就是因为不是一品楼,所以这一次的所有菜色都是苏记品鲜楼自己的菜。”苏妙淡淡打断他。在他的身上扫了一眼,“这一次的确缺能用的人手,那一天你也过来帮忙打下手吧。” 周诚心中一喜,连连点头:“哎!阿妙你放心,这一回我保证让你办一场能让净明法师和所有大人都满意的接风宴,到时候咱们苏记品鲜楼的名头一定会比一品楼更加响亮!” 苏妙看着他,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转身走了。 周诚立在原地,无法抑制住内心的喜悦和激动,拳头在掌心一捶,眼内精光毕露。 宴席上要用的兔肉会请鹤山村的猎户去打,至于羊肉和牛肉丰州并没有养殖,但丰州有两家养猪场与邻州的牛羊养殖场有来往,到时候会订两头小牛小羊送过来。这一次的生意绝对是亏本生意,衙门给净明法师接风必然用公账,公账自然不能超额,到最后付的钱也不知道能不能够得上本钱,官府过来吃喝没打白条她就应该谢天谢地了。不过为了苏记品鲜楼能够扬名,这一次苏妙也是拼了。 因为构思菜单的事苏妙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四更天眯了一会儿之后醒来,也没有困意了,索性坐起来,悄悄穿上衣服出门去,本打算去厨房,不料才开了门却看见苏娴正坐在石磨上仰着脖子看天。 听见门响,苏娴回过头来,愣了一下: “怎么起来了?” “大姐你坐这儿干吗?”苏妙走过去,同样坐在石磨上,问。 “没有,睡不着出来坐坐。”苏娴抬头望着天,说。 苏妙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嘴唇,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 “宋媒婆来说媒,你决定怎么办?” “我正在考虑。”苏娴轻描淡写地回答。 苏妙低头沉吟了良久,又一次望向她,轻轻地说: “不管大姐心里是怎么想的,我只是想说,我希望你能找到一个你十分想要和他共度一生的人,如果一辈子都找不到,那就一个人好好地活着。让自己不会孤单的方法有很多,受混乱的心情驱使匆匆做下决定是最坏的方法。慢慢地考虑吧,别急,错过时机只是失去了一个不知道结果好坏的机会,而不可挽回的懊悔将再也回不到原点。”顿了顿,她微微一笑,“话是这样说啦,不过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竭尽所能去帮助你,因为你是我大姐嘛。” 苏娴微诧地望向她,看到的却是她弯起眉眼粲然一笑,顿了顿,她低垂下眼帘,红唇浅浅地勾起,莞尔一笑,轻声斥道: “傻子。” “好过分,竟然骂我!”苏妙不悦地说。 苏娴笑了起来。 苏妙嫣然一笑。 晴朗漆黑的天空稀疏地缀着宝石一样的星辰,月光如注,露水浮地,已是初冬。 苏娴回绝了宋媒婆,宋媒婆气得褶子脸瓦绿,把冷言酸语倒了出来,只不过还没说完就被苏婵拿笤帚打出去了。 苏娴也不是随便决定的,她去看了那位传说中的吴官人,对宋媒婆的坑蒙拐骗很是火大。在她看来,吴家的那个裁缝铺子惨淡得就快关门了,吴官人的长相人品先不提,他的那两个孩子太顽皮,她们去齐家巷看时那兄妹俩竟然正在拿石头打路人,纯娘被一颗石子正中额头,气得去教训那两个孩子,结果被孩子的外祖母反骂回来,那老太太的“战斗力”太强大,几个人灰溜溜地回来,当天苏娴就拒绝了这门亲事。 十一月初六,净明法师前往梁都途经丰州,将在丰州停留三天,下榻地点是丰州最豪华的雪鸢客栈。 接风宴在黄昏时分开始,届时秦安省布政使、广平府知府、丰州知州都会出席,三位大官一人带一个随同,净明法师也会携两名随从,赴宴的一共九个人。 为这九个人提供专人服务的是苏妙亲自选出来的九个伙计,苏娴、陈阳、苏婵、宁乐、纯娘、苏烟、得福、金生、阿纲,选他们主要是因为这九个人是伙计里头颜值最高经验也算比较丰富的。文书之所以没被选中是因为经验不够,苏妙怕他出乱子,他跟剩下的伙计一样,一律在二楼竹包厢门外待命。 这一次因为专供一桌,厨房也不用太多的人,能留下来的全是被精心挑选过的,挑上的欢欣鼓舞,沒挑上的自然沮丧落寞。 人一少厨房也显得宽阔许多,众人严肃以待,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第一道进门菜乌云托月,将紫菜洗净用凉水浸透后控干撒进汤碗里,把鸽蛋打入碗中,倒入开水做成圆荷包蛋,捞出放在汤碗中央。另起汤锅,二点五比一的比例倒入鸡汤和泉水,放精盐、黄酒,烧开后撇去浮沫,盛入汤碗中至八分满。色彩分明,汤鲜味美,素淡爽口,清雅脱俗,紫菜漂浮形似乌云,鸽蛋如满月依托于乌云之中,故名“乌云托月”。 苏娴捧着汤盅带领众伙计上菜,门前守着的衙役打开包厢门,几个人鱼贯而入,依次来到正在交谈的众宾客身旁训练有素地上了菜: “乌云托月,诸位大人请慢用!”嗓音清细,似黄莺出谷。 “哟,还是女伙计,真稀奇!”一个沙哑却洪亮的嗓音惊奇地说。(未完待续)R466 第一百三六章 美味宴 苏娴向说话的人看去,一个看不出年纪的老者,头上包着洁白的缠头,穿着一件白色的对襟长袍,外面套了一件黑色的长褂子,留着一副整齐的长胡子。花白的胡子半遮半掩着厚厚的嘴唇,体型微胖,眼睛很小仿佛一直在眯着,一眼望去很难分辨得出他是睡着还是醒着。大冬天里他竟然光着脚穿了一双木屐,也不知道是因为一身白袍还是因为那一部胡子,看起来还真有点仙风道骨的意味。 “苏记是家里的产业,掌厨的是这家二姑娘,这是大姑娘和三姑娘,都是二姑娘的姐妹,这纯姑娘是表妹。还有这苏小秀才是幼弟,没想到今儿苏老弟竟自己给我们端起菜来了!”徐知州笑着拍了拍给自己上菜的苏烟,说。衙门跟官学的关系就像正规军和储备军的关系,谁也不知道储备军里能出什么样的人物,所以瞅准了都会先挂个师生的名分以图日后发展,徐知州熟知丰州官学里的不少学子,自然认得苏烟。 “回大人,家姐怕那些伙计缩手缩脚的碍了诸位大人的雅兴,就让学生也来帮忙了。”苏烟谦顺地笑答,“二姐的话学生是不敢不听的。” “你们姐几个的感情如此融洽,实在难得。”徐知州笑着称赞。 “的确难得,姐妹弟兄团结融洽才是一户人家最大的幸事,就像我时常讲的一根树枝易折断一捆树枝却无人能折断,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团结齐心。”净明法师捋着长长的胡须,语重心长地说。 “法师说的是,正是这个道理,可惜这世上许多人不知道。为了名利闹出许多丑态来,下官在知州衙门里常能遇到这种事,唉!”徐知州略带一丝讨好地随声附和。 “看这两个小姐儿的年纪掌厨的姑娘想是年岁也不大吧?”净明法师似乎对女性厨师很感兴趣,笑着问。 “苏掌柜今年正十七,虽然有了人家,不过还没出阁呢。”徐知州笑答,“苏掌柜的父亲过去也是一位名厨。染病过世后苏掌柜继承了她父亲的手艺又重新将家里的产业发扬起来。” “原来如此。年轻姑娘能够承袭父亲的遗志并将其发扬,不错不错!”净明法师连连点头,捋须赞道。“这样的姑娘我在游历时也见过,她身边还有一个跟她的性子截然相反的妹子,话说那是一年深冬……” 净明法师虽然喜欢吃喝,排场却不算大。不用人伺候也用不着人让,自斟自饮。自夹自吃,一边吃一边和其他人说笑,时不时会冒出来一两则短小却很值得回味的故事。似乎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无论是为他接风的官员还是给他上菜的伙计。他的态度始终如一,一点也看不出他是一个受皇上赏识在全国各地都有信徒的哲人。在说话时这就是一个普通的老头,亲切和蔼。平易近人。 “不愧是岳梁国的故事王,我都差一点听住了!”苏娴抱着托盘站在厨房里。四十五度角望着顶棚,轻声叹道。 正在忙碌的苏妙瞅了她一眼,提醒:“你们没忘了你们只是进去上菜的吧?” “啊呀!”苏娴这才回过神来,低呼一声,捂住嘴唇。 “拜托你们注意力集中点,你们是伙计,不是去广场上听故事的信徒,就是想听也得等宴席结束了再听。”苏妙无语,一字一顿强调道。 “是。”九个一半脑子仍沉浸在故事里只用一半脑子在面对她的伙计参差不齐地应了一声。 “二姐,回头我给你讲那个可怜的好姑娘和她坏妹子的故事,真是太可怜了,我都要哭了!”苏烟两眼通红,一面擦拭着微湿的眼角,一面迫切地对她说。 苏妙看着他,无语地抽了抽嘴角,再一次强调:“你们是去上菜的!” “是。”九个人又应了一遍,这一次倒是比先前齐整了些。 “净明法师讲的故事真有那么好听?”九个人去上菜后,苏妙狐疑地问回味。 回味看了她一眼,还没回答,来顺已经一叠声说: “东家,我听过我听过,确实好听,上一次净明法师来丰州讲了雪孩子和他娘的故事,当时台下哭倒了一大片,没有一个人眼睛是干的。” “……是吗?”苏妙之前生活的年代信息太发达她知道的事情太多,无法体会在信息闭塞书本昂贵的年代听哲学故事心灵鸡汤是一件很稀罕很值得人激动的事,所以也就不太能理解他们内心的亢奋。 “东家,我还记着那个故事,我给你讲雪孩子和他娘的故事?”来顺显然提起来就兴奋过头了。 “下次吧。”苏妙皮笑肉不笑地说。 就在这时,只听啪嚓一声脆响,伴随着相当凄厉的惨叫声,众人惊诧地回过头去,接二连三的低呼声响起。周诚那一张苍白铁青的脸已经扭曲成一团,右臂的袖子湿了一大片,上面还微微冒着白烟。同喜惊骇地站在他对面,手里的砂锅已经掉在地上摔碎成几瓣,地上流了一大滩滚热的高汤。也不知道是怎么不小心,同喜手里的高汤尽数洒在周诚的胳膊上,结果周诚的胳膊也烫了,高汤也洒了,连砂锅都碎了。同喜目瞪口呆,神情惶惶。周诚自然是又痛又气,怒不可遏,一巴掌扇过去把同喜的脸打得紫胀,同喜捂着脸一声不敢吭。 苏妙看了一眼,淡声吩咐:“来顺,快给他用凉水冲冲看看怎么样。六子,把地上收拾了。” 两人应了一声,来顺上前让周诚跟他到洗碗池前,拔去墙上竹筒里的塞子,有清凉的地下水流了下来,周诚自己也痛,急忙去冲。 苏妙走过去看他撸起袖子,见手肘到前臂上通红发白如褪了一层皮,上面起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水泡。伤得不轻。 “哟,这么严重,来顺,去叫文书和豆子进来送周诚回去,顺便看个郎中敷点药,医药钱去我娘那儿先支二两银子。” 来顺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阿妙。不打紧。只是烫了一下,我还能干。”周诚一听自己竟然因伤要半道被赶回去,心里急了。连忙扭过头来努力笑得一脸无事。 “烫的这样严重,受伤的又是右臂,你就是留下也什么都做不成了,还不如早点去看郎中敷药。” “阿妙。你不用担心,我真没事!”周诚以为她是在担心他。欣慰又开心地笑说,努力用平缓的语气安慰道。 “回去吧,该做的你也差不多都做完了,接下来也用不上你什么。文书。带他去看郎中,所有钱公账出。”苏妙紧接着又对周诚道,“你若是觉得不太好。明天就在家休息,什么时候觉得好了什么时候再来。你这也算是工伤。药费酒楼会出,另外休假期间也不会扣你工钱。” “阿妙,真不用……” “回去吧。文书!” “周兄,我送你去看郎中。”文书见周诚满胳膊水泡,受不了地别过头去,说。 周诚拗不过苏妙赶他走,无奈,只得跟着文书和豆子离开,出去找郎中了。 苏妙在墙角正咕嘟咕嘟沸腾的高汤锅上扫了一眼,眸光微闪,走到灶台前,继续烹制陈皮兔肉。 竹包厢,丁知府等正一边品尝着清炖羊肉一边听净明法师讲故事,净明法师美美地啜了一口苏记的招牌果酒,长长地叹了一声,美滋滋地问: “真是好酒!喝了这么些年的酒,滋味如此鲜明丰富的酒我还是第一次遇见,这酒是你们自酿的?” “回法师,这酒是我们东家亲手酿制的,是由葡萄、李子、梅子、石榴加入秘制香料经过层层发酵制成的多味果酒,每喝一口都会品出不一样的滋味,我们东家为此酒取名为‘妙酿’。”回话的是阿木,作为原鸽子楼的伙计头儿,他伺候达官贵人也有不少经验。 净明法师望着瓷盅里比胭脂还要鲜艳比清泉还要剔透的果酒,笑着赞叹道:“妙酿,妙酿,‘妙’这个字取得好啊!” “回法师,‘妙’字只是我们东家的闺名罢了。”阿木含笑说。 桌子前的人愣了愣,紧接着哄堂大笑,净明法师捋着胡须笑说: “能酿得出这个酒的定担得起这个‘妙’字,能担得起这个‘妙’字的想必也是个妙人儿了!” “法师的这话才是妙上加妙啊!”徐知州趁机竖起大拇指夸赞道。 众人笑得更大声,心里对徐知州拍马屁的手段却很是鄙视。 净明法师又夹了素菜,才入口中,清淡爽烈,回味甘香,竟是一种说不出的纯厚却淡雅的无上美味,惊诧地赞道: “这白菜真不错,叫什么名?” “回法师,这一道叫做金钩白菜。”上菜的苏娴轻声回答。 净明法师向盘中瞧去,果然觉得那白菜颜色金黄,体状如钩,点了点头。一旁的夏布政使亦起了兴致,笑问: “这菜怎么做的?” “回大人,把精选的白菜心洗净竖着切开,锅里烧开水,放入白菜心烫软。锅中倒油,待油四成热时放姜末、虾仁、香菇片炒香。把白菜心码进锅里,倒两大勺泡虾仁的水,再倒小半碗高汤,加盐盖盖以小火焖到白菜软烂,盛出来码在盘子里。将锅里的汤汁加水淀粉煮到稠,淋入香油,加一勺鸡肉制成的鸡粉,把煮好的浓汁浇在白菜上,吃起来爽滑鲜美,更有滋味。 “只是一道白菜,竟然也有这样讲究的做法,可见是用了心思的!”夏布政使点着头赞叹道。 “这个是……”净明法师盯着后端上来的那一道色彩典雅,层次分明,摆盘极为精致华丽的素菜,微怔,惊诧地问,“这一道可是鼎湖上素?” “回法师,确是鼎湖上素。” “这也是你们姑娘东家做的?” “不,这是我们副厨长的拿手菜。” 鼎湖上素的做法极为复杂,需将雪耳、桂花耳、榆耳、黄耳、香菇、草菇、竹荪、莲子、白菌、银针、笋花、菜心洗净、浸发,分别以油味料滚煨烹熟,再按序取白菌、花菇、竹荪、鲜菇、黄耳、莲子、蘑菇、笋花,一部分沿着盆底拼砌成圆圈,剩下各料填满其中,覆扣于盘上,呈层次分明的“山形”;以油、酒、素上汤、盐、糖、酱油、湿淀粉烹成芡汁勾芡,淋在“山”上。雪耳、菜心、银针围边,桂花耳铺放在上面。此道菜外观上用料精细、色调雅丽、层次分明,口感上鲜嫩滑爽、清香溢口、清新脱俗,绝对是宴席上的佳品。 净明法师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眼睛骤然一亮,连连点头,赞叹道: “妙啊!妙!这道鼎湖上素我以前只在梁都吃过一回,当时只觉得新鲜华美,没想到同一道菜竟然在丰州又吃了一回,这个比在梁都时那次吃过的还要精细!好!” 夏布政使附和地点头,徐知州不好意思大吃,只能一筷接一筷偷偷地夹。 作为压轴的牛肉被端了上来,以色彩绚丽的配菜衬着上等牛肉,牛肉已经被切开,却仍旧维持着原本的片块状,浓郁的香气从端进来的一刻便在包厢内弥漫开来。 入口之后,肉细多汁,口感鲜嫩。这牛肉做的极其精细,选用上好的牛里脊,以稳定的高温将牛肉表面迅速加热,又不能使其中的纤维破裂,这对厨师的经验和手艺要求相当严格。肉汁被迅速封住,使牛肉表面呈现一种非常独特的暗金色,而里面却是漂亮的粉红色。肉汁浓郁,酥软鲜美,滚热诱人的肉汁随着牙齿的咀嚼散溢开来,烤肉的香味完美地传递到舒展着口腔的每一颗味蕾,在其中盘旋游走,使牛肉那种最最天然的滋味发挥得淋漓尽致, 夏布政使等人一边吃一边频频点头,连话都不想说。净明法师吃的胡子上沾着汤汁,一双似睡非睡的眼睛此时睁得大大的,亮晶晶金灿灿,直到一块牛肉去了半个,他才询问: “这牛肉有名儿没有?” “回法师,这是舍妹的拿手菜苏记超豪华无上牛排。”苏娴弯身笑答。 众人呆愣几秒,夏布政使先笑出声来: “这个名儿也忒俗了!” “俗的倒新鲜!”净明法师笑呵呵地说,“我还真想看看这妙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儿!”(未完待续)R466 第一百三七章 丰州第一楼 夏布政使一听,立刻让苏娴去找苏妙过来,苏娴巴不得让苏妙出来认一认丰州官府的,以图日后多几个稳定的大户,含笑去了。 此时厨房工作已接近尾声,苏妙跟着苏娴来到竹包厢,净明法师正在讲新故事,见她来了,上下打量两眼。一个清秀俏丽的年轻姑娘,穿着棉布衣裙,长发高高地挽着还用发带束住,因为是个庖者,她未施粉黛,连首饰也没有戴,看上去清清爽爽,文静可人,与别家养在闺阁中的女子确有不同。 苏妙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净明法师将她看了几遍,笑问: “小姑娘是丰州本地人?” “回法师,小女出生在长乐镇,幼时随父母来到丰州,算起来也是丰州人了。”苏妙笑答。 “地地道道的丰州人竟然会做牛肉,我还道丰州人只知道吃清江里的鱼虾哩。你这牛肉做的好哇,就连梁都那些自认为会吃牛肉的人家也没你这个牛排做得香!”净明法师捋着胡须赞道。 “多谢法师夸奖,法师游历全国,见识广博,小女的手艺能得法师青目,小女深感荣幸。” 说话时的语气模样端的是知书达理,既显得不卑不亢,又会让人觉得她是因为被认可由衷的觉得开心,而不是刻意去奉承夸赞她的人。 净明法师捋着花白的胡须点了点头,微笑道: “你这儿的副厨长可是梁都人?” “是。”苏妙一愣,心里奇怪他怎么会知道? “这道鼎湖上素做得好,能做出这样精细的菜肴也算名厨了,请这样的人必费了许多工夫吧?”净明法师一双眼睛笑着,笑的时候很像没睡醒的样子。 “并没有费什么工夫。他是自己来的,而且,做这菜的人是小女的未婚夫婿。”苏妙笑眯了眼,很自豪地说。 净明法师一愣,眼里的笑意似乎比刚刚明显点了:“这人是你的未婚夫婿?可真?” 他问得有点奇怪,苏妙点了点头,笑道:“是真的。” 净明法师又一次将她上下看了一遍。笑得连长胡子都抖动起来了。顿了顿,高声说: “今儿这餐吃得舒坦!好!拿笔来!” 他话一出口,苏妙诸人均心中大喜。门外边早就准备好了,苏烟亲自端进笔墨来。净明法师站起身,接过狼毫笔,站在自己身后那片雪白的墙壁前捋着胡须思索一阵。对着苏妙和蔼地笑问: “你想要写点什么?” “法师随便写,想写什么写什么。高兴写什么就写什么!”苏妙无法抑制心中的喜悦,这感觉就像是被当世有名的美食评论家认可了一样,心潮澎湃,笑得见牙不见眼。一叠声说。 净明法师思考了一阵,忽然睁开眼睛,挥毫泼墨大笔一书。在特地打磨过就为了等待这一天的雪白墙壁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一行字—— 丰州第一楼。 五个洋洋洒洒的大字落入眼帘,恍若敲响铜钟的槌。耳朵边回荡着一连串响亮的回声。不单单是苏妙,在场的每一个苏记人都从内心深处感觉到雀跃、激动、欢喜,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亮的,所有人的内心底都涌起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却真心为这一行字感觉到深深自傲的心情。 苏妙非常开心,自重操旧业以来这一次是她最最开心的一次,对于他们苏记来说这是跨出重要一大步的时刻,对于她的从业生涯来说这也是她职业生涯的一次重大跃进。她有种平坦的阳光大道很快就会到来的预感,但为了不让自己显得没见过世面,她努力压抑下内心的激动,礼貌地向净明法师道了谢,并吩咐人上最后的点心,林嫣手制的千层糕。 宴会至天黑后方散,头一回接待如此隆重的客人,虽然工作量和平日里根本没法比,无论是伙计还是后厨却都觉得分外疲惫。 简单打扫过后苏妙就让他们散了,自己一个人站在竹包厢里,双手抱胸看着墙上的题字嘻嘻地笑。单是“净明法师”这四个字的落款就价值连城,这其中的潜在价值无法估量。净明法师在岳梁国属于最有名的学术型偶像,这在偶像鲜少的年代相当罕见,这一次的题字相当于明星效应,只要在这次的舆论中稍稍推波助澜一下,他们苏记品鲜楼是“丰州第一楼”这则消息就会很快扩散开来。虽然这一次或许只是净明法师酒后的心血来潮,但传的多了假的也会变成真的,而她定会把这里面的水分努力挤干,她一定会努力让她的苏记变成名副其实的“丰州第一楼”。 雄心勃勃地点点头,包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回味探进头来无奈地道: “别再傻笑了,你已经看这行字看了有半个时辰了!” 苏妙望了他一眼,吃吃地笑起来,弯着眉眼凑过去,很想将自己现在开心愉快的心情传染给他,于是用肩膀头在他胸前上上下下地蹭,用软绵绵的声调不停地唤道: “小味味!小味味!” 回味的嘴角狠狠一抽,无语地看着她高挑的个子却猫似的在自己身上蹭来蹭去,过了一会儿,说: “停下来,我都要起鸡皮疙瘩了!” “……”苏妙向他的脚面子狠狠地跺过去! 回味伶俐地躲开。 “先处理正事吧。”回味说。 苏妙看了他一眼,嫌弃他太不会看气氛,头一扭哼了一声,踏着步子走开了。 回味无语抚额,轻叹口气。 苏妙坐在一楼大厅里,同喜端了煮高汤的锅来,盛出来挨个分给在场的人。 苏妙喝了一口,抿了抿嘴唇,她的味觉天生灵敏,眼眸微沉。 “白天时我看见周诚趁人不注意凑到汤锅边上把一把白花花的东西扔进汤锅里,我当时也不知道是什么……”同喜解释说。 “是猪油。”苏妙淡声道。 回味放下喝了一口的汤。端起手边的茶杯面无表情地漱了漱。 “是有点猪油的味儿。”程铁闭着眼品了半天,亦赞同地点点头。 “他干吗要往汤锅里扔猪油?”苏婵迷惑不解地问。 “今儿来的是清衣族,清衣族忌猪身上的所有东西。”程铁回答,“给清衣族人吃猪油,他们会宰了你。” “这么严重!”苏烟惊骇地问,有点怕怕的。 “他们的规矩是很严格的。况且那净明法师又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儿,若是因为这个惹怒了净明法师。咱们苏记可就没好日子过了。我就说那小子不安好心。这些天的老实全是装的,那个小杂种祸害完老东家还不够,狼心狗肺还要来祸害二丫头。幸亏二丫头没信他,这次绝对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我还以为我那锅汤做的太过火了。”同喜的愧疚感终于烟消云散。 “不过火,你把他的胳膊烫烂了才好!”程铁气冲冲地道。 “我就知道,白眼狼永远是白眼狼!”苏娴翻了个白眼。看着苏妙说,“你该不会还想把他留在苏记吧?” 苏妙微微一笑。不答,站起来在众人脸上扫了一眼,道: “你们知道这件事就行了,这次的事谁也不许传出去。以前怎么对他今后继续怎么对他,接下来,我想要不了多久了。”她模棱两可地说完。转身,径自去了。 “什么‘要不了多久了’?”苏烟狐疑地问。 苏婵看了他一眼。手一摊。 回味默不作声地起身,也要往后院走。苏娴看了他一眼,道: “喂,小回儿,你倒是去跟她说,把心怀叵测的人放在身边没好事,别让她闹过头了。” 回味脚步微顿,漫不经心地答了句:“她是掌柜的,我只是个打下手的。”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娴的嘴角狠狠抽了抽,盯着他的背影咕哝说:“你对自己的定位还真精准呐!” 一品楼。 郑德已经喝得两眼赤红,蒲扇似的巴掌在桌上重重一拍,舌头都拎不清地大声叫嚷道: “真是岂有此理!净明法师本来该由咱们一品楼来接,他们苏记算哪根葱!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片子领着一帮虾兵蟹将也敢来跟老子争,就他们那只会偷咱们一品楼的手艺,我呸!净明法师也老眼昏花舌头发麻了,竟然给苏记题了个‘丰州第一楼’!丰州第一楼喂,谁不知道丰州第一楼那是咱们一品楼,他们一个才开了还没一年的酒楼算哪门子第一楼,他们也配!岳梁国这么大,还真没几家敢跟咱们一品楼叫板,那个不识好歹的死丫头,上次还让老子出了那么大的丑!” 他灌下一大口酒,酒杯在桌上敲得哐哐直响: “还有佟染也是个没用的玩意儿,说什么徐知州已经定下苏记了,之前的准备只得作罢,什么叫‘已经定下’?什么叫‘只得作罢’?咱们这么大的一品楼被苏记那么一个小破楼子给顶下去,他身为总管都不觉得丢人吗?还‘衙门已经决定了,虽然很遗憾但也没有办法’,呸!没办法才要想办法,佟家什么时候在官府面前这么怂过!老子早就说过他不成,仗着自己是嫡子,老子那外甥还是长子呢!没用的东西,也不知道老爷怎么想的,这种东西就应该趁早调离丰州别阻碍了一品楼在丰州的发展!” 于升赔着笑,讨好地为他续了酒,小心翼翼地道: “厨长说的是。不过虽说净明法师对苏记的厨长很是欣赏,已经决定这几日的三餐全部由苏记打理,咱这次可算是被苏记踩了一脚,但还有净明法师离开丰州前的送行宴,在送行宴上咱们一品楼是无论如何不能再输的。” “你说的没错!就连你都比佟染那小子强!”郑德醉醺醺地说。 “厨长,我倒是有个主意,上次咱们的仇还没报呢,苏记那死丫头偷我们一品楼的东西,这一次咱们也该好好回敬她了。听说净明法师对她的手艺很是喜欢,咱们不妨把她的手艺也拿来,净明法师自然惊奇,到时候咱们就装作不知道说这菜本来就是咱们一品楼的。咱们可是几十年的老店,厨长又是几十年的名厨,在外人眼中这样的厨长根本不会对那种黄毛丫头上心,到时候那丫头才是小偷的结论就会坐得实实的,到了那时那丫头必会身败名裂!” 郑德的脑子晕晕乎乎的,闻言陷入沉思:“你说的倒轻巧,老子又没去吃酒席,光凭传出来的老子哪里能知道她那天到底做了什么菜。” “厨长,你忘了,品鲜楼的周诚此刻正在苏记呢,他被佟染踢走,苏记又不待见他,只怕这时候正忧闷。若厨长能主动接近,稍微给他许点好处,还怕他不会替厨长办事吗?” 郑德思索了良久,越思索越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点着头笑道: “你这老小子有点心眼,周诚,老子还真把他给忘了!”他眯着眼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墙壁,皮笑肉不笑地笑了起来。 凌源街。 品鲜楼。 “净明法师给苏记题字‘丰州第一楼’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丰州,正有向其他地方传播的趋势。在丰州,已经有不少净明法师的信徒慕名前去,苏二姑娘把竹包厢的价格提升了从前的十倍仍旧供不应求。一品楼和品鲜楼二者合力好不容易才压制住苏记,如今却变成苏记一敌二就快要平手了。少爷宣布接风宴承办权被苏记夺取之后一品楼那几个人很是不满,听到这个消息现在又开始蠢蠢欲动了。另外从结果看,周诚那边已经失败了,而且还严重烫伤。”佟飞笔直地立在花梨木长桌前,面无表情地低声通报道,又平声补充了句,“让他潜回苏记这一步棋好像没多大用处。” “目前为止本来就没有用处,苏妙又不是傻子,身旁还有那样一个男人,谁会傻到放弃山珍回头继续去啃野菜。”佟染仔细地擦拭着手里的钢刀,似笑非笑地说,“只有周诚那个傻子才会相信自己魅力无敌,三言两语就能让从前的女人回心转意。” “那少爷为何还要把他赶回苏记?” “等着吧,很快就会有好戏看了。”佟染放下绸布,在昏黄的灯光下举起那一柄寒光灼灼的片刀,望着上面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子,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未完待续)I580 第一百三八章 “疯”娘 周诚的烫伤虽然不轻,第二天却照常来了。 净明法师在丰州停留时每天都会在城外广场向众人宣讲心灵鸡汤,因而这两天丰州的大街小巷很安静,不少人都拎着小板凳去围听,连苏烟他们官学也被组织去城外听净明法师的演讲。酒楼菜馆大白天客人很少,只有到晚间散场时苏记才会迎来大量的食客,他们都是来吃净明法师吃过的菜的。 因为白天客人少,苏妙也不亲自动手煮菜了,从早上开始她就在用陶罐煮酱汁,一直煮到中午,厨房内始终弥漫着那股浓郁纯厚诱得人不由得食指大动的香味,越来越清晰的酱香钻进每一个人的鼻子里,即使厨房里人人都是见过世面的料理人,在闻到这股子味道时也不由得趁有空当时瞄过来深呼吸一次。 周诚亦是不知第几次偷瞧过来,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蠢蠢欲动,忍不住开口询问: “阿妙,你在煮什么?真香!” “苏记超级豪华无上牛排的超高级至尊极品五味酱!现在净明法师还在丰州,我也不太好意思,等他走了之后,我打算把招待过他的那份席面做成招牌套餐出售。另外我们苏记也该步入高级酒楼的行列了,趁着现在名头正响亮,我打算推出预定席面的服务,出几份高级菜单供想花大价钱的客人挑选,提前一个月预定,每个月只做三桌。苏记超豪华无上牛排已经被我列入菜单了,反正是冬天了,我要多做几罐酱存着。” “你也太会赚钱了吧。”回味看着她,哭笑不得地说。 “作为厨长,我的工作是做菜;作为掌柜。我的工作是赚钱。我若不会赚钱,谁给你们发工钱?难道你们已经喜欢我到即使我拖欠工钱你们也会给我干活吗?” “我无所谓。”回味淡淡说。 “回大哥,你当然无所谓,我们可有所谓!”同喜是老实人,师父本来就难以捉摸,他生怕玩笑会变成真的,连忙说。 “啊呀。原来同喜你这么不喜欢师父我。不喜欢到一定要有工钱才肯帮师父干活啊。”苏妙的胳膊缠上他的脖子,笑嘻嘻地看着他的脸,说。 “师父。你就饶了我吧,我白给你干活不打紧啦,谁让你是我师父,可这个月徒儿得给家里送钱了。除了工钱。师父让我干啥我都干,我保证!”同喜举起一只手发誓。 “滑头!你来了丰州也会耍嘴皮子了!”苏妙在他的脑袋上拍了下。用盖子密封住炉子上的陶罐,待酱汁自然晾凉后,抱着来到院子里。 打开地窖,地窖里有个铁做的柜子。柜子是嵌在地底下的,柜子三面用铁板封住,铁板后面全是冰。那柜子就是一个小型的简易冰箱,苏妙把罐子放进冰箱里。重新盖好,关上门,一转身,吓了一跳,周诚正站在院子里,距离她只有一步远。 “出来做什么?”她狐疑地问。 “柴用完了,我来拿柴。”周诚回答。 苏妙点点头,周诚就从她身侧经过向柴房去了。苏妙一直看着他进了柴房,这才从后门进入酒楼,还没进厨房,纯娘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一把拉住她的双手语无伦次地嚷嚷道: “妙姐姐,妙姐姐,吓死我了!前面,吓死了!” “前面怎么了?”苏妙莫名其妙。 “文书!文书他娘来了,发了好大的火气!好可怕!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可怕的女人,简直像疯了一样,上来就打,再这样下去文书会被打死的!天啊,我还以为奶奶已经很可怕了!”纯娘蹦着脚惊恐地叫道。 “比奶奶还可怕?那一定很可怕!”苏妙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拉着她的手向一楼大堂去。 一楼正在发生着令苏妙瞠目结舌的一幕,文书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穿着苏妙送给他的那件灰蓝色短褐,没法子,他的所有衣裳都是打了补丁的,穿着服务客人有碍观瞻。他一声不吭地跪着,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气喘吁吁的妇人,头发花白散乱,瘦骨伶仃,大冬天里穿着夹棉的衣裤,衣裤上密密麻麻地打着补丁,就算那张脸洗的再干净,这样的打扮也很容易让人以为这是个要饭婆。那妇人相貌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面黄肌瘦,满脸皱纹,皱纹多的已看不清长相。肌肤呈现不正常的灰青色,连嘴唇上的肉都好像瘦干了,她表情狰狞,一只鸡爪似的手握着一根烧火棍,正在狠狠地向文书的身上抽打,一边抽打一边厉声骂道: “小畜生,你竟然敢骗你娘,说去先生家念书,原来是跑到这儿来丢人现眼!我让你好好念书你不念,连考了十年都没考上一个秀才,你气死我还不算,现在胆子肥了翅膀硬了竟然还敢忤逆我!我一个人把你养这么大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血你可知道,你这个不知道感恩的畜生,混账东西,我生你出来就是为了让你伺候人的?你还卖了你爹的砚台,你这个不孝子!我费尽心血把你养这么大为的是什么!你气死我了!我是怎么跟你说的,考不中秀才不许出门,我是因为你说有先生肯教导你才让你出来的,结果你骗我!你这个混账居然敢骗我!我今天打死你这个孽障!我打死你!” 她的眼神很空洞,即使在盛怒之中,那一双眼依旧如万年枯井没有半点活着的气息,除了狠厉就是狠厉,她的全身上下都是狠厉。面前跪着的人是她的亲生儿子,她的一举一动却仿佛面前这个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她用尽了全身力气,带着尖刺的烧火棍半点不留情地向文书抽打去,身上穿着衣服被打得怎么样看不出来,他那张因为吃了饱饭好不容易才养过来的白皙瓜子脸却彻底破了相,血痕一道又一道,他却仿佛不觉得疼似的。一声不吭,木然沉默地跪着,直挺挺地跪着,任由他娘下狠手抽打他,也不知道他是习惯了觉得不在意还是不善言辞不会辩解,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让自己母亲消气。 文氏狠厉着一张瘦窄的脸,又一棍子重重地向文书身上打下去。这一棍子正中脑袋。鲜红的血顺着额头哗地流了下来,很快淌过眼睛,模糊了视线。文书不得不闭上那只眼睛,却仍旧一声不吭直挺挺地跪着。 纯娘恐慌地捂住嘴巴,连苏婵的脸都微微变了色。 “这娘们儿疯了吧!”宁乐瞠目结舌地低呼。 在苏妙看来,这已经不是在教训孩子。这是虐待。 文书头上的鲜血并没有拦住文氏的殴打,她仿佛看不见似的。再不然就是习以为常,她不依不饶地继续用烧火棍抽打文书。 “菩萨啊,我只是上个茅房这是怎么啦?”胡氏从后院进来,眼前的一幕已经让她震惊了。顾不得许多,三步并两步上前,在文氏又一次挥动手中烧火棍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火冒三丈地道,“哪里来的疯婆子。跑我们酒楼来撒野,还打我们这儿的伙计,阿阳你在干吗,还不快把这婆子送去衙门,疯子当街乱打人这还了得!”她生得膀大腰圆,要制住细瘦的文氏太容易了。 陈阳正忙着把还跪着的文书拖开。 “大娘,这是我娘。”文书见胡氏气得骂将起来,连忙解释。 “你娘?”胡氏一愣,看了一眼满脸戾气的文氏,“你小子还有后娘?” “亲娘。”文书接过纯娘恐慌递过来的帕子,捂住受伤的额头,小声回答。 胡氏越发震惊,看了气得面孔狰狞的文氏,就差说一句“我的乖乖”。她自诩是个严厉的母亲,单是苏婵到处打架时就抽断了不计其数的藤条,可她也没到恨不得把孩子打死的地步,更何况在她看来文书这小子比苏婵那丫头乖巧多了。 “有事到后院去说,你们在这儿会妨碍客人。”苏妙走过来,沉声道。 “你是哪个?”文氏见她走过来就发命令,还是一个杏脸桃腮的小姑娘,心里产生排斥,直觉这个女人是教坏自己儿子的元凶,很凶地瞪着她,气冲冲地质问。 苏妙阴沉地看了她一眼,冷冷地道: “我不是你儿子,再敢妨碍我做生意,我会去衙门告你蓄意闹事。” 这一眼让文氏觉得这女人不好惹,好像比她权势大的样子,作为一介贫民的她本能地畏惧比自己势大的人,于是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把愤愤不平吞进肚子里,老实地跟着胡氏去后院了。 陈阳带着众伙计上了点心挨个桌安抚受惊的客人,文书被宁乐扶着站起来,起得猛了额头上的血流得更猛,把纯娘吓得妈呀一声,转身飞快往房间跑,去找药箱。 后院。 苏妙坐在桌前,文书因为额头受伤又被一顿打,头晕眼花,被宁乐扶着半推半就坐在凳子上。 文氏打了文书老半天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她本就身体不好,刚才那股狠劲被打断,这会儿只觉得腿脚发软,就快摔倒了。胡氏目前正笃信佛教,衣食无忧子女不愁的她比从前心善,又同为母亲,之前也听说文书母亲身子不好,于是对她说: “你也坐下吧,娘两个什么事不好说,大庭广众就动起手来,听说你也是念过书的,你也嫌不丢人!” “你知道个什么,你们这些人有两个臭钱就哄我儿子学坏,我儿子可是要当状元的,岂能听你们这些连《四书》都没摸过的睁眼瞎摆布,你们少管我娘俩的事!”文氏的父亲曾做过小官,虽然后来辞官教书了,但幼时做过官小姐的她骨子里自有一股傲气。 “娘,太失礼了,胡大娘可是苏相公的母亲,这家的苏相公可是今年新考中的秀才公。”文书用帕子捂着额头,见母亲出言不逊,慌忙说。 文氏一愣,僵硬着脸孔看着他,怀疑地问:“可真?” “当然是真的,苏相公早上刚去官学念书,还有这位宁兄,他今年也参加了童试,可惜最后一轮没中。”文书急于辩解地快速说。 宁乐一脸便秘的表情。 文氏呆了一呆,紧接着霍地站起来,转向胡氏,居然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福,客气地道: “小妇人失礼了,苏夫人勿怪。” 这个人也太…… 就连胡氏的嘴角都开始不由自主地抽搐。 纯娘终于翻出药箱,提着出来走到文书身旁,取出纱布和止血药慌慌张张地说: “我帮你敷药。”手忙脚乱地把止血散往文书一片殷红的额头上倒。 敷药时的姿势自然是亲密的,文氏的脸当时就沉了下来,眉毛倒竖,狠瞪着纯娘,像在看仇人似的,厉声喝道: “小蹄子,离我家书白远一点!” 她的嗓门特大,把纯娘吓得手一抖,止血散和绷带啪地掉落,撒了一地。 “你骂谁?”苏妙看着她,凝声质问。 文氏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惊觉自己失态,这家人不仅是有钱人家里还有一个秀才,在自己儿子的身份没超过这家儿子的身份之前,还是不要得罪人得好,以免影响儿子的前途,于是慌忙恢复了知书达理的表情,讪讪地笑起来: “姑娘别误会,我是一时心急,我家书白只要遇上姑娘就浑身不自在,我怕他冒犯了这个姐儿。” “大娘你今天是来干什么的,我们店里不许伙计在工作时间会客,而且你还在前头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姑娘,我之前不知道书白竟然在你们店里当伙计,他一直哄我说有个先生看好他的资质肯教他念书我才放他出来的,谁知前儿听说他竟然当了伙计,我心里这个气啊!我们文家甚至我的娘家从来都是靠学问吃饭,还没有一个人干伺候人这种下贱的活儿!我话说的不好听姑娘你别在意,书白他爹死的早,我一个人累死累活就为了让他考个功名好光宗耀祖,谁知道这个畜生不学好,书不念跑出来伺候人赚钱,丢我的脸丢他爹的脸丢文家的脸!这么多年我也没把他饿死,现在他有主意了就敢忤逆我,还学会骗我了,这个不孝的东西!姑娘,那个砚台卖都卖了,我们不能不诚信,就给你了,这段时间多谢你的关照,书白今天辞工,工钱我们不要了!书白,回家!”(未完待续)I580 第一百三九章 驱逐 “娘!”文书一听文氏逼自己辞工,惊慌失措地唤了一声。 “闭嘴!跟我回去!”文氏已经站起来,狠狠地瞪着他,厉声吩咐道。 文书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地坐在凳子上,他不想回去,却也无法用言语去反抗,静坐或许是他现下唯一的反抗方式。 文氏气红了眼,从腰间抽出烧火棍又一次向他身上抽去,大骂道: “小畜生,你还不快给我起来!” 文书任由她抽打,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文书,你今天先回去吧。”苏妙平着一张脸,轻声说,“若是你娘不同意你出来做工,从明天起你不用来了,工钱我会清算明白,老赵跟你是邻居,算好了我会让他给你带过去。” “东家!”文书大惊失色。 他好不容易从自己封闭的人生里跨出来,他已经逐渐习惯现在的生活,虽然他仍旧觉得伺候客人很羞耻,但他同样为自己能够养家糊口而兴奋欣喜。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有与人结交过,现在也已经有了自己的交往圈子,虽然不太适应,这感觉却比一个人终日面对书本要好得多。已经不再是家里蹲的他现在比他那死要面子的母亲明白了更多,尤其是在经历母亲重病之后,他不能再靠母亲做工养活,他也不能再让自己回到没有母亲就会饿死的日子里,曾经的那些日子让他觉得恐慌,虽然现在这样低微地活着同样让他觉得苦恼,但却比从前更能让他觉得踏实,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回到原来的日子里的。 “我可不喜欢我花钱雇佣的员工,他母亲每天跑来闹得天翻地覆影响我做生意。我是付你工钱的,不是请你来妨碍我的。”苏妙看着他的眼,不徐不疾,语气轻淡地说,“回去吧。” 文氏见她似在训斥自己的儿子,怒从肝起,厉声道: “你……” 短短的一个字之后。却在苏妙瞥过来的平而凉的眼神里噤了声。这个人是秀才的姐姐,还是个有钱人,得罪了她说不定会影响儿子的前途。 文书呆呆地看了苏妙半晌。他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若是他不能说服他的母亲,他就必须辞工走人。 当众说服盛怒中的母亲是不可能的,犹豫了一阵。他还是灰溜溜地跟着母亲离开了,终究没有把受伤的头包扎好。 “妙姐姐。你就这么把他赶走了,他娘会打死他的!”纯娘惊慌失措地低呼,抓着苏妙的胳膊一叠声道。 “一个二十岁的男人,如果能被他娘活活打死。那他还是死了算了。”苏妙站起身,看着她吩咐了句,“干活去。” 纯娘想了想觉得也是。男女差异,年龄差距。母子关系,又不是没成年的小孩子也没缺胳膊少腿,除非文书直挺挺地任由文氏打骂,否则稍微想点辙都能蒙混过去。若文书当真任由母亲虐待似的打骂一直到被打死,那他还是去死算了。 想通了这一点,纯娘虽然仍旧有些担心,不过还是痛快地干活去了。 “没想到真有下手这么狠的娘,我算是开了眼了,看见他我才知道我娘以前对我多好!”苏娴双手抱胸,感叹道。 苏婵附和地用力点点头。 “你们两个死丫头,少把老娘跟那种疯子比,老娘教训你们是为你们好,老娘什么时候恨不得打死你们了,你们这几个没良心的混账!”胡氏没好气地道。 “以文书的性子说不定会听他娘的话辞工。”宁乐皱紧了眉,担忧地说。 “那是他的选择。”苏妙轻描淡写地回道。 “你这女人怎么没有一点同情心呢,他若是辞工又要变得连饭都吃不上了,到时候可怎么办?” “那是他的事,我又不是救世主,你问我干吗?”苏妙说着,大步向厨房走。 宁乐又急又怒,冲着她的背影大声嚷道:“好歹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好过分!” 话音未落,屁股被人从后面踹了一脚,幸好扶住墙壁才不至于摔了个狗啃泥。 “婵姐儿,你干吗!”他捂着屁股冲着身后的人嚷嚷着叫道。 “不许说我二姐的坏话。”苏婵阴沉着脸警告。 宁乐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这丫头,该不会离了她二姐就要死翘翘了吧! 文书第二天没来,第三天也没来,苏妙则一直没提文书的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净明法师因为丰州信徒太多,临时追加了几场演讲,启程的日期延后。临行前他的送别宴没有选择在苏记,而是选在了一品楼。 在一品楼承办了净明法师送行宴后的第二天清早,陈阳从外面冲进来,颇为少见地大声嚷嚷道: “大消息!大消息!” 正在厨房做准备的诸人闻言,微怔。陈盛正在用萝卜雕花,蹙眉训斥: “什么事一惊一乍的,没看见厨房里正忙吗?” “说了是大消息!这下一品楼算完蛋了!”陈阳幸灾乐祸地说。 “怎么玩蛋了?”周诚磨刀的手顿了顿,看着他,眼神紧绷,狐疑地问。 陈阳乜了他一眼,没有理会,继续对看过来的苏妙笑说: “昨晚上夏布政使、净明法师一些人在一品楼吃饭,郑德端出来一道香煎牛里脊,夏布政使吃了之后嘴巴当时就肿得像被马蜂蛰了似的,脸上身上也起满了红疹,慌慌张张去看郎中,郎中说是因为吃了蚕豆才肿起来的。之前咱们不是也收到通知说夏布政使不能吃蚕豆,一品楼应该也知道,回去查遍了当天做的菜也没发现里头有蚕豆,佟四少大怒,亲自查,查了一顿最后在香煎牛里脊的酱汁里查出了蚕豆的味道。那郑德也不知道从哪里弄的一罐酱汁里边被放了蚕豆把夏布政使给吃坏了。郑德一个劲儿说那罐酱不是他做的,问他是哪来的他一会儿说买的一会儿说是托人熬的。好在夏布政使不严重,净明法师乐坏了,今早临启程前还在给一品楼打圆场。夏布政使碍于和佟家的交情没有理论,佟四少却不依,郑德、于升那一干在一品楼后厨担任要职的今早全被开除了,长生被从品鲜楼调回一品楼做厨长。佟飞暂时接管了品鲜楼。” “佟飞也会做菜?”苏妙狐疑地问。 “二姑娘。佟家里只要是姓佟的,或多或少都有两手,佟家老爷子曾是闻名整个岳梁国的厨王。” 苏妙眉一挑。也就是说现在品鲜楼和一品楼已经完全被佟染的人接管了。 倒吸气声清晰地响起,正在磨刀的周诚割伤了手指,黑红色的血流了下来。 “你前儿才烫成那样,今儿连手指头也想砍下来了?”陈阳乜了他一眼。用凉凉的语气说。 周诚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忍气吞声。没有搭腔。 “二姑娘,这一回一品楼吃坏了夏布政使,不管是在衙门面前还是在外头的声誉上都要下降了,这可是咱们苏记把他们踩下去的好机会!”陈阳满眼兴奋地说。 “好机会?”一直沉默不语的回味轻蔑地哼了一声。“佟染只不过是在排除异己罢了,那夏布政使很快就要调职了,这点小意外对一品楼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反倒是没有人再跟他作对倒是能让他松一口气。” 陈阳愣住了,呆了半天。泄气地问:“这么说,这个结果莫非是佟染故意的?” 回味嗤笑了一声,歪头,似笑非笑地盯着苏妙的脸: “一个人哪可能演出这么完美的结果,也要有人愿意配合才行。” “嗳?”陈阳越发迷惑不解。 苏妙眼神四十五度角向上,想了一会儿,说: “不对啊阿阳,我跟你得到的内部消息怎么不一样,我得到的消息是那天晚上一品楼突然出现了老鼠,夏布政使觉得太恶心,结果就上吐下泻起了一身小红点。” “老鼠?我怎么没听说?”陈阳被弄蒙了,他从没听过这种说法,她却说的一本正经,让他自己都弄不明白到底谁说的是真的。 “我就是这么听说的,不信你再去打听打听,我这个才是最最内部的消息。”苏妙笃定地说。 “……”一品楼真的有老鼠?陈阳脑袋发蒙地挠了挠头发,其他人心里亦不由得出现了这样的狐疑。 这则谣言在心中扎根,他们或许会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说给人听,也或许会因为好奇去求证,一传十十传百,不管真假…… 苏妙勾着笑弯起眉眼,她可没有胡说,上次长生来一个劲儿问她苏记有没有老鼠,还说一品楼总有老鼠跑进来偷东西吃,一品楼为此还展开了灭鼠大战之类的。 晚间打烊后,一整天都在心慌意乱的周诚被单独留了下来。 空旷的大堂里只有两个人,苏妙坐在椅子上,直直地看着周诚。周诚被她瞧得浑身不自在,讪讪笑问: “阿妙,你这是?” “我想你也该找个机会辞工了。”苏妙淡淡地对他说。 “辞、辞工?” “地窖里我煮的五味酱少了一罐,之前你往高汤里扔猪油的事我也知道了,你已经没法子继续留下了。” “阿妙,我……”他心里咯噔一声,想要辩解。 “不用再勉强辩解,转身,出去,我当你主动辞工,你也给自己留最后一点尊严别弄得太难看,如何?”她打断他,说。 周诚嘴巴发干,想辩驳,然而在她平静无澜的表情里他只能下意识抿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憋了半天,他耳根子涨红地上前一步,竭力否认道: “阿妙,你怎么能怀疑我?我根本没做过那些事,放猪油偷酱,这些全是子虚乌有,你到底是从哪听说的,这是诬陷,这是有人陷害我!我知道了,一定是陈盛他们几个,那些人本来就恨我,所以才会合起伙来陷害我!阿妙你千万不要听信那些人的挑拨离间,我对你是一心一意的,我怎么可能会害你!阿妙,你要相信我,相信我对你的心!” 苏妙看着他,轻叹了口气,站起来,转身:“总之从明天开始你不用再来了,啊,对了,一品楼那边出了那么大的纰漏,也不知道佟染会怎么对你,你要小心。”说罢,径自向后院去。 “阿妙!”周诚抓耳挠腮,他无论如何不能丢了这份工,慌忙上前一步就要去拉她的手,即使知道她讨厌此时也顾不得许多。 然而手还没有触到她的衣角,衣领子已经被人从后面拉住,他吓了一跳,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英俊却冷漠的脸。他怒从肝起,还没来得及叫骂,那张英俊却冰冷的脸庞的主人已经顺势一甩将他甩了出去,后背重重撞在柱子上,他差点撞断了气。 “小妇养的混蛋!”周诚怒不可遏,眼珠子赤红,锐声吼叫起来,一跃而起凶牛似的向回味冲过去。 “蠢材。”回味不屑地哼了一声,素来沉冷的眼神泛着轻蔑。 周诚闻言,越发愤怒。 然而不管多愤怒都无济于事,几个呼吸间,周诚又一次重重地摔在苏记的大门外,浑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摔得生疼,就快碎了。 “滚。”回味立在门廊下,淡漠地看着他,轻描淡写地吐出一个字,不带任何情绪,甚至懒洋洋的。 周诚怒不可遏,瞪着他,瞪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拍拍屁股爬起来,灰溜溜地走人了。 他到现在也不明白他往汤锅里扔猪油的事为什么会被发现,苏妙为什么会那么笃定五味酱是被他偷走的。现在的情况对他很糟,郑德与他做过交易最终的结果却是失败,虽然这其中他有利益的考虑,但他也有想为一品楼增光添彩的想法,可是这一次的失败却让他彻底跌入谷底,一旦被佟四少知道他成了玷污一品楼声誉的帮凶,佟四少一定不会放过他。 他越想越慌张,已经无暇再去思索苏记的事,他在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先去找佟四少请个罪,以免佟四少自己知道了更让他吃不了兜着走。然而还不等他动身前去请罪,今晚,他遭遇了他人生以来最大一次危机,当他回到家时佟飞已经等在他家的正厅里,炉火烧得旺旺的。 “少爷要你滚出丰州。”佟飞面无表情地对他说,“再敢踏进丰州半步,废了你的手!” 周诚呆若木鸡,从头冰冷到脚底。(未完待续)I580 第一百四十章 第二次约会 定休日。 苏娴、纯娘要带林嫣去逛丰州城,林嫣自从来到丰州因为忙着新工作的事一直没去逛过。苏烟的两个小同学又来跟他绣花做胭脂顺便写功课,林嫣给他们准备了许多点心。宁乐因为要念书备考所以留在家里,苏妙和回味则要去城边的人工湖钓鱼,这个是早就决定好的,由苏妙先提出来,说是钓鱼,其实也是去约会,所以今天的她兴冲冲地穿了一件鹅黄色的斜襟窄袖碎花小袄,下系一条天蓝色棉裙,乌黑的长发用桂花油精心地梳起来,插了两根簪子,摇晃着一双银色的蝴蝶耳环跳出门找已经穿戴整齐正等在院子里的回味。 “你不穿大袄?今儿天凉,坐着钓鱼会冷。”回味看了她一眼,说。 “没关系,不会冷的。”苏妙笑嘻嘻说,她偶尔也有想要“美丽冻人”的念头,提了提手里的竹篮子,“我做了桑葚果酱馅饼、牛肉酥饼和烤鸡。” 回味往她的竹篮子里看了一眼:“不是去钓鱼吗,鱼又不吃这个。” “不是给鱼吃的,是给人吃的。”苏妙一手提着竹篮,笑眯眯地用另一只手挽住他的胳膊,扬着脸对他说,“我们走吧。” 她看起来很高兴,虽然大冷的天他一点也不想出去吹风钓鱼,不过她高兴就好。 两人往侧门走去,刚迈出一步,苏婵正好从苏娴的房间出来,不悦地扁起嘴,冷冷地瞪着回味的背,不高兴地说: “你们这就走了?我改主意了,我也要去……” 话未说完。立在她身后的苏娴一把捂住她的嘴,笑容灿烂地对苏妙说: “你们两个快走吧,不用急着回来。” “那我们就出门了!”苏妙笑眯眯地说着,冲她们摇了摇手,和回味径自出门去了。 苏婵气呼呼地扒拉下苏娴的手,更加不高兴,咕哝道: “见了男色忘了妹妹。满心都是出去钓鱼快活。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苏娴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无语地看着她:“我说你到底把你二姐当什么东西啊?” 纯娘友好地笑起来:“婵儿,妙姐姐去玩了。你就跟我们一起上街吧?” “是啊婵婵,我们一起去逛街吧,一定比钓鱼更有趣。”林嫣温婉地笑说。 苏婵瞅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道:“别用那种名字叫我。我要呆在家里!”说着头一扭,进屋躺着去了。 苏娴的嘴角抽得更厉害。 回味拿着鱼竿和鱼篓跟着苏妙来到城边碧溪湖鱼类丰富的地段。此地也是丰州人垂钓的圣地。据说到了冬天因为天气逐渐寒冷的缘故湖里的鱼会变得迟钝,更容易垂钓。 碧溪湖畔虽然草木已经枯萎凋零,但长青的翠色却更多,因而并不显得萧索。反而那一抹还未褪尽的枯黄色为此处的景致增添了一抹神秘感。丰州很少有零度以下的时候,虽然现在是冬天,碧溪湖水依旧在风平浪静地向东方流淌。悠悠淙淙,清澈潋滟。 今日多云。多云对白天的约会来说是一个好天气,既没有刺眼的太阳来打扰,也不会显得太阴沉,沁凉的风荡起,吹的湖畔的草木沙沙作响,连腰间的衣带亦随风飘荡,清新的味道带着浓郁的水气跟着风一并飘过来,令人豁然开朗。 湖边钓鱼的人有不少,苏妙特地找了个左右都看不见人的地方,支起鱼竿往湖里下钩,而后安安静静地坐在湖岸的草地上。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她手搭凉棚,仰头望天,笑眯眯地说。 回味往天上看了一眼:“连太阳都没有。” “没有才好。”苏妙越发笑眯眯地看着他,并顺势不着痕迹地向他身边蹭了蹭,拿起篮子给他看,问,“要吃馅饼吗?” “不要。”回味摇头。 苏妙扁了扁嘴,放下竹篮,安安静静地盯着眼前的鱼竿。 回味坐在她身旁,神情悠然地眺望着对岸,一言不发。 有属于冬季的冷风从湖面上迎面吹来,吹起苏妙的刘海,刘海拂动擦过脸上的肌肤,痒痒的,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没有穿大棉袄,这种季节在城边空旷处久坐还不穿大袄,只有傻子才做这种事,双手不由得抚上胳膊搓了搓,瞟了回味一眼,又抬头望了望天,轻声笑说: “好像变天了呢。” 回味从对岸收回目光,看了她一眼:“哪里变天了,一直都这样啊。” “是吗?”苏妙狐疑地望向他,双手清晰可见地在胳膊上搓了搓,又不由得摸了摸脖子,“可我怎么觉得这会儿风变冷了呢?” “在湖边坐着不动可不会冷么,早说让你把大袄穿上。”回味蹙眉,平声教训了句,却见她正双手抱臂两眼亮晶晶地望着自己。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回味看了她一会儿,又有细风吹过来,她动作十分清晰地将自己抱得更紧。 “冷了?”他问。 “有点。”她看起来十分羞涩地笑说,笑得腼腆。 回味无奈地轻叹口气,解了身上的鹤氅,凑近,双臂将她虚环住绕到她身后,将鹤氅披在她身上。他的脸近在咫尺,清澈幽厚却淡雅的味道飘过来充斥在她的周围,是她熟悉的味道,也是她十分喜欢的味道,红润的唇不由自主地勾起来。回味帮她将氅衣的衣襟系好,不经意抬头,对上的却是那亮晶晶比碧溪湖的水光还要潋滟的双眸,杏脸桃腮,鼻尖小巧,嘴唇嫣红,她的身上泛着一股清甜的香味,不是脂粉的味道也不是头油的味道,而是只属于她的味道,那味道像极了某种食物,然而这世间却没有一样食物能像她一样散发出令他觉得心动的味道。 四目相对,不知是哪一双黑眸先陷入那无垠的潋滟里。 “你的睫毛怎么卷起来了?”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眼。过了一会儿,轻声问。 “我用铁棒烫了一下。”苏妙嫣然一笑,刻意眨巴了两下长而卷翘的睫毛,那睫毛似两把华丽的羽扇,衬着她那一双墨黑透亮恍若琉璃水晶的眸子。 他眸光微暗,白皙细长的手抚上她柔嫩的脸,先是触到她圆润的额头。向下。擦过她的眼,掠过她的脸颊,最终停留在她的唇瓣上。轻轻地摩挲,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正是这一抹似笑非笑,落入她的眼中,仿若突然绽放开的一朵妖异之花。令她乱了心跳。 “啊呀!”她忽然一声低呼,平衡未稳。身体前倾,不由自主地摔了下去,摔倒的过程中扑倒了她身前的回味,待回过神来整个人已经伏趴在他身上。她慌忙半抬起身,拂了拂散乱的刘海,脸颊微红。惊魂未定地道,“吓了我一跳!” 回味老老实实地仰躺在地上被她当做人垫。望着她,唇角的笑意更深。柔软的手又一次落在她的脸颊上,她微怔,微微侧过头便望进他的眼,那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恍若午夜下幽静的湖水里被撒入一把璀璨的星子,闪烁着能够挑动人心跳的光辉。心尖一荡,她顺着他轻抚的力道低下头去。 微风碧水,气氛正浓,就在鲜艳的唇即将落上那双红润的唇瓣时,有奇怪的味道掺杂进来,苏妙一愣,猛然向旁边望去,一张在眼前放大的脸映入眼帘,那人正蹲在一旁双手捧脸距离很近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两人看,嘴里叼了一根杂草,见她看过来也不窘迫,眯起眼睛嘿嘿一笑: “看不出来,苏二姑娘你可真生猛哇!你要吃了他吗?要吃了吗?哇!你们继续,不用理会我!” 呆滞了三秒钟后:“啊!”苏妙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尖叫,惊了许多湖中的鱼儿,连对岸垂钓的老者亦被吓了一跳,手一抖,熬了一上午才钓起来的大青鱼啪地落入水中,气得老头胡子直抖。 钓鱼的队伍又增加了两个人。 “阿染被一品楼的事搞得很烦,我就和他出来钓鱼散心,没想到会遇上你们。”长生是这么说的。 苏妙感觉自己的假期泡汤了。 长生挤在苏妙和回味中间坐下,抓起放在一边的竹篮子一边翻一边两眼亮晶晶地道: “嗬,这么多好吃的!馅饼、烤鸡、糯米卷子,这是个什么?有股桑葚的味道!”他掰下一块果酱馅饼塞进嘴里,紧接着用力点头,“嗯,好吃!”又把糯米卷子一整个塞进嘴里,糯米卷子是在糯米里包馅捏成卷子,类似于饭团,长生闭起眼睛一边大吃大嚼一边说,“嗯,油条、肉松、萝卜干、虾仁、果脯!馅好丰富!不过我喜欢加小鱼干,再放点小鱼干就好了!” 回味瞥了他一眼,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夺过他手里的竹篮不让他再“祸害”。 “嗳,别那么小气嘛,有这么多,大家一起吃!一起吃吧!”长生伸长了手臂去够,略带一丝讨好地笑道,又说,“真好吶,有个出门钓鱼都会做好料的女人,我也想要这样的女人!” “那就快去找,坐在这里做什么!”回味蹙眉,不高兴地说。 “可是女人沾上了会很麻烦的。”长生打了个寒战,认真地道。 苏妙无言地叹了一口气,只听哗啦一声,在这边说话的空当那边佟染已经钓上来一条肥鱼。 佟染将不停扑腾的鱼放进身旁的鱼篓,又一次挂饵下钩,握着鱼竿坐在草地上。 那一头长生还在缠着回味插科打诨,回味不理他。 “最近有一则流言在丰州传的很凶,说我们一品楼里有老鼠,夏布政使因为在菜里吃出老鼠所以病倒了。”佟染突然望向苏妙,皮笑肉不笑地说。 苏妙看着他,眨巴了两下眼睛,一本正经地道:“我听说的消息是夏布政使在一品楼吃饭时看见了老鼠所以才起了一身红点,我可没听说是在菜里吃出了老鼠。” “果然是你传出去的。”佟染一字一顿地说,仿佛能听见他的磨牙声。 “我可没传出去,我只是在厨房里以此为例警示一番罢了。”接下来厨房传到外场外场再在和客人磕牙时告诉了客人客人再往外传这些事就不是她能掌控的了。 “亏我还替你把周诚教训了一番,警告他再也不许踏入丰州,你却恩将仇报。” “恩将仇报?也不知道是谁把周诚赶过来当探子,还演了那么一出拙劣的戏码。同业竞争应该光明正大以实力说话,少用那些无聊的手段,你却先派探子引我上钩,之后送来匿名信告诉我郑德在打我的私房菜的主意。我是为了配合你才熬了那几罐酱,不然你哪可能那么轻易就开除了不听你话的人,这样算起来,你应该好好感谢我。” “你只不过是将计就计想毁了一品楼的声誉罢了,你同样动机不纯。” “跟君子用君子的手段,跟小人用小人的手段。” “你说谁是小人?”佟染怒了,额角的青筋抽动,眼中寒光毕露,冷冷地道。 苏妙哼了一声,懒散地坐在草坪上,歪头看着他,呵地笑了: “笑面虎,大尾巴狼,爱耍阴招就别装君子,装多了变成伪君子一旦被拆穿可比真小人更难看。” “你……”佟染自认为涵养很好,今天在听了这句仿佛他最为得意的面具被拆穿的话时,莫名地火冒三丈起来。 “呀,怎么吵架了,阿染,不可以跟女人吵架,你吵不过的。”长生窜过来,坐在佟染面前笑眯眯地劝道,又对着苏妙嘻嘻笑说,“难得今天碰见,大家都是出来钓鱼的,一起好好玩吧。苏二姑娘,来场钓鱼比赛如何,哪一方钓的少算输,输的一方要请赢的一方大吃一顿。” “他是我的仇人,我才不跟他玩。”苏妙往佟染身上一指,果断拒绝。 “哼,算你聪明,反正比了也赢不了,你根本不是出来钓鱼的,你是出来跟男人调/情的。”佟染轻蔑地瞥了她一眼,嘲笑。 苏妙被拆穿,耳根子发烫,一跃而起,也不顾回味泛热的脸,冲着佟染掷地有声地道: “本姑娘就是出来调/情的,你管的着吗?笑面虎,我接受你的挑衅,输了可别哭鼻子!” “我才不会哭。”佟染冷哼说。 长生一拍巴掌,笑靥灿烂地大声道: “那就开始吧,以日落为限,比赛过程中不可以吵架,不可以作假,也不可以故意使坏,违规者要请对方吃两顿!”(未完待续)I580 第一百四一章 大赦,心思 日落时苏妙败的窝火,本来双方钓的鱼一样多,没赢没输,哪知道长生竟然从他们的鱼篓里拎出来一只小虾,硬是说他们比她多一只。 “虾怎么能算!”苏妙大声道。 “怎么不算?说好了谁钓的多谁赢,我们确实比你们多钓了一只,这虾再小也是我们钓上来的,就算你是女人也不能赖皮啊!”长生单手叉腰,理直气壮地说。 “谁赖皮了?谁赖皮了?你这分明是胡搅蛮缠!” “居然不认账耍赖皮,算了,谁让你是女人,女人就是输不起!”长生双手抱胸,别着脑袋轻蔑地吹着口哨。 先是侮辱她的智商,之后侮辱她的性别,苏妙磨着后槽牙,气哼哼地笑道: “不过是一顿饭而已,让你吃就是了,为了吃顿白食你也是够拼的!” “错!我这是让你愿赌服输!”长生竖起一根指头,一本正经地说。 苏妙哑然无语,哭笑不得。 回去时佟染说要用马车载他们,苏妙和回味是走着来的自然用不着,约定了在苏记会合,哪知长生竟然一把拉住要登车离去的佟染,笑嘻嘻道: “偶尔走一走也好,说好了请吃一顿的,你可不许逃跑。” “我答应了就是答应了,还会因为一只虾跟你赖皮?”苏妙不屑地说。 四个人并肩往寿春街走,路程说远也不远,路上长生主动来找苏妙闲磕牙,挑动她的火气,苏妙再伶牙俐齿地回敬,回味向来话不多。佟染则不屑于像他俩那样在大街上叽叽喳喳的。 一直到进了闹市,四人队伍的队形才稍稍改变,苏妙提着竹篮挽着回味在各个摊位之间转来转去。回味提着竹竿拎着鱼篓任由她挽着,两个人远远地走在前面,长生和佟染并肩跟在后面,两人的鱼竿和鱼筐早就跟着马车走了,此时两手空空。 佟染大冬天里仍旧握着一柄折扇。直直地望着前面莫名其妙就喜气洋洋的苏妙在挽着回味的胳膊于人群中窜来窜去看热闹。回味则好脾气地任由她拉着,明明百无聊赖,却还是随着她的性子在人堆里挤来挤去。佟染的心情是一种说不出的怪异。类似于冒了泡的感觉,有点不太高兴,也泛起一丝想毁掉那副看似很美好的画面的坏心。 “觉得酸溜溜的么?”长生笑嘻嘻地看着他的侧脸,问。 佟染心跳顿了一下。表情微僵,停了一会儿。望向他狐疑地问: “什么意思?” 长生勾着笑,将目光转移到前面正在看瓷器摊的苏妙身上,笑嘻嘻说: “喜欢就抢来,你不是一贯都这么做吗。磨磨蹭蹭的可不像你。” 佟染很少见地愣了半天,紧接着长眉蹙起,觉得十分可笑: “你是说我喜欢她?我。佟家四少,喜欢那个又粗鲁又狡猾没有半点女人温柔的野丫头?你没病吧!”说罢。不可置信地展开折扇,一边摇着一边离他远点,快步走开,生怕慢一步就会被他传染神经病一样。 长生盯着他径自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自言自语地笑道: “病的可不是我啊!” 眼看着快要走到寿春街,一小队官差突然出现,在街上引起骚动。 回味顺手将苏妙拉到路旁,怕她被人群挤到,之后便看见那几个官差一溜小跑来到街上的布告墙前,将一张布告贴在墙壁上。丰州人大多认识字,就算不认识的也都请教了旁边的人,于是官差贴完告示就离开了,只留下一群百姓围着布告议论纷纷。 苏妙拉着回味挤过去看,布告的大概意思是说皇上折腾了大半年终于病愈了,皇上很高兴,决定普天同庆,于是下令大赦天下,除了罪大恶极的死刑犯,剩下的全部免罪回家。 “大赦啊。”苏妙觉得这事跟自己没多大关系,念叨了两遍,却猛然想起,眼睛一亮,拉着回味离开人群,一叠声问,“除了死刑犯全部免罪,也就是说小乐乐他爹也可以免罪回家吧?” “应该是这样。”回味点了点头。 “太好了!这下小乐乐再也不用牵肠挂肚了,赶紧回去告诉小乐乐!”苏妙喜上眉梢,拖着他的手臂一径往苏记走。 即使今天苏记品鲜楼歇业,赌注还是要履行,回到店里,苏妙将大赦的消息告诉宁乐,宁乐欣喜若狂,还不等她说完便飞奔出去看布告,苏妙和回味则愿赌服输地做了一桌子菜请佟染和长生。苏妙竹篮子里的零食全被长生吃进肚,不想这会儿竟然还有肚子供他大吃大嚼,这人个子小胃口却好。 饭才吃到一半时,佟飞突然出现,直接闯进来对着佟染低声耳语几句,苏妙只是隐约听见“二少爷,老爷”什么的,佟染就脸色微变,虽然饭吃到最后,心情却变得很糟糕,苏妙也懒得理会他。 待长生心满意足地跟佟染告辞回去时天已经快黑了,佟染刚走下门前台阶,一个小伙计匆匆追出来,将一个盒子递给他: “佟四少,我们东家给你的。” 盒子有些眼熟,佟染狐疑地接过来,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排以丝绸衬布衬着的刀具,刀具上布满了铁锈,已经锈蚀得惨不忍睹,密密麻麻有一种让人看了会觉得恶心的感觉。他皱起眉,认出了这是当时周诚为了能顺利潜入苏记回来向他讨要的那套刀,即使知道这是苏妙的试探,为了顺利潜入苏记,他也只能装作不知道她的疑心弄了一套来交给她。虽然算不上顶尖货却也是高级货,没想到她居然这么糟蹋。嘴角狠狠一抽,也不知道她怎么弄出这么多锈,把他看得头皮发麻,正想厌恶地丢开,眸光不经意落在盒盖内侧。却在内侧看到了贴在上面的一张画儿,小小的画纸上是用墨笔很随意地勾勒出的一个正在做鬼脸的小人儿,那小人儿的样子极是滑稽有趣,挤眉弄眼地冲着他吐舌头,狡黠顽劣的样子像极了画下这张画的主人。 他盯着那个带着一脸坏劲儿的小丫头朝他做鬼脸的表情,仿佛在嘲笑他似的,过了一会儿。倒是有点不想扔了。将盒子重新盖起来揣好,没有理睬长生不停地瞧他,表情淡定地回去了。 苏妙本来想去偷看当佟染看到他昂贵的套刀生满了铁锈时脸会绿成什么样。可惜没有机会,因为佟染前脚刚走纯娘跑进来告诉她文书来了。 苏妙一愣,也不知道文书是来辞工还是怎么样,皱了皱眉。从楼上下来,不料看见的不仅是穿着补丁长衫看起来重度营养不良的文书。还有他那神情萎靡憔悴的娘。 “东家。”文书神情恹恹,见她下来,后退半步做了一个揖。 苏妙停在他面前,眼珠子在他和文氏身上绕了一圈。笑问: “要怎么解决?” 文书一愣,他是个聪明人,心知时隔这么久东家第一句话问的是这个。这说明东家是一直在等待他解决问题并不是真心想赶他走,心中一暖。当下恭恭敬敬地说: “东家,家母同意我在这里做工,但是有件事还请东家应允。” “我付你工钱还要听你的?”苏妙歪了歪脑袋。 “不是,东家,家母说也想在这里找份工做,家母过去在酒楼做过杂工,有些经验,不知东家能不能……能不能……”文书先前还说的急促有力,仿佛努力说服苏妙答应似的,然而说到后半段却觉得这分明是在迫使人答应,实在不合情理,于是有点说不下去了。 苏妙微讶地在文氏身上扫了一眼,文氏显然仍旧恼恨文书,却不得不咽下这口气,望向苏妙时讪讪地笑出一脸褶子: “姑娘,我什么都能干,我以前在馆子时杀鸡洗碗劈柴,什么都干过,你随便找个活,脏的累的我都能行。” 苏妙大概猜出了这位母亲的意图,她实在拗不过生平第一次固执起来的儿子,又不能放任,于是便想也跟来好牢牢地看管。苏妙对文氏用严厉的母爱来控制和束缚文书这样的做法不想多加评论,母子俩谁活的都不容易,不过…… “我不想雇两个人。”她直截了当地说。 文氏脸色一变,一瞬的表情变化让苏妙有种她差点就掐上来的感觉。文书似受了重大打击,垂着脑袋,恹恹的了无生气,从他走时还很精神到今天却明显营养不良外加脱水,苏妙大概猜出他的抗争方式,这位仁兄大概是用绝食这种原始却好用的方式把他娘给威胁了。文氏总不会真想让儿子死,于是只得就范。 文氏看了文书一眼,上前一步,赔了一个笑: “姑娘,你看这样成不,你先试我一个月,一个月后你若觉得合适就把我留下。反正我一个老婆子,你只给我他们年轻人一半的工钱就成,你放心,我什么活都能干。” 苏妙沉默下来,她不爱看一个母亲为了儿子这么低声下气,搔了搔眉尖,道: “就这么着吧,先试一个月,若你真那么能干,我就把你留下,你这岁数我还不至于苛扣你一半工钱。”一半工钱是文氏故意说出口逼她就范的花招她知道,但她真不至于为难一个大娘,“不过有一样,工作时你在后院他在前面,他可以到后院找你,但你不能去前面找他。” 文氏眼里掠过不悦,觉得这是外人离间他们母子的手段,不等她说话,文书先一叠声笑道: “是,没问题,多谢东家!”他又做了一个揖,然后望向文氏,明显松了一口气,“娘!” 文氏很生气,然而事到如今她也不能怎么样,只得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多谢姑娘。” 文书还是做伙计,文氏则被安排到后院帮厨房打杂,领着杂工的工钱。文氏几次想偷偷去前头看儿子,被阻止后只得作罢,毕竟她不想丢了工作。非住宿员工酒楼只供两餐,公平起见可领早餐补贴,有趣的是文氏自从知道了这条规矩,领着补贴每天还是会卡在早饭时间来。苏妙知道她爱占便宜,觉得好笑,因为不差多俩人吃饭,也就没说什么。 宁乐在确定了皇上大赦天下后狂喜,每一天都盼着父亲来信,当初宁县令离开时他们曾约定一旦宁县令那边有什么变故,会第一时间将信寄到满富家。之前宁县令走时苏妙就已经有了想移居丰州的打算,所以才让宁县令寄给地址永远不会变更的满富,于是每七天来送一次鱼货的黑子就成了宁乐的盼头。 然而许久过去了,眼瞅着年都过完了,宁县令依旧没有信来,宁乐心急如焚。 “你也别急,从河西到这边远着呢,再说还是靠驿站送信,那些个驿站最会拖拖拉拉了。”苏妙时常这样安慰他。 宁乐心里也明白,可是父亲去服刑的时候不可能寄信回来,现在被免罪了依旧没有信寄来,他这心里火急火燎的,不好的预感一波接一波,苏婵说他是胡思乱想,他也承认,可他就是觉得不安慌乱,每一天都坐立不安。 这个年宁乐过得好像压根没过过似的,苏家人见他急得不行,愉快的心情减半,也都跟着他一起泛起嘀咕来。 直到元宵节都过完了,黑子穿着新衣裳又一次来送鱼货,这一次总算遂了宁乐的心意,才一进门就抽出一封书信递给直奔过来张口就要问“收到信没有”的宁乐,笑说: “驿站早上让我去取,我赶忙去了,一看是从河西来的信,马上就给你送来了。” 宁乐激动得娃娃脸刷白,三下五除二把信拆开,在众人忐忑紧张的目光里一目十行地读完,紧接着一直紧绷着的表情微松,总算乐开了花: “我爹说他没事,在矿场也没怎么吃苦,皇上大赦他被免罪了,要回老家去,要我好好念书别担心他,让我回封信往老家寄。” “回什么信,你直接回去看他一眼吧,他不是回老家了吗?”苏妙说。 “我能回去吗?”宁乐心中一喜,双眼亮闪闪地看着她,娃娃脸布满了耀目的光辉。 “当然能,你又不是我的奴隶,再说你爹也不知道好不好,怎么着也得回去看一眼和他为今后做做打算再谈别的,给你三个月假,不是带薪的,路费自己拿。” “好嘞!”虽然路费不给报,宁乐依旧狂喜,转身牛似的向后院房间直冲去。(未完待续) ps:昨天忘了写,多谢江南西贝童鞋打赏! 第一百四二章 竞争即是敌手 宁乐兴冲冲地收拾了回乡的行李才想起来自己还没买船票,又风风火火地出城跑回长乐镇,打听到次日正午就有去东南的客船,心里很是欢喜,回来告诉苏妙这个消息时神采飞扬的,让苏妙不禁心中暗想他到底得有多爱他爹啊。 要回宁乐的老家豫州,需从长乐镇先走水路十多天到相州,再经相州走陆路颠簸一个月才能抵达豫州。 宁乐第二天一大早就背了包袱要前往长乐镇乘船,苏妙带着家里人和伙计将他送到门口,宁乐笑嘻嘻道: “我就走了,你们可别想我!” “不会有人想你。”苏婵面无表情地说。 “好歹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婵姐儿你好没良心!”宁乐撇着嘴角说。 苏婵别过头去,冷哼一声。 “东西带全了没有,得在船上待十多天呢,干粮和水可准备了?”苏老太有点不放心,连声问,“还有衣裳,这一去道上不定多久,还有药,磕了碰了什么的看郎中可不合算。” “我都给他预备了,伤药消食药止泻药都给他带了。”胡氏笑说。 “银翘散呢,万一路上有个头疼脑热可怎么是好。” 胡氏把这个给忘了,手一拍,说声“我去拿”,转身回房去取。苏老太看着她的背影,道了句: “真是越老越不中用!” “就忘了一样,我这不是去拿了么!”胡氏没好气地顶了句,扭头进屋去了。 宁乐笑嘻嘻的,苏妙递给他一个钱袋。 “这是什么?”宁乐很意外,惊讶地解开袋子望去。居然是两锭银子,他诧然看向她,问,“不是说路费自理吗?” “怎么拿出去的就怎么拿回来,非紧急情况下随便乱花回来我会让你卖身。”苏妙严肃地警告道。 宁乐立刻双手抱胸,下意识倒退半步,警惕地看着她: “你想干什么。我可是正经人!” “你回去之后若是想呆在老家那边也记得亲自回来辞工。别随随便便写封信来,万一信在半道丢了很麻烦。”苏妙说。 “我肯定会回来的,我怎么着也得在这边把院试考完了再说。”宁乐收起银子。笑着道。 就在这时,只听人群后边响起“啊呀”一声低呼,伴随着咚的一声闷响,把大家吓了一跳。回头望去,林嫣正五体投地趴在地上。显然又是前脚绊后脚摔倒了,这人是个很令人无语的运动白痴,就连走个路都时常摔跤。 “林嫣,你没事吧?”宁乐慌张地低呼一声。手忙脚乱地奔过去就要扶起她。 林嫣却自己站起来,揉着通红的额头吃吃地笑,她在笑的时候总给人一种娇憨天真的感觉。这样的笑很能吸引人的目光。 “这是我昨晚现磨的。”林嫣将手里的竹筒塞进宁乐手里,笑盈盈地说。“豫州离这儿可不近,路上要走很久,道上颠簸时只吃炊饼和腊肉这些干的容易不舒服,我来时一道胃都在难受,这竹筒里是糯米芝麻核桃糊,干吃也行,用开水冲冷水冲都行,冲完了就是糊糊,很好吃的。”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这个梁都人常吃,当点心也行当饭吃也行,我在梁都时常吃,比粥好吃。” 宁乐心中一暖,连眉梢都笑了起来,将那竹筒紧紧地抱在怀里,心跳得飞快,欢喜又雀跃,轻声说: “让你费心了。” 林嫣用力摇摇头,笑容温柔地道:“路上小心,一路顺风。” 宁乐笑着点点头。 人群中,苏婵看了看笑得异常柔和的宁乐,又看了看笑得一脸温婉的林嫣,总觉得有哪里变得很微妙,她不太懂。 胡氏总算找到了银翘散,她屋里没有,这最后一包是从苏娴屋里拿的。 宁乐收进包袱里便启程,众人一直将他送出大门口,看着他往城门方向去了,这才各自去准备开门营业。 通过陈阳的关系又从品鲜楼传来了内部消息,年前就回乡去的佟染终于回来了,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佟家二少爷佟争思。 苏妙本来对佟家内部的乱七八糟事不感兴趣,这则小道消息听一听也就过去了,没想到这消息听说之后没多久,长生居然来了,他不是来找人的,而是来当客人的。 那一天正下着今年的第一场雨,从早晨开始天就灰蒙蒙的,淅淅沥沥,如雾如烟,春风乍暖还寒,与细雨交缠,似蟹爬沙。 因为雨势很大,除了饭点客人并不多。 长生是中午时来的,来了之后就坐在二楼靠窗的雅座里,单手托腮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似在发呆,似在沉思。 总之他从中午一直坐到晚间打烊前,点的一桌子菜根本没碰几样,酒倒是喝了不少,自斟自饮,纵情独酌,喝了大半天除了脸很红,偶尔晃晃悠悠的,别的倒没有什么,因而从外表也看不出来他到底是不是醉了。在伙计很客气地告诉他本店打烊了之后,他只是反反复复地说一句话: “我不走!不走!就是不走!” 伙计愕然无语,即使苏娴亲自上阵都无济于事,苏娴对这张清秀白嫩的小脸是没有免疫力的。 苏娴干脆把苏妙找过来,自己伸着懒腰睡觉去了。 苏妙上了楼来,离老远就看见长生双手捧着晕乎乎的脑袋,鼻尖通红,在那里呀声叹气,哗啦啦的雨声成了他愁闷忧郁的背景音乐。 “都这个时辰了,你怎么还不回家?居然从中午坐到了晚上,你旷工?”苏妙立在他面前,挑着眉梢问。 长生双手捧着摇摇晃晃的脑袋,一双手好像地球仪的支架,那个脑袋仿佛是能转来滚去的地球仪一样,他瞟了她一眼,紧接着重重地低下头去。闷闷地说: “我没有家了!” “哈?” “我一直住在阿染家,我和阿染吵架了,他把我赶出来了。” “他还真幼稚。”苏妙的嘴角抽了抽。 “所以,”他咕哝着说,忽然抬起头,双眼灼灼地望着她,一把拉起她的双手。充满了期待地道。“今晚让我住这儿吧!” “不行。”苏妙果断拒绝。 “这么大的雨,难道你想让我露宿街头吗,你好狠心!”长生扁起嘴。以柔弱者的姿态悲哀地控诉着冷漠的社会。 “你去住客栈啊,丰州那么多家客栈。” “我没带钱。” “没带钱你跑出来下馆子,合着你上我这儿来是吃霸王餐的!”苏妙一听就炸毛了,火冒三丈地嚷了起来。 “饭钱我带了。住客栈的钱我没带。”长生连忙解释,从腰间解了钱袋。倒出一袋碎银子扒拉着说。 苏妙相当速度地把桌上的银子数了,尽数揣兜里以免他赖账,撇了撇嘴:“留着同样的血,跟他相比你可够穷的。还很衰。” 好毒的嘴巴! 长生也不知道是因为喝醉了还是不屑她的话,居然哼哼了两声,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嘀咕道: “我和他的血不一样。要我说几次!” 苏妙瞅了他一会儿,他晕乎乎的像完全喝醉了似的没有一点防备。她忽然起了兴致,坐在他对面,以诱引的声调轻声笑问: “你们为了什么吵架?” “让我住下来我就告诉你!”他笔直地看着她,快速说。 苏妙直接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我去给你把菜打包,你快回去,我要关门了。” “他二哥来了。”长生道。 苏妙重新坐了回来,单手托腮看着他,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我想让他脱离佟家,他不肯。”他又说了一句跟前一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 “……这和他二哥来了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 “……”苏妙顿了一会儿,打了个哈欠。 “他爹的病才好,他二哥就跑到这边来盯着他,依我看那两个人才是真父子,那个傻小子算什么,偏他不甘心,一直说不甘心,可不甘心又有什么用,不甘心又能带来什么。人只有一辈子,怎么活都是一辈子,我希望他能自在地活着,天下很大,不是只有一个佟家。可是他却偏偏把自己束缚在那个姓氏里,又笨又可怜。我不愿他那样,他不依,然后他叫我‘少管闲事,闭上嘴’,否则就让我滚蛋。”他把双臂交叠在桌上,脸埋在双臂之间,闷闷地咕哝着。 苏妙抱着胸沉默了半天,秀眉微扬,过了一会儿,问: “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长生安静了许久,就在苏妙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时,他突然自手臂间含糊不清地吐出三个字: “不知道。” “……哈?”苏妙瞠目结舌,哭笑不得,呆了一呆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不知道,他不知道,大家都不知道,知道的人大概已经全死光了。”长生咕哝着说。 苏妙沉默了一会儿,比刚刚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总感觉内情好像很复杂的样子,她变得不是那么想知道了。 “呼……呼……”细微的鼾声突然自雨声的缝隙里响起。 苏妙呆了一呆,朝坐在对面趴在桌上的长生看去,鼾声的确是从他身上传来的。她眨巴了两下眼睛,抱着胸的手打开,落在他的肩膀头推了推。他没醒,那鼾声似比刚刚更响亮了些。 “长生!长生!”苏妙这下火了,霍地蹦起来,一边用力推他一边喊。 然而这一位越是推他他越是睡得更香,脑袋在胳膊上翻过来转过去,哼哼唧唧,已经流口水了。 大雨天她又不能给员工派额外任务让人把长生送回去,于是已经睡熟了怎么都推不醒的长生也只得让他留宿了——奶奶个熊! 大雨持续了一整夜,第二天天才破晓,醉宿在宁乐房里的长生就被掀了被窝。 “住宿费十两银子,回去后立马派人送来。”苏妙抓着算盘对他说。 “十两?跟雪鸢客栈一个价,就这么一间小破屋子,你怎么不去抢!”睡得迷迷糊糊的长生登时醒了,蹦起来大声道。 “本店不提供住宿,私人房间价格自然不同,现在嫌贵昨晚怎么睡了,你这个醉鬼!” “俺只是一个厨子,一月也就那几两碎银子,你不要欺负人。”长生扁起嘴委委屈屈地说。 “十两,少一个子儿你就给我过来卖身还债。”苏妙一字一顿,毫不通融地说。 “黑店!”长生双手抱胸,撅起嘴道,“枉费我那么友好地关照你们!” “我说,你从安州来可能不知道,你们家佟染是我的仇人,他当初设计陷害我爹,导致我们家品鲜楼关门,他再趁机低价收购,所以我和你们佟家虽然算不上不共戴天,至少也是看着厌烦的。” “啊,这件事我听阿染说过,”长生手指抵在嘴唇上,“阿染说那件事是他和你们家周诚做的交易,阿染只是让周诚想法子让品鲜楼吃官司,投/毒可是周诚自己干的,阿染听说之后也吃了一惊呢。你知道当时的知州大人为什么会恶整你爹吗,因为之前知州大人要求你爹把你们品鲜楼招牌菜的醉虾蒸熟了,他吃不惯生的,你爹很生气,私底下对人说知州大人是土包子,这话传到知州大人耳朵里,知州大人的确是个土包子所以最恨人说他是土包子。你以为是阿染使了银子才让你爹下大狱的?正相反,你爹在牢里之所以没吃苦头全是靠阿染在知州大人面前说好话,当时知州大人本打算一面收你们家的好处一面恶整你爹呢。作为同行,阿染他很尊重你爹的,虽然你爹太高傲。说到底还是你爹太护短,把所有罪都推给周诚不就没事了,周诚就是算准了你爹会护着他所以才做出那种事的。酒楼在食材上被钻了空子是你们自身管理问题,迁怒他人才差劲,就算那一次不是阿染和周诚做交易,你们随便用了不知哪里买来的蘑菇,之后把客人吃死了,这难道不是你们的过失吗?” 这套说辞完全是“骗人的没错,被骗的太蠢”的翻版。 关于当年的事苏妙不想再追究,苏东病逝,那位知州大人因为牵扯了宁知县的案子已经挂掉了,剩下的两个当事者佟染和周诚各执一词,她也没法去判断谁说的是事实,食品安全不到位他们品鲜楼亦存在过失,不过…… “我若不做这行一切都好说,既然是同行,竞争者即是敌手。”她说。(未完待续) ps:非常非常感谢苦西红柿童鞋的桃花扇打赏,明天还没存稿,后天会双更的。 多谢江南西贝童鞋的打赏( ̄3 ̄)╭ 第一百四三章 姑娘 长生笑出声来,笑得很欢乐。 “好笑?”苏妙冷眼睨着他。 “不,同行是敌人这也没什么不对。”长生站起来,在苏妙的上臂拍了一下,笑意满满地说,“就让我们做一对能在一起愉快玩耍的敌人吧,那个样子一定很有趣。祝你有朝一日能够挤垮一品楼拿回品鲜楼,不过我想也快了,如果阿染被架空,那个蠢材上任的话,一家子厨子能折腾这么多年已经是奇迹了。”他一边咕咕哝哝地说着,一边走到门口,望着外面细密的雨帘,忽然问,“阿染没有来找我?” “没有。”苏妙在想他说一品楼要完蛋了的话。 长生不甘心地扁扁嘴,手伸给她:“借我伞!” 苏妙往门边的角落里一指,长生拎起油纸伞撑开,踏破雨帘,一径去了。 “昨天多谢。”他头也没回地摆摆手。 “还银子。”苏妙冲着他的背影提醒。 他只是摇着手,也不知道听清没有。 到了下午,雨渐渐下小了,细如牛毛,淅淅沥沥,好像伴奏着一支舞曲。 前面客人少,文书就悄悄溜到后院,在地窖里帮文氏整理蔬菜,让文氏去前头吃午饭。 文氏是个很能干的女人,什么活都能干,在干活上她是从来不偷懒抱怨的,撇开她不太好相处的性子,苏妙对她还算满意,所以对文书担心母亲的身体在没活时去帮母亲忙这样的行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这两个人并没怎么耽搁自己的本职工作,她也不至于太无情。 起初文氏并不同意文书帮她做粗活,禁不住文书执意要帮忙,又听文书说再不去吃午饭午饭会被人吃光。心里权衡一番,急急忙忙去了。自文父赌钱开始,文家的伙食从来没像现在这么好过,文氏自从来苏记做工人比从前胖了一圈,身子也好转不少,对于免费的三餐她十分重视,不吃到够本她会觉得亏得慌。 文氏离开地窖后。文书整理好地窖。穿了蓑衣重新上来,提了两大桶垃圾从侧门出去要拿到后街去倒,才踏出侧门。却见侧门边一个穿着刺猬一样的蓑衣戴着大斗笠的小人儿正背靠着墙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把他吓了一大跳。斗笠太大,又下着雨,他也看不清这人长什么样。心里犯了点嘀咕,狐疑这人大雨天站在他们侧门旁干什么。那人仿佛没有察觉他出来。还在那儿站着,文书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敞开的侧门,多了个心眼把侧门关起来。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去倒垃圾了,一边走一边还在想或许是自己多心。那人说不定是走累了站着歇歇脚。 哪成想提着两个空垃圾桶回来,那人竟然还站在墙根下。这一下文书心里更狐疑了,很怕对方是提前踩点的坏人。想上前去问个清楚,但他到底是个读书人,没什么勇气,脚步顿了顿,一边想要去询问一边脚步自己动起来从那人身旁擦过向院子里走去,在走过那人身旁时忐忑不安地停住脚步,回头去看那人。就在这时,却听那人忽然很陶醉地叹了一声: “好香啊!” 细声细气,柔软动听,声脆竟如银铃,这居然是一个姑娘! 文书的心跳了两跳,他对女孩子不在行,认识的女人除了自己娘就是苏记里面那几个,苏记里那几个他除了对是他恩人并且性子比男人还豪爽的苏妙能说上两句,对其他人则完全不行,站苏娴面前他就两腿发软,对莫名讨厌他的纯娘他头皮发麻,至于脸永远比冰还要冷的苏婵,他压根就不敢搭话。时至今日,他面对女孩子仍旧十分紧张。然而眼前这个女孩子很怪,下雨天站在别人家门口赞叹“好香”,怎么想怎么觉得可疑,万一是歹人就不好了。他犹豫了半天,还是把手里的垃圾桶放下,犹犹豫豫地蹭过去,说: “你……” 那人疑惑地回过头来,斗笠檐抬起,一张如清水芙蓉的俏脸映入眼帘,顿时让他呼吸一窒。 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生的极是灵动,圆圆的小脸,大大的眼睛,深深的笑涡,就连塌下去的鼻梁都带着活泼,娇小清丽,眉眼带笑,神采飞扬,在烟雨朦胧中仿佛一只俏皮可人的小花精,那是只会在神话故事里出现的淘气爱恶作剧却能给人带来幸福的小家伙。 少女看见文书,仿佛有点惊慌,抓了抓包子似的小脸,一叠声笑说: “大哥,我只是站着闻闻,你别生气,也别告诉人,我这就走,这就走!”她一边笑着说一边就要逃走。 “哎……”文书没想到他开口之后会是这么个结果,眼看着小姑娘似被他吓着了竟然要逃走,愧疚起来,要叫住她。 就在这时,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苏妙的声音骤然响起: “你在这儿干吗?” 文书回过头,果然是苏妙撑着伞从院子里走出来。 “东家,怎么出来了?” “六子去打酱油到现在还没回来,厨房等着用呢,舅舅老毛病一犯厨房里也跟着乱了套。”阴雨天胡大舅关节疼得不行不得不休假,六子作为临时买办丢三落四的让人头疼,苏妙说着人已经走出门,看到前方还有一个正要离开却站住了的身影,一愣。 “妙姐姐!”那少女嫣然一笑,笑得非常纯真活泼。 苏妙微怔,看了她一会儿才认出来:“啊,你是前几天才搬来的对面绸缎庄的大姑娘!”五日前对门吉庆绸缎庄家的大姑娘刚从乡下被接了过来,那一日苏记刚开门,苏妙正在门口望天,这姑娘搬过来时在门口看见她,很热情地来跟她打了招呼。 “我是陆慧。”少女又自我介绍了一次。 苏妙笑笑:“这大雨天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等人吗,要不要进来坐坐?” “我帮店里送料子回来。闻到你们店里饭菜的香味,我从来没闻过这么香的味儿,走不动道了,想闻一会儿再回去。” 这姑娘也忒实诚了点,苏妙忍俊不禁,才要说话,就在这时。陆慧的肚子里响起了很大的一声“咕”。天下着大雨。她又穿着蓑衣,肚子咕咕叫本不应该能听见的,可是这响亮的一声却十分清晰。清晰到在场的三个人都愣住了,一瞬间世界仿佛变得很安静。陆慧的脸刷地涨红,害羞地捂住肚子讪讪地笑。 苏妙更觉得好笑,笑出声来。说:“你饿了吧,既然觉得我们店里的饭菜香。何不进来坐坐尝尝我们的招牌菜?” 陆慧只是笑,手伸进衣兜里翻出两粒碎银子给她瞧,腼腆地小声问: “我这点银子不够下馆子吧?” “不够。”苏妙看着她布满了厚茧一看就是常干粗活的小手,干脆地回答。 “我就猜不够。”陆慧尴尬地挠挠头。笑说,“妙姐姐,我先回家了。”说罢。转身正要回家去,哪知才一转身。肚子里又一次响起来很大的“咕”声。 苏妙笑了一声,对着越加尴尬的陆慧说: “我正要吃饭,你要不要一起吃,我分你一半,不要钱。” “真的吗?真的吗?”陆慧像开饭了的小狗似的激动兴奋,霍地窜到苏妙面前,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充满了期待与欣喜,若是有尾巴的话她此刻一定会摇断尾巴。 “我吃的和店里的不一样,不介意吧?”这是一个可爱的小姑娘,苏妙很喜欢她,笑问。 “不介意!不介意!”陆慧把头摇成拨浪鼓,双眼灼灼地看着她,愿望迫切地说,“我想吃!” 又诚实又单纯,充满希望的样子仿佛一只刚出生不断扑闪着翅膀的雏鸟,苏妙笑了笑,带着她从侧门进去。 文书盯着那个叫陆慧的姑娘,他并不认识她,也不知道她是对门的大姑娘,只是觉得这么一个相貌甜美可人的姑娘为什么会在吃的面前这么没有尊严,看起来傻乎乎的,他在旁边看着都觉得有些丢脸。 陆慧在门廊下脱了蓑衣,苏妙把她带进厨房对面的一个小间,那里是工作时间员工的餐室。一张长桌,大家都是轮班吃饭的,两人刚进去时正好有几个人吃完饭抱着碗盘去洗,苏妙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不一会儿回味进来了,端进来一碗阳春面、一碗干贝咸肉焖菜饭并一小碗山菜骨头汤。 “你又吃阳春面啊?”苏妙受不了地说。 回味嗯了一声,往她对面的陌生人身上扫了一眼。 “她是对门吉庆绸缎庄的大姑娘陆慧。”苏妙笑眯眯地说,又对陆慧笑道,“他是我未来的相公回味。” “回大哥好。”陆慧一笑,露出两个大大的酒窝。 回味又嗯了一声,并不理睬,径直在苏妙身旁坐下来开始吃饭。 陆慧挠了挠头,心想是不是自己哪里不得体惹他不高兴了,这个城里人好像有点可怕。 正赶上文书端着饭食进来,苏妙一愣,问他: “你还没吃饭?” “哦,我刚才帮我娘收拾了一下地窖。”文书本来不想说实话,毕竟他私自帮忙是违反店规的,可他不会撒谎,眼神闪烁,回答的却是实话。 苏妙对于他的性子已经无语了,这人一定做不了犯罪分子。 “你来的正好,去拿两个空碗和筷子来。” 文书见她没有追究,松了一口气,应下,放下饭碗转身去厨房拿了两个碗回来给她。 苏妙接过碗,盛了一半菜饭和一半骨汤分给陆慧。 “谢谢妙姐姐!”陆慧笑成一朵花,大口吃起来。 “干吗分给她?”苏妙的中晚餐是回味单独煮的,见她分给别人,心里很不愉快。 “她刚才在门外边站了半天说‘好香’,我就说请她吃饭。” 回味面无表情着一张脸,不语。 陆慧讪讪地笑,有点怕地看着他,直到苏妙无事地冲她笑笑,她才嘻嘻一笑。 “啊呀!”一声惊呼响起,林嫣端着饭碗进来,被门槛绊了一跤,幸好及时扶住墙才免于摔倒。 “你也看看路吧,总是摔跤,你就不怕你的人生就这么摔没了?”幸好林嫣只是在放松的时候才会常常摔跤,精神紧绷的工作时间倒是没出过太大差错,否则就她这么摔苏妙早把她开除了。 “我也不想摔,我最怕痛了,我怀疑我一定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再不然就是上辈子做了坏事,或者我已经老了?”林嫣放下饭碗,拍拍胸脯松了一口气,说。 文书之前本想坐在对面,但因为那一排有陆慧,他选择了坐在回味身旁隔了一个座位,默默地吃饭。林嫣恰巧坐在陆慧身旁,看了一眼那张吃得鼓鼓囊囊的包子脸,笑道: “咦,你不是对门的陆慧吗?” 正在埋头苦吃的陆慧抬头望着她,匆忙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笑容灿烂地唤了声: “林姐姐!妙姐姐答应让我进来蹭饭!”又亮晶晶地看向苏妙,欢喜又陶醉地说,“妙姐姐,这饭好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 “是他做的。”苏妙得意洋洋地指了指回味。 “大哥,你做的饭好好吃!”陆慧一张包子脸布满了幸福的光辉,大声称赞道。 回味实在看不惯一个姑娘家有这么野蛮的吃相,连带着自己也没了食欲,慢吞吞地喝茶。 陆慧三下五除二吃完了饭,嘴巴一抹,站起来笑意盎然地道了谢,又有些害羞有些拘谨地小声说: “妙姐姐,你们这儿今后若是有什么缝缝补补的活儿,做衣裳的活儿,可以悄悄地找我吗?我做活儿不比绸缎庄里的裁缝差,还能算你们便宜点。” 苏妙一愣:“你缺钱吗?” 陆慧眼神游移,笑了笑,支吾着小声说:“娘因为我的事总是跟我爹吵,家里弟弟妹妹又多,顾不上我的。” 她想给自己攒私房钱。 苏妙答应下来,陆慧便笑盈盈地告辞了。 “是个好孩子。”苏妙轻声叹道。 “可惜命不好,她那个后娘又尖酸又刻薄,她才从乡下来,我昨天路过她家后门还听见她后娘骂她哩,骂的好难听。”林嫣说。 “后娘?她不是对门老板娘的姑娘吗?”文书一愣,问。 “陆掌柜老家的才是正室,这边的是外室,老家的正妻前些日子过世了,大姑娘才被从乡下接了来。”苏妙道。 “妙妙连你都听说了?”苏妙最不爱听那些八卦林嫣知道,因而很吃惊。 “整条街都传遍了。”苏妙回答。(未完待续) 妙味 第一百四四章 刻薄 自那天第一次相遇后,文书总能在迎来送往中看到陆慧也在对门迎来送往。 陆掌柜的外室有两儿一女,这些孩子都是在城里长大,骨子里瞧不起乡下人,陆慧这个异母姐妹突然来占了他们的地方占了他们的家产,弟妹们对她自然看不顺眼,甚至就在大街上恶言欺辱她。每一次陆慧都不生气,笑脸相对,不停地道歉说自己的不是,引得她那些弟妹气焰更嚣张。文书只是在迎客之时扫上一眼她们姐妹吵架,觉得这姑娘活得很憋屈,单是看着就有点生气这个人怎么这么没有尊严。 陆家的大娘子性子泼辣为人刻薄,跟左邻右舍处的很不好,陆家只有一个绸缎庄,她本来能在家里做个帮手,却喜欢花着陆掌柜的血汗钱吃喝玩乐。陆掌柜虽说是个薄情的男人,但性格比较老实,对这个不给钱就撒泼打滚的外室很没辙。陆家的二姑娘跟她娘如出一辙,成天跟这家的姑娘比吃穿跟那家的姑娘比住行,比得过就得意洋洋,比不过那小嘴就跟挂了两个油瓶似的,回到家必定会跟父母吵上一架。对于这样的女儿,陆掌柜也管不了。 在苏妙看来,这个陆慧就是灰姑娘的翻版,讨厌她的继母,讨厌她的妹妹,有个什么都管不了的爹跟已经死了没什么区别。 陆慧白天晚上地帮家里干活,除了做家务照顾尚在襁褓的幼弟还要帮绸缎庄做缝补送货的工作,一点做不好就要被继母妹妹打骂。而她除了受着别无他法。 好在她是个乐观的姑娘,即使继母对她各种刁难甚至不给饭吃她也只是笑笑。她倒是总在天黑后偷偷跑到苏记来蹲墙根闻香味儿,苏妙碰见了就让她进来跟自己一起在后厨吃饭。吃的次数多了陆慧自己也不好意思,常常送苏妙一些手针缝的小物件儿或者在蹭饭时带一把米或两根菜,都是她去送货时卖菜卖米的大娘送她的。 一大早对门绸缎庄就闹开了,吉庆绸缎庄是商住两用,没有院子,一楼卖货二楼住人,绸缎庄后门正对着苏记。楼上卧室的窗户也对着苏记,因而在寂静的清晨动静稍大一点就能听得一清二楚。陆慧和她的妹妹陆慈住在一个房间,大清早就听见陆慈在房间里气急败坏地大声嚷骂了句: “我的裙子!陆慧。你这个贱蹄子!” 文书正在打扫门口,吓了一跳,抬头望向对门二楼敞开的窗户。 “又来了,对门那个坏丫头自从她姐姐来了她一天比一天能闹腾!”纯娘叼着林嫣做的绿豆凉糕歪在门框上。手搭凉棚往对面楼上瞧。在苏家住的久了。尤其是跟苏娴睡的久了,她的行为举止也变得随便起来,不再拘泥于一个女子该有的形象。 文书看了她一眼。 就在这时,吉庆绸缎庄的后门突然被从里面嘭地推开,陆慧衣服也没穿好,鞋后跟还没提上,慌慌张张地从里头跑出来,身后她妹妹跟疯了似的手里拿着一根棍子表情凶狠地追出来。 与此同时。跑在前面的陆慧也不知道是太害怕了还是鞋子没穿好,脚底下一绊。扑通摔倒在地! 陆慈几步上前,两手举起棍子大叫了一声: “贱人,你去死吧!”狠狠地向陆慧身上打去! 纯娘啊地一声低呼。 陆慧没来得及爬起来,瘫坐在地上,惊慌失措地看着那根手腕粗的棍子向自己的头上砸来,心跳骤然停止,害怕得双手抱住头,闭上眼睛。 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降落在头上,脑袋瓜也没有开瓢,陆慧呆了一呆,偷偷地睁开一只眼睛望去,气宇轩昂的挺拔身影拦在她面前,那人单手握住陆慈打下来的棍子,正带着气愤怒视着陆慈。 文书相貌清俊,又是个读书人,腹有诗书气自华,斯斯文文,知书达礼,现在又因为这突然的英雄救美举动男子气慨暴涨,一缕清风拂过,竟是一种说不出的丰神俊朗! 坐在地上的陆慧呆呆地望着他,只觉得已经停滞了的心脏开始怦怦怦跳个不停,滚热的绯红悄无声息地漫上脸颊。 不仅仅是陆慧,就连站在门口的纯娘都被文书突然的举动惊呆了。一直以来她只把文书当成迂腐的酸书生,妈妈的乖儿子,因为太弱了她从来都不把他当男子看待,今天却突然被闪了一下,一瞬间猛然意识到原来他也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一个朗目疏眉,唇红齿白的俏郎君,一颗心不知是因为太惊讶还是因为太迷糊了竟然咚咚地跳动起来。 “啊呀,文书竟然也会英雄救美!”林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双卧蚕眼微眯。她的眼神不太好,远一些的东西看不清只能眯着眼,眯起来时颇有些风情万种。 纯娘看了她一眼,那一头陆慈已经骂开了,她才不管男人的长相,她是看银子多少的: “酸书生,滚开!” “你这姑娘怎能如此无礼,陆大姑娘是你的长姐,不管你与她有什么样的过节,她始终是你的长姐,你身为幼妹,怎么可以殴打自己的姐姐,还是在大街上,成何体统?”只是一开口,文书刚刚的豪情气概便破功,又变得文绉绉的。 “你知道个屁,这个小蹄子烫坏了本姑娘最喜爱的衣裙,今儿本姑娘非弄死她不可!穷酸鬼滚一边去,少管我们家的事,否则本姑娘连你一起揍!” “你这姑娘言辞如此粗俗,成何体统?”文书更加气愤,以孔圣人的姿态光辉万丈地谴责道。 “要你多管闲事!”陆慈被当街教育,丢了面子,怒不可遏。 文书早在和陆慈说话时就已经松了握住木棍的力道,陆慈此时怒到了极点,猛然一抽手中木棍,狠狠地向文书的脸上挥去! 文书正想和她好好讲讲道理,没防备这一下,被陆慈挥来的棍子重重砸中脸颊,脑子嗡地一声,眼前冒出许多星星,应声倒地,额角绽裂了一个口儿,鲜血直流! 陆慧吓得魂飞魄散,扑过去慌忙扶起他,掏出帕子给他捂住流血的伤口,一叠声唤道: “文大哥,你不要紧吧?文大哥!” 文书并不要紧,他被自己娘用棍子打习惯了,这点伤不算什么,只是生平第一次被女孩子抱在怀里,女孩子的身体软软的贴在他的胳膊上,这样子的柔软是很特别的,比昨晚上吃的糯米团还要特别。他脑袋发蒙,晕眩感更加强烈,一时之间竟然站不起来了。 林嫣和纯娘都不会打架,慌了手脚,林嫣跑进去叫苏妙,不料却被路过的文氏听见了。 文氏虽然是念过书的官小姐,但在市井间生活多年早已练就了一身泼辣本事,出来一看自己那比命还重要的宝贝儿子竟然被人打伤了,而打伤她儿子的正是她最最憎恶的年轻姑娘。她非常讨厌接近她儿子的年轻女人,总觉得那些女人不怀好意。文氏见陆慈把儿子打伤,怒不可遏,一双眼赤红,冲上去夺过棍子扔下,啪啪扇了陆慈两巴掌,把陆慈扇的脑袋发蒙两眼冒金星,身子一转跌坐在地上,哇地哭了起来。 陆大娘子在屋里听见动静,出门一看,这还了得,她也是个不好相与的,出来指着文氏破口大骂。文氏也不客气,两个当娘的骂着骂着就在大街上动起手来,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文书慌忙跳起来去拦他娘,陆掌柜也从屋里出来手忙脚乱地劝,现场乱成一团。 直到陆掌柜答应赔偿文书的医药费并代表妻女道了歉文氏才作罢,各领着儿女回家去,街上围观的人和从家里探出头来看热闹的人也都各自散了。 文氏把文书领进后院,又甩了文书一巴掌,大骂他多管闲事: “你是个读书人,你是要光宗耀祖考状元的,怎么能去管那种闲事,伤了碰了可怎么得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看见那些个小妖精就要把眼睛闭起来转身走得远远的,你还凑上去多管闲事!让你多管闲事!”她十分生气,扬起巴掌在文书身上狠拍。 苏烟从屋里拿了伤药和绷带,怯生生地笑道: “文、文大娘,我先帮文大哥上药。” 文氏回过神来,冲着苏烟挤出一个笑脸:“让苏相公费心了。” “大娘叫我烟儿就成。”苏烟嘿嘿地笑,这大娘每次冲他笑时他都觉得瘆的慌。 “苏相公又懂事又知礼,胡大嫂真是好福气,哪像我养出来的这个,我真是命苦!”文氏看着苏烟就伤感起来,拉着胡氏的手说。 胡氏无奈地拍拍她的手,笑道:“大妹子,文哥儿也是好心帮助人,不是说了他是为了救对门的大姑娘么,文哥儿人品好大妹子你应该高兴才是。” “人品好不好有什么用,一点出息都没有还不听说,今儿还差点伤了脑子,这要是伤着了可怎么参加科考?真是气死我了!”文氏狠狠地瞪了一眼坐在桌前任苏烟上药的文书,红着眼圈对胡氏絮叨着。 当着许多人的面被母亲说没出息,文书面红耳赤,七尺男子头压得低低的,连脊背都弯了下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五章 心比天高 苏妙看了文书一眼,笑着打发围观的人回去继续干活,又问文书: “你今天要不要歇一天?” “不碍事。”文书摸了摸被包扎好的额头,“只是破了个口儿,不打紧。” “什么不打紧?”正在拉着胡氏的手抱怨的文氏一听苏妙主动给休假,立刻过来一叠声说,“你瞧瞧你这额头,都包成这样了,东家都说了歇一天不要紧,你还不歇歇,万一因为挨了这么一下闹出毛病来可如何是好,你若是出了毛病今年的院试还怎么参加!” “不碍的,陆二姑娘打得也不重,平常挨的比这个重多了。我做伙计的又不干能伤身的活计,不打紧。”文书低着脑袋,轻声说。 文氏听他当众提起平常挨打的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讪讪地笑。 “既然不歇息,那你就坐一会儿吧,等开了门你再上前头来。”苏妙对文书说完,又笑着劝文氏,“大娘也别太生气,文书刚刚也是好心,好心最是难得的。” 文氏勉强笑了笑,点点头,苏妙便进酒楼去了,才踏入门槛就听见院子里文氏低声训斥文书: “东家都说了你可以歇一天,你怎么还犟?她又没说扣你工钱,拿着工钱白歇一天不是正好吗,歇一天你还能好好温温书。今年的院试你无论如何不能再落榜,可你最近却天天跟个真的伙计似的。不好好理书,科考时可如何是好!” “我每天都在理书。这些我心里都有数。娘,东家是可怜我们才让我们在这儿做工的,我们理应当谨言慎行别给东家惹麻烦。”文书低着头。眉尖微蹙,看着地面说。 “什么可怜我们?是我少干活了还是你少干活了,她可怜我们?”文氏一听,自尊心被狠狠刺伤,火冒三丈起来,盯着他的侧脸连声怒道,“她付工钱我们给她干活。我们怎么给她惹麻烦了?你这个脑子怎么越来越让我想不透,自从你跟这家人认得了以后你这脾气越来越古怪,你到底成天都在想什么?” 文书有种和她说不清的烦躁感。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一直以来他的生命里只有母亲,生活中唯一有接触的人也是母亲,其他的对他来说都是符号一样的人物。母亲说的话永远都是对的,一直以来他都这么认为。可自从母亲病重他逼迫自己出来做工后。他现在开始觉得他越来越无法理解他的母亲。然而他是被母亲生养到大的,母亲很辛苦,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忤逆母亲,于是他只是垂着头轻声说了句: “什么都没想。娘你放心,我会好好理书好好干活,这次的院试我一定会考中。” 得到承诺的文氏总算满意了,她焦躁的心情因为儿子的承诺也平复了下来:“你这么想就好。让娘看看,这额头若是留了疤可如何是好。”她皱着眉双手捧起文书的脸。在绷带上仔细看了半天,“你以后得好好注意。危险的地方少去往上凑,万一伤了脑袋万一破了相,以后可怎么考状元娶公主娘娘!” 靠在门板上闲极无聊偷听的苏妙没想到文氏竟然还有这种心思,一愣,跟着她一起背靠门板的回味却无声地笑出来。苏妙生怕他笑出声被发现了尴尬,瞪了他一眼,拉起他的手往里走。 “你笑什么?”她问。 “我笑文大娘算盘打得好,只是岳梁国的驸马爷成亲之后除了挂一个驸马都尉的虚衔,终身不得入朝参政,金科状元死都不想尚公主,她好不容易养了一个金科状元就为了送进公主府吃软饭?”回味忍俊不禁地说。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说:“也许在她看来吃公主的软饭也没什么不好,或者知道了这个她就改主意要娶郡主娘娘当媳妇了。” “文书那个性子,若真尚了公主,绝对会短寿。”回味仿佛想到了什么,越发觉得好笑,说。 两人才走到厨房连接外场的入口,就看见林嫣、苏娴、纯娘聚在一块,纯娘疑惑不解地嘀咕: “你们有没有觉得文大娘好像很讨厌有姑娘接近文书,刚才她还说人家的女孩儿是小妖精,还让文书把眼睛闭起来,为什么,好奇怪!” 苏娴耸耸肩,哼了一声:“相公死的早,一个人把儿子带大命里只有这个儿子的女人你不能按看常人的眼光去看她,否则你会觉得很可怕。” “我觉得以文大娘心气儿那么高,肯定想让儿子娶个高贵的媳妇,所以对那些不好的自然要闭上眼睛,不然一时心头热了可就娶不到高贵的媳妇了。”林嫣认真地说。 “难道她还想娶个公主娘娘做媳妇?”苏娴啼笑皆非地说。 苏妙和回味并肩站在她们身后,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大姐,你真相了! 下午时员工轮班吃中饭的时间,今天吃包子,于是文书就揣了两个包子走到侧门外,独自站在巷子里,背靠着墙壁,从后腰取出书卷,一边吃包子一边专心阅读。 不多时,细微的脚步声传来,专心沉浸在书本里的文书并没有觉察,直到那人凑到他身前,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文大哥。” 文书呆了一呆,望过去,映入眼帘的人吓了他一大跳,手中书卷啪地落地,整个人猴子似的火速向后窜了半步,后面是墙,他整个人都贴在了墙上,惊慌失措,磕磕巴巴地唤了句: “陆、陆姑娘!” 陆慧被他激烈的反应唬了一跳,呆若木鸡,他的反应在她看来是排斥,也许他是因为为了自己受伤生气了,咬着嘴唇垂下头,她歉意满满地说: “文大哥,对不住,害你受伤,又闹了那么大的动静,都是我不好!” 文书终于缓过神来,见她如此,慌忙摆手,讪讪地笑道: “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好,都怪我,我娘闹了那么大的动静让你为难了。” “不是的!是我不好!”陆慧听他这么说,知道他没生气,心里一松,愧疚感涌了上来,用力摇着头对他说。 文书的目光却落在她红肿带紫的脸颊,圆圆的小脸明显受过掌掴,已经肿起来一寸,看起来更像包子,他心脏一紧,慌忙询问: “你的脸怎么……” “啊,因为和妹妹吵架,娘很生气,受了点罚,不打紧的。”她笑容灿烂地说,仿佛真的不打紧。 文书不知道该说什么,怜悯爱惜从心底的缝隙涌了上来,他怜惜地望着她。陆慧被他瞧的不好意思,双手捂住肿起来的脸,讪笑着低下头,小声问: “文大哥,你的伤没事吧?” “没事,只是一点小伤,不碍,你不用放在心上。” “文大哥,你好有男子气概!”陆慧听他这么说,不禁真挚地赞了一句。 文书呆了一呆,他从来没被姑娘这么称赞过,纯娘和苏娴倒是老说他不像个男人,被如此称赞,男子与生俱来的豪情不由得从内心底涌出来,同时他又觉得有点心虚,毕竟刚刚被陆慈一棍子打伤了,作为有男子气概的男子实在太丢脸。他脸涨红,眼神闪烁,很不好意思。 陆慧只是情之所至就说出口了,她生在乡村,没有城中女子的心计,素来有什么说什么,但是话一出口,又见文书竟然是这个反应,羞涩感澎湃而来,她比他还要不好意思。 两人尴尬地沉默了半天,陆慧绞着双手,目光落在文书手里的书卷上,没话找话地笑问: “文大哥,你在看什么呀?” 文书一愣,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书,笑答:“《中庸》。” “那是什么?” “是很了不起的典籍,是教导人为人处世的。” 陆慧好奇地凑过去瞧,于是文书就把书卷打开给她看,听她惊叹道: “好多字啊!” 文书觉得她很单纯,那惊讶地笑起来的样子很是纯真,不由得微笑起来。 “文大哥,你好了不起,居然能看这么多字的书!” “你不认得字?”文书一愣,问。 陆慧尴尬起来,挠着头笑嘻嘻地说: “我爹每年寄回来的钱只够家用,我没念过书,我娘说姑娘家念书没用,做家务会针线才是正理。”说到最后她觉得自己有点丢脸,不想被看轻,于是急于说出自己的优点般地道,“我针线活做的很好,连店里的裁缝都偷偷夸奖我呢。” 文书越发觉得她可怜,顿了顿,轻声问了句: “突然从老家到这边来,一定会不适应吧?” 陆慧一愣,紧接着笑容灿烂地回答: “还好,爹对我很好,虽然娘和妹妹他们不喜欢我,也没法子,我是外来的嘛。娘临去前一直嘱咐我一定要好好和二娘妹妹相处,不许让爹为难。我觉得只要住的时间久了,他们一定会喜欢我的。”她信心满满地笑说。 文书望了她一会儿,这话是在强迫自己振作起来谁都听得出来,气氛变得有些僵硬,仿佛脖子以下沉进水里,变得窒息起来。文书见她说完自我鼓励后就低着头不再作声,很想打破现在的沉默,在手中书卷瞄了一眼,他忽然笑问: “你要不要学认字?” “咦,可以吗?”陆慧一愣,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他,像只欢腾的小麻雀。 文书不由得笑起来,点了点头。(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六章 羞辱 正午,一个身形微胖,年纪约莫二十七八岁的男人出现在苏记品鲜楼门口,身上穿着一件藏青色交领长袍,用的是昂贵的丝织面料,一看就是个有钱人。此人在门口逗留片刻,扬着脖子盯着招牌看了一会儿,从鼻子里哼一声,带着身后一个棕衣小帽的随从阔步进了苏记。 苏婵上前来迎客,虽然面无表情倒还算客气地问了句:“客官想在一楼用饭还是在二楼?” “要一间好些的包间,再把你们这儿的招牌菜通通都端上来!”男子负手昂头,说话时的神态有些趾高气昂。 “对不住客官,我们苏记包间少客人多,需提前预订,今日包间的预订已经排到了晚上,不过楼上雅座还有位子,本店的雅座隔断很好,虽然不如包间却也安静,客官要不要试试雅座?” 男子皱了皱眉,虽然不太高兴,但都预订出去了也没有办法,不耐烦地手一挥: “雅座就雅座吧!” “客官楼上请!”苏婵说着,在前面引路,将客人领到二楼。 服务在二楼的得福迎了上来,将客人带到一处安静的雅座。 男子没有看菜单,只是要得福上苏记品鲜楼的招牌菜,全部。 这样的行为太惹眼,通常第一次上门的客人来时都会先听伙计介绍招牌菜而后点几道可心的,一次性上齐所有招牌菜,而且只有一个人吃。能做这种事的通常都是商业间谍,还是一眼就能被看穿的傻瓜间谍。 男子的反常引起了正在和客人闲磕牙的苏娴的注意。 菜全部上齐后,立在一旁的小厮奉上一双筷子。微胖的男子接过筷子,把每样菜都尝了一口,扔下筷子,靠在椅背上不屑地笑道: “我还以为是什么人间美味,就这玩意儿,哼!” 轻蔑,十足的轻蔑。 苏娴坐在他这桌后面的一桌。隔着一道雅致的屏风,闻听此言,火冒三丈。 胖男子的菜还没吃完一半就全部扔下了。付了银子大摇大摆地离开苏记。 苏娴从座位上站起来,吩咐了得福跟上,自己立在窗前,望着那男子趾高气昂地向东街走去。吐出舌尖啐了一声。 约莫两刻钟后。负责跟踪胖男子的得福顺利归来,跑到厨房里向苏妙汇报道: “东家,那人进了一品楼。” “一品楼?一品楼的人出来侦查?一品楼的人没有侦查过的也只有佟家那个新来的二少爷了。”苏妙想了想,说,“莫非佟染真的被架空了?”她思索了良久,看了回味一眼,凑过去笑问,“小味味。你认得佟家二少爷吗?” “不认得。”回味轻描淡写地回答。 “那大少爷呢?” “不认得。”回味正在专心制作碧溪湖醋鱼。 “那三少爷呢?” “不认得。” “四少爷?” “不认得。” “四少爷就是佟染。你根本没在听我说话吧。”苏妙无语地道。 回味抬起头来,平着一张脸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很认真地吐出三个字: “不认得。” 苏妙的嘴角狠狠一抽。 一品楼。 佟染坐在长桌前,漫不经心地喝着新采摘的明前毛尖。 佟争思大喇喇地歪在窗下的花梨木椅上,眸子在他脸上扫过,无声地哼了声,皮笑肉不笑地说: “四弟,为兄已经去苏记看过了,也不怎么样,你把太多精神放在那家身上,也忒悠闲了些!” 佟染不答。 佟争思也不在乎他的回答,继续说下去:“还有你之前买下的那座品鲜楼,既然已经被我们佟家买下作为一品楼的分店,名字理应该改为一品楼。用了公中的钱却随着自己的性子胡来,父亲离得是远,但现在佟家的产业还是父亲的,你也不能就因为父亲离得远,就任意妄为啊!”他在“任意妄为”这四个字上加了重音,抓起茶碗喝了一口,咂咂嘴,“嗯!好茶!你小子果然会享受,从苏州被派到丰州来,离了老家就是逍遥自在!” 佟染笑了笑,没有理睬他的后半段话,淡淡说: “关于品鲜楼的事我已经在信中向父亲禀告过了,品鲜楼那块招牌的价值不可估量,父亲也说知道了,怎么,二哥没听父亲提起过?” 佟争思的眸子里掠过一抹阴沉,笑笑,放下茶杯,双手交叉搁在膝盖上: “这个还真没听父亲提起过,名字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没想到你会重用长生,你果然是手段高胆子大,父亲哪里不舒服你就往父亲那个地方狠踩。”他似很愉悦地笑出声来,望着佟染没有半分改变的脸,仿佛要进行重重一击般地大声道,“也是,他好歹是你的兄长,父亲因为那件事憎恶他,把他赶出家门眼不见为净,你却做不到,毕竟你们从小就兄弟情深嘛。” “兄弟情深”这四个字他含着嘲讽的笑一字一顿地说出来,每一个字都是一记窝心脚。 佟染唇角微敛,顿了顿,淡声说:“三哥是自己请求离家学艺的,父亲也应允了,三哥学成后效力一品楼也是父亲默许了的。不管那些流言怎么说,三哥他的名字至今仍旧在佟家的族谱上,他仍旧是佟家的三少爷。二哥这话跟我说无所谓,但可小心别传出去,佟家是要脸面的,父亲憎恶儿子这种话一旦传出去,外头还不定会怎么猜测,到时候受到影响的还是我们佟家。” 这样一番道貌岸然理直气壮的话从这一张浅浅勾笑的嘴唇里说出,仿佛真心为了家族好仿佛真的为了二哥好的样子让佟争思都快吐了,他深深地看了佟染一眼,没有再说什么,顿了顿,义正言辞地道: “四弟,二哥这次来是来助你管理南部四省的生意的,临来前父亲的话你没有忘记吧?” “当然不会,品鲜楼的新厨长已上任,明日佟飞就可以回来,到时候二哥可以让佟飞陪你好好转转,也好尽快熟悉一下生意。” 他答应的太爽快,佟争思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顿了顿,站起身笑道: “既如此,那就明天好了,你忙着,我先走了。” “二哥慢走。”佟染坐在椅子上,淡淡地说。 佟争思见他站都没站起来,心里泛起一丝火气,转身出去,随从带上门之后,他回头在紧闭的门板上狠瞪了一眼,一面往楼下走一面轻蔑地自语道: “不过就是嫡出,有什么了不起,一个填房生的也敢在爷面前充大,我呸,贱种!” 他刚走下楼梯,只剩下一级台阶便能回归地面,迎面,长生步履匆匆地走过来,看见他时面色一僵,站住了。 佟争思仿佛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面露厌恶,停住脚步,在长生的脸上扫了一眼,不屑地嗤笑了声: “杂种!”他说完,远远地绕开他,扬长而去。 长生浑身一震,笔直地立在楼梯下方,身后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袖子下一双拳头缓缓收紧,他的脸色惨白发青。 文书在工作间隙会独自站在侧门外的短巷里读书,大家也都知道他正抓紧时间备考,因而在他念书期间大家没有要紧事都不会凑过去打扰他。因为今年是决定文书命运的一年,随着九月份的院试越来越近,苏妙破例应允文书从午餐高峰期后到晚餐高峰期这段时间休息理书,晚餐高峰期结束后也可以提前回家,从全职转为兼职,工钱当然也相应减少,但文书已经很满足了。 午后,文书正坐在侧门前的板凳上背书,一张圆圆的小脸从半掩的侧门外探进来,笑嘻嘻地唤了声: “文大哥!” 文书吓了一跳,慌忙站起来局促不安地道:“陆、陆姑娘,你怎么……” “文大哥叫我‘阿慧’就好了。”陆慧笑容灿烂地说,摊开手心,两个白白胖胖的豆沙包在她的掌中,被翠绿的叶子包裹,虽然已经没了热气却依旧泛着一股诱人的香甜,“我去送货时卖豆包的李大娘送我的,我知道你这个时辰肯定在这儿念书,就过来分给你一个。” “这怎么使得,人家送给你的,你不吃岂不辜负了人家的一番心意。”文书连忙说。 “所以我和文大哥一人一个,文大哥上次救了我我都没有谢过你。” “别、别再说那件事。”文书握着书卷,别过头去小声说,想起那天后半段的受伤他就觉得丢人。 陆慧虽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却知道他这么说不是排斥自己,而是觉得不好意思,笑着拉起他的手将一只白胖的豆沙包放进他的手心里。 即使那只小手布满了厚茧仍旧是女子的手,小小的,软软的,当她的指尖触碰到他的手部肌肤时,文书忽然有种被电了一下的感觉,手下意识往回缩,虽然动作不大,陆慧却觉察到了,微怔地望向他不自在的脸,轻笑出声。 “笑什么?”文书心跳得飞快,他不擅与女孩子交往,更不会应对这个主动凑上来的女孩子,心里怪怪的浑身怪怪的,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没有。”陆慧嫣然一笑,顿了顿,望向他手里的书卷,“文大哥,我听妙姐姐说你今年要参加院试?”(未完待续。。) ps:多谢晴空墨色童鞋的打赏!(* ̄3 ̄)╭ 第一百四七章 逗趣 (二更) 文书的目光没有放在她身上,他始终盯着脚尖,见她问,点了点头,过后又觉得这样不礼貌,于是轻答了句: “嗯。” “考中院试就是秀才了呢,真了不起!”陆慧充满了崇拜与羡慕,笑着赞叹道。 “有什么了不起,反正……”文书不太喜欢提起这件事,听到“院试”他的心情总有些烦躁,却又不愿因为自暴自弃说出兆头不好的话,毕竟他还是有心想去科考的,垂下头憋闷了半天,似自嘲地哼笑了声,轻叹道,“我已经考了十年,一次没中过!” 陆慧一愣,望着他变得消沉沮丧心也跟着忧愁起来,过了一会儿,笑意盎然地说: “没问题的!” 文书微怔,诧然望向她。 “文大哥这么聪明又这么用功,以前一定是因为运气不好,这次肯定没问题,我会帮文大哥祈祷,文大哥这次一定能考中的!”陆慧充满了自信,铿锵有力地鼓励道。 文书看了她一眼,又一次垂下头,似有些生气地轻声咕哝: “你哪来的自信啊,你又没考过,凭什么这么肯定?” 陆慧笑容一僵,猛然间觉得自己很失礼,不由得尴尬起来,摸了摸后脑勺,讪讪地笑说: “我的确没考过。我又说错话了,文大哥你别见怪。” 文书从自己的情绪里回过神来,呆了一呆。忽然觉得自己刚刚的话分明是在迁怒于她,实在很差劲,慌忙说: “你没有说错话。是我不好,我最近有点……书太多了我有点乱。” 陆慧看了他一会儿,紧接着湛然一笑,扬了扬手里的豆沙包:“文大哥你看书也应该累了,不如我们先吃豆沙包吧,吃完了我去送货你再读书,可好?” 文书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笑容。灰暗的心情仿佛被这样灿烂的笑容感染,变得晴朗亮堂,他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回答了句: “好。” 没有被拒绝,陆慧欢喜起来,笑容也变得比刚刚更加耀眼。 巷口的砖墙后面,苏妙扒着墙壁只露出一只眼睛。偷偷地瞧着。笑意满满地轻声叹道: “真好呐,没有确立关系的暧/昧时期,看着对方为自己患得患失小鹿乱撞,爽!” “这就是你总是对我打马虎眼的理由?”回味双手抱胸,靠在她身旁,他对偷窥没兴趣,对她的话倒是起了兴趣。 “怎么能用‘打马虎眼’这种词,应该用更浪漫的字眼!”苏妙不满了。双手叉腰,一本正经地对他道。 因为用餐高峰期过了。两人正在旷工去街尾买生煎锅贴兼短暂约会的路上,没想到却碰见了好玩的事。 回味坚决不改成更浪漫的字眼,他凉飕飕地睨着她。苏妙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瞧着,嘿嘿地笑起来,往他胸前一拍,羞涩、兴奋略带一丝期待地问: “你是患得患失了,还是小鹿乱撞了?” “我觉得我的脑子撞到了。”回味看了她一会儿,一字一顿地回答。 “小味味,你不要太沮丧,患得患失的病根都是因为脑子被撞到了。”苏妙流畅地笑说,顿了顿反应过来,脸刷地黑了,不悦地看着他质问,“你什么意思啊,你是说你之所以喜欢我是因为你的脑子撞到了,你是在拐着弯儿地说我很差?” “不,你太好了,我感觉我被你玩弄了。”回味两眼望天,语气一马平川,从善如流地回答。 “小味味,你放心,我会好好对你负责的。”苏妙手一拍,笑嘻嘻地向他承诺。 回味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配合地回应道: “那真是多谢你了。” 苏妙嘻嘻一笑,拉起他的手一边将他往街尾带一边说: “走吧,去晚了卖生煎锅贴的人就回去了。我敢说陆慧一定对文书有意思,文书傻不愣登的居然也有人喜欢他,脸长得好就是吃香呐!” 回味任由她拉着,跟着她往前走,即使路人投来好奇的目光他也不在意。 “以文书的年纪也该成亲了,我倒不是诅咒他,不过等到考中状元再成亲不太现实。”苏妙继续道。 “就算如此,他与陆慧也不合适。”回味淡淡地道,“不,应该说现在的他与谁都不合适。” “为什么?”苏妙一愣,不解地问。 “一个连养活自己都困难的人,怎么能赚钱养家生儿育女?” “你太死脑筋了,只要一条心,赚钱的事可以两个人一起慢慢来。别瞧不起女人,你就是什么都不干我也能把你养得白白胖胖。”苏妙不以为然地说。 回味盯着她的侧脸,嘴角狠狠抽了抽:“我越来越觉得你像一个人。” “谁?”苏妙回过头来看着他,疑惑地问。 “我娘。”回味回答。 苏妙呆了一呆,噗地笑了,扬起下巴对他说: “那你叫我一声‘娘’!” 回味直直地看了她一阵,突然说了句: “孩子他娘,今晚睡觉别磨牙了,很吵。” 过路的人全听见了,看了看回味又看了看苏妙,心想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睡品竟这么差,她相公好可怜,只是都已经是孩子娘了为啥还是姑娘打扮,莫非脑子也有问题? 苏妙呆呆地沐浴在各种同情怜悯的目光里,等她回过神,回味早已扬长而去。 “我才没磨牙!”她脸涨红地叫了一声,冲过去。 回味扭头看了她一眼,一溜烟跑掉了。 一品楼。 “佟染!”一声暴怒的喝吼响亮地传来,佟争思嘭地推开佟染的包厢大门。怒气冲冲地闯进来,一双手啪地拍在佟染的长桌上。 佟染放下手中狼毫笔,淡定自若。就连立在他身后为他磨墨的美婢亦面不改色,依旧露出一截雪白的藕臂平静地研磨。 “二哥,这是怎么了,怎么发这么大的火?”佟染轻而慢地笑问。 “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我来到丰州这么长时间,你账册账册拖延,一天到晚不照面。只派佟飞那个连话都不说的呆木头跟着我到处添乱。我交代下去的命令没有一个人去执行,因为那些个全部是你的人,全他娘的把老子的话当成耳旁风!佟染。难道你回头就忘了在苏州时父亲嘱咐你的话了,父亲说了南四省的所有生意由我和你共同掌管,你懂不懂‘共同’是什么意思?我警告你,你小子再这么跟老子玩阴的。老子这就回苏州去回老爷子南四省有你这个能干的一手遮天。我这个用不上的还是到他老人家床前尽孝吧!” “二哥说的这是哪里话,究竟是哪个人把你的话当做耳旁风,把他叫过来,我一定帮二哥教训一顿出气。若是佟飞让二哥不满意,那二哥想让谁跟着尽管自行挑选。说我一手遮天那绝对是没有的事,父亲吩咐由你我二人共同掌管南四省的生意我听得一清二楚,二哥可能是才来丰州,对许多事务太陌生。心情有些烦躁,没关系。慢慢来就好,二哥别心急。”佟染弯着眉眼,斯文无害地笑说。 就在这时,身旁的美婢忽然轻声提醒: “四少,时辰到了!” 佟染嗯了一声,站起来,春风满面地对佟争思笑道: “二哥,对不住,知州大人派了人来,我得去一趟知州衙门。”说着绕过长桌径直往门外走,在路过站得笔直的佟飞身旁时,严厉地道了句,“你是怎么伺候二少爷的,竟然让二少爷生这么大气,回去自领二十板子,再挑几个好的来让二少爷自己挑个可心的在身边伺候着。” “是。”佟飞依旧面无表情,沉声应了句。 “二哥,我就先失陪了,可不能让知州大人等太久。”佟染笑意盎然地对面色铁青的佟争思说了句,也不等他回答,转身,扬长而去。 佟争思怒不可遏,然而他现在已经隐约觉察到自己掉进对方的坑里,即使怒焰腾腾,却也无计可施,只能举起拳头用力地捶了一下佟染的宝贝花梨木桌。 走出门的佟染在听到这一声闷响时,红润的唇勾起,扬起一抹讥讽。 到苏妙吃晚饭的时间陆慧很罕见地没有来,一直到苏记快打烊了陆慧才笑吟吟地抱着一堆围裙来,苏妙托她为苏记做一批新围裙店服并绣上花纹。因为之前跟妹妹闹崩,陆慧被赶到厨房居住,虽然成了名副其实的灰姑娘,却有了更多做私活的机会,终于不用再大半夜偷偷躲在茅房里点上半根蜡烛赚私房钱了。 苏妙给她留了半个肘子,陆慧不能拿回家去吃,索性坐下大口啃起来。 “你这丫头最近好像胖了不少。”苏娴笑着说,捏她小脸的手顺势落在她的上臂,又捏了捏。 陆慧正笑嘻嘻地说“是吗”,苏娴才一捏住她的胳膊,她竟啊地一声尖叫起来,把众人吓了一跳。 “怎么了?”苏娴心肝肺乱跳,惊疑不定地问。 “没什么。”陆慧的手下意识在胳膊上摸了摸,讪讪笑说,一抬眼正对上苏妙紧盯着她的眸子,眼神闪烁。 “胳膊怎么了?”苏妙问。 “送货的时候摔了一跤擦伤了,有点疼,不打紧。” “摔了?上药没有?二姐那儿有很好用的金创药,你要不要抹点?”正在写功课的苏烟回头,关切地问。 “没关系,破的不严重。”陆慧笑得有些僵,轻轻地说,用手背抹了抹全是油的小嘴。 稍敏锐一些的人都看得出她是在撒谎,手臂的伤绝不是摔跤那么简单,然而她已经这样回答,再追问下去只会让她为难罢了。(未完待续。。) ps:从今天起会尽量双更,时间不变,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包容与支持。 总是写吃吃喝喝感觉有点枯燥,所以会穿插着写,但美食之路不会停,后面会更多。 第一百五四章 关于厨王大赛 苏妙和回味中午回来时夏老头已经走了,让苏妙吐血的是苏娴跟她说已经暗示过很多次让那老头掏小费,那老头一直装傻。() 回味问苏娴夏长临走之前有没有说什么,苏娴想了想说没有,于是回味就不说话了。 苏记辰时营业,员工一般提前一刻钟陆续抵达。 文氏今天难得没有拉扯最不情愿蹭饭的文书跑过来蹭早饭,早上文书去叫母亲时母亲很反常地说身子不适一直躺在床上,可到要上工时却还是起来了,眼眶青黑地跟着文书来到苏记。 文书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担心他娘的身子,之前那场大病已经将娘的身体掏空了,虽然看现在应该算是养了过来,可那时郎中说他娘心脏不好,做不了太重的活也不能有情绪上的大起大落,他想起早上时那只被剪破了放在桌上的香袋。陆慧送的香袋他回到家后第一时间就收了起来,昨晚读书很晚最后他伏案睡着了,不料一觉醒来却在桌上发现陆慧送给他的香袋被剪坏了放在他的桌子上。 家里只有他和娘,文书自然第一时间想到他娘身上,可当他走到外屋时却看见娘面朝里躺在床上懒怠说话,怪怪的,以至于让他觉得心虚,也不敢开口询问。 他的心里有许多负罪感,他心知肚明现在的他没有儿女情长的资本,家中的条件、母亲的脾气以及马上就要来临的院试,可是他拒绝不了那个几次三番凑上来的姑娘。那是个可爱而美好的姑娘,他觉得自己配不上那个好姑娘,也没什么能耐让她幸福,可是当那个姑娘全神贯注地望着自己时。他的心里还是会涌起虚荣和暗喜,这感觉是他从没体验过的,他觉得不坏。 他慌乱地想母亲应该知道了他和陆慧还没戳破的亲近关系,那个香袋肯定不会是被老鼠啃破的。娘一言不发,可是这行为却是实打实的警告,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喘不过气来。 陈阳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差一点将正在挪桌子的文书撞翻。文书皱眉看了他一眼。陈阳却脚步未停,火急火燎地向厨房冲去,冲进厨房里。气喘吁吁地大声道: “二、二姑娘!” “做什么?”苏妙正在折腾她宝贵的黄油,看了他一眼,问。 “一品楼出事了!出事了!” “又怎么了?是佟四少把佟二少给做了,还是佟二少把佟四少给做了?”自从佟二少来到丰州。一品楼没有一天是消停的,她也隐约猜到对那对兄弟来说。酒楼什么的现在都不重要,拉下对方争取继承权才重要,不然就算把酒楼做的再好,也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回味无语地看了她一眼。总觉得她把不该知道的知道的太多了。 后厨的人也不由得咂舌,东家的嘴巴忒毒了些,居然挑唆人把自己的兄弟做掉。 “不是。是昨晚上,徐知州在一品楼为新上任的布政使接风洗尘。结果,结果……” “怎么了?”苏妙狐疑地问,“新布政使看上了佟四少十分貌美,要强纳为妾?”太好了! 回味的嘴角狠狠一抽,这个人的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 陈阳蒙了一会儿,纳男妾这种事太惊悚,他可没听说过: “不是,佟四少不在丰州!” “莫非看上了佟二少,佟二少胖了点,新布政使的口味还真重。” “不是!是虫子!新布政使在菜里吃出了菜虫,勃然大怒!”陈阳呆了一呆,可不想让她再乱猜,一口气说出来。 苏妙愣了一会儿,不过比起她突发奇想佟染被新布政使看上,听到一品楼居然从菜里吃出虫子的冲击性还不算太大,顿了顿,问: “结果呢?” “佟二少也慌了手脚,吃出来的虫子他也看见了,只能一个劲儿的赔罪,好在徐知州帮忙说了好话,新布政使看在佟家的面子上才算揭过,结果一大早,就是刚刚,昨晚上在一品楼吃过饭的人全找上门来,那些人全闹了肚子。” 厨房里的人都愣住了,像一品楼那样的大酒楼居然也发生了食品安全问题,原来在品鲜楼工作过的人首先是一阵暗爽,心里想这就是报应!报应! 苏妙却不这么想,或许她心眼比较多,她第一个想到的却是佟染突然躲了出去任佟二少为所欲为,这很有可能是他对付想抢他地盘的佟二少的手段,虽然这手段忒阴毒了点,佟染本身也不是善茬子。如果这真是他动用的手段,那些闹肚子的人还得谢天谢地他们只是闹肚子而不是被毒死。 在佟二少管理期间出了这么大的事,佟二少难辞其咎,如果佟家管理严格的话,他至少需要引咎辞职,并且还要被贴上“管理失职的无能者”标签。 “现在怎么样了?”她问。 “正在门口闹着呢,估计得惊动官府。”陈阳回答说。 苏妙眉一挑,一品楼若要因此关门她自然是最大获益者。如今在丰州她的苏记名气虽然节节高升,却仍旧被一品楼和品鲜楼压在头上,人家的实力和势力她是比不得的。这次闹的一出就算搞不垮一品楼,至少也能让一品楼裂一个缝儿。不过如果这只是佟染的手段,佟染是不会让一品楼名声尽失的。在她心里她并不希望佟染马上倒台,如果品鲜楼现在垮了,她可没有钱收购,到时候卖给别人又是一场麻烦,她倒是十分希望佟染能在她攒够钱之后再垮台,佛祖保佑! 苏妙并没有去一品楼门口凑热闹,接下来她听说的是官府把一品楼查封了,然后佟四少回来了,再然后佟四少配合官府找了许多专业人士调查,最后发现是误会一场,那些肚子痛的人全是因为自己吃坏了东西。十多个人集体吃坏了东西,管你信不信,反正官府信了,一品楼信了,吃坏东西的人也说自己的确是吃坏了东西,诬赖了一品楼还很不好意思。 至于那些吃坏东西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苏妙很好奇地打听过,是丰州本地人没错,都是一些生意不怎么好的小老板,在坏了一次肚子之后生意居然开始红火起来,显然是走了屎运! 苏妙听说之后不禁感叹了句,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一品楼重新开始营业,客人不多也不少,本来像一品楼那种高级酒楼都是做熟客的生意,不可能像小酒楼那样宾客满座,人家吃的是一个幽静。 佟染和灰头土脸的佟二少回了老家,作为原一品楼厨长的长生据说正在家停职反省。 这件事之后不久,长生来了,从黄昏时分坐到打烊,苏妙不得不出来见他。 “被停了职的人还真是清闲呐。”苏妙坐在他对面,平声说,又问,“找我做什么?” “厨王大赛的事,你可听说过?”长生捏着酒杯,笑吟吟问。 苏妙一愣,双手抱臂想了半天:“岳梁国厨王争霸赛吗?以前倒是听说过。” 她这么说长生也愣了一下,惊诧地问:“你们家的小少爷没跟你说过这件事?” “什么事?”苏妙一头雾水地说。 “厨王争霸赛每三年一次,主办人是佳阳郡主,这是岳梁国最大的盛事之一,总决赛会在皇宫里举行,由皇上与二十位皇族担任评审,每一次都相当热闹。总决赛胜出的人就是岳梁国的厨王,胜者会闻名整个岳梁国,甚至还有可能成为御厨或国宴总厨的人选。” 苏妙摩挲着下巴想了半天,岳梁国还真会玩,皇族带头举办这么隆重的比赛,莫非皇上是个吃货? “所以呢?”她疑惑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咦,你真的不知道?之前因为皇上龙体欠安,厨王争霸赛暂停,现在皇上已经痊愈了,这一届的厨王争霸赛定在明年三月举行。” “是吗?”苏妙说,顿了顿,“这关我什么事?” “嗳?你不参加吗?”长生愣住了。 苏妙也愣住了,想了半天,说:“我虽然是厨师,但我可不喜欢拿做菜去比赛,每个人的口味都不同,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东西,这又不是理论考试,怎么能单凭一道菜就决定一个厨师的能力,我最讨厌这种搞噱头的比赛了。”她不以为然地说。 “嗯?”长生百转千回地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苏妙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讪讪地避开他的眼神。好吧,她承认,想当年她还是一个朝气蓬勃的菜鸟时也曾参加过厨王比赛,想给自己搏一个头衔,结果……她被ko的相当惨烈,从此有了心理阴影,即使后来有了名气也坚决不参加那玩意儿。 往事不堪回首,她抚额,轻叹了口气。 “今年的厨王争霸赛,我和阿染都会参加。”长生看着她,微笑着说,顿了顿,又乏味地补充了句,“当然还有佟二。” 苏妙愣了愣,看了他一会儿,呵地笑了:“所以呢?” “不想在全国最高的厨王大赛上打败我们吗?”长生带着一丝怂恿,笑着问,说出这样的挑唆居然还能挂着纯澈无害的笑容。 苏妙定定地望着他。(未完待续) ... 妙味 第一百五五章 回味的过去 长生亦是一声不吭地看着她。 苏妙用指腹摸了摸脸颊,想了一会儿,笑道: “我没兴趣。” “是吗?”长生微微一笑,端起茶盅慢悠悠地啜了一口,又放下,才好整以暇地幽声笑说,“你不知道吧,回家的小少爷他参加了上一届的厨王争霸赛。” 苏妙的心微微一沉,顿了顿,笑道: “以他的手艺,他又是在梁都的大酒楼里,参加过全国性的比赛也不奇怪。” 长生观察着她,他觉得她是真不知道回味曾经参加过厨王争霸赛,但知道了以后也没觉得吃惊,仿佛并不感兴趣似的。 “你和他真的是女人和男人的关系?”他十分狐疑地问。 “我说过了,他是我的未婚夫。”苏妙轻描淡写地回答,对于他今天要对她说的话题没什么兴致,想回去睡觉了。 长生察觉到她的不耐烦,却不在意,淡淡一笑,说: “你就不想知道上届大赛的结果?” 苏妙本来是漫不经心地抓起茶杯要润喉,听了他的话忽然愣了愣,心里想到了什么,问: “上届的厨王争霸赛是在什么时候?” “四年前到三年前之间的那一段。那年我没参加,不过那一年的比赛相当精彩,史上最年轻的参赛者,史上最年轻的厨王,以及最精彩的一届比赛。” 苏妙耷拉着眼皮没有说话,三四年前。也就是回味来到苏家的前一年,时间段应该是从他们第一次见面的秋天到他又一次来到长乐镇的夏天,他参加岳梁国厨王争霸赛了么。那时他才十五六岁吧。 长生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那个史上最年轻的参赛者就是回小少爷哦。” 这个苏妙并不意外,厨师这个工作也是阅历和年纪的积累,一般十五六岁的年纪还在给主厨做助手,优秀的二十岁左右才会自立门户,回味在那个年纪参赛是该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呢,还是他对自己太有自信呢,岳梁国这么大一个国家。在苏妙看来餐业界还是很发达的,名厨很多。不过想当年她自己也是因为年轻,不可一世地跑去挑战。结果被老师傅狠狠地打击回来,年轻气盛也没有法子。 她笑了起来,来了兴致,小口喝了茶。问: “那史上最年轻的厨王是谁。该不会是你们家阿染吧?” 长生皮笑肉不笑地道:“让你失望了,我家阿染在总决赛时因为回小少爷遗憾败北,若你能劝说回小少爷今年继续参赛就好了,阿染那一年说他定要找机会狠狠地复仇。” 说报仇时他的语气就像在开玩笑似的。 “这么输不起,所以我才说佟染的性子太孩子气。”苏妙不以为然地道。 “话虽这么说,不过最后那几场比赛确实激烈啊,尤其是最后一场,回小少爷都快赢了却在最后一道菜以一票之差被逆转。惨败, 错失了在十六岁那年问鼎岳梁国厨王的机会。” 他说话的语气是真惋惜。苏妙不由得扫了他一眼,对于他是不是真心感到遗憾她并不在意,对于回味当年输在了全国大赛她也不在意。 “你刚才说那一届诞生了史上最年轻的厨王?” “是啊,那一届就像瘟疫蔓延了似的,进入总决赛的清一色年纪不满二十岁。” “你的那个比喻可不可换一换,好晦气!”什么“瘟疫蔓延了似的”! 苏妙却隐隐有些吃惊,能进入全国赛事总决赛的却清一色不满二十岁,她当然不会以为是岳梁国的厨艺水平太洼,倒是有种人才辈出的感觉。 “上届最后赢了的是谁?”她漫不经心地问。 “梁都回香楼的新厨长,那小子真好命啊,一赢就坐了新厨长的位置,梁都的回香楼,那可了不得。” “有多了不得,比你们佟家还了不得?” “我们佟家在回香楼面前,人家可连看都不看我们。”长生手一挥,自嘲地笑说。 长生虽然不像佟染那样高傲,却也不是妄自菲薄的人,他说佟家跟回香楼没法比,那就应该是没法比了。转念一想,一品楼再厉害也是岳梁国南部的富贾,可对方是梁都的大酒楼,能在天子脚下开得起大酒楼的大概都不是一般人。 “怎么样,有兴趣吗?”长生笑盈盈问。 “什么?”苏妙一愣,莫名其妙。 “厨王争霸赛可以个人报名也可以用酒楼的名义报名,还有一种是各地评审会成员的推荐。以酒楼的名义需要看酒楼的资质,你这酒楼是新开的还没有品级自然不行,不过你可以用个人名义报名,虽然按规矩走麻烦了些,但以你的手艺应该没有问题。” 苏妙才反应过来他说这么多是在怂恿自己参加厨王争霸赛,眼尾狠狠一抽。 “我可没兴趣。”她懒洋洋地说。 不说她对那种无聊的头衔并不在意,现在的苏记哪里能离得了她,她可是忙得连和小味味去约会的时间都没有,再说烟儿就要参加乡试了,这个才重要。 长生意外她拒绝得斩钉截铁,她至少也该多考虑一下吧。 长生不死心,继续怂恿道:“你怎么能没兴趣,回小少爷是你的未婚夫婿吧,他去年可是在总决赛上惨败,你就不想帮他报仇吗?” 苏妙愣了愣,哭笑不得: “他是他,我是我,虽然他是我的未婚夫,可若他真想一雪前耻那也应该自己去,别人是代替不了的。”她也不觉得那是报仇,顶多是“从哪里摔倒再从哪里爬起来”。 “那你就去劝他今年继续出赛。”长生笑说。 苏妙忽然有种“原来你在这儿等着我”的感觉,皱了皱眉:“你跟他有仇吗?那么想和他比一场?” “不,想和他比的人不是我,是阿染想跟他再比一场。我想和你比一场。”长生笑意盎然地说,那样子一定很有趣! 苏妙看着面前这个人就连公然挑战他都能表现得这么灿烂无害,想起佟染也有这本事能漂亮地笑着说出威胁的话,这两个人一定是兄弟。 “为什么是我?”她无法理解,他们有仇?她和佟染倒是有点仇,不过这跟长生没啥关系。 “因为你很有趣。”长生笑吟吟地望着她,轻声回答。 回答的声音好轻盈,还带了点深邃,苏妙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眨巴了两下眼睛,忽然一阵毛骨悚然,往后躲了躲,郑重其事地说: “我已经有男人了,就算你对我再感兴趣,没和他分手之前我也不能花心,再说你不是我的菜,你还没我高呢。” 前半段话还可以忍,后面的那句,长生脸绿了,额角的青筋活泼地跳动,他磨着牙呵呵笑说: “你想多了。”矮怎么了,碍着你什么了,竹竿女才应该去死,快去死! 虽然他说她想多了,苏妙却还是戒备地防着他,男人都是心口不一的生物,不是她自恋,她这张脸还是挺够看的。 长生的嘴角狠狠一抽,好吧,他承认,如果世界上只剩下她和一头母猪他一定会选择她,毕竟他是人类。 苏妙自然不知道他的心中所想,如果知道一定会让他立刻马上滚出去。 “我以前在长乐镇见过你。”长生突然说。 苏妙一愣。 “你肯定不记得,不过我在你摆小吃摊时做过客人,能把廉价的食材用普通的方法做出那样温暖的味道,不赖。”他虽然只说了两个字“不赖”,了解他的人却知道这已经是他给予同行最高的评价。 苏妙自然不记得在她摆摊时有这个相貌清秀的小矮子光顾,思索了半天,摇摇头: “我对跟你比赛没兴趣,实话说这种事我觉得酒楼内部比一比还可以,取长补短啦,确定合适的职位啦,大家开心开心啦,可全国这种正规性的比赛,上去了完全是给人当猴耍。每个人口味不一样,每个人手法不一样,菜这种东西怎么可能用统一教条来决定好不好,你觉得不好也许另一个人觉得很好,太扯了,我可是很忙的。” “你害怕?”长生眉一扬,有些看不起地笑问。 “激将法对我是没用的。” “厨王争霸赛举办了十多年,从来没有过女性厨王,你就不想试试?” “不想。”她不认为那种虚名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实际利益,酒楼还是需要认真努力地经营,不好好做工作就算有那种虚衔又有什么用,她不太耐烦地站起来,“你想参加就自己去嘛,拉上我干吗,我们打烊了,你快结账,我要关门了。”说罢,转身下楼去了。 这人还真是油盐不进,被直截了当地拒绝,长生不太高兴。 他坐在二楼敞开的窗子旁,捏着瓷杯向外望去,窗外,夜色如茶。 顺着窗子向上,苏记品鲜楼的屋顶,一抹蓝色的袍摆轻盈地随风摇曳着,回味仰卧在屋瓦之上,双手交叠在脑后,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天边那一轮银色的月亮…… 苏妙一觉就把厨王争霸赛的事忘到脑后,第二天一大早,林嫣风风火火地冲进院子,在跨过门槛时扑通绊倒,又摔了个大马趴。 苏妙嘴角一抽,忙扶起她。 林嫣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细声细气地道: “不好了,我听李大娘说陆慧被订给一个病秧子,马上就要去冲喜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六章 私奔? 噼里啪啦! 正在搬运新碗筷的文书手一抖,碎瓷片落了一地。 苏妙看了他一眼,有些头疼。 苏娴从围裙上的口袋里取出本子和炭笔,记录下文书这个月要被扣的工钱,这才走过来惊讶地问: “真的假的?你打听真了?” “当然是真的,我刚才去买豆包,听见李大娘和齐大娘子聊天,我赶忙问了,李大娘说两天前苏州冯家已经派了媒人来提亲,陆家也答应了。李大娘说因为男方家急,五天之内就要往苏州送新娘,赶快成亲,要不然那个病秧子就死了。”林嫣小脸发白地说. 不管是哪个女人,在听到这么草率的嫁女儿或者说卖女儿的行为时心里都会不舒服,苏娴尤为不爽快,她当年做童养媳其实就是一种冲喜,孙大郎倒是没死,她现在想起来还会愤愤地诅咒那头猪怎么没被冲喜冲死。 “对方是什么人?”苏妙问。 “听说是在苏州做木材生意的,好像挺有钱,陆大娘子跟那家的小妾是表姐妹,过来探亲时就定下来了。” “有钱人啊,木材生意,我听说苏州的木材生意很赚钱的。”苏娴闻言,神色立马缓和下来,想了一会儿,“不是种地的就好,能在苏州做买卖应该是不错的人家,搞不好嫁过去就是少奶奶了。” “阿娴,她是去冲喜,对方可是个病秧子!”林嫣焦急地说。陆慧总是过来,虽然是来蹭饭。但她嘴甜又懂事,常常帮忙做收尾工作,很受店里人的喜欢。再说那样一个讨喜的小姑娘,乍一听说她居然要嫁给一个缠绵病榻的相公,任谁都会替她不平。 苏娴看了林嫣一眼,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我告诉你,就是当寡妇也比嫁给穷鬼强,至少饥荒之年不会先饿死。” 林嫣对于她金钱至上的论调一直很无语,她隐约听说过苏娴之前的经历。心想苏娴前夫家好歹是地主,应该不穷啊,她怎么那么在意钱。林嫣哪里知道孙家是外表光鲜里头穷。苏娴可知道穷还装比的滋味有多难过,因此她眼里的择偶标准只有一条,要一个绝不是打肿脸充胖子的有钱男人。所以在她看来,陆慧若是真给有钱人家的少爷去冲喜。那是交好运了。 “寡妇可不好当。越有钱的人家寡妇越难捱。”正在打扫庭院的苏婵难得开口。 “穷人家的寡妇也不好过。”纯娘插嘴道。 苏妙觉得她们几个好缺德,人家还没嫁呢就说人家要当寡妇。看了眼还站在院子里发呆的文书,不由得心里叹了口气。她虽然觉得文书和陆慧之间的暧/昧有种纯纯的初恋的感觉挺好,可若要认真去想,他们两个是不可能的。别说文氏的态度,除了穷的吃不上饭了急于清仓嫁女儿,不会有哪家愿意把女儿嫁给穷的一点家底都没有的文书,尤其陆家还是做生意的。这一回注定要被棒打鸳鸯了,幸好这两个人还没到难舍难分的程度。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苏妙一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唯一能做的也只有送份添妆了。 文书的心里乱七八糟,他本是个感情迟缓的人,又因为是在母亲的压迫教育与极度贫穷下长大,他身心麻木,对外界的感知不是特别灵敏,他对陆慧的心意远不如陆慧对于他,陆慧十分喜欢他,他对陆慧却只停留在比较有好感的阶段。然饶是如此,对于这则如晴天霹雳的消息他还是很震惊,毫无预兆地要成亲也就算了,让他担心的是冲喜,如果在娶亲时明确地说明了是冲喜,这说明对方家的少爷病的极重,居然要去冲喜…… 他心慌意乱起来,有种喘不上来气的感觉,蹲在地上不停地捡拾瓷片,手却像不好使似的一抖一抖的。 苏妙本以为陆慧会反抗几下或者哭闹几次,哪知道再次见面时陆慧十分平静,晚间时她来了,带来了给苏妙做的小荷包,先是扫了一眼坐在角落里吃饭的文书,文书垂着头没有看她,亦没有说话。苏妙在他们两个人身上扫了一眼,笑着对陆慧说: “吃过饭没有?一起吃?” “我吃过了。”因为说亲的对象是位少爷,二娘也不再不给她饭吃,陆慧在苏妙身旁坐下,虽然略带一丝哀伤,却努力不想被人看出来,顿了顿,她轻笑着说,“妙姐姐,我要成亲了。” “……哦。”苏妙也不知该表现出知道还是不知道,她见陆慧说完之后下意识瞟了文书一眼,而文书依旧一言不发,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日子定下来了?”她问。 “爹娘已经答应了,那家人会在五天后过来迎亲。”陆慧垂着头,轻声笑说。 苏妙本来想装作不知道多问问,可想来想去怎么问都不对劲,看她低着头的样子,顿了顿,轻声笑说: “恭喜你了。” 陆慧抬起头,湛然一笑,这一次笑的却分外难看,仿佛快哭了似的: “谢谢妙姐姐。”说完她就借口家里有事,站起来跑出去了。 坐在苏妙身旁吃饭的苏娴见她跑掉了,狠狠地剜了一眼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的文书。 文书霍地站起来,端起碗盘出去了。 “真是没用啊。”苏婵一字一顿,慢悠悠说。 “他又能做什么呢,你还指望他去提亲不成,连聘礼都拿不出来,除非他去入赘,陆家那个条件不可能要上门女婿,陆大娘子没明着把阿慧赶出去就不错了。”苏妙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淡淡地说。 苏婵看着她,不紧不慢地吐出两个字:“私奔。” 苏妙还没说话,苏娴已经一筷子敲在苏婵头上,很凶地警告: “你要是敢和男人私奔,老娘就打断你的腿!” “我才不会!”苏婵揉着被敲疼的脑袋,火大地道。 “自己都不会就别乱出馊主意,马上要院试了……如果能考上,也许陆慧他爹就同意了。” “考上了也拿不出聘礼,再说时间也赶不上。”纯娘端着饭碗站在她们面前说。 “千万不能私奔,绝对不行的!”林嫣细声细气,一本正经地道,“聘则为妻奔为妾,奔者为妾,父母国人皆贱之!” “小林子,你说的那是有钱人家,文书他连妻都娶不起,你还指望他有妾?”纯娘啼笑皆非地道。 “那可说不准,男人这种东西,富的穷的全一样。”苏娴不屑地哼了一声, “哎哎哎,你们这些女人说话不要太过分了,文书招你们了还是惹你们了,不出主意也就算了,还说风凉话!男人怎么了!”宁乐端着饭碗本是进来吃饭,实在听不下去了,忍不住为他的男性同胞分辩,又指着墙根处努力闷头吃饭当背景的苏烟,“苏烟你是不是男人,就这么听她们说着也不开口!” 数道锐利的目光射过来,让很有气势的宁乐冷不防浑身一颤,下意识倒退半步,咽了咽口水: “我、我去后院吃!”好男不跟女斗,一屋子女人太可怕了,他端着饭碗转身,毛骨悚然地溜了。 垂着脑袋的苏烟扁扁小嘴:早就告诉过你了,姐姐很可怕的! 夜晚的天空中似笼罩了一层轻雾,月亮像一个新娶进门的小媳妇,刚刚从东边升起又羞答答地躲在云层之后,只露出半张朦胧的脸。 细微的响声起,仰卧在屋顶看月亮的回味微怔,回过头,不一会儿,一张白玉般的小脸露出来,苏妙从底下爬上来,踏在屋瓦之上,向远处眺望了一圈,笑眯眯地说: “风景真不错!大半夜你总是突然失踪我还以为你跑到哪去了,原来是找了这么个好地方!”她看着回味,笑说。 “你怎么跑上来了?摔下去可怎么办!”回味坐起来,蹙眉。 苏妙笑眯眯地看着他,歪了歪头,浅粉色的衣裙在月色的映衬下流光溢彩,明明不是什么昂贵的衣料,徐风嫳屑之时却显得美不胜收。 回味看了她一会儿,莞尔一笑,向她伸出手。 苏妙笑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回味顺势将她揽在怀里,苏妙便背靠在他身上,给自己调整一个舒服的位置,笑嘻嘻地粘着他。她在他怀里蹭来蹭去,蹭的他觉得痒,忍不住俯下头在她抬起来的笑脸上印下轻轻一吻,引得她笑得更欢。 回味才要开口,冷不防向下望去,微怔,轻轻地说:“文书。” “哪呢?哪呢?”苏妙一愣,伸长脖子往下看。 回味怕她掉下去,连忙搂住她不让她整个身子都探下去。饶是如此,苏妙却还是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很像文书的身影正在陆慧家门口转来转去,一遍又一遍,他应该是有话想和陆慧说吧,可是他在陆慧家门口转了半个时辰,却终是没有上前去敲门,而是转身回去了。 苏妙摩挲着下巴,见自己旁观了半个时辰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局,不由得轻轻一叹。她不会简单地用“有用”或“没用”来评价文书,人的无奈太多太多,只是觉得有些遗憾。 “你说他们会私奔吗?”她问回味。 “这不是你能插手的事。”回味对她说。 “我才不会插手,我只是好奇。”她在他怀里舒展开腰身,懒洋洋地说。 回味不答,只是替她拂了拂被风吹乱的发。(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七章 屋顶 苏妙觉得回味对文书和陆慧的事似乎不太感兴趣,便不再提,窝在他怀里。 回味摩挲着她的长发,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轻声问: “你就不想问我点什么?” 苏妙一愣,扬起脖子反问:“你想让我问什么?” 回味低头看了她一眼,却没说什么,依旧抚摸着她的发,安静了良久,在她低下头摆弄他的衣襟时又一次轻声开口,问: “厨王争霸赛的事,你怎么想?” 苏妙微怔,心想该不会那天她和长生说话时被他听见了吧,想了半天,反问: “厨王争霸赛真有那么好?” “名气先不说,地区赛冠军奖金一千两银子,梁都决赛奖金五千两银子,皇宫总决赛奖金一千两、黄金,如果皇上高兴了,还会赐你一块手书的牌匾。”回味拨弄着她的头发说,特地在“黄金”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苏妙的眼睛亮了起来,一颗小心脏开始怦怦乱跳,她以为厨王争霸赛最后的胜出者只给挂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岳梁国厨王”以示荣誉,再见见皇上,被皇上请吃饭或者做饭给皇上吃就完了,原来是有奖金的,上次长生怎么没告诉她! 她哪里知道长生以为她更看重的是厨王的荣誉,所以一直在拿荣誉诱惑她,如果早知道提奖金有用,他早说了。 苏妙的心脏一直在一千两银子上扑腾,她虽然不缺钱吃饭。但还是手头紧,不说五千两银子,只要拿到那一千两银子。她回来就可以想招弄垮品鲜楼再把品鲜楼赎回来。 一千两啊…… 她的心越跳越快,越跳越兴奋,已经没了主意。 回味瞧着怀里的她,就知道说奖金有用,他知道她现在最不嫌钱多。 “该怎么报名?”想了半天,她双眼亮晶晶地问他。 “我已经替你报上去了,如果审查通过的话。要不了多久请柬就会给你送来。”回味搂着她,淡淡地说。 苏妙呆了一呆,猛然瞪圆了眼睛:“嗳?”她发出一声惊叫。只叫唤了半声就被回味捂住嘴,怕她扰民。 “你什么时候替我报名了?怎么审查?”她从他的手掌下吃惊地一叠声问。 “夏长。”他对她说出两个字,表情淡定,“他是梁都评审会的人。上一次净明法师来对你很满意。大概他把你推荐给了夏长。” 苏妙惊疑不定了半天:“所以,上一次夏老头来是为了审查我?你怎么不告诉我,告诉我的话我就不那么随便了!” 回味莞尔一笑,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弹:“你就是你,自然的最好。” 苏妙揉了揉被他弹过的地方,平下视线陷入沉思。 奖金对于现在的她非常有诱惑力,但她对厨艺大赛可不喜欢,再说家里这边还有不少事情。她到底该不该参加呢?况且她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通过审查,虽然她对自己的手艺很有自信。可谁知道她个人风格太浓的手艺会不会受专业评审的喜欢,她明早要不要问问大姐那一天夏长吃过她的菜之后的态度呢?不不,她还没决定要不要参加。 回味仿佛看出了她的犹豫,笑笑: “你别看不起这个比赛,去试试看对你有好处,如果能进入梁都决赛,你就能看到岳梁国所有能排的上号的名厨。” 苏妙觉得他好像在说她见识短浅似的,虽然说她的确对岳梁国的餐饮业见识不多,从长乐镇摆摊到丰州开酒楼,她从来没离开过周围这一亩三分地,她认识的人里厨艺最高的大概就是抱着她这位了,偏这位正处在瓶颈期,也不知道如今彻底突破了没有。 “你干吗那么积极想让我去参加啊?”她挺直了脖子问。 “以你的手艺应该去见识见识。”他淡淡回答。 苏妙抬头直直地看了他一会儿,她想问他关于上届比赛的事,犹豫了半天却没问出口。她并不想对他以前的事刨根问底,除非他自愿告诉自己,否则只会让他觉得为难,于是低下头,继续把他的手又捏又揉当橡皮玩。 回味轻轻一笑,笑出声来,用手臂将她搂得更紧,沉默了一阵,在她的耳畔轻声说: “上一届厨王大赛我也参加了。” “嗯。”苏妙的心跳陡然飞快,他要说了吗?他要对她说他的过去,也就是说他要开启心防允许她踏入他的领域了?苏妙有些小激动,虽然她对他的过去并不是特别在意,她始终认为现在比过去和未来都重要。 “我输在了最后一场。”他继续说,语气幽暗,仿佛被月光染上一层暗银的云。 苏妙觉得这时候再“嗯”不太好,就默默地靠在他怀里。 “我输给了我二哥。” 苏妙的心微微一沉,兄弟争斗吗?回家也有兄弟争斗吗?回爹那种不太着调的爹也能生出两个互相争的儿子?话又说回来,回味的二哥就是长生口中史上最年轻的厨王?这还不是重点,一家有两个儿子是名厨,和佟家一样。佟家除了是南部的大富之家,也是美食界一个相当有名的派系,佟家菜在私房菜里非常有名,虽然近些年没落了,但佟家儿女均擅长烹饪这个传统还是保留了下来,同理论证,莫非回家也是一个派系? “你二哥所在的回香楼……”她犹豫着问。 “我娘的。” 苏妙的心脏现在已经不是一沉而是重重一震了,她向程铁打听过,回香楼,梁都最著名的酒楼,若要在梁都众多华丽的酒楼中推选出来一个代表的话,那就是回香楼,梁都的代表酒楼在整个岳梁国的名气更不用说,听说非达官贵人不可入,以苏妙的判断,回香楼大概属于七星级会所式酒楼。 能开的起这样的顶级酒楼,回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不,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 她不由得扭过头望向回味,他真是少爷啊!还是个大大大……少爷! “怎么了?”她干吗用这样怪异的表情盯着自己,一张脸都快皱成纸团了。 苏妙呆了一呆,用力摇头,不行,她不能表现的太怂,她可不想被认为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她也是有自尊的,虽然她算不上有钱人,可她好歹也算个中产嘛,她没必要因为他爹娘有钱就觉得他高高在上,她不能歧视他,人人平等,人人平等…… 她在心里如此念叨了两遍,望着他,嫣然一笑以示自己并没多想。 她笑得有点……娇媚? 回味从没见她这么笑过,愣了愣,噌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很希望我去参加厨王争霸赛?”苏妙还是没弄明白他的意图。 “嗯。” “为什么?” “我想看你能走到哪一步。”他回答说,“每个参赛人可以带三个助手,我会作为你的助手陪着你。” 苏妙心跳微顿,这会儿的她也不再纠结于他是多富有的少爷,她想起了他在上届大赛上的失利以及之后的出走,眉微蹙,她认真地说: “如果你是因为觉得不甘心,该去参加的人是你不是我。” “不,输了就是输了,没什么好不甘心的,更何况……”他沉默了良久,笑道,“不说也罢,总之每三年一次的大赛,这是个机会,错过了可惜,你好好考虑一下。” 他显然没有把话说完,苏妙仰着脖子看着他,等了良久他却没有再说,感觉脖子发酸,她低了下来。 苏妙没有回答要不要参加,因为太突然了,她低下头开始考虑。 回味也不催促她,只是摩挲着她乌黑又柔顺的发。 …… 陆慧的亲事临近,陆慧没有动作,文书也没有动作。陆慧自那天过来向苏妙说一声后就再没出过门,文书则每天工作念书两不误,苏妙等人见状也只得开始为陆慧准备添妆,专门送将来卖了能换钱的,以免陆慧嫁过去吃亏。 众人都以为这件事就这样了,毕竟人家父母愿意,陆慧也没反对,至于文书,没名没分也干涉不了。哪知道临近迎亲的前两天,苏记打烊之后,文书拎着两桶厨余正要丢掉,不想才走到侧门外,迎面,陆慧单薄地拦在他面前,一双眼通红如桃,似哭非哭的样子看上去十分可怜。她的双手无意识地握在一起,也不说话,就那样直直地望着他,也没过几天,她竟然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 文书呆呆地望了她一会儿,忽然扔下手里的桶,趁无人注意,一把拉起她的手,将她拉到远处隐蔽的死巷里。 才一走进巷子,文书转过身刚要说话,陆慧突然几步上前扑进他怀里抱住他呜呜地哭起来: “文大哥,我不想嫁!我不想嫁!他们说那个人就快死了,我害怕!我害怕!” 文书被她哭的手足无措,心慌意乱,他也跟着她难过起来,却又无能为力,他想拉开她,她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死活不肯松手。文书的心里充满了对她的怜惜,母亲才刚刚过世她就要认一个外室做母亲,朝打夕骂受尽屈辱,父亲有和没有一样,现在又要被硬塞去冲喜,不顾还在孝期只为了那丰厚的聘礼。 可是他又能说什么呢…… “文大哥,你带我走吧!”他什么都说不出来,陆慧却说了,一张布满了泪痕的小脸写满了坚定与决绝。 文书呆住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八章 选择 文书自幼读圣贤书,他从来没想过在他的有生之年会有一个女孩子要他带她一起私奔,这不合礼教,不合规矩,若真那样做了,未来的不确定或许会让结局变得非常糟糕。 他还没有陆慧那样因为恐慌心伤头脑发热,他还残存着理智,但当听到陆慧说“你带我走吧”,望着她满是泪珠的小脸,他还是有一丝动摇的。如果他不带她走她就要去冲喜,万一嫁过去相公就死了,那岂不是害了她一辈子。像她那样温柔隐忍的姑娘值得更好的命运,她不该被贪图高价聘礼的父亲和继母毁了一生。 可是他能带她走吗,他拿什么带她走,他才刚刚工作并没有多少积蓄,这些积蓄连两个人吃饭都成问题。若真逃走了,他们去哪,他们住哪,他们怎么生活。他现在就算再穷也没有露宿街头,可两个人一旦选择逃走,说不定还要躲避追赶,让他带着一个女人露宿街头,他怎么可能做到。说真的,他长这么大从来没离开过丰州从来没离开过母亲,他缺乏带人离开的勇气,一旦离开,他就是那个人的靠山,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去成为别人的依靠。 更何况若真的走了,他母亲怎么办,他肯定不能带着母亲一起离开,母亲身体不好,她的全部人生和希望都在他身上,一旦他逃走,母亲能不能继续活下去都是个问题。母亲含辛茹苦抚养他长大,他不能不孝,陆慧可以抛开父母,他却不能。 “明天酉时一刻,我在西城门等你。”那时陆慧这样说。还不等他回答就跑掉了。 院试迫在眉睫,一旦离开,文书定无法参加院试,那他这么长时间的努力就要付诸东流了。他很清楚这一次院试是他改变命运的机会,私心里他不愿放弃。 可如果不走,陆慧就要被送去冲喜了…… “你没事吧?”苏娴走到他面前,双手抱臂。她的嗓音略显尖锐。把文书吓得浑身一颤,脸发白,望着她。 “没、没事!”他颤颤巍巍地回答。 苏娴直直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转身走开,淡声说: “我觉得阿慧去冲喜比跟着现在的你强。” 她说的太尖锐了,尖锐的让他觉得刺耳。呆若木鸡的他突然觉得气愤,这样的气愤使他忍不住向他平常最怕的苏娴喊出来: “大姐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苏娴懒洋洋地转身。看着他发白的脸,哂然一笑:“要么下定决心对她今后的人生负起责任,要么让她衣食无忧吃穿不愁,不管哪一个你都做不到。”她说完。扭着水蛇腰,扬长离去。 文书被狠狠地刺了一下,脸上青白交错。却哑口无言。 陆慧的提议来的太急迫,明日就是最后期限。他的心里很混乱,混乱得即使已经过了一天他还是没想出答案。 晚间出去倒厨余时在侧门看见苏妙和回味面对面靠在两边的门框上正说笑,见他出来扫了他一眼。他下意识将头压低,从两人中间穿了过去。他从刚进店就知道他们两个是那种关系,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一直不成亲,但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很融洽。他们一定不会出现像他这样的问题吧,如果他像回味,只怕在陆慧话音落下时就带着她离开了。如果陆慧像苏妙,陆家早就易主,也不会有人敢逼着她去冲喜。可惜他们不是他们,他和陆慧都不坚强。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在经过绸缎庄时,他不敢抬眼去看楼上的灯光,他为自己的犹豫和窝囊深深地觉得愧疚,他觉得对不起陆慧,可他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拎着两只空桶回来,却发现门口只剩苏妙一个人坐在板凳上看星星,他再次压低头从她身前经过,走了两步,心思越发混乱,使得他不由得退了回来。他恍惚有种感觉,苏妙独自在这里就是在等他,在他心里,苏妙是他见过的人里最聪明的一个,虽然常常装傻充愣,偶尔的言语却相当锋锐,能正中红心。虽然她年纪小,可她的阅历和想法似乎比他丰富成熟太多,这让他觉得惭愧,他很尊敬她。 他想问问她的意见,于是退回到她面前,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苏妙也不急,淡淡地看着他,直到他终于咬了牙下定决心,低声问: “东家,你觉得我带陆慧走怎么样?” 苏妙眉一挑:“可以啊,只要你想。” “不是,我是说,你认为我应该带她走吗?”额角已经沁出汗珠,他咬着牙问。 苏妙笑出声来,不以为然地道: “这有什么应不应该,如果对于你她比所有都重要,你就带她走;如果对于你还有比她更重要的,那就放她走。” “可是、可是如果我不带她走她就要去冲喜了!”文书本不想说这么多,他只是自己憋得不行想找个信任的人来讨个主意,可听了她的话他忍不住更深地问出来。 苏妙的脸严肃起来,望着他,认真地道: “那是她的事。文书,你若真要带她走那也应该是因为受到感情的驱使,如果你只是同情和怜悯,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她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如果你是以她的救世主自居那就太傲慢了,就算没有你,她也不会死。陆慧她很坚强,能在亲娘死后不久来到城里交到朋友叫后娘作‘娘’挨打受骂最后还能在家中铺子里工作的女孩子,你别小看她,她不管在哪里都能好好地活下去。” 文书呆了一呆,他的脑子嗡嗡作响,一会儿觉得她说的是对的,一会儿又觉得她在胡说,像陆慧那样柔弱的姑娘若真要去冲喜怎么可能还好好地活着,如果他不带她走,她一定会伤心绝望,如果这个时候他不给予她救赎,他岂不是毁了她一辈子。 苏妙望着他直不愣登地离开,无奈地叹了口气。 “男人怎么都这么自大,他以为女人离了他就活不下去吗?”细声细气的嗓音传来,林嫣和纯娘从墙垛后面走出来,林嫣在走出来时差一点又摔倒,好在被纯娘扶住了。 “妙姐姐,你反对他们私奔?”纯娘好奇地问,她就不反对。 “私奔太容易,问题是之后的事,他根本没考虑清楚,我可不想听到他以后对阿慧说‘都是因为你我才变成今天这样,如果不是跟你私奔,我现在早就是金科状元了。’” 林嫣想了半天,点点头:“的确有这种可能。” 纯娘双手抱胸,扭着脸道:“真那么说也太差劲了吧!” 林嫣在她的肩头一拍,细声细气地叹道:“纯娘,你还太年轻!” “……”纯娘的眉角狠狠一抽。 眨眼间到了第二日黄昏,丰州的城门会在戌时关闭,因为是大城,晚间的夜市很热闹,因此宵禁要到子时才开始。即使是城门就快关闭的时辰,城门前的大道上依旧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即使一个小姑娘正背着包袱站在城墙附近的角落里也没人会注意,小姑娘正踮着脚抻长脖子向东方的大街遥望,神色焦急,站立不安。 “她还真来了。”对面的茶楼里,纯娘皱皱眉,有些怜惜。 苏娴和苏婵美滋滋地喝着茶,林嫣坐在苏妙身旁跟着她一起往对面看: “你们说文书会来吗?” “会。”纯娘回答。 “不会。” “不会。”苏娴和苏婵异口同声地说。 “我猜会,妙妙你说呢?” “我弃权。” “要不要打个赌,赌一吊钱。”苏娴兴致勃勃地问。 “太高了吧,那可是我半个月的工钱。” “赌就赌大了,不然有什么趣。” “你们别太过分了,拿这种事来赌钱,二姐你说说她们。”苏烟咂巴着菊花茶,不满地道。 苏妙望向他:“这个先不说,你为什么会跟来?” “我最爱看这种事了,我是浪漫主义!”苏烟笑如春花。 “……”他的三个姐姐集体抚额,无语,他什么时候能像个雄性呢? 苏记品鲜楼。 宁乐楼上楼下跑了一圈,冲进厨房问回味: “怎么人都不见了?白痴女……不是,苏妙怎么也没了?林嫣呢?” “出去了。”回味淡淡扫了他一眼,继续做白玉鱼丸。 “去哪了?” “去胡闹了。” 宁乐的眼尾狠狠一抽,再问回味就不搭理他了,悻悻地退出来,刚走到一楼,却见文书急匆匆地从楼上下来,径直往大门外走去。 “哎,你干吗去啊?”宁乐赶着追过去问。 文书没理睬他,大步向前走,很快就消失在密集的人潮里。 “今天这些人都怎么了,奇怪!”宁乐被无视,火大地嘟囔。 文书一路冲回家,残破的小院,残破的小屋,房东看见他回来也不理睬。只有一间屋子,外屋是母亲的,里屋是他的,因为没什么好偷连门都不用锁。他径直冲进屋里,翻出包袱皮包了两件衣服,又把私房钱倒出来数了数,可笑的是就连攒私房钱他也是跟宁乐学的。将铜板一股脑儿塞进破钱袋里,放进包袱卷成一包,他也不带别的,背起来就走。 不想才走到外屋,一个人阴沉地拦在门口,将门关上。 “娘!”他浑身一抖,惊慌失措地倒退半步。 因为关上了房门,本就采光不好的屋子变得越发暗,如他此刻的心。(未完待续) 妙味 第一百五九章 出嫁 “孽障!”文氏一巴掌扇在文书脸上,发出啪地一声脆响,文书却并不疼痛,母亲的力气比起从前差了好多,只这么一巴掌就仿佛用尽了她的全部气力,文氏开始发抖,浑身发抖,一张满是褶皱的脸青白交错,“你要上哪去?你要跟那个小妖精走?畜生!畜生!畜生!”她气得扑上来就是一顿打,一掌又一掌狠狠地拍在文书身上。 “娘!娘!”文书慌了起来,他不知道母亲是怎么知道的,之前郎中说过文氏的情绪不能太激动,“娘我错了!你别打了!当心身子!”他手足无措地说,想扶住气得发抖仿佛风中树叶的母亲,文氏却越打越生气,越打越狠厉。 文书无奈,只得跪下来让她打。 文氏终于打到再也没了力气,摇摇晃晃地倒退半步,差点摔倒。文书慌忙扶住她,文氏狠狠地甩开他,表情凶狞地转身,拖来一个快要断腿的板凳放在门口,坐下,喘着粗气,恨恨地骂道: “畜生,我看你今天敢踏出这门一步!” “娘!” “别叫我!你也不看看你现在这样子,出息了,还学会私奔了,你念了这么多年上就教你私奔的吗!我养你这么大就是为了让你和小妖精私奔的吗!” “娘,你小声些,院子里有人!”文书仍跪在地上,见她吼了起来,面红耳赤地道。 “你还知道丢人?知道丢人你还去干!畜生!畜生!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没出息的畜生!”文氏连打带骂仍旧没有出气,她气得都快哭出来了。 自从陆慧的亲事传来。文氏最怕出现这样的事,这些天一直提防着,她以为就算她儿子再喜欢那个姑娘也不会做出这种不合礼教的事情。她做梦也没想到她一向乖巧的儿子真的去做了,他在母亲和女人之间选择了女人。悲从心中来,她为了让这个孩子成材吃尽了苦头,到最后这个孩子却这么回报她,她养了他这么多年在他心中还不如一个他认识了才没几天的丫头片子,她抹了一把眼角的泪花,瘫软地坐在凳子上。连看都不愿意去看他。 “娘,陆慧她……”文书想要争辩,如果他不去陆慧一定很伤心。所以他想争辩,然而开了口之后他却不知道该争辩什么,在这件事上他根本找不出任何说辞来说服母亲。 “闭嘴!”文氏抓起门边的门栓就向他扔过来。 文书的额头被门栓砸中,头破血流! 文氏并没有因为儿子受伤而不忍。她双眼赤红。处在盛怒中的她看着文书的眼神就像要吃了他似的。 文书不敢再说,他怕气坏了母亲,他也不知道这种时候他究竟该说什么。他跪在地上,任鲜红的血顺着额角流下来,垂着头一言不发,心里既无助又悲伤。他深深地憎恨自己的无能,刚才终于积攒下的那点可以不顾一切的勇气在看见母亲的一刹那就已经烟消云散,他无力地跪在地上。红了眼眶…… 萧萧的夜风打着朦胧的脸,感到轻微的瑟缩。 夜深人静。月明星稀,临近子时宵禁,街上几乎没有人,守城兵终于注意到了还站在城墙边抱着包袱坐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小姑娘,这个姑娘从黄昏时就开始等,一直等到现在,情绪也越来越奇怪,仿佛随时准备哭出来似的。 “姑娘,就快宵禁了,你咋还坐这儿,大晚上的快点回家去!”一个守城兵觉得奇怪,走过来语气严厉地对她说。 陆慧没有动,虽然守城兵的严厉语气让她很害怕,可她还是想等下去,也许文大哥只是有事耽搁了,也许文大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她不能离开,一旦离开就错过了,那他们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将怀中的小包袱用力抱紧,她泫然欲泣,不敢抬头去看守城兵,只是低着脑袋轻轻地摇了摇。 守城兵皱了皱眉,心想这姑娘是怎么回事,一个良家女孩怎么大半夜还不回家睡觉,正要说话,细微的脚步声传来,回头望去,四五个水灵灵娇滴滴的年轻姑娘走过来,他越发觉得奇怪,莫非最近的年轻姑娘都流行大半夜出来夜游? 苏妙走到陆慧面前,望着她压得低低的小脑袋。陆慧其实已经看见了浅粉色裙摆的一角,却还是不肯抬头,将怀里的包袱抱得更紧,直到苏妙轻轻地说: “阿慧,回去吧,他不会来了。” 陆慧全身一震,僵硬地呆滞了良久,抬起头,一张写满了木然的小脸上两只大大的眼睛开始颤抖,越颤越厉害,仿佛一艘在汹涌的风暴中孤独无助的小船,紧接着,她苍白的唇角开始如涂多了润滑油般不受控制地滑动。 “妙姐姐。”她喃喃地唤了一声,扑进苏妙怀里哇地大哭起来,哭得声嘶力竭,哭得肝肠寸断,哭尽了无数的委屈与心酸。 就连向来心肠硬的苏娴都听不下去,皱了皱眉,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苏烟掏出帕子伤感地擦了擦眼角,惹得苏婵看了他一眼。 苏妙抱着陆慧颤抖不停的身子,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不发一言。 陆慧需要的不是他人的劝解,她需要的是有人能够提供一个支撑供她宣泄崩溃的情感,待哭够了之后,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第二天,苏州冯家迎亲的队伍将吉庆绸缎庄正门外的大街挤得满满当当,虽然这一次的迎亲很匆忙迎亲的队伍算不上隆重,但该有的还是都有了。 苏妙、林嫣等去贺喜,从早上开始就一直陪着陆慧。陆慧的小脸上虽然没有任何作为新嫁娘的喜悦,但她却没有哭,也没有问苏妙文书怎么样了。事实上苏妙也不知道,因为今天文氏和文书都没来上工。 吉时到,鞭炮齐鸣。 陆掌柜和陆大娘子笑得合不拢嘴,毕竟收了许多聘礼,给出去的嫁妆则少得可怜。 “妙姐姐,等到了苏州,如果可能,我会给你寄信的,虽然我不会写字。”临上轿前陆慧笑着说,这是从昨晚以来她第一次笑,虽然泛着一缕灰暗,却依旧笑靥如花。 苏妙望着她,心里涌起一阵怜惜,上前一步抱住她,轻声说: “别怕,只要想幸福,你一定会幸福的。” 陆慧愣了愣,紧接着双手搭在她的背上,嫣然一笑,点了点头:“嗯!” 陆慧没有留恋地上了大红色的花轿,虽然拜别了父母,却仿佛例行公事,她没有跟她父亲说一句贴心话。 鞭炮声再起,迎亲队伍开始奏乐,大红色的花轿向城门去,丰州离苏州并不算远,走陆路大概五六天就到了。 苏妙和苏娴几个立在街上望着红通通的队伍逐渐远去,鼓乐声亦渐行渐远,良久,在硫磺味浓呛中叹了口气。 陆慧婚礼的第二天文书和文氏来上工了,苏妙猜测前一天恐怕是文氏拦着文书不让他出来,怕他去闹婚礼。 这一回文书比以前更加沉默,店里的姑娘因为看不上他的所作所为,以纯娘和苏婵为首没事总是刁难他,就连苏烟看陆慧哭那么可怜都不爱搭理他了。 文书对其他人对他的恶劣态度并不在意,他现在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世界里,书不再读,工作时总出错,苏妙说了他几次不奏效,文氏打了他几次照样没用,眼看着院试一天天临近,以这种状态参加院试必会落榜,文氏见他像魔怔了似的软硬不吃,这个坚强又偏执的女人当着苏妙的面竟哭了好几场。 苏妙无奈,只好在店里打烊之后把这段日子仿佛行尸走肉般的文书留下。 “东家,有事?”文书问,他在说话时跟平常没两样,只是比平常多了一丝阴翳与消沉。 想和你谈谈人生以免你再打碎盘子扣工钱已经扣到未来四个月都快直逼宁乐当年的纪录了,苏妙当然不能这样说: “武成酒庄新送来一坛酒,我还没决定要不要进货,你来跟我试试酒。” 文书一愣,这种事之前苏妙一直都是找回味的: “我不会喝酒,东家怎么不找回小哥?”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他晚上吃多了,没心情。” 此时正坐在房间里擦拭小玉秤的回味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谁在说他坏话? “不是还有宁乐吗?”文书狐疑地问。 “你还想不想干了?”苏妙严肃地问。 文书就闭了嘴,老板他是得罪不起的。 两人来到空荡荡的一楼大堂,苏妙走到柜台后面,从酒柜里拿出一个小酒坛和两个碗,文书见状坐在柜台外面的高凳上。 苏妙倒了一碗酒,推到文书面前,道:“喝了。” 文书不敢不喝,端着酒碗盯着碗里透明清澈的酒水,一股呛人的刺激味道迎面扑来,犹豫了一会儿,他扬起脖子一口气喝下去。辣气,热腾腾的辣气因为他喝得太快喝得太急直窜上来,同时又有一股滚烫的火辣准确地有力地顺着脖子向下走去。他第一次喝酒,母亲从不让他喝酒,家里也没闲钱能打酒喝,酒的味道有些可怕,但却很新鲜,他被呛得直咳嗽,甚至涌出了泪花,却产生了一种欲罢不能想再尝试一次的冲动。 苏妙看了出来,又给他倒了一碗。 文书平息了咳嗽,端起碗,再次一口气喝下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章 乐极生悲 文书素来不大爱说话,今天却因为这火辣辣的酒觉得仿佛有千言万语憋在心中,不说说就觉得不痛快。 他又喝了一口,因为没沾过酒,只喝了两碗脸就通红似火烧,热辣的力量从心口处传递过来,垂着开始怦怦乱跳的脑袋,他放下酒碗,嗓音黯哑,含着悲凉,轻声问: “东家,我、是不是特别窝囊?” “是。”苏妙一点没有犹豫地回答。 一刀狠狠地扎进心窝,仿佛喷出血来,酒已经为他的指尖染上一丝绯红,他的指尖在颤抖。 “窝囊也是一种人格。”苏妙继续说,“没有人规定人的性格必须是什么样,只要你不讨厌自己,你可以一直这样下去,不会有人干涉你。” “我讨厌这样的自己!”在她话音未落时,他仿佛发泄憋闷似的忽然用力低吼出来。 苏妙望着他依旧垂着头,酒的艳红色已经顺着脸廓蔓延到脖颈,她淡淡地说: “既然讨厌,那就改变吧。” 文书抬起头,用一双发红的眼睛望着她,很悲伤。苏妙觉得他的这些悲伤与其说是因为陆慧被迫离开,还不如说他是在为他自己悲伤,为自己的软弱,为自己的无能,为自己的胆怯。 “陆慧……”他直直地望了她一会儿,轻声对她说出这个让他异常难过的名字。 “我觉得她会比你幸福,因为她比你可爱。”苏妙平着声线。直白地道。 文书呆了一呆,醉意已经顺着血管麻痹一般地爬了上来,他不禁垂下头去。耳畔仍旧回荡着她半点不留情面的话,过了一会儿,轻轻地呵笑了一声。这一声短笑不知是因为他无法否定她的话在自嘲,还是只是单纯地想要做出一点反应。顿了顿,他俯趴在柜台上,脑袋重重地落下,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醉了过去。 一楼大堂又一次恢复了沉寂,苏妙歪头看了他一会儿,双手抱胸。带着一丝无奈,咕哝着说: “酒量这么差还想做状元,你差远了。” 醉死过去的文书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她的这句刻薄的评论,总之他的眉毛皱了起来。仿佛有点生气。 苏妙也没让人送文书回去。文书直接在宁乐的屋子里打了地铺,第二天一大早醒来品尝了此生第一次宿醉的滋味。 从那天起文书再也没有提过陆慧,他更加努力地读书,更加专心地工作,只是话更少了,但却比从前更合群,别人再和他说话时他也不会不理睬,虽然话不多。却能应答几句,即使仍旧寡言。人际关系却比从前好得多,就连宁乐也不再整天发火自己是“热脸贴冷屁股”。 文书依然是街坊邻居都称赞的孝顺孩子,然而很明显的,他和文氏的交谈更少了,虽然他在面对母亲时依旧很恭敬,但母子间仿佛多了一道无形的墙,即使是外人也能觉察到他们之间明显的生疏。 这样的生疏一直持续到院试拉开帷幕,这一次的院试宁乐和文书全部参加。 文书一大早从家里直接出发,虽然这一次苏烟不会参加,为了讨个好兆头,苏妙还是为宁乐煮了状元及第粥。 院试连续六天,六天结束后从考场回来的宁乐和文书都像被扒了一层皮似的,脸色发灰。 苏妙也没问他们考的怎么样,等待放榜的日子苏记一如往常,只有文氏每一天都很紧张,情绪时好时坏,既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又觉得金光灿烂即将到来,就连在劈柴时她亦不间歇念佛,搞得身边的人都以为她魔怔了。 一个月后,院试的榜单在知州府衙外用大榜张贴出来,宁乐和文书一大早就出去看榜,因为过于紧张,连早饭都没吃下。 苏烟跟着他们一起去看热闹,文氏本来也想跟去,文书怕人太多她会被挤倒,竭力劝她不要去。苏妙也跟着劝了两句,文氏只好留在店里,在文书临走前还抓着他的手一叠声嘱咐他看完结果一定马上回来告诉她,文书连答应了几遍,文氏才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放他去了。 苏记的人也都跟着紧张起来,心里既期待又担心,宁乐和文书毕竟落过榜,若能考中自然是喜事一桩,若又落榜了这对他二人将是多大的打击啊,一想到这里厨房里一群粗汉子就忍不住摇头,鲤鱼跃龙门太艰难,幸好他们是厨子不用挤独木桥。 快到中午,苏烟独自飞奔进来,进了门也不理要拦住他问情况的陈阳,一溜烟冲进厨房,满脸喜色,大声嚷嚷道: “二姐,中了!中了!” 苏妙吓了一跳,差点被热锅烫了手,被回味拉住手轻轻地吹了起来。苏妙也没工夫注意自己的手被回味拉住猛吹,望向苏烟,看着他喜滋滋的脸愣了愣,才问: “谁中了?” “都中了!都中了!宁乐第四十二名,文书第十七名!都中了!” 苏妙还没来得及为他们欢喜,只听啪啦一声巨响,苏烟回头望去,文氏手里的劈柴落了一地,她直不愣登地看着苏烟,脸色苍白,嘴唇颤抖,看了一回之后才猛然上前一步,抓住苏烟的手,用几乎哭出来的声音轻声问: “中、中了?书白他真中了?” 苏烟先是被她很凶地冲过来吓了一跳,见她如此问,又欢喜起来,笑着用力点头: “真真的,我亲眼看见的,看了好几遍,第十七名,没错!真了不得,竟然进了前二十!” “前二十?”文氏轻轻地呢喃着,她已经哭了出来,嗓音尖细沙哑仿佛划痕过多的铜锣,她如梦似幻。整个人好像在做梦一样晕晕乎乎的,迷茫的眼神虚无缥缈地漂浮着,苍白干裂的嘴唇一遍遍轻声念叨着。“中了!中了!书白中了!”她突然大笑了一声,这笑声是从未有过的畅快,是从未有过的得意,是从未有过的轻松,这一声笑在尾音未落时戛然而止,她两眼一翻,猛然向后跌去。重重地摔在地上,直挺挺如一根锋利却脆弱的干柴! “文大娘!”众人惊慌失措地高呼。 “娘!”文书因为陆慧的事心里还残留着阴霾,即使知道自己中了也没有太高兴。因此没有像苏烟那样兴高采烈急于汇报,三个人里他是最后进来的,才走到外场连接后院的走廊口,他一眼看见母亲畅意地笑着向后跌倒。双目紧闭。他的心里咯噔一声,两眼圆睁,大喊了一声,三步并两步奔过来抱起母亲,恐慌地叫喊道,“娘!娘!” 文氏病的很重,许多年的操劳她的身体已经被掏空,这一次又经历了剧烈的情绪起伏。痰迷心窍,骤然昏倒。就算郎中被请了来。郎中也只是直截了当地说“大娘子这病是中了脏,不可治了。” 连请了几个郎中都是这么说,文书越发慌乱,他跪在床前握着母亲苍白干瘦的手,呆呆地望着她满是褶皱的脸。这张脸他每一天都在看,然而此时他第一次发觉原来母亲已经这么老了,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她那比实际年龄衰老了一倍的容颜令他觉得心酸,他恍惚记得年轻时的母亲亦是婀娜美丽的,然而现在…… 他双手握住文氏的手,将额头贴在那修长却干瘪布满了沧桑老茧的手掌上,他没有哭,他哭不出来,他只是觉得哀伤,锥心的哀伤…… 晚间时,恍若回光返照般,文氏苏醒了过来,迷茫的眼在逼仄的破屋内扫了一眼,旋即落在跪在床前的文书身上。文书仿佛看到了她空洞的眸子在望见他的一刻竟猛然泛起光彩,这样的光彩令他越加心酸,他悲戚地轻唤了声: “娘……” 或许是因为病体过于虚弱,文氏的目光有些散乱,她直直地望了他一会儿,忽然,干枯瘦弱的手一个用力,她紧紧地握住儿子的手,声线微弱却坚定有力地对他说: “书白,洁身自好……要好好活着!” 她艰难地说完最后一个字,恋恋不舍的目光在文书的脸上短暂地掠过,双眼合闭,被文书握在掌心里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她一辈子都在要求儿子“出人头地”,在临终前的最后一句嘱咐却是那句充满了慈爱与不舍的“要好好活着”。 “娘!”在呆滞了几秒之后,文书猛地俯下身抱住已经离去的母亲,嚎啕大哭起来。 …… 文氏在爱子中榜的当天猝然离世,三日后她被儿子安葬在丰州城郊的墓地。 没钱做法事没钱举行葬礼,安葬的钱还是相识的人来悼念时给凑了一半,苏妙见他实在可怜,答应了宁乐的要求,宁乐去陪文书守了三天灵。 那之后文书进了官学,虽然每月有生员补贴,却远不够一个人过日子。他的房东因为文氏死在自己的房子里,很生气,房东找到了一对更好的外地租客,于是文书被从租屋里赶了出来。恰好苏记的通屋里还有一个床位,苏妙就答应了他提出的付一半房租剩下的一半用做兼职伙计的形式来抵的请求。 于是文书背着他少的可怜的行李搬进了苏记,这对他是好事,至少他不用在经历了喜欢的姑娘去冲喜母亲骤然离世后一个人呆着,苏记的热闹多少能冲散他心中的悲戚,他比从前更沉默,性格却比从前完整了许多,仿佛一根被暴风摧残却更紧地抓牢了土地的野草。 …… 转眼间到了秋冬相交之际,凉风萧瑟,落叶枯黄,苏记品鲜楼又一次迎来了炖菜大卖的时节。 黄昏时分,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缓缓驶来,稳稳地停在苏记品鲜楼门口。丰州城并不缺乏豪华马车,但像这一辆如此鲜艳华丽的马车陈阳还是头一次见,基本上丰州城的达官贵人他都认识,贵客们坐的马车他也很熟悉,他敢肯定在这之前他从没见过这辆马车,也就是说这辆马车的主人应该是外乡人。 马车在门前停稳之后,坐在车辕上头戴斗笠的小厮跳下来,将一个折叠的脚踏张开,对着车里笑嘻嘻道: “爷,咱们到了!” 一只雪白如玉的手将马车的帘子轻轻掀开,只看这只线条优美的手就能判断出车里的人应该是个貌美之人,果不其然,陈阳只觉得眼睛一花,一名身材颀长的年轻公子从车里缓步下来,站在酒楼门前笑吟吟地望着头顶上苏记品鲜楼的招牌。自家店里也有貌美之人,比如回味,看久了回味本以为已经有免疫力了,没想到在看见这个贵气优雅的公子时仍旧被闪了一下。年轻的公子约莫二十来岁,身穿一件紫色素软缎锦衣,腰系玄青色戏童纹金缕带,三千青丝乌黑柔顺以一根正紫色的发带绑住,鸭蛋脸面,肤色白皙,眉心一点朱砂痣,似笑非笑的桃花眼脉脉含情,因为这样一双眼让他看起来有点轻浮,然而这样的轻浮却并不让人反感,反而是那一身浑然天成的风流倜傥让人看上一眼便无法再移开目光。 紧跟着他下车的是一名温婉如水的女子,身穿一件莲青色刺绣镶边五彩花草纹样织锦缎圆领衣衫,下系一条草绿色弹墨织金缠枝纹百花裙,身披黛绿色藤纹薄烟纱,堆云砌黑的长发挽着别致优雅的如意高髻,插着攒花绿叶镶金玉簪,肤如凝脂的手上戴着一双鎏金水波纹镯子,腰系珠穗子宫绦,上面挂着一个素纹香囊。即使是面罩轻纱看不清长相,也能隐隐感觉到这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小娘子。她扶着丫鬟的手,温良秀美,仪态端庄,这大概是一个出身高贵的大家闺秀。 紫衣男子在门口笑吟吟地看了两遍,问同样笑嘻嘻的小厮: “李征,真是这儿?” “爷,没错,就是这儿,全城只有一家苏记品鲜楼,奴才特地打听过了!” “嗯?”紫衣男子百转千回地哼了一声,在面前的二层小楼上扫了一圈,“这酒楼也太旧了点!” 陈阳有点火大,这人是来吃饭的还是来踢馆的? “相公。”青衣女子觉得不太好意思,轻声唤道。 紫衣男子便哈哈一笑,大声招呼:“小二,给我们一间包间,我家娘子倾国倾城,可不能让人瞧了去!”(未完待续。。) ps:多谢晚照清空童鞋的打赏! 红楼久违地发烧了,居然三十八度,所以今天只能一更,实在抱歉。好久没发烧了,突然发烧感觉还真不好。(′д` ) 第一百六一章 二哥驾到 “相公!”面罩轻纱的女子羞赧地唤了声。 紫衣公子冁然一笑,反手握住她的手。 “这位爷对不住,本店包间太少,都已经提前预定出去了。”做伙计的会看人是必备的本事,这两个人似乎来历不凡,陈阳上前一步,赔着笑脸说。 话音未落,戴着斗笠的小厮递来一锭亮闪闪的银子,笑道: “小二,我们爷才刚刚进城,哪有工夫提前预定你们的包间,这大老远来的你们也不能赶客不是。” 陈阳笑眯了眼,接过来揣起来,热情满满地笑说: “爷和夫人里面请!”小步在前头引路。 紫衣公子便携着夫人的手跟着他进入苏记,向楼上走去,来到二楼,文书迎上来接待,将一行人领到虽然不大但却雅致干净的菊包厢。 自从发生了客人争抢包厢的事情之后,苏妙就把菊包厢留了出来,专门提供给一定要包厢并愿意加钱的客人,以免对方想加钱却没有包厢提供觉着被折了面子恼羞成怒再砸了她的店。 紫衣公子在包厢里扫了一圈,见这包厢虽然不大装潢也不够富丽但却极是干净,桌上的餐具光洁铮亮,就连墙根处观赏菊的每一片叶子都擦得纤尘不染,可见经营者的细心,暗自点了点头。在桌前坐下来,文书上了一壶茶,训练有素地倒了茶后,递上菜单,询问道: “客官要点些什么?” 紫衣公子在竹片做的菜单上看了一遍,笑问: “你们这儿什么最好吃?” “现在正值秋冬相交。最受客人喜欢的便是四鲜锅了,这四鲜锅是四道石锅,头一道人参鸡锅选用上好的乌鸡。在鸡腹中填入糯米,配以人参枸杞等药材用石锅一起熬煮,喝起来有养生之效,尤其适用于夫人,最是滋补养颜的;第二道是青鱼豆腐锅,都是选用最大最肥美的青鱼,先炸后煮。配上我们苏记自制的豆腐,苏记的豆腐和别家做的不一样,点豆腐时用的是盐卤。用了盐卤的豆腐煮过之后不散,滑且有嚼劲,口感更好;第三道是酸菜白肉锅,酸菜是我们苏记自己腌渍的。选用的都是最好的白菜。搭配肥瘦均匀的上等五花肉,这一道无论哪个季节卖的都好;最后一道是红酒牛肉锅,取牛肋条肉洗净后用秘制香料腌制,混合葡萄制成的果酒,汤头鲜甜回甘,牛肉和葡萄酒都是滋补气血的,很是养身。” 一番简短的介绍却让人心动起来,青衫少妇软声笑道: “听起来不错。” 紫衣公子点点头。笑道:“就这个吧。”又顺便点了几道招牌小菜。 文书一一记录下,出门去厨房吩咐。 包厢门复又合闭。室内没有外人,青衫少妇这才放松下来,一双小鹿似的眼睛在包厢里扫了一圈,略带一丝兴奋,笑道: “阿味真的在这家店里?” “娘子,你这样关心别的男人为夫可是会吃醋的。”紫衣公子慢条斯理地啜着茶,哼哼道。 青衫少妇提起茶壶为他续了一杯,抿嘴笑道: “相公你明明比我更担心,阿味从来没一个人出来过,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那个姑娘是什么样的人呢,真想见一见呐。” 紫衣公子伸手将她面上的薄纱解下来,在她尖俏的下巴上捏了一捏,笑吟吟说: “定是个好看的小妞儿,不过再好看也没你好看。” “相公你又来了,没个正经!”青衫少妇推开他的手,笑着说,一张如无瑕白玉的瓜子脸上飞上一抹嫣红。 在等待上菜的过程中伙计先送来开胃的小菜,即使是用小碟盛放的免费赠菜,色香味上和精心烹制的主菜没有两样,腌甜萝卜脆嫩可口,蓑衣黄瓜甜辣清爽,蜜汁山药甘美软糯,菊花茄子鲜亮诱人。 紫衣公子拿起筷子随意夹了一块被炸成菊花形的茄子咬了一口,此菜不仅造型精细,色泽明亮,入口时更是外酥里嫩,香脆爽滑,色味俱佳。 “这家店的掌柜倒是聪明,能在小菜上下这么多工夫,以诚意待客,也难怪生意红火。”紫衣公子笑了一声。 “这甜萝卜腌的真好,又香又脆,味道增一分太浓少一分又寡味,多腌一会儿会软,少腌一会儿会硬,这个样子刚刚好。”青衫少妇含笑称赞,因为心里喜欢,又咬了一口想看看能不能尝出来是怎么做的。 紫衣公子看了她一眼,知道她爱吃,用筷子尖扒拉着萝卜条,笑问: “比我做的还要好?” “相公你又没腌过萝卜条。”青衫少妇掩唇笑起来,自家相公是从来不会整治这些小菜的,他会不会做都不知道。 紫衣公子哼哼了两声:“回去我就给你腌萝卜条。” 不久,苏记品鲜楼最热卖的四鲜锅被端了进来,四色石锅,四道佳肴,锅盖掀开时里面香浓鲜美的汤还在咕噜噜地冒着泡泡,浓郁的香味迅速在包间内扩散开来,引得笔直侍立着的小丫鬟都不由得吞了吞口水,悄悄抻长脖子两眼亮晶晶地向桌上望去。 石锅菜在梁都并不是稀罕的菜肴,每到冬天梁都人也都很爱吃,这样的菜色算不上新奇,但不知为何,当石锅的盖子被掀开的一刻,醇厚又不失清透的香味扑面而来之时,屋子里的人都有一种在这气温日益下降的时节,吃一锅热腾腾香喷喷的浓汤的确是滋补又滋润的感觉。 青衫少妇亲自动手,舀了一碗酸菜白肉锅放在丈夫面前。身后的丫鬟迫不及待地上前,为夫人盛了一碗人参乌鸡汤,她刚才听过介绍。说这鸡汤对夫人最是养颜养身的。 青衫少妇拿起勺子,优雅地喝了一口,虽然汤里放了中药。但药味半点没有,反倒是汤汁浓而不稠,油而不腻,清新爽滑,即使是常喝参鸡汤的人也不由得为这只需一匙便能令人唇齿留香的鸡汤心醉。就在这时,却听身旁的丈夫轻轻一笑,颇为感慨地低声叹说: “没想到他也开始做这样的菜了。不过,有长进!” 他的妻子自然知道丈夫口中的“他”指的是谁,一双小鹿似的眼睛倏地睁大。愣了愣,舀了小半碗酸菜白肉锅尝了尝。 “看来他还真是找着了一个可人儿啊!”紫衣公子继续笑说,又舀起一勺汤,喝了一口。 他的妻子虽然听见丈夫当着自己的面在称赞别的姑娘。却并不生气。反而弯起眉眼嫣然一笑,又动手舀了一碗红酒牛肉锅给他。 文书一直守在包厢门外听命,四个包厢有专门的服务人员,平常包厢没客人时他们会服务二楼,包厢里有客人时他们会在包厢外伺候。文书立在包厢外,心里正复习着今日在官学里学的文章,身旁墙上的小铃铛叮铃铃响起,他立刻推门进入菊包厢。斯文有礼地询问: “客官需要点什么?” 紫衣公子眯着桃花眼看了他片刻,面前的伙计一看就是个之乎者也的读书人。用读书人当伙计,这家店倒是有意思。 “听说你们这儿的厨长是个姑娘?” 文书一愣,不过他问的也不是什么秘密,于是坦然回答:“厨长她是个姑娘。” 紫衣公子点点头,笑吟吟地说:“去把她叫来给我瞧瞧。” 这人好生无礼,文书不禁皱了皱眉。 紫衣公子却半点不觉得失礼,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讲究的! 青衫少妇见文书皱眉,连忙笑说: “我家相公觉得这汤做的好,想见见厨长,劳烦这位小哥请厨长过来一下,可好?” 她说话温文有礼,文书觉得这对夫妻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奇怪。然而客人要见厨长也没什么,越金贵的客人在吃高兴了之后越愿意见做出这美味佳肴的人,赞赏一番再给点赏钱他们会觉得倍儿有面子,这也算是美食悦人的一环。 “二位请稍等,小的这就去告诉厨长。”文书说着,从菊包厢退走,下了楼,向厨房去。 苏妙听说有客人想见她亦没有多想,见客人接打赏对厨师来说是一种光荣,毕竟不是所有客人在大吃大喝过之后都会想起来替他煮菜的厨师,有肯见厨师的客人对厨师来说是被认可被欣赏,若能趁机收一点打赏做小费自然再好不过,于是苏妙二话没说,洗了手摘去围裙出了厨房向楼上去。 回味只是看了她一眼,这种事常有,他也不疑有他,低下头继续煮手里的绍酒三黄鸡煲。 苏妙来到包厢门口,敲敲门说了声“打扰了”,推开门进去,才一踏过门槛,室内一对俊男美女差点亮瞎她的眼。 好长时间没见过这样花颜月貌的尤物了,不说拥有沉鱼落雁般美貌的女子,就连坐在她身旁的男子亦是绝色风姿,玉面朱唇,琼鼻皓齿,芙蓉如面柳如眉,极是雌雄莫辩,不仔细看时压根看不出来这居然是个男人,离远看时苏妙差点以为那是个骨节宽大的姑娘。 苏妙在看见他时脑子里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原来岳梁国还真有不少娘炮,第二个想法是眼前这个娘炮都能娶上媳妇,她家老四将来一定没问题的,于是她又开始对最近沉迷上才子佳人小说因此被胡氏暴揍的苏烟充满了信心。 下一刻,她发现这对夫妻用一种很诡异的眼神在观察她,男的似笑非笑,有点满意有点不满意。女的檀唇微扬,有点欣慰有点小激动。 苏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不知道这两人的心中所想,却觉得他们看着她时的研判目光很像青楼里老/鸨和龟公在估量新姑娘的眼神,莫非这是俩有钱的人口贩子? 这样的想法才在脑海中闪过,本坐着的紫衣公子也不知怎么做的竟突然飘到她面前,眨眼间就来到她面前可不是飘么。 紫衣公子笑吟吟地捏起苏妙的下巴,左看右看:“好高挑的小姑娘!嗯,长得还不错!让我看看牙,牙挺白,很好很好!”他松开苏妙的下巴,又拉起她的手,摸了摸她手指上的厚茧和切伤烫伤,“没想到阿味竟然找了一个同行!” 苏妙的下巴被他捏得发酸,正咂着嘴一脸恶寒,听到他口中的“阿味”顿时愣住了,连想挣脱开他的手都忘了,直直地看着他,问: “你哪位?” “我?”紫衣公子已经检查完她的手,见她问,倒退半步,下巴微扬,略带一丝得意地笑答,“我是回味的二哥回甘。” 苏妙呆了一呆,回味的二哥,长相完全不像不说,性子也完全不像,不,这副性子倒是有点像回味他爹,遥想当年回老爹见她时是把她迷晕,今日见回二哥时居然还要被检验牙口,他相驴呢! 苏妙被回甘的举动弄得恶寒,也没心情去觉得回甘这名字很好笑,眸光落在已经站起来笑得一脸贤惠端庄的大美人身上,大美人见她看过来,友好地微笑,软声软气地说: “我是阿味的二嫂,娘家姓魏,名贞。我和阿甜从梁都来,上午才到。虽然之前父亲说过阿味在这边,阿甜却一直不得空,这一次总算有了理由,所以就过来了,一是来看看阿味好不好,二是来看看将来的小弟妹。”她说最后一句时略带一丝狡黠,看得出这不仅是一个出身良好的大家闺秀,性格上也不是枯燥乏味的那种。 苏妙没有因为她最后的那句调侃害羞,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阿甜”就是眼前这个像一只展翅花孔雀的回甘,回甘,阿甜,这名倒妙。 魏贞说“总算有了理由”,什么理由? 心里正想着,一张大红色的梅花烫金请柬刷地出现在她眼前,苏妙一愣,看了一眼笑吟吟的回甘,接过来打开,竟然是厨王争霸赛秦安省分赛区的邀请帖。美食赛事,请柬却制作得别致淡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赛诗大会的请柬,请柬的开头赫然写着她的名字,也就是说她被审查会通过,可以去参赛了。 过了这么久她还以为自己没通过,本来已经把参赛的事抛到脑后,没想到请柬居然来了。 不过秦安赛区的请柬为什么要从梁都送来,望向一脸笑盈盈的回甘,这人应该不是来送请柬的,大概是来看弟弟的。 回味的二哥,不就是上一届厨王争霸赛史上最年轻的厨王么。(未完待续。。) ps:发烧反反复复的,脑袋也晕晕乎乎,今天只有一更还晚了实在抱歉,希望明天能好一点,要是明天好了的话会继续双更,时间还是原来的时间,给亲们造成不便真的很抱歉。 第一百六二章 家属见面 苏妙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回家人,第一次见回爹时她和回味还没确立关系,第二次见到回二哥时她和回味确定关系已经很久了,在回味还是她的未婚夫期间眼前的这两个人还是她未来的二伯子和二嫂子,她理应谨慎对待,毕竟第一印象很重要,想到这里她便露出一个笑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乖巧温柔有教养。 回甘笑吟吟地看着她,像看一朵乡间田野里开放的清香可人的小野花一般,连声笑道: “姑娘芳龄几何?家中都有什么人?祖上是做什么的?念过什么书?对我家阿味是真心的吗?你们进展到什么程度了?听说你们已经住在一起了,打算什么时候成亲?你喜欢阿味哪里?哈哈,阿味竟然看上了一只这么大的姑娘,这姑娘个头儿真大!”他说着就要在她的头上拍拍,要和她比比个头。 在男性一八零算高的国家里,已经一米七三的苏妙的确高大了一些,苏妙还没来得及从他将她形容为“只”的无语中拔出来,就见他的手向她的脑袋上拍过来,嘴角狠狠一抽,下意识要躲开。就在她躲开的同时,已经有一只雪白修长的手格挡住回甘拍下来的手,另外一只手轻盈地勾上她的腰身,将苏妙拉到已经敞开了的包厢门口。 与此同时,魏贞走过来一把拉回回甘,温声软语地嗔怪道: “相公你在做什么,会吓到人家的!” 回甘摸了摸下巴,理直气壮地小声说:“难得要当二伯子了,我也表现一下威严么。” “你那哪里是威严,阿味会生气的。看你怎么办!”魏贞看了一眼突然出现的回味,唇角含笑,轻声警告。 回甘扁了扁嘴。 回味的目光落在魏贞身上,微闪,顿了顿,淡声问候道: “燕姐姐一向可好?” “好。”魏贞悦耳地笑答,“倒是阿味你。离家这么久。家里人都好担心呢,小舟都两岁了你也没见过,我跟他说三叔的事他还吵着想见你呢。” “孩子可健康?”回味的眉宇间舒展开一抹柔色。轻声询问。 “健康,能吃能玩,性子跟阿甜一样闲不住,调皮得紧。”魏贞一提起儿子就笑得合不拢嘴。 “哪里调皮了。分明是像我一样对世间万物都怀有一颗好奇之心,率性又不失认真。洒脱又不失专注,将来长大了一定是个绝世好男儿!”回甘不满地反驳道。 魏贞呵呵笑了两声。 苏妙感觉他们夫妻俩的感情很融洽。 “你怎么来了?谁告诉你我在这儿的?”回味看着回甘,半点久别重逢的喜悦都没有,硬邦邦地问。 苏妙心想莫非他还在记恨着回甘在上届厨王争霸赛上打败他的事? 回甘对回味的冷淡态度却不以为意。笑吟吟说: “还问谁告诉我,上一次老爹来的时候都是几年前了,还说你有了个姑娘。你还让沈华那小子偷偷给你收拾行李送来,你小子让老爹知道却不告诉我一声。我还以为你掉进猛鬼峡里去了,小三呐,你到底和谁更亲?” 苏妙还没来得及觉得“小三”这个昵称很怪异,回味已经皱了皱眉,看向她狐疑地问: “我爹见过你?” 回甘一愣,似笑非笑地问:“你不知道?咱老爹那年来丰州时就赶着去见过她了。” 回味完全愣住了,看着苏妙问:“你们真见过了?你怎么不告诉我?”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你爹不让我告诉你,再说你也没问。” 明知道她强词夺理回味却无言以对。 回甘很惊讶:“这事你居然不知道?” “你跑到丰州来做什么?娘怎么让你出来了?”回味没好气,看着他,生硬地问。 “别说的我好像被娘囚禁起来了一样,我当然是告了假才出来的,娘八成知道我是出来找你,她没说什么。”回甘仿佛在透话般笑吟吟地说,顿了顿,又道,“我可不是出来玩的,我是来给小弟妹送邀请帖,小弟妹已经拿到秦安省分赛区的名额了。”他说着,在苏妙手里压着流光溢彩的哑金色暗纹的大红请柬上一指,似笑非笑,“净明法师和夏长都说你对这姑娘的手艺很是看重,评价很高。”他说着,神态轻佻地向苏妙扬了扬眉,也并非是刻意轻佻,只不过他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和两片恍若涂朱的玫瑰唇天生的风情万种,因此那一颦一都带着数不尽的倜傥风流。 回味见他又开始放电,下意识将苏妙拉远点避开这个到处勾搭的坏蛋,谁不知道这人没成亲前要多风流有多风流要多凉薄有多凉薄,成天抱着“绝不能让女人流泪”的狗屁理论四处拈花惹草,偏梁都的女人对他趋之若鹜,也就是俗话说的男不坏女不爱,他娘子就是被他那对到处勾搭的桃花眼给钓住的。 苏妙却没在意他的行为,她的注意力集中在了回甘的后一句话上,愣了愣,不禁抬头问回味: “我是走后门被选上的?”她扬了扬手里的大红请帖。 回味没想到话题会转移到这儿,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因为回甘的那句话,严肃地回答: “厨王争霸赛是没有走后门这一说的。” “没错没错,苏姑娘,厨王争霸赛是梁都里头的人主办的,组织者都是民间会的成员,官府不参与,所以没有走后门这一说。审查你的人对你很满意,夏老头才不会因为阿味徇私,他高傲得紧。”回甘笑着说。 “我只是突然想到,没有别的意思。”苏妙有些不好意思,道。 回甘笑着点点头,一双桃花眼对着回味眨啊眨: “小三,不给我们正式介绍一下这位姑娘吗?” 回味没有理会他的“调戏”。手依旧揽着苏妙的腰肢,淡淡地道: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她叫苏妙,我媳妇。这是我二哥,这是我二嫂,他们已经搬出去住了,你不用太在意。”他对苏妙说。 回甘听了想吐血。他当年就是再疼媳妇也没像这小子这么嚣张。还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狂。 魏贞却抿嘴笑,虽然她比阿味大不了几岁。但相处多年她早就把他当弟弟看待,之前她还担心他这样的性子不受女孩喜欢,没想到这个沉默寡言的小子也终于长大成人找到了他喜欢的姑娘,她心里由衷的觉得高兴。 “听说你在这儿做副厨长?”回甘的眼珠子转了一转。笑问。 “嗯。”回味点头。 “你还住在这儿?” “嗯。”回味再点头。 “我要去你房间看看!”回甘兴致勃勃地说。 “不行!”回味果断拒绝,“你来也来了。邀请帖也送了,人也看了,快点回去!” “小三呐,你怎么对二哥这么冷淡。你难道忘了你小的时候二哥帮你换尿布的恩情了吗,就算那个时候你太小不记得,你尿床我帮你藏被子你上茅房迷路我手拉手带你去。这些闻者感动听者流泪的伟大事迹你都忘记了吗?”回甘用谴责的语气哀怨地控诉。 回味的脸一阵青一阵红,咬着牙道: “你少胡说八道!快回去!” “这酒楼又不是你的。”回甘哼哼着说。又笑吟吟地望向苏妙,“小弟妹,能参观一下你的酒楼吗?” 苏妙的嘴角狠狠一抽,笑着说: “可以是可以,不过没什么值得看的。” “没关系没关系,我就是想看看能让阿味呆下来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回甘手一挥,笑道,“这小子在家时可挑剔了,饭菜讲究衣料讲究住处更讲究,因为这个总是被娘骂,他对同行素来没有好感,对女孩子也没有好声气,没想到在你这儿居然一呆就是三年。” 苏妙不由得摸了摸鼻子,回味家很有钱的样子,要是让回二哥知道回味目前的房间是一个比他家茅房还小的房间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苏妙带着回甘夫妇往外走,回味心不甘情不愿地跟在她身旁把回甘挤到后头去,对苏妙低声说: “你用不着理他的,他那个人你对他好一点他就眉飞色舞。” 苏妙想回甘的那双桃花眼的确够眉飞色舞,笑笑,说: “你二哥大老远的来,想看一看你呆着的地方也没什么。” 就在这时,先前不知道去哪里摸鱼的苏娴嗑着瓜子从楼下上来,看见一行人愣了愣,问: “他们是谁啊?” 未及苏妙回答,回味已经先开口: “大姐,这是我二哥和二嫂。” 回甘听见他直接叫“大姐”,长眉微扬,心想了不得,小三已经在这家认亲戚了。 苏娴一愣,在回甘和魏贞的脸上看了一圈,看了老半天才看出来这俩人的确是一男一女不是俩姑娘,惊诧地说了句: “原来你有兄弟啊。”紧接着趴在楼梯上向下唤道,“老三,带老四和纯娘上来!”旋即凤眼含笑,摆出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谈笑风姿,看着回甘热情地说,“二位是从梁都来的吧,难得来一趟,虽然我们这儿是小地方,不过也要让我们尽一下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一下二位。” 不提回味和苏妙的事,也不说拉关系的话,只是说想尽一下主人的职责好好款待,还真是不卑不亢呐,这在梁都倒是挺难得的品性。 回甘春风一笑:“苏大姑娘客气了。” 苏娴自诩对有钱人很了解,卑躬屈膝反而让对方看不起,不卑不亢方能让人另眼相待,她必须给苏妙挣足了面子,以免对方生出轻蔑之心,那才功亏一篑。 苏婵、纯娘、苏烟上了楼来,好奇地看着回甘和魏贞。 苏娴对回甘笑说:“今日家祖母和家母到城外的寺院听佛法去了,家中只有姐弟几个在,我们家姐妹四个,还有一个最小的弟弟,现在正在官学里念书。”又对那几个傻站着的道,“这是你们回大哥的二哥和二嫂。” 回甘一双媚态横生的桃花眼在姐妹几个身上转来转去,把几个人看得眼睛发花,只听他笑吟吟地赞叹道: “难怪听人说丰州城里出美人,苏姑娘家个个都是美人儿,花团锦簇,即使是在寒冷的时节一下子看到这么多美人也觉得仿佛置身于春天般温暖。” 这人……说话好肉麻,苏家人集体打了个寒颤。 苏娴一阵假笑,被美得像妖精似的男人称赞美丽,她可不认为有什么好高兴的。 回甘看向一身短褐打扮高挑修长的苏婵,笑吟吟说:“这位小兄弟容貌秀丽,目似明星,一看就是个聪慧的,将来定有一番大作为。” 苏婵抬起眼皮瞅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我是妹妹。” “……”一股小风打着旋儿从几人中间吹过。 “我是弟弟。”苏烟指着自己的鼻子,抿着嫣红的小嘴腼腆地笑说。 呼—— 又一股小风打着旋儿从几人中间吹过。 回甘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魏贞差点笑出声来,忙用帕子掩住嘴唇,这家人好有趣! 苏妙继续带领回甘二人去参观,顺着外场通往后院的走廊向院子里去。 彼时林嫣正端着一盘刚出锅的水晶糕往外走,想找苏妙尝尝她新发明的糕点,不料才走出厨房,迎面走来的熟悉身影映在她的眼睛里让她的脑子嗡地一声,心脏重重一沉,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嗖地躲进厨房和走廊形成的拐角处,屏住呼吸。直到一行人走出后门去了院子,她才从隐蔽处出来,眸光复杂地望着那几乎看不见的身影,黛眉皱了起来,心跳得飞快反而觉得窒息,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在干吗?”苏娴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把她吓得浑身一颤,转过身,僵硬地笑答,“我正要找妙妙尝水晶糕。” 苏娴听说便主动当起了品尝者,跟苏婵几个人一起一人从盘子里拿了一个,大吃起来。 “林姐姐,你脸色好白,不舒服?”苏烟一边吃一边问。 “没有。”林嫣慌忙笑答,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我刚才看见有两个好看又贵气的人和妙妙他们在一起,那是谁啊?” “小回儿的二哥和二嫂。” “二哥二嫂?”林嫣时常带笑的卧蚕眼倏地睁大,几乎尖叫起来,把众人吓了一跳,她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低下声音,问,“那真是回小哥的二哥二嫂?” 苏娴狐疑地看着她变幻莫测的脸,点了点头。(未完待续) ps:今天总算好一点了,虽然脑子还是晕晕的,明天开始恢复双更,很快就要进入厨王争霸赛了,到时候会有很多好吃的(ˉ﹃ˉ) 妙味 第一百六三章 我要入赘 “大姐,你说回大哥的二哥和二嫂为什么会突然来?”纯娘一边自以为斯文实则豪放地大口吃水晶糕,一边小声问。 “谁知道,来了不是更好,老二和小回儿都折腾这么些年了也没个动静,那死丫头一天到晚以忙为借口占着茅坑不拉屎,她以为谁不知道她的那点心思,不想放弃当姑娘的逍遥日子还想拉着一个随时能备用的,那丫头片子打的算盘比我还精,她也不看看她多大了,再不嫁就成老姑娘了。小回儿家的人上门来更好,这一下他们也该有点进展了。” “回大哥的二哥和二嫂都好漂亮,尤其是二哥,长得像姑娘一样好看。”苏烟水汪汪的大眼睛闪烁着八卦的光辉,笑嘻嘻地轻声参与讨论。 话音未落,他的姐姐们集体看向他,即使这货的男性特征已经开始发育,却依旧眉目如画齿白唇红,极注重打扮连指甲都修剪得一丝不苟,圆润的指片仿佛上了一层透明的釉,泛着月牙的光辉,更别提那修长的小身板端的是弱风扶柳。 苏婵终于有点理解娘最近为什么白了许多头发,去寺庙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她轻叹了口气。 “你们干吗这样看着我?”苏烟怕怕地缩了缩脖子,下意识用双臂抱住自己,“还有三姐你为什么要叹气?” 望着他一脸无辜的样子,姐姐们无语,集体长叹了口气。 苏妙只是带领回甘和魏贞粗略地参观了一下酒楼,人家的酒楼肯定比她的豪华,人家感兴趣的想必不是酒楼而是回味的住处,于是她很识相的在一楼走了半圈之后便将二人带到后院里来。 回甘和魏贞显然是第一次看见这么狭窄的院落和这么低矮的房屋,眼里掠过一抹诧异。却仍旧笑眯眯的,什么都没说。 苏妙将他二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明白自己与他们财力上的差距,也看清了真正的有钱人那骨子里自带的风度和涵养。 不过她倒不至于自卑或觉得低落,虽然对于比自己富有的人她也会惊叹两声,但因为前世供职过不少豪华酒店,有钱人看多了她已经淡定了。财富是用能力和阅历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就算偶尔有些人是靠运气,那样厉害的运气更是求都求不来,羡慕嫉妒也没用。对于现在的自己她已经很满意了。 如果只有回甘一个人来苏妙倒是可以回避让回味自己招待,可有魏贞在场,她若放他们单独叙旧反而失礼,毕竟人家明白地说是来看她。也没有任何需要她回避的意思。 或许是碍于有男人在场,魏贞并不怎么说话。只是含笑跟在回甘身后,亦步亦趋地走着。出菊包厢之前她就蒙上了面纱,听说梁都的贵妇贵女出门不戴面纱是没教养的表现,面纱是贵族家女子身份的象征。不戴面纱的女子只有平民。 魏贞总是含笑打量苏妙,好像在研究她,即使苏妙发现了之后望过去时她也不觉得害羞。反而礼貌地冲她点头微笑,一副很友好的样子。让苏妙有点不自在,总觉得好像被她……“视奸”了一样。 二嫂菇凉好像是个不一般的“狠”角色。 回味在回甘的催促声中不耐烦地打开自己房间的大门,一股清新的花香扑面而来。或许是因为职业关系,回味很少在房间里点香料,他喜欢用时令鲜花插瓶,却绝对不会亲手种植。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现如今他插瓶的大部分花卉都来源于苏烟的种植,胡氏和苏老太可舍不得把自己种的好好的花摘给他,只是不知道为何向来管回味叫“讨厌鬼”的苏烟会送花给他。 回味的房间很窄,窄到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不过屋子里的摆设与别的房间却不同,因为他是有钱人,地上铺着地毯床上铺着锦被桌子上是柔软的丝绸桌布墙上还挂着赏心悦目的挂画,就这样他都已经是最低调了。也正因为如此,即使苏妙拒绝了他要出钱替她装修房间的打算,她还是很爱过来踩他的长毛地毯。 然而这样装饰华丽的房间落在回甘眼里却让他很惊诧,连嘴巴都张开了,扒着门板看了好一会儿,歪头问回味: “这是你的专用茅房?” 他绝对没有别的意思,他是在认真地询问,因为这样狭窄的房间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就连府上的下人房都比这儿大上几倍。 苏妙站在魏贞身后搔着脸颊,心虚地将眼神四十五度斜向上:这间屋子果然被人家拿茅房来比较了。 回甘是认真询问,回味的脸却黑了,说他的房间像茅房他不可忍,在他的女人面前摆出傲慢的派头他更不能忍,直接把门一关,看着因为差点被夹到手再一次用“有了媳妇忘了娘”的眼神瞪着他的回甘,硬邦邦地道: “这是我的房间,你也看够了,快回去!” “你什么时候回家?”回甘也不在意他的态度,问。 “我不回去。”回味淡淡回答,没有任何赌气的成分,仿佛在阐述事实。 回甘在苏妙身上扫了一眼,似笑非笑地对回味说: “你跟苏姑娘已经在一起这么久了,不回去禀告爹娘日后怎么成亲,都已经三年了,再耽搁下去对苏姑娘的名节可不好。” “用不着,我已经决定入赘了。”回味半点不觉得心虚地冷声道。 “……”苏妙有一种想抚额的冲动,却怕做出来更加尴尬,只得望天,仿佛天上开花了似的。就算是傻子也知道回家是不可能让回味入赘的,他跟家里置气把她拉出来做挡箭牌,回头她得跟他好好说道说道,这样做可不好,不好。 魏贞听了亦很吃惊,面纱下的瓜子脸兴味更浓,一双小鹿似的眼睛狠狠地眨巴了两下。 回甘的嘴角狠狠一抽,一字一顿地说:“胡闹。”并非训斥的口吻,而是阐述事实的语气。 “你管我。”回味一马平川地反驳。 回甘的嘴角抽得更厉害。 兄弟俩站在狭窄的院子里大眼瞪小眼,让苏妙只觉得仿佛连天都变了,阴风阵阵,闷雷滚滚。 这兄弟俩足足互相瞪了一刻钟,回味懒得再配合他,没好气地说: “晚餐高峰期还没过,我和妙儿要回厨房去,没工夫招待你,你快回去!” 回甘无奈,揉着已经开始发酸的眼皮子,表情一松,笑吟吟道: “罢了,今天就先放过你。小弟妹,今日天晚了,明晚二哥在雪鸢客栈设宴请你吃好吃的,咱们顺便说说话聊聊家常。”他一边说一边飞桃花眼去瞟回味的表情。 苏妙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回味的脸已经黑了: “一个客栈能有什么好吃的东西。” “不是客栈,从今儿开始就是雪鸢楼了。”回甘得意洋洋地说。 回味一愣,狐疑地看着他。 “我把雪鸢客栈买下来了,准备改建成雪鸢楼,既做客栈又做酒楼。我刚好从回香楼带来几个厨子,也让小弟妹尝尝咱们家的手艺。”回甘虽然笑得恍若三月桃花,说出来的话却像是夏日里的飓风般在疯狂刷新听者的认知,丰州最大的客栈他说买下就买下了? 苏妙的眉毛开始抽。 回味皱起眉,目不转睛地看着回甘,沉声问: “娘知道?” “知道啊。”回甘轻盈地笑答。 “娘答应了?” “她说随便我。” “一个回香楼还不够?”回味眸光如冰,漆黑似墨,直直地注视着他,冷声问。 “不是不够,只是现在正是好时候,有钱不赚过后后悔。岳梁国酒楼业增长太快导致如今都快挤爆了,各家酒楼都在求新求人好让自己崭露头角占据一席之地,越是这种时候处在顶尖上的越好扩大实力,趁着各家模糊不清自乱阵脚之时全部挤下去。尖儿上的永远在尖儿上,想拉也拉不下去。雪鸢楼不是回香楼的分店,它回香楼麾下的一项产业。”回甘在说这番话时虽然仍旧挂着轻浮的笑意,春花般鲜艳的脸上却多了一份胸有成竹稳操胜券的自信与傲然,并非是霸气,他很柔和,但很显然,柔和的霸气比单纯的霸气更容易扰乱人心。 苏妙在他说出“有钱不赚过后后悔”这句话时就眼皮子一跳,会做好菜的是厨师,当会做好菜的厨师说出“赚钱”这两个字时那就不仅是厨师而是商人了。 回甘厨艺好,他在生意上的野心亦很强,也就是说他既擅长后厨之事又擅长经营之道,回味看了回甘一会儿,表情趋于平淡,沉声道: “随便你,反正你是少东家。她没兴趣,你快回去。” 回甘仿佛看不出他的冷淡似的,呵呵一笑,抓住回味的肩头,一边把他往外带一边说: “那你送我出去吧。” 回味知道此人极是厚脸皮,也懒得跟他扯来扯去,甩开他的手,径直从侧门出去,回甘屁颠屁颠地跟上他。 那一头魏贞已经携了苏妙的手,慢慢地走着,温声细语地说: “妹妹别客气,因为雪鸢楼的事我们要在丰州呆上半个月,改建也会在半个月之后动工,所以明天妹妹和阿味尽管来,阿味好久没回家了,他二哥……挺想他的。” 苏妙明白她的意思,含笑点头应了。(未完待续) ps:二更下午两点左右 第一百六四章 兄弟间的隐秘 回甘和回味率先走到侧门外,李征已经把马车赶了过来。 回甘眼见周围没人,转过身,一双桃花眼微黯,唇角敛起,似笑非笑地对回味说: “过了这么长时间你也该消气了吧?” “我没有生气。”回味淡淡地说。 “那你为什么还不回家?” “不想。” 他半点没有犹豫地回答了两个字,回甘望天,无奈地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又将目光重新落在回味身上,顿了顿,轻声道: “好吧,我承认当初是我卑鄙了点,明知道你的心思却去求了娘跟爹说,让你心里头不痛快,但我和贞儿已经好些年了,二哥什么都能让你,只有这个不能让……唔……” 他话还没说完,回味已经上前一步用丝帕子塞住他的嘴,脸一下子黑了下来,回头见苏妙没出来才放心,阴恻恻地瞪着回甘,咬着牙沉声警告道: “别再提那件事了!你要是敢把那件事让妙儿知道,我跟你没完!” 回甘没想到他会这么紧张,这小子以前对他家贞儿可是很痴迷的,虽然是傻乎乎的暗恋,那小心思藏得极深极深就连贞儿都没看出来。也对了,贞儿号称梁都第一美人,不单是容貌,就连才艺亦是梁都女子里最出众的,梁都众男子心目中的女神,痴恋着她的人也不止这小子一个。回甘从嘴巴里掏出帕子,又一次得意洋洋地摸了摸下巴,呵呵地笑了两声,一双桃花眼贼溜溜地看着回味: “小三呐,我说。你对苏姑娘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我还能像你那么无耻不负责任地到处拈花惹草?”回味斜睨了他一眼,不屑地哼了一声。 “那姑娘对你的事知道多少?”他悄悄凑近,神秘兮兮地在他耳边问。 “我们家是开回香楼的。”回味离他远一点,摸了摸耳朵,不耐烦地回答。 “别的呢?”回甘一愣,追问。 “只这些。” “真的只这些?”回甘迷惑了,眼神认真地问。“你确定?” “她压根就没出过丰州。当然只这些,再说她对我以前的事没兴趣,她是那种‘只要现在高兴就好’的人。”回味一直面无表情。然而回甘还是发现在他谈到那个在自己看来不过是一朵乡间野花的姑娘时眼里会划过一抹不易被察觉的温柔。 回甘越发不解了,因为他没觉得那个姑娘哪里好,长相够不上绝色,若说聪明能干会做事业确实是优点。但在岳梁国这样的姑娘不是没有,比她出色又绝色的还是有几个的。怎么小三就看上了这么一个并不起眼的小姑娘呢? “你觉得娘会同意吗?”他忽然问。 “这是我的事。”回味淡淡回答。 回甘想了一会儿,很想为梁都里眼巴巴的闺秀们遗憾地叹一口气:“梁都里头还有不少姑娘盼着你回去呢,这一下又要有不少的美人心碎落泪了,不厚道啊不厚道。”他轻摇了摇头。却是一副等待看好戏的口吻。 “关我什么事。”回味没好气地说,哪家的傻子盼着他回去?他不过是一个厨子。 魏贞终于拉着苏妙的手含笑走出来,短短的一段路两人走了很长时间。双方暂别。魏贞笑着说明天会让马车过来接苏妙,又对回味笑吟吟地道: “就这么说定了。阿味若是不放心,明天一起来吧,一家人,好久没在一起吃饭了。” 回味看了她一眼,垂眸不语。 魏贞也不在意,在苏妙的手背上亲热地拍了拍,嫣然一笑,转身才要往马车上走,刚迈上踏板,眼眸在远处不经意掠过,却愣住了。 “怎么了?”回甘好奇地问。 魏贞回过神来,含笑摇摇头,转身对苏妙笑道: “妹妹,我们明天见。”说罢,上了马车。 回甘也跟着上了马车,苏妙和回味站在车底下看着,李征扬鞭催马,华丽典雅的大马车哒哒哒向雪鸢客栈的方向驶去。 回味见车已经走了,也不等车影走远,直接拉上苏妙的手转身进了院子。 厨房里还有的忙,苏妙和回味也没时间闲话,不料约莫半个时辰,魏贞的丫鬟名唤小卷的送来许多礼物,全是从梁都带来的上好衣料,姐妹几个一人一份,说是魏贞送给苏家人的见面礼。送给苏烟的礼物则是一部书和一套文房四宝。因为苏老太和胡氏没在家,魏贞说改天再上门拜访。送给苏妙的礼物最多,除了衣料,绢扇、避邪香包,还有一根银制鎏金点翠梅花簪。 不说别的,单是这根簪子上面的点翠工艺就价值不菲,苏妙本来不想收,小卷却笑嘻嘻地说: “这些东西都是我们奶奶在梁都的时候亲手备下的,奶奶说刚才来的太仓促,没想到我们爷第一天登门就来打扰姑娘了,所以礼物没带过来,让姑娘别见怪。奶奶还说将来都是一家人,一点心意,算是见面礼,姑娘别嫌弃。” 苏妙还想说话,回味已经捏起那根簪子看了看,觉得挺好看的,顺手插在苏妙的头发上,在她的瞠目结舌里扔给小卷一块碎银子,淡声说: “回去谢谢你们奶奶,下去吧。” 小卷嘿嘿一笑,揣起银子连声道:“奴婢谢三爷赏,奴婢告退。”转身跟着回甘的小厮一溜烟儿跑了。 苏妙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铺了一桌的礼物,又看了看回味: “这样不太好吧?” “见面礼而已,收着吧。”回味说着,指头在苏妙的下巴上勾了一下,“这些衣料你给大姐她们送过去吧,这是彩云锦,不禁染,弄脏一点都洗不掉,若是弄脏了可就没办法裁衣服了。” 苏妙看着手里号称彩云锦的衣料子,的确流光溢彩美不胜收,只是弄脏了洗不掉,莫非有钱人的衣裳都是穿一次就扔了? “东家,红酒牛肉锅,已经压了三锅了,客人一直在催!”来顺探出脑袋,脸发绿焦急地召唤道。 苏妙应了一声,让回味先回厨房,然后很小心地抱起彩云锦往屋里走,生怕给弄脏了。 回味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忍俊不禁。 折腾了一天终于到了打烊的时辰,苏妙在洗澡时疲惫地怔愣了半天才回想起傍晚时回味和回甘的事。那对兄弟俩的关系看起来不好但感觉上很好,至于看起来不好的原因,应该不是比赛输了吧,又没有作弊,凭实力说话,回味就算心里再不爽也不至于输不起。难道是因为继承权的问题?这个倒是有可能,不过在她看来继承权的问题也应该看实力的,更何况还有一个长幼的问题,如果两个人的能力一样强,肯定还是会选长兄,毕竟这是个长幼有序的年代。回甘行二,回味行三……这么说来回甘是二哥,他们家应该还有一个大哥才对吧,回大哥又是谁? 苏妙缩在浴桶里眨巴了两下眼睛,交往这么长时间她连回味的大哥是谁都不知道好像不太对,就算他不说,她也应该问一问,虽然她不想问,可万一他正等着她问呢。两个人好歹是以结婚为前提交往,他对她的家人了若指掌,如果她不主动一点,下次万一碰见他大哥,她总不能再像今天一样傻乎乎地问一句“你谁啊”,有损形象。 将半个脑袋缩进浴桶里,她开始咕嘟嘟地冒泡泡,一边冒泡一边在心里合计着,干脆来个夜半约会吧…… 炒了一盘田螺,片了一只酱鸭,又将梅子干果还扒了两个橘子拼成一盘,满满当当地装了一托盘,摆上一把酒壶和两个瓷盅,当回味打开房门时就看见苏妙笑眯眯地举了举手里的托盘,问: “想吃吗?” 回味其实想回答“不想吃”,却没说话,侧身让开路,苏妙便走进来,踢了鞋,欢腾地踩着他的长毛地毯,将托盘放在桌子上,转身,笑意盎然地对他说: “酒我已经烫过了,喝一杯吧?” “怎么突然想喝酒?”回味坐在床上,莫名其妙地问。 苏妙坐在桌前的椅子上,穿着白袜的脚丫子埋在地毯里,笑嘻嘻地倒了两盅酒,递给他一杯,说: “我炉子上还煨着酸笋肉片汤,喝完了就能喝了。” 回味觉得好笑,接过酒盅啜了一口,苏妙立刻殷勤地夹了一片酱鸭递过去,这离奇的殷勤举动把回味吓了一跳,惊诧地看着她,问: “你干吗?” “啊,什么也不干呀,你不爱吃酱鸭吗,今天卖剩的,不吃明天就坏了。” “不是。”他是想问她干吗突然喂过来,不过,也没什么好问,他微微俯下头,两片鲜艳恍若涂朱的唇瓣在含住酱鸭的同时亦含住筷子尖,轻轻脱离,红润的唇因为沾染了些许油脂在烛光的映衬下变得越发闪亮灼人。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感觉好好吃的样子,于是她也夹了一片酱鸭塞进嘴里,麻辣香酥,外脆里嫩,的确很好吃。她笑眯了眼,混了一口辛辣的白酒咽下去,美滋滋地弯着眉,问: “我说,虽然你和你二哥都算挺有姿色的,可你们长得不太像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五章 全是隐秘的回家 苏妙只是随口说说,回味和回甘虽然是两兄弟,长相皆属于阴柔型,却不太一样,不像一个娘生的,当然这只是她的突发奇想。 “他不是我娘生的。”哪知回味竟淡淡回答了。 “啊?”苏妙大吃一惊,真的是同父异母? “他也不是我爹生的。”回味看着她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苏妙的下巴差点掉了。 “怎么说呢,他是我舅舅和我姑姑的孩子,那两个人算是青梅竹马,而且都已经过世了,所以二哥自小养在我娘身边,我娘一直把他当亲生的养,我也是长大后才知道他是我表兄。”回味捏着青花瓷盅,顿了顿,淡淡地说。 感觉好复杂的样子,也就是说他的舅舅和他的姑姑成亲了,苏妙被绕的脑子发晕,不过仔细想想也就不觉得奇怪了,亲上加亲嘛,只是没想到他的姑姑舅舅竟然全去世了,而那个一双桃花眼整天笑嘻嘻的回甘居然是个遗孤。 “你和你二哥感情不错。”思索了片刻,苏妙看着他的眼说。 “还好。”回味不太愿意回答,闷了半天才吐出两个字。 苏妙见他兴趣缺缺,一时也不知道该继续问什么,眼睛盯着他,抓起一把瓜子嗑。 回味低着脑袋仿佛又进入了自己的世界里,周围一道分水岭隔绝了虚幻与现实,过了半天才回过神来,狐疑地看着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苏妙: “干吗这么看着我?” “你二哥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觉得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还是多了解了解他,想了一想,耐下性子问。 回味一愣。过了一会儿,眼眸倏地睁大,一开口声音仿佛都在掉冰渣子: “连你也看上我二哥了?” 苏妙呆了一呆,张口结舌:“啥?” 回味见她震惊得嘴巴里都能塞进去一个鸭蛋,心情这才好了一些,哼了一声,脸色不太好看地道: “他已经是有妇之夫了。就算你再喜欢男生女相的,也别想太多,他已经有二嫂了。” 苏妙的嘴角狠狠一抽:“你想哪去了。你从哪里看出来我喜欢男生女相?” “你对烟哥儿可比对婵姐儿疼爱得多。”回味有理有据地回答。 “你少说废话,烟儿说的话也比婵儿说的话多你怎么不说。再说什么叫‘连你也看上’?” 回味想想也对,于是释然了,一想起他二哥他就觉得无语。硬邦邦地回答: “在梁都女的钟情我二哥。男的心仪我二嫂,他们两个人上街一个捡帕子一个捡眼珠子,一边捡居然还能一边有说有笑。二嫂也就罢了,看起来温柔贤良,所以男人喜欢,就我二哥那长相,那些姑娘难道不觉得站在他旁边更容易被山贼抢了去?” “你二嫂就不觉得。”苏妙凉凉地说,很怀疑他是在嫉妒他二哥的高人气。不过一般来说女人都喜欢脸好有钱还笑眯眯的男人。像小味味这种虽然脸好有钱却冷如冰的类型,只有苏妙这种喜欢挑战的才愿意攻略。在颜值相同的情况下。一个爱笑一个常绷着脸,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该选哪一个。 回味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苏妙嘴角抽得更厉害,果断绕开二哥的话题:“你二嫂是大家闺秀吧?” “丞相府三房嫡出女,大排行第七,以前梁都里都管她叫‘魏七姑娘’。” “丞相的女儿?”苏妙登时惊叫起来,魏贞看起来又漂亮又有教养一定是出身书香门第,只是没想到这个书香门第竟是当朝宰辅家,目瞪口呆地消化着这个事实,过了好一会儿,自动晃晃脑袋回神,“你二哥真了不得,竟然能娶到丞相的女儿,怎么做到的?” “小的时候他们就认识了,靠鸡蛋羹做的好才勾到手的吧,魏丞相不同意,可二嫂愿意他也没辙,魏家的人现在已经不理睬她了。” 苏妙秀眉一挑,二嫂子果然是个奇女子,堂堂丞相府的千金嫁给一个做菜的厨子,她对自己的职业没偏见,回甘也的确很有钱,但丞相的女儿,那是可以嫁给在仕的达官贵人的,甚至还有可能当个娘娘做个王妃什么的,她却高高兴兴地去当酒楼老板娘了,一点不在乎别人怎么想,这得是多么伟大的爱情啊! 回味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中所想,很罕见地,一直平淡着的唇角轻浅地勾起,会心一笑: “二嫂她是个……很特别的女人。“ 苏妙点点头,这一点她当然承认,不过……他干吗要用一种奇怪的口吻?不是她多想,口吻的确有点奇怪,带着压抑、怀念,还有些物是人非的感叹。 回味回过神来,猛然发现苏妙正用一双黑油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他,心头一凛,莫名地心虚起来,往盘子里一指: “梅子。” 苏妙一愣。 “我想吃梅子。”他说。 苏妙拿了一块梅干递给他,回味很难得地咬了一口酸甜的梅干。 苏妙一时也没发现什么异样,想了想,继续问: “你二哥已经有了,你还有大哥吧,你大哥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是厨师吗?” “你今天怎么对我家里的事这么感兴趣?”回味狐疑地看着她,问。 “不能问?”苏妙微怔,眉头皱了皱,反问。 “不是,我是觉得奇怪,你平常从不问这些。” “以前是不想问,现在也该问问了,免得什么都不知道。” 回味愣了半天,却在想明白之后心里突然畅快起来,原来她终于开始想了解他了,不过……关于这个问题倒是有点对不住她。 “我和大哥……很少见面。彼此不太了解。”他淡声回答。 苏妙呆住了,什么叫很少见面,难道不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吗? 不过见他似乎不愿提起这个。她也不好再问。 一时之间两人竟相顾无言,苏妙突然有一种感觉,他家好像有很多不能说或者不爱说的隐秘事情。 这一下苏妙不知道该问什么了,歪着小脑袋,发愣。 “我爹,你真的见过了?”回味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问。“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就是不放心你呆在这边,问了问你的事。还不让我告诉你。” 回味点了点头,苏妙单手托腮看着他,似笑非笑地说: “你这性子可一点不像你爹,你二哥的性子也很活泼。你这不爱笑又不说话的性子到底是像谁啊?” “我娘。” 他回答了。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 “我娘她能半年不和我爹说话。”回味又补充了一句。 苏妙的嘴角狠狠一抽:“这是两回事吧,你若是惹了我,我还能一辈子不跟你说话。” 回味倒觉得这是一回事:“我娘她能呆在房间里一个月不出门。” “这个我也能,只要有人送饭。”苏妙说着,忽然眼睛一亮,感兴趣地笑问,“你长得像你娘吗?她到底是怎样的人,好相处吗?” “我爹说我和她长得像。好相处么……”回味半点没犹豫地回答。“她不好相处,她有点可怕。” 他居然回答得如此坚定。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脑海里不由得荡漾出身穿女装的回味露出很可怕的样子,浑身打个激灵,甩甩头,她实在想象不出来。 “三月份的厨王争霸赛,你参加吗?”回味突然很严肃地问。 苏妙微微一笑:“难得邀请帖送来了,不去白去,能赚到钱更好,不能也当出去玩一趟了。”她刚才详细阅读邀请函时发现每个参赛者可以带三名助手,分赛区设在风景如画的苏州城,食宿全免车费报销,凡晋级选手还能领到相应的参赛补贴,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啊! 回味看她的眼珠子在转就知道她又发现美事了,顿了顿,突然握住她的手。 苏妙吓了一跳,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 “如果……”他望着她的眼,那一双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水一样的波光,幽亮,潋滟,耀目,“如果你能进入梁都决赛的话,我就娶你。” 苏妙的心里咚地一声,那声音清脆,清晰,就仿佛真的有一个小锤在她的心脏上敲了一下,发出颤颤巍巍的回响。一股热度涌了上来让她错乱了呼吸,她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样的话,怔怔地望着他的眼,他的眼很认真很专注,算不上热情似火,却仿佛一泓温热的清泉将她悄然包裹住,荡漾出一道又一道令人心尖发痒的波纹,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如果我没进入梁都决赛呢?” “那你就嫁给我。”他仿佛早就知道她会这么问,从善如流地回答。 苏妙笑起来,笑得一张小脸红扑扑的。 回味等她笑够了,似笑非笑地在她的手心里挠了挠,轻声问: “回答呢?” 苏妙抬起一张绯红恍若月下幽兰的脸,笑意盎然地看着他,片刻之后,弯着眉眼: “好!” 回味握紧了她的手。 …… 第二天一大早苏娴把苏妙叫到屋里,苏妙进去时看见她把自己压箱底的首饰衣料铺了一地,惊讶地问: “大姐,你缺钱了,要全卖了?” “卖个鬼!昨天你那未来的二嫂子送了见面礼,你们几个年纪小可以安心受着,我和奶奶、娘怎么着也得回送点什么,可人家是有钱人,咱们一般东西也拿不出手,咬牙拿贵的反而惹人笑话,所以叫你过来讨个主意。”(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六章 赴宴 “用不着这么在意吧,送点梁都里没有的小玩意儿就好了,看着新奇,她也能喜欢,一般的东西梁都都有,送给她拿回去也用不上。”苏妙坐在窗下的凳子上,抓了一把苏娴的瓜子嗑。 正在翻衣料的苏娴闻言,停下手看了她一眼: “你这丫头可别再没心没肺了,若你和小回儿成亲,那个就是你的二嫂子,谁不知道妯娌间的关系最难处。那个小娘子虽然年轻腼腆,却一看就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比你更熟梁都里头的规矩,若是处的不好,为难的是你。” 苏妙一愣,皱了皱眉:“我干吗要管梁都里头的规矩,我又不打算搬去梁都住。” “小回儿他家在梁都。”苏娴用提醒的语气说。 “他说了我在哪他就在哪。” “你真相信他说的?”苏娴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男人在没成亲时你就是说月亮是方的他也会说“对”。 “我为什么不信?”苏妙怔了怔,不解地反问。 “你就不怕成亲之后他反悔,想让你跟他留在梁都?你说过他们家是开大酒楼的吧,既然家里有产业,之后肯定还要涉及由哪个儿子继承的问题,他会放下那么大一间酒楼跟着你走?” “这事我倒是没正式问过他,不过……”苏妙呵地笑了,一双大大的杏眸黝黑晶亮,“两个人在一起总会出现各有各的想法的时候,想法不同时势必得有一个人妥协。我什么都可以妥协,唯有在‘苏记’的事情上我是不会妥协的。” 苏娴直勾勾地看着她这个充满了傲慢的自我主义,像在看天外来客似的。过了一会儿,嘴角狠狠一抽: “也就是说,男人和酒楼,你选酒楼?” “不。”苏妙吐了瓜子壳,斩钉截铁地否认,一双分外无辜的杏眸内亮芒闪烁,“我两个都要。”语气简单得仿佛今晚要鱼和肉一起吃。紧接着她弯起眉眼,温煦一笑,用在阐述事实的语气对着苏娴轻盈地道。“他是绝对跑不掉的。” 苏娴在那一抹异常灿烂的微笑里看见了两行白得散发着森森寒意的尖牙,顿了顿,别过脸去,嘴角抽得更厉害:小回儿。你自求多福吧。就算你一不小心被吃了那也只能认命了! 牵着小狐狸刚走进院子里的回味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忽然觉得浑身发毛,在身上瞧了瞧,他穿的也不少哇! 坐在屋子里的苏妙听见他的声音立刻把手里的瓜子一扔,跑出去欢快地招呼道: “小味味,你总算回来啦,早饭吃鸡蓉栗米粥、香酥柳叶鱼、蛋黄鸭卷吧!” 这一下苏娴连眉毛都在抽,却听才遛了小狐狸回来的回味正在院子里好脾气地说: “大清早吃这些。太腻了吧?” “我偶尔也想吃顿好的嘛。” “你每天都在吃好的吧。”苏娴站在屋子里,抱着布料腹诽。 被解了绳子的小狐狸用尖鼻子穿过门帘跑进来。高高兴兴地跳上椅子盘成一团打盹儿,还是这屋子里头香! 苏娴黑着脸,揪起它的后脖子把它扔门外头去,阴恻恻地盯着被爪子弄脏的椅套,耳闻外头回味已经进厨房去了,她反思了半天,老二那么好吃懒做会熊人都能把男人抓的死死的,而她自己,果然段位不够学不来扮猪吃老虎的精髓啊! 晚上时,苏妙只是换了一件八成新的浅色衣裙,以“整洁秀气”作为宗旨稍微打扮了一下,不打扮太失礼,太注重打扮了反而显得做作,自然干净才是最好。 酉时刚到,回甘的小厮李征驾马车来接,苏妙在苏老太和胡氏耳提面命的“要礼貌”、“不许耍性子”、“少说话”、“注意吃相”中跟着回味出了门。 两人上了马车,回味盯着苏妙怀里抱着的一个扎了红色缎带的油纸袋,好奇地问: “那是什么?” “橘子酱夹心酥,我烤的,没有你的份,不许吃。”苏妙机警地把纸袋拿开,对他说。 “我又不想吃。你这是打算自备点心去吃饭吗?”回味似笑非笑地问。 “这是送给你二嫂的,我总不能过去白吃一顿什么都不拿,昨天那顿饭我都说不用了,结果他们还是付钱了。” “一顿饭而已,你不用想太多。”回味顺着窗子向热闹的街道望了一眼,笑着说,“反正他们过两天就走了,以后又不住在一起,偶尔见一见你也不用太拘束。” “毕竟是你的家人,哪能随便对待,我就算再喜欢随性而为也知道该和哪些人搞好关系。再说你和我们家人的关系也不错,虽然他们有时候会合伙欺负你,不过你对他们很好,这一点我很满意,所以我也会认真地对待你的家人。” 回味愣住了,诧然地望着她一本正经严肃认真的表情,过了一会儿,忍俊不禁,噗地笑出声来,忍不住倾身在她的额头印下一吻: “你真可爱呐。”他近在咫尺地轻声说,嗓音低柔,含着深深的笑意,似风吹幽篁,足以鼓动起人的心为之澎湃汹涌。 苏妙呆了一呆,眨巴了两下眼睛,推开他,得意洋洋地昂起下巴: “再说我看你二哥的眼神就知道他肯定以为看上我是你眼睛坏掉了,当然了,我也是有自知之明的,就算再漂亮,跟男的比比不过你和你二哥,跟女的比也不是你二嫂的对手,虽然不差钱,但也没你们家那样一出手就能买下一间客栈,可他也别太小瞧了我,我可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写得了情诗进得了卧房养得了老公打得了流氓扮得了少女演得了女王。” 回味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虽然她时常冒出一些稀奇却让他觉得很好玩的话,这一番话却是第一次听见,呆了一呆,哈哈笑起来,紧接着以一种万分膜拜的口吻对她来了句: “英雄,娶我吧!” “乖。” …… 马车来到西街的雪鸢客栈时回甘和魏贞已经等着了,两个人没有在客栈内,而是站在大门口等着,就像爹娘等待孩子回家吃饭似的,苏妙从车窗里望见这一幕时心蓦地一动。 今日天凉,回甘穿了一件石青色天香绢直裰,外披玄色氅衣,深邃的暗纹在自然光线下隐隐浮动,虽然不明显,但那有如潺潺流水般曳动的色彩依旧十分引人注目。魏贞身材适中,不高不矮,一件咖色底滚边花恋蝶彩纹云锦兜帽披风裹身,内着蓝色印花并蒂莲上襦,下系一条莹白色蝴蝶葡萄绉裙,乌黑亮泽的青丝今日很随意地挽起,只插了一枚茉莉细银头花,清丽又不失大方,她妆容素净,让人移不开眼的是那一身血统里含着的气度。 苏妙才下车,魏贞已经上前一步携了她的手,笑容满面地道: “妹妹可算来了,今日天凉,快进来。” 回味紧跟着从车上下来,看了回甘一眼,一言不发。 魏贞在拉着苏妙往屋里走时顺便在回味身上扫了一眼,笑意更深: “阿味也来啦,快进来吧。”说着便拉上苏妙往屋里走。 回甘和回味默默地跟在后面。 雪鸢客栈被买下来之后暂时没有动工改建,偌大的客栈虽然空无一人,却依旧富丽堂皇。 “这是送给魏姐姐的。”苏妙将手里的纸袋递给魏贞,“是我自己烤的,一点心意,魏姐姐别嫌弃。”叫“二嫂”显然不合适,叫“回夫人”更不合适,魏贞比她大三岁,叫一声“姐姐”刚刚好。 魏贞一愣,含笑接过来:“让妹妹费心了。”顿了顿,又问,“能打开吗?” “当然能。” 魏贞一边带着她往楼上走一边解了缎带打开袋子,点心的香甜味飘出来,混合着幽幽的果香,让人心尖发痒。魏贞拿出一只黄澄澄的夹心酥,好奇地咬了一口,层层递增的酥软香脆,夹心酥内的夹心是以橘子酱制成,混合着千层酥皮在口腔内融化,香甜馥郁,齿颊留香。一双毛嘟嘟的眼睛倏地亮起来,她赞叹道: “好吃!” “什么什么?什么好吃?”回甘本是跟在后面,听见妻子的称赞一溜烟跑到前头来。 “妹妹,这点心不是蒸的,也不是炸的吧?” “是用烤炉烤的。” “烤炉烤的?”回甘好奇地问,“烤鸭子的烤炉?” “烤点心的时候可不能放鸭子。” 苏妙话音未落,回甘已经不客气地将手伸进妻子怀中的纸袋里拿起一块夹心酥瞧了瞧,闻了闻,最后放进嘴里嚼了嚼,眼睛一亮: “有点意思!”目光落在苏妙身上,比先前感兴趣起来,“小姑娘手艺不错,居然用了烤饼的手段做点心。” “我只会做几样,我不是专业的糕点师傅。”苏妙立刻强调,她只是个厨师。 回甘呵地笑了。 “妹妹的手真巧,我什么点心都不会做,以前想学我母亲不让,现在想学阿甜不让,他们都怕我烧了厨房。”魏贞将点心递给身后的小卷,用帕子拭了手,重新挽了苏妙的手,一边笑着说,一边走到三楼一间华丽的房间。 小卷上去推开房间门,这是一间典雅幽静的套房,雕梁画栋,纸醉金迷,一张大团圆桌摆在厅堂中央,上面已经摆满了美味佳肴。(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七章 家宴 回甘的这一场并不算是正式的家宴却费了许多心思,烧花鸭蒸羊羔醉鹅掌鸡舌羹根本算不上稀奇,魏贞指着桌上两大盘大小堪比帝王龙虾的大龙虾对苏妙笑说: “这是我们临出门前,出深海打渔的渔船回来时送到我们家的,阿甜说阿味爱吃,让我挑两盒最大的。都是用冰镇着特地从梁都带来的,阿味和妹妹别客气,就是给你们带的,多吃些。妹妹你也别拘束,都是一家人,想吃什么让阿味给你夹。” 回甘见她一点不打奔儿地把他给揭穿了,一阵尴尬,轻咳了两声。 回味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苏妙坐在魏贞身旁,乌溜溜的眼睛在他们兄弟俩身上扫了一眼,有点无语,不经意抬眼却对上魏贞一双含笑的眸子,魏贞抿嘴一笑,夹了菜放进她碗里,笑说: “妹妹尝尝这个,这是蜜蜡肘子,虽然蜜蜡肘子不少家都会做,但据说谁家都做不过回香楼,这是回香楼的招牌菜。” 苏妙忙道了谢,含笑尝了一口,眉尖微皱。 蜜蜡肘子算不上稀罕菜,她也不是第一次吃,但这一道蜜蜡肘子却和别家做的不太一样。该怎么说呢,味道和传统的味道差不多,但却比吃过的所有味道都更厚重,仿佛从最深处往外泛着甘甜浓香,这样幽深地透出来的香味使得本就滑腻的口感更加绵滑,入口即化,红亮滋糯。肥而不腻,微辣鲜麻。最令她惊奇的是,无论她怎样仔细地品尝。她还是品不出来这道菜究竟是怎么做的,这在她从业生涯中很罕见。她五感灵敏,很少有尝不出来做法的时候,如果不是她能够吃出味道恐怕她都要以为自己是伤风导致舌头失灵了。 回味看了她一眼,见她歪着小脑袋有点呆,额角处仿佛挂着一只大大的问号,唇角勾起。似笑非笑地说: “蜜蜡肘子是我娘亲自改的菜谱,你是吃不出来做法的,没有人能盗用我娘的菜。就是这个你吃不出来的跟我娘亲手做的比还差了一大截。”他已经夹了一块蜜蜡肘子,咬了一口,又搁下。 苏妙的脸刷地涨红,全身的毛发都因为不好意思直立起来了。她瞪着他没好气地狡辩道: “我才没有猜做法!我也没有想盗用!” “那你干吗皱着眉发呆?” “我那是……我那是因为觉得好吃!”苏妙挺着脖子鼓足了底气回答。 回味只是笑。显然不信。 “小弟妹想学蜜蜡肘子吗,让阿味教你好了,他是娘徒弟,回香楼的菜他都会做。”回甘笑吟吟地说。 “我只是觉得好奇,这蜜蜡肘子也不是第一次吃,却跟我哪一次吃的味儿都不一样,太好吃了。我一般不学人家的招牌菜的。” 一品楼除外,是他们先惹上她的。她讪讪地笑着,不好意思地解释说。 回甘不以为意地笑笑:“听说你是跟你父亲学的厨艺。恕我冒昧,令尊是凌源街品鲜楼的苏东吗?” “你认得我父亲?”苏妙惊诧地睁大杏眸,问。 “令尊在厨王争霸赛第三届还是第四届来着,我忘了,反正我记得他是那一届厨王争霸赛秦安赛区的第二名,差一点就可以进梁都决赛了,可惜。” 苏妙隐约知道苏东参加过厨王争霸赛,但再详细的却不清楚了,不光是那时候她还小,另外那个时候家中的女人正内斗得如火如荼,根本没人关心他去参加什么比赛,穷怕了的女人们只关心他每个月能赚多少钱,尤其是胡氏,赚的多欢喜地去购物,赚的少苏东少不了就得挨一顿骂,也难怪可怜的老爹他会那么短命。 “那你知道那一次我爹输给谁了吗?”苏妙连忙追问。 回甘想了半天,猛然打了个响指,笑道:“想起来了,那一届秦安赛区优胜者是一品楼的佟新荣,他后来是那一届岳梁国的厨王,应该是第三届吧,是第三届没错。” “一品楼?”苏妙无声地磨着牙,腮帮子开始疼,看来她跟佟染是扯不清了,怎么她不管干什么都能跟他拉上仇恨? “说到一品楼我倒是想起来了,”回甘笑吟吟地在回味的肩膀头推了推,“上次在半决赛输了你差点把锅摔了的那小子,这次他还参加吗?” “关我什么事?”回味躲开他蹭过来的肩膀头,搛了一筷子菜心放进口中。 “他参加的。”苏妙立刻回答,对回味说,“他和长生好像都会参加。” “长生?佟长生?”回甘眉尖一皱,想了一会儿,笑问,“你们还认得他?” 佟长生,他果然姓佟! “回二哥你认得长生吗?他就在这儿的一品楼做厨长,不过最近正在停职反省。” “在这儿?”回甘觉得很意外地一挑眉尖,笑道,“这丰州城还真是人杰地灵,佟家三少,有消息说他从小就被按照佟家的继任者培养,可不知道十四岁那年佟家发生了什么,佟长生离家出走专心研究厨艺从此再不过问家族事务,导致现在佟二少和佟四少天天互相撕把佟家撕了个七零八落。佟长生从没在大赛和大城市里露过脸,手艺怎么样很难说,不过八成是个随性而为的主儿。” “佟家没有大少爷?”苏妙好奇地问。 “英年早逝,导致生母伤心过度病亡,佟长生的生母是佟新荣的继室,不过也在许多年前去世了。” 苏妙心中的不少疑问被解开,思索着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回甘笑看着面无表情的回味:“上一次被你打败的小白脸这一回要重新参赛,那么你呢?再试一次吗?”他仿佛过去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轻声笑问。 回味握着瓷盅的手指倏地捏紧,细长的指尖血色褪尽,变得苍白发青。 魏贞在回甘话音才落时下意识眼皮子一跳,不安地望向兄弟俩。回甘却只是眉眼含笑,仿佛并不知对方正处于震怒中一般盯着回味紧绷着的侧脸,两片如羽扇的睫毛在浅粉色的眼皮子底下投下幽深的暗影。 “没兴趣。”过了一会儿,施加给指尖的力道逐渐放松,回味没有回视,只是淡淡地答了句。 “嗯?”回甘曲折婉转地长哼了一声,眸光从他的脸上移开,幽幽地笑说,“我还以为你在外面历练过几年,性子能有所改变呢。” “你想说什么?”回味黑洞洞地盯着他,如墨的眼眸里无悲无喜不怒不躁无波无澜。 回甘才要说话,魏贞急忙开口打断他,笑道: “你们先吃点菜吧,吃了菜再谈,菜都要凉了。阿甜,这一次苏妹妹要去参加厨王争霸赛,那上面姑娘家少,苏妹妹难免紧张。你是过来人,有什么该注意的规矩趁你没回去之前多让她知道知道,也省得到时候慌乱。” “厨王争霸赛一届一个规则,即使提前嘱咐了也未必有用。”回甘看了回味一眼,问,“这一次你真的不参赛,你不陪苏姑娘去?” “自然要去,我给她做助手。”回味轻描淡写地回答。 回甘在他话音刚落时就不淡定了,表情要多震惊有多震惊,要多糊涂有多糊涂: “什么?你说你、你、你要去做助手?”他震惊得都有点语无伦次了,舌头都快捋不直了。 “怎么,不行?”回味眸光森黑,看着他,漫不经心地问。 回甘与他这样的眼神对视了一会儿,良久,唇角的笑容敛起,一副无奈又纵容的语气,长长一叹: “罢了罢了,这也算是一种历练吧。” 回味沉默不语。 一顿饭吃的虽然很融洽,但仍有点怪异。 第二天魏贞自己上门来拜见了苏老太和胡氏,纯纯的大家闺秀把两个人看得眼睛直发直,果然有教养又有风度的姑娘哪一家都喜欢。苏老太留她吃了中饭,苏妙还应她的要求带她到厨房转了一圈,下午时又作为向导带她在丰州里逛一逛。 “妹妹,你们苏记的桂花糕真好吃呐,很像我们梁都里自己家做出来的味道,以前我母亲就很会做桂花糕,经常做桂花糕来宴客。” “苏记的点心师傅是从梁都来的。”苏妙笑答。 “听说是个小娘子。一个小娘子独自出来做点心师傅?”魏贞好奇地问。 “哦,她说她丈夫去世了,婆婆对她不好把她从家里赶出来,她本来是要去外祖家,结果走错了路跑到丰州来了,因为身上没钱,那时候正巧我们酒楼找点心师傅,她就来应征了。” 魏贞点了点头,一双垂下去的眸子闪了闪。 林嫣今天告了一天假去城外的庙里上香,又因为安全问题,赶在天黑前回城,找了个茶楼一直坐到关门,估摸着来的客人已经回去了,她才提着香烛篮子慢慢地往回走。 苏记还没打烊,离老远就能看见楼里楼外灯火通明,与周围的黑暗形成鲜明对比,仿佛处在两个世界。 林嫣十分喜欢在黑夜里看见灯火,属于自己归属地的灯火,那一刻心好似暖了起来,她勾起笑容,拉着兜帽快步向前走,不料才走到一个长巷前,一只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扯进巷子里。她唬了一跳,才要尖叫,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如花似玉的脸。(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八章 新春 “贞儿!”林嫣睁圆了一双卧蚕眼,低呼一声。 魏贞严肃地看着她。 小卷冲着林嫣屈膝请了安,走出去站在巷口把风。 震惊感过去之后,被当场抓住的林嫣觉得很无奈,眼神微闪,从魏贞脸上移开目光。 “没想到真的是你。”魏贞盯着林嫣的脸看了一会儿,还是那张瘦瘦窄窄的小脸,穿的却不再是从前的绫罗绸缎,而是平民的棉布衣裙,这样的装束在她看来极是凄凉,脑海里不由得将现在的她和以前的她对比,忍不住蹙眉,轻叹道,“你这又是何苦来!” 林嫣身体微僵,她不想问她究竟是怎么发现她的,既然她能在这里堵住她,就说明她露出破绽被她抓住了。 她垂着眼沉默着,没有去看自己昔日的闺中好友,两人僵了许久,她才嗫嚅着轻声开口,问: “你和阿甜这次来,你们,回味他……” “他就是那个小少爷。”魏贞看着她,无奈地说。 林嫣浑身一震,顿了顿,半垂着的脸越发幽沉,默了一会儿,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细声细气地说: “是吗,原来他就是啊,看样子贞儿你已经见过许多次了,我却一次也没见过。” 魏贞眉心浅浅地皱着,无奈又无措地看着她,过了良久,愁绪满腹地长叹了一声,轻问: “你在这儿住了多久?” “一年多了。”林嫣回答,停了停,语气忽然绷了起来,冷硬坚定地对她道,“我在这里过的很好。每天有事做,虽然工钱不多却吃穿不愁,老太太和胡大娘不嫌我,姐姐妹妹相处得也很好,我在这边很自在,所以……别告诉他你见过我。” “你认为逃避就能解决问题吗?”魏贞听见她用冰冷的语气说出决绝的话,不再是从前那个温柔和婉的林嫣。仿佛长出来一根棱角锋锐的长刺直戳人的耳膜。她有些生气地看着她,即使依旧温声细语,她却是生气了。“你可知道听说你突然跑了我有多担心,你连商量都不跟我商量一声,连一个口信儿都没给我留就一声不响地跑掉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想不开跑去自戕了!” 林嫣因为她竭力压抑的气愤语气指尖开始微微颤抖。心跳得飞快,将拳头在袖子下握紧。低声说: “对不住,贞儿,可是我没有法子,那个家……我待不下去了。” 她咬住了嘴唇。用力地咬住嘴唇,仿佛在压抑痛苦似的,一缕冬风拂过月亮一般的脸庞。她喃喃地说: “无论母亲怎么对我,我都可以忍耐她侍奉她孝顺她。可是那个女人,我忍不了了。” 魏贞同样很无奈,她因为她凄凉的语气现在肚子里窝起一股火,憋闷了半晌,才咬着牙恨铁不成钢地道: “所以当初我才说不能顺着她的意思,不能顺着她的意思,贤良名儿算什么,你那给自己添堵的做法是在玩火!” “我又有什么法子!”林嫣在她话音未落时突然很激动地喊了出来,突然一声叫喊,带着浓浓的哭腔,把把风的小卷吓了一跳,回过头惊诧地看着她。 带着哭腔的叫喊即使是叫喊,那声音却不大,魏贞望着她面上的表情明明就是快要崩溃的歇斯底里,却依旧在压抑,逼迫着自己的压抑,这一声喊叫似用光了她的全部力气,她喘息起来,仿佛很疲惫似的。心里一阵不忍,魏贞素白的手拂过额前飘动的发,抿了抿唇,又一次望向她,轻声问: “你还打算在这里呆一辈子么?” “有何不可?”林嫣讥讽地笑起来,低声说,“在这儿我很快活。” 魏贞盯着她看了一阵,淡淡地道:“你想的容易,你家那口子的性子你还不清楚么,他已经回梁都有一阵了,听说剿匪的时候还受了伤。他已经知道了你失踪的消息,府里被他翻了个个儿,魏娴雅被他打了个半死,谁都拦不住。你娘家因为他上门一趟至今还在心惊胆战,你父亲一直没敢再出门。他已经知道你在江南了。” 林嫣浑身一颤,震惊地瞪圆了眼睛: “他怎么会知道我在江南?” “那块传家的玉,你以为你在小镇子里当了他就查不到了,是你太小看他还是你太天真了?”魏贞说。 林嫣沉默不语。 魏贞看了她一眼,眼眸微闪:“我不会告诉他的,他以为你躲着他想来重点寻找的地方应该是村落和城镇,你就老老实实地呆在丰州,苏家人都不错,你跟他们在一起也有个照应,一个女人到处乱跑太危险,你能从梁都平安走到这儿算你命大。” 林嫣点了点头。 双方分别后,林嫣顺着苏记的侧门没精打采地走进院子,来到酒楼前,刚踏过门槛就听见苏烟嚷了起来: “林姐姐回来了!” 话音未落,苏妙已经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担心地问: “你怎么才回来,我还以为和尚把你抓起来了!” 林嫣心头一热,半真半假地笑道:“没有,我早回来了,顺路去买东西,遇见李大娘上她家聊了半天。” 苏妙这才放心。 林嫣笑了笑。 雪鸢客栈。 重新罩上面纱的魏贞回到三楼的房间,推开门,回甘正懒洋洋地坐在窗下,单手托腮,对着一盏灯发愣,听见门响,回过头含笑说: “回来啦,是她吗?” 魏贞点点头,在椅子上坐下,解了面纱,过了一会儿,轻声道: “相公,嫣儿的事……暂时就先瞒着吧。” “你以为能瞒多久,梁敏可不是傻子,再说冒冒失失地扔下一纸自请下堂书跑路算怎么回事啊。” “他能不能找到是他的事,我是不想主动告诉他。”魏贞语气生硬地说。 “这次出来他还托我在这边找找嘞。”回甘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笑说。 “相公!”魏贞的语气绷了起来。 “知道了。”回甘的音调立刻弱了下来。笑嘻嘻地说,“不过她也躲不了多久了,年前梁都忙碌梁敏可能没空,年后就说不定了。” 魏贞的唇角抿了抿。 “你觉得阿味看上的那个小丫头怎么样?”回甘笑问。 “很好啊,聪明,也懂事。不过,你今天是不是对阿味逼得紧了些。当时发生那样的事。他心里的不适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消失的。”魏贞眉尖微蹙,有些担忧地说。 “他又不是孩子,这一点事都承受不了将来怎么接管回香楼。那小子性子沉闷,什么事都憋在心里,现在总算有一个人陪在他身边,他也该开始放眼今后了。”回甘幽幽叹说。一双眼望向窗外,天边那一轮圆月正散发着清冷却明亮的光辉。 魏贞望着他的侧脸。顿了顿,唇角勾起,嫣然一笑。 回甘和魏贞过年前就回梁都去了,据回味说过年时是梁都最忙碌的时段。各种交往各种祭祀,说是脚打后脑勺都不为过。 丰州城同样如此,越到年底应酬的人越多。酒楼也就越红火。 岳梁国虽然还没前卫到要在酒楼里吃年夜饭,但苏记品鲜楼依旧开到除夕的前一夜。于是所有的新年准备工作也就堆到了除夕当天。 伙计都回家过年去了,除夕一大早,酒楼内只剩下苏家人,数日的忙碌以至于天都亮了大家还睡得很沉,连平日里最勤劳的苏婵和纯娘也因为过年了生物钟自然懒到现在还没起来。 今天的苏妙却很精神,天才破晓她就提着铜锣在院子里铛铛的敲,才敲了一会儿各房间的门啪啪啪全开了。 “二姐你干吗呀?” “死丫头,大清早乱敲什么!” “白痴女人,你有病吧!” “你才有病!”苏妙没好气地瞪了宁乐一眼,“昨晚上怎么跟你们说的,今天要打扫卫生!昨晚上偷懒酒楼里扫都没扫,快点都去打扫,门框窗户全擦干净了,对联福字也都好好地贴,弄干净了我才能拜财神爷,所以你们快着点,巳时之前打扫完毕,错了时辰会误了明年的财运!” “你是只会使唤人的恶鬼吗?”宁乐揉着眼睛哼哼着问。 苏妙看了他一眼:“下月的厨余由宁乐去倒。” “凭什么!”宁乐火冒三丈地叫道。 “两个月?”苏妙看着他,眉一扬。 “一个月!一个月!我去贴对联!”宁乐浑身一抖,立刻说,钻进屋里抓过外衣三下五除二套上,一溜烟飞奔进酒楼里。 “早知道昨晚就不应该动恻隐之心让那帮混小子提前回家过年,应该让他们扫完了再走。”苏娴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抱怨道。 苏妙满意地看着他们全动起来了,进入房间,却见苏婵仍旧躺在床上,被子蒙头呼呼大睡,嘴角一抽,走过去一把掀开被子,一长条的平板纤细呈入眼帘: “苏婵,昨晚上跟你说的没忘吧,把你的柜子收拾了,然后去打扫院子。” 苏婵睁着一只眼睛看了她一会儿,再次用被蒙头:“我收拾好了!” 苏妙再次掀开,走到组合柜子前,两个双开门衣柜中间分上下两个储物柜组合在一起,她打开右边的衣柜,恍若山崩般的衣物掉了出来,幸好苏妙躲得快才没被掩埋,她又走到中间的储物柜,打开下面的柜门,噼里啪啦一阵乱响过后,各种小人书、武侠书、刀枪棍棒、摆件玩具落了一地。 “这也叫收拾好了?”苏婵听见了她二姐磨牙的声音。(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九章 过大年 苏婵知道再不起床不行了,打着哈欠坐起来,慢悠悠地看了一眼站在一地凌乱里抱胸等着她表态的苏妙,慢条斯理地套上衣服,披头散发地往门外去,十分淡定地经过苏妙面前,很大胆地一言不发。 苏妙及时抓住她的后衣领,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你去哪儿?” “打扫院子。”苏婵理直气壮地回答。 “先把柜子收拾了。” “先打扫院子。”苏婵坚定地说。 “先收拾柜子。” 苏婵往乱七八糟的地面看了一眼,太阳穴疼,不高兴地道: “都塞进去关上门不就好了。” “收拾柜子。”苏妙坚定不懈地重复着这一句。 “你好烦。”苏婵又在狼藉的地面上扫了一眼,这回眉毛皱起来了,不乐意地说。 “收拾柜子!”苏妙加重语气又强调了一遍,这死丫头一个柜子整整答应了一年也没有收拾,这么邋遢下去还了得。 苏婵无奈地叹了口气,总算妥协了。 苏妙站在门口看着她懒洋洋地蹲在地上像只千年老龟般没精打采,有一下没一下地收拾着衣柜,满意地点点头: “你好好收拾,不收拾完不许出屋子。”说罢,啪地关上门。 在经过隔壁房间时,一股檀香的味道传来,苏老太正在屋子里拜佛,拜了一会儿却定定地望着金光闪耀的佛像发怔。 胡氏进来拿了头巾要出去,进去时苏老太在发愣。出来时苏老太还是在发愣,胡氏忍不住好奇,狐疑地问: “娘。你傻站那儿干吗呢?” 苏老太这一次没有因为她口中的那个“傻”字骂她,呆了一会儿,伤脑筋地嘀咕道: “你说咋没有媒人上咱们家来提亲呢?阿妙已经订出去了不算,老大就那么地我也认了,可阿婵年岁也到了,怎么一个上门提亲的都没有?阿婵她也算要模样有模样,要气度有气度。她姐姐家底又不薄,按道理说上门提亲的应该不少才是,怎么一个没有?” 胡氏哑然。苏婵长得的确不丑,甚至可以称得上秀丽,气度嘛,纯爷们的气度。家底是不缺。可认识的不认识的人总觉得她其实是个寡言又力气大的青年,而不是一个温柔懂得持家的姑娘…… 胡氏又想起了愁心事,开始头疼! “还有纯娘,纯娘的岁数也不小了,怎么连纯娘都没人来提亲?”苏老太继续问。 纯娘嘛,有一个成天四处勾搭有钱男人的大姐,一个抓着未婚夫朝夕相处好几年却从不提成亲的二姐,一个被当成汉子的三姐。这姑娘的工作则是每天冲着一票对她流口水的男人低眉浅唱,会有人来提亲才怪。这是外头人的评价…… 想起了更糟心的事,胡氏决定待会儿去吃个都梁丸! “倒是有几个人给烟儿提亲,娘不是不满意么。” 苏老太从神龛前回过头,不乐意地道:“你还说,那几家的丫头小里小气的哪配得上咱家烟儿,咱家烟儿现在好歹是个秀才,学里先生也说了来年要考乡试,到时候就是举人老爷了。再说烟儿那个性子,太好拿捏,若是没有好媳妇,到时候被恶媳妇骑在头上有你闹心的。”戛然停顿过后,她的声音又小了下来,“一个喜欢做针线的相公,也不知该怎么跟人家姑娘说。” 胡氏有点不高兴,她儿子别说做针线,就是做了胭脂自己抹脸那也是她儿子,更何况烟儿书念的又好 ,苏老太的语气好像在嫌弃似的让她心里很不爽。与老太太没有共同语言,胡氏拿眼皮子夹了她一眼,转身,一声不吭地出去了。 苏老太将她的心思猜到了八成,冲着门口哼了一声,小声骂了句: “慈母多败儿!” 酒楼里,大家都在打扫,擦地的擦地,擦窗的擦窗,扫房梁的扫房梁。 “文书,别把灰往地下掸,没看见我这儿擦地呢嘛!”纯娘忍无可忍地冲着用竹竿绑着扫帚扫房梁的文书大声叫嚷。 文书低头瞅了她一眼:“没看见我在擦房梁呢吗,等我擦完了你再擦地,要不然你来擦房梁我擦地。” “你……”纯娘被他气了个倒仰,这个木头男人竟然学会顶嘴了!他竟然对她顶嘴了!气死她了! 文书莫名其妙地瞅了一眼她气得发黑的脸,仰起头,继续拿扫帚打扫房梁。 纯娘刚要说话,扫帚打架声传来,宁乐从楼上跑下来,冲着苏烟挑衅道: “来啊来啊,来打我啊!” 苏烟一张珍珠般媚人的小脸气得通红发青,用细软低暗的中性嗓音哇呀呀大叫了一声,挥舞着扫帚往宁乐的头上拍下去,被宁乐用扫帚把格挡住,两人就在一楼大堂里斗了起来,噼里啪啦,灰尘漫天。 “你们两个死小子,老娘头上被你们弄了一团灰!”正在擦窗子的苏娴嗷地一声尖叫,表情十分凶恶。 “巫婆脸!”宁乐刚好路过她身边,指着她凶起来的脸嘲笑。 一拳头重重砸在宁乐头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宁乐双手抱住快要裂开的头,深深地弯下身子,从牙缝里道: “大姐,你好狠!” 纯娘吃吃吃地窃笑起来。 苏烟见大姐替他报仇了,很是开心,对着苏娴告状道: “大姐,宁乐他骂我是‘苏小娘’!” “关老娘屁事,你们两个给老娘好好扫地,再浑水摸鱼小心老娘收拾你们!”苏娴因为昨晚没睡好,脾气很坏。 苏烟委屈地扁扁嘴,就在这时。脚步声传来,苏妙从后院走进来,苏烟眼睛一亮。立刻走过去委委屈屈地告状道: “二姐,宁乐骂我是‘苏小娘’,他还故意偷走我的水桶,踩脏我刚擦过的地!” “我可没干!”宁乐大声狡辩。 苏妙很锋利地瞅了他一眼:“倒两个月厨余!”说罢噌噌噌上楼去。 “喂喂喂,凭什么?我只是逗他玩,你干嘛要向着他!” “废话,你又不是我弟弟。”苏妙用看白痴的眼神瞅了他一眼。径直上楼去了。 宁乐的嘴角狠狠一抽,问出这种问题的他简直是个白痴。 回味负责打扫四个包厢,苏妙在四个包厢内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人。仔细寻找,最后终于在竹包厢棚顶的梁柱上找到了正仰卧在梁木上的回味,他单手枕在脑后,一条腿潇洒地屈起。右手握着一部绘本。正看得津津有味。 “你在干吗?”苏妙仰着脖子,满头黑线地问。 “打扫啊。”回味头也不抬地回答。 “躺着打扫?”苏妙越发无语。 “打扫啊。”回味依旧说,像条虫子似的用后背在梁柱上鼓蛹来鼓蛹去,根本就是在拿衣服擦房梁。 苏妙的嘴角狠狠一抽:“你要是敢把衣服弄脏我跟你没完,你以为都是谁在给你洗衣服!” 回味听了,合上书卷揣进怀里,膝弯夹住木梁,倒挂蝙蝠般垂了下来。一张如花如玉的脸刚好正对着她的脸,笑道: “一年就给我洗一次衣服。你好会炫耀。” 苏妙心虚了,眼神闪烁,强硬地反驳道:“明明是两次!” “两次就两次。”回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突然跑上来,想我了?” “我是来监视你干活的。”苏妙理直气壮地回答。 “你呢?你怎么不干活?”他笑吟吟问。 “我是掌柜的,掌柜的负责监工。”她底气十足地回答。 “哦!”他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忽然用双手抓住她的腰身,紧接着一个用力,待回过神来时,苏妙已经稳稳地坐在横木上,而他重新坐起来,在横木上翻了个身调整下位置,与她并肩,并顺势将她圈在怀里,双腿悬空,怡然自得。 苏妙惊魂未定地向下看了看:“这个不会塌吧?” “除非你胖了。”回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 “我才没有胖!”苏妙怒视过去。 回味莞尔一笑。 林嫣出去补买了两筐年货回来,纯娘正在看文书写对联,见林嫣踏进门来欢喜地迎过去问: “买芝麻糖和佛手橘了吗……” 话还没说完,宁乐已经风一般地飞过来,赶在她前面立在林嫣面前,热情洋溢地笑道: “林嫣回来啦,累了吧,买了这么多东西,快给我我帮你拿进去!” 纯娘看着他无事献殷勤的傻叉样子,嘴角狠狠一抽。 “我也没买什么,奶奶漏下的差不多都买齐了,今天街上的小贩少,大部分都没出摊。”林嫣笑说,“我在路上碰见有卖你上次说的黄片糖,就给你买了。”说着从篮子里取出一个油纸包递给他。 沉浸在意外之喜中的宁乐笑得见牙不见眼,美滋滋了好一阵,说: “我这就给你钱。” “不用了,也没多少钱,算我送你的新年礼。” 宁乐听了越发觉得开心,糖还没吃就已经甜到了心坎里,才要开口说话,背后毫不留情的一脚正踹在他的屁股上,宁乐扑通摔了个大马趴! “婵姐儿你干吗?”当着林嫣的面宁乐不好意思揉屁股,扭着脸冲着身后窝火地质问。 “某人表情太恶心,影响我大清早时的心情。”苏婵半点不愧疚地淡声回答。 宁乐磨着后槽牙才要说话,就在这时,只听楼顶上发出惊天咚地的闷响,仿佛有什么重重地砸在头顶的地板上,伴随着一声尖叫,正是苏妙。 众人呆了一呆,慌忙向楼上奔去。 二楼。竹包厢。 苏妙呆呆地看了看一地碎木,又仰脖看了看缺了一截的横木,再看了看无比淡定的回味。 回味手一摊,很无耻地推卸了责任:“告诉你别闹。我就说你胖了。” “滚!”苏妙脸涨红,没好气地吼了句。 除夕的早上横梁木竟然断了,过年之后没开业就要先修顶棚的木头。她欲哭无泪,新年后神庙开门她一定要第一时间冲进去扔俩香火钱散散晦气! 一整天,小孩子们玩鞭炮的声音就没断过,除夕夜的团圆饭十分丰富,因为吃团圆饭的人不少,胡大舅和程铁也爱做,鸡鸭鱼肉全上不说。程铁还应苏婵的要求弄了一个锅子涮肉吃。 黄昏开始,在窗明几净的酒楼内各自入席,虽然没有电视等娱乐。人与人眼对眼面对面地交流增多反倒是让饭桌上的气氛更加热闹。酒喝到一半玩疯了,苏娴和纯娘跳起来划拳,胳膊上的镯子叮叮当当直响。苏老太和胡氏挨在一起张家长李家短,意见不合时差点又闹起来。程铁仗着去过的地方多对胡大舅一阵吹嘘。胡大舅同样走南闯北。两人争的面红耳赤。苏烟轻声细语地向林嫣讨教做点心的方法,苏婵一个人吃得狂欢,就差把脑袋伸进火锅里去了。苏妙还在火大房梁断掉的事,回味一边给她夹了小山一样多的菜一边笑着劝她。 整张饭桌只有文书最沉默,他端着酒杯含笑望着热火朝天地争论着的众人,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即使看不见却依旧能感受到热烈的气氛,他很羡慕这样的气氛。很想融入这样的气氛,他也的确在融入这样的气氛。可心依旧发空。 纯娘划拳输给苏娴,窝气地回头倒酒,不经意抬眼,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正对上文书寂寞幽暗的侧脸,心尖一跳,竟莫名地有些发酸。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文书的头有点痛,走到院子里去吹风。断断续续的鞭炮声一波又一波传来,空气中的硫磺味越来越重,他负手望着天边那一轮明媚的月亮,良久,轻轻一叹。 “想你娘了吗?”清脆动听的声音传来,纯娘上前一步,立在他身旁。 “纯姑娘。”文书讶然。 “我姓郭。”纯娘满头黑线地纠正。 “失礼了,郭姑娘。”文书连忙改口道。 纯娘这才满意,盯着天上的月亮看了一阵,轻笑说:“我爹娘刚去世那会儿我也时常望天,一边望着天一边流泪,以为流的泪多了爹娘看见了他们就能从天上下来了。” 文书心脏一跳,微诧,又仿佛有共鸣般突然涌起了怜悯,他望着她。 “再痛苦的伤也敌不过时间的流逝,伤口早晚会结痂,在那之前,无需装模作样,想哭就哭,不想笑就不笑,只要是真实的心情就没有关系。” 文书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像安慰似的,他看了她一会儿,莞尔一笑: “多谢。” 突然展现的笑容令纯娘的心跳怦然加快,她开始觉得尴尬,掩饰性地手一挥: “我是被罚出来拿酒的。”去储藏室抱出来一坛酒,摇摇晃晃地往回走。 “郭姑娘,我帮你拿吧。”文书见状,上前一步接过酒坛,热心地说。 纯娘微怔,他的回应令她越发觉得尴尬,耳根子一烫,酒坛子也不要了,她加快步伐大步进去了。 文书却以为她是默许了,抱着酒坛跟上她。 一顿饭热了吃吃了热吃到接神的时辰已经换了三桌,宁乐和程铁拖着长长的大地红去门口燃放。苏烟、林嫣远远地躲在门内捂住耳朵,苏娴胆子大,被纯娘抓着胳膊站在最前面,双手抱臂,趾高气昂。苏婵坐在台阶上,懒洋洋地单手托腮。文书站在角落里。胡氏匆匆去屋里拿了披风来给站着看热闹的苏老太披上。苏妙和回味却站在街边一角,苏妙用回味的披风捂住鼻子,抵挡即将汹涌而来的硫磺味。 当城外宝寺的钟声遥遥响起时,宁乐和程铁同时点燃引线,刹那间,红花翻飞,震耳欲聋。 各家各户都开始放起鞭炮,小孩子们的欢呼声、姑娘们的惊呼声、邻里间的相互祝贺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鞭炮声声除旧岁,今天,又是新的一年……(未完待续。。) ps:这是本卷最后一章,所以字数多出来了。下一卷就开始厨王争霸赛了,红楼得好好想想,所以今天一更。 稍微剧透下,厨王争霸赛的晋级赛会在苏州、梁都和皇宫依次进行,大赛上高手不断,亲戚不断,朋友不断,敌人不断,有渣男有奇葩还有白莲花,当然美食才是主要的,红楼会尽量写的热闹点,希望大家喜欢。 第一百七十章 圆融园 三月,乍暖还寒。 万物复苏的季节,苏州城是迷人而美丽的。 因为所处方位的原因,苏州的春天比丰州的春天来得早,丰州城的迎春花才刚刚开放,这里就已经花红柳绿,草翠叶青了。作为秦安省的省府城市,这里很繁华,商铺鳞次栉比,街道青砖铺地,排水沟都是埋在地下的,长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绚丽多姿,生机勃勃,在灿烂阳光的笼罩下,这一座江南水城无一处不在展现着它的热烈与婀娜。 厨王争霸赛的日期将近,苏州城比往日更加热闹,外来者越来越多,客栈爆满,酒楼爆满,苏州城里的生意人全都乐的合不拢嘴。 这一次苏妙选择了坐骡车,连续咣当了好几天她的屁股早已变成四瓣,缩在角落里没精打采地发愣。 作为她助手的三个人选从她接到邀请帖时她就已经开始考虑了,回味是必须跟来的,剩下的两个人她思前想后,既要手艺出众又不能耽误了苏记的正常营业,苏记若想继续运作必须要留经验丰富的大厨暂代厨长和副厨长之位,于是这一次程铁和牛广替苏妙和回味留在丰州守护苏记,赵河和陈盛跟过来做助手。 这么隆重而新鲜的比赛,其他人像苏烟和苏娴自然很感兴趣,都想跟过来瞧热闹,但因为要读书、要自己出花费等各种问题,最后谁也没来成,全被苏老太关在了家里。 他们没来成不代表所有人都没来成。这一趟的旅途跟来了两个不速之客——苏婵和林嫣。 苏妙本来死活不同意苏婵跟来,哪知这丫头竟然在她出门当天于城门口背着小包袱劫道,苏妙合计如果不让她上车这货说不定直接离家出走了。只好让她上了车。 “我这是为了保护你的纯真。”她用“你快来感谢我吧”的语气一马平川地说,顺便瞪了回味一眼。 “……”苏妙的嘴角狠狠一抽。 回味哑然无语。 苏婵是自作主张,林嫣则完全就是威胁了,她先是小心翼翼地请求跟随: “妙妙,你放心,我不是偷懒,我跟着你去是为了做你的丫鬟照顾你。不用付我工钱我可以免费照顾你。” 她当时的这个要求十分古怪,对此的解释是她忽然觉得丰州风水不好,想暂时去苏州避一避。傻子都知道她在说谎。苏妙却什么也问不出来,考虑到点心师傅只有她一个人苏妙自然拒绝了,结果林嫣留下一封辞职信离家出走了,她说她要去苏州。 苏妙十分无语地在半路上碰见了她。目前苏记那边正在招聘临时点心师傅。苏妙很怀疑林嫣是不是因为没有助手工作量太大导致精神崩溃所以才做出这么反常的事,她到底在躲避什么苏妙一直很匪夷所思,但放她一个人走苏妙又不放心,只好把她也带上。 “每个参赛者除了三名助手,还可以带两个贴身伺候的下人,包食宿。”回味这时候才告诉她。 “太好了妙妙,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丫鬟了,你尽管来使唤我吧!”林嫣兴高采烈地说。 苏妙的嘴角抽得更厉害。想起本来也想跟来却心疼银子最后放弃的苏娴,回味八成是故意没说不想让他们跟来。现在见她因为苏婵和林嫣私自跟来的事发愁,只好说出来安慰她一下。看了一眼尽职尽责立马进入丫鬟角色要替吃点心中的她裹围兜的林嫣,腮帮子开始疼,把小围兜扯开扔一边去,苏妙无语地叹了口气。 厨王争霸赛算是岳梁国最著名的赛事之一,岳梁国很太平,没有战事没有起义,百姓的生活大部分都能维持住温饱,有吃有喝自然就想玩了,观看比赛作为一项娱乐在平民百姓间很受喜欢,百姓们对于这一次的比赛很热衷很兴奋,明明跟他们没多大关系,他们却爱看,爱议论,好像在赶时髦似的。从进入城门开始苏妙的耳朵边就充满了百姓们关于此次比赛的议论声,多半是在猜谁输谁赢、今年比赛规则会有什么新变化以及各大酒楼会做出什么样的美味佳肴,说着说着苏妙都能隔着窗子听见他们吸口水的声音。 越往城里走,谈的最多的话题开始从菜的话题转移到今年的大赛到底押哪个才能赚的更多。 “怎么这比赛还可以押注赌钱吗?”苏妙眉一皱,狐疑地问回味。 “厨王争霸赛主办方最大的获利来源于主办方开设的赌局。” “不会为了赌注作假?”苏妙一愣,这主办方还挺前卫,知道靠博彩赚钱。 “官方坐庄比私人设赌局要保险得多,毕竟是赌局衬托大赛,不是大赛衬托赌局。明天参赛者的名单和信息就会向苏州城的百姓公布,赛区的第一名,越早押注赢的越多,你要不要试试?”回味似笑非笑地问。 “还没开始比就已经先下注了?” “开始比了再下注就没意思了。” 苏妙想想也是,于是小嘴一咧,嘻嘻一笑:“回头你拿一两银子去押我赢!” “一两也太少了吧,妙妙你对自己好没信心啊!”林嫣说。 “我这是为了讨个好彩头,才不是为了赌钱,赌钱是不对的。”苏妙一本正经地回答。 “二姐,你就一点自信都没有吗?”苏婵窝在角落里,看着她,凉凉地说。 “闭嘴!你二姐我非常有自信,我只是从来不自负!”苏妙严肃地强调道。 苏婵从鼻子里幽然婉转地哼了一声,继续翻看自己的小人书。 根据邀请帖上的地址苏妙他们总算找到了位于城南的圆融园,圆融园在整个秦安省都非常有名。圆融园的主人刘老员外是秦安省的一方富贾,他的大儿子是一个正四品的地方官,他家还有一个孙女在宫里做宝林。即使宝林的品级不高那也是皇帝的女人,所以总得来说刘家还是要钱有钱要显赫有显赫的。 圆融园是从刘家祖宅接出来的一座单独的园子,这一次用来接待从全省各地赶来参赛的参赛者以及此次比赛的二十四个评审,刘老员外是本次秦安省大赛的最大赞助商。 苏妙他们离老远就下了车,步行走到圆融园的入口处,果然看见来参赛的几乎都是有钱人,自家的马车自家的小厮。穿的是绫罗绸缎,戴的是金玉翡翠,那些从马车上趾高气昂下来的全是各大豪华酒楼的掌厨人。极少数是步行而来的,比如他们。 “这些人都好有钱,岳梁国的厨子这么值钱吗?”苏妙在附近看了一会儿,发现几乎每一个人都是坐着大车带着小厮来的。忍不住疑惑地问。 “省赛区三十个参赛名额。其中二十五个是给各大酒楼的,剩下的五个是以个人名义报名接受审查,所以大部分人都是出来替酒楼挣名的。替自家酒楼扬名自然越张扬越好,你没看他们的马车上都挂着酒楼的牌子么,如果不是怕丢人,说不定连脸上都要印上酒楼的名字了。” “是啊是啊,妙妙,你不用担心。有些人就是爱显摆,那些马车随从说不定都是租的。打肿脸充胖子谁不会,咱们只不过是不稀罕,你不用太紧张。”林嫣抓着苏妙的手臂,连珠炮似的安慰道。 “我怎么觉得在紧张的是你啊?”苏妙瞅了她一眼,满头黑线。 参赛人都很聪明,没有豪车的基本是步行而来,没人会让寒酸的车马一直将自己送到香车宝马遍地的圆融园门口,以免还没开始比呢就让人轻视了去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当然也有例外。 牛铃声叮铃铃的响起,远远的,一辆牛板车晃晃悠悠地驶来,专属于老黄牛的乡土气息弥漫开来,令在场的人愕然。 装门面仿佛是约定俗成的规矩,能获得来之不易的名额来参加厨王赛是身为厨师的一项荣耀,厨师算不上高贵的职业,既然在外人眼里算不上高贵,那么至少要在同行里让其他人尊重敬仰,因而凡是有点资历的都努力把自己打造成至少看起来像一方泰斗,穿戴用品举止谈吐都要像。然而现在他们当中出现了一个另类,一个兴高采烈地仰躺在板车上晒太阳用草帽遮住脸的年轻人,棉麻布衣裤看起来就像个放牛的。 所有人都在心里狐疑而窝火,他们这是高级赛事,高级赛事出现一个放牛的,这是对他们自身水准的拉低,如果不好好嘲笑鄙视一番,他们都觉得对不起自己的高水准。 于是各种赤果果的鄙视向牛车上的青年射去,刀子一般,嚯嚯嚯狠戳! 那青年却浑然不觉,一直到牛车停在圆融园门口,驾车的老汉笑说: “小哥,到了!” 青年仿佛才睡醒,伸了个懒腰,抓着草帽从车上跳下来,递过去几个铜板: “多谢老丈!” 苏妙看清了他那张清俊的侧脸以及鼻尖上一颗醒目的烟灰痣,立刻拉着回味转身去找后门。 哪知有人比她更快,一双热烈的目光射过来,紧接着长生的大嗓门赫然在身后响起: “阿妙,我来啦!” 感觉到先前鄙视长生的目光倏地全部转移到自己的后背上,苏妙欲哭无泪,直想骂娘,还让不让人好好地低调冷艳了!(未完待续。。) ps:不是我晚了,是后台上不来,居然说我密码输入错了还给我账号锁定了,结果等了半个小时再登录又上来了,压根就没输错密码。o(╯□╰)o 非常感谢苦西红柿童鞋的打赏,非常非常感谢亲一直以来的支持!(* ̄3 ̄)╭ 第一百七一章 罕见的参赛者 “站住!”苏妙摆出战斗架势低喝一声,成功让撒着欢飞奔而来的长生停住脚步,“小哥,你认错人了!”她用警告的眼神看着他,以强硬的姿态无声地命令他离自己远点。 先不说他们俩是对手她才不想跟他拉帮结伙,一群努力装出逼格的伪富豪里突然出现一个穷人,这穷人竟然比他们更张扬,坐着牛车居然比坐着豪车还要享受还要肆意,这让费尽心思打造派头的伪富豪们情何以堪呐,备受瞩目是自然的,为了心理平衡拼命地去鄙视他也是正常的,苏妙可不想跟一个因为被鄙视的太多所以才受到瞩目的人呆在一块。 长生从她来回闪烁的眼睛里看明白了她的想法,唇角弯起,粲然一笑,紧接着风似的飞过来一把拉起苏妙的双手,摆出一副完全看不懂她在想什么的神情,笑容灿烂地道 : “阿妙,好久不见了,春节过的好吗,我还想登门去拜年,结果有点事被绊住了,阿妙你真是越来越漂亮越长越高大了!” 苏妙的后槽牙开始疼,很有一种想挥拳揍他脸的冲动。 回味无声无息地伸出手,从长生手里拿回苏妙的手,淡定地揣进自己的衣兜里,并鄙视了长生一眼。 长生完全不在意,而在他身后的入口处,已经有人低声议论开了: “今年有女人参赛?” “是助手吧?” “应该是助手。” “助手是女人也够稀罕的,那两个女的长得还挺水灵!”孟浪的笑声传来。 “是两个没出阁的姑娘。张兄弟,你要不要过去跟那姑娘搭两句话,问问她们是从哪儿来的?” “这样不好吧?”被唤作“张兄弟”的亦是一个青年。被这样调侃看起来很羞射。 林嫣见自己和苏妙居然变成了一群粗鲁汉子口里的谈资,有点生气,暗悔进城时应该买面纱给苏妙和自己戴上,自己也不该装模作样地梳姑娘头,早知道就应该盘妇人髻。 苏妙却并不在意被人议论,想低调是一回事,没法再低调了她也不介意让别人谈论。只要没当面骂她她就不生气,她很随和的。看了一眼双手抱胸一身玄色短褐的苏婵,这丫头又被当成男的了。望着她完全不悲催反而很自豪的眼神,苏妙无语地叹了口气。 “我跟你们说,这一回确实有女人参赛,飞天楼的大小姐你们可知道?”门口的那群人终于从苏妙身上扯开了话题。有人又抛出一个更有趣的话题。 “飞天楼?可是川奉城第一楼的飞天楼?” “就是那家!飞天楼的相掌柜只有一个小姐。娇生惯养在膝下,听说那大小姐不仅容貌出众,手艺也是百里挑一的,相掌柜对这位小姐百般疼爱,已经说了此女不出嫁,只招婿。你们想,相家只有这一个女儿,若是做了相家的女婿。那飞天楼不就……”议论着人家姑娘的男人露出一个“你们懂的”的眼神,笑得那叫一个荡漾。也不想想自己的牙齿黄成那样,掌上明珠的大小姐哪可能看上他。 男人想娶财貌双全的女子就像女人想嫁财貌双全的男子一样,明知道不切实际,却还愿意当成一桩可能会实现的美梦去做,圆融园入口处的男人们此刻笑得像一群时刻准备着叫春的猫。 苏妙满头黑线。 就在这时,又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传来,比先前长生的牛铃铛清脆悦耳多了,一辆现下最时兴样式的大马车缓缓驶来,稳稳地停在圆融园门口。马车停稳之后,首先是车窗帘子被掀开,一颗比西瓜还大的头露了出来,这颗脑袋很健硕很强壮很……肥头大耳,并且表情很凶。这是一个长得很像“二师兄”的中年男人,他用牛铃铛似的眼睛在门口的长舌男人身上挨个扫过,把那些人吓得浑身一颤,莫名其妙又毛骨悚然。 正在这时,马车里传来清脆悦耳恍若风铃的嗓音:“爹,我走了。” “女儿啊,爹就在客栈里头,你要是觉得没意思就来找爹咱爷俩回去。你非要住这儿爹也没辙,可你一定要仔细,千万别和不认识的人说话,别让人欺负了你去,有什么事就让常起给爹送信。春桃秋菊好好伺候姑娘,好好跟着姑娘,别由着她的性子胡来,否则饶不了你们!”肥头大耳的“二师兄”在女儿那一声脆音才落下时便化身啰嗦的二十四孝老爹,滔滔不绝地叮嘱着。 他还没说完,马车帘子被掀开,一个和苏妙差不多大的姑娘从车上下来,身穿一件香橙色窄袖小衫子,外面套了一件蜜合色掐牙绣荷花交领斜襟比甲,下着一条鹅黄色蝴蝶纹六幅裙,丰亮油厚的长发挽着半月髻,如云的发髻里插着狮子戏绣球宝石花钗,比普通姑娘略显宽大的腕关节上戴着一双碧翠的绿玉镯子。她个头适中,有一张尖尖的锥子脸,棱角略显尖锐的眉眼含着锋利与高傲,嘴唇通红如火。她身后跟着两个梳双鬟髻的丫头,在她才下车时,坐在马车后面木梁上的三个相貌清秀的青年立刻垂首站好,看他们提了许多厨房用具就能猜出他们应该是这姑娘的助手。 橙衫姑娘甫一下车就吸引了许多目光,对这些目光她毫不在意,反而越发高傲地挺了挺丰满的胸脯,昂着下巴径直向入口处走去。她身后的丫鬟快手快脚地递上邀请帖,门口的小厮检查了名字之后,立刻做出一个“请”的姿势,笑道: “相姑娘,您的房间在吉春斋一到三号,您跟着他走。” 一个小厮出列在前面领路,相姑娘只是点了点头,跟着那人一径去了。 马车上,相掌柜还在用不舍的目光盯着他闺女,一直到他闺女的背影消失在小道尽头,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好好的女孩家做什么不好偏要做厨子,唉!” 直到马车启动相掌柜才发现大门外站了一地如花似玉的姑娘,顿时瞪圆了牛眼像看外星生物似的看着苏妙。 “还真有姑娘啊!”苏妙听见走出老远之后他才低呼出声。 “女人来参赛很奇怪吗?”她狐疑地问回味。 “不奇怪,只不过几乎没有。” “就算来参赛,一般都是作为自己相公的助手,以参赛者身份来参加的女人前六届大赛只出了两位,一个已婚一个是寡妇,而且第一场比赛就被淘汰回家去了。”长生笑嘻嘻补充,双眼亮晶晶地问,“阿妙,你猜你第几场之后会回家去?” 苏妙瞅了他一眼,哼笑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说: “这个我可不知道,不过你最好祈祷千万别在第一场比赛时遇上我,初战就被一个女人打败夹着尾巴逃回家,我都替你尴尬。”说罢,径直走到入口处,将邀请帖递给登记的小厮。 “苏姑娘,您的房间在吉春斋四到六号,您跟着他走。” 一个小厮出列在前面领路,苏妙礼貌地道了句“有劳”,跟着那人进去了。 被晾在原地晒太阳的长生因为女子温煦平静却隐含着桀骜不驯的语气笑出声来,小跑到登录处,递上邀请帖。 “长……长公子,您的房间在吉春斋七到九号,您跟着他走。” 长生一愣,又一次笑了起来,还真巧! 耳闻身后一群长舌的又议论开了:“刚才那个姑娘不是助手,是来参赛的!” “今年有女人参赛?!” “先头进去的那个相姑娘莫非就是飞天楼的相大小姐?” “相大小姐真漂亮啊!” “后进去的那个苏姑娘也不差,还有她身边那个姑娘,长得像朵花似的,那才是美人儿呢!” “漂亮有什么用,相大小姐可是飞天楼的独生女,那两个姑娘虽然不知道是谁家的,可看穿戴肯定是哪个村镇上出来的。” “你们傻吗?”长生回过头,漫不经心地介入话题,懒洋洋一笑,“三十个名额二十五个是各大酒楼的,剩下五个是以个人名义报名的,二十五对五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能拿到个人名额的更了不得。相大小姐的飞天楼固然不错,可再不错,飞天楼的掌柜和厨长是她爹不是她,苏姑娘可是苏记品鲜楼的掌柜兼厨长,她的苏记才开业一年就拿到了净明法师“丰州第一楼”的题字。”他说着,露出一个鄙视他们无知的笑容,转身进去了。 “苏记品鲜楼?莫非是被净明法师题了字的那个?”身后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被净明法师题字的不是佟家的一品楼吗?” “你真没见识,前一阵子听说一家才开业没两年的酒楼在接待过净明法师之后净明法师主动给题了字。” “我也听说了!听说那家酒楼的厨长是个小姑娘!那小姑娘是苏东的二姑娘!苏东还记得吗,就是输给一品楼佟老爷的那个!” “听说苏家的品鲜楼被佟家买下了?” “这里头有猫腻。”说话的人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 大家看着他,不知不觉沉默了下来,佟家对付同行的手段是业内公开的秘密。 “听说今年佟家的儿子也参赛了。”一人突然说。 “苏家的女儿佟家的儿子,这一次的大赛,有看头!”(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二章 房间之争 才一踏入圆融园,苏妙便看到了园中那一片灿烂的姹紫嫣红,仿佛所有花朵都簇拥到了一起,汇聚成花的海洋。花海簇拥着一条曲曲折折的小路,隐隐的可以看见远处的园林建筑被假山假水掩映其中,亭台楼榭,高阁雅斋,如同色彩幽淡的水墨画一样,徐徐地展现在客人面前。 苏妙跟着领路的小厮走在小路上,回味跟在她身旁。苏婵、赵河、陈盛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园子,新鲜地东张西望。林嫣跟在苏妙身后,她对园子没有兴趣,沉默下来的她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等一等!等一等!”身后追过来的聒噪声打破了花园内的宁静,长生小跑着跟上来,对替自己领路的小厮说,“你回去招呼别人吧,我跟他们住一个地方,我跟着他们走就行了。” 领路的小厮乐得自己省事,跟替苏妙领路的小厮说一声,转身跑开了。 苏妙看了长生一眼,没想到他会跟他们住一处,长生半点不见外,笑嘻嘻地跟着他们,于是苏妙问: “你是来参赛的还是来给佟染做助手的?” “自然是来参赛,阿染也是以个人名义来参赛的,代表一品楼轮不到我们,这一次代表一品楼出赛的是佟争思。”长生笑呵呵地说,明明是嘲讽的话却从中听不出一丝一毫的嘲讽语气,他说的很平静。 苏妙颇感意外,她以为他是代表一品楼来的。没想到他和佟染竟然跟她一样都是以个人名义出赛的。秦安赛区一共五个个人名额,他们占了一大半,剩下两个又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你怎么不好奇阿染为什么没有跟我一起来?”长生凑上来问。 苏妙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佟家在苏州。他到苏州自然要回家去。你为什么不跟他回家去我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你怎么没带助手来,你想一个人参赛?” “助手在路上,大概比赛前会到。原来你知道佟家在苏州,阿妙你对佟家的事可真了解呐!”长生笑吟吟地说。 苏妙瞅了他一眼,凉凉地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三天两头跑来接近我,最终目的不也是这个么,明人不说暗话。一把年纪了还在我面前装单纯,你没有不好意思我都替你不好意思。”她说罢,加快步子离他远点,以免被他传染了神经病。 回味别过脸去。似笑非笑。 林嫣抿嘴笑着从青白交错的长生身旁经过。苏婵凉凉地看了长生一眼。赵河和陈盛是粗人,没有那么多心思,自然没听懂苏妙的意思,却感觉东家并不喜欢这个清俊的小矮子,于是加快步伐。一众人大步远去,站在原地的长生秀气的脸上色彩斑斓霎时好看,勉强将被苏妙挑起来的窝气咽下去,他一溜小跑跟上前面的人: “阿妙你等等我。给我领路的人已经走了,你不等我我会迷路的!” 苏妙不理他。 吉春斋是一处房屋群。前后左右各三间房围成一个小院,院子里种着梨树和芭蕉,正是梨花含苞的时节,一树的花苞虽然还没有完全开放,却也是洁白如玉,凝脂欲滴,煞是好看。 参赛者可以带下人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却是约定俗成的,所以主办方会给参赛者准备三间房以供居住,能全部用上更好,不能全部用上也可以多享受一点宽敞。 苏妙的四到六号房在东边,另一个领路的小厮正站在五号房外苦笑,苏妙走近时听到里面有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替苏妙领路的小厮疑惑地问站在门口的同伴: “怎么回事?” “相姑娘说五号房宽敞,想住五号房。”那小厮苦笑着,满脸无奈地说。 “可这、这房间是苏姑娘的!”领路的小厮没想到相姑娘竟如此霸道,连忙道。 先前的小厮一脸“我也没法子”的表情。 “才来就被欺负,我去挑了她!”双手抱胸大概了解了来龙去脉的苏婵哼哼着说,绷着脸就要进屋去。 苏妙一把揪住她的后领,对回味和赵河等道:“你们去歇着吧。”四、六号房门板紧闭,可见那位只管自己高兴的相姑娘并没有想换其他房间,只想换苏妙的五号房。 苏妙不太想留回味看热闹,他那张脸太惹眼。 回味看了她一眼,也不在意她让自己回避。赵河、陈盛觉得自己不好去介入姑娘之间的事,于是转身。赵河、陈盛住四号房,回味很好命地单独居住六号房。 “咦,你不让小少爷帮你去出气吗?”长生满眼的惊讶与兴味,小声问。 “我又没生气,再说我的事我自己可以解决。”苏妙漫不经心地瞅了他一眼,松开苏婵的后领子,进屋去了。 相思绿相姑娘,苏妙很奇怪她的名字,总觉得听起来有点像“相思然后绿了”,不过据回味说相思绿是一种很名贵的花。回味还说,相家的飞天楼在川奉城很有名,不过就算再有名出门在外也要有颗公德心不是,苏妙看着她们主仆三个旁若无人地在房间里已经开始摆放随身携带的东西,只要自己高兴就可以去占领别人的地方这属于一种病,唯我独尊的公主病,得治。 “相姑娘,这里是我的房间。”苏妙礼貌地对站在窗前望风景的相思绿说。 相思绿没有开口,正在整理行李的丫鬟走过来,眼里划过一抹意外,她还以为这屋子的主人是男人,没想到除了自家姑娘,这次的比赛竟然还有别的姑娘: “姑娘,对不住,可否将这间房间让给我们?我家姑娘和我们都是女子,三个人睡二号房有点窄,姑娘这间屋子宽敞,请姑娘行个方便。” “不好意思,要是我们是两个人换一下也不要紧,可我们这次也是三个姑娘一块来的。”苏妙在苏婵和林嫣身上一指,微笑着说。 春桃愣了愣,目光落在苏婵身上,讶然低呼:“她是……姑娘?” “她是我妹子。”苏妙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心里觉得这丫鬟好没礼貌,竟然当面低呼出声,看来是主子没教好。 春桃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若对方是个男人,她们小姑娘说一说对方肯定会答应,可怎么也没料到对方也是姑娘,并且同样是三个姑娘。话说回来,她第一次看见这么高大的姑娘,铁塔似的比男人还要高,江南小麻雀遇上塞北大苍鹰,她从生理上有点胆怯。 相思绿对她的犹豫很不耐烦,走过来,高傲地扬着下巴,带了一丝娇生惯养的蛮横,道: “这位姑娘,我们情愿补偿一点银两,请姑娘行个方便。”说着给秋菊使了个眼色。 秋菊立刻递过来一锭银子。 苏妙越发皮笑肉不笑:“抱歉得很,我实在不方便,所以恕我拒绝。相姑娘,我们赶了几天的路很累,能不能麻烦你行个方便,尽快回到自己的房间去,我们想休息了。” “你……”春桃见她们软硬不吃,气得小脸涨红。 苏婵上前一步,高大的身躯顶在她面前,仿佛随时会把她拎起来似的,春桃下意识将后面的话吞回去,怯怯地咽了咽口水。 苏妙望着脸色发青因为下不来台有些怒的相思绿,哂然一笑: “相姑娘,难道你还想留下来和我们睡觉不成?这房间可住不下六个人,我也没有和陌生人睡的习惯,即使是姑娘也不行。” 相思绿的脸绿的更厉害,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若是吵架打架她可不怕,可面前的女人明明在温和地笑着却让她有一种很难缠的感觉,对方浅笑盈盈斯文有礼反倒是让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她咬着后槽牙僵了一会儿,冷冷地对丫鬟吩咐了句: “收东西,走!” 在经过苏妙身旁时,相思绿轻蔑一笑,在她耳畔慢悠悠地说: “我还以为这次大赛只有我一个女子哩,真稀罕,若是后天的大赛上你我为对手,一定很有看头。” 苏妙盈盈一笑:“我倒是觉得肯定没有看头,一边倒的比赛有什么好看的。” 相思绿的脑袋没有苏妙转得快,反应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脸刷地涨红,怒不可遏,狠狠地瞪着苏妙。因为感觉这时候吼叫出来就是输,于是憋了半天,她重重地道了句: “没错!一边倒的比赛确实没什么好看!” 她意有所指,苏妙却不以为然,浅浅一笑,扬唇不语。 相思绿气冲冲地出去了,春桃秋菊忙忙地把包袱一收,虽然生气却不敢瞪大铁塔似的苏婵,沁着头一溜烟追出去。 “妙妙你好厉害,兵不血刃啊,我还以为会吵起来!”林嫣吃惊地瞪圆了眼睛,说。 苏妙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我已经上了年纪,禁不起吵闹了。” “噗!”笑声自门口处传来,长生探进头来,笑嘻嘻道,“你的嘴巴还是那么毒辣!” 苏妙看了他一眼,无声地走到门口,话都不说,嘭地合上门板,差点夹到长生的鼻尖。 长生靠在门边,摸了摸差点被夹到的鼻子,心有余悸地嘟囔了句: “好凶啊!”因为看过了好戏,他心情很愉快,转身去房间,在经过相思绿的窗下时犹能听见相思绿骂丫鬟没用的声音,不禁摇头啧了啧舌。(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三章 熟人 苏妙的房间虽不大,却分里外两间,由一个槅扇分开,里间是一张双人架子床,外屋还有一个能睡人的软榻,客房的装潢很雅致,以实用性为主。床上已经铺了崭新的被褥,苏婵又从柜子里拿了一床褥子,扔在软榻上,对林嫣说: “你俩睡床,我睡榻。” “这怎么行?我是来当丫鬟的,哪能让三姑娘睡榻我睡床,还是我睡榻吧。”林嫣连忙说。 “你是女人,还是我睡榻。你不用再争了,我晚上有可能起夜,二姐会睡不踏实。” 林嫣很想问一句“我是女人那是你什么”,苏妙已经开口警告道: “婵儿,我不准你半夜出去乱逛。” “我没有。”苏婵立刻否认。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打算,你要是敢不听话我就把你打包寄回家。” 苏婵撇了撇嘴,再跟二姐争辩下去没有好处,于是闭了嘴。 每个院子里都派来一个小厮总管客人的饮食起居,此次参赛的三十组人分别居住在七个相邻的院落内,而二十四名评审则居住在园子西南一个二十多间房屋的大跨院里,与参赛者远远地隔开。 吉春斋的小厮名叫赵会,是个很有精神的青年,赵会在黄昏时分来送晚饭时通知众人说,明日辰时第一场比赛的名单和基本规则会准时公布在圆融园的入门处,请大家过去看,在知道了对手和比赛地点后于后日根据比赛时间自行前往比赛地。千万不能迟到,一旦迟到将立刻取消比赛资格绝不通融。 晚饭算不上丰盛,但免费提供众人也不好太挑剔。为了方便管理,参赛者是不能随便出门的,要出门时必须去领了牌子,否则出去了就进不来了,连续赶了几天的路也没人想麻烦地出去吃,更何况比赛在即,参赛者与助手之间还要做最后的磨合。因此晚饭时的吉春斋各个房间都点着灯火,气氛很是沉静。 晚饭是在苏妙的房间里进行的,六个人五菜一汤还算够吃。 苏妙让回味猜一猜这一次大赛会出什么样的规则。回味却摇摇头: “厨王争霸赛的规则是将许多人写出来的规则放在一个盒子里抽签决定的,抽到哪个是哪个,我可猜不出来。” 苏妙听了,不禁暗道一声“主办方还真会玩”。 “二姑娘。你心里有计划要做什么菜吗?”陈盛从来没参加过这么正规的比赛。今日从进了圆融园的大门一直到现在,他越觉察到这场比赛的正规心里越觉得不安,这样强烈的紧张感从他僵硬的表情上很容易看出来。 “我连规则是什么都不知道,哪有什么计划。”苏妙抬眸看了他和赵河一眼,因为他们显而易见的坐立不安笑了起来,淡淡地说,“你们也不用太紧张,我们只是来试试。不管规则是什么,我们只要做出让人喜欢的菜就行了。你们只要记住一样。我们说白了是厨子,厨子是做菜给人吃的人,所以厨子的职责就是能做出吃的人喜欢吃的味道。哪怕食客的口味再奇怪,哪怕吃的人他的口味与我们自身想的完全不同,只要吃的人能够吃的开心吃的愉快就好,哪怕为了这个目的需要我们放弃自身的想法,我们也应该果断放弃,因为我们的工作就是服务客人的口腹之欲,比起自身的想法,客人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二姐这话说的就好像是只要客人喜欢把自己的灵魂卖掉也无所谓一样。”苏婵捧着饭碗咕哝道。 “我做菜可不是为了孤芳自赏,我是以他人的喜欢当做自己的喜欢,只要对方觉得喜欢我就会觉得高兴,这是我的职业理念。”苏妙对她的话很不以为然,淡淡地说。 苏婵扁了扁嘴,她不明白她的想法,所以同样很不以为然。 回味见了,莞尔一笑,对她淡声解释道:“婵姐儿不懂,厨师做出来的菜由他自己吃是吃不出味道的,厨师想要品尝美味只能通过两种方式:一种是品尝其他人做的菜肴;一种是将自己做的菜肴端给别人吃,感受着对方在品尝时的各种变化,通过这些变化去体会其中的味道。” “真的假的?二姐明明常在厨房里一边吃自己煮的东西一边大声嚷嚷说‘好吃’。” “她说的那个‘好吃’和你品尝出来的那种‘好吃’是不一样的。”回味笑着说。 苏妙呵地笑了,很意外地望着他,扬眉: “你最近懂得了不少嘛,之前你根本不在意吃你的菜的人的反应,一味地强调自己是对的,还逼迫对方接受你强加给人家的想法,现在也开始开窍了。” 回味笑而不语。 “这个我知道哦,我做出来的点心轮到自己吃的时候却一点胃口也没有,虽然别人都很爱吃,我做完了却一点想吃的念头都没有。”林嫣立刻说。 苏妙笑了笑:“总之这一次就当来凑个热闹,上了台后以最愉快的心情去进行每一场比赛,情绪是会传染的,千万不要把我们紧张的情绪带入菜里传染给吃的人。只要尽了全力,名次第几能不能赢都不重要,我也不等着让你们帮我替苏记品鲜楼扬名,能白来苏州玩一趟,这几天还给提供三餐,咱们还见识了这么豪华的花园,算起来占便宜的是咱们!” 一番话说的赵河和陈盛轻松下来,赵河瓮声瓮气地笑道: “东家说的没错,咱就好好做,咱的手艺在那儿摆着呢,是骡子是马咱都拉出来遛遛!” 有点奇怪的话说出口,林嫣和苏婵噗地笑出声来。苏婵很少笑,赵河一看她笑心里想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老脸一红,呵呵笑着挠后脑勺。 陈盛却因为赵河的话振奋起来,大声道: “赵大叔说的好!咱们就跟他们拼一次,能被选来参加这么大的比赛是二姑娘看得起我,二姑娘你放心,我陈盛绝不会给你丢人!” 苏妙笑了笑。 就在这时,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憎恨至极的暴喝: “长生,是你!” 紧接着长生漫不经心的笑语悠悠地传来:“啊呀呀,我正想着对面的房子怎么还没人来住,还以为弃权了呢,没想到竟然是熟人!” “你、你这个死矮子竟然敢出现在这儿!”让苏妙略觉得熟悉的咬牙切齿声响起。 长生的表情不太好看,据他所知偷偷骂他“矮子”的只有苏妙一个人,面前这个“阴阳人”不仅盗用苏妙的话骂他还明着骂出来了,这让他很不爽。 “这话我正想问你呢,你不是被品鲜楼赶出去了吗,被赶出去了还能获取参赛名额,你这一次代表的是哪一家倒霉酒楼啊?”长生拖着长音慢悠悠地问。 “你这矮子怎么说话呢,睁大你的眼看清楚,爷们是太州怀水楼的,这是我们怀水楼的周厨长,你又是哪家来的,态度这么嚣张!”略带着讨好的嚷嚷声响起,帮腔的显然是个年轻人。 “太州怀水楼?周厨长?”长生玩味地念叨了一遍,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啊,太州不就是那个还没丰州一半大,全是秃山的地方吗,难怪人说山城菜继夏长之后再也没有吃头,竟然连只会做江南菜的人都能在山城当厨长,太州第一楼看来也无奈地落魄了。” “你竟敢侮辱我师门!”一个细长如竹竿通红如猪肝的年轻助手脸红脖子粗地叫道。 “太州不过是山城菜的一个分支,这样的你们也配称‘师门’?”长生用认真觉得可笑的口吻哭笑不得地说。 “你……”那助手勃然大怒,被气得脑袋一片空白,一时竟无言以对。 “够了!”一声暴喝响起,紧接着那人两眼赤红地瞪向长生,尖厉地道,“长生,废话少说,既然这一次你我都参赛了,我们就在赛台上见真章!” “我对你的提议可没有兴趣,比起你,我更想和她见真章。”长生漫不经心地在圆润的指尖上搓了搓,笑吟吟地向灯火通明的五号房望去。 周诚微怔,顺着他的目光向五号房看去,立在门口正前方那一抹细长而曼妙的身影让他的眼眸骤然紧缩,低呼声脱口而出: “阿妙!” 苏妙平淡而笔直地看了他一会儿,正当周诚以为她会对自己说话心下意识开始怦怦乱跳时,却见她突然头一歪,虽是低声却能很清楚地被周围听见,她轻声问身旁的回味: “他是谁来着?” 猴子似坐在院内假山上的长生闻言,噗地笑出声来。 周诚的脸刷地绿了,由绿转黑由黑转紫,比发霉的猪肝还要难看。 回味目视前方,没有去看院子里的人,连眼眶里的眼珠子都是固定不动的,不过苏妙却还是听见了他细微的磨牙声: “他是你的前未婚夫。” 苏妙愣了愣,恍然点点头,看着青紫色的周诚张了张嘴,再次歪头,小声问回味: “他叫什么来着?” 长生不怕事大地哈哈大笑起来。 酱猪肝色的周诚差点疯狂吐血。 回味想了半天,扭头问苏婵:“他叫什么来着?” 苏婵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四章 “地盘”被盯上了 “妙妙,我记得阿娴说过好像是叫‘周诚’。”林嫣立刻俯在苏妙耳边解围道。 苏妙想了半天,点点头:“好像是叫这个名,太长时间没见我差点忘记了。”她将眼珠子重新落回周诚身上,“没想到被赶出了丰州还能找到工作,果然一技在手吃穿不愁呐。” 周诚已经被她漫不经心的态度气得快要吐血了,强烈的愤怒使他直接将刚才涌起的情谊抛到脑后,恨恨地瞪着她: “你怎么在这儿!” 苏妙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回答他,而是扭头对回味说: “我还以为住在十号房里的是哪个厉害的前辈,本想基于礼貌出来拜见一下,原来不是,走走走,回去吃饭吧!”说着招呼了赵河和陈盛他们,一众人没有再理会周诚,陆续进了屋,苏妙嘭地关上门,那一声关门时的脆响仿佛是敲在周诚的脸上,令他颜面尽失。 周诚的脸已经比发霉的酱猪肝还要难看,脖子涨红,气得粗了几圈,恨不得立刻上前破口大骂。 长生却不在意他的怒气,不如说这人越生气他就越觉得开怀,于是他哈哈哈笑得更大声。 周诚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却没有那么大的震慑力能让他把嘲笑吞回去,于是越发恼火。 “厨长,那个姑娘是……”朴安总觉得哪里不对,厨长对刚刚那个姑娘的反应太过强烈,让他既惊讶又好奇,忍不住出言询问。 “闭嘴!”在朴安还没说完时,周诚就恨恨地喝断了他的问话,紧接着满腔憎怒地转身。向漆黑的十号房走去,进入房间嘭地甩上门,留下三个助手一头雾水地互相对视。 长生眼里的笑意未褪,依旧坐在假山上,眼梢却瞟向窗子只开了一个缝儿的二号房。 “姑娘,”二号房内,春桃对相思绿悄声说。“刚刚那个人好像跟五号房的姑娘是旧识。” 相思绿一双棱角锋锐的眸子里掠过一抹暗芒。不语。 “姑娘,要不要奴婢去告诉老爷一声,让老爷查一查五号房的姑娘究竟是个什么来头。她好像是以个人名义来参赛的,看她那样子也不像是什么高贵的出身,却挺有胆量。” 相思绿沉思了半晌,淡淡地道:“毕竟是秦安大赛。你去让我爹打听打听也好。” 春桃应了一声。 相思绿离了窗前,秋菊立刻将开了一个缝儿的窗扇关上。 院内。坐在假山上的长生看了看已经将窗扇关闭的相思绿,又扭头透过影子看了看还在大吃大喝的苏妙,大赛上一下子出现了两个姑娘,感觉挺有趣的样子。 开会兼晚餐结束后。长生已经不在院子里了,整个吉春斋静悄悄的,赵河、陈盛去之前赵会告诉他们的大澡堂洗澡。苏妙拉着回味去花园里散步消食。 圆融园的宾客区已经被主人划分好了,只要是在指定范围内逛园子就没有关系。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玉兔东升,星罗棋布,在星光与月光的映衬下,花园内已经模糊了色彩的万紫千红仿佛被笼罩了一层薄纱,煞是迷人。 “明天我要去城西看看陆慧,她上次难得写信来,还问我会不会参加厨王赛,如果参加的话正好可以去看她。那封信是她相公帮她写的,我感觉她好像过的还不错的样子,所以想去瞧瞧,你要不要一起去?”两人十指相扣,不紧不慢地走在曲折幽长的小路上,苏妙轻声问。 “我就不必了,到时候我在外头找个地方等你。”回味对陆慧没兴趣,却不放心她一个人游苏州,于是回答。 苏妙点了点头:“明天婵儿和小林子也去,去看过陆慧后我们直接去街上转转,我答应了替大姐买衣料,等比赛开始后就要忙起来了,干脆趁明天先办齐了。” 回味嗯了一声。 就在这时,迎面不远处有灯火闪烁,让两个人愣了一下,不多时,一名身段窈窕的女子带着两个丫鬟翩翩而来,一袭翡翠色四喜如意纹遍地金长裙在月色的映衬下上面的花纹恍若流水一般幽幽浮动,娇美而动人。 小路很窄,双方走了个顶头碰,相思绿的目光乍一落在回味身上,呼吸不由自主地漏了半拍,整个人都呆住了。 月色朦胧下,俊美的人只会更加俊美,迷离的月光如一道面纱,若隐若现,如梦似幻,让突然映入眼帘的人看起来越发神秘撩魂。相思绿从没见过这么英俊却冷漠的男子,俊美如玉,而那身毫无保留地散发出来的寒冷漠然更是让人无法移开眼。他漆黑的瞳仁中仿佛只容得下一个影子,剩下的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然而这样更有趣,将不可能变成可能,这才是征服的乐趣。 相思绿棱角尖锐的眸子里似突然燃烧起了两簇小小的火苗。 苏妙的脸霎时阴沉下来,感觉自己的地盘被盯上了,她有些不爽: “相姑娘,真是巧啊。”她淡声打了个招呼。 相思绿猛然回过神,看了她一眼,没有言语,匆匆向回味行了半个屈膝礼算是打招呼,紧接着绕开他们,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妙扭过头一直目送她的背影远去,一缕危机感油然而生,让她越发觉得不爽。 散步归来回到房间时,屋子里只剩下林嫣正坐在床上发呆,见苏妙回来立刻打起精神露出一个笑脸。 “怎么就你一个人?”苏妙狐疑地问。 “婵婵出去了,说是去消消食。” 苏妙心想说是消食那丫头不定又跑哪去了,不过她不是个乱来的孩子,身手还不错,她也不怎么担心,在林嫣略微僵硬的脸上看了一眼: “小林子,你到底有什么心事?” “心事?”林嫣在听见她说出这两个字时差点从床上蹦起来,僵着一张脸笑道,“我哪有什么心事!” “你究竟在躲谁?”苏妙皱了皱眉,这一次没容她转移话题,追问道。 “躲?我哪有躲谁,妙妙你在说什么,好奇怪!哈哈!对了,茶壶里没水了,我去添些水来!”说罢,霍地站起身,看都没看苏妙的脸,抓着茶壶头也不回地跑出房间,一直跑出老远,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抬头望向银白色的月轮,听说他已经查到丰州附近了,只希望他不会查到苏记,那样她才能继续过安生日子。以前她以为她一定离不了梁都,然而现在,她已经不想再回到那座虚伪的城市去了。 …… 第二天一大早,回味才起床,正在穿衣服,没有上锁的窗子悄无声息地被人推开,虽是悄无声息,他却感觉到了,直到那一双小脚轻盈落地,戒备着的神经才放松下来,他继续背对着窗子穿衣服。 一只小手突然扯住他还没系好的天蓝色锦袍,紧接着听那人霸道地命令道: “不许穿这个!” “又做什么?大清早爬窗户,被人看见还以为你是小偷呢,你敲门我就给你开了。”回味虽然这样说,却显然是习以为常,转过身,满眼无奈地道,顺手在苏妙被晨露沾湿的额角拂了一下。 “我不爬窗户就没意思了。”苏妙理直气壮地说,伸手去扒他的袍子,“把这个脱掉!脱掉!我让你带的棉布的那身呢,哪去了?”她说着去翻他的包袱,将他还没从家里取来行李之前所穿的棉布袍子翻出来,一把塞进回味怀里,“你穿这个!” “为什么?”回味虽然不讨厌布衣,但还是穿绸子更舒服,他莫名其妙地看着苏妙一脸认真的表情。 “让你换你就换,我昨晚想了一宿,这院子里住着一个飞天楼的独生女,你若是穿的太出挑,她会把你抓去当压寨相公的。你昨天也看见了,那个女人长得有点凶,又被她爹宠坏了,唯我独尊,只管自己高兴,你若是被那样的女人抓去当压寨相公,那还不得被朝打夕骂,那也太可怜了。小味味,我虽然算不上温柔,但我可舍不得打你骂你,所以来给我压寨才是你最好的选择。快,把衣服换了,让她以为你是个穷鬼,那样她就对你没什么兴趣了!”苏妙一边循循善诱地帮助他理解,一边继续扒他的衣服。 “你想太多了吧?”回味嘴角狠狠一抽,哭笑不得,“再说就算她真看上我了,那她看上的也是我的脸才对,跟穷富没有关系。” 这个人为什么能一点都不脸红地说出这么好意思的话呢:“总之你脱掉脱掉!人是衣裳马是鞍!快脱掉!” 回味的嘴角抽得更厉害,无可奈何,只得顺从她的意思脱了锦袍换上棉麻布袍子,又把头发弄得乱七八糟的最后用浅蓝色的发带束住,苏妙再看时,头发乱了点可看见那张脸再看那头发脑海里果断闪出一句“凌乱就是美”,一身布衣,即使那棉布再粗糙,穿在他颀长的身躯上,那一抹浑然天成的优雅从容依旧没有散去半分,更别说根本不用脂粉仍旧唇红齿白眉目如画。 苏妙有点无语。 就在这时,却听赵会站在院子里大声通知道: “吉春斋的诸位,关于第一场大赛的参赛次序和规则已经张贴在圆融园的入口处了,请各位抓紧时间去观看!”(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五章 对手,探望 三十组人采用两两对战的模式进行淘汰赛,初赛后,只有获胜的十五组人才有资格继续参赛,失败者将直接打包回家,没有复活的机会。 初赛分上下午两场,上午是辰时到午时,下午是未时到酉时四刻,每场比赛持续五个钟头。因为是淘汰赛,同一时间段将由六组参赛者分三组同时进行比赛,比赛地点是苏州西城门下的广场上临时搭建的三个赛台,届时二十四名评审也会分成三组,分别作为三场比赛的评审。 苏妙拉着回味站在圆融园入口处的墙下细细地读了一遍初赛的具体规则,嘴角狠狠一抽,暗道了句“主办方真会玩”,真会玩人啊! “咱们的对手是袁春楼的万国安,赵大叔,你听说过这个人吗?”周围选手太多,陈盛压低了声音问。 赵河双手抱胸,摇了摇头:“袁春楼在宜州,离丰州远着呢。” “听那名字应该是个老头,妙妙,你不用太担心,你没问题的,我看好你!”林嫣捏了捏拳头,小声鼓励道。 就在这时,正在看布告的人群里突然响起一声厚声厚气的怒斥: “荒谬!竟然让老夫和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比赛,真是欺人太甚!” 苏妙吓了一跳,循声望去,一个年过六旬胡子花白的老头气得脸色发青,狠狠地瞪了一眼墙上的布告,扭头气冲冲地走了。 “师父!师父!”三个徒弟模样的人见师父气走了,很是为难。一边大喊一边匆匆忙忙地追了上去。 苏妙秀眉一挑,这次的大赛只有她和相思绿两个姑娘,相思绿站在大布告的另外一头。刚才气得胡子都翘起来的老头离自己很近,也就是说那个老头口中的“黄毛丫头”就是自己了。 被人当众瞧不起感觉真不爽。 “那个老头的脾气真坏!”林嫣瘪瘪嘴,小声说。 “咦,苏二姑娘明天要第一个上台啊,第一次参赛就要在初赛的头一天上场,这对苏姑娘恐怕有点不妙呢。”轻而慢的嗓音自身后悠悠传来,如芝如兰的身影已经长身鹤立在苏妙身旁。佟染含笑望着墙上的布告。 苏妙望向突然出现的佟染以及他身旁身形微胖穿着赭色缎面直裰的佟争思,她和佟争思虽然没有正式见过,但这人的眉宇间与佟染有几分相似。一看就能猜测出他们有血缘关系。 “四弟,你是明天下午,为兄是后日上午,看来初赛咱们兄弟俩注定无缘碰面了。”佟争思皮笑肉不笑地说。 “只不过是初赛。往年的地区赛至少要过五关。二哥可要仔细,别在第一轮就被刷下去丢了老爷子的脸,兄弟还在赛台上等着二哥的指教呢。”佟染手中象牙骨桃花扇一展,漫不经心地摇着,似笑非笑地说。 佟争思额角的青筋已经爆起来,但他有着强大的忍耐力,因此没有当场发作。他直不愣登地看着笑意盎然的佟染,强忍住想当场弄死他的冲动。皮笑肉不笑地说: “这话正是二哥想对四弟说的,父亲对这场比赛十分重视。虽然四弟这一次不是代表一品楼参赛,可四弟好歹姓佟,别丢了佟家的脸面。” 苏妙对他们兄弟间的波涛暗涌不感兴趣,眼睛在布告上扫过,明天上午三个赛台三场比赛同时进行,长生与她的比赛时间竟然相同都是在明天上午,不知道佟染的父亲明天上午会不会来观赛,佟新荣可是打败了苏东问鼎过厨王的人。 “走吧。”苏妙对回味说,今天早上她已经去领了外出的牌子,接下来她要去城西木材行看看陆慧过的好不好。 赵河和陈盛知道了明天的参赛对手反而放松下来,告诉苏妙他们俩要出去游玩,苏妙答应了。 一行人正要离开圆融园,一直站在边角的相思绿突然迎了过来。因为苏妙、苏婵、林嫣走在后面,回味就自己一个人走在前面,相思绿这样顺势绕过来,刚好拦在回味面前。 相思绿今日穿了一件银红色的宝瓶纹样广陵纱直领对襟衫子,下着一条水粉色提花月季长裙,乌黑的长发挽着风流别致的乌蛮髻,插着堆云陶瓷头花,一张下颏尖尖的小脸上浓施粉黛,显然是经过精心修饰,月貌花容,香艳夺目。 “这位公子,奴家来自飞天楼,飞天楼的掌柜是奴家的父亲。奴家觉得公子有些面善,之前与公子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敢问公子是来自哪家酒楼的?”相思绿盈盈一礼,轻声笑问,姿态优雅,嗓音柔媚。 “好老套的搭话手段。”林嫣眉尖一抽,鄙视地小声咕哝。 这一刻苏妙已经可以确定她的“地盘”被人盯上了,直勾勾地看着完全没有把她放在眼里的相思绿:这姑娘好逍遥,明天就要比赛了,她今天竟然还有心情想压寨相公的事! 被迫停在相思绿身前的回味目不转睛地盯着相思绿看了一会儿,眼珠子一动不动,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相思绿被这样的眼光看得耳根子发烫,害羞地半垂下头,眼眸闪烁,心里正暗喜莫非对方也跟她一样有那个意思,哪知回味突然收回目光,迈开步子,绕过她,一言不发地走了。 恍若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来,相思绿的脸刷地绿了! 苏妙差点笑喷出来,林嫣已经捂着嘴笑出声来。 苏妙三步并两步绕过呆若木鸡的相思绿,追上前面的回味,在他的肩膀头拍一下,笑嘻嘻问: “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人家姑娘很尴尬的。” “关我什么事?”回味漫不经心地反问。 “你没觉得那个姑娘很漂亮吗?”苏妙眨巴着大眼睛,贼兮兮地笑问。 回味无聊地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回答:“我不喜欢脸长得像锥子的姑娘。”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苏妙继续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笑眯眯地追问。 回味又一次看了她一眼,无奈地回答:“你。” 苏妙满意了,得意了,笑得见牙不见眼。 远远地跟在她身后的苏婵嘴角狠狠一抽:“二姐的问题真无聊,她还真相信那种回答?!” “啧啧啧,婵婵,这你就不懂了,那是情趣,生活的情趣,如果跟你生活的男人连那样无聊的问题都不愿意哄你,在别的事情上他更加不会理睬你的想法,那日子就没法过了。”林嫣说着说着仿佛想到了什么往事,脸变得有些难看。 苏婵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小林子,你对这些事知道的好清楚啊!” “我好歹也成过亲。”林嫣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苏婵看着她的脸,总觉得不应该再追问下去,于是闭了嘴。 已经石化了的相思绿还站在原地,当众丢尽颜面,她怒不可遏,她以为那个虽然布衣看上去却教养良好的男人应该不至于当众折了她的面子所以才选择当众搭讪,没想到对方压根不买账。 “姑娘……”春桃见她气得都快发抖了,小心翼翼地唤了声。 相思绿恼羞成怒,帕子一甩,大步向房间去,尴尬得连头不愿意抬。 主仆三人从佟染身旁掠过,佟染在相思绿的背影上扫了一眼,又望向回味离开的地方,雪白的折扇遮住下半脸,狭长的眸子里一抹幽芒闪过。 陆慧夫家的冯记木材行就在城西,中型规模,前面是店铺后面是住宅。 苏妙去看望陆慧时才知道当初给陆慧做媒的那个便宜姨妈是冯老爷亲戚的妾室,冯夫人四处托人帮儿子找新娘冲喜,因为有点亲戚关系,那个便宜姨妈也成了受托人之一,当时陆大娘子正急于把陆慧嫁出去以免她在铺子里工作谋了家产,跟那便宜姨妈一说,那便宜姨妈就想起来冲喜的事,于是这桩亲事忽忽悠悠就成了。 陆慧的丈夫冯溪在家里排行第二,比陆慧大了八岁,上有兄嫂,因为是小儿子自幼又身体不好,很受父母的疼爱。冯溪很随和,知道妻子的朋友上门,特地出来打声招呼,过后还吩咐小丫头送来苏州特产的点心。 因为生病常常闭门不出,冯溪每日以读书打发时间,几年前还捐了秀才,陆慧腼腆地笑说自成亲以来她跟相公学会了许多字,虽然字写的像狗爬,不过很快就能自己写信了。 关于冯溪的病,陆慧只是说冯溪的心脏从生下来就跳不齐,不能剧烈运动,必须时刻保持情绪稳定,如果生了会给心脏造成负担的病就会有致命的危险。不过苏妙觉得冯溪的精神还不错,生下来便罹患心脏病那是先天性心脏病,一般患有这个病的孩子活不到成年,冯溪能活到这个岁数还好好的,即使是心脏病应该也不是特别严重。 “相公最近半年好多了,能吃饭,虽然药还不能断,但精神越来越好,爹娘欢喜,我也很高兴。”陆慧比出嫁前圆润许多,少了当姑娘时的羞涩,多了几分妇人的爽利,冯家虽然没有大家想象的是豪门大户,却也是富庶人家,从屋里摆设到陆慧的穿戴都能看出她现在过的很好。 苏妙看了很是高兴。(未完待续。。) ps:非常感谢江南西贝童鞋和晚照清空童鞋的打赏!(づ ̄3 ̄)づ╭~ 第一百七六章 狂傲的老头 “妙姐姐,我想告诉你个事……”陆慧咬着嘴唇,一张小脸泛红,话说了一半先害羞起来,她的手下意识抚在自己的肚子上。 苏妙一愣,坐在一旁喝茶的林嫣却一眼看出来了,惊喜地问: “阿慧,你有喜啦?” 此话一出,不单苏妙开心起来,连苏婵的眼里也掠过了高兴的神色。 陆慧的脸更红,轻轻点了点头,幸福的光芒笼罩在眉眼之间,她羞答答地笑说: “已经三个月了,爹娘和相公都很高兴。我之前本来不想写信打扰妙姐姐的,可后来发现自己就要当娘了,觉得特别想你们,所以才托相公写了信问妙姐姐会不会来参加厨王大赛。” 苏妙的眼里掠过一抹怜惜,陆慧没有母亲,认了那个继母也是因为要寄人篱下地生活没有法子,可她现在远嫁异地之后突然怀孕了,想必心里有许多喜悦和不安急着想要与人分享,所以才会写信到丰州,所以苏妙才会从她的字里行间里感觉到她渴盼她的到来。 苏妙拉起陆慧的手,诚挚地笑说:“阿慧,恭喜你了!” “恭喜你阿慧!”林嫣开心地说。 “恭喜!”苏婵亦祝贺道。 “谢谢。”陆慧笑靥如花,语气略带一丝想要分享的迫切,兴奋地说,“我本来还担心孩子会不会健康,好在郎中说我身体好,孩子也很好,我才放心。” “健康就好。你怎么不在信里告诉我。你若是提早告诉我,我就带贺礼来了。” 陆慧用力摇头,笑道:“我又不是想要贺礼。只是想让妙姐姐来看看我。” 苏妙听了,心里的怜惜感越加强烈,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我这次要在苏州呆上一阵,不比赛时我会尽量来瞧你,就算我走了,你也可以写信给我,苏州离丰州不远。就算寄信慢了些一般也不会丢失,我收到信就会给你回的。纯娘也很担心你,你有空也给她寄寄信。我收到信的时候她可嫉妒了。” 陆慧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早就想寄信来着,又怕打扰了大家,就一直忍着,今后我会多寄信的。” “这才对。大家都是好朋友。我可是把你当小妹妹一样,你也太见外了,以后要多写信回来,如果你相公同意,你也可以回来看看我们,就当去亲戚家串门子了。” 陆慧重重地点了点头。 “对了,怀的是姑娘还是小子?”林嫣问。 “还不知道,不过我希望是个小子。”陆慧笑盈盈地说。 “你相公希望是个小子?”林嫣连忙问。 “我相公说男女都好。不过我希望是个小子。”陆慧抿嘴笑说,顿了顿。望了苏妙一眼,似有些难以启齿,犹豫了一下,轻声问,“妙姐姐,文大哥……还好吗?” “你还在惦记他?”苏妙没回答,苏婵先凉凉地道。 “不是!不是这样的!”陆慧慌忙摇头,慢慢地咬住嘴唇,垂着脑袋低声道,“当初发生了好多事,我即使嫁过来了心里还是很难过,可后来相公对我很好,我慢慢地就放开了,心里也渐渐地开始觉得快活,可是我越快活就越担心文大哥过的好不好,当初以那样的方式分开,总觉得如果我过的很好文大哥却不开心的话,我这心里总觉得有点对不住文大哥,所以……” “他还不错。”苏妙淡淡地回答,“去年考中了秀才,也进了官学,不过文大娘去世了。” 陆慧浑身一震,吃惊地望向她。 “文书中榜的当天,情绪太激动了,把旧的病症引了起来,文大娘身子不好,文书早晚要经历这一遭,你不用想太多。文大娘走的很平静,现在文书住在苏记,一边准备乡试一边做伙计,他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你不用担心他。你对他有愧,他对你更有愧,你过的越好他才会觉得安心,所以你要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陆慧沉默了一阵,含笑点了点头: “妙姐姐回去之后对文大哥提一提我,不必说是我要你提的,就说看见我过的很好,我相公对我很好,我马上就要做娘了,如果文大哥听了这些能安心,那就太好了。” 苏妙微微一笑,答应了。 在午饭之前苏妙等就告辞了,陆慧和冯夫人苦留吃午饭,被苏妙以“下次再来”婉拒了。 冯溪也出来送客,陆慧一直将众人送出大门才恋恋不舍地回去,林嫣望着他们夫妻相携进门去,欣慰一笑: “还好阿慧过的不错,那个姑爷虽然身子不好相貌也不出挑,但人温和,对娘子好,婆婆也不是个刁钻的,阿慧这算歪打正着。” 苏妙深以为然。 去对面的茶楼找到正在惬意独酌的回味,正想拉他上街,却见不远处很面善的一行人被伙计带着走到与他们这一桌隔着一道屏风的雅座里,不多时,一个略带谄媚的年轻嗓音响起: “师父,您也别气,那女人不知天高地厚跑来参加爷们儿的大赛,赛会的人也不管,您老人家何必跟那种人气坏了身子,只要明儿让她一分不能得灰溜溜下台去,她就知道了这行当不是女人应该入的,您老人家既教训了她还告诉了她这行当的规矩,她感激您都来不及,也让外人知道了您就算是对待无知女流也能宽宏大度,您才是这个行当中前辈的前辈,泰斗的泰斗!” “放屁!什么宽宏大度?什么前辈泰斗?你什么时候看过前辈泰斗跟一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比试厨艺?一个女人不回家嫁男人生孩子,偏要学男人拿菜刀做掌厨!女人拿菜刀时就应该在自家的后厨房里,她跑到厨王争霸赛上来算怎么回事!这要我是她爹,我铁定扇她俩大耳瓜子,让她滚回婆家去老老实实地相夫教子,别来坏了这个行当的规矩!”万国安义愤填膺地大声道。 苏妙坐在凳子上,两条眉毛狠狠地跳,后槽牙已经快要磨平了,一团黑雾凝聚成实质显而易见地在她头顶上空浮动,黑漆漆的乌云里似夹着蓝森森的闪电,咔擦咔擦作响。 “师父,话虽这样说,可这是赛会定下来的,师父也没辙。师父是宜州名厨,难道还怕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丫头不成!”另一个徒弟帮忙劝说,然而这一个显然是个不会拍马屁的,短短两句话就激怒了盛怒中的万国安。 “放屁!老夫会怕一个黄毛丫头?明天,老夫定要让那个折了老夫颜面的丫头好好瞧瞧什么叫‘厨艺’,厨艺可不是会握菜刀就成的!老夫要让那个臭丫头欢欢喜喜地上台来,哭天抹泪地下台去,再也不入这一行!”万国安冷笑了两声,一字一顿,自信满满地说。 他背后的屏风后面,只听啪嗒一声脆响,皮笑肉不笑的苏妙捏碎了手里的薄胚茶杯! 苏婵长眉一挑。 林嫣惊得花容失色。 回味在桌上的碎瓷片扫了一眼,从容地掏出帕子,拉起苏妙的手淡定地擦拭着溅在上面的水珠,一边擦一边在心里计算着这茶杯大概要赔多少钱。 苏妙的唇角依旧浅浅地勾着,冷冷地勾着,刻骨的寒意恍若隆冬腊月时的霜雪悄无声息地向四周蔓延扩散,所到之处尽是打哆嗦的声音。 死老头,本姑娘明天不把你虐的满脸桃花开,你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三月十五日,三年一次的岳梁国厨王争霸赛秦安省选拔赛在秦安省首府苏州隆重开幕,比赛的地点是在西城门下的大广场。此时的西城门大广场四周兵丁罗列,红旗招展,彩旗飘扬,三个相同大小的赛台静静地伫立在广场之上,以高大恢弘的城墙作为背景,城墙之上英姿飒飒的士兵正在巡逻守卫,为本次大赛平添了一抹庄严神圣。 距离三张赛台两米远的地方分别摆放了八人一张的圆桌,圆桌上支着遮阳伞,椅背上贴着名字,这里是评委席。 厨王争霸赛的评委是由厨王代表、赞助商代表、官府代表、百姓代表以及酒楼会的成员共同组成,酒楼会类似于现代的工会,也有点像同业俱乐部,参与者有各大酒楼的经营者、名厨以及有名的美食评论家,酒楼会几乎拥有岳梁国所有酒楼和名厨的资料信息,主要工作是评测酒楼和厨师的等级、举办厨王赛、发掘有潜力的酒楼和厨师,也会解决一些劳动纠纷。酒楼会每年会发布一份全国酒楼和全国名厨的排行榜,权威性很强,传播度很广,每年为了争第一各大酒楼甚至都打破了脑袋。 评委席后面是赞助商的雅座,再往后是贵宾座,主要提供给没有比赛的参赛者和花钱买票的观赛者,因为座位稀少,据说这票千金难求。 贵宾座后头被围栏围在外面的是兴致勃勃赶来看热闹的百姓,好多人前一天晚上就带了小板凳来占位子,更多的则是站着观赛,远远望过去乌压压一片,人头攒动,如海如云,欢声笑语,热烈非凡。 吉时,燃过鞭炮,拜过厨神,礼仪官站在正中间的赛台上念完了长长的开场白,吉庆锣被重重敲响之后,初赛的第一轮比赛正式开始!(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七章 初赛:苏妙VS万国安 辰时不到,明媚的晨光就已经变得刺眼,苏妙带领自己的助手刚从一侧的楼梯登上赛台,人群中就响起了骚动,许多目光刷刷刷地射过来,仿佛能把她看出窟窿。厨王争霸赛已经连续几届没有女人参加了,围观群众在这里看见女子领衔上台就仿佛在大街上看见了奇形怪状的外星生物一样,惊奇、轻视、迷惑,还带着点隐隐的兴奋,那是期待会发生未知趣事的兴奋。 苏妙的表情很淡定,跟在她身后的回味、赵河、陈盛同样很淡定,旁若无人,神色平静。回味今天应苏妙的要求依旧穿着半新不旧的棉麻布对襟窄袖袍子,因为同院住着一个“虎视眈眈”的女人,今日来观看比赛的大姑娘小媳妇也很多,所以他必须要低调,苏妙是这么说的。不过尽管如此,当那张如明珠美玉的脸庞出现在灿烂的阳光下时,台下离得近看得清楚的大姑娘小媳妇还是止不住倒吸了半口气,刹那间屏住呼吸,现场仿佛一下子亮堂许多,就好像天上突然多了一轮太阳一样,那太阳是一颗颗火热的心。 苏妙看着前排脸绯红表情荡漾的姑娘们手抓着栏杆蠢蠢欲动,一个个狼似的盯着回味猛看,就差挥舞着小旗大声喊起来了,她敢保证若此刻回味举起“求**”的牌子,供他吃软饭的人一定能排到下辈子去,果然穷富不重要,只要脸蛋好,神马都是浮云。 在上台的一瞬间就已经开始决胜负了。英俊的男子谁不喜欢,不光是年轻姑娘,就连跑来看热闹的大妈大娘也都两眼冒光。盯着那俊俏的后生怎么看都看不够。而苏妙虽然比不上回味的美貌,却也是小美人一个,不管厨艺怎么样,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只要上了赛台就是赏心悦目的。不屑跟苏妙一同上台的万国安感觉到自己转为弱势,气得脸色发青,大徒弟马康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师父”,万国安重重地哼了声。袍袖一甩上了台。他今天穿了一件赭色五福捧寿缎面圆领衫,右手的大拇指戴了一只碧翠的玉扳指,威风凛凛。不可一世地站在高台之上。可惜他再威风凛凛也没人看他,一头是年过半百的干巴老头,一头是月貌花颜的年轻男女,在食欲还没被美食激发出来之前。大家肯定会选择先一饱眼福。 稳坐秦安省西部私房菜第一把交椅的万国安与一个小丫头同台竞赛本就窝气。现在又没得到应得的尊敬,脸越发难看,于是更没人看他了。 苏妙没有理会万国安,她先在相邻的两个赛台上看一眼,她的赛台在正中间,左右两座赛台离她至少三米远,左侧赛台是昨天一整天不见人的长生对战回州景阳楼的大厨叶添,右侧赛台那两个肥头大耳很有厨子样的中年人她都不认得。所以也不在意。左右两个赛台下的评委席离得有点远,她也没仔细看。眸光落在自己赛台正前方的评委席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没有疑似佟新荣的人物,她倒是看见了当初审查她的夏长。 夏长见她看过来,一脸高深莫测地开始捋胡子,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将目光移开,看到了坐在贵宾座上的林嫣和苏婵,林嫣见她望过来笑嘻嘻地招手,苏妙一笑的工夫就看见了坐在林嫣身旁的佟染和佟争思,这才想明白林嫣她俩是怎么坐上贵宾座的。 佟染见她看过来,手中折扇刷地展开,扇面上粉嫩的桃花很是惹眼,他遥遥地冲她一笑,苏妙一点不给他留面子地直接别过头去。佟染也不在意,反而莞尔一笑,从容不迫地对上回味直直刺过来的冷峻的眸光,电光火石,噼里啪啦似撞出了许多看不见却嗅得到的火花。 林嫣并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变化,她的目光落在后赶来刚坐进贵宾座内的周诚身上,为苏婵一指。 苏婵绷着脸望过去,正对上周诚投过来的目光,她冷着脸别过头去,周诚的心再次恼火起来。他现在觉得凡是姓“苏”的都很讨厌,就算苏家养育他长大成人,这依旧抹消不了他对“苏”这个姓氏的愤恨。他恨不得把这个姓氏灭了,首先用来开刀的就是台上那个死丫头,他要让她身败名裂被从行业内驱逐痛哭流涕地跪倒在他面前,方能解她肆意耍弄他的仇恨。 苏妙不知道周诚此时的心中所想,就算知道了她也不在意,伴随着用作背景的城墙上一张书写着初赛规则的红绢垂下来,礼仪官宣布了初赛的规则,比赛正式开始。 赛台两侧已经准备好了两套完整的厨具,从炉灶到烤炉一应俱全,简直就是露天厨房。 赛台的正中央是一张长桌,长桌上蒙着红布,红布下面一共六十种食材,比赛双方有一刻钟时间思考,一刻钟之后双方依次选择食材,用选择的三十种食材在两个半时辰内做出五道菜,所有食材必须要用上,否则就算输。 每样食材只有一份,这些食材亦包括调味料,比如葱姜蒜酱油糖这些每样只有一份,一旦被对方选走自己就没得用了,苏妙在昨天知道这样的规则时第一个反应就是主办方真会玩人。 比赛开始后,立在长桌前的伙计掀开上面的红布,五颜六色五花八门的食材展现在众人眼前。 台下的观赛者满眼兴奋,三场赛一起比他们都不知道该看哪一个好。事实上第一场是真真正正的淘汰赛,淘汰赛观赏性不如后续的比赛,受重视性也不如后续的比赛,但却是最最残酷的,今日午时之后就将有三组参赛者落败打包回家,等到下一次又是三年之后。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样的大赛激烈性不亚于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科举。 一刻钟计时正式开始,沙漏内的细沙在哗哗地向下流动,赵河和陈盛都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比赛,不太习惯奇怪的规则,脑子有点蒙。回味倒是从容不迫,一手握着细长的毛笔,一手拿着钉在竹板上的小本子,盯着长桌上的食材。 比赛用的食材都是酒楼会提供的,这些食材未必全部来自赛区,即使是来自于同一个省,由于信息不是很发达,一个地方的人也未必就认得另一个地方的特产,就算认得也不一定会烹制。苏妙对面前的六十种食材倒是认得,毕竟她是来自信息发达的时代,即使没看过实物至少也看过图片,但她也不是什么都会做,比如花胶、猪肚。 她看见万国安从一个盘子里拿起一只红灯笼似的小果子闻了闻,又放下,微怔,含着一丝不可思议,悄声问回味: “那红彤彤的、是小番茄?” “那是圣女果,是用一种叫‘灯笼果’的野果和狼桃嫁接出来的,是川奉城的特产,本来是想培育出拥有灯笼果大小狼桃酸甜的一种果子,结果比灯笼果大了许多,味道还不如狼桃,一般都是做菜时用,你可以尝尝。” 苏妙拿起圣女果,这果子的确比小番茄大了两圈,不是椭圆形 ,居然是圆柱形的,咬上一口,味道寡淡,酸甜不明显,汁液也不丰富,实在不像水果,若要做菜倒是跟没什么滋味只是能吃的野菜差不多。 她皱了皱眉,不太喜欢。 “想好选什么了吗?”回味看她不紧不慢的,用提醒的语气问。 苏妙在桌上扫了一圈,拿起一颗香橙闻了闻,漫不经心地对他耳语几句。回味皱了皱眉,轻声对她说: “不是最好的季节,可没什么吃头。” “以那种规则,一会儿肯定要争调味料,比赛时间有限,也不能做慢工出细活的菜,所以一定要选浓淡皆宜的,不能太费时间的。再有,五道菜,出菜的先后次序很重要,要将印象一点一点地加深,印刻到吃的人的脑子里去,让他们只记得我的菜。”苏妙用指尖轻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看着他,用只能两个人听见的声音低声道,嫣红的嘴唇勾着似笑非笑。 回味望着她漆黑如墨明朗似星的杏眸里闪烁着志在必得尽在掌握的金芒,一直平缓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慢了一拍,胸腔内有一瞬的窒闷,回过神时苏妙已经去交代赵河和陈盛了,定了定神,他跟了上去。 一刻钟后,礼仪官敲了一下铜锣,宣布时间到。 根据长幼规矩,选择食材要先由年长者开始,万国安略带一丝得意,看着苏妙的脸重重地哼了一声,一开始就选走了最重要的盐。 苏妙在心里冷嗤一声,这老头果然心胸狭窄小肚鸡肠! 万国安选了生姜、猪肚、鱼头、豆腐、鸽子、香芋、青瓜等食料,眼看着长桌上的食材一点一点地减少,到最后双方都拿到了三十种食材,比赛进入下一个环节,参赛者可以从对方手里选择一样食材,也可以从自己拿到的食材里挑出来一样硬塞给对手,当然也可以弃权不去做。 苏妙对自己选择到的食材还算满意,因为食材不全部使用就算输,她也不想给自己增加额外的负担,于是她两个都弃权了。 轮到万国安,第一项他也弃权了,哪知到第二项时,这老头很不厚道地将被迫入手的那一筐圣女果硬塞进苏妙手里! 苏妙抱着一筐没滋没味的圣女果,很想咬他!(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八章 第一道菜 选好食材后,双方都抱着食材站到自己方的灶台前,烹饪开始! 初赛理论上来说是五个小时,实际上却是每做好一道菜就要由评委品尝打分,待五道菜做完之后,谁赢的局数多谁就是胜利者。因此实际的时间十分紧张,想要做复杂的菜色是完全不可能的,工序繁复的菜肴如果因为时间不够偷工减料,做出来的效果反而不如尽全力做出的简单菜肴。但这个菜肴又不能太简单,怎样在简单和复杂之间找到平衡,怎样能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可能做出最精致最能让人眼睛一亮的菜肴,关于菜肴的选择也是对厨师的一项考较。 品味一道菜,讲究的是色香味意形养。色,指的是菜肴的颜色,不管是鲜艳亮堂还是淡雅清澈,首先从色泽上要能吸引人;其次是香,香指的是菜肴散发出来的香味,在菜肴诱人的色泽映入眼帘的同时,能够勾起人食欲的香味亦是一道关键。嗅觉是人类记忆中保存最久的感觉,一触难忘的菜香会深深地印刻在记忆中,恍若一道烙印,经久不散。 味指的自然是味道,这既是一道菜的精髓也是一道菜的基本,如果一道菜连食客的味觉都不能愉悦俘获,那根本不能算作菜肴,顶多是喂饱人的一盘饲料;形指的是菜品的外观,包括摆盘和整体造型,广义上还包括用什么样的器皿才能够更完美地衬托出一道菜的意境,这需要厨者具备属于自己的美学。身为厨者。只会做出美食并不够,还要拥有发掘美、品味美、创造美的能力;意当然指的是意境,从色和形中升华而出。任何美妙的事物如果只是流于表面,会显得肤浅,因此深层次的内涵和底蕴同样很重要;最后一个是养,这一条在中式餐饮中比较受重视,它说的是一个食补,以美食养人,说小点指的是营养均衡搭配合理。往大一点还可以跟神秘又特别的药膳挂钩。 苏妙对最后一条不是很擅长,她对灵活地运用药材很没辙,但前面的那五条她却是自从业开始就牢牢地记在心里的。 万国安那一边徒弟马康已经开始用姜渣揉搓猪肚了。回味看了一眼,轻声对苏妙说: “他们第一道大概要做姜汁肚片。” 苏妙点了点头:“咱们第一道也来个清新脱俗的吧。” 吩咐了陈盛将丝瓜洗净,用小刀挖掉一部分瓤做成丝瓜盅,再在丝瓜盅的顶部来回斜刀雕出一圈花边。苏妙这一次抢到的虾很好。个头大。也很新鲜。回味对着一盘虾,先剪去虾头,挑了沙线,剥了虾身上的壳并保留尾部末端的那一小截,再将虾的背部剪一个小洞,把虾尾塞进洞里绕一圈露出尾部做成虾球。取雕好的丝瓜盅,将虾球塞进丝瓜盅里,留出虾尾。让虾尾向上立起来。 另一头,赵河已经泡上了粉丝。开始剁蒜蓉和红椒。 苏妙从容不迫地生了火,正在慢吞吞地吹着。用木材生火煮菜的不同在于柴需要燃烧一会儿之后炉火才会稳定下来,必须要炉火稳定下来之后才能开始煮菜,不稳定的火对菜的口感会造成很大的影响。 抽空向对面还在反复搓洗收拾猪肚的万国安等人看了一眼,万国安的小徒弟徐泰也在生火。据回味说,万国安居住的河州地区习惯用大炉灶,而苏州这边用的是小炉灶。今天的比赛主办方是按照苏州的规矩砌的小炉灶,万国安他们很不适应,徐泰把火生的黑烟四起,呛得周围的人直咳嗽。正在收拾猪肚的万国安本就心情不好,因为徒弟的笨手笨脚更是气的老脸狰狞,狠狠地骂徐泰,把徐泰骂得直缩脖子。 猪肚这东西并不好收拾,用姜渣搓完还要反复清洗直到表面无粘液了,再放进冷水锅里等水开后煮至表面凝固,捞出来洗净,接着要去除上面的油膘、白筋和杂质。猪肚是猪的胃,因为是储存和消化食物的内脏,猪肚有一种很特殊的气味,很腥,要想去除这种腥味必须要用葱姜花椒盐煮,至少要煮上两刻钟。即使如此,那种深入皮层的味道也未必能彻底被去掉。 万国安住在秦安省西部,那一片地方的人擅长做猪的内脏,回味刚才在选食材时告诉苏妙时她还偷偷松一口气,幸好万国安把猪肚挑走了,若是留给她,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上菜是有时间的,因此主厨对于每一道工序在时间上的把握显得尤为重要,如果菜完成的太早,还没到上菜的时间,只能眼看着自己做好的菜一点点凉掉,口感尽失,造型松垮。反之如果时间拖得太久,等到上菜时间到菜还没做完,那就直接算输了。 估算好时间,感觉灶膛里的火已经烧的很充分了,苏妙在炒锅中添油,倒入剁的细细的蒜蓉煸炒出香味。盐被万国安抢去了,她只能放少许酱油和糖调味。接着将炒好的蒜蓉填入已经塞了虾球的丝瓜盅里,将所有缝隙全部填满。取一个小碗,放入剁碎的红辣椒,加少许酱油、糖、蒜泥和一点点香油拌匀,跟丝瓜盅一起,等蒸锅内的水开了之后,上锅隔水蒸四分钟,再焖上一分钟。 万国安那边已经煮好了猪肚,在马康匆匆忙忙撤火将猪肚从锅里捞出来要拿去冲洗干净时,苏妙的眼眸一闪,与此同时,只听万国安脾气火爆地厉喝道: “小兔崽子,谁让你拿出来的,快放回去,那个得在锅里自然晾凉!” 用于制作凉菜的猪肚在用葱姜水煮过之后,必须要关火放在锅子里自然冷却,一是为了让温度慢慢降下来,不至于因为一热一冷的刺激影响皮肉的口感;二也是在逐渐降温的过程中有一个缓慢吸收汤汁以达到去腥入味的目的。像马康这样关火之后立刻就把猪肚从热汤里捞出来还要去冲洗,这是很影响口感和味道的。 马康被万国安的暴喝吓了一跳,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却没有把猪肚放下,反而苦着一张脸皱眉说: “师父,徒儿也知道,可时间已经不多了,您看离上菜只剩下不到半刻钟,咱这边还没切片摆盘,连酱汁都还没调好呢!” 万国安一愣,下意识向桌上的沙漏看去,脸刷地变了色,一张干瘦粗糙遍布沟壑的脸此时越加难看。 时间不够要怪只能怪这老头太精益求精,在苏妙看来,初赛之所以有那样奇葩的规则并不一定就是主办方因为想玩人所以心血来潮,材料短缺时间紧迫的情况下,或许主要想考较的并非是厨师的手艺,而是厨师对时间的掌控能力和随机应变的能力。 万国安显然做着做着菜就把赛台当成自家厨房了,为了呈现出口感最佳的猪肚,他先是给猪肚进行了一整套按摩,之后又精良地来了一套去腥入味的手段,于是到了此时,要想自然冷却时间肯定不够,他这个时候才意识到时间的重要性,脸黑得难看,显而易见地怒气勃发。他很凶地瞪了马康一眼,一把夺过马康手里的猪肚,没好气地训斥道: “小兔崽子,知道时间不够了还不告诉老夫,老夫要你这废物有何用,连时辰都看不准,饭桶!” 马康被骂得像小乌龟似的一个劲儿缩脖子,眼神委委屈屈的,却不敢顶嘴。 “老万都一把年纪了,这暴脾气还是没改明白,半截子入土的人了也没有半点深沉,还不如一个小姑娘看起来大气!”苏州知州作为苏州的父母官,本地有这么大的活动他自然要参加,他是评委会的成员之一,正巧抽签抽到苏妙这个赛台来。吴知州同样年过半百,胡子花白,却个性沉稳,因此很看不上相同年纪的万国安老不自重的模样。 “吴大人说的是,整场比赛就听见万国安在台上嚷嚷来嚷嚷去,反倒是那边那姑娘年轻腼腆一句都没吭声,虽然一个女儿家来参加厨王赛看着有点荒谬,倒是比就知道嚷嚷的万国安有看头。”一个商人模样的中年男人随声附和。 “荒谬?”坐在中年男人身旁的夏长一直在捋胡子,闻言,哂然一笑,“若是这个词儿传到佳阳郡主的耳朵里,只怕明儿何员外就得被从评委会除名了,佳阳郡主可是特地在厨王争霸赛的规则上添了一条‘男女皆可参加’。” 何员外浑身一个激灵,暗悔失言,讪讪地笑,急迫地澄清道: “夏先生误会了,我只是太吃惊,已经好多年没有女人参赛了,这还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我只是觉得惊奇,我可半点没有对佳阳郡主定下的规矩有什么不满的意思。” 夏长只是笑,望着赛台上从容不迫地开始摆盘的苏妙,不语。 万国安没法等猪肚自然晾凉,只得用干净的白布将猪肚抹干净,斜切成片后摆盘,再淋上以姜末、盐、醋、酱汤和猪肚原汤调匀而成的酱汁。 苏妙这边则选择分开装盘,取方形瓷碟八只,每一只瓷碟只能装一个丝瓜盅,在瓷碟底层铺上焯好的细粉丝,将蒸熟的蒜蓉丝瓜鲜虾盅摆在瓷碟里,再浇上两勺喷香鲜辣的剁椒蒜泥汁,色彩鲜艳,清脆爽口,造型别致,辛香美味。(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九章 输赢 上菜时间到万国安才匆匆放下盛了酱汁的碗,赛台两侧各上来一名伙计用大托盘端起做好的菜肴下去送到评委席上。 参赛双方立在各自的灶台后望着评委席,等待评委评分。 万国安没想到苏妙会采用分餐装盘的方法,多看了苏妙一眼。 关于怎样装盘并没有明文规定,反正就算一盘端下去评委也都是一人夹一筷子就完了,万国安做的姜汁肚片只有整盘上才好看,若要分成八个盘子装反而逊色,苏妙是觉得用小碟子单独盛装才能让自己的菜看起来更精致,所以才分装的。 “蒜蓉会不会放太多了?”苏妙歪过头,悄悄地问站在身旁的回味。 “那些蒜是荆安地区出产的,味道很淡,又不算新鲜,不多放点怕味道不够。”回味轻声回答。 苏妙不由得看了他一眼,他对食材的产地和年份果然很了解,在这之前她虽然知道他拥有这样的能力,他却很少表现出来,他不想表现出来仿佛已经将那一项能力封印起来了似的,她自然也不好要求他表现出来,没想到他竟然在地区选拔赛上把他的这项能力解封了,也不知道他到底想通了什么。 选择食材时万国安拿到了优先权,品菜评分时轮到苏妙的菜在前。 遮阳伞下的圆桌前坐了八个人,分别是苏州的吴知州,做木头生意的何员外、山城菜泰斗亦是酒楼会成员的夏长、开包子铺的李掌柜、白茅书院教书的孙举人、开豆腐坊的陈夫人、在苏州第一花楼百花楼后厨工作的江妈妈、做掮客生意的葛员外,这些人或是做餐饮生意或是舌头非常挑剔。虽然各行各业的都有,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他们喜欢美食。在品菜上都非常有心得。 八只雪白的瓷碟盛放着八个蒜蓉丝瓜鲜虾盅被伙计放在八个评委面前,翠绿的丝瓜呈盅形,笔直地立在白瓷方碟里,鲜亮欲滴,顶端的开口处还用薄刀精致地雕刻出一圈花纹。爽脆清香的丝瓜盅内是红白相间鲜嫩多汁的虾球,肥美的虾肉立在丝瓜盅内,露出一小节红得喜庆的虾尾。与丝瓜的翠绿形成鲜明的对比。周围是一圈洁白的蒜蓉,蒜的辛辣与红椒的辣味混合在一起,散发出一股诱人胃口大开的香气。那香气虽浓烈却不刺人,甘冽爽口,厚重均匀。丝瓜脆嫩,鲜虾甘美。蒜蓉辛烈。红椒香麻,被通透筋道的细粉一衬,既有水彩风景画般艳丽剔透的典雅之美,清香辛辣与虾肉特有的甘醇鲜灵交缠在一起又会让人不由得联想到林间河畔临风垂钓的野趣,虚虚实实,交叉变幻,未及意识到时便已被深深地吸引。 “这蒜蓉的量用的刚刚好。”吴知州夹着半个丝瓜盅闭着眼睛嚼了一会儿,“辣味虽然冲鼻。但不会让人腻烦,我刚看时还觉得大清早就吃蒜太冲。没想到这蒜味和辣椒的味刚刚好,这股子辣味一来反倒是让人有点胃口了。” “火候和蒸的时间也刚刚好,再蒸一会儿这丝瓜就没这么脆这么绿了。民妇也觉得这个味儿正合适,蒜的味儿已经进到丝瓜里去了,这丝瓜吃起来才不寡淡。”江妈妈在百花楼后厨已经工作了二十年,虽然百花楼不是酒楼,百花楼的菜色与大酒楼比却毫不逊色,和其他女性一样,她对于清淡的蔬菜很是喜欢,丝瓜脆嫩却不失甘冽的口感让她很满意。 “丝瓜的翠绿配上虾的红白,不知为何,看见这色彩,草民总会想起幼时住在城外山脚的林子里,翠绿翠绿的树木,不远处就是一条小河,那河里有许多虾,那时候钓上来的虾蒸过之后也像这虾一样红红白白的。”孙举人略带一丝怀念,笑说。 “本官和孙先生一样以前家住在城外,本官小时候也像孙先生在河边钓虾,那时候是野趣现在想想倒算是一件雅趣呢!”吴知州笑了起来。 孙举人跟着笑起来。 夏长将用作配菜的粉丝吃完,抹抹嘴,笑道: “这菜不错,没什么复杂的,搭配的却巧妙。味儿也不错,这个时节这个时辰这样一盘亮亮堂堂看着清淡吃了却能把胃口冲起来的菜,小姑娘倒是费了些脑子。” 陈夫人附和地点点头,笑说:“的确,春光灿烂的时节清清爽爽的早晨有这一道看着亮眼吃着爽快的菜提神,姑娘家的心思就是巧妙。” 与这一道蒜蓉丝瓜鲜虾盅相比,姜汁肚片的做法要复杂许多,至少单是收拾猪肚替猪肚按摩就要用许多工夫。姜汁肚片本是万国安的拿手菜,但因为有色彩鲜艳的蒜蓉丝瓜盅在前,这一道菜在外观上很难取胜,即使拼成花形,颜色太过暗沉,和红绿相间搭配雪白的视觉冲击力相比稍显逊色。 吴知州夹了一张肚片放进口内,闭着眼睛品了片刻。丝瓜盅用的是蒜蓉,肚片用的是姜末,蒜和姜都是辛辣味极强的调味料,然而前面已经有一道加了红椒的蒜蓉,味蕾大开之后再品尝姜汁,难免会觉得有些淡,更何况这肚片的口感…… “之前去河州处理公务时吃过一次老万的姜汁肚片,这一次失了水准。” “火候不够,怕是不习惯苏州这边的炉灶。”江妈妈笑说。 “早知道要来苏州参赛,这时候说不习惯可说不过去,依我看万国安光顾着骂徒弟了,火候没弄好,再说大赛上做别人都知道的拿手菜未免有些投机取巧。”李掌柜咧着嘴笑说,对姜汁肚片的口感很不满意。 “蒜蓉丝瓜盅虽然很巧,但真要说到做法,确实没有姜汁肚片精细,要是姜汁肚片的火候掌握得好,谁输谁赢还真不好说。”夏长笑道,可惜现在看来,没把握好口感的猪肚反而逊色了些。 比赛结果需要评委们评分,评分为一到三分,以评分总和计算输赢。 蒜蓉丝瓜鲜虾盅,吴知州、何员外、孙举人、李掌柜、陈夫人均打了三分,夏长、江妈妈给了二分,葛员外给了一分,总计是二十分。 姜汁肚片,孙秀才、陈夫人、江妈妈皆给了三分,吴知州、何员外、葛员外、李掌柜、夏长均给了二分,总计十九分。 第一轮,苏妙凭一分之差险胜! 满场哗然,业内人士惊诧的是万国安也算是秦安省的名厨了,竟然以一分之差败给一个年纪轻轻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这太不可思议了! 围观的业外人士惊讶的是,万国安论年纪论阅历肯定比一个还没满二十的小姑娘丰富,更何况一个老头输给一个丫头,这是多大的耻辱啊! “苏记的姑娘竟然胜了万国安!”贵宾座上,佟争思十分惊讶。 坐在他身旁的佟染轻摇折扇,似笑非笑,在另一个赛台上双手撑在脑后漫不经心吹口哨的长生身上扫了一眼,八分的差距,景阳楼的叶添面子里子都输光了,这会儿只怕自尊心已经被戳的粉粹了! 万国安没想到自己会输,他虽然知道自己做的猪肚口感可能不会太好,却怎么也没想到经验丰富手艺出众的自己竟然会在拿手菜上输给一个爱嘚瑟态度一点都不认真的小丫头。他认为苏妙在赛台上晃晃悠悠、不紧不慢、悠闲自在的表情是对行业的亵渎,输给这样的人他更加窝火,一张皱巴巴的老脸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要难看! 然而比赛还要继续下去,赛况是苏妙暂时领先,吉庆锣被敲响,第二局正式开始! 对于第二轮苏妙还是有信心的,甚至比做第一道菜时还有信心。之前她抢到了香橙和鸭子,橙子足够大,鸭子很新鲜,虽然橙子不怎么甜,但做菜还够用。香橙鸭子好歹是一道国宴名菜,总比对面万国安用香芋和鸽子做出来的奇怪菜色要强一些吧,她问过回味了,就连回味也不知道万国安要做什么,芋头和鸽子的组合,怎么想都有点奇怪。 香橙鸭子的做法很费时间,早在等待第一轮结果时苏妙就已经把工序理了出来,吉庆锣一敲,她就开始忙碌起来。 回味把鸭肉凉水下锅,用火慢慢加热,杂质渐渐浮上水面,等水完全开了,捞出鸭肉清洗一遍,放进烧开的清水中用中火炖。原本应该用小火,但一道菜的时间只有五十分钟,剩下的十分钟要点评打分,所以用小火肯定来不及,只能用中火了。炖鸭肉时应该放入葱姜,可葱姜被万国安抢去了,好在还有黄酒和大料。 赵河忙着将马蹄切丁,苏妙带着陈盛对付那一筐橙子,在橙子的三分之二处刻锯齿状,把上面的橙子皮取下来,用小刀把橙肉挖出来,橙肉后续还要使用,橙壳要作为容器。因为这道工序很费功夫,回味和赵河忙完手头工作后也过来帮忙。 苏妙算着时间尽可能让鸭肉多炖一会儿,接着取鸭汤倒进锅里,加入挤好的橙汁、糖和酱油,以水淀粉勾芡,芡汁要拉起来像一条线一样。然后把鸭肉、马蹄和橙肉放进锅里,用中火煨至两分钟,装进刻好的橙壳里,把装好鸭肉的橙壳放到蒸锅上蒸两分钟,使鸭肉的香味和橙子的甜味完全融合在一起。 最后一刻响锣时才将橙子全部摆进瓷盘里,幸好赶上了! 苏妙松了一口气。(未完待续。。) ps:多谢江南西贝童鞋的打赏!(づ ̄3 ̄)づ╭~ 第一百八十章 败 取方形瓷盘,将圆滚滚的橙子放在瓷盘中央,并在瓷盘一侧点缀一簇青翠的芫荽作为装饰,再在上面摆了两朵红萝卜花。方形的盘子,圆形的橙子,颇有种天圆地方的内蕴。 香橙鸭肉更像是一道羹,香喷喷圆溜溜顶部一圈花纹散发着属于果实香甜的橙壳内,是绵稠细腻蕴含着果肉甘甜的鸭肉汤。鸭肉软烂酥嫩,鸭汤浓醇味鲜,荸荠弹性十足,融汇在一起,丝滑醇厚,绵甜入心。包含着香橙甜美清冽滋味的鸭汤与鸭肉在舌尖上悄无声息地融化,口感绵柔,抚平了上一道菜时蒜蓉与红椒带给人的激烈振奋。鸭肉的香味和橙子的甜味融合到一起所产生的滑腻顺着温热的汤汁扩散蔓延,迅速流淌遍全身,沉默柔和却又迅快地渗透进血液里。悦人的鲜美甘甜仿佛将人的本身亦融化其中,一盅香橙鸭肉下肚,似整个人都甜美了起来,只觉得今日的天比往日蔚蓝许多,连阳光也不那么刺眼,风亦变得清冽起来了。 “这滋味,妙啊!”葛员外放下汤匙,点着头,意犹未尽地称赞,显然这道菜深得他的心。 “甜的恰到好处,连心也跟着舒畅起来了,即使不喜欢甜食的人也不由得想多吃上几口。”孙举人笑容满面地说。 “本来这次在食材中添加果子是为了给参赛的人增加点难度,也是佳阳郡主这一次的心血来潮,没想到那丫头竟然把香橙和鸭肉联系到一起。香橙让鸭肉更鲜嫩。鸭肉融合了香橙的甜味却不觉得腻。先是辛辣,之后又是清甜,不错。”夏长趁人不注意。偷偷地把粘在胡须上的鸭羹重新塞进嘴里,而后捋着胡子,一脸高深莫测的宗师模样,慢慢地评价说。 “鸭肉很嫩,那姑娘的火候把握得很准,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手艺,也难怪能上这儿来参赛。”江妈妈笑说。 基本上。八个评审对苏妙的香橙鸭子还算满意。 苏妙站在台上遥遥地看着评委们的表情,心里却在想下一道菜的事。回味却与她完全相反,一会儿扫了一眼正在讨论的评委们。一会儿又去看心不在焉的苏妙,虽然动作不大,眉宇间却含着一丝犹疑,这对他来说是相当罕见的。 万国安的香芋鸽肉煲是用带盖的青花瓷汤盅盛放的。漂亮典雅的青花瓷托盘衬着圆柱形的青瓷汤盅。看上去底蕴深厚,秀致优雅。 掀开汤盅的瓷盖,一股微甜的肉香迎面扑来,带着腾腾的热气。 在苏妙看来,把鸽子香芋一起煮是很奇怪的,甚至根本就不搭配,然而结果却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好!”吴知州忍不住大声赞叹了句,一边吃一边也不知道是向谁竖起了大拇指。“好吃!本官已经好些年没吃到这么质朴又实在的香味了!” “天啊,香芋和鸽肉竟然也能这样相配!我在厨房做了这么多年菜。还从来没想到这香芋和鸽肉也能放一起炖煮!这个味儿,真不错!”江妈妈惊艳又惊奇地大声称赞道,脸上是溢于言表的兴奋和激动,如果现在不是在比赛,她一定会跳起来冲过去向万国安要完整的烹饪步骤。 “关键在于这金丝丁香枣和枸杞子。”夏长的表情亦略带一丝欣喜,舀起一勺金丝丁香枣,上面还漂浮着几粒鲜艳的枸杞子,“正是这两样东西才让本来不搭配的香芋和鸽肉融合到了一起,香芋先炸后煮,鸽肉先用香料蒸过,之后放进炖盅里,再浇上汤汁,这样才能保持肉质鲜嫩,香芋酥脆。” “这香芋鸽肉煲真不比香橙鸭子差!”江妈妈惊叹道。 “论入味,香橙鸭子倒是有些单一了。”何员外说。 “我看这鸽子最后时火候还是有些欠缺,太猛了,吃着有点硬。”孙举人提出异议。 “香橙鸭子的火候其实也不算足,只不过被甜味弥补了些,可严格来说,也欠缺了不是一点半点。”李掌柜严肃地道。 “香橙鸭子和香芋鸽肉煲说实话算是各有千秋,我这都不知道该怎么给分了。”陈夫人笑着说。 两道菜各有各的特色,各有各的优劣,不相上下,平分秋色,究竟该怎么打分,一时间所有评委都犯了难,大家沉默了起来。 评委们一沉默,现场的气氛似乎一下子严肃起来,围观的人大气不敢喘,全都屏住呼吸一瞬不瞬地望着评委席。 自从上一场苏妙赢了之后,赌桌上押苏妙赢的人开始逐渐增加,因此这第二场比赛的胜负是关键中的关键,赢了会鼓舞士气,输了自然会影响后续的下注。本场比赛的输赢还跟赌局的赔率挂钩,因而全场人都在关注着评委席的反应,希望能看出点什么,好再多押点筹码。 随着评委们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现场的气氛也越发紧张,连站在赛台上的赵河和陈盛都不禁忐忑起来,咽了咽口水,握着的手心里也跟着变得汗津津的。 回味一言不发地望着评委席,只有苏妙还在那里神游太虚。 终于到了该评分的时候,礼仪官开始催促。 众评委也都回过神来,下定了决心。 香橙鸭子,吴知州、孙举人、陈夫人、葛员外分别给了三分,夏长、何员外、江妈妈、李掌柜均给了两分,总分合计二十分。 香芋鸽肉煲,吴知州、何员外、陈夫人、夏长给了三分,葛员外、孙举人、江妈妈均给了两分。 目前统计香芋鸽肉煲十八分,现在最关键的一票落在李掌柜手里,若李掌柜的评价是一分,这一局万国安将再次以一分之差落败;若李掌柜的评价是二分,苏妙和万国安就会打成平手;若李掌柜的评价是三分,万国安将会凭领先一分的成绩实现逆转,赢得这一局。 所有人都看着李掌柜,等待他表态。李掌柜第一次受到这么多人的瞩目,表情讪讪的,本来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在这么多比阳光还要炽烈的注目里他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迟迟没有举牌。 就连苏妙也被这样紧张的气氛感染,下意识紧绷起来,直直地望着李掌柜,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怦怦跳。 李掌柜眼神闪烁,只顾着观察周围人的反应却忘记表态,直到大家看他的眼神尽是不耐烦,礼仪官亦开始催促,他才垂着脑袋,缓缓地举起来一只写了“叁”的牌子…… 现场静寂了几秒之后,恍若油锅里进了生水般突然沸腾起来! 在第一局以高出对手一分获胜之后,第二局,苏妙滑溜溜地以一分之差败给万国安,胜利的宝座还没坐热乎就从屁股底下溜走,如今的赛况是双方均一胜一败! 台下的气氛很激烈,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可第一局险胜第二局直接被翻了个个儿,第一局的获胜是侥幸的言论开始在人群中迅速扩散开来。 “我就说嘛,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怎么可能赢一个吃过的盐比她走过的路还要多的老者,不过是侥幸小丫头就开始骄傲自满了,怎么样,这会儿输了吧!” “也不知道小丫头会不会哭鼻子!”有人兴高采烈地笑说,抻长了脖子往台上瞧。 “那小模样真是水灵,只可惜个头高了点,不过能有那种手艺,回家去给相公做饭煮菜倒是绰绰有余,谁要是娶了她倒是有口福!” “可不是,小姑娘家就应该回去嫁个男人生个娃娃,非要跑到这上来丢人现眼,害老子损失了二两银子!” 赛台离得远这些浑话听不太清,贵宾座离那些嚼老婆舌的人却近,林嫣听得火冒三丈,扭头狠狠地剜了一眼那群满嘴孟浪话的男人,愤愤地道: “这些人真讨厌,满嘴里就没有好话!” “我去揍他们!”苏婵捏了捏拳头,传到耳朵里来的混账话让她忍无可忍,霍地蹦起来就要去揍人! 林嫣慌忙拉住她:“婵婵,你可别添乱,你二姐还没比完呢。” “苏三姑娘,你要是去闹,接下来令姊的比赛必然比不成了,你可想好了再出去。”佟染慢悠悠地摇着折扇,轻飘飘地说。 苏婵绷着一张脸瞪着他,在心里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咬咬牙,恨恨地坐下了。 苏妙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输,自己拿手的香橙鸭子竟然输给了万国安奇葩的香芋鸽肉煲,这是多么离奇的一件事,有那么一瞬她甚至觉得这一定是玩笑。 然而她的确输了。 她呆了一呆,大脑变成一片空白,仿佛糊了一团浆糊。 回味看了她一眼,突然伸出手在她的后脑勺轻轻地抚摸了两下。 苏妙回过神来,望向他。已经从早晨变成了上午,热烈的朝阳亦从东方开始向西方缓慢移动,明媚的光线自侧面以光束的形式投射在他的脸上,从她这个角度只觉得背着光的他似乎被阳光模糊了五官模糊了脸庞,她唯能看见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沁凉如玉,明朗似星。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她似从他墨黑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小小的倒影。 “还有下一局,早着呢。”他轻声对她说。 苏妙微怔,他这是……在安慰她? 心中一柔,她情不自禁地扬起唇角,嫣然一笑。(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一章 当扣肉对上排骨盏 万国安看了苏妙一眼,瞧不起地哼了一声,略带一丝得意。 苏妙虽然没有想到自己的香橙鸭子会输给万国安看起来十分不起眼的香芋鸽肉煲,不过技不如人她也没什么可说的,她还不至于因为输一次就消沉,依旧表情淡定,仿佛没有半点动摇。 回味看了她一眼。 吉庆锣再一次敲响开启了第三局! 第三局苏妙别无他法,必须要使用圣女果作为主材料。算上这一局还要做三道菜,她拿到手的主材料数量不多,主办方很显然想让参赛者用果实类的食材当做菜肴的主料,越往后越是压轴,所以这一轮她必须要把圣女果解决掉。 对面万国安的大徒弟马康正在处理带皮的猪肉,徐泰洗净了梅菜用菜刀切碎,苏妙看他们使用的食材大概猜出了他们是想做梅菜扣肉。 梅菜对圣女果,也不知道谁能赢,不过不管谁能赢,不管她被迫拿到圣女果是幸运还是倒霉,她只能尽自己的全力去做到最好,剩下的就看评委们的味觉是不是站在她这一边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正在焯排骨的回味听见动静,扭过头看了她一眼,抬起湿漉漉的手,托起她线条秀美的下颏,直视着她黑漆漆的杏眸,声线平板地问: “要我亲你一口吗?” 正在调面糊的赵河手一抖,筷子啪地落地,溅了一地面糊,老脸飞红,在心里一个劲儿地骂“世风日下,这些小年轻越来越不要脸了!” 苏妙直勾勾地望着表情一本正经的回味。呆了一呆,紧接着耳根子刷地红了,如花似玉的小脸荡漾起来,羞答答地将眼神一闪,啪地拍开回味的手,咬着嘴唇,要笑不笑地嗔道: “讨厌啦!” 回味却顺势反手握住她的指尖。眸光落在她白皙滑腻的手背上。突然俯下唇,在她曲起来的指节背部浅浅地印下一吻。 苏妙望着他红润的唇落在自己的手部肌肤上,细腻的触感软软的痒痒的。心蓦地一动,耳根子上那一抹嫣红已经蔓延到了双颊,心尖处仿佛有一片羽毛在搔她的痒,她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角。粲然一笑。 回味望着她笑起来时恍若一朵鲜丽欲滴的花骨朵突然绽放,艳光四射。耀眼动人,唇角微勾,莞尔一笑。 对面万国安那一组人看着他们竟然在气氛这么紧张的赛台上公然调/情,一个个都震惊了。瞠目结舌,眼睛瞪得老大。万国安的老脸又一次绿起来,气愤至极地骂道: “伤风败俗!不知廉耻!你爹怎么教你的!” 他的声音很大。苏妙这一头已经听见了,回味眸光微寒。比赛输赢自有公论先不说,这老头总是针对他的女人他已经忍耐很久了,打狗还要看主人,这老头子竟然得寸进尺,看人好欺负吗! 哪知苏妙听了却一点不生气,看了万国安一眼,突然双手捏住脸皮吐出舌头冲他做了一个鬼脸,脆声挑衅道: “臭老头,要你管!你羡慕啊,羡慕也没用,你已经老的没人会喜欢你了!” “你……你这臭丫头,真是岂有此理!”万国安被气得差点吐血,他一把年纪自尊心又强,被苏妙激怒,差点就要爬过灶台冲过来揍那个死丫头一顿,马康和徐泰慌忙扑过来拦腰抱住! “师父师父,冷静!冷静!” “师父,你一定要冷静,千万别冲动啊!”三个徒弟一叠声地劝道。 先前亦觉有点得不好意思的礼仪官也忙过去劝说。 贵宾座上,林嫣看了一眼先前因为台上的那一吻手中折扇刷地收起捏着扇柄的手逐渐发白后来却因为那个鬼脸忍不住笑起来的佟染,恍然大悟地眨了眨眼睛,却听憋了半天的苏婵忽然愤愤地说了句: “登徒子,竟然占我二姐的便宜!” 林嫣都能听见她把牙齿咬得喀拉拉直响的声音。 评委席上,江妈妈愣了老半天,笑得花枝乱颤: “他们俩是那种关系?”她在花楼工作,对待男女之事态度很开放。 “他们是未婚夫妻。”夏长摸着胡子说,老脸也有点红,他怎么也没想到素来举止端正的小少爷竟然也会有这么孟浪的时候,简直比大晴天下红雨还要让他吃惊。 吴知州憋了半天,从鼻子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赛台上,礼仪官好不容易才把万国安劝好,那一头苏妙已经开始和陈盛一起收拾灯笼似的圣女果,用小刀切开一个盖子,将圣女果内的瓤剜出来。圣女果本身比较小,数量又多,这又是细致活儿,难免会觉得枯燥乏味,陈盛和苏妙却拥有极强的耐心,连续剜了八十个,脸不红气不喘,制作好的圣女果开口的位置几近相同,瓤剜出来后剩余的薄厚度也几乎相同。 回味已经腌好了焯过的排骨,剁碎之后混入蛋清和香葱末拌匀,调入香料搅打成肉馅。赵河也做好了面糊,将面糊放在太阳光直射处,等待面糊发酵。 接着回味和赵河过来帮忙,将搅拌好的肉馅填入剜成空心的圣女果内,盖上切出来的小盖子。 两刻钟后,面糊发酵微酸,倒入少许胡椒粉,大部分圣女果也都填馅完毕,苏妙把填好肉馅的圣女果在面糊里滚一圈,放进漏勺里,隔着漏勺放入已经烧热的油锅中小火慢炸,一直炸到圣女果表皮金黄酥脆后,捞出来控干油。 回味已经用水、酱油、白糖、圣女果肉熬出了鲜艳透亮的酸甜汁。 陈盛从身后的餐具柜子里抱出一摞方形兰花瓷盘,八个评委,八个盘子,每一个盘子里十个圆溜溜黄澄澄的圣女果排骨盏围成一簇,旁边是一团切得细细的白菜丝作为配菜,在上面点缀了两撮芫荽,浅绿色与翠绿色交织,两片橙红色的胡萝卜玫瑰花落入其中,别致漂亮。 万国安的梅菜扣肉这一次又是用的一个盘子,并没有分装,因为到最后他们的时间不够了。 因为上一轮万国安胜了,所以这一次评分时万国安的梅菜扣肉先在前。 梅菜扣肉只是看着就能勾起人的食欲,颜色酱红油亮,汤汁粘稠鲜美,扣肉滑溜醇香,梅菜清甜爽口。 梅菜吸油,五花肉又染上了梅菜的清香,肉质软烂,芳香馥郁。上好的五花肉被鲜亮的酱色浸透,泛着晶莹的油光,虽肥却不腻,当咬上一口时,恰到好处的油脂从软烂的肉片内诱人地流淌出来,口感爽滑,细腻香浓,仿佛连舌头都融化了一般,齿颊留香,回味无穷。 “不错!不错!”吴知州吃得频频点头,满嘴流油,因为不是分盘装的,他多吃了好几块,反正他是父母官,多吃几块也没人说什么。 “这是郑屠户家的花皮猪吧,这肉好吃,他家的花皮猪做扣肉最香!”要是再来俩馒头就好了,何员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说。 “味儿不错,就是油有点大,肥油还没吸干净瘦的地方又太柴,这肉片没切均匀。”江妈妈只吃了一口就端起茶碗漱了漱,用香帕子擦了擦嘴,没有再继续吃。 “没有酱油只能拿盐和酱调,香还是差了一点。”陈夫人也只是吃了一口就搁下了,笑着说。 “梅菜的清香味和五花肉的醇香味都出来了,松仁加的妙,就是蒸的时间有点短了不够软烂。”夏长捋着胡子点评道。 陈夫人附和地点点头,葛员外和李掌柜却埋头苦吃,连话都没工夫说了。 “这一道是圣女果排骨盏。”另一边的伙计上前来,将描绘着美丽兰花的方形瓷盘一一放在评委面前,响亮地报了菜名。 “这个是……圣女果?”陈夫人望着盘子里亮晶晶黄澄澄看起来就酥脆可口的小果子,惊讶地笑说,拿起筷子夹了一颗放进嘴里咬了一口,竟发出一声细微的脆响。 坐在她身旁的江妈妈恰好听到了这一声脆响,心蓦地一动,夹起一颗放进嘴里。混合着酸甜诱人的酱汁,表皮酥脆,更难得的是酥脆的面皮虽然完全包裹在圣女果的外皮上,却并没有腻成一团分不清你我,面皮依旧是面皮,果子依旧是果子,两种口感两种滋味随着咀嚼融洽又不失独立地混合在一起,令味蕾欢悦地膨胀开的酸甜味混合着让心情明朗的清香充斥在口腔内,竟会让人忍不住微笑起来。 紧接着,热腾腾香喷喷的馅料随着温滑细腻的肉汁从被咬开的缺口处流淌出来,排骨肉的浓醇,排骨膜的香滑,小香葱的清新汇聚到一起,形成了独特却和谐的风味。由外而内,从脆到滑,一层层各异却诱人的口感,一*悦人而美妙的滋味,尽情地倾泻于味蕾之上,让人欲罢不能。 “到底是年轻人,立意新奇,这做法真是巧妙!”夏长盯着咬了半个的圣女果,忍不住感叹道。 “平常圣女果也就是拌一拌炒一炒,最新奇的不过是包馅吃,竟然还有这种做法!”陈夫人亦很惊奇。 “酸甜清新又不失肉的醇香,最特别的是居然用了排骨馅,小姑娘的心思果然巧妙!”吴知州亦点头笑叹道。 “只可惜太新奇了,反而不如经验老道的梅菜扣肉。”李掌柜说。 众评委沉默了下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二章 第四局 到了该打分的时刻,众评委开始举牌。 梅菜扣肉,吴知州、何员外、孙举人、李掌柜、葛员外均举了三分,像这种酱香浓郁、肥而不腻、油滋滋尽是肉香的菜肴本就容易被男性喜欢,大块吃肉的豪放更合他们的心意。夏长因为口感不足给了二分,陈夫人也因为口味问题给了二分,江妈妈却从心底里不太喜欢这道油脂没有耗干净瘦肉又太柴的的重口味菜肴,只给了一分,总分合计之后,万国安的梅菜扣肉评分二十分。 圣女果排骨盏,果子的清甜,排骨的鲜美,既有浓醇的肉香又不失蔬果特有的清新爽口,再加上酥脆的外皮和酸甜的酱汁,这是一道容易受到女子喜爱的菜肴,因此江妈妈和陈夫人依次举牌打了三分,吴知州、何员外、夏长、葛员外均打了二分,孙举人亦给了三分。 又一次轮到李掌柜,当万众瞩目随之而来时,李掌柜突然有一种今天运气不好坐错了位子的感觉,他坐在末尾,每次都是最后一个举牌,目前苏妙已经获得了十七分,如果他肯举“叁”那个牌子的话,苏妙和万国安就会打成平手。 现场的气氛又一次紧张起来,上百人的大广场上竟然变得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少顷,李掌柜摆弄了一下手里的三个牌子,紧接着缓缓地举起一只! 紧张而期待的人们直勾勾地盯着他举起来的牌子,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只见那只大红色的评分木牌上赫然用黑色书写着一个字——壹! 全场哗然! 苏妙以两分之差再次败给了万国安! “靠!他举一个‘叁’会死啊。就算举个‘贰’也比这个‘壹’好看吧!”贵宾座上,苏婵直接跳起来暴走。 林嫣一把拉住她,拽她坐下。以免她被同样沸腾起来破口大骂输了钱的观赛者们嫌弃碍眼再起什么冲突。 赛台上,苏妙虽然有点吃惊李掌柜居然给她打了一分,不过在最初选择做圣女果排骨盏这道菜时,她就已经想到这道菜果味太浓又不如上一道香橙鸭肉中香橙的香甜,女人们喜欢是因为女人们通常口味清淡,男人们是否喜欢就很难说了,尤其对手出的菜还是酱香肉香全齐的梅菜扣肉。 然饶是心里有准备分数可能会跟她期望的有些偏差。连续输了两场,她还是觉得有点郁闷,抬头望天。眨巴了两下眼睛。 回味看了她一眼,又一次伸出手,顺毛似的在她的后脑勺轻摸了两下。 苏妙回过头望着他,这一次没有笑。一张鸭蛋似的小脸清清冷冷的绷着。看起来很严肃。 苏妙倒不是输了就要开始沮丧,她也不是没输过,甚至上辈子输过太多次已经习以为常了,她只是觉得这时候如果笑出来会显得太没心没肺。 回味却不这么想,在他看来苏妙这个姑娘再少年老成毕竟只有十九岁,又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大赛,肯定也是第一次输。站在高高的赛台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连输两场,台下的议论声也越来越难听。她心里一定很不好受,更何况她向来是自信满满的。这一下却被狠狠地粉碎了自信,这种感觉他是明白的。 他忽然有点后悔硬是把她领到这个赛台上像耍猴戏似的当众表演,被一群无聊人士评头论足,她之前根本就没想参加,后来之所以同意参加也是因为邀请帖送来不来白不来,那时的她根本没有意识到比赛的残酷性,而他却只因为想要让世人知晓她的手艺,他想让业界都知道岳梁国还有这样一颗闪亮的明星存在,对他来说她是耀眼的所以他想让她来到此一展光辉,可是只因为这样就拼命地怂恿她上台来,他是不是太过于注意自己的想法,而忽略了她的感受? 想到这里,后悔感突然越加强烈,然而此时任性地甩手不干更难看,这一场比赛无论如何都要比完,他摩挲着她的后脑勺,有些担心地轻声问: “你还好吧?” “什么?”苏妙满眼迷惑,显然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此问何来。 “你……是不是不想比下去了?”她的迷惑被他解读为眼神空洞一片空白,这让他觉得更后悔。 “为什么?”苏妙越发迷惑。 “因为……”他没想到她会反问,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目不交睫地望着她。 苏妙愣了半天,猛然从他纠结的眼神里看明白了他的意思,蹙着眉尖哭笑不得地说: “我还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就退缩,你把我当什么了!”说罢,头一扭,重新站到灶台前。 这一下轮到回味愣住了,望着她潇洒的侧影,呆了一呆,紧接着尴尬地摸了摸鼻尖:虽然两个人交往了许久,他果然还是不能完整地认识到她的强悍之处,她比他想象的能勇往直前更多! 吉庆锣的响声打开了第四局! 马康快手快脚地抓起大鱼头洗净抹盐腌制起来,豆腐切成小方块,准备红烧鱼头豆腐。 这一头苏妙依旧绷着一张小脸,赵河递过来一条已经处理干净的牛里脊,光泽度还算不错,红色均匀稍暗,脂肪为淡黄色,比较鲜嫩。 之前的几道菜凡是用到刀工时一般都是由陈盛来动手,即使苏妙动刀也是因为陈盛一个人做不了需要有人帮忙,然而这一次苏妙没有再用陈盛,她接过牛里脊放在案板上,拿了一把锋利的柳叶菜刀,手起刀落,眼睛都没眨一下,耳畔只闻刀刃落在菜板上的脆响声,随着一刀连着一刀接连不断地切下去,一片片厚度均匀薄如纸片的牛肉轻盈地落在菜板之上。没有连刀,亦不需要第二次改刀,每一片牛肉片的长短厚薄几乎相同。她切得极快,她切得极准,眼神专注没有一丝犹疑,手起刀落没有半点动摇。 作为苏记厨长的苏妙平常在酒楼时只掌勺,很少切菜,所以后厨之内虽然流传着苏厨长的刀工出神入化,却很少有人能真正见识到,今日能在这里大饱眼福,赵河和陈盛相当震惊,一动不动地立在案板前,呆若木鸡,满眼震撼。 就连对面的万国安那一组人在听到有些异样的动静时亦忍不住抬头望过来,切肉不是切菜,肉类软而滑,像这样完全不曾犹豫便手起刀落,且能做到刀刀精准,这需要相当扎实的基本功。 评委席上的夏长已经站了起来,直直地盯着正在切菜的苏妙,好一会儿,捋着胡须,点了点头: “能有这样深厚的刀功,小姑娘想必幼时下了许多工夫,难得啊!” 回味沉默地立在一旁望着苏妙,他知道她刀功精湛,只是没想到她会亲自动手,看来她这会儿才算是真正认真起来了。 “陈盛,炉膛里的火快熄了,看一眼!”正在专注切肉片苏妙突然说,眼皮子没抬一下,却沉声吩咐。 陈盛愣了愣,慌忙绕过来蹲下去看炉膛,果然快要熄灭了,他赶忙拿柴禾往里填,一边吹火一边惊诧地望向苏妙,心想她怎么知道火就快熄了。 回味却知道她是闻出来的,她的五感对于火、炉灶、锅具和所有能吃的东西都非常的敏感。 牛肉片切好之后,苏妙将所有厚薄均匀的牛肉片全部铺平在案板上,紧接着在搓热的手心里一层层地抹上酱油、糖稀和胡椒粉,将掌心放在牛肉片上,按照肉片的纹理方向顺时针轻轻地按摩肉片,使牛肉纵情地舒展开来,呈现最佳的肉质状态,与此同时,手心里混合了胡椒粉、糖稀的酱油亦均匀地渗透进牛肉片里。 将圆葱、胡萝卜、芦笋、香菇切成细细的丝,每一根菜丝都取笔直细长的,虽然颜色各异,却长短相同,粗细相同。 以热油锅将蔬菜丝断生,取腌好的牛肉片,把圆葱丝、胡萝卜丝、芦笋丝、香菇丝及金针菇按次序摆放在牛肉片上,用牛肉片慢慢地包裹住各种蔬菜丝,形成一个圆柱体,这时候用手轻轻地从上往下按压,使牛肉充分地包裹住蔬菜。 用湿淀粉封住牛肉卷的封口,锅热油,下鲜蔬牛肉卷煎熟,煎制的过程中因为不能来回翻动以免破坏造型,需要等一面煎好定型了之后才能转到其他面继续煎制,这一步对于火候的掌控能力要求非严格。 待鲜蔬牛肉卷煎成金黄色时,取出控干油,用黄芥末酱、糖浆、橙肉、芝麻碎调成甜辣爽口通窍开胃的酸甜芥末酱。 以小锅铲顺时针如绘画般轻盈地搅动着逐渐变粘稠的酱汁,苏妙吩咐: “方形中号碟,给碟子预热!” 赵河和陈盛面面相觑,他们两个都不知道什么叫给碟子预热,因为从来没这么做过。 回味愣了一下却从字面上理解了她的意思,取八只中号的方形碟,放在炉火上均匀地加热。 每三只被利落地切成适口大小的鲜蔬牛肉卷被放置在方碟里,碟子的一侧是各种翠绿的蔬菜堆砌出来的装饰花朵,舀两勺淡黄色的酸甜芥末酱仿佛画画一样淋在牛肉卷和瓷盘的空白地上。 上菜时间到—— 第四局,朴实醇厚的红烧鱼头炖豆腐“对战”绮丽爽滑的香煎鲜蔬牛肉卷!(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三章 连败还是逆转? “婵婵,为什么要先把盘子放在火上烤一下啊?”坐在贵宾座上的林嫣吃着用来打牙祭的果脯,伸长脖子往台上瞧,好奇地问。 苏婵一边嗑瓜子一边摇头,台上做的美味佳肴她们吃不着,只有找点东西来嚼一嚼,谁知道越嚼越饿。 “以炉火烘烤瓷盘,使瓷盘维持均匀的热度,这样可以保持肉片的鲜嫩,不会因为一热一冷造成肉质骤缩影响口感,能锁住肉片里的油脂,也更容易让牛肉的香味散发出来。”一旁的佟染漫不经心地摇着折扇,狭长的柳叶眼微眯,直直地望着赛台之上的苏妙,语气轻缓地回答。 林嫣没想到他会回答,愣了愣,紧接着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这一道是红烧鱼头炖豆腐!”评委席上,伙计将一只黑底描金富贵牡丹紫砂锅放在圆桌的正中央,掀开盖子,泛着热烫的香气袅袅升起,弥漫在四周,砂锅刚离了火,鲜汤内部仍旧在咕嘟嘟地翻滚着,冲鼻的鲜美扑面而来,令人食指大动! 砂锅汤菜自己动手吃才更美味,众评委亲自动手,各自舀了一小碗红烧鱼头炖豆腐,连汤带菜鲜灵灵香喷喷地吃上一口,汤汁香浓绵稠,豆腐细腻软嫩,鱼肉肥糯滑溜,酥而不烂,不油不腻。 豆腐鱼头皆是先煎后煮,外脆里嫩,爽滑多汁。朴素又实诚的一道菜,色泽鲜亮,质朴纯粹。汤汁的香浓似勾起了自幼生长在水边的人儿时最简单却最难忘的快乐回忆。独属于淡水鱼那隐藏着泥沙自然腥气的鲜嫩绵甜落在舌尖之上,令人忍不住联想起江南中那一望无际的涛涛江河婉约又不失磅礴大气,一叶扁舟。因为朴素而美丽的渔家女子于烟雨朦胧间嫣然一笑,如黑白相间的水墨画一样,气韵幽深,隽秀迷人。 “这鱼头炖的比我从前吃过的鱼头滋味更柔和,有一种淳厚朴实的感觉在里面。”孙举人笑容满面地说。 “突然想起来小时候光着屁股在江边跑时闻到的船上渔家傍晚时拿豆腐炖鱼汤的香味儿了!”吴知州想起小时候的调皮事有些不好意思,笑得却很怀念。 “鱼头炖豆腐算不上稀罕菜,谁都吃过。可这道菜炖的,味儿真鲜灵啊!”江妈妈又舀起一勺吃了一口,意犹未尽地用帕子擦了擦嘴唇。 “他这酱是用两种酱混合调的。既上了色咸味又不重还保留了鱼头和豆腐本身的鲜味,到底是干了一辈子,老道,经验多。调出来的酱恰到好处。刚刚好!”夏长眯着一双小眼睛,点头称赞。 待红烧鱼头炖豆腐吃了半盅,众评委陆续沉默下来,开始在心里思考着该怎么打分。 “这一道是香煎鲜蔬牛肉卷!”另一侧,替苏妙这一组端菜的伙计捧着大托盘上前,将分装成八个小碟的牛肉卷一一放在评委面前。 与红烧鱼头炖豆腐截然相反的是,这道菜分量小摆盘精,特别是最后淋上的淡黄色的酱汁。不仅仅是淋在牛肉卷上,还淋在了瓷盘的空白地方。看似很随意地将酱汁淋在上面,看起来只是一道道断断续续的纤细线条,然而从整体外观仔细去观察,却发现那些线条并非是随便淋在盘子上的,而是像一幅抽象的线条画一般,将菜肴的整体造型衬托得更加华丽多彩。 柔软富有弹性的牛肉卷看似随意实则郑重地摆在方形瓷盘内,散发着很淡很雍容却同样很温厚的肉香,浅淡却幽深的醇香味悄无声息地钻进鼻子里,竟能令人的心蓦然一动! “咱们秦安省这边的人不太会做牛肉,小姑娘生长在这边,能把牛肉做出来已经很了不得了。”何员外笑眯眯地说,夹起一块放进嘴里,闭上眼睛细细地品尝,却只觉得全身的神经都嘣地一颤,眼睛倏地睁开,并睁得老大! 其他人在他下筷子的时候也都伸出筷子夹了一块牛肉卷,令人惊叹的是,这卷子卷成卷之后从表面上看并没有用什么神秘手法,可不管从什么角度去夹,这卷子就是不会散。明明是薄透如纸的肉片,却带着很强的韧性,即使夹的时候不小心力气用过了头,肉片也不会被戳坏,可见这肉片的薄厚切得恰到好处,既能保证受热均匀又不会影响美观。 众人略带惊奇地细细端详了一阵,紧接着缓缓放入口中,嘴巴合闭之际,上颚与舌尖自然而然地在牛肉卷上轻轻一压,丝滑诱人的肉汁便从牛肉的纹理之间沁出来,迅速在唇齿之间蔓延扩散,铺散在味蕾之上,温热醇美的滋味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舒坦。 选取青脆爽口的蔬菜,均匀地裹上一层薄切牛肉,经过清油的煎制,再透过口齿间的挤压压出牛肉的脂肪,更能充分地感受到新鲜蔬菜所散发出来的那未经雕琢的清澈又原始的滋味。自然新鲜的绿色蔬菜独有的纯澈澄净的香气混合了精雕细琢的牛里脊肉特有的雍容嫩滑的口感,令人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幻觉,水木清华绮丽幽静的花园内,华贵的金丝楠木桌椅摆放在一望无边的草坪上,圆桌上还铺着矜贵的双面绣丝绸桌布,阳光明媚的正午,做工精美摆盘精致华丽诱人的菜肴似让吃着的人不由得变得尊贵起来,姿态优雅,举止端庄,于美轮美奂贵气迫人的花园中斯文而坐,似色彩鲜艳的油彩画一般,落落大方,高雅傲然。 几筷子夹完,再伸出去时才发现盘子已经空了,众人不由得一怔,低头看着空空如也的盘子时眼里划过一抹遗憾,均在心中暗道台上的小丫头“太小气”。 夏长人比较随性,干脆用筷子尖沾了瓷盘空白地上的酱汁放进嘴里。 众评委谁也没说话,导致现场一片静默,直到马上就要开始打分了,吴知州突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咂了咂嘴,说: “以前在梁都里吃过一次梁都大厨做的牛肉,当时觉得那肉味儿真好,没想到咱们秦安省竟然也出了一个会做牛肉的大厨,这滋味,梁都酒楼里的掌厨都及不上!” 他话音才落,礼仪官宣布评分开始。 评委们纷纷摆弄起手中的评分木牌。 以质朴浓鲜为卖点的红烧鱼头炖豆腐,吴知州、何员外、江妈妈均给了三分,夏长、孙举人、李掌柜、陈夫人、葛员外均举了二分牌,毕竟这道菜虽然味道不错,也能引人回想起一些温暖的记忆,然而综合来看,这道菜有点普通了。 万国安第四局总分十九分,连续两场的胜利让万国安重拾了信心,又变回了一方名厨所向披靡的高傲模样,这会子见自己细心做出来的菜肴居然有这么多评二分的,脸色又不好看起来。 “接下来,请诸位评审为香煎鲜蔬牛肉卷打分,从吴大人开始,请!”礼仪官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评委开始为第二道菜打分。 这是最关键的一次评分,若胜利,赛局将会逆转;若平局,苏妙还有一线可能;若连败,她就可以立即下台卷包回家了。 苏妙目不转睛地望着评委席。 几乎毫不犹豫的,八个评委都没有再去思考,从吴知州开始一直到李掌柜极为流畅地挨个举了牌,一个举起来之后下一个立刻就举了起来,中间几乎没有停顿,可见大家在品尝完这一道菜之后心里立刻有了定论,且是完全不需更改的定论。 吴知州、何员外、夏长、孙举人、陈夫人、江妈妈、葛员外均举起了三分的牌子,只有李掌柜一个人举了二分。 说实话,李掌柜他并不喜欢看到有女子来参加这样的大赛,他认为这是荒谬不成体统的,但规则是佳阳郡主定下的,他不太好表现出自己的偏见,所以第一局时他给苏妙打了三分,接下来却屡屡看苏妙的菜不顺眼,也不知道是对菜不顺眼还是对做菜人的性别不顺眼,总之他本人对给苏妙打低分一点不觉得愧疚,因为他觉得她的菜就值这么点分数。可现在,在所有人都为香煎鲜蔬牛肉卷打了三分只有他一个人打二分时,他第一次有点心虚,虽然他把牌子小幅度地转了转最终却还是坚持住只给了二分。 江妈妈仿佛明白他心里想什么似的,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冲着台上的苏妙竖起大拇指。 苏妙看见了,弯起眉眼,粲然一笑。 惹得陈夫人笑说:“这小姑娘,真讨人喜欢!” 十九分对二十三分,万国安在连续获胜两场之后,苏妙终于凭借一道以清新华丽作为特色食材小众味道却大气的菜肴实现了逆转,拿到了第二次胜利。 到此时万国安与苏妙均是两胜两败,初赛接近尾声,胜败亦在压轴大戏上,结果只看最后一场赛,胜败只在最后一道菜。 戏剧性的逆转令赛台下的观赛者又一次沸腾起来,赛台斜对面的茶楼内,赌桌周围人头攒动,比刚开局时更火爆。 苏妙看了回味一眼,回味正望着她,他握住她的指尖,轻浅一笑。 吉庆锣再一次敲响。 第五局开赛!(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四章 最后一道菜 现在并不是吃螃蟹最好的季节,但在这个季节里,苏妙领到的最后一样食材却是一筐还在吐着泡沫的螃蟹。 回味、陈盛、赵河三个人一起,正处理着那筐个头不大根本算不上肥美肉也不多的螃蟹。 苏妙独自立在一旁,挤出红萝卜汁和红萝卜皮一起煮开,和面之后趁热倒入红色的萝卜水揉成光滑的面团,搓成长条,摘成小剂子,用擀面杖擀成直径八厘米的圆皮。 另一头的灶台后面,心情不好的万国安又开始骂徒弟,嫌徐泰没把花胶泡到软就开始切,夺过徐泰手里的花胶,没好气地重新扔进水盆里,又走到正在熬鸡汤的马康面前,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鸡汤尝了尝,依旧是不满意,又严厉地训斥了马康一顿,把马康骂得直缩脖子,却一句话不敢辩解。 苏妙觉得万国安好聒噪。 就在这时,正在挑蟹黄的回味突然走到她身旁,表情严肃地轻声道: “蟹黄的数量不够一只包一个的。” 苏妙心脏一沉,皱了皱眉,狐疑地看着他问: “那不是有一筐呢吗,连四十个都凑不出来?蟹黄这么少?”说着往他身后的料理台瞟了一眼。 ……这筐螃蟹的确小了点。 “这个季节吃公蟹还行,母蟹太少了,再说现在离吃母蟹的季节还早着呢,就算母蟹有蟹黄,蟹黄也不是那么肥美。”回味板着一张脸,语气平板地说。 苏妙的眉头皱得更深。蟹黄不够可是非常影响她的计划的,这一道菜蟹黄可是主料。 贝齿咬住嘴唇,她颦眉思考了良久。讪讪地问: “真的不够?你再好好找找,你把所有螃蟹都打开了吗?” “难道我连螃蟹的公母都分不出来?我看了一遍,几乎全是公蟹,母蟹少的可怜。”回味不满被质疑,不悦地说,并趁机教训道,“我就说不让你挑螃蟹不让你挑螃蟹。你偏一直在犹豫,现在好了,你还没想明白要不要。对方倒是给你留下了,这一回你不想要也得要了。” “你好啰嗦,我又没说我不想要。”苏妙不高兴地道,“不就是没有蟹黄么。没有蟹黄还有蟹肉。把蟹黄蟹肉掺一起拌馅总够了吧,你快去啦!” 回味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转身,把蟹黄和蟹肉挑出来,一边挑一边低声问: “你真觉得煮一碗馄饨就能赢最后一场?” “这可不是一般的馄饨。再说若你吃了一上午的菜,难道最后一道就不想吃点能饱胃的淀粉类食物?”苏妙继续揉搓着面团,哼哼说。 “话虽这么说,我只是觉得有点普通。” “普通不普通只有吃过了才知道。所有的饭菜都是普通的,就算再变幻花样主材料还是那几样。关键是品尝时候的感觉。”苏妙一本正经地道,“再说我向来信‘尽人事听天命’,我只尽力去做我该做的,剩下的事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回味听着她仿佛完全不在乎输赢的平静语气,不由得想起了一些往事,心里翻了几个滚儿,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低着头专注地做着手里的工作,嘴上却轻而缓地问: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这一局你输了,你会怎么样?” 苏妙一愣,狐疑地望向他的侧脸,把回味看得表情有些紧绷,过了一会儿,却见她轻快自在地擀着面皮,毫不在乎地说: “输了就输了呗,有哪个人一辈子总是赢,不过是输了一次,又不能代表什么。再说厨艺这东西本身就是见仁见智,每个人对它的理解都不尽相同,就算是一直输,也不代表我就得从这个行业里滚出去。只要有人喜欢吃我做的菜,这就足够了,我选择这个行业又不是为了当厨王,我是为了能做出好吃的东西才想当厨师的。” 回味的心剧烈地震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听了她的话 ,还是因为长久以来一直迷失在黑暗的甬道里始终觉得迷惑的自己终于看到了前方骤然出现的一丁点光亮,总之他的心颤抖了一下,连带着全身的神经亦震颤了一下,并在空旷的胸腔内发出一串嗡鸣似的回响。 正在挑蟹黄的手顿了顿,他沉默了下来。 他突然想起了自从遇到她之后他总是在思考的那个问题,他是为了什么才选择当厨师的呢? 台下的贵宾座上,林嫣紧张地摩挲着嘴唇,直勾勾地望了一会儿一边做菜一边歪着头窃窃私语的苏妙和回味,心急如焚,忍了半天终于憋不住了,对苏婵道: “这两个人怎么不紧不慢的,没看见对手老头一直在忙吗,他俩倒好,有说有笑好像这儿是苏记的后厨房,我都快替他们急死了!” “咔擦、咔擦……”苏婵悠闲自在地嗑瓜子,一言不发。 林嫣闭了嘴,勉强闷了一会儿之后又忍不住了,看着苏婵的侧脸心焦地问: “婵婵,你说这一轮谁会赢?” “咔擦、咔擦……”苏婵从容淡定地嗑了一会儿瓜子之后,眼盯着赛台,慢悠悠地吐出一句,“我二姐是不会输的。” “……”林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眉角狠狠一抽,她对她二姐还真是有信心啊! 转动着僵硬的脖子下意识向斜对面望去,却见不远处,脸色开始发蓝发绿的周诚正在四处张望,直到一个青年人红光满面笑容灿烂地大步走回来重新坐在他身边的位子上时,他一直青着的脸才微微缓和,没好气地训斥道: “你这混小子,又跑哪去了!” “我去那边的茶楼了。我跟你说周大哥,现在押苏妙赢的人越来越多,再不趁机押一票,大头儿就都被别人拿去了!”刘金眼角眉梢尽是喜色。 周诚的眼里划过一抹凶光,重重地冷笑一声: “你真觉得她会赢?” 刘金见他脸色不好,讪讪地笑说:“押她赢的人越来越多,我就是去玩玩,押的也不多……” 周诚没有再理会他,一双灰蒙蒙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赛台上歪着头跟回味窃窃私语的苏妙,眼里尽是欲除之而后快的阴毒。 赛台上,回味在赵河和陈盛的协助下,已经将蟹黄和蟹肉剁碎拌成爽滑鲜美的馅料,剥下来的蟹壳被苏妙拿去捣碎。 苏妙将捣碎的蟹壳放进大漏勺里,隔着漏勺在水里煮成清汤,一边煮一边用擀面杖去捣漏勺里的蟹壳,让蟹壳中残留着的蟹肉精华和隐藏在蟹壳内部的鲜味能够被毫无保留地压榨出来融入汤汁里。 对面万国安开始煮枸杞青瓜炖花胶,在陶罐里倒入煮好的鸡汤、姜片、焯好的花胶和煮花胶的汤汁,沸腾后转中小火慢炖。万国安盖上陶罐的盖子,满眼得意地向苏妙这边扫了一眼,看出来他们是打算煮馄饨,眼里的轻蔑意味更浓,区区一碗馄饨怎么可能赢得过他这滋补又滋润的枸杞青瓜炖花胶? 苏妙没工夫去理会万国安的轻视,虽然她感觉到了他对她的瞧不起。赵河赶了过来,接替苏妙煮蟹汤,苏妙轻声嘱咐他几句,赵河点点头,不敢离开锅,一直守在锅旁盯着小火煲汤,算准时间用竹勺按照一定的方向轻轻地搅拌。 苏妙回到面案前,回味已经开始包馄饨,苏妙看了他一眼,见他麻利地将小馄饨包成了金鱼形状,秀眉一扬,他的手果然巧! 取被红萝卜染成红色的面皮,在红色的圆皮上放调好的蟹黄蟹肉馅,将面皮按四等份向上提起,向中间捏,两边各四分之一对粘起。前端的四分之一皮用尖头的筷子夹出三个小孔与两边相粘做成鱼嘴和鱼眼睛,然后用尖头筷子夹住中间四分之一的下端,将馅心往身部推,把后端的四分之一皮子按扁做成扇面形,用小剪刀剪成四片做成鱼尾状,最后在鱼的两只眼睛孔里放上刻圆的红萝卜。用小剪刀的尖部在鱼的脊背处夹出背鳍,再用小剪子在鱼眼睛后面和靠近尾巴处的两边夹出腹鳍,在尾巴上用小刀刻出鱼尾的印痕,一只栩栩如生的小巧红金鱼便跃入眼帘,落在面案之上,大眼睛花尾巴细长长鼓溜溜,惟妙惟肖,煞是喜人。 将做好的小金鱼上蒸笼蒸到八成熟,亦吸收了蒸笼内的水蒸气,另一头,赵河已经将煮好的螃蟹汤过滤了许多遍,得到了一锅澄净清澈看不到一点油花却泛着极诱人鲜美的螃蟹汤。 取白底青花瓷阔口柱形小汤盅,洒上碧绿的芫荽,将五只蒸好的小金鱼摆进去,倒入澄清过的螃蟹汤至八分满。小金鱼在被注入汤汁的过程中被鲜灵灵的汤汁这么一烫,散发出极是美妙柔和的香味,小金鱼的面皮充分吃水,亦变得滑溜溜亮晶晶,闪耀喜人。在汤汁倒进汤盅的一刹那,五只小金鱼全部浮了上来,恍若正在游水一般,翠绿的芫荽既是水草。更奇妙的是,小金鱼在浮上来的一瞬间皆是尾巴朝着碗沿,头部相对,仿佛在聚会一样,那画面极是灵动,欢快喜庆。 苏妙将一朵淡雅的小莲花放在它们中间。 第五局,蟹汤金鱼小馄饨vs枸杞青瓜炖花胶!(未完待续。。) ps:非常感谢aijin2006童鞋和江南西贝童鞋的打赏! 第一百八五章 初赛:晋级者是? 因为第四局时苏妙逆转获胜,第五局苏妙的菜品有了优先评分权。 “蟹汤金鱼小馄饨!”捧着大托盘的伙计立在评委席前,响亮地报了菜名,将八只青花瓷汤盅一一放在评委面前。 因为评委席里亦是男多女少,所以江妈妈和陈夫人对苏妙这个同样挤在男人堆里参加大赛的姑娘很是关注期待,再加上这个姑娘率真活泼,赢了没有骄傲输了也不觉得沮丧,身体里仿佛有用不完的活力,连看着她的人也会被她的活泼感染,跟着明朗起来,两个人对苏妙很是喜欢。 二人迫不及待地打开青花瓷盖,泛着热浪的鲜香之气迎面扑来,浓郁却不刺人。乍一闻到这股温和湿热的香气,似连因为过度耗神而变得干涸的心肺亦被这股暖洋洋的水汽所滋润,再看到瓷罐内清澈鲜美的汤汁上,五个栩栩如生的小红金鱼聚在一起于硕大鲜艳的莲花之下漂浮时,均是眼睛一亮。红色的金鱼,绿色的芫荽,粉色的莲花,金鱼戏莲的灵动画面跃然呈现在汤盅之内,精巧鲜艳,吉庆可喜,喜欢美好的人在看到之后都不禁会心一笑,因为制作者的巧手惊叹,因为这一幅明丽活泼的图画心也跟着愉悦起来。 “这手可真巧啊,能包出金鱼不算什么,但这金鱼浮在水面上像活的一样就了不得了,这么看着我都舍不得吃了!”陈夫人笑说,顿了顿。却一愣,“咦?” 不知道是眼睛花了还是真是如此,在因为舍不得吃目不交睫地注视着小金鱼注视了一段时间之后。却突然觉得小金鱼似在热气腾腾的汤汁里动了一下,仿佛在游似的。 陈夫人正觉得狐疑,只听身旁的江妈妈突然啊呀一声,不可置信地笑道: “我怎么觉得刚才这金鱼游了一下!” 陈夫人一愣,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又在同桌的其他人身上扫了一眼,其他人亦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汤盅看。葛员外摸不着头脑地说: “我怎么也觉得它游了?” 众人听了,不由得相互对视一眼,紧接着所有人都低下头。即使因为连坐了五个小时已经有点不耐烦了的人也不由得双臂交叠在桌上,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盯着汤盅里的小金鱼瞧。 因为已经是最后一场了,连续五个小时,大家都很累。终于熬到了最后一局评分的时刻。说话声明显减少,赛台周围变得很安静,因此江妈妈和葛员外的惊呼很清楚地传了出来,引得隔壁桌已经快睡着了的评委们回头望过来,贵宾座上也有人抻长了脖子向这边瞧。 赛台上,赵河一愣,疑惑地问苏妙: “怎么回事,面做的金鱼怎么会游?” 苏妙嫣然一笑:“我会变戏法。” “怎么回事?”陈盛同样很吃惊。见苏妙回答的太高深莫测,把脸转向回味。虚心求教。 “用了两种面,浸泡在热汤里会慢慢膨胀起来,再有就是眼睛的问题了。”回味淡淡地说。连续在赛台上站了五个小时,被太阳晒被灶火熏刚才他的脑袋也变得懒洋洋的,苏妙和面时他没多想,这会儿听见台下叫嚷金鱼会动,他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说“这可不是一般的馄饨”到底是什么意思。 赛台下,众评委还在直勾勾地盯着汤盅,目不转睛地盯了老半天,把台上的万国安看得一阵心焦,怕他们盯着的时间太长自己的菜凉了。 “真是邪门儿了!”这一次出声的是李掌柜,他虽然吃过很多美食,却怎么也想不通,挠着脑袋狐疑地说,“上头那姑娘不光会做菜还会变戏法?” “这是眼睛的问题,一直盯着看盯到眼睛都干了稍微一晃神就会觉得这鱼在动,主要是这鱼做的太像真的了。”孙举人认真分析。 夏长却一言不发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只小金鱼放进嘴里,适口大小,一口一个刚刚好。 众人盯着他,那感觉就像他把一条鱼生吞了似的有点残忍,江妈妈忍不住说: “夏先生你这么快就吃了,至少再看一会儿吧,这么像金鱼,你一口吃一个看着怪吓人的。” 夏长一边闭着眼睛咀嚼一边说:“再不吃就凉了。” 一句话让众评委从觉得残忍中回过神来,心想也对,于是纷纷拿起勺子吃了起来。 陈夫人舍不得去吃金鱼,干脆舀了一勺清汤喝。纯粹的清汤,似没有添加任何调味料,吃的就是螃蟹本身的鲜味,这股浓浓的鲜味不会让人觉得腥,一点令人讨厌的腥味都没有,只是觉得鲜美,除了鲜美就是鲜美。明明没有使用任何调味料,非但不觉得寡淡,反而觉得如果用了调味料才是破坏这完美的味道。 一勺鲜汤喝下去,只觉得一股热烫的线直直地流进胃里,柔煦的温暖感迅速扩散至四肢百骸。他们这些评委已经僵硬地坐在座位上精神集中了整整五个小时,如今被这股鲜灵灵的蟹汤所滋养,身体内的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新的活力,想要再喝一口的迫切感从未有过的强烈,一口接一口,只觉得身体从内到外都变得舒畅起来。 江妈妈看了她一眼,忍不住提醒:“ 大妹子,汤都喝完了你还有肚子吃馄饨吗?” “没事,这汤可真鲜灵,江妈妈你多尝尝!”陈夫人喜气洋洋地说。 江妈妈眼角狠狠一抽,耳边尽是吸溜吸溜声,回头看去,吴知州、葛员外他们几个正在连汤带水埋头苦吃,就连孙举人都不顾自己读书人的形象了,一口接一口,惹得正关注他们这桌的看客们都忍不住议论起来: “看起来挺好吃的!” “连评审都那种吃相了,应该挺好吃吧!” “我也想吃!” 江妈妈听了一阵不好意思,努力注意吃相,舀起一只红色的小金鱼放进嘴里。柔软富有弹性的面皮滑糯弹牙,咬开一个口,细腻绵滑的馅料落在舌尖之上,明明不是吃蟹的季节,入口时却觉得这蟹黄和蟹肉半点不比秋天螃蟹肥美时的滋味差,肉质软嫩,滑如凝脂,鲜而不腥,入口即化。鲜美,只是鲜美,没有半点螃蟹的泥沙土腥味,鲜美的蟹肉与软糯的面皮混合在一起,似在唇齿间融化了一般,滋味甘美,齿颊生香,回味无穷。 江妈妈的眼睛亮了起来! 这边正在慢慢地品,那一头夏长他们已经吃完了,夏长掏出帕子擦了擦嘴又抹了一把头上的汗,重新塞进怀里,自语似的道: “我说呢,原来是拿糯米粉和面和的,难怪!” 其他人没听见这一声自语,就算听见了也没在意,所有吃完了馄饨的人都觉得有点郁闷,吴知州咂巴了两下嘴: “不是我说,苏姑娘也忒小气了,每次都给我们弄这么一丁点,我都想给她一分!” “大人,你是来做评审的,不是来下馆子的。”江妈妈总在花楼里碰见他,两人也算是旧识,于是不客气地说。 “这个本官当然知道。”吴知州严肃地道,瞟了一眼她面前的汤盅,“怎么剩了,你是不是不爱吃……” 话还没说完,江妈妈已经把最后一只金鱼吃了进去。 吴知州讪讪地摸了摸肚子,吃了一上午菜,他这会儿真想多吃点米食或面食填一填胃啊! “这一道是枸杞青瓜炖花胶!”第一道菜尝完,第二道菜上。 以朱泥炖盅作为容器,花胶胶质丰富,有滋阴补肾的功效,枸杞养肝润肺,青瓜味甘解热,是一道不可多得的滋补菜肴。 然而八个评委却仿佛突然断了电似的没什么精神,吴知州心心念念的是弄点汤汤水水的面食来吃,这样既能填胃又润润的不会觉得干,大中午正合适,其他人跟他想的也都差不多。 上一道菜留下的余香即使用茶水漱过仍旧存在,鲜美得让人想再痛痛快快地吃上一碗,那令人难忘的滋味已经深深地印刻进脑子里,因此这会儿再品尝枸杞青瓜炖花胶时,只觉得青瓜清香的古怪,枸杞药味太浓,花胶鲜味太淡,总之就是不对劲,就连向来很支持万国安的李掌柜也是吃了半碗就不由自主地放下了。 评分时间到! 蟹汤金鱼小馄饨,从吴知州开始,几乎没有犹豫地,从头到尾,一个接着一个举的都是三分牌。 轮到李掌柜。 苏妙看着他,这个人好像不太喜欢她。 李掌柜在众人的注目下低头摆弄着手里的评分牌,犹豫了片刻,一咬牙,猛地举起一只三分牌! 现场一片沸腾,八个评审八个最高分,这在厨王赛历史上都是罕见的,尤其获得这个成绩的人还是一个小姑娘! 苏妙心里开了花,弯起眉眼,粲然一笑。 “这小姑娘,笑起来真讨人喜欢!”江妈妈抚着脸颊说,又去看脸色再次绿起来的万国安,这张老脸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枸杞青瓜炖花胶,同样没有犹豫地,从头到尾,所有人举的都是二分牌! 万国安震惊地瞪圆了眼睛,全是褶的脸青白交错,气得浑身发抖。 台下议论声一浪高过一浪,身经百战的前辈大厨输给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是老的太没用还是小的太厉害? “荒谬!荒谬!”万国安怒不可遏,不等礼仪官宣布比赛结束便愤然离台。 二十四分对十六分,第五局苏妙胜! 初赛,苏妙以三比二击败河州名厨万国安,成功晋级第二轮!(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六章 结怨 台下还在因为逆转的赛局议论纷纷,赢钱的自然高兴,因为押万国安结果输了的人正在那里跳脚骂娘。 初赛的上午赛到午时就算结束了,休息一个小时之后,未时整,将进行下午的六组淘汰赛。 初赛一共比三天,比到第三天午时结束后,主办方将会集中晋级者说明第二轮赛的安排。 比赛结束的参赛者可以回去休息,评审们却不能休息,下午还要继续。大赛规定评审们是不能与参赛者有私底下的接触的,因而礼仪官刚一宣布上午赛结束,众评委便起身离席回去了。 苏妙拉着回味的手笑嘻嘻地从台子上下来,连续站了五个小时,她依旧活蹦乱跳的,倒是赵河已经有了些年纪,久站日晒再加上紧张焦虑,扶着陈盛的胳膊下了台,直接先找地方坐着休息,感觉自己就快腰间盘突出了。 尚未散去的围观者还在议论苏妙和万国安的比赛,苏妙听见他们一直在说赌注的事,突然想起来,歪过头问回味: “一两银子,你押了吗?” 回味握着她的指尖,看了她一眼,莞尔一笑:“我押了一百两。” 苏妙微怔,眨巴了两下眼睛,又叹了一口气,一本正经地说: “好吧,我出一两你出九十九两我不计较,不过赢的钱咱俩得平分。” “都给你。”回味笑答。 苏妙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既然你这么大方,我决定了。请你去吃一碗五香排骨面庆祝一下!” 回味哭笑不得,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沉静悦耳的男中音含着笑意幽幽然地响起: “苏姑娘真小气。一碗太少了,怎么着也得两碗吧。” 苏妙望向施施然走过来,折扇轻摇,笑如春风,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随意就过来插话的佟染,眨巴了两下眼睛。凉飕飕地道: “我又没说要请你,你操哪门子的心!” 佟染对她毫不留情狠命打击的说话方式完全不在意,或者说他更喜欢她这么没大没小没上没下男女平等甚至是她略微高高在上地对他说话。虽然这种喜欢多少有点自虐狂倾向,反正他本来也不是个正常人。轻轻地摇着折扇,他笑吟吟问: “下午时苏姑娘会来观赛吗?” 话题转的太快,苏妙一愣。猛然想起他好像是今天下午比赛。想了想,摇着头回答: “我没兴趣,我待会儿还要去吃排骨面,然后去逛绸缎庄和胭脂铺,还要买小麻糕和酒酿饼,晚上还要带我妹妹去德月楼尝尝苏州的菜。”总之就是没空。 佟染见她如数家珍地把她的游览计划全部说出来了,勉强忍住想要抽嘴角的冲动,笑意盎然地道: “原来苏姑娘想去德月楼啊。那今晚就由我做东,请苏姑娘和苏三姑娘在德月楼的麒麟包厢尝一尝地道的苏州菜。如何?”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紧接着倒退半步,戒备地看着他: “你竟然只想请姑娘,你果然是个不安好心的坏蛋,不许你打我妹妹的主意!”说着,一把拉过还在嗑瓜子的苏婵,将她护在身后。 旁听的人哑然无语,佟染笑意盎然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看了一眼细长又平板脸比棺材还阴冷的苏婵,只想问苏妙一句: “我打你妹妹主意,你眼瞎吗?” 苏婵目露轻蔑,一边漫不经心地嗑着瓜子,一边从上至下扫了佟染一眼,轻视地摇摇头,视若无睹地说: “这种麻杆似的男人,打不过我的。” “……”佟染有些笑不下去了,姓苏的姑娘的确与众不同,姓苏的姑娘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时常会让人产生一种想吐血的冲动。 “阿妙,恭喜恭喜,恭喜你顺利晋级!”长生终于跟他那个尽管输了却仍旧谦虚有礼的对手就厨艺问题讨论总结完毕,大步走过来,拱了拱手,诚意到了极点反而让人觉得像在唱大戏似的。 “同喜同喜。”苏妙皮笑肉不笑地说。 “既然我们都顺利晋级了,不如一起好好庆祝一下,去德月楼吧,阿染跟掌柜的说一声我们就可以免费吃一顿!”长生手一拍,兴高采烈地说。 “我不去。”苏妙干脆地拒绝。 “阿妙啊,你拒绝人时太直接了,这样很伤人心的。”长生以兄长的语气语重心长地说。 苏妙看着他,眨巴了两下眼睛:“不想去就是不想去,再婉转迂回还是不想去。再说我很喜欢看你在被拒绝之后装失望的表情,感觉好好笑。” “……”一股小风儿打着旋儿从众人之间刮过,认识的不认识的,熟悉的不熟悉的,皆对长生报以同情的目光。 回味忍不住笑出来,虽然没笑出声。 长生额角的青筋在跳,肉眼可见地在跳,皮笑肉不笑地说: “阿妙,我是真的很失望。” 苏妙眨了眨眼睛,紧接着小嘴一咧,嘻嘻一笑,笑得那叫一个天真烂漫。 长生有点无语。 “走吧。”回味低下头对苏妙说,苏妙笑眯眯地点头。 “回公子。”一行人刚走了一段路,悦耳的嗓音传来,如章台杨柳的女子含着柔媚的笑,亭亭立在回味面前。 相思绿今天穿了一件红色绣金色月季暗纹直领斜襟纱衫,下着浅紫色提花梅兰竹挑线裙子,乌油似的长发挽着袅娜风流的垂云髻,上面插了许多灿烂耀眼的金簪。一双皓腕佩戴了一双赤金镶羊脂玉葫芦手镯,脖子上戴了一个好大好刺眼的纯金璎珞圈,耳朵上的坠子亦是金镶玉的。她今天这身打扮要多富贵有多富贵,要多闪耀有多闪耀,从头到脚全身上下仿佛只想告诉人们一句话——我是土豪,快来抢我! 苏妙下意识吞了吞口水,对面那只大项圈反射的太阳光要多刺眼有多刺眼,看着相思绿的打扮再低头瞧瞧自己这一身素淡的小棉布衣裙,她果然是个穷人啊,遥想家中被她收藏在箱底的那套金首饰,那一套最贵的还是金包银的…… 她在这里哀叹自己的贫穷,那一头相思绿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笑容羞怯,举止却落落大方: “恭喜回公子晋级。” 回味一愣,淡淡地说:“我只是助手。” 相思绿的笑容微僵,没想到他看到自己这一身富贵装扮还是这么冷淡,在回味的棉麻布袍子上轻视地扫了一眼,这样美好的公子怎么能打扮得这样穷酸,如果是她一定不会让美玉蒙尘,只要这枚美玉肯属于自己。 “是,这个奴家知道,公子的比赛奴家的父亲也看到了,奴家的父亲是川奉城飞天楼的掌柜,家父对公子的手艺十分欣赏,想请公子叙谈,不知公子何时有空?” ……这是当着她这个老板的面挖角她员工的节奏吗? 被傲慢地无视,就算是苏妙也会觉得恼火,尤其这个女人比她有钱,看她家小味味的眼神完全是一副“想包/养”的眼神,赤果果,居心险恶! “不走吗?”苏妙突然开口问。 回味低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携了她的手,一言不发地绕开相思绿,径直离开。 相思绿尖尖的小脸瞬间刷白,手中的帕子捏紧,猛然转身,对着回味的背影皮笑肉不笑地追问: “回公子,你还没有回答奴家呢?” “我没兴趣。”回味脚步未停,头也不回地道,待尾音传到相思绿的耳中,人早已远去了。 相思绿一张小脸绿油油的,咬紧了后槽牙,从小到大她都没这样低声下气过,从小到大她都没受过这样的屈辱,棱角尖锐的眸子燃起熊熊怒火,她恨恨地瞪着已经远去的人,重重地怒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识抬举!” 长生和佟染远远地看着相思绿粉红色的小脸瞬间俏绿,前一刻还温婉秀美这会儿却变得咬牙切齿的,长生双手撑在脑后,悠然地打了个口哨,笑嘻嘻说: “相大小姐看中了小少爷,是福?是祸?” 佟染不屑地冷笑一声:“女人就这点能耐,看见英俊多金的男人就腿软走不动道,把什么都忘到了脑后,一心只想着儿女情长那点事。” 长生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他一番:“你也算英俊多金的男人,阿妙怎么就走了?” 佟染面色一冷,讽刺一笑:“谁能比得上她身边那位,论血统,有几个能及得上他的。” 长生眉一挑,点了点头:“不过我看阿妙那个懵懂无知的样子,她对小少爷的来历并不是太了解。” 佟染直直地看着他。 “干吗?”长生笑嘻嘻问。 “你为什么要叫她‘阿妙’?” “自然是因为这样叫比较亲近,怎么,你羡慕?”他笑得牙齿都在反光。 “擅自称呼姑娘的闺名,成何体统!” “就因为你总端着人家才不理你,不是每个女人都喜欢装腔作势的男人,至少阿妙不是。” “你到底想说什么?”佟染狐疑地睨着他。 “以阿妙的出身和阿妙的性子,她和小少爷越往后越难在一起。” “这关我什么事?也不关你的事!”佟染在他话音才落时很突兀地说了句,折扇刷地展开,“佟飞,走!”他阔步离开了。 长生看着他步履飞快,摇头叹了句:“死要面子!”(未完待续。。) ps:非常感谢晚照清空童鞋的打赏!(づ ̄3 ̄)づ╭~ 第一百八七章 找上门来的黑衣鬼畜 初赛的其他比赛苏妙都没有去观看,她和苏婵、林嫣把苏州逛了个遍,又一次去探望了陆慧,送了陆慧许多小孩子能用上的物件儿,苏妙还把自己了解的育儿知识讲给陆慧听,陆慧听得一脸崇拜,拿小本子把苏妙告诉她的知识全都记录了下来。 冯夫人很好,对苏妙三人上门探望陆慧很是欢迎,苏妙不过是备了一点登门礼,冯夫人回头就送给她们三个一人一把苏州特产的檀香扇。 中午时姐三个从冯家出来,路过青花街时又开始挨个铺子闲逛,一直逛到黄昏时分才抱着大包小裹返回。 林嫣一口一个棋子饼,满眼陶醉地笑说: “好吃!难怪人家说苏州点心是点心里的老祖宗,与苏州点心相比梁都的点心根本不算什么!” 苏婵看着她吃得相当沉迷的模样,嘴角狠狠一抽:“你的脾胃到底是怎么长的,这么甜的玩意儿你都吃一下午了,不腻吗?” “不腻啊,我可以不吃饭,但不能不吃点心。”林嫣正儿八经地说,又往嘴里塞了一个棋子饼,笑眯了眼。 “你这个嗜好倒是和宁乐相似,宁乐也是一天不吃甜的就发疯,偏你们俩谁都不胖。”苏婵道。 “烟儿也喜欢吃点心呢,我走了以后也不知道新来的点心师傅会不会帮他们做点心吃,也不知道有没有招到新的点心师傅。”林嫣笑嘻嘻地说。 “你还知道记挂这件事啊?”一提起这件事苏妙就开始磨牙。 林嫣下巴一僵,紧接着讪讪一笑: “妙妙你不要担心。等回去我一定会和新的点心师傅好好相处,我可以只领从前工钱的一半。再说你早就该再雇一个点心师傅了,苏记那么大的酒楼。只有我一个人负责茶点实在是有点吃力。” “你对工作表达不满的方式就是丢下一封辞职信出走吗?”苏妙瞥了她一眼。 “我再也不会了!我发誓!”林嫣郑重地举起一只手,发誓。 苏妙无语地叹了口气,林嫣嘻嘻一笑。 拐进圆融园侧门所在的街道,这是一条私人街道,笔直安静。 三个人说说笑笑地向圆融园侧门走去,在油黑的侧门映入眼帘的一刹那,在那一刹那。迈出去的步子甫一落下,竟然有种仿佛踏入了冰冷幽冥世界的错觉。周围的气温似乎突然下降了许多,明明还是明媚三月阳光灿烂。迎面却刮来阴风阵阵,眼前的光明也因为头顶上加速游动的云层变得忽明忽暗,诡谲森冷的气氛令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因为是私人街道,平常都是寂静无人的。然而现在。圆融园的入口处站了几个人,虽然只是站了几个人,那整齐划一存在感极强的氛围却仿佛站了千军万马一般,让人的心没来由地一紧。 令苏妙惊诧的是回味也在,他就站在门口,还穿着早上时穿的天蓝色棉布直裰,外面套了一件深蓝色对襟无袖棉麻布长衣,墨黑的长发用发巾简单地束起。虽是平民打扮却掩不去一身风华,挺拔如竹。秀雅如兰。 一般人在这样的人面前都会黯然失色,然而今天的这个人却例外,站在回味面前的是一个比他还要高大的男子,回味的身高按苏妙的眼光看大概一米八三左右,而此时站在他对面的男子却一米九出头,笔直傲然地站在那里,像一座塔。 男子身穿一件黑色蜀锦长袍,纯粹的黑色,上面没有半片花纹,腰间绑着一根墨色卷云纹金带,乌黑浓密的长发以一只金色的发冠束住。他是背对着她们站着的,苏妙看不见他的长相却能看见他宽厚的背影。回味的身材属于颀长纤细的类型,而这个人的身材却毫无保留地展现出了身为男人的雄性魅力,不是肌肉虬结的怪兽型,而是恰到好处的完美型,虎体猿臂,彪腹狼腰,华贵的衣料之下,每一寸肌肉都蕴藏着蓄势待发的强大力量。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那一身铁血肃杀之气就已经无形地散发出来,将方圆几米之内包围得密不透风,只要一不小心踏进这个领域,便会感觉到一片刺骨的寒冷。 在苏妙她们走近时,对方也听到了她们的说笑声,回过头来,于是一张英俊刚毅的脸便映入几个人的眼,古铜色的肌肤,刀刻般的脸庞,双眉如剑,朗目似星,鼻若悬胆,薄唇似刃,伟岸霸气,仪表堂堂,这亦是一个世间少见的美男子。 在他身旁,一匹漆黑没有半点杂色的长毛骏马直挺挺地站着,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在他身后,六个黑衣随从牵着六匹玄黑骏马分两组排开,垂首侍立,这些人不像普通富人家的随从,个个魁梧彪悍孔武有力,带着点……杀气。 黑衣男子用一双森冷如冰的眸子在苏妙三人身上扫了一眼,最后将冷冷的目光停留在林嫣的脸上。 啪—— 林嫣在看清他的脸,或者说在敏锐地觉察到他的气息时,全身的毛孔骤然合闭,激烈地打了个哆嗦,手一颤,怀里抱着的大包小裹全都掉落在地,把苏妙和苏婵吓了一跳。却见她那一双眼里仿佛卷起了惊涛骇浪,高频率的颤抖似发生了海啸一般,她全身哆嗦得厉害,突然倒退半步,转身就跑! 苏妙还没反应过来她就跑了,顿时瞠目结舌。 “嫣儿!”动听的男中音,恍若风吹幽篁,清雅,迷人。 黑衣男子三两步便追了过去。 这本是一个很严肃很紧张如果再进一步发展就会变成很浪漫的画面,然而这样严肃紧张的画面只维持了几秒钟。 啪叽! 才跑出三步远的林嫣或许是因为太紧张了,再加上眼神不好,前脚绊后脚,一个华丽丽的大马趴,重重地摔在地上,擦破了额头! 苏妙觉得如果她被回味追时却啪叽摔倒,本来严肃紧张的画面瞬间变成了逗逼,她一定会尴尬到想死。 显然林嫣也是这么觉得,当她从地上爬起来时突然变得很恼火。 “嫣儿。”黑衣男子对这样的发展却显得很习惯,轻唤了声,虽然算不上温柔却很关切,他伸出手要把她扶起来。 林嫣没有去看他的脸,反应激烈地甩开他的手。 有猫腻! 苏妙低声问走过来的回味:“那人是谁啊?” “林嫣的相公。”回味淡淡地回答,帮她把被林嫣扔了一地的东西全部捡起来。 “她相公不是死了吗?”苏妙更吃惊,小声问。 “诈尸了吧。”回味漫不经心地回答。 他们俩自以为很小声,哪知道他们的话却清晰清楚地传进黑衣男子的耳朵里,还没死呢就被老婆给说死了,眼里冷芒一闪,复又捏上林嫣胳膊的手一不小心用力过头。 林嫣“啊”地一声痛呼,再次狠狠地去甩他的手:“你放开我!” 黑衣男子也怒了,用力抓住林嫣的手腕,一把拉回欲逃跑的她,冷声训斥: “你到底要胡闹到什么时候?跟我回去!” 林嫣小胳膊小腿哪里禁得起他的力道,雪白的细腕上霎时一片青紫,林嫣越发觉得自己窝囊,悲愤填膺,厉声怒道: “梁敏,你放手!我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你放开我!” “没有关系?你是说你留下的那纸和离书?亏你想得出来!我说过了,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死人,就算是死你也只能死在我的身边!你私自离家私自离开梁都的事我不和你计较,不许再胡闹了,乖乖地跟我回去!” 林嫣气得一张脸刷白,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用力挣脱他的手,他的手却像铁钳子似的紧紧地箍住她的手腕,她使出吃奶的力气都挣脱不开。 梁敏已经拽着她的手腕,拖着她旁若无人地向自己的黑马走去。林嫣又瘦又小,被他这么拽着往前拖,拼命反抗,就像一只被套了绳子死命挣扎坚决不去屠宰场的小狗。然而她哪里有梁敏的力气大,又急又气又憋闷,红着一双眼就快哭出来了。 苏妙皱了皱眉,径直向梁敏走去,还没走近梁敏就注意到了她,一双锋锐冰冷的眼望过来,气息强大让人的心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苏妙觉得这人一定是个鬼畜。 不过她总不能让林嫣这么走了,虽然这个鬼畜是林嫣的夫君,可林嫣不愿意和他走。再说鬼畜相公,回家去还不一定会被怎么对待,像林嫣这种小胳膊小腿软弱文静的姑娘可受不起大块头的家庭暴力。 “放开我们家小林子!”她张开手臂拦在梁敏面前,大声说。 “让开!”梁敏的脸沉了下来,眼里尽是不耐烦,语气阴森地低声警告。 这个男人好可怕,在他面前自己的身高完全不够看,苏妙欲哭无泪地想。 “不让!除非你放开她!”苏妙挺起脖子,鼓足勇气大声道。 梁敏冷冰冰地盯着她,一股寒意从脚底心直窜上来,苏妙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一条手臂揽住苏妙的腰身,回味立在她身旁,直直地望向梁敏的眼,表情冷冷的。 苏妙感觉到似有两股相同强大的气息激烈地碰撞在一起,刹那间,天地变色,阴风阵阵,暗雷滚滚!(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八章 悲哀 回味和梁敏面对面站着,一开始苏妙觉得他们是在对峙,可观察了一会儿她又觉得不太对劲,她居然感觉这两个人互不退让地对视着与其说是对峙,更像是在用眼神进行……交谈? 一滴大大的汗珠挂在额角,先前因为感受到强大的气场碰撞有点怕怕的苏妙此时却觉得一阵恶寒。 正在梁敏和回味进行着噼里啪啦电闪雷鸣的眼神交流时,一只雪白修长的手介入,很不怕死地一记手刀切断了两人“缠缠绵绵”的视线! “好了,到此为止,兄弟之间要好好相处,不许打架,不许吓到大嫂和小弟妹!”含着一丝慵懒的悦耳嗓音恍若泉水叮咚,环佩瑽瑢,很好听,亦很耳熟。 苏妙微怔,循声望去,惊讶地看见一名身穿苍紫色织金锦长袍,腰束鸦青色宝相花纹银带,发束玉冠,遍身风流的男子突然出现在梁敏和回味中间,竟是回甘! “二哥!”她相当惊讶,因为回甘突然出现在苏州,更是因为回甘突然出现在他们中间。 “小弟妹,好久不见了!”回甘笑吟吟地说,惹得苏妙四处张望。 “二嫂也来了吗?” “你二嫂在家看孩子呢,时间太紧,没法让她也跟来。”回甘笑着说,扭头望向眸光若冰正笔直凛冽地望着自己的梁敏,嘴角一抽,求饶道,“小大,我不是小三,没法看着你的眼睛和你心有灵犀。你说话我才知道你想问什么。” “你来做什么?”梁敏剑眉皱紧,看着他,冷冰冰地问。 “我好歹也是上届的厨王。苏州正在举行选拔赛,我自然是来观赛……” “别在我面前撒谎。”梁敏语气冷硬,阴嗖嗖地打断他。 回甘讪讪地笑起来,老老实实地回答:“贞儿很担心,要我过来看看。” 梁敏的眉头皱得更紧,阴森冰凉地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多管闲事!” “梁敏。别以为你排行大就可以说我女人的坏话!”回甘怒了起来,收了笑,绷着脸说。 “说的好。我和我女人之间的事你少管,让开!”林嫣在他的手里不停地挣扎,面前还有这么多烦人的阻碍阻止他离开,梁敏已经彻底不耐烦了。冷声喝道。 “要不是我家贞儿让我来。我才懒得管你们!”千里迢迢赶过来拉架的回甘这一下彻底怒了。 “那正好,别挡路!” “你……”回甘火冒三丈。 “那个……”苏妙并不想打断他们,但心里的疑问和猜测让她有种被猫爪子狠挠的感觉,难受的不得了,她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你们三个,是什么关系?” 梁敏、回甘、回味看了她一眼,回味一言不发。梁敏轻蔑地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回甘指着梁敏狐疑地问回味:“你没告诉她他是你大哥?” 回味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道:“无关紧要的事不用说。” 梁敏瞅了回味一眼,旋即无视掉,扭头对还在挣扎的林嫣道了句:“我们走!”径自向自己的马匹走去。 “梁敏,你放开我!”林嫣气得脸刷白,悲愤交织的心情让她就快哭出来了,张嘴在梁敏的手上咬了一口! 梁敏没有动,亦没有松手,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任由她用力地咬。就算他是习武之人,就算他皮肉再厚,终究是血肉之躯,林嫣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咬住他,直到唇舌间已经尝到了血腥味,他仍旧没有放开她。 这一下林嫣真的哭了出来,她用力去甩他的手,哀声痛哭道: “你放开我!放手!我求你,放手吧……”她两脚发软,恍若骨头被抽走了一般,痛苦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梁敏仍旧拉着她的手腕,看着她一点一点地跌坐在地上,看着她哭泣,一言不发,面无表情。 夫妻两个人,妻子坐在地上哭得伤心,丈夫站在她面前直挺挺地看着,这样的画面就算是旁观者看了亦觉得心寒。 苏妙忍不住了,生气地道:“哎,我说你,她都哭了你就不能抱抱她哄一哄,你到底是不是她相公?” 梁敏望过来,一双冰冷锋利的眸子如刀,把苏妙戳的浑身都疼了起来,打了个激灵,嗖地躲到回味背后,却又不甘心,探出一只脑袋,挺着脖子理直气壮地说: “让老婆哭,猪狗不如!” 回甘很不配合气氛地笑出声来。 梁敏冷冷地刮了他一眼,也不知是因为被他们打断的时间太久,还是因为林嫣哭了起来,梁敏握住林嫣手腕的手微松。 林嫣突然甩开梁敏的手,掩面飞奔进圆融园! 这一回梁敏没有再追她。 苏妙觉得场面突然就变得很混乱,她脑袋发蒙,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望向林嫣逃跑的方向,又看了看回味他们三个人,觉得还是先顾林嫣的事更重要,于是转身也跑进圆融园。 苏婵的眼睛在回味、回甘、梁敏三个人身上扫了一圈,嗅到了许许多多的不同寻常,这三个人,很古怪! 林嫣跑进房间时就已经止住了哭泣,心冰冷冰冷的仿佛槁木死灰一般,她哭过太多次,对于哭泣的自己连她都开始觉得厌烦了。 林嫣呆呆地坐在床上,苏妙和苏婵坐在窗下的椅子上,双手抱臂,一言不发地望着她。 门窗紧闭,无人打扰,房间内静悄悄的,针落可闻。 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沉默了良久。 苏婵的耐心到底没有其他两个人好,在林嫣红肿的眼睛上扫了一眼。蹙眉,率先开口: “那个穿黑衣服的,真是你相公?” 林嫣沉默了一阵。淡淡地嗯了一声。 “你不是说你相公死了吗?”苏婵打破了沉寂,苏妙紧跟着开口,低声问。 “对我来说……”林嫣想说“对我来说死了活着没差别”,但这样的话终是没有说出口,“我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离开梁都之前我留了自请下堂的书信,现在的我是自由身。” 对一个古代女子而言。被休是一件非常惨的事,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能让她自请被休,苏妙很疑惑。 “这个先不说。你……真是回味的大嫂?”苏妙用相当不可思议的语气问。 林嫣默了片刻,嗓音黯哑,细声细气地说: “他们兄弟间的关系有点复杂,我虽然成亲多年。但一直呆在内宅。出门机会不多,回味在梁都时也很少露面,我和他没见过。或许没出阁之前我见过他,但时间太久早忘记了。详细的你还是去问回味吧,有些事我不好说。” 林嫣曾说她十四岁就成亲了,在内宅深居简出了十年她竟然还有勇气离家出走,连苏婵都有点佩服她。 苏妙心里想的却是林嫣口中的那个“不好说”到底是什意思,大嫂和小叔竟然从没见过面。这么不寻常,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都成亲了。干吗要自请下堂?”苏婵狐疑地问,“你相公对你不好吗?” 林嫣摇摇头。 “他不理你?” 林嫣还是摇头。 苏妙看着她,轻轻地问:“他纳妾了?” 林嫣浑身一抖,默不作声,表情悲戚,仿佛又要哭出来了。 苏婵沉默了一阵,淡声道:“男人有点钱都会纳妾,我爹以前就一个品鲜楼,家里的姨娘就来来往往三四个,更别提我大姐的前任,为了外边的女人连原配都休了。纳妾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他纳妾你就自请下堂腾地方,你也太傻了,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要么弄死小妾要么弄死你老公,舍不得直接阉了,逃跑算什么能耐。” 苏妙的嘴角狠狠一抽,苏婵的思想有点可怕。 林嫣不做声,贝齿咬住嘴唇,把嘴唇咬的苍白,没有一点血色。良久,她闭了闭眼,仿佛在忍耐锥心疼痛似的,轻轻叹了声: “妾,是我替他纳的!” “啊?”苏妙和苏婵吃了一惊。 “我、生不出孩子来。”林嫣悲痛绝望地说,斜倚在床柱上,有气无力,苍白的手遮住双眼,她哀声道,“我十四岁嫁给他,整整十年,别说儿子,我连女儿都生不出来。他是长子,不能没有儿子,我却……”有泪珠在她的掌心下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她哽咽着道,“娶妻生子,娶妻就是为了生子,妻若是连子都生不出来,留着还有何用!”她对这样的自己绝望而痛恨,“已经十年了,我不能再耽搁下去,婆婆一直在催,我必须要为他纳一个妾……而他,同意了。” “你以为他不会同意?”苏妙满心复杂地看着她,问。 “……之前我对他提过许多次,他都拒绝了。”林嫣沉默了良久,手遮着双眼,嗓音颤抖,似在低泣。 因为不能生育,所以始终心怀着焦虑与不安。因为不能生育,拼了命地逼迫自己在其他方面做个好妻子。期间曾提出过要为丈夫纳妾,被丈夫拒绝了,她心里甜蜜,不安感却更浓。终于到了第十个年头,肚子依旧没有动静,背负着巨大压力的她再一次提出要为丈夫纳妾,理智告诉她纳妾是对的,情感却又让她拼命地期盼丈夫会拒绝。 结果,丈夫答应了。 理智上,她很高兴;情感上,她非常的嫉妒,以及,非常的悲伤…… “那个妾……有了?”苏妙心里不太舒服,颦眉,问。 又有两行泪珠悄无声息地滑落,林嫣惨白着一双唇,轻轻地点了点头。(未完待续。。) ps:非常感谢寒谷一冰童鞋和江南西贝童鞋的打赏,非常感谢两位一直以来的支持! 非常感谢鸳鸯亭童鞋的桃花扇打赏,明天或者后天会加更一章,感谢亲的支持! 第一百八九章 气势十足的小弟妹 作为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生活在以“传宗接代”为头等大事时代里的女人,不能生育是一种不容饶恕的罪过。不想生是一回事,不能生又是另外一回事,十年不曾生育的女人,周围人看她的眼神会是怎样的轻蔑,怎样的讽刺,怎样的恶毒,简直难以想象。 林嫣简单地解释完她的事就不再说话,靠在床上垂着头发呆,像一朵干枯却没有凋谢的花尸。 苏妙也不好再追问揭她的伤疤,陪着她干坐了一会儿,借口去倒茶,起身出去了。 刚打开门就看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相思绿正站在他们门前的台阶下,抻着脖子往回味的房间瞧,见她出来惊了一下,却没有离开,仿佛想挑衅似的望着苏妙,也不说话。苏妙亦没有说话,站在台阶上同样直勾勾地看着她,面无表情,眼神淡漠。 两人对视了半天,一直到相思绿眼睛酸了心也散了,被她居高临下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只得收回目光,冷冷地瞪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苏妙见她灰溜溜地走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扭头看了一眼回味敞开的房门,溜到门边,悄悄地探进去一颗脑袋。 回味的房间并不大,三个存在感极强的人面对面坐在房间里,本就不大的房间显得更加狭窄,让人还没走进去就觉得一阵气闷。室内黑压压的,用不太恰当的一句词来形容,简直就是“黑云压城城欲摧”。阴风阵阵,鬼团森森,比呆在地狱里的感觉还要可怕。苏妙刚把脑袋探进去就觉得一阵头皮发麻。 两排椅子,梁敏单独坐在一头,回味和回甘隔着一张高几并肩坐在梁敏对面。梁敏笔直地坐着,回味双手搭在扶手上,二人目不交睫地对视,半空中仿佛已经噼里啪啦爆起了紫色的火花。回甘单手托腮,懒洋洋地靠在一旁。看了他们一阵,无语地抽了抽眉角: “我说你们兄弟俩,要交谈能不能说话?” 回味和梁敏同时收回目光。还是不说话,一个直视对面雪白的墙壁,一个俯视地面华丽的地毯。 回甘无语抚额,就在这时。苏妙探进头来偷看。于是他仿佛解脱了似的欢喜地冲她招招手: “小弟妹,快进来!” 回味和梁敏同时望过去。 苏妙藏在门口,下意识吞了吞口水,努力做全心理建设,迈进来,站在屋子的正中间,先看了一眼脸上没有半点表情的回味,再看向同样面瘫的梁敏。这下她可以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这两个人绝对是兄弟,而回甘笑嘻嘻的。十成十是被抱养的。 梁敏从苏妙进来时就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神很可怕。苏妙的小心肝怦怦乱跳,她知道他是想问林嫣的事,却不知是因为沉默寡言惯了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他问不出口,只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苏妙和林嫣要好,看到惹林嫣哭泣的梁敏自然生气,偏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一对夫妻成亲十年没有孩子,想要孩子却生不出来,收养或过继毕竟不是自己的,拖到最后唯一能想到的法子也只有纳妾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一个古代男子能拖到第十年再纳妾也挺了不得的。 可是纳妾生子这件事本身还是让人的心里有点不舒服,更让人不舒服的是又不能义愤填膺地去质问他“你就那么想要儿子吗?”。 谁不想要! 回甘见这一回换成苏妙和梁敏大眼瞪小眼了,眉角一抽。回味却不乐意了,抓起苏妙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旁。 苏妙看了回味一眼,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站到他身旁,看着一双眼黝黑散发着滞血寒气的梁敏,干咳了咳,绷着一张小脸道: “小林子说了,反正她也没用了,你就自己回去吧,回去再娶个老婆,娇妻美妾高高兴兴地过日子,别再管她了,大家好聚好散,给彼此留个好念想。” 梁敏的脸刷地黑了,手掌在桌上重重一拍,冷喝道: “嫣儿才不会说这种话!” 仿佛豹子在低吼的气势,把苏妙的小心肝吓得又是一跳,却不甘心就此弱下来,挺直了脖子嗤笑道: “你还真了解她,你那么了解她你还纳妾?她说让你纳妾你就去纳妾,她说让你去死你怎么不去死?” “你放肆!”梁敏霍地站起来,一双漆黑森凉的眼如霜如雪冰冷刺骨,高大的身躯立在苏妙面前,气吞山河,让人有一种千钧压顶之感。 “我好怕怕!”苏妙拍拍自己的小心肝,被他连吼了两次,她也火大起来,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张俏脸染了薄怒,“怎么,说不过我就说‘我放肆’,还站起来,个子高了不起啊!”她身子一扭,踩着回味的大腿直接跳上他旁边的高几,高高地站在茶几上,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梁敏,冷冷地道,“这么有气势,你怎么不回答‘她让你去死你也会去死’?那样我还能佩服你一点。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就是你这种人。她本来就很伤心了,你还那么粗鲁地对待她,连句暖心的话都不会说,什么‘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死人,死也要死在你身边’,什么‘她离开家你可以不计较’,你还想计较什么,你还想逼着她去死怎么着?她到底是你妻子还是你仇人你这么欺负她,温柔点对她你会少块肉?欺负老婆让你特有成就感?你是窝里横吗?” 回甘噗地笑出声来,好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 梁敏的一张脸青白交错,还泛着森森的黑气,他本沉默寡言,自然说不过她,他又不能幼稚地去辩驳自己没欺负老婆,被一个小丫头趾高气昂地训斥这还是这辈子头一次,先前因为林嫣的哭泣,这会儿又被苏妙叽叽喳喳地骂了一顿,他的脑袋越发混乱,脸色铁青,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回味看着站在桌子上的苏妙,语气里多了一丝温度:“妙儿,下来吧,小心摔倒。” 苏妙低头看了他一眼,也觉得自己这么站在桌子上不太雅观,于是踩着回味的大腿又爬了下来。 梁敏已经坐回对面的椅子上,形容惨淡,苏妙这么仔细看时才发现他的眉宇间有些憔悴,仔细想想林嫣突然跑掉他应该也是一直担心很不好受,风尘仆仆地从梁都赶到苏州来中途又没有休息,会疲惫也是当然的。 默了片刻,她突然手一拍,扭过头对回味笑道: “小味味,今晚让婵儿来住你的房间,我们出去玩吧?” 话题转的太快,屋子里的人均是一愣,诧然望向她。 “我们去看日出!”苏妙笑眯眯地回味说。 回味很喜欢看她笑眯眯的样子,每当她笑起来都带着喜人的灵动色彩,会让他的蓦地一动。他含着宠溺的笑,温煦地望着她,点了点头,笑容里的那一抹温煦却让其他人愣住了。 苏妙将脸转向梁敏,严肃地道: “这段时间我会让小林子的心情平静下来,你亥时再来,我把房间借给你,不管最后怎么决定,还是先谈一谈比较好。深夜里孤灯难眠时心会脆弱寂寞,那个时候平静地谈一谈才能听得进去。注意我说的是谈一谈,可不是让你逼她做她不想做的事,你是让她心灵崩溃的元凶,你若逼得太狠,她说不定会抹脖子给你看,女人心理崩溃的时候那绝对是你意想不到的可怕。 你们心平气和地谈一谈,逃避可不是办法。说实话,像你这种冷冰冰、心思难猜、有什么都往心里藏不愿意说出来的人最麻烦了,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她才能知道你的心,什么都不说,谁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她哪知道你在想什么,看着她自顾自傻乎乎地因为你伤心你觉得很爽吗?我顺便免费赠送你一句话,别以为她为你纳妾却又嫉妒是胡闹,是不可理喻,嫉妒是爱的表现形式之一,若是不爱,你就算纳二百个妾她也不会在乎,如果有一天她不再因为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哭泣,那绝不是因为她学会了宽容大度,而是在她心里你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顿了顿,她继续说:“你走吧,亥时再来,你继续呆在这里她的心情可放松不下来,放松不下来就没法谈了。” 梁敏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出去了,在经过苏妙面前时,苏妙听见他淡淡地道了句“多谢”。 没想到他会道谢,苏妙愣住了,回过神时梁敏已经走了。 “小弟妹,有两下子,小大很少对人这么和气!”回甘懒洋洋地歪在椅子上,笑吟吟地说。 “哪里和气了?”苏妙眉角狠狠一抽,被吼的时候她很怕好不好。 “你来这里做什么?”回味在看别人时向来很冷淡,眼里没有一丝温度,此时他眉心微蹙,有些不悦地问回甘。 “当然是因为听说小大来了苏州,贞儿怕小大会欺负大嫂,我怕你们两个会打起来,所以特地赶来了。” “多管闲事。”回味冷冰冰地回了句。 “狗咬吕洞宾,我好歹是二哥,你懂不懂什么叫‘兄友弟恭‘?”回甘炸毛了。 回味哼了一声。 回甘看了他一眼,桃花眼一转,笑嘻嘻地说: “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娘离梁都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章 你合格了 回味的眼波微微一颤,望向回甘,淡声问: “她去哪儿了?” “不知道。( )【..】她常在屋子里不出来,过了好几天我去瞧她才知道她出门了,问了宋晚扬,宋晚扬说他也不知道娘去哪了。”回甘耸了耸肩,回答,顿了顿,唇角又勾起一抹贼兮兮的笑,在一脸茫然的苏妙身上扫了一眼,“不过据你二嫂说,娘已经知道你身边小弟妹的事了。” 不知为何,在回甘最后一句话落下时,苏妙忽然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回味默了片刻,将目光落在回甘身上,平声问: “你住哪?” “真稀奇,你居然关心我住哪。”回甘笑吟吟地说,“小大在苏州有宅子,他八成住那儿,我去蹭个地方凑凑热闹。” “你什么时候回去?” “小大回去我就回去。”回甘将手里的竹扇在手背上转过来转过去,懒洋洋地道。 回味瞅了他一眼,嗤笑了声:“你跟他倒是兄友弟恭。” 回甘睨了他一眼,哂然一笑:“我可没法子跟他心有灵犀。” “你还不走?”回味冷冰冰道。 回甘呵呵一笑,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苍紫色的袍摆颇具风情地一甩:“走!走!这就走!”目光在苏妙脸上扫过,冲她挤挤眼睛。 苏妙一愣,连忙道:“二哥,我送你出去吧。” 回甘开心一笑:“到底是小弟妹,比小三懂事多了。小三从小时候起就蛮横又任性,二哥还一直为他担心哩,幸好他身边有你这样懂事的姑娘,二哥好欣慰!”他百感交集地叹道。 回味冷冷地剜了他一眼:“你还不走!”又对苏妙淡声说,“你不用理他,他又不是没长腿,自己会走。” 苏妙觉得回甘大概是有话想单独跟她说,于是对回味道:“没关系,他是领了临时通行的牌子进来的吧。还是我送他出去,他对这里又不熟,万一迷了路会给这里的主人添麻烦的。” “刚才梁敏走时你怎么没说要送他?”回味对她的说辞并不信。 “他那么可怕,我才不想送他。”苏妙心有余悸地说。对回甘笑道,“二哥,我送你出去。” 回甘扇子一摇,一边阔步往门外走,一边得意洋洋地笑道:“小弟妹。最新章节全文阅读走着!” 苏妙跟着他出去了。 回味看着他们两个人一前一后头也不回地出去,有些气闷苏妙不听话,又担心回甘乱说话,可是跟过去妙儿说不定会多想,再加上今天梁敏突然出现,林嫣竟然就是那个传说中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大嫂,那对夫妻居然正在闹和离,还有,娘竟然离开梁都了,所有令他不爽的事全都堆到一起。他烦躁起来。 苏妙送回甘出去,两人并肩走在花红柳绿的林荫道上,道路两旁的花朵比前些天又开了好多,姹紫嫣红,芳香馥郁。 两人静静地走了一段路,回甘突然笑着问她: “小弟妹,小三他对你说了多少?” 苏妙一愣,摇摇头笑答:“大概没有多少。” 回甘长眉一挑,笑吟吟地续问:“那,你想问我点什么?” 苏妙又是一愣:“我没什么想问的。” 这一回轮到回甘愣住了:“没有想问的。那你跟出来做什么?” “我以为二哥有话对我说。”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表情单纯地回答。 回甘的眉角狠狠一抽,无语地望着她,她直不愣登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回甘到底没绷住,过了一会儿,不甘心又问了一遍: “你真的没有想问我的?” “没有。” “你对他的事不好奇吗?” “他想告诉我自然会告诉我,他不想说,那就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和他讨厌的事,我也没必要追问。”苏妙严肃地道。 回甘的眉角抽得更厉害:“你们是要成亲的关系吧。你就一点不在意他的背景?” “只要他能好好听我说话,只有我没有别人,其他的我干吗要在意?”苏妙不以为然地反问。 回甘呆了一呆,紧接着噗地笑出声来,连脸都笑红了。 苏妙愣愣地看着他,不得不说他笑起来真好看,像一朵迎风招展的玫瑰花。 “你合格了。”回甘笑意未褪,望着她,说。 “啊?”苏妙一愣。 “在我没成亲之前,贞儿也是这么对我说的,当然不是像你这么说的,我家贞儿很温柔,不过意思差不多。” “哦……” “听说大嫂在成亲之前也说过这样的话。” “哈……” “真是邪门儿了,三个媳妇都说过这种话,莫非我们上辈子做了好事所以这辈子特别幸运?”回甘自语似的咕哝。 “二哥,你到底想说什么?”苏妙一头雾水地问。 回甘笑吟吟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很高兴似的,把苏妙看的寒毛直竖。 “没什么,我就是想跟你说,小三和小大的关系很不好,虽然他们从小到大只见过两三次,但每次见面都冬雷震震夏雨雪,所以日后他们两个见面时你一定要小心。” 这个人真会乱用诗词,苏妙皱了皱眉:“可我觉得他们感情很好啊。” 回甘下巴一僵,皮笑肉不笑地道:“小弟妹,你眼睛没问题吧,你没看见他们两个两看相厌,说话没有好声气,就差动手开打了。” “真正讨厌是连话都不想说,更不会坐在一起,不会拌嘴,不会对视,甚至连呼吸同一片空气都会觉得恶心。不是每一对兄弟都是和和气气的,我倒觉得大部分兄弟都是用吵嘴和打架来表示他们的感情很好。在我家我大姐和婵儿几乎天天吵架,大姐每天骂婵儿‘死丫头’,婵儿天天说大姐是‘要钱不要命的花痴’,可一旦有人说婵儿坏话我大姐会骂死他的,一旦有人说我大姐坏话婵儿会揍得他三天下不来床,我觉得她们的感情很好。” 回甘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我真是服了你了,你的想法真怪。” “哪里怪?”苏妙莫名其妙地问。 回甘想了一会儿,却笑起来:“不过嘛,你说的也未必没有道理。” 苏妙狐疑地看着他,两人已经走到圆融园侧门处,回甘转过身,在她的肩膀头轻轻一拍,笑眯眯说: “总之阿味就交给你了,他啊,性子太沉闷,小大也一样,他们两个一点不像我,我就什么都不在乎,他们一点不明白‘让自己开心才最重要’这个道理,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让人摸不着头脑,要想了解就得去猜,可有几个人能有那样的耐心愿意不停地猜不停地猜,所以他们两个一直很寂寞。小大还好,抓住了一个林嫣忍了他十年,阿味就惨了,母亲严厉,空有一身本领却只能跑去做菜,他喜欢的姑娘不喜欢他,好不容易做出点名堂却又因为各种质疑变得千疮百孔……” “喜欢的姑娘?”苏妙秀眉一挑。 回甘嘴巴一僵,猛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呵呵呵笑起来: “不是,你听错了,我可没说!总之阿味很喜欢你,你要和阿味好好在一起!对了,恭喜你顺利晋级第二轮比赛!我还有事,先走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往后退,最后一个字说完,转身奔出圆融园侧门,跳上拴在门前的白马,一溜烟跑了。 苏妙站在圆融园入口处,摸了摸下巴。 林嫣晚饭没吃,在得知梁敏已经走了之后,她的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 离亥时还有两刻钟,林嫣倚在床上发呆,神色惨淡,苏婵仰躺在槅扇外的榻上用小刀刻木头。 苏妙换了衣裳,用红色的胭脂染了唇,从镜子前站起来,看了林嫣一眼: “我出门了,今晚不回来了。我告诉你相公让他亥时过来,你们好好谈谈吧。” 林嫣心脏一跳,慌了起来,手抓着床柱,用惊惶无措的眼神望着她:“你怎么……” “你说要和离,也得他同意才行,他不同意你就算外逃,你能逃到哪去。就算你能逃,你想逃避这件事到什么时候?是过还是不过你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出来,你又没做错事,你怕什么?你有勇气离开他,却没有勇气面对他吗?你是喜欢他的吧,刚到苏记来时每天夜里哭个不停,搞得我们还以为家里闹鬼了,当时我还以为你是因为相公过世了所以伤心……和他好好谈一谈吧,逃避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你现在是一个独立不需要依附于任何人的女人,所以,别像个胆小鬼。” 抓住床柱的手微松,林嫣满心苦涩地垂下头,一言不发。 苏妙看了她一会儿,转过槅扇,对躺在软榻上的苏婵道:“你今晚去回味的房间,不许出去夜游。” “明明自己就要出去夜游了,还管我!”苏婵扁扁嘴,从软榻上坐起来。 “我是为了腾房间,快走,别在这里碍眼!”苏妙说着,抓起她的衣袖,拉着她往外走。 走到门口,才打开房门,夺目的黑色映入眼帘,气宇轩昂的男子立在房间前,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墙。在他身后,回味身穿一件天蓝色棉布长袍,双手抱胸背靠在柱子上,望着院子里的假山,表情冷漠。 苏妙眉尖狠狠一抽,望着赫然入目的梁敏,呵呵干笑了声: “你可真早啊!”(未完待续。)xh211 第一百九一章 解不开的凄凉 苏妙把苏婵打发去回味屋里就和回味出了门,梁敏独自在灯火通明的房间前站了一会儿,推门进去,又将门板轻轻关上。 室内静悄悄的,青灯照壁,烛火微摇。 这房间的装饰摆设在他看来甚是简陋,这样的居住环境让他看了不禁皱眉,自从嫁给他她哪一天不是高屋华堂锦衣玉食,如今却要吃这种苦,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就很不舒服。 “嫣儿。”他低低地唤了一声,在槅扇前止了步,这里毕竟是其他女子的闺房不是他家卧室,他不好再往里走。 室内沉寂了片刻之后,脚步细微声传来,林嫣略带一丝犹豫从内室出来,手扶着槅扇的边沿,仿佛下了好大决心似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垂着头从他身前快速经过。他的眼神让她浑身不自在,她觉得冰冷、凄凉、悲伤,她强忍着这些不适快速从他面前经过,远远地坐到窗下的一张椅子上。 梁敏见她如此排斥自己,内心越发忧闷,不由得轻叹了声。 这一声轻叹落入林嫣耳中,她浑身一震,心中的悲戚感越发强烈,咬住嘴唇,她怕自己哭出来。 两个人一个垂着头坐着,一个低着头站着,距离远远的,室内沉寂如凝冰,落叶可闻。 良久之后,梁敏先动了,他龙行虎步走到她对面,坐在一把椅子上,手臂搭在扶手上半低着头默了良久,重新望向她,沉声对她说: “嫣儿,回家吧。” “不!”他突然投来的目光存在感太强烈,她全身一颤。脱口而出。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她毫不犹豫的拒绝让他觉得刺痛又窝火,尤其是她这副完全把她自己当成受害者的模样让他很是憋闷,她就像是把自己包裹在一个坚硬的壳里,他无论用什么法子都敲不开,这不是他认识的林嫣,这样的认知令他恐慌又气愤,他忍不住低吼出来。 林嫣又是一颤。不知道是因为他突然对她吼叫出来让她觉得惊恐。还是因为他语气里那些不易被察觉的浓浓哀伤。 二人又是一阵沉默。 “我以为……”梁敏拧紧了剑眉,压抑着内心的悲涩,语气艰难地说。“我以为只要有一个孩子你就解脱了,只要有一个孩子,母亲不会再为难你,外面的人也不会再对你说三道四。我以为只要有一个孩子,你就不用再不安不用再为难自己了。我以为这个样子你就会开心起来……” 握住帕子的手越捏越紧,已经惨白得看不到一丝血色,林嫣咬紧了唇,垂下去的双眸里泪水在一圈一圈地打着转儿。她用力咬着唇,带着哭腔低低地说: “我本是努力想要开心的……” 她的低泣声让梁敏觉察到一阵心如刀绞的痛,他皱紧了眉。几乎不能呼吸。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无论怎样压抑都压抑不住的泪水终于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狠拧她的心脏,她紧紧地捏着帕子,有气无力地说。 “别再说了!”每一次她的道歉都会让他有一种冰珠落入血液里一直冷到骨髓里的感觉。 林嫣匆忙用帕子拭去泪,事情发展到今天她已经够狼狈的,她不想再继续狼狈下去了。 “算日子,魏姨娘应该已经生了吧,是小子,还是姑娘?”她勉强自己笑出来,虽然没有勇气去看他的眼,笑已经用尽了她的全部力气,她颤声问。 一片静默,令她窒息的静默,她感受到他的目光清清冷冷地落在她身上,如隆冬时的下弦月。仿佛脖子被扼住了,她的心在打冷战,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而死时,却听他冷酷地回答了两个字: “没了。” 她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抬头,震惊地望向他,指尖止不住颤抖起来: “怎么会……” “不是你做的。”他淡淡地说,面无表情,语气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我都听说了,魏娴雅那个贱人趁我不在府中用她那肚子嫁祸于你,说你有心害她小产,母亲听信了她的话处罚了你,你才选择了离开。”他望着她,冰冷地笑笑,“她不是一点也不在乎她的肚子吗,即使冒着会小产的风险也要陷害于你,既然如此,我就成全她,我给她灌了一碗打胎药。” 林嫣的心激烈地打了个哆嗦,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她并不是不敢相信,成亲十年她太了解他,他心狠手辣,只要他想做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哪怕违背世俗哪怕受人唾骂他都不在乎,只是她没想到他会亲手打下魏娴雅肚子里的孩子: “那孩子、是你的骨肉啊……”她深深地垂着头,软弱无力地说。 “我说了,之所以会有那个孩子是因为我不想再看到你折磨自己,十年来你因为孩子的事受过多少屈辱我都知道,我不想再看到你不安沉默郁郁寡欢的模样,我只是想让你开心起来……或许,我用错了方法。我曾经说过不是你的孩子我不要,我说错了,如果让我在你和孩子之间选择的话,我要你,只要你。”他望着她,低低地说。 低沉的嗓音恍若魔咒,在她的耳畔不停地旋转回荡,林嫣只觉得心酸到不能自已,再也忍不住,她用帕子掩面,无声地哭泣起来。 不能哭出声音,那样她会觉得自己更狼狈。 梁敏望着她无声地低泣,心里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抱住她,如果过去抱住她,她会不会反应过大飞快逃开导致交谈不能再继续下去。 他正犹豫的工夫,林嫣已经用帕子擦干泪,停止了哭泣。她逼迫自己停止哭泣,她害怕他会过来触碰她,这个时候他对她一丁点的肌肤触碰都会导致她彻底崩溃,这样的预感令她觉得恐惧。 她深吸了一口气,静默了良久,抬头望向他,鼓足勇气,语气坚定地说: “阿敏,我们和离吧。” 梁敏的心重重一沉,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亲口对他说要和离,之前那纸自请下堂的书信他只当她是受了委屈一时气愤,而今她竟然真的要与他和离。仿佛坠入了漆黑的深不见底的深渊,强烈的失重感令他难以呼吸。拳头收紧,他努力了良久才算喘上一口气,她的话让他觉得可笑,略带一丝讥讽,他不可思议地道: “就因为我纳了魏娴雅?” “不是为这个。那些都是我的错,在那件事上,我没有怪过你。”她别着头不去接触他的眼神,淡淡地说。 “那是为什么?”嗓音阴冷森寒,这是他发怒的前兆。 林嫣默了一会儿,咬了咬牙,努力鼓起勇气将谈话继续下去。 “我累了。”她轻轻地说,“你我本不相配,本就不相配的妻子却连一儿半女都生不出来,留着也没有用处,还不如休掉。你放心,我是不会责怪你的,一切都是我不好。你也不用担心,即使离了你,我一个人也能活得好好的,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我……” 啪嚓! 一声巨响! 梁敏手旁的高几被他一掌拍碎! “我不是说我不在乎孩子吗,你为什么一直在提孩子孩子!”他赤红着一双眼冲着她愤怒地喝吼起来,站起身大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拉起她,双手按住她的肩,用力摇晃,“别再让我听见‘你一个人也能活得好好的’这种话!你是我的,你一辈子都是我的,你的眼里心里只能有我,我不许你一个人活得好好的,你只能和我在一起,你听懂了吗?” 林嫣被他摇得头脑发晕眼睛发黑连心都要从胸腔内被甩脱了,她惨白着一张脸,一双眼如同沉寂了千年的死井水,空洞缥缈,无波无澜。 “这个院子里还有别人,你声音太大了,会惊扰到别人。”她轻声说。 她死气沉沉的表情让梁敏越发觉得窝火,心如被火烧火燎,仿佛再不强硬一些她就会逃走的忐忑感让他心慌意乱。他再也忍受不了内心的烦躁不安,他也不想让她继续呆在这个仿佛会和他抢夺她的地方,于是他猛然抓紧她的手腕,一边将她往门外拖,一边愤怒地喝道: “跟我回去!” “放手!阿敏你放手!” “不放!” “梁敏!” “你如果再没完没了地胡闹,我现在就在这里让你知道知道你是谁的女人!”她连名带姓的低喝令他怒不可遏,他回过头冷冷地盯着她,一双眼充满了被激怒后恍若狂兽般的残酷。 林嫣将一柄锋利的匕首横在了脖子上! “你……”梁敏大惊失色。 “你走吧。”林嫣疲惫地说,苍白的手却将刀子捏得更紧。 “林嫣,你胡闹什么,快把刀放下!”梁敏惊慌失措又六神无主,一边怒极了她的任性妄为,一边又担心她伤了自己,怒急交加,却不敢轻举妄动。 “我不想再回梁都去了。”林嫣凄凉地说,手一动,雪白的脖颈上赫然出现一道血痕! 梁敏怒火中烧,冷冷地看着她,直到她脖子上的血痕更深,他恚怒至极,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 伫立了良久,他转身,一脚踹开房间的门,气冲冲地离开了! 林嫣呆了一呆,直到门外的春风猛地灌进来,她腿一软,瘫坐在地上,鲜红的血,惨白的脸,她就像是一朵褪尽了色彩的鸢尾花,蕊瓣凋零,凄凉,狼藉……(未完待续) ps:三更七点左右,要是写的快的话会早点上传 第一百九二章 身世 月色如银。 [800]【网首发】 亥时,苏州城的夜市还没收摊。 苏妙拉着回味兴冲冲地穿过长长的街市,直奔与石湖相邻的杭青山,在山脚下点了灯笼,顺着弯曲的山道向上走去。 “这么晚了上山很危险。”回味跟着她,说。 “又不去山顶,咱们去那儿,正对着石湖,可以在那儿等着看日出。”苏妙指着从山脚下就能看见的一处向前凸出的山崖,笑着说,那山崖正对着波光粼粼的石湖。 回味牵着她的手,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了一眼,道: “你何必为了给他们腾地方大晚上跑出来,让他们出去谈不就好了,明天初赛就彻底结束了,马上要准备第二轮赛,别在这个时候为无聊的事分心。” “我才不会分心,我煮菜时向来很专心的!” 苏妙大步向前走,却没发现前面埋在土里的石头露出一个尖儿,她穿着绣花鞋,一脚踩上去,尖尖的石头隔着鞋底刺中脚心,她嗷地一声尖叫起来,向后一跳! 她却忘了她走的是山路,山路是带坡的,虽并不陡峭,但她这么往后一跳,身子一歪,直挺挺地向下倒去,眼看着就要砸中她身后的回味了,回味利落地往旁边一闪,伸出一只手勾住她的腰,另一只手稳稳当当地托住她的双腿,待苏妙回过神来,人已经落在他的怀抱里,被他打横抱起来,手里的灯笼还在叮叮当当地摇晃。 “都说了晚上上山很危险。”回味看着她说。 苏妙用胳膊圈住他的脖子,舒舒服服地靠在他怀里,于夜色朦胧中望着他的脸,笑意盎然: “不危险你哪有机会像这样抱住我!” 回味呆了一呆,噗地笑了,有些难为情,更多的却是对她的无可奈何,语气里含着一丝宠溺,哭笑不得地道: “你啊!”却没有放下她。将她在怀里颠了一下,抱着她向她刚才指的山崖走去。 苏妙笑得见牙不见眼,拎着纸糊的莲花灯笼,怡然自得地窝在他怀里。很开心的模样。 回味唇角勾着笑,缓步走到苏妙认为的“最佳观赏日出”地点,顺着山坡走到尽头便是一处凸出来的山崖,背后是稀稀疏疏的树林,山崖的正对面是风景迷人的石湖。800远远望去,这个时辰还能看到那些灯火通明的游船在湖中心停泊,上面点了许多柔媚多姿的花灯,那是花舫的象征。 山崖之下是石湖与陆地夹出来的浅滩,因为位置偏僻,鲜少有人经过,向下望去一片漆黑,仿佛一只黑黝黝的大嘴,有点吓人。 山崖的面积虽不大,对两个人来说却很宽敞。靠近山崖边沿的部分,一块大石头结结实实地长在地上,这石头很宽很长,足够七八个人背靠背坐在上面。石头表面光滑,尘土也不多,想必是常被上山的人当成歇脚的凳子用。 回味将苏妙放在大石头上,自己立在一旁。 这里连半山腰都算不上,却因为对面是一望无际的石湖,视野很宽阔。 深夜里登高望远是很刺激的体验,苏妙坐在大石头上神清气爽地望着头顶的夜空。天空中有许多云彩,因为夜色的关系亦变成了黑色,缠缠绕绕在月亮周围,被银白色的月光照亮。形成了诡异却迷人的画面。 属于春天的夜风从湖水上迎面吹来,没有夏风的炽烈,没有秋风的萧瑟,没有冬风的刺骨,温柔、轻灵、乍暖还寒、充满了生命力。 苏妙深深地呼吸了一口风的味道,扭头望向立在身旁的回味: “你不坐下?” 回味看着她:“真要在这里过夜?”明天就要宣布第二轮比赛的规则。还不知道具体规则是什么,若明天下午直接开赛……今晚呆在这里可不能休息。 苏妙秀眉一挑,忽然一手撑在身后,一手放在身前,侧拧过身子,修长的腿翘起来,摆出一个撩人的姿态,笑吟吟地望着他,一只穿着绣花鞋的小脚提起来,用尖尖的鞋尖在他袍摆下的小腿上轻轻地蹭,略带一丝逗引,幽幽笑问: “你,不想和我在这里过夜?” 回味低头看着她蹭着自己裤腿的鞋尖,隔着柔软的布料,腿部皮肤痒痒的,他皱了皱眉,退后半步: “别拿我的裤子擦你的鞋!” “……”苏妙媚笑一僵,咬牙,脱了绣花鞋继续蹭,虽然她觉得穿着白袜蹭还不如拿绣花鞋蹭,袜子就是一个袜套,难看太多,太没情调。 回味看了看她,又低头看了看她蹭个没完的小脚,停了片刻,莫名其妙地问: “你到底想干吗?” “……”苏妙的脸绿了,绿的比黑夜里的鬼火还要耀眼。 “现在天还不暖和,光着脚会着凉的,再说这是在山里,你就不怕被虫子咬了脚?”他说着与气氛不搭调的话,却捡起她的鞋子,蹲下来,动作轻柔地套在她的脚上。 苏妙虽然因为先前白费了力气有点不爽,这会儿看着他蹲在她面前认真为她穿上鞋子的模样,心情又好了起来,在他才要站起来时拉住他坐下,笑嘻嘻说: “你就老老实实地坐在这里和我一起等着看日出,明天的事咱们明天再说。” 回味无语地轻叹口气:“你活的可真随性啊!” “人本来就该这样活着,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苏妙响亮地道。 回味沉默了三秒之后,突然黑漆漆地看着她:“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所以她的意思是,爱情再高高不过自由?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一本正经地强调:“我只是打个比方。” 回味哼了一声。 苏妙笑吟吟地看了看两人之间的距离,向他蹭过去一点,又向他蹭过一点,最终不留半点空隙地贴在他身上。 回味看了她一眼,因为她的这些小动作有点想笑,终于伸出胳膊揽住她的肩,苏妙顺势靠在他身上,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凉风习习,浮云缥缈,湖水如镜,渔火如豆,苏妙贴在他的胸膛上,听到了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你什么都不问我吗?”她突然听到他声腔震动的声音,低暗幽沉的话语自唇间溢出,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乘风渡水而来的婉转笛音,迷离,动听。 苏妙一愣,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目视前方,神情冷漠,猜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顿了顿,她又一次靠在他身上,淡淡地笑说: “你不想说可以不用说。” 因为她是靠在他身上的,所以她很清晰地感觉到他在她话音才落时怔了一下,他的身体绷紧,虽然只有一瞬,她却敏锐地觉察到了。 他陷入了沉默,她亦没有做声。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呆了一会儿,之后,他突然抱紧她,更紧地抱住她,骨节分明的手覆在她的头上,他低下来,柔软的唇在她的发间印下浅浅的一吻。 她觉察不到他嘴唇的温度,却很坚定地认为那一定是暖暖的。 “我是外室的孩子。”他紧紧地搂着她,目视着一望无垠的湖面上仿佛笼罩一层薄雾,虚无缥缈,他的眼亦似蒙上了一层雾,变得空旷虚无。 苏妙没说话,从梁敏和回味的姓氏不同,回甘是回味舅舅的儿子被回味的母亲抱养却同样姓“回”,她就猜到了,养外室并不是稀奇的事,外室的孩子也没什么奇怪,她并不吃惊。 “我随母姓,没有上族谱,与宗家的人也鲜少有来往,严格来讲我算不上我爹的儿子。” 苏妙皱了皱眉,她有点迷糊了:“上一次你爹特地来看你,我觉得他很疼你啊。” “这个和我爹无关,他倒是想将我上族谱,我娘不答应。我娘和我爹是青梅竹马,我爹一直很喜欢我娘,可我娘身份不够,我爹是不可能娶她做正室的,所以到了我爹成亲那一天,我娘只能做侧室。成亲那一天,本来应该梁敏的娘和我娘同时入门,可我娘逃婚了,她说她不做侧室。我爹当时很生气,他更生气的是,当时二姑母要远嫁,我娘竟然一声不响地以侍女的身份陪嫁去了。 他们两个人一别就是八年,二姑母病逝后,我娘独自回到梁都,她是回来收养生父母双亡的二哥的,后来就在梁都开了回香楼。整整八年,我爹即使娶妻纳妾也有了子女,却还是忘不了我娘。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反正最后我娘和他和好了,但我娘向他提出的条件是终身不入门,生的孩子随母姓,我爹和他家里的所有人都不许来插手干涉她和我的生活,我爹答应了,于是我就出生了。因为我的出生,我爹从家里搬了出来,搬到回香楼居住,那年梁敏十岁,因为这样,梁敏的娘很恨我娘,梁敏也很恨我。” 苏妙沉默下来,有钱人家妻妾成群,正室侧室的事本就复杂,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是有一点让她很吃惊,回味的娘竟然要求回味的爹不许插手自己儿子的生活,儿子还必须要随母姓,这种行为的潜台词不就是“儿子是我的,跟你没半毛钱关系,哪凉快滚哪去”! 寥寥数语,却让她体会到了回娘的强势和魄力!(未完待续。)xh211 第一百九三章 过往 风起,摇动了疏林,枝叶摩擦的沙沙声萦绕在耳畔,发丝飞扬,拂过了面庞。 “你说你爹搬去了回香楼,难道他不再回自己家了?”苏妙想了一会儿,问。 “嗯。除了女儿出阁长子成亲时回去过,其他时间他都在回香楼里,回香楼建在梁都城外,没有要紧事他轻易不进城,平常都是腻在我娘身边的。” “他那么喜欢你娘?” “嗯,很喜欢,他是这么对我说的。” “到底身份差了多少啊,那么喜欢当年却不能娶为正室,我看你爹那个样子,他不像是会逆来顺受的人。” “他成亲的时候先皇和太后都在,婚事是由太后指定的,我娘虽然是御厨总管的女儿,也很受先皇喜欢,但毕竟是平民,皇家的厨子添了个‘御’字听起来好像很高贵,可说白了跟有钱人家雇的下人没什么两样,御厨的女儿嫁给亲王做正室,这在当时是不可能的。” 苏妙呆了一呆,浑身打了个激灵,跳起来坐直了身体,惊诧地望向他,磕磕巴巴地问: “亲、亲王?你刚才说亲王?” 回味淡定地点了点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地平声回答: “我爹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排行第八,封号为‘瑞’,大家都叫他‘瑞王爷’。” 苏妙张大了嘴巴,瞪圆了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以为回味的爹在梁都是豪门大户,说不定还是个一二品大官,却偏偏没往皇家去想,毕竟看回味这样子,虽然一身贵气却在做厨子。说他拥有皇室血统简直是扯淡。然而这一回就是这么扯淡,他说他爹是皇上的亲弟弟,八王爷瑞王,那他是王爷的儿子岂不就是…… 回味见她的嘴巴长得大大的,那表情很有喜感,忍不住伸出拳头去塞她的嘴。 苏妙回过神来,匆忙把嘴闭上。满眼愕然地道: “这么说。你是世子爷?” “梁敏才是世子爷,我姓回不姓梁。”他淡淡地道。 苏妙从他的语气里听出点幽幽的感觉,心蓦地一动。问: “不能做世子爷你很失望?” 回味一愣,想了半天,浅淡一笑: “小时候,我爹背着我娘偷偷把我带进梁都。到处说我是他的儿子,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他是王爷。他还有别的儿子,心里自然有些别扭,梁敏是名正言顺,我却是私生的。虽然我爹他很疼我,可私生子的身份我还是讨厌了好一阵。不过长大之后就想开了,我比梁敏活得自在。我每天只要悠闲地煮菜就好,他却要打理瑞王府、为朝廷效命、上战场、打山贼、在许多势力中不停地周旋。即使是他,卖命这么些年还是被革职了好几次。我虽然没见过他娘,不过听说他娘很厉害,就因为他娶了林嫣,他娘竟然在他的新婚之夜上吊了,搞得他光顾着救他娘错过了洞房的时辰,我娘至少不会因为我娶一个不合她心意的就上吊。” “为什么上吊,林嫣哪里不好?”苏妙惊诧地问。 “听说林嫣的父亲当时只是四品官,瑞王妃心里已经定下了丞相家的小姐。梁敏一年中能有半年在梁都就不错了,二哥说过,每次梁敏不在梁都时瑞王妃都会狠狠地羞辱林嫣,也难怪她会自请下堂。” “瑞王妃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苏妙忍不住说,林嫣真有个恶婆婆? “瑞王妃出自丞相府,论辈分,二嫂还得叫她一声‘姑母’。魏家出过不少皇后,瑞王妃是个要强的,大姐曾说她听她的生母说过,因为我爹无心皇位,一心只想支持当今皇上登基,在先皇驾崩时,瑞王妃和我爹因为想法不和,曾绝食死谏。我爹说过,他和瑞王妃被捏到一块,他想的是逍遥自在,瑞王妃想的却是青云直上,瑞王妃其实不该做王妃,她应该去当皇后,可惜她时运不济,选秀时没能入宫反而被指到瑞王府来,浪费了她的才能。联姻是皇族和贵族中人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我爹常说,我不上族谱也好,自在。梁敏娶林嫣那会儿瑞王妃着实闹了好一阵,是我爹求皇上赐了婚,瑞王妃才妥协,不过终究咽不下这口气,在新婚之夜给新娘来了个下马威。” “你大姐不是瑞王妃生的?” “侧妃生的。按祖制,亲王娶妃后一个月会同时纳四个侧妃,若一年后没有子嗣或子嗣稀薄,次年还要纳八个夫人,侧妃是在定了王妃的人选之后跟着定下的,这是规矩,不可违。皇族最重视子嗣,看梁敏就知道了,这十年来可够他受的,他没有子嗣就无法继承王位,瑞王妃可是很担心某一天我会抢了她儿子的世子位。”回味摇着头,笑了笑,“所以出身皇家没什么好,幸亏我没上族谱,我爹说他当年费了许多心思才减到只有两个侧妃,每年还是胸闷气短的,宁可呆在边关也不想回梁都,皇上每年的偏头痛就是因为宫里女人太多了闹的。我和二哥小的时候,我爹曾很郑重地对我们说,遇到喜欢的姑娘一定要抓住,好好地娶回家,千万别让她跑了,门第身份都不要在意,喜欢最重要,千万别像他和我娘一样,即使八年后再重逢,终究有许多遗憾。” “你刚刚说你娘逃婚后去给你二姑母做陪嫁,你二姑母岂不是……” “二姑母朝云公主和亲杞枝国,她和我娘很要好,我娘作为女官总管跟去,后来二姑母病逝,我娘从杞枝国回来,带回来许多杞枝国特产的香料,在梁都开了回香楼。” “你娘当年不甘心做侧室,为什么后来却答应了做外室?”感情的事很难说,但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这个圈子绕的有点大。 回味想了想,皱了皱眉: “当年我娘做侧室这件事是太后指的,我爹虽然一直心仪我娘,却说不出口,听说了指婚的事,只是在心里偷偷地欢喜。婚事来得太仓促,我娘大概也没想好,御厨总管的女儿就算做侧妃资格还是不够,王妃侧妃全都是世家小姐,太后当时的指婚很古怪,居然同意了王妃侧妃同时入门,我爹说她大概是怕了,所以逃了。他有一次喝醉后对我说,他很后悔,要是当年让我娘知道他的心意就好了。他还对我说,若是将来有了喜欢的姑娘,什么都不要管,先说出来,他错过了八年还算好,有些人会错过一辈子的。” “八年啊,”从暗恋到被指婚到逃婚再到八年后重逢,白毛大叔也够长情的,“都八年了,你娘逃婚时多大?”她好奇地问。 “十四岁。”回味答。 “十四岁?”苏妙瞠目结舌,联想起林嫣说她成亲时也是十四岁,眉角狠狠一抽,用古怪的眼神上下打量回味,“你们家家族遗传喜欢幼/齿吗?” “幼/齿?什么东西?”回味一头雾水。 苏妙自己说完却笑了出来,摇了摇头。 “虽然我娘是外室,又生了私生子,你可能会瞧不起她,不过我很尊敬我娘,我觉得她很了不起。我外婆过世的早,外公一个人带着我娘和舅舅,外公是先皇的专属御厨,深得先皇的心,外公去世后,先皇觉得我娘可怜,就把她留在宫里,舅舅被送去边关成了一员武将。我娘十四岁逃了皇家的婚,陪着二姑母去了人生地不熟的杞枝国,八年后又千里迢迢从杞枝国回来,最早时的回香楼是她自己开起来的,她对回香楼的专注超过了她对所有。不管别人怎么说她,我觉得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回味轻声道。 苏妙唏嘘地点了点头,笑问: “这么说,你现在和皇家没有来往了?” “十岁之前有几次我爹背着我娘偷偷带我去参加宫宴,我娘知道后很生气,我爹就不再那么做了。我之前一般都是在回香楼里不怎么出门,倒是皇上时常来回香楼,他一来,陆陆续续也有不少人来过,在回香楼时常能碰见那些人,不过主动来往却没有。我和梁敏就是在回香楼里遇见的,开始时他是来找我爹,我觉得他应该是讨厌我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时常会到回香楼来,问他他说是因为那里清静。” “你在梁都时从不出门吗?”苏妙惊讶地问,莫非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我只是很少出门,不是不出门。长大之后我就不再接触梁都的贵族圈子了,我娘不喜欢我接触那些人,大概她是想让我做个普通人吧,我爹是这么说的。” 苏妙点了点头,思索片刻,重新靠回他身上,眼望星空,笑盈盈地说: “普通人啊,你想做普通人吗?” 回味搂紧了她,淡淡笑道:“我本来就是普通人,也幸好是普通人,因为是个普通人,所以才能遇见你,因为遇见你,我才开始发觉原来乏味的每一天居然也可以如此美好。” 苏妙的心蓦地一动,想笑,亦有些不可思议,他居然会说这样的话。 她仰起小脸,自下向上望着他,他低头看了她一会儿,她漆黑的眸子似星,在夜色下分外璀璨迷人。 他心头一动,忽然俯下去,浅浅地吻住她。 柔软的触感,微热的温度,甫一相触便再难离开。 春月如水,风,温柔得恍若情人的呼吸……(未完待续) ps:非常感谢江南西贝童鞋的打赏!非常感谢晚照清空童鞋的打赏!非常感谢两位亲一直以来的支持!(づ ̄3 ̄)づ╭~ 第一百九四章 对酌 月儿偏西,露水浮地,一片凉意。 铁蹄踏地声在寂静的长街上刺耳地响起,一匹遍体通黑的骏马飞驰,在城南一栋古雅华丽的宅子前戛然停住,两个巡视在大门前腰佩长刀的侍卫立刻接马的接马,开门的开门。 梁敏双足踏地,铁青着一张脸进入大门,周身散发着滞血的寒意,令匆忙迎上来的护卫大气都不敢喘。 “世子爷,”古任轻声通报,“青山伯来了,正在明贤院里。” 梁敏眉头皱了一皱,心情越发不好,却没说什么,穿山渡水穿花渡柳径直来到大宅深处一座青砖碧瓦,朴素却典雅的院落,在门前停了一下,阔步踏过门槛,果然看见院子里石桌前,回甘懒洋洋地歪坐在石凳上,一脚踏着凳子,胳膊肘架在屈起的膝盖上,正在那里愉快地自斟自饮,明明是极粗俗难看的举止,却因为他美如画的脸蛋和通身风流超逸的气质,不单不会让人觉得反感,反而给人一种妖孽祸世的感觉。 回甘总是很开心,就算他的生母因难产过世,生父亦战死沙场,就算他是公主的亲生子却永远不能被皇家承认,就算他挂着一个“青山伯”的贵族头衔却只能做个厨子,他却还是开心自在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他永远都在笑嘻嘻,这一点梁敏永远也学不会,所以每一次看见回甘笑嘻嘻的表情,梁敏都会感觉到一阵窝火。 “自己一个人回来,也就是说她是铁了心要与你和离?”回甘笑吟吟地问。 “你想惹火我吗?”梁敏停在他面前,负手而立,冷冷地看着他,语气里含着雷霆之怒。 回甘对于他的怒火不以为意。手一扬,细长的指尖中夹着一封书信,他笑嘻嘻说: “你母妃让你回梁都去,她已经为你选好了新媳妇,还是魏家的,你母妃对魏家可真是执着啊!” 梁敏剑眉紧拧,怒意更深。粗暴地夺过他手中的书信。大马金刀地坐在一旁,展开信纸,借着桌上的灯火看了一遍。 “你母妃还是那么大胆。你和林嫣的婚事是皇上赐下的,她这么做完全是不把皇上放在眼里。”回甘提起梅花小壶倒酒,摇头笑说。 梁敏一言不发地将书信看完,脸色越发难看。把信纸用力一揉,雪白的纸张瞬间化作纸末纷飞。顿了顿,他翻过一只酒盏,从回甘手里夺过酒壶,倒了一盏酒。扬起脖子,一饮而尽。 绵甜的米酒,半点没有烧酒的爽利。他皱了皱眉,低喝一声: “古任。去拿两坛烧刀子来!” 一片漆黑处古任突然出现,应了一声,旋即又消失了。 回甘咂了咂舌,说:“我可不喝那玩意儿。” “没让你喝。”梁敏硬邦邦地说,不多时,古任抱过来两坛烧刀子,梁敏接过来,也不用酒盏,揭了酒封喝了一大口。 回甘单手托腮,看着他,自然明白他心里是痛苦的,顿了顿,慢吞吞地说: “你也太莽撞了,还把能交差的孩子给弄没了,这一下就算林嫣跟你回去,也只是在重复过去罢了。” 梁敏咕嘟嘟灌下一大口酒,酒坛子重重往桌上一磕,冷声道:“只要她肯跟我回去,孩子我不要了,我就说我不能生!” 回甘眉角狠狠一抽,他才喝了两口就醉了? “你不能生,那魏娴雅的那个孩子是哪来的?”回甘凉飕飕地道。 “那个贱人,居然偷人!” “你以为你母妃会相信?撒谎也想个高明点的。现在朝中所有人都盯着世子妃的肚子,你若无出,王位怎么办,兵权怎么办,皇上怎么办,皇上就剩咱老爹这一个弟弟了,他还指望着瑞王府帮他撑着这江山呢。” “那小子不是找到心仪的姑娘了么,等他成亲生子之后,让他儿子过来撑着不就好了。”梁敏沉默了片刻,不屑地哼了一声,又灌了一大口酒。 “你还敢动这个念头,你母妃会宰了你的,对了,在宰了你之前她会先宰了林嫣。” 一团忧闷挤在心里,梁敏烦躁至极,忽地将手里的酒坛用力掷在地上,刺耳的啪擦声乍起,酒水四溅。手覆在额头上,他无力地垂下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母妃还不如父王能理解我?” “因为老爹当年尝过苦头,所以他才让你娶了林嫣,所以大姐才嫁给了一个穷的掉底的新科状元,所以他才故意没看见阿味的心思答应我娶了贞儿,所以他才没逼你纳妾。说起来,我能娶到贞儿还全靠老爹把贞儿从丞相府里给抢出来,他八成是不想看到我们重蹈他的覆辙吧。”回甘啜了一口甜甜的米酒,摆弄着酒盏,浅笑着说。 “父王曾说,若实在担心嫣儿,就出府单过,之后再每天去府里晨昏定省也是一样的,那个时候我就应该听他的话,我没想到十年了,已经在一起十年了,母妃还是像当年一样憎恶嫣儿,不,甚至比当年更憎恶她了。”梁敏从鼻子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有些无力。 回甘手托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你母妃已经催你回去了,你什么时候回去?” 梁敏沉默片刻,放下手,重新坐直了身体,淡淡地道:“我暂时会留在苏州。” “军部的事怎么办?” “父王顶着呢,他说反正最近没什么事,我在苏州待一阵不打紧。他还说,夫人往苏州来了。”梁敏表情平静地道。 回甘被一口酒呛得直咳嗽,连忙问:“真的?老娘真的来苏州了?” 梁敏看了他一会儿:“你该不会是丢下回香楼偷跑出来的吧?” “谁说的!我都交给宋晚扬了!”回甘道,顿了顿,又问,“老娘要来了,你要见她吗?” 梁敏默了一会儿,淡声说:“自然要见一面,嫣儿最爱的那盆被母妃摔坏的瑶台玉凤送去夫人那儿养了一年,总算是活了,前一阵派人送回来,我还没道谢呢,再说我也好久没去问候过夫人了。听父王说他们母子俩到现在还僵着,那小子也真不像话,有家不回却在外面游荡,成何体统!” “哎哎,我告诉你个有意思的,小三跟我说他打算入赘。”回甘笑嘻嘻地道。 梁敏冷着一张脸直直地盯了他一阵,确定他不是在说笑,剑眉一皱: “荒谬!” 回甘却摇头晃脑地啧了两下舌:“能让小三有这个念头,小弟妹也不是一般人呐,也不知道老娘是不是来见小弟妹的,千年寒冰山遇上热情小太阳,那将是一幅怎样的画面,我都不敢看了!”他怡然自得地啜了一口甜甜的米酒,笑眯了眼。 梁敏看了他一眼,他看不惯他的吊儿郎当,却懒得费口舌去说他,说也没用,抱起酒坛喝了一大口酒,天上的浮云已经遮住了月亮,夜黑风高,即使现在已经是生气勃勃的春天,他却仍旧感觉到一丝渗透进骨缝里的凄凉…… 苏妙和回味在山上坐了半宿,却没看成日出,因为破晓时分,春雨哗地降下来,把两个人浇了个透心凉。 冲到山脚下,在街边买了把伞,一路飞奔回圆融园,苏妙很怕自己会感冒,没想到回到家刚换好衣服,苏婵就十分体贴地送上一碗姜汤。 这碗姜汤当然不是为她熬的,是为林嫣熬的,因为从昨晚起林嫣就开始发烧,烧了一宿,此时容颜惨淡,披头散发,面皮蜡黄,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似的。 苏妙坐在床边无语地看着她。 脖子上的伤被纱布包着,林嫣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床顶,眼神空洞。 “让你们好好谈一下你居然划脖子,只不过划破一点皮,你竟然还发烧,咱们到底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 林嫣将眍?进去的眸子落在她身上,勉强笑了笑,弱声弱气地说: “妙妙,对不住,白费了你的一番心意。” 苏妙沉默地看着她,看了好一阵,无奈地叹了口气。 …… 因为天降大雨,上午的淘汰赛推迟到下午进行,等到下午最后一轮比赛结束后,十五组晋级名单被公布出来,晋级者上台排成一排。 此时天色半黑不黑,苏妙在台上的晋级者身上扫了一圈,她认识的居然都晋级了,佟染、长生、佟争思,相思绿,还有周诚。 礼仪官捧着长长的台词本又念了一大段催眠效果绝佳的总结词,接着终于说到了第二轮比赛的事。 第二轮比赛是表演赛,此话一出,参赛者全愣住了,礼仪官继续解释说: “因为是表演赛,诸位晋级者可以自选要不要参加,表演赛的失败者不会被淘汰,胜利者则可以越过第三轮淘汰赛直接参加第四轮赛。表演赛有一个题目,现在就由我在台上抽出这个题目。” 他话音刚落,一个伙计捧着一只木箱子走上来,在众目睽睽之下,礼仪官笑容满面地把手伸进木箱里,抽出来一张折叠的纸,将纸张展开,他大声宣布道: “第二轮表演赛的题目是‘不用面制作的饺子‘,本轮表演赛食材自备,比赛日期定在一天后,比赛时间为巳时至午时,评审为评审会的全部成员,共二十四人,想参赛者可以从现在开始报名!”(未完待续) ps:最近卡文,二更总是晚,给大家造成不便实在抱歉,红楼会努力存稿争取准时一点 第一百九五章 话梅 不用面制作的饺子,拿到这个题目后,苏妙又一次叹了句“主办方真会玩”,不用面的饺子,她可从来没做过。热门小说【网首发】 因为比赛报名要一直到开赛当天前半刻钟才会截止,苏妙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报名参赛了,反正她认识的那几个人全部当场报名,想必也是希望越过第三轮淘汰赛直接晋级第四轮。 “不用面的饺子,不用面的饺子……”苏妙一边往回走一边在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 赵河和陈盛跟在她后面,回味走在她身旁,听着她一遍一遍地念叨,忍不住开口说: “你这么念叨来念叨去反而不利于思考,还有,你只有一天时间选择食材,你要快点想。” 苏妙看了他一眼:“那你想个好法子?” 回味看了她一眼:“我只是你的助手,我是听命于你的。” 苏妙扁了扁嘴,嘁了一声:“小气鬼!” 回到居住的院落,这里没有送水上门洗浴的服务,回味忍不住了,终于决定去大浴堂瞧瞧,陈盛自告奋勇要带他去,回味犹豫了半天,最后在苏妙的催促下还是一咬牙去了。 苏妙回到房间,林嫣之前又发起烧来,苏婵正在照顾她。 苏妙在林嫣的额头上摸了摸,吃过药,好像已经不那么热了,稍稍放了心,她盘腿坐到外屋的软榻去,开始思索后天该包什么饺子。她也很想直接晋级第四轮,第三轮的十四组淘汰赛要连续比两天,若能直接晋级第四轮的话,还可以多休息两天。 “二姐,你吃不吃芝麻杆?我刚去街上买回来的。”苏婵从槅扇内探出头来,晃了晃手里的纸包。 “要吃要吃!给我!”苏妙兴高采烈地伸出手。 苏婵走过来坐在软榻上,苏妙从她手中的纸包里抽出一根芝麻杆,笑眯眯地吃起来。 “昨晚上你和回味一宿没回来,他跟你说了吗?”苏婵问。 苏妙知道她想问什么,将一根芝麻糖吃进去。重新盘腿坐好,一副严肃认真的表情,伸手在她的肩头啪地一拍,充满力量地笑道: “婵儿。你二姐我要发啊!” “……”苏婵一脸茫然的表情。 于是苏妙呵呵呵地笑起来,又抽了一根芝麻杆吃,含糊不清地说: “我开玩笑的,不过说真的,回味他们家。[txt全集下载]我的想象力再丰富居然也有失策的时候。” “什么?”苏婵绷着一张脸问。 于是苏妙俯到她耳边,小声把昨天的事讲了一遍,苏婵听了之后却仍旧是一脸飘渺的表情,两眼望天。 “你不吃惊?”苏妙嘴角狠狠一抽,问。 苏婵想了半天,平声说: “有点吃惊,不过仔细想想也没那么吃惊。他是王爷的儿子,王爷的儿子是什么?” “什么也不是,他没上族谱。” “那他爹会给他准备嫁妆吗?” 苏妙哑然:“你那脑袋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他不是私生的么,没上族谱又随母姓。刚好可以来我们家入赘。” 苏婵理直气壮地道。 “你让王爷的儿子来入赘?” “有什么不可以,反正他现在住咱们家也过的好好的,干脆趁此机会让他嫁过来,回味他自己不是也说过他可以入赘么。” “他爹不会答应吧?”苏妙摩挲着下巴,认真思考着可能性。 “你不问问怎么知道。虽然现在咱家伙计多了,但说到咱家内部,男人还是很缺的,大姐没指望了,烟儿我压根就没想过指望他,回味听话又能干。来咱家入赘刚刚好。” “你到底把他当成什么了?”苏妙无语地说,“再说他们家是他娘说了算的。” “他娘啊,他娘可真了不得,逃婚、和亲、一个人从杞枝国回来。我都不知道杞枝国在哪里,接着又未婚生子,儿子还随了母姓,梁都的女人真不一般!”苏婵惊叹道,突然把苏妙的手一拉,“二姐。你知道吗,听说梁都里的贵妇们最喜欢养和尚,梁都里有好多寺庙,那些寺庙里的和尚一个个都跟水葱似的俊俏!” “你听谁说的?”苏妙惊讶地问。 “大姐说的,大姐说梁都的和尚比别处好看,等她有钱了,一定要去梁都转一转,看看那些和尚是不是真那么好看。” 苏妙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大姐的想法真奇特,她可不觉得脑袋光秃秃的和尚有什么好看。 就在这时,却觉得一股寒意自背后袭来,让她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她惊诧地向后望去,身后是紧闭的窗扇。 “二姐,我觉得窗外头有人。”苏婵突然严肃起来,眼看窗户,小声对苏妙说。 苏妙也这么觉得,点了点头,悄悄走到窗前,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打开窗扇! 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张鬼斧神工的脸。 苏妙费了不少力气才将就要脱口而出的尖叫咽回去,看着窗外的人,皮笑肉不笑地道: “大哥,你就不能走到门口敲门吗?大晚上站在窗前很吓人的。” 梁敏的脸上掠过一抹尴尬,顿了顿,低声问: “听说嫣儿病了,可严重?” “还好,吃了药已经开始退烧了。”苏妙隔着窗户看着他,回答。 “郎中可说是因为什么病了?” “说是思虑过甚没休息好又受了风凉所以发热,大概是这个意思,不严重的。”苏妙说着,又补充了一句,“你不用担心。” 梁敏点了点头,停了一会儿,忽然抬起手,将一个纸包递过来,淡声说: “这是话梅,她每次着了风凉时都爱吃这个,吃了药拿这个过口就不苦了。” 苏妙微怔,接过来拿在手里,看了看包着话梅的纸包,又看了看梁敏,问: “你要进来看看她吗,她正睡着呢。” 梁敏还没回答,内室里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苏婵回过头,道了句: “啊,她醒了!” 苏妙亦跟着向屋里望去。 “她正病着,我就不进去了,劳烦姑娘照顾她。”梁敏匆匆说了句,在苏妙还没回过神时,人已经从窗前离开,眨眼的工夫便消失在夜色里不见了踪影。 “挺好的夫妻,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舍不得就和好,过不下去就和离,好聚好散,就这么折腾着他们也不嫌累。”苏婵难以理解地说。 “大概不是那么容易的吧。”苏妙耸耸肩,道,关上窗子转身走到里间,林嫣已经醒了,“要喝水吗?”她问,顺手倒了一盅温水递过去。 林嫣道了谢,扎挣着半坐起来,喝了一口润润干涸的喉咙,笑得歉意,沙哑地道: “我这一病又给你添麻烦了,本来就厚着脸皮跟来,却什么忙都没帮上。” “没关系,我也知道你为什么非要跟来了,再说生病嘛,谁都会生病,生病时的人最需要照顾了,你别想太多,让婵儿好好照顾你,也不是什么大病,快点好起来。”苏妙笑眯眯地说,顿了顿,把手里的纸包递给她,“你相公刚才来了,送了一包话梅,说你生病时最爱吃,我问他要不要进来,他说怕打扰你养病,就走了。” 林嫣呆了一呆,连日来内心的压力节节攀升让她难以纾解,现在又是病中,心比平时更加脆弱,乍看到一包熟悉的话梅,话梅的酸甜味透过包装纸清晰地飘出来,因为生病五感变得迟钝,她却偏偏能够清晰地闻到话梅那熟悉的甘甜,眼圈蓦地红了。她无力地垂着头,沉默了良久,忽然自嘲一笑,吸着鼻子问: “妙妙,你是不是觉得我挺矫情的?” “没有啊,你的事我是没有评论权的,你想怎么决定都好,你想什么时候决定都好,不管你怎么决定都是对的。当然如果你要我给你意见的话,我的意见是,你别想的太复杂,该屈从内心情感时就该屈从于内心的情感,思考太多客观理由却刻意忽略自己的情感,这不是理智,这是自我折磨。我觉得你应该想法子让自己开心起来,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要开心起来。人活一世开心最重要,与其拘束到老,不如放肆一回,你不知道你会活到什么时候,所以每一天都要快乐。” 林嫣听她说话,仿佛被她的笑容感染了似的,虽然没有解决什么实质性问题,心却轻快起来,她羡慕地望着她: “妙妙你好像每天都很开心,就像从没有烦恼一样。” “好过分,我也是有烦恼的,别把人家说的像傻子一样!”苏妙抗议道。 林嫣噗地笑了:“你也有烦恼?” “当然有。”苏妙笑眯眯地说,“从前我爷爷跟我说,有烦恼时千万不能拖,否则烦恼越积越多,多到可怕的程度人就会选择逃避,越逃避烦恼越多,到最后烦恼就会把人吞没。即使是天大的困难,也要积极去解决,逃走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的,逃得越久,困难越大。” 林嫣的心颤得厉害,将手中的话梅包无意识捏紧,她深深地垂着头,一言不发。 苏妙看了她一会儿,却没再继续说,站起身一边往门外走一边笑道: “我去借用茶房给你煮碗粥喝,喝了好吃药,你趁这工夫换件衣服吧,汗都湿透了!” 林嫣的嘴唇抿了抿,点点头。(未完待续。) ps:非常感谢aijin2006童鞋的打赏!(づ ̄3 ̄)づ╭~xh211 第一百九六章 表演赛 回味大概是在大浴堂里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心情不太好,显然比他刚到苏家小院看到苏家简陋的沐浴设施时受到的冲击还大,这两天浑身不自在,像长草了似的总是痒痒,苏妙因为这个,暗地里不知道偷笑多少回。 林嫣退烧了,不过因为梁敏的到来,她的好心情荡然无存,也不再像以前那么爱笑。不过苏妙的话她似乎听进去了,第二轮表演赛她还是跟着苏婵去给苏妙加油了。 表演赛当天,透蓝的天空中悬着大大的太阳,云被清澈的风吹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城门前的大广场上,三张赛台被拼在一起形成一座宽阔的大赛台,大赛台上,十五组灶具从前到后交错排开,以确保台下的观众能看到每一组厨师的表演。 因为是表演赛,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参赛者都知道这次比赛观赏性也占据一定分数。 赛台前一排四张圆桌,每张桌前坐了六个人,这里是共二十四人组成的评审席。评审席后面照旧是三个台子搭成的贵宾座,贵宾座之后的围栏后面,乌压压挤了一大片前来看热闹的百姓。赛台斜对面的茶楼里,赌局大概又开了,闹哄哄,很是热闹。 表演赛,全民同乐,除了供评委评分的成品,还要多做两锅给台下的观众品尝,至于多做多少没有规定,只要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就行。 观众评委虽然无权评分,但无疑这场表演赛是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的好机会,厨王争霸赛的传播面很广,能在这样的比赛上给观赛者留下深刻印象,这也是一种积攒人气的手段。除了想得冠军。对众位厨师来说,趁此机会多积攒人气也是必须要做的事之一,因为名厨是靠名气堆出来的。还有一点最重要的是,据说历届厨王大赛的最后一场决赛,除了专业评审,还会有观众评审参与打分,因此这场表演赛也有为自己拉好感票的作用。 参赛报名已经截止。晋级的十五组人只有十二组报名参赛。十二组人依次抽签,根据得到的号码选择好自己的灶台,拎着自备的食材上台去。分别站好。 苏妙刚走上赛台站定,就发现这居然是个让她深感无语的倒霉位置,她站在第二排正中间的位置上,因为前面是错开的。她这个位置的视野很开阔,让她没想到的是。她前面的三组选手分别是佟争思,长生和周诚,并且好死不死她左边的赛位居然是相思绿,右边的赛位是佟染。左邻右舍大前方居然全是她认识的! 长生正站在她的斜对面,显然也很意外两个人竟然如此近,见苏妙望过来。笑嘻嘻地招手对她打招呼。 初赛时两人虽然同场比赛,但因为不在一个赛台。苏妙也没太注意,这是她第一次看清长生的三个助手:一个脑袋像西瓜的大光头,人高马大,肌肉虬结,皮肤黝黑,横有三个长生那么宽,竖有两个长生那么高,鼓鼓囊囊的肌肉,特别奇幻的体魄,让苏妙想起了绿巨人,不,黑巨人,他黑得发亮。春天还没那么暖和,他却只穿了一件马甲,马甲还没扣,露出毛茸茸的胸膛,像从原始深林里出来的那种靠打猎谋生的野人。 第二个助手跟前一个正相反,瘦瘦小小跟长生差不多,相貌普通,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第三个助手却是女人,大概二十来岁,穿着白底蓝色碎花棉布上衣,湛蓝色的长裤,头上包着和衣服花色相同的头巾,长得很白很透亮,带着一股爽利劲,一笑嘴边就会现出两个浅浅的窝儿。 苏妙看了她一眼,不是耍流氓,实在是这个姑娘的这个特征有点显眼,那就是她的胸特别大,穿低胸衣看起来胸大不算什么,人家的衣着非常保守,可透过素净的衣料那两座秀丽的山峰看起来还是饱满得相当明显,波涛汹涌,呼之欲出,这才是真材实料! 苏妙低头瞧了瞧自己,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够厚实了,人比人气死人啊! 佟争思和周诚的助手清一色是年轻人,佟染也一样,佟染的助手苏妙只认识一个佟飞,其他两人皆二十来岁,今年大赛的参赛者整体很年轻。 悦耳的叮当声响起,姗姗来迟的参赛者盈盈上台,因为是最后一个上台的,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相思绿今天打扮得很像一只花孔雀,上穿葱绿金线散花水雾绿草小夹衫,下着孔雀绿色滚边缠枝葡萄纹绫裙,身披淡墨绿色竹菊纹样对襟长褙子,堆云砌黑的秀发挽成风流别致的垂云髻,发髻上满满当当地插了五六根纯金的发簪步摇,叮叮当当的响声正是来自那些步摇。 她款款上台来,身后跟着三个容颜清俊的年轻男子。 先前抽签时她没在,签是她的助手抽的,这会儿也不知道从哪赶过来,这一身香艳耀眼,不像是来参加厨王赛倒像是来参加选美的。 苏妙看了看相思绿那一身绫罗金钗,再瞧瞧自己的棉布衣裙,摸了摸头上的枣木簪子,太招摇是不对的,做人要低调勤俭,就像她这样,嗯! 她自我肯定地点点头。 立在她身旁的回味失笑,她自我安慰时的表情总是很可爱。 相思绿上了台来,万众瞩目满足了她的虚荣心,漂亮的脸蛋微扬,下意识扫了回味一眼,却发现对方压根没注意她,棱角锋锐的眸子一寒,咬了咬牙。 没事做的苏妙开始检查筐里的食材,不多时,浓郁的香风比台风还猛烈地刮过来,呛得她打了个喷嚏。就在她打喷嚏脑袋发蒙的时候,只觉得后心一痛,有人从后面狠狠地撞了她一下,把她撞得一个趔趄,她向前一扑,可怜的肚皮狠狠地撞在灶台的边沿上,幸亏她没怀孕,否则一定流产不可! “卧槽!”她龇牙咧嘴,平常的她是不说粗话的,可这一次疼得都快流产了,她下意识痛呼出来。 因为是痛呼出来的,声音自然响亮,所有人全望过来。 苏妙因为撞到灶台上,结果成了焦点。 “怎么了?”回味先前正吩咐着赵河和陈盛,听到她一声痛呼,回过头却看见她呲牙咧嘴的,连忙问。 “苏姑娘,你不要紧吧,真是对不住了,你站得太往外,我一时没留神。”相思绿硬邦邦地道着歉,语气里没有半点歉疚,道歉的话更像是在责备苏妙“站得太往外”。 苏妙觉得自己被欺负了,看着她,咬着后槽牙,皮笑肉不笑地说:“没关系。” 相思绿硬邦邦地勾了勾唇角,没再看苏妙,昂着下巴,径直走到自己的赛位,就在苏妙左侧。 苏妙一阵恼火,她已经好久没生气了,她也好久没被人欺负了,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挑衅,莫非她看起来很像包子? 因为刚才那句粗话,许多人仍在盯着她看:身为女子居然在公共场合大声说粗话,这么罕见,必须得好好看看! 苏妙的脸一阵青一阵红,一一回瞪过去,没好气地说: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 长生噗地笑出来,佟染忍着笑意,慢悠悠地摇着折扇,眼尾在相思绿身上扫过,有预感,今天的这场表演赛说不定会很精彩。 赛台下,贵宾座。 “那个女人一定是故意的!”林嫣气呼呼地说。 苏婵绷着一张清清冷冷的小脸,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相思绿,冷哼了一声。 就在这时,贵宾座后方出现细微的骚动,惹得二人回过头,却见两个类型不同却同样不凡的美男子姗姗来迟,依次入席,吸引了许多目光,这两人正是回甘和梁敏。 回甘笑嘻嘻地冲苏婵挤了挤眼睛,算是打招呼,苏婵却因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林嫣没想到梁敏会来观赛,好不容易恢复的轻快感消失,胸口处又窒闷起来,匆忙扭过头,坐正,不去看他。 梁敏见状,眸光微黯,万般愁绪又一次涌了上来,他沉郁起来。 赛台上,礼仪官宣布表演赛开始,吉庆锣敲响,所有赛位同时忙碌起来! 食材是自备的,对于食材的要求表演赛并没有规定,带多带少带什么各自随意,唯一的规则就是不许用面粉。 咚咚咚的剁馅声响起,这个剁馅声在众多剁馅声中显得尤为响亮,吸引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向声音的发源地望去。 长生那一组,“黑巨人”赖长正在剁肉馅,两手各握着一把大菜刀,双脚岔开,咚咚咚地剁,那架势,很有点战场上的将军擂战鼓时激烈、庄严、振奋人心的感觉。 如果只是两手同时剁肉馅这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他每剁完一份肉馅,两把刀把肉馅一拢一抛,他的眼睛都没看一眼,就这么一抛,一大坨肉馅便全部被抛进他身旁的拌馅盆里。立在他身旁的小个子管昌正在剁萝卜,剁碎的萝卜同样像赖长那样一拢一抛,白花花的萝卜馅凌空飞起,全部飞进拌馅盆里。 红色的肉馅,白色的萝卜,在半空中交织,统统落进拌馅盆,准确无误,没有半点遗漏。 这是很精彩的表演。(未完待续) ps:非常感谢江南西贝童鞋的打赏! 第一百九七章 耍大刀 表演赛食材自备,刀具亦是自备的,苏妙带来了她砸了重金请丰州最好的刀师做出来的套刀。 从刀匣内取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削皮刀,抱过大冬瓜,苏妙麻利地削去皮,露出白白的瓜瓤。瓜瓤上没有一点内层果皮的痕迹,从头到尾削得十分干净,不仅如此,圆溜溜的冬瓜在被她削了皮之后竟然还保持着本来圆润丰满的形状,不缺肉也没有被削过的痕迹,光滑得就好像冬瓜自己把皮脱了似的。 赛台下的人离得远看不太清,只觉得这姑娘给冬瓜削皮看起来很顺手,行云流水,自在流畅,中间没有半点停顿。业内人士不由得点点头,这姑娘的基本功很扎实。 别人看不见削好的成品,站在苏妙身边的回味却看得一清二楚,眼里掠过一抹惊诧。引她来参赛后,他发现她竟然还有许多平常从没露过的能耐,她就像是一本内容丰富的书,越往后翻看他越觉得吃惊越想继续看下去。她到底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他的心里产生了一丝阴翳。他曾经埋头苦练,他一度认为自己的基本功无人能敌,他甚至为此得意自傲,然而现在看来,随性散漫的她并不比他差。与她的自在洒脱相比,他时刻紧绷着的专注是不是有点可笑?这难道就是天赋上的差距吗? 站在苏妙侧面同样在削冬瓜的陈盛在苏妙削好的冬瓜上扫了一眼,垂下去的眼里掠过一抹复杂。被称为“刀厨”的他从品鲜楼跳槽到苏记品鲜楼后,新的酒楼诸多年轻的员工让作为前辈的他颇有优越感。他虽然感激二姑娘的赏识,但他认为他是因为有实力二姑娘才会提拔他,他陈盛在苏记品鲜楼里就刀工来说坐头一把交椅是理所当然的。然而通过这两次比赛他却发现,是他太妄自尊大了。幸好他本身内向没有把内心深处的优越感流露出来,若是被二姑娘看出来,他一定会无地自容。 四个大冬瓜全部削好皮后,苏妙从刀匣里抽出一把锋利的切片刀,细长的刀在右手上灵巧地转了个个儿,手起刀落。又白又大还新鲜的冬瓜被切成薄如蝉翼的瓜片。观赛的人只觉得“嚓嚓嚓”的切菜声就没断过。一眨眼工夫,一只大冬瓜就变成了一盘晶莹透明、薄如细纸、像皮子似的圆片。捻起一张冬瓜片向天,阳光透过恍如半透明细纱的瓜片照过来。金光闪烁。 如此薄透的瓜片却还厚薄均匀,韧性十足,不易折断,实属难得。 她一个接一个嚓嚓嚓地切冬瓜。众人只见她手起刀落手再起刀再落,一直盯着看的人不禁眼花缭乱起来。 几个眨眼的工夫。四个大冬瓜就全部被切成了透明的冬瓜片,可见她的切菜速度之快,令人啧舌。 陈盛站在她身旁,也不再炫耀刀工。老老实实地将她切成薄片的冬瓜片切掉边角,变成四方形。 回味专注地拌肉馅,把皮冻和肉馅按照一比四的比例搅拌。放入葱、姜、料酒、盐、胡椒粉、虾仁,再分次拌入鲜酱油。每倒一次搅拌一会儿,直到馅料把鲜酱油吸收了再倒第二次,反复三四次,最后加入麻油搅拌均匀。 拌馅所用的皮冻是前一天苏妙用买回来的猪皮熬完用冰块冷却之后做出来的,幸好主办方可以给提供冰块,不然光是找冰块就够麻烦的。 冬瓜被切成正方形的薄片后,被赵河全部装到盆子里,用盐腌制几分钟,等冬瓜片变软之后洗去上面的咸味,用吸水纸将瓜片上的水分吸干。 苏妙取了一张冬瓜片,在中间放好馅料,再在冬瓜皮朝上一面的四个边角拍上干的土豆淀粉,土豆淀粉遇到瓜片上的潮湿气变得具有粘性,利用这个粘性将冬瓜片的对角捏起来,捏出来一个样式新奇玲珑剔透的小饺子,接着把小饺子摆放进蒸笼里,等装齐了就可以上火蒸了。 就在这时,却听观众席上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喝彩声,许多人的眼睛都向苏妙左边的赛位望去。 苏妙一愣,好奇地跟着望过去,左侧赛位上,相思绿也在剁肉馅,与其说她是在剁肉馅不如说她是在耍菜刀。软若无骨的小手里握着两把细长的切片刀,鲜红的嘴唇含着高傲的笑意,在观赛者的欢呼喝彩声中,得意地将两把片刀玩弄于鼓掌之中。银光灼灼的钢刀在雪白柔嫩的小手上来回翻转,细薄的刀刃锋利无比,人们都不由得屏住呼吸,生怕刀子无眼伤了美人细嫩的小手。 刀子来来回回上上下下,观赛的人呼吸也跟着跌宕起伏了许多次,眼看着台上的美人越玩越乐呵,刀子开始交错着抛高,前后抛掷再准确无误地接住,素手轻扬,刀刃翻飞。 她越耍越快,越耍花样越多,观看的人呼吸的不顺畅感越加强烈! 就在喝彩声越来越热烈,火热地注视着她的人越来越多的时候,也不知道相思绿是手滑了还是胆子松了,一个倾斜角度的抛扔没有抛好,在人们集体倒吸气声中,一把长刀从侧面方向直直地飞过来,从苏妙和陈盛中间的缝隙里穿过,噌地斜插进苏妙面前的木质面案里,尖锐的刀子在插进木头里时刀尾还在因为力道过猛嗡嗡作响! 全场哗然,评审席上已经有不少人站起来,见没伤到人才松了一口气。 因为突然出现的可怕意外,整座赛台上异常沉静,台下的人亦因为心有余悸一个比一个安静,对于差点出人命的恐惧感还没有褪去。 苏妙望着面前似仍在隐隐颤动的刀尾,漆黑的杏眸微眯。 一片安静中突然出现了不安静,轻盈的脚步声响起,相思绿漫步而来,鲜红的嘴唇含着惭愧的笑,礼貌地道歉道: “苏姑娘,真是对不住,我手滑了,没伤到你吧?” 苏妙从面前的刀子上收回目光,扭过头望向立在她面前的相思绿,说着道歉的话眼里却没有半点歉意,准确的说不仅没有半点歉意反而充满了畅快的笑意。苏妙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轻笑出声,这一声轻笑是一种说不出的撩人悦耳,然而传入相思绿的耳朵里却让她眼皮子一跳,有种危险即将来临的预感。 苏妙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伸出瓷白的小手拔出插在料理台上的切片刀,没有涂胭脂却极是鲜艳的嘴唇勾起灿烂的微笑,不露齿却能笑得极其灿烂,要多灿烂有多灿烂,天下大概也只有她能这么笑出来。 线条秀美的小手一翻,细长的刀在她手上灵活地翻了两个转儿,随着她唇角的笑容越扩越大,她手中相思绿的长刀也跟着越翻转越活泼,仿佛被赋予了灵魂一般,越转越快,越转越欢愉,就像一个顽皮的小孩子在她的掌心里热情地跳舞。 这时候人们才发现,与她的刀技相比,相思绿刚才的那点小花招根本就是班门弄斧,两个人的水准相差太多,都无法放在一块比较。 相思绿吃惊地盯着锋利的尖刀在苏妙的双手间上下翻飞,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那把刀子就像长了眼睛似的,无论她的动作多么惊险,刀子始终乖乖地配合她,不管那刀子多顽皮,最终还是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台下的人在呆滞了几秒之后,比刚刚热烈千百倍的喝彩声响起,长生也不包饺子了,冲着这边,笑嘻嘻地将手伸进嘴里,响亮地打了个口哨。 “这丫头的刀技不一般呐!”贵宾座上,回甘摸着光洁的下巴,笑吟吟说。 “现在的厨子都改行做耍刀的了?”梁敏皱了皱眉,道。 回甘没有理会身旁这个看不懂气氛的,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台上的表演,充满了兴味。 赛台上,相思绿感觉到了危险,不知不觉,苏妙已经将华丽的耍刀从她身侧的位置不着痕迹地移动到两个人中间,上下翻飞的刀刃令她心惊,眼花缭乱的光影让她胆寒,苏妙挂着大大的微笑,将似只能看到一团银白色的刀影从她的胸口处一路向上停在她面前。 相思绿不由自主地倒退半步,苏妙却含着温暖无害的笑意向前跟进一步,手中的刀子依旧在她的手掌中跳跃旋转。相思绿往后退一步,苏妙就向前进一步,那把刀离相思绿的脸始终只有一指的距离,只要再往前一点,锋利的刀刃就会伤到她。 这女人是故意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相思绿浑身一颤,恐惧感横生,令她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偏观看的人都沉浸在苏妙精妙的刀技了,愣是没人发现她对她的步步紧逼。 相思绿害怕起来,尖刀翻转带起的寒意迎面冲来,强烈的惊骇让她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一味地倒退,倒退回自己的赛位。 苏妙依旧挂着灿烂的笑容步步紧逼,一直到相思绿的后腰猛然撞上坚硬的料理台,再无路可退,后腰撞得很痛她却没有发觉,因为苏妙上前一步,依旧是在离她的脸一指的距离,手里的锐刀在一阵花样迭出的翻飞旋转过后,在苏妙的身体向她前倾的同一时间,苏妙手中的长刀猛地插进她身侧的案板里! 相思绿全身一颤,盯着苏妙近在咫尺的脸,眼里尽是惊恐! “妞儿,刀子不长眼,你可要小心。”苏妙嫣然一笑,鲜艳的唇吐气如兰,她温柔地说。(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八章 不用面的饺子 刀子直直地插在相思绿身侧的料理台上,苏妙对相思绿微微一笑,直起身子,头一甩,昂着下巴,旁若无人地转身,走回自己的赛位上。 回味站在原地,慢条斯理地包着冬瓜饺,他的唇角始终勾着一抹笑意,这会子那抹笑意变得越发愉悦,不吃亏的样子也很可爱! 即使苏妙已经离开了,强烈的恐惧感还是让相思绿全身发麻。她背靠在灶台坚硬的边沿,努力平息着飞快的心跳,一双棱角尖锐的眸子颤得厉害,明明只是个土里土气的丫头,却让她产生一种害怕被杀掉的惊骇感,真是邪门儿了! “大小姐,你没事吧?”常起看着她青白交错的脸,慌忙问,幸好今天老爷因为有生意耽搁了看比赛,要是老爷在场非闹开不可。 相思绿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被看穿心底的慌张令她觉得狼狈,她一言不发地直起腰板,转身在案板的刀子上扫了一眼,悻悻地拔出来扔进刀匣,半垂着头老老实实地继续包饺子,愣是没敢往苏妙身上看。 赛台下在呆滞过后早已经轰然议论开了。 “那姓苏的姑娘可真了不得,那刀子玩的,好厉害!” “可不是!凭那手艺,出去耍杂耍都够了!” “你怎么说话呢,人家好歹是名厨,你扯什么杂耍!” “真的跟玩杂耍的一样好看!不!比玩杂耍的耍的还要好看!” “刚才相大小姐那一刀可真危险呐。”有人忍不住说。 “我咋觉得那相大小姐是故意的,两张桌离那么远,刀子从两个人中间穿过去直接扎在面板上,手滑得那么准?”一个人挤眉弄眼地笑说。 周围的八卦之心被勾起,针对相大小姐究竟是不是故意的的讨论越来越热烈。 “今天你的表演分估计是最高的。”赛台上,包个饺子回味也像是在制作矜贵的艺术品,姿态优雅,吸引了许多女子的目光。 苏妙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是表演赛,题目却是包饺子,这说明这一届的评审比起表演更注重包出来的东西。” 包饺子本身就没什么好表演的。像先前相思绿剁个肉馅也耍刀,把包饺子和耍刀联系在一起实在有些勉强,勉强的表演太生硬了根本就没有美感,没有美感的表演就不应该去做。 其他参赛选手大概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表演色彩都不是太强烈。长生那组表演完花式剁肉馅之后就老实了,佟争思表演用四根擀面杖擀饺子皮,虽然很厉害,但那姿势有点好笑,再加上他身体微胖。擀饺子皮时胖胖的身子晃得很厉害,没啥美感,苏妙只瞅了一眼就不再注意了。 一个爹生的,佟染就聪明多了,站在第一排,袖子卷三折露出一截白皙却结实的手臂,笑盈盈眼神专注地煎饺子,那一颦一笑,那一举手一投足,深深地牵动着台下万千女子与评审席里大妈大婶们的心。盯着他那张脸咽口水的比比皆是,却不敢尖叫,生怕会惊扰到美公子的专注。 苏妙从他身上收回目光,瞅了回味一眼,思考了好半天,让自己男人去出卖色相是不对的,于是她遗憾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累了?”回味听见她叹气,望过来,关切地问。 苏妙直勾勾地看了他一会儿,笑着摇摇头。 她盯着他看时那眼神让他有点凉飕飕的。 午时整。吉庆锣敲响,表演赛结束! 一锅锅一笼笼各式各样的饺子出炉,泛着腾腾的热气和撩人的香气,今天简直就是饺子开大会了! 二十四个评审分四桌坐在评审席上。台上的参赛者取四只圆盘,将各自制作完成的小饺子一盘六个整齐地码在盘子里,由四个伙计一一送到评审席上。 上菜的顺序是按照赛前抽出的赛位顺序进行的,四个伙计按照选手的顺序端起盘子下了赛台给各桌送饺子。 大部分参赛者做的饺子都是蒸的或煎的,不能用面,用其他材料即使把饺子做出来了。一旦下水也容易散。 不能用面,饺子的制作局限性很大,参赛品基本上都是用各种淀粉混合了其他粘度较好的食材做成面皮包出来的,但也有人特殊,长生用了大米。 大米饺子是用上好的晚米粉制成的,将晚米用冷水浸泡数个小时后,晾干放进锅里炒掉水分,磨碎成细粉。用开水将米粉**到一定火候,直到米粉不黏糊,放在手里不容易变形时,取一小团米粉放在手里捏成面皮,把馅料放进捏好的面皮里,封口,接着放到蒸笼里蒸熟。 长生制作的米饺是猪肉萝卜馅,爽脆的萝卜和上好的五花肉搅拌在一起,萝卜吸收了五花肉的油脂变得鲜香,五花肉被萝卜吸走一部分油脂取而代之的是萝卜的清新甘甜。萝卜和五花肉的组合在馅料里可以说是绝配,本地产的萝卜非但不辣,反而甘甜脆口,甘甜脆口的萝卜融入大米的丝滑软糯里,与面粉做成的饺子口感截然不同,却极是融洽诱人。 米粉做成的面皮糯糯的,弹性十足,很有嚼劲,吃起来有种在吃大米糕的感觉。 不得不说,长生的大米饺无论是从口感来说还是从味道来看,都是无可挑剔的。和其他用淀粉类制成的饺子相比,它吃起来的感觉更贴近正常的饺子。 但是它有两个缺陷,第一,米粉做成的面皮不能用擀面杖擀皮,只能用手捏薄,这就造成了米粉皮略厚,饺子的外形也有点大,看起来不够精巧;第二点就是大米饺子用的是米皮,米皮蒸出来之后,它的口感给人的感觉太过强烈,那种软糯甜美的滋味太吸引人的注意力,人们都去感受糯糯的口感,结果就忽略了饺子里的馅料。 虽然对食客来说,饺子是皮好吃还是馅好吃这个见仁见智,有人更喜欢饺子皮有人更喜欢饺子馅,但对制作者来说,毋庸置疑,饺子皮和饺子馅同样重要,因为饺子皮的口感使品尝者忽略了饺子馅的滋味,这对制作者来说是很大的失败。 佟争思的芋饺感觉上和那些用番薯淀粉南瓜瓤之类做饺子的人差不多,但人家是岳梁国南部最有钱人家的少爷,他用的是专门进贡皇室的槟榔芋,个头大,口感好。 佟争思的馅料拌的很讲究,同样是肥瘦猪肉,他还在里面添了叉烧肉、虾肉、鸡肝、冬菇、马蹄粉、蛋液、鸡汤和生油,他大概是全场用馅最丰富的参赛者了,瘦肉、虾肉、鸡肝、马蹄粉加盐和水拌匀,得先用中火过油,之后同叉烧肉、冬菇一起下锅,旺火炒匀炝汾酒,是高级货的汾酒。添入鸡汤、白糖等调味料,熟了之后还要加入马蹄粉勾芡,再下蛋液和生油拌匀。 如此费时费力耗费食材的馅料,怎么可能会不好吃。 芋饺的皮是用芋蓉、番薯淀粉、猪油、米粉等混合制成的,包上肉馅后,他的饺子不是用蒸笼蒸,而是放进油锅里炸。火先慢后旺,炸成金黄色沥干油,一盘黄澄澄金灿灿的芋饺,外酥里嫩,甘香可口。 佟争思之所以选择油炸不是蒸煮,原因在于面皮是用芋头和淀粉做的,芋头和淀粉和成的面皮不管是蒸还是煮成品的颜色总不是那么好看,再加上芋饺皮本身比面皮厚,包出来的饺子又粗又大很像乡下的菜饺子,实在影响美观,所以他选择了油炸。 然而面皮用了猪油,馅料用了猪油,馅料里还用了许多肉,肉里的油脂本身就多,最后又要用油炸,虽然黄澄澄的颜色看上去比长生惨白又不剔透的米饺好看不少,但太过油腻。 评审们对味觉很挑剔,饺子个儿又大,吃第一口时觉得还行,到第二口时油冒出来就觉得腻了。 周诚的豆皮饺子顾名思义用的是豆皮,他应该是继长生之后又一个在面皮的材料上搞特殊的人,全场就他用了豆皮。 豆皮饺子贵在新颖,做法并不难,取油豆皮一张,放入饺子馅,给它对角卷成圆柱形,在接口处用蛋液粘合做成豆皮饺子。把包好的豆皮饺子接口朝下放进锅里,小火煎成金黄色,用鲜酱油、白糖、秘制香料以清水调成酱汁,倒进锅里,小火让豆皮饺子入味,直到汤汁浓稠就可以吃了。 做法很新颖也很有创意,做出来的成品无论是摆盘的精美度还是黄澄澄的诱人颜色都很出色,只是在吃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很中规中矩,没什么不好的也没什么特别能让人印象深刻的,有种吃完了就吃完了,没什么想说的,也许过会儿就忘到脑后的感觉。 简单的来说,就是没有存在感,它没有能让人一尝难忘的魅力。 吴知州用帕子擦了擦沾了酱汁的胡子,想了半天,突然问夏长: “你说这是饺子吗,饺子也不长这样啊,这菜其实是豆皮卷肉吧?” “饺子本来就该用面做,现在不让用面,能包出这样的已经不错了。”江妈妈厚道地说。 吴知州虽然也明白不用面包饺子不容易,但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豆皮饺子应该改名叫“豆皮卷子”。(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九章 饺子大PK 评审席这边正品尝着饺子预备评分,那一头围栏开了个口儿,几个伙计在入口处的长桌上排开蒸笼,请最前排的百姓依次进来品尝。又有伙计将装了盘的各色饺子拿到贵宾座上去,请买了票的贵宾们挨个品尝,一时间贵宾座和围栏入口处竟比赛台周围还热闹。 林嫣和苏婵属于蹭坐,却幸运地吃到了试吃品,很是开心。 梁敏坐在林嫣的斜对面,掩了气息从后面静静地望着她。她在梁都时从来没有这样开心地笑过,即使会笑,笑起来时亦是充满了哀愁。他知道的,他其实知道在嫁给他之后她生活得并不愉快,来自各方的压力、来自婆母的厌恶让她受尽折磨,丈夫又因为政务常年不在家,自从嫁进瑞王府,她活得非常压抑。他不是不知道这些,可他却装作没看见,因为他不想对她放手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排遣她的忧闷,所以他虽清楚她的心,唯一能做的却是不去理会。 于是到了某一天,林嫣彻底崩溃了。 即使时间倒流,梁敏依旧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只知道他不会放手,他只知道他一定要把她留在他身边,至于该怎么留住她,至于留住她之后日后该怎样解决从前积攒的矛盾,他却一点头绪也没有。 他感觉到一阵刺心的心有余而力不足,焦躁感更加强烈。 林嫣已经觉察到他的目光,刚刚吃了好东西时眉飞色舞的笑容瞬间僵硬下来,她没有去看他,却能隔这么远感觉到他因无措而产生的焦躁,她深深地垂下眼眸。心里同样是一阵复杂的混乱,她抿了抿嘴唇。 赛台上,终于轮到相思绿的上菜时间,相思绿握紧了帕子,下意识瞟了苏妙一眼,紧接着直勾勾地盯着评审席。 相思绿制作的饺子亦有些特别,翡翠白玉饺。选用脆嫩的生菜。将花菇、木耳、蒸过的芋头全部剁碎放在一起,倒入猪肉馅,加鸡蛋、鲜酱油、黄酒调成馅。生菜用热水烫软之后。用生菜将肉馅包起来,上锅蒸熟,出锅后佐以酱汁食用。 烫过的生菜呈半透明状,翠绿与雪白交织的叶片因为被烫软。色彩越发诱人地衔接在一起,菜叶透而薄。吹弹可破。 夹起一只咬上一口,即使生菜已经烫软却仍旧青脆,咬上去时,耳畔仿佛能听到脆生的叶片在被咬断时发出细微的“咔吱”声。生菜没有半点生腥味。亦没有被泥土浸染过的味道,反而隐隐含着一丝甘甜。甘甜的青菜混合着鲜嫩多汁的肉馅于口中融化,滋味出众的酱汁非但没有抹消掉翡翠白玉饺特有的自然清新。反而更提鲜了。生菜的叶片中含有水分,在咀嚼的过程中。生菜的嫩翠和猪肉的绵厚纠缠在一起,生菜的汁液与猪肉里的油脂被完美地融合起来,脆中带着醇,香中带着甜,不油不腻,唇齿生香。 这一款饺子很受在座女子的喜欢,蔬菜与肉类融洽地结合在一起,用叶菜做皮吃起来不腻,更爽口。 男性评审就不太买账了,生菜特有的清香脆生的口感在他们看来更像是喂兔子的。 更何况相思绿的这个翡翠白玉饺,虽然是用生菜包的,呈现出青白相衬的半透明色,但因为馅料蒸熟后的颜色微暗,暗色调的馅料被青白透明的生菜一衬,感觉就不是那么美观了,这大概也是相思绿没想到的。用菜叶包馅,最后包出来的形状通常是卷状物或球状物,相思绿包出来的球状体摆在青釉盘子上,看上去并不怎么起眼, 相思绿在扫了一圈评审们的反应后就觉察到了不妙,虽然依旧保持着高傲的派头,手中的帕子却捏紧。成品做出来之后她也感觉不太好,本来是想以心思巧妙取胜,现在反而弄巧成拙,都怪常起把生菜烫的时间太长了,想到这里,她狠狠剜了常起一眼,把常起看得欲哭无泪。 常起自认为他烫菜的时间没有问题,他一直觉得是大小姐的创意有问题,却不敢言语。 佟染的作品让人很意外,也很特别,不管是用料上还是做法上。 他是全场唯一一个用了煮这种方式的参赛者。 他的饺子是先煎后煮,与只用煎的方法相比,他更胜一筹。因为谁都知道,煎饺只有在才出锅时趁热食用方能吃到煎饺的外酥里嫩,可这么多选手,饺子得一道一道上,评审得一个一个吃,一来二去耽搁了时间,现在又是春风劲吹的时候,好好的煎饺等真正端到评审席时,怕是已经凉了,那外酥里嫩的口感自然也早就消失了,这是许多人失分的关键点之一。 佟染虽然先用了煎的方式,之后却改为了煮,尽管春天已经暖和,气候却还是有些干燥,这种时候吃一点带汤的东西,身心都觉得舒坦。再加上普通的饺子一般都是拿来煮的,他用了煮的方式也很好地贴近了普通饺子的感觉,不但更好地诠释了主题,也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可真鬼!”苏妙扭着脸说。 “想法倒是巧妙。”回味眉一扬,淡淡地道。 苏妙哼了一声。 汤饺金玉满堂,取新鲜的猪前腿肉剁成肉末,放入容器中,加盐、糖、鲜酱油、胡椒、葱姜搅拌,分次加入清水,同一个方向打至胶上劲之后,倒入适量的淀粉,按同一手法再次搅拌均匀。 虽然用猪腿肉做馅并不稀奇,但他拌的馅料无疑是全场最出色的,用剁肉刀去剁肉馅,剁出来的肉馅其实更像肉粒,如果肉粒的大小不够均匀,肉粒有连刀的话,做出来的口感极不好,很影响人的食欲。但是佟染做出来的肉馅,团而不稠,细而不腻,尤其是在经过煎煮之后,既保留了肉类的鲜美。又吸入了汤汁的水分,不燥不懈,不油不柴,一切都刚刚好。 面皮绝对是一大特色,也是全场独一份,鸡蛋面皮,没有添加任何其他成分。完完全全是用鸡蛋做成的。 将蛋液倒入小锅里摊成薄薄的蛋皮。在蛋皮形成时在蛋皮中间放入肉馅,迅速对折变成耳朵形状,边缘处粘紧以后马上出锅。 进行到这一步还没完。因为佟染这一回做的是汤饺。 清高汤内放入木耳和笋片,煮开之后加入盐、酱油、淀粉、香醋调味,再将调好味道的高汤倒进已经摆了蛋饺的小汤盅里,洒上葱花和芫荽。 全场唯一一个煮饺子的人。香浓扑鼻的高汤将葱花和芫荽一烫,散发出极清新的香味。蛋饺的外皮吃进去少许汤汁里的水分,却没有因此松散或变软,反而看起来越发滑弹柔嫩,晶亮滋润。 混合着浓醇的汤汁咬上一口。蛋皮柔中带韧,蛋腥全无,虽然是小火煎过的。却因为火候和时间掌握得恰到好处,没有一点硬的感觉。 那蛋皮松软得就像是在唇齿间流动的一样。鲜香微甜,绵嫩细腻,仿佛轻轻一触碰就会化掉。当薄薄的蛋皮在口中融化的一瞬间,浓香多汁的馅料冲了出来,带着微热,给予味蕾强烈的冲击感。高汤的清鲜,蛋皮的滑嫩,馅料的醇厚,由淡至烈,由浅入深,融洽却分明的口感,层叠而诱人的滋味,美味得令人恨不得将舌头吞掉。 众评审吃得频频点头,连汤都全部喝光了。 台上的佟染手中折扇刷地一展,风流倜傥地轻摇,引得台下女子两眼爆桃心,有几个已经忍不住尖叫出来,这样好看多金还会做菜的美公子,一定要娶回家去! “这小子还是这么!”赛台下,回甘懒洋洋地托腮,哼哼道。 梁敏看了他一眼:论谁能比得上你! 赛台上,苏妙瞪了佟染一眼,扁扁嘴,接下来就轮到她了,搔首弄姿的佟染根本是在抢她的风头! 苏妙也占了全场唯一,她是唯一一个用冬瓜做饺子皮的,当然也是唯一一个制作灌汤饺的。 素色暗花瓷盘上,六只晶莹剔透的小饺子上撒着翠绿的葱花,做工细致,手艺精巧。薄如蝉翼的外皮呈半透明状,很有水晶面皮的感觉,如果不仔细看,还以为是用水晶皮制成的。剔透的外皮内馅料隐约可见,尤其是泛着鲜艳橙红色的虾仁,清晰地从外皮内透出来,看上去极是诱人。饺子上浇了一点汤汁,变得越发剔透闪耀。 碧绿的葱花,水嫩的外皮,紧实的馅料,纤巧的外观,毋庸置疑,这是在所有饺子中造型最别致最精巧最惹人喜爱的一盘。 夹起一只放入口中,吃不出这是冬瓜,外皮当中唯一保留着的只有一丝属于瓜果的清新口感,鲜滑脆嫩,薄得仿佛在舌尖上擦过时便消失了。牙齿轻轻一咬,香浓的汤汁温热自在地流淌出来,悄无声息地在唇齿间扩散,馅料的浓醇鲜美于此时迅速充斥填满口腔,浓郁的香气冲鼻,让人有一种随着汤汁的流淌整个人都融化了的感觉。 很少有人会在饺子里灌汤,尤其外皮还是用了没有丝毫粘性的冬瓜,必须要添加正正好的肉冻,少一点不起作用,多一点汤汁流动饺子就会塌掉,回味在掌握用量方面还是很有心得的。 水晶灌汤饺,精美别致,入口即化,香浓醉人。(未完待续) ps:感谢寒谷一冰和且听风吟qi讨论大长今的白菜饺子给我灵感,虽然我没好意思学大长今,所以最后用了生菜。 感谢阿寰童鞋提了蛋饺,你太机智了,你不说我都没想起来。 晴空墨色童鞋说的肉燕,虽然我一直以为肉燕是馄饨……好吧,我承认,其实是我压根就忘了还有肉燕这东西╮(╯▽╰)╭ 总之非常感谢大家! 还有,非常感谢江南西贝童鞋的打赏! 第二百章 直接晋级者是? “这个好!这个好吃!吃着时一点没觉得是冬瓜包的,冬瓜还解腻,特别是这里头的汤,真香!”吴知州点着头,两眼铮亮地说。 “确实,这个汤味儿香得恰到好处!还有刚才那碗蛋饺,不管是皮儿还是馅儿,吃着时真舒坦!”李师爷意犹未尽地道。 “冬瓜饺和蛋饺汤,这两个可以放在一起比一比!”葛员外咂巴着嘴,笑容满面地说。 “味儿是真不错,不过现在的年轻人太愿意随自己的性子来,一旦新奇的想法上来,好些个传统就全都丢到脑后了。”夏长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眼睛半睁半闭,语重心长地道。 “夏先生,这话怎么说?”江妈妈疑惑地问。 “饺子原名‘娇耳’,因为绕口所以才有了‘饺儿’的俗称。昔日医圣大人告老还乡后,走到家乡白河岸边,见许多穷苦百姓忍饥受寒,耳朵都冻烂了,医圣大人为了帮助穷人,支起医棚,架起大锅,在冬至那天开张,为穷人舍药治伤,当时的那个药名就叫‘祛寒娇耳汤’,做法是用羊肉、花椒和一些祛寒的药材在锅里熬煮,煮好后再把这些东西捞出来切碎,用面皮包成耳朵状的‘娇耳’,下锅煮熟分给病人。每人两只娇耳一碗汤,人们吃下祛寒汤之后,浑身发热,血液通畅,两耳变暖,吃了一段时间之后,病人的烂耳朵就好了。医圣大人舍药一直持续到大年三十,大年初一,人们庆祝新年也庆祝烂耳康复,就仿照娇耳的样子做成过年的食物。后来人们为了纪念医圣大人开棚舍药,每年冬至和年初一都会食用娇耳,这就是‘娇耳’的来历。 所以娇耳它是耳朵形状的,不是耳朵形的它就不是娇耳,圆的那是丸子,卷的那是卷子,元宝形的那是馄饨。像这么揪在一起的我说不准这是什么形状。做的也挺好看的,但更像烧麦。饺子本身是一种具有纪念意义的食物,再创造新奇也不该偏离它本来的意义,所以。除了耳朵形状,其他形状的都不叫‘饺子’。” “夏先生说的正是我想说的,”吴知州一听,仿佛找到了同盟似的立刻开口,“我刚刚就说。像那豆皮饺子,那哪叫‘饺子’,那分明是‘豆皮卷肉’。还有这个生菜卷的球儿,这不就是‘生菜卷肉丸子’嘛。题上要求的是做饺子,不是耳朵形状哪里还叫饺子,这不是你想怎么做的问题,这是历史问题,是牵涉到对医圣大人纪念的问题,现在的小年轻都不念书吗,就算不考科举就算只要会做菜就行了至少也该看点书啊。人不念书哪能成!” 吴知州大概是到了喜欢批判年轻人的年纪,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慷慨激昂,说到最后霍地站起来,那气派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演讲呢。 他说话声音太大,赛台上的人和离得近的观众全听见了,苏妙的脸刷地黑了,相思绿的脸刷地绿了! 苏妙闷头思考了半天,终于明白过来自己的创意被评审们所注重的历史纪念性给打败了,呆滞了良久。从牙缝里愤愤地挤出一句: “一群老古板!” 回味也有点意外,浓眉一挑,好笑地说: “竟然在这上面被拿捏住了,这肯定是夏长提出来的。” 苏妙闷闷地哼了一声。没考虑到历史意义是她的疏忽,虽然有点火大,却说不出来什么。 表演赛的评分从“色香味形”四个方面来评判,每一项最高分三分,最低分零分,四项评分完毕之后。再合计算出最终的得分。 每个评审都会拿到一张类似于表格的东西,上面有十二组参赛者的名字和四项评分栏。评审们全部评完分后,将评分表投进赛台下正前方的木头箱子里。等所有人都投表完毕,再由礼仪官现场统计分数,写在由两个伙计抬上台的大红色计分板上。计分板上写着十二组参赛者的名字,又高又长,离老远的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二十四位评审全部交表后,礼仪官打开木头箱子开始统计分数。 苏妙站在灶台后面,听着礼仪官一个一个地念分数再加在一起,又长又啰嗦让她感觉很无聊。反正这只是表演赛,得第一名能直接晋级当然好,得不到也不会被淘汰,她就不太在意了。 目前为止,已经评分完毕的这些人里长生的分数最高。这一点苏妙并不意外,比较有竞争力的是长生和佟争思,不过佟争思油腻腻的芋饺确实不如长生的米饺讨喜。 呆呆地站着太无聊,于是苏妙从衣兜里掏出帕子在底下摆弄来摆弄去。 回味见她鬼鬼祟祟地垂着头也不知道在弄什么东西,盯着她的手,却见她没一会儿就将一张帕子折成了一只胖胖的大老鼠。 幼稚的小游戏让回味忍俊不禁,噗地笑出声来。 苏妙却得意洋洋,炫耀给他看。 回味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一张天蓝色的帕子,灵巧的手摆弄来摆弄去,最后竟然折出一朵蓝色的玫瑰花,含笑递到苏妙面前。 苏妙没想到他竟然会折出一朵花来,眨巴了两下眼睛,嫣然一笑,接过玫瑰花拿在手里,羞答答的。 “小三这小子,毛长齐了,学会哄姑娘开心了,明白玩把戏的重要性了,总算长大成人了。”回甘放下单目青铜瞭望镜,欣慰地说,顿了顿,略带一丝怀念地感叹,“拿帕子折花这一招想当年还是我教给他的。” 梁敏瞅了他一眼,没理他。 赛台上,相思绿居然输给了长生二十分,这让还抱有一丝希望的她尖尖的脸瓦绿瓦绿的,棱角尖锐的眸子中尽是气愤,苏妙离她这么远都能听见她狠狠咬牙的声音。 轮到佟染,色香味形四项评分每一项的总和都是七十分。按照二十四个评审每人都给出最高分三分计算,每一项的最高分是七十二分,而佟染每一项都是七十分,这个分数非常高。之前一直保持领先的长生四项的得分也不过是五十分、六十五分、六十八分、六十五分,此刻长生被佟染以总分二百八十分挤到第二位,两个人之间竟然差了三十二分。 长生倒也不在意,依旧笑盈盈的。 佟争思却不能不在意,兄弟三人同台他却是分数最低的,此刻一张团形脸绿的像青蛙。 佟染之后就是苏妙,礼仪官念下一大串数字,苏妙记性不太好自然没法听着他念自己算分数,便转过身去瞅计分板,计分板旁边两个伙计正在根据礼仪官念的分数计算总分。 所有人都望着计分板。 计分板上,色香味形,前两项已经统计出来,分别是六十六分、七十分。 第一项比佟染少了四分让不少人有些失望,却仍旧双眼灼灼地盯着计分板,毕竟苏妙擅长翻盘是有先例的,她和万国安的那一场赛直到现在依旧被人们津津乐道,尤其是最后的那两场逆转。 第三项分数被伙计大笔一挥写了出来——七十二分! 此分一出,满场哗然,不仅仅是最高分,而且是满分,得到这个分数意味着二十四个评审全部给她打了最高分的三分。 就连评审们亦很惊讶,面面相看。 一般来说,在这样的大赛上评审们很少会给出满分,所以在屈从内心的喜好想给出满分时,评审们心里着实挣扎了好一阵,不料大家竟全部给了满分,这样的结果让评审们既觉得吃惊,同时又觉得自己刚才的犹豫有点好笑。 赛台下的观赛者看见这个分数惊叹不已,有那没试吃到的抓住试吃过的人一个劲儿地问: “水晶灌汤饺真有那么好吃?” “好吃好吃!”吃过的人笑开了花,意犹未尽地连声说。 “有多好吃?”问的人越发好奇了,追问。 叼着牙签的小哥眯着眼睛想了半天,神秘兮兮地回答: “想跟着饺子一起化掉,就是这么好吃!” 旁边的人压根就没听明白他的意思,试吃过的人却全都附和地点点头。 礼仪官总算念完了最后二十四组数字,第四项的总分已经合出来,伙计拿着毛笔走到计分板前大笔一挥——六十八分。 全场再次哗然,这一次的反应比几分钟前的反应更激烈! “有没有搞错,这么少!” “眼瞎了还是嘴瞎了,那么好吃!” “不过,论起颜色和外形,确实是金玉满堂饺更胜一筹。”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文绉绉地说。 “好看有个屁用,还不是拿来吃的,再说水晶灌汤饺哪里不好看了,冬瓜片都能捏得那么巧,那还不好看,你眼瞎啦!” 书生打扮的人眉角一抽,说了句“满嘴污言,不可理喻”,转身走了,懒得跟一群粗人呆在一起。 不管台下怎样议论,苏妙还是以总分二百七十六分的成绩位列第二,因四分之差败给了佟染。 佟染笑吟吟地望过来,客气地拱拱手,那意思“承让承认”。 苏妙翻了个白眼,别过头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一章 邀约赛船会 佟染在表演赛中压倒苏妙取得第一名,顺利晋级第四轮赛。剩下的十四组人将开始第三轮淘汰赛,时间在五天后。后日傍晚第三轮淘汰赛的比赛名单将会张贴在圆融园入口处,参赛者需自行确认。 紧张的表演赛终于结束了,苏妙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放松下来觉得神清气爽。 她半点没有受到比赛失败的影响,回味看着她,实在不知道是该称赞她太豁达还是该说她心太大。 苏妙正在开开心心地抻懒腰,相思绿路过她身边时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好像在鄙视她似的,让苏妙抻懒腰的动作一僵,看过去时相思绿已经扭着杨柳小细腰款款地下台去了,她无语地盯着她的背影,过了一会儿,也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回味正和赵河、陈盛收拾料理台上剩余的食材,佟染那一桌不用他收拾自有佟飞料理,于是他很闲地漫步过来,手中华丽的清明上河图折扇看得人眼花缭乱,他唇角含笑,走到苏妙面前,嗓音悦耳地唤了声: “苏姑娘……” “你要是敢向我炫耀,我就踢你!”苏妙看着他的脸说。 佟染一愣,忍俊不禁,呵地笑起来,温声道: “你误会了,你第一次来苏州,我是想告诉你,明天祭水神,石湖里会有赛船会,晚上还会有彩船巡游,你若是想看,我就在一品楼给你留出一个包间。明天人非常多,不订个包间,你一个姑娘家到处乱走,说不定会被挤到湖里去。” 苏妙呆了一呆,想了半天。问: “所以第三轮赛才会被安排在五天后,为了给赛船会让路?” 佟染点点头:“赛船会要赛两天,这是苏州春夏之交时最大的盛会,不错开日子也不行,明天开始,所有人几乎全聚在石湖边看船赛。” “玩的花样还真多呐。所以你是来向我推销一品楼的包间的?”苏妙继续问。 佟染潇洒轻摇折扇的手微僵,看着她。皮笑肉不笑地道: “你不懂‘留’的意思吗?明天石湖边上所有酒楼包厢千金难求。我要推销也不会来找你。” 苏妙一听,轰地炸了毛,跳着脚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别以为你比我有钱就可以鄙视我,有钱了不起啊,我就是穷怎么了,我就是再穷你也不许鄙视我!” “……”佟染感觉到一股小风打着旋儿从自己身旁擦过。谈话为什么突然间变得奇怪起来了? 回味已经收拾好了用具,走过来在炸毛的苏妙的脊背摸了两下。淡声道: “走吧,回去吧。” 苏妙点点头,于是两个人下台回去了,回味从头到尾都没往佟染身上扫一眼。 赤裸裸的无视! 佟染莫名地就恼火了起来! 长生无奈地叹了口气。走过来,在佟染的肩膀头拍了拍: “想约她看船赛就直说嘛!阿染你可真没用!” “谁说我想约她,她第一次来苏州。肯定没看过赛船会,我只是白问她一声!”佟染的脸色不太好看。没好气地辩解了句,扭身走了,才走到赛台下,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迎了上来,在他耳边快速说几句话,佟染的脸色越发不好看,急匆匆地走了。 长生站在赛台上,双手撑在脑后,看着他匆匆忙忙地走了,无声地叹了口气,摇摇头。 “大哥,你一直不稀罕参加这种比赛,今年怎么想起来参赛了?”团头团脑的“黑巨人”赖长走过来,想不通地问。 长生想了一会儿,迈着方步踏下赛台,笑嘻嘻地回答了句: “往年太无聊,今年有意思。” “大哥一天到晚都在想些啥,我咋就不明白呢!”赖长摸着圆溜溜的脑袋,迷惑不解地说。 “大哥的想法要是被你这个笨蛋明白了,大哥还怎么当大哥?”管昌在他的后脑勺拍了一下,道。 “你明白?”赖长看着他问。 管昌手一摊:“我也不明白。” “那你放啥屁!”赖长瞪了他一眼,走到灶台前抱起菜筐下台去了。 苏妙跟着回味往圆融园走,林嫣一直在替苏妙不平,气哼哼地说: “我觉得妙妙的冬瓜饺比蛋饺汤好吃多了,评审都是什么舌头,居然让妙妙输,真过分!” “他们应该不是对味道不满意,主要是色与形的问题。这么说起来,我一直都是想煮什么就煮什么,想怎么煮就怎么煮,确实从没考虑过食物的发展历史,仔细想想,食物的发展史的确是烹饪学很重要的一环呢。” “都是一群老古板!”苏婵双手抱胸,冷冷地哼了一声。 “这一届参赛者普遍年轻,评审会里评审们却普遍年龄偏大,新老碰撞,火花四射,一定要小心。”苏妙笑眯眯地说。 回味看了她一眼,问:“这么说,你是想取悦评审?” 苏妙微怔,看着他,哧地笑了: “你还不明白吗,美食就是用来取悦人的,所以制作美食自然就是一项取悦人的工作。烹饪者制作出的美食必须要能够取悦想从美食当中体会到快乐的人,这叫职业道德。” 回味沉默了良久,低声道:“我这么说没有别的意思,但是我觉得你很容易受到客人的影响,有时候看起来很没有自己的坚持。” “我的坚持就是做出能取悦客人的东西。” 回味从来不认为“取悦”也能称之为“坚持”,蹙着眉尖盯着苏妙,却讷讷无言,想不出来自己应该说什么来反驳她的“歪理邪说”。 苏妙好笑地看着他,眉一挑:“觉得我很没有气节,你想说我总是屈从于客人的喜好?” 这么说也对也不对,但回味一时间也想不出更准确的词语,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在我给自己做东西吃时,我就会按照我的喜好。”苏妙说,“坚持过了头就变成了束缚,不仅束缚了自己,同时也束缚了其他人,不如全部打破看看,一定会变得五颜六色哦。”她弯着眉眼,嫣然一笑,对他说。 回味看着她,心蓦地一动,却没有说话。 自从结识了她,他似乎感觉到处于一片黑暗中的他周围的光线越积越多,漆黑渐渐变得淡薄。他仿佛触到了一层薄薄的屏障,他有预感或许冲出这一层屏障一切就都变得不一样,可是他却因此变得更加混乱迷茫,理不清头绪,他想要仔细地想清楚。 苏妙知道他依旧处在瓶颈期,虽然有可能就快要冲破瓶口了。 他沉默下来,又开始神游太虚,交往这么久她终于明白每次他神游太虚都是因为在烦恼一些事,她笑眯眯地问: “小味味,你看过苏州的赛船会吗?” 回味回过神,一愣,摇摇头。 “明天去看赛船会吧,大家都去,一定很有意思!”苏妙手一拍,笑盈盈地说。 “我就不去了,我讨厌人多。”苏婵淡淡道。 “你也要去!年轻姑娘怎么这么不爱热闹,你明天出去转一圈,说不定还能碰见什么美妙的邂逅。”岳梁国的法定婚龄是男二十女十六,不过大部分人都在这之前成亲了,女孩子一般十三四岁就订亲,及笄之后便出嫁,像苏婵这个年纪都应该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苏妙并不想逼她结婚生子,但像她这样总把自己当男孩子再不找个异性来滋润一下说不定会孤独终老,变成老姑婆可没什么好的。 苏婵不知道她的想法,就算知道了也嗤之以鼻,比如此时她就对她二姐口中的“美妙的邂逅”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 晚间,苏妙的心情丝毫没有受到今天输给佟染那个笑面虎的影响,照旧欢快地吃光晚饭,叼了一根黄瓜站在门口吹风,却惊诧地看见相思绿浑身湿漉漉地回来了,脸色铁青,春桃和秋菊一边跟着她一边焦急地拿帕子替她擦脸上身上的水。 相思绿落汤鸡似的样子让苏妙差点笑喷出来,勉强忍住,既然看见了就不能不打招呼: “相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相思绿很凶地瞪了她一眼,进屋去了。 苏妙莫名其妙。 就在这时,苏婵拍着手从外面进来。 “你去哪儿了,吃了饭就没影了?”苏妙狐疑地问。 “有点事。”苏婵淡淡地回答着,进屋去了。 苏妙迷惑地眨巴了两下眼睛,一抹幽淡的香气飘来,回味出现在她面前,递给她一个纸包。苏妙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三条长长的面纱。 “哪来的?”她疑惑地问。 “买的。明天那种场合游人太多坏人也多,平常也就罢了,明天出门你们三个还是把面纱戴上。” 苏妙想想也对,想她花容月貌万一被流氓盯上了还有点小怕怕,欣然收起来,笑眯眯地问: “你和婵儿前脚后脚进来,她和你一起去买的吗?” “怎么可能,她看见我只会瞪着我,连句话都不说。” “她那是在用特殊方式表达对你的欣赏。”苏妙一本正经地说。 回味倒也不在意,突然笑了一声:“不过你妹子可真了不得,以后我可不敢惹你了!” “嗯?”苏妙一愣,疑惑地望着他。 回味却笑而不答。(未完待续) ps:多谢江南西贝童鞋的打赏! 第二百零二章 打扮了去看赛 赛船会当日,整个苏州城化作一片欢乐的海洋,看来秦安省的厨王选拔赛在赛船会面前压根不够看,苏妙还没出门就已经隔着圆融园高高的围墙感受到了大街上热烈的气氛。 大清早,苏妙扒了苏婵才穿上去的深色短褐,翻遍她的包袱却发现她的包袱里全是男女通用的短褐。只有非常穷的地方女孩子才会穿方便卖力劳作的短褐,现在的岳梁国就连乡下的姑娘都穿布裙。苏婵本身就高挑又平板,穿上中性化的短褐实在雌雄难辨,偏她一点不在意。幸好两人身材差不多,苏妙在叹了口气之后,翻出自己的衣裳不理睬苏婵的抗议硬是给她套上,又找出胭脂水粉,和林嫣一起,给苏婵化了个精致的妆。 这么做的原因主要是因为苏妙出来比赛不用再挂心苏记生意的好坏,有工夫时想起苏婵来,这一想便产生了和胡氏一样总想吃都梁丸的头痛感,苏婵已经十九岁了,这个年纪就算不找相公,至少也得钓一只想成亲就能抓来用的小金龟。 苏婵的眉毛拧成了两条毛毛虫,满脸不耐烦。好不容易等苏妙和林嫣从她面前退开,她站起来走到铜镜前,拧着眉毛看着自己。 粉蓝色的提花绡纱衫搭配一条浅金色绣月季花长裙,腰系水蓝色双环四合如意带,上面挂着一个绣了白鹤展翅的小香囊,这个是林嫣的。一双浅粉色的绣花鞋穿着她总觉得不太自在,她一般都是穿布靴或木屐。 她站在镜子前,暮气沉沉地盯着自己的脸,有些气闷。平常只是随便扎起来的头发今天被林嫣梳了一个看起来像兔子耳朵的发髻,还插了一只镶满了绿色珠子的发梳。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苏妙还借给她一对纯银的小耳环,岳梁国女子五六岁就被穿了耳洞,可她平常很少戴耳环,林嫣和苏妙费了许多力气才把已经堵住的耳洞穿开,她的耳朵到现在还火辣辣的疼。 “还是这样好看,婵婵化了妆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林嫣跟着苏婵一起望着镜子里的人,笑盈盈地说。 苏婵盯着镜子里的人看了一会儿。表情古怪地道:“像猴屁股!” “婵儿。淑女是不能说脏话的!”苏妙严肃地警告。 “‘屁股’是脏话?再说你昨天才说过‘卧槽’。”苏婵直勾勾地看着她,说。 “那不一样,你二姐我已经有了送上门的祭品。随时都可以吃掉,但你必须要等到祭品主动上门之后才能伸出爪子。”苏妙意味深长地说。 苏婵盯着她看了一阵,甩了甩头,她一个字儿没听懂。 林嫣呵呵一笑。在苏妙和苏婵脸上扫过来扫过去,突然说: “妙妙婵婵。你们是双生姐妹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像,我看过好几对双生子,他们都长得一模一样,你们两个要是长得一模一样就好玩了!” 苏妙和苏婵对视了一眼。神游了片刻,同时摇了摇头: “还是算了!” “你们好了没有?再不走一会儿人更多了。”就在这时,回味的声音从门外响起。他等了快半个时辰已经不耐烦了。 “好啦好啦!”苏妙一叠声应道,从桌上抓起三条面纱。分给林嫣一条,又给想挣扎的苏婵戴上,最后又在自己脸上蒙了一层淡紫色的面纱,对着镜子一看。 人家都说罩了面纱的女子会给人一种朦胧美,果然是挺朦胧挺美的,她捧着自己的脸嘻嘻一笑,一手拉起林嫣一手拉着苏婵,匆匆忙忙地出了门。 回味、赵河、陈盛全站在门口,都等得不耐烦了,见三个人出来,看了一圈,陈盛狐疑地问: “三姑娘呢,三姑娘不去吗?” “你什么眼神儿啊,三姑娘在这儿呢!”苏妙把苏婵一拉,嗔怪陈盛眼神不好用。 陈盛愕然,把苏婵上下看了一遍,嘴巴张得老大,都能塞进去一颗鹅蛋。 苏婵其实很想洗个脸换身打扮,可是看到男人因为她穿了裙子居然露出这么震惊的表情,突然恼火起来,浑身寒气直冒,冷冰冰地盯着陈盛,问: “你对我有意见?” 陈盛把头摇成拨浪鼓。 苏婵决定今天穿着裙子出去溜一圈。 今天的苏州城果然像佟染说的人山人海,摩肩擦踵,尤其是去往石湖的主要道路被出来游玩的人们堵了个水泄不通。尽管堵了个水泄不通,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兴致勃勃,眉飞色舞,看来大家对一年一度的水神祭赛船会还是很期待的。 阳光明媚,云淡天蓝,和风细细,人声鼎沸。 比起平时,大街上多了许多年轻姑娘,可能因为这个流氓也会比平常多,所以许多穿戴不错的姑娘都戴了面纱,在家里男丁的陪同下出来游玩,一个个喜气洋洋,顾盼神飞。 因为姑娘全都出来了,年轻男子也成倍的增加,一个个打扮得油头粉面,唇红齿白。 苏妙还看见好几个擦了粉的书生,国泰民安,于是世风日下,读书人都开始堕落了。 大街上没有一辆车,就算有车也走不过去,人太多了,还不如步行。 苏妙等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走到石湖边,哪知道石湖边比大街上还要人山人海,堤坝旁早已经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好在苏妙个头高,和回味站在一起比前面的人高出来一截。苏妙举起回味的瞭望镜,远远地看到湖里有好几艘色彩斑斓的大船停着,赛船者正在上面检修。 个子高的人块头大的人还好,像林嫣这种又瘦又小又很少经历过拥挤的人就惨了,后面的人越来越多,她被前推后拥一会儿“哎呦”一声,苦不堪言。 苏婵看了她一眼,顺手将她揽过来护住她。 林嫣微怔,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笑道: “婵婵你好体贴,你要是个男孩子,我就嫁给你了!” 苏婵瞅了她一眼,纠结地皱了皱眉:“我更喜欢我二姐那样的。” 一股劲风迎面吹来,把林嫣吹了个透心凉:“你这样说,我觉得我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呢!”她垂着脑袋,十分沮丧地道。 “你若是一定要,我也勉强能接受。”苏婵回答。 林嫣的嘴角狠狠一抽,干笑着道:“那真是谢谢你了!” 在她们前面,回味也被挤得直皱眉,搂着苏妙的腰问她:“不如去登乐楼吧?这里太挤了。”昨晚上他就从登乐楼弄了个包间,可苏妙不愿意,她偏要在岸边看赛船,说这样真实感更强。 苏妙扭头往后面一排又一排的人墙看去,眉毛撇了撇: “都堵住了,就算想出去也不行了。” 回味回头望去,虽然苏州的民众整体素质较高,没有恶意拥挤也没有吵架打架的事件发生,但后来的人已经把前排人的去路给堵住了,现在要挤出去可不太容易,尤其他还要带着三个姑娘,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伸手将她揽在怀里,替她辟出一个相对自由的空间,以免被旁人挤到。 苏妙知道他最讨厌人多了,却还是跟她出来看船赛,也没有抱怨,笑嘻嘻地呆在他的包围圈里。 赛船会很快就开始了,锣鼓喧天,礼炮齐鸣,一声长而响亮的号角声响起,停成一排的那些五颜六色的长条形赛船开始奋力向前划,两岸的观赛者立刻兴奋地大声欢呼,奋力呐喊,人群中还有好多摇旗助威的。 苏妙被热烈的气氛感染,也跟着呐喊起来,一直到那些船驶出自己的视线。 此时苏妙才反应过来赛船会不是球赛整场比赛都能在观赛者的眼皮子底下进行,船得顺着湖道往前划,而她现在站的这个地方是赛船的起点,船已经划没影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好无聊!”两刻钟后,她低着脑袋蹭着鞋尖说。 “还会回来的,这里也是终点,你能看到哪艘船会赢。”回味仿佛能明白她心里想什么似的,拍拍她的肩膀安慰。 “多久才能回来?”苏妙扁着嘴问他。 “大概得有一个时辰吧。” “……”她昨晚应该听他的话的,一个时辰可以吃很多点心喝很多茶。 不过很快她就打起精神来,因为伟大的劳动人民无处不在,挑着零食担子的小贩在人墙里来来往往,生意兴隆。人们因为需要这些小贩,非但不反感他们在自己周围挤来挤去,反而很是欢迎。 在苏妙吃了十二块糕、三碗老豆腐嫩豆腐、两碗茶汤以及不知道多少颗丸子之后,远远的,她终于又一次看见了那些色彩斑斓的赛船乘风破浪而来! 人们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在人们热烈的欢呼声中,上午赛,一艘麒麟形大船一马当先冲破了终点的红线! 赛船的汉子们立刻站起来对着两岸的观赛者举起胳膊秀着肌肉大声呼喝,观赛者又一次振臂高呼,最前排的许多人开始往他们的船上扔花朵,虽然大多数花朵都被扔进湖里去了,却不影响现场的气氛。 在激昂的气氛中,上午赛结束了! 平静下来的苏妙决定去登乐楼,下午赛她还是坐着观看比较好。 然而,还没走到登乐楼,林嫣和苏婵全丢了。(未完待续) ps:多谢江南西贝童鞋的打赏! 第二百零三章 走丢了惹事了 本来大家是要去登乐楼的,回味拉着苏妙的手在人群里穿梭,苏妙的另外一只手拉着苏婵,苏婵的另外一只手拉着林嫣,四个人连成一串在熙攘的人群里钻来钻去。( )赵河和陈盛跟在后头,这两个人人高马大,又是男人,自己能照料自己,苏妙也就没理会他们。 赛船会的上午赛结束,观赛的人们也都陆续散去,这个时候的道路比上午来的时候还要拥挤,简直就像栅栏突然打开羊群一涌而出了似的。 苏妙被密集的人群挤来挤去,听到周围的人们全都眉飞色舞地谈论赛船会和待会儿的祭祀大典,三五成群的姑娘一边含羞带臊地笑着一边小声议论今天的赛船会上年轻船手哪个身材更威猛,岸边观赛的官人们哪个的相貌更清俊,说到害羞处一群姑娘咯咯咯笑起来,吸引了许多目光。 苏州城里的姑娘真勇猛,在这种人山人海都快被挤断气的地方还能笑得这么开心,苏妙已经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回味拉着苏妙走在前面,怕她跟不上,一直在用适合她跟随的步速。 就这样平安无事地走到半路,经过一个岔口时,逆行的人潮从旁边的岔路上冲出来,恰好将苏妙和苏婵冲散。苏妙和苏婵被这么多人一挤,两个人握着的手同时松开,再被那些没头苍蝇似的人群一冲,眨眼间苏妙和苏婵就被冲离了八丈远! “婵儿!”苏妙焦急地唤了声。 苏婵却因为忙着拉住林嫣没有时间回答她。 很快苏妙就看不见苏婵了,心里着急,想要逆行追过去找她,却被回味一把拉住,顺势圈在怀里。 “你这样逆向走太危险了。”他蹙眉说。 “可是婵儿……” “在登乐楼汇合就好了,她们又不是小孩子,顺着大路就能找过来,你追过去这么多人万一再走岔了,还是去登乐楼门口等她们吧。” 苏妙想想也对,婵儿她们知道要去登乐楼。【网 w ww.aixs】登乐楼离这里不远,她们应该能自己找过来,心里这么想着,脑袋拨浪鼓似的转了一圈。疑惑地问: “咦,赵大叔和陈盛呢?” 回味一愣,亦茫然四顾了一阵,紧接着长叹口气,头疼地道: “我就知道人多的地方准没好事!” 他非常讨厌人多和吵闹。[txt全集下载]苏妙见他心焦起来,连忙笑着安慰道: “没关系,赵大叔块头那么大,他们两个又是男人,就算走丢了也没关系!” “咱们还是去登乐楼门口等着吧,这么多人,就算去寻也找不着,还不如等着,也省得出了岔子两方都焦急。” 苏妙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然而一个扭头的工夫。突然就觉得腰间有点不对劲,低头看过去时,一只手早已经从她的腰间擦过,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抓着她的荷包在人群的缝隙间钻来钻去,待她发现自己的荷包被偷了时,那人已经远在十步之外。 “啊,小偷,还我荷包!”苏妙火冒三丈,跳着脚大声叫嚷,就要冲出去。 若是往常。这十步根本不在话下,可今天不一样,赛船会的间隙人们全都方向一致直奔梅台街,今天是水神祭典。赛船会只是其中一项,梅台街午时整将会举行盛大的祭祀仪式,届时将会有许多神女打扮的年轻姑娘在梅台街临时搭建的神台上跳起隆重而华丽的祭祀舞蹈,德高望重的法师也会在水神庙门前的大广场上诵经祈福,弘扬道法,所以这会子去往梅台街的人出奇的多。 苏妙才追出去两步就被反方向行进的人们撞了几下。还被瞪了好几眼。没人帮她抓小偷,人太多声音太嘈杂,压根就没人听见她喊抓小偷。 一个大块头直不愣登地撞过来,差点把她撞倒,回味一把搂住她的身子将她扶住,她才稳稳当当地站下,没有被撞倒踩伤。 苏妙舒了一口气,再去看偷她荷包的小偷,那人已经没影了。 她气得直跺脚,怒焰熊熊,就要冲上去追。 回味一把拉住她,劝说:“人这么多你乱跑太危险了,算了,那里面不是没有重要的东西么,别追了!” “谁说没有重要的东西,我带了一两银子呢!” “一两银子,回头我给你。” “那个荷包是烟儿绣了送我的!” “比起姐姐被踩伤,我想他宁愿你丢的是荷包,听话,走吧!”回味拍拍她的肩膀,连拉带拽把她拉走了,不允许她乱跑。 苏妙无奈,只得噘着嘴跟着他走了,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生闷气。为了看船赛她在湖边站了好几个小时,因为无聊吃太多现在有点撑得慌,这会子婵儿和小林子又丢了,接着荷包还被人偷走了,她不爽到了极点,一边走一边狠狠地跺步,心里愤愤地想那个小偷最好祈祷今天别再碰见她,否则她一定让他好看! 回味看她的嘴噘得高高的,觉得有趣,伸手捏了好几把,又沿路买了许多好吃的好玩的让她把不开心的事忘掉。 “婵儿会找来吗?”苏妙还是有点担心。 “她又不是路痴。” 苏妙想想也对,于是点点头,咔嚓一口咬掉糖人的脑袋,甜甜的,便笑眯了眼。 苏婵的确不是路痴,但不是路痴也会迷路。 苏婵和林嫣跟苏妙走散之后,因为大路上人太多,她讨厌人多,二姐不在没人管她,于是她决定去走小路。 她显然忘了这里不是她的家乡,她来这里还没有半个月,于曲折相接的小路上走了一刻钟后…… 这里是哪里? “婵、婵婵,我觉得不太对,”林嫣跟着她风火轮似的步速,累得气喘吁吁的,扶着墙小声表达自己的意见,“咱们还是找个人问一下吧!” 苏婵眉毛拧成毛毛虫,她不耐烦了,扯下面纱,身子一扭:“不去了!我要回圆融园!睡个午觉也比在街上挤来挤去舒坦!” “不行啊婵婵,你二姐肯定在等着我们,我们要是不去她会急死的!”林嫣一把捉住她的胳膊,慌忙说。 就在这时,有女子恐慌的低泣声传入耳朵,林嫣浑身一颤,有些怕,小声问: “婵婵,你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苏婵皱了皱眉,循声走过去。 林嫣本来想叫她别去,可听到女子的哭泣里还夹着几个男人放浪的调笑声,咽了咽口水,壮着胆子跟上去。 小路尽头亦是一条小路,十六七岁的姑娘缩成一团,吓得只会抽噎连求救都忘记了。三个形容猥琐的男人将她困在墙根,扯下她的面纱摸着她的脸蛋,污言秽语,极是下流,把女孩吓得浑身瘫软,拼命想躲,躲了被这个摸再躲被那个摸,哭得更厉害。 她越是哭几个流氓越兴奋,行为也更加放肆。 苏婵岔着脚站出来,女孩听见有人来眼睛一亮,在看见是两个姑娘时又黯淡下来。 “哟呵,这儿还有两个呢!”獐头鼠目的男人看过来,眼睛一亮,笑得淫邪。 “大哥说的真没错,今儿漂亮姑娘真多,还全是良家姑娘,哭起来可真带劲儿!”一只“瘦猴子”嘿嘿笑着,迈着八字步走到苏婵面前,却脸皮一抽,一米六的男人面对一七五的姑娘只能仰视,“我的个乖乖!”他莫名地有点胆颤,感叹词脱口而出。 还没感叹完,面前的大个儿姑娘已经面无表情地按下他的脑袋,在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正想骂娘时,一记膝击重重地捅在他的肚子上,他差点把肠子吐出来,气还没喘上来,相同的招式一下又一下袭来,招招正中人体最脆弱的部分! 苏婵皱了皱眉,穿长裙实在不方便,于是等瘦猴子缓口气抬起脸时,她一记右勾拳揍过去! 瘦猴子只觉得脸塌了半边,痛叫着原地旋转一周,两眼冒金星,仰面倒地! 剩下的两个这时候才开始觉得胆颤。 “小娘皮,好手段!” 魁梧男咽了口唾沫,哇呀呀挥着拳头冲过来。 林嫣一声低呼。 “退后。”苏婵冷声吩咐。 林嫣一愣,慌忙点头,退到旁边的小路上。 苏婵弯身躲开魁梧男的拳头,飞起一脚正中紧跟着冲上来的老鼠男的裤裆,杀猪似的尖叫响起,老鼠男捂住裤裆疼得直蹦。苏婵灵巧地滑到他的身后,抓着他把他往前一推,正迎上魁梧男的拳头。老鼠男被自己的同伴击中,鼻血横流。苏婵把他扔一边去,趁魁梧男愣神的工夫连环拳直击他腹部最薄弱的位置,紧接着一拳将他打翻在地,抬脚向他的命根子跺去! “嗷!”一声惨烈的嚎叫终于引来了其他路人。 林嫣从巷子里探出头来,看着苏婵,心惊肉跳。 “还不走!”苏婵淡漠地扫了一眼还缩在墙角的姑娘,冷声道。 “多谢恩人!多谢恩人!”受害姑娘都傻了,听了她的话才反应过来,连声道谢,爬起来就跑。 苏婵没再理会躺在地上装死的流氓,拉住一个因为进来围观结果呆若木鸡了的路人,问明了登乐楼的方向,拽上傻呆呆的林嫣循着路去了。 不料才走到登乐楼附近,背后传来很大的骚动,苏婵微怔,回头望去,十来个手持棍棒的男人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为首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满脸横肉,他旁边先前差点被苏婵踢废了的魁梧男指着苏婵大声道: “大哥,就是那个小娘皮!” 于是十来个地痞抡着棒子向苏婵冲过来! “卧槽!”苏婵说。(未完待续。)xh211 第二百零四章 在逃跑中相遇 如果是以前,苏婵倒是很乐意单挑,可近两年因为想离家出走的念头已经烟消云散,成天忙着苏记的生意对于练功多少有些疏忽,她总觉得现在的自己大不如前。最新章节全文阅读她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对到处惹事生非打架斗狠感觉很厌烦。今天穿了长裙伸不开腿脚,再加上身边还有一个派不上用场的林嫣,若是二姐在她倒是可以打上一架。 这么着思索了片刻,苏婵迅速做出决定,拽起林嫣的手撒丫子就跑! 后面的地痞流氓见她逃跑了,劲头更足,举着棍棒叫嚷得更大声,大街上的行人纷纷避走躲开。 苏婵拉着林嫣在大街上狂奔,东躲西闪绕开迎面走来的行人,被撞到她也不在意,反正最后摔倒的肯定不是她。然而她高估了林嫣的运动能力,如果只是她自己逃跑这会子只怕已经跑回去了,可是现在她带着林嫣,林嫣也算是个大家闺秀,长这么大都没跑过这么多路,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林嫣怎么可能跟得上她的奔跑速度。更何况林嫣眼神又不好,即使是在大家闺秀里她也是最弱的,还没跑出二百米,林嫣被苏婵拽着已经扑通扑通摔了四五次,虽然她抗摔,每次都能自己爬起来继续跑,可是速度明显慢下来,这样下去肯定会被抓到。 在林嫣第六次摔倒时后面的人已经追了上来,轻蔑中带着得意,笑道: “嘿嘿,小娘皮,跑啊,你倒是接着跑啊,你不跑哥哥还没意思哩!” 苏婵瞅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一把将摔得够呛的林嫣拦腰抱起来,两手托着,噔噔噔飞快地跑了! 一个姑娘抱着另外一个姑娘。竟然还能健步如飞气定神闲没有半点勉强,就连追着她们跑的地痞们都震惊了,一个个追在后头,举着棍子。瞠目结舌。 林嫣比所有人都震惊,就算她不重,也是个正常的大活人,被苏婵这么抱着,她惊慌失措地说: “婵婵。这怎么成,你会受伤的,快把我放下,我自己能走!” “别乱动,放你下来只会拖后腿。”苏婵绷着一张脸,冷冰冰地道。 一句话说得林嫣沮丧起来,垂着头歉意地道: “对不住了婵婵,要是妙妙在这里,你就不用跑了。【阅读本书最新章节,请搜索800】” 苏婵看了她一眼:“二姐的话,说不定跑的比我更快。二姐只有跑不掉时才会打。” 林嫣想想也对,正要说话,眼睛在苏婵的肩膀头扫过,顿时惊慌地大叫起来: “婵婵,婵婵,他们追上来了!” 苏婵用眼尾往身后一扫,一个地包天的男人跑得比其他人都快,已经追了上来,双手举起棍棒就往她的头上砸过来,她心尖一跳。身子一扭,狡猾的老鼠似的噌地窜进一旁的小巷里! 地包天男人一棍子打空,这一棍子下去用力过猛,打空之后便跑不动了。哼哧气喘叉着腰对后赶上来的刀疤脸说: “大哥,那小娘们太能跑了,我头一次遇见这么能跑的娘们儿,抱着一个人还能像兔子似的!” “废什么话,快追!”满脸横肉的刀疤脸冲着他的屁股踢了一脚,盯着苏婵跑进去的小巷。淫邪地哼笑了声,“跑进九曲十八巷算那两个小娘们倒霉!大虎,二子,去前面截住那两个小娘们,抓住了回头卖窑子去,仔细着点,那两个小娘们可比你们以往找来的女人强了不知道多少,是上等货,尤其是那个穿粉衣裳的,能卖个好价钱,快去!” 大虎和二子应了一声,从侧面绕过去,飞快地跑了。 所谓的九曲十八巷在当地很有名,这里是一片平民的住宅区,由许许多多的巷子组成,这些巷子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曲折相通条条相连,并且不管怎么走,到头来都是死巷。这一大片住宅区只有一个入口和一个出口,两方呈笔直的一条线,另一头的出口外是一片小树林,在今天全城都去参加水神祭的日子那片小树林只怕连个鬼影都没有,刀疤脸得意地笑起来,仿佛听见了银子叮当的动人旋律。 十八巷的事在当地人尽皆知,苏婵却不知道,于是她被困在巷子里,不管怎么跑都找不到出路。 那些人已经进到巷子里来到处围堵她,苏婵感觉到自己被赶到奇怪的地方来了,先前本来已经甩开了追赶她的人,没想到最后一群人又汇聚到一起拼了命地追她。苏婵心里很恼火,她不过是救了一个小姑娘顺手揍了三个流氓,这可是做好事,老天怎么这么不长眼居然看着她被人追赶,至少也该劈下一道雷来吓吓后面那群人啊! “婵婵,婵婵,能出去了!那里那里!”被十来个手持棍棒凶神恶煞的地痞流氓追赶,林嫣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偏她什么忙都帮不上,只好老老实实地呆着,免得被抓住当了人质反而给苏婵添麻烦,歪头时猛然看见左边的小巷前方居然是一条通明的大道,喜出望外,大声说。 苏婵扫了一眼,立刻身子一扭,飞跑进去。 巷子不长,眼看着前方大路在望,她心里一松。 她只顾着看前方的大路,却没注意到面前左右两条暗巷里,一根绳子伸出来横在路中间。大虎和二子听见脚步声立刻扯起绳子的一头,苏婵没留意脚下,被突然出现的绊脚绳子一绊,整个人瞬间向前扑去,手里的林嫣自然也跟着脱怀而出,凌空飞起,以一道华丽丽的抛物线被甩了出去! “啊!”林嫣吓得一声尖叫。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来临,她稳稳当当地落在一副结实的胸膛上,被一双强健的手臂抱住,深邃雅淡的沉水香味道轻柔又存在感极强地将她包围住,这味道她十分熟悉,熟悉到即使是闭着眼睛她也会感觉到心尖似被拧了一把,苦涩地酸楚起来,连舌尖都尝到了黄连的味道。 她睁开闭起来的眼睛,入目的是一双漆黑沉静似冷夜下沁凉井水的星眸。年少时,这一双眸子有好些年她都不好意思去直视,这般出色的男子,直到新婚之夜喜帕掀开时她仍旧不敢相信他竟然选择了她,她甚至还在想他会不会突然说娶错了把自己赶出去。也正是那一夜,沉默寡言的他对她说了自相识以来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情话,他说: “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林嫣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呼吸了。 他们之间变成今天这样不是他的错,是她的错,她没有任何立场责怪他。她只是觉得懊悔,懊悔自己的不自量力。她不应该高攀他,因为高攀了所以做出一点错事就会产生自我厌恶,因为高攀了所以听了一点不中听的她就会胡思乱想,她讨厌这样的自己,呆在他身边她会越来越讨厌自己。无论是卑微的自己、犹豫的自己、依恋他的自己、怨怪他的自己、言不由衷的自己,还是怀有期待的自己她统统都讨厌,这样的讨厌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所以她逃走了。 即使事情已经过去许久,即使她已经远离梁都一个人生活了许久,当他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她还是会觉得窒息。 林嫣垂着眼眸从梁敏的怀里挣扎着下来,表情紧绷,一言不发。 她的冷漠让他心底涌起一股焦躁,这样的焦躁久久无法退散,他又不愿将这股焦躁发泄在她身上,于是觉得更加憋闷。 夫妻俩明明前一刻还抱在一起,这会儿却一个站这头一个站那头,中间隔着两个人的距离,互相都不往对方身上看。 回甘伤脑筋的叹了口气,用手里的檀香扇敲了敲眉心。 彼时,林嫣从苏婵手中甩脱,苏婵也被绳子绊倒向前扑去,却在摔倒的瞬间一个驴打滚跳起来,躲开劈过来的棍棒。大虎一击不成发了狠,又一棍子下来,这时候苏婵没工夫去注意林嫣,当然梁敏也没工夫注意苏婵的孤军奋战,回甘还在大道外边专心地擦拭因为赶来得太急不小心弄脏的鞋子。对着脑袋这一棍子砸下来苏婵说不定就得英年早逝了,凭借天生的力量她死死地握住棍棒的一头,大虎咬了牙居然没劈下去。却见苏婵一个灵巧的旋转从棍棒底下转过身,一记狠辣的肘击正中大虎小腹,连酸水都吐出来了,手里的棍棒啪地落地,又被重重的一拳击中下巴,掉了两颗牙,呈大字状向后仰倒在地,两眼冒金星! “小娘皮,有两下子!”二子往手心里吐了两口唾沫,举着棍棒杀过来。 苏婵刚要动手,一声比隆冬腊月阴山飞雪还要冷的嗓音幽沉地响起,带着嗜血的狠意: “卸了手脚,送去衙门!” 明明是带着狠意,却又能说的云淡风轻,从容沉静,仿佛没有任何私人情绪。 六个黑衣人从天而降,紧接着惨叫声此起彼伏地响起,震天动地。 林嫣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小大,你总是这样不避讳,会吓到小姑娘的。”回甘摇着头说,走到苏婵身旁,温声笑问,“苏家小三,你不要紧吧?” 苏婵回给他一张比地板还平的脸。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欢喜的锐叫: “我就说肯定是三姐,你们还不信,真的是三姐呢!三姐!”(未完待续。)xh211 第二百零五章 相聚去吃饭 苏婵循声望过去,多日不见的苏烟竟突然出现在苏州街头,欢天喜地地向她跑过来: “三姐!” “烟儿,你怎么在这儿?”苏婵很吃惊,不过语气依旧一马平川,表情仍然硬直平板。 “我们今天才到苏州,大街上好多人哦,然后就听见有人说一个个子特高的姑娘抱着一个姑娘被一群坏人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那些路人还很担心你呢!”苏烟笑眯了一双大眼睛,能在大街上碰见三姐他显得很高兴。 “你怎么知道是我,也可能是别人。”苏婵说。 “个子特高,能抱姑娘的姑娘,又被坏人追,肯定是三姐没错的!”苏烟笑嘻嘻回答。 苏婵的眉角狠狠一抽:“你怎么不猜是你二姐?” “二姐才不会抱着一个姑娘跑,她嫌累。三姐你没事吧,听说你被人追我还担心呢,我一路打听着过来,刚走到那片小树林还以为自己找错了,宁乐他一直怪我走错路,他自己才是,连南北都分不清楚!”苏烟不服气地冲着跟在身后的宁乐哼了一声,却一眼瞥见长身鹤立仿佛一株粉色蔷薇的回甘,眼睛一亮,“啊,回二哥竟也在苏州!” “苏家小四,好久不见。”回甘点着头,似笑非笑地打了个招呼。 “谁分不清南北了!”那一头,宁乐没好气地反驳,一双眼却瞟向站在一边的林嫣,顿了顿,故作坦然地走过去,温和关切地问,“林嫣。你没事吧?” 林嫣没想到苏烟、宁乐、文书会突然出现在苏州,大家在一起工作生活许久早已经像一家人有了感情,看见他们来她很高兴,笑着摇摇头,疑惑地问: “你们三个怎么到苏州来了,来看妙妙比赛吗?” 宁乐才要回答,一双森冷阴寒的眸子落在身上。让他全身的毛发都竖起来了。仿佛每一个字都浸透了霜雪般的嗓音在头顶森森地响起: “他是谁?” 这话自然是问林嫣的。 林嫣离开苏记时宁乐着实担心了好久,后来接到苏妙的信说林嫣跟着她一起去苏州了他才放心。阔别数日再相逢他的眼里心里塞满了她,这会子听到这么一声凝血般冰冷的嗓音。心头一跳,循声望过去,一个高大俊朗的男子已经走到林嫣身旁。 这个人很英俊,很高大。然而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从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宁乐过去虽然不学无术。却也跟着父亲在官场上混过,面前的这个男人非富即贵,不是一般的显贵,那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会让站在他面前的平民下意识自惭形秽。那独属于久居高位的人的铁血与魄力会让与他目光相接的人心惊胆寒,这个男人不一般,只怕来头不小。 宁乐心中一惊。他的心里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是什么他没想清楚。但他觉察到了,下意识地,他不愿输在这个人的气势里,于是故作镇定地问林嫣: “林嫣,这位是……” 林嫣有些尴尬,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好,毕竟她是以寡妇的身份应聘进苏记的,现在让她改口承认她丈夫其实没死,没撒过谎的她觉得很狼狈。 “我是她丈夫,你是谁?”梁敏是谁,上过战场混过朝堂眼光太毒辣,只一眼他就知道眼前这个毛头小子心里在想什么,不由得怒气横生,冷冷地看了林嫣一眼。这小子至少比她小几岁,身为世子妃不守妇道,逃家不说竟然在外面乱搞,夹着一丝就快被绿云罩顶的愤怒,他虽是在回答宁乐,眼睛却狠狠地盯着垂着头不发一言的林嫣。 宁乐在他话音才落时脑子嗡地一声,一片空白,呆若木鸡。一颗心如坠入无底洞般,强烈的失重感让他差点窒息。 就在这时,巷子的另一头,奔跑声传来,苏妙提着裙子撒腿狂奔,一边奔跑一边东张西望,就在快要跑过这条巷子时回过头看见他们,生生地刹住脚,冲进来大声问: “婵儿,你没事吧?” “二姐!”苏烟兴高采烈地唤了声,提了提小包袱,欢喜地奔了过去。 “烟儿!”苏妙大吃一惊,“你怎么在这儿?”问完也不等苏烟回答,把他扒拉到一边去,心焦地问苏婵,“你没事吧?” “你是怎么找来的?”苏婵狐疑地问。 “我在登乐楼门口等你,听见有人议论一个姑娘抱着另外一个姑娘被一群流氓追赶满大街狂奔,我一猜就是你,一路打听着过来了,我还怕我找错了呢。” 苏婵的眉角再次抽动,这姐弟俩的回答居然如出一辙,她的特征就那么醒目吗? “小味味,我找到他们了!”苏妙扭过头冲着巷口大喊。 “小味味?”回甘笑点低,每次听苏妙这么喊他都会笑喷出来,“小味味!噗!” “我已经知道了。”回味回答说,从巷子外缓步踏进来,看见苏烟等人亦是一愣。 “小味味!”回甘窃笑着走过去,在回味的肩膀头一拍,乐不可支地道,“小味味!” “闭嘴!”回味黑着脸瞪了他一眼,接着问苏烟和文书,“你们怎么在苏州?” “五月份乡试就开始了,丰州的学生乡试是在苏州,先生说还剩下不到两个月,也没什么好念的了,先生与这边崇如书院的院长是同期,两家书院经常互相派学生到对方的书院学习,这一次先生写了书信推荐我们三个到这边入学两个月见见世面,两个月后正好可以在这边参加乡试。”苏烟笑着说。 “钟先生真是个好人呐,下次他再来酒楼我一定得多做些好吃的才行。”苏妙闻言很欢喜,对钟先生亦充满了感激。 “你不在,先生去苏记总是说烤鸡烤鹅烤猪蹄全不对,程大叔很生气呢。还有,大姐本来也想来,可她算了算要住客栈太费钱了,她让我告诉你,等决赛的时候他们会过来给你助阵的。” 苏妙莞尔一笑,眼在文书和宁乐身上扫过: “你们三个人一起过来,乡试时你们都想下场?” “先生许可了。”一直沉默的文书低声开口,回答,“先生说结果怎么样先不提,下场试一次也不妨碍什么,就当体会一下。” 苏妙点点头,钟先生的意思是先让他们适应一下考试氛围。不过钟先生能允许他们下场,想必也是很看好他们吧。钟先生一直对苏烟很满意,苏烟虽然性子软弱,但头脑好,很有念书的天分,很受先生的喜欢;宁乐算不上聪明,但在吊儿郎当的外表下,他十分努力认真,从早到晚废寝忘食地念书的习惯从最初的备考时一直延续到现在,他足够刻苦;文书,苏妙也是后来才了解他为什么会连续十年都失败,他有考试综合症,一坐在考场上他就会恶心想吐肚子痛,三个人里头他才是最迫切需要多体会一下考场气氛的。 那一头,宁乐仍在发愣。 梁敏胸口里的火焰更旺盛,这小子的意图太明显,傻子都看得出来。 “林嫣,你不是说你相公死了吗?”宁乐突然傻呆呆地问。 似在热油里投了一粒火种,大火噌地烧起来,梁敏脸阴沉,毫无预兆地拉起林嫣的胳膊,转身就走! 他的手劲太大,林嫣哎呦一声痛呼! 宁乐怒不可遏,他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个冷峻又霸道的男人是怎么回事,但他强迫林嫣还弄疼了她,男子汉的豪气上涌,他一把拽住梁敏的胳膊,怒道: “你要对她做什么?” 一双如凝了碎冰的眸子扎在宁乐放肆的手上,漆黑的眼底卷起汹涌的暗黑风暴,嗜血的冷意散发出来。 林嫣心里暗道不好,这是梁敏发怒的前兆,一旦发起怒来,宁乐会有生命危险的。她想打破这个僵局,但很显然她用错了方法,她拼命去甩梁敏的手,蹙眉说: “你放开我!” 这在他看来是排斥,是急于撇清关系,是对宁乐的包庇,是红杏出墙的前兆! 勃发的怒气越加惊人,狭窄的小巷里气温骤降,林嫣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生这么大的气,心惊胆战。 就在梁敏即将爆发的时候。 “啊!”一声震天动地的尖叫突然响起,把众人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却见苏妙指着一个手脚被卸,几欲昏厥,尖嘴猴腮的男人大声道: “小偷,可让我逮着你了!” 众人吓了一跳,回味望过去时,果然见尖嘴男人已经耷拉下去的袖子里露出粉色荷包的一角,走过去拿回来交给苏妙。 苏妙喜出望外。 “这是我绣的那只,二姐你弄丢了?”苏烟扁起嘴说。 “我不是故意的,是那个小偷太可恨!”苏妙说着瞪了地上的小偷一眼,又笑着问苏烟,“你们三个来做交换生是住在学院里么?” 苏烟点点头。 “你们肯定没吃饭吧,先跟我们去登乐楼吧,小味味订了包间,二姐请客!”苏妙笑眯眯说。 “二姐今天好大方!” “二姐每天都很大方!”苏妙强调。 回甘转着手里的檀香扇,眼珠溜了一溜,突然笑道: “吃饭啊,好啊好,我和小大正犯愁全城酒楼满座找不到包间呢!” 回味眉一蹙。 苏妙一愣。 “小大请客!”回甘往梁敏身上一指,笑着对苏妙说。 “好啊!人多热闹!”苏妙立马答应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六章 粗暴的谈谈 这顿饭林嫣吃的极压抑,虽然她没坐在梁敏身边,苏妙和苏婵把她夹在中间了,可梁敏坐在她对面,让她的胃很不舒服。 宁乐同样不舒服,他一直以为林嫣是个丧夫又被婆家嫌弃的可怜女人。在他眼里,林嫣是一个完美的妻子人选,这么想并不是他急于想对她怎么样,他只是这么想的,他觉得林嫣很适合做一个妻子。林嫣温柔婉约,端庄贤良,不像其他小姑娘任性刁蛮总是叽叽喳喳的还以自我为中心,她具有很好的包容力和亲和力,传统女性所拥有的良好品质她都有,并且她很会照顾人。 这样的一个女人,他一直觉得她那个短命相公实在没有福气,哪知道她相公不仅不短命,还活的好好的。 他知道林嫣和她相公之间一定出了许多问题,但在没和离之前,她还是另外一个人的妻子,他先前想明白这点时一度很想问他们和离了没有,但是相公找上门来,怎么想都不可能是已经和离了。 他胃里发堵,先前被先生推荐到崇如书院来的喜悦感一扫而空,他甚至觉得今天湛蓝的天空都是阴霾的。 与他们的死气沉沉相比,更多的人却是很欢乐。 苏家三姐弟完全不受饭桌上各种阴霾的影响,大吃大喝,苏妙不好意思自己叫菜,悄悄地让回味代为传达。 回味哭笑不得,对于狠宰梁敏一顿他是抱着完全不在意的态度,不过梁敏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让他十分不爽,现在能看见梁敏因为宁乐不爽他反而舒畅了。 苏婵和苏烟完全是得了苏妙的真传,一个个埋头苦吃。回甘的兴致也很高,吃高兴了还和苏妙讨论起登乐楼招牌菜的做法。 文书胃口不佳。他一直心不在焉,仿佛在神游太虚,与周围的气氛格格不入。 总之这一顿饭就数苏家这三位和回甘吃的最好,梁敏连杯茶都没喝最后却还要付账。 饭后,苏烟三个人要去崇如书院报到,所以要先走。苏烟临走前先是很有礼貌地对梁敏道了谢,谢他请客。之后又对苏妙笑嘻嘻地说等报完到之后得了空就去圆融园寻她。还说没有功课时会去看她比赛。 宁乐在临走之前深深地看了林嫣一眼,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正是这一眼又一次惹怒了梁敏,以至于宁乐都走好久了他依旧坐在包厢里散发着刺骨冰凉的冷气。导致房间内的气温急剧下降,连本来很淡定的苏婵都禁不住肩膀抖了抖。正在顺着窗户探出脑袋看船赛的苏妙因为这阴恻恻的氛围连加油的心情都没了,吞了一口茶,小心翼翼地看了梁敏一眼。终于忍不住说: “大哥,现在是春天。我们不热的!” 一记眼刀刺过来,苏妙缩了缩脖子,扭过头去装作看窗外的风景。 梁敏心里的烦躁感已经达到了顶点,他忽然站起来。把其他人吓了一跳,坐在苏妙和苏婵中间的林嫣更是全身一抖。 苏妙看在眼里,突然觉得她有点……倒不是说可怜。不过这么怕自己的相公,虽然说妇德上规定女子应该以夫为天。但因为信赖而顺从和因为害怕而屈从是两回事。一桩婚姻里,夫妻当中哪怕是有一方无法在心里将对方当成是和自己平等的存在来看待,这样的婚姻不一定会破裂,也谈不上好坏,但一定会出现许多憋闷和隔阂。 这也是为什么她总是放任自己的坏心去欺负回味,男人的内心底或多或少总是有那么点希望女人能够屈从于他的傲慢,尤其是男尊女卑时代的男人,如果不狠狠地将这样的傲慢粉碎,一旦在不知不觉间被推到从属的地位,从属就会变成一种习惯的相处模式,待幡然醒悟时想翻身已难,苏妙可受不了屈从于他人时的那种憋闷。 梁敏一把握住林嫣的手臂,拎小鸡似的把她拽起来向门外拖去。 林嫣挣扎了两下没挣脱开,她不想再让苏妙和苏婵担心她,也不想再在外人面前让自己扮演过于狼狈的可怜角色,于是她跟着他出去了。 苏妙猜测他们夫妻大概是要谈谈,不过梁敏谈一谈的手法也够简单粗暴的,如果回味敢这么拖着她,她一定会狠狠地踢他一脚让他好好长长记性。 正在喝茶的回味突然觉得小腹下凉飕飕的,眼皮子也跟着跳了一跳。 “好粗暴的男人!”苏婵不喜欢梁敏,虽然夫妻间的事外人不好评论,但对妻子这么野蛮的男人她还是很讨厌。 “婵儿,人家刚请我们吃过饭,不可以在背后说人家的坏话。”苏妙很没气节地说。 “那样的男人居然也能娶到老婆,真邪门!”苏婵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回甘啜了一口甜茶,心满意足地喟叹了声,呵呵笑道: “别看小大那样,当年在梁都想嫁给他的姑娘都打破了头。没成亲那会儿,因为他心仪林嫣,林嫣曾经被梁都里的那帮坏小姐们推进湖里四次,在出门时遇见拐子和强盗各一次,诬陷她和其他男人有染两次,还有两次是被瑞王妃掌了嘴,到最后甚至差点被逼去给傻子做妾。” 苏妙和苏婵呆了一呆,苏妙手一拍,惊叹道: “我就说嘛,小林子常常摔跤居然还能平安无恙,她的生命力果然很顽强!” 苏婵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回甘笑了笑,林嫣和梁敏能一直走到今天的确不容易,只不过梁敏从一开始就自以为他可以保护林嫣万无一失,林嫣也心甘情愿地配合他,即使受了委屈也不对他倾诉,这样的行为让梁敏越发自大,他不懂夫妻二人应该携手并肩共同前进,而不是一个人躲在另一个人的羽翼下接受保护。梁敏他的确足够强大,但是他从没想过去督促他身边的女人也变得强大,于是他的女人到最后只学会了隐忍。 谁对谁错这种事并不好说,但如果这两人的结局是到此为止,确实有些可惜了。 …… 梁敏的确要和林嫣谈一谈,他拽着林嫣的胳膊走到隔壁包间,一脚踹开门板,把里面正乐呵的人吓了一跳,他却一点没有擅自闯入的愧疚,冷冷地喝了一声: “都滚出去!” “哪里来的混账小子,也不看地方跑这儿来撒野,你……”主人模样的青年起身,气急败坏地走过来,话还没说完,一柄寒光灼灼的长刀就横在他的脖子上,并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再深一点脑袋就要从脖子上掉下来了,青年被吓得脸刷白,两股战战,“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六个突然出现的黑衣人纷纷拔刀,寒光四射! “滚!”梁敏冷喝了声。 “是是是,这就滚!这就滚!”青年说着,从刀刃上小心翼翼地移开脖子,也不管包厢里的同伴,连滚带爬地跑了。 包厢内的其他人亦满脸惊恐作鸟兽散,黑衣人上前,用桌布把残席一包麻利地丢出去,又有人擦桌子擦椅子,在香炉里焚起自带的檀香,做完这一切才从容不迫地退出去,带上门。 薰香袅袅,紧闭着的窗户外隐隐传来人们为赛船加油鼓劲的声音,听到了那些加油声却依旧感觉不到热闹,林嫣此时的心就像是突然安静下来的包厢,空落落的。 梁敏松开她的手,向前走了几步,似在压抑愤怒,却终究没压抑住,猛地回过身,冷冷地看着她,质问: “你和刚才那个小子,什么关系?” 林嫣被他冷厉地注视,浑身一颤,听了他的话一阵迷惑,磕磕巴巴地反问: “哪、哪个?” “那个叫宁什么的,就是那个一直盯着你看的!”他的脸色很冷,凌厉地低喝了句,又把她吓得浑身一抖。 “你说宁、宁乐?他在苏记做伙计,我们一起做工。”林嫣诚实作答。 “伙计?哼!”她懵懂无知的表情让梁敏的火气更大,他不屑地讽笑了声,冷冷地看着她,“你是不是逃跑太久忘记你是什么身份了,你是瑞王府的世子妃,自降身份跑去做底层人才做的杂工不说,还和一个伙计不清不楚,你可真有胆量!不守妇道,放肆说谎,居然说自己的相公已经死了!我告诉你林嫣,就算你把我咒死了你也别想改嫁,我就是死,你也得来给我殉葬!” 林嫣呆了一呆,在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之后,心里突然有种比吃了苍蝇还恶心的感觉,黛眉皱起,脸色愈发苍白,声线虽然在颤抖,语气却愤怒起来: “你这话什么意思?不清不楚?不守妇道?你又想怀疑我什么?在王府里你们怀疑来怀疑去还不够,现在到苏州来还是这样,我就让你那么看不顺眼,非要把我沉塘了你才开心?” “你别又把责任推卸给我,之前哪一次不是因为你太烂好人所以才被抓住把柄,之前又有哪一次不是我把你引起的问题粉饰太平,现在你来责怪我,之前出了那些事时你怎么还抱着我的腿哭哭啼啼地说你什么都没做过?你私自逃家还有理了,至少我哪一次出门都没对外面的人说我死了老婆!” 梁敏被她气得脸色发青,林嫣似乎变得不再受他的掌控,这样的认知让他不安且愤怒,他有种她已经开始从他的掌心中脱离的感觉,这样的感觉让他越发恼火。(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七章 第三轮的对手竟然是? 林嫣无言,她不习惯争辩或争吵,尤其是与他争辩或争吵,她没有过也不会,于是她一句话不说,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 800) 梁敏亦不善言辞,他也只有气急了才会多说几句话。 两个人保持着三步远的距离,皆沉默,空旷的包厢内有一股无形的阴翳向二人的顶门处压来,他们谁也不舒服。 窗外,为船赛呐喊的声音热火朝天地传来,却被冰冷的窗扇隔绝开,那些喜人的热闹似一旦触及这一方的冰冷便立马烟消云散。 许久之后,梁敏终于平息下内心的烦躁,又恢复了森冷如冰的表情。 “你现在立刻回去收拾东西,我们回梁都!”他沉声命令。 “不要!”林嫣垂着头,坚定的拒绝脱口而出。 梁敏用一种冷入骨髓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她,虽然没有在发怒,语气里却充满了严厉的警告: “林嫣,你别来挑战我的耐性,我已经足够纵容你了。梁都里除了母亲,还没有人知道你擅自离府,我替你瞒了这么久,你再这样使性子,若是闹到人尽皆知,我可包不住。我有一千种方法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你弄回梁都,你不要闹得太过分,我可以纵容你使性子,但你也要顾全大局,我没有那么多工夫在这里跟你干耗着!” 林嫣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了,她垂着头,笔直地站在门边,默了一会儿。深吸了口气。她还是不敢去看他的眼,却鼓起了勇气,她低声说: “我们和离吧。你又不是非我不可,就算没有魏娴雅,过了这么久,王妃只怕已经为你找到新人了。” 明明是想一刀两断的话语,却被她用心灰意冷哀婉戚绝的语气说出来,这样的语气落入梁敏耳中让他产生了更多的憋闷。他忽然三步并两步走过来,强硬地捏起她的下巴。逼迫她抬头与他对视。 “你不要太天真了,梁家的人从来就没有和离这种说法,做梁家的女人。要么一辈子忠于自己的丈夫,要么一条白绫自戕,你想选哪一个?”他盯着她的眼,缓缓地说。声线很平。很静,仿佛只是在阐述事实,似没有夹带任何私人情感,然而平缓的语气里那令人胆颤的压迫力聆听着的林嫣却清晰地感受到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800小说网(www.800book.net) 她无法低下头去,被迫望着他的眼,她脸色苍白地望着他。他的眼森黑冰冷,充满了威慑力,在与他冷凝的目光相接触的一刹那。似乎连胸腔深处的心脏亦破开了一道缝隙。林嫣眼波颤抖地望了他好一会儿,一句话不说。正当他以为她这样的沉默是妥协是屈从是不敢再反抗时。她突然勾起唇角,古怪地笑起来,笑得凄冷,笑得灰暗,笑得让他的心突然凉了起来: “我不会回去,我也不会自戕,想要我死你就去拿白绫来勒死我。”她一字一顿,说的缓慢。 “你……”梁敏不敢相信,她从没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从来没有。自成亲到现在,她对他一直是顺服顺从的,而今她开始反抗了,她开始不愿再受他的控制。他从没想过他们之间会发生这样的变化,心里着实吃了一惊,他们才分开多久,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林嫣说完,内心深处泛起的那股子激烈似乎便退散了,她收回目光,推开他的手,垂下眸子,转身,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梁敏因为太吃惊了,以至于忘记去阻拦她,他们夫妻之间,两个人一直安守了十年的地位,如今,似乎开始悄然发生变化。 …… 林嫣最终还是跟苏妙呆在了一起,她的心情不太好,十年来第一次对一直处在权威中的丈夫发起挑衅,她自然是忐忑的,可她并不后悔,压抑了太久,她忽然觉得她也是时候该拥有让自己顺畅呼吸的权利了。 晚上的彩船巡游表演很有趣,宽阔的湖水中尽是五颜六色的花船,在夜幕之下火树银花,尽情闪耀,让两岸看热闹的人笑语晏晏,欢呼不断,场面极热闹。 苏妙兴高采烈地看完了全程,不过第二天说死也不去了,因为人太多,吵闹又拥挤,赛船和花船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好看,所以她决定在家休息。 她拒绝再去观赛对回味和苏婵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倒是赵河和陈盛两个人,好不容易来苏州一次自然要享尽热闹,他们又喜欢看赛船,第二天他们两个人自己去了。 苏妙在屋子里懒洋洋地趴到黄昏时分,吉春斋的小厮前来,笑呵呵地通知说第三轮淘汰赛的比赛名单已经贴出来了,请各位自行去观看,回味便把苏妙从床上拽下来,拉着哈欠打不停的她向大布告张贴的地方走去。 入口处已经站了不少人,苏妙挤到最前排,眼睛在大布告上来来回回地扫了一遍,终于在最下角找到自己的名字。 “咦,我是最后一场比赛啊。”她惊讶地道了句,顺着自己的名字往旁边看去,待看到第三轮淘汰赛她对手的名字时,眉角狠狠一抽。 她的名字旁边赫然书写着三个大字“相思绿”。 浓郁的香风在黄昏中上下翻飞,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扭过头去,身穿孔雀绿色缎面五彩连波水纹鸳鸯刺绣百褶裙的相思绿赫然出现在眼前,在看过大布告后,她同样扭过头来,冷冰冰阴森森地看着她,一双棱角锋锐的眸子似两把小刀,戳戳戳一个劲儿朝她身上戳。 苏妙哑然无语。 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在外人看来,这是大赛上仅有的两个女性参赛者在紧张地对峙。电光火石间,众人觉得噼里啪啦的小火花似已经在两人相连的视线中走了几个来回,苏妙和相思绿还没说话,旁观的人却全都兴奋起来。 秦安区选拔赛的参赛者中只有两个女人,这两个女人还都是未婚貌美的年轻姑娘,而且通过前些日子的观察,这两个姑娘似乎还两看相厌,这样的两个姑娘居然在第三轮淘汰赛上狭路相逢,本次大赛没有复活赛,在淘汰赛上输掉的选手就得卷包回家,那么,究竟是苏姑娘会让相大小姐卷包回家呢,还是相大小姐会让苏姑娘卷包回家呢? 好期待! 苏妙感受到周围人热烈的视线,甚至觉得自己要是不和相思绿精彩地撕一回都对不起广大观众热情满满的期待,这样的感觉浮现在脑海里让她的眉角再次抽了抽。 本次大赛年轻人比老前辈多,就算是老前辈带来的助手基本上也都是年轻的徒子徒孙,一群闲大了的青年也不管当事人还在场,竟热火朝天地议论开了: “哎哎,你更看好谁?” “两个都是如花似玉的,不过我更喜欢相大小姐的长相,苏姑娘个子太高了。” “你居然喜欢相大小姐的长相,相大小姐那长相一看就是个厉害的,将来肯定是个母老虎。我觉得还是苏姑娘好,整天笑眯眯的,性子好,又不呆板,开朗活泼,看着她心情也跟着变好了。” “苏姑娘整天笑眯眯的确实喜人,上一次在园子里碰见她还和我说话来着,她还教我不用旋就能给红萝卜雕花,她说的法子比我的法子简单多了。比起常常绷着脸的,我更喜欢每天笑眯眯的。”话题似乎从“更看好谁”神奇地转移到“哪一个更可爱”上。 回味一记眼刀飞过去,扎在正说话的人身上,“你更喜欢”算怎么个意思? 说话的人浑身一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闭了嘴。 正在对视的苏妙和相思绿自然将旁边的闲言碎语听了个一清二楚,相思绿的脸更阴沉绷得更紧,苏妙都想跟她说“人要多笑笑,不然人气会跑光的”。 “苏妙,来了这么久你也该想家了,放心,我会让你快些回家去。”相思绿突然勾起通红的嘴唇,皮笑肉不笑地说。 “耍嘴皮子是没用的。”苏妙认真严肃地道。 相思绿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昂起下巴转身,扬长离去。 苏妙冲着她的背影撇了撇嘴。 这一头冲鼻的火药味还没散去,那一头,后赶来看榜的佟争思忽然啐了一口,冷嗤道: “真晦气!” 他轻蔑地睨了一眼立在他身旁的长生,大步走了,仿佛多站一秒钟都会辱没他的身份似的。 长生并不在意他恶劣的态度,盯着布告上墨黑的大字,唇角勾起一抹恶质的笑意。 苏妙凑过来顺着他的眼神方向望去,第三轮淘汰赛的第一场,长生和佟争思! 她眉一挑,就差吹个口哨来表达内心的小激荡了,不知道因为什么被从家族中驱逐的填房所出的嫡子和在家族中母子皆倍受宠爱的庶子,偏庶子的排行还大于嫡子,荣辱之战,复仇之战,争夺之战,这样的进展简直让人热血沸腾! “要来看吗?”沉默了一阵,长生笑着问她。 苏妙看了他一眼,顿了顿,点头笑道:“当然。” 当赛船会的热闹气氛在苏州城中退散后,厨王争霸赛秦安赛区选拔赛第三轮淘汰赛正式开赛。 第一场赛,一品楼代表佟争思vs以个人名义参加在业内似乎并不怎么出名的长生!(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八章 新奇的规则 阳光明媚,碧空如洗,今天是个好天气。 第三轮比赛将有两对选手同时进行淘汰赛,分别在两个赛台上进行。 这一轮的比赛规则有些新奇,主办方准备了一个木头箱子,比赛开始之后,礼仪官会现场从木头箱子里抽签,纸签上面的内容是在本场比赛中选手们要使用的主要食材和烹饪规则。主要食材选定之后,选手将有半个时辰的时间自己去选购辅料,辅料的渠道不限,但是在半个时辰之内必须要回来,如果半个时辰之内没回来,比赛就算输。 在选手离开的这半个时辰里,评审会内会出两个在往届大赛上获得秦安赛区冠军的评审上台进行厨艺表演,增加了评审们的表演环节既让观众们耳目一新,又推动了比赛的进展,主办方的心思倒是巧妙。 苏妙第一次坐上内部人员的坐席,虽然同属于贵宾座,但内部人员和买票入场的待遇还是不同,她只能坐在边角旮旯里,两腮鼓鼓地靠着回味嚼松子糖。与她相比,苏婵和林嫣就好命多了,佟家是本次比赛的赞助商之一,她们第一次就是跟着佟染蹭进来的,如今在花钱买票的贵宾座里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固定席位,可以坐在赛台的正前方看比赛。 另一个赛台上的选手苏妙不认识,她只盯着她认识的瞧,大大的杏眸在长生和佟争思身上扫过,长生一身棉布衣服,虽然长相俊秀,气质上也还算清雅,不过比起富家公子。他更像是一个无拘无束满世界漂泊居无定所的浪人。而佟争思,绫罗绸缎穿着倒是很有少爷的范儿,可惜身形笨重了点,虽然全身上下都写着“我很有钱”,但他那体型和他眉宇间含着的那一丝跋扈很容易会让人觉得这是一个有钱但智商低的纨绔冤大头。 “那个佟争思,他真的会做菜吗?比起做菜我觉得他更会吃菜。”苏妙盯着赛台上身形圆胖的佟争思,往嘴里塞着松子糖。倚在回味身上把他当靠垫用。 回味笑出声来。看了她一眼,轻声回答: “佟家祖训,凡继任家主之位者首先要具备的条件就是会做菜。并且还要取得佟家名下各个酒楼厨长的认可,至少得有超过一半的人认可才能成为佟家下一任的掌权者。” 苏妙眉一挑,点点头,捏起一颗糖却没自己吃。直接将捏着糖块的手送到回味嘴边,触到了他的嘴唇。 回味一愣。看了她一眼,她眼睛盯着赛台看,圆润的指尖却往他的嘴唇上更近地触了触,他心中好笑。张嘴含了糖块。 就在这时,似有一道冰冷刺人的目光从侧面斜上方投过来,让他全身的神经紧绷起来。下意识向目光的来源方向望去。侧面的斜上方只有城墙上面的城楼,城楼上。士兵们来来回回地巡视,一切都很平静,并没有异样。他蹙眉,眸光扫了一圈,最终停留在高高的城门楼上,城楼太高距离太远他什么都看不清,但是他觉得他刚才感受到的目光并非是错觉,虽然那目光在他身上只掠过一瞬便消失了。 “怎么了?”苏妙感觉到他的异样,歪过脑袋,狐疑地问。 回味收回目光,含笑摇摇头。 苏妙疑惑地望了他片刻,低头去看手里的松子糖袋子,只剩下两颗了,抓起一颗塞进嘴里,又拿了最后一颗塞进回味嘴里,笑意盎然地道: “我一颗你一颗!” 甜甜的糖块被塞入口中,于舌尖绵滑地融化,回味莞尔一笑。 “不知廉耻!”买了票的贵宾座内,相思绿用力撕扯着帕子,狠狠地瞪着苏妙的脸,愤愤地骂了句。 “女儿啊,你说什么?”她爹相奇正在跟旁边的人客套,听见她咕咕哝哝的,扭过头来问。 “没有!”相思绿冷冷地答了句,用眼皮子狠狠地夹了苏妙一眼。 苏妙明知道她一直瞪着自己却毫不在意,揣起松子糖的包装,又从怀里摸出一包菊花酥来吃。 贵宾座上,苏婵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旁的佟染,冷嗖嗖地道: “不许你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盯着我二姐看。” 佟染手指一抖,讪讪地从苏妙的脸上收回目光,尴尬地轻咳了两声,折扇刷地展开,风流倜傥地摇着,眼盯着赛台,正气凛然地道: “你误会了,我是在看那边的赛旗歪了。” “我只是警告你别盯着我二姐看,撒谎强辩就不必了。”苏婵笔直平板地说。 佟染的嘴角狠狠一抽,终于低下脑袋来看她,笑道: “我刚说了,是苏三姑娘你误会了。再有,苏三姑娘年纪也不小了,又是个姑娘家,若是言语太刻薄,小心嫁不出去。” “这就是你一直讨不到老婆的原因?”苏婵直勾勾地看着他,问。 性子完全不同嘴巴却同样毒辣,她们还真是两姐妹! “我只是不想娶,并不是讨不到老婆。”佟染咬着牙笑说。 苏婵瞅了他一眼:“难怪二姐说会自我安慰也是一项才能,我就没有那种厚脸皮。” 咔哒! 佟染手中的潇湘竹扇柄清脆地折成两段,姐妹就是姐妹,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赛台上,礼仪官已经开始抽签,抽到的纸签上只写了“南瓜”两个字,下面还有两行细小的规则,礼仪官高声念出来,大概的意思就是限时两个时辰以南瓜作为主食材分别烹调出菜、羹、面食各一道。 作为主材料的南瓜大赛会提供,选手们有半个时辰的时间自行去选择辅料,苏妙眼看着佟争思瞪了长生一眼之后带着助手匆匆下台去,长生则完全不在意,带领三个助手从另一头下了台直奔汤北街,她突发奇想,忽然问回味: “万一佟争思把菜市场的所有东西全都包下了,长生岂不是输了?” “不会。” “为什么?” “只要对手报到评审会,经核查情况属实,那人将会被终身禁赛,名誉尽毁,得不偿失。评审会里本身就有地方父母官,当官的来给这个比赛做评审自然就是图一乐,既然是图一乐就不会允许有不干净的事在里头。” 苏妙点了点头。 选手去选购食材时,上一届和上上届秦安省分赛区决赛冠军依次上台进行厨艺表演,这两个人都是评审会的成员。 第一个上来的是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名叫周笠,是上届的地区赛冠军,上来之后又叫上来一个青衣小鬟,让青衣小鬟坐在凳子上,撸起两只袖子,露出雪白的胳膊,拿了两条黄瓜放在小鬟白嫩的手臂上,紧接着拎起菜刀开始在小姑娘的胳膊上切黄瓜,在左臂上切时他用左手,在右臂上切时他用右手,最后他切出两条蓑衣黄瓜。 所谓的蓑衣黄瓜就是将黄瓜斜刀切片却不能切断,一溜切完之后提起黄瓜的两边一拉,黄瓜就变成了一串连在一起的黄瓜片,像螺旋的弹簧,造型别致。 这道菜在菜板上切都不算好切,更何况是在小姑娘细嫩的手臂上,于是观看的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尤其是在看到青衣小鬟那一截雪白的藕臂时,掌声更激烈,似乎还带着……感激? “老色鬼,为什么要叫一个姑娘上去撸袖子?”苏妙扁扁嘴,鄙视地咕哝了句。 “让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上去,切出来的东西还能吃么?”回味轻声笑说。 苏妙想了想,觉得有点恶心,不过在姑娘的胳膊上切吃的东西她同样觉得恶心,所以当蓑衣黄瓜传过来时她没吃,回味也没碰。 第二个上台的是一个老者,上上届的区赛冠军,这老头提着一只活鸡上来,把场内心脏脆弱的女性们全给恶心着了。 一般做鸡都是先杀鸡,他没有,他直接把活鸡丢进滚烫的开水中,迅速拔出鸡毛,切块,加入配料快炒,三分钟之后端出一盘小炒鸡丁。 没错,他表演的就是“三分钟烹鸡术”,只要三分钟就可以做一盘鸡。 苏妙也很吃惊居然看到了这样的表演,不过做螃蟹蛤蜊时也都是活着下锅的,那些东西和活鸡本质上没什么区别,她也不好意思指责别人,可贵宾座上有钱人家的小姐和太太却接受不了,她们慈悲惯了,把做菜的老头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他没人性,是刽子手。 于是第三轮还没开赛就因为一场有争议性的表演气氛变得激烈起来,即使接下来还有其他表演,这份争议依旧没有消散。 在这样的气氛中,选购好辅料的参赛者姗姗而来,第三轮第一场比赛正式开始。 赛台上热火朝天地忙碌起来,赛台下买了票才能入座的贵宾座上却出现了一阵骚动,一个年近六旬的老人突然出现,他穿着赭色的五福捧寿长袍,留着长髯,因为眼形狭长,他又上了年纪,所以看上去半闭半睁的,好像睡着了一样。他的手里握着两颗婴儿拳头大小的玉珠子,一边走一边无意识地转动着这两颗珠子,所到之处许多人都站起来赔着笑打招呼,佟染亦站起身迎上去恭恭敬敬地施礼。 “谁啊?”苏妙问。 “佟新荣。”回味回答。(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九章 南瓜!南瓜! “佟新荣?”那不就是佟染的父亲么,苏妙微怔,狐疑地问,“你怎么知道,你认识他?” “不认识。你没看见佟染叫他‘父亲’么。”回味淡淡地说。 苏妙嘴角一抽,离得这么远他究竟是怎么看出来佟染管突然到来的老者叫“父亲”的? 佟染在跟佟新荣说话时一直往苏妙这边看,开始苏妙以为他们是在看她,被看得心里发毛,后来才发现原来他们是在看回味。不多时,佟新荣身旁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哈着腰走过来,来到回味面前,腰弯得更深,压低声音赔着笑脸道: “奴才给小少爷请安,我家老爷知道小少爷不喜被旁人打扰,所以特地吩咐奴才过来,请小少爷过去那边的雅座看比赛,那边位置好。小少爷意下如何?” “不必了。”回味冷淡地回答三个字。 那管家似乎早就知道他会拒绝,也不在意,点头哈腰地应了两声,又客客气气地退走。 苏妙向佟新荣身上扫过去,佟新荣并没有和佟染坐在一起,而是走到最前排,有人赔着笑脸让了一个位置,他坐下来,眼睛半睁半闭好像在闭目养神,一只手依旧在不紧不慢地转动着掌心里的玉珠子。 “你不是不认识他吗?”苏妙瞄着回味,问。 “不认识。” “那他还让人过来主动搭话?” “大概他认识我。”回味淡淡地说,在不远处的佟新荣身上扫了一眼。 苏妙见他没什么兴致,也就不再问了,眼睛在佟新荣和佟染身上挨个扫过,又去看台上的长生和佟争思。 长生和佟争思自然注意到了佟新荣的到来。在两人因为需要处理食材从灶台后面出来擦肩而过时,佟争思冷哼了一声,压低声音,不屑地讥笑道: “父亲到底是上了年岁,心里还惦念着你这个杂种,你十年过门不归家,还能让父亲亲自过来看你。杂种就是杂种。跟你娘一样好手段!” 长生一张脸微微变色,袖子下的拳头在一瞬捏紧,却在下一刻松开。他看向笑得有些扭曲的佟争思,淡声道: “小声说算什么本事,你倒是大声点,就在这台上说出来。让全苏州的人都知道道貌岸然的佟家究竟是怎么披着仁善的外皮却在一夜间弄死了十条人命的。” “鲜廉寡耻,果然和你娘那个贱人一个样!”没有看到长生的狼狈。反而被对方云淡风轻地呛回来,佟争思冷冷地瞪着他,咬着牙说。 长生凌厉地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 “那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天知地知你娘知。你娘才是不折不扣的贱人,别以为什么证据都被你们抹消了你们就可以任意往死人身上扣屎盆子,人在做天在看。小心报应!” “你……”佟争思怒不可遏,正要发作。却觉一双阴寒的目光投过来,他全身一凛,循着望过去,佟新荣正用一双狭长的眼严厉地看着他,他心中一凛,下意识垂下头,畏畏缩缩地去取南瓜。 长生早在说完自己的话后便淡定地离开,重新回到灶台后面。 赛台下,佟染虽然依旧端正地坐着,紧紧地捏着扇柄的手却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长生能将南瓜掏成南瓜盅苏妙不觉得奇怪,可没想到佟争思也很精通,不仅把南瓜从头部切开挖掉籽后在南瓜的切口处刻了一圈莲花图纹,还在南瓜盅的表面雕刻出富贵牡丹的图样。 苏妙看在眼里,眉一挑:“刀工不赖嘛!” 第一道是用南瓜做菜,佟争思和长生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以南瓜做盅。 长生的南瓜粉蒸排骨,精选新鲜猪排骨切成小块,腌制两刻钟后加入五香米粉拌匀,使排骨均匀地裹上一层米粉,用大火蒸两刻钟至排骨八成熟。把南瓜里的南瓜肉挖松,将八成熟的排骨码进南瓜里,和瓜肉混合均匀,让排骨浸透南瓜的甜香。最后再盖上南瓜盖子,上锅蒸一刻半钟直到南瓜熟透,洒上香葱。 长生在雕南瓜时,他将南瓜盖子和南瓜顶端开口雕刻的全都是菊花花纹,错落有致的花纹搭配上南瓜外皮的深橙色和瓜肉的嫩橙色,看上去极是精巧。 酱香浓郁的排骨被一层米粉均匀地包裹,略显粗粝的米粉滑过舌尖,却带来了令人意外的美妙口感,更好地衬托了米粉之下排骨的滑嫩香软。南瓜的甘甜已经完全渗透进米粉和排骨中,米粉中泛着南瓜的甜美,排骨里透着南瓜的清香,极是柔和融洽。当这些层层叠叠的香味在唇齿间渐渐融化时,内心陡然升起一片轻盈感,轻盈得好像飞起来了一样。 苏妙在蒸南瓜时就闻到了那股子融洽柔和的香味,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菊花酥,胃里发空,突然想吃排骨了,可惜成品都是要呈给评审的,她扁起嘴咕哝道: “当评审真好吶,我也好想吃!” “只要你能在秦安赛区获胜,下一届你就可以做秦安赛区的评审了。”回味含着笑说。 “可是我现在就想吃排骨!”苏妙鼓起嘴道。 回味看了她一眼,笑说:“知道了,等下午回去我就给你做排骨吃,好了吧?”他在她的鼻尖捏了一下。 苏妙在肚子上摸了摸,又仰头望了望天上的太阳: “我不该买太多点心,应该省点钱买只酱肘子酱排骨什么的。”甜面食吃多了,又闻到了肉香,她现在想吃肉。 回味哑然失笑,她这肯定是馋虫被勾起来了:“要不,我去给你买?” 苏妙想了半天,摇摇头,挽住他的胳膊:“还是算了,说不定一会儿就不想吃了,要是晚上你做糖醋排骨的话我现在还能忍住。” 回味噗地笑了,在她毛绒绒的脑袋上摸了两下。 佟争思的南瓜盅和长生的排骨做法差不多,处理南瓜的方法一样,也是用了花刀,不过他没有用荤食,而是全素的。在南瓜盅内依次放入竹笋、金针、素火腿、香菇,只添加少许的盐,没有再放其他调味料,上笼蒸了十分钟。只是十分钟,南瓜的原汁就染透了所有食材,变得越发甘美清香。 虽然清淡的全素食材和多汁的滑糯排骨相比较,感觉上清淡的或许逊色了些,但真实情况却未必如此。 南瓜自身清新微甜的味道非常特别,以南瓜做菜,最重要的就是要激发出南瓜的本味,并将本味无限地扩大放大,让品尝者为南瓜自然本真的滋味感觉到惊叹。从这个角度来说,用全素的食材反而更容易做到这一点,因为肉香再淡也比素菜浓郁,一个不小心肉的香气就会掩盖住南瓜的香气,这场比赛是以南瓜作为主食材,如果南瓜的香味被其他辅料喧宾夺主,必会失分。 但同时还有另外一个评分关键,那就是菜品的难易程度,运用全素食材比较简单,用了荤食作为辅料相对来说比较难,这个分数是算在印象分里的,评审们会下意识地对较难的放宽要求,对简单的则要求严格。 两种选择都是有利有弊,说到底最后还是要看烹饪者的功力。 苏妙坐在边角旮旯摇头晃脑地看着伙计给众评审上菜,就差在脑门上贴“我也要吃”四个大字了。 伙计们全都下台去上菜,就在这时,台上的长生突然从蒸锅里取出一个小南瓜,交给管昌,对他低语几句。管昌点点头,端着盘子从侧面下来,在众人惊诧的目光里来到苏妙面前,递给瞠目结舌的苏妙。 苏妙呆了呆,指着自己的鼻尖问:“给我的?” 管昌点头。 回味开始不爽。 管昌把南瓜粉蒸排骨塞进苏妙手里就走。 苏妙微怔,旋即东张西望,所有人都看着她,连评审都看着她。 虽然没有明文规定说选手们只能做菜给评审吃,但一般也不会有选手闲大发了去做对评分毫无意义的事情。 长生显然就是闲大发了的那个奇葩。 苏妙因为一颗南瓜再次成为全场的焦点,这让她有点小羞怯,只见她蒙了片刻,抱着南瓜霍地站起来,冲着管昌的背影高声喊: “大哥,你不给筷子我怎么吃啊!” “……”全场哑然,一个姑娘家,就不能斯斯文文的吗? 长生笑出声,从台上拿了筷子,走下来递给她。 与此同时,苏婵拖着林嫣赶过来,对坐在苏妙另一边的两个人说: “兄弟,跟你们换个座儿!” 那两人看着她,苏婵冷冰冰地看着他们,于是那两个人无声地同意了。 苏婵从怀里摸出一块帕子,里面包着两双筷子,递给林嫣一双,坐在苏妙身旁夹排骨吃。 林嫣被许多人看着,不像苏妙和苏婵那么好意思,吃了一块就不敢吃了。 苏妙和苏婵抱着南瓜大快朵颐,苏妙一边吃一边吃惊地问: “你还带了筷子?” “我想着说不定能用得着。”苏婵含糊不清地回答。 “你真有先见之明,下次我也带一双。小味味,你要不要吃一块?”苏妙自己吃着还没忘回味,笑着问。 回味看着她吃得满嘴米粉,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他好像在生气。 不过这个可以先放到一边,既然他不吃,苏妙专心地继续和排骨“交流感情”。(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章 你不想和我比一场? “怎么样?”长生笑眯眯地问。 正在埋头苦吃的苏妙抬起头来,将香甜软糯的南瓜瓤咽下去,反问: “你想听真话?” 长生点点头。 “如果在裹完米粉之后撒上一点水,蒸熟之后米粉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干。排骨腌制的时间有点短,不过时间不够也没法子。但是这米粉磨得好粗,就算你买的是现成的,也应该再捣一捣,这米的口感已经影响到了南瓜和排骨,香味全被米粉给盖住了。”苏妙回答。 幸好这里离评审席远,她又刻意用了小声,评审席的人没听见她说什么,若是被听了去,长生说不定就直接出局了。 “还有呢?”长生倒是胸襟开阔,虽然脸上的笑容微僵,他继续问。 苏妙见他认真问她,想了一会儿,皱了皱眉: “如果非要说的话,渗透进排骨里的南瓜甜味淡了点,少了这点甜味南瓜粉蒸排骨就变成南瓜和粉蒸排骨了。” 回味闻言,突然回过头来,拿过苏妙手里的筷子夹了一块排骨放进嘴里,尝了尝: “这是朝江县的南瓜,朝江县雨水充足日照对农作物来说却不够,出产的南瓜瓜瓤偏厚,甜味比别的南瓜淡,放进排骨之前应该先把瓜瓤挖去一部分,才更好入味。” 长生微讶,望着他。 苏妙同样很惊奇,看稀有动物似的看着回味,惊叹道: “你的嘴巴好厉害,你到底吃过多少东西才知道这些东西的产地?” “岳梁国的名产我基本上都吃过。”回味淡淡回答,“岳梁国的南瓜有两个著名的产地,一个是江南的朝江县一个是安庆省的健丰县,健丰县的南瓜和朝阳县正相反,个儿大,瓜瓤厚薄均匀,很甜。” 苏妙迷惑地看着他,眨巴了两下眼睛。不懂装懂地点点头,她不好意思问他朝江县和健丰县都在哪里。 谁都看出来她压根不认识,不认识却点头的表情看上去有点蠢蠢的娇憨感觉,让人想笑。 长生将目光落在一直在吃一直在吃的苏婵身上。含笑询问: “苏三姑娘觉得如何?” “好吃!”苏婵回答,给了长生一点温暖的心灵安慰,却听她紧接着清脆地补充道,“不过比我二姐差远了!” 长生的脸刷地绿了! 苏妙笑道:“放心放心,我挑的毛病都是吃太多了才挑出来的。第一口吃时的感觉还是很惊艳的,评审们顶多一人吃两块,一定会被那种惊艳的感觉震到,这一局你赢定了。” 长生倒也不恼,看着她,遗憾地笑说: “这次本来还以为能和你分在一组。” “晚一点也好,这比赛没有复活赛,太早卷包回家不是很遗憾么。”苏妙似笑非笑地说。 长生皮笑肉不笑地道:“你是在挑衅我吗?” 苏妙忽然眼睛一亮,直勾勾地盯着他,笑说: “要不这样好了。等我们比赛的时候,你若是输了我就把品鲜楼的招牌还我,那本来就是我们家的。” “这个我可做不了主,品鲜楼又不是我的,你若想打这个赌只能去找阿染。” 苏妙听了,眼光落在远处正望着自己的佟染身上,佟染见她望过来,立刻将目光移开。 苏妙继续看着长生,懒洋洋地笑说: “跟你比赛一点好处都没有,害我都不怎么期待了。” “我话说在前头。赢不了我你就赢不了阿染。”长生似笑非笑地说。 “拿自己做比较,他比你厉害吗?”苏妙因为他的话愣住了,问。 长生却将目光落在回味身上,笑吟吟地说: “至少上一届阿染会输给小少爷。我觉得也有小少爷的父亲当时也在场的缘故。” 回味的脸微微变色,一丝寒意倾泻出来,气氛突然变得有点古怪。 苏妙一愣。 就在这时,礼仪官派管昌下来找长生上去听评分,长生笑了笑,转身上台去。 比赛结果果真如苏妙预料的那样。六十三分比五十八分,第一局长生获胜。 第二局以南瓜做羹,这一次和第一局完全反过来了,佟争思在南瓜羹里下了荤料,将南瓜瓤切成薄片,煮软捣成南瓜糊,用小火煮开,放入切块的嫩豆腐、青豆和腌制好的虾仁,以一小勺盐作为调味,等羹煮开,再顺时针搅拌,直到虾仁煮熟,倒入青釉汤盅里。 这是用虾的鲜味去激发南瓜本来的清甜,并为这一抹清甜染上更醇厚的鲜美滋味,软烂滑口,细腻甜糯,鲜味扑鼻。 他却没想到第二局长生用了全素的材料,不是全素,而是他只用了南瓜。 将南瓜削皮,挖出瓜瓤切成小块,放在锅里蒸熟,捣成南瓜泥。再把南瓜泥放在锅中,倒入羊奶,添加白糖,用小火慢慢地煮,一边煮一边搅拌,一直到南瓜羹变得起沙粘稠光滑透亮,出锅盛放在小盅里,撒上松子仁。绵软香滑,甜而不腻,完全是南瓜本来的味道,恰到好处的白糖引出了南瓜天然的清香。 美食最怕比较,单独拿出来每一样都美味,可一旦进行比较,在香滑的羹汤掠过舌尖的一刹那,高下立分。 “这南瓜羹煮的真香,比我煮的还要好吃!”林嫣眼睛一亮,惊叹道。 “比你煮的还要好吃?”苏婵重复了她的话。 林嫣愣了一愣,扑哧一笑,略带一丝得意,挺起胸膛道: “本来就是,南瓜羹说是羹其实也是点心,做点心我最拿手了,你不是吃过我做的南瓜羹嘛。” “我忘记了。” “我就知道,给婵婵做吃的最无趣了,你总是今天吃过明天就忘记。”林嫣扁扁嘴说。 南瓜羹的确好吃,苏妙美滋滋地喝了一口,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回味,笑眯眯问: “小味味,你要不要也尝一口,我的勺子可以借给你。” 回味瞅了她一眼,淡淡地摇头。 他心情不太好。苏妙感觉到了,扬着眉毛扁扁嘴,自己把南瓜羹喝完了。 第一局长生是凭借以荤食烘托素菜的本味取胜,第二局却反其道而行。将食材的本味凭靠一点砂糖完完全全地烹煮出来。 连败两局,佟争思的败势已经无法逆转,他的脸色很难看,绿中透着黑,很有中毒了时的狰狞感。 赛台下。贵宾座上,佟新荣已经停止转玉珠子,眼盯着赛台,没什么表情。 第三局用南瓜做面食,也不知道佟争思是发挥失常还是破罐子破摔了,做的螃蟹形的南瓜包每个螃蟹都有两个巴掌那么大,螃蟹钳子比两根手指头还粗,苏妙看了直接笑喷出来,对回味说: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蠢的螃蟹!哈哈哈!”笑了两声就被长生的开花馒头噎住了,四处找水喝。 开花馒头的名字就是它的外形。花苞初开的形状,嫩黄色的花瓣中是点缀成浅紫色的花蕊,软绵香甜,松软艳丽,不像佟争思的螃蟹南瓜包是带豆沙馅的,吃起来反而更清淡可口,夏长也说螃蟹南瓜包里的豆沙甜味太突兀了,反而不美。 于是佟争思连最后一局能把脸面找回来的机会都没抓住,被迫卷包踏上回家的旅途。 他被淘汰了。 前两局做出的成品佟新荣都没有品尝,最后一局两道与前面相比并不起眼的面食佟新荣却吩咐了管家拿过来尝了。尝过之后他什么话都没说,也不等宣布比赛结果便起身离开了。 长生和佟争思在台上看着他离开,佟争思的团脸难看到了极点,苏妙觉得这个人还是有点城府的。因为他看起来很想狠狠地揍长生一顿,却没有动手。 第三轮淘汰赛第一场赛,长生以三局三胜成功晋级。 上午赛结束苏妙就离开了,林嫣和苏婵要继续留下来,因为还想试吃好吃的东西。 苏妙拉着回味去汤北街买排骨,要回去做糖醋排骨。 “排骨你刚才不是吃了么。”回味兴致不高地说。 “虽然吃过了。可我还是觉得你做的最好吃,想吃你做的。”苏妙笑眯眯地说。 回味微怔,看了她一眼,噗地笑了,顿了顿,在她的脑门弹了一下: “你用不着说这种话来安慰我。” “我干吗要安慰你?” 回味没有回答,只是笑笑,改为牵住她的手,两人十指相扣,一点不在意旁人目光,慢悠悠地走在大街上。 苏妙看了他一会儿,低下头来想了想,忽然笑问: “你要不要再参加一次试试看?” 回味一愣,看着她反问:“参加什么?” “厨王争霸赛。我听你二哥说,厨王争霸赛有一条特别规则,凡获得亚军季军者可以在下一届申请直接参加梁都决赛,你是上一届的第二名吧,这一届你可以直接进梁都决赛。” 回味从来没有过这个想法,愣了一阵,笑道:“你是要我做你的对手?” 苏妙笑起来:“你就那么肯定我能晋级梁都决赛?” “你一定会。”回味笃定地回答。 苏妙没想到他会这么痛快地给出肯定的回答,愣了。思索半天,她忽然顿住步子,头一歪,看着他笑问: “你不想和我比一场?” 回味摇摇头,笑说:“现在的我赢不了你。” “为什么?” “我没你那么没心没肺。” “……你是在夸我?” “是的。” “真的?” “真的。排骨想吃酸一点还是甜一点?”他笑着问。 “我想吃辣一点的。”他不太喜欢先前的话题,苏妙就不说了,想了想,回答。 “那是什么!”回味失笑。 两人携手,慢悠悠地向菜市场走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一章 苏妙VS相思绿 第三轮淘汰赛的最后一场。 本来第三轮淘汰赛每一场应该有两对选手同时比赛,可是到了最后一场就只剩下最后一对选手了,于是两座空荡荡的赛台上只能看到苏妙一个人傻呆呆地站在灶台后面,无聊地望天。 距离午时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渐向西去的日头却依旧炽烈,天气仿佛从今天早上开始突然热了起来,烤人的温度让苏妙有一种夏天向她直冲过来的感觉,她单手撑在灶台上,用帕子扇风,越发无聊。 今天的赛台下人出奇的多,贵宾座上的观众、围栏外前来凑热闹的观众挤爆全场,人山人海,摩肩擦踵,从赛台上望过去黑压压一片,让人眼花缭乱。 场面之所以这么火爆,原因无他,只因为今天下午这一场比赛是本次大赛唯一的一对女性选手进行巅峰对决,两个容貌与手艺并重,未婚,背后又都有一座大酒楼支撑着的年轻姑娘很快就要在这里进行淘汰赛,胜利者究竟是谁,是婀娜多姿的冰山美人相姑娘,还是纯真开朗的阳光少女苏姑娘?谁又将最终遗憾惨败,落寞归乡,泪洒旅途? 只要一想到这里,每个人的心就都不由自主地沸腾起来,沸腾到如果今天错过了观赛的机会一定会懊悔终生。 苏妙不知道底下的人对自己和相思绿的比赛居然这么看重,如果知道的话,她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好好地和相思绿撕一回,以答谢广大观赛者的热情。 此时的她正单手抱胸用帕子扇风,挑着眉梢,盯着自密集的人群里高高地举起来的几个醒目的大横幅看。红得刺目的大横幅上用黑色的大字威风凛凛地写着“相大小姐必胜”、“相大小姐。凡尘中的仙女”、“相大小姐才是真正的厨王”、“苏妙滚回丰州去”、“苏妙必败”、“苏妙好丑”,就差写“相大小姐是宇宙之王”、“相大小姐我们爱你”、“相大小姐让我永久地跪下来膜拜你吧”。 苏妙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又看见了前世那些被花钱雇下的铁杆脑残粉,话说……她很丑吗? 被当众说了很丑心里果然不会痛快,苏妙此时的心情变得不美丽起来。 不过很快她又美丽了起来,因为她也是有粉丝的,两方粉丝从小摩擦到最后的大打出手。再然后打架的人就被衙门的人赶走了。一起被赶走的还有那些拉横幅的人。 苏妙这才觉得愉快了些。 相思绿直到比赛开始前的最后一分钟才姗姗而来,不理会旁人的目光,也不管台下观众的小声抱怨。带领三个年轻的助手款款上台来,昂着下巴,高傲地站定。 相思绿今天穿了一件水红色五彩绣花衣衫,下着一条正红色莲花纹织锦缎六幅裙。身披大红色五彩薄烟纱,黑亮的秀发挽成精巧的回心髻。插着团花坠珠金镶红石榴石发钗,雪白的手腕上戴着一双赤金石榴镯子,知道的她是来参加厨王大赛,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来出嫁的。 不过毫无疑问。这样一身亮眼的大红色出现在现场时立刻引起了许多震撼和惊艳,没法子,相思绿的长相的确好看。 苏妙看着一身华丽的相思绿。又看了看自己朴素的打扮……铺张浪费是不对的! 赛台下,林嫣愤愤地瞪着昂首挺胸花枝招展的相思绿。咬着牙恨恨地说: “她到底是来做菜的还是来招亲的?我早就跟妙妙说过,今天一定要穿一件艳惊四座的战袍才能镇住场面,她偏说裙子太长袖子太大不舒服,涂脂抹粉会影响菜的味道,现在好了,风头被那个尖下巴给抢了,妙妙那么高的个子生生地被压下去了!” 苏婵面无表情地盯着赛台,咔吧咔吧地嗑瓜子:“一开始艳惊四座有什么用,把一开始艳惊四座的人玩到痛哭流涕,这样才有趣。” 林嫣看了她一眼,牙花子开始疼,千万不能得罪婵婵啊! 虽然是踩着时间线上台的,相思绿却不算迟到,她既顺理成章地出席了比赛又在赛场上出尽了风头,并且她还带了三个年轻貌美的男助手。苏妙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只有一个回味,陈盛勉强够看但他已经三十岁了算不上小鲜肉,赵河……这叔给小鲜肉当爷爷都行了。 己方还真是很全面地处在弱势地位中啊! 苏妙无言地叹了口气,她的三个助手纷纷看了她一眼,陈盛心里有点忐忑,悄声问: “二姑娘怎么了?好像兴致不高。” 回味看了苏妙一眼:“她肯定又在想无聊的事,不用理她。” 两方选手各据一地立在赛台上,互不理睬。 苏妙见相思绿一直高傲地扬着头,很神气的模样,输人不输阵,于是也昂了昂脑袋,倒是让一群认识她的人笑喷出来。 礼仪官念过短暂的开场白之后,伙计把大木头箱子抬上来,礼仪官把手伸进去摸了半天,终于取出一张纸签,展开,觑着眼睛看了半天,大声宣布道: “辣子!” 苏妙一时没反应过来“辣子”是什么东西,相思绿的脸却隐隐泛起激动。回味皱了皱眉,赵河和陈盛更是一脸茫然。 台下的观众同样一脸茫然,只有那明白的脸上才会露出一些表情。 “这场比赛阿妙要不妙啊。”贵宾座上,长生略显惊讶地说,“辣子被佳阳郡主从杞枝国带回来也不过二十几年,从梁都往这边试种也是五年前才到秦安的,相大小姐的川奉城第一个试种,相家的飞天楼是川奉第一楼,对辣子的做法最在行。阿妙生在丰州,丰州人不认辣子,没怎么见过也不愿意种,这一赛对她不容易。” “那也未必。”佟染折扇轻摇,慢慢地说。 “怎么?”长生一愣,问。 “我听说她正在她家后院种辣子,虽然她自己没种出来,不过她祖母已经帮她种出来了。”佟染慢吞吞地说。 长生微怔,顿了顿,却没注意他说的苏家正在种辣子,而是狐疑地问: “你为什么会知道她家后院正在种辣子?” 佟染不答。 赛台上,礼仪官话音落下时,两个伙计已经抬了书写着“辣子”的大红色幕布,醒目地挂在赛台后面充当背景墙。紧接着,又有两个伙计拎了两只大筐从台下上来,筐里面满满当当地放着红彤彤尖溜溜散发着呛鼻气味的小辣椒。 苏妙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原来“辣子”是指“辣椒”,心潮澎湃起来。辣椒啊,是辣椒啊,这么多辣椒,上一次宁乐带回来的一包辣椒籽全被她种死了,仅剩的那一小撮她不敢再自己种,全交给了奶奶,也不知道奶奶种出来了没有,现在看见这么大一筐的红辣椒,她的表情比春汛的潮水还要荡漾,心里正盘算着拿辣椒做菜,做什么菜好呢,礼仪官紧接着宣布了比赛的规则—— 冷菜、热菜、汤菜。 是按照这个顺序,分别用辣椒做冷菜、热菜和汤菜,这些菜里辣椒自然要占据主要地位,也就是说这场比赛“辣”才是主题! 规则宣布之后,选手们有半个时辰的选购辅料时间。 苏妙等人下了台之后往汤北街去,评审会又出了两个人上台进行厨艺表演,苏妙等人刚走,苏烟、宁乐、文书匆匆赶来,苏婵两个人给他们让了地方,苏烟坐下来一叠声问: “二姐呢?” “买菜去了。你们怎么这么晚?”苏婵问。 “帮先生打扫藏书室来着。”苏烟笑答,“二姐今天要做什么?” “你二姐今天可高兴了,家里的辣椒没种活,这会儿有一大筐给她折腾。”苏婵挑着眉说。 苏妙跟着回味去汤北街采购辅料时回味就和她说了辣椒的事,据说就是相家的飞天楼才让辣椒在川奉城时兴起来的,最开始辣椒在川奉城试种时,没有一家酒楼愿意做成菜,是飞天楼先接了第一单,并自创了不少菜式,慢慢的,川奉城才开始吃辣椒。 每一种外来的作物在传入陌生地方时想要推广开来都不容易,相家也算是为辣椒在川奉城立足做出了巨大贡献,感觉还挺了不起的,苏妙扬眉,点了点头。 辅料采购完毕之后,路过元丰茶楼时,苏妙一抬头却看见相思绿和她那个长得像“二师兄”似的老爹正坐在二楼的雅座里老神在在地喝茶,用膝盖想也知道人家就算不用亲自去采购食材,人家老爹也会派出一大帮人帮着她把食材买回来。 相思绿发现了她,得意洋洋地俯视过来,苏妙的眉角狠狠地抽了抽,头一扭,走了。 爹可以有,拼爹就太堕落了! 她自我认同地点点头。 半个时辰已到,苏妙重新回到西城门的广场下,拎着食材上台来。 相思绿又是压着时间线到的,高傲强势,盛气凌人,故作雍容之态,就差在脑门上写四个大字“我是女王”了。 礼仪官宣布开赛。 吉庆锣被“当”地敲响! 苏妙vs相思绿,第一局赛正式开始! 冷菜大pk!(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二章 第一局赛 当相思绿从汤北街回来时苏妙就觉得她的助手手里拎着的篮子散发出一股奇怪的味道,比赛开始之后,她的助手将篮子里的油纸包一个个打开,当苏妙抻长了脖子看清里面的东西时,不由得啧舌,牛心、牛舌、牛肚、牛头皮、牛腿肉应有尽有,居然还有一罐子生石灰。 汤北街的菜场里有几家大菜贩和大肉贩是本次大赛的合作商,为了这次的比赛进了许多在当地比较罕见的食材,所以这一届的食材相当齐全,只是没想到连牛杂都有。 苏妙看着相思绿完全不动,只是用嘴指挥常起把牛肉洗净切成大块,加盐、花椒、八角、桂皮腌制过后,放进锅里加清水煮沸,之后放入盐、香料袋、醪糟汁、腐乳汁、葱头,把牛肉煮至酥烂。 另一个助手蒋祺则蹲在地上,用生石灰溶水去揉搓先用清水冲洗过的毛肚,一遍又一遍地揉搓,再浸入清水中,拿小刀刮去余皮,浸泡,直到把毛肚做成白净的百叶,煮熟。接着又将牛肚也用石灰水洗净,放入沸水中烫过之后撕去皮膜,再回锅煮熟。 牛一共有四个胃,前三个胃中没有胃腺,被称之为“前胃”,前胃里其中的瓣胃就是百叶,也叫毛肚,瘤胃又叫肚领或肚头,撕去牛浆膜食用很有嚼劲。 没想到相思绿对牛身上的东西这么清楚,对处理牛杂这么有经验,果然是她太小看岳梁国的烹饪技术了。 相思绿对制作牛杂相当有一套,轻蔑地瞅了苏妙一眼,略带一丝得意地站在一旁,看着助手们忙碌,棱角锋锐的眼里充满了自信。 就在这时,变故陡然横生。 相思绿的助手贺平正在用火燎牛头皮,大概他的资历最小,那一头蒋祺高声招呼叫他换石灰水,这一头常起又一叠声吩咐他给灶膛减火。贺平手头正忙着却被招呼来招呼去,顿时慌乱起来,扔下牛头皮去换水减火,等他回来的时候好好的牛头皮表面已经焦黑一片。他啊呀一声惊叫起来! “鬼叫什么!”相思绿蛾眉一蹙,压低了声音训斥。她今天既要赢得比赛把苏妙踩在脚下,还要维持住自己仪态万方的形象,十分辛苦。 贺平拎起一块黑乎乎的牛头皮,就像是他自己的皮被烧黑了一样。战战兢兢地叫了声: “大、大小姐……” 相思绿的脸刷地变了色,为了这一场比赛,她已经做好了赢得胜利的全部准备,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她绝对不能容忍一点失误,而贺平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失手! 她怒不可遏,一巴掌扇过去,发出啪地一声脆响! 这一声脆响落入台下观众的耳朵里,现场瞬间变得鸦雀无声,针落可闻,全都直勾勾地看着她。瞠目结舌。 “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弄干净!”相思绿阴沉着脸厉喝一声。 贺平一手捂着脸一手拎着焦黑的牛头皮,闻言浑身一颤,匆忙应了句“是”,转身飞奔到灶台前,用小刀努力去刮牛头皮上被烧黑的部分。 相思绿焦躁起来。 苏妙心想她大概是强势惯了,即便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助手没脸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咂巴了两下嘴,苏妙转过身,对着她的助手们笑眯眯地说: “怎么样,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很温柔。简直是全天下最好的老板?” 正在给黄瓜削皮的回味闻言,哧地笑了。 陈盛的嘴角狠狠一抽:“二姑娘,你还是先来看看这白肉应该可以出锅了。” 苏妙立刻走过去,锅子里是她精选的带皮五花肉。煮的时候必须要凉水入锅,加入适量葱姜盐之后,盖上盖子,先大火煮开,随后转小火煮一刻钟,接着关火焖到水凉。直至五花肉熟透。她掀开盖子闻了闻味道,又在五花肉上按了按,确定已经熟透了,取出来,用干净的棉布擦干水分,从刀匣里取出一柄薄薄的切片刀,将五花肉切成长薄片,每一片都肥瘦均匀,透薄如纸。 切了一半肉片之后,她又接过回味递来的削好皮的黄瓜,同样切成薄透的长薄片。 回味和陈盛面对面站在她的左右两边,拿起她切好的黄瓜片和白肉片,一片白肉包一片瓜片,一边包一边装盘。 不远处,赵河正在卖力地捣蒜泥。 比起这一边的平静和谐,相思绿那一边简直到了焦头烂额的地步。 冷菜中的肉类处理起来是最麻烦也是最费时的,现在离第一局结束只剩下不到两刻钟,要想在第一局冷菜中获胜,相思绿认为必须要凭靠食材丰盛口感丰富,所以她用了许多牛杂。 牛杂处理起来要比苏妙所使用的白肉麻烦的多,苏妙只用了白肉和黄瓜,相思绿却用了六种牛杂,并且还要忙着煮卤汁炒调料,比赛时间对于她这道菜来说不太够用。 因为时间不够,相思绿自然焦头烂额手忙脚乱,她烦躁起来,她焦躁的情绪自然会传染给她那些因为神经紧绷变得同样很敏感的助手,于是四个人一起乱了套,忙忙叨叨全都跟没头苍蝇似的,一变成没头苍蝇,失误自然也会随之增加。 任何一场比赛,首先考验的是心理素质,心理素质不好,即使准备的再充分即使能力再出众都是白搭。 苏妙深信这一点,所以她的心理素质超好,已经好到了让人无语的地步。 跟相思绿那边的忙乱相比,苏妙这一边出奇的祥和,瓜片和肉片全部切完后,她也不去帮忙用肉片包黄瓜,哼哼着小曲儿开始准备酱汁。 将烧热的菜籽油倒进磨碎的辣椒花椒中,只听哗地一声轻响,热油在辣椒花椒末中滋滋地冒着金黄色的油泡,一股冲鼻的香辣味道迎面扑来,刺激、火辣、热烈。苏妙跳到一旁,借着这股子热乎劲依次倒入蒜泥、酱油、麻油、盐和麦芽糖浆,在小碗里搅拌均匀。 “来来来,尝尝看!尝尝看!”麻而辣的味道冲鼻,许多年没闻到辣椒香气的苏妙笑得见牙不见眼,一叠声招呼。 回味、陈盛、赵河放下手里的活儿走过来,一人拿起一只勺子,尝了一小口。 他们都是不太习惯吃辣的人,也早就耳闻辣椒的味道异常辛辣,比姜蒜辛辣千万倍,本来已经做好了味蕾会受到剧烈冲击的准备,然而一小口酱汁滑过舌尖,三个人却愣住了。 “这个……”回味抿了抿唇,沉默了一阵,含着笑,却蹙眉,欲言又止。 “放了一点麦芽糖浆。”苏妙噙着笑说。 “这味儿正正好。”赵河眼睛一闪,往乱哄哄的相思绿那边看了一眼,意味深长地笑说,“这儿可不是川奉城,台下的那帮评审也没有一个是川奉城的。” 四个人心照不宣地站了一会儿便各自散了,自去忙碌。 相思绿觉察到一丝异样,下意识望过来,却什么都没发现,甩甩头,一边将卤煮好的牛肉和牛杂改刀切片,分别装盘,一边躁怒地大声问: “花生仁、芝麻仁呢,碾碎没有?卤汁呢?常起,卤汁还没好,快着点!” 周围立刻响起一片乱七八糟的应答声。 相思绿的眉头皱得更紧,眼盯着就快流光的沙漏,心里越发焦躁。 苏妙同样往沙漏上扫了一眼,手却没有停,麻利地将香葱斜切成薄长的葱段,又舀了酱汁,行云流水地浇在每一盘切好的白肉黄瓜上,接着将葱段撒在肉片上,并将剩余的酱汁倒入瓷碟里,将小瓷碟摆放在盘子旁边,既具有实用性,同时也是一种点缀的装饰。 此时距离第一局比赛结束只剩下不到五分钟,常起看了一眼沙漏,皱眉,高声道: “大小姐,快来不及了!” “我知道!”相思绿没好气地喝了一声,快速将切好的牛杂牛肉码进盘子里,淋上卤汁、各种调料,撒上花生和芝麻调匀。 “当!”礼仪官早就拿起了木槌,眼看着最后一点细沙流了下去,适时敲响吉庆锣。 第一局赛结束! 辣油牛杂,片大而薄,滋糯入味,辛香爽口。 一只青瓷盘盛放的凉拌牛杂才端上桌,冲鼻的鲜辣味便迎面冲来,只是闻着便会让人口舌生津,食指大动。红油重彩,颜色透亮,如此鲜艳夺目的菜肴光看着就令人食欲倍增。 牛肚洁白如纸,牛舌淡红诱人,牛皮透明微黄,再配以油亮的红辣子、花椒、芝麻、香油、酱油等料,色泽红亮,质地软嫩,又麻又辣,鲜美浓香。夹起一片放入口中,脆筋柔糜,爽滑化渣,只不过…… 软嫩的牛杂甫一入口,已经有不少人剧烈地咳嗽起来。 在座的评审大部分是苏州人,只有极少数是来自靠近川奉城的城镇,他们大部分都吃过辣椒,但要说都喜欢这个肯定不是。 在秦安省这一圈中心地带,这里的饮食文化讲究的是浓而不腻,淡而不薄,浓和不薄并不等于一味地下浓重的调味料,相思绿为了着重突出辣椒的辛辣在菜里放入大量的辣椒,本来一道菜主料和辅料应该相辅相成相称相托,这样才能将一道菜的美味烘托至极致,可相思绿的急于求成让辣椒的味道十分突出,突出到让人觉得这道菜里除了辣椒没别的,他们吃到的仿佛不是辣油牛杂而是辣油辣椒。 许多人在刚吃第一口时就开始四处找水喝,先前相思绿他们那组在台上转圈圈,这会儿轮到评审们开始在台下转圈圈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三章 第二局赛 辛辣入喉,一旦咳嗽起来便止不住,一旦咳起来辣味非但不会减退,反而呛进鼻腔耳腔变得更加辛辣,江妈妈已经咳出眼泪,一边大口喝茶一边说: “辣子辣子,难怪叫辣子,真辣啊!” “听说川奉城人能吃辣,果真名不虚传!”连夏长都忍不住呲牙咧嘴地感叹起来。 “味儿够呛的!”吴知州拉扯着自己的胡子说,他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这道菜比我之前去川奉城时吃的那道菜还要辣!” 李师爷好不容易把胃里的那股子辣味压下去,长吁了一口气,摆摆手: “我这岁数可吃不了这玩意儿,半条老命都快没了!真是奇了,今年这第三场怎么连辣子都出来了,咱们这边又不惯吃辣子。” “第三轮淘汰赛的食材选定都是由佳阳郡主决定的,咱们也不过是照做。这一届大赛的地方赛区第三轮淘汰赛所有用料全都一样,佳阳郡主怕是也想为新作物在全国各地的推广再出一份力,那个木头箱子里的签子上写着的都是近几年推广的不太顺利的作物,像南瓜不也是五六年前才开始在秦安这边普遍种植的么。”吴知州喝了一口茶说。 “佳阳郡主身为女子,年幼时入杞枝国,并在八年后功成身退,还带< 回来许多造福百姓的作物,不愧为巾帼英雄。”李师爷感叹道。 “她兄长黑羽将军为国战死沙场,那也是一位真汉子!”吴知州惋惜地叹了口气。赞道。 众人闻言,附和地点了点头。 站在赛台上的相思绿眼见台下的评审对她的辣油牛杂并不怎么上心,吃了一口之后竟然聊天的聊天喝水的喝水。她却不知道原因究竟出在哪里,攥紧了帕子差点咬碎了牙。她就是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到评审们之所以注意力不集中是因为菜肴太辣导致思绪涣散,因为以她的口味去看,她做的辣油牛杂一点都不辣,味道刚刚好。 红彤彤闪烁着耀眼光泽的辣油牛杂在评审们还处在脑袋发麻时被撤了下去,紧接着,另一侧的伙计上前来。将一盘咸辣鲜香的肉片放在桌上,朗声报菜道: “这一道是红油蒜泥白肉。” 评审们此时的动作出奇的一致,都是在握着茶杯喝茶。说实话。肠胃刚刚经历过相思绿的辣油牛杂所带来的浩劫,大部分评审现在都没什么胃口。岳梁国对资历很注重,所以这一群评审基本上都是四十岁往上,年轻人很少。虽然这些人经验丰富阅历深厚。肠胃却没办法和年轻人相比。许多人的胃口因为刚才的辛辣刺激直到现在还在隐隐作痛,大概是心里产生了阴影,这会子看见同样辣油红亮的菜肴,滚热发痛的胃本能地产生抵触,越发没了胃口。 赛台上的回味皱了皱眉,轻声说:“你的菜在她之后才上不太妙。” 苏妙看了他一眼,大大的杏眸又在评审席上扫了一圈,弯起眉眼。嫣然一笑: “不要紧的,他们会喜欢的。” 她说的自信而笃定。没有半点动摇的语气让回味差点想都不想就相信了,不由得向信心满满的她看了一眼,她身上那股子让人无需理由就愿意去信服的魔力仔细想想其实也是一种可怕。 试菜是评审的工作,不管喜不喜欢味道不管食材爱不爱吃,试菜是必须的。 十二个评审放下茶杯,灌了不少茶水胃里并不舒服,还有点撑得慌。众人陆陆续续拿起筷子夹了一片沾着蒜泥与红油被青脆的黄瓜片卷起来的白肉,红油里还泛着热气,一股由鲜酱油、辣椒油、大蒜油组成的香味直扑鼻端,激烈强劲,使人食欲大振。 红油蒜泥白肉,选用花纹均匀的上好五花肉,经水煮、断生、切片、卷片、凉拌而成,香辣鲜美,蒜味浓厚,肥而不腻,爽脆嫩滑。选料考究,火候精准,刀工绝妙,佐料适宜。肉片匀薄大张、肥美多汁,瓜片脆嫩爽口、清心清胃,沾着喷香辛辣的蒜泥红油酱汁送入口中,无论吃多少都不会觉得油腻,反而香软绵滑得令人恨不得把舌头一起吞下去。 最引人注目的是这道菜的刀工,以手工切肉片,肉片薄而均匀,肥瘦适宜,由此可见用刀之人的手艺娴熟自然,功底深厚。 “善片者,能以小刀割如掌如纸之大片,兼肥瘦而有之。”夏长夹起一片泛着油光的肉片,对着阳光仔细看了看,捋着胡子,点头赞叹道,“小小年纪,基本功却扎实,能用手切出这么薄的肉片,小姑娘了不得!” 更重要的是,比起之前刺激性超强的辣油牛杂,这一道红油蒜泥白肉的口味十分柔和,不是不辣不是不麻,相反麻辣鲜香一样不少,但却都恰如其分,少一分不太够劲,多一分又刺激过头,并略有回甜。夹杂在鲜香辛辣中的这一抹回甜浸透舌尖,非但不觉得突兀,反而与那激烈的辛辣味完美融洽地糅合在一起,似炽烈骄阳过后能够抚平一切激烈的清风,清沁甘美,动人心魄,令人在猛然察觉到这一抹甘甜时不由自主地惊喜欢悦起来。被辛辣冲击得混沌迷蒙的心神在刹那间豁然开朗,也不知是因为辛辣还是因为这一抹甘美,总之凡是吃过这道菜的人,无一例外都在一瞬间觉得神清气爽起来。 已经开始有评审露出愉悦的表情,陆续喟叹起来,那神情是一种说不出的畅意自在。 相思绿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一双攥着帕子的手发白,虽然不知道这道红油蒜泥白肉究竟哪里了不起,但观望评审们对这道菜的反应,她深深地觉得不妙。 “肥而不腻。入口即化,辣味虽浓却不呛,特别是这一丝隐隐的回甜。不是蔗糖甜得发腻的滋味,饴糖略带的那一丝甘甜最值得回味。小姑娘心思新奇,用了饴糖没用蔗糖,果然巧妙,像这样的白肉就我这个岁数也能吃下六七盘!”李师爷捋着胡须拽着文词呵呵笑着,称赞。 “确实,这白肉里的油脂刚刚好。正好把辣味和甜味溶到一块去,不腻,更香!”江妈妈用帕子擦拭着嘴唇。笑着说,一旁的陈夫人频频点头,低着头一片接一片地夹肉,也没发现抢不过她用力捏筷子的吴知州正在狠瞪她。 礼仪官见评审们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含笑出列。大声请评审们打分。评审们这才回过神来,抓起帕子急匆匆地抹了一把油乎乎的嘴,开始手忙脚乱地翻找评分牌子。 十二个评审,每人有三个牌子,最低分一分,最高分三分,总得分最高者获胜。 似乎是毫无悬念地,相思绿以总分二十一分败给苏妙。分数差十分! 在苏妙的总分出来时相思绿的脸刷地绿了,绿中透着黑。连捏着帕子的手都是苍白中泛着铁青色,她猛地扭过头,用一双外形锋利的眸子恶狠狠地瞪着苏妙的侧脸,就像恨不得立刻把她生吞了一样。苏妙一直认为在对手受挫时去炫耀是很不厚道的,可相思绿这么瞪着她,一直瞪着,瞪得她如芒刺在背浑身不舒坦,这样的情况让她觉得如果不去给予对手一点回应任由对方傻乎乎地瞪着自己不理睬反而很失礼,于是她回过头去,看着很凶地瞪着自己的相思绿,忽然在眼角处比划了一个剪刀手,冲着她粲然一笑。 回味噗地笑了。 看台上亦响起了几声闷笑。 相思绿更生气了,如果不是大赛规定参赛者不许打架违者必须退赛她一定会扑过来狠狠地挠她一顿! 公主病患者就是难伺候,苏妙伤脑筋地在心里想。 相思绿的心里已经被各种气愤各种憎怒填满,她觉得评审对苏妙偏心,从一开始她就觉得评审们对苏妙偏心。苏妙的每一场比赛她都在赛台下旁观过,她发现无论哪一场比赛,无论评审是第一次参与评分还是和苏妙已经相识,在苏妙那一场赛的评审席上,总是会出现好几个对苏妙的菜肴情有独钟纵情狂热的评审。很奇怪地,她看不出那些菜有什么特别,但那些在她看起来并不算特别的菜肴却总是能抓住许多人的心,她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她固执地认为那是评审们对苏妙的偏爱,那是幸运之神对苏妙的偏爱。 “我倒是要看看你的好运气还能持续多久!”她恨恨地瞪着得意洋洋的苏妙,从牙缝里恶狠狠地吐出一句。 “大小姐,你说什么?”因为第一局赛失利神经处于更加紧绷状态的蒋祺没听清她这句话,以为她是在吩咐自己,没听清让他很是惶恐,战战兢兢地询问了句。 “闭嘴!”相思绿兀自盛怒,听见他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越发觉得他愚蠢,狰狞着一双黛眉,没好气地低喝一声。 蒋祺被结结实实地噎了一下,讪讪地闭了嘴。 “心乱了。”苏妙望着相思绿黑漆漆的脸和竖起来的眉毛,笑眯眯地小声说,“下一局她输定了。” “你就这么有自信?”回味似笑非笑地问。 “不是自信。”苏妙看着他,笑眯眯地对他说,“心乱了的人是做不出来能让人愉快的美味的,焦躁会传染。” 回味墨眉一挑,含笑不语。 第二道菜相思绿同样打算剑走偏锋,想要给评审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苏妙觉得相思绿做菜似乎特别喜欢在食材上做文章,一道干锅田鸡是说不出道不尽的麻辣鲜香,别具风味。 田鸡又叫虎纹蛙,是一种个头很大的青蛙,因为肉质细嫩胜似鸡肉,故称田鸡。 相思绿用的田鸡是活的,现场宰杀,一双白而细长的小手尽是血污,聆听着青蛙濒死前的惨叫观看着相思绿那张充满厉气的花颜竟会让人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苏妙觉得相思绿完全是把心里的怒气撒在了青蛙身上,那些青蛙似乎觉察到她身上的怒气,每一只被从篓筐里提出来时都会惨叫得特别大声。 干锅田鸡,将田鸡剖开,不必去皮,直接宰成块,用酱油、黄酒和秘制酱料腌制半刻钟,在锅中加油烧热后,放入姜片蒜片红椒片炒香,倒入腌制好的田鸡连同酱料一起爆香,之后均匀地添入绍庄特产的花雕酒。准备好一只小锅,铺上葱段、紫苏和红椒,将炒好的田鸡全部倒进小锅里,再在上面铺撒上葱叶。在小锅下面点上火焰平和的小泥炉,一边烧一边吃,谓之“干锅”。 麻辣爽滑,肉质鲜嫩,微辣中带着甜鲜,这一次相思绿聪明地不再以“麻辣”作为主要特色,而是以麻辣烘托出干锅田鸡的鲜香爽口。不是用麻辣作为主角,却要让人牢牢地记住混合了麻辣的美妙滋味,她对这道菜相当有自信,自认为不会再出现第一局赛时菜肴口味偏重反而引起了评审们反感这样的情况。 这一局她准确地把握了时间,没有出现上一局时时间不够用的情况,当焦躁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时,她看了苏妙一眼,眼神里充满了自得的劲儿。 苏妙并没有发现她投来的挑衅眼神,此时的苏妙正在担心第二局自己的时间不太够,于是比平常时更为专注。 孔雀开屏鱼,取鳊鱼一条,去鳃去鳞洗净,在鱼身上均匀地抹上黄酒、盐、胡椒粉腌制一刻钟。将鳊鱼切下头尾,从背部下刀切成片,保持肚子部分相连不能切断。将切好的鱼顺着一个方向摆在盘子里,展开切断的部分,舒展相连的部分,使鳊鱼形成一个孔雀开屏的姿态。 将鱼头摆在中间,撒上葱姜丝、红椒粒,上蒸锅蒸小半刻钟后关火,继续用锅的余温焖三分钟。以鲜酱油、白糖混合清水调成味汁,小火烧开,倒在蒸好的鱼身上,撒少许青翠的葱花。 烧热澄澈的菜油,趁热浇在蒸鱼上,滚热的油温烫过鱼肉,青葱的香味、红椒的辣味、鱼肉的鲜味悠然地飘出来,滚热的菜油锁住了鱼肉本身的水分,吃起来更加鲜嫩爽滑,入口时舌尖还品尝到了属于鱼肉天然的那一丝甘甜。 形,赏心悦目;味,嫩滑飘香。(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四章 不甘 相较于第一局的两道菜,第二局苏妙和相思绿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用“辣”去衬托菜肴,而非让红彤彤的辣椒占据主角地位。 这一场赛虽说是用辣椒烹调,但说到底辣椒只是一种调味料,调味料在一道菜肴中就算再重要也没办法取代主食材的地位,这一局的主题是“辣子”,也就是说如果能运用辣子这种调味料去烘托菜品的味道,既能满足品尝者的口腹之欲又能在令人愉悦的滋味中产生错觉,错觉这道菜的主角是能够为菜肴带来绝妙口感的辣子,便能俘获评审的心,取得第二局的胜利。 苏妙和相思绿都是聪明人,通过在第一局赛中的磨合很容易便领悟了这个道理,只是世上事就是如此,想的容易,做起来却难,第一局相思绿输在辣油牛杂太过辛辣,第二局的干锅田鸡却又变成了辣味不突出,让人没有深刻的感觉,即使眼睛盯着小锅里色彩艳丽的红椒瞧,在品尝过之后却仍旧没有注意到这道菜里放了红椒,滋味太过普通,没有任何惊艳的感觉,甚至还不如第一道菜时那种把人辣到骨髓里就快升天的刺激感。 “相大姑娘的水平太不稳定。”夏长夹了一块干锅田鸡放进嘴里,嚼了一会儿却蹙眉,“爆炒时火太大,田鸡肉老了,田鸡吃的就是胜似鸡肉的滑嫩,火太大失去了滑嫩的口感,连最后一点口感上的优势都没了。”他摇了摇头,端起茶杯漱了口。 “炒的有点急了。”吴知州虽然不会做菜却会吃,尝了一口之后亦蹙眉,搁下筷子说,“到底是东家的闺女。就算来参赛也跟玩似的,心思压根就没在这菜上。” “飞天楼的大小姐,就算不会做菜也没关系,她却如此娴熟,依我看一个大小姐能有这种手艺已经不错了,年轻姑娘家,可禁不住吴大人这么严厉。”郭军政是管理苏州军政事务的。这一次的厨王大赛他亦是评审。此人平日最爱和吴知州唱反调,又是个怜香惜玉的,闻言。呵呵笑道。 “这里是厨王大赛,不是主妇大赛,可不是会煮菜就成。”吴知州凉飕飕地看了他一眼,板着一张脸。严肃地说。 郭军政被不软不硬地噎了一下,看了吴知州一眼。扭过头去,没有做声。 赛台上,相思绿将众位评审的表情看在眼里,一双攥着帕子的手捏得更紧。她对干锅田鸡是很有自信的。却不知道为什么评审们全都不买账,明明已经不辣了,明明已经很精准地把握了每一道工序。明明已经全身心地投入在烹饪里,为什么还是不能赢得评审们的认可?为什么评审们对于她全神贯注做出来的美食还是百般挑剔?为什么?难道她的运气真的比苏妙差。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获得幸运之神的垂青吗? 一双细长的黛眉皱紧,她那张美丽的脸又开始显而易见地焦躁起来。 “相大小姐好像开始急了。”陈盛双手背在身后,一直用眼角余光关注着相思绿的情绪起伏,无论是身为厨师还是作为参赛者对于自身情绪的掌控能力尤为重要,一旦开始焦躁不安,身心便会如坠深渊般沦陷,要想再次振作非常难。 “到底是年轻姑娘家,手艺不错,欠缺的是阅历和经验。”赵河摆出一副老前辈的面孔,语重心长地笑说,“为厨者讲究的是专注平和,越是认为自己已经足够专注足够平和的人,心反而越来越混乱。” 陈盛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笑道:“这专注平和听起来容易,真正做到却一点不容易。不过同样是年轻姑娘,咱家二姑娘和她就不一样,不管是赢了输了不管别人说什么,二姑娘的神情从来就没有变过,一直都是笑嘻嘻的。” “没心没肺是二姑娘的强项。”回味双手负在身后,淡淡地接了一句。 他们三个助手站在后面,苏妙作为主厨一个人站在前面抻着脖子看评审们试菜,她感觉这三个人在议论自己却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于是回过头来看着他们三个人,小嘴一咧,嘿嘿一笑,算作回应,这么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反射出来两点光圈灿灿地闪了一下,多了一丝娇憨的味道。 回味见状,噗地笑了,眼角眉梢悄无声息地漫上一缕柔和,他温煦地望着她。 干锅田鸡在评审们不咸不淡的态度中被撤了下去,以小泥炉做干锅的手法在平民百姓的眼中有些特别,但在走南闯北过的吃货评审们眼里顶多是一点小花招小伎俩,并没有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而田鸡这个食材因为火候的关系不够鲜嫩,也没有达到相思绿预期的效果,甚至有不少人从她的菜肴中吃出了一丝令人不舒服的急躁。本来总体来说还算美味的干锅田鸡却因为许多细节上的失败功亏一篑,无论相思绿的做工多么精细,无法保持将身心与菜肴烹饪这件事完全融为一体的状态,她做出来的菜肴味道就一定会有瑕疵。 烹饪并非是单纯的煮菜,烹饪是一种身心上的修行。 “这一道是孔雀开屏鱼。”伙计从另一侧上前来,将一道在刀工上下了很大工夫的惊艳美味鱼端上餐桌。 造型非常漂亮,漂亮得仿佛一道艺术品,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都处理得恰到好处,哪怕是一粒红椒碎的位置都撒出了艺术感,温热的热度浸透了鱼肉纯天然的鲜美香味缓缓升腾,悄无声息地融入周围的空气里,隐隐带着令人嗅觉扩张的辛辣,尽数传入周身的每一颗细胞。 苏妙做的菜总是会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舒坦坦然。 吴知州拿起筷子,犹豫了一会儿才破坏了整体造型夹起一块鱼,先是细细地看了一阵,才带着一颗期待的心缓缓地放入口中。 清蒸是最能展现出鱼类本真美味的烹饪方式,因为浇上了一点热油。鱼肉中的水分被骤然锁住,即使出锅时间已久却一点不觉得柴,咬上一口,鲜嫩多汁,入口即化,鱼肉中还泛着一丝令人垂涎的甘美。 在蒸鱼的过程中,烹饪者在鱼身下巧妙地垫了葱姜蒜香菇等料。既方便入味。又架空了鱼身,使鱼肉在清蒸时受热均匀,变得更为鲜美嫩滑。 精简了调味料。每一味调料的用量都刚刚好,这些调味无论是增一分还是减一分都会破坏掉鱼肉本来的鲜美。 鱼肉肥美,绵软细滑,虽然辛辣在这道菜之中并不是唱主角。却因为这一抹隐晦的辛辣成功地升华了鱼肉本身的鲜味,反而让人将这一丝辛辣牢牢地记忆在味觉里。那是一种让人难以忘怀的奇妙滋味。 “原来辣子还能蒸鱼,蒸出来的鱼味儿还不错!”江妈妈一边吃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回去以后自己楼里是不是也买点辣子拿来做鱼,楼子里的男客多喜欢味道重的食物,在蒸鱼里稍稍放一点辣子。既有了馋人下饭的辛辣又不会破坏鱼肉本来的鲜味,秦安中部人嗜鱼,换个新鲜的法子把辣子和鱼放在一起做成菜定会大受欢迎。 “要是再有碗饭就好了。”吴知州砸吧着嘴说。 “辣子和鱼。”夏长捋着胡须笑起来,“把这道菜推广出去。不接受辣子的这几个州城只怕也要开始遍植辣子了。” 李师爷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日后夏先生果然一语成真。 第二局赛,评审开始打分。 干锅田鸡似乎并不得评审们的喜欢,但因为做菜的是个漂亮姑娘,十二个评审又男人居多,所以打二分的最多。 相思绿最终得分二十分,还不如第一道菜的辣油牛杂。 她的脸色很难看,她深深地感觉到幸运之神和评审们对她的恶意,她不甘心,难道她要像苏妙那样整天像个傻子似的笑嘻嘻才能受人喜欢吗? 此时的苏妙自然不明白她的心中所想,若是明白,苏妙一定会建言比起想那些没用的相大小姐多多修炼才是正经。 孔雀开屏鱼,从第一个评审开始举分。 大赛上,又一个奇迹般的评分结果产生—— 三分、三分、三分…… 十二个评审,十二个三分,厨王争霸赛上十分罕见的同一个选手在同一届比赛上两次获得所有评审给予最高评分,三分全满。 现场哗然。 相思绿已经气得快要站不住了,手里捏着的帕子就快被她扯烂,丢脸、狼狈、不甘、憎怒憋的她喘不过气来,她怒不可遏。 苏妙依旧笑眯眯的,就在这时,只觉得一道锋锐的目光从天而降落在她的头顶,刹那间,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几乎是下意识地,她抬起头顺势望过去,望到的却是蔚蓝的天空和高耸入云的城门楼,城门楼上还能看到一些巡逻的士兵在上面严肃地走来走去,她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怎么了?”回味见她发愣,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问。 苏妙低下头来,刚才头皮被刺了一下的感觉消失,她看着他,迷惑地眨眨眼睛,摇了摇头。 回味没再问,握紧了她的指尖,在苏妙没有发现时一双沉冷的眸子向城楼上望去,微眯。 连续输了两场,就算相思绿在第三局比赛中逆转也没有取胜的可能,在第三轮淘汰赛上被淘汰退出是必然的。苏妙本以为以相思绿的性子在局势已定时她会直接退赛,没想到相思绿不仅没有退赛,反而恶狠狠地瞪着她,似要在第三局让苏妙惨败,即使前两场已输,她也要在第三场时把丢了的脸重新找回来。 苏妙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礼仪官见相思绿丝毫没有要退赛的意思,于是宣布第三局赛开始—— 汤菜! 相思绿脱去了装十三用的阔袖纱衣,露出一件干净利落的交领对襟窄袖衫子,她把衫子的窄袖向上挽了一折,又拔去头上多余的金钗步摇,清清爽爽地站在赛台之上,冷冷地瞪着苏妙云淡风轻的笑脸。 “啊呀,认真起来了呢。”苏妙看着她,笑眯眯地说。 “她都认真起来了你还这么高兴?”回味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问。 “我比赛向来光明正大,从来不会暗自庆幸对手摔断腿被人甩后院失火,再说稚女太嫩,岂是吾之对手?”苏妙眼角眉梢泛着明亮的色彩,笑嘻嘻地说。 回味看了她一会儿,无语地叹了口气:“你的古言也要从头学过。” “……”苏妙不服气地冲着他皱皱鼻子。 不知道是不是跟飞天楼是从小吃摊起家有关系,相思绿特别喜欢使用一些大酒楼不愿意使用的食材,当然这也是川奉城飞天楼的一大特色,他们喜欢使用各种肉杂。 将鸭血切块,牛百叶和牛肚切条,火腿切片,锅中烧开水放入百叶和牛肚焯烫一下,再把鸭血煮上五分钟捞出。在炒锅中将葱姜蒜爆香,加入用纱布包裹着的十三味香料包,倒入豆芽翻炒,注入以鸡鸭猪骨添加老姜、花椒、辣椒、黄酒用小火煨成加豌豆熬煮的清高汤,再放入少许白糖、花雕酒和酱油,烧沸之后下鸭血、鱼片、肥肠、百叶和牛肚,煮开之后用盐调味,下火腿片烫熟,盛入大碗中。在锅里加入香油烧热,倒在花椒和辣椒碎上制成红油,把热腾腾的红油浇在鸭血旺上,撒上蒜苗、香菜和熟芝麻。 汤汁红亮的鸭血旺,其味道麻、辣、鲜、香四味俱全,味浓且厚,嫩滑可口,打眼望去,红彤彤油汪汪的一片,甚是开胃。 正宗的鸭血旺,大碗内红油不会少于一半,并且油滑透亮,不浊不浑,油少了会影响味道和口感,还不利于保温。鸭血旺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热气,但当筷子穿透厚厚的红油夹出清油下面的美味时,菜肴的热度甚至可以烫掉嘴皮。 有好几个评审被烫破了嘴皮,却十分勇敢地前赴后继,吃得满嘴流油。 最后一道压轴的鸭血旺大概是本场比赛中相思绿发挥最好的一道菜,从评审的表情就看出来了。 “好像很好吃的样子!”苏妙盯着一大碗红通通亮晶晶的鸭血旺,吧嗒着嘴笑说。(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五章 晋级 这一头苏妙对于相思绿的鸭血旺垂涎欲滴,那一头回味正颦眉看着自己面前麻辣浓厚的水煮牛肉,苏妙等了半天没有得到他的回应,回过头来,看着回味纠结的表情,噗地乐了,好笑地问: “你干吗那种表情,你也想吃?” “不想。”回味无语于她的没正经,用一种要多无奈就有多包容的眼神望着她,却蹙眉,“她那道鸭血旺和你这道水煮牛肉差不多,两者相似的情况下,这场比赛抽签决定是由她先上菜,让她先上菜对你来说多少有些不利。” “为什么?”苏妙扬眉,不解地问。 回味可不信她不懂他的意思:“被对方占了先机可不是好事。” 苏妙笑了:“实力才是决定结果的要素,实力足够强,先上叫做先机,后上叫做压轴;实力不够强,先上叫做丢人现眼,后上叫做不自量力。虽然同是汤菜,看起来又都是红彤彤油汪汪的差不多,可我做的菜全都是打过我自己的印子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回味默了一会儿:“的确,不管做什么菜你都能做出属于你个人的味道,所有菜都是如此,尝一口就知道是你做的,你不觉得这样对你的手艺是一种束缚么?” 苏妙看了他一会儿,蓦地笑了:“或许你说的是正确的,可你太拘泥于理论了,不是所有正确的理论都适用于现实当中,再说,”她朝他挤挤眼睛,“你太小瞧我了,正品我会做。仿品我也会做,我可是专业的。” 回味望着她顽皮的笑脸,突然之间无言以对,停了一会儿,直接忽略她的话,向面前红油澄亮的水煮牛肉看了一眼: “你之前不是说那十二个评审没有一个是川奉城人,吃不惯太辣。要根据评审的胃口来。怎么这最后一道菜却多下了一倍的辣椒,难不成是因为胜负已定,你想随性而为了?” “对待吃菜的客人我可从来不随性。”苏妙认真地说。顿了顿,粲然一笑:“他们的胃已经开了,是时候该让他们体会辛辣滋味的美妙之处了。烹饪者可不能一味地去迎合食客的胃口,在适当的时机引导食客的味觉向着未知的美妙滋味前进也是烹饪者的工作之一。” 回味眉一挑。她总是有一套套让人耳花缭乱的说辞在等着他,并且振振有词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让他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提出异议。 他并不想去干涉她的决定,他之所以跟着她过来参赛也不是想帮助她取胜,他只是好奇,他想看一看凭靠着她的实力她能够走多远。他更想看一看,在面对这么多品性、手艺、风格迥然各异的同业时,在遇到各种各样的困惑与难题时。她会用什么样的想法去面对,会用什么样的做法去解决。他想透彻地去了解剖析她这个人,这才是他目前最想做的事。 相思绿的鸭血旺受到了大部分评审的好评,除了少许挑剔的评审认为菜叶上挂油太重,鸭血的血腥味没有完全煮出去,运用各种肉杂没什么新意之外,多数人对于她这道精心烹调出的菜肴还是很认可的,即使是比第一道辣油牛杂多了千万倍红得可怕的红油,但因为醇厚味美,评审们的胃口很受用。 相思绿一直铁青着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攥着帕子的手渐渐松弛,她用冷嗖嗖的眸子下意识扫了苏妙一眼,高傲地扬了扬下巴。 苏妙没有理睬,她在盯着伙计端走她的水煮牛肉,看着一个伙计不小心被滚热的大汤碗烫了一下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咯咯咯地笑起来。 回味瞧着那个小伙计竟然没有生气,反而对着笑得欢乐的苏妙面皮一红,扭扭捏捏地下台去了,眉角狠狠一抽:她笑起来就那么可爱,让人连生气发作都没有办法? 不由得向苏妙看了一眼,苏妙觉察到他的目光,望过来,唇角笑意未褪,望着他时又是咯咯一笑。 回味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嗯,是挺可爱的。 青瓷莲花大碗被稳稳地放在评审席上。 水煮牛肉,主料是瘦黄牛肉,辅料是豆芽、鸭血、高汤、竹笋、青菜和粉丝,因菜中牛肉片是在辣味汤中烫熟的,故名水煮牛肉。 水煮牛肉中对于牛肉的刀工要求极为严格,牛肉洗净之后要切成五点四厘米长二点五厘米宽的薄片,长短薄厚分毫不差方能在之后的烹煮中掌握住精准的火候,烹调出刚刚好的美味。 将牛肉片切好后,加入干淀粉、盐、酱油、醪糟汁抓匀,把笋段和黄豆芽分别在水里煮一下,捞出来沥干水分。把各种蔬菜擦干水之后铺在大碗里,豆芽铺在下面,青菜铺在上面。锅烧热后倒入澄清的菜油,油烧至七分热时放入姜片煸炒,倒入花椒粒、辣椒碎翻炒几下,下豆瓣酱爆香,添入滤过油脂的清高汤煮开之后,用筷子夹着薄而嫩的牛肉片,一片一片地放下去,迅速划散。待肉片伸展,外表发亮时马上撤火,连汤带肉倒进铺了蔬菜的大碗里,撒一层厚厚的辣椒末,再铺一层蒜蓉。锅烧热后倒入菜籽油,待油九成热时泼在辣椒末和蒜末上,再在上面撒一层花椒末。 没有热气,因为被厚厚的油给封住了。没有冲鼻的辣味,同样也是被热油给封住了。 低头向碗里望去时,红亮一片,徐徐地柔和地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香味。没错,那是一股很浓烈的香味,很浓烈的香味却以一种柔和翩然的形式展现,不让人一次尽兴,反而像在进行层层诱引似的,诱引着人们不由自主地伸向筷子,拿起来,用筷尖划过浓厚红亮的热油,夹起一片因为均匀地浸入了红油与热汤变得越发晶亮诱人的牛肉片,放入口中。细细咀嚼。虽然麻辣味厚,却并不油腻,那一抹醇厚的滋味并非直扑而来,不会一下子冲撞直入让人难以接受,而是轻缓深邃地渗透,当渗透到一定厚度之时,再突然冲击而来。那个时候体会到的激烈口感比在一开始时突然就直冲而入的激烈要刺激千万倍。醇美千万倍,那是一种令人流连忘返深刻入髓的味觉冲击。 牛肉片非常滑嫩适口,薄厚均匀的上好牛肉。无筋无皮无油无脂,从挂淀粉到下热锅滑至颜色改变,这一系列工序把握得极为精准,若是差了一分钟也不会是现在这样恰到好处的口感。更令人惊奇的是。无论是配菜还是牛肉,在从热汤中夹出来时均不挂油。菜肉的表面只是泛着一层晶亮闪烁令人食欲大振的光泽,却没有出现相思绿的鸭血旺中红油凝结在菜叶上看起来油腻不健康的尴尬。 “这是怎么回事?”吴知州惊奇地问,盯着筷子夹着的青菜,满眼好奇。青菜的表面没有凝结红油。但当青菜放入口中咀嚼时却并非无滋无味,反而醇厚麻辣不输给牛肉。 “这高汤煮的好啊!”夏长盯着散发着浓烈香味的大汤碗,过了一会儿。摇头感叹,笑说。“相大姑娘的手艺也不错,可惜碰上了苏姑娘,这么一比较,相大姑娘的基本功照苏姑娘还是差了一些,手法还是嫩了点。苏姑娘看着年纪轻,可从这刀工、这煮汤的手法以及很关注年轻人完全不会去注意的细枝末节来看,她的资历可不轻!” “今年的大赛上出了这么一个姑娘,今年的厨王是不是也该变一变了,厨王争霸赛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厨王……”江妈妈笑意满满,对于女性厨王她可是很期待的,岳梁国并不缺乏女厨师,女厨师在这个男权社会里却是很难上台面的,她自然希望能有一个人为她们这些女厨师争一口气。 “嗳,这话可说不得,说不得,说出来就不灵了。”夏长笑眯眯地道。 “夏先生和江妈妈对苏姑娘好像特别偏爱。”李掌柜笑说。 夏长和江妈妈同时看了他一眼,笑而不语。 李掌柜的表情有些讪讪的。 因为苏妙在做第一道菜的蒜泥白肉和第二道菜的开屏鱼时对红油的控制很严格,即使运用了浓重辛辣的调味料依旧能烹调出清淡素净的美味,所以人们都以为她的风格是清淡口,这样的印象已经在脑海中自然而然地形成,苏妙已经被打上了“清淡”的标签,然而第三道菜时,这个标签被骤然打碎,所带来的冲击力非常巨大,和麻辣鲜烫的口感带给味蕾的冲击力一样,震撼,强烈,且刺激。 此菜白、红、绿、黄四色相映,色彩绚丽却不失清新,牛肉滑嫩多汁,热汤辛辣鲜美。色深味厚,香气浓烈,油而不腻,诱人可口。不到半刻钟,两大碗晶亮红艳的麻辣水煮牛肉已经见底,还有人不肯放下筷子。 相思绿见状,本已经缓和的脸色又一次变得难看起来。 评审打分时间到。 众评审又一次手忙脚乱地用帕子擦嘴,再四处翻找评分牌子。 鸭血旺,三分、二分、三分…… 相思绿总分三十分,这是她在三局比赛中的最高分,也是她在秦安省选拔赛上获得的最高分,然而她的表情却一点不见高兴,反而满是黑沉之色,染得通红的指甲死死地抓着手里的帕子,越捏越紧,她在等待苏妙的评分结果。 水煮牛肉,评审开始举牌。 三分、三分、三分、三分…… 相思绿的心怦怦乱跳,比苏妙本人的心跳速度快了千万倍。 直到最后一只三分牌被举起来,相思绿攥紧了帕子的手蓦地松了下来,脚下一个趔趄,一直黑沉着的脸此时一片雪白。 三十六分,十二个评审皆给了三分满分,苏妙成了本次大赛上在同一场赛中连续两次获得最高满分的选手,这又是一项奇迹般的记录。 全场哗然。 相思绿十分愤怒,这愤怒是想不通,是不甘心,她猛地甩开常起扶住她的手,从桌上一把抓起碗匙,气势汹汹地走到苏妙面前,在苏妙的瞠目结舌里舀了小半碗剩余的水煮牛肉,细眉倒竖,尝了一大口。 因为怕量不够,参赛者都会多做一些,给评审席呈上去之后锅里还会有些剩余,可以给观众品尝,相思绿在比赛结果还没宣布时突然走到苏妙面前舀了小半碗剩下的水煮牛肉品尝,这不合规矩的举动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油辣的水煮牛肉入口,层次鲜明浓厚丰富的口感起伏而来。麻辣,却不是单纯的麻辣,而是在潺潺之后突然汹涌而入,在已经适应了平缓柔和的鲜辣滋味正觉得无趣时适时地激烈冲击而来的口感带给人的是一种蓦然振奋,在还没来得及反应时便深深印刻入味蕾并再难忘怀的体验。刹那间,心仿佛脱离躯壳飞升起来,即使额角已经渗出点点细汗却丝毫不觉得讨厌,反而想更深刻更迫切地再去体验一次如此动人心魄的味觉冲击。 相思绿不说话,在那一抹辛辣入喉之后,她锋锐的红唇抿成一条线,直直地盯着手中的汤碗,发怔,颤得厉害的眼波显示着她此时的动摇。 苏妙扬眉,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拿起饭碗和小勺走到相思绿的灶台前,穿过三个不由自主给她让开路的清俊助手,站定,从锅里舀了一勺鸭血旺,在全场瞠目结舌的注视下热热地吃了一口。 相思绿蓦然回神,锋利地望过来。 苏妙品尝了片刻,咽下去,咂巴了两下嘴,这才转眸望向笔直地盯着自己的相思绿,顿了顿,粲然一笑: “好吃,可惜嫩了点!” 她说的是鸭血,也是相思绿。 啪嚓! 相思绿摔碎了手里的瓷碗,她不甘心,却不得不甘心,可她仍旧觉得不甘心,红艳的嘴唇如刀泛着锋锐凛冽的光芒,她恨恨地瞪着苏妙,愤怒地撂下一句: “苏妙,我记住你了,咱们走着瞧!”说罢,也不等礼仪官宣布最后结果便愤然离场。 全场再次哗然。 “斗志满满的样子挺可爱嘛!”苏妙盯着相思绿火爆的背影,湛然一笑。(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六章 欠踹 经过第三轮淘汰赛,厨王争霸赛秦安赛区只剩下七组参赛者,再加上从第二轮表演赛中直接晋级的佟染一组,总共八组选手将在第四轮淘汰赛中争夺四强名额。 地区阶段的选拔赛是没有亚军季军这一说的,只有冠军,只有最终的胜利者才有资格晋级梁都决赛,这个资格对厨师的职业生涯来说是一项荣耀。 到了决战四强时大赛才算进入主要赛段,前几场不过是热身赛,从第四场淘汰赛开始,大赛将进入白热化阶段,所有选手都会使出浑身解数,因为一旦进入四强,秦安省厨王的位置将不再遥不可及。 只剩下八组选手,这八组选手皆是精英中的精英,第四轮淘汰赛的对战名单不再由评审会决定,而是采用抽签的方式,在苏妙压轴的第三轮淘汰赛结束之后,现场举行抽签仪式。 一到四号签,根据选手在第三轮淘汰赛中的总分排名决定抽签顺序,八根号签四个数字,抽到相同数字的人即是对手,抽到的数字则是比赛的场次。 苏妙在第三轮比赛中总分最高,她第一个抽签,兴致勃勃地上前去抽了一张纸签,拿回来展开,居然是一号签,也就是第一场赛。 通常大家都不愿意选择第一场赛,一个是时间偏早,评审们的胃口还没完全苏醒;另一个是刚起床无论是评审还是选手,要把气氛调动起来,这个过程比较缓慢,影响发挥。 “你还真是好运气!”回味在苏妙的纸签上瞅了一眼,凉凉地说。 回味喜欢做晚餐,他最讨厌的就是大清早便要站在灶台前,当然替苏妙煮早餐例外。 苏妙知道他的这个毛病,其实她也不愿意起早跑出来比赛,不过她坚决不承认是自己运气太差,挺直了脖子对着回味一本正经地道: “大清早也挺好,咱们又不是来玩的。这是对你们的一种鞭策。” 回味看了她一眼:“既然是鞭策,到时候别喊我叫你起床。” “小气鬼!”苏妙冲着他皱皱鼻子。 回味按住她的后脖子,在她挺翘的鼻尖上拧了一把。 其他七组选手陆续抽号完毕,礼仪官开始在大红色的幕布上书写下对战者的名单。 第一场的比赛名单已经公布——苏妙VS……周诚! 周诚的脸刷地变了色。一双方方正正的眸子里尽是惊诧之色。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淘汰赛上和苏妙对上,他并不畏惧苏妙,无论现在的苏妙变化有多大,在他心里苏妙依旧是当年那个连自己的心意都无法正确表达,内向又孤僻的小丫头。他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他是这样认为的,然而不知为何,心里明明是这么想的,他却隐隐地感觉到一丝不安。 苏妙因为和相思绿的比赛刚结束正处在困倦状态,抽过签之后直想打哈欠,当礼仪官将周诚的名字书写在她名字的另一头时,苏妙在瞬间振奋起来,一双大大的杏眸炯炯有神地射向周诚,忽闪忽闪地闪烁着。摩拳擦掌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粉碎他的自尊,踩烂他的骄傲,践踏他的人格,这是在她知道她要和周诚对战时突然最想做的事。 她用一种“垂涎”的眼神看着周诚,好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似的,这样的眼神让冷然望过来的周诚不由得头皮发麻,起了两层凸出的鸡皮疙瘩。 回味一直盯着苏妙看,见苏妙一直在盯着周诚并且越盯越过分,忽然伸出手捏起她的下巴,以强硬之态将她的脸从周诚那个方向捏过来。让她盯着他。 苏妙一愣,被迫望向他,迷惑地眨眨眼睛,问: “干吗?” 回味直直地看了她一会儿。淡淡回答: “脸上粘东西了。” “什么东西?在哪?”苏妙慌忙问,一双手洗脸小猫的爪子似的上上下下地在脸上擦拭起来。 回味只是直直地看着她,却不说话。 苏妙莫名其妙。 因为主办方要筹办第四轮赛,所以第三轮淘汰赛后,相隔一天才会举行第四轮淘汰赛,参赛选手可以趁机好好休息一天。养精蓄锐,攒足斗志。至于第四轮赛的规则,将在开赛当天宣布。这样的规定对于第四轮赛第一场的选手有些不利,其他选手至少可以做到心里有数,而第一场赛的选手则要在规则刚落下时就进行比赛。 回味又一次在苏妙的耳朵边上吹气,称赞她的好运气,被苏妙狠狠地踩了一脚。 成功晋级又赶上休息日的苏妙很清闲,一大早就赖在回味的床上,猫似的在洁净整齐的床单上滚来滚去,把平得没有一丝褶皱的床单刻意弄皱,腻腻歪歪地唤着坐在窗下桌前正在端端正正饮茶的回味: “小味味,咱们出去玩嘛!去玩嘛!” “不去。”她的精力旺盛得可怕,天还没亮就爬窗子跑到他的房间里来翻滚,非要去赶集。他实在想不通她为什么那么喜欢去人挤人的地方,她至少偶尔也该有那么一两次体谅一下他讨厌拥挤的心情吧,如果什么都由着她的性子来由着她一辈子,他一定会短命,为了自己的健康着想,这一次他果断拒绝了。 “小味味!”苏妙翻过身来,冲着他柔腔百转地唤了声,把他上好的真丝床单又皱了十来个褶子。 “不去。”回味对她时不时冒出来的一声娇唤已经习惯了,这一招对他是不管用的,现在的他已经不会再起鸡皮疙瘩了,他拒绝,继续淡定地喝茶。 苏妙霍地从床上坐起来,双手撑在身后,瞪着他,扁起嘴,阴声问: “真不去?” “不去。”回味坚决不妥协,每次陪她疯玩他都会折寿十年,更别提现在还身在最耗心神的大赛当中,难得休息他想安安静静地呆在屋子里。 苏妙直勾勾地瞪了他一阵,猛然从床上跳起来,大步走到他面前。正当回味以为她一定是生气了准备对他来硬的,他正在心里慢吞吞地盘算着若是她揍他他是没骨气地妥协还是趁机好好教训她一顿重振夫纲更妥当时。却见她突然扑过来,一把抓住他的双手,扁起嘴,嗲声嗲气地央求道: “小味味。你就去嘛,我敢保证人一定不多,就算人多,你若是烦了我就跟你回来!咱们去逛逛嘛,你不陪我我一个人好无聊!我又不是真的想去赶集。我就是想和你出去玩,就我们两个人!小味味,去嘛!去嘛!小味味!” 那柔腔百转媚语千回的声音要多娇有多娇,要多软有多软,要多嘤咛有多嘤咛,那酥软中含着柔媚央求的嗓音差点就让回味以为她没有他陪着就活不下去了。 他坐在扶手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伏在自己膝盖上做温驯小猫状的苏妙,眉角狠狠地抽了抽,女人真是一种可怕的生物,平常看起来是正常人。一朝变脸却比翻书还要迅速。 事实证明他的想法是正确的,还存在一丝美好幻想的他抱着很不爽的心情到底还是跟着他可爱的未婚妻去了集市,结果他那个“没有他就活不下去”的未婚妻才一走到集市的牌坊下就把他这个人给忘到脚趾甲里去了,脱笼的鸟似的松开他的手直扑人群的怀抱,眨眼间就跑出老远。 甜言蜜语犹在耳畔—— “我就是想和你出去玩,就我们两个人!” “小味味,虽然你是路痴,不过不要紧,我会拉紧你的!” 女人都是骗子! 当然,她也没有完全忘记他。在某些场景下,比如—— “大娘,你这布染得真好!我要了!小味味,付钱!” 再比如—— “好大的木瓜!真甜!烟儿和婵儿都爱吃。多买点!这些我全要了!小味味,你小心点拿,别磕坏了!” “……”回味直勾勾地看着她。 苏妙是个骗子! 当日上三竿时,赶集的人群渐渐散去,回味拎着好几个布口袋木木然地站在街口,直勾勾地站着。像一根笔直的木头,在四处是噪音人挤人就快断气的氛围里浸了两个时辰,他已经去了半条命。 “买了这么多东西!今天真是大丰收!”苏妙却很欢乐,越热闹她越欢乐,双手比划着,她笑意盎然地对他说。 回味歪过脑袋,凉飕飕地瞅了她一眼。 苏妙接收到了无声的抗议,摆出严肃的面孔,不赞同地摇摇手指: “小味味,你这个样子可不行哦,人群是生命活力的所在,只有多接触人群人才会有活力,有活力的人才能长命百岁。” “……”她说的好有道理的样子,他竟然都无力反驳了,直接忽略她的话,凉凉地瞅了她一眼,问,“回去?” 苏妙笑眯眯的,才要说话,就在这时,一个略带着惊讶与复杂情绪的男低音在不远处响起,惊动了正交谈的两个人: “苏妙?” 苏妙微怔,望过去,身穿佛头青净面布衫打扮得人模人样的周诚赫然映入眼帘,他身后跟了三个年轻的伙计,看起来很风光的样子,这四个人大概也是来赶集的,双方在此地碰见,彼此都有些意外。 顿了顿,周诚上前一步,眼睛在回味身上扫过,直接无视,将双眸定在苏妙的脸上,笑容可掬地问: “阿妙,你这是为了明日的比赛特地过来赶集的?我记得你从前最厌烦人多的地方,集市庙会一概不去的。” 回味瞅了他一眼,这人是在对苏妙套近乎还是在挑衅他,无论是哪一种,他现在的心情很不爽。 苏妙同样很不爽,她把周诚看了一遍,问: “不来和我搭话你舌头会痒吗?” “……什、什么?”正常人即使反感也会说话留一线,苏妙不顾面子的直截了当让周诚很震惊。 “我不想和你说话,你以后少来搭讪我。” 比前一句话更加直截了当的拒绝甚至比拐弯抹角的嘲弄还要让人难堪,周诚脸一黑,当时就挂不住了,顿了顿,皮笑肉不笑地道: “阿妙妹妹,我知道你一直倾心于我,可是感情是不能强求的,就算不能成就姻缘,我至少还是你的表哥,亲戚间,你也别闹的太狠了,你是姑娘家,传扬出去太多,你的脸面可不好看。这次的大赛我本是来找佟染报仇的,谁知道竟然先与你分到一组去了,明日的比赛我赢定了,阿妙你也别怪我,这一行本就不是姑娘家能做的,你年岁也不小了,是时候该找个人成亲了,你一直像这样把心放在我身上,我这心里也过意不去。” 他说的诚恳说的真挚说的惭愧内疚又担心,很担心苏妙会嫁不出去,在说到“你一直像这样把心放在我身上”时,语气里那得意洋洋的劲儿傻子都能听出来。 “……”林子大了,还真是什么鸟都有。 苏妙无语地看着自恋的周诚,迈步,轻盈地走到他面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周诚以为她是有话要说,摆出器宇轩昂的姿态,笑容可掬地望着她。 苏妙抬足,一脚狠狠踹在周诚的裤裆上! 沉寂了两秒钟之后—— “嗷!”一声惨叫直飞九霄云外,整条街的人都惊诧地看着周诚双手捂着裆部手舞足蹈地乱蹦。 回味的眉角狠狠一抽。 苏妙冷眼看着周诚上蹿下跳,不屑地哼了一声,鄙视地瞄了一眼他用两手捂着的部位: “还没金针菇长,也值得我一直把心放在你身上?撒谎之前至少先撒泡尿好好照照,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钱。明天记着把脖子洗干净了,本姑娘要杀鸡给猴看。”趾高气昂地说完,她绕开周诚,扬长离去。 回味瞅了一眼还在乱蹦的周诚,无语地叹了口气,不作死就不会死,他拎着满手口袋几步跟上苏妙,好奇地问: “谁是鸡谁是猴?” 苏妙微怔,歪着头想了一想,回答: “我怎么知道,你看谁像就是谁。啊呀,都快到午时了,咱们去吃饭吧,去松月楼吃松鼠鳜鱼。” “早上不是还说中午让我包饺子给你吃吗?” “我也是很体贴的,总不能老使唤你,去松月楼,我请客!”苏妙很大方地笑说,挺了挺胸脯,似在暗示让他夸她懂得体贴人。 回味无语地看了她一会儿,噗地笑了。(未完待续。) PS:红楼已经回到沈阳了,今天忙着搬家来着,最近有许多事情要忙,所以更新时间暂时定在晚上八点,等这段时间忙过去了,红楼有时间存稿了,会再修改时间,到时候会再通知,请大家谅解。虽然时间晚了,但红楼保证不会断更。 非常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和打赏,红楼会努力加油的! 第二百一七章 突然的表白 苏妙跟回味去松月楼吃了松鼠鳜鱼,结了账才要回去,苏妙在站起身时顺着二楼围栏向下望去,不经意扫视间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松月楼门前经过,径直向前走去。 洗得发白的藏青色布衫,一丝不苟梳起来的书生髻,苍白俊秀的面容,挺拔如松的脊背,那人正是文书。 他的神情仍旧如从前一般阴郁,自从陆慧出嫁文母过世,本沉默寡言的他比从前更加沉默,虽然人际关系和读书成绩越来越好,可是每当卸下生计的重负时,他总是似有满腹心事,连回应他人谈天时的微笑亦含着一丝浅浅的哀愁。 此刻他正向城西去,步履迅速,内心的迟疑与犹豫却很清晰地表现在脸上。 回味没注意苏妙正在向下望,结过账之后他想走,却被苏妙一把扯住,她指着楼下小声说: “快看!是文书!” 回味向下看了一眼,不认为文书有什么好看的,顺势改为握住她的手,牵着她一面往外走一面说: “走吧。” 苏妙跟着他下了楼,却没有往圆融园去,而是拉起回味的手,扯着他朝文书前行的方向去。 回味明白了她的想法,扯住她的手,拉回她,无奈地问: “你又想去做什么?”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理直气壮地回答:“跟着文书看看他去哪。”她一点不觉得跟踪人有什么不对。 “他去哪是他的事,跟你没有关系,快回去。”回味说着,拽着她的手就要往圆融园去。 “那怎么行,你没看见文书的表情那么沮丧嘛,看起来好好笑,我猜他八成是因为今天书没念好被先生骂了,他心理那么脆弱,我若是不跟着他,他万一一时想不开有个好歹岂不是我的罪过。”苏妙振振有词。 回味却知道重点在之前那一句上——“表情那么沮丧。看起来好好笑”。 数道黑线自额角降落,他无语地叹了口气: “他不会想不开,因为你的好奇心就去诅咒别人会寻短也太缺德了。乖乖跟我回去,明天你是第一场赛。规则还没下来,待会儿大家得开个会好好商议一下,别到了明天在台上时你手忙脚乱。” 苏妙却不依,灵巧地挣脱开他的手,一边往城西方向跑一边说: “我才不会手忙脚乱。我向来都是现想现发挥的。我要去看文书去哪,他一个人出来说不定是要去和烟儿汇合,烟儿那个小没良心的,都到苏州来了,也不知道过来瞧瞧他二姐。” “你们昨天不是才见过么。”回味无语地道,苏妙在他话音还没落下时人已经跑远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拎着大包小裹快步跟过去,这丫头从来就不听他的,他倒是想让她听话,可她软硬不吃。他已经没辙了,大概是他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导致他这辈子大好的青春年华被她的随性妄为摧残,自从和她确立关系,他觉得自己老了十岁。 一个卖烤地瓜的小贩正在街口叫卖,回味听到叫卖声,望过去,想了想,走过去掏出几个铜板买了一只外皮焦黑瓜瓤澄黄散发着诱人甜味的烤地瓜,等小贩包好,接过来细心地揣进怀里。她今早吃早饭的时候就说过她想吃烤地瓜,清晨的集市上却没有卖。 银货两讫之时,他望着苏妙早就跑没影了的城西方向,长长地叹了口气。 城西冯记木材行门口一派繁忙景象。门前停了不少板车,几个把袍角掖进腰带里的年轻伙计正在将许多木材抬到门口装车,有穿戴很像生意人的来客站在门前跟手拿算盘的掌柜讨价还价,运输木材的车辆来来往往,车夫吆喝骡马的声音嘈杂热闹,一派荣盛景象。 不多时。一辆虽不算奢华却象征着富庶的青盖马车顺着门前的横街缓缓驶来,稳稳地停在木材行门口,门前有伙计开始七嘴八舌地嚷: “二少爷二少奶奶回来了!” 一只脚凳垫在马车下面,松绿色的马车帘子被掀开,身材细瘦的男子从车上下来,一张苍白发青的脸上泛着几缕不正常的紫黑色,连嘴唇亦是紫色的,他的身体不太好,脚步虚浮,只是下马车这种平常的动作都能让他觉得疲累,然而他的唇角却始终含着笑意,他下了马车来,拂开小厮扶住他的手,向马车上伸出手去。 一只白皙绵软的小手伸出来握住他的手,清秀娇美的少妇从马车上笑着走下来。 陆慧的身材比起从前饱满了许多,一张本应该圆润却一直瘦窄的小脸终于恢复成了福气十足的满月形,她的眉眼之间多了许多往昔从不曾见过的温暖之色,这是一种满足,因为发自内心的满足,所以曲眉丰颊上满满地洋溢着耀眼的幸福之光。 文书孑然立在街角的隐蔽处,远远地望着陆慧扶着她夫婿的手从马车上下来,二人相视一笑。冯溪满眼喜悦,仿佛经常如此一般在陆慧的腹部轻轻地抚摸了两下,似安抚,引来陆慧的轻笑。两人携手,冯溪小心翼翼地扶着陆慧,夫妻俩慢慢地向木材行的正门走去。 文书在冯溪的手抚摸上陆慧的肚子时,他呆了一呆,恍然明白过来,紧接着便觉得一阵窒息。 他并不是在嫉妒陆慧过得幸福,陆慧能过得幸福对他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能够亲眼看见她如此幸福,他心里的沉重感终于消退了一些。她能够生活无忧、夫妻和顺、儿孙满堂,这些对他来说是最大的救赎,救赎了他被浓烈的负罪感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心,他是这么认为的,他也十分庆幸陆慧能够这么幸福,然饶是如此,当看见这一幕时,他的心口还是感觉到一阵如被千钧巨石压住一般的憋闷和痛楚,他不明白这些痛楚猛烈袭来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可是他的确很痛,这不是错觉,他是真的很痛,痛得几乎快要站不住了。 “人就是这么奇怪。唾手可得时不去珍惜,等得不到时又会觉得后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凉凉的嗓音自身后飘来,轻而慢。并且刺耳。 文书如被当头一棒,全身一震,猛然回过身,一张俊美却呆板的脸孔上尚分布着还没来得及掩去的狼狈。 苏妙正在啃烤地瓜,回味在她的后脑勺上轻轻拍了一下。柔声教育: “别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小心呛了风。” 如果问文书在这个世界上谁让他觉得最难以应付,他一定会想都不想就回答“是苏妙”,在最觉得狼狈的时候毫无预兆地遇到苏妙,文书的整张脸都僵硬起来,一时之间连一个简单的“你”字都说不出来,闷了半天才重新镇定,他看着啃地瓜啃得正香的苏妙,问: “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在跟踪你啊。”苏妙半点不觉得尴尬地回答。 回味眉角狠狠一抽,无语地望向苏妙满是天真与无辜的脸。这样直截了当地回答真的好吗? 文书同样很无语,她的直白坦诚竟然让他无言以对,连想谴责她跟踪的说辞都没有了。 “我还真没想到就你竟然会跑过来偷看。看到人家过得幸福,你心里后悔了?”苏妙吃光烤地瓜,掏出帕子擦擦手,看向文书,似笑非笑地问。 “并没有。”文书低声回答,顿了顿,又轻声补充了句,“亲眼看到。我也安心了。” 苏妙扬眉,看了他一会儿,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既如此,今后就别再来了。现在的你和她就是两条平行线,永远没有再相交的可能。” “这个你不说我也知道。”文书在沉默了一阵之后突然顶了一句,语气里含着阴沉,似有些愤怒。 “那就好。”苏妙也不在意他突然坏起来的态度,红润的嘴唇勾着,淡淡回了一句。转身,走了。 文书依旧立在原地,向身后热闹的木材行望了一阵,许久,猛然回身,向苏妙离开的方向大步走去。 “你一个人从书院偷跑出来,莫非你翘课?”苏妙笑着问。 “今日书院不上课。”文书跟在她身旁靠后一点的位置,轻声回答。 “书院不上课?不上课烟儿怎么不过来找我?他说过不上课时会来圆融园找我的。”苏妙疑惑起来。 “辰时烟儿已经离开书院了,他说他去找你。” 苏妙一愣,辰时那会儿她已经出门了正在跟回味逛大集,想了一会儿,她问: “他找我可是因为什么要紧事?” “没什么事,他说好不容易来一趟苏州,他想带你去各处转转,刚好今天你和他都休假。他昨晚还说今天要早点去圆融园,怎么,你们走岔了?”文书狐疑地问。 “他带我去各处转转?”苏妙觉得好笑,不过她的弟弟总算长大成人了,也知道身为男子汉应该带着他的姐姐去各处转转了,她感觉很欣慰。 回味看着她的侧脸,在弟弟的问题上她向来很容易满足,这让他很忧虑,一个男生女相胆小又怯懦的小舅子,一个女扮男相彪悍又粗暴的小姨子,还没入门他就能时时刻刻感觉到肩膀头上的压力,他沉重地叹了口气。 “东家,”文书在犹豫了良久之后,突然开口,“陆慧的夫婿,身上的病可要紧?” 苏妙不答,她只是看着他,弯着一双眉眼,表情柔和,那柔和的表情却阻断了他的一切问话,她一句话也不说。 文书看了她一会儿,沉沉地闭了嘴,不再追问。 难得一齐休假,苏烟去圆融园找二姐,却扑了个空,等了许久不见二姐回来,很是沮丧。这时候宁乐对他说林嫣和苏婵也是女人,请她们帮忙也是一样的,苏烟想了半天觉得也对,于是软磨硬泡说通了苏婵,苏婵同意跟他出去给娘和大姐选购衣料。好不容易来苏州一次,苏烟想给娘和大姐还有奶奶选几匹苏州地产的绸子拿回去做衣裳,他自己拿不定主意,本来想请二姐帮忙,偏二姐不在,只能向三姐求助了。 这一次他选错了对象,他三姐的眼光还不如他,不仅不如他还没有耐心,才看到第三匹料子时她就不耐烦了,直接撂挑子不干,上隔壁茶摊坐着去了。林嫣倒是热心,替他选了四五匹,苏烟总是拿不定主意,对比来对比去,林嫣也受不了了,觉得屋里太热就走到绸缎庄门口去透气。宁乐自然不可能老老实实地陪苏烟选布料,丢下挑料子挑的不亦乐乎的苏烟,径直走到门口。 秀逸楼门前开阔,长长的一座门廊阔气华丽,门廊下还预备了桌椅供客人小憩,林嫣就坐在门廊下的一张乌木椅子上用帕子扇风,含笑望着足能容四辆马车并排通过的大道上人声鼎沸的热闹街景。 宁乐立在门边看了她一会儿,捏了捏拳头,鼓足勇气走过去,坐在她对面。 林嫣微怔,她也算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在礼教方面还是很小心的,即使像平民女子一般出来工作她也尽可能避免与男性单独相处,在她心里宁乐也不是冒失的人,他突然坐下来让她很意外。 宁乐沉默了片刻,望向她一双似在微笑的卧蚕眼,目不转睛地锁视住,他低声询问: “林嫣,那个人、真是你丈夫?” 他突然提到梁敏,林嫣的心跳了一下,笑容僵硬起来: “……是。” “你不是说他死了吗?”得到肯定回答,宁乐突然有些生气,语气急躁起来。 “我……”林嫣一阵尴尬,吞吞吐吐地道,“因为、因为被休掉这种事我说不出口,所以就撒了个谎,我不是有意要欺骗你们,我是因为……我、我那个时候觉得他对我来说跟死了也差不多。” “休掉?你说你被休了?”宁乐焦躁的心突然平复下来,带着一丝隐隐的激动,他急迫地问。 林嫣觉得羞耻,非常羞耻,因为觉得羞耻,她并没有察觉到他急迫的情感,她无声地点点头。 “为何?”他追问。 “……无子。”沉默了良久,林嫣咬着嘴唇,艰难地从齿缝间回答了句。 宁乐恍然。 一片死寂,飒飒的风仿佛将桌边与周围的喧嚣分隔开来,形成两个独立的世界。 “你,可愿再嫁?”一刻钟后,宁乐突然望着她,轻声问。 林嫣的心咯噔一声,看向他,瞠目,结舌。(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八章 拒绝 林嫣望着宁乐,非常的吃惊。 她虽然单纯,不擅耍心机,偶尔还有那么一点软弱,可这不代表她傻,一个年轻男子对一个失婚的女子问出“你可愿再嫁”,并且还是在只有两个人的场合,又是在梁敏突然出现这么敏感的时期,不是她自恋,而是眼前的情景让她不得不多想,难道,面前这个年已弱冠正该谈婚论娶的男子屡次拒绝媒人提亲,是因为他的心思在自己身上吗? “我……”她不知道该说什么,那是一种十分吃惊十分慌乱的表情,她僵硬地微笑着,讪讪地说出一个字,却不知该如何接续下去,一颗心跳得厉害,连指尖都在激烈地颤抖着。 宁乐虽然努力让自己表现出成熟男子应该具备的沉稳和霸气,但他并不是那种类型的人,镇定地将问话说出口之后脸便开始绯红,眼神闪烁。 两人皆感觉到尴尬,面对面却全都目光低垂地坐着,尴尬了良久之后,宁乐鼓起勇气,轻声开口: “林嫣,你是怎么看我的?” 林嫣的心震了一下,他问出这样的问题,话题正在向出乎她意料的方向发展。 一张脸涨红,这一生她从来没有被男子如此直接地表白过,梁敏不善言辞又比她年长,他的成熟稳重常常令她自惭形秽,他和她之间从不曾有过关于两个人情感的交谈,年少时的那一抹悸动与憧憬伴随着岁月的流逝现实的摧残几乎消耗殆尽,当含着甘甜的新婚期过去之后,因为他的生性沉默因为她的逆来顺受,他们之间从那时起就已经开始变得僵硬,并且越来越僵硬。记忆中,他从未问过她她是如何看待他,她也从来不知道在他眼里她是什么样子的,因此当宁乐突然问她是怎么看他的,这样的问题在她听来暗示性很强,也很暧/昧。同时亦很能撩拨人的心,一张秀美的脸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时,便不由自主地绯红一片。 她突然绯红起来的脸给了宁乐很大的勇气,他身体前倾。将双臂放在桌面上,想要离她更近一些。他直直地锁定住她的眼,他的语气很坚定,或者说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坚定很可靠,他掷地有声地对她说: “林嫣。虽然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但我会努力,我一定会努力对你很好很好,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努力为你赚来,你开心我会陪着你一起笑,你不开心我可以把肩膀给你靠,我永远都不会让你伤心,虽然我可能没办法让你过从前那样富贵荣华的日子,但是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让你这一生不虞匮乏,无忧无虑。我会成为你后面的人生道路上最坚实的倚靠,这不是随便说说的甜言蜜语,林嫣,我是认真的。” 林嫣再也笑不出来了,她表情僵硬地望着他,一张白如玉的脸绯红如三月桃花。她的心跳得飞快,这并不是她在悸动的意思,虽然她没有因为他感觉到芳心悸动,但她确确实实觉得很感动,为他真挚的语气为他发自内心的承诺感动。她觉得连自己的心都在颤抖,颤抖得厉害,激烈的震颤甚至让她莫名地就红了眼眶。 在苏记品鲜楼的男子当中,林嫣与宁乐是最为要好的。宁乐开朗和气好相处对她又很关心,因为宁乐时常关照她,所以她平常也很关心宁乐。毫无疑问,她是喜欢宁乐的,但喜欢与爱情终究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她从没想过改嫁。也从来没将宁乐当做共度人生的对象来看待,他是个看似火爆实则温柔的男子,他值得更好的姑娘。 “林嫣……”宁乐到底是耐心不足的,在等待了良久之后,不见林嫣的回答,他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慌乱与焦躁,低低地开口唤了一声,似想再补充说明点什么,推着她下定决心。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林嫣便很温婉地打断他,一双卧蚕眼含着让人心动的浅笑,她目不交睫地望着他,温和地微笑着,轻声说: “宁乐,谢谢你,但是……不可以。” 温婉却直截了当的拒绝,那一刻,宁乐的心骤然冰冷起来,似被突然冻住了一般,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感觉到一阵透骨的冰冷。他僵硬了良久,咬着牙,从齿缝间艰难地低溢出一句: “是因为我只是一个升斗小民,配不上你吗?” “并不是这样。”林嫣轻声回答。 “那是因为什么?”宁乐猛然间抬头,用一双泛起了微红的眸子直直地看着她,好像在说如果她不说出理由他就不会放弃一样。 林嫣沉默了一会儿,低垂下头,望着自己绞在一起的双手,低声道: “有许多原因,又好像没有原因,我说不出来,总之,不可以。” 宁乐望着她,嘴唇动了动,他想说点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他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口。 两人沉默了下来,此处是喧闹的大街,因为街上太热闹了,热闹的氛围将他们之间的尴尬一并淹没在生机勃勃的繁荣喧嚣里,只有他们自己才能明白他们此时的心中滋味。 “宁乐,你善良又勤奋,将来一定会娶到一个非常非常美好的女子做你的妻子。”许久之后,林嫣垂着头,轻轻地说了一句,在这样的场合说出这种敷衍性很强的话连她自己都觉得尴尬,可是在说出这句话时她确实是发自内心的,她是真心地在祝福他。 宁乐笑了一声,他呵笑了一声,这笑声很像是自嘲,还有对她道貌岸然的嘲讽。这一声嘲讽的笑让林嫣的脸刹那间绯红,尴尬异常。宁乐在这一声不由自主的哼笑过后也回过味来,他没有半点因为被林嫣拒绝就厌憎她的意思,可是这一声自嘲听起来很像是在讽刺她,这样的感觉令他措手不及,他慌了一下,下意识想要解释,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无论怎么样解释他都觉得自己很可笑,解释了只会让自己变得更可笑,于是他用手抹了一把略显狼狈的半边脸。垂下头,无声地坐着。在此时拂袖而去不是男人所为,可不离开他又觉得快要被狼狈感压得喘不过气来,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进退两难。 此时林嫣的心情与他是出奇的相似,她同样进退维谷,于是只能垂着头用两手无意识地绞着帕子。 苏衣庄门廊拐角处的墙壁下,苏婵双手插在衣兜里,一只脚向后抵在墙壁上。背靠着墙壁仰着头静静地望着今日湛蓝的天空,悄无声息,恍若一只透明的鬼魅…… 苏州城北,刺史府邸。 一个身穿绯红色圆领袍的中年男人笔直地立在大门口,深深地弯下腰行了一礼,勉强把内心底的战战兢兢压下去,官场上的人都知道瑞王世子生平最厌烦的便是唯唯诺诺的胆小之人,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大气点更像一个国之栋梁,恭恭敬敬地道: “将军放心,下官定在五日之内把饷银送到。” 梁敏今天穿了一件玄色圆领云锦长袍。遍体通黑没有一丝杂色,明媚的阳光透过蔚蓝天空的折射柔煦地投在他的衣摆上,华美的衣料在阳光的映衬下仿佛荡漾了一道又一道神秘而瑰丽的波纹。他长身鹤立,挺拔如松地立在刺史府衙门前,面无表情地看了李刺史一眼,对于他恭敬的表态他没有回应,只是漠然转身,上了一辆玄色的豪华马车。 “恭送将军。”李刺史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半点没有因为梁敏不说话觉得自己被轻视感觉到恼怒,不如说多亏他一句话没说。因为那个人每当开口时往往就是他要送人下黄泉的时候,李刺史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下意识摸了摸脖子,幸好脑袋还在。 玄色的豪华马车稳稳地行驶在笔直宽阔的大道上。古任隔着马车帘子递进来一封书信,轻声通报: “世子爷,王妃派人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书信。” 本就心情沉郁的梁敏闻言,一双锋利的剑眉皱得更紧,顿了顿才接过来,拆开信封从里面取出一张信纸。粗略地读了一遍。和前几封书信一样,母亲催促他回梁都去,并且言辞间已经流露出对他忤逆她意愿的愤怒,那些愤怒里还带着憎恶心极强的威胁。 他坐在车厢里,在书信上那虽隽秀却隐含着一丝凌厉的蝇头小楷上看了一会儿,紧接着将短短的一封信纸揉皱在掌心,手渐渐攥紧,再松开时,那封书信已经变成黑白相间的碎末,随风飘散。 母亲说若是他再不回去,她就会派人来处置了林嫣,瑞王妃想要处置一个四品小官的女儿易如反掌,书信里虽然说的隐晦,但他知道母亲就是这个意思。母亲还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堕了魏娴雅肚子里的孩子她可以不计较,也允许他自己挑选女人,不管那个女人是谁,只要不是林嫣就行,如今皇城动荡局势不稳,他必须要快点找一个人绵延子嗣,才能保住瑞王府的富贵荣华。 梁敏面色幽深,一双沉冷如千年寒潭的眸子波动着连他自己都不懂的幽光。 母亲的强势与狠辣他早就知道了,作为母亲唯一的儿子,他并不愿意和自己的母亲对抗,这些不愿意究竟是对母亲的爱还是对母亲的畏惧他自己也说不清,一个只把儿子交给乳娘养育,明明同住在一个府邸却从来不会去探望自己年幼子的母亲,这样的母亲却三十年如一日地掌控着自己的儿子,直到现在梁敏也不敢说自己完全脱离了母亲的权威。 就连父王在母亲面前也无法占据上风,在他还没有和林嫣成亲的时候母亲就几次三番对林嫣暗中下手,是他以命相逼再加上父王请来的一纸赐婚才让母亲妥协。他想对于母亲他还是有些胆怯的吧,因为年幼时根深蒂固的那一抹胆怯,所以他不敢过于反抗母亲,在许多问题上他曾做了颇多的妥协,才会让林嫣在入府之后受了许多委屈。或许也是因为林嫣看出了他内心深处的那一抹胆怯,所以在十年的婚姻当中她给了他许多在分开之后他才想明白了的安抚,却从来没有对他诉说过委屈和怨恨。 子嗣,他当然想有,他一直都想有,心底里他是很渴望能拥有一个孩子的。或许是因为之前他的表现太过急迫希望太过强烈,总是询问林嫣的身子,出去执行公务也不忘遍寻名医请回梁都替林嫣诊治,他以为这是为了她好,其实在无形之中反而加重了她的压力,那个时候他却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一双冷峻的唇微微抿起,他想要的是他和她的孩子,没有她就算有再多的子嗣也是无用的,这个世上他什么都可以放弃,唯有她,他绝对不会放弃。 长街上,热闹的叫卖声隔着马车帘子传入耳中,他忽然想起来刚才听李刺史的夫人说今日苏衣庄来了两匹难得的好料子,联想起这几日看见林嫣一直都是粗布衣裙,不由得皱了皱眉,顿了顿,沉声吩咐了古任,马车转了个弯,向苏衣庄驶去。 马车行驶到离苏衣庄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梁敏掀开车帘向外望去,这一望,本来因为经过安静的思考平静下来的心神又一次波涛汹涌,这一次不是因为锥心的焦躁,而是因为灼心的愤怒。 林嫣和宁乐面对面地坐着,均垂着头,仿佛不想对视似的,尴尬的神情、绯红的脸庞以及宁乐那双写满了复杂情愫的眉眼,这还看不出来其中的猫腻梁敏就是傻子了。 他不傻,所以他火冒三丈。 依旧处在心跳纷乱中的林嫣根本就没发现梁敏的到来,她的头压得低低的,直到一声含着刺骨冷意的嗓音在头顶森沉地响起: “你们在做什么?” 林嫣浑身一震,在抬起头看见梁敏的同时霍地站起来,因为动作幅度太大撞翻了身后的椅子,她越发慌张,忙乱地蹲下去,满脸绯红地扶起椅子,狼狈的样子在梁敏看来是心虚。 有一朵绿色的云在头顶上飘过来飘过去,似随时都会罩上来。 梁敏一张脸黑沉,怒不可遏。(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九章 误伤 “世、世子爷……”林嫣被梁敏难看的脸色吓住了,一时之间说脱了嘴。她已经许久没有叫过他“世子爷”了,这是他们婚前婚后的称呼,他曾一度要求她唤他的名字,碍于规矩她一直不肯听从,分开之后因为心中的怨怒她一直对他直呼其名,现在因为心虚,说习惯了的尊称久违地脱口而出,反而显得不正常。 她不这么叫还好点,磕磕巴巴的低唤传入耳中,梁敏的脸色更加难看。一朵绿云从天而降结结实实罩在头顶上的愤怒让他连额角的青筋都暴起来了,黑沉沉的郁气凝聚成实质在头顶霹雳着森森的闪电,刺骨的寒意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那是一种浓烈的刻骨的锋利的杀气。 浓烈的杀气让林嫣呼吸一窒,下意识倒退半步,若梁敏当真发怒,她还是很怕的。 她习惯性的胆怯让梁敏心中的怒意更深,她要逃开他,她要逃离他的掌控、逃离他的束缚、逃离他带给她的沉重与痛苦,奔向只属于她自己的自由未来,这是他此时的感觉。在从前,这些或许只是她的妄想,但现在不一样了,因为有另外一个人愿意接纳她。不知怎么他就是清楚,一旦她选择了另一个人,她必会过上她一直渴望的自由平静的生活。这另外一个人的出现让他觉得焦躁,从前他可以用林嫣无法一个人生活早晚会回来来安慰自己,而现在,一个不长眼的竟然敢觊觎他的所有物,这让他觉得愤怒,连带着对招蜂引蝶的林嫣也愤怒起来。 他冷冷地看了宁乐一眼,宁乐丝毫不怯懦,丝毫不心虚,甚至连半点勾搭人妻的愧疚感都没有,他直直地回视着梁敏,一双眼沉冷坚定,即使过了许久。仍旧没有退却。 从来没有人能和梁敏对视超过十秒钟,面前这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子却做到了,但是梁敏一点都不欣赏他的勇气,他只觉得恚怒。因为被一个他压根就没放在眼里的小子无声地挑衅,他恚怒至极。 嗜血的杀意散发出来,冷冽的气息蓄势而起,锋利如刀。 “世子爷……”他身上的杀意让林嫣心惊,她惊骇地低唤了声。 这一声惊动了盛怒中的梁敏。他从宁乐脸上慢慢地收回目光,阴沉地望向林嫣。林嫣浑身一颤,下意识倒退半步,她的倒退再次激怒了盛怒中的梁敏,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拉近她,拽着她就向一旁的马车走去! 他的手劲奇大,林嫣的手腕霎时青紫,忍不住痛呼出声。 宁乐蹙眉,梁敏对林嫣的粗暴行为让他忍无可忍。他猛然出手,一把握住林嫣的另一只手腕,将她的身子一扯,阻止了梁敏要强行带离林嫣。 梁敏森冷地望过来,宁乐毫无畏惧地看着他,强硬,没有一丝动摇地看着他,警告之意十足,冷冷地低喝道: “放开她!你伤到她了!” 完全不把自己当成外人,堂而皇之地介入他们夫妻之间。梁敏心中的怒焰仿佛被浇上一桶热油,那火苗噌地窜起来,窜得老高,整个人似投在熊熊的烈火里。一双泛着赤红的冰冷瞳眸迸射出令人心惊胆寒的肃杀之气,如剑,锋锐凌厉。 在岳梁国的礼教中“男女授受不亲”是一则重要的教条,越是地位高贵的人对待教条的态度越严苛,一个男人当着他的面触碰他妻子的肌肤,就算是他们夫妻和乐的时期他都会宰了那个轻薄者。更何况是现在这种他的妻子单方面和他离心的敏感时期。 梁敏怒不可遏,气愤至极,一把将在自己手中挣扎的林嫣甩一边去,腰间软剑抽出,剑风凌厉,杀气腾腾,直直地向宁乐的心脏刺去! “世子爷,不要!”林嫣被梁敏狠狠地甩脱在地上,成婚十年她太了解他,盛怒时的杀气可不是闹着玩的,曾经只因为她在出门游玩时被两个流氓言语调戏几句,那两个流氓便当场身首异处,更何况是现在,宁乐犯了他的忌讳,她也顾不得浑身摔得生疼,慌张地扑上前去,从后面一把抱住梁敏的腰,惊恐地大叫了声。 然而军人出身又铁血嗜杀的梁敏又岂是她能够阻拦的,因为林嫣的干扰,梁敏的长剑减缓了速度,却仍旧精准无误地向宁乐的心脏刺去! 宁乐没想到梁敏会说出手就出手,情敌相见互相挥拳很正常,可光天化日之下商量都没商量过上来就杀人,宁乐也是措手不及。然而他并不畏惧,这个时候畏惧胆怯就是怂包,即使是在千钧一发之际,他也想在林嫣面前做一个不输给梁敏的真汉子。 凭借他的三脚猫工夫他根本就躲不开梁敏的剑尖,他已经完全被梁敏锐利冷酷的剑风包围,退无可退。眼看着软剑就要刺中他的心脏,林嫣已经发出恐慌的尖叫,此时的宁乐他的内心却出奇的平静,平静到变成了一片空白,他静静地望着那寒光灼灼的剑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只细长带着微厚老茧的手伸过来,一把将他拉开,位置变化,剑尖偏离了他的心脏部位。然而那剑来得太过迅猛,即使避开了心脏部位仍旧逃脱不开,宁乐怔然,在他还没明白过来这突如其来究竟是怎么回事时,一抹苍蓝色的身影突然旋转过来,他看到了比他高出一头多、胸部比搓衣板还笔直的苏婵那张比井水还要清平的脸。 噗嗤! 一声细微的闷响,锋利的剑尖割破衣料刺入皮肉! 林嫣更大声地尖叫起来。 梁敏也没想到苏婵会在半路杀出来,微怔,下意识缓和了力道,却没收住,剑尖刺进苏婵后腰偏上的部位,虽然那并非要害,伤到了无辜的姑娘他还是感觉到一瞬措手不及的慌张。 所有人都愣住了。 “啊!”一声恐慌的尖叫在苏衣庄的门槛前响起,苏烟双手一抖,精心挑选好的布料噼里啪啦全部掉在地上,他却顾不得那些料子,火急火燎地冲过来,急得红了眼眶,慌手慌脚地说。“三姐,三姐,你流血了!三姐,怎么办。怎么办?你痛不痛?三姐,我这就去给你找郎中!”他一边慌张地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往前跑,抹着眼泪,才跑了两步。咕咚撞上一个人。 “哎呦!”熟悉的嗓音在耳旁响起。 苏烟透过婆娑的泪眼在看见来人时,恍若得救了一般一把抓住那人的双手,带着哭腔慌乱地道: “二姐二姐,你快去看看三姐,三姐她……三姐她……”他止不住呜咽起来。 若不是场景不对,苏妙看他哭哭啼啼的表情还真以为苏婵身患重病已经不治升天了,饶是知道这不可能,心跳还是差点停掉,她偏头绕开苏烟望过去,顿时双目圆睁。同样是一声尖叫,三步并两步冲过去,大声道: “婵儿,你不要紧吧?这是怎么回事啊?谁把这东西插在你身上的?”顺着一柄软剑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只苍劲的大手和一张鬼斧神工的脸庞。 对她妹妹行凶的人就在眼前,苏妙的眼睛都绿了,一腔火噌地窜上来,她霍地直起腰身,气势汹汹地冲过去,在众人的瞠目结舌里伸出双手猛地揪住梁敏的衣领子。因为她是回味的未婚妻。梁敏没把她当外人自然对她没有防备,他哪能预料到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会做出这么大胆的举动,她的力道出奇的大,猛地抓住他的领子。差点把他勒断气。 “你想对我妹妹做什么?”苏妙的表情凶厉狰狞,就快扭到一块去了,大大的杏眸眯起,灿笑时她是一个开朗活泼的软妹子,突然不笑了人们才发现原来她也可以露出很凶的表情,她质问时的嗓音低沉。带着腾腾的杀气,冷酷阴森,充满了滞血的寒意。 梁敏怔然,活了三十年,第一次被人揪住衣领子质问,这个人竟然是他一直都没放在眼里的未来弟妹。 他陷入无言中。 苏烟此时也不哭了,满眼崇拜地看着二姐,他要是也能像二姐那么勇敢就好了。 回味的眉角狠狠地抽了抽。 林嫣惊慌地捂住嘴巴,低呼出声。 “二姐,误会,他不是有意的。”苏婵怕二姐发飙,虽然懒得说话,却还是淡淡地解释了句。 苏妙闻言,看了梁敏一眼,想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松开梁敏的衣领,转身走到苏婵身旁蹲下,仔细研究着插在苏婵后腰上的软剑。之前梁敏担心会造成二次误伤没有立刻拔剑,软剑的剑尖还插在苏婵的肉里,苏妙观察了一会儿,担心地说: “幸好没刺进去太多,婵儿,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咱们上医馆吧?” “用不着,只是扎破了点肉,拔出来糊点药就好了。”苏婵不以为然地说着,也不管这里是大街,伸手就要去拔剑。 “不行不行,不能拔!”苏妙慌忙阻止,一叠声说,“我想起来了,这个部位是腰子,婵儿你有没有感觉,腰子有没有受伤,虽然你是姑娘家,姑娘家也不能伤着腰子,婵儿你觉得伤没伤着你的腰子?” 旁观的回味满头黑线,未及苏婵回答,忍不住先开口,道: “人不能叫腰子吧,那是肾,再说肾不在那儿。” 苏妙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大哥伤了我妹妹,你给我一边呆着去!” 回味躺着也中枪,怔了良久,猛然回头,狠狠地剜了梁敏一眼。 梁敏越发无言。 古任早在事件才发生时已经接到梁敏的授意前去请郎中,苏衣庄直接送了一个房间给苏婵疗伤,苏婵也没用郎中,自己动手把剑拔了出来,好在梁敏功夫好及时刹住没伤太深也没刺中要害,苏婵向郎中要了一贴止血的膏药贴上就完事了。 “我就是去管了个闲事。”苏婵这么对苏妙说,“宁乐个头那么矮,如果我不挡那一下,他就算不死也会受重伤。” 苏妙看了她一眼,忽然很严肃地问:“婵儿,你对宁乐是不是……” “什么?”苏婵用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直不愣登地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脸上一片茫然。 苏妙看了她一会儿,闭了嘴,转身,语气平平地告诫: “下次再碰见这种事离远点,别人决斗与你何干。” 苏婵没答应也没反驳,她慢吞吞地穿上衣服。 苏妙在她穿衣服的工夫出了来,打开房门走出去。 宁乐一直双手抱胸站在房门外,大脑一片空白,内心焦虑不安,拇指上的指甲已经被他啃去一截,见门开了,他匆忙迎上来,关切地问: “婵姐儿怎么样了?” 苏妙一想到婵儿是因为他受伤就火大,冷冷地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 “罚薪一年,休假取消奖金取消福利取消,再有一次婵儿因为你受伤,我扒了你的皮!” 宁乐自知理亏,再加上当苏妙不笑时店里的伙计都有点怕她,宁乐也不例外,他一句话没敢再说,只是抻长脖子向紧闭着的房门望,想亲眼确认苏婵完好无损。 苏婵为他挡了一剑,这件事让他觉得震撼,觉得惊骇,觉得不可思议,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无论是脑袋还是心都一团混乱。 林嫣的心里很愧疚,有点没脸见苏妙了,可她十分担心苏婵,小心翼翼地蹭上来,轻声询问: “婵婵她不要紧吧?” 苏妙直直地看了她一会儿,林嫣越发觉得惭愧,讪讪地把头压低。 “没事。”苏妙淡淡地回答,向坐在院子里的梁敏看了一眼,“不过,今天这种事我不希望再发生了,我对梁都的事没什么兴趣,这里是苏州。” 林嫣的心里越发愧疚,越愧疚她就越觉得无助,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而她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却给收留她的苏妙带来了大/麻烦,她低垂下头,轻轻地说: “阿妙,对不住啊。” 苏妙什么也没有说。 就在这时,一直坐在院子里的梁敏却突然起身,一言不发,挟着满身阴沉,径自离开了。 苏妙也没有阻拦他,看了看宁乐,又看了看林嫣,再看向眨眼间便失去踪影的梁敏,在心里轻叹口气。(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章 咬一口 天降大雨导致第四轮淘汰赛被迫中断,不过这样也好,因为从夜里开始回味就生病了,一大早苏妙爬窗户去看他时本应该早早起床的他还昏昏沉沉地躲在被窝里,苏妙用手在他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惊奇地发现回味居然发烧了。 “不得了了,小味味,自从你上我们家来一直没生过病,今天竟然发烧了,莫非是因为昨天我说了要你一边呆着去,结果你抑郁成疾?”苏妙坐在床沿,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冰凉的小手放在他滚热的颈窝里,她震惊地问。 回味的眉角狠狠一抽,忍不住咳嗽起来,被她气的,她这是身为未婚妻在看见未婚夫生病时该有的态度吗? 苏妙见他咳嗽起来,连忙伸出小手在他中衣微敞的胸口上一阵抚摸,撇着眉毛,担忧地道: “小味味,你不要紧吧,咳得这么厉害,我去帮你找个郎中来?” 回味好不容易停止了咳嗽,昏昏沉沉地在被子下挪动了一下身子,一条胳膊无力地搭在微烫的额头上。素来漆黑漠然的眸子因为病体虚软漾起一层剔透晶莹的水光,闪烁撩心;白皙如玉的脸颊染上绯红如五月海棠的红晕,绯艳动人。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嗓音低哑地道: “我睡一下就好了,你把被子松开我盖上。”说着伸手扯过被她压在手臂里的半截被子,盖住表层滚热内里冰冷的上半身,他生病她居然还抢他被子让他冻着,这女人还有没有良心,想到这里他又是一阵咳嗽。 苏妙坐在床沿呆呆地看着他,生病中的他鬓发散乱。如瀑的三千青丝软弱无力地铺在枕上,有几缕不安分的发丝垂在额角脸畔,被细细的汗珠浸湿,平添了一抹凌乱美。线条优美的脸庞因为发热布满了红晕,红晕之下是雪白剔透的肌肤,剔透的白,细腻得连毛孔都看不见。恍若在丝滑绵弹的牛奶冻上抹了一层绯红的花汁。素色的锦被齐胸。露出一截细长的脖子,脖子上凸起的喉结随着他不停地咳嗽上下滑动,白净细长的手虚掩住通红却干燥的嘴唇。一双细长上挑的眼眸似眯非眯,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看她。 苏妙被他这副病娇美西施的模样吸引住了,她直勾勾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吞了吞口水。双眼亮晶晶地对他说: “小味味,让我蹂躏你吧!” “……啊?”回味立刻停止了咳嗽。呆了一呆,双目圆睁,戒备地看着她两眼放狼光的样子,下意识把被子抓紧。“你想对我做什么?” 苏妙已经被他罕见的软弱模样刺激得狼血沸腾,烈火熊熊地锁视住他绯红与苍白交织细汗点点的脸,手指头咬在雪白的牙齿之间。她带着一丝就快抑制不住的小兴奋,笑说: “你今天看起来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回味表情呆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看了一会儿,从她的脸上移开目光,慢吞吞地偏过头去,幽幽地说,“今天没有力气。” 他话音未落,苏妙已经俯下头,他正偏着头,让一截雪白的脖子毫无防备地暴露在空气中,她低下身子张开嫣红的小嘴,在他的脖子上用力咬下一口,留下两排深深的牙印。 回味“咝”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摸着隐隐作痛的脖子,哑然,看着她心满意足的样子,无语地问: “你咬我干吗?” “尝尝看味道,顺便留个记号。”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圆润的指腹拂过嫣红的嘴唇,她笑嘻嘻地说。 回味看了她一会儿,他依旧眯着一双因为病弱变得水润晶莹的眼眸,他蓦地笑了起来,伸手抓住她的手腕,突如其来的一扯,苏妙重心偏移,扑通一声摔在他身上,发出哎呦一声痛呼! 他低低地悦耳地笑了起来,就在她的耳畔。他的气息比起平时炽热了许多,喷薄在她的碎发上,碎发被荡漾起,拂过脸庞,痒痒的,芳心怦然。正当她怔然的时候,他偏过头来,在她柔软圆润的脸颊上咬了一口。 脸颊蓦地一痛,她揉搓着他留在她脸上的两排牙印,瞪着他恼道: “你干吗咬我?” “礼尚往来。”回味歪着头,笑望着她,轻声说。 “我又没咬你的脸。”她揉搓着脸颊,不满地道。 “留个记号。”他学她的话,笑着说。 苏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噗地笑了,身子挪了挪,像被子一样平顺地趴在他身上,伸出手,顽皮地轻轻拉扯着他的脸颊,语气柔柔地问: “小味味,你不吃药吗,我可以帮你去抓药哦。” “不用了,你老老实实地呆着别吵我就好。”回味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来搭在她的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昏昏沉沉,似睡非睡地说着。 “我哪有吵!”苏妙不满地咕哝了一句,把手伸进他的衣服里摸了摸,体温又升高了,她皱起一双秀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小声问,“小味味,你有没有想吃的东西,我可以做给你吃哦。” “没有。”他闭着眼睛假寐,呼吸有些急促,心不在焉地回答。 苏妙觉察到他的不舒坦,一双秀气的眉毛撇得更加担心,盯着他似睡非睡不太安稳的样子看了一会儿,向前挪了一点,越过盖在他胸口的被子,近距离地盯着他的脸,小声道: “小味味,你吃点东西,我做给你吃,你可以随便点菜。” 回味不回答。 苏妙屏住呼吸盯着他的脸,等待着他的回答。 许久之后。 “妙儿。”他忽然低唤了她一声。 “嗯?”苏妙双眼一亮,两手扒着被,充满期待地望着他,等待他点菜。 “你最近是不是胖了?”他蹙着眉尖,纠结了半天。轻声开口,问,苍白微汗的表情仿佛很痛苦似的。 苏妙呆了一呆,低头瞧了瞧自己,再看看他白里透青就快背过气去了的脸色,不悦地咕哝了句“我才没胖”,讪讪地直起腰身。从他身上爬起来。重新坐在床沿,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问: “你到底想吃什么?” 回味无语地睁开眼睛。今儿他要是说不出来他想吃什么她一定不会让他消停,无奈地盯着她固执的脸看了一会儿,他嗓音低哑地回答: “清蒸龙虾。” 苏妙的眉角狠狠一抽:“这里是苏州,又不是梁都。没有海,哪来的龙虾?” “那就算了。”回味迷迷糊糊地说了句。闭上眼睛。 苏妙看着他的脸,想了半天,问:“你就那么想吃龙虾?” 回味闭着眼睛点点头。 苏妙为难地扁起嘴,思索了老半天。站起来给他掖了掖被子,笑说:“知道了,我去厨房问问他们有没有龙虾。” 回味微怔。睁开眼睛看着她:“厨房不会有吧,我就是说说。苏州怎么可能会有龙虾。” “我去问一问也不碍什么,大赛期间他们那里的食材还挺全的,万一有呢。你睡吧,我去问问,要是有,我就做清蒸龙虾给你吃。”苏妙一面笑着说,一面把他露出来的胳膊放进被窝里,重新掖了掖被,又去把窗子上好以免潲雨,出去后不一会儿送进来一个套了棉套的暖壶,“我把水放这儿了,你要多喝热水才好得快。” “你去厨房问,若是人家有却不给你,你也别闹着要人家给你,大赛有大赛的规矩,我也没那么想吃,到时候你煮碗粥就完了。”回味翻了半个身,嗓音沙哑,恹恹地看着她,说。 “知道了,他们要是不肯给我还能明抢不成。”苏妙笑嘻嘻地说着,人已经出去了。 他还真怕她明抢。 回味望着她蹦跶哒步态轻盈地出去了,房门合闭,隔绝了外面的风雨,虽然她离开了,可是屋子里似乎还留有她的气息,还残存着她的笑语,被子里暖暖的,他情不自禁地往被子里缩缩肩膀,舒坦地闭上眼睛,唇角浅浅地勾起。 窗外,雨声正酣…… 苏妙去了圆融园的厨房,厨房总管很客气地告诉她他们这里没有龙虾,龙虾是海物,且为了保持鲜嫩的肉质必须要活着运输,成本高存活率低,即使苏州的运输业再发达,内陆地区也没有龙虾。 苏妙万分沮丧,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回味从来没对她说过他想吃什么,好不容易生病了想吃清蒸龙虾,这里还没有龙虾,虽然她也明白以现在的运输条件内陆城市是不可能有鲜活海货的,可她还是觉得很扫兴。 回去的路上她的嘴里一直在念叨着“龙虾龙虾”,走到半路时却猛然想起来,提起龙虾虽然一般都会想到海货,但是龙虾还有一个淡水系的分支,淡水小龙虾,就算苏州没有海里的大龙虾,但这里多河川多池塘,小龙虾的话应该不成问题吧。 想到这里,她赶紧转身,撑着碎花小伞飞奔回圆融园的厨房,抓住厨房总管询问他有没有小龙虾。厨房总管遗憾地告诉她厨房里没有小龙虾,不过鱼货市场上应该有。今天下大雨,鱼贩子们不会出摊,于是厨房总管给了苏妙一个地址,那个鱼贩是专门做鱼虾生意的,手头应该有淡水小龙虾。 苏妙喜出望外,道了谢,又向圆融园的小厮借了蓑衣和一匹小毛驴,披上蓑衣骑着小毛驴按照厨房总管给的地址找到鱼贩的住所,不巧的是鱼贩今天早上刚刚出货,鱼剩了不少,捕来的小龙虾却全都卖出去了。 这个鱼贩属于搞批发的那种,听说苏妙只是想买做一顿的量有点不爱搭理,碍于她是圆融园的总管介绍来的,于是鱼贩告诉苏妙,既然她只是想要能做一顿的龙虾,不如自己去石湖附近的水塘里捕比较快,那边的池塘里全是小龙虾。 苏州里只有这一家在做小龙虾的生意,这一家手头没有现货,苏妙也只得跟鱼贩请教了捕虾的方法,一个人屁颠屁颠地跑到石湖附近的水塘边去钓虾。 石湖附近有许多天然的水塘,这些水塘原来都属于石湖,在经过几次山石变动和洪水后变成了碧油油的水塘。 越是浑浊的水塘里面营养越丰富,越容易生长野生的小龙虾,苏妙用咸肉作为钓饵,在一边支起钓竿,又下了篓,忙得不亦乐乎。 大雨天垂钓不是个好主意,苏妙折腾了两个时辰才钓上来十来只大小不一的小龙虾,就在这时,闷雷从远方汹涌而来,隆隆滚过,蓝森森的闪电在漆黑的乌云中摩擦出可怕的火花,把苏妙吓得浑身一抖,匆匆忙忙收了鱼竿和虾篓。 这里是空旷的野地,雷雨天在大野地里行走最危险,好在池塘边不远处就是一个供路人歇脚的凉亭,她牵着小毛驴走进去。 凉亭建在避风处,很能躲雨,苏妙让小毛驴趴在一边,摘掉斗笠,也不脱蓑衣,横着坐在凉亭的长凳上,叼着狗尾草无聊地打哈欠。 不久,锐利的马嘶声在闷雷滚滚中响起,三匹马踏着泥水飞驰而来,溅起无数的水花,眨眼间来到凉亭前,戛然停止,三个蓑衣斗笠的高大男子翻身下马,步履匆匆地登上凉亭,看来也是避雨的。 苏妙先前并没在意,待来人上了台阶摘下斗笠露出一张鬼斧神工的英俊脸庞时,她呆了一呆,惊诧声脱口而出: “大哥?” 梁敏本来也没注意到她,循声望过来,亦愣了愣,蹙眉,沉声道: “是你!” 苏妙顿时不悦起来,他那是什么表情啊,好像很不乐意看到她一样,她才是不乐意的那一个好不好! 沉默寡言的古任已经仔仔细细地将凉亭的长凳抹了一遍,还焚了随身携带的沉香,而后轻声道: “世子爷,可以坐了。” 梁敏从苏妙身上收回目光,没再理睬她,径直走到左侧的长凳上,大马金刀地坐下,双手抱胸,开始闭目养神,这姿势在苏妙看来跟老僧入定没两样。 苏妙扁扁嘴,他不爱搭理她,她还不爱搭理他哩! 重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她望着亭子外的雨景,心情很好地哼起不成调的小曲儿。 许久,入定中的梁敏终于在魔音绕耳中抽了抽眉角。(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一章 本真的味道 天空阴沉沉的,乌黑的云仿佛得不到糖果的小孩子,阴沉着脸。沉闷的空气在身体周围浮动着,挥散不去,让人产生一种无力感与烦躁,在这样烦躁的时候偏偏有人还在哼小曲儿,调都跑到南天门去了,哼小曲儿的人自己却不觉得,哼着还很欢乐。 古任等侍卫眼观鼻鼻观心,苏妙哼着的小曲虽然跑调得厉害,但这一位毕竟是未来的三少奶奶,几个人也不好说什么。 坐在长凳上的梁敏却受不了了,冷冷地瞥了苏妙一眼,苏妙也不在意,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注意梁敏的眼神,双手抱膝横坐在长椅上,披着蓑衣像只刺猬似的,望着远处烟雨朦胧的石湖,翘着小脚打着拍子,愉悦地哼哼着赞颂湖光雨景的小曲儿。 梁敏连瞪了她好几眼苏妙一直没有察觉,反而越唱越欢,到最后梁敏终于忍不住了,他阴沉地低咳了两声。他本以为这样的警告已经够明显了,以往他在做出这样的行为时对方就算不会吓到跪下至少也会战战兢兢地闭嘴,然而苏妙是真的以为他只是喉咙痒,任由他一声接一声地咳嗽,唱的越来越欢乐,连小手也开始在膝盖上打起快乐的节拍。 梁敏的一张脸已经黑得能滴墨,他实在想不通回味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以前是对女人没兴致,这回终于有兴致了居然找回来这么一个奇葩货。他又一次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依旧毫无效果,古任等人已经不敢去看世子爷的脸色。 “苏姑娘。”梁敏终于开口了,阴着一张脸,咬着后槽牙唤了声,他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苏妙微怔,偏头望过来,用一脸懵懂无知的表情对着他。显然她认为自己唱的很好听,并且十分应景,歌声与美景相结合。作为旁听者的梁敏应该觉得很陶醉才对。 梁敏满头黑线。 “你有事?”苏妙迷惑地问。 梁敏总不能直截了当地说“你唱的太难听了,闭上嘴安静一会儿”,虽然他的确很想这么说。这丫头好歹是他那个古怪弟弟亲自选出来的女人,他也不好太不留情面。阴沉了一会儿,冷声问: “这么大的雨天你怎么一个人跑到野外来了,回味他没和你在一起吗?” “回味生病了,他说想吃龙虾,我出来给他抓小龙虾。”苏妙一点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地回答。顺手扬了扬手里的篓筐,筐里正是一群还在爬来爬去的小龙虾。 梁敏诧然,她说回味生病了她出来给回味抓小龙虾,还是在大雨天,还是在空无一人的野外,大男子主义思想根深蒂固认为女人就应该躲在男人的羽翼下接受保护的梁敏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或者说他根本无法接受这种事,他觉得很荒唐,很离谱,很可笑。不成体统,她没有撒谎,她的确是一个人跑到野外来,也的确抓了一筐活蹦乱跳的小龙虾,梁敏皱了皱眉,沉声问: “你一个人跑出来回味知道吗?” 苏妙微怔,老实地摇了摇头: “我告诉他我去厨房给他问有没有龙虾,不过我出来抓虾的事他就不知道了。” “苏姑娘,”梁敏冷着一张脸看着她,对她很不满。还带着点对她不懂规矩的轻蔑,他严厉地告诫道,“回味他就算没有入族谱,从血统上他也不是普通人。身为他的妻子一定要谨言慎行,做多余的事只会给他惹麻烦。” 苏妙愣了愣,紧接着眉角狠狠一抽:“多余的事?你是说抓虾?” “我是说作为女人不要擅自行动,会给你的丈夫惹麻烦。”梁敏绷着一张脸,严肃郑重地告诫。 这个男人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男子主义啊! 苏妙秀眉一挑,就差冲着梁敏吹响一个挑衅的口哨了。在他话音才落时,她似笑非笑地问: “大哥,你娘子有没有对你说过,跟你成亲很无趣?” 轰! 正中雷区! 梁敏的一张脸霎时黑成木炭,连额角的青筋都暴起来了,熊熊的怒焰骤然燃烧起来,窜起的火舌所到之处焦黑一片,满目疮痍。 古任几个人全都死命地垂着头,大气不敢喘。 “女人喜欢的是体贴入微会说好听话的丈夫,可不是处处下命令说话冷冰冰凡事以自我为中心的男人,不懂得用心去沟通,这样的人就算娶到了老婆老婆也会爬墙,到最后还是会孤独终老无可救药。”苏妙扬着下巴,含着窃笑,一本正经地说。 梁敏的脸已经黑得能滴出墨来,一双冰冷的眼很凶地看着她,阴森森地警告道: “苏姑娘,别以为你和回味是那种关系你就可以对我放肆。” “我又没说‘处处下命令说话冷冰冰凡事以自我为中心’的男人指的是你,这样不高兴,莫非你对号入座了?”苏妙也不怕他,扬起一双秀丽的眉毛,笑嘻嘻地问。 梁敏面色阴沉地看了她一会儿,冷冷地问了句: “你很想和回味分开吗?” 言外之意,再敢惹怒我,我就把你和回味的婚事搅黄。 苏妙的眉角狠狠一抽:“大哥,您还真是出人意料地带着一股孩子气呢!” “你是存心想要惹怒我?”梁敏一瞬不瞬地锁视住她,似是在瞪,他阴恻恻地问道。 “脾气也不太好。”苏妙补充了一句。 锐利的眼刀刺人地飞射过来,苏妙吧嗒了两下嘴,慢悠悠地将目光从梁敏身上移开,望向凉亭外密布的雨帘,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这雨到底什么时候才停呐,我好想念小味味啊!” 梁敏的眉角狠狠一抽,这个丫头,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居然说出如此惊世骇俗的感叹,不知羞! 苏妙翘着两条腿无聊地等待雨停,哪知道雨越下越大,距离正午已经过去了好些时候,苏妙的肚子发出很大的一声“咕”,她饿了。 早上爬去闹回味本来想让他做早饭给她吃,可是回味病了。于是她一直在忙活着回味的事情就忘记了吃早饭的事,直到现在,早饭午饭都没吃,素来胃口极佳的她自然会觉得腹中饥饿。 眨巴了两下眼睛。她低头去看篓筐里的小龙虾,虽然这些是要给小味味吃的,不过她偷吃两只小味味应该不会介意,于是她从长凳上跳起来。她牵来的小毛驴脸上挂着草料袋,她借用了草料袋里的稻草。用火折子直接在凉亭里生起火来,从篓筐里抓出两只最大的小龙虾,三下五除二处理干净,用小刀穿着,慢条斯理地放在火焰的外焰上熏烤。 梁敏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就地烧烤,略带着嫌弃,心想河虾那么腥什么调料都不放就这么干烤能吃吗? 苏妙仿佛明白他的心中所想似的,一边在旺盛的火焰上翻过来转过去地烧烤,一边笑眯眯地说: “河鲜海鲜之所以被称作‘鲜’,是因为它们本身就带有纯天然的鲜美滋味。只需要将这股鲜美激发出来。烤虾最重要的是火候和手法,只要火候够了手法够了,做出来的滋味会比添加了最珍贵的调味料还要美味。食物,天然的味道才是最好。” 梁敏看了她一会儿,不置可否。 这个姑娘是他见过的最奇怪的姑娘,她在谈论食物时的表情充满了明媚、灵动、睿智的神采,看起来有些特别,她对食材的那种发自内心的狂热让他觉得很怪异。 苏妙慢条斯理地烤好了两只小龙虾,抬头时看见梁敏还在用一种观察着珍禽异兽的眼神看着她,想了想。含笑递过去一只烤虾,笑眯眯地说: “给你一只尝尝看!” 梁敏微怔,摇摇头,拒绝了。 “只能给你一只。你就算想多要一只也没有,尝尝看没加过调味料的烤虾究竟是什么味道,我做的清烤龙虾,不吃一定会后悔的。”苏妙闪烁着一双大眼睛,笑说,把烤虾往前递了递。 梁敏也不知道是被散发着诱人清香的烤虾诱起了兴致了。还是被苏妙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勾起了好奇心,盯着她递过来的烤虾看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接过去,拿在手里上上下下看了好几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甚至烤虾红白相间还泛着焦黑的造型在他看来甚是粗糙,然而那烤虾却散发着一股香味,一股没有添加任何调味料,纯天然的、本真的、由细嫩的肉质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的鲜香。 犹豫了一会儿,终是被那一股诱惑人心的鲜美所诱引,他在穿在柳叶小刀上的龙虾上咬了一口。 脆,因为被火烤过,表皮凝固了均匀的一层,香脆甘甜。再往里是肉质细腻晶莹的虾肉,那虾肉红白相间,泛着腾腾热气,腾腾的热气里是一股徐徐飘出、悠然恬淡、撩拨人心的鲜美,那一抹鲜美随着最适宜的热度在口腔内一点一点地融化,没有半点泥沙的腥气,只有鲜虾的香味。那似有若无却最能蛊惑人心的香味如一只无形的手,竟在不知不觉间禁锢了人的心,让品尝者久久无法从那股子醉人的香味里回过神来。 明明什么调味都没有添加,却仿佛添加了最最珍贵的调味一般,让人只吃了一口便再难忘怀。 “好吃吗?”苏妙笑眯眯地问。 梁敏回过神来,眼里掠过一抹尴尬,他竟然因为一只烤小龙虾怔住了,顿了顿,淡淡地回答: “一般,你烤虾的手法可不如嫣儿。” “咦?小林子会也煮菜吗?我以为她只会做点心。” “她当然会,她什么都会做。梁都临海,刚成亲那会儿我带她去海边游玩,正好碰见有渔船从深海里回来,当时那艘船捕回来许多龙虾,嫣儿买了许多只就在海滩上烤了起来。当时她也是这样,什么调味都没放,只是用火烤……比你烤的好吃多了。”梁敏在说最后一句之前停顿了一下,只有在提到林嫣时他才会多说几句话,他没有再去吃手里的烤龙虾,一张冷冰冰的脸上却漾开一抹柔和的色彩。 苏妙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嘁了一声,呵呵笑说: “就算她烤的再好吃有什么用,反正她以后也不打算再给你烤了,搞不好你这辈子再也吃不到她做的烤龙虾了。” 梁敏的脸刷地黑了,阴森森地瞪着她,那表情就像从地狱里爬出来要对她勾魂索命似的。 苏妙也不害怕,嘻嘻一笑,看着手里的烤小龙虾,顿了顿,笑说: “我跟你说啊,这做菜看起来简单,要做的好吃却是非常难的。每一种食材都有自己本来的味道,把两种食材放到一起,先由两种食材互相激发出彼此最真实也是最美妙的味道,这个时候的味道是最最本真也是最最真实的味道。之后开始添加调味,开始掌握火候,开始变换烹饪手法,不管是调味、火候还是烹饪手法,只要有一点偏差,味道就会向着未知的方向发展。这个发展有好也有坏,但不管结果是好还是坏,调味、火候、手法这些只不过是一种辅助和调剂罢了,最重要的是两种食材彼此交融所激发出来的那最本真的味道还在。只要最本真的味道还在,无论是调味、火候还是手法都掩盖不住主食材的味道。只要有一颗善于感知的心,就能屏蔽掉那些杂乱无章的味道,寻找到本来的那最为美妙也是最为美好的味道。” 梁敏在她的话开头时觉得莫名其妙,听完她的话之后却觉得心海里汹涌起了波浪,他怔怔地望着她,不敢相信他竟然被一个小丫头用隐晦的方式给鼓励了。 心里泛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觉,舌尖品尝到的烤小龙虾的鲜美味道突然变得温暖起来,温暖的鲜美滋味在味蕾上铺散开来,竟然缓缓地温柔地流淌遍全身,烟雨朦胧之中,是一种说不出的舒坦。 他吃惊地望着她,内心狐疑她是不是在食物里施展了妖术,不然为什么只不过是吃了一口她的烤小龙虾,他竟然开始有点喜欢这个丫头了,觉得她就算嫁过来其实也没那么糟糕。 苏妙见他盯着她看,小嘴一咧,嘿嘿一笑。 梁敏冷冰冰地别过头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二章 温暖 大雨连续下了一个半时辰总算停了,虽然苏妙拒绝了梁敏派人送她的提议,梁敏还是派古任护送苏妙回圆融园去,于是雨后大街上出现了十分诡异的一幕,一个姑娘骑着一头慢吞吞的毛驴在前面走,一个铁塔似的大汉牵着一匹高头大马面无表情地跟在后面。 一路回到圆融园,苏妙让古任回去,自己一个人提着篓筐进了圆融园,径直走到小厨房,借用了炉灶和洗菜池,把一筐小龙虾倒在大盆里,先用毛刷把小龙虾仔仔细细刷了一遍,再拔去小龙虾的肠子。用手提起虾尾部中间的那扇尾翼,用力向外一拔,小龙虾的肠子就拔出来了。 将处理完的小龙虾上锅冷水蒸,待虾肉蒸到恰到好处时出锅,苏妙心想生病中的回味一定没有心情剥虾壳,于是借住小刀的辅助小心地将小龙虾的壳全部掰开,努力不去破坏小龙虾本来的形状,而后将虾肉整齐地码进青花瓷盘里。 回味平时就不喜欢葱姜蒜刺激的味道,生病时肯定更不喜欢,调汁时自然不能放这些他不喜欢的,清蒸的东西本来就容易被吃出腥味,蒸的时候又没有加入调味,蒸熟之后再没有一点鲜美的酱汁作为调剂的话,一定会觉得腻。 苏妙从窗台上取下一只小锅,锅里是投入了干贝、香草与少量糖浆的鲜酱油,鲜酱油已经用文火烹煮过,并自然晾凉,她将晾凉的鲜酱油用纱布过滤了几遍,滤去杂质滤去香料,随后取了一只小勺,均匀地浇在刚出锅的蒸小龙虾上。 刚出锅的虾肉还泛着腾腾的热气。微凉的鲜汁落在上面,被腾腾的热气一烫,虾的鲜美与酱油的咸鲜交融在一起,散发出一股极美的香味。即使浇上一层咸鲜的酱油,属于清蒸小龙虾那一抹天然本真的鲜美滋味并没有被破坏,相反,两种截然不同的滋味碰撞在一起。在激烈的火花迸射而出之后。和谐融洽的柔美滋味极是诱惑人。 在厨房里工作的圆融园的小厮厨娘们被这股子香味吸引,纷纷抬起头,好奇地望过来。 这一头。苏妙掀开坐在一旁火炉上的小瓦罐,用竹勺搅了搅,舀起一勺,吃了一口。笑眯了眼。 香喷喷的碧粳米粥,绵滑软糯。入口即化。 她拿了一只彩釉小碗盛了粥,并清蒸小龙虾一起端出去,临走前还向厨房总管道了谢。 “苏姑娘,这粥你不全拿着?”厨房总管唤了她一声。问。 苏妙回头向瓦罐上看了一眼,歪头想了一想,笑说:“估计他吃不了那么多。你们处置吧。”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处置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吃吗?”一个站在苏妙用过的灶台旁边正打杂的小厮闻言,双眼亮晶晶地问,小小少年正是爱馋嘴的时候。 “苏姑娘可是这一届厨王争霸赛上得胜的大热人选,她煮的粥啊……”另一个少年吧嗒吧嗒着嘴,双眼灼灼地盯着剩下的半罐粳米粥,就差流口水了。 周围的年轻小厮与两个少年的表情惊人的相似,全都直勾勾地盯着那只瓦罐,传说中的夺冠大热门煮出来的碧粳米粥,大家都想尝尝看到底有多美味。 “去去去去,小兔崽子们,赶紧干活去,再敢偷懒,看老子不收拾你们!”厨房总管送走了苏妙,回过身快步走过来,赶苍蝇似的挥舞着胖胖的手臂,一叠声说。 众小厮被驱赶,不服气地扁扁嘴,却不得不各自散去,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还在用眼角余光看着厨房总管,果然看见那个最会吃独食的死胖子居然悄悄地把瓦罐抱走了,一边往外走一边用勺子从瓦罐里挖粥吃,还没走出厨房的门槛已经吃了不下十口。 吃独食长痔疮!众小厮在心里集体腹诽。 苏妙端着加了瓷盖的粥碗和虾盘步履轻快地向吉春斋走去,弱风扶柳,裙摆摇曳地穿梭在曲折游廊里,心里想着小味味在看到这一盘龙虾时会不会很高兴,连她都十分佩服自己的贤良淑德,她简直太贤惠了。 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往前走,才走到转弯处,一个人低着脑袋没头苍蝇似的迎面走来,差点将她撞倒,好在她机灵,下意识退后半步,才避免了“撞车事故”,手里的虾和粥才没有撒掉。 她惊魂未定地眨巴了两下眼睛,定睛一看,好死不死,来人居然是周诚,在心情很好时碰见这个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让她觉得不爽的人,苏妙的小脸变得古怪起来。 周诚定睛望过来,发现差点撞到的人竟然是苏妙,苏妙正在用一种很贤良的姿态端着托盘,这样的姿态一看就不是自己给自己准备吃食。周诚的心情有点微妙,那是一种自己曾经不要的东西现在竟然过的比自己还要滋润,并且因为找到了新的对象,竟然过的比和自己在一起时更加自在快活,他觉得很恼火,这感觉并不算是嫉妒,或许也有那么一点嫉妒,但更深刻的却是,只有在前任过的比他更不好时他才会觉得心理平衡,现在前任竟然过的比他舒坦,他的心里自然就不舒坦了。 他用一种让苏妙很不爽的眼神看着她。 通常在遇到差点和别人“撞车”时,苏妙都会客客气气地道个歉然后让开路也就完了,但今天差点“撞车”的这个人却是她最烦的,周诚是她最厌烦的人,不是仇恨不是憎怒,而是既厌又烦,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看见周诚她都会想上去踹他一脚,哪怕是他什么都没做她也想踹他,于是在周诚用她一点也不喜欢的眼神直直地瞪着她时,她越发没好气,大声道: “瞪着眼睛撞过来,你鼻子上面那两个窟窿眼是出气的啊!” 她骂的太婉转,周诚想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她话里的意思。怒气冲天,很凶地瞪着她,好像要吃了她似的,他阴沉着一张脸,不屑一顾地说: “不过是勾搭上了一个小白脸,看你成天眉飞色舞的样子,不知羞耻!也不知道姨妈究竟是怎么教导你的。未婚女子公然与男人共处一室。苏家什么时候连名声都不要了?像你这么肆无忌惮地败坏门风,若是你爹活着,他一定会把你的腿打断。可怜姨妈也管教不了你。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我真是替你悲哀!”他越说越惋惜,越说越愤怒。仿佛恨铁不成钢在教育苏妙似的。 苏妙的眉角狠狠一抽,用不可思议的表情看了他一会儿。哑然询问: “你替我悲哀?你算哪根葱?” 周诚闭了嘴,他阴恻恻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却轻蔑一笑: “阿妙。你以为你在说话上占了上风,明天的大赛你就能把我踩下去吗?女人就是女人,太天真了。” 苏妙哼笑了一声:“周诚。你以为你在年纪上压我一头,明天的大赛你就能赢得了我吗?呆子就是呆子。不管几岁都这么缺心眼儿。” “你……”周诚脸一黑,火冒三丈。 “是骡子是马,明天第四轮淘汰赛上再溜,你若实在心急,我就好心告诉你一句,明天的比赛你必输无疑,为了脸面你若是在开赛前弃权我也不在意。我今天很忙,这会儿还要去给小味味送粥,你给我让开路,我没工夫跟你在这儿闲磕牙。”苏妙不紧不慢地说着,直接绕开周诚,向吉春斋的方向走去。 周诚的一张脸黑中发青,怒气冲冲地瞪着苏妙远去的背影,一双拳头在袍袖下收紧,他恨恨地啐了一口,愤怒地低喝了句: “小蹄子,等到了明天,看你还敢得意,明天,老子倒是要看看,苏东那个老家伙在背地里到底都教给了你什么!” 苏妙没有理会周诚在她身后虚张声势的放话,一溜小跑回了吉春斋,房檐上还滴滴答答地流淌着上午时的雨水,苏妙一溜烟钻进回味的房间里,屋子里静悄悄的,一股雅致却浓郁的熏香味道蔓延在空气之中,大概是他又点了熏香。 苏妙端着托盘,笑嘻嘻地走过去,回味已经醒了,正仰卧在床上静静地望着床顶,听见响动,他回过头来,不悦地问: “你又去哪了,说去厨房,结果去了大半天?” “我去找龙虾了,可惜没有龙虾,只有小龙虾,反正都是龙虾,都差不多,你就吃个新鲜吧。”苏妙一边说着,一边把托盘端过去,放在他身上,回味顺势坐了起来,苏妙把外衣披在他身上盖住后背,又顺手在他的额头上摸了摸,“已经不烧了嘛,这下好了,不用请郎中了,快吃吧,我煮的是你喜欢吃的清粥哦,连盐都没有放,酱汁也只是酱油,没有放葱姜蒜。” 回味坐在床上,怔怔地望着盘子上的瓷盖被掀开时盘子里那些红白相间剔透晶莹还微微泛着白色热气的小龙虾肉,小龙虾的虾壳已经被人为剥去了,他当然不会傻到以为苏妙是因为喜欢剥虾壳所以虾壳才一个都不剩的,即使他不是厨师,做过食客也明白小龙虾的虾壳究竟有多么难剥,而素来对本职工作以外的事没什么耐心、连鱼刺都希望被人挑干净然后再拿来吃的她竟然耐心地将虾壳全部剥了下来,他的心里涌起了一片说不出的滋味,那掺杂了许多情感的复杂滋味宽广地在胸腔内铺散开来,让尚处在病中整个人都乏味阴沉的他豁然觉得开朗起来,胸臆间荡漾起畅意的波纹,他觉得从里到外都暖了起来,病色苍然的嘴唇情不自禁地勾起了一抹弧度。 “这小龙虾是哪来的,厨房不是没有吗,怎么又有了?”回味含着笑意,问。 苏妙一愣,疑惑地反问:“你怎么知道厨房里没有龙虾?” “我看你半天没回来,就让人去厨房问,厨房的人说没有龙虾,问你,他们也不知道你跑到哪去了。”回味拿起瓷勺,将瓷碗里的清粥慢条斯理地翻搅了两下。绿莹莹的碧粳米粥,米粒细长,绵滑软糯,米粒里的胶质已经被完全熬煮出来。用勺子舀起一勺,细腻剔透,软糯拉丝,却不会在勺子上粘聚成一坨。即使是煮一碗清粥,这清粥的香味依旧是恰到好处少一分过淡增一分过浓的。 “我去石湖边上抓小龙虾了。小厨房的总管让我去找富春街的鱼贩,富春街的鱼贩手头没有小龙虾,让我去石湖边的水塘里自己抓,我就去了。原来石湖边有好多水塘,水塘里生了好多小龙虾,如果不是下雨,我一定会捕到更多。对了,我还在石湖边上碰见你大哥了,他不知道去哪了,路过时到凉亭里躲雨,我和他碰见了。我虽然不算讨厌他,不过他的那个性子确实不怎么讨人喜欢,我有点理解小林子为什么会离家出走了。”苏妙坐在床下的小板凳上,双手托腮在床沿,懒洋洋地说。 回味并不在意梁敏和林嫣的事,他很吃惊,在面前盘子里的小龙虾上看了一会儿,望向她,不可思议地问: “这些虾是你去抓来的?” 苏妙点点头:“鱼贩手头的小龙虾全被饭庄收走了,下大雨他们全部休假,只好我自己去抓了。” “下着大雨你去湖边抓小龙虾?”回味不知该笑还是该怒,他用一种无奈的眼神看着她,然而无法否认的是,他的心中涌起了异常温柔的情愫,这一抹情愫极温暖,温润了他的心,让他的心变得极是柔软。 “因为你想吃嘛。”苏妙一点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地回答,顿了顿,嘿嘿一笑,“大雨天抓虾还别是一番滋味呢。” 回味望着她,她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因为你想吃嘛”,一句非常简单的话,却似最强的风暴,在他心里卷起了狂涛巨浪,他望着她绵软圆润总是在散发着明媚神采的小脸,目不转睛地望了她一会儿,忽然笑出声来。 “笑什么?”苏妙望着他灿烂的笑容,愣了愣,她不是第一次看见他笑,但这一次的笑容里似乎多了点新的东西,一点灿烂的、明亮的、鲜丽的神采。 回味轻轻摇头,夹起已经被剥去壳的小龙虾,咬了一大口。(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三章 第四轮赛:苏妙VS周诚 大雨过后是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回味在昨天吃了一盘色香味俱全的小龙虾后,今日总算满血复活,虽然昨晚肚子疼了半宿闹到还要请郎中过来把脉开药,看来他的肠胃只适合吃海里的龙虾,不适合吃长在水塘里的龙虾。 “小味味,你真的没事了吗?”苏妙歪着脑袋,盯着回味青白交织有点虚的脸,担忧地问。 回味窘迫地推开她凑过来的脸,佯作稳重地干咳了两声,沉声回答: “没事。” “真的?”苏妙又一次把脸凑过来,从下往上看着他,确认道。 回味越发觉得窘迫,瞅了她一眼,又一次推开她的脸,没好气地点点头。 苏妙被他推开脸,揉了揉额头,用狐疑的眼光将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真的没事吗,小味味总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赛台的另一头,周诚盯着他俩旁若无人地秀恩爱,一张脸已经开始发绿。 礼仪官终于和评委席沟通完毕,含着笑走上台来,将吉庆锣一敲,笑容满面地宣布了比赛规则。 第四轮比赛的比赛规则比起之前的任何一场赛都要简单,同时,比起之前的任何一场赛,第四轮淘汰赛的规则才更像是一场比赛,不再是烹饪不同的菜肴再交给评审品尝打分,而是参赛的两组选手以一道相同的菜肴来定胜负。 由礼仪官来抽签选择一道菜肴,参赛的两组选手根据礼仪官抽出来的菜名去烹饪,两组选手将同时制作一模一样的菜肴。 说它简单是因为两道相同的菜肴被放在一起比较,专业评审只吃一口就能吃出其中的高下,而不会再出现像之前的比赛里双方的作品都很出色,只能从菜肴的难易程度上来决定加分和减分的情况;说它难也很难,在同一局里出现完全相同的两道菜肴,既要在评审心中留下深刻印象又不能因为想要创新就不管不顾地特立独行。 从评审的角度,评分非常容易;从参赛者的角度,想取胜。从某种角度来说,比之前的任何一场赛都要难。 苏妙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做主办方还真不容易,光是想不重样的比赛规则就不知道浪费了多少脑细胞。 回味看了她一眼。问:“累了?”他在问话时虽然努力表现得平静,其实很心虚,昨天他折腾了一晚上,把她也给折腾着了。 苏妙摇晃了两下头,又打了个哈欠。 回味在她毛绒绒的脑袋上摩挲了两下。道:“不精神点你是赢不了的。” 苏妙听了这话,哈欠打了一半噗地笑出声来,把目光落在对面周诚那张铁青的脸上,一双杏眸微眯,哼笑道: “就他,也想赢我?他做的菜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脱离我爹的影子,做不出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说,追逐着我爹的影子,越是追逐离原来的道路越远,从他的心自只专注于烹饪这件事上偏离开始。他就已经完了。” 回味觉得苏妙有时候的实话实说挺恶毒的,周诚在她嘴里已经被批判得体无完肤了,看了一眼因为被彻底无视脸黑成锅底的周诚,顿了顿,说: “总之你精神点,小心阴沟里翻了船。” 苏妙看了他一眼,又在头顶上集聚了许多乌云一团黑气的周诚的脸上扫了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第一局,第一道菜,所有人都将目光锁定在礼仪官伸进木头箱子里的手上。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出奇的简单,却又出奇的难。 第一道菜——炒芸薹。 芸薹就是油菜,在岳梁国。芸薹是一种很常见的蔬菜,家家户户都会吃,日常生活中这种蔬菜和白菜萝卜同属于购买率最高的蔬菜,百姓家隔个两三天就要买一回。 炒芸薹更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家常菜一共就那几种做法,将蔬菜以“炒”的方式烹调。这是最容易操作也是被应用范围最广的烹调手法。把家常菜的手法运用到逼格这么高的全国大赛上来,当菜名一贴在赛台背后的红色大幕上时,参赛者没怎么样台下的观众先炸开了锅。 “炒芸薹?我昨天刚吃过这道菜,这玩意儿有什么吃头?”有人十分不理解地说。 “就是,炒芸薹连我都会做,好不容易挤进来看比赛就给我看这玩意儿?我还以为这比赛有多有意思呢,早知道就不来了!”抱怨的人一个接一个,这也怨不得他们,观众席没有门票全靠占位子,有好些忠实观众全都是早早地过来排队,辛苦排在前面看比赛自然希望能看到更精彩的,像炒芸薹这种家常菜在家里看他娘炒菜就能看见,干吗还要特地跑到这里来抢位子看? “我想看苏姑娘煮肉。”作为苏妙忠实观众的一个小媳妇鼓着腮帮子说,“上次她煮肉的那个法子我回去试了,特好用,我还想着看她做多学几招呢,特地天没亮就过来了,芸薹有什么好吃的,我都会做,又生又水,放多少盐都没味,我们当家的最不爱吃炒芸薹。”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炒菜和学学问是一样的,”一个鬓发花白看起来有点文化的老先生捋着胡须意味深长地笑说,“这学问看似浅显,实则蕴藏着无数的道理和奇妙之处,每一次去解读都会得到新的领悟。炒菜同样如此,看似简单,实则蕴藏着许多奇妙之处等待着人去发掘,越是看起来简单的东西越容易被人忽略,越不容易弄懂,万事皆是如此。” 周围一群把布衫掖进裤腰里去的汉子和挎着菜篮子包着花头巾的小媳妇全都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先前说想看煮肉的小媳妇突然好奇地问: “这位老先生,你也是厨子?” “不,老夫在崇如书院教书。”老先生继续捋着胡须,略带着一丝骄傲自满,笑着说。 “原来是教书的啊,我还以为和上面的是同行,一个外行也能指手画脚的,读书人分明说隔行如隔山。真是说一套做一套。”那小媳妇腰一叉,哼哼着说。 老先生的脸刷地绿了。 贵宾座上。 “三姐,二姐会做炒芸薹吗?”苏烟皱起一双眉,担心地问。 “废话。你二姐好歹也是个厨师。”苏婵咔吧咔吧地嗑着一袋瓜子,白了他一眼。 “可是……二姐她平常从来没炒过芸薹么。”苏烟被骂了,讪讪地垂下头,对着手指,小声咕哝道。 苏婵吐了瓜子壳。掐着指头想了半天: “那是因为她讨厌吃炒芸薹。” “讨厌吃那她能做得好吗?”苏烟闻言,越发担心起来,连忙问。 苏婵想了一会儿,回答:“她说她是专业的。” “不要紧的,妙妙讨厌吃的东西多了,可是她每样东西都做的很好吃。”林嫣笑着说,殷勤地为苏婵递上一杯茶。苏婵的腰伤还没痊愈,毕竟是因为她引起的,这几日林嫣一直在给苏婵当专属丫鬟,虽然苏婵并不需要。甚至觉得她像个老妈子似的很烦人。 苏烟听了她们二人的话,吃了一颗定心丸,总算放下心,专心地观看二姐的比赛。 赛台上,在炒芸薹的题目公布的时候,苏妙和周诚都很吃惊。 周诚吃惊是因为觉得很荒唐,在这样全国性的大赛上面竟然出现炒芸薹这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家常菜,这简直是对他手艺的一种侮辱,对他职业生涯的一种践踏,对他从业尊严的一种轻慢。他怒不可遏。甚至觉得在大赛上出现这种题目定规则的那个人一定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外行人,再不然就是一个傻瓜。 苏妙看着周诚愤愤不平的表情就猜到了他心里的想法,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大赛准备的配料很齐全,从各种香料到各种配菜应有尽有。比赛规则对于这道菜唯二的要求,一个是主食材是芸薹,第二就是做法是炒,其他的自由发挥。 吉庆锣响亮地敲了一下,苏妙走到自己的灶台前,在上面的各种材料上扫了一眼。拿起菜筐里碧绿碧绿的芸薹看了看。芸薹很大,根部很粗,比起大棵的,其实她更喜欢小油菜,她扁起嘴。 一双眼在灶台上的各种配料上认真地看了一遍,回味放下芸薹,在她耳旁轻声道: “这是阳平县出产的芸薹,阳平县芸薹出产量最高,但因为当地土壤的问题,种出来的菜土味很重,不容易去除。” 苏妙微怔,看了看手中碧绿的芸薹,揪下一块根部水分充足的部分放进嘴里,尝了尝,蹙眉,看向回味: “给这个是故意的吧?” “有这种可能。”回味回答,顿了顿,见她还在嚼,眉角狠狠一抽,“还不吐出来,菜还没洗过,吃的全是土。” “就算有土也已经吃进去了,现在吐也来不及了。”苏妙满不在乎地说,吩咐陈盛洗菜。 对面的灶台,周诚已经开始大火炝锅,铁锅下的炉灶上,旺盛的火焰窜起了老高。 比赛的规则是参赛双方烹制同一道菜,上菜的规则则是谁先做完谁先上菜,毋庸置疑,周诚是在争取第一个上菜的机会。 苏妙看着他漫不经心的表情,很显然,他压根就没把炒芸薹放在眼里。 周诚自然也知道阳平县出产的芸薹是带有很重的土腥味的,他在炒菜中加入了大量的调味料。没有用盐,他用的是酱油,因为用盐会杀出大量的水分,不仅会造成蔬菜的水分流失,炒菜变汤菜不好看也难吃,于是他用了酱油。 这么做不单是为颜色单一的芸薹提亮色彩,也是为了入味,众所周知,芸薹因为水分的原因不容易入味,常常在已经出锅了之后还是味道寡淡,从口感到口味都很不好,所以周诚用酱油和鲜汤、各色香料调了鲜汤汁,倒进锅里,开大火让锅子烧开,快速翻炒,一直到芸薹将所有汤汁全部收进去才出锅,出锅之前在青菜上浅浅地浇了一层乳白色的芡汁。 周诚他之前从没有做过炒芸薹,因为无论是原来的品鲜楼还是之后他工作的酒楼都没有炒芸薹这道菜。炒芸薹太过家常,很少有酒楼会售卖这道菜,作为他师父的苏东擅长的是大酒席也不是家常菜。 周诚对家常菜不了解,对芸薹这种蔬菜的了解显然也不够,他用汤汁烧菜让蔬菜入味,方法没有错,但他忽略了芸薹是一种极容易萎靡的绿色蔬菜,把绿叶蔬菜放到汤汁里大火烧,味儿倒是入了,菜却变得软趴趴的,死气沉沉,没有半点绿色蔬菜应该具备的活力。把一坨了无生气的绿叶蔬菜摆进盘子里,那造型可想而知,当家常菜还行,出现在全国性的大赛上,周诚的面子和里子这一回全丢了。 食材是有数的,即使弄错了也没有多余的食材供他返工,他只能把一盘软趴趴的炒芸薹送上评审席,接受评分。 二十四个评审在试菜时的动作居然出奇的一致,看了半天,然后夹起一根最小的,吃了一口,随后就把筷子搁下了。 正看着陈盛切芸薹的苏妙在看到送上评审席的那些软绵绵水哒哒的炒芸薹时觉得好笑,在她看来,最后勾的那层芡汁是周诚这道菜最大的败笔,完全是画蛇添足,偏他自己还以为那是画龙点睛之笔。 炒青菜讲究的同样是色香味俱全,色,并不是色彩斑斓配菜丰富的意思,而是要将绿色蔬菜翠绿的颜色经过修饰让它本来的颜色变得越发剔透诱人;香,青菜的香味最容易被忽略,多数人都觉得青菜的滋味过于寡淡,所以会在炒青菜里加入大量的调味料,殊不知青菜本来的清新味道才是最为美味的,只要加入适当的调味料将青菜本身的清澈味道进行提鲜,本真的纯美滋味便会进化成一种更深厚的韵味。 最重要的一点,既然是炒青菜,炒出来的青菜就一定要保留青菜原本的清脆鲜嫩的口感,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一旦破坏了蔬菜本身的鲜嫩清脆,即使做出来的味道再美味再诱人,最重要的关键没有把握住,这依旧是一道失败的菜肴。(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四章 看他头顶冒青烟 苏妙的灶台上分别放了两口大锅,一口大锅在旺盛的灶火上干烧,一口大锅里被倒入了鸡骨汤等待烧沸,在高汤烧沸之后,撇去浮沫过滤几遍,之后迅速投入切好的芸薹焯一下,立刻捞出。 青菜焯水的主要作用是为了让青菜的颜色更加艳丽,如果将未焯过水的青菜直接下锅炒,容易破坏青菜中的叶绿素使颜色暗淡,失去光泽,放入鸡汤中焯烫,这样既是为了让青菜保留本来的翠绿颜色和清脆口感,也是为了让青菜熟的更快,减少之后烹炒的时间,又能去除青菜本身的土腥味,还能将鸡汤的鲜味带到青菜的清新里。 一旁的双提耳大锅已经烧得冒起腾腾白烟,苏妙把手掌放在大锅顶端试了试温度,将炉灶里的火烧到最大,在锅中倒入炼好的鸡油,将沥干水分的芸薹倒进大锅里,迅速翻炒。炒青菜最重要的就是火候和翻炒的手法,她将一口大锅轻盈地提起,运用火焰的外焰温度,将锅内的青菜大火翻炒,一边炒一边掀动着大炒锅。 她看起来细胳膊细腿,在炒菜的时候极有力气,在炒菜的过程中顺势将锅子向上一送,锅里的青菜凌空跳跃起,欢脱地翻了两个个儿,而后重新落下,稳稳当当地落在炒锅里。 这一手她耍的让人眼花缭乱,当所有青菜全部落入炒锅中时,赛台下的观众不由自主地发出喝彩声。 大火熬汁,将熬好的汤汁浇在炒好的芸薹上,最后撒上一点虾米碎。 炒青菜这种东西从外观上看,实在是看不出什么特别,除了色泽嫩翠油亮。泛着浅浅的诱人光泽,鲜丽的颜色因为摆盘精致看上去比较讨喜之外,实在没有什么值得人关注的地方。大部分人对于素菜也不是特别喜欢,普通的炒青菜能做到精美绝伦,理论上来讲也许有可能,但实际上炒青菜就算做的再好,终究没有精美绝伦的荤菜看上去美味吃起来诱人。 虽然这一场比赛的规矩是评审会定下的。但这也是遵照梁都那一头主办方的意思。秦安省的评审会男性居多,他们对素菜并不感冒,尤其是在吃过周诚水哒哒软绵绵的炒芸薹之后。他们发觉这类青菜就算是由大厨来做,做出来的效果和自家婆娘做出来的口感没什么两样,因此在苏妙的炒芸薹被端上去之后,即使觉得外表看起来还算讨喜。还是提不起太大的兴致。 直到一缕微风从热气腾腾的菜肴上掠过,卷起一缕轻烟。悠悠然地传入诸人的鼻子里。 鲜,一缕似有若无的鲜,这一抹清鲜并不浓重,也不是特别突出。甚至如果不是这股风,人们很难能够觉察到这一抹诱人的、幽深却清澈的鲜美,但是这一抹鲜美的确是存在的。于不经意间传入人们的感官,却烙下了难以忘怀的深刻烙印。 几乎同时被这一抹鲜美鼓动了心。众评审拿起筷子,伸向盘子里绿油油的蔬菜,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脆,脆生生的,但又不是咬一口就会从根茎部分溢出蔬菜生涩汁液的那种脆生。口感脆嫩,却泛着一股鲜高汤的甘美醇香。刚刚他们坐在台下只看到了苏妙在熬制骨汤时在汤里放入了鸡骨,可这滋味不是只用鸡骨就能熬出来的,联想到在熬制鸡汤的过程中,苏妙曾经拿出来一只小竹筒在鸡汤中倒了一点,后来在翻炒时,无论是鸡油还是最后浇的酱汁也都用了那个小竹筒,夏长连吃了两口都没尝出来,不禁好奇地问站在赛台上笑眯眯向下看的苏妙: “你刚才那个小竹筒里的东西可是吊汤?” “是汤引。”苏妙笑眯眯地回答。 “汤引?”夏长疑惑地重复了句,想了半天没想明白,放下身为一方泰斗的自尊心,忍不住好奇,虚心询问,“何为‘汤引’?” “药有药引,引导着其他药物走向病灶,起到‘引导‘的作用。汤自然也有汤引,引导着汤汁的鲜味走向青菜,融合激发出新的味道,起到‘一点定鲜’的作用。”苏妙笑容满面地解释道。 夏长想了半天,总算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汤引在饮食界可以说是一种创新,一个全新的概念,一则玄妙的秘方,他放下筷子,背靠在椅背上,欣然地笑着,捋着胡须,看着苏妙点了点头。 其他评审亦是一边吃一边点头,清炒芸薹,却香味浓醇,汤味浓厚,不油不腻,清新淡雅。 口感清鲜,色泽翠绿,不淡不薄,甘美浓香,明明只是一道极普通的家常菜肴,经过苏妙的手做出来,却给人一种不似佳肴胜似佳肴的感觉。 清炒芸薹属于清鲜口味,它的特色是从选料到成菜的整个过程中都突出一个“鲜”字,汤鲜、味鲜、色鲜、菜鲜,在因为口味素淡不容易寻找到菜的特色的清炒素菜里绝对是上乘之作。 吴知州连吃了几筷子,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抹着嘴,本不爱吃青菜的他今天也不由得为这脆生生鲜灵灵的青菜所折服,叹息着称赞道: “没想到这炒芸薹竟也能炒出这个味儿,如果炒芸薹都能炒的这么鲜灵,咱今后也不用吃那些大鱼大肉了,那些东西吃多了腻得慌,咱就吃这炒芸薹,又脆生又鲜美,吃多少都不腻。” 他旁边的几个人随声附和笑了起来。 礼仪官带着笑容请众位评审评分。 虽然作为一场全国性的美食大赛来说,炒素菜对评审们的吸引力不大,但苏妙做的这一道炒芸薹其味道的鲜美程度着实令评审们惊艳。 这一轮的淘汰赛对于评审们来说十分简单,因为两组选手完成的菜肴是一模一样的,只要将两者从色香味形四个方面来比较,高下立分。尤其周诚并不擅长做家常菜,在他的拿手菜里从来就没有干炒青菜这一项。从以前开始他就瞧不起这种寡淡的菜肴,他所钻研的全部都是做工复杂的大席面,炒芸薹这个题目对他来说就很不利,更何况在将简单的菜肴复杂化时他还失败了,失分是理所当然的。 第一局赛,炒芸薹,周诚以十五分之差惨败! 周诚不可置信。一张不可置信的脸因为过于僵硬看起来十分滑稽。 他用一种极复杂的眼神看着苏妙。他不敢相信苏妙竟然赢了他。论身份,苏妙其实是他的师妹,因为苏东曾经有过意向要让苏妙作为品鲜楼的继承人。并且有心将苏妙带在身边手把手地教导,苏妙不知道,周诚却清楚得很,苏东那是要将苏妙作为秘传关门弟子的意思。正因为如此。他的心里才不平衡,作为大弟子的他没有得到苏东的秘传。一个连切菜都切不好的草包却拥有这样的机会,而那个草包不仅不珍惜,还说了许多不敬的任性之语,甚至还嫌弃厨房肮脏。她居然说作为他们奋斗之地的厨房是最最肮脏不堪的。离老远看见她都想要躲开,从那时起他对这个古怪孤僻又任性他却不得不娶的女人更加厌烦。 然而现在,那个他最最厌烦的女人。那个他最最瞧不起的女人竟然在他引以为傲的厨艺上赢了他,他不敢相信。因为不敢相信他越发觉得愤怒。他甚至觉得一定是苏妙把那些评审给买通了,不然那些评审的舌头怎么一个一个全都坏掉了,他愤怒地向评审席上扫了一眼,却见那些评审还在因为刚才的炒芸薹兴致勃勃地相互讨论。 他脸色更黑,望向苏妙,用一种阴毒如剑锋利如刀的眼神直直地瞪着她。 “看起来十分生气啊。”苏妙笑意盎然地说,笑眯了眼。 回味歪过头,无语地看了她一眼。 苏妙望过去,弯着一双大大的杏眸,似笑非笑地对他说: “来,小味味,咱俩秀秀恩爱,然后看他头顶冒青烟,一定很好玩。” 回味哑然,直勾勾地看了她一会儿,眉角狠狠一抽,言语间颇有些不悦: “就算他是你以前的未婚夫,你也不用拿我去刺激他生气。” 苏妙一愣,接着坦荡荡地笑嘻嘻说:“我才没有,我只是单纯想看他生气罢了,他越愤怒我的心情就越愉快,看见他黑着脸我就有一种吃了仙丹仿佛就要飘起来似的感觉。” 回味看了她半天,眉角抽得更厉害,越发不悦地问: “你就那么恨他?” “才不是,我只是喜欢看他对我咬牙切齿的样子罢了,偶尔我也想找一点乐子嘛。”苏妙扁着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地说,“太奇怪了小味味,你怎么到现在还在说这种话,我还以为你很了解我了呢。我才不会记恨一个人,那多麻烦啊,我最怕麻烦了,如果真的有需要我记恨某个人,我会在那之前就让他升天。”她眨巴着一双清纯无害的大眼睛,笑眯眯地对他说。 回味被她这样的眼神注视,全身的汗毛似乎有要集体竖起的冲动,他直直地看了她一会儿,有点牙疼。 “小味味,咱们来秀恩爱吧。”苏妙眨巴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笑眯眯地说。 回味停了一会儿,而后直不愣登地伸出手,在她的脑袋上顺猫毛似的摩挲了两下,苏妙也当真像一只小花猫似的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对面,灶台后面的周诚在看见这一幕时,头顶果然冒起了腾腾的青烟。 倒不是他有多么喜欢苏妙,而是在他最不顺心的时候被他抛弃的前任竟然当着他的面跟小白脸大肆秀恩爱,这个被他抛弃的前任还是把他踩在脚下让他不顺心的罪魁祸首,他怎么可能会不冒青烟! 赛台下,端正地坐在贵宾座上的佟染在看见苏妙因为回味的抚摸那一双大大的眼睛猫似的眯起来的时候,握着扇柄的手逐渐捏紧,过了一会儿,又松开,旁若无人地展开折扇,轻轻地摇着。 长生将他的这些小动作看在眼里,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扭头,继续望向赛台上那张笑意满满的小脸。 吉庆锣又一次敲响,第二场赛开始。 众人将目光又一次聚焦在礼仪官的手上,礼仪官承受了沉重的压力,讪讪地笑着,将手伸进木头箱子里,取出一张纸签。 第二场赛,也是第四轮淘汰赛第一场赛的第二局赛,比赛的题目竟然是——竹笋肉丝。 又是一道半点特色没有的家常菜,秦安多竹笋,竹笋肉丝这道菜在秦安省家家户户几乎都会做。 全场再次哗然,所有人都在猜测主办方的意图,许多目光都投向评审席,把众评审盯得一个个全都哭笑不得。人们都以为这场赛的规则是评审会定的,其实他们也是听上面的,考较家常菜这件事真的跟他们没有半文钱关系。 周诚的一张脸瓦绿,他的弱项是素菜,偏偏连续两场比赛全是素菜。别跟他说什么肉丝其实是荤菜,竹笋肉丝这道菜就算他那个手比脚还笨的老婆都会做,他来参加厨王赛,主办方竟然让他堂堂一个厨长做竹笋肉丝,他气得不轻。 苏妙看见他生气就高兴,一直望着他脑袋顶冒出的缕缕青烟,笑眯眯的。 回味望着她幸灾乐祸的调皮样子,在心里无语地叹了口气,难怪他爹会说,在这个世界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女人果然是一种可怕的生物。 对于苏妙来说,竹笋肉丝还算比较拿手,这是一道她很喜欢吃的菜,对于这道菜也颇有心得。 首先这并不是一道普通的家常菜,而是一道具有一定难度的菜肴,无论是竹笋还是肉丝都必须要切得细细的。先将葱切成一公分的小段备用,去掉竹笋比较粗的部分,竹笋的尾部切下来备用,皮表不好的部分也要去掉,接着逆纹切片,再切丝,笋丝的粗细一定要和肉丝的粗细差不多。 腌肉时加入两勺高汤,倒入少许酱油上色,再加少许淀粉抓匀,再在肉里加入少许清澄的菜油。 腌肉也是有讲究的,必须要用手抓匀,在抓的过程中一定要努力使每一根肉丝都沾上一层薄薄的淀粉外衣,这样炒出来的肉丝才会绵滑爽口,具有弹性。(未完待续) ps:非常非常感谢苦西红柿童鞋的打赏! 第二百二五章 竹笋肉丝 回味已经烧了一锅水,放入笋丝氽烫,在氽烫的水中加入少许的盐,再加入少许的油,放入盐是为了保持住笋丝的翠绿脆嫩,放入少量的油可以在笋丝的周围快速形成一层保护膜,这层保护膜可以很好地锁住竹笋内的水分和营养成分,让竹笋更水灵爽口,同时不会使竹笋过量吸收滚水,使笋丝变得水哒哒软塌塌的,口感更香脆。 炒锅内加入少许的油预热,油温不能太高,下肉丝快炒,待肉丝变色后立刻出锅。 接着用锅内残留的炒肉油爆香葱花,把笋丝捞出之后入锅快炒,加入三匙高汤,放少许的盐,再下肉丝拌匀,大火颠两下之后出锅。 没用过多的调味料,但竹笋的鲜、嫩、脆、甜被很好地表现出来,特别是笋丝在被氽烫的过程中吸入了一点盐分,在品尝时脆脆的,挟了一丝诱人的回甘从容而来。肉丝的滑嫩与笋丝的香脆完美地融合到一起,笋丝吸收了肉丝的一点油脂,却没有过分吸入,破坏竹笋本来的清新鲜美;肉丝亦吸收了竹笋的清鲜澄净,纯自然的清美滋味更增加了肉的醇香。 这一道菜用了最好的里脊肉以及新鲜质嫩的竹笋,肉丝和笋丝的火候皆恰到好处,再晚一点出锅就会炒老影响口感,再早一点出锅还没有完全断生同样会影响口感。肉丝和竹笋都采用了逆纹切丝切片的手法,这样更能增加肉菜鲜嫩的口感。 这一次的菜是由苏妙先上的,因为周诚这一局打算更精确地运用将简单菜变化复杂的烹饪手法,他在将竹笋和肉丝过油,出菜自然比苏妙慢了许多。苏妙在菜甫一出锅时就让伙计给评审上了菜,这道菜趁热吃才好吃。 她又盛出两盘下了台,笑眯眯地递给守在观众席入口处的伙计,让他们交给一直眼巴巴望着赛台的观众们。 如果说之前的清炒芸薹观众们并不感兴趣,在评审们品尝过之后纷纷打了高分之时,他们就已经对这一场素菜对决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见盘子被送下台来。纷纷伸出手就要接。拿出自带的筷子,一大帮人围成一团端着两个盘子开始大吃特吃,有几个还差点为了吃打起来。 苏妙重新回到赛台。望着大家吃的很开心的样子,不由得弯起眉眼,嫣然一笑。 回味看了她一眼,不由得唇角勾起。漾开一抹轻浅的笑意。 就在这时,苏妙突然盛出锅子里还剩下一点的竹笋肉丝装进小碟子里。拿起筷子,站在灶台后面大口吃起来。 本来望着她浅浅微笑的回味见状,忍不住抽了抽眉角。以他的教养,他是很反对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口吃东西的。但和她在一起这么久,如今的他已经习惯了,也不再说她了。反正说了也没用。抬头看了看太阳,他望着她问: “你很饿?” 苏妙一边吃一边点头。理由充分地望了望头顶的日头,一本正经地说:“这都快中午了,我当然会饿。” 回味又一次抬头看了看太阳,无语。 “小味味,你也来尝一口吧。”苏妙笑眯眯地说着,夹了一筷子竹笋肉丝送到回味嘴边,“天天做菜给评审吃,自己却连一口都吃不到,正好今天有剩,你也来吃吃看。” 回味见她把筷子伸过来,大庭广众之下他一阵难为情,有些尴尬地道: “我说你,这是在赛台上……”话还没说完,嘴里被塞入一筷子竹笋肉丝,他立刻闭了嘴,像一只被塞入沙粒立刻合闭嘴巴的大河蚌。 苏妙抿着嘴吃吃地笑。 回味的脸色有些发青,然而当爽滑鲜嫩的肉丝轻盈地划过舌尖时,眼前打了个闪似的,让他全身一震。 在这场大赛上他只是苏妙的助手,他只负责辅助,并不直接参与烹饪,像竹笋肉丝这么简单的菜也压根用不上三个助手,在烹调的过程中他只是遵照苏妙的指示打下手,至于做出来的成品怎么样,他并不清楚。当一口清新清香的菜肴入口时,整个人似突然平静了下来,有一种说不出的舒坦感觉。仿佛在阳光明媚之时置身于悠悠然的田林之间,笋的清香、肉的滑嫩完美地结合在一起,竟是一种让人心情欢悦的野趣。 虽然只是一盘小炒青菜,却并不是上不得大台面的,那种吃上一口就会让人觉得愉快畅意的感觉其中蕴含着的韵味值得人静静地去品尝,当人的心平静下来之后,细细咀嚼,其中的滋味甚至比吃到凤髓龙肝更能让人觉得愉悦,吃过的人无不为之弯起眉眼,莞尔一笑。 赛台下的评审席上,评审们全都沁着头一筷子接一筷子地夹,都已经轮到周诚上菜了,伙计将盘子端到评审席上,评审席上的众位评审还在吃。有伙计上前来把空盘子撤下去,其中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连老脸都不要了,直接拉着伙计的袖子把伙计手中盘子里还剩下的一根笋丝夹过来放进嘴里,之后用帕子擦了擦油乎乎的嘴,这才重新摆出一副一方泰斗的表情,端正地坐在凳子上,仔细看他还在胡子底下悄悄地咂巴着嘴。 周诚的竹笋肉丝将竹笋和肉丝全部在热油里过过,过过热油的竹笋会变得很脆,肉丝在油锅里下过表面凝结起来也会有一种脆生生的口感,这样的做法在口感上来说还不错,但是有一点,那就是油太大。竹笋吃油,虽然已经沥过油了,但竹笋内部仍旧吸收了油脂,再加上翻炒的过程中融入进肉丝的油味,虽然味道浓醇,但是多吃几口,油腻感还是在胃里油然而生。 周诚的这道竹笋肉丝在口味上还是不错的,区别了苏妙的清新自然,他走的是重口味的路线,菜肴偏酸甜咸鲜,用了糖醋汁。在竹笋肉丝用大火翻炒过后。倒入精心调制的秘制酸甜糖醋汁,随着“吱”地一声,热锅里的菜冒出缕缕青烟,一股浓郁醇甜的味道扑面而来,迅速弥漫在空气里,再加锅盖焖上片刻,使糖醋汁完整地浸透在笋丝和肉丝里。出锅之时色泽晶亮。鲜艳明丽,热气腾腾,酸甜冲鼻。足以令人垂涎欲滴。 他的这道菜做的很不错,色香味俱全,虽然因为食材皆过了油感觉有些油腻,但尚在食客的可接受范围之内。过油时的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无论是笋丝还是肉丝都如被薄薄地上了一层脆脆的外衣。配合酸甜可口的酱汁,香脆爽利,红亮油润。 如果把这道菜单独拿出来,这绝对是一道诱人下饭的菜肴。只可惜众评审已经吃过了苏妙的竹笋肉丝,胃口似被一股清新清澈的清香充斥,并温柔地铺平。那一股温暖的澄净让人从里到外都觉得很舒坦,懒洋洋仿佛四肢摊平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下一般的舒坦。这个时候突然有酸甜刺激的重口味涌进来,前一道菜的余韵还没消退,无论是味觉还是胃口都在本能地排斥着这道虽然味美诱人但却口味激烈的菜肴。 因为评审们的味觉问题,周诚的竹笋肉丝并不太受欢迎,评审们只吃了几筷子便不咸不淡地搁下了,虽然没什么不喜欢的,却也没什么喜欢的。 周诚的一张脸比上一局时绿得更厉害。 回味不由得看了苏妙一眼,他发现有些时候并不是她的菜做得有多么出神入化精彩绝伦,而是她十分善于抓住食客的味觉、嗅觉和胃口,悄无声息地进行侵蚀,继而肆意操控。换句话说,她拥有能够抓住食客五感的破绽并趁机一攻而入的能力。 苏妙见他看着她,狐疑地望过来,眨巴了两下眼睛,接着小白牙一露,绽开一抹娇艳的笑容,看上去颇有种娇憨的味道。 礼仪官请众位评审为第二局赛评分。 几乎同一时间,大部分评审都举了三分牌,只有少数几个要求严苛的评审给出了二分,二十四个评审共同评分,苏妙的竹笋肉丝总分共计六十八分。 轮到周诚的糖醋竹笋肉丝,举二分牌的人最多,第二局赛周诚再次以十五分之差败给苏妙! 连续两个十五分,周诚的一张脸已经黑得滴出墨来,他用一双阴毒的眸子望向看起来很是得意洋洋的苏妙。 其实苏妙只是在笑眯眯罢了。 日头已经停在了天空的正中央,吉庆锣第三次敲响,第三轮赛即将开始。 伙计又一次捧了木头箱子上来,礼仪官将手伸进木头箱子里,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里讪讪地笑着,抽出来一张纸签,在纸签上看了一回,似松了一口气,紧接着笑容满面地高声宣布道: “鼎湖上素!” 终于不再是普通的家常菜了,无论是评审还是台下观众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虽然因为上台的是苏妙家常菜也变得好吃起来,但这毕竟是美食大赛,大家还是想看到一点新鲜东西,而不是在自家厨房里就能吃到的普通菜肴。 所有人都乐了,因为众所周知,鼎湖上素是岳梁国美食界中的素菜之王。鼎湖上素最早是由梁都国寺里的住持发明的,后来被梁都的回香楼引用,经过改良之后发扬光大,直到现在依旧是回香楼的招牌菜。 自从回香楼推出鼎湖上素大受欢迎之后,梁都的各大酒楼竞相模仿,纵使模仿品终究不能和真正的鼎湖上素相提并论,但这股风潮着实持续了一段,并衍生出许多新的鼎湖上素。 到目前为止,梁都的许多酒楼都拥有经过模仿新发明出的鼎湖上素作为自己的招牌菜,这股风潮甚至刮出了梁都,席卷了整个东南省。久而久之,连普通百姓都会把各种素菜拼成一盘取名鼎湖上素,虽然那并不是真的鼎湖上素,只是跟风赶个时髦,但这股风潮的确让“鼎湖上素”这四个字在岳梁国名声大震,岳梁国上到皇帝的御膳房下到百姓的过年桌全都有鼎湖上素这道菜,只不过材料和做法不同罢了。 连续来了两场素菜,第三场终于轮到了素菜中的王者出场。 周诚输了两场,第三场就算他逆转也没有取胜的可能,再加上他前两场的锋芒被苏妙给压下去,大家对他的印象并不深,完全把他当成了路人甲的存在,所有人都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苏妙,尤其是观众席上的百姓,他们都想看看每次过年都会吃的鼎湖上素真实的样子到底是什么样的。 苏妙在万众期待中冷汗直冒,这回轮到她的小脸瓦绿了,所有人都在笑,她的笑容却僵住了,她哑然了半天,忽然一拉回味的衣袖,哭丧着一张脸小声说: “小味味,我不会做鼎湖上素。” 回味一愣,蹙眉,看着她,沉声道:“我不是教过你吗?” “那天我睡着了。”苏妙苦着一张脸,嗫嚅着说。 “睁着眼睛睡觉?”回味哭笑不得。 “……我忘记了。”苏妙垮着一张小脸小声说,“你也知道,我不太喜欢吃那么复杂的素菜嘛。” 其实是对于哪样素菜她都不太喜欢,像清炒芸薹、竹笋肉丝这种家常小炒没有荤菜时经常做她自然不在话下,可类似于鼎湖上素这种高难度的素菜,除非专门去研究,日常生活中谁会闲着没事去弄那么麻烦的菜肴,她又不是吃素的和尚。 回味的确教过她,鼎湖上素是回味的拿手菜,可当时回味教她时她正在吃饭,直接左耳朵听右耳朵冒了,她哪能想到今天鼎湖上素竟然成了一道比赛题。 向对面的周诚望去,他倒是一脸信心满满的表情,苏妙更觉得不妙。 回味无语地揉了揉额角,轻叹了口气,看着她十分严肃地道: “你听好了,我只告诉你一遍,你给我听清楚。” “现在?”苏妙惊诧地低呼起来。 “闭上嘴认认真真地听。”回味很威严地训斥了一声。 苏妙嘴角狠狠一抽,乖乖地“哦”了一声,老老实实的听着。 鼎湖上素是以银耳为主料的蒸菜,属于清香口味,鼎湖上素中的“上素”是高级菜的意思。 这是一道高级菜。(未完待续) ps:多谢晚照清空童鞋的打赏! 第二百二六章 烫伤 鼎湖上素的配料非常多,光是菌类就有好多种,大片的香菇用水洗净,用斜刀片成两片,草菇在圆面上切成十字花刀,口蘑、黄耳、榆蘑洗净之后切成片,冬笋、胡萝卜片用花刀法刻成蝴蝶花形,竹笋从中间剖开,切成五厘米的长条。油菜洗净,剥去老帮,将鲜嫩的油菜心每片改刀切成两片,莲子剥去外皮,挖去苦芯。香菇、冬笋、口蘑、黄耳、榆耳、红萝卜、竹笋分别用开水焯烫至熟,捞出之后用凉水过凉备用。 苏妙按照回味的指导一步一步去执行,做到这里时却突然怔住了,捧着一捧外形丰满的银耳站在沸腾着开水的铁锅前发呆,却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 回味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蹙眉,向对面忙得热火朝天的周诚身上看了一眼,沉声问苏妙: “又怎么了?” 苏妙回过神来,纠结地看了他一会儿,皱了皱眉:“这个样子就不是我做而是你做了。” “你有更好的主意吗?”回味凉凉地问。 苏妙想了半天,固执地看着他,认真强调道:“我从来不会按照菜谱去做菜,我都是凭感觉的。” 回味认为在时间这么紧迫的时候她还在想着这种事实在是有点没心没肺,她不会做,他为她做指导她还挑三拣四的,闷了一会儿,他看着她问: “那你想怎么办?” 苏妙垂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手一扬。天女散花似的将一捧银耳扔进沸水中焯烫,盯着咕嘟嘟冒着泡泡的大铁锅咕哝道: “一点手感都没有。” 回味的眉角狠狠一抽,哑然无语。 苏妙拿起一根竹棒在大锅里搅来搅去。回味的眉角抽得更厉害,连忙说: “不用搅,焯水时你搅什么?” 苏妙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他,很平板地回答:“我想搅一搅。” “……”回味的眉角抽得更厉害,突然之间她就迈进让他难以理解的精神领域,明明她还没到每个月都会狂躁暴力的那几天啊。 “二姑娘是怎么了。看起来有点古怪?”正在切菜的陈盛把苏妙的脸色观察了好半天,凑过来,悄声问回味。 回味盯着苏妙看了一会儿。长长地叹了口气:“随她吧,反正这一局胜负已定。” “你该不会是想撂挑子不干吧,别呀,二姑娘不是说了她不会做鼎湖上素吗?” 回味看着苏妙还在拿着小竹棍搅合着锅里的银耳。又一次叹了一口气: “也许她会做。” “啊?”陈盛盯着他一愣。看了看苏妙,又回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看上去极是高深莫测的回味,一头雾水。 另一头的灶台前,周诚带领三个助手正在热火朝天地忙碌着,能进趁铁锅预热的工夫往对面的苏妙身上看了一眼,略带着一丝不屑和不甘,咬紧了牙,愤愤地低啐道: “呸。竟然输给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这一回咱们怀水楼面子里子都丢尽了。”能进说着。狠狠地剜了周诚一眼,三个助手里对周诚他是最不忿的,就因为周诚“空降”到怀水楼,本来极有可能胜任怀水楼厨长的能进生生地被卡在了副处长的位置上。 刘金脖子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连忙对能进打了个眼色,能进却不理睬他,一边在锅中倒入芝麻油,依次放入香料煸炒,一边用凉凉的语气不屑地冷哼道: “看来周大厨长的能耐也就是在怀水楼威风威风,出了怀水楼也不过如此,居然被一个小丫头踩在脚下,这么看来,周大厨长是因为实力不济才被从丰州赶出去的消息该不会是真的吧?”他嗤笑了一声。 一旁正在打下手的刘金和朴安闻言,全都浑身一震,下意识战战兢兢地望向阴鸷着一张脸的周诚,厨长和副厨长之间的不睦,他们这些无名小卒一个不小心就会成为炮灰,因此全都把头压得低低的,明明只是在做洗菜的活计,手里的动作却像是在擦拭昂贵的艺术品一般小心翼翼。 周诚不答,他在将食材一样一样精细整齐地码在蒸笼里。 能进见他不说话,心中的不屑感更盛,看着周诚谨慎专注的样子,气焰越发嚣张,连手头的活儿都不干了,鄙视地看着周诚紧绷的侧脸,阴阳怪气地道: “我说周大厨长,这一场咱们输定了,这第三局不管是赢了还是输了,咱们下了台都得卷铺盖卷儿回太州去,这一切全都是周厨长的功劳。既然胜负已定,周厨长你又何必再继续比下去浪费时间,咱们干脆现在就回去,说不定还能雇一辆不会漏风的好马车。” 他的语调懒洋洋的,故意拖着长音,懒洋洋的语调甫一落下,衣领子被一只有力的大手一把揪住,周诚凶神恶煞地逼近他的脸,表情阴鸷恍若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他一字一顿地警告道: “给老子闭上嘴好好干活,再敢废话,老子卸了你的脑袋!” 阴森的嗓音,狠戾的表情,完全不像是随便说说,能进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噤了声。 周诚冷冷地看了他一会儿,才粗暴地松开他的衣领子。能进退后一步,这时候才觉得呼吸顺畅了,捏着自己的衣领子看向转身继续往蒸屉里摆放食材的周诚,眼神亦狞了起来,无声地啐了一口,满是不服气。 刘金和朴安见状把头压得更低,大气不敢喘。 这一边回味等人全都注意到了周诚那边的骚动,纷纷望过去,待收回目光时回味却看见苏妙仍旧盯着手里的食材发怔,她的表情很奇怪。虽然站着也睁着眼睛,却像睡着了似的,一张呆呆的脸没有半点波动。也没有去注意周围的骚动,就好像所有事情都跟她没有关系似的。 回味盯着她等了一会儿,她依旧纹丝不动。回味向一旁的沙漏上看了一眼,正想伸手推她一把告诉她再不动时间就来不及了,苏妙突然醒过神来,在半空中打了个响指,笑眯眯地取了一只铁锅。上火烧热,下芝麻油、加入盐、白糖、添入素高汤,并将香菇、冬笋、口蘑、草菇、黄耳、榆耳、红萝卜、竹笋放入锅里烧至入味。再倒去多余的汤汁。另外取一只铁锅,同样依次添加香料和高汤,放入银耳烧至入味。 苏妙并没有将所有食材依次摆放在大汤碗里摆出鼎湖上素本来的形状,而是拿了一只大号的瓷盘。将各种烧入味的食材一样一样地摆放在大瓷盘里。拼成一只大大的扇子形状,接着在锅中倒入麻油,烧热后加入素汤、酱油、白糖,烧沸之后点了一小勺香甜诱人的野果汁,调匀之后用淀粉勾芡,再用小勺均匀地浇在盘子里,再将盘子上竹屉用大火蒸。 盘子上蒸屉后,苏妙开始着手准备浇汁。竹制蒸笼的上方在悠悠然地冒着白白的热气。约莫过了一两分钟,一股明媚的清香顺着蒸屉的缝隙徐徐飘出。先时很淡,随着时间的推移蒸的时间拉长,那股很淡的味道逐渐浓郁起来,浓郁悠长,似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探入人们的五感深处,撩拨着心弦,再牢牢地抓住所有人的心。 这清香幽深绵长,带着一股能够让人不由自主地陷落并为之心尖发痒的魔力,所到之处,人们的目光皆被吸引,全都落在正在冒着热气的蒸笼上。 这一抹幽香飘到对面,钻进周诚的鼻子里,周诚浑身一震,正在切菜的手微摇,一刀落下没有落在菜上,却落在了手上,手指被割破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厨长!” “厨长!”刘金和朴安惊慌失措地唤了一声,赶忙四处翻找绷带,上来就要为周诚包扎。 周诚却将刘金一把推开,一双冷冽阴鸷的眼射向听见骚动望过来明显在笑眯眯的苏妙。她笑眯眯的表情让他觉得恼火,让他觉得他们真的已经彻底是敌人了,只要他有一点不好她就会欢欣雀跃而不是难过心痛。他不敢相信她真的会用这样的态度来对待他,虽然在这之前他并不在乎她到底用什么态度对待他,但冷不防得知了她对他的态度是冷酷无情的,他还是觉得接受不了,他不敢相信一直迷恋他迷恋了许多年的苏妙有一天竟然能将他弃之如敝屐,如果单单是将他弃之如敝屐也就算了,偏偏是在现在这样的时候,偏偏是在她把他踩在脚下时她才将他弃之如敝屐,这样的情形他完全无法接受。 或许是割破了手指上的毛细血管,周诚手指上的伤口一直在流血,流个不停。他用一双看起来有些狰狞的眼瞪着苏妙,拒绝了刘金的包扎,直接将手指伸进冷水里,血花在冰冷的水里散开,泡了一段时间后,再将手指从水里拿出来时,伤口周围已经被泡的发白,血却止住了。他将伤口在嘴里含了一下,紧接着若无其事地低下头,继续工作。 谁也没看见在他低下头去的一刹那,那双冰冷的眸子里掠过一抹阴鸷的暗芒。 苏妙没有多想,她正在调制碗里的料汁,以小火慢熬,之后径直去赛台旁边的长桌前挑选辅料。她去挑选辅料,没想到的是周诚恰好也走过去挑选辅料,苏妙一愣,看了他一眼,见他正专注地在菜筐里翻来捡去,也不疑有他,继续挑选香料。 回味正在熬煮酱汁,见苏妙正在挑菜周诚却凑过去了,抬头看了周诚一会儿,没发现什么异常,酱汁的熬煮是离不开人的,眼看着锅里的酱汁开始咕嘟嘟地冒泡泡,他低下头,眼神专注地用银匙缓慢翻搅。 因为比赛的赛台是搭建的,并没有排水设施,比赛过程中的废水废油被分成两个桶放在赛台边上,有废水废油就要端到这两个大桶前倒掉。 刘金捧着一大锅漂浮着菜叶的滚水向大木桶走来,要走到大木桶前首先要路过摆着菜筐的长桌,就在这时,一直跟苏妙并排站着的周诚突然拿了两根胡萝卜,转身,从苏妙身后擦过,向自己的灶台走去。苏妙以为他选完了,也没在意,正在仔细地挑选香料,与此同时,刘金端着大铁锅刚好从长桌前路过,在与周诚擦肩而过时,也不知怎么的,脚下被绊了一跤,手中的大锅向前一扬,一锅滚烫的开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正在挑选香料的苏妙泼去!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只有眼尖的才下意识站起来惊呼,其他人甚至连反应都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都呆住了。 苏妙亦没反应过来,或者说她压根就不知道有滚热的开水向她泼过来,她只听到了人群里的惊呼声,正想回头去看,一只大手将她用力一拉,她一个趔趄,顺势倒在了一个人的怀里。紧接着那人突然转过身子,将她整个人搂在怀里,她嗅到了一阵熟悉的幽淡的味道,伴随着一声压抑的闷哼,有几滴滚烫的水滴溅在苏妙的脸上,让她“哎呦”一声,惊魂未定地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竟是回味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虽然回味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苏妙拉开,但还是有残余的滚水泼过来,回味心知无法带苏妙躲开,只好以身为盾替她挡住了滚烫的水,后背的衣衫湿了一大片,紧紧地贴在皮肉之上,不用看也知道上面必是起了一片水泡。 苏妙这时候才明白过来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张素来灿烂动人的小脸霎时撂了下来,变得阴冷森黑。锋锐的目光落在立在一旁若无其事的周诚身上,直接无视掉吓得魂飞魄散的刘金,她松开回味的手,三步并两步走到故意装出镇定自若表情的周诚面前,一脚踹过去,踩着他的胸膛直接将他踩在用来放食材的长桌之上,冷着一张脸,凶神恶煞地道: “你这混蛋,竟然敢对我的小味味做出这种事,好大的狗胆!” 周诚没防备,或许是被她凶神恶煞的表情惊了一跳,一时没反应过来,被她狠狠地踹在桌子上,后腰硌在桌沿,差点折成两段,伴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桌子上的食材纷纷落地,一片狼藉。(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七章 退赛? “你这个疯女人,你想做什么!”周诚被苏妙飞起一脚踹在桌子上挂着,痛苦不堪,高声吼叫道。 “你问我想做什么,我还想问你做什么,你以为我眼睛瞎看不见你把腿伸出来绊他才让他摔倒把水泼出来,怎么,输了就来这种恶心的坏招,周诚,我发现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恶心呢,就算是个有点刚性的女人都比你像个男人,像你这种人简直是男人的败类女人的耻辱,既然你当男人也不配当女人也不配,我今儿就成全你!”苏妙抬起脚,狠辣地向周诚裤裆处的第三条腿踢去。 强劲的腿风袭来,即使是周诚也感觉到了这一脚的力道之大,这一脚下来命根子八成得断掉,他心中一惊,慌忙躲闪,苏妙一脚踹在桌子上,只听啪嚓一声,木屑纷飞,长桌上出现了一个缺口。 “哇!”赛台下一片哗然,纷纷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苏妙,原来这姑娘不但菜做的好吃,力气竟然也这么大。 苏妙见周诚竟然躲过她的霹雳腿跑掉了,火冒三丈,噌地冲上去追,一边追一边高声吼叫道: “混账王八蛋,你给我站住!” 在这种情况下站住的才是傻子,周诚一看这女人分明是疯了,下意识撒腿往前跑,苏妙在后面追,路过灶台后面时顺势抓起一根烧火棍就向周诚的后脑勺劈去。 全场哑然无语。 回味同样哑然无语,虽然现在他的背很痛,但这并不妨碍他现在很无语。 周诚连续两次躲开苏妙劈过来的烧火棍,紧接着冲着赛台下傻不愣登盯着赛台上热闹乱斗剧的评审们大声喊道: “根据大赛第四条规矩,参赛者不允许在比赛期间进行殴斗,违者不论原因一律做退赛处理,你们还不快宣布让她退赛,莫不是你们二十四个评审打算全部包庇她?” 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有明白过来的聪明人恍然大悟,如果刚才那锅滚水泼在苏妙身上。苏妙必会因伤退赛;即使那锅滚水没有泼在苏妙身上,也无所谓,因为以苏妙的性子她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既然不会善罢甘休就好办。因为大赛规则第四条就明确规定了,打架斗殴者不问原因直接做退赛处理。 贵宾座上那些没有被淘汰的参赛者自然明白周诚此举是为了将苏妙从大赛上除名,不少人都在心里欢呼雀跃,兴奋周诚够义气,即使输了要卷铺盖回家了还不忘为他们铲除一个劲敌。他们哪里知道,周诚那是不服气,所以想了个鱼死网破的法子,即使他要卷铺盖卷回家,他也要拉一个垫背的跟他一起不痛快。 苏妙没想到周诚竟然在这儿等着她呢,更加愤怒于他的无耻,怒不可遏,只是还不待她说话,赛台底下她的忠实粉丝中有那刚才眼尖的率先义愤填膺地道: “你这人还要脸不要,明明是你绊人在先差一点把苏姑娘烫伤。幸好苏姑娘没事,但那位小哥也受伤了,你不愧疚不说,竟然还颠倒黑白逼苏姑娘退赛,连输了两场还不灰溜溜地回老家去,竟然还这么猖狂,简直是不知廉耻!” “没错没错,不要脸!” “就是就是,孬种,滚下台去!”赛台下响起许多随声附和声。 周诚不为所动。依旧笔直地瞪着评审席,正气凛然地道: “苏妙她在赛台上公然违反大赛规则,你们评审会难道真想包庇她不成?” 苏妙也不说话,又一根烧火棍劈下来。周诚虽然躲了,这一次却没躲开,一根烧火棍正中周诚的肩膀头,让周诚痛得直皱眉,苏妙则满脸兴奋的表情,揍了那么多下。这一回总算中了,她做出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回味忍受着背部的疼痛,哑然无语,虽然他的背部很痛,但这并不妨碍他对苏妙觉得无语。 “你们看,她竟然在赛台上公然行凶!”周诚指着苏妙,大声斥责。 赛台下有不少人已经觉得不耐烦了,纷纷对周诚投来鄙视的目光,大部分没弄清楚真相到底是什么的人觉得一个大男人被一个姑娘揍,揍两下就揍两下,堂堂男子汉像个婆娘似的四处告状,实在有损男性尊严。先前看见真相的人更是觉得周诚这个人十分无耻,明明是自己故意伤害在先,却颠倒是非,倒打一耙,实在不要脸。 赛台下,评审们面面相觑,紧接着陷入讨论中。 周诚见他们开始讨论,脸上漫上了得意,之前的那一脚他做的很隐秘,就算有少数人看见,大多数人没看见,他可以说那些看见的人是眼花了或者诬陷他。他认为基于大赛的规则评审们也会判定强制苏妙退赛,因为规则上说了,不管原因直接退赛,既然苏妙动手了,她就必须退赛。 苏妙此时已经明白了他心里在打什么算盘,瞅了他一眼,不屑地哼了一声,在赛台上她揍他一顿已经是极限了,她总不能在赛台上宰了他,此事暂时告一段落,先为小味味治疗才是最要紧的,于是她走到即使被烫伤依旧面无表情的回味面前,拉起他的手,下巴一扬,倔强地道: “我们走!” “还没比完呢。”回味知道她是真生气了,心里想笑,却还是给她提了一个醒儿。 “有什么好比的。”苏妙的下巴昂得更高,轻蔑地看了周诚一眼,表情锋锐,掷地有声地道,“没能耐只会想损招,这种人我才不想跟他比,有这种人在,这种比赛我也不想参加,咱们回去吧。”说着,拉着他的手往赛台下走。 赛台附近鸦雀无闻,全都吃惊地望着她,苏姑娘要下台了,也就是说苏姑娘要主动退赛,可苏姑娘若是退赛了,接下来的大赛还有看头吗,赛台下的观众们集体陷入思考,斜对面茶楼上赌盘的吆喝声也减弱了几分,人们仔细思索了老半天,得出的结论是如果苏姑娘退赛了。这场大赛至少一半的看头就没了,既然没什么看头了,那他们今后也不用天还没亮就跑出来排队了,也就是说热闹非凡的厨王争霸赛秦安赛区选拔赛将会随着苏姑娘退赛提前接近尾声。一想到这里,大家就都没了兴致。 苏妙已经下到赛台的最后一级台阶,礼仪官眼看着苏妙要走,匆匆忙忙地和众评审商议完毕,顺着台阶迎面上了来。悄悄地道了句“苏姑娘请留步”,上了台来,高声宣布道: “经评审会裁定,本轮比赛事故属意外事故,由于第三局比赛发生意外,因此,第三局比赛作废,根据前两场的比赛成绩裁定,第四轮淘汰第一场赛,胜利者为苏妙苏姑娘!” 此言一出。赛台下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周诚不可置信,呆了一会儿,义愤填膺地质问礼仪官: “这是怎么回事,她违反了大赛的规定就应该被退赛,怎么着,你们比赛的规矩只是随便说说,真有人犯了,你们连屁都不放一个,还号称你们的大赛公平公正,我呸!” “周厨长。”礼仪官看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凡事要适可而止,刚刚究竟是怎么回事天知地知你自己知。评审会不细查是因为比赛本来就是为了一个乐呵,出现太难看的事儿咱们秦安省颜面上也不太好看,就算不比这第三局你也是输,你就消停消停,回去收拾了铺盖卷趁早回太州去吧,咱们苏州到太州可有挺远的路程呢。晚一天就要多费一天的干粮。” 礼仪官说完,径自去了。 周诚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肺子里窝着一股火,都快冒烟了,在如此专业的赛台上,他本以为可以重振旗鼓大展拳脚的赛台上,他竟然变得如此狼狈,他不可置信且怒不可遏,这一回,面子里子全丢尽了,和面子里子一齐丢掉的,还有全部的职业素养与一颗对职业执着进取的心。 他心里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既憎怒,又难堪。 “一群只会趋炎附势的小人,我呸!”仿佛在发泄这股狼狈似的,周诚狠狠地啐了一口。 “这个世界是靠实力说话的,各行各业皆是如此,从你为了利益背叛我爹开始,心地不纯的你就已经从这行彻底告别了,现在的你才是趋炎附势的小人,赶紧滚回太州去吧,垃圾!”苏妙在最后两个字上一字一顿地加了重音,她被回味强行拉上来呆到礼仪官宣布大赛的获胜者,听到周诚的低啐,她不屑地道了一句,紧接着也不理会赛台下人群的欢呼,等礼仪官宣布完,拉起回味的手下了台,径自回去了。 赛台下,贵宾座上,林嫣满眼担忧地道: “回味这一次恐怕烫的不轻。” 苏婵正在用一根麦秆慢吞吞地喝着一小碗五味子茶,沉默了半天,漫不经心地道了句: “关我什么事。” 林嫣的眉角狠狠一抽,讪笑着提醒:“他是你未来的姐夫。” “我又没承认过。”苏婵淡淡地说着,眸光却直勾勾地落在赛台上,紧紧地盯着周诚。 吉春斋。 虽然回味已经拒绝过很多次了,苏妙却仍旧坚持留在房间里替他处理烫伤,并且理由很充分: “我学过专业的烫伤救护,我比郎中更专业。”她是这么说的。 回味脱掉外衣,只穿着亵裤俯趴在床上,任由她用浸过酒精用火烧过的消毒针一针一针地挑破背上的水泡。 好在当时烫伤时赵河比较有经验,用了许多冷水隔着衣服给回味冷敷,尽管如此,回味的背部仍旧起了一大片水泡,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看上去极是骇人。 “疼吗?”苏妙用指腹在他完好的背部肌肤上细细地擦过,轻声询问。 丰满的、略微粗糙的指腹在背脊上轻轻滑过,回味呼吸一窒,下意识绷紧了身体,旋即又慢慢放松下来。 “不疼。”他含着笑回答。 苏妙也不做声,用指腹将药膏均匀地抹在被挑破的水泡上,慢慢地揉搓着,直到药膏完全渗入皮肤里,她将他注视了一会儿,忽然俯下身来,在他雪白的脖颈上轻轻地印下浅浅的唇印。 回味全身一震,滚烫的热度自后脖颈迅速扩散蔓延开来,在肌肤的每一寸扩散,灼热的温度积蓄在皮肤里,那是一种让人指尖发麻心尖发软撩拨人心令人心跳如擂鼓的热度。 他在柔软的床铺上俯趴了一会儿,忽然握住她放在床沿的手,坐起来望向她,一双漆黑的眸子如墨,里面泛着点点星辰,他执起她的手,柔软的嘴唇落在她圆润的指尖上,带来的触感是令人心尖发麻的瘙痒。 她芳心一跳,目光顺着他鲜红的唇落在他线条优雅的颈项上,圆润凸起的喉结,精壮结实的胸膛,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垂在身上几缕,带着令人痴迷的慵懒风情。朱红的唇顺着她修长的手指一点一点地向前推移,落在她光滑细腻的手背上,旋即落在手腕部,印下轻轻的一个吻。 他望向她,用一双映着她的影子的墨黑眼眸。 她呼吸一窒,心尖有种麻酥酥的感觉,杏眸迷离里亦清晰地映出了他的影子。 他忽然靠过来,靠近她,与她近在咫尺。 似乎在停滞的心脏突然加快跳动起来。 他用两根手指捏起她尖俏的下巴,清幽却馥郁的味道迅速将她包围,似要将她完全浸透。 他低下头来,吻住她的嘴唇。 她心尖发麻,身体似灌入了醋一般,连骨头都软了下来。一双手不由自主地圈上他的脖子,却不小心按在他受伤的背部,剧烈的疼痛使他发出一声闷哼,苏妙被吓了一跳,慌忙道: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 回味不语,而是望着她,重新捏起她的下巴将她的注意力转移过来,又一次吻将上去。 苏妙避开他受伤的部位,重新攀上他的脖颈,任由他肆意放浪,为所欲为。他的学习能力极强,如今的他已经从最开始的不知所措迷惑好奇变成了一个知道她所有喜好与弱点的调/情高手,虽然他平时看上去一本正经的。 苏妙将他抱得更紧。 他身体前倾,顺势将她压倒在床上。(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八章 热闹 城郊小树林。 林嫣孤单地站在树林外边的小道上,身后的枝叶繁茂中时不时传来的拳脚相加声让她眉心直跳。 “苏婵!苏婵!我可是你表哥!”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这人居然还有胆子攀亲戚,林嫣无奈地摇了摇头。 嘭咚!嘭咚! “肋条断了,你这小蹄子也忒狠了点,枉费老子过去那么照应你,你们苏家从上到下没有一个知恩的,老子那时候可是把你当亲妹子看待,对你比对苏妙还亲呢!”周诚不禁打,被捶了几下就鼻青脸肿的,哎呦着,大骂道。 苏婵任由他骂着,也不说话,今儿天气热,她索性把短褐卷起来,露出一双看似纤细实则肌肉虬结的上臂,一记勾拳揍在周诚的脸上,周诚的脸更像是开了果子铺,色彩斑斓,煞是精彩。 周诚终于再也禁不住苏婵的暴打,翻滚在草地上,鼻青脸肿地哎呦着,哭丧着一张脸开始求饶道: “姑奶奶,你饶了我吧,我知错了还不成吗,我好歹是你表哥,以前你跟我可比跟你姐还要亲近,怎么现在反而帮她出头,你从前不是最讨厌她,恨不得她早点死了得了吗?” 苏婵不答腔,也没有表情,抬起一脚踹过去,直接踩在他的脸上,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周诚只觉得两眼发黑,翻倒在地,耳朵嗡嗡作响。 “祖宗哎,你就饶了我吧!”他哭丧着一张脸叫道。 林嫣在外头听不下去了,小心翼翼地探进一颗头,悄声道: “婵婵,下手别太狠了,把人打死了是要吃官司的。” 苏婵不答,上前一步把周诚拎起来,双手拉直他的右手手臂,用膝盖狠辣地在他的手腕处一顶,伴随着一阵杀猪似的尖叫。只听咔吧一声,周诚右手腕骨折断! 林嫣大吃一惊,一张脸惨绿中泛着白,连呼吸都忘了。瞪圆了眼睛惊诧地看着苏婵的暴行。 苏婵把周诚耷拉下来的手臂扔到一边去,依旧一言不发,转身,扬长离去。 林嫣呆站在原地,一直到苏婵走远了她才反应过来苏婵是要回去了而不是再去找凶器。看了一眼跪倒在地表情痛苦的周诚,又望向远处从容淡定扬长离去的苏婵,呆了一呆,一路小跑快步跟上苏婵。 “婵婵,你把他的胳膊废掉了吗?”林嫣双眼亮晶晶地询问,看苏婵时的崇拜眼神就好像看见了武侠小说中劫富济贫惩凶除恶的绿林好汉。 “没有。”苏婵惜字如金地回答了两个字。 “没有啊。”林嫣有些小失望,“这么说,你只是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他的胳膊还能再接上?” “他再也不能拿菜刀站在厨房里一整天了。”苏婵淡淡地说,即使折断的腕骨能重新接上。凭借已经受过重创的手腕他的右手再也不能干繁重的活儿,换句话说,他的职业生涯到此为止了。 林嫣恍然,偷偷地瞄了她一眼,婵婵果然是个有点可怕的姑娘呢! 身后的小树林,周诚依旧趴在地上,抱着断掉的手腕痛苦不堪,风起,吹拂过四周的密林,发出动听的沙沙声。 茂密的树冠上。三个黑衣人蹲在树顶,先是看了看跪在树下大声叫痛的周诚,又看了看早已经走远只留下一道潇洒背影的苏婵,集体抽了抽眉角。沈华先忍不住,悄悄地问身旁的同伴: “那姑娘是谁啊,这么生猛?” “好像是咱们三少爷的小姨子,咱们三少奶奶的妹子,跟咱们三少奶奶是同胞姐妹,一胞所生的。”沈千挠着后脑勺小声回答。 “咱们三少奶奶也这么生猛?”沈华不可置信地问。 “生猛不生猛不知道。反正咱们三少爷挺怕三少奶奶的。”沈卓晃着脑袋回答说。 沈千一巴掌拍在他的脸上:“浑说!谁说咱们三少爷怕老婆了,咱们三少爷是怕老婆的人吗,那叫爱护!爱护!” “怕老婆怎么了?王爷不是说了,怕老婆是好事,听老婆话才能吃饱饭。你看咱们王爷都怕老婆呢,三少爷怕老婆怎么了,就算怕了也不影响三少爷的英明神武!”沈卓不服气地说。 气得沈千又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少浑说,王爷那是怕老婆吗,王爷那是爱护!爱护你懂不懂?” “你是说咱们王爷上次因为三少爷的事去找夫人理论,结果被夫人赶出回香楼,在回香楼外边扎了两个月的大帐, 是因为王爷爱护夫人,怕夫人气坏了身子,所以对夫人忍让,这一切都是因为王爷爱护夫人?我还以为那个是因为王爷怕老婆呢。”沈卓很单纯地说。 沈千一巴掌呼过去,没好气地骂道:“不想掉脑袋就少嚼舌头,我看你是被揍得轻了!” “我又怎么了?”沈卓抱住脑袋同样没好气地叫起来。 沈华无语抚额,顿了顿,站起身抖搂抖搂裤腿:“走吧。” “大哥,不处置他了?”沈卓盯着树下断了腕骨的人,连忙问。 “人家都处置完了,三少爷又不喜欢咱们伤人性命,若是回头对出来,三少爷说不定又要恼了,希望这次他能得点教训,否则……”沈华绷着一张脸往树下看了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昏暗的树影里。 沈千和沈卓互相对视了一眼,跟上沈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林嫣跟着苏婵回到圆融园,才走到吉春斋门口,走在前面的两个人吸引了二人的注意,两个身材颀长相貌英俊的男子,其中一个玄色长袍器宇轩昂,另外一个浅绿加身风流倜傥,两人并肩走到吉春斋门口,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过头来,回甘长眉一挑,笑嘻嘻道: “哟,这不是苏家小三吗,你跟小嫂子这是上哪去了?” 苏婵直勾勾地看了他一会儿,不答。 站在她身旁的林嫣下意识倒退半步藏在她身后。垂下头,因为从她出现开始,站在回甘身旁的梁敏就用一双恍若万年幽潭般深不见底的眸子直直地望着她,让她浑身不自在。 “三姐三姐三姐!”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充满了焦虑的软声高呼,苏烟小跑过来,弱不禁风的小脸上已经渗出了点点细汗,他一张脸惨白,上前来。一把抓住苏婵的手,慌乱地问,“二姐烫伤了吗?”他之前突然想起窗课还没交,就回去了,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得到消息就慌慌张张地赶来了。 “是回味被烫伤了。”苏婵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回答。 “哦!”苏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拍拍胸脯。 回甘盯着他们姐弟俩,眉心狠狠地抽了抽:他们家什么意思,总觉得小三在苏家的地位不太妙啊。话说以前不知道回味的身份也就算了。现在已经知道了,苏家却还是把他们家小三当成附属品、廉价劳动力来看,他是该称赞他们有骨气有勇气,还是该说他们没心没肺不知好歹? “烫的严重吗?”苏烟在松了一口气之后才想起来问。 苏婵静静地想了一会儿,淡淡地回答:“不错。”她的意思是回味的状态还不错,只不过回答的过于简练了。 回甘和梁敏:“……” 苏烟却很配合地冲着他三姐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 林嫣望着他们姐弟俩,虽然习以为常,却还是替回味的地位感觉到一点小尴尬,讪讪地笑。 “听说是周诚那个混账行子做下的。那个混蛋,我去打他一顿给二姐出气!”苏烟知道二姐没事,总算放了心,此时气愤不已地说。撸起袖子露出两节藕段似的雪白胳膊,就要冲出去找周诚拼命。 “你敢去吗?”苏婵蛾眉一挑,凉凉地问。 苏烟气愤地鼓起腮帮子,一本正经地回答:“虽然有点怕,但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二姐受欺负我自然要替她讨回公道!” 回甘和梁敏:“……”苏家唯一的男人。这话说的还挺有气势的,虽然前半句说的有点奇怪,并且说话的人看起来像个姑娘。 林嫣讪讪地笑。 “我去找那个混账行子!”苏烟说着就要往外冲。 苏婵捏住他的后领子,将他捉住,淡淡地道:“没你的事,别什么都去凑热闹,去看看你二姐吧,她回来就一直呆在回味的房间里,也不知道这会儿出来了没有。” 苏烟停止挣扎,呆了一会儿,一张小脸撂了下来,猛地转身,这时候才看见站在院门口的回甘: “啊,是回家的二哥呢!” “苏家小四,几日没见,又秀气了不少啊!”回甘皮笑肉不笑地说,他在门口站了半天他才看见他,这是欺负亲家的新招数吗? 苏烟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被回甘称赞,小脸一红,笑得越发腼腆。 苏婵:“……” 她叹了口气。 “回家二哥怎么会突然到这儿来?”苏烟礼貌地询问。 “听说我们家小三烫伤了,我拿了梁都产最有效的烫伤药,过来给他抹抹。”回甘一边笑眯眯地说着,一边往吉春斋走。 苏烟扫见回甘身旁一身漆黑煞气逼人的梁敏,有些怕怕地缩了缩脖子。 回甘准确无误地找到回味的房间前,一把推开房门,笑意盎然地道: “小味味,二哥来看你了!” “你乱叫什么?”回味满脸不悦,站在床前没好气地看着他,低声斥道,手放在衣襟上,不着痕迹地扣上最后一粒扣子。 回甘饶有兴味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又望向坐在床沿顺手抚了抚微乱长发的苏妙,笑意更深,弯着一双眉眼,道: “阿味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二哥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跟姑娘同处一室时一定要记得把大门锁好,不过知道你是一个健康的小子,二哥总算是放心了,你也终于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二哥好欣慰。”他声情并茂地说着,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 回味的脸腾地热了起来,幸好他及时抑制住了血液的上涌,没有让脸红成蟠桃,墨黑的眸子心虚地闪烁了一下,他越发没好气地质问: “门也不敲,你们突然闯进来,到底想干吗?” “阿味,你用这种态度是不对的,我和小大知道你被开水烫伤了,特地带了药膏过来看你,听说把你烫伤的人是小弟妹以前的未婚夫,原来小弟妹之前有过婚约,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那个不关你的事。你们到底来干吗?”回味不耐烦地问,他现在的脾气很不好。 “当然是来探望你,我和小大知道你受伤了都很担心你呢。”回甘眨巴了两下眼睛,一脸纯良地说。 “你只是过来凑热闹的吧,他……”回味瞅了一眼正盯着林嫣看的梁敏,凉凉地道,“他是来看我的吗?” 梁敏眼神一僵,下意识将存在感极强的目光收回来,眼神讪讪的,脸上却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林嫣的头垂得更低。 回甘呵呵一笑,看了一眼坐在床上明显有点心不在焉的苏妙,笑眯眯地说: “对了,阿味啊,明日东平侯寿诞,东平侯府已经下了帖子,我和小大都要出席,别忘了到时候你也要出席,顺便带小弟妹也去吧,正好小大嫂也在场。” “我……”林嫣心中一惊,刚想开口说自己已经和梁敏没有关系了。 “小大嫂,在小大没在和离书上签字之前,你还是小大的世子妃,东平侯跟咱们家老爹是老交情了,他的寿诞我们若是不重视,人家会挑礼的。阿味,你听懂了吗?”回甘笑眯眯地说。 回味一张脸黑漆漆的:“东平侯与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三个人里那老头最喜欢你,你小时候他还时常抱你呢,记着把小弟妹也带去。”回甘笑得温和,语气里却带着不容反驳,他含着笑对苏妙说,“小弟妹也别拘束,东平侯最爱新鲜玩意儿,那一天他会在府里弄个鉴宝会,小弟妹到时候过去开开眼,说不定能看到珍稀的香料什么的。苏家小三要不要一起去,一定会很有意思哟。”他又笑眯眯地问苏婵。 苏婵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回答:“不必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九章 夜谈 一到夜里,又高又黑的天空点缀着宝石一样的星辰。 回味俯趴在床上,苏妙坐在床沿给他涂抹回甘拿来的号称梁都产对烫伤最有效的烫伤药膏。 “我还以为你跟梁敏的关系很差。”苏妙一边给他涂烫伤药一边说。 “是很差。”回味闭着眼睛,懒洋洋地俯趴在床上,淡声道。 “不会啊,他今天不是来看你了。” “就算不用脑袋想也知道他是来看林嫣的。”回味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 “是吗?”苏妙秀眉一挑,回想起白天梁敏过来探伤时的举动,他虽然是借机过来看林嫣的,不过在临走前,他特地问了她几句关于回味烫伤的情况,如果不是真关心,以梁敏那种性格不会问吧。她低头看了回味一眼,回味虽然总是说梁敏排斥恼恨他,但他却从未说过他排斥讨厌梁敏,也就是说他对梁敏并不排斥讨厌,他只是担心梁敏会排斥讨厌他,换一种说法,或许他很在意梁敏这个大哥对他的看法。 想到这里,她秀丽的眉毛再次挑了一挑,她早就知道了,小味味其实是个闷骚。 “你又在做什么白日梦?”觉察到她抹药的手停了,他太了解她,用膝盖想也知道她必是陷入了瞎想中,他无语地问。 “我才没有做白日梦。”苏妙回过神来,一字一顿地强调,顿了顿,笑道,“不过真的好好笑,再怎么说你和梁敏也是兄弟,他成亲十年。你都没说去看看他娘子,林嫣到苏记这么长时间,竟然直到梁敏来了你才知道那是你大嫂。” “瑞王府的一切事与我无关。”回味语气淡漠地强调,“我姓回,他姓梁,就是这样。” 苏妙眉一扬,点了点头。又问: “你要去参加东什么侯的寿诞吗?” “东平侯。别再叫错了,若是在梁都,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梁都那帮人闲着没事时最爱干的就是打击报复。”回味严肃告诫。 “哦。”苏妙扁了扁嘴,不以为意,“你要去吗?” “你想去?”回味反问。 “不想,不过你若是去。我自然也要去的,万一你在人家的寿宴上被哪个千金小姐勾搭走了。我这么多年在你身上下的本钱可就要付诸东流了,我可是不能吃亏的。”苏妙一本正经地说。 回味扑哧笑了,反手在她的脸颊上捏了一下,笑说: “你就是个狡猾鬼!” 苏妙在他捏她脸的手上狠狠地拍了一下。笑问: “东平侯是谁,你会去吗?” “东平侯和我爹的关系不错,他同时是我舅舅的同僚。跟我娘也有点交情,以前住在梁都时常常到回香楼去。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去。”回味重新趴下,回答。 “你二哥叫你一定要去,连小林子都要出席呢。”苏妙说,“交情真有那么好?” “他是我舅舅的生死之交,也是我二哥的义父。”回味淡淡回答。 苏妙恍然点了点头,东平侯是小味味舅舅的生死之交,也就是回甘生父的生死之交,又是回甘的义父,难怪回甘会那么上心。 “听起来好像是个重要的大人物,这么重要的大人物为什么会住在苏州,应该住在梁都才对吧?”苏妙好奇地问。 “他不惯梁都的气氛,再加上上了年纪,索性辞官来这边养老。” 苏妙想了半天,说:“既然是跟你们家交情很好的人物……他有女儿吗?” “当然有,他有六个女儿呢。”回味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老实地回答。 “六个女儿,和你们家又是世交,难道就没有一个想和你搞点青梅竹马、指腹为婚什么的?”苏妙睨着他,凉凉地问。 回味还是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诚实地回答: “梁敏倒是和东平侯府的四姑娘定过娃娃亲,可惜梁敏的母亲一直希望梁敏娶魏家的姑娘,生生的给搅合黄了。” 苏妙一愣,顿时不平起来:“这么说小林子不是梁敏的初恋?小林子十四岁就被梁敏拐到手了,我还以为是梁敏对她情有独钟嘞,原来是之前的亲事没结成才又找了小林子,拐骗良家萝莉!” 回味的眉角狠狠一抽:“你想太多了,娃娃亲和主动提亲不一样,对林嫣梁敏可是主动提亲的。” 苏妙撇了撇嘴,涂好了药没有再缠绷带,白天缠绷带是怕他穿衣服磨破了伤口,晚上不用穿衣服,让伤口多透气才好得快。苏妙站起身去墙角的水盆里洗了手,扭过头来问: “梁敏好像在苏州扎根了似的,他到底还要在梁都呆多久?” “要不了多久,再过个几天若是他还不回去,林嫣就危险了。”回味哼了一声,淡淡地说。 “为什么?”苏妙疑惑地问。 “他母亲当着他的面把林嫣打了三十板子,差点要了林嫣的命,这可是有先例的,若是梁敏不听话,遭殃的就是林嫣。”回味的语气里含了一丝不屑,他趴在床上,懒洋洋地回答。 苏妙因为他阴恻恻的语气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愕然:“真的假的?小林子被瑞王妃打,梁敏什么都没做?” “他敢做什么,林嫣只会更倒霉。梁敏的母亲可不是普通的女人,二哥说,梁敏的母亲想当年可是宫里最得宠的女官,文文弱弱不会武,却是尚宫局有记载以来最年轻的司正,掌内宫刑罚,在职期间曾自创了一百零八种刑罚,手段狠辣,据说凡是到她手里的人没有一个能捱得过两个时辰,到最后只要她说一句‘动刑’,不论男女全都痛痛快快地招了。” 苏妙的眉角狠狠一抽,不由得打了个冷战:“真的那么狠辣?” “听说是,我没见过她。”回味闭着眼睛,淡淡地回答。 也就是说。梁敏的母亲可不是一个柔柔弱弱只会在自家后院里耍心机的内宅妇人,人家做姑娘时当过女官,而且工作竟然还是跟可以随便发明刑罚的酷吏有一拼的司正。当过司正的人可不是普通人,那么问题来了,这么一个不简单的女人,她为什么会容忍回味和回味他娘的存在,并且还忍气吞声地看着瑞亲王搬出亲王府住到回香楼去?论家世、论曾经的职业、论现在的身份。回味的娘可是没有一样能赢过瑞王妃的。若说瑞王妃的忍气吞声是因为瑞王爷的关系,不知为什么,苏妙总觉得理由并不是这个。她记得回味曾经说过,就连瑞王爷也没办法压瑞王妃一头。 “瑞王妃对你动过手吗?”苏妙直勾勾地看着回味,严肃地问。 “没有。”回味平顺自然地回答。 这就更奇怪了,就连普通的内宅妇人。女眷多了也会暗地里做些勾心斗角的勾当,厉害的瑞王妃竟然没对回味这个外室的孩子动过手: “你娘……她和瑞王妃是什么关系?”她忍不住好奇。询问。 回味想了想:“我娘她是在宫里长大的,瑞王妃也一样,她们是否认得我不知道,但瑞王妃做司正的时候。我娘在尚食局做司膳,她们同属于六局二十四司。” 苏妙越发觉得古怪,回味已经从床上坐起来。表情淡然地道: “你在奇怪如此强势的瑞王妃为什么会把我娘和我视若无睹,这么多年从来没对我们动过手?从前的那些事我爹虽然提过。不过当年的事必有不为人知的隐秘,我二哥是这么说的。” “你二哥怎么会知道?” “谁知道,不过在我娘收养二哥之前,他曾在瑞王府住过一段时间。” “啊,所以他才会和你大哥那么要好。”苏妙恍然大悟。 “要好?”回味的嘴角狠狠一抽,不知道她的这种体会从何而来,“只是普通吧?” “我觉得他们很要好。”苏妙认真地说,顿了顿,又问,“那你娘从来没对你说过什么?” “没有,她很少讲话,即使两三天不说话也没什么奇怪。”回味一点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地说。 苏妙的眉角抽得厉害,嘿嘿讪笑道:“所以你不爱说话是因为你娘的缘故吗?” “我不爱说话只是因为没什么好说的,跟我娘又没有关系。”回味很认真地回答。 “是吗?”苏妙呵呵了两声。 就在这时,紧闭的门板被轻轻叩响,苏妙一愣,顺口询问: “谁啊?” 室外沉寂了两秒钟之后,林嫣的声音细声细气地传来: “是我,妙妙。” 苏妙一愣,看了回味一眼,回味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翻身用被子盖住自己,懒洋洋地道: “你去吧,回来的时候小心点,爬上来时可别踩着我。” 苏妙的眉角狠狠一抽,无语地道:“我才不会爬上去,你梦游呢吧!”说着走到门口,打开门出去了。 回味闭着眼睛,莞尔一笑。 苏妙走出回味的房间,带上门。林嫣倒退一步,站在门口,半垂着脑袋,灯影下一脸为难的表情。 “怎么了,都这个时辰了还不睡觉?”苏妙疑惑地问。 林嫣支吾了老半天,才低声询问:“妙妙,明天东平侯的寿宴你会去参加吗?” 苏妙一愣,回答说:“不一定,小味味去我才会去,怎么?” “回甘说我现在还是瑞王府的世子妃,我人在苏州,基于礼数为了瑞王府的脸面为了我娘家的脸面我也必须要跟着世子爷出席。”林嫣把头垂得低低的,带着不情愿,小声说。 作为还没有被除名的现役贵妇,林嫣所受的教育驱使她必须做出某些妥协,即使是她不情愿的。 苏妙不是不能理解这一点,于是问: “那你想怎么办?” “东平侯府与瑞王府是世交,已经有东平侯府的人知道我在苏州,他们以为我是跟世子爷一同来的,在给世子爷下的帖子上也请了我,这一回我恐怕是躲不掉了。”林嫣扁着一双唇,轻轻地说。 “所以呢?”苏妙问。 “妙妙,”林嫣一把握住苏妙的双手,央求道,“你陪我一块去吧!” 苏妙歪头想了想,回答说:“小味味去我自然会去,不过就算陪你去我也做不了什么,我对上流社会的豪门宴会可一点都不在行。” 林嫣听说她肯陪她去,心中一喜,待听清了她的话,抬起头,看着她坦荡的脸哑然了一会儿: “虽然你这么说,可是从你的脸上一点也看不出要去出席宴会的担心。” “我干吗要担心?”苏妙不解地反问。 此时的林嫣为苏妙的勇敢无畏产生了深深的敬佩之情。 “我要是有你的一半就好了。”她望着她,遗憾、羡慕、自哀,轻声叹道。 苏妙一愣,认真地回答:“你就是你,没人能代替得了;我就是我,也没人能代替得了。” 林嫣愣了愣,紧接着望向她,莞尔一笑。 就在这时,却见一抹黑漆漆的影子顺着两旁的抄手游廊背着灯影匆匆向院外走去,苏妙微怔,顿了顿,出声唤道: “婵儿,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苏婵的脚步顿了顿,紧接着头也没回地回答:“出去一趟。” “去哪儿?” “出去一趟。” “什么时候回来?” “一会儿。”苏婵不咸不淡地说完最后一句,人已经消失在暗影里。 “这丫头的叛逆期到底要到几岁才能结束啊。”苏妙无语地嘟囔。 “刚刚有人来说,门口有人在等着婵婵,让婵婵出去一下。”林嫣说。 苏妙一愣,想了想,不悦地咕哝道:“谁这么没心没肺,就算婵儿的伤已经不打紧了,也不能让她在大半夜出门去会客啊。”说着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 林嫣连忙跟上她,问:“妙妙,你不担心,不去看看究竟是谁找婵婵出去?” “就算她是我妹妹,她也是有隐私权的。再说,找她出去的那个才应该觉得担心。”苏妙嘴里说着,推开门进屋去了。 苏婵顺着小路走到圆融园的大门口,被门房指引了一下,出门向右转,果然在墙根底下看到一个小个子正双手插在裤兜里踢石子。她走过去,面无表情地问: “叫我出来干什么?” 宁乐看了一眼她比搓衣板还平的脸,有些不知所措,讪讪了一会儿,从怀里摸出一包糖麻花,塞进她手里: “给!”(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章 考较 苏婵在宁乐手里的麻花上看了一眼,顿了顿,一言不发地转身,要走。 宁乐没想到她一言不发突然就走了,愣了愣,上前一步拉住她,问: “你怎么走了?” 苏婵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回答: “我不爱吃麻花。” 宁乐揪着她袖子一角的手微松,顿了顿,再次将糖麻花塞进她手里: “反正你也不讨厌。” 苏婵在糖麻花上看了一眼,皱了皱眉:“我不讨厌的东西多了。” 宁乐被噎了一下,讪讪地垂下眼帘,停了片刻见苏婵拿着麻花虽然嘴上说不喜也没吃却没有离开,稍稍安心,转身,背靠在圆融园的墙壁上,半低着头,沉默下来。 苏婵待了一会儿,见他也不说话,想了想,不耐地蹙起眉,转身,要走。 宁乐一愣,忙上前一步又一次拉扯住她的衣袖。 苏婵回头,瞅了他一眼,淡漠地问: “干吗?” 宁乐捏着她的衣袖看了她一会儿,从她的脸上移开目光,轻轻地问: “你的伤……怎么样了?” “没事。” “怎么可能会没事,一剑刺进去,你又是个姑娘家,当时你又何必……”他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最后那些话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 苏婵却觉得他的语气仿佛是在责怪她多管闲事似的,顿了顿,蹙眉,冷声问: “我妨碍你英雄救美了?” “啊?”宁乐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一时愣住了。 “不,应该说是我妨碍你在美人面前施展苦肉计了?”苏婵想了一想,换了一种说法。 宁乐的脸刷地涨红,急于辩解,磕磕巴巴地说: “婵、婵姐儿,你这是什么话。我问的是你的伤,你干吗扯上林嫣?” 苏婵并没有提起林嫣,宁乐却在她发话的一刻主动联想到了林嫣,苏婵瞅了他一眼。淡淡地问: “你找我出来到底有什么事?” 宁乐急于辩解的表情僵了一下,顿了顿,支支吾吾地说: “你的伤……”他欲言又止,想深入地问问,又觉得有些难以启齿。苏婵在他和梁敏的对峙中横插一杠子让他觉得难堪,虽然他感激她出手相救,但这也意味着他在梁敏面前落了下风,同时也在林嫣面前丢了颜面,因为他的缘故导致苏婵受伤更是让他觉得内疚,现在的他内心感觉是很复杂的。 苏婵盯着他的娃娃脸变幻来变幻去,沉默了一阵,淡漠地道: “我已经说了不要紧。”她心里已经打了主意要离开,因为她突然变得不爱看宁乐那让她觉得心烦的纷乱表情。 然而脚步还没来得及移动,宁乐微紧的嗓音忽然传入耳朵。他似乎有些紧张,他轻声问: “婵姐儿,你、你是不是对我……” 苏婵刚要转过去的背倏地僵硬,紧接着眸光流转,以一种诡异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宁乐的表情很腼腆,他半垂着头不敢去瞧她的眼,双腮微红,纵使他心有所属,但他依旧是一个内心底还保留着纯真情愫的青年,一个年轻姑娘对他以命相救。这很难让他不往旖旎的深意里去想。 苏婵瞠大了一双眼,惊异地望着他。苏婵虽然不是一个满脑子浪漫想法的姑娘,这并不代表她什么都不懂,事实上她懂得还很多。所以宁乐的话结合着他的表情让她一个激灵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看着宁乐为难的表情,那种他想要拒绝却担心她会受伤的纠结表情让她一腔无明火噌地窜起来,她有种自己受了侮辱的感觉,她变得很生气。 “婵姐儿,我、我……”宁乐垂着脑袋。支支吾吾。 一记飞踢直踹过来正中胸口,毫无防备的宁乐退后几步,扑通一声,仰面摔了个大屁墩儿。他双手后撑在地面上,用一副傻呆呆的表情望着她,一双本来就不算小的墨黑眼眸此时瞪得老大,他不敢相信她竟然会突然变得粗暴,刹那间,所有的旖旎为难全部粉碎成渣。 “神经病!”苏婵瞪着他,极度不悦地啐了一口,转身,愤然离去。 宁乐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她,一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圆融园的大门里,他还是没想明白事态的发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苏婵怒气冲冲地回到吉春斋,她非常生气,以至于站在门廊下吹风赏月的苏妙离老远就看见她仿佛一只怒焰熊熊的风火轮似的卷过来。 “去哪儿了?”在苏婵走过面前时,苏妙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了句,就像随口谈句天似的, 苏婵在她面前停下,冷飕飕地看了她一眼,把手里的一包糖麻花往她身上一推,头一扭,大步进屋去了。 苏妙低头瞅了瞅手里的麻花,拿起一根,咔嘣一声,还挺脆! 清澈的阳光宁静淡雅,没有喧闹的气息,让人感觉到心平气和、心旷神怡……本应该是这样的,刚起床正在吃早饭的苏妙此时却一点也不平和,原因不仅是回甘、梁敏在她吃饭时登门,并且他们还带来了八个婢女。不过在回甘说明来意之后,她忽然有点小兴奋起来。 “真的要去?”她惊讶地问正在慢吞吞喝粥的回味。 “你不想去?”回味看了她一眼,反问。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笑起来:“想啊!当然想去!我非常想知道岳梁国的贵族们在宴席上都吃些什么!” 回味想了想,点点头:“好啊,那就从第一席吃到最后一席好了!” 苏妙用力点了点头,放下筷子从桌前跳起来,笑道:“那我去换衣服!”说着就要往屋里走。 因为梁敏的到来浑身不自在,一直闷头不说话的林嫣见状心里一急,顾不得什么,也跟着跳起来,一把抓住苏妙的胳膊,迫切地问: “妙妙,你真的要去?”之前苏妙说要去,林嫣权当她是随口说说。毕竟一个民女如果真去参加贵族的宴会一定会十分不自在,苏妙那么聪明的姑娘不会不明白这一点,因此林嫣心里很希望苏妙能驳了今日的约,那样她就有借口和苏妙呆在一起。不用跟着梁敏一同出席她最讨厌也最让她头疼的贵族社交场了,她哪里想得到苏妙竟然这么爽快就答应了。 “为什么不去?”苏妙反问,“难得有人邀请我出去玩,还能吃平常吃不到的好吃的,我又不用花一分钱。干吗不去?” 林嫣的嘴角抽得厉害,妙妙居然这么纯真吗?妙妙她是这么纯真的姑娘吗? “妙妙,那种宴会不是你想的那样,那里、那里有好多你不认识的人!”她嘴笨,本不善言辞,又有外人在场,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跟苏妙解释权贵场的险恶,这会儿她开始担心苏妙这样顾头不顾尾地前去会在内宅中吃大亏。 “不认识?看见了就认识了。”苏妙对她的理由很不以为然。 “可是、可是、可是……”林嫣面对她坦然的态度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在众人或疑惑或深邃的瞩目中她更是如芒刺在背,支吾了半天。脱口而出,“妙妙,那里是东平侯府,那里有很多、有很多人的,你都不会害怕吗?你从来都没有去过那种场合,那种地方都是一些贵人,而你只是庶民,他们会、他们会……”说到一半时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话不太妥当,一惊,望向苏妙。慌忙说,“妙妙,我没有其他意思,你不要误会。我只是……” 苏妙笑眯眯地望着她,顿了顿,好整以暇地问了句: “小林子,我可以说句不好听的吗?” “妙妙……”林嫣以为她生气了,望着她的眼神有些慌张。 苏妙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含着轻浅的笑。语气温柔地对她说: “你做过整整十年的世子妃吧,可是你身上到底有哪一点像一个世子妃呢?” 林嫣浑身一震,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股晕眩,身子晃了一晃,从脸到唇霎时变得苍白起来。 一旁静默沉立的梁敏脸色跟着变得很难看,眸光如刀,冷声道: “苏妙,就算是你收留了嫣儿,我也不容许你仗着这份人情对她放肆,不管她在哪里,她瑞王府世子妃的身份永远不会更改,注意你的言辞,别再有下次。” “哟,护短的人终于出来了,我这小心肝好怕怕,我要去换衣裳了。婵儿,我们走!” “关我什么事啊?”正在慢条斯理吃茶泡饭的苏婵被硬拉起来,眉一皱,不悦地问。 “当然关你的事,你陪二姐一块去。” “我干吗要去?” “当然是去给二姐当护卫,免得二姐被人欺负了去。” “有人能欺负你?” “当然有。怎么,你不敢去?” “为什么不敢?”苏婵对于还有她不敢的事这件事感觉到很不可思议。 “那就好,走走走,去换衣服!”苏妙说着,拽着苏婵回了屋。 一直在旁边笑嘻嘻的回甘向身后的四个婢女一扬下巴,四个婢女领命,捧着各色锦盒跟着苏妙去了。 梁敏看了一眼林嫣苍白发青的脸色,眉心微蹙,顿了顿,沉声吩咐带来的婢女们: “替世子妃梳妆。” 为首一个聪明伶俐的婢女立刻上前扶住林嫣的胳膊,轻声道: “奴婢为世子妃梳妆。” 林嫣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刚说了一句“我”,却在看到梁敏望过来的那一双森黑的眼时戛然止住话语,顿了顿,低垂下头,转身,出去了。 室内安静下来,出奇的安静,回味旁若无人地坐在桌前,恬淡自在地慢饮着一碗色彩艳丽的南瓜核桃羹。回甘看了他一眼,一撩袍摆坐在他对面,动手盛了一碗南瓜羹,舀起一勺放入口内,细细地品尝了一番,细腻、绵软、微甜。停了一会儿,他笑了起来,问回味: “这是你做的?自从离了回香楼,你这手艺还真是长进了不少!只是你之前不是从来不煮这么寡淡的玩意儿吗?咱们家小三向来是以手工艺繁复却精准闻名梁都的。” “只是妙儿喜欢吃这些东西罢了。”回味淡淡回答。 回甘微怔,顿了顿,长眉一挑,笑了起来。 “我对你选人的眼光不做评论,但苏妙的那个性子太过率直,若不收敛一些,到了梁都怕是要吃亏,你若当真喜欢她,就该好好管教一番。”梁敏沉声开口。 “自己的女人都没管教好,反倒是来插手我和妙儿之间的事,世子爷最近是不是太闲了,竟不务正业起来了。我和妙儿以后不会回梁都去,这点你大可放心。”回味漫不经心地说。 梁敏的面色阴沉下来,冷冷地道: “回味,就算你没入宗谱我也是你的长兄,我虽纵着你的性子,你也不要太放肆了,注意你的态度,我可不希望外人一直因为你我二人对瑞王府进行种种揣测。” “这种话你说了不下百次,我已经腻了,你姓梁我姓回,你我二人本无关联,我与瑞王府更是没有任何瓜葛,你多虑了。” “你……”梁敏因为他不痛不痒的态度这会儿真的有点火了。 “好啦好啦,大家血脉相连,要好好相处,不许吵架,小三,不可以对小大没大没小。”回甘笑眯眯地劝和着。 回味和梁敏同时瞅了他一眼,梁敏重重地哼了一声,袍袖一甩,别过头去。 回味沉默了一会儿,绷着一张脸问回甘: “娘她是什么时候到苏州的?” “啊?啊!你为什么会知道?”回甘很快便从措手不及的尴尬中脱出来,笑眯眯地问。 “你突然要妙儿去东平侯府不就是娘授意的吗?只怕你还在这里面掺和了不少吧。” 回甘摸了摸挺翘的鼻尖,一本正经地道:“娘想见小弟妹天经地义,难不成你还打算等有了孩子之后再带小弟妹去见娘?” 回味看了他一眼,顿了顿,蹙眉: “是娘主动提起要见妙儿吗?” “娘只是恰巧在东平侯府,恰巧东平侯府举行寿诞,恰巧娘想让小弟妹去见见世面,就是这样。我只是没想到,小弟妹这么快就答应了,我还以为她会说些托词,那样我还要多费一番口舌哩。” “妙儿她很聪明,你突然这么做,她心里已经猜测到了这是一场考较,只不过她以为要考较她的人是你。”回味啜了口茶,淡淡说。 “这么说来,明知是考较还愿意前往,那个看起来对你有点漫不经心的小弟妹心底里还是挺在乎你的嘛。” 回味闻言,唇角勾起一抹笑。 回甘见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家小三竟然也会笑得如此温柔,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一章 贵族宴 苏州城外二百里一处依山傍水的吉祥宝地便是赫赫有名的东平侯府,东平侯府出武将,单是能够流芳百世的英雄豪杰就有不下十位,只可惜东平侯府的人素来耿直,不惯朝堂中的勾心斗角,到了这一代,虽说这一代的东平侯其生母是当今皇上的亲姑姑昭阳大长公主,可惜现在是昌平盛世,即使东平侯的血统和皇家沾边,但这个时代就是武将不如文官受重视的时代,于是在朝中各种不如意的东平侯索性辞官告老回了苏州老家,苏州老家的旧宅也就成了新的东平侯府。 东平侯虽然离开了梁都,在苏州这一片的威望却大,东平侯的生辰,前来道贺的人很多,正门口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东平侯虽然出身军旅,却爱好风雅,宅邸的装潢很是别致。 两辆华丽宽阔的玄色马车从拥挤的正门错过去,不徐不疾地绕到偏门所在的阔巷里,缓缓地停在幽静祥和的府宅侧门外。 府宅的油黑铁门洞开,一名身姿挺拔、神采奕奕的青年带领了几个家人垂手立在府门外的台阶上,看见马车停下来,立刻含笑上前,见车帘子被小厮掀开,才要说话,却在看见一个身穿彩绣软缎的女子从车上跳下来时噤了声,表情现出几分愕然。 苏妙提着阔气的裙摆从停; 稳的马车上跳下来,首先掏出怀里的铜镜照照,顺手抿了一抿乌油似的鬓发,刺绣梅竹菊纹样软缎立领窄袖衫子搭配一条逶迤拖地象牙白并蒂莲花六幅裙。手挽水月色缠枝葡萄薄烟纱提花绡,堆云砌黑的长辫挽成风流别致的盘桓髻,漆黑乌亮的云鬓中插着金镶玉流苏步摇。洁白的细腕上戴了一对叮当作响的蝴蝶手钏,腰系撒花缎面绦带,上面还挂着一只白鹤展翅香囊,脚上一对时兴的玉兰花软底蝴蝶鞋,端的是蕙心纨质,秀外慧中。 她对着镜子中的自己满意地点点头,回过脑袋。冲着身穿一袭天蓝色浣花锦衣难得以金冠束发的回味笑嘻嘻地问: “很好看吧?” 回味沉默地瞅了她一会儿,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我也觉得很好看。”苏妙笑得见牙不见眼,又一次回过脑袋。继续望着镜子里漂漂亮亮的自己,那表情是无比的满意自得。 回甘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她的侧影,用莫名欣慰的语气轻叹了一声: “小弟妹到底是个姑娘家,还是喜欢花裙子的!” 这人叹息的语气简直就像是一直在找破绽一直在找破绽最后终于找到了一条指缝宽的破绽却感觉十分满意一样。回味瞅了他一眼。 回甘却被最后下车的苏婵夺去了注意力。苏婵自从下车开始就一直在抓她头上为了显出风鬟雾鬓刻意缠上去的假发髻,抓的太狠就连不想管闲事的回甘都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劝道: “苏家小三,照你这种抓法,不到半个时辰你一定会变成秃子的。” 苏婵停止了抓头发,阴嗖嗖地瞅了他一眼,紧接着三步并两步走上前,硬邦邦地道: “二姐。我要回去!” “不行。” “为什么?”苏婵不高兴亦十分不解地询问。 于是苏妙收起镜子,转过身来。严肃着一张脸,拉起她的手,轻轻地拍着,语重心长地对她说: “婵儿,二姐今天之所以会答应过来,完全是因为想带你出来见见世面,你的年岁也不小了,二姐有义务也有责任让你多见见不同层次的人,增广你的见闻,丰富你的阅历,让你能够更加了解更加明白我们生活的世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同时,也是想让你亲眼见识一下传闻中的‘金龟’。” 苏婵平着一张脸目不转睛地瞅着她,瞅了一会儿,然后凉凉地道了句: “说到底,其实你是想来凑热闹吧?”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一本正经地反驳:“怎么能说是‘凑热闹’,你二姐我从来就不干‘凑’这种没品味的事情,我是来‘看’的。” 来……看热闹? 苏婵一言不发地瞅着她。 回味抚额无语,无奈地叹了口气。 与苏妙的兴致勃勃相比,今天的林嫣心情坏到了极点,她穿着黛青色掐牙百蝶穿花纹软烟罗交领对襟褙子,下着鹅黄色撒花曳地留仙裙,身披镂花葫芦双福蝉翼纱素面杭绸,乌云垂挂髻,荷花洒金钗,腰系姚黄牡丹绣金缎面束带,上面悬着一只碧翠碧翠的翡翠鸳鸯佩,装扮得极是精致,却一言不发,死气沉沉。她垂着头跟在一身玄黑的梁敏身后,存在感极弱,即使不经意地望过去,也只以为是一尊外表精致看起来却极是平淡的瓷偶,即使再秀美华丽也无法吸引他人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她甚至还不如相貌只算得上秀气却冷若冰霜的苏婵惹眼。 东平侯唯一的庶出长子丁勉大约与回甘年龄相仿,容颜斯文,身材清瘦,奉命在侯府侧门迎接,此刻已经含笑施礼毕,一叠声地将梁敏一行人往侯府里让,看着回味,口里笑说: “难得小少爷肯赏光前来,昨日父亲还念叨着,小少爷人在苏州,也不知道肯不肯过来,到底是回二哥面子大,小少爷肯大驾光临,不单是父亲,就连我那兰妹知晓了也定会十分欢喜。” “兰妹?”不顾他人侧目走在回味身旁的苏妙忽然横插一杠子,皮笑肉不笑地重复了句。 “丁兰,东平侯府的五姑娘。”回味面不改色地解释道,就像是在解说不相干的陌生人。 “莫非是你的小青梅?”苏妙见牙不见眼地笑问。 “只是小时候见过两次。”回味一脸坦荡地回答。 “两次?” “两次。”回味诚实地点点头。 “这位姑娘是?”丁勉在回味第一次解释过后表情就尴尬了起来,丁兰可是他的亲妹妹,一个娘生的,他呵呵干笑了两声,一双眼不着痕迹地将苏妙打量了一遍,笑着问回味道。 回味看了他一眼,下巴微扬,平板又坦荡地回答:“我的未婚妻。” 丁勉愕然,呆了片刻,吃惊地望向苏妙。 苏妙笑眯眯地回视过去,半点紧张害羞的痕迹都没有。 丁勉也只得讪讪一笑,说了一个“请”字,在前面领路。一众人进了大门,绕过一座鬼斧神工的大玉屏,径直向鼓乐喧闹处走去。(未完待续……) ps:更的有点少,可能有亲好奇我最近干吗去了(不好奇的也要装作好奇一下),其实我发展第二职业去了,本以为能变成白富美迎娶高富帅走上人生巅峰,结果现实是骨感的,成了苦逼上班狗,各种加班各种苦难各种折磨,没娶上高富帅,自己却成了矮穷矬……说多了都是泪/(ㄒoㄒ)/~~ 总之从明天开始恢复更新了,晚八点一更,等过段时间存够了稿再恢复双更,再不敢断更了,大家原谅我,我已经在反省了,你们看——┗(t﹏t)┛ 第二百三二章 最霸气的聘礼 或许是因为东平侯是个爱花之人,东平侯府中到处是大朵大朵的花丛掩映着曲折迂回的羊肠小径,许多因风零落的花瓣铺洒在青砖小路上,也不清扫,任由那些姹紫嫣红的花瓣飘落在地,形成一张天然的长毯,芬芳馥郁,清幽静好。 走出花丛掩映的步道,前方是一带澄澈碧清的湖水,湖水上架着九曲廊桥,湖水的另一头是一片清雅翠绿的竹林,竹林中隐隐有丝竹声传来,与桥这一头向南不远处传来唱戏的咚锵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湖对岸明显要比这一头风雅许多。 一名身穿银红色镂花斜襟绸衫,下系米黄底暗纹刻丝正红芙蓉花挑线长裙的秀美少妇带领几个丫鬟婆子正等在桥口,见一行人过来,噙着笑先行了一礼。 苏妙一愣,眨巴了两下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跟在最后的林嫣却已经率先弯膝回了半礼。 一直在前面领路的丁勉回过身来,在苏妙和林嫣身上扫了一眼,对梁敏等人朗声笑说: “贱内已经在此地恭候世子妃多时了,女眷们都在桥的另一端,这会子大概正听琴,请世子妃和这二位姑娘移驾光临。”顿了顿,又嘱咐妻子道,“朵儿,好生招待世子妃和这二位姑娘,切不可失礼。” “夫君放心,妾身省得的。”东平侯府大奶奶施朵含笑答应下来,望向一直半垂着头、满身都写着“拘谨”的林嫣,笑容可掬地说。“世子妃,二位姑娘,这边请!” 苏妙觉得这位大奶奶是个很聪明很有眼色的人。听到自己夫君将两个陌生的、来历不明的姑娘和世子妃相提并论,要她一并好生招待,她的脸上竟然没有流露出半点惊讶和好奇,从善如流地答应了,举手投足间颇有高门贵妇处变不惊恬淡温婉的风范。与她相比,同样是高门贵族里的贵妇、甚至比施朵的地位更加高贵的前任瑞王府世子妃林嫣的表现就差了许多,即使穿金戴银。即使遍身绫罗,从气场上就已经输了不止一截,更别提那越是在重要场合就越是薄弱的存在感。如果不是丁勉提起来,恐怕许多人都已经忘了人群的最后边还跟着一位瑞王府的世子妃。 一直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的林嫣发觉到在丁勉话音落下时,许多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顿感头皮发麻。于是将精雕细琢的粉嫩小脸压得更低。就快种到地底下去了。 苏妙在她的身上看了一会儿,林嫣并非是一个惧怕社交的人,在苏记时她在人际交往方面没有任何障碍,在面对熟悉的人时她显得颇为能言善道,苏记的人对她很是喜欢,唯一会出现障碍的时候恐怕就是她在面对诸多权贵的时候,也就是说,她只有身处在名流雅士云集的权贵社交场上。才会间歇性地发作她的社交恐惧症。这样的情况不用细想也知道最大的原因必定是因为她内心深处的自卑感在作祟,当所有人的出身都比自己高贵时。那种强烈的恐慌感与无所适从感让她几欲窒息,她越是想努力去适应这种窒息越是觉得痛苦,她越是告诫自己不要去恐惧,这种恐惧感反而更加强烈,久而久之,她从生理上就开始排斥这种让她极度不舒服的场合,虽然她自认为她已经适应了。 梁敏了解她的不适应,但他认为只要多去接触她就会适应了,于是他在明显开始发作不安的林嫣身上看了一眼,轻轻地、努力温和地说: “你去吧,有事就叫秋分来前面找我。” 林嫣在他说完时仍旧脚底生根似的立着,一言不发。 秋分是梁敏从梁都带来的丫鬟,据说是林嫣的贴身丫鬟,这丫鬟长了一张扑克牌脸,并且对她的女主人没有半点的尊敬之情。 林嫣是个好姑娘,性格温婉,心地纯良,手艺出众,做事认真,她人生中最大的败笔大概就是高攀了梁敏,以至于就因为没做好世子妃便饱受了各类人的诟病和奚落。 “世子妃,二位姑娘,这边请。”施朵又说了一遍,笑得和柔。 林嫣顿了一顿,方才挪动脚步向着廊桥的台阶走去。 她才走了两步,却听见后面回味淡淡地开了口,他再自然不过地揽住了苏妙的腰肢,面色坦然地道: “妙儿不必过去了,我今日来也只是来给东平侯拜个寿,呆一会儿就走,妙儿她跟着我,就不给大奶奶添麻烦了。” 他说的还算客气,甚至在话音落下时还对施朵微微点了一下头以示多谢她欲帮忙照顾苏妙的好意,然而话语中的维护之意已经非常明显。 林嫣脚下的步子微顿,呆了一呆。 梁敏也愣住了,他的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这种感觉他不太了解,总之他有种自己好像哪里办岔了,在某一方面他好像没有回味正确并坦荡的感觉似的,但是他不知道这个某一方面究竟是在哪里,于是尽管他忽然变得有点恼火,却想不明白自己这股火气来自于何处,焦躁被强行压制了下去,他却变得烦躁起来。 丁勉和施朵对回味的话均是一愣,再望向苏妙时,丁勉的眼神深沉起来。 林嫣最终还是跟着施朵去了,第一作为她丈夫的梁敏并没有违背规矩将她留在身边,第二身为女眷的她也不可能跟着丈夫到男客云集的地方去,于是纵然心里再不愿意,因为规矩、碍于身份她也必须要打起精神去应付那些被她看做是“牛鬼蛇神”的上流社会的女眷。 苏婵看着她一步一顿死气沉沉地走了,对着苏妙的耳朵小声咕哝道: “她那副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上刑场呢。” “小林子她只是还没想明白一个道理,必须要做的事情与其痛苦地去做,不如学着用享受的心态去做。” “既然是痛苦的,就不可能去享受。” “这你就不懂了,痛苦也是可以去享受的,享受惯了就能尝到痛苦里的甜头,甜头尝的次数多了,痛苦就变成甜美了。说到底,痛苦甜美都是自己感觉出来的,所以归根究底还是心态的问题。” “林嫣性子太软,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就她那个软性子,去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人欺负。”苏婵哼了一声,想将双手插在衣兜里,却发现今天的裙子没有兜,于是把两只手叉在腰间,说。 苏妙看了她一眼:“她是世子妃,论经验比咱俩丰富多了,你还是担心一下咱俩会不会挨欺负吧。” 苏婵一脸的不以为然:“我只是个过路的,要担心也是你担心,等一会儿那个什么兰儿的还是蕙儿的来了,你只怕就危险了。” 苏妙瞅了她一眼,紧接着笑眯眯地揽住她的肩膀头,温声笑问: “婵儿,你说在咱们家谁最疼你?” 苏婵看了她一会儿,义气浩然地说: “你放心,她要是敢跟你抢,我就帮你揍她。” 苏妙满眼感动地点点头,欣慰地叹道:“婵儿,你真是二姐的好妹子!” “好不容易有一个人愿意娶你,咱可不能让他跑了。”苏婵很实诚地补充了一句。 “……胡说,你二姐我若是想嫁,那迎娶的人还是可以从这里排回到丰州去的。”苏妙一脸认真的反驳。 “你们姐妹俩在后面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回味从前面退了一步,回过身来,问。 苏婵看了他一眼,平板地回答:“二姐说她想嫁了。” “苏婵,你别……”苏妙刚想说“你别胡乱造谣”,一抬头,却对上回味似笑非笑的眼。 “可以,既然如此,年底就把事给办了吧。”回味笑着说。 苏妙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同样勾起唇角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道: “那你说出一个最霸气的聘礼来让我考虑一下!” 回味想了一会儿,一脸坦然地含笑说:“我入赘。” 苏妙微怔,想了老半天,不解地问: “这个哪里霸气了?” “这还不够霸气?入赘之后我的全是你的,而你的却还是你的。” 苏妙思忖了片刻,紧接着两只小手一拍,笑眯眯地说: “我答应了!” 回味莞尔一笑,顺手揽过她的腰,一面旁若无人地带着她往前走,一面笑着对她说: “这里面太大,你当心点走,可别离了我。” 苏妙笑眯眯地应下了。 苏婵望着这两个人也不理会旁人异样的眼光,相携着扬长而去,忽然有种反胃的感觉。 梁敏作为瑞王府世子自然是丁勉最主要的接待对象,两人走在最前,谈一些时局政事的话题,梁敏却一直心不在焉,他的余光始终在不由自主地跟着远远跟在后面的回味和苏妙,他不愿承认他的余光里有一些让他觉得烦躁的因素在,比如说反感、愤怒,还有一些小小的……羡慕? “世子爷?”丁勉终于觉察到梁敏的心不在焉,含笑唤了声。 梁敏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平着一张脸,淡淡地问: “听闻文王殿下近日因为公务正在苏州境内,舅父的寿辰,文王殿下想必会拨冗前来贺寿吧。” 丁勉的脸色微变,顿了顿,恭顺地笑道: “文王殿下已经到了,正在川宁苑和父亲叙话,世子爷这会子过去正能碰见。”(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三章 有点复杂的亲戚 川宁苑就在摆着寿台正唱戏的延辉楼北侧,与延辉楼的热闹喧嚣对比鲜明,才走过一条花丛掩映的羊肠小径,周围立刻清幽宁静了下来,与高墙另一头戏台下不绝于耳的叫好声完全是两个世界。 苏妙跟在回味身旁,好奇地东张西望,回味走在她身侧,轻轻地教训了句: “好好走,别东张西望的。” “为什么?我好奇,多看两眼也不行吗?”苏妙不服气地说。 “你这样贼头贼脑的,人家还以为你在对这栋宅子打什么坏主意。”回味说。 “二姐,你别像个踩点的小偷似的,我会觉得丢脸。”苏婵跟在她身后嘀咕道。 苏妙面色一窘,眨巴了两下眼睛,理直气壮地反驳道: “胡说,我行得正走得直光明正大,哪里贼头贼脑了!”嘴里这么说着,却挺直了胸脯,努力正气浩然,以免被人当成小偷,只不过这种外露的正气看起来更加可疑。 回味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被苏妙狠狠地剜了一眼。 还没来得及踏进川宁苑的大门,一个身穿华服的中年男人龙行虎步迎了上来,笑声如洪钟,对着梁敏拱手行了半礼,大声道: “世子爷大驾光临,老夫这边正在招呼客人没来得及出去迎接,还望世子爷海涵!海涵!哈哈!” “许久未见,侯爷的身子骨还是这么硬朗,声音洪亮。”梁敏还了一礼,淡淡地说。 东平侯丁武哈哈一笑,将目光落在紧随其后跟上来的回甘身上。 “阿甜见过义父。”回甘含笑行了一礼。 “阿甜!阿甜!好啊,你总算来看老夫了!”丁武大声笑着,用两只蒲扇般的大掌压在回甘的肩膀上用力地往下压了压,见回甘没有半丝动摇,欣慰地点了点头,“好!做了孩儿的爹功夫却没丢下!你们家那个小崽子呢,怎么没带来让老夫见见?” 管人家的孩子叫“小崽子”。这老头虽然粗鲁得紧,但从侧面也反映出了他对回甘的亲近。 “季节交替,小舟犯了嗽疾一直没好利索,就没带他来。” “小崽子平素娇生惯养才容易闹毛病。要我说,每天在冷水里泡上两个时辰保准好!” 苏妙闻言,嘴角狠狠一抽。 就在这时,笑如洪钟的丁武看见了人群最后面离众人三步远站着的回味,一双老虎眼霎时亮了起来。顺手把回甘扒拉一边去,直直地迎向回味,表情甚是欣喜,才想像刚才一样把大手拍在回味瘦削的肩膀上,不知怎么的,竟然拍了个空。 丁武粗黑的眉毛一挑,哈哈笑起来,又一次甩开大掌要去拍回味的肩膀,回味却像脚底安了轮子似的向旁侧滑了半步,沉肃而立。缓缓地拱手施了一礼,声音不大,但周围的人却听得很清楚: “见过丁侯爷,侯爷寿诞,回味在这里祝侯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丁武哈哈一笑:“你小子,好些年不见,还是跟以前一样老成古板,半点不像你父王,连你娘也不像了。” 回味一言不发。任由他戏笑,丁武的目光旋即落在回味身旁的苏妙身上,愣了愣,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嗬。你小子行啊,也有女人了?” 回味面不改色地回答:“这是我的未婚妻,妙儿。” 丁武挑着眉毛点了点头:“好,好哇,你也到这个年纪了,回头带给我们家老太太瞧瞧。我们家老太太这两日一直念叨着你来着。” “义父,我娘是不是在你的府上?”回甘见他半点没说到正题,便自己开口询问了。 “是啊,前两天你们娘是在我府上,来看我们家老太太的,不过早就走了,说是有事情。” “我娘不在这儿?”回味原本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结果发现现在他所有的心理准备全用不上了,于是很难得地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是啊。”丁武点了点头,咧嘴一笑,“你娘早就走了,她说趁这会儿只要给你下帖子你保准会来。你小子真没良心,到苏州来也不过来看看,枉费我们家老太太那么疼你,你也不看看你是怎么出生的,当年你娘难产可全靠了我们家老太太,不然哪有你小子能活今天这么大!” “丁侯爷,适才听丁兄说,文王殿下此刻正在贵府上?”梁敏忽然开口,平声问。 丁武的眼中掠过一抹异色,顿了顿,客客气气地笑道: “正是,瞧我,上了年纪这记性也不好了,赶巧文王殿下因公路过苏州,因为思念外祖母,特来探望,这会子正在川宁苑里,世子爷和文王殿下堂兄弟两个皆常年在外为国事奔波,能见上一面真不容易,世子爷,里面请!”说着打了个手势。 梁敏礼节性地扯了扯唇角,转身,向川宁苑走去。 梁敏、回甘、回味是三兄弟,丁武对这三个人的态度却完全不同,虽然这样的不同在外人看来并不明显,他对回甘很亲近,对回味很喜欢,对梁敏更多的却是疏离和戒备,两人的相处方式更像是同僚,公事化的感觉十分强烈。 回味没说不许苏妙跟随,于是苏妙蹑手蹑脚地跟着回味进了川宁苑,并见到了传说中的龙子——龙九子文亲王梁敞,这是苏妙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亲王,还是活着的亲王,以前她只看过画片和铜像。 说起来,东平侯府、瑞王府和文亲王多少还有点亲戚关系,尽管这亲戚关系有点混乱。东平侯的母亲是当朝的大长公主,是文亲王的父皇、梁敏回味的父王的七姑母,虽然这位大长公主只是太祖皇帝的一位养女,但做公主的时候却颇受太祖皇帝的宠爱,因此也没人敢小看她。长公主的亲生女,也就是东平侯的亲妹妹,是当今皇上的成妃娘娘,这位成妃娘娘亦是文王殿下的养母。文王的生母早年病逝,文王自幼养在成妃膝下,成妃只有一位公主,对文王视如己出,整个东平侯府也把文王当成是亲生的表少爷对待,甥舅之间的关系十分融洽。 文王殿下梁敞和回甘年龄相仿,生得纤瘦细长,却一看就是武将出身,带着历经过战场厮杀的铁血和坚毅。相貌端正,五官英挺,虽然穿了常服,腰间却还配着长剑。尽管身着材料矜贵的服饰,然而无论是花纹还是颜色都十分的低调素净,从穿戴上就能看出这不是一个张扬之人。他沉默寡言,为人却很和气,双方厮见过,他笑着对回味说: “阿味总算知道露面了,之前你闹的那一遭连父皇都被惊动了,八叔担心了好一阵,以后可别耍性子了,让长辈担心是最大的不孝。” “是。”回味淡淡地应了一声。 梁敞的目光落在梁敏身上,笑容明显淡了几分: “没想到敏哥也在苏州。” “臣与殿下真是太久未见了。庆门关一役殿下胜得漂亮,此次回归梁都陛下定会龙心大悦,日后陛下倚重殿下的地方只怕会越来越多。虽然迟了点,臣还是借这个机会给殿下道声喜,恭喜殿下大获全胜,凯旋归来。”梁敏语调平静地说,这一席话从头至尾没有半点起伏,仿佛流水一般清澈透明。 “敏哥言重了,庆门关一役全是弟兄们的功劳,说到倚重,全天下谁人不知父皇最倚重的人是太子殿下。”梁敞淡淡一笑,说得谦逊。 两人之间的气氛很融洽,兄友弟恭的,但苏妙却从这样的场面里觉出了一点不和谐的成分,一点她说不出来的不和谐。 “这位姑娘是?”梁敞终于注意到了跟进来的苏妙,先前他以为是丫鬟,因为一般女客是不会到男客的院子里来的,仔细看过穿戴才发现不是,于是好奇地询问。 “回殿下,是舍弟的未婚妻。”回味还没回答,梁敏代为回答了。 “哦?未婚妻?是哪一家的小姐?”梁敞越发好奇了。 “妙儿她只是一介平民。”回味一脸坦然地淡声回答。 梁敞愣了一下,紧接着冁然一笑:“你小子真行,离家出走一趟,竟不声不响地给八叔弄回来一个儿媳妇!” 回味淡淡一笑,默认了,惹得梁敞一阵惊奇,不由得上下打量起苏妙来,苏妙从容不迫地任由他打量,淡然自若,于是梁敞的眼神更加惊奇。 就在这时,比小鸟的叽喳声更加灵动也更加吵闹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父亲!哥哥!”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从门外踏进来,椭圆形的小脸,梨花形的小嘴,身穿一件玫瑰粉绣蝴蝶葡萄妆花缎对襟圆领衫子,下系逶迤拖地橙红色事事如意丝缎长裙,手挽米白色掐牙如意纹披帛,乌黑亮泽的长发挽成高高的如意髻,戴了一套蓝宝石镶金头面,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网绦束住不盈一握的细腰,上面还挂了一只别致的折枝花香袋,脚上一**烟缎攒珠小靴,整个人显得芳菲香艳,容光照人。 她在才一踏进门时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就落在了回味身上,于是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瞬间亮成了七千瓦的灯泡,整间屋子都被她给照亮了。 “阿味哥哥!”她欢喜地唤了一声,一个饿虎扑食,直扑过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四章 一对小青梅 “丁五姑娘。”回味让开一步,让丁兰扑了个空,漫不经心地拱手行了一礼。 丁兰扑了个空心里有点恼,面上却依旧笑盈盈的,婀娜回了一礼,笑嘻嘻说: “阿味哥哥你总算来了,兰儿等了好久,咱们可有好些年没见了,自从离了梁都,兰儿就再也没法去找阿味哥哥玩了,兰儿一个人好孤单呢。”说着上前一步,就要挽住回味的衣袖,“阿味哥哥,既然来了苏州就别走了,现在天还没有完全热起来,兰儿做向导陪你好好玩玩,阿味哥哥虽然以前来过苏州,但现在苏州变了好多,没有向导阿味哥哥你一定不认得的。”她本来想去拉回味的衣袖以示亲近,回味却不着痕迹地将手背在身后让她扑了个空,于是她只得挨得近一些再近一些,凑在回味身旁跟他亲热地说话。 苏妙乌黑的眼珠子在他们两人身上扫了一圈,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回味偏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紧接着从善如流地退后半步,移到苏妙身旁,安然地站着。 这样的举动让丁兰粉嫩的小脸刷地变了色,她的注意力终于集中在苏妙身上,略略惊疑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讪讪地笑问: “阿味哥哥,这位姑娘是?” “妙儿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回味淡淡地回答。 丁兰一张小脸刷地俏绿,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紧盯着苏妙的脸,苏妙透过她抖动的眼波都能看见她激烈的心跳。 丁兰将苏妙看了好一会儿,咬着后槽牙,不可思议地笑问: “这位姐姐竟如此高大,姐姐真的是位姑娘吗?”岳梁国女子素来以娇小柔弱为美。像苏妙和苏婵这类比普通男性还要高挑的姑娘即使相貌清秀也容易遭到歧视。 “兰儿,不得无礼!”丁武闻言,立刻斥责了句,但对象毕竟是自己娇生惯养的女儿,父亲的权威在女儿那里并不管用,丁兰只是扁了扁嘴。 苏妙不以为意,丁兰话音刚落时。她低头在自己挺拔的胸脯上看了一眼。紧接着温柔地笑问道: “我的女性特征真的不明显到让姑娘眼看着我还能问出这样的问题吗?”说着,在对方的两只小豆包上轻蔑地扫了一眼。 丁兰到底是个年轻姑娘,被这样暗示性极强地反问。又觉察到苏妙对她小豆包的轻蔑,脸刷地涨红,讪讪地笑道: “姐姐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只是从来没见过姐姐这般高挑的女子。一时有些惊奇罢了。说起来,兰儿看姐姐有些面善。敢问姐姐是哪一家的闺秀啊?说不定姐姐与兰儿之前有过一面之缘呢。” “我与丁姑娘之前并没有见过。”苏妙含笑回答。 “啊,是吗?那可能是我记错了。”丁兰笑得越发僵硬。 “五妹妹,怎么一个眼错的工夫你就跑到这里来了?”丁兰的话音才落,伴随着一声温软婉转的细语传来。帘栊轻响,一个比丁兰年长的美娇娘从外面步进来。 美娇娘二十五六岁,尚梳着姑娘头。这是还未出阁的标致。通常贵族人家的女子比普通人家的女孩成亲要早,二十五六岁有父有母家底也不差竟然还没有出嫁这情形实在罕见。她穿着一件枣红色缠枝花偏襟蜀锦上衫,蓬松曳地的掐牙镶边宝瓶纹样斜裙,手挽水蓝色撒花织锦杭绸,堆云砌黑的发辫挽成秀雅别致的归云髻,上面插着垒花压鬓花钗,洁白如玉的细腕上还戴了一对赤金环珠九转玲珑镯子,随着弱风摆柳的行走,裙摆下隐隐露出一双金丝线绣重瓣莲花锦绣双色芙蓉鞋,琼姿花貌,清艳绝俗,像这样不缺胳膊不少腿还有点姿色的贵族小姐,看上去又没有经历过什么刻骨侵髓的灾难,若说是因为没人肯娶,苏妙绝对不相信。 丁兰没想到四姐会跟来,粉嫩的小脸上掠过一丝了悟,不屑地哼了一声,咕哝了一句: “四姐怎么来了?” 丁四姑娘丁荟笑了一笑,将一双妙目在浩然而立的梁敏身上掠过,含笑挨个见了一遍礼,对着丁武柔顺地说: “父亲,祖母歇晌已经醒来了,听说文王殿下、阿敏哥哥、阿甜和阿味来了十分高兴,打发女儿过来请贵客过去,祖母她老人家想见得不得了呢。” 丁武一听她提起老母亲,立刻点了点头,对梁敞等人含着笑说: “老太太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如前了,虽然离了梁都,心里最惦念的就是你们这些小辈,难得聚得这么齐,都过去看看她老人家吧。” 梁敞和梁敏率先应了,不等丁兰说话,丁荟先温柔地笑说: “父亲和弟弟还要招待客人,就由女儿带四位贵客过去见祖母吧。” 丁兰白了她一眼。 “也好。”丁武想了想,答应下来,又叮嘱一句,“你去吧,可别失了礼数。” 丁荟温驯地答应了,在前面领路,梁敞和梁敏率先出了川宁苑,往东平侯府的内院走去。苏妙、回味、回甘三个人走在后面,苏妙远远地看着丁荟虽然脸上含羞带臊,却走在梁敏和梁敞中间,偶尔粉面轻抬,腼腆地跟梁敏搭话,想了半天,猛然想起来,对着回味说: “东平侯的四姑娘……” “你才想起来,就是从前跟小大订娃娃亲的那一个。”回甘笑吟吟地说,“因为婚事被搅黄了,直到现在父王面对东平侯时依旧有愧,那丁四姑娘亦是个长情的,虽然瑞王府退了婚,她却说了一句‘非君不嫁’,至今二十几岁了依旧待字闺中。” “……这桃花债还真多呐。”苏妙盯着梁敏笔直而漠然的背影,过了一会儿,忍不住感叹了句,瞅了回甘一眼,突然笑眯眯地问,“二哥,你不会觉得不平吗?” 回甘一愣,笑嘻嘻地问:“小弟妹这话何意,二哥不解?” “丁四姑娘是大哥的娃娃亲,丁五姑娘对我家小味味虎视眈眈,二哥你明明是三个人里最貌美动人的,丁家却没有姑娘倾心于你,二哥你都不会觉得不平吗?” 一句“最貌美动人”让回甘乐开了花,笑眯眯地说:“小弟妹你这嘴真是越来越会说了。”顿了顿,收敛起笑容,严肃认真地道,“二哥对你二嫂是最最坚贞不二的,这话你回头一定要说给你二嫂知道。” “……好。”苏妙哑然失笑,应下了,一抬眼,却看见走在前面跟着姐姐的丁兰不停地用余光往后看,表情纠结,似正在犹豫要不要过来,不过大概是碍于在场的人太多,先前又被回味拒绝了,一直到从丁家老太太那里出来,丁兰也没有再上赶子走过来。 丁家老太太已经年近八旬,跟普通的老年人一样,眼神不好,耳朵不好,甚至都认不清人,但为人却很和气,拉着孙辈的手挨个说了好些亲热话才松开,老年人嗜睡,不一会儿老太太又睡着了,于是一众人出来,在丁荟的提议下前往最近的双星阁,据说今日前来贺寿的一众才子佳人此刻都在双星阁中鉴赏佟府才送来的几盆价值连城的绿牡丹。 这是苏妙第一次看见传说中的贵族赏花,一票贵族还全都是活生生的生物,在看见雅致的凉亭和充满了文绉绉书卷气的男女时她的心里不由得涌起一阵小激动,然而紧接着,这股小激动在看见男客当中的一位时就荡然无存了,她怎么就忘了刚才丁荟说过那几盆价值连城的绿牡丹是佟家送来的。 佟四少佟染赫然在座,身穿一件提花绡阔袖长袍,腰间扎着深蓝色荔枝纹革带,乌黑的三千青丝以一只玉冠束在发顶,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正在深沉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细节,脊背笔直,线条完美,修长如玉的手中握着一把紫檀骨折扇,轻摇中是数不尽的潇洒风流,招来半透明的薄纱后面许多贵族千金的眼珠子。 “他也在啊。”苏妙忍不住咕哝了句。 “佟家虽是商贾,却是南部首富,自古政商不两家,东平侯寿辰,佟家自然要来露个脸。”回味并不意外,轻声解释道。 苏妙哼了一声,佟染已经望过来,她不甘示弱地回视过去,两人对视了许久,佟染却没有半点退却的念头,依旧在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她的脸,苏妙的心里一阵不爽,于是啪地把小脸转了过去。 佟染呵地轻笑起来。 这一下轮到回味不爽了,冷飕飕地盯着佟染,佟染却压根没往他这边看。 一道纱屏将双星阁分成两部分,纱屏这一头坐着年轻的男客,纱屏的另外一头则是一群年轻貌美的姑娘,因为天气热,水阁四面大敞,中间也没有摆大桌子,几张填漆小桌看似随意地摆在水阁里,上面尽是各色美食,水阁外的栏杆下,几个丫鬟正在用红泥小炉烹茶煮酒,几盆神采奕奕的绿牡丹摆放在水阁里,国色天香,尽态极妍。 梁敞率先进入水阁时,坐在外间的男客们立刻站起来行礼,礼节刚行到一半时,却听见纱屏后面忽然啊呀一声,传来一片女子的惊呼,紧接着就听见有一个清亮如黄鹂鸟的嗓音含着快意的笑悠悠然地说: “世子妃,我手滑了,实在对不住,您没烫着吧?”(未完待续) 5201小说高速首发妙味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二百三四章 一对小青梅地址为如果你觉的本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 第二百三五章 诗,能吃吗? “没关系,董姑娘不必放在心上,我去换身衣裳。”绵软幽黯的嗓音传来,伴随着轻响,林嫣已经扶着秋分的手从纱屏内走出来,衣袖上湿了一片,还沾着几片茶叶,在看见梁敏等人站在屏风外面时先是一怔,面色染了几分狼狈,然而紧接着她便习以为常地垂下眼,向着梁敞屈膝施了一礼。 “啊呀,世子妃的衣袖这是怎么了,彩月,还不快请世子妃去换衣裳,赤霞,去把我前日新做的还没上身的那套衣裙拿来给世子妃换上。”立在梁敏身旁的丁荟见状,立刻吩咐起身旁的丫鬟,顿了顿,又上前一步挽住林嫣的胳膊,“还是我陪世子妃去吧,世子妃,这边请。” 林嫣对丁荟是本能的排斥,不着痕迹地抽回手,半低着头轻声道: “这种小事就不劳烦丁四姑娘了。” “怎么会是劳烦,世子妃是贵客,应该的。世子妃,这边请!”丁荟似半点没有觉察到林嫣的排斥,含笑说。 林嫣推却不得,无奈,只得应了她的意思: “那就劳烦丁四姑娘了。” “世子妃客气了。”丁荟笑着说,亲热地挽着林嫣的手,转身,在抬头时却对梁敏多说了一句,“敏哥哥,荟儿带世子妃去换件衣裙,敏哥哥先坐着,等荟儿回来再陪敏哥哥说话。” 亲近的话语却被她用坦荡荡的语气来说,让人想往歪处想都不成。她这句话说出来,林嫣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起来。 或许是因为自己退婚伤了丁四姑娘的名节,梁敏对丁荟的态度还是很宽容的,在她说完时。淡淡地点了点头,顿了一下,同样补充一句: “劳你费心了。” 一语说得丁荟笑了起来,笑靥如花。 这一声谢本来是为了显示他和林嫣夫妻之间的亲近,然而在这样的情境下说出来,反而变了味道,林嫣并没有觉得感动。梁敏对丁荟的道谢反而让她更觉得狼狈抬不起头来。 当林嫣跟着丁荟离开之后。苏妙清楚地听到梁敏不由自主地轻叹了一口气,是无奈,是为难。他并没有觉得他对丁荟道的那一声谢有什么不对,苏妙看着他反倒是有种想叹气的感觉。 不一会儿丁勉赶来了,显然是替父亲来招待一众年轻客人的。名流雅士们最爱做的就是赏花,赏花在岳梁国是一项非常流行的活动。在座的虽然并不一定都是名流雅士,却都愿意附庸风雅。即使是屏风后面的女子们亦摩拳擦掌,希望能够在众多年轻公子面前一展才华。 因为大家都是熟人,于是丁勉做主把屏风撤了,一堆男客一堆女客围绕在双星阁中。虽说贵族人家讲究男女大防。不过男女客中或多或少都有些亲眷关系,又借着风雅的名头,倒也无妨。再说这样的场合男女各自施展才艺本就是为日后的婚事做铺垫。说白了这就是一场听起来比较高雅的相亲会。 虽然男女同席,但双方也都秉着自己的矜持恪守着分寸。因此在这样的一群人里,苏妙和回味就显得颇为奇葩,这两个人从头到尾都腻在一起,虽说是未婚夫妻,但毕竟还没有成亲,就算成亲了的夫妻也不会像他们两人一样秤不离砣在公共场合腻腻歪歪,可至始至终回味和苏妙都旁若无人地凑在一起,让人想说一句“有伤风化”,却因为他们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太令人惊奇,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赏花之后为了表现出自己与众不同的才情自然要赋诗,眼看着在座的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苏妙对这种事却没什么兴趣,她更感兴趣的是双星阁里的吃食。她今天也不是闲着没事跟着回味跑过来凑热闹,她也是想来见识一下岳梁国贵族的宴席。 前世她对上流社会的宴席颇有工作经验,对大席面也十分有研究,但岳梁国的风土人情毕竟与现代不同,之前在很多地方她曾经的常识都被颠覆过,现如今她对小吃摊、中上等酒楼已经积攒了一些经验,却对岳梁国贵族里的大席面完全不了解,先不提将来她要向高端餐饮业发展,单说这一次厨王大赛总决赛要在宫中举行,在宫中举行评审们自然是贵族,她却对岳梁国贵族们的口味一点也不了解,不了解就无从下手,从现在起开始了解学习是她必须要做的事情。 “这个季节竟然会有苹果。”苏妙惊诧地从果盘中拿出一枚通红的苹果,轻声说。 “都是暖棚里种的,味道没有秋天的苹果好。”回味道。 暖棚的原理和蔬菜大棚有点类似,岳梁国的农业比较发达,人工培育果蔬正处在中等阶段,只不过人工培育的费用不低,蔬菜大棚都是贵族人家自己培育的,普通百姓基本上只要解决了温饱就行,成天忙个不停也没人会学贵族去浪费工夫种植反季的果蔬。 “是吗?看着不像是暖棚里种出来的,红红的,也很香。”苏妙闻了闻红彤彤的苹果,果子的香气十分柔和。 “东平侯府的暖棚差得远呢,不信你尝尝看。”回味笑说。 苏妙看了他一眼,张嘴咬了一口苹果,发出一声微钝的脆响,虽然果肉略显粗糙,但汁水还是很甜的: “还好,挺甜的,你要求太高了,暖棚里能种出这样子的已经不错了。” “真的甜?”回味望着她染了一点果汁的胭脂红唇,笑问。 “真的,不信你吃一个。”苏妙点点头,嚼着苹果,回答说。 “好。”回味笑着答应了一声,却握住她的手腕,低下头在她手里的苹果上咬了一口,品了一会儿,对着她似笑非笑地说,“是挺甜的。” 苏妙看着他,一直看着他。哑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啪! 一声脆响! 茶杯落地摔碎的声音! 苏妙循声望过去,看到的却是丁兰瓦绿瓦绿比黄瓜还绿的脸,以及那一打黏在他们两人身上的眼珠子。不管是男客还是女客,对他们这种在当庭广众之下亲近的行为均瞠目结舌,因为太过震惊,连说一句“有伤风化”的力气都没了。 梁敏有点尴尬。看了一眼正在给苏婵喂食的回甘。回甘找到了新乐趣,不停地拿食物递给苏婵看着她往嘴里塞把双腮撑得鼓鼓的,看起来像一只面无表情的小花鼠。回甘很乐呵,压根没理会这边,于是梁敏在身为长子必须要维护门风的责任感中咳了两声,淡声道: “阿味。你跟苏姑娘坐下吧。” 回味还没有回话,却听丁兰忽然冲着苏妙热络地笑道: “苏姐姐。咱们队里的姑娘可都出场了,就差姐姐和林姐姐了,不如苏姐姐也赋诗一首,好好挫挫他们青湖队的锐气!” 青湖队是在场男客组成的队。先前这些人男一队女一队以牡丹为题斗诗,也不知是在场的青年们为了显示绅士风度藏拙了,还是女孩子们的确才气迫人。双方居然不相上下,丁兰话音才落。众人好奇的目光全都落在苏妙身上。 贵族圈子里对回味的身份并不陌生,回味在梁都时虽然低调,却因为瑞王的张扬和当今皇上对他的喜爱,贵族圈子里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即使没有亲眼见过,只要打听一下姓名就了然了。对于回味带来的这个姑娘,众人充满了好奇,从未听说过的回小少爷的未婚妻,且跟着梁敏前来,也就是说瑞王府对这个儿媳妇的身份已经默认了,可是这个姑娘即使他们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出这是哪一家的闺秀,好奇和研判之心让他们想要更进一步去了解她,探一探她的才学也算是其中一项。 苏妙没想到有人会让她作诗,这是她从来就不擅长的领域,她自幼花了太多的时间在钻研厨艺上,功课上完全是个学渣,她唯一会背诵的唐诗也只有“床前明月光”,让她来歌颂牡丹,那几盆牡丹在她眼里也就是几盆好看却不能吃的花,她能说出来的形容词,好看、美丽,也就这两个了。 “诗?我可不会。”苏妙对不能吃的东西向来不感兴趣,从微愣中回过神来,她一点不觉得不好意思地说。 “苏姐姐不必谦逊,姐姐才华横溢,随便一首想必就是好诗了,这一局我们可全靠姐姐帮我们扳回来了。”丁兰抿嘴笑说,她未必是看不出苏妙真不会,言语间似在推波助澜,果然,她话音才落,坐在她身旁被捧成这里面才女第一的董琬脸上露出几分不满。 “难得丁姑娘这么期待,抱歉让你失望了,我真不会。”苏妙诚恳地说。 “苏姑娘,大家只是以诗助兴,玩一玩讨个彩头,你又何必扭扭捏捏的藏拙。”董琬一脸不耐烦地说。 “这位姑娘,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从没写过诗你也没看过我写诗怎么就说我藏拙?”苏妙认真地反驳道。 董琬哼了一声,面露轻蔑:“苏姑娘,但凡从小念过几本诗书的至少也能即兴咏上几首,好坏不论,凡念过书哪有不会赋诗的,苏姑娘你若是再藏拙下去,恐怕该有人认为你没念过书了。” 她话一出口,有几个人已经抿嘴笑出声来,笑得那叫一个幸灾乐祸。 换了衣服回来一直在墙根处装人偶的林嫣闻言心里着急,想说点什么,无奈她嘴笨,只是干着急却说不出能给苏妙解围的话。 姓董的姑娘也忒刻薄了,居然说她没念过书,苏妙有点火大,直想吼一句“老娘还念过托勒密定理呢,你都没念过,到底是谁没念过书啊”。 “姑娘,每个人都有擅长的事和不擅长的事,我只是不擅长作诗,书还是念过的,我比你年长两岁,书肯定念的比你多。”苏妙淡淡地说。 闷笑声响起,董琬的脸刷地变了色,变成了茄子色。 “既然如此,那苏姐姐就挑选一样自己擅长的来给大家开开眼,如何?”丁兰清清柔柔的嗓音适时响起,这小妞儿的爱好估计就是钻空子。(未完待续) 5201小说高速首发妙味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二百三五章 诗,能吃吗?地址为如果你觉的本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 第二百三六章 给你们表演个艺术 擅长的? 苏妙一愣,回过头悄声问回味: “我擅长什么?” “做菜。”回味不用思考,脱口回答了。 苏妙秀眉一挑,想了半天,她最擅长的的确是这个,只是在这种场合表演做菜怎么想都有点古怪,正想张口说话,那一头丁兰又用话堵了她一回: “苏姐姐,咱们这次是以‘牡丹’为题赋诗,虽然苏姐姐不擅长赋诗,但也要跟牡丹沾上点边,才不算辜负了这国色天香的牡丹花,董姐姐,你说我说的可对?” “自然应该如此,今日大家在双星阁鉴赏牡丹,若是苏姑娘跑了题,倒是有些扫兴。”董琬高昂着下巴,趾高气扬地说。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这在座的贵族小姐们一个个油光水滑,粉面含春的,能被这样一票有钱有势的贵族小姐敌视,被她们合起伙来围攻,苏妙的心里不由得产生了一点小小的虚荣感,人太美丽果然是件麻烦! 她笑眯眯地从果盘里拿了一枚通红的苹果,带着一点自得的劲儿,弯着眉眼笑说: “我擅长的东西也不多,唯一能拿出手的一两样,虽然上不得台面,不过能让大家开心开心乐呵乐呵我也觉得欢喜,那么我就在这里献丑了。”说着,做了一个表演前的屈膝礼,坦然自若。 别人本来是想赶鸭子上架逼迫她当众出丑,却因为她的淡定与安然,局面生生地变成了她要大大方方地表演一个愉悦观众的节目,就好像她并不是被人刁难,而是自愿在聚会中很普通地表演一个助兴的节目一样。 如此一来人们的心理竟然也不由自主跟随她的态度发生了转变。先前在丁兰说完话时人们是抱着想看她出丑的幸灾乐祸态度,可当苏妙大大方方地说完时,人们的心里竟然开始对她接下来要表演的节目产生了好奇和期待,双星阁里的人全都望着她笑眯眯如同明媚阳光的笑颜,等候她的表演。 “好!”回甘在苏妙话音才落时停止给苏婵的喂食,节目还没开始,他先鼓掌叫好了。 回味紧接着慢吞吞地拍了拍手。似笑非笑地望着苏妙大大方方的表情。无论发生什么样让人为难的事情。她永远都能够勇敢乐观地正面迎对,从来不会退却,从来不会逃避。亦从来不会抱着消极的态度去面对她的人生,这是她身上最让人羡慕也是最让人钦佩的地方,这一点他永远也做不到,所以他喜欢看着她。每当看着这样的她,即使是从来不喜欢笑的他也会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笑容。 在回甘的带动下。众多贵族零零散散地响起掌声,连梁敞也抱着一颗从众的心拍了拍手。 苏妙笑眯眯地在一张桌前坐下来,手里还拿着那颗红彤彤的苹果,又从腰间摸出一柄小小的水果刀。看起来像是要削水果的样子,丁兰见状不由得蹙眉嘲笑起来: “苏姐姐,你该不会是要给我们削水果吧?”先前苏妙坦然不畏惧的态度让丁兰有些不知所措。还以为她说不定会有什么让人震惊的惊世大才,谁知道她竟然是要开始削水果。 她这一声是很大声的嘲笑。嘲笑的意味相当明显,在她说完时,已经有几个姑娘抿嘴笑出声来。 苏妙却坦然自若,老神在在地笑说: “丁姑娘,可别瞧不起削水果,削水果也是学问,至少你们在座的没有一个能把水果削得像我这样充满了艺术感。” “啊?”丁兰此刻已经不仅仅是吃惊,而是无语了,她到底哪来的自信能支持她把这种话说的理直气壮趾高气昂,话说她难道不知道像他们这种贵族压根就不用自己削水果吗,“苏姐姐,我说你……” 她话未说完,话语的尾音已经在一片突然安静下来的环境中消散了。 无声的,悄然的,一柄锋利的小刀在苹果上流畅自如地削动,苏妙的唇角含着愉悦的笑意。 她在愉悦地削苹果,两只玉指修长的小手一只手握着红通通如美人脸的苹果,一手捏着一柄银光闪闪的小刀,左手轻盈地转动着苹果,右手上刀刃随着转动的苹果同样一刻不停地轻盈旋转。如果只是单纯的削苹果这并没什么好看,就算大家从没亲自动手削过苹果,看还是看过一两次的,并不好看,可是今天这苹果削得的确很令人惊奇,一只大苹果削皮的过程竟然是不徐不疾不焦不燥一气呵成,等到最后小刀落下之时,一长条泛着淡淡香气的果皮准确无误地落入回甘的掌心。 回甘看了一会儿,顿了顿,莞尔笑道:“小弟妹这刀工确实不错,在你这个年纪来说已经算是登峰造极的水准了。” “二哥这话说的,好像我这个年纪跟你比还差得远似的。”苏妙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说。 回甘因为她似挑衅似不服的一句话笑得更欢:“小弟妹别误会,我是在夸你,基本功如此扎实证明你打小没偷过懒,你要为自己感到自豪。” 苏妙被他说的越发皮笑肉不笑起来。 “哼,不过就是削水果皮嘛,也没什么好看的,苏姐姐,你这削水果皮和牡丹有什么关系啊?”丁兰十分恼火一个削苹果皮竟然也能引来这么多惊奇的眼珠子,语气里流露出了终于按捺不住的鄙视,冷哼着问。 苏妙笑而不语,她又一次低下头,以小刀的刀尖在白胖白胖的苹果上手法轻盈地雕刻起来,从行云流水的手法就能看出她绝妙的刀技。 以作为雕刻的材料来说,就算她手中的苹果再大也算是小的,尖锐的刀尖在细致的果肉上雕琢,那刀尖纵然纤细锋利,在她素白的小手中却仿佛是极趁手的工具,就好像擅长绣工的少女们捻针拿线时娴熟自由还带着优雅的美感一般,本不应该女子玩弄的锋利小刀在她手中运作得极是流畅,洒脱悠然,如诗如画,竟让人移不开眼。她的唇角含着愉悦的笑,仿佛手中做的活计是全世界最让人心情愉快的活计。她虽然在笑,一双如星如墨的眼神却极是认真专注,因为她的认真专注,就连她微微上扬的那一双嫣红色的嘴唇亦变得异常吸引人起来。 一朵洁白如玉的牡丹花在她的掌心中悄然绽放,天香国色,莹润端庄,圣洁无双,吸引了在座所有人的目光。 “报歉得很,不是绿色的,不过白牡丹也算是牡丹嘛,这也不算是跑题。”苏妙笑吟吟地说。 现场一片惊奇的静默之后—— “好!”回甘率先鼓起掌来,他对苏妙能雕出牡丹花来并不觉得惊奇,在苏妙看来,他这么鼓掌更像是起哄。 不过由于他的起哄,也带起了不少掌声,苏妙这一场表演也算是完美谢幕了。 “啊,我认出来了,我说这位姑娘怎么如此眼熟,姑娘可是厨王争霸赛上的那位苏姑娘?”一个紫衣公子突然拍桌子站起来,用颇为兴奋的语调大声叫起来。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 苏妙笑眯眯地望着道破她身份的人,无比的淡定,盈盈笑问: “公子你看过我的比赛?” “看过啊,不仅看过,我还吃过呢。苏姑娘做的每一道牛肉都堪称极品,我本以为秦安省的人不擅长做牛肉,苏姑娘完全颠覆了我的认知,我想以苏姑娘的手艺,只要是到了梁都,不论是哪家酒楼雇佣了你,立刻就能扬名立万。”这是一个喜欢吃牛肉的公子哥,一边说一边还有点心驰神往的,看着苏妙两眼直冒桃心,恨不得把苏妙也一块吃下去。 “梁都我倒是没想过。”苏妙一脸坦然地笑道,“丰州苏记品鲜楼,公子若是得了空到丰州来,可以来我的酒楼坐坐,我会好好招待公子尝一次我们丰州第一楼的招牌菜。” “一定!一定!”受到丰州第一楼的邀请,吃货公子越发心驰神往起来,一叠声答应,就差拿袖子抹抹口水了。 “丰州第一楼?苏二姑娘的自信是不是有些过头了,净明法师一个玩笑似的匾额,苏二姑娘若是太挂在心上,反倒显得轻狂了。”佟染手中折扇一展,轻轻地摇着,慢悠悠地笑着,说。 苏妙看了他一眼,淡淡地、毒舌地、又仿佛在陈述事实般地、凉凉地说: “再是玩笑匾额也在那儿挂着,佟四少,上座率连年下滑都快撑不住了的一品楼还想跟我争这个虚名儿不成?” 佟染唇角的笑容微僵,顿了顿,慢悠悠地笑道: “既然知道是个虚名儿,苏姑娘又何必巴巴地去争,倒显得有些可笑了。”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悠悠然地笑着回答: “我并不觉得可笑,我就喜欢这个虚名儿,怎么着,不行吗?” “并不是不行……”佟染的眉角狠狠一抽,早知道就不应该跟她这种没脸没皮的人搭话,像这种对直言斥责和婉转讽刺均油盐不进的人,他已经无言以对了。 “这么说,苏、苏姑娘,你是一个厨子?”丁兰已经不会笑了,她先前还以为苏妙是哪一家的大家闺秀,所以才明里暗里跟她周旋,若是知道她只是个庶民,还是一个卑微的厨子……这也不能怪她,谁让苏妙一个庶民参加贵族的宴会竟然如此淡然自若,不仅是淡然自若,竟然还隐隐透着一股子自信满满,派头十足,让人想轻视都难,这会儿丁兰觉得自己简直瞎了眼,她怎么会跟一个卑微的厨娘周旋了这么久,真是恶心! 一想到这个,她的脸就气得发青。(未完待续) 5201小说高速首发妙味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二百三六章 给你们表演个艺术地址为如果你觉的本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 第二百三七章 傻孩子 “丁姑娘这话可说错了,我不是厨子,是厨师,这是两种领域,有着很大的区别。”苏妙被丁兰带着轻蔑这么喊出来,也不恼,笑眯眯地纠正说。 “本姑娘是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区别,不管是厨子还是厨师,不就是个煮菜的……”丁兰心里笃定她心虚只是强装笑脸巧言强辩,脸上的表情越发鄙视,心直口快地嘲讽了一句,只是这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她的兄长丁勉沉声斥责了。 “兰儿,坐下!” 丁兰说得正痛快,突然被丁勉斥责,吓了一跳,愣愣地望过去。 “五妹刚才大展诗才想必是累了,彩月,去把那个桂花酿圆子给五姑娘端一碗来,五妹最爱吃这个了。”丁荟适时接过话头,含笑吩咐,目光落在苏妙手中的牡丹苹果上,笑得娴静,“苏姑娘的手真巧,一个果子也能雕刻出这样栩栩如生的花朵,像我,平素长辈们都说我的手巧,剪出来的花样子像真花一样,可是和苏姑娘这双巧手相比,还差得远呢,把果子雕成这么好看的花儿,倒是舍不得吃了。” 苏妙微微一笑,这丁家兄妹到底比五姑娘年长,五姑娘只知道一时逞口舌之快,却忘了今天在座的以煮菜为职业的可不止她一个,就算其他人都有高贵的出身在身,可毕竟也是以烹饪为职业,既然是作为职业发展就断不会容忍他人污蔑自己的职业,丁勉和丁荟这话接的倒是避免了在他人心里结下疙瘩。 “像这么一朵水灵灵的果子花儿,不舍得吃才是糟蹋,四姑娘不舍得吃,那么我来吃好了。”回甘笑吟吟地说,很好意思地伸出手来,就要拿走苏妙手里的苹果牡丹。 就在这时,只听外面一声异响,一个小小的身影速度极快地从外面闯进来,直扑向苏妙。并在回甘的手差一步就要拿到苹果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率先抢走苏妙手里的苹果牡丹,大口吃起来。 “瀛儿!”一声如风拂过空谷幽兰般曼妙的嗓音含着焦急与慌乱赫然响起,跟进来的人紧随其后。 先前的人来得太突然太快。苏妙亦吓了一跳,眼中只觉得闪过一抹白影,然后手中就变成空空如也了。她愣了愣,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眨巴了两下眼睛,这才望向抢走苹果的人。这么一看,不由得惊诧起来。 那是一个少年,大约十一二岁的模样,长相十分出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肤白而细腻仿佛白玉雕成的,眉宇间亦不失将门之后的英武之气,只是行为有些怪异,这样的怪异是非常明显的。虽然他只是吃一个苹果,但那迟滞的眼神、吃东西时护食的举动以及俊俏的小脸上长存着的那一抹属于三四岁孩童的稚气都让人觉得他跟同龄的孩子不一样,这个孩子的表现有点像头脑发育迟缓的孩子,说白了,这好像是一个傻孩子。 丁勉霍地就从位子上站起来,他看起来很生气,激动地训斥下人道: “怎么回事,是谁让他进来的,你们是怎么看着他的,这里面全是贵客。文王殿下也在,万一冲撞了殿下可如何是好!” 跟在少年身后的两个丫鬟慌慌张张地请罪:“奴婢该死,今日七姑娘来探望二少爷,带二少爷在花园里玩耍。奴婢们本是不敢带二少爷出来的,可七姑娘说不走远,二少爷也一直在吵闹,奴婢们就听从了七姑娘的吩咐带着二少爷出来,到了花园里七姑娘又说二少爷饿了让奴婢们给二少爷去拿些点心来,结果等奴婢们回来。七姑娘却说二少爷跑不见了,奴婢们一时疏忽没能看护住二少爷,请大少爷恕罪!” 这话与其说是在请罪,更像是在责怪七姑娘。 “丁芸,你到底是怎么看护你弟弟的,没看见这里面全是贵客,一个傻子你不看好了放着他跑进来,万一冲撞了殿下你吃罪得起吗?”说话的是丁家的六姑娘丁茹,丁家的姑娘们个个美貌,这六姑娘一双丹凤眼两道柳叶眉,下巴尖尖的菱形脸一看就是个脾气厉害的小妞儿。 只是六位姑娘再美貌怕是也没有后进来的这位七姑娘美貌,丁七姑娘丁芸大概十七八岁,生得极是温婉动人,一张瘦瘦窄窄的巴掌脸,眉如罥烟,眼如秋水,唇如红樱,那挺翘的鼻子大概是她生得最好看的地方,小巧精致,秀挺微翘,看久了让人很想怀着一颗宠溺的心去捏一捏那讨喜可人的鼻尖。她虽然个子不高,却长得挺拔,即使是低垂着头做出一副谦卑的姿态,她的脊背依旧是瘦削而笔直的。在今天这样丁家的所有儿女都盛装出席的宴会上,丁七姑娘只穿了一条象牙白绣着天蓝色兰花暗纹的素净长裙,粉黛未浓,只戴了一双圆环形的金镶玉坠子,如果不是下人说了一句“七姑娘”,还真的很难把她往侯府小姐那里联想。 跟声音一样,这亦是一个如空谷幽兰的佳人,美丽、婉约、柔弱,却不易折。 “六妹,怎么跟七妹说话呢。”丁茹话音未落,丁荟已经站起来开口,含笑说了句,算是责备,紧接着对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丁七姑娘温柔地笑道,“七妹,之前听说你病着,今日就没惊动你,你若是想来就跟四姐说嘛,拿瀛儿做幌子算什么,瀛儿他的心智比普通孩童要低这大家都知道,你这么冒冒失失地怂恿瀛儿跑过来,瀛儿磕了碰了父亲心疼不说,万一冲撞了殿下与贵客,这罪责你担待得起吗?” “四姐误会了,是父亲说虽然瀛儿病着今日不便到前面去,但在花园里走一走看一看热闹还是可以的。我正是因为不放心瀛儿怕他闯祸冲撞了贵人才一齐出来的,没想到到底还是没看住他,冲撞了诸位扰了诸位的雅兴实在抱歉,还望诸位大人有雅量,不要计较。”丁芸说话时很柔很慢,虽然是在请罪一直半低着头,却不卑不亢,她团团行了一个屈膝礼。,又对着梁敞的位子深深地行了一礼,轻声道,“瀛儿冲撞了殿下,还望殿下勿怪。” 梁敞看着她,唇角勾起一抹笑: “无碍,瀛儿只是突然冲出来让我们有些吃惊罢了,算起来,本王也已经有几年没见过芸妹和瀛儿了,芸妹这两年身子可好些?” “托殿下的福,好多了。”丁芸低着头轻声回答。 梁敞点点头,笑着望向站在角落里把一整个苹果狼吞虎咽进去的丁瀛,招了招手: “瀛儿,过来。” 丁瀛直勾勾地看了他一会儿,用手背一抹嘴巴,甩着大步走过来,站在梁敞面前,露出一个傻兮兮的笑容。 丁勉见梁敞将丁瀛留在身边,虽然心里不愿意,他却是个乖觉的人,立刻命人给丁瀛和丁芸弄来两个座位。 “丁家不是只有六个姑娘吗?”苏妙小声问回味。 回味从桌上的盘子里拿了一块棋子酥递给他,轻声回答: “七姑娘和二少爷是东平侯弟弟的子女,东平侯的弟弟早年战死沙场,留下一双儿女自幼养在东平侯膝下。东平侯本身很疼爱他们,只是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偏丁家又有六个女儿。那二少爷因为他母亲怀胎时听闻夫君的死讯精神上大受打击,身体衰弱,胎气不足,以至于二少爷生下来有些痴傻,虽然已经十多岁了,心智却还和三四岁的孩童没什么两样。” 苏妙了然,点了点头。 “苏姑娘,刚刚瀛儿冲撞了你,瀛儿年幼不懂事,还请苏姑娘不要见怪才是。”丁荟微笑着说。 “就是啊,瀛儿他虽然看着没什么毛病,可是脑子却和普通的孩子不太一样,苏姑娘你可别和他一般见识。”丁茹带着嘲讽,笑说,在静静坐下来的丁芸脸上狠狠地剜了一眼。 丁芸听了这话,一张本就苍白的脸变得越发苍白,就算自己弟弟真是个傻子,当姐姐的也不希望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拿这个来羞辱嘲笑自己的弟弟。 “没关系的,丁姑娘不必放在心上。”苏妙笑着说。 “那就好。瀛儿,那苹果可好吃?”丁茹用阴阳怪气的笑容去问丁瀛。 丁瀛却仿佛很讨厌她,直直地看了她一会儿,厌恶地撅起嘴,把头别到一边去。 丁茹越发气愤。 丁荟在双星阁中扫了一眼,顿了顿,笑说: “刚才被瀛儿打断了差点忘了,接下来该世子妃大展诗才了,世子妃想必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说最后一句话时她的语气极是温柔,大有要把人捧上云端的感觉。被点名的林嫣体内的神经本能地一颤,抿了抿干涩的嘴唇。 林嫣胜在个性上,她性情温厚,隐忍宽容,懂得进退,贤惠淑婉,然而在才学上她就比较平庸了,她会点心擅针线却不擅长琴棋书画那一套高雅风流的玩意儿,她并非是一个有才情的女子,在诗才上来说她甚至连中等水准都算不上,然后她却嫁给了一个文武全能的丈夫,从此身旁多了一群琴棋诗画样样精样样通的伪朋友。她讨厌这些却说不出口,因为说不出口,所以她觉得窒息,以至于到现在已经变成了后遗症,只要一听到“诗”这个字她就产生了本能的排斥。 “世子妃,请。”丁荟笑着说了一句。 林嫣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八章 出头 林嫣到底还是在丁荟的催促下勉强作了一首诗,还算押韵,起承转合皆是平平,意境和文采对照其他人的诗作相差甚远,差得太远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因此把头压得更低,不敢去看梁敏的脸色。她总是这样,即使在她认为现在两人已经解除了夫妻关系,她仍旧在心底深处敏感地在意着她会给他丢脸的问题。 梁敏也不知是担心会给林嫣造成压力还是正在想事情,总之林嫣做完一首诗之后他既没有看她也没有说什么,这样冷淡的态度让林嫣更觉得糟心,因为感觉到很在意这股子糟心,林嫣的心情越发烦躁起来。 “世子妃都已经作完了,接下来该世子爷了,世子爷可别因为世子妃在红妆队就偏私啊。”丁家族里的一个青年笑着调侃,引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梁敏似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浅笑了笑,想了一会儿,缓缓吟道: “摩罗西域竟时妆,东海樱花侈国香。阅尽大千春世界,牡丹终古是花王。” 梁敏出身军旅,少年时便在外面历练,见多识广,阅历丰富,自然与一群成天守家待地、吃喝玩乐的公子哥不同,这一番阅过大千世界的豪迈就是一般人比不上的,诗作一出,众人细细品来,不由得一片称赞。 “世子爷的诗,你们红妆队哪一位巾帼英雄可对?”先前的绿衣青年笑着向姑娘们挑战。 “还能有谁,自然是四姐姐了!”丁六姑娘丁茹抿嘴笑说,用胳膊肘一捅双颊微红的丁荟,“四姐,该你出场了。” 丁荟浅浅一笑,抬眼看了梁敏一下,上前来,略略思索,而后柔柔地望着梁敏的眼,轻轻地吟诵道: “绿艳闲且静。红衣浅复深。花心愁欲断,春色岂知心。” 花心愁欲断,春色岂知心…… 知心?知什么心? 苏妙远远地坐在角落里,看着丁荟望着梁敏的那双盈盈的秋水妙目。就算她不太懂诗,可这“愁欲断”和“岂知心”她还是明白的,这样的话由一个柔弱的女子之口说出,那感觉是何等的哀怨何等的忧伤。 连苏妙都听出来了,更何况是林嫣。林嫣就算不擅长作诗。书还是念过的,作为土生土长的岳梁国人她更了解诗中女子幽怨孤凉的心境。若说不生气那是假的,就算她和梁敏因为很多事情闹得很不愉快,但在外人面前她还是他的妻,在她这个妻面前公然对她的丈夫暗送幽情,强烈的被羞辱感让她如坐针毡,心烦意乱。这股子心烦意乱并非是针对丁荟,若敌对的是丁荟还好一些,她的心却很自然地将这种敌对迁怒给了梁敏。纵然她也明白这是迁怒,可她就是忍不住。她在责怪自己的同时不免会对梁敏产生怨怪。尽管梁敏没做什么,她却还是兀自生起闷气来。 苏妙感觉到了林嫣的怒气,林嫣是个外表柔弱内心隐忍但却在骨子里刚烈的人,如果她不刚烈,单纯三从四德的女子是绝对做不出丢下和离书离家出走这种在礼教上看来是惊世骇俗的事情的。正因为骨子里的刚烈,这股子刚烈却被柔弱和隐忍的表象层层包裹,总得不到释放,所以她才会自己将自己憋得辛苦。若是她将隐藏极深的刚烈表现在外表上,现在的她也不至于活得那样窒息。 “你掐我干吗?”回味低头看着那四根纤纤玉指捏在自己的胳膊上,无语地问。 苏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四根手指。毫无愧疚地抬起头来,盯着他,绷着一张脸,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警告道: “你今天要是敢跟那个丁兰姑娘眉来眼去的。你就别想再进我的门!” 回味一愣,想了想,笑说:“我又没住在你屋里,平常也都是你进我的门啊!” “我是说苏记的大门,你若是像梁敏给小林子惹麻烦那样给我惹下一堆麻烦,从此你我师徒之情恩断义绝。你回你的梁都去!” “你什么时候成我师父了?”回味的眉角狠狠一抽。 “我教导了你那么些年,难道还担不起你叫一句‘师父’吗?”苏妙理直气壮地说。 回味想了半天,望向她,用一直搁在桌下她手背上的手摩挲了两下她的肌肤: “师,父?我怎么突然有种悖德的感觉?” “这你都能想歪,你变/态?”苏妙鄙视地哼了一声。 “是你想歪了,变/态的是你吧?”回味无语地反驳。 就在这时,哗啦啦一阵乱响吸引了二人的注意,苏妙望过去,原来是林嫣突然起身想要离开,结果却在转身时正好撞上了前来上羹汤的丫鬟,不仅丫鬟手中的托盘被打翻,那碗羹在将一半尽数喂给了林嫣的衣服时,又紧接着摔落在地,摔得粉碎,一片狼藉。 满座哗然。 短短的一场小宴会,这已经是林嫣第二次弄脏衣服了,而这第二次弄脏的衣服却是丁荟借给她的。 如果用一颗不淡定的心去看待,这简直丢尽了颜面。 尤其董琬霍地站起来,啊呀一声,大声道: “这可怎么是好,这衣裳可是用茜素罗做的,最不禁染了,舅舅上次回梁都时从蝶衣坊带回来,只有这一匹,荟姐姐好不容易才要来,荟姐姐喜欢得跟什么似的一直舍不得穿,舅舅劝了好几回荟姐姐才做成衣裙,还没上身呢就弄脏了,荟姐姐要心疼死了!” 苏妙此时方知原来这个董琬是丁荟的表妹。 “居然是这么贵重的衣料啊,没想到丁四姑娘跟世子妃这般要好,如此珍惜的衣裙也肯借给世子妃换上,我都没看出来,你们是这么要好的朋友吗?”苏妙突然开了口,在傻站在地中央低着头发愣的林嫣身上看了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 丁荟没想到苏妙会突然说话,眼底暗芒一闪,微微一笑: “苏姑娘说的是哪里话,世子妃身份尊贵,又是来我们府上做客时不慎弄脏了衣裙,我作为这家的姑娘理应当将最好的衣裙借给世子妃先用的。” “原来如此。”苏妙淡淡一笑,顿了顿,“说到底不过是一件衣裙,丁四姑娘也别心疼,等世子妃回了梁都再买来一匹送给姑娘就是了。” “你知道什么?”不等丁荟说话,苏妙话音落下时董琬先接起来,眼里是满满的鄙视,“苏姑娘大概也没到过梁都所以不晓得,那蝶衣坊的茜素罗可是千金难求的,珍贵得紧,不是想买就能买得到的。” 苏妙没有理会她的轻视,望向一张脸比平日越发沉冷的梁敏,似笑非笑地说: “大哥,你平日里的俸禄到底是多少啊,你媳妇想买一匹茜素罗都买不起吗?” 此话一出,梁敏的脸色更冷。 董琬没想到苏妙会突然拉扯上梁敏,脸刷地变了色。 她是跟着丁荟从梁都到苏州来的,在梁都时林嫣有两个宿敌,一个是已经入了瑞王府的世子侧妃魏娴雅,一个就是梁敏曾经青梅竹马的娃娃亲丁荟,梁都里的千金小姐们或是依附这两个人或是跟这两个人交好,怀着一种对四品小吏的女儿也能入瑞王府的嫉恨,明里暗里没少给林嫣难看。而林嫣深知自己与梁敏身份悬殊,跟周围的千金小姐出身差得太远,一直选择隐忍,不想给梁敏添麻烦更不想更丢脸,因此她从来没向梁敏告过私状。于是那些人欺负她欺负习惯了,早已经忘记了她这个世子妃的身份,早就忘了她的公爹是当今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她的夫君是当今皇上的亲侄儿。 现在,她们终于记起来了。 “古任,吩咐人去梁都买一匹茜素罗来还给丁四姑娘,立刻!”梁敏沉声吩咐守在不远处的护卫。 古任答应了一声,正要去。 “世子爷,我不是这个意思的!”董琬脸色极难看,慌手慌脚地解释。 “敏哥哥何必放在心上,一件衣裳而已,既然已经给世子妃了,自然是由世子妃自行处置,说‘还’真是折煞我了。”丁荟僵硬地笑着,上前一步,连忙劝解。 “世子妃的衣裙不劳烦丁四姑娘说这个‘给’字,虽是一件衣裳,而已,但毕竟是四姑娘的心爱之物,让嫣儿还你一件也是应该的。嫣儿,命人给母亲身边的魏嬷嬷带个信儿,吩咐她拿着料子进宫让尚衣局裁好了,再打发人给丁四姑娘送来。” 林嫣呆住了,瞠大一双眼眸愣愣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应了一句:“是。” “敏哥哥……”丁荟满脸涨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尴尬的,唤了一声。 “今日贵府的人手也不知是怎么了,三番两次,这汤汤水水的全洒嫣儿身上了。”梁敏冷笑了一声,顿了顿,淡声道,“秋分,你立刻回府去再拿一件衣裙来,在那之前我们就先找个地方等着吧。”他说着站起来,平声对丁勉道,“丁兄,这附近可有什么清静处能让贱内整理一下衣裙?” 丁勉早已经站起来,干笑道:“这附近就是闵月楼,世子妃可以去那里梳洗一番,我这就让贱内带世子妃过去。” “不劳烦丁大奶奶,我陪嫣儿去,丁兄派个丫鬟带路就行了。”梁敏淡漠地拒绝,说。 丁勉干笑了两声,连忙唤来两个丫鬟,梁敏已经出了席,走到呆站着用一种相当震惊的眼神望着自己的林嫣面前,低声说: “走吧。”说着,转身。 犹豫了两秒之后,林嫣在他背后轻应了一句“是”,垂着头跟着他走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九章 惊人 梁敏和林嫣刚走,一直被姐姐拉着坐在角落里在玩一只佛手的丁家的那个傻孩子突然回过神来,对他姐姐说了句: “吃羹!” 也不知这对姐弟是太受宠还是不受宠,当初安排座位时丁芸并没有坐进丁家兄妹的核心圈,而是被安排在了苏妙身旁。丁荟要带着她弟弟,姐弟俩自然都坐在了苏妙身边,丁瀛说话时苏妙听得一清二楚,这时候方知原来先前打翻的那碗羹是给丁瀛吃的。 丁芸生怕弟弟会闹起来,慌乱时下意识往狼藉的地面上看去,已经有两个丫鬟趴在地上快手快脚地收拾。丁瀛对食物是很敏感的,顺着姐姐的眼光望去,看见他最爱吃的莲花羹撒了一地,呆了一呆,突然哇地大哭起来: “我的羹!我的羹!”扯着丁芸的袖子双足乱顿,大声哭喊起来。 先前因为林嫣、丁荟、董琬那件事席面上的气氛本就变得尴尬起来,丁瀛突然一闹,把众人吓了一跳,不安的越发僵硬,烦躁的更加烦躁。丁荟这会子的脾气不好,眉一皱,对着丁芸沉声道: “七妹,瀛儿又怎么了,还不让他住嘴,在这种场合大吵大叫的成何体统!” 丁芸急出了一身汗,拉着丁瀛的手安抚道: “瀛儿乖,那羹脏了,要重新做,你等等,等一等就能吃了!” “我不要!我不要!我要羹!我要羹!”丁瀛脚丫子跺得更厉害,大哭大闹。 “瀛儿!”丁芸又急又气,语气不免有些严厉。 丁瀛虽然是个傻孩子,却知道姐姐凶他了,任性发作,哭得更大声。 “瀛儿,莲花羹已经让人去做了,你是好孩子,先喝这个酸梅汤好不好?别让你姐姐为难。逸修,把这碗酸梅汤给丁二少爷拿过去。”梁敞突然发话了。吩咐自己身旁的贴身近卫。 他这一发话,苏妙注意到丁家大房众兄妹的脸色都变了变,神情各异,又都在下一秒平复了表情。 逸修应了一声。端起梁敞面前的酸梅汤走到丁瀛面前,塞进他手里。 丁勉因为梁敞发了话,一叠声地吩咐人叫厨房再做一碗莲花羹。 丁芸见梁敞赐汤,甚是惶恐,急急忙忙冲着梁敞的方向施了一礼。颤颤巍巍地说: “多谢殿下。” 梁敞只是笑了笑。 丁瀛在手中的酸梅汤上看了一眼,他又不懂得殿下赐汤是多么了不得的一件事,他对酸梅汤很不满意,于是愤愤地将酸梅汤连着汤盅一起扔掉,大声道: “不要这个!” “瀛儿!”丁芸惊恐地低呼。 苏妙就坐在他们姐俩的斜对面,丁瀛这一扔汤盅,苏妙简直是躺着也中枪,眼看着一盅酸梅汤正冲着自己的脸飞来,她哑然,无语! 周围已经响起了许多低呼。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根甘蔗横扫过来,准确无误地击中了飞来的汤盅。汤盅立刻改变方向,竟然顺着双星阁大敞的窗户直飞出去,扑通一声,掉进水阁外的湖里。 满座瞠目。 静默了片刻之后,回甘率先鼓起掌来,大声道: “好!苏小三儿的这一棒子可真是精彩!” 他这一鼓掌还真的带动起不少震惊了的人跟着鼓起掌来,用看女中豪杰的眼神看着苏婵。 被这么多人“崇拜”,就算是苏婵也有点小虚荣。瞅了一眼手里的甘蔗,略带得意地咬了一口。 丁芸却被吓傻了,扑通跪下来,颤颤巍巍地请罪道: “殿下恕罪!瀛儿他不懂事。请殿下宽恕他的不敬之罪!” 丁茹看着她俯首趴在地上,心中有气,鄙夷地哼了一声: “傻子就是傻子,不识抬举!” “六妹!”丁勉看出梁敞的脸色不太好看,低声斥了句,又对着梁敞郑重请罪道。“殿下,瀛儿他不懂事,请殿下恕罪。” 梁敞倒是没有跟丁瀛一个傻孩子计较,淡淡地道: “无碍。” 那一头,丁瀛越哭越大声,丁勉皱眉,吩咐照料丁瀛的两个丫鬟: “二少爷累了,你们带着二少爷回房去吧。” 两个丫鬟应了一声“是”,上前去,一边一个拉住丁瀛。 丁芸心中为难,既不愿意弟弟被强行拖走,又担心弟弟留下来会惹下大祸,拉着他的手进退两难。 丁瀛见两个人上来抓他,倔脾气发作,哭闹得更大声,挣开丫鬟的手像一头小牛犊似的往前冲,直接撞向正站在角落里啃甘蔗的苏婵。 苏婵不高兴了,刚才就是这小子差点把她二姐弄到毁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出手,她揪住丁瀛的衣领子,一把把他提起来。 这本来是很容易的,苏婵个子高,力气大,丁瀛个子矮,年纪小,又是个傻孩子,她拎他就应该像拎一只小鸡仔。然而在苏婵漫不经心地将丁瀛拎起来时,那孩子突然凝拳出击,竟反手向苏婵的面门击来! 苏婵没想到一个傻孩子竟然会出招,呆了一呆,本能地偏过脸躲开,被迫放下他! 哪知丁瀛这孩子的牛脾气已经上来了,竟然对着苏婵动起手来,一身拳法大张大合,雷厉风行,迅速猛烈,如酷阳烈日,颇有军拳那种光明正大直截了当招招必杀的感觉。苏婵跟着程铁学过几年,她学的亦是军拳,然而她唯一能比丁瀛强一点的就是她比丁瀛年纪大多练了两年,至于其他方面,毫无胜算的可能。 “瀛儿住手!”丁芸被吓得魂飞魄散,大声喊起来。 在座的人也都是惊呼连连。 然而还不等他们慌乱焦急,第十招时苏婵已经被秒杀了,被丁瀛一脚飞踢在柱子上,背狠狠地撞在柱子上,差点摔到吐血。 丁瀛不依不饶地上前,他最讨厌别人把他拎起来了,然而击出去的一拳还没击中苏婵的鼻梁,一只大手从后面握着他的手腕将他提了起来,回味说: : “瀛儿,不许欺负大姐姐。” 苏妙没想到这个傻孩子竟然这么厉害,正想把苏婵扶起来,苏婵已经自己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满脸恼火,她竟然输给了一个傻小子! “人外有人的道理现在懂得了吧?”苏妙笑盈盈地轻声说。 苏婵瞅了她一眼,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苏三姑娘,你没事吧,对不住对不住,瀛儿太胡来了,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你没伤着吧?”丁芸的表情都快哭出来了,慌手慌脚地问。 “我还不至于被一个小孩子踢伤。”苏婵心里恼火,硬邦邦地说。 梁敞却哈哈笑了起来,欣慰地望向在回味的手里挣扎的丁瀛:“瀛儿的武艺又精进了,假以时日东平侯府说不定又会出一员猛将。” “瀛儿心思单纯,只在武艺上擅长,平日里父亲为了教导他可花了许多工夫。”丁勉讪讪地笑了声,又用惊异的眼光望向满脸不悦的苏婵,“姑娘居然能接下十招,真是了不得!” 梁敞听见他的话,亦望向苏婵,笑问: “姑娘刚才用的是军拳吧,莫非姑娘家中有人出身军旅?” “我师父说他以前在兵营里当过千夫长。” “哦?哪个兵营?” “不知道,他没说。” 梁敞点点头,笑了笑:“姑娘身手不错,若是个男子倒是有很大的可能性,可惜了是个女儿家。” “女的怎么了,我输给这孩子只是因为学艺不精,跟我是女人没有半文钱关系。”苏婵硬邦邦地道。 “你怎么能对殿下用这种口气说话,好生无礼!”不及梁敞开口,丁茹先恼怒起来,大声斥责。 “无礼?”苏婵皱了皱眉,不解地问,“哪里?” 丁茹越发火大,还没来得及回答,梁敞却在愣了一下之后噗地笑出声来,笑吟吟地望向苏婵一马平川的脸: “你这姑娘好生有趣。” 有趣?哪里? 苏婵用一双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他,只是那张脸依旧一马平川的,梁敞见状,笑得更欢。 丁茹一张脸已经能拧出墨汁来。 “来人,带二少爷回房去。”丁勉此时已经焦头烂额了,努力压抑住内心的怒火,沉声吩咐。 丁瀛还在回味手里挣扎,见又有人来捉他自己却逃不开,哇地大哭起来,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泣鬼神,房盖都要被他震塌了: “羹!我的羹!” 或许这对姐弟俩在东平侯府很受宠爱,即使东平侯的子女们很讨厌他们,却也不敢真对他们怎么样,丁勉脑袋都快炸了,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苏妙突然对着大哭不止 的丁瀛伸出白嫩的手掌,前后翻转了两下,丁瀛被她突然的举动吸引了注意,忘记了哭泣,睫毛挂泪,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她。苏妙笑着将一块帕子盖在手上,放到唇边吹了一口气,再次掀开帕子时,一块牡丹糕赫然出现在掌心! 众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你这媳妇还真多才多艺啊,能上厅堂能下厨房,能文能武,还会变戏法。”回甘嗑着瓜子对回味说。 那一头丁瀛觉得惊奇,盯着苏妙掌心的点心看了一会儿,突然抢了去藏起来,紧接着绷着一张脸对着苏妙重重地说了一个字: “羹!” “好,只要你别再哭了。” “我不哭了!”为了好吃的丁瀛豁出去了,还不等苏妙话音落下就重重地答应下。 苏妙笑出声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章 茶羹牛肉 在岳梁国的贵族圈里茶艺十分流行,既然十分流行,像今天这样风雅的场合自然就少不了好茶,要饮好茶自然要有好水,在座的又都是风流雅士或者自称是风流雅士,对泡茶的水自然很是讲究,既然都很讲究,就不能让丫鬟提着一大壶煮好的水挨桌倒水沏茶,因此几乎每一个小桌旁边都有一个红泥小炉用来烧水,等待一众风流雅士自己提了自己去泡茶。 小泥炉众多,苏妙从自己的座位旁提起一个小泥炉放在桌上,坐上一只青瓷茶壶,先净了手,再将煮开的泉水倒入明前龙井中泡上五分钟,之后滤去茶叶,留下碧翠的茶汤。 双星阁里到处是小食,上好的牛里脊肉经过腌制煮熟,切成方方正正的块儿摆在盘子里,给人当零嘴儿吃,苏妙吩咐苏婵拿了来,取了一块巴掌大小的牛肉,摸出一柄锋利的小刀,没有菜板,就在掌心中将牛肉块切成大小均匀的牛肉粒。 那切肉刀极锋利,从薄得泛着凛凛寒光的刀刃就能看出来,她这种切法着实让人捏了一把汗,生怕锋锐的刀刃一个不小心就割破了她细腻的手掌。当然这是圈外人的看法,他们只是觉得这刀太锋利,太危险了,然而圈内人却心知肚明,这种切法能切得如此顺利,并非只是因为那刀是难得一见的锋利,还有厨者的刀工,每一刀的力道都扎实均匀,丝毫没有因为受力面积太小而产生动摇,至始至终她都是认真坚定,全神贯注,不受外在任何因素的影响,全身心都投入到她手中在外人看来并没什么难的工作里,这一份专注看在业内人士的眼中,众人均不由得眯了眯双眸。 回甘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凑到回味耳边,似笑非笑地说: “你竟然把曲岭铁给她做成了菜刀。”曲岭铁是曲岭县铁矿中挖掘出的一块宝铁。最适合制作成锋利的武器,虽然他们家这样的宝铁很多,可是他完全没想到他家小三竟然不声不响地拿了一块“上供”去了。 “她说她想要一套好刀。”回味不以为然地说。 “她知道那是曲岭铁吗?” “就算知道她也不知道曲岭铁是什么。”回味漫不经心地回答,顿了顿。注视着苏妙,淡淡地说,“她的手艺,曲岭铁来配还有点糟蹋。” 回甘无语地抽了抽眉角,一本正经地说:“曲岭铁听见你的话会哭哦。” 回味没搭理他。 切好的牛肉粒已经被投入茶汤中。以银色的汤匙缓慢柔和地搅开,煮了一会儿之后,撇入雪白的豆腐花,轻柔地搅拌均匀,紧接着浇上一大勺琥珀色的麦芽糖浆,看着糖浆在茶汤中慢慢地融化渗透,最终在茶汤的表面形成一层薄薄的糖衣,再在上面洒上碾碎的花生。 在她均匀搅动的过程中,一股奇异的香味徐徐升腾,悄无声息又存在感极强地弥漫在双星阁的上空。那是一种清新淡雅却极能吸引人注意力的香气。含着淡淡的茶香。那茶香并不像是大家熟识的龙井茶的香味,但是龙井茶特有的那股子剔透轻盈幽然的味道却被毫无偏差地保留了下来,抚平了烦躁,抚平了激烈,抚平了一切动荡的情绪。在这股不同寻常的茶香中,只剩下了平静,从未有过的平静,与心驰神往。以至于许多正在交谈的人都停止了交谈,全都不由自主地望向这里。 苏妙撤了火,拿起瓷勺舀了一勺吹凉。送到自从闻到香味就一直眼巴巴地望着小泥炉的丁瀛嘴边。 丁瀛看了看勺子,突然张开嘴,啊呜一口咬住了汤勺,大口吞了下去。咂巴了两下嘴,意犹未尽,用一双突然亮起来的大大的眼睛直直地望着苏妙,顿了顿,露出一个大大的仿佛向阳花一般的笑容,那模样就像一只干净无害的小兔子。 苏妙看着他望着自己的大眼睛。不由得笑出声来,忍不住在他毛绒绒的脑袋上摸了摸。 苏婵坐在角落里,满脸不忿地盯着苏妙摸着丁瀛脑袋的手,过了一会儿,恼怒地咕哝道: “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回甘就坐在她身旁,闻言,笑着问。 苏婵狠狠地瞪着丁瀛,愤愤地说: “二姐她从以前开始就最喜欢弟弟!” 回甘看了她一眼,笑眯眯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三儿真可怜,二哥最想要的其实是妹妹,来当我们家的孩子吧,二哥疼你!” 回味瞅了他一眼。 苏婵偏过脑袋避开回甘的手,继续瞪着丁瀛。 丁瀛被苏妙摸得舒服地眯起了双眼,露出了小猫似的愉悦表情,过了一会儿,突然冲着苏妙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猛地扑上来,扑进苏妙怀里,用一颗漂亮的小脑袋在苏妙怀里拱啊拱,想让她再多喜欢他一会儿。这虽然是一个傻孩子,却本能地清楚谁真心喜欢他谁讨厌他,像他这样的孩子很难碰到真心喜欢他的人,苏妙是真心喜欢他,心思单纯的丁瀛自然也开始真心地喜欢了她。 他小猫似的在苏妙怀里撒娇,这一下回味的脸却黑了,虽然对方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还是一个傻孩子,可这绝对不是理由! 回味从后面揪住丁瀛的衣领子,把他从苏妙怀里拎起来。 丁瀛恼了,哇哇大叫起来,拼命挣扎。 “你干吗欺负小孩子?”苏妙无语地道了句,已经舀了小半碗茶羹递过去。 丁瀛一见茶羹盛好了,挣扎得更欢。回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松开手。丁瀛立刻奔过去,夺过苏妙手里的碗,如获至宝般地大口吃起来,却因为茶羹太烫,烫的呲牙咧嘴的。丁芸好笑,上前去接了来,先是对苏妙道了谢,而后将茶羹吹凉,一口接一口地喂弟弟吃下去。 丁瀛直挺挺地站着让他姐姐喂,每一次都把嘴巴长得大大的,让人看了忍俊不禁。 “小弟妹,来,给二哥也尝一碗。”回甘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地说,又扭过头笑眯眯地问,“文王殿下也来一碗?” 梁敞显然对苏妙做的茶羹散发出来的清新悠然的味道十分感兴趣,一直远远地盯着苏妙手里的茶壶瞧,这会儿被回甘问了句,顺水推舟,笑着说: “那就有劳苏姑娘了。”他说这话时官派作风十足,颇有“我就是想视察一番”的感觉,可实际上他越是在嘴上说“我只是想视察”,苏妙越是能感觉出来他十分想吃。 茶壶不大,将最后一碗盛出来递给梁敞的护卫,梁敞的护卫又敬给梁敞。 苏妙一抬眼,却见坐在对面的佟染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没有你的份。”她直截了当地说。 “我没想吃。”佟染说,说着,却仍在看着她,好像在研究她似的,让苏妙的心里一百个不爽。 回甘见回味重新落座,笑嘻嘻地把碗递过去,热心地问:“只有两碗,要不要二哥的给你吃一口?” 回味在碗里瞅了一眼,淡淡地道:“茶羹牛肉,我吃过。” “原来是叫‘茶羹牛肉’。”回甘长眉一挑,没有去计较回味对他“炫耀”,收敛起笑容,他低下头望着手中的白玉瓷碗。 厨者的五感最为敏锐,这碗端在手里,他就已经隐隐地嗅到了一股让他觉得奇异的香甜,不是普通的茶香,这茶香与平素泡出来的茶汤相比幽淡了许多,也绵柔了许多,少了茶叶特有的涩味,泛着一丝仿佛叩响了心门的甘甜。 这一道唤作“茶羹牛肉”,实际上应该算作一道羹,舀起一勺放入口中,那滋味很奇异,很特别。豆花的爽滑、牛肉的纯嫩、茶汁的幽淡、麦糖的回甘,每一种味道都是独立的、鲜明的,特色十足的,然而当这些味道被由泉水烹煮出的茶香融为一体时,又是奇妙的和谐融洽。豆花和牛肉都恰到好处地浸入了茶香,茶汤本身虽然已经被巧妙地滤去了涩味,但还保留了茶叶本身的一丝清苦,这苦味不浓、不重,纯粹的微苦,正是这一抹微苦升华了已经融化于羹汤中的麦芽的甜味,这一丝甘甜随着茶汤的一同渗透入味蕾,带给人的是一种令人指尖发颤的振奋感觉。 豆花已经没有了干吃时的豆腥味,没人能想到这豆花竟然可以和龙井茶同煮,也没人能想到百两银子一两的龙井茶中放入了牛肉粒烹煮出来的味道竟然会是如此的和谐悦人,嫩豆花混合着醇美的牛肉流畅地滑过舌尖,鲜美的肉味与纯澈的豆花交融在一起,竟然糅出了极动人的味道。清香中泛着清澈,清澈中隐着鲜美,鲜美中含着微苦,微苦中漾着回甜,层层叠叠,融洽柔和地漾在味蕾之间,就仿佛置身在一片翠绿之中,无论是视觉、嗅觉还是味觉都是能够慰藉人心的纯粹的翠绿色。独自一人被纯粹的翠绿四面包围,惬意地享受着片刻的安宁,片刻的幽静,片刻的和平。那祥和的时间显然是短暂的,但是那一刻在人的内心深处却足以成为永恒。 这并不是一道冲击性极强的至尊美味,但却是能够在食客的心中留下虽轻浅却永恒的烙印的美食。 回甘敛起笑容,凝眸在手中的瓷碗里看了一会儿,忽然浅浅地勾起唇角,说: “这是小弟妹自创的菜肴?”(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一章 紫花地丁 苏妙笑眯眯地说:“是很出乎意料的味道,对吧?” “难为你能把杂七杂八的东西倒在一起煮出这种味道。”回甘似笑非笑地说,又尝了一口。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拿茶壶煮东西吃,有趣得紧。”或许是茶羹牛肉的香味愉悦了梁敞,梁敞这一回连眉眼也带上了几分笑意。 “这个必须要用茶壶来煮。” “哦?为何?” “因为在煮的过程中为了让牛肉和豆花入了茶味,必须要加盖,可如果在密闭的空间里烹煮,不仅茶味中的苦涩会积聚起来影响味道,热气排不出去,也会影响茶壶内部的温度,从而影响食材的口感。壶嘴儿正是茶味和热气的排出口,这个壶嘴儿是必须要有的,没有它会对最终的味道产生很大的影响。另外茶壶必须要用青瓷,青瓷厚薄适度,瓷质细腻,它的导热性对这道羹来说也刚刚好。”苏妙一提起专业就滔滔不绝,笑眯眯地说。 梁敞这个门外汉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想了半天,盯着手里的瓷碗,笑道: “没想到这小小的一碗羹竟然会有这么多学问。” “世事洞明皆学问,即使是煮菜,或者说尤其是煮菜,煮菜是哲学。” 苏妙笑吟吟地说。 梁敞想了一会儿,会心一笑:“好!好一句‘世事洞明皆学问’!看来苏姑娘精通的可不止是煮菜这么简单啊!” “不瞒殿下说,我精通的就是这一样,人的一生精通一样足矣。” “说的好!”梁敞响亮地笑了起来。 一旁的丁兰见苏妙先用一道茶羹牛肉钓去了许多人的魂儿,这会儿又在文王面前出了大风头,早就不忿了,此刻见苏妙眉飞色舞的,忍不住冷哼一声,不屑地说: “什么哲学,不过就是煮菜,竟然也能跟哲学扯到一块去。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呢!” “丁姑娘这就不知道了,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连菜刀都不会拿的外行人在什么都没了解过的情况下就轻率地否定了一切。这不叫‘聪慧’,这叫无……啊呀……”她并没有把那个‘无’字说完,她及时截住了话头,掩唇看着丁兰铁青的脸,轻笑起来。“丁姑娘,你要不要也学学煮菜,煮菜可是人生在世绝不累赘的一项技能,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用得到哦。” 即使她没说完,人家也知道那个‘无’字后面跟着的必定是一个‘知’字,无知,仔细去想她的话再去想丁兰轻率的行为……嗯,的确是有点……无知。 “你……”丁兰被气得七窍生烟,连尖锐的小虎牙都露出来了,若不是丁荟及时拉住她的手。她就冲上来了。 回味偏过头去,无声地笑了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棕衣小帽的仆人从外面进来,恭恭敬敬地道: “大少爷,侯爷说鉴宝会已经开始了,请殿下和诸位贵客过去。” 丁勉应了一声,对着望过来的梁敞笑说: “咱家的庄子上出了不少稀罕物件儿,这么大的瓜,这么长的藕,还有从石湖里捞出来的一块奇石。正好是父亲的寿辰,父亲说趁着今天可以给大家看看新奇,等寿辰过后咱们举家回梁都时,再把这些个带上。正是要进贡给皇上的礼。” “进贡给父皇的?那我倒要看看了,究竟是个什么新奇的东西。”梁敞笑着说。 回甘站起身来,却往旁边瞅了瞅:“小大他们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回来?” “说不定是在和世子妃躲清静,世子爷最不爱这样人多的地方。”丁勉笑了一声,吩咐丫鬟道。“去闵月楼回世子爷一声,就说我们去梧桐苑鉴宝了,若世子爷也想看看热闹,就和世子妃直接到梧桐苑去吧。” 丫鬟应了一声,去传话。 于是众宾客纷纷起身,一行人向梧桐苑去。 闵月楼。 梁敏听完丫鬟的传话之后只是说了句“知道了”,那丫鬟离开之后,闵月楼又恢复了先时的静谧。 花朵烂漫的时节,这座闵月楼虽建在曲径通幽的竹林里,院中却种植了许多姹紫嫣红的花卉,葩吐丹砂,丝垂金缕,香气幽远。 在一片名贵的花丛中,一处并不起眼的草丛里竟然生了一簇小草花,细细的茎托着淡紫色的花朵,虽然不是高雅的兰花、清新的雏菊,也不是富贵的牡丹、娇艳的碧桃,却因为那一抹淡雅恬静的紫色,让心中向往静谧的人很难移开眼。 梁敏负手,静静地凝视着那一簇淡紫色的小花。 细微的脚步声传来,林嫣从闵月楼里步出来,在看见等在门外的梁敏时本能地想要移开眼,却在注意到梁敏目光时微怔,顺势望过去,一颗心不由自主地颤了颤,一双眼仿佛凝在了那一片小小的野花上,再难挪开。 静寂,平顺的静寂,僵硬的静寂,亦或是令人胸口窒闷的静寂。 “在认识你之前,我从不知道,这紫花地丁竟是可以吃的。”梁敏依旧凝望着那一簇恬淡的小花,轻轻地开了口。 紫花地丁又叫野堇菜,可以食用,亦可以入药,是一种只有经常挖野菜食用的平民百姓才了解的一种食材。 林嫣在他开口时心轻轻跳了下,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 “我知道的全都是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梁敏没有说话,在顿了顿之后,他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低低地说: “你十三岁那年随着继母前往大佛寺,你那继母名为上香祈福,实际是想将你置于死地,你在玉湖林中被毒蛇咬伤脚踝,那时是我第一次见你,你坐在一棵树下,周围没有人,你亦没有呼救,只是脱去鞋袜,自己挤出了毒血,嚼碎了那紫花地丁敷在伤口处。不哭,也没有惶恐。” 林嫣沉默了一会儿:“说到这个,那次的事我至今没有向世子爷道谢。” “你心思单纯,直到那之后许久还以为你的继母对你视如己出。只是下人太刻薄。” 林嫣的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淡淡道: “我从以前就不聪明。” “你并非不聪明,你只是不愿去相信,不愿去抢夺,不愿去争取。你相信水到渠成。顺其自然,你相信‘是你的终是你的’,其实那是因为你没有勇气,或者说,是你根本没有那么在乎?”梁敏淡淡地说,他望向她,轻声问,“你可曾有过一次,不管挑衅你的人是谁,你也绝对不会放开我的手?” 林嫣的身子颤得很厉害。突然颤得很厉害,她说不出自己此时的心里感受,他说这话时的语气明明平和温柔,仿佛春日里的流水,可是她却觉得这话像一柄锋利的刀子,血淋淋地刺穿了她的心脏,让她变得无比疼痛,痛得都快背过气去了。 是她的错吗?他将一切错误都归咎给了她?他是想说之所以变成今天这样一切都是她的错吗? “当魏娴雅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当丁荟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呢?像那样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子才更适合做世子妃?还是憎恨我。憎恨我为什么已经娶了你,却还有许多女子仍在觊觎世子侧妃甚至是世子妃的位置?是其他女子的优秀比起我对你的心意更让你觉得在意吗?既然不喜欢,为什么不说出来,为什么不对我说‘不要纳妾。你希望我只有你’?对我说出来又能怎样,你连休了我都不怕,你还怕什么?十几年的夫妻,我是你的丈夫,可是在你的心里,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 “一切、都是我的错。对吧?”林嫣的身体抖得厉害,仿佛于风中瑟瑟的树叶,她偏着头没有去看他,但那凌乱的语气里是数不尽的憎怒与憋闷。 “即使是现在,在我说下这些话时,你依旧想到的是我将一切的错处全都归咎给了你,在你的心里,我到底是怎样的人?”梁敏望向她,他的语气很轻,很平,本应该是控诉的语气却没有任何控诉的表情,他幽幽地问着她。 林嫣无言以对,因为无言以对,所以心里面憋的那股火更炽烈。 梁敏看了她一会儿,又一次望向墙下那一簇淡紫色的紫花地丁,轻轻地叹了声: “十年了,我却依旧不能完全猜透你的心思,在你心里,我是不是永远都比不过你那颗蔑视自己的心?” 衣袖上秀美的蝴蝶振翅欲飞,衣袖下,一双细嫩的粉拳却逐渐收紧,她合闭上双眸,长而卷的睫毛颤了好一会儿,良久,高高提起来的气息重重地落下来,她喃喃地说: “十年了,我始终无法从你身上找寻到那一份足够我放下对自己蔑视的踏实感。” “是我错了……”静默了良久,他长叹着,幽幽地说了一句。 林嫣的心一震,她说不出来她此时的心情,他说是他错了,可是没有扬眉吐气的感觉,没有最终胜利的感觉,没有可以放下了的畅快感觉,她只是觉得空洞,空洞得厉害。 风起,为这温暖宜人的时节送来了一丝沁人的凉意…… 苏妙跟着回味去梧桐苑看新奇物件儿,看来看去却没看见有什么值得惊奇的,只是觉得吓人,比如比一个人还高的藕,还有外形相当壮观的瓜,梁敞在看到这些时很高兴地说了一句“今年水土好,蔬果丰收,五谷丰登,是百姓之福”,这玩意儿明明是东平侯的庄子上出产的,跟百姓有什么关系?再说,这么大的瓜,就算不是被催熟的那也是成精了,吃了也不怕闹肚子。 另外还有一只关在笼子里的猞猁,被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当成了最大的花斑猫,东平侯吹嘘这是从一个胡人杂耍团手里买下的,是岳梁国最大的猫。众人围着笼子啧啧称奇,还有那胆大的姑娘想把笼子打开摸一摸,也不怕被猫爪子毁了容。 东平侯说这猫厉害得紧,不好驯养,又说这猫和接下来的一块奇石是准备送进梁都给陛下赏玩的。 说到那块奇石,珍奇之处在于石头上仿佛天然形成的几个字“盛世昌隆”,像这样的石头别人看着或许没什么感觉,但若是进献给皇上必能让皇上龙颜大悦,因为“盛世昌隆”这四个字本身就是在称赞皇上“治国有方”、“是一代明君”,皇上当然会高兴。 前来鉴赏的权贵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啧啧称奇,并顺势在文王殿下面前遥遥地拍了一通皇上的马屁,多增加自己的存在感。 本以为鉴宝大会能有什么稀罕的玩意儿,没想到全是一些无聊的东西,苏妙觉得失望,跟回味站在后头总想打哈欠,就在这时,东平侯却拿出来一样让她打起十二分精神的东西,一托盘黄澄澄热腾腾的……煮玉米。 没错,的确是玉米,苏妙已经好些年没吃过玉米了,因为这东西不是岳梁国的作物。 “侯爷,这个是……”梁敞好奇地问。 “殿下可还记得那一年老臣征战洪汉国之后回来曾向陛下提过,洪汉国有一种对土地要求不高又较容易生长的作物,唤作‘玉蜀黍’,被当地人当成粮食食用,这种作物耐旱,易储存,易搬运,并且扛饿,可以在全国各地种植,一旦种植成功,造福的不仅是百姓,军中也可以全面推广,在军粮方面会大大缓解朝廷的压力。” “这就是那玉蜀黍?东平侯种成了?”梁敞眼睛一亮,欢喜地说。 “多亏了佳阳郡主肯出力,如今玉蜀黍在国内四地均已种植成功,北部春收,淮海地区夏收,清江流域秋收,最南部冬收,这样一年四季分种,相信要不了多久,粮库的压力就可以大大地缓解了。” “好啊,如此甚好,这一下父皇终于不用再忧虑粮库的事了,这两年因为灾荒放粮,粮库几乎见了底,能增加一种作物来缓解,父皇也可以放心地展露笑容了。”梁敞欣慰地说,“东平侯,父皇最重视农业这方面,你可算立了大功,这次回到梁都,父皇一定会龙心大悦,重重赏赐。” “为陛下分忧是臣的职责,赏赐老臣愧不敢当,殿下要不要尝尝这玉蜀黍,刚刚煮好,老臣没舍得先吃,殿下先尝个新鲜?”东平侯笑容满面地说。(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二章 预测 梁敞欣然接受,虽然皇族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但文王殿下出身军旅,对粗粮还是能接受的,只是一根玉米棒啃着麻烦又不雅观,他吃了一口,见其他人都盯着他,有点不好意思,讪讪地放下。 东平侯意识到了这一点,为了不让文王殿下觉得尴尬,他忙招呼下人将剩下的煮玉米给众宾客分发下去,一人一个。 在场的人都是第一次吃煮玉米,举着一根喷香的玉米看来看去,虽然甜甜的清香诱人,但这东西外观奇特,也不知道该从哪里下嘴。有那喜欢尝新鲜的吃货率先张开嘴咬下去,却咬住了玉米芯,差点把牙咯掉,丁瀛哇地大哭起来,闹得其他人更不敢吃了。 苏妙差点笑喷出来,丁瀛自从吃了那碗茶羹牛肉就一直跟在她身边,她笑着拿过他手里的玉米棒,折断成两半,指着露出来的玉米芯对着他笑说: “芯不能吃,啃外面这个。” 丁瀛直直地看了一会儿,猛地抓过去,放到嘴边大口啃起来。 回味和回甘也是第一次看见玉米,正在那里研究着该怎么吃,听了苏妙的话恍然,也将玉米折断成两半,这才发现原来这种作物中间是带芯的。 在场的千金小姐们即使明白了这东西该怎么吃也不愿意张口,先不说这东西看起来有些粗糙,在粮食上她们更习惯食用精细的碧粳米,再有像玉蜀黍这种东西她们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当众放进自己那一张樱桃小嘴里去的。 苏妙却是个例外,她已经好些年没吃玉米了,很怀念这种味道。 “这玩意儿真的好吃吗?”苏婵盯着手里的玉米,眉毛皱了皱。 “好吃。”苏妙回答,啊呜咬下一口,咀嚼着,眨巴了两下眼睛,“就是煮过头了,有点老。” “不是有点老。”回甘牙都快咯掉了。只吃了一口就搁下了。 苏妙一个人吃的正嗨,不经意抬眼,却见东平侯正盯着她瞧,把她瞧得直不好意思。转头去看,自己身后没别人,确定了东平侯是在看自己,便看着东平侯眨巴了两下眼睛,示意他有话直说。 东平侯呵呵一笑。很突然地问: “姑娘觉不觉得这样一根玉蜀黍中间有那么大的一颗芯,有点浪费,能否有什么法子把它做成吃食?” 苏妙一愣,笑着反问:“侯爷你干吗问我?” “我之前也看过姑娘比赛,觉得姑娘在吃食上有很多独特的想法,再加上姑娘在看见这玉蜀黍时并不吃惊,像之前见过似的,所以我才有此一问。不瞒姑娘说,玉蜀黍日后主要是想用在军中,方便运输。也容易储存,只是这芯子上是一大浪费,我一直在想能不能有个法子废物利用减少损失?” 苏妙一愣,没想到他是为了军粮向她打听,一个侯爷在对她说话时竟然如此谦逊,倒是让她推脱不能了: “既然侯爷是认真问,哦也就认真答了,我先说一句,做厨师的人在看到一样新食材时片刻之后就能根据经验弄清楚它的大致做法,这是身为厨师最基本的技能。像玉蜀黍的芯人吃肯定是不行的。不过也不算浪费,就算是军中也需要能烧火的东西,这个可以拿去烧火,另外做成肥料对改善土壤质量会起到很大的作用。还有就是,把芯子开水泡一两天,没有开水就多泡几天,之后磨成细末熬成稠粥的样子,晾凉,然后……” “然后就能吃了?”东平侯接了一句。 “是喂马。”苏妙说。顿了顿,又道,“这玉蜀黍在运送之前先晒干,这样可以节省空间,也更方便储存,叶子不用扒,运到军营里之后脱粒给人食用,叶子和芯子可以喂马喂牛喂鸡,喂什么都行。说到脱粒,先把玉蜀黍掰成两半,再把刀子插进芯子里,左右晃动把玉蜀黍震开成几块,再脱粒时就好剥了。玉蜀黍可以煮可以烤,脱粒之后可以烧菜可以煮粥我就不说了,还可以磨成粉做面蒸各种面食,馒头、窝头、饼,都可以做。” “这么说,有这一样,人和马就都齐备了?”低沉的嗓音传来,苏妙望过去,梁敏走过来,身后跟着依旧垂着头的林嫣。 “可以这样说。” “如果真是这样,只要今年开始在国内推广大面积种植,过个三五年,军中粮草这方面应该就能缓和过来了。”梁敞看着梁敏说。 梁敏点了点头。 “不单是军中,照苏姑娘的说法,玉蜀黍在百姓家也有多种用处,只要朝廷加以引导,百姓就一定会争相种植这种作物。”东平侯欢喜地说,眉眼带笑望向苏妙,“苏姑娘小小年纪却如此聪慧,心怀坦荡,知无不言,若日后真能按照姑娘所说运用上,姑娘也算功劳一件。” “在吃的问题上,我是专业的。”苏妙笑容可掬地说,笃定的语气里充满了自傲,顿了顿,续道,“侯爷是武将,是保家卫国之人,侯爷问我关于粮草这样严肃的问题,我自然要尽力回答,若是敷衍以对,我自己心里就先过不去了。” 东平侯一愣,不由得换了一种眼光去打量她,见她高挑挺拔,安然若松,虽是一个秀气的女孩子却隐隐透着一股洒脱的英气,与普通的女孩子略有不同,听说这只是一个平民家的姑娘,然而置身在一众权贵中非但没有失色,反而很受瞩目,不禁点了点头,笑道: “姑娘能有如此胸怀,虽身处在繁花似锦中,却还愿意为边关的将士费心,真是难得。” “我只是把我想到的说出来而已。想来即使我对侯爷说了,新作物送到军营,军营里的伙头兵也未必会做,如果侯爷需要的话,我可以把做法写下来给侯爷,等要用的时候侯爷交代下去就行了。” 东平侯大喜,忙说:“那就有劳姑娘了。” “苏姑娘可否给本王一份?”梁敞紧接着问,粮草素来是军中的重中之重,如今粮库存粮不够,军中人口又多。作为主帅对粮草问题自然是愁白了头,如今终于得到了解决之法,凡是主帅没有不高兴的。 “当然可以。” 梁敏干咳了两声,被回甘带的他本来想叫苏妙“弟妹”。想了想又觉得不妥,尴尬了一下,才说: “姑娘也给我一份吧。” “好。”苏妙应下了。 “什么嘛,父亲,不过是一个粗糙的都能伤了舌头的作物。父亲、文王哥哥和敏哥哥为何会如此重视,真真好笑!”丁兰见苏妙竟然又一次莫名其妙地大出风头,火冒三丈,嘟起嘴巴,愤愤不平地娇嗔道。 “你懂什么?”东平侯严厉地训斥,“兵与粮乃是国之根本,你现在的锦衣玉食都是地里的农人辛苦种出来的,你现在能肆意玩乐不用担心危险全是边关的将士替你守出来的,都这么大了还如此糊涂,枉为父平常教育你。即使你是女儿家无法为国分忧,至少一个“德”字不能缺少,苏姑娘才比你大几岁,你看看人家,比你懂事多了!” 丁兰自幼备受宠爱,哪里受过这样的责骂,委屈得红了眼眶,咬住嘴唇,就快哭出来了。 梁敞知道东平侯的训斥其实是在帮丁兰圆话,笑道: “兰妹妹还小。舅父也别太苛责她了。” “这丫头,被我惯坏了,越大越不懂事,唉!”东平侯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声。 丁兰越发气愤。怒瞪着一双委屈得发红的眼睛,狠狠地瞅了苏妙一眼。 苏妙的眉角狠狠一抽,她这算躺着也中枪吧? 鉴宝大会结束后,众宾客又到前头去看戏,这一回换成了苏州最有名的戏班子。 女客在楼上,男客在楼下。独苏妙和苏婵例外,姐两个没上楼,而是跟着回味坐在楼下,东平侯给他和回甘在清静处开了一桌,因为这一桌有两个姑娘,引来不少侧目和猜疑,苏妙却安之若素,招呼苏婵一齐大快朵颐。 东平侯府的筵席上虽然没有什么太名贵的东西,却有不少苏妙想吃一直买不着的东西,苏妙吃得开怀。 回味见她吃得高兴,含笑给她夹菜,各色菜肴在碗里已经堆成了小山高。 苏婵却搁了筷子,她的胃口被苏妙给养刁了:“还没二姐做的家常菜好吃。” 苏妙被夸了一句,眉开眼笑:“虽然做的马马虎虎,不过食材却是极难得的,你吃个新鲜,等回家二姐再给你做好吃的。” 苏婵点点头。 回甘看了看苏婵,又看了看苏妙,笑道: “凭小弟妹这公认的厨艺,要晋级梁都决赛看来是有希望的。” 有希望? 苏妙皮笑肉不笑起来:“我听说厨王大赛有一项特别规则,那就是新厨王可以在比赛结束后选择挑战上一届的厨王,如果成功,将获得‘厨王之王’的称号,如果失败,先前获得的新厨王的称号将被剥夺,二哥是上一届的厨王吧?” 回甘扬眉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呵地笑出声来: “小弟妹是想挑战我吗?” “二哥你好像很少做菜啊。” “我与小弟妹不同,小弟妹为谁煮菜都可以,你的愿望是用自己的作品去感染他人,不论那个人是谁。我,只为懂得的人烹煮。”回甘微笑着说。 苏妙望着他,思忖了片刻,轻笑道:“的确很像二哥的风格。” “我以为你会说这很傲慢。”回甘对她的回答有点意外。 “你也觉得这很傲慢?” “你果然觉得这是一种傲慢。” “我从不干涉同业对待职业的作风,只有每个人的风格都不一样才会做出迥然各异的味道,这正是这个行当的精彩所在。” “你虽不干涉,可阿味的风格却越来越像你了。你可知道,我只为懂得的人烹煮,他从前却是只为能把他夸得舒心的人烹煮。” 苏妙呆了一呆,噗地笑出声来。 “胡说!”与此同时,回味斥道,冷冷地瞪了回甘一眼。 回甘懒洋洋一笑,顿了顿,继续说道: “小弟妹要挑战我倒是没有什么,不过在那之前,有一关你必须要过。” “什么关?”苏妙微怔,疑惑地问。 回甘正在啃一根骨头,颜值高的人即使是粗鲁地啃排骨也让人生不出厌烦来,只见他将一根啃得干干净净的排骨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指,笑眯眯道: “他!” 苏妙顺着骨头指的方向望去,映入眼帘的居然是正在酒桌上左右逢源的佟染: “他?” “我是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没有把他当成是你强劲的对手,你们同在丰州彼此熟识,或许他在你面前藏拙,亦或者他压根没把你放在眼里,佟染可不仅仅是一个商门少爷,佟家在岳梁国更是有名的厨门,佟四少的手艺不比他们家老爷子差,而他们家老爷子那一年可是斗倒了回香楼的厨长才拿到了厨王的位置。佟四少在上一届之所以会败给阿味,完全是因为他带伤参赛的缘故。若这场比赛没有其他变故,秦安省赛区的最后一场决赛必是你和佟染无疑了。” 苏妙严肃起来,回甘虽然爱开玩笑,但在这种事情上他是不会开玩笑的,既然连他都承认佟染的厨艺,那么佟染必是一个强劲的对手。回想起之前在丰州的那几场,佟染从来没有亲自上场过,后期她见识最多的是长生的手艺,然而连长生也说佟染手艺出众,现在看来此话不假。 她忽然有点小兴奋,并隐隐地产生了期待,强劲的对手,这是她最想看到的东西。 蠢蠢欲动的眼神泛着晶亮的光芒,落入回味眼中,回味无语。 回甘依旧笑眯眯的,欣赏着她跃跃欲试的表情,夹了一根海带丝,慢吞吞地吃进去。 苏妙中途离席去了茅房,因为她是坐在男客里的,没有多余的丫鬟能引路,拉住一个丫鬟问清了位置,顺顺利利地去了,结果回来时却因为相似的路太多,只觉得越走喧闹声越远,待到周围完全清静下来时她终于迷路了。 东平侯府属于江南园林建筑,植被繁茂,小路极多,苏妙在小路上晃来晃去,希望能赶快出现一个人好让她问问路。 心里这样想着,小路的东北方恰巧传来了人声,一个汉子粗犷的声音吵吵闹闹地响起: “快点快点,后边的跟上!你们快着点!”(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三章 撞见 苏妙一愣,循着声音走过去,走到尽头却是一条死路,一座高高的假山拦在面前,说话人的声音很明显是从假山后面传来的,假山后面好像有很多人在走路的样子,管事的一直在说“你们快着点”,听起来像是在搬货。 侯府里搬货的必定是侯府中的下人,苏妙心中一喜,看了看面前的假山,又看了看身后幽深不见尾的小路,如果再回去先不说不一定会碰见其他下人,万一中间有个岔路再走迷了就糟糕了,面前的假山虽然很高,但雕琢得很有技巧,人应该可以攀登上去。想了一会儿,她双手抓住山石,猫似的往上一跳,不一会儿就攀登到了山顶。 假山的另一头是一条宽阔的青石板路,苏妙双手扒着山顶凸起的石头向下望去,阔气的林荫道上果然有许多家丁。呃,说是家丁,看起来并不像家丁,因为从进入侯府以来她看到的家丁丫鬟无一不是训练有素的,别看只是下人,那些人身上带着的气场就和普通人不一样,而眼前的这些人如果不是穿着侯府家丁的制服,她还以为是随便抓来一群没经过训练的平头百姓过来打杂帮工的呢。再加上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此刻正甩着一条皮鞭站在路边大声催促,而那些运送货物的汉子们每个人的肩膀头都扛着一个一人高的麻袋,嘿咻嘿咻地往前搬运,这情景怎么看怎么觉得怪异。 因为觉得怪异,本来想吆喝一声问路的苏妙下意识把欲脱口而出的话咽了下去,趴在假山顶狐疑地看着下面的人。 一个瘦弱的青年脸色看起来不太好,黄中发青,有点营养不良的样子。恰巧在假山前面路过,不小心摔了一跤,也不知是他肩膀上的麻袋口没扎紧还是他这一跤跌得太重,麻袋从肩上滑落掉在地上,哗啦撒出来半袋东西,白花花的一片。 苏妙一愣,还没想明白那东西是什么。一条长鞭子甩了过来。噼里啪啦地甩在青年身上,把青年打得满地打滚,护着头脸拼命地求饶: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苏妙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同时越发觉得不对劲,就算是下人的头头顶多也只是个“总管”,“大人”这两个字可不是随便就能叫的,既然叫了“大人”。这就说明被称作“大人”的那个汉子是官府衙门里的人。 打人者的叫骂声和被打者凄厉的求饶声交织一片,其他人充耳不闻。好像没看见似的快速从两人身旁掠过,每个人的肩上都背着大麻袋。苏妙的心里开始犯嘀咕,再次向地上撒出来的那堆东西看去,白花花的一片。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晶亮的光芒,看起来有点熟悉,她盯着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她还道是什么。原来是盐! 明白了这一点她的心里更迷糊了,贵族家什么时候连运个盐也像看着犯人做苦力似的,如此暴力凶悍不说,就算是侯府人口再多也用不着这么多盐吧,这一趟又一趟的,每一只麻袋都有一个人高,这么多麻袋加起来只怕都够整个侯府吃上十年的,难道岳梁国的盐要绝迹了,东平侯收到内部消息开始忙着囤货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正犹豫要不要开口帮忙求个情再顺便问个路,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在头顶悠悠然地响起: “偷看可不是好姑娘会干的事!” 苏妙吓了一跳,这话响起时假山下的人全都停止了动作,运盐的都停下来四处张望,离假山最近的工头和青年纷纷抬起头,在看到假山顶上的苏妙时表情有点惊慌,工头的脸色是很明显的戒备。 苏妙蒙了,总感觉自己好像撞见了什么不该撞见的事,可是她只不过是看了一眼人家搬货,到底哪里不对呢? 她莫名其妙,呆着一张脸循声望去,却在假山旁一棵高大的榕树上看见了一个熟悉又意外的人。长生猴子似的蹲在树杈上,两条胳膊垂在身前的动作看起来更像猴子了,他亦穿着东平侯府家丁的衣服,只是下人的衣裳穿在他身上终是抵不过那一身浪荡江湖的不羁之气,看起来不伦不类,十分滑稽,他正笑眯眯地望着自己。 “你在这儿干吗?”苏妙的心先是一紧又是一松,狐疑地嚷了出来。 长生将她的表情收入眼底,嘻嘻一笑,翻了个跟头从高高的树杈上跃下来,以一个豹子似的姿态干脆地落地,又几步窜上假山,高高地站在假山顶,先是嘿嘿一笑,而后扭头望向底下眼巴巴地瞅着他们二人、眼底的戒备依旧没有散去的工头,笑嘻嘻地说: “还不快干活,今儿不搬完,回头可有你们受的。” 那工头脸上的戒备未褪,对于长生的命令似乎不是无条件的完全听从,只是在长生说完话时权衡了一下利弊,这才冲着长生抱了拳,瓮声瓮气地应了句: “是。” 队伍重新开始行进,假山前的林荫大道很快又忙碌起来,苏妙傻呆呆地看着,她好像遇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长生笑眯眯地看了一会儿继续行进的队伍,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回过脑袋,笑着问苏妙: “你不好好在前头呆着,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上茅房,迷路了。” 长生撇了撇嘴:“这种场合小少爷也不给你配个丫鬟,他对你到底是有多放心啊。” “你在这里干吗?还穿成这样?这是你的特殊癖好,还是侯府今天缺家丁你上赶着过来干份兼差?” 长生想了想,笑嘻嘻说:“我这大概算是上赶着过来干份兼差。” 苏妙扭头望向假山下来来去去的人,疑惑地问: “他们是谁啊?搬这么多盐干吗?苏州最近盐的产量吃紧,连侯府都要开始囤货了?” 长生微怔,瞅了她一眼,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直打跌,拍着大腿道: “看你平常挺聪明的,怎么这会儿却像个小傻子?” 小傻子? 苏妙的脸一阵青一阵红,眉尖抖动着,哑然看着他,居然无言以对。 长生笑够了,突然凑过来。凑到她的脸前。贱兮兮地笑问: “你真的想知道?” “我……” “小姑娘家知道的太多小心夭寿。”他笑眯眯地说。 “……” “如果你实在想知道,那我告诉你好了,他们在运盐。”长生笑意盎然地说。 “我当然知道他们是在运盐。”苏妙咬着后槽牙说。不知为什么,每次看见长生这种笑得贱嗖嗖的表情她都有一种想上去挠他一顿的冲动。 “傻丫头,自古以来盐运都是朝廷的事,制盐运盐贩盐从来都是归盐业衙门管辖的。这东平侯府并不是盐业衙门。”长生眉眼带笑地说。 苏妙呆了一呆,猛然反应过来。惊诧地说: “你是说那些是私、私……” “怕了?”长生用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笑眯眯地看着她,笑得开怀。 苏妙盯着他欠抽的笑脸,嘴角狠狠地抽了抽,低声咕哝道: “东平侯好大的胆子。倒卖私盐可是死罪,一人犯罪灭全家。” “咦?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个?” 苏妙微怔:“你还想听我说什么?” 长生无趣地看着她:“我还以为你会很吃惊呢。” “官场上的人做出什么事我都不觉得吃惊,只不过看东平侯的面相是个正直的武将。莫非他贩私盐是为了筹集军资?” “你太天真了,即使再正直的人在局势面前也不得不低头。为了梁都的那些个主子,再正直的人也只能当狗腿子,大环境便是如此,要保命只有站队。” 苏妙看着他,长生说的话她虽然不能完全明白,但也不是一点都不明白,看今天文王殿下的年纪,文王殿下只是九皇子就已经是回甘的年纪,他的上头肯定还有从一到八一堆殿下,也就是说岳梁国的皇族此刻正处在皇帝逐渐垂暮皇子已然壮年的阶段,这个阶段也是最容易生是非的阶段。 “那这些运盐的?” “全都是牢里的囚徒。” 苏妙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儿,问长生: “你干吗把这种事告诉我,既然你在,这件事你们佟家大概也有份,贩私盐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说的也是呢。”长生揉搓着光洁的下巴,仿佛才想明白。 苏妙的嘴角狠狠抽了抽。 “不过真要算起来,你也算是共犯。” “关我什么事?”苏妙哭笑不得地说,顿了顿,直白地问他,“莫非你想见面分一半拉我入伙?” “这事最后获益的人算是你未来的家族,当然,前提是你和那个小少爷没有意外的话。” 苏妙呆了一呆,惊诧地看着他:“你是说,这事是我家小味味他爹让干的?” “…嗯,差不多。”长生模棱两可地回答。 “差不多?”这回答是几个意思? “对了,你不是要回去嘛,从这山下去往南走,过了廊桥往东转你就能碰见人了,到时候拉个人打听一下就知道了。另外你回去替我告诉阿染,还有一个时辰大概就差不多了。” “我才不要,想传话你自己去。”苏妙说着,人已经从假山上跳了下去,一溜烟走了。 “错了,那边才是南!”长生站在假山上,指着与她前行方向相反的大路,笑着说。 苏妙愣愣地看了他一眼,扭身,向南方大步走去。 “还说不怕。”长生忍俊不禁,笑出声来。(未完待续) 5201小说高速首发妙味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二百四三章 撞见地址为如果你觉的本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 第二百四四章 阴招 苏妙一溜小跑往前走,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被人家给灭掉了。走私盐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被抓住了全家都要砍头的,但因为盐这个东西每家都要用,且因为盐历来是由盐业衙门管辖,垄断行业出产,质量差价钱贵,远远不如一些私盐来的物美价廉,说实话就连苏妙也愿意买私盐,私盐在民间有着极大的市场。再加上不用缴纳高额赋税,圈几个盐湖开采,成本和盈利相比几乎成了无本买卖,因此虽然走私盐是重罪,愿意铤而走险的依旧前赴后继,不死不休。 长生为何会在发现她意外撞破东平侯府贩卖私盐时什么都没做,苏妙有些想不通,照他的说法瑞王府与此事脱不了干系,但如果真跟瑞王府有关系,长生也不会说“差不多”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可如果没有关系,长生犯不着那么去回答。 苏妙百思不得其解。 按照长生的说法往前走的确走到了人多的地方,拉住一个丫鬟问清了戏楼的位置苏妙才稍稍放心,上了一条雕梁画栋的游廊,才转过一个弯,迎面撞过来一个人吓了她一大跳,那人在转弯时左脚绊右脚以一个倒栽葱的姿势往前撞过来,苏妙下意识伸手扶住她。那人险险地站住脚跟,抚了抚头上的发钗,抬起脸时惊诧地唤了声: “妙妙!” “你怎么出来了?”苏妙一愣,狐疑地问林嫣。 “啊,楼上太热了,我出来透透气。”林嫣在自己滚热的脸颊上摸了摸,眼神闪烁了一下,下意识避开苏妙的注视,偏过头去。 苏妙向她身后看了看,疑惑地问: “你怎么不带丫鬟,秋分呢?” “她不耐烦一直站着,我想着反正也用不着她,索性让她出去玩了。”林嫣笑得讪然。轻声回答。 苏妙想说点什么,比如说待人和气是很好,但身为主母无法给下人立威反而会惹出许多麻烦;再比如像这样的场合不仅不适合将丫鬟单独放出去,另外身为女眷像这样在不熟悉的地方到处闲逛不妥也危险。可是这些话在望见林嫣满是不自在的脸色时全都咽了下去: “喝酒了吧,女人疯玩起来也挺凶的,散散吧,我刚从那边过来,那边清静。花开的也好,过去赏赏?” 妙妙对花朵是没有兴趣的,林嫣明白,因而心中一暖,含笑点了点头,两人向东北角一片梨树林走去。 此时已经过了梨花的花期,只是那绿草如茵的小路上依旧残留着先时零落的花瓣,厚厚地铺了一层,恍若天然的地毯,如梦似幻。别致迷人。头顶,明媚的阳光穿过翠绿的树冠照射下来,形成斑斑点点的光圈,脚下,花白似雪更衬出青草的油绿色,和风细细地吹来,吹得人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舒坦。 两人静静地走在小路上,久久都没有说话,直到林嫣忽然顿住脚步。她垂下头,胸臆间长久以来堆积起的憋闷和犹疑满溢出来。她低着头,低声说: “妙妙,你说,我是不是很蠢?” 苏妙一愣。亦停下脚步,看着她想了一会儿,咧嘴嘿嘿一笑: “你突然问的这么直接,我都不好回答了。” 一语让林嫣的心情变得越加沮丧,她的头垂得更低,咬着嘴唇默了良久。自嘲地轻轻一笑: “我也这样觉得。” 苏妙望着她,过了一会儿,伸出手托起她的下巴,将她低下去的脸抬了起来: “你这种态度可不对哦,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认为你很蠢,你自己却不能这样认为,如果连你都认为自己的行为很蠢的话,那才是真的蠢。” 林嫣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 “其实坦率地承认也没那么困难。” “这个对你来说都不是困难的,那么什么对你来说是困难的?”苏妙浅浅地勾着唇角,笑问。 林嫣一怔,因为她的话下意识陷入了思考,思忖了良久,笑得苦涩: “我想有很多,比如去当完全不适合自己的世子妃,比如像参加今天这样外表光鲜内里空虚的宴会。像你只是第一次来,却比我做的好太多了。” 苏妙看了她一眼,笑道: “没有人生下来就适合做什么,所谓的天赋如果没有后天挥汗如雨的努力也是白费,比起是否适合,是否真正地去努力过才是最重要的。外表光鲜内里空虚?如果你无法从你排斥的事物中挖掘出乐趣,变得越来越讨厌这件事物的你到最后就会从生理上完全地憎恶它。可是事实上,人生在世不可能一直都做自己喜欢的事,或者说人活着八成都是在做自己讨厌甚至是反胃的事情,无法习惯不能适应一味地选择逃避,最后的结果绝对不是变自由变快乐,会被困在死局里。我虽然天生对烹饪非常感兴趣,但在练习枯燥乏味的刀工时也曾吐过许多次。” 林嫣呆呆的望着她,眼神里含着几分惊诧。 苏妙静静地看着她,平和的态度似一颗定心丸在安定林嫣的心,林嫣望了她一会儿,缓缓地垂下头,轻喃道: “你是说我做不好这个世子妃是因为我在逃避吗?” “我可没这么说,这个是你自己说的。”苏妙把头偏到一边去,看着头顶的太阳,就差假装吹口哨摘清自己了。 “我没有逃避!”林嫣的情绪忽然变得有些激动,她否定自己无所谓,可是被他人直白地否定她最认真的部分她却接受不了,她颦着眉说,“我也努力过的,刚成亲那会儿我为了讨好婆母每日寅时起身亲自做早膳,他的所有衣裳都是我亲手做的,婆母在府里举办的所有宴会我都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精心筹备,该做的能做的我都做了!” 苏妙望着她在追忆往事时略显愤慨的表情,过了一会儿,忽然笑说: “你知道吗,我以前最爱吃排骨面,小味味曾经连续一个月每天早上都给我煮排骨面,直到第三十天,我虽然不好意思却还是跟他说了,大清早的我只想喝碗清粥。” 林嫣呆住了,她傻愣愣地望着苏妙。 “两个人在一起其实就是一种互相填补,补的是对方需要的,不需要的东西,即使补得再多,也是浪费。” 林嫣的头低低地压下来,像一根快要折断的高粱,良久,她怀着不甘与幽怨,喃喃地说: “我不应该做早膳做衣裳吗?” “这些生活上的调剂偶尔做一做当然好,不过,我觉得应该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你去做。” 林嫣不说话了,她低着头默了良久,突然咬着嘴唇轻轻地说: “他,不肯在和离书上签字。” “如果你真想和离,就算他不签字也没用,囚得住人囚不住心,更何况天下之大,真想离开有的是办法。”苏妙淡淡地说。 “我……”林嫣咬着嘴唇说了一声,后面的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呆了一呆,她又一次沉默下来。 “其实舍不得的人是你吧,你的那封和离书只是因为气愤和委屈,你离家出走也是因为觉得受不了瑞王府中的不公所以选择了逃避,如果你真的想和离,当时就应该留在梁都等他回府,然后把和离书摔在他脸上。”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再说你说的那种事我也做不到。” “你到底想装乖到什么时候?”苏妙凝着她的脸,凉凉地问。 林嫣一愣,抬起头,惊诧地望着她。 “从没出过远门的大小姐能够从梁都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丰州,我可不相信你像你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乖巧,真正的你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真正的、我、吗?”林嫣自嘲一笑,手指无意识地勾起一缕碎发夹到耳后,“我也不知道呢,从以前开始我就是这个样子,我就是乖巧的。”她仿佛想起了许多沉重的往事,轻轻地又沉甸甸地叹了一声。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嗓音自头顶处悄悄地响起: “五妹,姨娘的这个药真的管用吗?”是丁荟的声音。 苏妙下意识屏住呼吸,循着声音向被花木半遮半掩的穿山游廊上望去,顿了顿,忽然拉着林嫣的手避入山石下面的凹陷处。林嫣对偷听丁荟丁兰说话这件事本能地有些排斥,却在丁兰说下一句时竖起了耳朵: “自然准,姨娘是谁啊,姨娘的药哪里还有不准的!” 丁荟沉默了一会儿,似有些担心:“我还是觉得不成,这太冒险了,如果弄巧成拙,反而不妙。” “四姐姐,你就是因为胆子小怕这怕那的,当初那煮熟的鸭子才拍起翅膀飞走了。十多年了,你真的甘心吗,你今年都二十六了,若不是瑞王妃掺和,若不是那个林嫣截胡,你现在已经世子妃好多年了。你为世子爷守了这么多年不能白守,姨娘也是心疼你,你说你白熬了这么多年,眼瞅着父亲就要把你嫁给那个什么镇远侯做填房了,你甘心吗?难得的好机会,你放心,人我都给你安排完了,一会儿把酒壶给世子爷一上,这药掺在酒里一杯即醉,到时候把人扶到梧桐苑去,怎么着还不是你说的算。”丁兰说的眉飞色舞,口沫横飞,这“业务”娴熟度完全不亚于花楼的**。 苏妙当时就震惊了,一双眉抽得厉害,她本以为自己就够生猛了,原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啊!(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五章 选择 “可是……”丁荟皱了皱眉,她还是有些犹豫,毕竟这件事关乎她的名节,一旦失败她就完蛋了。 “四姐姐,难道你真的甘心去给那个又老又丑的镇远侯当填房吗,那个镇远侯有三个子女,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再说,这些年你不是没有机会选择更好的,你一直都拒绝,不就是心里记挂着梁都里的那位爷吗,现在那位爷好不容易来了苏州,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若是不抓住了,日后肠子都得悔青。” 丁荟蹙眉,思索了片刻,狐疑地望向对她百般怂恿的丁兰,问: “五妹妹,你对这件事这样积极,这件事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唉哟我的四姐姐,你竟然跟我说好处,我可是你妹子!虽然你是嫡出我是庶出,但母亲和你都这么疼我,我自然要为四姐姐你的亲事出一份力!让我眼看着姐姐你花朵似的人物嫁给镇远侯那个老东西,我这心都是疼的!”丁兰笑得那叫一个亲热。 “有话就说,我可没耐性听你跟我在这儿打马虎眼。”丁荟冷笑了一声,双手抱胸,凉凉地打断了丁兰的热乎。 丁兰嘴角的笑容一僵,眼里掠过一抹薄怒,顿了顿,轻声笑道: “四姐姐,咱们是姐妹六个里最最要好的,若是你一个人出了阁我还真舍不得你,咱们是亲亲好姐妹,在四姐姐面前我也就厚着脸皮说了,你也知道我的心思,若是日后咱们姐妹俩做了妯娌,亲上加亲,岂不是美事一桩。你说是不是?” 丁荟翻着眼白看了她一眼,哼笑了一声: “果然如此,你知道父亲有意把你许给秦安布政使家的公子,所以想让我在父亲面前替你说说好话,把你许给瑞王府的小少爷?” “四姐姐,”丁兰双颊微红,垂着头摆弄着衣带。含羞带臊地说。“我这也是舍不得你,你想当年瑞王妃生生地把你和世子爷的婚事给拆散了,就算姐姐真的出了阁。一个人对抗瑞王妃终是势单力薄的,这个时候若是多了一个人就不一样,瑞王妃的手段姐姐你不是不知道,妹妹虽然存着私念。但更多的也是担心姐姐你啊。” 一听到“瑞王妃”三个字,丁荟的表情一凝。面部僵硬,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一抖,即使是隔了老远,苏妙亦能敏锐地从她诡谲的停顿中感觉到她对瑞王妃的忌惮。 丁荟沉默下来。 丁兰悄悄地抬起半张脸。小心翼翼地观察丁荟的表情。 “也好。”良久之后,丁荟缓慢地应下了,“虽然你得父亲宠爱。可终究是庶出,议亲时要想做正室除了许给梁都外那些个穷酸的外放官就是在梁都内寻个庶出子。瑞王府的小少爷虽然是庶出,可他这个庶出却和别的不一样,梁都里的那些个嫡出子们都未必及得上他,回头我会请母亲跟父亲好好说说,这件事你就放心吧。” 丁兰大喜,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深深地福了下去: “多谢四姐姐!那就有劳母亲了!” “你们娘两个倒是乖觉。”丁荟看着她欢喜的样子,冷笑了一声。 “四姐姐放心,四姐姐的事我保准办得万无一失,只要四姐姐肯豁出去。那个林嫣从以前就没用,十年以后还不如十年之前,根本不足为惧,挺厉害的魏娴雅也已经被世子爷给禁足了,听说孩子还掉了,姨娘说了,掉过孩子的哪还能那么容易生养了,只要四姐姐入了瑞王府,一旦诞下麟儿,那世子妃的位子就是姐姐的了!”丁兰声情并茂地说。 丁荟因为她振奋的语气,心中不免有些小激动,她畅意地笑了起来,好像长久以来的期盼终于得偿所愿了似的。 轻盈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伴随着越来越远的窃窃私语声,穿山游廊上渐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咻咻的风声。 苏妙哑然无语,貌似她家小味味被一群很可怕的女人给盯上了,这可不妙。 她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歪脖想了半天,忽然想起来不止她家小味味,那个目前被林嫣百般纠结着的前夫也是一群猛女的狩猎对象,这样想着,她特地去看林嫣的脸色,想看看林嫣在知道有人计划着要睡了她前夫时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起初苏妙以为林嫣并没有反应,毕竟她低着头垂着脸和她平常沮丧的时候没什么两样,没仔细看还真以为她这是在消沉她那个要和离还没办手续的相公又被女妖精给盯上了,如果能忽略她突然捏紧了衣袖的双手的话。 林嫣终究还是气愤的,苏妙想即使当初她迫于压力主动给梁敏纳妾,内心深处她还是愤怒和妒恨的,她并非没有气性,只是刻意压抑下来了。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丁荟去当世子妃,若是她当了世子妃,小味味绝对清白不保。”苏妙仰望着顶上的穿山游廊,哼哼哼地笑说。 林嫣依旧垂着头,没有说话。 苏妙歪过脑袋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她们在你面前说你‘没用’哎。” 林嫣垂着头沉默了良久,沉沉地冷笑了一声:“我的确没用。” “能坦率地承认这一点的你让我非常佩服。”苏妙崇拜地看了她一眼,说。 林嫣瞅了她一眼,先前那沉冷的气势散去,她复又垂下头,过了一会儿,深深地叹了口气。 “以前的事也就罢了,不过不管怎么说,你的和离书还没生效,在外人眼里你还是瑞王府的世子妃,世子爷大人还是你的丈夫,在明知道这些的情况下竟然还有人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公然抢你的地盘,抢了你的地盘还嘲笑你没用,这已经不仅仅是欺负你蔑视你了,这是完全否定了你的存在,她们认为你存在或者不存在对她们一样都是毫无意义的。” 林嫣的肩膀已经开始发抖,一张妆容明艳的小脸下隐隐泛着青灰色,她气得不轻,一双拳在阔袖下捏得紧紧的,良久,她低着头喃喃地问了句: “妙妙,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我可不知道,要被睡的又不是小味味。”苏妙挠着后脑勺,嘿嘿笑说。 “如果今天被……是阿味呢?”林嫣忽然望向她,犀利地问了一句。 苏妙吧嗒了两下嘴,嘿嘿讪笑道:“说‘如果’我也没有真情实感啊,你是当事人,该怎么办,阻止还是无视,都是你自己的决定,别人的想法是别人的,你的做法才是出自你的真心。” “我不知道。”林嫣苦恼地垂下头,泄气地轻喃了句,她心里烦乱,神情相当沮丧,就像一根折断的高粱。 苏妙看了她一会儿,咝地吸了口凉气,又轻轻地叹了一声,笑道:“小林子,我觉得你的人生效率就是被你口中的‘不知道’给拖了后腿,每当你说‘不知道’时,并非是你真的不知道,你只是不愿意去思考,你在下意识逃避自己的人生。” 林嫣抬头看向她,她想反驳几句,然而在面对她挑起来的眉梢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无言以对。 “该回去了,我出来这么久,再不回去小味味还以为我被人拐跑了呢。”苏妙九十度转身,踏着步子往回走。 林嫣呆呆地望着她洒脱离去的背影,心里的忧闷非但没有退散反而越加浓郁,她被憋得几乎喘不过气了,她蹙起一双蛾眉,高声问: “妙妙,该、该怎么做?” “都说了,不是发生在我身上,我没有真情实感。”苏妙漫不经心地说,扭过头来,笑眯眯地对她道,“不过我觉得这次对你来说是一个好机会,如果丁荟真的占了世子妃的位置,你正好可以顺理成章地退出来去过自己的舒坦日子,也不用担心没人接替你,瑞王府找到可以接替的世子妃呢,也不会再拉着你不放,到了那时你就自由了,等以后也没人追着你跑了,你就可以跟我回丰州安安心心地做个点心师傅,做高做大也存了钱了,到时候招个倒插门快快乐乐地过日子。说实话,这种活法或许更适合对瑞王府一百个厌烦的你,梁敏呢,就让更适合当世子妃的花蝴蝶去伺候吧,他不适合你,这可是你说的。”说最后一句时,她冲着她笑了一笑。 林嫣因为她的最后一句,心里莫名地觉得憋闷,憋闷极了,那样的话她是说过的,可是被别人再提起来,却仿佛一根刺扎进她的心,她避开苏妙的目光,别过头去。 “走吧,东平侯的宴会我也见识过了,再过一会儿我就回去,你也跟我一齐回去吧,关于下场比赛我可还一点头绪都没有呢。”苏妙笑着说完,转身,迈着方步走了。 林嫣沉默了一会儿,步履沉重地跟着她离开。 林嫣径自上了二楼,苏妙则回到一楼回味的桌子前。 “怎么去了这么久?”回味皱了皱眉,有些不高兴地问。 “发生了许多许多事,短短一刻钟我就已经走完了一个轮回。”苏妙含笑感叹。 “哈?”回味哑然,看着她,“什么东西?” 苏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直勾勾地看了半天,把回味看得浑身直发毛。 “怎么了?”他一头雾水地问。 “没什么。”苏妙脆生生笑嘻嘻地回答,抓起一把瓜子,眼睛盯着梁敏所处的方向,咔吧咔吧地嗑了起来。(未完待续) 5201小说高速首发妙味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二百四五章 选择地址为如果你觉的本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 第二百四六章 人才啊! “父亲!”百灵鸟似的嗓音响起,丁兰突然出现在一楼的男客之中,笑盈盈地奔向坐在主座的东平侯。 东平侯的表情有些尴尬,讪讪地向周围看了一眼,低声训斥: “你不跟你娘好生呆着,跑这儿来做什么?” “女儿当然是有话想对父亲说,好话!”丁兰抓着东平侯的衣袖耍娇,把东平侯摇得七荤八素的,一边摇一边用眼角余光望向坐在斜对面的梁敏,就在这时,一个看着眼生的丫鬟垂着头捧着托盘上前来,恭恭敬敬地将几只自斟壶挨个放在众贵客面前。 丁兰的唇角勾起一抹一闪即逝的笑容,紧接着继续拽着父亲的衣袖叽叽喳喳地撒娇,惹得众宾客笑声连连。东平侯满脸无奈,亦满脸宠爱,笑着说了句: “这丫头,全被我宠坏了!” 他说着,指了指后上来的几尊镶银梅花自斟壶,笑道: “这是去年冬天我自酿的梅花酒,在梅花树下藏了一年,今天正是开封品酒的时候,文王殿下,世子爷,请!” “舅父自酿的梅花酒,我可得好好尝尝。”梁敞笑着道。 “老臣手艺粗劣,殿下权当尝个新鲜。”东平侯笑出一脸褶子,谦虚地说。 梁敏亦笑了笑,与梁敞亲自动手,提起自斟壶斟了一杯绯红剔透的梅花酒,一股清冽的味道迎面扑来,钻进鼻子里,沁人心脾,是一种说不出的舒畅。 “好酒!”梁敞忍不住赞了一声。 东平侯没忍住,自得地笑了起来,开始口沫横飞地对他讲述起自己酿酒时用的工艺是多么的复杂、选的用料是多么的讲究,以及自己在酿酒时是多么的精益求精决不妥协。 丁兰对父亲的滔滔不绝没有半点兴趣,她心不在焉地抓着父亲的衣袖,一双眼不由自主地向梁敏身上瞟去,眼看着梁敏已经端起酒杯沉默地送到嘴唇边,她心中一阵窃喜。忍不住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 苏妙坐在角落里嗑着瓜子望着丁兰得意的脸,嘴角笑嘻嘻的。 “你干吗一直盯着丁兰看?”回味一直在盯着苏妙的侧脸,此时终于忍不住,疑惑地询问。 “只是觉得小丫头还太嫩。沉不住气,破绽百出。”苏妙眼看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越笑越得意,先前还能收敛点,这会儿估计是越想越兴奋。一双眼珠子已经贴在梁敏身上的丁兰,笑吟吟地说。 “啊?”回味一头雾水。 苏妙笑眯眯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望去,顿了顿,似笑非笑地说: “接下来,正反一念间,该怎么选择呢?” 那一头,丁兰越想自己的计划越得意,计划的顺利进行更是让她心花怒放,欣喜振奋,直到在杯沿刚沾上嘴唇时。梁敏突然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眼让一双眼珠子黏在梁敏身上的丁兰一个激灵,浑身激烈地颤了一颤,如坠冰窖。寒意从脚底心直窜上来,她被吓得呆住了,那样的眼神,那样冷漠、深黑、无情甚至是残酷的眼神,让她有一种随时都会掉脑袋的感觉。 她知道梁敏很可怕,她也听说过梁敏很可怕,可是她没想到梁敏会这么可怕。仅仅是一个眼神,就让她觉得冷到了骨子里。她年纪还小,对梁敏并不是太了解,孩提时代她也只是跟着姐姐人云亦云地唤过两次“敏哥哥”。她以为所有男人都像娘说的“只要耍点手段就能上钩”,可是这冷漠无情的一眼却让她突然开始怀疑,这种大鱼只怕就算咬住饵了,一个不高兴也会生生地咬下垂钓者的手臂吧。 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丁兰突然开始觉得恐慌。 其实梁敏并没发现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觉得丁兰的反应太奇怪,奇怪到让他想忽略都难。他本就是一个对周围的环境很敏感的人,丁兰的破绽即使是傻子也会起疑,他瞅了她一眼,很普通地瞅了她一眼,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然后他放下酒杯,正打算问问她,就在这时,一楼的宴会上突然出现一阵骚乱,秋分一脸惊恐的表情,提着裙子飞跑过来,跑到梁敏面前,大声道: “世子爷,不好了,不好了,世子妃她……她晕倒了!” “噗……咳咳,咳咳!”正在喝茶的苏妙差点喷出来,茶水走了气管把她呛得直咳嗽,弯着身子一边咳一边狠狠地感叹道,“卧槽!这也行!” “二姐,你没事吧?”苏婵“震惊”地看着她,问。 苏妙因为想笑却笑不出来,咳得更厉害。回味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取了帕子帮她擦了擦唇角,无奈地道: “都多大的人了,喝个茶也能呛到!” 苏妙终于笑出声来,她还以为林嫣会使个什么招把梁敏支开或者牢牢地看护住梁敏,没想到这人居然是拿自己当筹码,这回梁敏连宴会都不用再参加直接就可以回家了,而林嫣既保住了她高傲的自尊心又达成了她的目的。 “兵不血刃,一箭双雕,这资质,人才啊!璞玉啊!”她感叹说。 “二姐,你不要紧吧,茶水走进脑袋里去了?”苏婵凑着脸,关切地问。 苏妙顺手在她的脑袋上拍了一下,教育道:“你也不小了,好好学学,别总是直来直去的,让人担心你未来会不会吃暗亏。” 苏婵摸着被打的地方,不高兴地皱起眉毛,别总是直来直去的? “二姐,茶水拐进你脑袋里去了?”她想了一会儿,换了一种问法。 “哈哈哈哈!”回甘端着酒杯看着姐妹俩,突然大笑出声,虽然有一半被台上咚咚锵的唱戏声掩盖住了,却还是引来许多侧目,所有人都用看傻叉的眼神看着他。 瑞王府的二少爷虽然脸蛋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美丽,有时候脑子却不太好,实在可惜了他那张脸! 那一头,梁敏盯着大呼小叫的秋分看了两秒,把秋分看得浑身发抖两股战战。 梁敏突然离了席,大步穿过正惊讶地面面相觑的众宾客。顺着楼梯径直上了二楼。 东平侯愣了愣,对丁勉嘱咐了一句“好生招待贵客”,跟着梁敏上了楼,楼上全是女眷。出了这种事身为主人的他理应当跟着去处理。 丁兰也被这陡然横生的变故惊呆了,心中暗恨林嫣不省事居然在这时候晕倒,脸上变了几变,愤愤地跟着上了楼。 梁敞与梁敏是堂兄弟,堂嫂突然晕倒他自然也要去看个究竟。 那边苏妙终于咳完了。把茶杯一丢,拉着回味跑上楼。 来到二楼,众女客几乎全站了起来,或近或远地围着一张软榻窃窃私语,见梁敏大步走上来,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有羡慕、有倾慕、有幸灾乐祸,还有事不关己。围着软榻最近的是东平侯府的女眷,东平侯夫人坐在软榻旁边的椅子上陪着,除她之外站的最近就是丁荟。丁荟暗掐着一张帕子,脸色难看极了。 “请了大夫没有?”东平侯三步并两步走过去问夫人。 “已经派人去请何先生了,也吩咐人收拾了最近的栖霞阁,等把春藤凳抬过来就送世子妃过去。”东平侯夫人说,又体贴地安慰了一句望着双眼紧闭的林嫣面色很不好看的梁敏,“世子爷放心,何先生是苏州最好的大夫,世子妃刚刚还有说有笑的,应该没有大碍。” 说话间,两个婆子抬过来一张春藤凳。刚要将卧在软榻上的林嫣移过去,梁敏突然上前一步,打横抱起林嫣,沉声问东平侯: “栖霞阁在哪?” 东平侯愣了愣。连忙在前面引路:“世子爷跟我来。” 梁敏抱着林嫣跟在他后面,这一幕让二楼里的光线突然亮堂了许多,几乎所有女眷的眼神里都充满了璀璨的艳羡之光,这些羡慕的眼光太耀眼,即使是站在楼梯口的苏妙都感觉到了,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这还真是鞋子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谁又能想得到这被狠狠羡慕的一对居然分居了两年目前正在闹离婚,唉! 栖霞阁。 苏妙和回味坐在栖霞阁正对着正房卧室的墙头上,苏妙正端着盘子品尝回味给她拿的东平侯府的招牌菜“九转回肠”。 “这真的是猪大肠?”苏妙吃了一口,略惊讶地问回味。 回味点了点头:“猪肠焯水油炸后灌入十多种秘制香料,过糖,再以微火煨成,是东平侯最爱吃的菜,也是东平侯府的招牌菜。” 苏妙扬眉,又咬了一口,酸甜香辣咸五味俱全,色泽红润,质地软嫩,一个个卷子形状整齐地码在盘子里亦十分喜庆: “这府里的厨房还是有一个人才的嘛。”她点了点头,说。 回味笑了笑,转头望见有大夫被婆子引着带领药童匆匆进入正房,皱了皱眉: “也不知道林嫣是什么病,怎么会突然晕倒了?” 苏妙筷子一顿,望向他,笑眯眯地说:“真难得啊,你也有关心别人的时候。” 回味微怔,看向她,表情有些不自在,不悦地问:“你什么意思啊?” “你才来时明明一副所有人都欠你五百万的表情,甚至连自己的大嫂是谁都不知道,弄得我还以为林嫣是你大哥养的二房。” “你到底想说什么?”回味耷拉着脸,阴嗖嗖地问。 苏妙呵呵一笑,截住话头,见大夫已经进了正房,她笑嘻嘻地说: “哎,一般像这种场景女人晕倒了大夫在诊过脉之后都会对她相公说‘恭喜爷贺喜爷,尊夫人有喜了’,你说大夫要是真这么说,你大哥会不会很惊喜?” “是惊吓吧。”回味抽了抽眉角,回答。 “小大会直接冲出来去劈了那个奸夫。” 苏妙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大跳,猛地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回甘笑眯眯的脸,他已经稳稳当当地坐在墙头上,从怀里摸出一双白玉筷子,毫不客气地伸向苏妙手里的盘子,夹了一块九转回肠放进嘴里,惬意地吃着。 苏妙不高兴地道:“二哥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做蜡烛也该有个限度,没看见我正在和小味味秀恩爱吗?” “姑娘,你能矜持一点吗?”回甘无语地问,“纤纤玉指”往回味身旁正闷着头大口吃红烧大肠的苏婵身上一指,“再说蜡烛又不止我一根,你秀恩爱都能带着妹妹,我家三儿怎么就不能带着哥哥?” 苏婵抬头,见那双“玉指”正指着自己,顿了顿,一马平川地回答: “我不是蜡烛,我是戒尺。” “……”回甘哑然,无语。(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七章 豪赌 请来的何大夫倒是乖觉,给林嫣诊视过之后只是说林嫣血气不够充沛,寝食太过敷衍,通俗点说就是吃不好睡不好还有点贫血,所以就晕倒了。 何大夫说完了话,梁敏还没怎么样,东平侯一家人先松一口气,幸好不是因为在他们家吃坏了东西。 站在父亲身后的丁荟一直在掐帕子,这会儿望着梁敏挺拔的背影,忽然鼓起勇气上前一步,安慰似的笑道: “敏哥哥你别担心,世子妃的症状是女儿家常见的小毛病,只要自己平常注意调理就没什么要紧,这又不是什么大病,你就放心好了。” 温柔的话语却让人莫名地听出来一点尖声尖气的感觉,东平侯夫人的眉皱了一下,警告地瞅了她一眼。 丁荟眸色微冷,有些恼,将帕子捏得更紧,顿了顿,温声笑说: “这梧桐苑从来没人住,终是不舒服的,不如将世子妃挪到我的屋里好好歇一歇?” “的确,梧桐苑一直没人住,这突然收拾出来难免会有许多不周全,小女的房间虽然简陋,好歹东西还算齐全,世子妃身子不好,挪过去也更稳妥一些。”东平侯夫人眼眸一闪,笑着对梁敏提议。 “多谢夫人的关心,就不劳烦丁四姑娘了。嫣儿突然晕倒扰了诸位的雅兴,既然嫣儿身子不适,我们也不过多打扰了,等嫣儿醒来我们就回去,等她身子好一点了,我再叫她来给侯爷和夫人赔礼。”梁敏语气淡淡地说,完全是场面话,至少致歉时一点也不真诚。 “世子爷这话言重了,世子妃身子不适,年纪轻轻的,可得好好保重才是。”东平侯笑着说。 双方又客套了一阵,接着其他人离开了梧桐苑,只留下梁敏独自坐在床沿守着林嫣。 林嫣和衣而卧于锦被中。一双蝴蝶翅般的睫毛在微微地颤抖,这颤抖很细微,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梁敏盯着她的脸望了一会儿,而后伸出手,拉起被角盖住她的肩膀头。 林嫣的睫毛在被角落在她肩膀的一刹那清晰可见地颤动了一下,她忽然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侧卧下来。 梁敏停在半空的手微顿。停了一会儿,他静静地收回手,沉默地坐在床前。 苏妙趴在窗台上看了一会儿,低声咕哝道: “这种气氛,我都不好意思跟他说我要走了。” “那就不用说。”回味双手抱胸,漫不经心地道。 “二姐,回家吧,好没意思。”苏婵吃光了一盘红烧肥肠,撇着嘴无聊地说。 苏妙扬眉想了一会儿,冲着室内尴尬的、僵硬的、令人无所适从的寂静气氛嚷了一句: “我先走了。小林子,等你醒了自己想法子回去吧!” 侧卧在床上的林嫣闻言,脊背尴尬地僵了一僵,梁敏默然无语。 “你们这就走啦?”回甘一脸无趣地问。 “该吃的都吃过了,明天一大早还要去抽签,今晚我们自己人得开夜会。”苏妙笑眯眯地回答。 “真无趣,我还以为娘还在这里你们两个人能碰面哩!”回甘没精打采地咕哝道,一脸扫兴的表情。 “你有完没完?”回味的脸刷地撂了下来。 苏妙在回甘的脸上看了一会儿,突然问:“很可怕吗?” 回甘顿时来了兴致,精光灿烂地点着头。把头点成了鸡啄米: “很可怕,你想不想见见?” 苏妙看着他一脸幸灾乐祸的期待表情,眨巴了两下眼睛,转身。迈开大步: “我要回去了!”说着,一溜烟地走了。 苏婵紧随其后跟上她。 回味迈开步子才要离开,回甘忽然伸出手臂箍住他的脖子,压低了声音道: “今晚亥时到城南来。” “不去。”回味也不意外他突然开口,语调平平地拒绝。 “你敢不来我就把你抓回去关进祠堂里禁足,不许你再跟小妙妙见面!”回甘搂着他的脖子威胁。 回味瞅了他一眼。 “不管你再怎么迷茫。你的血统永远不会改变,是时候该为家里做点正经事了。”回甘看着他,似笑非笑地说。 回味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推开他的手臂,冷冷地撂下一句: “不许用那种恶心的称呼去唤她,再有下次,小心你那漂亮的鼻子!”说罢,大步离去。 “好小子,你竟然敢威胁你二哥,没良心的混账,你忘了你小时候尿床时二哥帮你藏被子的恩情了吗,你忘了你被梁都里那帮恶少狠狠欺负时是谁替你出的头吗……”回甘在那里嚷嚷的正欢,一个人影出现在他对面的窗前,梁敏冷冷地瞅了他一眼。 “是谁出的头?”梁敏阴嗖嗖地问。 回甘的眉角抽了一抽,干咳了一声,笑着回答:“你。” 梁敏啪地关上了窗户。 “要不是有我替你鼓劲,你赢得了吗!”回甘扁了扁嘴,仰头望向头顶明媚的蓝天,今日的阳光好刺眼,小大和小三全被感情冲昏了头,偏偏此时正处在暗流汹涌,内忧外患的阶段,要支撑着庞大家族的他实在辛苦! 他自哀自怜地吸了吸鼻子,小贞,相公好想你! 苏妙跟着回味走到大门口,打算借回甘的马车先回去,才走到门外,却见一辆超华丽的大马车正停在东平侯府的大门前,一个穿着充满了低调奢华气息的翩翩佳公子手持一柄昂贵的白玉骨折扇正要上车离去,苏妙望着那辆以珍贵的檀木为原材料,装潢是不张扬的奢华,连某些达官贵人都自叹不如的华丽马车,摇着头叹道: “不愧是南部的大皇商,真是有钱啊,我终于明白某些朝代重农抑商的道理了。”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佟染听得一清二楚,呵地笑了,回过身来: “苏二姑娘如今也算从了商行,说这话也不怕将来被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那种事对我来说尚且遥远,比起将来。现在我更愿意看到佟四少被砸了脚。”苏妙笑眯眯地说。 直白又恶毒的话让佟染哭笑不得:“苏姑娘好像很讨厌佟某,之前的事我明明已经解释过了,令尊大人的事我毫不知情,虽说其中也有一点原因在我身上。可苏姑娘若为了那么一点可以忽略不计的原因就仇视我,未免太轻率了吧。” “这你可说错了,我并没有仇视你,我只是很喜欢看你碰钉子罢了。怎么样,为了让我开心。佟四少要不要多碰几次钉子让我看着乐一乐?”苏妙笑眯眯地问。 佟染的眼里掠过一抹薄怒,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她将他当成仇敌就喜欢看他吃瘪而后幸灾乐祸的态度让他莫名地觉得很不爽。纵使在商场上再能言善道,在她笑眯眯完全看不出来是挑衅的挑衅中他亦甘拜下风。手中折扇一展,轻轻地摇着,他云淡风轻地笑问: “苏姑娘这是要回去了吗,难得来一趟,怎么不多待一会儿?” “该吃的都吃过了,明儿就要抽签,我也得回去焚个香打个坐静静心。”苏妙笑吟吟地说。 佟染笑了笑:“说的也是。明日就是四进二比赛的开赛仪式,每一届的这一轮都是一道坎,之前的所有比赛都是为了接下来的这两场赛预热。剩下来的四组,苏记、一品楼,还有以个人名义参赛的长生,以及另外一位巫溪名厨古方圆先生,苏姑娘希望谁做你接下来的对手? 苏妙想了一会儿,笑盈盈地回答:“不管谁做对手,结果都是一样的。” 佟染失笑:“你就这么自信最后获胜的那个人是你?” “佟四少希望接下来谁做你的对手?”苏妙不答反问。 “既然姑娘想在最后一场上出一回风头,佟某自然愿意配合。只是不知道姑娘能不能留到那个时候。”佟染似笑非笑地说,鄙视的话愣是被他以真诚的语气说出来,让人半点不觉得他是在讽刺。 苏妙双手一拍,笑眯眯地说: “咱们两个人想到一块去了。既然你我都希望能在最后的压轴赛上好好地玩一玩,没个好彩头岂不是很无趣,佟四少,咱们来打个赌,如何?” 佟染望着她笑眯眯的样子,她笑起来的时候澄澈无害。那是比阳光还要明媚的笑颜,正因为那一抹明媚,笑颜中藏着的精明算计即使能够被清楚地感知出来,亦被人下意识地忽略了。佟染笑了一笑,温声问: “姑娘想赌什么?” “秦安省厨王大赛,如果最后获胜的那个人是我,你要将你霸占着的品鲜楼和品鲜楼的招牌原封不动地还给我,并且带着你的一品楼撤出丰州。” 佟染愣住了,滑稽感油然而生,他心里一阵哭笑不得,甚至觉得她这是脑袋坏掉了: “苏姑娘,你这玩笑开得也太大了,你是不是……” “如果我输了,”苏妙打断他,丝毫不在意他嘲笑的语气,唇角勾着令人不得不信服的笑容,掷地有声地说,“我把苏记白送给你,并且从此退出餐饮业。” “妙儿!”此话一出,连回味都呆住了,震惊地望向她,想从她脸上找出一点玩笑的痕迹,然而她虽然在笑,却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佟染亦很吃惊,他望着苏妙没有半丝动摇的脸,狭长的柳叶眼深邃幽暗起来。这个女人,是该说她艺高人胆大吗,若是旁人说出这样的赌注他早就笑出声来,可是面对她时他非但笑不出来,反而有点佩服她的胆识和气魄。顿了顿,他呵笑一声: “品鲜楼暂且不谈,你是否退出餐饮业与我毫无关系,这根本不能算是赌注,而让我带着一品楼撤出丰州更是不可能的,这个赌不成立。” “佟四少,你若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知道,你我同业,以我的实力早晚会让你滚出餐饮业,不仅仅是丰州。与其日后被狼狈地踩下去,不如现在就将劲敌扼杀在摇篮中,这个赌注很公平。”苏妙并没有因为他的嘲讽慌乱,她的唇角勾着温煦却刺目的笑容,她不徐不疾地说,平和的语调,却是一针见血的挑衅。 佟染收敛起唇边的微笑,他一瞬不瞬地凝着她,素来含笑的柳叶眸中光芒深邃,恍若粼粼的墨池,泛着幽暗的冷意。 “好!这个赌,我接下了!”再不接下,他就不是男人了,他看着她平静的脸,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刻,他佩服她,正是这种佩服让他打从心底里觉得恼火。 苏妙微微一笑,笑得温煦,笑得平和:“很好,那么最后一场,让我们坦坦荡荡地赛一次吧!” “坦坦荡荡?”佟染嗤笑了一声,双眸微眯,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顺着木梯上了那辆等候已久的华丽马车,小厮放下车帘,车帘微晃时,车厢内幽幽的百花香味道徐徐地飘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佟染突然掀开车帘子,从车里居高临下地望着还站在侯府门前台阶上的苏妙,似笑非笑地道: “苏姑娘,若你输了,你也用不着退出餐饮业,以你的苏记作为嫁妆,嫁过来吧。”说罢,落下车帘,他道了一句,“走!” 马车夫扬起马鞭喊了声“驾”,车轮咕噜噜地向前滚动,超华丽的马车快而稳地向前驶去。 佟染静静地斜倚在软垫上,一双眼漫不经心地凝着茶几上的描金瓷杯,戴着红宝石方戒的手指屈起,无意识地托住鲜红嘴唇,伴随着马车行进时细微的摇晃,过了一会儿,他轻笑起来。 侯府前。 回味的脸已经黑成木炭。 苏婵呆了一呆,手突然往苏妙的胳膊上一拍: “二姐,你被‘求婚’了呢!” 苏妙也很震精,呆了一呆,眨巴着眼睛对她说:“这儿又不止我一个‘苏姑娘’。” “我又不是餐饮业里的人,我只是个伙计。”苏婵凉凉地说。 “……”婵儿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也就是说,刚才佟染最后的那句话是对她说的? 苏妙的脑子蒙成了一团浆糊,眨巴了两下眼睛,不经意地回过头,对上的却是回味那张黑漆漆阴恻恻的脸。小心肝下意识颤了颤,她呆了两秒,忽然哈哈哈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用手羞涩地捂住半边脸,得意又不好意思地笑说: “人太美丽果然是种麻烦!” 话音刚落,无数锋利的小眼刀嗖嗖嗖地飞过来。 “哼!”回味冷冷地哼了一声,头一扭,寒气四溢地走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八章 四进二开赛 “什么?把苏记白送出去不说,还要退出餐饮业?厨长,你就那么想嫁人吗,咱们苏记才刚刚有点起色!”陈盛激动地嚷了起来,在阴着脸一直散发着超强寒气的回味身上看了一眼,虽然拆婚是不对的,可拆婚跟苏记相比,他宁愿选择拆婚。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脑袋坏掉啦?这件事的重点根本不在你说的这件事上,重点是一旦我赢了,不仅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拿回品鲜楼,一品楼也会紧跟着撤出丰州,到时候咱们苏记就能在丰州独霸天下了。”苏妙翻了个白眼,道。 “厨长,你听过纯娘说书吗,《奇侠英雄传》里有这么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又何必这样心急,把自己推入骑虎难下的局面里?”赵河拍着大腿,叹了口气。 赵河难得的拽了两句文词,苏妙的眉角抽了一抽。 “你们想的别太简单,如果我不在这时候跟佟染打这个赌,一旦这场比赛我赢了,回去佟染就会清了我,逼我退出丰州甚至是秦安省,甚至让我再难在这个行当里继续生存下去。那家伙小肚鸡肠得紧,也明白不能放任潜在的敌手继续做大,他会在我成气候以前灭了我……唉,真是个坏人!”她摇着头,轻轻地叹了一声。 “所以呢,坏人说想娶你,你却还很高兴?”回味黑着脸,单手托腮,斜倚在高几的沿子上,手指关节漫不经心地叩着桌面,凉凉地说。 “我哪有高兴了!”苏妙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回味斜睨着她,哼了一声:“连眼角都笑开了花。” “哪开花了,你眼睛没毛病吧!”苏妙说着,却下意识摸了摸眼角。 “哼!”回味阴恻恻地瞅了她一眼,别过头去。 赵河和陈盛面面相觑。 就在这时,苏婵从外面大步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书信,刚迈过门槛就对苏妙道: “大姐来信了!” 苏妙一愣。伸手将书信接过来,咕哝道:“真难得,大姐竟然也会写信。”说着三下五除二地拆开,展了信纸。然后狠狠地抽了抽眉角,“大姐可真是越来越节省了,抓了一张酒封就寄过来了。” “她说什么?”苏婵凑过来,狐疑地问。 苏妙看了一眼,回答:“烟儿马上就要下场了。娘和奶奶不放心,大姐说她要替娘和奶奶过来照看烟儿。” “她照看烟儿?她是来买东西的吧?” 苏妙想了想,点了点头:“看来她终于后悔了没跟过来。” “过两天就是苏州一年一度的‘苏州大集’,难道她在丰州也听到了风声,这信寄得这么慢,估计她人已经快到了。”苏婵摩挲着下嘴唇,咕哝着说。 “是吗?过两天是‘苏州大集’了?”苏妙一愣,忙问。 苏婵点点头:“怎么,你没听说?” 苏妙真没听说,不过苏州大集她还是听说过的。每年四月末五月初的时候苏州都会举行一场大集,所谓的大集自然就是买东西买东西,但因为苏州是比丰州更加便利的交通枢纽,不仅临江,陆运同样发达,因此这个大集可以说是整个岳梁国南部的盛会。苏州本就多货栈,每一次的大集都会有许多货栈参加,届时各种奇珍异货珍奇异兽都会被拉出来售卖,而且价格与平常相比至少便宜三成,这种活动有点类似于带有折扣性质的展览会。衣食住行吃喝玩乐一应俱全。 “二姐,你怎么了?”苏婵疑惑地盯着苏妙凝着的脸,问。 其他人亦不解地望着她。 苏妙沉思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扁了扁嘴: “我是在想马上就是‘苏州大集’了,奇葩的组委会可别把主意打在苏州大集上。” “打主意?打什么主意?”陈盛疑惑地问。 “我哪里知道,我只希望最后这两场晋级赛的规则别太神奇。”苏妙扬眉,咕哝了一句。 赵河和陈盛回想起之前比赛中种种的奇葩规则,一齐点了点头。 第二天便是四进二的开赛仪式。 这一场开赛仪式尤其隆重,甚至比赛区选拔赛一开始时的那场仪式还要隆重。有那虽然被淘汰却坚持观赛到最后的落选者一看这仪式的规模立时不平起来,仿佛比赛从这个阶段才刚刚开始,而他们这些已经被淘汰的不过是现在赛台上那些人的垫脚石。 赛台上剩下四组选手:一品楼的佟染、苏记的苏妙、没有固定工作的长生以及刚刚和老东家决裂的巫溪名厨古方圆。 古方圆三十四五岁,留了两撇胡子,身材清瘦,脑袋却是圆的,长手长脚,离远看去很像一根瘦骨伶仃的圆规。 在礼仪官念了一大串开场白之后,有伙计捧上来一只超大的盒子,礼仪官笑眯眯地说: “这只盒子里有四枚两两颜色相同的木球,现在请四位将手伸进盒子里,摸到相同颜色木球的两个人即是本场比赛的对手。” 苏妙扁着嘴角,盯着那只都能放进去八只手的大盒子看了一会儿,上前,站在三个男人中间,把手伸进盒子里。 盒子很深,半个胳膊都伸进去了,苏妙凝神在盒子里摸啊摸,摸啊摸,然而别说是球了,就连会滚动的东西都没有摸到,正觉得奇怪,就在这时,一个冰凉的东西忽然按在她手上,大大的,长长的,还有五根指头,很显然,这是一只手。 苏妙一愣,却听耳畔忽然响起啊呀一声,紧接着,长生笑嘻嘻的声音响起: “苏姑娘,你这样可不好哟,偷偷摸摸地摸人家的手……咝!”他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匆忙将手从盒子里拿出来,借着头顶的阳光一看,手背上赫然出现三道带着血印的抓痕,嘴角狠狠地抽了抽,看着苏妙笑道,“小猫爪子真是锋利呐,好过分,厨者的手最为重要。莫非你嫉妒我比你手艺更高超?” 苏妙哼了一声,没搭理他,继续在盒子里摸啊摸,摸了半天。木球没摸着,却突然摸到了一只细腻如瓷的手,泛着撩人的暖意。她微微一怔,顺势望过去,佟染正用一种很奇怪的惊讶眼神看着她。 嗖地缩回手指。苏妙满头黑线,继续摸着盒子,这会儿心里突然多了想骂娘的冲动。她不敢再在盒子中间摸,下意识退到盒子的边角,咔哒,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竟突然咬住了她的手指,汗毛在这一刻全竖起来,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嗷地尖叫起来,飞快地抽回手指! 一枚红色的木球居然开了一张嘴。正牢牢地咬着她的手指! “恭喜苏姑娘抽中了红心球,你是第一场!”礼仪官笑容可掬地说。 “……”苏妙的眉角狠狠一抽。 她突然尖叫把旁边的人吓了一跳,佟染和古方圆皆不由得向她看去,却又愣住了,两人同时从盒子里抽出手,手指上赫然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绿球,亦是牢牢地咬在手指尖上。 “……”所有人都很无语。 “恭喜佟公子和古先生,你们是第二场!”礼仪官继续笑容可掬地说。 佟染微怔,在古方圆身上看了一眼,又望向苏妙。 苏妙愣了愣。看向还在吹手背的长生。 长生见所有人都在看他,回视了一眼,紧接着把手伸进盒子里,再拿出来时。他没有被夹住,一枚张着大嘴的红色小球稳稳当当地被他握在手心里,他笑嘻嘻地冲苏妙扬了扬眉。 “……”看来她和长生这一战是避免不了了。 “对不住了苏姑娘。”长生笑嘻嘻地向她道了一句很让人火大的歉。 苏妙看着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比赛进行到这个阶段,因为参赛选手只剩下了四组,比赛的进度也变得缓慢了起来。进度虽然变得缓慢。气氛却变得异常凝重,即使是最最不敏锐的人也能感觉到比赛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好像就要有什么激烈的局面从天而降,给人以巨大的冲击。 四进二赛择吉日进行,依旧是城西广场的赛台,赛台的装饰和参赛组的灶台竟全部换成了新的,身后的背景板刷了喜庆的大红色,五颜六色的旗帜随风飘扬,前来观赛的人居然比之前的人又多出了一倍,评审会的人亦全部换成了新的。 十二位评审,一半是各州县特地派来的副职官员,其中最大的官是一府同知,最小的也是一县的县丞。另外一半则是秦安省酒楼榜中一到六各家酒楼的大掌柜,这些大掌柜虽然未必会做菜,但他们最是知道能够畅销的菜品是什么样子的。 做官的、开酒楼的,这是最难伺候的两种人,前者挑剔习惯了,后者不仅挑剔习惯了,内心深处还带着对同业者的排斥、抵触和自傲。 天气晴朗,阳光明媚,云淡风轻。 在礼仪官依次介绍完十二位评审的身份和职务后,评审席与观赛区之间一道金色的栅栏门被打开,三个衣着华丽的贵公子经过外面正把守的重兵阔步走进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贵宾座上一片哗然,先前才被介绍完毕的评审们立即诚惶诚恐地站起来,对着三个人深深施了一礼,腰背弯得都快折过去了。 “文王殿下万安,见过世子爷,回二公子!”来当评审的姜同知率领众官员恭恭敬敬地拜见。 “姜大人不必多礼,诸位也起来吧,听说今年秦安赛区甚是热闹,本王恰好路过,因公务已毕,闲来无事,正好和世子爷过来凑凑热闹。岳梁国厨王大赛讲的是公平公正,皇上口谕厨王赛上必须要做到不分贵贱不论层级不分大小,本王与诸位同为本次比赛的评审,还望诸位不要太拘束。”梁敞客客气气地笑说。 “殿下宽厚,臣遵命!”姜同知抑扬顿挫地回了一句。 十五名评审分五桌坐成一排,一桌只有三个人。梁敏、梁敞、回甘单独坐在一桌,才一坐下就有貌美的丫鬟端上来清香的明前茶和香甜的如意糕。 坐在贵宾座的长凳上正吃着江米条的苏婵看了梁敏一眼,突然觉得身旁的座位一沉,回过头去,却见好几天没见的林嫣黑着一双眼圈坐在她身旁。 苏婵直直地看了她一会儿,林嫣回过头来,亦看着她。 “你怎么回来了,好几天没回来,我还以为你回梁都去了。”苏婵说。 “差一点。”林嫣有气无力地回答。 “这几天你在哪儿?” “城南老宅。” “怎么也不来个信儿?” “他把我关起来了。”林嫣语气平平地说,双眼微阖,轻轻地揉着太阳**。 苏婵的眉角狠狠地抽了抽:“那他怎么又放你走了?” “今天早上我和他吵了一架,摔了他的景泰蓝茶壶,还说我要杀了他,他以为我疯了。”林嫣全部的力气似都泄光了,软弱无力地说。 “哦。”苏婵眨巴了两下眼睛,低下头想了一会儿,又一次抽了抽眉角。 “刘大人。”赛台上,一直默不作声的长生突然举高了手臂,面向礼仪官,笑嘻嘻地唤了声。 “长生公子何事?”礼仪官刘大人笑问。 “既然这厨王赛是不分贵贱不论层级不分大小,那么在下有一点异议要提出来。”长生笑着说。 “长生公子请讲。” “虽说在下愿意相信世子爷和回二公子的公正,但人在做判断时难免会不由自主地夹带个人情感,在下虽然不愿意小肚鸡肠,但苏姑娘那里的回小少爷是世子爷和回二公子的幼弟,若是由世子爷和回二公子来做这个评审,于在下来说多少有些不公平。” 此话一出,现场哗然,只有少数与梁都贵族圈交往密切的人知道回味是梁敏的弟弟,其他人甚至包括一些外省官员都不知情,更何况是前来观赛的百姓。大家虽然不了解内情,但据说是今年最有希望在秦安选拔赛上夺冠的苏姑娘手底下的一个助手居然是瑞王府世子爷的亲弟弟,这样劲爆的内情实在太让人震惊,人们再看苏妙时的眼神也随着这样的震惊发生了改变。 回味的脸色很难看,他十分厌恶被人公开谈论身世,更让他愤怒的是,不明内情的人们甚至有可能因为长生的一番话对苏妙产生异议,认为她不是靠实力而是靠走后门才走到今天的。(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六百章 人才啊! “父亲!”百灵鸟似的嗓音响起,丁兰突然出现在一楼的男客之中,笑盈盈地奔向坐在主座的东平侯。 东平侯的表情有些尴尬,讪讪地向周围看了一眼,低声训斥: “你不跟你娘好生呆着,跑这儿来做什么?” “女儿当然是有话想对父亲说,好话!”丁兰抓着东平侯的衣袖耍娇,把东平侯摇得七荤八素的,一边摇一边用眼角余光望向坐在斜对面的梁敏,就在这时,一个看着眼生的丫鬟垂着头捧着托盘上前来,恭恭敬敬地将几只自斟壶挨个放在众贵客面前。 丁兰的唇角勾起一抹一闪即逝的笑容,紧接着继续拽着父亲的衣袖叽叽喳喳地撒娇,惹得众宾客笑声连连。东平侯满脸无奈,亦满脸宠爱,笑着说了句: “这丫头,全被我宠坏了!” 他说着,指了指后上来的几尊镶银梅花自斟壶,笑道: “这是去年冬天我自酿的梅花酒,在梅花树下藏了一年,今天正是开封品酒的时候,文王殿下,世子爷,请!” “舅父自酿的梅花酒,我可得好好尝尝。”梁敞笑着道。 “老臣手艺粗劣,殿下权当尝个新鲜。”东平侯笑出一脸褶子,谦虚地说。 梁敏亦笑了笑,与梁敞亲自动手,提起自斟壶斟了一杯绯红剔透的梅花酒,一股清冽的味道迎面扑来,钻进鼻子里,沁人心脾。是一种说不出的舒畅。 “好酒!”梁敞忍不住赞了一声。 东平侯没忍住,自得地笑了起来,开始口沫横飞地对他讲述起自己酿酒时用的工艺是多么的复杂、选的用料是多么的讲究。以及自己在酿酒时是多么的精益求精决不妥协。 丁兰对父亲的滔滔不绝没有半点兴趣,她心不在焉地抓着父亲的衣袖,一双眼不由自主地向梁敏身上瞟去,眼看着梁敏已经端起酒杯沉默地送到嘴唇边,她心中一阵窃喜,忍不住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 苏妙坐在角落里嗑着瓜子望着丁兰得意的脸,嘴角笑嘻嘻的。 “你干吗一直盯着丁兰看?”回味一直在盯着苏妙的侧脸。此时终于忍不住,疑惑地询问。 “只是觉得小丫头还太嫩,沉不住气。破绽百出。”苏妙眼看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越笑越得意,先前还能收敛点,这会儿估计是越想越兴奋。一双眼珠子已经贴在梁敏身上的丁兰。笑吟吟地说。 “啊?”回味一头雾水。 苏妙笑眯眯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望去,顿了顿,似笑非笑地说: “接下来,正反一念间,该怎么选择呢?” 那一头,丁兰越想自己的计划越得意,计划的顺利进行更是让她心花怒放,欣喜振奋。直到在杯沿刚沾上嘴唇时,梁敏突然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眼让一双眼珠子黏在梁敏身上的丁兰一个激灵,浑身激烈地颤了一颤,如坠冰窖。寒意从脚底心直窜上来,她被吓得呆住了,那样的眼神,那样冷漠、深黑、无情甚至是残酷的眼神,让她有一种随时都会掉脑袋的感觉。 她知道梁敏很可怕,她也听说过梁敏很可怕,可是她没想到梁敏会这么可怕,仅仅是一个眼神,就让她觉得冷到了骨子里。她年纪还小,对梁敏并不是太了解,孩提时代她也只是跟着姐姐人云亦云地唤过两次“敏哥哥”,她以为所有男人都像娘说的“只要耍点手段就能上钩”,可是这冷漠无情的一眼却让她突然开始怀疑,这种大鱼只怕就算咬住饵了,一个不高兴也会生生地咬下垂钓者的手臂吧。 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丁兰突然开始觉得恐慌。 其实梁敏并没发现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觉得丁兰的反应太奇怪,奇怪到让他想忽略都难。他本就是一个对周围的环境很敏感的人,丁兰的破绽即使是傻子也会起疑,他瞅了她一眼,很普通地瞅了她一眼,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然后他放下酒杯,正打算问问她,就在这时,一楼的宴会上突然出现一阵骚乱,秋分一脸惊恐的表情,提着裙子飞跑过来,跑到梁敏面前,大声道: “世子爷,不好了,不好了,世子妃她……她晕倒了!” “噗……咳咳,咳咳!”正在喝茶的苏妙差点喷出来,茶水走了气管把她呛得直咳嗽,弯着身子一边咳一边狠狠地感叹道,“卧槽!这也行!” “二姐,你没事吧?”苏婵“震惊”地看着她,问。 苏妙因为想笑却笑不出来,咳得更厉害。回味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取了帕子帮她擦了擦唇角,无奈地道: “都多大的人了,喝个茶也能呛到!” 苏妙终于笑出声来,她还以为林嫣会使个什么招把梁敏支开或者牢牢地看护住梁敏,没想到这人居然是拿自己当筹码,这回梁敏连宴会都不用再参加直接就可以回家了,而林嫣既保住了她高傲的自尊心又达成了她的目的。 “兵不血刃,一箭双雕,这资质,人才啊!璞玉啊!”她感叹说。 “二姐,你不要紧吧,茶水走进脑袋里去了?”苏婵凑着脸,关切地问。 苏妙顺手在她的脑袋上拍了一下,教育道:“你也不小了,好好学学,别总是直来直去的,让人担心你未来会不会吃暗亏。” 苏婵摸着被打的地方,不高兴地皱起眉毛,别总是直来直去的? “二姐,茶水拐进你脑袋里去了?”她想了一会儿,换了一种问法。 “哈哈哈哈!”回甘端着酒杯看着姐妹俩,突然大笑出声。虽然有一半被台上咚咚锵的唱戏声掩盖住了,却还是引来许多侧目,所有人都用看傻叉的眼神看着他。 瑞王府的二少爷虽然脸蛋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美丽。有时候脑子却不太好,实在可惜了他那张脸! 那一头,梁敏盯着大呼小叫的秋分看了两秒,把秋分看得浑身发抖两股战战。 梁敏突然离了席,大步穿过正惊讶地面面相觑的众宾客,顺着楼梯径直上了二楼。 东平侯愣了愣,对丁勉嘱咐了一句“好生招待贵客”。跟着梁敏上了楼,楼上全是女眷,出了这种事身为主人的他理应当跟着去处理。 丁兰也被这陡然横生的变故惊呆了。心中暗恨林嫣不省事居然在这时候晕倒,脸上变了几变,愤愤地跟着上了楼。 梁敞与梁敏是堂兄弟,堂嫂突然晕倒他自然也要去看个究竟。 那边苏妙终于咳完了。把茶杯一丢。拉着回味跑上楼。 来到二楼,众女客几乎全站了起来,或近或远地围着一张软榻窃窃私语,见梁敏大步走上来,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有羡慕、有倾慕、有幸灾乐祸,还有事不关己。围着软榻最近的是东平侯府的女眷,东平侯夫人坐在软榻旁边的椅子上陪着。除她之外站的最近就是丁荟,丁荟暗掐着一张帕子。脸色难看极了。 “请了大夫没有?”东平侯三步并两步走过去问夫人。 “已经派人去请何先生了,也吩咐人收拾了最近的栖霞阁,等把春藤凳抬过来就送世子妃过去。”东平侯夫人说,又体贴地安慰了一句望着双眼紧闭的林嫣面色很不好看的梁敏,“世子爷放心,何先生是苏州最好的大夫,世子妃刚刚还有说有笑的,应该没有大碍。” 说话间,两个婆子抬过来一张春藤凳,刚要将卧在软榻上的林嫣移过去,梁敏突然上前一步,打横抱起林嫣,沉声问东平侯: “栖霞阁在哪?” 东平侯愣了愣,连忙在前面引路:“世子爷跟我来。” 梁敏抱着林嫣跟在他后面,这一幕让二楼里的光线突然亮堂了许多,几乎所有女眷的眼神里都充满了璀璨的艳羡之光,这些羡慕的眼光太耀眼,即使是站在楼梯口的苏妙都感觉到了,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这还真是鞋子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谁又能想得到这被狠狠羡慕的一对居然分居了两年目前正在闹离婚,唉! 栖霞阁。 苏妙和回味坐在栖霞阁正对着正房卧室的墙头上,苏妙正端着盘子品尝回味给她拿的东平侯府的招牌菜“九转回肠”。 “这真的是猪大肠?”苏妙吃了一口,略惊讶地问回味。 回味点了点头:“猪肠焯水油炸后灌入十多种秘制香料,过糖,再以微火煨成,是东平侯最爱吃的菜,也是东平侯府的招牌菜。” 苏妙扬眉,又咬了一口,酸甜香辣咸五味俱全,色泽红润,质地软嫩,一个个卷子形状整齐地码在盘子里亦十分喜庆: “这府里的厨房还是有一个人才的嘛。”她点了点头,说。 回味笑了笑,转头望见有大夫被婆子引着带领药童匆匆进入正房,皱了皱眉: “也不知道林嫣是什么病,怎么会突然晕倒了?” 苏妙筷子一顿,望向他,笑眯眯地说:“真难得啊,你也有关心别人的时候。” 回味微怔,看向她,表情有些不自在,不悦地问:“你什么意思啊?” “你才来时明明一副所有人都欠你五百万的表情,甚至连自己的大嫂是谁都不知道,弄得我还以为林嫣是你大哥养的二房。” “你到底想说什么?”回味耷拉着脸,阴嗖嗖地问。 苏妙呵呵一笑,截住话头,见大夫已经进了正房,她笑嘻嘻地说: “哎,一般像这种场景女人晕倒了大夫在诊过脉之后都会对她相公说‘恭喜爷贺喜爷,尊夫人有喜了’,你说大夫要是真这么说,你大哥会不会很惊喜?” “是惊吓吧。”回味抽了抽眉角,回答。 “小大会直接冲出来去劈了那个奸夫。” 苏妙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大跳,猛地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回甘笑眯眯的脸,他已经稳稳当当地坐在墙头上,从怀里摸出一双白玉筷子,毫不客气地伸向苏妙手里的盘子,夹了一块九转回肠放进嘴里,惬意地吃着。 苏妙不高兴地道:“二哥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做蜡烛也该有个限度,没看见我正在和小味味秀恩爱吗?” “姑娘,你能矜持一点吗?”回甘无语地问,“纤纤玉指”往回味身旁正闷着头大口吃红烧大肠的苏婵身上一指,“再说蜡烛又不止我一根,你秀恩爱都能带着妹妹,我家三儿怎么就不能带着哥哥?” 苏婵抬头,见那双“玉指”正指着自己,顿了顿,一马平川地回答: “我不是蜡烛,我是戒尺。” “……”回甘哑然,无语。(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九章 难题——非本地食材 苏妙看了回味一眼,皱了皱眉,一张小脸绷了起来,看着长生道: “在这种时候说出这种话,你还有点专业精神吗?” “啊呀,难道苏姑娘觉得我说的不对吗?”长生笑眯眯地反问。 “在这个世界上,可以完全超越语言和文化障碍拉近心与心灵魂与灵魂的只有三样东西:美食、音乐和微笑。其中美食的力量可以消除一切矛盾、偏见与阴霾,带给人安定的力量,去感染温暖品尝者的心,如果连这个都无法坚信,无法带着这样的心态去做这项工作,那你还做什么厨师,回家抱孩子去吧。” 她罕见的犀利让在场的人很是惊讶,皆用惊奇的眼光望着她,连回味也愣住了,惊讶地看着她绷了起来的严肃小脸。 长生的笑脸一僵,任谁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毫不客气地批判脸色都不会好看,虽然唇角依旧勾着一丝浅浅的弧度,眸子却沉了下来: “苏姑娘这话说的真有气势呐,连我都差一点被你震住了。我很好奇,难道你就没遇到过不公平的待遇吗,假如你遇到过,那种滋味你应该很清楚,为何又在他人在争取自己的正当利益时横加阻拦呢?如果你没遇到过,那我只能说不是你太嫩了,就是你的运气太好有人罩着你。”他说? 着,在回味的脸上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 回味眉一皱,苏妙有没有被自己罩着他最清楚。对于这样的无端指责他很是恼怒,对于长生刻意操纵舆论的行为他亦很是恼火,才想开口。 苏妙哼笑了一声。坦荡地看着长生,凛然回答: “长生,你别太小瞧我,我从来不用别人罩着我,我自己做的事情我可以自己负责,我的工作更是与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不公平?这可不是一个需要用到‘公平’的行当,你说‘不公平’也太可笑了。我从不强求吃我做的菜的人必须要对我做出来的东西感觉到满意。但我会为了这个‘满意’去努力,最终我一定会做出来让最挑剔的人觉得最满意的食物。如果你认为台下那两个人会因为一点连带关系就给我‘开后门’,那实在是太可笑了。他们两个人只不过是十五个评审之中的两个人罢了。而作为我对手的你,这一场比赛,我会做出让你吃了就认输的东西的。”她望着他,语气坚定地说。 这话说的豪气。豪迈的气势。本来想搅浑水的长生在听了这番话之后敛起笑容,他淡淡地问: “苏姑娘,说这样笃定的话好吗?万一你输了……” “我不怕输。”苏妙微笑着回答,她笑得格外坦然,“赢又怎样,输又怎样,无论输赢,我喜欢做东西给人吃然后看对方对我微笑的心情永远都不会改变!” 回味浑身一震。剧烈地震了一下,那一瞬间来自灵魂深处恍若抽搐的震颤让他愣住了。他的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更何况,我虽然不知道岳梁国还有多少能干的同行,但既然你我在这场大赛上相遇,若是不能让你心服口服,即使赢了又有什么意思?”苏妙笑着补充一句。 “赢得坦荡输得坦荡?”长生扬眉,笑着问。 “我喜欢坦荡。”苏妙认真地说。 长生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不是平常嬉皮笑脸的笑,而是来自于内心深处的,含着沉敛、幽深、愉悦与兴味的笑容,他说: “好,我等着你让我心服口服!” “小弟妹有时候也挺可爱的。”回甘单手托腮,懒洋洋地歪在椅子上,笑眯眯地望着赛台上浩气凛然的苏妙,说。 “倒是有点将门风范,虽是平民……勉强能看。”梁敏难得发话,沉声道。 回甘看了他一会儿,摩挲着光洁的下巴,忽然凑过来,用研判的眼神盯着他,笑问: “你今天心情不错?” 梁敏瞅了他一眼,皱眉,把脸移开一点距离。 “林嫣大清早就与你大吵了一架,你居然还能这么高兴?”回甘十分不理解,用以为他脑子有毛病的眼神同情地看着他。 这一下梁敏的脸彻底黑了,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今晚你就从宅子里给我滚出去!” “凭什么?” “那是我家。” “你家就是我家,我叫了你那么多年‘小大’你以为是白叫的?”回甘一脸理所当然地道。 梁敏皱了皱眉,憋了许多年此刻他终于忍不住问了: “这么多年我一直想问你,‘小大’是什么意思?” “老大啊。” “什么?” “就是老大啊,大哥。”回甘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地回答。 “……你给我滚回去!”梁敏重重地说了一句。 “你还没说你今天为什么这么高兴?” “滚!”回甘自然不会明白,梁敏也是今天才刚刚发现,比起看她沉默寡欢、暗自饮泣、强颜欢笑,当她发疯似的跟他争吵时,他更容易理解她究竟在想什么。 在目前,让她吵出来或许是一种让她发泄怒火和吐露心声的最好手段。 “妙妙还是一如既往地有气势啊!”贵宾座上,林嫣双手托腮,愣愣地望着赛台上的苏妙,轻声叹道。 “二姐向来都很有气势。”苏婵吃着江米条,含糊不清地说。 “真好呐,我也想像妙妙一样那么有气势!”林嫣无意识地把脸挤成胖胖的包子形,喃喃地说。 苏婵叼了半根江米条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说: “不,我觉得你已经开始有气势了。”如果今天早上的事是真的的话。 赛台上。长生对站在一旁看着他和苏妙争论表情正盎然的礼仪官淡声道: “姜大人,开赛吧。” 礼仪官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妥协了,愣了一愣。紧接着身子一转,高声吆喝道: “开赛!” 有伙计用绑着红布的铜锤在赛台旁挂着的大铜锣上敲了一下。 伴随着“咣”的一声,四进二第一场赛正式开始! 关于第一场赛的规则之前并没有公布出来,因此在吉庆锣敲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宣布本场比赛的规则。 本场比赛的规则很神秘,礼仪官先是笑容可掬地在两组选手身上看了一眼,紧接着在半空中拍了三下掌。有两个伙计将一只用红布盖着的大木箱抬了上来,稳稳当当地放在赛台中央,紧接着红色的大布被掀开。礼仪官勾了勾双手示意两组选手上前来。 苏妙和长生均是一愣,却还是顺从地过去了,赛了这么久,他们这些选手早就对大赛组委会的奇葩规则免疫了。即使是大赛上发生再离奇的事情。他们也不会觉得吃惊。 两组选手纷纷聚到大木箱周围,伸长脖子向箱子里看去。 “哎呦我的妈呀!”赵河被水箱里黑漆漆的东西吓了一大跳,霍地往后跃了半步,惊疑不定地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苏妙盯着箱子里圆滚滚长满了尖刺还泛着一股浓重的海腥味的东西,一双秀眉挑了挑,眼珠子在长生和他的三个助手身上扫了一眼。 长生在这场比赛上换了助手,大赛对于助手的人选并没有规定。只要是三个人就可以,只要参赛者没有换就不算违反规则。 新助手清一色身强体壮的青年汉子。皆留着络腮胡子,全都比长生高出一大截,全都带着走过南闯过北阅历丰富经验复杂的浪荡劲儿,一个个看着箱子里的东西全都淡定自若,与他们相比,苏妙团队里惊讶过度的赵河和陈盛就显得逊色多了。 一双黑漆漆的杏眼在垂下去时闪了一闪,敏锐地觉察到长生投来的目光,苏妙望过去,对上的却是长生似笑非笑的脸,他的表情带着稳操胜券、势在必得以及对她不着痕迹的研判,他在探她的底细。 苏妙一双唇同样勾起似笑非笑,头一甩,淡定地望向面前的水箱,面不改色。 回味亦有些惊讶,虽然他并不是不认得水箱里的东西,但把这种东西运到厨王大赛上来,他实在很吃惊。 在两组参赛选手神情各异时,礼仪官已经套上了一只厚厚的手套,从水箱里将一只圆滚滚长满刺的黑东西拿出来握在手里,举起来转一圈给台下的观赛者展示。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接下来的比赛要用的食材,赛台下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的观赛者比台上的参赛者更加吃惊,人群里出现了许多骚动: “那是个什么怪物?” “怎么还长刺?还湿乎乎的?这个叫什么呀?” “好吓人!” “这玩意儿能吃吗?” “长的好丑!” “看起来有点恶心!” 栅栏门外的百姓在议论,栅栏门内的贵宾席亦议论纷纷。 回甘在看见礼仪官手里握着的小东西时,惊讶地睁大眼睛,连瓜子都不嗑了: “怎么把这玩意儿运来了?” 梁敞盯着礼仪官的手看了老半天,皱了皱眉,忍不住问: “那是什么?” 梁敏看了他一眼,顿了顿,淡声回答:“海胆。” “咦,你怎么会知道,莫非你也吃过?”回甘笑眯眯地问。 “吃过。”梁敏承认了。 “海胆?海生的?梁都就有海,怎么你们都吃过,我却没有吃过?”梁敞越发疑惑,好奇地问。 “文王殿下,海胆这种东西是生活在海边的渔民们在渔船上因为舍不得吃自己捕上来的海鱼,所以就捞上来几个海胆生吃充饥,不缺吃食的人是不吃的,那东西发苦。”回甘笑眯眯地说。 “发苦?生吃?”梁敞对这个还真不了解,皱眉想了半天,问,“既然是生吃,还有什么好比的?” 回甘摸着下巴笑吟吟地望着赛台,淡淡道了句: “正因为这样才更精彩,这是实力与创意的较量。” 赛台上,回味的表情严肃起来,他看了苏妙一眼,歪过头凑到她耳畔,低低地问了一声: “你认得这个东西吗?” 苏妙并没有回答,她只是高扬了扬秀气的黛眉。 海胆她当然认得,这是一种很常见的海生物,属于棘皮动物门下的一个纲,是一种生活在海洋浅水区的无脊椎生物。这种海生物虽然并不稀奇,但是与虾和鱼这类常见的海生物相比,海胆就显得不是那么常见了,在烹饪的做法上也不算太丰富。连在信息发达的年代都不太丰富,更何况是岳梁国这个临海区域并不广泛、信息相对来说又比较闭塞的地方。 回甘说的没错,在岳梁国海胆是渔民们才会吃的东西,而渔民因为常年在海上打渔吃住都在船上,与平常人的生活习惯迥异,在社会地位上是很受歧视的。受歧视的人吃的东西还是生食自然更上不得台面,因此造成了海胆这种食材不是临海区域的人不认得,认得的也不屑吃。 厨王大赛地区赛四进二的选拔赛上居然选择用海胆这种食材当主菜,回味眸光微闪,表情越发严肃。 第一场赛的规则,以海胆为主食材烹饪出一道拿手菜,辅料不限,做法不限,冷热不限,时间为一个时辰。 “开始!”礼仪官一声令下,伙计又举起铜锤在吉庆锣上敲了一下,发出响亮的一声。 两组选手沉默地各归各位,各异的表情,满腹的心思,比赛从一开始就进入了僵局。 “大哥,海胆这玩意儿咱们就生吃过,这可怎么做?”青皮袁洪皱着两撇八字眉小声说。 “是啊大哥,咱又不能就这么把生的端上去,可不这么端上去,海胆这玩意儿除了生吃他也没有别的做法啊!”红皮蔡青道。 黑脸夏翁一言不发地磨菜刀,整个台上就听见他的菜刀在磨刀石上嚓嚓直响。 长生在对面立在料理台后摆弄着一颗小海胆的苏妙身上看了一眼,眸光微沉,哼笑道: “还不明白吗,这场比赛的规矩就是在这儿,非本地产的食材,前人没有创出烹饪法的食材,这就是一道难题,谁能把这道难题解得漂亮谁就赢了。” “大哥,只有一个时辰,如果不现在开始想做法,一个时辰的时限怕是不够哇。”袁洪提醒。 长生盯着养在水盆里的海胆,顿了顿,凝眸向对面的苏妙望去,见她同样表情凝重地将海胆研究了一阵,而后用刀尖麻利地将海胆撬开…… 津津有味地吃了下去! “……”长生的眉角狠狠一抽,他实在不想说…… 这个女人!(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六章 人第才啊! “父亲!”百灵鸟似的嗓音响起,丁兰突然出现在一楼的男客之中,笑盈盈地奔向坐在主座的东平侯。 东平侯的表情有些尴尬,讪讪地向周围看了一眼,低声训斥: “你不跟你娘好生呆着,跑这儿来做什么?” “女儿当然是有话想对父亲说,好话!”丁兰抓着东平侯的衣袖耍娇,把东平侯摇得七荤八素的,一边摇一边用眼角余光望向坐在斜对面的梁敏,就在这时,一个看着眼生的丫鬟垂着头捧着托盘上前来,恭恭敬敬地将几只自斟壶挨个放在众贵客面前。 丁兰的唇角勾起一抹一闪即逝的笑容,紧接着继续拽着父亲的衣袖叽叽喳喳地撒娇,惹得众宾客笑声连连。东平侯满脸无奈,亦满脸宠爱,笑着说了句: “这丫头,全被我宠坏了!” 他说着,指了指后上来的几尊镶银梅花自斟壶,笑道: “这是去年冬天我自酿的梅花酒,在梅花树下藏了一年,今天正是开封品酒的时候,文王殿下,世子爷,请!” “舅父自酿的梅花酒,我可得好好尝尝。”梁敞笑着道。 “老臣手艺粗劣,殿下权当尝个新鲜。”东平侯笑出一脸褶子,谦虚地说。 梁敏亦笑了笑,与梁敞亲自动手,提起自斟壶斟了一杯绯红剔透的梅花酒,一股清冽的味道迎面扑来,钻进鼻子里,沁人心脾。是一种说不出的舒畅。 “好酒!”梁敞忍不住赞了一声。 东平侯没忍住,自得地笑了起来,开始口沫横飞地对他讲述起自己酿酒时用的工艺是多么的复杂、选的用料是多么的讲究。以及自己在酿酒时是多么的精益求精决不妥协。 丁兰对父亲的滔滔不绝没有半点兴趣,她心不在焉地抓着父亲的衣袖,一双眼不由自主地向梁敏身上瞟去,眼看着梁敏已经端起酒杯沉默地送到嘴唇边,她心中一阵窃喜,忍不住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 苏妙坐在角落里嗑着瓜子望着丁兰得意的脸,嘴角笑嘻嘻的。 “你干吗一直盯着丁兰看?”回味一直在盯着苏妙的侧脸。此时终于忍不住,疑惑地询问。 “只是觉得小丫头还太嫩,沉不住气。破绽百出。”苏妙眼看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越笑越得意,先前还能收敛点,这会儿估计是越想越兴奋。一双眼珠子已经贴在梁敏身上的丁兰。笑吟吟地说。 “啊?”回味一头雾水。 苏妙笑眯眯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望去,顿了顿,似笑非笑地说: “接下来,正反一念间,该怎么选择呢?” 那一头,丁兰越想自己的计划越得意,计划的顺利进行更是让她心花怒放,欣喜振奋。直到在杯沿刚沾上嘴唇时,梁敏突然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眼让一双眼珠子黏在梁敏身上的丁兰一个激灵,浑身激烈地颤了一颤,如坠冰窖。寒意从脚底心直窜上来,她被吓得呆住了,那样的眼神,那样冷漠、深黑、无情甚至是残酷的眼神,让她有一种随时都会掉脑袋的感觉。 她知道梁敏很可怕,她也听说过梁敏很可怕,可是她没想到梁敏会这么可怕,仅仅是一个眼神,就让她觉得冷到了骨子里。她年纪还小,对梁敏并不是太了解,孩提时代她也只是跟着姐姐人云亦云地唤过两次“敏哥哥”,她以为所有男人都像娘说的“只要耍点手段就能上钩”,可是这冷漠无情的一眼却让她突然开始怀疑,这种大鱼只怕就算咬住饵了,一个不高兴也会生生地咬下垂钓者的手臂吧。 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丁兰突然开始觉得恐慌。 其实梁敏并没发现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觉得丁兰的反应太奇怪,奇怪到让他想忽略都难。他本就是一个对周围的环境很敏感的人,丁兰的破绽即使是傻子也会起疑,他瞅了她一眼,很普通地瞅了她一眼,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然后他放下酒杯,正打算问问她,就在这时,一楼的宴会上突然出现一阵骚乱,秋分一脸惊恐的表情,提着裙子飞跑过来,跑到梁敏面前,大声道: “世子爷,不好了,不好了,世子妃她……她晕倒了!” “噗……咳咳,咳咳!”正在喝茶的苏妙差点喷出来,茶水走了气管把她呛得直咳嗽,弯着身子一边咳一边狠狠地感叹道,“卧槽!这也行!” “二姐,你没事吧?”苏婵“震惊”地看着她,问。 苏妙因为想笑却笑不出来,咳得更厉害。回味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取了帕子帮她擦了擦唇角,无奈地道: “都多大的人了,喝个茶也能呛到!” 苏妙终于笑出声来,她还以为林嫣会使个什么招把梁敏支开或者牢牢地看护住梁敏,没想到这人居然是拿自己当筹码,这回梁敏连宴会都不用再参加直接就可以回家了,而林嫣既保住了她高傲的自尊心又达成了她的目的。 “兵不血刃,一箭双雕,这资质,人才啊!璞玉啊!”她感叹说。 “二姐,你不要紧吧,茶水走进脑袋里去了?”苏婵凑着脸,关切地问。 苏妙顺手在她的脑袋上拍了一下,教育道:“你也不小了,好好学学,别总是直来直去的,让人担心你未来会不会吃暗亏。” 苏婵摸着被打的地方,不高兴地皱起眉毛,别总是直来直去的? “二姐,茶水拐进你脑袋里去了?”她想了一会儿,换了一种问法。 “哈哈哈哈!”回甘端着酒杯看着姐妹俩,突然大笑出声。虽然有一半被台上咚咚锵的唱戏声掩盖住了,却还是引来许多侧目,所有人都用看傻叉的眼神看着他。 瑞王府的二少爷虽然脸蛋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美丽。有时候脑子却不太好,实在可惜了他那张脸! 那一头,梁敏盯着大呼小叫的秋分看了两秒,把秋分看得浑身发抖两股战战。 梁敏突然离了席,大步穿过正惊讶地面面相觑的众宾客,顺着楼梯径直上了二楼。 东平侯愣了愣,对丁勉嘱咐了一句“好生招待贵客”。跟着梁敏上了楼,楼上全是女眷,出了这种事身为主人的他理应当跟着去处理。 丁兰也被这陡然横生的变故惊呆了。心中暗恨林嫣不省事居然在这时候晕倒,脸上变了几变,愤愤地跟着上了楼。 梁敞与梁敏是堂兄弟,堂嫂突然晕倒他自然也要去看个究竟。 那边苏妙终于咳完了。把茶杯一丢。拉着回味跑上楼。 来到二楼,众女客几乎全站了起来,或近或远地围着一张软榻窃窃私语,见梁敏大步走上来,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有羡慕、有倾慕、有幸灾乐祸,还有事不关己。围着软榻最近的是东平侯府的女眷,东平侯夫人坐在软榻旁边的椅子上陪着。除她之外站的最近就是丁荟,丁荟暗掐着一张帕子。脸色难看极了。 “请了大夫没有?”东平侯三步并两步走过去问夫人。 “已经派人去请何先生了,也吩咐人收拾了最近的栖霞阁,等把春藤凳抬过来就送世子妃过去。”东平侯夫人说,又体贴地安慰了一句望着双眼紧闭的林嫣面色很不好看的梁敏,“世子爷放心,何先生是苏州最好的大夫,世子妃刚刚还有说有笑的,应该没有大碍。” 说话间,两个婆子抬过来一张春藤凳,刚要将卧在软榻上的林嫣移过去,梁敏突然上前一步,打横抱起林嫣,沉声问东平侯: “栖霞阁在哪?” 东平侯愣了愣,连忙在前面引路:“世子爷跟我来。” 梁敏抱着林嫣跟在他后面,这一幕让二楼里的光线突然亮堂了许多,几乎所有女眷的眼神里都充满了璀璨的艳羡之光,这些羡慕的眼光太耀眼,即使是站在楼梯口的苏妙都感觉到了,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这还真是鞋子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谁又能想得到这被狠狠羡慕的一对居然分居了两年目前正在闹离婚,唉! 栖霞阁。 苏妙和回味坐在栖霞阁正对着正房卧室的墙头上,苏妙正端着盘子品尝回味给她拿的东平侯府的招牌菜“九转回肠”。 “这真的是猪大肠?”苏妙吃了一口,略惊讶地问回味。 回味点了点头:“猪肠焯水油炸后灌入十多种秘制香料,过糖,再以微火煨成,是东平侯最爱吃的菜,也是东平侯府的招牌菜。” 苏妙扬眉,又咬了一口,酸甜香辣咸五味俱全,色泽红润,质地软嫩,一个个卷子形状整齐地码在盘子里亦十分喜庆: “这府里的厨房还是有一个人才的嘛。”她点了点头,说。 回味笑了笑,转头望见有大夫被婆子引着带领药童匆匆进入正房,皱了皱眉: “也不知道林嫣是什么病,怎么会突然晕倒了?” 苏妙筷子一顿,望向他,笑眯眯地说:“真难得啊,你也有关心别人的时候。” 回味微怔,看向她,表情有些不自在,不悦地问:“你什么意思啊?” “你才来时明明一副所有人都欠你五百万的表情,甚至连自己的大嫂是谁都不知道,弄得我还以为林嫣是你大哥养的二房。” “你到底想说什么?”回味耷拉着脸,阴嗖嗖地问。 苏妙呵呵一笑,截住话头,见大夫已经进了正房,她笑嘻嘻地说: “哎,一般像这种场景女人晕倒了大夫在诊过脉之后都会对她相公说‘恭喜爷贺喜爷,尊夫人有喜了’,你说大夫要是真这么说,你大哥会不会很惊喜?” “是惊吓吧。”回味抽了抽眉角,回答。 “小大会直接冲出来去劈了那个奸夫。” 苏妙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大跳,猛地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回甘笑眯眯的脸,他已经稳稳当当地坐在墙头上,从怀里摸出一双白玉筷子,毫不客气地伸向苏妙手里的盘子,夹了一块九转回肠放进嘴里,惬意地吃着。 苏妙不高兴地道:“二哥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做蜡烛也该有个限度,没看见我正在和小味味秀恩爱吗?” “姑娘,你能矜持一点吗?”回甘无语地问,“纤纤玉指”往回味身旁正闷着头大口吃红烧大肠的苏婵身上一指,“再说蜡烛又不止我一根,你秀恩爱都能带着妹妹,我家三儿怎么就不能带着哥哥?” 苏婵抬头,见那双“玉指”正指着自己,顿了顿,一马平川地回答: “我不是蜡烛,我是戒尺。” “……”回甘哑然,无语。(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八章 四第进二开赛 “什么?把苏记白送出去不说,还要退出餐饮业?厨长,你就那么想嫁人吗,咱们苏记才刚刚有点起色!”陈盛激动地嚷了起来,在阴着脸一直散发着超强寒气的回味身上看了一眼,虽然拆婚是不对的,可拆婚跟苏记相比,他宁愿选择拆婚。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脑袋坏掉啦?这件事的重点根本不在你说的这件事上,重点是一旦我赢了,不仅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拿回品鲜楼,一品楼也会紧跟着撤出丰州,到时候咱们苏记就能在丰州独霸天下了。”苏妙翻了个白眼,道。 “厨长,你听过纯娘说书吗,《奇侠英雄传》里有这么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又何必这样心急,把自己推入骑虎难下的局面里?”赵河拍着大腿,叹了口气。 赵河难得的拽了两句文词,苏妙的眉角抽了一抽。 “你们想的别太简单,如果我不在这时候跟佟染打这个赌,一旦这场比赛我赢了,回去佟染就会清了我,逼我退出丰州甚至是秦安省,甚至让我再难在这个行当里继续生存下去。那家伙小肚鸡肠得紧,也明白不能放任潜在的敌手继续做大,他会在我成气候以前灭了我……唉,真是个坏人!”她摇着头,轻轻地叹了一声。 “所以呢,坏人说想娶你,你却还很高兴?”回味黑着脸,单手托腮,斜倚在高几的沿子上,手指关节漫不经心地叩着桌面。凉凉地说。 “我哪有高兴了!”苏妙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回味斜睨着她,哼了一声:“连眼角都笑开了花。” “哪开花了,你眼睛没毛病吧!”苏妙说着。却下意识摸了摸眼角。 “哼!”回味阴恻恻地瞅了她一眼,别过头去。 赵河和陈盛面面相觑。 就在这时,苏婵从外面大步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书信,刚迈过门槛就对苏妙道: “大姐来信了!” 苏妙一愣,伸手将书信接过来,咕哝道:“真难得。大姐竟然也会写信。”说着三下五除二地拆开,展了信纸,然后狠狠地抽了抽眉角。“大姐可真是越来越节省了,抓了一张酒封就寄过来了。” “她说什么?”苏婵凑过来,狐疑地问。 苏妙看了一眼,回答:“烟儿马上就要下场了。娘和奶奶不放心。大姐说她要替娘和奶奶过来照看烟儿。” “她照看烟儿?她是来买东西的吧?” 苏妙想了想,点了点头:“看来她终于后悔了没跟过来。” “过两天就是苏州一年一度的‘苏州大集’,难道她在丰州也听到了风声,这信寄得这么慢,估计她人已经快到了。”苏婵摩挲着下嘴唇,咕哝着说。 “是吗?过两天是‘苏州大集’了?”苏妙一愣,忙问。 苏婵点点头:“怎么,你没听说?” 苏妙真没听说。不过苏州大集她还是听说过的,每年四月末五月初的时候苏州都会举行一场大集。所谓的大集自然就是买东西卖东西,但因为苏州是比丰州更加便利的交通枢纽,不仅临江,陆运同样发达,因此这个大集可以说是整个岳梁国南部的盛会。苏州本就多货栈,每一次的大集都会有许多货栈参加,届时各种奇珍异货珍奇异兽都会被拉出来售卖,而且价格与平常相比至少便宜三成,这种活动有点类似于带有折扣性质的展览会,衣食住行吃喝玩乐一应俱全。 “二姐,你怎么了?”苏婵疑惑地盯着苏妙凝着的脸,问。 其他人亦不解地望着她。 苏妙沉思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扁了扁嘴: “我是在想马上就是‘苏州大集’了,奇葩的组委会可别把主意打在苏州大集上。” “打主意?打什么主意?”陈盛疑惑地问。 “我哪里知道,我只希望最后这两场晋级赛的规则别太神奇。”苏妙扬眉,咕哝了一句。 赵河和陈盛回想起之前比赛中种种的奇葩规则,一齐点了点头。 第二天便是四进二的开赛仪式。 这一场开赛仪式尤其隆重,甚至比赛区选拔赛一开始时的那场仪式还要隆重,有那虽然被淘汰却坚持观赛到最后的落选者一看这仪式的规模立时不平起来,仿佛比赛从这个阶段才刚刚开始,而他们这些已经被淘汰的不过是现在赛台上那些人的垫脚石。 赛台上剩下四组选手:一品楼的佟染、苏记的苏妙、没有固定工作的长生以及刚刚和老东家决裂的巫溪名厨古方圆。 古方圆三十四五岁,留了两撇胡子,身材清瘦,脑袋却是圆的,长手长脚,离远看去很像一根瘦骨伶仃的圆规。 在礼仪官念了一大串开场白之后,有伙计捧上来一只超大的盒子,礼仪官笑眯眯地说: “这只盒子里有四枚两两颜色相同的木球,现在请四位将手伸进盒子里,摸到相同颜色木球的两个人即是本场比赛的对手。” 苏妙扁着嘴角,盯着那只都能放进去八只手的大盒子看了一会儿,上前,站在三个男人中间,把手伸进盒子里。 盒子很深,半个胳膊都伸进去了,苏妙凝神在盒子里摸啊摸,摸啊摸,然而别说是球了,就连会滚动的东西都没有摸到,正觉得奇怪,就在这时,一个冰凉的东西忽然按在她手上,大大的,长长的,还有五根指头,很显然,这是一只手。 苏妙一愣,却听耳畔忽然响起啊呀一声,紧接着,长生笑嘻嘻的声音响起: “苏姑娘,你这样可不好哟,偷偷摸摸地摸人家的手……咝!”他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匆忙将手从盒子里拿出来,借着头顶的阳光一看,手背上赫然出现三道带着血印的抓痕。嘴角狠狠地抽了抽,看着苏妙笑道,“小猫爪子真是锋利呐,好过分,厨者的手最为重要,莫非你嫉妒我比你手艺更高超?” 苏妙哼了一声,没搭理他。继续在盒子里摸啊摸,摸了半天,木球没摸着。却突然摸到了一只细腻如瓷的手,泛着撩人的暖意。她微微一怔,顺势望过去,佟染正用一种很奇怪的惊讶眼神看着她。 嗖地缩回手指。苏妙满头黑线。继续摸着盒子,这会儿心里突然多了想骂娘的冲动。她不敢再在盒子中间摸,下意识退到盒子的边角,咔哒,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竟突然咬住了她的手指,汗毛在这一刻全竖起来,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嗷地尖叫起来。飞快地抽回手指! 一枚红色的木球居然开了一张嘴,正牢牢地咬着她的手指! “恭喜苏姑娘抽中了红心球。你是第一场!”礼仪官笑容可掬地说。 “……”苏妙的眉角狠狠一抽。 她突然尖叫把旁边的人吓了一跳,佟染和古方圆皆不由得向她看去,却又愣住了,两人同时从盒子里抽出手,手指上赫然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绿球,亦是牢牢地咬在手指尖上。 “……”所有人都很无语。 “恭喜佟公子和古先生,你们是第二场!”礼仪官继续笑容可掬地说。 佟染微怔,在古方圆身上看了一眼,又望向苏妙。 苏妙愣了愣,看向还在吹手背的长生。 长生见所有人都在看他,回视了一眼,紧接着把手伸进盒子里,再拿出来时,他没有被夹住,一枚张着大嘴的红色小球稳稳当当地被他握在手心里,他笑嘻嘻地冲苏妙扬了扬眉。 “……”看来她和长生这一战是避免不了了。 “对不住了苏姑娘。”长生笑嘻嘻地向她道了一句很让人火大的歉。 苏妙看着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比赛进行到这个阶段,因为参赛选手只剩下了四组,比赛的进度也变得缓慢了起来。进度虽然变得缓慢,气氛却变得异常凝重,即使是最最不敏锐的人也能感觉到比赛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好像就要有什么激烈的局面从天而降,给人以巨大的冲击。 四进二赛择吉日进行,依旧是城西广场的赛台,赛台的装饰和参赛组的灶台竟全部换成了新的,身后的背景板刷了喜庆的大红色,五颜六色的旗帜随风飘扬,前来观赛的人居然比之前的人又多出了一倍,评审会的人亦全部换成了新的。 十二位评审,一半是各州县特地派来的副职官员,其中最大的官是一府同知,最小的也是一县的县丞。另外一半则是秦安省酒楼榜中一到六各家酒楼的大掌柜,这些大掌柜虽然未必会做菜,但他们最是知道能够畅销的菜品是什么样子的。 做官的、开酒楼的,这是最难伺候的两种人,前者挑剔习惯了,后者不仅挑剔习惯了,内心深处还带着对同业者的排斥、抵触和自傲。 天气晴朗,阳光明媚,云淡风轻。 在礼仪官依次介绍完十二位评审的身份和职务后,评审席与观赛区之间一道金色的栅栏门被打开,三个衣着华丽的贵公子经过外面正把守的重兵阔步走进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贵宾座上一片哗然,先前才被介绍完毕的评审们立即诚惶诚恐地站起来,对着三个人深深施了一礼,腰背弯得都快折过去了。 “文王殿下万安,见过世子爷,回二公子!”来当评审的姜同知率领众官员恭恭敬敬地拜见。 “姜大人不必多礼,诸位也起来吧,听说今年秦安赛区甚是热闹,本王恰好路过,因公务已毕,闲来无事,正好和世子爷过来凑凑热闹。岳梁国厨王大赛讲的是公平公正,皇上口谕厨王赛上必须要做到不分贵贱不论层级不分大小,本王与诸位同为本次比赛的评审,还望诸位不要太拘束。”梁敞客客气气地笑说。 “殿下宽厚,臣遵命!”姜同知抑扬顿挫地回了一句。 十五名评审分五桌坐成一排,一桌只有三个人。梁敏、梁敞、回甘单独坐在一桌,才一坐下就有貌美的丫鬟端上来清香的明前茶和香甜的如意糕。 坐在贵宾座的长凳上正吃着江米条的苏婵看了梁敏一眼,突然觉得身旁的座位一沉,回过头去,却见好几天没见的林嫣黑着一双眼圈坐在她身旁。 苏婵直直地看了她一会儿,林嫣回过头来,亦看着她。 “你怎么回来了,好几天没回来,我还以为你回梁都去了。”苏婵说。 “差一点。”林嫣有气无力地回答。 “这几天你在哪儿?” “城南老宅。” “怎么也不来个信儿?” “他把我关起来了。”林嫣语气平平地说,双眼微阖,轻轻地揉着太阳穴。 苏婵的眉角狠狠地抽了抽:“那他怎么又放你走了?” “今天早上我和他吵了一架,摔了他的景泰蓝茶壶,还说我要杀了他,他以为我疯了。”林嫣全部的力气似都泄光了,软弱无力地说。 “哦。”苏婵眨巴了两下眼睛,低下头想了一会儿,又一次抽了抽眉角。 “刘大人。”赛台上,一直默不作声的长生突然举高了手臂,面向礼仪官,笑嘻嘻地唤了声。 “长生公子何事?”礼仪官刘大人笑问。 “既然这厨王赛是不分贵贱不论层级不分大小,那么在下有一点异议要提出来。”长生笑着说。 “长生公子请讲。” “虽说在下愿意相信世子爷和回二公子的公正,但人在做判断时难免会不由自主地夹带个人情感,在下虽然不愿意小肚鸡肠,但苏姑娘那里的回小少爷是世子爷和回二公子的幼弟,若是由世子爷和回二公子来做这个评审,于在下来说多少有些不公平。” 此话一出,现场哗然,只有少数与梁都贵族圈交往密切的人知道回味是梁敏的弟弟,其他人甚至包括一些外省官员都不知情,更何况是前来观赛的百姓。大家虽然不了解内情,但据说是今年最有希望在秦安选拔赛上夺冠的苏姑娘手底下的一个助手居然是瑞王府世子爷的亲弟弟,这样劲爆的内情实在太让人震惊,人们再看苏妙时的眼神也随着这样的震惊发生了改变。 回味的脸色很难看,他十分厌恶被人公开谈论身世,更让他愤怒的是,不明内情的人们甚至有可能因为长生的一番话对苏妙产生异议,认为她不是靠实力而是靠走后门才走到今天的。(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九地章 难题——非本地食材 苏妙看了回味一眼,皱了皱眉,一张小脸绷了起来,看着长生道: “在这种时候说出这种话,你还有点专业精神吗?” “啊呀,难道苏姑娘觉得我说的不对吗?”长生笑眯眯地反问。 “在这个世界上,可以完全超越语言和文化障碍拉近心与心灵魂与灵魂的只有三样东西:美食、音乐和微笑。其中美食的力量可以消除一切矛盾、偏见与阴霾,带给人安定的力量,去感染温暖品尝者的心,如果连这个都无法坚信,无法带着这样的心态去做这项工作,那你还做什么厨师,回家抱孩子去吧。” 她罕见的犀利让在场的人很是惊讶,皆用惊奇的眼光望着她,连回味也愣住了,惊讶地看着她绷了起来的严肃小脸。 长生的笑脸一僵,任谁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毫不客气地批判脸色都不会好看,虽然唇角依旧勾着一丝浅浅的弧度,眸子却沉了下来: “苏姑娘这话说的真有气势呐,连我都差一点被你震住了。我很好奇,难道你就没遇到过不公平的待遇吗,假如你遇到过,那种滋味你应该很清楚,为何又在他人在争取自己的正当利益时横加阻拦呢?如果你没遇到过,那我只能说不是你太嫩了,就是你的运气太好有人罩着你。”他说着,在回味的脸上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 回味眉一皱,苏妙有没有被自己罩着他最清楚。对于这样的无端指责他很是恼怒,对于长生刻意操纵舆论的行为他亦很是恼火,才想开口。 苏妙哼笑了一声。坦荡地看着长生,凛然回答: “长生,你别太小瞧我,我从来不用别人罩着我,我自己做的事情我可以自己负责,我的工作更是与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不公平?这可不是一个需要用到‘公平’的行当,你说‘不公平’也太可笑了。我从不强求吃我做的菜的人必须要对我做出来的东西感觉到满意。但我会为了这个‘满意’去努力,最终我一定会做出来让最挑剔的人觉得最满意的食物。如果你认为台下那两个人会因为一点连带关系就给我‘开后门’,那实在是太可笑了。他们两个人只不过是十五个评审之中的两个人罢了。而作为我对手的你,这一场比赛,我会做出让你吃了就认输的东西的。”她望着他,语气坚定地说。 这话说的豪气。豪迈的气势。本来想搅浑水的长生在听了这番话之后敛起笑容,他淡淡地问: “苏姑娘,说这样笃定的话好吗?万一你输了……” “我不怕输。”苏妙微笑着回答,她笑得格外坦然,“赢又怎样,输又怎样,无论输赢,我喜欢做东西给人吃然后看对方对我微笑的心情永远都不会改变!” 回味浑身一震。剧烈地震了一下,那一瞬间来自灵魂深处恍若抽搐的震颤让他愣住了。他的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更何况,我虽然不知道岳梁国还有多少能干的同行,但既然你我在这场大赛上相遇,若是不能让你心服口服,即使赢了又有什么意思?”苏妙笑着补充一句。 “赢得坦荡输得坦荡?”长生扬眉,笑着问。 “我喜欢坦荡。”苏妙认真地说。 长生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不是平常嬉皮笑脸的笑,而是来自于内心深处的,含着沉敛、幽深、愉悦与兴味的笑容,他说: “好,我等着你让我心服口服!” “小弟妹有时候也挺可爱的。”回甘单手托腮,懒洋洋地歪在椅子上,笑眯眯地望着赛台上浩气凛然的苏妙,说。 “倒是有点将门风范,虽是平民……勉强能看。”梁敏难得发话,沉声道。 回甘看了他一会儿,摩挲着光洁的下巴,忽然凑过来,用研判的眼神盯着他,笑问: “你今天心情不错?” 梁敏瞅了他一眼,皱眉,把脸移开一点距离。 “林嫣大清早就与你大吵了一架,你居然还能这么高兴?”回甘十分不理解,用以为他脑子有毛病的眼神同情地看着他。 这一下梁敏的脸彻底黑了,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今晚你就从宅子里给我滚出去!” “凭什么?” “那是我家。” “你家就是我家,我叫了你那么多年‘小大’你以为是白叫的?”回甘一脸理所当然地道。 梁敏皱了皱眉,憋了许多年此刻他终于忍不住问了: “这么多年我一直想问你,‘小大’是什么意思?” “老大啊。” “什么?” “就是老大啊,大哥。”回甘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地回答。 “……你给我滚回去!”梁敏重重地说了一句。 “你还没说你今天为什么这么高兴?” “滚!”回甘自然不会明白,梁敏也是今天才刚刚发现,比起看她沉默寡欢、暗自饮泣、强颜欢笑,当她发疯似的跟他争吵时,他更容易理解她究竟在想什么。 在目前,让她吵出来或许是一种让她发泄怒火和吐露心声的最好手段。 “妙妙还是一如既往地有气势啊!”贵宾座上,林嫣双手托腮,愣愣地望着赛台上的苏妙,轻声叹道。 “二姐向来都很有气势。”苏婵吃着江米条,含糊不清地说。 “真好呐,我也想像妙妙一样那么有气势!”林嫣无意识地把脸挤成胖胖的包子形,喃喃地说。 苏婵叼了半根江米条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说: “不,我觉得你已经开始有气势了。”如果今天早上的事是真的的话。 赛台上。长生对站在一旁看着他和苏妙争论表情正盎然的礼仪官淡声道: “姜大人,开赛吧。” 礼仪官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妥协了,愣了一愣。紧接着身子一转,高声吆喝道: “开赛!” 有伙计用绑着红布的铜锤在赛台旁挂着的大铜锣上敲了一下。 伴随着“咣”的一声,四进二第一场赛正式开始! 关于第一场赛的规则之前并没有公布出来,因此在吉庆锣敲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宣布本场比赛的规则。 本场比赛的规则很神秘,礼仪官先是笑容可掬地在两组选手身上看了一眼,紧接着在半空中拍了三下掌。有两个伙计将一只用红布盖着的大木箱抬了上来,稳稳当当地放在赛台中央,紧接着红色的大布被掀开。礼仪官勾了勾双手示意两组选手上前来。 苏妙和长生均是一愣,却还是顺从地过去了,赛了这么久,他们这些选手早就对大赛组委会的奇葩规则免疫了。即使是大赛上发生再离奇的事情。他们也不会觉得吃惊。 两组选手纷纷聚到大木箱周围,伸长脖子向箱子里看去。 “哎呦我的妈呀!”赵河被水箱里黑漆漆的东西吓了一大跳,霍地往后跃了半步,惊疑不定地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苏妙盯着箱子里圆滚滚长满了尖刺还泛着一股浓重的海腥味的东西,一双秀眉挑了挑,眼珠子在长生和他的三个助手身上扫了一眼。 长生在这场比赛上换了助手,大赛对于助手的人选并没有规定。只要是三个人就可以,只要参赛者没有换就不算违反规则。 新助手清一色身强体壮的青年汉子。皆留着络腮胡子,全都比长生高出一大截,全都带着走过南闯过北阅历丰富经验复杂的浪荡劲儿,一个个看着箱子里的东西全都淡定自若,与他们相比,苏妙团队里惊讶过度的赵河和陈盛就显得逊色多了。 一双黑漆漆的杏眼在垂下去时闪了一闪,敏锐地觉察到长生投来的目光,苏妙望过去,对上的却是长生似笑非笑的脸,他的表情带着稳操胜券、势在必得以及对她不着痕迹的研判,他在探她的底细。 苏妙一双唇同样勾起似笑非笑,头一甩,淡定地望向面前的水箱,面不改色。 回味亦有些惊讶,虽然他并不是不认得水箱里的东西,但把这种东西运到厨王大赛上来,他实在很吃惊。 在两组参赛选手神情各异时,礼仪官已经套上了一只厚厚的手套,从水箱里将一只圆滚滚长满刺的黑东西拿出来握在手里,举起来转一圈给台下的观赛者展示。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接下来的比赛要用的食材,赛台下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的观赛者比台上的参赛者更加吃惊,人群里出现了许多骚动: “那是个什么怪物?” “怎么还长刺?还湿乎乎的?这个叫什么呀?” “好吓人!” “这玩意儿能吃吗?” “长的好丑!” “看起来有点恶心!” 栅栏门外的百姓在议论,栅栏门内的贵宾席亦议论纷纷。 回甘在看见礼仪官手里握着的小东西时,惊讶地睁大眼睛,连瓜子都不嗑了: “怎么把这玩意儿运来了?” 梁敞盯着礼仪官的手看了老半天,皱了皱眉,忍不住问: “那是什么?” 梁敏看了他一眼,顿了顿,淡声回答:“海胆。” “咦,你怎么会知道,莫非你也吃过?”回甘笑眯眯地问。 “吃过。”梁敏承认了。 “海胆?海生的?梁都就有海,怎么你们都吃过,我却没有吃过?”梁敞越发疑惑,好奇地问。 “文王殿下,海胆这种东西是生活在海边的渔民们在渔船上因为舍不得吃自己捕上来的海鱼,所以就捞上来几个海胆生吃充饥,不缺吃食的人是不吃的,那东西发苦。”回甘笑眯眯地说。 “发苦?生吃?”梁敞对这个还真不了解,皱眉想了半天,问,“既然是生吃,还有什么好比的?” 回甘摸着下巴笑吟吟地望着赛台,淡淡道了句: “正因为这样才更精彩,这是实力与创意的较量。” 赛台上,回味的表情严肃起来,他看了苏妙一眼,歪过头凑到她耳畔,低低地问了一声: “你认得这个东西吗?” 苏妙并没有回答,她只是高扬了扬秀气的黛眉。 海胆她当然认得,这是一种很常见的海生物,属于棘皮动物门下的一个纲,是一种生活在海洋浅水区的无脊椎生物。这种海生物虽然并不稀奇,但是与虾和鱼这类常见的海生物相比,海胆就显得不是那么常见了,在烹饪的做法上也不算太丰富。连在信息发达的年代都不太丰富,更何况是岳梁国这个临海区域并不广泛、信息相对来说又比较闭塞的地方。 回甘说的没错,在岳梁国海胆是渔民们才会吃的东西,而渔民因为常年在海上打渔吃住都在船上,与平常人的生活习惯迥异,在社会地位上是很受歧视的。受歧视的人吃的东西还是生食自然更上不得台面,因此造成了海胆这种食材不是临海区域的人不认得,认得的也不屑吃。 厨王大赛地区赛四进二的选拔赛上居然选择用海胆这种食材当主菜,回味眸光微闪,表情越发严肃。 第一场赛的规则,以海胆为主食材烹饪出一道拿手菜,辅料不限,做法不限,冷热不限,时间为一个时辰。 “开始!”礼仪官一声令下,伙计又举起铜锤在吉庆锣上敲了一下,发出响亮的一声。 两组选手沉默地各归各位,各异的表情,满腹的心思,比赛从一开始就进入了僵局。 “大哥,海胆这玩意儿咱们就生吃过,这可怎么做?”青皮袁洪皱着两撇八字眉小声说。 “是啊大哥,咱又不能就这么把生的端上去,可不这么端上去,海胆这玩意儿除了生吃他也没有别的做法啊!”红皮蔡青道。 黑脸夏翁一言不发地磨菜刀,整个台上就听见他的菜刀在磨刀石上嚓嚓直响。 长生在对面立在料理台后摆弄着一颗小海胆的苏妙身上看了一眼,眸光微沉,哼笑道: “还不明白吗,这场比赛的规矩就是在这儿,非本地产的食材,前人没有创出烹饪法的食材,这就是一道难题,谁能把这道难题解得漂亮谁就赢了。” “大哥,只有一个时辰,如果不现在开始想做法,一个时辰的时限怕是不够哇。”袁洪提醒。 长生盯着养在水盆里的海胆,顿了顿,凝眸向对面的苏妙望去,见她同样表情凝重地将海胆研究了一阵,而后用刀尖麻利地将海胆撬开…… 津津有味地吃了下去! “……”长生的眉角狠狠一抽,他实在不想说…… 这个女人!(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章 朴素新花样 或许是因为水质的问题,岳梁国的海胆个头很大,味道却不怎么好,生吃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苏妙皱了皱眉,这种味道说苦还不是苦,说腥也不是腥,或者说这两种味道都有,因为掺杂在一起了,那滋味反而说不出来。而且那股子腥味还不仅仅是海腥味,或许因为海胆是生活在岩质海底的缘故,还带着一股被盐分腐蚀了许多年的岩缝的土腥气。几种不和谐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说不出来的滋味彻底盖住了海胆本来的鲜甜。 苏妙用铁勺的勺尖又一次舀了少许卵膏放入口中,抿了抿湿润的嘴唇,咀嚼了一会儿之后,突然,有一丝奇妙的鲜美渐渐自味蕾深处漫了上来,轻盈幽然地萦绕舌尖,继而悄无声息地蔓延在整个口腔里。然而纵使这滋味再撩人,在被先前那股让人很难接受的腥苦味道破坏过之后,也很难再美妙起来。 一双秀眉微蹙,她将手里的海胆壳放下,用帕子擦了擦嘴唇: “这味儿确实不怎么好,个头大的不一定就是好的。不过能把海胆从梁都活着运过来,苏州的水路运输真是了不得啊!” “这东西长得怪吓人的!”陈盛还是不太习惯这种黑漆漆像刺球的生物,盯着水箱看了好一会儿,伸手想要捞一只拿出来看看。 “小心,海胆刺有毒,被刺中可是很疼的,说不定还会死人哦!”苏妙笑眯眯地说。 陈盛吓了一跳,嗖地缩回手。瞪大眼睛看着她,惊疑不定地问: “真的?”说着又看了回味一眼,求确认。 苏妙嘻嘻一笑。没有回答,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走到赛台中央用于摆放辅料的长桌前,转了一圈,悉心挑选起来。 回味亦没有回答陈盛的问话,由着他自己在那里恐慌,紧跟着苏妙来到长桌前。看着她在桌上挑挑拣拣却并不拿在手里,仿佛还在犹豫,并没有什么好主意似的。眉微蹙,低声问: “你想怎么做?” 苏妙负手,踏着步子绕着长桌走了一圈,才歪过头。对跟在身后的回味笑嘻嘻说: “特地选一种非地产的食材。又是只有特定的人群食用用料范围并不广泛的食材,这场比赛考较的其实就是这个吧,出这种题目的人还真是会捉弄人呐!” 回味眼眸微闪,顿了顿,凝声道: “你说是捉弄就是捉弄,不过,你应该明白吧,开赛之前没有说三局两胜。也没有说具体的评分规则,也就是说这场比赛很有可能是以累计出来的总分计算输赢的。要赛几局不知道,接下来要赛什么怎么赛也不知道,所以说……” “每一道菜都很重要,每一分都很重要,任何一个细节都不可以松懈,哪怕只是一分也不能轻易放过,你想说这个吧?”苏妙笑眯眯地看着他问。 “不是轻易,而是不能放过,如果你想赢的话。”回味对她道。 苏妙看着他严肃的脸,看了一会儿,无奈地笑问: “又来了,干吗这么紧张,你就那么怕我输吗?” “我没有紧张。难道你走到今天就是为了在最后认输吗?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限,你的时间可不多。” “你就是在紧张,虽然你不管什么事都是一个表情,我就是能看出来你是在紧张。”苏妙扁着嘴咕哝,顿了顿,忽然伸出双手捏住他两边脸颊,笑嘻嘻道,“我不是说了吗,做事情要用放松和享受的心情,来,放松下来!” “我觉得你放松和享受都过头了。”回味抓住她的双手,把她的手从自己脸上拉扯下来。 苏妙不服气,才要说话,一个人忽然出现在他们身侧,长生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二人,说: “你们两位可以不要在赛台上做这种事吗?” 回味看了他一眼,也有点尴尬,握着她双手的手不由得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苏妙瞅了长生一眼,理直气壮地道:“我们正在就比赛进行着深入的交流,你说‘这种事’是什么意思?” “我并不是想妨碍你们的深入交流,只是你们的行为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我助手们的专注性。”长生身后,他的三个助手正用一种单身汪被深深伤害了的表情震惊地望着苏妙和回味当众腻歪,虽然苏妙并不认为她刚才是在和回味腻歪,他们只是在交换意见而已。 “我又没做什么,是你的助手们专注性太差了。”苏妙扁扁嘴,背着手在长桌前挑挑拣拣,不以为然地道。 “苏姑娘,虽然我不该说这样的话,但你偶尔也该注意一下自己的行为。”长生从软箱里取出鸡蛋,先摇了摇,又借着头顶阳光看了看,而后偏过头望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笑道,“你和小少爷还没有成亲,若是行为举止太过张扬,将来没有修成正果吃亏的可是身为女孩子的你。虽然小少爷的母亲就是外室,他本人对这种事应该不会太在意,可像你这样的姑娘应该不会给一个已有妻室的男子做那没名没分的外室吧?”他笑得温和,说得亲切,声音并不大,但却是十足的挑衅。 咔啪! 一声细响,一枚圆润丰满的鸡蛋在回味的手心中“寿终正寝”! 苏妙回过头,望着回味并不明显却的确是在颤抖的指尖,顿了顿,用无奈的语气说: “我都说过多少次了,对待食材要温柔,浪费食物是可耻的行为,快去洗手啦,沾上蛋腥味就洗不掉了!” 回味沉着脸看了她一眼。 “都滴下来了。”苏妙指着他手上狼藉粘稠的蛋液说。 回味低头看了一眼,扫过苏妙的脸。又冷冷地看了一眼长生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在心里吸了一口气,顿了顿。扭头向东侧的料理台走去,离了长桌边。 “小少爷真的变了好多呐,听说梁都里曾经有一个公子哥只因为说了一句他母亲是瑞王的外室,就差点被他杀死。”长生笑嘻嘻地说。 “你对他有什么不满吗?”苏妙问。 “不满可多了,你不觉得很不公平吗,只是一个庶子,生母甚至都没入过王府。却能在梁都里横行霸道肆意妄为,即使在外人眼里那只是一个身份卑贱的私生子,表面上却还要把他当成是比世子爷还要高贵的存在来对待。多可笑啊!” “就算他真是你说的那样,不过,这关你什么事啊?”苏妙不解地问。 “是不关我的事,可是你不觉得像这种明明身份卑贱却把所有好事都占尽了的人也太好命了吗?”长生将精心挑选的鸡蛋放进篮子里。哼笑了一声。 “世界这么大。偶尔有一两个好命的家伙有什么奇怪?在我听来你对他的那些不满更像是一种扭曲的嫉妒,你嫉妒他太好命,却不知道你认为的好命背后需要背负的究竟是怎样的沉重,这种肤浅的嫉妒才更可笑吧?我说,你该不会就是因为总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所以才长不高吧,小肚鸡肠的人最容易长成小矮子!” 咔啪! 一枚圆滚滚的鸡蛋在长生的掌心中“寿终正寝”! “不要连你也做这种事啊,我这种珍惜食物的人看了会觉得很恼火。”苏妙说。 “你很维护回小少爷呢。”长生用帕子擦拭着手掌,似笑非笑地说。 “因为我很喜欢他嘛。”苏妙笑道。 长生手一顿。停了一会儿,看着她笑说: “即使他没入族谱。他也是瑞王爷最宠爱的儿子,他的婚事是由诸方考量诸方决定的,你现在的种种张扬都是在亲手毁坏你自己的名节,一旦他最后迎娶的人不是你,你怎么办,一条白绫证清白吗?” 苏妙睁着一双大眼睛,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扑哧一笑,她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长生一愣,不解地看着她。 “你怎么就不想日后变心的人也可能是我呢?”苏妙笑吟吟地反问。 惊人的言论。 长生愣住了。 “以后的事谁知道呢,我喜欢的是现在,想不留遗憾的也是现在。”苏妙笑着说完,抱起装得满满的大盒子一边往回跑,一边嚷嚷,“小味味,你看哪种米蒸出来更粒粒分明!” 长生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呆了老半天,才抚额,无语地笑了一声,低叹道: “我真是服了你了!” “太慢了,你和他在那里嘀嘀咕咕什么,这都已经过去了一刻钟,你还什么都没有准备!”回味见苏妙终于回来了,皱紧了眉,不悦地说。 “急什么,海胆这东西除了生吃,剩下的吃法也就那两种,无论哪一种都用不了一个时辰。”苏妙笑眯眯地说,把手中的两只米袋子全都甩给他,“挑出最适合炒饭的米蒸饭去,记得水不能多也不能少,蒸出来的饭不能太硬也不能太软,不能太黏也不能太干,要粒粒分明,要完全散尽热气,在散热气的过程中不能加重米粒中的含水量。” “炒饭?”回味微怔,凝眉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海胆炒饭啊。”苏妙漫不经心地回答,让陈盛生火,准备煮鲜肉汤,笑眯眯地向长生那里看了一眼,她对回味说,“我猜他们要做的是海胆炖蛋,虽然海胆最好的做法是用最最精美的法子生吃,可偏偏在这场比赛里不能生着端上去,所以以最朴实的做法烹饪出最诱人的味道才是关键。” 回味无法苟同地看了她一眼,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并不看好苏妙的选题: “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选海胆炒饭,也不知道你到底想怎么做,但是在这个阶段你居然想做炒饭,你究竟在想什么?这可是四进二的比赛,你就不能做点更精致的东西吗?再有,炒饭用的是隔夜饭,现做的饭米粒中过于充足的水分会让炒出来的饭口感变得一塌糊涂。”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讨厌隔夜饭。” “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我告诉你,你拿的这两种米一种产自梁都一种产自英北,这两个地方出产的米最吃水,不管你怎么煮,不管你水怎么添,新煮出来的米都不可能颗粒分明,除非是隔夜饭,或者用冰块冷藏四个时辰以上,它们和秦安产的米不一样。” 苏妙直勾勾地看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轻盈地道: “我知道了,你开始蒸吧,水少一点也没有关系。”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回味无奈地道。 “听到了。” “即使蒸出来你现在也不能做。”回味强调。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苏妙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顿了顿,冲着他粲然一笑,“做吧,然后接下来就是让你见证奇迹的时刻!” “哈?”回味哭笑不得。 “赵大叔,你别把海胆的内脏也混进来,会苦哦,只要那个黄色的海胆卵,其他的都不要。”苏妙扬声吩咐。 “知道了。”赵河应了。 回味无言地叹了口气,只得准备水开始洗米蒸饭,她根本就不听他的。 “不许用木桶,拿铁锅,饭里不能有木头的味道。”苏妙提醒。 “是,知道了。”回味忍住想翻白眼的**,应了一声。 “你很在意吗?”苏妙盯着锅子里煮起来的肉汤,过了一会儿,问。 “什么?”回味一愣,反问。 “被人说你是外室的孩子什么的。” 回味的心里一阵别扭,他很排斥很反感也很膈应这类话题,顿了顿,淡声道: “没什么,我本来就是。” 苏妙不说话,眼盯着锅子,直到汤锅里冒出了腾腾热气,肉香味从热汤中隐隐沁了出来,她轻轻地说: “我觉得你可以再坦然一点,你又没做错事,再说我喜欢就算做错了事也能一脸无所谓地说‘老子就是做错了,你能怎么样吧’那种人。” 回味愣了愣,望着她的侧脸,过了一会儿,笑出声来。 “我是不会让你做外室的。”他看着她,认真地承诺。 苏妙微怔,望向他,顿了顿,弯起眉眼笑说: “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回味看着她,眉角抽了抽,却哧地笑了。 “大哥,他们到底比不比啊?”赛台的另一头,袁洪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牙酸地道。 正在处理海胆的长生一个没留神手指被刺了一下,放入口中含了含,他抬眼在苏妙的脸上扫了一眼,哼笑道: “我这场若是输了,绝对是因为他们两个太碍眼的缘故。”(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一章 被仿制的风格 回味虽然不知道苏妙究竟要干什么,但既然煮出来的米是用来炒饭的,水分自然越干越好,他选用的是吃水稍微弱一些的英北米,然而他却忽略了铁锅的导热度,事实上他是很少做蒸饭这种工作的,以前在回香楼这种活儿都是助手在做,就算是在苏家历练的这几年,他用木桶的次数也大于铁锅,因为木桶蒸出来的饭会混进一种天然的木香,苏家用的米并不算上等米,以这种方法做出来的米饭味道会更浓郁香甜,所以在铁锅这一块他的经验并不多—— 好吧,以上都是借口,事实上他太过急于求成了,而另一方面,之前的精算式烹饪法已经被他完全抛弃,在精准度不再完美偏偏心态又是急于事成的情况下,再加上陈盛和赵河对处理海胆都不太在行,什么事都要他来指导,这一忙乱,他竟然罕见地出了岔子。 他忘记了一开始的添水量是多少,又因为回头就去忙活别的事了,导致一锅饭糊了一半,等到发现时,锅底已经变成了锅巴,要把锅巴炒成饭是不可能了。 回味自己也震惊,他居然会在比赛中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他目瞪口呆,直直地盯着熏黑的铁锅,讷讷不成言。 陈盛和赵河比他还吃惊,他们并不知道回味之前的精算式烹饪法,但自从共事以[ 来,回味向来是一丝不苟精益求精的,严肃认真的回味竟然会犯这种连学徒都不会去犯的低级错误,简直难以相信! 苏妙瞠大了一双杏眼。直直地盯着糊了一半的米饭,呆了一呆,忽然双手捂住嘴唇。噗地一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陈盛和赵河用震惊的眼神盯着她,心想厨长该不会是因为被气疯了所以真疯了吧? 苏妙笑得前仰后合,坐在地上直打跌:“哈哈哈哈!” “大哥,她、没事吧?”赛台另一头,袁洪用“惊恐”的眼神看着坐在地上小脚乱蹬笑得都快背过气去的苏妙,有一种碰见了危险神经病的感觉。 长生在苏妙的脸上扫了一眼。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又在惊飞了魂儿的助手们身上看了一遍,沉声命令: “干活!” 三个助手连忙低下头继续手里的活儿。不敢再去看地上那个还在笑的神经病。 “他们在干吗?”评审席上,梁敏倍感丢人,尤其是在被长生说破台上那两个一个是他弟弟一个是他未来弟妹之后,他扶住额头。无语地问。 回甘静了一会儿。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紧接着掩住嘴唇无声地笑起来,笑得欢快。 梁敏和梁敞用“震惊”的眼神看着他。 直到回甘笑够了,一双媚人的眸子漾起一抹幽深,他轻声叹道: “能漂到丰州,他运气还不坏嘛!” 赛台上,回味真怕苏妙笑岔了气直接晕过去,他心里对自己亦很恼火。却又不能在这时候放任自己陷入负面情绪中,在苏记历练的这几年“不将负面情绪带入到作品中”这条禁令已经深入骨子里。顿了顿,他端着黑黝黝的大铁锅站了起来,低声道: “我这就重新煮!” “不用不用!”苏妙一叠声说,跳起来,抹去眼角笑出来的泪花,从锅里取了最上层的一点米粒放入口中,嚼了一会儿,笑意盎然地道,“就是要这个,味道刚好!” “啊?”回味瞠目结舌。 这表情落入苏妙眼里,苏妙哈哈哈笑得更欢,把铁锅拿过来放在料理台上,用木勺将中上层的米饭全部挖出来,又取了一点米放进嘴里,嚼了一会儿,笑眯了眼,满意地点点头。 “赵大叔,不要让肉汤变浓稠,滤好了,清汤味却浓,了解?”她笑眯眯地吩咐。 “是,厨长。” “陈盛,芥蓝可以烫了,过水时少放点盐,然后铺平晾干。” “是。” 这边苏妙将蒸好的米全部铺在料理台上,让它们晒太阳。 回味站在后面看了她好一会儿,上前,立在她身旁,轻声问: “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什么?”苏妙平铺着白米饭,笑嘻嘻地反问。 “你就是想要这样的米。”回味盯着她的脸低声说。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苏妙又一次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你笑够了没有?”回味有点恼,阴恻恻地瞪着她。 苏妙这才收敛起夸张,低着头平铺着白米饭,笑嘻嘻地说: “我是厨长,若是连米饭煮糊了都不知道,我还做什么厨长?” 得到肯定的答案,回味虽然心中有种被捉弄了的恼火,却还是重重地松了一口气,至少比赛没有因为他的疏忽被搞砸,他这也算是歪打正着。凝重的心情放松下来,他回过头,见苏妙唇角笑意未褪,还是一脸想笑出来的表情,顿时又火大起来: “那你干吗要笑,还笑得那么夸张?” “只是觉得你盯着一锅煮糊了的米震惊的表情相当有趣,就忍不住笑起来了。”苏妙说着还是一脸想笑的表情。 “你……”回味火冒三丈。 “你当时心里肯定在想‘我怎么会把米煮糊了’、‘像我这样一丝不苟严肃认真的精英式人物居然犯下了这么低级的错误’、‘之前的我从来不会犯这种错误,莫非是因为抛弃了精算式烹饪法,所以我变成了连初入行的学徒都不如的无能之辈’之类的。” 回味无言以对,他虽然觉得恼火,这些恼火里却包含了被一针刺穿了心肺感觉到狼狈的怒火,因为在刚刚的某一刻。他的确这么想过,虽然这想法才冒头就被他烦躁地压抑下去了。 “我开个玩笑。”苏妙走到汤锅前,翻搅着热气腾腾的汤锅。笑眯眯地说,在他阴沉发黑的侧脸上看了一眼,“如果真这么想了,那才是无能之辈呢。” 回味绷着的脸一僵,讷讷无言。 苏妙美滋滋地尝了一口鲜肉汤,满意地点点头,将汤锅从火上撤下来。掀开锅盖,让清凉的风吹散冒出来的热气。 “偶尔犯一次错误也很有趣吧?”她看着他僵硬的侧脸,笑眯眯地说。 “哪里有趣了。”他低声回了一句。 “你不觉得有趣吗。可是我觉得很有趣啊,不仅很有趣,也很期待,因为也有那种时候。错误会成为一个美妙的开始。”苏妙笑盈盈地说。“你知道吗,创意呀,它是一个化腐朽为神奇的过程。” 回味微怔,用惊讶的眼神望向她。 苏妙从怀里掏出一本绘本,趴在料理台上,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本来人们以为她接下来会有什么大的举动,比如来一个惊天动地的花样料理什么的,可是直勾勾地盯了她小半刻钟。她还是在那里翻看绘本,原来她只是在看绘本而已。 “妙妙在做什么呀。一个时辰就快到了,她却还是不紧不慢的。”贵宾座上,林嫣盯着赛台上的沙漏,有些焦急。 “只有在稳赢的时候才会不紧不慢。”苏婵淡淡地道。 林嫣想了想也对,就放心了。 在晒太阳的米和汤锅里的鲜肉汤都降至最适宜的温度时,苏妙收起绘本,在众人惊讶的目光里,将热度散去五成的米饭放入虽散了些温度却仍旧能感觉到滚烫的鲜肉汤里,搅拌均匀,让米粒完全没入肉汤的同时,也让肉汤的滋味恰到好处地浸入每一粒米里。 当米粒在肉汤中浸泡了近两刻钟之后,把泛着肉汤香气的米粒从锅里捞出来,沥干水分,苏妙将铁锅烧热,并不放油,将米饭放入锅中翻炒,一边炒一边添加肉汤。肉汤不能一次性地倒进锅里,而是边翻炒边添加,每一次添加的汤量都是恰如其分的适宜。在这个过程中,米粒一直在汲取肉汤的鲜美,浸透了鲜美的米粒再经过中火的翻炒,热气将米粒中的水分炒了出去,热度却锁住了米粒当中的肉汤精华。 一直到米粒中的水分被炒成颗粒分明的程度,同时米粒之中亦充足地吸纳了肉汤中的精髓,倒入以葱油加海胆卵炒成的海胆膏,快速翻炒,在即将出锅时,加入切成小粒的芥蓝炒匀,没有添加任何调味料,只放了一点点细盐,以炉火的外焰凌空快炒了片刻之后,喷香鲜美的海胆炒饭热气腾腾地出锅。 并没有费心摆盘,只是取了一只大盘子,盘子中央是圆形的花纹,色彩明艳的海胆炒饭在内圆中堆成小山形,而后被苏妙在“小山顶”点了一勺生的海胆酱。 “海胆就是要豪放地去吃!”苏妙笑意盎然地说。 众人无语地看着她。 就在这时,苏妙突然从锅里舀了一勺海胆炒饭,转身,拉下回味的下巴,塞进他嘴里。 “很神奇吧?”她笑眯眯地问。 鲜滑的味道,怡人的滋味,和煦的香气,软糯的口感。 一双墨黑的眼眸微闪,灵魂深处仿佛被什么东西震了一下,回味没有言语,他低下头,似陷入深思。 沙漏中的流沙几乎已尽,另一侧的灶台上,海鲜蒸蛋亦新鲜出炉。 海胆是以其生殖腺供食,其生殖腺又叫做海胆卵、海胆籽或海胆黄,将海胆翻过来用锋利的尖刀从海胆的口器插入,沿着边剪开一个小小的圆口,因为海胆卵是贴着海胆壁生长的,所以这个圆不能剪的太大,否则会剪到海胆黄。 海胆被剪开后,可以看到海胆内部,用一个小勺沿着海胆壁轻轻地刮,使海胆黄和海胆壁脱离,取出的海胆黄上面此时还附着着海胆的消化器官,将二者分离用清水冲洗干净只留海胆黄,接着将鸡蛋磕入碗中打散,再放入适量的温水。 为了让蒸好的蛋羹更加细滑没有气泡,将蛋液用干净的细绸布过滤两次,再将过滤后的蛋液注入清洗干净的海胆壳内,冷水时放进竹制的蒸笼,水开后蒸三分钟,等蛋液稍稍凝固之后,再放入海胆肉蒸一分钟,出锅。 没有添加任何调味料,甚至连盐都没有放,完全是食物本真的味道。 海胆黄本身就有微微的咸鲜味道,巧妙地融化在嫩滑绵软的蛋羹中,或许是因为火候的恰到好处,无论是海胆的腥味还是蛋液的腥味都已经被彻底蒸发掉,剩下的只有那醉人的柔软与撩心的爽滑。 蒸蛋最重要的就是火候,最难拿捏的也是火候,长生却将这火候掌握的炉火纯青,从冷水时放入蒸笼,一直到水开后蛋液微凝,再到加入海胆肉的时机,每一个环节每一个时间点都把握得极是精准,如果在其中的任何一个细节上稍微延迟或提早了一点,蒸出来的海胆蛋也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口感,更不会是这样近乎完美的鲜滑味道。 描金的瓷盘上静静地摆放着好像小小鸟巢的海胆壳,海胆壳内是香气四溢、滑嫩多汁的海胆蒸蛋,用雕花的尖头银匙挑起一点,放入口中,一点鲜美落入舌尖,悄无声息地绽放了一朵迷人却淡雅的梦之花。 海洋的气息被完美无瑕地保留了下来,眼前仿佛出现了雪白的海浪,耳畔好像响起了啾啾的鸟鸣,鼻端似乎飘来了咸咸的海风,温暖的阳光金子般洒落下来,落在肩头上,明媚的惬意感油然而生。舒服地仰起脸感受着沁凉的风,雪白的云,蔚蓝的天,迷人的海,一根洁白的羽毛在海鸥从头顶的天空中飞翔而过时缓缓飘落,清澈的空气里充满了海水与阳光的味道。 苏妙眉一扬,看了一眼站在对面灶台后面笑嘻嘻的长生,又低头望向桌上对方特地送来的海胆壳,轻声叹道: “人不可貌相,他竟然也能做出这样的东西!” 回味闻言,眉微蹙,拿过她手里的勺子,亦舀了一点海胆蒸蛋放入口中,细细地品尝起来。 苏妙看着他的侧脸,笑道:“怎么样,很惊讶吧?” 回味没有回答,停顿了片刻之后,他又舀了一勺蒸蛋放入口内,仔细地品尝了良久,忽然扔掉勺子,望向对面笑得一脸阳光无害的长生,讽刺地哼笑了一声。 “怎么了?”苏妙狐疑地问。 “他只是在仿制你罢了。”回味不屑一顾地回答,同时又有点恼火。 这风格纵然是一种仿制,却是一种极为接近真品的仿制。(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八章 四进二第开赛 “什么?把苏记白送出去不说,还要退出餐饮业?厨长,你就那么想嫁人吗,咱们苏记才刚刚有点起色!”陈盛激动地嚷了起来,在阴着脸一直散发着超强寒气的回味身上看了一眼,虽然拆婚是不对的,可拆婚跟苏记相比,他宁愿选择拆婚。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脑袋坏掉啦?这件事的重点根本不在你说的这件事上,重点是一旦我赢了,不仅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拿回品鲜楼,一品楼也会紧跟着撤出丰州,到时候咱们苏记就能在丰州独霸天下了。”苏妙翻了个白眼,道。 “厨长,你听过纯娘说书吗,《奇侠英雄传》里有这么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又何必这样心急,把自己推入骑虎难下的局面里?”赵河拍着大腿,叹了口气。 赵河难得的拽了两句文词,苏妙的眉角抽了一抽。 “你们想的别太简单,如果我不在这时候跟佟染打这个赌,一旦这场比赛我赢了,回去佟染就会清了我,逼我退出丰州甚至是秦安省,甚至让我再难在这个行当里继续生存下去。那家伙小肚鸡肠得紧,也明白不能放任潜在的敌手继续做大,他会在我成气候以前灭了我……唉,真是个坏人!”她摇着头,轻轻地叹了一声。 “所以呢,坏人说想娶你,你却还很高兴?”回味黑着脸,单手托腮,斜倚在高几的沿子上,手指关节漫不经心地叩着桌面。凉凉地说。 “我哪有高兴了!”苏妙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回味斜睨着她,哼了一声:“连眼角都笑开了花。” “哪开花了,你眼睛没毛病吧!”苏妙说着。却下意识摸了摸眼角。 “哼!”回味阴恻恻地瞅了她一眼,别过头去。 赵河和陈盛面面相觑。 就在这时,苏婵从外面大步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书信,刚迈过门槛就对苏妙道: “大姐来信了!” 苏妙一愣,伸手将书信接过来,咕哝道:“真难得。大姐竟然也会写信。”说着三下五除二地拆开,展了信纸,然后狠狠地抽了抽眉角。“大姐可真是越来越节省了,抓了一张酒封就寄过来了。” “她说什么?”苏婵凑过来,狐疑地问。 苏妙看了一眼,回答:“烟儿马上就要下场了。娘和奶奶不放心。大姐说她要替娘和奶奶过来照看烟儿。” “她照看烟儿?她是来买东西的吧?” 苏妙想了想,点了点头:“看来她终于后悔了没跟过来。” “过两天就是苏州一年一度的‘苏州大集’,难道她在丰州也听到了风声,这信寄得这么慢,估计她人已经快到了。”苏婵摩挲着下嘴唇,咕哝着说。 “是吗?过两天是‘苏州大集’了?”苏妙一愣,忙问。 苏婵点点头:“怎么,你没听说?” 苏妙真没听说。不过苏州大集她还是听说过的,每年四月末五月初的时候苏州都会举行一场大集。所谓的大集自然就是买东西卖东西,但因为苏州是比丰州更加便利的交通枢纽,不仅临江,陆运同样发达,因此这个大集可以说是整个岳梁国南部的盛会。苏州本就多货栈,每一次的大集都会有许多货栈参加,届时各种奇珍异货珍奇异兽都会被拉出来售卖,而且价格与平常相比至少便宜三成,这种活动有点类似于带有折扣性质的展览会,衣食住行吃喝玩乐一应俱全。 “二姐,你怎么了?”苏婵疑惑地盯着苏妙凝着的脸,问。 其他人亦不解地望着她。 苏妙沉思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扁了扁嘴: “我是在想马上就是‘苏州大集’了,奇葩的组委会可别把主意打在苏州大集上。” “打主意?打什么主意?”陈盛疑惑地问。 “我哪里知道,我只希望最后这两场晋级赛的规则别太神奇。”苏妙扬眉,咕哝了一句。 赵河和陈盛回想起之前比赛中种种的奇葩规则,一齐点了点头。 第二天便是四进二的开赛仪式。 这一场开赛仪式尤其隆重,甚至比赛区选拔赛一开始时的那场仪式还要隆重,有那虽然被淘汰却坚持观赛到最后的落选者一看这仪式的规模立时不平起来,仿佛比赛从这个阶段才刚刚开始,而他们这些已经被淘汰的不过是现在赛台上那些人的垫脚石。 赛台上剩下四组选手:一品楼的佟染、苏记的苏妙、没有固定工作的长生以及刚刚和老东家决裂的巫溪名厨古方圆。 古方圆三十四五岁,留了两撇胡子,身材清瘦,脑袋却是圆的,长手长脚,离远看去很像一根瘦骨伶仃的圆规。 在礼仪官念了一大串开场白之后,有伙计捧上来一只超大的盒子,礼仪官笑眯眯地说: “这只盒子里有四枚两两颜色相同的木球,现在请四位将手伸进盒子里,摸到相同颜色木球的两个人即是本场比赛的对手。” 苏妙扁着嘴角,盯着那只都能放进去八只手的大盒子看了一会儿,上前,站在三个男人中间,把手伸进盒子里。 盒子很深,半个胳膊都伸进去了,苏妙凝神在盒子里摸啊摸,摸啊摸,然而别说是球了,就连会滚动的东西都没有摸到,正觉得奇怪,就在这时,一个冰凉的东西忽然按在她手上,大大的,长长的,还有五根指头,很显然,这是一只手。 苏妙一愣,却听耳畔忽然响起啊呀一声,紧接着,长生笑嘻嘻的声音响起: “苏姑娘,你这样可不好哟,偷偷摸摸地摸人家的手……咝!”他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匆忙将手从盒子里拿出来,借着头顶的阳光一看,手背上赫然出现三道带着血印的抓痕。嘴角狠狠地抽了抽,看着苏妙笑道,“小猫爪子真是锋利呐,好过分,厨者的手最为重要,莫非你嫉妒我比你手艺更高超?” 苏妙哼了一声,没搭理他。继续在盒子里摸啊摸,摸了半天,木球没摸着。却突然摸到了一只细腻如瓷的手,泛着撩人的暖意。她微微一怔,顺势望过去,佟染正用一种很奇怪的惊讶眼神看着她。 嗖地缩回手指。苏妙满头黑线。继续摸着盒子,这会儿心里突然多了想骂娘的冲动。她不敢再在盒子中间摸,下意识退到盒子的边角,咔哒,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竟突然咬住了她的手指,汗毛在这一刻全竖起来,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嗷地尖叫起来。飞快地抽回手指! 一枚红色的木球居然开了一张嘴,正牢牢地咬着她的手指! “恭喜苏姑娘抽中了红心球。你是第一场!”礼仪官笑容可掬地说。 “……”苏妙的眉角狠狠一抽。 她突然尖叫把旁边的人吓了一跳,佟染和古方圆皆不由得向她看去,却又愣住了,两人同时从盒子里抽出手,手指上赫然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绿球,亦是牢牢地咬在手指尖上。 “……”所有人都很无语。 “恭喜佟公子和古先生,你们是第二场!”礼仪官继续笑容可掬地说。 佟染微怔,在古方圆身上看了一眼,又望向苏妙。 苏妙愣了愣,看向还在吹手背的长生。 长生见所有人都在看他,回视了一眼,紧接着把手伸进盒子里,再拿出来时,他没有被夹住,一枚张着大嘴的红色小球稳稳当当地被他握在手心里,他笑嘻嘻地冲苏妙扬了扬眉。 “……”看来她和长生这一战是避免不了了。 “对不住了苏姑娘。”长生笑嘻嘻地向她道了一句很让人火大的歉。 苏妙看着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比赛进行到这个阶段,因为参赛选手只剩下了四组,比赛的进度也变得缓慢了起来。进度虽然变得缓慢,气氛却变得异常凝重,即使是最最不敏锐的人也能感觉到比赛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好像就要有什么激烈的局面从天而降,给人以巨大的冲击。 四进二赛择吉日进行,依旧是城西广场的赛台,赛台的装饰和参赛组的灶台竟全部换成了新的,身后的背景板刷了喜庆的大红色,五颜六色的旗帜随风飘扬,前来观赛的人居然比之前的人又多出了一倍,评审会的人亦全部换成了新的。 十二位评审,一半是各州县特地派来的副职官员,其中最大的官是一府同知,最小的也是一县的县丞。另外一半则是秦安省酒楼榜中一到六各家酒楼的大掌柜,这些大掌柜虽然未必会做菜,但他们最是知道能够畅销的菜品是什么样子的。 做官的、开酒楼的,这是最难伺候的两种人,前者挑剔习惯了,后者不仅挑剔习惯了,内心深处还带着对同业者的排斥、抵触和自傲。 天气晴朗,阳光明媚,云淡风轻。 在礼仪官依次介绍完十二位评审的身份和职务后,评审席与观赛区之间一道金色的栅栏门被打开,三个衣着华丽的贵公子经过外面正把守的重兵阔步走进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贵宾座上一片哗然,先前才被介绍完毕的评审们立即诚惶诚恐地站起来,对着三个人深深施了一礼,腰背弯得都快折过去了。 “文王殿下万安,见过世子爷,回二公子!”来当评审的姜同知率领众官员恭恭敬敬地拜见。 “姜大人不必多礼,诸位也起来吧,听说今年秦安赛区甚是热闹,本王恰好路过,因公务已毕,闲来无事,正好和世子爷过来凑凑热闹。岳梁国厨王大赛讲的是公平公正,皇上口谕厨王赛上必须要做到不分贵贱不论层级不分大小,本王与诸位同为本次比赛的评审,还望诸位不要太拘束。”梁敞客客气气地笑说。 “殿下宽厚,臣遵命!”姜同知抑扬顿挫地回了一句。 十五名评审分五桌坐成一排,一桌只有三个人。梁敏、梁敞、回甘单独坐在一桌,才一坐下就有貌美的丫鬟端上来清香的明前茶和香甜的如意糕。 坐在贵宾座的长凳上正吃着江米条的苏婵看了梁敏一眼,突然觉得身旁的座位一沉,回过头去,却见好几天没见的林嫣黑着一双眼圈坐在她身旁。 苏婵直直地看了她一会儿,林嫣回过头来,亦看着她。 “你怎么回来了,好几天没回来,我还以为你回梁都去了。”苏婵说。 “差一点。”林嫣有气无力地回答。 “这几天你在哪儿?” “城南老宅。” “怎么也不来个信儿?” “他把我关起来了。”林嫣语气平平地说,双眼微阖,轻轻地揉着太阳穴。 苏婵的眉角狠狠地抽了抽:“那他怎么又放你走了?” “今天早上我和他吵了一架,摔了他的景泰蓝茶壶,还说我要杀了他,他以为我疯了。”林嫣全部的力气似都泄光了,软弱无力地说。 “哦。”苏婵眨巴了两下眼睛,低下头想了一会儿,又一次抽了抽眉角。 “刘大人。”赛台上,一直默不作声的长生突然举高了手臂,面向礼仪官,笑嘻嘻地唤了声。 “长生公子何事?”礼仪官刘大人笑问。 “既然这厨王赛是不分贵贱不论层级不分大小,那么在下有一点异议要提出来。”长生笑着说。 “长生公子请讲。” “虽说在下愿意相信世子爷和回二公子的公正,但人在做判断时难免会不由自主地夹带个人情感,在下虽然不愿意小肚鸡肠,但苏姑娘那里的回小少爷是世子爷和回二公子的幼弟,若是由世子爷和回二公子来做这个评审,于在下来说多少有些不公平。” 此话一出,现场哗然,只有少数与梁都贵族圈交往密切的人知道回味是梁敏的弟弟,其他人甚至包括一些外省官员都不知情,更何况是前来观赛的百姓。大家虽然不了解内情,但据说是今年最有希望在秦安选拔赛上夺冠的苏姑娘手底下的一个助手居然是瑞王府世子爷的亲弟弟,这样劲爆的内情实在太让人震惊,人们再看苏妙时的眼神也随着这样的震惊发生了改变。 回味的脸色很难看,他十分厌恶被人公开谈论身世,更让他愤怒的是,不明内情的人们甚至有可能因为长生的一番话对苏妙产生异议,认为她不是靠实力而是靠走后门才走到今天的。(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九章 难题——非本第地食材 苏妙看了回味一眼,皱了皱眉,一张小脸绷了起来,看着长生道: “在这种时候说出这种话,你还有点专业精神吗?” “啊呀,难道苏姑娘觉得我说的不对吗?”长生笑眯眯地反问。 “在这个世界上,可以完全超越语言和文化障碍拉近心与心灵魂与灵魂的只有三样东西:美食、音乐和微笑。其中美食的力量可以消除一切矛盾、偏见与阴霾,带给人安定的力量,去感染温暖品尝者的心,如果连这个都无法坚信,无法带着这样的心态去做这项工作,那你还做什么厨师,回家抱孩子去吧。” 她罕见的犀利让在场的人很是惊讶,皆用惊奇的眼光望着她,连回味也愣住了,惊讶地看着她绷了起来的严肃小脸。 长生的笑脸一僵,任谁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毫不客气地批判脸色都不会好看,虽然唇角依旧勾着一丝浅浅的弧度,眸子却沉了下来: “苏姑娘这话说的真有气势呐,连我都差一点被你震住了。我很好奇,难道你就没遇到过不公平的待遇吗,假如你遇到过,那种滋味你应该很清楚,为何又在他人在争取自己的正当利益时横加阻拦呢?如果你没遇到过,那我只能说不是你太嫩了,就是你的运气太好有人罩着你。”他说着,在回味的脸上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 回味眉一皱,苏妙有没有被自己罩着他最清楚。对于这样的无端指责他很是恼怒,对于长生刻意操纵舆论的行为他亦很是恼火,才想开口。 苏妙哼笑了一声。坦荡地看着长生,凛然回答: “长生,你别太小瞧我,我从来不用别人罩着我,我自己做的事情我可以自己负责,我的工作更是与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不公平?这可不是一个需要用到‘公平’的行当,你说‘不公平’也太可笑了。我从不强求吃我做的菜的人必须要对我做出来的东西感觉到满意。但我会为了这个‘满意’去努力,最终我一定会做出来让最挑剔的人觉得最满意的食物。如果你认为台下那两个人会因为一点连带关系就给我‘开后门’,那实在是太可笑了。他们两个人只不过是十五个评审之中的两个人罢了。而作为我对手的你,这一场比赛,我会做出让你吃了就认输的东西的。”她望着他,语气坚定地说。 这话说的豪气。豪迈的气势。本来想搅浑水的长生在听了这番话之后敛起笑容,他淡淡地问: “苏姑娘,说这样笃定的话好吗?万一你输了……” “我不怕输。”苏妙微笑着回答,她笑得格外坦然,“赢又怎样,输又怎样,无论输赢,我喜欢做东西给人吃然后看对方对我微笑的心情永远都不会改变!” 回味浑身一震。剧烈地震了一下,那一瞬间来自灵魂深处恍若抽搐的震颤让他愣住了。他的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更何况,我虽然不知道岳梁国还有多少能干的同行,但既然你我在这场大赛上相遇,若是不能让你心服口服,即使赢了又有什么意思?”苏妙笑着补充一句。 “赢得坦荡输得坦荡?”长生扬眉,笑着问。 “我喜欢坦荡。”苏妙认真地说。 长生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不是平常嬉皮笑脸的笑,而是来自于内心深处的,含着沉敛、幽深、愉悦与兴味的笑容,他说: “好,我等着你让我心服口服!” “小弟妹有时候也挺可爱的。”回甘单手托腮,懒洋洋地歪在椅子上,笑眯眯地望着赛台上浩气凛然的苏妙,说。 “倒是有点将门风范,虽是平民……勉强能看。”梁敏难得发话,沉声道。 回甘看了他一会儿,摩挲着光洁的下巴,忽然凑过来,用研判的眼神盯着他,笑问: “你今天心情不错?” 梁敏瞅了他一眼,皱眉,把脸移开一点距离。 “林嫣大清早就与你大吵了一架,你居然还能这么高兴?”回甘十分不理解,用以为他脑子有毛病的眼神同情地看着他。 这一下梁敏的脸彻底黑了,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今晚你就从宅子里给我滚出去!” “凭什么?” “那是我家。” “你家就是我家,我叫了你那么多年‘小大’你以为是白叫的?”回甘一脸理所当然地道。 梁敏皱了皱眉,憋了许多年此刻他终于忍不住问了: “这么多年我一直想问你,‘小大’是什么意思?” “老大啊。” “什么?” “就是老大啊,大哥。”回甘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地回答。 “……你给我滚回去!”梁敏重重地说了一句。 “你还没说你今天为什么这么高兴?” “滚!”回甘自然不会明白,梁敏也是今天才刚刚发现,比起看她沉默寡欢、暗自饮泣、强颜欢笑,当她发疯似的跟他争吵时,他更容易理解她究竟在想什么。 在目前,让她吵出来或许是一种让她发泄怒火和吐露心声的最好手段。 “妙妙还是一如既往地有气势啊!”贵宾座上,林嫣双手托腮,愣愣地望着赛台上的苏妙,轻声叹道。 “二姐向来都很有气势。”苏婵吃着江米条,含糊不清地说。 “真好呐,我也想像妙妙一样那么有气势!”林嫣无意识地把脸挤成胖胖的包子形,喃喃地说。 苏婵叼了半根江米条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说: “不,我觉得你已经开始有气势了。”如果今天早上的事是真的的话。 赛台上。长生对站在一旁看着他和苏妙争论表情正盎然的礼仪官淡声道: “姜大人,开赛吧。” 礼仪官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妥协了,愣了一愣。紧接着身子一转,高声吆喝道: “开赛!” 有伙计用绑着红布的铜锤在赛台旁挂着的大铜锣上敲了一下。 伴随着“咣”的一声,四进二第一场赛正式开始! 关于第一场赛的规则之前并没有公布出来,因此在吉庆锣敲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宣布本场比赛的规则。 本场比赛的规则很神秘,礼仪官先是笑容可掬地在两组选手身上看了一眼,紧接着在半空中拍了三下掌。有两个伙计将一只用红布盖着的大木箱抬了上来,稳稳当当地放在赛台中央,紧接着红色的大布被掀开。礼仪官勾了勾双手示意两组选手上前来。 苏妙和长生均是一愣,却还是顺从地过去了,赛了这么久,他们这些选手早就对大赛组委会的奇葩规则免疫了。即使是大赛上发生再离奇的事情。他们也不会觉得吃惊。 两组选手纷纷聚到大木箱周围,伸长脖子向箱子里看去。 “哎呦我的妈呀!”赵河被水箱里黑漆漆的东西吓了一大跳,霍地往后跃了半步,惊疑不定地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苏妙盯着箱子里圆滚滚长满了尖刺还泛着一股浓重的海腥味的东西,一双秀眉挑了挑,眼珠子在长生和他的三个助手身上扫了一眼。 长生在这场比赛上换了助手,大赛对于助手的人选并没有规定。只要是三个人就可以,只要参赛者没有换就不算违反规则。 新助手清一色身强体壮的青年汉子。皆留着络腮胡子,全都比长生高出一大截,全都带着走过南闯过北阅历丰富经验复杂的浪荡劲儿,一个个看着箱子里的东西全都淡定自若,与他们相比,苏妙团队里惊讶过度的赵河和陈盛就显得逊色多了。 一双黑漆漆的杏眼在垂下去时闪了一闪,敏锐地觉察到长生投来的目光,苏妙望过去,对上的却是长生似笑非笑的脸,他的表情带着稳操胜券、势在必得以及对她不着痕迹的研判,他在探她的底细。 苏妙一双唇同样勾起似笑非笑,头一甩,淡定地望向面前的水箱,面不改色。 回味亦有些惊讶,虽然他并不是不认得水箱里的东西,但把这种东西运到厨王大赛上来,他实在很吃惊。 在两组参赛选手神情各异时,礼仪官已经套上了一只厚厚的手套,从水箱里将一只圆滚滚长满刺的黑东西拿出来握在手里,举起来转一圈给台下的观赛者展示。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接下来的比赛要用的食材,赛台下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的观赛者比台上的参赛者更加吃惊,人群里出现了许多骚动: “那是个什么怪物?” “怎么还长刺?还湿乎乎的?这个叫什么呀?” “好吓人!” “这玩意儿能吃吗?” “长的好丑!” “看起来有点恶心!” 栅栏门外的百姓在议论,栅栏门内的贵宾席亦议论纷纷。 回甘在看见礼仪官手里握着的小东西时,惊讶地睁大眼睛,连瓜子都不嗑了: “怎么把这玩意儿运来了?” 梁敞盯着礼仪官的手看了老半天,皱了皱眉,忍不住问: “那是什么?” 梁敏看了他一眼,顿了顿,淡声回答:“海胆。” “咦,你怎么会知道,莫非你也吃过?”回甘笑眯眯地问。 “吃过。”梁敏承认了。 “海胆?海生的?梁都就有海,怎么你们都吃过,我却没有吃过?”梁敞越发疑惑,好奇地问。 “文王殿下,海胆这种东西是生活在海边的渔民们在渔船上因为舍不得吃自己捕上来的海鱼,所以就捞上来几个海胆生吃充饥,不缺吃食的人是不吃的,那东西发苦。”回甘笑眯眯地说。 “发苦?生吃?”梁敞对这个还真不了解,皱眉想了半天,问,“既然是生吃,还有什么好比的?” 回甘摸着下巴笑吟吟地望着赛台,淡淡道了句: “正因为这样才更精彩,这是实力与创意的较量。” 赛台上,回味的表情严肃起来,他看了苏妙一眼,歪过头凑到她耳畔,低低地问了一声: “你认得这个东西吗?” 苏妙并没有回答,她只是高扬了扬秀气的黛眉。 海胆她当然认得,这是一种很常见的海生物,属于棘皮动物门下的一个纲,是一种生活在海洋浅水区的无脊椎生物。这种海生物虽然并不稀奇,但是与虾和鱼这类常见的海生物相比,海胆就显得不是那么常见了,在烹饪的做法上也不算太丰富。连在信息发达的年代都不太丰富,更何况是岳梁国这个临海区域并不广泛、信息相对来说又比较闭塞的地方。 回甘说的没错,在岳梁国海胆是渔民们才会吃的东西,而渔民因为常年在海上打渔吃住都在船上,与平常人的生活习惯迥异,在社会地位上是很受歧视的。受歧视的人吃的东西还是生食自然更上不得台面,因此造成了海胆这种食材不是临海区域的人不认得,认得的也不屑吃。 厨王大赛地区赛四进二的选拔赛上居然选择用海胆这种食材当主菜,回味眸光微闪,表情越发严肃。 第一场赛的规则,以海胆为主食材烹饪出一道拿手菜,辅料不限,做法不限,冷热不限,时间为一个时辰。 “开始!”礼仪官一声令下,伙计又举起铜锤在吉庆锣上敲了一下,发出响亮的一声。 两组选手沉默地各归各位,各异的表情,满腹的心思,比赛从一开始就进入了僵局。 “大哥,海胆这玩意儿咱们就生吃过,这可怎么做?”青皮袁洪皱着两撇八字眉小声说。 “是啊大哥,咱又不能就这么把生的端上去,可不这么端上去,海胆这玩意儿除了生吃他也没有别的做法啊!”红皮蔡青道。 黑脸夏翁一言不发地磨菜刀,整个台上就听见他的菜刀在磨刀石上嚓嚓直响。 长生在对面立在料理台后摆弄着一颗小海胆的苏妙身上看了一眼,眸光微沉,哼笑道: “还不明白吗,这场比赛的规矩就是在这儿,非本地产的食材,前人没有创出烹饪法的食材,这就是一道难题,谁能把这道难题解得漂亮谁就赢了。” “大哥,只有一个时辰,如果不现在开始想做法,一个时辰的时限怕是不够哇。”袁洪提醒。 长生盯着养在水盆里的海胆,顿了顿,凝眸向对面的苏妙望去,见她同样表情凝重地将海胆研究了一阵,而后用刀尖麻利地将海胆撬开…… 津津有味地吃了下去! “……”长生的眉角狠狠一抽,他实在不想说…… 这个女人!(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一章 被仿制的被风格 回味虽然不知道苏妙究竟要干什么,但既然煮出来的米是用来炒饭的,水分自然越干越好,他选用的是吃水稍微弱一些的英北米,然而他却忽略了铁锅的导热度,事实上他是很少做蒸饭这种工作的,以前在回香楼这种活儿都是助手在做,就算是在苏家历练的这几年,他用木桶的次数也大于铁锅,因为木桶蒸出来的饭会混进一种天然的木香,苏家用的米并不算上等米,以这种方法做出来的米饭味道会更浓郁香甜,所以在铁锅这一块他的经验并不多—— 好吧,以上都是借口,事实上他太过急于求成了,而另一方面,之前的精算式烹饪法已经被他完全抛弃,在精准度不再完美偏偏心态又是急于事成的情况下,再加上陈盛和赵河对处理海胆都不太在行,什么事都要他来指导,这一忙乱,他竟然罕见地出了岔子。 他忘记了一开始的添水量是多少,又因为回头就去忙活别的事了,导致一锅饭糊了一半,等到发现时,锅底已经变成了锅巴,要把锅巴炒成饭是不可能了。 回味自己也震惊,他居然会在比赛中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他目瞪口呆,直直地盯着熏黑的铁锅,讷讷不成言。 陈盛和赵河比他还吃惊,他们并不知道回味之前的精算式烹饪法,但自从共事以来,回味向来是一丝不苟精益求精的,严肃认真的回味竟然会犯这种连学徒都不会去犯的低级错误,简直难以相信! 苏妙瞠大了一双杏眼。直直地盯着糊了一半的米饭,呆了一呆,忽然双手捂住嘴唇。噗地一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陈盛和赵河用震惊的眼神盯着她,心想厨长该不会是因为被气疯了所以真疯了吧? 苏妙笑得前仰后合,坐在地上直打跌:“哈哈哈哈!” “大哥,她、没事吧?”赛台另一头,袁洪用“惊恐”的眼神看着坐在地上小脚乱蹬笑得都快背过气去的苏妙,有一种碰见了危险神经病的感觉。 长生在苏妙的脸上扫了一眼。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又在惊飞了魂儿的助手们身上看了一遍,沉声命令: “干活!” 三个助手连忙低下头继续手里的活儿。不敢再去看地上那个还在笑的神经病。 “他们在干吗?”评审席上,梁敏倍感丢人,尤其是在被长生说破台上那两个一个是他弟弟一个是他未来弟妹之后,他扶住额头。无语地问。 回甘静了一会儿。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紧接着掩住嘴唇无声地笑起来,笑得欢快。 梁敏和梁敞用“震惊”的眼神看着他。 直到回甘笑够了,一双媚人的眸子漾起一抹幽深,他轻声叹道: “能漂到丰州,他运气还不坏嘛!” 赛台上,回味真怕苏妙笑岔了气直接晕过去,他心里对自己亦很恼火。却又不能在这时候放任自己陷入负面情绪中,在苏记历练的这几年“不将负面情绪带入到作品中”这条禁令已经深入骨子里。顿了顿,他端着黑黝黝的大铁锅站了起来,低声道: “我这就重新煮!” “不用不用!”苏妙一叠声说,跳起来,抹去眼角笑出来的泪花,从锅里取了最上层的一点米粒放入口中,嚼了一会儿,笑意盎然地道,“就是要这个,味道刚好!” “啊?”回味瞠目结舌。 这表情落入苏妙眼里,苏妙哈哈哈笑得更欢,把铁锅拿过来放在料理台上,用木勺将中上层的米饭全部挖出来,又取了一点米放进嘴里,嚼了一会儿,笑眯了眼,满意地点点头。 “赵大叔,不要让肉汤变浓稠,滤好了,清汤味却浓,了解?”她笑眯眯地吩咐。 “是,厨长。” “陈盛,芥蓝可以烫了,过水时少放点盐,然后铺平晾干。” “是。” 这边苏妙将蒸好的米全部铺在料理台上,让它们晒太阳。 回味站在后面看了她好一会儿,上前,立在她身旁,轻声问: “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什么?”苏妙平铺着白米饭,笑嘻嘻地反问。 “你就是想要这样的米。”回味盯着她的脸低声说。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苏妙又一次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你笑够了没有?”回味有点恼,阴恻恻地瞪着她。 苏妙这才收敛起夸张,低着头平铺着白米饭,笑嘻嘻地说: “我是厨长,若是连米饭煮糊了都不知道,我还做什么厨长?” 得到肯定的答案,回味虽然心中有种被捉弄了的恼火,却还是重重地松了一口气,至少比赛没有因为他的疏忽被搞砸,他这也算是歪打正着。凝重的心情放松下来,他回过头,见苏妙唇角笑意未褪,还是一脸想笑出来的表情,顿时又火大起来: “那你干吗要笑,还笑得那么夸张?” “只是觉得你盯着一锅煮糊了的米震惊的表情相当有趣,就忍不住笑起来了。”苏妙说着还是一脸想笑的表情。 “你……”回味火冒三丈。 “你当时心里肯定在想‘我怎么会把米煮糊了’、‘像我这样一丝不苟严肃认真的精英式人物居然犯下了这么低级的错误’、‘之前的我从来不会犯这种错误,莫非是因为抛弃了精算式烹饪法,所以我变成了连初入行的学徒都不如的无能之辈’之类的。” 回味无言以对,他虽然觉得恼火,这些恼火里却包含了被一针刺穿了心肺感觉到狼狈的怒火,因为在刚刚的某一刻。他的确这么想过,虽然这想法才冒头就被他烦躁地压抑下去了。 “我开个玩笑。”苏妙走到汤锅前,翻搅着热气腾腾的汤锅。笑眯眯地说,在他阴沉发黑的侧脸上看了一眼,“如果真这么想了,那才是无能之辈呢。” 回味绷着的脸一僵,讷讷无言。 苏妙美滋滋地尝了一口鲜肉汤,满意地点点头,将汤锅从火上撤下来。掀开锅盖,让清凉的风吹散冒出来的热气。 “偶尔犯一次错误也很有趣吧?”她看着他僵硬的侧脸,笑眯眯地说。 “哪里有趣了。”他低声回了一句。 “你不觉得有趣吗。可是我觉得很有趣啊,不仅很有趣,也很期待,因为也有那种时候。错误会成为一个美妙的开始。”苏妙笑盈盈地说。“你知道吗,创意呀,它是一个化腐朽为神奇的过程。” 回味微怔,用惊讶的眼神望向她。 苏妙从怀里掏出一本绘本,趴在料理台上,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本来人们以为她接下来会有什么大的举动,比如来一个惊天动地的花样料理什么的,可是直勾勾地盯了她小半刻钟。她还是在那里翻看绘本,原来她只是在看绘本而已。 “妙妙在做什么呀。一个时辰就快到了,她却还是不紧不慢的。”贵宾座上,林嫣盯着赛台上的沙漏,有些焦急。 “只有在稳赢的时候才会不紧不慢。”苏婵淡淡地道。 林嫣想了想也对,就放心了。 在晒太阳的米和汤锅里的鲜肉汤都降至最适宜的温度时,苏妙收起绘本,在众人惊讶的目光里,将热度散去五成的米饭放入虽散了些温度却仍旧能感觉到滚烫的鲜肉汤里,搅拌均匀,让米粒完全没入肉汤的同时,也让肉汤的滋味恰到好处地浸入每一粒米里。 当米粒在肉汤中浸泡了近两刻钟之后,把泛着肉汤香气的米粒从锅里捞出来,沥干水分,苏妙将铁锅烧热,并不放油,将米饭放入锅中翻炒,一边炒一边添加肉汤。肉汤不能一次性地倒进锅里,而是边翻炒边添加,每一次添加的汤量都是恰如其分的适宜。在这个过程中,米粒一直在汲取肉汤的鲜美,浸透了鲜美的米粒再经过中火的翻炒,热气将米粒中的水分炒了出去,热度却锁住了米粒当中的肉汤精华。 一直到米粒中的水分被炒成颗粒分明的程度,同时米粒之中亦充足地吸纳了肉汤中的精髓,倒入以葱油加海胆卵炒成的海胆膏,快速翻炒,在即将出锅时,加入切成小粒的芥蓝炒匀,没有添加任何调味料,只放了一点点细盐,以炉火的外焰凌空快炒了片刻之后,喷香鲜美的海胆炒饭热气腾腾地出锅。 并没有费心摆盘,只是取了一只大盘子,盘子中央是圆形的花纹,色彩明艳的海胆炒饭在内圆中堆成小山形,而后被苏妙在“小山顶”点了一勺生的海胆酱。 “海胆就是要豪放地去吃!”苏妙笑意盎然地说。 众人无语地看着她。 就在这时,苏妙突然从锅里舀了一勺海胆炒饭,转身,拉下回味的下巴,塞进他嘴里。 “很神奇吧?”她笑眯眯地问。 鲜滑的味道,怡人的滋味,和煦的香气,软糯的口感。 一双墨黑的眼眸微闪,灵魂深处仿佛被什么东西震了一下,回味没有言语,他低下头,似陷入深思。 沙漏中的流沙几乎已尽,另一侧的灶台上,海鲜蒸蛋亦新鲜出炉。 海胆是以其生殖腺供食,其生殖腺又叫做海胆卵、海胆籽或海胆黄,将海胆翻过来用锋利的尖刀从海胆的口器插入,沿着边剪开一个小小的圆口,因为海胆卵是贴着海胆壁生长的,所以这个圆不能剪的太大,否则会剪到海胆黄。 海胆被剪开后,可以看到海胆内部,用一个小勺沿着海胆壁轻轻地刮,使海胆黄和海胆壁脱离,取出的海胆黄上面此时还附着着海胆的消化器官,将二者分离用清水冲洗干净只留海胆黄,接着将鸡蛋磕入碗中打散,再放入适量的温水。 为了让蒸好的蛋羹更加细滑没有气泡,将蛋液用干净的细绸布过滤两次,再将过滤后的蛋液注入清洗干净的海胆壳内,冷水时放进竹制的蒸笼,水开后蒸三分钟,等蛋液稍稍凝固之后,再放入海胆肉蒸一分钟,出锅。 没有添加任何调味料,甚至连盐都没有放,完全是食物本真的味道。 海胆黄本身就有微微的咸鲜味道,巧妙地融化在嫩滑绵软的蛋羹中,或许是因为火候的恰到好处,无论是海胆的腥味还是蛋液的腥味都已经被彻底蒸发掉,剩下的只有那醉人的柔软与撩心的爽滑。 蒸蛋最重要的就是火候,最难拿捏的也是火候,长生却将这火候掌握的炉火纯青,从冷水时放入蒸笼,一直到水开后蛋液微凝,再到加入海胆肉的时机,每一个环节每一个时间点都把握得极是精准,如果在其中的任何一个细节上稍微延迟或提早了一点,蒸出来的海胆蛋也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口感,更不会是这样近乎完美的鲜滑味道。 描金的瓷盘上静静地摆放着好像小小鸟巢的海胆壳,海胆壳内是香气四溢、滑嫩多汁的海胆蒸蛋,用雕花的尖头银匙挑起一点,放入口中,一点鲜美落入舌尖,悄无声息地绽放了一朵迷人却淡雅的梦之花。 海洋的气息被完美无瑕地保留了下来,眼前仿佛出现了雪白的海浪,耳畔好像响起了啾啾的鸟鸣,鼻端似乎飘来了咸咸的海风,温暖的阳光金子般洒落下来,落在肩头上,明媚的惬意感油然而生。舒服地仰起脸感受着沁凉的风,雪白的云,蔚蓝的天,迷人的海,一根洁白的羽毛在海鸥从头顶的天空中飞翔而过时缓缓飘落,清澈的空气里充满了海水与阳光的味道。 苏妙眉一扬,看了一眼站在对面灶台后面笑嘻嘻的长生,又低头望向桌上对方特地送来的海胆壳,轻声叹道: “人不可貌相,他竟然也能做出这样的东西!” 回味闻言,眉微蹙,拿过她手里的勺子,亦舀了一点海胆蒸蛋放入口中,细细地品尝起来。 苏妙看着他的侧脸,笑道:“怎么样,很惊讶吧?” 回味没有回答,停顿了片刻之后,他又舀了一勺蒸蛋放入口内,仔细地品尝了良久,忽然扔掉勺子,望向对面笑得一脸阳光无害的长生,讽刺地哼笑了一声。 “怎么了?”苏妙狐疑地问。 “他只是在仿制你罢了。”回味不屑一顾地回答,同时又有点恼火。 这风格纵然是一种仿制,却是一种极为接近真品的仿制。(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二章 从不存在的自我,即是自我 “苏州竟然还有拥有这等手艺的人物!”回甘放下手中银匙,含笑称赞。 “用海胆做的蛋羹,味道还不错。”梁敞笑着说,“这手艺不比宫里的御厨差,他也是苏州人?” “殿下不认得?他是秦安首富佟新荣的第三子。” 梁敞一愣,想了半天,道:“啊,原来他就是佟家的三少爷,他的事我还真听说过。” “殿下听说过什么?”回甘好奇地问。 “我外祖家祖籍就是苏州,母妃小时候亦在苏州生活过一段时日,后来虽然入了宫,但许多年前也曾回苏州省亲过,当时和许多儿时的闺中好友又联络上了,其中就有佟家的夫人。这事我也是无意间听郭嬷嬷和母妃闲谈时说起的,那佟夫人本来是玄学名家孔老先生的孙女,孔老先生当年告老之后带着唯一的孙女回了家乡,弥留之际将佟夫人托付给了好友,也就是佟家的老爷子。佟夫人自幼在佟府长大,先许给了佟府大少爷佟新荣,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佟夫人却在大婚的前一天不辞而别,佟府没办法只能临时换新妇上轿。几年之后,当佟新荣掌家之时,佟夫人却突然回来了,那时候前一个佟夫人已过世,新的佟夫人就成了填房,接连诞下两名男丁。再后来,一直在外省做生意的佟家二老爷佟新耀突然回府,再后来突然有一天,佟夫人和佟新耀被佟新荣捉奸在床。佟新荣大发雷霆,分别将自己的夫人和二弟锁了起来。可是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没来得及审问,第二天佟夫人和佟新耀就双双悬梁自尽了。这件事也就成了一桩悬案,同时也成了佟府一桩不能为外人知的丑闻秘辛。之后就开始有人传说佟夫人当年之所以逃婚,是因为她心仪的人是佟新耀,还有人说她其实不是逃婚,而是跟佟新耀私奔了。至于真相到底是什么没人知道,而佟夫人诞下的那两名男丁,四少爷从有喜到生产这段期间佟新耀不在府中。所以可以断定这个孩子是佟新荣的儿子,可是怀上三少爷的时候正是佟新耀刚刚回到佟府的时期,有人猜测佟三少很有可能是佟新耀的儿子。虽然佟新荣并没有不认这个儿子。但府中流言四起,想必他心中也有个疙瘩。佟三少倒是个乖觉之人,知道父亲既愧疚自己对曾经最宠爱的儿子的血脉有所怀疑,又对这个儿子的存在感觉到刺心。索性离家远远的。他这样做反而保住了他佟家三少爷的身份,同时也稳固了他弟弟在府里的地位。” 梁敞提起这个时笑了起来:“当时我母妃说起这件事时还说事情哪里那么巧,真相还不一定是个什么样子。” “原来佟家还有这段秘辛,我说上一届厨王赛上我明明看见了佟家的四少爷和三少爷,用了许多法子,却始终没能查出佟三少离家的原因,本以为他是个天生的浪子,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 “查不出原因?”梁敞笑了一下。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你都查不出来的事情,看来佟家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简单。” “谁又会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简单呢。”回甘弯着一双明媚无瑕的眸子,笑吟吟地看着他,说。 “说的也是呢。”梁敞浅浅一笑,端起茶杯,缓慢地啜了一口,却用一双鹰隼般的眸子幽沉地扫了他一眼。 “这一道是苏妙姑娘的海胆炒饭!”训练有素的伙计上前,将三盘炒饭稳稳当当地放在三人面前,不卑不亢,仿佛要将大赛规则中的“不分贵贱不论上下”贯彻到底。 “小弟妹这饭做的可真豪迈啊,跟她本人的风格很像呢!”回甘用勺尖轻轻地拨弄着色彩明艳的炒饭,笑嘻嘻地说,“若是我的话,一定会用碗扣过来做成一个漂亮的形状。” “她那种并不叫豪迈吧。”梁敏总算开了口,哼了一声,说,在他看来苏妙的那个豪迈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野。 “你虽然这么说,你也觉得她很讨喜吧?”回甘笑嘻嘻地问。 “你从哪里看出来我是这种想法了?”梁敏沉着一张脸反问。 “你最大的缺点就是无法坦率地承认你的喜欢,对讨厌的人和事倒是嫉恶如仇。”回甘耸了耸肩,说,舀了一勺明媚喷香的海胆炒饭放入口中。 鲜滑,非常出人意料的口感,只是一道简简单单的炒饭,铺散在口中的滋味竟然是鲜滑浓醇、令人品尝过便再难忘怀的。 色彩明艳,泛着诱人心魄的鲜美香糯。透过徐风缓缓飘散的热气凝眸细看,每一粒米都是充盈饱满的,难得的是,竟然连其中的水分含量都掌握得恰到好处。炒饭之所以叫炒饭,最重要的关键在于如何将米饭的口感烹炒至最完美的软硬度,通过米饭的口感和滋味去牵引去融合其他配菜的特色,共同奏响一则最最美妙的乐章。米粒的形状细长却不干瘪,米粒的口感软润却不粘腻,有那么一点点脆,但却不生硬。完全浸透了肉汁的香醇与海胆鲜美的米粒在经过大火的翻炒之后,使原本就存在的那股子明媚的香气越发浓郁诱人。 海胆的咸鲜,肉汁的浓厚,米饭的甜香,芥蓝的青脆,种种鲜明独立的味道被恰如其分地融为一体,那是一种仿佛整颗心都置于温暖的阳光下,明媚鲜丽,万物复苏,生机勃勃,芬芳四溢的春的味道。 “真是‘苏妙风格’相当浓郁的一道菜呢!”回甘笑吟吟地说。 “有一种……温暖的味道,明朗、亮堂,有种心情一下子就好起来了的感觉。”梁敞手持着银匙,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微笑起来。 “连文王殿下这一次也变得如此敏锐,看来苏姑娘这简单鲜明的个人风格的确很了不得,不容小觑啊!”回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我倒觉得这两道菜没什么差别。这一种……和谐的感觉,就好像出自同一个人之手。”梁敏皱了皱眉,凝声说。 “的确如此,如果不是知道这是两个人做的,我也差点以为这两道菜是由同一个人做出来的,我对做菜并不了解,但经世子这么一说。我还真有这种感觉。”梁敞道。 回甘唇角勾起的弧度深邃起来,向赛台上满脸笑嘻嘻的长生看了一眼,淡声笑道: “小大和殿下的感觉并没有错。恐怕小弟妹的处境不太妙。” “怎么说?”梁敏微怔,下意识严肃地问。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关心小弟妹了?”回甘看着他,似笑非笑地问。 梁敏冷着一张脸看着他。 回甘笑了笑,也不再开玩笑。在其他桌的评审们的脸上粗略地扫了一遍。哼了一声: “看那些评审的表情就知道了。” 梁敏和梁敞听他这么说,皆去观察众评审的表情,发现十二个评审此时的动作无一不相同,都是先尝一口海胆炒饭,啜一口凉茶漱一漱,再尝一口先前端上来的海胆蒸蛋,品尝过之后愣了愣,继而又开始重复之前的那一系列动作。 “今天的评审怎么奇奇怪怪的?”梁敞疑惑地问。 “小弟妹遇到了一个了不得的对手。”回甘用细长如葱的手在嘴唇上摩挲了两下。望向赛台,似笑非笑地道。“今年的秦安省选拔赛竟出了这么多百里挑一的好手,热闹度不亚于往年的梁都决赛,放在秦安这个小地方倒是有点可惜了。” “你别兜圈子啊,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佟长生就那么厉害吗?”梁敞好奇地问,别的不说,从上一次的茶羹牛肉开始他好像就喜欢上了苏妙做的菜,所以心中难免会偏向苏妙,闻言,不由得挂了心。 “我那个时候也只是当成一件奇闻听一听,大约从十年前开始,各大酒楼之间流传出了一位非常轰动的少年名厨,他的神奇之处在于他能够模仿任何一个竞争对手的招牌菜,惟妙惟肖,即使是最经验丰富的美食家也吃不出二者手艺上的区别,可以说是一模一样,分毫不差。凡是雇佣他的酒楼到最后都因为仿制了对手的招牌菜得以继续生存,一时间这个少年名声大噪,不过在那之后他就销声匿迹了,等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又会从别的地方冒出来一个手法完全相同但姓名不同的少年,反复几次之后我猜测这大概是同一个人,只不过是用了化名。但再后来的后来,这个少年就再也没有消息了,我以为他是改行了或者收山了,没想到时隔许多年他竟然又冒出来了,原来他是回家去了。”回甘望着赛台,一双上挑的眸子微眯,似笑非笑地说。 “……也就是说,仿品?”梁敏是个喜欢正面对决的,最不屑这种将聪明用在花花肠子上的人,讽刺地道。 “他可不是普通的仿品。”回甘虽然在笑,一双墨黑的眸子微凝,“仿制者通常都拥有出色的味觉,但是他却和一般的仿制者不同,许多年前在梁都我曾经吃过他做的菜,虽然那时候并不知道是他做的,但却印象深刻。不单单是色香味形,连意境和风格都仿制得惟妙惟肖,甚至许多时候连原作者本人都分辨不出来。曾经有人半开玩笑地称他是厨界的‘刺客’,意为先是躲在暗处观摩,之后再出其不意地给那些自命不凡的名厨们致命一击,一招必杀。” 梁敏和梁敞均用难以理解的眼光看着他,对他们这些军旅出身的人来讲,厨界里这些弯弯道道内容丰富得简直可笑。 “谁会赢?”梁敏问出了最实际的问题。 “……看谁运气好。”回甘装模作样地思考了良久,笑嘻嘻地回答。 梁敏和梁敞鄙视地看了他一眼,把头转过去。 ……仿制? 赛台上,苏妙被回味一语点醒,唇角勾着的笑容凝了起来。 作为美食的原创者,她并不认为长生模仿了她,不过有这种想法很有可能是因为她尚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她了解自己,所以她能够分辨出即使这一道海胆蒸蛋的风格再像她的手艺也不是她做的。 然而一旦将自己放到客观的位置上,她不得不承认,像,非常像,像到如果记性不好很有可能就误以为这是自己做出来的东西了。 这是她第一次清晰明了地知道了长生的烹饪法,之前她不是不知道他擅长模仿,但那时她认为所有的厨师都会模仿,因为每个厨师都是从模仿开始学起的,然而她做梦也没想到,长生的风格就是模仿。 将他人或许摸索了一辈子才摸索出来的属于自己的风格进行一个简单的转换就变成了他的风格,这风格是永远百变的,是永远不会枯竭的,是永远不会让食客厌烦的,多么阴险狡猾的一种才能……的确像他。 十五个评审在礼仪官的催促下开始评分! 最低分零分,最高分五分,从左至右开始打分,这一场开场平淡过程平淡似乎连结局也很平淡的比赛最终竟以平局收场! 赛台下默然,也不知道是因为太过震惊,还是觉得这结局没意思到已经让他们无言以对了。 赛台上,长生依旧笑嘻嘻的,仿佛比赛不管是输是赢还是平局他都不在乎。 回味向苏妙看了一眼,苏妙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冷清,她罕见地没有笑,一双如水的杏眸幽幽地荡漾着暗影,似在沉思,更像是在发呆。 比赛到这个阶段,她不是没输过,她输过很多次,但不管哪一次输她都是笑嘻嘻的,这是她第一次露出凝重的表情,结局并非是失败,只是平局而已。 礼仪官笑眯眯地宣布今日的比赛结束,明日再来。 “今儿才比了一个时辰!”精神高度紧绷的陈盛忍不住嚷了起来,这特么的是什么规则啊,一天就比一个时辰,做个海胆来个平局就完事了,这不是诚心往人心里加堵吗? “至少再来一场吧,这么不咸不淡的算怎么回事?”那一头,袁洪也觉得不痛快,高声道。 礼仪官依旧笑眯眯的:“二位稍安勿躁,晌午过后是佟四公子与古先生的比赛,明日则是趣味赛的日子,后日上午才是正式赛的第二场,这是四进二的规矩。”说着,人先走了,留下两组面面相觑的选手。 苏妙却是出奇的沉默,在礼仪官话音落下时,她率先转身,下了台。 与此同时,长生也顺着石梯走下赛台。 二人在赛台下相遇。 “苏姑娘的海胆炒饭真不赖,这是我第一次爱上炒饭,之前一直很讨厌来着!”长生笑嘻嘻地对她道,热络的态度好像他们有多熟悉似的。 苏妙顿住脚步,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问: “你,擅长仿制?” “这只是别人的说法,我并不认为这是仿制,我只是能够做出他人最自傲的美味罢了。”长生笑得浅淡,看着她说,“不过苏姑娘的手艺着实难学,我留在丰州那么久,却只学会了一点皮毛。苏姑娘认为我的手艺如何?” “你没有自我风格?”苏妙不答,反问。 “从不存在的自我,即是自我。”长生含笑回答,语气中没有半点动摇。 苏妙目不交睫地望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一声,迈开步子,一言不发地走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三章 夜半时的冰糟肘子 绿茵如海的时节,漫山遍野都是翠色盈盈,风光如画。樂文小說|那如绿毯一般铺开来的嫩草柔软清新,总是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摸一摸。风和日丽的湖畔,清新的风自湖中心徐徐吹来,吹拂起草丛里那些不知名的小花。柳条已是悠长悠长,在暖风中轻盈地摇曳,热情洋溢,生机盎然。 苏妙蹲在一棵柳树下,抱着膝盖,一言不发地抠土。 “二姐好像受了很大的打击呢!”远远的,繁茂翠绿的大树下,一块能坐下许多人的大石头旁,苏婵歪靠着粗壮的树干,一边啃甘蔗一边说,看了一眼坐在大石头上的回味,“你是带她出来散心的?” 回味沉默了一会儿,明显心情很不爽,看了她一眼: “你们两个为什么要跟来?” “不许你跟二姐单独在一起!”抱着树干的苏烟通红着一张脸大声道,也不知道是因为太过激动,还是因为平常很受回味的照顾说出这话来有点心虚。 相比之下苏婵就坦率多了:“都说了我是戒尺。” 回味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望向苏烟:“马上就要大考了,你不在书院里好好念书,跑出来做什么?” “先生说了,马上就要开考了,可以自行温书,我是来看二姐的!”苏烟双手抱着树干理直气壮地说,又鼓起嘴“气势汹汹”地道,“不要你管!” “……”回味现在是越来越担心他的未来了。 “二姐为什么要这么沮丧,只是平局了啊,又没有输,再说就算是输的时候二姐也没这个样子。”苏烟扁起嘴,很担心地咕哝。 “一个人的手艺代表着一个人的风格。这个风格是经历过无数次失败付出了许多心血之后才收获的,这样珍贵的东西却被另外一个人很快就盗取了,无论是谁心里都会觉得不舒服吧,即使是她。”回味望着苏妙不停在抠土的背影,淡声说。 苏婵和苏烟用惊异的眼光看着他。 “怎么?”这样的眼光太刺眼,回味浑身不舒服地问。 “一瞬间还以为二姐附体了。”苏婵吐了甘蔗皮,用淡如止水的“惊悚”语气说。 “讨厌鬼居然说出了只有二姐才会说的话。真讨厌!”苏烟满脸不高兴地道。 “……”回味觉得跟他二人存在很严重的代沟。既如此就没必要再交流下去了,他站了起来,走到湖畔。来到苏妙面前,却眉毛抽搐地看着她居然用抠出来的土和水变成黏土捏了两个刺球海胆,“你在干什么?”他不可置信地惊呼,看着她满手是泥实在是难以接受。 “我发现佟长生在处理海胆时的手法很有意思。你看,通常我们都是从这边撬开的。他却是翻到这里来以后从这个地方剪了一个小口儿,我刚刚才发现,这里剪了一个口儿之后再放到蒸笼上蒸,竹子的清香味道就会顺着这个小口儿钻进去。用这么大的口儿浸味刚刚好,既不会让竹子的香气盖过海胆本来的鲜味,海胆腥味也被竹子的香味给去掉了。这就是他什么调味料都没用却解了海胆和蛋腥味的秘密。” 回味看着她,他已经无语了。用看外星生物的眼神看了她好一会儿,哭笑不得地皱起眉毛,无奈地道: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蹲在这里抠土吗?” “不,我只是想挖个坑,挖着挖着就想起来了。你看,我挖了一个圆形的坑哦。”苏妙笑眯眯地指着脚旁一个一只手深的圆洞,说, “你为什么要挖坑?”回味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嘴角的皮肉在抽搐,他啼笑皆非地问。 “突然很想挖。”苏妙回答完毕,跳起来去湖边洗净了手,挺直了腰板,手搭凉棚望向远处湛蓝的天空,望了一会儿之后,深呼吸了一口气,大大地抻了个懒腰,回过头对回味笑道,“回去吧!” 回味看了她一眼,慢慢地点点头,两人往回走。 苏烟见状立刻奔过来,直接挤开回味,拉起苏妙的手,细声细气地安慰道: “二姐,你别太烦心,那个讨厌的长生虽然偷了你的东西,可是偷来的就是偷来的,不管什么时候他都变不成自己的,不是自己的他早晚得露破绽,他是得意不了太久的!” “你这话倒是没错,不过……”苏妙笑眯眯地摸着他戴着纶巾的漂亮小脑瓜,“长生他可不是一般的偷盗者,他并非是单纯的仿制,他可以在他的仿制品上倾注原作者的心血和灵魂,这是相当了不得的才能。或许他说的是对的,他不是没有风格,没有自己的风格正是他的风格,透明的、纯白的、无论什么样的风格都可以完整地复制的。” “……听起来这是一个相当狡猾的人呐!”苏婵叼着一块甘蔗,歪头想了半天,说。 苏妙莞尔一笑,用另一只手在她的头上摸了两下,被苏婵不高兴地甩开她也不恼,依旧笑眯眯的。 姐弟三人肩并肩手拉手快快乐乐地回住处去了。 回味一个人孤单地跟在后面,他发现每当她的弟妹在场时他总是要孤零零地往后站,这到底是凭什么呢? 深夜里,星光点点,灯火迷离,灯火照亮了星光,星光映衬着灯火,那些新鲜的明亮分外寂静。 苏妙睡到一半肚子饿了,从床上爬起来,随手拿了一件花袍子,打着哈欠走出门,披头散发地去了吉春斋附带的小厨房。 她迷迷糊糊地走到小厨房外边,一股沁人心脾的肉香顺着灯火通明的窗子徐徐飘出来,让她的瞌睡虫飞走了一半,她睁开一只眼看了看小厨房虚掩的门,蹙着眉尖,狐疑地咕哝了一句: “苏记的冰糟肘子?” 她摇摇晃晃地走上台阶,推开虚掩的门。走进去。 小厨房虽然狭小,却五脏俱全,苏妙顺着那股子香气来到火焰旺盛的炉灶前,只见一只硕大的蒸笼正冒着腾腾的热气。她站在蒸笼前,眨巴了两下眼睛,掀开蒸笼的盖子,一股浓郁的肉香迎面扑来。让她本就饥饿的肚子更加欢快地叫唤起来。 属于苏记特色菜的冰糟肘子是由苏妙在成立苏记之后独创的秘制招牌菜。取肥瘦均匀的大肘子,先将肘子用手叉架在火上烤至皮面发焦。别看只是一个简单的烤肘子的过程,对于掌握火候的经验要求得非常严格。用多大的火、烤到什么程度应该翻面、要烤多久,这需要根据每只肘子不同的情况进行调整,并没有一条准则,这是需要烹饪者相当丰富的经验的。 肘子烤好之后放入温度适宜的温水中浸泡片刻。用小刀刮净焦皮,再用刀顺骨劈开肘子至露骨。将肘子放进秘制的香料锅中。煮至六成熟后捞出。趁热用棉布擦干肘子表皮的浮油,抹上糖色,晾干之后放入八成热的油锅中炸至微红、肉皮起皱纹成小泡时捞出。用小刀剔去骨头,从肉的内侧切成核桃形的块。深度为肉的三分之二,接着取来大碗一只,将肘子皮朝下放入碗内。然后加入冰糖、酱油、黄酒、清汤、葱段和姜片,上蒸笼蒸至酥烂后取出。此时方可扣入盘内食用。 烹制的过程很复杂,并且有很多需要精准掌握的细节,稍微有一点偏离就会影响到成品的味道,当初这道冰槽肘子一经推出,短短两个时辰就卖空了,还曾在丰州造成过轰动,引来无数的酒楼探子前来偷师,却没有一个人能偷得走,这道之前没有人能偷得走的菜如今却在这里被忠实地呈现出来,苏妙很惊讶。 当然她惊讶的表达方式也只是扬了扬眉,然后从灶台旁拿了一柄小刀,插进蒸笼里的肘子里,拿起来,站在灶台前,开始啃,一边啃一边不悦地说: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不知羞的人呢? “同感,大半夜穿成这样跑出来偷别人的肘子吃,好不知羞。”一声凉凉的嘲笑自身后传来。 苏妙张着油乎乎的小嘴惊讶地回过头去,却见长生正蹲在她身后的窗台上,一条胳膊猴子似的垂在身前,另一只手却托住清俊的半边脸,正用一种很无言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衣冠不整披头散发的她。 “你很习惯大晚上衣冠不整地走出房间游荡?”长生瞅着她,问。 “哪里不整了?”苏妙理直气壮地说,“我穿着衣服呢,还系了衣带。我也没有游荡,我是出来吃宵夜的,我的目的性很强。” 长生的嘴角狠狠一抽,他竟然无言以对。 “你吃的是我的肘子。”长生从窗台上跳下来,稳稳落地,双手抱胸靠在墙根,指了指她手里的肘子,说。 苏妙往自己的手上看了看,抬起头,迷惑地眨了眨眼睛: “你什么时候也长肘子了?难道还没轮回就改变了属性?” “……你也太恶毒了吧,我只不过是和你打成平手你就拐着弯儿地骂我不得好轮回,那之前那些赢过你的人你还不得咒他们出了门立刻就死掉,莫非你只是表面上装出来的亲切可爱?”长生皮笑肉不笑地问。 “都说心里想的是什么听到的就是什么,看来此言不虚呐。”苏妙笑眯眯地说。 长生的眸子眯了一眯,紧接着莞尔一笑: “我蒸的肘子就那么好吃吗?” 苏妙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肘子,一脸天然地道: “嗯,还不坏。” “比你蒸的如何?” “比我?”苏妙一愣。 “这是你们苏记的冰槽肘子,你不会吃不出来吧。”长生笑得平和,笑得欣然,然而越是平和欣然,这笑容越像是一种挑衅。 “你好像很喜欢复制别人的招牌菜呢。”苏妙淡淡地说。 “没法子,我也就只有这一点算是才能的天分。”长生手一摊,笑得谦逊,顿了顿,他半点也不避讳,笑意盎然地问,“你觉得我的……就算是仿制吧,比起你的手艺如何?” “嗯,很像。”苏妙回答。 “仅仅是很像?”长生露出了奇怪的笑容,追问。 “这已经是我对你最大的赞扬了,难道你还想听我说你的仿制品已经超过了我的原作品?”苏妙似笑非笑地问。 “你倒是很坦率嘛,我还以为你会说我‘投机取巧’、‘只会耍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之类的。” “看来你经常被这样说嘛。”苏妙笑了一声。 “的确,这些话经常能从对手的口中听到。”长生双手抱臂,笑嘻嘻地说。 “没从我口中听到相同的话你觉得很失望?” “比起那个,说真的,我一直很想听有对手能够大大方方地承认即使那些菜是他们开发出来的却还是不如我这个复制的,可惜他们每一个都喜欢打肿脸充胖子,实在是太无趣了。” 苏妙笑了起来,顿了顿,道: “你的复制能力的确是一种很了不得的才能,能够复制各种不同的风格也算是一种独特的风格,即使我并不高兴你复制我的作品,我也不会因为这样就否定你的能力,只不过……” “只不过?”长生看着她,似笑非笑地问。 苏妙笑了一笑,淡淡地道了句: “香料里少了一味九层塔。” 长生的表情僵了一僵,紧接着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笑道: “原来如此!” 苏妙将最后一点冰糟肘子啃光,笑眯眯地道了句: “多谢多谢,肘子很好吃,晚安!” 说罢,心满意足地向大门走去,在经过长生身旁时,居高临下地将手搭在长生的肩膀上,长生比她矮了一头,这手搭上去的动作她做得极为顺手。 “下锅炸的时候我用的不是菜籽油,是花生油。”她轻声笑说。 长生笑容可掬的脸在这一刻变得僵硬起来,直到那唇角勾着的笑容彻底消失,他一言不发地凝起脸色。 苏妙无声地笑了笑,没再说其他,迈开步子,径自出了小厨房。 回味正提着一件薄披风立在门前台阶下。 “小味味,你来接我吗?”苏妙惊喜地笑问。 “我说过多少次了,夜里出门记得穿衣服。”回味黑着脸不悦地说,上前一步,用披风将她严严实实地裹住,夹着她往回走。 “我穿着衣服呢!”苏妙反驳道。 “把衣服穿好了,不许披头散发,不许趿着鞋,不许光着脚……你这个样子太没规矩了,成何体统,我平常对你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是不是!”回味越说越生气,他气得不轻,这是要进行冗长训话的前兆。 “你好啰嗦。”苏妙无语地说。 “你还敢顶嘴!” “好!是是是!”苏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应着,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一章 被仿制的五风格 回味虽然不知道苏妙究竟要干什么,但既然煮出来的米是用来炒饭的,水分自然越干越好,他选用的是吃水稍微弱一些的英北米,然而他却忽略了铁锅的导热度,事实上他是很少做蒸饭这种工作的,以前在回香楼这种活儿都是助手在做,就算是在苏家历练的这几年,他用木桶的次数也大于铁锅,因为木桶蒸出来的饭会混进一种天然的木香,苏家用的米并不算上等米,以这种方法做出来的米饭味道会更浓郁香甜,所以在铁锅这一块他的经验并不多—— 好吧,以上都是借口,事实上他太过急于求成了,而另一方面,之前的精算式烹饪法已经被他完全抛弃,在精准度不再完美偏偏心态又是急于事成的情况下,再加上陈盛和赵河对处理海胆都不太在行,什么事都要他来指导,这一忙乱,他竟然罕见地出了岔子。 他忘记了一开始的添水量是多少,又因为回头就去忙活别的事了,导致一锅饭糊了一半,等到发现时,锅底已经变成了锅巴,要把锅巴炒成饭是不可能了。 回味自己也震惊,他居然会在比赛中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他目瞪口呆,直直地盯着熏黑的铁锅,讷讷不成言。 陈盛和赵河比他还吃惊,他们并不知道回味之前的精算式烹饪法,但自从共事以来,回味向来是一丝不苟精益求精的,严肃认真的回味竟然会犯这种连学徒都不会去犯的低级错误,简直难以相信! 苏妙瞠大了一双杏眼。直直地盯着糊了一半的米饭,呆了一呆,忽然双手捂住嘴唇。噗地一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陈盛和赵河用震惊的眼神盯着她,心想厨长该不会是因为被气疯了所以真疯了吧? 苏妙笑得前仰后合,坐在地上直打跌:“哈哈哈哈!” “大哥,她、没事吧?”赛台另一头,袁洪用“惊恐”的眼神看着坐在地上小脚乱蹬笑得都快背过气去的苏妙,有一种碰见了危险神经病的感觉。 长生在苏妙的脸上扫了一眼。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又在惊飞了魂儿的助手们身上看了一遍,沉声命令: “干活!” 三个助手连忙低下头继续手里的活儿。不敢再去看地上那个还在笑的神经病。 “他们在干吗?”评审席上,梁敏倍感丢人,尤其是在被长生说破台上那两个一个是他弟弟一个是他未来弟妹之后,他扶住额头。无语地问。 回甘静了一会儿。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紧接着掩住嘴唇无声地笑起来,笑得欢快。 梁敏和梁敞用“震惊”的眼神看着他。 直到回甘笑够了,一双媚人的眸子漾起一抹幽深,他轻声叹道: “能漂到丰州,他运气还不坏嘛!” 赛台上,回味真怕苏妙笑岔了气直接晕过去,他心里对自己亦很恼火。却又不能在这时候放任自己陷入负面情绪中,在苏记历练的这几年“不将负面情绪带入到作品中”这条禁令已经深入骨子里。顿了顿,他端着黑黝黝的大铁锅站了起来,低声道: “我这就重新煮!” “不用不用!”苏妙一叠声说,跳起来,抹去眼角笑出来的泪花,从锅里取了最上层的一点米粒放入口中,嚼了一会儿,笑意盎然地道,“就是要这个,味道刚好!” “啊?”回味瞠目结舌。 这表情落入苏妙眼里,苏妙哈哈哈笑得更欢,把铁锅拿过来放在料理台上,用木勺将中上层的米饭全部挖出来,又取了一点米放进嘴里,嚼了一会儿,笑眯了眼,满意地点点头。 “赵大叔,不要让肉汤变浓稠,滤好了,清汤味却浓,了解?”她笑眯眯地吩咐。 “是,厨长。” “陈盛,芥蓝可以烫了,过水时少放点盐,然后铺平晾干。” “是。” 这边苏妙将蒸好的米全部铺在料理台上,让它们晒太阳。 回味站在后面看了她好一会儿,上前,立在她身旁,轻声问: “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什么?”苏妙平铺着白米饭,笑嘻嘻地反问。 “你就是想要这样的米。”回味盯着她的脸低声说。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苏妙又一次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你笑够了没有?”回味有点恼,阴恻恻地瞪着她。 苏妙这才收敛起夸张,低着头平铺着白米饭,笑嘻嘻地说: “我是厨长,若是连米饭煮糊了都不知道,我还做什么厨长?” 得到肯定的答案,回味虽然心中有种被捉弄了的恼火,却还是重重地松了一口气,至少比赛没有因为他的疏忽被搞砸,他这也算是歪打正着。凝重的心情放松下来,他回过头,见苏妙唇角笑意未褪,还是一脸想笑出来的表情,顿时又火大起来: “那你干吗要笑,还笑得那么夸张?” “只是觉得你盯着一锅煮糊了的米震惊的表情相当有趣,就忍不住笑起来了。”苏妙说着还是一脸想笑的表情。 “你……”回味火冒三丈。 “你当时心里肯定在想‘我怎么会把米煮糊了’、‘像我这样一丝不苟严肃认真的精英式人物居然犯下了这么低级的错误’、‘之前的我从来不会犯这种错误,莫非是因为抛弃了精算式烹饪法,所以我变成了连初入行的学徒都不如的无能之辈’之类的。” 回味无言以对,他虽然觉得恼火,这些恼火里却包含了被一针刺穿了心肺感觉到狼狈的怒火,因为在刚刚的某一刻。他的确这么想过,虽然这想法才冒头就被他烦躁地压抑下去了。 “我开个玩笑。”苏妙走到汤锅前,翻搅着热气腾腾的汤锅。笑眯眯地说,在他阴沉发黑的侧脸上看了一眼,“如果真这么想了,那才是无能之辈呢。” 回味绷着的脸一僵,讷讷无言。 苏妙美滋滋地尝了一口鲜肉汤,满意地点点头,将汤锅从火上撤下来。掀开锅盖,让清凉的风吹散冒出来的热气。 “偶尔犯一次错误也很有趣吧?”她看着他僵硬的侧脸,笑眯眯地说。 “哪里有趣了。”他低声回了一句。 “你不觉得有趣吗。可是我觉得很有趣啊,不仅很有趣,也很期待,因为也有那种时候。错误会成为一个美妙的开始。”苏妙笑盈盈地说。“你知道吗,创意呀,它是一个化腐朽为神奇的过程。” 回味微怔,用惊讶的眼神望向她。 苏妙从怀里掏出一本绘本,趴在料理台上,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本来人们以为她接下来会有什么大的举动,比如来一个惊天动地的花样料理什么的,可是直勾勾地盯了她小半刻钟。她还是在那里翻看绘本,原来她只是在看绘本而已。 “妙妙在做什么呀。一个时辰就快到了,她却还是不紧不慢的。”贵宾座上,林嫣盯着赛台上的沙漏,有些焦急。 “只有在稳赢的时候才会不紧不慢。”苏婵淡淡地道。 林嫣想了想也对,就放心了。 在晒太阳的米和汤锅里的鲜肉汤都降至最适宜的温度时,苏妙收起绘本,在众人惊讶的目光里,将热度散去五成的米饭放入虽散了些温度却仍旧能感觉到滚烫的鲜肉汤里,搅拌均匀,让米粒完全没入肉汤的同时,也让肉汤的滋味恰到好处地浸入每一粒米里。 当米粒在肉汤中浸泡了近两刻钟之后,把泛着肉汤香气的米粒从锅里捞出来,沥干水分,苏妙将铁锅烧热,并不放油,将米饭放入锅中翻炒,一边炒一边添加肉汤。肉汤不能一次性地倒进锅里,而是边翻炒边添加,每一次添加的汤量都是恰如其分的适宜。在这个过程中,米粒一直在汲取肉汤的鲜美,浸透了鲜美的米粒再经过中火的翻炒,热气将米粒中的水分炒了出去,热度却锁住了米粒当中的肉汤精华。 一直到米粒中的水分被炒成颗粒分明的程度,同时米粒之中亦充足地吸纳了肉汤中的精髓,倒入以葱油加海胆卵炒成的海胆膏,快速翻炒,在即将出锅时,加入切成小粒的芥蓝炒匀,没有添加任何调味料,只放了一点点细盐,以炉火的外焰凌空快炒了片刻之后,喷香鲜美的海胆炒饭热气腾腾地出锅。 并没有费心摆盘,只是取了一只大盘子,盘子中央是圆形的花纹,色彩明艳的海胆炒饭在内圆中堆成小山形,而后被苏妙在“小山顶”点了一勺生的海胆酱。 “海胆就是要豪放地去吃!”苏妙笑意盎然地说。 众人无语地看着她。 就在这时,苏妙突然从锅里舀了一勺海胆炒饭,转身,拉下回味的下巴,塞进他嘴里。 “很神奇吧?”她笑眯眯地问。 鲜滑的味道,怡人的滋味,和煦的香气,软糯的口感。 一双墨黑的眼眸微闪,灵魂深处仿佛被什么东西震了一下,回味没有言语,他低下头,似陷入深思。 沙漏中的流沙几乎已尽,另一侧的灶台上,海鲜蒸蛋亦新鲜出炉。 海胆是以其生殖腺供食,其生殖腺又叫做海胆卵、海胆籽或海胆黄,将海胆翻过来用锋利的尖刀从海胆的口器插入,沿着边剪开一个小小的圆口,因为海胆卵是贴着海胆壁生长的,所以这个圆不能剪的太大,否则会剪到海胆黄。 海胆被剪开后,可以看到海胆内部,用一个小勺沿着海胆壁轻轻地刮,使海胆黄和海胆壁脱离,取出的海胆黄上面此时还附着着海胆的消化器官,将二者分离用清水冲洗干净只留海胆黄,接着将鸡蛋磕入碗中打散,再放入适量的温水。 为了让蒸好的蛋羹更加细滑没有气泡,将蛋液用干净的细绸布过滤两次,再将过滤后的蛋液注入清洗干净的海胆壳内,冷水时放进竹制的蒸笼,水开后蒸三分钟,等蛋液稍稍凝固之后,再放入海胆肉蒸一分钟,出锅。 没有添加任何调味料,甚至连盐都没有放,完全是食物本真的味道。 海胆黄本身就有微微的咸鲜味道,巧妙地融化在嫩滑绵软的蛋羹中,或许是因为火候的恰到好处,无论是海胆的腥味还是蛋液的腥味都已经被彻底蒸发掉,剩下的只有那醉人的柔软与撩心的爽滑。 蒸蛋最重要的就是火候,最难拿捏的也是火候,长生却将这火候掌握的炉火纯青,从冷水时放入蒸笼,一直到水开后蛋液微凝,再到加入海胆肉的时机,每一个环节每一个时间点都把握得极是精准,如果在其中的任何一个细节上稍微延迟或提早了一点,蒸出来的海胆蛋也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口感,更不会是这样近乎完美的鲜滑味道。 描金的瓷盘上静静地摆放着好像小小鸟巢的海胆壳,海胆壳内是香气四溢、滑嫩多汁的海胆蒸蛋,用雕花的尖头银匙挑起一点,放入口中,一点鲜美落入舌尖,悄无声息地绽放了一朵迷人却淡雅的梦之花。 海洋的气息被完美无瑕地保留了下来,眼前仿佛出现了雪白的海浪,耳畔好像响起了啾啾的鸟鸣,鼻端似乎飘来了咸咸的海风,温暖的阳光金子般洒落下来,落在肩头上,明媚的惬意感油然而生。舒服地仰起脸感受着沁凉的风,雪白的云,蔚蓝的天,迷人的海,一根洁白的羽毛在海鸥从头顶的天空中飞翔而过时缓缓飘落,清澈的空气里充满了海水与阳光的味道。 苏妙眉一扬,看了一眼站在对面灶台后面笑嘻嘻的长生,又低头望向桌上对方特地送来的海胆壳,轻声叹道: “人不可貌相,他竟然也能做出这样的东西!” 回味闻言,眉微蹙,拿过她手里的勺子,亦舀了一点海胆蒸蛋放入口中,细细地品尝起来。 苏妙看着他的侧脸,笑道:“怎么样,很惊讶吧?” 回味没有回答,停顿了片刻之后,他又舀了一勺蒸蛋放入口内,仔细地品尝了良久,忽然扔掉勺子,望向对面笑得一脸阳光无害的长生,讽刺地哼笑了一声。 “怎么了?”苏妙狐疑地问。 “他只是在仿制你罢了。”回味不屑一顾地回答,同时又有点恼火。 这风格纵然是一种仿制,却是一种极为接近真品的仿制。(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二章第 从不存在的自我,即是自我 “苏州竟然还有拥有这等手艺的人物!”回甘放下手中银匙,含笑称赞。 “用海胆做的蛋羹,味道还不错。”梁敞笑着说,“这手艺不比宫里的御厨差,他也是苏州人?” “殿下不认得?他是秦安首富佟新荣的第三子。” 梁敞一愣,想了半天,道:“啊,原来他就是佟家的三少爷,他的事我还真听说过。” “殿下听说过什么?”回甘好奇地问。 “我外祖家祖籍就是苏州,母妃小时候亦在苏州生活过一段时日,后来虽然入了宫,但许多年前也曾回苏州省亲过,当时和许多儿时的闺中好友又联络上了,其中就有佟家的夫人。这事我也是无意间听郭嬷嬷和母妃闲谈时说起的,那佟夫人本来是玄学名家孔老先生的孙女,孔老先生当年告老之后带着唯一的孙女回了家乡,弥留之际将佟夫人托付给了好友,也就是佟家的老爷子。佟夫人自幼在佟府长大,先许给了佟府大少爷佟新荣,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佟夫人却在大婚的前一天不辞而别,佟府没办法只能临时换新妇上轿。几年之后,当佟新荣掌家之时,佟夫人却突然回来了,那时候前一个佟夫人已过世,新的佟夫人就成了填房,接连诞下两名男丁。再后来,一直在外省做生意的佟家二老爷佟新耀突然回府,再后来突然有一天,佟夫人和佟新耀被佟新荣捉奸在床。佟新荣大发雷霆,分别将自己的夫人和二弟锁了起来。可是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没来得及审问,第二天佟夫人和佟新耀就双双悬梁自尽了。这件事也就成了一桩悬案,同时也成了佟府一桩不能为外人知的丑闻秘辛。之后就开始有人传说佟夫人当年之所以逃婚,是因为她心仪的人是佟新耀,还有人说她其实不是逃婚,而是跟佟新耀私奔了。至于真相到底是什么没人知道,而佟夫人诞下的那两名男丁,四少爷从有喜到生产这段期间佟新耀不在府中。所以可以断定这个孩子是佟新荣的儿子,可是怀上三少爷的时候正是佟新耀刚刚回到佟府的时期,有人猜测佟三少很有可能是佟新耀的儿子。虽然佟新荣并没有不认这个儿子。但府中流言四起,想必他心中也有个疙瘩。佟三少倒是个乖觉之人,知道父亲既愧疚自己对曾经最宠爱的儿子的血脉有所怀疑,又对这个儿子的存在感觉到刺心。索性离家远远的。他这样做反而保住了他佟家三少爷的身份,同时也稳固了他弟弟在府里的地位。” 梁敞提起这个时笑了起来:“当时我母妃说起这件事时还说事情哪里那么巧,真相还不一定是个什么样子。” “原来佟家还有这段秘辛,我说上一届厨王赛上我明明看见了佟家的四少爷和三少爷,用了许多法子,却始终没能查出佟三少离家的原因,本以为他是个天生的浪子,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 “查不出原因?”梁敞笑了一下。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你都查不出来的事情,看来佟家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简单。” “谁又会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简单呢。”回甘弯着一双明媚无瑕的眸子,笑吟吟地看着他,说。 “说的也是呢。”梁敞浅浅一笑,端起茶杯,缓慢地啜了一口,却用一双鹰隼般的眸子幽沉地扫了他一眼。 “这一道是苏妙姑娘的海胆炒饭!”训练有素的伙计上前,将三盘炒饭稳稳当当地放在三人面前,不卑不亢,仿佛要将大赛规则中的“不分贵贱不论上下”贯彻到底。 “小弟妹这饭做的可真豪迈啊,跟她本人的风格很像呢!”回甘用勺尖轻轻地拨弄着色彩明艳的炒饭,笑嘻嘻地说,“若是我的话,一定会用碗扣过来做成一个漂亮的形状。” “她那种并不叫豪迈吧。”梁敏总算开了口,哼了一声,说,在他看来苏妙的那个豪迈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野。 “你虽然这么说,你也觉得她很讨喜吧?”回甘笑嘻嘻地问。 “你从哪里看出来我是这种想法了?”梁敏沉着一张脸反问。 “你最大的缺点就是无法坦率地承认你的喜欢,对讨厌的人和事倒是嫉恶如仇。”回甘耸了耸肩,说,舀了一勺明媚喷香的海胆炒饭放入口中。 鲜滑,非常出人意料的口感,只是一道简简单单的炒饭,铺散在口中的滋味竟然是鲜滑浓醇、令人品尝过便再难忘怀的。 色彩明艳,泛着诱人心魄的鲜美香糯。透过徐风缓缓飘散的热气凝眸细看,每一粒米都是充盈饱满的,难得的是,竟然连其中的水分含量都掌握得恰到好处。炒饭之所以叫炒饭,最重要的关键在于如何将米饭的口感烹炒至最完美的软硬度,通过米饭的口感和滋味去牵引去融合其他配菜的特色,共同奏响一则最最美妙的乐章。米粒的形状细长却不干瘪,米粒的口感软润却不粘腻,有那么一点点脆,但却不生硬。完全浸透了肉汁的香醇与海胆鲜美的米粒在经过大火的翻炒之后,使原本就存在的那股子明媚的香气越发浓郁诱人。 海胆的咸鲜,肉汁的浓厚,米饭的甜香,芥蓝的青脆,种种鲜明独立的味道被恰如其分地融为一体,那是一种仿佛整颗心都置于温暖的阳光下,明媚鲜丽,万物复苏,生机勃勃,芬芳四溢的春的味道。 “真是‘苏妙风格’相当浓郁的一道菜呢!”回甘笑吟吟地说。 “有一种……温暖的味道,明朗、亮堂,有种心情一下子就好起来了的感觉。”梁敞手持着银匙,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微笑起来。 “连文王殿下这一次也变得如此敏锐,看来苏姑娘这简单鲜明的个人风格的确很了不得,不容小觑啊!”回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我倒觉得这两道菜没什么差别。这一种……和谐的感觉,就好像出自同一个人之手。”梁敏皱了皱眉,凝声说。 “的确如此,如果不是知道这是两个人做的,我也差点以为这两道菜是由同一个人做出来的,我对做菜并不了解,但经世子这么一说。我还真有这种感觉。”梁敞道。 回甘唇角勾起的弧度深邃起来,向赛台上满脸笑嘻嘻的长生看了一眼,淡声笑道: “小大和殿下的感觉并没有错。恐怕小弟妹的处境不太妙。” “怎么说?”梁敏微怔,下意识严肃地问。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关心小弟妹了?”回甘看着他,似笑非笑地问。 梁敏冷着一张脸看着他。 回甘笑了笑,也不再开玩笑。在其他桌的评审们的脸上粗略地扫了一遍。哼了一声: “看那些评审的表情就知道了。” 梁敏和梁敞听他这么说,皆去观察众评审的表情,发现十二个评审此时的动作无一不相同,都是先尝一口海胆炒饭,啜一口凉茶漱一漱,再尝一口先前端上来的海胆蒸蛋,品尝过之后愣了愣,继而又开始重复之前的那一系列动作。 “今天的评审怎么奇奇怪怪的?”梁敞疑惑地问。 “小弟妹遇到了一个了不得的对手。”回甘用细长如葱的手在嘴唇上摩挲了两下。望向赛台,似笑非笑地道。“今年的秦安省选拔赛竟出了这么多百里挑一的好手,热闹度不亚于往年的梁都决赛,放在秦安这个小地方倒是有点可惜了。” “你别兜圈子啊,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佟长生就那么厉害吗?”梁敞好奇地问,别的不说,从上一次的茶羹牛肉开始他好像就喜欢上了苏妙做的菜,所以心中难免会偏向苏妙,闻言,不由得挂了心。 “我那个时候也只是当成一件奇闻听一听,大约从十年前开始,各大酒楼之间流传出了一位非常轰动的少年名厨,他的神奇之处在于他能够模仿任何一个竞争对手的招牌菜,惟妙惟肖,即使是最经验丰富的美食家也吃不出二者手艺上的区别,可以说是一模一样,分毫不差。凡是雇佣他的酒楼到最后都因为仿制了对手的招牌菜得以继续生存,一时间这个少年名声大噪,不过在那之后他就销声匿迹了,等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又会从别的地方冒出来一个手法完全相同但姓名不同的少年,反复几次之后我猜测这大概是同一个人,只不过是用了化名。但再后来的后来,这个少年就再也没有消息了,我以为他是改行了或者收山了,没想到时隔许多年他竟然又冒出来了,原来他是回家去了。”回甘望着赛台,一双上挑的眸子微眯,似笑非笑地说。 “……也就是说,仿品?”梁敏是个喜欢正面对决的,最不屑这种将聪明用在花花肠子上的人,讽刺地道。 “他可不是普通的仿品。”回甘虽然在笑,一双墨黑的眸子微凝,“仿制者通常都拥有出色的味觉,但是他却和一般的仿制者不同,许多年前在梁都我曾经吃过他做的菜,虽然那时候并不知道是他做的,但却印象深刻。不单单是色香味形,连意境和风格都仿制得惟妙惟肖,甚至许多时候连原作者本人都分辨不出来。曾经有人半开玩笑地称他是厨界的‘刺客’,意为先是躲在暗处观摩,之后再出其不意地给那些自命不凡的名厨们致命一击,一招必杀。” 梁敏和梁敞均用难以理解的眼光看着他,对他们这些军旅出身的人来讲,厨界里这些弯弯道道内容丰富得简直可笑。 “谁会赢?”梁敏问出了最实际的问题。 “……看谁运气好。”回甘装模作样地思考了良久,笑嘻嘻地回答。 梁敏和梁敞鄙视地看了他一眼,把头转过去。 ……仿制? 赛台上,苏妙被回味一语点醒,唇角勾着的笑容凝了起来。 作为美食的原创者,她并不认为长生模仿了她,不过有这种想法很有可能是因为她尚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她了解自己,所以她能够分辨出即使这一道海胆蒸蛋的风格再像她的手艺也不是她做的。 然而一旦将自己放到客观的位置上,她不得不承认,像,非常像,像到如果记性不好很有可能就误以为这是自己做出来的东西了。 这是她第一次清晰明了地知道了长生的烹饪法,之前她不是不知道他擅长模仿,但那时她认为所有的厨师都会模仿,因为每个厨师都是从模仿开始学起的,然而她做梦也没想到,长生的风格就是模仿。 将他人或许摸索了一辈子才摸索出来的属于自己的风格进行一个简单的转换就变成了他的风格,这风格是永远百变的,是永远不会枯竭的,是永远不会让食客厌烦的,多么阴险狡猾的一种才能……的确像他。 十五个评审在礼仪官的催促下开始评分! 最低分零分,最高分五分,从左至右开始打分,这一场开场平淡过程平淡似乎连结局也很平淡的比赛最终竟以平局收场! 赛台下默然,也不知道是因为太过震惊,还是觉得这结局没意思到已经让他们无言以对了。 赛台上,长生依旧笑嘻嘻的,仿佛比赛不管是输是赢还是平局他都不在乎。 回味向苏妙看了一眼,苏妙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冷清,她罕见地没有笑,一双如水的杏眸幽幽地荡漾着暗影,似在沉思,更像是在发呆。 比赛到这个阶段,她不是没输过,她输过很多次,但不管哪一次输她都是笑嘻嘻的,这是她第一次露出凝重的表情,结局并非是失败,只是平局而已。 礼仪官笑眯眯地宣布今日的比赛结束,明日再来。 “今儿才比了一个时辰!”精神高度紧绷的陈盛忍不住嚷了起来,这特么的是什么规则啊,一天就比一个时辰,做个海胆来个平局就完事了,这不是诚心往人心里加堵吗? “至少再来一场吧,这么不咸不淡的算怎么回事?”那一头,袁洪也觉得不痛快,高声道。 礼仪官依旧笑眯眯的:“二位稍安勿躁,晌午过后是佟四公子与古先生的比赛,明日则是趣味赛的日子,后日上午才是正式赛的第二场,这是四进二的规矩。”说着,人先走了,留下两组面面相觑的选手。 苏妙却是出奇的沉默,在礼仪官话音落下时,她率先转身,下了台。 与此同时,长生也顺着石梯走下赛台。 二人在赛台下相遇。 “苏姑娘的海胆炒饭真不赖,这是我第一次爱上炒饭,之前一直很讨厌来着!”长生笑嘻嘻地对她道,热络的态度好像他们有多熟悉似的。 苏妙顿住脚步,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问: “你,擅长仿制?” “这只是别人的说法,我并不认为这是仿制,我只是能够做出他人最自傲的美味罢了。”长生笑得浅淡,看着她说,“不过苏姑娘的手艺着实难学,我留在丰州那么久,却只学会了一点皮毛。苏姑娘认为我的手艺如何?” “你没有自我风格?”苏妙不答,反问。 “从不存在的自我,即是自我。”长生含笑回答,语气中没有半点动摇。 苏妙目不交睫地望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一声,迈开步子,一言不发地走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三章 夜半时的冰糟糟肘子 绿茵如海的时节,漫山遍野都是翠色盈盈,风光如画。那如绿毯一般铺开来的嫩草柔软清新,总是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摸一摸。风和日丽的湖畔,清新的风自湖中心徐徐吹来,吹拂起草丛里那些不知名的小花。柳条已是悠长悠长,在暖风中轻盈地摇曳,热情洋溢,生机盎然。 苏妙蹲在一棵柳树下,抱着膝盖,一言不发地抠土。 “二姐好像受了很大的打击呢!”远远的,繁茂翠绿的大树下,一块能坐下许多人的大石头旁,苏婵歪靠着粗壮的树干,一边啃甘蔗一边说,看了一眼坐在大石头上的回味,“你是带她出来散心的?” 回味沉默了一会儿,明显心情很不爽,看了她一眼: “你们两个为什么要跟来?” “不许你跟二姐单独在一起!”抱着树干的苏烟通红着一张脸大声道,也不知道是因为太过激动,还是因为平常很受回味的照顾说出这话来有点心虚。 相比之下苏婵就坦率多了:“都说了我是戒尺。” 回味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望向苏烟:“马上就要大考了,你不在书院里好好念书,跑出来做什么?” “先生说了,马上就要开考了,可以自行温书,我是来看二姐的!”苏烟双手抱着树干理直气壮地说,又鼓起嘴“气势汹汹”地道,“不要你管!” “……”回味现在是越来越担心他的未来了。 “二姐为什么要这么沮丧,只是平局了啊。又没有输,再说就算是输的时候二姐也没这个样子。”苏烟扁起嘴,很担心地咕哝。 “一个人的手艺代表着一个人的风格。这个风格是经历过无数次失败付出了许多心血之后才收获的,这样珍贵的东西却被另外一个人很快就盗取了,无论是谁心里都会觉得不舒服吧,即使是她。”回味望着苏妙不停在抠土的背影,淡声说。 苏婵和苏烟用惊异的眼光看着他。 “怎么?”这样的眼光太刺眼,回味浑身不舒服地问。 “一瞬间还以为二姐附体了。”苏婵吐了甘蔗皮,用淡如止水的“惊悚”语气说。 “讨厌鬼居然说出了只有二姐才会说的话。真讨厌!”苏烟满脸不高兴地道。 “……”回味觉得跟他二人存在很严重的代沟,既如此就没必要再交流下去了,他站了起来。走到湖畔,来到苏妙面前,却眉毛抽搐地看着她居然用抠出来的土和水变成黏土捏了两个刺球海胆,“你在干什么?”他不可置信地惊呼。看着她满手是泥实在是难以接受。 “我发现佟长生在处理海胆时的手法很有意思。你看,通常我们都是从这边撬开的,他却是翻到这里来以后从这个地方剪了一个小口儿,我刚刚才发现,这里剪了一个口儿之后再放到蒸笼上蒸,竹子的清香味道就会顺着这个小口儿钻进去,用这么大的口儿浸味刚刚好,既不会让竹子的香气盖过海胆本来的鲜味。海胆腥味也被竹子的香味给去掉了,这就是他什么调味料都没用却解了海胆和蛋腥味的秘密。” 回味看着她。他已经无语了,用看外星生物的眼神看了她好一会儿,哭笑不得地皱起眉毛,无奈地道: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蹲在这里抠土吗?” “不,我只是想挖个坑,挖着挖着就想起来了。你看,我挖了一个圆形的坑哦。”苏妙笑眯眯地指着脚旁一个一只手深的圆洞,说, “你为什么要挖坑?”回味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嘴角的皮肉在抽搐,他啼笑皆非地问。 “突然很想挖。”苏妙回答完毕,跳起来去湖边洗净了手,挺直了腰板,手搭凉棚望向远处湛蓝的天空,望了一会儿之后,深呼吸了一口气,大大地抻了个懒腰,回过头对回味笑道,“回去吧!” 回味看了她一眼,慢慢地点点头,两人往回走。 苏烟见状立刻奔过来,直接挤开回味,拉起苏妙的手,细声细气地安慰道: “二姐,你别太烦心,那个讨厌的长生虽然偷了你的东西,可是偷来的就是偷来的,不管什么时候他都变不成自己的,不是自己的他早晚得露破绽,他是得意不了太久的!” “你这话倒是没错,不过……”苏妙笑眯眯地摸着他戴着纶巾的漂亮小脑瓜,“长生他可不是一般的偷盗者,他并非是单纯的仿制,他可以在他的仿制品上倾注原作者的心血和灵魂,这是相当了不得的才能。或许他说的是对的,他不是没有风格,没有自己的风格正是他的风格,透明的、纯白的、无论什么样的风格都可以完整地复制的。” “……听起来这是一个相当狡猾的人呐!”苏婵叼着一块甘蔗,歪头想了半天,说。 苏妙莞尔一笑,用另一只手在她的头上摸了两下,被苏婵不高兴地甩开她也不恼,依旧笑眯眯的。 姐弟三人肩并肩手拉手快快乐乐地回住处去了。 回味一个人孤单地跟在后面,他发现每当她的弟妹在场时他总是要孤零零地往后站,这到底是凭什么呢? 深夜里,星光点点,灯火迷离,灯火照亮了星光,星光映衬着灯火,那些新鲜的明亮分外寂静。 苏妙睡到一半肚子饿了,从床上爬起来,随手拿了一件花袍子,打着哈欠走出门,披头散发地去了吉春斋附带的小厨房。 她迷迷糊糊地走到小厨房外边,一股沁人心脾的肉香顺着灯火通明的窗子徐徐飘出来,让她的瞌睡虫飞走了一半,她睁开一只眼看了看小厨房虚掩的门。蹙着眉尖,狐疑地咕哝了一句: “苏记的冰糟肘子?” 她摇摇晃晃地走上台阶,推开虚掩的门。走进去。 小厨房虽然狭小,却五脏俱全,苏妙顺着那股子香气来到火焰旺盛的炉灶前,只见一只硕大的蒸笼正冒着腾腾的热气。她站在蒸笼前,眨巴了两下眼睛,掀开蒸笼的盖子,一股浓郁的肉香迎面扑来。让她本就饥饿的肚子更加欢快地叫唤起来。 属于苏记特色菜的冰糟肘子是由苏妙在成立苏记之后独创的秘制招牌菜,取肥瘦均匀的大肘子,先将肘子用手叉架在火上烤至皮面发焦。别看只是一个简单的烤肘子的过程。对于掌握火候的经验要求得非常严格,用多大的火、烤到什么程度应该翻面、要烤多久,这需要根据每只肘子不同的情况进行调整,并没有一条准则。这是需要烹饪者相当丰富的经验的。 肘子烤好之后放入温度适宜的温水中浸泡片刻。用小刀刮净焦皮,再用刀顺骨劈开肘子至露骨。将肘子放进秘制的香料锅中,煮至六成熟后捞出。趁热用棉布擦干肘子表皮的浮油,抹上糖色,晾干之后放入八成热的油锅中炸至微红、肉皮起皱纹成小泡时捞出。用小刀剔去骨头,从肉的内侧切成核桃形的块,深度为肉的三分之二,接着取来大碗一只。将肘子皮朝下放入碗内,然后加入冰糖、酱油、黄酒、清汤、葱段和姜片。上蒸笼蒸至酥烂后取出,此时方可扣入盘内食用。 烹制的过程很复杂,并且有很多需要精准掌握的细节,稍微有一点偏离就会影响到成品的味道,当初这道冰槽肘子一经推出,短短两个时辰就卖空了,还曾在丰州造成过轰动,引来无数的酒楼探子前来偷师,却没有一个人能偷得走,这道之前没有人能偷得走的菜如今却在这里被忠实地呈现出来,苏妙很惊讶。 当然她惊讶的表达方式也只是扬了扬眉,然后从灶台旁拿了一柄小刀,插进蒸笼里的肘子里,拿起来,站在灶台前,开始啃,一边啃一边不悦地说: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不知羞的人呢? “同感,大半夜穿成这样跑出来偷别人的肘子吃,好不知羞。”一声凉凉的嘲笑自身后传来。 苏妙张着油乎乎的小嘴惊讶地回过头去,却见长生正蹲在她身后的窗台上,一条胳膊猴子似的垂在身前,另一只手却托住清俊的半边脸,正用一种很无言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衣冠不整披头散发的她。 “你很习惯大晚上衣冠不整地走出房间游荡?”长生瞅着她,问。 “哪里不整了?”苏妙理直气壮地说,“我穿着衣服呢,还系了衣带。我也没有游荡,我是出来吃宵夜的,我的目的性很强。” 长生的嘴角狠狠一抽,他竟然无言以对。 “你吃的是我的肘子。”长生从窗台上跳下来,稳稳落地,双手抱胸靠在墙根,指了指她手里的肘子,说。 苏妙往自己的手上看了看,抬起头,迷惑地眨了眨眼睛: “你什么时候也长肘子了?难道还没轮回就改变了属性?” “……你也太恶毒了吧,我只不过是和你打成平手你就拐着弯儿地骂我不得好轮回,那之前那些赢过你的人你还不得咒他们出了门立刻就死掉,莫非你只是表面上装出来的亲切可爱?”长生皮笑肉不笑地问。 “都说心里想的是什么听到的就是什么,看来此言不虚呐。”苏妙笑眯眯地说。 长生的眸子眯了一眯,紧接着莞尔一笑: “我蒸的肘子就那么好吃吗?” 苏妙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肘子,一脸天然地道: “嗯,还不坏。” “比你蒸的如何?” “比我?”苏妙一愣。 “这是你们苏记的冰槽肘子,你不会吃不出来吧。”长生笑得平和,笑得欣然,然而越是平和欣然,这笑容越像是一种挑衅。 “你好像很喜欢复制别人的招牌菜呢。”苏妙淡淡地说。 “没法子,我也就只有这一点算是才能的天分。”长生手一摊,笑得谦逊,顿了顿,他半点也不避讳,笑意盎然地问,“你觉得我的……就算是仿制吧,比起你的手艺如何?” “嗯,很像。”苏妙回答。 “仅仅是很像?”长生露出了奇怪的笑容,追问。 “这已经是我对你最大的赞扬了,难道你还想听我说你的仿制品已经超过了我的原作品?”苏妙似笑非笑地问。 “你倒是很坦率嘛,我还以为你会说我‘投机取巧’、‘只会耍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之类的。” “看来你经常被这样说嘛。”苏妙笑了一声。 “的确,这些话经常能从对手的口中听到。”长生双手抱臂,笑嘻嘻地说。 “没从我口中听到相同的话你觉得很失望?” “比起那个,说真的,我一直很想听有对手能够大大方方地承认即使那些菜是他们开发出来的却还是不如我这个复制的,可惜他们每一个都喜欢打肿脸充胖子,实在是太无趣了。” 苏妙笑了起来,顿了顿,道: “你的复制能力的确是一种很了不得的才能,能够复制各种不同的风格也算是一种独特的风格,即使我并不高兴你复制我的作品,我也不会因为这样就否定你的能力,只不过……” “只不过?”长生看着她,似笑非笑地问。 苏妙笑了一笑,淡淡地道了句: “香料里少了一味九层塔。” 长生的表情僵了一僵,紧接着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笑道: “原来如此!” 苏妙将最后一点冰糟肘子啃光,笑眯眯地道了句: “多谢多谢,肘子很好吃,晚安!” 说罢,心满意足地向大门走去,在经过长生身旁时,居高临下地将手搭在长生的肩膀上,长生比她矮了一头,这手搭上去的动作她做得极为顺手。 “下锅炸的时候我用的不是菜籽油,是花生油。”她轻声笑说。 长生笑容可掬的脸在这一刻变得僵硬起来,直到那唇角勾着的笑容彻底消失,他一言不发地凝起脸色。 苏妙无声地笑了笑,没再说其他,迈开步子,径自出了小厨房。 回味正提着一件薄披风立在门前台阶下。 “小味味,你来接我吗?”苏妙惊喜地笑问。 “我说过多少次了,夜里出门记得穿衣服。”回味黑着脸不悦地说,上前一步,用披风将她严严实实地裹住,夹着她往回走。 “我穿着衣服呢!”苏妙反驳道。 “把衣服穿好了,不许披头散发,不许趿着鞋,不许光着脚……你这个样子太没规矩了,成何体统,我平常对你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是不是!”回味越说越生气,他气得不轻,这是要进行冗长训话的前兆。 “你好啰嗦。”苏妙无语地说。 “你还敢顶嘴!” “好!是是是!”苏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应着,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四章 苏记小吃,复活! 佟染和古方圆的比赛苏妙没有去看,听回甘说佟染以五分之差领先古方圆,也难怪再见到古方圆时古方圆的脸色很不好看。在剩下的四组选手里,苏妙年纪最小,而古方圆以他的资历对他们这些人来说绝对算是前辈的前辈了,前辈的前辈竟然输给了佟染这样一个名气并不响亮的后辈兼玩世不恭的公子哥,也难怪他的脸色会很难看。 风和日丽的日子,礼仪官笑容可掬地宣布了趣味赛的规则。 “什么?你是让我们这些人去摆摊?”古方圆一点也没有前辈的淡定,礼仪官话音刚落,他先嚷了起来,他出身大酒楼,即使是最当初也是从大酒楼的学徒开始做起的,让他去摆小吃摊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小吃摊呐,这可是苏姑娘的强项。”长生单手抱臂,笑嘻嘻地说。 “承让承让!”苏妙见他望过来,拱拱手,客套了一句。 古方圆瞅了他二人一眼,对礼仪官不悦地道: “这算什么比赛,既然来参加厨王赛就是为了来大展手艺的,去摆小吃摊算怎么回事,做那种事算什么施展手艺?!” “古先生,大展手艺也需要他人的认可才行,咱们借着‘苏州大集’来举办这个趣味赛正是诸位获得认可的大好机会,后日的苏州大集,厨王赛会在石湖畔最最清雅的地方为四位辟出地方,因为是趣味赛。助手、伙计、打杂的人手不限,四位可以尽情地去安排不算犯规。趣味赛没有任何规则,从辰时一直到晚间大集结束。凡是品尝过诸位厨艺的客人都有资格为你们投下一粒象征着荣誉的七彩宝珠,就是这个。”他拿出一枚富有七种色彩鲜艳明丽圆润饱满的珠子给众人看。 苏妙仔细地盯着看了半天:“什么宝珠啊,这不就是石头吗?” 长生噗地笑了。 礼仪官的脸抽了抽,继续笑眯眯地说: “总之就是这颗石、不,这颗宝珠,客人在你们那里用餐过后如果觉得满意,就会给你们投下这颗七彩宝珠;如果不满意。客人可以不投。同样的,客人也可以在吃过一家的菜肴之后觉得不满意转而去另外一家,如果投给了另外一家。诸位也别觉得气馁。得到七彩宝珠最多的参赛者即是本场比赛的获胜者。另外,本次比赛规定,一位客人只可以给一组参赛者投七彩宝珠,所以我在这里要提醒四位。要抓住客人的心和胃只有一次机会。切不可怠慢任何一位百姓评审。规则就是这样,你们的摊位已经在建,你们有今明两天时间决定具体的菜单以及准备菜肉蔬鲜,若是想去看看你们的摊子也可以,就在石湖东湖畔。” “这个比赛的结果和正式的比赛有关系吗?”苏妙疑惑地问。 “说有关系也有关系,说没关系也可以没有关系。”礼仪官模棱两可地回答。 “什么意思?”佟飞皱了皱眉,代替佟染询问。 “这个结果或许能够影响比赛最终的结果,也或许只是一次与民同乐的游乐。不过这对诸位来说是一场很重要的比赛,特别是在最后。很有可能会实现赛况逆转,所以四位切不可掉以轻心。如果四位没有问题了,我和众位评审稍后还有个会面,就先告辞了。”礼仪官笑容可掬地说完,转身,扬长而去。 “这算什么比赛,简直荒谬!”古方圆有许多不满,黑着一张脸愤愤地说。 “果然和‘苏州大集’扯上关系了,那一天我还想去参加雨花绸特卖会呢!”苏妙噘起嘴巴,懒洋洋地咕哝。 “特卖会?那是什么?”长生好奇地问。 “日吉绸缎庄会在大集的第一天甩卖雨花绸,十两银子一匹的雨花绸当天会卖一两银子一匹,而且长得最漂亮的姑娘掌柜的还会附送上品紫芸花缎一匹。”苏妙兴致勃勃地回答,单手捧腮,自信满满地笑说,“若是我去的话,掌柜的说不定会送我两匹!” “……”众人哑然无语。 “你怎么不说若是你去的话,掌柜的说不定直接让你做老板娘?”佟染双手抱臂,实在是忍不住了,出言讽刺道。 “人不可以太贪心啦!”苏妙一脸不好意思地摆着手,笑嘻嘻地说。 众人:“……” 佟染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他现在特别想讽刺打击她,却无言以对。 古方圆转身,一边往回走一边痛心疾首地摇头叹道: “世风日下,什么人都能入行,祖师爷泉下有知必会气活过来!” “他在说谁啊?”苏妙盯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这话若有所指,狐疑地问。 众人一齐望向她:“……” 回味无语抚额。 “没想到苏姑娘也喜欢逛绸缎庄买衣料子,我还以为你平常只喜欢呆在厨房里,女孩家的东西都与你无缘呢。”长生笑嘻嘻地说。 “多谢你的讽刺,我喜欢的东西可多了,你没想到的也可多了,有一两个你没想到的也没什么奇怪。”苏妙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说起小吃摊,你之前说过你是在我摆小吃摊时认识我的,这话可真?” “当然是真的,那时你说你不记得了我还失望了好一阵呢。” “不应该啊。”苏妙摸着下巴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就算记不得你的脸,至少这身高我应该是记得的,即使是在丰州,你这个头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算是焦点。” “苏姑娘,你就那么想惹我生气吗?”长生咬着后槽牙,似笑非笑地问。 苏妙粲然一笑:“我又没有别的意思,你多心了。看来这里没什么事了。那我就先回去了,今天天气好,我正好可以去芮蝶轩逛逛。说不定能买到好看的胭脂盒子,我喜欢收藏胭脂盒子,这个你也没想到吧?”她笑眯眯地说完,礼貌地道了句,“我先失陪了。”说罢,昂起下巴,“趾高气昂”地离开了。 “苏姑娘。我好心提醒你一句,虽然你是靠小吃摊起家,但你可不要以为后日的比赛你凭靠一道肉夹馍就能取胜。”长生对着她的背影似笑非笑地说。 苏妙顿住脚步。停了停,回过头来,皮笑肉不笑地道了句“多谢”,头一扭。走了。 长生呵地笑了起来。抿着嘴唇笑道: “这么容易就生气了,到底是个姑娘家!”笑到一半时,抬眼,却见佟染正用一种幽沉的眼神望着他,“怎么?”他笑问。 “你对她的话太多了。”佟染看着他说,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轻的近乎不存在的蔑笑,“该不会是你对她……” “怎么可能。”长生含笑打断他。表情是平静的坦然,他淡淡地笑道。“她只是个有趣的姑娘,我也不会与你争抢,再说,她是永远不会以那样的眼光来看待我的。”说完,他迈开步子,向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佟染漠然地看了他一眼,又望向苏妙离去的方向,一张俊美的脸凝了起来,眸光幽暗,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后日就是临时小吃摊开张的日子,菜单要临时拟定,食材用料也要在今日晚间向大赛组委会报备,苏妙这个下午根本就没有去逛胭脂铺子的时间,忙得焦头烂额脚不沾地才在子时之前将进货单子交了上去,等回到屋里的时候已经连气都不会喘了。 苏烟今天又赖了下来,自从周诚组和相思绿组被淘汰后,苏妙独占了整个院子,至于长生,他们组基本上不在这儿住,虽然最近因为和苏妙比赛偶尔长生会出现在吉春斋里。苏烟总找借口想留在吉春斋住单间,不爱去书院里住双人间的宿舍,苏妙知道他爱干净又不喜欢和他人同住一室,如今有这个条件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苏烟手脚麻利地倒了一杯茶端过来奉给苏妙,又绕到她身后殷勤地替她揉肩,笑嘻嘻地道: “二姐辛苦了!” “嗯!乖!”苏妙闭着眼睛享受着他的按摩,顺手在他的小脑瓜上拍了拍。 “厨长,别的都定下来了,可是伙计怎么办,你说这定规则的人也忒坏了,咱们又不是那佟家,三两个时辰就能调来一批人,咱就是现写信也赶不上后天的苏州大集啊。” “他们不是给经费了么,让你们上街去雇。” “厨长,别说这年头伙计难雇,苏州大集时伙计更是难雇,人生地不熟的咱上哪找去,要我说这绝对是成心难为咱们,说不定这场赛的结果已经定下来了。”陈盛没好气地说,自从来到苏州,见识得多了,他的气性越来越大,心态也越来越不稳定。 苏妙闭目不语。 “白天时不是说了这场比赛的结果不计入总分。”赵河说。 “伙计算什么,咱们几个不都是伙计么,哪还用雇,咱们几个全上就成了。”苏烟用细长白皙的手在屋子里指了一圈,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捧着书卷默读的文书和宁乐齐齐抬起头来。 “我们这些人加起来应该够用了,就算不够用,明天再雇一两个人还是能做到的吧。”文书开口道。 “你们马上就要下场了,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是别参与这件事的好。”回味不赞同地说。 “科考靠的是平日里的积累,又不是靠临时抱佛脚,不差这一两天。”宁乐笑说着,向坐在对面的林嫣身上看了一眼。 “就是就是!”苏烟点着头附和。 “我也会帮忙的。”林嫣微笑着说。 “你就算了,被人看见了不好。”苏妙说。 “有什么?反正辞工信你也没收,我还是苏记的点心师傅,到后天我也会助你一臂之力的。”林嫣笑盈盈地说。 “你的叛逆心还真是越来越强了。”梁敏一定会被气死的,苏妙扬了扬眉。 “那就这么定了!”苏烟双手一拍,笑意盎然地道,“后天就是咱们苏记小吃摊重新开张的日子,好怀念啊,当年二姐说要开小吃摊时我还被吓了一跳呢,我也是咱们家里第一个陪着二姐去出摊的。”他笑眯了一双眼,十分怀念地说,又指着苏婵道,“三姐是第二个,之后是大姐,也不知道大姐到哪儿了,能不能赶过来帮忙,该不会迷路了吧?” “就算迷路,她也会闻着‘苏州大集’的气息一路找过来,你大姐什么时候帮过忙,她是帮忙吃吧。”苏婵哼了一声。 苏烟嘻嘻一笑,又指向回味:“最后一个是讨厌鬼,明明是被二姐收留却还嫌这嫌那的,还说我们小吃摊又简陋又粗劣,上不得台面,还说二姐胸无大志,空有手艺,一天到晚就知道傻笑,没有出息。” “嗯?”苏妙瞪起眼睛,望向回味。 “我可没说过,苏烟你不要诬陷我!”回味脸色一白,立刻否认道。 “怎么没说过,还有那一次二姐说你的厨艺可笑又幼稚,回头你就对着墙壁说二姐脾气差嘴巴坏长得凶性子又恶劣,难怪嫁不出去,还说谁娶她谁倒霉,我都看见了!” “哦!”苏妙恍然地点点头。 “苏烟,就算我把你收到姑娘肚兜的事告诉给了你二姐,我也是为了你好,你不能因为这个就报复我诬陷我!”回味义正言辞地说。 “哦!”众人恍然大悟。 苏烟脸涨红,跺着脚,恼羞成怒道: “你说过不说出去的,你这个骗子!” 回味哪有工夫管他,立刻对苏妙一本正经地澄清道:“我绝对没有说过那些,就算是有,那我说的也一定是你脾气温柔嘴巴可爱长得美丽性格完美……” “我要吐了。”苏婵牙碜地说。 “我也不行了。”宁乐揉着额头道。 苏妙直接无视了回味急于澄清的脸:“好像跑题了,后天的比赛你们全员参加吗?” “当然要参加!”苏烟举高了双手,笑说。 “自然要参加。”文书站起来笑道。 “我能说我最遗憾的就是没参加过之前的小吃摊吗?”宁乐笑道。 “我会做许多好吃的点心帮你招揽客人,反正这一局没有规则也不算犯规。”林嫣笑盈盈地说。 “早知道当年我就应该跟着老东家走,再跟着厨长从小吃摊做起。”那样一定获益匪浅,陈盛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自从厨王赛开始,他就不再称呼苏妙“二姑娘”,而是改为了“厨长”。 “以前的事就不要提了。”赵河说,反正再怎么提也没有他的事,“重点是后天。” 众人的脸上皆闪烁起跃跃欲试的表情,看上去分外精神。 “说的没错。”苏妙笑眯眯地道,“后天,苏记小吃,复活!”(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五章 趣味赛 苏州大集的第一天。 碧空如洗,云淡风轻。 石湖东湖畔的空地,以色彩鲜艳的花障分隔成三个场地,每一块都排着二十张桌子,临时搭建的灶台在用餐区的正南方,摆设整齐,用具齐全,这场景很有在鸟语花香的田园里现场烹饪的感觉。远远的,赶集的人潮在对岸热闹喧嚣,那些彰显着繁华的热闹渡水而来,亦为这一片闹中取静的区域染上一抹活跃的色彩。 总得来说此处应该是很安静的很优雅的,当然这是在苏妙到来之前。 四组选手苏妙他们这组是最后一个到了,并且哈欠连天。 “他们根本就没拿这场比赛当回事吧。”袁洪看着那一队人来到属于自己的区域后,各站各位,全都系上了滑稽的半截围裙,鄙视地说。 “姜大人都说了,这场比赛不算总分,想必他们也觉得没意思,打算敷衍了事吧,没看他们连伙计都没雇么,那几个男的怎么看都是读书人吧,好像是常常来吉春斋的那几个,也不知道跟苏姑娘是什么关系,还有那两个女的,好像是苏姑娘的姐妹吧。这么敷衍了事,看来苏姑娘是来玩的。”蔡青瘪着嘴道。 “她是来玩的没错,不过她是不会敷衍了事的。还有那几个青年和她那妹子本来就是他们苏记的伙计,瑞王府的世子妃还是他们店里的点心师傅哦。”长生笑嘻嘻地说。 “……这个苏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来头?”袁洪和蔡青用瞠目结舌的表情哑然了好一会儿,艰难地问出来。 “只是个姑娘。我记得你们俩之前在没见到她时,一直叫她‘阴险的女人’、‘毛还没长齐的臭丫头’,怎么这会儿见了真人就改成‘苏姑娘’了,她就让你们两个那么崇拜吗?”长生笑吟吟地问。 “不是,大哥,你多心了,哪有崇拜了,像那种臭、臭……”自从品尝过苏妙的海胆炒饭,袁洪再也叫不出来“臭丫头”这三个字。他拍了拍嘴。 “该不会你们认为上一局我和她打了平手是评审们瞎了眼吧?”长生似笑非笑,继续问。 “不是,怎么会!”袁洪嘿嘿笑道,笑了一半。突然觉得这么回答也不对,“不是,是大哥厨艺高,那些评审们简直瞎……瞎了……” “你还真是不擅长说违心的话。”长生慢悠悠地说,一双唇仍旧在笑。他平着一张脸望向苏妙那一组的用餐区,“人缘好就是好啊,才开张就有客人主动上门!” 一个娃娃脸活泼俏丽的少女带着十来个花朵似的姑娘出现在鲜花编织的正门口,娃娃脸少女小脸红扑扑的,欢喜地唤了声: “苏烟哥哥,我带了姐妹来!” 正在排桌子的苏烟脊背一僵,半天不敢回头。 路过他身旁的文书噗地笑了,少女们的身后还跟了一波书院里的青年,这些都是他们这些日子结交的同窗好友,他和宁乐迎了过去。 “苏烟哥哥!苏烟哥哥!”娃娃脸少女三步并两步来到苏烟面前。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小百灵似的在他身旁乱转,叽叽喳喳地叫唤。 “肚兜少女?”苏妙站在灶台前,看着苏烟窘迫的表情,很欢乐的笑问。 回味点点头。 “现在的姑娘好开放!唉,烟儿终于也到了这个年纪,他能喜欢上姑娘真是让我松了一口气!”苏妙欣慰地说。 “虽然松了一口气,不过把肚兜送人的姑娘我是绝对不会让她进门的。”苏婵绷着一张脸说。 “婵儿,可不能做恶毒的大姑子哦!”苏妙笑眯眯地道。 苏婵哼了一声。 “你们误会了,她没有把肚兜送我。是我不小心撞到她,她新做好的肚兜掉在地上她不好意思捡就跑掉了!”苏烟走过来奋力地辩解,指向回味,“都怪讨厌鬼。胡说,居然说她是想送给我!” “你没想到这一点只能说明你还太年轻。”回味切着菜,语重心长地道。 “这话说明你经验丰富?”苏妙睨了他一眼,问。 “小时候我二哥带我出去玩时,总是有姑娘在他面前经过,摔跤。然后不是落下一块帕子丢下一只绣鞋就是掉下来一条肚兜,我说让他还回去,二哥却说那是人家姑娘故意送给他的。”回味专注地雕刻着一朵萝卜花,道。 “你二哥带你去的是哪里啊?” 苏妙狐疑地问。 “全是姑娘的地方。”回味漫不经心地回答。 “掉肚兜,那是花楼吧?”苏婵双手抱胸,凉凉地说。 “不是花楼,没有花,是酒楼,里面全是不怕冷的姑娘,浓妆艳抹的,那脂粉味儿都能呛死人,菜倒是不错。我就去过那一次,回来之后我娘把我和二哥挨个打了一顿,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从此再没去过。”回味很认真地回答。 苏妙、苏婵:“……” “三姐,花楼是什么?”苏烟好奇地问。 “你不用知道。”苏婵硬邦邦地回答。 苏烟失望地扁扁嘴。 “烟儿,你喜欢那个娃娃脸姑娘吗?”苏妙看着坐在座位上还对苏烟投来桃心眼的小姑娘,笑眯眯地问苏烟。 “不喜欢。”苏烟回答。 “为什么?她不可爱吗,长得也很漂亮。”苏妙惊讶地问。 “我喜欢自由洒脱、爽朗爱笑、威风凛凛、比我年长,最重要的是只喜欢吃我煮的菜的姑娘。”苏烟双手捧住泛着微红的脸,含羞带臊地说。 “……”所有人都用哑口无言的表情望着他。 苏烟自己说完了忽然觉得一阵不好意思,呵呵一笑,羞答答地转身,跑走了。 “太好了,烟儿他果然是喜欢姑娘的,我好欣慰!”苏妙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心情略激动。 “他说他喜欢年长的女人。”回味切着菜,淡声提醒。 “不要紧啦,女大三抱金砖,你没听说过?”苏妙笑着挥了挥手。 “如果他领回来一个比大姐年纪还大的女人?”苏婵凉凉地追问。 “你怎么不说他会领回来一个比他娘年纪还大的女人?”苏妙无语地道。 “烟哥儿那个古怪的性子。的确有可能。”回味凑过来对她说。 苏妙一刀砍在菜板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才开张多久竟这么热闹了!”回甘站在花障编织的大门外,望着就快客满的露天餐厅,笑嘻嘻地说。 梁敞和梁敏分立在他两侧。皆是寻常便装,在外人看来只是两个行事低调的富家公子,但是俊美的外貌却还是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特别是女子的目光。 “世子妃真的在啊。”梁敞望着远方灶台的一角,轻声说。 梁敏微怔。望向正站在苏妙旁边的蒸笼前含笑蒸点心的林嫣,一双眸子沉了下来。他之前听回甘说过林嫣有可能会来给苏妙帮忙,心底里他也猜测过她会来帮忙,只是他没想到她真的会不顾颜面跑到这里来帮忙,特别是在参加过东平侯府的宴会之后。她和回味不一样,回味的身世虽然众所周知,他却是终是没上过族谱的,可林嫣她上了族谱,她是代表瑞王府颜面的世子妃,身为世子妃她竟然去做那…… 他很生气。若是以前他早就去把她拉下来好好训斥一顿了,可是现在的情况,不知为何,他只是在那里干生气,却没做出来其他动作。 回甘笑眯眯地推着梁敏在一处空位上坐下,苏烟含笑走过来,刚想施礼,却被回甘制止 : “都是自己人不用多礼,四儿,有什么好吃的快端上来。二哥今儿起晚了还没吃早饭呢!” 苏烟小脸红扑扑地应了,看了回甘一眼,转身跑去上菜,先对苏妙说让她做几道好吃的招牌菜。接着开心地笑道: “二姐,回二哥每一次都好温柔,又温柔又有学问又受人欢迎,明明长得比我还像个姑娘他却一点都不在意,反而又潇洒又有男子气,我也想变成他那个样子。回二哥要是我哥哥就好了!” “你性子单纯也就罢了,若是连眼神和脑袋都不好,净学些不该学的,你二姐会更担心。”回味看了他一眼,说。 苏烟鼓起腮帮子怒瞪他:“要你管!”头一扭,气哼哼地走了。 苏妙似笑非笑地看着回味。 “干吗?”回味问。 “你是在嫉妒烟儿喜欢你二哥不喜欢你吗?”苏妙笑眯眯地问。 “啊?胡说!”回味一脸不自在的表情。 “烟儿他很喜欢你,他只是不好意思承认罢了,因为最开始他的确很讨厌你。” 回味看了她一眼,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白灼芥蓝、干锅包菜、葱油螺片、糖醋咕噜肉、红烧狮子头,这一道是羊奶蘑菇浓汤,这一碟紫薯山药糕是附赠的,四位请慢用。”苏婵带领文书上前来,两条胳膊稳稳当当地放了四只盘子,在众人瞠目结舌的表情里将餐盘安全平稳地摆在桌上,面无表情地报菜完毕,转身要走。 “苏三儿,苏三儿!”回甘一叠声招呼,笑道,“你这丫头,总是这么性急!我问你,这狮子头是谁做的?” “二姐。” “是吗,我还以为是我们家阿味做的。”回甘有点失望,回味的招牌菜就是狮子头,他还以为回味这次帮了手,“阿味他还真打算一直给小妙妙打下手啊?” “他手艺不如我二姐,让他上手会搞砸我二姐的比赛。”苏婵不客气地说。 “苏三儿,你是在鄙视我家三儿吗?”回甘不高兴地问。 “你是看不起我二姐是从小酒楼里出来的,所以觉得从回香楼出来的就能压我二姐一头吗?”苏婵绷着一张脸回问。 一瞬间,电闪雷鸣,火光电石,噼里啪啦的小火花在两人的视线间乱窜,文书仿佛看到了两人身后都站了一只大狗在气势汹汹地对视着。 这就是东家说的当弟控病人遇上姐控患者吗? “这汤不错啊,特别爽滑润糯,怎么做的?”抵不住餐桌上徐徐飘来的诱人香味,率先忍不住开动的梁敞惊叹地问。 “回殿下,那是羊奶蘑菇浓汤,是我们东家的招牌菜,先将黄油在锅里融化,之后转小火加入面粉炒匀,等到黄油结成块,分多次倒入羊奶,每一次都要等到黄油彻底融化后再添加,一直到再也看不到黄油结块。之后转中火一边搅拌一边加热,等到奶汤变得粘稠,倒入薄荷末和豆蔻粉,搅拌加热一会儿之后再倒入少许的葡萄酒和清高汤,再放切成片的白蘑菇、鲜虾仁和葱白圈,出锅之前再倒入我们东家自己配制的香料粉。这一道汤不能加盐,吃的主要就是奶汤的醇滑和浓厚。” 梁敞略惊讶地看着他,这会儿已经不是在惊讶羊奶和蘑菇竟然可以这么吃,且苏妙一个小小的丰州主厨居然能够如此娴熟地掌握只有宫廷御厨才擅长的黄油菜肴: “你是……读书人吧?”他饶有兴致地问。 “回殿下,学生之前在丰州的官学里,因乡试日期将近,先生将学生等人派到崇如书院来学习,一直到乡试结束。” “你和苏家,是什么关系?”这人虽满身书卷气,业务的熟练度却完全是个伙计。 “回殿下,学生是苏记品鲜楼的伙计。”文书坦然地回答。 “你到底是学生还是伙计?”这是两种完全不能兼任的角色,别说君子远离庖厨,读书人当伙计更是闻所未闻。 “回殿下,东家收留了身无分文无处可去的我,在会试没有进榜之前我要用做工来抵偿欠东家的债务。” “你这种读书人本王还是第一次见,之前碰见的全都是不为柴米油盐折腰、不向世俗风气低头的酸腐之辈,你能放下自尊偿债,不错。” “东家说,连活着都不会的人没有资格自称‘读书人’。”文书淡淡地笑道,恰巧有客人招呼一声“文小哥”,他应了一句,紧接着恭恭敬敬地笑道,“若殿下没有其他吩咐,学生就先告退了。” 梁敞点点头,看着他淡定自若地离去,又望向站在灶台后面玩花式烹饪笑嘻嘻自得其乐的苏妙: “能说出那样话的姑娘,也不错。” “殿下,那是我家小弟妹。”回甘笑眯眯地提醒一句。 梁敞回过神来,对上他可疑的眼神,哧地笑了: “我又不是那个意思!你别浑想!”(未完待续。) ... 第二百五六章 死结 白灼是粤菜里常见的烹饪技法,指的是以滚水或汤将青菜烫熟,这种烹饪法听起来很简单,要真正做到完美却需要相当丰富的经验,焯烫过的青菜必须要生熟适中,太生失去了焯烫断生的意义,太熟蔬菜就老了。另外在颜色方面,焯烫本身也是有保留住青菜翠绿的目的,可掌握不好焯烫时的火候和时间,再青翠的青菜也会变得萎黄,因此娴熟的技巧成了这道菜成功的关键所在。 苏妙抽空将一棵翠绿的芥蓝递到一边闻着青菜的幽香一边弯着眉眼不停地念叨着“好香”的林嫣面前,林嫣最喜欢吃的就是脆脆嫩嫩的青菜。 林嫣欢喜一笑,夹过来放进嘴里,芥蓝下端的老叶连茎已经全部去除了,只留出最嫩的部分,在芥蓝断生之后用凉开水冷却,沥干水分后,浇上用鲜酱油、细砂糖、清汤和姜丝熬煮成的酱汁,刚刚好的脆嫩口感,美滋滋的甜鲜风味,林嫣陶醉地眯起一双卧蚕眼,极是惬意地笑道: “妙妙你好厉害,连青菜也能做的这么好吃,吃了这个,即便是再不好的心情也能马上变得开朗起来!” “你心情不好?”苏妙扬眉,问。 林嫣闭了嘴,讪讪地笑了笑,转身,掀开蒸笼,将新出笼的那洁白如玉的糕点取出来,用抹了凉水的刀子切成小块,捏了一块回手塞进正烧菜的苏妙的嘴里,笑道: “桂花糖蒸新栗粉糕。” 清甜爽口,细腻绵滑,桂香浓郁。 “你真的很擅长做桂花点心呢。”苏妙用赞叹的语气说。 林嫣温温一笑。 “林嫣你是千金小姐吧,千金小姐都得会做点心吗?”苏婵背靠在灶台的边沿上偷懒,一边吃刚出蒸笼的点心,一边好奇地问。 “梁都里的姑娘至少都会一两道拿手的,这个在未出阁前会由母亲教授。” “你娘很会做点心?” 林嫣表情一僵,顿了顿,浅笑着回答:“我是自己学的。” “这么积极。你喜欢做点心?”苏婵越发好奇了,绷着一张脸问。 林嫣的表情越发尴尬,讪讪地笑答:“因为母亲喜欢吃,所以自己就学了。母亲不爱吃太甜的点心,用糖桂花来做既有甜味又不会太腻,而且更巧的是,成亲以后我才知道世子爷他唯一能吃得下的就是桂花点心……”她解释的语速很匆忙,因为是一边在准备原材料一边回答的。这个样子显得她的语速越发迅快,或许正是因为她的语速太迅快,脑袋已经跟不上她的语速进行反应了,直到一番话说完,她才惊觉自己说漏了嘴,话音戛然而止,她呆了一呆。 “婵儿,上菜去!”苏妙将一盘胭脂鸭脯塞进苏婵手里,重重地吩咐。 苏婵也觉得自己问的有点多了,乖乖地应了一声。端着盘子走了。 苏妙之前曾听回甘说过,林嫣幼年丧母,是由继母养大的,本来以为是母慈女孝,结果这个继母因为自己生不出儿子来,竟然觉得是林嫣冲了她,而她自己生的女儿有林嫣在前面挡着她也觉得是个阻碍,于是在林嫣快要到及笄时,这位继母终于下决心打算把林嫣干掉,这件事后来在梁敏的掺和下成了轰动整个梁都的大案。一出继母谋杀嫡女的戏码,不过这件事的结局是林嫣替她的继母求了情,狠毒后妈的下场只是青灯古佛,而后妈生的坏心眼的妹妹也没有得到什么惩罚。反而顺利地出嫁生了两个儿子还总是来讽刺林嫣是只不下蛋的母鸟。 关于林嫣的性格苏妙其实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林嫣是个温柔亲切的好姑娘,她是个好姑娘,只要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一个好姑娘即使最开始的运气差了一些,但只要一直保持住珍贵的秉性,早晚会收获美丽的结果。这一点苏妙一直坚信着。 “林姐姐,那桌的姑娘想问你这桂糖糕是怎么做的,我说这个不能教的,她一直央我来求你,你能告诉她吗?”苏烟走过来,问。 “又不是什么难的,用不着保密,我这就去,烟哥儿帮我把这个端到七号桌去吧。”林嫣将两碟新栗粉糕递给苏烟,解了围裙,含着笑去了。 苏妙望着她向一桌子姑娘的地方走去,明明从东边走会更近,她却偏偏很别扭地从西边绕了个大远拐过去,原因显而易见,因为梁敏那桌在东边。 “还是很在意嘛。”苏妙挥舞着炒菜勺,哼哼着说。 “十年的同床共枕,即使是和一条狗睡在一起,也会很在意。”苏妙说得含含糊糊,在她身旁切菜的回味却很轻易就懂了,淡淡地接口道。 苏妙哈哈大笑:“你好坏,变着法地骂你大哥是狗吗?” 回味看了她一眼,绷着脸道:“你别总是‘大哥大哥’的,我都跟你说过了我姓回他姓梁我和他没有关系,你为什么就那么喜欢把我和他拉扯到一块去?” 苏妙并不在意他的脸色,眉一扬,望向东边的餐桌,理所当然地回答: “因为我觉得他心底里很想亲近你,你心底里也很想亲近他,不然我才不管闲事。越是对待自己在意的人越是不坦率这一点你们两个还真是出奇的像呢,明明是两种类型的人。” 哐啷! 一刀重重地剁进菜板里! 苏妙睨了一眼回味黑沉沉气焰高涨的脸,哼了一声: “胆子肥了,还敢跟我来这个,这招明明是我专用的。把排骨捞出来剔骨剁成肉末给我,十分钟!” “……是。”回味的气焰弱了下来,不甘不愿地应了一声,因为她是厨长,在烹饪过程中助手必须听命于厨长这是常识。 苏妙满意地点点头。 林嫣向对桂花糕的制作过程感到好奇的年轻姑娘详细地传授了制作方法,对方很欢喜,连连道谢,一张喜气洋洋的小脸红扑扑的。 “姑娘这么想知道做法,莫非是因为非常喜欢吃桂花糕的缘故?”林嫣最喜欢看未婚姑娘那天真烂漫的笑脸,没有生活重担的烦忧,没有婚姻束缚的烦扰。见那姑娘笑得甜蜜,不由得多问一句。 “哪呀,她是为了她未来的夫君!”少女的闺蜜促狭地笑着,用力撞了撞少女的肩头。挤眉弄眼地道,“听说那郑家哥哥最爱的就是桂花甜糕!” “阿巧,你再说,看我不撕烂了你的嘴!”少女满脸涨红,扑过去和同伴撕闹。 林嫣却觉得心脏一沉。一张先前还在笑的脸僵硬下来。 “姐姐,你没事吧?”少女见她脸色突然变得不太好看,担心地问。 林嫣摇了摇头,望着她充满了对未来喜悦与期待的脸,顿了顿,含笑说: “原来姑娘要成亲了,恭喜!” 少女越发不好意思,涨红着脸害羞地笑。 林嫣苍白地笑了笑,转身,往回走。这一次却不知道是因为眼神不好、地面不平亦或是心情太差的缘故,老毛病突然发作,一个左脚绊右脚,啪叽,向前扑去! 然而这一次没有习以为常的脸着地,一只强而有力的手臂托住她失去平衡的身子,熟悉的沉檀味道幽深地扑过来,存在感极强地萦绕周围,让她的心咯噔一声! “你走路就不能小心一点吗?”梁敏蹙眉,无奈地问。 这无奈的语气在林嫣听来却是气愤和责备。她直起腰身,也不知道哪来的那股子烦躁,她用力甩开他的手,力道之大动作之突然让梁敏惊了一跳。 梁敏还没来得及说话。一句莺声燕语自身后传来: “啊呀,世子妃,你这身打扮是?” 林嫣望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三名盛装出席靓丽异常的女子,丁荟、丁兰、丁茹打扮得一个比一个娇俏,这里只是一处户外餐厅。三个姑娘明摆着是来用餐的,可是打扮的却好像是要去参加宫宴,繁复的头饰,曳地的裙摆,浓艳的妆容。 “啊,来了三只芦花鸡!”苏妙站在灶台后面,抬头时远远地看了一眼,顺嘴惊叹了句。 回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陈盛正从笼子里提出来一只芦花鸡,瞅了一眼手里的鸡,再抬头看了看盛装前来、色彩斑斓的那三位,哈哈哈大笑起来。 回味笑得更欢。 “阿味哥哥!”丁兰总算找到回味了,立刻撇下姐妹提着裙摆小跑过来。 “她头上戴着的……是鸡毛吗?”苏妙望着丁兰的发饰上镶着许多根漂亮的羽毛,七彩炫烂,随着她跑步不停地晃动,愕然地问。 “那是锦鸡的尾毛。”回味笑意盎然地回答。 苏妙愣了愣,忽然扑哧一声大笑起来。 回味看着她笑,止不住也跟着笑起来。 丁兰跑到灶台前戛然止步,愣愣地看着他们两个瞅着自己笑成一团,一张小脸刷白不知所措,她被笑得毛骨悚然。 丁荟目睹了林嫣之前的狼狈,唇角掠过一抹蔑笑,锋锐地盯着梁敏握着林嫣手指的手,顿了顿,昂起下巴讥笑道: “世子妃,你这身打扮又是在做什么?该不会是在梁都里做点心做腻歪了,特地跑到苏州来给这些庶民做点心吃吧?”说着,她轻蔑地向周围的食客扫了一眼,华贵的装扮确实让不少平民怯生生地低下头。 这样的挑衅林嫣已经习惯了,反正接下来的话肯定是她不懂规矩、小家子气、不配做世子妃、不配做王府的女主人之类的,这样的讽刺先前会拐弯抹角,之后会越来越直白,一直会发展成恶毒的诅咒,这些敌对性极强的言语攻击先前她还会觉得伤心难过,而现在,她已经麻木并感到腻烦了,腻烦到连想费脑筋去应对都提不起精神了。 “世子妃……”丁荟见林嫣没有回应,越发轻蔑,才要说话。 “丁姑娘,”林嫣回过身,这是她第一次正面直视对她丈夫心怀企图的姑娘,窄袖下的拳头暗暗握紧,她强撑着一股勇气,低却沉静地道,“我已经不是世子妃了,早在两年前我就已经和世子爷和离了,所以,你没必要再对我浪费口舌了。” 话音落下,许多人都呆住了。 噼里啪啦! 瓷器摔碎的声音! 梁敏阴着一张脸循声望去,一张本就乌云密布的脸越发阴沉,路过附近的宁乐在听到林嫣和离宣言时居然手一抖,将一托盘碗盘打翻。 宁乐也愣住了,他呆呆地望着林嫣。 梁敏的脸色越发难看,他突然愤怒至极地抓起林嫣的手腕,扯一只小鸡仔似的将用力挣扎的林嫣拉走,当着呆若木鸡的丁荟的面。 一脚狠狠地踹在屁股上,差点把宁乐踹到面前的瓷片渣子上跪着去。 宁乐回过神来,转过身,正对上苏婵那张比木板还平的脸。 “没用!”苏婵冷冰冰地从淡色的嘴唇里吐出两个字,抱臂,转身,走了。 宁乐呆了一呆,他的脑袋一片空白,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脑袋此时为什么是空白的,他会动的木头人似的蹲下来,一言不发地捡拾地上的碎瓷片,心却跳得飞快。 湖畔。 柳枝垂岸。 林嫣被重重地一甩,差点被甩到湖里,扶住树干才险险地站稳脚跟,接着便听到他愤怒地低吼了一句: “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我纵着你的性子陪你胡闹了这么些天你还嫌不够,你非要闹到让整个岳梁国人尽皆知,让瑞王府的所有人都跟着你丢尽颜面你才肯罢休是不是?” 林嫣因为这样的对待,这样的言语,心里又憋起一股气,她别着头不去看他,一言不发。 梁敏越发恼火,他是个沉静冷酷的人,同样是一个发起怒来就无法遏制的人,他用力捏起她的下巴,强硬地将她的脸扳过来,逼迫她直视他。 “说话!”他沉声命令,“我最讨厌的就是不说话的你,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可能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他说了一句很刺心但却很诚实的话语。 林嫣被强迫直视了他一会儿,忽然伸出手,将他捏着自己的手推开。 “我们分开吧。”她低声说。 梁敏望了她片刻,他忽然笑了起来,冷笑起来: “既然还是一开始的那句话,那你在东平侯府的那一次假装晕倒又算什么?”他问。 林嫣的心蓦地一颤,有酸楚的味道漫了上来,他果然是有察觉的,认为能骗得过他的她才是自欺欺人吧。 她低下头,掩去了泛了微红的眼眶。 “我至今依旧舍不得你,即使我们早已经不像最初成亲的那段日子,即使你纳了魏娴雅,即使她坏了你的骨肉,我依旧舍不得你,可是和你生活在一起太痛苦了,若我是个聪明又勇敢的女子就好了,可我不是,我已经不再是年幼无知的十四岁,十年的婚姻,我得到的并非是勇气,反而越来越胆怯,我,没有勇气再回到你身边,只会重蹈覆辙罢了。”她含着悲声,语气凄清地说。(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七章 两匹紫云缎的得主 梁敏不知道该怎么样继续说下去。 我舍不得你,这是多么甜美的一句,让人听了一颗心便会柔软下来,如果她不继续说后面那番话的话。 如果她不说后面的那番话,这会儿他们已经可以启程回梁都了,他还是瑞王府的世子,她还是瑞王府的世子妃,过去的那些混乱与荒唐就此翻篇,他们还是他们,一直不曾改变过。 梁敏认为在过去的十年中他做的最伤害林嫣的事情就是纳了魏娴雅,这想法也没错,因为除了这个,他基本上还算是一个合格的丈夫,哪怕是他很迫切地想要一个子嗣,哪怕是他的确不敢为了妻子忤逆母亲,但在这两件事里他还是很努力地尽量不对妻子造成伤害。 他没想到即使他已经非常努力了,林嫣依旧受到了难以忽略的伤害,她说和他在一起她非常痛苦。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嫣也明白他努力了,可是这种努力毫无效果,因为他们始终不合拍,而她也始终没有足够的勇气和能力去调整他们之间,找到能够彻底解决问题的方法,这才是最让她觉得悲哀和可笑的地方。 他们都努力了,结果却变成了更糟。 “我们是由皇上赐婚的。”因为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所以他抛出了一个与主题毫无关联的理由。 “我是不会连累王府的,若皇上要怪罪,我一人承担。”这个时候的林嫣倒是很有勇气,在不会和他扯上关系的事情上,她并非不能够鼓起勇气,顿了顿,她自嘲地笑了一声,“再说生不出子嗣本身就是七出之一。” “我,”他说,“不要孩子也没关系。”其实内心底他还是怀着一丁点期待的。他希望一切只是时间问题,最后他们还是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只是他不敢把这样的期待表现出来,她会逃得更远。 林嫣望着他的脸。这是她第一次自愿直视他,他的眼神很坚定,就像是浓的化不开的墨,漆黑、凝固、没有光亮。奇怪的是她并没有为之一振的情感,或许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就算她这个世子妃再不称职,她也明白繁衍子嗣绵延荣耀是身为世子的职责: “不要承诺你做不到的事啊。”她凄然地笑着,说。 孩子终究还是他们之间的一大障碍,并非是借口,如果不是因为无法生育子女,她也不会一直怀着愧疚与自责小心翼翼地活着,若是真的有了子女,就算是为了孩子,她也会强硬起来,将一切不安定的因素扼杀在最初。 “你不相信我?”梁敏冷笑了一声。沉沉地问,也不知是在讽刺谁。 林嫣看了他一会儿,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手在鬓间抹了一把,轻轻地叹道: “阿敏,魏娴雅是母妃为你挑选的第七个侧室,除了之前母妃曾对你提过的那三个人,还有魏知书、魏婉婷、和魏娴优,母妃曾经用杀了我来威胁我就范,我都没有妥协。因为我知道母妃只是在吓唬我。若这次的事发生在几年之前我也不会那么做,但这一次不一样,十年时间,母妃的耐性已经耗尽。母妃这一次是真的对我动了杀心,她处置了春晓就是在警告我,我若是无法诞下子嗣,就不配继续在世子妃的位置上。母妃她现在非常焦心,因为阿味已经是弱冠之年,府中都在传言因为我无法生下子嗣而你又坚持不纳妾。父王担心瑞王府后继无人,所以有意废了你的世子之位改为让阿味来做这个世子。” 她顿了一下,语气虚软地说:“我知道父王不会,至少现在不会,现在我也知道阿味无心回瑞王府去,但今后的事情谁知道。你是未来的瑞王,你的儿子是未来的世子,这是无法回避的事实,我已经没有勇气再看着你的妾室进门了,我的心也没办法宽大到可以抚养别人的孩子长大……”她突然自嘲地笑了起来,用手心掩住半边脸,觉得十分可笑地笑了起来,“我很愚蠢对不对,明明什么都没有,却还挑三拣四的!”她在他悲悯的注视里笑了一会儿,然后她抬起头,楚楚可怜地望着他,她的语气里充满了亏欠与惭愧,“对不起阿敏,我就是这样自私又懦弱,即使是现在,我想的最多的依旧是我自己的感受。跟你回梁都并不是困难的事,可怕的是回去之后的日子,那些痛苦和可怕的事,你帮不了我。”她软弱无力地说完,睫毛一眨,两滴泪珠顺着眼眶滚落下来,她摇摇晃晃地倒退了一步,转身,离开了。 梁敏没有追上去,他想追上去,但是当他感知到她的表情和语气里那些刻骨的痛苦感觉时,再多的想要挽留也在这一刻变得苍白起来。 无论是母妃的问题还是子嗣的问题他都解决不了,而他们的所有矛盾都是围绕着这两个问题衍生的,根本问题无法解决,即使再努力地要拆解那些矛盾都是徒劳无功。 东湖畔的花园餐厅。 回甘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嗑瓜子,看着林嫣红着一双眼眶绷着一张木讷的小脸回来: “啊呀,谈崩了!” “依我看是世子妃太过固执了,成亲一年未有子嗣就应该为夫君纳妾,世子十年才纳了一个妾她还不知足,瑞王妃那样强硬,瑞王爷还不是纳过两个侧妃,现在又搬到回香楼去居住了。”梁敞不以为然地道。 回甘笑嘻嘻地看了他一眼:“殿下你连个侧妃都没有所以不了解这女人的心思,女人是那种她能为你纳八个妾室,可你若是碰了当中的一个,她们就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品种,我家贞儿每天都在说想纳妾随便我,可我只是随口说一句东街的闺女真漂亮,她就能一个月不跟我说话。再说那瑞王妃,瑞王妃的强硬可不是在内院里,这才是她真正的强硬之处。” 梁敞用一种似明白非明白的眼神瞅了他一会儿,还是不太明白地拣了一块羊奶冻吃了,他对女人并不了解,也不想了解。 “殿……公子!”一声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娇唤在耳畔响起。 梁敞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丁茹那张浓妆艳抹的脸。 “公子要不要去大集上逛逛。今天的大集很热闹的,有许多胡商带来的新奇玩意儿,茹儿做向导陪殿下去逛逛好不好?”丁茹忸怩地笑着,轻声询问。 梁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对逛大集没兴趣。 “好啊,那就去逛逛吧,反正小大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说不定一气之下直接回梁都去了,殿下。咱们去日吉绸缎庄看看?”回甘兴致勃勃地提议。 “买绸缎?”梁敞一愣,狐疑地问。 “日吉绸缎庄今天会选出全城最美的姑娘,咱们去鉴赏鉴赏那个最美的姑娘。” 丁茹一张神采飞扬的小脸刷地就绿了。 说实话,正经男人都不喜欢上赶着倒贴的女人,尤其是位高权重的男人,倒贴的女人太多他只会觉得厌烦。 梁敞看了一眼丁茹瓦绿的脸,心里暗爽,欣然同意。 只是他们俩没想到丁茹明知道他们是去鉴赏美人居然还厚着脸皮要跟随。 西宁街中货栈云集,高档商铺鳞次栉比,是苏州大集的中心要道。也是抢货的人最多的地方,一年一度的甩货大集,哪怕兜售的大多数都是去年的库存,但因为品牌响亮、材料高级、价钱至少降低一半,依旧吸引了许多人前来争抢,这一天也是大家闺秀们小家碧玉们互相结仇的日子,因为人多货少,争抢拌嘴在所难免。 这一天亦是苏州城男人们的福利,因为可以看到许多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妙龄少女,尽管都戴着面纱。可那身段那腰条,光看着就过瘾。 因为种种原因,整条街拥挤不堪,梁敞和回甘为了显示低调也没让随从开道。于是两个人和差点被挤断气的丁茹扑腾了老长时间才挤到日吉绸缎庄门口。 此时已经接近正午,清仓的布料早已经售罄,一行人才来到门口,就听见有好几个闲汉在那里兴奋激动地议论: “出来了!出来了!得了两匹紫云缎的姑娘出来了!” “两匹?”回甘一愣,连忙拍着那人问,“兄弟。还真有拿了两匹紫云缎的姑娘啊?”这不是小弟妹的终极愿望嘛,还真有人帮她实现了。 “可不是,听说最后进去的那个姑娘拿了两匹紫云缎,我没看着,不过何掌柜看美人的眼光最是挑剔,他看中的美人儿那一定是个大美人儿!”一脸色狼相的年轻男子吞咽着口水,满眼期待地向店铺门口望去。 “我看着了,我看着了!”立刻有人接口道,一边流口水一边两眼色迷迷地说,“那姑娘,真是个绝色,那脸蛋、那身段,那腰条,那脯子,我跟你们说,特别是那对脯子,晃得我都快晕船了!跟着她的那个姑娘也不错,可惜前头那个比着,到底还是青涩了点!” 话音刚落,就听见前边一堆人在喊: “出来了出来了!” 然后就看到一大群落选的姑娘带着怨怒恨恨地走出来,纷纷向两旁散去,不想再多做停留。 紧接着一名身穿大红色石榴裙的女子从绸缎庄内走了出来,鲜艳的红唇含着得意洋洋的笑,一手盈握的蜂腰随着走动风拂柳似的摇摆,使得圆润的耳垂下那一对金镶红宝石耳坠荡秋千似的晃荡,晃得人直眼晕。艳若桃李的脸孔,蛊惑人心的凤眸,俏如鹰钩的鼻尖,还有那一双丰满的胸脯,那一双煞是丰满的胸脯掩藏在刻意收紧的白色内衫下,山峦起伏,波涛汹涌,丰满的上围与窄细的蜂腰形成鲜明的对比,那鲜明的视觉冲击无一处不撩魂摄魄,绯红色的外裳与雪白的内衬交相辉映,恍若交领上绣着的殷红腊梅,鲜艳妖冶,艳光四射。 但见那名红衣美女抱着两匹上品紫云缎得意洋洋地在满眼冒狼光的男人堆里轻盈地绕了半圈,一盈细腰弱风摆柳,极是柔软。那双撩人的丹凤眼里饱含着可以满溢而出的春色风情,眸光所到之处,触碰之人无不酥到骨子里。她笑得越发得意,得意的笑容在外人看来越发春情荡漾。这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当然或许她算不上最美的,但一定是最最具有风情的,无论是良家少妇还是深闺少女都不具有这样魅惑人心的春情,然而偏生她又是一位良家女子,骨子里还存有一份虽然被掩藏极深却仍旧存在的自持,自持与放浪,完全相反的两种风情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发生了极激烈的碰撞,产生出的耀眼的火光极是能吸引人的目光。 她步态妖娆地走到绸缎庄对面一家卖玉器的摊子前,腰身一旋,懒洋洋地歪靠在摊子上,凤眼含媚,斜睨向直勾勾地望着她那一双傲人胸脯就快流出口水的店老板,漫不经心地在摊子上看了一会儿,随手拣了一只碧翠的翡翠镯子,笑吟吟地问店老板: “老板,这个怎么卖?” 胖墩墩的店老板在这双媚入骨髓的小眼神的注视下脚差点没软掉,屁颠屁颠地走过来,仿佛笑开了一朵老菊花: “姑娘好眼力,这镯子用的是陵南的翡翠,最是透亮也最是养人的,若是旁人想要,一百两银子我都不卖,可瞧姑娘这细嫩的小手,也唯有陵南的好翡翠才配得上,姑娘只给底下人几个手工钱就成了,一两银子就够,来,我给姑娘戴上。”说着拿过那只镯子,一手拉起那一只白嫩细腻的小手,殷勤地为她套在手腕上,并顺势在那只白嫩柔滑的小手上摸了摸。 美女也不恼,顺手将手里的紫云缎抛给跟过来的一个手捧了一大堆盒子料子的姑娘,也不理会那姑娘一直在如山高的盒子后面翻白眼,径自欣赏了一回腕上的镯子,紧接着向店老板妩媚地抛了一眼,店老板这一回整个身子都软了,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吞了吞口水,下意识磕磕巴巴地道: “要、要不我再给姑娘让点?” 那美人儿咯咯一笑,也不言语,顺手丢下一两银子的锭儿,柳腰一摆,在众人火热的注视里大摇大摆地离了摊子。 回甘直不愣登地看了她一会儿,紧接着,下巴掉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八章 史上第一豪放女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大姐,你够了吧,咱们还要不要去找妙姐姐了?”捧着如山高盒子布料的姑娘再也忍不住了,冲过来,从高高的盒子后面探出脑袋,嚷嚷道,真难为她抱了这么多东西背上还背了一把琵琶,小跑的时候手里的东西竟然没有一件往下掉。 “姑娘,今日广陵茶楼有上好的碧螺春湘,姑娘要不要与在下一同前去品鉴一番?”她话还没说完, 一个吊儿郎当的浪荡子突然拦住两人的去路,色迷迷地凝着红裙女子的脸,涎着脸笑问。 纯娘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有点不高兴,她长得也不差,还比大姐年轻呢,这些男人简直瞎了眼。 一双描得通红如血的嘴唇微扬,苏娴倒退半步,用一双妖冶的丹凤眼将拦路的男子上下打量了一遍,懒洋洋地摇了摇头,目光定格在他腰间的玉佩上,啧啧了两声,笑吟吟地说: “玉佩是石头磨的,衣料子是仿茧绸的,连扇子都是赝品,鞋尖上的翠玉也是假的,小哥,你这样也好意思当街拦姑娘,姐姐我可不做倒贴钱的买卖!” 人群里爆发一阵哄笑,先前搭讪的男子面红耳赤,在一众闲汉的起哄里,连恼羞成怒都不好意思发作,咬了牙,恨恨地钻进人群,遁走了。 “不愧是大姐!”回甘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叹道。 “你认得那位姑娘?”梁敞从讷讷无言中回过神来,狐疑地问回甘。 以梁敞的见识,眼前的这个女子其实算不上什么绝色美女,况且她也并不年轻了,但或许正是介于少女和少妇之间的年纪,她身上那股子妖娆劲儿确实罕见。正经人家的女子都是矜持端庄的,“妖冶、魅惑”这类词语通常都是用来形容非良家女子的,但非良家女子再怎样受尽吹捧,社会地位也是还不如底层劳动者的卑贱,骨子里的风尘气是洗刷不掉的。至于妖冶的良家女子。并非没有,虽是少数,但这种类型在宫中还是很常见的,只不过那些女子的身上通常都重重地浸透了权谋诡计。虽是十足的尊贵,却让人感觉不到纯粹。而眼前的女子,妖娆的纯粹,妩媚的本真,仿佛她本来就是这个样子。没什么目的,没什么企图,她就乐意这么招蜂引蝶、花枝招展地活着,小家碧玉式的清澈天真还在她的骨子当中留存,虽然并不明显,仔细去看却还是能够感受到一星半点。 这是一个各方面都在互相矛盾的奇怪女人。 “一看就不是个正经人,阿甜哥哥你为什么会认识那样的女人?”丁茹一脸的鄙夷和敌视,狠狠地瞪了一眼还在远处招蜂引蝶的苏娴,不屑地说。 回甘还没有说话,那一头。抱着一摞盒子白眼翻个没完的纯娘望过来时,一眼看见了他,顿时欢喜起来,大声招呼道: “回二哥,你看见我家妙姐姐了吗?”捧着一大堆盒子飞冲过来。 “她是谁?”梁敞没料到他们竟然真认得,惊诧地问。 “小妙妙的妹子。”回甘指了指纯娘,笑答,又望向听见动静摇曳生姿地走过来的苏娴,卡了个壳,讪讪地笑道。“那是小妙妙的大姐。”说着,压低声音对梁敞警告了句,“殿下最好离那位大姐远一点。”说着,向前迎去。 梁敞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一个喷香的帕子已经飞了过来,直接拍在回甘的眼角,充满了挑逗与调戏的尖细嗓音含着笑柔媚地响起: “小甜儿,你也来苏州了,许多日子不见,这张脸蛋越发水灵了。来,让姐姐摸摸!” 当年在丰州序齿的时候,偶然发现苏娴比回甘大那么一丁点,从此回甘就变成了“小甜儿“,虽然他小名的确叫“阿甜”,他也的确是“小回儿”的哥哥。 “呵、呵呵……”回甘摸着被抽红的眼角退后半步,讪讪地笑道,“大姐,我不是不愿意让你摸,只是我已经成亲了,让贞儿知道了可不好。”并不是他真心称呼她“大姐”,而是这位“大姐”她真是“大姐”啊,连他看了都想举手投降。 苏娴看着他满脸戒备的模样,轻轻地哼了一声,不屑一顾地说: “我是最看不惯你这种浪荡子假正经的样儿,就你这瘦脚鸡的模样也就你家魏贞把你当个宝贝,你这脸蛋还没你那大哥有摸头。” “你见过小大了?”回甘一愣。 “你以为他是怎么找到苏州来的,你那大哥脾气好大,突然找上门来差点把老娘的苏记给砸的,要不是看在小林子的面儿上,老娘早就一包药麻翻了他,好好教导教导他求人帮忙的礼仪。”春葱般的手撩起鬓角的发丝绕到耳后,苏娴不屑地哼了一声。 “基本上,苏记不是黑店吧?”回甘干笑着问。 苏娴没说话,她交叉着一双脚懒散地站着,上挑的凤眸低下去,自下往上缓慢地将他打量了一番,她那双眼睛跟刮皮刀似的,让人有种被扒光了的错觉,回甘忽然有一种好像赤条精光地站在大街上似的尴尬,直到苏娴嫌弃地冷哼了一声: “白长了这么高的个头儿,瘦竹竿似的男人,看着一点食欲都没有。” 回甘非但不觉得气恼,反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苏娴终于将可惜的眼神从回甘的脸上移开,那双撩魂的丹凤眼突然落在因为被丁茹拉住没来得及跟上、与他们尚保持着两步远距离的梁敞身上,紧接着仿佛黏在了上面似的,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打量,旋即弱风摆柳地走上前去。 梁敞突然有一种被两只无形的手从上到下摸个没完偏偏还无力抵抗的古怪感,特别是腰部以下膝盖往上的某个部位,因为被盯着的时间太久了,有种呼呼冒凉风的感觉。 “你、你想干什么?” 丁茹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勇敢地拦在梁敞面前。 苏娴随手把她推一边站着去,并借着这股力道顺势向前一个趔趄。这举动来得太突然,或许是因为先前回甘说这姑娘是苏妙的姐姐让他放松了警惕,也或许是这姑娘身上的脂粉味太香浓,他一时脑袋发晕没反应过来,总之梁敞虽然倒退了半步。可那喷香的温柔软玉却还是以一个相当柔软的姿态向自己的身上撞过来。眼看着就要撞到自己身上,梁敞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她,这样一伸手却等于是怀抱大开,于是在他越发觉得脑袋发蒙的时候。那软绵绵香喷喷的人已经撞进他的胸膛,虽然是撞了进来,却没有丝毫力道,仿佛一朵柔软的棉。 正在怔愣之际,一只同样柔软的纤纤玉手却已经光明正大地落在他的胸脯上。捏了捏,随后又在他的胸膛上胆大妄为地摸了摸,再然后落在了他挺实的腹肌上,又一次胆大包天地捏了捏。 或许是因为从来没有遭遇过这种奇葩又奇怪的奇遇,再不然就是因为遭遇了让人手足无措的千年难得一见的豪放浪荡女,总之这件事太古怪,太可怕,太不可思议了,处于震惊中的梁敞一时之间竟忘了动作,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公子身段不错。”充满了意味深长的娇媚语调自脖子以下的部位传来。梁敞木然地低下头去,映入眼帘的那张艳若桃李的脸孔让他忽然想到了幼年时宫里的嬷嬷给他讲的鬼怪故事里那专门诱惑人再吃掉的蛇妖。 这柔软的腰身,这撩人的凤眸,这尖细却妩媚的语调,的确很像啊! 苏娴在靠在他身上的工夫,顺手在他腰间的九龙佩上摸了一把,凤眸微闪,唇角的笑容越发妩媚: “公子,奴家姓苏,草、鱼、禾的苏。敢问公子春秋几何,家住何处,怎样称呼?家里都做些什么营生,可有婚配。纳过几个妾室通房?公子相貌清俊一表人才,奴家甚是喜欢,公子要不要同奴家一块去广陵茶楼品鉴下那上好碧螺春湘?”柔弱无骨的手蛇一样爬上尚握在自己手臂上的粗糙大掌,上挑的眼梢闪烁着妖冶的光芒,春光烂漫地望向他的眼,语气里含着蛊惑。柔声笑道,“奴家住在蓬莱客栈,公子若想来参观一下,奴家也很欢迎。” 回甘无语地一拍额头,简直不忍直视:大姐,你太直白了,就是楼子里的姑娘都懂得含羞带臊、犹抱琵琶半遮面,你就不能再委婉一点吗,你这样哪里像是在钓凯子,人家只会当你是在大街上找小白脸! 他默默地在心里为产生了巨大心理阴影的文王殿下哀悼了三分钟。 文王殿下确实产生了巨大的心理阴影,投怀送抱的女子他不是没见过,但像这么理直气壮、豪放自然、自然到让他觉得他才是要被上的那一个,这类型的心理阴影他还是第一次遇到,他简直无法接受,捉住那双趁机揩油的手,他推开她,正气浩然地对她说了一句: “姑娘,请自重。” 苏娴没想到自己看中的这个凯子非但没有趁机对自己毛手毛脚,反而把投怀送抱的温香软玉给推开了,惊诧地盯着他正气凛然的脸观察了一会儿,扑哧一声笑了,笑得前仰后合:“居然是个雏儿!”她说。 她这一声特大,周围那些本来羡慕嫉妒恨的闲汉们在听了这一声时,秒懂,哄然大笑起来。 回甘无语抚额:文王殿下,你暴露了,你怎么就让自己暴露了呢? 梁敞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苏娴话里的意思,脸刷地黑了,大喝一声; “放肆!” 纯娘被他这一嗓吓了一跳,受惊小鹿似的抖了抖,抱紧了手里的大盒子后退半步,以免被殃及池鱼。 苏娴却不在意,摇着头啧了两下舌,恋恋可惜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真遗憾,好不容易有一个能看得上眼的,却是白纸一张。” 她上前一步,贴近他的耳畔,吐气如兰,温热的气息恍若蛇的信子舔舐过他的肌肤,痒痒的,湿湿的,让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小哥,告诉你句好话,你年岁也不小了,再不用,会烂掉。”说着,一双撩魂的凤眼低下去,落在他腰间以下膝盖以上的某个部位,甚是遗憾。 梁敞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下意识夹紧了双腿,一张俊朗刚毅的脸泛红发黑。 苏娴已经水蛇腰一扭,绕开他,扬长而去。 梁敞的脸开始绿。 他的随从并非不想阻拦,只是刚刚的情形,他们家主子分明是碰见了下人不应该插手的艳遇……大概是,说起来这一场艳遇总是有点奇怪有点别扭,好像被**的对象不是柔弱害羞的姑娘,而是他们家此刻正恼羞成怒的主子。 “姑娘,小生不是雏儿,小生是否有这个荣幸能够请姑娘到广陵茶楼一叙?”一个还穿着学院服的少年在同伴的怂恿下跳出来,拦住苏娴的去路,肥肥地唱了一个诺,笑嘻嘻地说。 苏娴看了他一眼,唇角勾着妖艳的笑容,只不过下一秒那笑容骤然一收,一双柳眉竖了起来,她很凶地骂道: “小兔崽子不学好,小小年纪不好好读书,毛还没长齐就学登徒子泡女人,你要是生在老娘家,老娘非打断你的腿不可!还不滚回去给老娘好好念书!”紧接着,一双比刚刚越发锋利的凤眸射向身旁人行道的某一处,“苏烟,你给老娘滚过来!” 人群惊诧地安静了两秒,在苏娴锋锐的注视下,人群中,一个娇滴滴的姑娘螃蟹似的横着蹭过来,用宽大的袖子遮住整张脸,十分害羞似的。 苏娴绿着一张脸没好气地扯下他的衣袖。 旁观的闲汉们再次倒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那宽大的衣袖后面竟是一张沉鱼落雁般的粉脸。 回甘呆愣了两秒,紧接着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肚子都痛了。 “你在干吗,装人妖?”苏娴双手抱胸,斜睨着自己这个明明是男扮女装却压根瞧不出来的弟弟,没好气地质问。 苏烟被她很凶地质问,心里越发委屈,撇着一双如春山的眉,泫然欲泣地道: “我又不想这样,都是二姐啦,二姐她叫我来帮她抢上品紫云缎,我说我不要,她居然说、她居然说那她就不要我了!”他呜呜地说着,竟委屈地哽咽起来。 梁敞惊诧地瞪着这奇葩的一幕。 他真的很想知道这家人的爹娘到底长什么样子!(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九章 姐妹会合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苏烟耷拉着脑袋跟着苏娴回去了,因为日吉绸缎庄的大抢购已经结束了。 若是苏烟没有在街上磨磨蹭蹭早点去绸缎庄抢购的话,上品紫云缎的得主很有可能是他,苏娴咬着后槽牙在心中这样想。 快到东湖畔时苏烟说了句要去换衣裳就跑掉了,苏娴自己带着抱了一摞盒子的纯娘来到临时建设的花园餐厅区域,远远地站了一会儿。四组选手,四片区域,最红火的那一块自然是苏妙在的地方,这丫头惯会活跃气氛,她的老本行就是开小吃摊,别说区域中的二十张桌子已经坐满,连从灶台对面延伸出来的部分亦变成了吧台式的长桌,一排凳子上坐满了人,无论男女老少都在跟正笑眯眯烧菜的苏妙天南海北地胡侃,场面虽然热火朝天,却很乱。 比起这一头,苏娴更喜欢长生和佟染的那一片区域,人家那一块甚是井然有序,客人也都规规矩矩地鱼贯而入,虽然人也不少,却处处透露着高级高雅,哪像她们家那只,就算再高级再雅致的酒楼也能被她开成热火朝天的小吃摊,比如说苏记品鲜楼。 “还是妙姐姐那里最热闹!妙姐姐不管在哪里都吃得开嘛!”纯娘感受着热烈的气氛,欢喜地说。 “不仅吃的开,还吃得香哩,从小没离过家,这都多久了,一点想家的意思都没有,奶奶还一天到晚念叨着怕她俩细皮嫩肉,离了家吃不好睡不惯,念叨什么,两个没良心的混账!”苏娴愤愤地叨咕道。 “最担心的不是大姐么。”纯娘小声说。 苏娴一记眼刀飞过去,纯娘扁了扁嘴,双手往前一捧,道: “大姐,我快拿不动了,前面没有多远,你自己抱着吧?” 苏娴看了她一会儿。半点不心虚地训斥道: “你这丫头也跟她俩一样没有良心,你大姐我都一把年纪了,你还想让我拿这么多东西,你年纪轻轻的。多拿一会儿又不会怎么样,小姑娘家怎么这么懒,还不快走!哎呀,我这腰,疼啊。上了年纪不服不行,才逛了这一会儿就不行了!”她一边说,一边揉着后腰往前走。 纯娘扁着嘴瞪着她,气哼哼地小声道: “你刚才钓凯子时不是挺精神的嘛!”噘起嘴巴小跑着跟上去。 苏婵正捧着盘子在上菜,抬头看见两人一前一后走过来,愣了愣,接着绷着一张脸,一马平川地道: “哟,你们到了啊。” 苏娴一巴掌拍过去:“臭丫头,这是你看见许久不见的大姐时该有的表情吗?” 苏婵在她出手时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腕。用极度瞧不上眼的表情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撇了撇嘴: “脸画的跟猴屁股似的,你不嫌丢人我都觉得丢人,这都是什么味儿啊,熏死了!” 苏婵素来讨厌脂粉味,最看不惯的就是苏娴的浓妆艳抹,这场面姐两个都习惯了,苏娴恨恨地道了句: “死丫头,有你这种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的妹子我才觉得丢人!” 苏婵哼了一声:“最小的那个可比我更男女不分,看你这样应该是从西平街过来的。遇见烟儿没有,他去日吉绸缎庄了。” 她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个苏娴就闹心,没好气地甩了苏婵的手。恼火地骂道: “男不像男,女不像女,我快被你们两个给气死了!” 苏婵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大姐!”就在这时,一声欢呼从灶台后面传来,苏妙丢了菜勺从锅子前离开,向着苏娴的方向飞奔过来。奔到苏娴面前止住脚步,从刚才就一直停留在苏娴那双“高耸入云”的酥胸上的眼顿了顿,紧接着一只手捏了上去,“大姐,你垫胸了?” 苏娴一把拍开她的手:“滚,这是真货!”顺手拉了拉衣襟,在苏妙笑嘻嘻的脸颊上捏了一把,“出来多长时间了,也不知道给家里去个信,娘和奶奶还天天念叨着你们,我都说不用念,就你们俩小没良心的,出门在外肯定比在家里滋润!” 苏妙揉着脸颊,嘿嘿一笑。 “二姐!”已经换了男装也洗去了一脸妆的苏烟从远处奔过来,鼻尖上还凝着水珠,扁着嘴道,“紫云缎没拿到,被大姐拿去了,大姐还拿了两匹呢!” 苏妙和苏婵均是一愣,两人此时的动作出奇的一致,一只胳膊横在胸前,另一只胳膊肘支在上面,抚摸着嘴唇,将苏娴上下打量了一遍。 “看来日吉绸缎庄的老板眼光也不怎么样,送紫云缎多半是噱头,幸亏我没去!”苏妙说。 “就是啊!”苏婵深以为然地随声附和。 “你们两个再给老娘说一遍!”两只“如来神掌”同时拍了过来,苏娴火冒三丈。 苏妙和苏婵同时揉了揉被敲的头,不服气地扁扁嘴。 “妙姐姐,今天好热闹呢!”纯娘捧着一摞盒子东张西望了好半天,笑嘻嘻地说。 苏妙盈盈一笑,手搭凉棚仰起头望天,阳光炽烈,如火,已是午饭时间,越来越多的客人慕名而来。之前的比赛除了评审也只有站在最前排的观众们能有机会品尝到,大多数人都是怀着好奇前来一饱口福,顺便支持一下自己最喜欢的选手。 “厨长,排骨焯好了。”虽然不想打扰她们姐妹叙情,可订单越来越多,赵河只得亮起粗嗓门招呼。 苏妙清脆地应了一声,望向入口处已经开始有人坐着等位,和煦的暖风迎面吹来,芳草茵茵,碧水幽幽,食物的香气在明媚的天空下扩散弥漫,此情此景让人的心分外惬意。 她弯起眉眼,粲然一笑,双手一拍,道: “纯娘,唱一首吧!” 纯娘被她愉悦的笑容感染,也跟着兴奋起来,一张白皙的小脸蠢蠢欲动,用力点头应了一声“好”,抓住路过的文书。将手里的盒子一股脑儿塞进他怀里,解下身上的琵琶,兴致勃勃地跑到入口处等位的长凳上,坐下。调整了一下琴弦,长手一拨,纤细幽柔的乐曲温婉而出。但见她雪颈微扬,朱唇微启,沁心悦耳的歌声自喉间清澈地吐出: “春山暖日和风。栏杆楼阁帘栊,杨柳秋千院中。啼莺舞燕,小桥流水飞红……” 她的嗓音极具可塑性,虽婉约却清亮,既能唱勾魂撩人的靡靡之音,同样能唱温暖人心的阳光之歌,锵金鸣玉,洋洋盈耳,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在招来许多注目的同时。亦收获了众多会心的笑容。 苏妙湛然一笑。 苏婵从后腰解了一条半截的围裙,向苏娴递过去。 苏娴瞅了一会儿,心不甘情不愿地接了,点单去了。 所有人都各司其职,伴随着午餐高峰期人越来越多,苏妙这一片的气氛越来越热烈,越来越高涨,琴声悠扬,歌声缭绕,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大哥。她们连唱曲儿的都来了!”因为客人的数量明显拉开了差距,前去“观察敌情”的袁洪小跑回来,嚷嚷道,“还有一个、一个穿着大红裙子的娘们儿在那儿招蜂引蝶的。男客全被她给引去了,本来想进咱们这儿的客人也被她强行拉去了,这不是犯规嘛,说让请伙计,她们那边怎么还请了楼子里的姑娘!” 长生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唱曲儿的是她们家妹子,大红裙子的是她们家大姐。‘娘们儿’和‘楼子’这两个词你可别让那大姐听见,那大姐发起怒来就算不扒了你的皮也会把你堵在家门口骂上三天三夜让你自动蜕一层皮。” “大姐?妹子?”袁洪已经震精了,“她们家咋那么多姐姐妹妹?” “哼,说的也是啊,就连她们家唯一的小弟换身女装也能当妹子使。” 袁洪嘿嘿笑了两声,搓着双手,一张青皮柿子似的脸突然变得忸怩起来: “不过那家那个大姐真不赖,那脸蛋儿,那身段儿,比她那几个妹子都好看,那一个小眼神儿飘过来,连我这颗心都差点酥了。”他腼腆地笑道,引来同事们哄然大笑,蔡青和夏翁大声调侃起来。 长生笑了一声,用同情的眼光看着袁洪,很残酷地打破了他的幻想: “那家大姐眼光高着呢,要么貌比潘安要么家财万贯,这两样你一样没有,还是老老实实地切菜去吧。” 袁洪却一脸不服气,切着墩,反驳道: “我看不一定是那么回事,虽然那娘、那姑娘看起来是了一点,可如果真是那样的女人,不可能一次端六个菜盘,我说那姑娘必是个能吃苦的。你们去那边看看,苏姑娘家那几个姐妹兄弟真了不得,一人端六个盘子也稳稳当当的,比咱们店里那些正经的伙计都要强。” 这一头议论纷纷,那一头,打探完敌情回来的佟飞凑到佟染身旁,低声询问: “四少,咱们要不要也请个唱曲儿的回来,天香楼的柔柔姑娘这会儿应该有空。” “她们唱曲儿的是自己妹子,你去请个妓子来,是打她们的脸还是打咱们自己的脸?”佟染慢条斯理地烹调着荷包里脊,淡声说。 “是,是奴才考虑不周。”佟飞低声道。 佟染抬眼,望向隔壁的隔壁一派欣欣向荣的气象,顿了顿,摇头笑叹道: “能把这么高雅的地方变成码头旁边的小吃摊,也算本事啊!” 佟染的隔壁,古方圆将菜刀狠狠地往菜板上一剁,看着自己这边与其他区域相比明显冷情的情形,恼怒地道: “荒唐,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能做出什么龙肝凤髓,这个行当到底怎么了,给她捧场的那些人也都瞎了眼!荒谬!” 回甘陪梁敞出去溜达,却因为街上的人太多太拥挤败兴而归,回来时发现原来的座位已经被人占了,等位的队伍已经排得老长,人都有从众心里,一看这边队伍排得老长偏偏又爱跑过来排队,造成了人越来越多,苏烟已经开始派发号码牌。 “真热闹呢!”回甘兴味盎然地打了个口哨。 “那不是刚才那个女人吗?”好不容易才散去心理阴影的丁茹在看见苏娴的一刹那心理阴影再次出现,尖声惊叫。 “都跟你说了她是苏妙的大姐。”回甘摇头惋惜这孩子的智商。 “那是什么杂技?”梁敞这会儿也忘记了苏娴带给他的心理阴影,惊奇地看着她一手端了三盘菜,稳稳当当地走在拥挤的人群里,哪怕是在极狭窄的通道里遇到同样手端六盘菜的人,她也能腰肢一扭,轻盈地和对方错开,继续向前走。 “专业伙计的杂技。”回甘摩挲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笑答。 那一头,苏娴稳稳当当地上完了菜,一转身,恰巧对上梁敞望过来的眼,顿时红唇翘起,妩媚一笑,朝他抛了一记媚眼。 梁敞浑身一个激灵,突然产生了一种被调/戏了的恼怒,而他处理这股子恼怒的方式却是绷着一张脸别过头去。 苏娴笑得越发妖冶。 丁茹火冒三丈,想跳起来破口大骂,良好的教养却让她骂不出来,再加上相隔太远,她只能狠狠地瞪着苏娴的脸,用眼光杀死她。 苏娴鸟都不鸟她,端着盘子回到灶台前,往沿子上一歪,笑着问苏妙: “哎,小甜儿身边那个小哥是干什么的,家底怎么样?” “干吗?”苏妙抬起头,狐疑地问。 “什么干吗,当然是想干他。”苏娴一脸理所当然地回答。 “……”苏妙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干笑着道,“大姐,我估计你干不了他,那是文王殿下。” “啊?”苏娴听见了,却没反应过来。 “文王殿下,皇上的第九个儿子,龙子。”苏妙相当淡定地解释道,一把搂过回味的肩膀,将他给苏娴看,“我信里没说过吗,我也是刚知道,他是皇上的亲弟弟瑞王的小儿子,还有这位,”苏妙拉过正闷头蒸点心的林嫣,“瑞王府世子爷的前妻,不,瑞王世子是她前夫。” 林嫣满脸尴尬,摆弄着一块面团,手足无措。 苏娴:“……” “婵儿,给你大姐解释一下。”苏妙吩咐了句。 于是路过的苏婵就用三句话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苏娴听罢,脸上没有就快“发财致富”的喜悦,反而沉凝了下来。 就在这时,却听灶台对面的吧台前,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上,一个清稚的嗓音骤然响起: “我还以为在比赛里倍受吹捧的女厨神究竟有多厉害,原来也不过如此嘛!”(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章 胜似佳肴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众人一愣,纷纷抬头,L形大长桌上,折角处被柱子遮挡住的部位,一个身穿宽大的烟灰色道袍,梳着道士髻,额头上缠了一圈麻布头巾的青年正歪歪斜斜地坐在那里用牙签剔牙。 这青年生得细皮嫩肉,皓齿明眸,苹果似的圆脸粉粉嫩嫩,圆润饱满的额头中心一点红痣,睫毛长得像两把羽扇,这样的一张脸看上去像极了年画里的福娃娃。 这青年长得很矮小,比长生还要矮小…… “我听见了。”长生的声音在耳朵边响起。 苏妙吓了一跳,回头时对上长生的脸,拍了拍嘴唇,她竟然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眨巴了两下眼睛,她扭过头,继续望向那个细皮嫩肉的青年,这青年如果是作为男人,的确矮了一点,不过…… “姑娘,你对我的菜有什么不满吗?”她笑眯眯地问。 身穿男装的青年被她一语拆穿,脸刷地涨红,霍地跳起来,磕磕巴巴地叫道: “你、你胡说,我才不是姑娘!” “你是来砸场子的?”细长的身躯将她堵在座位上,那姑娘一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英气逼人的脸。 “你想做什么?”男扮女装的姑娘小兔子似的抖了抖,嗖地跳到一旁,戒备地瞪着她。 “穿不成这样就别扮男装,看了恶心。”苏娴将手搭在苏婵的肩膀上,瞥了一眼前来砸场子的姑娘,尖声尖气地说。 那姑娘一愣,瞪大了一双圆眼睛,将苏婵上下打量了一番,惊奇地叫起来: “你是女的?” “你从哪里看出来我像男的?”苏婵绷着一张脸反问。 哪里都像,阮双想这么回答,看着她那张绷得很可怕的脸却一句话也不敢说,眼看着周围的人都聚拢过来将她围绕起来,她的表情越发戒备。紧紧地靠在长桌的边角,躲躲闪闪地质问: “你、你们想干什么,难道你们要合起伙来欺负我吗?” 众人满头黑线。 “你不是来砸场子的吗?”苏娴实在受不了她一个砸场子的竟然这么不专业,出言讽刺道。←百度搜索→ “我才不是来砸场子的!”阮双咕咕哝哝地说。又在长桌前坐下来,双手拍着桌面,扬起脖子用一双大眼睛瞪着苏妙,“我只是路过苏州时刚好听说厨王争霸赛上有一个女子进了四进二的比赛,心里好奇。过来瞧瞧,还以为是多了不起的人物,没想到……”她扁了扁嘴,摆出一脸“不过如此”的表情。 苏妙觉得她这表情很好玩,不由得失笑。 苏娴却瞪起一双丹凤三角眼,很凶地道:“哪里来的黄毛丫头,你是成心想来砸场子是吧!” 阮双不禁吓,小心肝一抖,怕怕地缩了缩脖子,却还是努力摆出一脸大无畏的表情。 “在饭庄里挑三拣四是吃霸王餐的常见手段。莫非,你是想吃霸王餐?”苏婵双手抱胸,斜睨着她,一脸怀疑地道。 “胡说,本姑娘从来不吃霸王餐,你不要血口喷人,本姑娘带着银子呢,不信你看!”阮双“刺溜”站起来,挺直了脖子叫嚷,一边叫嚷一边从袖口到腰间一阵乱摸。摸了半天,突然惊慌失措地叫了声,“我银子呢?我银子呢?我银子去哪儿了?” 苏娴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学人家吃霸王餐至少也该专业一点。她双手一拍,命令道: “来人,把这个吃霸王餐的给扔出去!” 两个新雇来的伙计早已经对苏娴惟命是从,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句,上前,一人抓住阮双的一只胳膊。把她架起来。 “别呀!你们干吗?放开我!快放开我!你们这群坏人,我才没有吃霸王餐,我有银子,你们快放开我!” 别看她个头小,力气却大,再加上两个男伙计知道这是个姑娘,也不好意思太强硬,竟让阮双挣扎了老半天。 余人聚在一旁远远地旁观着女扮男装的小姑娘在两个高大健壮的伙计里不停地挣扎叫喊。 “好像一只待宰的小绵羊。”苏妙咕哝道。 “我看她更像一只在地坑里挣扎的小老鼠。”长生摩挲着下巴,笑吟吟说。 “你这比喻也太过分了。”苏妙瞅了他一眼,道。 回味站在两人中间,看了苏妙一眼,又看了一眼长生,语气平得如一汪清水: “再闹腾下去客人都要吓跑了。” 苏妙深以为然,刚想说别闹了,就在这时,一声巨大的“咕”在人群中响亮地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因为这一声实在是太嘹亮太突兀了,众人先是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这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又一阵更大声的闷响“咕噜噜”地响起,这一回人们全都用恍然的表情望向阮双的肚子,而阮双则面红耳赤地挣脱开伙计的手,捂住肚子,噘起嘴巴,露出一脸尴尬想死的表情。 现场沉寂了两秒之后,苏妙扑哧一声乐了。 阮双的脸更红,捂紧了肚子。 苏烟望着阮双面前的长桌上放着两只空空如也的大海碗,惊叹道: “吃了两碗排骨面还会饿,好厉害!” “要你管!”阮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顿了顿,狐疑地将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你男的女的?” 苏烟的脸刷地黑了,突然觉得很委屈,露出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转身,一脸“悲愤”地上菜去了。 “他怎么了?”阮双奇怪地问,心里莫名地有点愧疚,好像做了坏事似的。 “你想吃什么?”苏妙含笑询问。 阮双回过头,对上她弯得比月牙还好看的眉眼,戒备地抿了抿唇,紧接着下巴一扬,道: “我对你的手艺没兴趣,不过你非要请我吃,我倒也可以勉为其难地品尝点评一下!” 苏娴一巴掌糊在她的脑袋上:“小小年纪不学好,个头不高脸皮倒厚,说出这话来自己都不觉得丢人吗?” 阮双捂住被敲痛的头,怒目而视:“我才不小。我已经十八岁了,还有,不许你打我的头!” 苏娴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这究竟是从哪儿来的神人啊。她简直无语了! 苏妙不以为意,一双大大的杏眸在比自己小一岁的姑娘身上扫了一圈,笑眯眯地问: “你想吃什么?” 阮双望着她亲切的笑脸,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底气不足地放肆招呼: “把你拿手的都端上来!” 苏娴又一巴掌糊过去:“吃霸王餐也敢这么嚣张!” “不许打我的头!”阮双抱着脑袋嚷嚷道。 “吵死了!”苏婵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确定这只是一个虚张声势的傻瓜,于是转身,偷懒去了。 苏妙想了想,先给阮双盛了一碗香喷喷的米饭,又将一碗清澈鲜美的水煮白菜放在她面前: “这是之前的客人点的,因为有急事没来得及吃,付了账就走掉了,刚好便宜了你。” 阮双低头看着那碗水煮白菜,清水里泡着几颗鲜嫩的白菜心。一星油花都看不见,如果要勉强称赞的话,除了“色彩清凉、外观淡雅”,阮双再也想不出别的词来。 “你这人好小气,刚才不知道我没银子时给我吃两碗排骨面,每一碗都放了好多排骨,这会儿知道我没银子,就给我吃水煮白菜了,我又不会赖账,过后就会还你。你要不要这么小气!”阮双扁起嘴,嘀嘀咕咕地说。 苏娴再次一巴掌糊上去:“一个吃霸王餐的哪来这么多废话,没把你赶出去你就该心存感激,再废话。看老娘不收拾了你!” 阮双双手抱头,像一只松鼠,愤愤地叫道: “你这女人这么凶,一定嫁不出去!” 一语戳穿了苏娴的肺,苏娴恼羞成怒,将她按在桌子上一顿暴扁。阮双哇哇大叫。 “她们在做什么?”远处,雅致的圆桌前,梁敞望着这边,皱眉问。 “好像很有趣。”回甘笑盈盈地说,顿了顿,看着梁敞笑问,“殿下对苏家的大姐很在意?” 梁敞微怔,紧接着满脸不自在地别过头去:“我只是觉得那个女人既没教养又没品德,连那些无知的村妇都不如!” 回甘扑哧笑了。 “这不是水煮白菜,是开水白菜。”回味将赠送的配菜放到阮双面前,淡淡解释道。 “还不都是一样。”阮双扁着嘴,不以为然地说。 “不一样。”回味平声道了句,便转身去忙活自己的事。 阮双看了半天,见没人理睬自己,噘了噘嘴巴,因为肚子实在饥饿,眼盯着那一碗水煮青菜,不甘不愿地拿起筷子,不以为然地夹了一棵,慢吞吞地放进嘴里。 一股温润平和但却灼人味蕾的热度让她全身的神经都振奋起来,只是一刹那,那说不出的、完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无比鲜美自舌尖熨烫过全身,让整个人在这一刻突然变得舒舒服服,妥妥帖帖起来。刚刚吃过两碗肉香浓郁的排骨面,此时一棵鲜嫩的白菜心落在嘴里,却是清淡爽口,香醇味浓,仿佛在浓郁的滋味里感受到了紧锣密鼓、急转直下、起承转合的激烈、震撼,再归于平和的过程。 “这是什么?”她双手一拍桌子,蹦起来,大声问。 “开水白菜,他刚才不是说了吗?”长生靠在灶台的一边,捧着一碗不知从哪里顺来的开水白菜,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 阮双将目光从苏妙身上转移到长生身上,因为苏妙正忙着,没工夫搭理她: “这个是……高汤?” “那个是清高汤。”长生笑吟吟地说。 阮双呆了一呆,注视着瓷碗里清如开水的高汤,惊诧道: “怎么会有这种高汤,一点油花都没有,就算是清高汤,也不会这样清,究竟是怎么做的?” “你不行,至少现在你这手艺不行。”长生笑眯眯地说着很毒舌的话。 阮双瞪起一双眼睛,眼神里闪过一抹戒备。 苏妙走过来,含笑将一盘炒肉丝放到阮双面前,阮双立刻扬起一张天真的脸,大声问: “大姐姐,你这个真的是用清高汤做的?” “是啊。”苏妙点头含笑。 “你是怎么做的,这菜真好吃,我也想学,你能教我吗?”阮双双手交握在一起,摆出一个哀求的姿势,忽闪着一双蝴蝶翅膀般的睫毛,用一种萌得都快要将人的心融化了的表情,亮闪闪地望着她。 “可以啊。”苏妙温和一笑,“将黄秧白菜心修剪整齐了,放进沸水中断生,捞出来放进冷水里漂凉,再捞出来用刀修剪整齐了,理顺之后放进汤碗里,加黄酒、胡椒、细盐、清汤,上蒸笼旺火蒸,之后滗去汤,用清汤再过一次。再将清汤用火烧沸了,撇去浮沫,倒在盛菜心的碗里就行了。” “这么简单?”阮双问。 “就这么简单。”苏妙笑眯眯地说。 阮双将做法消化了一会儿,笑嘻嘻地点头,在苏妙转身时,略带着一丝得意,嘴角扬着大大的笑容: “大姐姐,你真大方,连这种菜的法子都教给我了,你都不担心我学了去抢你的生意吗?” “不担心啊。”苏妙盈盈一笑,回答。 “为什么?”阮双好奇地问。 “因为就算教了你,你也做不出来。”苏妙理所当然地笑答。 啪嗒! 阮双的一张笑脸掉了下来,傻呆呆地望着她。 长生扑哧一笑。 回味亦勾了勾唇。 开水白菜,除了要选用最好的白菜嫩心,下剩的那最重要的一个关键,就是色浅味鲜、清亮如水的上品高汤。这汤一定要味浓且清,只有清如开水一般,才配得上“开水白菜”这个名字。成菜乍一看要如清水中泡着几棵白菜心,不见半点油花,这样才能在吃进嘴里感觉到菜鲜、味鲜、色鲜、汤鲜时,产生那一瞬的惊艳感。 咸鲜口味的菜肴,从选料到成菜都要求一个“鲜”字,因此,其鲜汤在制作工艺上就显得尤为复杂:首先要将鸡鸭、排骨、棒子骨洗净入锅烧沸,捞去浮沫后,把拍破的姜、葱节、黄酒、细盐同时入锅再煮。猪瘦肉和鸡脯肉一定要先用刀背捶成蓉,猪瘦肉蓉必须兑清水搅匀之后才能倒入汤中,待肉蓉浮起,撇去浮沫,再将肉蓉捞出,捏成几个肉饼。把煮好的汤全部舀进罐里,再将剩下的鸡鸭排骨捞起,用清水洗净,放入汤内。加入肉饼,之后用旺火烧沸,移到小火上,让汤始终呈现似沸非沸的样子,这样煮出来的汤才能色如绍酒,清亮鲜香。等到油脂全部撇净之后,汤汁清澈,香味浓稠,不油不腻,注入细嫩的菜心里,味道清鲜,不淡不薄。 复杂的工艺,素雅的意境,见之清鲜明快,嗅之香醇扑鼻,不似佳肴胜似佳肴,正是这道菜的精髓所在。(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一章 鱼香肉丝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阮双低下脸,拿起汤匙,在白瓷汤碗中舀了一勺清如水的上汤,放到唇边,浅浅地抿了一口,汤色清澈,质地细腻,滋味浓厚,温润鲜美。 她放下汤匙,一言不发地将目光落在手旁的那盘炒肉丝上,抬眼望向笑眯眯的苏妙,问: “炒肉丝?” “鱼香肉丝。”苏妙含笑回答。 “鱼香,肉丝?”阮双一愣,拿起筷子夹起一根切得细细的肉丝看了看,又夹起另外一根,一小盘炒肉丝,粗细均匀,长短相同,细长的肉丝足可见烹饪者的刀工。 不过拥有这样精湛的刀工并不算稀奇,经验丰富的厨师都能做到,毕竟刀工是一个烹饪者最基本需要具备的能力。 因此阮双并未对此表现出惊奇,或开口称赞,她将一根肉丝放进口中,仔细地品尝起来。 滑腻的肉丝,酸甜的配菜,以及一丝浅淡却存在感极强的……鱼香。 没错,是鱼香,这道具有咸、甜、酸、辣、鲜、香特点的菜肴其滋味最为突出的一旦竟然是具有极佳鲜美的鱼香,在尝到这股鲜香的滋味时她才明白过来“鱼香肉丝”这道菜的真实含义。 然而虽然是鱼香肉丝,却并不像是加入了鱼鲜烹饪制成的,因为不管再怎么鲜美的鱼货也都有一股天然的腥味,但这道菜里没有半点鱼腥味,只要浅浅的鱼香萦绕口中,温熨着味蕾。 质感上肉丝软嫩,配料脆口;外观上色泽红润,油亮诱人;味觉上更是咸甜酸辣兼备,葱姜蒜味激烈,滑润清爽,柔嫩软滑,入口即化,回味无穷。 “你没用鱼,为什么会有鱼香?”阮双想了许久都没想明白。皱起眉毛,好奇地问苏妙。 “你这姑娘到底是实诚还是狡猾,私房菜的秘方都是秘而不宣,这点你都不懂吗?”长生双手抱胸。凉凉地笑问。 阮双鼓起嘴瞪了他一眼,嫌他多嘴多舌,在他看来这人才是一个狡猾的人。 苏妙笑了笑。 鱼香肉丝的做法其实说不简单也不难,最主要的是手感,这道菜有的人会用三分肥七分瘦的肉。但苏妙更喜欢用里脊肉,切出来的丝细长好看,最重要的是在经过料理之后口感会更绵滑软嫩。 里脊肉切丝,用盐、黄酒、清油、淀粉腌制一会儿,用手抓捏肉丝时需要用那种恰到好处的滑粘感,这个时候加一小勺清水,继续抓捏肉丝直到水分被吸收发干,如此反复加水、抓捏、发干,重复这个过程一直到感觉肉丝不再吸收水分,倒出多余的水。再加入少许的芡粉,抓捏均匀。新鲜的笋切丝、萝卜和黑木耳切丝装盘,葱切花装碗。 铁锅烧热不放油,将笋丝、木耳丝、红萝卜丝下锅翻炒片刻,变软断生之后装入菜盘中。接着在炒锅里放油,烧至六成热,将腌制好的肉丝倒入,迅速划散翻炒,等肉丝变色发白之后立刻滤油捞出。底油留在国内,倒入以姜末、泡红辣椒碎、蒜泥、甜酱调合的调料。小火炒出香味,再转为大火,下葱花炒至半透明,这个时候将肉丝和配菜倒进超过里翻炒均匀。一直炒到亮油,加入少许的香醋,再勾入一层薄薄的芡汁,直到汤汁变成略微粘稠并经晶莹发亮时,起锅装盘。 鱼香肉丝之所以被叫做鱼香肉丝,一般来讲。主要是因为它在烹制时使用的调料和在烹制鲜鱼时使用的调料基本上一致,因为做出来的味道和做出来的鱼菜肴味道很相似,所以取名为“鱼香肉丝”。但这道菜的命名还有一个更久远更传统的来历,也不能说是来历,因为这道菜确确实实存在鱼的鲜香滋味,这种鲜香滋味的来源不是来自于别的,正是来自于调料配菜里的泡红辣椒。 泡红辣椒属于泡菜的一种,既可以单独当做小菜食用,也可以当做调味料来使用,苏妙很喜欢辣椒这种调味料,不仅是因为它的滋味相当刺激,繁多的品种没有最辣只有更辣,且色彩红亮喜庆,最最重要的一点是,有时候只需要一粒,仅仅是一粒,就能够颠覆整道菜的味道。 苏妙从最早得到红辣椒开始,就利用这种食材腌制了各种各样的调味料和配菜。 而这个鱼味,最最传统的泡红辣椒其中需要用到鲫鱼,将新鲜姣好的小红辣椒洗净晾干剪去蒂把,鲫鱼先放在清水里静养一天,经过数次换水之后,放入加了少许盐水的二道淘米水中,让鱼吐出脏物,数个小时后捞出,再放进清水中漂透六个小时,捞出之后沥干水分,不去鳞不剖腹,将新盐水倒进坛子里,下盐、白糖、黄酒、糟汁、红糖搅匀,再投入新鲜的鲫鱼,待鱼死后,加入香料包,封紧坛口,进行密封腌制。 加入鲫鱼的泡红辣椒酸甜鲜辣,更加可口,而使用以鲫鱼腌制的泡红辣椒烹制出的鱼香肉丝,除了鲜辣滑嫩,绵润多汁,自然也多了一点淡却幽醇的鱼香味,让整道菜肴越发回味无穷。 阮双就着一盘鱼香肉丝和一碗开水白菜吃光了两碗白饭,紧接着把饭碗往桌上一撂,抹去嘴角的饭粒,霍地站起来,把众人吓了一跳。 “苏妙!”她朗声道了句。 苏妙从灶台前抬起头来,笑眯眯地看着她:“有事?” “你很厉害!”阮双严肃着一张脸,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认真地说。 “多谢。”苏妙微笑着道。 “我会在梁都等着你!”阮双一字一顿地发出挑战宣言。 苏妙一愣,扬眉笑道:“姑娘是同行吗?” 阮双绷得紧紧的脸没有因为她的笑容动摇半点,虽然这样的严肃出现在她圆滚滚的脸上看上去极是喜人,她自己却觉得这样很有气势,她掷地有声地说: “虽然我承认你很厉害,但你未必赢得过我。” 苏妙微怔,她这话说得相当有气势,苏妙差一点就被她震住了。 “自由自在是你的风格吧,但你的风格现在已经变得紧绷起来了。”阮双用一双相当清澈的大眼睛看着她,尖锐地说。 苏妙的心微微一沉。 在阮双话音刚落时,回味和长生皆不约而同地望了苏妙一眼。 苏妙表情微敛。顿了顿,浅浅一笑: “听姑娘这话,莫非姑娘已经晋级了梁都决赛?” “啊,我们梁都和你们这边不一样。梁都的酒楼可以直接参加梁都赛,我要以个人名义参赛,虽然我爹不答应,不过……”她用一双澄澈的大眼睛坚定地望着她,掷地有声地道。“我一定会和你比一场,所以你可千万别在苏州输了哦!” 苏妙莞尔一笑,笑而不语。 阮双说完豪言壮语,心里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搔了搔头,嘻嘻一笑: “我虽然这么说,不过我资历尚浅,未必能赢得过你,不过……” 她再次绷起一张小脸,道:“你不要以为自己很厉害。就算赢过了我,你也赢不了我大哥,我大哥才是今年的新厨王!” “你大哥是谁?”长生一脸漫不经心地问。 阮双的脸上充满了崇拜,露出大大的笑容,响亮地道: “你们记住了,我叫阮双,我大哥阮谦,苏妙,咱们梁都见!”说罢,宽大的道袍袖子一甩。走了。 苏妙望着她蹦蹦跳跳地跑走了,像一只在草原上奔跑的灰兔子,眨巴了两下眼睛,狐疑地咕哝道: “阮谦是谁。很有名吗?” “阮谦的父亲曾经是先皇面前最红的红人,曾任司膳房总管,专掌先皇一个人的御膳。先皇驾崩后,阮总管出宫,在梁都的九玄坊开了一家甘宝楼。”长生笑嘻嘻地回答,顿了顿。望向回味,“对了,甘宝楼还是回香楼最大的竞争对手,甘宝楼的面积明明还不抵回香楼的百分之一成,在梁都却是与回香楼齐名的达官贵人云集的地方。” 回味瞅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问:“你打算在这儿呆多久,这比赛你到底还比不比了?” “反正又不计分,你干吗那么认真?”长生拿起一块刚出锅的紫薯点心,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 回味绷着一张脸看着他。 “阮谦很厉害吗?”苏妙继续问。 “早在五年前阮谦就成了甘宝楼的总厨长。”长生笑答。 苏妙眉一扬,点了点头。 夜幕降临,一天的比赛接近尾声。 礼仪官终于出现,笑容可掬地计算起四组七彩宝珠的数量。 其他三片区域基本上都已经打烊了,只有苏妙那一片还是灯火通明的一片,长长的吧台桌前,还有不少客人围着桌子,一手举着酒杯,在食物香气缭绕中跟苏妙天南海北地胡侃。 苏妙在烧菜的间隙亦在客人的怂恿下饮了两盅酒,面如红霞,笑靥如花。 “真热闹啊!”礼仪官远远地看向苏妙那一片热火朝天的气氛,香烟缭绕,鲜美醉人,笑意盎然地说,数着苏妙这边的七彩宝珠,又用余光扫了一眼其他组已经数过的珠子,“看来这场赛苏姑娘是最后的赢家。” 七彩宝珠得数最少的古方圆脸色难看至极,闻言,重重地哼了一声。 “这场比赛到底是什么目的,都不计分,还比什么?”他没好气地质问礼仪官。 “主要是与民同乐,厨王赛全靠这些观赛的人捧场,也是时候该让他们大饱口福了。”礼仪官笑着说。 “只因为这个?”佟染漫不经心地问,他并不相信这只是一场毫无用处的游戏赛。 “是否有用处要看最后的结果。”礼仪官笑意盎然地说,顿了顿,“今日的比赛就到这里,一日后进行第二场,请四位做好准备,这话也请佟公子帮忙向苏姑娘转达一下,苏姑娘喝得正乐,一时半会怕是下不来。”他乐呵呵地说完,转身,扬长而去。 苏妙的临时田园餐厅一直持续到子时才结束,送走了最后一批醉醺醺却欢乐客人,她摸了摸通红的脸颊,深呼吸了一口星光如海月色下迷人的清澈气息,甚是惬意。 回味立在她身旁,手在后脖颈上摸了一下,仰起头亦深深地吸了一口,轻声道: “忽然想起了当初在长乐镇摆小吃摊的时候。” 苏妙抬起头望了一眼他的侧脸,弯起眉眼,莞尔一笑。 回味低下头来,含笑望着她,顺手将粘在她额角的一缕碎发拨下来夹在耳后,两人相视一笑。 “借过!借过!”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回甘笑吟吟地从两人中间直穿过去。 梁敞作为表兄,将一直赖着不走的丁兰、丁荟和丁茹送上马车,丁荟到最后也没等到梁敏回来,一脸魂不守舍的表情;丁茹站在梁敞面前,含羞带臊,依依不舍;丁兰则直接向着回味奔过来,刚娇声娇气地说了句: “阿味哥哥,我……” 苏妙看了她一眼,忽然转了半个身,懒洋洋地从侧面抱住回味的腰,笑吟吟地望着丁兰刷地变成俏绿的脸。 回味微怔,低下头,望着她从他的手臂下钻出来的脑袋,唇角不由得勾起一抹宠溺的笑,轻拍了拍她的头,笑问: “累了?” 苏妙点点头。 于是回味说:“那就回去吧。”说着没有再理睬丁兰,拉着苏妙走了,留下一脸瓦绿的丁兰。 苏娴正在收拾裙摆,看见这一幕却不收拾了,直起腰身,表情淡淡地望着回味拉着苏妙离去的方向,抿了抿嘴唇。 “你在干吗?”苏婵看了她一眼,狐疑地问,苏娴严肃起来时表情还是很可怕的。 苏娴没有回答,只是沉默不语。 往回走是步行的,虽然苏州大集已经散去,但明亮的灯光还高悬在街路上,在夜晚里犹如璀璨的星辰,绚丽而迷人。 因为回甘执意要步行,梁敞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被这美妙的夜景所折服,陪着他一起先走在前面。 苏家四姐弟好久没聚齐了,并肩走在青砖铺就的大街上,回味也就没打扰他们,跟回甘等人远远地走在前面。 苏婵步速快,大步往前走,苏烟笑着跟在她身后,一会儿看看三姐,一会儿看看跟在后面的大姐和二姐,笑眯眯的。 苏妙和苏娴并排跟在后面。 沉默了许久,苏娴忽然开口,沉声道: “妙儿,跟回味分开吧。”(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二章 回香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苏妙一愣,惊诧地望向她: “大姐?” “你们不合适。”苏娴轻声说。 苏妙抿着嘴唇望着她,过了一会儿,笑道: “大姐,你之前不是还说回味长得俊家底也不薄,好不容易上了钩,千万不能让他跑了吗?” “我只以为他家里是开酒楼的,先前家里条件还不像现在这样时,我想着你若是能找个家底殷实的人家,将来也不至于像在娘家一样吃苦受累。后来品鲜楼开起来了,我又觉得,虽然咱家这个酒楼不算大,但在婚事上,对女方的要求也不像对男方家要求的那样苛刻,同是做酒楼生意的,咱家的生意在整个丰州来说都不算差,就算跟回家没法比,勉勉强强也能够得上。可现在,就算我只是个妇道人家,我也听说过征战南北,辅佐当今皇上登基的瑞王爷,瑞王爷的儿子,即使是私生子,这差距太大了,太离谱了。”苏娴罕见地绷起了一张脸,轻轻地叹了声,望着她那一双大大的杏眸,“你也别笑,我虽然算不上见过世面,但跟着孙江涛时还是见识过几次的,也招待过一两次从梁都来的官,那些个官儿和官太太尚且如此,梁都的贵人圈子,你无论如何都不能去,咱们家不是那样的门户,高攀不起。” 苏妙明白苏娴这一番话的含义,齐大非偶,门户不配,苏娴是怕她陷进去之后吃亏。心头一热,她笑了笑: “大姐,你不用担心,回味他上面有哥哥,他也没上宗谱,他家的酒楼也有他二哥继承,他不管瑞王府和梁都里的事,他说了他会和我一直呆在丰州,帮我开品鲜楼。” 苏娴望着她一脸笃信的表情,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还太年轻。所以男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听我一句,男人的话不能相信。”她在最后一句加了重音。 “……”苏妙哑然,这话从大姐嘴里说出来她一点也不奇怪。不过由大姐来告诉她这句她前世都快听烂了的俗语,她还是有一种莫名的违和感。 “我并不是说回味在撒谎,也许他是真心的,不过……你指望他为了你和自己的家族划清界限,普通人家的男子都做不到。←百度搜索→更何况他还带有那样复杂的背景。”顿了顿,她继续说,“成了亲的两个人和没成亲的两个人,那是完全不一样的,做媳妇儿需要妥协和隐忍许多事,做大户人家的媳妇儿更是如此,说打碎了牙和血吞都不是我在吓唬你。我那个时候,孙家还只是一个小破村子的地主,一个破地主有几个钱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更何况是那些权势冲天的人。你们都以为我在孙家吃苦受累任劳任怨最后却被人休了。可怜又可悲,但凡性子刚烈一点也不会被欺负成那样。你以为我不想刚烈一点吗,过去我无数次地想把猪食扣到孙家那个老贱人的头上,可真干了又能怎么样?从一开始就被人瞧不起,不管做什么,也转变不了人家对你的轻视,不想被群起攻之,你只能忍气吞声让事情平息下来,这就是现实。妙儿,你和我不一样。我当年是被卖出去的,你可以自己选择,没人逼你,既然没人逼你。就别往火坑里跳,不般配的门第,即使你做的再好,人家也瞧不起你。” 苏妙望了她一会儿,忽然伸出手,揽住她的肩膀。将她拉近,捏了捏她的肩头。 苏娴对这样亲密的肢体接触感觉到别扭,挣扎了一下,不自在地问: “干吗?” 苏妙莞尔一笑,歪头,将额角贴在她的发鬓间,轻声笑道: “大姐,放心。” 苏娴沉默了一会儿,抿了抿嘴唇,拉开一点和她之间的距离,却没有挣脱她的手。 “反正我告诉你了,到时候吃了亏,可别怪我没说给你听。”她硬邦邦地道。 “好。”苏妙粲然一笑。 走在前面的苏婵和苏烟已经跟她们拉出一段距离,转过一个街角,见三个游手好闲鬓角戴花的男子正在一盏灯笼下赌石子,苏婵和苏烟看了他们一眼,越过去,不料接下来,在苏妙和苏娴相携走过那三人身边时,那三个人却扔下石子,涎着一张脸走过来,拦在苏娴面前。 “就是这娘们儿,不识抬举,白天儿里老子要请她喝茶她推三阻四的,小娘们儿,这会子可得空了,跟哥几个去耍耍?”为首的男人噙着不怀好意的浪笑,用调笑的语气说,手伸过来,用一根短粗的手指要来撩拨苏娴的面皮。 苏娴头一扭避开了,烦躁地看着拦路的闲汉,为首的那一个正是今天白天满身造假还腆着脸向她搭讪的那一个。 林嫣和纯娘一直慢悠悠地跟在她们后面,在转弯时突然看见这一幕,吓了一跳。纯娘双手捂住嘴,啊呀一声: “这不是玉佩是假的,衣料子是假的,连扇子和鞋尖上的翠玉也是假的的那个假货男吗?” 假货男听了,脸刷地黑了,很凶地瞅着纯娘,咬牙切齿地笑道: “哥几个,咱今儿有福了,这么多细皮嫩肉的姑娘,可够咱哥几个玩上好一阵的!” 其他两个男人听了,嘿嘿嘿地淫笑起来,两眼冒出狼一样的幽光。 “好一阵?那也得中用才行,就你的这个家伙?”苏娴啼笑皆非地瞅着他腰带以下的某一处,轻蔑地撇了撇嘴,不屑地哼了一声。 假货男的脸发红胀黑,恼羞成怒,道了一声“臭娘们儿”,一把捏起苏娴的下巴。 就在这时,肩膀头被人拍了一下,假货男下意识回过头,衣领子被揪起,一记直拳直揍了他一个乌眼青! “好小子!”假货男捂着立刻肿起来的眼眶,气汹汹地瞪着一身短褐细长清瘦的苏婵,挥舞起拳头哇呀呀地冲上去。 那一头,后赶回来的苏烟虽然心里怕怕的,却还是冲到苏妙和苏娴面前,转过身,以一个老母鸡护仔的姿态张开手臂护住大姐和二姐,对着假货男的两个小弟怒吼道: “有什么事冲我来!” 苏妙、苏娴:“……”总觉得这话里带着很微妙的歧义。虽然这时候细追究这种歧义是不对的。 两个小弟对视一眼,一齐冲了上来,苏烟怕怕地咽了咽口水,却还是很勇敢地站在原地。 苏妙忍住笑意。上前,将苏烟扒拉一边去,稳稳当当地扣住两个小子直冲而来的拳头。 那两个小子虽然也是花拳绣腿的货,却好歹是两个男人,他们绝没想到对方只是一个姑娘却能同时制住他们两个人。惊呆了。 厨师是一个需要相当大体力的工作,不仅仅是炒菜颠勺,搬运扛提各种重物也不能少,女厨师如果想要与男厨师平起平坐,首先要克服的就是体力上的差异,甚至这方面的能力要更胜一筹才能镇得住众多男下属,因此对苏妙来说,要收拾两个街头混混还是轻而易举的。 一记勾拳将其中一个干翻,回手一记肘击干翻了另外一个! 林嫣和纯娘躲在一旁,双手捂住嘴唇。集体惊叹出声。 先前被干翻的男子骂了一句娘,翻身刚要爬起来,一根闷棍从他的后脑勺狠狠地劈下去,邦的一声,直接被开了瓢! 苏烟的小心肝狠狠一抽,望着行凶不眨眼好可怕的大姐,捂住嘴唇,怕怕地低呼出来。 梁敞他们已经走到下一条街,半天没见苏妙她们跟上来,回味有些担心。折返回来,于是三个人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幕:苏烟抱着膝盖蹲在墙根一脸沮丧地画圈圈,陈盛、赵河看着一个鼻青脸肿的,宁乐、文书看着另一个脸肿鼻青的。众人均用牙疼的表情看着不远处正在“行凶”的姐妹三人。 苏妙、苏婵姐妹俩将一个被揍得连亲娘都认不出来的男人按在地上,苏娴双手抱胸,一边往下踹一边不屑地说: “满身假货还想泡姑娘,泡姑娘也就算了,你倒是真诚点啊,装什么地痞流氓!连泡姑娘还用强的这么没用。我都替你丢人!你这种人活着也是浪费,干脆去投胎吧!” “姐姐,大姐,我错了,你就饶了我吧,我只是看你脸美身段儿美想请你喝杯茶!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三位姐姐你们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吧!哎呦喂,肋条骨断了!姐姐,你就饶了我吧!”乌眼鸡似的男人咧着一张嘴欲哭无泪的哀求,好不可怜。 “这……”梁敞不知道该说什么,短短一天时间,他好不容易才养成的三观已经彻底崩塌。 回甘呵地一笑,这笑容却没掩盖住他抽搐的嘴角:“三儿,这家子人好像很危险。”二哥开始担心你的未来了。 回味无语抚额。 …… 苏州城外是一片广阔的农田,晚风清澈,大地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星辰密布的天空中飘着点点浮云,越发显得幽邃深远。汩汩的河溪在月光下流淌,站在山坡之上,远远地,能够看到一处灯火通明的雅致田庄。田庄的四周是大片的田地,插秧的水田平整得像镜子一样,明镜般的水田和弯弯曲曲的田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美丽而幽深的画面。田埂的南边是一大片蔬菜地,地里种植着各种各样的蔬菜,这个时节有不少蔬菜已经发芽开花。 梁敏牵着马在山坡上站了一会儿,顺着坡道走下来,来到田庄的大门前,一个和蔼可亲的老伯迎上来,亲切地笑了句: “世子爷来了。”接过他手里的马,“世子爷可曾用过晚膳,老奴这就让人准备一桌饭菜?” “不用了。”梁敏淡声阻止,轻声问,“夫人可在?” “夫人正在田里,刚刚有人来报,试种的包菜田出了点问题。”福伯含笑回答。 梁敏点点头,转身,向着包菜田的方向走去,很快便消失在一片苍茫的夜色里。 “世子爷怎么又来了?”一个嘴角长了一颗媒婆痣的中年妇人出现在福伯身旁,尖声尖气地说,“他又不是夫人生的,夫人不喜欢他他又不是不知道,他怎么比咱家小少爷来得还勤,他又不是没有亲娘。咱们夫人也是,心里不喜却也不说,那可是魏心妍的儿子,每看一眼那心窝子还不得跟被针扎似的,夫人何苦来对他和和气气的……” “多嘴!夫人的想法岂是你能猜的,魏心妍是魏心妍,世子爷是世子爷,况且世子爷也不是坏人。”福伯训斥道。 “好好好,你们都是宽宏大度,只有我小肚鸡肠,行了吧,哼!”福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水桶腰一扭,走了。 福伯望向通往包菜田的方向,深深地叹了口气。 一望无际的包菜田,在夜色下已经看不清本来的翠绿色,就快要收获夏季蔬菜的时节,包心菜已经长出了形状,一层一层包裹成一只溜溜的圆球,许许多多的小球整齐地排列在田埂的两侧,光滑圆润,很是喜人。 梁敏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见这种蔬菜,却还是有点新奇,也不知道这种叫“包菜”的蔬菜什么时候才能上市,并在岳梁国大面积推广。 事实上他对田地对蔬菜并没有太多兴趣,但不知为什么,每一次在心情烦躁时踏进菜田,他的心都能神奇般地平静下来。 前方,一盏灯笼悬挂在一根竹竿上,如一点萤火。 他走过去,见有一女子正蹲在地上仔细翻弄着包心菜,并借着灯光在一个小本子上做记录。 这是一名颀长纤细的女子,即使是在浓黑的夜色下亦能从她莹白如玉的耳廓上感受到她洁白剔透恍若月光的肌肤是何等的柔嫩,这样的一个女子,却穿了一件将自己完完全全包裹住的黑色长裙,高领,窄袖,线条简洁的裙摆,玄黑色的长裙上只有比裙色更深的墨色暗纹,一双纤长的手,手部肌肤被两只黑丝绸手套覆盖住,乌云般的三千青丝在脑后高高地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不需要任何首饰作为点缀,浑然天成的优美动人。 她以黑色的面纱遮面,看不清她的表情,更看不见她的长相,唯能看见那一双恍若长眠于冥界中千年寒潭般幽沉不见底的漆黑眼眸,深邃,幽暗,冰冷,不见半丝光亮。 十岁那年他第一次见到回香,她就是这样的装束这样的表情,二十几年来一直不曾改变过。(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三章 不寻常的气息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梁敏立了片刻,双手抱掌前推,躬身,深深地行了一礼。 回香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身,径自向前走去。 梁敞无声地跟随她,两人一前一后来到田边一座简单朴素的小房子里,小房子是用砖瓦盖成的,是给田间劳作的人临时休息用的,不大,却从火炉到茶盏一应俱全,窗明几净,清新整齐,怀着浓浓的田间雅趣,是一处很难得的清静之所。 房间的南窗下一张红木方桌上,红泥小炉正在用文火静静地煲着一罐汤,属于山药排骨汤的味道幽幽然地飘出来,弥漫在室内,令整座房间都陷在一片温润祥和的气氛里。 回香在桌前坐下来,取了一只白玉碗,从冒着腾腾香气的汤罐里舀了一小碗汤,无声地放在对面。 梁敏对这样的场景习以为常,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浅笑: “为何我每一次来香姨都会提前知道?” 回香不答。 梁敏也不在意,在桌前坐下来,端起汤碗,眨眼间就喝去了大半碗,双手搁在桌上,捧住温热的白玉瓷碗,笑道: “好喝。” 回香只是看着他,并不说话,仿佛不会说话一样。 梁敏沉默了一会儿,向门外看了一眼,接着笑说: “我看到田里的包菜已经长出来了,那些都可以吃了?”他问她。 回香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才自黑色的薄纱下开口,缓缓地吐出两个字: “不行。”好像并不想回答似的。 她的声音是一种说不出的古怪,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悦耳,但也够不上难听,不是时下备受追捧的莺声燕语,介于男女之间的中性嗓音,略微沙哑,气息里含着似有若无的虚无,明明是面对面发出来的。却仿佛是从不知是何处的深远之地发出的,每一次听都会让人的心不由自主地轻颤两下。 “为何?”梁敏对她的冷淡习以为常,继续笑问。 “难吃。” 简明得不能再简明的答案,看来这种蔬菜还要再试种一段时间。梁敏点了点头,旋即低了下来,去看玉碗里的残汤。 “香姨,”过了一会儿,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声说,“嫣儿她执意要与我和离,态度非常坚决,我已经无计可施了。”他用手抹了一把脸,倍感疲惫,他自嘲地笑了一声,低低地道,“她对我说,和我在一起她很痛苦,我让她很痛苦。十年。整整十年,原来我才是那个让她痛苦的根源吗?”他难以相信,他一直以为她是不堪外界与她自己的重负所以才选择逃走,然而到了今天他才知道,原来这十年让她最痛苦的原因居然是他,而他竟然还以为这十年他对她无微不至,倍加呵护,这是一则多么可笑的笑话。 他深陷在一种无法自拔的滑稽与伤感中,内心底,是一种压根就说不出来的痛苦。愤怒、不甘与痛苦。 周围一片安静,安静得好像只有他一个人似的。 当周围静得令人难以忍受仿佛就快要窒息了时,他终于抬起头,去望向坐在对面的回香。 回香静静地坐在那里。即使没有面纱阻隔,但从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也能感知到她此时的面无表情,她静静地望着他,无波无澜,无悲无喜,不言不语。 梁敏沉默下来。又一次低了头。 “你想要什么?”回香忽然问,轻幽的语气比她的眼眸还要平,但她到底还是说话了。 梁敏愣了一下,抬起头来想回答,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回答哪一个。 “这句话在你幼年时我就问过你,功名利禄,兵权王衔,最爱的女人,甚至包括你的父亲母亲,你可以只选择一个,也可以选择所有,自然还有可能一无所有,这一切是根据你的能力来决定的。现在的你,想要什么?”她轻淡地问。 梁敏半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轻轻一笑: “我想要所有。”轻而有力的话语显示了他蓬勃的野心。 “那就去夺过来,一样一样地夺过来。”她淡而缓慢地说。 捧住白玉瓷碗的手指微微收紧,梁敏笑了笑,轻声应了句:“是。” 顿了顿,他冁然一笑,抬头望向她,认真地问: “香姨,真的可以吗,让阿味一直这样生活下去,不上宗谱,不入王府,我始终认为还是让他回来更好,如果香姨是顾虑我,真的没有这个必要,毕竟连我的命都是香姨救回来的。”他说着,在她被黑色的绸缎包裹的双手上看了一眼,眸光闪了一闪,别开眼眸。 回香舀汤的动作微顿,再一次将汤碗放在他面前,她淡声道: “阿味有阿味的活法,你有你的活法。” 梁敏抿了抿嘴唇,笑了一下:“阿味小的时候是很崇拜父王的,父王也很希望让阿味改姓回‘梁’。” “你的父王除了会打仗这一点还能看,其他的没有什么值得崇拜的。”回香淡淡地说。 “……香姨,我也是很尊敬父王的。”梁敏笑得无奈。 回香看了他一眼,静静地说:“即使你未来成了瑞王,你也不是瑞王,你是你自己。” 梁敏微怔,望着她,过了一会儿,莞尔一笑:“是。” 夜风起,夏夜,怡人温暖。 “香姨要在苏州停留多久?”梁敏站在田庄大门前,牵着马,在向回香告别时询问。 “比赛结束。” “香姨对苏姑娘,满意吗?”梁敏难得八卦地问出来。 回香一言不发。 梁敏笑了笑,也不追问,深深地行了一礼,转身,正要告辞。 “你母亲,”回香突然开口说,语气平静,“已经往苏州来了。” 梁敏浑身一震,竟下意识松了握着的缰绳,转身看了她一眼。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僵硬了片刻,笑了笑: “我知道了。” 回香看了他一会儿,缓慢地点头。 梁敏重新牵了马,转身想走。却在迈开脚步时顿了顿,犹豫了一会儿,再次回过头来,郑重地问: “香姨,你与母妃。还有除了父王以外的恩怨吧?” 这话他从很久以前就问过,一次一次,问过许多次,回香却从未回答过他。 “长辈之间的事情,你不必要过问。”依旧是这句淡如止水的回答。 梁敏有些不甘心,可是不管他问多少次回香都不告诉他,他也问过父王,可父王每一次的回答都不一样。小时候他也问过母妃,母妃当时的表情相当可怕,那样的表情。绝不是因为争抢一个男人而互相仇恨的表情,从那之后他再也不敢问。他查过很多次,也和回甘猜测过无数次,可不管这些猜测离谱到何等程度,父王、母妃和香姨却始终闭口不答。 带着一颗复又沉重起来的心,他牵马往回走。母妃要来了,若是让她和嫣儿碰面,事情一定会变得更糟糕;可若不碰面,局面依旧是一个死结。 他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回香站在田庄前,望着他满腹心事。渐行渐远,一直到消失在苍茫的夜色里。 风起,带来一丝恍若鬼魅的气息。 她全身倏地绷紧,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掠过一抹凌厉。迅如闪电地转身,五指成爪,凶猛的毒蛇一般狠辣地扼住身后人的喉咙! 这一股劲风不可避免地带起了她罩面的黑纱,黑纱飞扬,掀开一角,露出线条优美的下半脸。肤白如美玉。唇红如朱丹,只是那张美丽的脸却颇为不同寻常,似乎是从眼角下方一直到下巴,有一道弧形的、以冷艳的黑色纹绣而成的蝶恋桃花,冰冷,刺骨,却异常的妖冶。 一抹不同寻常的妖冶,仿佛在深沉地掩盖着什么似的。 此刻,她正用一只戴着黑绸手套的手有力地扼住对面一个身穿大红色锦袍,发丝如雪,唇红齿白的男人,那男人面容上的特殊与她说相同也不同,一道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胸口的狰狞疤痕泛着淡淡的绯红色,不但无损于他的美貌,反而将残缺的美感升华到了极致,韵味风流。 “娘子啊,你可不要以为杀了我就能甩开我,做鬼我也会回来缠着你的。”梁锦举着双手做投降状,弯着眉眼,笑眯眯地说。 回香看了他一眼,缓缓地收回手。 “你怎么来了?”语气不算冷淡,也算不上热情。 “你还说,你一声不响地到苏州来,连说都不和我说一声。”梁锦有点生气。 “说与不说有差别吗?”回香淡淡地问。 “……没什么差别。”她的一句话将梁锦剩下的说辞全部顶了回去,顿了顿,笑问,“跟味味和好了吗?” “不关你的事。”回香语气平平地撂下一句,转身,走了。 “怎么不关我的事,我好歹是味味的爹,味味也没有做错什么,你干吗对他那样严厉,那孩子的命都已经那样苦了。”梁锦轻轻地叹了声。 “哪里苦了?”回香停下脚步,看着他问。 梁锦被她看得有点心虚,眼神闪烁,底气不足:“他明明有爹爹在,却不能姓他爹爹的姓氏,以后他爹爹万一腿一蹬死了,他都不能以儿子的身份出席自己爹爹的丧礼。”他越说越觉得可怜,一边用“哀伤”的语气叙述着,一边用眼角偷偷地观察回香的反应。 “人都死了还参加丧礼做什么?” 梁锦被噎了一下,这个女人好狠心。 “你我约定过,虽然阿味可以叫你做‘爹’,但他是我的儿子,我说过吧,我虽不讨厌你,但我的儿子绝不会姓‘梁’。”她沉声说。 回香对梁家的厌恶梁锦是非常理解的,虽然这厌恶并非是针对他,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顿了顿,转移了话题,笑问: “阿敏来做什么?” “坐坐。” “我早就要他带着他媳妇儿搬出去他偏不听,这会子终于要被甩掉了吧。嫣儿忍耐了十年也真是难为她了,我是她公爹我都没忍下去。” 回香突然笑了一声。 这一声虽然细微,梁锦却听到了,惊奇又高兴地确认道: “你笑了?” “被王妃逼出王府的王爷,你大概是古今第一个吧。”她说。 “我是自己搬出来的。”梁锦强调了一句,脸色不太好看。 “你要在苏州停留多久?” “我要跟你和味味一块回去。” “再过几天魏心妍就要到了,你确定你要留在这里?”她淡淡问。 梁锦微怔,面色一凝,冷笑了一声:“她的胆子也大起来了,明知道你在苏州。” “魏大人何曾胆小过,更何况,”她仰起头,静静地望着远处那一轮染了几缕浮云的月光,低低地说,“这苏州城里还有许多她要处置的东西。”黑丝绸包裹着的手隔着面纱轻轻地落在脸颊上,面纱下,一朵展翅欲飞的墨色蝴蝶,分外妖冶。 梁锦望着她,眼里闪过一抹灼心和怒恨,伸出手握住她的手指。 回香下意识甩开,回过神看了他一眼,顿了顿,径自向田地里走去: “还剩一点山药排骨汤,你喝了吧。” “为什么给我喝剩的?”梁锦不悦地咕哝着,却还是跟着她去了。 背后,风起,月明千里…… 目的不明的趣味赛结束之后,姗姗来迟的四进二第二场终于开始。 在已经开始炎热的月份里,天气难得阴沉下来,厚重的云遮盖住天空,白昼恍若夜幕降临时分,空气里似弥漫着一层浅薄的雾,这样灰蒙蒙的天空让人很担心会不会在下一秒降下一场大雨。 这样的天气让人很难提起精神,苏妙有些犯困,在听礼仪官的开场白时差点睡着,正当她摇摇晃晃困倦不堪就快站着进入梦乡时,“咣”一声巨响,苏妙被吓了一跳,浑身一震醒过神来,却见礼仪官正拿着敲锣的铜槌笑吟吟地看着她。 苏妙扁了扁嘴,调整了一个姿势,立正站好。 “今日的比赛需要用到的食材对台下的百姓来说或许比较常见,但对台上的诸位大概就很稀罕了。”礼仪官笑眯眯地说着,向待命的伙计打了个手势,伙计立刻上前来,将一个硕大的盒子放在食材桌上,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比草地还要莹绿的碧翠色! 清新的、幽幽的、比野草能稍微嫩一点的香气迎面扑来。 这是一箱子非常新鲜的——荠菜。 荠菜嘛,笼统时可以称之为“野菜”,贫民百姓的好朋友,注意了是贫民不是平民,因为在岳梁国这个国泰民安的国家,食用野菜是一件非常掉价的事情,除非吃不上菜,因为在岳梁国人的认知里,吃野菜等于吃草。 而今,厨王大赛居然要开始吃草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四章 鏊子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用荠菜做一道拿手菜。”向来十分啰嗦的礼仪官这一次简明扼要地将本次比赛的主题点了出来。 “规则呢?”陈盛不太适应礼仪官突然的转变,皱了皱眉,问。 “规则就是……”礼仪官笑吟吟地扫视着两组选手,企图让他们变得紧张,然后手一挥,大声宣布,“没有规则!规则就是没有规则!你们可以任意选择食材、辅料和做法,只要在菜肴中运用了荠菜就可以,最终得分最多者获胜。现在你们有半刻钟的思考时间,诸位可以慢慢思考。”他说着,勾了勾双手,示意两组选手到食材桌这边来。 苏妙被回味牵着,一边打哈欠一边懒洋洋地往桌子跟前走。 “厨长今儿的状态不太好。”陈盛有些担心,小声对赵河道。 “谁让她昨晚上跟大小姐干了三坛烧刀子,这会子说不定还上头呢。”赵河双手抱臂,哼了一声。 赛台下,贵宾座上。 “都怪大姐啦,昨晚上一直灌二姐喝酒,把二姐弄得连走路都歪歪扭扭的!”苏烟鼓着腮帮子,有些生气地说。 苏娴揉着抽痛的太阳穴,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我那是在帮助她放松,你一个小屁孩懂什么,滚一边去!”合上眼眸,继续揉着抽痛的太阳穴。 纯娘无语地看了她一眼,望向始终淡定像一块木板的苏婵,担忧地说: “妙姐姐不要紧吧?宿醉加上她最讨厌的阴天,我看她都快睡着了。还有小林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只喝了一壶就倒下了,她的酒量可真差!” “宁乐不是留下了么。”苏婵淡淡地说了句,开始一片一片地吃着手中油纸包里的地瓜片。 赛台上,苏妙打着哈欠来到安放食材的长桌前,直不愣登地看着大盒子里绿油油的荠菜,过了一会儿,突然抓了一把。啊呜一口,吃了进去。 回味的眉角狠狠一抽,一把抓过她的肩,摇晃着道: “快给我吐出来!你怎么什么都吃!那还没洗呢!” “回公子。不要紧,那个已经洗过了。”礼仪官笑呵呵地打圆场。 “挺新鲜的,就是有点涩……”苏妙吧嗒了两下嘴,慢悠悠地说,又歪了歪头。“怎么还有点苦呢?” “荠菜是一种野菜,野菜原本就会有青草清香的苦涩味道。”长生拿起一簇荠菜,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含笑说。 苏妙看了他一眼,歪了歪头,顺势靠在回味的手臂上。 回味无奈地摸了摸她的额角,有些恼火,更多的却是关切: “头还疼?” “不疼。昨儿有点喝多了,脑袋晕乎乎的。”她闭着双眼哼哼唧唧地说。 “我说什么来着,你……”回味昨天夜里就存在的不满刚想发作。 “你好啰嗦。”苏妙不耐地皱皱眉。从他的胳膊上直起腰身,捋了捋头发。 “苏姑娘宿醉吗?我还当你多么珍惜这个行当,没想到也能做出在大赛的前一天喝醉酒的行为。”长生啧了啧舌,摇头轻叹道。 苏妙瞅了他一眼,再次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没搭理他,手伸进箱子里,又抓了一把荠菜放进嘴里,品尝了很长时间,幽幽地叹道: “真的好苦啊!” “大哥。”袁洪等人现在已经无瑕去关注苏妙的反应,他们的心里此刻亦不安着,悄悄地对长生说,“荠菜这玩意儿咱酒楼也没做过啊。不光是荠菜,什么野菜咱们酒楼都没做过啊。” “就是啊,大哥,荠菜这玩意儿我还是听我奶奶说起过,我奶奶那辈的人才把这玩意儿当菜,这玩意儿可难吃了。”蔡青随声附和。 “野菜团子、野菜汤、野菜羹。再高一点的也就是野菜炒肉野菜蒸蛋这些,比赛到了这一步,不管怎么说这些菜色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向来沉默寡言的夏翁难得开了口,低声提醒道。 长生面对他们的顾虑只是莞尔一笑,低头凝着手中的荠菜,没有言语。 小半刻钟的思考时间过后,铜锣再次敲响,比赛开始! 两组选手开始各归各位,在苏妙离开食材桌之前,忽然听见长生笑眯眯地问她: “苏姑娘这一次又想以什么样的新奇取胜?” 苏妙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回答:“我只是想做点好吃的东西而已。”说着,走开了。 长生看着她,一条眉毛高高地挑了一下。点了点头。 苏妙却径自走向礼仪官,对他说:“我要鏊子。” 礼仪官一愣,回答:“可以倒是可以,不过鏊子得现准备,姑娘恐怕要等上一会儿,这时间上……” “没关系,我能等,你们尽量快一点。” 礼仪官答应了,吩咐人去准备。 回味皱了皱眉,对走回来的苏妙道:“比赛是有时限的,让他们现准备怕时间不够用。” “没关系,又不做什么复杂的东西,还来得及。”苏妙说着,又抓了一小撮荠菜放进嘴里,野菜这个东西刚开始吃的时候因为味觉上的不习惯觉得并不好吃,但吃惯了,味蕾便渐渐地品尝到了只属于野菜才具备的香甜味道。 “厨长,鏊子是什么?”陈盛忍不住问出自己心中的疑问,他从做学徒开始就在酒楼里,从业许多年从来没听说过鏊子这种东西。 与此同时,长生那一边的蔡青也听到了苏妙管礼仪官要鏊子,狐疑地问长生: “大哥,鏊子是什么?” 长生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苏妙,这一次他没有笑,淡淡地回答: “是临沂地区乡间一种烙薄饼的工具,其他地方并不常见。” “临沂?”蔡青想了半天,接着用一种很惊奇的表情看着苏妙,“看不出来,苏姑娘年纪不大,倒是有许多见识。” “确实如此。”长生慢慢地说了一句,转身,走到灶台前站好。顿了顿,笑了一声,“这一次是打算走乡间淳朴却不失清雅的风格吗?”他说着,拿起磨刀石。慢吞吞地磨起了菜刀。 鏊子是一种从远古时传下来的厨具,主要是用来烙各种薄饼的,比如说煎饼之类的,是山区乡下一种很常见的烙饼工具,不过在其他地方就不常用了。这种烙饼工具是由铸铁做成的。平面圆形,中心稍凸,有三条腿支撑,底下可以烧柴。烙饼的时候是将湿面团放在鏊子的中心部位,用一根T字形的小棍顺时针刮一个圈,面糊就在鏊子上薄薄地摊开一张饼,待鏊子的温度将湿面烤干,用小铲子将薄饼轻轻地铲起来,一张薄饼就做好了。 临沂地区有鏊子这种东西苏妙还是在一次闲谈中听程铁说的,程铁打仗的时候到过临沂。说那里的乡下人烙饼特好笑,竟然用一种圆形的像石磨似的东西,苏妙听了他的描述才知道原来临沂已经有鏊子了。 本次大赛从器具到食材都十分专业齐全,苏妙曾在库房里看过不是苏州这边的烹饪工具,今日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要了鏊子,没想到还真有,这一下倒是可以做她想吃的好料了。 去拿鏊子的伙计都去了十分钟了,别看回味是个沉默的人,在烹饪上却是个容不下一点不完美的急性子,眼看着长生那一边已经升起了炊烟。他皱了皱眉,问坐在小板凳上打哈欠的苏妙: “你到底想做什么东西,我之前跟你说过了,现在是四进二。你就不能做一点稍微费些力气的?”他始终认为,在这样的大赛上,工序复杂才是得胜的关键。再说要考较一个厨师的实力,本来就是要看他如何应对复杂的工序,如何将之做得面面俱到完美无缺。虽说简单的手艺也是一种考较,但与繁复的工艺相比终是太单薄了。全国性的大赛上怎么可以放纵这种单薄? 苏妙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用一双懒猫似的眼眸看着他,慢吞吞地说了句: “可是我想吃嘛。” “……”回味无言以对,她说她想吃,也就是说,她做接下来这道菜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取胜,仅仅是因为她想吃,他盯着她看了半天,“你……” 苏妙单手托腮,懒洋洋地望着他。 “你……”回味想说点什么,张开嘴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 “你……”即使陈盛和赵河都用“赶快好好教训她一顿”的眼光无声地支持鼓励着他,回味还是说不出来,他已经无语了,看着她懒猫加馋猫似的样子,过了一会儿,袖子一甩,气哼哼地磨刀去了。 苏妙坐在角落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他们在做什么?”赛台下,梁敞单手托腮,被台上的气氛影响,他居然也变得懒洋洋的,奇怪,他竟然有种平静得想睡的感觉。 “谁知道。”回甘亦单手托腮,慵懒地打了个哈欠,顺手拭去眼角的泪花。 去取鏊子的伙计终于姗姗而来,从回甘等人面前经过,回甘眼睛一亮,盯着那个圆圆的东西,感兴趣地笑问: “那个是什么呀?” “连你也不认得?”梁敞认为作为专业评审的回甘在大赛上公然好奇一件赛表里有的厨具是一件很丢人的事。 “殿下,我为什么就得认得,我虽然会做乡间菜,可我不会做野草啊。”回甘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膀。 鏊子被拿到赛台上,放在苏妙面前,伙计下来,苏妙弯下腰,近距离地盯着鏊子,很仔细地盯着。 “你在干吗?”回味等了一会儿,实在是忍不住了,问。 “观察。”苏妙煞有其事地回答。 “不,你为什么要观察?不,这东西不是你要的吗?你到底要做什么,已经过去两刻钟了?”回味都快语无伦次了。 “我得好好研究一下啊,这个东西我第一次用,和我认识的也有点不太一样,得先彼此熟悉一下才能继续进行嘛。”苏妙一本正经地说。 “……你说这是你第一次用?”回味阴声问。 “是啊。”苏妙不认为有什么不对地回答,顿了顿,望着他“担心”的脸,粲然一笑,“放心啦,我看过许多次,也学习过,认真算起来我也试做过一次,原理我是很懂的。” “……”陈盛和赵河担心地看着回味,这个表情,他们两个真担心回味会被气吐血,“你就不能做有把握的吗?” 苏妙为难地皱了皱眉毛:“即使是我也不太熟悉野菜的制作方法,我现在想做的是我觉得最好吃、也是很适合做给别人吃、也是我现在最想吃的一道菜。” 最后一个才是主要原因吧。 回味无语地叹了口气,强咽下去想要吐出来的那口老血,他向后看了一眼,沉声吩咐助手道: “开始吧。” “是。”陈盛和赵河应了一声,各司其职。 苏妙开始愉快地和面团,将洗好的面粉和普通的面粉混合,放入盐,分次加冷水搅拌成絮状,再揉成光滑的面团,面团一定要软一点。这个时候用手指蘸水,开始按压面团,再用手指蘸水按压面团,如此反复,用“蘸水按压”法一直到面团变得更稀更筋道为止,接下来在面盆里倒入冷水,将面团完全盖住,在冷水里醒发半个时辰。 她做到这一步时回味已经快被她气死了,因为距离比赛结束此时只剩下不到半个时辰了。 他忍气吞声地将焯过水的荠菜挤干剁碎,瘦七肥四的猪肉切小丁炒散,加冷水用旺火煮沸后以湿淀粉勾芡,待烧至糊状时盛出来晾凉,加入荠菜、鲜酱油、芝麻油和鸡蛋搅打成馅料。 那一边,苏妙笑眯眯地倒去面团上的水,将湿湿黏黏的面团抓在手里开始摔打面团上劲。只不过她在摔打面团时用力极温柔,和普通的摔面大不相同,不紧不慢的样子把回味看得极心焦。 面团终于摔好了,在鏊子底下用小火,抹一层清油烧热,但见她用手抓着湿面团,极灵巧地在鏊子上轻轻一抹,再向上一拉,一层薄薄的面皮留在鏊子上。此时蘸去面皮表面多余的面糊,因为面很薄,鏊子上的面皮可以说是秒干。趁面皮恰恰好干燥但还没有失去最后一点湿气之时,迅速一揭,揭下来的面皮“饼可映字”、“薄如蝉翼”。 极罕见的烙饼表演,烙出来的面饼竟然比纸张还要薄,着实让人惊叹。 台下的观众吃惊,连对面的长生亦很吃惊,饭炒到一半却凝住了她笑眯眯的脸,直到袁洪提醒了一句: “大哥!” 长生醒过神来,一张素来含笑的脸却深沉起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五章 破不开的赛况——荠菜春卷VS野鸭菜饭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苏妙将烤好的饼皮一张一张地放在盘子里,在上面盖上湿布,此时取饼皮一张,包入馅料,用手蘸稀面糊,抹在面皮的周围,将面皮包卷成长方形扁平状,再用手将两头轻按一下,使封口粘牢,即成生坯。 将油锅置于旺火之上,加菜籽油烧至七成热时,油量以没过生坯为宜。将生坯沿着锅边滑入,转小火炸两分钟,用筷子翻面。如此反复三次,之后捞出来沥干油。将沥干油的卷子静置一刻钟之后重新回锅复炸,将卷子炸得完全变成金黄色,捞出之后用米纸吸去油脂。 荠菜春卷,色泽红润,外皮酥脆,内里鲜香。 苏妙趁热夹了一只春卷放入口中,上下两排牙齿刚刚触碰到春卷皮时,只听“咔吱”一声,脆酥酥的响声带来了身心上的愉悦。随着脆皮被齿尖破开,细腻的软糯感随之而来,即使是触感并不敏锐的齿尖在这一刻也仿佛陷入了无尽的酥软中,变得陶醉起来。她情不自禁地弯起眉眼,粲然一笑: “好吃!” 鲜明的生动的表情带起了人们对她所做的荠菜春卷的好奇,皆双眼明亮地望着她,吞了吞口水, 即使是比赛中途才开始烹制,却因为做法比较简单,最后还是赶上了先上菜。伙计们鱼贯上台,端起拼摆在圆盘里被粉色的萝卜花衬着的荠菜春卷,下了台,一桌一桌依次上了菜。 回甘眉一扬,笑道: “原来是春卷啊。”拿起玉筷,夹了一只放进嘴里,吃起来。 梁敏和梁敞亦动筷,夹起一只黄澄澄看上去极是油亮诱人的春卷,瞧了瞧,放进嘴里。 外皮非常酥脆,除了烹炸的时间和火候掌握得很准确,跟饼皮的薄厚度也有一定的关系。春卷皮非常薄,薄得让人赏心悦目。即使已经经过油炸看不出来饼可映字的“奇观”,可吃起来时十分的爽脆可口还是让人忍不住惊叹。别看卷皮酥脆细薄,却极具韧性,咬下一口。不会因为过脆成渣,整齐的一片落在舌尖,在那一刻才会悄然融化,留下一抹沁人心脾的甘甜。 揉面时并没有添加蛋清,省去了腻感。却同样能做到香脆柔韧,薄而均匀,着实难得。 当色泽金红,酥脆浓郁的春卷被咬开时,里面的馅料流了出来,带着一丝悦人的绵滑柔腻,这柔腻动人却不过头,没有让人感觉讨厌的粘稠感,然而馅料的确很滑爽,油脂细腻。耐人寻味,还有那荠菜的清澈芬芳。 毫无疑问,荠菜在馅料里占据了主导地位,抹去了肉质的油腻感,吸收了多余的油脂,将独属于野菜的甘美香甜补充进去,综合了一丝苦意涩感。那一丝让人觉得特别的苦涩滋味并没有被完全抹消,正是这股子没有被完全抹消的苦涩综合了肉馅的油脂和酥皮的甘香,将这两种味道拆解、糅合,升华至另一个极致。 已经不是普普通通的好吃感觉。而是一瞬间仿佛置身在春夏相交之际的郊外田野,芳草鲜美,风景宜人,阳光温暖。徐风和煦。四肢摊开慵懒地仰躺在柔软的草地上,闻着不知名的花草香气,享受着惬意的闲适。空气清新,云淡日明,那是一种让人愉悦至极的美妙体验,就好像是在唇齿间令人流连忘返的香脆甜美滋味。无穷回味,欲罢不能。 回甘单手托腮,幽幽地望着手里的半个卷子,因为愉悦至极,不由得轻叹口气: “干脆把小弟妹拐去回香楼每天给我炸春卷好了!” 梁敏瞅了他一眼。 “原来春卷是这个样子的。”梁敞望着筷子夹着的半个春卷,忍不住惊叹道。 “殿下,别说的你好像没吃过春卷一样啊。”回甘看着他,无语地说。 梁敞回过神来,道:“不是,宫里每年也会做春卷,可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吃一个半个应个景也就完了。我也没想到野草竟能吃,滋味还不赖。” 回甘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确实不赖。” 赛台上,回味直接无视了自己吃得正欢乐的苏妙,观察着台下评审们的表情。评审们对苏妙做的菜向来都比较满意这不用担心,让他很在意的是长生那胜券在握的表情,伙计已经上台来,将他的作品端了下去,而长生看着台下评审们对苏妙的作品倍感满意的表情,非但没有焦虑,反而又一次微笑起来,这样的笑容,极讨厌。 “你在看什么?”一个人吃够了的苏妙凑过来,笑眯眯地问。 “没有。”回味淡淡地说。 “还剩最后一只,给你吃。”苏妙笑嘻嘻地将最后一个卷子塞进他嘴里。 回味噙着一块春卷,无语到想翻白眼:她在吃剩下最后一个时才想到他,他该高兴她心里还是有他的吗? 就在这时,作品已经全部送上评审们的餐桌终于圆满收工的长生从赛台对面走过来,手里端着一只精致的小碗,在苏妙面前站定,也不避讳旁人的目光,含笑递到她面前。 自从两人开赛开始,每一场他都会这么做,她有幸可以和评审们一同品鉴他的作品,虽然苏妙搞不清他的目的是单纯想让她品尝,还是为了在大赛上给她施加无形的心理压力。 苏妙唇角的笑容微微敛起,虽然依旧勾着唇角。顿了顿,她将青花小碗接过来。 有很浓的香气飘了过来,一小碗热腾腾的菜饭,带着乡野风情,却偏偏给人一种极清雅的感觉,似归隐田间只想去纵情享受田园之乐的清流名士,虽满腹经纶,羽扇纶巾,却愿意在一片碧绿的田间留下木屐的齿痕,返璞归真。 那是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的清新明丽之感。 完全的敞亮鲜明,明媚本真,纯粹的自然,让人品之难忘,齿颊留香。 野鸭菜饭,选一只最肥美的野鸭,和老母鸡一同整治干净,与鸭肫、猪五花肉一同下水锅烧沸至断血。捞出洗净。再放入炖锅内,加清水上旺火烧沸,转小火焖至酥烂。 竹笋、青菜、雪菜、荠菜四味蔬菜切段切丁,焖烂的鸡鸭分别剔骨。猪肉去皮,和鸭肫一齐切成见方的小丁。将鸡汤舀入砂锅内,倒入粳米、配菜,上旺火烧沸,用锅铲不停地搅拌直到水分收干。铺上荠菜和雪菜,盖上锅盖焖上两刻钟。开锅,拿掉菜叶,加入葱姜荤油起香,拌入余下煸炒过的菜叶,上桌前再在饭内拌入虾子提鲜。 色泽鲜亮,汤汁醇香,鲜美可口,颗粒分明。仿佛没有经过任何刻意的雕琢,他将所有食材最最鲜美天然的滋味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展现在了这一道朴素却清雅的菜饭里,明媚纯澈,自然清新,毫不矫揉造作。和谐,自在,醇美,好吃到让人久久都回不过神来。 不止是苏妙觉得惊讶,连台下的评审亦沉浸在这让人流连忘返的野趣之中,久久无法自拔。 “怎么样?”长生没有理会其他人的看法,笑眯眯地望着苏妙。问。 苏妙看了他一眼,唇浅浅地勾了勾: “总觉得你从前对我藏拙了。” 长生一愣,笑嘻嘻地说:“说藏拙过头了,只是觉得一品楼和品鲜楼的客人都用不着我倾尽实力发挥他们就会非常满意呢。” 苏妙蹙了蹙眉尖。笑道:“这么说,你现在是倾尽实力了?” “要想让苏姑娘折服,不倾尽实力怎么行?”长生一脸理所当然地回答, 苏妙看着他,看了一会儿,呵地笑了。 “如何?与你的风格十分接近吗?还是说。已经超过你了呢?”长生笑吟吟地问。 “这一行并不存在什么接近和超过吧……”苏妙笑说,还不待她说完,长生已经打断了她。 他笑嘻嘻地问:“苏姑娘,你现在已经无计可施了吗,还是说我用‘江郎才尽’这个词更好一些?”他笑得天然无害,然而这句话却是一句实打实的打击和挑衅。 苏妙看了他一会儿,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厨师这个行当不存在‘才尽’这种事吧,又不是搞文学创作的。” “说的也是。”长生眉一挑,笑了一声,转身,“已经第二场了,这一次的结果会怎么样呢,真让人期待啊。”他一面含着笑慢悠悠地说着,一面向自己的赛位走去。 “我现在越来越讨厌这个小矮子了!”陈盛阴着一张脸,瞪着长生的背影,咬牙切齿地说。 “他对咱们厨长心里头憋着的那股子劲儿到底是哪来的?”赵河双手抱臂,想不通地嘟囔。 “来源于嫉妒。”回味慢条斯理地回答,不屑地哼了一声,“一个男人嫉妒成这样,有够难看的。” “嫉妒什么?”陈盛好奇地问,看了一眼陷入沉思的苏妙,脑洞大开地问,“莫非他和咱们家厨长是情敌?”说着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光上下打量起回味,目露惊悚。 回味的脸刷地黑了,冷冷地看着他: “你不想干了?” “不,不是,是你说话太容易让人误会了。”陈盛也觉得太扯了,脸通红地说,他想哪去了! “自从来到苏州,你的话越来越多了。”回味说。 “我了解,咱们厨长做出来的菜就像是天马行空,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常常会给人意料之外的新鲜感。那种让人眼睛一亮的感觉确实会让长时间拘泥于一种风格的人觉得焦心,那小矮子一直靠仿制他人的风格,对咱们厨长这种爱搞多变的,心存嫉妒也不奇怪。”赵河意味深长地说。 陈盛点了点头。 回味望向依旧陷在沉思中没有醒过神来的苏妙,眸光微闪。 “太像了,像的我的胃都不舒服了。”回甘吃光了一小碗野鸭菜饭,拍着肚皮说,粗俗的动作却因为那张美艳绝伦的脸蛋,非但不让人觉得不雅,反而吸引了更多的桃心眼。 “你那是吃多了。”梁敏道。 “小弟妹这一回不妙了。”回甘咕哝了句,顿了顿,扑哧一笑,“苏妙不妙了。” “为何这样说?”梁敞不解地问。 “殿下觉得这两道菜如何?”回甘笑吟吟地问。 “不错,都好吃。”梁敞想了一会儿,回答。 “谁输谁赢?” “这个……还真难以抉择。” “正是呢,这厨艺大赛呢,虽说评分自有一套准则,但由评审来评分,或多或少都会带上一点个人的喜好,评分时有评审喜欢有评审不喜欢这很正常。不正常的是,评审对两个选手的感情是一样的,所以陷入了无法取舍的胶着局面。”回甘看了一眼所有评审都是一副左右为难的表情,“这局面说明两个人的实力是在同一条线上的,不仅实力在同一条线,连意境也完全相同,几乎到了一模一样的程度,评审在其中感觉不到差别和差距,在品分时五感因为自然而然和谐平顺地过渡,所以一直处在两道菜的色香味意形养都相似的错觉里,所以才会难以抉择。若是实力相同,风格迥异,评审倒还容易清醒地评判。” “我对苏姑娘的手艺是很喜欢的,这道荠菜春卷也很好吃,不过……”梁敞为难地想了一会儿,皱了皱眉,说,“跟这道野鸭菜饭相比,荠菜春卷稍显得单薄了。” 回甘眉一挑,勾着唇角,深沉地说了句: “这么说小弟妹更不妙了,已有被仿制品超越的势头了。” 礼仪官将铜锣一敲,大声宣布请诸位评审评分! 眉头紧锁的评审们开始挨个举牌评分: 荠菜春卷,五分、五分、五分、五分…… 十五名评审,厨王争霸赛秦安赛区再次爆了一个全满分,获得这项殊荣的是同一个人。 然而苏妙并不觉得高兴。 野鸭菜饭,五分、五分、五分、五分…… 四进二第二场赛第一组选手赛结束,总分七十五分对七十五分! 全场哗然! 苏妙这一次没有微笑,她平着一张脸望向长生。 长生弯起眉眼,悠然一笑。 比赛结束后,下了赛台,长生负手走过来,笑意盎然地说了句: “对不住了苏姑娘,看来下一场比赛之后你就要回家去了,我其实应该让着你的,但我想你很讨厌那种事吧?” 苏妙看了他一眼,弯起眉眼,嫣然一笑: “平局了两场,真意外呢,希望下一场不会再是平局。”说罢,转身,走了。 “我真讨厌那个小矮子!”赵河跟在苏妙身后,咬牙切齿地说。 “赵总管,我听见了。”长生在他身后笑嘻嘻地道。 “就是要让你听见!”赵河回过头,老虎似的很凶地说了句。(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六章 会走的金库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酒喝过了头就会头疼,林嫣第一次知道,在苏家的这段时日,她尝试了许多之前从不曾做过的刺激事情,包括宿醉。 日上三竿才起床,她抱住欲裂的头,因为昨晚喝得太多早上还出现了微微发热的情况,以至于她都没办法去观赛,早起来看着苏妙和苏娴昨晚灌了三坛烧刀子今天还能活蹦乱跳的,深深地体会到她们的强悍,心中不免对自己的胆小和懦弱感觉到可笑和深深的恼火。 她敲了敲抽痛的额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换了衣裳,简单梳洗过,她打开房门,踏进院子。 吉春斋现在只剩下两组选手,今天又是这两组选手的比赛日,她以为院子里的人都走了,房门才打开,门廊之下坐着的人却把她吓了一大跳,啊呀一声低呼起来。 正坐在门廊下的栏杆上读书的宁乐听见响动,抬起头,湛然一笑: “你醒啦,身子怎么样了,你又不能喝,何苦来学大姐和白痴女人,那两个人就是俩酒坛子!” 林嫣在头脑昏沉之际冷不防看见他,除了他,整个吉春斋似乎别无他人,她呆了一呆,浓浓的不自在涌上心头。自从那一次知道了宁乐对她的心思她就尽可能地回避他,即使到了避无可避之时亦选择疏离客套,尽量不和他进行过深的交谈,如今的情况很显然是避无可避,她别过眼,讪讪地笑问: “宁乐,你怎么在这儿,妙妙比赛你不去看吗?” 宁乐自然知道她在回避他,唇角不由得溢出一丝苦笑,顿了顿,故作明朗地笑答: “白痴女人的比赛哪还用看,她稳赢的嘛,就算去也只是看她单方面得意,又没有看头。不如省下时间好好读书,马上就要下场了,我可没有不用温习的自信。”他说着,扬了扬手中的书卷。 “读书。不用去书院吗?”吉春斋是厨王大赛的选手居住的地方,宁乐他们自有崇如书院的住处,虽然林嫣知道这样直白地问并不好,可犹豫了一下之后,她还是问出来了。 宁乐的表情一僵。她这明显是要划清两人之间距离的意思,倒让他想打趣一句转移话题都不能够了。他半垂下头,讪笑了一下,轻声说: “林嫣,我又不会逼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你没必要这样急着和我划清距离,上次发生了许多事我一直没机会说,我只是说出了我的心,即使你拒绝也不要紧,毕竟我再努力也敌不过世子爷嘛。”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即使他一路好运气连中三元成了金科状元,和瑞王府的世子爷还是云和泥的差别,这种差别不是一句“我会对你最好最好”就能抵消的。 “不是这样的!”他的表情让林嫣很愧疚,下意识说,顿了顿,却觉得这样说并不妥当,她低下头,表情也跟着沮丧起来,她不善于处理这样的事,也没有常被男子告白的经验。上一个疑似对她告白了的男子在十年前成了她的丈夫,往事如烟,这一次宁乐对她的告白虽然让她觉得为难和愧疚,却并未在她的心中掀起波澜。这就是差别。 宁乐见她说了并不像整句的一句话之后便沉默下来,接着露出为难的表情,心里也有点后悔,他只是因为担心所以留下来看护她,并不是想让她回报点什么或做出怎样的表态,这会子这局面倒是开始不由人地往僵局上发展了。 “林嫣。你不用觉得为难,我说那样的话也不是想让你为难,我之所以那样说只是想告诉你你很好,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选择另一个人,选择另外一种生活方式,我愿意做那个人,愿意给你另外一种让你觉得舒心的日子。我在说这话之前是考虑过你会拒绝的,你果然拒绝了我也不觉得意外,所以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不会傻到以为你选择和离的意思是你接受了我。” 林嫣咬了咬嘴唇,抬头看了他半天,她想说许多话,却觉得不管说出哪一句都不太合适,沉默了半晌,她笑了一下: “宁乐你也是一个很可靠的男人呢。” “在你心里我到底是有多不靠谱啊?”宁乐无奈地笑道。 “虽然我一直把你当弟弟看,不过你是一个好男人呢。”林嫣弯起一双卧蚕眼,笑说。 “你这话说得真伤人啊!”宁乐笑道,居然说是当成弟弟什么的。 “抱歉。”林嫣笑说。 宁乐静静地凝了她一会儿,莞尔一笑,轻声道: “我最先喜欢上的就是你笑时的模样,非常让人安心。” 林嫣微怔,先是觉得有点不自在,但又觉得他的这句称赞只是纯粹的一句称赞,还带了一点期许,不由得心一暖,微笑起来。 就在这时,脚步声传来,二人回过头,见苏婵等人已经回来了。 迈过月亮门,苏烟脸涨红,愤愤地说了句: “我讨厌那个矮子!”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气哼哼的。 “怎么了?”宁乐疑惑地问。 苏烟不高兴地瞅了他一眼,气哼哼地道:“二姐居然跟佟长生打成了平局,两场赛全平局,都怪大姐昨晚上灌二姐喝烧刀子!” “连续两场赛全部平局,长生真有那么厉害吗,在丰州时还真没看出来。”宁乐惊诧地道。 “那妙妙怎么说?”林嫣也很吃惊,忙问。 “二姐很生气,不知道去哪了。”苏烟扁着嘴回答。 “那阿味呢?” “讨厌鬼自然也跟去了。”苏烟越发不满地说。 “大姐也跟去了?”宁乐狐疑地问。 “大姐会跟去?大姐买东西去了!”纯娘眉角一抽,抱胸哼了一声。 “你怎么不跟去?”宁乐续问。 纯娘狠瞪了他一眼:“你看着我给大姐当跟班你特开心是不是,跟她出去一趟我得扛十斤的东西回来,你还有没有点怜香惜玉之心,你那么想跟去你怎么不去,大姐正缺个挑夫呢!” 宁乐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看着正处于暴走中的纯娘,她最近也积累了不少压力啊! 苏帮菜最具盛名的石湖楼。 二楼雅座。 回味看着苏妙猛吃鏊锅油鸡吃得满嘴流油,体贴地递上手帕,为她擦拭了一下嘴唇。含笑轻声道: “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苏妙放下筷子,望向窗外碧波荡漾的石湖,长长地叹了口气。 “怎么?”回味含笑问。 苏妙沉默了一会儿。单手托腮,手指头在脸颊上搔着,自言自语似的说: “不妙了。” 回味笑了:“什么不妙了?” 苏妙斜睨了他一眼,顿了顿,直起腰身。淡淡地道: “没什么。” “开始害怕输掉然后灰溜溜地回家去吗?”回味直白地笑问。 苏妙瞅了他一眼,夹起一块虾仁放进嘴里:“比起输掉,我更讨厌平局,要么输要么赢,一直平局,让我全身都变得无力。” “佟长生的菜里的确带着一股让人讨厌的魔力,之前并没有发现,他这一下也算是一鸣惊人了。”回味慢条斯理地斟一杯茶。 “与其说是魔力,不如说是讨厌的缠人大法,太缠人了。” “你打算怎么办?”回味笑望着她。问。 苏妙慢悠悠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也该跟他好好玩一场了。” 回味莞尔一笑,将一杯碧绿清新的碧螺春湘放在她面前。 吃饱喝足之后,苏妙抹了抹嘴,站起来,一边摇摇晃晃地往楼下走,一边对回味说: “我今天很不爽,你付账。” “好。”回味好脾气地笑答,丢下一袋银子在桌上。起身跟上她。 两人下了楼,刚走到门口,忽听门前的大街上,前方脚步纷乱。伴随着许多尖叫恐慌声,刚踏下门前台阶的苏妙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一堵混乱的人墙已经冲过来,差点把她撞倒,幸好回味及时把她拉回来搂进怀里才避免受伤。 紧接着一群身穿白色铠甲的官兵纵马狂奔,向城西方向驰骋而去。前面的骑兵跑完后,后面还跟着两排手持长矛彪悍神勇的步兵,所有人都是白色铠甲,红色帽缨,英姿飒飒,威风凛凛。 虽只是在人们眼前一闪而过,苏妙却发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这些兵,上百人的兵,长得都……挺好,即使是最差的恐怕也能用上“相貌周正、仪表堂堂”这两组词来形容,因此这一队士兵在被亮闪闪的白色铠甲加身时,显得那么的豪迈矫健,英伟威武,以至于在发生了明显扰民的行为之后,惊魂初定的百姓非但没有觉得恐慌和愤慨,反而开始两眼冒桃心,从卖菜大妈到提篮子的大姑娘小媳妇全都是一个表情: “是白羽军!是瑞王爷的白羽军啊!” “白羽军的小哥都好英伟!姐姐,你快看那个小哥!你看他看过来啦!啊呀,羞死人了!”人家只是转弯的时候侧了一下脸好吧? “瑞王爷呢?瑞王爷在不在?人家想看瑞王爷啦!”这就是传说中的脑残粉吗? “瑞王爷,奴家想你!”这是哪家楼子里的姑娘? …… 苏妙的嘴角狠狠一抽,僵硬地转动脖子,回过头看向回味: “貌似你爹比你受欢迎啊,你爹到苏州来了?” 回味一脸烦躁的表情,也不知道是在烦躁他爹太受欢迎,还是反抗期还没过正处在视他爹为仇敌的阶段。 彼时。 桥南利丰街。 苏娴带着两个挑夫从街头一路买到街尾,然后站在街尾,背过身去,摸出荷包往手心里倒了倒,长叹口气,吩咐两个挑夫道: “把东西送去圆融园给吉春斋的苏妙,脚钱让苏妙付你们。” 两个挑夫一路跟着她,早已经把她当成了金主,笑呵呵地应下,挑着扁担去了。 苏娴沮丧地转过身,望向下一条街上琳琅满目的商铺银楼,再捏捏手心里的荷包,越发觉得沮丧。 其实她已经不算是穷人了,苏记的股利分红够她吃一辈子的,可架不住她最喜欢 “买买买”的游戏,虽不愁吃穿,想随心所欲购物却不够用,偏偏她最喜欢的就是将各种名牌货搜罗回家,这一点不管怎么样都戒不掉。她常常一边花钱一边心疼,一边心疼再一边花光,看来总花自己的钱是行不通的,必须想法子弄一个她专属的金库,让她不用再为钱发愁。 心里正想着,一个亮闪闪的“金库”长着一双腿恰巧从她面前经过,自带璀璨的金光,差点亮瞎她的眼。 文王殿下! 苏娴感觉到一阵心浮气躁,体虚气短,就快站不住了! 金库啊!会走路的金库啊! 梁敞是微服出游的,一身栗色玉锦长衫,手握一把玳瑁折扇,做富家公子打扮,带着两个随从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正觉得惬意,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媚得人骨头都酥了的娇唤: “文王殿下!” 梁敞浑身一个激灵,手里的折扇啪地掉在地上,坏了扇骨。 两个随从皆用惊奇的眼神看着他,不过待看清柳腰轻摆走过来的那个人时,瞬间理解了自家殿下的反应。 苏娴摇曳生姿地走过来,以一个相当妩媚的姿势低下腰身,角度刚刚好展现了从玉背到软腰那优美撩人的线条。她将扇子从地上拾起来,顺势拉起梁敞的手,将扇子塞进他手里的同时握住他的手,一双凤眼媚入骨髓,她用娇嗲的嗓音欢喜地说了声: “在这里遇见殿下,真的好巧呐!” 从手背一直到头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梁敞倏地抽回手,想发火还发不出来,不发火又觉得憋得慌,眼看着已经有路人驻足,因为苏娴刚才的那句“殿下”好奇地望着自己,他咳了一声,低声警告道: “苏大姑娘,别叫本王‘殿下’。” 苏娴蛾眉一扬,看了他片刻才明白过来,对他做出一个“了解”的表情。 正当梁敞对她没有胡搅蛮缠感觉到欣慰时,却见她身子一扭,竟柔若无骨地依在他身上,娇滴滴地往他胸口处一捶,娇嗲地说了句: “相公,妾身等你好久了!” 啪! 可怜的玳瑁折扇再次摔落在地,折成两段!(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七章 女骗子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相公,你的扇子又掉了。←百度搜索→”苏娴柔媚地笑着,再次从地上捡起已经裂了好几半的扇子,又一次托起他的手,笑盈盈地塞进他手里。 梁敞再次一个激灵,回手扔掉已经不能用了的折扇,恼怒地瞪着她,冷声道: “苏大姑娘,请你自重!” 苏娴的脸上不见半点惧色,蛾眉一扬,娇笑吟吟: “自重?那是什么?能吃吗?” “你……”梁敞黑着一张脸,觉得自己跟这个无耻的女人已经说不清了,可对方是回味可能的大姨子,也不好太不给面子,于是愤愤地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细长的黛眉上扬,一双妩媚的凤眸泛起一丝势在必得,苏娴嗤笑了一声: “想跑?没那么容易!” 纤细的腰肢一摆,她步速匀称却极快地跟了上去,软柔如棉地挨在他身旁,距离极近却并不与他触碰上。 梁敞很吃惊,她竟然能用弱风摆柳的姿势跟上他军人如风的步伐。 他自然不知道,在成为豪放女之前,苏娴可是鹤山村干农活的第一把好手,连许多男人都不如她,这点事对她来说只是小意思。 “殿下!”她凤眼含笑,柔媚地唤了一声。 “别叫我‘殿下’!”梁敞不悦地低斥。 “是,相公!”她也不恼,笑吟吟地改了称呼。 “谁是你相公!”梁敞很恼火,总觉得自己被占便宜了。 “殿下也不行,相公也不行,那相公想让人家怎么称呼嘛!”苏娴露出一脸半嗔半怨的娇俏表情,不依地问。 她的嗓音还是很动听的,娇嗲声作为男人的梁敞也不是没从别的女人那里听过,可不知为什么,每次听到苏娴这种恍若娇嗔的语调,他都会起一身鸡皮疙瘩。强忍住想要把她扔进护城河的冲动,对一个女人产生这种念头是不对的。他咬了咬牙,沉声道: “叫我‘梁公子’就好了。” “那样多生疏啊,不如,我叫殿下‘官人’吧。”苏娴弯着一双眉。笑靥如花地提议。 她笑得妩媚,也笑得纯洁无垢,梁敞看了她一眼,狐疑地重复: “官人?”他竟然开始认真考虑这个称呼的可行性,“这是什么称呼?” “这是秦安这边新生出的称呼。我们这边的女子称呼年轻公子时都叫‘官人’的。” “原来如此。”梁敞对秦安的流行语言并不了解,听她这么解释,也就当真了。 苏娴的解释嘛,并没有错,官人这个词通常用在有钱有势的男子身上,不过这个词还有另外一个意思,因为第一层意思,许多年轻妻子开始戏称自己的丈夫为“官人”,因此但凡带有第一个意思称呼时都会加上对方的姓氏,如果只是单纯地称呼“官人”。用的则是第二层意思。 梁敞不是秦安人,他自然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道道。 苏娴凤眼含媚,对着他嫣然一笑,娇嗲地唤了声:“官人!” 梁敞瞅了她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嗯。” 苏娴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梁敞被她笑得倍感惊悚,一个激灵,侧身半步,诧然:“你笑什么?” 苏娴本已经笑得前仰后合。对上他呆若木鸡的表情,竟从中看出一点蠢萌的感觉,笑得更欢,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哈哈哈哈!” “你、你放肆!你到底在笑什么?!”面对这个用常人的脑袋无法理解的女人。梁敞整个人都毛了,黑着一张脸,厉声质问。 苏娴并不惧怕,还在笑,在他瞠目结舌的眼光里,直到笑够了。抹去眼角的泪花,她将他的胳膊一挽: “官人,让奴家做向导带你好好逛逛这苏州城,来,咱们先往这边走!”说着,将他拉进离街口最近的店铺。 “你不是丰州人吗?”梁敞到底是个武人,脑筋实在跟不上女人的这些歪歪道道,狐疑地问。 苏娴笑而不语。 梁敞的两个随从脑袋也快转不过弯来了,跟上自家殿下的同时心里还在混画混:这是什么情况? …… 梁敞并没有痛痛快快地去观光,反倒是脸色铁青地在绸缎庄坐了一个时辰,甚至他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坐在这里。 二楼的贵宾间。 他坐在墙角的太师椅上,小厮已经为他续了第七壶碧螺春。 “官人,你看这颜色可好?”苏娴披着一条玄紫色的上品玉锦,笑着问。 “哈!”梁敞喝茶。 “那这一匹呢?”苏娴又披起一条艳粉色的烟纱彩云锦,笑问。 “哼!”关他什么事? “这个呢?这个更漂亮?”苏娴将一匹大红色的妆花软缎披在身上,笑吟吟问。 “嗯。”梁敞终于正眼瞅了她一眼,这红色配她雪白的肌肤和那双樱红色的嘴唇的确很般配。 “官人!”苏娴丢下三匹绸缎,上前来拉起他的手,不依地道,“你倒是说一说哪匹更美嘛!” 梁敞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刚吞进去的茶差点卡在食管里,他一把甩开她的手,没好气地回答: “你烦不烦啊,都好!”他干吗要回答? 苏娴也不生气,依旧笑靥如花地说:“好好好,既然官人说都好,那我就全要了!掌柜的,把这些都给我包起来!” 她说完,转身,附在女掌柜身旁,轻声笑问:“我先前让你留的那对月裳琉玉镯可还在?” 女掌柜笑眯眯地回答:“在!在!给夫人留着呢!” 苏娴用一双妩媚的凤眼似笑非笑地望了梁敞一眼,娇滴滴地道: “官人,妾身上楼去逛逛,官人在这里坐着等等妾身可好?” “啊。”小厮又来续茶,梁敞也没在意她说什么,含糊应了。 苏娴就随着女掌柜上楼去,留下心不在焉的梁敞一个人坐在窗边看街景喝茶水。 直到一刻钟后,等得不耐烦的梁敞忽然回过神来自己干吗要等她,愤愤地才要起身,女掌柜带着两个仆妇上前来。笑盈盈道: “公子,尊夫人已经去后街的胭脂楼了,让小妇人来告诉公子一声。” “什么?她走了?”梁敞越发恼火,“她怎么也不说一声?”说着。气冲冲地转身,要走。 “公子,”女掌柜笑容可掬地叫住他,“尊夫人拿走的一千两衣料和一千两头面公子是付现钱呢,还是我们派人去公子的府上取?” “什么?一千两?”梁敞的脑袋嗡地炸了。瞠着一双眼惊呼。 “是两千两,上品玉锦、烟纱彩云锦、妆花软缎合计一千两,刚刚公子不也说都好吗?另有月裳琉玉镯一对七百两,尊夫人还挑了一套鎏金宝石头面,总计两千两。”女掌柜不愧是见过世面的,面对梁敞已经黑成锅底的脸,还能维持笑容可掬的表情。 “那个死女人!”梁敞终于明白自己被坑了,拍桌,怒不可遏。 “公子,两千两您是付银票还是现银?我们这儿也收金子的。”女掌柜笑说。 “她买的东西。本、我为何要替她付账?”太阳穴怦怦乱跳的梁敞火冒三丈地问。 “公子这是怎么说,公子不是那位夫人的官人吗,官人为娘子付账不是天经地义么?” “为何官人就……”梁敞的脑袋还没转过弯儿来,直到下一秒一对购物完毕的夫妻从他面前经过。 “好漂亮的玉坠,官人你真好!” “娘子喜欢就好。” 一对新婚夫妇亲亲热热地从他面前经过。 梁敞的脸刷地黑成了石炭! “公子,不是小妇人多管闲事,尊夫人年轻貌美,您又何苦为了一个并不如她的妾室伤了两人之间的情分呢。虽说喜新厌旧是人之常情,但毕竟夫与妻的情分才是最最珍贵的,更何况您二人也已经有了儿女这条扯不断的纽带。既然公子想与夫人重修旧好。何不拿出诚意来,看公子气派不凡,若是因为妾室吝惜钱财而伤了夫人的心,那就不应该了。尊夫人那样贤良美好的一个女子。她是很珍惜公子与她之间的真情的。”女掌柜语重心长地说。 “那种败家娘们儿,她哪里贤良美好了?!”梁敞心心念念那两千两银子,忍不住爆粗,脱口怒道,然而话一出口,感觉更不对了。 两个随从:“……”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 梁敞在被迫付了两千两银票后。阴着一张像是要杀人的脸冲向后街的胭脂楼,她竟然还敢在胭脂楼悠闲自在地试胭脂! “苏娴!”他脸黑如锅底,爆吼了一句,震得整个胭脂楼抖了三抖。 “官人竟然记得奴家的姓名,妾身真真三生有幸。”苏娴笑靥如花地说,指了指柜台上三色胭脂,“官人觉得哪一种颜色与妾身的肤色更相配?” 她问得太自然,梁敞看着胭脂盒子差一点就回答了,猛然回过神来,双手提起她的衣领子,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谁是你官人!你这个女人,居然敢骗我!” 他冲进来的动静本来就大,再加上现在这粗暴的举动,整个胭脂楼的姑娘媳妇全用惊异的眼光看着他。 就在这时,被提起来的苏娴忽然脸色一改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委委屈屈地哽咽道: “官人你这是什么话?妾身哪里敢骗你,真的是春姨娘抢走了妾身的脂粉头面,明日就是官人的生辰,妾身没法子,只得用嫁妆钱出来购买。官人喜欢姨娘妾身不敢说什么,可官人你现在这是做什么,冷落妾身还不够,还要在大街上殴打妾身吗?妾身是你的正室,是你儿女的亲娘,是和你拜过堂盟过誓的,你真的要为了妾室这样对待妾身吗?” “你……”梁敞的脸已经黑成了墨块,这都哪跟哪啊? 不明真相的观众却入戏了:“好过分啊这个男人,居然为了妾室当街殴打自己娘子,看着人模人样的,简直禽兽不如!” “就是啊,纵容小妾抢正室的脂粉头面,让小妾这么嚣张的人家一定不是好人家!” “还有儿女哩,也下得去手,这男人居然对为自己生儿育女的娘子施暴,太不要脸了!” 俗话说一个女人等于五百只鸭子,胭脂楼从顾客到伙计全是女人,梁敞已经快要炸了。 他浑身不自在地把双手一松,苏娴趁机挣脱他的手,掩面飞奔而去。 众顾客在看到这一幕时忍不住同情地摇头感叹,并齐齐地向梁敞投去鄙视的目光。 梁敞百口莫辩,有生以来第一次憋屈到想杀人,黑着一张脸,努力无视周围人的谴责,迈开步子才要走。 “公子,你夫人那套玉女桃花粉还没付账呢。”伙计拦住他说。 梁敞的脸已经能拧出墨来,他咬着后槽牙,阴恻恻地问: “多少钱?” “三百两。” “这么贵?!” “回公子,芮蝶轩出品的玉女桃花粉素来这个价儿,公子,小妾只是小妾,夫人的脸面才是公子的脸面。”伙计的语气里夹着讽刺和鄙视,强调道。 “……”梁敞忽然觉得自己今天出门前应该翻翻黄历。 苏娴心满意足,在街角用暗袋里剩下的最后四个铜板买了两个糖山药,递给黑着脸气冲冲走过来的梁敞,笑盈盈道: “让殿下破费了,奴家请客。” 梁敞第一次看见这玩意儿,毕竟糖山药是近两年才兴起的零食,出自秦安丰州苏记小吃摊,不过好吃的零食并未熄灭他心中的怒火: “你想拿这么廉价的东西来糊弄我,你这个女骗子!” “殿下这话好难听,我哪有骗你,银子是你自愿付的,你可以不付,让店家来找我或者报官,说到底还不是殿下你自己抵不住周围人的眼光带给你的压力,被迫就范了。”苏娴舔食着糖山药,不以为然地说。 “……”她说的好有道理,他竟然无言以对,上前一步,咬牙切齿地拎起她,“女骗子,你还敢狡辩!” “一个男人这样斤斤计较也真是够了。”苏娴变得不耐烦起来,无趣地看着他,“不就是点银子嘛,大不了我还给你。” “两千三百两,你拿什么还我?” 苏娴坦然地悬空在他的双手里,弯起蛾眉,嫣然一笑,吐出丁香舌,先在手上那根雪白的糖山药上撩人地舔了舔,紧接着含住半根,妖冶地吮吸了几下。 梁敞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一脸莫名其妙地问她: “你在干吗?” 苏娴的脸刷地绿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八章 路遇查抄 “殿下可有娶过王妃?”苏娴皮笑肉不笑地问。 “没有。” “殿下也没有侍妾?” “……没有。”梁敞觉得这个女人的语气里带着鄙视自己的感觉,有些窝火地回答。虽然他并不觉得没娶过王妃也没有过侍妾是丢人的事,他常年在外,每天接触的都是兵营里的汉子,比起动不动就啼哭的柔弱女人,他更喜欢豪爽粗犷的汉子,可苏娴的语气不知为何竟让他觉得恼火。 “也没去过花楼?” “本王厌恶廉价的女人,恶心!”梁敞不屑地说。 “那殿下的身边没有女人吗?”苏娴不可置信地问。 “谁说没有,本王的母妃、姐妹,身边的奶娘、嬷嬷、宫女不都是女人吗?”梁敞黑着脸强调,将她举得更高,怒道,“你这个女人,居然敢看不起本王!” “……”苏娴眼看着他像个怪兽一样将自己举到半空中仰着脖子瞅着自己闹黑脸,蛾眉狠狠一抽,“居然是个童子鸡,白瞎了这张好脸蛋和这副好身材。”她用可惜的目光在他的腰腹上扫了一眼,轻叹口气。 “你说什么?”她声音太小,梁敞没听见,直觉她说的不是好话,黑着脸质问。 “殿下,路人都在看你,吓哭了小孩子可不好。”苏娴淡定地往旁边一指,悬空在他手里说。 梁敞一愣,望过去,果然看见路人一边对他们投来惊异的目光一边躲闪着走开,一个六七岁的小童在看见这一幕时吓得妈呀一声往娘亲怀里钻,竟呜地哭了起来。 梁敞脸一红,这会儿终于感觉到丢人了,手一松。 苏娴从半空中稳稳落地,用一种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表情将他打量了老半天,犹豫了许久,才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往街角一栋清雅的建筑一指,娇笑吟吟: “殿下,随奴家去那里吧。” 梁敞看着那建筑的门牌上用斗大的字赫然写着“神仙客栈”四个字。愣了愣: “去客栈做什么?” “……”苏娴含着娇媚,皮笑肉不笑地说,“一男一女去能宿夜的地方,殿下说是去做什么?” 梁敞就是再迟钝也明白过来,呆了一呆。一张俊美的脸绿中透着黑,他怒不可遏: “你一个女人,怎么可以说出这么不知廉耻的语言!就算你都这把年纪了还没有出阁,你也不能自暴自弃!这秦安省到底是怎么了,竟出了你这样的女子,一个黄花姑娘如此淫/荡,你对得起你未来的相公吗?” 苏娴没想到他的反应居然是义愤填膺,微怔,紧接着扑哧一声大笑起来: “殿下你在说什么?你以为我是到了现在还没出阁吗?” 梁敞又被她突然疯了似的大笑给笑毛了,眼睛一瞪:“不、不是吗?” 苏娴笑得都快直不起腰了。一张俏脸如妩媚的三月桃花一般粉红,她毫不避讳地说: “我还以为殿下知道,不知道也不打紧,奴家许多年前就因为相公另结新欢和离了,奴家是没有再嫁的意思的,可惜奴家生性水性,这一个人的日子实在熬不住,殿下是这么些年第一个让奴家觉得各种方面都荡漾的男子,刚刚殿下又为了奴家破费那么多,奴家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殿下放心。别的不敢夸口,奴家的技艺高超,必能让殿下在神仙客栈里快活似神仙。” 梁敞阴沉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冷声问: “在你和离之后。被你这样勾搭的男人,本王是第几个?” “……殿下,重点不是这个吧,重点是奴家开心,殿下满意。”苏娴笑盈盈地回答。 “放/荡的女人!”梁敞愤愤地斥责了句。 苏娴也不恼,媚眼如丝。嫣然一笑,风情万种: “男人不是最喜欢放/荡的女人吗,嘴上骂得欢畅,身体却诚实,虚伪!”她倾身上前,在他的耳根子上吐气如兰地吹一口热气,感受到他身子一颤,咯咯地笑起来。 梁敞怒不可遏,耳根上的触感直窜至内心深处,让他有点火辣辣的发痒,同时又因为自己的反应和她放浪的邀请更为愤怒。他发泄愤怒的方式竟是用略显粗糙的大手下意识扣住她的腰身,强横地将她控制在自己的可掌握范围内。 这个男人的身上充满了强壮的凶兽的气息,越近,这份气息越浓郁。 苏娴对于这一点十分满意:“看吧,身体果然诚实起来了。”她笑靥如花地轻声说。 梁敞既窘迫又生气,更让他生气的是他觉得现在唯一能让她屈服的方式只有蛮横地拉着她去神仙客栈,可真那么做了就完全中了她的圈套,这让他更生气。 就在这时,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响起,前方的百姓已经开始混乱地往旁边闪避,远远的,身穿雪白铠甲的军队气势汹汹而来,梁敞和苏娴虽然站在街角的隐蔽处,可在发生混乱时,许多百姓都会往隐蔽处闪避,于是一大波人墙汹涌袭来。 苏娴差一点被撞到,幸好有梁敞及时扶住她的腰肢,并在人群拥挤时顺势将她圈在怀里。 苏娴微怔,伏在他的胸膛上,感受着虬结的肌肉在华贵的衣衫下喷薄而来的热气。 其实她非常喜欢人的温度,可惜污浊的温度还不如自身的冷清,她素来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游戏人间的,但此时感受到的这温热的体温却是干净而令人贪恋的。他身上的是让她芳心荡漾的气息,她喜欢这样的气息,这气息让她全身发软,心浮气躁,那是一种她说不出来的欢喜和愉悦。 不过她也知道,这怀抱绝不是因为她,今天换成任何一个女子在他身旁他都会这么护着。这男人品性不坏,人俊体健品性还不坏这在她的认知里是很罕见的,这更激起了她想逗弄他的念头。 即使是她,潜意识里也在向往着干净纯粹的男人,哪怕她自身是污浊的。 “放肆!你别摸我!”梁敞火冒三丈地拍打掉她在他胸前揉揉捏捏的玉手,黑着脸说。 苏娴依在他怀里,吹了吹被拍红的手背,媚眼如丝:“殿下好粗暴。奴家好痛呢!” 梁敞瞅了她一眼,没搭理她,望向白羽军向前汇集的方向,顿了顿。扯着她的手往前走。 苏娴一愣,被迫跟着他随白羽军大约走了一刻钟,来到一条宽阔的长街,这里是一处相当阔气的宅邸,一看就是某个大官的家。 苏娴抬头看了一眼梁敞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的脸。趁机偎在他身上,笑问: “这是谁的府邸?” “秦安省布政使何红章的府邸。”梁敞轻声回答。 苏娴没想到他竟会回答她,愣了愣,向前望去。 这时,已经完全被白羽军包围的府邸外,长巷的另一头忽然走来一匹白马,那长长鬃毛的白马在尽是雪白铠甲的军队中趾高气昂地走过,高头大马上一个红衣男人温煦含笑,大红色的织金锦袍在阳光下极是耀眼,金灿灿的阳光照在他宛如鬼斧神工般俊美无双的脸庞上。连自耳根一直蔓延下来的狰狞疤痕亦显得撩魂妖冶起来。 “是瑞王爷!”远远围观的女性群众感觉到一阵心浮气躁,体虚气短,苏娴觉得她们比自己在二八月时春情荡漾的表情还要夸张。 “我已经站不住了!”一个妙龄女郎虚软地说,直接躺倒在丫鬟怀里。 苏娴瞅了她一眼,嘴角狠狠一抽,比起她们,或许自己只是一个正常的女人,她抬头看了一眼面色冷峻的梁敞,轻声安慰道: “殿下放心,奴家还是觉得殿下更俊些。” 梁敞瞅了她一眼。黑着脸道:“闭嘴!老实点!” “是。”苏娴笑吟吟地应了一声。 何府的大门前,梁锦骑着马不紧不慢地来到台阶下,停住,一个副将模样的人上前来。抱拳,轻声道: “王爷,盐业衙门的顾新也在里面,正在跟何红章饮宴作乐。” 梁锦春山般的眉一挑,慢悠悠笑道:“他来得倒是巧了。”顿了顿,收敛起唇角弧度。朱唇微启,沉声命令:“进!一个不留!”明明是恍若四月和风般温暖的表情,说出来的话却仿佛十二月冰天雪地里的寒霜,森冷刺骨。 副将应了一声,对着后头的士兵手一挥,上百兵士一句话都没应,直接冲进华丽的宅邸,眨眼间就撞开了大门,蜂拥而入。 很快,阔气的宅邸里响起了许多惊恐的尖叫和凄厉的嚎叫声,很快又被后续死一般的寂静给掩盖了。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血腥味,这股血腥味上升至何府上空,让周围的人有种置身于屠宰场的感觉。 围观的百姓不明所以,因为离得很远,纵使议论纷纷,也不清楚何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白羽军一动,何红章必倒霉了。 “杀人了吗?”苏娴靠在梁敞身上,轻轻地咕哝了句。 “你为何会知道?”梁敞看了她一眼,疑道。 “血的味道。”苏娴说。 梁敞吃惊于她的嗅觉,没有回答,眸光深邃地望向何府大门外的长街。 梁锦从容地骑在马上,过了一会儿,忽然啊呀一声,屈起的手指抵在色泽鲜艳的嘴唇上,伤脑筋地自语: “忘记告诉岩之先宣读一下圣旨了,让何红章死得不明不白就不好了。不过他做了什么他应该很清楚才对,若是做了那些坏事还觉得死得不明不白那他活该死掉,嗯,没错。”他自我安慰完毕,顿了顿,再次惊了一下,“啊呀,忘记告诉岩之圣旨上没有顾新……反正顾新也不是好人,早死早超生,这是好事。”他说完,自我认同地点点头,继续摩挲着身下坐骑的长毛。 两刻钟后,整栋何府变成了一座外表华丽却泛着阴森恐怖气息的死宅,外观看不出丝毫血迹,浓重的血腥味却笼罩在宅子上空,久久没有散去。 英姿飒飒的白羽军以闪电般的速度撤退,杀气腾腾,强悍铁血,让人不敢直视。 围观百姓议论纷纷,却没人敢接近何府,因为整条街已经被白羽军的人给封了。 梁敞在街角站了一会儿,见梁锦已经带兵撤退走,顿了顿,转身,对还在抻脖子看热闹的苏娴生硬地道: “走了,本王送你回去!” 苏娴意外地一挑蛾眉,他俩因为刚才的抄家很明显今天是进行不下去了,心里正有些恼,没想到他居然主动提出要送她,凤眸妩媚地眯起,她嫣然一笑。 …… 华丽宽阔的马车停在圆融园侧门。 梁敞和苏娴坐在车里大眼瞪小眼。 “还不走?”梁敞一脸不耐烦地说。 苏娴直勾勾地盯着他,笑靥如花:“殿下太过俊美,奴家想多看一会儿。” 梁敞差点被一口口水呛死,对上她说出不要脸的话却能坦然自若的脸,咳了两声,化身感化者,努力语重心长地对她说: “苏大姑娘,本王也稍稍了解你了,你相公另结新欢那是他眼光有问题,你犯不着因为他自暴自弃,像你这样……呃……容颜出众的女子,”他好不容易想出来一点能表达她美好的形容词,“即使再嫁也不会有问题,会有好人接纳你的。”他笃定地说。 苏娴唇角的笑容浅淡下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问: “殿下是喜欢对自己不理解的事做出轻率评论的那种人吗?” “啊?”梁敏一愣。 “殿下慢走,民女告退。”苏娴淡淡地笑着,说完,客客气气地行了一礼,下了马车。 梁敞愣了愣,下意识将马车帘子掀开,高声问她: “你为何要生气?” “殿下,和离了的女子即使再嫁也只能成为填房和妾室,民女既不想做填房,不愁吃穿更不用去做妾,在殿下眼里民女好像是一个因为被前夫抛弃所以自暴自弃的可怜疯妇,殿下误会了,民女不可怜,民女说过了,民女生性水性,最怕寂寞,只想寻一可心人,纵情玩乐。”她浅笑吟吟地望着他,潋滟的凤眼含着风情无限,“官人从脸蛋到身材都是妾身的喜好,若官人改变主意,随时来找妾身,妾身的后窗永远为官人敞开。” 说罢,对着他绽开一个撩魂的妩媚笑容,柳腰一摆,婀娜而去。 梁敞的眉角抽得厉害,却沉默下来。 等等! 她说什么? 从脸蛋到身材? 她看中的是他的脸和他的身子吗? 无耻! 下流! 不要脸的女人!(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九章 山雨 苏娴回到吉春斋,看见苏妙、苏婵、苏烟、林嫣、纯娘正围着自己让店家送回来的一摞子锦盒惊叹。 “月裳琉玉镯啊,七百两啊!”纯娘两眼冒金光地说,“还有上品玉锦、妆花软缎,颜色好鲜亮,不愧是苏州出产的!” “真的好漂亮!”苏烟摩挲着光滑的软缎,羡慕地说。 苏婵扁了扁嘴,瞧不起地道:“她肯定不舍得花这么多钱买镯子,一定又去骗傻子了,她是好运气,勾搭了那么多傻子全都心甘情愿给她掏银子,我可不是咒她,她再这么胡作非为,早晚有一天,咱们得给她送牢饭去。” “你胡说八道什么!”苏娴上前一步,在她的脑袋上敲了一记,“让男人心甘情愿地掏银子是一个女人必须要会的手段,你连这都不会,将来怎么嫁人!” 苏婵不为所动,瞅了她一眼,绷着脸道:“我用不着会,也不想会,我就奇怪了,世上到底哪来的那么多蠢男人,明明没在你身上讨到什么便宜,他们干吗要花钱给你买这买那的?” 苏娴笑了一声,得意洋洋地坐在院中的太师椅上,笑吟吟道: “要不要大姐教教你知道男人的心里都在想什么?” “用不着!”苏婵头一扭,不屑地说。 苏妙看了苏娴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苏娴自从前几年媒人上门说亲让她去做填房的事告吹之后,她的感情生活可谓是一波三折,先是专挑有家室却对她见异思迁的有妇之夫下手,用言语的挑逗作为甜头,钓对方给她花大价钱,却不跟对方发生实质性的关系,直到她玩够了再耍手段把对方甩掉,那个时候对方往往会碍于家室颜面等问题,再加上花费的银钱对他们来说还在可承受范围之内,所以虽偶尔有纠缠。却没有闹得天翻地覆。 如果这样的情况可以理解为苏娴是在报复那些她最痛恨的三心两意的男人,那么最近这段时间,她开始将目光转移到一些未婚的年轻男子身上就让苏妙不得不注意了,虽然年轻的小哥是比半大老头子要养眼。这是审美水平的提高,不过苏娴似乎无意谈婚论嫁,在丰州时约会过的那几个公子哥也都是出游过几次就不了了之了,这一点让苏妙有些担心。 “大姐,你喜欢嘴上花花这也没什么。可让对方认真了,小心哪天被杀掉。”别看苏娴嘴上,真上阵了她未必会接招,然而这样更容易挑起事端,不管对方是认真追究金钱还是认真追究感情都不好,苏妙严肃地警告道。 “你怕什么?你大姐我知道对方的底线在哪里。”苏娴单手托腮,翘着二郎腿,心不在焉地说。 苏婵重重地哼了一声:“你干脆去做填房算了,也省得一直胡闹祸害人!” “再放屁,老娘先送你去做填房!”苏娴很凶地瞪了她一眼。“你跟那男人一个样,自己又没做过填房,随口就说,好像我现在的日子多可怜,肯有一个人娶我做填房对我是多大的恩赐似的。”她不屑地哼了一声。 “哪个男人?”苏妙端起茶碗,喝茶,狐疑地问。 苏娴停了一会儿,笑了一声,直起腰身,响亮地宣告道: “阿妙啊。老娘看中了一个男人!” “谁?” “文王殿下。”苏娴坦然地说。 “噗!” “噗!” “噗!” “噗!”数茶并喷。 “大、大姐,你说啥?”苏烟涨红着一张脸,不可置信,紧接着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不行啊大姐,咱们家会被满门抄斩的!” “我只是看上他,又不是要玩仙人跳,把你这个恶心的表情给老娘憋回去!”苏娴一脸嫌弃地说。 “大姐,你脑袋没问题吧?”纯娘不可置信。 “文王殿下?”苏婵震惊地咕哝道,“文王殿下的眼睛也不瞎啊?” “娴娴。不行的,你嫁王爷还不如找一个倒插门来得安稳!”林嫣以过来人的经验一叠声说。 “谁说我要嫁?我只是说我看中了。”苏娴鄙夷地瞅了她一眼。 “大姐,你什么意思啊?”苏妙眉角抽着,无语地问。 “撇开是王爷不谈,他的长相、身材、脾气、秉性都是我中意的样子,我坑了他两千又三百两,他竟然老老实实地都付了账,虽然生气,生气时的样子却相当有趣,过后还送我回来。虽然他说的那句话让我有点不爽快,不过像他这样的男人在我的世界里已经很罕见了,对我这样一个注定了要孤独终老的女人来说,不趁年轻时把握住机会纵情地耍一耍,都对不起老天爷把他送到我眼前。”其实今天碰见梁敞时,她只是想哄他帮她付个账买下她中意已久的镯子布料,如果他不追讨呢,她就当捡个便宜,如果他执意追讨,大不了回头再分期还他,可他的反应太有趣,不仅傻乎乎地跟着她去了,一呆竟然呆了一个时辰,还出奇乖顺地配合她,于是受到纵容的她玩过了头,两人之间的关系竟然也在这一来一往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问题是,文王殿下他的眼睛又没有问题,他能看上你吗?”苏婵认为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他现在的眼睛是没问题,可很快,他的眼睛就会出问题了。”苏娴不以为然地道。 众人的嘴角狠狠一抽,当然现在所有人都认为苏娴的言论只是一种妄想,毕竟对方是一个英俊出众的未婚青年,身份还是位高权重的王爷,而苏娴只是一个市井小户出身的失婚少妇,如果苏娴成功,这绝对不是一则励志故事,而是一则科幻故事。 没有人相信苏娴真的能拿下梁敞,这绝对不可能。 …… 细雨婆娑。 点点晶莹的雨珠,条条倾泻的雨线,形成了一片白蒙蒙的雨雾。 一辆华丽非凡的马车冲破雨帘,不徐不疾地行驶在寂静无人的山谷中,这马车很高很阔,行驶起来却极是轻盈。几乎听不到车辆行驶的声音,在幽深清冷的山谷中,这辆玄紫色的马车恍若一团浓雾,远远看上去。极是诡异。 一只威风凛凛的鹞鹰自南方而来,响亮地啼叫,于上空盘旋了两圈之后,冲破雨帘俯冲下来,稳稳地落在马车窗上方一个纯金的架子上。 一只雪白的手从窗内伸出来。不惧风雨的侵袭,将鹞鹰抱进马车。 手的主人是一个相当唇红齿白的青年,他跪坐在精巧别致的车窗下柔软的长毛地毯上。 一个同样貌美的青年跪坐在他面前,用软布擦干鹞鹰身上的水,与此同时,先前的青年解下鹞鹰的脚环,取出里面的信笺展开,阅读之后脸色微变,下意识向对面玄紫色的纱帘望去。 纱帘后面,堆满了金银软枕的纯金软榻上。一名身穿玄紫色印金色芙蓉花蜀纱立领小对襟衫子的女子正侧卧在上面假寐,两名青衣丫鬟垂着头跪坐在软榻的两侧,悄无声息,就像两座雕塑。 貌美的青年见状,犹豫了一下,之后用最低的声音,轻轻地唤了一声: “魏大人。” 纱帘后,魏心妍缓缓睁开眼睛,一双泛着幽紫光芒的狐狸眼配上高而挺翘的鼻子看起来妩媚又威严。 “何事?”抑扬顿挫的嗓音含着一丝媚人的轻盈,却又不乏冷意。 “苏州传来消息。瑞王爷突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带兵抄了何红章的府邸,何府上下全部被剿灭,包括何府的五百名私兵。同时何红章手底下的私盐场亦被围剿查封,一千四百名私兵尽数剿灭。一个都没有留下。顾大人当时正在何府饮宴,因为太突然,亦没逃过此劫。事后瑞王爷从何府内查抄出大量金银账册,亦从顾新的府邸搜出官贩私盐的往来凭证,如今整个盐业衙门重要人等皆被收押,新上任的代理掌运使是、是……” “是谁?”一双冷冽的黑眸闪过森森的暗芒。漫不经心地接过丫鬟递来的玫瑰花汁,她幽幽然地问。 “郭书明郭大人。” 一玉杯玫瑰花汁还没漱进去就被扔了出来,瓷白的玉杯正中对面的车厢壁,啪地反弹回来,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地上的四个侍人立刻诚惶诚恐地跪正,齐声道: “大人息怒!” 魏心妍依旧慵懒地侧卧在软榻上,美眸微眯,过了一会儿,忽然咯咯地笑起来,笑得越来越大声,在大雨瓢泼中,尖厉的嗓音显得极为骇人。 底下的侍人越发大气不敢喘。 “回香,我真后悔呐,三十一年前的那场大火没烧死你,你真以为我不敢动你吗?”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她又一次笑出声来,笑声很低,透露着诡异,顿了顿,她似重新整理好了心神,手一伸,训练有素的侍女立刻递上一杯玫瑰花汁,魏心妍缓缓地漱了一口,才慢悠悠地笑问,“苏州出了这么大的事,敏儿在做什么?” “回大人,世子爷、世子爷在做厨王大赛的评审。”梓轩战战兢兢地回答。 魏心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可见她心中的恼火:“他是在讨好林嫣那个贱蹄子吧,没出息的东西,跟梁锦那个废物一模一样,全是废物!我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没用的东西,若不是留着他还有用处,当初就应该把这个混账畜生掐死,倒也干净!” 侍人们一句话也不敢说,皆深深地低垂着头。 “离苏州还有多远了?”她冷声问。 “回大人,日夜兼程大概两三日就能到了。”梓轩回答说。 魏心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玄黑色的眸子波光流转,闪过一抹狠戾的杀意。 …… 苏婵去崇如书院给苏烟、文书、宁乐送包子,大考在即,苏妙不忙时总是会做许多好吃的给苏烟进补,顺便也补补文书和宁乐。 苏婵送包子去的时候苏烟正在生闷气:“我才呆了一刻钟二姐就把我赶回来了,二姐肯定是要和讨厌鬼在一起嫌我烦!” 苏婵捏起他的耳朵,面无表情地道:“吃你的包子念你的书,少废话!” “念书就念书!三姐好凶!讨厌!”苏烟委委屈屈地咕哝着,转身,愤愤地坐在窗下,继续念书。 苏婵没搭理他,转头问文书:“宁乐呢?” “他去后院的池塘边了。”文书笑答。 苏婵点点头,扭头对苏烟道:“我去把宁乐那份送给他就直接回去了,你好好念书,知道吗?” “知——道。”苏烟单手托腮,拖着长音回答。 苏婵转身,抱着一盒包子来到书院后院的池塘边。这座池塘就建在学生宿舍的后院,不大,清澈的池塘种了几株粉红色的莲花,池塘的四周栽了许多垂柳,柳叶婆娑,柔韧多姿。 宁乐正坐在一棵柳树下读书,她走过去,将一盒包子无声地递到他面前。 宁乐一愣,翻身站起来,笑道:“你来啦!” 将食盒接过来打开,里边一半是生煎小包子一半是鲜肉月饼,他笑了笑: “包子是白痴女……咳咳,是阿妙做的,月饼是林嫣做的吧?” “嗯。”苏婵面无表情地瞅了他一眼,转身,“我走了。” “别走啊,你天天来送吃的,总不能让你白跑一趟,我把鲜肉月饼给你吃!”宁乐大方地笑说。 苏婵回过头,瞅了他一眼:“就算林嫣拒绝你了,你也不用把她做的东西给我吃啊,她这又不光是给你一个人做了。” 宁乐脸色一僵,干笑道:“你误会了,我是说这些点心咱俩一人一半。” 苏婵看了他一会儿,拿起一块月饼,背靠在柳树上吃起来。 “虽然被拒绝了,但我真的不在意。”宁乐盘腿坐在树下,强调道。 “……” “当时顺嘴就说出来了,不过仔细想想,以我现在的积蓄就是娶个女人都不够,更何况林嫣过去一直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我这辈子是不可能了。”宁乐嚼着包子,干笑着说。 “……” “你就不能说句话?”这样沉默的气氛让宁乐越发尴尬,终于忍不住了,抬起头问她。 苏婵低头瞅了他一眼,皱了皱眉,硬邦邦地说: “吵死了,你就不能安安静静地吃包子吗?” “……”宁乐的眉角狠狠一抽。 说点温柔话安慰他一下会死吗?(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章 五花肉 一盒点心两人一人一半,还剩下一个生煎包子,宁乐将食盒递过去,苏婵看了一眼,拿起来吃了。-乐-文-小-说- “林嫣最后还是会回梁都去吧?”宁乐沉默了一会儿,笑问,“她有和你提起过吗?” “没有,她只是说她决定和离了。” “到最后还是会回去的。”宁乐深深地叹了口气,苦笑着说。 “你怎么知道?”苏婵睨了他一眼,问。 宁乐笑了一会儿,才对着她故作轻松地回答:“我猜的。她要是不回去却还是拒绝了我,我感觉太伤自尊了。” 苏婵居高临下地瞅了他一会儿:“你要真是个带把儿的,你就应该去把她抢过来,哪怕她相公会宰了你,你也应该无所畏惧,要是我的话,这会子已经带着林嫣踏出云山关的城门了。” 宁乐满头黑线:“你一个女人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粗鲁?”顿了顿,他自嘲地笑了一声,“我哪有婵爷你的气魄啊,我还指望着这次大考一举中地飞黄腾达呢。” “不能做到为了心爱的女人赴汤蹈火死而后已,你表白个屁啊?”苏婵用一马平川的表情鄙视地说。 宁乐沮丧地垂下头,苦笑了笑:“大概是人家相公找上门来,心里急了吧,我本来打算这次大考中了以后再向她表明心迹的。”他单手托腮,幽幽地叹道,“我这大概就是鬼迷心窍了,不仅失败,还给林嫣造成了不小的困扰,她那样躲避我,我心里还真有点过意不去。” “你到底喜欢林嫣哪里啊?”苏婵用不解的语气问。“我之前一直以为你喜欢的人是我二姐。” “……嗯,白痴女阿妙也是个好女人,吧……虽然闹腾了点……我是挺喜欢她,不过……太高难了,我还是适合普通一点的,你也知道我爹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我用不着太高寿但也别英年早逝喽。”他干笑着摸摸额前刘海。顿了顿。笑道,“怎么说呢,看见林嫣就让我想起了我娘。我娘就特别贤惠,特别能干,即使我爹在外那么多年她也不怨恨,还常常对我说我爹多好多好。她一点也不壮实。却靠着那双瘦弱的肩独自抚养我,她并不坚强。不像你像阿妙那样强悍自立,我娘她是那种特别温柔但却坚忍柔韧的人,不管谁欺负她,她都能笑一笑就过去。她笑起来时那种温柔腼腆的样子特别像林嫣,她是个非常好的女人,林嫣也是……” 苏婵望着他自顾自回忆的神情。过了一会儿,将双手插在兜里。迈开步子: “我走啦。” “……”正沉浸在美好回忆中希望与人分享感伤和甜蜜的宁乐冷不防被闪了一下,差点断了腰,用一种难以相信浪费了感情的表情看着她,愕然道,“你听完了至少说点什么吧!” “我没有想说的,你就算再怀念你娘,想找一个和你娘很相似的姑娘,你也已经被林嫣甩掉了,毫无可能性,说再多又有什么用?”苏婵不以为然地道。 宁乐先是很沮丧,接着又被重重地打击了一下,郁闷地垂下头,他相信,因为失落想找她谈心的人在和她谈过之后,不仅不会振奋,一定会直接去死。 “啊,对了。”苏婵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来,半转过身,从衣兜里掏出一枚考试高中的护身符递给他,“我在街上捡到的,等了半天也没找到失主,大概是被谁弄丢了。听说这是蟾宫寺大考必中护身符,很灵验,反正也没有主人,给你吧。” 宁乐一愣,接过来,是一只崭新的护身符。被人记挂的感觉很好,他欢喜了一会儿,问: “只给我?烟儿和文书没有吗?” “哪有那么多护身符给你捡?只有这一个。不想要?那还我!”苏婵说着伸出手。 宁乐连忙收起来,笑嘻嘻道:“要!要!这玩意儿十两银子一个呢!” 苏婵没说话。 宁乐拿着护身符左看右看,突发奇想,忽然嘴欠地笑问了句: “这护身符是新的,你该不会是自己买来不好意思给我,借口说是你捡来的吧?” “哈?我干吗要那么做?”苏婵用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反问。 “自然是因为本大爷玉树临风潇洒倜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所以你才舍了你的亲弟弟和文书,把护身符送给了我。”宁乐斜靠着树干,一拨发丝,得意洋洋,自我感觉超好地说。 苏婵双手抱胸,面无表情地抬起脚,踹在他自恋的脸上,踩在地上。 “疼!疼!疼!婵爷饶命!”宁乐妈呀呀乱叫起来,举高双手投降。 苏婵翻了个白眼,收了细长的腿,转身。 “这么凶,难怪都这把年纪了还嫁不出去!”宁乐揉着痛处小声咕哝。 苏婵猛地转过身,一条修长的腿再次抬起,作势要踹下去。 宁乐立刻双手一挡,大声求饶道:“三爷,我错了!” 苏婵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宁乐一个人喜滋滋地从地上站起来,复又掏出护身符来左看右看,一边看一边嘟囔道: “十两银子的灵符呢,最近运气也不是那么糟糕嘛!” …… 四进二的最后一场比赛姗姗来迟。 这一天,润红的骄阳为蔚蓝的天空添加了一抹色彩。 清晨,和风细细,白露沾草。 推开房门,苏妙站在宽阔的院子里,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舒展开双臂,惬意地眯起眼睛。 “苏姑娘,早啊!”就在这时,一个含着悠然微笑的嗓音介入,打破了优美的静谧, 苏妙低下头,望向站在自己身侧的长生,他似乎早就起来了。衣冠楚楚,精神饱满。 “你在啊。”她眉一扬,平声说。 吉春斋是他们共同的宿舍,不过长生他们组并不常住。 长生微微一笑,背着双手,来到她面前,温声笑道: “今日起得真早呢。” “你也不晚嘛。”唇角勾起一抹皮笑肉不笑。苏妙说。 “今日就是最后一场了。心里兴奋得睡不着,失了困就起来了。”长生含笑回答。 “这只是四进二的比赛,又不是决赛。” “因为对象是苏姑娘嘛。我可是做梦都想赢过你一局呢。”长生笑吟吟地说。 苏妙越发觉得不解:“你为何那么想赢过我?我对你做过什么吗?” “自然做过。”长生十分确定地回答。 苏妙下意识倒退半步,用戒备的眼光望着他:“你可不要随便诬陷我,我可是清白的姑娘。” “苏姑娘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呢,嗯。也或许是我的存在感太弱,你只记得气场强大的小少爷?”长生双手撑在脑后。背靠在一根木柱上,懒洋洋地说。 “啊?”苏妙越发莫名其妙。 “阳春面,在小少爷之后,我是第一个主动点的哦。”长生歪头看了她一眼。笑吟吟地回答。 苏妙愣了好半天才想起来他说的阳春面是第一次和回味见面时在遭遇过毒舌之后专门为回味煮的阳春面,在回味吃过了阳春之后,的确有很多在场的客人点了那道阳春面。只是第一个点面的是谁她真的不记得了。 “看来你对你的客人也不过如此嘛,只是表面上热情。过后却不记得了,当时你还对我笑哩,笑得让我差一点以为你对我有意思,还在想这可怎么办,我对黄毛丫头没兴趣,可伤了小姑娘的心又太不人道。”长生耷拉着眼皮咕咕哝哝地说。 苏妙的眼皮子狠狠一抽,干笑道:“你想多了。” 长生笑了笑:“那个时候的你开的虽然只是一个廉价的小吃摊,招待的全都是码头上做工的粗人,但是离老远感觉到的那种融洽热烈的氛围却把我吸了过去。我是被那种气氛吸引过去的,并没有抱着太大的希望,一个小吃摊的东西能有多好吃,不过,的确很好吃,欢快的热情的明媚的鼓动人心的,特别是在小少爷找茬之后的那碗阳春面,真的很温暖。我在梁都的时候在许多大酒楼做过掌厨,做出来的菜无论是老板还是客人都非常满意,赞不绝口,我并非不认同自己的仿制风格,这就是我的风格,但是总觉得其中缺点什么,以至于到最后彻底腻烦了,就离开了,直到路过长乐镇。我啊,是非常喜欢做菜的,但是那样的氛围,却是没感受过的,煮菜的人和吃菜的人因为一碗菜而联系在一起的那种看不见的却异常温暖的融洽感。” 苏妙低下头,默默地听着,没有做声。 “不过苏姑娘,最近的你,这种融洽感似乎减弱了。”他忽然话锋一转,看着她,用挑衅的语气笑着说,“那个时候的你我不一定有自信,不过现在的你,未必就能赢得过我这个仿制品。啊,对了,忘记问你了,昨晚上行李收拾好了吗,女孩子的东西太多,若是不提前收拾,等今天之后回家去时现收拾容易落东西哦。” 苏妙的心跳滑了半拍,平着一张脸看了他一会儿,唇角勾起,轻浅一笑,转身,扬长而去: “起得太早,有点饿了呢。” 这反应突兀却并不突然,长生望着她的背影,顿了顿,细长的手指轻擦过红润的嘴唇,他莞尔一笑,轻声道: “果然是个可爱的姑娘呢!” “你是说给我听的?”冷冰冰的嗓音自斜对面的窗内响起。 长生笑眯眯地回过头,对上回味阴沉沉的脸,一本正经地说: “撇开身份不谈,单从手艺上来说,小少爷你比她差得远呢,你们凑在一起,不相称。” 回味的脸色森冷下来。 “岳梁国的这个业界,真要算起来,能够在作品中呈现浓厚的情感带着浓郁的个人色彩的一共就那么两位,令兄玩世不恭的风格算一个,令堂菜品中震撼人心的魔性也相当令人惊艳,不过能给人的心以温存和慰藉的怕是只有苏姑娘这颗即将崛起的璞玉了,虽然苏姑娘也快到那个坎儿上了,不过即使她迈不过那个坎儿,小少爷你也是及不上她的,所以你就老老实实地一直给她当助手就好了,尽管我觉得你即使是给她当助手,也只会是她的绊脚石,不过,谁让你是小少爷呢。”长生“真诚”地笑着,说完,礼貌地颔首,扬长而去。 回味整个人黑沉黑沉的:该死的矮子! …… 到了开赛时,天空变得阴晴不定,云朵快速从天空中划过,太阳时而躲避在云层之后,时而放射出耀眼的光芒,变幻莫测,将现场的气氛渲染得有些诡异。 今日的风不小,猎猎的风扬起赛台四周五颜六色的彩旗,吹入胸怀,带来的清新让人的心变得畅快起来。 赛台下,观众比前两场赛都多,今年厨王赛的赛况比往年都精彩,且令人惊异,同一个选手数次的全满分,以及一场赛中竟然出现了两场平局。 在平局了两场之后,这最后一场赛的结果到底是什么,所有人都充满了浓浓的好奇与期待。 礼仪官敲响铜锣,示意众人比赛开始,待赛台下的观众安静下来,他才笑眯眯地宣布比赛规则。 伙计从台下抱上来一个大盒子,盒子里有两种颜色的纸条,分别代表两种候选食材,盒子上方有两个可以容纳一条手臂进入的洞,两组选手同时把手臂伸进去,如果两个人拿到不同颜色的纸条,两个人就可以选择不同的食材,如果两个人抓到相同颜色的纸条,那么这一场两个人依旧用相同的食材进行比赛。 长生和苏妙站在火红喜庆的大盒子前,对视一眼,沉默不言。 礼仪官一声令下,两人同时将手伸进盒子里,再拿出来时,两人的手里均握着一张黑色的纸条。 礼仪官在两人的脸色上扫了一眼,笑呵呵地说: “二位这第三轮还是要用相同的食材啊!” “黑色的代表什么?”苏妙在黑漆漆的颜色上看了一眼,狐疑地问。 礼仪官笑而不答,只是挥手示意两个伙计上台来,两个伙计捧上来两个描花漆金的盒子,打开,大红色的衬布上,竟然是两块红白相间色泽润亮的——五花肉。(未完待续。) ps:祝大家平安夜快乐!!! 第二百七一章 红烧 五花肉,又称肋条肉,三层肉,位于猪腹部,即猪肋排上的肉。 猪腹部脂肪组织很多,其中又夹带肌肉组织,所以五花肉的结构是一层瘦肉一层肥肉的间隔着。因为这部分的肥肉遇热容易化,肥而不腻,瘦肉又久煮不柴,鲜嫩多汁,因此许多的爱吃之人都将五花肉奉为上品。传说中的极品五花肉是十层,用手触摸时微微沾手,肉上无血,肥瘦均匀,红白分明,色泽鲜艳。最好的五花肉在接近后臀间的部位,这里的五花肉五花三层分明,肥瘦肉的厚度相当,在料理的过程中,连皮烹制,肉皮可以让汤汁变浓稠,使肉看起来更光亮,是制作纯肉菜的佳品。 然而秦安人对猪肉的感觉并不深,秦安临近岳梁国最大水脉的清江,祖祖辈辈都以河鲜为食,最喜欢吃的也都是鱼虾。而在梁都等贵人云集的城市,猪肉亦不是肉菜的主要食材,贵人们为了显示自身身份的尊贵,不屑与平民同流合污,所以日常食用的肉类多以精致的牛羊兔肉、野味或鸭鹅等白肉为主,吃猪肉的人很少。 就连长生都觉得他和苏妙的这三场比赛乡土气息忒浓了些。 “五花肉?”苏妙眉一扬,问。 “是五花肉。”礼仪官笑呵呵地说,“规矩和上次一样,没有规矩,另外本场比赛没有时限。二位,开始吧!”说着,趁两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下台溜达去了。 苏妙和长生对视了一眼,长生吟吟一笑: “苏姑娘,开始吧。” 苏妙看着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转身,走到自己的灶台前。 长生对她的沉默不以为意,笑了笑,转身。亦回到自己的赛域。 “这是……五花肉啊。”陈盛弯腰研究着盒子里的五花肉,摸着下巴说,“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的五花肉,你看这肉的肥瘦多均匀。颜色也跟平常的肉不一样,感觉更嫩。” “这是皇家牧场饲养的野乌猪,不是外面家养的猪肉,肉质更嫩,是专供皇宫的。”回味道。 “咦。你不是说梁都的有钱人不吃猪肉吗?” “吃啊,不过不吃家养的,嫌不干净,吃的都是野生的。野乌猪则是御供,外面没有,你们这回有口福了。” 苏妙把眉一扬,在肉质上乘的乌猪肉上看了看,转身从身后的小柜里取出一只砂锅,挽起衣袖,亲自动手。仔细处理带皮的五花肉。 回味被她的动作弄得一愣,这种打下手的活儿一直以来都是助手做的,他上前一步:“我来吧。” “不用,我来。”苏妙低声回答,头也没抬,专心致志地处理着肉皮上的猪毛。 被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并且还是被漠然地拒绝了,回味张了张嘴,看着她专注的背影,有点受打击。 赵河和陈盛没他这么多愁善感。垂着手站在一边等待指示,可等了半天,一直到苏妙已经把那条猪肉处理完,并亲自切成一寸见方的块儿。依旧没有指示他们工作,陈盛有点憋不住了,小心翼翼地询问: “厨长,我们干啥?” “什么都不用做,这一场赛我自己来。”苏妙淡淡地回答,在切成方块的五花肉中倒入黄酒。下冷水,等待浸泡一刻钟。 “啊?”陈盛的嘴巴张得老大,被深深地打击到了,下意识向站在一旁的回味看了一眼。 回味已经恢复过来了,淡定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苏妙将浸泡好的五花肉用冷水冲净,凉水下锅,水量以没过肉块并高起两寸,开大火,在锅中放入少许山楂干,让肉质变得更容易蓬松酥烂。 水烧沸之后,将灶火调小,继续煮上五分钟,去除五花肉的血沫,捞出来,沥干水分。 锅中倒少许油,煸香八角之后倒入磨得细细的砂糖,苏妙拿起小铲子,像画画似的拨弄着砂糖。 赵河在自己这组人身上看了一会儿,又去看对面的赛域,惊讶地发现那一组赛域的情况和这边一样,长生独自一人处理着五花肉,三个助手背景似的立在一旁,并不插手。 看来这一场赛是厨长与厨长之间的较量了。 想清楚这一点的赵河淡定下来,背着手站在一边安静地看比赛。 苏妙在烟雾缭绕中将砂糖炒至焦黄色,待砂糖彻底融化后,倒入五花肉,立刻把锅子从火上拿下来,快速翻动肉块,使肉块均匀地裹上糖色。直到所有肉块全部裹上一层均匀的糖色,再将锅坐在火上,将肉块煸炒到耗干水分,颜色透亮,表面微黄,并开始出油。这个时候在锅中烹入上好的绍酒,接着倒入酱油。随着绍酒的味道渐渐挥发掉,酱油亦均匀地吸附在肉块之上,这个时候在锅中添加三斤清水,让水和肉块持平,用大火烧沸之后放入老姜、花椒、桂皮、干辣椒、香葱,加盖之后,改用小火慢烧。 随后,苏妙拉过一个小板凳,坐在炉灶前抱着膝盖看火,使火候一直维持在稳定的热度。 这是极罕见的,一直以来看火这种杂事都是由助手来做的,苏妙亲自看火在这场大赛来说还是第一次,所有人都很惊奇,身为掌厨放下身段去做杂工才会做的事情,这是很难看到的。 而另一边,长生在砂锅上加了盖,看着小火慢慢地煨着一坛肉,泛着尚浅淡肉香的白烟已经冉冉升起,他没像苏妙那样继续亲力亲为,而是弯着眉眼吩咐袁洪看火,自己坐到一边去解九连环。 因为他表现得太过悠闲了,以至于台下的评审开始犯困。 “这大概是自他们比赛以来,耗时最长的一次吧。”回甘打着哈欠说。 梁敞低着头沉默不语,梁敏淡漠地目视前方,同样一言不发。 回甘左看看右看看,狐疑地扬起长眉:“这是怎么了,连殿下也一句话都不说?” 梁敏沉默了一会儿,用手在额头上抹了一把,梁敞却率先叹了口气。 回甘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突然忧郁起来的他们俩,一头雾水。 赛台上,陈盛盯着对面同样在火炉上用小火煨着的砂锅。已经盯了好一会儿了,他皱了皱眉,悄声问赵河: “赵大叔,对面那个该不会也是……” 赵河点了点头:“跟咱们厨长做的一样。” “那小矮子真烦人!”陈盛不悦地说。厨艺大赛,两组参赛选手选择同一道菜,这会造成太多的比较,同时也完全抹消了个人创意这一块,因此很少有选手会愿意和对手做相同的菜。长生本身以仿制为擅长。前两场赛只是仿制苏妙的风格,而这一场不只是仿制风格,连菜品竟然也是一模一样的,他还能不能再无耻一点,“他是怎么知道咱们厨长要做红烧肉的?” “巧合吧。”赵河说,顿了顿,轻声道,“可能这样更好,少有人在这种大赛里选择和对手做相同的菜,是因为几乎所有选手都在回避和对手进行正面较量。虽然说两个人做同一道菜意境这一块被抹消了。不过相同的两道菜放在一起比较更容易看出实力,换句话说,实力和实力的比试,这也是最容易判定谁更强的法子。” “咱们厨长又不乐意跟那个小矮子比谁强谁弱,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厨长最不爱和人家比试,她信的是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风格,这个是没法子进行比较的。” “她要是不想比试,她也不会连烧火都亲力亲为,我说的对吧。副厨长?”赵河嘿嘿地笑着,问看着他们的回味。 回味在他们两个人身上扫了一眼,皱了皱眉:“你们太吵了,会妨碍她发挥。” 赵河的嘴角狠狠一抽。他已经尽可能友好了,可是跟这个副厨长,他还是没办法好好相处。 陈盛想了一会儿,忽然有点气愤地道:“赵大叔,你的意思难道是厨长连烧火都信不过我们?” “不是我们,是你。一直以来都是你烧火的。”赵河笑呵呵地说。 “赵大叔!”陈盛磨起了后槽牙,这种说法简直是在侮辱他的职业。 “陈盛。”坐在小板凳上的苏妙突然唤了一声。 “要什么,厨长?”陈盛心中一喜,连忙问。 “自从来到苏州,你的话好像越来越多了。”苏妙淡淡地道。 “……”陈盛的眉角狠狠一抽,干笑着问,“是、是吗?” “我的意思是,你声音太大了,我有点不能思考。”苏妙拾起一根果木炭,平着一张脸放进灶膛,淡声道。 “……”陈盛的眉角抽得更厉害,顿了顿,小声咕哝,“又来了,厨长认真的时候,有点吓人。” 回味一言不发,静静地望着苏妙。 …… 慢着火,少着水,柴火罨焰烟不起,待它自熟莫催它,火候足时它自美,说的就是烹制这红烧肉的精髓。 当慢火烧至火候,汤汁即将干涸时,捡去葱、姜、八角等香料丢弃,接着猛加旺火将剩下的汤汁收干,待汤汁收净之后,一锅热气腾腾的红烧肉便可以出锅了。 色泽红亮,香而不腻,肥瘦适宜,甘甜松软。 这个时候礼仪官走上台来,先在长生灶台上的红烧肉看了看,又走过来,在苏妙烹制的红烧肉上看了一眼,笑眯眯的。 苏妙瞅了他一眼,却见他突然对身后的跟班耳语几句,跟班点了点头,快速下了台,招呼两组上菜的伙计同时上来,端起选手们烹调好的红烧肉,再顺着赛台两侧的楼梯下去。 这一次没有分先后顺序,两组选手的菜品被同时送上评审席,也就是一桌被摆上了两锅鲜亮诱人的红烧肉。 这是一道肉香味非常浓郁的菜肴,非常浓香,非常诱人,以至于即使有贵族并不喜欢食肥腻的猪肉,即使秦安本地人最爱的其实是鱼鲜,可这样浓厚的香味还是让人忍不住在第一时间动筷。 两道菜在外观上完全相同,浓油赤酱,软糯香甜,色泽诱人,香气扑鼻,连肉块上晶亮红润的颜色都一模一样,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这是由两个人烹制的,单从外观和散发着的浓郁香气来感受,还以为这两锅红烧肉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夹起一块色泽鲜亮的红烧肉放入口中,两排牙齿轻轻一咬,泛着浓醇油脂的肉汁极悦人地流了出来,开始时因为醇厚的油脂味道还以为这是肉里腻人的脂肪,细细品味却发现原来这竟是肉里香浓充沛的肉汁,肥而不腻,入口即化,令人垂涎三尺。 咸鲜甘甜,这算是甜口味的一道菜肴,但却甜得恰到好处,不浅淡,也不粘人。 浓而不咸,酥而不碎,肥而不腻,油而不粘即是这道菜的特色。 浓浓的滋味融化在口中,十分的润糯可口,软嫩酥香。 一丝浅浅含着的酒香萦绕在舌尖,其色香味形俱是上乘,味醇汁浓,满口留香,食一口便会深深地沉醉下去,不得不心动的美妙滋味令人难以自拔。 “好吃。”一直心不在焉的梁敞在品尝过一口之后,忍不住惊叹起来。 “……的确有点手艺。”梁敏沉默了一会儿,才勉勉强强地称赞了句,这是发自心底的称赞,所以他才觉得别扭。 “说的是呢,真香!”回甘一边笑哈哈地说着,一边用筷子不停地夹菜,手端着盘子,一块接一块地将红烧肉往自己的盘子里夹,一直到梁敏和梁敞都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全都用不屑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 “好香啊!”一个突兀的嗓音介入,赞同地说,紧随其后一双玉筷伸过来,准确无误地落在回甘手心的盘子里,夹了一块色泽红亮的红烧肉放进嘴里,紧接着用相当陶醉的语气大声称赞道,“嗯!好吃!有个这样好手艺的儿媳妇也不赖嘛!” “……老爹?”回甘看着悄无声息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人,眉尖抽搐地唤了声。 “父、父王!”梁敏对于父亲的突然出现亦满脸愕然。 “八皇叔?”梁敞惊讶地唤了声。 一身大红色锦袍的梁锦笑眯眯地将回甘挤一边站着去,自己坐在他的位子上,扬起手臂,欢喜地向自赛台上看过来的回味招了招手。 回味瞅了他一眼,表情淡漠地别过头去。 “……甜甜啊,味味为什么还不理我?”梁锦僵着一张脸,伤脑筋地询问。 “别叫我‘甜甜’!”回甘绿着一张脸抗议道。(未完待续。) PS:祝大家圣诞快乐! 第二百七二章 淘汰 苏妙向赛台下看了一眼,惊讶地对回味说: “那个好像是你爹啊。” 回味哼了一声,不回答。 长生在观察过评审们的表情之后忽然走过来,依照以往比赛时的习惯,将一小坛鲜亮油润的红烧肉放在苏妙面前。 苏妙在那只小坛子上看了一眼,顿了顿,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放进嘴里。 十分的香浓美味,那润糯的口感,饱满的肉汁,醇厚的油脂,以及十足浓郁的酱香,无一处不让人陶醉,无一处不让人回味,酥香软烂,齿颊生香,好吃到让人恨不得将舌头一并吞掉。 苏妙只吃了一块,放下筷子,用帕子擦拭了一下嘴唇,笑了笑。 这笑容和上两场在品尝过长生的菜肴之后笑起来的样子截然不同,她笑得淡定,笑得安稳,笑得甚至有些惋惜。 长生眼皮子一跳,开口,笑眯眯地问: “怎么,苏姑娘对我做的红烧肉不满意吗?” “也不是,很好吃。”苏妙含笑回答,将一只彩釉瓷盘放在他面前,从砂锅里取了一块红烧肉,只取了一块肉,夹在瓷盘里。 先前的两场赛,一直都是长生主动邀请苏妙品尝,苏妙从未邀请过他,因此这一次显得有些突兀。 长生望着她姿态平和的动作,沉吟片刻,噙着笑,拿起放在面前的乌木银筷,夹起瓷盘上的红烧肉,慢条斯理地放进嘴里。 一抹含着浓烈酱香的绵柔甘甜弥漫在口腔中,在悄无声息间迅速抓住人的心。柔软,连唇齿亦陷落在那醉人的柔软之中。滚热的油脂在齿间缓缓溢出,香浓的滋味让人酥软到骨子里。浓厚的油脂和丰沛的肉汁混合在一起,悠然地流淌在舌尖之上,那一刻,仿佛连舌尖亦要融化了。 这浓香并不寻常,很浓。但却浓得恰到好处,让人觉得惊艳、和美,却不过头;很香,但却香得鲜美清润。让人觉得美妙、沉醉,永不腻烦。 红烧肉本身是一道很容易腻心的纯肉类菜肴,又因为属于甜咸口,对味觉的冲击比较重,所以在才吃一口两口时瞬间产生出的惊叹和惊艳是很难一直持续下去的。即使再肥而不腻。油脂和肉汁始终还是存在的,别说是不喜欢食肉的人,就算是最喜欢吃肉的人在吃这道菜时也很容易因为浓重的味道和厚重的油脂到最后觉得味觉麻痹,甚至是因为吃多了觉得太腻,到最后变成反胃恶心,生生地糟蹋了这样一道好菜。 然而她烹制的菜肴,滋味是彻头彻尾的清润鲜灵,非常干净,非常透澈的感觉。从五花肉块落入舌尖的那一刻算起,一直到吞下去落入胃袋之后。不仅不会觉得腻人,反而无论是唇舌还是感官甚至是脾胃,无一不为这香美浓醇的滋味所陶醉。这香醇的味道让身体当中的每一处都觉得舒坦顺遂,即使这是一道味道偏重的菜肴,当出自她手中时,亦带着属于她的个人色彩,那便是无论这道菜自身是怎么样的,她都会让品尝者在品尝每一口时,畅快地感受到发自内心的愉悦和舒坦。一口接着一口,即使感官的记忆里已经非常熟悉这样的味道。却不会厌烦,反而会一点一点,更加青睐,更加沉醉。更加喜爱,直到最后,深深地热爱上,这便是她手艺当中潜在着的、不易被察觉的、在发现之时极度让人震撼的、完全属于她个人的……魔力! “我反对在烧肉的过程中加入上汤,这是画蛇添足。”苏妙看着长生,淡淡地说。“先不说以上汤代替清水这一个步骤究竟是给红烧肉这道菜提鲜,还是将这道菜完全毁掉,如果连“用清水将食材最令人惊艳的魅力烹煮出来”的自信都没有,作为烹饪者,总觉得有点可悲呢。” 长生没有说话。 两个人同时烹制了同一道菜肴,这道菜肴无论是色香味还是意形养都很相似,相似到可以以假乱真以为这两道菜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的地步。可终究是有差别的,尽管这差别是细微的,然而一旦这细微的差别被发现,那将会是天壤之别,这样的天壤之别是无论怎样去弥补都弥补不上的。 “我对你的风格不予置评是因为我觉得虽然你的风格很奇怪,但那终究是属于你一个人的风格,这并不一定是件坏事。不过,我突然发现,莫非你这种风格的形成其实是因为你对自己的手艺没有自信,拼命地想找寻可以供你临摹的模板,这才是你形成了现在这种风格的原因?”苏妙看着他,淡声道,“如果真是那样,我觉得你还是就此隐退比较好,无论怎样都对自己的手艺提不起自信的人,不管基本功再扎实,不管模仿的再惟妙惟肖,终究有一道障碍卡在心里,不能突破,早晚有一天,你的所有天分和能力都会被你心里那道无形的束缚给杀掉。” 长生唇角的笑容很淡,他看着苏妙,过了一会儿,笑问: “苏姑娘,你这算是自以为是,还是傲慢自大?” “建议而已。”苏妙含着笑,回答。 长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张脸很罕见地绷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浅淡一笑,转身,走回自己的赛域,目不斜视地站好,唇角微扬。 “大哥没事吧?”袁洪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小声问夏翁道。 “闭嘴!”夏翁瞅了长生一眼,压低了声音训斥。 贵宾座上。 一直沉默观赛的佟染在这一刻忽然站起来,离席。 “四少。”就连佟飞对佟染的举动亦很惊讶,下意识唤了声。 佟染一言不发地离开,佟飞见状,连忙紧随其后跟上他。 坐在前排的苏婵扭着脖子看了他们一会儿,顿了顿,不悦地道了句: “神神叨叨的!”继续吃棋子饼。 礼仪官一敲铜锣,请众位评审打分! 第一道红烧肉:五分、四分、五分、五分…… 轮到最后一桌评审评分时,一只五分牌两只四分牌全部举起,梁锦忽然举起来一只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五分牌,笑眯眯地参与进来。 礼仪官眉角一抽:“瑞王爷,你不是评审会成员。你的评分是无效的。” “本王知道啊。”梁锦转动着手里的五分牌,完全不在意地说。 礼仪官的眉角抽得更厉害。 第二道红烧肉开始被打分:五分、四分、三分、五分…… 轮到最后一桌评审评分时,梁锦再次举起来一只五分牌,笑眯眯地继续掺和。 回甘瞅了他一眼。无语地道:“两个五分,老爹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法子啊,我觉得两道菜都好吃,实在难以取舍,只好都给满分喽。倒是你。居然只给你弟弟打四分,你这个样子会遭到味味的怨恨的。”梁锦一本正经地说。 “公平公正是厨王大赛的宗旨,老爹你若是偏心我就去告诉娘。” “……”梁锦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起一脚,将回甘的凳子踹翻,回甘即使再迅敏也没有梁锦快,啪叽坐了个大屁墩儿,火冒三丈,又听梁锦趾高气昂地骂了句,“混账小子。你到底是被谁养大的!” 回甘的眉角狠狠地抽了抽。 赛台上,苏妙差点笑喷出来,对回味说:“你爹和你二哥还挺热闹的!” 回味的脸已经绿成了黄瓜。 四进二赛第一组选手在经过三轮比赛之后,总结果在今日成为定局。在连续两场平局赛过后,第三场也是最终场的比赛上,总分七十二分比七十分,苏妙以两分之差险胜佟长生。本次比赛没有复活赛和季军的决赛,这也就意味着佟长生在四进二比赛中遭遇淘汰,止步决赛,没有任何转圜的可能。 这样的结果无论是对哪个选手来说都是遗憾。越往上这种遗憾越大,只差一步便可以晋级决赛,任何从业者对这样的比赛结果都不会甘心,然而长生依旧微笑着。笑得很平静,很自然。 “是我输了。”他对苏妙笑着说,顿了顿,真挚地道,“能比上这一场,已经足够了。” “承让了。”苏妙淡淡地回答。 “下一场就是你和阿染了。”长生笑道。 “是啊。”苏妙点了点头。佟染和古方圆的比赛,古方圆在第二场中段就弃权了,据说是因为受不了佟染的作品带给他的压力,菜做到一半时就因为维护不住逐渐被击溃的自信心愤然离场。 “阿染的手艺比我高出许多倍。”长生笑着说,即使并非本意,这样的话也已经算是给对方施加压力了。 “地区赛的决赛,不是高水准,哪会有看头。”苏妙避重就轻地笑答。 长生笑眯眯地看了她一会儿,转身,淡淡地说了一句:“总之,多谢指教,希望下次能有机会共同合作。”说罢,人已经离开了。 苏妙秀眉一扬,顿了顿,嫣然一笑。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回味忽然出现在她背后,离得极近,冷着一张脸问。 “啊?”苏妙被他黑漆漆的表情吓了一跳。 “你对他特别的亲切。”回味阴恻恻地说。 “我对谁都很亲切。”苏妙回答,顿了顿,笑道,“就能力上来说,我很欣赏他,能够将原作品甚至是原作者的意境都仿制得惟妙惟肖,这并不是投机取巧或者哗众取宠,这是需要拥有甚至是比原作者还要扎实的功力的,他只是缺乏创造力和自信力,一旦突破心理上的障碍,也许他比我厉害。” 回味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低低地问了句:“那么我呢?” “咦?”苏妙愣了愣。 “没什么。”回味淡淡地说完,径自下台去。 一身大红色不管在哪里都十分耀眼的梁锦欢欢喜喜地迎上来,双手捏了捏回味的肩,又是高兴又是心疼地说: “味味,你有没有想爹?这么长时间不回家,瞧瞧,都瘦了!爹和你娘一直都担心你出门在外不习惯,特别是你娘,因为太担心你了,吃不好睡不好,每一天都不安稳!” “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娘。”回味冷飕飕地说,拂去他那双捏个没完的手。 “阿味,你太没规矩了。”梁敏沉着一张脸,冷声训斥。 回味冷着一双眼眸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梁锦并没有去看梁敏,只是望着回味,依旧笑眯眯的,然而仔细看却能看出他此时的笑容比先前淡了一些,仿佛在忍耐不自在似的。 “真的是回哥儿的爹啊,好年轻!”苏娴被苏妙挽着手,远远地围观,窃窃私语,“那天远远看时没看清所以不觉得什么,今天这么近看,确实比文王殿下英俊,要不是有夫人孩子,这长相倒是我的喜好。” 即使她声音再小,梁敞等练武之人的耳朵是何等敏锐,自然听见了,梁敞的脸刷地黑了,前一天才说过他最英俊,这女人果然是个骗子! 梁锦被称赞年轻,一脸掩饰不住的春风得意。 “不过看起来有点轻浮,不太可靠,耍一耍倒是没什么,若是谈婚论嫁,阿妙,选男人一定要先看他爹的脾性,你别不相信,公爹性子不好,以后连儿媳妇都会跟着吃苦头。”苏娴对着苏妙小声告诫道。 这么小的声音还是被人听到了,梁锦的脸刷地黑了: “那丫头是谁啊?”他没好气地问回味。 “大姐。”回味惜字如金地回答了两个字。 梁锦气哼哼的,昂起下巴,摆出派头来,高声道: “苏妙啊,看见本王都不知道过来打声招呼吗?” 正在吃棋子饼的苏婵眉角抽抽地咕哝了句:“这是哪里来的恶婆婆啊?” “小子,本王听见了,你就是苏家的四小子吧?”梁锦大喇喇地问。 “我排行第三。”苏婵淡定自若地回答,平着一张素来平坦的脸。 “第三?”梁锦皱了皱眉,狐疑地道,“我记得苏家排行第三的是个姑娘啊。” “我是姑娘。”苏婵平声回答。 “……”梁锦的眉角狠狠一抽,用不可置信的眼光将苏婵重新打量了一番。 就在这时,苏烟腼腆地上前来,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学生苏家小四,见过瑞王爷,王爷千岁。” 梁锦用狐疑的眼神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上前来将他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看见了那并不突出的喉结。 “味味,这家人有点古怪,你不要紧吧?”他十分担心地说。(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三章 训斥 苏州城中心的雪鸢楼。要看书 雪鸢楼与其说是一栋客栈,不如说是一座客栈,除了开在中央大街上的主楼,还有七八个**的区域,每一片区域内的建筑风格都不尽相同,这些不同决定了客房的装潢、院落的精致以及订房时的价格。其中最昂贵的是客栈内院东区的起云台,里面由一座座独栋独院的客房组成,奢侈典雅,美轮美奂。据说在这里面住一晚要五百两银子,只是住宿,且不能赊账。尽管如此,入住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梁锦就住在起云台内最最豪华的紫香堤。 紫香堤的四周由许多人把守,这并不奇怪,其他有客人居住的院落都有人把守,毕竟富贵之人人身风险很大,这样的派头在这里十分常见,本不应该引人侧目,然而现实却是十分引人侧目,因为所有守卫的人清一色都是白衣,纯色的白衣。 白衣在岳梁国属于素服,除非办丧,不会有人这样穿,虽然他们每一个人的腰间都绑了一根赤红如血的珊瑚腰带,即便如此,看起来也相当奇怪。 一身素服本来就够惹眼的,更何况这些守卫的小哥们个个清朗挺拔,一表人才,就算五官不是特别标致,但是那一身威风凛凛的气度就与常人不同,自然十分引人注目。 苏妙拉着回味的袖子远远地跟在梁锦后面,悄声问道: “这些人为什么都穿白衣,看起来像丧服似的?” “差不多,白羽军一出,就是给人送丧去的。”回味淡淡地回答。 居然是这个缘故,苏妙的嘴角狠狠一抽,小声说: “不对啊,穿丧服也有可能是自己家有丧。” 回味看了她一眼,还没说话,一直沉默地走在前方的梁敏忽然开口,肃声回答道: “军旅之人生死难料。他们这样算是为自己提前治丧,也算是为了已经牺牲的战友守丧吧。” 后一句的确感人,可是提前治丧?苏妙的嘴角抽得更厉害,虽然她是很尊重他人的信仰和想法的。可他们这些军人的想法明显出了她的理解范围,就算她努力想去明白,也觉得他们的想法实在有些古怪。 林嫣沉默地跟在梁敏身旁靠后的位置,刚才还不容她开口梁锦就让她也跟过来了。婚姻十年,她对自己这个公公并不了解。成亲时她是新娘所以没有见过,敬茶时他也没有参加,除了鲜少出席的几次宫宴,还有两位小姑子出嫁时见过面,他们连话都没说过。出于服从惯了的儿媳妇规矩,再加上那股子虽然在笑却无形施加过来的压力,她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便顺从了。此时她的心里很烦躁,烦躁于自己的懦弱、自己的胆小,更烦躁于明明想要改变自己却始终积攒不起踏出第一步的勇气,这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让她觉得憋闷。心里像有爪子在挠。因为恨透了自己的软弱,她越沉默寡言,即使跟在梁敏身后很近,即使用了标准的妻随夫行的姿势,两人之间却仿佛隔了一条银河,永远不能交汇。 苏家姐弟亦接受了邀请,纯娘因为胃痛先回去了,这会儿只剩下苏娴、苏婵、苏烟三个人并肩走在后面,苏烟扯着大姐的衣袖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瞠大一双鹿眼。悄声惊叹: “这里好漂亮,我第一次看见这么华丽的客栈,感觉像皇宫一样!” “别说傻话,皇宫比这儿要富贵上千倍万倍。这算什么。等你考中了状元,你会见识到比这里更贵气的地方!”苏娴笑着说。 苏烟嘿嘿一笑,不言语。 众人随梁锦来到紫香堤的花厅,典雅精美,铺陈华丽,刚掀开竹帘。一股细细的软香便袭人而来,这香的味道极是别致动人,让人的心不由得一动,苏妙惊讶地问: “这是什么香,好香啊!” “他自制的。”回味下巴往梁锦身上一扬,淡声回答。 “兔崽子,老子是你爹,叫爹,什么‘他’!”梁锦听见了,回过头,眼睛一瞪,严厉地说,只是他这个长相严厉起来却给人一种慵懒的倜傥之感,非但不会让人觉得害怕,反而让人的心莫名地一动,却见他转过脸,笑眯眯地对苏妙说,“你喜欢这香?这香还有,走的时候带两包回去吧。” “……”瑞王殿下的爱好居然是制香,这还真是一个与他的威名不相符的爱好,苏妙干笑了两声。 梁锦在一副《海棠春睡图》下面的红木扶手椅上坐了,一个四十来岁的美大叔进来,无声地奉了茶。苏妙认得他,正是几年前在小船上见过的那位叫岩之的。 “都坐吧。”梁锦亲切和蔼地说了句,扭头对回味笑道,“你娘出门去了,今天不一定会回来,在见你娘之前咱们一家人先吃顿饭吧?” “我娘不是住在城外的庄子上么,再说你今天去厨王赛上做评审我娘知道么?”回味淡淡地问着,拉着苏妙坐在梁锦右手下第二张椅子上,让苏妙坐在他身旁。 梁敏已经率先坐在梁锦右手旁第一张椅子上,回甘坐在他对面,这是根据家里的排行固定了的座次,然而当梁敏看见回味拉着苏妙大喇喇地坐下,而林嫣守着儿媳妇的规矩垂站在他身后时,他心里忽然变得很不自在。 回甘的待客之道是让苏娴三姐弟按次序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满屋子里只有林嫣一个人站着。 这其实是很平常的,毕竟这是作为一个媳妇应该遵守的规矩,若是在从前,梁敏压根不会注意到这一点,可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注意到了,并且心里不舒服起来。他突然觉得,林嫣这么孤孤单单地站着看起来很孤单很冷清很可怜。他并不是在驳斥儿媳妇需要立规矩这一条规矩,只是他忽然想,如果他能让她的心里温暖一点的话,她在孤独地立规矩时是不是能更平静一点,至少不会像现在那样冷清。 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正在喝茶的梁锦在他们两个人身上扫了一眼,没有做声,招呼人上茶来。上茶的人竟然清一色全是男子。看起来像军中的勤务兵,这时苏妙才现,偌大的一座紫香堤内竟然连一个雌性生物都没有,连梁锦的鸟架子上养着的一只雪白的大鹦鹉都是公的。那只大鹦鹉一直在模仿人的笑声,哈哈哈傻笑个不停。 苏烟第一次看见鹦鹉,当时就被吸引了,于是梁锦笑眯眯地说: “后院还有更大只的,烟哥儿要不要去瞧瞧?” 苏烟腼腆地笑着。下意识看了苏妙一眼。 苏妙轻点点头。 于是苏烟站起来,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老老实实地回答:“学生想看。” 梁锦因为他有趣的反应笑出声来,吩咐毅之带他去看鹦鹉,苏娴拉着苏婵忽然站起来,笑道: “王爷,民女姐妹也想去瞧瞧,不知可方便?” “啊?我又不想看那玩意儿……”苏婵不乐意地皱了皱眉,话未说完,却被苏娴一把捂住嘴。 苏娴对梁锦笑笑。 她们集体离开正和梁锦的心意。看着苏娴,这倒是一个会看颜色气氛的聪明姑娘,笑眯眯地说: “方便,你们也去吧,这紫香堤虽是客栈,景儿却不输给石湖,你们可以随便逛,不用拘束。” “是,谢王爷。”苏娴深深地屈了膝,巧笑嫣然地回答。 “大姐怎么了?”回味小声问。虽然偶有生涩,但苏娴此时表现出的这一套不卑不亢的知书达礼实在让人惊讶。 苏妙转动着眼珠子想了半天,悄悄地说:“大姐是会随环境改变气质的那一类人。” 回味想了想,点点头。 苏娴姐弟三人跟着毅之去看鹦鹉之后。花厅里只剩下梁敏、林嫣、回甘、回味和苏妙。 林嫣低着头站在梁敏身后。 梁锦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白玉茶杯,顿了顿,含笑唤了声: “老大媳妇!” 林嫣没想到他会突然叫她,成亲十年她从来没和这位挂着名却不在府里的公公说过话,她生长在梁都。对瑞王的杀戮之名本能的畏惧,突然被点名,浑身一颤,慌慌张张地从后面绕到中间来,站在梁锦面前,压低了头,磕磕巴巴地唤了声: “父、父王!” “入府十年了,还是这么怕本王?”梁锦笑问。 林嫣浑身一僵。 “父王。”梁敏带有阻止意味地轻唤了声。 梁锦看了他一眼,收敛起笑容,沉声道: “这个姑娘是你自己选的,当初你对我说非她不娶,这辈子只要她一个女人,因为你这样说我才替你求了指婚的旨意,结果呢,非她不娶变成了闹和离?” 梁敏心中有愧,听他这样说,沉默地垂下头。 站在地中央的林嫣握了握拳头,忽然跪下来,忍住惧怕,咬牙开口道: “父、父王,不关世子爷的事,是儿媳不好,儿媳成亲十年却无所出,儿媳已经犯了七出之条,儿媳是自请下堂的。” “无所出?”梁锦重复了句,看了她一会儿,淡淡地问,“你是为了什么才和他成亲的?是因为对象是他还是为了绵延子嗣?如果只是为了子嗣,不管对象是谁都可以吧?”他手一拍,恍然大悟地指着她说,“啊,难道你是为了我们瑞王府的家产才急着生孩子?” “怎么会,父王,儿媳……”林嫣一惊,慌张的小脸上写满了委屈和不可置信,愕到词穷。 “父王!”梁敏被梁锦的颠倒是非差点气到吐血,下意识望向林嫣的脸。 “你又是怎么想的?”梁锦没有理会他的气愤,不悦地问,“老子当初可是给你选了二百个姑娘,最末的她都没排上,是你说你喜欢她老子才没逼你,如果你是为了绵延子嗣才成亲的,当初就不应该跟老子说非她不娶,现在也不晚,立刻和离吧!” “父王!”梁敏真的要吐血了,皱起眉辩驳道,“你以为嫣儿为何会这样焦急,还不是因为她是瑞王府的世子妃,是家中的长媳,你又不是不明白,你如何训斥我都不要紧,可是用这种话去说一直对瑞王府尽心尽力的嫣儿,也太……太过分了。”他轻声说出最后几个字,一脸烦躁愤慨的表情。 “嗬,你小子敢拿这话来顶撞老子,怎么你母妃骂你媳妇时你不拿这话去堵她?世子妃?长媳?啊,你现在是怪老子第一个把你生出来,你和你媳妇闹和离全是老子的错,你一点错处没有,混账兔崽子,你还真敢说!我什么时候逼你们生儿子了,别说我没逼你们,就算我逼你们了,你们受了影响那也是因为你们不过如此!既然不过如此,就别装作情比金坚,无所出只是一个借口,其实变了的是你们两个人的心!” 梁敏和林嫣的脸涨红烫,皆垂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梁锦在他们两个人的脸上看了一会儿,淡声道: “老大媳妇。” 跪在地上的林嫣浑身一颤,慌慌张张地应了一句:“是,父王。” “赐了婚的亲事是不能解除的,你们二人之间的改变是你们之间的事,但对外,我瑞王府丢不起那个人,也不能成为笑柄,所以不管你心里怎样想,你永远是瑞王府的长媳,这一点直到你死都不会改变,不仅是你的,还有你的娘家,你最亲近的人,皇家的威严可不是任由你肆意玩弄的。” 林嫣连指尖亦在抖,垂着头沉默了良久,颤声回了句: “是,儿媳晓得了。” 梁锦满意地点点头,冷着一张脸看了梁敏一眼:兔崽子,父王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可惜梁敏一直沉浸在烦躁里,没现他的眼色,梁锦摇摇头,心里骂了句“没出息”,望向苏妙,笑眯眯地问: “苏姑娘啊,你和我们家味味在一起也有些年头了,你喜欢味味吗?” “喜欢啊。” 回答得好快! “我上次问你时你不是说你不喜欢吗?”梁锦昂起下巴,盛气凌人地质问。 “那时候还没喜欢上。” 回答得好坦白! “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成亲啊?”梁锦抽着眉角,呵呵地问。 “厨王赛结束之后。” “你们已经定下来了?”梁锦愕然,总觉得这姑娘大方得有点可怕。 “小味味决定的,小味味和我朝夕相处了这么久还没有彼此厌烦,我也觉得我们已经可以成亲了。”苏妙笑眯眯地回答。 味味啊,你这样傻笑着看着人家,让人家姑娘来回答这样的问题真的好吗?(未完待续。) ... 第二百七四章 卑贱之人 “婚姻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的婚事还没有得到父母的认可,小姑娘家说出这样的话都不觉得害臊吗?”梁锦皮笑肉不笑地说。 “老头儿,你说什么?”回味冷着一张脸,不悦地问reads();。 梁锦一茶杯掷过来,没好气地纠正:“老子是你爹,‘老头儿’也是你叫的,你娘都没叫过!” 回味稳稳当当地接住茶杯暗器,哼了一声。 苏妙看了看回味,又看了看梁锦,眨巴了两眼睛,笑眯眯地说: “大叔,成亲不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么,我又没做坏事,为什么要觉得害臊?小味味已经答应了,我家里人也都不反对,大叔你我之前也见过了,所以我和小味味是光明正大,可没有偷偷摸摸哦。” “胡说!”因为她一个姑娘家太过坦荡,丝毫没有羞涩可言,一副吃定了他儿子的表情,梁锦当时就恼了,桌子一拍,重重地道,“你以为见过面就算完了,本王可从来没说过要把味味交给你!” “噗!”回甘一口茶喷了出来,抽抽着眉角,小声提醒道,“老爹,反了,你说反了!” 梁锦愣了愣,醒过味儿来,立刻改口道:“本王是说,本王从来没答应你做本王的儿媳妇!” 苏妙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盈盈地笑着,信誓旦旦地承诺道:“大叔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小味味的,小味味和我在一起,一定会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真的?”不等梁锦开口,回味先狐疑地问。 “你不相信?”苏妙绷着一张脸反问。 “……相信,相信。”回味点了点头。偏过脸去,草草地回答了句。 你那个表情明明就是不相信!其他人在心中大声呐喊。 梁锦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一向严谨认真的大儿子因为即将失婚开始不务正业,吊儿郎当的二儿子从来就没务过正业,向来被寄予厚望的小儿子离家出走之后又被一个脸皮比城墙还厚的女人给吃上,他欲哭无泪: “总之,总之本王不同意!” “又没人让你一定要同意。你同不同意结果都是一样的。”回味一脸平坦地说。 “你这个混账!”梁锦气得跳脚。“好!你不听老子的,老子让你娘跟你说,你以为你娘会同意你娶她吗?你看看你大哥二哥的媳妇。哪一个不是贤惠淑婉三从四德的,你也得给老子娶一个贤惠的媳妇!” “妙儿很贤惠啊。”回味振振有词地说,“妙儿她上得了厅堂了得厨房,斗得过无赖打得过流氓。赚得了银子欺得过奸商,种得了蔬菜背得动水缸。这还不够贤惠?三从四德?哈,爹,我娘几天没给你做饭了?二哥,你多久没跪搓衣板了?啊。大嫂已经从家里搬出来了。”他凉凉地道。 梁敏一张脸黑得能滴墨,回甘疲惫地抚额。 “咳咳咳……”梁锦严肃着一张脸,道。“先不说这个,总之回头你带她去见你娘吧。都这个时辰了。来,先吃饭吧,吃饭!来人,去把苏家那几个姑娘叫回来!”他说着站起身,到后面去了。 由花厅出来穿过一个半月形的游廊便是一座精巧的饭厅,饭厅不大,却极是典雅,饭厅外便是花团锦簇的中庭,繁花似锦,阵阵飘香。 一家人围在一张大团圆桌前,梁锦换了一身衣裳重新坐,先前板人的华贵锦袍已经脱,换了一身宽大的袍子,同样绯红如血,明艳妖冶,配上那一头三千如雪的长发,再加上那一身沉敛在骨子里的被掩藏在内心深处偶尔却还是会流泻而出的仿佛浸透了无数鲜血与残酷的冷肃气息,更让人无法移开眼reads();。 这一顿应该算是瑞王的家宴了,可是吃的东西却很普通,真的很普通,并没有什么珍稀珍贵的食材,顶多在做法上精致一些,还有不少苏州当地的特产小吃,虽然样样都很美味,但与想象中的王府家宴差距很大。 回味怕苏妙拘束,一直在给她夹菜。 他和梁敏是沉默之人,将“食不言寝不语”演绎到了极致;林嫣十年来第一次在家宴上坐,连头都不敢抬;回甘虽然爱说,但他在吃饭的时候是最专心的,自然不会开口,于是一顿饭吃得极为安静。 梁锦在苏家姐弟几个人身上不着痕迹地观察了半天,出身市井小户的孩子,举手投足间尊贵优雅是不可能的,但是很有规矩,从上到一水儿的不卑不亢,从容大方,即使生疏青涩,但在礼仪方面却没有太大的错处,即使是小门小户家的儿女,看来也被很好地教养过。 “啊,我想起来了,你爹叫苏东,是那个苏东吧,那一年在秦安厨王赛上输给佟新荣的。”梁锦突然回忆起来了,恍然。 苏妙一愣:“大叔你认得我爹?” “……嗯,味味他娘对你爹的手艺很欣赏,虽然技巧方面乱七八糟的地方太多,但意境方面却不输给当代名厨,味味他娘还特地给你爹手书了一块匾以示鼓励,真没想到,你们家竟然是由女儿继承了。”他说着瞅了苏烟一眼。 苏烟小脸红扑扑的,羞愧地低头。 “继承也讲一个喜欢,我从小就喜欢煮菜,所以就由我来接手了。”苏妙笑着回答。 “只是一面之缘,我儿子和他女儿竟然凑一块去了,这是什么孽缘啊?”梁锦不满地咕哝道。 “你什么意思?你对妙儿到底哪里不满意?”回味不悦地问。 “我不满意的地方多了,我最不满意的是你有了女人就忘了你爹娘。”梁锦斜睨着他,不爽地回答。 “……”回味已经无言以对了。 “马上就是秦安的决赛了,真是巧了,佟新荣的儿子和苏东的女儿,你们这是挑战之战还是复仇之战?”梁锦笑哈哈地问。 “都是。”苏妙含笑回答。 梁锦望着她含着傲气自信坚定的表情。顿了顿,长眉一扬。 就在这时,毅之忽然走进来,俯头在梁锦耳旁低语几句。梁锦面色沉肃来,点了点头,转而对回味梁敏三个人说: “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你们几个好好吃饭。谁也不许跑!” “……”兄弟三人的眼角狠狠一抽。 然而一直到饭都吃完了梁锦还是没有回来。众人等在饭厅里等得七扭八歪的,回甘不停地打哈欠,回味实在不耐烦了。拉着苏妙站起来说: “我回去了reads();。” “你回哪去,你今儿九成九得住这儿。”回甘翘着二郎腿歪在扶手椅上,懒洋洋地说。 “我和嫣儿还有事,你们对父王说一声。我先走了。”梁敏站起来,煞有介事地说。 “走哪去。你以为你跑得了吗?”回甘懒洋洋地道。 梁敏脊背一僵,皱了皱眉,眼里掠过一抹悲催的色彩。 “我才是真有事,你们跟老爹说一声。我今儿忙,明儿再来。”回甘站起来,一边笑嘻嘻地说。一边抻着懒腰往外走。 在经过回味梁敏面前时,两个人一个面无表情地扯住他的衣领。一个冷若冰霜地揪住他的后心。 回甘笑容一僵,嘴角抽得厉害:“你们……” 他话还没说,先前出去游园的苏烟忽然一溜小跑地进来,满眼慌张,奔上前抓住苏妙的衣袖,皱着眉说: “二姐,好可怕,大门前来了一个好漂亮的女人,白衣服大哥拦着不让她进,她就让身边的人把他们全都打伤了,那个女人好凶!” 白衣大哥自然是白羽军的人,梁敏和回甘意识紧绷起来,皱了皱眉,齐声问: “什么样的女人?” “穿着紫衣服,很漂亮的女人……”苏烟怕怕地回答。 话音未落,角落里林嫣已经发出一声惊惧的低呼,如果仔细看,可以看清她瞬间开始颤抖的肩头,那是害怕到极点的恐慌。 梁敏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咬住嘴唇。 “我的亲娘哎!”回甘发出一声感叹,转身向窗,“我先走了!” 梁敏一把扯住他的后衣领。 “小大,别太过分啊,就算是兄弟,我也不是给你壮胆的,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去解决!”回甘挣扎着想跑,却挣脱不开他的拉扯。 古任一脸凝色,匆匆走进来,肃声通报道: “世子爷,王妃来了!” 他刚刚说完,外面帘栊轻动,浓郁的香味飘了进来,迅速侵占整座花厅。这香味极浓郁,在嗅到的一瞬间仿佛有千百只无形的触手将人牢牢地缠束住。 一个紫衣女人面含春风地踏进来,纤柔婉约高贵妩媚,浓艳却不庸俗的妆容,华贵不失优雅的装扮,珠光宝气,矜贵耀眼,高高的鼻梁衬着一双充满了妖媚风流的狐狸眼,风情无限,令无数人折腰。 这是一个美丽迫人的女人,她身上带着让人不敢直视的气度,妖冶锋利危险,似一把藏在华美的剑鞘中的长剑,千娇百媚的笑容之掩着冰冷的寒意和嗜虐的杀气,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脱鞘而出,割断她厌恶之人的脖子,毫无理由,随心所欲。 这是一个危险的女人,她美丽的笑容背后是让人无法忽视的戾气。 古任跪来无声地请安,然而这样无声的低调却没有躲避过魏心妍冷锐的视线,紫色的衣摆停在他面前,魏心妍低头,微笑着看了他一会儿: “古任,从今日起,你不必再跟在世子爷身边了reads();。” 古任浑身一僵,他知道王妃这是在恼恨他任由世子爷千里迢迢跑到苏州来却没有第一时间汇报给她,被革职的意思就是要自入刑堂,一旦进去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出来。 “母妃!”梁敏皱紧了眉,无法接受地低怒道。 魏心妍将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笑起来,妩媚的脸上现出一抹慈爱,一抹因为过于灿烂反而显得有些虚假和扭曲的慈爱: “敏儿,快过来让母妃看看!”她说着上前一步。 “儿子给母妃请安。”梁敏迎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魏心妍笑着拉住他的双手,将他打量了一番,心疼地说:“又瘦了,你出门在外也不知好好照料自己,皇上交给你的差事明明已经办完了,却迟迟不肯回家,母妃都要急死了,你这样不懂得心疼自个儿,母妃这心里多难受你可知道?” 梁敏没有做声,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母妃这样的关爱很别扭,所以不知不觉就挣脱了手。 他不知道别人母子间是怎么相处的,他只是感觉母妃对他的关切很古怪,很别扭,很不自然。明明他很渴望来自母亲的关怀,可是母亲舌灿如花的关怀却让他感受不到一点温暖,反而有些冷,一点清冷在某些时候会袭遍全身。 魏心妍旁若无人,无微不至地关怀了儿子一会儿,才将目光落在惴惴不安的林嫣身上。 当目光降落在身上时,林嫣本能地颤抖了,又本能地拖动了已经不会动弹的双腿,来到魏心妍面前,战战兢兢地行了一礼,小声道: “王妃万福!” 一双妩媚的眼眸里闪过一抹阴厉,魏心妍突然变了脸色,锐气腾腾地对着林嫣的脸一巴掌扇过去! 这一巴掌极重,发出响亮的脆声让旁听的人都不由得跟着一抖,林嫣被打得转了一个圈儿,头昏眼花地跌坐在地上,两个耳朵嗡嗡作响。 “母妃!”梁敏大吃一惊,愤懑地低呼,慌忙扶起林嫣,关切地问,“嫣儿,你没事吧?” 林嫣虽然恐惧,表情却仿佛习以为常似的还算平静,她抹去从绽开的唇角渗出来的鲜血,垂着头,一言不发。 “母妃,你这是做什么?嫣儿她做错了什么你这样对待她?”梁敏气愤地质问。 “做错什么?”魏心妍冷笑一声,扬起尖俏的巴,不屑地夹了林嫣一眼,“身为瑞王府的长媳,十年了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她竟然还涎着脸纠缠你,我们瑞王府摊上这种不知廉耻不识进退的女人真是倒霉!”她看着梁敏愤懑的脸,黛眉微蹙,“看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你的魂儿都快被这个贱人给勾飞了!母妃对你说过多少次,卑贱之人骨子里都是贱的,你和卑贱之人接触太多连你也会被污染,这屋子里的卑贱之人太多了,连气息也变得污浊起来了。”她作势用手掩鼻,不屑地说,顿了顿,又换了一副慈爱的面孔,“敏儿,听母妃的话,跟母妃回去,母妃会为你找一个能够配得上你的女人,你已经错了一次,别再让卑贱之人污了你的尊贵。”她笑着说出这样的话,语气里却含着浓浓的警告意味。(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五章 假面夫妻 “母妃!”梁敏又是气愤又是无奈,他实在不知道该怎样阻止母亲继续说下去。 “怎么,母妃说的不对吗?”魏心妍指着林嫣不屑地嘲讽道,“这个小贱人不过是一个穷书生的女儿,她父亲以为考过了状元就能飞黄腾达,还妄想高攀我们瑞王府,卑鄙龌龊,四处谄媚,像一根墙头草不说,还狗仗人势,不知廉耻,这种人生出来的小贱人能好到哪去!你和这种女人做夫妻,你不嫌丢人我是你母亲我都觉得丢人!敏儿,你也该懂点事了,十年前你以死相逼,母妃心疼你,不得不妥协,可现在你也该清醒了,这种女人不值得你留恋!”她死死地盯着林嫣,冷笑道,“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鸟,竟然因为相公纳妾生子就离家出走,这世上居然还有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媳妇!生不出儿子来的人是你你不知道?和离书?真可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十年都生不出来,还有脸提和离,你现在是被休的弃妇,你可明白?” “母妃,你别太过分了!”魏心妍句句是在往林嫣的心窝捅刀子,梁敏揽着林嫣的腰肢,怒不可遏,沉着一张脸,冷声道。 魏心妍敛起笑,一张美丽妖娆的脸上寒气森森,潜藏着越积越浓的杀气: “你再说一次?”她轻而淡地道,这语气很冷,冷得让人觉得刺骨,与她先前面若春风和张扬讽刺时完全判若两人。 梁敏才要说话,林嫣忽然在他的手臂上按了一下,上前半步,她依旧不敢去直视魏心妍的眼,她本就畏惧魏心妍的威名,被压制欺凌了整十年,心里的惧怕只比成亲前多绝不会比成亲前少,这样的动作已经用尽了她的全部力气。 “王妃,”她深深地低着头,强迫自己开口。努力让颤得厉害的声音坚定起来,“我不会缠着世子爷的,王妃说的对,我已经被休了。所以我和世子爷已经没有关系了,这一点王妃大可放心……” “放心?”魏心妍高昂着头,似乎连看她一眼都觉得污浊,她尖锐地冷笑了一声,紧接着锋锐的双眸一凝。一巴掌扇过来,厉声道,“你算个什么东西!” 啪! 又一声脆响! 这一巴掌并没有扇在战战兢兢的林嫣的脸上,梁敏上前一步,替她挡了下来,这一巴掌准确无误地掴在梁敏的脸上! 林嫣大惊,瞠圆了眼眸,捂住双唇低呼了一声。 众人愕然。 魏心妍越发气愤,气得脸色刷白,她恶狠狠地瞪着面容沉肃的梁敏。咬牙切齿地骂道: “没出息的畜生!” “母妃,你一直都是这样对待嫣儿的?”梁敏用自嘲似的语气轻声询问,“我以为就算母妃再不喜欢嫣儿,看在她是你儿媳妇的份上,也不会对她太过分,所以不管母妃对我说过多少关于嫣儿的坏话我都听着,哪怕是母妃在我面前做一些事,只要不是太过分,我只当母妃是在出气,我以为你只要把气出了。在我不在的时候你就不会太苛待嫣儿,看来是我错了,母妃,你太过分了!”他直直地看着魏心妍。愤怒地说。 魏心妍勃然大怒,泛着冷芒的眼眸瞬间凝起了阴厉,她扬起巴掌喝骂道: “混账!” 这一巴掌并没有扇在梁敏的脸上,因为在扬到半空中时,手腕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牢牢地握住。 魏心妍挣了两下没有挣开,怒不可遏。杀气腾腾地回过头,对上一张如春花秋月般的容颜,那难以用言语去描述的俊美容颜上,一道长而狰狞的血红色疤痕落入眼底,让她觉得异常刺眼。 “父王!”梁敏惊了一下,愕然低呼。 梁锦握住魏心妍的手腕,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转脸,对上梁敏错愕的目光,微微一笑: “阿敏,带你媳妇先回去吧,父王和你母妃有事要谈。” 梁敏呆了一呆,紧接着轻声应了句“是”,拉起不知所措的林嫣,大步走了。 在头也不回地经过魏心妍的身旁时,魏心妍的脸气得比白纸还要白。 “味味和甜甜也回去吧,今日父王有点忙,你们两个明天过来。”梁锦笑眯眯地吩咐,“烟哥儿出去时让毅之带你去挑只鹦鹉吧,送你的。” 苏烟大喜,也忘了刚才的害怕,含着笑施礼: “多谢王爷。” 回味目不斜视,拉起苏妙的手往外走,回甘早就先出去了。 当最后一个人离开之后,房门被关上,梁锦依旧扣着魏心妍的手腕,一直到外面的人已经走远了,他忽然半转过身,扬起手,狠狠地甩了魏心妍一巴掌! 魏心妍重重地挨了一耳光,身子旋了半圈,扶住桌角才站稳脚跟。她抚着红肿起来的面颊,抬头望向他,呵地笑了: “妾身与王爷一年多不曾见面,这就是王爷送给妾身的重逢之礼吗?” “本王对你说过许多次,不许你打阿敏。”梁锦冷冷地看着她,沉声道。 “有什么法子,敏儿有爹生没爹教,妾身只好代行父职好好管教,以免他做出什么不好的事辱了瑞王府和王爷的名声。”魏心妍并没有因为那巴掌产生动摇,她背靠在桌沿上,流畅优美的曲线显现出来,一双狐狸似的眼眸中流转着万种风情,仿佛很心悦似的, 她嫣然一笑,“若王爷觉得妾身管教不当,可以回来自行管教,相信敏儿一定很高兴,敏儿他可是很崇敬他的父王的。” 梁锦已经不想再对她说阿敏快三十岁了,早就不需要父母去干涉他的自由,这女人只是拿儿子当做私有物,不是私有人,是私有物。 “你到苏州来做什么?”他阴沉着眼眸,冷声问。 魏心妍不答,一笑,媚态横生:“听说王爷带人抄了何红章的府邸,还就地诛杀了圣旨上没有的顾新?” 梁锦看了她一眼,忽然露出一抹似笑非笑:“朝堂上的事情,你一个妇道人家无须过问。” 魏心妍的脸有一瞬变了色。“妇道人家”这四个字似踩到了她的底线,顿了顿,她嫣然一笑: “是妾身多嘴了,妾身也是因为担心王爷。秦安省因为盐湖众多,私盐的贩卖历来猖獗,各帮派之间争斗不断,歹人层出不穷,还有许多帮派与地方官勾结。交错纵横,关系复杂,王爷替皇上大张旗鼓的围剿,妾身担心那群穷凶极恶的歹人会向王爷报复。王爷英勇威武自然不怕这个,可强龙不压地头蛇,若是王爷因为此事受了伤什么的,妾身这心里可要疼死了!”她笑吟吟地一捂胸口,媚笑着,深情地望着他说,因为表现得过于深情。看上去似有些癫狂,反而显得虚假。 “心疼?是心悦才对吧?你最希望的不就是本王下地狱再也别爬出来么?”梁锦一脸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冷冷地说。 “王爷这是哪里话,王爷是妾身的丈夫,是妾身儿子的父王,妾身最大的希望就是王爷平安长寿。”魏心妍笑意盎然地说,顿了顿,“不过也是呢,王爷确实不需要妾身担心,听说香妹妹也在苏州。有香妹妹在王爷身边,又有哪个歹人敢近身?虽然香妹妹自伤后大不如前,容颜也变得丑陋,可是用来保护王爷还是没有问题的……”她笑吟吟地说。还没说完,一只有力的手已经如蛇一般迅烈地扼住她雪白纤细的脖子,瞬间掐出青紫青紫的手印! “你住口!”梁锦冷冷地呵斥,一双素来温和的眸子里已经蓄满了浓浓的杀意。 魏心妍依旧在笑,她笑盈盈地望着他,恍若鬼魅般。低低地说: “王爷还是没有改变啊,只要一提香妹妹,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妾身也有好些年没见过香妹妹了,不如王爷让妾身与香妹妹见一见,叙叙旧,如何?” “你还有脸见她?”梁锦一字一顿,冷冷地说,手用力,更紧地扼住她的脖子。 魏心妍也不在意,依旧笑吟吟,虽然因为外部压力她说话断断续续的,却理直气壮,趾高气昂:“王爷这是哪里话,妾身可是香妹妹的救命恩人,正因为有了妾身,先太后才没有处置掉香妹妹,香妹妹才能活下来和王爷团聚。” “无耻!”梁锦怒而鄙夷,一把将魏心妍推一边去,用滞血般的眼神看着她跌坐在地上,冷声道,“你是她今生唯一的朋友,你却……” “朋友?”魏心妍即使被推倒摔坐在地上,纤细的柳腰依旧含着万种风情,她带着一丝慵懒软软地坐在地上,咯咯地笑起来,“王爷,时光荏苒,你却还带着在清元宫时的单纯天真。难道香妹妹没告诉过你,我们凌水宫同僚即对手,从来就没有所谓的朋友,有的只是自相残杀,成王败寇。王爷你可不要会错了意,妾身与香妹妹当年争的是凌水宫的掌司之位,可不是王爷你。凌水宫的掌司之争从来就是由鲜血铺就,不死不休,这是规矩,妾身没有赶尽杀绝是妾身的仁慈,香妹妹都已经认输了,王爷你又何必放不开呢。妾身与王爷与香妹妹青梅竹马,当年王爷和香妹妹还唤过妾身一声‘姐姐’,而今王爷却和香妹妹在妾身的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地私通,妾身不计较是妾身的大度。王爷以为香妹妹是死心塌地地和你过日子?她只是在利用王爷做她的庇护而已。所以王爷你也不要做得太过分了,妾身会伤心。” “颠倒黑白!”梁锦气极反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在她面前蹲下来,捏住她的下巴,将她那张美丽的脸捏成扭曲的形状,不屑地望着她,嗓音低沉地冷笑道,“你以为你的凌水宫还能存在多少年,一封祖上传下来的空白诏书可以上废昏君下斩佞臣,所以你们的尾巴就翘起来了,自以为高枕无忧可以先斩后奏?是你别会错了意,凌水宫再了不起那也是皇上脚下的一条狗,小心着点,别让凌水宫的百年基业毁在你的手里!” 他说完,轻蔑地撤了手,冷冰冰地撂下一句: “在本王回来之前给本王滚出去!”说罢,拂袖离开。 魏心妍依旧坐在地上,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气冲冲地离去,过了一会儿,忽然咯咯地笑起来,笑得扭曲,笑得畅悦,她用含着愉悦的、百转千回的腔调低喃了句: “王爷,狗咬起来,也是很凶的……” 苏妙莫名其妙地来了,又莫名其妙地回去了,回去的路上苏娴因为受不了刚才的气氛,决定去购物压惊,苏婵刚好要买东西,和苏烟跟着去了, 回甘、梁敏因为是先走的,早就不知道哪去了。 回味拉着苏妙的手走在大街上,过了一会儿,苏妙忽然松了他的手,一本正经地说: “哎,咱俩分手吧。” “……你又抽什么风?”回甘无语地问。 “你爹的那个王妃看起来段位很高的样子,我战斗级别不够啊。” “关她什么事。”回味淡淡地说,重新牵起她的手,“我娘虽然沉默寡言,性子还是很温和的,就算不满意也不会欺负儿媳妇。” “……你娘对我会很不满意吗?”苏妙想了一会儿,醒过味儿来,绷着一张脸问。 回味看了她一会儿,捏捏她的手,安慰道:“你放心,你是和我过,只要我满意就好。” 苏妙的嘴角狠狠一抽,他这话像是夸她,可夸得怎么这么怪呢,让她莫名地有些不爽。 回味牵着她的手,慢慢地走着,望天,望了好半天,轻轻地叹了口气。 苏妙看着他绷起来的脸,顿了顿,忽然问:“瑞王妃,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她是做什么的?” 别怪她这么问,一般的王妃即使再泼辣也不会让人打伤白羽军的人,这可不是撒泼而是打伤,她还要撤古任的职,据苏妙所知古任是梁敏的副将,一个女人有这么大的权利,她应该不是一般的深宅妇人吧。 回味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回答:“听说她是凌水宫的掌司。” “凌水宫?” “说来话长,凌水宫要追溯到岳梁国开国之前,太祖皇帝当时只是前朝一个没落的贵族,当时的魏家却位高权重,盛极一时。那个时候国家腐败,饿殍遍野,各地起义军揭竿而起,自立为王,魏家主慧眼识英,倾尽财力辅佐太祖皇帝,并将三女儿嫁给他为妻。传说这位魏三小姐并非初婚,而是一个寡妇,她死去的夫婿是前朝一个江湖组织凌水阁的主人,凌水阁主要搜集贩卖各国情报,在当时颇有名气,丈夫去世之后,魏三小姐接手凌水阁,将凌水阁重整扩大,并开始招募女子派往各地以美色诱杀。太祖皇帝在魏家的七个女儿中独独挑中了魏三小姐,并娶她为妻,魏三小姐的凌水阁在战争时期也出了许多力,可以说,如果没有凌水阁精准的情报和那些如花似玉的美女杀手,太祖皇帝未必会赢到最后。开国之后,太祖皇帝登基,魏氏女为皇后,魏家文武辅政,权倾朝野,凌水阁也更名为‘凌水宫’,成为岳梁国第一大情报机构,由魏皇后统领。到了后世,虽然凌水宫变成了只听命于皇帝的直属机构,但根据梁魏两家的协议,魏氏女代代为后,新帝的母亲必须是魏家的女人。当然历史上也出现过像魏皇后一样能干的女人掌管过凌水宫,比如我父王的父皇的母后……” “直接说是你太奶奶不就完了。” “嗯,总之瑞王妃的掌司之位是老太后传给她的。”(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六章 破而后立 “为什么?不是说掌司是皇后么,她又不是皇后?”苏妙狐疑地问。 “据我二哥说,因为我爹的母后在新皇登基之前就薨逝了……” “你奶奶?”他绕来绕去都快把她绕糊涂了,苏妙强烈要求他使用白话文进行讲解。 “不是我奶奶,我爹和皇上他们不是魏昭后亲生的,他们的生母只是一个嫔,至于是哪一个我没问过,好像不是梁都里士族家的女儿,而且在我爹和皇上很小的时候,他们的娘就死了。我娘还和我说,我爹从小就没用,连宫里头的太监宫女都能欺负他,在皇宫里居然也能吃不饱饭。虽然我娘是这么说的,说我爹没用,不过我觉得像皇宫那种阴森森的地方,不仅是对无依无靠的小孩子,恐怕对谁来说都不是个好地方。”回味淡淡回答道。 苏妙深以为然地点头,顿了顿,又问:“不是说新帝只能是魏家女所出吗?” “虽然至今为止一直按照约定奉魏家女为后,但魏家的女儿也不一定都是女中豪杰,品性才能各不相同,再说还有能生不能生的问题,生了能不能活下来的问题,活下来能活多久的问题,后宫里的事乱七八糟的,你一个女人家还是少知道为妙。” “……”苏妙的嘴角狠狠一抽,这人对待她的态度越来越嚣张了,哼了一声,忽然想起他还没回答她刚才的问题,“你还没说瑞王妃又不是皇后,怎么她做了凌水宫的掌司?” “嗯。”回味想了一会儿,搔了搔眉头,“因为魏昭后在老太后过世之前就去世了,我伯父的皇后在他登基前也去世了,大概是魏家没有其他能用得上的,所以就给她了,而先皇一向仁孝,也同意了老太后的提议。魏心妍这个女人很厉害。她本人掌管凌水宫不说,与她同母所生的兄弟,长兄是当朝丞相魏英华,幼弟则是赫赫有名的镇南王魏英朗。魏英华在朝堂之上威望很大,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岳梁国三分之一的兵权则握在镇南王的手里,最有意思的是,这两个人对魏心妍惟命是从。比烟儿对你还要听话,所以,下次再碰见她一定要绕路走,不,最好连看见都不要看见,魏心妍来了苏州,下次出门时你记着一定要先通知我。” 苏妙沉默下来,直直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 “你会和我留在丰州吧?” “当然!”回味坚定地点点头,“你在哪我在哪!” 他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 苏妙粲然一笑。 …… 湖水平静的如一块镜子。岸边草木葳蕤,野花飘香,千丝万缕的金色阳光射向大地,从叶间穿过,落在地上的光影犹如星罗棋布一样,鸟儿们在枝头扑棱棱着翅膀,一切都显得那么的祥和,湖光粼粼,垂柳依依。 林嫣和梁敏坐在湖畔,从雪鸢楼出来他就一直拉着她往前走。往前走,路过此地时就拽着她往这边来了。半路上她有许多次机会挣扎、离开,甚至是和他大吵一架,然而在对上他极是沉闷难过的表情时。她不由得将心里的焦躁忍住了。 夫妻二人坐在湖畔,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 “我其实知道母妃她总是在为难你,”过了许久许久,梁敏望着平静的湖面,终于开了口。“可是我没想到她会那样过分。我以为即使她再讨厌你,也会恪守最基本的礼仪,你是她的儿媳妇,不是她的下人,我真没想到,她居然会对你动手。” 林嫣没有做声。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固执地追问,从今日她的反应上看,这绝对不是第一次,他只知道母亲不喜欢她,所以常在嘴上找痛快,但是当着他的面对他的妻子动手这是第一次,他震惊,且愤怒。 林嫣依旧没有做声。 梁敏因为她沉默的态度越发觉得焦躁愤怒,皱着眉,有些埋怨地问: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你又能怎么样?”他带着埋怨的语气激起了林嫣的怒气,她不由得冷笑一声,“就算我告诉你,你还能帮我去找回来不成?你常常不在府中,冷不丁回来一次,只想安静地歇歇,我告诉你这些,不仅没有用处,只会让你更心烦,我又何苦来给你给我自己再添憋闷?” 婆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打骂她,她的记忆非常深刻,最开始婆婆虽然对她不满意,但仅仅是在言语上尖酸刻薄地嘲讽几句,或者对她采取无视的态度让她尴尬难堪,这些她并不是不能忍耐,从小就伺候过继母的她对这些事压根就不在意,听完了也就算了,她每天的日子照样安静清幽。 真正上升到让人难以忍受的程度是在婚后第二年,她依旧怀不上子嗣。最开始,纳妾的事婆婆并没向她提起,完全把她当成不存在的物件,婆婆先向梁敏提出要为他纳妾,却被他坚定地拒绝了,那时候梁敏还没有意识到两年没有子嗣是一件很严重的事,他只以为是时候未到,但婆婆却等不得,婆婆将她单独叫来,逼迫她为梁敏纳妾以示贤良,她拒绝了,于是各种打骂羞辱开始了。 那个时候林嫣的态度是非常坚定的,她心知肚明婆婆这一手是在逼迫自己离开,如果她不离开但因为忍不住怒气还手或还嘴,那结果将更合婆婆的心意,顶撞婆婆的罪名会让她身败名裂遭到休弃,而在别的地方或许不会介怀的梁敏是决不能容忍自己的妻子顶撞自己母亲的,于是她忍了下来。那个时候她的决心相当坚定,她坚决不和离,也坚决不会给自己的丈夫纳妾,她尝试过以自己的方式迂回地去对抗婆婆,那个时候的她尚且斗志昂扬。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的,意志被磨灭了,气愤和心酸开始让她灰心丧气,日复一日的斗争让她疲惫不堪,那个时候她还没有意识到,或许她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了。可是她还在逼迫自己继续忍耐,于是所有忍耐力全部失效了。丈夫不在的日子她心力交瘁,梁敏公务又忙,偶尔回来一次。他本就不善言辞,又没有那么多精力去观察她的异常,而她害怕自己说漏嘴惹他烦恼,于是不知从何时起,本就擅长沉默的夫妻二人心越来越疏远。 林嫣已经不记得最后一次她为什么会妥协替梁敏纳妾。或许是因为她实在忍受不了婆婆的逼迫,也或许她只是想试探一次,想试探一次她觉得已经开始对她相敬如冰的丈夫是不是还像最初那样深爱着她,再或许她只是想知道,不能生育的她在他眼里是不是只是个废物,他其实最想要的还是子嗣。 虽然已经充分地想过了所有可能性,可当他真的接受了的那一刻,她彻底崩溃了。 他的理由是他不想让她再因为无法生育一个孩子痛苦,她自以为没有把这痛苦表现出来,原来已经表现出来了。 可是。纵使最让她痛苦和恐慌的事情是她无法生育子女,但最最让她痛苦和恐慌的事情其实是他抛弃她不再需要她,这一点他并不明白。 如果清楚地告诉他就好了,让他知道那才是她最痛苦的事,不让他再去做错误的猜测,那样或许他们就会少走许多弯路。 他们的心不知从何时起已经不在同一条道路上了,当她总算意识到了这一点,已经晚了。 梁敏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她,因为说不出反驳的话,他越发气滞。夹在生养他的母亲和他最爱的妻子之间,他手足无措,进退两难。 “我没想到母妃待你会那样过分。”他说出连自己都觉得无力的一句,这句话说的不咸不淡。很没意思。 不知道会这样的过分,但他知道会过分,那些过分但并不是太过分的事他希望妻子能忍耐,说到底他并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这一点他无法否认。 林嫣没有做声。 “我虽然很崇敬父王,也不讨厌香姨。但小的时候我是真的怨过这两个人。我知道父王不喜欢母妃喜欢香姨,在遇到你之后我也渐渐能理解这样的情感,父王他是王爷,有再多的女人再多的儿女都不奇怪,即使削去我的世子之位,即使把我放在瑞王府置之不理也没什么,但是该尽的责任他几乎都尽了,所以我并不恨他。但我始终觉得我母妃很可怜,父王为了香姨抛弃了母妃,即使有再多的理由,抛弃就是抛弃。母妃一个人守着偌大的瑞王府,外表风光,心里到底有多少不甘和怨恨没人知道。我是母妃唯一的儿子,因为父王不能成为她的支撑,所以我希望我能支撑她,我希望有我在她身边,再多的不甘和怨恨她都能放下,我希望没有父王在的瑞王府依旧能美满和睦。父王因为香姨抛弃了母妃,我不能因为你再让母妃尝试一次被抛弃的滋味,所以我希望你忍耐,我希望你的隐忍和善解人意能够让母妃在某一天忽然明白过来我们是一家人,慈祥孝顺、平安和乐才是一个家族最大的荣耀。” “我明白的。”林嫣轻轻地说。 梁敏非常孝顺他的母亲,这一点作为他妻子的她再清楚不过。其实在她看来瑞王妃并没有把他当做最心爱的儿子来看待,听侧王妃说,从梁敏生下来,瑞王妃从来没有抱过他,更别说养育教导,这些全部是由奶娘嬷嬷们做的。在父王搬出王府梁敏被送去军营之前,只有在晨昏定省时梁敏才能踏进王妃的院落,而梁敏居住的院落瑞王妃从来都没有主动进去过。然而血缘是割不断的,纵使瑞王妃再刁钻跋扈,再尖酸刻薄,再让人恐惧,她始终是他最敬爱的亲生母亲,他深深地爱着她,怜惜她,这种爱与怜惜是不求回报的,因为那是他的母亲。 林嫣理解这样的情感,在这一点上他们是一类人,林嫣同样在包容她那个被人说成是“卑鄙小人”的父亲,即使那个父亲真的四处谄媚、钻营取巧、卑鄙无耻,甚至为了自己的利益肆意出卖她,可他曾经真的很爱惜地对待过她这个女儿,所以即使她再也不回娘家去,在父亲出事时,她依旧会求梁敏去帮他一把。父母只有一个,即使父母可以有许多,但亲生父母只有那一个,这是很珍贵的。为了维护这份珍贵的情感,所以她从来没对梁敏说过王妃的坏话,直到现在她也不认为在这一点上她做错了,她想帮他维持住他最珍惜的母子之情,虽然她的努力一直都是失败的。 “够了。”他轻轻地说。 陷入沉思的林嫣回过神来,不解地望向他。 “我们搬出去吧。”他目不交睫地望着她,语气坚定地说。 林嫣呆了一呆。 曾经无数次她在心里幻想着他能主动提出带她搬离瑞王府,之后又自我唾弃这种不孝的想法,然而内心深处她还是怀有这种渴盼的。她与瑞王妃永远无法调和,这一点早已成为定局,他必须要下定决心做出选择。 他终于做出了选择,却是在现在。 她忽然笑了起来,因为觉得很好笑。她缩起肩膀,低着头,笑出声来。可是笑着笑着,居然有泪珠顺着眼角滚落,她确定这绝不是因为他终于选择了她所以感动地流下眼泪,她到底为什么会哭泣,她为什么会觉得胸口处如此难过,她真的不知道。 她将头埋在双臂之间,伏在膝盖之上,无声地哭了起来,肩膀颤抖得厉害,显得十分可怜。 梁敏望着她看了一会儿,他的心里异常难过,他伸出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上。 她没有拒绝。 过了一会儿,他向前凑了凑,顺势将圈在自己的范围之内,俯下头,在她如云的鬓发上吻了吻,默默地安慰。 她依旧蜷缩在双臂间,无声地哭泣着。 湖岸边,风吹杨柳,绿草如茵…… 一品楼。 黄昏时分,金红色的光芒透过纱窗斑驳地照进来,照在身穿藏蓝色织锦缎长袍的佟染身上,耀目的阳光将半边袍子上的兰花暗纹照的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佟染正靠在一张红木长桌上,修长白皙的手极为细致地擦拭着一把银光闪闪的柳叶刀。 长生笑嘻嘻地闯进来,一身细布直裰,大喇喇地坐在太师椅上,看着他道: “外边都在传,当年秦安厨王赛,苏东以一分之差败给佟新荣无缘梁都决赛,而今苏家女替父报仇,明日将与佟新荣的儿子上演厨王史上最精彩的巅峰对决,赌坊里下注的人已经爆了,你和苏姑娘各占一半,怎么样,要不要趁机输一把,让佟家和老爷子丢一次能载入史册的老脸,顺便让我赚上一笔?” 佟染表情淡漠,将擦拭好的刀子重新放回盒子里,扣上盖子,淡淡地道: “不,明天我会认真地比上一场。” “咦?”长生眉一挑,想了半天,单手捧腮,丧气地叹道,“我是该说真期待呢,还是该说真无趣?” 佟染并没有理睬他,柳叶眸中幽深的暗芒一闪,他胜券在握。(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七章 决赛开始 晴空万里,风和日丽,蔚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就像玉一样澄澈。 今天是秦安省厨王大赛的决赛第一场,这场赛意味着地区选拔赛已接近尾声,也意味着唯一的胜出者即将产生。 还没到开赛时间,观赛的人已经络绎不绝,将现场挤爆,两旁的茶楼上更是人声鼎沸,吆喝投注声不绝于耳。 评审们还没有到场,距离开赛还剩下一刻钟的时候,两组参赛选手同时抵达了。 佟染依旧做富家公子打扮,月白色素面杭绸长衫,腰间绑着一根浅青色琉璃纹玉带,乌黑的三千青丝以一枚精巧的玉冠束住,线条优美的手上握着一柄桃花折扇,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真真的清新俊逸风流倜傥。 苏妙在大姐的催促下今日仔细地梳妆打扮过,身上的衣服是大姐在她离了丰州前往苏州时给她做的,一件大红色葫芦双福窄袖圆领对襟衫子,搭配一条同色百褶裙,裙摆的阔度刚刚好,不会妨碍大幅度走动,也能恰到好处地显示出女子的柔美。鬒黑的长发高高地盘起,留出来的一根发辫梳成麻花状用一根大红色的丝带绑住,鬓畔还簪了一朵相当醒目的大红色珠花,看上去像极了从年画里走出来的喜庆洋洋的美人儿,让人看了就觉得心情爽朗。 双方在间隔一步远的地方站住脚,彼此面对面,佟染摇动着折扇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呵地笑了: “苏姑娘穿成这样,是心急要上轿吗?我本打算等姑娘输了之后再来谈我们之间的事呢。” 听见的人像是发现了某种内幕似的开始兴奋地议论纷纷窃窃私语,回味的脸刷地黑了:他可以破坏比赛规矩揍他一顿吗? 苏妙听见各种议论声,脸也跟着黑了,指着佟染怒道: “我们之间哪有什么事,你不要污蔑我的清白,也不许当着我男人的面调戏我,你这个轻浮男!看好了,这是我的决胜战衣!”她说着转了一圈。得意洋洋地道,“这是我大姐做给我的,我穿上之后你今天就输定了!”她的霸气相当的不可一世,虽然这霸气的来源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佟染的眼尾狠狠一抽。哭笑不得:“好吧,随你说!”不再逗她玩,转身,要往台上走。 “佟染!”苏妙叫住他,似笑非笑地提醒。“没忘记我们的那个赌吧,若是你输了,品鲜楼的牌匾分毫无损地还给我,一品楼退出丰州。” 佟染看着她,笑了,手中折扇刷地展开,风流倜傥地轻摇着,一双上挑的柳叶眸里尽是勾引和戏弄: “若是姑娘输了,要以苏记品鲜楼为嫁妆嫁我为妻。” “好啊。”苏妙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回味的脸已经黑得能滴出墨来。 佟染哈哈一笑,转身。面如春风地上了台。 苏妙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恶狠狠瞪着自己的回味,嘻嘻一笑,小声说: “我先答应他,这只是权宜之计,打赌嘛,总是会说一些不着边的话。” “若是他最后让你履行诺言,你又如何?”回味冷着一张脸,硬邦邦气哼哼地质问。 “你就对我这么没有信心吗?”苏妙不悦地道,顿了顿,笑嘻嘻地说。“你放心,就算真成了那样,要娶也是我娶,我让你当大的。他要嫁就让他凑合当个姨娘什么的,到时候让他天天伺候你,你就天天欺负他,让他为苏记做苦力出气。” 回味重重地瞪了她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冷冷地撂下一句:“从现在开始。别和我说话!”说罢,转身,率先上了台。 苏妙看着他气哼哼的样子,扁了扁嘴:“开个玩笑嘛,佟染的脸蛋又不比你好看,你生什么气,小气鬼!”一边嘟嘟囔囔地说着,一边大步踏上赛台。 赵河和陈盛疲惫不堪,无语抚额:这是决赛呀,决赛,咱们比赛双方能不能表现得紧张一点认真一点?你们这样吊儿郎当的对得起厨王老祖宗吗? 苏妙才跳上赛台,这些日子积攒下来的粉丝团已经举高双臂大声呼喊: “苏姑娘!苏姑娘!” 苏妙笑嘻嘻地举起双手跳起来活泼地回应,现场很快变得热闹起来。 佟飞站在对面向她看了一眼,素来沉默寡言的他忽然不屑地说了句: “这样吵闹,她到底把厨王赛当成什么了?” 佟染笑了一声,摇着折扇,轻声问:“对手是她时,你很紧张?” 佟飞微怔,顿了一顿,默不作声。 评审会的成员姗姗来迟,三三两两地坐在座位上,这些人一副之前一直在开会的模样,苏妙看在眼里,总觉得他们又在打坏主意。 礼仪官姜大人上台,笑容可掬地拿起金槌敲了一下巨大的金锣,现场很快便安静下来。姜大人在向现场的观赛者表达了一下感谢以及说了一大通决赛开场白之后,才笑眯眯地转过脸,面向苏妙和佟染,和蔼地问: “这一轮是秦安省厨王大赛的最后一轮,胜出者将会从二位中产生,二位可做好了准备?” 佟染笑了笑,谦和地说:“姜大人请继续吧。” 姜大人微微一笑,转身去向观众亦是向参赛者宣布决赛战的比赛规则。 苏妙双手交握在身前,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起了好奇心,小声问: “哎,这老大叔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回味瞅了她一眼,不理她。 “……”苏妙的嘴角狠狠一抽,他真的不说话了。 “姜大人是宫中的内三品御厨,每一届厨王赛尚膳监和尚食局都会各派出十个人前往各地去主持厨王赛,姜大人隶属于尚膳监,主要是为皇上准备日常饮食的。”佟染含笑回答。 回味冷冷地瞅了他一眼,佟染笑着无视了。 苏妙“哦”了一声,点点头,盯着姜大人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凑过去,小声问佟染: “那他是太监吗?” “……”佟染的眼角狠狠一抽,他明显感觉到前面正在讲解规则的姜大人脊背一僵。连老气横秋的后脑勺都黑了起来。 “尚膳监建在外宫,主要负责皇上的日常饮食和外宫的各种饮食筵席,虽然有太监,却不全是太监。大部分都不是太监。”回味实在听不下去了,硬邦邦地回答道。 “咦,你不是不和我说话吗?”苏妙看着他,疑惑地问。 “……”回味狠狠地瞅了她一眼,别过头去不搭理她。 “苏姑娘。”姜大人咬着后槽牙回过头,一字一顿,皮笑肉不笑地问,“我刚才说的规则你可听清楚了?” “……”苏妙眼皮子一跳,顿了顿,嘿嘿笑起来,“大人呐,小女子刚才正忙着进行比赛前的精力集中练习,一个耳错的工夫你就说完了,要不。你再说一遍?” 姜大人皮笑肉不笑地瞅着她。 回味、陈盛、赵河集体无语抚额,佟染的三个助手全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苏妙:有这种对手,这场比赛不要紧吧?话说,耳错是个什么鬼? “苏姑娘。”姜大人道。 “是。”苏妙笑容灿烂地应了一声。 “我今年刚满三十岁,你叫我‘大哥’还差不多。” 苏妙:“……”大哥,你长得也忒着急了点! 最后一轮决赛一共进行三场,每场以三道菜三局两胜定输赢,总局数获胜者即为秦安赛区的优胜者。优胜者将作为秦安的厨王代表秦安省去梁都参加梁都决赛,往返路费报销,食宿全免。能拿到大笔奖金不说,晋级梁都决赛的选手还可以免费携带总数不超过十人的亲友团去加油助威,虽然旅费不报销,但供食宿就解决了一大难题。即使是苏妙也觉得听起来挺美的。 家人之间虽然已经和睦起来了,但一直都在忙着赚钱讨生活,尽管现在已经不太缺钱了,可这习惯还在持续着,然而钱是永远赚不完的,奶奶年纪越来越大。娘也不年轻了,干脆趁烟儿考完大考之后借这个机会来一次家族旅行好了,目的地是首都也不错,丰州到梁都举家半年游,真好呐! 她越想越觉得美,其实她最喜欢的就是旅行,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被家庭束缚了太久,一想到要出去玩,她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一个人站在那里嘿嘿地傻笑。 回味看着她,看了她半天,她还在那里自顾自地傻笑。回味恼了,头一扭,走回自己的赛区,把她一个人留在赛台中央。 佟染亦带着一脸忍俊不禁的表情转身回到自己的灶台前。 “苏姑娘,你还有问题吗?”姜大人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问。 苏妙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小声说:“我能先问一下路费怎么报销吗,是我自己垫付,还是你们先给我盘缠?” “等你赢了我再告诉你。”姜大人笑着回答。 “好吧。”苏妙有些丧气,转过身,回到自己的灶台前,站好。 垫付和先支付是不一样的,垫付时花起钱来自然畏手畏脚,先支付盘缠就不一样了,这个问题可关系到旅行的品质,是很严重的问题。 “她到底在干吗?白穿了一身好衣裳,傻乎乎的真丢人!”贵宾座上,苏娴单手托腮,没好气地道。 “她八成是看上了可以免费携带亲友团那一条,她一直想弄一次家族旅行,可惜不是银子不够就是店里走不开。”苏婵嚼着芝麻松子糖面无表情地说。 “什么家族旅行啊!”苏娴不屑地说,顿了顿,猛然回过味儿来,“旅行?梁都?”“梁都”这个词不仅意味着首都、皇城,还意味着迷人的首饰、精美的布料、名贵的胭脂,她越想越兴奋,一张俏脸已经染上了微红,她霍地站起来,对着赛台高声嚷道,“苏妙,老娘能不能去梁都全靠你了,你要是输了,看老娘回去不抽你!” 苏婵面无表情地抽了抽嘴角。 坐在评审席的梁敞突然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一阵丢人。 “二姐,加油,你一定能赢的!”苏烟的小脸也红扑扑的,这么喊实在太不好意思,可他就是想喊出来替二姐加油鼓劲,于是双手放在嘴唇边呈喇叭状,红着脸叫喊。 “妙姐姐回大哥必胜!”纯娘也嗨了,举高了双手蹦着高儿叫嚷。 苏妙在赛台上笑嘻嘻地蹦着高儿,举高了双臂回应她。 回味、陈盛、赵河以及赛台下的苏婵,因为觉得实在是太丢人了,集体将头压得低低的:我们跟他们绝对不是一伙儿的!绝对不是一伙儿的! 连身为对手的佟染都觉得这样的情况太让人无语。 台下作为苏妙重量级粉丝团的人们被苏娴等人的叫喊感染,也跟着七嘴八舌地喊了起来,这些人多半是苏妙在上一次的趣味赛中结识的好友,今天是特地赶过来帮她加油助威的。 姜大人喊了两遍赛台下都没有安静,于是他抓起竹子做的大喇叭冲着台下高声嚷了一句: “都安静!” 赛台下总算安静了。 接着,姜大人皮笑肉不笑地对两组参赛选手道: “比赛开始!”拿着金槌敲了金锣! 苏妙总觉得向来温柔和蔼的姜大人脾气忽然坏了起来,也许是因为她说他疑似太监,这人好小气,比太监还小气! 姜大人向台下一招手,一串儿伙计排成队走上来,每两个人抬着一只巨大的豆腐盒子,盒子里是白嫩嫩水汪汪的豆腐,分两边放在赛台之上,一盒一盒摞在一起,摞得老高。 当所有豆腐全都摆完了,两队伙计在苏妙惊诧的眼神中下了台,姜大人扶了扶冠帽,笑容可掬地说: “苏州城北的鸿运豆腐坊昨日突遭大火,所幸无人员伤亡,当时抢出来许多豆腐,数量巨大,许多豆腐都在大火中损坏,因为一直没有找到买主,我们大赛呢就全部买下了,这也算是行一善事,让坊主不至于既伤心豆腐坊大火又为剩下这么多豆腐发愁。所以今日大赛的主食材就是豆腐,请二位将这些的豆腐全部做成菜肴,我看看啊,今日这些豆腐大概能做五十人份的,库房里剩下的豆腐支撑二位赛完第一轮后面两局也没有问题。这场赛不仅是帮助朱坊主解决了豆腐滞销的问题,在场的父老乡亲们也能一饱口福,所以二位,现在就开始吧!”(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八章 豆腐!豆腐! 鸿运豆腐坊苏妙没有听过,但昨日黄昏确实有一家豆腐坊着火成了苏州人口中的头条,据说那家豆腐坊的豆腐还挺好吃的,坊主豆腐西施也十分貌美。 豆腐西施今日来到现场,盈盈道谢,感谢大家的帮忙和关怀,说到动情处几欲哽咽,在场之人无不怜惜感慨,比赛才刚刚开始,就已经有人预定了剩的被抢救出来的大豆和其他豆制品,更有人提出要帮豆腐西施重建鸿运豆腐坊,豆腐西施方才笑逐颜开。 助人为乐当然是好事,不过这豆腐西施也的确貌美,苏妙在心里赞叹,评审会的那些个老头子眼珠子都快黏在豆腐西施身上了。 回甘梁敞也不知道是因为决胜赛避嫌还是因为梁敏不在的缘故,只是坐在评审席打酱油,并不参与评分。 本次大赛与前面两场赛不同的是,除了十二名专业评审外,还增设了一个特别评审的席位,特别评审每一局就会更换一个,这一局的特别评审正是提供这些豆腐的豆腐西施朱三娘。特别评审的职责是在三场为一局的比赛结束之后,投出一张特别票,得到特别票的选手虽然总分不会改变,但可以得到一份特别奖,至于特别奖是什么,要在大赛全部结束之后才会公布。 苏妙虽然对这条规则感到奇怪,但对能得到特别评审的认可还是很期待的,虽然她觉得朱西施并不喜欢她,因为在朱西施坐在评审席上之后先是不悦地瞪了苏妙一眼,接着将含情脉脉的目光投向风流倜傥的佟染,羞涩地笑。 苏妙的眉角狠狠一抽,小声对回味说:“那个朱西施好像很讨厌我的样子。” “女人不都是那样么。会对比自己年轻貌美的姑娘产生本能的厌恶,因为嫉妒。”回味轻描淡写地回答。 正在磨刀的赵河和陈盛不约而同地停住手里的工作,“震精”地看着他:能面无表情地说出肉麻话也是一种才能啊! 苏妙也被突然响起的甜言蜜语砸蒙了,看了回味一眼,哧地笑了,往他的肩膀头上一撞,笑嘻嘻地说: “这么快就想和我和好了?” 回味躲开。顺手拂了拂自己的肩头。望向角落里那高高的一摞豆腐盒子:“你还是先想想那么多豆腐要怎么做吧。” 苏妙随着他说的走到高高的豆腐盒子前,盒子里的豆腐虽然有些损坏,但损坏的都不是特别严重。可是这么多豆腐,这场比赛不仅是技术活,同时也是一项体力活。 时限是在太阳落山之前。 她用手指捅了捅水嫩的豆腐,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一点也不喜欢吃豆腐。” “我看你挺喜欢的。”回味盯着她揉捏着他的手的手。说。 苏妙微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动作。他的话让她的眼尾狠狠一抽。有很凶的目光投射过来,带着浓浓的讨厌,来自于朱西施。 苏妙哑然无语,摸不着头脑地说:“我做了什么坏事吗?” “厨长reads();。开始吧。”陈盛先耐不住现在这种不紧不慢的状况,出声提醒。 苏妙望向对面佟染的两个助手已经将许多豆腐盒子搬来,全部倒在大案板上。大菜刀左右开轮,一个剁豆腐一个剁肉馅。剩的一个助手则在轻重缓急地搅打拌馅。 佟染一个人长身鹤立在案板前,已经不拿折扇了,那一双修长白皙恍如玉雕一般的手挤出来的肉丸珠圆玉润,光滑柔软,温柔的态度迷人的表情让人恨不得化作他手里的肉丸,期待着被他好好揉捏一番。 赛台已经有不少花痴女开始对着他两眼冒桃心,垂涎三尺,佟染的人气因为他那张脸蛋和那身令人捉摸不透的温润气质瞬间爆表。 苏妙无语地叹了口气,转头望向比人还要高的豆腐盒子,想了一会儿,吩咐陈盛和赵河将盒子搬来。 让回味拿五花肉剁肉馅,并嘱咐:“剁的好看点!” “肉馅怎么剁的好看?” “我是让你剁的好看点。” 回味瞅了她一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刀子在手中一转,开始剁肉馅,并吸引了更多花痴女的注意。 苏妙把豆腐块拿出来,用清水漂洗干净,用刀切成长约五厘米的块儿。 陈盛专心致志地煮一锅高汤,赵河将剁好的猪肉和鱼肉放入盆中,和香葱芫荽蛋清香料搅拌成肉馅。 苏妙拿起一个方方正正的豆腐块,用筷子直接将肉馅掐进豆腐里,再往里轻轻地一送,滑爽油亮的肉馅便被嵌进豆腐块里。 真正的酿豆腐是凭借一根筷子和恰到好处的力道将肉馅塞进豆腐里的。因为豆腐是易碎品,在这个过程中抓豆腐的手势和所使用的力道要特别注意,这需要非常娴熟的技巧,才能既不使豆腐折断又能让肉馅准确无误地嵌入豆腐中不会掉出来。 陈盛一边着手煮高汤,一边用震惊的眼光看着苏妙纯熟精湛的手艺,一片豆腐一筷子肉馅,不多不少,不深不浅,快速精确,一气呵成,眨眼间,长桌上已经整齐地排列开一长排酿好的豆腐。 陈盛在汤锅上加盖,让汤锅自己小火慢煮,走到苏妙身旁,刚要说话,苏妙吩咐道: “用干净的棉布把豆腐盖起来,隔两刻钟更换一次潮布,过两刻钟再换一次干布。” 陈盛愣了愣,应了一句“是”,拿了干净的棉布,一一盖在酿好的豆腐上,一边盖一边偷眼去观察苏妙流利的手艺,直到所有豆腐都盖上了,他再次走回苏妙身旁,苏妙又让他把豆腐都切成小块。 陈盛其实是想学她的样子帮她酿豆腐,但因为苏妙吩咐他去切豆腐,只得应了一声。 绰号“刀厨”,刀工自然无可挑剔,即使是已经裂缝破损的豆腐也能被他切成大小厚薄完全相同的豆腐块。为了防止风干,切好的豆腐块被全部用湿布盖上。 他用了两个时辰的时间将所有豆腐都切好,对面佟染那一组已经用豆腐碎和肉馅和好捏成鸽子蛋大小的肉丸,在肉丸外面裹了一层浸泡一个时辰并滤干了水的糯米,捏好的糯米豆腐丸子被依次放进铺了荷叶的小蒸笼里。 尽管他那边的工艺比苏妙这一边要简单得多,可是架不住制作的数量太多,佟染是当惯了少爷的reads();。做菜纯粹是一种爱好。让他连续几个时辰站着捏丸子,即使他耐心再好也有些吃不消,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虽然消失了,却因为看起来比笑着时更加英挺冷峻,收获的注目竟然比先前更多了。 “他们为何一直在换布?”助手佟宁看着对手每隔一段时间就换一次布,终于憋不住了。不解地轻声问。 “湿布是为了保证豆腐不会流失水分,换干布是为了将之前吸收进去的多余水分再吸干。”佟染向苏妙的脸上看了一眼。淡声道,已经两个时辰了,这女人的体力和耐心竟然比他还要强,他都觉得心口处有点冒火。两个时辰她滴水未进一直重复着同一个动作,她的酿豆腐比他的捏丸子要枯燥困难许多倍,她竟然还能维持住稳定的水准。这的确不易,连他都有点佩服她了。 他虽然承认她的手艺的确精湛。然而不分场合地选择做酿豆腐,他向台评审们的脸上溜了一眼,选择这种主题不会自取灭亡吗? 想到这里,他笑了笑,那笑容正对着台的朱西施,把朱西施的魂儿都勾飞了,一张俏丽的脸儿红扑扑的,双手捧腮望着佟染,一脸荡漾。 苏娴就坐在斜对面,看着朱西施荡漾的表情,不屑地哼了一声: “那女人是花痴吧?” 苏婵叼着一根松子糖看着她,一直看着她。 “干吗看我?”苏娴斜睨着她问。 “没有,就是在想你有资格说别人吗?”苏婵凉凉地道。 苏娴也不恼,趾高气昂地哼了一声: “别把我和那种水准的女人相提并论,至少我就看不上佟染那种表里不一的竹竿男,我还是喜欢……”她含着柔媚的笑意,将视线转向坐在评审席上的梁敞,见他望过来,妩媚地眨眨眼睛,并送过去一茬绿油油的秋波。 梁敞浑身一个激灵,不自在地别过头去。 “你不要这样好不好?”苏婵不赞同地皱了皱眉,“那个文王殿怎么看都是个正经男人,还是个王爷,你要玩也找个差不多的,惹上他说不定会惹出祸端。” “要的就是正经男人,谁说我在玩了?我是很认真的。” “认真到什么程度,难道你想和王爷谈婚论嫁?”苏婵嗤笑,用看傻子似的眼神看着她。 “谁说一定要谈婚论嫁才算认真?他那种人又怎么会和我谈婚论嫁?我只是想跟他来一段,这样在我死的时候我才会觉得我这辈子没白活,还能在墓碑上写‘老娘曾经睡过王爷’,说不定还能成为一则传说中的佳话,被后世的小情人们祭拜瞻仰。” “噗!”坐在她身旁正喝酸梅汤的林嫣一口汤喷了出来,尽数喷在前排苏烟的脑袋上。 “啊呀,林姐姐你干什么呀!”苏烟霍地跳起来,他有洁癖,被喷了一头酸梅汤又是生气又是慌张,抱着头一溜小跑去梳洗。 “脏死了!”苏娴乜了林嫣一眼,嫌弃地说,“就因为你总是这么呆头呆脑的,你老公才不要你!” “抱歉……”林嫣涨红着一张脸,一边咳嗽一边道歉reads();。 苏娴继续嗑瓜子,瞅了她一眼,说:“这世界上的事就看你怎么想,其实真要说起来,你比我更有炫耀的资本,毕竟你真睡过世子爷,还是名正言顺合理合法的。” “……”林嫣咳嗽得更厉害。 “大姐,你别用那种奇怪的方式去鼓励林嫣,林嫣受不住。”苏婵嚼着松子糖凉凉地说。 苏娴扁了扁嘴,在自家这些姑娘身上挨个看了一眼,心烦地道:“真是的,一个两个都这么没用,看来看去还是妙儿最合我的脾气!” “我怎么了?”苏婵不悦地说。 “就是啊大姐,我又怎么了嘛!”纯娘不高兴地扁起嘴反驳。 “你们两个最烦,再呆去都变得干巴巴了,一把年纪还不赶快找个男人出嫁,真是的,天天让我操心!” “我又没求你操心。”苏婵不咸不淡地说。 “就是!”纯娘随声附和。 苏娴一人瞪了一眼。 赛台上,回味已经剁完了全部肉馅,走到苏妙身旁,无声地拿起一块白嫩的豆腐,用筷子夹了肉馅之后,与她使用相同的手法将肉馅用筷子挤入豆腐块的正中央。 苏妙略惊讶地抬头,看了一眼他娴熟完全不输给她的手法,笑了笑。 就基本功来说,回味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陈盛看在眼里,心痒痒,所有湿布换过一遍之后,他走到苏妙身旁,笑道: “厨长,我也来吧,三个人能快点。” “你行吗?”苏妙问。 “我看过了,应该没有问题。” 苏妙便点了点头。 陈盛立刻走到苏妙身旁,学着她的样子拿起一块豆腐,手执木筷,夹起一点肉馅填入豆腐块的中心区域。 赵河看了,轻摇了摇头。 什么手艺都是一样,看别人做简单,自己做却难比登天,别人简单只因为别人已经练成了技巧,俗话说看着容易做着难。 陈盛并非新入行,对这点很明白,他失误就失误在他对自己的阅历和经验太过自信。自从来参加厨王赛,在见识过各种类型的高手之后,他的心境越来越不平静。他和赵河不一样,赵河已经到了年纪,对许多事的看法都比年轻人开阔,陈盛却处在已经有些小成就正等着一朝飞天的年纪。苏妙将他从三等刀案提拔到刀案总管的位置上,让他在欣喜自己遇到伯乐的同时也开始对自己的能力感觉到得意,然而在来到苏州之后,各方能人的打击让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是否真的像他想的那样出众,于是越来越焦躁的他开始急进地想去表现自己的能力。 在他“坚持不懈”的操作,豆腐碎了半盒子。(未完待续。) ps:祝大家元旦快乐!!! 第二百七九章 横生意外 苏妙看着碎了半盒的豆腐,吐出半口气,抬头看了看天色,轻声道: “算了,你先去把砂锅都拿出来,数数一共有几个。另外高汤也成了,撤了火用纱布过滤五次。” 陈盛脸涨红,讪讪地放豆腐,垂着脑袋,羞愧地应了一句“是”,转身去炉灶旁边的柜子里将所有砂锅都拿来,又去撤火。 苏妙看着碎了的半盒子豆腐,无奈地一抚额,好好的一块豆腐全都碎成两半,而大赛规定不可以浪费食材,即使做坏了也不能丢弃,要想方设法圆回来,如果圆不回来,自然是要扣分的。 她拿起刀匣里的刀子,歪着脖子将断成两半的豆腐看了一会儿,用刀尖小心翼翼地雕刻出花式形状,而后将比原来的豆腐块小了一圈的花样豆腐拿在手里,同样用筷子在豆腐中心掐进肉馅。 正在收拾高汤的陈盛看着她眨眼间就处理好了他遗留的“难题”,吃了一惊。 回味看了看赛台的背景板前摆着的巨大沙漏,皱了皱眉:“对方的丸子已经上锅蒸上了,你这边还没过油,时间要抓紧了。” 苏妙皱了皱眉,轻声回答:“知道了。” 回味看着她,觉得她也变得有点焦躁。 酿豆腐的做法并不算复杂,但架不住今天要准备的菜肴数量太多,而他们一共才三个人,更别说掐肉馅只有他和苏妙能排上用场。虽然他们这些开酒楼的都是一个人顶十个用,但做这么多,豆腐还是有破损的,处置时总需要绞尽脑汁,说实话他们都有些吃力。苏妙或许正后悔选择了这个不该选择的菜肴。 他闭了嘴,走到一旁继续酿豆腐。 就在这时,只听“啪嚓”一声巨响,伴随着一声虽然在压抑却还是传入其他人耳中的痛呼声,众人大惊失色,赛台已经有不少人因为惊吓站了起来。 苏妙望过去,原来是煮汤的汤锅一边的提耳突然断裂。陈盛当时正在滤汤。汤锅正高高的举着时突然一侧的提耳掉来,锅子忽然失去平衡,导致一整锅滚烫的高汤全部倒在陈盛的胳膊上! 陈盛心里一急本能地伸出手去挽救。烫伤的面积自然变得更大,一整条前臂都被滚热的汤浇上,肉眼可见的,从冒着烟雾变得赤红的手腕处瞬间胀起了密密麻麻的水泡。发白。这高汤已经煮了小半天,温度自然骇人。除了滚烫的油脂味道,几乎还能闻到一股皮肉的半熟味。 地上连油带水一片狼藉,碎片满地,陈盛身上脚上全是汤渍。左手握着右胳膊,表情痛苦,不停地吸凉气。整条前臂的袖子湿透了,布料油乎乎湿黏黏地包裹着手臂。密不透缝。 “娘的,这又是咋啦!”赵河惊呼着爆了一句粗口,上前一步,蹲来撕开他湿透了的袖子,让淤积在布料的热气散开,苏妙将一瓢冷水泼了去。 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让现场一片哗然,连佟染那一边也被惊动了,频频探头观望。 姜大人上前,查看了陈盛的伤情,严肃地对苏妙说: “苏姑娘,这个伙计烫伤太重,怕是不能继续参赛了,面有专治刀伤烫伤的大夫,还是让他快去看看大夫吧reads();。” 苏妙表情凝重地点点头,虽然熬了小半天最重要的高汤撒了,所剩不多的时间里又要面临人手不够的问题,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才要说话,陈盛已经站起来,强忍着痛,龇牙咧嘴地对她说: “厨长,我没事,一点烫伤而已,上次副厨长不也是烫伤了么,比我烫的更重哩,我不要紧,能继续比赛。” “我伤的是背,你伤的是手,再说,你可比我烫的严重。”回味平板地道。 陈盛被拆穿,看了他一眼,没反驳他,忙望向苏妙,继续恳求道: “厨长,我真没事,不过是几个水泡,咱靠做菜吃饭的哪个没烫过,真不打紧。” “我也是靠做菜吃饭的,打不打紧我会不知道?去看大夫吧,伤成这样怕是不能再上场了,你敷了药直接回去好好歇着吧。”苏妙语气平静地说。 “厨长!” “回去!厨王赛我可以不在乎,但苏记不能少一个善用刀的,我的苏记品鲜楼还想长长久久地开去!”苏妙看着他,严厉地道。 “我……”陈盛还想再说,在她命令的眼神里不得不噤声,应了一句“是”,握着受伤的胳膊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走了。 姜大人已经安排伙计过来陪伴带路,又有一个伙计过来收拾了地上的狼藉,赛台,苏娴皱了皱眉,吩咐了句: “文书,你过去看看。” 文书愣了愣,应了一句“是”,起身离了看台,向陈盛走去。 梳洗完毕正经过赛台的苏烟目睹了全过程,在陈盛台的同时,一溜小跑跑上来,心急地道: “二姐,我来帮忙!” “没有你能帮得上的,去。”苏妙淡而严肃地命令。 “二姐!”苏烟皱着眉毛,扭股糖似的不愿意。 “去!”苏妙强硬地命令。 苏烟满脸不高兴,回味见状,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 “听话,别给你二姐添乱!” 苏烟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愤愤地瞪了他一眼,很明显是把火气转移到了他身上,转身,一溜烟跑了。 “姜大人,”苏妙回过头,手中握着断裂的半个提耳,绷着一张脸说,“所有用具都是你们大赛提供的,即使再用力汤锅的耳朵也不可能自己断掉,是人为还是你们提供的锅子产品质量不过关,伤了我的人,至少该给我一个说法,对吧?”她说着。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角。 这姑娘平常笑眯眯的,板起脸来还真有点吓人,姜大人讪讪一笑,道: “这是自然的,姑娘放心reads();。” 苏妙点点头,转身,向背景板前的大沙漏看了看。又看了一眼还剩许多没有酿肉的豆腐。凝声问回味: “剩的你来没问题吧?” 回味点了点头:“没问题。” 苏妙点点头,走到汤锅炉子前的同时,肃声吩咐道:“赵大叔。和我一起熬高汤!” “是,厨长。”虽然觉得剩的时间根本不够熬煮口味精湛的高汤,但赵河还是没有异议地应了,来到她面前。 苏妙让他将食材桌上剩的鸡鸭鱼肉全部拿过来。反正这些是不限量的。她将所有鸡鸭鱼肉全部拆骨去皮,将骨架按照她的方式拆了骨分了肉。并将数种肉类分别配成组合形式投入汤锅里,用冷水慢慢加热。 接着将肥肉洗净切成薄片,和葱姜一齐翻炒片刻冲入烧开的山泉水,等大火烧煮出了翻滚的水花。倒入料酒,加盖焖煮一刻钟之后,捞去肉片和佐料。稍微沉淀之后,尽数倒入先前已经煮沸了的肉汤中。 接来再倒入乳白色的辅汤。辅汤是由荷包蛋制作的,热锅凉油煎成荷包蛋,待荷包蛋煎得嫩嫩的,换小火等油温降低,倒入烧开的井水,放入香菇大火烧开几分钟,汤汁就变成了乳白色,滗去辅料之后,将奶白色的汤汁倒入汤锅。 随着汤被加热,开始有浮沫涌现出来,苏妙拿起勺子,开始耐心地撇浮沫。待所有浮沫全部撇干净了,加入圆葱胡萝卜大蒜桂叶香芹丁香百里香,换成小火,把锅盖半开,留一个约两厘米左右的缝隙,让蒸汽可以发散出去,不至于形成冷凝水。 做完这一切之后,苏妙让赵河看锅,自己去帮回味酿豆腐. 待所有豆腐都填了肉馅之后,用中火烧热炒镬,把酿豆腐一个个放在炒镬上煎成金黄色,取出之后放进砂煲里,此时熬煮的高汤已经开始散发出一种让人说不出来的鲜美滋味,赵河将煮好的高汤用纱布过滤,接着倒入砂煲,调匀香料,撒入少量的丹曲,选小火炖煮。 直到豆腐熟透了,撤了火,在上面洒上葱花芫荽和鱼末,加盖用余温焖上片刻,盛在盘子里,勾一层薄薄的料汁。 这时间掐的极准,两组选手几乎是同时完成的,在佟染制作完成的菜肴端上去之后,苏妙这边也完成了最后一个摆盘,伙计排着队上台来,将苏妙的五十盘豆腐端了去。 在将大部分菜肴分给贵宾座和前排观众们的同时,十六盘豆腐被依次送上评审桌。 豆腐第一场,清江酿豆腐vs雪里藏珠! 酿豆腐,“酿”在这里是一个动词,是“植入肉馅”的意思,这道菜的意思则是“有肉馅的豆腐”。 酿豆腐的来源一说是根据中原人的饺子发明来的,因为中原人都喜欢吃饺子,偏偏有一群人因为要躲避战祸逃到了麦子产量极少的贫瘠之地,为了缓解思乡之情,那些人就发明了用豆腐代替面粉,将肉馅塞进豆腐里,就好像面粉裹着肉馅一样,因为其味道鲜美,就成了一道名菜。 尽管是有这样的来历,但在不明此段历史的岳梁国人眼中,这却是一道乡土味极浓的菜肴,虽然酿豆腐的手工艺很复杂,苏妙也在摆盘上了很大的工夫,但豆腐加肉馅,可不就是农家最常见的吃法么,尤其是岳梁国本身就有一道几乎每家都会做的家常菜,两块豆腐夹着搅拌好的肉馅上屉蒸,就外观来说,跟这道菜也差不多reads();。 许多人对此感到失望,因为和佟染的阳春白雪相比,苏妙子就成了里巴人。 佟染做的糯米豆腐丸子外形极漂亮,香糯的糯米均匀地包裹在弹性十足的肉丸之上,泛着浅淡的荷叶香气,玲珑剔透,珠圆玉润,这道菜还被他取了一个特蠢的名字——雪里藏珠。 “还雪里藏珠嘞,不就是个糯米豆腐丸子嘛!”苏妙不屑地撇了撇嘴,“想在名字上取胜根本就是不务正业,我要是认真跟他拼名字,我取的名字绝对比他更有存在感!” “什么?就‘清江酿豆腐’?”回味凉凉地问。 “才不是!比这个更有存在感,苏妙酿豆腐!”她一本正经地回答。 “……呵。”回味在一阵哭笑不得之后,还真笑出声来。 精致得相当有格调,跟制作者一样很会卖弄风情的糯米豆腐丸子一端上桌就大受欢迎,人都是向往高格调的,在乡土气息十足的清江酿豆腐和秀气又精巧的雪里藏珠面前,几乎所有人都选择先向雪里藏珠伸筷子。 糯米豆腐丸子,将豆腐能够吸收油脂的特性发挥得淋漓尽致,细腻软嫩的豆腐在和上好的五花肉馅搅拌过后,豆腥味被完全抹消掉,取而代之的是肉馅的醇香。而五花肉中的油脂因为被豆腐吸收走,只保留了原本的肉汁精华,被粘糯的糯米一包裹,油脂的浓香豆腐的淡香糯米的清香,三种香味混合在一起,平顺而融洽。 和谐地糅合在一起,又被蒸制时的热度升华到了一个极致,咬上一口,糯米黏黏的,软香可口,豆腐虽然已经和肉馅混合在一起,但存在感依旧强烈,消去了腥涩不易入味等不好的特质,只保留了本身的软滑细腻。 同时嫩嫩的豆腐里还含着一抹诱人味蕾的淡淡醇香,这香味淡而醇,芬芳馥郁,动人心弦。肉馅肥而不腻,鲜香多汁,肉丸的表面还清浅地存在着一抹荷叶的清香气息,由这样的组合带来的味觉上的体验竟然完美至极。 朱西施吃过一颗之后,俏丽的脸泛红,含羞带臊地望向佟染,用娇滴滴的声音高声赞了一句: “佟公子,奴家的豆腐由你来做真是太好了,奴家做出来的豆腐能被公子烹调得如此美味,奴家好欢喜!” 佟染报以一笑。 赛台上回味无语地叹了口气,他最受不了这种蠢笨的花痴女。 “你这个笨蛋。”苏妙忽然说。 “啊?”她是在说他? “你的脸蛋明明比佟染好看,为什么他却比你更能出风头?”苏妙看着他,用不可思议的语气说。 “你这女人太过分了,为了赢比赛,竟然逼迫自己相公搔首弄姿卖弄风情,你提出这种要求难道都不觉得羞愧吗?”回味火了,黑着一张脸说。 苏妙直勾勾地看了他一会儿,道了句:“词语真匮乏!”头一扭。 还不是被你气的! 回味的脸更黑。(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章 不受欢迎的乡土菜 “不愧是秦安最高水平的比赛啊,这手艺,跟前面的比赛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上的!”吃过雪里藏珠的百姓开始兴奋地交换意见,对佟染的作品频频点头,赞不绝口。 “一品楼可是咱们秦安第一楼,老字辈,老招牌,听说一品楼最后是要由佟四少接掌的,这手艺岂能不出众!” “跟佟四少比,苏姑娘还是嫩了点,在这种大赛上做这种乡风味十足的菜,想用这法子取巧得胜,别人倒不是不明白,只是她忘了这里是岳梁国的厨王大赛,全国性的大赛除了讲究技巧,更重要的就是讲究格调。”坐在贵宾座前排一个文人模样的人一边品尝,一边摇头晃脑地说。 “听说那苏姑娘也是在丰州开酒楼的,叫什么‘苏记品鲜楼’,因为净明法师光临过一次,就得意起来了,居然敢号称是什么‘丰州第一楼’,这么小的一个丫头片子,好大的口气!” “就是就是!”特别评审席离贵宾座比较近,朱西施听到这些评论,扭过头,眉飞色舞地说,“烹饪手艺是需要时间磨练的,她一个黄毛丫头才多大年纪也敢参加厨王赛,来了厨王赛也就罢了,靠运气撑到现在她更应该珍惜这个机会。要我说,像那种没见过世面的毛丫头自以为是天无敌,得意起来时的样子最让人倒胃口了。你看看她现在这做的是什么,把我的豆腐糟蹋成这个样子,我鸿运豆腐坊的豆腐就算是裂缝缺口的那也是苏州第一豆腐坊,这大豆腐炖大肉馅的,根本就是砸了我的招牌。这样子还来参加厨王赛,真是可笑!”她说着,不屑地用筷子扒拉了盘子里的豆腐块,撇了撇嘴。 “可笑?哈!你又没吃过,凭什么随便评论?”冷笑的声音从贵宾座上传来,朱西施往上一看,那是一张比她长得还要妖娆的脸。 心里本能地产生了排斥和妒恨。朱西施不屑地哼了一声。细声细气地说: “我为什么不能评论,我可是这场比赛的特别评审,我是还没吃。可光是用眼睛看,这肉馅豆腐就比不上佟公子的雪里藏珠让人单是看着就想咬上一口。”一提起佟染,她的脸颊又红了,表情也跟着荡漾起来。 苏娴一声嗤笑:“你不过是个做豆腐的。让你当特别评审是抬举你,你还真拿自己当盘蒜了?别说那酿豆腐做的还挺好看。菜是给人吃的,味儿好才是关键,要是做的菜全都跟你那张脸似的,看着凑合。一盆水泼上去露出寡淡的底子,那才真让人恶心。老老实实地吃一口,最后再老老实实地投个票。这才是你的正事,废话连篇还到处发花痴。你是来当评审的还是来卖豆腐钓姘头的?” “你……”朱西施被她尖酸刻薄无所顾忌的语言气得一张脸涨红,霍地站起来,瞪着她怒道,“臭婆娘,你再说一遍reads();!” “死贱人,你叫谁婆娘!有种你上来,看老娘不抽你耳光!”苏娴腾地站起来,一双丹凤三角眼瞪起来比朱西施凶千倍万倍,倒是把朱西施吓了一跳。 旁观的人见两个一看就是泼辣的姑娘吵了起来,都是男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了两句被推一边去,也不敢再说,干着急和看热闹的越来越多。 朱西施自恃风情万种千人爱,自然不愿意在众目睽睽之示弱,笃定苏娴不敢在大庭广众之动手,挺直了腰杆子,双手掐腰,脆生生地骂道: “我呸!本姑娘就是骂你怎么啦!臭婆娘!臭婆娘!本姑娘爱吃不吃有你什么事儿!本姑娘是评审,乐意怎么说就怎么说,你能耐你也来当评审,谁搭理你啊!” “老娘也不稀罕!本姑娘?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的年纪,一个寡妇也好意思自称‘姑娘’,你还要脸不要?啊,也对,你那妆浓的都快把脸给抹平了,果然是个不要脸的!”苏娴阴阳怪气地笑起来。 “你……你……”朱西施被气得语塞,手指着苏娴,气得浑身发抖,“死泼妇,你不要脸!” 话音未落,一个巨大的阴影将她整个人都覆盖住,朱西施心中一骇,意识望向身旁,一个铁塔似的人儿映入眼帘,这人穿着一身棉布衣裤,秀气的五官中含着凛冽的英气,纤长挺拔,雌雄莫辩,她竟然一时分不清这是男是女。 但见对方双手抱胸,不耐烦地皱着眉,紧接着长腿往她的椅子上一架,身体前倾,压迫力极强地向她压了过来。 “吵死了!坐!安静点!”她用比大理石板还平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警告道。 朱西施的两腿不由自主地发软,膝盖一弯,扑通坐在椅子上,用惊怕的目光呆呆地望着苏婵,脖子扬得老高,嘴张得老大。 “好好做你的评审,再废话,我先抽你!”苏婵一脚踩在她的椅子上,以一个弹簧似的高难度姿势向倾身,平视着朱西施的脸,心情不爽地警告完毕,收了长腿,转身走了。 周围的人瞠目结舌,因为她说话的声音太低,人们也不知道她究竟和朱西施说了什么,只是看到朱西施在她离开之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角落里,梁敞的表情是相当无语:“这家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没人回答他,抬头看回甘时,却见他吃着那盘清江酿豆腐吃的正欢,一块接着一块,眨眼间去了大盘子。 梁敞吃惊地看了他一会儿,狐疑地问: “好吃吗?” 回甘抬头看了他一眼,也不答,而是扭头对自己的亲随说: “去!给爷拿一坛惠泉酒来!” 那亲随答应着去了。 梁敞的眉角狠狠一抽,用狐疑的目光望向与佟染的雪里藏珠比起来完全是不起眼的清江酿豆腐,心想真的有那么好吃吗? 怀着一点好奇,他用筷子夹起一块豆腐,仔细观察了一会儿reads();。 有趣,明明是用筷子往豆腐块里掐肉馅,在用筷子夹起豆腐之后,豆腐上的肉馅却没有掉落来,依旧溶在豆腐之上,泛着油光,晶亮诱人。 拿到眼前近距离观察,才发现,这豆腐的造型很别致,虽然集体放在盘子里被佟染的雪里藏珠夺去了光芒看起来不太起眼,但仔细看,每一片豆腐的大小薄厚完全相同,肉馅嵌进豆腐中的长宽深浅,以及每一团肉馅的用量都几近相同。肉馅在豆腐上形成一个圆润饱满的小山形,这是极不容易的,肉馅的定型主要靠油煎,但用油煎时肉馅极容易被煎平,像她这样在经过油煎之后既定了型又保持了肉馅的圆润饱满,没有扁平软塌塌的破坏美观,着实难得。 他不由得点了点头,先前两道菜摆在一起没觉得,当清江酿豆腐单独拿出来时,他竟然觉得越看越顺眼。 豆腐的表面淋了一层薄薄的酱汁,豆腐成金黄色,外皮坚实,内酯柔嫩,放在唇边轻轻一咬,肉馅嫩滑,汤汁浓香,美味可口。 这道菜的豆香味很浓郁,通常在做豆制品的菜肴时,人们都会尽量去除豆腐本身携带的豆腥味,为了去除豆腥味不遗余力,各种方法全都用上了,为此甚至不惜破坏食材本身的结构。然而这道菜不一样,豆味被保留了来,不是豆腥味,而是纯粹的豆味,被存在感极强地烘托了出来,这香味馥郁而浓醇,于舌尖翻滚过的一刹那,便再也难以忘怀。 豆腐的滑嫩猪肉的香味香菇的鲜美以及汤汁的醇厚被完美地结合在一起,馥郁的豆香之中还包含着一股虽然浅淡但是却鲜美得让人心尖发软的醇厚滋味,这滋味来自于高汤,这是稍微敏锐一点的人就能品尝出来的。 相当的不可思议,苏妙熬煮高汤的时间并不算长,在时间上可以说是将将巴巴勉强够用,但这高汤的味道却让人不得不在意,幽淡清澈,泛着浅浅的鲜美回甘,当充斥在口腔滑掠过味蕾的一刹那时,绵延来的浓厚醇香再次让人的味觉享受了一次最完美的体验。 “居然这么好吃啊!”梁敞忍不住惊叹。 “来,喝一口味儿更好。”回甘笑眯眯地从亲随手里接过一壶酒,倒了一盅递给他。 梁敞接了,按照他的话漱了一口,当清冽的酒香充斥在口腔时,先前品尝到的酿豆腐的鲜美竟然变得越发爽口起来。 “你倒是会吃!”梁敞笑了一句。 “那是!我一个会做,一个会吃,全齐了!”回甘得意洋洋地笑道。 “说到会做,你和苏姑娘谁更会做?”梁敞听他这么说,笑着问他。 回甘微怔,向台上的苏妙看了一眼,顿了顿,只是笑,却不回答。 他们在角落里吃清江酿豆腐回味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赛台所有人都在品尝佟染的雪里藏珠,而苏妙的清江酿豆腐被冷落在一旁,鲜少有人动。他皱了皱眉,望向连吃都没吃只是用筷子尖拨弄着豆腐块的朱西施,表情越发不爽快,沉声道: “他们是从哪找来的评审,如此不专业,简直荒谬!” 苏妙平静着一张脸,没有做声。(未完待续。) ps:从今天开始双更,稍后还有一更,至于啥时候。。。反正还会有一更。 第二百八一章 软趴趴的结果(二更) 一直到佟染的雪里藏珠都吃光了,人们才想起来还剩一盘清江酿豆腐。因为之前吃的意犹未尽,再看到这盘和先前的雪里藏珠相比完全是在两个层次的菜肴时,皆兴趣缺缺,佟染见状,手中折扇刷地展开,莞尔一笑。 苏妙面容平坦,波澜不惊,直到所有人终于开始把注意力集中到她的酿豆腐上,突然就听见有一个人在台下大声称赞: “好吃!” 许多人都被吸引了目光,全都望过去,紧接着又有不少开始品尝的人在吃过一口之后瞪圆了眼睛,冒着精光,开始一口接一口地吃起来,垂涎欲滴,似怎么吃都吃不够似的。这样诱人的吃相激起了众人的好奇,亦激起了更多人的食欲,先前兴趣缺缺的在看到这样馋人的吃相之后,也都尝试地吃上一口,这一吃就停不住了。 评审席上,有评审捋着花白的胡子,点头赞道: “外表朴素,没想到滋味却是极好的!” “质朴的外观却暗藏金玉,依老夫看,这才是真正的雪里藏珍,不,是金里藏珍啊!”夏长笑眯眯道,引来许多评审的随声附和。 佟染表情一变,不复之前的淡定潇洒,面色微凝。 苏妙的表情却放松下来,唇角勾起,浅浅地笑了笑。 朱西施却不高兴了,用筷子尖扒拉着已经被她弄得快要烂了的豆腐,迟迟不肯动筷,一直到旁边的人劝她吃一口,她才夹了一筷子吃上一口,吃完之后,依旧是一脸不屑的表情,扁了扁嘴唇: “也没什么稀奇的,普普通通嘛,奴家还是更喜欢佟公子的雪里藏珠!”她说着,对着佟染抛去妩媚的一眼。 “这娘们儿。我怎么那么想抽她呢!”苏娴坐在看台上,摩拳擦掌地怒道。 “我看她搔首弄姿的时候跟你倒是如出一辙。”苏婵盯着妖妖娇娇的朱西施,一马平川地说。 “你少放屁啊,老娘才不是那种下贱货。老娘就算是搔首弄姿也是有规划有格调的!”苏娴怒道。 苏婵瞅了她一眼,撇了撇嘴。 赛台上,回味皱了皱眉,轻声说: “发花痴的女人真可怕。” 苏妙沉默了一会儿,扬眉:“大概是我做的还不够味儿。没法让她忘记发花痴。” 回味微怔,对她的这种论调仔细思索了片刻,哧地笑了:“你的这种话倒是让我无言以对了。” “别我学我说话。”苏妙说。 回味笑了笑。 打分时间到,幸好朱西施不用打分,否则她一定会把无数个全满分全部捧到佟染面前,再跪倒在他的裤管之下。 苏妙在佟染的脸上瞅了一眼,的确是个英俊潇洒风姿翩翩的青年郎,即使在做君子应该远离的庖厨工作,那一身浊世佳公子的气度丝毫没有减损,反而因为擅厨在女人心中多了些许难以言表的魅力。 感受到她的目光。佟染望过来,唇角勾起,莞尔一笑,似自带背景光一般绚丽迷人。 苏妙撇了撇嘴,扭头望向回味,回味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回味身上的气质很难捉摸,说他贵气迫人吧,他并不是那种高傲到什么都不屑去做的人,相反他做的欢实做的勤快,虽然对本业要求的非常严苛。但是却没有盛气凌人地蔑视人。可若说他亲切温润,那纯粹是扯淡,那股子让人觉得和他的本体相当矛盾的富贵之气无时无刻不存在,无时无刻不在帮他和周围的人划清等级。尽管并非是他本心所愿,但差距相当明显,想忽略都难。 苏妙看了他一会儿,长长地叹了口气。 “又怎么了?”每次被她直勾勾地盯着都会让回味觉得心里发毛,蹙眉问。 苏妙迟钝了片刻,摇摇头。 赛台下。评审们探讨争论的十分激烈,现场鲜明地分成了两派,一支是佟染派,一支是苏妙派,两个帮派争执不下,互相呛声,差一点就要打起来了。与此同时,台下观赛的人们也分成了两派,两派人互相争论,也不知道是哪一派率先说了难听的话挑衅,导致两派的人差点打起来。现场一时间乱成一锅粥,逼得姜大人不得不拿起金槌将金锣敲了好几下,现场才逐渐安静下来。 姜大人皮笑肉不笑地宣布探讨时间结束,请诸位评审打分! 清江酿豆腐,五分、四分、三分、五分…… 雪里藏珠,五分、四分、三分、五分…… 总分七十二分对七十二分…… 现场的所有人都为这又一次的平局丧气,现在已经没有人再会为平局感觉到吃惊,相反,胶着的局面让他们全都有一种拳打棉花的无力感,感觉软趴趴的让人提不起精神,这是一种很讨厌的感觉,就连苏妙和佟染也是这样觉得。 佟染的表情不太好看,大尾巴狼终于不再装成浅笑盈盈的贵公子,一张英俊的脸绷起来……看起来比他笑着时更有男人味,苏妙腹诽。 此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晚霞染透天际,却还没到掌灯时分。 姜大人笑容可掬地宣布第一局赛结束,第二局赛将在一日后进行。 观赛的人群议论纷纷,其中包含许多扫兴的声音,人们渐渐散去,苏妙第一时间下了台,隔着围栏和相熟的人笑嘻嘻地说话。佟染从另一侧走下来,却没有急着离开,而是走到苏妙身旁,折扇轻摇,笑吟吟道: “苏姑娘还挺放松的嘛,和我比赛觉得很轻松?” 苏妙回过身,看了他一眼的同时躲避开他扇起来的凉风,皱了皱眉: “太阳已经没了,天又不热,你扇什么扇?” 佟染看了一眼自己的折扇,刷地合上,用扇骨敲击了两下自己的掌心: “没吃着清江酿豆腐让我真是遗憾,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滋味,竟然用一道乡间菜肴打平了我的雪里藏珠。” 苏妙望着他,唇角弯起,笑而不答。淡淡地对挤过来的姐妹道: “走了。” “所以说,老娘最讨厌表里不一的小白脸了!”苏娴看着佟染白净的脸,自语似的哼了一声,扭着水蛇腰走了。 苏婵双手抱胸。目不斜视地离开。 纯娘冲着佟染皱起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 苏烟瞪了他一眼。 佟染被苏家人的态度弄得哭笑不得,顿了顿,看向正要跟着离开的回味,呵笑: “小少爷。你就真的甘心跟在一个女人的裙子后面乱转?” 回味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一撇嘴角: “你倒是想转,她却不稀罕啊!”说罢,扬长而去。 佟染的脸霎时黑沉下来。 “佟染那小子又想欺负我家小三,我要不要去揍他一顿!”角落里,正在自斟自饮的回甘摩拳擦掌地说。 “你家三儿都多大了,还用你来出气?”梁敞哭笑不得。 “多大那也是我弟弟!”回甘把鼻尖翘起来哼了一声。 梁敞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哧地笑了。 …… 苏妙回到吉春斋,文书正陪着陈盛。陈盛身上的烫伤已经都处理完毕了,胳膊和手上的伤最重,身前也有小部分的烫伤,脚面子也起了水泡,总得来说就是惨不忍睹。 他自然是不能再参赛了,伤的这么重也不可能回乡去,这段时间是必须要静养的,苏妙对已经开始炎热的天气颇为担心,很怕他会感染发炎,表情严肃地嘱咐一番。让清闲且最听话的纯娘多多照顾,这才从房间出来,回到自己的屋里。 苏娴吐了瓜子壳,说:“那锅的提手怎么可能裂开。要我说一定是有人动了手脚,八成是佟染那个小白脸让人干的,他们家不是大赛的供应商之一吗?” “有这个可能。”苏烟用力点头,对苏妙道,“那个姓佟的小子一看就不是好人!” “你们两个傻啊,这场比赛是二姐和他的比赛。若他动了手脚,第一个怀疑的不就是他么,他会那么蠢?”苏婵凉凉地说。 “不是他蠢,是你蠢,他正是看准了不会怀疑他才做出这种事的。”苏娴鄙视地道。 回味皱了皱眉,对苏妙说:“按理说厨王大赛不会出现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出了这样的事,赛会肯定会认真调查,不会徇私。” 苏妙知道就是看在回味的面子上,赛会也会认真调查,她担心的并不是这个,只是觉得奇怪,究竟是谁会在这时候使坏招。 “现在还是想一想由谁来代替陈盛,这次的决赛不仅是考验技巧,更是考验体力,三个人都不够,少了一个人你绝对没有胜算。”回味严肃地说。 “就算是写信从丰州调人来也赶不及啊。”苏妙嗑着瓜子叹道。 苏娴和苏婵对视了一眼,苏娴倒是会做菜,但也仅限于家庭主妇的程度,够不上专业级别,林嫣同上,苏婵则是连菜都不会切,纯娘的手艺比苏娴还差劲,自然排不上用场。 苏烟怯生生地举起手,小心翼翼地说:“二姐,我来吧!” “不行!”三个姐姐齐齐否定,把他吓得浑身一抖,小心肝乱颤。 “你还有几天就大考了,让你来观赛是为了让你放松心情,温书每天都不能少。”苏妙说。 “我会温书啊,做助手又不耽误温书!”苏烟不服气地咕哝。 “不许放屁!”苏娴一双眼又吊了起来,“你来苏州是干吗的你不知道?你是我们家唯一的小子,是我们家最大的希望,你二姐费了多大的劲才把你弄进书院,花了多少银子才让你念上书,这次的大考多重要你不知道?再敢想东想西不好好念书,看老娘不抽你!” 苏烟抖了一抖,丧气地垂下头。(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二章 夏夜里的点心和面 夏夜,天空中缀满了闪闪发亮的星辰,像细碎的流沙一般铺成的银河斜躺在青色的天宇上。 苏妙慢慢悠悠地来到吉春斋的小厨房,刚走到门口,却听见里面传来厨具的乒乓声,走进去一看,林嫣正站在灶台前忙碌着,在去了核的红枣中间划开一道口子,将糯米团塞进去,而后加水和糖小火慢炖。 苏妙走进去时,水已经烧热了,林嫣放下最后一粒填了糯米团的红枣,将收拾好的枣子全部投进炖盅里,转小火慢炖,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吓了一跳,抓在手里的盖子落在锅台上,惊诧地回过身,待看清是苏妙才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 “是妙妙啊,吓我一跳!妙妙,你怎么这个时候跑到厨房里来了?” “小味味饿了,我来给他煮碗面,这么晚了,你在这儿煮什么呢?”苏妙疑惑地问。 “哦,我睡不着,又不知道做点什么好,就起来做点吃的,等明天婵婵和纯娘都能吃,也能送去书院给烟儿他们尝尝。”林嫣笑着说。 苏妙点了点头。 “妙妙你要用炉子吗?”林嫣问。 “你用好了,我用这边这个。”苏妙笑着说,走到另一边的小炉子前,从柜里取出面粉,用水化开面碱,再将碱水倒进面粉盆子里,加盐搅拌,一边和面一边说,“再有几天秦安赛区的选拔赛就要结束了。” “是啊。”林嫣吃着剩下的枣子,笑道。 “你打算怎么办,比赛结束之后我大概要回丰州一趟,你是跟我回丰州,还是和梁敏回梁都去?” 林嫣浑身一僵。 “说到梁敏,自从雪鸢楼回来,就再没见过他,莫非他先回梁都去了?” “……嗯,他突然有军务要处理,要离开一段日子。”林嫣讪笑着垂下头。磕磕巴巴的回答。 “哦。所以,你是跟我回去还是跟他回去?” 林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讷讷无言。 苏妙正在揉搓面团,见她半天没动静。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挑眉: “有那么难选吗?回梁都还是回丰州,只是一道二选一的题而已。” 林嫣搓着双手,眼神闪烁,沉默了半天。叹了口气: “他说,等回了梁都以后,会和我从瑞王府搬出来单独居住。虽然这么些年我的压力并不仅仅是来源于王妃,可王妃确实是给了我巨大的精神压力,我住在瑞王府,度日如年的感觉非常强烈。说实话,如果是以前他说要搬出去,我会大大地松一口气。不过现在我还没想好,他说的太突然了,中间又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我不确定只是搬出去单独过就能解决我们之间的所有问题。如果我自己没有考虑好,浑浑噩噩地半推半就的话,即使跟他回去,那也是在重蹈覆辙罢了。” “那你是怎么回应他的?”苏妙问。 “我和他说,我想好好考虑清楚,一个人好好地想一想。”林嫣回答。 这样子也没什么不好,苏妙点了点头: “看来把心里话说开了,你们两个也不是不能沟通的。” 林嫣的心蓦地一动,沉默了一会儿,苦涩一笑:“我真的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和他坐在一起好好地说会儿话是什么时候了。” 苏妙笑了笑。 林嫣低头看了一眼她的脸色。说:“妙妙,你的脸色不太好,好像很累的样子。” 正在擀面条的苏妙听了这话,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妙妙你是在担心锅子被人动手脚的事吗?” “也不是。既然小味味说赛会会仔细调查,就应该不打紧。” “那是怎么了?虽然你今天没能赢佟四少,但是也没有输掉,这是个好兆头,妙妙你一定会赢得比赛到梁都去的!”林嫣笑着鼓励。 “比赛啊!”苏妙轻轻地叹了口气,“说到比赛。我已经有点搞不清当初到底是为什么才会来参加比赛了。” 林嫣一愣,惊讶地看着她。 “大概是为了奖金吧,再不然就是因为小味味的怂恿,总之肯定不是单纯地想要来比赛。我啊,干这行的年头也不短了,学做过许多菜系,也呆过许多地方,但是唯独有一样不行,那就是参加比赛。总感觉每一次参加比赛都会莫名其妙地陷入迷茫期,因为在比赛上吃过苦头,所以那之后一直不想再参加任何比赛,这次本以为顺着小味味的意思参赛,反正又不是太在乎输赢,应该可以顺利,没想到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心里边总感觉有些不妙。”苏妙咕咕哝哝地说,似在说给她听,更像是在自语。 她将切好的面条上锅大火蒸了十分钟,抖凉之后,又放到滚水里煮,接着过冷水沥干。 “妙妙……”林嫣惊疑地望着她,过了一会儿,安慰地笑道,“一定是最近的比赛太过密集了,你太累了,所以才会有这种感觉。” “或许是吧。”苏妙歪头想了想,说,将拌了油的面条倒入已经烧开水的铝罐里,煮片刻之后马上捞出,沥干水,接着和辣椒油、鸡汤、榨菜丁、葱、姜、酸豆角、萝卜干、芝麻酱拌匀,“你要不要尝一尝?”她忽然问,将一小碗热干面递给睁着卧蚕眼望着她的林嫣。 林嫣一愣,笑嘻嘻说:“这不好吧,你是给回哥儿煮的,不让回哥儿先吃,回头回哥儿又不高兴了。” “只是让你尝尝味道,你不说他又不知道。”苏妙怂恿。 林嫣想了一会儿,终是没有禁住美食的诱惑,走过来捧着小碗,拿起一双筷子夹起来,送进嘴里。 吃的时候面条纤细爽滑,很是筋道。酱汁浓香味美,十分爽口。晶亮油润,还带着一丝开胃的辣味,这辣味极能诱惑人的味觉,会让人因为它的爽烈鲜美食指大动。 在炎热的夜晚吃上这样的一碗面是极好的,既不像汤面那样会让人汗流浃背,辛辣微热的口感又刺激得人胃口大开,让人不会觉得寡淡无味。 林嫣将一小碗面全部吃光,弯起眉眼陶醉地一笑: “好吃!妙妙,你连煮面都这么好吃,回哥儿真有口福!不过,我记得你不是说回哥儿喜欢吃口味清淡的东西么?” “啊,说的也是呢。”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盯着碗里的热干面,顿了顿,说,“管他呢,反正我想吃。”一边说,一边端着面碗往外走,“你也早点睡觉吧。” “哎,妙妙!”林嫣匆忙招呼她。 苏妙回过头来,嘴里已经被塞入一颗枣子,甜香冲鼻,却不腻,香脆的大枣搭配糯糯的糯米心,竟甜软到了人的心里。 苏妙愣了一愣,笑道: “枣子配糯米心还挺好吃的!” “这个点心叫做‘相思蜜’。” “这算什么名字,牙都要腻掉了!”苏妙无语地说。 “呃……这是之前世子爷取的名字。我不是要说这个,妙妙,你看起来真的有点憔悴,做菜上的事我不太懂,但做点心我还是懂的,我也有做着时觉得发烦的时候,我觉得在这时候你应该去和回哥儿谈谈,是你说的,两个人之间要多多地说心里话才行,不能让对方去猜,更何况你们两个是同行,你和他说,他一定会理解帮你排遣的。我觉得你可能是因为到了决赛所以压力增加了,只是你自己没感觉出来,妙妙你虽然很坚强,但你毕竟也是个正常的姑娘么,偶尔觉得累也没什么奇怪的。”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想了一会儿:“累倒不是,只是感觉上不太好,你也用不着想太多,我就是随便说说。那个枣子给我留几个,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去睡觉吧。” 林嫣没再多言,应了一声,看着苏妙端着面碗走了。 苏妙端着面碗来到回味房里,回味正坐在窗下秉烛夜读,即使天气很热,他也没有脱去外袍只穿中衣,一手握着书卷,一手挥着大蒲扇不停地扇。 “你要是热就把衣服脱了,窗户开这么大,蚊子全飞进来了。” “夏天哪有不开窗的,我也点了驱蚊香。”回味说着,已经放下书卷,走过来坐在圆桌前,低头在面碗里看了看,“不是阳春面?”他不满地问。 “这么热的天吃阳春面,你不怕中暑吗?” 回味就不说话了,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皱了皱眉,倒了半盅茶漱下去之后才说: “怎么放这么多调料,还放了这么多辣椒。你每次说要给我做饭吃,其实都是因为你想吃吧,每一次你都按你的口味做你爱吃的。” “你好啰嗦,我能给你做现成的你就应该心怀感激地吃下去。” “这就是你对待最珍惜之人的态度?我每次给你煮东西吃时,都是以对待最珍惜之人的态度去煮的,这不是你说的吗,把每一次的烹饪都当成是煮给最珍惜之人的。” “我好像是这么说过,不过凡事总有例外,我也是可以有例外的时候的。”苏妙理直气壮地说。 回味扬眉,看了她一会儿,道: “自从和长生的比赛开始,你的情绪好像一直不太稳定。” 苏妙一愣,顿了顿,偏过头去,振振有词地说:“女人每个月总是会有不太稳定的那几天。” “我是说除了那几天以外的日子。” 苏妙的脸刷地变了色,黑油油地瞪着他:“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又没告诉你,你知道的太多了吧?!”(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三章 不平静的晚上 回味看了她一会儿,轻轻地叹了口气,伸出手在她的头上摸了摸。 “干吗?”苏妙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问。 “等你去了梁都,我带你去看看我出生长大的地方。”他微笑着道。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苏妙疑惑地问。 “你不想去看看?”他含着笑反问。 苏妙想了一会儿,说:“倒不是不想……” 回味笑了一下。 苏妙仔细端详了他一会儿,忽然说:“你该不会是因为想让我赢,所以才用这个吊住我吧?” “怎么会,我怂恿你来参赛,并不是为了让你一定要赢。” 他也说了他是在“怂恿”,苏妙扁了扁嘴,翻了个白眼: “那你倒是说说,你干吗那么想看我比赛?” 回味微微一笑:“平常看你做菜时总是自由自在,随性恣意的,而比赛却需要规则规范来束缚,我只是想看看当你的自由随性遇上那些刻板的规矩规则,会变成什么样?” 苏妙盯着他看了老半天,皮笑肉不笑:“所以说,你是为了看我笑话?” “说什么看笑话这么难听,我是为了更深刻的了解你。在一个和你的个性完全相反的环境里,善于随遇而安的你会做出怎样的反应,这也是我了解你的一种方式。” “我头一回听见有人把‘看笑话’说的这么清新脱俗。”苏妙的嘴角狠狠一抽。 回味唇角微扬,单手托腮,目光懒散地望着她,笑说: “你多心了,我只是想更深地了解你罢了,对我来说,你的个性非常有趣。” 苏妙满头黑线,磨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地道: “有趣你个毛线,这是跟我谈了好几年的男朋友该说的话吗?” “两个人在一起的关键就是一直觉得对方很有趣吧?”回味一本正经地说。 “要是有一天觉得无趣了呢?”苏妙翻了个白眼。道。 “不会啊,对我来说,你一直很有趣。”回味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道。 “可是对我来说,我一点都不觉得你有趣。”苏妙认真地说。 回味唇角的笑容微僵。直直地看了她一会儿,用微叹的语气说: “我知道,你看中的一直都是我的脸,我早就不在乎了。” “你对你的脸还真是有自信呐!”苏妙呵呵一笑,撇了撇嘴角。不悦地道,“再说,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 “不然你倒是说说,你看中的是我哪一点?”回味扬眉,看着她问。 “我当然是……”苏妙话说了半句却噎住了,盯着他看了半天,“当然是……” ……果然最让人喜欢的还是那张脸! 回味盯着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不爽地说了句:“怎么突然之间觉得这么火大!” “……吃饭!吃饭!”苏妙舔了舔嘴唇,催促着说。“再不吃面就要糊了!” 回味哼了一声。 两个人继续吃饭。 窗外,受到驱蚊香的诱惑,有无数的大小蚊子循着味道飞进来。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东平侯府。 一辆华丽而低调的马车停在隐蔽的院落前。 灯火通明却守卫森严的静寂雅舍,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从里面打开,东平侯恭送一名身穿玄紫色华服的美妇人从屋里走出来。 那美妇人蛾眉高鼻,水眸朱唇,浑然天成的妩媚,却又不失优雅端庄,珠光宝气。光彩夺目。 东平侯一直将美妇人送到马车旁,客气地拱拱手,笑道: “魏大人,本侯说到做到。绝不让魏大人再为此事烦忧。” 魏心妍浅浅一笑,冶艳的眸子在他身上一扫,顿了顿,柔媚地笑道: “丁大哥,虽然在你未离开梁都之前,你是我们家王爷的常客。可真正论起来,咱们幼年时的交情可比你和我们王爷的交情深厚得多。那个时候我在昭后娘娘身边当差,而你则是孝德太子的侍读,那个时候当今皇上和我们家王爷还只是冷宫里一对不受宠的皇子,而今风水轮流转,赫赫有名的丁家被从梁都驱逐出来,我的凌水宫势力也一天不如一天,凌水宫本是只效忠皇上一人的,皇上却对我们凌水宫各种不喜各种冷落,说不定哪一天不高兴,我们凌水宫就被废除了。你我费了多少力气才将皇上送上皇位,现如今皇上成了百姓口中的一代明君,瑞王爷亦成了赫赫威名的战神,征战八方,所向披靡,势不可挡,而我们这些人……呵,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也不过如此。” 她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也不等丁武答话,已经提了裙摆登上马车,吩咐车夫驾车。 丁武的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说话,眼望着马车驶离宽阔的甬道,顺着一条小路向侯府隐蔽的侧门走去。一直到马车彻底离开了,他才转过身,进了正厅,在华丽又不失典雅的室宇中东转西折,绕来绕去,绕到一个隐藏在屏风后面的暗门里,进了暗门,转过一座大理石的四季富贵大插屏,来到一间精巧别致的雅舍。 正中间一张红木茶桌前,身穿大红色锦袍的人正斜倚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饮茶。 丁武抿了抿唇,上前一步,拱了拱手,轻唤了一声: “王爷?” “走了?”梁锦放下秀雅的茶盏,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问。 “走了。”丁武神色紧绷地回答。 “魏心妍的心机和阴鸷的性情你不是不知道,真正算起来,你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比本王还要多,与虎谋皮,东平侯,你胆子不小啊!”梁锦似笑非笑地说。 丁武浑身一僵,扑通跪下来,诚惶诚恐地说: “王爷明察,实在是老臣的那个逆子太混账,竟然私自勾结私盐贩子,王爷能够保全老臣全家老臣感激不尽,老臣回头定会打断那个逆子的狗腿,让他这辈子都不能再惹祸!” 他刻意忽略了梁锦口中他和魏心妍的关联,只是一个劲儿地摘清自己,代替儿子请罪。 梁锦了然他的心思,也不在意,唇角勾起一丝轻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心里想的可是和魏心妍相同,当年皇上登基时确实借了你的力,之后却因为护国公贪腐案将你牵连进去,将你全家逐出梁都,所以你心中有怨?” “老臣不敢!”丁武诚惶诚恐地磕了一个头,战战兢兢地说,“老臣甘愿辅佐皇上是因为相信皇上是一代圣君,绝不是想借着辅佐皇上让自己飞黄腾达。至于护国公的案子,老臣确实也有疏漏,被牵连进去也不算被冤枉,老臣岂敢有怨!” 梁锦笑了笑,也不知道对这话是相信还是不相信:“你我还有回将军都是久经沙场之人,曾无数次浴血,也曾无数次携手合作退敌,回将军虽然战死多年,但精神仍在,你与他是志同道合的密友,又是甘儿的义父,本王素来敬重东平侯的人品,一点也不希望只因为东平侯被迫退出梁都,从此就失了一副赤胆忠魂。很快东平侯府就要举家迁回梁都了,本王希望你能尽快将从前的东平侯找回来,忠君之事为君分忧才是一个做臣子的本分。皇上虽然仁厚,本王却不是吃素的,东平侯,你可明白?” “老臣明白!”丁武一字一顿重重地回答,铿锵有力之下是肝胆俱颤的恐慌。 梁锦温润无害地笑笑。 …… 华丽的马车不徐不疾地行驶在宽阔的街道上。 “丁武,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跟我玩阳奉阴违这一套!”魏心妍斜倚在软垫上,锋锐的眉扬起,棱角分明的狐狸眼里掠过一抹阴鸷。 “大人何出此言?”唇红齿白的男侍奉上一杯茶,充满疑惑地轻声问。 魏心妍冷哼了一声,盯着白玉茶盏中漂浮着的鲜嫩绿芽,过了一会儿,冷冷一笑,眸光里充斥着骇人的戾气: “梁锦,你也别太小瞧我了!”她一字一顿,凝血般森寒地说。 她咽下一口茶,顺手挑起窗帘的一角,望向路过的一家名叫“青鸾楼”的酒楼,上挑的眸子眯了眯…… 青鸾楼。 后院一间灯光昏暗的绣房里。 身穿湖绿色绸缎的秀丽女子正歪在软榻上读书,一个青衣丫鬟立在榻旁轻轻地打扇。 嗙! 粗鲁的一脚,房门被人从外面踹开,怒气腾腾的年轻男人蛮横地闯进来,不理睬丫鬟们的惊叫,几步冲到女子身旁,怒声质问道: “相思绿,说好的收了银子你就能在大赛上做手脚,怎么收了银子你却不认账了,你做的那叫什么手脚,惹出来的那是个什么乱子!简直可笑!” “是你找上门来又不是我去找你的,我们相家是在苏州有人,也的确能在比赛上做手脚,可是否能伤了苏妙,我可不敢保证,谁知道端锅的是她的助手不是她,当初你一锅汤泼上去,不是也没伤着她么。”相思绿不以为然地说,“周诚,你要求的事我已经按照约定办完了,至于满不满意那是你的事情,擅闯本姑娘的闺房,第一次本姑娘大度可以不计较,再有下次,你废了的就不止是手,本姑娘会打断你那两条腿!”(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四章 咱俩一条心 周诚的手紧紧地捏了捏,这只手虽然从外观上看不出异样,可只要使用半个时辰以上就会疼痛难忍,因为重伤落下了永久的病根,他这辈子再也不能做厨师的工作了,而失去了这个傍身的技能,他甚至连糊口都难。 他怒气勃发,誓要让这件事的始作俑者苏妙付出代价,这个女人不仅夺去了他辛辛苦苦夺下的品鲜楼厨长之位,还夺去了他赖以生存的技能,不仅如此,身为弃妇的她竟然搭上了有钱有势的小白脸,日子过的风生水起,而他这个过去对她不屑一顾的人却混的一天不如一天,这一切都是拜她所赐,他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他怒气冲天地瞪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相思绿,冷笑道: “你现在这一脸无事的模样算怎么回事,当初我找你对付苏妙时咱们俩可是一拍即合,现在银子到手了,你还想不认账不成?这次的意外我可以不计较,但这件事不能到此为止,你不是也恨苏妙吗,她抢了你的风头,还把你半路赶下赛台,你连决赛都没有进,而她却出尽了风头名利双收,你就甘心眼看着她坐上厨王的位置?” “别说她未必赢得了佟染,就算她真赢了,又与我何干?你当初找上我时我正是气愤难平的时候,心里也想给她找点难堪,所以就接了,但说白了这不过是拿银子办事,你当厨王赛那是什么地方,我能让人做一次,却不会再让人做第二次。在厨王赛上动手脚将会被终身禁赛,我还想在三年后参赛呢。周诚,我拿了你的银子帮你办了你想干的事儿,虽然目的没达到,但也确实伤了人,这个要怪就只能怪你运气不好了。门在那边,不送!”她话音刚落,大敞的房门外已经聚集起四五个手持棍棒煞气腾腾的伙计。 周诚狞了一张脸看着相思绿。他是个不吃眼前亏的人,恨恨地瞅了相思绿一眼,冷笑道: “三年后再参赛?若是今年苏妙当了厨王,即使三年后再参赛。你还是要被她踩在脚下。不,这个行当后辈众多,真到了三年后,你说不定还是一样连秦安都出不去!” 相思绿的脸变了色,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厉喝道: “滚!” 周诚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身,越过门前凶神恶煞的伙计,气哼哼地走了。 从侧门走出去,他回过头,狠狠地看了一眼新挂上去的“青鸾楼”的招牌,悻悻地啐了一口: “呸!臭娘们儿,什么玩意儿!等老子得了空,有你好受的!”他向自己扁扁的荷包捏了一捏,眸光凶狠地向圆融园的方向望去。过了一会儿,冷冷一笑,“水性杨花的贱蹄子,真以为老子弄不了你,苏妙,你给老子等着瞧!” …… 晨鸡报晓,燕语莺啼,霞美云稀。 回味正在院子里慢悠悠地打着一套流水行云的太极拳,一个人忽然出现在他身旁,鼓着一张包子脸。把他吓了一大跳。 “你去跟我二姐说,我要上台给她当助手!”苏烟一张鼓鼓囊囊的苹果脸本来已经发育成了大瓜子,这会儿却又被他皱成了包子,他脚一跺。说。 回味的眉角狠狠地抽了抽,缓缓收势,重新立正站好,慢吞吞地吐出一口气,这才看向苏烟的包子脸,无语地捏起他的脸颊。惆怅地说: “你都多大了,又不是个姑娘,怎么总是跺脚?” “要你管!”苏烟不高兴地拍开他的手,扬声道,“你去跟二姐说让我当助手!” “为什么来找我,怎么不直接去找你二姐说?”回味双手抱胸,斜睨着他,淡淡问。 “二姐要是肯答应我还会来找你,二姐最听你的话,你去说一定成!” “你二姐听我的话?”回味仿佛听到了本世纪最大的笑话,哭笑不得,紧接着绷起一张脸问,“你是在预祝我还是在讽刺我?” 苏烟的脑筋显然跟不上他的速度,愣了一愣,不悦地鼓起嘴: “谁跟你说这个,我是让你去跟二姐说说让我当助手!陈大哥受了伤要好长时间才能好,又不能从丰州现调人,都到这时候了却人手不足你们也很烦恼吧,正好我给你们当助手。我绝对没有问题的,也能解决你们最大的难题,你们何乐而不为呢?” “何乐而不为?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念书?你来苏州是干什么的你不知道,你可别在这件事上惹火你二姐啊,你二姐虽然不爱生气,生起气来还是很可怕的。” “我又没说我不念书,可我想跟着二姐上台嘛!”苏烟皱起一双秀气的眉毛,跺着双脚说。 回味瞅了他一眼,顿了顿,无奈地叹了口气:“烟儿,你以后做什么我不管,但是不管你要做什么,也要在参加了会试之后再决定,这是你二姐的意思。所以现阶段,对你最重要的就是念书。你是个男子,我也认为多念书对你没有坏处。” “怎么连你也扯到这上来了,你不知道看你们在台上比赛我这心也痒痒手也痒痒,我也想上台和二姐站在一起,因为这个,我这些天连念书时都静不下来了。我是咱们苏家唯一的男孩儿,家业本该由我来继承的,就因为我没用,连累了二姐那么辛苦。二姐三姐都快二十了还没出嫁,全都是因为我不能顶壮门户,我都知道的!” “呃……我认为她们没出嫁跟你说的没有半文钱关系。”回味觉得有必要安慰一下自己这个单纯的小舅子,他真的是太单纯了。 “你不用安慰我,我也想能快点顶壮门户,现在二姐出了这么大的难题,我身为家中唯一的男丁,责无旁贷,只有我才能帮她,所以你快点去跟她说啦,我要去给她做助手!”苏烟说着,又开始跺脚。 “为什么要我去说?她最疼你这个弟弟,你去磨一磨她说不定就同意了。” “二姐虽然疼我,可她是很有原则的,绝对不会同意。”苏烟扁着嘴咕哝,顿了顿,不悦地瞪了回味一眼,“所以我才来找你,要是二姐能答应我还来找你干吗?你到底是不是我姐夫,人家都说姐夫小舅子一条心,你就是这么跟我一条心的?” 回味觉得新鲜,眉一挑,似笑非笑地问:“你唤我什么?” 苏烟美丽的小脸一僵,顿了顿,负气地把头一扭,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姐夫!” 回味舒畅了,满意了,得意了,唇角勾起大大的微笑,在苏烟漂亮的小脑瓜上拍了拍: “乖!” 苏烟越发生气,他这会儿又开始憎恨自己没出息居然向这个讨厌鬼屈服,气鼓鼓地拍开回味的手,瞪了他一眼。 …… 苏妙正坐在房间里用一把小刀切烟熏火腿,将火腿切成细细的丝,再放进嘴里吃掉,切一会儿吃一会儿,切一会儿吃一会儿,十分惬意的样子,连回味进来的脚步声都没有察觉。 “自从来了苏州,你胖了多少斤?”回味站在她身后问。 “再问一遍?”锋利的刀尖搭在他的肩膀头上,苏妙回过身来,凉飕飕地道。 回味双手举起,唇角勾了勾,扯出一个讪讪的笑,一本正经地道: “自从来了苏州,你好像瘦多了。” 苏妙满意一笑,撤了刀子,顺手拂去额角的碎发,羞答答地捧住脸颊: “我也觉着最近瘦了,可能是最近比赛太密集没好好吃饭的缘故。” 回味直勾勾地盯着头顶的天棚:你不是每天都在吃嘛! “大清早的你干什么去了?”苏妙笑眯眯地问。 “出去打一套拳精神精神。” “哦。”苏妙对于回味晨练时喜欢打太极拳的嗜好已经习惯性地接受了。 门外传来老鼠似的“吱吱”声,回味悄悄望过去,苏烟探进来半只眼睛跟个耗子似的缩在门口示意他快点讲正题,回味无奈地叹了口气,见苏妙狐疑地望过来,含笑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在窗下的软榻上坐了: “妙儿啊,我有点事想和你说。” “什么事?”苏妙被他的“我有点事想和你说”给弄蒙了,疑惑地问。 “是这样,还有两场秦安的厨王赛就结束了,这个节骨眼儿上陈盛受了伤,助手的数量显然是不够用的,必须要快点找一个来顶替,可时间这么紧张,从丰州调是不可能了,从外面现找一个更不可能,我不是不能从我这边想法子给你调人,可你肯定不愿意,所以……嗯……所以这个……不如让烟儿来做这个顶替的人选,你看如何?”他看着她变得严肃的脸,僵硬地呵笑起来。 苏妙秀眉一挑,看了他一会儿:“烟儿马上就要乡试了,乡试可不是每年都有的,就剩这几天,若是因为煮菜伤了手,乡试时你替他去考?” 回味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可苏烟好容易拜托他一次: “你想太多了,哪里就会受伤,你经常呆在厨房里不也是好好的,乡试和比赛又不冲突。再说他是真想上台,你不让他上台,他塌不下心反而不妙,你说是不是?” “不,行!”苏妙看着他,两个字就把他的所有劝说全部否定了。 回味点了点头,紧接着头一扭,冲着门外喊: “烟哥儿,你姐不同意,你自己进来和她说吧!”(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五章 好多碎豆腐 苏烟的脸刷地绿了,气歪了鼻子,走进来,愤愤地瞪了回味一眼。 “你不在书院念书,怎么成天往吉春斋跑?”苏妙瞅着他问。 苏烟看了她一眼,嘻嘻笑起来,蹭到苏妙身旁,腼腆地坐下,忸怩地说: “二姐,明天你参赛时,我来给你做助手吧?” 果然是为了这个,苏妙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是跟你说了……” “我不要!”还不等苏妙说完,苏烟把身子一扭,不高兴地吐出三个字。 苏妙的眉角狠狠一抽:“你不要什么?” “二姐——”苏烟拖着长音重重地叫了一句,那声音比百灵鸟唱歌时还要抑扬顿挫,让苏妙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烟儿啊,”她苦口婆心地说,“你已经不小了,都可以娶媳妇了,可不能再这么稀里糊涂的过日子了。听二姐话,好好念书,将来娶个好媳妇,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二姐也不是说非让你做那种臭烘烘的男子汉,可至少你得学着做一个能为某一个人遮风挡雨的男人啊。” “二姐!我不是正在做嘛!”苏烟皱起眉毛,不悦又委屈,“我都说了我想帮你!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没用,家里就我一个男丁,我却什么都不会,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要靠姐姐们照顾,将来就算有姑娘嫁给我,那姑娘也会倒霉!可是我在学呢,我也在努力,你们为什么就看不到嘛!” “呃……烟儿啊,二姐不是这个意思,二姐只是说……只是说……”苏妙没想到他突然委屈起来,瞠目结舌,“你也知道,现在这个社会呢,对男孩要求比对女孩要求的多得多,女孩颜好就够,只要颜好。强悍独立那叫‘巾帼不让须眉’,弱一些也不要紧,梨花带雨更惹人怜爱,男孩不一样。你从小就温柔腼腆,若是不多念点书多开阔点眼界多提升点个人价值,一直这样腼腆下去,越大越会挨欺负,二姐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苏烟绞着双手。扁着小嘴,垂着脑袋,恹恹地说,“二姐为了我好我知道!可是我也有我想做的事,我也有我能做的事,我也想为家里为二姐做点事!我是弱了些,可给你帮忙现在的我还是能做到的。就算我是个软弱的男人,我也有要维护的东西,我不要二姐输,我不要苏记品鲜楼输。过去我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丁却维护不了爹爹苦心赚下的‘品鲜楼’,那至少现在,我能为维护住‘苏记’的招牌出一份力!”他的语气忽然坚定起来,抬起头,直直地望向苏妙,虽然依旧是泪光点点的小奶猫模样,却是无比的郑重。 苏妙愣住了。 “他都这么说了,你再不答应,他该离家出走了。”回味忽然俯过来,在她耳边轻声说。“他也是有男性的尊严的。” 苏妙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过了一会儿,长长地叹了口气: “罢了,随便你。你想做就做吧,只是有一样,念书不能耽搁,不想做了你就下台,另外就是,可不能伤了手。你是要考试的。” 苏烟大喜,一张小脸瞬间染上了绯红,粲然一笑,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喜悦的眸子掠过苏妙望向回味。 回味笑了笑。 …… 第二局开赛的日子,依旧风和日丽,云淡风轻。 明媚的清晨,处处都泛着勃勃的生机。 开赛前一刻钟,苏妙和佟染再次在赛台下相遇。 佟染今天改穿了一件朱红色的浣花锦长袍,袍子上用银线绣了许多繁复精美的暗纹,腰间系了一根深红色蝙蝠纹带,一丝不乱的乌黑长发以一只别致的银冠束住,秀美的手握着一柄泼墨山水折扇。 回味一看他这身打扮脸就黑了,一天前这厮还嘲笑苏妙的一身红是急着上轿,今儿他却自己穿了一身红,他也急着上轿吗? 苏妙则与前一日的打扮截然相反,她今天穿了一身水蓝色提花绡衣裙,外面却套了一件浅灰色的薄氅,这薄氅是苏婵的,苏婵的衣服向来偏中性,苏妙借来穿自然不是因为今天冷需要加衣,而是用来装十三的。 面对佟染这种时刻都在装十三的大尾巴狼,如果不让他看一看还有比他更能装的,苏妙总觉得自己在某个方面被他压了一头。 她本就个高腿长,一双黛黑的柳叶眉在神采飞扬时亦带着不输给男子的浓浓英气,当雌雄莫辩的氅衣压在象征着女性婉约的裙装上时,摩擦出令人眼睛发亮的火花。英气和婉约集齐于一身,竟将她的颜值提升了一个档次,让人在一瞬间产生了惊艳之感。 佟染近距离地看了她一眼,一双唇勾起了似笑非笑。 “苏姑娘今儿心情不错?”他含笑问。 “你从哪看出来我心情不错?”苏妙昂着下巴,凉飕飕地反问。 “从来不化妆的你今日都化妆了,这还不是因为心情好?”佟染笑道。 苏妙一听就冒了火,怒瞪他:“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本姑娘这可是素颜!”不许侮辱她花了两个时辰才弄好的裸妆! 佟染用挑了一双好看的眉来回应她,顿了顿,扇子在她的氅衣上虚点了点,用打趣的口吻笑问: “这身也是你的决胜战衣?” “这身是我的必胜战衣!”苏妙不可一世地笑答。 “是吗?”即便这是一句挑衅味十足的话,佟染却没办法生气,他只是觉得哭笑不得。 苏妙得意洋洋地笑着,看着他,说:“前天那个糯米丸子,的确挺好吃的。” “你是怎么吃到的?”佟染笑问。 “我家婵儿给我打包了一个。” 佟染莞尔一笑,手中折扇刷地展开,轻摇着:“苏姑娘莫不是想认输?” 苏妙哈哈一笑,手腕一转,一柄檀香骨折扇在手背上伶俐地旋了一圈,紧接着刷地展开,风流倜傥地摇着,只见那雪白的扇面上用龙飞凤舞的字体赫然写了四个墨黑的大字——苏妙必胜。 佟染看着她扇子上的四个字,眉角狠狠一抽,无语。 “佟染啊,”苏妙笑吟吟地说,“你可千万别认输啊,你若认输,我可就没意思了。” “呵呵……”佟染说。 苏妙也不在意他的态度,评审们已经开始进场,陆续坐在评审席上,苏妙的唇角挂着大大的笑容,昂着下巴转身的同时,手中的折扇一个潇洒的翻转,继续摇着。 另一面同样白如雪的扇面显露出来,偌大的扇面上只画了一个大大的哭脸,圆形的哭脸上左右各四点黑漆漆的泪珠,哭脸旁边还有一个大大的箭头,大大的箭头左边写了注解似的两个字——佟染。 那哭脸是他吗? 佟染黑如墨的眉毛抽得更厉害:“……” 姜大人用金槌敲响大金锣,发出响亮的一声“当”! 两组选手各归各位。 又有伙计从台下抬上来许多湿润的豆腐盒子,分别安放在赛台两侧。 两组选手近前去看,除了惊愕,就是皱眉。 这次的豆腐比上一次惨烈了上千倍,全都碎了,没有一块是完好的,堆在一起,这已经不是豆腐,都快成豆腐渣了。 然而谁管这是不是豆腐渣啊,反正就是用这些制作菜肴,食材必须全部使用光,不能有剩余。 苏妙盯着好几盒子的豆腐……渣,高高地挑眉,无语。 “这、这能做什么嘛!”苏烟今儿特地穿了一件深灰色的细布衣裤,站在苏妙身后,皱着鼻子嘟囔。 苏妙搔了搔脸颊,盯着一堆豆腐渣,歪头想了一会儿,手中折扇刷地展开,轻摇着,吩咐: “都搬出来,切成粒。” “哦。”苏烟应了一声。 回味却劈手将苏妙手里的折扇夺过来,冷飕飕地道:“别跟那种人学,再学成毛病。” “……哦。”苏妙点了点头。 另一头,佟染也开始命人搬豆腐,苏妙转身走到灶台前,扎上围裙,翻出面粉倒在案板上,中间扒窝,加入适量的热水,再将面肥碎放进去揉成面团,用双层布盖好,放在太阳底下开始发面。 回味带领赵河和苏烟将碎豆腐努力切成细小的颗粒,苏妙特别留意了苏烟的刀工,虽然还没到陈盛的程度,做一个刀案却是没问题的。她又不是笨蛋,虽然回味和苏烟谁也没提过,可她也知道这几年苏烟虽然老老实实地念书了,背地里却央求回味教他厨艺,并且几乎每晚都会刻苦练习,这也算是读书修习两不误。 在回味的严厉教导下,不得不说,的确很有进步。 不过苏妙还是不知道苏烟这么下工夫究竟是出于个人爱好还是出于对家庭的责任感,如果因为前者,她也不是很反对;如果是因为后者,勉强自己就没必要了。所以她一直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待苏烟自己去判断。 “二姐,你看这样行吗?”苏烟腼腆地笑问,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在看着苏妙时流露了些许崇拜,让苏妙直晕船。 “嗯。”她点了点头。 对面剁豆腐的声音响起,佟染又在泡糯米,让苏妙深深地怀疑,莫非他又打算做阳春白雪的糯米丸子? 他的脑子没问题吧,难道是被她强大的气场熏晕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六章 青竹卧雪 面团已经膨胀起来了,苏妙将面团抱回来,中间扒开,倒进碱水,将面团揉得光滑圆润,搓成长条,摘成面剂子。 她又在面剂子上淋了一层花生油,搅拌均匀,逐只擀成包子皮大小的圆面皮。 此时开始制作豆腐,豆腐已经被切成颗粒状,在沸水中加少许盐将豆腐粒氽一下,去除豆腥味,捞出来在清水中浸泡。不得不说,鸿运豆腐坊的豆腐的确好,虽然全都碎了,却依旧水嫩柔软,富有弹性,在水里这么一漂,越发显得嫩滑水灵,清澈喜人。 回味按照苏妙的吩咐,将豆豉稍稍清洗了一下,沥干水之后,放入捣盅里,加蒜瓣一起,用捣锤捣成碎泥状。虽说是捣成泥,却不能像蒜蓉一样捣得太碎,这一步主要是为了让豆豉和蒜瓣更好地融合在一起,互相借味。接着用小火,冷油下花椒,慢炸出香味,用筛子捞出花椒,留下花椒油。将捣烂的豆豉酱放进锅里,用慢火熬煮,此时在锅里倒入大量的辣椒粉,添加少许的盐、砂糖和酱油,用锅铲搅拌均匀。 回味正用竹铲在酱锅里画着圈儿搅拌,看了一眼在认真擀皮的苏烟,顿了顿,又望向正剁牛肉馅的苏妙: “我能问你这是要做什么吗?” 苏妙停止剁馅,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得意洋洋地回答: “苏妙大人的宇宙无敌超级强暗黑料理,绝对能让吃的人心猿意马,意乱神迷!” 回味看着她自信满满的样子,嘴角狠狠一抽,希望她不会做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豆豉辣酱在用文火熬制了小半刻钟之后,香辣味浓郁,带着浓厚的鲜香,回味将豆豉辣酱撤了火,摊凉。 苏妙笑眯眯地将炒镬放在火上烧热,用了花生油。先放入牛肉馅炒散,待牛肉馅炒成金黄色之后,倒入豆豉辣酱、红椒粉、盐、糖爆香,接着放入豆腐粒。在锅中添加适量的高汤。滚煮至豆腐入味了,大火收汁,此时放入蒜苗、姜末,用湿淀粉勾一层薄芡,在起锅前添加少许的花椒末和麻油。 麻、辣、烫、酥、香、鲜。润泽油亮,红白相宜,色味俱佳,无可挑剔。豆腐虽然被切成细小的颗粒,仔细看却是形整不烂。寸把长的蒜苗在豆腐中根根直立,翠绿诱人,油泽甚艳,仿佛刚从地里采摘回来的,鲜嫩脆口,生机盎然。 回味盯着炒镬里的麻婆豆腐。顿了顿,眉角狠狠地抽了抽,惊异地道: “你该不会是要……” 苏妙望向他,露出大大的笑容,点了点头。 “咦,佟染在做什么啊?”苏烟忽然开口说,睁着一双大眼睛,惊讶地望着对面。 苏妙和回味闻言,微怔,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却见佟染的助手将两条特大号的海鱼处理干净之后,剖成两半,先用香料将两条鱼上锅蒸至半熟,待所有鱼腥味被去除。属于海鱼的鲜香味越来越浓郁时,把鱼取出来,从中间打开,开始在半片鱼肉上挖出许多小洞。 先前泡好的糯米已经上锅蒸熟,研碎,佟染将研碎了的糯米以一对三的比例将它和切成颗粒状的豆腐混合。接着将混合在一起的糯米豆腐搓成珍珠大小的丸子,再将搓好的丸子尽数放进鱼肉中被挖出来的小洞里。直到所有的珍珠丸子都放进鱼肉里,将另一片鱼肉盖在上面,两片鱼肉合在一起形成一只完整的鱼的形状,此时继续上蒸笼蒸至熟透。 干贝和母鸡被放进汤锅里,加水炖成一大碗汤汁,弃鸡和干贝不要,在汤里加盐继续烧沸。 将蒸好的珍珠丸子放在汤碗里,再把煮好的鸡汤浇在碗里至八分满,在正中间放一片翠绿的竹叶。 又是一道阳春白雪,同时这也是一道相当别致的菜肴,素淡清雅,澄澈鲜醇,颇具韵味。 实际上这道菜是从“珍珠豆腐”的基础上幻化出来的,佟染为其取名“青竹卧雪”……取名大师的水准不过如此,苏妙瞧不起地扁扁嘴,取名假大师! 这一局的比赛还算顺利,双方都是不紧不慢不慌不忙,中途也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在时限之前,两组选手基本上都完成了任务。 伙计上台来取菜,捧起菜盘子的同时照例问苏妙道: “姑娘这道菜的名字是?” “两个黄鹂鸣翠柳。”苏妙一本正经地回答。 “……姑娘,你这个……不是馒头吗?”那伙计的眉角狠狠地抽了抽,讪笑着说。 “是啊,馒头怎么了,馒头就不能叫‘两个黄鹂鸣翠柳’吗?”苏妙理直气壮地说,下巴一昂,“你瞧不起馒头?” “不是,我是觉得,这盘馒头里没有黄鹂也没有翠柳啊?” “那‘雪里藏珠’里有雪吗?‘青竹卧雪’里有竹吗?啊,有竹叶,那有雪吗?”苏妙振振有词,“再说了,怎么没有翠柳,这葱花不就是翠绿色的吗?” 伙计的眉角抽得更厉害,这会儿他深恨自己太多嘴,嘿嘿地笑道:“是是是,姑娘说的是!”端起菜盘子赶紧走。 “二姐,能行吗?”苏烟有些担心,小声问。 “为什么不行,多好玩啊,比佟染的那个什么‘青竹卧雪’好玩多了。”苏妙一脸的不以为然,笑眯眯地说。 回味瞅了她一眼:“这就是你说的你的暗黑料理?” “怎么,你不觉得很有趣吗?”苏妙扬眉问。 “不,确实挺黑的。”回味回答。 第二局赛豆腐:青竹卧雪VS两个黄鹂鸣翠柳! 就做法上来说,青竹卧雪的做法并不算难,但在想法和做法上却极是别致。选用糯米的用意是为了让碎成一团的豆腐具有粘合力,在制作成丸子时能够更软糯弹牙。选用的鱼是走水路活着运过来的价钱昂贵的深海大鱼,鱼腥味已经在第一步时被细心地处理掉了,这时候将丸子填进鱼肉里,再用另一片鱼肉盖上,这一步不用说也知道是为了去除豆腐的豆腥味并让独属于海鱼的鲜美回甘深深地浸透在丸子里,而使用了蒸的方法,则是为了让海鱼更好地释放出全部精华,同时又将食材中的水分牢牢地锁住,不会因为在高温烹熟时失去水分让食物变干变硬影响口感。 汤汁是用醇正的贝汁和鸡汁炖制的,干贝、母鸡和盐,用清水炖成味道鲜美的靓汤。别看只有两种食材一种调味料,看起来十分简单的样子,其实这一步才是整道菜中最难的部分,食材越少,越难做出精美绝伦的东西,可一旦成功地做出来了,那做出来的必是精美绝伦。 这道底汤便是如此,鲜美,鲜美到了极点,微乳白色的汤汁,却清澄如水,远远地就能闻到一股特别醇的醇香。汤上没有半点油花,浅尝一口时,只觉得浑身一颤,唇齿间荡漾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香味,久久不能散去。刹那间,仿佛一下子精神充沛起来,却不是豁然激烈的感觉,而是平静的、宁和的、自然而然的。这道汤给人的感觉很平静,很安宁,很雅,雅得就好像是那些让文人觉得清新隽秀的水墨画,没有色彩斑斓,没有奢靡浮夸,有的只是低调的典雅。 在被汤汁撩拨得心醉神迷之际,舀起一勺珍珠大小的雪白丸子放入口中,软糯甘醇,珠润滑美。豆腐的绵软水嫩和糯米的甜甘清香糅合在一起,带来了让人难以忘怀的绝佳口感。豆香仍然存在,米香亦然,两种香味并不冲突,反而和鱼香汇聚在一起,将先前汤汁的鲜美度提升到了另一个等级。 当珍珠丸子被牙齿咬破之后,浓浓的鲜美弥漫开来的同时,更大的惊喜随之而来。丸子的中心是一小团滋味醇美口感滑腻的蟹膏,突然品尝到这样的美味,让人激动得差一点将舌头吞掉。 齿颊留香,回韵悠长。 品尝者无不陶醉,因为这一道谦谦君子般清新儒雅的青竹卧雪,全场都变得清新儒雅起来,居然没有人舍得放下汤碗。 姜大人在众评审荡漾的脸上扫了一圈,笑了,说: “看各位吃的这么意犹未尽,要不然咱就趁着这股劲儿先给这道菜打分?” 众评审吃得正舒坦,吃过一碗青竹卧雪,一扫起了个大早的疲惫,个个神采奕奕,兴奋难平,听了姜大人的提议,葛大人率先赞同道: “既然姜大人都说了,好,咱们先举个牌吧!” 此话引来更多人的附和。 于是评审们突然就开始举牌! 青竹卧雪,五分、五分、五分、四分、五分、五分、五分…… “糟了,青竹卧雪评审们好像都挺受用的!”苏烟皱起眉毛,担心地低呼。 苏妙的嘴唇绷了起来。 虽说是对手,她也总是和佟染对着干,但是她不得不承认,佟染的这道青竹卧雪做的确实好,尤其是在底汤的熬制上,手艺相当惊艳,就是离了这么远,那一股温润的、平缓的、宁静的、祥和的、清幽的鲜美醇正依旧能顺遂地飘过来,连一点鲜味都不曾减少。 即使是她去做评审,这道青竹卧雪她也会给出一个高分。(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七章 苏妙的暗黑料理 cpa300_4();青竹卧雪,最终得分七十三分! 佟染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唇角勾起一抹淡笑,手中折扇刷地展开,轻轻地摇,虽然此时没有穿外袍,袖口也卷上去折了几折露出一截雪白的胳膊,却丝毫不减损其风流倜傥,潇洒迷人。 朱西施张着一张嘴,眼珠子死死地黏在他身上,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苏妙撇撇嘴角,被这种擅长搔首弄姿的人抢了风头,她觉得很不爽。 青竹卧雪让众评审意犹未尽,紧接着被端上来的煎馒头却让他们惊诧万分。 煎馒头嘛,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做,热馒头时除了馏就是煎,但这馒头却煎得十分与众不同。 怎么说呢,和普通的大碱馒头不一样,这馒头做的极小巧,煎过之后居然油汪汪水灵灵的,相当讨喜。 这馒头生得小巧精致,鼓鼓囊囊的看起来就很酥软,外皮和底部都煎成了金黄色,上半部撒了一些芝麻和小香葱,闻起来香香的。不管从哪一方面看,这都是一盘好馒头,如果今天比的是馒头,这馒头是相当具有竞争力的,可今天比的是豆腐啊! “莫非豆腐在这面皮里?”夏长捋着胡须,摇头晃脑地说。 “虽然这样也不算犯规,但真把豆腐揉在面皮里,倒是显得创意不足没什么趣味了。”葛大人严肃地道。 夏长的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不由得向台上的苏妙看了一眼,心想这丫头究竟在搞什么名堂,一盘煎馒头可打败不了佟染的青竹卧雪! 苏妙依旧笑眯眯的,站在赛台上,表情是十足的看戏模样。 夏长越发觉得奇怪,皱起一双老眉,竟想不明白了。 “这一道是苏姑娘的两个黄鹂鸣翠柳。”伙计朗声报菜名。 众评审满头黑线。 “黄鹂在哪?翠柳又在哪?”有那较真的还真问出来了。 领班的伙计嘴角狠狠一抽,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一直给苏妙上菜也算是苏妙这一边的人,自然不能眼看着苏妙这组出糗。讪讪地笑答: “回洪老爷,黄鹂就是这些煎馒头,翠柳就是这些葱花儿!”他真是太机智了! 众评审:“……”这名儿绝对是随便取的! 夹起一只香喷喷的煎馒头送到嘴边,抱着吃煎馒头的心态。漫不经心地咬了一口—— “咝!” “咝!”无数的倒吸气声在下一秒同时响起。 “我的娘哎!”还夹着惊诧又新奇的低呼,带着浓浓的趣味和哭笑不得。 有香酥麻辣的卤汁流了出来,热烫了舌尖的同时,一股浓得让所有神经都麻酥酥的香嫩酥脆、鲜活热烈迅速在整个口腔内铺开,热烫香麻的豆腐软滑多汁地流淌在味蕾之上。泛着浅浅的蒜苗香气。 那滑嫩的豆腐落在嘴里,也不知是因为滚烫的热度还是激烈的辛辣,仿佛在口腔中活跃弹跳的小人儿一般,顽皮地冲击着品尝者的味蕾,让品尝者体会到了一次耳鼻口同时受到激烈的冲击,虽难耐却又让人欲罢不能,即使正吃着依然会感觉到怀恋,只想更刺激更激烈的滋味。连耳朵孔亦开始冒火,眼睛被躲藏在酥脆面皮后面的激烈鲜辣刺激得已经冲了血,然而在这突如其来的一瞬间。五官所体验到的前所未有却惊艳绝伦的超级烈刺激感却让品尝过的人终身难以忘怀! 生煎馒头,小巧,皮薄,馅大,酥脆,浓香,味美,卤汁充盈,口齿留香。 麻婆豆腐,绵软。酥嫩,辛辣、爽口,鲜活,灵动。麻味纯正,沁人心脾。 两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组合到一起——麻婆豆腐生煎馒头,这一道别出心裁奇葩古怪的菜肴在遵循古法的刻板人眼里看来,简直是既侮辱馒头又侮辱豆腐的超级黑暗料理,然而谁也没想到,这两种东西被放在一起。品尝起来,那味道却是一种说不出来的……趣味和活泼! 评审们全都呆住了,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这反应究竟是被麻婆豆腐辣的,还是因为觉得这道菜太让他们吃惊了。 过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从谁开始的,先有人声如洪钟地笑起来,紧接着其他人就好像被传染了似的,突然之间就变得很想笑,于是很多笑声响起,之后更多的笑声响起,大家仿佛都觉得很有趣似的,正因为这样的有趣,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就开心了起来。 笑的人越来越多,笑声也越来越大,品尝过青竹卧雪之后那清雅的静谧被打破,整座广场仿佛一下子就陷入了欢乐的海洋。 佟染的唇角凝了起来,品尝者们的反应太不同寻常,就像中邪了或者走火入魔了似的,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他表情冷肃地看了苏妙一眼,却见她笑眯眯地望着台下,半点不见异样,也没有对比赛结果的焦虑,就像是在看极好玩的事情似的,表情看起来很欢乐。 眸光微闪,他偏过头低声吩咐了佟飞一句,佟飞肃声应下,下了台,不多时从台下拿上来一只热气腾腾的麻婆豆腐生煎馒头,恭恭敬敬地奉给佟染。 佟染用筷子夹起来,仔细观察了一阵,油绿的小香葱,脆香的小芝麻,以及金黄金黄的外皮,酥嫩可口,看着就很有食欲。 事先知道这馒头里是有馅料的,于是他很聪明地将生煎馒头咬开一个小口,果然,有辛辣到让人的骨头都酥了的汤汁豆腐软嫩绵滑地流入口腔内。其实只是这种单纯的辛辣未必会如此激烈刺激,另一个关键是烫,虽然不是能够烫伤舌头的热度,但是酥骨的辛辣香麻被滚烫的热度一激发,热烈刺激。 即便是辣到让人全身的神经都开始发颤,开始情不自禁地去啃咬酥脆可口的面皮排解,却依旧怀念着那股辣到心尖里的滋味,很快,又会忍不住重蹈覆辙去吃里面的馅料,继续享受着那欲罢不能的激烈美味。 即使理智上觉得这样的饮食体验完全是一种折磨,但是却相当快乐,这快乐是一种从味觉上品尝到的盎然活力,一种从感官上体会到的勃勃生机。没有人会讨厌活力,更没有人会排斥生机,苏妙她很会利用这一点,让五官的所有理智全部被屏蔽掉,只沉浸在刺激的海洋里,辛辣酥麻会让人沉醉,会让人晕眩,同时会让人享受到明亮通达的豁然开朗。头脑已经无法思考,完全被感受上的体验所控制,她在顺畅自如地操控着品尝者的味觉,将人的味觉在馅料的辛辣和面皮的酥软中来回转换,因为承受不住辛辣,所以心悦于面皮的酥软,因为让人心悦的酥软,所以更加怀恋馅料的鲜辣,如此循环反复。 看似奇葩又可笑的一道菜,却像是带着让人看不透的魔力,明明在努力排斥,明明在不停嘲笑,却还是不断地被吸引,着迷,一直到沉沦,欣悦至极,无法自拔。 “妙啊!妙!”一只小馒头吃完已经汗流浃背,七十多岁的老学究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大声地喊了一句文词儿,却像是在叫苏妙的名字,他声如洪钟。 辛辣会激起人内心底的活力,解放束缚,释放压力,让人变得年轻且朝气蓬勃。没有人不喜欢朝气蓬勃,所以也不会有人讨厌能够让他们变得朝气蓬勃的菜肴。 苏妙望着台下因为她这道奇葩又充满魔性的暗黑料理变得东倒西歪各种放松的评审,唇角的笑容大大的。 “她竟也能做出这样的菜!”回甘捏着半拉馒头,单手托腮,扬眉,低声咕哝着。 姜大人眼看着评审们一个个像被卸了骨头似的,啧了一下舌,金槌在锣上狠狠一敲,发出“当”的一声! 众评审被吓了一跳,连滚带爬地坐正,却还是赢不过浑身发酥比生煎馒头的面皮还要酥的后遗症。 麻婆豆腐生煎馒头开始评分—— 这一回评审们都觉得有点犯难,从外观上来看,佟染的青竹卧雪绝对算得上精品,色香味意形养也都堪称完美,唯一不足的就是珍珠丸子只用豆腐不用糯米会更好些,不过这属于食材上的问题,豆腐太碎,不加糯米也做不了丸子。虽然被扣了两分,但问题不大,更何况他把糯米处理得很好,一点没有喧宾夺主的感觉。 苏妙的麻婆豆腐生煎馒头,用一个词来形容是“奇葩”,再用一个词来形容是“极品”。这一道让人辣心辣肺辣得汗流浃背差点就要被辣哭的古怪馒头,无论是哪一方面都无法和佟染的青竹卧雪相比较,但是架不住这道菜具有魔性,就好像有毒一样。虽然并不是带着期待的心开始吃的,但却越吃越想吃,越吃越想吃,一直到不停地想吃下去,不吃就会蚀骨锥心地怀恋,仿佛永远都吃不够似的,就是舍不得停手。 两道风格截然相反的菜肴,却同样让人难以取舍。 五分、五分、五分、四分、五分、五分、五分…… 结果终于计算出来了! 苏妙的脸刷地绿了! 七十三分比七十三分! 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一种仿佛吃了太多麻婆生煎的无力感,软绵绵的胶着纠结着,让人难以忍受,却又无可奈何,就好像是要下不下的雷阵雨,憋的人郁闷至极。(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八章 接着勾搭 “妙姐姐,妙姐姐,回去再做吧!再做吧!”苏妙刚晃晃悠悠地从台上下来,纯娘就飞奔过来,两眼放光,一叠声说。 “做什么?”苏妙莫名其妙地问。 “麻婆生煎啊!”纯娘大声说,舔了舔嘴巴,“我才吃了一个,其他的全被大姐和婵儿抢去了!” “本来就是一人一个的,你当这是在买包子,任你随便挑选。”苏婵双手抱臂,说。 “你还说!你自己就吃了两个!” “谁让你嘴不够快,一盘只有六个,我不快点吃,别人就抢去了。” “你俩吃成那样,旁边的人看了都不好意思跟你俩抢,刚才王公子都用那种眼神看着你们俩了,你们俩还抢得不亦乐乎,我看着都替你们不好意思!”纯娘说着,用袖子遮住半边脸,她到现在还在脸红。 “想吃就得豁得出去,你想吃还舍不下脸,活该你什么都吃不着!”苏娴眼白一翻,讽刺地说。 林嫣呵呵一笑。 纯娘跟这两个为了吃食连形象都不要了的人没有共同语言,扯住苏妙的袖子,央求道: “妙姐姐,回头我就去买豆腐,咱再做一次吧!” 看来她是真的特别想吃,苏妙望着她亮闪闪的小眼神,失笑,在她的脑袋瓜上一拍,笑道: “那你就去买吧!” 纯娘重重点头,说了句“那我现在就去”,转身刚要走。 “苏姑娘,”佟染走过来,停在苏妙面前,轻浅一笑,“恭喜了,又是一个平局。” 苏妙看了他一眼,转身,与他面对面站着,似笑非笑地道。“若是再来一个平局,咱们就能打破纪录了。” “说的也是呢,那咱们就努力努力,尝试一下你说的那个‘打破纪录’。如何?”佟染笑吟吟地道。 苏妙唇角一扯,刚要说话,一声腻的人骨头都酥了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佟公子!” 苏娴拂去一身鸡皮疙瘩,迅速躲开,朱西施就扭着水蛇腰穿过人堆来到佟染面前。眼含秋波,唇绽媚态,含羞带臊地笑道: “佟公子,今日结束的早,奴家陪佟公子去湖边看灯赏景,公子看可好?” 佟染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角,望向苏妙,匆匆说了句:“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朱西施的脸刷地黑了。气得咬牙切齿,扭头瞪了苏妙一眼,脚一跺,摇摆着水蛇腰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咦,这是什么?”苏烟疑惑地说了句,上前一步,在朱西施走过的路上捡起一条包裹着什么东西的粉色帕子。 纯娘看着朱西施已经远去的背影,撇了撇嘴:“肯定是那女人掉的!” “看看是什么!”苏娴顿时来了兴致,夺过苏烟手里的帕子,三下五除二打开。映入眼帘的东西让众人的嘴角狠狠一抽。 居然是一只精巧喷香的生煎馒头! 很显然,这是之前苏妙在赛台上做出来的成品中的一只! “啊,这女人真鬼,她居然藏起来一只!”纯娘因为没能尽情地吃生煎馒头。怨念极深,看见有人藏馒头她就生气。 回味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呵地笑了。 苏妙也是愣了一会儿,轻挑起秀丽的眉毛。 朱西施气冲冲地走了,一边走一边骂佟染眼睛瞎了竟然看不见她的风华绝代明艳美好,走到拐角处。因为实在是太生气了,突然就想吃东西,于是开始在身上摸,摸来摸去摸了好半天,惊诧地咕哝: “咦?我馒头呢?我馒头呢?” …… 麻婆生煎在一天之间一跃成为苏州城最火的小吃,仿佛雨后春笋般,小吃摊、小饭馆甚至是以精巧的特产吃食为招牌的各大酒楼都开发出了各种各样的麻婆生煎,有的干脆打出和“苏氏”有关的宣传语来告诉消费者他们是多么多么的正宗,别家的都是骗子。 苏妙对于这样的事见怪不怪,一笑置之。苏婵却不太高兴,她认为那些人不要脸,就算要仿制至少也该交点版权费或者上门客套客套提出请求之类的,没一个人这么干,那些人全都是擅自窃取别人的劳动成果,太不要脸。 苏娴同样不满意,她在大街上溜达了一上午,发现主要街道的各大小吃摊今天全都有“麻婆生煎”这道点心,并且卖得相当红火,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买了一个尝尝,又狠狠地啐了一口:这都是什么玩意儿,哗众取宠,欺骗消费者! 她抱着一摞高高的绸缎盒子往前走,那些盒子高的都快把她的脸埋上了,迎面走来的人无不小心躲避,苏娴则相当没有道德地大摇大摆走在马路的正中央,明明靠墙根走就好,她却偏让行人躲避她。 如此潇洒惬意地往前走,一直到转过一个弯,终于栽了,只听“咚”地一声巨响,她连人带盒子结结实实地撞在对面走来的一个人身上,并被狠狠地反弹回来。 她捧了许多盒子,在碰撞中顶上的盒子掉下来砸了她的头,中间的盒子结结实实地嵌进她美丽的脸里,下面的盒子噼里啪啦掉落在地全砸在她的脚上。 矜贵的盒子都是木头做的,别说全都摔在地上让她肉疼,单是盒子砸在皮肉上她就已经够疼的,更何况还向后仰倒,十分不美丽地摔了个大屁墩儿! “你没事吧?” 撞倒她的人也吓了一跳,忙问。 她捂住被撞得通红的脸,恼羞成怒的怒气已经升到了最高点,听了这一声问更火大,那火气轰然爆发,放下手,一双丹凤三角眼可怕地瞪起,两弯乌黑的吊梢眉凶猛地竖起来。 “你眼瞎啦,怎么可能没事,老娘这么大一个人走在街上,你瞪着眼睛往上撞,你那两个眼珠子长在上面是出气用的?撞坏了老娘这么多东西,你怎么赔……啊……”她凶巴巴地怒骂起来,却在抬眼望见站在面前的人时。冒着会被噎住的风险硬生生地将后面更难听的怒骂给咽了回去,暖风瞬间吹绿了山峦一般,她嫣然地笑了起来,媚如桃花。娇如春柳,但见她腰肢一扭,狼狈摔倒的姿势眨眼间就换成了妩媚撩人之态,仿佛刚才的狼狈只是一场幻觉,媚眼含情。她送过去一枚绿油油的秋波,婉转柔媚地唤了一声,“殿下,好巧啊!” 梁敞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女人翻脸简直比翻书还要快,他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居然撞倒了她,他怎么总是忘,出门之前应该多看看黄历的! 佯作严肃地咳嗽了两声,他平着一张脸。用最恰当的关心询问道: “你没事吧,能起来吗?” 苏娴软绵绵地坐在地上,半扭着纤细的腰肢,从这个角度可以最完美地展现出身体的曲线和修长的美腿。听了梁敞的询问,她的眼珠子转了一圈,紧接着摆出一脸楚楚可怜的受伤表情,蹙着蛾眉,细声细气地回答: “奴家、奴家好像伤了脚……”说着,仿佛下意识,又仿佛是暗示性极强地让春葱玉手从脚踝到大腿逆向上轻轻一拂。向他抛去一记媚眼。 “你那是腿,不是脚。”梁敞凉飕飕地说。 “……啊呀,奴家的腿好像也受伤了。”她似忍着疼痛似的娇声说,顿了顿。颤巍巍地向他伸出一只春葱似保养极好的手,含着羞涩的笑,凤眼迷蒙地望着他,“殿下,扶奴家站起来嘛!” 梁敞瞅了她一会儿,最终还是出于人道主义。伸出手拉起她。 哪知她拉着他的手刚站起来,就仿佛立足不稳跌倒了一般,顺着他拉她的力道直直地投进他的怀里,以一个饿虎扑食的姿态扣住他的腰身,两只手掌贴在他宽厚的脊背上! 这情况说意外也不意外,梁敞火大地一把推开她,黑着脸怒道: “你这女人,怎么每次看见本王都想占本王的便宜,你究竟还有没有点女人的羞耻心!” 苏娴却不以为然,笑盈盈地道:“瞧殿下说的,羞耻心是在追求本能的需求以外的东西时才会拥有的,奴家是女人,对男人可是本能之内的需求,既然是本能之内的需求,还要羞耻心做什么?” “哼,既然你那么喜欢男人,满大街男人那么多,你为何偏偏来缠着本王?”梁敞的鼻子都被气歪了,不屑地说。 “殿下,奴家虽只是一介民女 ,对日常生活的品质却要求颇高,无论是衣料的材质,吃食的味道,还是……”她将丰满的身体欺近,在他刚毅的下巴上轻轻一撩拨,笑靥如花,“男人的水准!” “嗬,这么说本王还得谢谢你看中了本王,能受你垂青说明本王很有水准?”梁敞已经被气糊涂了,顺嘴讽刺出来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讽刺什么,他冷飕飕地看着她,“你一个女人,却把这种话说得这样顺畅,之前被你欺骗过的男人到底有多少?本王是不是该将你这个女骗子送到衙门去?”他代表正义严厉地质问她。 “啊呀,殿下已经开始在意奴家之前有几个男人了吗?”苏娴自己将散落一地的盒子捡起来,笑吟吟反问。 梁敞看着满地尽是各种名贵的布料,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又买了这么多东西,这一次又是骗了哪个傻子替你付账?” 话一出口却觉得不太对劲,上一个替她付账的人是他,他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梁敞背着手,一张清俊的脸更黑。 苏娴咯咯一笑,也不搭腔,将地上的盒子整理好,重新抱起来时脚下却一个踉跄,仿佛承担不起这么多重物似的,向梁敞这个方向靠过来,就要摔倒。 不是梁敞想扶她,而是不扶她她就砸过来了,他黑着一张脸握住她的胳膊,同时纵容了对方的蹬鼻子上脸。 “殿下,好重哦,这么多东西奴家一个人拿不动,不如殿下送奴家回去吧?”她眨着一双妩媚的凤眼,笑靥如花地央求。 “你既然能从店里搬出来,就能一个人拿回去。”梁敞硬邦邦地回答。 “殿下!”她媚眼含春,扭着身子开始向他耍娇。 梁敞瞪着一双眼睛看怪物似的看着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顿了顿,扭头就走! “殿下!哎,殿下!哎殿下你别走啊!”后面响起一叠声的招呼。 梁敞走得更快。 …… 苏娴最终还是跟着梁敞走了,盒子仍旧由她自己拿着,不过她并不在意。 “你为何总是跟着本王?”走出很远之后,梁敞终于忍不住了,黑着脸问。 “殿下这是怎么说,奴家只是在和殿下走相同的方向而已。”苏娴笑靥如花地回答,回答得半点不心虚。 “本王又不去圆融园!” “没关系,奴家正好也想再去买点东西。” “你别指望着本王会再给你付账!”梁敞听了,立刻和她保持一米远的距离,冷着脸说。 “殿下放心,奴家今儿带够了银子才出来的。” “就你这种花法,带多少钱都不够你花的吧!”梁敞在她手中的各种锦盒上一扫,几天前她才刚买了一大堆珠宝布料,今儿又买了一大堆,这种败家女人,也难怪会被男人休掉。 “殿下放心,奴家今天不会让殿下付银子的,”苏娴笑着安抚道,“瞧殿下慌张的,脸都白了!” “你这是什么话,本王哪里慌张了,本王会差那么点银子吗,本王讨厌的是你拿本王当傻子!”她的话就好像看轻了他似的,让梁敞觉得很不爽,他怒气冲冲地说,可是……好像哪里不太对。 苏娴抿嘴一笑,转身,站在一个正在兜售各种颇具异域风情首饰的商人面前,看着他胳膊上搭着的珊瑚项链,弯下身子,仔细观察,欢喜地赞叹道: “这珊瑚项链真漂亮啊,这质地,这光泽,一看就是从深海里捞上来的真货!老板,这项链多少银子?” “姑娘好眼力,这红珊瑚是从乾海的最深处打捞上来的,无论是成色还是质地都一流,姑娘肤色白,最衬这大红色的首饰,姑娘若是诚心想买,我给姑娘五百两的价儿。” “五百两?”苏娴挑着蛾眉点了点头,“这种货也不算贵。我若是诚心想买,白饶我这对儿绛犀纹戒指,如何?”她拿起一对仿佛是刻意做旧,充满了古雅韵味的戒指,笑着问老板。 这对戒指并不值钱,老板爽快地答应了:“姑娘若是诚心想买,这对儿戒指就算我送姑娘的!” 苏娴嫣然一笑,赞了句:“老板你真是个爽快人!” 老板嘿嘿地笑,一双眼珠子黏在她身上,上上下下地看着她。 梁敞冷眼旁观,一张脸黑漆漆的。(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九章 新印象 苏娴兀自喜欢了一会儿那条红彤彤的珊瑚珠项链,抬起头来,笑盈盈地看了梁敞一眼。 梁敞则用戒备的眼神看着她。 苏娴粲然一笑:“官人放心,奴家不会让官人付账的。奴家知道,官人虽然身份尊贵,可那银子赚的多花销也大,攒不了多少钱的。奴家不是不明白事理的女人,虽说奴家势利又爱占便宜,但也不会强人所难。奴家知道官人虽然衣着光鲜,实际上用钱的地方太多也并不富裕,这些奴家都懂得的。”她一边笑吟吟地说着,一边开始在荷包里掏。 梁敞的脸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即使他是傻子他也能感觉出来首饰摊老板正在用看穷鬼的眼神看着他,那厮心里肯定是在鄙视他是一个没银子却还穿着光鲜泡姑娘的软货,八成还以为他是个吃软饭的。虽然他不是,可是被这样过分地误会让他的心里很不爽,他是个很看重颜面的人,哪里受过这种窝囊气! 心里头正在冒火,那一头,苏娴终于掏出了五百两银票,笑着对他说: “官人,你别急,等奴家买完了,奴家就陪官人到倩云楼去,奴家今日特地多带了银子,到时候也给官人裁两件好衣裳!” 首饰摊老板鄙视的眼光更加确定以及坚定:这肯定是个吃软饭的! 梁敞七窍生烟,在苏娴还没有把银票递出去之时,他突然掏出五百两银票气冲冲地拍在摊子上,紧接着又气冲冲地对着苏娴低喝道: “拿上快走!”黑着脸大步走了。 “是!”苏娴脆生生地应了一句,匆忙拿了项链和戒指,抱起一摞盒子,小跑跟上他。 梁敞的脸比化不开的墨块还要黑漆漆。 苏娴在他的脸上看了一眼,嫣然一笑,娇软地说:“奴家多谢殿下赠珠。”说着,盈盈地福了一福。 梁敞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你这个贪得无厌的女人!” 苏娴也不恼。将手里的锦盒搂了搂,笑说:“殿下,奴家真的有点拿不动了,殿下帮奴家一把吧?” 梁敞也知道她确实有点拿不动了。轻蔑地撩了撩眼皮,瞅了她一眼,唤了一声:“小年!” 两步远外配着剑的随从立刻上前。 “把这些送到圆融园去。”梁敞将下巴往苏娴手里的盒子上一扬,吩咐。 小年肃声应了一句“是”,接过苏娴手中的东西。 苏娴笑盈盈的。全部递给小年,而后对他道了一句“多谢”,这让梁敞有点意外。他本以为她是个粗俗自大又轻浮的女人,狐假虎威狗仗人势才是她这一类型的人应该做的,没想到她竟然还会向小年道谢。 一身轻的苏娴心情欢畅,在挂在脖子上的珊瑚珠项链上喜欢地看了看,又从袖子里取出那对绛犀纹戒指,放在阳光下,含笑观察。 戒指上泛起的那一抹幽兰色的光芒让梁敞微怔,望过去的同时。惊诧了一下,劈手将苏娴手中的戒指夺过来,放在阳光下仔细观察,戒指的周围果然有一圈仿佛日轮一般幽兰色的迷人光芒,绚丽而神秘。 “这戒指看起来像是随葬品,这种工艺是五百年前西汉朝才有的,虽然与岳梁国的工艺相比略显生疏,但年代摆在那儿,这对儿戒指可比你那条项链值钱,你运气不错。算是捡到宝了。” “殿下说的是。”苏娴含着笑回答。 她表现得太过淡定,让梁敞一愣,他惊诧地望向她: “你,莫不是。是因为知道这个才要买下的?” “奴家对古玩字画、珠宝绸缎、瓷器玉器或多或少都有一点了解,至少鉴别真假,我还是有些经验的。”苏娴笑吟吟地回答。 “你……”梁敞瞪着一双眼睛,愕然望着她,这反差太大了,因为在他心里对她的定位就是不学无术粗鄙拜金。而今突然听说她竟然通晓寻常女子不会刻意去学习的鉴宝,他怎能不吃惊? “殿下是想问我为什么会这些?原因很简单,奴家从来不收假货。”苏娴噙着笑回答。 梁敞是个性情比较耿直的人,一时没想明白她话里的弯弯道道,呆了一会儿才猛然回过味儿来,她是因为要钓凯子为了杜绝收到假货所以才去钻研这些玩意儿的! 一张脸瓦绿瓦绿的,他突然不想搭理她了。 就在这时,正和他肩并肩走路的苏娴突然快走两步,站在前方一堵斑驳的矮墙前。 梁敞微怔,望过去,墙根前坐着一对肮脏的祖孙俩,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妪满脸是沟壑般的皱纹,苍老浑浊的眼球已经被一层薄膜遮盖住,根本看不清东西。她病怏怏地蜷坐在墙根下的破棉被上,怀里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童,那孩子精瘦精瘦的,一双大大的眼睛已经失去了神采,呆滞地望着远方。 祖孙俩的身前放了一个破碗,碗里有不少零碎的银子和铜板。 苏娴在破碗前站定,从另一边的腰间解下一只绣工精致的钱袋,上前一步,拉起盲眼老妇的手,塞进她手里。 那老妇呆了一呆,一张苍老的脸突然开花了似的笑起来,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珠子迫切寻找她似的,语气里也带了一丝急切: “是苏大姑娘?” “是我。”苏娴笑了一声,“大娘,收好了。” “谢谢姑娘!”老妇没有像其他乞讨者那样对着施舍者大肆赞美,并替施舍者祈福,而是自己磕了个头,又拉着那个傻呆呆的孩子磕了个头,这并非是老妇这个乞讨者做的不合格,而是这样的施舍肯定不是第一次。 苏娴笑了笑,从怀里拿了一包点心塞在那个傻孩子手里,让他趁热吃。 老妇又道了一句谢。 苏娴没再和他们说别的,给完钱和东西就走了。 “你常做这种事?”走出一段路之后,梁敞看着继续赏玩珊瑚项链的苏娴,忍不住问。 “怎么会,这种事只有当着殿下的面做才有意义,让殿下以为奴家善良而美好才是奴家最大的目的。”苏娴笑吟吟地回答。 梁敞眸光深邃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说:“你好像很喜欢当坏人。” 苏娴微怔,顿了顿,笑道:“坏人可比好人来的爽快。” 梁敞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个老妇人和她的小孙子,你总是施舍他们?” “最开始是我们家烟儿先遇到的,那孩子殿下也知道,最看不得这些了,我呢,也只是带着积点德。” 梁敞却笑了:“为了积德,拿银子还不算,还特地给那孩子带点心吗?”停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便问了,“我记得你曾说过你之前和离了,子女都在夫家?” 苏娴的表情一僵,顿了顿,淡笑道: “奴家可没有子女,奴家自己活成这个样子,若是有了子女,还指不定是谁祸害谁呢!”(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章 馄饨铺子 梁敞看了她一会儿,沉默下来。 就在这时,一个东西迎面撞过来,直直地撞进苏娴怀里。 苏娴吓了一跳,被撞得又疼,哎呦一声,一把揪住那个小东西的衣领子,低头一看,居然是个五六岁的小童。那孩子穿着打了许多补丁的粗布衣裳,一张红脸蛋因为天气干燥,裂了好几道口子,撞了人也不知道歉,就那么傻愣愣地看着苏娴。 苏娴略感惊讶,盯着他打量起来。 梁敞因为她突然发生了细微改变的气息,不由得望向她。他觉得她应该是喜欢这个小孩子的,却在假装无动于衷,仿佛在矜持似的,这种奇怪的矜持很好笑。 苏娴平着一张脸,看了看傻乎乎的小娃,向周围望了一圈,没发现他家大人,弯下身子问: “娃娃,你是谁家的孩子,你家大人呢?” 那娃娃怯生生的,也不回答,一双眼直勾勾的。 苏娴皱了皱眉,刚要追问,身后忽然传来苏烟的笑声: “大姐!大姐!” 苏娴的脸刷地黑了,顿时变得杀气腾腾起来,猛地回过头去,冲着快步跑来的苏烟母夜叉似的怒道: “谁让你出来的,离乡试还有几天了,你还这么吃喝玩乐!你成天吃喝玩乐你以为你考得上吗?兔崽子,你到底到苏州干什么来了,你是来游玩的吗?”她气得揪起苏烟的耳朵。 梁敞被这突然的泼辣吓得心肝肺一颤,惊异地望着她。 苏烟痛得哇哇乱叫,跳着挣脱苏娴的“魔爪”,委屈地躲到苏婵身后,弱弱地唤了声: “三姐!” 苏婵立在苏娴和苏烟中间,嘴里叼着一根甘蔗,只顾着啃,也不说话。 苏娴越发恼火,瞪着与回味携手而来的苏妙: “你怎么也不管管你弟弟,马上就要大考了。连文书和宁乐都不出来了,他再这么玩下去,你还能养他一辈子不成!” “好啦好啦!”苏妙笑眯眯地说,“烟儿是出来做好事的。再说越是大考临近越要劳逸结合。你给他太多的压力,真到考试时万一压力过剩手抖,那才得不偿失。考试嘛,重在平日里的积累,临时抱佛脚是没用的。” 苏娴双手抱胸。翻了个白眼: “你倒是想得开,他要是因为你的纵容到头来一事无成,我看你能不能养他一辈子!” “能啊,”苏妙笑眯眯地拍了拍苏烟漂亮的小脑瓜,“烟儿,别怕,虽然二姐希望你考上,可真考不上也没关系,二姐养活你还是养得起的。” 苏娴哼了一声,撇了撇嘴。 苏烟却怒了。他的自尊心被深深地刺伤,同时智商也受到了严重的侮辱,他瞪起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小狮子狗似的怒道: “谁说我考不上?我肯定能考上!我才不用二姐养!” 苏妙没有理会他,把他扒拉一边去让他去看苏婵啃甘蔗,将眼珠子在苏娴和梁敞身上扫了一圈,笑问: “大姐,你怎么会和文王殿下在一起?” 苏娴还没回答,梁敞已经干咳了两声,郑重澄清道: “本王和苏大姑娘是在半路上遇见的。要去同一个地方。” “要去哪儿啊?”苏妙笑问。 “要去……”对啊,他们要去哪啊,她一直说跟他顺路,可是他要去哪儿来着? 苏妙望着他卡壳时的尴尬表情。这殿下确实有点意思,顿了顿,笑眯眯地说: “看来殿下和家姐已经很熟了。殿下,家姐这个人最喜欢开玩笑,有些玩笑殿下听一听也就算了,万万不要当真。若是有冒犯之处,还望殿下见谅。”她说着,客客气气地福了一福。 梁敞忙颔首回了半礼,这姑娘毕竟是八叔最喜欢的儿子未来的媳妇,看八叔的样子好像并不反对这姑娘过门,他自然要以礼相待,只是…… 等等,什么叫“最喜欢开玩笑”?“万万不要当真”又是什么意思? 她那意思,苏娴说“喜欢他”也是在开玩笑,只不过是个过分的玩笑,所以“请殿下见谅”……呸!什么玩笑?有这么开玩笑的吗?与其说是开玩笑,这根本就是在玩儿他吧!胡扯!鬼才相信那是在开玩笑! 他黑漆漆着一张脸望向苏娴,他发誓他绝对没有在想她应该靠过来故作娇嗲地说一句“奴家才没有开玩笑,奴家是真心喜欢殿下”。 苏娴当然没有这么说,因为她正忙着教训自己的弟弟。 于是梁敞的脸更黑了。 “这个小孩子是哪来的?”苏妙望向还站在原地的那个小童,狐疑地问。 苏娴看了一眼,撇撇嘴:“谁知道是哪来的小兔崽子,突然撞过来,吓了老娘一跳!” 苏妙一愣,才要说话,一个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把搂住直不愣登傻站在路中央的小童: “虎子你跑哪去了,三姐一个眼错的工夫你就不见了,你吓死我了!” 说话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生得清秀,身穿打了补丁的粗布衣裤,衣裤已经被洗得发白,很是干净。她生得很矮小,颇有点营养不良,可是这样矮小的身材竟然挑了一只巨大的扁担,这扁担的两头都是小木柜子,是摆小吃摊的人常用的那种扁担挑子。 “你是他姐姐?让这么点的孩子到处乱跑,万一碰见拐子可怎么办?”苏娴皱了皱眉,说。 “是是是,是我太不小心了,我刚才忙着照看生意,一个眼错的工夫他就跑了,麻烦大娘子照顾了,多谢大娘子!”小姑娘连连道谢,福了几福,她虽然年幼,说话却极是老成,如果不看脸还以为这是一个成年人。 苏娴见她如此,也不好再说。 那姑娘蹲身挑起扁担挑子,又道了几遍谢,这才拉着弟弟离开。 苏娴回头问苏妙道:“你们这是去哪儿啦?” “还能去哪儿!别提了,折腾了一上午饿死我了,我现在只想吃饭!”苏妙抹了一把额头。太阳把她晒得头昏眼花,她自哀自怜地叹了口气。 “你们干什么去了?” “还能干什么,苏烟一大早就跑过来叫我帮他找顾老太太的闺女!” “才不是帮我找,是帮顾奶奶找!”苏烟鼓起腮帮子。不悦地纠正。 苏娴轻蔑地撇了撇嘴:“就愿意多管闲事,一个个没事找事!” “你自己还不是天天给人送钱去!”苏婵吐了甘蔗皮,凉凉地揭穿。 苏娴瞅了她一眼。 苏烟扁起通红的小嘴,认真地嘟囔:“大姐,顾奶奶很可怜的。那么大年纪,老家遭灾儿子又死了,她眼睛看不清,孙子又小,背井离乡出来投奔自己姑娘,这路上得吃多少苦啊!” “谁让她嫌贫爱富不同意她姑娘的亲事,结果她姑娘跟男人私奔连个下落都没有,这会子想起来找,上哪找去,自讨苦吃!要是我。我宁可在家乡饿死也绝不出来讨饭,眼睛不好还到处乱跑,这是作死!” “她也是想给孙子找个能托付的人嘛,老奶奶年纪大了,那孩子又傻乎乎的,一般人家也不会收留,求亲姑姑总比给外人虐待强。” “她也不想想她姑娘过的好不好,能不能养得起他们,她姑娘的夫家愿不愿意收留他们!哼,说到底。还是儿子孙子最重要!”苏娴嗤笑了一声。 别人听不懂其中的含义,苏家姐弟几个却全都明白,苏家从前也算是重男轻女的“重灾区”,苏妙感受不大。苏婵男孩脾性对不公平的对待压根就不在意,再说苏妙和苏婵那个时候家里条件已经好转,而苏娴正生在苏家最艰难的时候,她受到的不公平比想象中的还要多,这是她心中永远都抹不去的疤痕。即使现在她和家里已经化解了矛盾,可因为曾经的那些刺心。尖锐的声气依然存在着,这一点恐怕到死都改变不了。 苏烟不敢再说,讪讪地垂下头,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子,他会因为自己的好待遇而对大姐感觉到抱歉。 气氛好像有点僵硬,站在圈外的梁敞心生狐疑,左看看右看看:这是什么情况? 同样站在圈外的回味突然伸出手,在苏妙的肩膀头拍了拍,苏妙回过头,见他扬了扬下把,便顺着望过去。 刚刚挑了扁担带着弟弟离开的姑娘又回来了,腼腆地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苏妙迷惑地望着她,这样的注视给了小姑娘开口的勇气,她努力让自己笑得灿烂无害,热情满满地说: “大姐姐,你爱吃馄饨吗?我们家的馄饨铺子就在前面那条巷子里,很近的,你走累了正好可以去歇歇脚,我娘做的馄饨可好吃了!” 这很明显是在做推销。 “馄饨?”苏婵吐了甘蔗皮,不太愿意地说,“这么热的天儿,吃馄饨还不如去吃捞面!” “不热的,大姐姐,我们铺子里有从石山上接来的山泉水,全都湃在水井里,又冰又甜,天热的时候最好喝了!”小姑娘依旧坚持不懈地推荐道,“还有还有,我们铺子里的小菜都是自己腌的,吃馄饨的时候一起吃,又爽口又凉快,最好吃了!” 苏妙是真饿了,听她这么说,忽然就觉得好吃起来。 姐弟四人对视了一眼,苏娴问那姑娘: “你们家的铺子在哪啊?” “就在那里!那里就是!”小姑娘指着前方第三个巷口,大声说,“大姐姐,我们家的馄饨真的很好吃,你们就来吧,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真的好吃!” 她一遍又一遍地强调“真的很好吃”,倒是让苏妙产生了好奇,到底是怎么个好吃法,想了想,笑眯眯说: “你带路吧!” 小姑娘喜得无可无不可,脆生地应了一句,挑着担子在前面带路,苏家姐弟率先跟上她。 回味转身,刚要跟,却看见因为没人搭理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进退两难的梁敞正在那里蹭步。 “殿下不去吗?”他平着一张脸,客套地了一句。 “呃……本王还有点事。”说“想去”多没面子啊,梁敞心口不一地回答。 “是吗,那殿下慢走。”回味漫不经心地说着,跟了上去。 才走一步,梁敞却跟了上来,面对回味狐疑的目光,他是这样解释的: “本王已经好久没在民间走动了,刚才看那小姑娘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这么小的孩子就要出来讨生活,苏州城如此繁华尚且会有这种事,何况是其他地方,本王还是去看一看,多了解一下民间疾苦,回去之后也好向父皇禀报。” “……”回味看着他义正言辞的脸,忽然想起苏妙常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莫装逼,装逼遭雷劈。 一行人跟着叫“三妞”的小姑娘来到先前说的长巷子,七扭八拐走了大约一刻钟,正当苏妙觉得这小丫头会不会是骗子,打算把他们引到无人处杀人劫财时,三妞小姑娘突然停住脚步,向正前方一指,笑容灿烂地说: “就是这里了!大哥哥大姐姐,里边请,这就是我们家的馄饨铺子!” 众人望过去,而后相当整齐地同时抽了抽眼角! 这的确是一间馄饨铺子,毕竟门前挂了一个写着“冯记馄饨”的旧幡儿,幡儿已经旧的不像样子,红黄相间已经褪成了灰白色,好多地方都破烂了。 木质结构的馄饨铺子,上面的漆几乎全掉了,露出木头本来的颜色,好多地方已经被腐蚀虫蛀,极是破败。门前的台阶是人工砌的,裂缝横生,许多处都已经碎成渣子。这间馄饨铺子极为狭窄,站在门外就能看见铺子里面的尽头,门窄得只能容纳一个人行走。唯一的可取之处恐怕就是干净了,即使是如此破旧的馄饨铺子,却收拾得干净整洁,一尘不染。 此时正是饭点,小小的馄饨铺里空无一人。 “大哥哥大姐姐,里面请!”冯三妞热情地笑说,又冲着铺子里高声叫嚷,“娘,二姐,来客人了!” “客人?”响亮的声音从铺子里传来,一个头发乱蓬蓬的丫头从里面飞奔出来,两手白面,一看见门外站了这么多人,立刻欢天喜地地招呼道,“几位客官里边请,想吃什么随便点!” 这姑娘约莫十二三岁,头发随便挽了一个髻,穿了一身打了补丁的粗布衣裤,腰间扎了一根红色的裤带,那颜色红得鲜艳,一下子就把精气神提起来了,她元气满满地笑着。 “老二老三,快,过来帮我一把!”就在这时,女孩子的嗓音从巷子的另一头响起。 众人望过去,只见一个穿得花红柳绿的姑娘挑着扁担从另一头过来,一边走一边招呼。这姑娘十四五岁模样,乌油似的头发,水水灵灵,举手投足间尽是妙龄少女的青春风情。 原来这家馄饨铺子也有姐妹三人外加一个傻乎乎的小弟弟!(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一章 相似的三姐妹 “大姐,我来帮你!”冯二妞笑着说,主动上前帮冯大妞卸了肩上的扁担挑儿。 冯三妞瞧不上地扁扁嘴:“大姐你比我大个子又高,我都能挑得动不用人扶,怎么你每次都让二姐帮你卸扁担啊!” “闭嘴!我这老天拔地的,你一个小小孩还和我比,你也好意思!”十五岁的姑娘冯大妞熟练地翻了个白眼,说。 “这话听着好耳熟啊!”苏婵双手抱臂,翻了个白眼,咕哝,乜向苏娴。 苏娴瞅了她一眼:“闭嘴!” 苏婵撇了撇嘴,哼了一声。 那一头冯三妞同样撇了撇嘴,哼了一声。 梁敞离得近,把两对姐妹的话全听见了,将她们相同的反应也收在眼底,愣了愣,突然觉得很有趣,扑哧笑了: “巧了,你们这边姐妹三个加一个弟弟,她们那边也是姐妹三个加一个弟弟!” 苏家三姐妹平着一张脸,看着比自己小了快一圈的姐妹三人,忽然有种怪怪的感觉,感觉有点……恍如隔世? 现在的苏烟却比刚五岁的冯家小四冯四虎聪明多了,听了梁敞的话,得意洋洋地把回味挤一边去,和姐姐们站在一排,骄傲地挺了挺胸膛。 回味:“……”无语望天,在这种情况下,姐夫就变成了外人是吗? 梁敞越发觉得有趣。 那边冯大妞已经听了冯三妞的低声汇报,喜上眉梢,立刻上前来,热络地招呼道: “确实巧了,不过这也确实是缘分,因为这缘分咱们也得好好招待一下,几位客官,里边请!” 这家的姑娘好像都特别会做生意的样子。 只是,这家铺子是建在普通的甚至比中产阶级还要低一级的平民区里,既不临街也不把头。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可这里又不是卖酒的,单单是地址问题就注定了这里的生意不会太好。更何况这家店实在是太狭窄了,逼仄的堂屋只有四张桌子。左右各一对,留出来中间的过道一个人走都容易绊倒。墙壁斑驳没有刷,地砖也破烂的不成样子,即使收拾的再干净作为一家饮食店也是不合格的,毕竟饮食店卖食物更是卖用餐环境。 众人在相对宽敞一点的桌子前坐下来。好在饭桌和筷笼皆纤尘不染,让人的心情好了一些。 “客官想吃什么?”冯大妞匆匆吩咐了三个妹妹,站在桌前,含笑问。 苏妙在墙上的菜牌上看了一眼,笑道:“我要香葱猪肉的。” “我要鱼肉馅的。”苏娴说。 “我要鸡肉的。”苏婵道。 “我要韭黄鲜肉的!”苏烟笑眯眯地道。 “那个……”冯大妞面露为难,讪讪地笑说,“客官,不好意思,咱们家因为好久不来客人了,银子转不开。现在馄钝只剩下素三鲜的。不过几位客官放心,咱们素三鲜馅的馄饨也很好吃!不,其实素三鲜馅才是我们铺子里最好吃的馄饨!” “……”众人的眉角狠狠一抽,这姑娘倒是会说! “什么都没有你们还开店?”苏婵面无表情地说。 “几位客官别介意,自从我爹去世后,铺子里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本来这家铺子就是做熟客生意的,我爹一走,老客们也都不再上门了,一来二去银子越来越不够使。所以就只剩下素三鲜馅的了。”冯二妞拿了几碟小菜端上来,笑着说,“客官放心,素三鲜馅也好吃。不好吃我们不收钱!” 话未说完,被冯大妞狠狠地跺了一脚,哎呦一声痛呼。 “真是神了,跟某人一样自大又快嘴!”苏娴和苏婵直勾勾地看着冯二妞,同时挑眉,叽叽咕咕地道。 苏妙的嘴角狠狠一抽。 “就是说啊。居然说输了就把苏记让出去。”苏烟扁起嘴咕哝道。 “不止把苏记让出去,还把自己也让出去了,要我说她绝对是看上了佟染的美色。”苏娴绷着一张脸嘀咕说。 “我都听见了。”苏妙抽抽着嘴角,无语地道。 “就是要让你听见。”苏娴瞅了她一眼,说。 苏妙:“……” “美色?”回味不依不饶了,斜睨着苏妙,冷飕飕地吐出两个字。 苏妙眼皮子跳得厉害,尴尬地轻咳了两声,讪讪一笑,对冯二妞说:“素三鲜就素三鲜吧,来四、五、六碗,来六碗素三鲜的!” “好嘞!”冯二妞清脆地应了一声,扭头对着挂了半帘的门高声叫道,“娘,六碗素三鲜!” “晓得了!”一个柔婉动听的嗓音在厨房里响起,这女子的年纪应该还很轻。 “这是石山上的泉水,用井水湃过了,可甜了,客官慢用!”冯三妞用碗装了清澈冰凉的泉水,笑着端上桌,清亮地道。 苏婵最怕热,立刻端起来,一口气喝干,然后问冯三妞: “能续吗?” “能!能!”冯三妞笑着接过去,转身去续水。 梁敞用无语的眼光看着那姐妹三个:这家的姑娘怎么一个比一个粗鲁? 苏妙研究着桌上的四色小菜:腌萝卜、腌白菜、酱豆子、拌豆丝。 很普通的小菜,每家的主妇都会做的小菜,吃起来却挺香的,萝卜脆嫩,白菜爽口,豆酱浓鲜,豆丝清甜,吃上一口竟颇有回味。 因为屋子小,冯大妞和冯二妞只能把扁担挑卸在堂屋的角落里,两人开始从一侧的盒子里拿出包好还没有下锅的馄饨。 “又剩了这么多?三妞这小蹄子,准是又偷懒了!”冯大妞看着冯三妞的扁担皱了皱眉。 “你的不也一样,跟她也差不了多少。不知道为什么,都摆到大街上去了,还是没人买。”冯二妞烦恼地说。 “这还用问,天气这么热,谁会吃更热的馄饨!”苏婵捏着一只大蒲扇猛扇,插嘴道。 “那可不是,我爹在世的时候,不管春夏秋冬,来吃馄饨的人都会来,再热的天儿他们也愿意吃。”冯二妞反驳。 “你爹的手艺没教给你们吗?” “我从小就跟着我爹做馄饨,我娘更是和我爹一起把冯记干起来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老客们都说我们家的馄饨味儿变了,我从小就吃我爹的馄饨,我没觉得变味儿,可他们都说味儿变了。” 冯大妞皱了皱眉,训斥道:“你跟客人说这些干吗,客人是来吃饭的,不是来听你唠叨的!” “大姐,让这个大姐姐帮咱们尝尝看嘛,这个大姐姐有可能是今年咱们秦安省的厨王呢!”冯二妞笑眯眯地说。(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二章 失传的味道 苏妙一愣,指着自己的鼻尖问:“你认得我?” “听说苏州城凡是做饮食生意的,没有不认识大姐姐的,大姐姐的麻婆生煎今天就已经火遍全城了。我昨天去买菜时特地去看了比赛,大姐姐好厉害,和一品楼的佟四公子竟然一连两局都打了平手!”冯二妞笑意盎然地说,一双大眼睛闪烁的星辰般熠熠发亮。 “你这小蹄子,让你去买菜你居然跑去偷懒,我说昨天你怎么那么晚才回来,害得我差点出不了摊!”冯大妞火大地在冯二妞身上拍了一下。 冯二妞啊呀一声,鼓着腮帮子躲开,就在这时,厨房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吆喝: “素三鲜馄饨来啦!” 冯三妞端着一个大托盘从厨房出来,笑嘻嘻放在桌上,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年三旬的妇人,这妇人容长脸面,五官细致,虽然因为过度劳累看起来面黄肌瘦的,但依旧掩不去眉宇间的清秀温婉,她笑着将另外三碗馄饨放在桌上,说: “客官请慢用!” 这家店估计真的是资金周转不灵,连煮馄饨的高汤都没有,清灵灵的清汤里漂浮着五六个皮薄馅嫩半透明的馄钝,他家馄饨皮做的不错,雪白细腻,吹弹可破,翠绿的馅料在馄饨皮下隐约可见,虽清却不淡的香气迎面扑来,澄澈怡人。 只是这大热的天儿,外头跟火烤的似的,逼仄的小饭馆里只有一扇门通风,屋里热的像蒸笼,在蒸笼里吃滚热的馄饨汤,确实不怎么好受。 苏妙直勾勾地盯着冒着腾腾热气的馄饨,忽然有点后悔,应该去吃凉面的。 偏生这娘几个还像盯稀有生物似的盯着她,她本来就热,这些直勾勾的眼神又来扎她的后背,让她更想流汗了。 “大姐姐。你尝尝看,很好吃哦!”冯二妞一双大眼睛亮闪闪的,笑眯眯地说。 苏妙在她充满期待的眼神里讪讪地笑了笑,拿起勺子。舀了一只馄饨,在众人看勇者的眼神里勇敢地咬了一小口。 素三鲜馅,完全是素的,连鸡蛋都没有,三鲜分别是荠菜、韭黄和香菇。三种纯素的馅料混合在一起,组成了纯粹的素馅馄饨,再加上没有半点荤腥的清汤,绿油油的馄饨,处处透露着大自然的清澈气息。 如果是普通的馄饨,到这种地步已经没什么可吃的了,可这馄饨吃在嘴里却很鲜灵,没有荤腥只靠全素的馅料,却有一股十分讨喜的清鲜味道,毫无疑问。馅料里必是添加了某种特别的酱料,正是这种酱料让全素的馅料变得鲜美起来。 苏妙仔细品了一会儿,眉一扬:“该不会是放了田螺酱吧?” “好厉害!”冯二妞脸色一变,诧然惊叹道。 冯娘子也愣住了,顿了顿,笑说: “姑娘这嘴巴真厉害,这田螺酱是孩子他爹手制的,老客们吃了多少年都不晓得,姑娘只尝了一口就吃出来了!” “田螺的味儿我还是能吃出来的,这酱味儿真不错!” “孩子他爹卖了一辈子馄饨。整天钻研这馄饨馅儿,听一个东边来的客商说海边的人都把海里边的蚬子捞出来做成酱拌馅吃,他就记住了。咱这边只有田螺,他都不知道人家是怎么弄的就成天呆在厨房里做酱。到最后总算是做出来一罐酱,用在馅里客人们也都爱吃,咱们家也是因为这罐酱才从馄饨挑儿开成小铺子的。”冯娘子说着,百感交集地叹了口气,回忆起过去心欢喜,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浓浓的忧愁和悲伤。她一双眼微红。 “从馄饨挑儿开成小铺子,证明你们生意不错,这不是好事么。”梁敞正在调查民间疾苦,闻言,忍不住开口说。 “殿、官人,你知道馄饨挑儿是什么吗?”苏娴笑问。 “本、我当然知道,那不就是馄饨挑儿吗,你当本、你当我是养在内院里的那群养尊处优的货色!”梁敞觉得自己被看轻了,火冒三丈,往墙根的馄饨挑儿一指,怒道。 苏娴笑了笑。 “你相公没把酱料的配方给你?”苏妙疑惑地问冯娘子。 “也没什么给不给,我陪他一块儿做馄饨,他是怎么做的我都知道,可是做出来所有老客都说味儿不如从前,我做的馄饨和孩子他爹做的馄饨不一样,不像以前那么好吃。”冯娘子蹙着眉,忧郁又不安地说,“就因为我手艺不行,老客们才一个个都走了,最开始熟客们因为同情还会来帮衬帮衬,可时间长了,一个人都没了。” “不会啊,我觉得很好吃呢!”苏烟听她这么说,也不顾热,连吃了好几颗馄饨,称赞道。 冯娘子只以为是安慰,勾唇笑了笑。 “大姐姐,你觉得怎么样,好吃吗?”冯二妞是个聪明的孩子,她只想听同行的专业点评,一双大眼睛直直地盯着苏妙,迫切地问。 “好吃啊。”苏妙回答。 她回答的太简单了,冯二妞愣了愣,因为太吃惊,咕咕哝哝地又问了一遍: “真的好吃?” “嗯,好吃。”苏妙点了点头。 “可是老客们都说味儿不一样了!”冯二妞急迫地说了句。 “干吗非要一样?”苏妙不解地反问。 冯二妞愣住了。 “这酱是你自己调的,还是你相公留给你的?”苏妙指了指馄饨,问冯娘子。 “哦,那是我自己调的,孩子他爹留下的田螺酱早就用完了,我这是按他的方子又做的。”冯娘子笑答。 “你自己吃着觉得味儿变了吗?” “因为我自己不觉得,所以才想不通。老客们都说味儿变了,可我是完全照孩子他爹的法子煮的,不可能变啊!”冯娘子想不通地说。 “这么小的铺子,又是建在这种地方,若要留住老客,味道只是一方面,我想你相公是个擅长交际的人,能和往来客人打得火热,客人是因为喜欢他这个人才愿意常来光顾,这一点却是你们欠缺的,所以你们才留不住客。如果只是因为味道上的差别,就算这种差别当真存在,你做的这馄饨味道又不比别家差,在我吃过的馄饨店里,你这家也算是能排得上号的,所以我觉得,那些熟客断不是因为觉得难吃才不愿意来的,他们只是觉得太无趣了,所以才离开了。” 冯娘子呆了一呆,接着笑了一下,满怀着惆怅和思念,轻轻地说: “是啊,孩子他爹是个爽利人,来的客人没有不夸他的,好多客人一和他聊起来就不走了也是常有的事儿,可自从孩子他爹去了,这种事就再也没有了。” “娘!”冯大妞见她又想起过世的父亲,同样红了眼眶,拉住她的手唤了一声。 冯娘子拍拍她的手,安慰地笑笑。 “你们这店盖在巷子里,除非找进来,否则根本不会有人发现。对你们来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让城里边的人知道你们这个地方,这样才会有人上赶着找过来。”苏烟以过来人的口吻一本正经地说。 “我大姐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前几月起咱家就开始用馄饨挑儿把馄饨挑出去卖,冬天还好些,可一到了冬天,这苏州城里的馄饨挑儿满大街都是,虽然能卖,可卖的也不算好。现在天又热了,一上午连两碗都卖不出去,根本没人吃,好好的馄饨全都粘破了,白白浪费。”冯三妞发愁地叹了口气。 “没人买那是你们的问题,吃食不分季节,大夏天吃锅子的人多了,我们家摆摊那会儿最热的时候阳春面一天能卖出去两百碗,吃的人吃的汗流浃背也乐意来吃。”苏娴倨傲地说。 冯三妞大吃一惊:“姨,你从前也是摆摊卖面的?” 苏娴的脸刷地绿了:“你叫谁“姨’呢,你叫她‘姐姐’怎么到我这儿就成‘姨’了,我有那么老吗?” 她生气的样子好怕人,冯三妞惊吓地缩了缩脖子。 梁敞没忍住,噗地笑了,忙又严肃起来。 苏娴瞅了他一眼。 “大姐姐,”冯二妞却很执着,一瞬不瞬地盯着苏妙,语气迫切地问道,“一直以来,我和我娘都是按爹爹留下的法子做馄饨的,可到底是为什么,味儿怎么就不一样了呢?” “二妞,大姐姐不是说了不是味儿的问题,是咱们不会留住客人么。”冯娘子担心她这么追问会把苏妙问烦,连忙劝阻道。 “娘,你就别骗自己了,是真的不一样的!”冯二妞皱了皱眉,继续锁视住苏妙,语气迫切地说,“大姐姐,我从五岁就开始跟着爹爹学做馄饨了,一直到今年十三岁,我包了八年的馄饨,爹爹说他自己十二岁就出师了,可我到现在却还是派不上用场,大姐姐你说我到底要练到什么年纪才能把这家店给撑起来,等到了大姐姐的年纪我就能成了吗?” 她突然激动起来的语气吓坏了一众人,冯娘子用心疼的眼光看着她,心情复杂地轻唤了声: “二妞!” “二姐!”冯三妞呆呆地望着她激动的样子,有些吓呆了。 冯大妞皱了皱眉,才要说话,一个小手忽然拉了拉她的衣袖,低下头时,冯四虎正扬着脖子,呆着脸儿对她说了句: “大姐,嘘嘘!” 冯大妞无奈,只得抱起他带他去嘘嘘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三章 讨教 苏妙略惊讶地望着冯二妞,很显然目前这孩子正处在迷茫期,父亲过世手艺倍受质疑本来就让她觉得迷惑,而每天陀螺似的讨生活所产生的忙碌感更是让她觉得焦躁,这股子焦躁让她变得更加迷茫,在这个时候,她碰见了一个只比她大几岁却已经登上了厨王赛赛台的女人,她们同是女子,又一样都年纪很轻,这是极难得可以解惑的机会,所以她抓住了这个机会,迫不及待地追问。 苏妙对于冯二妞很感兴趣,一个因为生活所迫需要每天帮母亲煮馄饨的幼小女孩,她的心中所想居然不止是艰难地讨生活,她要做到更好,她要做出更好吃的馄饨,当她开始有想法去钻研怎么让自己的手艺变得更好时,她就已经具备了最基本的职业素质,她在渴望自身手艺的品质。 苏妙笑起来,在馄饨碗上一指,饶有兴致地问:“这个是你包的?” “那是我和娘一起包的。” “你自己去包一碗给我看看,从和面到煮熟,让我尝尝你的手艺。”苏妙笑说。 冯二妞愣了愣,大喜,重重地点头,粲然一笑: “大姐姐等一下”转身往厨房跑。 冯娘子亦面露喜色,她是个开明的母亲,深知女儿若是有一技之能这绝不是坏事,虽然她不了解苏妙,但如火如荼的厨王争霸赛她还是有耳闻的,厨王争霸赛中一个年轻姑娘过五关斩六将打败了秦安省众多名厨一路杀进决赛的趣闻她也听过许多,二妞能得她指点,这是千载难逢的机缘。 “二姐她一定很不安吧,我和大姐手比脚都笨,也就能煮煮馄饨,全靠二姐帮娘忙活来忙活去铺子才能维持下去,二姐又一直被老客说手艺太嫩,客人都走光了她也以为是她拖了后腿,二姐她心里一定很难过。”冯三妞红着眼圈,伤感又自责地说。“要是我能灵巧点就好了” 苏婵看着她,语气平板地说: “家里排行第三的人手都不怎么聪明,你还会煮馄饨,我烧火都能把灶台烧着了。可我们家现在不是也过得好好的。” 苏娴无语地睨了她一眼:“你那是什么逻辑,你手笨你还有理了?” “你自己的手也不怎么聪明,还好意思说我?”苏婵反唇相讥。 “家常菜我还是会做的,不像你,都一把年纪了连上灶台都不会。将来若是遇见一个厉害的婆婆,有你哭的” “我不会哭,她哭还差不多。”苏婵凉凉地说。 苏娴的嘴角狠狠一抽,瞪了她一眼:“你还有没有点妇德,我平常是怎么教你的?” “你教出来的姑娘还能有妇德?”梁敞觉得她们姐妹之间十分有趣,呵呵笑起来,说。 “官人,我在教训妹妹,您能不插嘴吗?”苏娴瞅了他一眼,绷着脸。轻声慢语地问。 “我……你……”这女人怎么说变脸就变脸呢,先前她不是还说她喜欢他她喜欢他吗,既然喜欢,不是应该好好巴结好好讨好吗,这么忽冷忽热算怎么回事,她就这种态度也好意思说喜欢他,还是说她只是在耍他? 梁敞黑着一张脸,越想越生气。 “苏娴,你少招惹他,他一个不高兴会砍了咱全家的”苏婵看着梁敞的黑脸。皱皱眉,不悦地说。 苏娴在梁敞的脸上看了一眼,含着笑,自然又直白地道:“都说了。我喜欢他” 梁敞有种被炸了的感觉,突如其来又光明正大的表白让他整个人都呆住了,呆滞了老半天,才转动着僵硬的脖颈,去看回味的表情,担心他会将此事宣扬出去。虽然他知道回味不是那样的性格。 回味淡定地喝面汤,事不关己。 苏烟因为太过震惊,被一口馄饨汤呛得直咳嗽,从苏婵身旁探出脑袋,大声道: “我不同意” 梁敞的脸刷地黑了,本王能跟你们家扯上关系是你们家祖坟冒青烟,你居然还“不同意” “滚一边去有你小子什么事儿”苏娴瞪了苏烟一眼,苏烟便怕怕地缩回脖子。 梁敞赞同地点点头,刚点了两下,又回过味来,他点什么头啊 “梁公子,”苏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语气里是难得的诚恳,“我大姐这人这辈子喜欢的一共就两样:银子和貌美的男人,一碰见这两样她就会往上扑,这就像是她的习惯,公子只要知道这一点就行了,公子肯定也不想和她怎么样吧,所以请公子不要客气,狠狠地骂她,再不然抽她两巴掌也行,严厉地告诉她公子和她是不可能的,只要让她清醒过来认清现实,她就不会再缠着公子你了。” 梁敞:“……”这家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别说是他们这种小门小户,就算是梁都里一品官员家有女儿和王爷扯上关系都是光宗耀祖极为风光的事,他们家一个平民小户怎么恰恰相反,好像他是洪水猛兽似的,避之唯恐不及。 他心里有点不爽。 “我先抽你两巴掌怎么样”苏娴一巴掌呼过去。 苏婵手法精准地扣住她的手腕。 就在这时,冯二妞端出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笑着放在苏妙面前,期待地说: “大姐姐,尝尝看” 苏妙看了一眼,从她手里接过勺子,在她紧张的目光里吃了一颗。 冯二妞一直在盯着她的表情变化,过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大姐姐,怎么样?” “很好。”苏妙点了点头,回答。 “可是……”冯二妞心里一急,匆忙开口。 “即使很好,可别人还是说你做出来的味儿不如你父亲做出来的味儿好吃,你想问这个?” 冯二妞肃着一张脸点点头。 “原因很简单,你又不是你父亲,做出来的味儿一样才怪。” “可是……” “即使是同一个方子,一千个人做出来也会有一千种味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手艺,这只属于自己的手艺是别人学不来自己也教不出去的。与其去追寻前人的脚步,不如在前人帮你扎下的基础上开辟出自己的道路。” “可是……”冯二妞似懂非懂,觉得她话里的意思是她永远变不成她的父亲,不由得焦虑起来。 “这话对你说或许有点早,但自从这家店易了主人,就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店了,你不是继承了你父亲的店,你是要开一家崭新的店,这里已经不是你父亲的店了,而是属于你们的店。一家畅销的店必须要有自己的灵魂,旧店灵魂寂灭,这家店需要新的灵魂,如果只有缅怀却没有新的灵魂注入,衰颓是必然的。” 冯二妞似懂非懂。 苏妙笑着望向冯娘子:“大娘子应该懂我说的吧,心中怀着舍不下的依赖这是人之常情,可这份舍不下的依赖却无法成为支柱。因为缺少支柱来撑住这家店,所以客人都走光了。” 冯娘子呆了一呆,望着她,过了一会儿,涩然一笑,在破旧不堪的铺子里百感交集地扫了一圈,沉沉地叹了口气: “为了做出孩子他爹的味道,我们娘儿两个浪费了两年,这里确实该改改了,以前的味道做不出来,可这店还得开下去” “也不算浪费,你们家的馄饨味道没有一点问题,如果我是开馄饨店的,我很乐意雇你。”苏妙笑着说。 “大娘子你太拘泥以前了,我二姐也是被我爹教出来的,可我爹的招牌菜她一样不会做,到现在全是挂着旧名字做的新菜,可她做的菜却比我爹当年更受喜欢呢。”苏烟笑说。 苏妙看着冯二妞绞着双手似有些不甘的样子,笑了:“你也别急,做什么都讲究一个境界,你把自己放松下来慢慢去做,好好去做,等时候到了,说不定你就悟了。” 冯二妞郑重地点了点头。 “你们家的馄饨现在主要就是靠馄饨挑儿?”苏妙想了想,问。 “一天都没有一个客人上门,主要是我跟娘在家包,大姐和三妞一个在东街集市,一个在西街集市,两边卖还能多卖些。” “自从入夏,越来越不好卖了。”冯三妞忧愁地说,双眼灼灼地望向苏娴,“姨……”在苏婵可怕的眼神里忙又改了口,殷勤地问,“姐姐,你刚才说你以前最热的时候还卖过两百碗阳春面,你是怎么卖的,可以教我吗?” 苏娴吊梢眉微扬,和苏妙苏婵对视了一眼。 苏妙手一拍,站起来,笑道:“反正大姐姐今天也闲着,走,大姐姐带你们练摊去,摆摊也是一门学问,你们好好学着点” “哎”冯家三姐妹喜得无可无不可,双眼亮晶晶地应下,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可不去”苏婵皱了皱眉,嫌麻烦,坐在椅子上不愿动。 “少废话”苏娴揪起她的后领子,扯着她走了。 冯家三姐妹挑担子的挑担子,拿东西的拿东西,因为是去学习,冯二妞得到母亲的许可,也跟着去了。 没有人邀请梁敞,他有点孤单地坐在桌子前,面前是一大碗还没碰过的馄饨,别人已经在交谈的过程中吃光了馄饨,而他只顾着听他们说话,此时肚子正饿。 回味慢条斯理地吃完最后一粒馄饨,用帕子擦擦嘴,起身,淡定地往外走。 “哎,回味,我好歹是你堂哥,你至少也该对我说点什么吧?”因为肚子饿,梁敞的语气有点冲。 回味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撂下一句: “你回去吧,别跟着我们。” 梁敞的脸刷地绿了未完待续。 ... 第二百九四章 馄饨的另类吃法 冯三妞的摊子就摆在从她家巷子出去直走的邻街上,邻街是一个集市,主要是卖菜的,客流量一大,卖吃食的人也就多了起来。 冯三妞大概是抢不到位置,只能在一个犄角旮旯里,她蹲下来卸了担子,开始和冯大妞忙活着摆家伙。 苏妙手叉腰四处看了看,周围卖东西的人很多,冯家这个又只是一个馄钝挑儿,被左右两边的摊子这么一挤,显得很不起眼。 “这里也太挤了吧。”烈日当头,梁敞用大折扇遮住头顶的太阳,说了句。 回味瞅了他一眼,不悦地问:“殿下你为何要跟来?” 梁敞瞅了他一眼,同样不悦地道:“本王说了,本王是在体察民间疾苦。” “殿下不急着回梁都去吗?” “不急,父皇叫本王在苏州多呆一段时日也不要紧。” “是吗?”回味淡淡地道了句,漆黑的眸子微闪,顿了顿,转过头去,不再理会他。 梁敞从他脸上移开了目光,于暗处皱了皱眉:这小子对政事的敏感度出奇的高,性子也像小时候一样半点不讨喜,可别被他发现了什么。 冯家三姐妹将煮馄饨的家伙摆好,生起小炉子煮了一锅清汤用来下馄饨,然后姐妹三个站成一排挺着脖子干瞪着,就等着客人主动上门。 苏妙的嘴角狠狠一抽。 等了一刻钟,锅里的清汤滚了几开,苏娴终于忍不住了,率先开口,问: “你们就这么卖馄饨?” 冯大妞一愣,不认为有什么不对地回答:“苏大姐,东西都备齐了,不缺什么的。” “……”苏娴满头黑线,恨铁不成钢地道,“吆喝啊!至少得吆喝两声吧!卖东西的不吆喝谁会来买。你没看满大街的人都在吆喝吗?” “可是……我们是卖馄饨的,只有想吃才会买,不想吃,就算我们吆喝了也没用啊。再说……”冯三妞腼腆地笑,以前家里有父亲她们这些女儿从来就没为生计操过心,现在虽然出来摆摊,可女孩儿家脸皮薄,突然让她们吆喝。她们实在是吆喝不出来。 “只有吆喝了才能激发起别人的购买欲,你们傻乎乎的站着什么都不吆喝,哪会引起别人的兴趣!”苏娴无语地翻了个白眼,顿了顿,吩咐,“烟儿!” “是!”苏烟干练地应了一声,他就干这个在行,上前一步,挺起胸膛,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放在嘴巴旁边做喇叭状,大声吆喝起来,“瞧一瞧看一看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苏州城最好吃的冯记馄饨,今天举行优惠大酬宾活动,买一碗送一碗,买四碗送两碗了啊,好吃又实惠,物美又价廉。活动只有今天,错过今天再等一年,苏州城最最好吃的冯记馄饨,秘制馅料。清鲜可口,大家快来买啊!” “你那个小妻弟看着腼腆,喊起来还真不赖!”梁敞被突然响起的响亮声音吓了一跳,惊奇地说。 “成天被他三个姐姐轮番操练,想偷懒也不行啊。”回味扬眉,漫不经心地说。 冯家三姐妹听了苏烟的吆喝。差点笑喷出来,一张脸憋得涨红。 苏娴在苏烟的背上狠拍了一把:“什么‘买一碗送一碗’,谁让你送的!” “我以前都是这么喊的啊,买一个送一个,买四个送两个。”苏烟扁着小嘴委屈地说。 “还送八个哩!你当你是在卖肉夹馍?!” “没关系,送吧,送一送说不定还能多卖出去几碗。”苏妙笑嘻嘻说。 “你倒是不用在乎,反正这又不是你的摊子!” “没关系苏大姐,要真能送出去也好,天儿这么热,卖剩的明天就不能再卖了只能丢。”冯大妞笑着说。 苏娴瞅了她一眼:“你们倒是吆喝啊!” 冯大妞涨红了一张脸,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姐妹三人对视了一眼,豁出去一般,顿了顿,闭着眼睛大声吆喝起来,吆喝得三张小脸通红通红的。 年轻小姑娘的声音本就清脆,这么声嘶力竭地喊出来,整条街都被震动了,人们纷纷回过头来。 苏家三姐妹亦被吓了一跳,差点笑喷出来。 被吆喝声吸引了目光的人们不仅看见了冯家的馄饨挑儿,更有人认出了站在馄饨挑儿旁边的苏妙: “是苏姑娘!” “真是苏姑娘!” “今天不是没比赛吗,怎么苏姑娘上街来卖馄饨了!” 冯家三姐妹见了,有点心慌,生怕舆论会变成点什么不好的,影响苏妙接下来比赛。冯二妞是最担心的,第一次被这么多人注视,她有点怕,下意识拉扯住苏妙的衣袖,小声道: “妙姐姐,怎么办,你被认出来了!” 苏妙是没想到自己现在竟然这么有知名度,出来吃个馄饨也会被认出来,不过她也不在意会被认出来,见许多人都回过头,虽然没有人上前来买,但确实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她露出大大的笑容,含笑唤了声: “婵儿!” 苏婵面无表情地将一碗已经盛出来的馄饨递给苏娴。 苏娴扬眉,接过去。 “她要干吗?”梁敞和回味坐在隔壁的茶棚下乘凉,梁敞见状,狐疑地问。 回味看了他一眼,似有些不耐烦,淡淡回答道: “苏家摆摊时,每次出新的吃食,大姐都会当众试吃,接着会立马卖空。” “为何?”梁敞越发不解了。 回味也不回答,只是将下巴往对面一扬。 那一头,苏娴已经接过一小碗馄饨,用青花瓷勺舀起一颗皮薄馅嫩的馄饨,一双妩媚的凤眸专注地望着馄饨,轻轻地嘟起鲜红的小嘴,对着馄饨缓缓地吹了两下。 热气化作白烟四散如花,紧接着,她用勺子将那颗已经被吹凉了的馄饨送进樱桃般红润小巧的嘴唇里,雪白的牙齿轻轻一咬,有鲜汤溢了出来,浸湿了两片鲜艳的红唇。同时将两片嫣红的嘴唇变得润泽油亮,在明媚的阳光下折射出钻石般足以耀花人眼的光芒。 柔软红润的舌尖自两片樱唇间小蛇般吐出来,舔舐一圈,将染在唇上的汤汁尽数舔尽。让那一双鲜艳的红唇变得越发晶亮。 呆滞着表情紧紧盯着她的人们不约而同地觉得喉咙发干,下意识吞咽了一下口水。 至始至终,苏娴只是在吃馄饨,甚至她的眼神从头到尾一直都在馄饨上,根本没有去关注别人。然而一举手一投足却尽是妩媚风流,妖冶迷人。 一颗馄饨吃光之后,她放下勺子,仿佛觉得有些炎热似的,她风情万种地抬起手,用白皙细嫩的手背轻轻地擦拭了一下微汗的额头。柳腰一摆,她慵懒地歪坐在隔壁茶棚的破条凳上,歪靠着桌沿,顺手解去衣领上的两粒扣子,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脖子。她扬起雪颈。将粗瓷碗放在通红的嘴唇边,浅啜了一口清汤,线条优美的下巴微微抬起,似被鲜美的汤愉悦了似的,她极诱人地轻叹了一声,红唇勾起,嫣然一笑: “好吃!” 现场在沉寂了两秒之后,呼啦啦围过来一群人,争先恐后地叫道: “姑娘,给我来一碗!” “小哥。给我来两碗!” “我也要一碗!” …… 回味看了一眼因为被茶水呛住都快咳成肺痨的梁敞,平声问候了句:“殿下,你没事吧?” 梁敞扶着桌子,还在咳嗽。 冯大妞用震惊的眼神望着举手投足间尽是风情的苏娴。瞪圆了眼睛。 苏娴嫣然一笑,得意洋洋地问:“你可学会了?” 苏婵绷着一张脸,不悦地说:“她好好的一个小姑娘,你少教她你那一套!”又认真告诫冯大妞道,“你可千万别跟她学!” “你懂什么!这叫手段!你当那豆腐西施为什么受欢迎,满大街这么多卖吃食的。人家凭什么上你这来买?你以为你二姐摆摊子的时候那些男人都是来吃她手艺的?她手艺是好,可她要是像小回儿似的把脸绷成棺材你再看看还会不会有人上门!做买卖讲究的是气氛,就你这张脸,要是让你去卖东西,咱们家早就喝西北风了!” 棺材? 回味的脸刷地黑了! “随你怎么说,她和你可不一样,像你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什么都不在乎,要是她学你,万一哪天惹上坏人,到时候她怎么办?” 苏娴呵笑了一声,撇撇嘴:“你以为不像我就碰不上了,这玩意儿主要看长相,长得好不管怎么样都容易惹麻烦,长得不好就算你在大街上脱光了也没人愿意看一眼,所以既然长得好,就别把它当成麻烦,要当做本钱。卖弄风情也是有技巧的,对什么人用什么度,这是学问。” “苏州城可不是长乐镇,苏州城这么多人,万一她因为学你碰见了痞子恶霸,到时候你要负责吗?” “都说了,若是有姿色,即使呆在家里,该被惦记还是会被惦记。若真是惹上那脱不开的人,简单啊,不能反抗就去享受,享受不了,那更好办了,睡在你枕头边上的人,你动动心眼,想怎么归拢不行,搞不好还是一条财路哩!”苏娴呵呵一笑,笑得得意,笑得阴险。 本来用茶水去压的梁敞在听了这番话之后,很不幸又被新入口的茶水呛住,再次咳嗽起来。 回味无语地看着他。 “官人,你没事吧,怎么咳得这么厉害,来,让奴家给你揉揉!”这么大的动静终于引起了苏娴的注意,她脱笼的鸟似的飞过来,凑到梁敞身旁,殷勤地要给他揉胸口。 梁敞嗖的让开,离她老远:这女人太危险! 苏婵早在苏娴还没说完的时候,就把冯大妞扒拉一边去,说: “小姑娘别听这些!” 回味无语的翻了个白眼,起身躲开这个是非之地,来到正在指导冯二妞的苏妙身旁。 其实苏娴说的没错,岳梁国虽然民风开放,姑娘上街并不稀奇,但一般的姑娘都不会在路边摊吃东西,女子的教养是不允许她们在大街上吃东西的,最多也就是停下来买完拿回家去吃,所以像馄饨挑儿、小吃摊主要面对的还是男客。做生意就要能留住客人,所以只要把这些男客拉拢住了,生意就不会太差。要想拉拢客人,一种是像苏娴那样以女性这个性别作为卖点卖弄风情,而另外一种,像苏妙能在第一天就将生客变成熟客的交际手段则更加高明。 被苏娴引过来的客人到最后竟然跟苏妙天南海北地胡侃起来,说说天下事,说说苏州事,说说谋生的艰难,再说说家长里短,馄饨吃完再喝碗汤,居然站着就不走了。 当然了,回味对这样的场景也不奇怪,这是从苏记摆摊直到苏菜馆时每一天都会出现的场景,本来是冲着苏娴的美色过来的客人,却被苏妙说成了常客,到最后在苏记扎根了。虽说客人还是会揩油斗花嘴,但基本上没发生过冲突,就算有人还是会动坏心,那苏三爷可不是吃素的,那姐三个配合得天衣无缝,一个比一个阴着呢。 “大热的天儿,这热乎乎的馄饨吃着,有点不舒坦!”一个年轻汉子端了半碗馄饨,皱了皱眉,说。 冯二妞眼瞅着生意越来越红火,心里欢喜,听了他的话,担忧又生出来,紧张地望向苏妙。 苏妙在冯三妞的帮助下特地多支了一个炉子,在锅里抹了一层荤油,把馄饨整整齐齐地摆好,一个挨着一个,接着在馄饨上均匀地撒上一些水,随后盖上锅盖,隔两三分钟洒一次水,听了年轻汉子的话,她嘿嘿一笑: “不爱吃汤的就吃这个,锅贴馄饨!” 她笑说着,掀了锅盖,在热气腾腾中用铁铲取出一只底部金黄,周边及上部稍软的馄饨递到那汉子面前。 诱人的焦脆味道伴着青菜的水灵清新悠悠地飘过来,不仅引起了人的食欲,那金黄酥脆油润晶亮的外观亦引起了人的好奇。 汉子也不怕烫,用手拿过来,咬上一口,“咔吱”的酥脆声很吸引人。焦脆软香,面皮柔韧,馅料竟然比煮着吃时更加香美,和现在的鲜美溢口相比,刚刚的煮馄饨虽然口味清鲜,但未免显得寡淡单薄了。还是现在这样的口感刚刚好,皮有绵有脆,馅亦烂亦酥,香气扑鼻,回味无穷,吃下去时人的心情也跟着变得舒畅起来。 “好!好吃!”那汉子大声称赞,竖起大拇指。 这响亮的称赞这诱人的吃相顿时引起了许多好奇和垂涎。(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五章 食谱 冯二妞在苏妙的锅贴馄饨上惊奇地看了一会儿,凑近,小声说: “姐姐,这不就是煎饺吗?” “差不多,这叫‘锅贴馄饨’。” “这个……”冯二妞讪讪地笑,她不认为两者有什么区别,并且她认为不用煮的那就不是馄饨了。 似看出了她的想法,苏妙笑出声来: “太死脑筋是会把自己束缚住的,做生意也好煮东西给别人吃也罢,要看吃的人需要什么,如果对方不需要,即使你煮的再好吃也没用。拿饺子来说,水饺煎饺同样好吃,煎饺的来历只不过是有人想把吃剩的饺子热一热而已,只是热一热就让煎饺这个做法流传百年,也许一次流光闪过的创意就能造就一个经典也说不定。”她在冯二妞的肩膀头拍了拍,笑说,“做咱们这行的,手艺很重要,创意创新同样重要,要想有新意,首先必须要大胆。” 冯二妞想了想,点了点头。 “这馄饨可真脆生,我还是头一次吃煎馄饨,煎饺子倒是常吃!”一个点了锅贴馄饨的汉子笑着说,砸吧着嘴,有点遗憾地道,“可惜了没有香醋,蘸了香醋吃起来肯定更香!” “香醋算什么?我这儿还有更好的!”苏妙笑嘻嘻说。 正说着,先前跑走的冯三妞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手里拿了一罐红油,笑道: “妙姐姐,红油取回来了!” 苏妙接过来,取了一个铜盆,笑着倒入芝麻酱、酱油、香醋、砂糖、姜蒜末水、红油,调匀,调成酱汁之后,拣三四个煎好的馄饨放在盆子里,舀两勺酱汁浇在上面,快速拌匀,再在上面洒上一点花生碎和香葱末点缀。含笑递到那汉子面前。 油润红亮的色泽让人看了就想吃,年轻汉子大部分都喜欢味道偏重的食物,一股浓厚的香味迎面扑来,含着微咸微酸和微辣。让人嗅觉大开,食指大动,连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酱味浓香,表皮酥脆,馅料清鲜。三种滋味混合在一起,咸鲜适口,口感脆滑,风味独特。 试吃的汉子眼睛发亮,赞不绝口。 先前因为看见馄饨锅贴好吃开始陆续点单的众人在看见另一个新奇之后,馋虫又一次被勾起,争先恐后地开始点“凉拌馄饨”。 因为客人越来越多,冯大妞冯三妞只会煮馄饨,苏妙、苏烟和冯二妞忙不过来,回味只得亲自上阵帮忙。 苏娴、苏婵是专门负责秩序外加收款结账的。 还不到黄昏。冯记馄饨就已经开始排队购买,因为排了长队,反而吸引更多的人前来排队。冯二妞眼看着馄饨就要不够用,可好不容易能卖的这样畅销,冯家三姐妹谁也不想就这么回去,于是冯二妞在和苏妙商量过之后,在姐妹的帮助下回家拿了家伙在摊子后面现支了一张桌子,和冯娘子现场包馄饨,算是一场表演,同时冯大妞趁这个工夫牟足了劲儿宣传她们家的冯记馄饨就在前面的巷子里。 一直到掌灯时分。冯家这些天积压的存货总算全部卖光了,冯娘子和冯家三姐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脸上布满了浓浓的喜色。 冯娘子对着苏妙等人是千恩万谢,今儿总算赚到钱了。她吩咐冯大妞和三妞赶紧去买菜,一个劲儿地邀请苏妙他们到店里去吃晚饭,作为答谢。 苏妙推脱了几次,拗不过,只得答应了。 冯娘子将众人请到家里来,冯三妞先拿了新买的茶叶回来。殷勤地沏了,端上餐桌。 冯二妞挽了袖子和冯娘子进厨房去整治了一桌饭菜,冯娘子不光是馄饨好手,做的菜也不赖,鸡鸭鱼肉全齐,整治得极其细致,她在桌前坐下,谦逊地说: “我这是在苏姑娘面前献丑了,粗茶淡饭一点心意,比不上姑娘还请姑娘不要见怪,将就着吃些。” “大娘子这是哪里话,我虽然喜欢煮菜给别人吃,自己吃却喜欢吃别人煮的,大娘子这手艺可真精致,我还以为你只会煮馄饨哩。” 说的众人都笑了,冯二妞用干净的筷子给苏妙夹了一块蹄髈,殷勤地笑说: “妙姐姐,你别客气,我娘做菜的手艺挺好的,你多吃点。” 苏娴和梁敞坐在一起,苏娴看了梁敞一眼,眉一挑,道: “官人,你真要在这里吃?” 作为皇子的梁敞看来今天誓要将体察民情进行到底,理直气壮地回答: “我今儿跟着你们在外边晒了一天,难道这顿饭还不该吃吗?” “我是怕你吃不惯,你若想吃,那就吃吧。来,官人,奴家给你夹鱼!”苏娴殷勤地笑着,夹起一块白花花的鱼肉就要放进他碗里。 梁敞嫌弃地将饭碗挪开,把头一扭,高傲地道:“用不着!” “那我就自己吃了。”苏娴半点没有因为他的拒绝懊恼,反而筷子一转,一块鲜嫩的鱼肉被她塞进她的樱桃小嘴里。 梁敞的脸刷地黑了,这个女人! “大娘子做的菜真好吃,跟饭馆里做的没什么两样,我看你们不止开馄饨铺子,干脆扩一个饭馆得了!”苏烟一边满足地吃着,一边含笑称赞道。 “我一个妇道人家,带了四个孩子,只求日子安稳,真要是招来太多人,反而惹是非。好在我这三个都是闺女,等到了年纪往外一嫁,馄饨铺子给虎子一留,我也就安心了。”冯娘子含笑说,顿了顿,又道,“不瞒你们说,我娘家从前就是开饭馆的,我娘家在津南那边,祖传三代的小饭铺,正经红火了一阵,直到我哥哥接手,饭铺才渐渐不行了。” “津南?”苏妙愣了愣,“这地方好耳熟啊,我怎么觉着好像在哪听过?” “二姐,二姐,顾老太太就是津南人!”苏烟红扑扑的小脸难掩兴奋,小声对她说。 苏妙这才反应过来,手一拍,笑道:“原来如此!冯大娘子。你是津南人,你是津南哪里人,可认得武安镇?” “怎么会不认得,我就是武安镇人。苏姑娘莫非去过武安镇?”冯娘子狐疑地问。 “你是武安镇人?那你可认识顾月兰?” “姑娘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冯娘子惊诧地问。 “……”苏妙愣住了。 这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苏妙已经陪着苏烟找顾家的姑娘找了好几天,没想到却在这儿找到了! 顾老太太早夭了好几个孩子,一直到快四十岁才有了顾月兰和她哥哥,顾老爷子在还没有将全部手艺传给儿子的情况下便与世长辞了。顾月兰的哥哥接手家里的饭铺,顾老太太规矩地遵守着“夫死从子”的原则,对儿子自然是无条件的顺从。顾月兰一直觉得兄嫂在苛待她,不过反正也习惯了,她也不是特别在意,一直到她遇上了挑着馄饨挑儿来她家门口卖的冯安贵。 当时冯安贵父母双亡,二十五岁的“高龄”还未婚娶,这说明他很穷,他还比顾月兰大十岁,顾家人自然不同意。顾月兰的哥哥当时已经帮她找了一门好亲。给当地的土财主做填房。顾月兰百般不愿意,去求她娘,她娘却听她哥哥的反过来劝她,于是顾月兰一气之下和冯安贵私奔了。 顾家自然气愤,也就没有追,权当死了这个妹妹。 顾月兰则和冯安贵先是回到冯安贵的老家,苏州城相邻的咸丰镇,在那里靠卖馄饨为生,到后来攒了点钱,就搬到苏州来。经过一系列奋斗之后,最终开了一家小小的馄饨铺,只不过馄饨铺开成才没几年,冯安贵就病逝了。 至于顾月兰的家乡武安镇。一晃许多年,武安镇水灾之后瘟疫横行,顾月兰的大哥和嫂子相继染病过世,只有顾老太太和顾月兰大哥的儿子顾强侥幸活了下来。顾强这孩子虽然身体没有问题,但先天性智障,反应总比正常人慢个两三拍。 顾老太太年事已高。又要带着一个孙子,只能靠沿路乞讨过日子,好在善心人不少,见一个老太太带着一个残疾的小孙子,能帮一帮也就帮一帮,路上倒也没人太为难他们。 直到进了秦安境内,老太太忽然想起自己女婿的家乡就在秦安省咸丰镇,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找女儿,没想到最后还真被她打听到了一点消息,认识冯安贵的人告诉老太太,他们全家已经搬到苏州去了。 于是老太太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苏州城,可苏州城这么大,她上哪找去,更何况冯安贵自从到了苏州城,因为他是卖馄饨的,人们只叫他‘馄饨挑儿冯小哥”,根本就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至于已经变成冯顾氏的顾月兰那就更不好打听了。老太太无奈,只好一边在苏州城中乞讨,一边四处打听。好在苏州富人多,要饭也比在家乡啃树皮强,她还用好心人送她的被褥破布在后巷搭了一个窝棚,只是女儿的下落却始终打听不出来,直到某一天她衣衫褴褛地拦住了路过的苏烟,颤颤巍巍地询问,于是苏烟同情心泛滥,满口答应要帮老太太寻找,也不想想他自己压根就不是苏州人。 寻女之路说起来轻松,可从武安镇到苏州城,顾老太太找了快三年,其中的艰辛难以想象。 顾老太太患有老年人常见的白内障,从武安镇出来的时候还能模模糊糊地看清,等到了苏州城,老太太的眼睛已经全盲了。 不管从前到底发生过什么,母女终究是母女。 顾月兰冲出房子奔到母亲经常乞讨的东城,找到老太太搭的窝棚,抱住沧桑得几乎不成人形的母亲,放声大哭。 顾老太太瞎着一双眼,当顾月兰冲过来时她本能地戒备躲闪,却因为腿脚不利索没能躲开,一直到来人紧紧地抱住她,大哭起来。 一双嘴唇开始哆嗦,老太太哆嗦着嘴唇半天没有说话,直到她那只脏兮兮比干枯龟裂的树皮还要苍老难看的手按在顾月兰的手背上时,她终于哭了出来,一边没有眼泪地哽咽,一边颤巍巍地问了句: “月兰?是月兰?” “娘!” 于是母女俩抱头痛哭。 如今的顾月兰并不富裕,她唯一拥有的只有那栋并排放两张桌子都显得拥挤,比违建房更像违建房的馄饨铺以及冯安贵生前欠下的医药费,不过她还是收留了顾老太太和脑筋不怎么聪明的顾强。她现在有三女一子、一个傻侄儿和一个患有眼疾的老娘,生活给了她太多的重担,然而她很欣然,她自信满满,甚至因为有母亲在身边,她比之前更加自信了, “总是会越活越好的,总不至于越活越差,你说是吧?”当把母亲安置好之后,她笑着对苏妙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苏妙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问:“你认字吗?” “我?我不认得,不过大妞她爹送她念过几年书,简单的字她还是认得的。”冯娘子一愣,忙拉过冯大妞,笑说,又好奇地问,“姑娘想要什么?” “我这里有几个还算新奇的食谱,等你资金宽裕了,可以适当的增减几样,让铺子里有点活跃的气氛。总做一样,死气沉沉的没有创新,再忠实的老客也会腻烦。”苏妙让她们拿了笔墨,一边在纸上写下食谱,一边说,“这油炸小馄饨吧,四季卖都好卖,就是有点费油,你等把铺子开起来了,再研究试着把这一道放进四季菜单里;还有这蒸蛋馄饨、酸辣馄饨、鲜蒸馄饨、糖醋馄饨当个小食吃也挺好的;等到了冬天,这个云吞面吧,别的倒是没什么,最讲究的是云吞面里的面,用的是竹升面,做法我给你写了,不过竹升面做法太麻烦,你若是能找到合适的代替,就更好了。另外冬天排骨馄饨锅、鱼丸小馄饨这些可能也能卖的不错,到时候你自己再看吧。”她全部书写完毕,搁笔,将一纸食谱交给冯娘子。 冯娘子呆了一呆,她也算是行内人,知道凡卖食谱都是一手钱一手货,她是开馄饨生意的,自然明白创新的重要性,她是想要这些食谱,无奈囊中羞涩,顿了顿,小心地问了句: “姑娘,这银子怎么算?” “白送你的,我今儿心情好,不收银子。”苏妙回答说。 冯娘子震惊了半晌,抿了抿嘴唇,露出似哭非哭的样子,忽然拉着儿女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 “多谢苏姑娘!” 有了这份食谱,要不了多久,冯记馄饨铺就会变成苏州第一馄饨店,这一点她心知肚明。(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六章 终极豆腐 晨风微微吹来,一颗颗晶莹透亮的露珠顺着叶子滑下来,欢快地跳跃着。绿油油的小草在柔和的晨光的轻拂下苏醒,在露水的冲刷下显得更加翠绿。 在这样的天气里,秦安总决赛第一轮的最后一局正式开始! 还是豆腐。 这一次用作食材的豆腐比前两场的豆腐要嫩许多,色泽洁白,质地细腻,极是柔软。 “这是最后一次使用豆腐,二位在先前的两场比赛中一直平局,希望这样的运气不会延续到这一场。”姜大人笑吟吟地说,顿了顿,举了举双手,“这次的比赛和前两局一样,没有什么硬性规则,二位尽可能地发挥出最出众的手艺,化腐朽为神奇!” 他将开场白说完,随后用金槌敲响金锣。 一旁吆喝的伙计唱歌似的大声吆喝了句:“第一轮比赛第三场正式开始!” 苏妙和佟染对视了一眼,佟染在看着她的脸时,笑吟吟地将手中的湘妃竹折扇刷地展开,轻轻摇起来,一个挑衅的甩头,转身,扬长而去。 苏妙看着他潇洒离去的背影,嘴角狠狠一抽,鼓起腮帮子咕哝了一句: “骚包!”转身带领三个助手来到属于自己的烹饪区域。 贵宾座上,苏娴从苏婵手中的纸袋子里拿了一枚土豆片,咔吧咔吧吃起来,一边吃一边乏味地轻叹道: “我已经厌烦豆腐了,连续三场全是豆腐,我的胃口都快跟那豆腐一样,又生又涩的。” “你的胃是没煮过的豆腐?”苏婵眼盯着赛台,漫不经心地搭了一句腔。 “就剩下这最后一场了,这一局妙妙一定没有问题的!”林嫣一边吃着手里袋子中的土豆片,一边笑眯眯地安慰道。 苏娴瞅了她一眼:“自从跟苏婵混在一起,连你都养成了吃小食的习惯,你看你的脸比刚来时都圆了两圈。” 林嫣大惊失色,双手捧住脸。慌忙反驳:“哪有!娴娴你自己才是,圆得像月亮一样!” “我哪儿像月亮,你个包子脸也好意思说我!”苏娴反唇相讥,就在这时。身旁一直直勾勾盯着赛台的苏婵忽然拍了拍她的胳膊,“干吗?”她瞅了她一眼,狐疑地问。 苏婵无声地往身后的观众区一指。 苏娴狐疑地回过头,却见昨儿刚认识的冯二妞居然站在观众区最前面的围栏前。站在围栏前的人一般都是天没亮就过来占位了,这姑娘站在最前排。也不知道她是几点来的,此刻那个孩子正双手搭在围栏上,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大大的眼睛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目不转睛地盯着赛台上的苏妙,生怕一个眼错的工夫就会错过比赛中的精彩。 “这姑娘又是买菜的时候过来偷懒了?”苏娴失笑,摇了摇头。 “那是谁啊?”纯娘好奇地问。 “昨儿碰见的一个小姑娘,好像喜欢上咱们家妙儿了。”苏娴笑着回答,正巧冯二妞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望过来,苏娴向她招招手示意她进来。冯二妞却只是腼腆地笑着,摇摇头。 “我讨厌她。”苏婵眼皮一耷拉,硬邦邦地吐出一句。 “你还讨厌谁啊?”苏娴凉凉地追问了句。 “多了,林嫣、纯娘、以前的陆慧,还有好多好多的人。”苏婵一点也不怕得罪人,冷飕飕地回答道。 “我又怎么了?”纯娘不悦地绷起一张秀气的小脸,鼓起腮帮子质问。 “凡是妙儿喜欢的凡是喜欢妙儿她都讨厌。”苏娴笑着解答道。 “我还讨厌你!”苏婵瞅了她一眼,冷冷地说。 “那是因为你嫉妒我的美貌。”苏娴抬起春葱般的手,风情万种地拂了一下额角发丝,骄傲自满地笑说。 苏婵翻了个白眼。没再搭理她。 苏娴就喜欢看她无言以对被憋得都快打嗝的样子,咯咯地笑起来,正笑着,却觉察到一抹带着深深探究的目光。顺着那道目光望过去,却见坐在第一排评审席上的梁敞正望着她,那眼神像是在打量,更像是在研究。 苏娴的心情很愉快,冲着他轻盈地挥了挥手,并妩媚地挤了挤眼睛。 梁敞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浑身一颤,匆忙扭过头去转移了目光。 就在这时,却见正在单手托腮望着赛台无聊地打哈欠的回甘突然停止了打哈欠,紧接着顺手拿起桌上的单目青铜瞭望镜,对准赛台上佟染的手仔细看去,顿了顿,皱了皱眉: “我们家小弟妹不妙啊,佟染竟然还有这等手艺,他去年怎么就输了呢?虽然那场赛上确实比阿味逊了一筹,但是……” 梁敞听了老半天他在那里自说自话,终于觉得不耐烦了,冷眼睨着他,问: “你一个人在那儿说什么呢?” 回甘放下青铜瞭望镜,将瞭望镜在手背上伶俐地翻转了两下,往对面的赛台上一指: “这小子,刀工真了不得!居然做了一道玉帝级别的豆腐!” “玉帝级别?”梁敞的眉角狠狠一抽,“你怎么不说是‘佛祖级别’的?” “那是两个概念,他做出来的那道豆腐绝对是豆腐里边最最华丽的豆腐,不单单是外观,还有手法。”回甘用瞭望镜敲打着掌心,慢悠悠地说。 梁敞还是不明白。 玉帝级别的豆腐——文思豆腐。 工序并不复杂,复杂的是刀工。 将豆腐削去老皮,切成细丝。 切成细丝,听起来很简单,可是要切的是软软嫩嫩一个不小心就会碎掉的豆腐,用一碰就会碎掉的豆腐切成和土豆丝差不多粗细的细丝,这已经不只是考较烹饪的刀工,这还是耐力与耐性的考验,必须屏住呼吸一气呵成,手不能抖,眼不能动,甚至连呼吸一下都会影响豆腐丝的质量。这豆腐是横竖切的,方块形的豆腐若要横竖切,中间是不能有断刀和停顿的。因为豆腐是一种极其软嫩的食材,一旦有停顿,搞不好会将整块豆腐全部碰碎,导致功亏一篑。 将所有豆腐全部切成细丝后。用沸水焯去黄水和豆腥味。 这一步也必须要细致再细致,切成豆腐丝的豆腐比成块的豆腐更加脆弱易碎,只要在手指上稍微用点力,豆腐丝就会折成几段不能再用了。 在焯水的过程中,佟宁就因为不小心。用漏勺捞出的时候力气过猛,导致许多豆腐丝被折断,引来佟染冰冷的一眼。 好不容易将所有豆腐丝都焯好了,香菇去蒂洗净切成和豆腐丝一样的细丝。冬笋去皮,洗净煮熟后同样切成豆腐丝一样的细丝。再将鸡脯肉用清水冲洗干净,煮熟,同样切丝。蒸熟的熟火腿切丝备用。生菜叶择洗干净之后,用水焯熟,同样切成细丝。 文思豆腐对刀工上的要求非常高,香菇、冬笋、火腿、鸡肉必须切成粗细一致的细丝。这是最基本的。 香菇丝放进大碗里,加入鸡清汤,放到蒸笼上蒸熟。 之后将锅置在火上,舀入鸡清汤烧沸,接着投入香菇丝、冬笋丝、火腿丝、鸡丝和青菜叶丝,倒入少许精盐,等待再次烧沸后,盛入汤碗里,添加少许虾仁碎。 另外再取铁锅放在火上,舀入鸡清汤烧沸。烧沸后下豆腐丝,小心地划散,等待所有豆腐丝全部浮上汤面之后,用漏勺捞出来。盛入先前的汤碗里,即可上桌。 文思豆腐是一道极雅的菜肴,第一轮的最后一场赛,佟染依旧维持了他的行事做派,阳春白雪,隽秀风流。 上千缕细如发丝的豆腐丝。似沉似浮飘荡在其中,轻盈,洁白,精致,其中还点缀着些许色彩鲜亮的蔬菜,为这道羹增添了一抹美妙绝伦。 说个不太美丽的感觉,其实这道豆腐丝远远看上去像极了一碗清汤寡水的龙须面,但当你近距离地去观察去品味时,豆腐丝细嫩爽滑,配菜清新艳丽,汤汁清醇滋补,软嫩鲜醇,入口即化。 这道菜在工序上来讲并不复杂,甚至还不如一些需要烹炸焯烫的素菜,这道菜最重点的两样一个是鸡清汤一个就是刀工。在其他菜里占据最重要位置的清高汤这一次退居其次,占据重中之重地位的变成了刀工。 佟染精湛的刀工在这道菜里发挥得淋漓尽致,这水磨的功夫,巧夺天工,出神入化。 将那文思豆腐端上餐桌时,因那细如发丝的嫩豆腐太过精致,导致应该立刻品尝的人们只是拿着勺子干看着,久久不舍得动勺子。 文思豆腐羹,热热地吃上一口,鲜嫩润滑,爽醇绵密,细腻软韧,色香味浓,没有半点豆腥味,鸡汤熬得很是清鲜,吃上一口,竟能使人精力充沛,身心上的疲劳一扫而空,整个人都变得神采奕奕起来。 “好!这刀工,了不得!”严老先生在品尝过一口之后,狠狠地拍了一下大腿,大声称赞道。 “确实,这刀工让人惊叹,这味道更是让人回味无穷啊!”夏长捋着胡须赞叹,连他也忍不住为了这工艺精湛的文思豆腐折服。 “我原先只以为苏姑娘是今年的参赛人里头最擅长熬高汤的,那小姑娘,熬起高汤来一套接一套的,没想到这佟四少也是熬高汤的一把好手,这清高汤,也算是今年秦安赛场上的一绝了!”赵大人弯着花白的眉眼,心情畅悦地感叹。 “那‘珍馐美味,齿颊留香’也不过如此!”严老先生点头,赞同地说。 就在这时,另一批伙计鱼贯上前来,将用瓷盖盖着的青花小汤盅一一摆在众位评审面前,领头的伙计面无表情地报了一句菜名: “这一道是苏姑娘的‘鸡汁菊花豆腐’。” “菊花豆腐?”夏长感兴趣地重复了一遍,挑了挑花白的眉毛。 他还是很看好苏妙的,所以对苏妙的作品怀着很大的期待,当然这并不仅仅是因为苏妙的手艺好,也是因为苏妙是一个手艺出众的小姑娘,主要是“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这一点夏长比较喜欢。 怀抱着一丝期待,夏长笑眯眯地掀开了汤盅的瓷盖。 仿佛有一束金光在瓷盖被掀开的一刹那迸射出来! “好大的一朵花儿!这姑娘把一整朵花儿都放进汤里了?花儿都拿来煮汤了?可是豆腐在哪?”严老先生眯着一双老花眼,不解地问。 在场的评审大部分都比严老先生年轻,眼神自然也比他好,现场在沉寂了三秒之后,夏长眼盯着面前的青花瓷汤盅,瓮声瓮气地说了句: “严老,你好好看看,那不是花儿!” 严老先生还是没反应过来,生气地说:“什么不是花儿,这不是花儿是什么,我又不瞎,这么大一朵花儿我还能看错不成,这分明是花……” 他絮絮叨叨的话并没有说完,他看着漂浮在汤盅里被一根翠绿的小油菜衬着的花朵,呆了一会儿,忽然拿起勺子在汤里的花朵上捅了捅,紧接着失声惊叫道: “夫子啊,这是豆腐!这居然是豆腐!” 菊花豆腐,以精湛的刀工将细嫩易碎的豆腐雕刻成菊花的形状,配以香醇的鸡汁上蒸笼蒸一刻钟。 配菜只有一根焯烫过的小青菜和几粒被装饰成花蕊的枸杞,从做法上看,这道菜比文思豆腐更加简单,然而从刀工上来说,佟染精湛的刀工在这朵用豆腐雕刻成的菊花面前根本不够看,完全被强压下去一个档次。 也不知道是因为知道佟染要做文思豆腐,所以苏妙在这一局选择了秀刀工,还是前两道的乡土气息她已经玩够了,这一次偏偏来了一次压轴的阳春白雪。 菊花豆腐,片而切,取水嫩洁白的豆腐,切成长方形之后,在顶部留一小块,一刀一刀地片,之后再翻过来,屏住呼吸,一刀一刀,一口气切成三十六刀,从豆腐块到变成一团细丝只需要一分钟,中间没有一根断裂。 接着,将一团豆腐丝放进清水中,用筷子轻轻挑开,豆腐丝缓缓铺散开来,宛如在水中绽放的白菊一般,洁白如玉,丝垂丝缕,风流别致,清逸脱俗。 配以鲜醇的鸡汁,鸡汁并非鸡汤,鸡汁是鸡汤的浓缩,取的是鸡汤最最精华的部分,正因为如此,由鸡汁烹制出来的菊花豆腐才更加浓厚诱人。(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七章 鼓励 评审席上的骚动让佟染吃惊,他的面色凝肃下来,一言不发地盯着评审桌上栩栩如生的菊花豆腐。 这一道菊花豆腐和他做的文思豆腐相比,二者其实差不了太多,两道菜放在一起,即使是外行人也能看出来一共拼的就是两样:刀工和高汤。 高汤的烹调水平两人不相上下,能决胜负的也就是在这刀工上,佟染的刀工未必比苏妙差,如果让他去做菊花豆腐,他也不是不能做出来,然而这是一场比赛,在比赛中选题这一项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即使佟染并非做不出来菊花豆腐,但他选择了文思豆腐,而苏妙选择做的菊花豆腐无论是谁看来,那刀工都要更胜一筹。 显而易见的,这一局苏妙占了上风。 佟染已经预知了这样的结果,顿了顿,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 秦安决赛第一轮第三场赛,结果并不算出乎意料,苏妙以两分之差险胜佟染,第一轮在经过两场赛的平局之后,僵持的局面终于被打破,苏妙以微弱的优势占据上风,总分两平一胜,苏妙赢得了第一轮比赛的胜利,赛况处于暂时领先状态。 “这一次真要说恭喜了,恭喜苏姑娘暂时领先!”下台之后,佟染一点没有比赛失利的懊恼,反而笑吟吟上前,唱作俱佳地恭喜了句。 苏妙看了他一眼,她并没有什么好高兴的,事实上她心里清楚的很,最后一局她之所以胜利是因为她赢在了选题上,而在以实力定输赢的比赛中,凭借着选题更胜一筹取得胜利,这根本就是投机取巧,算不得什么,若是好胜心强一些的,这样的赛果对职业生涯来说根本就是一种耻辱。 文思豆腐上,佟染已经完完全全地展现了他的实力。从刀工到手艺,完美无瑕,不容置疑。 他做的菜和他的行事做派一样,贵公子的儒雅翩翩之下。掩藏着的是足以压倒一切的傲气与压迫力。 “怎么,赢了还不高兴?”佟染望着她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样子,唇角的笑容更灿烂,看起来有些刺眼。 “厨艺比赛,除非做的菜当真难以下咽。否则哪有什么输赢。”苏妙淡淡地说了句,漫不经心。 “苏姑娘这话是在安慰我呢,还是在安慰你自己?一旦某一天你输了,你是不是也打算以厨王赛根本就没有输赢来解释你自己的失利?既然你认为这种比赛并没有输赢,那你又为何来参赛?来到一群想在厨艺上一争高下的人身边,你是在显示自己的高风亮节,来表示对追逐名利者的不屑?还是以‘凑热闹’作为一个借口,这样在输掉比赛的时候就不至于丢了颜面?”他含着轻浅的笑意,说出来的话却是咄咄逼人的。 苏妙眸光微凝,顿了顿。哂然一笑:“你不就是想让我承认技不如人吗,但是到目前为止,你的手艺还并不至于让我折服。”她淡淡地说完,转身,扬长离去。 回味在面色沉凝下来的佟染身上看了一眼,跟着苏妙离开了。 苏烟恨恨地瞪了佟染一眼,这个讨厌鬼比讨厌鬼要讨厌一千倍一万倍,他最讨厌他! 佟染盯着苏妙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唇角勾了勾。 苏妙回到吉春斋,摇摇晃晃地回到自己的屋子。干柴似的扑通倒在软榻上,翘着脚,直挺挺地躺在榻上挺尸。 自从相思绿他们离开之后,吉春斋只剩下苏妙这一组人。于是空房子全被他们的人给占了,现如今正屋里只有苏妙一个人居住。 苏妙翘着二郎腿歪在软榻上,一双手放在身前,手指头在手背上不停地打拍子,一言不发。 回味掀开竹帘走进来,看了她一眼。顿了顿,走上前去,坐在她软榻的边沿。 苏妙看了他一眼,目露狐疑,他平常极少主动跟着她进房间,这样的情况是很罕见的,于是她用眼神示意,询问他跟进来想干吗。 这种询问显出了一点古怪的距离感,回味有点不太高兴,顿了顿,问: “吃饭吗,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折腾了一天,看着就饱了。”苏妙懒洋洋地说,做了一天的豆腐,即使不吃,光是看着也够了。 回味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顺手从茶几上的果盘里拿了一枚红通通的苹果,取了水果刀,一边削皮一边说: “那吃个苹果吧。” 苏妙盯着他利落地削皮,一圈又一圈,一长条的苹果皮随之落地,中间没有一点断裂。旋即,回味刀锋一转,用小刀在圆滚滚的苹果上伶俐地切出兔子形状的苹果块,用刀尖扎着,送到苏妙嘴边。 苏妙盯着那枚兔子似的苹果瞅了一会儿,张开嘴,吃进去,鼓起腮帮子嚼啊嚼。 回味无声地给她喂苹果,过了一会儿,却见苏妙忽然低下头,盯着她的双手发怔。 回味在喂她又吃了两块苹果之后,她依旧在发怔,于是他忍不住问: “你看什么呢?手怎么了?” “没什么,最近切菜切太多了,手掌有点疼。”苏妙咕咕哝哝地回答了句。 她平常的工作量明明是这种比赛的百倍还多,也没见她说手掌疼。 回味看了她一会儿,没说什么,拉过她的手掌,轻重缓急地揉捏。 苏妙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在揉捏着自己的手的手,过了一会儿,忽然半抬起身,凑过去,把头靠在他的胳膊上,一边在他的手背上揉来搓去,一边轻唤个不停: “小味味,小味味,小味味……” 回味看了她一眼,伸出手,在她的脑袋上摸了摸。 他的手虽然比她白嫩,但却比她大得多,罩在她的头上,都快把她的脑袋罩住了。苏妙眯起一双猫似的眸子任由他抚摸,在他的掌心上蹭蹭,过了一会儿,愉悦地扬起脖子,笑眯眯地望着他。一双秋水般的眸子里含情脉脉,尽是浓情蜜意。 回味在她扬起来的小脸上看了一会儿,俯下脸,在她的额头轻轻地印下一吻。 “……”苏妙的嘴角狠狠一抽。难道她的额头比她的嘴唇长得好看? “第一次参加厨王赛,也已经进了决赛,感觉如何?”回味用大手在她的头上摩挲了两下,忽然问。 苏妙闻言微怔,自然不会告诉他这根本不是她第一次参赛。她曾经参加过更现代更严苛的厨艺大赛,不过这一次确实是她来到岳梁国之后的第一场厨艺大赛,竞争出乎意料的激烈,高手出乎意料的多,有许多事太出乎意料,有许多事太不同寻常,让她详细地说出来,她还真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没什么感觉。”她想了半天,答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回味笑了笑,对这个答案不予置评。顿了顿,继续笑问: “你和佟染的这场决赛,你觉得你们谁会赢?” “这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评审!”苏妙被他的问题逗乐了,认为这是一个傻问题。 “你又不是外行人,做这行的时间也不短了,对对手的实力做出大致的判断对你来说应该不会太困难,已经比过三场,你不可能连佟染的真正实力都没探查出来。”回味平静着表情看着她,仿佛只是随意谈天一般。轻描淡写地说。 苏妙微怔,看了他一会儿,呵地笑了: “只是一场比赛,赢了或者输了都不代表什么。你是不是太执着于输赢了?虽然赢了是很好,但输了也并不是实力就是很差,更逊色一筹。” 回味看了她一会儿,修长的眉一挑,顿了顿,说: “话是这样没错。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苏妙笑眯眯地问。 “这样的理由强调太多次,反而会让别人觉得你是在逃避真实的问题。”回味看着她,不徐不疾地说。 苏妙面色一变,目不交睫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似笑非笑地问: “你什么意思啊?” “我并不认为以你的实力你会输给佟染,当然我也没想过让你一路全胜走到最后,虽然我希望那样,但岳梁国手艺出众的人有很多,梁都决赛究竟会碰到什么样的对手现在还未可知,自信过头反而变成自负。但对手是佟染,我不认为你会输给他。”回味郑重其事地说。 “为什么?”苏妙漫不经心地看着他,她有点讨厌现在的这个话题,出现了一点抵触情绪,她哼哼着说,“是因为上一次佟染在决赛上输给了你吗?” “你的手艺超过了我,所以在秦安,你是不会输的。”回味淡淡地回答。 “……”苏妙的眼角狠狠一抽,看着他,无语地道,“我是该说你是太过自信好呢,还是该说你把自己拉低到秦安地区是谦逊过了头呢?” “就事论事而已。你好像很不习惯参加比赛,无论大赛出什么样的题目,你都觉得是评审会为了耍你才出的坏主意;每一场比赛你也只是把它当做一场游戏;你以‘输赢并不重要,只要有懂得人喜欢就好’这种论调来作为自己的解释。厨王大赛的确是一个很愚蠢的比赛,很大程度上这只是一个趣味游戏,但同时厨王争霸赛也是一个考较厨师手艺的最好机会,用条条框框去规范确实很有局限性,但通过比照严格的规则去界定手艺的高低,这也确实是考验一个人对厨艺掌握能力的好方法。” “你到底想说什么?”苏妙有点不耐烦了,皱起一张脸询问。 “我感觉你的自信心已经随着你的耐性一起,快被冗长的比赛消耗殆尽了。”回味看着她,犀利地说。 苏妙皱了皱眉,用手在长发上拂了两下,绷着一张脸道: “你想太多了,我可没有!” “那是因为你遇到了太多旗鼓相当的对手,所以你觉得心慌了?”回味看着她,追问。 “我哪有心慌,我只是开始觉得无聊了。”苏妙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回答。 回味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好吧,我也知道,在比赛开始前你总是不屑一顾,认为那只是一个带着噱头的游戏,可一旦站在灶台前,你又会神采飞扬,意气风发。我只是想说,在这种大赛上,遇到和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太过平常,因为来参加这种大赛的,本来就是已经经过筛选的百里挑一的人物;其次,你是属于自由派的,自由派的人在这种严谨的大赛上通常都不会被重视,因为许多观念都和传统派的评审们不和,即使你能做出符合他们胃口的菜,他们也会因为某些死板的不满意给你低分。但我觉得,这些你根本不需要在乎,因为你做出来的东西,是可以超越偏见、严苛和条条框框的传统和规矩的,要打破这些束缚,只是时间的问题。你完全不必心急,什么都不用去想,只要做平常的自己就好了,怀着平常心去奋斗的你,可以超越一切。” 苏妙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眨巴了两下眼睛,好半天,才恍然道了句: “我总算明白你到底想说什么了,原来你是想说这个!” 顿了顿,她扑哧笑出声来。 关于安慰人这一点,回味是个新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看起来好好笑,不过苏妙不打算笑,以免戳伤他的自尊心。 她眉眼带笑,笑眯眯地凑过来,双手攀上他的胳膊,靠在他身上,笑吟吟地看着她,顿了顿,柔腔百转地呼唤道: “小味味!小味味!” 回味看了她一会儿,伸出指腹略微粗糙的大手,在她的头上轻轻地摸了两下。 苏妙笑弯了眉眼,更近地凑上来,扬起一张水嫩的脸,笑眯眯地看着他。 回味继续看了她一会儿,俯下头来,在她的满眼期待中,于她的额头印下浅浅的一吻。 “……”苏妙的眉角狠狠一抽,果然她的额头长得最好看? 正想着,他的嘴唇忽然偏移了一些位置,软软的触感落在她粉嫩的唇角,让她芳心一跳! 看来她哪都挺好看的,在意乱神迷之际,她的脑袋迷迷糊糊地想。 蝉鸣声从院子里的梧桐树上传来,盛夏已经开始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八章 面 第二轮赛相隔一日进行。 这一天天气阴的很厉害,黑云滚滚,冷风嗖嗖,山雨欲来。 已经进入夏季的第二个月,可是从立春开始一直到现在,苏州城基本没过雨,土地干涸气候炎热一连持续了好几个月,一直到今天,天阴得厉害,风也冷得像秋天,倒是让一直渴盼雨的人们变得不自在起来,因为太不习惯这样的温差,经冷风这么一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苏妙站在赛台上,阵阵烈风袭来,刮来了许多尘土落在她的嘴唇上,让她在那儿一个劲儿地啐土。 和她的狼狈尴尬相比,今日的佟染照旧云淡风轻,在这样的天气里一柄折扇轻轻地摇着,丝毫不觉得寒冷。 姜大人敲响金锣示意台的观赛者安静,在进行了又一次千篇一律的开场白之后,他向台招了手,不多时,两个伙计抬着一个大牌子上来,乌木框架的大牌子中间贴的是大红的彩纸,彩纸上用墨黑的毛笔写了一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面。 “面?”苏妙一头雾水地咕哝,顿了顿,狐疑地问,“这局做包子吗?” “不是包子,是面,面!”姜大人笑眯眯地解答。 “包子不就是面吗?”苏妙的脑袋没反应过来,狐疑地追问,结果她还没追问完,就看见姜大人的脸已经绿了,她莫名其妙。 “是面条的面。”回味见状,眉角狠狠一抽,凑过来,在苏妙耳畔低声道。 苏妙愣了愣。总算反应过来,恍然大悟:“原来是面条!这局做面条吗?面条有什么好做的,我又不怎么爱吃,再说面条里也没什么新鲜玩意儿。” 姜大人的脸绿成黄瓜。 回味见状,眉角狠狠一抽,在苏妙耳边轻声道: “你就少说两句吧。” 苏妙闻言,这时候才注意到姜大人的脸色。眨巴了两眼睛。立刻殷勤地笑起来: “姜大人你继续!继续!” 姜大人看了她一眼,这才扭过头,维持着笑容可掬的模样。继续说: “没错,这一局的比赛就是比‘面’,跟上一场一样,本场比赛没有任何规则。任凭二位根据自己的实力尽情发挥,分数最高者获胜。目前的比赛是一比零苏姑娘暂时领先。希望这一场会比上一场更加精彩。” 他介绍完毕,又一次向赛台招了招手。 两组伙计顺着两侧楼梯鱼贯上前来,每个人的肩上都背着一只麻袋,麻袋里装着白花花的面粉。全部堆在赛台上,大概能有二三十袋的样子。 苏妙直勾勾地看着,瞪圆了眼睛。过了一会儿,突然感叹了句: “该不会是把这些面全做成面条吧?难道这回又是哪家面粉房着火了?” “这些面粉是供应三局比赛的reads();。二位可以根据你们作品的难易程度进行分配,只要在三局比赛中用光这些面粉就可以了,至于每局比赛使用多少,这个可以由参赛者自行决定,没有强制要求。”姜大人笑眯眯地解释道。 苏妙和佟染分立在各自的灶台前,却集体望着那两堆白花花的面粉发怔,总决赛要考较的果然不只是厨艺,还有体力和身为厨长必须要具备的协调能力和支配能力。 姜大人再次用手里的金槌敲了金锣,总决赛第二轮赛第一局比赛正式开始! “面!”苏妙盯着堆成一堆的面粉,过了一会儿,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昨天晚上刚吃过面,煮了一大锅,我已经不想再做面了。” “这又不是你不想做就不用做的事。”回味看了她一眼,无语地说。 “做什么好呢?”苏妙看着他,有点提不起精神,恹恹地问。 也难怪她会有这种反应,面条这种东西在生活中太常见了,特别是在秦安省,秦安省的白面产量比大米高,所以秦安省的人素来喜欢吃面食,在面食里占有最大分量的就是面条了,上到有钱人家到普通百姓甚至是贫苦之家,不吃米时都会把面揉搓揉搓搓成面条供全家食用,这种几乎每隔两天就会出现一次的食物如今却被拿来当做决赛战的主题,并且一比就要连比三场,苏妙本身又是个不愿意重复做一样东西的人,她是个喜欢新奇事物的人,所以也难怪她提不起精神了。 “你是厨长,参赛的人是你,你问我?”然而回味并不会回答她,在比赛上,他将自己的位置分的很清,这是一个专业人士对待比赛的最基本态度。 苏妙也知道他就在这种地方特别认真,扁了扁嘴。 “二姐,你干脆做阳春面吧,你最擅长的不就是那个吗?”苏烟热心地建议,因为苏妙总是给回味煮阳春面,除了这个,她几乎没做过其他种类的面条,故而苏烟认为她最擅长煮的就是阳春面。 “谁告诉你我最擅长的是阳春面了?”苏妙翻了个白眼,她总是煮阳春面是因为小味味爱吃,并不代表她最擅长的就是这个,她顺手拿起桌案上一大块鲜嫩通红的牛肉,仔细地看了起来。 “苏姑娘这是打算用牛肉煮面吗?”摆放食材的长桌是公用的,佟染立在苏妙身旁,笑吟吟地望着她手里拿了一大块牛肉,折扇轻摇着,他含笑问。 苏妙瞅了他一眼,嫌弃地倒退半步,躲开他用折扇扇起来的冷风,恶声恶气地说: “这么凉的天儿你还扇,我都快被你扇出风湿病来了!” 佟染看了她一眼,轻浅一笑,刷地收起折扇,从长桌上拿起一筐虾仁,仔细观察起来。 赛台。 苏娴推揉着前胸,一边推一边满眼嫌弃地说: “又是面条!昨晚儿我打扫了一锅阳春面,到现在还撑得慌呢。” “你这两天吃的有点多了。”苏婵睨了她一眼,嗑着瓜子说。 “闭嘴!还不是因为你不吃阳春面。把剩的丢掉多浪费reads();!”苏娴凶巴巴地瞪了她一眼,说。 “妙姐姐该不会真的打算做阳春面吧?”纯娘一脸无聊的表情,拖着长音问,她天天跟回味生活在同一屋檐,已经吃够了阳春面,每当回味说他要吃面时,他们家的饭桌上总是会出现一大锅阳春面。 “不会的。妙妙自己煮着阳春面她也快煮烦了。妙妙她说,她其实一点也不爱吃阳春面。”林嫣一本正经地插口道。 “她怎么又来了?”就在这时,苏婵忽然开口说。绷着一张脸皱着眉向后望去。 “谁啊?”苏娴一愣,循着她的目光望去,依旧是观赛区围栏的最前排,冯二妞双手扒着栅栏站在外头张着一张小嘴正在向赛台上张望。小脸被风吹的红扑扑的,胳膊上还挂着菜篮子。她全神贯注地望着赛台上的苏妙,一双大眼睛闪烁着星辰一般的光芒,对周围的一切嘈杂充耳不闻。 “又是买菜的时候偷懒,回头她大姐肯定又得抽她。”苏娴嗑着瓜子说。 “她到底想对二姐做什么?”苏婵的一张脸沉了来。皱了皱眉,不悦地说。 苏娴的嘴角狠狠一抽,呵呵笑答:“肯定不会是谋财谋色。你放心。” 苏婵阴恻恻地瞅了她一眼。 “呀,是那个女人啊!”林嫣不经意间转头。却是望向另外一边,一眼看见从后面偷偷钻进贵宾座坐在最前排角落里的一个包裹严密的女子,惊讶地说了句。 众人闻言,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居然是上一场比赛的豆腐西施朱西施。 “哟,这不是那个最爱搔首弄姿的小浪货嘛!”苏娴吐了瓜子皮,嗤笑了一声。 “娴娴,娴娴,小声些,太难听了,小心让人听见!”林嫣叽叽咕咕地提醒道。 “我敢说还怕她听?说实话而已,再难听那也是实话。”苏娴嗑着瓜子,不以为然地说。 “我都差点忘了,决赛不是有这条规矩吗,三局赛比完之后,特别评审会投一票,朱西施到底投了谁?”苏婵绷着一张脸道。 “秘密投票,鬼知道她投给了谁,八成是佟染。”苏娴不屑地哼了一声。 “那个秘密投票到底是做什么的?有什么用也没说。”林嫣狐疑地道。 “谁知道!”苏娴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脸轻蔑地道,“评审会里的那帮老鬼不把人当猴耍他们就浑身难受!” “大姐,大姐,声音太大了,小声点,小心让人听见!”纯娘的眉角狠狠一抽,连忙小声提醒道。 “听见就听见呗,他们还能因为我说他们是‘老鬼’就逼妙儿退赛不成,他们要是真敢那么干,老娘正好闹他一场!”苏娴呸地啐了一片瓜子壳,轻蔑地说。 纯娘哑然无语,看来大姐也积压了许多不忿,上一场妙姐姐连续两局被判了平局,大姐始终认为是因为评审会看不起妙姐姐是女孩儿的缘故,那后一句才是大姐真正想干的吧。 “对了,这一轮的特别评审是谁啊?”林嫣猛然想起来,狐疑地说。 几个人一齐向特别评审的位置看去,只见这一回的特别评审席上,一个身穿烟灰色大袍的老者正坐在椅子上,像睡着了似的佝偻地坐着,皮肤上的老年斑显示出这个人已经很大年纪了,这个老者他有一个相当显著的特征——他没有头发,一根头发也没有,光秃秃的脑袋上皮肤皱皱巴巴的,一个细小的动作都会让他的脑袋瓜上出现很多深褶子,看上去像极了某种能活上千万年的生物reads();。 苏娴的联想力比较丰富,愣了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林嫣的想象力也不比她逊色,可是她没苏娴那么好意思,听见苏娴笑更觉得不好意思,拍了她,心里头对那位老者的失礼感觉到很抱歉。 “和尚?”苏婵皱了皱眉,说。 “不是吧,又没有香疤,也没有穿袈裟。”纯娘说。 “那是慧海和尚。”一个笑眯眯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把几个人吓了一跳。 苏婵回过头,长生正笑嘻嘻地坐在她们身后,刚刚身后的位子明明是空的,这个人究竟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钻进来的,她们坐在他前面竟然没有发觉。 “啊,是一品楼的佟小矮子!”纯娘意识失声惊叫起来,才叫完,忙又用双手捂住嘴,暗悔自己竟然说脱了嘴当着人家的面叫出来了。 长生的脸在绿了几个滚儿之后,呵呵一笑: “原来你们私里是这么叫我的。” “这有什么,你本来就姓佟,又没七老八十这个‘小’也说的过去,‘矮’亦是事实,从性别上来说你本来就是个‘小子’么!”苏娴不以为然地道。 “苏大姐大才,在佩服!”长生笑吟吟地拱了拱手,一脸并没往心里去的表情。 “佟矮子,你认得前面坐着的那个老头?”苏娴不客气地笑问。 长生的脸色再次绿了几个滚儿,皮笑肉不笑地说:“大姐,我虽然性情宽厚,但你也别总是用那种让人很不愉快的称呼来称呼我,我怕我受不住。” “你受得住受不住和我有关系吗?”苏娴说着,想了想,接着皮笑肉不笑地自行回答了,“跟我无关。”说罢,似笑非笑地吐了一片瓜子壳。 “……”长生的眼皮子狠狠地抽了抽。 “你说那边坐着的那个真是和尚?”纯娘狐疑地问。 “以前是,现在已经还俗了。说是和尚,但以前在大佛寺的时候,他只是做斋菜,他做的斋菜闻名整个岳梁国,不过他守不住清规戒律,所以最后还是还俗了,他现在在梁都经营了一家全素的馆子,而且早已经娶妻生子,儿孙满堂了,他的三个孙子有两个是宫里头的御厨总管。” 从和尚到烹饪大师再到两个御厨总管的爷爷,这样的人生还真不知道是该说他太励志还是该说太离谱。 苏娴看着慧海大师佝偻着身子歪在椅子上好像正在打瞌睡似的,对台上的赛况根本不感兴趣,心想这么大岁数的一老头,他千里迢迢从梁都跑到苏州来,到底是来干吗的? 赛台上,苏妙已经拿了牛棒骨,开始动手熬制牛骨高汤。(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九章 牛肉面大PK 在锅内注入冷水,加入黄酒、大葱、姜片用中火煮开,继续煮五分钟之后,取出已经煮去血水的牛骨,用温水冲洗干净。 苏妙取了一只深锅,放入牛骨,重新加入葱、姜片,倒入十二碗清水,大火烧开后转小火,不盖锅盖炖煮,一直炖煮到汤剩下一半时,撤火。 回味已经将牛腩切成大小适中的方块,用清水彻底漂洗干净,再放进网筛子里沥干水分。 苏烟将红椒切开一道口,圆葱切条,大蒜去皮,再将大葱切成段。 苏妙接过已经备齐的辅料,在铁锅里倒入半匙清油,倒入大蒜、青葱、红椒、八角,用小火煸炒至大蒜和青葱表面微黄,这时候加入苏妙在上一场时自制的红油豆瓣酱,炒出香味之后捞出来,苏烟立刻接过,将炒香的香料全部装进纱布袋里,再放入一个装了桂皮、陈皮、小茴香、南姜、八角和桂叶的小卤包,扎紧布袋口。 再在干净的铁锅里倒入清油,小火将圆葱炒出香味,放入牛腩块,用中火将牛肉块略炒片刻,待牛肉块表面变色之后,淋入米酒,倒入酱油适量,最后加入清水和胡椒粉,让水量和肉块持平,大火烧开后,加锅盖用小火焖煮一个半时辰。 “二姐,他们也在用牛肉呢!”苏烟一边将冰糖磨成小块,一边鼓着腮帮子,不悦地说。 苏妙顺着他的目光向对面佟染他们那一组看了一眼,一双嘴唇绷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即使是她,也十分讨厌有一个人跟自己在同一时间烹制看起来十分类似的东西。 “他们用的是牛腱子。”回味淡淡地说了句,在面粉里加一点点盐,用水和成面团,再用湿布盖上,等待饧上两刻钟。 “做法跟咱们好像,难道他们也要做牛肉面?”苏烟越发不高兴地皱眉。 对面的工序跟这一边的确类似,甚至比他们这一边更加复杂。 佟染煮的牛肉面完全是遵循传统古法。将牛腿骨切断,牛腱子肉切成大块,和牛腿骨一起浸泡在清水里,浸泡过的水却不会丢弃。而是用来吊汤。 再将已经浸泡过的牛肉、牛腿骨和肥土鸡放进煮锅里,注入冷水,大火烧沸后,撇去汤面上的浮沫。将拍松的姜和香料包、精盐放进锅中,用文火煮制。始终保持着汤同微沸,这一煮就是两个时辰。 赛台上,浓郁的牛肉香味徐徐地飘过来,令台下的观赛者倍感惬意,一个个都耸着鼻尖抻着脖子嗅着香味,深深地陶醉,无法自拔,唯有特别评审慧海大师还是一副正在打瞌睡的样子。 苏妙肃着一张脸,用筷子扎进牛肉里试了试软嫩度,接着将小颗冰糖放进锅里继续加盖焖煮。一直焖到肉质变软。 佟染却是在将牛肉煮好之后,捞出牛肉、牛腿骨、土鸡和调料包,接着将牛肝切成小块,放进另外一个锅里,煮熟之后澄清。 接下来便是吊汤,将浸泡牛肉的血水和牛肝清汤倒进牛肉汤里,大火煮沸后改用小火,用勺子轻轻地推搅,撇去汤面上的浮沫,使汤色更为澄清。 这汤是牛肉面最最根本也是最最关键的一步。为了提高鲜香味,还需要进一步吊制,首先将牛肉汤撤了火,随着温度下降。汤中的脂肪会逐渐上浮与水分层,这个时候将浮油撇除干净,以免在接下来的吊汤时影响汤汁的清澈程度。 苏妙远远地在佟染的身上看了一眼,即使是在吊汤,他依旧是那副笑看风轻云淡的潇洒派头,让人看了极不爽快。 这个时候她已经知道了佟染极擅长做面。从他的娴熟自在来看,他对煮面是十分有经验且十分精通的。以秦安菜系为代表的一品楼肯定不是面馆,也就是说,佟染他在烹饪上的学识相当丰富。没错,即使是烹饪,里面的知识和学问也像汪洋大海那样广阔,即使苏妙本身具有很丰富的现代经验,但对于古法基本上不在行的她来说,佟染的传统工艺让她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这压力不亚于当她第一次看见回味做清炖狮子头时的惊诧。 有些传统工艺,即使是她也是学不来的。 回味已经将面团揉完,将面团擀成薄面饼,切成细细的面条。 那一头,佟染已经在吊汤,用纱布将原汤过滤,去除杂质,最后将生牛肉中的精牛肉斩成肉蓉,加清水浸泡出血水,之后将血水和牛肉一起倒进汤里,大火烧开后改成文火。等牛肉蓉浮起来之后,用漏勺捞出,压成饼状,接着再放进汤里加热,使其鲜味溶进汤汁里,在加热一段时间后,将漂浮起来的浮沫去除,如此反复。 “这叫‘一吊汤’,为了让汤变得更鲜醇,后面还会有‘二吊汤’、‘三吊汤’,这小子煮汤的手法完全是甘州那边人的手法,我还以为他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没想到也是个逛过不少地方的。”赵河严肃着一张脸,直勾勾地盯着佟染,说。 苏妙也不知是充耳不闻,还是在神游太虚,她站在汤锅前,对于赵河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她用汤勺在滚烫的热锅里搅了一会儿,接着舀起一点浓醇的汤汁,吹了吹,放进嘴里品尝起来。 回味望着她,微怔,别看苏妙是凭感觉做菜的,可她对自己的手感非常有自信,做出来的成品她很少亲自品尝,然而这一次她却亲自品尝了。 或许是佟染那一套复杂的传统烹饪法给她带来了一些压力。 顿了顿,回味走到苏妙身旁,拿起一只干净的汤匙,舀了一勺深琥珀色的牛肉汤,放进嘴里尝了尝,醇厚清澈,鲜香味美。 他眉梢一挑,停了片刻,对绷着一张脸正在带领苏烟切面条的苏妙说: “很好喝。” 苏妙并没有因为他的称赞放松下来。 回味看了她一会儿,直觉有些不妙。 那一头,佟飞已经将香料配齐,白胡椒、荜茇、姜皮、豆蔻、熟孜然、大茴香、小茴香、花椒、草果、桂皮、甘草、八角、桂叶、丁香、白芷、白蔻、熟芝麻搅打成粉,放入肝汤中用文火煮。待煮出香味之后进行沉淀过滤,接着与吊过的牛肉汤兑在一起,为了增加汤的香味,让汤汁变得更加醇厚浓香。 显而易见的。到了这个时候,苏妙这一边的牛肉香味已经被佟染那一边飘来的牛肉香味给压下去了。 “他在做什么?”苏烟惊诧地低呼了一句。 苏妙循声望去,佟染在用凉水和面的同时,居然在面盆里倒了一袋子灰。 “他为什么要在面里倒草灰?”苏烟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佟染,震惊地问。 “那是蓬灰。用蓬草烧制出来的灰。甘州那边的人都用蓬灰来和面,讲究的是“三遍水,三遍灰,九九八十一遍揉”,这其中的灰,说的就是这蓬灰。用了蓬灰的面不仅有一种特殊的香味,做出来的面条还会爽滑透黄,筋道有力。”赵河双手抱臂,一脸意味深长地说。 “透黄有什么好,面条不是应该雪白雪白的么。他要是做出来发黄的面条,那他就输定了!”苏烟自然是帮着他二姐的,听赵河把佟染说的那么了不起,自然不高兴,鼓起腮帮子气哼哼地反驳。 赵河摇了摇头:“小子什么都不懂,他既然知道用蓬灰,自然也知道甘州人拉面的法子,甘州人做出来的拉面,可不是咱们这边儿的面食能比的,跟他们那边的面相比。咱们这边的面太稀软了。 “拉面?”苏烟压根就没听过,一头雾水地问,“那是什么样的面?” “拉出来的面。”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只是切面条的苏妙忽然开口解答了。 “拉出来的面?”苏烟呲了呲牙。觉得这个“拉”字用的有点奇怪,听起来感觉怪尴尬的。 “是用手拉出来的面。”苏妙又重新说了一遍。 “哦!”苏烟这才恍然大悟,顿了顿,又问,“怎么拉?” 苏妙没有回答。 佟染亲自动手**的面团在饧过之后,佟飞和佟宁先拿起来。在将大面团反复捣、揉、抻、摔之后,将面团放在案板上,两手握住面条的两端,抬起来在案板上用力摔打。待面条拉长之后,两端对折,继续握住两端摔打。 “他们在干什么?”苏烟越发不解,惊诧地追问。 “那叫‘顺筋’。”苏妙挑着眉梢,淡声回答。 苏烟迷惑地看了她一眼。 摔打完毕的面条被搓成长条形,揪成手指粗筷子长的一条条面结,放在案板上,撒清油。 拉面这种东西,它是一种绝活,是一种技术性很强的工作,初学的人是很难掌握要领的,有经验的人不仅拉面的速度快,而且拉出来的面条粗细均匀不会断裂,这一点初学的人是很难做到的。 佟染他显然不是个初学者。 他手握着面条两端,双臂均匀地用力加速向外拉伸,然后两头对折,两头同时放在左手的指缝内,另一只手的中指朝下,勾住面条的另外一端,手心上翻使面条形成绞索状,同时两手往两边拉伸,再把右手勾住的一端套在左手的手指之上,右手继续勾住另外一段抻拉。 抻拉时的速度必须要快,且用力要均匀,如此反复,每次对折称为“一扣”。 一条面结恰恰好是一大碗面,每拉一下,都要在手腕上回折一次,拉到最后时,双手上下抖动几次,面条就会变得柔韧绵长,粗细均匀。 佟染做的是毛细面,一共十一扣,条细如丝,爽滑筋道,在锅里稍微煮一下即捞出,柔韧不粘。 牛肉拉面绝对是传统烹饪技法之精华,拉面技艺看起来更像是杂技表演,更别说佟染在进行拉面表演时竟然也能维持住他那副潇洒风流的英俊派头,抖起面来不像是在拉面,倒像是在给姑娘们表演魔术,让乌云密布的整个西广场一下子亮了许多。 “二姐,他好厉害!”苏烟瞠圆了一双眼睛,连他都忍不住惊叹起来。 苏妙依旧挑着眉梢,顿了顿,轻叹道:“是啊!你二姐我虽然会做面条,可不会做拉面啊!” 佟染会做拉面让她倍感吃惊,一品楼不是面馆,他也不是甘州人,他却能把甘州人的土特产做的如此精湛娴熟,她想不惊讶都难。 “一品楼的老店里有一道佟记私房小面,用的就是这种制面的法子。”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回味轻声道。 苏妙并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转身,在锅里烧开水,老老实实地将她切好的面条放进锅里,用中火开盖煮。中途分三次加入半碗冷水,一直到面条煮熟了,在面碗里倒入一半牛骨高汤,加入三分之一的面汤,放入白胡椒粉、盐,接着把煮熟的面条放进去,在面条表面加上红烧牛腩和牛腩的汤汁至八分满,再配上烫熟的小油菜两棵,酸菜少许,在最顶上舀一勺配了蒜蓉的辣椒酱。 佟染则是完全按照传统工法上碗,将煮好的面条捞入碗中,舀一勺汤,将面条用勺子舀起来再放下,摆上萝卜片。 萝卜片是经过加工的,切成扇形后,放入开水锅里焯烫一下,捞出来用冷水漂过,接着放进牛肉汤里煮,为了去掉异味,吃起来软硬适口。 接着再在面上放牛肉丁,添加适量的汤汁后,洒上香菜、蒜苗,淋上红油。 至此,一清,汤清;二白,萝卜白;三红,红油红;四绿,青菜绿;五黄,面条黄亮。 这就是拉面里头的一清二白三红四绿五黄。 色、香、味俱全,意、形、养俱佳。 汤清亮,肉酥香,面韧长。 牛肉面是做好一碗就往下端一碗的,因为是汤面,凉了就不好吃了。 伙计们端着面碗来来回回地在赛台上赛台下穿梭往来,一碗又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被端了下去,今天的天气阴冷,湿气又重,一碗油汪汪红通通热腾腾又香喷喷的牛肉面下肚,肉烂汤鲜,面质精细,竟让人有了一种食后便飞升上天的畅快爽烈之感。(未完待续。)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百章 败 岳梁国亦有牛肉面,只不过秦安这边并不盛行,但阅历深厚的厨者都会知道,牛肉面它是以“汤镜者清,肉烂者香,面细者精”的独特风味和“一清二白三红四绿五黄”而闻名的。一清,汤清;二白,萝卜白;三红,辣椒红;四绿,青菜绿;五黄,面条微黄。其中以汤清为一大特色,不管加了多少香料,不管牛肉的荤油多么肥厚,成品也必须是汤明如镜,汤清如泉。 牛肉面是否正宗,只要一看这碗清汤就明白了。 苏妙做的牛肉面却是吸取了现代的理念,虽然单独拿出来品尝美味亦是一绝,但在现代,牛肉面通常都被划入快餐行列,传统的手工艺早已消失,她的烹饪手法虽然是经过现代改良的,加入了许多进化后的技法,但进化过的未必就是好的。一些古老的传统,虽然复杂而冗长,某些技法在现代人的眼中看起来是难以接受的,甚至是可笑的,然而做出来之后就知道了,成品的质量那是天差地别的。 “小姑娘这汤虽美,但终究是嫩了一些,佟四少年纪比她虚长几岁,阅历也比她深,这积累下来的阅历和技巧全都融入进这牛肉汤里了。”赵大人一边喝着佟染手制的牛肉汤,一边点头感叹,“资辈这东西,不服还真是不行!” “说的是啊,小丫头终究还是嫩了一些。”夏长放下汤匙,捋起了胡须,也不知是舒坦还是不舒坦,轻轻地感叹了句。 半碗香热的牛肉汤下肚,爽胃,醒脾,极是畅快。 这汤清澈可见底,上面看不到油腻的油花,却蕴含着浓浓的鲜醇味道。牛腱子肉没有丝毫血腥味,也没有牛肉特有的腥膻味道,只是香。扑鼻的香,醉人的香,香得人五感俱醉,意乱神迷。 与这牛肉汤的清澈相比。苏妙的汤却是按照她本人的喜好或者她根据自己的认识想当然地认为牛肉汤就应该炖出深琥珀色,清澈剔透的深琥珀色,泛着浓浓的酱香,诱人食欲,让人的感官因为这股子浓醇的酱香全部振奋起来。 所以说。若是这一碗牛肉汤单独拿出来,必然也是倍受欢迎的,但是在赛台上,她的红烧牛肉面遇上了佟染的清汤牛肉面,注定了在对方深厚的功力面前矮了一截,不用人说她也能感觉到,确实是矮了一截。 接下来便是面条的质量。 或许大部分面条都会在拉面这项技法面前逊色一筹,这种经过手工拉出来的面条筋滑,利口,充满韧性。嚼劲十足。 而苏妙的面条却是切出来的,虽然同样粗细均匀,根根分明,韧性和筋度也都不差,但在手工拉出来的面条前,还是逊了一筹。 秦安赛区总决赛第二轮第一局赛,总分六十二分对七十三分,苏妙以十一分的分差输给了佟染,这一局成了苏妙和佟染自对战以来的第一次败绩,同时也是她在秦安赛区输的最惨的一次。分差居然高达十一分。 这样的结果出来,全场哗然,在人们心中一向战无不胜最不济也是一个平局的苏姑娘竟然以这么惨烈的分差败北,这简直难以想象! “这帮老鬼们的嘴没毛病吧。老娘怎么就觉得我们家妙儿煮的面比佟家那个男煮出来的要好吃的多,他们长着嘴是出气用的啊!”苏娴捧着面碗,愤愤不平地说。 “就是,那帮人该不会是被那个姓佟的收买了吧,反正佟家那么有钱!”苏婵绷着一张脸,不悦地说。 “大姐。三妹,虽然你们心疼姐妹的心我能理解,但也不要昧着良心说话啊。”佟长生单手托腮坐在后排,笑眯眯地对她们说。 “闭嘴小矮子,谁是你大姐!”苏娴黑着脸斥道。 “谁是你三妹!”苏婵冷冰冰地说。 佟长生也不恼,依旧笑眯眯的:“等苏姑娘输给了阿染,她就得依照约定带着苏记品鲜楼进佟家的门,到了那时大姐三妹和我就变成了亲家,提前叫这一声亲近亲近也不为过,你们说是吧?” “我呸!谁会嫁给你们家那个道貌岸然的男,就算我妹妹一辈子嫁不出去,老娘也不会把她给你们家那个黑心黑肺的大尾巴狼!”苏娴柳眉倒竖,愤愤地说。 苏婵用力点点头,表示同意。 “就算要嫁,也是你们家那个大尾巴狼带着一品楼嫁到我们苏家来,给我们家当倒插门!”苏娴一本正经掷地有声地继续说。 苏婵刚点了半个头,猛然回过味来,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噗!” “噗!”纯娘和林嫣被刚到嘴里的茶呛了一下,集体“阵亡”。 佟长生的嘴角狠狠一抽,顿了顿,一本正经地笑道: “大姐,你也不用再期待了,这一轮苏姑娘输定了。苏姑娘虽然手艺出众,许多想法和创意也都与众不同,但她的底子终究太单薄,在许多传统技法面前无知且自傲。在一知半解的情况下也敢信手就来,我佩服她的大胆,不过真要是碰上恰好精通某种手艺的,她必输无疑。” 苏娴看了他一眼,哼笑了一声:“你的意思是佟染就是那精通某种手艺的?” “阿染到底比苏姑娘年长,阅历也比她丰富,再说苏姑娘是女子,女子在许多地方都被限制,这也注定了她不能像阿染一样。我说这话大姐也别不爱听,这是事实,女孩子还是应该适时地成亲嫁人,这个行当,女子注定了不能长青。” “照你这么说,回味他亲娘佳阳郡主也不算长青?”苏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屑地反驳。 “这世上只有一个佳阳郡主,更何况厨者早已经不是佳阳郡主的本业,烹饪只是她的爱好而已。如果苏姑娘将烹饪当成是爱好,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可看起来她是一直要在这个行当中走下去,这就没有意思了。这一行本就不应该是女子的本业,岳梁国的饮食业昌盛又涌现了不少名厨大家,越往后只怕她受的冲击会越大。既然是一个能随意寻找庇护的姑娘,又何必那么辛苦地找罪受。偏要在一个原本就没有公平公正可言的行当里挣扎呢,安安分分地呆在相公背后做个岁月静好的少奶奶不是更好么……” 他话还没说完,苏婵已经一把揪起他的衣领,黑着脸看着他。冷冷地怒道: “不许你瞧不起我二姐!” 佟长生不以为意,笑眯眯地看着她,预言:“苏姑娘这一轮输定了,惨败的她将会受到巨大的打击,这本不是她一个姑娘需要承受的。何苦来,你们这些做姐姐妹妹的为何不劝她就此退出,相夫教子岂不是更好,这本就不是她应该呆的行当。” 苏婵的脸比刚才更黑。 苏娴斜睨着佟长生,吐了一片瓜子壳,忽然说: “哎,小矮子,我说你,该不会是也对我们家妙儿动了什么歪心思吧?” 佟长生愣了愣,接着一张脸僵硬起来。笑道:“大姐,你当你们家妙儿是金子吗?” “金子算什么!”苏娴嗤笑了一声,用异样的眼光将他上下打量了一会儿,仿佛若有所悟似的,这样的眼光让佟长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苏妙已经从赛台上走下来。 “苏姑娘。”佟染摇着折扇,自台上风流倜傥地步下来,笑吟吟地立在她面前。 “有事?”苏妙挑眉,看着他,示意他有事说事。 此时天已经黑了,冷风大作。山雨欲来。 “看这天气今晚到明日必有一场大雨,夏季炎热,好不容易有这么一场雨,窝在房间里岂不无趣。不如明日我做东,请姑娘去游湖赏雨,听曲品茗,正好也可以跟姑娘好好探讨一下接下来的比赛,不知姑娘意下如何?”佟染笑吟吟地说,末了抬起眼皮瞅了回味一眼。含笑补充了句,“小少爷若是想来也可以。” 回味的脸刷地黑了。 “不必了。”苏妙断然拒绝,淡淡地说,“我跟你没什么好探讨的,我虽然不讨厌吃拉面,可一点也不想学,你那套还是留给别人吧,告辞。”她淡漠地说完,转身,要走。 “啊呀,苏姑娘莫不是因为输了所以在置气?”佟染折扇轻摇,凉凉地笑说,这样的笑声传入苏妙的耳朵里仿佛魔音穿耳。 苏妙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滑倒,稳住脚跟,顿了顿,她回过头来,冷冷地瞅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输了就输了,有什么了不起的!赢了就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头一扭,走了。 佟染扬着一双墨黑的眉望着她气冲冲的背影,停了一会儿,唇角勾起,呵地笑了,一柄折扇轻轻地摇着。 大雨到了晚间也没有下,反倒是狂风呼啸,几乎要把房子吹倒了。 吉春斋。 苏烟、苏婵、苏娴三个人站在院子里,在狂风里一手叉腰,一手搭在眼前,仰头望向高高的屋顶。 苏烟皱起一双好看的眉毛,十分担心地说:“二姐她不要紧吧?” “看来是受了相当大的打击啊。”苏婵盯着屋顶,隐隐能看见有个人呈“大”字状仰躺在坡屋顶上吹风,随时都有被吹掉下来的可能,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真是没出息,这个样子也算是老娘的妹妹吗,不过就是输了一场,怎么这么输不起!老娘可不是那种输不起的人!”苏娴咬着后槽牙,恨铁不成钢地道。 苏婵和苏烟对视了一眼。 “当初被人踹了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哭着差一点去死。”苏婵双手抱臂,偏过头去,低声咕哝。 “死丫头,你说什么?”苏娴很凶地瞪着她,虽然没听见她在嘀咕什么,直觉她肯定没嘀咕好话。 苏婵只是晃了两下脑袋,不语。 “你们倒是担心担心二姐啊,谁上去把她劝下来,那么高,万一摔下来受伤了怎么办?”苏烟心急地说。 “你上去啊,你二姐平常最疼你,你上去劝两句她保准下来。”苏娴看不惯他极度关心他二姐的怂样,斜睨着他,凉凉地说。 一句话说的苏烟低下了头,他对着手指,羞愧地说: “我、我怕高,若是腿一软摔下来,二姐还得救我。” “……”苏娴苏婵看着他,集体抽了抽眉角。 “还没下来吗?”回味突然出现在三人身后,扬着头望着屋顶,淡淡问了声。 苏烟的脸刷地黑了,瞪着他,气鼓鼓地道: “你还问,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二姐,二姐呆在屋顶上吹了那么久的冷风,你却不闻不问,你这个样子对得起我二姐吗?” 回味的嘴角狠狠一抽,无语地反驳: “我又没做对不起她的事,我怎么就对不起她了?再说了,我做那一桌子饭菜是为了引她下来,你们三个人却在我还没做完的时候就全吃光了,吃饱喝足了才想起来她还在屋顶上,你们这是用数落我来掩饰你们对她的愧疚之心吗?” 苏烟的脸刷地涨红,嗫嚅道:“我又不知道那个是你为二姐做的,我还以为今天是你下厨做晚饭。” 做晚饭供你们全家,我是你们全家的厨子吗,虽然我过去的确给你们全家当过厨子来着,又想起了那些被剥削的往事,因为太过心酸,回味居然皮笑肉不笑起来。 “我去念书了!”苏烟果断先溜了。 “我去收拾衣柜,妙儿就交给小回儿你了!”苏娴的脸皮比常人厚的多,笑笑,扬长而去。 “你跟我二姐说,我出门一趟。”苏婵绷着脸说完,已经向另一边的围墙走去。 “不准!”走在前头的苏娴在她话音才落时便断然否决了。 然而苏婵压根不鸟她,猴子似的往上一窜,伶俐地翻墙走掉了。 苏娴的脸黑成锅底。 回味无奈地摇了摇头,绕到房子后头,也没看架在房梁上的那一架高高的木梯,而是足尖一点,轻盈地窜上屋顶,双足踏在屋瓦之上,竟然没有半点声音。 他向前走了两步,就看见苏妙四脚拉叉地躺在房顶斜坡上,如果是阳光明媚的天气他还可以理解,可现在是乌云密布的阴天,冷风呼啸,他只是看着都替她觉得寒冷。(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一章 屋顶 回味走到苏妙身旁,也不知是因为他走路没有声音,还是因为苏妙已经知道了却压根没在意,总之苏妙依旧用后脑勺枕着双臂,四脚拉叉地躺在屋顶上,闭着眼睛,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回味看了看她,坐下来,坐在她身旁。 远处黑云密布,隐隐的,似有闷雷声响起,但因为听得不真切,也不知道是不是风声太激烈让人产生的幻觉。 回味端端正正地坐在苏妙身旁,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苏妙依旧闭着眼睛,即使在这样的注视下,她依旧能做到眼皮不动嘴唇不颤仿佛真的睡着了。 回味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哗啦啦地展开来,里面竟是两颗色泽鲜亮的狮子头。 他将油纸包递到苏妙的鼻子上,引诱她尽情地嗅。 因为他做的狮子头太过香醇,以至于苏妙不由自主地开始耸鼻尖,耸着耸着她自己先恼羞成怒了,霍地坐起来,瞪着他,不悦地道: “你干吗把肉丸子放到我的鼻子上?” 他笑开了:“有趣,像狗。” 言简意赅的回答让苏妙黑了脸,不悦地轰他: “去去去,快下去,这里是我的地盘,你不要打扰我清修!” “我没看出来你是在清修,倒是看出来你是肚子饿了。”回味笑着说,顿了顿,把手里的狮子头往前送送,“要吃吗?” 苏妙鼓着腮帮子瞅了他一会儿,终究还是没有抵抗得了红烧狮子头的诱惑,拿了一颗,放在嘴边大口吃起来。 “慢点吃,上面风大,呛了风你晚上肚子痛受罪的是我。”回味笑吟吟地说。 苏妙瞪了他一眼:“你上来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给你送晚饭。”回味顺手将手里的油纸包塞进她手里,安安静静地平躺下来,仰望着漆黑的天幕,依稀能够看见漆黑的云在翻滚。顿了顿,勾唇一笑,“这黑灯瞎火里看阴天,倒也别有一番韵味。” 苏妙不说话。三口两口吃光了一枚大肉丸,拿起剩下的一枚继续吃起来。 这还真是能吃是福,回味用余光瞥了一眼她豪迈的吃相,笑了笑,转头继续望向乌漆墨黑的天空。过了一会儿,说: “你今天要是听我的话做阳春面,就不会输给佟染了。” 正在大吃大嚼的苏妙顿了顿,继续大吃大嚼,漫不经心地道: “无所谓,比赛嘛,不是输就是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回味歪头看了她一眼,过了一会儿,笑道:“你能这样想也好。不过,佟染的手艺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他用手指勾卷着她的发梢,漫不经心地说,“当年他和我比赛的时候,因为年纪尚轻经验不足,没有发挥出全部实力,现在看来,他的手艺已经成了。” 苏妙不说话,以风卷残云之势吃光了两颗大肉丸,开始专心地舔手指。 正在漫不经心地勾卷着她头发梢的回味看见了他最不能忍受的一幕。嘴角狠狠一抽,想训她又说不出来,只得坐起来,掏出帕子。一边给她擦拭脏兮兮的手指,一边轻声问: “想好了下场赛要做什么吗?” “没有。”苏妙对这个话题显然有点排斥,头一扭,草草地答了句。 回味抬头看了她一眼,依旧给她擦拭着手指,淡声说: “第一局也就罢了。从第二局开始已经知道本轮比赛的内容了,你也该好好想一想,下一场该用什么来取胜。” 苏妙的心里有点不爽,第一她不是小孩子,用不着这样的催促,她想要思考的时候自然就会思考了;第二她开始心烦自己出来比赛的目的,已经来了几个月了,也不知道她走时初上正轨的苏记现在经营的怎么样,程大叔他们有没有把酒楼好好地经营下去,苏记可是她吃饭的家伙,若是因为比赛耽误了苏记,那就是本末倒置、得不偿失;第三,虽然她出来比赛一是因为好玩,可以来到新地方,二是为了丰厚的奖金,还可以见识到稀罕的香料和她听说过却买不起的那些她前世时常能见到的食材,可是只是因为这些就出来参加冗长而枯燥的比赛,她现在觉得有点烦了。 她本就是个不喜欢受束缚的女子,在本业上也是一个随心所欲惯了的,前世因为这样子的随心所欲总是会挨骂会碰钉子,今生机缘巧合下生活的进程却纵容了她的随心所欲,并且被她的随心所欲折服的人太多,于是她理所当然地、欢欢喜喜地将她的随心所欲继续下去,并且越来越恣意。这样恣意的她却因为跑来参加比赛又重新被束缚起来,就好像是突然被套了笼头的野马,刚开始觉得新鲜,时间长了,她开始觉得厌烦了,因为这股子厌烦,她觉得闷闷的,这是因为她突然发现,她一直引以为傲的随心所欲在某一天突然失效了,不管用了,也就是说,独属于她的绝招变成了一个没用的东西,因为绝招的失效,她似乎也变成了一个没用的人。 想到这里,苏妙越发觉得不爽快,拥有这样想法的她简直太奇怪了,奇怪的都不像自己了,于是她变得更加不愉快。 给她擦拭手指的回味见她半天没有回答,无形的抵触情绪坐在她面前的他感受得一清二楚,抬起眼皮看了看她变幻来变幻去的脸,过了一会儿,他淡漠地说: “与其想东想西的,不如多想想接下来的比赛。” 仿佛在干枯的草原上点燃了一粒火种,莫名其妙地苏妙就燃烧了起来,她变得很暴躁,猛地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手,头一扭,烦躁地说: “不用你管!” 回味知道她是在生气,这在当下倒也是意料之中的情况,不以为意地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他说: “试试换一种风格如何?” “什么?”苏妙黑着脸看着他,一双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烦躁。 “你的随心所欲显然已经不足以支撑你在这个赛台上继续走下去,保险起见。不如更换一种严谨的风格,严谨规矩,这才是在赛台上应该体现出来的风格。你从前说过,人的风格不能只有一种。否则太过死板了,这话说的是没错,但是你那随心所欲的风格不也仅仅是用四个字就可以概括的一种风格吗,趁现在换一种,如何?” 苏妙直勾勾地盯着他。也不言语。 不是她听不明白他现在说的话,而是她突然觉得很迷茫,心里边在画着混沌,这样的混沌越来越多,让她越想越觉得想不通。 更换一种风格吗? 可是她现在已经拿不准那原本属于她自己的风格是什么了,这真是一个糟糕的信号。 随心所欲是仅仅用四个字就能概括的一种风格吗? 被说得如此乏味,倒是让一直坚持这种感觉的她变得越发不爽快起来。 严谨?规矩? 她从来就不知道严谨和规矩为何物,她对美食怀有一种特殊的热情,常人不具备的热情,同时她对美食有着一种天生的敏感。这样的敏感来自于五感来自于身体内的全部神经,她仿佛天生就是为了烹饪美食而生的,这是常人并不具备的东西,这一种似乎应该被称之为“天赋”的东西造就了她的随心所欲,自由自在。从最初学厨开始,她就能做出和师父所教导的完全相反但是味道却丝毫不逊色的东西,同样一种美食,她能够在她做出来的美食上深深地印下属于她自己的烙印,这样的能力让人震惊引人惊叹,同时也备受质疑。 最开始做学徒的时候。她没少因为这个挨骂,即使是成名之后,也受到过许多同行的抨击,但这就是她。她就是这样的,让她改变她也改变不来,这不是说她想严谨想规矩就行的。 苏妙想起了随心所欲时的那种兴奋,那种从骨子里震颤出来的振奋人心的潇洒快意让她现在想起来依旧是热血沸腾,但是她很快就发现了问题,一种说不出来的违和感。一种哪里似乎在悄然改变,在她还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就已经发生了改变,那看似和从前一样其实并不一样的古怪感,这样的古怪感让她觉得迷惑,诡谲,同时越发燥闷。 她皱了皱眉。 回味在她纠结的脸上望了一眼,轻浅一笑,顿了顿,说: “干脆下一局做阳春面吧,在面条类的吃食上,你也就阳春面做的还不错。” “我宁可做空心面!”苏妙气哼哼地道。 “我讨厌那个,你做那个也肯定赢不了。” “我最擅长也是最受欢迎的明明就是虾仁香草空心面!”她过去主攻西洋菜,供职西餐厅那会儿,她做的意面才是最受欢迎的,苏妙极度不服气岳梁国的人一点欣赏水平都没有,居然没有一个人欣赏她做的意大利面。 “你还是想想切合实际的东西,你的空心面以现在这些评审的想法,他们是绝对欣赏不来的。”回味说。 苏妙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愤愤的。 就在这时,肚子里响起了很大的一声“咕”。 苏妙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肚子,肯定是刚才那两颗肉丸子把她肚子里的馋虫给勾起来了,她鼓起腮帮子,本来因为莫名的气愤她今天是打算不吃晚饭的。 回味莞尔一笑,拉起她的手说:“下去吧,你若是一顿不吃,晚上肯定闹腾。” “我什么时候闹腾了?”苏妙黑着一张脸质问。 “你闹腾的时候还少么。”回味说着,站起身,将她拉起来,“走吧,我炉子上还炖着小酥肉。” 苏妙一听,肚子里响起更大的一声“咕”。 回味失笑。 苏妙更生气了,头一扭:“我才不吃!” 回味牵着她的手看了她一会儿,也不说话,直接上前,将她打横抱起来。 苏妙吓了一跳,啊呀一声惊呼,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 回味一言不发地抱着她,向前一跃,直接从屋顶上跳下去,虽然房子不高,但那也是二层楼的高度,他也不打声招呼直接就跳下去了,把苏妙吓得惊呼起来,更紧地搂住他的脖子,一直到稳稳落地之后,她恼了,一拳砸在他的胸口,火大地说: “干吗突然跳下来,吓了我一跳!” 回味只是笑,将她往上一颠,更稳当地抱住她,也不松开,径直去了旁边的小厨房。 炉子上正炖着小酥肉,香酥嫩滑,浓醇鲜厚,好吃到让苏妙暂时忘了她刚才那个好像还没想出答案的纠结。 窗外,狂风四起,马上就要下大雨了…… 雨是半夜开始下的,倾盆大雨,势如瓢泼。 漆黑一片的夜里,伸手不见五指,冷风嗖嗖,雨声凄厉,一望不见尽头的深巷里,路旁积了浅浅的水洼,斑驳的石砖上青苔丛生,那些因为岁月的累积形成的沧桑纹路在这样的雨夜里显得诡谲而骇人,仿佛随时有可能有一只鬼从石缝深处跳出来似的。 在这样的夜里,连巡夜和打更的人都会偷懒躲在值班房的雨夜里,深巷的尽头,一个形容猥琐、瘦小枯干的年轻男子正站在一个宽阔的屋檐下,手抄在袖子里,跺着双脚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 直到一柄黑色的伞冲破雨帘,缓慢走近,他心中一喜,下意识摸了摸腰上挂着的黑布袋。 撑着黑伞的人无声地来到他面前,伞抬起来,是一张生满了胡茬的脸,蓬乱的胡子下面依稀可以看出清俊的轮廓,只是现在这个人异常憔悴,即使是在漆黑的雨夜里亦能感觉到此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憔悴、疲惫和让人心惊的戾气。 “东西带来了?”周诚沙哑着嗓子询问,连咳了好几声,一双眼布满了红血丝。 “是是是,带来了带来了。”矮小的青年嘿嘿地笑着,说,解下腰上的布袋递给他,顿了顿,又一脸凝重地嘱咐,“周哥,老弟我这可是冒着被我们大哥知道的风险给你弄来的,你用的时候小心些,千万别牵扯到老弟身上来,要是被大哥知道了,老弟绝对死定了!” “你放心,绝对不会扯到你身上去。”周诚哑着嗓子敷衍了句,解开布口袋,借着头顶蓝森森的闪电,看清了掌心里黑漆漆的粉末。 接着,矮小的青年从他手里接过来一个袋子,打开,金色的光芒在森蓝的闪电下显得异常刺眼,袋子里是两锭金子。 矮小的青年喜出望外,咽了咽唾沫,嘿嘿笑道:“周哥,以后要什么尽管来找老弟,只要是老弟能弄的,老弟一定给你弄来!” 周诚也不回答,重新系了布袋口,转身,天空中咔地劈开一道闪电,白花花的电光照亮他的半边脸,诡谲,恐怖。(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二章 荞麦 一场瓢泼大雨过后,气温骤然上升,竟然比雨前的气温还要炎热。 仿佛子炎热到了顶点的天气让观赛的人数比往常少了不少,因为西广场没有遮阳的地方。 当然了,前来看热闹的人还是十分拥挤,一大群人黑压压地挤成一片,那汗流浃背的滋味确实不太好受,苏妙站在赛台之上,比别人更高一截地接受着烈日的洗礼,虽然她很想当个清凉不生汗,生汗也能遍体生香的美女子,但事实上她没有这种特异功能,于是很快便挥汗如雨的她心情变得不美妙起来,尤其是在看见与她的情况恰恰相反,一副云淡风轻清凉不生汗模样的回味以及大热的天折扇轻摇一派爽朗风流美男子风情的佟染,她的心情更不美妙了。 因为前一天雨,之前堆积在赛台上的面粉已经被挪走了,今日因为比赛重新被搬回来,搬回来的却不是全部,而是其中一部分。 由于天气实在太过炎热,连姜大人都变得很没精神,赛台的评审席已经搭了遮阳棚,赛台上却四面烈日,没有一点遮阴的地方,人站在上面不到半刻钟就能被晒得浑身冒油,于是必须要在赛台附近坚守岗位不能去乘凉的姜大人今天连冗长的开场白都不说了,草草地讲了几句之后,金槌在金锣上一敲,第二局赛正式开始! 苏妙也没工夫去笑话姜大人的不敬业,清晨后的阳光太过刺眼,照的她头昏眼花,这样的不舒适或多或少对她产生了一点影响。 回味看了她一眼,苏妙怕冷又怕热。最喜欢的是舒适的春秋时节,还得是春秋时节中气候最宜人的那几天,剩的日子她总是有诸多的不满意,他从怀里取出清凉油,无声无息地递到苏妙面前。 苏妙看了一眼,用指尖挑起一点药膏,涂抹在自己的太阳穴上。刺激的清凉感横生。味道却很平和,和常见的清凉油并不一样,带着淡淡的幽香reads();。让她舒畅了些。 “厨长,今天这天儿这么热,做汤面怕是行不通了,做点凉面倒是能应个景。评审们吃舒坦了咱们这分数自然也就上来了。”赵河上前一步,背着人。小声说。 苏妙有点不爱听评审吃舒坦了他们就能得个高分这样的言论,虽然这的确是目的只不过是说的通俗了一点,她抬起手指搔了搔脸皮,迟疑地说: “说到凉面。我也就会做普通的拌面,家常吃还行,落到比赛上来。其实凉面我根本不在行。” “二姐!”苏烟觉得她今天忒懈怠了,担忧地皱起一双好看的眉毛。轻唤了一声。 “凉面里我最拿手的是干拌空心面!”苏妙看着回味,弯着眉眼,似笑非笑地说。 “不行!”回味果断驳回。 苏妙不服气地扁了扁嘴,转身,走到堆在一边的面袋子前,本来是要先查看白面的成色,哪知才一打开袋子口,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一袋子泛着暗红色的面粉,那面粉看上去比普通的面粉略微粗糙,色泽灰暗,在没见过这种东西的人看来这样的面粉实在有点古怪,好像……已经坏掉了似的。 “这白面怎么回事,长毛了吗?”苏烟讶然惊呼。 “这不是白面,是荞麦面。”苏妙蹲在地上,一手勾着麻袋口袋,秀气的眉毛扬起,颇为意外。 “荞麦面?”苏烟歪着头,迷惑地想了一会儿,猛然用拳头一捶手掌心,“我想起来了!《土地志》里确实有讲过,岳梁国的东北部和北部一直到与夏朗国交界处盛产荞麦,那里的人们会以荞麦做成面饼食用,书上还说荞麦是一种黑黑的东西!” “这种东西你也要想上一会儿之后才能回答,大考你真的没问题吗?”回味盯着他说到后半段时开始得意洋洋的表情,斜睨着他,凉凉地问。 “要你管!”苏烟的脸刷地涨红,凶巴巴地冲着他怒了一声,瞪了他一眼。 “荞麦啊……”在看见荞麦的一刻苏妙突然就起了兴致,摩挲着巴,手在面袋子里揉搓了一会儿,忽然站起来,拍了拍双手,笑说,“正好,那就做荞麦面好了!” “自然是要做面。”本轮比赛只能做面,这是规则,荞麦嘛,勉强也算是面,评审会在白面袋子中插进来几只荞麦面袋子,也不算越了规则。 因为起了兴致,苏妙笑盈盈转身,来到放置食材的长桌前。 佟染正在挑选肉馅,他一手握着湘妃竹折扇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捏着长长的乌木筷子,身体前倾,正仔细查看着大碗里的猪肉馅,浅青色长袍裹身,在炎炎夏日里,看起来就像是一根翠绿的竹子——绿油油,直挺挺的。 苏妙走到长桌前,开始挑选牛肉。 佟染抬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轻浅一笑:“苏姑娘打算做什么?”他漫不经心地询问。 “佟四少打算做什么?”苏妙也不抬头,弯着腰仔细挑选着食材,同样漫不经心地问。 “凉面。”佟染并不掩藏,轻描淡写地答了两个字,眉眼含笑。 “差不多reads();。”苏妙亦没有掩饰,清清淡淡地回答。 佟染墨黑的眉微挑,看着她,轻声笑道: “若是这一局姑娘再败,这一轮赢的人就是我了。” 苏妙的眼皮子抬了,淡如秋风地问:“那又怎么样?” 佟染看了她一会儿,莞尔一笑,兴味盎然地回答:“不,不怎么样。” 苏妙瞅了他一眼,也不说话,抱起已经装齐了食材的竹篮子,转身,扬长而去。 佟染看着她潇洒离去的背影,过了一会儿,唇角勾起,轻浅一笑。 苏妙转身回到灶台前,将挑选好的牛肉改刀切成大块。洗净之后放进锅里,添汤,加入适量的虾酱酱油盐胡椒粉,待锅烧开后,撇去浮沫,改用小火焖煮。 葱去皮胡萝卜用刀刮净,将二者以小火烤糊之后。装进纱布袋里扎紧袋口。待锅里的肉焖煮至八成熟时,将装了葱和胡萝卜的纱布袋放进锅里,继续煮。一直到牛肉煮熟了,捞出来晾凉,切成薄薄的大片。 将煮肉的牛肉汤用滤网过滤几遍,只留清澄的肉汤。待肉汤晾凉之后,调入香醋和蜂蜜。接着,将肉汤放进冰块里镇着。 那一头,苏烟已经把白菜清理了老叶,切成三厘米长的顺丝。用大量的盐辣椒粉蒜泥姜末搅拌均匀,腌制后,置于阳光最烈的地方。以黑布蒙住罐子口,让里面的咸白菜能够尽情地吸收阳光。接着将梨去蒂去皮去核。切成薄片。再用酱油醋香油芝麻胡椒粉辣椒末白糖蒜泥和少许面汤调匀,变成粥状,作为之后用来调味的调味酱。 苏妙用温水化了面碱,用盐和荞麦面和成面团,擀成薄饼,切出长条状的面片,再用手搓成圆柱形状的细长面条。 锅中烧开水,面条,一直煮到面条的表面呈现出光泽时,用漏勺捞出来过冷水,接着放在箩筐里。 待控干水分之后,将面条断成最适宜的长度,盘成团形装在碗里,接着在面上摆好腌了许久的白菜丝,取切得细细的黄瓜丝整齐地码在面碗里,放上半个煮熟的鸡蛋,这时候在清凉诱人的凉面上浇两匙鲜辣味浓厚的调味酱,码上浓香的牛肉片酸甜的梨子片和软嫩的鸡蛋丝,洒上炒熟的白芝麻和青绿的芫荽之后,此时在面碗里浇上已经冰好了的酸甜面汤,最后再淋一两滴香油。 荞麦冷面,爽滑美味,韧劲十足,冷汤清水,滑顺润喉,酸酸甜甜,沁凉舒爽,其中的辣咸拌以酸甜鲜香激烈地撩拨着人的味蕾,再配上那些色彩丰富滋味迥异却同样冰凉可口的配菜,甘香爽利,清冽微酸,令人胃口大开,食欲大增,欲罢不能。 与苏妙的荞麦冷面相比,佟染的荞麦凉面制成的手工艺要复杂得多,繁琐得多,虽然同样是在炎热的夏季以冰凉清新取胜的凉面,似乎和上一场一样,佟染的作品里蕴含着浓浓的传统色彩,这是保守派的评审们最喜闻乐见的,并且在这一套死板复杂的工艺不徐不疾自然而然地进行来之后,烹制出来的成品的确与众不同,这一点即使想否认也难,因为事实摆在那里,佟染已经将这一道凉面做成了一道震撼人心的经典美食。 佟染所做的荞麦凉面其实是类似于“饸饹”的面食,至少是从那种吃食上进化而来的,看着简单,真要做起来,却是一套相当复杂的工序。 首先要用到食用碱和盐,将盐和食用碱按比例调匀,加入石灰净水鸡蛋和豆粉,充分揉匀揉熟之后,再放在大瓷盆里,将面粉揉成面团儿reads();。 这面团儿必须要揉得恰到好处,一定要揉到在面团摊开来时四周的边儿都会往里蜷的程度,单是这一步就需要烹饪者相当丰富的经验。 在和好的面团上蒙了笼布,搁在一边让面饧,笼布必须要盖严实了,否则面坯儿容易被破坏,做出来的面条不好吃也不好看。 待面团饧好之后,在案板上再次和匀,将面揉出筋道,接着把面团分成一个个拳头大小的剂子,每个剂子要有一碗面的分量,佟染制作的这碗凉面,一碗凉面正正好是一根长面条的分量。 很显然佟染是有备而来,他将剂子放在一个直径约莫十五六厘米左右底端像筛子似的圆柱形铁管里,佟宁力气最大,用带着长长的力臂的木头墩子在铁管上面使劲地积压,这样剂子就会透过底部的筛子网眼被挤压成细长圆润的面条。 苏妙对于佟染突然拿出来的工具很是震惊,他竟然还有面条机,看来他是提前准备过的,看来他是铁了心要把她从胜利的赛台上赶去,不让她有一点喘息的机会,所以一向云淡风轻的他才会十分狡猾地提前准备了比赛的题目,再把她打击到体无完肤,让她重重地摔倒,从此再也爬不起来。 想到这里,苏妙歪了歪鼻子,心里有些不悦。 佟染在看了一会儿佟宁和佟飞挤面条确定了他们能够独当一面不会出现问题后,转身,立在灶台前,开始慢条斯理地配制酱汁。 但见他将淡酱油红油花椒粉芽菜粒葱花和鲜汤搅拌均匀,接着将牛肉去筋,剁成绿豆大小的颗粒,放入少许的盐拌匀。芹菜洗净了切成细小的短节,用盐取出涩味。竹笋亦切成绿豆大小的形状,用沸水焯烫过,以清水漂洗,而后滤干水分。 佟飞已经将豆瓣和豆豉剁细,用花生油煸炒至香酥爽脆,散发着诱人的浓酱味道。 将锅置于旺火之上,倒入清澄的菜油,烧至七成热之后,放入肉粒和姜末煸散至亮油,笋粒,倒入豆瓣豆豉辣椒末淡酱油姜末黄酒和川盐,翻炒至入味上色之后,再放入芹菜翻炒均匀,起锅,用作素酱。 选取肥瘦均匀的猪肉,和浸过水的干笋片一起切成指甲片大小的薄片,锅用旺火烧热,油烧熟之后放入肉片划散,依次倒入淡酱油川盐甜酱黄酒胡椒粉,再掺入少量的鲜汤,一直到鲜汤收汁后,起锅,作为臊子。 佟飞早就烧好了一大锅滚水,荞麦面是直接从那个挤面条的筒形工具中被挤出来直接压入烧沸的煮锅里的,等到水再次烧开后,一边用筷子翻搅,一边加冷水,待锅内的水滚过两次,将荞麦面捞出来,控干水分,放在大碗里。 这样煮出来的荞麦面通常有两种吃法,一种是热吃,在面碗里浇上臊子和骨头汤,再撒上胡椒粉芫荽蒜苗丝和紫菜,如果是冬天时吃,热热地吃上一碗,自然是汤鲜面韧,通体舒泰的。 但是在今天这样炎热的天气里,要想通过汤面来通体舒泰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只会让吃的人更加燥热烦闷罢了,于是佟染在面碗里调入川盐香醋蒜汁麻酱和黄芥末以及用纯羊油熬制的辣椒,将晾凉的荞麦面捞入面碗中拌匀,再在面里浇上两匙先前炒制好的臊子和素酱。 荞麦凉面,韧性爽口,辣香微酸,软而不粘,脆中有韧,刚中带柔,柔中带刚,香气逸鼻,回味悠长。(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三章 连败 秦安赛区总决赛第二轮第二局赛,荞麦冷面与荞麦凉面,最终以六十五分比七十三分收场。 原因很简单,冷面这种东西虽然好吃又爽口,但是太简单了,简单的东西简单的味道在佟染复杂又传统的手工艺面前是根本站不住的reads();。更何况出于对传统能够被传承去的欣慰,众多老资辈的评审们对佟染弘扬传统的做法还是很支持的,这就好像是再清澈的乡间井水也比不过出自名山大川的山泉,于是理所当然的,苏妙的冷面在佟染的凉面前溃不成军,一败涂地。 这一次,苏妙以八分的分差再次败给佟染。 这样的比分也昭示了整个第二轮赛苏妙败了,即使到了第三局她能翻盘或者打了平局,她还是一样会输。 截止到目前为止,比赛的大结果是,苏妙和佟染各赢一局,双方打平。 然而二连败的小结果却造成了许多人沉默,对苏妙怀着巨大的期待和关注的人们免不了要失望,更有那先前很看好苏妙的人这会儿却站到了佟染的“阵营”里去: “到底是个女子,真到了决赛上,还是不如男人,那佟四少是谁啊,那可是一品楼的少东家,她一个女人哪里能敌得过!” “说的就是,比到了这一步,小姑娘的那点小聪明只怕也都用光了,这一回碰上了行家,露马脚了吧?” “女人就是女人,这个活儿根本就不应该是女人干的,和普通人比耍点小手段行,跟高手过招,可不是光有小聪明就够的!” “真扫兴!老子还在她身上押了十两银子呢!” “你才押十两。老子我可压了五十两呢!” “呸!这比赛没法看了!” “明儿我可不来了!越来越没劲!” “就是!真无趣!” …… 各种数落苏妙的声音显得很嘈杂,但汇集在一起只有一个意思,苏妙技不如人又爱出风头,这种出风头因为二连败开始被人厌弃,并且许多人都认为她之所以能走到决赛,完全是因为运气好,或者会耍些小聪明。总之就是实力一点没有。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纯粹是靠炒作靠后台,如今碰见一个厉害的对手,于是露马脚了。 苏妙木着一张脸。眨巴了两眼睛,一言不发。 “二姐,他们好过分,你赢的时候他们说你是天才。输的时候,输的时候……”苏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委屈,一双大眼睛红通通的像只兔子,就快哭出来了。 苏妙瞅了他一眼,还是没有说话。其实她想说来着,苏烟都快到了孩子满地跑的年纪,却还像个怯生生的姑娘似的动不动就梨花带雨。这样子去他哪还能娶到媳妇,娶不到媳妇难道要待字闺中一辈子吗?大小伙子一辈子待字闺中。这个怎么想都不太好吧。 苏婵苏娴等人聚拢过来,苏娴双手抱臂,嫌恶地向周围的嘈杂看了一眼,因为说闲话的人太多了,她又不能堵住那么多人的嘴,于是这次只是皱了皱眉,哼了一声: “这人的嘴巴还真是善变啊,昨儿捧你今儿踩你,好的坏的全都是从一张嘴说出来,真不要脸!” “我去揍他们一顿出气!”双手抱臂的苏婵在她话还没说完时,皱了皱眉,转身就走。 苏娴一把拉住她的衣领子,把她拦了来reads();。 “妙妙,你不用急,你都赢了那么多场了,只不过是输了两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后的决赛嘛,本来就不可能一帆风顺的,还有一轮呢,你一定会赢的!”林嫣睁大了一双卧蚕眼,安慰时眼睛里闪烁着认真的光芒,她的眼形笑眯眯的总像是在眯着,又因为近视眼的缘故确实总在眯着,第一次见她把眼睛睁得这么大让苏妙很是惊奇。 “是啊妙姐姐,今儿天儿太热了,评审们也都老眼昏花的,一次两次判错了,你千万别放在心上!”纯娘也跟着劝。 她还没说完,就被苏娴一指头戳中额头,苏娴咬着后槽牙说: “你要说也找点靠谱的说,什么老眼昏花,什么判错了,你这叫安慰吗,你这成心是给她添堵吧!” 纯娘顿时委屈起来:“我没有啊,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哪里不靠谱了!” 就在这时,一直在远处与众位评审交流心得的佟染终于结束了他的胜利游行之旅,含着笑步过来,立在苏妙面前,看着她的脸,轻轻地汇报了句: “苏姑娘,这第二轮,是你输了。” 苏妙默了,转过身,看了他一眼,硬邦邦地道: “我一不聋二不瞎三也不脑残,都比到这儿了我会不知道第二轮是我输了,还用你来告诉我?” 佟染对她这副很冲的语气倒也不是太在意,含着笑,继续说: “虽然这一轮胜负已定,但我很期待在一场时苏姑娘能打个漂亮的翻身仗。” “客套话就不必说了,我跟你又不熟,咱们俩也没必要维持表面上的友好,又没什么用。”苏妙不以为然,直白地道。 “并非客套,如果苏姑娘你不把心思放在比赛上,我这样子跟你比去也没什么趣。”佟染含着笑,淡淡地说了句“先失陪了”,说罢,转身,扬长而去。 苏娴看着他翩然转身,潇洒离去,嘴角一撇,咕哝道: “这个大尾巴狼,和那个小矮子一样,都不讨人喜欢呐。” 纯娘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苏妙有点恼了,不是别的,却是因为佟染的最后那句“跟你比去也没什么趣”,这种话以前都是她跟别人说的,现在却被别人用到她身上来了,让她一时之间觉得很不爽快。 因为什么,自然是因为她向来认为自己是十分敬业的。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自她从业以来,她一直将这项职业当做是她神圣的天职,她从不曾轻视,也从不曾怠慢。一直以来她都是兢兢业业,竭尽全力,把这项工作当成是她的全部当成是她的唯一当成是她人生中最最重要的部分来看待的。这样的她今天却被人说“没把心思放在上面”“跟你比去没什么趣”。老实说,她很不爽快,感觉就像是被人轻视了她的执着她的精神似的。 显而易见的。她的面色阴沉来,这是她第一次发怒,也是认识她的人第一次真真正正地看到她发怒,不是生气。而是发了怒,那种从内心深处涌现出来的感情十分激烈的愤怒。即使是作为她的伴侣自认为最了解她的回味都忍不住吃了一惊,诧然地望着她紧绷的侧脸,有些呆。 “妙妙姐姐……”一个有点陌生的声音飘了过去,紧随其后的reads();。是一个小心翼翼蹭过来的身影。 观赛的人们陆续散去,贵宾区也解了禁,一直观赛到最后的小丫头冯二妞并没有随着人群散去。反而逆着方向用力挤过来,蹭到苏妙身旁。仿佛看清了苏妙正在生气似的,变得有些怯怯的。 苏妙抬头看了她一会儿,虽然没说什么,却也看出了她眼里的紧张,苏妙这会子虽然正生气,但也没气昏了头要去欺负不相干的小姑娘。 冯二妞见她这么看着自己,以为她不耐烦,磕巴了两,赶紧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那个那个……妙姐姐,冷面很好吃。”她用极为严肃的表情认真地称赞了句,她想说的就是这个。 众人无语,有种想掐死她的冲动,这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苏妙微怔,盯着冯二妞看了一阵,忽然抬头望了望已经快黑来的天色,接着继续望向冯二妞,出人意料地问了句: “你们家的馄饨铺子,还开吗?” 冯二妞显然没有跳跃性思维,傻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儿,呆呆地回答了一个字: “开。” …… 苏妙去冯家馄饨铺吃馄饨去了。 本来全家都要去的,可是才走了两步一个个就都掉队了,先是苏娴说要去逛夜市买东西,这不稀奇;接着苏烟说他得回去念书了,鬼才相信;最后,纯娘和林嫣集体说肚子痛要回去,这是什么烂借口,不知道的看她俩那表情还以为是大姨妈互相传染。你问苏婵,鬼知道她到底是在哪段路上失踪的。 于是到了最后,只剩回味一直跟着苏妙,也是回味陪苏妙在冯记馄饨铺吃的馄饨。 当然了,回味并不爱吃馄饨。 苏妙一连吃了三碗馄饨,素三鲜蛋黄鱼肉马蹄猪肉各一碗,还全是汤的,回味看着她,很怕她会把胃撑爆。 如今的冯记馄饨铺已经十分红火,苏妙那天的带动起了个好头,再加上冯娘子和冯二妞也放弃了追随冯老板昔日的馄饨手艺的念头,静心来开始钻研自己的手艺,虽然以前的常客流失了,却凭借自己的手艺引来了新的客人。 苏妙刚到冯记时正赶上饭点,小店里已经挤满了人,门外的小巷里也加了许多张桌椅板凳,冯大妞和冯三妞忙里忙外脚不沾地。冯娘子的老娘虽然眼睛看不见,手却灵巧,苏妙来的时候老太太正坐在门口包馄饨,也不用看,两三就包好一个,两个小孙子陪着她,给她打手。老太太比前些日子胖了不少,也有笑模样了,她那小孙儿也不像之前瘦小枯干的,身上穿的衣服虽然是旧的,却洗的很干净,蹦蹦跳跳地跟着冯四虎。 短短数日,这一家子就变得红火起来,苏妙看了很高兴,沉闷的心绪也少了些。 冯娘子在她吃光了第三碗馄饨之后,笑着端上来一个小酒壶,说: “这是我前两日新酿的山梅酒,甜口儿的一点也不辣,也不醉人,姑娘家喝两口对身子没坏处倒是有好处,姑娘要不要尝尝,回公子也试试?” 苏妙瞅了一眼,想了半天,点点头:“尝尝就尝尝,屋里头太热了,我坐外头去reads();。” 冯娘子点了头,一叠声唤三妞去把外边的桌子凳子收拾了。冯三妞也能干,三两收拾了两个板凳和一张小矮桌,全搬到拐角处一个墙根,远离人群却不脱离人群,既能感受到热闹又能够闹中取静,最重要的是,在这个位置上苏妙看别人方便,别人看她因为角度问题很难。 苏妙很满意,拎着小酒壶在小板凳上坐来。 回味并不喜欢这样的用餐环境,不过想着他在苏家的这几年最初还经常狗蹲着用三餐,也就没那么多讲究了,在凳子上坐,看着她的脸。 苏妙对着壶嘴喝了两口梅子酒,就是用山梅子泡的,没什么劲儿,她舔了两嘴唇,有些无趣,一扭头,却见回味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愣了愣,把酒壶递过去,问: “你也想喝?” 回味在酒壶上看了一眼,迟疑片刻,接过来,浅浅地啜了一口。 “淡吗?”苏妙问。 “有点。”回味说。 接着两个人又一次陷入沉默。 “后天,还是面,你打算用什么决胜?”回味忽然问,声音不大不小,却有点烦人。 “你干吗总提这个,我现在正觉得吃多了撑得慌。”苏妙皱了皱眉,不悦地说。 回味看了她一会儿,淡淡地说: “是你说的,只要是比赛就有输有赢,你现在不过是败了两场,又没有完全输掉,我并不信你会只因为这点小事就变得消沉起来。” 苏妙微怔,这话并不像是鼓励,也不像是告诫,反倒是有种陈述的味道,带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笃信。 苏妙不说话,拿起桌上的小酒壶,又对着壶嘴吹了两口。 果然是甜口儿的,没有半点烧酒的辣味儿,反而酸甜得发腻,苏妙觉得冯娘子这酒一定是酿过了时辰。 “我说的可对?”回味静静地望着她的脸,等了半天都不见她回答,他也不急,依旧静静地望着她,轻轻地问。 苏妙还是没有回答。 回味也不在意,大概是觉得梅子酒太腻了,他不爱喝,便招手叫冯三妞来,让她帮忙沏一壶浓茶来。 冯三妞喜气洋洋地答应了,不一会儿端来一壶茶并两个茶碗。 回味动手斟了一杯浓茶,递到沉默着的苏妙面前,顿了顿,突然说: “对了,忘了让大姐帮你带盒胭脂回来了。” “干吗?” “太暗了,还是润点红色看起来更好看。”回味望着她的脸,淡淡地笑说。 苏妙瞅了他一眼,不答,只是低头喝茶。(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四章 邀请 不用回味说苏娴就已经去买胭脂了,虽然并不是特地为苏妙买的。芮蝶轩的胭脂在今晚辰时限量五十盒出售,她紧赶慢赶总算抢到了,一下子买了三盒,打算自己留一盒,剩下的给苏妙和苏婵。 抢购完毕,心满意足地出来,天早就黑了,华灯已起,夜市通明,苏州城很繁荣,即使是入夜之后,宽阔的街道上依旧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小摊子小铺子前吆喝声不绝于耳,时不时有华丽的马车从身旁穿梭而过,街上的年轻人很多,年轻人一般都喜欢在夏夜里出来,男一簇女一丛,遥遥相望,有那看对眼的还可以眉目传情,苏娴只是随便经过就发现了好几对,不由得在心中暗叹这才叫“年轻”啊! 从绸缎庄取了新做好的衣裙出来,抱着一摞才要离开,拥挤的人群中有人从后面撞了她一下,一个没留神,她被撞得向前一扑,结果正撞在迎面路过的一个人身上。 她站稳脚跟望过去,正想致歉,却见那人在看见她时下意识倒退了半步,惊诧地说了句: “怎么又是你?” 苏娴看了他一眼,吊梢眉微扬,盈盈一笑: “官人,你我还真是有缘呐!” 梁敞听她这么说,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用戒备的神情瞪着她: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谁跟你有缘,下次再碰见本王,记得绕路走!”他气哼哼地说完,要从她旁边绕过去,离开。 苏娴上挑的凤眸微闪,送上门来的鸭子,哪里肯让他就这么飞了,轻盈地迎上半步就拦住了梁敞的去路,她声情并茂地说: “奴家觉得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和官人好好地说句话了,这些日子每每想起这个奴家这心里就很不是滋味,感觉空落落的,又有点难过。奴家这心里头对官人甚是想念,今儿好不容易面对面地碰见官人,如此缘分,官人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梁敞听完了这番让他肉麻的话。眼里的戒备非但没有减退,反而更加警惕,他死死地盯着她,质问: “你该不会又是缺银子吧,本王告诉你。本王今儿没带银子,你就是想惦记也惦记不着,哼!” 苏娴眉梢微扬,看着他的脸,顿了顿,失笑:“殿下好歹也是一个王爷,王爷不是更应该腰缠万贯财大气粗么,奴家虽然算不上那绝色美人儿,至少相貌上也够得上花颜月貌,王爷给一个美人儿花点银子怎么就心疼成这样?” 梁敞满头黑线。面对她半娇半嗔的语气,他实在很想说一句“见过无耻的,没见过你这么无耻的”,他都快被气吐血了,瞪着她,咬牙切齿地说: “你可真有脸说,本王凭什么要给你花银子,给你花银子本王又没有好处!再说了,王爷怎么了,谁说王爷就得腰缠万贯财大气粗。圣上爱臣子节俭是出了名的,你以为本王的俸禄有多少?你知道本王的文王府要养活多少人吗?本王又常年在军中,常年在军中不倒贴军费就不错了!像你这种败家女人也好意思跟本王提银子,就你这种今儿买明儿买的女人。就是给你座金山,你也能两天半就给败光了!你还好意思在这里说本王抠门,你怎么不说你败家!” 苏娴没想到自己的一句戏语居然会引起他的这么多激动,好像踩中了他的痛处了似的。她哪里知道,文王殿下是岳梁国内成年的皇子中最穷的一个,第一他并不受宠。第二他不善朝堂政事,唯一的那么点功绩是在军中,这种军功在武将如云的岳梁国之中并不起眼,上有瑞王压制,中间还有一个他始终越不过去的梁敏,他根本无法出头。可是他唯一的出路就是在军中,而要想在军中立足建立功绩,银子是不能少的,所以他必须要倒贴;第三,他赚的少,他贫瘠的封地收成越来越不好,不好到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更何况他还有一个文王府,好歹是一个王爷,吃穿用度都不能丢皇家的颜面,这就需要如流水的白银。 总结出来就是一句话,文王殿下看着富贵,其实他很穷。 梁敞说完了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可怜,他忽然火大起来,黑着一张脸就要走,一点逛街的心情都没了。 苏娴眼看他要走,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笑盈盈道: “官人,别走啊,奴家还没说完呢!” “你还想做什么?本王都说了,本王可不会次次做你的冤大头!”梁敞不悦地盯着她,皱起眉说。 苏娴对他的黑脸不以为意,嫣然一笑: “奴家要买的东西已经买完了,若是官人有兴致陪奴家再去购物,奴家自然高兴,官人不想去,奴家也不会勉强,官人何必这么急着走呢。天已经黑了,想必官人还没用晚膳,奴家做东,请官人去吃顿清雅的,如何?” 梁敞立刻警惕起来,防备地看着她,这个女人究竟是想吃霸王餐还是想玩仙人跳? 苏娴笑开了:“官人放心,真的是奴家做东,若是奴家逃单,官人尽管来圆融园找我,或者直接去丰州苏记一品楼,奴家跑得了和尚可是跑不了庙。” 梁敞一听,更警惕了,莫非这个女人是想把他引到她的老窝去,好方便对他做点什么? 他的防备落入苏娴眼中,苏娴竟然能瞬间读懂,只觉得有趣,咯咯一笑,也不再废话,拉起梁敞的手,转身就走。 “喂,喂,你放开,你想干什么?你想带本王去哪?”梁敞慌忙质问,嘴上虽然质问着,可一双脚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走了。 烟溪舫,苏州城内一座相当有名的酒楼,是用一座废弃的帆船改建的,就停在石湖岸边,坐在船上用餐,既可以品尝美食又可以欣赏夜晚下石湖的妙景,美不胜收。 梁敞本来还在惊奇苏娴怎么会这么大方请他到这种清雅的地方来,直到她拿了两张入场券递给侍者他才终于明白过来,这个女人今天买胭脂时参加了抽奖活动抽到了两张烟溪舫的招待券,她一个人用不了。估计是刚好碰见他,顺便把他招来还想让他承她的情,打的好算盘,她以为她这么做他就不记得那花的最憋屈的两千两吗? “官人。要不要尝尝这儿的醉仙酿?”苏娴看着他黑沉的脸,含笑问了句。 梁敞斩钉截铁地拒绝,孤男寡女在一起酒是最危险的东西,他可不能让这个满肚子坏水的女人钻了什么空子。 苏娴不以为意,交代点菜的伙计:“一壶醉仙酿。另外包一只荷叶鸡让人送到崇如书院去。送给文慧阁的苏烟;再给我准备一碗醪糟蛋和四个红焖猪蹄,这两样不急,我走的时候带走。”顺手在伙计手里塞了一粒碎银子。 “好嘞!姑娘还要什么?”伙计笑开了花,热情地询问。 “不用了。”苏娴挥了挥手。 伙计点着头,笑嘻嘻地出去了。 此处是一个半封闭式的雅座,由漂亮的屏风间隔开私密的空间,这位子临窗,顺着小小的花窗望去,可以看到石湖中画舫上那些耀眼媚人的红灯笼,湖水无声奔腾。带动起的轻摇摇动了帆船,船偶尔会微微地**。 苏娴透过小窗望着窗外的夜景,烛光、晚餐、湖水,面前还有一个清俊的男子作陪,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惬意了。 梁敞看了一眼她仿佛有点得意的表情,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端起茶盏啜了一口,抬眼看着她的侧脸,问: “崇如书院可是城南的那个崇如书院?” “嗯。” “听说你弟弟正在那里读书。” “乡试将近,他被先生推荐到崇如书院来做交换生。” “哦?是过几日就下场吗。你弟弟多大了?” “十六岁。” “十六岁就参加乡试了,倒也算少年英才,是拜在哪个大人门下?” “教他的先生吗?是丰州官学里的馆长。” “不是说馆长。你弟弟都参加乡试了还没有在这当地的官府面前露脸吗?回味没把你弟弟引荐给知府或者布政使拜个师什么的?”梁敞虽然只是随口一问,这会子却惊奇起来。 苏娴知道凡参加大考的学子有许多都会寻门路拜在当地官员的门下开个方便。不过也有那没用门路或性情耿直的不愿做这种灰色勾当,苏烟就是一例,苏家对这种走后门的事也不怎么上心。 “我们家让烟儿念书只是想让他多学点学问,考中了能做个官更好,考不上也没什么要紧,用不着去动那些没用的心思。” 梁敞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论调。好像十年寒窗苦读只是为了好玩一样,那些废寝忘食的学子们可都是为了鲤鱼跃龙门,不管多艰险不管要使什么手段都得让自己这条鲤鱼把龙门跃过去,可他们家却恰恰相反,能考上更好,考不上拉倒,是该说他们家太洒脱还是该说他们家太不靠谱,他哧地笑了: “你们姐妹也真有趣,拜自己未来的同僚为师这可不是动没用的心思,这是为将来的为官之路积攒人脉,只有你们这些妇道人家才会觉得它没用。” 苏娴淡淡一笑,不以为然:“也不是不明白这个理儿,只是现在的烟儿,性子还不成熟,还没办法应付官场上的复杂,既然还没法子克服,我们又何必去逼他。” 梁敞想想也是:“你弟弟成天像个姑娘似的,确实不适合,还有你那妹子,明明是个姑娘,却整天打扮得像个小子,你们家除了你还真是有不少的古怪之人呐。”他端着茶杯半嘲讽地笑说。 “多谢殿下夸奖。”苏娴嫣然一笑。 鬼才在夸奖你们! “还有你的二妹妹,真是好手段,想当年瑞王府的小少爷还在梁都时,多少世家女子争先恐后地往上贴,莺莺燕燕姹紫嫣红,那小少爷竟没有一个看得上眼,这样冷面冷心的小少爷流落了一趟丰州,竟然被你的二妹妹捡了便宜,你们家也真够走运的!” “好手段这一点随我,不过有一句殿下却说错了,捡便宜的可不是我妹妹,是回哥儿。”苏娴含笑说,带着自得的劲儿,“殿下可能不知道,我那二妹妹可是无价的。” 梁敞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愣了一愣,扑哧笑出声来,看着她并不是在说笑的表情,笑得更欢: “你们还真是姐妹情深呐!” “这是自然,我们可是一个娘生的。”苏娴笑答。 笑声戛然而止,梁敞的脸有点黑,他不知道苏娴知不知道,但众所周知,他现在的娘是养母,他亲娘只生了他一个,他没有一个娘生的兄弟姐妹,这是他最孤单的痛处。 “官人可有兄弟姐妹?”苏娴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含笑问。 “有啊,本王有七个兄长十二个姐妹,有的不能再有了。” “该不会,官人是众多兄弟里最小的一个吧?” “是最小的皇子是没错,本王后面还有六个妹妹呢。” “和官人一母所出的有几个?”苏娴含笑询问。 “没有,生我的母妃是因为生了我身子才出了毛病所以才过世的。”梁敞回答,顿了顿,却突然回过味儿来,狐疑地皱了皱眉,“本王干吗要回答你?你这女人好大的胆子,竟然胆大妄为地探听皇家事!”他拍桌。 “奴家可没有探听,一切都是官人自愿讲出来的,官人问了我们姐妹的事,奴家只不过是礼尚往来一下而已。”苏娴淡定地啜饮着醉仙酿,笑盈盈地说。 梁敞黑着脸瞅了她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官人,奴家为你斟上一杯?”苏娴手执酒壶,含笑问。 “你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想灌醉本王,下辈子吧!”梁敞不屑地冷哼道。 苏娴也不恼,吊梢眉一扬,冲着他抛了一记媚眼的同时嫣然一笑: “奴家灌不醉官人不打紧,官人可以灌醉奴家,只要官人把奴家灌醉了,官人想做什么都可以。” 梁敞一听,脸刷地涨红,再次拍桌,怒道: “你这个女人,你无耻!”(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五章 加深 “官人真的不喝?这酒好喝,而且不上头的。”苏娴也不在意他的叫嚷,笑吟吟地推荐。 “不喝!”梁敞把头一扭,愤愤地说。 “官人就这么怕和奴家喝酒么,奴家难得邀请官人,官人却这么扫兴,莫非官人酒量不行,是喝一杯就醉的那类人?” “笑话!你以为本王是从哪里出来的,本王在军营里时天天喝的可是烧刀子!”梁敞一听她如此轻视自己,登时怒了,豪气万丈地强调。 “既如此,那更好,奴家为官人斟上一杯。”苏娴笑着,已经动手在他面前的瓷盅里斟了一杯酒。 梁敞在酒盅上瞅了一眼,嗤地笑了:“既然你坚持,本王再推辞倒显得小气了,不过本王提醒你一句,别想对本王耍什么花招,否则本王对你不客气!”他自顾自地说完,端起瓷盅,一饮而尽,却觉得这酒太过甜腻,不够劲儿,响亮地招呼伙计道,“给爷上一坛烧刀子!” 苏娴看了他一会儿,只觉得忍俊不禁,扑哧笑出声来。 梁敞眼睛一瞪,不悦地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官人吃菜。”苏娴眉眼带笑地说着,用干净的筷子夹了一片火腿,放在梁敞面前的碟子里。 梁敞也是个被伺候惯了的,倒也没觉得不自在。 苏娴看着他心满意足地喝着烧刀子仿佛一下子畅快了起来的表情笑盈盈地问: “官人在军中任职有多少年了?” 正喝得畅快的梁敞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一愣,想了想,笑答: “本王十四岁参军,到现在已经十一二年了。”他是那种一提到本职工作就会阳光灿烂兴致勃勃的人。 “官人可曾去战场打过仗?”苏娴饶有兴致地问。 “自然打过。西平战役、南境围剿、重山城十日围困,每一场本王都参加过。尤其是重山城十日围困那会儿,当时的战况相当惨烈。我跟你说,当时鞑靼人都已经攻到城门口了,那些鞑靼人一个个身强体壮,比狗熊还要凶悍,我当时带着将士守在城墙上。那一次是自我从军以来最惨烈的一次。身边的将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到最后连城中的老弱妇孺都上了,我刚砍倒一个鞑靼兵。另一个鞑靼兵居然在后面偷袭我,一刀从我的背上砍下来,到现在那道疤还在呢。我当时就怒了,回过手一刀将那人劈成两半。当时那人的血喷了我一脸,还是热的。你不知道。我也是在那场仗上才知道的,人呀,被从中间劈开不一定会马上就死,那人被劈开了之后。落在地上,手居然还抖了抖,然后再咽气的。现在想起来,那场景着实让人痛快。呵呵……呵呵呵……”他一边滔滔不绝地说着,一边畅意地举着酒盅喝着小酒儿,乐了一会之后猛然反应过来这种话题不太适合在女人面前说,呆了一呆,抬头望向苏娴略泛青的脸,笑得有点不好意思,“我好像说太多了,你怕了?” 苏娴瞅了他一会儿,摇了摇头,笑道:“奴家虽然没上过战场,但从前生活在乡间时时常会杀鸡,一剁一个准儿,这种事,不怕的。” “……”这回轮到梁敞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那后来了,被困了十日,之后怎么样了?”苏娴感兴趣地追问,倒不是喜欢这种话题,虽然也不算讨厌,她此举意在引他说话好加深对他了解,但他讲起战事来眉飞色舞的样子确实有趣。 “后来?”梁敞的笑容淡了不少,搓弄着酒杯,低声回答,“后来八皇叔派梁敏过来支援,三两下打退了鞑靼军队,解了重山城之围。” 苏娴吊梢眉一挑,点了点头,还真是一个没什么趣味的结局。 “你应该也听说过,这事在岳梁国很出名,瑞王府世子击退围困了重山城十日的鞑靼军队,一战成名。”梁敞有些突兀地补充了一句。 苏娴愣了愣,哧地笑了:“官人莫非是在在意自己的功劳被别人抢去了?” “胡说!”梁敞恼怒地道了句,“抗击外敌,管他是谁的功劳,只有能把鞑靼人打退了,那就是真汉子真英雄,什么功劳不功劳的!” “哦?是么?”苏娴挑了挑眉,不以为然地啜了一盅甜酒,笑问,“殿下平常很少在梁都吧,一般都是在军中?” “自然,本王是军人,不在军中还能在哪?”梁敞一本正经地回答。 这位殿下也只能在军中和一群粗鲁汉子混了,听说朝堂中的人都是很奸诈很险恶的,虽然她不了解,但历史书上和戏文上还是有许多可供参考的奸臣模板的,如此单纯又固执的殿下一旦入了朝堂,只怕用不了半年就得被碎成渣。 “你在想什么?”梁敞总觉得苏娴在陷入思考时看他的眼神有点怪,直觉她肯定在想自己的坏话,他冷飕飕地问。 “没有,没什么。”苏娴笑盈盈地回答,顿了顿,笑说,“起来,我家二妹的小回儿和官人还是堂兄弟。” “你说回味?那小子烦人得紧,从小就一副冷冰冰的面孔,谁跟他说话都爱答不理的,谁要是敢欺负他,八皇叔比平常更凶,以梁敏和他的那种关系两个人应该水火不容才对,可背地里,梁敏居然护着他,实在让人想不通。” 苏娴含笑为他斟了一盅酒:“官人和他们的交情很好?” “很好?”梁敞听了这话,不由自主地从鼻子里嗤笑了声,“我有什么值得交好的,就连东平侯府也需要仰人鼻息,我又不是东平侯府亲生的外甥,母妃一心向佛更是无瑕理睬我,父皇的眼中只有两位皇兄,我在父皇眼里压根就不起眼,文不如太子兄,武不如二皇兄。不管怎么想在军中建立功绩,始终也越不过瑞王府去,瑞王府把所有的都占尽了,还用得着跟我交好?”他自嘲地笑了一声,突然就沉闷起来,端起酒杯啜了一口,这个时候猛然回过神来他干吗要对她一个外人还是一个庶民讲这些。瞅了她一眼。“本王干吗要对你讲这些?”顿了顿,忽然黑着脸很凶地警告了句,“你若是敢把刚才的话传出去。本王杀了你!” 苏娴因为他的威胁差点笑喷出来,考虑到这个时候笑出来一定会惹怒他,她强忍下来,乖顺地为梁敞夹了一筷子菜叶。 梁敞正在为自己说太多觉得尴尬。啜饮着烧酒,一言不发。 他以为苏娴会说点什么。可苏娴什么也没说,只是自顾自怡然自得地吃着菜,顺便眺望着远处诱人的湖光山色。 过了一会儿,梁敞越发觉得尴尬。正在这时,有伙计上前来,客客气气地对苏娴道: “姑娘。你点的荷叶鸡已经送到崇如书院了,只是那红焖猪蹄。咱们楼里专做这道菜的师傅不小心烫伤了手,已经去医馆了,这红焖猪蹄是做不成了,您看要不换成别的菜,咱们这儿还有其他招牌菜,像糖醋鱼、炒毛蟹、莲蓬豆腐、四鲜白菜墩都是一绝!” 苏娴皱了皱眉:“可我就想要红焖猪蹄。” 那伙计一脸为难:“姑娘,实话说其他师傅也能做,可咱们招牌的红焖猪蹄就是姜大师傅做的,现在姜大师傅伤了手,若是别人来做,你吃着不对味儿,我们这不也是自砸招牌么,您说是不是,所以这红焖猪蹄它是真的做不得了。” 苏娴啧了一下嘴,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妹子就爱吃你们家的红焖猪蹄,你们却做不得。” “姑娘,真是对不住。”伙计歉意地说。 “那、你们这儿做的最好吃的肘子是什么?” “肘子?肘子我们也有啊,我们楼里徐大师傅的老汤炖肘子是我们烟溪舫的一绝,绝对酥烂,绝对香浓!”伙计又来了精神,舌灿如花地介绍道。 苏娴有点动心,犹豫了半天,点了点头: “行,就这个吧,给我温着,走时我带走!” “好嘞,老汤炖肘子一个,先温着等带走!”伙计立刻一声欢快的吆喝,又上了一盘色彩艳丽的新鲜小菜表达歉意,这才退了下去。 梁敞有些意外:“我还以为那红焖猪蹄是你要吃的。” “妙儿最爱吃的就是猪蹄,今儿她肯定心情不好,也不知道和回哥儿能不能谈得拢,她啊,不爱吃自己做的东西,她吃的时候喜欢吃别人做的,最好吃的东西,所以我想着给她买两个猪蹄回去,给她啃一啃,谁知道还没有了。算了,肘子也行,反正都是能啃的。” 梁敞因为她无奈的语气噗地笑了,顿了顿,说: “你们姐妹之间的感情如此深厚,想我在梁都时也认识不少世家的姑娘们,每一家的姐妹都不少,异母所生的就不算了,那同母所生的也有不少勾心斗角反目成仇的,像你们姐妹间感情如此深厚的,我还是第一次见,确实让人有些羡慕。” 苏娴淡淡地笑了笑:“官人不知道,我们家姐三个,最初也是互相厌憎你死我活的。” “哦?”梁敞一愣,“那现在怎么?” 苏娴浅淡一笑:“发生了不少事……其实也没什么,姐妹就是姐妹,再互相厌憎,这个事实是永远无法改变的。” 梁敞见她在说这句话时脸上很少见地恬静下来,泛着一层温润的光辉,颇感意外,却又像是被这种静谧的温柔感染了似的,心情忽然变得愉快敞亮起来,他笑了笑,才想说话,一个绵软柔弱的声音轻灵地传来: “九公子。” 梁敞微怔,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名如风中百合谷中幽兰的素裙女子,这女子生得分外柔弱,带着能够让人发自内心想去疼爱的纤柔,我见犹怜,楚楚动人。 “七妹妹,你怎么在这儿?”梁敞很是惊讶,来人正是东平侯府的七姑娘丁芸。 丁芸的小脸微微泛着红晕,软软弱弱地笑答: “奴奴为父亲扫墓回来,正好路过这里,弟弟直嚷饿,奴奴拗不过,只好带他上来吃点东西再回去。” 梁敞想起前几日的确是她父亲的忌日,点了点头,问: “瀛儿呢?” “那孩子刚吃一口就睡着了,奴奴正要带他回去,正好看见了公子,这么晚了公子才用完膳吗,这位姑娘是?”丁芸将目光落在懒洋洋单手托腮望着她的苏娴身上,面前的这个女人身段太火辣脸庞太妖冶神情太孟浪,让她觉得很不自在,她发自内心地觉得讨厌,她十分厌恶苏娴这种不讲妇德专会勾魂撩人的女人。 虽然她掩饰得很好,可苏娴还是觉察到了她投射而来的目光里带着的厌恶与憎怒,顿了顿,勾唇,懒洋洋一笑,用玩味的眼神打量着她。 姑娘是个水灵的姑娘,可惜嫩了点,苏娴在她仿佛永远长不开的清秀小脸上一扫而过,笑了笑。 这样的笑容让丁芸更觉得讨厌。 梁敞被问,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下意识看了苏娴一眼,苏娴却没有看他,淡定从容地拿起酒杯,浅浅地啜了一口醉仙酿,怡然自得。 “她是……一位朋友。”梁敞想了半天,含含糊糊地答了句。 丁芸见状,眼眸微闪,又温柔含笑地客套了两句,顿了顿,便告辞了。 “好漂亮的姑娘。”苏娴在丁芸走后,浅笑盈盈地看着梁敞,说。 不知为何,梁敞被她用这样的眼神盯着,心里不太自在,讪讪一笑,回答: “东平侯府的姑娘长得都不错。”说着,端起酒杯,啜了一口。 “那姑娘心仪你。”苏娴看着他,直白地告诉他。 一口酒差点喷出来,梁敞干咳了两声,一本正经地道: “别胡说!坏了人家姑娘的名节!” 苏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一直到将他看得避无可避退无可退只得跟他她眼瞪小眼时,她才嗤笑了句: “男人装傻的能耐还真是天生的。” “你放肆!”梁敞的脸刷地黑了,再次拍桌。 苏娴勾着唇角笑了一下,对他的黑脸压根不在意,饮尽一盅酒,扬起手臂冲远处高声招呼了句: “伙计,这里再来一盘炒苍蝇头!”(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六章 撑了 从烟溪舫出来,岸上停着的梁敞的马车前,一辆装饰朴素的马车正停在那里,一个车夫满头是汗地蹲在地上修理,站在他旁边的是一个娇弱如柳的女子,女子的手里还拉着一个半大的孩子,那孩子看见梁敞出现,顿时欢喜起来,表情雀跃地叫了声: “九哥哥!”甩开姐姐的手跑过来。 梁敞笑笑,携了他的手。 丁芸见状慌忙走过来,屈膝行了一礼,诚惶诚恐地轻声道: “瀛儿不懂事,太冒失了,公子勿怪。” “无妨,自家表兄弟,不用在意那些虚礼。七妹妹也别太拘束,以前咱们不是这样的,虽然现在长大了也知礼了,但私下里没人的时候也用不着太生疏。”梁敞温和地笑着,说。 丁芸心中一暖,一张如花似玉的小脸上染了一抹红晕,垂着头,羞怯地笑。 苏娴站在梁敞身后,望着她的表情,一双吊梢眉了然地扬了扬。 丁芸感觉到她的目光,望过来,一双如水的眸子里掠过一抹阴翳。 苏娴觉察到了,却只是勾起唇,冲她笑笑。 丁芸的一张脸沉了下来。 她低着头,在梁敞的角度自然看不见她的表情,他温和地问: “七妹妹这是要回去了?车怎么了?” “回公子,车坏了,车夫正在修理,怕是要等上一阵,也不知道能不能修好。”再抬起脸时,丁芸依旧是那张柔婉动人的脸蛋,她弱弱地答了句,那娇弱的神情极是惹人怜爱。 她并没有再说别的,但接下来的发展自然而然顺理成章,梁敞看着她的脸,大方地笑说: “都这个时辰了,七妹妹也该回去了,既然马车坏了,不如坐我的车吧。” “这怎么好!”丁芸客套地推辞了句。却不坚决。 “不打紧,正好顺路。你若是回去晚了,舅舅会担心。”梁敞含笑说着。 就在这时,站在他身后的苏娴忽然轻盈地唤了声: “殿下!” 梁敞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叫他。她一直叫他“官人”把他都叫习惯了,这会子迟滞了一下才回过头,他狐疑地问: “怎么?” “既然殿下要送客,奴家就先回去了。”苏娴噙着笑回答。 梁敞一愣:“我送你。” “不用了,这里离圆融园也不远。再说殿下还要送这位姑娘呢。” “又不妨碍什么,我先送你回圆融园,再送她回东平侯府也是一样的,左右顺路。” “奴家不想直接回圆融园,奴家还有点别的事情,殿下正好送这位姑娘回府,奴家就先行告辞了。”苏娴笑容可掬地说完,大大方方地屈了屈膝,转身,翩然离去。 梁敞一愣。 丁芸直觉有些不妙。在他的脸上看了一眼,轻唤道: “公子!” 梁敞想了想,对她说:“天晚了,七妹妹快回去吧,我让车送你。”说罢,吩咐一个随从道,“好好地把丁七姑娘和丁二公子送回府里去。” 随从肃声应了句,上前一步,请丁芸上车。 丁芸僵硬了两秒,想问一声显而易见的他接下来的行程。抿了抿嘴唇,却没有开口,反而客客气气地屈膝道了句: “多谢公子,那奴奴和瀛儿就先告辞了。”说着。吩咐丁瀛向梁敞告别。 丁瀛满脸舍不得,不太高兴,在姐姐的催促下最终还是不甘不愿地告了别。 梁敞笑着摸摸他的头,一直看到他们上车离开了,才转身,向苏娴离开的方向走去。 他步速极快。不到半刻钟便在前面找到正在夜市摊子上挑选发饰的苏娴,嘴角狠狠一抽,上前去,颇为无力地说道: “你所说的有事就是这件事?都什么时辰了你还买,你今天买了多少东西,我说你整天这么买东西,你这是病吧?” “是病没错,疯狂购物症。”苏娴将做工精细的纯金发饰插在头上,照着铜镜,漫不经心地答。 梁敞的嘴角抽得更厉害,自语似的咕哝了句:“居然这么干脆地承认了!” 苏娴摸出几粒碎银子扔在摊子上,插着那根金灿灿的蝴蝶发钗就走,一边走一边问: “官人怎么跟来了,难道是有要买还没买的东西?” “我又不是你。我是来送你回圆融园的,就你的这种毛病,又是在这么晚的时候,若不把你送回去,万一路上出点什么事,岂不是我的责任,到时候回味那个不讲理的替你二妹跑来找我,我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让官人费心了,奴家甚是惭愧。”苏娴笑吟吟地说。 “你的表情哪有惭愧的样子。”梁敞睨了她一眼,道,顿了顿,嗤笑一声,“你突然走了,我还以为你是因为不喜欢丁七姑娘,所以不想跟她坐车一道回去呢。” “是不想。”苏娴在他话音才落时并不掩饰地笑了句。 “为何?我从刚才就觉得你从看见她就很排斥她。” “为何?”苏娴觉得好笑,笑了一声,看着他的脸,浅笑吟吟地回答,“因为她心悦官人,我也心悦官人,情敌相见,不排斥,还能互相喜欢不成?” 她说的太直白,梁敞看着她笑盈盈的表情,呆了一呆,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就有点不好意思,耳根子一热,哧地笑了,皱着眉说: “你在胡说什么!你这女人!你还是女人吗!不知羞耻!不知女德!” “我开玩笑的。”苏娴在他话音才落时,如在热火上泼了一盆冷水般浅笑了句,“我只是不喜欢看那些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富富贵贵、高人一等的小姑娘,看着她们,会让我觉得我自己活得是多么的**。” 梁敞一愣,或许是因为她突然阴郁下来的语气,他觉得不自在,觉得不太适应,心里不舒服,有点恼似的,他皱了皱眉。沉声说: “这是什么话?你做什么了就觉得自己**?” “没做什么,细想想我还真没做什么,比我肮脏比我污浊的人有很多,那些人都活得光明正大。肆意潇洒,而我这个没做什么的,却总是觉得自己活得污浊。”苏娴浅笑盈盈地说。 梁敞看了她一会儿,也不知是为了缓和气氛,还是真是这么想的。一本正经地严肃道: “你这是病!” “没错!”苏娴并不否认,理所当然,且不以为然。 梁敞正着脸,走了一会儿之后,似受不住突然陷入僵硬的沉默般,蹙了蹙眉: “啧!我说你,真的没必要在意和离的事,那个不是因为你之前的相公移情别恋么,这又不是你的错,你何必因为一直挂怀这种事妨碍你今后的人生。男人那么多。不可能全是那种坏的,早晚会有一个人把你放在心上,好好地待你,你不用心急,也不要自暴自弃,只要慢慢等待就好了。” “殿下,”苏娴又改了称呼,意味深长地唤了声,接着,直白地问。“你愿意娶我吗?” “啊?”滔滔不绝的梁敞因为这句简短的问话,整个人都呆住了,全身的汗毛在一瞬竖起,似发出预警似的。他下意识倒退半步,惊诧地望着她。 苏娴在他惊诧的表情上看了一眼,嗤地笑了: “作为一个男人,你不愿意娶我,连我睡你都不愿意,你又凭什么保证会有男人愿意?” “我、那个……”梁敞被问得语塞。 “别说什么身份悬殊。你是王爷不可以太随便之类的话,你不是王爷,仅仅作为男人,你愿意娶我吗?”苏娴凉凉地问。 “……”梁敞虽然想回答“想”,但他实在没办法撒这个谎,男人嘛,别管初婚二婚都想娶黄花姑娘,身为男人的他非常清楚这一点,可是他又不好意思太打击苏娴,轻咳了两声,“这只是你的想法,你一个女人,又不了解男人的心中所想,你怎么就能确定没人愿意呢?你连想都敢不想,奇迹又怎么会出现呢?”他用了“奇迹”这个词,这绝对是一时口误,他怕苏娴会抓住这个词再次抓狂,着实捏了一把汗。 苏娴却只是淡淡地看着他,凉凉地说:“那让我睡你一次?” “……”梁敞呆了一呆,紧接着耳根子通红,恼羞成怒道,“你一个女人,别总说‘睡睡睡’的,什么叫‘让你睡’,要睡也是本王睡你!” “行啊,让你睡,去哪儿?” 梁敞的脸刷地黑了,因为实在说不出别的话,冷着脸瞪着她,恨恨地呵斥道: “闭嘴!回去!”转身先走了。 苏娴瞅了他一眼,不声不响地跟上他。 此处离圆融园并不远,步行两刻钟就到了,梁敞一直将苏娴送到圆融园门口,苏娴向他屈了屈膝,无声地转身,要走。 梁敞无奈地叹了口气,忽然伸出手,拉住她的胳膊,看着她的脸,认真地说: “虽然你看起来轻浮又不靠谱,但我觉得你是个好姑娘。” 苏娴目不交睫地望着他的脸,淡淡问:“殿下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梁敞语塞,眼神自她的脸上开始飘忽,是啊,从哪里看出来的呢? 苏娴看着他忽然变得窘迫的样子,噗地笑了,那笑声在沉静的夜里犹如银铃般动听: “殿下是个好人,我倒是看出来了,这倒是让我更不想放手了。”她说着,无可奈何地轻叹口气。 “啊?”梁敞大吃一惊,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二人对视了片刻,苏娴呵地笑了,梁敞见状,亦轻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苏娴含着笑,无声地屈了屈膝,转身,走了,却在迈了两步之后,又一次回过头来,于夜色下嫣然一笑,轻盈地说: “奴家会在卧房之中随时恭候官人的到来。” 梁敞的脸刷地黑了,低喝了句:“闭嘴!快走!” 苏娴不以为意地笑笑,扭头,走了。 梁敞站在门口,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圆融园的大门内,紧绷着的身心这才放松下来,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点意思,忍不住笑了一下,转身,离开了。 苏娴拎着一包老汤炖肘子回到吉春斋,刚迈过月亮门就看见回味在她眼前匆匆闪过,手里端着味道浓郁的汤药,她一愣,忙叫住他: “怎么回事?你那是什么药?” “消食的,妙儿吃多了,正难受着。”回味匆匆回答完毕,径直进了屋。 吃多了? 苏娴哑然,跟着进了屋,见苏妙披头散发地躺在床上,脸刷白,一副想吐不能吐的难受模样。 苏婵坐在一旁,手里举着一根锥子似的长针,引诱灵魂的鬼怪般,说: “二姐,我来给你放血吧!” “不要!”苏妙抱着肚子缩在床角,把头摇成拨浪鼓。 回味坐在床沿,舀起一勺汤药吹了吹:“来,把药喝了。” “我现在这个样子,哪还能喝药。”苏妙抱着鼓鼓囊囊的肚子,哭丧着脸,欲哭无泪地说。 “谁让你一口气吃了四大碗馄饨!”回味一提起来就觉得气愤又惊悚。 “你不也没拦着我么,若是你拦着我,我也不会吃多!” “这事你也能怪到我头上来,你干脆把你吐不出来也拉不出来一并都怪到我头上算了!”回味火大地说。 苏妙一脚踹过去:“你再气我我就和你绝交!” 回味本来是很生气的,看着她难受时惨兮兮的样子更生气了,却又无可奈何,叹了口气,努力把语气温柔下来: “不管怎样,先把药喝了,这药对积食最管用。” “不要!再喝我就爆了!我要是爆了,你还能娶得上媳妇吗?” “我又没缺胳膊少腿缺相貌缺钱。”回味别过头,咕哝道。 “你还气我!”苏妙一脚踹过去,紧接着狠狠地瞪向床边,“苏婵,吃醪糟蛋出去吃,我要吐了!” “我就是要帮你吐出来。”苏婵尽全力让醪糟蛋的香味在室内扩散,让苏妙觉得更恶心。 苏娴在她的肩膀头狠狠一捏,苏婵这才站起身,吃着醪糟蛋,出去了。 苏娴坐在床沿,在苏妙胀起来的肚子上捏了一把,啧舌。 “大姐!”苏妙哭丧着脸,惨兮兮地唤了声。 “多大的人了,吃个饭也能撑着!”苏娴哭笑不得,顿了顿,吩咐,“躺下,衣服撩起来!” 苏妙立刻平躺下来,将外衣撩上去,只剩下里衣。 苏娴将双手放在她的腹上,轻重缓急地平推起来。 苏妙只觉得各种各样的舒坦,渐渐的阳光灿烂起来,舒畅地吁了口气。 一旁的回味无语地抽了抽眉角。(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七章 第三局赛 晨曦拉开了帷幕,又一个绚丽多彩的早晨,晶莹明亮的露珠在枝叶上闪烁着,生机勃勃。 苏烟、苏娴、苏婵三个人并排站在吉春斋的正房门口,苏娴双手抱臂翻白眼,苏婵叼着一片薄荷叶,背靠在柱子上仰头望天,苏烟皱着一双好看的眉毛,抬头看了看日头,担忧地咕哝道: “辰时就快到了,二姐怎么还没起来,再赖床下去若是迟了会被取消比赛资格的!” “昨晚那么折腾,早上能起得来才怪。”苏婵嚼着薄荷叶,凉凉地道。 “依我看,她压根就不想起床,压根就不想去比赛,估计跟烟儿大早起来想逃学的心情差不多。”苏娴同样凉凉地说。 “我才没有逃学过!”苏烟脸涨红,愤愤地反驳,顿了顿,掷地有声地道,“二姐才不会不想去比赛,就算前两场都输了,二姐是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被打倒的!” “你倒是对她有信心。”苏娴双手抱臂,斜睨着他,从鼻子里嗤笑了一声。 “本来就是,二姐是绝对不会被打败的!”苏烟通红着一张脸大声强调,眼神坚定地盯着正房那扇紧闭的房门,信心满满地道,“讨厌鬼一定会把二姐叫起来,今天这一场二姐绝不会输!”他说着,用力地点了点头。 苏娴再次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房间内。 回味站在床前,低头看着床上那个蜷缩在锦被下悄无声息的不明物体,嘴角狠狠地抽了抽,伸出手,在被子上拍了拍: “快起来,已经卯时四刻了!” 被子底下的“物体”无声无息一动不动就像不存在似的。 回味哭笑不得,再次在被子上拍了拍:“我知道你已经醒了,快起来,再不起来你就要被取消比赛资格了!” 被子底下沉寂了两秒之后,蠕动了一下。她慢吞吞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蜷缩成一只虾米。 回味因为她这明显抗拒的反应,已经从哭笑不得转为开始火大。皱了皱眉,严厉地唤了声: “苏妙,快起床!” 正在被子下缓慢蠕动的身躯僵直了下,紧接着,被子底下闷闷地传来一声刻意痛苦的声音。她慢吞吞地咕哝了句: “我肚子痛,要休息!” 回味勉强忍住想要翻白眼的**,突然俯下身去,双手抓住被子,用力一掀! 被子带起的凉风让苏妙蜷缩成一团,她只穿着雪白的中衣,更紧地蜷成虾米,把脑袋埋在胸前,紧闭着眼睛装死。 回味啼笑皆非,在她撅得高高的虾米臀上用力地拍了一下。蹙眉命令道: “快点起床,不许装病!” “我才没有装,我真病了,我肚子痛头痛手痛脚痛……”为了增加说服力,她认认真真地补充了句,“我屁股也痛!” “有不痛的地方吗?”回味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扬着眉毛,凉凉地问。 苏妙认真地想了一阵,郑重其事地回答:“没有!” 回味颇为无力地揉了揉额角,转身。走到屏风前,将搭在上面的衣裙全部拿下来,走过来扔在她身上,说: “不许耍性子。快起来!” 苏妙蜷着虾米,任衣裙将她的脑袋盖住,沉默了一会儿,小声咕哝道: “都说了,我要休息。” 回味看了她一会儿,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走过来,坐在床沿,把卧在床上挺尸的她拉起来,拿起衣裙开始往她身上套,一边套一边无奈地说: “别像个不想上学堂的小丫头似的好不好?” “我才没有!”苏妙跟没骨头似的,在他给她穿衣服的过程中风吹花枝般摇摇晃晃,给他捣乱,就是不让他轻松地把衣服套在她身上。 回味皱了皱眉:“不过就是输了两场,又能怎么样?输了就输了,今天也一样,只不过是去比上一场,就算又输了,那输了就输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苏妙直不愣登地盯着他,嘀嘀咕咕地道: “你说的倒轻巧,你若能这么洒脱,上一届比赛输了之后你干吗要离家出走?” “你现在说这个,那你之前安慰我的那些话,什么‘输赢不重要,心态最重要’、‘一百个人有一百种味觉,不可能有人会满足所有人的味觉,高兴就好’,这些话全都是耍我玩的?”回味没有因为她提起自己曾经的失败恼怒,反而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凉飕飕地问。 苏妙被他锁定住目光,只得直勾勾地回视他一会儿,紧接着不高兴地嘟囔了句: “输了就输了,有什么了不起!” 回味笑笑,将最后一粒扣子给她系好了,把床角被她踢歪的鞋子摆正了,站起来,吩咐了句: “把鞋穿上,洗把脸,走了!” 苏妙摇摇晃晃地坐在床沿,阴沉沉地看了他一眼,扁了扁嘴,穿上鞋,到窗户下的水盆前梳洗去了。 直到辰时整苏妙一行人才姗姗而来,佟染已经等待许久,因为对手没来,他一直坐在台下,半慵懒半儒雅地歪在椅子上,一柄桃丝折扇轻轻地摇着。 苏妙要从自己这侧的楼梯上台,势必要经过他面前,苏妙很自然地将他无视了,正想从他面前经过。 “苏姑娘。”他慢条斯理地唤了一声。 苏妙停住脚步,绷着一张脸看了他一眼,昨晚折腾了一宿外加今天早上睡眠不够,未施粉黛的她一张瘦瘦窄窄的小脸从里边透着青,就像营养不良似的。 “神情有些憔悴,是歇息不好吗?”佟染被她的脸色惊了一下,笑起来,问。 苏妙直勾勾地看了他一会儿,正当佟染以为她会回答他时,她却突然把头一扭,走了。 很明显她今天是不想搭理他,佟染哑然无语,顿了顿,呵地笑了。 苏妙直不愣登地向赛台的楼梯走去,在路过评审席前时。突然,评审席上响起了很大的一声: “哈啾!” 苏妙被吓了一大跳,浑身一哆嗦,惊诧地望过去。只见特别评审席上,一个脑袋光秃秃的老头正在用一根干枯的手指揉搓着大大的蒜鼻头。 “慧海大师,你没事吧?”一旁的丘大人关切地询问。 慧海大师摇了摇光秃秃的脑袋,继续揉搓着鼻子,哼哼呀呀地说: “昨晚儿风大。着了风凉,不打紧,不打紧。” 苏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狐疑地歪了歪脑袋,回味站在她身旁,看着她那副傻呆呆的表情,生怕她会因为脑子脱线一个不小心在评审席前惹出点什么乱子,拉起她的手赶紧走。 苏妙任由他拉着,仔细想了一会儿,依旧狐疑不解。悄悄地问回味道: “小味味,刚才那个没有头发的老头是谁啊?” 回味的嘴角狠狠一抽。 “二姐,那是本轮比赛的特别评审啊,你都已经比过两场了,至少也该记记评审的脸吧!”苏烟都快要抓狂了,颇感无力地低呼道。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我有脸盲症,一般评审都不记得。”嘴里虽然这么说,眼珠子却往慧海大师的方向瞥了一眼,见那个老头在打完喷嚏之后又重新靠回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闭目养神。 姜大人主持苏妙的比赛已久,自认为对苏妙的性子有些了解,之前很怕苏妙会因为连输了两场耍性子不来。这会儿看见人来了总算松了一口气,拿起金槌在金锣上一敲。 秦安赛区总决赛第二轮赛最后一场赛正式开始! 面粉袋子在角落里已经堆了一人多的高度,苏妙双手叉腰,站在高高的面粉袋子前直勾勾地看着,看了好一会儿。 回味站在她身旁,有点担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一头,佟染他们组已经开始搜罗食材进行烹制了,这一头苏妙依旧立在面粉袋子前,直直地看着高高的面粉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本场比赛不仅考较手艺,还有一个数量上的要求,所以时间很是紧迫,眼瞅着时间在流逝,苏烟和赵河不禁急迫起来,看了看苏妙,不敢开口,只好一齐望向回味,希望他能想个法子,让苏妙别再发呆了。 回味盯着苏妙的侧脸,犹豫了一会儿,他有点拿不准现在要不要打破她脑内的沉寂,冒然打破很有可能会影响她的思路,当然了,她现在也有可能仅仅是在发愣而已。 就在这时,苏妙突然醒过神来,开口说: “搬吧,都倒出来,三份面粉一份清水,和面!” 因为她吩咐的太突然了,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顿了顿,只有赵河肃声应了句: “是,厨长!” 苏妙也没在意其他人的反应,转身走到长长的食材桌前,仔细地挑选了一会儿,最终拿了海参、鱿鱼各一筐,正将手伸向旁边的一筐米鱼,一只修长的手已经先她一步,握住鱼筐的提手。 苏妙不悦地望过去,用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直不愣登地盯着笑吟吟的佟染,直到把佟染盯得开始莫名其妙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接受良心上的谴责不得不放开鱼筐的提手时,苏妙抓起鱼筐,转身,撂下一句: “那边还有呢,这是我的!”拎着筐就走了。 佟染哑然无语。 苏妙拎着鱼筐回到自己的赛区,回味已经将面粉全部倒在盆子里,因为数量太多,且这一次需要更筋道的面条,对和面的手劲和耐力要求极高,所以这道工序理所当然是由回味接受苏妙的指导代为完成,谁让苏妙昨晚上折腾了一宿导致今天四肢无力腿脚虚浮。 回味按照苏妙的指导,在面盆中分三次注入清水,和盐、鸡蛋开始和面,用手指按一个方向充分搅合,一直将面粉揉到“面光、盆光、手光”之后,继续揉搓半刻钟,接着在揉好的面团上盖上湿的纱布,静置两刻钟。 这一头,赵河已经将米鱼处理干净,挑去鱼刺切成条之后,用刀刮成鱼蓉,用黄酒和盐浸渍片刻,加淀粉和葱姜末和匀,一直用手揉捏,直到鱼肉具有弹性。 苏烟已经烧开了一锅水,苏妙站在滚水旁,捞一块鱼蓉,用虎口挤成核桃大小的丸子跌进沸腾的开水中,待鱼丸变成透明浮上水面,立刻捞出,晾凉。 一直到许多鱼丸全部摆在案板上晾着,站在赛台上的人才惊奇地发现,她做出来的鱼丸不仅色泽洁白,软滑细腻,鲜香弹嫩,并且大小相同,摆在一起仿佛复制的一样,几乎看不出差异,另外每一粒鱼丸都是滚圆丰满的,极是讨喜。 鱼丸准备齐了之后,苏妙拿起饧好的面团放在案板上揉了揉,拿擀面杖压扁。在面饼表面撒些薄淀粉,用擀面杖卷起擀平,一边改变卷起的方向,一边慢慢擀开。当面皮被擀成厚薄均匀的长方形时,将面皮中间洒上一层薄淀粉,接着将面皮层叠起来。用完全干燥的小刀用直切法将面片缓慢而均匀地切下,切成粗细均匀的面条。当所有面条全部切好之后,在面条上洒上一层薄淀粉,轻轻地搅动,一直到面条根根分明互不粘连,把面条提起来,抖掉多余的薄淀粉,放在排帘上等待晾干。 “二姐,你干吗要把面条晾起来?”苏烟不解地问。 “晾干多余的水分,面条会更有韧劲。”苏妙淡淡地回答,一眨不眨地望着晾在排帘上的面条。 她自然得承认,在面条这种传统又古老的吃食上,她确实逊了一筹,很多传统的古老的手艺她连听都没听说过,更别提会做了,这一点就算她想否认都不行。 然而在手擀面上她还是很有自信的,纵然那些复杂又奇特的传统手工艺她不会,但是在她通晓的传统手工艺上,谁也比不上她,尽管她通晓的这项手工艺和手艺高超的人比较确实简单了点。 回味望着排帘上粗细均匀根根分明的手擀面,见那每一条面都细长柔韧,长短宽窄几近相同,一颗提着的心总算放下。 待面条晾干之后,先放进开水锅里,等锅中水再次滚开后,捞出来,过凉水,沥干。 在锅中倒入足够多的菜籽油,将沥干水分的面条放入七成热的油锅里炸成金黄色,变成酥脆坚挺的鸡蛋面,控干油,再次晾凉。(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八章 终极汤面 金黄色的面条,口味咸鲜,外焦里嫩,色泽鲜艳,香而不腻,着实令人惊叹。 更令人惊叹的是这种烹饪的手法,第一次看见有人把面条投入油锅,第一次看见有人在做面条时不是煮而是炸,太新奇,太独特,太让人匪夷所思,炸出来的面条能好吃吗,炸出来的面条真的能吃吗,震惊中的人们睁大了眼睛,等待着苏妙接下来的表演。 接下来的表演让他们更加吃惊。 苏妙将海参和鱿鱼切成小块,焯水之后,和葱花姜丝一起,冷水下锅,煮开之后,下炸好晾凉的面条,煮上片刻,出锅盛入面碗中,再在面上摆上两棵烫熟的青菜。 伊府汤面,色泽金黄,面条爽滑,汤浓味鲜。 尤其特别的是,通常在汤面上都会使用烹煮许久取得精华的高汤,然而这道伊府汤面中却没有用到高汤,而是选用了海参、鱿鱼和鱼丸三样海鲜组成了鲜味浓郁的三鲜汤面。 这一道汤虽然只是短短地烹煮了片刻,但属于海鲜的味道却已经被全部沁透出来,一股专属于深海的浓醇鲜美无需过久的时间,只需要恰如其分的搭配和烘托,就已经足够让这股子鲜味散发出来,幽深的、缓慢的、深深的散发出来。 如果说这味道鲜美的海鲜清汤只是一种衬托,那么铺陈在汤中的伊面则是相当吸引人的点睛之笔。金黄色的面条香脆酥口,韧劲与脆劲并存,泛着浅浅的蛋香。筋道弹性,柔软爽滑,配上极美味的海鲜清汤,无论是在味觉上还是嗅觉上,都是一种完美无瑕的、恰当至极的搭配。 互相烘托互相融合,面和汤既是单独的个体,又是合二为一的整体,你是你我是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两种互相矛盾的感觉并存,为人的感官带来了柔煦温美同时又独特到令人难以忘怀的美味体验。 汤鲜味美,面酥筋道。品尝过之后,齿颊留香,回味悠长。 “没想到这面竟然还可以这么吃,油炸!”夏长捋着胡须,盯着眼前的面碗。惊奇地惊叹道。 “每次吃面的时候用的都是老汤,反倒是有点腻了,忽然就觉得这清清淡淡的一碗汤煮面刚好,不咸不淡,醇香的正是时候,也不过头。”丘大人欣悦地叹了一声,感受着味觉上的满足。 有刺溜刺溜的声音在身旁不雅的响起,丘大人皱了皱眉,嫌恶地望过去,却惊诧地看见坐在旁边的慧海大师正高高地捧着一只大面碗。连汤带面咕嘟嘟全部吃进去了,那面无表情的狂吃模样让丘大人抽嘴角的同时亦惊奇起来。 世人皆知慧海大师擅长做素菜,只有时常光顾他的餐馆的人才知晓,慧海大师的餐馆里,饭食只有面,而面食类中最多的就是面条。换句话说,慧海大师非常擅长做面,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出任这一轮比赛的特别评审。 能让擅长做面的慧海大师吃成这个样子,看来这碗面确实不一般。 “小弟妹的水平好像又回来了!”回甘坐在角落里,在吃了半碗伊府汤面之后。笑盈盈地说。 “油炸的面我还是第一次吃过,挺意外的,味儿真不错!”梁敞附和地点了点头,称赞道。 回甘将面条夹起来。仔细看了一会儿,笑说: “像这样先煮熟再油炸,晾凉了之后,里面的水含量会变得很低,更方便贮存,我们回香楼干脆把这种面做出来。装袋大规模销售,顺便再赠送我们特制的神秘汤包,到时候客人买回去,用汤包把这面一煮就能吃,说不定回香楼还能大赚一笔。”他摩挲着下巴,奸诈地笑着,说。 “你这样有点过分吧,这个面明明是人家苏姑娘做出来的,人家自己也有酒楼,你这样偷人家的面,像什么话!” “怎么不像话了,她是阿味的媳妇儿,也是我们回香楼的媳妇儿,为回香楼的繁荣昌盛尽一份力,这是她身为媳妇儿的责任,有什么不像话的?”回甘振振有词,一脸不以为然地说。 梁敞无语地看着他,他现在终于知道霸占儿媳妇嫁妆的恶婆家究竟是怎样一副欠抽的嘴脸了,确实很欠抽。 回甘奸猾地笑着,继续思考他的发财大计,这时候,佟染的最后一道面开始陆续出锅。 “这一道是佟四公子的白汁卤鸭面!”伙计将一碗喷香鲜美的汤面端上餐桌。 随着伙计话音刚刚落下,一股和煦的浓香泛着令人舒畅的热气径直扑过来,熏**醉。 标准的苏式风味,用的是细长如丝的龙须面。 一碗好的苏式面条,对火候的掌握要求度极高,少一分则面太硬,多一分却又没有嚼劲。 对于一碗面来说,汤是灵魂,面是肉身,浇头则是美服,三者相互映衬相互融合,缺一不可。但是每一部分分开来讲又都是各有讲究的,佟染的这一碗苏氏白汁卤鸭面将这一连串的精髓发挥到了极致。 汤汁吊的极是醇鲜,很显然,这里面带着传统秘制的私房烹饪法。 汤是由老鸭、嫩鸡、鲜肉、大骨、蹄髈、蚌肉、鳝骨搭配秘制香料文火熬制而成的,所以滋味异常鲜美,熬出来的汤清而不油,透亮如琥珀,咸鲜味浓厚,滚热的汤水激发出了油脂本来的香味。 作为苏式面,自然少不了熟猪油,虽然只是薄薄的一层,却恰恰是点睛之笔。猪油不仅可以增香,漂浮在汤面之上,还起到保温的作用。故而虽然这一碗白汁卤鸭面看不到半点热气,浅啜一口汤汁,却是烫嘴的温度。 更重要的一点是,猪油和面条在相互作用,面条和汤头的完美组合,让人在吃入口中时只觉得鲜香满溢,醇厚无穷。 恍若似水江南一般的纤巧灵动,佟染在细面的应用上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苏式面大多采用的是细面,对软硬度的掌握要求的相当苛刻,太熟或太烂都不算成功。佟染的这一碗龙须面,盛入碗中时,整整齐齐。纹丝不乱,当面条入口时,略带着一点脆感,但又不粘牙。 面条是用精细的白面拌鸡蛋白制作而成。卤鸭则选用了昆山大鸭子以老汤烹煮,肥而不腻。 鸭子是活鸭现宰,本色清爽,烹饪时在鸭腹内填入葱姜橘皮以及十五种秘制香料,精准地掌握住火候。转文火之后加陈黄酒,套重油,用老汤烹煮,煮出来的鸭子皮肥肉嫩骨里香,色泽奶白略微黄,**白汤面,骨汁酥香。 一碗看似清淡的白汁卤鸭面,在制作时却相当有讲究,五热一体,小料冲汤。五热指的是碗热、汤热、油热、面热、浇头热;小料冲汤则是指煮汤时并不用大锅拼汤,而是一碗一碗现用现和汤,以保证每一碗汤都要原汁原味。如果采用大锅拼汤,为了保持汤热,势必要不断加温,这样做会让汤越煮越咸,失去本真,小料冲汤,现用现和则有效地避免了汤汁失真的情况。 撇开用料考究、味美鲜醇不说,捞面时不在温水中过水。要在沸水中过水,其次配置好的面汤要始终保持恰如其分的温度,增一分或减一分都会影响面汤的口感和味道,再有就是盛面的大碗一定要放在沸水中浸泡取用。让碗始终处在滚热的状态,不仅是为了保暖,也是为了要避免温差对面汤和面条造成剧烈冲击。 鸭肉已经充分吸收了面汤的精华,肥而不腻,瘦而不柴,鲜嫩多汁。咸香适口,挟着浓厚而隽秀的江南气息,当面汤入口,悠悠的鲜味自舌尖一直流淌到喉咙,让人一下子便陷落在这美妙的滋味里。 香喷喷的面端上来时,乍一看没有一丝热气,可是用筷子将面轻轻挑起时,热气腾然而起,筷热、碗热、面热、浇头热,一热高过一热甚至可以烫伤舌尖,色香味俱全,鲜美醇香,常食不厌。 在煮鸭子的时候,每锅放十只鸭子同煮,水煮至将沸未沸之时,倒入猪油在锅面形成均匀的油层,这样做不仅是为了给汤汁增香,同时以这样的方法卤煮出来的鸭子,下面有文火炖煮,上面又密不透气,可以将卤鸭的原汁原味密封起来,再配以与众不同的草药香料调味,口味纯正,鲜嫩爽利。用卤鸭的原汁作为白汁卤鸭面的面汤,醇香扑鼻,鲜嫩可口。 啜一口清汤,一股鲜热蔓延至胃里,评审席上观众席上,许多“咝咝”的吸面声此起彼伏地响起,一会儿的工夫,一碗面几乎见底,汤面的口感,只觉得是惊人的细,奇妙的鲜,筋道中带着绵软,顺滑清爽地被吞下肚,像面,又不像面。 微咸,清鲜,淡而不寡,浅而不薄,风味独特,别具一格。 食客们的脑袋已经埋到面碗里去了,舌头都快要被吞下去了,苏妙站在赛台上,望着台下“惨不忍睹”的众生吃相,一双秀气的眉蹙起。 “小弟妹这一回真的不太妙啊!”回甘放下筷子,啜了一口冰茶,慢条斯理地说。 “真没想到,只是一碗面,竟然也有这么多讲究!”梁敞的眼睛闪了两下,惊奇地说。 “越是常见的东西越容易被人们忽略这些讲究,人家只以为这是稀松平常的饮食,实际上,哪有什么稀松平常,全看怎么做,讲究的多了,价值自然就出来了。”回甘慢吞吞地摇着一柄桃花扇,莫测高深地说。 两碗面都已经品尝完毕,此时的评审们终于从深深的沉醉中回过神来,于是七嘴八舌的议论开始了。 “若说这伊府汤面的味儿确实好,老夫已经好些年没吃过这么鲜灵的面了,难得的是没用高汤,这么清清爽爽的,反倒显得那些用了高汤的矫揉造作了。”赵大人高深莫测着一张脸,左右为难,轻轻叹道。 “确实如此,若是按平常来说,吃过这么一碗面之后,再吃那油腻腻又咸又重的汤面时,舌头绝对接受不了。”夏长微蹙着一双眉,捋着胡须感叹道。 “可惜这白汁卤鸭面并没有给人这种厌烦的感觉。” “说的是啊,反倒是将先前的清淡爽口给压下去了。” “这两碗面,无论哪一碗拿出来,那都是一份精品。” “可再是精品,那也得比个输赢分个高下啊!” “说的是,我投佟四公子,我已经不想再看到这场比赛出现平局了,太腻歪人了!” “我喜欢苏姑娘的,我投苏姑娘!” 争论从这一刻开始愈演愈烈,夏长左右为难,一时不知道该怎样抉择才好,不经意间,目光落在坐在特别评审席的慧海大师身上,慧海大师靠着椅背,依旧是一副似睡非睡的高深模样,好像对比赛对赛场都不感兴趣似的,对周围的一切嘈杂充耳不闻。 “慧海大师更看好谁?”犹豫了一会儿,夏长忍不住开口询问。 话音刚落,周围正争论的同行集体噤声,全都一瞬不瞬地盯着慧海大师瞧,希望能从他的口中悟出一点真理。 哪知在众人屏息等待了半刻钟后,细微的鼾声忽然传来,慧海大师已经睡着了。 评审们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好气又好笑,只得自己拿主意。 于是评审席上又吵闹成一团。 苏妙抿着嘴唇站在赛台上,一眨不眨地观察着赛台下的情况。 第二轮赛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唯一能付诸行动的也只有今天这一场荣誉上的翻身仗。 姜大人笑容可掬地拿起金槌,重重地敲了一下金锣,发出响亮的一声“当”! “请众位评审开始评分。”姜大人笑眯眯地提示说。 众评审下意识相互对视了一眼,顿了顿,又同时别过头去。 伊府汤面,五分、五分、五分、四分、五分…… 白汁卤鸭面,四分、五分、五分、五分、五分…… 秦安赛区总决赛第二轮赛第三场,七十二分对七十三分,苏妙以一分之差再次败给佟染! 她创下了自参赛以来第一个三连败! 一胜一负,目前的赛局,苏妙和佟染各赢一轮,大比分上,双方暂时打成平手!(未完待续。) 第四卷厨王赛 第三百零九章 床底下 阳光从密密层层的枝叶间透射下来,地上印满铜钱大小的粼粼光斑。草木繁盛,冬青树的叶子油亮油亮的,榆树的枝叶翠绿繁茂,为人们撑起一片浓浓的绿荫。除了蝉鸣声刺耳这一点让人觉得烦躁以外,花园中的景色还是很秀丽多姿的。 回味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在寂静无人的花园中转来转去,不是他不嫌热,而是他没法子。 “苏妙!苏妙!”他像在找失踪的小狗似的到处呼唤,因为这样的感觉太明显了,跟着他的苏烟亦觉得别扭起来。 “你别这么喊了行不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的狗丢了!”他耷拉着一双眼皮,不悦地咕哝道。 “这和狗丢了有什么区别?”回味硬邦邦地说。 “你骂二姐是狗,我要去告诉她!”苏烟更不高兴了,挺直了脖子大声道。 “你给我回去念书去!”回味摆出架子,冷冷地训斥了句。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苏烟满眼不服气。 回味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再次呵斥了句: “回去,念书去!” 苏烟直勾勾地看了他一会儿,紧接着秀眉一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腰身一扭,气呼呼地走了。 打发走了苏烟,回味继续在花园中寻找莫名其妙突然就失踪了的苏妙。树下、花下、草窠里、假山里他挨个都找遍了,从早上一直找到中午,还是没有发现苏妙的踪迹。 因为比赛已经进入尾声,其他参赛者们早就回乡的回乡,搬离的搬离。所以此时的圆融园中十分安静,几乎看不见人烟。回味在花园中找了大半天,依旧没找到苏妙,门房说苏妙并没有出门,她肯定还在圆融园里,可是她究竟躲到哪去了,一想到这里。回味就觉得火冒三丈。再加上因为找她连饭都没吃肚子里实在饥饿,于是他更加火冒三丈了。 花园中找不到苏妙,回味心想她会不会已经回房间了。于是又马不停蹄地回到吉春斋,闯进苏妙的房间。 房间重新分配后,如今苏妙独自一人居住在正房,回味推门进去。然后嘴角狠狠一抽—— 屋子里乱成一团,衣服满床满凳满桌子乱丢。各种书籍、纸张堆成一堆在桌上,还有各类吃了一半的零食、练习刀工的材料、切得五花八门的蔬菜。 除了能严格地遵守厨房内的整洁,在其他地方,她向来是随心所欲的。于是随心所欲的后果就是所有东西混成一团分布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想找东西时连她自己都找不出来。 若是从前,这样杂乱的房间回味是一秒钟也待不下去的。可回味已经不是第一天认识苏妙了,对于这样的杂乱他早就有免疫力了。于是认命地弯下腰,开始在空无一人的房间内打扫。将散乱一地的服装鞋袜陆续捡起来,在捡到床边时,地上乱七八糟地扔着一叠也不知道洗没洗过的帕子,他无语地叹了口气,弯身,刚要拾起来,眼睛不经意在床底下扫过,却惊诧地望见床底下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平静的画风突然变成了恐怖至极的画风,饶是回味胆子再大也被吓了一跳,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倒退半步,连头发丝都要竖起来了! 好在他一般还是个比较淡定的人,定了定神,恢复了思考能力的他思忖了片刻,紧接着眉角狠狠一抽,再次弯下身子,掀开遮了一半的床单,露出狭窄的床底,他无语地望着那对黑漆漆的大眼睛,哭笑不得地问: “你躺在床底下干吗?”难怪他找了一上午都没找着她,原来这货躲在床底下了! 苏妙用一双乌漆漆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你在做什么?”他哑然无语,眉角抽得厉害,再次询问了句。 “清修。”这一回苏妙总算回答了,她侧卧在床底下做状,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慢吞吞、平静无波地回答了句。 “……”回味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快出来,床底下多脏!”他皱了皱眉,伸手就要拉她。 “我要在床底下睡午觉,你不要来打扰我!”苏妙却不许他碰,懒洋洋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斩钉截铁地说。 “……”回味觉得在这种状态下跟她沟通绝对是鸡同鸭讲,蹲在地上,盯着她的背,过了一会儿,忽然也钻进来,将她挤到更里面的位置,将将巴巴地平卧在狭窄的床板底下,灰尘和逼仄让他差一点背过气去。 然而,面对他这样的“牺牲”,苏妙还是满腹的不满意,回味突然钻进来把她吓了一跳,被迫贴向床里的墙壁,还几乎被他挤爆了,她相当不乐意,用屁股在他身上狠狠一拱,驱逐他道: “你进来干吗?快出去!这里是我的地盘!” “这么窄的地方要放一个你这么大的东西,你都不觉得这个地方很可怜吗?”回味平卧在床底下,盯着一眨眼睛睫毛都能扫过的床板,凉凉地说。 “我才不是东西!”苏妙侧过头,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回味呵地笑了。 苏妙并没有因为话语的歧义跟着笑出来,而是噘着一张嘴,背对着他,用手指头抠墙。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回味侧目望了她一眼,在她身上捅了一下。 苏妙不悦地拧了拧身子。 回味又捅了她一下。 苏妙再次拧了拧身子。 回味伸出手再次去捅她,哪知手指还没有碰上她的脊背,她竟然条件反射般地先拧了拧身子。 回味哧地笑了。 苏妙越发火大,扭了扭身子,更紧地贴着床里的墙壁,离他远点,继续用力抠墙。 回味唇角的笑意未褪。含着笑盯着她的背看了一会儿,不紧不慢地问: “三天后就是最后一轮决赛了,这一次也是秦安赛区的最后一轮决赛,你想好了该用什么来取胜吗?” 苏妙沉默了一会儿,越发不高兴地拧了拧身子: “你是催孩子做功课的孩子他爹么,还有三天,你急什么!” “还不是因为担心你这三天会以‘萎靡不振’为借口偷懒。” 苏妙一听就生气了。抵触情绪上来。背对着他,硬邦邦地道: “你管我!” 回味对她的气愤并不以为意,淡淡一笑。说:“如何?生平第一次参加这样隆重的赛事,还一路杀进决赛,见识到了秦安省许多烹饪好手,赢过也输过。可有什么新颖的收获或者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想法?” “没有。”苏妙懒洋洋,仿佛在生气似的。硬邦邦回答了两个字。 回味笑了笑。 两人一个平卧着,一个侧卧着,在狭窄逼仄的床底下。 静默了良久之后,他忽然开口。含着笑,轻轻地说: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一心想让你来参赛吗?” “不就是想看凭我的手艺能走到哪一步么。”苏妙抠着墙壁,漫不经心地回答。 “也许是。这只是原因之一。”回味浅笑着说。 “想让我多多的见识岳梁国的能人巧手?” “这也算一个,不过还有一个原因。”回味笑着说。 苏妙连续回答了两个都不对。此时已经被他的话挑起了好奇心,顿了顿,回过身,狐疑地盯着他的脸,咕咕哝哝地问: “还有什么?” 回味依旧平躺着,他的体格也只能在这床底下平躺着,听见问,他偏过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轻轻地说: “当初我因为在厨王大赛上惨败给二哥,后来又因为一些细小的原因,各种压力叠加变成了巨大的挫折,一度开始厌恶庖者这个行当,甚至离开梁都想要另寻清净地,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过了很久很久才把现在这种状态建立起来。” “你该不会是因为之前自己输了,所以想让我替你报仇吧?”苏妙盯着他的侧脸,狐疑地说。 “不是。”回味断然否定。 苏妙点了点头,虽然他俩的关系很要好,可她是不会怀抱着“复仇”这种理由跑来参加这种无聊的比赛的。 “自从你我相识以来,你一直都像太阳,璀璨而耀眼,无论面对怎样棘手的坎坷,你都能以笑容去面对,那种比阳光还要灿烂的人生态度是我不具备是我向往同时也是我非常喜欢的地方……” “别在这种时候夸我,刚输完,就算你夸我我也感动不起来,情绪不在状态。”苏妙盯着他洋溢着神采的脸,很平板地说。 “我没想夸你。”回味认真地对她说。 “哦。”苏妙平着一张脸,淡淡地点了点头。 “之所以想让你来参加这个比赛,还有一个最大的原因,那就是,我想看看比阳光还要灿烂的你在面对足以将人击垮的重大失败时,会以怎样的心态去面对,是会像普通人一样一蹶不振,还是奇迹般地快速振作起来。”回味笑吟吟地对她说。 苏妙绷着一张脸看着他,准确地说是木着一张脸看着他,嘴唇翕动了下,却讷讷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才用不可思议的语气木木地问了他一句: “你真是我老公吗,还是我仇人?” “我是你老公没错。”回味用肯定的语气笑吟吟地回答。 “我怎么觉得你是我仇人啊?”苏妙直勾勾地盯着他,硬邦邦地说道。 “这个不重要,现在可以暂且放在一边,重要的是现在你已经遭遇到了一次三连败,三连败对一个素来对自己骄傲自满的人来说,绝对是一次足以将人击垮的重大失败,现在这样的失败就摆在面前,妙儿,你会怎么做,是像普通人一样一蹶不振,还是会奇迹般地快速振作起来?”他目不交睫地望着她,唇角含笑,他并不怕这样直白且充满挑衅的话会惹怒她,或者也可以说他压根就不在意这样挑衅味十足的话会不会惹怒她。 苏妙平着一张脸,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着。 回味表情淡定地回视她,微笑。 良久之后,紧绷着的脸忽然松弛下来,她哧地一个短笑,看着他,掷地有声地道: “足以将人击垮的重大失败?笑死人了,你当我没输过,我输过的次数比你赢过的次数还要多,别说三连败,六连败的时候我都有过,区区三连败算什么!” “这个……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回味额角挂了一粒大大的汗珠,哭笑不得地说。 苏妙皱了皱鼻子,偏过头,不再说话。 两个人肩并肩平躺在床底下,过了一会儿,苏妙的肚子突然发出一声闷响“咕”,在寂静的室内显得尤为响亮。 回味失笑,她早上中午都没吃饭当然会饿,手伸进怀里,掏出一只叠得严严实实的油纸包,递给她。 “这是什么?”苏妙疑惑地问,快手快脚地打开,里面的东西让她呆了一呆,“肉夹馍?”已经好多年没吃肉夹馍了,自从苏记小吃摊关张后苏妙就很少再做这类小吃。 “我来到苏家之后,学会做的第一样吃食就是肉夹馍。”回味笑着说。 苏妙愣了愣,盯着手中的肉夹馍看了一会儿,慢慢地咬了一口,饼酥肉香,爽而不腻,浓郁醇香。 “好吃。”苏妙笑眯了一双眼,欢悦地说。 “我也觉得好吃。”回味淡淡地笑说。 “确实很好吃。” “可是依旧不如你做出来的。”回味紧跟着声线平和地说出了一句事实。 苏妙一愣。 回味侧过头,目不交睫地望着她,湛然一笑: “哪怕是完全相同的菜肴,自你手中做出来和其他人手中做出来的总是不一样,不管用什么样的法子向你靠拢,也始终不是你,你做出来的菜肴永远都带着让人心悦的味道,明媚、爽朗、烂漫,这才是你的风格。” 苏妙呆了一呆,目不交睫地望着他,过了一会儿,噗地笑了。 二人再次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回味又一次轻轻地问了一遍: “最后一轮赛,你想清楚用什么法子取胜了吗?” “没有。”苏妙干脆地回答。 尽管她回答得如此不靠谱,回味却没有说什么,眉宇间亦不见一点急迫和焦虑。 苏妙慢条斯理地吃着肉夹馍。 直到一个肉夹馍吃光,她重新欣悦起来,拍了拍手,粲然一笑: “不过总会有法子的!”(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六章第 撑了 从烟溪舫出来,岸上停着的梁敞的马车前,一辆装饰朴素的马车正停在那里,一个车夫满头是汗地蹲在地上修理,站在他旁边的是一个娇弱如柳的女子,女子的手里还拉着一个半大的孩子,那孩子看见梁敞出现,顿时欢喜起来,表情雀跃地叫了声: “九哥哥!”甩开姐姐的手跑过来。 梁敞笑笑,携了他的手。 丁芸见状慌忙走过来,屈膝行了一礼,诚惶诚恐地轻声道: “瀛儿不懂事,太冒失了,公子勿怪。” “无妨,自家表兄弟,不用在意那些虚礼。七妹妹也别太拘束,以前咱们不是这样的,虽然现在长大了也知礼了,但私下里没人的时候也用不着太生疏。”梁敞温和地笑着,说。 丁芸心中一暖,一张如花似玉的小脸上染了一抹红晕,垂着头,羞怯地笑。 苏娴站在梁敞身后,望着她的表情,一双吊梢眉了然地扬了扬。 丁芸感觉到她的目光,望过来,一双如水的眸子里掠过一抹阴翳。 苏娴觉察到了,却只是勾起唇,冲她笑笑。 丁芸的一张脸沉了下来。 她低着头,在梁敞的角度自然看不见她的表情,他温和地问: “七妹妹这是要回去了?车怎么了?” “回公子,车坏了,车夫正在修理,怕是要等上一阵,也不知道能不能修好。”再抬起脸时,丁芸依旧是那张柔婉动人的脸蛋。她弱弱地答了句,那娇弱的神情极是惹人怜爱。 她并没有再说别的,但接下来的发展自然而然顺理成章。梁敞看着她的脸,大方地笑说: “都这个时辰了,七妹妹也该回去了,既然马车坏了,不如坐我的车吧。” “这怎么好!”丁芸客套地推辞了句,却不坚决。 “不打紧,正好顺路。你若是回去晚了。舅舅会担心。”梁敞含笑说着。 就在这时,站在他身后的苏娴忽然轻盈地唤了声: “殿下!” 梁敞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叫他,她一直叫他“官人”把他都叫习惯了。这会子迟滞了一下才回过头,他狐疑地问: “怎么?” “既然殿下要送客,奴家就先回去了。”苏娴噙着笑回答。 梁敞一愣:“我送你。” “不用了,这里离圆融园也不远。再说殿下还要送这位姑娘呢。” “又不妨碍什么。我先送你回圆融园,再送她回东平侯府也是一样的,左右顺路。” “奴家不想直接回圆融园,奴家还有点别的事情,殿下正好送这位姑娘回府,奴家就先行告辞了。”苏娴笑容可掬地说完,大大方方地屈了屈膝,转身。翩然离去。 梁敞一愣。 丁芸直觉有些不妙,在他的脸上看了一眼。轻唤道: “公子!” 梁敞想了想,对她说:“天晚了,七妹妹快回去吧,我让车送你。”说罢,吩咐一个随从道,“好好地把丁七姑娘和丁二公子送回府里去。” 随从肃声应了句,上前一步,请丁芸上车。 丁芸僵硬了两秒,想问一声显而易见的他接下来的行程,抿了抿嘴唇,却没有开口,反而客客气气地屈膝道了句: “多谢公子,那奴奴和瀛儿就先告辞了。”说着,吩咐丁瀛向梁敞告别。 丁瀛满脸舍不得,不太高兴,在姐姐的催促下最终还是不甘不愿地告了别。 梁敞笑着摸摸他的头,一直看到他们上车离开了,才转身,向苏娴离开的方向走去。 他步速极快,不到半刻钟便在前面找到正在夜市摊子上挑选发饰的苏娴,嘴角狠狠一抽,上前去,颇为无力地说道: “你所说的有事就是这件事?都什么时辰了你还买,你今天买了多少东西,我说你整天这么买东西,你这是病吧?” “是病没错,疯狂购物症。”苏娴将做工精细的纯金发饰插在头上,照着铜镜,漫不经心地答。 梁敞的嘴角抽得更厉害,自语似的咕哝了句:“居然这么干脆地承认了!” 苏娴摸出几粒碎银子扔在摊子上,插着那根金灿灿的蝴蝶发钗就走,一边走一边问: “官人怎么跟来了,难道是有要买还没买的东西?” “我又不是你。我是来送你回圆融园的,就你的这种毛病,又是在这么晚的时候,若不把你送回去,万一路上出点什么事,岂不是我的责任,到时候回味那个不讲理的替你二妹跑来找我,我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让官人费心了,奴家甚是惭愧。”苏娴笑吟吟地说。 “你的表情哪有惭愧的样子。”梁敞睨了她一眼,道,顿了顿,嗤笑一声,“你突然走了,我还以为你是因为不喜欢丁七姑娘,所以不想跟她坐车一道回去呢。” “是不想。”苏娴在他话音才落时并不掩饰地笑了句。 “为何?我从刚才就觉得你从看见她就很排斥她。” “为何?”苏娴觉得好笑,笑了一声,看着他的脸,浅笑吟吟地回答,“因为她心悦官人,我也心悦官人,情敌相见,不排斥,还能互相喜欢不成?” 她说的太直白,梁敞看着她笑盈盈的表情,呆了一呆,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就有点不好意思,耳根子一热,哧地笑了,皱着眉说: “你在胡说什么!你这女人!你还是女人吗!不知羞耻!不知女德!” “我开玩笑的。”苏娴在他话音才落时,如在热火上泼了一盆冷水般浅笑了句,“我只是不喜欢看那些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富富贵贵、高人一等的小姑娘。看着她们,会让我觉得我自己活得是多么的污秽。” 梁敞一愣,或许是因为她突然阴郁下来的语气。他觉得不自在,觉得不太适应,心里不舒服,有点恼似的,他皱了皱眉,沉声说: “这是什么话?你做什么了就觉得自己污秽?” “没做什么,细想想我还真没做什么。比我肮脏比我污浊的人有很多,那些人都活得光明正大,肆意潇洒。而我这个没做什么的,却总是觉得自己活得污浊。”苏娴浅笑盈盈地说。 梁敞看了她一会儿,也不知是为了缓和气氛,还是真是这么想的。一本正经地严肃道: “你这是病!” “没错!”苏娴并不否认。理所当然,且不以为然。 梁敞正着脸,走了一会儿之后,似受不住突然陷入僵硬的沉默般,蹙了蹙眉: “啧!我说你,真的没必要在意和离的事,那个不是因为你之前的相公移情别恋么,这又不是你的错。你何必因为一直挂怀这种事妨碍你今后的人生。男人那么多,不可能全是那种坏的。早晚会有一个人把你放在心上,好好地待你,你不用心急,也不要自暴自弃,只要慢慢等待就好了。” “殿下,”苏娴又改了称呼,意味深长地唤了声,接着,直白地问,“你愿意娶我吗?” “啊?”滔滔不绝的梁敞因为这句简短的问话,整个人都呆住了,全身的汗毛在一瞬竖起,似发出预警似的,他下意识倒退半步,惊诧地望着她。 苏娴在他惊诧的表情上看了一眼,嗤地笑了: “作为一个男人,你不愿意娶我,连我睡你都不愿意,你又凭什么保证会有男人愿意?” “我、那个……”梁敞被问得语塞。 “别说什么身份悬殊,你是王爷不可以太随便之类的话,你不是王爷,仅仅作为男人,你愿意娶我吗?”苏娴凉凉地问。 “……”梁敞虽然想回答“想”,但他实在没办法撒这个谎,男人嘛,别管初婚二婚都想娶黄花姑娘,身为男人的他非常清楚这一点,可是他又不好意思太打击苏娴,轻咳了两声,“这只是你的想法,你一个女人,又不了解男人的心中所想,你怎么就能确定没人愿意呢?你连想都敢不想,奇迹又怎么会出现呢?”他用了“奇迹”这个词,这绝对是一时口误,他怕苏娴会抓住这个词再次抓狂,着实捏了一把汗。 苏娴却只是淡淡地看着他,凉凉地说:“那让我睡你一次?” “……”梁敞呆了一呆,紧接着耳根子通红,恼羞成怒道,“你一个女人,别总说‘睡睡睡’的,什么叫‘让你睡’,要睡也是本王睡你!” “行啊,让你睡,去哪儿?” 梁敞的脸刷地黑了,因为实在说不出别的话,冷着脸瞪着她,恨恨地呵斥道: “闭嘴!回去!”转身先走了。 苏娴瞅了他一眼,不声不响地跟上他。 此处离圆融园并不远,步行两刻钟就到了,梁敞一直将苏娴送到圆融园门口,苏娴向他屈了屈膝,无声地转身,要走。 梁敞无奈地叹了口气,忽然伸出手,拉住她的胳膊,看着她的脸,认真地说: “虽然你看起来轻浮又不靠谱,但我觉得你是个好姑娘。” 苏娴目不交睫地望着他的脸,淡淡问:“殿下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梁敞语塞,眼神自她的脸上开始飘忽,是啊,从哪里看出来的呢? 苏娴看着他忽然变得窘迫的样子,噗地笑了,那笑声在沉静的夜里犹如银铃般动听: “殿下是个好人,我倒是看出来了,这倒是让我更不想放手了。”她说着,无可奈何地轻叹口气。 “啊?”梁敞大吃一惊,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二人对视了片刻,苏娴呵地笑了,梁敞见状,亦轻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苏娴含着笑,无声地屈了屈膝,转身,走了,却在迈了两步之后,又一次回过头来,于夜色下嫣然一笑,轻盈地说: “奴家会在卧房之中随时恭候官人的到来。” 梁敞的脸刷地黑了,低喝了句:“闭嘴!快走!” 苏娴不以为意地笑笑,扭头,走了。 梁敞站在门口,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圆融园的大门内,紧绷着的身心这才放松下来,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点意思,忍不住笑了一下,转身,离开了。 苏娴拎着一包老汤炖肘子回到吉春斋,刚迈过月亮门就看见回味在她眼前匆匆闪过,手里端着味道浓郁的汤药,她一愣,忙叫住他: “怎么回事?你那是什么药?” “消食的,妙儿吃多了,正难受着。”回味匆匆回答完毕,径直进了屋。 吃多了? 苏娴哑然,跟着进了屋,见苏妙披头散发地躺在床上,脸刷白,一副想吐不能吐的难受模样。 苏婵坐在一旁,手里举着一根锥子似的长针,引诱灵魂的鬼怪般,说: “二姐,我来给你放血吧!” “不要!”苏妙抱着肚子缩在床角,把头摇成拨浪鼓。 回味坐在床沿,舀起一勺汤药吹了吹:“来,把药喝了。” “我现在这个样子,哪还能喝药。”苏妙抱着鼓鼓囊囊的肚子,哭丧着脸,欲哭无泪地说。 “谁让你一口气吃了四大碗馄饨!”回味一提起来就觉得气愤又惊悚。 “你不也没拦着我么,若是你拦着我,我也不会吃多!” “这事你也能怪到我头上来,你干脆把你吐不出来也拉不出来一并都怪到我头上算了!”回味火大地说。 苏妙一脚踹过去:“你再气我我就和你绝交!” 回味本来是很生气的,看着她难受时惨兮兮的样子更生气了,却又无可奈何,叹了口气,努力把语气温柔下来: “不管怎样,先把药喝了,这药对积食最管用。” “不要!再喝我就爆了!我要是爆了,你还能娶得上媳妇吗?” “我又没缺胳膊少腿缺相貌缺钱。”回味别过头,咕哝道。 “你还气我!”苏妙一脚踹过去,紧接着狠狠地瞪向床边,“苏婵,吃醪糟蛋出去吃,我要吐了!” “我就是要帮你吐出来。”苏婵尽全力让醪糟蛋的香味在室内扩散,让苏妙觉得更恶心。 苏娴在她的肩膀头狠狠一捏,苏婵这才站起身,吃着醪糟蛋,出去了。 苏娴坐在床沿,在苏妙胀起来的肚子上捏了一把,啧舌。 “大姐!”苏妙哭丧着脸,惨兮兮地唤了声。 “多大的人了,吃个饭也能撑着!”苏娴哭笑不得,顿了顿,吩咐,“躺下,衣服撩起来!” 苏妙立刻平躺下来,将外衣撩上去,只剩下里衣。 苏娴将双手放在她的腹上,轻重缓急地平推起来。 苏妙只觉得各种各样的舒坦,渐渐的阳光灿烂起来,舒畅地吁了口气。 一旁的回味无语地抽了抽眉角。(未完待续。) 第三零百零七章 第三局赛 晨曦拉开了帷幕,又一个绚丽多彩的早晨,晶莹明亮的露珠在枝叶上闪烁着,生机勃勃。 苏烟、苏娴、苏婵三个人并排站在吉春斋的正房门口,苏娴双手抱臂翻白眼,苏婵叼着一片薄荷叶,背靠在柱子上仰头望天,苏烟皱着一双好看的眉毛,抬头看了看日头,担忧地咕哝道: “辰时就快到了,二姐怎么还没起来,再赖床下去若是迟了会被取消比赛资格的!” “昨晚那么折腾,早上能起得来才怪。”苏婵嚼着薄荷叶,凉凉地道。 “依我看,她压根就不想起床,压根就不想去比赛,估计跟烟儿大早起来想逃学的心情差不多。”苏娴同样凉凉地说。 “我才没有逃学过!”苏烟脸涨红,愤愤地反驳,顿了顿,掷地有声地道,“二姐才不会不想去比赛,就算前两场都输了,二姐是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被打倒的!” “你倒是对她有信心。”苏娴双手抱臂,斜睨着他,从鼻子里嗤笑了一声。 “本来就是,二姐是绝对不会被打败的!”苏烟通红着一张脸大声强调,眼神坚定地盯着正房那扇紧闭的房门,信心满满地道,“讨厌鬼一定会把二姐叫起来,今天这一场二姐绝不会输!”他说着,用力地点了点头。 苏娴再次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房间内。 回味站在床前,低头看着床上那个蜷缩在锦被下悄无声息的不明物体。嘴角狠狠地抽了抽,伸出手,在被子上拍了拍: “快起来。已经卯时四刻了!” 被子底下的“物体”无声无息一动不动就像不存在似的。 回味哭笑不得,再次在被子上拍了拍:“我知道你已经醒了,快起来,再不起来你就要被取消比赛资格了!” 被子底下沉寂了两秒之后,蠕动了一下,她慢吞吞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蜷缩成一只虾米。 回味因为她这明显抗拒的反应,已经从哭笑不得转为开始火大,皱了皱眉。严厉地唤了声: “苏妙,快起床!” 正在被子下缓慢蠕动的身躯僵直了下,紧接着,被子底下闷闷地传来一声刻意痛苦的声音。她慢吞吞地咕哝了句: “我肚子痛。要休息!” 回味勉强忍住想要翻白眼的**,突然俯下身去,双手抓住被子,用力一掀! 被子带起的凉风让苏妙蜷缩成一团,她只穿着雪白的中衣,更紧地蜷成虾米,把脑袋埋在胸前,紧闭着眼睛装死。 回味啼笑皆非。在她撅得高高的虾米臀上用力地拍了一下,蹙眉命令道: “快点起床。不许装病!” “我才没有装,我真病了,我肚子痛头痛手痛脚痛……”为了增加说服力,她认认真真地补充了句,“我屁股也痛!” “有不痛的地方吗?”回味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扬着眉毛,凉凉地问。 苏妙认真地想了一阵,郑重其事地回答:“没有!” 回味颇为无力地揉了揉额角,转身,走到屏风前,将搭在上面的衣裙全部拿下来,走过来扔在她身上,说: “不许耍性子,快起来!” 苏妙蜷着虾米,任衣裙将她的脑袋盖住,沉默了一会儿,小声咕哝道: “都说了,我要休息。” 回味看了她一会儿,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走过来,坐在床沿,把卧在床上挺尸的她拉起来,拿起衣裙开始往她身上套,一边套一边无奈地说: “别像个不想上学堂的小丫头似的好不好?” “我才没有!”苏妙跟没骨头似的,在他给她穿衣服的过程中风吹花枝般摇摇晃晃,给他捣乱,就是不让他轻松地把衣服套在她身上。 回味皱了皱眉:“不过就是输了两场,又能怎么样?输了就输了,今天也一样,只不过是去比上一场,就算又输了,那输了就输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苏妙直不愣登地盯着他,嘀嘀咕咕地道: “你说的倒轻巧,你若能这么洒脱,上一届比赛输了之后你干吗要离家出走?” “你现在说这个,那你之前安慰我的那些话,什么‘输赢不重要,心态最重要’、‘一百个人有一百种味觉,不可能有人会满足所有人的味觉,高兴就好’,这些话全都是耍我玩的?”回味没有因为她提起自己曾经的失败恼怒,反而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凉飕飕地问。 苏妙被他锁定住目光,只得直勾勾地回视他一会儿,紧接着不高兴地嘟囔了句: “输了就输了,有什么了不起!” 回味笑笑,将最后一粒扣子给她系好了,把床角被她踢歪的鞋子摆正了,站起来,吩咐了句: “把鞋穿上,洗把脸,走了!” 苏妙摇摇晃晃地坐在床沿,阴沉沉地看了他一眼,扁了扁嘴,穿上鞋,到窗户下的水盆前梳洗去了。 直到辰时整苏妙一行人才姗姗而来,佟染已经等待许久,因为对手没来,他一直坐在台下,半慵懒半儒雅地歪在椅子上,一柄桃丝折扇轻轻地摇着。 苏妙要从自己这侧的楼梯上台,势必要经过他面前,苏妙很自然地将他无视了,正想从他面前经过。 “苏姑娘。”他慢条斯理地唤了一声。 苏妙停住脚步,绷着一张脸看了他一眼,昨晚折腾了一宿外加今天早上睡眠不够,未施粉黛的她一张瘦瘦窄窄的小脸从里边透着青,就像营养不良似的。 “神情有些憔悴,是歇息不好吗?”佟染被她的脸色惊了一下,笑起来。问。 苏妙直勾勾地看了他一会儿,正当佟染以为她会回答他时,她却突然把头一扭。走了。 很明显她今天是不想搭理他,佟染哑然无语,顿了顿,呵地笑了。 苏妙直不愣登地向赛台的楼梯走去,在路过评审席前时,突然,评审席上响起了很大的一声: “哈啾!” 苏妙被吓了一大跳。浑身一哆嗦,惊诧地望过去,只见特别评审席上。一个脑袋光秃秃的老头正在用一根干枯的手指揉搓着大大的蒜鼻头。 “慧海大师,你没事吧?”一旁的丘大人关切地询问。 慧海大师摇了摇光秃秃的脑袋,继续揉搓着鼻子,哼哼呀呀地说: “昨晚儿风大。着了风凉。不打紧,不打紧。” 苏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狐疑地歪了歪脑袋,回味站在她身旁,看着她那副傻呆呆的表情,生怕她会因为脑子脱线一个不小心在评审席前惹出点什么乱子,拉起她的手赶紧走。 苏妙任由他拉着,仔细想了一会儿。依旧狐疑不解,悄悄地问回味道: “小味味。刚才那个没有头发的老头是谁啊?” 回味的嘴角狠狠一抽。 “二姐,那是本轮比赛的特别评审啊,你都已经比过两场了,至少也该记记评审的脸吧!”苏烟都快要抓狂了,颇感无力地低呼道。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我有脸盲症,一般评审都不记得。”嘴里虽然这么说,眼珠子却往慧海大师的方向瞥了一眼,见那个老头在打完喷嚏之后又重新靠回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闭目养神。 姜大人主持苏妙的比赛已久,自认为对苏妙的性子有些了解,之前很怕苏妙会因为连输了两场耍性子不来,这会儿看见人来了总算松了一口气,拿起金槌在金锣上一敲。 秦安赛区总决赛第二轮赛最后一场赛正式开始! 面粉袋子在角落里已经堆了一人多的高度,苏妙双手叉腰,站在高高的面粉袋子前直勾勾地看着,看了好一会儿。 回味站在她身旁,有点担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一头,佟染他们组已经开始搜罗食材进行烹制了,这一头苏妙依旧立在面粉袋子前,直直地看着高高的面粉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本场比赛不仅考较手艺,还有一个数量上的要求,所以时间很是紧迫,眼瞅着时间在流逝,苏烟和赵河不禁急迫起来,看了看苏妙,不敢开口,只好一齐望向回味,希望他能想个法子,让苏妙别再发呆了。 回味盯着苏妙的侧脸,犹豫了一会儿,他有点拿不准现在要不要打破她脑内的沉寂,冒然打破很有可能会影响她的思路,当然了,她现在也有可能仅仅是在发愣而已。 就在这时,苏妙突然醒过神来,开口说: “搬吧,都倒出来,三份面粉一份清水,和面!” 因为她吩咐的太突然了,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顿了顿,只有赵河肃声应了句: “是,厨长!” 苏妙也没在意其他人的反应,转身走到长长的食材桌前,仔细地挑选了一会儿,最终拿了海参、鱿鱼各一筐,正将手伸向旁边的一筐米鱼,一只修长的手已经先她一步,握住鱼筐的提手。 苏妙不悦地望过去,用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直不愣登地盯着笑吟吟的佟染,直到把佟染盯得开始莫名其妙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接受良心上的谴责不得不放开鱼筐的提手时,苏妙抓起鱼筐,转身,撂下一句: “那边还有呢,这是我的!”拎着筐就走了。 佟染哑然无语。 苏妙拎着鱼筐回到自己的赛区,回味已经将面粉全部倒在盆子里,因为数量太多,且这一次需要更筋道的面条,对和面的手劲和耐力要求极高,所以这道工序理所当然是由回味接受苏妙的指导代为完成,谁让苏妙昨晚上折腾了一宿导致今天四肢无力腿脚虚浮。 回味按照苏妙的指导,在面盆中分三次注入清水,和盐、鸡蛋开始和面,用手指按一个方向充分搅合,一直将面粉揉到“面光、盆光、手光”之后,继续揉搓半刻钟,接着在揉好的面团上盖上湿的纱布,静置两刻钟。 这一头,赵河已经将米鱼处理干净,挑去鱼刺切成条之后,用刀刮成鱼蓉,用黄酒和盐浸渍片刻,加淀粉和葱姜末和匀,一直用手揉捏,直到鱼肉具有弹性。 苏烟已经烧开了一锅水,苏妙站在滚水旁,捞一块鱼蓉,用虎口挤成核桃大小的丸子跌进沸腾的开水中,待鱼丸变成透明浮上水面,立刻捞出,晾凉。 一直到许多鱼丸全部摆在案板上晾着,站在赛台上的人才惊奇地发现,她做出来的鱼丸不仅色泽洁白,软滑细腻,鲜香弹嫩,并且大小相同,摆在一起仿佛复制的一样,几乎看不出差异,另外每一粒鱼丸都是滚圆丰满的,极是讨喜。 鱼丸准备齐了之后,苏妙拿起饧好的面团放在案板上揉了揉,拿擀面杖压扁。在面饼表面撒些薄淀粉,用擀面杖卷起擀平,一边改变卷起的方向,一边慢慢擀开。当面皮被擀成厚薄均匀的长方形时,将面皮中间洒上一层薄淀粉,接着将面皮层叠起来。用完全干燥的小刀用直切法将面片缓慢而均匀地切下,切成粗细均匀的面条。当所有面条全部切好之后,在面条上洒上一层薄淀粉,轻轻地搅动,一直到面条根根分明互不粘连,把面条提起来,抖掉多余的薄淀粉,放在排帘上等待晾干。 “二姐,你干吗要把面条晾起来?”苏烟不解地问。 “晾干多余的水分,面条会更有韧劲。”苏妙淡淡地回答,一眨不眨地望着晾在排帘上的面条。 她自然得承认,在面条这种传统又古老的吃食上,她确实逊了一筹,很多传统的古老的手艺她连听都没听说过,更别提会做了,这一点就算她想否认都不行。 然而在手擀面上她还是很有自信的,纵然那些复杂又奇特的传统手工艺她不会,但是在她通晓的传统手工艺上,谁也比不上她,尽管她通晓的这项手工艺和手艺高超的人比较确实简单了点。 回味望着排帘上粗细均匀根根分明的手擀面,见那每一条面都细长柔韧,长短宽窄几近相同,一颗提着的心总算放下。 待面条晾干之后,先放进开水锅里,等锅中水再次滚开后,捞出来,过凉水,沥干。 在锅中倒入足够多的菜籽油,将沥干水分的面条放入七成热的油锅里炸成金黄色,变成酥脆坚挺的鸡蛋面,控干油,再次晾凉。(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章 缘由 夏季的正午,万里碧空中漂浮着朵朵白云。这些白云,有的几片连在一起,像是海洋中翻滚着的银色浪花,有的几层重叠着,就像是层峦迭起的远山,有时在一片银灰的大云层上,又漂浮着朵朵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云朵儿,像岛屿礁石上怒放着的花。还有那通红似火的骄阳,灿烂耀眼,烂漫蓬勃,有时甚至连它自己都感受到了炎热,想要躲进云层里去寻求阴凉,但更多的则是它自己在那里豪迈地燃烧着,向大地倾泻着过量的光与热,使路边的白杨与地里的瓜秧都没精打采地下垂着。 这样的天气,即使是身处在四面透风的水亭内亦感受不到半点清凉。 梁锦并非是清凉不生汗的类型,他懒洋洋地歪坐在水亭内的躺椅上,只觉得炎热难耐,一手拿着邸报阅读,一手不停地摇着大折扇扇风。 在他的侧前方,青砖砌成的小炉灶前,回香依旧一身黑衣黑裙,黑纱罩面,在炎热的夏季将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她站在炉灶前,正将一把细长的面条放到油锅里去炸,一直到梁锦忽然嚷嚷开了,一边用扇子扇风一边高声吆喝,这样的寂静终于被打破: “孩子他娘,煮冷面来吃吧,大热的天儿,吃汤面太热了!” 回香皱了皱眉,回过身,直勾勾 第三百十一章 夏季 苏妙见他们两两相望,觉得自己就是一颗大灯泡,于是蹑手蹑脚地溜走了。 她自认为蹑手蹑脚,可这行为在林嫣看来却做的相当明显,她拘谨起来,有点手足无措。 梁敏在苏妙身上淡淡地瞥了一眼,见她离开了,这才负着手走到林嫣面前。 林嫣的心跳得有点乱,下意识后退半步,垂着头。 这样的动作让正要向前迈步的梁敏脚步顿了一顿,又收了回去,与她保持着一点距离,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蹙了蹙眉,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开口,问: “这么些天了,你还没想好?” 林嫣的嘴唇动了动,很想说“这才几天啊”,再说他走的这几天,因为他不在眼前,业余生活太丰富了竟让她有点忘了要思考这件事了,当然这种话是不能说出来的,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好沉默不语。 梁敏盯着她沉默的样子,一直盯着她,过了好一会儿,嗓音低沉地轻叹了句: “我们之间,真的就那么难吗?” 林嫣的心因为他略显落寞和孤单的语气震了一下,产生了似排斥似憋塞的情绪,一双浅淡的长眉皱了皱,本来想要和他说点什么,这会子却突然不想说了。 第三百十二章 去个地方 苏婵想了想,英气的眉毛微扬,又从身后拿出一袋子吃食,这是宁乐“进贡”给她这个陪读的辛苦费。 她拿出海棠酥,一个接一个地吃进去。 宁乐看了她一眼,用很是不可思议的语气问: “我说婵姐儿,我看你成天都在吃啊吃,你怎么就不见胖呢?” 苏婵眉一扬,嚼着海棠酥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将手放在宁乐的肩膀头,也没见她怎么用力,宁乐就觉得肩膀头上仿佛被千钧巨石压住了似的。开始时因为男性的自尊他还能勉强忍耐住,等到后来只觉得骨头几乎要被碾碎了,他再也忍不住,大声“哎呦”起来,一叠声地说: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她吃进去的东西全部转化成力气了! 苏婵显然很满意自己的震慑力,继续吃着手里的海棠酥。 “一个女人力气这么大,在你面前男人的自尊都没了,你也不知道收敛点,你这样要强,将来有哪个男人敢娶你。”宁乐揉着自己的肩膀头,扁了扁嘴,说。 苏婵看了他一眼,不以为意地道: “无所谓,反正我也是只娶,不嫁。” “……”宁乐的嘴角狠狠一抽,低声咕哝了句,“你还真是你二姐的妹妹 第三百十三章 千张包子 包子铺也就是普通小吃店的大小,小小的房子是可以穿堂而过的,因为是饭点,包子铺里的客人很多,座位几乎全满了,还有一些人正坐在角落的长板凳上等位。 跑堂的中年伙计明显认识回味,两人私语了一番,回味带着苏妙在角落里等了片刻便被带到小吃店后头的一片空地上,空地上摆了五六组粗木桌椅,全部坐满了,伙计从犄角旮旯现拖过来一套双人桌椅让两个人坐了,回味也不看菜牌,淡淡地吩咐了句: “两碗千张包子,炒蚕豆、凉拌四丝、小葱拌豆腐各一碟。” “好嘞,公子稍等!”胳膊上搭着抹布的伙计笑着应了一声,吆喝前面上菜。 苏妙眨巴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用狐疑的眼神盯着回味,今天上午他刚装了一把土豪带她买衣裳买鞋子的,结果到了中午就“原形毕露”了,虽然她也不是想让他带她去吃烛光午餐,可是两个人走了这么远跑到这儿来却吃包子,莫非他的钱在买衣料子时都花光了,只够吃包子的? 伙计先奉上两碗比水还淡的清茶,回味也不在意,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苏妙看了他一眼,心想向来挑剔的他居然喝了,莫非这茶特别好喝? 心里这样想着,她端起茶碗尝了一口,惊奇地扬了扬眉梢,虽然算不上好喝,但如此清淡的茶竟然还带着幽幽的茶香,这是非常难得的,尤其是炎热的时候,喝下一口冰凉的清茶,只觉得一股凉意直线似的向下,让人在畅快地打个寒噤的同时,心里有种用言语形容不出来的舒坦感。 她眨巴了两下眼睛表示此时的心理状态是很惊奇,回味望了她一眼,轻浅一笑: “这家店里的茶是特制的,夏天时喝最舒坦。” 苏妙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顿了顿,好奇地问: “你对这里很熟悉,莫非之前来过?” “来过。那一年从长乐镇返回梁都,船因故在苏州临时停靠。我心中想着原来小吃摊也有好手艺,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在苏州城转悠,转悠来转悠去就转悠到了这儿,这家店所在的土地当时正被知府的小儿子谋划着欲买下来拆除,店主人死活不从。我见他手艺不错,就代替那个恶霸把这家店买下了。” 他说的云淡风轻,苏妙却听的直抽眉角,原来他还干过这种事,总觉得干这种事和他的面相极不相符: “这么说,你现在是这家店的老板了?” 回味一愣,很显然他从来就没思考过这个问题,思考了一阵子之后,他对着端菜上来的伙计指了指苏妙,一本正经地说: “这是你们老板娘。” 那伙计愣了愣。看着苏妙,一张脸笑出许多褶子,从善如流地唤道: “老板娘!” 苏妙僵硬着脖子,点了点头,她是觉得有点小兴奋,还挺高兴的,可回味的介绍方式怎么回想怎么觉得怪异。 “公子,老板娘,千张包子、炒蚕豆、凉拌四丝、小葱拌豆腐齐了!” 回味点了点头,挥手示意他下去。 待伙计离开之后。苏妙低着头,无语地盯着一大碗色白汤清的……包子,久久说不出话来,憋了老半天。才幽幽地感叹了句: “请我来吃包子也就算了,这包子怎么是泡在汤里的,还是豆腐皮做的,这真是包子吗?” “这是千张包子,吃吃看吧。”回味淡淡地说着,从筷笼里拿出一双筷子递给她。 苏妙见他坚持。心里对这千张包子倒是产生了许多好奇,回味是个很挑剔的人,让他强烈推荐一样吃食着实不易,怀着狐疑的心情夹了一只用豆腐皮卷成的包子,迷惑地看了一会儿,放到嘴边,咬了一口。 霎时,鲜美四溢,唇齿生香! 千张包子是用豆腐皮制成的,这个稍微想一想就明白了,豆腐皮的另一种叫法就是“千张”,所以千张包子就是豆腐皮包子。 千张包子铺只是一家小铺子,接待的客人也都是一般百姓,自然不会使用什么名贵的食材,馅料是用鲜猪肉、虾皮、笋衣制成的,用豆腐皮包成五厘米见方的三角棱柱形包子,搭配用绿豆为原料做成的细丝粉,放进滋味鲜美的秘制高汤中,慢火烹煮,食用时佐以辣油、米醋、白胡椒粉和香葱,色白汤清,鲜美诱人。千张韧而薄,馅料滑不腻,汤汁浓鲜,配料鲜艳,丝粉和千张明显是店家自己制作的,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煮到足够入味时无论是千张还是丝粉都没有糊烂,反而那味道越发醇香。 “怎么样?”回味望着她,唇角勾着一抹似笑非笑,轻轻地问。 苏妙不答,拿起勺子,舀了一口高汤慢慢地品尝一口,确实是高汤没错,却清澈见底,不见半点油花,亦没有腻人的肉味,只是醇,醇得让人惊异,让人心动,醇厚到连苏妙都觉得震惊,并且她完全不知道这高汤是怎么熬出来的。 所谓高手在民间,此言不虚。 停了许久,她依旧陷在深沉里没有脱离,她不语。 “不好吗?”回味向来沉默寡言,这一回却坚持不懈地追问起来。 “不错。”苏妙停了一会儿,语气平淡地回了两个字,一张小脸平着,看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 回味笑笑,夹了一块筷子一清二白的小葱拌豆腐送进口里。 苏妙不知道他笑的是什么,却觉得他笑的让她有点恼火,她又一次不悦起来。 她先尝了一口炒蚕豆,清香可口;又尝了一口小葱拌豆腐,那味儿绝对不是一清二白,绝对够得上素雅淡洁,鲜滑爽口,让人吃上一口便心悦起来;凉拌四丝,色彩鲜艳,清凉不腻,一点多余的影响美观和口感的水分都不曾有。 这家包子铺虽然规模小,但做东西认真,也很有特色。店里的风格已经塑造出来了,这家店走的是随意却不随便的风格,新颖独特。 “这菜是谁做的?”终是没能忍耐住好奇,苏妙在沉默了良久之后。平着声音问。 “本来应该叫他出来见见你的,不过他一直对将祖产被迫卖给我的事耿耿于怀,总是躲着我,我也叫不动他。”回味笑说。 苏妙瞅着他,心里暗道他到底是用什么法子把这家店买下来的。以至于人家店主人压根就不待见他。 “觉得这千张包子怎么样?”回味罕见地露出笑吟吟的表情,问。 “好。”苏妙想了半天,才将一肚子话总结出来这么一个字,顿了顿,继续说,“‘高手在民间’这句话果然是不差的,不仅仅是厨王赛上,连这街角的小吃摊里也有许多名厨。” 其实这个道理她不是不懂得,前世她就是做这行的,从业生涯中碰见过的“世外高人”也是数不胜数。她并非不懂得“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更不会傻乎乎地以为自己可以一辈子都能“打遍天下无敌手”,长江后浪推前浪,更何况她前面那一批大浪里她可望不可即的大有人在,她自认为已经将心态放在最平和的地方,然而这一世的遭遇却与前一世大不相同,虽然同样的震撼,甚至比前一世还要震撼。 这里的人还在使用着传统手工艺,餐饮行业不是武器制造业,越进化威力越强。恰恰相反,在苏妙生存过的时代,好多手工艺已经濒临失传甚至已经失传了,听过的学过的也还好。可那些早已经失传的、她听都没听过学都没学过的工艺在令她惊叹的同时,她的内心深处难免会产生惶恐和排斥,她下意识去排斥那些她不熟悉的东西,并寻找安全感似的固守着自己狭隘的范围,即使她明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可在复杂的心理上。不是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就能够克服就能够打破的。 假如她的水平稍稍倾斜那么一点,她煮出来的高汤甚至都不如街边包子铺里煮出来的高汤,这是多么让人汗颜又“悲剧”的事。 她甚至觉得,回味他只是过不去他心理上的那一关,一旦某一天他心理上的瓶颈被打破,教导了他这么多年的她手艺很有可能还不如他,而从现在的发展来看,回味他能够彻底打破那个瓶颈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想到这里,她的面色沉了下来。 初来乍到时,她的心里有些自大,认为自己带着高超的手艺和新颖的创意而来,一般人比不上她,及至遇见回味,回味虽然手艺好,却由着自己生生地将自己束缚住了,于是她虽然有一瞬的惊叹,却也没放在心上。在接触到长生时,她开始觉得这个世界同样也有好手,那种仿佛是觉得自己已经稳坐的地位被动摇了的感觉让她心生异样,但她本就不是个会逃避的姑娘,于是她想既然这个世界同样好手众多,与其坐井观天当个自大的傻瓜,不如走出去,去见识一下这个世界的业界,这也是当初她来参加厨王赛的理由之一。 然后,当她真的来了,并且真的一步一步走到决赛了,有输有赢,有开心有烦恼,一路摇摇晃晃地走到最后,她终于在最后的时刻被佟染虐成了傻叉。 一想到曾经“风华绝代”的自己被佟染那个骚包虐成了傻叉,她就怒从肝中起,有一种想把佟染拆巴拆巴煮汤的冲动。 回味望着她那一张变幻来变幻去的脸,唇角微勾着,半垂着头,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着碗沿,一言不发。 临走之前回味让伙计去把千张包子铺的店主叫出来,伙计去叫了,结果回来说主人正在厨房里忙着没空,看来那一位对回味还真是不待见。 走着来的回去的时候自然也是走着,这里离苏州城靠脚走至少要走一个时辰,好在苏妙是个运动惯了的,体质好得很,跟着他走上二十里地都不成问题,若是那些娇弱秀丽的美娇娘,听说居然是让她们走回去,一定会哭着喊一句“你不在乎我”,然后一巴掌呼过去,转身搭顺风车跑路,从此再也不搭理他了, 苏妙没搭理他,两人虽然肩并肩走在官道上,却不发一言。回味素来沉默,一直以来都是苏妙跟他叽叽喳喳的,现在苏妙不说话,他自然不会主动开口,于是两个人虽然并排走在官道上,衍生出的气氛却让今天这气温硬生生地降了好几度,连路过的松鼠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一直到午后比烤熟的铁板还要热的官道上突然出现一物,远远地映入两个人的视野,这样的寂静才终于被打破,二人狐疑地看着突然出现在官道边的一辆马车,一个车夫模样的人正蹲在地上修车轮,旁边一个青衣小鬟看面相就很厉害的样子,撑着一把阳伞站在道边,皱着眉头,一个劲儿对追问车夫: “好了没有?到底好了没有?这都多少时辰了你还没修好,天儿这么热,热坏了姑娘你担得起吗?” 那车夫大汗淋漓,也不知是天气太热车轮太难修还是那青衣小鬟太聒噪把他烦躁的,他一面汗流浃背地修车轮一面点头如鸡啄米: “小青姐姐,这就好!这就好!你请姑娘再等等!” “还要等多久?本姑娘下午可是很忙的,误了本姑娘这么些时辰,你一个车夫连马车都修不好,东平侯府留着你还有何用,回去我就禀明父亲打发了你!”伴随着连珠炮似的娇斥,一个身穿粉色罗裙的女子气冲冲地从车上下来,柳眉倒竖,厉声道。 那车夫一慌,扑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 “求五姑娘嘴下留情,小的还有六个孩子要养,断不能丢了这份工!小的这就把车修好,求五姑娘再耐心等等!” 丁五姑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满眼不屑,昂起下巴才要说话,眸光流转时一眼望见缓步而来的回味,刹那间,那双眼竟然比午夜里的星辰还要闪耀,欢喜得脸颊刷地绯红起来,她三步并两步奔上前,两眼冒着光,喜滋滋地唤了声: “阿味哥哥!” 听大姐说,之前丁七姑娘的马车刚坏过一次,今儿丁五姑娘的马车就坏了,东平侯府的马车也忒不结实了,是不是该换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十四章 迷路 回味也没想到会在这荒郊野外遇见丁兰,愣了一愣,嘴唇微抿,一言不发。 苏妙在丁兰身上看了两遍,据这个姑娘说,她是在探友回来的途中路过此地也不知道怎么的马车坏了,因此就种在路上回不去了,至于去探友的理由自然是因为她马上就要举家搬回梁都了,所以要和当地的朋友挨个告别。 从她的眉飞色舞中能看出她对搬回梁都这件事是极兴奋欢喜的,然而这样的欢喜并没有感染回味,他依旧一言不发,甚至对她的叽叽喳喳觉得聒噪,皱了皱眉,没有搭腔,反而是扭过头来对一直被丁兰无视的苏妙道: “走吧。” 苏妙点点头,心里对丁兰产生了无限的同情,能拉下热脸来贴冷屁股也是一项高超的技能,只是这个丁兰贴的太刻意了,反而失了朦胧美,这也就注定了她不会胜利。 懒洋洋地挽住回味的胳膊,两个人肩并肩往前走。 在手甫一搭上回味的臂弯时,苏妙就觉得自己的手被狠狠地刺了一下,仿佛着火了似的,眉角狠狠一抽,怀春少女的怨恨确实很强大。 “阿味哥哥,阿味哥哥,你别走啊。”丁兰眼见回味头也不回地走了,小鹿似的冲上前,眨巴着一双大大的鹿眼,嘴巴扁起,露出一抹娇憨俏丽,不依地说,“兰儿的马车坏了,这马车一时半会儿也修不好,阿味哥哥你既然碰见了,至少送送兰儿么。” 回味慢吞吞地将她看了一眼,又慢吞吞地扫了一眼周围,平声回答: “我们是步行而来,正要步行回去,你若要步行回去,我们也不会拦着你,这路又不是我们开的。” 苏妙在他话音才落时差一点笑喷出来,丁兰的脸却变得绿油油的。一双俏丽的眼睛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官道上扫了一圈,又在回味身上望了一眼,咬了咬牙,绿着一张脸笑起来。说: “看来这马车也修不好了,不如兰儿跟阿味哥哥走回去?” “路又不是我开的,你要走回去为何要问我?”回味说着,拉着苏妙走了。 丁兰的脸更绿,咬了咬牙。扶着小青的手小跑着跟上去,笑着说: “阿味哥哥,下个月兰儿就要搬回梁都去了,阿味哥哥什么时候回梁都去?” 回味起初不答,丁兰却一点不识趣,见他不做声,将这个问题翻来覆去问了好几遍,一直到回味不耐烦了,皱了皱眉,不悦地道: “我不回去。” 丁兰扁起嘴巴。神情充满了不忿和怜悯,急于安慰似的说: “阿味哥哥,你为什么不回去,梁都是你的家啊,要兰儿说你根本不必在意那些碎嘴的人说的话,只要阿味哥哥肯回瑞王府,不管是哪里都不比世子爷差,兰儿知道阿味哥哥心善,可阿味哥哥你也不能总是逃啊,只要你回了瑞王府。就能给那些成日里说你闲话的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回味不悦地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 苏妙有点吃惊,上一次在东平侯府她没有发现,这一回单独相处她却发现这个丁兰似乎和回味很熟悉的样子。因为即使是最自来熟的人也不会说这么敏感的话题。她比较在意的是“那些碎嘴的人”,回味是私生子这个她已经知道了,私生子从来就是茶余饭后的话题,喜欢靠议论**来取乐亦是人的劣根性,可回味在梁都的处境是被许多人说闲话吗,她还以为回爹那样一个护短的人又权势滔天。有他压制,再加上回味那两个哥哥看起来也很疼爱他的样子,回味在梁都过的应该挺轻松的,看来权势再大,人的嘴也是堵不住的。 “阿味哥哥,你别再往厨房里钻了,小的时候你明明是很喜欢舞枪弄刀威风凛凛的,你还说你将来要像瑞王爷一样赴沙场杀敌寇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呢,兰儿虽然不愿意你上战场,但你这成天往厨房钻,兰儿也不是不喜欢你下厨房,可兰儿知道你志不在此,阿味哥哥你何必因为那些人的闲言碎语就放弃自己的理想呢,瑞王爷那样疼你,只要你说一声,瑞王爷就一定会让你回到瑞王府,到时候说不定连世子爷的地位也……”丁兰连珠炮似的说,说到最后一句时惊觉自己说脱了嘴,慌忙捂住嘴唇,再抬头时,对上的却是回味阴沉如密布雨云的天空般的脸。 回味冷冷地乜了她一眼,拉着苏妙快步离开。 丁兰一看更不高兴了,狠狠地剜了苏妙一眼,苏妙心想这位丁五姑娘大概是压根就没把她放在眼里,不然为何什么话都敢在她面前说,就仿佛她是蝼蚁一般,即使听到了也不能如何,居然抱着这样的心态,苏妙不知道是该说她纯澈还是该说她蠢。 “阿味哥哥,你若是想实现自己当年的理想,你就更不应该消沉下去了,什么厨王大赛,什么回香楼,你明明志不在此,又何必勉强自己呢。待你回了梁都,只要你娶了兰儿,兰儿和东平侯府一定会帮助你达成心愿的,做东平侯府的女婿不是比你呆在回香楼里更好。更何况他们都说即便是回香楼,佳阳郡主并不打算交给你,回香楼最终是要交给回甘哥哥的。”丁兰依旧像一只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地嚷着。 苏妙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先不说这姑娘什么话都敢说半点矜持感没有,若是苏妙自己的话,她是绝对不会再说下去的,因为回味此时的脸色是恨不得一巴掌呼死她,当着人家的面议论人家的家族这是最大的忌讳,丁五姑娘也不知道是为了表现她和回味的熟稔才口无遮拦,还是因为她和回味真的很熟稔所以才口无遮拦。 总之回味现在的心情很不好。 “闭嘴!”他冷冷地呵斥一声,面罩寒霜,阴沉得比大雪密布的冬天还要森冷。 丁兰被吓住了,肩膀头缩了一缩,她是个娇生惯养的,同时又鼓起嘴,红着眼圈委屈地说: “阿味哥哥做什么这么生气,兰儿又没有说错,她只是一个卑贱的庶民。对阿味哥哥的前程没有半点助益,阿味哥哥是王爷的儿子,王爷的儿子怎么能一辈子钻厨房呢,不想钻厨房就要有妻子娘家的帮忙。这个女人什么都帮不了你,能帮你的是我,阿味哥哥你忘了小时候我就对你说过我要做你的新娘吗?” 苏妙颇为无力,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丁五姑娘当着她的面对她的未婚夫诉情。偏生因为她对回味在梁都里的生活并不了解,所以总觉得插不上话,张着嘴在面色越发阴沉的回味和一脸委屈表情的丁兰身上望了一眼,表情愣然。 回味的眉毛皱的更深,更不理会丁兰,拉着苏妙的手疾走。 苏妙跟在他身后,刚开始还能跟上他的步速,可是他走得太快了,及至最后苏妙已经跟不上他的步伐,只得开始小跑起来。 “阿味哥哥!阿味哥哥!”丁兰却是个小脚娘。平常都是乘车坐轿的,哪里有回味那样的步速,慌忙在后面追了一阵,到最后也跟不上了,气得一叠声叫嚷,叫嚷中还带着气喘吁吁。 即使她都快叫破了嗓子,回味依旧头也不回,拉着苏妙的手径直向前,就像后面有只老虎在追他似的。 苏妙被他这么拉着,眼看着丁兰在后面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一个小白点,心头似有一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嘴角狠抽地盯着回味的背影,不明白丁兰到底是那句话刺激到了他。让他开始发神经。 回味这神经发作一直持续了半个时辰,也就是说苏妙被他拉扯着疾走了半个时辰,也是因为这神经病发作,副作用的路痴症紧跟着发作了,于是在下午最热的时候,苏妙发现她和回味被困在偏离了官道的山林里迷路了。这一发现又惊起了心头的两万只草泥马,带着响亮的嘶鸣声在她的心口呼啸来呼啸去,她仰着头望着阳光从浓密的树冠外透**来,在地上形成铜钱似的光斑,狠狠地抽了抽眉角,望向淡定地靠在树干上,一脸云淡风轻,仿佛带错路的人不是他的回味,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 “这是哪儿?” 回味手一摊,那意思“鬼知道这是哪儿”。 苏妙的眉角抽得更厉害:“我是不知道你和那位丁五姑娘有什么私人恩怨,可纵使她和你有私人恩怨,她一个姑娘又不会吃了你,你也用不着逃这么快啊。” “我没有逃,我只是觉得她太聒噪。”回味淡淡地说。 “真的?”苏妙满眼狐疑地看着他。 回味把她看了一会儿,哼了一声:“我若是不快点走,你岂不是要掉进醋坛子里去了。” “……”苏妙被他理直气壮的话噎了一下,居然无言以对,“这里到底是哪儿?”她不得不问,她不是苏州人,虽然借着比赛的机会来游览,却不可能连不知名的小路都认得,这四面全是树林,连一条整齐的公路都没有,苏妙也只好把希望寄托在曾经来过苏州数次的回味身上。 事实证明抱着这种期望的苏妙绝对是个傻瓜,回味仔细地将周围打量了一遍,才淡淡地说: “我不认得。” 一股气儿从底下窜上来,憋在苏妙的胸口,她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过了一会儿,说: “我明儿还要参赛,你却不知道这里是哪儿,莫非你是要让我在这荒郊野外住上一晚,明日直接上赛台?”不,凭借回味的方向感,也许他们不止住一晚也说不定。 “这儿离官道应该不远,咱们找一找就是了。”回味比她乐观,嘴里说着,转身,向树林深处走去。 苏妙见状,急忙跟上他,拉住他的手臂,不是担心他一个人跑了,而是怕他走远了走丢了又迷路了,到时候她可找不着他。 仿佛明白她的心中所想,回味微笑起来,反手握住她的手,两个人向来时的山林路走去。 从午后一直到黄昏,再从黄昏到夜幕降临,当苏妙第十次看到自己拴在树干上的红头绳时彻底泄了气,疲累地蹲下来双手捧腮,坚决不走了。 回味也蹲了下来,蹲在她身边,过了一会儿,轻轻地叹了口气: “幸好中午多吃了些,在林子里过夜却不带干粮可不妙。” “比起干粮,这林子里的蚊子才更应该在意吧。”苏妙蹲在地上不停地拍巴掌,一面拍一面说。 “不是给你佩了玉么,跟你说过多少次,你脖子上的那块玉就是驱蚊的。”回味在她的脖子上一指,说。 “我怎么觉得一点都不好用。”苏妙说着,还在拍巴掌。 “那可是祖传的宝玉,你说不好用是什么意思?”回味不满地道。 苏妙瞅了他一眼,直接忽略了这个话题:“天要黑了,你去生个火好吧?” 回味看了她一眼,停了一会儿才站起身,不多时捧回来一大捧树枝和树叶,堆成一堆,掏出火折子点燃了。 苏妙仍旧蹲在树底下,又看了他一眼,忽然说: “我饿了。” 回味看了她一眼:“你中午不是刚吃过。”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苏妙振振有词地说。 回味蹲在地上,四面环顾,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飞禽走兽地瓜蘑菇之类的,过了一会儿,他从地上揪了一朵野花递过去。 苏妙盯着被送到眼前的一朵粉红色的小花,这是要让她吃花的意思吗,她愤愤地拍开他的手。 回味笑笑:“饿一顿吧,据我所知官道上的这片林子什么吃食都没有。”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讷讷无言。 回味拿了一根树枝拨弄着火堆里的火,苏妙抱着膝盖坐在树底下,盯着越烧越旺的火堆,过了一会儿,瞟了一眼他的侧脸,咕哝着问: “你和丁兰,到底是什么关系啊,莫非你们在梁都时还有一段?” “她离开梁都时还不满十岁,不满十岁的孩童能有什么?”回味淡淡地说,顿了顿,瞅了她一眼,“你果然吃醋了。” “不,我只是觉得奇怪,她跟你好像很熟稔的样子,你对她却很冷淡。”(未完待续。) 第三百十五章 耀眼的你 正在拨弄篝火的回味闻言,看了她一眼,淡淡地笑道: “我若是对她热情,你岂不是要吃醋。” “哈,我干吗要吃醋,那个姑娘除了家底比我深厚些,银子比我多了些,她有我聪明靓丽?有我善解人意?有我‘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入得了洞房玩得了花样’这些优秀无双的品质?”苏妙不屑地从鼻子哼了一声,志得意满地说。 回味哑然,乜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扑哧一笑,在她的额角上用力戳了一下,笑骂道: “你这小不要脸的!你能玩得什么花样?” “你猜猜!”苏妙眉梢微扬,冲着他抛了一记媚眼。 回味被她那一双忽然娇媚起来的明眸惹得心头一跳,顿了顿,哧地笑了,抬头环顾四周,果断转移了话题: “天黑了,左右无事,你养养神吧,养足了精神明天才能好好比赛。” “咱们能不能走出这片树林都是个未知数,还比赛呢。”苏妙双手抱膝,咕咕哝哝的说了句,懒洋洋的。 “这种树林明早必会有打柴的人进来,到时候问了路就能出去了。”回味用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火堆,说。 “真的?”苏妙怀疑地问。 “真的。”他肯定地回答。 苏妙长长地叹了口气,拖着长音说:“好好的一天,出来逛个街吃个饭的工夫都能在树林里迷路,也不知道你在躲什么,那个丁五姑娘就算不可爱,她又不会吃了你,你至于避如蛇蝎么。” 回味抬头看了她一眼:“那我从明天开始对她亲近点?” “你敢!”苏妙黑油油地盯着他的脸,一字一顿,警告意味十足地吐出两个字。 回味看了她一眼,哧地笑了,说了句:“口是心非!” 苏妙嘻嘻一笑。突然凑过来,凑到他身旁,刻意用肩膀撞了他一下,软绵绵地唤了声: “小味味!” “干吗?”回味瞅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问。 苏妙转动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撞击他的肩膀头,过了一会儿,笑吟吟地轻声问: “你和那个丁五姑娘,曾经。都是什么关系?” “认识的关系。” “只有这个?” “你还想要什么关系?”他斜睨着她。 “那我就放心了!”苏妙点点头,继续没正行地靠在树干上,用脚尖在回味的裤子上轻踹了一下,“小味味,我饿了,你去钓两条鱼来,或者弄点什么吃的!” 回味的嘴角狠狠一抽,她放下心来又开始把他当佣人使唤了,早知道他就换个答案了: “这是树林又不是湖泊,哪来的鱼。像这种时常人来人往的山林也不会有野物和野果。” “可是我饿了,怎么办?”苏妙不悦地盯着他,说。 “你中午不是吃过了么,忍一忍。” 苏妙将嘴巴扁了一扁,越发恼怒地说:“你媳妇饿了你居然让她忍一忍,你就是这么做人家相公的,我跟着你到底还能不能吃上饭了?” 回味满头黑线,哑然无语。 最终回味还是带着苏妙离了好不容易才生起的火堆向山林深处走去,一路走一路探寻,并在一个时辰之后终于在树林深处找到了一座小水潭。回味无奈地走进水潭里借着月光瞎摸。苏妙却一点不体谅他的辛苦,跟着跳下来,她居然是跳下来戏水的,结果把他就快要抓住的鱼全给吓跑了。回味差一点就要发火。哪知这股火气还没发出去,一捧泼过来的潭水将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顺带着也浇去了他的火气。他直不愣登地站在水潭里,满身满脸全是水,眉角抽得厉害,哑然无语。 苏妙指着他的脸哈哈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直到一捧冰凉的水泼过来将她浇了个透心凉,她眨巴了两下眼睛,睫毛上挂了两串水珠。 夏天,真是个适合打水仗的季节。 两刻钟之后,两人湿漉漉地提了两条鱼上来,因为天气热,在水里泡了那么长时间倒也不觉得寒冷,并且因为这小水潭还十分好运气地找到了一个可以栖身的小山洞。 两人进了小山洞,回味重新生了一堆火,苏妙抖了抖裙子上的水珠,不悦地皱了皱眉: “衣服都湿透了,贴在身上好难受。” “那就脱了。”回味笑着说,他只是随便这么一说,当然不会真以为苏妙会把衣服脱掉。 哪知道苏妙看了他一会儿,手一拍,点头说:“没错,脱下来拿火烤一下干的快!”说罢,三下五除二解了身上的衣裙,只剩下一件背心和一条衬裙,衬裙的布料轻薄,隐隐的还能看见衬裙下面粉红色的小短裤。 回味惊愕地看着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在回味的观念里,苏妙现在这样胳膊腿露着,和没穿衣服没什么两样。 在苏妙的认知里,她穿了很多衣服,衬裙、短裤、背心、**,她已经很保守了,为了不把他吓到……再说了,他又不是没看过。 事实上回味已经被她吓住了,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她豪放的脱衣姿态。 “小味味,你没事吧?”苏妙见他这一咳就停不住了,有些担心,关切地问。 回味咳嗽着,在她莹白的肌肤上扫了一眼,目光下滑,却不知道该在哪儿停留好,于是他在不知不觉间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顿了顿,淡声说了句: “你的腿还挺长的。” 苏妙愣了愣,低头看了一眼,紧接着得意洋洋地道: “那当然了,你也不看我多高!”说着,脚踏在石头上,一条纤长匀称的大白腿从裙子底下露出来,耀花了回味的眼。 回味被闪了一下,顿了顿,伸手捏起她裙子的一角,将她那条大白腿盖住。严肃起一张脸,一本正经地说: “在别人面前不许这么没有规矩。” 苏妙看了他一眼,瞬间明白了他的心思,撇了撇嘴。也不回答,一溜小跑奔到放在石头上的两条鱼前,双眼亮晶晶地蹲下来,笑道: “小味味,咱们来烤鱼吧!” “这么小的鱼怎么烤。煮鱼汤还差不多。” “你又没有煮汤的锅。” 回味笑笑,让她在洞里等一等,转身来到山洞前,从山洞口捡了许多表面光滑的石头,放在篝火里烧红了,从怀里掏出匕首,在山洞内土壤松软处挖出一个坑,在坑内铺上数层芭蕉叶,在芭蕉叶里倒入清水,将处理好的鱼放进水里。把清洗干净烧红了的石头放进“芭蕉锅”中,利用石头的热度给水加热,一直到水沸鱼熟,在芭蕉叶中投入少许自带的盐巴,一锅美味的卵石鲜鱼汤就成了。 苏妙蹲在他身旁,惊诧地望着,她是第一次看见用石头煮汤这样的烹饪法,惊奇之余惊叹不已。 紧接着她就看见回味从怀里取出一只两个巴掌大小的盒子,脱去上面的金丝绒套,露出亮闪闪的铜面。将盒子打开,天蓝色的衬布上,一套迷你小秤及秤砣静静地躺在里面,同时映入眼帘的还有一套按大小排列的纯银量勺。一只迷你玉制沙漏,以及一个银光闪闪上下一般粗的量杯。 苏妙惊诧地看了一会儿,惊叹道: “这套东西,还真是久违了!” 回味笑笑,用量杯将芭蕉叶里的鱼汤舀出来,递到苏妙面前。 苏妙接过来。热热地捧在手里,盯着看了一会儿,说: “我还以为你把这套东西给扔了。” “它在我在,它亡我亡,之前不是说过么。”回味指了指面前的盒子,淡淡地笑说。 苏妙的眉角抽了一抽,顿了顿,望着他,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 “将当初彻底封印起来的东西重新解禁,你这是已经跨过去那个坎儿的意思吗?” “当初之所以收起来是因为面对这些时觉得迷惑,现在之所以又拿出来,也只是因为觉得现在已经可以开始重新面对这些东西了。”回味在小秤上摩挲了两下,淡淡地笑说。 苏妙的眉毛微扬,停了一会儿,捧起量杯,慢慢地啜了一口鲜热的鱼汤,被热度沁出来的鱼脂香气让她不由得舔了舔嘴唇。 这鱼汤的滋味很奇妙,鱼是新鲜的鱼,却是淡水鱼,淡水鱼的鲜美程度原本就不如海鱼,另外就是这道汤只用了食盐调味。河鲜的腥味是很重的,在烹制鱼汤时通常会在鲜鱼上做许多道香料的去腥加工,他却没有,他只用了一点盐,鱼汤中的腥味自然不会因为这样一点盐就被抹去,但这却是一种说不出的、很特别、很鲜美、却又很微妙的香气,这香气中融合了河鲜本身的鲜腥味道,这一抹鲜腥味道非但不会让人觉得讨厌,反而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不让人觉得突兀,不让人觉得难忍,反而是这一抹轻浅的、属于纯天然的鲜腥在这道汤中有效地提升了鱼汤的美味度与真实感,就好像上好的牛肉汤或羊肉汤并不会刻意去抹消肉汁本身的腥膻味道,反而会将这些腥膻味道恰到好处地转化成汤羹的调味料,将汤羹的美味度升华到了另外一个层级。 鱼肉白嫩,鱼汤鲜香,他居然只用两片芭蕉叶和两条小鱼就煮出来一锅让人如此难忘的鱼汤,着实令人惊叹,更令人惊叹的是,这鱼汤里带着让人极舒坦的温柔情感,和煦如春风。 苏妙沉默下来。 回味笑笑,轻声问:“好喝吗?” 停了一会儿,苏妙浅浅地点了点头,又顿了顿,才低声说: “能在这荒郊野外用一点盐和几块石头煮出这样的鱼汤,也算一件稀奇事。” “一点也不稀奇。”回味望着他,眉眼微弯,轻轻一笑,“初遇你时的那次在苏记小吃摊,你煮的那一碗阳春面我至今都没有忘记,几根细面、一碗清汤外加一点荤油,却煮出了不输给大酒楼的味道。不仅如此,还有那温暖如春清澈如溪的韵味,或许这一生都无法忘怀。从那时起,我才相信了‘高手在民间’这句话,也是从那时起,我才开始发现民间也有很多优秀的手艺人,包括今日带你去的‘千张包子铺’也是在认识你之后才发现的,那时候的你,虽然只是站在一个破旧的摊子前,却异常耀眼,比那一日的阳光还要耀眼。” 苏妙表情微僵,在他说话时,前半段时间她一直在僵直地望着他,后半段时她已经半垂下头,似陷入沉思,也或许是心不在焉,她沉默不语。 “常听人说做了并不等于喜欢,喜欢并不等于热爱,只有真正去热爱了,才能碰撞出耀眼的火花,后来我想,你应该就是热爱吧,不是喜欢,而是热爱。”他轻声说,不徐不疾,声线柔缓。 苏妙越发沉默。 山洞内出现了死一般的沉寂,只有风吹动火苗时溢出来的轻响偶尔奏起。 过了良久,回味含着笑,轻轻地问: “还喝不喝了?” 苏妙全身一个激灵,猛然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反问: “你不喝?” “饿的又不是我。”回味摇了摇头。 苏妙将手里的量杯递过去。 回味重新盛了一杯,无声地递给她,紧接着脱下外袍,轻轻地罩在她光裸了大半个的肩膀上。 “咦,你的衣服怎么干的这么快?”苏妙疑惑地问。 回味笑而不语。 …… 第二天天刚亮,回味叫醒睡得迷迷糊糊的苏妙,两人出了山洞向前走了一段路,终于遇见了一个砍柴的樵夫,根据樵夫的指点终于出了密林。大早起来他俩又没有车,好在时间充足,两人一路步行来到西广场的比赛现场,在最后一刻抵达。 他俩这一场失踪却吓坏了不少人,两人抵达现场时苏烟他们几个已经急疯了,苏烟正在那里瞪坐在扶手椅上老神在在折扇轻摇的佟染,见苏妙他们终于来了,长长地松了口气,三步并两步走上前,皱起眉毛埋怨道: “二姐,你不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你们两个去哪儿了?你们的衣服……”他没说下去,昨天穿出去的衣裳此时被穿在身上却皱皱巴巴的,下摆还有几处也脏了,这种情况让他不得不多想,狐疑地将两人上下打量了一番,他又开始恶狠狠地瞪向回味,质问,“你们究竟去哪儿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十六章 汤 回味并不回答。 苏烟生气了,脚一跺,雪白的贝齿咬住鲜红的嘴唇,冲着苏妙愤愤地叫了句: “二姐!” 苏妙不回答,望向从远处缓步走来的佟染,表情淡淡的。 佟染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天香绢衣衫,腰间绑了一根苍蓝色涡纹丝带,乌黑光亮的三千青丝以一根同色的发带束住,一双灿若星辰的柳叶眸噙着笑,他将苏妙打量了一番,手中一柄金丝木折扇缓慢地摇着,文质彬彬,悠然自若。 他站在苏妙面前,沉默了片刻,略带一丝戏谑,笑吟吟地说: “苏姑娘,今儿来得真早啊!” “你也挺早的。”苏妙从容地答了句,丝毫没有因为来迟了被人用异样并同情的眼光注视而觉得窘迫,她心里清楚,那些人之所以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多半是以为她在上一轮三连败中遭受心理上的重创,这一局肯定不会来了。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佟染浅浅一笑,摇着折扇,说。 “我不来你岂不是会很失望。”苏妙淡淡地道。 “自然如此。”佟染莞尔一笑。 两人对视着,明明都是非常平和的表情,刹那间,疾风四起,飞沙走石,扬起了裙裾袍摆,电光火石间,激烈的火花已经窜了几个来回! 就在这时,姜大人笑眯眯地上前来,站在两人中间,切断了二人相连的视线,语气亲切地说: “二位,时辰到了,该上台了,若是误了时辰,是会被取消参赛资格的!” 苏妙和佟染同时看了他一眼,顿了顿,分别转身,顺着各自的楼梯径直登上赛台。 在登上赛台的一刻。不知为何,台下的人总感觉有一种不一样的气氛在赛台之上流动,不知不觉,两侧的茶楼又一次沸腾起来。吆喝下注声不绝于耳。 这一场赛是秦安赛区的最后一轮赛,同时也是一轮最终的决胜赛,平局的僵局即将被打破,这也注定了这是一场相当激烈的赛局,每一分都是决胜的关键。每一个评审都是决定赛局走向的重要人物,哪怕只是一分之差,都会产生天差地别的结局,赢了将成为秦安赛区的新厨王,代表整个秦安赛区晋级梁都决赛;输了,成功到此为止,所有的努力和艰辛全部被抹杀,一切都要重新来过。 这是一场振奋人心的决赛,同时也是一场庄重严肃的决赛。 赛台下,贵宾座上。纯娘单手托腮,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赛台,过了一会儿,咕哝着说: “妙姐姐和那个佟染,他们两个之间的感觉很微妙啊。” “咔擦……咔擦……”回应她的全是这种声音,她的眉角狠狠一抽,扭头望向坐在身旁淡定观赛的瓜子三人组,焦急地问,“你们就一点都不担心吗?这可是最后一轮了!上场赛妙姐姐三连败不说,一连几天都没有精神。今天的比赛还差一点迟到!妙姐姐她从来没有这样过,她对厨房里的事向来都是很认真的,我记得她在丰州时,每天都会早早的起来把一天要用的食材全部整理一遍之后才开店。而且从来没有迟到过,可是这一次她却差一点迟到!如果这一轮出了意外,咱们就要打道回府了,你们怎么还能这么淡定,你们就一点不担心吗?” “闭嘴,你吵死了!”苏娴嗑着瓜子。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尖。 “纯娘,你安静一下啦。”林嫣温柔地说。 “我二姐是不会输的,你少乌鸦嘴!”苏婵不悦地道。 纯娘的嘴角抽得更厉害,哑然无语。 “那个丫头怎么又来了?”苏婵望向远处,越发不悦地说。 苏娴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果然又看见冯二妞双手扒着栏杆,站在观众区的最前排,张着一张小嘴,扬着脖子望着赛台,一脸似正在按捺激动的表情。 “她来就来吧,怎么每次看见她你就这么激动?”苏娴嗑着瓜子,斜睨着苏婵,说。 苏婵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扭过头,继续咔擦咔擦地嗑瓜子。 “对了,上一轮妙妙虽然输了,可特别评审到底是怎么判的你们可知道,我记得妙妙在做伊府汤面时,慧海大师对那道面特别中意。”林嫣说。 “谁知道,我都不知道那个特别评审是干什么用的,占着凳子干坐着,也不知道到底想干吗!”苏娴撇了撇嘴,说。 “今天的评审是谁?”纯娘说着,向特别评审的席位望去,却惊诧地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女娃娃正坐在凳子上,这娃娃长得太小了,坐在高高的凳子上,一双脚尖刚刚能够到地面,“怎么回事,这比赛怎么越来越奇怪了,上一个特别评审是个和尚,这第三回的评审居然换成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娃儿?” 其他三人听了她的话才注意到这个情况,齐齐望过去时,一股气走岔了呛进气管,让三个人差点被噎住,皆愕然地揉了揉眼睛。 “那可不是小娃儿!”一声笑意盎然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把四个人吓了一大跳,惊愕地回头,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清俊的容颜,没错,正是素来神出鬼没的佟长生。 “小矮子,你再敢在老娘身后突然讲话,小心老娘让你变成花脸猫!”苏娴好不容易才安抚住狂跳的小心肝,怒目而视,黑着脸警告道。 正在笑的佟长生唇角一僵,紧接着狠狠地抽了抽: “大姐,你能不能把前面那三个字中间的那个字去掉,我还能舒坦点。“ “你舒坦不舒坦关我什么事!”苏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林嫣却直接忽略了苏娴的话,好奇地问佟长生道: “你刚才说那不是小娃儿,那她是什么人啊?” “她是侏儒。”佟长生笑眯眯地说,“那是梁都城里有名的侏儒沈二娘,孩童的身子成人的长相,别看她长成那样,她今年少说也有四十岁了,她是当朝牧王爷奶娘的姑娘,说亲近点,她就是牧王爷的奶妹子。沈二娘自己在梁都里有一个汤馆,是梁都里一个极风雅的去处,因为煲得一手好汤,所以被许多人称为‘梁都第一汤’。” “汤?”林嫣愣了一下。惊讶地望向赛台。 赛台上,苏妙已经注意到了那个特别的特别评审,看身材明明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却长了一张与她的身材完全不相符的脸,虽然并不见苍老。却一看就能看出那是一张成人的脸孔,她长得并不难看,甚至很清秀,并且浓妆艳抹,戴了许多闪耀的黄金首饰,单从脸上看,这是一个还挺好看的女人,可是这张脸安在这副身材上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别扭。 沈二娘正坐在凳子上晃荡着一双腿,眼尾上斜,一脸漫不经心的表情。望天。 苏妙将目光在她身上一扫便越过去了。 回味已经将沈二娘的来历低声讲给她听。 “汤么。”苏妙眉一皱,越发惊奇,正为心中突然生出的想法觉得诧然。 姜大人已经从一旁的架子上拿起金槌,在用红绳绑着的金锣上敲了一下,他今天的心情明显很好,喜气洋洋地进行了一次冗长的开场白,用金槌敲响金锣第二遍,接着,按照惯例挨个介绍了一遍十二位评审,再拿起金槌敲了金锣第三遍。这是第三轮决赛的意思。 苏妙站在赛台上,眼睛在蒙着红布的食材桌上扫了一圈,从容地望向赛台下。 佟染立在灶台后面,折扇轻摇。唇角含笑,一派风流儒雅之态。 姜大人笑笑,冲台下的伙计一挥手,两个伙计抬了一个大大的乌木架子上来,乌木架子的中心悬着一块大大的公告板,板子上蒙着喜庆的红布。放在赛台上的正中央,姜大人上前一步,将蒙在板子上的红布掀开,这板子是双面的,前后两面皆刻着一个黑漆漆龙飞凤舞的大字——汤。 汤? 汤! 因为板子是两面的,观众席和赛台上的参赛选手同时看到了这个字,在一片惊愕之后,窃窃私语议论纷纷四起,现场的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 苏妙不是没猜到这个结果,当回味说台下的特别评审沈二娘被称为“梁都第一汤”时她就有想过,只不过她没想到秦安省的最后一轮决赛、最关键也很可能是最激烈的一场比赛,题目竟然是这个,实在太出乎人的意料了。 饮食发展到现在这个阶段,汤究竟算不算是一种菜肴见仁见智,但在烹饪史上,汤绝对是最古老也是最基础的烹饪法之一。远古时期,在人们刚刚学会使用火、刚刚学会用器皿烹制食物时,用水煮和用火烤是两种最常见的烹饪手法。用火烤是将食物铺平在易导热的石头上,在石头下面生火,让火的热度经由石头聚拢烤熟食物;水煮更好理解,在器皿中放水和食物用火煮熟。汤是水煮菜中最为著名的一种手法,连食物带汤水的这类菜也可以被称为“汤菜”,从这种角度来说,汤亦是菜肴的一种。 同时汤也是烹饪的基础之一,古往今来不论中外,几乎所有菜系都有吊汤这一项,吊高汤的方式和用法虽然不尽相同,但目的却是一样的,就是借助高汤让所烹饪的食材滋味变得更鲜醇更浓厚更美味。 汤,即用水煮食材,看似简单,实则里面的学问比任何一种烹饪法都要高深,其中的奥妙需要通过经历和阅历去慢慢地领悟,绝不是一蹴而就,更不像其他方面可以借助前人总结出来的窍门,这种烹饪法没有窍门,只能靠自己去理解去领悟,直到领悟出属于自己的烹饪方式才算初有小成。 业内人士都知道汤是烹饪里一个大学问,只有汤这种东西既能成为**的个体同时也能成为不可或缺的一种灵魂配料,但外行人却不懂得。秦安省地处江南,江南气候适宜湿度适中又紧邻清江,虽然亦有几道知名的汤菜,却不像广府人那般擅长,同时真要说起来,江南人他也未必能接受广府菜中种类丰富的汤品,秦安人喜甜食喜河鲜喜面食喜喝粥,在汤品上的嗜好却差得多。 这则命题看似简单,要想取胜却不是那么容易。 苏妙抿了抿嘴唇。 “果然是这个。”在看见沈二娘时便早有预料的回味见自己的预告成真,长眉挑起。 “汤有什么可做的,好喝的汤费时辰,不费时辰的汤淡无味,要真做好喝的汤, 至少要用小火慢熬个一天一宿。”苏烟皱了皱眉,说。 “傻小子,正是因为这样,最后这一轮才出了这种题目。这是赛会的一次刁难,熬个一天一宿才能好喝的汤让你用一天的时间连上处理食材再熬煮,煮出来的汤要和老火煲汤的滋味一模一样,这不是考验是什么。”赵河不知什么原因,他叹了口气,笑着说。 苏烟恍然地点了点头,突然意识到这是一场硬仗,不由得皱了皱眉。 姜大人已经笑眯眯地掀开盖在食材桌上的红布,五花八门、琳琅满目的新鲜食材了令人眼花缭乱,他对两位参赛选手和气地说: “还是跟上两轮一样,没有任何规则,二位竭尽所能,煮出最绝妙的汤,荤汤、素汤、清汤、浓汤皆可,只品味道不问其他。比赛从此刻一直持续到子时,我在这里先提醒二位,这是秦安赛区的最后一轮决赛,也是二位的最后一轮较量,本轮比赛分为三场,三局两胜,两位之中哪一位能够率先赢得两场,哪一位就是最终的赢家,是我们秦安省的厨王。而输了的那位,抱歉得紧,先前的赛绩一笔勾销,没有任何荣誉。因此,希望两位能够振作精神全力以赴,为在场的诸位奉献上秦安省历史上最为精彩的比赛!” 他笑容可掬、慢条斯理地说完,再次拿起金槌,响亮地在金锣上敲了一下,大声道: “厨王大赛秦安赛区第三轮赛第一场,开始!” 他从来没有报过幕,也从来没有念过比赛的全称,这一次却把两样都占了,也就是说,现在已经进入了最最紧张也是最最重要的赛段,胜负从现在开始,拉开差距迫在眉睫!(未完待续。) 第三百十七章 姑苏羊肉汤VS鸭血粉丝汤 回味看了苏妙一眼,苏妙正陷入沉思,歪着脖子想了一会儿,径直走到食材桌前。 “二姐最擅长煮汤,这一场一定没有问题。”苏烟从本轮比赛的题目确定下来开始,心情就一直十分雀跃,他满眼兴奋地说。 “那也未必,煲汤不难,水煮而已,难的是其中的滋味,寡淡与浓醇只在片刻间转变。”赵河意味深长地道。 苏烟看了他一眼,没有得到认同,他不甘心地扁了扁嘴。 苏妙走到长长的食材桌前,其实她也不知道该挑选哪样的食材,汤这个题目在赛前是保密的,她得到这个题目时没有一点准备,面对着琳琅满目的食材自然有点茫然。 将事情化复杂为简单来看,汤一共就是两种,荤汤和素汤,就这种比赛场合而言,清淡如水的素汤远不如浓醇鲜美的荤汤让人印象深刻。 一只纤长如春葱的手伸过来,在鲜红油润的羊肉上面翻了一下,指尖染上了一丝血色,如瑞雪里的腊梅,冶艳惹眼。 苏妙顺着那只手望上去,映入眼帘的是佟染那张清逸隽秀的容颜。 “这一局可是苏姑娘的强项,我记得苏姑娘最擅长的就是煲汤了。”他含着无害的笑,优雅地说,完全看不出来两人现在是敌对的关系。 苏妙看了他一眼,顿了顿,绽开一抹笑,弯着眉眼问: “佟四少打算煮什么?” 佟染俊秀的眉微扬,莞尔一笑,温声说:“苏姑娘这还是第一次主动问我要煮什么?” 苏妙唇角的笑容微僵,浅淡着表情,直直地盯着他。 “苏姑娘这是连自己擅长的东西都不会煮了么,难道真像他们说的,是因为上一轮连输了三场,如今的苏姑娘已经失去了斗志,变得不管不顾任由自己一直输下去了?”佟染含着笑问,他笑得温和笑得风雅。只是那带着戏谑的嘲讽却比寒冬腊月里的北风还要锋利,一字一顿落在苏妙的心尖上。 苏妙一张俏脸微微泛绿,看了他一会儿,顿了顿。轻浅一笑: “现在还是平局,这一场也只是第一场而已,现在就来论谁赢谁输,太早,而且过于轻率了。” 佟染对她的回答显得微讶。好像有些惊诧三连败竟然没有打击到她,她面对他的挑衅竟然如此平静,他用略惊奇的目光将她望了一会儿,忽然轻轻地笑起来,笑得恣意畅然,他说: “苏姑娘,你可真是个妙人儿啊,也不枉我上赛台和你比试一次。”说着,他将食材桌上新鲜通红的羊肉拿起,转身。一面头也不回地往自己的灶台前走,一面笑着说,“苏姑娘,谁输谁赢,这一局就让我们好好较量一次吧。” 明明是趾高气昂的挑战,由他的嘴里说出来,却比焦尾拨弦的声音还要风轻云淡儒雅秀美,好像这并不是一句挑战,而是一次亲近柔和的叙话。 苏妙的眸光微微阴沉,盯着他的背影。她真不是一般的讨厌佟染,虽然佟染相貌俊美姿态风雅并且不是一般的有钱,可是她怎么看怎么觉得想抽他。 “还是觉得我更可心?”回味悄无声息地立在她身旁,负着手。仿佛看透了她的心事似的,说。 苏妙看了他一眼,眉角狠狠一抽,扭过头,继续望向佟染,眸光幽深。 佟染拿了羊肉。也就是说这一场赛他要煮的是羊汤,羊肉在江南是很稀罕的,因为养殖场比较少,许多年前的山羊也已经在那个时候的捕猎中逐渐灭绝,再说江南人本来就不习惯羊肉的腥膻味道,饥荒过后,人们又开始操起本业回归了原来的饮食习惯河鲜,所以在羊肉上,秦安省的人并不喜好,甚至有很多人压根就没吃过羊肉,即使知道有这种东西,也只是听一听就算了,很少有人会对羊肉产生特别的期待。 佟染在本场比赛上竟然选择用羊肉,虽然之前的比赛亦有过羊肉做菜,但是用羊肉煮汤,众所周知,羊汤比一般的羊肉菜肴更容易吃出腥膻的味道,佟染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居然选择要煮不容易被秦安人接受的羊汤,他究竟在打什么算盘,还是说他对自己的手艺十分有自信,所以才剑走偏锋? 佟染挑选的是邻省产的二至四年的肥青山羊,新鲜的羊脊椎骨和腿骨各一半,每锅汤至少需要五斤羊骨,他吩咐人将羊骨洗净,砸开,露出骨髓,将羊骨放在清澈的山泉水中浸泡,去除血污,这一泡就是三个时辰。 将泡好的羊骨投入沸水锅中,用大火汆一刻钟,捞出来沥干水分。 在煮汤的大锅里倒入五十斤水填入锅中,烧沸之后放入汆好的羊骨,用大火熬煮一个半时辰,此时的汤汁已经熬得比较浓稠,将新鲜的羊脑用热水化开,再用手捋碎了,倒入熬好的羊骨汤中,不加盖,烹煮半刻钟。 接着放入焯好的羊杂,大火烧开后,用竹勺撇去浮沫,加十斤泉水继续烹煮。 将新鲜的羊肉肥瘦分割,剔去肌肉间隙带脂肪的筋膜,切成块,用凉水漂洗两刻钟。羊肉的腥膻味主要产生于羊脂肪中,存在于羊尾脂肪、皮下脂肪、羊皮脂腺、羊皮分泌物和羊肉肌肉的缝隙里,通过这样的漂洗,主要是为了剔除在宰羊剥皮时腥膻物质在羊肉上的残留,同时也是为了漂去肌肉间隙间的膻脂成分。 把处理好的羊肉放进煮锅里,投入绿豆、核桃、白芷、肉桂、草果、陈皮、杏仁、葱姜、山楂、枸杞等香料,大火急攻,让羊油融化后与水互相撞击,水乳交融形成乳状,乳状的羊汤在烹煮羊肉时会摒弃多余的杂质,将鲜醇的味道进行一个提升似的升华。 羊肉煮至半熟时,将羊肉捞出,擦干水分,晾凉,待羊肉彻底凉透之后,切成大薄片,木耳用温水泡透之后清洗干净,切成碎块。此时取一只汤锅,将一直未熄火已经煮成乳白色的羊汤舀入小汤锅里烧沸,撇去浮沫,烧沸之后放入切得薄薄的羊肉片。并在羊肉上覆盖一斤羊油,而后将白芷、桂皮、良姜、草果、花椒等香料用纱布包起来做成香料包,投入锅中,继续烹煮羊肉,并用盐、姜末、蒜末调味。待羊肉煮成八成熟时,加花椒水和红油,文火继续烹煮,一直到羊肉彻底煮熟了,起锅。 整个过程中必须要保持汤水滚沸,否则煮出来的羊汤会泛着青色。 将煮好的羊肉片放进汤碗里摆好,略加丁香面、桂子面、酱油和芝麻油,洒上葱花和蒜苗段,从汤锅里舀出滚烫的羊汤浇在碗里,青脆碧绿的蒜苗和葱花被滚烫的热汤这么一烫。登时散发出一股悠悠然的醉人香味。舀一勺通红的辣椒油放在汤碗的最顶端,泛着晶莹红亮的色彩,让人看着就觉得喜庆鲜艳。 这时候的汤,色白似雪,浓醇如奶,香气馥郁,水脂交融,味道鲜美,质地纯净,鲜而不膻。香而不腻,烂而不粘,辣而不烈,肥的油泛脂溢。瘦的白中透红,嗅之健脑明目,品之想必也是容光焕发的。 肉酥软烂,清澈微甜,不腻不膻,即便现在是夏天。天气炎热,但是在伏天喝上一碗辛温滚热的羊肉汤,汗流浃背之时,却是一种说不出的畅快。 这羊汤的火候掌握得极好,汤最讲究的就是火候,尤其是羊肉汤,因为羊肉汤本身比较腥膻,羊肉中的羊油更是腥膻味道的主要来源,要想烹制好的羊汤,最关键的就是要将羊汤中所有不易被接受的缺点全部抹消掉,将那些能够煽动人食指大动的优点进行更深一层的升华,这才是这道汤能胜利的关键。如果一道荤汤的火候达不到,那必然是油是油水是水,水在上而油在下,但这碗汤却是呈悬乳状,色泽奶白,却看不到半点油星,虽然很浓,却不腻,反而给人一种清澈干净很好入口的感觉。 只是一道单纯的羊肉汤,却足足耗费了一天的时间,如果可以,也许佟染会用上更长的时间。 这一场比赛主题的关键就在这里。 汤这种东西,若时间短了那只是水煮青菜,只有达到一定时长的烹煮才能被称之为是“汤”。高汤也好清汤也罢,只要是味道醇鲜的汤,都需要用小火慢慢地煮,慢慢地煮出食材内在的精华,将这些精华以温和的方式恰到好处地融合到一起,这才是一道合格的汤品最完美的展现。所以说除了火候,煲汤的时长在煲汤中同样是最重要的一步,有许多高汤甚至需要煮上三五天一个月甚至是更久,还有那祖传秘方的高汤铺子,把已经传了许多辈的高汤缸子全都摆在自家门口,直到现在已经被传了好几代了依旧在店铺门口用文火慢慢地熬着。 这样坚持不断的煮法是不是符合卫生标准这个暂且不提,但这样煮出来的高汤在味道上确实比一般的高汤要鲜醇美味,所以今天主要考较的就是这个时长不够用的问题。 一般来说汤都是越煮越醇厚,可在短时间内,如何利用煲汤的另外一个关键“火候”来让这锅汤变得更加香浓,这才是本轮比赛最大的考验。 当佟染的姑苏羊肉汤在煮制的过程中一波接一波地将香味蔓延到苏妙这边来时,正在烹制鸭子的苏妙手中的动作微顿。这一回苏烟再也忍不住了,连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味道实在香鲜诱人,让他禁不住用力吸了吸鼻子,陶醉又不甘心地轻叹道: “这味道好香啊!” “一点没有羊肉的腥膻味,单是闻着,确实醇厚!”赵河每一次在幽深地称赞同行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拽上一点文词,听起来和他平常说话时大不一样。 回味听了他们两人的话,却默不作声,向立在不远处正闷头研究手中工作的苏妙看了一眼,走过去,立在她身旁,双手负在身后,淡声问: “你研究出来了吗?” 停顿了片刻之后,苏妙走到一旁,打开蒸锅,在蒸锅里已经凝固成方块的鸭血上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已经研究出来了。” 回味盯着蒸锅里的鸭血,斜飞入鬓的眉微扬,他也是看她做才知道,原来鸭血竟然还有这等吃法,将新鲜的鸭血放进方形容器里,加适量的盐,等待血液在盐的作用下慢慢凝固之后,放到蒸笼上蒸,使鸭血的形状能够因为加热被固定。 虽然听起来十分简单,但最开始苏妙总是掌握不好盐的使用量以及火候和时间,失败过许多次,之所以一直折腾到黄昏时分,绝不是因为她煮的汤有多麻烦,而是她一直在研究怎么样才能将鸭血做成鲜嫩可口,让人食之难忘,毕竟她煮的这道汤鸭血才是最关键的一步。 居然在赛台上用了大半天的时间做研究,回味的眉角抽得厉害,也不知道是该佩服她还是该教训她一顿。 鸭血总算做出了让苏妙满意的成品,接下来自然是要开始煮鸭汤了。 苏妙将新鲜的鸭肉切成块,焯水之后,在锅中坐油,待油热之后下香葱段、姜片、泡椒、泡姜炒香,接着倒入酸萝卜块,翻炒片刻之后倒入鸭块,添加热水一直到没过鸭块,用大火烧开,接着转小火,等到鸭肉煮至八成熟时,放少许香蜜提鲜并中和酸味,接着投入少许食盐,添一勺澄清过的鸡汤精华。 待鸭汤煮好之后,舀入汤锅里,把彻底晾凉切成条的鸭血和切成三角形的油果子放进汤里煮,一分钟之后,将鸭血捞出来,再过一会儿,等油果子烧熟之后,把火调小,将鸭血放进去慢慢地炖,保持温度在恒温状态。 将粉丝放进竹制漏勺中,放在汤里烫一两分钟,接着倒进汤碗里,随后将鸭血和油果子摆放好,将切好的熟鸭肠和鸭肝放在粉丝上,缀几根用沸水烫过一下的香菜,挖一勺辣油,将浓浓的热汤浇在上面! 鸭血粉丝汤,鲜香醇厚,爽口宜人。(未完待续。) 第三百十八章 口味差异 此时天已经黑了,虽然四周点起了灯笼,天幕上的朗月星辰亦投射下光芒将赛台照的比较明亮,但因为天色实在是太晚了,还是有很多东西看不太清,人们唯能看到赛台上热气氤氲,腾空而上,那数不尽的醉人幽香徐徐地飘了过来。 观赛者都眼光明亮地望着赛台,只等待着伙计将那一碗碗喷香馥郁的热汤从台上端下来,人们已经摩拳擦掌,争先恐后地等待品尝。 双方的上菜伙计鱼贯上台来,立在一旁等待上菜。 苏妙和佟染的作品几乎是同时完工的,只不过佟染是确确实实需要这么久的时间,而苏妙却是因为在研究主食材所以耗费了这么长时间。 回味和苏烟将清澄香醇的鸭血粉丝汤从汤锅里舀出来,一一盛入青花瓷汤碗里,随后将两块酥烂又有嚼劲的鸭胗摆在汤碗的最上层,这才交给伙计。 伙计们端着托盘,复又下了赛台,来到评审席前,将汤碗挨个放在各桌评审面前。 作为苏妙这一组上菜伙计头子的小六子亲自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鸭血粉丝汤送到作为特别评审的沈二娘面前,只见沈二娘晃着一双小脚,正在那里打哈欠,或许是因为比赛时间太长了她觉得无趣,一脸漫不经心加乏味无聊的表情。她的手里正揉搓着一把团扇,翻来覆去地揉搓,只顾看上面的百合花,根本就没注意到有人来送汤,以至于小六子不得不张开嘴,响亮地报了句菜名: “这一道是苏姑娘的鸭血粉丝汤。”通常他是不会向特别评审报菜名的,第一特别评审席离最后一桌评审席较近,他们在最后一桌评审席报菜名时就等于报给特别评审席了,再有就是据说这一届的特别评审都性子古怪,冒然发声音开口,或许会引起那些评审们的反感。可是这一次小六子不得不报菜名,因为沈二娘压根就没搭理他。 小六子报了菜名之后,上前一步。将一碗闻着就醇美的鸭血粉丝汤放在她面前的圆桌上,而后觑着眼,不着痕迹地去观察沈二娘的反应。 沈二娘没什么反应,她轻摇着团扇。这会子注意力从团扇上转移到自己通红的手指甲上,她揉搓着自己染了凤仙花的大红色甲片,淡淡地说了句; “撤走吧,我不吃鸭血。”她说话时带着一种还没发育完全的娃娃音,听起来有些尖厉沙哑。让人觉得很怪异,下意识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就是连正要品尝的评审们亦愣住了。 一般来说,作为评审坐在这里的人们,即使在比赛过程中有选手做出了他们不爱吃的,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吃进去并给出最公正的评判,这是身为一个评审的职业操守,同时也是对每一位参赛者的尊重。所以即使遇到自己不喜欢吃的东西,即使有时候会因为这种不喜欢导致在评分里加入少许的个人情绪。但在比赛中,几乎没有评审会连吃都不吃一口就让人连碗撤走,这样的做法并不符合身为一个评审的职业操守和道德规范。 可沈二娘不一样,沈二娘只是特别评审,特别评审说白了就是一个友情参与的临时评审,尤其她还不是现场打分的那种评审,所以评审会对她这样的做法还真就是无权干涉,即使她说不想吃,也无法用大赛上的评审准则来约束她,谁让她是被请来的。谁让她是特别评审,和普通的评审不一样。 “真是一个矫情的大娘!”坐在角落里的回甘摇了摇头,吸了一口粉丝,咂了咂嘴。弯起眉梢。 小六子作为苏妙这组的上菜伙计头子,即使日常相处中觉得苏妙再不靠谱,他也知道胳膊肘不能往外拐,所以在关键时刻他还是很向着苏妙的,所以当沈二娘那样子吩咐他之后,他的一张脸刷地绿了。有些生气,心中对像个小孩似的沈二娘更是堆起了许多不满。让他撤回去是不可能的,但顶撞评审以他的身份又很难实现,好在他反应快,在沈二娘话音刚刚落下的两秒钟后,他将手中的托盘往身前一竖,做出一个服务者已经完成了一项工作的姿态,直接忽略了沈二娘的要求,恭敬有礼地说: “汤已经上了,沈夫人请慢用。”说罢,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二娘在他的背影上看了一眼,知道他并不是没听清她的话,而是压根就没搭理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眸子在桌上的鸭血粉丝汤上扫了一眼,只是撇了撇唇,却没有动,看样子她是真的不吃鸭血,也不知道只是因为讨厌还是有什么特别的忌讳。 “什么特别评审啊,是评审哪有参赛人送上去的菜连吃都不吃就能给评分的,那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苏烟一看沈二娘对自家二姐作品的态度肺子都要气炸了,涨红着一张脸,气冲冲地说。 “沈二娘虽然号称‘梁都第一汤’,煲出来的汤也的确是梁都一绝,可她的性情确实古怪了些,对同行常常恶语相向,费尽心机去打压,所以在业内的名声并不好。”回味双手抱臂,眼盯着赛台下的评审席,淡淡地说。 “既然她是那样的人,为什么还要让她来当评审?”苏烟气鼓鼓地瞪着他,质问。 回味看了他一眼,语气依旧淡如止水,却一语道破了天机: “能得到她那种人的认可,那才是真正的赢家。” “你这话说的也太……”虽然他的说法并不是不对,可这句话听起来也忒不顺耳了,赵河都不知道该说什么,郁闷地看着他。 回味没有说话,他淡淡地瞟了一眼沉默地望向赛台的苏妙,她一言不发,表情平和,不见焦躁,也没有慌乱,她静静地望着台下,淡然从容。 他看了她一眼,又一次将目光转移到赛台下。 此时已经接近子时了,在上汤之前。评审们包括台下的观赛者们都很是困倦了,栅栏门内坐着的人们还好,栅栏门外站着的观赛者早已经换过好几拨,打哈欠的人数多的让人目不暇接。可当香醇鲜美的鸭血粉丝汤甫一端下去时,整个人群都沸腾起来,观赛者们争先恐后地抢夺着稀少的品尝名额,差一点打破头。 评审桌前,虽然特别评审已经明确地表示了她对鸭血没兴趣。但这并不妨碍其他评审对鸭血粉丝汤的好奇。 鸭血粉丝汤,由鸭血、鸭肠、鸭肝、鸭胗等加入鸭汤后与粉丝制作而成,其味道平和自然,鲜香爽滑,南北咸宜,风味独特。 小小的一碗粉丝汤,却把鸭的美味包含在其中。鸭脂黄亮,鸭肉酥烂,鸭肠香脆,鸭胗爽口。粉丝细嫩,清汤醇美,这小小的一碗汤将美食养生传统滋补完美地结合到一起。清澄浓厚,肥美鲜滑,皮糯肉耙,热辣美味的粉丝汤中除了香辣咸烫之外还有一点轻浅、不易被察觉、但是仔细品尝却颇具存在感的微酸,这一抹微酸是掩藏在鸭汤的最深处的,正是这一抹微酸去除了鸭子的腥涩异味,在软化肉质使肉质变得酥嫩可口的同时,令鸭汤本来的鲜味提升到了另一个层次。芳香四溢,回味无穷。 喝一口汤汁,吸一口粉丝,咬一块鸭血。让人不由得感叹这些不起眼的东西竟然也能烧制出如此的人间美味。 姑苏赛台多饮食,紫砂万两煮银丝。玉带千条绕翠落,汤白中秋月见媸。布衣书生饕餮客,浮生为食不为诗。欲赞烹者神仙手,春江水暖鸭先知。 仿佛在印证这句诗似的,赛台下的评审席上。许多书生打扮的评审一改往日的端庄儒雅,好似在享用饕餮盛宴一般,抓着勺子一口接一口地吃着鸭血粉丝汤,完全不顾及形象,一边吃还一边因为粉丝汤太过滚烫,嘴里发出咝咝声或者呼呼声,还有那稍微斯文一点的,也都是舀起一勺拼命地吹拼命地吹,一直到吹到半凉了才一口吃下去,紧接着发出一声极是畅意的感叹: “还是第一次吃这么有滋味的鸭汤,以往吃的鸭汤要不就是油腻腻的,要不就是汤还不错只是那鸭肉老的嚼不动,这汤不仅味道够鲜,连鸭肉也这样嫩滑可口,还有这汤里隐隐的酸味,好像放了醋,但又不是香醋那么寡淡单调,就像是融在了汤里似的,虽然风味独特但是一点也不古怪,反而十分美味,实在难得!” “最难得的是这鸭血,小生过去在家乡时吃过血豆腐,是用猪血做的,没想到鸭血竟然也能这么做,而且做出来的血豆腐竟然比猪血做出来的还要香,这滋味,可真是绝了!”另一个读书人模样的评审随声附和,大声称赞道,一双因为充满了之乎者也素来呆板的眼睛此时竟然冒出了比烛火还要明亮的光芒。 “鸭血豆腐搭配鲁州的红薯细粉丝也不算糟蹋,台上面的粉丝不下十种,她竟能选出鲁州产的红薯细粉与鸭血搭配,倒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回甘单手托腮,弯着眉眼,笑嘻嘻地说,这汤咸鲜润口,醇厚美味,酸辣鲜香,的确是汤中一绝。 “这一回路过苏州,倒是有了不少收获。”梁敞一面吃,一面轻声感叹道,“特别是在这吃食上,这一回本王也算是领教了。” “怎么说?”回甘长眉一扬,笑眯眯地问。 梁敞将最后一口鸭血粉丝咽尽,才开口说: “这一次来苏州主要是为了那玉蜀黍的事,没想到在东平侯府却意外被你那小弟妹教导了许多烹制玉蜀黍的方法,我那一次回去后吩咐府里的厨子做了,做出来的成品虽然不如精细的米面,吃起来却别有一番滋味。之后吃的那些我就不提了,今儿这汤却让我有了启发,原来普普通通的一碗汤竟然也能做出如此有滋味的美味。我想着之后再行军至北方的苦寒之地,之前只以为喝个汤汤水水费水费柴还不禁饿,今日看她这碗汤突然想起来,北方冰川最不缺的就是水,何不学她这样,寻几样当地能吃的东西和粉条子一起煮成汤,粉条子可比粮食好运多了,或者像她上次炸出来的那个面条,合在一起像她这么简简单单地煮出来,煮出来的味儿必然十分美味,这样子长途跋涉行军打仗的将士们既能满足一下口腹之欲,又能填饱肚子,还能驱除寒冷,一举三得,行军的时候也就不至于再像从前那么苦了。” 回甘看了他一会儿,似笑非笑地说:“殿下在这种时候还不忘操心军中之事,爱兵如子,在下佩服。” 梁敞愣了愣,紧接着面上露出几分尴尬,讪讪一笑: “本王也只是看到这汤,内心触动,随口一说。” 回甘依旧笑眯眯的。 就在这时,另外一队伙计已经上前来,将另外一只白瓷汤碗放在众评审手旁,与此同时,每一盅汤都配了一个芝麻烧饼被放在小小的圆盘之中,手掌大小,香酥可口: “这一道是佟四公子的姑苏羊肉汤。” 苏烟一看见那芝麻烧饼登时就炸毛了:“佟染他们那边真狡猾,明明说让煮汤的,他怎么还做烧饼!” “规矩上只是说煮汤,并没有说不让做烧饼,现在他汤已经煮完了,连同烧饼上桌并不算违了规矩,而且这羊肉汤必须要配了烧饼才能吃出味道。”回味眉一挑,淡淡地说,又向苏妙身上看了一眼。 苏妙依旧表情淡淡的,静静地注视着赛台下的动静,也不知道是在沉思还是在心不在焉神游太虚。 关于羊肉汤,除了梁都来的评审,秦安省本土的评审由于饮食习惯的差异对这道汤的好感度并不多。 在姑苏羊肉汤上桌的一刻,众评审放下让他们意犹未尽的鸭血粉丝汤,端起桌上的茶碗,漱了一口冰茶,将味觉重新平复下来。 佟染这一组的上菜伙计头子亦亲自将汤品端到特别评审席前,对着沈二娘客客气气地报了句: “沈夫人,这是佟四公子的姑苏羊肉汤。” 沈二娘抬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静了一会儿,淡淡地点了点头。 伙计便将那碗姑苏羊肉汤放在了圆桌上。 小六子远远地看见了,登时咬牙切齿起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十九章 输赢 姑苏羊肉汤,滚烫雪白的羊汤上漂浮着翠绿的葱花,香气四溢,白烟升腾。羊肉的香气肆意飘洒,配上鲜辣的红油、辛麻的花椒,含在嘴里,那浓浓的香味仿佛融进了整个身体。 一口下去,酸、辣、膻俱陈,这里面的膻味并非是味道不好的贬义词,它是一种特殊的味道,并非传统意义上的腥膻,其实这并不是腥膻味,而是只属于羊肉中最精华的一部分所散发出来的味道。 由于这股味道比较特别,若是运用不好,这道汤必是失败的,也许喜欢喝羊汤的人可以接受,但不喜欢羊汤的人绝对接受不了这种味道;然而若是运用得好,这一丝轻浅却醇厚的味道自然会将整道汤作为一个升华,将原本的鲜美提升到另外一个层次,不管之前喜不喜欢,都会让人深深地陶醉其中。 这特殊的味道虽然不深,很是浅淡,但这一抹浅淡的味道却在沉默地展现着自己的存在感,深邃,幽然,将羊肉本身的鲜美烘托到了一个极致,醇得香浓。 羊汤色泽光亮,呈乳白色,汤汁幽美,营养自是不必说的,单单是看着这样一碗洁白喜人的浓汤,就知道这道汤必是大补的。 不膻不腥,味道鲜美,汤浓,味醇,香厚,不腻,用料考究,技法精湛,由最清澈的山泉水熬煮,原汁原汤,汤色醇厚,热热地喝上一口,那味道竟是一种说不出的鲜醇畅然,让人在咂摸着其中的滋味时,忘却了一切烦忧,全身心地沉浸在这诱人的美味之中。 软烂多汁的羊肉片漂浮在飞滚的沸汤里,汤浓肉香。汤,雪白中略有淡黄,一看就是沁出了羊肉的全部精华。鲜而不膻,肥而不腻,嫩而不绵,纯而不淡。羊肉香嫩,汤汁油滑,风味十足。 特别是在对羊油的运用上,可以说这亦是一个新颖的创意。人们在煲荤汤的时候因为肉质本身会出油所以极少会有人在煮荤汤时加入动物油,一个掌握不好,荤油就会让整锅汤油腻腻的,让人无法下口,然而佟染却大胆地在其中加入了荤油。浓浓的羊油覆盖在羊肉片的上层,不仅锁住了羊肉表面的水分,同时也在随着高温逐渐融化的过程中于羊肉外面形成了一层薄薄的保护膜,将羊肉片始终锁定在一种恒温的状态慢慢地成熟,同时也锁住了羊肉本身的鲜美味道。 这汤里面的羊肉片简直嫩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嫩的软糯,嫩的撩人,只是吃上一口,竟会让人产生出一种欲罢不能的感觉。 即使现在是炎热的夏季,喝上一口醇热的羊肉汤。也是一种令人舒畅至极的体验。 尤其是在现在这种热闹的场合,一桌桌都在喝羊肉汤,气氛一下子愉快热烈起来,大家都在笑语攀谈,喝上一口羊肉汤,不仅暖胃,更是暖心,在那一瞬间,仿佛整个人都豁然开朗起来,那种情不自禁发于内心的愉快让人久久难以忘怀。 在喝羊汤的时候。最适合搭配食用的就是那种边缘宽厚中间薄脆的烧饼,这烧饼在烤制之前刷了糖色,还撒了许多芝麻,金黄咸香。 咬一口烧饼。再喝一口羊汤,忽然觉得在这世间别无他求。 还有那些会吃的,将香喷喷的烧饼掰成小块,泡进滚烫的羊肉汤中去,过一会儿之后再吃,那烧饼已经染了羊肉味、葱花味和辣油味。并且尚带着还没有被汤汁浸泡透彻的酥脆口感。 姑苏羊肉汤,制作精细,投料讲究,香料丰富,滋味香浓,汤汁乳白,不腥不膻,配以外酥里嫩的芝麻烧饼,味道醇美,回韵悠长。 不知不觉,评审们面前的羊汤和烧饼都被吃光了,就连沈二娘也吃了大半碗,用帕子擦拭过通红的嘴唇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眼里掠过一抹亮芒。 “没想到这羊肉的滋味竟然是这么美,那一年我上甘州那边去,吃他们的羊汤,那个味儿啊,我当时就发誓再也不吃第二回,今儿本来是硬着头皮吃进去,没想到这汤竟然不输给咱们这边的鲜鱼汤,果然还是咱们南边的人更擅厨,比甘州那帮粗野的蛮子讲究多了!”苏州府衙里的捕头李达嚷嚷着大嗓门,高声说。 “依我看,这羊肉汤比咱们这边的鱼汤还要好喝!”李达话音刚落,立刻引来随声附和。 “说的是呢,我是第一次喝羊肉汤,也不像他们说的难喝得不得了,可见流言蜚语信不得。” “这么鲜灵,难怪梁都人都爱喝这个,确实好喝!” …… 称赞声不绝于耳,便是连赛台上也能感觉到台下观众们对佟染的这一碗姑苏羊肉汤的热情。赛台上,佟染见自己的作品端下去之后反响热烈,长身玉立于赛台之上,手中的折扇刷地展开,轻轻地摇着,唇角勾起,漾开一抹轻浅的笑意。 他用余光向立在对面的苏妙看了一眼。 苏妙静静地立在赛台之上,淡淡地望着台下的热闹,从那张比大理石地面还平的脸上实在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墨黑的眉微扬,顿了顿,浅浅一笑。 姜大人立在一旁,一直笑眯眯地观察着评审席,见评审席很快便跟着栅栏门后面的观赛者变得热闹起来,上前一步,笑眯眯地用金槌敲了一下金锣,高声道: “下面请诸位评审为苏姑娘和佟四公子评分!” 话音刚落,现场就出现了两秒钟的停顿,众评审面面相觑,就连栅栏门后面的观赛者们亦面面相觑起来。 鸭血粉丝汤,姑苏羊肉汤,这两道汤在他们的认知里都是很特别的作品,这样特别的作品究竟该怎么评分,究竟应该判谁输判谁赢,一时之间,所有评审都犯了难。 “把这两道汤放在一起比较还真不容易,老夫觉得两道汤都是汤里面的极品!”老态龙钟的黄大人瓮声瓮气地说。 话才出口就引来了沈二娘的嗤笑:“黄大人这话说的也太过头了,汤里面的极品?这种东西也算是汤里面的极品?想必黄大人也没喝过什么极品的汤。我承认,这姑苏羊肉汤从滋味上来说确实绝妙,可不管是这鸭血粉丝还是这姑苏羊肉汤,最多也不过是路边的小摊子上摆出来的吃食。难登大雅之堂。” 黄大人已经年过七旬,被一个孩子模样却盛气凌人的后辈尖酸刻薄地批评了品味,一张老脸瓦绿,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却知道这女人是京中某个王爷的奶妹子,得罪不得,只得忍气吞声。 一旁的夏长连忙笑着打圆场,转移了话题: “不管是街边小吃也好,还是能不能登上大雅之堂。这些都不重要,咱们这厨王赛只品‘色香味意形养’不问其他,从这六项来看,两道汤单独拿出来,哪一道都是够格的,只是我个人比较偏好鸭血粉丝汤,尤其这鸭血,能把鸭血烹制得如此嫩滑,还不散,滋味上也是恰到好处。对一个小姑娘来说着实难得,嫩滑的鸭血搭配鲁州出产的红薯细粉,心思也用得巧妙,相反佟四少的姑苏羊肉汤煮得过于醇熟,醇熟得有些过头了。” “我看夏大人是偏心吧,从一开始比赛夏大人就一直在偏向那个姓苏的小姑娘,我听说那个苏姑娘是夏大人的老友净明法师推荐来的,知道的能明白夏大人这是对那个小丫头情有独钟,不知道的,还以为夏大人是碍着那小姑娘将来是瑞王府小媳妇的身份。委曲求全呢。”沈二娘乜着夏长的脸,从鼻子里笑了一声,有些阴阳怪气,她虽然长了一张孩子般的脸。那张脸上却染了五颜六色的脂粉,看上去竟比花楼的姑娘还要妖气。 夏长脸一僵,看着沈二娘,心中虽然有些不悦,却只能勉强一笑: “沈夫人说笑了,苏姑娘确实是我推荐来的。正因为我喜欢苏姑娘煮菜的风格,所以才推荐她来参加大赛。可就算如此,我也不会颠倒黑白,把不好的说成好的,我在这个行当里也有大半辈子了,就算我欣赏苏姑娘的手艺,也断不会徇私,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不说身为大赛评审公平公正最重要,对苏姑娘的从业生涯来说,挑出她的错处指出她的不足比浮夸的称赞更重要,我欣赏那个孩子,所以绝不会毁了她的前程。正因为如此我才想说,咱们这些老骨头来这个大赛上除了凑热闹,也是为了发掘和提携小辈,这样才能让咱们这个行当长长久久地发展下去。咱们这个行当过去许多年一直被人看不起,自从有了这个大赛,自从咱们这些同业开始抱成团,咱们这些人的身份地位才逐渐被升起来,正因为这样,咱们才更应该放平心态,坦荡地看待每一个孩子, 不存在偏见,也没有个人的厌憎情绪,只看手艺,只有这个样子咱们这个行当才能长长地维持下去。” 此话一出,得到了不少同行的赞同和附和,只有沈二娘的脸色不太好看,她觉得这个老东西分明是指桑骂槐说她对苏妙心存偏见。 “夏老此话不错,都是为了小辈好,所以老夫也说一句,夏老若是觉得不中听也别放在心上。”上上上届秦安厨王郭溪捋着胡须开口说。 “不会,郭老请讲。”夏长连忙笑着说。 “苏姑娘的鸭血粉丝汤确实味美,老头子我吃了许多年的鸭子汤,这汤确实让老夫眼前一亮,鸭血、粉丝、鸭汤,没有一处不妙,老夫也承认,若是和别的汤一齐拿出来,老夫定会将优胜给苏姑娘。可惜这道汤碰见的却是佟四公子的姑苏羊肉汤,跟羊肉汤比起来,苏姑娘的手段到底是嫩了一些。鸭血汤本身没什么毛病,真要说到毛病,估计就是选材了,太单薄。” 夏长只是笑,笑而不语。 姜大人见评审席上的讨论也差不多了,清了清喉咙,再次高声宣布了句: “各位评审,时辰到了,该评分了!” 本来还在嗡嗡嗡的评审席又一次沉寂了半秒钟,在一阵面面相觑之后,伴随着报菜名的响亮声音,评分牌一个接一个地举起—— 鸭血粉丝汤,四分,五分,五分,四分,三分…… 姑苏羊肉汤,五分,四分,五分,五分,四分…… 总分,七十三分对七十三分,让人无力的结局恍若诅咒一般再次出现,刷光了人们的惊诧,在人们惊呼“怎么又这样”之后,情绪习惯性地平静下来,百无聊赖地盯着记分牌。 评审们亦面面相对,互相敌视。很显然,因为两道汤评审们也分成了两派,没有评审会喜欢平局的决赛,无力的平局只会让他们觉得自己的存在没有必要,所以当比赛又一次出现平局时,众评审都对敌方阵营的同僚产生了恼恨,两方都没有想到对方的势力居然跟自己方的势力一样多。 不仅仅是赛局又一次出现了胶着状态,就连评审中亦呈现出两派的胶着局势。 佟染凝着记分牌上的分数,唇角的笑容早已经凝固,雪白的手指在扇柄上用力地捏着,更显苍白。 苏妙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她现在已经开始厌烦平局了,尽管平局意味着没输没赢,但这种无力感让她从骨子里觉得焦躁,每一根骨头都因为这烦躁开始无声地叫嚣,她抿紧了嘴唇。 “这我该怎么说,我连寄了三封信都说她肯定会赢,奶奶都已经开始做鲤鱼锦了。”苏娴嗑着瓜子,说。鲤鱼锦是一种红色的鲤鱼形面果子,风俗里每逢家中有那衣锦还乡荣归故里的孩子回乡,家中的长辈都会做很多很多的鲤鱼锦送给亲戚朋友左邻右舍甚至是陌生的路人,让大家共同分享喜悦。 苏婵咔擦咔擦地嗑瓜子,过了一会儿,长长地叹了口气。 入夜,星星仿佛灯光,灯光仿佛星星。 吉春斋的小厨房里,鲜美浓厚的羊肉汤在锅中泛着腾腾的热气,苏妙立在锅台前,舀起一勺,吹了吹,美美地喝上一口,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戏谑的轻笑: “苏姑娘这是打算开始模仿我了么?”(未完待续。) PS:祝大家春节快乐,事事如意,猴年大吉!!! 第三百二十章 瓶颈 苏妙惊了一跳,回过头去,映入眼帘的竟是佟染那张如芝如兰的脸,一张俏丽的小脸沉了下来,她不悦地说: “佟四少,吉春斋可是我的地盘。” 佟染呵地笑了:“凡参赛的人都居住在这圆融园里,姑娘怎么敢说吉春斋就是你的?” “圆融园不是我的,但吉春斋我正在居住,所以现在算是我的,我要是没记错,你一直都是住在你家里的吧,深更半夜突然出现在我的小厨房,到底想做什么?”苏妙睁着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语气冷飕飕的。 佟染仅仅是勾唇微笑,没有回答,他将目光落在苏妙面前滚热的汤锅上,顿了顿,又重复了一次,他笑问: “苏姑娘这是打算模仿我了么?” 苏妙的嘴角撇出不屑的弧度,笑了一声:“煮羊肉汤就是模仿你,你让甘州的那些羊汤摊情何以堪啊!” “还能这么牙尖嘴利,我还以为因为今日的这一场平局,你会身心疲惫,连逗趣的力气都没有了。”佟染看着她,笑吟吟地说。 苏妙秀丽的黛眉微扬:“身心疲惫?你倒是挺会用词儿的。你以为我是在跟你逗趣?我是打从心眼里讨厌你。” 佟染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手中的桃花折扇刷地展开,摆在胸前轻轻地摇着,他向热气腾腾的汤锅扬了扬下巴,含笑问: “不请我尝尝你煮的羊肉汤吗?” “不想。”苏妙断然拒绝。 “怎么,对自己这么没有自信?还是说在我面前你觉得是班门弄斧,不好意思让我品尝?” 这会子苏妙突然觉得厚脸皮的人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那些厚脸皮却不自知还以为那是风流潇洒的人,她无语地抽了抽嘴角,用一种十分哑然的眼神看着他: “佟四少,你脑子没问题吧?” “我好的很,所以后天你输定了。”佟染风流倜傥地摇着折扇,笑容可掬地看着她,说。 苏妙黑着一张脸开始磨后槽牙。阴嗖嗖地盯着他,她现在突然有一种特别想脱了鞋拿鞋底子去抽他那张漂亮脸蛋的冲动! 佟染半点入侵者的自觉都没有,自顾自说完了话,将折扇刷地合拢。插在腰间,越过她,上前一步来到灶台前,他根本就没拿自己当外人,深更半夜登堂入室还不算。居然还伸出了那双白皙如玉的“狼爪”,从橱柜里拿出碗匙,自热气滚滚的汤锅里舀了半碗奶白色的羊肉汤,用白玉瓷勺舀起一点,放到朱红的嘴唇边,轻轻地吹了吹,而后姿态优雅地品了一口,紧接着眉尖微蹙,说出了一句让苏妙更想脱鞋抽他的话: “好腥!” 一腔火气噌地冒出来,刹那间。苏妙变成了一只熊熊燃烧的大火球,她恶狠狠地瞪着佟染,咔吱咔吱地咬着后槽牙,阴恻恻地说道: “既然觉得腥就不要喝,已经是深夜了,佟四少该回了吧,虽然你不是我请来的。” 佟染压根不理会她的逐客令,轻浅一笑,又舀了半勺羊肉汤放在嘴唇边,轻轻地吹了两下。再次品了一口,这一次虽然没有蹙眉,唇角却绷了起来,他似沉思似不可思议地沉默了半天。眸光重新落在她的脸上,盯着她黑黝黝的眼,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 “若不是亲眼看见,真不敢相信这汤居然是经由你的手煮出来的。” 苏妙当然不会愚蠢到认为他说这样的话是在夸她,她依旧瞪着一双黑油油的眼睛,绷着一张脸盯着他。一言不发。 “你,该不会是到瓶颈期了吧?”佟染望着她,笑吟吟地问。 只是轻浅的一句话,他说话时并没有在“瓶颈期”这三个字上加重音,但落在她的心尖,却仿佛重重地落下一锤,伴随着那响亮的回声,心房的壁垒仿佛被那重重的一敲敲出了裂缝,让她产生了一种非常不舒适的感觉。 她冷冷地盯着他的脸,一张脸显而易见地撂了下来,她瞪着他,一字一顿,冷冰冰地说: “你,该出去了!” “啧啧,原来苏姑娘你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佟染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惊奇又惊喜,这一抹惊喜落在他懒洋洋的脸庞上看起来很是虚假,他笑吟吟地伸出手,精准无误地捏起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双眸含笑,注视着她冷若冰霜的容颜,“这样鼓起来的表情真难得,看起来竟比成天笑眯眯时的模样更惹人怜爱。”他笑盈盈地说着,用大拇指轻轻地剐蹭着她因为气愤鼓起来的脸颊。 苏妙直勾勾地盯着他,在他话音未落下之时,一把亮闪闪的菜刀已经举起来,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向他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头砍去。 幸好佟染及时收回手,才免于变成断指的残废,面皮狠狠一抽,他哭笑不得地望着她绷起来的脸,甘拜下风地拱了拱手: “姑娘你的心肠如此狠毒,在下佩服。” “别惹我。”苏妙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一字一顿,冷飕飕地说。 “原来你也会迁怒啊,我还以为你每天只会嘻嘻哈哈地傻笑。”佟染再次刷地展开折扇,笑吟吟地看着她说。 “我才没有成天嘻嘻哈哈地傻笑,我又不是傻子。我没有迁怒,我只是很恼怒你打扰了我的清修。”苏妙依旧是一副波澜不动的表情,眼睛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 佟染笑笑,手中妖艳如生的桃花折扇轻轻地摇着: “你这个样子不是迁怒是什么?怎么,即便是你,承认自己到了瓶颈期亦是一件艰难的事吗?” 苏妙皱了皱眉,望向他,一双大大的杏眼不悦地眯起: “怎么,听到我承认自己到了瓶颈期你就会爽得直接弃权么?” 佟染呵地笑了:“果然如此。苏姑娘,你用现在这样的状态和我比赛,你是赢不了的,今日的平局只是一次巧合而已。” “你就是来说这个的?”苏妙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张紧绷着的小脸不形于色,她冷冷地问。 “没错。还有一句就是,算上今日这一次已经是第三轮了。你越来越让我觉得无趣。”他的唇角勾着笑,淡淡地说。 作为最棘手的对手,佟染的这句话不可谓杀伤力不强,这样一句浅淡的话落在心尖。却在苏妙的心里产生了激烈的震动,不过她很快便平静下来,并对佟染的话嗤之以鼻,她哼笑了一声,挑着眼梢看着他。不屑地撇了撇嘴唇: “不管你怎么说,今日的比赛你我打成平手,就算你说是我的状态不好,状态不好的我也没有输给你,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话虽如此,可是我在赛前期待的是那个狂风烈日肆意张扬的苏姑娘,可不是现在这个让我越来越觉得无力的苏姑娘,对手太弱,我比着太无趣了,照这样下去。我越来越提不起精神,也许会弃权也说不定。” 这是比“你肯定会输给我”更打击人的一句话,因为不管是从事哪一行的人他都是有着职业尊严的,被对手说“因为跟你是对手很无趣,所以我弃权”这样的话绝对是一件让人非常不愉快的事。 “你还不走?”苏妙黑漆漆地盯着他,问。 佟染不以为意地挑了一下墨黑的眉梢,转身,一面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一面笑如春风地说: “苏姑娘,由你主动弃权如何?” “休想!”苏妙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背影。重重地吐出两个字。 佟染笑了声,随着这一声轻盈的笑,人已经步出大门外。 寂静无人的庭院里,一抹身穿天蓝色布袍的颀长身影映入眼帘。令佟染如剑的眉微扬,嗤地笑了: “小少爷为了让苏姑娘重新振作起来,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呐,明知道我正和她单独相处,却没有出面干涉。” “她不需要我去干涉,也不需要你来干涉。佟四少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回味转过身,长身玉立于月影之下,淡漠地看着他,语气平静地说。 “小少爷以为我是来做什么的?”佟染唇角勾着的笑容微僵,顿了顿,哼笑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反问。 “我管你是来做什么的,离我的女人远一点。”回味一字一顿,不徐不疾地说。 一双柳叶眸阴沉下来,佟染唇角的笑容微凝,淡漠地瞥了他一眼,侧身,在经过他身旁时,轻蔑地抿了抿唇角。 回味感觉出了他内心的不屑,却压根没放在心上,立在台阶下,望着灯火闪烁的小厨房,过了一会儿,迈开步子,踏了进去。 苏妙立在灶台前,一手捧着汤碗,一手捏着瓷勺,正在静静地品尝着锅里刚煮好的羊肉汤,灶膛里的火光还在闪耀,闪耀的火光将她的身影在青砖地面上拉得很长。 他负着双手,立在门口,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见她突然放下手里的汤碗,双手扶在灶台之上,仰起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回味皱了皱眉,迈开步子上前,来到灶台边,端起灶台上的汤碗,舀了一勺里面的汤,品尝了半口。 苏妙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惊诧地倒退半步,待看清映入眼帘的人是他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么一惊心一放心的工夫,先前郁气满满的阴沉倒是消失了。 回味品过了苏妙煮的羊肉汤,并不难喝,这汤如果拿出去卖同样会很畅销,然而于她而言,确实缺了些什么,至于缺了什么连他也说不出来,但是确实是缺了什么,这是凡同行都能感觉出来的。 他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 苏妙见状,一颗心突然沉郁下来,心里涌起了不少烦躁的情绪,顿了顿,转身,说: “天晚了,我也该回去睡觉了,厨房你收拾吧。”说着就要走。 回味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苏妙吓了一跳,惊诧地回过头。 回味拉住她的手,想了想,提议道: “今儿天热,反正晚上也睡不着,出去走走吧。” 苏妙哑然:“不,我说了我要去睡觉了……” “走吧。”还不待她拒绝完毕,回味已经拉着她往外走。 “我不想去!” “你最近除了吃就是睡,再不然就是借着要比赛的借口偷懒,胖成这样,再不出去走走我可不要你了。”回味说。 苏妙的脸刷地黑了,阴恻恻地瞪着他的背影质问: “你是在故意气我?” “说对了。”回味淡淡地回答,拽着她的手一路出了门。 这个时辰苏州早就宵禁了,回味也没想把苏妙往外面带,他拉着她来到圆融园的最高处摘星楼。 圆融园是建在苏州城的高地上,从圆融园的住宅院落向西,过了一道景观门就是一片景观区,这摘星楼就建在景区的花园内。之所以取名叫做“摘星楼”,一是此处建在高地的最顶端,二也是因为这摘星楼建的确实高。 至于摘星楼的作用,苏妙也是今天才知道,这座雕梁画栋典雅美丽的建筑是作为观景台在使用的,楼梯在外,顺着一道雕刻精美的木质楼梯向上,摘星楼的最前端是一座景观露台。站在这座宽阔的景观露台上,凭栏而望便能看到下面苏州城的万家灯火,那各式各样的灯笼交错纵横,一并映入眼帘,竟像是一片灿烂的海洋。 苏妙站在大露台上,惊诧地望着昏黄闪烁的灯海,竟久久移不开眼眸,她见过许多灯海,可灯笼做成的灯海她却是第一次看见: “好漂亮啊!”她不由得惊叹。 回味望着她终于又恢复了一点色彩的小脸,唇角微勾。 苏妙睁着一双大眼睛兴致勃勃地观赏着远处的灯海,许久之后,偏过头来,望着回味,眉一挑: “你想对我说什么?” 回味一愣,笑笑:“我什么也不想说。” 苏妙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摇晃着脑袋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也想说,我现在是到了瓶颈,一定要打破这个瓶颈,否则就赢不了。” “我不会对你说这个。”回味淡淡地道,“瓶颈不瓶颈的暂且不提,我不认为你有什么是需要打破的,你只要继续做你自己就好了,只有顺其自然了,一切才能水到渠成。”(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一章 湖上的“清修” 苏妙看了他一会儿,并不言语,而是双手扶栏,眺望着远处的万家灯火。 回味凝着她的侧脸,一瞬不瞬,静静地凝望着她。 苏妙恍若不觉,一直在沉默,直到夜里的风飒飒四起,周围的空气因为这沉寂的气氛变得凝固时,她忽然扭过头,望向他的脸,淡淡地笑说: “明日休假,听说石湖上的景致不错,我要去游湖。” 她的思维跳跃速度太快,让回味微微怔了一下,紧接着点了点头,轻声说: “好,明日一早我去租船。” “不,不用你去,我自己去。”苏妙弯着眉眼说。 “你要自己去租船?”回味一愣,显然没弄明白她的意思。 “不,我是说,我要自己去游湖。”她对着他笑说。 也就是说,这是拒绝他陪伴的意思,换句话说,她要独自出游,他必须靠边站,这对素来与她秤不离砣砣不离秤的回味来说,一时之间有点接受不了。 在没确立关系之前他们就是很亲密的关系,虽然那个时候只是亲密的工作伙伴关系。自从两人确立了关系以来,几乎如影随形,每一天冗长的工作时间在一起,闲散的休息时间也在一起,游早市、逛大街、上货、出行,说不清是她跟着他还是他跟着她,总之这几年下来,他们两个人一直都是整日腻在一起,不分彼此,仿佛是一个人。可能除了睡觉的时间他们是不在一起的……当然这也未必,毕竟爬窗爬床的次数也是数不清的。 所以冷不防苏妙忽然对他说要自己出去,并且不是和她的家人出去,而是要自己出去,却不提让他相伴,刹那间,回味的心里产生了巨大的落差,一时有点接受不了。因为被噎住了,所以他只是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就是这样,明天我出去逛逛,你就呆在家里,记得多看着点婵儿。她最近时常夜不归宿,虽然我不怎么担心,不过她毕竟是个姑娘家,还是多看着,不然大姐又要骂她了。她们两个吵起架来好闹人的。”苏妙笑眯眯地说完,望向天空中的星辰,“天儿已经不早了,该睡觉了,回去睡觉吧。”说罢,转身,向楼下走去。 回味负着双手,立在露台之上静静地凝了一会儿她的背影,这才迈开步子,跟着她下楼去。 第二日天气晴朗。云淡风轻,风光明媚,正是适合出游的好天气。 苏妙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衫,戴上大斗笠,一早就出了门,步行两刻钟来到石湖畔。 石湖畔本来就有许多载客的游船,苏妙花银子租了一艘小船,一个船夫就摇着船橹带她向湖中心驶去。 石湖的风光分外秀丽,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倒映着日轮的倒影,一浪赶着一浪涌向远方。偶尔有细长的游船悠闲地经过,在水面上荡起一圈又一圈闪亮的波纹,游船溅起了一点浪花落在裙子上,溅湿了一片。 岸边的垂柳随风摇荡。碧翠嫩绿,娴静多姿。有那清爽的风自湖面上吹来,拂动了湖中的荷花,仿佛正应了那句“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 苏妙坐在船篷里,单手托腮。静静地望着无际无垠的湖水。 最近的情况有点不妙,不妙的让她突然有种想买船票回家的冲动,当然了,这也只是想一想,她自然是不可能真的回家去的,不说比赛还没有结束,她若是现在退赛,不止会让佟染得意回味炸毛,同时她自己也会觉得不甘心。 上辈子她就栽在了比赛上,纵使到后来在业内小有名气,可比赛这件事始终是她无法逾越的障碍,这种障碍现在还延续到了这辈子,如果不打破,她岂不是两辈子都要载在恼人的厨王大赛上,她还没有完全忘记她最初来厨王大赛的目的,想要打破这道恼人的障碍也是其中之一。 可是该怎样打破这道障碍呢,苏妙又一次头疼起来。总是被说不在状态让她觉得很恼火,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没有在状态上,事实上每一次比赛她都认为自己尽了最大的努力,每一次比赛她也都将心态调整到最佳状态,可不知为什么,每一次的结果都不尽人意。因为每一次都不尽如人意,她的自信心遭受了很严重的打击。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她弄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失败,既然她没有心态失常,也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结果不应该是这样才对,可是结果确确实实变成了这样,她却至始至终找不到原因,这让她觉得焦躁、烦闷、无力,并且对自己未来的从业生涯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她知道的,在这样难以自拔的忧郁怪圈里,一旦迷失得太久,人却无力自拔,最后的结果很有可能是就此隐退,从这个行当中彻底消失,她听说过有很多业内的前辈都是因为这一点突然洗手不干从此踪迹全无的。或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瓶颈,她一向很讨厌“瓶颈”这个词,她不明白人什么时候会到瓶颈期,更不明白人为什么会到瓶颈期,她甚至都不明白这个瓶颈期到底是什么,可是当一个人莫名其妙地就陷入了完全无法自拔的“深坑”里想爬却爬不上来时,这就是到了瓶颈期了……这种愚蠢的说法究竟是从哪来的? 她越发恼火起来,为了自己的无力感。 就在这时,船夫突然弯着腰身进来,笑说:“姑娘,晌午了,可要用饭?” 苏妙一愣,顺着没有窗扇的窗子探出头去,望了望日头,惊诧地发现原来已经到晌午了。 缩回脑袋,对上船夫笑呵呵的脸,她想了想,点点头。 因为苏州城不仅是南部航运的枢纽,同时也是南部一大旅游胜地,所以石湖边的船家在打渔的闲暇也会做些接待游客的生意,既然是接待游客在石湖上游玩,这些小船自然也像其他的游览船一样,不仅环境干净,船上还会根据时辰供应午饭和晚饭,虽然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胜在食材新鲜,倒也算是一种趣味。 既然是在船上,做的自然是河鲜,渔船上养了两只很大的鸬鹚。船夫一声令下,两个大鸬鹚箭一般地扎进湖水里,不多时就叼上来两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 船夫乐呵呵地将大鲤鱼从鸬鹚的嘴里拿出来,麻利地去鳃去鳞去除内脏,清洗干净之后。在鲤鱼的肚子里填进洗干净沥干水的糯米,加半匙菜油拌匀之后,用线粗略地将鱼腹缝起来,避免糯米流出。接着将缝好的鲤鱼放进滚水中煮上片刻,捞出来滴干水,再将鲤鱼、老姜和黄酒放进砂锅里,倒入四碗滚开水,接着用中火炖上两刻半钟,待鲤鱼炖熟了,出锅之前只放一点细盐。 苏妙没想到一个普普通通的渔船竟然也能做出如此香甜鲜美的吃食。吃的时候米粒软糯,鱼肉嫩滑,味鲜清甜,香浓可口。只以一点细盐调味的鱼汤里竟然还隐隐泛着一抹清酸,这酸味并不浓重,但却极为特别。这一抹酸在最初染上味蕾之时,给人一种惊诧不适的感觉,旋即却又让人爱上了这种感觉,这抹清透而独特的味道将糯米的香甜凸显出来,亦让鱼肉的鲜美变得特立独行起来。 或许是因为才刚离水的缘故。那鱼肉非常鲜嫩。糯米倒是粗旧了些,不过因为其他滋味都能够令人回味无穷,这点粗旧的口感便让人下意识忽略了。 一个炖锅,两条鲤鱼。一把糯米,却醇厚香浓,在这炎炎的盛夏,一道畅快的糯米炖鲤鱼,竟让一直沉郁着的心一下子敞亮了不少,齿颊留香。意犹未尽。 “大哥,这汤里怎么有点酸啊?”她好奇地问。 船夫见问,连忙笑答:“姑娘放心,这鱼都是现捞现宰的,绝不是坏了。这里面之所以酸,是因为我在里边加了点酸汤,来我这船上的客都爱吃我这酸汤。” “酸汤?”苏妙一愣。 “就是用糯米水在太阳底下酵的。我娘是黔州人,他们黔州那边就爱用酸汤煮汤,以前我娘做的鱼汤在整个石湖上都是知名的,我开始摇船了以后也就跟着我娘学了,姑娘放心,汤酸绝不是坏了。姑娘觉得这汤味儿怎么样?”船夫一脸期待地询问。 苏妙看着他因为常年日晒变得黑黝黝的脸,顿了顿,粲然一笑: “挺好喝的。” 船夫汉子一笑,露出两行特别白的牙。 苏妙愣了愣,心仿佛被刺了一下,产生了一阵激烈的波动。 这样的笑容她是非常熟悉的,这是身为一个厨者在得到食客对自己手艺的认可时所表现出的发自内心的喜悦与幸福,虽然船夫他是一个船夫,但烹饪了他就算是一个厨者,既然是一个厨者,他就拥有着这样一颗将食客的喜悦转化成为自己的喜悦的心。 苏妙她并不认为自己失去了这样的心,但也确确实实的,她在这一刻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上少了些什么,她并不太清楚她究竟缺少了什么,但至少现在的她和之前的她不太一样,这她总是能感觉到的。因为欠缺了些什么,她似乎变得不太完整,这样的不完整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被补全她并不清楚,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焦躁着的心却在这一刻突然平静了下来。 苏妙是个注意力集中不了多久的人,大半天的工夫已经是她的极限了,于是在吃过糯米炖鲤鱼之后没多久,她就请船夫撑船回岸了。 来时顺流用了一刻钟,回去时逆流足足用了两刻半钟才终于抵达岸边,苏妙出了船篷,顺着踏板轻巧地跳上湖岸,将剩下的一半现钱付给船夫,又摸了摸两只正在吃鱼的大鸬鹚,这才挥手作别,转身,登上湖岸边的甬路,心里头竟然比来时畅快了不少。 她跳到湖岸边的甬路上,正想顺着原来的路返回,一扭头,却惊诧地看见不远处的一棵垂柳前,回味依旧是那件天蓝色的布袍,这身布袍上一次洗的时候还被她染坏了,袍摆附近还染着一小块黑色,回味也没扔,隔三差五穿一次提醒苏妙她是个家务废柴,他肯娶她一定是她祖坟上冒青烟了。 此时回味双手抱臂背靠在柳树上,正用一脸不耐烦的表情对着他对面那个正在口沫横飞滔滔不绝的少女,那少女杏脸桃腮,唇红齿白,石榴长裙,腰段纤细,正是早就说要搬家直到现在还没有搬走的丁兰。 虽然看到一个讨厌的生物,苏妙却没有不高兴,她将目光落在回味身上,望着他,一双唇角勾起,嫣然一笑。 仿佛心有灵犀似的,满脸不耐烦的回味忽然偏过头望过来,微蹙的眉尖终于舒展开来,他半点不客气地撇开丁兰,径直向苏妙走来。 苏妙弯起一双秀丽的眉眼,迈开步子,向他走过去。 回味走到她面前,在离她一步远之时便已不着痕迹地将她的表情观察完毕,在来到她面前时很自然地问了一句: “午饭吃过了?” “在船上吃过了。”苏妙笑眯眯地回答,又问,“你呢,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回味淡淡地回答。 “吃过午饭了?” “我不给你大姐做完午饭你大姐会放我出来么?”回味黑着一张脸说。 苏妙噗地笑了,他虽然嘴上这么说,可其实他是很爱给全家人做饭吃的。 “回去吗?”他看着她问。 苏妙点了点头,笑答:“嗯,回去。” 于是回味就携了她的手,两人转过身,往回走。 在这样和谐的气氛下,却有一个不和谐的东东突然钻过来,将这美好和谐的气氛破坏殆尽。 “阿味哥哥,你怎么不理兰儿了,兰儿还没说完呢!”丁兰红着一双眼圈站在回味面前,委屈地说。 “你说的已经够多了,让路!”回味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不悦地说。 丁兰又是委屈又是生气,恼羞成怒,指着苏妙,咬着嘴唇大声质问道: “阿味哥哥,这个女人到底哪里比我好,你居然想娶她,她根本就配不上你!” 回味看了她一会儿,淡淡地、意味深长地说了句: “我若是你,我会先照照镜子再来问出这番话。”拉着苏妙的手,扬长而去。 丁兰显然还是太嫩,呆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话里恶毒的含义,眼圈更红,跳着脚大声吼叫道: “阿味哥哥,你太过分了!” 一双黑漆漆的眸子都快喷出火来将苏妙的后背烧穿一个洞。 西北角的一棵柳树后,有一抹驻足已久的黑影一闪即逝。(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二章 终赛第二局 烈日似火,大地像蒸笼一样,热得人喘不过气来。知了已经出现了,不住地在枝头发出令人烦躁的叫声,像是在替烈日呐喊助威。 在这样的天气里进行厨王赛可不是个好主意,长时间立在灶台前本来就够火热的,烹饪又是个体力活,再加上今日的天气又如此炎热,三管齐下,环境艰难得让人很难打起精神。 苏妙软绵绵地立在灶台前,用帕子擦拭着额头上渗出的细汗,她不是个清凉无汗的美女子,所以大夏天里,实在很难受。 好在今天的赛台上终于人性化地为参赛者搭好了凉棚,虽然灶台边依旧热浪滚滚,好在不用再被太阳直射,众人也算松了一口气。 回味知道苏妙怕热,摇着一柄折扇,轻轻地为她扇风,引来佟染的许多次注目。 姜大人一直没有出现,眼看着到开场时间了,人群不免议论纷纷。 苏妙向评审席的末尾角落望了一眼,疑惑地问回味: “今天你二哥和文王殿下怎么都不在啊?” “第一个人我不知道,第二个人你问你大姐比较快。”回味淡淡地回答。 苏妙的嘴角狠狠一抽:“我大姐和文王殿下已经到那个程度了?” 回味歪头瞅了她一眼,语气依旧淡淡的: “昨儿我去石湖边接你,在路上远远的看见你大姐和文王在一起逛大街,看起来很亲密的样子。” 苏妙一愣,摸着下巴沉思了片刻,故作深沉地说了声: “不妙啊!” “怎么,让你大姐捡个王妃做做不是挺好的么。”回味不以为然地说。 “王妃之位又不是大白菜,也是能随便捡的?就算真捡着了,搞不好还是颗发霉的毒白菜呢。他们两个若是玩一玩,倒是不怕什么,怕的就是万一哪一天哪个人动了真心,那就糟糕了。” “玩玩这种事我无法理解。所以不管是好事还是糟糕我都理解不了。”回味一脸漫不经心地说,语气淡淡的,说出来的话却正气凛然。 苏妙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 “大姐今天怎么没跟来?今天好像没有哪家店在甩货吧?”回味问。 “大姐昨晚上喝过了头,今早上头痛没起来。” “那文王八成也是喝过头了。”回味说。 苏妙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顿了顿,狐疑地问: “那你二哥呢,他没跟你说他去哪了吗?” “我又不想知道,他干吗要告诉我?”回味看着她,不以为然地说。 苏妙的嘴角抽得更厉害:“……当我没说。” “那个小姑娘又来了。”接下来。回味却望着赛台下的观众区,说。 苏妙一愣,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果然看见挎着一个菜篮子的冯二妞正抻长了脖子向赛台上张望,两人的目光相碰,也不知道她是不好意思还是被发现没去买菜心里发虚,慌忙将目光转移,讪讪地低下头,一脸不好意思的模样。 她今儿站在第三排,即使是立在高高的赛台上苏妙也只能看见她脸庞的一角。愣了愣,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孩子,又来不务正业了!” “也不算不务正业,干这行的都是先从偷师学艺开始的。”回味淡淡地说,对她道,“我看她八成是看上你了想拜你为师。” “拜师?”苏妙哧地笑了,摆了摆手,“算了吧,我自己还没学明白呢,同喜同贵拜我为师都拜了多少年了。我到现在还一点东西都没教给他们呢,给我来当徒弟可是最倒霉的。” “这一行哪里能手把手地教,需要手把手教的人压根就没法在这行里生存,同喜同贵他们两个虽然天分不足。却聪明肯学,再过个两三年,自立门户是没问题的。” 苏妙点了点头:“也是,他们两个的手艺虽然算不上精妙,但也是有自己的特色的,出去养家糊口靠手艺赚钱倒是没有问题。” “在这行里。一般干个五六年就有开始收徒的了,你的年头不算短,可以现在物色一下徒弟的人选了,以你的想法,将来不是要扩店就是要开分店,不早些培养人手,到时候只会手忙脚乱。”回味用软布轻轻地擦拭着刀刃,淡淡地说。 苏妙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笑眯眯地看着他问: “五六年就开始收徒,那你有徒弟吗?” 回味看了她一眼,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你以为你弟弟的手艺是谁教的?” 苏妙听了,却纠结地皱了皱眉:“烟儿他是我苏家的人,既然是苏家的人,学别人家的手艺算怎么回事?” 回味的脸刷地黑了,咬牙切齿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道: “原来我是别人家的!” 苏妙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望了一会儿,眨巴了两下眼睛:“呵呵……呵呵……” “苏姑娘,”佟染轻摇着一把富贵牡丹折扇,闲适地步过来,立在苏妙面前,含笑询问,“听说昨天你去石湖上游湖了?” 苏妙微怔,盯着他,狐疑地看了一会儿,问:“你是我的跟踪狂吗?” 唇角勾起的弧度微僵,顿了顿,佟染笑吟吟地道: “姑娘误会了,昨儿有友人恰好去游湖,在湖中心看见了你,晚间相聚时从他口中听说的。” “晚间相聚?那人是你的相好?”苏妙脑洞大开地询问。 佟染这一回连轻摇折扇的动作都僵了一下,苏妙似乎能听见他咬牙切齿的声音: “那个人是男的!” “哦,那你有相好吗?” “没有!” “那你有小蜜吗?” “小蜜?” “小蜜就是小妾。” “没有!”佟染一张俊俏的脸黑沉如锅底。 “真的?”苏妙不相信地问。 “自然是真的,我为何要撒这种谎?” “说的也是。”苏妙点了点头,紧接着笑眯眯地对他说,“反正你有没有和我又没什么关系。” 这一回,佟染的脸彻底黑了。 “苏姑娘,容我再提醒你一次,你我之间还有一则赌约,若是这后两局你输了,你可得愿赌服输带着苏记品鲜楼入我佟家的大门上我佟家的族谱。”佟染一脸高深莫测地说。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不就是输了就得和你结婚么。你说的那么复杂干吗,又是入大门又是上族谱的。” 佟染一张脸更黑,一字一顿地沉声道: “苏姑娘,既然赌约已经定下了。想毁约可不好。” “我说你,究竟是看上我的貌美如花呢,还是看上苏记品鲜楼的繁荣昌盛呢?”苏妙单手托着脸,用一副“你一定是看上我貌美如花”的表情笑眯眯地看着他。 佟染的嘴角狠狠一抽,下意识强调道:“我看中的是苏记品鲜楼的繁荣昌盛。” “你这个人果然很没眼光。”苏妙摇着头。用遗憾的眼光怜悯地注视着他,“罢了,我也不和你计较,你放心,赌约的事我是不会反悔的,反正就算我反悔了,你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苏姑娘,你这是在挑衅我?”佟染被噎了一下,手中的折扇刷地展开,皮笑肉不笑地问。 苏妙只是咯咯一笑。从腰间抽出一把桃粉色的绢扇,刷地展开,遮住了半边脸,一双毛嘟嘟的大眼睛在扇子后面显露出来,忽闪忽闪地眨着,似笑非笑。 就在这时,前排的观众区出现了些许骚动,姜大人和众位评审自侧面鱼贯而入,纷纷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 佟染见状,也不再和苏妙多言。转身回到自己的地盘。 回味斜睨着苏妙,苏妙被他看得莫名其妙,脑袋歪了一歪,问: “干吗这么看我?” “没什么。原来你能看见我。”回味淡淡地说完,把头扭向一边,继续淡定地用软布擦拭刀刃。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噗地笑了。 苏烟好不容易才将灶膛里的火升起来,站起身,鼓着腮帮子说: “二姐。今天的火有点奇怪,有点烧不起来。” 苏妙低头,蹲下来,在灶膛里看了一眼,拿烧火棍在灶膛内拨弄了两下。 “那些评审和姜大人今天也有点古怪,他们大清早聚在一起,也不知道要干什么。”苏烟伏在她耳边,皱着一双秀丽的眉毛,轻声说。 苏妙柳眉微扬,并不言语。 姜大人登上赛台,进行了简短的开场白之后,用金槌在金锣上敲了一下,发出响亮的一声。 这已经是第三轮的第二场了,比赛规则自然无需赘述,双方选手轻车熟路地聚集到食材桌前。 这一次两组人的心里似乎都已经有了计较,因而在食材桌前也没花费太多的时间,苏妙取了一筐极新鲜的牛肉,佟染拿的则是一双珍贵的天九翅。 天九翅是鱼翅中的极品,鱼翅众所周知是鲨鱼鳍中的细丝状软骨,是用鲨鱼的鳍加工而成的一种海产品。鱼翅在岳梁国属于上流社会的八珍之一,虽然岳梁国的深海捕鱼业还算发达,但捕食鲨鱼还是一件很困难的事,由于鲨鱼不容易捕捉,所以鱼翅很稀少,因为很稀少,所以很珍贵。 天九翅的叫法来自于“推牌九”,牌九是一种用木头等硬质材料做成的牌,一副牌共三十二只,打牌的方法类似于扑克中的“斗大”,而“天九”则是牌九出牌的一种叫法,要是手里抓住一副“天九”,那就是一副好牌了。 天九翅分成两种,一种是鲸鲨翅,一种是姥鲨翅,天九翅最正宗的位置就是鲨鱼中的背鳍和尾鳍。 鱼翅的做法并不算难,最最关键的一步还是火候。 佟染将天九翅放在托盘上,上蒸箱蒸半个时辰,取出来放入冰水中,泡着冰水一并放入冰箱,冰镇上小半天,中途换了两次冰水。 将老母鸡、龙骨、瘦肉、鸡爪、肉皮、肘子、金华火腿、瑶柱、大海米、章鱼干用清水冲洗干净,将各色鲜货用开水焯烫一下。 冰镇好的鱼翅放上蒸箱重新蒸一个时辰,之后用清水冲洗一个时辰,去掉碱味。 在锅中放入清澈的山泉水,将所有材料放进锅里大火烧开,打掉上浮的油脂和血泡,用大火烧至能够闻到浓汤的味道,再用文火煲三个时辰。 鱼翅软滑弹牙,高汤鲜美清灵。 烹制好的鱼翅形似粉丝,但咬起来比粉丝更脆一些。鱼翅本身是没有什么味道的,但鲨鱼鱼鳍的稀有性以及口感上的特殊性使它成为岳梁国的四大美味之首。鱼翅汤的奥妙全在汤里,美味主要来自于熬汤的配料。从美食的角度来讲,鱼翅它远远比不上燕窝、鲍鱼和海参,堪称是最没有个性的食材,但它的味道可以随着汤汁的变化而变化,用浓汤就是浓汤的味道,用清汤就是清汤的味道,这一点和粉丝没有什么区别,这也就是为什么素菜馆或者是一些黑心的商贩会用粉丝冒充鱼翅的原因,因为确实很像。 正因为这种食材十分珍贵,但在味道上没有什么特殊性,所以才不好烹制,这是一种珍贵的食材,如果将这种食材烹制成就算是用粉丝也能做出来的羹汤,这绝对是一个厨师从业生涯中最大的失败,所以也可以说烹煮并没有什么滋味的鱼翅,将其烹煮成一道令人难以忘怀的美食,是对一个厨师手艺的巨大考验。 佟染的这道鱼翅汤用的是鱼翅中最高级的天九翅,吊汤也是运用了最复杂的手工艺,煮出来的高汤滋味醇厚,浓郁鲜甜,香飘四溢,回味无穷。 这一道鱼翅汤一经推出,定会受到从梁都里来的评审以及追求高贵奢华人士们的热烈追捧,不得不说,佟染很会揣摩评审们和观赛者的心思,他是看准了评审席上的那些人或是从梁都来的习惯吃鱼翅汤,或是即使没吃过鱼翅汤,内心底也在希求着荣华富贵一直渴望吃上一碗。 当那些人知道赛台上的食材居然是天九翅时,许多双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佟染面前的汤锅,冒出精光,那眼神就像是苏妙第一次吃她平生最想吃的九头糖心鲍时的眼神,虽然吃过之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吃,并且从此对九头鲍失去了兴趣。 苏妙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唇。(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三章 牛肉茶 有牛肉的香气幽幽地飘出来,初时很淡,让人不易察觉,随后竟如微风中的绢绸一般轻盈优婉地摇曳,抚动着人的心。 苏妙将洗干净的牛肉去掉肥膘和泡沫,切成块,用绞刀绞了一遍,放进锅里,同时加入鸡骨和清澈冰凉的井水,用勺子将肉搅拌几下,放到阴凉处腌泡一刻多钟,再把锅上火烧开,撇去浮沫,移到微火上慢煨。 将胡萝卜、芹菜、葱头去皮洗净,切成片放进汤锅,滤出三个蛋清放在碗里,加少许冷水搅拌均匀,而后轻搅着倒进锅里,用小火煮,煮上十分钟后放少许的盐调味。 另外再起一锅,放上筛子,将汤用筛子筛过之后再过进汤锅里,过筛子时的动作一定要轻柔,动作过于粗暴会导致汤中的物质被破坏。 将汤用筛子过滤之后,将煮过肉汤的锅清洗干净,上面放上一块全新洁净的棉布,透过棉布将汤倒进锅子里,一遍一遍地筛,一直到牛肉汤变成淡琥珀色的清汤,恍若清澈洁净的茶汤一样,再将锅子放到最小火的火焰上,用最小的火慢慢地煨香。 牛肉茶,色泽清淡,剔透,优雅。一道小小的汤,里面却集中了三个不同部位的牛肉精华——牛腱、牛腩、牛柳。为了制作出最美味的牛肉的清汤,不同的工序会加入不同部位的牛肉,先是牛腱煮,然后是牛腩,最后是牛柳绞成肉泥吊汤。如此一来,所有的精华全部都被提炼在这盅汤里,之后再配以各种精选的鲜香料慢火熬制,利用独特的工艺将汤中的杂质清出,煮出来的汤味腴汁浓,清澈透明,色淡如茶。 这一系列工序看起来简单,但任何事情都是这个道理,越是看着简单的东西真正做起来时反而越艰难。 煮汤的牛肉是最上等的牛肉,是经过精心挑选筛出来的。牛肉的肉皮必须没有红点。并且肉上面的肌肉一定要光泽弹性,红色均匀,色彩鲜亮。另外牛肉上的脂肪必须要是洁白如雪,并泛着浅浅的光亮。牛肉的味道一定要有一股带着微膻的鲜香气息。摸起来时,牛肉极富有弹性,指压之后凹陷会立刻恢复,肉表面微微湿润,肌理结实。不粘手。 其次是火候,这一点在所有的汤里都是最重要的,自然无需多说,对火候的掌握是一个厨师手艺是否高超的最大表现,同时也是身为一个厨师的必备技能。 这一道牛肉汤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关键所在,那就是秘制香料。 牛肉茶的秘制香料并非是固定的,每一家店每一个人的配方都不尽相同,虽然煮出来的牛肉茶通称为“牛肉茶”,但每一杯牛肉茶的滋味各不相同,自然有好有坏。好坏除了牛肉的材质和火候,剩下的就在这香料上。 苏妙显然已经有了准备,她用了自己提前特制的一只香料包。 回味很惊讶,没想到她出去游一次湖来一次清修之后,居然一改之前的懒散,变得积极进取起来,看着她在煮汤时用汤勺缓慢从容如在绘画一般地搅动着汤锅,说不欣慰是假的,能看到她的脸上再一次出现那如高山流水般的舒缓平静以及愉悦欣然,他的心里涌起了一丝复杂的百感交集。仿佛久违了的某样事物又出现了般,惊喜,宽慰,欢欣。 唇角微勾。他莞尔一笑。 苏妙似在做自己生平最熟悉的事物一般,惬意,幽然。 将地产的江南小香葱切碎,放在烤盘里,置入烤炉,上下火烤上片刻。催动香葱清澈幽美的香味毫无保留地散发出来。将鲜牛奶加热,在其中填入酵母,静置,一直到温牛奶用自身的热度将酵母完全融化。 把常温下软化的黄油切成小块,隔水加热至融化成液态。将面粉、盐、酵母放进面盆里,倒入融化的黄油、牛奶混合物和细砂糖,搅拌均匀之后,揉成光滑的面团。此时放入沥干水分的香葱碎,待香葱碎充分混入面团中之后,在面团上盖上干净湿润的棉布,让面团在阳光下松弛两刻钟。 在案板上撒少许面粉防止粘连,将松弛好的面团擀成两毫米厚的圆面皮片,用细长的刀将面片切割成等份的长方形,在面片上刷一层薄薄的荤油,用刀尖在面片上插一些透气的小孔,将面片静置发酵半刻钟左右,依次放进刷好清油的铁盘里,将铁盘放进烤炉,用上下火烤至半刻钟左右,一盘香浓酥脆的梳打饼干就做成了。 没错,这便是苏妙最擅长的,虽然因为食材和地域的限制极少施展,但却是她最为擅长也是她前世主攻的科目。就是在昨天,就是在石湖上,就是在听说了那船夫的母亲将黔州的酸汤带入苏州的故事之后,在船夫和她说酸汤刚进入苏州时亦是从无人问津到被尝试着接受再到风靡一时的转变过程之后,她忽然意识到,她将就岳梁国的饮食文化已经太久了,久到她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拥有过很多东西,久到已经让她开始下意识地去压抑自己从前学过的那些知识,久到她开始习惯性地去催眠自己岳梁国的饮食文化是接受不了她那些过于现代化的东西的,于是在施展着自己学成皮毛的传统饮食技法的同时,她也渐渐地忘却了曾经的自己,她开始被同化,她开始本土化,她开始放弃自己原来所拥有的,她开始将曾经拥有的那些当成是没用的摆设丢弃在内心的角落里。 她的内心深处一直都在担心岳梁国的饮食文化与她所修习和坚持的饮食文化相冲突,因为会冲突,所以就不会受欢迎,尤其是在尝试过几次虽然不算失败但也不算是成功的小实验之后,本土文化对她的排斥让她不敢再去尝试,或许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变得停滞不前了。 因为人们不会接受,所以不再去做。因为人们喜欢本土美食,所以她开始学着本土化。因为学会了本土化,所以她在不知不觉间放弃了自己原有的。因为抛弃了自己原来已经走得很辉煌的道路,一头扎进了充满荆棘的未知道路里,她顶着曾经辉煌的光环,硬着头皮走在一条本应该作为菜鸟修行却故意装成是大师的装逼道路上。放弃了过去,却没学明白未来,所以她才变成了停滞不前。 也或许是独自一人而来的她太孤单了,为了让自己尽快融入到这个世界。所以她下意识放弃了那些新奇的、不易被人接受的东西,转而去学习、去为那些本土化的东西而努力,这一切只是因为她想快些变成和周围的人一样的人,她不再是孤单的自己,她和大家是一样的。就像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岳梁国人,她和别人没有分别,她就是她,一个生在庆元盛世里赚钱养家貌美如花开心潇洒的苏妙。 或许就是这样的想法太过强烈了,所以她才忘记了作为厨师的意义,那就是把自己觉得美味人们却觉得陌生并排斥的新奇美食变成传遍大街小巷风靡大江南北的一个时代符号,在美食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回味惊诧地看着她将所有的香料和牛肉弃之不用,只留下一碗清汤,觉得很不可思议,开口问: “你连肉都不留吗?”这牛肉炖得极鲜美软烂。放在汤盅里绝对会被加分,然而她却毫不珍惜地全部丢弃了,连一贯淡定的他都觉得十分可惜。 苏妙摇了摇头,淡淡地道:“这是牛肉茶。”说着,将一勺琥珀色的汤汁注入圆柱形的白瓷汤盅,八分满之后,盖上雪白的瓷盖,随后将两片香脆清甜的梳打饼干放在和汤盅配套的一只雪白的瓷碟里。 “牛肉茶?”回味愣了愣,去看那碗清汤,因为他是眼看着她制作的。所以知道这汤是用牛肉熬成的,所以不觉得,听她这么一说,再一看那清汤。果然色泽如茶,这时方才明白她说的“牛肉茶”的含义,即使是他,也不由得惊叹起来,“果然像茶!” 苏妙勾唇笑了一笑。 以至上品的鲜嫩牛肉和数种香料煮出来的一盏牛肉清汤,汤色如茶。不见一粒油星,这是一个历史悠久底蕴深厚的汤种,苏妙在游学时曾在最冷的时候在异国他乡喝到过这种饮料,那个时候正是水土不服病体缠绵的时候,一位开了一家精巧西餐馆的慈祥老人送给了她一杯热气腾腾的牛肉茶,当一口浓醇鲜美的牛肉茶入喉时,就像是有一支幽美苍凉的乐曲勾起了久远到早已经遗忘的记忆一般,她想起了许多被她遗忘已久的回忆,她的童年,她已经去世的爷爷,还有她早逝的爸妈。 那是她一生都难以忘怀的体验,现在的她又一点一点地记起来了。 正统的牛肉茶是以低温炖煮出来的,跟中餐里的吊汤十分类似,十分考究,期间要不断地撇去浮沫,最后还要投入牛肉泥、鸡肉泥、蛋清和蛋壳粉用以吸附最细小的每一粒杂质,从而吊出无油、无杂质、清澈到可以在汤底沉一枚铜板甚至可以读出上面的铸造年份的清汤。 评审们自然不会往汤里投铜板,但是当绘着彩绘的瓷勺放进汤里可以看见瓷勺上最细小的一枚花纹时,所有人都惊诧了,他们不敢相信这居然是用牛肉煮成的牛肉汤。及至舀起一勺,热热地喝上一口,舒坦的鲜美感熨平了味蕾,从未如此坦然过,从未如此畅意过,从未如此欣然过。 一盅清澈如茶却浓郁醇厚的牛肉茶,搭配两片酥脆甘美的梳打饼干,看似清淡,实则浓口,清而不薄,浓而不腻,清甜的麦香衬出了牛肉清汤的至真至纯,即使从未有过身在异乡的记忆,但却能感同身受那一抹乡愁般的眷念,以至于回味在品尝过一口之后,蹙眉,狐疑地问她道: “你在怀念什么?” 苏妙只是笑,笑而不语。 “小少爷,你的眼圈怎么红了?”赵河看着苏烟湿润着一双眼眶,惊诧地问。 苏烟撇着一双小嘴,抹着眼睛,似哭非哭地说:“我突然想我娘了。” “……”你今年都多大了,赵河无语地腹诽。 赛台下,评审席上,夏长惊疑不定地看着胡子都白了的郭溪垂着头,一张皮肤薄而雪白的老脸通红,连眼角亦是通红的,诧然询问: “郭老,你没事吧?” 郭溪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仰起头冲天,闭起双目,过了好一会儿,幽幽地轻叹道: “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 “……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一声同样充满了感慨与凄婉的哀叹带着天生的锐音响起,幽幽地接续道。 郭溪看了一眼坐在特别评审席上同样仰头望天的沈二娘,目露惊讶,不明白她一个身处富贵的女子为何会有这样的慨叹。 沈二娘静静地望了一回天,而后端起汤盅,慢慢地喝了一口,旁若无人,仿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赛台上,本怡然自得一脸胜券在握表情的佟染在看到台下发生的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时,轻摇折扇的手微顿,眸光微沉,斜飞入鬓的眉蹙起。 姜大人在站着喝光了一盅牛肉茶之后,抹抹嘴放下,笑眯眯地走到金锣前,用金槌一敲,响亮地笑道: “第三轮第二场赛,请诸位评审为苏姑娘和佟四公子评分!” 这一场评分是完全没有犹豫的,所有评审都拿好了评分牌,轮到自己时自然而然地举牌,没有任何停顿。 鱼翅汤,四分,五分,五分,四分,五分,五分…… 牛肉茶,五分,五分,五分,五分,四分,五分…… 厨房大赛秦安赛区总决赛第三轮第二场赛,鱼翅汤VS牛肉茶,总分七十二分比七十五分,苏妙以三分之差完成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逆转! 一碗看似普通的牛肉茶,竟然击败了岳梁国八珍之一的天九翅,不知道是该说她的手艺果然超群,还是该说她胆大竟然敢以牛肉去搏天九翅,抑或是莫非今日佟四公子发挥失常? 是否发挥失常只有佟染自己知道,他漫不经心地摇着手中的折扇,一双柳叶眸落在还在议论纷纷的评审身上,唇角绷起,不语。(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四章 进展 比赛虽然结束了,但意料之外的逆转却成为许多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即使已经开始散场,热火朝天的议论声仍旧没有退散。 “妙姐姐,妙姐姐,总算扳回来一局了,今晚上好好庆祝一下吧!”纯娘乐得像朵花,见苏妙下了台,就一路直冲过来,抓起苏妙的手,欢呼雀跃道。 “纯姐姐,你是想终于能有个机会大吃一顿了吧?”苏烟笑嘻嘻地调侃。 纯娘被拆穿,不好意思起来,一张俏脸涨红,嘿嘿笑。 “今儿苏娴没在,是不是就因为她没在所以才逆转了,以前的霉运八成都是她带的。”苏婵双手抱胸,凉凉地说。 苏妙在她的脑门上弹了一记爆栗子:“你在背后说她,小心她知道了又捶你!” “我才不怕她!”苏婵不悦地揉着额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苏姑娘,”似笑非笑的嗓音自身后响起,佟染轻摇着折扇走过来,立在苏妙面前,完全没有输掉比赛的懊恼,依旧是如往常一般的隽秀儒雅,他淡淡地笑道,“恭喜了!” 苏妙看着他,眨巴了两下眼睛,问: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你赢了的时候没有恭喜你特没有风度,所以才会在我赢的时候一遍一遍地过来‘恭喜’我让我上点心?” “……”佟染唇角的笑容微僵,顿了顿,莞尔一笑,“苏姑娘你误会了,我是真心诚意的。” 苏妙扬了扬秀丽的眉毛,淡淡地点了点头:“那多谢了。” 佟染笑笑,在她面前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又开始轻轻地摇动着折扇,说,“还有一场赛秦安赛区这边就结束了。” “是啊。”苏妙点点头,回答。 “这最后一场赛对我来说有些麻烦,有一些材料需要一点时间准备,所以我已经向大赛申请延期举行。时间在三天后,延期或许会对苏姑娘造成不便,虽然我也是按照大赛的规矩并没有逾矩,但还是要向姑娘说一声抱歉了。”佟染淡笑着说。 苏妙微怔。顿了顿莞尔一笑: “原来如此,若不是你申请延期,我也想要申请延期呢,我这边也有些东西要准备。”地区赛的决赛有这样的一项规则,那就是如果选手遇到大赛主办方的库房缺少参赛者需要的食材的情况。参赛者有权提出一次延期比赛的申请,最高不超过三天,参赛者可以用这三天时间请主办方抓紧时间筹备,当然了,如果是大赛三天之内准备不出来的食材,大赛组委会也爱莫能助了。 “是么。”佟染颇感意外,望着苏妙,用调侃的语气扬眉笑道,“看来苏姑娘是想乘胜追击一鼓作气拿下连胜啊。” 苏妙只是笑,不语。 佟染含着笑。看了她一会儿,接着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告辞”,转身,翩然离去。 苏妙望着他的背影,一双眸子微闪。 今日的比赛时间没有以往长,还没到亥时就结束了,胜利归来,一众人乐呵呵地回到吉春斋,刚踏进院子就看见一脸灰青的苏娴懒洋洋地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没精打采地喝着一碗醒酒汤。 纯娘抬头看了看早就已经黑下来的天色。惊叹道: “大姐的宿醉看起来很严重啊!” “成日里灌黄汤,早晚有一天会栽在这上头!”苏婵撇了撇嘴,冷哼一声。 “老娘可全听见了,死丫头你想死吗。竟然敢当着面诅咒你大姐!”苏娴单手撑着额头,端着醒酒汤,一边喝一边说。 “好啦好啦,大姐三姐你们不要老是吵架!”苏烟阻止了正要反唇相讥的苏婵,笑嘻嘻地拦在二人中间,喜气洋洋地道。“大姐,今天的比赛二姐赢了哦!” “嗯。”苏娴揉着抽痛的太阳穴,轻轻地哼了一声。 “大姐你那是什么反应啊,好冷淡!”她的反应太平淡,苏烟的感觉就像是火盆上被浇了一大桶冰水,扁起嘴巴,不高兴地说。 “你还想让我有什么反应?你二姐赢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你在这里大惊小怪个什么劲儿?一边去,看你我头疼!”苏娴说着,从石凳上站起来,乜着一双还没睡醒的凤眼,草草地说了句,“我出去一趟!” “大姐,你要去哪里,你这个样子还是不要出去啦,我们先生说了,女孩子还是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了门会遇见坏人的!”苏烟知道自己劝不了苏娴,担心又焦急地跺了跺脚,道。 “你大姐我巴不得能遇见几个坏人呢,最好是几个相貌清俊的坏人!”苏娴噙着笑哼了一声,水蛇腰一扭,人已经远去了。 苏烟也不小了,近些日子来刚通了些大人的事,听了苏娴的话怎么想怎么觉得这话中带着歧义,一张清秀的小脸刷地涨红。 “一天到晚没个正形,满嘴荤段子,你这样子也算是女人吗!”眼瞅着苏烟被他大姐带坏了,苏烟的监护人苏婵火冒三丈,白眼一翻,黑着脸说。 “你才是最没资格说我的!”苏娴用力捏住她的鼻尖,狠狠地拧了拧,哼笑着说,“还没出阁的姑娘居然也知道荤段子,假正经的臭丫头,再废话看老娘不拧掉你的鼻子!” 苏婵的脸更黑,火冒三丈地拍开她的手。 “大姐,这么晚你上哪儿去啊?不吃饭了?”苏妙问。 “前儿做的裙子腰不是肥么,今日改好了,白天我没工夫去拿,这会子去拿回来,顺便逛逛夜市,你们自己吃吧,不用等我。”苏娴扭着水蛇腰,一面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一面甩着帕子说。 “你可别再喝酒了,一个女人在外头喝得烂醉,又是被人家派人给送回来的,你这可真够逊的!” 一听苏妙提起这个苏娴的脸就止不住泛绿,仿佛回忆起了自己此生最大的耻辱般咬牙切齿: “昨儿那是失误,老娘的事你一个还没嫁出去的丫头片子少管!”说罢,气哼哼地走了。 “大姐她到底是怎么了?”苏烟有些担心地皱起一双秀气的眉毛,咕哝着问。 “八成是……”苏妙直勾勾地盯着苏娴的背影,嘀咕道。 “昨晚上……”纯娘接续。 “勾搭那只雏鸡王爷……”苏婵双手抱胸。淡淡道。 “失败了!”苏妙、苏婵、纯娘、林嫣异口同声地说。 刚走到月亮门底下的苏娴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黑着一张脸扭过头来,指着苏婵火冒三丈地教训道: “死丫头。满嘴胡沁,王爷也是能论只的,你居然敢骂王爷是‘雏鸡’,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吧,你是看不见咱们家被满门抄斩你心里头难受是不是?!” “不是你成天说文王殿下是‘童子鸡、童子鸡’么。那‘童子鸡’和‘雏鸡’有什么区别,叫起来省一个字还省力气哩!”苏婵不以为然地说。 林嫣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因为梁敏的缘故她和梁敞还挺熟的,现在听人家管梁敞叫“童子鸡”,话糙理不糙,于是特别想笑。 苏烟却觉得自家的姐姐妹妹半点不知羞地在公共场合大肆谈论男人是不是“童子鸡”的问题让他十分丢脸,抚额遮盖住涨红起来的小脸,哑然无语。 回味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淡淡地说了句“我去做饭”,也不管别人听没听见。反正先走了。他可不想继续听完刚才的话题,心中对那个并不怎么熟悉小的时候还曾被他欺负过的九堂哥除了少许的怜悯,剩下的就是浓浓的幸灾乐祸,让你小时候老是给梁敖当狗腿子你们两个合伙欺负我,这会子遭报应了吧,被大姐盯上,整不死你! 想到这里,他的唇角勾起一抹畅意的微笑,回过神又忙将这抹微笑敛起来,以免被人看出他扭曲的内心。都快走到厨房了耳边尤能听见苏娴在前院喊: “死丫头们,哪凉快哪呆着去,都别给老娘添乱!”之后估计是气哼哼地出门去了。 之所以气哼哼,据苏妙她们猜测。大概是因为欲求不满的缘故。 ……现在的姑娘都是怎么回事啊,口无遮拦,有伤风化,回味决定,为了纠正苏妙脑子里那些不正当的复杂思想,将她变成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他一定要找个合适的时机好好地教导她一下,饲养苏妙这个极品生物的工作,果然任重而道远! 苏娴气哼哼地从圆融园出来,到紫芸绸缎庄取了改好的裙子,然后在灯火通明的夜市街上闲逛。 她心情不爽的原因是因为苏妙她们居然全猜对了,昨晚上她和梁敞在酒楼里喝酒,这场酒局说是偶遇也不算是偶遇,因为她已经摸清了他常去的那个地方。起初梁敞还是像往常那样严词拒绝,不过他的拒绝对苏娴来说就是半推半就,于是在一番“斗智斗勇”之后,梁敞到底还是半推半就和她去品酒了。 注意,是品酒不是拼酒,他们的这场酒局是很有格调的。 当然了,任何有格调的酒局到最后都会发展成不喝到死不罢休,梁敞出身军旅,骨子里有军人的豪爽狂放,禁不住苏娴的激,于是两个人喝成了烂醉。 其实真正烂醉的人是梁敞不是她,这场酒局她是有目的的,怎么可能放任自己喝醉,只是她万万没想到,梁敞面对着她这样一个柔软喷香的美人儿,自己把自己给灌醉了不说,还给她讲了大半宿他十几年戎马生涯中的奇闻异事,灵异的、恐怖的、血腥的、残忍的,她强忍了好几个时辰,勉强自己不去发抖,不会因为他对杀戮那些过于真实的描述吐出来,哪知道她忍到最后,瞅准机会一个风拂娇花般地醉倒,本来已经醉得不堪一击的那只生物居然跌跌撞撞地站起来,被两个随从搀扶着,只能听见他吩咐另外一个随从将醉倒在餐桌上处处散发着妩媚撩人风情的她送回家去,然后他自己居然回家睡大觉去了……睡大觉…… 苏娴活了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碰见这种男人,她黑着一张脸,深深地怀疑,他真是个“带把儿的”? 莫非……那“把儿”不好用? 苏娴的脸更黑,咬牙切齿,单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碰见一个可心儿的,若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货……她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老天爷这么玩儿她,难道才刚过双十年华的她注定了要守一辈子的寡吗? 正被惦记着到底有没有用的梁敞一个没忍住,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顺便敲了敲抽得厉害的太阳穴。 “公子,可是昨夜醉酒时着了风寒?”梁敞的贴身随从卢宏连忙关切地询问。 “不碍事,八成是有人在背后骂我。”梁敞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昨晚上我也没喝醉,只是好长时间不喝酒了,一时不太适应。那个女人可真能喝啊,我还是第一次碰见女人喝烧刀子的,喝了那么多坛眼睛都不眨一下,将来谁要是娶了她,那可是咱们岳梁国的勇士啊。对了,你们昨晚上把她好好地送回家没有,她没闹吗?” “回公子,苏大姑娘一直睡到吉春斋门口,奴才看她醉的厉害,几乎人事不知了。”卢宏笑答。 “你太不仔细了,那女人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本王,她当时只是八成醉不是全醉,她以为她的那点小心思能瞒得过本王,哼,不自量力!”梁敞说着,用拇指轻擦过嘴唇,露出一抹嘲讽的笑。 “公子是说……”卢宏也不傻,就算拿眼睛看也知道苏娴对他们家王爷大献殷勤必有那种目的,只是他不知道自家王爷到底是怎么想的,说不理睬吧每次又都半推半就地在一起了,说理睬吧,又时常没个好气,那朝令夕改的态度让身为心腹的卢宏看了都觉得十分迷茫。 其实不光是他觉得内心迷茫,就连梁敞自己也不知道该表现出一个什么样的态度,他左思右想了半天,狐疑地道: “本王身边的女人也不少,自荐枕席的亦是数不胜数,但从来没有一个像她那样,本王有感觉她并非是在觊觎王妃的位子;若说是为了金钱,自然有这部分原因,但她看起来也并非是贪得无厌之流;说她喜欢本王吧……”与其说喜欢,他怎么觉得她是喜欢耍他呢。 就在这时,却听身旁的卢宏一声诧然的低呼: “是苏大姑娘!”(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五章 戏弄戏弄 梁敞一愣,循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果然看见苏娴正站在街角,手里捧着一只用来装绸缎的锦盒,不用猜就知道那盒子里装的必是她的“战利品”。∈↗頂點小說, 此时的街角正在上演虽俗套狗血但却是漂亮的单身女性在走夜路时最常遇的戏码之一。 “小娘子,前方的圣母庙有个庙会,甚是热闹,小娘子何不跟我们哥几个去逛一逛乐一乐,大家做个伴儿,玩起来也热闹!” 苏州城是一座华丽的不夜城,夜市繁荣,夜生活丰富,因为宵禁的时间比较晚,白天又越来越热,所以年轻男女很喜欢在太阳落山之后出来闲逛。女子的娱乐比较多,可年轻男子的娱乐怕是只有对漂亮的女孩子评头论足以及搭讪邀约了。 苏娴素来不喜欢到处搭讪的男子,她已经过了少女怀春的年纪,那些油头粉面的桃花眼除了轻浮她看不出来有任何吸引力,更别提吹捧小丫头的那一套她听了就觉得牙碜可笑,虽然在别人眼里她的行事就够轻浮的,可她却极讨厌那些举止轻浮言语孟浪的男子,更何况,今儿搭讪她的这几位那脸长得也忒惨不忍睹了,金银玉挂满身,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似的,这种穿衣品味,有待提高。 “多谢几位公子相邀,可惜奴家已经跟相好的约好了。”凤眸流转,闪烁的琉璃般妩媚迷人,苏娴并不像寻常女子在被人搭讪时羞涩惧怕,反而笑吟吟地说。 “相好的?”四个歪瓜裂枣的公子哥一看见她笑。骨头顿时酥了半边,又听见“相好的”这三个字,眼里顿时露出了对女子不守妇道的轻蔑和对终于碰见了一个不守妇道的狐狸精的兴奋。为首的那个黄毛哈哈一笑,露出淫邪的表情,这份淫邪若是放在漂亮的脸蛋上那绝对会让少女芳心一跳,只可惜落在他脸上,没把人吓跑就不错了,只听他说,“既然小娘子已经有了相好。不如把那个相好的叫出来让哥几个瞧瞧,若是比不上咱哥几个,咱哥几个就代替你那个相好的陪小娘子去逛庙会。何如?” “可以啊!”苏娴娇笑吟吟地说,那表情纯真无害,像极了不知世事的少女。 “敢问小娘子的相好如今身在何处?”黄毛公子目露不屑,笑着露出一排黄牙。故作温和地问。以免小娘子惧怕逃走。这小娘子先是妖娆妩媚此时又单纯娇美,让人看不透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潜意识里自大的男人们已经将她划进年少不知事所以才被坏人骗了的傻姑娘行列,心里既鄙视又欢喜,现在只想赶走她口中的那个相好取而代之。 明知道下一句她的回答必然不会有好事,站在街角远远围观的梁敞还是错过了溜走的最佳时机,直到那根纤长如水葱的手指隔空指向自己的鼻尖,他万分懊恼。出门散步也应该看黄历的! 男人亦会对比自己俊美的同性产生本能的嫉妒,于是四个搭讪的色狼很快便将梁敞围起来。气冲冲,一副要揍小白脸的架势。 遭此无妄之灾的梁敞满头黑线,明明已经告诉过自己再出门遇见她一定要绕道走……围观果然不是什么好习惯! 当气势汹汹的黄毛男刚要用手揪住梁敞的衣领时,下一秒,胳膊已经被卢宏折断! 紧接着,也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暗卫凭空而来,将四个胆大包天的搭讪者揍到连自己的亲妈都认不出来! 苏娴发现了好玩的一幕,梁敞的脸已经黑得能滴出墨来,她看着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弯了腰。 梁敞的脸更黑,走到她面前,站定,没好气地说:“你闹够了没有?” 苏娴顿时露出一副委屈的表情:“奴家哪有闹,官人这话奴家怎么这么不解呢?” 梁敞气哼哼地盯着她一脸无辜的表情,想说她一顿,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口才本来就不怎么样,于是他自己憋了一会儿气,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要走。 哪知才走一步,一只小手已经习以为常地捏住他的胳膊,紧接着柔软喷香的玉体缠了上来,伴随着娇滴滴软绵绵的嗓音,有人在他的耳根子后头吹热气: “官人,别走啊,奴家可是等了官人许久呢,官人不是和奴家约好了要去圣母庙逛庙会么?” 梁敞被这一股热气吹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还没来得及伸手推开她,苏娴已经伶俐地躲闪开他的下意识动作没有被他推倒,她站在距离他一步远的地方,笑吟吟地望着他,向他抛媚眼。 梁敞满头黑线,哭笑不得,舔了舔嘴唇,心里对这个女人颠倒黑白的功力都快无语了: “本王什么时候答应过要和你去逛庙会?” “昨晚上。”苏娴理直气壮的模样让不明真相的人根本就不相信她是在撒谎。 梁敞被气乐了:“本王昨晚上什么时候答应过?” “在官人你喝醉的时候。” “本王才没有醉!” 苏娴斜着眼睛看着他,让梁敞脊梁骨上一阵恶寒,总觉得如果继续讨论“醉没醉”的问题会发展成一些他更回答不了的问题,比如若是她质问他没喝醉为什么不亲自送她回去或者为什么不把她带回住所去之类的问题……等等,他干吗要担心她会质问他这些,先不说正常女人都不会这样去质问一个男人吧,虽然她本来就不是一个正常的女人……再说了,他是王爷,她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民女,爷就是看不上你,爷就是不想睡你,你能把爷怎么样…… 想到这里,梁敞的脸忽然开始一阵青一阵白,总感觉自己的心态正在向着奇怪的方向发展。而且就快拉不回来了…… “官人,答应好的事你想反悔吗?没想到官人你居然是这样的人,不讲诚信!”苏娴并不知道梁敞此时正在纠结个什么劲儿。她用不悦的语气软绵绵地控诉道。 梁敞听的是一阵心烦,他本来就够纠结的了,这会子她又给他来这套让他直起鸡皮疙瘩的发痴发嗲,他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本王什么时候答应过你?你这个女人,居然敢骗本王,信不信本王砍了你的头!” 苏娴嫣然一笑:“官人稍安勿躁,奴家已经打听过了。官人你现在又不是皇上,骗你不算欺君的。” “……”梁敞的脸已经黑成了木炭,究竟是谁告诉她的。是回味那个小兔崽子还是回甘那个混账行子,“就算本王不是皇上,你以为凭本王就没法子砍了你的头吗?”他快被气升天了,自从碰见她。他不知道折寿多少年。 “相信。奴家相信,”苏娴一点不惧怕他的怒火,反而笑盈盈地凑过来,直把一张艳若桃李的脸孔凑到他的眼前,嫣然一笑,“只要官人舍得砍下奴家这颗漂亮的脑袋,奴家就愿意用这颗漂亮的脑袋日日陪伴在官人的床前案边,单剩下奴家这副**的身段也是浪费。不如官人一并用了,那样官人日夜皆有美相伴。岂不妙哉?” 梁敞惊愕地盯着她用笑吟吟恍若说情话的语气在他耳朵边温柔地说鬼故事,冒出来的鸡皮疙瘩都快赶上石湖边的细砂了。 连卢宏等几个随从都目瞪口呆、头皮发麻,能把向来隐忍自控的文王殿下欺负成这个样子,他们服了! 梁敞也服了,他直勾勾地盯着苏娴那张笑靥如花的脸,过了一会儿,重重地吐出三个字: “入娘的!” 骂娘了,他们文质彬彬的文王殿下终于骂娘了,即使是在军中被那些把骂娘当成是口头禅的粗人们熏陶了许多年也坚决不同流合污坚决不肯说粗话的文王殿下总算骂娘了,文王殿下在从军十几年之后终于彻彻底底地融进军中的气氛了! ……可喜可贺? 众随从泪目。 “啊呀,原来官人也会说粗口,也好,这样更有男人味,奴家更心悦官人了!”苏娴小鸟依人地偎过来,挽住梁敞的胳膊,柔媚地笑说。 梁敞瞅了她一眼,内心的郁结因为刚才的那句粗口消散了许多,他不由得抬起头,深深地望着漆黑一片的蓝天,目露深邃:他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怎么会被这样的女人缠住,贼老天还让不让人活了! 腹诽声刚落,只听轰隆一声,黑漆漆的天空忽然炸开一道响雷,震耳欲聋,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梁敞亦被吓了一跳,他是有点心虚,莫非这是刚才他骂了老天的缘故? “官人,该不会你骂天了吧?”苏娴挽着他的胳膊,一双上挑的丹凤眼在乌压压的天空中扫了一圈,狐疑地问身边的人。 梁敞瞅了她一眼,重重地甩开她的手,转身,没好气地道: “走了!” “去哪儿?”苏娴狐疑地问。 梁敞被她突然开始装傻的态度弄得更火大,愤愤地撂下一句:“你不是要去逛庙会吗?!”说罢,袍袖一甩,先走了。 苏娴望着他的背影,粲然一笑,欢快地应了一声,将手里的盒子塞进卢宏怀里,笑盈盈地道: “小卢,帮我拿着这盒子,送回圆融园也行。”说罢,小跑着追上梁敞,挽住他的胳膊笑道,“官人,等等奴家嘛!” “别碰本王!”梁敞没好气地去甩她的手,甩了好几下却甩脱不开,因为太累了,只得任由她挽着自己的胳膊,无奈地向前走。 卢宏捧着一只大盒子傻呆呆地跟在后面看着自家王爷半推半就的身影,嘴角狠狠地抽了抽。 “哎,大哥,咱家王爷要娶王妃了吗?”卢广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好奇地问。 “王妃?一个民女,还是一个二婚的?”卢宏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 “那……”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卢广亦为难起来,想了半天,“是侧妃?还是侍妾?” “你见过有哪个侍妾是二婚的?”卢宏又白了他一眼,更没好气地说。 “说的是啊,”卢广为难地挠了挠后脑勺,“难道,是外室?” 卢宏闭着嘴,不答话,他哪里会知道,他只是个随从! …… 苏州城人多庙也多,几乎隔个十天半个月就会有神庙开庙会,甚至还有同一天三四家神庙一起开庙会的情况,撇开求神拜佛烧香摇签不谈,庙会主要也是为了给大家提供一个娱乐和欢聚的场所,神庙开庙会既能带动庙里的经济为自己的神庙做宣传,同时也带动了神庙周边的小吃生意,神庙和小吃摊赚个盆满钵满,出来游玩的人们更能吃的尽兴玩的开心,这也算是一举三得。 大型庙会因为寺庙实力雄厚,举行的庙会甚至不输给重要的节日庆典,但今天举行庙会的圣母庙却是城内一家规模并不算大的神庙,规模小了,庙会周边的吃食和夜市自然不会像大庙会那样的高格调,苏娴刚一来就有点后悔,她只喜欢繁华奢侈的地方。然而跟着漫不经心的梁敞逛了一会儿之后,她倒是渐渐觉出点趣味来,竟然有些高兴。 “官人,去求个签吧!”她兴致勃勃地说。 “……”梁敞不搭理她。 “官人,你看那个神像,那个就是圣母娘娘!”她推摇着他的身子,笑靥如花。 “……”梁敞还是不理她。 “官人,你去添个香油钱吧!”她含着媚笑,娇滴滴地要求。 “本王又无所求!”梁敞黑着脸,不耐烦地道。 “可是奴家有所求!” “求什么?” “这是秘——密,呵呵!”她摇晃着两根纤细的手指头,笑声悦耳似银铃。 “你那‘呵呵’是什么?”梁敞抽抽着眉角问。 “官人,咱们也烧一柱合欢香吧?” “那是什么香?” “保佑奴家和官人甜甜蜜蜜和和美美!”苏娴嫣然一笑。 “滚!”梁敞一把甩开她挽着他胳膊的手。 …… 梁敞从来没这么累过,即使是上阵杀敌被围困了数十日也绝不像跟苏娴闲逛这么累人,她的嘴在他的耳边嗡嗡嗡嗡嗡嗡到现在还让他耳鸣,他坐在一个长条形石凳上,任她说破了天,坚决不起来。 苏娴坐在他身旁,单手托腮,哀怨地望着他,说: “官人,没想到你看着壮实,体力却这般差。” 梁敞的脸刷地黑了,差点用吼的吼出来:“你这个女人,别给本王得寸进尺!”(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六章 避雨 “官人,你好凶!”苏娴单手托腮,满眼哀怨地说。 梁敞眼睛一瞪,才要说话,一个卖鸳鸯酥的老妇走到二人面前,笑着说: “公子和夫人买一对鸳鸯酥吃吧,今天是圣母庙的庙会,小夫妻俩吃一对鸳鸯酥也好像那比翼的鸳鸯鸟,出双入对,和和美美!” 这妇人一看就是个常出来做买卖糊口的妇人,全凭一张巧嘴,虽然说出来的话有些不伦不类,却吉利喜庆,若真是一对夫妻,心里欢喜,说不定就买了,可梁敞不干啊,他正在气头上,这会子见一个没眼力见儿的妇人凑过来,用一副他最讨厌的三姑六婆嘴脸把他和苏娴捏一块去,火冒三丈,黑着脸怒道: “谁跟她是夫妻!” 老妇被吓了一跳,用惊诧的表情看着二人,一男一女单独出游,年龄相仿,苏娴因为曾经有过婚姻所以梳的一直都是妇人的发髻,这样的两个人亲昵地坐在一起,很容易被人当成是夫妻。 苏娴并不在意梁敞的黑脸,冁然一笑:“大娘别介意,孩子他爹正跟我闹别扭呢!”说着,掏出几个铜板塞进妇人的手里,笑盈盈地挑了两个鸳鸯酥。 梁敞的一张脸已经黑得发亮。 老妇人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笑呵呵地收了钱,临走前还好心地嘱咐了句: “年轻夫妻拌嘴磕牙常有的事儿,对自己媳妇公子就别太计较了,男人要宽厚。” 梁敞的脸黑成一片,完全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苏娴对他的表情采取的是完全无视的态度,笑盈盈地咬了一口鸳鸯酥,皮薄脆,馅甜香,确实可口。 梁敞见她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越发咬牙切齿,黑着脸瞪着她道: “本王这升的倒是快。昨儿官人,今儿相好,这会子就成孩子他爹了!孩子呢?” “咦?官人是想让奴家给官人生吗,这样子不会变成破坏皇室血统之类的?”苏娴咬着鸳鸯酥。笑吟吟地说。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梁敞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道。 “奴家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通俗点讲,叫做‘识趣’。”苏娴笑意盎然地说。 “我可看不出来你哪点识趣!”梁敞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苏娴只是笑,将另外一只鸳鸯酥递过来。放在他眼前: “官人,吃一个鸳鸯酥吧,奴家想和你出双入对和和美美!” “本王可不想!”梁敞没好气地说。 “官人真的不吃?难得奴家付账,官人你在奴家身上折损了那么些银钱,难道就不想趁机捞回来一点?既然官人大方宽厚,那奴家就不客气地自己吃了!” “趁机捞回来一点”这句话显然触动了梁敞的神经,他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放弃这个机会让她继续得意洋洋,于是一把夺过她拿在手里作势要咬的鸳鸯酥,大口吃起来,吃的时候感觉还挺好吃的。 苏娴却颇有看牛嚼牡丹之感。一脸可惜地看着他,幽幽地道: “官人,你怎么就这么吃了,也不好好看看这鸳鸯酥做的是多么的栩栩如生!” “这也算栩栩如生?宫里头的鸳鸯酥完全是一对鸳鸯,这个……充其量就是只野鸭子。” 苏娴撇了撇嘴,声线变得懒洋洋凉飕飕起来,咬着手里的鸳鸯酥,拖着长音淡淡道: “奴家又没吃过宫里的鸳鸯酥。” 梁敞没听明白她话里边的意思,只是觉得她大概很遗憾,于是没经大脑思考就顺嘴承诺了句:“你若是想吃。等有机会我给你拿宫里的鸳鸯酥尝尝。” 苏娴微怔,诧然地挑起柳叶眉,笑笑,却没说话。 梁敞这时候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问:“对了,你妹子的厨艺那么强,你的手艺应该也不赖吧?” 苏娴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笑容敛起来,淡淡道: “苏妙的手艺是我父亲亲传的,我可没她的好运气和天分。” 梁敞一愣。觉得她的语气不太对,但也没多想,他对苏妙的手艺很是欣赏,所以兴致勃勃起来,连带着对苏娴的这句话也感到好奇: “原来你妹子是你父亲亲传的,不对啊,不是你才是苏家的长女吗,像这种亲传的手艺,要传也是传给你才对。” “奴家命不好,出生时正赶上家里最穷的时候,三岁就被父母卖给地主家做童养媳了。”苏娴说这话时既没有怨憎情绪也没有自哀自怜的感觉,很坦然,很平静。 “童养媳?”梁敞愣住了。 “官人不知道什么叫童养媳?”苏娴似笑非笑地问。 梁敞并不是不知道童养媳,只是岳梁国近些年已经恢复了元气,百姓安居乐业,很少会有人再卖儿卖女,童养媳这个词儿已经成为过去,梁敞以前只是听说过,当时觉得这种婚嫁模式对女孩子来说有些残酷,却没想到童养媳这个陌生残酷的名词居然化成实体坐在他身旁。童养媳和卖身为奴的女孩子还不相同,卖身为奴的女孩子需要能干所以年龄相对要大一些,童养媳的最大功用是为了做媳妇,购买时年龄越小卖价越便宜,买回家只要给口饭吃教导妇德,等稍长一点帮婆家干活为婆家传宗接代就行了,然而在被教导的过程中与教导奴仆时的过程同样残酷,在这个期间,幼小的心灵会遭受多少恐惧和痛苦可想而知。 眼里掠过一丝怜悯,却又觉得表现出这样的怜悯反而会给对方的心里造成更大的伤害,于是笑了一笑,不再说话。 两人陷入沉默。 这沉默让梁敞觉得别扭,总觉得这样僵硬的气氛是因为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造成的,顿了顿,想要转移话题似的笑道: “那你可会煮菜?” 苏娴笑笑,将一双雪白如玉的手伸出来,放在自己眼前展示一番,略带着一丝自得,勾着唇角说: “奴家为了保养这双手已经不沾春水许多年了,奴家这辈子都不会再下厨房,不会再为了那不值得的人。” 不知为何。听到她说“不值得的人”时梁敞有些刺心,心情突然变得不愉快起来。 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响起一道闷雷,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热闹的庙会一下子变得肃静起来,所有人都停止了交谈和欢笑,全都仰起脖子望向忽然变得阴云滚滚的天空,紧接着只听哗地一声,瓢泼大雨从天而降。雨急似箭,茫茫如烟,滂沱的大雨筛豆子似的往下掉,打碎了尘世间和谐热闹的气氛,惊起拥挤的游人作鸟兽散。 梁敞和苏娴坐在长凳上吃鸳鸯酥,被突然从天而降的大雨浇了个透心凉,梁敞一愣,苏娴的反应却比他快,拽起他的胳膊就往前跑,跑了一半。梁敞发现她的奔跑根本就是毫无目的的,于是顺势将她的胳膊一拽,拉着她就往圣母庙后面的凉亭跑。 苏娴被他拉着,跌跌撞撞,一路小跑飞奔到凉亭里,等到了凉亭时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夏装本身就薄,被雨水打湿,紧紧地贴在身上,将那一身曼妙的曲线完美无瑕地衬托出来。苏娴并没有注意到。正拿着帕子擦头发上的雨水,梁敞的眼神在她身上不经意掠过却敏锐地注意到了,好像是生平第一次能够在第一时间敏锐地捕捉到女性在不经意间暴露出来的曲线,只觉得心头一跳。耳根子竟然开始发热,尴尬地转移了目光,略感狼狈地轻咳了两声。 “官人,瞧你,头上全是水,奴家帮你擦擦。”苏娴收拾完自己。望过来时见他只顾着转头,笑盈盈地凑过来,拿帕子要为他擦拭脸上的雨水。 因为她突然出声,梁敞惊了一跳,下意识回过头来,眼睛居然正对上她粉色的罗衫下那春光无限好的“峰峦”,鼻尖微热,心比刚刚跳得更快,匆忙偏过头去,下意识倒退半步,离她远点。 “官人?”这一回苏娴是真没发现,不解地望着他,满脸莫名其妙。 梁敞别着脑袋不去看她,默默地脱下外衣,递过去。 苏娴心中虽愕然,却顺手接了过来,等到拿在手里下意识将自己打量了一遍时,这才明白过来。心中有点想笑,她不是很介意这个,他却分外介意。这个男人果然很奇怪,但是却让她觉得欢喜,不是因为这个动作她觉得欢喜,而是看着他她心里很欢喜,不管是他生气也好高兴也罢沉默不语夸夸其谈还是对她冷嘲热讽,甚至只是他对她的一个微小的回应,不管这个回应是好还是坏,只要映入她的眼,她都会觉得非常有趣,并且……欢喜。 不知从何时起,可以这样说,纵使他不是她最大的快乐源泉,他却是她最大的快乐源泉之一。 苏娴笑盈盈地将梁敞的外袍披在身上,才要说话,就在这时,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响起,有两个人突然出现在先前霎时寂静下来的圣母庙后院,那两个人亦是一前一后,风风火火地从雨帘内冲进凉亭,溅起了许多水花。 苏娴起初愣了一下,待看清冲进来的人到底是谁时,嘴角狠狠地抽了抽。 “讨厌,怎么突然下这么大的雨,新买的衣裳都湿透了!”苏妙站在凉亭前抖搂着衣服上的水珠,扁着嘴,不高兴地抱怨。 回味从袖子里抽出帕子,给她擦拭着落在额头上的雨滴。 苏妙扬着一张小脸让他擦,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嘻嘻一笑,就在这时,忽然察觉到凉亭内还有两道目光正鄙视地看着他二人,狐疑地望过去,对上并排站在一起的两个人,一双大眼睛更明亮地忽闪忽闪忽闪,紧接着笑嘻嘻地问: “你们为什么会在一起?” 回味的脸色没有半点变化,显然他知道亭子里还有别人,只是不想理会。 “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儿?”苏娴惊讶地问。 “小味味说今天圣母庙有庙会,我们吃了晚饭就来逛庙会了,倒是大姐你,你不是说你出来拿改好的裙子么,怎么会跟文王殿下在一起,还穿着文王殿下的衣裳。”苏妙用一双大大的眼睛狐疑地在他们两个人中间扫啊扫,似笑非笑地问。 梁敞被她用充满了探究的眼神似笑非笑地看着,不知为何竟然有种心虚的感觉,耳根子微热,偏过头去,佯作咳嗽。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才要说话,就在这时,又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两个人一前一后冲破雨帘飞奔进凉亭里,用力抖搂身上的水珠子。 苏妙和苏娴同时望过去,同时狠狠地抽了抽眉角,异口同声地问: “你们俩怎么会在这儿?” 后闯进来的人这时候才发现原来亭子里还聚了一堆人,目露惊诧,在看到这一堆人还是自己的熟人时,纯娘的脸刷地涨红,匆忙摆着双手,磕磕巴巴地辩解道: “我和他是在路上碰见!真的是碰见!他又去偷瞧陆慧了,我是在街上碰见他的!” 纯娘到底还是一个青涩的姑娘,遇上这样的事,生怕被人误会了清白,在把自己摘出去的同时把文书也给卖了。 文书脸刷地黑了。 纯娘说完了才惊觉自己说漏了嘴,慌忙捂住嘴唇,望向文书,眼里露出一抹歉意。 文书白了她一眼。 苏妙和苏娴则还不等纯娘说完,便齐齐望向天空中的烟雨蒙蒙,过了一会儿,无聊地叹道: “好好的庙会下大雨,真扫兴!” “这一时半会的,雨也停不了。” 话说完,苏妙和苏娴对视了一眼,顿了顿,苏娴问: “带花牌了吗?” 苏妙的手从袖子里一掏,掏出一把花牌。 苏娴双手一拍,大声道:“来来来,斗花牌,斗花牌!” “好好好,斗花牌!”纯娘是个爱玩的,一听说“斗花牌”早就忘了自己刚才得罪过文书的事,开心地嚷嚷起来。 文书又白了她一眼。 “官人,斗花牌吧!”苏娴挽起梁敞的胳膊,笑靥如花地说。 苏妙和回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斗花牌?”梁敞从没听说过这种只在江南流行的纸牌游戏,惊讶又好奇。 苏娴只是笑,拉着他坐在凉亭里的石桌前,苏妙牵着回味的手坐下,纯娘看习惯了,下意识伸手去扯文书,却被文书没好气地挣开,肯定是还在记恨着先前纯娘的多嘴。 这男人真小气,纯娘白了他一眼,不再搭理他。(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七章 酸鱼汤 雨夜,如烟如雾,当如锦如缎的暮雨从天际潸然斜落时,彷徨感迭生。 夜色深沉,大雨放肆地倾泻,在一片喧哗的雨声之中,似乎有某种神秘在徘徊。一双木屐踏破雨帘,浓重的湿意将整个世界封裹,强劲的雨水捶打着地面,努力撑着斗笠的手不自觉地加了力道。 在这样大雨滂沱的夜里,因为不会发生火灾事故,连打更的更夫都不会出来,由于雨势太大,连巡逻的士兵都停止了巡逻,全部呆在巡防营里,毕竟这么大的雨,在太平盛世国泰民安的背景下,即使是宵小强盗都不爱在这种天气里出来作业,更何况是普通人,因而在这个倾盆大雨的夜里,寂静的街道上,连只老鼠都没有。 然而一抹黑影却突然出现了,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光着脚穿着木屐踏在潮湿的地面上。苏州城的排水系统做的极好,这么大的雨,居然连积水都没有,雨水落地便汇聚成水流向着不远处的排水口奔流,很快便消失在下水口,人走在这样的路面上,被哗哗的雨声遮盖,连踏水的脚步声都听不见。 因为是夏天,天气炎热,所以城西的厨王大赛现场,两侧的灶台都用遮阳棚遮住,本来是用来遮挡阳光的,没想到这几日居然突降大雨,原来的遮阳棚变成了挡雨棚,倒也省去不少麻烦。 这么大的雨连巡逻队都放假了,更何况是其他人,此时的厨王赛赛台周围空无一人,连半只鬼影都看不到,只有雨水的哗哗声在空荡荡的西广场发出令人胆寒的回声。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深黑的巷子走到赛台前,黑漆漆的影子在雨夜里拉得老长。 硕大的斗笠遮盖住他的整张脸,看不清他的面容,亦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觉得在北风呜咽冷雨嚎哭的夜里,他的嘴角仿佛勾着一抹笑。一抹极尽扭曲看起来像极了鬼哭的微笑,他得意洋洋,似在压抑着内心里颤抖的快意似的,他一个箭步窜到赛台上。蹲在灶台前,将什么东西从怀里掏出来,投进灶膛。 冷风呼啸,暴雨如注。 …… 大雨一连下了许多天,导致城西的一片平民区房屋倒塌。造成了两起不算太严重的伤亡事故,因着这事故,厨王赛的最后一场决赛整整停赛十五天,连今年应该举行的乡试亦延迟进行,当新的比赛日期和新的乡试公布时,二者只差了一天。 因为这样,苏妙本来很反对苏烟继续给她当助手,她想让苏烟再多理理书,哪知苏烟不愿意,他好像对上台表现上了瘾。软磨硬泡非要跟着继续上台,苏妙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了。 雨霁初晴,墙根处的叶片上还翻滚着晶莹的水珠,天刚亮时,苏妙蹲在墙角的花根下,用铲子挖了土,从里面挖出一只密封的坛子,满手是泥地抱出来,隔着密封的坛口嗅了嗅,虽然并没有嗅出来什么味道。她却绽放开了欢悦的笑容,满意地点点头。 回味从屋里出来,经过墙角,停住脚步。愕然地看着她满手是泥。 苏妙觉察到他的到来,回过头去,粲然一笑,将沾满了泥浆的坛子高高地举起来: “你看,发酵好了!” 回味用一副难以接受的表情看着她,顿了顿。生硬地训斥道: “还不洗手去!一大早就衣冠不整,成何体统!” 苏妙低头看了看只穿了一条浅粉色无袖长睡裙的自己,顺手用沾满了泥浆的手去摸自己蓬乱还没有梳顺的长发,在回味越发惊愕更想抓狂的表情里,扁了扁嘴唇,跳起来,把全是泥的坛子猛地塞进回味的怀里,笑道: “看好了,这可是宝贝!”转身,蹦蹦跳跳地去梳洗了。 回味愕然地看着坛子上的泥浆全部粘在自己的衣衫上,嘴角狠狠地抽了抽,火冒三丈,真是大清早都不让他消停! 苏妙换好了衣裳,高高兴兴地跟着一脸阴沉沉的回味出了门,前往城西的比赛现场。 整座城池都变得湿漉漉的,街道上房梁上草木上天空中到处都充斥着潮湿的气息,虽然火辣辣的太阳挂在天空尽情地释放着热力让人们相信此时依旧是盛夏,然而多烈的太阳都驱不散苏州城内的潮湿之气,这些潮气落在人身上,皮肤立马变成湿漉漉的一片,虽说江南的梅雨季节已经渡过了许多年,但像今年这样因为大雨异常潮湿的天气还是让人难以适应,皮肤就好像是被水汽黏住了似的,人连汗水都排不出去。 苏妙很不喜欢今天这样的天,但是在路过城西时,看到那些倒塌的房子已经被清理走,在原来的地址上已经开始热火朝天地建新房,一扫前些日子因为房子倒塌死伤了好几个人的阴霾,日子又变得充满活力,苏妙的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来到城西的赛台下,很罕见的,佟染居然没有来。 苏妙一直都是最后一个到,她虽然不会迟到,但习惯的是在最后一刻到达,从来不肯赶早。以往每一次都是佟染先到场然后等待苏妙,没想到这一次居然变成了苏妙等着他,这时候离比赛还剩下不到一刻钟了。 苏妙皱了皱鼻子,有点不爽,她一向都是压轴出场的,没想到今天居然被佟染给抢走了压轴的机会。 也不知道是因为一连下了许多天的大雨把人们的热情都浇灭了,还是一连下了许多天的大雨导致人们的身边发生了太多的事,总之明明是最后一场赛了,今天的观众却比平常少了一半,连两侧茶楼的赌局都比前几场赛萧条了许多,冷清得甚至让苏妙觉得该不会是因为她上场赛把自己的招牌给砸了,所以人们都不愿意看她比了吧。 评审们照例开早会,还没有到场,观众区的人亦比平常少了许多,苏妙坐在赛台下的角落里,咕哝着问回味: “今天的人少了许多,按理说今天应该人更多才对吧?” “还没到时辰,你急什么,你就那么爱出风头?”回味斜睨着她,凉凉地问。 苏妙看着他。眨巴了两下眼睛,毫不讳言地回答:“爱啊!当然爱了!没人看着我,比赛的时候我就没有动力,越多人看着我。我才越有干劲。” 回味看着她,无语地抽了抽眉角,向对面的观众区扬了扬下巴,说: “放心,你的那个小跟班一直都在。” 苏妙微怔。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看见观赛区的最前排,冯二妞抻着脖子四处张望,她几乎每一次来都会站在那个位置上,那个位置仿佛已经成了她的专属席位,苏妙眉一扬,身子歪了歪,半靠在回味的肩膀上,看着冯二妞说: “她又没去买菜跑来玩了?” “怎么可能,一次两次是偷跑出来的。三次四次八成是经过她娘同意的,看来她是看上你了。”回味任由她靠着,含着笑说。 苏妙眨巴眨巴了眼睛,盯着冯二妞看了一会儿,嘻嘻一笑: “那丫头挺有意思的。” 回味瞅了她一眼,她半靠在他的肩膀上,他顺手捋了一把她微乱的长发,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甫一入场的佟染在看见这一幕时,一双柳叶眸微沉,轻摇着折扇步过来。眉梢眼角的笑意倜傥风流: “苏姑娘,今日真早啊。”他立在苏妙面前,含着笑说。 “不是我早,是你晚了。”苏妙仍旧靠在回味的肩膀头。淡淡地说,有点懒洋洋的。 佟染见状,一双眸子略沉,眼里掠过一抹幽光,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也不说话。 苏妙坐在长凳上,靠着回味仰着脖子看着他,面无表情。 佟染立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似笑非笑。 就在这时,似乎开完了会的评审们姗姗来迟,终于出现在观众们的视野中,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观众区亦陆续有人到场,或许真的是因为之前下过大雨的缘故,今日明明是最后一场决赛,观赛的人们竟然真的不如往日赛的观赛者多。 秦安赛区的最后一场赛,亦是苏妙和佟染的最后一场决赛,目前的赛况是苏妙以一局之差暂时领先,如果这一局苏妙获胜,那么苏妙将赢得秦安赛区总决赛的冠军,同时作为秦安赛区的厨王晋级梁都决赛;如果这一局佟染获胜,如被诅咒的平局将再次出现,似乎谁都不想再看到这样的结局,这样的比赛结局是许多观众们绝对绝对不想看到的。 姜大人进行了简短的开场白,紧接着用金槌敲响金锣,最后一局决赛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双方显然都做了充足的准备,开赛之后既没有思考也没有讨论,直奔食材桌取了食材,回到自己的灶台前,开始进行紧张的烹饪工作。 苏妙取了一条新鲜的鲶鱼,去鳃去鳞,清洗干净。 这一次她带了三个坛子,坛子里的是她自制的酸汤。 酸汤这种东西还是在那天她游湖回来之后重新想起船夫的话时才回忆起来的,船夫用酸汤来烹煮鱼汤,将酸鱼汤变成石湖上一道很有名气的小吃,然而那个船夫的手艺终究有限,无论是酸汤的味道还是鱼汤的味道都不够味儿,充其量只是一道小吃,苏妙却知道正统的酸鱼汤做法,虽然她从来没有做过,但是她学过,唯一欠缺的也就是失败的经验。 于是她用了半个月的时间,说实话大雨之前她压根就没想过做这道汤,她计划的是另外一道,但因为突然降落的大雨以及大赛的延迟,让她终于下定了决心选择烹制酸鱼汤。 要想做酸鱼汤,最关键的一步就是酸汤,酸汤分为两种,一种是白酸汤,也叫做清酸汤,是用米汤酿造而成的,用上好的糯米做成米汤,汤一定要有回甘感,并且煮出来的米汤必须要沁出全部的米香。 先将用来发面的老面调匀,放进盆中,加入十斤温热水,混合之后倒进锅里,一边加热一边搅拌。再将糯米粉用清水煮匀,倒进锅里,待锅里的汤汁烧沸,起锅装入土制的坛子里,密封存放七天左右。 接着便是红酸汤,红酸汤是将西红柿洗净放进坛子里,倒入仔姜、盐、大蒜、辣椒、糯米粉和白酒,灌满坛子之后沿水加盖放置十五天,将原料取出来剁成碎泥。 之后便是辣酸,辣酸是用酸辣椒加油炒至见红油,而后加入新鲜的西红柿炒香出色,接着添高汤熬制,滤去渣子。 最后两味酸辣酱和虾酱,酸辣酱是用鲜红辣椒、鱼肉和糯米磨成的酱料,加入少量的盐和甜酒,放进坛子里发酵;虾酱其实是一种虾酸,虾酱苏州城里就有卖,苏州城有一种叫做“米虾酱”的酱料,是用小虾和大米沤烂之后加盐调成的,苏妙时间不够,从市面上买来虾酱之后,在其中倒入甜酒糟、烧糊的辣椒面,放进发酵坛子里发酵。 这道汤最最关键的就是这几样酸汤,在烹煮时的做法则十分简单,煮锅置于火上,放油,倒入姜片、蒜瓣、木姜子、花椒小火炒香,再倒入红酸炒香,此时放入西红柿酸汤继续炒香。加入竹笋,黄豆芽,添准备好的白酸汤烧开,将鲶鱼放进锅里,以小火慢煮三到五分钟。等到鱼八成熟了,在汤里放入盐、鸡肉粉、糊辣椒粉、胡椒粉、白糖,继续小火慢煮五分钟之后,再倒入事先准备好的木姜油,起锅装进汤碗,放入葱段和香菜调色。 酸鱼汤,酸味醇厚,入口香浓,极具特色。 这道汤的味道在整个厨王大赛来说都是十分特别的一道菜,江南人喜甜,其他地方的菜系最主要的味觉也就是“甜咸”这两种,只有这道汤它是以酸、以酸的恰到好处、酸的让人心尖发麻、入口便是一种被软了骨头酥了心神的曼妙滋味为特色,人们只要尝过一口,便再难忘怀。 却不曾想,在最后一步烹煮时竟出现了巨大的问题。 “二姐,这火怎么升不起来啊?”苏烟皱了皱眉,从灶台前站起来,狐疑地说。(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八章 人为事故 彼时,回味正在食材桌前挑选配菜,赵河站在一边的木墩前切菜。 苏妙听了苏烟的话,一愣,蹲下去查看灶台,灶台里的火已经升起来了,只是燃烧的不是太旺,她咕哝着说: “该不会是这两天一直下大雨灶膛里太潮了吧?”她吸了吸鼻子,却感觉从灶膛里飘出来的火焰味有点古怪,不像是正常的火焰味道。 心里正有些狐疑,苏烟已经在灶膛外点燃了一根引柴,用力将火扇旺,笑嘻嘻地说: “可能是吧,这两天这么潮,我再多点一根烧烧,烧干点就好了。”说着,将引柴投入灶膛里。 这时候,苏妙的心里油然而生一股不好的预感,越发刺鼻的味道从灶膛里飘出来,让她脑子里灵光一闪,仿佛过年时的爆竹味道,她心里咯噔一声,大惊失色,说了声“别动”,就去拍苏烟的手。哪知还是慢了一步,苏烟手里的引柴已经掉进灶膛里,苏妙只来得及推开他的手,下一秒,一条长长的火舌气势汹汹地从灶膛里窜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凶猛地舔上她的手,刺骨的、钻心的疼爱让她皱了眉,这是从未体验过的疼痛,因为太吃惊太疼痛了,她居然连一声痛呼都发不出来! 苏烟恐慌地大喊了一声“二姐”,下意识伸出手去,慌忙将苏妙的手从熊熊烈火里拉出来,隐隐的,有皮肉烧焦的味道传来! 苏妙还没来得及反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没来得及去查看伤势究竟有多么骇人,这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灶膛里忽然发出隆隆的震动声,就好像是千百只大象踏地那般震撼人的心,此时青砖砌成的炉灶在人们的眼中一下子成了怪物,苏妙直觉不妙,还没来得及去细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条件反射地拽起苏烟就往外跑! 还没跑两步,就听见身后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只听“嘭”的一声,猛烈的冲击波从身后袭来,苏妙的头脑中一片僵硬,她并不是不知道当时的那一刻发生了什么。虽然整个人都是空白的,她却下意识猜到了什么,于是她本能地拉住苏烟,将他扑倒在地,并用身子护住他! 并不是刻意而为。这只是一种本能,在她的心里她一直当苏烟是她最珍贵的弟弟,所以在爆炸发生的一刻,在她知道已经逃无可逃的情况下,她条件反射般地将苏烟护在身子底下! 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响彻整个城西广场,尖叫声恐慌声混乱一片不绝于耳,烟尘滚滚之中,赛台塌成两半,贵宾座上的贵宾在一瞬间全被护卫家丁保护起来,连评审席也受到波及。好几个评审因为赛台被炸开之后飞溅起来的石块受伤。就连佟染和回味亦在一瞬间落入一片废墟之中,只是他二人的身手比较灵敏,虽然站在废墟之上,却稳稳当当地站着,不像佟染的那几个助手,全都倒在废墟之中,皆不同程度受了伤。 赵河也受了伤,他离赛台的边沿比较近,冲击波威力较大,在发生爆炸的时候将他整个人掀翻飞到赛台下面。他的年岁也不小了,骨头比较脆,身形又庞大,这么大的冲击导致他的身上好几处骨折。痛苦地倒在地上直哎呦。 然而最“惨烈”的还是苏烟,当所有人都深陷在对爆炸案的恐惧中还没回过神来时,他已经从苏妙的身子底下钻出来,跪在一旁,满眼恐慌地摇了摇苏妙忽然就变成了孱弱的身子,豆大的泪珠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苍白的脸憋得涨红,他竟然哇地大哭起来,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大声唤道; “二姐,二姐,你醒醒啊!二姐!” 大哭时那如丧考妣的样子被外人看了去还以为他二姐已经驾鹤西去了。 回味就是这么认为的,怔愣被苏烟的大哭声惊飞,望过来时见苏妙脸色苍白俯卧在地上,双眼紧闭,身上血迹点点,眼球骤然一缩,脸刷白,大惊失色,飞奔过去,跪在地上,扶起苏妙的身子,轻摇着,语气里含着颤抖的恐慌,他一叠声唤道: “妙儿!妙儿!” “二姐!” “妙姐姐!”苏娴等人惊魂未定,苏烟先时的叫嚷她们没反应过来,此时听见回味的声音才反应过来,脸刷地变了色,慌手慌脚地奔过来。 只是还有人比她们先到一步,和回味几乎同时抵达的还有佟染,他的脸色难看至极,本来想比回味更快一步的,却在回味抱起苏妙的一刹那住了脚,站在离他二人一步远的地方,之后又被苏婵等人挤到一边去,一张脸更加不好看。 好在在靠近苏妙的一瞬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生的气息,他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望向已经稀碎的灶台,皱了皱眉,几步走到狼藉的碎片前,蹲下来,手指在残破的青砖上捻了捻,再抬起时,一点漆黑的粉末染在指尖上,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有一股刺鼻的火硝味道。 他的面色阴沉下来。 …… 厨王大赛上突然发生的爆炸案震惊了整个苏州城,甚至都已经传到邻近的城市里去,国泰民安了许多年的岳梁国居然发生这样的事情,举国轰动,舆论哗然,秦安省的布政使焦头烂额,时时刻刻担心的不是头顶的乌纱帽而是他的项上人头,因为在爆炸案发生时,在场的人不仅有文王殿下、瑞王家的两个不在族谱的儿子,受重伤的那一个据说还是瑞王爷未来的小儿媳妇。 布政使大人冷汗涔涔,瞬间就感觉当官的生涯太苦逼。 苏妙没什么事,只是被一块炸飞的石头砸中后脑勺,短暂地晕了过去,当她醒过来时已经躺在吉春斋的床上,回味坐在床前,苏烟一个人霸占了床沿,抓着苏妙的手哭得梨花带雨,那叫一个红扑扑水汪汪。 苏妙看得眉角狠狠一抽,无语地问: “烟儿,你这辈子还能不能给二姐变成一个爷们儿了?” “二姐!”苏烟一看她醒过来了,又是激动又是后怕。心里一松,竟然哇地一声再次大哭起来。 苏妙哑然。 还不等苏烟哭完,苏婵、苏娴一帮人已经把他挤一边去,占据了床前的位置。苏娴捧起苏妙的脸,把她的脑袋左看右看,认真地检查了一遍,见没有什么异常,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妙姐姐。你还认得我吗?”纯娘指着自己,双眼灼灼地盯着苏妙的脸,充满期待地问。 “当然认得,我又不傻。”苏妙抽抽着眉角回答。 纯娘拍了拍胸脯,大大地松了口气。 右手上传来刺痛,钻心的痛楚阵阵袭来,苏妙皱了皱眉,低头望向自己的右手。右手上已经缠了雪白的纱布,浓浓的药味从纱布底下传来,她将手抬起来。放在眼前看了看,竟然被包的像个粽子一样,她歪头看了一会儿,伸手要去将绷带解开。 “别动!”回味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力道却很轻,生怕会将她捏碎了似的,随后捧起她的手,动作轻柔地放下来,放进薄被里。 正在抹眼泪的苏烟在看见苏妙缠满绷带的手时,悲从心中来。唤了一声“二姐”,再次哭泣起来。 苏娴皱了皱眉,在他的后背上狠狠地拍了两下,这样的动作让苏烟更自责。他以为苏娴正在责怪他,于是哭的更难过。 苏妙无语地抽了抽眉角,歪着脖子瞅了他一会儿,狐疑地望向回味,惊诧地问: “怎么,我的手断了?”她记得她之前只是被火燎伤。虽然那种程度的烧伤有点严重,但还没到哭的要死要活好像她就快死了的地步吧。 “没有,只是烧伤了。”回味生怕她会因为自行误解变得更伤心,连忙回答,顿了顿,又觉得这样回答不妥,手轻轻放在她缠着纱布的手上,用安慰的表情微笑着说,“是烧伤了,虽然有些重,但大夫说了不碍事,这段日子静养就好了。我已经让人去我爹那里拿白玉膏了,白玉膏是宫里治疗外伤的圣药,用了之后不会留下疤痕。” 苏妙点了点头,他解释的太多了,让她觉得有点怪怪的,他素来不喜多话的。烧伤对一个厨师来说并不算什么新鲜事,虽然这一次的烧伤是她从业生涯中最严重的一次,但她以前也曾被突然燃起来的灶火烧伤过,所以对这样的伤她还是很淡定的。 苏娴在苏妙和回味的脸上扫了一圈,回味目不转睛地望着苏妙,一脸压抑的心疼和自责,苏妙则在漫不经心地观察着自己受伤的手,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 苏娴一手拉起还在哭的苏烟,一手扯住即使看见了也不想离开的苏婵,拽着他二人出了正房。纯娘和林嫣则是比较知趣的,跟着苏娴出了正房的大门。 房间内只剩下苏妙和回味两个人,苏妙并没有觉察到人都走了,其实她是很疼的,只是怕他们担心所以没有说出来,可疼痛降低了她对周围的敏感度,她变得迟钝起来,无论是行动能力还是思考能力。 她歪着脑袋在受伤的右手上看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先看一看伤口的深浅度再决定之后该怎么做,于是这一次没等回味阻止便解了手上的绷带。 虽然最初的感觉只是被火舔了一下,但烧伤依旧很严重,从五指到手心手背没有一处完好的,水泡已经被挑破了,皮肤也变成了棕黑色,被厚厚的药膏敷着,惨不忍睹,令人不忍直视。好在使用的烫伤药很管用,凉凉的敷在伤口上,减轻了不少疼痛的。 回味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心狠狠地揪了一下,顿了顿,伸出手,拿了她手里的绷带将她手上的伤口重新包扎好,柔声安慰道: “放心,大夫说没有伤筋动骨,不碍的,只要静静地养伤几个月,脱了痂就没事了。” 苏妙点了点头,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说: “静养的话可不妙,厨王赛怎么样了?” “好几个评审受到波及也受了伤,大赛无限期延迟,在你使用的那个灶膛里发现有散落的火硝,怀疑是人为。”回味淡而冷凝地说,这次的事颇为蹊跷,人为制造这种事故必然是寻仇,只是这个仇家是苏妙的仇家还是他的仇家,毕竟他的身份已经暴露,与他单方面结怨的仇家也不少,并且瑞王妃还在苏州城内不声不响地隐居着,事情发生得如此突然,并不好追查。 火硝就是黑火药,摊上这次事故,好在岳梁国的火药并不发达,正处在从爆竹变成武器的渐变阶段,这种早期的火药和后世经过改良的**不同,早期的火药单纯只是一种助燃剂,也就是说遇明火只会燃烧得更旺盛,它无法单独爆炸,必须要放在密闭的容器里才能具备爆炸的效果。灶膛里的黑火药好像已经放置了许久,因为受潮吃水,威力减弱,再加上虽然灶膛里填满柴禾也算是一种密闭的容器,但终究还留有空隙,威力减半,所以苏妙只是被炸开的石块砸伤几处,并没有受到太严重的伤害。 “我这是得罪谁了?”她皱了皱眉,不悦地咕哝,本想从床上坐起来要歪靠在床头上,一不小心却扯动了后背的伤口,倒吸了一口气,此时方知受伤的不只是手,灶膛炸开时溅起的碎片在她身上割伤了好几处,她只得老老实实地重新躺下,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转了一圈,笑嘻嘻地问,“佟染受伤了吗?” “没有。” 苏妙失望地扁扁嘴。 回味沉默了一会儿,手再一次轻柔地落在她缠满纱布的手上,低低地问: “疼吗?” 苏妙微怔,望向回味因为神情过于复杂而凝起来的脸,摇摇头,咧嘴一笑: “没那么严重,就是被火燎了一下,成天围着火,烧伤也不算是什么稀罕事!” 回味垂着头望着她的手,望了好一会儿,忽然轻轻地说了句: “我当时离得太远了。” 苏妙微怔,这话并非是在向她解释,而是充满了歉意和后悔,他在后悔是他一时疏忽导致她受了重伤,他在深深地自责他没有保护好她。(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九章 探望 苏妙想笑,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望着他垂下去的脸,过了一会儿,忽然凑上前,在回味的颈窝里小猫似的蹭啊蹭,嗓音娇软粘糯,她笑嘻嘻,一遍又一遍轻轻地唤道: “小味味!小味味!” 回味心里一动,低眼,望向窝在自己怀里的苏妙,她的皮肤软软的,温温的,泛着一股幽淡甜美的香气,看起来是那样的可人,顿了顿,他俯下唇,在她的发间轻轻地吻了两下,紧接着柔软微热的唇向下,细密地落在她的脸颊上。 她闭了双眸,乖顺地偎靠着他,直到那一双渐渐热起来的唇落在她的唇角…… 砰! 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个红衣骚包急匆匆地从外面闯进来,焦声唤道: “味味!味味!味味!” 苏妙和回味被吓了一跳,腾地分开,惊诧地望向来人。 梁锦在闯进来的一刻自然看见了那亲昵无间的一幕,也是一愣,不过他素来是个脸皮厚的,岔着脚站在原地看了他二人一眼,非但没有知趣地离开,反而龙行虎步地走过来,一把拉起坐在床前的回味,将他拨弄来拨弄去,声音里是掩不住的焦急与担心,他一叠声地询问: “味味,你有没有受伤?告诉爹你哪儿伤着了?” 回味的一张脸已经黑成锅底,他的脸上此时写的是两个大大的“无语”,无语地呆站了一会儿,梁锦却还是没完没了地**着他,非要将他从上看到下看个遍,直到看不到一点伤口才肯放心,再也受不了了,他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阴沉着一张脸,冷冷地问: “你来做什么?” “当然是来看你有没有受伤?”梁锦理直气壮地回答,心有余悸地将回味的一张脸捧起来,左看右看。担忧地道,“儿子,你在外边太不安全了,还是跟爹回梁都吧。你想带你媳妇就带你媳妇,爹不反对,你还是别在外边乱跑了,在梁都才更安全些,爹也能照看到你。你在外面乱跑,万一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你让你爹可怎么活啊!” 他说的声情并茂,回味却根本不买账,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往身后的床上一指,他指着苏妙对梁锦淡淡地说: “我已经对你说过了,我现在是她的,她在哪我在哪。” “……”若梁锦是一个威严的老爹,听了这话一定会一巴掌扇过去大骂一句“混账”。可偏偏梁锦是一个儿子奴,所以“混账”这个字眼他是绝对说不出来的,他只能用一种震惊而伤情的表情控诉地看了他一会儿,紧接着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床前,故作关切地询问,“小丫头,伤的如何,白玉膏我已经给你带来了,按方子使就不会留下疤痕。” “多谢大叔。”苏妙笑眯眯地说,她觉得梁锦不喜欢他。这个不老妖精似的老头八成是把她当成假想敌了,认为没有女人能配得上他儿子,对于她这个拐了他儿子还怂恿他儿子入赘的小妖女,他当然是咬牙切齿的。苏妙其实并不在意他的想法,不过好歹这个人是真心疼爱着回味的回味他爹,冲着这一点,虽然梁锦讨厌她,她却不讨厌梁锦,所以她笑眯眯的。 这丫头笑起来的时候仿佛带着一股魔力。让人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也难怪味味会被她迷惑,连梁锦都有一瞬间的晃神。他干咳了两声,佯作严肃地望向苏妙,郑重其事地说: “小丫头,味味他离开梁都已经太久了,他长这么大从来没出过梁都,即使是之前出来的那一次也是带了随扈的,遇上你是因为一场意外,这一点本王知道,可是现在他不能再在旁的地方继续呆下去了,对他来说最安全的地方是梁都,若你是真心为他着想,就跟着他回梁都去,本王不反对你们在一起,前提是你必须是一个通事故识大体的孩子。” “老头子,你有完没完,快回去!”回味的脸黑得都能滴出墨来。 “混小子,怎么跟你爹说话呢!”梁锦眼睛一瞪,火冒三丈道,只是他在回味面前素来没有威严,所以就算把眼睛瞪成柚子那么大还是没有威严,回味压根不鸟他,他只得扭过头,看向苏妙,严肃郑重地问,“苏姑娘,你对这件事怎么想?” “我?”苏妙一愣。 “严格说起来,味味并没有仇家,可本王的仇家却遍布大江南北,味味作为本王的儿子,一旦他的身份在民间暴露,必会引来杀身之祸,只有回到梁都,只有呆在本王身边,本王才能护他周全。” “给你当儿子还真不容易呢。”苏妙歪头想了想,笑眯眯地感慨。 “的确不容易,可这是他的命,同样的,作为他媳妇的人也不会容易,既然时常有人针对他,做他妻子的女子自然也会随之成为众矢之的,成为能够掣肘他的弱点。”梁锦淡而严肃地说,“你们两个人平常蜜里调油的,在丰州时味味的身份没有暴露,我就没说什么,但现在我不得不说,你若是想和他安安稳稳地在一起,就必须要跟随他一起回梁都去,他一个人流落在外是极不安全的,哪怕他现在和我断绝父子关系,他也是我的儿子,他的血统注定了他不能随心所欲,我可以尽最大的能力让他自由自在地去生活,但是,在自由和他的命面前,我选的是他的命。” 苏妙唇角勾起的弧度微僵,她没想到梁锦会突然对她说出这么严肃的一番话,这番谈话来的太突然,并且都没有避讳回味,仿佛是说给他们两个人听的,让他们借由这一次的危险认清现实明白现实,他不反对他们在一起,这对一个亲王来说已经是宽容的最大限度,但是在安全问题上,他们必须要接受他的庇护,不能骄纵任性,肆意妄为。 梁锦将事情说的很严重,好像回味不在梁都接受父亲的庇护就会随时被杀掉一样,不过仔细想一想这也并不是说不通的,回味是梁锦最宠爱的儿子。这一点众所周知,梁锦身居高位,在朝堂在军中都有较高的威望,做事又雷厉风行行事狠辣。这样的身份注定了他会得罪许多人,会结下许多仇怨,而且这样的仇怨必定全部是不死不休的仇怨,作为这样一个人的儿子,回味的立场是无法避免的危险。即使他努力低调,即使他与世无争,只要曝出他是梁锦最宠爱的儿子,必会引来梁锦仇家们的报复。 可若说让梁锦少疼爱回味一点,这也是不现实的。 这个问题以前一直都被苏妙忽略着,她并不是想不到或者理解不了这样的问题,只是一直在漫不经心地忽略,而今梁锦居然郑重其事地对她讲出来,这番话落在苏妙的心里,让她不得不开始在意。让她不得不选择静下心来好好地思考这个问题。 梁锦最终还是被回味给撵走了,带来的两盒白玉膏倒是被留下了。 回味坐在床边上,将苏妙手上的绷带拆开,沉默地把白玉膏动作轻柔地给她涂抹在伤口上。 苏妙想了一会儿,突然说:“我不觉得这次的事故是冲着你去的,你自己应该没得罪什么人吧,如果是因为你爹的关系想要报复或是要伤了你,有千万种比今天这个巧妙的法子,像今天这样,灶膛里的火硝八成是吸尽了潮气。也就是说这些火硝是好长时间之前就放在灶膛里了,很有可能是雨下的最大的那几天,这手法也太不专业了,而且漏洞百出。如果这种事都是冲着你,你们家这结仇的水平也太差了吧。” 为她涂抹药膏的手微顿,回味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说: “你不用操心这个,我会处理,你现在只要安心静养就可以了。” 苏妙看了他一会儿。笑问:“你想回梁都去吗?” 回味沉默了一阵,淡淡反问:“你希望我回去吗?” 苏妙歪头思索了片刻,慢慢地说:“这不是希望不希望的问题,你爹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问题是,你是怎么想的?” “我,”回味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他垂着眼,慢慢地将绷带缠绕在她的手上,“梁都没什么好的,也没什么不好的,里面住着的也都是一些牛鬼蛇神,我倒是不讨厌,不过……你喜欢哪儿我就在哪儿。”前半段话他是断断续续欲言又止地说着的,后半段话他是突然顺下来,仿佛做了一个总结,或者是下了一个保证。 苏妙秀眉微扬,她望着他,她感觉不到他对梁都的讨厌和排斥,甚至她从他平静的语气中听出了一抹依恋一抹眷怀,但是很显然他对梁都不是那么喜欢的,对于繁花似锦的梁都他究竟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她突然想知道,突然想了解。她看了他一会儿,笑了一笑: “反正过一阵子咱们就要去梁都了,等去看一看然后再商量吧。” “过一阵子?”回味眉微蹙,抬头望着她,“你该不会还想继续比下去吧?” 苏妙往自己的手上看了一眼,笑眯眯地说:“不要紧,伤的又不重,只要不沾水就没关系。你不是说佟染没受伤么,既然他没受伤,我若是因伤退赛,倒显得是我怕他了。” “这又不是负气就能行的事,你的手伤得怎么样你自己还不知道么,若是不好好养着,万一溃疡化脓,现在的天气已经热了,一旦恶化下去,说不定你日后连刀都不能拿了。”回味皱紧了眉,有些生气,态度坚决地反对道。 “做咱们这行的手受伤不是常有的事吗,我只要不沾水就没问题,酸鱼汤我准备了十多天,这是我从业以来为了比赛准备得最久的一次,却没派上用场,比赛到今天这一步,只差一步了,我是不会退赛的,我不习惯虎头蛇尾有始无终,更何况,我和佟染是有赌约的,已经是最后一步了,我是绝对不会输给他的,我要让他心甘情愿地把品鲜楼给我吐出来。”苏妙绷起脸,严肃了表情,郑重其事地说,“更何况……”在梁锦说过那些话之后,她忽然就想到梁都去看看了,她想看一看回味出生长大的地方。 “更何况什么?”回味皱紧了眉,沉声问。 苏妙自然不会说她是想去窥探他内心底最私隐的部分,笑了笑。 “我爹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咱们的日子,与他无关。”回味凝声说。 苏妙微怔,歪头看了他一会儿,嫣然一笑,说: “你爹虽然身份复杂了点,情史复杂了点,年轻时候的故事复杂了点,但他是真心疼你的,有一个亲爹,亲爹还是把你当成宝贝似的疼爱着,这可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好运气的,既然拥有了,就值得珍惜。” 回味没有回答,表情淡淡的,用白玉膏为她涂抹身上的其他伤口。 苏妙笑笑,没有再说别的。 拥有的人永远不会觉得自己拥有的是值得珍惜的,他们甚至还会觉得这份拥有其实是一种负担,殊不知有多少人想要这样的负担却求不得。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推开,苏烟从外面悄悄地探进来一颗脑袋,四处张望,像在偷偷侦查似的,在对上苏妙和回味狐疑的眼神时,一张小脸刷地涨红,仿佛被抓包了似的窘迫,忸怩了一会儿,小声通报道: “二姐,佟染来了,在院子外边,说是来探望你的。” 苏妙秀眉一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黄鼠狼给鸡拜年”这句俗语,顿了顿,呵地笑了,对回味说: “他肯定不是来探望我的,你说他是来逼我退赛的还是来挑衅我继续参赛的?” 回味阴沉着一张脸,皱紧了眉,冷声吩咐苏烟道:“跟他说你二姐身子不适正睡着,让他回去,带的东西也不必留了。” 苏烟“哦”了一声,回味的回答正合他的心意,转身正要去。 苏妙连忙叫住他,笑道:“不用了,让他在院子里坐着等会儿,我换身衣服就过去。” “你……”回味火冒三丈。 “我想去瞧瞧佟大尾巴狼到底来干吗!”苏妙笑嘻嘻地对他说。(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五章 戏三弄戏弄 梁敞一愣,循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果然看见苏娴正站在街角,手里捧着一只用来装绸缎的锦盒,不用猜就知道那盒子里装的必是她的“战利品”。 此时的街角正在上演虽俗套狗血但却是漂亮的单身女性在走夜路时最常遇的戏码之一。 “小娘子,前方的圣母庙有个庙会,甚是热闹,小娘子何不跟我们哥几个去逛一逛乐一乐,大家做个伴儿,玩起来也热闹!” 苏州城是一座华丽的不夜城,夜市繁荣,夜生活丰富,因为宵禁的时间比较晚,白天又越来越热,所以年轻男女很喜欢在太阳落山之后出来闲逛。女子的娱乐比较多,可年轻男子的娱乐怕是只有对漂亮的女孩子评头论足以及搭讪邀约了。 苏娴素来不喜欢到处搭讪的男子,她已经过了少女怀春的年纪,那些油头粉面的桃花眼除了轻浮她看不出来有任何吸引力,更别提吹捧小丫头的那一套她听了就觉得牙碜可笑,虽然在别人眼里她的行事就够轻浮的,可她却极讨厌那些举止轻浮言语孟浪的男子,更何况,今儿搭讪她的这几位那脸长得也忒惨不忍睹了,金银玉挂满身,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似的,这种穿衣品味,有待提高。 “多谢几位公子相邀,可惜奴家已经跟相好的约好了。”凤眸流转,闪烁的琉璃般妩媚迷人,苏娴并不像寻常女子在被人搭讪时羞涩惧怕,反而笑吟吟地说。 “相好的?”四个歪瓜裂枣的公子哥一看见她笑。骨头顿时酥了半边,又听见“相好的”这三个字,眼里顿时露出了对女子不守妇道的轻蔑和对终于碰见了一个不守妇道的狐狸精的兴奋。为首的那个黄毛哈哈一笑,露出淫邪的表情,这份淫邪若是放在漂亮的脸蛋上那绝对会让少女芳心一跳,只可惜落在他脸上,没把人吓跑就不错了,只听他说,“既然小娘子已经有了相好。不如把那个相好的叫出来让哥几个瞧瞧,若是比不上咱哥几个,咱哥几个就代替你那个相好的陪小娘子去逛庙会。何如?” “可以啊!”苏娴娇笑吟吟地说,那表情纯真无害,像极了不知世事的少女。 “敢问小娘子的相好如今身在何处?”黄毛公子目露不屑,笑着露出一排黄牙。故作温和地问。以免小娘子惧怕逃走。这小娘子先是妖娆妩媚此时又单纯娇美,让人看不透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潜意识里自大的男人们已经将她划进年少不知事所以才被坏人骗了的傻姑娘行列,心里既鄙视又欢喜,现在只想赶走她口中的那个相好取而代之。 明知道下一句她的回答必然不会有好事,站在街角远远围观的梁敞还是错过了溜走的最佳时机,直到那根纤长如水葱的手指隔空指向自己的鼻尖,他万分懊恼。出门散步也应该看黄历的! 男人亦会对比自己俊美的同性产生本能的嫉妒,于是四个搭讪的色狼很快便将梁敞围起来。气冲冲,一副要揍小白脸的架势。 遭此无妄之灾的梁敞满头黑线,明明已经告诉过自己再出门遇见她一定要绕道走……围观果然不是什么好习惯! 当气势汹汹的黄毛男刚要用手揪住梁敞的衣领时,下一秒,胳膊已经被卢宏折断! 紧接着,也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暗卫凭空而来,将四个胆大包天的搭讪者揍到连自己的亲妈都认不出来! 苏娴发现了好玩的一幕,梁敞的脸已经黑得能滴出墨来,她看着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弯了腰。 梁敞的脸更黑,走到她面前,站定,没好气地说:“你闹够了没有?” 苏娴顿时露出一副委屈的表情:“奴家哪有闹,官人这话奴家怎么这么不解呢?” 梁敞气哼哼地盯着她一脸无辜的表情,想说她一顿,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口才本来就不怎么样,于是他自己憋了一会儿气,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要走。 哪知才走一步,一只小手已经习以为常地捏住他的胳膊,紧接着柔软喷香的玉体缠了上来,伴随着娇滴滴软绵绵的嗓音,有人在他的耳根子后头吹热气: “官人,别走啊,奴家可是等了官人许久呢,官人不是和奴家约好了要去圣母庙逛庙会么?” 梁敞被这一股热气吹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还没来得及伸手推开她,苏娴已经伶俐地躲闪开他的下意识动作没有被他推倒,她站在距离他一步远的地方,笑吟吟地望着他,向他抛媚眼。 梁敞满头黑线,哭笑不得,舔了舔嘴唇,心里对这个女人颠倒黑白的功力都快无语了: “本王什么时候答应过要和你去逛庙会?” “昨晚上。”苏娴理直气壮的模样让不明真相的人根本就不相信她是在撒谎。 梁敞被气乐了:“本王昨晚上什么时候答应过?” “在官人你喝醉的时候。” “本王才没有醉!” 苏娴斜着眼睛看着他,让梁敞脊梁骨上一阵恶寒,总觉得如果继续讨论“醉没醉”的问题会发展成一些他更回答不了的问题,比如若是她质问他没喝醉为什么不亲自送她回去或者为什么不把她带回住所去之类的问题……等等,他干吗要担心她会质问他这些,先不说正常女人都不会这样去质问一个男人吧,虽然她本来就不是一个正常的女人……再说了,他是王爷,她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民女,爷就是看不上你,爷就是不想睡你,你能把爷怎么样…… 想到这里,梁敞的脸忽然开始一阵青一阵白,总感觉自己的心态正在向着奇怪的方向发展。而且就快拉不回来了…… “官人,答应好的事你想反悔吗?没想到官人你居然是这样的人,不讲诚信!”苏娴并不知道梁敞此时正在纠结个什么劲儿。她用不悦的语气软绵绵地控诉道。 梁敞听的是一阵心烦,他本来就够纠结的了,这会子她又给他来这套让他直起鸡皮疙瘩的发痴发嗲,他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本王什么时候答应过你?你这个女人,居然敢骗本王,信不信本王砍了你的头!” 苏娴嫣然一笑:“官人稍安勿躁,奴家已经打听过了。官人你现在又不是皇上,骗你不算欺君的。” “……”梁敞的脸已经黑成了木炭,究竟是谁告诉她的。是回味那个小兔崽子还是回甘那个混账行子,“就算本王不是皇上,你以为凭本王就没法子砍了你的头吗?”他快被气升天了,自从碰见她。他不知道折寿多少年。 “相信。奴家相信,”苏娴一点不惧怕他的怒火,反而笑盈盈地凑过来,直把一张艳若桃李的脸孔凑到他的眼前,嫣然一笑,“只要官人舍得砍下奴家这颗漂亮的脑袋,奴家就愿意用这颗漂亮的脑袋日日陪伴在官人的床前案边,单剩下奴家这副销魂的身段也是浪费。不如官人一并用了,那样官人日夜皆有美相伴。岂不妙哉?” 梁敞惊愕地盯着她用笑吟吟恍若说情话的语气在他耳朵边温柔地说鬼故事,冒出来的鸡皮疙瘩都快赶上石湖边的细砂了。 连卢宏等几个随从都目瞪口呆、头皮发麻,能把向来隐忍自控的文王殿下欺负成这个样子,他们服了! 梁敞也服了,他直勾勾地盯着苏娴那张笑靥如花的脸,过了一会儿,重重地吐出三个字: “入娘的!” 骂娘了,他们文质彬彬的文王殿下终于骂娘了,即使是在军中被那些把骂娘当成是口头禅的粗人们熏陶了许多年也坚决不同流合污坚决不肯说粗话的文王殿下总算骂娘了,文王殿下在从军十几年之后终于彻彻底底地融进军中的气氛了! ……可喜可贺? 众随从泪目。 “啊呀,原来官人也会说粗口,也好,这样更有男人味,奴家更心悦官人了!”苏娴小鸟依人地偎过来,挽住梁敞的胳膊,柔媚地笑说。 梁敞瞅了她一眼,内心的郁结因为刚才的那句粗口消散了许多,他不由得抬起头,深深地望着漆黑一片的蓝天,目露深邃:他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怎么会被这样的女人缠住,贼老天还让不让人活了! 腹诽声刚落,只听轰隆一声,黑漆漆的天空忽然炸开一道响雷,震耳欲聋,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梁敞亦被吓了一跳,他是有点心虚,莫非这是刚才他骂了老天的缘故? “官人,该不会你骂天了吧?”苏娴挽着他的胳膊,一双上挑的丹凤眼在乌压压的天空中扫了一圈,狐疑地问身边的人。 梁敞瞅了她一眼,重重地甩开她的手,转身,没好气地道: “走了!” “去哪儿?”苏娴狐疑地问。 梁敞被她突然开始装傻的态度弄得更火大,愤愤地撂下一句:“你不是要去逛庙会吗?!”说罢,袍袖一甩,先走了。 苏娴望着他的背影,粲然一笑,欢快地应了一声,将手里的盒子塞进卢宏怀里,笑盈盈地道: “小卢,帮我拿着这盒子,送回圆融园也行。”说罢,小跑着追上梁敞,挽住他的胳膊笑道,“官人,等等奴家嘛!” “别碰本王!”梁敞没好气地去甩她的手,甩了好几下却甩脱不开,因为太累了,只得任由她挽着自己的胳膊,无奈地向前走。 卢宏捧着一只大盒子傻呆呆地跟在后面看着自家王爷半推半就的身影,嘴角狠狠地抽了抽。 “哎,大哥,咱家王爷要娶王妃了吗?”卢广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好奇地问。 “王妃?一个民女,还是一个二婚的?”卢宏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 “那……”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卢广亦为难起来,想了半天,“是侧妃?还是侍妾?” “你见过有哪个侍妾是二婚的?”卢宏又白了他一眼,更没好气地说。 “说的是啊,”卢广为难地挠了挠后脑勺,“难道,是外室?” 卢宏闭着嘴,不答话,他哪里会知道,他只是个随从! …… 苏州城人多庙也多,几乎隔个十天半个月就会有神庙开庙会,甚至还有同一天三四家神庙一起开庙会的情况,撇开求神拜佛烧香摇签不谈,庙会主要也是为了给大家提供一个娱乐和欢聚的场所,神庙开庙会既能带动庙里的经济为自己的神庙做宣传,同时也带动了神庙周边的小吃生意,神庙和小吃摊赚个盆满钵满,出来游玩的人们更能吃的尽兴玩的开心,这也算是一举三得。 大型庙会因为寺庙实力雄厚,举行的庙会甚至不输给重要的节日庆典,但今天举行庙会的圣母庙却是城内一家规模并不算大的神庙,规模小了,庙会周边的吃食和夜市自然不会像大庙会那样的高格调,苏娴刚一来就有点后悔,她只喜欢繁华奢侈的地方。然而跟着漫不经心的梁敞逛了一会儿之后,她倒是渐渐觉出点趣味来,竟然有些高兴。 “官人,去求个签吧!”她兴致勃勃地说。 “……”梁敞不搭理她。 “官人,你看那个神像,那个就是圣母娘娘!”她推摇着他的身子,笑靥如花。 “……”梁敞还是不理她。 “官人,你去添个香油钱吧!”她含着媚笑,娇滴滴地要求。 “本王又无所求!”梁敞黑着脸,不耐烦地道。 “可是奴家有所求!” “求什么?” “这是秘——密,呵呵!”她摇晃着两根纤细的手指头,笑声悦耳似银铃。 “你那‘呵呵’是什么?”梁敞抽抽着眉角问。 “官人,咱们也烧一柱合欢香吧?” “那是什么香?” “保佑奴家和官人甜甜蜜蜜和和美美!”苏娴嫣然一笑。 “滚!”梁敞一把甩开她挽着他胳膊的手。 …… 梁敞从来没这么累过,即使是上阵杀敌被围困了数十日也绝不像跟苏娴闲逛这么累人,她的嘴在他的耳边嗡嗡嗡嗡嗡嗡到现在还让他耳鸣,他坐在一个长条形石凳上,任她说破了天,坚决不起来。 苏娴坐在他身旁,单手托腮,哀怨地望着他,说: “官人,没想到你看着壮实,体力却这般差。” 梁敞的脸刷地黑了,差点用吼的吼出来:“你这个女人,别给本王得寸进尺!”(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六章三 避雨 “官人,你好凶!”苏娴单手托腮,满眼哀怨地说。 梁敞眼睛一瞪,才要说话,一个卖鸳鸯酥的老妇走到二人面前,笑着说: “公子和夫人买一对鸳鸯酥吃吧,今天是圣母庙的庙会,小夫妻俩吃一对鸳鸯酥也好像那比翼的鸳鸯鸟,出双入对,和和美美!” 这妇人一看就是个常出来做买卖糊口的妇人,全凭一张巧嘴,虽然说出来的话有些不伦不类,却吉利喜庆,若真是一对夫妻,心里欢喜,说不定就买了,可梁敞不干啊,他正在气头上,这会子见一个没眼力见儿的妇人凑过来,用一副他最讨厌的三姑六婆嘴脸把他和苏娴捏一块去,火冒三丈,黑着脸怒道: “谁跟她是夫妻!” 老妇被吓了一跳,用惊诧的表情看着二人,一男一女单独出游,年龄相仿,苏娴因为曾经有过婚姻所以梳的一直都是妇人的发髻,这样的两个人亲昵地坐在一起,很容易被人当成是夫妻。 苏娴并不在意梁敞的黑脸,冁然一笑:“大娘别介意,孩子他爹正跟我闹别扭呢!”说着,掏出几个铜板塞进妇人的手里,笑盈盈地挑了两个鸳鸯酥。 梁敞的一张脸已经黑得发亮。 老妇人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笑呵呵地收了钱,临走前还好心地嘱咐了句: “年轻夫妻拌嘴磕牙常有的事儿,对自己媳妇公子就别太计较了。男人要宽厚。” 梁敞的脸黑成一片,完全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苏娴对他的表情采取的是完全无视的态度,笑盈盈地咬了一口鸳鸯酥。皮薄脆,馅甜香,确实可口。 梁敞见她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越发咬牙切齿,黑着脸瞪着她道: “本王这升的倒是快,昨儿官人,今儿相好。这会子就成孩子他爹了!孩子呢?” “咦?官人是想让奴家给官人生吗,这样子不会变成破坏皇室血统之类的?”苏娴咬着鸳鸯酥,笑吟吟地说。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梁敞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道。 “奴家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通俗点讲,叫做‘识趣’。”苏娴笑意盎然地说。 “我可看不出来你哪点识趣!”梁敞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苏娴只是笑,将另外一只鸳鸯酥递过来。放在他眼前: “官人。吃一个鸳鸯酥吧,奴家想和你出双入对和和美美!” “本王可不想!”梁敞没好气地说。 “官人真的不吃?难得奴家付账,官人你在奴家身上折损了那么些银钱,难道就不想趁机捞回来一点?既然官人大方宽厚,那奴家就不客气地自己吃了!” “趁机捞回来一点”这句话显然触动了梁敞的神经,他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放弃这个机会让她继续得意洋洋,于是一把夺过她拿在手里作势要咬的鸳鸯酥,大口吃起来。吃的时候感觉还挺好吃的。 苏娴却颇有看牛嚼牡丹之感,一脸可惜地看着他。幽幽地道: “官人,你怎么就这么吃了,也不好好看看这鸳鸯酥做的是多么的栩栩如生!” “这也算栩栩如生?宫里头的鸳鸯酥完全是一对鸳鸯,这个……充其量就是只野鸭子。” 苏娴撇了撇嘴,声线变得懒洋洋凉飕飕起来,咬着手里的鸳鸯酥,拖着长音淡淡道: “奴家又没吃过宫里的鸳鸯酥。” 梁敞没听明白她话里边的意思,只是觉得她大概很遗憾,于是没经大脑思考就顺嘴承诺了句:“你若是想吃,等有机会我给你拿宫里的鸳鸯酥尝尝。” 苏娴微怔,诧然地挑起柳叶眉,笑笑,却没说话。 梁敞这时候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问:“对了,你妹子的厨艺那么强,你的手艺应该也不赖吧?” 苏娴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笑容敛起来,淡淡道: “苏妙的手艺是我父亲亲传的,我可没她的好运气和天分。” 梁敞一愣,觉得她的语气不太对,但也没多想,他对苏妙的手艺很是欣赏,所以兴致勃勃起来,连带着对苏娴的这句话也感到好奇: “原来你妹子是你父亲亲传的,不对啊,不是你才是苏家的长女吗,像这种亲传的手艺,要传也是传给你才对。” “奴家命不好,出生时正赶上家里最穷的时候,三岁就被父母卖给地主家做童养媳了。”苏娴说这话时既没有怨憎情绪也没有自哀自怜的感觉,很坦然,很平静。 “童养媳?”梁敞愣住了。 “官人不知道什么叫童养媳?”苏娴似笑非笑地问。 梁敞并不是不知道童养媳,只是岳梁国近些年已经恢复了元气,百姓安居乐业,很少会有人再卖儿卖女,童养媳这个词儿已经成为过去,梁敞以前只是听说过,当时觉得这种婚嫁模式对女孩子来说有些残酷,却没想到童养媳这个陌生残酷的名词居然化成实体坐在他身旁。童养媳和卖身为奴的女孩子还不相同,卖身为奴的女孩子需要能干所以年龄相对要大一些,童养媳的最大功用是为了做媳妇,购买时年龄越小卖价越便宜,买回家只要给口饭吃教导妇德,等稍长一点帮婆家干活为婆家传宗接代就行了,然而在被教导的过程中与教导奴仆时的过程同样残酷,在这个期间,幼小的心灵会遭受多少恐惧和痛苦可想而知。 眼里掠过一丝怜悯,却又觉得表现出这样的怜悯反而会给对方的心里造成更大的伤害,于是笑了一笑,不再说话。 两人陷入沉默。 这沉默让梁敞觉得别扭,总觉得这样僵硬的气氛是因为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造成的。顿了顿,想要转移话题似的笑道: “那你可会煮菜?” 苏娴笑笑,将一双雪白如玉的手伸出来。放在自己眼前展示一番,略带着一丝自得,勾着唇角说: “奴家为了保养这双手已经不沾春水许多年了,奴家这辈子都不会再下厨房,不会再为了那不值得的人。” 不知为何,听到她说“不值得的人”时梁敞有些刺心,心情突然变得不愉快起来。 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响起一道闷雷,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热闹的庙会一下子变得肃静起来。所有人都停止了交谈和欢笑,全都仰起脖子望向忽然变得阴云滚滚的天空,紧接着只听哗地一声,瓢泼大雨从天而降。雨急似箭。茫茫如烟,滂沱的大雨筛豆子似的往下掉,打碎了尘世间和谐热闹的气氛,惊起拥挤的游人作鸟兽散。 梁敞和苏娴坐在长凳上吃鸳鸯酥,被突然从天而降的大雨浇了个透心凉,梁敞一愣,苏娴的反应却比他快,拽起他的胳膊就往前跑。跑了一半,梁敞发现她的奔跑根本就是毫无目的的。于是顺势将她的胳膊一拽,拉着她就往圣母庙后面的凉亭跑。 苏娴被他拉着,跌跌撞撞,一路小跑飞奔到凉亭里,等到了凉亭时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夏装本身就薄,被雨水打湿,紧紧地贴在身上,将那一身曼妙的曲线完美无瑕地衬托出来。苏娴并没有注意到,正拿着帕子擦头发上的雨水,梁敞的眼神在她身上不经意掠过却敏锐地注意到了,好像是生平第一次能够在第一时间敏锐地捕捉到女性在不经意间暴露出来的曲线,只觉得心头一跳,耳根子竟然开始发热,尴尬地转移了目光,略感狼狈地轻咳了两声。 “官人,瞧你,头上全是水,奴家帮你擦擦。”苏娴收拾完自己,望过来时见他只顾着转头,笑盈盈地凑过来,拿帕子要为他擦拭脸上的雨水。 因为她突然出声,梁敞惊了一跳,下意识回过头来,眼睛居然正对上她粉色的罗衫下那春光无限好的“峰峦”,鼻尖微热,心比刚刚跳得更快,匆忙偏过头去,下意识倒退半步,离她远点。 “官人?”这一回苏娴是真没发现,不解地望着他,满脸莫名其妙。 梁敞别着脑袋不去看她,默默地脱下外衣,递过去。 苏娴心中虽愕然,却顺手接了过来,等到拿在手里下意识将自己打量了一遍时,这才明白过来。心中有点想笑,她不是很介意这个,他却分外介意。这个男人果然很奇怪,但是却让她觉得欢喜,不是因为这个动作她觉得欢喜,而是看着他她心里很欢喜,不管是他生气也好高兴也罢沉默不语夸夸其谈还是对她冷嘲热讽,甚至只是他对她的一个微小的回应,不管这个回应是好还是坏,只要映入她的眼,她都会觉得非常有趣,并且……欢喜。 不知从何时起,可以这样说,纵使他不是她最大的快乐源泉,他却是她最大的快乐源泉之一。 苏娴笑盈盈地将梁敞的外袍披在身上,才要说话,就在这时,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响起,有两个人突然出现在先前霎时寂静下来的圣母庙后院,那两个人亦是一前一后,风风火火地从雨帘内冲进凉亭,溅起了许多水花。 苏娴起初愣了一下,待看清冲进来的人到底是谁时,嘴角狠狠地抽了抽。 “讨厌,怎么突然下这么大的雨,新买的衣裳都湿透了!”苏妙站在凉亭前抖搂着衣服上的水珠,扁着嘴,不高兴地抱怨。 回味从袖子里抽出帕子,给她擦拭着落在额头上的雨滴。 苏妙扬着一张小脸让他擦,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嘻嘻一笑,就在这时,忽然察觉到凉亭内还有两道目光正鄙视地看着他二人,狐疑地望过去,对上并排站在一起的两个人,一双大眼睛更明亮地忽闪忽闪忽闪,紧接着笑嘻嘻地问: “你们为什么会在一起?” 回味的脸色没有半点变化,显然他知道亭子里还有别人,只是不想理会。 “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儿?”苏娴惊讶地问。 “小味味说今天圣母庙有庙会,我们吃了晚饭就来逛庙会了,倒是大姐你,你不是说你出来拿改好的裙子么,怎么会跟文王殿下在一起,还穿着文王殿下的衣裳。”苏妙用一双大大的眼睛狐疑地在他们两个人中间扫啊扫,似笑非笑地问。 梁敞被她用充满了探究的眼神似笑非笑地看着,不知为何竟然有种心虚的感觉,耳根子微热,偏过头去,佯作咳嗽。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才要说话,就在这时,又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两个人一前一后冲破雨帘飞奔进凉亭里,用力抖搂身上的水珠子。 苏妙和苏娴同时望过去,同时狠狠地抽了抽眉角,异口同声地问: “你们俩怎么会在这儿?” 后闯进来的人这时候才发现原来亭子里还聚了一堆人,目露惊诧,在看到这一堆人还是自己的熟人时,纯娘的脸刷地涨红,匆忙摆着双手,磕磕巴巴地辩解道: “我和他是在路上碰见!真的是碰见!他又去偷瞧陆慧了,我是在街上碰见他的!” 纯娘到底还是一个青涩的姑娘,遇上这样的事,生怕被人误会了清白,在把自己摘出去的同时把文书也给卖了。 文书脸刷地黑了。 纯娘说完了才惊觉自己说漏了嘴,慌忙捂住嘴唇,望向文书,眼里露出一抹歉意。 文书白了她一眼。 苏妙和苏娴则还不等纯娘说完,便齐齐望向天空中的烟雨蒙蒙,过了一会儿,无聊地叹道: “好好的庙会下大雨,真扫兴!” “这一时半会的,雨也停不了。” 话说完,苏妙和苏娴对视了一眼,顿了顿,苏娴问: “带花牌了吗?” 苏妙的手从袖子里一掏,掏出一把花牌。 苏娴双手一拍,大声道:“来来来,斗花牌,斗花牌!” “好好好,斗花牌!”纯娘是个爱玩的,一听说“斗花牌”早就忘了自己刚才得罪过文书的事,开心地嚷嚷起来。 文书又白了她一眼。 “官人,斗花牌吧!”苏娴挽起梁敞的胳膊,笑靥如花地说。 苏妙和回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斗花牌?”梁敞从没听说过这种只在江南流行的纸牌游戏,惊讶又好奇。 苏娴只是笑,拉着他坐在凉亭里的石桌前,苏妙牵着回味的手坐下,纯娘看习惯了,下意识伸手去扯文书,却被文书没好气地挣开,肯定是还在记恨着先前纯娘的多嘴。 这男人真小气,纯娘白了他一眼,不再搭理他。(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七章鱼 酸鱼汤 雨夜,如烟如雾,当如锦如缎的暮雨从天际潸然斜落时,彷徨感迭生。 夜色深沉,大雨放肆地倾泻,在一片喧哗的雨声之中,似乎有某种神秘在徘徊。一双木屐踏破雨帘,浓重的湿意将整个世界封裹,强劲的雨水捶打着地面,努力撑着斗笠的手不自觉地加了力道。 在这样大雨滂沱的夜里,因为不会发生火灾事故,连打更的更夫都不会出来,由于雨势太大,连巡逻的士兵都停止了巡逻,全部呆在巡防营里,毕竟这么大的雨,在太平盛世国泰民安的背景下,即使是宵小强盗都不爱在这种天气里出来作业,更何况是普通人,因而在这个倾盆大雨的夜里,寂静的街道上,连只老鼠都没有。 然而一抹黑影却突然出现了,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光着脚穿着木屐踏在潮湿的地面上。苏州城的排水系统做的极好,这么大的雨,居然连积水都没有,雨水落地便汇聚成水流向着不远处的排水口奔流,很快便消失在下水口,人走在这样的路面上,被哗哗的雨声遮盖,连踏水的脚步声都听不见。 因为是夏天,天气炎热,所以城西的厨王大赛现场,两侧的灶台都用遮阳棚遮住,本来是用来遮挡阳光的,没想到这几日居然突降大雨,原来的遮阳棚变成了挡雨棚,倒也省去不少麻烦。 这么大的雨连巡逻队都放假了,更何况是其他人。此时的厨王赛赛台周围空无一人,连半只鬼影都看不到,只有雨水的哗哗声在空荡荡的西广场发出令人胆寒的回声。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深黑的巷子走到赛台前。黑漆漆的影子在雨夜里拉得老长。 硕大的斗笠遮盖住他的整张脸,看不清他的面容,亦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觉得在北风呜咽冷雨嚎哭的夜里,他的嘴角仿佛勾着一抹笑,一抹极尽扭曲看起来像极了鬼哭的微笑,他得意洋洋。似在压抑着内心里颤抖的快意似的,他一个箭步窜到赛台上,蹲在灶台前。将什么东西从怀里掏出来,投进灶膛。 冷风呼啸,暴雨如注。 …… 大雨一连下了许多天,导致城西的一片平民区房屋倒塌。造成了两起不算太严重的伤亡事故。因着这事故,厨王赛的最后一场决赛整整停赛十五天,连今年应该举行的乡试亦延迟进行,当新的比赛日期和新的乡试公布时,二者只差了一天。 因为这样,苏妙本来很反对苏烟继续给她当助手,她想让苏烟再多理理书,哪知苏烟不愿意。他好像对上台表现上了瘾,软磨硬泡非要跟着继续上台。苏妙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了。 雨霁初晴,墙根处的叶片上还翻滚着晶莹的水珠,天刚亮时,苏妙蹲在墙角的花根下,用铲子挖了土,从里面挖出一只密封的坛子,满手是泥地抱出来,隔着密封的坛口嗅了嗅,虽然并没有嗅出来什么味道,她却绽放开了欢悦的笑容,满意地点点头。 回味从屋里出来,经过墙角,停住脚步,愕然地看着她满手是泥。 苏妙觉察到他的到来,回过头去,粲然一笑,将沾满了泥浆的坛子高高地举起来: “你看,发酵好了!” 回味用一副难以接受的表情看着她,顿了顿,生硬地训斥道: “还不洗手去!一大早就衣冠不整,成何体统!” 苏妙低头看了看只穿了一条浅粉色无袖长睡裙的自己,顺手用沾满了泥浆的手去摸自己蓬乱还没有梳顺的长发,在回味越发惊愕更想抓狂的表情里,扁了扁嘴唇,跳起来,把全是泥的坛子猛地塞进回味的怀里,笑道: “看好了,这可是宝贝!”转身,蹦蹦跳跳地去梳洗了。 回味愕然地看着坛子上的泥浆全部粘在自己的衣衫上,嘴角狠狠地抽了抽,火冒三丈,真是大清早都不让他消停! 苏妙换好了衣裳,高高兴兴地跟着一脸阴沉沉的回味出了门,前往城西的比赛现场。 整座城池都变得湿漉漉的,街道上房梁上草木上天空中到处都充斥着潮湿的气息,虽然火辣辣的太阳挂在天空尽情地释放着热力让人们相信此时依旧是盛夏,然而多烈的太阳都驱不散苏州城内的潮湿之气,这些潮气落在人身上,皮肤立马变成湿漉漉的一片,虽说江南的梅雨季节已经渡过了许多年,但像今年这样因为大雨异常潮湿的天气还是让人难以适应,皮肤就好像是被水汽黏住了似的,人连汗水都排不出去。 苏妙很不喜欢今天这样的天,但是在路过城西时,看到那些倒塌的房子已经被清理走,在原来的地址上已经开始热火朝天地建新房,一扫前些日子因为房子倒塌死伤了好几个人的阴霾,日子又变得充满活力,苏妙的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来到城西的赛台下,很罕见的,佟染居然没有来。 苏妙一直都是最后一个到,她虽然不会迟到,但习惯的是在最后一刻到达,从来不肯赶早。以往每一次都是佟染先到场然后等待苏妙,没想到这一次居然变成了苏妙等着他,这时候离比赛还剩下不到一刻钟了。 苏妙皱了皱鼻子,有点不爽,她一向都是压轴出场的,没想到今天居然被佟染给抢走了压轴的机会。 也不知道是因为一连下了许多天的大雨把人们的热情都浇灭了,还是一连下了许多天的大雨导致人们的身边发生了太多的事,总之明明是最后一场赛了,今天的观众却比平常少了一半,连两侧茶楼的赌局都比前几场赛萧条了许多,冷清得甚至让苏妙觉得该不会是因为她上场赛把自己的招牌给砸了,所以人们都不愿意看她比了吧。 评审们照例开早会。还没有到场,观众区的人亦比平常少了许多,苏妙坐在赛台下的角落里。咕哝着问回味: “今天的人少了许多,按理说今天应该人更多才对吧?” “还没到时辰,你急什么,你就那么爱出风头?”回味斜睨着她,凉凉地问。 苏妙看着他,眨巴了两下眼睛,毫不讳言地回答:“爱啊!当然爱了!没人看着我。比赛的时候我就没有动力,越多人看着我,我才越有干劲。” 回味看着她。无语地抽了抽眉角,向对面的观众区扬了扬下巴,说: “放心,你的那个小跟班一直都在。” 苏妙微怔。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看见观赛区的最前排,冯二妞抻着脖子四处张望,她几乎每一次来都会站在那个位置上,那个位置仿佛已经成了她的专属席位,苏妙眉一扬,身子歪了歪,半靠在回味的肩膀上,看着冯二妞说: “她又没去买菜跑来玩了?” “怎么可能。一次两次是偷跑出来的,三次四次八成是经过她娘同意的。看来她是看上你了。”回味任由她靠着,含着笑说。 苏妙眨巴眨巴了眼睛,盯着冯二妞看了一会儿,嘻嘻一笑: “那丫头挺有意思的。” 回味瞅了她一眼,她半靠在他的肩膀上,他顺手捋了一把她微乱的长发,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甫一入场的佟染在看见这一幕时,一双柳叶眸微沉,轻摇着折扇步过来,眉梢眼角的笑意倜傥风流: “苏姑娘,今日真早啊。”他立在苏妙面前,含着笑说。 “不是我早,是你晚了。”苏妙仍旧靠在回味的肩膀头,淡淡地说,有点懒洋洋的。 佟染见状,一双眸子略沉,眼里掠过一抹幽光,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也不说话。 苏妙坐在长凳上,靠着回味仰着脖子看着他,面无表情。 佟染立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似笑非笑。 就在这时,似乎开完了会的评审们姗姗来迟,终于出现在观众们的视野中,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观众区亦陆续有人到场,或许真的是因为之前下过大雨的缘故,今日明明是最后一场决赛,观赛的人们竟然真的不如往日赛的观赛者多。 秦安赛区的最后一场赛,亦是苏妙和佟染的最后一场决赛,目前的赛况是苏妙以一局之差暂时领先,如果这一局苏妙获胜,那么苏妙将赢得秦安赛区总决赛的冠军,同时作为秦安赛区的厨王晋级梁都决赛;如果这一局佟染获胜,如被诅咒的平局将再次出现,似乎谁都不想再看到这样的结局,这样的比赛结局是许多观众们绝对绝对不想看到的。 姜大人进行了简短的开场白,紧接着用金槌敲响金锣,最后一局决赛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双方显然都做了充足的准备,开赛之后既没有思考也没有讨论,直奔食材桌取了食材,回到自己的灶台前,开始进行紧张的烹饪工作。 苏妙取了一条新鲜的鲶鱼,去鳃去鳞,清洗干净。 这一次她带了三个坛子,坛子里的是她自制的酸汤。 酸汤这种东西还是在那天她游湖回来之后重新想起船夫的话时才回忆起来的,船夫用酸汤来烹煮鱼汤,将酸鱼汤变成石湖上一道很有名气的小吃,然而那个船夫的手艺终究有限,无论是酸汤的味道还是鱼汤的味道都不够味儿,充其量只是一道小吃,苏妙却知道正统的酸鱼汤做法,虽然她从来没有做过,但是她学过,唯一欠缺的也就是失败的经验。 于是她用了半个月的时间,说实话大雨之前她压根就没想过做这道汤,她计划的是另外一道,但因为突然降落的大雨以及大赛的延迟,让她终于下定了决心选择烹制酸鱼汤。 要想做酸鱼汤,最关键的一步就是酸汤,酸汤分为两种,一种是白酸汤,也叫做清酸汤,是用米汤酿造而成的,用上好的糯米做成米汤,汤一定要有回甘感,并且煮出来的米汤必须要沁出全部的米香。 先将用来发面的老面调匀,放进盆中,加入十斤温热水,混合之后倒进锅里,一边加热一边搅拌。再将糯米粉用清水煮匀,倒进锅里,待锅里的汤汁烧沸,起锅装入土制的坛子里,密封存放七天左右。 接着便是红酸汤,红酸汤是将西红柿洗净放进坛子里,倒入仔姜、盐、大蒜、辣椒、糯米粉和白酒,灌满坛子之后沿水加盖放置十五天,将原料取出来剁成碎泥。 之后便是辣酸,辣酸是用酸辣椒加油炒至见红油,而后加入新鲜的西红柿炒香出色,接着添高汤熬制,滤去渣子。 最后两味酸辣酱和虾酱,酸辣酱是用鲜红辣椒、鱼肉和糯米磨成的酱料,加入少量的盐和甜酒,放进坛子里发酵;虾酱其实是一种虾酸,虾酱苏州城里就有卖,苏州城有一种叫做“米虾酱”的酱料,是用小虾和大米沤烂之后加盐调成的,苏妙时间不够,从市面上买来虾酱之后,在其中倒入甜酒糟、烧糊的辣椒面,放进发酵坛子里发酵。 这道汤最最关键的就是这几样酸汤,在烹煮时的做法则十分简单,煮锅置于火上,放油,倒入姜片、蒜瓣、木姜子、花椒小火炒香,再倒入红酸炒香,此时放入西红柿酸汤继续炒香。加入竹笋,黄豆芽,添准备好的白酸汤烧开,将鲶鱼放进锅里,以小火慢煮三到五分钟。等到鱼八成熟了,在汤里放入盐、鸡肉粉、糊辣椒粉、胡椒粉、白糖,继续小火慢煮五分钟之后,再倒入事先准备好的木姜油,起锅装进汤碗,放入葱段和香菜调色。 酸鱼汤,酸味醇厚,入口香浓,极具特色。 这道汤的味道在整个厨王大赛来说都是十分特别的一道菜,江南人喜甜,其他地方的菜系最主要的味觉也就是“甜咸”这两种,只有这道汤它是以酸、以酸的恰到好处、酸的让人心尖发麻、入口便是一种被软了骨头酥了心神的曼妙滋味为特色,人们只要尝过一口,便再难忘怀。 却不曾想,在最后一步烹煮时竟出现了巨大的问题。 “二姐,这火怎么升不起来啊?”苏烟皱了皱眉,从灶台前站起来,狐疑地说。(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八章 事人为事故 彼时,回味正在食材桌前挑选配菜,赵河站在一边的木墩前切菜。 苏妙听了苏烟的话,一愣,蹲下去查看灶台,灶台里的火已经升起来了,只是燃烧的不是太旺,她咕哝着说: “该不会是这两天一直下大雨灶膛里太潮了吧?”她吸了吸鼻子,却感觉从灶膛里飘出来的火焰味有点古怪,不像是正常的火焰味道。 心里正有些狐疑,苏烟已经在灶膛外点燃了一根引柴,用力将火扇旺,笑嘻嘻地说: “可能是吧,这两天这么潮,我再多点一根烧烧,烧干点就好了。”说着,将引柴投入灶膛里。 这时候,苏妙的心里油然而生一股不好的预感,越发刺鼻的味道从灶膛里飘出来,让她脑子里灵光一闪,仿佛过年时的爆竹味道,她心里咯噔一声,大惊失色,说了声“别动”,就去拍苏烟的手。哪知还是慢了一步,苏烟手里的引柴已经掉进灶膛里,苏妙只来得及推开他的手,下一秒,一条长长的火舌气势汹汹地从灶膛里窜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凶猛地舔上她的手,刺骨的、钻心的疼痛让她皱了眉,这是从未体验过的疼痛,因为太吃惊太疼痛了,她居然连一声痛呼都发不出来! 苏烟恐慌地大喊了一声“二姐”,下意识伸出手去,慌忙将苏妙的手从熊熊烈火里拉出来,隐隐的,有皮肉烧焦的味道传来! 苏妙还没来得及反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没来得及去查看伤势究竟有多么骇人。这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灶膛里忽然发出隆隆的震动声,就好像是千百只大象踏地那般震撼人的心。此时青砖砌成的炉灶在人们的眼中一下子成了怪物,苏妙直觉不妙,还没来得及去细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条件反射地拽起苏烟就往外跑! 还没跑两步,就听见身后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只听“嘭”的一声,猛烈的冲击波从身后袭来。苏妙的头脑中一片僵硬,她并不是不知道当时的那一刻发生了什么,虽然整个人都是空白的。她却下意识猜到了什么,于是她本能地拉住苏烟,将他扑倒在地,并用身子护住他! 并不是刻意而为。这只是一种本能。在她的心里她一直当苏烟是她最珍贵的弟弟,所以在爆炸发生的一刻,在她知道已经逃无可逃的情况下,她条件反射般地将苏烟护在身子底下! 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响彻整个城西广场,尖叫声恐慌声混乱一片不绝于耳,烟尘滚滚之中,赛台塌成两半,贵宾座上的贵宾在一瞬间全被护卫家丁保护起来。连评审席也受到波及,好几个评审因为赛台被炸开之后飞溅起来的石块受伤。就连佟染和回味亦在一瞬间落入一片废墟之中。只是他二人的身手比较灵敏,虽然站在废墟之上,却稳稳当当地站着,不像佟染的那几个助手,全都倒在废墟之中,皆不同程度受了伤。 赵河也受了伤,他离赛台的边沿比较近,冲击波威力较大,在发生爆炸的时候将他整个人掀翻飞到赛台下面,他的年岁也不小了,骨头比较脆,身形又庞大,这么大的冲击导致他的身上好几处骨折,痛苦地倒在地上直哎呦。 然而最“惨烈”的还是苏烟,当所有人都深陷在对爆炸案的恐惧中还没回过神来时,他已经从苏妙的身子底下钻出来,跪在一旁,满眼恐慌地摇了摇苏妙忽然就变成了孱弱的身子,豆大的泪珠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苍白的脸憋得涨红,他竟然哇地大哭起来,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大声唤道; “二姐,二姐,你醒醒啊!二姐!” 大哭时那如丧考妣的样子被外人看了去还以为他二姐已经驾鹤西去了。 回味就是这么认为的,怔愣被苏烟的大哭声惊飞,望过来时见苏妙脸色苍白俯卧在地上,双眼紧闭,身上血迹点点,眼球骤然一缩,脸刷白,大惊失色,飞奔过去,跪在地上,扶起苏妙的身子,轻摇着,语气里含着颤抖的恐慌,他一叠声唤道: “妙儿!妙儿!” “二姐!” “妙姐姐!”苏娴等人惊魂未定,苏烟先时的叫嚷她们没反应过来,此时听见回味的声音才反应过来,脸刷地变了色,慌手慌脚地奔过来。 只是还有人比她们先到一步,和回味几乎同时抵达的还有佟染,他的脸色难看至极,本来想比回味更快一步的,却在回味抱起苏妙的一刹那住了脚,站在离他二人一步远的地方,之后又被苏婵等人挤到一边去,一张脸更加不好看。 好在在靠近苏妙的一瞬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生的气息,他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望向已经稀碎的灶台,皱了皱眉,几步走到狼藉的碎片前,蹲下来,手指在残破的青砖上捻了捻,再抬起时,一点漆黑的粉末染在指尖上,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有一股刺鼻的火硝味道。 他的面色阴沉下来。 …… 厨王大赛上突然发生的爆炸案震惊了整个苏州城,甚至都已经传到邻近的城市里去,国泰民安了许多年的岳梁国居然发生这样的事情,举国轰动,舆论哗然,秦安省的布政使焦头烂额,时时刻刻担心的不是头顶的乌纱帽而是他的项上人头,因为在爆炸案发生时,在场的人不仅有文王殿下、瑞王家的两个不在族谱的儿子,受重伤的那一个据说还是瑞王爷未来的小儿媳妇。 布政使大人冷汗涔涔,瞬间就感觉当官的生涯太苦逼。 苏妙没什么事,只是被一块炸飞的石头砸中后脑勺,短暂地晕了过去。当她醒过来时已经躺在吉春斋的床上,回味坐在床前,苏烟一个人霸占了床沿。抓着苏妙的手哭得梨花带雨,那叫一个红扑扑水汪汪。 苏妙看得眉角狠狠一抽,无语地问: “烟儿,你这辈子还能不能给二姐变成一个爷们儿了?” “二姐!”苏烟一看她醒过来了,又是激动又是后怕,心里一松,竟然哇地一声再次大哭起来。 苏妙哑然。 还不等苏烟哭完。苏婵、苏娴一帮人已经把他挤一边去,占据了床前的位置,苏娴捧起苏妙的脸。把她的脑袋左看右看,认真地检查了一遍,见没有什么异常,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妙姐姐。你还认得我吗?”纯娘指着自己。双眼灼灼地盯着苏妙的脸,充满期待地问。 “当然认得,我又不傻。”苏妙抽抽着眉角回答。 纯娘拍了拍胸脯,大大地松了口气。 右手上传来刺痛,钻心的痛楚阵阵袭来,苏妙皱了皱眉,低头望向自己的右手。右手上已经缠了雪白的纱布,浓浓的药味从纱布底下传来。她将手抬起来,放在眼前看了看。竟然被包的像个粽子一样,她歪头看了一会儿,伸手要去将绷带解开。 “别动!”回味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力道却很轻,生怕会将她捏碎了似的,随后捧起她的手,动作轻柔地放下来,放进薄被里。 正在抹眼泪的苏烟在看见苏妙缠满绷带的手时,悲从心中来,唤了一声“二姐”,再次哭泣起来。 苏娴皱了皱眉,在他的后背上狠狠地拍了两下,这样的动作让苏烟更自责,他以为苏娴正在责怪他,于是哭的更难过。 苏妙无语地抽了抽眉角,歪着脖子瞅了他一会儿,狐疑地望向回味,惊诧地问: “怎么,我的手断了?”她记得她之前只是被火燎伤,虽然那种程度的烧伤有点严重,但还没到哭的要死要活好像她就快死了的地步吧。 “没有,只是烧伤了。”回味生怕她会因为自行误解变得更伤心,连忙回答,顿了顿,又觉得这样回答不妥,手轻轻放在她缠着纱布的手上,用安慰的表情微笑着说,“是烧伤了,虽然有些重,但大夫说了不碍事,这段日子静养就好了。我已经让人去我爹那里拿白玉膏了,白玉膏是宫里治疗外伤的圣药,用了之后不会留下疤痕。” 苏妙点了点头,他解释的太多了,让她觉得有点怪怪的,他素来不喜多话的。烧伤对一个厨师来说并不算什么新鲜事,虽然这一次的烧伤是她从业生涯中最严重的一次,但她以前也曾被突然燃起来的灶火烧伤过,所以对这样的伤她还是很淡定的。 苏娴在苏妙和回味的脸上扫了一圈,回味目不转睛地望着苏妙,一脸压抑的心疼和自责,苏妙则在漫不经心地观察着自己受伤的手,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 苏娴一手拉起还在哭的苏烟,一手扯住即使看见了也不想离开的苏婵,拽着他二人出了正房。纯娘和林嫣则是比较知趣的,跟着苏娴出了正房的大门。 房间内只剩下苏妙和回味两个人,苏妙并没有觉察到人都走了,其实她是很疼的,只是怕他们担心所以没有说出来,可疼痛降低了她对周围的敏感度,她变得迟钝起来,无论是行动能力还是思考能力。 她歪着脑袋在受伤的右手上看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先看一看伤口的深浅度再决定之后该怎么做,于是这一次没等回味阻止便解了手上的绷带。 虽然最初的感觉只是被火舔了一下,但烧伤依旧很严重,从五指到手心手背没有一处完好的,水泡已经被挑破了,皮肤也变成了棕黑色,被厚厚的药膏敷着,惨不忍睹,令人不忍直视。好在使用的烫伤药很管用,凉凉的敷在伤口上,减轻了不少疼痛的。 回味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心狠狠地揪了一下,顿了顿,伸出手,拿了她手里的绷带将她手上的伤口重新包扎好,柔声安慰道: “放心,大夫说没有伤筋动骨,不碍的,只要静静地养上几个月,脱了痂就没事了。” 苏妙点了点头,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说: “静养的话可不妙,厨王赛怎么样了?” “好几个评审受到波及也受了伤,大赛无限期延迟,在你使用的那个灶膛里发现有散落的火硝,怀疑是人为。”回味淡而冷凝地说,这次的事颇为蹊跷,人为制造这种事故必然是寻仇,只是这个仇家是苏妙的仇家还是他的仇家,毕竟他的身份已经暴露,与他单方面结怨的仇家也不少,并且瑞王妃还在苏州城内不声不响地隐居着,事情发生得如此突然,并不好追查。 火硝就是黑火药,摊上这次事故,好在岳梁国的火药并不发达,正处在从爆竹变成武器的渐变阶段,这种早期的火药和后世经过改良的炸药不同,早期的火药单纯只是一种助燃剂,也就是说遇明火只会燃烧得更旺盛,它无法单独爆炸,必须要放在密闭的容器里才能具备爆炸的效果。灶膛里的黑火药好像已经放置了许久,因为受潮吃水,威力减弱,再加上虽然灶膛里填满柴禾也算是一种密闭的容器,但终究还留有空隙,威力减半,所以苏妙只是被炸开的石块砸伤几处,并没有受到太严重的伤害。 “我这是得罪谁了?”她皱了皱眉,不悦地咕哝,本想从床上坐起来要歪靠在床头上,一不小心却扯动了后背的伤口,倒吸了一口气,此时方知受伤的不只是手,灶膛炸开时溅起的碎片在她身上割伤了好几处,她只得老老实实地重新躺下,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转了一圈,笑嘻嘻地问,“佟染受伤了吗?” “没有。” 苏妙失望地扁扁嘴。 回味沉默了一会儿,手再一次轻柔地落在她缠满纱布的手上,低低地问: “疼吗?” 苏妙微怔,望向回味因为神情过于复杂而凝起来的脸,摇摇头,咧嘴一笑: “没那么严重,就是被火燎了一下,成天围着火,烧伤也不算是什么稀罕事!” 回味垂着头望着她的手,望了好一会儿,忽然轻轻地说了句: “我当时离得太远了。” 苏妙微怔,这话并非是在向她解释,而是充满了歉意和后悔,他在后悔是他一时疏忽导致她受了重伤,他在深深地自责他没有保护好她。(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九章探 探望 苏妙想笑,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望着他垂下去的脸,过了一会儿,忽然凑上前,在回味的颈窝里小猫似的蹭啊蹭,嗓音娇软粘糯,她笑嘻嘻,一遍又一遍轻轻地唤道: “小味味!小味味!” 回味心里一动,低眼,望向窝在自己怀里的苏妙,她的皮肤软软的,温温的,泛着一股幽淡甜美的香气,看起来是那样的可人,顿了顿,他俯下唇,在她的发间轻轻地吻了两下,紧接着柔软微热的唇向下,细密地落在她的脸颊上。 她闭了双眸,乖顺地偎靠着他,直到那一双渐渐热起来的唇落在她的唇角…… 砰! 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个红衣骚包急匆匆地从外面闯进来,焦声唤道: “味味!味味!味味!” 苏妙和回味被吓了一跳,腾地分开,惊诧地望向来人。 梁锦在闯进来的一刻自然看见了那亲昵无间的一幕,也是一愣,不过他素来是个脸皮厚的,岔着脚站在原地看了他二人一眼,非但没有知趣地离开,反而龙行虎步地走过来,一把拉起坐在床前的回味,将他拨弄来拨弄去,声音里是掩不住的焦急与担心,他一叠声地询问: “味味,你有没有受伤?告诉爹你哪儿伤着了?” 回味的一张脸已经黑成锅底,他的脸上此时写的是两个大大的“无语”,无语地呆站了一会儿,梁锦却还是没完没了地揉搓着他。非要将他从上看到下看个遍,直到看不到一点伤口才肯放心,再也受不了了。他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阴沉着一张脸,冷冷地问: “你来做什么?” “当然是来看你有没有受伤?”梁锦理直气壮地回答,心有余悸地将回味的一张脸捧起来,左看右看,担忧地道,“儿子。你在外边太不安全了,还是跟爹回梁都吧,你想带你媳妇就带你媳妇。爹不反对,你还是别在外边乱跑了,在梁都才更安全些,爹也能照看到你。你在外面乱跑。万一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你让你爹可怎么活啊!” 他说的声情并茂,回味却根本不买账,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往身后的床上一指,他指着苏妙对梁锦淡淡地说: “我已经对你说过了,我现在是她的,她在哪我在哪。” “……”若梁锦是一个威严的老爹。听了这话一定会一巴掌扇过去大骂一句“混账”,可偏偏梁锦是一个儿子奴。所以“混账”这个字眼他是绝对说不出来的,他只能用一种震惊而伤情的表情控诉地看了他一会儿,紧接着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床前,故作关切地询问,“小丫头,伤的如何,白玉膏我已经给你带来了,按方子使就不会留下疤痕。” “多谢大叔。”苏妙笑眯眯地说,她觉得梁锦不喜欢她,这个不老妖精似的老头八成是把她当成假想敌了,认为没有女人能配得上他儿子,对于她这个拐了他儿子还怂恿他儿子入赘的小妖女,他当然是咬牙切齿的,苏妙其实并不在意他的想法,不过好歹这个人是真心疼爱着回味的回味他爹,冲着这一点,虽然梁锦讨厌她,她却不讨厌梁锦,所以她笑眯眯的。 这丫头笑起来的时候仿佛带着一股魔力,让人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也难怪味味会被她迷惑,连梁锦都有一瞬间的晃神。他干咳了两声,佯作严肃地望向苏妙,郑重其事地说: “小丫头,味味他离开梁都已经太久了,他长这么大从来没出过梁都,即使是之前出来的那一次也是带了随扈的,遇上你是因为一场意外,这一点本王知道,可是现在他不能再在旁的地方继续呆下去了,对他来说最安全的地方是梁都,若你是真心为他着想,就跟着他回梁都去,本王不反对你们在一起,前提是你必须是一个通世故识大体的孩子。” “老头子,你有完没完,快回去!”回味的脸黑得都能滴出墨来。 “混小子,怎么跟你爹说话呢!”梁锦眼睛一瞪,火冒三丈道,只是他在回味面前素来没有威严,所以就算把眼睛瞪成柚子那么大还是没有威严,回味压根不鸟他,他只得扭过头,看向苏妙,严肃郑重地问,“苏姑娘,你对这件事怎么想?” “我?”苏妙一愣。 “严格说起来,味味并没有仇家,可本王的仇家却遍布大江南北,味味作为本王的儿子,一旦他的身份在民间暴露,必会引来杀身之祸,只有回到梁都,只有呆在本王身边,本王才能护他周全。” “给你当儿子还真不容易呢。”苏妙歪头想了想,笑眯眯地感慨。 “的确不容易,可这是他的命,同样的,作为他媳妇的人也不会容易,既然时常有人针对他,做他妻子的女子自然也会随之成为众矢之的,成为能够掣肘他的弱点。”梁锦淡而严肃地说,“你们两个人平常蜜里调油的,在丰州时味味的身份没有暴露,我就没说什么,但现在我不得不说,你若是想和他安安稳稳地在一起,就必须要跟随他一起回梁都去,他一个人流落在外是极不安全的,哪怕他现在和我断绝父子关系,他也是我的儿子,他的血统注定了他不能随心所欲,我可以尽最大的能力让他自由自在地去生活,但是,在自由和他的命面前,我选的是他的命。” 苏妙唇角勾起的弧度微僵,她没想到梁锦会突然对她说出这么严肃的一番话,这番谈话来的太突然,并且都没有避讳回味,仿佛是说给他们两个人听的,让他们借由这一次的危险认清现实明白现实,他不反对他们在一起。这对一个亲王来说已经是宽容的最大限度,但是在安全问题上,他们必须要接受他的庇护。不能骄纵任性,肆意妄为。 梁锦将事情说的很严重,好像回味不在梁都接受父亲的庇护就会随时被杀掉一样,不过仔细想一想这也并不是说不通的,回味是梁锦最宠爱的儿子,这一点众所周知,梁锦身居高位。在朝堂在军中都有较高的威望,做事又雷厉风行行事狠辣,这样的身份注定了他会得罪许多人。会结下许多仇怨,而且这样的仇怨必定全部是不死不休的仇怨,作为这样一个人的儿子,回味的立场是无法避免的危险。即使他努力低调。即使他与世无争,只要曝出他是梁锦最宠爱的儿子,必会引来梁锦仇家们的报复。 可若说让梁锦少疼爱回味一点,这也是不现实的。 这个问题以前一直都被苏妙忽略着,她并不是想不到或者理解不了这样的问题,只是一直在漫不经心地忽略,而今梁锦居然郑重其事地对她讲出来,这番话落在苏妙的心里。让她不得不开始在意,让她不得不选择静下心来好好地思考这个问题。 梁锦最终还是被回味给撵走了。带来的两盒白玉膏倒是被留下了。 回味坐在床边上,将苏妙手上的绷带拆开,沉默地把白玉膏动作轻柔地给她涂抹在伤口上。 苏妙想了一会儿,突然说:“我不觉得这次的事故是冲着你去的,你自己应该没得罪什么人吧,如果是因为你爹的关系想要报复或是要伤了你,有千万种比今天这个巧妙的法子,像今天这样,灶膛里的火硝八成是吸尽了潮气,也就是说这些火硝是好长时间之前就放在灶膛里了,很有可能是雨下的最大的那几天,这手法也太不专业了,而且漏洞百出,如果这种事都是冲着你,你们家这结仇的水平也太差了吧。” 为她涂抹药膏的手微顿,回味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说: “你不用操心这个,我会处理,你现在只要安心静养就可以了。” 苏妙看了他一会儿,笑问:“你想回梁都去吗?” 回味沉默了一阵,淡淡反问:“你希望我回去吗?” 苏妙歪头思索了片刻,慢慢地说:“这不是希望不希望的问题,你爹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问题是,你是怎么想的?” “我,”回味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他垂着眼,慢慢地将绷带缠绕在她的手上,“梁都没什么好的,也没什么不好的,里面住着的也都是一些牛鬼蛇神,我倒是不讨厌,不过……你喜欢哪儿我就在哪儿。”前半段话他是断断续续欲言又止地说着的,后半段话他是突然顺下来,仿佛做了一个总结,或者是下了一个保证。 苏妙秀眉微扬,她望着他,她感觉不到他对梁都的讨厌和排斥,甚至她从他平静的语气中听出了一抹依恋一抹眷怀,但是很显然他对梁都不是那么喜欢的,对于繁花似锦的梁都他究竟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她突然想知道,突然想了解。她看了他一会儿,笑了一笑: “反正过一阵子咱们就要去梁都了,等去看一看然后再商量吧。” “过一阵子?”回味眉微蹙,抬头望着她,“你该不会还想继续比下去吧?” 苏妙往自己的手上看了一眼,笑眯眯地说:“不要紧,伤的又不重,只要不沾水就没关系。你不是说佟染没受伤么,既然他没受伤,我若是因伤退赛,倒显得是我怕他了。” “这又不是负气就能行的事,你的手伤得怎么样你自己还不知道么,若是不好好养着,万一溃疡化脓,现在的天气已经热了,一旦恶化下去,说不定你日后连刀都不能拿了。”回味皱紧了眉,有些生气,态度坚决地反对道。 “做咱们这行的手受伤不是常有的事吗,我只要不沾水就没问题,酸鱼汤我准备了十多天,这是我从业以来为了比赛准备得最久的一次,却没派上用场,比赛到今天这一步,只差一步了,我是不会退赛的,我不习惯虎头蛇尾有始无终,更何况,我和佟染是有赌约的,已经是最后一步了,我是绝对不会输给他的,我要让他心甘情愿地把品鲜楼给我吐出来。”苏妙绷起脸,严肃了表情,郑重其事地说,“更何况……”在梁锦说过那些话之后,她忽然就想到梁都去看看了,她想看一看回味出生长大的地方。 “更何况什么?”回味皱紧了眉,沉声问。 苏妙自然不会说她是想去窥探他内心底最私隐的部分,笑了笑。 “我爹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咱们的日子,与他无关。”回味凝声说。 苏妙微怔,歪头看了他一会儿,嫣然一笑,说: “你爹虽然身份复杂了点,情史复杂了点,年轻时候的故事复杂了点,但他是真心疼你的,有一个亲爹,亲爹还是把你当成宝贝似的疼爱着,这可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好运气的,既然拥有了,就值得珍惜。” 回味没有回答,表情淡淡的,用白玉膏为她涂抹身上的其他伤口。 苏妙笑笑,没有再说别的。 拥有的人永远不会觉得自己拥有的是值得珍惜的,他们甚至还会觉得这份拥有其实是一种负担,殊不知有多少人想要这样的负担却求不得。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推开,苏烟从外面悄悄地探进来一颗脑袋,四处张望,像在偷偷侦查似的,在对上苏妙和回味狐疑的眼神时,一张小脸刷地涨红,仿佛被抓包了似的窘迫,忸怩了一会儿,小声通报道: “二姐,佟染来了,在院子外边,说是来探望你的。” 苏妙秀眉一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黄鼠狼给鸡拜年”这句俗语,顿了顿,呵地笑了,对回味说: “他肯定不是来探望我的,你说他是来逼我退赛的还是来挑衅我继续参赛的?” 回味阴沉着一张脸,皱紧了眉,冷声吩咐苏烟道:“跟他说你二姐身子不适正睡着,让他回去,带的东西也不必留了。” 苏烟“哦”了一声,回味的回答正合他的心意,转身正要去。 苏妙连忙叫住他,笑道:“不用了,让他在院子里坐着等会儿,我换身衣服就过去。” “你……”回味火冒三丈。 “我想去瞧瞧佟大尾巴狼到底来干吗!”苏妙笑嘻嘻地对他说。(未完待续。) ps:多谢紫夏问童鞋的打赏!(づ ̄3 ̄)づ╭~ 多谢紫雪盟主童鞋的打赏! 第三百三十章 掐架 此时已经日落西山,佟染坐在吉春斋院子里的石桌前,勾着嘴唇,轻盈地摇着折扇。 苏烟、苏婵、苏娴三个人双手抱臂,远远地围着,凉凉地瞅着他。 佟染被这些如芒刺在背的眼神注视着,依旧淡定自若,姿态优雅地摇动着折扇,唇角含笑,一言不发。 “这人真是厚脸皮啊!”苏婵轻声咕哝着,声音不大不小,看似是在窃窃私语,其实让佟染听的真切。 “这小子从面相上看就是个表里不一口蜜腹剑的货,不是好人!”苏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嗤笑。 佟染的脸有点发绿。 “大姐,你说是不是他对二姐动了手脚,所以二姐才会受伤的。”苏烟恶狠狠地瞪着佟染,一副想要上去咬他的架势,可是他比较胆小,虽然正在努力改正,但是胆小已经印刻进骨子里,在没将佟染的“罪名”坐实之前,他是不敢上去咬他的。 苏婵哼了一声,沉沉地盯着佟染的后脑勺,一脸阴冷地说: “八成是他在背后耍阴招,这个人恶毒又无耻,不是什么好人,我看干脆直接把他撵出去算了。” “可是二姐说了要见他。”苏烟连忙小声说。 “那我先揍他一顿出出气?” “苏三姑娘,”手中的折扇刷地收起,佟染扭过头,笑容可掬地说,“在下绝对没有伤害令二姐,在下心疼苏二姑娘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去伤害她呢。” 苏婵的脸刷地绿了,指着佟染的鼻尖对苏娴道: “他居然敢当着我们的面调戏我二姐!” “揍他!”苏娴铿锵有力地命令道。 苏婵点了点头,三步并两步迈上前。一把揪起佟染的衣领! 佟染并不着恼,也不慌张,即使苏婵身材高挑在他面前还是矮了一截,他由她抓着衣领,唇角噙着慵懒惬意的微笑,不徐不疾地说: “苏三姑娘,这样粗暴地对待自己未来的二姐夫不太好吧?” 此话一出。连苏烟的脸都跟着绿了,他的脸一阵青一阵红,绝不是因为害羞。而是被气急了,他跳起来,指着他大声怒道: “你你你……你不要脸!你是谁的二姐夫!” “怎么,你们的二姐没对你们说过。一旦最后一轮赛她输了。她就要带着苏记品鲜楼进我苏家的门,到时候你们姐弟二人称呼我一声‘二姐夫’并不为过,是吧小舅子?” 苏烟的脸更黑,他火冒三丈暴跳如雷,这个贱男人比屋里头那个讨厌鬼要更讨厌千倍万倍亿倍,他脸红脖子粗地大声叫嚷道: “你叫谁‘小舅子’?我见过不要脸的还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说瞎话不眨眼,连我都替你脸红!你才配不上我二姐。离我二姐远一点,你要是敢欺负她。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这话说出来时是相当的有气势,苏婵和苏娴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同样是姐姐,怎么每次遇上苏妙的事他就能激动起来,遇到她二人的事他就那么怂呢? 吱呀一声,吉春斋正房的大门被打开,回味阴沉着一张脸从屋里出来,紧接着苏妙在他身后露出半个笑眯眯的小脑袋,她已经换了干净的衣裳,鹅黄色的内裳交领衬着一件水粉色的碎花锦衣,下系一条柳绿色撒花裙子,乌黑的长发结成长长的发辫垂在胸前,极是灵动可人,与先前爆炸案发生之后的灰头土脸判若两人,只是右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彰示着手伤很严重。 佟染的眸光落在她的手上,眼底暗芒一闪,迎上前,姿态风流地行了半个见面的礼节,唇角含笑,温声询问: “苏姑娘,伤势如何?” “还好,手伤了,不打紧。”苏妙笑眯眯地回答,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了,疑惑地问,“你来做什么?” “听说姑娘伤的很重,我是特地来探望姑娘的,这一瓶是从西域来的雪肌玉肤膏,治疗烧烫伤最管用,姑娘若是不嫌弃,收下吧。”佟染含着笑温和地说着,将一只扁平的宣窑瓷盒放在石凳前的圆桌上。 苏妙在瓷盒上看了一会儿,拿起来观察了片刻,扬起头,看着他的脸,笑眯眯地问: “你该不会是在这里面加了毒/药想让我毁容吧?” “此后日夜看着姑娘的人是我,让姑娘毁容于我有什么好处,伤眼吗?”佟染轻摇着折扇,笑容可掬地反问。 话语里充满了挑逗调笑,这一回已经不用苏婵揍他了,回味阴沉着一张脸上前,对准了他那张隽秀俊美的脸重重地挥出一拳! 佟染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的身手极好,竟然以一个极险峻的姿势躲闪过去,两人就此交上手,吉春斋的院子里霎时飞沙走石,天昏地暗! 苏妙懒洋洋地坐在石桌前,双手捧脸,弯着眉眼,笑眯眯地看着有两个傻小子为了她打架。 旁观者苏烟已经目瞪口呆,苏娴却看得狼血沸腾,窜过来,坐在苏妙身旁,眼盯着正在打斗中的回味和佟染,八卦兮兮地问: “什么感觉,两个年轻貌美又才貌双全的男子为自己打架?” 苏妙双手捧脸,兴致勃勃地观看了好一会儿,笑意盎然地回答了句: “虽然佟染那个小白脸长得不错,可我还是喜欢小味味多一些,小味味更好看,比佟染更鲜嫩,最重要的是,佟染话太多,我喜欢沉默中的小味味,让我有种想压倒他的冲动!”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佟染和回味都是习武之人,听力灵敏,自然将这话放大了几百倍一字不差地听到了,集体脚下一滑。好在被鄙视的人不是回味。并且回味的定力确实比佟染强了一些,于是佟染脚滑摔跤了,回味趁机将他一顿暴揍。当苏妙阻止时。佟染那一张清俊的脸已经被揍得不成样子,嘴角破裂还渗着血,鼻青脸肿像只猪头,可颜值高就是颜值高,即使被揍得鼻青脸肿连自己的亲妈都认不出来,架不住这位颜好,伤痕印刻在那张英俊的脸庞上。竟然好比捧心西子一般多了一份柔弱之美。由令人倾慕变换为惹人爱怜,他现在这个模样很能激起少女内心深处尚未觉醒的保护欲。回味阴恻恻地盯着他那张脸,破裂的唇角更添了一抹风流倜傥的潇洒。回味忽然有一种想上前揍爆他的脸的冲动。 “佟四少,你没事吧?”苏妙依旧从容地坐在石桌前,笑容可掬地问。 佟染歪坐在石凳上,用拇指的指腹在破裂的唇角轻轻地擦过。平添了一抹魅惑人心的蛊惑力。他笑意盎然地回答: “无碍,为了姑娘,无论让在下做什么在下都愿意。”他说的那叫一个深情款款海誓山盟,让回味又燃起了想揍他的冲动。 “真的?”苏妙很认真地询问,惹得回味看了她一眼,她该不会真相信了吧? “比金子还真。”佟染笑吟吟地回答。 “那你为我去死吧。”苏妙严肃地对他说。 “……自然可以,只要姑娘有需要,在下愿意为了姑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佟染唇角勾着的笑容微僵。顿了顿,摇着折扇。笑意盎然地说。 “我不用你赴汤蹈火,你只要为了我去死就行了,跟你同活在一个世界上让我非常不愉快,所以我希望你能为了我的心理健康去死。”苏妙煞有介事,一本正经地说。 佟染唇边的笑容完全僵住了,他盯着她的脸,想看她哪句是认真哪句是玩笑,可是她一直都是一个表情,似笑非笑,他忽然发现,他无法从她的笑容看穿她的内心,笑容于她更似一种掩饰,她似在掩饰着一直存活在她的内心深处的本真的自我。 “苏姑娘……”他笑得哭笑不得。 “怎么,不能吗,那就别说什么都能为我去做这种话,明明连为我去死都做不到。”苏妙用一副鄙视的口气谴责地说。 佟染啼笑皆非,向立在苏妙身旁一脸阴沉的回味看了一眼,笑问: “莫非小少爷他能为你去死?” “我看着他就心情愉快,他干吗要去死?”苏妙一脸理所当然地反问。 果然,回味在听到这句话时,僵硬紧绷黑沉的面部表情微微缓和。 佟染在这一回终于明白了,苏妙这是在拒绝他,方式婉转,表达的内容却十分直白,只要稍微细想一下便能明白她的意图。 佟染的心里非常不愉快,这并不是被拒绝的问题,而是身为男性的自尊心,他不认为自己比回味差,回味除了是瑞王的私生子,其他地方哪里比他强,论相貌两人平分秋色,论文才武略同样不相上下,论专业厨技他亦不输给他,更何况从现在来看回味的表现就是一个吃软饭的,一个把吃软饭当成是光荣当成是理应如此的男人到底哪里比他好,苏妙看上回味,不是瞎了眼就是脑袋坏掉了! 苏妙单手托着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一会儿阴沉一会儿不屑的脸,笑吟吟地问: “佟四少,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啊?” 佟染终于回过神来,望着她,手中折扇刷地展开,唇角漾开一抹笑,嗓音清澈地问: “苏姑娘的手受了如此严重的烧伤,这最后一场比赛怕是比不了吧?” “你听说大赛那边接下来是怎么安排的么?”苏妙问。 “我打发了人去问,有好几个评审都受了轻伤,大赛无限期延迟,最快怕也要是在十日之后才能继续开赛。评审会正在讨论,以苏姑娘的伤势怕是要退赛了,若苏姑娘退赛,这场赛就没必要再继续比下去了。” 不再继续比下去的意思并非是两人维持平局的意思,他的意思是说苏妙是因伤退赛,既然是退赛,那么本次大赛的最终获胜者自然就是还留在赛台上的佟染了。 苏妙的唇角勾起一丝微笑,她眸色轻浅地看着他,淡淡地道: “谁说我要退赛了?” 回味闻言,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 “二姐!”苏烟不赞同地低呼,却在对上苏妙浅笑盈盈的侧脸时噤了声。 佟染目不交睫地望着苏妙,眼里掠过一抹钦佩,他这辈子从没钦佩过谁,但是对苏妙他还是认可的,虽然这种认可里或多或少带了点因为她是女子具备这样倔强坚韧的性情很特别的意味,但毫无疑问,在他的心目中,她是个极特别的女子。 “苏姑娘确定了要继续参赛么?” “自然,我又不喜欢有始无终。”苏妙轻浅地笑答。 “可是你伤的是右手。” “那又如何?”苏妙含笑反问。 “连刀子都拿不起来的你即使上了台又能如何?”佟染噙着浅浅的笑意,略带一抹嘲讽,问。 “这一点就不劳烦佟公子操心了。”苏妙笑着说完,站起来,淡淡地道,“最后一场赛的时间定下来之后,若是佟四少第一时间知道了消息,可以派人过来告诉我一声。” 这动作是委婉却也明显的逐客令,佟染笑了笑,不以为意地站起身,望着她充满了坚定仿佛从来不会动摇的脸,莞尔一笑: “那我们就在最后一场赛再见吧,希望到时候苏姑娘不会食言,我会在赛台上等着姑娘的。” 这话有两层含义:一层是要她遵守一定会上台不会退赛的约定;一层是要她遵守之前打赌的那条赌约。 苏妙莞尔一笑,并不回答。 佟染这一回亦很识趣,折扇刷地一收,道了句“告辞”,转身,翩然离去。 苏妙立在石桌前,静静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半晌,一双墨黑的杏眸里掠过一抹暗芒。 …… 夜色中,树木好像一些狰狞的巨人立在月凉如水的星空下,错叠成一堆堆密集的黑影,树叶的缝隙好像千百双细小的眼睛,诡谲地窥视着周围,苏妙静静地立在花园中一棵粗壮的大榕树下,仰着头,眸光清幽地望着繁茂的树顶。 过了一会儿,左手轻轻地搭在缠满绷带受了烧伤的右手上。 眸色如水,夜色如泉,夜晚的天气很热,虽然偶尔会掠过沁凉的微风,却还是驱散不了独属于夏夜的浓醇的夜空气。 然而在这样的夜晚,苏妙的头脑却是从未有过的清醒,或许是手上那一阵阵的抽痛唤醒了她,她现在只觉得自己比任何时刻都要明朗清晰,这是自从大赛开始以来她从没有过的最佳状态,连她自己都很吃惊,这样完美的状态竟然会在此时出现。 一件宽大的外袍从后面落上她的肩,带着温热的气息。(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一章 决定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夜的轻纱在不知不觉间遮盖了远远近近的一切,月色朦胧,夜鸟朦胧,珠帘卷起院子里夏海棠的绯红。 苏妙站在树前,拉了拉罩在身上的外袍,表情安静,眸光柔和。 “一个人站在这儿想什么呢,你不是要洗头吗,水已经烧好了。”回味立在她身侧说。 苏妙立在漆黑的树影前,静静地立了一会儿,才转过脸,笑盈盈地对他说: “在院子里洗吧!” “自然是在院子,你在屋子里洗头只会乱扑腾,弄湿了床榻还要我来收拾。”回味说着,转身,在院子里摆了脸盆架子,将铜盆放在架子上,挽了衣袖在盆里兑好热水。 苏妙笑眯眯地坐在脸盆架前的椅子上,将一头长发散开,把后脖颈靠在椅背上,把那一头乌黑油亮的青丝全部放进脸盆里。 回味用大毛巾掩了她的前襟,将她的长发浸了温水,用皂角粉在她的头发上抹匀,轻重缓急地揉搓起来。 苏妙闭着眼睛,惬意地享受着他的洗发服务。 回味用一双温热的大手不紧不慢地揉搓着她的发,有淡淡的皂角香气飘进鼻子里,分外清新,苏妙正开怀,却听回味忽然淡淡开口,问: “你真的要继续参赛?” 苏妙没想到他又问了一遍,之前他问她时她回答了她还以为他不会再问了,所以当他在这时候又问了一下,她心里有点惊讶,睁开眼睛,倒看着他,含笑反问: “难道你想让我半途而废?” “并不是。只是当初你肯来参加比赛完全是因为我游说赢了,你并不是真心想来与其他人一较高下,你的心里并没有一定要取胜的念头,既然没有,又为何要选择继续参赛,就此退赛不是更好么。毕竟手上有伤。”回味为她搓洗着头发,淡淡地说。 “不是啊,我来参赛就是为了取胜拿奖金的。”苏妙认真严肃地道,表情非常正经。 回味一愣。看着她说:“你之前不是说像这种比赛没有输赢,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特色么?” “我是这样说过,不过我也说过了,厨师的职责就是取悦客人的身心,评审也算是客人的一种。就算不是所有客人都喜欢,大部分客人喜欢了,自然就胜利了。”苏妙笑眯眯地说,“再说了,我还想带着婵儿、烟儿、大姐、我娘和奶奶去梁都玩一圈呢!” 回味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低声问:“你的右手烧伤严重,没有三四个月是不会好的,你连菜刀都不能拿,怎么取胜?” “总会有其他法子的。”苏妙乐观地说。 “赵河伤了。陈盛也伤了,明日烟哥儿还要下场大考,三天下来还不一定会怎么样,咱们这边人手不足,佟染那边虽然也有助手受伤,但那都是擦破点皮的轻伤,于比赛无碍,咱们跟他们比,明显处在弱势地位。” “咱们又不是去打架,人多不代表什么。既然出来比了就要比完,咱们风风火火地来,垂头丧气地回去可不是我的风格。”苏妙扁扁嘴,一本正经地说。 “你打算煮什么?”回味问。 “还没想好。”苏妙笑嘻嘻地说。 回味就不说话了。自一旁的水桶里舀了一瓢清水浇在苏妙搓好的长发上,一瓢接着一瓢,清洗着她的头发。 苏妙闭着眼睛,静静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 “小味味。你家住在梁都哪里啊?” “梁都城外。” “住在回香楼里?” “嗯。”回味淡淡地应了一声。 “你娘还在梁都吗?”思忖了片刻,苏妙突然问。 “在吧。”回味模棱两可地回答了句,将她的长发漂洗干净之后,用一条大毛巾包住,拧干水。 苏妙按着包头发的毛巾,低下头去拧头发,回味撤了脸盆架,又拿了一条大毛巾走到她面前给她擦拭头发。 “你都没去见你娘吗?”苏妙任他擦拭着她的长发,因为脑袋被他摆弄来摆弄去,说出来的话有些气息不稳。 回味他听见了,却没有马上回来,过了一会儿之后,才淡淡地说了句: “没有。” “那瑞王妃还在苏州吗?” “在吧。”回味漫不经心地回答,用干毛巾为她擦拭着头发,思绪却跟着她的那句话神游太虚。 以前在他的身份没有暴露之前,他一心一意让苏妙来参加比赛只是为了想看看她究竟能走多远,可现在,变化不如计划快,在梁都不仅见到了大哥,得知了林嫣居然是他的大嫂,爹娘瑞王妃竟然全都在梁都出现了,接二连三的情况已经将他们此行的目的彻底抹去,本来是一件非常单纯的事,如今竟变得分外复杂,这是她始料未及并且分外反感的事,事态的发展完全违背了她的初衷,特别是在苏妙受伤之后,他现在的心情是极度烦躁,他现在只想带着苏妙赶快回丰州去,至于厨王大赛什么的他现在已经不想管了,毫无关联地,他却觉得再继续呆在苏州苏妙一定会再次陷入未知的危险里。 “你都有多少年没回梁都了?”思索了片刻,苏妙笑眯眯地问。 回味微怔,抬头看了她一眼,却因为她低着头,没有看见她的眼。 “多少年了?”苏妙见他没有回答,又问了一次。 沉默了一会儿,回味漫不经心地回答: “有几年了吧。” “几年了?” “咱们在一起几年了就有几年了。” 回味的一句话成功堵住了苏妙的嘴,苏妙佯作喉咙痒,干咳了两声,以免他接着问她他们在一起几年了,这个她可真不记得了。 苏妙咳嗽了一会儿,才笑眯眯地用手接住他丢下来的毛巾,自己继续擦头发,过了一会儿,侧过脸,笑看着回味说: “等到了梁都。你会带我到处玩吗,听说梁都里有好多好玩的。” 回味微怔,看着她笑意盎然的脸,缓慢地点点头。 “梁都里都有哪些好玩的?”苏妙兴致勃勃地问。 回味沉默地想了一会儿。皱了皱眉,语气轻浅地说: “城外也就是一座沛湖,至于城内,我没怎么呆过,所以不太清楚。梁都也就是人多,没什么好玩的。” 苏妙唇角的笑容敛起,歪头看了他一阵,莞尔一笑,对他说: “那这一次就带我好好地玩一玩,咱们俩一起找找梁都城到底都有哪些好玩的?” 回味愣了愣,望着她的脸,紧接着扑哧一声笑了: “好是好,前提是你能够继续参赛。” “没问题的。只是被火烧了一下,我虽然还没被人故意烧伤过。但玩火的怎么可能会有没被烧伤过的情况,我会有法子的。”苏妙笑嘻嘻地说。 “什么法子?让我替你上场吗?”回味掐起她鼓鼓囊囊的脸颊,忍俊不禁地笑问。 “这也是个好主意!”苏妙眼睛一亮,双手一拍,说。 回味在她的脸上掐了一下。 苏妙拍开他的手,在脸蛋上揉了揉。回味已经走到她身后,最后擦拭了一下她的长发,从怀里取出一枚小小的白玉梳子,缓慢轻柔地将她的长发梳顺。 苏妙背对着他立在他身前,静静地立着。任由他为她梳着长发,这一刻,从后面看去,两人的身高是极和谐的。和谐的不仅仅是身高。 “手有些痛。”过了一会儿,一直凝望着对面榕树树冠的苏妙忽然轻声开口。 正在为她梳发的回味看了她一眼,问:“再换一次药?” “不用。”苏妙嗓音轻浅地回答,眼望着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树冠,过了一会儿,含着笑。低低地说,“手虽然痛,不过这个时候,心里却多了一点不甘心。之前没有察觉,那时想的是,赢不了就赢不了嘛,赢不了就当过来玩了,输了就回家去呗,又没什么了不起的,但受伤了,这时候我却觉得不甘心了,如果就这样回去,总觉得是一件非常遗憾非常丢人的事,即使我要退赛,那也是因为我想退赛,被迫退赛算什么,与其被迫退赛,我宁愿选择输在这个赛台上。” “输?”回味望向她,似笑非笑地反问了一个字。 苏妙回过头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弯起眉眼,唇角勾起,嫣然一笑: “我是不会输的。” 回味莞尔一笑,宽大的手掌轻柔地打赏她的后脑勺,唇前倾,浅浅地落在她的额头上。 温润湿濡的触感落在额间,苏妙笑了起来。 …… 当月亮从薄雾中探出头来时,夜色变得苍白而发黑。 城北西绍洞,一处简陋的破旧民房内,啪嚓一声锐响划破了本宁静的夜色,伴随着孩童高亢的啼哭声响起,遥遥的犬吠声开始附和,有几家已经点起了灯火。 发出异响的民房内,接二连三瓷器被摔碎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醉醺醺的咒骂声: “她怎么不去死?她怎么还没去死?贱人!贱人!她应该去死!她应该去死!贱人!” 充满了臭味和馊味的狭窄房间里,房间的四壁还在流淌着几日前积累在房瓦上的雨水,一个身穿粗布衣裤包着打补丁头巾的妇人怯生生地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一个因为恐惧哇哇大哭的孩童,双眼含泪,望着踉踉跄跄站在房间中央怒目赤红正在耍酒疯的醉汉,又是悲伤又是恐惧。 “她现在飞黄腾达了!贱人!她就是个贱人!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贱人!她应该去死!她就应该去死!”他大声咆哮着,又一次摔碎了一个酒坛。 “当家的!”妇人含着两泡眼泪,瑟缩地唤了声。 “滚!”周诚冲着她愤恨地大吼了一声。 妇人被他吓得毛骨悚然,魂不附体,连眼泪都被吓回去了,她手忙脚乱地抱起还在地上哇哇大哭的孩子,转身飞也似的逃走了。 “滚!滚!”醉醺醺的周诚还在那里冲着门口大声嘶吼,连摔了三四个酒坛,双目赤红地瞪着房门外漆黑一片的夜空,声嘶力竭地大声吼叫了句,“滚!” 发疯似的吼叫声响彻天际,引来更多人重新点起油灯,以及左邻右舍更多的抱怨声。 …… 同样是在这个夜里。 苏州城外一座华丽典雅的宅子。 啪!啪!啪! 鞭子的异响声自宅子内一座精巧的院落里传来,这鞭子抽打的声音很沉很重很厉,只是不明真相地听着,竟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泛着一股淡淡百合香的雅舍内,室宇精美,铺陈华丽,魏心妍身穿一件浅黄色撒花金色滚边缎面对襟长衫,下着一条逶迤拖地的石蓝色缎子菊花刺绣裙,手挽银白色锦缎薄烟纱。顺滑的长发松松地挽了一个别致的半翻髻,她坐在一张鸡翅木扶手椅上,姿态娴雅地啜饮着一盅色泽鲜艳的玫瑰茶。 魏心妍是个极美丽妖艳的女人,即使已经到了半老的年纪,依旧风韵犹存。美人饮茶,这画面是极美的,如果能忽略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背景的话—— 一个全身赤裸的男人被吊在她面前的墙壁上,四肢被生生地钉在墙壁上,一双眼睛已经瞎了,鲜血淋淋,插满了钢针的皮鞭一鞭又一鞭地抽打在身上,被钉在墙上的男人已经连叫喊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 魏心妍面对这样残酷恐怖鲜血淋漓的画面,怡然自得,惬意从容,仿佛不是身处在残酷阴森的刑室了,而是正坐在明媚幽静的花园里。 直到被钉在墙上的男人脑袋一歪断了气,手下人停止挥鞭,走过来轻声通报道: “大人,人已经死了。” 魏心妍从鼻子里哼笑了声,站起来,翩然转身,扭曲的笑声里含着一抹得意: “把头割下来,送给他主子。” “是。”手下人习以为常地应了一声。 魏娴雅出了刑室的大门,心情是一种说不出的舒坦,正在这时,数九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低着头报道: “大人,今早上厨王赛的赛台爆炸了,和回味在一起的那个姑娘受了重伤。” “爆炸了?”这一回魏心妍没觉得得意,她只是觉得心惊,诧然蹙眉。 “爆炸时的火硝好像是、好像是从咱们的私炮房里流出去的。”数九战战兢兢地小声说, 暴虐的气息四起,恍若最最寒冷的暴风雪。 面色铁青的魏娴雅一巴掌重重地甩过去,数九的半边脸高高地肿起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八章 三人为事故 彼时,回味正在食材桌前挑选配菜,赵河站在一边的木墩前切菜。 苏妙听了苏烟的话,一愣,蹲下去查看灶台,灶台里的火已经升起来了,只是燃烧的不是太旺,她咕哝着说: “该不会是这两天一直下大雨灶膛里太潮了吧?”她吸了吸鼻子,却感觉从灶膛里飘出来的火焰味有点古怪,不像是正常的火焰味道。 心里正有些狐疑,苏烟已经在灶膛外点燃了一根引柴,用力将火扇旺,笑嘻嘻地说: “可能是吧,这两天这么潮,我再多点一根烧烧,烧干点就好了。”说着,将引柴投入灶膛里。 这时候,苏妙的心里油然而生一股不好的预感,越发刺鼻的味道从灶膛里飘出来,让她脑子里灵光一闪,仿佛过年时的爆竹味道,她心里咯噔一声,大惊失色,说了声“别动”,就去拍苏烟的手。哪知还是慢了一步,苏烟手里的引柴已经掉进灶膛里,苏妙只来得及推开他的手,下一秒,一条长长的火舌气势汹汹地从灶膛里窜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凶猛地舔上她的手,刺骨的、钻心的疼痛让她皱了眉,这是从未体验过的疼痛,因为太吃惊太疼痛了,她居然连一声痛呼都发不出来! 苏烟恐慌地大喊了一声“二姐”,下意识伸出手去,慌忙将苏妙的手从熊熊烈火里拉出来,隐隐的,有皮肉烧焦的味道传来! 苏妙还没来得及反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没来得及去查看伤势究竟有多么骇人。这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灶膛里忽然发出隆隆的震动声,就好像是千百只大象踏地那般震撼人的心。此时青砖砌成的炉灶在人们的眼中一下子成了怪物,苏妙直觉不妙,还没来得及去细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条件反射地拽起苏烟就往外跑! 还没跑两步,就听见身后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只听“嘭”的一声,猛烈的冲击波从身后袭来。苏妙的头脑中一片僵硬,她并不是不知道当时的那一刻发生了什么,虽然整个人都是空白的。她却下意识猜到了什么,于是她本能地拉住苏烟,将他扑倒在地,并用身子护住他! 并不是刻意而为。这只是一种本能。在她的心里她一直当苏烟是她最珍贵的弟弟,所以在爆炸发生的一刻,在她知道已经逃无可逃的情况下,她条件反射般地将苏烟护在身子底下! 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响彻整个城西广场,尖叫声恐慌声混乱一片不绝于耳,烟尘滚滚之中,赛台塌成两半,贵宾座上的贵宾在一瞬间全被护卫家丁保护起来。连评审席也受到波及,好几个评审因为赛台被炸开之后飞溅起来的石块受伤。就连佟染和回味亦在一瞬间落入一片废墟之中。只是他二人的身手比较灵敏,虽然站在废墟之上,却稳稳当当地站着,不像佟染的那几个助手,全都倒在废墟之中,皆不同程度受了伤。 赵河也受了伤,他离赛台的边沿比较近,冲击波威力较大,在发生爆炸的时候将他整个人掀翻飞到赛台下面,他的年岁也不小了,骨头比较脆,身形又庞大,这么大的冲击导致他的身上好几处骨折,痛苦地倒在地上直哎呦。 然而最“惨烈”的还是苏烟,当所有人都深陷在对爆炸案的恐惧中还没回过神来时,他已经从苏妙的身子底下钻出来,跪在一旁,满眼恐慌地摇了摇苏妙忽然就变成了孱弱的身子,豆大的泪珠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苍白的脸憋得涨红,他竟然哇地大哭起来,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大声唤道; “二姐,二姐,你醒醒啊!二姐!” 大哭时那如丧考妣的样子被外人看了去还以为他二姐已经驾鹤西去了。 回味就是这么认为的,怔愣被苏烟的大哭声惊飞,望过来时见苏妙脸色苍白俯卧在地上,双眼紧闭,身上血迹点点,眼球骤然一缩,脸刷白,大惊失色,飞奔过去,跪在地上,扶起苏妙的身子,轻摇着,语气里含着颤抖的恐慌,他一叠声唤道: “妙儿!妙儿!” “二姐!” “妙姐姐!”苏娴等人惊魂未定,苏烟先时的叫嚷她们没反应过来,此时听见回味的声音才反应过来,脸刷地变了色,慌手慌脚地奔过来。 只是还有人比她们先到一步,和回味几乎同时抵达的还有佟染,他的脸色难看至极,本来想比回味更快一步的,却在回味抱起苏妙的一刹那住了脚,站在离他二人一步远的地方,之后又被苏婵等人挤到一边去,一张脸更加不好看。 好在在靠近苏妙的一瞬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生的气息,他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望向已经稀碎的灶台,皱了皱眉,几步走到狼藉的碎片前,蹲下来,手指在残破的青砖上捻了捻,再抬起时,一点漆黑的粉末染在指尖上,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有一股刺鼻的火硝味道。 他的面色阴沉下来。 …… 厨王大赛上突然发生的爆炸案震惊了整个苏州城,甚至都已经传到邻近的城市里去,国泰民安了许多年的岳梁国居然发生这样的事情,举国轰动,舆论哗然,秦安省的布政使焦头烂额,时时刻刻担心的不是头顶的乌纱帽而是他的项上人头,因为在爆炸案发生时,在场的人不仅有文王殿下、瑞王家的两个不在族谱的儿子,受重伤的那一个据说还是瑞王爷未来的小儿媳妇。 布政使大人冷汗涔涔,瞬间就感觉当官的生涯太苦逼。 苏妙没什么事,只是被一块炸飞的石头砸中后脑勺,短暂地晕了过去。当她醒过来时已经躺在吉春斋的床上,回味坐在床前,苏烟一个人霸占了床沿。抓着苏妙的手哭得梨花带雨,那叫一个红扑扑水汪汪。 苏妙看得眉角狠狠一抽,无语地问: “烟儿,你这辈子还能不能给二姐变成一个爷们儿了?” “二姐!”苏烟一看她醒过来了,又是激动又是后怕,心里一松,竟然哇地一声再次大哭起来。 苏妙哑然。 还不等苏烟哭完。苏婵、苏娴一帮人已经把他挤一边去,占据了床前的位置,苏娴捧起苏妙的脸。把她的脑袋左看右看,认真地检查了一遍,见没有什么异常,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妙姐姐。你还认得我吗?”纯娘指着自己。双眼灼灼地盯着苏妙的脸,充满期待地问。 “当然认得,我又不傻。”苏妙抽抽着眉角回答。 纯娘拍了拍胸脯,大大地松了口气。 右手上传来刺痛,钻心的痛楚阵阵袭来,苏妙皱了皱眉,低头望向自己的右手。右手上已经缠了雪白的纱布,浓浓的药味从纱布底下传来。她将手抬起来,放在眼前看了看。竟然被包的像个粽子一样,她歪头看了一会儿,伸手要去将绷带解开。 “别动!”回味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力道却很轻,生怕会将她捏碎了似的,随后捧起她的手,动作轻柔地放下来,放进薄被里。 正在抹眼泪的苏烟在看见苏妙缠满绷带的手时,悲从心中来,唤了一声“二姐”,再次哭泣起来。 苏娴皱了皱眉,在他的后背上狠狠地拍了两下,这样的动作让苏烟更自责,他以为苏娴正在责怪他,于是哭的更难过。 苏妙无语地抽了抽眉角,歪着脖子瞅了他一会儿,狐疑地望向回味,惊诧地问: “怎么,我的手断了?”她记得她之前只是被火燎伤,虽然那种程度的烧伤有点严重,但还没到哭的要死要活好像她就快死了的地步吧。 “没有,只是烧伤了。”回味生怕她会因为自行误解变得更伤心,连忙回答,顿了顿,又觉得这样回答不妥,手轻轻放在她缠着纱布的手上,用安慰的表情微笑着说,“是烧伤了,虽然有些重,但大夫说了不碍事,这段日子静养就好了。我已经让人去我爹那里拿白玉膏了,白玉膏是宫里治疗外伤的圣药,用了之后不会留下疤痕。” 苏妙点了点头,他解释的太多了,让她觉得有点怪怪的,他素来不喜多话的。烧伤对一个厨师来说并不算什么新鲜事,虽然这一次的烧伤是她从业生涯中最严重的一次,但她以前也曾被突然燃起来的灶火烧伤过,所以对这样的伤她还是很淡定的。 苏娴在苏妙和回味的脸上扫了一圈,回味目不转睛地望着苏妙,一脸压抑的心疼和自责,苏妙则在漫不经心地观察着自己受伤的手,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 苏娴一手拉起还在哭的苏烟,一手扯住即使看见了也不想离开的苏婵,拽着他二人出了正房。纯娘和林嫣则是比较知趣的,跟着苏娴出了正房的大门。 房间内只剩下苏妙和回味两个人,苏妙并没有觉察到人都走了,其实她是很疼的,只是怕他们担心所以没有说出来,可疼痛降低了她对周围的敏感度,她变得迟钝起来,无论是行动能力还是思考能力。 她歪着脑袋在受伤的右手上看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先看一看伤口的深浅度再决定之后该怎么做,于是这一次没等回味阻止便解了手上的绷带。 虽然最初的感觉只是被火舔了一下,但烧伤依旧很严重,从五指到手心手背没有一处完好的,水泡已经被挑破了,皮肤也变成了棕黑色,被厚厚的药膏敷着,惨不忍睹,令人不忍直视。好在使用的烫伤药很管用,凉凉的敷在伤口上,减轻了不少疼痛的。 回味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心狠狠地揪了一下,顿了顿,伸出手,拿了她手里的绷带将她手上的伤口重新包扎好,柔声安慰道: “放心,大夫说没有伤筋动骨,不碍的,只要静静地养上几个月,脱了痂就没事了。” 苏妙点了点头,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说: “静养的话可不妙,厨王赛怎么样了?” “好几个评审受到波及也受了伤,大赛无限期延迟,在你使用的那个灶膛里发现有散落的火硝,怀疑是人为。”回味淡而冷凝地说,这次的事颇为蹊跷,人为制造这种事故必然是寻仇,只是这个仇家是苏妙的仇家还是他的仇家,毕竟他的身份已经暴露,与他单方面结怨的仇家也不少,并且瑞王妃还在苏州城内不声不响地隐居着,事情发生得如此突然,并不好追查。 火硝就是黑火药,摊上这次事故,好在岳梁国的火药并不发达,正处在从爆竹变成武器的渐变阶段,这种早期的火药和后世经过改良的炸药不同,早期的火药单纯只是一种助燃剂,也就是说遇明火只会燃烧得更旺盛,它无法单独爆炸,必须要放在密闭的容器里才能具备爆炸的效果。灶膛里的黑火药好像已经放置了许久,因为受潮吃水,威力减弱,再加上虽然灶膛里填满柴禾也算是一种密闭的容器,但终究还留有空隙,威力减半,所以苏妙只是被炸开的石块砸伤几处,并没有受到太严重的伤害。 “我这是得罪谁了?”她皱了皱眉,不悦地咕哝,本想从床上坐起来要歪靠在床头上,一不小心却扯动了后背的伤口,倒吸了一口气,此时方知受伤的不只是手,灶膛炸开时溅起的碎片在她身上割伤了好几处,她只得老老实实地重新躺下,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转了一圈,笑嘻嘻地问,“佟染受伤了吗?” “没有。” 苏妙失望地扁扁嘴。 回味沉默了一会儿,手再一次轻柔地落在她缠满纱布的手上,低低地问: “疼吗?” 苏妙微怔,望向回味因为神情过于复杂而凝起来的脸,摇摇头,咧嘴一笑: “没那么严重,就是被火燎了一下,成天围着火,烧伤也不算是什么稀罕事!” 回味垂着头望着她的手,望了好一会儿,忽然轻轻地说了句: “我当时离得太远了。” 苏妙微怔,这话并非是在向她解释,而是充满了歉意和后悔,他在后悔是他一时疏忽导致她受了重伤,他在深深地自责他没有保护好她。(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九章九 探望 苏妙想笑,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望着他垂下去的脸,过了一会儿,忽然凑上前,在回味的颈窝里小猫似的蹭啊蹭,嗓音娇软粘糯,她笑嘻嘻,一遍又一遍轻轻地唤道: “小味味!小味味!” 回味心里一动,低眼,望向窝在自己怀里的苏妙,她的皮肤软软的,温温的,泛着一股幽淡甜美的香气,看起来是那样的可人,顿了顿,他俯下唇,在她的发间轻轻地吻了两下,紧接着柔软微热的唇向下,细密地落在她的脸颊上。 她闭了双眸,乖顺地偎靠着他,直到那一双渐渐热起来的唇落在她的唇角…… 砰! 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个红衣骚包急匆匆地从外面闯进来,焦声唤道: “味味!味味!味味!” 苏妙和回味被吓了一跳,腾地分开,惊诧地望向来人。 梁锦在闯进来的一刻自然看见了那亲昵无间的一幕,也是一愣,不过他素来是个脸皮厚的,岔着脚站在原地看了他二人一眼,非但没有知趣地离开,反而龙行虎步地走过来,一把拉起坐在床前的回味,将他拨弄来拨弄去,声音里是掩不住的焦急与担心,他一叠声地询问: “味味,你有没有受伤?告诉爹你哪儿伤着了?” 回味的一张脸已经黑成锅底,他的脸上此时写的是两个大大的“无语”,无语地呆站了一会儿,梁锦却还是没完没了地揉搓着他。非要将他从上看到下看个遍,直到看不到一点伤口才肯放心,再也受不了了。他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阴沉着一张脸,冷冷地问: “你来做什么?” “当然是来看你有没有受伤?”梁锦理直气壮地回答,心有余悸地将回味的一张脸捧起来,左看右看,担忧地道,“儿子。你在外边太不安全了,还是跟爹回梁都吧,你想带你媳妇就带你媳妇。爹不反对,你还是别在外边乱跑了,在梁都才更安全些,爹也能照看到你。你在外面乱跑。万一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你让你爹可怎么活啊!” 他说的声情并茂,回味却根本不买账,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往身后的床上一指,他指着苏妙对梁锦淡淡地说: “我已经对你说过了,我现在是她的,她在哪我在哪。” “……”若梁锦是一个威严的老爹。听了这话一定会一巴掌扇过去大骂一句“混账”,可偏偏梁锦是一个儿子奴。所以“混账”这个字眼他是绝对说不出来的,他只能用一种震惊而伤情的表情控诉地看了他一会儿,紧接着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床前,故作关切地询问,“小丫头,伤的如何,白玉膏我已经给你带来了,按方子使就不会留下疤痕。” “多谢大叔。”苏妙笑眯眯地说,她觉得梁锦不喜欢她,这个不老妖精似的老头八成是把她当成假想敌了,认为没有女人能配得上他儿子,对于她这个拐了他儿子还怂恿他儿子入赘的小妖女,他当然是咬牙切齿的,苏妙其实并不在意他的想法,不过好歹这个人是真心疼爱着回味的回味他爹,冲着这一点,虽然梁锦讨厌她,她却不讨厌梁锦,所以她笑眯眯的。 这丫头笑起来的时候仿佛带着一股魔力,让人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也难怪味味会被她迷惑,连梁锦都有一瞬间的晃神。他干咳了两声,佯作严肃地望向苏妙,郑重其事地说: “小丫头,味味他离开梁都已经太久了,他长这么大从来没出过梁都,即使是之前出来的那一次也是带了随扈的,遇上你是因为一场意外,这一点本王知道,可是现在他不能再在旁的地方继续呆下去了,对他来说最安全的地方是梁都,若你是真心为他着想,就跟着他回梁都去,本王不反对你们在一起,前提是你必须是一个通世故识大体的孩子。” “老头子,你有完没完,快回去!”回味的脸黑得都能滴出墨来。 “混小子,怎么跟你爹说话呢!”梁锦眼睛一瞪,火冒三丈道,只是他在回味面前素来没有威严,所以就算把眼睛瞪成柚子那么大还是没有威严,回味压根不鸟他,他只得扭过头,看向苏妙,严肃郑重地问,“苏姑娘,你对这件事怎么想?” “我?”苏妙一愣。 “严格说起来,味味并没有仇家,可本王的仇家却遍布大江南北,味味作为本王的儿子,一旦他的身份在民间暴露,必会引来杀身之祸,只有回到梁都,只有呆在本王身边,本王才能护他周全。” “给你当儿子还真不容易呢。”苏妙歪头想了想,笑眯眯地感慨。 “的确不容易,可这是他的命,同样的,作为他媳妇的人也不会容易,既然时常有人针对他,做他妻子的女子自然也会随之成为众矢之的,成为能够掣肘他的弱点。”梁锦淡而严肃地说,“你们两个人平常蜜里调油的,在丰州时味味的身份没有暴露,我就没说什么,但现在我不得不说,你若是想和他安安稳稳地在一起,就必须要跟随他一起回梁都去,他一个人流落在外是极不安全的,哪怕他现在和我断绝父子关系,他也是我的儿子,他的血统注定了他不能随心所欲,我可以尽最大的能力让他自由自在地去生活,但是,在自由和他的命面前,我选的是他的命。” 苏妙唇角勾起的弧度微僵,她没想到梁锦会突然对她说出这么严肃的一番话,这番谈话来的太突然,并且都没有避讳回味,仿佛是说给他们两个人听的,让他们借由这一次的危险认清现实明白现实,他不反对他们在一起。这对一个亲王来说已经是宽容的最大限度,但是在安全问题上,他们必须要接受他的庇护。不能骄纵任性,肆意妄为。 梁锦将事情说的很严重,好像回味不在梁都接受父亲的庇护就会随时被杀掉一样,不过仔细想一想这也并不是说不通的,回味是梁锦最宠爱的儿子,这一点众所周知,梁锦身居高位。在朝堂在军中都有较高的威望,做事又雷厉风行行事狠辣,这样的身份注定了他会得罪许多人。会结下许多仇怨,而且这样的仇怨必定全部是不死不休的仇怨,作为这样一个人的儿子,回味的立场是无法避免的危险。即使他努力低调。即使他与世无争,只要曝出他是梁锦最宠爱的儿子,必会引来梁锦仇家们的报复。 可若说让梁锦少疼爱回味一点,这也是不现实的。 这个问题以前一直都被苏妙忽略着,她并不是想不到或者理解不了这样的问题,只是一直在漫不经心地忽略,而今梁锦居然郑重其事地对她讲出来,这番话落在苏妙的心里。让她不得不开始在意,让她不得不选择静下心来好好地思考这个问题。 梁锦最终还是被回味给撵走了。带来的两盒白玉膏倒是被留下了。 回味坐在床边上,将苏妙手上的绷带拆开,沉默地把白玉膏动作轻柔地给她涂抹在伤口上。 苏妙想了一会儿,突然说:“我不觉得这次的事故是冲着你去的,你自己应该没得罪什么人吧,如果是因为你爹的关系想要报复或是要伤了你,有千万种比今天这个巧妙的法子,像今天这样,灶膛里的火硝八成是吸尽了潮气,也就是说这些火硝是好长时间之前就放在灶膛里了,很有可能是雨下的最大的那几天,这手法也太不专业了,而且漏洞百出,如果这种事都是冲着你,你们家这结仇的水平也太差了吧。” 为她涂抹药膏的手微顿,回味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说: “你不用操心这个,我会处理,你现在只要安心静养就可以了。” 苏妙看了他一会儿,笑问:“你想回梁都去吗?” 回味沉默了一阵,淡淡反问:“你希望我回去吗?” 苏妙歪头思索了片刻,慢慢地说:“这不是希望不希望的问题,你爹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问题是,你是怎么想的?” “我,”回味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他垂着眼,慢慢地将绷带缠绕在她的手上,“梁都没什么好的,也没什么不好的,里面住着的也都是一些牛鬼蛇神,我倒是不讨厌,不过……你喜欢哪儿我就在哪儿。”前半段话他是断断续续欲言又止地说着的,后半段话他是突然顺下来,仿佛做了一个总结,或者是下了一个保证。 苏妙秀眉微扬,她望着他,她感觉不到他对梁都的讨厌和排斥,甚至她从他平静的语气中听出了一抹依恋一抹眷怀,但是很显然他对梁都不是那么喜欢的,对于繁花似锦的梁都他究竟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她突然想知道,突然想了解。她看了他一会儿,笑了一笑: “反正过一阵子咱们就要去梁都了,等去看一看然后再商量吧。” “过一阵子?”回味眉微蹙,抬头望着她,“你该不会还想继续比下去吧?” 苏妙往自己的手上看了一眼,笑眯眯地说:“不要紧,伤的又不重,只要不沾水就没关系。你不是说佟染没受伤么,既然他没受伤,我若是因伤退赛,倒显得是我怕他了。” “这又不是负气就能行的事,你的手伤得怎么样你自己还不知道么,若是不好好养着,万一溃疡化脓,现在的天气已经热了,一旦恶化下去,说不定你日后连刀都不能拿了。”回味皱紧了眉,有些生气,态度坚决地反对道。 “做咱们这行的手受伤不是常有的事吗,我只要不沾水就没问题,酸鱼汤我准备了十多天,这是我从业以来为了比赛准备得最久的一次,却没派上用场,比赛到今天这一步,只差一步了,我是不会退赛的,我不习惯虎头蛇尾有始无终,更何况,我和佟染是有赌约的,已经是最后一步了,我是绝对不会输给他的,我要让他心甘情愿地把品鲜楼给我吐出来。”苏妙绷起脸,严肃了表情,郑重其事地说,“更何况……”在梁锦说过那些话之后,她忽然就想到梁都去看看了,她想看一看回味出生长大的地方。 “更何况什么?”回味皱紧了眉,沉声问。 苏妙自然不会说她是想去窥探他内心底最私隐的部分,笑了笑。 “我爹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咱们的日子,与他无关。”回味凝声说。 苏妙微怔,歪头看了他一会儿,嫣然一笑,说: “你爹虽然身份复杂了点,情史复杂了点,年轻时候的故事复杂了点,但他是真心疼你的,有一个亲爹,亲爹还是把你当成宝贝似的疼爱着,这可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好运气的,既然拥有了,就值得珍惜。” 回味没有回答,表情淡淡的,用白玉膏为她涂抹身上的其他伤口。 苏妙笑笑,没有再说别的。 拥有的人永远不会觉得自己拥有的是值得珍惜的,他们甚至还会觉得这份拥有其实是一种负担,殊不知有多少人想要这样的负担却求不得。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推开,苏烟从外面悄悄地探进来一颗脑袋,四处张望,像在偷偷侦查似的,在对上苏妙和回味狐疑的眼神时,一张小脸刷地涨红,仿佛被抓包了似的窘迫,忸怩了一会儿,小声通报道: “二姐,佟染来了,在院子外边,说是来探望你的。” 苏妙秀眉一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黄鼠狼给鸡拜年”这句俗语,顿了顿,呵地笑了,对回味说: “他肯定不是来探望我的,你说他是来逼我退赛的还是来挑衅我继续参赛的?” 回味阴沉着一张脸,皱紧了眉,冷声吩咐苏烟道:“跟他说你二姐身子不适正睡着,让他回去,带的东西也不必留了。” 苏烟“哦”了一声,回味的回答正合他的心意,转身正要去。 苏妙连忙叫住他,笑道:“不用了,让他在院子里坐着等会儿,我换身衣服就过去。” “你……”回味火冒三丈。 “我想去瞧瞧佟大尾巴狼到底来干吗!”苏妙笑嘻嘻地对他说。(未完待续。) ps:多谢紫夏问童鞋的打赏!(づ ̄3 ̄)づ╭~ 多谢紫雪盟主童鞋的打赏! 第三百三十章十 掐架 此时已经日落西山,佟染坐在吉春斋院子里的石桌前,勾着嘴唇,轻盈地摇着折扇。 苏烟、苏婵、苏娴三个人双手抱臂,远远地围着,凉凉地瞅着他。 佟染被这些如芒刺在背的眼神注视着,依旧淡定自若,姿态优雅地摇动着折扇,唇角含笑,一言不发。 “这人真是厚脸皮啊!”苏婵轻声咕哝着,声音不大不小,看似是在窃窃私语,其实让佟染听的真切。 “这小子从面相上看就是个表里不一口蜜腹剑的货,不是好人!”苏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嗤笑。 佟染的脸有点发绿。 “大姐,你说是不是他对二姐动了手脚,所以二姐才会受伤的。”苏烟恶狠狠地瞪着佟染,一副想要上去咬他的架势,可是他比较胆小,虽然正在努力改正,但是胆小已经印刻进骨子里,在没将佟染的“罪名”坐实之前,他是不敢上去咬他的。 苏婵哼了一声,沉沉地盯着佟染的后脑勺,一脸阴冷地说: “八成是他在背后耍阴招,这个人恶毒又无耻,不是什么好人,我看干脆直接把他撵出去算了。” “可是二姐说了要见他。”苏烟连忙小声说。 “那我先揍他一顿出出气?” “苏三姑娘,”手中的折扇刷地收起,佟染扭过头,笑容可掬地说,“在下绝对没有伤害令二姐,在下心疼苏二姑娘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去伤害她呢。” 苏婵的脸刷地绿了,指着佟染的鼻尖对苏娴道: “他居然敢当着我们的面调戏我二姐!” “揍他!”苏娴铿锵有力地命令道。 苏婵点了点头,三步并两步迈上前。一把揪起佟染的衣领! 佟染并不着恼,也不慌张,即使苏婵身材高挑在他面前还是矮了一截,他由她抓着衣领,唇角噙着慵懒惬意的微笑,不徐不疾地说: “苏三姑娘,这样粗暴地对待自己未来的二姐夫不太好吧?” 此话一出。连苏烟的脸都跟着绿了,他的脸一阵青一阵红,绝不是因为害羞。而是被气急了,他跳起来,指着他大声怒道: “你你你……你不要脸!你是谁的二姐夫!” “怎么,你们的二姐没对你们说过。一旦最后一轮赛她输了。她就要带着苏记品鲜楼进我苏家的门,到时候你们姐弟二人称呼我一声‘二姐夫’并不为过,是吧小舅子?” 苏烟的脸更黑,他火冒三丈暴跳如雷,这个贱男人比屋里头那个讨厌鬼要更讨厌千倍万倍亿倍,他脸红脖子粗地大声叫嚷道: “你叫谁‘小舅子’?我见过不要脸的还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说瞎话不眨眼,连我都替你脸红!你才配不上我二姐。离我二姐远一点,你要是敢欺负她。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这话说出来时是相当的有气势,苏婵和苏娴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同样是姐姐,怎么每次遇上苏妙的事他就能激动起来,遇到她二人的事他就那么怂呢? 吱呀一声,吉春斋正房的大门被打开,回味阴沉着一张脸从屋里出来,紧接着苏妙在他身后露出半个笑眯眯的小脑袋,她已经换了干净的衣裳,鹅黄色的内裳交领衬着一件水粉色的碎花锦衣,下系一条柳绿色撒花裙子,乌黑的长发结成长长的发辫垂在胸前,极是灵动可人,与先前爆炸案发生之后的灰头土脸判若两人,只是右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彰示着手伤很严重。 佟染的眸光落在她的手上,眼底暗芒一闪,迎上前,姿态风流地行了半个见面的礼节,唇角含笑,温声询问: “苏姑娘,伤势如何?” “还好,手伤了,不打紧。”苏妙笑眯眯地回答,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了,疑惑地问,“你来做什么?” “听说姑娘伤的很重,我是特地来探望姑娘的,这一瓶是从西域来的雪肌玉肤膏,治疗烧烫伤最管用,姑娘若是不嫌弃,收下吧。”佟染含着笑温和地说着,将一只扁平的宣窑瓷盒放在石凳前的圆桌上。 苏妙在瓷盒上看了一会儿,拿起来观察了片刻,扬起头,看着他的脸,笑眯眯地问: “你该不会是在这里面加了毒/药想让我毁容吧?” “此后日夜看着姑娘的人是我,让姑娘毁容于我有什么好处,伤眼吗?”佟染轻摇着折扇,笑容可掬地反问。 话语里充满了挑逗调笑,这一回已经不用苏婵揍他了,回味阴沉着一张脸上前,对准了他那张隽秀俊美的脸重重地挥出一拳! 佟染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的身手极好,竟然以一个极险峻的姿势躲闪过去,两人就此交上手,吉春斋的院子里霎时飞沙走石,天昏地暗! 苏妙懒洋洋地坐在石桌前,双手捧脸,弯着眉眼,笑眯眯地看着有两个傻小子为了她打架。 旁观者苏烟已经目瞪口呆,苏娴却看得狼血沸腾,窜过来,坐在苏妙身旁,眼盯着正在打斗中的回味和佟染,八卦兮兮地问: “什么感觉,两个年轻貌美又才貌双全的男子为自己打架?” 苏妙双手捧脸,兴致勃勃地观看了好一会儿,笑意盎然地回答了句: “虽然佟染那个小白脸长得不错,可我还是喜欢小味味多一些,小味味更好看,比佟染更鲜嫩,最重要的是,佟染话太多,我喜欢沉默中的小味味,让我有种想压倒他的冲动!”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佟染和回味都是习武之人,听力灵敏,自然将这话放大了几百倍一字不差地听到了,集体脚下一滑。好在被鄙视的人不是回味。并且回味的定力确实比佟染强了一些,于是佟染脚滑摔跤了,回味趁机将他一顿暴揍。当苏妙阻止时。佟染那一张清俊的脸已经被揍得不成样子,嘴角破裂还渗着血,鼻青脸肿像只猪头,可颜值高就是颜值高,即使被揍得鼻青脸肿连自己的亲妈都认不出来,架不住这位颜好,伤痕印刻在那张英俊的脸庞上。竟然好比捧心西子一般多了一份柔弱之美。由令人倾慕变换为惹人爱怜,他现在这个模样很能激起少女内心深处尚未觉醒的保护欲。回味阴恻恻地盯着他那张脸,破裂的唇角更添了一抹风流倜傥的潇洒。回味忽然有一种想上前揍爆他的脸的冲动。 “佟四少,你没事吧?”苏妙依旧从容地坐在石桌前,笑容可掬地问。 佟染歪坐在石凳上,用拇指的指腹在破裂的唇角轻轻地擦过。平添了一抹魅惑人心的蛊惑力。他笑意盎然地回答: “无碍,为了姑娘,无论让在下做什么在下都愿意。”他说的那叫一个深情款款海誓山盟,让回味又燃起了想揍他的冲动。 “真的?”苏妙很认真地询问,惹得回味看了她一眼,她该不会真相信了吧? “比金子还真。”佟染笑吟吟地回答。 “那你为我去死吧。”苏妙严肃地对他说。 “……自然可以,只要姑娘有需要,在下愿意为了姑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佟染唇角勾着的笑容微僵。顿了顿,摇着折扇。笑意盎然地说。 “我不用你赴汤蹈火,你只要为了我去死就行了,跟你同活在一个世界上让我非常不愉快,所以我希望你能为了我的心理健康去死。”苏妙煞有介事,一本正经地说。 佟染唇边的笑容完全僵住了,他盯着她的脸,想看她哪句是认真哪句是玩笑,可是她一直都是一个表情,似笑非笑,他忽然发现,他无法从她的笑容看穿她的内心,笑容于她更似一种掩饰,她似在掩饰着一直存活在她的内心深处的本真的自我。 “苏姑娘……”他笑得哭笑不得。 “怎么,不能吗,那就别说什么都能为我去做这种话,明明连为我去死都做不到。”苏妙用一副鄙视的口气谴责地说。 佟染啼笑皆非,向立在苏妙身旁一脸阴沉的回味看了一眼,笑问: “莫非小少爷他能为你去死?” “我看着他就心情愉快,他干吗要去死?”苏妙一脸理所当然地反问。 果然,回味在听到这句话时,僵硬紧绷黑沉的面部表情微微缓和。 佟染在这一回终于明白了,苏妙这是在拒绝他,方式婉转,表达的内容却十分直白,只要稍微细想一下便能明白她的意图。 佟染的心里非常不愉快,这并不是被拒绝的问题,而是身为男性的自尊心,他不认为自己比回味差,回味除了是瑞王的私生子,其他地方哪里比他强,论相貌两人平分秋色,论文才武略同样不相上下,论专业厨技他亦不输给他,更何况从现在来看回味的表现就是一个吃软饭的,一个把吃软饭当成是光荣当成是理应如此的男人到底哪里比他好,苏妙看上回味,不是瞎了眼就是脑袋坏掉了! 苏妙单手托着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一会儿阴沉一会儿不屑的脸,笑吟吟地问: “佟四少,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啊?” 佟染终于回过神来,望着她,手中折扇刷地展开,唇角漾开一抹笑,嗓音清澈地问: “苏姑娘的手受了如此严重的烧伤,这最后一场比赛怕是比不了吧?” “你听说大赛那边接下来是怎么安排的么?”苏妙问。 “我打发了人去问,有好几个评审都受了轻伤,大赛无限期延迟,最快怕也要是在十日之后才能继续开赛。评审会正在讨论,以苏姑娘的伤势怕是要退赛了,若苏姑娘退赛,这场赛就没必要再继续比下去了。” 不再继续比下去的意思并非是两人维持平局的意思,他的意思是说苏妙是因伤退赛,既然是退赛,那么本次大赛的最终获胜者自然就是还留在赛台上的佟染了。 苏妙的唇角勾起一丝微笑,她眸色轻浅地看着他,淡淡地道: “谁说我要退赛了?” 回味闻言,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 “二姐!”苏烟不赞同地低呼,却在对上苏妙浅笑盈盈的侧脸时噤了声。 佟染目不交睫地望着苏妙,眼里掠过一抹钦佩,他这辈子从没钦佩过谁,但是对苏妙他还是认可的,虽然这种认可里或多或少带了点因为她是女子具备这样倔强坚韧的性情很特别的意味,但毫无疑问,在他的心目中,她是个极特别的女子。 “苏姑娘确定了要继续参赛么?” “自然,我又不喜欢有始无终。”苏妙轻浅地笑答。 “可是你伤的是右手。” “那又如何?”苏妙含笑反问。 “连刀子都拿不起来的你即使上了台又能如何?”佟染噙着浅浅的笑意,略带一抹嘲讽,问。 “这一点就不劳烦佟公子操心了。”苏妙笑着说完,站起来,淡淡地道,“最后一场赛的时间定下来之后,若是佟四少第一时间知道了消息,可以派人过来告诉我一声。” 这动作是委婉却也明显的逐客令,佟染笑了笑,不以为意地站起身,望着她充满了坚定仿佛从来不会动摇的脸,莞尔一笑: “那我们就在最后一场赛再见吧,希望到时候苏姑娘不会食言,我会在赛台上等着姑娘的。” 这话有两层含义:一层是要她遵守一定会上台不会退赛的约定;一层是要她遵守之前打赌的那条赌约。 苏妙莞尔一笑,并不回答。 佟染这一回亦很识趣,折扇刷地一收,道了句“告辞”,转身,翩然离去。 苏妙立在石桌前,静静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半晌,一双墨黑的杏眸里掠过一抹暗芒。 …… 夜色中,树木好像一些狰狞的巨人立在月凉如水的星空下,错叠成一堆堆密集的黑影,树叶的缝隙好像千百双细小的眼睛,诡谲地窥视着周围,苏妙静静地立在花园中一棵粗壮的大榕树下,仰着头,眸光清幽地望着繁茂的树顶。 过了一会儿,左手轻轻地搭在缠满绷带受了烧伤的右手上。 眸色如水,夜色如泉,夜晚的天气很热,虽然偶尔会掠过沁凉的微风,却还是驱散不了独属于夏夜的浓醇的夜空气。 然而在这样的夜晚,苏妙的头脑却是从未有过的清醒,或许是手上那一阵阵的抽痛唤醒了她,她现在只觉得自己比任何时刻都要明朗清晰,这是自从大赛开始以来她从没有过的最佳状态,连她自己都很吃惊,这样完美的状态竟然会在此时出现。 一件宽大的外袍从后面落上她的肩,带着温热的气息。(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一决章 决定 夜的轻纱在不知不觉间遮盖了远远近近的一切,月色朦胧,夜鸟朦胧,珠帘卷起院子里夏海棠的绯红。 苏妙站在树前,拉了拉罩在身上的外袍,表情安静,眸光柔和。 “一个人站在这儿想什么呢,你不是要洗头吗,水已经烧好了。”回味立在她身侧说。 苏妙立在漆黑的树影前,静静地立了一会儿,才转过脸,笑盈盈地对他说: “在院子里洗吧!” “自然是在院子,你在屋子里洗头只会乱扑腾,弄湿了床榻还要我来收拾。”回味说着,转身,在院子里摆了脸盆架子,将铜盆放在架子上,挽了衣袖在盆里兑好热水。 苏妙笑眯眯地坐在脸盆架前的椅子上,将一头长发散开,把后脖颈靠在椅背上,把那一头乌黑油亮的青丝全部放进脸盆里。 回味用大毛巾掩了她的前襟,将她的长发浸了温水,用皂角粉在她的头发上抹匀,轻重缓急地揉搓起来。 苏妙闭着眼睛,惬意地享受着他的洗发服务。 回味用一双温热的大手不紧不慢地揉搓着她的发,有淡淡的皂角香气飘进鼻子里,分外清新,苏妙正开怀,却听回味忽然淡淡开口,问: “你真的要继续参赛?” 苏妙没想到他又问了一遍,之前他问她时她回答了她还以为他不会再问了,所以当他在这时候又问了一下,她心里有点惊讶。睁开眼睛,倒看着他,含笑反问: “难道你想让我半途而废?” “并不是。只是当初你肯来参加比赛完全是因为我游说赢了。你并不是真心想来与其他人一较高下,你的心里并没有一定要取胜的念头,既然没有,又为何要选择继续参赛,就此退赛不是更好么,毕竟手上有伤。”回味为她搓洗着头发,淡淡地说。 “不是啊。我来参赛就是为了取胜拿奖金的。”苏妙认真严肃地道,表情非常正经。 回味一愣,看着她说:“你之前不是说像这种比赛没有输赢。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特色么?” “我是这样说过,不过我也说过了,厨师的职责就是取悦客人的身心,评审也算是客人的一种。就算不是所有客人都喜欢。大部分客人喜欢了,自然就胜利了。”苏妙笑眯眯地说,“再说了,我还想带着婵儿、烟儿、大姐、我娘和奶奶去梁都玩一圈呢!” 回味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低声问:“你的右手烧伤严重,没有三四个月是不会好的,你连菜刀都不能拿。怎么取胜?” “总会有其他法子的。”苏妙乐观地说。 “赵河伤了,陈盛也伤了。明日烟哥儿还要下场大考,三天下来还不一定会怎么样,咱们这边人手不足,佟染那边虽然也有助手受伤,但那都是擦破点皮的轻伤,于比赛无碍,咱们跟他们比,明显处在弱势地位。” “咱们又不是去打架,人多不代表什么,既然出来比了就要比完,咱们风风火火地来,垂头丧气地回去可不是我的风格。”苏妙扁扁嘴,一本正经地说。 “你打算煮什么?”回味问。 “还没想好。”苏妙笑嘻嘻地说。 回味就不说话了,自一旁的水桶里舀了一瓢清水浇在苏妙搓好的长发上,一瓢接着一瓢,清洗着她的头发。 苏妙闭着眼睛,静静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 “小味味,你家住在梁都哪里啊?” “梁都城外。” “住在回香楼里?” “嗯。”回味淡淡地应了一声。 “你娘还在梁都吗?”思忖了片刻,苏妙突然问。 “在吧。”回味模棱两可地回答了句,将她的长发漂洗干净之后,用一条大毛巾包住,拧干水。 苏妙按着包头发的毛巾,低下头去拧头发,回味撤了脸盆架,又拿了一条大毛巾走到她面前给她擦拭头发。 “你都没去见你娘吗?”苏妙任他擦拭着她的长发,因为脑袋被他摆弄来摆弄去,说出来的话有些气息不稳。 回味他听见了,却没有马上回答,过了一会儿之后,才淡淡地说了句: “没有。” “那瑞王妃还在苏州吗?” “在吧。”回味漫不经心地回答,用干毛巾为她擦拭着头发,思绪却跟着她的那句话神游太虚。 以前在他的身份没有暴露之前,他一心一意让苏妙来参加比赛只是为了想看看她究竟能走多远,可现在,计划不如变化快,在苏州不仅见到了大哥,得知了林嫣居然是他的大嫂,爹娘瑞王妃竟然全都在苏州出现了,接二连三的情况已经将他们此行的目的彻底抹去,本来是一件非常单纯的事,如今竟变得分外复杂,这是他始料未及并且分外反感的事,事态的发展完全违背了他的初衷,特别是在苏妙受伤之后,他现在的心情是极度烦躁,他现在只想带着苏妙赶快回丰州去,至于厨王大赛什么的他现在已经不想管了,毫无关联地,他却觉得再继续呆在苏州苏妙一定会再次陷入未知的危险里。 “你都有多少年没回梁都了?”思索了片刻,苏妙笑眯眯地问。 回味微怔,抬头看了她一眼,却因为她低着头,没有看见她的眼。 “多少年了?”苏妙见他没有回答,又问了一次。 沉默了一会儿,回味漫不经心地回答: “有几年了吧。” “几年了?” “咱们在一起几年了就有几年了。” 回味的一句话成功堵住了苏妙的嘴,苏妙佯作喉咙痒。干咳了两声,以免他接着问她他们在一起几年了,这个她可真不记得了。 苏妙咳嗽了一会儿。才笑眯眯地用手接住他丢下来的毛巾,自己继续擦头发,过了一会儿,侧过脸,笑看着回味说: “等到了梁都,你会带我到处玩吗,听说梁都里有好多好玩的。” 回味微怔。看着她笑意盎然的脸,缓慢地点点头。 “梁都里都有哪些好玩的?”苏妙兴致勃勃地问。 回味沉默地想了一会儿,皱了皱眉。语气轻浅地说: “城外也就是一座沛湖,至于城内,我没怎么呆过,所以不太清楚。梁都也就是人多。没什么好玩的。” 苏妙唇角的笑容敛起,歪头看了他一阵,莞尔一笑,对他说: “那这一次就带我好好地玩一玩,咱们俩一起找找梁都城到底都有哪些好玩的?” 回味愣了愣,望着她的脸,紧接着扑哧一声笑了: “好是好,前提是你能够继续参赛。” “没问题的。只是被火烧了一下。我虽然还没被人故意烧伤过,但玩火的怎么可能会有没被烧伤过的情况。我会有法子的。”苏妙笑嘻嘻地说。 “什么法子?让我替你上场吗?”回味掐起她鼓鼓囊囊的脸颊,忍俊不禁地笑问。 “这也是个好主意!”苏妙眼睛一亮,双手一拍,说。 回味在她的脸上掐了一下。 苏妙拍开他的手,在脸蛋上揉了揉。回味已经走到她身后,最后擦拭了一下她的长发,从怀里取出一枚小小的白玉梳子,缓慢轻柔地将她的长发梳顺。 苏妙背对着他立在他身前,静静地立着,任由他为她梳着长发,这一刻,从后面看去,两人的身高是极和谐的,和谐的不仅仅是身高。 “手有些痛。”过了一会儿,一直凝望着对面榕树树冠的苏妙忽然轻声开口。 正在为她梳发的回味看了她一眼,问:“再换一次药?” “不用。”苏妙嗓音轻浅地回答,眼望着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树冠,过了一会儿,含着笑,低低地说,“手虽然痛,不过这个时候,心里却多了一点不甘心。之前没有察觉,那时想的是,赢不了就赢不了嘛,赢不了就当过来玩了,输了就回家去呗,又没什么了不起的,但受伤了,这时候我却觉得不甘心了,如果就这样回去,总觉得是一件非常遗憾非常丢人的事,即使我要退赛,那也是因为我想退赛,被迫退赛算什么,与其被迫退赛,我宁愿选择输在这个赛台上。” “输?”回味望向她,似笑非笑地反问了一个字。 苏妙回过头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弯起眉眼,唇角勾起,嫣然一笑: “我是不会输的。” 回味莞尔一笑,宽大的手掌轻柔地打赏她的后脑勺,唇前倾,浅浅地落在她的额头上。 温润湿濡的触感落在额间,苏妙笑了起来。 …… 当月亮从薄雾中探出头来时,夜色变得苍白而发黑。 城北西绍洞,一处简陋的破旧民房内,啪嚓一声锐响划破了本宁静的夜色,伴随着孩童高亢的啼哭声响起,遥遥的犬吠声开始附和,有几家已经点起了灯火。 发出异响的民房内,接二连三瓷器被摔碎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醉醺醺的咒骂声: “她怎么不去死?她怎么还没去死?贱人!贱人!她应该去死!她应该去死!贱人!” 充满了臭味和馊味的狭窄房间里,房间的四壁还在流淌着几日前积累在房瓦上的雨水,一个身穿粗布衣裤包着打补丁头巾的妇人怯生生地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一个因为恐惧哇哇大哭的孩童,双眼含泪,望着踉踉跄跄站在房间中央怒目赤红正在耍酒疯的醉汉,又是悲伤又是恐惧。 “她现在飞黄腾达了!贱人!她就是个贱人!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贱人!她应该去死!她就应该去死!”他大声咆哮着,又一次摔碎了一个酒坛。 “当家的!”妇人含着两泡眼泪,瑟缩地唤了声。 “滚!”周诚冲着她愤恨地大吼了一声。 妇人被他吓得毛骨悚然,魂不附体,连眼泪都被吓回去了,她手忙脚乱地抱起还在地上哇哇大哭的孩子,转身飞也似的逃走了。 “滚!滚!”醉醺醺的周诚还在那里冲着门口大声嘶吼,连摔了三四个酒坛,双目赤红地瞪着房门外漆黑一片的夜空,声嘶力竭地大声吼叫了句,“滚!” 发疯似的吼叫声响彻天际,引来更多人重新点起油灯,以及左邻右舍更多的抱怨声。 …… 同样是在这个夜里。 苏州城外一座华丽典雅的宅子。 啪!啪!啪! 鞭子的异响声自宅子内一座精巧的院落里传来,这鞭子抽打的声音很沉很重很厉,只是不明真相地听着,竟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泛着一股淡淡百合香的雅舍内,室宇精美,铺陈华丽,魏心妍身穿一件浅黄色撒花金色滚边缎面对襟长衫,下着一条逶迤拖地的石蓝色缎子菊花刺绣裙,手挽银白色锦缎薄烟纱。顺滑的长发松松地挽了一个别致的半翻髻,她坐在一张鸡翅木扶手椅上,姿态娴雅地啜饮着一盅色泽鲜艳的玫瑰茶。 魏心妍是个极美丽妖艳的女人,即使已经到了半老的年纪,依旧风韵犹存。美人饮茶,这画面是极美的,如果能忽略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背景的话—— 一个全身赤裸的男人被吊在她面前的墙壁上,四肢被生生地钉在墙壁上,一双眼睛已经瞎了,鲜血淋淋,插满了钢针的皮鞭一鞭又一鞭地抽打在身上,被钉在墙上的男人已经连叫喊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 魏心妍面对这样残酷恐怖鲜血淋漓的画面,怡然自得,惬意从容,仿佛不是身处在残酷阴森的刑室了,而是正坐在明媚幽静的花园里。 直到被钉在墙上的男人脑袋一歪断了气,手下人停止挥鞭,走过来轻声通报道: “大人,人已经死了。” 魏心妍从鼻子里哼笑了声,站起来,翩然转身,扭曲的笑声里含着一抹得意: “把头割下来,送给他主子。” “是。”手下人习以为常地应了一声。 魏娴雅出了刑室的大门,心情是一种说不出的舒坦,正在这时,数九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低着头报道: “大人,今早上厨王赛的赛台爆炸了,和回味在一起的那个姑娘受了重伤。” “爆炸了?”这一回魏心妍没觉得得意,她只是觉得心惊,诧然蹙眉。 “爆炸时的火硝好像是、好像是从咱们的私炮房里流出去的。”数九战战兢兢地小声说, 暴虐的气息四起,恍若最最寒冷的暴风雪。 面色铁青的魏娴雅一巴掌重重地甩过去,数九的半边脸高高地肿起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二章 分歧 多姿多彩的夏季,沉静的是湖蓝,纯洁的是雪白,高贵的是金黄,热烈的是绯红,典雅的银灰,庄重的是墨黑……缤纷的色彩把温煦的夏日画满。绚丽多姿的色彩在天地间挥毫泼墨,于蓝天白云下,描绘着一幅幅丰富多彩的画面。清雅的夏菊,馥郁的海棠,娇艳的山茶,妖冶的牡丹,芬芳的香气把幽幽的庭院溢满。脆亮的蛙鼓,聒噪的知了,婉转的鸟鸣,热闹的犬吠……生机勃勃的响动把轻飘飘的空气充满,这便是夏的神韵。 映入眼中的翠绿、墨绿、青绿已经完全脱了鹅黄的底子,葱茏葳蕤着,不再浅薄,不再稚嫩,把浓浓的生命力极尽展现。夏在充满激情地吸纳着热烈的阳光,悠悠地呼出纯纯的气息,让人置身在这样的绿的庇护中,神清气爽,尽享沁凉。 蓝的天,白的云,彩的虹,交织成盛夏日最美的风景。 苏州城郊,一座被稻田簇拥环绕的清雅别院内,幽静的凉亭中,被黑色纱裙包裹得密不透缝的女子娴静地坐在亭子中,面前的圆桌上摆了一只色彩淡雅的瓷瓶,各种花枝平铺在石桌上,旁边还散落着剪子小刀等工具,她正在插花,姿态婉约,身段柔美,即使看不见她的面容,依旧能从她的身上感觉到那一抹令人沁凉舒适的恬静从容。 戴着黑色薄纱手套的手从桌上拿起一支嫣红的玫瑰花枝,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去花枝上的刺。仔细地修剪一番之后,插进花瓶里。 就在这时,一个听不见脚步声的人突然出现在身旁。她根本不用回头便已经被那一抹大红色微刺了双眼,那人气哼哼地坐在她身旁,抓起茶壶倒了一杯凉茶,咕嘟嘟地灌了进去,紧接着将杯子重重地磕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回香充耳不闻,好像没发现他坐在身边似的。依旧姿态娴雅地插着花,沉默无言。 梁锦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侧脸,直直地盯着她看。一脸阴沉的表情。 回香仿佛没看见,从花束中取了一支明媚动人的芍药花,咔嚓一剪子,剪去半截枝叶。插在花瓶的最顶端。 梁锦看了她一会儿。见她不肯说话,无奈,只得自己开口,告状似的控诉道: “我叫味味跟我回梁都去,他不肯,居然叫我别管他!” 回香沉默着,捡了一根清雅的月季花,左右端详了一会儿。才放进花瓶里,浅粉色的花朵在色泽妖冶的玫瑰中央争妍斗艳。极是清纯动人,过了一会儿,她缓慢地开口,漫不经心地说: “你这个做爹的在儿子面前还真是一点威严都没有啊!” “孩子他娘!”梁锦被她面无表情地调侃,一颗玻璃心受不住地稀碎,气急败坏却又不敢发脾气。 “儿孙自有儿孙的生活,你去横加干涉做什么,我不是对你说过,要你只管好自己的事就好了么。”回香半点不留情面,淡淡地说。 “你到底是不是他亲娘啊,咱们家味味的处境那样危险,你都不说命令他回家去,万一他在外面因为你或我出了点什么让我们追悔莫及的事情,你和我要怎么活下去!”梁锦这一回真的有点被她的淡定从容气到了,一字一顿,重重地质问。 回香终于很难得地瞟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我的儿子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你的操心是在杞人忧天。” “不是,”梁锦被她漫不经心的态度气得语噎,“我当然知道味味的身手没问题,毕竟他是你教出来的,可是他、可是他居然要去入赘,他居然要去给那个成天就知道傻笑的丫头当上门女婿,那丫头他们家可是在丰州,如果味味他真的决定长住在丰州了,咱们两个要怎么办?!” 回香终于皱了皱眉,这对她来说已经是非常稀罕的一种表情了,她狐疑地望向他,诧然询问: “就算他真决定长住在丰州,对你我又有什么妨碍?” 梁锦觉得回香从幼年时开始在情感问题上就少一根筋,一直到现在,就算是他,跟她相比也算是感情丰富的类型了,他磨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地对她强调道: “香儿,咱们生的是儿子不是闺女,闺女嫁出去那是没法子,咱们儿子怎么可以嫁到女方家,更何况那女方家又不是什么名门贵族,只是一个开小吃店的!” “那姑娘不是开酒楼的么?”回香疑惑地询问,虽然说着疑惑,眉宇间却半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就那种酒楼,哼,跟小吃店也差不多!”梁锦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屑地说,因为味味,表面上他对苏妙是很关爱的,可鬼知道他心头烦死那个臭丫头了,要不是她,味味也不可能会变得那样任性不听话,都怪那个臭丫头勾走了他们家味味的魂儿,他现在忽然有点理解为什么这世上会有欺负媳妇的恶婆婆了,每次看见那个臭丫头他就想磨牙,虽然他不是婆婆,“我将来的孙子不姓‘梁’也就罢了,可若是不姓‘回’却去姓‘苏’,我是绝对绝对不会答应的!” “只是一个姓氏而已,你太拘泥了。”回香语气平淡地说,修剪着花枝,不以为然。 “香儿,难道你想让你的孙子姓别人的姓氏吗?”梁锦用痛心疾首的语气大声质问。 “……‘回’这个姓氏没什么好的,不好起名字。”回香想了一会儿,浅浅地皱了皱眉,淡淡地说了句。 梁锦被她噎的有种想吐血的冲动:“‘回’这个姓氏不好,那就给味味改过来吧,把他在还没出生时我为他取的名字上了族谱,这样以后孙子生出来就可以姓梁了。” “‘梁’也没什么好的。”回香并没有去看他的脸。声线平缓地说了句。 梁锦又一次被拒绝了,虽然这样的拒绝在他们生活在一起的这二十年间已经发生了无数次,可他还是忍不住觉得失望。他垂下头,沮丧的神情外露,沉默下来。 回香对他的消沉并不买账,咔嚓一剪子,花瓶中一根最为出挑的玫瑰花被她剪掉了“头颅”,只剩下一根翠绿的嫩枝。 梁锦被她这突然的动作惊了一跳,手托着腮帮子在花瓶里的花束上看了一会儿。狐疑地问: “那朵花最漂亮,剪了多可惜!” “太出风头,破坏了整体的美感。被处置掉是理所当然的。”黑色薄纱下,回香锋锐如刀的红唇勾起,似笑非笑。 梁锦懒洋洋地用单手托腮,静静地望了她一会儿。启唇。淡淡地说: “在可以以真心交付的人的眼中,这并不是出风头,这只是将自己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对方眼中,以求得信任罢了。” 回香无声地嗤笑,淡淡地评价了句:“蠢材。” 梁锦看了她一会儿,呵地笑了,一双眼从她的脸上移开,扭过头去。无声地笑了一下,顿了顿。忽然说: “对了,你要不要去看看那个小丫头,厨王赛灶膛爆炸,那丫头受了伤,你去瞧瞧,顺便劝劝味味,让他跟咱们回梁都去。” “伤的如何?” “手烧伤了,好像挺严重的。”梁锦说,顿了顿,一双修长的眉眼阴沉下来,冷冷地道了句,“最好别是魏心妍做的,否则……” 回香沉默地将花瓶进行了最后一次整理,仔细端详了一番,将花瓶放到一旁去,接着便有一个年轻貌美的丫鬟垂着头自凉亭下上来,将花瓶捧走,随后回香脱去因为插花弄脏的黑纱手套,当黑纱手套脱下去的一刹那,苍白如纸的肌肤似白日里的雪光一般耀眼刺目,落入眼帘,让人的心为之一振。 这是一双相当精美的手,从轮廓线条到指尖的形状都堪称完美无瑕,只是这样完美无瑕的一双手上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纹路,一块块一条条,斑驳沧桑,如果是第一次看这些恍若蚯蚓在爬一般的纹路,一定会心生不适,甚至会觉得恶心。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双手上的纹路必是陈年留下的旧疤,虽然因为时光久远,上面的许多纹路已经变淡,可轮廓仍在,再加上她肌肤奇白剔透仿佛白纸一样没有半点血色,淡粉色的疤痕密布在这样的肌肤上,那些疤痕仿佛是曾经皮肉脱落时留下的,极是显眼。 梁锦目不交睫地望着她的双手,修长的俊眸掠过一抹掩藏不住的痛苦,他绷着唇角,一言不发。 拥有这样一双手的回香却安之若素,又有一个丫鬟紧随前一个离开的丫鬟上前来,托盘上是一双纯黑的丝织手套,回香接过来,重新套在手上,掩去那些疤痕。 梁锦怕自己的眼光过于专注引起她的不快,在她将手套重新戴好时,转移了目光,不再盯着她的手看。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俊朗的男子从凉亭外匆匆进来,手里捧了一个用绸缎包裹着的木盒子。 梁锦在看见他出现时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把头扭到一边去。 年轻的男子迈入凉亭,来到回香身旁,肃声通报道: “主子,外面送来一个盒子,指名是送给主子的。” 回香在他手里的盒子上眸光轻浅地扫了一眼,并不说话。 年轻男子却像是十分了解她的心意似的,将手中的盒子放在石桌上,麻利地拆开,小心翼翼地将盒盖打开。 盒子里的并非是什么危险的东西,也不是什么能够威胁人性命的东西,但却是一样十分恐怖的东西:盒子里盛着的是一颗枯黑沾满了血迹的头颅,头颅上面眼睛已经被挖掉,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的窟窿,一头蓬乱的头发乱七八糟地散落在脸旁,嘴唇青紫发黑,布满伤痕,死状凄惨,形容可怖,就是连久经沙场的梁锦在看见这颗突然近距离出现在眼前的头颅时都吓了一跳,心神一震,紧接着一腔怒火从两胁噌地窜上来,气息凛寒者的雷霆之怒令周围的空气霎时变了色,连送盒子进来的年轻男子都受不住这样震怒的气场,深深地垂下头,指尖微颤。 “魏心妍!”梁锦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 回香镇定从容地坐在石凳前,静静地望着那颗死状恐怖的头颅,过了一会儿,淡淡地对身旁的年轻男子道: “化了吧。” “是。”年轻男子肃声应了句,重新将盒子盖起来,躬身退出凉亭,转身,大步离开。 “我倒是低估了她的狠辣无情,像李鹤这样一个具备双重身份效忠两个主子的细作她竟然也察觉了,李鹤对她忠心耿耿了一十三年,在凌水宫中地位超群,她居然也下了手!”梁锦站起来,气急而笑,咬牙切齿道。 “凌水宫非白即黑,想要走灰色路线左右逢源,死是必然的,魏心妍正是因为这股子狠辣无情才坐上凌水宫首领的位置,她未必不知道李鹤的身份,之前没有处置,只是因为她留着李鹤还有用处罢了。” “……凌水宫这根刺扎在皇家的肉里已经太久了。”梁锦负手立在凉亭内,面向远处的蓝天,过了一会儿,冷冽地说了句。 回香望了他一会儿,哧地笑了。 梁锦听了这声笑,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不悦而狐疑。 “你的皇兄怕是要重新启用凌水宫。” “不会的,皇兄他只是……” “先狠狠地打压,再在对方陷入绝境之时施以重利诱之,这不是皇家常用的手段么?”回香似笑非笑地说,即使面罩薄纱,亦能感觉到她在似笑非笑。 梁锦皱了皱眉,他不爱听她说这些:“皇兄他只是……皇兄他不会的。” 回香望着他据理力争的表情,失笑,她很想说你的哥哥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会偷偷地留下学堂里的糕点再悄悄地带回冷宫给你吃的哥哥了,不过想了想她还是决定不说了,她站起身,淡淡地道: “本来还在想该寻个什么作为由头,厨王赛上面的爆炸案倒是给了一个好的引子,今夜带兵抄了东平侯府吧。” 梁锦浑身一震,他沉默了半晌,终是没有言语。(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三章 多事之夏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因为前一阵子的大雨延迟的乡试终于开始了,一大早,苏妙在圆融园送苏烟上考场,苏烟不放心,一个劲儿地叮嘱她: “二姐,你的手千万别沾水,要好好上药,天气热,可别吃那些发物,更不爱好了!就算要上台也要等我回来帮你,佟染那个人坏的紧,你千万不要相信他的话,他不是好人!” “知道了!你不用惦记这个惦记那个的,好好考试,别紧张,能考什么样就考什么样。”苏妙用没受伤的手拍拍他的脑袋,嘱咐。 苏烟点了点头,转身。 宁乐和文书也都一一向苏妙作辞,转身跟着苏烟赴南街考场。 今天是大考的日子,大考是整座城池都在意的大事,凡是有学子的人家家家户户都会送考,这一天对考生来说是人生中的大事,对一个家庭来说亦然,金榜题名平步青云鸡犬升天几乎是所有人家的梦想。苏妙本来也有点不放心,想把苏烟送去考场,转念一想他们也不是孩子,总是放不开手反而不好,就没提这个,这会儿看着他们三个去了,心里虽然还是不太放心,却强忍着,即使是她,内心深处也在希望他们三个能够考出好名次,方不负这么久以来的努力和刻苦。 纯娘双手抱胸,幽幽地望着三个赴考者背着书箱汇入人流一并向南街走去,过了一会儿,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么一去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烟哥儿也就罢了,宁哥儿和文书准备了那么久,若是这一回不中,日后就更艰难了。” “什么叫‘烟哥儿’也就罢了,我们家烟儿怎么罢了?”苏娴不乐意地说。 “大姐你们对烟儿的要求也不算高,就算烟哥儿不走为官这条路,有三个姐姐撑着他,他也能好好的。可宁哥儿和文书不同,他们两个谁都没有。宁哥儿家还有一个老爹等着他光宗耀祖,文书的岁数也不小了,再不中他连个媳妇都娶不上,到时候就打一辈子光棍儿吧。”纯娘有理有据地道。 苏婵眉一挑。看着她说:“这有什么打紧,就算他娶不上媳妇,不是还有你么,你怜他娶不上媳妇,干脆自己给他当媳妇。那样你不用再怜他,他也能娶上媳妇,不是一举两得么?” 纯娘的脸刷地涨红,狠狠地啐了一口,脚一跺:“人家在说正经事,你却来说混话欺负人家,婵姐儿你什么时候也学的跟大姐一样,就知道欺负人,我、我去洗衣裳了!”说罢,半嗔半恼地转身。挤开身后的林嫣,飞也似的逃走了。 几个人直勾勾地盯着她飞奔而去的背影,顿了顿,一字一顿道: “有猫腻!” “不会吧!”苏娴一脸的鄙夷,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 苏婵用手指头搔了搔脸颊,不可思议地说:“纯娘她那是什么眼光?” 还是林嫣比较厚道,连忙笑说:“文哥儿也是不错的,他念书那样刻苦,资质又好,早晚会金榜题名入朝为官。姑娘家跟着他也不算亏,而且像他那样正派稳重的男子,对待心仪的女子一定是很专一的,文哥儿他还是有优点的。” 苏娴用鄙夷的眼神看着她:“林嫣。你都已经成过一次亲也和离过一次了,居然还相信有男人是正派稳重感情专一的?” “……”林嫣被噎了一下,不过在苏家呆的这两年,她的心理素质比昔日好多了,如果是从前听到这样的话她一定会觉得这是对方在奚落她,她会觉得委屈想要哭泣。可现在,她只当这是一句随口的闲谈,笑着指了指回味,说,“娴娴,你也不能这么说,虽然男人花心十之八九,可还有一成是例外,比如回哥儿对妙妙不就是很专一么。” 回味没想到自己一直当背景墙还会成为讨论的焦点,眉角狠狠一抽。 苏妙笑眯眯地看了回味一眼,得意洋洋地道:“那是!小味味目前对我是很专一的!” “目前?”回味觉得自己的努力被否定了,黑着脸反问了两个字。 苏妙嘿嘿一笑,说了句:“我去闭关修炼了!”说罢,提起裙子一溜烟跑走了。 “哎,你吃药没有,手伤换药了吗?”苏娴见她突然就跟只兔子似的跑了,连忙在后面大声问。 “吃过了!换完了!”苏妙头也不回地回答完毕,人已经跑没影了。 “二姐她在闭什么关呐?”苏婵疑惑地问。 “为了厨王大赛吧。”林嫣回答说,“昨儿夏老不是代表评审会过来了么,妙妙答应继续参加决赛,后日就是决赛了,烟哥儿怕是赶不上了。” “陈盛手伤未愈已经回家去了,赵大叔又骨折了,一把年纪骨头本来就脆,也不能让他上台,听说佟染那边那三个助手只是一点轻伤并不碍事,就算回哥儿上台,三对一,佟染没受伤妙儿手却伤了,这场赛怎么说都是不公平的。”苏娴双手抱臂,皱了皱眉。 “可二姐还是决定要继续参加。”苏婵淡淡地说。 苏娴一脸不悦地望向回味,硬邦邦地道: “你小子真没用,不是说厨王大赛是你娘举办的吗,怎么你就任由大赛这么欺负你媳妇么,还是说你娘是有意的,我们家妙儿还没入门呢,你娘就先拿起婆婆的款儿来开始欺负媳妇了?要真是这样,你小子给老娘趁早回梁都去,妙儿不嫁给你了!” “……大姐,正是因为公平公正,所以大赛劝妙儿退赛,可妙儿执意要参赛,她接受了这样的不公平。”回味一方面觉得退赛可惜,一方面又觉得苏妙要继续参赛的决定太莽撞,他左右为难,阻拦也不是鼓励也不是,心里正烦。 “什么公平公正,妙儿受伤还不是在赛台上,我正要问呢,她受伤厨王赛就不用负责任吗?” “这件事正在调查,我父亲也在派人跟进,大赛说了,妙儿本次退赛。三年后可以破格让她直接晋级秦安决赛,妙儿拒绝了。” “我说你到底是哪伙的,你是向着你娘的厨王赛还是向着你媳妇啊,以后你娘要是欺负你媳妇。你打算帮哪边?”苏娴双手抱胸,凉凉地看着他,道。 “我和妙儿打算搬出去住,所以不会出现大姐说的那种问题,我先去看看妙儿。”回味说完。转身就走,走的比逃跑时的兔子还要快。 苏娴点着脚尖,手指头敲打着胳膊,一脸不悦地看着回味的背影:“我最近看这小子怎么越看越不顺眼呢!” “娴娴你最近好像看谁都不顺眼吧。”林嫣说。 “大姐,你那几天要来了吗?”纯娘问。 “你那几天才要来了!”苏娴夹了她一眼,说,转身,“都散了吧,我出门一趟,晚上不回来吃了。” “大姐你做什么去?”纯娘追问。 苏娴没回答。扬长而去。 “八成又去祸害文王殿下了。”苏婵撇了撇嘴,说。 林嫣望着苏娴潇洒的背影,幽幽地叹了口气:“真羡慕娴娴的洒脱自在!” 也难怪她会产生这样的感叹,她和苏娴都是因为丈夫和别的女人勾搭在一起导致分离,可分离之后的苏娴却活的逍遥自在自信耀眼从不拘泥过去,可是她呢,即使已经远离了梁都远离了瑞王府,依旧活得胆小憋屈,她不是没想过改变,可是本性这种东西它真的就不是那么好改的。所以她只能羡慕了。 “羡慕别人是永远不会进步的。”苏婵看着她说。 林嫣并非不懂得这个道理,顿了顿,长长地叹了口气。 苏妙在小黑屋里闭关了两天一夜,连回味想进去都被她拒之门外。一直到第三天下午她才从小黑屋里出来,疲累地抻了个懒腰,回房找了一圈却不见回味的身影,正赶上吉春斋的小厮进来打扫房间,说起回味好像出门去了。 苏妙道了谢,一路打听着。才知道回味去了圆融园的北门,心里正狐疑他怎么也不跟她说一声就出门了,路过一道花障,花障后面两个姑娘清脆的笑谈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来找回公子的那个是东平侯府的丁姑娘吧,我记得那个丁姑娘还来咱们府上游玩过。” “真惨呐,东平侯私设私炮房,听说厨王赛上的黑火就是从私炮房流出来的,瑞王爷抄了东平侯府,东平侯被押解回京等待问罪!” “这么说金枝玉叶现在却成了落架的凤凰还不如鸡了么?呵呵!”那少女幸灾乐祸一笑,看穿戴谈吐大概是圆融园主人家的姑娘。 “可不是,爹不是说了,以后不能再跟东平侯府的女眷来往了。前些日子还传说东平侯府要举家搬回梁都呢,现在却出了这样的事,真是圣心难测!” “什么圣心难测,应该说是瑞王爷的心难测才对!” 两人又唏嘘了一回,先前的姑娘才说: “说到瑞王爷,那吉春斋里的回公子是瑞王爷外室所出吧,那样俊美沉默的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王孙公子咱们也见过不少,可像回公子那样幽宁稳重却是极少见的。” “若论幽宁稳重,瑞王世子才是第一个吧!” “瑞王世子身上的杀气太重,还是回公子身上的气息干干净净的,虽然沉默了些,却让人舒坦。” 苏妙点了点头,心想这姑娘倒是好眼光,听见有人称赞回味苏妙也不恼,反而挺高兴的,想再听下去,那两个姑娘却说到别的话题上去了,苏妙扁了扁嘴,继续往北门走,心里将刚才听到的整理了一下,却品出一些不寻常来:首先东平侯府开了一个私炮房,私炮房也就是非法做爆竹的地方,岳梁国的爆竹工艺归国有,自古凡是国有工业被私人仿造那人都会发大财,至于私自制造爆竹这个罪名可重可轻,往轻了说只是做个炮仗谋个利,找点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至多也就是削爵抄家命还能保住,可是往大了说,岳梁国已经将火药列为国宝级的武器,若是东平侯的罪名跟这一条扯上,那绝对死定了。 一切全看当权者想怎么做。 再有就是,仅仅是一个“圣心难测”居然被说成是“瑞王爷的心难测”,说这话的还只是一个年幼无知的少女,正是这个“年幼无知”才最可怕,妇孺相传的“瑞王爷的心难测”若是传入皇上的耳朵,即使皇上和瑞王之间的兄弟情再深,只怕也是膈应的。 想到这里,苏妙忽然意识到,岳梁国的血脉宗族都是以族谱为准的,好在回味没上过宗谱,不算梁家的人,能从身份上避免许多麻烦,莫非这就是回娘不肯给回味改姓的原因? 心里这样想着,她已经走到圆融园北门,刚走到大门后面就看见回味双手抱臂不耐烦地靠在门槛外面的柱子上,站在他对面的丁兰哭得梨花带雨极是可怜,她哭着央求道: “阿味哥哥,你救救我父亲吧,你去跟瑞王叔叔说说,我父亲是无辜的,他一定是被冤枉的,阿味哥哥!我父亲和阿甜哥哥的父亲是最好的朋友,他们并肩作战,连阿甜哥哥还叫我父亲一声‘义父’,父亲他是不会做让瑞王叔叔为难的事的,阿味哥哥,你去跟瑞王叔叔说说,让他放了父亲吧,父亲是被人陷害的!” 回味对她哭泣的脸仅是皱了皱眉,表情淡漠:“是非曲直自有刑部和大理寺审查,你父亲只是被押解回京又不是就地问斩,回了梁都还有皇上做主,你们东平侯府的其他人也没有被问罪,你不说回去替你父亲收拾两件衣裳让他上路,跑到我这里来哭什么?” “阿味哥哥你怎么这样无情,我父亲一把年纪了,早年因为打仗旧伤连绵,这一回又是急怒攻心,哪里能受得了囚车的颠簸!”丁兰哭着大声道。 回味很不耐烦:“别说我连一官半职都没有,就算我在朝,你父亲触犯的是国法,我又能做什么?朝堂上的事女人家少插嘴,再多嘴,你父亲没死也被你的这张嘴害死了,回去!” “阿味哥哥你太过分了!我恨你我恨你!”丁兰知道他是打定主意不管她,又委屈又生气又伤心,冲着他大吼了句,转身,掩面飞奔而去。(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四章 最后一轮 回味不耐烦地转身,正对上苏妙探出来的半边脸。 “我这才刚出来就看见了这么惊人的一幕!”苏妙背着双手,笑嘻嘻地说。 回味瞅了她一眼:“你终于肯出来了。” 苏妙只是笑,顿了顿,问:“东平侯府被你爹给抄了?” “嗯。”回味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上前携了她的手,向圆融园内走去。 “会被怎么样?东平侯府的其他人没事吗?”苏妙追问。 “谁知道,应该没事吧。”回味对这类话题没有任何兴趣,淡淡地说。 “听说厨王赛上的爆炸案中黑火是从东平侯的私炮房流出来的?” “嗯。”回味依旧是简单地应了一句,并没有说太多。 苏妙直觉他肯定是已经知道了点什么,她没有追问,表现得很安静。 “明天的比赛,你准备好了?”回味牵着她的手,忽然问。 苏妙看了他一眼,粲然一笑,却没有回答。 转眼间到了次日的厨王赛,一大早,苏妙在苏婵的帮助下换了一身水红色的新衣裙,林嫣动手帮她挽了一个高高的灵螺髻,受伤的右手被纱布包成了粽子,苏妙觉得痒,总想用另外一只手去抓痒,被纯娘狠狠一拍才住了手,疑惑地问: “大姐呢,睡过头了吗?” “苏娴昨晚上没回来。”苏婵漫不经心地回答。 “啊?她去哪了?”苏妙吃了一惊。 “她还能去哪,不是去买东西了就是去勾搭男人了。” “彻夜未归八成是去勾搭了,也不知道文王殿下有没有上钩。”纯娘一脸八卦兮兮地说。 “你们不要总是议论这些,小心隔墙有耳,万一传到别人的耳朵里。会坏了娴娴的清誉的。”林嫣认真严肃地说。 “她还有清誉?”苏婵像是听到了国际玩笑般差点笑出来,顿了顿,一本正经地问,“林嫣,你是从梁都来的,你倒是说说,万一苏娴她真的跟文王扯上了。你说到时候会是个什么结果。还有文王的爹娘,也就是当今的皇上和皇上的妃子,他们会是个什么反应?” 林嫣愣了愣。摩挲着嘴唇想了半天,认真地回答:“成妃娘娘是个非常注重血统的人,只怕不会应允,皇上嘛。估计也不会答应,皇家最重视的就是血脉和出身。以娴娴的身份,即使是做外室也一定会受尽流言蜚语。梁都的那些人很可怕的,你一言我一语就能逼得一个姑娘上吊。”她仿佛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心有余悸地说。 “苏娴才不会上吊,她的脸皮要真那么薄,早就上吊了。还能活到现在!呵!”苏婵双手抱臂,嗤笑了声。 苏妙在她的脑袋瓜上拍了一下:“不许这么说你大姐!” 苏婵不高兴地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下。 “大姐做王妃的机会有多少?”纯娘双眼亮晶晶地询问,她还算是一位少女,少女就是那种还会对王子和平民产生出幻想的年纪。 林嫣难得果断地摇了摇脑袋:“零。皇家的女人,即使是通房丫头都要清白,哪怕皇子三婚四婚,皇妃也必须是清清白白的大姑娘,这是规矩。” “好不公平,凭什么男人就可以三妻四妾,女人连去给男人做个继室都得是黄花姑娘?那男人也是倒过一手的,凭什么就得配黄花大姑娘啊!”纯娘一听就皱起了眉,愤愤不平地说。 苏妙在她的眉心处戳了一下:“行啊,你的思想还挺前卫的!” “妙姐姐!”纯娘不高兴地揉了揉眉心的疼痛处,顿了顿,问,“‘前卫’是什么?”妙姐姐总是自创一些她们听不太懂的词,感觉怪怪的。 苏妙笑而不答,就在这时,回味在门外不耐烦地敲了敲门,道: “好了没有,快来不及了!” 苏妙吐了吐舌头,几个人出了门,离开圆融园向城西广场去。 他们是没有车的,反正圆融园离城西广场也不远,一行人依照往常选择步行,慢慢悠悠地向城西广场走去。 正在一边走一边说笑着,刚转过一个弯,一个声嘶力竭的咆哮从身后的斜对面响起: “苏妙,去死吧!” 这声音太响亮太尖厉充满了激愤和歇斯底里,苏妙愣了愣,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腰肢已经被一条熟悉的手臂挽住,紧接着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不明物体在她眨巴着眼睛的过程中飞了出去,狠狠地撞在街角的墙壁上,手中的匕首啪地掉落在地面上折成两段,他本人则吐血三升! 苏妙呆住了,她吃惊地望着躺在地上被踹得半死的男人,胡子乱蓬蓬,头发乱蓬蓬,如果不仔细看还以为这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 已经有从天而降的黑衣人将那个“老头子”紧紧地捆缚住,苏妙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出来跑来刺杀她的人居然是周诚……他们的交情好像还没好到需要相爱相杀的程度吧? “苏妙,你不知廉耻!水性杨花!不守妇道!一个还没出阁的姑娘居然在家里**小白脸,喂小白脸吃软饭,你不要脸!像你这种残花败柳,你也配活在这个世上,我要是你,我早就一根绳子吊死了!你怎么还有脸活着,你这个不知廉耻的淫妇!” 苏妙一脸惊诧的表情,眨巴了两下眼睛,这人到底想表达什么? “苏妙,你不知廉耻!一个放荡不堪的破鞋,你以为你以后就会有好日子过?别做梦了你,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的模样,你早晚要不得好死!”周诚抻长了脖子,将所有力气都用在咒骂上,因为过于用力,连脖子上的青筋都暴出来了。他疯子似的大吼大叫。 话还没说完,但听骨骼破碎的声音,押着他的黑衣人已经在回味的无声示意下卸了周诚的下巴。 周诚的下巴上一阵剧痛,痛得涕泗横流,表情凄惨。 苏妙立在远处,凉凉地看着他,歪头想了一会儿。忽然手一拍。恍然大悟: “我说我灶膛里的火硝该不会是你放的吧?” 看着周诚虽然被卸去了下巴依旧凶很恶毒的眼神,顿了顿,她明白过来了。眸光微闪,唇角勾起,皮笑肉不笑地说: “这还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往里闯’。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没法子收拾你了,现在看来老天爷还是公平的。给了你一个负数的智商让你往刀尖上撞,回头见了我爹,记着好好跟他忏悔忏悔,我们苏家可从来都不曾亏待过你。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蛋。”她慢吞吞地说完,转身,笑眯眯地走了。 身后传来咆哮般的呜呜声。似咆哮似嘶吼,苏妙充耳不闻。大步向前走。 周诚这一回死定了,并非是因为他策划了赛台上的爆炸案,而是他跟敏感度相当高的私炮房扯上了关系,不管他和私炮房有什么联系,这一回他都是跑不掉的,他这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回味看了一眼押解着周诚的黑衣人,黑衣人会意,架着哇哇乱叫的周诚转身离开。 苏婵等人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从凶手出来到凶手被抓,一系列的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她们看得目瞪口呆,跟着苏妙和回味一直走出老远,苏婵才反应过来,狐疑地瞪向回味,冷飕飕地质问: “我说你,该不会是拿我二姐做诱饵吧?” 回味不回答,苏妙只是盈盈一笑,并不在意。 苏婵见状,心里有些不爽快,她姐姐分明是提前不知情,回味却自行弄了这一招,如此危险,真不知道二姐为什么会那么镇定,二姐就那么信任他吗? 她撇了撇唇。 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城西广场,因为中途碰到周诚报复的插曲,抵达城西广场时正好是最后一分钟,评审们早已各就各位,佟染已经等在赛台下,正坐在一张扶手椅上摇着折扇,见苏妙来了,手中的湘妃竹折扇刷地合拢,才要站起来,却听见特别评审席上沈二娘突然阴阳怪气地说: “一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只是会做两道勉勉强强的菜尾巴就翘起来了,好大的架子,长辈们都到齐了,自己却走的不紧不慢,好没规矩!” 回味皱了皱眉,瞅了她一眼,这女人他看了就烦,才要说话,却见苏妙瞟了沈二娘一眼,哧地一个短笑: “沈夫人,你跟我是什么关系,我的尾巴是不是翘起来与你何干?大赛自有规矩,我来的早来的迟用不着你来评论。别说你只是个特别评审,就算你是评审,厨王大赛是请你来点评菜的,不是来点评我的,我有没有规矩不劳烦你评价,不该你发言的时候沈夫人可以请你闭上嘴吗?” 从开始到现在,苏妙一直都是笑眯眯一副好欺负的傻大姐模样,如此强硬激烈这还是第一次,满座哗然,全都用惊诧的眼神看着她。 有哄笑声响起。 沈二娘被气得脸色铁青,七窍生烟,即使是在梁都,因为牧王爷的面子,她也是很受尊敬的,第一次被小辈顶撞,还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平民,沈二娘觉得自己被羞辱了,火冒三丈,霍地站起来,阴阳怪气地冷笑: “你叫谁‘闭嘴’,你这个毛丫头好嚣张,半点礼数教养都不懂,再不好好学学规矩,瑞王府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那知晓的能明白你是民间女子什么都不懂得,不知晓的还以为瑞王府儿媳妇都是这样没长没幼没上没下呢,姑娘,好心劝你,你这样的性子,可进不了瑞王府的大门。” 苏妙看着她,弯起眉眼,盈盈一笑: “沈夫人,你说我倒没什么,只是你居然从我身上看出了‘瑞王府的儿媳妇没长没幼没上没下’,请问谁是上谁是下,你是上我们瑞王府的儿媳妇是下吗,敢问沈夫人,你究竟是个什么来头,你说这样的话是公然看不起我公爹的意思吗?” 沈二娘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因为母亲的关系她和牧王爷的关系不错,因为这层原因,她在梁都如鱼得水,贵族阶层的人她够不到,但不少达官贵人因为牧王爷对她吹捧讨好让她倍感受用,时间长了自然就飘了,这一次来秦安,她是抱着盛气凌人的心态前来的,想好好地过一把特别评审的瘾,哪知道却在这里碰见了苏妙,作为瑞王爷未来儿媳妇的苏妙让沈二娘憎恶地感受到了她二人之间层级上的差别,这让她恼火不甘,再加上苏妙又有被她视为威胁的好手艺,两者加在一起让她非常讨厌苏妙,总是想让苏妙下不来台,没想到这一次的挑衅却把自己绕进去了。 “沈二娘,你看不起本王?”旁边一座悬着纱帘的清雅小楼上,如风吹幽篁的嗓音传来,为炎炎夏日带来一抹沁凉。 一只修长的手挑起纱帘,露出半个俊美无双的脸庞。 苏妙一愣,没想到回味他老爹居然在。 沈二娘吓得浑身一哆嗦,在别人还没看明白窗子里的人是谁时她已经扑通跪下来,战战兢兢地请罪: “瑞王爷恕罪,奴婢绝对不是那个意思,是这位姑娘误会了,奴婢该死,请瑞王爷恕罪!” 梁锦冷冷地瞅了她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缩回脑袋。 “比赛!比赛!别废话了!快比赛!”紧接着回甘从窗子里探出头,笑着催促道。 于是跪下来的众人纷纷起身,姜大人用金槌敲响金锣,由于事故中断的最后一轮赛正式开始! 苏妙和佟染分别转身,向各自的楼梯走去,在还没动身时,却听佟染忽然笑了句: “姑娘今日火气不小么。” 苏妙瞅了他一眼,冲着他扬起粽子手:“都成这样了,我能火气小才怪,所以你今儿少惹我。”说罢,转身,噔噔噔地上台去了。 佟染呵地笑了,手中折扇刷地展开,轻轻地摇着。 “那小子八成对那丫头有点意思!”小楼上,隔着纱帘,梁锦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屑地说。 没人回答他,回甘正单手托腮,一面百无聊赖地吃点心一面观赛。 顿了顿,梁锦从桌上提起茶壶,向右手边一枚彩釉茶盅内倒了半杯茶,殷勤地笑道: “不过刚才那架势,那丫头倒是有点世子妃的风范,这点比林嫣强些,再磨砺个几年,是做王妃的料。” 坐在他身旁的黑衣女子回香只是端起茶杯啜了一口,默默无言。(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五章 瓦罐煨汤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苏婵和林嫣等人找到自己的位子,刚坐下,一个窈窕的影子从后面过来,穿过拥挤的人群,在苏婵身旁坐下。【ㄨ】 苏婵扭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脸色发白眼圈发黑一副宿醉刚醒的模样,下意识向评审席瞄了一眼,并不见梁敞的身影,顿了顿,她狐疑地问苏娴: “你昨晚上上哪去了?怎么又喝醉了?” “别提了!”苏娴捧着欲裂的头,摆了摆手,一副极难受的表情,“可真没想到,梁敞他居然是那么阴险又狡猾的人,上一次还以为他喝不了多少,哪知道他那是装的,昨晚上只跟他喝了半宿就被他喝倒了,到现在头还疼,浑身难受!” “活该!”苏婵撇了撇嘴,“文王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军营里的那帮人有哪一个不是把烧刀子当水喝的,看我师父就知道了那就是一个酒缸,你还敢跟他们喝,你不要命了?!” “我看他文文弱弱的,还以为能成呢,没想到那人的心比墨汁还黑,花花肠子比谁都多,没撂倒他,他倒是把我撂倒了!”苏娴又是恼火又是头痛,没好气地抱怨道。 “大姐,大姐,”纯娘很显然是被自己的职业传染了八卦,她最喜欢听的就是这样的故事,在后面猛拍苏娴的肩,一叠声地询问,“昨晚上你们怎么样了?大姐你的心愿达成了吗?” 苏娴从宿醉的“狰狞”中脱离出来,冷飕飕地瞪着她,把纯娘瞪着全身冒凉风,才咬了牙黑了脸,一字一顿地回答: “若是成了我还用回来吗,那个黑心的把老娘扔在客栈里就不管了,连房费都没付,一个王爷抠成这样我也说不出什么了!” 纯娘眨巴了两下眼睛,觉得十分好笑,扑哧一乐。却因为大姐的脸色实在是太难看了,忙把笑声憋回去,表情讪讪的。 “你也该闹够了吧,文王压根就不买你的账。你继续这么纠缠,早晚有一天他会把你当成跳梁小丑看着就烦。”苏婵皱了皱眉,很看不起她没完没了纠缠的样子,鄙视地说。 “你个一把年纪连嫁都还没嫁过的老姑婆懂什么,好郎怕女缠。女追男隔成纱,懂不懂?”苏娴乜着眼睛,轻蔑地看着她,撇了撇嘴说,“像你这种连追都不追的,你说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嫁出去?让你相亲你不去,给你安排亲事你不接,让你主动去追喜欢的男子你也不要,我说苏婵,你这辈子还有没有让我做大姨的可能?” “啰嗦!你管我!”苏婵脸黑如锅底。硬邦邦地回了句。 苏娴撇了撇嘴,却见林嫣从后座探过头来,惊疑地问: “娴娴,你该不会是打算着要嫁给文王殿下吧,不行的,娴娴,我记得之前七皇子也喜欢过一个民间女子,非要娶那个女子为妻,结果那个女子因为魅惑皇子被皇上一条白绫赐死了!” “为什么?”纯娘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惊诧地问。 “为什么?因为魅惑皇子啊。”这种在民间人士看来极其古怪的处死理由在林嫣眼里却稀松平常。她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 “可是、这不是、不是七皇子想娶那个女子为妻吗?” “是啊。”林嫣点了点头,“可皇上又不能处置了七皇子,只能处置了七皇子要娶的那个女子,七皇子因为这事还闹了自杀。直到现在过了好几年了他依旧在王府中带发修行,因为皇上不许他出家。” 纯娘愕然,惊愕的表情在脸上维持了好半天,才干巴巴地吐出一句: “乖乖,皇室中人好可怕!”紧接着她一把抓住苏娴的手,紧张兮兮地说。“大姐大姐,你可千万别再纠缠着文王殿下了,万一你也被皇上赐了一条白绫,到时候你不想死都得死啊,多可怕!你还是去祸害别人吧,你看苏州城这么多美男子,咱们丰州好小伙也有的是,你去祸害他们也比祸害文王殿下强,至少没有生命危险啊!” 她说的声情并茂,一旁的苏婵和林嫣集体抽了抽眉角,心想这姑娘真是个实心眼的好姑娘。 苏娴瞅了纯娘一眼,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道:“我又不是要做王妃,你想太多了。”望向赛台,见苏妙和佟染已经各就各位准备就绪,问,“她的药换了没有?” “换过了。”苏婵回答。 “大姐,刚才那个女人特讨厌,妙姐姐刚来她就拿话呛妙姐姐,给妙姐姐难看!”纯娘指着坐在特别评审席上的沈二娘,恨恨地对苏娴说。 苏娴微怔,望向还在狠呆呆瞪着苏妙的沈二娘,一张脸刷地撂下来: “蠢婆娘,回头把她的嘴抽歪!” “好嘞!”双手抱臂的苏婵机器似的点了两下头。 林嫣和纯娘看着她们俩,嘴角狠狠一抽,虽然长相完全不同性子完全相反,可是这一刻她们发现这两个人可真是亲姐俩啊! “对了,回味他爹来了,在那个楼上。”拿出鲜肉烧饼正要吃的苏婵忽然想起来,把下巴往前方的小楼上一扬,说。 苏娴往小楼上看了一眼,问:“他娘也来了?” “不知道。”苏婵摇了摇头,大口地吃鲜肉烧饼。 赛台上,双方已经准备就绪,佟染的三个助手虽然脸上受了点轻伤,手都没有问题,苏妙这一头她的右手伤了,回味倒是完好无损,可两个人对四个人,怎么看他们这边都是处在弱势地位。 苏妙挥舞了一下缠裹着纱布的手,这只手连五根手指头都被包裹住了,好好的一条胳膊变成了雪白的圆柱形,像一根棒槌,看上去很是滑稽。 回味见状皱了皱眉,轻声确认道:“真的要继续比赛?即使是退赛也没什么。” “干吗要退赛?只是煮个汤,煮汤的时候精细的活儿比较少,我还能行。”苏妙略带一丝得意地比划着自己那只被绑成粽子的“大手”,笑呵呵地说,因为烧伤药很灵,到今天伤口已经不痛了,这会子她忽然觉得自己这只手的造型甚是有趣,于是挥舞得更欢。 回味见状。禁不住眼底一柔,伸手握住她的手,将绷带更紧地重新系了一遍防止比赛的过程中脱落。 苏妙嘻嘻地笑。 侧面的小楼上,梁锦掀开纱帘的一角。向下瞅了一眼,扭头,不太高兴地瞅了一眼坐在身旁淡定喝茶的回香: “他娘,你看呐,味味那小子的魂儿都快被那个丫头给勾走了!” 回香瞅了他一眼。仿佛是给他面子一般朝楼下淡淡地瞥了一眼,紧接着又一次端起茶杯,静静地啜茶。 梁锦看了一眼她面无表情的脸,哑然无语。 赛台上,佟染在看见回味和苏妙那亲密无间的样子时,一双狭长的柳叶眸沉了沉。 姜大人在进行了一段简短的开场白之后,拿起金槌,在金锣上敲了一下,发出清脆的一声“当”! 秦安大赛总决赛最后一轮多灾多难的最后一局赛终于再一次开赛。 双方选手的心中似乎早有计划,并没有做任何讨论。苏妙和佟染径直上前,来到食材桌前,挑选食材。 佟染的折扇已经插在腰间,他负着一双手立在食材桌前,漫不经心地挑选着食材,一双狭长的柳叶眸时不时瞥向立在对面弯腰挑拣食材的苏妙,直到将苏妙看得不耐烦了,蹙了蹙眉尖,拿起一只肥鸡在手里,头也不抬地问: “你看够了没有。我今天就那么貌美如花让你移不开眼么?” 佟染被拆穿也不在意,更没有不好意思,反正他看的也是光明正大,唇角勾起一抹笑。他充满了关切地询问: “姑娘的手可好些?” “好多了。” “伤的那样严重,痊愈之前你不应该再上台的。”佟染微笑着说,很难解读他的这句话是对她的关心还是对她的嘲讽。 苏妙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似笑非笑: “我若是不上台来任凭你捡一个大便宜,你岂不是会寂寞。” 佟染微怔。紧接着哧地笑了,笑如春风拂柳,他点了点头,笑意盎然地道: “没错,姑娘若是中途退赛,在下的确会觉得寂寞。” 苏妙微微一笑,刚要拿起摆在桌上装满了食材的小竹筐,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已经从身后介入,伸过来,提起竹筐的横梁。 佟染被这突然介入的人弄得一愣,紧接着面色阴沉下来,似被破坏了心情般觉得不悦。 回味压根不理他,一双眼只在苏妙身上,温声笑问: “挑好了?” 苏妙笑笑,没再理睬佟染,用没受伤的手扯住回味的袖子,笑嘻嘻地跟着他向自己的灶台走去。 佟染见状,眸色越发阴沉。 侧面的小楼上,看见这一幕的梁锦撇了撇嘴,咕哝着说: “那小丫头还挺受欢迎的,现在的小子眼睛都怎么了,一点眼光都没有!” 他自己咕哝了一顿,却没有听到身旁有声音传来,疑惑地望过去,却见回香正静静地望着楼下那一对年轻男女,眸光若水,清幽祥和,好似看住了。 赛台上,苏妙和回味已经开始处理食材。 因为苏妙的右手不能动,清洗食材处理食材都是回味做的,切菜时也是回味切的,苏妙并没有亲自动手,因为这最后一道汤本来也不是讲究刀工的汤品。 听起来十分简单看上去十分家常的鸡汤,选用的烹饪方式同样是比较普通的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做的瓦罐煨汤。 只是苏妙做的这个瓦罐煨汤和平常人们看到的瓦罐煨汤完全不同,这一道汤采用了许多名贵的中药材,在汤品中添加中药并不是一道会影响口感的工序,恰恰相反,如若这些药材选用的得当,不仅能中和鸡汤中的油和腻,同时药材的味道在一定程度也能起到香料的作用,以中药材独特的味道将鸡汤的味道变得更加浓醇甘美。 在炒锅中添加适量的油,烧制八成热时下姜片,倒入切成小块的土鸡,爆炒,接着将鸡肉装进瓦罐里,再将黄花香菇等香料全部洗净,煨制鸡汤时,还要在其中加入红枣、花生、莲子、天麻、人参。以天然的山泉水为原料,将煨汤的材料全部置于一特制的大瓦罐中,封严,再以优质的硬质木炭恒温传统式六面受热,煨制三个时辰之后,再将瓦罐塞进未熄灭的灰炉中,用土封存,仅留下一个孔通气,再焖上两三个时辰。 之所以选择瓦罐,或者说瓦罐的妙处,主要是在于土制陶器的阴阳之性,久煨之下,原材料的鲜味以及营养成分充分地溶解在汤中,汤又充分吸收了中药材的药理成分,二者综合,除了汤汁稠浓,醇香诱人,风格独特之外,汤汁中的药理成分在恒温热度的烘托之下,更能消除疲劳,达到让人神采奕奕精神焕发的食补最高境界。 俗话说吃肉不如喝汤,说的就是在煲汤的这个过程中,肉中的所有精华都将溶解于汤中,经过泉水的升华与香炭火加热,变成了至真至纯的无上美味。可以说像这种经由传统烹制法烹制出来的汤品是中华传统饮食中既追求了美味享受同时又注重饮食养生,将两个方面全部都兼顾到了的一类经典菜品。 汤的做法并不难,食材也十分简单,难的是对火候的把握,瓦罐是否受热均匀,木炭是否燃烧充分,香料是否吸附了油腻,汤汁是否充分地烹煮,每一条每一步都在影响着汤品最终的口感。 在这一道瓦罐煨汤煨制结束之后,天色早已经黑了下来,夏风飒飒,玉兔东升。 有一股幽然的、怡人的、清新的、撩人的香味从灰炉里徐徐地飘出来,飘进在场的人的鼻子里,让在场的人们非但没有因为等待太久觉得枯燥乏味,反而一个个神采奕奕,只是闻到香味便对这道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与期待。 当瓦罐的盖子被掀开的一刻,仿佛有金白色的光芒耀眼夺目地从瓦罐内溢出,金光四射,璀璨耀目,似照亮了半边天! 瓦罐香沸,四方飘逸,一罐煨尽,天下奇香。(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六章 蛋花汤 以看起来并不起眼的瓦罐煨成的鸡汤,看似朴素,内里却是无以伦比的奢华,其味鲜香醇浓,其色金黄诱人,才掀开盖子便已飘香四溢,细细品之,味道绝佳。即使是达官贵人聚雅高朋宴饮于高堂之上,这一道瓦罐煨汤非但不会逊色,反而增姿添彩了不少。 对于爱好传统汤品的人来说,这一道汤简直将传统的深沉与历史的厚重传承到了极致,这让那些认为苏妙只会烹制投机取巧的菜肴的人们重新正视了她的存在,同时也重新刷新了他们对苏妙的认识,原来她不止是会做那些浮躁的、创新的、离奇的甚至是让人无法接受的菜肴,她也可以运用自己对于传统的理解做出充满了继承与缅怀意味的传统手工艺。 每一个行当的形成都需要深厚的历史底蕴,哪怕这些历史底蕴在外行人眼中微不足道,但在业内人士的眼里,这一些微不足道是不能被嘲弄不能被遗忘的。新鲜人对冗长传统的轻视和漫不经心在业内人士看来是无知是浮躁是愚蠢,他们对这样的新鲜人抱着鄙视不屑和嘲弄的眼光是必然的,如果一个新鲜人能够将行业中冗长而深厚的历史继承发挥到了至高点,那才会令人惊叹。这种现象十分普遍地存在于历史久远的手工艺行业中,在这样的行业里,创新并不被人看好,反而是能够将自古传下来的精华吸纳后再发扬光大,才配继续呆在这个行当里。 在评审们的眼中,苏妙就是那个愚蠢浮躁又无知的新鲜人,她擅长创新,对待传统手工艺不是一窍不通就是漫不经心。但是今日的这一道汤却完全颠覆了人们对苏妙的认识,当她沉淀下来时,她也可以将古代工艺中的精华吸收进来,再将其发扬光大。 汤汁金黄,肉质肥美,只是浅浅地啜了一口,便欲罢不能。 虽然只是一道看起来朴实无华的瓦罐汤。做法上也只是以山泉水搭配肉质肥美的土鸡吊汤即可。但其中的讲究颇为丰富:首先瓦罐在加盖前,要先用一张锡箔纸将瓦罐口封住,再来加盖。以保证瓦罐的密封性良好;另外用来熬汤的土鸡除了要肉质肥美,质地也要老韧一些,才能更好地煮出肉里的精华;最后便是泉水的选择,绝大多数泉水都是呈现弱碱性的。但是用来煨汤的山泉水苏妙选择的是弱酸性的泉水,弱酸性的泉水在煮制的过程中分泌出的物质可以更好地析出肉质中精华的成分。使最后煮出来的汤汁能够更醇厚更香浓。 赵大人年轻时亦是一个诗文爱好者,一碗瓦罐煨汤下肚,他放下汤碗,舒畅地喟叹了一声。赞美道: “民间煨汤上千年,四海宾客常流连。千年奇鲜一罐收,品得此汤金不换!” “好汤!好汤啊!依老夫看。这罐汤是这么长时间以来那个小丫头发挥的最好的一次!”夏长捋着胡须,眯着一双眼睛。点着头,欣慰地笑叹道。 “说的不错!”孟老头亦笑眯了眼,点着脑袋随声附和。 “这苏姑娘煮了一天的汤都已经端上来了,怎么佟四少还是没有动作,今天这一整天他们那一组人好像连动都没动,佟四少一直坐在那里读书来着。”赵大人终于从对瓦罐煨汤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不经意瞥向坐在赛台上借着昏黄的灯火安静阅读的佟染,狐疑地问。 苏妙忙了一天,并没有时间去注意对面佟染那一边的动静,这会子自己的瓦罐煨汤送上去了,也得到了不少好平,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甩了甩早已经开始疼痛就快要受不住的右手,微微苍白着一张脸,顺着评审们狐疑的目光望向赛台另一侧斜倚在椅子上阅读的佟染,月光下烛光里,佟染那一双朱红的嘴唇浅淡地勾着,一副胜券在握的淡定模样,明明还剩下两刻钟大赛就要结束了。 一双秀丽的眉微蹙,她的心里忽然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回味正在为她重新整理受伤的右手上已经松散脱落的绷带,问她绑的紧不紧,却没听到她的回答,狐疑地抬起头,顺着她的目光望向斜倚在对面的凉棚下举止风流姿态潇洒的佟染。 已经剩下不到两刻钟了,从早上到晚上,整整五六个时辰,佟染除了在最开始时将一盒子新鲜的鸡蛋放进蓄满冰块的冰鼎里,其他时间都在闲着,这一点忙活的热火朝天的苏妙不知道,作为旁观者的回味却看的一清二楚。最开始他以为可能是冰鼎里的鸡蛋还没到时候,或者是哪一方面还有未成熟的工序正等待着成熟,哪知道佟染他这一等就是五六个时辰,五六个时辰之间竟然什么都没做。 此时苏妙和回味都在狐疑,佟染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他到底想干什么? 赛台侧面悬着水墨色纱帘的小楼上,一个俏丽的小丫头捧着托盘走上来,将三碗香喷喷热腾腾的瓦罐煨汤一一放在桌上,屈了屈膝,这才无声地退下去,来去飘然,像一阵风。 梁锦用瓷勺在汤盅里搅了搅,一股浓厚诱人的香味如一只触手,拂在人的身体深处最为敏感的神经末梢上,让人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痒痒的感觉,顿了顿,连他都忍不住轻叹了句: “还挺香的!” 坐在他身旁的回香一双素黑的眸子在金黄的汤上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戴着黑纱手套的手执起素白的瓷勺,浅浅地舀了一点,将墨黑的轻纱掀开一角,缓缓地品了一口。 梁锦用一副好奇的眼神看着她,擅厨的儿媳妇第一次将手艺展现给以擅厨闻名的准婆婆,他在看见回香喝下这口汤时突然就想到了这个,顿时来了兴致,笑着问她: “味道怎么样?” 坐在对面的回甘同样用一副好奇的眼神看着回香,娘今天之所以出来旁观比赛,完全是被老爹硬拉来的。因为上一次味味在厨王赛的赛台上差一点被炸伤。虽然事后证明这桩事件和味味无关,主要是因为周诚本人的嫉妒之心,同时还引出了后来的东平侯私炮房一案,这桩事件并不是针对味味,可老爹还是不放心,执意要来压场,以防止再有类似的事件发生。同时拉了娘来。既能让娘看一眼味味,缓和一下他们之间的母子关系,同时也是让娘见一见她未来的儿媳妇。 回香将汤匙放下。除了刚才的一口,她没有再去品尝那盅汤,顿了顿,她自面纱下轻轻地点评了句: “这位姑娘。她是被自己束缚住了。” 作为外行人的梁锦压根没听懂,只是觉得回香说的很高深莫测的样子。不由得点了点头,盲目地表示赞同。 回甘作为内行人却很明白回香的话,舀了一勺瓦罐煨汤,浅浅地啜了一口。品了品,眸光微闪: “还不错,说是美味也不为过。只是鸡汤就能煮出这样的味道,已经很难得了。” “的确难得。只是,这位姑娘的实力不止如此,太过拘泥于规则的她反而将自己的能力掩盖了。”回香淡淡地说。 回甘想了想,哧地笑了:“就像当年的味味吗?难怪我觉得他们两个有夫妻相哩。” “他们两个人并不相同,这位姑娘比阿味更有天赋,比味味更能放得开,她虽然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拘束了自己,可自由奔放的天性还没有被消抹去,正是因为天性仍在,所以这样的束缚在她的身上体现的不明显,所以现在还看不太出来。阿味不一样,阿味算不上天资聪颖,他的心放不开,想象和创造都放不开,同时他又没有足够的柔软来应对会在这个行当中出现的种种,其实阿味他并不适合在这一行里发展。”回香淡淡地道。 “那正好,既然味味不适合呆在回香楼里做厨子,干脆就让他跟着我入朝吧!”梁锦听了,眼睛一亮,兴冲冲地说。 回香瞥了他一眼,声线轻浅地回答: “不是我让他呆在回香楼里,是他自己不想出去的。” 梁锦很显然是被她的话噎了一下,他十分想反驳味味之所以不肯跟他入朝是因为她,可是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委委屈屈地说: “好吧……” “阿味跟苏妙呆在一起的这两年已经改变了许多,我觉得,至少参加目前的厨王赛,他应该是没问题的。”回甘认真地强调了句。 “是么。”回香淡淡地应了一声,对于他的话不予置评。 回甘知道母亲的性子,她只会柔和地表达完自己的想法,之后对于其他人的想法她是从来不粗暴地干涉或者肆意评论的,在最后一句话说完之后,只怕她未来的三四个时辰里都不会再开口,意识到这一点的回甘百般无聊,只得将目光重新落在小楼外的赛台上,瞥见悠然闲适的佟染时愣了一下,狐疑地咕哝: “这瓦罐煨汤都上来了,怎么佟染那小子的汤还没端上来?” “你说那长得挺白的小子?那小子自从开赛以来一直就没动过啊。”梁锦从来就没有品尝过佟染的手艺,他只是听说过跟苏妙比赛的那个小子是江南首富佟家的四少爷,堂堂的一个大少爷居然跑过来参加厨王大赛,梁锦的心里头对他除了鄙视还是鄙视,在鄙视佟染的时候,他选择性失忆地将他的儿子也在赛台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什么?”回甘之前是真没注意,因为等待的时间太无聊,又是和父母一块来的,他越发觉得无聊,所以等待的时间其实他一直都是在睡觉的,这会子听了梁锦的话,大吃一惊,他也是评审会的成员之一,自然不能允许有选手居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公然旷赛,站起身,掀开帘子的一角,探出半个脑袋。 就在这时,一直坐在凉棚下读书的佟染忽然从乌木扶手椅上站起来,姿态优雅地挽起衣袖,不紧不慢地走到灶台前。 此时距离比赛结束只剩下还不到一刻半钟的时间。 有助手将鸡蛋从冰鼎里取出来,蛋壳上还泛着冷气,再跟外界炎热的空气进行激烈的碰撞时,于色泽优美的月亮之下泛起幽幽的白烟,清泠动人。 佟染慢条斯理地挽起衣袖,将冰镇了一整天此刻正处在冷藏与冷冻交界点状态下的鸡蛋打散,用筷子搅拌均匀, 苏妙看着他仿佛在画画写诗似的打着鸡蛋,明明是非常普通甚至是没什么看头的工作,落在他的手上,却极是清雅迷人。 从他一大早在凉棚底下坐下来时一直到现在,因为旁观忘记了时间、因为舍不得移动不了脚步一直等到天黑之后还没离开的小姑娘比比皆是,几乎所有小姑娘都两眼放光贪婪地望着那个玉树临风俊到心坎里的翩翩佳公子。 时间非常紧迫,佟染却不徐不疾,他在卷起衣袖之后,只是将清澈的山泉水用火烧开,随后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下,将已经打散的鸡蛋如行云流水般倒进烧热的泉水里,用筷子迅速搅拌均匀。 人们刚开始还以为他这一次准备充分将鸡蛋下到汤里只是这道汤的其中一个步骤,等到过了两分钟比赛结束之后,当佟染勾着唇角将筷子放下,袖子也都整理整齐了之后,直到佟飞已经开始招呼端菜的伙计上台来,此时所有人才明白过来! 真是非常胆大,在这样的总决赛中,在这样惊心动魄的比赛里,在苏妙的手还带着伤却仍旧不遗余力的情况下,佟染的最后一道参赛作品居然是一碗简简单单普普通通就算不是家庭主妇亦会烹煮的蛋花汤! 话虽如此,但内行人的心里都清楚,这样一道看似朴素的蛋花汤,其中的奥妙和讲究同样数不胜数。 首先这一道汤在做的时候水温不能太低,温度太低鸡蛋会一下子凝固,汤也会变成混白色。当然温度也不能太高,太高口感会变得粗劣,而且腥味也会跑出来。 接着是在泉水烧开时要立刻关火,然后快速把鸡蛋倒进去,此时的时机正合适,既能使蛋液立刻凝固,又不会显得老。 另外在倒鸡蛋的手法上,必须要以绘画的形式进行,不能一下子把鸡蛋全倒在一个地方,因为在那一瞬间水温会立刻下降,导致汤变的浑浊。(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七章 无法突破的壁垒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蛋花汤在烹煮的过程中,必须要让蛋液呈现一条细线往下倒,并且要在水面上转着倒,让鸡蛋液均匀地撒进整个水面,这样才可以。煮汤时水要稍微多一点,这样在鸡蛋液倒下去之后,整体水温不会下降的太快,这样做出来的蛋花才会真的如花朵一样柔艳多姿,看起来十分漂亮。 归根结底,蛋花汤这道汤在制作的时候主要看的就是蛋花,只要蛋花做成功了,汤汁自然是清澈的,二者相辅相成,煮出来的汤无论是外观上还是味道上都是最佳的。 为了保持蛋花优美的形态,蛋液在下锅之后是不能用东西搅动的,因为在烹煮的过程中一旦用汤勺搅动,蛋花就会散,散了的蛋花就算不至于烂从外观上看也会变得相当失败。 在烹煮蛋花汤的过程中佟染在其中点了几滴香醋,这香醋点的量恰到好处,只要再多一点酸味儿被喝出来,那么这一锅汤也就算败了,稍许的一点青醋可以提升整道汤的鲜美,同时亦会让蛋花汤中的蛋花变得绵软嫩滑,嫩嫩的,却还带了一股子爽口的韧劲,吃不出来酸味,但却觉得分外开胃,这正是这道汤的高明之处。 在手工艺方面,尤其是在历史悠久包含着传承与创新的古老手工艺方面,看着越简单的东西似乎在做起来的时候越觉得复杂越觉得艰难,工序简单的东西在烹煮的过程中是与这种简单完全相反的复杂,这样的复杂不是体现在步骤上,而是体现在真正的手艺真正的实力上。不是所有人都会做的就是普通的,就是大众的,就是司空见惯的,对于一个手艺人来说,对自身的最大挑战也是对自己手艺的最大考验就是如何将普通的、看似大众化的、人们司空见惯的东西变为特别的、富有生气和个性的、看似常见实际上却是独具一格的东西,能够完美地做到这一点,这绝对是一个手艺人优秀能力的最大体现。 这样完美无瑕的体现在佟染身上被成功地展现了出去,司空见惯的、不可能有人没喝过的、普普通通的蛋花汤经过他的手。却变成了一道极为诱人的、即使此刻被放在国宴的餐桌上亦不会比其他菜肴逊色的汤品。 这是一碗非常淡的清汤,汤汁十分的澄澈,澄澈如水,一点油星都没有。其中漂浮着的蛋花更是如天女散花的花朵,娇嫩动人,徐徐零落,极形象地漂浮在清汤里。汤是透明的,蛋花是浅黄色的。本来这两种组合在外观上看应该是单调到乏味,却因为他在倒蛋液的手法上变得与众不同,蛋花做的相当漂亮,一片片一朵朵,漂浮在清澈的汤汁中,真的就好像是花瓣软嫩落英缤纷,浅黄色的蛋花落在透明的汤汁里,那画面就好像是金黄淡雅的秋菊纷纷扬扬地飘落在碧波潋滟的湖水中一般,随波流逝,景色宜人。 更不要说品尝起来那种几乎快要融化了的口感。蛋花非常软嫩,软嫩的就好像入口时变融化了一样。通常像这种软嫩到仿佛要融化了的口感最不好掌握,太嫩会让人觉得生,太老又觉得柴,再不然就是从口感上没有任何能够让人记忆深刻的地方,太嫩滑直接就滑进去了,并没有那种品之难忘的口感,但是佟染在把握口感上却做到了恰如其分,这一道工序大概用尽了他的全部经验和阅历,他煮出来的蛋花软嫩适中。既保留了滑腻绵软能够融化人舌尖的口感,同时加强了这种口感所带来的存在感,看似软嫩的蛋花,内里的韧性却十分强。在绵滑软嫩的同时,轻盈的蛋花滑过舌尖,给人一种再难忘怀的怡人口感。 这一道清汤只运用了少许的香醋和少许的盐巴调味,汤非常清澈,做出来的蛋花汤并不是蛋花和汤水腻在一起的,食材和汤水腻在一起的汤品无论是从外观上还是从味道上都会给人一种一塌糊涂的感觉。尤其食材的种类再单调一些,做出来的清汤看起来极是简薄寡淡,不用说味道,单是看着就很没有食欲,可是佟染的这道蛋花汤不一样,不仅是蛋花和汤水分离,二者皆是独立的个体,同时汤的味道绝对不寡淡,看似清澈的汤汁,其中的鲜美清醇让每一个品尝过的人都不由得喟叹赞赏。 在比赛的过程中,选题其实也是一个关键,虽然厨王赛本身是以手艺上的较量为基本,但其中还有一个难度系数难度指数,就好像同一种完成度的作品,选手选择的表现方式难度系数越高,评审们越愿意因为这种惊叹去评分,这并非是偏心或者是评判不公,这是人的内心的一种下意识的反应,人们会对那个通常被认为是“无法完成”的高难度挑战怀抱着超越一切的好感,这样的好感会促使人们将心向那个他们认为是“无法完成”的作品靠拢,这一种不知不觉的靠拢直接影响了人们的判断,从而让人们做出感性的思考。 特别是评审席上面的业内人士,也是评审席上面的那些业内人士居多,他们深深地知道将一样非常普通的饮食做成能够登上高堂雅座看起来极是矜贵的饮食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所以在评判时,难免会感情用事。 这种感情用事是很难用理性的思维去改变的。 当姜大人见评审们已经品尝的差不多了,便上台敲响金锣。 请众位评审评分时,评审们并不思考,纷纷举牌。 秦安赛区总决赛最后一轮赛,亦是秦安赛区压轴的最后一场决赛,从这场赛上走出来的两个成品居然是,一个是以毫不起眼的瓦罐煨出来民间风格浓郁的瓦罐汤,一个是即便是普通农家也会的、并且经常被端上家常餐桌的、所有家庭主妇都会做的蛋花汤。 这一场赛无论是作品还是结果都相当的出人意料,总觉得在这样的压轴大戏上不应该出现这样清淡且不起眼的东西,纵然苏妙最喜欢反其道而行,向来阳春白雪的佟染竟然也开始走苏姑娘不按套路出牌的路线,这让许多人都瞠目结舌。 然而这两道汤的滋味的确好,那滋味竟然鲜美到仿佛连任何山珍海味都及不上的程度,让人只食用一口便再难遗忘。【ㄨ】不管是哪一道汤,在品尝过一口之后都有一种心情豁然敞亮的感觉,非常的舒坦。非常的明亮,虽然今日比赛的汤品全都是比较简单朴素的汤品,但是毫无疑问,今日的这两道汤是最最让人印象深刻的。也是最最能让人心情愉悦的,从心情愉悦这个角度来讲,最后这一轮决赛还是很成功的。 只是这最后一轮的比赛分数却非常不尽人意,无力感再次升起,在升起来的同时。人们的心底油然而生一种复杂的期待感,虽然觉得有些无力,但同时又隐隐渴盼起来。 瓦罐煨汤VS上品蛋花汤—— 七十四分对七十四分。 苏妙和佟染再次打成平手! “又是平手啊!”侧方的小楼上,梁锦单手托腮,百无聊赖地说,“是不是等到我都要回梁都了那丫头还是赢不了啊,味味还说那丫头的手艺多厉害多厉害,怎么连上一次被味味赢得落花流水的那个小子都打败不了?!” “佟家那孩子这两年也进益了不少。”回香放下汤匙,轻轻地道,向窗外落在漆黑天空下的赛台扫了一眼。“当年他也是没发挥出全部实力。” 梁锦看了她一眼,有些无聊地问:“现在他们两个的决赛已经打成平手,接下来该怎么办?两个人都进梁都吗?” “地区赛是没有平手这一说的,必须要分出胜负,该加时赛了,只不过……”回香望着楼下的赛台,静静地说。 “只不过什么?”梁锦好奇地问。 “那个姑娘的手怕是撑不住。”回香淡淡地说完,起身,无声地离去。 梁锦修长的眉微扬,向窗外看了一眼。站起身,跟着回香回去了。 此时的苏妙并不知道双方打成平手之后这场赛究竟该如何结束,当分数公布之后,就是连评审亦愣了一愣。紧接着评审会陷入讨论中,讨论的时候也没讨论出一个所以然来,在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之时,因为天色已晚,姜大人宣布今日的比赛结束,后续事宜还要等待评审会的商讨研究之后再来公布。届时会再派人通知苏妙和佟染。 苏妙和佟染也没办法,天色确实已经很晚了,双方打成平局这样的局面究竟该如何打破,这是需要评审会操心的问题,他们只要别在心理上放松就好,于是随着观众区的人陆续散去,苏妙和佟染亦带着各自的人离开了,这是第一次,佟染没有再在下台之后主动跟苏妙搭话,二人只是远远地静静地对视了一眼,之后转身,各自离去。 宁静的夜里,繁叶的枝柯轻柔地梳理着天庭,澄澈的夜空点亮了青晶晶的星灯,睡着了的池水映托着迷离的夜空,化作了奇幻的梦境。 苏妙双手抱胸立在宁静的池塘前,银白色的月亮在如镜的池水中投射下沁凉的暗影,借着青白色的月光,她在平如镜的池水中看到了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倒影有些漆黑,有些幽暗,但她却能清晰地看见模糊的倒影上自己的那一对黑油油的眼睛。 她目不交睫地望着自己在森凉的池水里投射下的那迷离的暗影。 她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到了瓶颈期,她已经开始有感觉自己被某样无形的东西给束缚住了,她也不是不想解开自己身上的束缚,她在想办法,她竭尽全力,绞尽脑汁,她觉得她已经用了很多方法,但是这层束缚却仿佛一堵无法打破的壁垒,越来越清晰地横亘在她的眼前,无论她使出什么样的法子,她都无法将这堵厚厚的壁垒打破。 她不认为现在自己的失利是能力问题,她也不认为这是自己的心态问题,事实上她认为她的一切都在最佳状态上,不增不减,不缓不急,没有盲目地前进,也没有畏缩地倒退,她一直都是在一种平静稳定的状态里。可是究竟为什么,明明一直处在最稳定的状态下,她还是觉得自己仿佛摸到了一道无形的坚硬的屏障,无论她怎样努力都无法击破。 她皱了皱眉。 一阵沁凉的夏风吹了过来,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包裹着绷带的手。 就在这时,一个温热的湿毛巾从后面贴上她的脸颊,毫无预兆地,把她吓了一跳,定睛望过去,拿着热毛巾的人竟然是回味。 “把脚踝敷一敷吧,别肿了。”他说。 苏妙扁了扁嘴,说了句“吓了我一跳”,接了热毛巾坐在池塘边的长凳上,脱去鞋袜,将热毛巾敷在发红的脚踝上。 之前的爆炸案她不小心扭了脚,虽然没有受伤,但脚正处在要扭伤还没有扭伤的程度,过久地站着还是会对脚踝有一定的影响。 回味默默地坐在长凳的另一头,静静地望着她略红肿的脚踝,过了一会儿,轻声问: “你在想什么?” “嗯?”苏妙一愣。 “刚才站在这里,你在想什么?” 苏妙的眼珠子滚了一圈,她还真没理出来自己刚才究竟都在想些什么,顿了顿,回答: “没想什么。” 回味沉默了一会儿,再一次开口,说的却是:“你……现在这种状态,该不会是因为和我在一起之后,我带给你的吧?” 苏妙微怔,歪头想了半天,手一拍,笑了起来:“说不定还真是那样!” 回味直直地望着她,不苟言笑。 这样的表情却让苏妙扑哧一声笑了,顿了顿,仰起头,静静地望着头顶繁星满空,望了好一会儿,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郁闷,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用眼梢瞥了一眼同样仰头望天的回味,忽然用胳膊肘捅了捅面无表情的他,笑嘻嘻地道: “小味味,好无聊,让我调戏你一会儿吧?” 回味乜了她一眼,依旧不苟言笑,淡淡地回了句: “好啊。”(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八章 终于要上门了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苏妙看了他一眼,身子一歪,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 回味一动不动地坐着,任由她靠着。 苏妙在他的肩膀头上靠了一会儿,见他不说话也不动,抬起眼皮瞄了他一下,扁了扁嘴唇,拖着长音说: “小味味——” 回味低下眼帘,瞥了她一眼。 苏妙扬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回味看了她一会儿,才伸出手臂,搂住她的肩,将她揽在怀里。 苏妙弯起眉眼咯咯一笑,因为他动弹了所以她也动弹了,从长凳上站起来,她转身走到他面前,一屁股坐在他的大腿上,双手勾住他的脖子,笑眯眯地看着他。 回味感觉到自己的大腿上一沉,已经被一双柔若无骨的手臂勾住脖颈,幽幽的香气飘过来,让人的心一动,顿了顿,他用腿掂量了她一下,对她说: “这两天瘦了不少啊。” 苏妙的脸刷地黑了。 回味用双手环着她的腰身,任由她贴在他身上,在他身上猫似的蹭来蹭去,他的手抚上她乌油油的头发,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 “想回去了吗?” 正在他胸前蹭来蹭去的苏妙微怔,直起身,双手勾着他的脖子,看着他的眼睛说: “还没分出胜负,比赛应该还没结束吧。” “虽然罕见,厨王赛确实有加时赛这一说,只不过……”回味淡淡地道。 “只不过什么?”苏妙狐疑地问。 回味还没回答,负责吉春斋的小厮笑嘻嘻地走进来,离老远就点头哈腰地唤了声: “回少爷。”自从他知道了回味是瑞王的私生子,就再也没把回味当成吃软饭的看过,每一次看见回味都相当的谄媚,谄媚到了让苏妙直起鸡皮疙瘩的地步。 “什么事?”回味没有放开苏妙,依旧勾着她的腰肢,平声问。 “夏老来了,正在门口。说是有关接下来比赛的事要跟苏姑娘商谈。”那小厮赔着笑脸,点头哈腰地说。 回味眸光微闪,过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淡淡吩咐了句:“请夏老进来。” 小厮应了一声。去了。 回味看了苏妙一眼,对她说:“下来吧。” 苏妙看着他比大理石地板还平的脸,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撇了撇嘴,在他的脸颊上用力地捏起两个鼓包。才满意地从他身上站起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夏长被吉春斋的小厮领着含笑走了进来,双方见过礼,寒暄了片刻,苏妙请夏长坐下。 夏长坐下来,先喝了两口茶,之后才开口说: “关于厨王赛接下来的决定评审会已经讨论出来了,虽然像这样的情况比较少见,但往年的比赛上也不是没有的。” “加时赛吗?”苏妙问。 夏长不意外她会提前知晓,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回味,笑着说: “看来小少爷已经告诉姑娘了。” “我是觉得像这样的比赛应该不可能会出现两个人同时晋级的情况。势必要比出个输赢来。” “确实如此,胜负是一定要分的。不过,虽然有这么一场加时赛,对于苏姑娘来说,却不太有利。” “为什么?”苏妙不解地问。 夏长一愣,笑着说:“这个小少爷没说吗,平常的比赛规则和规矩都是临场制定的,但加时赛不同,加时赛的规则和规矩都是已经有的,这个是制定在比赛的规程制度里的。” 苏妙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狐疑地歪了歪脑袋,不解地问: “那又怎样?” 夏长的目光落在苏妙因为烧伤缠着厚厚纱布的右手上,面露惋惜,啧了一下。说: “根据加时赛的规矩,参加加时赛的选手需烹制一样自己觉得最为拿手的菜肴,这一点应该难不住姑娘,可是根据规则,加时赛是不能携带助手的,必须一个人自己上台。全程都要靠自己动手,若姑娘你的手没受伤倒还好说,可你的手伤了,伤的还是右手,我担心那么长的赛程你坚持不下来,再说了,也影响刀工。” 苏妙愕然,倒不是吃惊不许携带助手上台这件事,最开始做厨师的时候有哪个是有助手协助的,不是都靠自己么,只是她的心里有点发空,因为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经习惯小味味给她打下手了,别看之前赵河和陈盛都是给她打下手的,烟儿也给她帮过忙,可是她最最倚重的还是小味味。这一种倚重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转变成一种依赖了,所以她才会在乍一听闻这个消息时瞠目结舌,在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心里随之一个激灵—— 她和回味呆在一起太久了,自从他来到苏家他们就是搭档,因为搭档的太久,两个人在一起搭档时的默契越来越深,那种感觉也变得越来越舒适,越来越让人脱离不开,可这其实是一个相当可怕的信号,厨师是一项很独立的行业,虽然因为工作繁忙的关系名厨会有很多很多的助手,但是这一种独立性是不能被消磨掉的,一旦这种独立性被消磨掉,对于烹饪最为重要的专注性和创造性将会被一点一点地抹杀掉,一直到整个人都被这样绵软得可怕的依赖性吞噬,变成萎靡不振随波逐流。 她在这一刻突然就浑身一凉,觉得可怕起来。 “苏姑娘?”夏长见自己说着说着苏妙竟然怔住了,心想她是不是因为手伤忽然又被他打击到了一时之间接受不了就要崩溃了,忙唤了一声。 苏妙的手指尖一颤,猛然回过神来,她笑了起来,虽然笑得有点僵硬,但因为她笑起来的样子太过灿烂,陌生的人并没有发觉她的内心波动。 回味立在一旁,静静地望着她的脸,不发一言。 “姑娘可要参加加时赛?”夏长询问,接着说,“其实不参加也不打紧。姑娘的手伤如此严重,该好好静养一下,姑娘家的手最重要,再沾水沾油落下疤痕那就是终身的遗憾了。这次的事故是大赛管制不严。所以即便是姑娘因伤退赛,三年后姑娘仍可以直接晋级决赛。” 苏妙笑了起来,弯着清秀的眉眼说:“三年后我还不一定在哪呢,都走到这儿了,这时候退赛也太无趣了。我会参加加时赛的,加时赛是什么时候?” 夏长自然是不希望她退赛的,只是不了解她的内心想法,现在见她掷地有声地宣布要继续参赛,他心里也有点高兴,回答说: “后天,辰时。” “我知道了。”苏妙回答说。 双方就后日加时赛的事又简单地谈了几句,夏长便笑眯眯地离开了。 夏长走后,回味望着苏妙有些神游太虚的面孔,顿了顿。忽然走到她面前,对她说: “反正也是后天呢,你今晚准备一下,明日一早我带你出城。” “出城做什么?”苏妙一时没回过神来,狐疑地问。 回味看了她一眼,回答:“去见我娘。” “你、你娘?”苏妙大吃一惊,她完全没有准备,结结巴巴地问道,顺便离他远一点。 忽然鲜活起来的人儿让他的心情变好了许多,回味勾了勾嘴唇。对她说: “明早上,别睡过头了。”说完,转身,走了。 苏妙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扬长而去,心里头突然就变得像揣了只兔子似的。 …… 风和日丽的一天,最适合踏青和出游。 一大早,城郊的别院里就听见梁锦在那里响亮地指手画脚: “这边这边,都放这边!小心着点,别磕了牙子。说你呢!把那个盆景抬那边去,小心别弄掉了上面的叶子!” 回香很不喜欢吵闹的环境,皱着眉走到他面前,轻轻地问: “你在做什么?” “昨晚上味味不是派人来传话说今日要带那个小丫头过来么,儿媳妇第一次上门,咱们也该准备准备。” 回香环顾了一下四周,好好的一处清新悠闲的乡村园林,却被他用了一晚上的时间生生地弄成了金碧辉煌的宫殿,金子到处晃眼,青玉各种乱铺,还有一大堆现做的假山瀑布,这哪里是准备准备,这根本就是抽风了。 “你不是不喜欢那孩子么?”她问。 “是啊,所以今儿我得震震那丫头,不然她总是把咱们家的味味不当回事。”梁锦痛快地承认了,接着又去远处吆喝,“你你你,说你呢,小猴崽子,快把这十盆红珊瑚搬屋里去,赶紧着,摆好了!” “是,王爷。”奴仆急忙应答的声音。 “老爹今儿这是容光焕发?”回甘打着哈欠懒洋洋地步过来,衣裳松松垮垮地穿着,趿拉着鞋,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回香看了他一眼,对他的衣冠不整皱了皱眉,表示很不满意。 回甘嘿嘿一笑,不等她说话,先装模作样地请了个安,却没想到梁锦今日兴致勃勃的紧,见他穿成这样跑出来,上前一步在他的屁股上踹了一脚: “都什么时辰了你才起床,还不赶紧换身衣裳去,一会儿你未来的弟媳妇就要来了,穿成这样见人,你这个做大伯的脸以后要往哪搁!” 回甘“啊呀”了一声,眉角狠狠一抽,说着“知道了知道了”,被赶着回去换衣裳。 “你不是不喜欢那个孩子么?”回香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梁锦,轻轻地问。 “是不喜欢。”梁锦认真地回答,顿了顿,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说了声,“对了!”转身,高声嚷道,“岩之,把本王的蟒袍找出来,本王要换上!”一边说一边往屋里走。 回香用相当无语的眼神看着他的背影,这又不是去上朝,穿什么蟒袍? 秋香婶走过来,笑着问:“今晚的菜单已经拟好了,请夫人过目。” 回香看了一眼她手里的菜单,接过来,静静地瞧着。 秋香婶颇为感慨,欣慰又欢悦地笑道: “一眨眼小少爷也有了喜欢的姑娘了,奴婢这心里还记着小少爷小时候的模样,就那么静静的不说话也是让人极喜欢的,没想到时间这么快,小少爷也到了要领着姑娘进门的时候了。” “是啊。”回香轻轻地说,一双素来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掠过一抹柔光,她淡淡地叹了口气,“希望那姑娘是个好姑娘。” “一定会的,小少爷的眼光错不了,等小少爷的亲事成了,过个一年半载的,夫人也要做祖母了!”秋香婶笑得合不拢嘴。 回香闻言,浅浅地笑笑。 “祖母?”梁锦已经换了一身大红色的江水海崖云纹四爪蟒袍,拍着衣袖心满意足地从屋里头出来,正巧听见这句,微怔,思考了一会儿之后,恍然大悟,摩挲着下巴说,“的确,味味如果成亲了肯定会有小娃娃,小娃娃自然要叫本王做‘祖父’,可是孙儿和祖父不是同一个姓氏必会引人议论,俗话说‘人言可畏’,本王怎么能眼看着那么小的孩子深陷在流言蜚语之中备受欺凌呢……” 回香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翩然离去,没有搭腔。 梁锦直直地盯着她的背影,他还没说完,她怎么就走了? …… 巳时整。 苏妙跟着回味出了城,前往城郊一座不知名的山庄,因为这座山庄没有名字,所以当地人都唤它“无名山庄”,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听起来有点超凡脱俗的名字实际上竟然是因为它确确实实没有名字。 苏妙今日换了新衣裳,提花折枝花卉素软缎偏襟纱衫搭配一条枣红色暗纹刻丝宝瓶纹样捏褶绫裙,手挽青绿色刺绣如意纹碧霞罗平素绡,堆云砌黑的发辫挽了一只风雅别致的双环望仙髻,发上还插了一根紫罗兰金钗,一根粉蓝色绣金花卉纹样腰带束住软若碧柳的腰肢,上面还挂了一枚绣白鹤展翅的香袋,脚下是一双掐金挖云红香羊皮绣鞋。 除了跟回味去参加宴会的那一次,苏妙这是第二次打扮得如此隆重,当然了她并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刻意,在去见小味味的爹娘时给他们留下一个好印象,这是非常重要的,为了这个昨晚她可是很努力地跟着大姐学习了怎样做才能受未来婆婆的喜欢,虽然那场讲座是大姐强行推销的,话说当年大姐的婆媳关系明明差到了见面就打的地步吧?(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九章 超强冷气母子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一辆敞篷马车缓缓停在无名山庄前,这一路走来,本来觉得山间风光清雅悠然极是怡人,不料提了裙摆才跟着回味走下马车,面前的大门外两座纯金的大狮子差点亮瞎苏妙的眼。 “你们家的庄子,这品味……还真高!”她呵呵笑说。 回味也看到了那两座金光灿烂的大狮子,眉角狠狠一抽,不用想也知道这玩意儿是出自谁的大手笔,当下也不再看那两只大狮子,携了苏妙的手往大门内走。 苏妙自然也不会再费心去思考两只大狮子,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见公婆,她的心里有点小兴奋,扯着回味的衣袖,略带一丝激动和腼腆,小声问: “小味味,你娘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温柔贤良的?活泼开朗的?能说会道的?还是沉默寡言的?” 回味的嘴角抽得厉害,脚步微顿,回头看了她一眼,说: “你怎么没问过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理所当然地回答:“这有什么好问的,不管我是什么样的你肯定都会喜欢的。” “……”他该称赞她强而有力的自信吗? 苏妙被回味拉着,笑眯眯地踏进无名山庄,一个面相和善的中年妇人迎过来,笑着请安道: “奴婢给小少爷请安。” “秋香婶。”回味淡淡地唤了声。 秋香婶一双方形的眸子在苏妙的脸上扫了一眼,笑得合不拢嘴,在前面引路道: “小少爷和姑娘快进来吧,王爷和夫人已经在正房等着了。” 苏妙被回味拉着,跟着秋香婶往无名山庄的正房走去,无名山庄虽是一派乡间风情,却处处透露着书香气十足的雅致,尤其是经过的那些院落,每一座院落都建得别致典雅,庄肃沉凝。仿佛带着极厚重极深沉的底蕴。这样的深沉存于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中,即使建在一片芬芳馥郁的乡间气息里,依旧保留着让人不由得心生庄重的宁静。 顺着一条青砖甬路往东转,走过一道东西穿堂。经过一座黑色的大铁门,正面五间上房,两边厢房鹿顶钻山游廊四通八达轩昂壮丽,四面凡是带有颜色的地方都是纯黑色的,就连正房大门上悬挂着的竹帘亦是用墨竹制成的。院落敞阔。被肃穆的黑色衬托,越发显得内敛庄重。才一踏进这样的院落,不知不觉的,连呼吸都屏住了,仿佛感知到这样的肃穆似的,整个人也随之变得庄重起来。 苏妙是第一次看到原来黑色在建筑上也可以运用得如此好看,她素来喜欢靓丽的色彩,虽说岳梁国以深邃的色彩为贵,但黑色是极少有人使用的,至多也就是深红色的红木建筑。大面积使用乌木只怕在整个岳梁国都是罕见的,然而这样的罕见却极是令人惊叹。 秋香婶上前一步,打起帘子,笑着让两人进去。 回味拉着苏妙的手进入正房,甫一踏进去,迎面便飘来一股带着微寒的冷香,让刚刚还在因为烈日觉得闷热难耐的二人感觉到一阵刺肤的凉意。 回味他爹梁锦苏妙已经见过几次了,自然不会再怀有好奇,所以纵使梁锦一身大红色蟒袍耀眼夺目地坐在正座上,苏妙也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她将目光落在坐在上首左边椅子上的一名身穿黑裙的女子身上。 面罩墨色轻纱的女子,只露出一点芙蓉额和一双漆黑沁凉如井中水的眼眸,因为看不见她的面容,所以总觉得她很年轻。她拥有一头比浓墨还要漆黑的头发,乌顺光滑的三千青丝松松地挽了一个家常发髻,她穿着纯黑的衣裙,纯黑色的衣裙上面没有任何花纹,柔软矜贵的布料衬托着即使是妙龄少女亦会羡慕的窈窕身段,光滑的衣料在室内光束的照耀下浅浅地流动着涟漪波纹。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只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却充满了令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就是有那样一种人,即使她一直都在沉默着,却依旧无法让人忽视,不论她坐在哪里,哪怕是坐在最不起眼的地方,依旧会成为受瞩目的焦点,哪怕她并没有发出声音去吸引他人的注意,沉默并不等于默默无闻。 在苏妙正因为回味的母亲感觉到惊诧时,已经有丫鬟走出来,在地中间放了一只锦垫,回味在苏妙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松脱了她的手,上前一步,掀袍摆跪在软垫上,对着父母亲磕了三个头。 苏妙惊呆了一下,旋即回过神来,心想他到底是大户人家出身守规矩讲礼仪家教严格,名门望族和普通门户就是不一样,哪像他们家,现在已经被她带的一家子没大没小了。 梁锦笑呵呵地看着回味磕了头,瞄了一眼坐在身旁沉默不语只是淡淡望着自己儿子的回香,轻咳了一声,含笑打圆场,对回味说: “起来吧,快起来吧,你小子,总算知道回来了!” 说着又看了回香一眼,回香仍旧没有说话,他知道她还有点恼回味离家出走遇险获救之后没有第一时间跟家里联系,反而隐姓埋名让父母担心,虽然他也很生气,不过一看见儿子的脸他的气就全消了,笑了一声,说: “来来来,你们两个坐吧,今天外边的太阳还挺热的,秋香婶,去拿两盏玫瑰露来。” 秋香婶笑着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苏妙眨巴了一下眼睛,总觉得回家的众多角色与职责的分配好像都与传统有点颠倒啊。 回味拉着苏妙在右边下手的椅子上坐了,秋香婶送来两盏用冰块镇过的玫瑰露,甜甜的沁凉好喝。苏妙尝了一口之后本来觉得软滑香甜又爽口,可是抬眼看清周围的气氛,顿时被噎了一下。 从秋香婶去把玫瑰露端上来一直到现在,他们已经坐在椅子上一刻钟了,室内的空气因为无声的沉默仿佛凝固了一样,悄无声息地就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而两个沉默的来源回味和回香却淡定自若,一个浅啜清茶,一个端正地坐着,腰身笔直。一言不发。 苏妙半低着头,大眼睛在他们母子身上转了一圈,嘴角狠狠地抽了抽。 梁锦也觉得这样的场面有点尴尬,虽然他已经很习惯了他们母子之间这种奇葩的相处模式。可他习惯了不代表外人也习惯,身为家中一份子,让外人因为家中古怪的气氛感觉到不自在,他自己也会觉得尴尬,在那对不认为这样有什么不对的母子二人身上扫了一眼。眼里掠过一抹无奈,虽然他心里不喜欢苏妙,可这毕竟是他儿子认定的人,顿了顿,他努力和蔼地笑起来,问: “姑娘的手伤养得如何了?” “已经好些了,多谢大叔的药膏。”苏妙连忙笑答,道了句谢。 “好了就好,昨日的厨王赛你和佟家小子打平了,接下来又要如何?” “加时赛在后天进行。”苏妙笑容可掬地回答。 “你要参加加时赛?”梁锦一愣。他还以为她会回家去,毕竟手伤那样严重,退赛后下一次她可以直接晋级秦安决赛,无论怎么看现在退赛都比较合适,没想到这个姑娘居然这么倔,手都伤成那样了,她竟然还要参加加时赛。 “是。”苏妙回答。 梁锦点了点头,顿了顿,又在沉默不语的回香和回味身上扫了一眼,站起来。笑着对苏妙说: “我那儿还有两瓶药,你跟我去取了,都拿回去吧。” 苏妙微怔,想了想。应了一声,站起身,跟着梁锦出去了。 偌大的室内只剩下回香和回味两个人,苏妙和梁锦一走,这里头更是没有一点鲜活气,沉默的气氛凝结成块。恍若透明无瑕的寒冰四处蔓延,一寸寸地冰封,可坐在室内的两个人却并不觉得,习以为常,压根就不觉得这样的气氛有什么不对,反而从容不迫,淡定自若。 连守在门口的秋香婶都受不了了,站在门外被里面的空气冻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喷嚏声惊动了端坐在室内的母子俩,过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做母亲的回香先开口了,轻声问: “你什么时候回梁都去?” “我要跟着妙儿留在丰州。”回味不徐不疾地回答,语气平静,没有半点紧张不安的情绪。 捧住茶盏的双手微微一顿,回香抬眼看了他一眼,又垂下,浅浅地啜了一口茶,轻轻地问: “不后悔?” “为何要后悔?”回味淡淡反问。 “你是因为她才想留在丰州,还是因为想逃避梁都所以才要留在丰州?”回香轻却犀利地问。 回味的表情微顿,停了一会儿,淡淡地回答道: “我不会逃避梁都,所以在那之前我会把梁都的结彻彻底底地解决掉。” 回香微讶,但表情也仅仅是挑了一下眉,看了他一眼,很难得地问: “你非常喜欢那个姑娘吗,除了她就不行?” 长这么大,在回味的印象中,回香这是第一次在问完一个问题之后会再追问一个问题,他愣了愣,却还是斩钉截铁地回答了: “除了她就不行。” “为何?”回香问。 “她是我光明的源泉,呆在她身边,我会觉得连黑白色也变得色彩绚丽起来。”回味轻而有力地说。 回香静静地望着他,望了一会儿,垂下眼帘,面纱下,唇角轻浅地勾起。 “你要反对我们吗?”回味看着她问。 这话问的有点孩子气,就好像如果她不同意他们就会立刻去私奔一样。 “我反对你们就会分开?”回香问。 “不会。”回味斩钉截铁地回答。 回香沉默着,姿态优雅地啜茶,一言不发。 “回香楼我不要了,我会陪着妙儿一同开苏记品鲜楼。”过了一会儿,回味轻轻地说。 “回香楼本来也没打算交给现在的你,你还不够那个资格。”回香淡淡地道,这话并非是挖苦和讽刺,她语气很平静,因为这是在陈述事实。 “我知道。”回味表情沉敛,“但是妙儿可以。”他抬起眼对她说。 回香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妙儿只是走入了瓶颈,只要突破这个瓶颈,二哥不是她的对手。” “真难得,向来孤高自傲的你竟然也会有发自内心认可的人。”回香看着他的脸说。 “妙儿进入了瓶颈,她走不出来了。” “那又如何?”回香狐疑地问。 “你拉她一把。” 回香这回真的是愣住了,她呆了一呆,极罕见地笑了: “我?拉她?为何?她是你喜欢的人吧?” “我能力有限,悟性和天赋又在她之下,似乎连阅历都不及他,这一回我怕是没法子拉她一把了。”回味平静地说,说话时却很认真。 回香看着他,罕见地笑了起来,她笑着摇了摇头: “瓶颈只能靠自己来打破,即使她真的是因为别人才打破了这个瓶颈,这个人也不会是我。” “可是……”回味皱了皱眉,被拒绝有点心急。 “这一次将是她从业以来最大的一道门坎,只要这个坎迈过去了,后面就平顺了,所以,急不得,你太心急了。”她淡淡地对他说。 后半截话卡在喉咙里,回味停了一会儿,沉默下来,不再言语。 …… 苏妙跟着梁锦从正房出来,来到后院。 她也知道梁锦之所以带她出来是想让回味母子单独相处,根本就不是为了给她拿药膏,一路走一路还在想回味和他娘的相似之处,想到忍俊不禁时哧地笑出声来。 梁锦回过头来看着她,问:“你笑什么?” “一模一样!”苏妙笑着说。 梁锦一听她说这个,登时起了兴致,他最爱谈论的就是那对母子俩,兴致勃勃地说:“像吧?像吧?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可不是!”苏妙随声附和地点了点头。 “他们娘两个一模一样,从模样到性子,不用猜就知道他们肯定是母子俩。”一双修长的俊眼里闪烁着温柔,梁锦显然很喜欢讨论这样的话题,连唇角勾着的笑容亦柔得能够将人融化掉。 苏妙弯着眉眼笑笑。 过了一会儿,梁锦忽然回过神来,狐疑地问: “你就不问味味他娘为什么是那种打扮吗?” 苏妙一愣,摸着后脖颈,想了想,回答说:“怎么打扮是个人喜好,我从来不会评论这种事的。”(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章 婆媳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梁锦看了苏妙一眼,笑说: “你倒是沉得住,凡是第一次看到她的人没有一个不盯着她瞧的,偏她又最厌烦别人盯着她瞧,亏了你没盯着她瞧,不然你和味味的亲事就要吹了。” “我觉得味味的娘亲对我们的事不太反对,倒是大叔你,一直以来你好像都对我有点不满意。”苏妙笑吟吟地说。 “岂止是有点不满意,是很不满意!”梁锦笑意盎然地对她说。 苏妙弯着眉眼看着他,似笑非笑地道: “大叔,像我这样贤惠温柔、活泼大度还能赚钱养家的好姑娘,娶了我是你儿子的福气,你究竟哪里不满意我?” “就是你这种厚脸皮的样子我最不满意。”梁锦笑容可掬地回答。 “厚脸皮有什么不好,脸皮薄的姑娘只怕连来都不敢来,就是因为脸皮厚我才敢跟着小味味来,就算是脸皮厚,那也是勇气的表现形式之一,勇气这种东西可不是谁都有的,将门不是最看重勇气吗,我可是相当符合这个标准呢。”苏妙笑盈盈说。 “我算看出来了,你这姑娘不仅厚脸皮,还无耻,莫非你就是凭借着这股子无耻劲儿才把我家味味钓到手的?”梁锦抽抽着眉角,皮笑肉不笑地说。 “这个大叔你可说错了,我才是被钓的那个。”苏妙手一挥,一本正经地回答。 梁锦呵呵了两声,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他们家祖坟上冒的是什么烟,居然迎来了这么一个儿媳妇,莫非是老祖宗干的坏事太多? 就在这时,回味从后面走过来,狐疑地问: “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梁锦笑呵呵地对他说,“就是问问这姑娘的伤怎么样了。” 回味用怀疑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又望向苏妙,见苏妙依旧笑眯眯的。放了心,对她道: “我娘叫你。” 苏妙微怔,看了看回味,又看了看梁锦。见他们两个都没有要进屋的意思,方明白这是让她一个人进去,想了想,转身,进屋去了。 回味静静地望着苏妙进屋去。眸光微闪。 梁锦负手而立,虽然是看着苏妙离开,却一直在用余光望着回味的脸,过了一会儿,凉凉地问: “你就那么心悦那个小丫头?” “你看出来了?”回味扭过头,看着他,绷着一张脸反问。 梁锦瞅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看出来了。”紧接着长长地叹了口气,颇为惋惜。 “周诚,处置了吗?”回味突然问了句。 “和私炮房扯上关系。他还能跑得了么。”梁锦漫不经心地说。 “你们该不会是为了调查东平侯,故意把火星子烧到妙儿身上吧?”回味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沉声问。 “胡说!老子怎么可能会干那种事!” “不正是因为妙儿受伤才把私炮房的事引出来的么?” “那只是凑巧,说到这件事,你是不是应该重新考虑一下,那个丫头之前可是订过亲的,还为了从前的那个男人要死要活过。”梁锦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我对之前的事并不关心,我已经对娘说了,我会和妙儿留在丰州。”回味淡淡地道。 “你娘答应了?”梁锦眼睛一瞪,问。 “答应了。”回味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梁锦这一回已经气得要吐血了:“你说你放着好好的少爷不当。偏偏要去做那让人瞧不起的倒插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爹我是有多穷,把好好的一个儿子送去给人家入赘!” 回味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认真地说:“其实我一直觉得。【ㄨ】爹你离开瑞王府住在回香楼十几年,这种情形跟入赘也差不了许多。” “你这小子!”梁锦被踩中了弱点,咬牙切齿。 回味早就已经翩然转身,向菜园里漫步去。 苏妙来到正房,回香仍旧坐在上首的扶手椅上,静静地品茶。听到脚步声她只是顿了一顿,放下茶盏,抬头看了她一会儿。 苏妙站在地中央,表情平和,唇角含笑,一动不动地任由她打量着。 过了许久,回香才轻轻地说:“坐吧。” 她的声音很冷,很生涩,仿佛因为不常说话所有干涸了似的,带着一种微含着魔性的沙哑。虽然这样的声音并不难听,甚至存在感极强,但是落入耳中,却只觉得跟她美丽幽婉的形象截然相反,完全不同,仿佛在一瞬间形象被颠覆了似的,让人对她产生了一种和刚刚不一样的生疏感。 苏妙怔愣之后,轻轻地应了一声,迈着小碎步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半垂着头,做出一副贤良温婉小家碧玉的模样。大姐说了,一般婆婆都讨厌个性张扬的小媳妇,所以一定要看起来十分贤良,管你背后贤良不贤良,反正看起来要贤良,苏妙把自己放在婆婆的位置上想了想觉得这说法也没什么不对,于是欣然接受。 回香在苏妙坐下来之后依旧在打量着她,眸光沁凉,如冬季里的寒井水,有些刺骨,这眼神并非带着敌意,也没有任何厌恶反感,她只是静静地打量着她,那目光却像月夜下的匕首,寒光凛凛,尖锐锋利,就这样静静地打量着,却能让人的心底翻涌出许多不安和慌张。 苏妙依旧不动声色,淡定地接受着她的打量,一直到回香终于收回了目光,这一番审视似的打量竟过去了半刻钟。 苏妙在心底长长地松了口气,心里再一次笃定回味他娘一定不是普通的内宅妇人,这气场这存在感也绝对不是一个单纯靠手艺吃饭的厨师,她百分之百肯定她还有别的身份,而且这身份一定来头不小。心里这样想着,脸上依旧笑容可掬,她半垂着头,看起来像十分羞涩似的。 也不能怪她太羞涩,她虽然不是一个不说话就会全身发痒的人,却也不是一个能够沉默太久的人。回香则相反,很显然她是一个喜欢沉默喜欢得要命的人。她享受着沉默,因此在沉默到令人窒息的气氛里,回香淡定自若,苏妙则是尴尬症都快犯了。 这样的气氛足足持续了一刻钟。回香终于开口了,她忽然说: “你想让阿味跟着你留在丰州?” “……”这真是一个直白尖锐让人难以回答的问题,不管是不是苏妙的怂恿,回味都已经决定了要留在丰州,可是这话却不能跟回味他娘说。真说了,让回味他娘以为是她要把回味抢去当倒插门,相信回味他娘一定会非常不愉快,她斟词酌句,笑容可掬地回答,“是这样的,我在丰州开了个酒楼,开的还不错,小、阿味想和我一起开,这样子的话我们就没法子搬到梁都去住了。” 也不知道她的话回香是信还是不信。总之对这番话回香并没有立马进行激烈的驳斥,顿了顿,看着她,轻声问: “你父亲是苏东吧?” 苏妙一愣,笑着问:“夫人认得我父亲?” “品鲜楼的匾额还是我题给你父亲的。”回香淡淡地道,漫不经心地望着她,说,“你父亲那样一个认真严谨的人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会耍心眼的姑娘。” “……”这话是称赞吗,是也不是,那就干脆把它当成是称赞吧。 于是苏妙腼腆地笑了笑。 回香对她奇葩的理解能力并不做评论。顿了顿,问: “你心仪阿味?” “喜欢啊。”苏妙半点没有犹豫地笑答。 “你能为他做什么?”回香淡淡地问。 这是一个有点没头没脑的问题,亦是一个严肃认真的问题,这个问题的答案关乎着很多。回答得太草率会显得轻浮,回答得太沉重又会让人嘲笑,苏妙不得不承认,她问出了一个好问题,不过这个问题她早就已经想过答案了,她笑容可掬地回答: “即使他什么都不做。我也能把他养的白白胖胖开开心心,这就是我能为他做的。” 这样的答案是回香没想到的,她很明显地怔了一下,紧接着笑了出来,虽然是在面纱后面的一个无声短笑,笑的却很明显,再看她时苏妙很明显地感觉到她眼里的疏离少了一些,距离似乎在一瞬间被拉近。 “听说你要参加加时赛了?”她忽然换了一个话题,问。 “是。”苏妙回答。 “就用你那只受伤的手,会不会太草率了?”回香问。 “就这样退赛好像要逃跑似的,我不习惯这样,即使是带伤上阵,我也要做一个了结。”苏妙含着笑说,“下一次的三年太久了,真等到那个时候我还不一定在做什么,我喜欢当下的事情当下解决掉。” “不能调整至最佳状态,勉强自己,这可不叫做有勇气,这是莽撞。”回香淡淡地说。 苏妙微怔,顿了顿,唇角勾起,莞尔一笑: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不胜则败,冲一下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也不是坏事。” 回香看着她,面纱后面似在微笑,嗓音依旧,她不徐不疾地说: “你这姑娘对自己倒是了解得紧。” 苏妙微微一笑。 回香转头望向窗外灿烂明媚的阳光,轻声说了句:“已经这个时辰了。”顿了顿,站起身,对她说,“你跟我来吧。” 苏妙一愣,站起来,本想问去哪,见她已经往屋后头走去,当下也不好再问,忙迈着小碎步跟上她,二人一前一后向后院走去。 顺着一道月亮门拐出正院,来到一片空旷的中庭,中庭很是广阔,草木繁花远远地围着,中庭的正中央是一座四面通风的凉亭,说是凉亭也不是凉亭,因为这座凉亭竟然是一座开放式的厨房,里面锅碗瓢盆灶具火炉应有尽有,苏妙在看见这座厨房时,第一个想法就是在这地方煮菜一定不会倒烟,第二个想法则是美食与花香相匹配,果然清雅得紧。 回香带着苏妙登上开放式凉亭厨房,也不说话,苏妙心里正寻思着这莫非是考验儿媳妇的一项,让儿媳妇当场做个菜什么的,却见回香脱去一双黑色的丝绸手套,一双布满浅色疤痕的手映入眼帘,让毫无准备的苏妙呼吸一窒,一时之间竟忘记了从那些疤痕上移开眼。 看起来似乎是年代久远的疤痕,出于职业的敏感度苏妙很确定地判断那些疤痕应该是烧烫伤留下的疤痕,虽然这些疤痕已经不会凹凸不平,可留下的蚯蚓似的愈合痕迹还是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敢肯定,这绝对不是因为工作中出现失误造成的烧伤。 就在这时,她忽然想到了回香覆盖了面纱的容颜,心里头一个激灵,下意识从她的双手上撇开目光,心里却在怦怦乱跳。 这种考验可比让儿媳妇做菜的考验高端得多,至少苏妙觉得如果她再盯着自己婆婆的手看个没完,她一定会被讨厌。 平复了一下心神,她讪讪地笑问:“夫人,你要煮菜吗?” 回香并不回答,她打了水在盆中净了手,从一旁的盒子里取了蔬菜,麻利地将红萝卜洗净切成薄片,将圆葱切圈,香菇切片,番茄切丁,生菜撕成小片。 在锅中放入少许菜油,油热之后放入圆葱圈炒出香味,接着下番茄丁煸炒出红汁,注入清水,待水沸之后将小米、白豆下锅,烹煮至半熟时放切成块的豆角、马铃薯和南瓜,加适量的盐,中火煮烂之后,放入提前做好的手擀细面和香菇片,待细面煮熟之后,烹入适量的香醋,洒上生菜叶,搅拌均匀之后离了火。 这一碗说是汤也可以说是面也可以,做法极其简单,把所有菜都放在水里煮,煮熟之后再下点面条,比乡村还要乡村的烹饪手法,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回香将像汤又像面的蔬菜汤盛出来,盛到汤碗里,然后放在桌上,淡淡地苏妙道: “坐下,尝尝吧。” 苏妙被她过于平静的面容弄得突然就有点紧张,点点头,在桌前坐下来,拿起汤勺,舀起一点蔬菜汤,慢慢地品了一口—— 这世上也是有能将最最平凡的东西做成美味的双手,平凡的食物,平凡的做法,甚至是平凡的卖相,入口时却像是忽然聚拢了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魔性,在一瞬间,居然连心脏亦因为被深深地感染产生了猝不及防的震颤!(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一章 悟 这简直就是大杂烩,在清淡的蔬菜汤中烹煮金黄的小米和细韧的面条,颇有乡间清新清澈清澄怡人的感觉。 话虽这样说,但从这蔬菜汤的做法上,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汤乡土气十足。可是味道却出人意料的好喝,非常的好喝,明明只是清清淡淡的一道汤,却像是抓住了人心底的某处弱点似的,无论心中有多想嘲弄这朴素的烹饪手法,无论心中有多想轻视这单调的乏味色彩,可是当一勺清汤入喉,人便很难再放下手中的汤匙,亦很难再开口说出盛气凌人的评论。所有的所有都融化在这一碗精妙的汤里,在滑过舌尖的那一刻,仿佛自身的所有亦被融化了一样。回香的汤并不会给人一种愉悦畅快的感觉,但却像是饱含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吸引力,引人坠落,引人沉沦,引人只跟着她为人们营造出的错觉行走,仿佛被抽去了主心骨和凝心力一般,恍恍惚惚身不由己地跟随着她为人们创造出的氛围前行。 苏妙在一瞬间也仿佛失神了似的,全身心地沉浸在这一碗朴实无华的蔬菜汤所带给她的奇异体验里,直到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心里惊出一身冷汗,居然差一点就被牵着鼻子走了,莫非这就是传说中难见亦难得的魔性?从前人们常常称苏妙是“魔厨”,殊不知她只是凭靠投其所好愉悦食客的心,但是远远还没有到能让食客为了自己的作品沉沦的地步,讨人欢心让人感到愉悦和让人因为以自己的意志做出来的美味沉醉,这完全是两个概念,在后者面前,前者甚至连一个初出茅庐的菜鸟都算不上,让人因为自己的作品感觉到欣悦和找寻到对方的欣悦之处并挖掘出来,从而做出让对方感觉到喜悦的菜肴,这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做法,更是完全不能相提并论的。 苏妙的心跳微顿,在这一瞬间。她的脑袋里闪过一道白光,这白光一闪即逝,闪烁的太快让苏妙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然而这时候她的心已经沉郁下来。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可一旦真正弄明白她意识到了什么,在她的认知里长存许多年的一切陈归旧俗似乎都将被打破,这种自己最为熟悉已经习以为常的东西居然发出了即将被打破的预警,这尖锐的预警让她心生许多不安。这些不安同时又让她觉得窒息。 她不想去打破自己最习以为常的东西,与此同时她又意识到不打破不行,相互矛盾的感觉让她整个人都变得坐立不安起来。长久以来被囚困在一个似乎很宽敞其实走起来才发现一点也不宽敞的领域,四面都是森严的高墙,头顶仿佛被什么东西覆盖住,她迈不开步子,逃离不了。 就在这时,心智的一角突然开启,她忽然长高了许多,她的手指已经能够将将巴巴地触碰到头顶天棚。这时她才发现天棚上面的那一层竟然是一层薄而柔韧的、透明的、仿佛薄膜一样的阻隔,她的指尖已经能够触碰到那层薄而透明的阻隔,这一道阻碍的关卡背后,将是无限美好的蔚蓝天空。 可是这一道屏障她却无论怎样都突破不开,原因究竟是当真突破不开还是自己不想突破开,这个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她只知道,如今这一道屏障即将被打破,打破之后将是一片怎样的天地,她的心里是浓浓的担心……还有期待。 “这道汤是我经过河州时在当地的农家品尝过的。”回香忽然开口,淡淡地说,“当时觉得很好喝,所以回到梁都之后。我就将菜汤的做法修改了一次,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苏妙并不太明白她对她说这番话的意图,怔怔地望着她。 “这道汤我还在宫里面的御膳上做过,那一年莫和国前来朝拜,当时国宴上的头道汤就是这道。”回香继续说。 苏妙略吃惊,虽然这道汤的确很好喝。但是从做法上来看依旧乡土气息十足,敢把这种乡村风情十足的菜汤当成国宴的头道汤呈现在国宴上,她相当佩服回香的胆量。 “你是觉得这道汤最早出自河州农家,所以不配出现在国宴上?”回香幽幽地问。 苏妙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愣了愣,最开始她并不觉得自己想的像回香说的,但是想着想着却发现自己的内心想法好像真的就像回香说的那样,可是拥有这样的想法是很不可思议的,亦是跟她过去的理论相悖的,她不可能会有这种想法,蹙眉笑着,摇了摇头: “怎么会,食材只有那几种,做出来的成品是国宴还是乡村菜,全看手艺人的手艺。” “确实如此,菜全凭手艺人的手艺,真正的手艺人是将自己的作品呈现出来让人惊叹,并非是依照旁观者的喜好做出让旁观者喜欢的东西再让旁观者拍手叫好的。”回香语气浅淡地道。 苏妙在她的话音才落时突然联想到了一个词“谄媚”,这是一个让她觉得十分刺心的词,她不认为按照食客的喜好去烹饪美食有什么不对,她认为这种方式是正确的,既然是要做给其他人吃的东西,自然要以对方的喜好作为考量,可是她一度被有风骨有傲骨的老手艺人说成是“谄媚”,因为是投其所好,所以是谄媚。 苏妙并非没有感觉到这一点,可她一直把这个当做是自己的一种风格,她并不认为自己这样就是所谓的“谄媚”,根据客人的喜好去烹饪,让客人欢欢喜喜地来欢欢喜喜地去,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不就好了么。 “夫人是在瞧不起我做事的手法吗?”她似笑非笑着一张脸,略尖锐地询问。 问题涉及到专业领域,现在已经不是婆媳关系而是同业的关系了。 “所有事情都是这样,能让对方感觉到欢悦是好事,可是时间久了,会迷失自己,烹饪如此,人生亦是如此。”回香淡淡地说。 “迷失”,这个词出现在脑海里,让苏妙在这一刻产生了震惊。 现在渐感力不从心的错觉难道是因为“迷失”么…… 就在这时,一声笑语打破了开放式厨房内尴尬僵硬的气氛。梁锦笑呵呵走进来,吸了吸鼻子,问: “煮了什么,这么香!” 回香不动。也不说话。 梁锦笑眯眯地自己盛了一碗,坐到一边去喝了一口,眼睛一亮,赞道: “真香!这不是那年莫和国来朝拜时宫宴上的那道汤吗,你已经好些年不做了。今儿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说着,煞有介事地抬头看了看太阳。 回香依旧不动,也不说哈。 跟着进来的回味沉默地在苏妙的脸上看了一眼,同样一言不发。 苏妙在庄子里一直呆到吃过晚饭才跟着回味往回走,临走时,梁锦对两个人说: “我和你娘明后天就要回梁都去了,你们两个肯定不会跟着回去这我知道,不过之后至少回梁都一趟,你若再敢不声不响的给老子玩失踪。小心老子把你小子绑回梁都去!”后面这番话自然是对回味说的。 回味一脸淡淡的表情,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说了句“我们走了”,就拉着苏妙回去了。 梁锦被气得直跳脚,一个劲儿地说他是“不肖子,小混账”。 苏妙跟着回味走出无名山庄,在心里面的结还没有解开的情况下,这一回似乎多了更多的结,她站在庄子外两只金光灿烂的大狮子中间,仰起头。深深地望着一碧如洗的蓝天,唔,这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似乎看不到一碧如洗的蓝天。只能看到光线灰蒙蒙的仿佛罩上了一层雾一样。 回味携着她的手,在她的侧脸上看了一眼,顿了顿,才要开口,一个小厮从里面跑出来,恭恭敬敬地传了句话: “少爷。王爷说了,还有句话忘了说,让你进去。” 回味皱了皱眉,问:“什么话?” “奴才不知,王爷只说是什么要紧的话,”那小厮看了苏妙一眼,顿了顿,又补充一句,“王爷说是有关苏姑娘的。” 这后一句话果然好用,回味思索了片刻,嘱咐苏妙在门口等他一会儿,转身跟着小厮进了门,很快便走没影了。 苏妙站在门口等待,双手抱臂,眼睛望着头顶的天空,因为这会子身旁没有人了,她的脑袋开始放空,盯着灰蒙蒙的天空,一言不发,仿佛这具躯壳不是自己的似的。 等了一会儿回味还是没有出来,就在这时,有马车声从不远处的乡间道上传来,因为周围很安静,车辆行驶的声音非常清晰。 苏妙微怔,循声望去,狐疑地望见一辆相当豪华的大马车从西方驶来,很快便行驶到无名山庄门口,稳稳当当地停下,在马车停稳的一刹,两个年轻貌美的青衣丫鬟从车上轻盈地步下来,训练有素地打起帘子,紧接着一个身穿深紫色底掐牙缠枝花富贵如意纹素面鸡心领衫子搭配逶迤拖地靛蓝色印花综裙的女子从车上下来。 女子手挽着柠檬黄色彩绣梅花竹叶薄纱披帛,一头鬒黑的长发高高地挽了一个飞天髻,上面插着攒珠八仙过海步摇,肤如凝脂的手腕上戴了一对赤金环珠九转玲珑镯,腰束如意流苏腰带,一张妆容精雕细琢的脸,两只浅黑精心描画的眉,一对上挑妩媚妖娆的眼,从雪颈到细腰,精致的曲线无一处不完美,桃羞李让,国色天香。 苏妙认为当一个女人已经是半老徐娘时,如果还能从她的外表上看出上面的那一串词,这个女人一定是相当不一般。 她下意识往身后瞅了两眼,回味依旧没有回来,她的心里直打鼓。梁敏的亲娘突然驾临无名山庄,在还没见到正主前先见到她,这情况有点令人不安。不过转念一想,她是回味的媳妇又不是梁敏的媳妇,应该没有必要害怕瑞王妃的,更何况她也不是林嫣那逆来顺受的性子,打不还口骂不还手对她来说难度太高,她只会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所以她应该不会出现什么问题才对。 不过话又说回来,听说这个瑞王妃厉害的紧,她还是尽量不要在不熟悉的地方跟对方发生冲突。 想清楚了这一点,苏妙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可能是她的演技太好了,魏心妍下了马车之后虽然看见有人站在门边上,只当是个丫鬟,她有要事要见梁锦,自然不会在丫鬟身上费心留神,苏妙本来心里已经松一口气了,不曾想,就在魏心妍从她面前越过去的一瞬间,魏心妍忽然停住脚步,狐疑地望向她,望了一会儿,哧地笑了: “嗬,你不就是回味看中的那个丫头么?” 苏妙的心里翻了好几个滚儿,心里盘算着应该怎样对付目前如此复杂的情况,犹豫了半天,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她屈了屈膝,做出一脸唯唯诺诺的表情,请安道: “瑞王妃万福。” 魏心妍直勾勾地盯着她,盯了好一会儿。一双上挑的眼犀利,如刀子似的一寸一寸地切割着苏妙的肌肤,让她在心里头打了个冷战,把头垂得更低。 魏心妍却仿佛不相信她的低姿态似的,盯着她看了良久,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真是晦气,没想到这天都快黑了,居然会这么晦气,在这里碰见一个下贱不要脸的东西!” 苏妙一听就炸毛了,脑袋发空,脸色发白,火冒三丈,可她不能发火,顿了顿,将火气压了下去,她笑吟吟地对魏心妍说: “瑞王妃,你怎么会知道民女心中所想,还给说出来了。” 还没有人敢当面顶撞她,魏心妍怔了一下,紧接着怒不可遏,扬起手臂,一巴掌扇过去! 苏妙没想到她会说动手就动手,也没想到她的手速居然这么快,本能地想要溜走躲开,无奈魏心妍的气场太过强大,居然震得她连脚后跟都不会动弹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人家一巴掌扇过来,自己躲无可躲。 就在这时,有细微的破空声响起,在苏妙还没反应过来时,一枚尖利的石子正中魏心妍麻筋,只听刺啦一声,魏心妍的手背上多了一道狰狞的伤疤,鲜血直流。(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二章 莫名其妙的争吵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一枚尖锐的石子竟然能以如此刁钻的角度划破自己的手背,魏心妍望着手背上流下来赤红的鲜血,一双妖冶的凤眸里掠过一抹阴鸷。苏妙近距离站在她身旁,很清晰地感觉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凛冽寒气,那是一种饱含着怨毒、诅咒、嫉恨、森冷等所有象征着黑色的负面能量,憎怒与仇恨就快要满溢出来了。然而在下一秒,当她再抬起头时,一双上挑的凤眼里充满了笑意,她笑吟吟地望着迎面走来一身玄色纱袍的回香,阴阳怪气地道: “妹妹,你我姐妹二人许久不见了,这份见面礼真是让姐姐惊喜呐!” 苏妙震惊于她的变脸速度之快。 身后,回香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大门前,在魏心妍妖艳的脸上淡淡地扫了一眼,偏过头,对苏妙轻声说了句: “你和阿味先回去吧。” 苏妙这才看见跟在回香身后沉默无言的回味。 回味上前一步,携了苏妙的手,一言不发,要离开。 苏妙的脑袋有点跟不上现在的快节奏,被回味拉着,愣愣地往前走,才走了一步,魏心妍忽然错步上前,拦在二人面前,似笑非笑地望着回味的脸,继续阴阳怪气地笑说: “日子过得好快,一眨眼妹妹的儿子也都这么大了,能平平安安的长到现在可真是妹妹的造化!” 苏妙额角挂着一滴大大的冷汗,总觉得她这话里的意思有点“回味之所以能长这么大最应该感谢她不杀之恩”的意思。 “阿敏能长到这个年岁也多亏了老天爷仁厚,没把他母亲的罪孽降在他身上。”回香施施然地说,语气平静听不出半点波澜。 魏心妍妖冶的眸子里掠过一抹阴狠。 在这个时候,回味已经拉着苏妙越过她,迅速登上马车,离开了。 魏心妍并没有阻拦,放任苏妙和回味离开,她冷冷地望着站在自己面前淡定从容的回香,正是这种从容让她恼怒。让她憎恨,让她极度的厌恶。每当看到回香这张平得像一汪清水的面容时,她的心里都会涌现出一股焦躁,她非常憎恶这张仿佛什么也不在乎的脸。二人的恩怨已经持续了三十年。久别重逢再次面对面,回香的脸上没有丝毫的震惊、恐慌和躲闪,她毫无畏惧,也没有退缩,一点没有因为她现在的身份恐惧。同时也没有因为她曾经带给她的那段蚀骨不堪若是普通人甚至一辈子都不愿回想起来的痛苦产生波动,一切是那么的顺理成章,一切是那么的理所当然,这样的气氛让她非常的恼火,她阴冷森寒地谛着她,谛视了好一会儿,才阴阳怪气地哼笑了一声,向山庄外头两座金光耀眼的大狮子看了一眼,说: “妹妹和王爷在这风光无限好的地方游玩隐居好不惬意,王爷喜欢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妹妹既然做了王爷的身边人,也该适时的劝劝王爷,游玩散心是好,可是梁都中的政事也不该抛之脑后啊。” “魏心妍,你我割袍断义已经许多年了,你这口口声声‘妹妹妹妹’的让我的心里很不愉快。”回香淡淡地提醒道。 魏心妍的眼中漾过一抹阴鸷,顿了顿,她露出一脸温和宽厚的模样,含着笑说: “妹妹,许多年前的恩恩怨怨你又何必再提。那个时候你我都是身不由己,姐姐都没有再追究你对凌水宫的叛变之罪,你又何苦将许多年前的事挂怀在心,你我如今都是王爷的人了。为王爷生儿育女,也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年岁,许多事情你也该释怀了。” 回香心里清楚得很她说这话绝不是在求和,而是在故意恶心她,面纱下唇角勾起一抹不屑,顿了顿。她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魏心妍的脸刷地变了色,一双眸子黑沉,冷冷地道: “回香,我这次是来找王爷的!” 回香沉默不语,依旧笔直地向无名山庄的大门走去。 魏心妍怒不可遏,气冲冲地向前迈了一步,只是刚迈出一步,突然之间,百名黑衣弓箭手突然出现在无名山庄内的矮墙上,锋锐的箭尖直直地对准魏心妍的心脏,只要她再向前迈进一步,万箭穿心即将上演! 魏心妍一脸黑沉,怒气填膺,咬牙切齿: “回香,你好大的胆子!” 回香不回答,淡如春风。 “回香,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我知道你在打什么如意算盘,你抢了王爷还不够,又来抢我的敏儿,让敏儿对你惟命是从!我知道,你做这一切只是想报复我罢了,你在报复我,所以你从我的手中夺走王爷夺走敏儿,你做的这一切只是想看我难堪,看我狠狠地摔下去再也爬不上来!” 回香哧的一声笑了,极罕见极难得,她居然笑出声来,一身玄色的黑裙下,那笑颜恍若于夜风中摇曳的花枝,带着一抹内敛魔魅的妖冶,她的眼中蓄满了讥诮,淡淡地说了句: “像这种显而易见的事说出来就显得低级了。” “回香!是你让敏儿变装深入泾河北部潜进水匪窝里!”魏心妍怒如雷霆,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道。 “有什么不好么?这可是阿敏建功立业取得皇上信任的好机会,泾河北方的水匪是皇上的心头大患,若是阿敏能够铲除泾河水匪,取得皇上的信任,你在皇上身旁也能苟延残喘一阵,岂不是一举两得。”回香轻笑着对她说。 “泾河的水匪残忍彪悍,数量众多,你根本就是让他去送死!”魏心妍冷冷地道。 “保家卫国维护百姓安居是身为军人的职责,阿敏深暗这项职责,倒是你,莫非是在内宅之中做久了王妃,你的脑袋真是越来越不如从前了。” “回香,你给我记住了,如果这一次阿敏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会让回味和回甘为他陪葬!”魏心妍气得连指尖都在颤抖,她恶狠狠地瞪着她,情绪激烈地警告。 “那也要你有那个本事才行。”回香轻蔑地笑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进入无名山庄。 魏心妍怒极,咬牙切齿地瞪着她的背影,却因为依旧立在围墙后面的那些弓箭手没有办法跟上前,这一刻。她恨不得亲手将她撕碎。 “回香,我现在真懊悔,早在三十年前我就应该弄死你!”衣袖下,她握紧了拳,一字一顿地说。 …… 回去的路上。回味的心情很不好,多半是因为半路偶遇魏心妍的缘故。苏妙的心情也不太好,倒不是因为碰见彪悍恶毒的魏心妍,对于和自己不太相关的事她想一想也就过去了,她真正关心的是自己一直都走不出去的瓶颈。因为这个瓶颈她的内心已经打了许多结,今天在听了回香的教导之后,她的心里出现了更多的绳结无法解开。她并非不理解回香对她说的那番话的意思,那番话看似哲理颇深,但是对像她这种从业许多年的人来讲绝对是老生常谈,可不是所有的老生常谈都是无效的。或许时间流逝的越久越应该进行老生常谈,因为时间过的太久了,许多最初的东西都会忘却,心也会跟着变得倦怠起来, 回香说的话并不难理解,字面上的意思苏妙都能明白,她可以理解的很好,然而当这些字面意思将要落实到行动上时,她却僵住了呆住了,要理解一段话的意思这是非常容易的。但要想把这些想法付诸到行动上,基本上都是无从下手。 苏妙因此变得异常苦闷,最后的决赛即将来临,她却觉得自己的状态很不好。并且随着时间的前行越来越不好,因为状态不好,她的情绪越来越不好,于是一切就转变成了一种恶性循环,没着没落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到后来已经到了坐立不安的地步。偏偏在马车驶进苏州城时因为前方两辆马车发生事故造成交通拥堵,他们的马车堵在城门口足足有半个时辰还没挪动到二十米。 苏妙等待的有些烦躁,坐在她对面的回味同样被她传染了这股烦躁,他对她此时的情绪感知的非常清晰,掀开马车帘子向外望了一眼,皱了皱眉,顿了顿,对苏妙说: “走回去吧。” 苏妙微怔,想了想,点点头,于是二人下了马车,步行向圆融园走去。 东城门离圆融园距离可不近,靠步行是要横穿全城,中间还有一道石湖,湖面上画舫红艳,灯火喜人,夏季的夜市已经开始了,整座苏州城在日落之后陷入一片喧闹热烈的海洋,光火通明,摊铺琳琅,吆喝迭起,游人如织,十分热闹。 苏妙和回味肩并着肩在熙熙攘攘的夜市中慢吞吞地行走穿梭,一言不发了许久,在路过一个售卖米浆糕的小吃摊前停住,他问苏妙道: “吃糕吗?” 苏妙正在沉思,没听到他的问话,直到他问了第二遍时她才反应过来,慢半拍地反问了句: “什么?” “吃糕吗?”回味耐心地又问了一遍。 苏妙望向小吃摊上用竹签扎着插在稻草人上的米浆糕,犹豫不决。 于是回味向卖糕的小贩要了一只米浆糕,付了钱,接过来,递到苏妙手里。 苏妙拿在手里看了看,说了句:“我不怎么想吃。” “你晚上没怎么吃东西,夜里肯定会饿。”回味说,拉起她的手向前走。 苏妙咬了一口米浆糕,圆如镜,白如雪,口感细腻,绵软可口,米香四溢,还不粘牙,浅浅的米香萦绕口中,甘美怡人。 “我娘对你说什么了么?”回味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轻轻地问。 “说了。”苏妙简短地回答,顿了顿,续道,“说了很多。” “可有什么想清楚的了?”回味问她。 苏妙思忖了良久,才淡淡地回答:“清楚倒是没有,不过想了很多,那些话是你让你娘对我说的吧?” “我不知道我娘对你说了什么。” “当然,我是说你带我来见你娘也有这个目的吧,你娘看上去并不是个会管闲事的人,必是你说了什么,她才会对我说那些话。” “我只是觉得让你和一个阅历丰富经验颇多的人谈一谈,或许会得到一些我给不了你的启发。” “确实有启发,还很多。”苏妙浅浅地笑笑。 “真的?”回味询问。 “虽然算不上太多,但却想清楚了一件事。”苏妙笑意盎然地对他说。 “是什么?”回味追问。 “与你在一起共事消磨了许多我原本已经拥有的东西,虽然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但是和你做搭档已经严重影响了我的个人发展,所以我现在决定想要单飞。”苏妙一本正经地回答他。 回味愣了一愣,用一种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表情看着她,除了惊诧就是惊诧。 苏妙笑意盎然地说:“所以我要去参加加时赛,虽然现在我还是想不清楚到底要怎样才能走出这个自己给自己设下的困局,但是也许在赛台上我一下子就明白了。” 回味的一张脸有点泛绿,从她说的有点没有章法的话语里他听出一丝对他的不祥,她似乎把他开除了,刚刚在他不经意的一瞬间他就收到了来自东家的解雇口信,他呆了老半天,忽然扭过头,蹙眉问她: “照你这么说,你之所以进入瓶颈全都怪我咯?” “我可没有这么说,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苏妙轻描淡写地回答。 他是让她进入瓶颈的罪魁祸首,并且还是众多原因中的一个,还不是最主要的原因,他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太愉快。 “你是说你之所以没有比好比赛全是因为我?”他禁不住开始钻牛角尖。 苏妙愕然地看了他一眼:“我哪有这样说,我只是说有这方面的原因。” “你听说过一句话吗,拉不出屎来怨茅房。”回味没好气地道。 “你是茅房?”苏妙觉得他莫名其妙,眨巴了两下眼睛,气死他不偿命地问了句。 于是回味当真火了,他停住脚步,立在街头直直地看了她一会儿,紧接着脑袋一扭,竟然走了……他竟然自己一个人大步走了! 苏妙哑然,望着他的背影,这是抽哪门子的风啊?(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三章 秦安的最后一战 盛夏的清晨,天亮了起来,天空中的云层仿佛离人间很近,阳光从云层后面射过来,给云层镶上金边,一堆堆一团团地排列着,不像那青空中缕缕轻云漂浮不定,仿佛被镀上了金边的瓷器,自有一股凝重透出华丽的风采。那些云层清清楚楚地存在于那里,似乎已经经历了若干个世纪,所以才会蕴含着沉厚的成熟力。 沁凉的风带着充满了晨光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人的心特别舒爽。碧草神采奕奕地生长在墙根下,身上的晨露晶莹透亮,就像是一颗颗珍珠在阳光下闪耀。荷花池里的荷花亦舒展了叶子,在微风中摇曳。静谧的清晨,仿佛人间仙境,瑰丽清奇。 吉春斋风景秀丽的庭院里,苏烟双手捧腮,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倒立在墙根处练习一指禅的苏婵,过了一会儿,哼哼着说: “三姐,你别再练了好不好,一个姑娘家总是这样,将来可怎么嫁出去!” “闭嘴!”过了一会儿,苏婵才从倒立着的嘴唇里吐出两个硬邦邦的字。 苏烟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三姐就是因为不肯听他的劝说一意孤行才会被左邻右舍嘲笑说她是“嫁不出的老姑娘”的,偏她一点都不在乎。还有大姐,她纠缠文王的花边新闻已经传遍了苏州城,凡知道文王的人没有不知道大姐的,人们都说看到文王身边多了一个“下贱不要脸的狐狸精”,连他也因为这个受到一些看他不顺眼的同窗的嘲笑,他倒是不介意有人嘲笑他,只是大姐这样做在他看来一点也不好,和离过的平民女子去高攀高贵的皇子太不靠谱,他更希望大姐能安安分分地找个老实可靠的男人,平平静静地过完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平安喜乐。跟文王殿下扯上关系衣食无忧倒是有可能,但平安喜乐是绝对绝对不可能的。然而大姐她不那么想。她的想法靠他的脑袋是怎么也理解不了的,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烦闷地趴在石桌上。还有二姐,二姐手受了伤。连带着性子也变得古怪起来,他说不出来,总觉得随着厨王大赛接近尾声,二姐的心情也变得阴晴不定,不再像从前那样开心快乐自信满满。竟然变得忧虑沉闷起来,偶尔那双眼睛里还会流露出一丝迷茫,这让他十分担心。 他的心变得闷闷的,更低地趴在桌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烦死了。”苏婵最讨厌听别人叹气,身子一翻从墙上下来,用干布巾擦了擦额头,不悦地说。 “三姐,”苏烟把一双俊俏的眉毛撇成八字,咕哝着说。“你就一点不担心二姐吗?” “担心什么?”苏婵大马金刀地跨坐在石凳上,倒了一杯凉茶,咕嘟嘟一口灌下,简单粗暴的姿态把苏烟看得眉角直抽。 “二姐心情不好。” “哪有人一辈子都心情好。” “可是……”苏烟欲言又止,歪着脑袋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皱着眉卡住了。 “你,怎么一大早就跑回来了?”苏婵盯着他的脸,难得问了一句。 “我全答完了就回来了。”苏烟理直气壮地说,考试期间试卷是一齐发放的。谁先答完谁就可以先交卷回家,他惦记着二姐的比赛,匆匆答完试卷就回来了,这时候文书和宁乐还在考场上。 “像你这样随随便便。你真的能考上吗?” “能。”苏烟点了点头。 “……”苏婵不知道该说什么。 “考中并不难,难的是考中之后该做什么。”苏烟说着,越说声音越小,然后他趴在石桌上,缩成一只兔子,鼓着腮帮子。一脸茫然的表情。 苏婵端着茶盅看了他一会儿,没说话。 就在这时,一件天蓝色衣袍从后院进来,自他们面前经过,一言不发地向前面走去。 “讨厌鬼,我二姐手都受了伤,她一个人上台能做什么,你都不拦着她!”苏烟撅起嘴说。 回味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硬邦邦地回了句:“我管她!”头一扭,大步走了。 苏婵和苏烟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目瞪口呆地望着他远去,过了一会儿,苏烟用一种相当不可思议的语气咕哝着问: “这是怎么了?” “吵架了吧。”苏婵上挑着秀气的眉毛,说。 苏烟想了一会儿,心情开怀,重重地说:“太好了!”他是典型的姐姐嫁不出他担心,有了固定的对象他又觉得十分讨厌的麻烦类型。 苏婵看着他幸灾乐祸的样子,懒得理他。 房间内,苏娴在苏妙还没有痊愈的右手上涂了厚厚的药膏,又一层一层地缠上防水的布料,她说: “何必逞强,一定要争个高下,品鲜楼是老头子的产业,又不是你的,你现在已经有了苏记,不该再固执地记挂着老头子过去的那点辉煌,好好做你想做的就好了。” “并不是因为这个,”苏妙沉默了一会儿,轻笑着说,“从前没有打破的障碍突然又拦在面前了,不去打破觉得有点不甘心,好像逃避了似的。” “逃避也好冲破也罢,归根结底还是开心最重要,就算是逃避了,你照常可以回去快快乐乐的过日子,那么逃避又有什么不好呢,何必把自己弄得那么累,还因为心情不好跟回哥儿吵嘴。” “我哪有和他吵嘴?”苏妙莫名其妙地问。 “他都不想理你了,你还说没和他吵嘴!”苏娴瞅了她一眼,鄙视地道。 “我发誓,我才没有和他吵嘴!”苏妙举起一只手澄清。 苏娴又瞥了她一眼,懒得再搭理她,从椅背上拿起一件水蓝色的裙子穿在她身上,熨帖地系好绳结,又照老规矩将一枚平稳符放在她贴身的内袋里。 苏妙走到梳妆台前坐下,苏娴立在她身后,拿起一把桃木梳三两下将她那一头秀美的长发挽成高高的发髻,以一根银钗固定。 苏妙坐在妆台前,仔仔细细地观察着镜子里的自己,与平常没有什么不同。可是还是有些不同的,这不同她能感受出来却说不出来,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的自己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不由得歪了歪头,镜子里的人亦歪了歪头,这样的情景初时没感觉有什么不对,但时间久了,却又觉得产生了一丝诡异的奇妙。 苏娴站在镜子后面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伸出手,不耐烦地在她的耳垂上掐了一下。 苏妙吃痛,从镜子中的自己身上回过神来,哎呦一声痛叫。 “走了,时辰不早了。”苏娴没好气地说。 “哦。”苏妙应了一声,站起身,拖着一只因为缠了过厚的药布变得有些笨拙的手,跟着她出门去了。 多姿多彩的夏季就像是一位生气勃勃的少年,健步走在一片火热的阳光下,大树张开葱茏的臂膀。遮住夏天火热的阳光,洒下一片绿荫,夏的阳光到达哪里,哪里就是一片酷热,一片骄阳。 城西广场上,彩旗飘摇,聚集在赛台下的观赛者很明显比之前少了许多,赛台两旁的茶楼上吆喝下注声也没有往日那般响亮,究其原因是因为本届大赛备受瞩目的选手苏妙她的发挥太不稳定,并且平局的局数太多令观赛者都开始感觉到疲惫。连只是坐着的观赛者都感觉到疲惫。更何况是其他人,最后那场决赛虽然赛程短暂,但这些软绵绵的赛果铺在人们心里,很让人们有一种度日如年的漫长感。这种令人疲软的漫长感间接导致了观赛者的热情下降,前来观赛的人自然变得少了许多。 甫一来到赛场,苏娴和苏婵等人便直接入了观众席,在椅子上坐下时,苏娴看了一眼早就已经坐在位子上的回味,问: “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先来了?” 回味不说话。 “你们两个到底为了什么吵起来?”苏娴受不了地追问。 “没有吵起来。”回味硬邦邦简短地说。 “那是怎么了?”苏娴的眉角狠狠地抽了抽。越发无语地问。 “没事。”回味语气平的像大理石地板,生硬地说。 那一头,苏妙从栅栏门外走进来之后,独自一人径直向赛台上走去,才走了两步,一抹亮眼的湖蓝色映入眼帘,一池湖水般波光潋滟沁凉怡人。 回味只是看了一眼,便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苏娴瞅了一眼,眉角抽得更厉害。 如芝如兰的佟染立在苏妙面前,柳叶眸含笑,在苏妙包裹严实明显比正常胳膊粗了一圈的手臂上看了一眼,笑吟吟地问: “苏姑娘,伤可好些了?” “还好。”苏妙简短地回答了两个字。 佟染对她冷淡的态度不以为意,笑意盎然地继续问: “右手伤了,今日如何比赛,用左手吗?” “是啊。”苏妙轻盈地回答了句,迈开步子,绕过他,向赛台上走去。 佟染哧地笑了,转过身,望着她径自离去的背影,也不急着跟上去,折扇轻摇,他望着她淡定自若的身影,轻轻地笑。 “苏姑娘今日要煮什么,她的手已经能拿刀了吗?”贵宾座上,苏娴、苏婵、苏烟、回味坐成一排,集体沉默,正在这时,脑袋后面突然传来一声扰人的询问,因为这声音发出的太突然了,把正在拿花朵占卜输赢的纯娘吓得一声低呼,差点蹦起来。 几个人回头望过去,佟长生和回甘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悄无声息地坐在后排,均是一脸笑吟吟的表情。 “你们两个,是来看热闹的?”回味今天心情不好,又因为一路走来听到了太多对苏妙不公平的舆论,情绪更加阴沉,这会子看见这两个人笑盈盈一脸看好戏的表情,越发不爽,黑着一张脸,冷冷地质问。 “来这里的不都是来瞧热闹的吗?”佟长生和回甘异口同声地反问,照旧是一脸欠揍的表情。 “纯娘,你到底在做什么?”林嫣狐疑地问一边揪着花瓣一边在嘴里叨叨咕咕的纯娘。 “我在占卜妙姐姐会不会赢,妙姐姐会赢,妙姐姐不会赢,妙姐姐会赢,妙姐姐不会赢,妙姐姐会赢……”数到最后,她惊诧地眨了眨眼睛,盯着最后剩下的那片花瓣。 林嫣哑然无语。 “没关系,不打紧,我还有一朵!”纯娘说着,从衣兜里掏出另外一朵花,继续撕花瓣占卜。 这根本就是在自欺欺人。 林嫣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 “苏姑娘的手已经能拿刀了吗?”佟长生见没人理他,他这个人本来就比较厚脸皮,也不在意,继续笑盈盈地追问。 “不能不能,即使是最好用的雪肌玉肤膏也没那么快。”回甘挥挥手,笑嘻嘻地回答他。 “右手受伤了还没有痊愈,今天的苏姑娘就算上了台,她又能做什么?”佟长生笑嘻嘻地继续问。 回味冷飕飕地盯着他,这人生的清秀看起来却贱兮兮的,总是会让人产生一种想揍他的冲动。 “可以煮汤呐,煮汤的话也用不着什么刀工,只要放在水里煮就成了。”回甘笑着回答。 “连煮了三道汤,观众早就腻烦了,你看,今儿来观赛的人多少,比前几场整整少了一半。” “说的也是,若小妙儿真的在决赛场上煮汤,她必输无疑。”回甘点着头附和。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烦人呢,都是有了小子的人了,就不能安安静静的吗?”苏娴撇过去一记眼刀,不悦地道。 回甘呵呵一笑。 “这次的比赛上该不会又有什么特别评审吧?”纯娘把花瓣扯着扯着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问。 “有啊。”回甘笑眯眯地回答。 “啊?”纯娘震惊地张大嘴巴,她现在已经被特别评审搞出心理阴影了,毕竟前三场的特别评审都不待见妙姐姐。 “今儿这拨特别评审还特别多呢。”回甘笑意盎然地道。 话音刚落下,分隔赛场和观众席的栅栏门被打开,十二名评审表情严肃,鱼贯而入,跟在他们身后的则是乌泱泱五十个人,男女老少全有,服装各异,年龄各异,来自不同领域的人聚集到一起,那场面很奇异。(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四章 金蟾 “那些人是做什么的?”纯娘惊诧地问。 “特别评审。”回甘话音刚落下,乌泱泱五十个人已经鱼贯而入,向赛台西北角另一处新开辟的坐席走去,当所有人都坐齐之后,姜大人从后面站出来,用金槌敲响金锣,朗声宣布加时赛的规则。 这一场已经板上钉钉是秦安的最后一场比赛了,不管这场大赛的赛程是漫长的还是短暂的,每当说到最后一场时,一直追赛的人们心里都会涌现出一丝慨叹和感触。 最后一场比赛,只有一道菜,一道选手最拿手的菜肴,不限题材,不限食材,可以尽情地发挥,尽最大的自由发挥。成品将由十二名评审组成的评审会和由五十名来自各行各业的百姓临时组成的特别评审会分别品鉴评判,评审会还是一如往常采取打分制,特别评审会则采取了投票制,他们会在最后将自己手中的一票投给自己最中意的选手,每票的分值是一分,到最后总分加在一起,谁获得的分数多,谁就是最终的优胜者。 选择百姓评审的原因也是为了让比赛更加公平公正,从非专业人士的角度去认知去评价选手的作品,不再只以专业评审的个人喜好和专业眼光,这也是为了体现大赛的公平性公正性和多元化性,这样的安排显而易见是为了让本场大赛能够圆满地结束,不会在结束之后因为赛果受到舆论的质疑和议论。 苏妙和佟染都明白这个道理,两个人都是专业人士,同样都参加过很多次大赛,同样入行的年头都不短,同样的,在经过漫长的赛程之后走到今天,两个人的心里边都有些疲惫,这一场比赛必须要分出一个胜负,不管是自己胜利还是对方胜利,总要决出一个胜利。 食材桌照旧立在赛台的正中央。灶台还是那个灶台,只是人数少了,往常都是参赛者带着助手,今日却是苏妙和佟染分立两边。宽阔的灶台前只站了两个人,看起来有些莫名的寂寥感。 今天的食材桌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现场掀开遮布当场公开究竟准备了什么样的食材,这一场比赛比的是两个人最擅长的菜肴,食材自然是两个人提前指定的,长长的食材桌上以正中间的红绳为界限。两个人提前指定的食材已经被大赛的组委会准备好,全部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各自的篓筐里。 显而易见的,这一场赛比之前的比赛更加不容易,无论是从作品的创意、精妙度以及色香味意形养这些自然不必说,甚至就连数量上也算是空前绝后了,因为今天除了十二名评审之外,还有由五十名百姓临时组成的特别评审,单是准备五十个人的吃食,这对厨师来说绝对是一项体力活,更何况今天连个打下手的人都没有。只凭靠一个人的体力和手艺,而这五十个人又不是凑热闹的路人甲,他们可是掌握着台上选手生杀大权的评审,每一票对选手的比赛结果都非常重要,所以做出来的作品丝毫马虎不得,这不仅是手艺上的挑战、耐性上的挑战,还是对能够在长久的赛程中稳定发挥这种对自我才能的掌控力的一种考验。 这一场赛,细细想来,相当艰难。 已经开始有很多人担心,苏妙身为一个女子。生的又不强壮,再加上右手还受了伤,这样一个娇滴滴楚楚可怜的小姑娘能否在赛台上赢过不管从哪方面看上去都是最佳的佟染。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年轻气盛。自己把自己往死路上推,就她现在这种状态怎么可能会赢得过佟四少!”已经有这样的议论声响起,当然说出这样的话那人并不是在讽刺苏妙,更多的是因为对苏妙的担心。 当然也有不好听的言论:“老天爷打了个瞌睡让她赢了一场,看把她张狂的,带伤上台。这是存着让人把她当英雄看的心思还是怎么着,依我看这就是个傻子,手都伤了还上台干什么,丢人现眼闹笑话去了?” “就是!真是傻!笑死人了!” “我啊,从那个女人刚出现的时候看她就讨厌,现在更讨厌了!”说这话的自然是个姑娘。 “我开始还行,不过后来越看越觉得不喜欢。”她的同伴随声附和。 “我也是我也是,开始还挺喜欢的,现在越看越觉得烦人。” “你们的喜欢还真善变呐!”一个声音不阴不阳地介入。 正在热火朝天议论着的三个姑娘被这突然介入的声音吓了一跳,齐齐望过去,身旁站着的同样是一个小姑娘,十四五岁的年纪,扎了两根辫子,穿着粗布衣裙,胳膊上还挎了一只菜篮子。三个人愣了一下,紧接着先头的姑娘阴阳怪气地“哎呦”了一声,抿嘴笑道: “这不是冯记馄饨的冯二妞么,你不家去煮馄饨,傻站这儿做什么?” “要你管,丑八怪!”冯二妞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冲那个比她大点的姑娘做了一个鬼脸,紧接着在先前的姑娘恼怒还没发作的时候人已经向前面更拥挤处挤过去。 被甩在后头的姑娘们因为没她那么能挤,只能眼看着她越走越远,脚一跺,气得直咬牙。 “我最讨厌这些有事没事就知道斗嘴皮子的女人,烦人!”坐在贵宾座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苏婵此时的心情颇为不快。 “二姐她真的没有问题吗?”苏烟担心地皱起一双漂亮的眉毛,满脸不安地说。 没有人回答他,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盯着赛台。 赛台上,因为参赛的题目早就已经定下了,胸有成竹的选手们自然不会有太多的额外情绪,步履稳健地走到正中央的食材桌前,亲自动手去搬提食材筐。 苏妙的右手受了伤,还缠着厚厚的绷带,自然是不能使用的,然而她的脸上半丝窘迫的情绪都没有,站在食材桌前,淡定地伸出左手,将食材筐提下来放在地上,表情沉静自若。让人有种错觉理应该如此,而不会过多地去注意她的伤情。 当苏妙将两只大大的食材筐全部放在地面上时,早已经出现在她对面正笑吟吟地检查着赛会准备的食材是否可心的佟染在望了她一眼之后,忽然开口。笑问: “苏姑娘,可用我帮忙,我可以帮你提过去。” 这是相当绅士的询问,斯文有礼,半点不会让人觉得突兀。从他的语气里除了身为男性对女性理所当然的关怀之外听不出半点额外的含义,若是在其他场合,这绝对是非常讨喜的询问,只要是女子,一定会因为这样的询问对他产生好感,但这却不包括此时的苏妙,在赛台上两人是对手关系,被对手同情绝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虽然苏妙不会矫情地认为他这样是在讽刺她,当然也不会因为这样的询问对他产生气愤憎恶的情绪。但她绝不会因为他彬彬有礼的询问就对他产生好感。 她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表情平静地说: “多谢,但不必了。” 说着,相当“神勇”地用一只孤单的左手猛然提起两只快有半人高的大筐,转身,施施然地向自己的灶台走去。 佟染面对着她“潇洒离去”的背影,有些愕然,顿了顿,修长的眉扬起,色淡的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一双狭长的柳叶眸里则充满了玩味和兴意。 拒绝了他人的帮助,偏偏又伤到了右手,苏妙虽然力大却到底是个女孩子,自然比不上佟染。更何况佟染他可以两只手提食材,于是一趟又一趟自行搬运食材的苏妙注定了在准备食材的阶段比佟染漫长,在佟染都已经开始烹饪了的时候,苏妙才刚刚将全部食材搬到自己的料理台上。 用衣袖轻轻地抹了一把额角,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只是搬个食材筐就用去了这么久的工夫,苏姑娘真的成吗?”已经有人开始在赛台下议论。 “到底是年轻。虽然看着老成,却也是个爱逞强的。”评审席上,程大人摇了摇头,略惋惜地叹了口气。 有几个评审随声附和开了。 只有夏长一言不发,他的眼睛盯着的方向却不是仍旧在做准备的苏妙,而是佟染,他在用观察的表情望着佟染,直勾勾地望了许久。 佟染很从容,他淡定从容地站在料理台前,手中的柳叶刀潇洒地在半空中旋了一圈,麻利地将鲍鱼的毛边从其缺口处各撕开一半,却并不撕断,并用刀刃在上下壳的接合处片开三分之二。 锅子里注入清水,上大火烧开之后,将香菇、玉兰片、鱼肚分别氽一遍。 所谓的玉兰片就是用鲜嫩的竹笋加工成的干制品,因为形状和色泽都很像玉兰花的花瓣,所以被称为“玉兰片”,既是一种风行于春季的油炸糕点,同时也是一种配菜。 佟染选择的玉兰片是玉兰片里最顶尖的“宝尖”,宝尖是用立春前的含苞笋制成的,片尖滑,色黄白,肉细嫩,味芬芳,是玉兰片中的上品,因为丰腴肥美,柔韧微脆,形似宝塔,更像龙角,所以也被称为“金色宝塔”或是“龙角”。 玉兰片是南边一种很常见的同时也是佳品不易得的食材,佟染选用的玉兰片是他自己选购的,加时赛上因为考验的是参赛者们最拿手的菜肴,赛会可能不一定准备得那么全面,所以也不禁止选手们自备食材,赛会会向参赛者提供食材方面的全力帮助,却并不一定能提供最可心的,因此最可心的还是要靠自己来准备。 于是差距从这里出现了,佟染的财力可不是一般人比得上的。 除了玉兰片还有鱼肚,鱼肚虽然叫“鱼肚”,却不是鱼的肚子,而是鱼的鳔,并且还是鮸鱼的鱼鳔。鮸鱼鳔又叫做“米鱼肚”,是鱼鳔里的佳品,呈椭圆形,片状,凸面带有一点波纹,四面光滑,色淡黄,还隐隐泛着浅红色,呈半透明状,明亮有光。鱼鳔属于岳梁国的四大海味之一,而米鱼肚则是鱼鳔中的极品,价格昂贵,普通人连看都没看过。 氽过的食料在去除了腥气和杂质之后,被佟染捞出来,用清水慢条斯理地冲凉。 鲍鱼、玉兰片、鱼肚并以上好的猪腿肉腌制而成的大火腿共同切成一寸长的丝,形状各异大小完全不同的食材全部被佟染的一双巧手切成相等的细丝,平铺在一起,竟然分辨不出来食材本身的模样。 紧接着,佟染用手滤出清澈粘稠的蛋清,把滤好沉淀过的鸡蛋清只取清澈的上半层,全部倒进盘子里,并用筷子抽起,将鸡蛋清搅打成呈雪白泡沫状。这个时候将鱼蓉放进碗里,烹入黄酒、精盐、清高汤和白似雪并不油腻的熟猪油,再放入少许的绿豆粉,接着将鱼蓉搅拌上劲,倒入泡沫状的蛋清,均匀搅拌成糊。 用小刀将鱼蓉糊填入鲍鱼的开口处,这一步很难看出佟染究竟是怎么做的,因为当人们在观看他烹制时,只以为他这样填入鱼蓉就像是在往茄盒里添肉馅似的,只是为了味道和口感服务,让鲍鱼吃起来更与众不同一些,以至于当最后时佟染在鲍鱼壳内塞进两粒豌豆,并且还在中间点缀了一点发菜之后,人们都没有猜出来他究竟是在做什么。 一直到佟染将处理好的鲍鱼放到蒸屉上,上屉蒸熟之后再拿出来—— 接下来是相当让人震惊的画面,相当震撼人心的后续突然就出现了,虽然这奇妙又神奇的后续并不是所有人都看见了,但最前排凡是看到的没有不被震撼的。 当蒸笼的盖子被掀开之时,烟气氤氲热气蒸腾之中,先前上了蒸笼的所有鲍鱼最外层的鲍鱼壳竟然全部脱落,内里雪白的鱼蓉和金黄的鲍鱼肉混合在一起形成的形状竟然像是被施了魔法似的栩栩如生地展现在眼前,豌豆为目,鱼肉为身,那饱满圆润精致讨喜的小东西竟然是一只只象征着富贵吉利的金蟾!(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五章 金蟾拜月VS凤凰展翅 那金蟾只有团起来的虎口大小,却在经过上蒸笼定型之后栩栩如生活灵活现,佟染将蒸笼中的金蟾尽数取出来,另外在汤锅中注入适量的清泉水,放入先前切好的四丝,烹入黄酒、精盐,在微火上煨两分钟之后控净水分,取出之后摆在圆盘的正中央,呈圆形摆放,让整个造型看起来像一只月亮。@, 接着将先前蒸好的金蟾十二只一盘围绕着盘子中间的月亮嘴朝外码在盘子上,汤锅里已经注入适量的清高汤,这清高汤是用上好的膏蟹熬制而成的,鲜味浓郁,汤色清澈。 在鲜汤中烹入黄酒、精盐,大火烧开之后撇去浮沫,用水将绿豆淀粉调稀,薄薄的一层勾在汤锅里,既不会显得粘腻,又比刚刚多了一点光泽,多出一些质感。在芡汁勾入汤锅里时,在鲜汤上淋入少许加工过的鸡油,充分混合之后,将味浓却色淡的汤汁尽数浇在已经摆好的菜肴上。 金蟾拜月,吃的不止是味道,它吃的是一种意境,一种比鲜美诱人更加深层次的在美上面的一种追求。 这一道菜大概是整个秦安省厨王大赛中在造型上最下功夫的菜肴,同时也是秦安厨王大赛上一道可以被称为“风景”的菜肴,造型相当的漂亮,十二只金蟾肃穆地守护着那一轮色泽惨白却充满了神秘气息和迷人魅力的月亮。 每一只金蟾都被佟染用细如锥子的刀尖雕刻出腿脚,这一步是相当艰难的。即使金蟾已经在蒸笼之中被定了型,却依旧脆弱,双手轻轻地捏着脆弱的金蟾。用另外一只手握着刀尖全神贯注地雕刻着金蟾的脚蹼,即使再全神贯注,亦有力道掌握不准的时候,只要稍微在金蟾上施加一丁点的压力,弱小的金蟾就会被捏破碎掉。 人们皆目不转睛地望着佟染立在那里,细白如雪的手指力道轻浅地捏着一只金蟾,全神贯注。双唇含笑,他正在用另外一只手里握着的柳叶细刀的刀尖仔细地雕刻着金蟾的腿和蹼,他今天没有束发。一头如黑色绸缎的三千青丝自头顶倾泻而下铺在肩头,越发衬得那张脸俊美如玉,几乎所有少女在对上他专注含笑的神情都不由得芳心一跳,竟再也移不开眼。 “那小子是上来撩骚的吧?”贵宾座上。苏娴心怀不悦。现场的大半女子都已经把一颗心完完整整地倾注在佟染身上,这让她十分不愉快,连脾气也跟着坏了起来,恶狠狠地瞪了佟染一眼,又去瞅一眼还在慢条斯理拾掇食材的苏妙,心中的焦急转化成焦虑,此刻她恨不得冲上去用力摇醒那帮已经被骗了魂魄的无知少女,让她们好好地清醒清醒。别被那一副转会撩人的臭皮囊给骗了! “不过,佟染的刀工可真是了不得!”苏烟已经呆了好一会儿。他目不交睫地望着佟染从容淡定的神情,过了一会儿,一个没忍住,惊叹出声。 刚刚叹了一声就被苏娴捏了一把耳朵,见她咬牙切齿地怒道: “你到底是跟谁一伙的!” 苏烟哎呦一声痛叫,揉着耳朵委屈地扁扁嘴: “我又没说跟他是一伙的,我只是说他的刀工的确很厉害嘛!” “你这小子,还敢狡辩,你还想跟他变成一伙的怎么着!”苏娴才不听他的解释,粗暴地在他的脑袋上狠敲了许多下。 苏烟更加委屈,双手抱着脑袋,怯生生地躲到苏婵身后,不敢再搭腔。 “妙姐姐到现在都还没有动手,她真不要紧吗?”纯娘是真担心苏妙,双手捧脸,胆战心惊地望着赛台上的苏妙,担忧又不安地说,“妙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么长时间了一动都不动,莫不是被佟染那个坏人打击到,什么都不想做了?还是因为手上的伤又痛了的缘故?她该不会现在才反应过来她伤的是右手吧?” 一惊一乍连珠炮似的问话发出来却像是石头沉进大海,没有半点回声,纯娘呆了一呆,举头四顾,却见所有人都用目不转睛的眼神望着赛台上的苏妙,似乎每一个人都很担心,只是谁也没有表露出来,苏妙她是个极喜欢心血来潮的人,人们此刻都在担心她凭借发热的头脑冒冒失失地选择了继续参赛,该不会这会子在台上时忽然意识到她伤的是右手,所以现在手足无措无计可施终于到了破罐子破摔的地步了吧。 这样不安的气氛让本来就不安的纯娘越发不安,她比刚刚更担心了,哭丧着一张脸六神无主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来将目光锁定在一脸淡定半点焦虑都看不出来的回味的脸上,伸出手去轻摇他的袖子,咬着嘴唇问: “回大哥,你说,妙姐姐获胜的几率是多少?” 回味在她的手刚一触摸到他的衣袖时便不着痕迹地躲开了,这举动被纯娘眼尖发现,她嘴角狠狠一抽,努力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又问了一遍: “回大哥,你说妙姐姐她怎么了,为什么一动都不动的?还有啊,回大哥你说妙姐姐和佟四少究竟谁会赢,妙姐姐如果输了的话,她就得嫁给佟四少了!” 只有像她这种最爱八卦男女****的小姑娘才会把重点放到这个问题上,其他人因为赛场气氛的紧张早就把那则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赌约给抛到脑后了,回味也是在她提起来时才想起那则让他觉得讨厌的赌约,一张脸刷地黑了,冷气在瞬间冒了出来,四周的气温骤然下降,把纯娘惊得打了一个激灵,下意识离他远点以策安全。 回味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地望着赛台上的苏妙,此刻的苏妙正站在灶台后面转来转去,手在食材筐里挑挑拣拣。时不时还会偷瞟一眼对面的佟染,没有一刻安宁,像极了一个因为坐不住在课堂上调皮捣蛋的坏学生。 让回味最不爽的就是她总是偷偷地去看佟染。时不时就会看上一眼,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暗恋佟染呢,虽然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心里或多或少会产生一些不愉快。 当然了,他并不相信苏妙迟迟不动作是因为自暴自弃或者突然就发现了自己原来伤的是右手并不能参加比赛,苏妙这个人虽然大多数时候不着调不靠谱看起来有点傻乎乎的,可那也分是对什么事。在对她自己的事情上她向来都思考得很周祥很全面,在做每一项决定时也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这个人并不存在什么头脑发热一时冲动。即使在外人看来她的行为像是一时冲动,对她本人来讲亦是经过一遍一遍的思考才得出的结论。 他不相信苏妙没有一点准备就敢上台,如果她只是凭借着一股子不甘心就盲目地登上赛台然后两眼一抹黑,那她就不是苏妙。 苏妙又看了佟染一眼。接着将目光落在自己面前的鸡蛋筐上。右手依旧像骨折了似的那么端着,看了看左手,甩了甩,过了一会儿,忽然用左手拿了一枚鸡蛋,在灶台上一磕,紧接着手臂借着回弹的力道手带着已经裂开缝隙的鸡蛋高高地扬起,再向下一个惯性的轻甩。于蛋壳裂开的同时,蛋液在脱离蛋壳停留在半空中的一刹那。苏妙已经弃了手中多余的鸡蛋壳,掌心稳稳当当地接住从高处落下来的蛋液,左手一个灵巧的轻甩,蛋清和蛋黄在瞬间被分离开,借着甩动时的力道,一半飞向左边的大碗,一半飞向右边的大碗,竟然比用两只手分离蛋清蛋黄还要利落干脆! “天哪!”人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时之间竟然没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都看到了什么。 与此同时,便是连坐在赛台下的回味都呆住了,他想过许多可能性,他想过苏妙可能会投机取巧可能会耍小花招鬼心思获胜,却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使的是硬功夫,她用的是左手! “二姐是左撇子吗?”苏烟惊诧地问。 “她什么时候练成的左撇子?”苏娴用狐疑的语气吃惊地同问。 “妙妙她是双撇子。”就在这时,林嫣一本正经地回答。 “你怎么知道?”苏娴越发狐疑地问。 “妙妙她曾经用左手拿筷子抢吃我刚蒸好的点心。”林嫣笑答。 “……哈。”这还真是一个没什么吸引力的答案。 先前本来抱着看好戏的态度想看苏妙用笨拙的姿势打鸡蛋取乐的人们此时除了惊叹只剩下惊叹,这惊叹声甚至吸引了正在雕刻蟾蜍脚蹼的佟染的注意,他循着声音向苏妙的方向望过去,一双斜飞入鬓的眉微微蹙起,眼神里同样是不可思议,没想到她说的那话是真的,右手伤了还有左手…… 有趣!果真是妙不可言呐! 苏妙像在变戏法似的将所有的鸡蛋都打开,把鸡蛋清和鸡蛋黄用她那看起来像是在杂耍同时又异常流畅的动作分离开,而后她用右手手肘捧起装满了蛋液的大盆,捧着盆子的动作看起来很笨拙,但是却没有人嘲笑她,因为她捧着的那个菜盆和洗脸盆差不多,毕竟是几十个人的用餐量,这样的大盆被她横托在手臂上,稳稳当当没有半点动摇。她用左手拿了一双长长的乌木筷子,看似动作笨拙,实则轻快迅速地将蛋液全部打散,又在其中加入少许黄酒、精盐和清水,搅拌均匀之后,分别倒进两个放了油纸的平底方形铁模子中,上蒸屉蒸熟,取出来之后去掉铁模子和油纸,彻底晾凉,即成蛋黄糕和蛋白糕。 苏妙又用左手拿起去皮刀,将用清水冲洗干净的黄瓜切成两寸的段,之后片下黄瓜皮。片同样是一门手艺,拿刀片谁都会片,可片的好与坏全凭手艺和经验。 苏妙将片下来的黄瓜皮举起来,在阳光下看了看,见粗细均匀薄厚一致,满意地点了点头,把黄瓜皮放入盆中加少许精盐腌一会儿,滗去汤汁之后,再添加少许的香油将黄瓜拌匀。 同样的,接下来对胡萝卜的处理差不多也要使用上面的方法,先用刀刮去外皮,之后用清水洗净,顺长切成两半,放进盆里用精盐腌上十分钟,同样滗去汤汁,加少许香油搅拌均匀。 接着不是黄瓜皮,而是一整条黄瓜,洗净后顺长切成两半,放入盆中,加精盐腌过之后滗去汤汁,同样用香油拌一下。 取填鸭一只,岳梁国用作食材的鸭子基本上都是填鸭,用这种方式饲养出的鸭子肉质鲜嫩肥美,深受各阶层人民的欢迎。 将填鸭从尾部开膛,去除五脏,跺去鸭掌,用清水冲洗干净。 苏妙在开了膛的鸭腹内填入一块晶莹剔透仿佛蜜蜡一样的东西,将鸭子扎紧之后,放入清水中煮,煮到五成烂时捞出,此时领取一只煮锅,注入卤汤、香料和葱姜段,上火上烧开后放入填鸭,以微火慢慢地卤制。 待鸭肉彻底熟了之后,在鸭皮上涂抹一层香油,此时的鸭子已经成了一只酱鸭子。 用刀从鸭子背部劈开,苏妙只凭借一只左手边灵巧地拆去了鸭骨,留出一部分鸭骨,将剩下的鸭皮、鸭肉全部切成一寸二分的细丝。取十二个汤匙,在汤匙中抹了香油,在每个汤匙中磕入一个鸽蛋,上屉蒸熟之后取出来,用小刀在羹匙边滑开,取出熟鸽蛋。 将蛋黄蛋白糕、黄瓜皮、酱鸭皮切成二寸五分,一头宽三分一头尖细的长条,用小刀将黄瓜皮刻成凤凰嘴、凤凰爪子的形状,将蛋黄糕刻成凤冠形,将剩余的黄瓜条、胡萝卜条分别刻成宽五公分的梳子块,剩余的黄瓜皮则切成四个一寸长的细丝。 取两只椭圆形的面片,用少许开水将黄油化开之后放入白糖搅拌上劲,分别抹在面片托上,接着在上面放上半个樱桃,再分别在樱桃的两侧码上黄瓜皮细条做凤凰的尾翎。 在大圆盘中间放上酱鸭丝,码成凤凰展翅的造型,再用五种颜色的细条交错码成羽毛形状,之后再码上嘴、爪子、眼睛和凤冠。 用黄瓜和胡萝卜切成的梳子块码成两条华丽的凤尾,上面顺长摆上熟鸽蛋,再在尾尖处各放一个黄油面托。 凤凰展翅,雍容华贵,美艳迫人。(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六章 结果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凤凰展翅这一道菜绝对是一道精致的活计,单单是在雕刻凤凰造型的过程中就需要耗费许多心神,苏妙只是单凭一只左手,竟然能将一只凤凰在圆盘内雕刻拼摆的如此栩栩如生活灵活现,这不仅仅是令人震撼的手艺,同时也不得不让人佩服她扎实的基本功。 作为加时赛,作为必须要分出胜负的最后一场比赛,苏妙和佟染皆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造型出色的菜肴,不再一味地去追求菜肴本身的味道,而是从外观上就给人以一种震慑力,那是一种足以震撼人心的美。 佟染制作的金蟾拜月在外形上独具一格,分外雅致,带着浓浓的江南隽秀风情,只是看着便觉得赏心悦目,让人久久地观赏就是不忍心下筷。 苏妙的凤凰展翅则比他的金蟾拜月华丽得多,凤凰作为一种神鸟,身如鸳鸯,翅似大鹏,腿如仙鹤,是一种象征着祥瑞的吉祥之鸟,亦是身份高贵的鸟类,因此当这样的神物被栩栩如生地雕刻落在月轮般的圆盘中央时,甚至给人一种仿佛仙禽降临了一般的神秘感和肃穆感,凤凰引颈,展翅翱翔,仿佛能听到那嘹亮的啼鸣一般,由此可见她的刀工之强悍。 更让人震惊的是她居然用的是左手,用左手雕刻出的凤凰展翅竟然堪比佟染用双手精雕细琢出来的金蟾拜月那样精巧别致,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本次大赛有由五十个临时评审组成的临时评审会,还有由十二个专业评审组成的专业评审会,两个评审会,在上菜上自然也是有先后顺序的,这么多数量,不可能一口气都做完了再端上去,菜也不禁凉,所以本次加时赛连在上菜上都存在着严格的规则,成品菜都是先奉给临时评审会,最后再呈给专业评审会的。 这样的规定并不是随随便便就定下来的。当选手在为五十名临时评审挨个奉上成品菜之后,势必会产生疲惫、劳累以及心理上的烦躁、不耐等重重压力,在这样的重压之下再将后面的作品尽数奉给专业评审,这是相当考验烹饪者的手艺、经验以及对自己情绪和菜肴之间的关系的掌控力的。 如果越到最后烹饪者越无法控制自己的能力、心态和精神力。没办法让自己的技巧细水长流地发挥,没办法让自己的手艺在身心俱疲的时候依旧能得到最佳的发挥,那么这个烹饪者无论之前多么优秀,到最后也是会被减分的。 苏妙和佟染都不是新手,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从日明到黄昏。两个人在赛台上一刻不停地忙活着,一道道造型精美滋味鲜美的菜肴被伙计端下赛台供人品尝,一趟又一趟,连上菜的伙计和无聊的看客都开始觉得疲惫,站在赛台上的佟染和苏妙却依旧镇定自若,从容不迫,静静地烹饪着自己手中的菜肴。从赛初直到现在,两个人一直保持着仿佛是刚刚开始的姿态,不管是脚酸了还是手软了,一律没有表现出来。在外人看来他们神采奕奕,元气满满,没有半点停歇,没有丝毫的停顿,一举手一投足都像是行云流水一样,丝毫没有因为时间过久变得僵涩。 赛台下的人目不转睛地望着二人,不管是专业的还是非专业的,心里都有点佩服。就算是那些看不出什么门道的人也不由得在心中感慨,这两个人在赛台上少说也站了六七个时辰了,这么久的时间站在火热的灶台前。又是在如此炎热的夏天,又累又热的两个人身体内必然损失了大量的水分,更何况雕刻菜肴的手艺又是一项需要精神力高度集中的技术活,精神力的凝固和集中、外在环境的炎热、身体上的各种疲惫。在这么多恶性因素的摧残下,二人依旧能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利落的技巧以及愉悦的心情,不用怀疑,从那双上扬的唇角就能够看出二人此时的心情必是十分愉悦的,能够在这么多重压之下还能够保持愉快的心情和伶俐的身手,即使他们只是会烹饪美食的厨师。在这一刻,人们的心里还是油然而生了一种跟崇拜大人物一样等同的崇敬感。 回味端坐在赛台下,目不交睫地望着赛台上苏妙和佟染各据一方,虽然相隔甚远,那气氛看上去却异常融洽和谐,一张脸微沉,绷紧了唇角,他一言不发。 台下的观众们他们当然不会知道,此时的苏妙和佟染在心情上绝对没有像观众们想象的那样愉快,他们两个人累得要死,并且都是讨厌出汗的类型,尤其是佟染。然而大夏天的,即使头顶上搭着遮阳棚也凉快不到哪里去,更何况还是站在永远保持着热火朝天的炉膛前,汗流浃背的感觉让佟染的心情糟糕透了,尽管他在努力克制,努力用那些微笑去赶走他内心的不愉快感,可是不愉快就是不愉快,怎么装他都是不愉快的。 同样不太愉快的还有苏妙,她的手很痛,非常痛,虽然右手没有使用,可还是非常痛,跟着左手一齐痛,还流汗,让伤口变得又是蛰又是痒的。 左手更是不用提,只凭靠一只左手去雕刻花纹复杂的凤凰,一整天下来,她手腕和手指的使用度都已经到了极限,已经疼得麻木了,恨不得马上把手里的刀子扔掉才好,然而她不能,比赛并没有结束,是她决定了要来参加这场比赛的,既然来了就不能退缩,至少就她自己的内心来说,她必须要将这场比赛圆满地结束掉,不管结果怎么样,她都要不遗余力地将自己的本事发挥出来,那样至少不会留下什么遗憾,她并不想以受伤为借口,也不想以心理的不适感作为借口,她只想好好地将这一场比赛结束掉。 “啧!”她啧了一下舌,蹙眉,一只手究竟不如两只手便利,她用帕子擦去不小心割破的指尖上渗出的血迹,继续比赛。 当日暮已经降临了许久,花灯早已点燃的时候,最后一盘凤凰展翅被送了下去。 苏妙终于直起了腰身,用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珠,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仰头望了一眼早已经漆黑下去的天幕,心中竟然出现了久违的轻松感。 在那一瞬间,她仿佛忽然明白了什么,究竟明白了什么让她用语言去描述她描述不清。总之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头脑分外清醒,思绪非常清晰,她有一种长久以来郁结在内心深处的一个死结突然被打开了的畅快感,具体是什么打开了她的这枚死结她说不出来,但她就是有这种感觉。她就是觉得此刻的心情特别敞亮,没有什么能够再影响她向前走,没有什么能够再让她觉得迷茫,在这一刻,她似乎抓住了她一直都处在的那条道路。一直以来都是那条路承托着她,这一刻她却觉得是她抓住了那条路,她站在被她抓住的那条道路上,从现在开始她昂首阔步,从现在开始她内心清朗,她会坚定地走下去。一直向前,向前,永不退离,她会一直走在这条永无止境的大道上,直到某一天她再也走不动了,她也会长长久久地埋葬在这条道路上,如果运气不错的话,也许会变成一座路基石供后人前进也不错。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开朗明亮起来,一双唇也不由得微微勾起。漾开一抹在夏风中显得尤为动人的笑容。 佟染立在赛台上,他正注视着她的表情,见她的脸色在悄然发生了一系列变化之后突然露出一抹扣动人心的笑容时,胸腔内一颗心蓦地一动。 于是赛台下的回味一张俊脸越发黑沉。连坐在他身旁的纯娘和苏烟都感觉到从他的身上蓦然散发出一阵寒气,刺骨地飘过来,让两个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金蟾拜月VS凤凰展翅! 这绝对是两道精美绝伦的菜肴,单单是从外观造型上看那就是让人死活不忍心下筷子的,就是连那些见识颇丰的人在看到这两道菜时,都会在第一时间冒出来一个想法。那就是只怕皇家御宴上的菜肴也不过如此罢。 从味道上来说,这两道菜在对食材本味的烘托上以及在配菜与主食材的搭配上都将各自的技巧手艺发挥到了极致,品尝到最后,相互比拼的怕是只有以鲍鱼和鱼蓉为原料的金蟾拜月与以蛋羹和酱鸭为主料的凤凰展翅之间就食料上的较量了。 关于食料上的本真对决,可以说已经和其他因素没有关系了,看的恐怕就是品尝的人最喜欢吃的是哪一种了。而以这样的方式作为评论依据在临时评审会中体现的尤为明显,临时组成的评审会皆非专业人士,他们的评判完全依靠的是个人喜好,于是在菜肴的外形和手艺皆相当的情况下,喜欢哪一种食料喜欢哪一位选手就成了他们评分的最大标准。 当然这只是特别评审会的想法。 真正讲到对手艺上的点评还要靠全部是专业人士的专业评审会,虽然在十二名评审挨个品尝过两道菜肴之后,均久久说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之后,葛大人一拍脑门,心烦意乱地说:“这是让老夫评谁啊,不管评哪一个都是薄了另外一个,那苏姑娘的手还伤着呢,用左手能做出这样的东西,这得是多少功力,小的时候不定是怎样的刻苦,让谁落选我这心里头都过意不去!” “虽然难得,可小姑娘的这道凤凰展翅还是不如佟四少的金蟾拜月来的精致!”沉默了良久之后,夏长轻轻地叹了口气。 “嗬,夏老你今儿总算不偏袒那个黄毛丫头了!”程大人大声嘲笑起来。 夏长咳了两声,严肃着一张脸回答:“老夫何时偏袒过那个小姑娘,老夫一直都是就事论事,是谁出色就是谁出色,这一局小姑娘虽然同样很出色,这一点老夫绝对不否认,还很骄傲,可是在佟四少的金蟾拜月面前,到底还是落了下风,多半是手伤的问题,但是能凭借一只手做出这样的美食,老夫佩服她,虽然老夫承认佟四少的金蟾拜月是上品,但老夫更佩服那个小姑娘!” “夏老说的好!夏老说的正是老夫我想说的!”昔日厨王刘冉高声附和道。 “伤不伤的压根就无需提,既然她答应了要参赛,就应该想得到她手伤了这件事,靠伤来博取同情拿分可是大赛中最让人不齿的行为!”和宾楼的老板娘林张氏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苏妙,听了夏长和刘冉的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屑一顾地说。 夏长以前还敬林张氏是个死了丈夫一人独立支撑家族酒楼的女英雄,此时听了她的话,却因为她对他的曲解开始觉得反感:不悦地说: “林夫人这话怎么说,此道凤凰展翅即使是现在拿到宫宴上去都不差,只不过在佟四少的金蟾拜月面前略略逊色,若今日她的对手不是佟四少,秦安省的厨王她拿定了,林夫人说什么靠受伤博取同情也太过了,这样的手艺拿出来,有哪个人会说不好吗?” 林张氏见他这么冲地对着自己,下不来台,心中气愤却不敢对他发作,只得不尴不尬地扯了扯嘴唇: “小妇人我又不是这个意思,夏老急什么!” 夏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再搭理她。 林张氏的表情越发尴尬。 比起专业评审会的剑拔弩张,特别评审席上却和谐得多,热闹讨论互相交流意见的人三五成群地簇在一起,互不相识的一堆人仿佛瞬间被两道菜拉近了距离。 百姓们没有专业评审那么多弯弯道道的心思,他们的评分标准很简单,喜欢哪个投给哪个,谁能让他们震撼他们就投给谁。 于是在姜大人再次出列,用金槌敲响金锣之后,大声宣布“评分开始”时,共同举牌的专业评审会和特别评审会之间时差竟然差了半刻钟。 金蟾拜月,四分,五分,五分,四分…… 一票,两票,三票,四票…… 凤凰展翅,五分,四分,五分,四分…… 一票,两票,三票,四票…… 金蟾拜月VS凤凰展翅—— 七十四分比七十二分。 二十四票对二十五票。(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七章 隐性规则 在专业评审的眼中她的手艺比佟染到底还是逊色一些,无论是心理因素的影响身体因素的影响还是外在环境的影响,亦或是手艺确实就是比不上,不管输掉的这一分究竟是因为什么,输了就是输了,扯到旁的终究像是在找借口。∽↗, 观众评审二十四票对二十五票,本来应该五十票的,也就是说其中有一个人弃权了。 谁弃权苏妙并不怎么关心,说不出是为什么,她在这场比赛结束之后忽然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想通了什么,具体是什么她说不出来,但是经过这样一轮冗长的惨败之后,她忽然觉得曾一直禁锢在自己脖颈上的枷锁仿佛被打开了,她感觉到无比自由,无比畅快,无比轻松,眼前似乎是一片光明灿烂的阳光大道。 她一直说自己不在乎输赢,一直都在强调自己不在乎输赢,可是说出这种话的自己真的能坦然地面对失败吗,如果真的可以那样坦然的话,前世的她也不至于在一次失利过后终身不再触碰比赛。参加秦安大赛时,她是怀抱着想打破自己内心困局的念头前来的,虽然这念头隐藏得极深,但这个念头是促使她前来的动力,没想到比赛中不仅没有打破内心的困局,反而又一次被这样的困局缠住,她一度觉得迷茫、困惑、烦躁、不安,她曾以为她两辈子都无法打破自己内心的枷锁,并为此感到懊恼和焦躁。却没想到在最后这一刻,这一场束缚了她内心两辈子的困局终于被打破了,打破这道坚硬墙壁的利器竟然是自己怀抱着“置之死地而后生”之后的惨败。 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这一刻,她是真的觉得,她可以完全地坦然地接受失败了,不再口是心非,不再有任何犹豫,她痛痛快快地接受了自己的败局,没有半点不甘心。没有半点愤怒嫉妒的情绪,她十分痛快地接受了她的结果,就像接受胜利的结果时一样痛快轻松。 赛台上的女子。即使败局已定,依旧如清风朗月疏淡幽菊一般从容坦然,那坦然从容的气度让人远远地看着就觉得心里舒坦,仿佛湖畔山间的清风吹入胸怀。带着沁凉的畅意。让人情不自禁地生出一丝喜欢,同样的,因为这一丝喜欢,许多人也会为了今日的赛果替她惋惜。 “没想到苏姑娘就这样输了!”沉寂了许久之后,特别评审席上响起突兀的一声叹息,这叹息却道出了许多人的心声,带着浓浓的遗憾和惋惜之情。 苏妙听到了,因为这感叹声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又顺着风,徐徐地被吹入她的耳中。通常在这种情况下,一直自信满满着的人应该是很尴尬的,然而苏妙只是笑了笑,她没有尴尬和狼狈的感情,她只是浅浅地笑了笑,露出一抹同样觉得很可惜的神情,只是单纯的觉得可惜,没有怨恨或不甘的情绪,她坦然地接受了这样的结局,她只是觉得遗憾而已。 佟染看了她一眼,修长的眉微蹙,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苏妙居然输给了他,虽然他也不想输给她,但这样的结局太出乎意料,更让他觉得出乎意料的是,此时苏妙的表情非常的平静,看不出任何愤懑不满的情绪,亦没有失落伤心的表情,一般人在经历了这样的惨败之后应该不会是这样平静的反应吧,就算可以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伤感的情怀还是会在眼中看出来的,但她的眼睛却清明如水,看不到半点被隐藏的失落情绪,这让他觉得吃惊,同时不知为什么,他的心里涌现出了一点不甘心。 他不知道苏妙从业已经多少年了,她身上有着不属于她年龄的老练,所以从很早以前开始他就没有再去小瞧她,只是他到底比她虚长了几岁,因为家庭的特殊环境从小耳濡目染,不去比较手艺上的胜负,他自诩阅历比她丰富许多,所以当她在大赛中突然陷入他曾经也遇到过的瓶颈时,他一眼就看了出来。 他一生中有过两次瓶颈,一次是刚入行的时候他学东西特别慢,那个时候天分还没有被完全开掘出来,那个时候的他特别苦闷,仿佛陷入了死局,让他每一天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那一次他还并没有放在心上,初入行时所有人都是艰难的,真正的瓶颈是那一年他与回味的决赛,他惨败给了梁都的小少爷,那个运用古怪的测量方式煮菜的怪人,后来许多人都猜测说那次的失利是因为他在大赛前受了伤,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个时候他突然就钻进了瓶颈,之后许久都没走出来。 从业生涯中的瓶颈绝对比刚入行的瓶颈要可怕,他也是花了许久才走出来,当初的迷茫历历在目,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手艺上的大打折扣至今他仍旧记得,那是每一个从业者在一个周期之后都会经历的,困在瓶颈之内徘徊便是绝死在老路上,可一旦突破瓶颈,则会走向另一个高峰。 因为他有过这样的体会,所以他了解这些,于是他更加不甘心,他同她比试是想激发出她的真本事,她用她瓶颈期中打了折扣的手艺来和他比又算什么,轻视蔑视他吗? 佟染在本业上也是有所追求的,所以他会对这样的结果觉得膈应,膈应会转变成不甘心,不甘心就会变成不悦。 苏妙觉察到佟染的不悦,离老远这阴沉的不悦就飘了过来,让她微怔,不明白他不高兴个什么劲儿,她都没有不高兴。 苏妙这会子突然想到了曾经和佟染订下的那则赌约,心里有点懊恼,她对自己太自信了,弄成这样,难道她当真要纳佟染做姨太太吗?可是不说小味味不会答应,她虽然不算讨厌佟染。毕竟佟染从颜值到才能她都很肯定,可是她也不能单是因为这样就去祸害人家一辈子啊,结仇是结仇。祸害人的感情就不对了…… 她认真地思考着,越思考越觉得头疼。 赛台下,回味一张脸阴沉下来。 有啜泣声自身旁响起,苏娴用鄙视的眼神睨向泪流满面的纯娘: “你哭什么?” “妙姐姐、妙姐姐她太可惜了!我好难过!”纯娘哽咽着说,用帕子捂着脸,哇地大哭起来。 苏娴的眉角狠狠一抽,还没来得及说话。另一边苏烟忽然悲伤地大哭起来: “二姐!” 苏娴愕然瞅了他一眼,觉得丢人,咬着牙低斥道:“闭上嘴!你还是不是个带把儿的!” “这根本就不公平。二姐带伤上台根本就没发挥出全部实力,他们根本就是欺负人!”苏婵冷冰冰地斥道。 “你也闭嘴,这话只会让你二姐觉得难堪,她是知道后果才上台的!”苏娴严厉地训斥一句。 苏婵不甘地瞅了她一眼。气哼哼地闭了嘴。 然而不止是苏婵突然提起了这个话题。在一片沉寂之后,特别评审席上忽然站起来一个人,大声嚷嚷道: “不公平!苏姑娘的手伤了还跟这个姓佟的只差了一分,你们凭什么判她输,她带伤上台,你一个大男人去赢一个受了伤的姑娘,还只赢了一分,你好意思么你。有能耐你等她手好了你再和她比,那时候你赢了我才服你!” 那青年一看就是苏妙的铁杆粉。指着佟染义愤填膺地对着他嚷嚷,或许是个不畏权贵的主儿,再不然就是不知道佟染的具体身份,要不然也不敢这么嚷。 佟染被踩中痛脚,脸色微僵,这僵硬却转瞬即逝,他仅是淡淡一笑。 苏妙的表情有点尴尬,她怕有人提这个,她不喜欢有人拿她的伤做文章,好像她在用手伤博取同情似的,她只认实力,哪怕这实力是打了折扣的实力,实力不行就要承认,她很承认,所以不喜欢别人提她的伤,这是她的自傲。 那青年的一番话仿佛巨石掀起千层浪,特别评审会顿时炸开了锅,双方的铁杆粉开始在评审席上吵的不可开交,这样的“战火”甚至蔓延到了后面的观众区,让苏妙觉得这就像刚开完一场蹩脚的足球赛然后就欣赏到了双方粉丝对骂对打的神奇画面,她啼笑皆非,心里还有点愧,若是她赢得痛快或者输得干脆,他们也不至于吵闹起来。 特别评审会和观众区闹将起来,专业评审席却相当淡定,苏妙等待许久也不见姜大人宣布这显而易见的比赛结果,微怔,姜大人正站在专业评审席上,双方笑意盈盈气氛正佳,不忙着宣布结果,倒是讨论得热火朝天,让苏妙一头雾水。 “哎,没想到最后竟然是小弟妹输了!我这坐了一天本来还想看场奇迹哩!”回甘无聊地撇撇嘴,向椅背上一靠,丧气地说。 佟长生抿嘴笑。 回味阴沉了一会儿,回过头,冷飕飕地盯着回甘,硬邦邦地问: “加时赛上差一分,可以启用隐性规则了吧?” 回甘双手撑在脑后,只是挑了挑眉。 “相隔十二年隐性规则再次出现,今年的大赛却比十二年前那一场热闹多了,人才辈出呐!”佟长生笑眯眯地插了句嘴。 “隐性规则?”林嫣敏锐地抓住了他们的谈话,刚刚还揪着的心微顿,忙问,“阿甜,隐性规则是什么?” 回甘嘿嘿一笑,吊儿郎当地说:“既然是大嫂问,我也不敢不答。” 一声“大嫂”让林嫣的面部表情微僵,她刚刚心里着急下意识称了以前对他的称呼“阿甜”,他才会生出这样的调侃。 回甘装作看不见她的脸色,笑着解释:“十二年前的厨王大赛,秦安赛区就曾有过决赛三轮双方打平的情况,当时的两个人也进行了加时赛,当时那两个人也是一男一女,原则上地区赛会取一人晋级梁都决赛,但那一届比赛上女子的参赛作品相当精彩,两人只差一分,当时特别评审会闹了起来,连一半的专业评审也闹了起来,说比赛结果不公平,后来作为那女子对手的男子亦力保那名女子,于是大赛就多了一项隐性规则,只要地区赛出现加时赛,结局只是一分之差,为了选拔人才,可以启用隐性规则,只要选手达到隐性规则中规定的标准,就可以跟着冠军晋级梁都决赛。” “这么说二姐可以晋级了?”苏烟泪痕未干,闻言,慌忙询问。 “要启用隐性规则也是需要许多条件的,其中最严苛的一条就是要让她的对手同意她晋级。”回甘一本正经地说。 苏烟大吃一惊,被对手承认并力保晋级,这情况一般不可能出现吧,这得是多么宽广的胸襟才能答应。 “十二年前的那个女子,后来怎么样了?”苏娴好奇的则是这个。 “虽然后来又输给她的对手了,不过两个人倒因此成就了一段姻缘。”回甘笑吟吟地向专业评审席扬了扬下巴,“喏,那个男子就是姜大人,那个女子是他夫人。” 众人恍然大悟,望向姜大人的眼光充满了神奇的色彩: “原来姜大人是秦安人!” “可不是。” “回二哥,妙姐姐要启用隐性规则需要哪些标准,很难吗?”纯娘一叠声问。 “唔,从十二年前的加时赛之后评审会就开始制定加时赛的规则,虽然自那之后一直没出现过加时赛,但规则却极是严苛,首先破格晋级的选手必须是之前趣味赛的优胜者,可趣味赛开始时选手并不知道还有加时赛,若在趣味赛上失利,隐性规则自动取消,选手败北归家;其次就是最后三轮的特别评审,若决出胜负,特别评审只是一个摆设,若启用隐性规则,必须要三个特别评审一致通过,只要有一票不过,隐性规则亦自动取消,选手败北归家;以上都通过了还差最后一步,那就是,小弟妹若想破格晋级,必须要得到佟染的首肯,若佟染不肯,小弟妹还是得收拾行李回家去。”回甘笑吟吟地说。 “佟染那人一脸小气样,又觊觎我二姐的美貌许多年,他才不会答应!”苏烟又是气愤又是着急,瞪圆了一双大眼睛,气鼓鼓地怒道。(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八章 捆绑晋级 苏妙对加时赛之后的隐性规则同样很错愕,凭借隐性规则晋级的人选属于复活赛中的特别名额,这个名额是没有名次的,并且必须要得到对手的认可,也就是说虽然可以破格晋级,但这个名额其实就相当于是捆绑在冠军名额之下,两个人是绑定着晋级的。 说实话,比起跟佟染捆绑着晋级,她宁可输给佟染还不至于觉得那么丢脸,让佟染答应她破格晋级,她心里总觉得有些别扭。 佟染迟迟没有发话,他不是评审会的人,连他也不清楚还有破格晋级的隐性复活赛,难怪当初的趣味赛做的不伦不类,原来是打着娱乐观赛者的幌子实则另有目的,不过得知这些他也只是微微愕然便丢开了,依旧是一脸云淡风轻的表情。 他这一头是否会答应暂且不谈,趣味赛上苏妙赢了,第一关算是过了,可第二关却不好过,决赛的那三轮,特别评审可没有一个是喜欢苏妙的,只要有一票不过苏妙就得回家去,这才是最让人担心的地方。 苏妙的目光落在坐在评审席的最后一排不起眼角落里的三个评审,朱西施和沈二娘在比赛中就已经对她表现出了厌恶,厌恶感那样强烈,苏妙可不会抱奢望她们能摒弃厌恶让她直接晋级。至于慧海大师,慧海大师虽然没对她的手艺表现出什么讨厌的情绪,可也不是太热衷,不论是对佟染的手艺还是对苏妙的手艺他都不是太关注,所以她搞不懂他的心思,更是不敢抱幻想。 苏妙一言不发,心里想着干脆自己知趣点直接下台回家去算了。 姜大人将笑眯眯的目光落在坐在后排的三位特别评审身上,沈二娘明显是刚刚试完菜。啜了一口幽绿沁人的龙井茶,才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拭了嘴唇。 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三位特别评审身上,三名特别评审到底都是不受外界影响的怪人,被这么多目光注视,依旧淡定自若从容坦然。 慧海大师一双小眼睛眯着,仿佛在打瞌睡。 朱西施则将那一对妖里妖气的眼眸扫过来扫过去,没有一刻安定。 沈二娘开始晃荡着她那两条小短腿。举着一柄并蒂莲花铜镜。正在那里慢条斯理地整理妆容。 “三位,成与不成,倒是说句话啊。成就是成,不成就是成,三位不需思量太多,只说成与不成便是了。”姜大人等了半天不见他们有动静。知道这些人多半都有点怪僻,也不着急。反而笑吟吟地说。 慧海大师依旧一言不发,沈二娘还在照镜子,朱西施把时刻都像是在撩人的眼睛转来转去,转了好长时间。目光却就是不在作为当事人的苏妙身上停留,过了一会儿,她脑袋一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 “罢了。小丫头受了伤,佟四少就算赢了也胜之不武,不妨等手伤痊愈了再比一场,反正就算进了梁都,两天半她也得被退回来!“ 苏妙脑瓜壳一震,错愕地望着她。 “朱娘子的意思是,成,还是不成?”姜大人差不多听懂了她的意思,却还是催促她清晰明确地表态。 朱西施面色一窘,泼辣劲上来,眼睛一瞪,手叉腰,冲着他的脸尖锐地嚷嚷:“我又没说外乡话,这你都听不懂吗?!” 姜大人也不介意,照旧好脾气地微笑着,又将目光落在另外两个特别评审身上: “朱娘子给了通过票,二位又是如何?” 沈二娘和慧海大师一言不发,一个假寐,一个照镜子。 他二人和朱西施不一样,朱西施再泼辣刁钻她只是个卖豆腐的,相对而言好糊弄,可沈二娘和慧海大师却都是梁都内的名厨,实打实的业内人士,成就和阅历都比苏妙不知道高了多少级,除了是否合眼缘的问题,还涉及到一个专业度是否能够被他二人认可的问题,若他二人认可,哪怕现在的手艺还有瑕疵他们也能容忍,可若是半分都不认可,再被其他人承认在他们面前也是白搭。 所有人的心都紧张的揪着,他二人之间,只要有一个人不同意,苏妙就得卷铺盖卷回家。沈二娘对苏妙的不喜众所周知,慧海大师对苏妙的态度则让人看不透。 苏妙对隐性规则并不看好,她知道特别评审不喜她,所以也没抱太大的期望,只是浅笑吟吟地站在赛台上等待比赛结束,心里想着大赛组委会真会玩。 慧海大师和沈二娘都不答,姜大人也不急着催问,一直到大概过了半刻钟之后,慧海大师仿佛突然睡醒了似的,长长地嗯了一声像是在叹气,睁开似睁非睁的小眼睛,又从鼻子里沉重地呼出一股气,才算是彻底醒过来,他吧嗒了两下嘴,站起身,也没去看苏妙,淡淡地撂下一句话: “已经好些年没看见加时赛了,能在厨王大赛上来一场加时赛,也算是机缘,小丫头手艺不错,却到底稚嫩了些,就让她去梁都见识见识吧!”说罢,迈着老态龙钟的步伐,慢吞吞地走了。 苏妙呆了一呆,她现在已经不会再为别人说她“稚嫩”感觉到不自在了,初来乍到时因为自己拥有现代手工艺而衍生出的那一点自负感早已经消磨殆尽,从长乐镇到丰州城,从丰州城到苏州城,一路而来她见识了许多,方知从前的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她需要去见识的有太多太多,她需要去学习的有太多太多,若自守在丰州城死抱着曾经的那点子繁荣不放,早晚有一天,苏记品鲜楼会衰败下去。不去接受新鲜事物,排斥自己不熟悉的事物,不去了解不去融入不去放宽眼界不去放开心灵,只守着自己那点陈旧的东西闭门造车,故步自封的结果就是自取灭亡。 这是自从来参加厨王大赛之后她最大的感触。 岳梁国的餐饮业,原来是如此庞大如此繁盛。兴旺到让她觉得自己从前的那些小心思小花招都很可笑。 慧海大师没有对着她却还是对她说了一句“去梁都见识见识吧”,“见识”这个词绝对是一个前辈对待后辈的教导和鼓励,尽管他们并不熟悉,甚至连话都没有说过,但他们同属于一个行业,这是身为前辈对一个陌生后辈最大的关怀,苏妙的心里很感激。 沈二娘显然不满意一向寡言的慧海老爷子突然说了这么多。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跳下凳子,起身就走。 “沈夫人,你那一票?”姜大人笑眯眯地出言拦住她。 沈二娘回头。没好气地瞅了他一眼,用她那奇怪的嗓音气哼哼地说了句: “我还会拂了我师父的意思吗,师父他老人家说了让她去见识见识,那就让她去见识见识吧!”说完。满脸不悦地走了。 此时众人方知原来慧海大师是沈二娘的师父,着实吃了一惊。 苏妙怔住了。没想到事情居然这么顺利,朱西施先不咸不淡地同意了,紧接着慧海大师竟然把沈二娘带的两个人双双同意了,她都已经想好了回去该怎么装行李。现在这是什么情况,他们三个人竟然轻而易举地同意了,连废话都没有。直接就同意了! 究竟是今天幸运之神对她特别眷顾,还是那三个人今天出门忘吃药的缘故? 她瞠目结舌。 “佟四少怎么说?”前面的障碍全部扫除。姜大人眼里的笑意更深,问佟染道。 苏妙望向佟染。 佟染正望着她。 两人目光相碰,苏妙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对她来讲输了就是输了,输过之后再来复活感觉有点怪怪的,尤其这一场复活还要经过作为她对手的佟染的认可。她不是不了解这则规定的意图,即使在分数上输了,能够让对手认可或折服自己的手艺,这对一名厨者来说亦是一种荣耀,可是让佟染来认可她,苏妙的心里总觉得有点别扭。 须臾,佟染莞尔一笑,开口道: “苏姑娘带伤参赛,从一开始这场赛对苏姑娘来说就是不公平的,在这样的不公平下苏姑娘竟然还能只以一分之差败给佟某,佟某实在不甘心,佟某不想让人说这场胜利是佟某欺负了受伤的小姑娘得来的,佟某亦希望苏姑娘的手伤快些痊愈,到了那时,你我再拼一次输赢。” 这话他是对苏妙说的,亦是对在场的人说的,于是佟染的形象一下子变得高大起来,称赞他是“正人君子”、“真男人”、“真汉子”的言论比比皆是。 佟染笑如春风。 苏妙蒙了,前一秒她还在考虑今晚该怎么收拾行李该租什么样的车回家去,后一秒她就莫名其妙地跟佟染捆绑在一起,被直接丢进梁都决赛去了,事态变化的太快,她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台下议论声一片,台上,佟染看她一脸迷茫的表情,含笑步过来,于是苏妙问他: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主意?”佟染失笑,“我哪有打什么主意,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连特别评审都通过的特别顺利,我若横加阻拦,岂不显得我太小气。” 苏妙用狐疑的目光瞅着他,瞅了老半天,说:“你可不像是会把到手的鸭子放飞的人,尤其你还觊觎着我的美貌,你肯定在打着什么更坏的主意!”她用越发戒备的目光盯着他,一本正经地说。 佟染的面皮狠狠一抽,语重心长地道:“苏姑娘,下次可以不要再用‘美貌’这个词吗,佟某眼睛不盲。” “你干吗要把我和你捆绑到一块,我输了你应该开心才对吧?”苏妙也不理睬他的话题,自顾自地说着。 “我还不至于因为赢了一个伤了手只用左手跟我比却只输给我一分的姑娘开心。”佟染不以为然地道,“你若是拿出真本事跟我比,我欢迎,你若是不肯发挥真本事我赢了也无趣。” “看不出来你这个人还挺麻烦的。”苏妙瞅着他,眨巴了两下眼睛,说,“最后这一场我可是发挥了真本事,只不过还是输了。” 佟染只是笑,没有搭腔,而是转移了话题,对她说:“秦安这边虽说也算是岳梁国南派饮食的代表,但因地处江南,终还是显得有点小家子气,岳梁国的美食发源地是在梁都,你去了之后就知道了,咱们这边的南派厨师梁都人压根就不放在眼里,你虽性子老成,却到底是个年轻姑娘,既然想做这行,就要了解整个行当,趁此机会去梁都,你多见识见识也好。” 苏妙没想到他会跟自己说这些,微愕,佟染却含笑道了句“苏姑娘,我们秋天再见了”,便转身,施施然离去。 梁都决赛是在今年秋天,离现在还有好几个月。 意外地捡到了一个复活赛的名额,苏妙却高兴不起来,反而觉得恍恍惚惚的。慧海大师说让她去梁都见识见识,佟染也是这么说的,可见那梁都绝对是个人杰地灵物华天宝的地儿,她的心里隐隐多了些雀跃,有种跃跃欲试的感觉,同时又有点因为是未知事物而产生的不安。 梁都啊…… “想什么呢?”坐着的长椅一头微沉,苏妙抬起头,见是回味坐在她身旁,依旧是那一身天蓝色的软绸衫子,极是淡雅宁静。 “没什么。”心里想的太多,真到要说的时候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苏妙抿了抿嘴唇,轻声回答。 “可是为了加时赛的结果懊恼?”回味盯着她的脸,似笑非笑地问。 苏妙微怔,歪头想了半天,笑说: “虽然这个名额来的有些别扭,但我是真心想去梁都见识一番的,丰州再繁华也只是江南的一座小城,刚来到苏州时就感觉丰州的繁华与苏州的繁华压根就没法比,两座临近的城池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帝都。我以前也听说过,岳梁国在吃的文化上是极讲究的,这种讲究并非来自于江南,而是来自于梁都,今日听了慧海大师的话,我还真想去见识见识,看看梁都厨师的手艺到底是怎样的厉害。” “慧海大师?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听了佟染的话才冒出这种念头的。”回味凉凉地说。 苏妙闻言,眸光有一瞬的微沉,紧接着一脸笑盈盈,也不搭腔。(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九章 邀约 <b></b> 回味在苏妙的侧脸上看了一会儿,浅浅一笑,问: “怎么,觉得不甘心吗?” 苏妙沉默了一会儿,把脸转向他,嫣然一笑,轻声回答: “是耻辱感,这种不干不脆的结果,还有居然被佟染让了一步,现在的我心里十分不爽快。” 回味笑笑,一只手搭在她的后脑上,顿了顿,倾身上前,在她的额头浅浅地吻了一下。 苏妙微怔,伴随着心里一动,她会心一笑,顺着他的力道偎在他怀里。 回味勾着她的肩膀,过了一会儿,低声轻问: “梁都,想去吗?” “想。”苏妙想了一会儿,轻而有力地回答了一个字,“这一回不会再像刚到苏州时那样不干脆了,这一回我一定会把该是我的名声给挣回来。” 回味闻言,轻笑出声,顿了顿,忽然说: “我……” “嗯?”苏妙微怔,用疑惑的眼神望着他。 回味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莞尔一笑: “没什么,该收拾收拾行李了,厨王大赛在秋天,咱们可以先回丰州休整一下,之后再去梁都。” 苏妙点点头,笑着应了,心里并没有因为他的欲言又止太在意。 回味揽着她的肩头,唇角勾着浅浅的笑意,一双墨黑的眼眸里却掠过一抹深邃的暗芒…… 秦安赛区的厨王大赛已经彻底结束,苏妙却没有立刻回丰州去,因为苏烟的放榜日还没有到,苏妙想再多留一段时间,等放榜之后得知乡试结果了再回到丰州去。圆融园的主人因为回味的身份满口答应,不仅没有赶苏妙走,反而好吃好喝好环境地招待着,直说想住多久都行。 因为时间上很充裕,大家有很多时间可以收拾行李,苏娴在苏州城这段期间大肆采购。她买的东西估计得装半车,全都堆在一起整理不清,于是她把林嫣和纯娘叫来帮她一起收拾。她那两个妹妹关键的时候向来找不到人,苏妙和回味出去溜达了。苏婵一听说要帮她收拾行李直接找个借口跳墙溜了,算来算去还是林嫣和纯娘最听话最顶用。 纯娘和林嫣的性子也温软,两个人帮她收拾起衣裳来毫无怨言,反倒是苏娴是个不愿意藏话的,在林嫣才坐下没多久时就看着她问: “咱们就要回丰州了。你到底要跟着我们回丰州还是直接回梁都?” 林嫣手里的动作一僵,沉默了一会儿,讪讪一笑,垂着头回答: “我跟着妙妙。” “你这话答的倒是巧妙,妙儿回丰州你跟着,妙儿去梁都你也跟着,你是这个意思么?”苏娴一边整理首饰,一边斜睨她,问。 林嫣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半低着头。讪讪地笑。 苏娴却不管她心里乐不乐意,她只问自己关心的:“你男人自从离了苏州之后就没给你来个信儿吗?” “没有。”林嫣低着脑袋,讪讪地回答了句,顿了顿,又觉得回答得过于简短不太妥当,于是又加了一句,“他大概是公务太繁忙了。” 苏娴刚想继续问,一旁的纯娘见林嫣似乎不愿意回答,连忙帮忙转移了话题,笑着问: “大姐。你就这么回丰州去了?” “什么意思?不这么回去,还想怎么回去?”苏娴反问。 “文王殿下,大姐,你和文王殿下连个结果都没有。就这么回去了?”纯娘八卦兮兮地笑问。 “我放弃了。”苏娴干脆地说。 “嗳?放弃了?”纯娘大吃一惊,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坦然地说“放弃了”,之前她一直都是兴致勃勃信心满满的。 “我什么法子都用了,什么花招都使了,他不乐意我又不能强推了他,我的耐性也是有限的。他不肯接招,我一个人唱独角戏多无趣,我还是去找一个肯陪我唱戏的吧,反正也要回丰州去了,小三子还在丰州等着我回去呢。”苏娴不以为然地笑说。 “小三子?”林嫣一愣。 “咱们酒楼斜对面胭脂铺家的第三个哥儿。”纯娘笑嘻嘻地回答说,又对苏娴挤眉弄眼地笑道,“大姐,你之前不是说你喜欢文王殿下,他和你之前遇到过的男子不同,既然见着了就一定要把他抓住吗,怎么这么快就改主意了?” “强扭的瓜不甜啊。”苏娴一本正经地回答,脸上的表情是漫不经心,好像对于这一次的倒追她并不怎么在乎,只是在苏州短暂停留时的一次消遣。 纯娘撇了撇嘴,并不相信, 就在这时,伺候在吉春斋的小丫头坠儿进来,笑着递给苏娴一张笺子,说是外面送进来的,点了名要求交给苏娴。 苏娴一愣,接过来展开,纯娘好奇,亦抻长了脖子凑过来瞧,想看看到底是谁给苏娴送花笺,她觑着眼睛瞅着,一字一顿地读道: “未时一刻,石湖莲花桥见,梁敞。梁敞是谁啊?”她好奇地问林嫣。 林嫣抿嘴笑答:“那是文王殿下的名讳。” “文王殿下这信写的可真简单。”纯娘扁了扁嘴,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大吃一惊,瞪圆了眼睛高声尖叫道,“大姐!文王殿下约你了!大姐,文王殿下约你了!”她抓住苏娴的胳膊激动地猛摇。 苏娴微怔,自从来到苏州,自从结识了文王殿下,一直都是她主动追踪制造巧遇,文王殿下主动约她还是头一回,心里有些惊讶,奇怪文王殿下突然约她到底有什么要紧事还需要下帖子。 心里不解,苏娴最后还是赴约了,特地换了一身鲜红的石榴裙,裙色如血,在炎炎夏日里极是耀眼,鬓畔簪了一朵通红的山茶花,她热情洋溢地来到石湖畔的莲花桥上,一路收获了许多眼珠子,这让她得意洋洋。 梁敞今日穿了一件灰青色的杭绸直裰,做普通书生打扮。相当低调地站在石湖最人烟稀少的莲花桥段落上,等了一会儿之后就看见一身大红色的苏娴蹁跹而来,身后跟了一串孟浪的闲汉,后背上还粘了一大堆路上收获来的眼珠子。 梁敞的嘴角狠狠一抽。有些头疼,基本上他还算是一个爱好安静的青年,像苏娴这种喜欢出风头的性格他接受不良亦理解无能,他实在无法理解,明明只是一个市井出身的民女竟然比梁都里边那些贵妇人还爱出风头耍花招。质朴的民风到底去哪里了,至少在她身上梁敞看不到父皇常说的那句话“百姓是美好的”。 不管怎么样苏娴还是来了,她扭着杨柳细腰登上莲花桥,浅笑吟吟地立在他身旁,相当自然地往桥栏上一靠,剪裁精细的石榴裙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她是个极会展露风情的女子。 “真是难得,官人竟然主动邀约奴家,奴家在接到官人信笺的那一刻心就在怦怦的跳,直到现在还跳个不停呢。”她向他抛了个媚眼。娇滴滴地说。 梁敞现在已经对她妖里妖气的说话语气免疫了,虽然仍有些不自在,却已经不会起鸡皮疙瘩了,明明正常时不会这样讲话,每次对他讲话时却像含了块棉花糖似的软塌塌的,让他觉得别扭,他干咳了两声,一本正经地道: “本王这次约你出来是要告诉你,本王要回梁都了。” 本来他要走他是用不着告诉她的,可两人相识了这么久。只要他出门,几乎每一天他们都能碰面,相处时间久了,他要离开跟她说一声也不为过。毕竟一声不吭就离开不合礼数,当时他犹豫了许久要不要跟她道别,后来脑袋一滑便写了个字条把她约出来了。 苏娴愣了愣,她十分意外,梁敞要离开离开便是,他居然在离开前主动联络她通知她他要离开。这就有点微妙了,一双秋水妙目微转,她笑盈盈地道: “等舍弟乡试的成绩下来,奴家也要跟着家人回丰州去了。” 梁敞微怔,他本以为他在说他要离开之后她又会耍娇涎痴说一堆不靠谱让人觉得脸红的话,哪知她听完了之后只是简单地说一句她也要回丰州去了,那接下来他又该怎么回话,因为苏娴的回答是意料之外的回答,所以他脑子一抽,顺嘴问了句: “令妹秋天还要前往梁都比赛,到时候你会随行吗?” “殿下是希望奴家随行,还是不随行?”苏娴笑意盎然地反问。 梁敞这回深刻地理解了“挖个坑自己跳”的含义到底是什么,表情一僵,有些讪讪的,直接转移了话题: “令弟若中了乡试,就要到梁都进学了吧?” “听说是,若他们考中,只怕会先我们启程。”苏娴笑着回答。 梁敞听了这话就明白了她是打算随行前往梁都的。 “奴家之前从未去过梁都,等奴家去了梁都,官人做奴家的向导可好?”一双秋水妙目极是勾魂撩人,她媚眼如丝地笑问,慢条斯理,不徐不疾。 “本王可没那个空闲。”梁敞直截了当地拒绝。 被拒绝苏娴也不恼,继续笑盈盈地问:“那么官人何时启程?” “快了,马上就要启程了。”梁敞抬头看了看太阳,说。 “既如此,奴家先祝官人一路顺风。”苏娴软绵绵地冲着他福了一福,紧接着笑容可掬地说,“奴家那里也有许多行李要收拾,奴家就不送官人了,官人保重,奴家就先回了。”她恭谨有礼地说完,倒退了两步,之后转身,弱风摆柳般扬长而去。 梁敞目瞪口呆,谈话结束了吗?他不知道,估计她也不知道,可是她居然先走了,在他还没有说她可以走她居然就施施然地走了! 事态发展到这样梁敞自然不可能奋起直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了……这个女人,太没有规矩了! 他自然没有看到,在苏娴转过身去的一刹那,一双修长上挑的丹凤眼里闪过一道势在必得的光芒。 乡试的放榜日当天整座苏州城都轰动了,贡院外张开了大红榜,上面用黑色的墨笔书写着考中者的姓名、考号和考场号,通往贡院大街的各条主干道从刚破晓时就被官兵给封路了,以免在人多时产生危险的混乱,饶是如此,贡院门前的大街上早就已经人山人海,参试的考生和家人组成大规模看榜团在贡院附近窜来窜去没有一刻安宁。 因为人太多了,苏妙和回味没来,一大早苏烟、宁乐、文书就带着纯娘、苏娴这类最爱凑热闹的过来看榜,因为三个人不挨着,前来看榜的人又多,几个人被人群这么一涌居然走散了,等文书回过神来才发现身边的同伴全不见了,不过他没有在意这些,他的眼睛紧盯着榜单上的考场号,按照顺序紧张地寻找着自己考场的榜单,一颗心在胸腔内怦怦乱跳。 文书非常紧张,他心里觉得今年是他的最后一次机会,虽说亦有六七十岁才高中的,可是真到了六七十岁,就算真的中了,又能怎样,无论是念书、科举还是进官场,越年轻越占据优势,年纪越轻机会越大可能性越多,像他现在的这个年纪应该到梁都去进学了,如果这一次他没有考中的话…… 想到这里他的心越发低沉,在拥挤的人群中终于找到自己考场的号码,那榜单很高很大,因为是整个秦安省的名单所以上面的名字很多,文书好不容易挤到最前排,从上到下焦急地看着,仔细寻找自己的名字,一连找了好几排却还是没有自己的名字,他的心里越发不安,眉皱成一团,眼睛都快贴到榜单上去了,越往后看越失望,越往后看越是不安,他的后背已经出了一层汗,就在这时,一个略显白胖的小手忽然放在榜单右下角最后一个名字上,紧接着一个清脆悦耳的嗓音笑道: “文大哥,你的名字在这里。” 文书只顾着看过去,在榜单的右下角果然看到了“文书”两个字,考场和号码都一字不差,他大喜,狂喜,喜的都快蹦起来了,喜的甚至连眼眶都微微湿润,他满怀激动地向手的主人望过去,正想表达感谢,映入眼帘一张如满月的脸却让他的表情瞬间僵硬下来,他呆了一呆,结结巴巴地唤了声: “陆、陆慧?”(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章 肠粉 面前的女子比从前圆润了更多,文书的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腹部上,这种起伏的弧度是胎儿已经坐稳正逐渐成熟的标志,她单手撑着腰,站着时有点艰难,一个小丫头正扶着她,她的身旁还站了两个粗壮的仆妇,护卫着她不被人挤倒。 “太好了文大哥,你考中了!”陆慧十分开心地对他说,那是真心为他高兴。 文书呼吸一窒,他看着她圆如满月的脸,一时间百感交集,喉头微哽,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陆慧的脸上洋溢着喜色,再次向红榜上看去,望着右下角最后一个用墨笔书写的名字,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刻苦用功了许多年,终于成功了,文大哥,这一回你算是出人头地了!”她笑盈盈地感叹。 中了举,即使最后会试落榜,有了举人的功名也可以去富贵人家教书、去地方的官学里教书,若是运气好的话,还可以从小地方的学政做起,那也是一条能踏入官场的道路,这是相公告诉她的,所以当亲眼确认了文书考中时,她的心里十分高兴,至少文书未来的生活不会再有问题了。 文书怔怔地望着她,他并不想说话,但这时候不说点什么他觉得太不像话,于是在犹豫了良久之后,他嗓音干涩地开口,低声问: “你怀着身子,怎么出门了,今日人多,挤伤了可如何是好?” “听说今天放榜,我这心里头一直放不下,就跟相公说想来看看,是相公陪我来的,人太多他身子不适。我就让他在茶楼上等我了,这么多人陪着,不打紧的。”林嫣坦然地笑说,向斜对面不远处的茶楼指了指,见文书皱眉表情变得有些不自在,连忙笑说,“相公说了。文大哥过去对我很照顾。我来看一看替文大哥高兴高兴是应该的,相公身子不好没法子陪我回丰州,我也就能现在看一看。等以后文大哥离了苏州,咱们也没什么机会再见面了。” 文书更不知道该说什么。 “本来相公说想见见文大哥的,不过我想着文大哥你定然事忙,就算了。”林嫣说这话时半垂着头微笑了下。很明显是她不想让两个人见面。 再抬起头时,她的脸上闪烁着明媚的光芒。她莞尔一笑: “太好了文大哥,这一下我可以彻底放心了!” 文书心里一动,望着她的脸,他的心里铺开来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酸涩。他本是不善言辞的人,怔怔地望着她的脸,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小厮猴似的从人墙外钻进来,笑嘻嘻说: “奶奶。爷说了,天太热,怕您身子受不住,问您好了没有,该回了。” 陆慧点点头,含笑在文书的脸上望了一眼,最后的深深的一眼,她温声笑道: “文大哥,我得回去了。” 文书点点头。 陆慧笑笑,转身,在丫鬟的搀扶下离开了。 “陆慧!”文书突然语气焦急地唤住她。 陆慧微怔,疑惑地回过头。 “多谢。”他嗓音干涩地说,顿了顿,又道了句,“保重。” 陆慧望着他的脸,唇角扬起,嫣然一笑,轻轻地回了句: “文大哥也保重。”转身,离去,没有再回头,很快便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陆慧真是个好姑娘。”纯娘上前一步,立在文书身旁感慨,她早就过来了,本来想和陆慧打招呼的,可是看到他们之间的气氛就不好意思过来打扰了,一直到陆慧离开有一会儿了她才走过来。 文书吓了一跳,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 纯娘在红榜上看了一眼,笑道:“今儿咱们家三喜临门了。” 文书愣了一下方知她说的是三个人都考中了的意思,只是因为刚刚见了陆慧,他心中的喜悦被冲散,变得沉重起来。 “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陆慧?”纯娘盯着他的脸问。 文书被她看的很不自在,躲闪开她的目光,轻轻地道:“我对不住她。” “若你喜欢过她,你确实对不住她。可你没喜欢过她,你对不住她什么,自大也要有点限度呐。”纯娘不以为然地皱了皱鼻子,转身走了。 文书见她不再追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低垂下头,他是太自大了么?静静地在红榜上自己的名字上盯了一会儿,总算中了…… 苏家这一回算是三喜临门,苏妙晚上张罗了一桌饭菜,第二天一大早,一家人就收拾收拾回丰州去了。 来的时候人少行李也少,等回去的时候人多行李也拉了一大车,好不容易到了家,苏老太和胡氏早已经收到了喜报,自然又是一顿折腾,常来往的不常来往的邻居全都过来道喜,最让人惊奇的是当年闹的那么僵早已经被大姐抛到脑袋后头的大姐的前夫家居然也得到了消息派了一个族里的男丁涎着脸上门道贺,估计是来探探情况的,苏家这一回出了三个举人,那地位绝对是蹭蹭蹭往上涨,孙家不敢得罪急于修好,他们的那点心思即使是目不识丁的苏老太都看明白了,直接拿拐棍轰出去,孙家就再不敢上门了。 一连折腾了半个月,苏烟、宁乐、文书三个人到处谢恩师参加各种地方性的文人官僚宴会,弄得疲惫不堪。宁乐和文书还好,他二人是打定了主意要走仕途光宗耀祖的,苏烟却感觉十分迷茫,他发现他会念书,他不笨,先生讲过一遍他基本上都能懂,先生让他做什么他老老实实的做了考试的时候也不会考出太差的成绩,他不善言谈,在交际方面有些欠缺,在筵席上别人两句话就能和陌生人谈笑风生,而他十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坐在一旁尴尬地听着身边的人谈学问互相吹捧,偶尔讪讪地笑笑,这样的气氛与他格格不入,于是三四次之后他就不想再去了,即使他知道现在是结交关系的好机会,官场上最讲究的就是“结交”,可是他有些怕。所以只能谎称生病全部推了。然后趴在窗子前看文书和宁乐穿着新衣裳去赴宴时留下的背影。 一次二次大家只当他自幼身子弱可能真不舒坦,三次四次后连胡氏都看出来不对劲了,她是个读过书的女人。也算有些见识,对苏烟的异样很是担心,悄悄地对苏妙道: “烟儿这样可怎么成,一个小子。成天窝在家里,那些请他出去吃酒吃饭的帖子送上门来他也不应。一次二次还好,三次四次人家还当他拿大,现在就在应酬上得罪人,将来上了官场还不一定会怎么着。这可怎办呐!” 苏妙望着她满脸愁容,也发了愁,孩子没出息的时候发愁。有出息了又发另外一种愁,苏烟中举的消息传遍了丰州城。前来提亲的媒人几乎踏破了门槛,胡氏和苏老太几次想给苏烟说亲,都被苏烟拒绝了,现在的他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小伙子,然而心却还像小时候一样脆弱敏感多愁善感,胡氏因为他的性子愁白了头。 “娘,你也别太担心,烟儿本来性子就温软些,突然让他去应对他不熟悉的场合他会心生排斥在所难免,等他自己调整过来就好了。”苏妙笑着安慰。 胡氏拉着她的手,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攥了攥她的手指头,担心地问: “妙儿,你说你弟弟那个性子,他真的能为官吗?” 苏妙微怔,在普通人的心里“出人头地”这个词基本上指的就是进官场,士农工商,士的地位是最高的,所以但凡有人想让自家儿子出人头地都会供儿子读书考功名,胡氏也不例外,怎么这会子胡氏对自己的做法倒是起了怀疑了? “我当初之所以逼着你弟弟念书,一是看他脑瓜聪明,二也是想在你奶奶面前争一口气,你奶奶素来看不上你弟弟,嫌他性子软,说我没教好,我为了争一口气,一定要让烟儿念出个名堂来,所以总逼着他念书,可你弟弟那个性子你是知晓的,腼腆,耳朵又软,万一真当了官,因为他那个性子再惹出点乱子,这个官还不如不做!” 苏妙用惊诧的眼神看了胡氏一眼,真难得她居然把这个问题想明白了,不过苏烟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只知道听话的小孩子了,作为一个青年他必然多了许多自己的心思和想法。 在胡氏对苏妙诉说自己担忧的当天夜里,苏妙起夜时走到院子里却发现侧边的大门开了,苏烟正一个人坐在门槛上双手捧脸静静地望着星星,那模样像极了小时候,三四岁的小娃腼腆文静地坐在门槛上数星星,因为他性子太像女孩子,也不喜欢男孩子的粗鲁游戏,从小就被欺负,那时候他最大的娱乐就是数星星玩。 苏妙微怔,顿了顿,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同样坐在门槛上。 苏烟吓了一跳,扭过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还泛着迷茫:“二姐。” “这个时辰你坐在这里做什么?”苏妙笑吟吟地问。 苏烟望着她笑意盎然的脸,欲言又止,一双漂亮的眼睛眨了眨,又低下去,摇了摇头。 苏妙笑笑,也不追问,笑眯眯地将周围的夜景欣赏了一遍,才话家常似的说: “过阵子二姐就要去梁都了,娘和奶奶嫌路程太远不乐意去,我到时候会带大姐、婵儿和纯娘去。文书和宁乐他二人则说要在我之前去梁都,先到学院里报个到。” “哦。”苏烟低低地应了声。 “你又是怎么打算的?”苏妙笑眯眯地问。 苏烟面色一僵,眼神闪烁了好半天,才轻声回答: “我会去的,我会跟着他们去报到的。” 苏妙从他的语气里听出点不甘不愿的成分,扬眉,却没说什么。 两人沉默了半天,苏烟忽然皱起一双眉,有些焦虑地说: “二姐,我之前听回二哥说,等到了梁都,通过了会试,即使没有进殿试也有可能被补录成地方官吏,现在各处都需要新鲜血液,朝廷非常缺人,他还说我们这一批是赶上了好时候,即使考了最后一名,搞不好也能捞个小县令当当。” 苏妙点点头:“回二哥虽然不着调,但他对朝中事好像挺了解的,应该不是瞎说糊弄你。” “二姐,你说,我能做县令吗?”苏烟郑重其事地问。 苏妙微愕,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努力忍住没有笑,一本正经地反问: “你自己觉得呢?” 苏烟就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他似对她说,亦似对自己说: “我是苏家唯一的男丁,我会为苏家光宗耀祖,不会让奶奶、娘和姐姐们失望的!” 苏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笑笑,忽然拍拍他的手,对他说: “跟我来!” 苏烟微怔,不明所以地站起身,跟着二姐从后面进了苏记品鲜楼,来到厨房里。 苏烟不解地立在一旁,苏妙拿了浸泡一天的籼米捣碎,加入同比例的清水,将籼米搅打成米浆,用滤布筛过之后再搅打,搅打之后再过滤,几次之后,清澈细腻的米浆被过滤出来,静置后留下沉淀的米浆。在沉淀过的米浆里拌入盐和花生油搅匀,在圆盘上抹一点油,倒入适量的米浆,上蒸笼蒸一分钟,蒸出剔透细薄的圆形米皮之后,在米皮中填入用牛肉碎加盐、酱油、葱姜碎、陈皮碎、胡椒粉和花生油搅拌而成的牛肉馅料,将馅料用米皮包好之后再上蒸笼蒸上两分钟。 将蒸熟的牛肉肠粉放在盘子里,淋上用酱油、盐、香菇水、冰糖煮化而成的酱汁,再撒上炒香的熟芝麻。 白如雪,薄如纸,油光闪亮,香滑可口。 软软糯糯地咬上一口,鲜香满口,细腻爽滑,还带着一点点韧劲,让人吃上一口便难以忘怀。 苏烟眼睛一亮,抱着盘子大口吃起来,这软软糯糯却不粘牙的口感让人极是喜欢,清甜的米皮香味非但没有被浓鲜的酱汁掩盖,两种味道融洽地糅合在一起,仿佛米皮和牛肉馅料是天生绝配,香浓可口,滑腻诱人,软绵绵地滑进胃里,让人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朝气蓬勃之感,他一下子就打起了精神。(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一章 徒弟 “二姐,真好吃!”苏烟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漂亮的眉毛弯成月牙状,欣喜地赞叹。 苏妙望着他的笑容,唇角勾起,莞尔一笑: “好吃?” “嗯!”苏烟用力点头,大口吃盘子里剩下的肠粉,生怕别人跟他抢似的,连嘴角沾了酱汁都没有察觉,他笑得阳光灿烂,“二姐不管做什么都是最好吃的!” 苏妙笑笑,望着他,轻轻地说: “烟儿笑起来时最是好看的,看起来无忧无虑,又温柔又单纯,二姐希望你可以一直这样,没有掩藏没有负担,开开心心轻轻松松地生活下去,不管你将来做什么,做的一定要是你最想做的,烟儿,你不需要为了苏家勉强自己去做什么,作为你的家人,苏家希望看到的只是你往后的日子可以一直平安喜乐下去,不管是奶奶、娘、大姐、二姐还是三姐,不管我们平时对你说过什么,不管我们平时对你怀抱着怎样的期望,其实内心深处对你的期许只有一样,那就是望你平安喜乐,你若能平安喜乐,其他的都不重要,你可明白?” 苏烟双手微僵,抬起头望着她的脸,眼睛里仿佛蒙上了一层雾,热热的,胀胀的,酸涩难耐,他怔怔地看着她,轻张了张嘴,唤道: “二姐……” 苏妙莞尔一笑,伸出手在他的脸蛋上温柔地摸了摸,随着苏烟长大,这样亲近的行为已经许久没有发生了,苏烟心口发热,一瞬间仿佛回到小时候和姐姐亲密在一起的时光,不由自主上前一步,学着小时候的习惯将苏妙抱住。 过去苏妙常常抱他,虽然他现在已经长成大小伙子了,但在现在的情境下也没觉得这拥抱突兀,唇角勾起无奈的笑容,她在他的脑袋瓜上安抚地拍了两下。哄小孩子似的。 苏烟比苏妙矮了一头,这样的画面虽然看起来有点奇怪但却出奇的协调。 就在这时,有严肃的咳嗽声自身后传来,把苏烟吓了一跳。苏妙已经率先望过去,见回味正牵着一只狐狸站在厨房门口,很显然他是出去遛狐狸刚回来,此刻他正阴沉着一张脸直勾勾地盯着呆在厨房里的姐弟俩,不悦之情不用眼睛看都能感觉出来。 苏妙和苏烟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相当淡定地分开,苏烟先用帕子擦了擦微红的眼眶,接着又说自己今天要去拜见恩师,就转身离开了。 回味牵着小狐站在厨房门口,直勾勾地盯着苏烟离开,又将黑漆漆的脸转向苏妙,硬邦邦地道: “就算他是你弟弟,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行为举止上你们该注意些。” “这是我自己家,他是我弟弟。我该注意什么?”苏妙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见回味还要继续教训,干脆打断他的话转移话题,“天还黑着呢,你跑哪去了,还把小狐也带走了?” “正是去遛它。”回味提了提牵引绳,淡淡地说。 “这个时辰?”苏妙撇着嘴巴望了望外头的天色。 回味同样望了望外头的天色,淡定地回答:“刚回丰州,还没习惯过来,失了困。就出去逛逛。” 貌似苏州和丰州没有时差啊,苏妙知道他必是随便说说,也没放在心上,顿了顿。忽然问: “对了,刚刚烟儿临走前是说今日要去拜见恩师吗?” 回味点点头:“我恍惚听说已经有好些媒人上门来打听,要给烟哥儿寻一门好亲事?” “年纪上烟儿也不算小了,亲事订下来再准备个两年时间上更紧巴,烟儿中秀才的时候就提过,现在乡试通过。自然有媒人主动上门。” “可有合适的?” 苏妙摇摇头:“烟儿总说自己还小,不成亲,婚姻大事也不好逼他,以免匆匆忙忙的将来再弄出一对怨偶。” 回味深以为然,点了点头,又蹙眉,问:“烟哥儿确定了要入仕么?” “想必他心中也在犹豫,初时他想学厨,让他去念书他百般不愿意,好不容易进学了,估计是在功课里寻到了好处,两边的成绩都不错,所以现在的他反而难以取舍了。” “人生总是有许多变数的。”回味听了她的话,沉默了良久,才低低地说了句。 苏妙却被他的这句话给逗笑了。 回味并不在意她竟然笑出声来,皱了皱眉,说:“烟哥儿是个心思灵敏的孩子,别看他说不出来,在考卷上答得极是圆满,也难怪他第一次下场就能一路顺利走到现在,可见还是有天分的。只是他的性子,那性子实在不适合官场,若想入仕,必须要有一个厉害的岳家做他的依靠,这样子的话亲事就不能在丰州选择了。” 他说的还算浅显易懂,苏妙并非不明白他的话,正因为很明白所以脑袋有些疼,她心中自是希望弟弟飞黄腾达的,虽然不飞黄腾达也不要紧,可作为姐姐她的内心深处也是有些期望的,不过这期望有点大,而且很复杂,从复杂又风险大这一层来看,这个期望好像也没什么好的。想了半天,她最终决定还是将这个抛开暂时不去想比较好: “烟儿现在自己也说不清该选什么,做这种重大决定都是需要时间的,在他还没做出选择之前,就先这样子吧,谁年轻的时候还没有个纠结呢,船到桥头自然直。” “我还听说也有人给婵姐儿和纯娘提亲了?” “嗯,咱们苏记出了三个举人,连带着咱们家的姑娘都跟着吃香了,不过上门提亲的那几个不是娘不满意就是奶奶不满意,一个都没成。” “去梁都的事,奶奶和大娘都不跟去?” “我本来是想带她们去的,可奶奶腿脚不好,娘也不耐烦走那么远的路,她们不爱去我也没法子勉强,她们说要留下来看苏记,我只好应了。” “别的也就罢了,这次去梁都,助手你打算带上谁?”回味坐在一张凳子上,抚摸着卧在自己膝盖上的小狐。轻声问。 这个问题却把苏妙问倒了,她皱了皱眉,想了半天,说: “还真没有能带出去的。赵大叔和陈盛都伤了,还没有养好,咱们不在的这段时间又走了几个伙计和帮工,人手本来就不够,尤其是要往梁都带的助手。那更是需要百里挑一的好手艺,咱们酒楼本身底子就薄,这样的人手太少,除了你,其他能独当一面的还要留下来撑住酒楼,我连想了好几天也没想好到底应该带上谁。” “赵河和陈盛虽然手伤了,管事应该没问题,酒楼这边交给他们你不用担心。往梁都带助手,手艺是半点不能差,程铁是必须要带上的。另外赵河之前有个徒弟叫赵平的,他的手艺也不错,虽然平日里心高气傲说话也不怎么中听,但手艺上几乎得了赵河的真传,这个人也可以带上。”回味仿佛早就已经替她打算好了,语气平稳地说。 赵平这个人苏妙自然也知道,赵平今年三十二岁,手艺却是极好的,他在赵河的手下,据说是赵河的远房侄儿。虽然他还没有混上管事的位置,但已经有了独立的大灶,也有客人专程为他而来专点他做的菜。赵平八岁做学徒,从业至今粗略算一下也有二十年了。手艺上没有问题。他是那种极善于运用自己的随机应变能力去解决烹饪过程中发生的全部问题的,当然他也有缺点,那就是一句批评都听不进去,他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在听到批评时即使心里不高兴也会强忍着,或者忍不住了偷偷地去哭泣也好,赵平不这样。赵平的解决方式非常简单,不是揍客人就是砸盘子。 这两种结果无论是哪一种苏妙都是不想看到的,这也是为什么赵平一直没有被升职的原因,至于升职这个问题赵平他本人并不介意,他每天只要有钱花有酒喝有客人赞美就行了,至于做什么职位有什么理想他一概不理睬。 若是人手充足的话,赵平并不是一个可心的人选,但是现在人手明显不足,苏记品鲜楼照常开需要有大量的能人助阵维持住现在的红火,可是另一头厨王大赛又不能输,首先她已经打破了自己将自己束缚住的枷锁,其次和佟染的那则赌约,佟染在最后的加时赛上明确说了那场赛他胜之不武,双方约定等苏妙的手伤痊愈之后再进行比赛,不用怀疑,苏妙和佟染一定会在梁都决赛上再次碰面。 苏妙可不喜欢输给同一个人两次。 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接受回味的建议,虽然赵平嘴巴坏爱惹事,但手艺是管事们手底下手艺最好的一个,比赛看的就是比拼的结果,只要结果是好的,只要不会在比赛过程中出现什么太大的乱子,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人手确实不够用。 苏妙沉思了良久,慢慢地点头,说:“那么你一个、赵平一个、程大叔一个,三个助手已经够了。” 回味的眼眸中掠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光芒,淡淡道:“只他两个人不够,万一再出现一些突发情况,在苏州时人手已经不够用,梁都和秦安的菜系完全是两个流派,假若真到了人手不够用的时候,即使在梁都现请人也未必能用得上。” 苏妙深以为然,点了点头,问: “你有合适的人选吗?” 回味沉默下来,沉默了半天,才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人选还没想到,再带走其他人苏记就没法子往下开了,我再想想。” 苏妙点头应了,盯着他的脸,过了一会儿,歪了歪头,忽然问: “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回味一愣,抬头看了她一眼,否认:“没有。” 他否认的太快太顺畅太干脆,反倒是显得有点古怪,苏妙用狐疑的眼神看着他。 回味被她用这样的眼神盯着看了半天,眸光微闪,忽然从凳子上站起来,淡声说: “天还早呢,你回去睡个回笼觉吧。”说着人已经转身,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苏妙惊诧地望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哪里有点不对劲,好像在瞒着她什么似的,心里有种不太好的感觉,她皱了皱眉。 第二天一大早,苏妙正站在厨房里暗中观察还有没有哪一个有潜力的学徒是可以带走的,重要岗位上的人是已经不能动了,候选助手的人选唯一能带走的只有那些还没有出师的学徒,苏妙正在厨房中细细地观察,就在这时,纯娘匆匆忙忙地从外面奔进来,嚷嚷着笑道: “妙姐姐妙姐姐,你快看谁来了!” 苏妙一愣,还没反问她谁来了,纯娘已经抓起她的手拉着她兴奋地往外跑。苏妙莫名其妙地跟着她来到后院,发现苏娴、苏婵、林嫣正围着一个年轻姑娘站在院子里说笑,那姑娘身材高挑,穿着棉布碎花衣裤,背了一个小包袱,手里拿着一个破了半边的大斗笠,看起来风尘仆仆的。苏妙还没看清来人是谁,那姑娘听到脚步声转过头,看见苏妙心中一喜,居然纳头便拜,大声道: “徒儿见过师父!” 苏妙吓了一大跳,倒退半步,嘴角狠狠一抽,她什么时候成“师父”了? 听声音很耳熟,仔细一看,这姑娘不正是在苏州时冯记馄饨家的冯二妞么! “二妞,你怎么来了?”苏妙大吃一惊,瞪圆了眼珠子问。 冯二妞扬起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双眼亮晶晶地大声道: “妙姐姐,我是追着妙姐姐过来拜师的。自从厨王大赛结束之后,我一直在想妙姐姐的事,妙姐姐明明是女子却那样勇敢,敢于在厨王赛上表现自己的手艺,连那些老师傅都被师父的手艺给压住了,我也想像妙姐姐一样,本来我是害怕的,我知道自己笨,又没有什么天分,妙姐姐你不一定会收我为徒,可是我真的非常想做妙姐姐的徒弟,我娘知道后也鼓励我,让我过来找妙姐姐拜师学艺,妙姐姐,我虽然又笨又没有天分,但我一定会努力学,不管妙姐姐让我做什么我一定都会去做,妙姐姐,你就收下我做徒弟吧!”(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二章 出发 冯二妞突然跑来让苏妙十分头疼,她是跟一个邻居过来的,那邻居一家子刚好来探亲,因邻家大娘子和冯娘子关系要好,冯娘子就托邻居一家将冯二妞捎带过来。 她来了苏妙又不能马上把她赶走,只得先让她住下。收徒这件事苏妙是拒绝的,她自由自在惯了,从前半推半就收下同喜同贵只是因为当时缺人手想寻两个能干又踏实的小子帮忙,那两个孩子或许是自知没有太高的天分,做她徒弟时也没有太积极地求教,只是很听话地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苏妙也就任他们叫着“师父师父”,压根就把应该尽师父的责任这件事给忘了,她是个散漫惯了的,自己都还没学好,让她教导徒弟根本就是误人子弟。 这些话她自然跟冯二妞说了,也一本正经地拒绝了她千里迢迢过来拜师的请求,虽说秦安大赛苏妙算是破格晋级了,可说到底她还是输给了佟染,现在被人千里迢迢地追过来拜师,她大大方方地表明了自己现在很不好意思。 冯二妞却很固执,她执意要拜苏妙为师,并将自己扎实的基本功向苏妙毫无保留地展露出来,以显示自己是有天分的,不是随便就敢登门的。 苏妙看的一愣一愣的,完后才知道原来冯二妞的父亲不止会做馄饨,他们家是开馄饨铺子的,但冯二妞父亲的本业同样是厨师,虽然冯二妞的厨艺算不上精,但父亲没去世前也曾悉心教导过她,她的基本功还是不错的,并不是一个门外汉。 苏妙这时才有点明白她一个做馄饨的为什么那么关心厨王赛,原来她不仅会做馄饨,她想走的是她父亲想走却没有去走的道路。 江南地区的餐饮业十分发达,冯二妞的父亲却来自北方,他擅长的是北方菜系,然而北方菜系在南方并不吃香,冯二妞的父亲只好舍弃自己原来的手艺。为了努力融入当地的餐饮市场,他选择了做馄饨,并将这个行当一走就是大半辈子,但他终是舍不得自己年少时的那点手艺。于是当成爱好尽数传给了冯二妞。 冯二妞学的并不精,但是她喜欢,可她是女子,如果不是父亲早逝,她将来也就是嫁入内宅相夫教子。做女厨师对她来说是奢望。即便是父亲突然去了需要由她帮助母亲支撑馄饨铺子,她也只敢煮馄饨不敢做旁的东西,怕当地人不接受,怕赔钱,可是当她听说了今年的厨王大赛上居然出了一位妙龄女子披荆斩棘一路杀到决赛,当她看到苏妙突然出现在面前并且用本应该是自己擅长的馄饨做出花样让她的铺子起死回生,当她看到苏妙受伤参赛凭借一只手却只败给佟染一分时,似乎天生的厨师魂被点燃了,有一种感觉在内心底蠢蠢欲动。 到底是母亲了解她,当她在厨王大赛之后越来越心事重重。当她连在打理铺子时都出错之后,母亲悄悄地托了邻家的宋大娘子,收拾了她的行李。母亲说铺子已经走上正途不用她操心,大姐说家里有她和妹妹,弟弟和外婆现在也能帮忙了,叫她不用担心,她虽然放不下家里,可她还是任性地跟着宋大娘子过来了,因为她突然觉得她有了一件特别特别想做的事,她想像苏妙一样做一个能做出最最美味吃食的女厨师。 她将这些想法一股脑儿地跟苏妙说了。苏妙自然是非常敬佩非常欣喜并表示欢迎的,但她也明确地表示过了,她是不收徒的。 冯二妞十分失望,因为那落寞的表情太可怜。以至于苏娴和纯娘都说苏妙太狠心,人家为了梦想巴巴地来了,她却过分地把人家的梦想打破了,连林嫣也帮忙来说服苏妙,苏妙无可奈何哑口无言,最后落荒而逃。 “不是挺好么。有人千里迢迢来找你拜师学艺,你这声望都快赶上名家大儒了。”回味笑着说。 坐在窗根下的苏妙白了他一眼,不悦地道:“你跟着起什么哄,我是那能教人的吗,我有教人的工夫自己歇上一会儿好不好,让我教我也得有那个劲头啊!” “说白了就是嫌累,你什么都好,就是有一样,离了厨房就懒惰,赶明儿我在厨房给你加个房间,你干什么都在厨房里,那样你就事事都勤快了。”回味笑着说。 苏妙瞪了他一眼:“嫌我懒惰,那么机灵的一个徒弟干脆让给你,你教导她好了!” 回味摇头笑道:“你是当真不懂还是装傻,她一个姑娘家千里迢迢跑来寻你,不就是因为你与她同为女子却能在业界声名大噪,她羡慕你,所以巴巴地跑来拜师么。” “我就听不惯这话,都是同行说什么男女,这么差别对待就好像只要我是女子即使我手艺不行人们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夸我厉害一样!” 回味抬了一只眼皮扫了她一眼,失笑:“你这想法倒是乐观,若真像你说的,你可占了大便宜。” “我用不着占便宜!”苏妙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悦地说。 回味笑了笑。 苏妙在他的脸上瞅了一眼,凝眸去看他手里的小秤,他又把他那些物件儿给拿出来晾了,那些当年被他视为生命后来却尘封起来的小秤银匙和量杯,她皱了皱眉,心里总有些不自在: “这些东西你最近总是拿出来。” “搁置了太久,不拿出来晾晾会生锈。” “玉和银子也会生锈?” “万一会呢。”回味笑着说。 苏妙笑了一声,没搭腔。 “你不是正缺人手么,昨天我看冯二妞的手艺还不错,虽然有些生,打打下手应该没有问题,你不如也把她带去梁都,一来她跟你做个见习,二来梁都闲杂事多,你纵使带着姐姐妹妹也不够,正好带一个胆子大点的小姑娘,有点什么事她也能派上用场。”回味笑说。 “有什么事?”苏妙狐疑地看着她问。 “事情多了,这一回去梁都,不多几个金刚钻儿。你只怕连回都回不来。”回味笑吟吟地说。 苏妙思索了半天,蹙眉,看着他,一本正经地道: “我是去参加厨王赛的。可不是去惹是生非的。” “梁都那个地方,不是你惹是生非,而是是非过来惹你。”回味淡淡地笑答。 苏妙又是想了半天,又是皱了皱眉:“说的我都不想去了!” “这一趟你早晚要去,早去晚去都一样。借着厨王大赛去再好不过,能省不少麻烦呢。” 苏妙瞅着他,一脸不悦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把头扭过去继续啃手里的苹果。 回味笑了一声,接着收拾他的小玉秤砣。 厨王大赛梁都总决赛在秋天举行,因为从丰州到梁都普通客船最快也要两个月,所以从现在开始苏妙就要准备着前往梁都了。 虽然苏妙在秦安大赛的最后一场输给了佟染,但之前的名气传过来好些,偌大一座秦安省。地区赛的参赛者更是不计其数,能在这样的大赛中拼到决赛的人在众人心目中已是了不得,更何况苏妙最后还被特别评审认可被比赛对手认可破格进了梁都决赛,这些对苏妙是耻辱,在外人看来却是相当有潜力,从大赛进行到一半时苏记品鲜楼的名气就节节攀升,一直到最后苏记品鲜楼在秦安内名声大噪,慕名而来者不计其数,苏妙在回来之后又借着这个势头偶尔开个三两桌,自此。苏记品鲜楼当真成为了在秦安省相当具有代表性的酒楼,至少在未来几年里生意上不会出太大的问题。 苏妙放了心,将酒楼的事情简单安排一下之后,就开始准备去梁都的事宜。 苏老太腿脚不好又上了年纪。自然不乐意离开故乡,繁花似锦的梁都勾不起她的兴趣。胡氏一方面不放心苏老太,一方面放心不下酒楼,再加上想到坐船两三个月才能到梁都,她最是晕船,即使梁都再好。一想起晕船,她就不想去了。 苏烟、宁乐、文书要去如文学院游学,正好搭苏妙的顺风船,苏娴、苏婵、纯娘都是年轻姑娘,自然要跟去的,苏老太本来不答应这么些人跟着,可胡氏想女孩子趁年轻多见见世面养了沉稳的性子将来不至于太吃亏,于是就让她们去了。 唯有林嫣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对她而言,踏入梁都并非和其他姐妹一样是去观看比赛,一旦她踏入梁都,这一步就会衍生出另外一层含义,那就是她将重新套上瑞王府世子妃的枷锁,继续虚假又疲累的贵族生活。 正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魏贞的一封书信让她震惊失措的同时亦让她下定了决心,魏贞在信上说,梁敏挑了泾河上的水匪,却在剿匪的过程中致使十余名平民丧命,其中有一个居然是梁都中一位言官的外孙女,于是那个言官一纸折子送到皇上的龙案头,痛斥梁敏利欲熏心,为了立功不顾他人性命莽撞行事致使十余名无辜者丧命,实在可恶,于是皇上为了平息民怨非但没有赏赐替他解决了一件心头大患的梁敏,反而将梁敏停职罚薪,又挨了五十军棍,并禁足瑞王府半年。 林嫣虽然只是深闺妇人,性子软弱,脑袋却不笨,她做了十年的世子妃,皇上对待梁敏的态度她体察得尤为敏感,虽然很多事情她不明白,但是她看得出,既是梁敏伯父同时也是梁敏姑父的皇上在对待梁敏时他的态度非常奇怪,好的时候特别好,冷漠的时候特别冷漠,每一次见面时都很亲近,可是转过身去又会有许多不仅不是偏袒甚至会让人觉得很无情的重罚,至今她也猜不透皇上对梁敏究竟是喜欢还是讨厌。 浓浓的担心袭上心头,禁足半年不是闹着玩的,更何况还有五十军棍,她在犹豫了一天一夜之后,最终还是因为觉得不放心决定要回去看看。 于是苏妙也带上了她。 雇了两艘船,选了个晴空万里的好日子,苏妙带着浩浩荡荡十来个人在码头上跟苏老太和胡氏作别,又嘱咐了赵河和陈盛一番,之后登船起锚,开始了为期两个多月的航程,目的地梁都。 基本上是女子一艘船,男子一艘船,除了苏烟,苏烟一定要赖在苏妙的船上,坚决不肯去自己的船,反倒是回味自动自觉地去了全是男人的头船,也没有抱怨,让苏妙深深地觉得纳罕,不过她没多想,反倒是苏娴看了觉得奇怪,趁着没人时问她: “怎么回事,你和小回儿吵架了?” “没有啊,好端端的干吗要吵架?”苏妙莫名其妙地反问。 “平常都是他挨着你,你在哪他在哪,怎么今天你在你的船上他在他的船上,这之后可有两个多月,又是在船上,他怎么这么干脆?” 苏妙想了半天,并没有放在心上:“这船全是姑娘他觉得不方便吧。” 这话也在理,不过苏娴看男人时眼睛向来毒辣,摇了摇头: “我看不像,自从你在苏州时输了比赛,我就觉着小回儿特别古怪,心事重重的,还有些心不在焉,你没发现?” 苏妙歪着脑袋想了半天,皱了皱眉:“好像是有那么一点。” 苏娴恨铁不成钢地在她的额角上一戳,咬了牙道:“什么叫‘好像是’,你这个没心没肺的,说不定是因为你输了他不想要你了,你还在这边呆头呆脑地傻乐,你这个呆子!” 苏妙的嘴角狠狠一抽:“我输了他就不要我?他究竟是讨老婆啊还是找助手啊?” 苏娴想想也对,苏妙只是输了比赛又没输了“功能”,怎么着也不至于因为输了一次就被休了,可是看着苏妙笑嘻嘻的脸她实在很火大,又在她的额角上戳了一记: “总之你伶俐点,别成天呆头呆脑的傻笑!” 苏妙揉着太阳窝,嘴角狠狠地抽了抽。 就在这时,舱门被轻扣两下,冯二妞端着小托盘走进来,腼腆地笑道: “师父,晌午了,我借厨房做了两道小菜,师父尝尝。(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三章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苏妙微怔,冯二妞已经将托盘里的菜一一摆在她面前,溜肉段、地三鲜、蒜泥豆角丝,带着浓浓的北方风味,让吃惯了南方菜的苏妙很感兴趣,她拿起筷子,把三道菜都尝了尝,算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吃得出她是用心做了,只不过手艺上还是很稚嫩,看着不错,吃起来就有些平常了。 苏娴在尝过一口之后和苏妙的感觉相同,但她没有苏妙那样挑剔,笑笑,说: “你这丫头,除了煮馄饨还有这样的手艺,做的不错,这种水平出嫁绝对没问题。” 冯二妞是个姑娘,听了这样的调侃先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旋即便反应过来,在发觉苏娴说的是“出嫁绝对没问题”时脸色一白,这是根本就没把她当厨师看,这根本就是把她当家庭主妇欣赏呢,她心里有些急,双眼灼灼地望着苏妙,充满期待地问: “师父,不好吃么?” 苏妙从来没答应要收她为徒,她却一口一个“师父”的叫着,让苏妙十分无语。苏妙虽然自己是个厨师,但在吃饭上却不是太挑剔,基本上她是个爱惜粮食的人,只要不是太难吃,她还是可以吃进去填饱肚子的,于是虽然冯二妞的手艺差远了,她还是慢悠悠地吃饭,现在听见冯二妞问她,虽然不好意思说的太难听,可让她勉强称赞她更是做不到,于是想了半天,她一本正经地回答: “这手艺,做人娘子给孩子当娘绝对能把相公孩子喂的白白胖胖。” 这还是在说以她的手艺去当家庭主妇没问题,可是当专业的厨师还是有点艰难,冯二妞浑身不自在,咬着嘴唇。把嘴唇咬的发白。 “你吃过没有,坐下一起吃吧。”苏妙有点不好意思地问,她也没说什么,但这孩子很明显脸色不太好看。 冯二妞连忙摇头,虽然眼神里尽是失落,却还是努力笑起来,对苏妙说: “不了。我吃过了。师父,我出去练刀工了。” “啊?”苏妙吃了一惊。 不等苏妙弄明白练刀工是怎么回事,冯二妞已经端着托盘出去了。 “她在练什么刀工?”苏妙狐疑地问有一筷子没一筷子夹菜的苏娴。 “谁知道。大概是烟儿告诉她要想学厨艺首先要练刀工,好像自从上了船她就天天窝在厨房里练刀工。” “是么?”苏妙扁了扁嘴。 “你这样子满不在乎的也算是人家师父么?” “是她自己要拜师,我又没答应要收她,都怪小味味从里面瞎掺和。才把她也带来。”苏妙无奈地说。 “我正要说呢,自从上了船。这都多久了,回哥儿一直没来找过你,你也没去找过他吧,说实话。你们是不是拌嘴了?” “没呀。” “你们几天没见了?”苏娴凉凉地问。 苏妙想了半天,才回答:“大概三四天吧。” “三四天?你们过去是几天见一面?” 苏妙失笑:“没上船时我们成天在一起啊。”话音刚落下,就接收到苏娴古怪的眼神。她不得不仔细想了想,于是她发现她和回味确实很久没见了。自从上船之后一直是她在她的船上他在他的船上,她因为有许多事情要做,压根就忘了回味在那艘船上一直没过来,于是她开始后知后觉情况有些怪,他为什么没有来找她并且一声不响好像不存在似的呢? 苏娴盯着她变化来变化去的脸,顿了顿,凉凉地问: “该不会真的是因为你输了,所以他现在对你没兴趣了吧?” “哈?”苏妙哭笑不得。 “你都没发现吗,自从你输了比赛,回味就对你特别冷淡,常常对你爱答不理的。”苏娴摆出一副“旁观者清”的姿态告诫。 “……他从以前就不太愿意说话。”苏妙回答说,虽然这么说,却因为苏娴的话心里狐疑起来。 苏娴认为她的回答是自欺欺人,于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苏妙心里有些不快,居然说小味味是因为她输了比赛才不愿意和她说话的,难道小味味是势利眼吗,她输了比赛就不愿意理睬她了? 苏妙变得气哼哼的,连味道还可以的溜肉段都觉得不好吃起来。 有些乏味地吃过中饭,苏妙打开窗子看外面阳光甚好,想了一会儿,起身出了船舱,请船家搭了船板,她顺着宽阔的船板走上与自己这艘船并肩而行的另外一艘船。 客船并不大,苏妙跳下船板时正好看见苏烟从船舱里出来,高高地噘着一张嘴。 “怎么了?”苏妙不解地问。 “我难得去找讨厌鬼说话,讨厌鬼他居然不肯理我!”苏烟见她问,更加生气地说,扭头冲着紧闭的船舱门恨恨地瞪了一眼,气哼哼地走了。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等苏烟气哼哼地走了,她将目光落在回味房间那扇紧闭的门板上,歪头想了想,上前一步,悄悄地推开门,探进一只脑袋,笑嘻嘻地轻唤了声: “小味味!” 回味正坐在书桌前,一手撑颐,一手无聊地翻着书卷,明知道她进来却没有抬头,淡淡地应了句: “做什么?” “……你在做什么?”苏妙并不是一个小心眼的姑娘,纵使回味没太积极地搭理她,她还是笑眯眯地问了。 “什么也没做。”回味依旧没有抬头,漫不经心地翻阅着书卷,淡淡地回答。 “……轰!”一腔无明火在他话音才落下时噌地窜上来,将苏妙迅快猛烈地燃烧起来,她的脸黑成锅底,她气势汹汹地瞪着他。 回味并没有发现,他正忙着看他手里的书。 苏妙发现她现在就连生个气都没有人捧场,于是脸色更黑,她嘭地拉上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味不明所以,在听到关门声时才发现苏妙已经走了,他莫名其妙,盯着已经合闭的门板看了片刻,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继续阅读手里的书籍。 苏妙气哼哼地顺着船板回到自己的船上,连她都不明白自己干吗要生气。可是她现在确实很火大。她气哼哼地冲下船板来到船舷,双手叉腰,一张脸比炉膛里的碳还要黑。 林嫣正站在船舷发呆。见苏妙火盆似的冲过来吓了一跳,诧异地问: “妙妙,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苏妙瞅了她一眼。绷着一张脸走到栏杆边,双手扶栏。去看那一望无际的滔滔江水,半天都没有说话。 林嫣用疑惑的表情望着她,苏妙还在气哼哼的。 “怎么了?”林嫣越发疑惑,真难得看到她气鼓鼓的样子。她好奇地问。 在平常时苏妙一般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于是直勾勾地瞅了她一会儿,才语气生硬地回答: “因为我在厨王大赛上输了。回味那个大笨蛋居然不理我了!” “啊?”林嫣吃了一惊,她是一百个不相信。笑道,“不会吧,哪有可能因为这种事,一定是你多心了。” “我才没有多心,自从厨王大赛之后他话更少了,也不肯理我了,我没想到他竟然是那种人,居然是个势利眼,就因为我输了比赛,他居然就不肯理我了!”苏妙咬牙切齿地说,表情恨恨的,脸比刚刚更加黑沉。 在林嫣看来,或许回味会因为苏妙的失败感觉遗憾,但不理睬却不至于,这件事只是在苏妙的眼中才变得复杂,因为苏妙她其实是很在意自己输掉比赛的,正因为在意所以才格外关注,因为格外关注所以才格外敏感,她摇了摇头,笑道: “妙妙,你又没有输,厨王大赛还没有结束,梁都才是你的新开始,阿味他不会因为这种事不理你的,你不要想太多。” 苏妙把嘴巴撇了一撇,不高兴地看着她:“你干吗要向着他说话,就因为你是他大嫂?” 林嫣双颊微热,急忙笑说:“你说什么呢,我哪里会向着他,我素来都是向着你的!” 苏妙瞅了她一眼,慢吞吞地问: “小林子,你之前还说你不想跟着去的,这会子突然跟我说你也要跟去,为什么?” 林嫣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这个,面色一窘,讷讷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听回味那个大笨蛋说大哥被革职了,还挨了五十军棍,真是了不得!” 现在回味在她口中已经变成“大笨蛋”了。 林嫣一言不发。 苏妙看了她一眼,问:“等到了梁都你会回瑞王府吗?” 林嫣抿了抿嘴唇,她沉默了老半天,才笑着对她说:“我是跟你去看比赛的,另外当初走的匆忙,跟娘家也没打过招呼,这次回去总要回娘家去看一看打声招呼。” 苏妙盯着她明显言不由衷的脸,扬眉。 林嫣被她瞧得浑身不自在,讪讪地低下头。 苏妙没再说别的。 接下来的几天苏妙还在“记恨”着回味不搭理她的事,一直没有到头船上去,回味很显然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也没工夫过来找苏妙,于是两个人就互不来往地各自呆着,直到航船行驶了半个月,因为需要中途补给,所以在一日黄昏停泊在了徐州城的港口中。 难得的停船,苏烟先耐不住了,跟着苏婵跑下船,很快就消失了影踪。 苏娴和纯娘也要下船去逛逛,于是在程铁等人的陪同下,几乎所有人都下了船,前往港口附近的香市街游玩。 苏妙没有跟去,这个月的亲戚前来拜访,她身子不耐烦,再加上前几天生了闷气一直没有消,心里更加烦躁,于是卧在床上俯趴着,一脸无趣又憋闷的表情。 她不想下船去闲逛,集市她见的太多了,对陌生地方的集市她并不感兴趣,她也不想打开窗子去看江水上的落日奇景,落日她看了太多早就腻了,江水她看了太多已经烦了,于是她像只大虾米似的蜷缩在被窝里,无聊地抠手指甲。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地敲响三下,她只以为是苏烟或者婵儿回来了,没精打采地哼了一句: “进来。” 房门被从外面推开,有热腾腾的姜糖水味道飘进来,这味道十分熟悉,苏妙狐疑地从被窝里抬起头,已经有清新的天蓝色填入视野,回味长身鹤立在她面前,他手中的托盘上放了一碗热气氤氲的姜糖水,见她抬起头来,他很自然地将托盘上的小瓷碗递过来,吩咐道: “趁热喝了。” 苏妙和回味也不知是因为工作搭档的缘故还是因为情侣关系的缘故,秤不离砣砣不离秤的两人比普通的情侣还要熟悉亲近许多,很多事情即使不用嘴说相处的时间久了双方也都知晓,比方说苏妙的月信日期回味居然比她本人都清楚,虽然苏妙认为那是他记性比较好的缘故。苏妙同样有女孩子容易肚子痛的毛病,回味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每一次都会给她连煮三天的姜糖水。 苏妙趴在被窝里,翻起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瞅了他一会儿,突然把脑袋一扭,哼了一声,把脑袋塞进被子里。 回味莫名其妙,用十分无语的口吻问: “又怎么了?” 他这句“又怎么了”让苏妙很火大,顿了顿,从被窝里硬邦邦地问了句: “你进来干吗?” “你不是肚子疼吗?”回味无语地反问。 苏妙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肯搭理他。 “你到底喝不喝?”回味正忙着呢,突然想起今天是她的小日子,巴巴地熬了姜糖水,这会子见她东扯西扯的他有点着急。 苏妙一听他语气急促,本来脾气就不好,这下更火了,窝在被窝里用硬邦邦地语气一字一顿地问: “要我喝也行,你倒是说说看,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啊?”回味目瞪口呆,嘴角狠狠地抽了抽。 “啊什么,难道你到了现在还想说你压根就不喜欢我?”苏妙一听见这声“啊”,火气噌地窜上来,披头散发地怒瞪着他,问。 回味哑然,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伸手,在她红扑扑的脸蛋上摸了摸,狐疑地自语: “也不烧啊。” 苏妙更生气了,一把拍开他的手,仰着脖子冲着他连珠炮似的嚷嚷: “不许说废话,说你到底喜欢我什么,说说说!”(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四章 突然成为对手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回味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了她一会儿,长长地叹了口气,坐在床沿,将手里的姜糖水递过去,轻声说: “快喝了,喝了肚子就不疼了。” 苏妙想他八成以为自己现在是肚子疼所以发神经,直勾勾地瞅了他一会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坐起来,接过姜糖水,一口气喝下去。虽然不怎好喝,但肚子里变得热辣辣的却很舒服,她看了回味一眼,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问: “你怎么突然到这艘船上来了?” “烟哥儿说他们都去岸上逛了,你没跟去,我猜着你身子可能不舒坦,就过来瞧瞧你。”回味淡淡回答。 苏妙直勾勾地瞅着他。 回味终于觉察到有一点不对劲,并且也终于明白了这点不对劲似乎和她的肚子没什么关系,于是问: “又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苏妙盯着他的脸欲言又止,让她直白地问出来你是不是因为我比赛输了所以不喜欢我了,这话她怎么都问不出口,毕竟太奇怪了,从没听说过哪对情侣是因为比赛失利分手的,不过她也隐约有感觉她和回味的情况跟普通人不太一样,回味是因为比赛失利失魂落魄到她家之后因为煮菜这门手艺才和她日久生情的,搞不好还真有可能会因为在煮菜这门手艺上产生点什么异常从而影响了两人的关系,不过这种事她说不出口,正常男女之间都不会因为这种事产生异常,一旦把这样的疑惑说出来,就好像两个人的关系不正常似的,太尴尬了。 “你到底喜欢我哪一点?”可是不问出来苏妙又觉得憋得慌,于是在认真思考了许久之后,她阴恻恻地问出来,换了个问法。 回味用相当奇怪的表情望着她,一张脸都僵了,他将她望了一会儿。紧接着“勉为其难”地倾身上前,轻轻圈住她的身子,低声说: “是我不好,竟然让你问出这样的问题。” “……”苏妙的一张脸绿了。被他圈在怀里,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地质问,“我在教烟儿的时候,你是不是偷听了?” 回味无可奈何。【ㄨ】放开她,想了一会儿,却对她说: “我有话对你说。” 他突然变得郑重起来,苏妙微怔,想了想,从被窝里爬出来,坐正身子,一本正经道: “你说吧。” 回味看了她一眼,说:“梁都决赛时外省的参赛者都是住在回香楼的,我想问问你会不会嫌人多。若是嫌人多我在回香楼外还有庄子,你们也可以去那儿住,只是有一样,梁都里麻烦的人太多,你们尽量别自己进城去,若是想进城,先告诉我一声,我若是不得空也会找人陪你们去。” 苏妙愣住了,怔怔地瞅着他,她觉得有点古怪。不过是去梁都参个赛顺便旅个游,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感觉那么危险呢。 回味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严肃地回答: “梁都人不比丰州人性子温和为人质朴,天子脚下达官贵人多痞子骗子也多。你们家女孩儿太多,在梁都里女孩儿家单独上街太危险,你要出门一定要先问过我。” 苏妙还是不太明白,自己出个门还要经过他的同意,不过想到他也是担心自己的安危,虽然心里不太愿意。还是点了点头。 “你这次来姐姐妹妹都来了,只怕回香楼你住不惯,等到了梁都你们直接到我的庄子上去吧,虽然不大,环境却不差,也干净清静。”回味见她如此听话,便直接做了主。 苏妙本来还在揣测他的意图,这会子却突然想到回味的爹娘都住在回香楼,在一个屋檐下再怎么说也没有自己住自在,心想回味大概也是有这个考虑,于是欣然答应。 回味见她痛痛快快地应下了,这才放心,顿了顿,继续道: “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苏妙彻底被他吸引了注意,也忘了刚刚自己正生气,见他欲言又止,狐疑地问。 回味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苏妙用狐疑的眼神望着他,心中却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感觉。 回味望了她一会儿,语气清淡地回答了句: “我,决定参加梁都决赛。” 苏妙呆住了。 这话算不上冲击,却绝对是让人震惊的一句,他说他要参加梁都决赛,其实这并不是什么值得让人觉得新奇的事,梁都决赛的参赛者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极少数的从各省赛中获胜的佼佼者,另一大部分则是梁都各大酒楼的代表选手以及梁都内出众的个人厨师,回味是梁都人,他完全有资格参加梁都决赛。 只不过…… “代表回香楼,还是个人出赛?”她很快敛住了混乱的心神,沉声问。 “回香楼从来不参赛,即使出自回香楼,也都是以个人名义出赛。”回味回答说。 苏妙轻轻地点头,她本来想说点什么,嘴唇却没有动,她什么都没有说。 回味亦陷入了沉默。 苏妙的脑袋快速转动,一旦回味参赛,他们就是对手,并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她失去了一个最得力的助手。 这一次程铁和赵平跟随她而来,程铁她是完全信任的,可赵平却是矬子里拔大个,更何况赵平的那个性子苏妙不是太喜欢,太急功近利,自控力又差,容易被焦躁蒙蔽双眼,她想倚重的人是程铁和回味,然而回味现在突然告诉她他要去参加比赛,那么剩下的这个助手她又该上哪去找,难道真的用冯二妞那孩子? 她想起在丰州时他对她说让她带一个备用的助手,于是冯二妞跟着来了,可见从在丰州起他就已经存了这个念头,只是一直没跟她说。苏妙倒是没有生气他之前没有跟她说以至于她没来得及再选一个好助手却把冯二妞那孩子给带来了,苏记中确实再也找不出适合跟她出门的助手,她总不能为了比赛让苏记歇业,所以离了回味,她现在能用的只有冯二妞了,虽然这种赶鸭子上架听起来很好笑。 “你不想说点什么?”回味望着她虽变幻莫测却没有半点发火前兆的脸,她不是一个寻常的女子。若是其他女子这会子只怕会跳起来大骂他是个叛徒,可是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静静地在心底盘算着,饶是如此。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他的心里是有愧的,这愧疚他说不出口,却不妨碍他愧疚,他问她。 苏妙回过神来。在他的脸上看了一眼,点点头,淡道: “好啊。” 回味无言,她的“好啊”应该不是回答他的话,而是说他要去参赛“好啊”。 “我想做个了结。”虽然并不想解释,沉默了良久之后,他还是轻轻地说了句。 苏妙想了一会儿,淡淡地笑了下: “好啊。” 回味便再也无其他话可说。 房门被从外面嘭地推开,苏烟冲进来,扬着一包蜜饯金丝枣。大声道: “二姐,我帮你买了枣子!” 话音刚落,只觉得屋子里的气氛不太对,声音下意识收了起来,瞪着一双大眼睛尽是不安。 屋子里沉静的气氛被打破,苏妙回过神来,伸手接过他递来的蜜饯金丝枣,丢进嘴里两颗,嚼了一会儿,忽然问苏烟: “二妞回来了吗?” “回来了。”苏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想到冯二妞。却还是点了点头。 “去叫二妞到厨房去。”苏妙淡淡吩咐。 “啊?哦!”苏烟完全不明白,却还是乖巧地应了一声,转身,飞也似的逃了。 回味回了头船。苏妙也没功夫去理睬肚子痛了,她开始特训冯二妞,大赛规定每个参赛选手要携带三个助手,苏烟虽然也能用得上,可他这一趟是要去学院念书的,梁都里一群势利眼。如果让他未来那帮势利眼同窗知道他的爱好是煮菜,保不齐那帮势利眼会欺负嘲笑他,她可不想自己的弟弟被嘲笑欺负,于是只好加大力气特训冯二妞。 冯二妞大喜,她学的分外认真,分外刻苦,特别是在得知自己有可能作为助手跟着苏妙上赛台时,她又惊喜又忐忑,更加努力,每日废寝忘食,孜孜不倦,连一双手都因为不适应这样的高强度训练肿起来了。 苏妙并没有把回味要参赛这件事说出去,但她和冯二妞的异样还是引起了苏娴的疑心,当苏娴得知冯二妞有可能作为助手上台时,立马想到了回味,于是她跑去质问,回味则痛快地承认了。苏娴勃然大怒,回来又问苏妙,苏妙亦承认了,并表现得云淡风轻,好像没什么了不起一样,于是苏娴更怒了: “他这分明是‘胳膊肘往外拐’,你就这样放过他?他胆大包天扯了你的后腿,你现在不给他立下规矩,将来还了得!” “他又没偷人,大姐你太夸张了。”苏妙不以为然地说。 “这比偷人还严重,这是赤裸裸的背叛,他根本就不顾你的想法擅自就决定了,他这是在挖你的墙角,他这是根本就没把你放在眼里!”苏娴比苏妙还要生气,她气得心肝脾肺肾疼,她快要气炸了,就好像遭到背叛的人是她。 苏妙笑了:“大姐,他只是要去参赛而已。” “如果只是单纯的参赛我才不会说什么,可这次的比赛有你参加,他却连商量都不和你商量一个人就决定了,他有把你放在眼里吗,他压根就没有!”苏娴火冒三丈,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他擅自决定,你就一点都不生气吗,你这个笨丫头!” “为何要生气?”苏妙用磨刀石磨着刀,淡淡地道,“私人关系是私人关系,前途发展是前途发展,我和他是同行,同行既可以是搭档又可以是对手,若真是因为这种事生气才是无理取闹。” 苏娴被她的淡定气得怒极反笑:“你和他马上就是对手了,若他赢了你,你会不生气?” “强者为胜,若我当真技不如人,不应该生气吧,应该觉得丢人才对。”苏妙笑着说。 苏娴啼笑皆非,越发觉得火大,她双手抱胸,翻了个白眼。 厨房外,正准备敲门进去的回味在听了里面的谈话之后顿了顿,没有进去,转身离开了,迎面遇上正走来的苏烟,苏烟看见他,把脸扭到一边去不肯搭理他,回味并不在意,径直离了苏妙的船,向头船去了。 客船第二次在港口停靠是弃船换车的时候,那个时候已经是夏末秋初,船只停靠的南湘镇离梁都还有五天的车程。 南湘镇是清江的入海口,同时也是清江船运的最后一站,南湘镇虽然只是一个镇子,面积却大,和一个三线城市的规模差不多,市井繁荣,居民颇多,做生意的商人走街串巷,港口码头上尽是气派豪华的官船,许多都挂着明黄色的旗帜,那些应该都是各地运送皇家御供的船只。 与江南水乡的温柔婉约不同,此处已经属于梁都地界,带着历史气息浓厚的华贵凛然之气,到处都充斥着属于天子脚下的庄重与威严。这里的人与南方亦有许多不同,这里的人身材高大说话爽利,同时礼节规矩颇多,人与人的相处一板一眼,不像在丰州时那样随意自在。 跟天子脚下相比,纵使丰州水乡婉约风景如画,在梁都人眼中她们也是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在住店的时候客栈的伙计在听了他们说话中带着江南口音时知道他们不是梁都来的脸上就带了点轻蔑,但因为旁边站着回味,他忙将眼里的轻蔑敛去,热情地招呼他们上楼上雅间坐。 下船时回味说已经通知家里来接了,却没找到来接的马车,于是就带着苏妙等人去了南湘镇最大的珑翠楼。 从下了船开始苏妙等女眷就被迫戴了面纱,苏妙和苏婵是最不愿意的,却被苏娴和林嫣强逼着戴上了,林嫣说梁都这边坏人太多,姑娘家不掩面不安全,会被坏人认为是轻浮遇上危险,苏妙不情不愿地戴上面纱,走在大街上才发现梁都这边出门的女子极少,即使出了门也都罩着面纱。 知道这边规矩严格,她的心里有些不自在。(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五章 大佛寺素面 <b></b> 南湘镇的饮食文化已经十分接近梁都,虽然还是有一些地域性的差别,但风格如出一辙。比之江南,梁都的餐饮在食材的品种上显得十分丰富,不再固执于靠江的人们最常使用的河鲜,这里什么食材都有,这里的厨师什么食材都会烹制,鸡鸭鱼肉,牛羊猪鹅,只有想不到,没有看不到。 据说梁都城临海,梁都的深海捕鱼业颇为发达,南湘镇是江河入海的最后一站,此处虽看不到海,但因为离海非常近,这里的酒楼亦烹制有从深海中捕来的鱼虾,比丰州那些临江的餐馆做出来的鱼鲜鲜美千万倍,河鲜与海鲜比,在鲜美度上到底还是差了许多,苏烟等人吃的满嘴流油,赞不绝口。 苏妙最喜欢吃珑翠楼的清蒸龙虾,做法简单,火候却恰到好处,肉质鲜嫩,滋味鲜美,配上店家用黄酒、香醋、酱油以及几种秘制香料调和而成的酱汁,吃起来极是美味,满口溢香。 在珑翠楼内痛痛快快地大吃一顿,终于慰藉了在船上干涸了两个多月的五脏庙,同时也将旅途的疲惫一扫而空。吃饱喝足后,一行人开心愉快地从酒楼出来,刚走出酒楼,只见三辆小房子一样华丽矜贵的楠木马车正稳稳当当地停在珑翠楼门前,宝缨油壁,奢华雅致,让从丰州城小地方来的人们全都惊呆了。 一个身材高大朗目疏眉的年轻男子腰间配了长剑,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跪了,对着回味朗声道: “奴才给三爷请安,恭迎三爷回府!” 跟着这年轻男子一道前来此刻同样跪下来无声请安的还有和他相仿的十来个侍卫,这样的排场让外来的人很吃惊,本地人却见怪不怪,碰见这样的场景居然连驻足远远围观的人都没有。苏妙先是微讶,继而也明白了,梁都以及梁都周边是岳梁国大部分达官贵人出没的地方。先不说达官贵人出门时不带几个侍卫才不正常,作为达官贵人不配上十来个保镖出门也不安全,这么想一想也就释然了。她很淡定,她又不是不知道回味是佳阳郡主和瑞亲王的亲生子。亲王的儿子、皇上的侄子,没几个侍卫才不正常。 苏娴等人却不这样想,他们虽然已经知道回味的身份,但那个时候回味只身一人生活在苏家,完全是上门女婿的感觉。他本人并没有架子,且任由他们这些大姨子小舅子欺负,所以在他们心里,即使已经知道了回味是王爷的儿子,感触却不深。然而现在到了梁都,冷不防看见这样的排场,直到这一刻才深深地感觉到这的确是王爷的儿子,的确是属于岳梁国皇亲国戚那一最高阶层的产物,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点不自在,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感。并不是畏惧,心里头却多了一点陌生,多了一点疏离。 回味不动声色地将众人的反应一一映入眼底,又将苏妙的反应记在心中,独苏妙没有什么异样的反应,她还是跟往常一样一脸没心没肺的表情,此刻正好奇地上下打量着秋华,他心中稍安。 苏妙好奇地打量着秋华,这人大概是回味的侍卫什么的,看见回味回来这人表现得很激动。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波涛汹涌的,而回味面对秋华的激动却只是淡淡地点点头,道了声“起来吧”。然后就对苏妙说家里马车来接了,让他们准备准备上车,从南湘镇到梁都需要五天的路程,也是挺远的。 苏妙应了,这一次来了三辆马车,座位很宽敞用不着挤在一起。所以很自然的男子坐一辆女子坐一辆,这是梁都的规矩,梁都在男女的界限上比丰州严格得多,有一点不注意就会被说闲话,林嫣是这么告诉她的,可见梁都人应该是挺闲的,因为太闲了所以喜欢传闲话。 程铁他们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回味的真实身份,眼前的排场让他们十分惊奇,心中深深纳罕梁都的大户人家排场果然与众不同,跟梁都的有钱人相比,丰州的有钱人简直就是土包子。 苏妙自然是跟回味坐一辆马车的,他俩倒是不用避嫌,苏娴和林嫣比较识趣,放任他二人坐一辆,当然也有不识趣的,当苏妙在回味的搀扶下登上马车时,苏婵先行一步,一言不发地紧随其后上了车,苏烟见状,大着胆子跟上他三姐,于是回味的马车里多了两根超明亮的蜡烛,每一天都将他照得雪亮耀眼。 回味哑然无语,眉角狠狠地抽了抽。 这五天的路程都是在山里,直到入山之后苏妙才知道,原来从南湘镇前往梁都需要从白阳山中穿过去,横穿山脉的路程正好是五天。据回味说,五天之后便会看到回香楼,回香楼再往前一里地就是梁都城的城门。 五天来,三辆马车一直在草木繁茂山峰巍峨的白阳山内行走,好在是在梁都的地界,白阳山虽然原始而险峻,却已经被开出平坦整齐的官道,这一路走的还算顺畅。路上虽然没有供人休息的客栈,倒是有不少山民开设的茶棚,因为这是南湘镇前往梁都的主干道,路上的行人车辆亦有不少,尤其是做生意的车马很多很多,让原本应该寂寥清冷的山路显得分外热闹。 三辆马车纵向行驶,连续赶了四天的路,终于在第四天晚上歇息下来,因为那一天黄昏突降大雨,大雨阻隔了下山的道路,冒着雨走山路非常危险,回味听了秋华的报告之后想了想,便命他改道向另外一个方向驶去,那个方向不是下山的道路,而是上山的道路。 “下着雨,前面又被山石堵住了去路,再往前走太不安全,咱们就耽搁一天吧,前面是大佛寺,咱们过去借宿一宿,等雨停了再赶路。”回味对苏妙说。 苏妙并不急着赶路,听他说便同意了,又听见他提到“大佛寺”,微微一怔,问: “大佛寺?可是你说的那个斋菜做的全国闻名的大佛寺?” “没错,就是那里。之前的慧海大师便是出自大佛寺,虽然后来还俗了。大佛寺一是卦签准,二是斋菜闻名,你可以去尝尝。顺便求个卦签。”回味笑说。 苏妙挑了挑眉毛,她对卦签没什么兴趣,斋菜嘛,倒是可以尝尝。 大佛寺在青鸾台的峰顶,寺庙的设计很有意思。前面有陡峭的一百零八级台阶供善男信女们行走,寺庙后面则有平坦的坡形车道直通寺庙后门。回味很显然不是善男信女,他直接让马车行驶到寺庙后门,此时天色已经黑下来,大雨依旧在下,山林间黑漆漆一片泛着诡谲的气息,只有大佛寺的长明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闪烁着清奇的光芒,让人的心在一片黑暗中得到祥和的慰藉,不安被驱散,变得宁静踏实。 秋华下车通知了寺里的知客僧。很快,寺院的后门大敞开,三辆马车冲破雨帘进入寺庙内,在香火缭绕的寺庙中转了几个弯,来到大佛寺内的客堂区域。 大佛寺的住持早就得到消息,此刻正撑着伞在客堂门外迎接。大佛寺的住持法号空我,看年纪已经七十多岁了,连眉毛都是白色的,老和尚生得极瘦,却精神矍铄。十分康健。空我住持穿着一尘不染的袈裟,静静地站在雨中,笑得和蔼,眉宇间尽是不染纤尘的高深莫测。世外高人通常都给人一种超凡脱俗断绝俗世的感觉。 回味已经从马车上下来,并顺手搀了苏妙一把。 空我住持双手合十,和气地笑道:“阿弥陀佛,回施主可是好些年都没有来了。” 回味还了一礼,淡淡回道:“回某一直在丰州,这一趟是从丰州回到梁都。不想半路突降大雨,前方的山路堵死了,冒昧前来避雨,还望大师勿怪。” “回施主客气了,回施主常用的房间一直都留着,回施主请。” “多谢大师。”回味客客气气地行了一礼,才跟着接待客人的知客僧向前去。 客堂区域内有一片被用桃树林隔开的区域是专供梁都的达官贵人使用的客堂,因为佛门清净地讲究的是众生平等,大佛寺在等级阶级的区分上做的十分巧妙,这里的客房没有单独的院落,但却被用高高的花篱笆围着,虽然没有使用围墙,花篱却起到了围墙的作用,既隔出了隐蔽的私人空间,同时又没有和“众生平等”这个理念产生冲突,可以说这样的设计花费了许多心思。 苏妙等人跟着回味进了一处用花障隔出的隐蔽区域,正面三间客房,东西分别是两间厢房,毕竟这一回是蹭了回味的光儿,所以回味单独住在他以前的房间,其他人都是两个人一间房。 苏妙和苏婵住在回味隔壁,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已经到了该睡觉的时间,外面依旧大雨瓢泼,这会子还加上了闷雷在天边汹涌翻滚,回味不放心苏妙,特别过来看了一眼,苏妙就问他: “不是说斋菜很有名么,现在能吃吗?” 回味失笑,回答说:“大佛寺的斋菜是每月初五、十五、二十五限时限量供应的,你运气好,明天是十五,明天多留一天,你们都尝尝。我刚刚让人去请寺里煮点素面,这里的素面也好吃。” 苏妙听说今天吃不上大佛寺最有名的斋菜本来很失望,听他说素面也很好吃,马上又高兴起来,笑得阳光灿烂的,顿了顿,又问: “既然是限时限量供应,也不是大清早就能吃到吧?” “午时开始,限时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就要等到十天以后了。明天的大佛寺会非常拥挤,你们做好心理准备吧。”回味笑说。 “有什么好吃的,不过是个噱头,寺庙说白了也是在做生意,这种把戏不过是寺庙做生意的手段罢了,还真有人上当,梁都的人也太闲了吧!”苏婵扁扁嘴,不以为然地说,她正横卧在床上看画本,葛布衣裤,翘着双脚,在回味看来很是没规矩,偏他又不能说什么,只能在心里无奈,他这个小姨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嫁出去,要是一辈子嫁不出去,他绝对一辈子没好日子过。 “大佛寺的斋菜都传到丰州去了,这样的知名度,一定很好吃!”苏妙却很买账,一本正经地对她说。 苏婵从鼻子里嗤了一声。 小沙弥送进来三碗素面,苏妙很高兴,她已经饿了一天了,拉过凳子坐在窗下大口吃起面来。 这是一碗很神奇的面,以寺院后面的白阳泉水煮成,面条则选用了麦芯粉,根根筋道爽滑。素面的关键主要是在汤料的熬制,面在味,味在汤,汤显功,大佛寺的素面自然是不能沾染荤腥的,佛教的“腥”指的是有生命的东西,而“荤”则是指气味浓烈的食物,比如葱姜蒜韭菜等,在佛语中腥才是肉菜,荤指的是味道。 因为要戒除荤腥,大佛寺的素面自然不能用肉或味道强烈的配料,于是这里的面汤便成了滋味相当鲜明的一大特色,大佛寺的素面汤底是用枸杞、大枣、当归、红参配以香菇、绿菜等食材经过文武火十个小时的交融煮制熬成的,当辅料的滋味完全释放在汤中时,那深厚浓醇形成了大佛寺独具匠心之味,再配以大佛寺自产的酱油和麻酱,本色清淡,善巧方便,鲜香可口,回味无穷。 一碗热腾腾的汤面下肚,苏妙忘记了阴雨连绵带给人的焦躁和腻烦,从味蕾到脾胃都是一种说不出的舒坦。 “好吃!”她意犹未尽地感叹道,一双眼笑成了月牙儿。 “这家庙还挺会煮面的。”苏婵难得夸奖一句,这说明此处的素面确实美味。 “还吃吗,再让他们煮一碗?”回味含着笑问。 苏婵摇着脑袋,说了一句“吃饱了”,搁下碗筷,起身回到屏风后面躺着去了。 苏妙和回味坐在外屋继续吃面,苏妙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问出了这两天来她一直比较在意的问题: “你爹娘是不是也回梁都了,咱们去庄子之前要不要先去看看你爹娘?”(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六章 斋堂巧遇 回味皱了皱眉,想了一会儿,摇摇头,回答: “不用了。” “不好吧,都已经到了,却不去看一看。”苏妙虽然平常大大咧咧惯了,不是一个对礼节太在意的人,却希望能做一个公婆心中的好媳妇,都已经来了却不主动去见见未来的公公婆婆,人家一定会觉得她很没教养,她可不想被人看轻,所以才会问回味。 很显然,回味并没有将她带去回香楼的打算,听了苏妙的坚持他愣了一愣,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她的心中想法,他对她的本末倒置不太高兴,不过倒是多少能理解她的想法,毕竟她是因为他才想在他爹娘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思忖了片刻,才不甘不愿地回答: “罢了,你想去就去吧,等回去时路过回香楼就进去看一眼,这个时候各地胜出的人都陆续抵达梁都了,你去看一眼,也能看一看今年的参赛人都是什么样子的。” 他这种勉为其难的语气算什么,她是因为他才要去拜见他爹娘,他的语气却好像是她是闲着没事要去讨好他爹娘一样! 苏妙无语地抽了抽眉角,顿了顿,忽然又问: “对了,参加梁都决赛的不仅是各地胜出的参赛人,还有梁都内各大酒楼派出的参赛人,是吗?” “嗯。” “梁都就没举办过单独的梁都内的决胜赛吗?”其他地方都是先比赛选拔出优胜者再来参加决赛,梁都在她的印象里好像并不是,梁都没有单独的决胜赛,梁都的选手是可以直接参加全国性的梁都晋级赛的。 “没有,梁都的酒楼从来都是跟各地的选手直接参加梁都决赛,而且几乎每一届,各地的参赛人都会被梁都的参赛人虐杀得凄惨。”回味淡淡地道。 “梁都的厨师真的有那么厉害?”苏妙吃了一惊,问。 “能够有资格参加梁都决赛的都不是一般的酒楼,在梁都之内名头响亮的酒楼几乎都是百年老店,单单是历史底蕴便与众不同。你也不要掉以轻心,梁都的厨师个个都是厉害的角色。”回味认真告诫,很难得的,他居然用十分服气的语气对她说。面对同行他素来是鄙夷不忿的,因此他的话让苏妙的心思微沉,心里对梁都的厨师重新估量了一番。 “咱们要先去回香楼吗?”她问。 “先去庄子上,庄子上离回香楼不远,等安置好了。你若是想去我就带你去看一眼。”回味淡淡地回答。 “哦。”说的就好像是她自己特别想去一样,苏妙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却还是应了一句。 第二天,苏妙终于吃到了大佛寺的斋菜。 大佛寺的斋菜在午时开始供应,真像回味说的,这一天来寺里的食客络绎不绝,前门的行人连成串绵延了十几里,后门更是车如流水马如龙,达官贵人们的大马车和大驮轿拥挤在一起,显得十分热闹。矜贵华丽之气在这样的热闹里烟消云散,大佛寺的门前门后就像开了庙会似的人气十足,颇有种全民欢庆的感觉,由此可见大佛寺斋菜的受欢迎程度。 苏妙借了回味的光在斋菜才刚开始供应时便品尝到了,罗汉斋、地三鲜、什锦菜、香椿豆腐、炒三色蔬,简简单单的烹饪手法,清清淡淡的全素食材,却能够烹制出完全不输给荤菜的各种绝妙滋味。特别是在每月十五日时特别供应的煎酥卷、烫紫芽、烧香菇和白莲汤是大佛寺最具特色的餐饮,是每到夏天时游人来大佛寺品尝斋菜时必点的菜肴,制作精良。工序考究,其滋味更是独树一帜,别具一格,深受香客信徒们的欢迎。苏妙等人在品尝过之后皆齿颊留香,赞不绝口。 他们并不是那些没见过世面的,苏妙本人的烹饪手艺就已经是上佳的手艺,苏婵等人每日跟着苏妙生活,胃口和味蕾早就已经被苏妙的手艺给养刁了。饶是如此,在吃过大佛寺的斋菜之后。所有人都被深深地震撼了,难以想象,一桌子素菜,半点油星都没有,竟然能煮出比那些荤菜不知道美味多少倍的菜肴。这些全素的菜肴与那些本应该香味四溢的荤菜相比,竟然将那些荤菜比得一无是处,半点优点都没有了。这些素菜让人吃的心里舒坦胃口舒坦全身舒坦,吃过全素宴之后人们竟然会产生一种从此再也不想再触碰荤腥的感觉,在吃过这些斋菜之后,人们唯一能记起荤菜的滋味竟然只是油腻发柴,居然连半点想去吃的愿望都没有了,似全身心都沉浸在全素宴带给人的清新清澈里,意犹未尽,无法自拔。 “真好吃。”苏娴不是没吃过好的,寺院的斋菜她也吃过许多次,然而大佛寺的全素宴太令人震撼了,向来善于掩饰的她在此时竟然说出了一句再诚实不过的真心之言。 “好吃。”苏烟点头,表情仿佛过不来了一般僵直,他呆呆地随声附和,青菜豆腐居然做出了这种程度,这太让人吃惊了。 “这真是白菜豆腐?”苏婵狐疑地挑起眉尖,忍不住问。 “全素宴嘛,自然是白菜豆腐,不过大佛寺的白菜豆腐做的和别的地方不同,不太能吃的出来,这里的全素宴全国闻名,咱们今天是借了回哥儿的光,大佛寺的全素宴要从半年前开始预订,连皇上要来吃斋菜都要提前派人来说一声,若不是回哥儿和空我住持有交情,咱们今天是吃不到的。”林嫣在梁都时常来大佛寺,对大佛寺的全素宴十分了解,闻言含着笑回答说。 不用她说大家也知道大佛寺全素宴的火爆程度,单是从外面的车水马龙就看出来了,因为今天的全素宴,好好的一间大佛寺都快被挤爆了,虽说没有人胆敢在香火鼎盛的寺庙中大声喧哗,可人群乌压压而来,再不敢喧哗亦是摩肩擦踵拥挤不堪的,拥挤的人多了自然就显得混乱,据说大佛寺外已经开始控制入寺香客的数量,一间寺庙开成了需要限流的程度,不愧是岳梁国寺庙中的翘楚。 “大佛寺的典座僧你可认得?”苏妙问回味。 典座僧就是寺庙内斋堂的负责人。类似于斋堂内行政总厨的职务。 “大佛寺的典座僧不负责斋菜,制作斋菜的是这里的火头僧。” “火头僧?大佛寺的火头僧到底是个什么来头,之前的慧海大师就是大佛寺的火头僧,现在负责煮菜的火头僧手艺同样不一般。他们到底是怎么招聘火头僧的?”苏妙惊诧地问,她本以为大佛寺的斋菜之所以闻名是因为有一个厉害的典座僧,没想到功劳却是火头僧的,普通的火头僧竟然会有这样傲人的手艺,是因为典座僧的眼光太好。还是因为大佛寺的香火太旺盛了导致每一次招聘来的火头僧都是厨艺上的高手? “这里的典座僧慧文大师虽然不会煮菜,他的眼光却是极好的,包括当年的慧海大师,当年的慧海大师其实是文殊殿内的扫地僧,却被慧文大师调去斋堂做了火头僧,慧海大师也因此靠厨艺在大佛寺一举成名,最后还了俗开了酒楼。慧文大师是厨王大赛梁都决赛的长驻评审。” “他能吃荤?”苏烟闻言不禁问。 “他不食荤,却不反对他人吃,慧文大师他不是靠味觉来做评审的。”回味回答说,这样的回答在专业人士的耳中听起来有点高深莫测。在完全听不懂的人耳里则是胡扯,做厨王赛的评审完全靠品尝,他说慧文大师不是靠味觉来做评审,不能吃还做什么评审? 苏妙同样似懂非懂,但是经过思考她的心里头又有点明白了这个不靠味觉来做评审大概是怎么个操作法,她很吃惊,眸光微闪,她含笑问回味: “现在的大佛寺可有很厉害的火头僧?” “现在的火头僧首座是圆信和尚。”回味回答,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问。“想去斋堂看看吗?” 苏妙一愣,旋即大喜,连忙问:“可以去看吗?” “本来不可以,你若是十分想看。去看看也没什么,我带你去。”回味笑答。 苏妙一叠声地说她想看,马上站起来,跟着回味往外走,苏烟见状,立刻大喊一声: “我也要去!”霍地蹦起来。跟上他二人就走。 客堂里剩下林嫣等人面面相觑,斋菜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大家都在捧着茶杯喝茶水,林嫣笑着问绷着一张脸的苏婵: “你怎么不跟去?” “我不想进厨房,也不想看和尚。”苏婵语气平板地回答,啜了一口清茶。 林嫣笑了笑,她站起来说了一句:“我出去一趟。”便转身离开了。 大家猜出了她是要更衣,便没人说也想跟着去,众人依旧坐在客堂里喝茶,文书和宁乐已经不约而同地从怀里掏出书卷阅读,纯娘单手托腮懒洋洋地歪在日光明媚的轩窗下,一言不发,从她那双转来转去的眼珠子看她大概又在编那些才子佳人寺庙后院厢房幽会的香艳唱词,自从苏妙给她讲了《西厢记》她就完全迷上了这类型的靡靡之音,为此苏娴和苏婵没少鄙视她。苏婵静静地喝茶,把脑袋放空,悠悠然地享受着宁静祥和的午后。至于苏娴,她早就出去了,她对今日负责客堂的一个相貌非常清俊的小知客僧十分感兴趣。 苏妙跟着回味出了客堂,于阳光和美的午后穿过苍松翠柏的禅院,来到寺院边角处炊烟冉冉的斋堂。 寺庙的斋堂和大酒楼的后厨房没什么两样,院子里有许多小和尚在摘菜,一个很凶的管事和尚站在院子里看着他们,虽然没有打骂,时不时也会凶恶地训斥两句,把那些尚年幼的小和尚吓得瑟瑟发抖。 回味和那管事和尚很熟,双方见过礼,管事和尚将回味和苏妙往里让,苏妙跟着回味进入斋堂,管事和尚并没有跟进来,依旧像罗刹似的看守着院里的小和尚。 “那和尚好凶!”苏妙扁了扁嘴,小声说。 回味淡淡地笑笑:“他只是面恶,并不是坏人,那些小和尚最是调皮,不看着早就跑去玩了。” 苏妙眉一挑,心想他果然对大佛寺里的和尚非常熟悉,看来他时常来这里。 二人踏入斋堂,便有蔬菜的香味挟带着热气迎面扑来,熏**醉。斋堂内十分宽敞,到处都是光着头的和尚在跑前跑后的忙碌,除了做菜的人是和尚,其他方面和普通的酒楼后厨没什么区别。 从阳光明媚处踏入光线昏暗热气氤氲的厨房,苏妙的眼睛不太适应,眨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熟悉斋堂内的光线,还没来得及四下观察,便听到一个清脆爽朗仿佛百灵鸟的声音吆喝着响起: “武宁侯夫人的斋菜做好了!长安伯夫人的斋菜做好了!镇国公府大小姐的斋菜做好了!” 这是属于小姑娘的清脆嗓音,她一连吆喝了几声,周围有和尚一一应了,接着就有好几个和尚端着菜从灶台附近走过来,经过苏妙和回味身旁,出了斋堂去上菜。 苏妙和回味让开路,接着便惊诧地望向刚刚声音的来源处,寺庙的斋堂里竟然出现女子的喧哗声,这也太……诡异了! 一口大灶前,发出刚刚那一连串嚷嚷的正是一个身穿烟灰色僧袍的小姑娘,虽然穿着男性的僧袍头戴石青色的发巾,可是那张粉嫩水灵的小脸一看就是小姑娘。这小姑娘也就十五六岁,生得甜美灵动,纤细可人,她个头矮小,却脖颈细长,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两条月弯弯的柳叶眉,朱红的小嘴含着笑,嘴角一颗胭脂痣,看起来眉飞色舞的。她一手抓着油黑的大铁锅,一手挥舞着比她的胳膊还要粗的大炒勺,正在卖力地颠勺炒菜,熊熊火焰自锅底汹涌而上,她双颊绯红,挥汗如雨。 约莫一刻钟后,她再次启唇,高声嚷嚷了句: “昌平公主府三少奶奶的斋菜做好了!” 趁着嚷嚷的工夫她已经将炒好的菜装进盘子里,在等待上菜时她扭过头来,目光不经意落在苏妙身上,一愣,紧接着粲然一笑,甜甜地嚷了句: “苏二姐姐!”(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七章 自封为对手的少女 苏妙一愣,向她打招呼的姑娘她并不认得,可是看起来又有点眼熟。 “苏二姐姐,你不记得我了?”那姑娘一眼看出了苏妙眼中的迷茫,不高兴地噘起嘴,说。 苏妙听她这么说才确定这姑娘的确认得自己,可她的脑袋里一点印象都没有,依旧是满眼迷茫,就在这时,苏烟从外面兴冲冲地进来,他先前在院子里参观火头僧切菜看得正热闹,这会子奔进来才要开口跟苏妙说话,在看见身穿僧袍的小姑娘时立刻止住话头,惊诧地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诧然询问: “你不是上次那个……怎么是你?” “你认得她?”苏妙狐疑地询问。 僧袍少女一听更不高兴了,把嘴巴噘得高高的,她生气地对苏妙说: “苏二姐姐,你果然不认得我了!” 苏妙十分想问一句“我应该认得你吗”,却没好意思说出口,正寻思着兜个圈子把小姑娘的身份套出来,苏烟已经对苏妙说: “二姐,你不认得她了,她不就是甘宝楼的阮双吗,在苏州时趣味赛上突然跑来砸场子的那个。” “谁砸场子了?我哪有砸场子?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砸场子了?”阮双把脸直直地撞到苏烟的下巴底下,就差撞上他的鼻头了,一叠声质问,把苏烟吓得下意识倒退半步,战战兢兢地躲到一旁去,总觉得这姑娘有点可怕。 “苏二姐姐,你真的不认得我?”扁着嘴巴,耷拉着一双眼皮,阮双十分不甘心地问,“都说了我是阮双,我是要参加梁都决赛的,你怎么能把你的对手忘记了呢!” 苏妙的眉角狠狠地抽了抽,这姑娘说话也忒直率了: “哦,是你啊。”她依旧印象不太清晰,随口敷衍了句。她记得趣味赛上确实出现了一个稀奇古怪的姑娘,那一次是穿道袍,这一次是穿僧袍,一如既往像盆火似的热情满满。一如既往的喜欢叽叽喳喳,只是那个时候苏妙犯了脸盲症,虽然记得确实有这么个人,可是这个人长什么样她却不记得了。 阮双没听出来她语气中的敷衍,以为她终于想起来她了。又高兴起来,叽叽喳喳地道: “苏二姐姐,你终于来梁都了,我都等你好久了,你来了就说明你在梁都决赛中赢了,是吗?” 苏妙脸上的笑容一僵,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呵呵地笑了两声,顿了顿,转移话题。询问道: “你怎么会在庙里?” “我来帮慧文大师做斋菜,寺里做斋菜的时候人手总是不够,我就来帮忙了!”阮双笑的时候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看起来娇俏又天真,听她语气熟络,想必是经常跑到这里来帮忙,大佛寺里的斋菜用外来人帮忙也就算了,关键是这个外来人居然还是一个姑娘,这情况很不寻常。 “你常来这里帮忙?”苏妙好奇地问。 “嗯!嗯!我大哥是空我大师的俗家弟子,我大哥过去常常来帮忙的。我是跟着我大哥一块儿来帮忙的。今儿我大哥有事,我先来替他,过一会儿他应该就到了,到时候我就让我大哥和苏二姐姐见一面。我跟我大哥说了,苏二姐姐做的开水白菜比他的金钩白菜还要好吃,他不信,说我故意气他,我才没有,虽然我大哥的金钩白菜确实美味。可还是不如苏二姐姐的开水白菜!”阮双这个小姑娘说话就像连珠炮似的,叽叽喳喳没完没了,刺的人耳朵都疼。 苏妙对她大哥倒是没什么兴趣,让她感到好奇的是另外一件事,她略显惊诧地问: “这么说外面的斋菜全都是你做的?” “差不多,来吃斋菜的奶奶夫人都爱我的手艺,我的法号是慧能师父,苏二姐姐你可千万别把这件事说出去哟!”阮双冲着她顽皮地挤挤眼睛,笑意满满地说。 这姑娘的性子太活泼了,并且还自来熟,让苏妙有点不适应,同时心里更是吃惊外面的斋菜竟然全部出自她的手艺,一个刚刚及笄的小姑娘居然能将寺院菜做得如此精细巧妙滋味诱人实在难得,是该说她是天生的英才还是该说梁都这地界果然是钟灵毓秀人杰地灵? 苏妙本来是来参观厨房看看自己觉得特别美味的寺院斋菜究竟是出自哪位大师之手,没想到却在斋堂里碰见了阮双,她的内心仍旧怀着吃惊的感情,简单和阮双寒暄两句,她就从斋堂出来了,这时自刚才就开始沉默的苏烟忽然开口,轻声道: “梁都这地方还真是了不得,一个才多大的小姑娘竟然也有这样的手艺,和当年二姐摆摊时相同的年纪,手艺虽然比不上二姐那个时候,却也不差。” 苏妙失笑,在他的额角戳了一下:“你用不着奉承我,我是几斤几两我自己还不知道,你犯不着吹捧我,那姑娘比我当年有出息多了!” 苏烟被戳了额头依旧笑嘻嘻的,说:“和二姐比还差一点,不过她的手艺确实好,尤其是先前的那道开水白菜,我那会子还在想怎么这么熟悉,原来她是在模仿你,已经有六成像二姐了,最让人吃惊的是她吊的居然是素汤。” 苏妙沉默下来,回想起之前斋菜里的那道开水白菜,刚上菜那会儿她就觉得惊奇,本来以为是梁都内人杰地灵碰上同样会做开水白菜的,没想到做出那道开水白菜的人竟然是当初和她只有一面之缘的阮双。 她记得她当时将做法说给阮双了,却没想到阮双竟能只凭她的口述就仿制出来了,不仅是按照原型仿造出来的,她还运用了自己的智慧,因为是斋菜,所以她选择了吊素汤,这吊素汤绝对是一项绝活,有的厨师连吊荤汤都吊不好,她却将素汤吊的比荤汤还要美味可口,用吊出来的素高汤非但没有薄了开水白菜的清逸滋味,素高汤内的浓醇之味亦起到点睛之笔的作用,将开水白菜最最美味的精华部分沁发出来,让人的味蕾在不经意间便陷落其中。无法自拔。 “甘宝楼……”苏妙看着回味说。 “甘宝楼在梁都城内,距今已经有一百年了,是梁都城里著名的老字号。甘家的老祖宗是以地道的梁都菜发家的,可以说梁都菜之所以能成一派并被发扬光大。阮家的老祖宗起到了关键的推动作用,甘宝楼更是梁都菜的代表,一百年前甘宝楼最具特色的牡丹宴从那时流传至今,直到现在依旧是梁都内的有钱人趋之若鹜的宴席。” “牡丹宴?”苏妙一愣。 回味看着她笑道:“想吃?甘宝楼的牡丹宴需要提前一年预订,每年只有三月三、六月六和九月九三天。每次只开三桌、六桌和九桌。” 苏妙很吃惊,想了一会儿,笑说: “可真是个好噱头,像这么有名又这么吸引人的噱头你们回香楼可有?” “有啊,我娘一年只做一桌席面,每年七月七,竞价最高者得,最高的一年一桌席面拍出了十万两的高价。” 苏妙惊叹不已,却并不奇怪,像这种天价宴又赚钱又赚名的营销手法后世都被用烂了。她见怪不怪,想了一会儿,又问: “那现在的甘宝楼是谁当家?” “甘宝楼现在的当家是阮姑娘的父亲,阮姑娘的父亲做生意是一把好手,厨艺却平平,说来也巧,父亲厨艺平平,生出来的儿子却是天生的妙手,阮谦三岁入师开始做学徒,就好像天生是做这一行的材料一样。学的迅快,手艺也出众,他十二岁那年参加了厨王大赛的梁都决赛,是厨王赛中最年轻的参赛者。那一年他还拿到梁都决赛的第二名。” 苏妙点点头,若真像他说的那样,那个阮谦还真是一个天生的厨艺好手,有这等天赋甘于籍籍无名才可惜,从十二岁就去参加厨王大赛来看,这个阮谦也不是那能安于现状的类型。想必也是一位意气风发的人物儿,顿了顿,她又问: “那阮双呢?” “没听过,以前只听说阮家有三子一女,除了长子继承家业,其他的都入了仕途,剩下一个小妹妹恐怕就是刚才碰见的阮双了。” “那姑娘有点古怪,上次见面时穿着道袍,这次又跑到寺庙来了,她到底信什么?”苏烟匪夷所思地说,“再说了,一个姑娘家跑到寺庙的后厨房来,也太奇怪了。” 的确很奇怪,不过寺里的人见怪不怪,阮双又说她哥哥是空我大师的俗家弟子,她之所以来帮忙只是来替她哥哥的班,他们若是真因为此事觉得惊奇倒显得他们太没见识了。 此刻的苏妙对阮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个手艺出众的小姑娘,喜欢又当道士又当和尚道观寺庙挨个窜的小姑娘,她还记得这个小姑娘曾经对她说过会以个人名义参加厨王赛,并要在厨王赛上将苏妙打败,苏妙之前本以为说这话的阮双只是因为年少气盛不知天高地厚,没想到如此高调向她挑战的小姑娘居然拥有这样的好手艺,吃惊之余她亦不敢再小觑她。 从斋堂回到客堂,苏妙准备收拾收拾就离开,大雨早在破晓时分就停了,不然今天的寺庙里也不会来这么多人,雨停了自然要开始赶路,苏妙还打算安顿好了去一趟回香楼,然而这时候苏娴和林嫣全没了,苏妙去一趟斋堂都回来了,这两个同样离席的却踪影全无,纯娘偷偷地对苏妙说林嫣上茅房了,苏娴去调戏小和尚了,苏妙听了嘴角狠狠一抽,吆喝着让大家都去收拾行李准备赶路,又让苏婵去四处找找苏娴和林嫣别迷路了,苏婵先头本是不愿意去的,无奈苏妙连续吩咐了两次,苏婵无奈,只得不甘不愿地站起来去了。 且说林嫣离了客堂去上茅房,回来的路上经过一处翠柏幽幽的禅院,见里面香火冉冉,庄严肃穆,几个身着素服的年轻妇人正在观音像前虔诚膜拜,一时间怔住了,她呆呆地站在禅院门口,心里不由得泛起酸楚。 那些女子是在拜送子观音,通往这座观音殿的路她再熟悉不过,曾经的她几乎每个月都会来一趟,净身、斋戒、一步一叩首、供香、添油、奉金、祈愿,最最虔诚的叩拜方式她尝试过一次又一次,这样的叩拜一直持续了十年之久,然而直到今天她依旧没有孩子。 她并不敢怪罪菩萨没有让她得偿所愿,她只敢哀叹自己的不幸,哀叹自己的命苦,她在哀叹自己的心酸,她在苦涩地****着只要一个不经心就会再次被撕裂的伤口。无法生育对于丈夫对于婆家确实是一个大问题,她承受着来自各界的压力来自传统礼教对她压抑的痛苦,但是她的痛苦却不仅仅是这样的,夫家香火难继没有子嗣的确让她很痛苦,但更让她觉得痛苦的是,作为一个成婚了十年的女子,正常的女子,普通的女子,她又何尝不渴望自己的孩子,不说是为了夫家诞下子嗣,就算是她自己也在殷切地期盼着升级做母亲,她并不只是为了无法为丈夫绵延子嗣难过,她更难过的是她非常渴望做一个普通的母亲却做不成。 痛苦压在她的胸口,让她喘不过气来。 一只温热的大手落在她的发上,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 林嫣浑身一僵,啊地一声尖叫,吓得跳到一旁,惊惶地回过头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俊朗刚毅仿若鬼斧神工般棱角分明的脸庞。 她的心倏地提到嗓子眼,耳根子发烫,又是慌乱又是窘迫,磕磕巴巴地唤了声: “世、世子爷……” 梁敏望着她的眼神里溢出了许多怜悯,他的目光落在她眼角的泪花上,眼底微黯,她刚刚的表情太容易看透,过去的他只顾着自己的情绪自顾自地悲愤、伤感、难过,却忽略了她的内心情感,他只会一味地埋怨她不能为他生育子嗣,不能让他享受天伦之乐,却忘记了她又何尝不想生育子女做一个母亲,她同样也想儿女绕膝尽享天伦呐!(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八章 奇怪的妇人 “世子爷怎么、怎么会来大佛寺里?”林嫣惴惴不安地问,用眼睛仔细地将他上下打量一番,之前听闻他因为在剿水匪中伤了平民被皇上处罚,现在亲眼看见他安然无恙,她方才心安。︾, “我知道你到梁都了,本想明日到城门口迎你,昨晚上却听说大雨冲了山路,我放心不下,就先过来迎你了。”梁敏回答说。 林嫣眼眸微闪,他的话让她浑身不自在,她明明是因为不放心他才来的,虽然她并不想承认,但她确确实实是因为听说了他受罚不放心才一咬牙跑过来看情况的,可是当他真真正正地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又怯懦了,她变得六神无主,不知所措,她猛然意识到既然她来了梁都,这行为就是在表示她已经决定了要跟他回家去,可是她的心里还是有些不愿意,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固执什么,在矫情什么,可她就是觉得不自在,每一次面对他她都有一种快要窒息了的感觉,种种不好的情绪一股脑儿地涌上心头,让她觉得就快喘不过气了。她觉得懊恼,她讨厌这样不知所以的自己,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住这样的情绪,每一次面对他,她都会觉得自己变得古怪而讨厌起来。 “行李都带回来了?”梁敏问,虽然明知她当初走的时候什么也没带,他还是没话找话地问出来了。 “嗯,哦。”林嫣在应下前一个字时觉得有些敷衍,于是不知不觉又应了后一声。这一声应完之后更觉得全身不自在,她越发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眼神闪烁。偏过头,她不肯看他。 梁敏自然觉察到她的排斥,他的心里有些恼,可是又不能发火,他不想再惊吓她让她逃得更远,于是他耐下性子,微停了停。轻声说: “宅子我已经挑好了,就在城南,虽然地方小了点。难得的是清静。东西全都备齐了,人也配齐了,就剩下主院里服侍的人,这个还得你拿主意。今日我先带你去瞧瞧。等过两天你回一趟瑞王府,看看带谁出来,或是你不回去也行,列个名册我让采雯回去把人带出来。” “啊?”他决定得太迅快太擅自太理所当然,林嫣越发拘谨,她战战兢兢仿佛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用惊魂未定的眼神望向他,那双闪烁的眼眸就像是混乱到极致的心跳。跃动着让人不得不去注意的古怪光芒。 梁敏这个时候再也无法装傻下去,她的表现太过明显。明显到即使他想忽略都难,一颗火热的心渐渐寒冷下来,他眼神微凝,目不交睫地望着她,低声问: “你到底为何而来?” 这话问的没头没脑,可是这样没头没脑的问话划过二人的心尖,他们皆心知肚明,她明知道来了梁都就代表着她给出了他答案,既然她已经给出了他答案,为何还要表现得这样心不甘情不愿,这是梁敏没有直接说出来的质问,林嫣懂得的,她也在内心里质问自己,可是这样的质问她却回答不出答案。 她明知道她应该将从前的那个坎儿迈过去,她也已经拼了命地努力让自己将双脚迈出去,然而她只迈出了一只脚,无论她怎样下定决心鼓足勇气,她还是无法将另外一只脚也跨过去,她从心底里依旧在排斥着将要跨过的那道坎儿,所以她跨不过去,她始终还是过不去心理上的那一关。 梁敏望着她,一双眸子随着他的心阴沉下去。 两人久久无言。 直到一声目的性明确的咳嗽响起,二人吓了一跳,林嫣用一种得救了的眼神望过去,梁敏则阴沉冰冷地看过去。 被两种不同的目光注视却依旧能保持住棺材脸的苏婵淡定地站在离二人三步远的地方,先是在脸色都能拧出墨来的梁敏身上看了一眼,又望向明显舒了一口气的林嫣,语气平板地道: “二姐叫我来找你,二姐说要走了,问你走不走?” “走!走!”林嫣连珠炮似的回答,获得大赦一般舒了一口气的感觉在外人看来更加明显,她没有再看梁敏,一路小跑着奔到苏婵面前,讪讪地对她笑道,“走吧。”她没胆子去看梁敏的脸,她敢肯定梁敏此刻的脸色一定是想杀人,她素来害怕他那样的脸,更不敢回头,她现在的表情和行为完全是随时准备着要逃窜的感觉。 苏婵在她满脸不自在仿佛后脊梁有千万条虫子在爬的表情上看了一眼,又去看仿佛已经准备好了要把她宰掉的梁敞,秀丽的眉微扬,她没有说话,轻盈地转身,她先走了。 林嫣一溜烟跟上她,垂着脑袋绞着双手慌慌张张地走了,没有跟梁敏说一句话,连礼貌地打声招呼都不曾,好像她留下来就会被立马宰掉一样,她就是这样将自己的恐惧极外露地表现出来。 梁敏因为太过气愤却又不能将这些气愤发作出来所以更觉得憋闷,理智上他在努力地理解她努力地宽容她努力地不让她因为恐惧逃走,可是情感上他非常非常的气愤,气愤得就快要炸开了,一股黑漆漆的浊气膨胀堵塞在胸口,提不上来咽不下去,让他倍感难受。 苏婵和林嫣往回走,林嫣满脸尴尬,连她都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太差劲,可她就是不愿意和他两个人单独相处,至少到目前为止她是极不愿意的。 “你就这样把你男人丢下了?”虽然苏婵对男女之事不太上心,又粗神经什么都不在乎,可是连她都觉得林嫣刚刚的行为很不好,毕竟是今后还要在一起过日子的,又不是打算老死都不相往来的前夫,得罪得太狠了以后的日子可不好往下过。 “连你也觉得是我不好吗?”林嫣的语调仿佛快要哭出来了,自己都觉得自己矫情却还是跨不过去那道坎儿。这是相当痛苦的体验。 苏婵微怔,在她垂下去的脑袋上看了一眼,顿了顿。淡淡说: “罢了,随你高兴吧。” 听了这话的林嫣越发觉得想哭,却哭不出来,她心里憋的难受。 二人向之前的客堂走,顺着长长的游廊向前,才转过一个弯儿,便有一抹姜黄色的身影突然映入眼帘填满视野。把两人吓了一大跳。伴随着啊呀一声低呼,差一点撞上苏婵胸口的人下意识倒退半步,正是因为这半步倒退导致重心偏移。不小心撞上来的人脚下一绊,险些摔倒。 “夫人!”一个年轻丫鬟慌忙要上前搀扶。 同一时间,苏婵下意识伸出手握住那个突然撞上来却差一点自己摔倒的女人,稳住她的重心。让她重新站好。与此同时,后面的丫鬟亦将主人搀扶住,那丫鬟满面怒容,冲着苏婵厉声呵斥道: “哪里来的混账小子,走路不长眼睛,冲撞了贵人摸摸你的腔子上有几个脑袋可赔!” 苏婵愕然,接着不悦地皱了皱眉,她是从丰州来的。丰州虽然也有恶仆,但丰州恶仆都属于作奸犯科替主人干坏事的地痞流氓类型。像这样盛气凌人故意将社会阶层拉开的仆从她还是第一次见,那感觉很不好。丰州达官贵人也有,可总体来说丰州还是很宁静祥和的,不像梁都下场石头雨砸中十个人九个都是贵人还有一个是贵人家的看门狗,趾高气昂仗势欺人才是梁都城里最最正经的风气。 苏婵对这样的氛围很不习惯,有些恼,这人自己不看路撞上来却把责任全推给她,这是想碰瓷还是故意找茬打架? “秋霜。”身穿姜黄色衫子的妇人温柔中带着严厉,低斥了句,“原是我不小心冲撞了人,你怎地这样没有规矩?”训斥完丫鬟又回过头含笑对苏婵说,“我急着赶路,也没看路就往前走,没吓着姑娘吧……”温柔的语气刚刚落下,还没有完全消散时,那妇人的一双眼在聚焦在苏婵的脸上时,眼珠一凝,下一秒的表情就好像看见了鬼一般,她直勾勾地盯着苏婵,直勾勾地盯着,紧接着嘴唇颤抖,双手颤抖,整个身子都显而易见地颤抖起来,她颤抖得厉害,仿佛风中的树叶瑟瑟飘零。 苏婵没被她突然冲过来吓住,倒是被她突然发抖给吓住了,心想该不会真是碰瓷的吧,梁都里连碰瓷的人也这么富贵迫人吗,不愧是天子脚下! 面前的妇人看年纪约莫四十来岁,却保养极好,肤色白皙,如蕙如兰,她身穿一件姜黄色缠枝葡萄遍地金鸡心领偏襟衫子,下着逶迤拖地的事事如意马面裙,手挽浅金色妆花薄纱素软缎,簪珠戴翠,宝气珠光,乌黑亮泽的长发挽着风流别致的凌虚髻,如云如雾的鬓发里插了鎏金镶玉的珠翠,肤如凝脂的手腕上戴了一双蓝宝石祥云纹样手镯,妆容细致,袅娜风流。那张瘦削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青白色,显示出这个人的身体不太好。果然,在颤抖过后,她咳嗽了起来,用帕子掩住嘴唇,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一旁的丫鬟唬黄了脸,慌忙上前,替妇人揉着胸口,满眼焦色地唤道: “夫人!夫人!” 苏婵看了,突然迈开步子,绕过这对主仆,匆匆忙忙要走。她对梁都人的印象并不好,二姐也说了越是繁华的地方骗子越多,她这会子只觉得面前的主仆二人像极了骗子,为了避免上当还是走为上,万一被讹诈她可掏不出银子来。 “你……”叫“秋霜”的丫鬟气得脸都绿了,一面安抚着自家夫人一面怒瞪着苏婵,心想这是哪里来的乡下人居然这么没有礼貌,不仅不帮忙竟然还想跑。 苏婵刚要与剧烈咳嗽的妇人擦肩而过,一只苍白的手猛然扣住她的手腕,那只手极瘦,很像鸡爪子,冰凉地抓在苏婵的手腕上,让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诧然回过头,依旧在咳嗽的妇人牢牢地握着她的手腕,虽然在咳嗽着,眼里却流露出不允许她逃走的意思。 苏婵头皮发麻,怎么才来梁都就被碰瓷了? 姜黄色衫子的妇人终于停止了咳嗽,她微微喘息着,一张脸涨红,在对上苏婵僵硬的眼神时,似在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惊涛骇浪,她温和地笑笑,轻声问: “姑娘也是梁都人吗,是谁家的闺秀,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姑娘?” “关你什么事?”并不是顶嘴也不是拒绝回答,苏婵问出来的这句话正是她此时的心中所想,这女人好古怪,随便拉住一个陌生人就问人家的出身,还说“我怎么从来没见过”,难道梁都的姑娘她全见过,她是在梁都做媒婆的怎么? “你放肆!”叫“秋霜”的丫头更怒了,尖锐着嗓子厉声道。 “秋霜!”奇怪的妇人厉声呵斥,秋霜浑身一颤,被吓得顿时不敢再做声。 苏婵皱了皱眉,不想再和她们扯下去,转身就走。 林嫣亦觉得事情的发展太古怪,狐疑地在姜黄色衫子的妇人身上看了一眼,看她的打扮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夫人,可林嫣却不认得,好歹林嫣也做了十年的世子妃,梁都里有头有脸的夫人她还是认得的,却一点也不记得有眼前的这位,她狐疑地摇摇头,匆忙跟上苏婵。 姜黄衫子的妇人望着苏婵大步离去,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再叫她,她的面色凝肃下来,亦仿佛是在压抑内心的惊涛骇浪一样,她沉默了一会儿,凝声吩咐秋霜道: “去查查刚才那个姑娘是个什么来历。” 秋霜不明所以,望向自家夫人沉凝下来的面孔,却不敢问,规规矩矩地应了。 苏婵觉得今天有点晦气,居然在寺庙里碰见一个行为古怪的碰瓷人,她绷着一张脸往客堂走,刚穿过一道月亮门就看到她家那个不知害羞为何物的大姐正在门廊下坐着请小和尚帮她解签,那小和尚大概从小就是和尚,也没怎么见过女人,给苏娴解签时一直在羞涩地笑,白白净净的脸上始终簇着两团红晕。 苏婵见状,嘴角狠狠地抽了抽,上前一步,也不说话,抓起苏娴的后领子把她往客堂拖,也不理会她的反抗。 苏娴气得大骂。 林嫣无语抚额。(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九章 搭车 回程时天已经放晴,阳光灿烂,炽热如火,很快就将林间树梢上的雨水晒干,知了又一次吱吱地鸣叫起来,配上仿佛一下子闷起来的天,热得难耐。因为降了一夜的雨,空气中的湿度很大,此时被炎热的阳光炙烤,非但不觉得凉爽,那些潮气附着在皮肤上,堵塞了毛孔,让人觉得更加燥热,天气湿闷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苏妙坐在还算宽敞的马车里,无聊地用帕子扇风,回味坐在她对面,手里拿着苏烟写的文章在读。苏烟蜷坐在一边,有些不甘心却又带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敬畏,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苏婵则是挨着苏妙坐着,一脸无趣地翻阅着线装画本。 马蹄声哒哒,马车在行进的过程中很难避免会左右摇晃,虽然这摇晃和普通马车相比轻微得多,苏妙却还是不太适应,这一次坐马车走了太远的路,她有点晕车。正觉得整个身子从里到外都不舒坦,就在这时,只听车外一个清脆灵动的嗓音突然大叫了句: “等一下!等一下!” 寂静的林荫大道上突然出现这样的喧哗,苏妙吓了一跳,连回味都被惊动了,更何况是正在驾车的车夫,先前叫嚷的少女大概是忽然窜到马路上拦住马车的去路,导致正快速行驶的马车受了惊,车夫火急火燎地拉住缰绳大叫了一声“吁”,马车因为惯性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差点将车里面的人都甩出去。 紧接着,外面就传来一个浑厚的嗓音,严厉地呵斥道:“双儿,太危险了。一刻不看着你你又胡闹!” 惊魂未定的马车夫闻听此言肺子都要气炸了,幸好他机灵及时刹住马车才没有酿成更大的灾祸,车子没有翻掉,主人也没有被从车里甩出去,车夫是个青年人,被一团窝气驱使,瞪起一双眼睛。大声呵斥道: “你这姑娘是怎么回事。放着好好的大路不走偏要拦在路中间,幸好我反应快,轧了你事小。万一我们这边翻了车我家主子受伤了,你赔得起吗?” 那姑娘被他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却不恼怒,依旧笑嘻嘻的,甜甜地行了一礼。笑容可掬地说: “对不住对不住,大哥。我也是着急,我们急着回城去,可半路上马车坏了,这个时辰过路的少。有也都是往大佛寺去的,我们兄妹俩在这儿已经等了快两刻钟了,总算碰见你们的马车。我一时激动,就跳出来拦路了。唬着大哥实在对不住。这位大哥,我们马车坏了,能否顺路搭我们一程,把我们送到城门口就行?” 车夫见这姑娘被自己训斥一顿,非但不恼怒,反而笑容可掬态度谦和,也不好意思再发火,闷声闷气地说: “我家主子在车上,我家主子也急着赶路,我家主子不回城,麻烦姑娘让让路。” 那姑娘这时候才看到马车后面还跟了好几个随扈,方知自己一个不留神居然拦住了大户人家的马车,可她不甘心,她等了好久好不容易拦住了一辆马车,今天家里又真的有急事,刚想去和马车的主人游说,马车帘子突然被掀开,一张芙蓉面探了出来。 苏妙是因为听到熟悉的声音才探出头来的,探出头一看,果然是阮双! 阮双在怔愣之后心中狂喜,跳起来大声招呼道:“苏二姐姐!苏二姐姐!”一路小跑奔过来,站在马车窗子底下,叽叽喳喳地央求说,“苏二姐姐,我和大哥的马车坏了,你能送我们一程吗?家里来人报信说祖母受了病,我和大哥赶着回去,可才走到半道车就坏了,我们等了两刻钟也没等到路过的马车,苏二姐姐,把我们送到城门口就行了,好不好?”她既聒噪又可怜。 苏妙因为她语速太快,并没有听明白,愣了一愣,这时候阮双却突然想起一件事,一溜烟地跑回去,又一溜烟地跑过来,在跑过来的同时手里还抓着一个沉稳斯文的青年,扬起脖子冲着苏妙的脸大声道: “苏二姐姐,这个就是我大哥阮谦!大哥,这是苏二姐姐,她做的开水白菜可是苏州一绝哟!她刚从苏州来到梁都,我和苏二姐姐很要好,咱们就搭苏二姐姐的马车回去吧!” 苏妙没有去理会她口中的“很要好”,同时觉得这姑娘说话夸张有点不着调,她的“开水白菜”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为苏州一绝了,她怎么不知道?更何况她二人算今天才见过两次,每一次见面的时间都不长,她俩之间哪有什么“要好”可言。 苏妙没有去看阮双,她被阮双的大哥吸引了注意,已经听说了许多次的“阮谦”,和回味差不多的年纪,应该比回味大不了几岁,身材高大,五官刚毅,皮肤黝黑发亮,浑身上下充满了男子汉的阳刚之气,精壮结实,仪表堂堂,这是有别于江南斯文才子的长相,北方特色浓郁,沉稳中带着一丝粗犷,是一个强健而有力的男人,他穿了一件藏青色的圆领直裰,束着发,相貌英俊,端正严肃,看起来不太爱说话的样子。 阮双见苏妙开始盯着自家的大哥看,一双眼珠子灵活地转动着,先是看了看自家大哥,又去观察苏妙的表情,紧接着嘻嘻一笑。 阮谦从阮双一个细微的眼神里大概就能猜出她此时在想什么,有些无语。阮谦是个很规矩的传统男人,在之前不经意扫过苏妙的面容之后便一直将目光注视在别处不再去看她,因为苏妙坐在马车上,她没有戴面纱。在先前的一瞥中,阮谦只觉得车里的女孩子年纪很轻,眼睛很漂亮,熠熠生辉很是精神,只是这么小的女孩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位厨师,说她是在秦安大赛上胜出的厨王他是不信的,更何况他已经听说了秦安大赛的胜出者是苏州第一楼******的四少爷,他认为是自家的妹子又在信口开河。 “苏二姐姐,送我们兄妹一程可好?”阮双做出一副可怜的神态。用央求的语气娇滴滴地说。 苏妙想了想,对她道:“你等等,我问问。”说着放下车帘缩回脑袋,不多时又将一颗脑袋探出来,回答说,“你们上来吧,我们不进城。不过可以把你们送到前面的驿馆。你们到驿馆再找车回去吧。” 城外的驿馆身兼许多功能,邮局、货栈、钱庄、旅馆以及车马行,在驿馆里是可以租借到马车的。 阮双大喜。连连点头说“好”,向苏妙道了谢,爬上马车进了车厢。 阮谦亦道了谢,他是个很规矩的男人。因为马车里有女眷,他便没有进入车厢。而是跟车夫一道坐在外面。 阮双进入车厢才发现回味和苏婵等都在,再次向苏妙道了谢之后,知道回味八成是这马车的主人,又礼貌地向回味道谢。回味没有做声。 “咦,怎么又是你?”苏烟放下被批改过的文章,见突然有一个人上马车。那人还是阮双,他惊诧地问。 “怎么不能是我?”阮双冲着他顽皮地努了努嘴儿。笑嘻嘻地说。 苏烟不太擅长和姐姐以外的女孩子交往,见阮双有点活泼过头了,有些不知所措,他拘谨起来,讪讪地垂下头,不敢再去看她。 他不做声了阮双也不再理会他,依旧笑嘻嘻的,磨磨蹭蹭地挨着苏妙坐了,过了一会儿,开始没话找话地问: “苏二姐姐,你是什么时候从苏州启程的?” “大概两个多月前吧。” 阮双笑着点头,悄悄地在回味的脸上瞄了一眼,抿着嘴儿,偷偷笑问: “苏二姐姐,这个大哥,他是你的助手吗?” “不,他这一次也是要参赛的。”苏妙淡定地回答。 “嗳?他之前不是苏二姐姐的助手吗?”阮双吃了一惊,连忙问。 “之前是,不过这一次他也要参赛了。”苏妙回答说。 “哦。”阮双点了点头,见她一副不怎么想往深处回答的样子,便不再问,乖巧地坐在苏妙身旁,用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扫视着马车内虽低调却典雅的装饰,过了一会儿,含着笑对苏妙说,“苏二姐姐,这一次的比赛我也会上台哦。” “是吗?”苏妙回应时的语气并不吃惊,阮双却很满意。 “我爹总不答应我参赛,可我师父答应了,我师父说了,虽然我用不着继承家业,但去那种场合锻炼锻炼也不坏。”阮双笑嘻嘻地说。 苏妙起了好奇心,便问了一句:“你师父是谁?” “我师父?我师父就是慧海大师啊,苏二姐姐你认得吧,我师父在你决赛的时候还给你做过特别评审呢。”阮双认真地回答说。 苏妙愣住了,她开始重新打量起阮双天真无邪的笑脸,原来阮双的师父是慧海大师,怪不得她那个时候会出现在苏州,怪不得她这么志气满满,她的那位师父的确是个厉害的人物儿,虽然苏妙没吃过慧海大师做的菜,但慧海大师的行为做派以及他不用舌头去品单用其他感官就能判断菜品质量的方式都显示了他是一位烹饪高手。 看阮双小小年纪一副有钱人家千金小姐充满了无忧无虑气息的小姑娘,没想到她竟然会有那么厉害的师父,名师出高徒,也难怪她不用继承家业还起了要参赛的念头。 回味在阮双的脸上看了一眼,阮双觉察到他看过来的目光,并不窘迫,反而大大方方地回视过去,小嘴一咧,笑出一口白牙。 回味便收回目光,不再理会她。 苏妙和回味用马车将阮双和阮谦送到梁都城外的驿馆,阮双笑嘻嘻地道了谢,回味没有下车,于是阮谦隔着车窗行了一礼一本正经地道过谢,这才拉着妹妹进入驿馆,准备另外雇车回家去。 “那个阮姑娘,感觉怪怪的。”苏烟小声嘟囔道。 “哪里怪?”苏妙疑惑地问。 苏烟皱了皱眉,纠结于该怎样去描述,纠结了一会儿,扁了扁嘴,说: “她总是眉飞色舞的,还自来熟,咱们算了上次跟她也不过是第二次见面,她却像跟咱们认识十六七年似的,也不知道是该说她傻乎乎的,还是该说她太聪明了。” 苏妙噗地笑了,难得一向胆小腼腆的苏烟竟然也开始学着看人了: “那姑娘很活泼,她可不傻,她聪明着呢。” “她是在向你挑战吗?”苏婵忽然合上手里的画本,偏过头来,看着苏妙问。 苏妙莞尔一笑:“能接到这样的挑战,我也是倍感荣幸的,好歹被对方放在眼里了。” 苏婵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皱了皱眉:“我就是看不惯你这个样子,像个老好人似的。” “也不是什么大事,说我‘老好人’也太夸张了。”苏妙含着笑,不以为意地说,素手掀起车窗帘子,向外面瞧了瞧,“还有多远了?”她问回味。 回味放下手里的书卷,掀开车窗帘子看了一眼,淡淡地回答: “大概还有两刻钟。” 苏妙点点头。 马车从驿馆附近向东南方向行驶,路过许多田埂菜地,径直上了一条很明显是私人建设的青砖甬路,在穿过一片繁茂的银杏树林后,缓缓地停在一座高大辉煌的门第前。 车夫下了脚凳,回味先下车,接着将苏妙扶了下来。 琉璃方顶,灰瓦白墙,这绝不是什么供人游赏的郊外庄子,这地方真真正正的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府邸,正中央建玄铁大门,宽阔的石阶下面左右各有一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镇宅,大门外一水儿的青砖铺地,门环是镀金的,气派的兽头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灿烂的光芒,正门的门斗上一块楠木匾额以墨黑的笔迹龙飞凤舞地写下三个大字——雪乙庄。 阔气的大门外,一个年过六旬管家模样的人物带领着一大票丫鬟小厮乌压压地站了一片,见回味下车,齐刷刷地跪下来,用响亮的嗓音异口同声地道: “恭迎三少爷回府!” 相当震撼的场面,苏妙连同后下车的一众人等齐刷刷地呆住了,苏妙看着眼前令人惊叹的一幕,眨巴了两下眼睛,她是当真很惊叹啊!(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章 阶级上的差距 “我滴个乖乖!”苏娴打了个口哨,想象中郊区农家的庄子突然变成了眼前这一座富丽堂皇奢华动人的豪宅,她的心沸腾得像开水,**不已,不经意间就溢出了乡音浓郁的感叹。 “好大的房子!”连苏烟亦忍不住惊叹起来,就算是当年的品鲜楼也没有这样的华丽气派,就算是丰州的有钱人那院子也不过是五进五出,面前这座宅子完全是园林式建筑,不是普通的住宅,不是普通的豪宅,想象中的宫殿也不过如此。 人们不由得在心里重新思量起一件事,回味他果然是皇族血统,哪怕没有姓国姓,那血统亦是国姓之人,这血统不同于一般的贵族之家、高门大户,那是皇家的血统,想到这里,所有人的心里都有些不自在,明明还是那个人,可在他们心里却觉得有点生疏似的。回味到苏家已经很多年了,他们知道回味的真实身份也已经很久了,饶是如此,当人们突然意识到他果然是与他们不同的时,心里禁不住还是有点生气他最初对他们就身份上的隐瞒,哪怕这样的隐瞒并不是故意的,哪怕这并非是隐瞒他只不过是没有主动提起,他依旧是隐瞒了,于是因为身份上的这一点不自在,他们对他产生了一点疏离。 人心在一瞬间的那么一点子波动看似轻微,却是极复杂的。 回味是个天性敏感的人,周围人的一丁点波动他都能感知到,眸光微闪。 身为皇室血脉,这个身份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也从来没觉得这个身份给他带来过什么好处。虽然他并不讨厌这个身份,也可以说他并不是很在乎,但这个身份在很多方面确实给他带来了不便利和会让人心生烦躁的束缚,所以对于这个身份,他亦不喜欢,他十分不希望这个他不喜欢的身份给他在丰州时的人际交往带来障碍。然而现在这一点障碍产生了,这种事对他来说并不陌生,所以他并不惊奇,但是他的心里对他们对他态度上的改变多少还是有些失落的。他下意识望向苏妙。 苏妙正在望豪宅兴叹,她也曾见识过不少豪宅,但是如此古色古香充满了阔气与奢靡气派的豪宅却还是让她惊叹不已,在丰州时她也见过官宦人家的府邸,果然地方上不是京都。梁都里的贵族就是那么的与众不同,与众不同到门前的大马路竟然也是用细料方砖铺成的,那方砖坚实无比,踏在上面似发出金石之声,阳光照射在上面还泛着庄肃的光芒,相当的气派。门口的石狮子威风凛凛,正面三间大门高而阔,大门上的铆钉居然是镀金的……而这里仅仅是位于城郊的别院,俗称“庄子”。 苏妙来之前还以为这里是种庄稼算收成的地方,及至到了门口才发现她想得太简洁了。 不过苏妙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在“波涛汹涌”的惊叹过后,她很快便平静下来,她又不是乡下来的土包子,犯不着像刘姥姥逛大观园似的,前世连紫禁城都参观过了,从前工作的时候也时常前往豪宅古堡,面对这样一座美轮美奂的山水园林,她虽惊奇,却也能立马平和地接受这一切。 “你从前住这儿?”她笑眯眯地问回味。 回味见她从毫不掩饰的惊叹很快便恢复成和平常一样的笑眯眯,微怔。一颗心安定下来。他微微一笑,回答说: “我以前多半住回香楼里,偶尔来这儿一趟,这里原是我爹的。后来给了我,那时候我满十岁吧,我爹说男孩子长大了总该有个自己的地方。” 苏妙笑了笑。 “你们成亲后打算住这儿?”苏娴总算从满眼的金光灿烂中回过神,听了回味的话心里翻了几个滚儿,笑着问。 回味看了她一眼,他一直觉得大姐是个相当有主意的女人。她问的每句话都是有目的的绝对没有废话,不过他是真不明白这个心思复杂的女人她一天到晚都在思考什么,自然也不明白苏娴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面对苏娴他有点谨慎,因为他知道苏娴对男人很挑剔,说不定会因为对他不满意就去挑拨他和妙儿的关系,于是他谨慎地思考了一下,才回答: “妙儿打算留在丰州,若妙儿执意留在丰州,我自然会跟着她。” 苏娴笑了笑,她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满意:“知道你跟我们妙儿好,回哥儿你也放心,不管你们住哪儿,妙儿她都能做个好的主妇。虽说妙儿成婚后还要顾着酒楼,可到底是成了亲的妇人,主持中馈打理家务才是最重要的。回哥儿你放心,妙儿她看着大大咧咧的,可是该教她的我和娘都教她了,成亲之后你尽管放心地都交给她,两口子就得交心交肺,日子才能过得踏实。跟你说个笑话儿,在咱们丰州,若是男人藏了私房,他老婆可是会被嘲笑没本事的哩!”她真的像在说笑话似的说着,说到最后抿了嘴儿咯咯一笑。 即使是傻子也听出来她这是在叫回味别藏私房钱,还没成亲大姨姐就说这话听起来有点僭越,可在苏娴眼中苏妙是个傻的,就算她跟她说了她估计也是左耳朵听右耳朵冒,以前回味常粘着苏妙苏娴把他当成好拿捏的上门女婿不觉得什么,可今天蓦地看到回味竟然有这么大的家业,苏娴的心里顿时警钟大作,自家妹子嫁去这样的人家,没娘家撑腰,若是不能趁热乎时把财权要来,日子过久了感情淡了还不一定会怎样,在她心里男人再蜜里调油也不可靠,故而她拐弯抹角地出言试探。 苏妙不是真傻,大姐的意思她自然是听懂了,虽然没觉得大姐是多管闲事,但也觉得大姐想太多了,她自己并没有还没进门就惦记人家家产的意思。 回味也不傻,苏妙都懂了他自然也听懂了,觉得好笑,勾着唇角说了句: “大姐说的是,我明白了。” 他如此坦率倒让苏娴有点不好意思,苏娴觉得他应该用婉转一点的方式回答,谁知他居然一本正经地应下了。不过因为他应下了,她也不觉得生气。 回味没有理会门口聚集在一起的仆从,对苏妙说了句“进去吧”,迈开步子。在前面领路。 雪乙庄开了正门,顺着凿刻精美的石阶进入,踏过门槛,一座天然的翠嶂映入眼帘,怪石嶙峋。纵横拱立,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遮挡住园中瑰丽清奇的景致,为佳木葱茏的园林增添了一抹神秘与妙趣。顺着奇花烂漫的小路蜿蜒向前,有一脉清流潺潺流淌,汩汩向北,最后汇聚成一片宽阔秀美的湖泊,碧波潋滟,平坦如镜,两侧亭台楼榭。雕甍绣槛,石桥三港,兽面衔吐。雪乙庄不同于那些方方正正讲究规则的宅院,这里是庄子,是别院,所以规划和装饰都偏向于江南山水园林的装扮,以奇巧和妙趣为主,怎样秀美怎么来,怎样瑰丽怎么来,所以占地十多公顷的宅院比起住宅更像是一座具有居住功能的主题公园。每一处的景致都风雅别致,整座雪乙庄没有一处不巧夺天工,诗情画意。 “好秀丽的宅子!”苏娴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举目四望。芳心**地感叹,她最喜欢富丽堂皇的宅子,最喜欢风雅情趣的生活,这样的宅院让她压根移不开眼,她捅了捅走在一旁一脸淡定的林嫣,笑着问。“瑞王府和这儿比如何?” 林嫣一愣,想了想,小声回答:“瑞王府不是这样的,瑞王府的房子比这里高,一个院落套一个院落的,连花园都方方正正,憋闷得紧。” 苏娴秀眉一挑,总觉得林嫣就算是提起曾经居住过的瑞王府语气里都带了一点排斥,顿了顿,她复又笑起来,能够看到如此华丽又风雅的宅院她的心情很舒畅,上前一步,在回味的肩膀头敲了下,她笑意盎然地说: “小回儿,你可还有其他兄弟,介绍一个给大姐怎么样?” 苏妙瞅了她一眼,大姐在看见豪宅之后果然又心情**了。 回味笑道:“大姐,进城之后顺着十全路向南,过了洒金桥左转。” “什么?”苏娴好奇地问。 “文王府的所在。” 苏娴闻言,也不觉得害臊,眉一挑,嫣然一笑。 苏娴、苏妙、苏婵被安排到一处典雅宽阔的院落,苏烟、宁乐和文书则被安排到一座幽静的院子方便他们读书,程铁和赵平单独居住在一个小院子里,林嫣、纯娘和冯二妞住在苏妙隔壁的绛樨轩。 回味刚刚回到住处,大概很忙碌,午饭也没有跟他们一块吃。苏妙也不在意,姐几个在院子里自行吃过饭之后,先前在大门口见过的管家亲自送来几个丫鬟服侍,苏妙等人因为不习惯有人服侍,于是由苏妙出面拒绝了,管家也没坚持,客客气气地应了,将十来个年轻貌美的丫鬟带下去。 那十来个年轻貌美的丫鬟却惹恼了苏娴,她歪在贵妃椅上喝茶,见管家出去了,将小茶盅丢到一旁,皱了皱眉,严肃地说: “一个庄子上都有这么多丫头,更何况是其他地方,看来回哥儿也不像外表看上去的那么老实。” 苏妙一愣,咧嘴笑道:“有钱人家有哪个家里是没有丫鬟的,只是丫鬟又不是通房。” “原来你也知道‘通房’啊,知道了还不上点心,成天没心没肺的,我都快被你气死了!”苏娴说生气当真气歪了鼻子,指着苏妙的鼻尖恨铁不成钢地道。 “我哪里没心没肺了,我很认真呐!”苏妙不服气地反驳。 苏娴盯着她果然变成了认认真真的脸,心里的无力感更重,她并不是个见识丰富的女人,可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她不明白达官贵人,却能从土地主的前婆家联想到大户人家对待儿媳那些严苛又无情的规矩,所以她对苏妙的满不在乎很是担心。婚姻并不是只要抓住丈夫的心就足够了,况且男人的心哪里是那么好抓的,即使抓住了也会飞走,更何况谁又敢保证你以为的“抓住”是否是真的抓住了,可话到嘴边上她又不愿意说太多,她不想破坏苏妙那份尚带着纯真的美好感情,那太残酷了,所以她仅仅是看着她,却一句话也没再说。 就在这时,一个娇软的嗓音隔着珠帘轻唤了声: “苏二姑娘,奴婢绿澜,奉三少爷之命来给姑娘送衣裳,三少爷说两刻钟后出门,要带着姑娘去回香楼一趟。” “知道了,进来吧。”苏妙应了句。 细微的脚步声响起,一个内穿竹绿色衣裙外罩石青色掐牙背心的丫鬟捧着一套崭新的衣裙从外面进来,虽然她低着头,可从饱满的额头、柔媚的轮廓以及挺翘的鼻尖依旧可以看出这是个美人儿,她的年岁和苏妙差不多,应该是个有头脸的大丫头,她规规矩矩地将衣裙放下,却又自以为不会被注意地抬起眼皮偷瞧了苏妙一下,不料这一眼正对上苏妙那双漆黑的眸子,她心一跳,慌忙把头低下,到底是经验丰富的大丫鬟,在一瞬的慌乱过后迅速镇静下来,轻声询问: “姑娘可要奴婢留下来伺候姑娘更衣?” “不必,下去吧。”苏妙笑眯眯地回答。 绿澜在被吩咐了“下去吧”时很明显的脊背一僵,有点不屑和轻蔑,仿佛这句话侮辱她了似的。 绿澜无声地退了下去,苏妙似笑非笑地看着在她出去之后犹自摇动的珠帘,摩挲着下巴,弯了眉眼,悠悠然地说: “这一趟好像挺刺激呐!” 苏娴看了看摇动的珠帘,又看了看苏妙兴味盎然的脸,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说: “你过来坐下,我再把规矩给你念叨一遍。”儿媳妇去拜见未来公婆的规矩。 “啊?”苏妙张大嘴巴,嘴里都能塞进去一颗鸭蛋,她的笑脸垮了下来。 “苏婵,你也给老娘坐下老老实实地听着!”苏娴严厉地呵斥正悄悄抬起屁股想溜的苏婵。 苏婵回过头来,绷着一张脸,严肃认真地说了句:“我没空!” 光明正大地出去了。 苏娴的脸又绿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一章 回香楼 苏妙好不容易才从大姐的谆谆教导中逃脱出来,换上回味让人送来的藕荷色杭绸衫子搭配一条月白色撒花留仙裙,乌黑的长发松松地挽了一个低髻,簪了两朵花翠,从泓樨园出来,径直向回味的院子走去。 回味的院子在雪乙庄的正南方,离泓樨园有很远的一段路,从泓樨园到妙云轩居然要乘坐小轿,苏妙欣欣然地坐上小轿,怀着新奇,去了回味的妙云轩。 妙云轩一看就是主宅院,院内的房舍高而阔,雕梁画栋,奢华优雅。庭院内种植了一棵百年银杏树,浓密的树冠几乎遮盖住整座庭院的上空,可以想象一旦到了秋天,那一树金黄色的叶子将是怎样的壮观动人。除了这棵银杏树,院内还有几株翠绿的芭蕉,略略的几点崚嶒山石,正面五间上房,一色的雕镂新鲜花样轩窗,中间的正门上悬了一块匾,上面四个大字题道是“宁静致远”。 苏妙下了抄手游廊,顺着庭院内青砖铺就的小路来到正房门前,抬头去看写了四字的那块匾。 秋华正在门前候着,见她来了笑呵呵地弯了弯腰,苏妙这会儿已经猜出他大概是回味的贴身小厮,只是看他那模样应该不是个厨师,他应该只是回味的贴身护卫。见他向自己行礼,苏妙亦冲他点了点头,接着大喇喇地掀开门前的湘妃竹帘子,在秋华还没来得及阻拦时,她已经进去了。 房间内文章闪烁。金碧辉煌,转过一座以栩栩如生的手绣绣制而成的泼墨山水大插屏,苏妙来到里间。找到正在换衣裳的回味。 “小味味,我来啦!”她从门槛外跳进来,笑眯眯地叫嚷。 回味正站在地中央,身穿一件天蓝色浣花锦云纹海水图长袍,双手在腰间系着一条泛了温润光芒的涡纹玉带,乌黑光亮的长发以紫金玉冠一丝不苟地束于发顶,不再像往常那样一身棉布旧袍随便地扎起头发。当那一身华美的锦袍加身时,那属于贵族男子的气度与神采毫无保留地显露出来,清新俊逸。温文尔雅,如临风玉树,风流倜傥,贵气迫人。 他知道苏妙进来了。也没在意。 苏妙却看住了。她背靠着桌角,目不交睫地望着他,一双唇似笑非笑。 脸庞还是那张脸庞,果然“人是衣服马是鞍”这句话不错的,平常他穿着半新不旧的棉布衣袍时,苏妙只是觉得他比普通人俊美,偶尔也会觉得那些廉价的衣袍穿在他身上很不搭调,但那个时候却没有多想。直到现在,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这相貌果然和他的血统相匹配,带给人的是一种仿佛在不知不觉间高高在上起来带有禁欲主义色彩的华丽美感。 她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一颗芳心在胸腔内开始**。 回味见她进来了也不说话,好奇地看了她一眼,笑道:“还挺合适的么。” “什么?”苏妙慢半拍地回过神来,一双大眼睛依旧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蛋,唇角勾着**的笑容。 “衣服,穿着还挺合身的。”回味又看了她一眼,笑起来,说。 “你这一身也挺合适的。”苏妙目不交睫地盯着他,笑嘻嘻地说。 回味一愣,在自己身上的华服锦缎上看了一眼,淡淡笑道: “回香楼里头人不少,还是得换件衣裳,我倒是习惯了穿你给我买的衣裳,那些穿着更舒服。”苏妙总是给他买小棉布的料子,他穿习惯了,总觉得小棉布吸汗又不容易皱,比绸子实用,不过既然回了梁都,该遵守的规矩还是该遵守,该立起来的派头还是得撑起来,从前怎么样他都无所谓,但这一回把苏妙带回来,若是他再满不在乎,苏妙很有可能会被那起子人欺负,为了让苏妙不被人欺负,他还是得把场子撑起来,给她撑出一片没有伤害的天空。 苏妙自然不明白他心中那些复杂的所思所想,她的心神完全被他的面庞吸引住了,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的脸,笑得嫣然。这样的笑容在回味看来很是古怪,他盯着她的脸,狐疑地问: “你在笑什么,怎么傻乎乎的?” 苏妙也不恼,依旧笑眯眯的,突然抬起手,冲着他勾勾手指头。 回味一愣,有的时候他跟不上苏妙的脑速,他没有动地方。 苏妙笑得柔媚,继续冲他勾着手指。 回味总算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却还是没想明白她招呼他要做什么,于是老老实实地走过来,疑惑地问: “做什么?” 下一秒,苏妙突然伸出一双莲藕似的胳膊,准确无误地扣住他的脖颈,媚眼如丝地望着他,两片嫣红的嘴唇勾着甜得发腻的似笑非笑,她笑得嫣然,用软绵绵的嗓音撩拨人心尖地轻唤: “小味味!” 回味只觉得双肩一沉,用余光在她蛇一般的手臂上瞥了一眼,又望向她猫似的妩媚眸子,眼神微闪,过了一会儿,他望向她,皱了皱眉,突然严肃认真地问了句: “你到底心悦我什么?” 苏妙吃吃地笑,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庞,也不说话。 好吧,即使她不回答他也已经知道答案了,忍住想翻白眼的**,虽然知道她是个肤浅的看脸者,可他还是有点不爽她喜欢他的最大主因居然是他这张脸,于是他拉开她缠住他脖子的手,转身,硬邦邦地说了句: “快走吧。”迈开步子先走了。 苏妙也不泄气,笑眯眯地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胳膊,一边挤着他往前走,一边笑嘻嘻地说: “小味味,等晚上回来。咱们直接去小河边吧!” “干吗?” “花前月下,你给我吟首诗拉个二胡什么的。” “我不会拉二胡。” “弹琴也行。” “我不会弹琴。”回味一字一顿地回答,表情淡得像白开水。 于是苏妙把脸从他的胳膊上抬起来。用有些恼怒他才艺匮乏的眼神瞪着他,一双腮帮子气鼓鼓的,她皱起一双秀丽的眉毛,鼓着脸看了他一会儿,不高兴地问: “那你会做什么?” “我可以挖两个地瓜给你在河边烤地瓜。”回味一点都不觉得难为情地回答,毫不留情地将苏妙旖旎的幻想敲碎。 苏妙纠结地皱了一双眉,黑漆漆地看了他一会儿。终于还是勉为其难地点点头,说: “也行,那晚饭就不吃了。再烤两条秋刀鱼吧,啊,再来两串烤鸡翅!” 回味差点笑出声来。 苏妙被回味牵着手,两人出了妙云轩。本来应该往大门外走。苏妙却突然站住脚,扭头望向悬挂在妙云轩大门外的匾额,顿了顿,指着上面的“妙”字,笑嘻嘻说: “是我的名字呐!” 回味早在知道苏妙的姓名时就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了,因此也不觉得惊奇,在匾额上那清逸洒脱的“妙”字看了一眼,浅浅一笑。淡淡道: “是啊,真是巧呢!” 苏妙见他笑。又一次笑了起来。 两人乘坐油壁小骡车从妙云轩走到雪乙庄的大门外,大门外已经停了一辆华盖珠缨八宝车,苏妙跟着回味换了车,这一次由秋华驾车,马车稳稳当当地向东南方向行驶去。 “从这儿到回香楼大概要走多久?”苏妙掀了车帘子,一面欣赏着窗外的田园风光,一面好奇地问。 “两刻钟左右。”回味静静地回答,他端正地坐在座位上,不像苏妙总是坐不住非要做点事才能呆住,他半垂着头,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在想心事似的。 苏妙因为他语气的轻幽疏远,看了他一眼,狐疑地扁了扁嘴唇,继续望向车窗外迅速向后倒退的农田。 雪乙庄附近确实有农田,据说围绕着雪乙庄的农田全部归雪乙庄所有,雪乙庄附近原本就是一大片田地,后来因为梁都里的达官贵人开始圈地,当地的农户也都转成了佃农,帮助几乎都不往这边来的梁都里的贵人们打理庄子和农田,现在苏妙所看到的农田全部归雪乙庄所有,这一切让苏妙情不自禁又感叹起来,回味他果然是个深藏不露的人。 “回香楼是什么样的?”苏妙突然问。 “就是一座酒楼。”回味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皱了皱眉,回答。 “什么样的酒楼?”苏妙锲而不舍地追问。 “很普通的酒楼。”回味想了想,用最通俗易懂的字眼解释出来。 很普通的酒楼?难道是像苏记品鲜楼一样很普通的酒楼? 不会吧…… 事实上的确不会,当苏妙站在梁都回香楼的大门前时,足足有两刻钟没回过神来。 梁都第一酒楼,岳梁国第一酒楼,回香楼占地上百公顷,西邻白阳山余脉,背靠东隅海,向南一里地便是梁都城门,向北则是梁都通往全国各地的交通要道。回香楼不仅仅是酒楼,这座占地上百公顷比雪乙庄还要大上百倍千倍的高级会所式经营场所同样分为东西南北四部分,这四部分分别是酒楼,回香楼内部的大酒楼集结了岳梁国最顶尖的一百位名厨,据说岳梁国排名前一百的厨师几乎都在这里工作,听说这一家的后厨房连打杂的小厮出来都能马上自立门户开酒楼;回香楼西侧是闻名整个岳梁国的温泉山脉,风格各异却同样华美精巧的院落一座座依山而建,每一座院落都有**的温泉眼,这里是既可以住宿也可以度假休闲的温泉别墅;回香楼的南边是一座风雅别致的茶楼,那里同样是梁都内的达官贵人趋之若鹜的地方,听说那座茶楼不仅茶料矜贵茶艺超凡,茶楼内弹琴唱曲的姑娘清一色的美人儿,色艺双绝,虽然都是罪女被充为艺妓,却因为全都是官宦人家出身的千金小姐,那身价、才貌和谈吐自然不是一般秦楼楚馆可以比较的,卖艺不卖身的经营方式更是无限大地抬高了她们的身价,里面的四大花魁甚至连见一面都是千金难求,能够听到四大花魁的演奏和吟唱那是众多达官贵人最引以为傲的事,也是达官贵人们炫耀财富的最好手段。 回香楼,无论是规模、装潢、陈设还是服务都是最最顶级的水平,用现代的眼光看,这里绝对够得上是岳梁国内最最高级的七星级酒店。 苏妙的心里开始佩服回香,回香楼最开始只是一座普通的酒楼,经过二十几年的发展,最终却演变进化成岳梁国最最高级最最豪华据说连皇上都想过来长住的大酒店,这绝对不是她和瑞亲王那份特殊的关系才为她带来了这份成就,和王爷有关系的女人多了,每个王爷都有女人,每个王爷都有王妃,可回香楼只有这一座,能够在天子脚下开设这样一座大酒楼,单是胆识、智慧和魄力就不是一般女子能及的。 回香楼的北侧被划分出了一片**的区域,这片区域一共修建了两处宅院,建在一片繁茂翠绿的竹林间,两处宅院距离很远,遥望不可及,虽然面积都不大,但却很是别致风雅。两座宅院一处是梁锦的住所,这一处是后来扩建的,还有一处是回甘和魏贞的婚房,这一处也是后来重新修建的。 苏妙和回味到达回香楼时已经是下午了,全家人都不在,只有梁锦一个人在家,苏妙和回味刚踏进院门,就看见瑞亲王梁锦殿下身穿一件通红似火的华美长袍,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怀里抱着他的小孙子,回甘的长子回舟,祖孙二人正在练习写字,梁锦手把手地教回舟握着毛笔写大字,小孩子好动,回舟坐在他身上总是坐不住,一扭一扭的,狼毫笔甩了梁锦一身的墨汁,梁锦也不生气,反而哈哈笑。 见苏妙和回味来了,梁锦惊讶之余十分高兴,一叠声地吩咐丫鬟端茶倒水来让两人喝,问回味是什么时候回来了,回味不回答,还是苏妙代为回答的,于是梁锦更高兴了,拉着回舟让回舟管回味叫“三叔”。回味离家出走的时候还没有回舟,这次回来孩子都五岁了。 回舟的相貌像极了回甘,皮肤粉白,眼尾狭长,嘴唇通红,虽然年纪尚有,眼角眉梢间却已经有了一丝媚态,这孩子极活泼,跟他爹一样是个自来熟,也不认生,听他爷爷的话冲着回味叫“三叔”,亲热得紧。(未完待续。)(www.. ) 第三百六二章 复杂的婆家 苏妙和回味在院子里坐下,回味安安静静地喝茶,什么都不问,苏妙和梁锦面对面乐呵呵地坐着,却没话说。苏妙觉得梁锦虽然在笑却不怎么喜欢她,原因她多少明白些,谁家父母不希望自己儿子娶个高贵温婉的媳妇,尤其是像梁锦这样的皇亲国戚,他的儿子将来是要娶名门望族家的小姐的,偏苏妙连望族的边儿都够不上,只是个普通的小老百姓不说,还时常出去抛头露面,性子也与传统礼教中的大家闺秀背道而驰,梁锦宠爱回味,对回味的婚事自然抱了很大的期望,他虽不好拂儿子的意,却对苏妙怎么看都不顺眼。 苏妙虽然不在意,可像现在这么干坐着实在有些难熬,她想见完回香就回去,于是笑着问梁锦: “夫人不在吗?” 梁锦依旧皮笑肉不笑,顿了一会儿才回答: “她出门去了。” 然后就又没别的话了。 苏妙尴尬地点点头,有种自己被恶婆婆为难了的感觉。 回味目不斜视,依旧在淡定地啜饮凉茶。 梁锦对回味却极是上心,笑意满满地说:“味味,你娘早就让人把你的屋子收拾了,今晚上你住这儿,爹有话跟你说。” “我和妙儿住在雪乙庄。”回味放下茶杯,淡淡地道。 “胡闹,你们又没成亲,住在一起会被说闲话的,你不要名节,苏姑娘还要,你老老实实地住回来,就让苏姑娘住在庄子上。你们两个现在回了梁都,周围人多嘴杂的,要注意影响,要亲近也得等着过了礼以后。” 回味看了他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就是不开口。 梁锦把类似的话连说了两遍,回味依旧不答腔。梁锦只得作罢,开始东拉西扯起今天的天气。 苏妙见梁锦东拉西扯的却不是和她说话,觉得没意思,就逗跑到一旁自己玩耍的小舟玩。 小舟跟苏妙玩了一会儿。还没等到回香回来,出去串门子的回甘和魏贞却回来了,回舟见他娘回来了很是高兴,快快乐乐地扑过去。 于是总算有人跟苏妙说话了,魏贞和苏妙虽然只见过一面。两人却仿佛最好的朋友一样亲热,魏贞不愧是从高门大户出来的女子,十分会营造交际中最重要的融洽氛围,和她相处很舒服。 回味、回甘陪梁锦坐在院子里喝凉茶,魏贞拉着苏妙的手单独坐在门廊下的椅子上,一面看护着回舟玩耍,一面笑着说话。 “今天才刚到就过来了?”魏贞含着笑问。 苏妙笑着回了一句“是。” “难得你有这份心,也不歇歇就过来了,爹心里定是高兴得紧。你们之前先回了丰州,所以比爹娘回来的晚。爹自从回来就一直在算日子等着盼着你们来,天天吩咐人预备饭菜,就怕你们突然回来赶不及。若不是你主动要来,阿味他是不注意这些的。” 苏妙微微笑,即使魏贞不说她也能看出来梁锦是十分渴盼回味回家的,从他们刚一进门时梁锦错愕且欣喜的眼神就看出来了。 “娘早上出门了,汝南王府的太妃身子不舒坦,娘去探病,早上出去,这会子也该回来了。”魏贞笑说。 苏妙点点头。 两人说了一回闲话。魏贞突然问林嫣怎么样了,她和林嫣从小就亲近,虽然林嫣胆小又怯懦,魏贞却很喜欢她。自从知道林嫣机缘巧合躲到苏妙家去,虽然心里的担心有增无减,却能找相识的人打听林嫣的事,这让她稍稍安心: “你二哥去苏州时我也不得空,听说世子爷赶去苏州,我心里着实揪了一下。生怕他们两个在苏州再闹起来,到时候大家都没脸,嫣儿也会更加为难。我和嫣儿从小就认得,她打小性子和软,心也善,这样的性子若是生在普通人家定会被婆家敬重,可梁都这边都是家大业大人口众多,太善了反而吃亏。及至你二哥回来说两个人还没闹开,我这心里才稍稍放心,后来又听说世子爷开始四处寻摸宅子,好像是要从瑞王府搬出去,瑞王妃又在家里闹了一大场,还闹到这边来了,我这心里就又有点担心嫣儿。” 苏妙之前听苏婵说了梁敏曾经到大佛寺去接过林嫣,最后的结果却是不尴不尬,她也弄不明白林嫣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些事自然不好跟魏贞说,幸好魏贞见她说起这件事含含糊糊的也没多问。两人说起梁敏的事,自然就提到了梁敏的第二春,说起这个虽然魏贞只是皱了皱眉,苏妙依旧能看出她内心的气愤: 瑞王妃在梁都里大肆传说嫣儿十年无出,世子爷已经和嫣儿和离,正在张罗着从魏家再寻一个贤良淑女做新的世子妃,定下的是我娘家的十一妹,因为这个我都没脸见嫣儿了。”说到这里,她长叹口气。 苏妙之前听回味说过,魏贞是魏家三房里的小姐。瑞王妃是魏家的嫡女,她有两个兄弟与她是同母所出,还有一个兄弟是妾室所出、也就是魏家的三老爷、魏贞的父亲,魏贞的父亲虽是庶出,魏贞却是她父亲的嫡妻所生,又因为魏贞相貌美丽,当姑娘时又颇有才情,很受太后的喜爱,在梁都城内的名声很是响亮。之前瑞王妃在为儿子选世子妃时曾经考虑过魏贞,却因为嫌弃魏贞是三房庶出子的女儿作罢。不过自从去年魏三老爷开始供职户部任户部侍郎,魏家三房的地位开始水涨船高。不过这些魏贞并不在乎,她的性情和她的名字一样贞静贤良,无欲无求,对于娘家是不是兴旺发达她并不太在意,她只要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了。 苏妙对梁都的事一点都不了解,听着魏贞说话也不好插口,心里却在惊诧瑞王妃的能折腾,看来梁敏不娶一个姓魏的她是死活不肯罢休。 “还有丁荟……”魏贞轻轻地说。 “丁荟?”苏妙倏地醒过神来,丁荟这个名字她并不陌生,丁荟不是在苏州时东平侯家的四姑娘么,“我在苏州时听说东平侯被抄家押解上京了,不是吗?”她惊讶地问。 “是上京了不假,东平侯却只是被削去爵位发配边疆。东平侯府的男丁同样跟着东平侯去了南疆,他那些未嫁的女儿却被充入皇宫为奴,前些日子皇上以世子爷身旁没有人服侍为由,把丁荟赏给世子爷做侍妾。” 苏妙乍一听闻。忍不住啧舌,皇上这样做丁荟肯定乐坏了,丁荟喜欢梁敏傻子都看得出来,要不然丁荟也不会因为一个不靠谱的娃娃亲就为梁敏守了那么多年,不过皇上突然做起三姑六婆的勾当是什么意思。她才不相信皇上是因为闲着没事干乱点鸳鸯谱,一个皇上连给自己侄子送女人这种事都亲力亲为,这个皇上怕是不简单。 苏妙心里正狐疑着,魏贞却突然不说了,她站起来,下了游廊迎过去。 苏妙一愣,忙站起来跟过去。 原来是回香回来了,一顶低调朴素的小轿停在院子里,丫鬟上前打起轿帘,回香从里面走出来。 即使大热的天她依旧穿了一身黑。黑色的褙子黑色的褶裙黑色的面纱黑色的手套,从上到下包裹严实,除了眼睛往上的部位露着,其他地方密不透风。这一身装扮在秋老虎肆虐的初秋看着就热,偏偏这身让人单是看着就会冒汗的装扮穿在她身上却极是沁凉,大热天这一抹纯黑落入眼帘,竟如落入幽冥一般令人遍体生寒,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 魏贞规规矩矩地上前,请了个安,温婉地唤了一声“娘”。 回舟明显有点怕回香。拉着母亲的手,乖乖地唤了一声“祖母”。 回香只是淡淡地点点头,并没有多余的表情。 梁锦高兴地迎上去,笑道:“孩子他娘。味味他们刚到就过来了,已经等你好久了,在外边吃过了没有,没吃过咱们就开饭吧?” 苏妙缓步上前,屈膝福了一福,见礼道: “夫人。” 回香看了她一眼。对于这个儿媳妇她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她是个不善言辞的女人,面对苏妙巴巴地过来拜见,她只是淡淡地说了句: “你先坐着吧,我从外边回来,先去换件衣裳。” 苏妙知道冷淡只是她的性子,跟回味在一起久了苏妙对于沉默寡言的人很了解,更何况她家里本身就有一个沉默寡言的苏婵,笑了笑,给回香让开路,让她往里走。 梁锦显然早就习惯了回香的冷淡性子,见她没有反对,早在一边张罗开了,吩咐侍立在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开始备饭。 回香楼的丫鬟婆子即使是忙成一团的时候依旧不见半点混乱,和她们的主子一样,院子里静悄悄的。 主院内亦是外院套内院,回香步态安稳地向内院走去,在经过苏妙面前时,苏妙正好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也是吸了这一口气的工夫,她突然嗅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一股从回香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她微怔,回香已经从她面前掠过去,踏进东西穿堂。 一抹惊诧从苏妙的眼里掠过,又被她掩饰住了。 魏贞已经贤惠地去张罗晚饭,梁锦也不用再费心,吩咐完丫鬟婆子之后,他笑眯眯地对儿子招呼了声: “都去厅里候着,一会儿就开饭了!”嘴里说着,人已经踏入东西穿堂。 苏妙回过神来时,发现回甘和回味的脸色都没有变,不禁在心里纳闷莫非她刚才嗅到的那股子血腥味是自己的幻觉? 回味已经上前来,拉起苏妙的手往饭厅走。 他大摇大摆地拉着苏妙从回甘面前经过,回甘又好气又好笑,摇了摇头,骂道: “这小子!” “爹呀!”小小的回舟上前来抱住他的大腿,扬起一只小脑袋,好奇地问,“三叔为什么不说话?” “你三叔从小就不爱说话。”回甘笑着把他抱起来,回答说。回味在回舟这么大时还不说话,当时爹娘都急坏了,以为生出来一个傻的哑巴,后来才知道他只是不爱说话更爱发呆罢了。 “为什么?”回舟不解地追问。 回甘只是笑,也不回答,一双狭长的眼望向东西穿堂,闪亮的眸子里掠过一抹浓浓的担心。 正房附带的浴室里此刻充斥着浓郁的药味,深褐色的药池热气氤氲。 回香洗澡时从来不用人服侍,因此梁锦可以不惊动任何人畅通无阻地走进来。 回香整个身子都浸泡在药池里,隔着一道纱帘,从后面他只能隐隐看见她雪白的脖颈上面沾染着药水,掀开纱帘步进去,她雪白的皮肤变得更加逼真,那裸露在外的雪白肌肤上密密麻麻布满了伤痕,其中最最明显的伤痕是那些一块块一片片疤疤癞癞凹凸不平的烧痕,那皮肤的颜色很不均匀,几乎遮盖住了原本雪白的肤色,一块深一块浅,即使是不经意的瞥过去一眼都会让人起半天的鸡皮疙瘩, 那是一身会让人的心里产生极度不舒服,甚至会让人心生厌恶,此生再也不想看第二眼的伤痕。 那些伤痕顺着脖子一路向下,蔓延到深褐色的药水底下。 梁锦的脚步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回香正背靠在池沿上缝合胸前的伤口,胸前一道一指深的刀伤因为被药水洗涤过,虽皮肉外翻却去了血污,只留一片惨白色。 她正在用针线缝合伤口,没有使用麻药亦能保持平静的表情,仿佛细长的针尖不是刺进她的身体里。 梁锦在她身旁蹲了下来,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他一言不发,她也一言不发。 直到很久之后,大概是他先忍不住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饱含沧桑似的,轻声问: “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不要自作主张,做事情之前先和我商量一下?” “你做你的,我做我的,我们互不干涉,这一点你忘记了?”她手中飞针走线,语气平和淡然,她轻盈地说。 梁锦没有再去看她的脸,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凝声问: “得手了?” “自然。”她简短地回答了两个字。 梁锦只是点了点头,他站起来,淡淡道:“洗好了就出来,难得今天一家子全齐了。” 飞针走线的手微顿,回香停了停,浅浅地答了句:“好。”(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三章 流言 因为回香归家时已是日落时分,晚饭又要准备一阵,等吃上晚饭时早就夜幕降临了,再加上回家人吃饭速度超慢,一顿饭持续了很长时间,以至于晚饭结束后夜色已深,梁锦不让苏妙和回味回庄子上去,让两个人在回香楼里住一宿。 天色确实很晚了,郊外不像城里那样灯火通明,在黑灯瞎火的田野间走夜路不方便也危险,苏妙便接受了梁锦的提议,决定在回香楼里住一晚。 回味自然是住在他从前的院子里,苏妙却没有跟着他,梁锦不理睬儿子的冷脸,吩咐人将客院收拾出来,给苏妙居住。 先前吃晚饭时气氛有点古怪,回香和回味都是沉默寡言的,他们不说话并不奇怪,魏贞是大家闺秀出身自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可今天的饭桌上连向来爱说的回甘都不声不响默默吃饭,时不时还去观察一下父母的脸色,梁锦同样一言不发,并且自从房间里出来他的脸色就一直不太好看。 苏妙今晚落脚在内院东北角一处名唤“吟风斋”的客院里,院子不大,只有三间正房,却秀丽精巧,风雅别致。 晚饭后,回味亲自将苏妙送到吟风斋,吟风斋里的两个丫鬟迎了出来,齐齐行了礼,口内恭恭敬敬地唤了声“三少爷”。 回味没有理会她们,径自进入正房卧室,从里到外看了一遍。 “你找什么呢?”苏妙狐疑地问。 “我看看可还缺什么,应该不缺了。”回味环顾着四周,说着,顿了顿,望向她道,“若是短了什么尽管吩咐那两个丫头,就在这儿住一晚,明日一早咱们就回去。”他怕苏妙对回香楼对自己家里的这一切不适应觉得陌生觉得不自在,他知道苏妙是个自由惯了的人,和其他人家相比虽然回家还算自在。可毕竟家业大烦心事多也是一种负担,他怕她会受不了。 苏妙了解他的心意,温柔一笑: “我知道了,我来的时候也告诉过大姐今晚不一定会回去。我正想在你们家住住呢,在苏州时就听人家说在回香楼里没有千金不能过夜,我免费住一夜我还赚了呢。” 回味笑笑,说:“本来应该让你来我院子还能近一点,不过我爹说的也对。咱们毕竟还没成亲,梁都人最喜欢嚼舌根,虽然你我问心无愧,可传出去对你的名声还是会有影响。” “我知道。对了,你的院子在哪儿啊?”苏妙笑眯眯地问。 回味眼眸微闪,略尴尬地轻咳了两声,回答说:“从这里一直往东走走到头就到了。” “……”苏妙哑然,看来梁锦是把他们两个人一个放这头一个放那头,就算他们心里想来往,一想到大半夜要走那么多夜路也会犯愁。梁锦绝对是故意的。 就在这时,听见门帘子外头秋华的声音低沉地响起: “三少爷,王爷派人来让三少爷到外书房去。” 回味皱了皱眉,停了一会儿,低声答了句:“知道了。”扭头,对候在门口的两个丫鬟沉声吩咐道,“好好伺候姑娘。” “是。”两个丫鬟垂首屏息,恭敬地应了。 回味又对苏妙说:“天色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明日一早咱们就回去。”说着在她的头发上安抚地摸了两下。转身走了。 苏妙望着他步履稳健地离开了,歪头想了一会儿,心里总有点古怪的违和感。 两辈子加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到自己未来的婆家做客,虽然回家的复杂情况以她匮乏的想象力是想不出来的这一点她非常清楚。可该来拜见的时候还是要拜见的,所以她来了。她本以为凭她随遇而安的性子这一趟能很顺利,事实上也没有出现不顺利的事情,只是这一趟来了之后,她心中那种感觉更加强烈,好像他们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过平静安稳的日子了。虽然这个想法来得突然来得莫名其妙,可她就是有这样的感觉,从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开始她就断断续续的产生了这样的感觉,来到梁都来了回香楼之后,她这样的感觉更加强烈。 她皱起眉,甩了甩头,将心里头的这抹不自在甩掉。 丫鬟青儿上前来,屈了屈膝,客气地询问: “姑娘,可要奴婢们备水给姑娘沐浴?” 苏妙想了想,答应了,今天天气特别热,她出了一身汗,也想洗一洗。 回味被他爹叫去了,苏妙以为他一会儿就会回来,拒绝了青儿要服侍她沐浴的提议,苏妙自己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舒适的衣裳,坐在软榻上晾头发。可是一直等到头发都快干了回味还是没有回来,不知为什么,苏妙的心里就像长了草似的,越来越不安宁。 她不是一个认生的人,她的适应能力非常强,对她这种擅长出门喜欢出门喜欢去世界各地见识各种新鲜新奇事物的人来说,不管是什么样的环境,她都能迅速适应并开开心心地生存下去,所以她断不会因为今夜住在陌生又富贵的回香楼,因为太陌生又没有人陪伴,所以产生了恐慌和排斥的情绪,她敢保证,对于这个新环境她是很适应的。可是她的心依旧在怦怦地跳,不是连续地怦怦乱跳,而是在某一个瞬间心脏会突然产生一种让人觉得揪痛的滑步跳,这滑步跳就好像是在告诫她要戒备那些未知的危险似的,让她越发觉得心绪不宁。 她觉得有很多事压在她的胸口,回家的事、回味的事、比赛的事、酒楼的事,还有虽然她嘴上不提也没有做任何干涉的那些棘手的家事,大姐不管是和文王殿下也好还是跟其他男人也罢,不管她跟谁在一起苏妙都会觉得担心,担心那个人对大姐不好,让大姐再一次对婚姻失望;还有婵儿,婵儿是个嘴上不说其实内心里十分寂寞的一个人,现在她有家人可以不用在意,可家人不可能陪伴她一辈子,她还是需要一个能知冷知热的人温柔地陪伴在她身边,和她相濡以沫共度一生;剩下一个聪明又乖巧的烟儿她照样不放心,当烟儿的最后一次大考结束之后。他的未来将何去何从,单单是这样的矛盾就让人心生忧愁。 还有她自己,婚事还没有完全安稳下来回味就要和她变成对手了,未来的公婆对她态度冷淡不说。回家那样的人家真的适合她吗?即使回味固执地坚持,他也是皇家血脉,他的母亲是谜一样身份的佳阳郡主,他的父亲是骁勇善战在岳梁国拥有极大威望的瑞亲王,拥有这样背景的他就算想要自由自在想要低调生活。终是有不顺心的时候,这样的不顺心或许会随着年岁的增长越来越多,所以现在的她不得不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假若有一天他因为他的血统变得不能再随心所欲,那个时候她能否接受? 苏妙她是个当下主义者,她本不擅长去思考许多年以后的事情,现在偶然开始了这方面的思考,她想不透理不清,所以心里变得烦闷起来。 她不想再想这个,正打算不再去思考那个话题。话题一转又落在马上便要拉开帷幕的梁都决赛上。输过一次的佟染、快手快脚的阮双、还没摸出实力的阮谦以及即将成为她对手的回味,一想到这里苏妙的头更疼了,她歪在引枕上,皱了皱眉。 她绷起脸不笑的模样看起来挺凶的,把在吟风斋伺候的两个小丫头给惊住了,一个两个便有点战战兢兢的。 青儿小心翼翼地上前来,将一盅茶悄无声息地放在苏妙手边,苏妙在茶杯落在茶桌上时瞥了她一眼,把青儿吓了一跳。 苏妙单手托腮,直勾勾地瞅了她一会儿。直到把青儿看得冷汗直冒,赔着笑脸问: “姑娘有什么吩咐?” 苏妙没有立刻回答,依旧直勾勾地看着她,直到青儿像被千万只虫子咬了似的浑身不自在。才开口,懒洋洋地问: “听说参加梁都决赛的人已经住进回香楼了?” 青儿见她说话了,长长地松了口气,仿佛得救了似的笑容满面地回答: “是的姑娘,不光是来参加梁都大赛的人,还有进京赶考的学子们也有好多个。已经陆续住进来了,都住在一块,热闹极了!” “学子?”苏妙一愣,她只是问梁都大赛的事,却意外听到了有关科考的消息,“你是说这一次参加会试的人吗?” “是的姑娘。” “岳梁国的学子们全都是有钱人吗,不是说回香楼没个千金进不来么,那些学子居然还能住进回香楼?”苏妙惊奇地问。 青儿闻言扑哧一笑,倒也没嘲笑她的孤陋寡闻: “姑娘有所不知,每到大考季咱们夫人都会举办赛文会,凡是进京赶考的学子只要认为自己有才华,都可以作一篇文章递进来,只要是夫人选中的文章,做了这篇文章的学子就可以一直在回香楼内吃住,直到大考结束为止。” 苏妙一愣,笑了起来:“这个倒是有意思,照你这么说,万一将来被供吃供住的那个考中了状元,那夫人岂不是伯乐?” “可不是。”青儿满脸骄傲地笑答,“自从有了赛文会,粗略算算,从咱们回香楼里出去的状元老爷榜眼老爷和探花老爷少说也有十几个,其他的进士老爷更是数不过来呢。” 苏妙之前问的那句话只是随便问问,青儿的回答却让她开始注意到自己的问话,眸光微闪,她细细地沉思了一会儿,笑问: “这么好玩的事儿,梁都里边的人可知道?” “梁都里边?姑娘说的是谁?”青儿性子单纯,和苏妙混熟了,问话也没有之前那么规矩,因为实在没听懂苏妙的问题,她疑惑地反问。 “没什么。”苏妙不再问,摇了摇头笑说,又问,“对了,你可知道从各地来参加厨王赛的人都住在哪儿?” “在西边的锦瑟楼里,锦瑟楼原本是客栈,每一次梁都赛都会被空出来给来参赛的人居住。” 苏妙点点头,停了一会儿,她从软榻上站起来,跺跺脚,对她说: “我想去锦瑟楼瞧瞧,你带我去。” “咦?现在?”青儿吃了一惊。 “我想去逛逛,怎么,你们的锦瑟楼有什么禁忌吗?” “那倒没有……” “没有正好,那就走吧。”苏妙笑说。 青儿无法,只得先答应下来,一面偷偷地吩咐小丫头将这件事报给三少爷知道,一面带苏妙前往回香楼西边的锦瑟楼。 锦瑟楼如今已经变为厨王赛的参赛选手专用场,青儿将锦瑟楼的掌柜介绍给苏妙,掌柜连忙行了一礼,苏妙就问他目前为止一共来了多少参赛者。岳梁国一共二十个省,梁都大赛是以省为单位,去了梁都,其他地方每处出一个代表,来的应该是十九名参赛者,掌柜的说现在还没到最后时限,目前客栈内已经入住了十二名参赛选手。 苏妙点了点头,在门外看了一会儿,没有进去,转身正想离开,就在这时,两个穿着深色直裰的年轻男子剔着牙从锦瑟楼里出来,明显是酒足饭饱,一看就是从外地来的,操着浓重的乡音,畅快地交谈道: “不愧是回香楼,这里头的菜与其他地方比那滋味果然不一样!” “可不是。” “多亏了回香楼没有参赛,否则你们酒楼就危险了。” “确实,咱们酒楼可全指着这次一鸣惊人呢!” “我这回来,就是希望能入佳阳郡主的眼,到时候在回香楼里做事,比在哪家酒楼都强!” “回香楼里的厨子可不好干,听说这里头的后厨房连刷盘子洗碗的小厮拿出去都是一方名厨!” 先前的青年用鼻子轻哼了一下表示不屑与不信,又笑道: “兄弟,你可听说,这次决赛秦安省出来两个,其中一个还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加时赛?”另一个人微怔,狐疑地问。 “估计是,只有加时赛才可能出来两个人,******的佟染也不过如此,竟然被一个丫头给抢了风头,那丫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来头,听说是背后有人撑着,厨王大赛也堕落了,也学会了仗势压人那一套!”(未完待续。) 第三百****章 亲戚 苏妙知道那两个人口中的黄毛丫头必是自己,听他们这么倒也没觉得生气,站在一旁本想再听一会儿,结果那两个人越走越远,开始谈论起回香楼唱曲的姑娘,苏妙就没了兴致,转身,才要走。 “苏姑娘!”一声恍若风吹幽篁的嗓音幽幽然地响起,含着笑意,分外熟悉。 苏妙微怔,回过身去,映入眼帘的是一抹深蓝色的身影,佟染身穿一件软烟罗锦衣,腰间绑着一根墨蓝色几何纹丝带,一丝不乱的乌发高高地束起,以一只白玉冠束住,漆黑细长的眸子,通红柔软的嘴唇,神采英拔,风流倜傥。他的手里握着一把檀香扇骨泼墨山水折扇,轻轻地摇着,风度翩翩的气度让苏妙带来的丫鬟全都红了脸,不住地用羞涩的目光往他的脸上偷瞧。 佟染缓步走下锦瑟楼,来到苏妙面前,长身鹤立,悠然自若。 “姑娘这一回来得倒是早。” “佟四少更早。”苏妙浅浅一笑,轻声。 她对他的态度始终如一,不排斥亦不亲近,最开始佟染并不理解她这样的态度,算起来两个人之间间接的纠葛很多,从品鲜楼到苏记品鲜楼再到厨王大赛,甚至还有那则玩笑味道浓郁的赌约,这么长的瓜葛普通女子只会做出两种反应,要么心动要么厌恶,可是她既没有心动也没有表现出厌恶,反倒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那些变化多端的表情深深地扎根在他的心田里。无论是她的和颜悦色、严肃认真、俏皮可人还是她的跋扈挑衅都会拨动他的心弦,一次又一次,他的心被无数次地撩拨。直到如今,即使他正努力克制自己内心的情绪,他的心依旧在不受控制地跃动着。 佟染望着她一如往常的甜美笑颜,她对每一个人都这么笑,没有例外,这让他的心微沉,纵使他喜欢这样的笑颜。可是他知道这个表情不独属于他,那么与其看她敷衍的笑脸,他更想看到她只会在他面前展露的表情。他也曾为此尝试过许多次,可无论她是发怒还是迷茫,都不是因为他,她只会因为她自身产生各种多变的情绪。这让∴∴∴∴,他感觉到深深的挫败。这明他在她心里一痕迹都没有。 “你也住在锦瑟楼?”苏妙好奇地问,“******在梁都没有分店吗?” “过去有,不过已经闭店了。”佟染淡淡地笑答。 “为什么?”苏妙越发好奇了。 “自从回香楼开业,梁都里的酒楼被挤垮了七成,剩下的三成只不过是仗着开在梁都城内才得以苦苦支撑。” 苏妙了头。 两个人面对面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惹得青儿频频往这边偷瞧,苏妙也不在意,她正观察的不是佟染。而是他身后的锦瑟楼。回香楼建在荒郊野外,在没有霓虹灯的年代到了夜晚伸手不见五指。然而偌大的回香楼却火树银花,灯火通明,恍若白昼,由此可见经营者的财力之雄厚。 回味他娘,不简单,可她到底是做什么的,回香她绝对是个厨师,也绝对是一个商人,却绝对不止是厨师和商人这么简单,能够将数种行业兼挑却能同样做得出色的人这世上还真有,让人佩服得直想叹气。 “佟四少之前来过回香楼吗?”她问。 “自然来过,来梁都却没到过回香楼,那就是没到过梁都。” 苏妙了头,笑问:“上一届的厨王赛,我家味味的娘可做了大赛的评审?” “佳阳郡主只负责组织比赛,不负责做评审。” “原来如此。” “你今日是跟着少爷来的?”佟染似笑非笑地问。 苏妙头。 “见过佳阳郡主了?” 苏妙又头。 “你就不觉得佳阳郡主有些古怪,和寻常的内宅妇人很不同,待人冷漠,身上总是充斥着危险的气息?”佟染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循循善诱,压低了嗓音,笑。 苏妙愣了愣,她并没有像佟染想象中的会因为他的话感觉到不自在甚至是骇然,她冲着他怒目而视,恼火地警告道: “不许我未来婆婆的坏话!” 佟染哑然,他哑然无语,见过不知羞的姑娘,可像她这种公然不知羞的姑娘他还是头一次见,他竟然无言以对了。 “你可想好了,你的后半生真的要和身份复杂背景也复杂的少爷扯上关系?瑞亲王是皇亲国戚,功高盖主,佳阳郡主,就算你再傻,你真的就看不出来她根本不是普通的内宅妇人,更何况还有一个比任何人都要狠辣的瑞王妃时不时会过来掺和一番,你确定你要将自己的后半生托付给这样的人家?别你和回味根本不可能一直蜗居在丰州,就算你们真能一直蜗居在丰州,梁都局势变幻你以为你们真能跑得了吗?”佟染的语气里含着一丝嘲讽,冷笑着,口吻有些重,像是要敲碎她的旖旎幻想似的。 苏妙被他得皱了皱眉,歪头想了一会儿,看着他的脸,一本正经地对他: “佟染,要是照你这么,我只能嫁给常年在苏记对面挑着担子卖炊饼的贾大郎了,贾大郎无父无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跟他成亲没有婆家也没有负担,我只要把他养得白白胖胖让他乖乖地替我干活就好了,可是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我不喜欢他啊。” 一股风打着旋儿从两人中间刮过,凉飕飕的。 佟染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绷着一张脸,有恼火。她插科打诨了半天想要强调的只是最后一句“我不喜欢”,他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嘴唇动了动,他想问出来却又觉得这么问太丢人了,于是他换了种问法。他不甘心地问道: “那你喜欢回味?” “喜欢啊。”她痛快地承认。 “你喜欢他什么?”佟染黑着脸问出一句让他恨不得撕了自己嘴巴的问话。 “他相貌俊美,又听我的话。”苏妙连思考都没有,直接就回答了。 佟染的脸刷地黑了,咬着后槽牙问出一句让他恨不得咬断自己舌头的追问: “难道我不比他俊美?” “……你真没有。”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认真地回答。 佟染气得想吐血,他的脸已经黑得能拧出墨来。 同样脸黑了的还有蓦地出现在苏妙身后的那个人,熟悉的味道顺着寒气飘过来。让苏妙的脊背一寒,有种被鬼盯上了感觉,毛骨悚然。寒毛直竖。她没胆子回头,迅速清了清喉咙,一本正经地对佟染道: “我刚刚的只是一部分,味味虽然相貌俊美。可我是那么肤浅的人么。我这个人更看重内在美,味味他、味味他……”虽然他又麻烦又啰嗦又不合群,生起气来常常不理人,一教训她又像个话匣子讲个没完没了,总是拿他自己洁癖的生活习惯去要求她,就好像她每天都生活得不正常一样,更别一旦涉及到本业上的问题那简直就像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他那顽固死不开口的模样苏妙每想起来一次就想抽他一回…… “味味他很有内在美!”苏妙头。用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的坚定语气强调,眼睛都不眨一下。 佟染哑然无语地看着她。 连他都不相信。后头的那个人更加不相信,扩散开来的冷气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加沁凉。 苏妙却自以为危机解除了,笑眯眯地回过头,先看了看回味,又看了看佟染,紧接着向后一跳落在回味身旁,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笑盈盈问: “味味,你来接我吗?” 回味瞥了她一眼,阴沉沉地望向依旧立在锦瑟楼前没有逃走的佟染,冷冷地开口: “佟四少突然拦住妙儿,有什么要紧事吗?” 佟染早已经恢复成了云淡风轻的模样,浅浅一笑,淡声道: “熟人叙旧罢了。” “我知道佟四少生性风流,视礼教如无物,可这里不是丰州,这里是梁都,佟四少也该注意一下自己的行为,不要给妙儿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佟染冷冰冰地望着他,一双唇微勾着,不咸不淡地笑了一句: “是我唐突了。” 回味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对苏妙道:“走吧。” 苏妙头,转身,跟着他走了。 佟染望着他们相携离去的背影,一双细长的柳叶眸微眯,那里面冷气森森。 苏妙跟着回味回了吟风斋,回味倒也没计较苏妙起他相貌俊美时眉飞色舞一到他的内在美就语尽词穷,他一直将苏妙送到房间门前,对她: “进去吧,早睡。” “明日一早咱们就回去吗?”苏妙盯着他的脸色看,问。 回味了头。 “你爹叫你做什么?”她继续问。 回味眼眸微闪,淡淡笑道:“左不过是那些事,些有的没的,不用理他,咱们搬到庄子上去也自在,你没来过梁都,现在离梁都大赛还有一段时日,我带你四处逛逛。还有烟儿去如文书院,知你不放心,梁都里踩高贬低的事也是有的,你别担心,恰好我以前也在如文书院念过书,等烟儿入学时我会送他去,让里面的师父多关照他一下。” 苏妙心中一喜,旋即又担心起来,问:“这样子好吗,会不会被是走后门?” 回味失笑:“有什么好不好的,梁都这地方讲究的就是关系和人脉,把关系藏着掖着反而会引人猜测,还不如一开始就大大方方。烟儿若是要入仕,从现在起就要积累人脉,就算最后不入仕,结交一些人对他来也没有坏处,还能把他那腼腆的性子改一改。” 苏妙听他句句都在为自己弟弟考虑,心里很高兴,便了头。 回味转身要走,走到一半,似突然想起来,回过身对她: “佟染那个人,离他远一,别跟他扯上关系,商贾之家不肯安安分分地发财,偏要费尽心机跟梁都扯上关系,早晚会垮。” 这是苏妙第一次听到回味直白地评论,一直以来他都是含糊不清模棱两可,除了本业他从来不会对其他人其他事做任何评语,这一次却很严厉,让苏妙有愣,在她愣着的工夫回味已经走了。 苏妙呆了半天,抬头望向繁星满天,同样是古代湛蓝且清澈的天空,可梁都的天空和丰州的天空还是不一样,有种遥不可及的感觉,不像丰州天空美丽得让人觉得触手可及。 苏妙夜里睡的不太好,大概是择床,第二天早上起来时恹恹的,挂了两只大大的黑眼圈。 青儿打了水服侍她梳洗过,拿了一套崭新的绸裙给她换上,又指着丫鬟手里捧着的一套鎏金镶绿松石头面,笑: “这衣裳和头面都是二奶奶打发飘絮姐姐在姑娘没起身时给姑娘送来的,二奶奶让飘絮姐姐传话姑娘一定没带衣裳来,就给姑娘挑了一套二奶奶的衣裳送来了,这衣裳虽是二奶奶的,却没上过身,让姑娘别嫌弃。” 苏妙连忙笑“不会”,又问二奶奶这时候是不是还在锦澜苑里,她要去道谢。 青儿还没来得及话,回味步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他又换了衣裳,是比昨天那一身还要华丽的天蓝色缂丝云纹蜀锦华袍,腰系兽纹金缕带,发束紫金玉冠,眉目如画,唇红齿白,纤细挺拔,温润儒雅。 苏妙站起来正要和他话,看见他衣冠楚楚一派贵族风范的打扮愣了许久,才讷讷开口,狐疑地问: “你出门了?” “没有。” 苏妙便不再纠结他的装扮,将魏贞送她衣裙首饰的事告诉给他。 回味笑笑,:“既然送你了你就收着,这时候二嫂正在娘的院子里,待会儿抽个空跟她道句谢就好了。”着又吩咐青儿,“替姑娘梳妆,打扮得漂亮一。” 青儿抿嘴笑,应了一句“是”。 苏妙觉得回味后补充的那句话很是古怪,摸不着头脑地问:“出什么事了?” 回味浅浅一笑,回答:“伯父带了大堂兄来串门子,听你在,要见你。” “伯父?那不就是你爹的哥哥么?”苏妙狐疑地思考着,紧接着脑子嗡地一声,仿佛被平底锅砸了一下,她两眼冒金星,望着他,磕磕巴巴地问,“你的该不会是皇、皇……” 回味淡定地头。(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五章 幼年时的八仙粥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苏妙迅速梳了妆,跟着回味出了吟风斋,向外院的花厅走去。外院的花厅是用来宴客的,雕梁画栋,极是精巧,苏妙和回味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数个英姿飒飒的黑衣人肃穆侍立于门外,魁梧彪悍,煞气腾腾,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军人出身。 苏妙吓了一跳,她自以为胆子大,可是在看到这么多膀大腰圆的壮汉时心里还是打了个突儿,只觉得眼前黑压压的一片,下意识住了脚。 回味拉起她的手,越过门前凶神恶煞的壮汉,从容不迫地向花厅走去。 苏妙被他拉着,才一踏过门槛,就听见里面传来男子爽朗的说笑声,装潢素雅别致的花厅中,一扇巨大的芙蓉花开屏风将厅堂分隔开,内室摆放着一方宽大的梨花木软榻,外室悬挂着青竹幕帘,正中间一只透花冰裂纹细瓷胆瓶内插了几朵荷花,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一方黄梨木圆桌,几把雕花竹椅散布四周,其中两把竹椅上正斜斜地倚坐着两名衣冠楚楚的英俊男子,那身穿大红色净面锦衣的正是梁锦,坐在梁锦对面的男子相貌和梁锦有七八分相似,除了留了两撇胡子这一点不同以外,这个人和梁锦根本就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身穿一件暗金色古湘椴华袍,发束蟠龙金冠,袖口处绣着精致巧妙的花纹,气宇轩昂,贵气迫人。这是一个正气浩然的人,同样也是一个成熟稳重的人,他眼睛里含着的笑意使他看上去很温和,不同于梁锦外露的意气风发,他斯文优雅,卓尔不凡。 但是又有一点他和梁锦是极相似的,那就是这个男人看不出他的真实年纪。 侍立在锦衣男子身后的是一名面如冠玉唇若涂朱的年轻男子,男子的年纪约莫三十左右,身穿一件月白色云锦长袍,腰间系了一条苍蓝色兽纹革带。有着一头乌黑顺滑的发丝和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身量颀长,挺拔如鹤,这亦是一个温和斯文的男子。他身上的气息和锦衣男人身上的气息非常相似,同样的温文尔雅,清新俊逸,让人在望过去的同时脑海中会不由自主地闪现出“谦谦君子,温润如玉。【ㄨ】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形容来。 除了这三个人,花厅的角落里还站了另外一个玄衣男子,腰配宝剑,身形完美,英姿勃勃,顶天立地,正是梁敏。 听见帘栊轻响,梁铄率先回过头来,眉眼含笑地看了回味一眼。又望向苏妙,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温和地笑道: “这就是小三子自己带回来的媳妇儿?” 早有丫鬟上前来在地上铺了软垫,回味携苏妙的手在软垫上跪下来,对着梁铄规规矩矩地叩拜。 苏妙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呆呆地被回味拉着跪下来,跟着回味规规矩矩地磕了头,磕完了之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干了什么。 梁铄笑起来,和气地说:“都起来吧,一家人用不着这些虚礼。” 回味从善如流地站起来。沉默地扶起苏妙。 “小三子跑出去这几年,长大了不少不说,还不声不响地给你弄回来一个儿媳妇,你也算有福气。这小子。从小就属他的鬼主意最多,平常像个闷嘴葫芦似的,每一次到了大事上头就属他最有主意。”梁铄笑意满满地对梁锦道。 梁锦只是笑,梁铄就看出了他对这个儿媳妇不太满意。梁铄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想法,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儿媳妇就算不是望族淑女那也应该是书香门第的碧玉闺秀。眼前的姑娘相貌算不上最出众,家世背景更不用提,就连干的事情也是在贵族圈子里上不得台面的厨师,这孩子除了个子高这一点比较特殊,其他的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像梁锦这种眼高于顶一心想为儿子娶个贤良温婉名门淑女做媳妇的不满意是当然的,换成是他他也不满意,无奈梁锦最宠的就是回味,看回味这小子是真心喜欢那姑娘的,因为儿子真心喜欢,所以梁锦就算再不满意,他也说不出任何反对的话。 在梁铄看来,眼前的这个姑娘有点傻乎乎的,正常的女孩子在看见皇上时不是战战兢兢也是故作大方,但这个姑娘她很平静从容,她在平静从容地发呆,好像只是惊讶,并不是害怕。【ㄨ】 苏妙也不是不害怕,她只是忘了害怕,因为她终于看见活的皇帝了,以前她都是在画上看,现在居然看到皇帝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眼前,她的心情有点小激动,以至于忘了现在所处的环境,正在歪着脑袋思考这皇帝长得和她未来的公公好像啊! “这姑娘多大了?”梁铄突然开口,问。 幸好苏妙没有将思绪完全沉浸在激动中,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抬起头,面向梁铄,却低了眼帘,笑容可掬地回答: “回皇上,民女十九岁了。” 她倒是知道最基本的规矩,并且表现得还不错,梁铄愣了愣,看来这并不是一个什么规矩都不懂的乡下丫头,他笑了笑,又简单地问了问苏妙的姓名、家庭和从事的职业,苏妙简短地回答了,不是敷衍,但也没有高谈阔论,每一句回答都是恰到好处点到为止,让梁铄觉得她很聪明,对她的第一印象开始改观了些。连梁锦也是愣了愣,重新打量起苏妙。苏妙半垂着头,摆出一脸贤良淑德的样子,惹得回味频频斜睨她,似在狐疑她摆出这种姿势到底想干吗,实在太奇怪了。 就在这时,一股幽幽的香味扑鼻,帘栊轻响,回香依旧是一身素黑的衣裙,从外面施施然地走进来,跟在她身后的还有精心妆扮过的魏贞以及两个手捧托盘的丫鬟。回香从容淡定地停在梁锦他们坐着的桌前,将托盘上一只陶瓷煮锅拿起来放在桌上。 魏贞上前一步,姿态娴静,将碗筷一一安放在餐桌上。 回香亲自动手,掀开煮锅的瓷盖,热气氤氲中,一锅色彩鲜丽的粥映入眼帘,锅中的粥因为锅底余温尚在翻滚,芳香扑鼻,雪白细腻。只是闻着就能品味到那一股令人心尖发软的沁甜鲜美。 “八仙粥,好久没有吃过了!”梁铄望着不断溢出诱人香味的粥锅,眼里掠过一抹怀念,含着笑。轻轻叹道。 “是啊。”梁锦望着粥锅,沉默了一会儿,浅浅地笑说,他的眼里同样是一抹怀念。 “你们也坐吧。”回香抬眼时看见孩子们都在站着,便轻轻地说。 “对了。你们几个小子也坐下吧,都尝尝,你八婶时常不在,就算在家也不肯动手,难得她肯亲自下厨,你们几个小子可有口福了!这八仙粥是我和你八叔幼年时最喜欢吃的,那时候你八叔才八九岁,你八婶也不过七八岁,她那个时候煮菜的手艺就好,你八叔因为吃不着好的哭鼻子的时候。全靠你八婶变着法儿给他做吃食他才不哭了。” 这话梁铄是跟立在他身后的皇长子梁敕笑着说的,梁敕是个温润如玉的青年,闻言笑了笑。 梁锦觉得十分丢脸,尴尬地说了句:“七哥,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做什么!” 梁铄哈哈一笑:“我还记着香儿第一次给咱们煮八仙粥的时候,你明明都饿了一天了,还嫌弃香儿煮的八仙粥用的全是御膳房的剩料,说这是喂猪的,你连猪都没见过还说是喂猪的,惹得香儿一个月不肯理睬你。你倒是没心没肺,当天晚上把一锅粥全吃了,就给我剩了一个锅底。” 梁锦越发不好意思,笑得尴尬。 回味、梁敕、梁敏、魏贞对这样的话题并不陌生。好像因为经常听他们提起所以习以为常了,而梁锦和梁铄随口提起,非但不觉得尴尬,反而将曾经的那些窘迫当成是一种辉煌,骄傲满满,仿佛并不觉得有什么丢人或值得他们窘迫一样。苏妙却从他们的谈天中听出了一点奇怪的信息。皇上和瑞王他们说话的意思好像他们小的时候时常挨饿,而回香则是那个经常给他们送饭暗中接济他们的人似的,难道皇上和瑞王在做皇子的时候是倒霉到会经常饿肚子的类型么? 回香已经开始动手舀粥,放到梁敕面前时,梁敕十分礼貌地道了句: “多谢八婶。” 回香只是浅浅地点了一下头。 回味亦拉着苏妙坐下,苏妙觉得有点窘迫,回香和魏贞都站着,只有她一个人坐着好像不太好,可是她坚持要站着会不会有点自作多情,毕竟她还不是这家的人,坚持要站着太冒失了会显得更尴尬,幸好在她犹豫的时候回香对她说了句“你也坐吧”,接着又有魏贞帮腔道: “苏妹妹坐下吧,这八仙粥是娘亲自下厨熬的,很好吃,还有这些点心是我蒸的,苏妹妹别嫌弃,多吃点。” 苏妙笑着,答应了两句,便被回味拉着坐下来。 梁铄听了魏贞的话又笑着对梁锦说:“我现在最羡慕你,你有三个儿媳妇,大媳妇擅长做点心连宫里的点心师傅都说不出不好来,二媳妇最会煲汤,现在又多了一个手艺足够参加梁都决赛的小儿媳妇,你小子老了老了绝对不缺吃食!” 梁锦听了这话,一脸的得意洋洋:“我还用指靠着儿媳妇?我自己就有个煮饭烧菜点心煲汤样样全能的媳妇!” “这话没错,还是你有福气!”梁铄已经喝了一口热腾腾香喷喷的粥,闻言,笑着说。 这样的气氛跟苏妙想象的不一样,却意外的感觉很舒服,梁铄这个皇帝在苏妙的眼中最开始的九五至尊形象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婆家伯父的感觉,他是一个很和蔼的长辈,同样也是一个很俊美很有魅力的男人,他谦和豁达,温煦斯文,对兄弟友爱,对子侄亲切,与想象中高高在上的皇帝有很大的不同,他很鲜活,一团正气,苏妙很喜欢他,这个时候她在心里觉得难怪岳梁国国泰民安富强昌盛,原来是因为有这样一个不爱摆架子的皇帝。 她尝了一口回香手制的八仙粥。 在喝粥的时候她明白了梁铄口中幼年时梁锦为何会把八仙粥当成是喂猪的,这道粥的配料很杂,色彩斑斓,丰富鲜艳,也难怪梁铄会怀疑当初的八仙粥回香使用的是御膳房里的剩料。 八仙粥选用的是上好的碧粳米,将干贝去除老筋,用温水浸开碾碎。鱿鱼切成细丝放进滚水中氽烫一下。将猪皮用冷水冲洗干净,切成细条放在沸水锅中煮成半熟,热油下锅爆香菇、葱姜蒜辣椒,将肉皮投入炒锅中,下胡萝卜,待肉皮焖熟之后,点鲜酱油调味。猪肚擦洗干净,特制的烧鸭斩成小件。花生仁去衣,放入沸盐水中滚过,捞出来晾干之后,放进慢滚油锅里炸成金黄色,捞出来沥干水分。再将米粉用沸油炸香。碧粳米用冷水浸泡两刻钟之后捞出来沥干,在锅内注入适量的井水,先用旺火烧开,之后加入碧粳米、干贝、猪肚,待水沸腾之后,改为用小火慢煮成粥,用盐调味。将其余各料放进大碗里,冲入滚粥,再加一小块猪油、酱油、姜丝,拌匀。 菜的香味、肉的香味、粥的香味,三者交织,浓而不稠,香而不腻,热而不烫,令人食指大动。米粒晶莹,米汤清香,扑鼻而来,让人神清气爽。 梁铄一口气吃了半碗,看得出他非常喜欢吃这道粥,亦看得出他十分怀念这粥的味道: “香儿的手艺三十几年了从来没有变过,还是和在黎阳宫时一样好吃!” “香儿会做那么多菜,七哥你却独独钟爱这道八仙粥。”梁锦笑说。 “锦上添花最易,雪中送炭难得,那一年我也不过十三岁,宫人踩低捧高咱们兄弟都习惯了,唯有香儿还与从前一样待咱们两个,若是没有香儿那个时候的周旋,你只怕都活不到这把年岁,还能儿孙满堂。”梁铄满腔感慨地笑说。 梁锦只是笑,望向回香。 苏妙也好奇地望向回香,想看看听到这些话之后素来沉默寡言的回香会是个什么样的反应,结果却让她相当失望,回香没有任何反应,她隔着薄薄的黑色面纱,静静地喝粥,好像他们口中谈论的人不是她。(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六章 兄弟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阿甜一大早就出门了?”梁铄喝粥喝得很舒畅,心情愉悦,笑着问梁锦道。 “他今天一大早就带着小舟打猎去了。”梁锦笑着回答。 “我的儿子和你的儿子里,阿甜的骑术最好,能跟他不相上下的也只有阿敏了,偏阿甜性子贪玩,都已经是做父亲的人了,还整天没个正事做,我几次三番跟你说他这个年岁也不小了,该玩够了,是时候入朝为国家出一份力了,可你跟他一样,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梁铄虽然是笑着说这话的,语气里却多了几分不满,不过这并不是君对臣的语气,而是一个兄长在教育不争气弟弟的语气。 因此梁锦也只是淡淡一笑:“阿甜性子顽劣,总是没个正形,咱们家有一个阿敏已经够了。就阿甜那个性子,若当真入了朝,用不了两天就得把朝中的大员们气倒一片,到时候为难的是七哥。那孩子那个不长进的性子,还是老老实实地在家管点事把儿子教养好了,也就罢了。”他评论起儿子来毫不客气,可是这样的评论让人听不出一点贬低,反而充满了宠爱。 梁铄笑了一下,同样很无奈:“我知道你的心思,可孩子这么下去也不是个法子,又不是姑娘家,哪里能成天呆在家里没个正经事。好好的一个小子,又是将门之后,你们夫妻俩再这么宠下去,连我都觉得没脸去见香儿的兄长了。想当年阿泽是何等的骁勇善战,阿泽在世时,连阿锦你都要往后站,阿泽在世的时候朝中跳梁小丑众多我没法子为他封王封侯,他只留下了阿甜这一点血脉,回家的荣耀全在他身上,你们再这样子骄纵他,回家什么时候才能够起复!”说到回香的兄长回泽时,梁铄的眼中满是唏嘘、遗憾和想念,还有深深的懊悔和自责。他的表情有些难过,这样的难过沉沉地压着他让他有些窒闷,然而他在做出这样的表情时并不避讳他的亲人和子侄,这个皇帝很特别。通常皇帝都是泰山崩于前不行于色的,可是这个皇帝,他温润、谦和并且表情外露,他并不避讳被人看透内心。 苏妙觉得梁铄这个皇帝很微妙,他身为九五至尊的皇权气势让人无法小觑。可他又表现得像一个普通人,他给家人营造出的氛围可以让他的家人很放松,这完全矛盾的两种特质实在让人看不透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苏妙不害怕他,她有点喜欢这个皇帝,可是同时又感觉能够稳坐皇位的人绝不是他表现出来的这个样子,所以她心里对他的感觉有点奇妙。 一直沉默不语的回香在梁铄话音落下时开了口,她淡淡地平静地道: “回家世代庖厨出身,及至到了兄长这一代蒙先皇恩典给了一个武将的出身,这已经是隆恩浩荡。皇上这些年对回家的恩典婢子谨记于心,兄长为国捐躯是回家的荣耀,皇上勿需再为此事挂怀,至于阿甜,他是婢子一手养大的长子,婢子只望他平安喜乐,一生无忧。” 此话落下,饭桌上出现一阵短暂的沉默。 一直把心提着的魏贞总算放了心,不着痕迹地舒了一口气,她很怕丈夫会被送去上战场。 梁敏看了回香一眼。又转移了眼神,默默地将头垂了下去。 回味不动声色,无声地夹了一块牡丹糕放到苏妙手旁的碟子里。 梁铄的表情就变得有几分尴尬,他似十分了解回香冷淡的性子。没有动怒,只是讪讪地摸了摸鼻尖。 梁锦也觉出了一点尴尬,轻轻唤了句:“香儿!” 回香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看了他一眼,梁锦便不再作声。 顿了顿,梁铄讪讪地笑着,打破了尴尬。略带一丝无奈地对回香笑道: “你这丫头,多少年了这自称还是改不了,都已经是‘郡主’了,跟阿锦孙子都有了,还称自己是“婢子”,让你们家这新媳妇听着只怕会不安。我又没说让阿甜上战场,现在国泰民安,哪里需要人上前线打仗,以阿甜那小子爱计算的性子,进吏部或者户部磨练个两年必有很大的作为。” “阿甜只对回香楼有兴趣,婢子还等着他将来撑下婢子这回香楼。婢子也是四十好几的人了,皇上的称呼也该改一改,让小辈听了会笑。”回香淡淡地说,她的语气很直很平,让梁铄和梁锦两个人哭笑不得。 “阿甜接手回香楼,那阿味又做什么?”梁铄饶有兴致地问。 “婢子产业大,一个儿子撑不过来,自然要两个儿子合力支撑。”回香淡淡地道。 “阿味的性子最像你,他又是被你教导出来的,自然也和你一样本事,冰泉宫还有个副使的空缺,让阿味去历练一下如何?”梁铄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 “七哥!”梁锦吃了一惊,低呼。 梁铄只是笑。 苏妙虽然不了解冰泉宫是什么地方,但看他们的脸色,又想起以前听回味说过凌水宫的来历,大概冰泉宫也是相似的地方,直属于皇帝的锦衣卫机构。 “阿味没那个本事,进了冰泉宫只会惹出乱子,反而会给皇上招麻烦。” “既然阿味没那个本事,回大人重新出山,如何?”梁铄也不恼,他盯着回香的脸,继续笑眯眯地问,仿佛这才是他今天来此的目的。 “七哥!”梁锦皱了皱眉。 回香浅浅一笑,虽然她面罩薄纱,依旧能够感觉到她在面纱背后浅浅一笑,她淡淡地对梁铄说: “婢子的身子大不如前,又相夫教子许多年,已经没有复出的精力了,更何况就算正当年时婢子亦是魏大人的手下败将,皇上若要兴复冰泉宫,不如召魏大人想想法子。” 她口中的魏大人自然指的是凌水宫的宫主魏心妍,与隐秘幽深的冰泉宫相比,凌水宫才是世人皆知的直属于皇帝的锦衣卫机构。此话一出,梁铄的面色微变,笑容也淡了几分,可以肯定梁铄跟直属于他的凌水宫相处得并不是很愉快,梁敏的表情亦含了几分尴尬,他一言不发。 皇长子梁敕一会儿看看父皇。一会儿看看回香,又去望满脸为难的梁锦,眼眸里闪烁了几分不安。 一顿饭也就苏妙和回味吃得比较平静。 早饭过后,梁铄和梁敕要走。梁锦亲自送他们出去。 “七哥,”梁锦严肃着表情对梁铄说,“香儿身子不好,又已经过了这么些年,你不要再将她往那路上引。让她平平静静的不好吗?” 梁铄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看着他,吸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对他说: “让她平静静静的她就真的能平平静静吗,你跟她过了这么多年,她是什么性子你会不知道,与其让她恣意妄为,还不如将她引到咱们可用的这条路上来。现在朝中是什么样的局势你最清楚,她不动声色了这么些年,以她的性子不可能忍到最后却什么都不做。只怕最大的风暴在后头。我是看着你们长大的,她是什么样的脾性我再清楚不过,小事上她不计较,一旦触及她的底线,她睚眦必报,与其等待着她爆发,不如让她的火更有利地烧起来,等这把火烧完了,你们也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了。” 梁锦半垂着的眼眸微闪,想要说些什么。却终是没有开口。 梁铄已经将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语重心长地说:“你我兄弟二人隐忍这么多年,现在已经到了该收网的时候,越是这种时候越不可以松懈。否则这么些年的隐忍就全部白费了。你不是不知道,朝中局势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这个时候若是能添上香儿作为助力,事情会更为稳妥,你一定要好好地劝说她,就算是为了阿味。这一仗咱们绝对不能输。” 梁锦沉默起来,梁铄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觉得这只手强劲而有力,和幼年时一样,让他的心里生出许多感慨。 他点了点头。 梁铄放下心来。 梁锦一直将他送出回香楼的大门外,一辆华盖宝缨油壁马车正停在那里,先出来的梁敕安安静静地立在马车旁等待,搀扶父皇登上马车。 梁铄登上马车,在进入车厢前忽然回过身来,对梁锦说了句: “你们两口子也常带着孩子进宫来看看我,别总让我这个做哥哥的特地出宫出城赶来看你们,我比你年长五岁,这身子骨到了这把年岁可禁不起折腾了。” 梁锦不由得注意到他已经霜白的发鬓,想起母妃去世后年幼的二人在黎阳宫内相依为命的一幕幕,心酸起来,眼眶微涩。 他点了点头。 梁铄满意地笑笑,在儿子的搀扶下上了车,马车摇摇晃晃地驶远了,仍旧侍立在门前的梁锦倒退半步,恭恭敬敬地对着马车行了一礼。 花园内,魏贞正在帮回香给廊下的两盆兰花浇水,突然有一片阴影罩在头顶遮住半片天空把她吓了一跳,抬起头一看,惊诧地唤了句: “大伯?” “夫人在吗?”梁敏向悬挂着青竹幕帘的房间看了一眼,轻声问。 “在,大伯稍等。”梁敏明显是去了又来,想必有什么重要的事,魏贞也不敢怠慢,连忙进屋去通报了一声,不多时又出来,笑容满面地道,“大伯进去吧,娘就在外屋呢。” 梁敏点点头,礼貌地说了句“有劳二弟妹”,也不用人打帘子,自己掀开竹帘进去了。 回香依旧是早晨时的黑衣黑裙,正坐在软榻上修剪花枝,炕桌上摆了一只耸肩美人瓶,里面是还没有完成的插画作品,素雅别致,生气勃勃。 梁敏在插花上看了一眼,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轻唤:“夫人。” “坐吧。”回香没有看他,修剪着花枝,淡淡地说。 魏贞亲自捧了茶进来,又退了出去,回香不喜欢有人服侍,所以房里没有丫鬟,家大业大从小拘束惯了的魏贞更喜欢这样自由自在的生活,嫁过来的时间久了她也喜欢凡事亲力亲为。 梁敏没有喝茶,他在旁边一把乌木椅子上坐下来,低声开口: “皇上重新启用冰泉宫,冰泉宫宫主一职皇上执意要用夫人来担当,皇上认为只有夫人执掌冰泉宫才能与母妃执掌的凌水宫相抗衡。” 回香一言不发,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依旧从容地插着花。 顿了顿,梁敏语气艰难地继续说:“大皇子说,皇上似对父王起了疑心,大皇子执意要我来对夫人说一声。” 回香依旧没有说话。 这样的沉默让梁敏浑身不自在,他皱了皱眉,试探地再唤了一声: “夫人……” “敏哥儿,”回香已经许多年没有这样叫过他了,小的时候,偶尔回香会这样唤他,久违了的称呼让梁敏的心跳微顿,他听她说,“瑞王府的三个孩子里只有你活跃在朝堂之上,你可想清了,你要站在哪条路上?” 梁敏浑身一震,眼眸微瞠,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地说: “我是瑞王府的世子,我与瑞王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自然是要维护瑞王府的声望与荣耀的,只是父王那里……” “你认为你母妃和凌水宫的最终命运将是如何?”回香专心致志地插花,漫声问。 梁敏沉默了良久,他低声回答:“比起凌水宫,我更希望母妃的后半生能够在王府内院中颐养天年。” 回香便不再说话。 梁敏亦不再说话。 许久之后,梁敏站起来,缓缓地施了一礼,低声道:“夫人,衙门里还有事,我就先告辞了。” 回香依旧没有抬眼,她只是点了点头,浅浅地道了句:“去吧。” 梁敏便转身,出去了。 魏贞依旧在门廊下浇花,见他出来,笑着迎上前,问候了句: “大伯这就要回去了?” 梁敏笑着点点头:“也没见着小舟,下次再来见那小子吧,等阿甜回来了,二弟妹对他提一句,节气交替连风向都变了,阿甜最近还是少出门为妙。” 魏贞是个聪明的女子,闻言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笑容可掬地回答: “大伯放心,这话我会说给阿甜的。”(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七章 返回 苏妙和回味在做完最后的整理之后来向回香辞行,他们要回庄子上去。∈↗頂點小說, 才走到主院门口,却见梁敏从院内步履匆匆地出来,双方走个顶头碰,俱是一愣,皆停下脚步。 回味和梁敏距离两步远,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又陷入相顾无言只是直勾勾地凝视的模式。 苏妙看了看回味,又看了看梁敏,无语到直想叹气,冲着梁敏笑容可掬地唤了声: “大哥。” 梁敏回过神来,看了苏妙一眼,浅浅地点了点头,迈开步子从两人之间穿过去,刚掠过去,忽又顿住脚步,停了停,转过头来,低声道: “苏姑娘。” 苏妙没想到他会跟她说话,一愣,忙应了一声。 “嫣儿,还好吗?”梁敏似觉得尴尬,难以启齿,沉默了半晌之后才将这句话问出来。 “嗯,好。”苏妙表情呆板地回答,没想到他会向她公然打听林嫣的近况。 “……嫣儿,这些日子就劳你多照顾了。”梁敏对她说。 “哦,好。”苏妙点点头。 梁敏就离开了。 苏妙虽然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却知道他最近肯定没工夫去接林嫣了。他没对回味说林嫣劳烦他照顾,却对苏妙说了这句话,想必回味心里不太爽快。 果然,当苏妙去观察回味的脸色时,见回味一脸唾弃地冷哼道: “他们夫妻俩到底要折腾到什么时候,没完没了的!” “出轨这种事本来就很纠结。想原谅吧,不甘心,不原谅吧还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虽说时间能冲淡一切,可时间是一分一秒去度过的。”苏妙一本正经地回答。 回味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两人进了主院,回香仍旧坐在桌前插花,回味和苏妙坐在一旁的乌木椅子上,沉默地坐着,坐了好一会儿。苏妙觉得这样的沉默都快让自己长蘑菇了。大概过了一刻钟,回味从椅子上站起来,对着回香淡淡地说了句: “娘。我和妙儿先回雪乙庄了。” 回香依旧沉默着,慢半拍地点了点头之后才轻轻地说: “去吧。” 于是回味和苏妙就回去了。 苏妙:“……”这对母子俩! 苏妙和回味离开主院,刚走到大门口,又遇见梁锦从门槛外面跨进来。看见他们两个人要走。登时不乐意了,板着一张脸问: “你们两个这是要做什么去?” “我们要回雪乙庄了。” “跟你娘说一声没有?”梁锦自然是不愿意让他走的,见他说的理直气壮,他自己不好意思说肉麻话,把回香单独提出来,板着一张脸问。 “说过了。”回味回答。 梁锦一听这话就知道回香肯定没留他,在回香的观念里儿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家庭是必须要离开的,梁锦却不这么想。他舍不得,所以他会对苏妙产生很多的敌意。却又因为不想让儿子讨厌,努力将这些敌意压制下去,他摆出坦坦荡荡的表情,肃声吩咐回味: “你等会儿再走,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回味心里猜测他八成没什么正经事,不过在想了想之后,还是让苏妙去大门外等他,他自己跟着梁锦去了。 苏妙以为他们父子俩有体己话要说,也不纠缠,点点头,乖乖地去了。 梁锦却觉得自己胜利了,他满意了开怀了,心满意足地带着回味进了外书房。 苏妙坐在大门外的马车上足足等了两刻钟回味才出来,他平着一张脸登上马车,吩咐秋华驾车回雪乙庄。 苏妙顺着马车帘子的缝隙看到马车驶离回香楼,华丽鲜艳又不失典雅充斥着满满富贵气息的回香楼从眼帘中走开,越来越远,放下车帘子,她好奇地问坐在身旁的回味: “你爹找你做什么?” “没事。”回味皱了皱眉,淡淡地说。 苏妙狐疑地望着他的脸,回味却不再多提,停了一会儿,他笑着说: “正式开赛是在下个月初十,在那之前我带你去庄子附近转转,庄子附近的景致不错,正值秋季,附近的山上丹桂烂漫,是踏青的好去处。” 苏妙被他挑起了兴致,兴致勃勃地点了点头。 回味便笑了笑。 夜晚像柔软的帷幕一样挂在沉睡的原野上,秋夜,天空中缀满了清澈剔透的星辰,像细碎的流沙铺成的银河静卧在一碧如洗的天宇上。 回香楼东北角翠绿繁茂的竹林里,距离主院很远的地方坐落着一间五进五出的宅院,虽然与梁都的豪宅相比像这样的宅院根本不算什么,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室内的装潢也并非纸醉金迷豪华奢侈,这里的一应家具俱使用青竹作为原材料,配以由雪纱精心织成的月白色纱帘,别有一番韵味。院内的小路是用青石子铺就而成,种植了许多苍松翠柏,嶙峋的怪石点点增添了几分大自然的野趣,院子里的桌椅均是用被砍伐之后的树墩雕琢而成的,宅院只在后门外留出一条供车马行走的大路,尽管留出了这样的大路,青玄苑只有两辆马车,还有一匹回甘精心饲养的枣红马。 这样的生活环境在梁都的达官贵人看来极是穷酸,甚至会出言嘲笑,然而青玄苑的主人魏贞和回甘却完全不在意,他们完全过自己的,自己怎么高兴怎么过,其余的就让别人去议论吧。也正是因为这种性子,他们在梁都的社交圈子里并不怎么活跃,成亲前的魏贞是梁都贵族圈里最八面玲珑的交际能手,成亲之后她基本上不再参加聚会。每日相夫教子整理家务成了她最大的乐趣,当整个梁都都在嘲讽她身为“岳梁国第一才女”却嫁给了一个厨子时,她却怡然自得。欢愉喜悦,她的每一天都过得十分畅快。 院子里掌了灯,回甘喜欢点灯,所以每到夜晚青玄苑就会变得灯火通恍如白昼。 回甘下午时就打猎回来了,吃过晚饭,抱着儿子坐在院子里的树墩上教他念书。 回甘在家里比在外面打扮得还要随便,一件杏色的彩晕锦长袍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露出胸前一大片让女人看了都会妒忌的肌肤,他光着一双大脚踩在院子里凹凸不平的石子路,十分惬意。这样的惬意引来魏贞的陪嫁赵嬷嬷的不满,她几次三番地向魏贞进言二爷这样的打扮即使是在家里也太没有规矩了,魏贞却不在意,左耳朵听右耳朵冒。她甚至觉得能够在晚饭后看到他们父子一起读书的画面是一件相当幸运的事。 魏贞走过去。将一盅乌梅汤放到木桌上,盛出两碗来放在回甘面前,自己坐下来,笑容可掬地望着他们。 回甘早已经欢快地嚷嚷开了:“小舟,你娘煮了你最爱喝的乌梅汤,爹跟你一起喝喝看!”说着将小木碗端到回舟面前让他坐在自己的膝盖上用一双小手捧着木碗喝,回甘则美滋滋地捧起冰裂纹瓷碗,一勺接一勺地喝起来。酸甜可口,爽冽沁凉。父子二人喝得津津有味。 即使没有被称赞手艺,魏贞望着他们父子俩满足的表情,连眉梢都在笑,她随手从一旁的木墩上提过来一只针线篮子,从里面取出才做了一半的男式小衣,娴静地缝制起来。 “今日皇上、大皇子和大伯来了,在家中用了早膳。” 回甘并不在意,习以为常地道:“这不是常有的么,皇伯伯又在宫里呆闷了,所以跑到咱们家来喘口气。” “大伯临走之前让我跟你提一句,他说节气交替连风向也变了,让你近些日子不要出门。”魏贞飞针走线,一面刺绣,一面漫不经心地说。 捧着乌梅汤的手微顿,回甘沉默了一会儿,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小大总是在这些小事上瞎操心。” 魏贞听不明白他的感叹,也不介意自己听不明白,她对回甘的某些事并不感兴趣,她只对能吸引她的事情报以关注,她说: “皇上今日来时在饭桌上说,皇上他有意让你入朝为官,到吏部或是户部历练两年,爹和娘都没有答应。” “吏部或户部啊。”回甘饶有兴致,摸着下巴笑意盎然地说,“若是当真进了吏部或者户部,岳丈大人定会开心得跳起来。” 魏贞认为她父亲是不会因为这种事跳起来的,不过她父亲的确因为回甘的无所事事愁光了头发,尽管回甘是个厨师,也是回香楼的少主,但在政客眼中,凡是不入朝为官参与政事的都不是在干正经事。 回甘笑得一脸得意。 魏贞不以为然地笑笑,继续绣制衣裳。 “你觉得我是进吏部好还是进户部好?”回甘来了兴致就收不起来了,兴高采烈地问。 魏贞依旧淡定地缝绣着小衣,她笑了笑,说:“你还是安安稳稳地经营回香楼吧。” 热烈燃烧的梦想之魂突然被一盆冷水浇灭,回甘的眼里掠过几分失望,扁了扁嘴,说: “经营回香楼可没办法给你封诰,你一辈子都穿不上一品诰命服,我这青山伯封得不咸不淡,既不能封妻荫子也没什么正经的权利,你到现在连个一品诰命都还没挣上呢。” “没挣上一品诰命的多了,不封诰有什么不好,我既不用每日出去应酬,也不用在家里应酬别人,清闲得紧,这才是我梦寐以求的日子。”魏贞沉静地说,接着咬断了小衣上的线头。 回甘闻言撇了撇嘴:“你的梦想也忒清闲忒没有上进心了,这么没有野心,我发现自从有了小舟之后,你越来越懒了。” 魏贞只是笑,也不反驳。 回甘越发觉得无聊,撇了撇嘴,继续喝乌梅汤。 苏妙跟着回味回到雪乙庄时已经是午后了,午后的微风轻轻地吹着,温暖的阳光覆盖着大地,青草在阳光的沐浴下吐出了嫩嫩的幼芽,润红的骄阳为天空增添了一抹绚丽的色彩。 苏妙回到泓樨园,却发现泓樨园内空无一人,苏婵苏娴全都不见了,二人的行李妥妥当当地放置着,人却没有了踪影。苏妙吓了一跳,心里有些担心,又产生了许多狐疑,她出了泓樨园来到隔壁的绛樨轩,苏烟、文书、宁乐三个人正坐在院子里埋头苦读,自从考中了乡试,宁乐和文书卯足了劲,就为了这一次的金榜题名,反观苏烟,虽然前几场考试他都通过了,虽然几乎都是以最后一名通过的,可能够通过本身已经是一件十分了不起的事情了,然而苏烟却一天比一天沉默寡言,不是在所有事情上,而是在他学习的时候,每次学习时他的注意力好像都非常分散,似在思考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也或许他并没有思考,不过苏烟的样子却像极了在进行本末倒置的任务时所用的语气。 从以前开始苏烟就不爱看书,本以为随着年龄的增长利益的增加他会改变注意力转变态度,哪知道这种态度非但没有改变反而变本加厉了,即使是苏妙也能感觉出他似乎对读书很迷茫,有些不喜。 在苏妙站在门口望着苏烟时,敏感的苏烟立时觉察到她的目光的存在,望过来,心中一喜,一面大声叫道“二姐”,一面飞奔而来。 “看见大姐和三姐了吗?”苏妙问。 “看见了,她们吃了饭就说出去散散步消消食,好像是去庄子后面的白阳山了。”苏烟回答说。 苏妙点了点头:“白阳山啊……”她在回来的路上隔着田野遥遥地望见壮美秀丽的白阳山脉,当时觉得那山确实美丽多姿,再加上今日风和日丽阳光明媚,确实是个适合踏青的好天气。 “去多久了?”她问。 “大概一个半时辰了。” “这么久?”苏妙说,用余光瞥见他满脸困倦似对书本提不起半点兴趣十分无聊的表情时,心里翻了个滚儿,顿了顿,她笑着说,“你有事吗,要是没事就和我去迎迎她们,她们这个时辰也该回来了,咱们也顺便去看看白阳山,今天天气好,你回大哥说今天这天气白阳山上一定有很多人踏青,咱们去看看山,顺便再看看人,看看这梁都的山和咱们丰州的山到底有何不同,怎么样?” 苏烟的眼睛已经变得亮晶晶的,在她还没有说完时便满眼兴奋雀跃不已,及至她说完了,他用力点头,高声应了一句: “好!”(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八章 踏秋巧遇 一片郁葱的树林,一黛明媚的远山,一江秋水,几痕江渚,数白鹭沙鸥,梁都的秋天已经有了淡淡的痕迹,不同于江南的秋温润柔和,梁都的秋天内敛而深沉,浪漫而宁静,优雅地亭亭地立在那里,静谧而迷人,更有一番别样的风韵。 有暗香阵阵传来,登上一座坡,地势平坦了许多,一片花草海洋映入眼帘,层叠起伏,飘着幽香,令人心旷神怡。秋季里,草生得老长,长长的草丛中生着许多不知名的野花,偶尔有一两朵秋蝶于花丛中低低地飞过,秋天的蝶不同于夏天的烂漫,带着幽深的内敛,不会让人觉得眼花缭乱,那蝶素净得令人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 苏娴和苏婵难得并肩同行。 在苏婵看来,苏娴今儿穿得像只花蝴蝶似的,通红如血的石榴裙上绣满了色彩斑斓的蝴蝶,这些蝴蝶都是她自己绣的,不得不承认,苏娴的绣活很好,幼年时学的时候很下功夫,她绣工精湛,那些蝴蝶在衣裙上就像是活的一样,翩翩飞舞,艳丽喜人,只是像这种大红色的衣裙加上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蝴蝶花纹实在不适合出现在如此素淡的秋天里,苏婵觉得她这身打扮很破坏秋天儒雅深沉的气氛。 当然了,在苏娴眼里破坏了秋之美的人不是她而是苏婵,苏婵照旧一身青灰色短褐,还绑着黑白相间的绑腿,脚上一双白底黑面的布鞋。乌黑的长发也仅仅是用一根棉布发带束住,身材颀长,雌雄莫辩。举手投足间的俊俏潇洒吸引了不少前来踏青的家碧玉们的瞩目,好些姑娘都红着脸偷偷地瞧她。 苏娴见状,伤脑筋地叹了口气,女人被女人喜欢可不是什么好事。 “咱回去吧?”走了一段路之后苏婵不耐烦了,对她。 “还没看见丹桂。” “就算丹桂林没看着,你的目的也达到了,收了一把眼珠子。”苏婵双手抱胸。脸上写满了无聊。 “多嘴!”苏娴白了她一眼,“老娘是出来看丹桂的。” “鬼知道你是出来看谁的。今儿是梁都◇◇◇◇,的踏秋节,闲着没事的贵人们都会到白阳山来踏秋。你一听周妈妈这么立刻就跑来了,要我,我可不觉得文王殿下他会有工夫跑来踏秋,踏秋这种事都是吃饱了撑的的富家姐们才会干的事。”苏婵双手抱臂。一脸不屑地。 “像你这种成天男女不分的臭丫头又懂什么!”苏娴被她的尖酸刻薄气得直咬牙。在她的脑袋瓜上戳了一下,恨恨地道,“要不是怕你当老姑娘,老娘吃饱了撑的才把你带出来,踏秋节有空闲出来踏秋的都是家底不错的,你赶快找个能看上眼的把帕子扔给他,少给老娘在那边嚼舌头!” 苏婵的眼角抽了一抽:“你的是你现在最想干的事吧?” “死丫头!”苏娴恨恨地瞪了她一眼。 苏婵瞅了她一眼,平着一张脸问:“你该不会真是出来碰文王殿下的吧?他未必来。回味不是他府上的地址告诉你了吗。以你的性子,直接上门啊。” “那是王府。你当是你家后厨房啊,平头百姓擅闯王府,你还要命不要!”苏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呀呵!”苏婵惊奇地发出一声感叹,“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以你的性子,直接上门闹一场都是有可能的。” “你把老娘当什么了,泼妇还是悍妇?”苏娴咬了牙,没好气地瞪她,质问。 苏婵歪头想了想,一本正经地回答她:“两个都是。” 苏娴一脚踹过去,苏婵伶俐地躲开。 一声清脆的笑自不远处响起,一个稚童拍着巴掌大声嚷嚷道:“好啊好!” 他的叫好声是冲着苏娴和苏婵的,苏娴和苏婵微怔,循声望过去,苏娴气势汹汹地去瞪究竟是哪个混账子在这边瞎起哄,苏婵同样一脸迷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一掌迎面劈来,直直地对准她的鼻尖,把她吓了一跳,好在她很快便反应过来了,伶俐地躲闪开,也不管来人是谁,迅疾如风地出拳,哪成想对方那子同样是个伶俐的滑头,竟然以一个刁钻的姿势将苏婵的拳头躲过去了,紧接着难缠如蛇猛烈如虎地迎上来,与苏婵斗将起来! “瀛儿!”一声惊慌失措的低呼响起,出自一个温婉女子之口,让苏娴一愣。 苏婵的身手在真正的武术高手眼里也就是三脚猫功夫,今日跑来对决的偏偏就是个武术高手,还没撑到十招苏婵就落了下风,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了,一黑影介入,两条孔武有力的胳膊拦在二人面前将正在缠斗的两个人格挡开,苏婵这才得到喘息的空档,敏捷地退后半步,长长地喘了一口气,对方的拳法精妙且迅快,如狂风暴雨一般,让她差一就窒息了。 “九哥坏!九哥坏!”丁瀛受到阻拦,嘴巴噘起来能吊上一只油瓶,他不依地大声抗议。 “瀛儿,不许胡闹!”丁芸上前一步,想要严厉地呵斥,却因为温软的性子,怎么训斥都提不起威严。 “姐姐也坏!姐姐也坏!”丁瀛不悦地冲丁芸翘了翘鼻头,做了个鬼脸,一蹦一跳地跑走了。 这孩子已经十多岁了,做出来的举动却还像个四五岁的孩童幼稚可笑,可见这孩子的智力有问题,但这孩子在拳脚上却相当迅猛精妙,让人不敢因为他幼稚可笑的举止就觑了他。 苏婵揉着胳膊,她认出来了,这个孩子正是当初在苏州苏婵跟着苏妙去参加东平侯府宴会时碰见的丁家四少爷,东平侯弟弟的儿子。自幼养在东平侯身边的那个傻孩子。傻孩子在他的姐姐自然也在,不用苏婵去注意苏娴就已经注意到了立在梁敞身旁婉约优雅亭亭玉立梳了妇人髻的美人儿,这美人儿是十足的美人儿。蛾眉朱唇,杨柳细腰,幽情脉脉,我见犹怜,她穿着素淡,只用了一根碧玉簪子和一双银嵌珍珠芍药花耳环,天生丽质。秀色可餐。 连苏娴都看住了,双手抱臂将丁芸看了好一会儿,啧啧称赞了两声。笑容嫣然地望向梁敞,悠悠然地: “这才多长时间没见,官人竟然连夫人都有了。” 丁芸梳的是妇人发髻,她又是和梁敞单独呆在一起的。若是其他人的夫人。礼教森严怎么可以和不是夫君的男子在一起,因此苏娴很容易便猜出了丁芸和梁敞不是一般的关系。她的心里有种不出来的滋味,并不是嫉妒,她已经过了会因为男人对同性产生嫉妒的年纪,饶是如此,她的心里还是有些不爽快,这种不爽快很磨人,它不是一下子就能爆发的。而是在心尖处厮磨厮磨着,让人全身都变得很不自在。 丁芸面色微红。 梁敞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很尴尬。他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她,有丁芸在侧,面对苏娴时他竟莫名其妙地觉得心虚起来,他明明没做亏心事,他和她明明什么关系都没有,他却莫名其妙地对她产生了尴尬狼狈的情绪,他有尴尬面对她。 苏娴面容平静,她双手抱臂,一双丹凤眼笔直,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会儿,紧接着一言不发地倒退半步,转身,施施然地离去。 苏婵瞅了梁敞和丁芸一眼,不以为意地转身,跟着苏娴回去了。 苏娴刚迈出两步,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手忽然扣住她的手腕,将她用力一拉。 苏娴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望着梁敞。 梁敞却像过了电似的,迅速缩回手,连他自己都很吃惊他干吗要突然上前拉住她。 “殿下有事?”苏娴用一双十分妩媚的凤眸幽幽然地望着他,皮笑肉不笑地问。 她极少叫他“殿下”,之前她一直死皮赖脸地唤他“官人”,他也已经习惯了,现在她突然改了称呼,让他十分不习惯。 “你怎么会到梁都来?”他僵硬着一张脸尴尬地问。 “梁都变成殿下的了吗?没有吧?”苏娴笑吟吟地反问, “……”梁敞被噎了一下,讷讷无言。 “九哥!九哥!”傻孩子丁瀛抱了一捧野花从远处飞奔而来,将手中色彩斑斓的花束献宝似的给梁敞看。 “瀛儿!”丁芸慌忙上前,阻止丁瀛继续胡闹,丁瀛不依,扭股糖似的跟着姐姐纠缠。 苏娴见现场忽然变得凌乱起来,更失了兴致,懒洋洋地转身要走。 “大姐!三姐!”从后面的山坡下爬上来的苏烟刚登上坡就看见苏婵和苏娴,兴高采烈地招呼道。 苏娴一愣,迈开步子走过去,苏婵紧随其后。 被丁瀛闹得正头疼的梁敞赫然看到苏烟身后跟着登上山坡的苏妙和回味,眼睛一亮,才要开口话,一个浑厚响亮的嗓音自身后响起,含着浓浓的笑意: “嗬,这不是阿味吗,什么时候回的梁都?” 一名身穿栗色蜀锦华袍,腰束宝相白蟒纹玉带,挺秀高颀,丰神俊朗的男子从梁敞身后越过来,龙行阔步走到回味面前,笑声爽朗: “回来了也不到二堂兄府上走一圈,你子,枉二堂兄从前那么疼你!” 苏妙吓了一跳,惊诧地望向来人,来的人一看便是非富即贵,蜀锦华椴,紫金玉冠,蟒纹腰带,鞋镶翠玉,大拇指上还戴了一枚成色碧绿的扳指。这是一个相貌英俊的男人,英姿飒飒,威风凛凛,举手投足间尽是雷厉风行英勇果敢,不同于回味的隽秀,这男人肤色黝黑,五官如刻,眼窝深邃,鼻梁高挺,一张鬼斧神工般的脸生得立体。他似乎带了一胡人的血统,虽然从其他地方看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土人,然而他却拥有一双如井般深邃的眼窝,深邃的并非是眼神,而是眼窝,这样的眼窝让他看上去有几分洋气,同时又多了几许与众不同,他的眼神则具有很强的亲和力。这双眼在整张脸上极为显眼,偏眼睛又是心灵的窗口,当对上这双眼时,心尖仿佛被电了一下,竟变得麻酥酥的。 他自称是回味的二堂兄,想必这又是一位皇族。 回味的二堂兄也是当今皇上的二皇子梁敖今年三十岁,和回味的长兄梁敏同岁,仪表堂堂,气宇轩昂,周身上下充满了王族之人尊贵优雅的气度,同时又带着自军中磨练出来的自律和铁血,他笑容朗朗。 回味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接着无视掉,转身,要走。 一只铁钳子似的大手压在他的肩膀上,力道强大,差一锁住他的行动力。 回味皱了皱眉,只得再次扭过头,对上的是梁敖笑意满满的脸: “你来得正好,今儿是二堂兄生辰,在老九的别院里赏丹桂摆宴席,你也知道父皇把白阳山上最好的丹桂林全赏给老九建庄子,走,跟二堂兄喝酒去!”不由分拽起回味就走。 回味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挣脱开他的手,沉声强调: “我今日是带着女人来踏秋的。” 梁敖一愣,眼珠子在苏家人身上扫了一圈,哈哈一笑,大手在回味的肩膀头上重重一拍: “行啊你子,以前还当你是不开窍,你这不开窍则已,一开窍竟左拥右抱了四个,艳福不浅呐!” 苏娴等人满头黑线。 苏烟张了张嘴巴,哑口无言,他欲哭无泪,明明穿了男装,为什么还会被人当成姑娘肆意调侃? “姑娘们也来吧,青乾山庄的丹桂这时候开的正好。”梁敖兴致盎然地招呼道,死活不肯让回味走。 于是梁敞上前一步,在苏娴的脸上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对回味: “难得在这儿碰见,阿味也来坐一坐吧,今儿来的都是相熟的人,你都来了,若是不进来坐坐,别人不知道,芷罗肯定会第一个埋怨你的。”又对苏妙笑道,“苏姑娘和你的姐妹们也来吧,你们是来白阳山赏花的吧,我庄子里的丹桂今年开的最好。” 回味十分后悔今日跑出来踏青,他出门之前忘记看黄历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九章 丹桂宴 青乾山庄拥有一大片丹桂林,商秋时节,通红如火,蔚然成荫。£∝頂點小說,正是花开烂漫的时节,十里飘香的丹桂又一次将自己的生命绽放到极致,一阵风掠过,芳香馝馞,沁人心神。香气浓郁的花朵或清或浓,不能两兼,这句话在丹桂身上却不能成立,它具有清且浓两种特点,清芬袭人,浓香远逸,那独特的带有一丝甜蜜的幽香仿佛将人带入美妙的梦幻世界,暗香浮动,潇洒飘逸,纤尘不染,清雅脱俗。 丹桂林下面设下了宴席,一张大团圆桌上是以螃蟹为主料的各色精致吃食,围绕着大团圆桌零零散散摆放着乌木扶手椅、花梨木贵妃榻,周围的山石上也铺设了绣工精致的花毡,丹桂林的东侧是一座引入活水的人工湖泊,有几个穿金戴银的美人儿正坐在湖边的绣墩上比赛垂钓,旁边跟着的小丫鬟叽叽喳喳地为自己的主子助威,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自己闹哄哄的噪音对鱼儿是一种惊吓,她们的主子也不甚在意,坐在湖边的美人儿们根本就不是在钓鱼,她们只是在玩乐,赢的是玩乐的过程,不是最终的结果。 丹桂林的边缘处隐隐有煞气腾腾的近卫们的身影流出,彰显着来此处参加宴会的众宾客的身份是极其尊贵的,许多不能近身伺候的丫鬟和年轻仆妇在丹桂林边缘远远地站成一排,垂首屏息,纹丝不动,从服侍的人数量之庞大和服侍的人规矩之严格就能看出,今日来参加宴会的主子们都不是一般人。也难怪,今日是二皇子武王梁敖的生辰,能有资格来参加武王生辰宴的人定不是普通人。 苏妙在心里惊叹的同时却没有意识到她这个普通人也被迫在踏秋的半途中跑来参加生辰宴。她潜意识里把自己给排除了,她用眼尾不停地瞥宴会上准备的各色吃食,一边瞥一边眼馋地惊叹着。 梁都厨师的手艺果然了不得,梁都厨师的手艺竟然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从刀工到烹调手法都能够跟现代的大厨相媲美,同时他们还保留有古老的传统,不像后世需要业内继承的传统已经被时间磨灭掉。或许他们比现代大厨的手艺还要精湛也说不定,回味说的对,岳梁国的饮食文化起源自梁都。江南厨师的手艺在梁都的厨师面前果然不够看,天子脚下皇城根里果然人杰地灵,不管是哪个行业,在这里的能人异士颇多。 梁敖的客人不多。加起来还不到十个人。不到十个人的宴会排场颇大,并且那数量不到十个人的宾客皆华裳锦服极尽富贵,流光溢彩的妆扮跟苏妙等人的气氛很不搭调,有种十分不协调的感觉,反倒是回味出现在这样的场合时纵使他的心中有再多的不满,他也能自然而然地融入其中,这是天生的皇族血统。 苏妙虽然不会觉得不自在,她从前服务过很多高级宴会。比眼前这样的宴会还要高级的宴会有很多,见过世面自然不会觉得不自在。可是她觉得有点无聊,因为她不好意思在这么多人面前大吃特吃,她也是有自己的矜持的。 苏娴有点不自在,她虽然穿了自己最漂亮的衣服,虽然她现在不缺钱可以自己购买好料子的衣裳穿,但不愁吃穿和富贵尊荣之间差的是两条太平洋的距离,即使她的心再豁达,即使她再不想自卑,隔了一道天的差距还是让她的心里产生了反感和排斥的情绪,她非常明白这样的反感和排斥完全是因为自己永远也无法弥补那些差距,正因为明白这一点,她才会异常烦躁。 苏烟半垂着头,举止拘束,他粉面朱唇,眼如春水,眼尾眉梢处自带了那媚骨**的婉转风流,吸引了在座的许多富家子弟的目光,人们都在窃窃私语猜测他究竟是男子还是一个俏皮的女扮男装的小美人儿,这让男生女相的苏烟越发窘迫自卑,指指点点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咬紧了嘴唇,耷拉着脑袋,亦步亦趋地跟着二姐,心里怕怕的,很慌乱。 唯一自在的、最最怡然自若、压根就没把周围对平民来说压迫性极强的环境放在眼里的就只有苏婵了,苏婵和精心妆扮的苏娴以及从回香楼回来还没来得及换掉华丽裙裳的苏妙不一样,她一身男装布衣,还绑着绑腿,身高修长,雌雄莫辩,跟在一群衣着华丽的人身后,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这是谁家带来的小厮,仔细一看却又觉得不对,谁家小厮悠然自若,潇洒自如,于是在看第二眼时不由得对她留了心。 梁敖将回味带来的几个女伴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一遍,笑笑,才要开口说话,瓷器落地碎成瓷片的声音蓦然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苏妙惊诧地回过头去,连眼睛都没来得及眨,一个浅粉色的身影将她的眼睛晃得眼花缭乱,伴随着嘤嘤的哭泣声,那抹浅粉色的身影已经炮弹似的直冲进回味的怀抱,速度之快迅猛至极连回味都没反应过来,怔愣的工夫********已经冲进他的怀里,将他撞得倒退半步。 “阿味哥哥!”丁兰嘤嘤地哭泣,在回味怀里哭得极可怜。 苏妙愕然地看着丁兰突然出现,还炮弹似的冲进回味的怀里,泪如雨下哭得十分可怜,这一次看见丁兰苏妙发现她跟之前有了很大的不同,之前的丁兰一看就是美丽动人的千金小姐,现在的丁兰却瘦瘦黄黄的,穿了一件丫鬟才会穿的青色掐牙背心,水红色的衫子,下系一条象牙色绫裙,乌黑油亮的头发挽成丫鬟们常梳的双鬟髻,就像从天堂跌入地狱似的,变化之大让苏妙看了好半天才认出来。 回味之前也没认出来,反感地皱起眉。将丁兰推开,倒退半步,不让她的眼泪鼻涕沾到自己的衣服上。 丁兰被推开。一脸怔愣,仿佛不敢相信,泪痕凝结在脸上,她呆呆地望着回味,一双乌黑的眼睛尽是空洞与苍茫。 回味这时候才看清“偷袭”他的人是谁,皱了皱眉。 在丁兰被回味推开踉跄着倒退开的时候,轻盈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有华丽的身影忽然闯入视野,紧接着一巴掌重重地掴过来,将丁兰的半边脸都打麻了。发出清脆的一声“啪”! “贱婢!”悦耳的娇斥声响起,虽是辱骂,但因为这声音太好听了,粗鲁的辱骂反而被人忽略了。 丁兰捂着瞬间肿起来的脸颊。泪眼朦胧地看着出现在面前的人。她是个不能受委屈的,然而这些日子来经历的地狱般的生活已经磨光了她的所有娇气,让她不敢再肆意撒野,吸了吸鼻子,低垂下去的眸子里掠过一抹不甘,她咬着嘴唇,楚楚可怜地跪下来,低泣着哀求道: “奴婢该死。郡主恕罪!” 苏妙瞠大了一双眼眸,愕然地望着面前的这一切。 打人的同样是一个年轻的姑娘。有着娇嫩红润的鸭蛋脸,身穿一件乳白色弹墨雨花锦偏襟刻丝缎袍,逶迤拖地鸭黄色刺绣蝴蝶纹撒花裙,身披橄榄绿刺绣镶边如意纹烟纱单罗纱。瀑布般的发辫,头绾风流别致的如意高髻,墨黑油亮的云鬓里插着填丝绿叶头花,肤如凝脂的手上戴着一个赤金镶翡翠如意的戒指,腰系半月水波绦,上面挂着一个折枝花的荷包,脚上穿的是掐金挖云红香羊皮绣花鞋,整个人显得耀如春华,皎如秋月。 “凌柔!”梁敖皱了眉,沉声斥责了句,“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言外之意,要教训奴婢可以,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 凌柔郡主却不在意,不以为然地瞅了梁敖一眼,有恃无恐,她厌恶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把头压得低低的丁兰,恨恨地斥道: “贱婢,还不滚下去!” 丁兰哽咽着说了句“多谢郡主开恩”,捂着紫胀的脸颊,爬起来飞也似的走了。 凌柔郡主已经恢复了秀丽婉约的形象,一双如春波秋水的眼眸脉脉地望向回味,姿态撩人地屈了屈膝,语气里尽是娇媚: “凌柔见过阿味表哥。” 回味用迷茫的眼神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这是六皇姑家的凌柔郡主,她父亲的静安王朱培安,他们一家刚刚回京。”梁敖见回味半天没认出来,倍感无语,只得上前一步解围,轻声解释道。 回味又想了一会儿,似乎是想了一会儿才想明白自己的六皇姑是谁,六皇姑父是谁,他的表妹凌柔郡主又是谁,看他的表情他好像有点想起来了,然而想起来的仅仅是他确实有一个六皇姑一个六皇姑父一个六皇姑家的表妹,只是这三个人是谁他却记不得了。 梁敖越发无语。 看表情的微变化就知道他心中所想的苏妙同样十分无语,努力忍住想要翻白眼的**。 回味只是表情浅淡地对着凌柔郡主点点头,就拉着苏妙转身,坐到丹桂林下一处空着的椅子上去。 梁敖跟过来,很自然地坐下,表情上没有任何不自在和不自然,看得出他和回味应该非常亲近,尽管回味并不亲近于他。 梁敖与梁敞似乎很是要好,在梁敖坐下来的时候梁敞也跟着坐了下来。 苏婵则在附近随便捡了一处座位坐了下来,苏娴见状亦跟了过去,苏烟本来想跟着二姐的,却发现二姐跟着回味坐到人多的地方去了,他不喜欢人多,于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三姐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去。 苏妙跟着回味坐了一会儿,首先觉得梁敖很健谈,其次梁敖一直都在跟回味谈论梁都里的事情,虽然不是什么政局大事,可从他口里说出来的一串人他和回味都认得,苏妙却一个也不认得,她压根就听不懂,佯作认真地听了一会儿之后便没了兴致,回味一直在桌子底下握着她的手,见她的手在他的掌心里鼓蛹鼓蛹的没半刻安宁,便对她说: “你自己去赏赏花吧,别走远了。” “我不赏花,我去和大姐坐坐。” 回味点点头:“想吃什么就吃,这儿的菜做的还是不错的。” 梁敖和梁敞听了他的话,有一瞬的无言,梁敖率先笑道: “姑娘别客气,就当是自己家一样。” “多谢武王殿下。”苏妙笑笑,客客气气地应了一句,转身坐到大姐身旁去了。 苏娴、苏妙、苏婵、苏烟围坐在一张小方桌前,望着满眼艳红的丹桂林,如果能够忽略林中正嬉戏的人群的话,这儿的景致还是不错的。 “有钱人的宴会,真不错!”苏娴仰着脖子望着通红如火的丹桂,幽幽叹道。 “哪里不错了,我看还不如咱们自己赏花呢,在咱家的槐花树下摆上一桌,炒两个菜放两瓮酒,一坐到天明,不知道有多自在!”苏婵翻了个白眼,不以为然地说。 “你知道这丹桂值多少银子吗?”苏娴睨着她,凉凉地说。 “这玩意儿不是野生的吗?”苏婵匪夷所思地反问。 “圈进园子里就不是野生的。” 苏婵越发匪夷所思,双手抱胸,皱了皱眉,疑惑地问: “就算不是野生,这玩意儿除了能看,还有别的用处吗?” “……”苏娴觉得自己的思维和她不在一个空间里,扭头对苏妙道,“有人瞪你。” 苏妙正单手托腮闲的发霉,不用回头她也知道先前的那个凌柔郡主一直在拿恶毒的眼光狠狠地瞪着自己。 “丁家那个姑娘跟文王殿下是怎么回事啊?”她并不在意凌柔郡主,不解地问苏娴。 “男人嘛,三妻四妾很平常。”苏娴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这么说,大姐你岂不是没希望了?” 苏娴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越发明显,妩媚的丹凤眼在远处的那几桌公子哥身上挨个撩人地望了一遍,似笑非笑地说: “男人嘛,这里不是有的是。”说罢,对着坐在另外一桌一直在拿一双桃花眼撩拨她的俊俏男子投去一记媚入骨髓的眼波,红唇初绽,嫣然一笑。 桃花眼青年被这风流妩媚的一眼瞧得身子酥了半边。 梁敞的脸刷地黑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章 撩拨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敢问姑娘是哪一家的闺秀?”桃花眼公子因为那一眼秋波得到了鼓励,走过来,折扇轻摇,风姿翩翩地问。 富家公子通常都把风流多情当成是一种优良品质,碰见漂亮姑娘自然是能勾搭就勾搭,世家小姐再美艳动人也是束缚在闺阁中的未嫁女,远没有苏娴这一身介于良家女子与风流少妇之间能敛得住的妩媚风骚诱人,因此在看惯了一群或天真烂漫或婉约动人的少女之后,苏娴的出现无疑让审美疲劳天性更爱风流的年轻男子蠢蠢欲动。 苏婵翻了个白眼,她很看不上苏娴这种四处勾搭的行为。 苏娴很满意有人上钩了,她将钓“金龟”当做是测练自己魅力的手段,因此她对主动上钩的对象向来十分和气,嫣然一笑,媚态横生: “敢问公子是哪一家的少爷?” 桃花眼公子见她不答反问,心里更觉得有趣,肥肥地唱了一个诺,眼角眉梢尽是风流: “在下静安王府世子朱沐曦,请问姑娘芳名?” “哥哥,你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难道你看不出来吗,这几个只是卑贱的平民罢了,你还问她是哪一家的小姐,可笑!”尖锐刻薄的嗓音响起,愤愤走过来的人儿是披金戴银极尽荣华富贵的凌柔郡主朱沐玥,她高昂着尖俏的下巴,用鄙夷的眼神扫了苏家四姐弟一眼,不屑地说。 朱沐曦一愣。 苏娴完全不在意朱沐玥的尖酸刻薄,一双上挑的丹凤眼媚人地打量着朱沐曦,嗓音里带着撩拨人心的慵懒,她咯咯一笑,漫声说: “梁都里的公子果然多俊俏。公子最近可有空闲,奴家初来乍到,对梁都一点都不熟悉,奴家一个弱女子,想要四处逛逛,又担心会遇到坏人。正需要一个孔武有力俊美潇洒的男子相伴才敢出门……” 她说得娇娇弱弱,楚楚动人,一举手一投足一颦一笑一记秋波,无一处不撩拨人的心。朱沐曦只觉得心尖发痒,早把一旁的妹子忘到爪哇国去,用力点头,一叠声地回答: “有空闲,有空闲。本世子也是刚到梁都,有的是空闲,姑娘什么时候得空,本世子去姑娘的府上接姑娘?” 苏娴嫣然一笑,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青衣小鬟从后面挤过来,嘴里笑嘻嘻地道:“我们王爷说昨儿府里新得了白露茶,苏大姑娘喜欢喝茶,王爷特地吩咐奴婢泡一碗来给姑娘品品!”她叽叽喳喳地说着,正要将一盅茶放在桌上。却手一翻,只听她啊呀一声,手里的茶碗翻扣过来,稳稳当当地扣在苏娴的石榴裙上,把好好的一条裙子给染花了。 苏娴:“……” 苏妙、苏婵:“……” 上茶的小丫头演技一点都不好,这茶碗翻得太不自然了,连傻子都能看出来其中的异样。 梁敞尴尬地咳嗽了两声,站起来,皱了皱眉:“芷罗,别胡闹!” “嗳?芷罗哪里胡闹了。九哥你的脸都快变成墨石了,芷罗只是帮你的忙而已!”上茶的小丫头噘起嘴,不高兴地反驳,于是梁敞的表情更尴尬了。 “胡说!还不快把衣裳换了。穿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芷罗,你阿味哥哥回来了,还不换了衣裳过来,胡闹什么,身为公主没有半点公主的样子,小心我去告诉母妃。让她好好罚你!”梁敖板着一张脸训斥,虽然是训斥,眉宇间尽是浓浓的宠爱。 小姑娘冲他做了一个鬼脸,说了一句“二哥就会告状”,转身跑走了,不多时又回来,一张圆圆的娃娃脸泛着浅浅的红晕,像极了鲜嫩甜美的苹果,肌肤吹弹可破,让人看了恨不得上去咬上一口以解心头痒痒的感觉。她穿了一件米黄底刺绣镶边缠枝纹宝瓶图样薄衫,曳地的驼黄底妆花月季百褶裙,手挽靛蓝色刺绣镶边薄烟纱雨花锦,乌黑的长发梳成三股,发辫高高地挽在头顶,编成俏丽的仙女髻,如墨的云鬓里插着攒珠朝阳五凤蜜蜡花钗,脚上一双鹅黄色乳烟缎攒珠绣鞋,一双眼睛又大又黑又亮,艳若桃李,俏丽可人。 她也就十五六岁,性情活泼,十分可爱。 “嗯?”苏娴从鼻子里百转千回地哼了一声,轻轻地道,“这是公主吗?咱们家祖坟上冒青烟了,今儿一天就遇着了这么些个人物儿。”她声音很小,只能自己家人听到。 “我又不想遇见。”苏婵声线平板地说。 苏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斜睨向苏婵,压低了声音道:“难得的好机会,老三,你也钓只大金龟吧?” 苏婵不答,反而望向坐在自己身旁的苏烟,此时的苏烟正直勾勾地盯着突然出现翩然而来的芷罗公主,一张白如雪的小脸微红。芷罗公主正在缠着回味问这问那,苏烟这一回的目光似乎存在感极强烈,芷罗公主察觉到之后疑惑地望过来,见苏烟直勾勾地凝着自己,也不恼,反而活泼一笑,十分友好。 苏烟浑身一个激灵,回过神恐慌起来,下意识把头低下去,一脸窘迫的模样,待彻底醒过神来时,发现三个姐姐正用凉凉的眼神望着自己,小心肝一抖,脑袋压得更低。 “老四也不小了,回头给娘去封信,让她给老四留意留意娶个媳妇吧。”苏娴对苏妙说。 苏妙点点头。 “大姐!二姐!”苏烟的脸红得都能滴出血来,窘迫地低呼。 就在这时,又有一个青衣小鬟走过来,恭恭敬敬地对苏娴说: “苏大姑娘,新裙子和水已经备下了,奴婢奉王爷之命服侍姑娘更衣。” 苏娴向远处看了一眼,梁敞正远远地盯着她瞧,见她看过来又把脑袋转到一边去。 苏娴笑着对那丫鬟道了一句“多谢”,站起身,跟着那丫鬟去更衣。 缠着回味问这问那的芷罗见回味兴趣缺缺不爱搭理她也没了兴致,笑盈盈地跑到苏妙这一桌,双手按在桌上,把一张娃娃脸靠近苏妙的脸,好奇地观察着。 苏妙任由她打量。 回味却不干了,抓住芷罗的发辫将她的脸从苏妙面前拉开。芷罗啊呀一声尖叫,愤愤地拍开回味的手,大声嚷嚷道: “阿味哥哥你好过分,居然抓姑娘家的头发!” 回味不理睬她。走过去拉起苏妙的手,对梁敖说: “坐也坐了,我们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回哪去,今儿是我生辰。你不说留下来乐一乐,匆匆忙忙要走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在担心苏姑娘在这儿会不自在?你小子居然也学会了怜香惜玉?”梁敖哈哈大笑,调侃道。 回味皱了皱眉,问他:“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事的?” “你指的是你带了姑娘回来这件事?这件事在梁都都传遍了,阿甜那小子到处说,不止是父皇,就连我母妃久居深宫都听说了。”梁敖手一摊,笑着说。 回味的脸刷地黑了。 “咦?九哥呢?”芷罗忽然叫起来,把头转来转去,四处寻找。 梁敖左看看右看看。笑道:“莫不是他的衣裳也被茶水染花了?” 芷罗抿着一张小嘴扑哧一笑。 梁敞在秋香斋门外逮住了鬼鬼祟祟的朱沐曦,抓住他的衣领子黑着脸道: “你小子如今也出息了,居然学会了偷窥女人换衣裳的坏毛病!” “九哥,我连院门都没踏进去,从哪里看女人换衣裳,你当我是千里眼?”朱沐曦无奈地说。 “你到秋香斋来做什么?”梁敞语气生硬地问。 “我来问问苏大姑娘什么时候有空闲,我好去接她陪她逛逛梁都,免得她一个人出门被登徒子纠缠骚扰,梁都近两年来登徒子是越来越多了。”朱沐曦一本正经地回答。 “你在说你自己?” 朱沐曦用狐疑的眼光看着他:“九哥,该不会。苏大姑娘是你的女人吧?” “什、什么?”梁敞的脸刷地绿了,绿成了黄瓜。 “既然不是你的女人,九哥你管的也太多了,我和苏大姑娘男未婚女未嫁。结伴出游究竟哪里碍到你了?”朱沐曦不服气地问。 “你这小子!”梁敞黑着脸磨牙。 话音才落,轻盈的脚步声响起,换了干净衣裳的苏娴从秋香斋内走出来,一身刺绣镶边葫芦双福织金锦纱衣,下着秋香色掐牙镶边葫芦双喜纹长裙,手挽一条弹墨并蒂莲烟纱雨花锦披帛。浓密柔顺的长发高高地挽成素雅别致的灵螺髻。上面簪了两枚青玉珠翠,肤如凝脂的手腕上戴了一双翠玉手钏,腰系撒花缎面宫绦,上面还挂了一枚白鹤展翅的小荷包,完全是梁都城内最新流行的富家小姐的打扮,人是衣裳马是鞍,因为是被擅长给贵族家女眷梳妆的丫鬟打扮的,少了几分风流妖冶的狐媚,多了一点端庄大方,虽然一双上翘的眼梢依旧顾盼神飞,却因为那一身优雅磊落的气度,让人无法再用不正经的眼光去看她,注视着她的眼神里只剩下欣赏与倾慕,她整个人明媚娇艳,灿如春华。 梁敞望着她,愣住了。 苏娴却对自己的妆扮很不满意,她喜欢大红色,只有大红色才能让她觉得振奋起来,她离不开她爱慕的朱红。 “苏大姑娘,”朱沐曦的脸笑成一朵花,颇有好运砸中顶门的感觉,上前一步,桃花眼不停地闪烁,关切地问,“刚刚可有被茶水烫伤?” “多谢世子爷关怀,奴家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朱沐曦笑眯眯地说,往身后一指,“那一片的丹桂开得正妖娆,我带姑娘去赏花,可好?” 苏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手指的方向,他指的不是丹桂林,而是立在他身后铁塔一般的人物儿。 朱沐曦感觉脖颈子发凉,扭过头去,望向一脸黑漆漆的梁敞,梁敞直勾勾地看着他,阴森森地开口,道: “你妹子派了人来寻你,你快去吧。” “我妹子,她……”朱沐曦想说他妹子哪会派人来寻他,才说了四个字就说不下去了,迫于梁敞施加过来的强大的压力,只得认怂,恨恨地转身,一边走一边小声嘟囔道,“还说不是你的女人!” 梁敞听见了,脸更黑了,再次将视线投在苏娴的脸上,对上的却是她似笑非笑的表情,顿时有点不自在。 “我有东西忘记拿了。”苏娴忽然说了句,转身往秋香斋内走。 梁敞站在门外等了半天,起先以为她进去找东西一会儿就出来,可是都快一刻钟了她还是没有出来,他皱了皱眉,想了一会儿,迈开步子进入秋香斋。 秋香斋虽然不大,装潢得却颇为富丽,摆设很多,他将外室都找遍了,也没找到苏娴,喊了两声又没有人应,不得不绕过屏风进入内室,立在屏风前四处看了一圈,突然觉得背后有细微的响动,机敏地回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软玉温香,苏娴斜倚在后门附近的梁柱上,春水般的眸子柔媚地望着他,一双嫣红的唇微勾,勾出了让人心尖发痒的弧度。 梁敞的心蓦地一跳,她穿的是梁都内时下最流行的束腰裙装,她的腰段本来就纤细,被剪裁精妙的裙衫衬托,峰峦起伏之下便是一手盈握,撩人的曲线,媚人的脸庞,无一处不让人心动。喉结滑动了几下,他下意识将视线锁定在她脖子以上的部位,不悦地说: “我叫你你怎么不回答?” 苏娴笑,莲步轻移,走向他,步态婀娜。 梁敞的心跳得更快,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身后却是一架槅扇。 苏娴一双纤细的藕臂已经圈在他的脖子上,销魂的馨香迎面扑来,很快便将他四周的空隙填满,让他头脑混乱,心跳得飞快。 “一别数月,奴家可曾入过官人的梦里?”她幽幽然地笑问,并不够得上绝顶美妙的嗓音,落入他的心湖,却搅动起了惊涛骇浪。 他下意识抓住她勾缠上来的手臂,想要将她的双臂推开,当双手握住她的胳膊时,柔软的触感让他的手微僵。 她柔软的身子已经顺势得寸进尺地贴过来,紧密地贴在他的身上。 他身子一僵。 “别胡闹。”他皱了皱眉,沉声训斥,嗓音却有些粗哑。(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一章 咬饵 一双纤细的手臂缠绕在脖颈上,柔软的触感,温暖的体温,酥骨**,梁敞的心不自觉跳得飞快,她靠他太近,让他有点呼吸困难。 “奴家还以为官人匆匆离开苏州是有重要的公务要处理,没想到是回到梁都来娶美人儿的,奴家是不是应该恭喜王爷大婚,新王妃貌美如花,王爷能得此佳人,真是天大的福气!”苏娴浅笑吟吟地望着他的脸,她的手依旧环着他的脖子,语气轻盈地说。 梁敞低下头来,望着她:“你的话里嫉妒太明显了。” “奴家就是在嫉妒。”她笑盈盈,直白地说,并不否认。 梁敞微怔,惊诧地望着她,他习惯了她对他轻浮的撩拨方式,对于她的坦然承认他很不习惯,觉得很惊奇。纵使他心知肚明苏娴喜欢他,他也觉得那里面调侃的意味占的比重更大,所以对于她的坦白他才会觉得吃惊。 “官人不相信奴家是真的欢喜官人么?”蛾眉微挑,她望着他,笑吟吟问。 梁敞有些尴尬,总觉得这种时候说相信也不是说不信也不是。 苏娴含着笑望着他,望了一会儿,见他眸光躲闪,浑身不自在,似不想与她再对视,唇角勾着的微笑转淡,环着他脖子的双臂也渐渐松弛了力道。 她双臂卸下的力道在梁敞的感觉里很是明显,他心跳微顿,在她的胳膊即将放下去时,他下意识伸出一只手扣在她纤细柔软的腰肢上,感受到她腰后被他握住的肌肤微颤,他亦生出了被电了的感觉,浑身一震,下意识缩回手。 在那一刻,苏娴将就要落下去的手臂重新收紧,绵软地贴在他的身上,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的脸,吐气如兰。 梁敞越发觉得不自在。眸光闪烁了一会儿,干咳了两声,没有去看她的眼,别着头。生硬地说: “你误会了。” “误会?”她挑眉,望着他,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梁敞觉得自己没必要跟她解释,可不解释他又觉得心里堵得慌,他并不想被误会。可是解释了他又很想咬断自己的舌头,但是憋闷和想咬断自己的舌头在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他还是选择了后者,他又干咳了两声,对她说: “你也知道,东平侯府被抄家,男丁充军女眷为奴,丁芸的生身父亲在我幼年时曾救过我一命,如今她父亲虽然不在了,这个恩情还在,东平侯犯法。我却不能眼看着救命恩人的儿女跌入火坑,我就去向父皇求了将丁芸和丁瀛送到我的府上,他们被充为奴也是要被送进不知是哪府为奴为婢的。可我去讨总要有一个由头,为了一个奴婢去求父皇说不过去,我便只能说我心悦丁芸。虽然父皇将丁芸赏了我做侍妾,实际上我只当她是妹妹,我也知道这样做对她的后半辈子不好,但比起去别的府上被欺辱,把她接来我的府上是最好的法子,至少我能保全她和她的弟弟。” 他说的诚实诚恳。苏娴唇角的笑容又勾起了几分,百转千回地“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望着他。似笑非笑地问了句: “所以,你睡过她了?” “……”梁敞的脸刷地黑了,咬牙切齿怒道:“说什么?你一个女人怎么可以把这么粗鲁的字眼挂在嘴边,什么“睡”不“睡”的,你是一个女人,你是女人你知道吗。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来!” “奴家自然是女人。”苏娴浅笑盈盈,“文王殿下,您和您的侍妾睡过了吗?”她锲而不舍地追问。 “你这个女人!”梁敞气得直磨牙,黑着脸怒道。 “睡了,还是没睡,很难回答吗?”苏娴眨眨眼睛,疑惑地询问。 “没有!”这两个字是用吼的吼出来的。 “真的?”她确认地问了一遍,对于他的回答不吃惊不欣喜,语气平平。 “真的!”梁敞的脸已经黑得发紫,不知是被她平静的语气气的,还是被她一遍遍的追问气的。 苏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拍拍胸脯,心有余悸地说:“还好还好,奴家好担心呢,官人明明是奴家先看中的,要是被人捷足先登,奴家一定会椎心泣血。若是官人和新侍妾娘娘睡过了,奴家又要另寻新欢了,另寻对象真的好麻烦,另寻一个像官人这样能让奴家浑身发软的男子更是难上加难,万幸万幸!” 梁敞的脸已经从紫到红从红到青从青到黑又轮了一圈,表情跟走马灯似的丰富,快要吐血的那个人明明是他,他现在很有一种想掐死她的冲动: “什么‘椎心泣血’,你就算没念过书,成语也要多学几个!娘娘这个词你少往别人身上乱套,这里是梁都,乱说话会死的!捷足先登?你先看中的?你究竟把本王当成什么了?你居然还另寻‘新欢’?新欢?新欢?你还另寻‘新欢’!”他被气得快不行了,咬牙切齿地念着“新欢”这两个字,就差上去掐住她了。 苏娴面对他的怒火不以为意,再次上前一步,软软地圈住他的脖子,媚眼如丝,似笑非笑地问: “官人,丁姑娘可美?” “啊?”梁敞的脑袋顶还冒着火,她却天马行空地转移了话题,让他措手不及。 “是奴家美,还是丁姑娘美?” “……” “若丁姑娘更美,丁姑娘都做你的侍妾了,美色唾手可得,你却不肯睡她;若奴家更美,奴家都已经邀约官人无数次了,官人却丝毫不为所动。官人,莫非你有什么隐疾?”苏娴略带一丝担心,关切地问。 梁敞的脸刷地黑了。 “听说有男子是会有这样的隐疾,莫非官人也是其中一例?不如让奴家帮官人看看,也好帮官人尽早治疗,让官人尽快痊愈!”她说着,大大方方地上手去掀他的袍摆。 梁敞满头黑线,又气又窘,从她手里匆忙拉回自己的袍子,大声呵斥: “你放肆!” “官人你不要害羞,奴家有自信一定会帮你治好的!” “苏娴,你若再胡闹。本王绝不轻饶!” “官人,这是关系到您子孙后代的大事,您放心,奴家一定不会把您有隐疾这件事泄露出去的!” “你……”梁敞怒不可遏。一张脸黑得能拧出墨来,她越拉扯越放肆,越放肆越缠人,他勃然大怒,猛地扣住她肆意作乱的手腕。像甩包袱似的将她随手一甩! 苏娴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力道袭来,还没来得及反应是怎么回事,身子不受控制地旋转了半圈,脚下一绊,重重地跌倒在窗下的软榻上,紧接着一具强健有力的身躯压了上来,属于另外一个人的体温火热地传递过来,让人心尖发痒,属于男性的阳刚之气澎湃而来,令人沉醉。催人窒息。 他真的生气了,一张脸黑漆漆的,看上去却越发俊美,他用一双怒焰腾腾的眼瞪着她,沉声警告道: “别以为本王是个怜香惜玉的,你若再放肆,本王真的会睡了你!” 苏娴浅笑盈盈地望着他,不管他是何种表情,她面上的微笑只有这一种,带着三分妩媚七分清纯。那三分妩媚却是致命的毒/药,能够诱人在一瞬间陷落,被麻痹被蚕食,永无翻身之日。 她忽然伸出春葱般的手。按在他的后脑勺,将他的头向下压。他没想到她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在愕然的同时,温热的嘴唇已经触碰到两片幽香温软的唇瓣,恍若三月桃花的触感。 馥郁的芬芳直扑而来,让他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变得柔软。血液沸腾,心潮澎湃。在微怔的时刻他的心里还残留着理智,这一丝理智告诉他他应该离开,然而迎上来的那双唇太过柔软,太过迷人,幽幽的香气已然令他心尖发软,绵软的触感更是让他如触了电一般变得麻酥酥的。他并不是没见识过女人,他是皇子,他早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他又是军人出身,军营里到处是粗野的汉子,有粗野汉子的地方女人自然少不了,可是第一次,他有这种心猿意马的感觉,蚀骨、**、迷醉,一波又一波恍若海浪一般的澎湃感觉开始让他变得不满足于浅尝即止。 那具身体非常柔软,玲珑曼妙,暗香浮动,足以令人的呼吸错了又错,灼热的体温在相互缠绕,彼此交汇…… 直到他猛然间回过神来! 她那一双妖艳的凤眸媚如春水,含情脉脉,**微微,两片唇因为他的缘故绯红如玫瑰,看起来越发妖冶,极能勾起人内心的蠢蠢欲动,他望着她那双通红如血的唇,很想俯下头去再试一次,这念头出现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匆忙坐起来,心突然就变得很乱,纷乱如麻。 苏娴笑了笑,从容地坐起来,用手拢了拢微乱的发鬓,而后淡定地站起身,淡淡地说了句: “奴家离开太久,妹妹们怕是会着急,奴家就先回去了。”说罢,迈开步子要走。 坐在软榻上心绪仍未平复下来的梁敞见她要离开,下意识伸出手扣住她的手腕。 苏娴回过头来,疑惑地望着他。 “刚刚我……”这是相当纠结的眼神,想道歉说不出口,已经拉住了她又说不出别的来蒙混过关。 苏娴看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低下来,在他柔软的嘴唇印下深深的一吻,紧接着幽然一笑,嗓音媚人地说: “殿下的滋味,果然**!”她说着,吐出猫似的舌尖,在色泽妖冶的上唇上轻轻地舔了舔。 梁敞的脸刷地黑了! 现在的情形,绝对不是他占了别人的便宜,是他被人占了便宜! 银铃般咯咯的轻笑,苏娴转身,翩然离去。 梁敞的脸已经黑成了锅底。 …… 苏娴补了唇脂,施施然回到丹桂林,见苏妙、苏婵面对面坐着吃螃蟹,回味和梁敖坐在远处桂树下的竹椅上交谈,本应该坐在苏妙她们那一桌的苏烟却不见了,苏娴找了一圈才发现苏烟正跟着好几个世家公子坐在凉亭里吟诗作对以文会友进行风雅的玩乐。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老四竟然主动跑去跟着人家做文章,老四从前不是最讨厌这样的场合吗?”苏娴惊奇地笑道,坐在苏妙对面,惊叹地望着一桌子个头巨大的深海螃蟹,“梁都里连螃蟹都这么大!” “小味味替他介绍的,小味味说烟儿要入仕首先得结交人脉,今天这里边全都是大头的人脉。”苏妙道。 苏娴想了想,点点头。 “可我看烟儿的表情很痛苦。”苏婵啃着螃蟹,眼睛却盯着坐在凉亭里十分拘谨看上去极不自在仿佛随时要昏倒的苏烟,说。 苏妙和苏娴齐齐望过去,见苏烟果然一脸沉闷的表情,他坐在人堆里,却显得格格不入,明明大家挨得很近,他坐在其中却仿佛被分离进一个**的空间,恐慌、紧张、无措让他的手里沁出许多汗,他心慌气短,头脑一片空白,两腮处因为极度不适应已经泛起绯红色,连额角也冒起了汗珠。 “你没事吧?”一个清脆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恍若活泼的小百灵,把苏烟吓了一跳。 “芷、芷罗公主?!”映入眼帘的居然是那个精灵般的小公主,一股热度直冲头顶,苏烟脸涨红,磕磕巴巴,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芷罗弯了眉眼,笑嘻嘻的,又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小声问:“你生病了么,怎么出这么多汗?” 苏烟的脸红得更厉害,连忙把头摇成拨浪鼓,轻声说: “多谢公主关怀,草民没事。” 芷罗不相信地扁扁嘴,又问:“既然不是生病,难道是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诗所以出汗?” “不是。”苏烟连忙否认,生怕会被她误会自己是个草包,虽然他学问有限,但是做一则品质中上等的诗他还是有这个能力的。 芷罗狐疑地盯着他,好奇地瞧着,这样的眼神让他很不自在,可是芷罗一直在盯着他,一直一直盯着他,直到芷罗用拳头敲了一下掌心,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你是不会应付这些人,是吧?”她压低了声音在他身旁小声说。 苏烟的心一动,他内心的艰难居然被一个久居深宫的小姑娘给一语道破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二章 吃喝玩乐 “子玉兄,该你了。”子玉是苏烟的表字,是第一个教他念书的先生为他取的,在芷罗和苏烟轻轻私语的工夫,轮流赋诗的人选已经排到苏烟这里,承德大将军的次子徐鹤带着疏离的笑,面皮不动地开口道。在座的都是世家子弟,若不是因为回味的面子,他们对苏烟这个乡下来的孩子根本就不会理睬,现在搭腔也只是一个客套。 “是。”苏烟的脸刷地涨红,慌乱带来的焦灼感直冲顶门,让他的额角再次沁出汗珠,他干笑着应了一句,那笑容很是僵硬,让人看了十分不舒服,他带着一颗混沌的脑袋,磕磕巴巴地作了一首并不算出彩的诗,虽然不是很糟,但也没什么可让人惊叹的地方,于是人们也只是点点头,便忽略了他,苏烟这时候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一回头,却见芷罗正用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自己,那双大眼睛黑白分明,毛嘟嘟的,正眨啊眨地望着自己。 苏烟一阵窘迫,脸更红了,他讪讪地垂下头,觉得身体有些不舒服。 芷罗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拍了一下双手,对苏烟一本正经地道: “本宫身子不舒坦,你能替本宫去找九皇兄要一枚藿香丸来吗?” 苏烟愣住了,抬起头,惊愕地望着她。 芷罗扶了扶额角,做出一副柔弱不胜的姿态,对着他说: “快去啊,本宫的头都疼死了,再不吃药就要死了!” 苏烟吓了一跳,他不太明白芷罗为什么要对他提出这个要求,为什么会让和她连话都没怎么说过的他去执行命令,但是他的心里有点高兴,因为他实在是不适应吟诗作对的气氛,现在让他离开,他有一种解放了的感觉,身子也随之变得轻快。站起来应了一句“是”,他高高兴兴地去了,也不顾忌旁人会因此议论他。 果然,在苏烟离开之后。人们望着他的背影,有几个按捺不住的想要议论,那几个人在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又望向正在揉着太阳**的芷罗,却生生地将想说的嘲讽咽回去。 芷罗公主的大宫女听说公主身体抱恙。慌忙上前一步,关切地问: “公主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奴婢请武王殿下唤御医来给公主看看?“ “大概是中了点暑热,不碍事,吃一粒藿香丸就好了,不用惊动二哥哥。”芷罗笑嘻嘻地说,又在在亭子里源源不断展现自己才情的公子小姐们身上看了一眼,笑容可掬地说,“大好天气,坐在这里不闷吗。本宫想放风筝,你们陪本宫去放风筝好不好?” 凉亭内的人面面相觑,一阵犹豫之后,三三两两地站起来,到最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客客气气地回了句: “遵四公主命。” 芷罗高兴起来,一叠声吩咐下人去拿风筝来给大家放风筝。 “怎么了?怎么回事?”正在不远处啃螃蟹的苏娴惊诧地问,“那丫头把烟儿支到哪去了?” “那个小公主……”苏婵目不交睫地望着笑眯眯的芷罗公主。 “怎么?”苏娴疑惑地问。 “有点意思。”苏婵淡淡的意味不明地说了句。 苏娴瞅了她一眼,就在这时,只见芷罗蹦蹦跳跳地走过来。笑着邀请: “苏家的几位姐姐,我们要到湖边去放风筝,你们也一起去吧?” 苏家三姐妹微怔,没想到堂堂一个公主居然会屈尊跑来邀请她们。不由得对视一眼。 “芷罗,你又做什么了,一个小丫头,整日不知道安分,就会胡闹!”梁敖走过来,笑着刮了刮芷罗挺翘的鼻尖。宠溺地道。 “人家才没有胡闹,人家一直都很乖的,二哥哥,芷罗要放风筝,二哥哥陪芷罗一块放风筝吧!”芷罗上前一步挽住梁敖的胳膊,笑嘻嘻地央求,撒娇地摇动他的胳膊。 梁敖拗不过,屈起手指在她的脑袋上弹了一下,笑着答应了。 据回味说,芷罗公主是武王殿下梁敖的同母胞妹,两人差了十五岁,芷罗公主出生时早产,经历了九死一生,因此倍受父母和兄长的宠爱,在芷罗公主六岁那年,又因为偷偷跟着兄长出宫游玩,被兄长的对头、曾经被武王剿灭的穆禅宗余孽绑架,最终的结果是身受重伤。经历过那桩案件的芷罗公主虽然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但她哥哥却觉得很对不起她,所以对她加倍疼爱,造成了她任性娇蛮的性子,虽然苏妙并不觉得她娇蛮。回味对芷罗公主的评价是性情刁钻,喜怒无常,随心所欲,最爱胡闹。 “你和她有仇吗?”苏妙在他评论完之后问他。 回味瞅了她一眼,阴恻恻地回答:“我跟一个才十五的小丫头能有什么仇!” 苏妙觉得他们一定有仇。 青乾山庄的湖泊引的是活水,清澈平坦的湖面被明媚的阳光照射,倒映着粼粼的波光。 湖岸边是一大片青草地,花枝招展的少女们嘻嘻哈哈地放风筝,草地旁席地而坐了几个儒雅斯文的年轻男子,也有几个尚怀有童心的青年在看见女孩子们玩得开心愉快时,一时手痒,也唤人拿来风筝加入放风筝的队伍,湖畔的草地上姹紫嫣红,衣香鬓影,分外热闹。 苏烟好不容易才找到文王殿下要来藿香丸,巴巴地跑回来,发现湖边的草坪上嬉笑声不断,大家都在玩乐,他远远地站住脚,找了好半天,终于在一处位置偏僻的树荫下看到两个宫女正在给四脚拉叉躺在草地里的人打扇,那两个宫女正是芷罗公主身边的大宫女。 他忐忑地蹭过去,离老远停住脚,虽然不敢直视,却也能看见芷罗公主正仰躺在草地上吹风,一个年轻姑娘在大庭广众之下随随便便就躺下了还满不在乎,这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苏烟虽然是这样认为的,却不敢对此做评论,他垂着头,一言不发。 芷罗的大宫女已经低声通报给芷罗公主。芷罗公主从地上坐起来,头发上还插了一根杂草,她伸出手,笑问: “我的药呢?” “草民已经取来了。”苏烟没敢直接把药放在她手上。转交给芷罗的大宫女,再由大宫女服侍芷罗用药。 芷罗看他小心翼翼的模样,撇了撇嘴,也没服药,抱着膝盖打量了苏烟一番。歪了歪头,说: “你这相貌倒是有点像阿甜哥哥,本宫第一眼还以为你是女的,不过你没有阿甜哥哥好看。” 苏烟越发尴尬,脸涨红,低着脑袋,一言不发。 “你是阿味哥哥未来的小舅子吗?”芷罗问,又仰头问她的大宫女,“是叫‘小舅子’吧?” “公主,回三少爷还未成亲。您这样称呼不妥当。”大宫女低声回答。 芷罗撇了撇嘴,又问苏烟:“你是来梁都赶考的?” “是。”苏烟低着脑袋应了一声。 芷罗点点头,又问:“你念书很厉害吗?” “‘厉害’二字不敢当,草民只是一直按照先生的教诲读书用功罢了。” “你这人说话好无趣,厉害就是厉害,不厉害就是不厉害,‘不敢当’算什么回答,本宫又没问你敢不敢当。” 苏烟的脸已经胀成了红布,因为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沉默。 芷罗又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听说你们家是开酒楼的,你二姐特别厉害,是今年厨王赛唯一一个在地区赛上胜出的女子?” “我二姐很厉害。”对于这一点苏烟从来不否认。 “嗯?”芷罗从鼻腔里百转千回地哼了一声,顿了顿。突然问,“那你会煮菜吗?” 苏烟一愣,慢半拍地点点头,很有底气地回答:“草民会。” 芷罗点点头,想了一会儿,又问:“丰州特产的小凉虾你会做吗?” 苏烟又愣住了。再次点点头,回答说:“草民会。” “真的?”芷罗大喜,眉梢带笑地道,“等得了空你做给我吃吧!” “好。”苏烟笑着应下了。 芷罗很开心,一脸笑眯眯的模样。 苏烟望着她娇憨的笑容,脸飞红,把头低下去,一颗心跳得飞快。这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你做给我吃吧”,一直以来这句话都是人们对二姐说的,芷罗的话让他有些小激动。 秀丽湖泊的一角,依着湖岸的自然曲线建了一座逼真险峻的假山,这座假山将一部分湖水割断引流,在假山另外一侧分隔出一座宽阔的荷花池,此时正是秋季,荷花已经开败,只剩下一池碧绿的荷叶,硕大而破败,阴森透骨,颇有秋情。 这座荷花池需要经过假山中一处隐秘的走廊才可以进来,临着荷花池是一座清雅幽静的处所,寻常人很难找到,因此游人隐蔽的聚集地通常是在荷花池后面挨着假山修建的一处观景廊桥,此时的廊桥上聚了三五个花枝招展的年轻小姐,正在七嘴八舌地说着刻薄的言语。 “我还狐疑那是哪一家的怎么从来没见过,原来是从乡下来的土包子!”尖声尖气还掩不住嗓音里天生带着的娇媚,建平伯府的二小姐不屑地说。 坐在廊桥正中间的凌柔郡主闻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眼神里却掠过一抹满意,显然秦二小姐说的话对了她的心思。 秦二小姐秦兮很会察言观色,见凌柔郡主目露满意,知道自己说对了,眼里掠过一抹得意,再接再厉地巴结道: “那一家土包子,尤其是那家排行第二的丫头,看她穿的那身衣裳,就那相貌,穿上云锦还是从乡下来的,哪像咱们凌柔郡主,天生丽质,我说句唐突的,郡主就算穿上破布片都是一个美人儿!”她不忘讨好地奉承一句,接着又说,“还有那一身小家子气,我都看不下去了,真不知道回三少爷是怎么想的,居然看上那种粗鄙的女人,还把人带回梁都来,真是让人想不通!该不会是因为回三少爷他生母是一个平民,所以他才特别钟爱平民家的丫头吧?呵呵,所以说,血统真的很重要……” 她话还没说完,一巴掌啪地扇过来,掴在她的脸上,火辣辣的,她愕然抬眼,对上的是凌柔郡主怒容。 “贱人,满嘴胡沁,你爹建平伯爵位最低,你也配在本郡主面前讲血统,回三少爷是瑞王爷的血脉,你敢在背后嚼他的舌根子,本郡主看你是活腻了!” 秦兮捂着脸满眼恐慌,她一时得意忘形说走了嘴,梁都里的达官贵人凡是有点自傲的都对回味母子的身份很不屑,碍于瑞王大家表面奉承,其实背地里对回味很看不起,大家虽然不敢当着回味的面说闲话,可是在背地里这些闲话没少议论,后来有一些传入回味的耳朵里,起初大家很担心,可当时回味没采取任何行动,时间长了大家胆子大了闲话也就更多了。回味不像梁敞,对于犯忌者冷酷无情斩草除根,所以人们对梁敏多有忌惮,却对从不采取任何打击报复行动的回味更加轻蔑。 “我不是那个意思,郡主,”秦兮捂着脸颊,强笑着辩解,“我是说那个乡下丫头手段太厉害,居然把回三少爷迷得神魂颠倒……” 话还没说完,又被凌柔郡主扇了一巴掌。 于是一场本来很愉快的说闲话大会不欢而散,秦兮委屈逃走的哭声还弥漫在天际。 假山的另一头,炊烟袅袅,拿着一根树枝正在拨弄着枯叶燃成篝火的苏妙无语地摇摇头,蹲在她对面的苏婵已经用树枝叉出一块烧熟的烤土豆,一面慢条斯理地剥皮,一面声线平板地说: “这帮吃饱了撑的的千金小姐出门都不带脑子吗?” “吃得好穿得好有空闲能玩乐,这么好的人生,还要脑子干什么?”苏娴双手捧了一个金黄瓤的烤地瓜吃,说。 “你想当一个吃好穿好有闲能乐的傻子吗?”苏婵鄙视地问。 “别说当傻子,当痴呆我也愿意。” 苏婵用看痴呆的眼神看着她。 苏妙却没理会她们姐妹斗嘴,从火堆里扒拉出来一颗黑漆漆的荷叶包,笑嘻嘻地大声宣布道: “烤好了!” 苏娴和苏婵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扭过头望向她,准确的说是望向她的手。(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三章 烧烤会 荷叶肉,将用各种香料腌制过的五花肉滚过碾碎的大米,跟炸过的面筋一起包进洗干净的荷叶里,再用湿泥一裹,用火的温度将其烤熟烤透,吃的时候敲开最外层烤干的泥巴,展开荷叶,一股清香扑面,粘过大米的五花肉其中的油脂已经被大米吸收走,只剩下淡淡的米香和清浅的荷叶香,米粒碎均匀地粘在五花肉上,充分吸收了油脂的米粒香浓多汁,口感润滑,里面的五花肉更是肥而不腻,瘦而不柴,配上炸得香酥又颇具弹性与韧劲的面筋,爽滑鲜脆,香气袭人。 荷叶是夏末秋初最受欢迎的一道时令佳肴,用荷叶包裹了五花肉和碎米蒸食,不仅有米香、肉香,更有荷叶的清香,肥美香浓,沁人心脾,食之后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这面筋是一个败笔。”苏娴一边吃一边评论道。 “没法子,二姐又不能在这儿现制面筋,只能用庄子上的厨子做的面筋,除了面筋,这荷叶肉还是挺好吃的。”苏婵蹲在地上,嚼着荷叶肉说。 “大姐,二姐,三姐,咱们这么干好吗,跑到厨房去又是偷面筋又是偷红薯土豆的,万一被人发现了,那些人会嘲笑咱们的。”相当没有存在感的苏烟捧着一块荷叶肉,一边斯文地小口吃,一边说。 “你担心那你就别吃啊!”苏娴瞅了他一眼,伸手去夺他手里的荷叶肉。 苏烟愣愣地看着她伸过来的手,在她的手就要碰上他的荷叶肉时,他立刻缩回手躲过去,护住自己的荷叶肉,纠结地皱起一双眉,咕哝着说: “我又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这里的人本来就瞧不起咱们,若是被他们抓住把柄说闲话,他们会更看不起咱们的。” 苏家三姐妹齐齐看向他。把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讪讪地垂下头,眼圈微红,心想自己是不是太软弱了。若是将这不安的情绪传染到三个姐姐身上,他这个苏家唯一的男丁也太没用了。 苏妙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 “烟儿,他们是皇亲国戚。咱们只是普通百姓,你不觉得他们要是看得起咱们才奇怪吗?” 苏烟微怔,眨巴了两下眼睛,抬头看了她一会儿,重重点头:“二姐你说的好有道理。”他都无言以对了。 “老娘把你养这么大,就是为了让你看人脸色活着的?”苏娴不悦地哼了一声,鄙视地瞅了他一眼,一副看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 “……大姐,我有被你养过吗?”苏烟想了想,怯生生地问了句。 苏娴在他的脑瓜子上狠狠地拍了一下。火大地道:“白眼狼,老娘没养你?!” 苏烟怕怕地抱住脑袋,不敢再纠结这个问题,想了想,他还是很有原则地强调了一句: “不过我还是觉得咱们偷拿厨房的东西是不对的。” “什么叫‘偷’?这红薯、土豆、面筋、五花肉都是放在厨房的,又没人看守,咱们只不过是拿来用,省得他们晚上全部丢掉浪费,荷叶也都是在这池子里拔的,就算咱们不拔。他们早晚也会拔了去扔掉,这么大一个庄子,就算梁敞他再穷也不至于舍不得两颗土豆两片破荷叶吧。” “这分明是两回事。”苏烟小声咕哝。 “王爷也会穷吗?”苏婵惊诧地问。 “会吧,王爷肯定也有我们这些普通人想象不到的烦恼。家大业大,又没个能计算的女人帮他打理。”苏娴想了想,颇为感慨地说。 苏婵直勾勾地盯着她。 “干吗?”苏娴觉得她的眼神仿佛是在嘲讽她,没好气地问。 苏婵摇摇头,淡淡地道:“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去招惹文王殿下,你离他太近。他一定会更穷,你这样做是损阴德的。” “死丫头,你说什么!”苏娴瞪起一双丹凤眼,怒道。 苏婵也不怕她,挂着一脸鄙视,淡定地吃荷叶肉。 苏娴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 “我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我今天就把这话放在这儿,早晚有一天我会把这里当成是咱们家的后厨房随便进出,想拿土豆拿土豆,想拿红薯拿红薯!” 苏婵用惊奇的眼神看着她,感叹道:“你的志向好远大!” “干吗不再加上一句,想拿人的时候把人也拿走。”苏妙吃吃地笑。 “拿人走算什么本事,人是长脚的,我随便进出的目的就是为了直到有一天我对他说一句‘官人,来’,他就自己跟着我走了。” 苏妙愣了愣,紧接着哈哈大笑。 苏婵极罕见地扑哧一笑。 苏烟一脸无语地抚额,他有三个姐姐,虽然她们都是他极敬佩的对象,可是…… “你倒是走啊。”回味的声音从假山的另一侧传来,充满了不耐烦。 “我不想走。”梁敞的声音,充满了别扭和无语的感觉。 苏家四姐弟微怔,不多时,梁敞从西侧一块棱角凸出的险峻山石下穿过来,出现在众人面前,黑着一张脸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便紧紧地盯着苏娴。 回味紧随其后。 苏妙看见了他,笑嘻嘻地拍了拍手,冲他张开双手,道: “小味味,来!” 回味的脸刷地黑了。 苏娴优雅地微笑,在梁敞出现的时候,她立刻改变了风卷残云的吃相,掏出帕子优雅地擦了擦唇角,扬起一张明媚的脸,笑着招呼道: “官人怎么来了,莫非是闻到了荷叶肉的香味?” “你当本王是属狗的?”梁敞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的脸,没好气,阴恻恻地说。 “那官人是属什么的?”苏娴笑容满满地询问。 梁敞的脸更黑。 “哈哈哈……”苏婵突然慢半拍地大笑起来,显然是发现了极度好笑的事,但是因为别人都不知道究竟哪里好笑,更不知道她到底在笑什么,皆用惊奇的眼神诧然地盯着她,苏婵见所有人都看她,于是收了扬起的唇角,仿佛刚刚没有笑过一样。她继续低头,淡定地吃着手里的荷叶肉。 众人从她身上收回目光,皆觉无语。梁敞的眼尾狠狠一抽,他发誓他这辈子绝对不要跟这家人扯上关系。这家人实在太奇葩了。 回味在苏妙身旁蹲下来,苏妙从火堆里扒拉出来一块荷叶肉,笑嘻嘻地递给他。 回味接过来,淡定地解开已经变得黑漆漆的荷叶,色泽红亮软糯油润的五花肉便显露出来。他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嚼了两下,心满意足地吃进去。 “好吃吗?”苏妙笑眯眯地问。 回味淡淡地点点头,又淡淡地说:“这青乾山庄里的厨子手艺都不行,说是生辰宴,也没什么能吃的东西。” 梁敞的脸刷地绿了,这小子居然在他这个主人面前堂而皇之地批评他府上的厨子,这完全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官人,要不要吃烤红薯?”苏娴已经将红薯剥去半个皮,露出金黄喷香的瓤儿。她笑嘻嘻地递到他面前,殷勤地问。 梁敞瞅了她一眼,不悦地道:“凭什么你们吃肉,本王就得吃烤红薯?” “那荷叶肉太油腻,跟官人的形象不太搭。” “难道烤红薯和本王的形象就搭吗,在你的脑子里本王就是一只烤红薯么?”梁敞阴着一张脸,没好气地质问。 这根本就是因为刚刚被调侃的事生气在迁怒。 苏娴也不在意,笑眯眯地说:“既然官人不想吃,那奴家替官人吃好了。”说着,欢欢喜喜地将烤地瓜吃进去半个。 梁敞的脸更黑。她居然吃了,她居然直接无视了他的怒火,淡定地自己吃光了! “好香的味道!”和悦的男中音从身后响起,衣冠楚楚的梁敖从先前梁敞和回味进来的入口处进来。负着手,笑意盎然地说,“听说苏二姑娘极会煮菜,果然不假,烤个火的工夫也能做出这样香飘四溢的美食!” 苏妙看着他,梁家的这几位皇子都性子极好。不管是什么样的类型什么样的品貌,在待人接物这一点上都颇有教养,高贵优雅却不盛气凌人,和颜悦色,但又不是平易近人,总之这些个皇子个个都是温润如玉儒雅谦和的,这一点应该是随了他们的父亲。 梁敖走过来,也在火堆前蹲下,装模作样的用火烤了烤手,好像现在是冬天似的,紧接着他望向蹲在他身旁的苏婵,准确的说是苏婵手里的烤红薯。 苏婵正准备给烤红薯剥皮,看他望过来,愣了愣,见他没有其他举动,便低下头继续剥红薯皮,直到红薯皮已经剥了一半,她刚要准备吃,一只手居然从她的手里拿走烤红薯,伴随着笑眯眯的一句道谢: “多谢姑娘。” 梁敖已经拿着她的烤红薯极快却不失斯文地吃了起来。 苏婵惊愕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又望向一脸淡定仿佛从来没偷过人家烤红薯的梁敖,因为他太过淡定,导致她一脸茫然。 “武王殿下也吃烤红薯么?”苏妙惊诧地问。 “以前在边关的时候,我和阿敞常常烤这东西来吃,可惜阿敞手艺不行,没有苏二姑娘的手艺好。”梁敖笑着说。 苏妙一笑,才想说话,就在这时,又有说话声隔着一道假山从对面传来,让苏妙怀疑这道假山修建的作用就是为了拿来偷听的,假山的另外一头是整座青乾山庄中最隐秘的场所,而假山的这一头却别有洞天建造了一座房主人修身养性的雅舍,若说不是故意的,实在很难让人信服。当然,修建假山的目的是什么苏妙并不关心,其实她对偷听别人的悄悄话也没兴趣,可那些话却顺着风一字不差地传入她的耳朵,她不想听都不行。这一次跑到这里来说话的不是叽叽喳喳只会争抢心上人的女孩子,那声音来自两名年轻男子,其中一个是建平伯府的长子秦置: “太子爷的话你传给你父王了么?” “当然传过去了,父王说了,请太子爷再忍耐一下,这些年武王在静安王府落下的把柄还少么,随便挑起一个足够让武王再也翻不了身,等压下了武王,太子爷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说这话的居然是静安王府的世子、凌柔郡主的长兄朱沐曦。 “朝中废储的呼声太高,高的太子爷措手不及,太子爷明明最是仁德爱民的,只因为先皇后出身魏家就被朝臣忌惮,太子爷他十分不甘心。太子爷他也知道这些年魏家仗着功勋仗着皇上给的恩典越来越得寸进尺,做出许多龌龊之事,太子爷早就立下了不与魏家同流合污的决心。虽说魏家是太子爷的外祖家,可为了江山社稷,太子爷早定下了要和魏家斗一斗的决心,虽然做臣子的这样说有些不妥,可我实在是憋不住,说句大不敬的,皇上虽然厌恶魏家,可也不能将这厌恶迁怒到太子爷身上,太子爷是何等的贤明,为何偏偏要被那个只知道舞枪弄棒的武王四处打压,这样子对太子爷也太不公平了!” “我明白你的心思,秦兄你放心,咱们都是站在太子爷这一边的。”朱沐曦拍拍秦置的肩,叹了口气,说。 “听闻皇上要重启冰泉宫?” 朱沐曦点点头:“宫主的人选未定,不过已经有消息说,两名副使的人选皇上属意回甘和回味。” “他们两个不是厨子出身吗?”秦置瞠目结舌。 “你忘了,回甘的生父是回泽将军,当年的回家军足有十万人,是岳梁国第一的铁血军队,就是这样的回家军在回泽将军战死之后却分崩离析七零八落到最后销声匿迹,十万人,可不是说消失就消失的,这十万回家军究竟在哪,到现在仍是一个谜。还有凌水宫,二十几年前,凌水宫有一半的精锐突然脱离凌水宫不见踪影,你说这一半的人又去了哪里,我可是听说回香楼里的那一位,那一位可是当年凌水宫的副使。”朱沐曦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拖着长音说。 “你的意思是……”秦置震惊不已。 “嗨!谁知道呢!”在秦置还没有说完时,朱沐曦已经摆摆手,笑着打断他。(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四章 吃啊偷听啊 朱沐曦和秦置在假山后面又说了一些旁的话,才离去。 假山后头,梁敖淡定从容地咬了一口荷叶肉,就好像刚才他们话里说的那个只知道舞枪弄棒的人不是他一样。 苏妙、苏娴、苏婵面面相觑,三个人的心里皆觉得有点古怪。苏烟一脸似懂非懂的表情,刚才那两个人说的话太复杂了,他没听太懂,只是觉得梁都里的达官贵人心机太重,好像都不是好人的样子。 苏妙在早晨时是见过大皇子兼太子爷梁敕的,当时梁敕跟着梁铄一道来到回香楼吃早饭,虽然梁敕沉默寡言,但是他给苏妙的第一印象是个非常温润的谦谦君子,性子好,待人和气,并不像刚才那两个人说的是那种内心浮躁又充满了不安的人。至于梁敖,苏妙虽然不了解他,不过梁敖看起来可不像是一个只会舞枪弄棒的武夫—— 果然哪朝哪代的皇家都没有安宁…… “这面筋不太好。”梁敖专注地吃着手中的食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很会享受的人,正在做什么就用心地去享受什么,荷叶肉对于他这样的皇族贵胄来说算不上什么美味佳肴,但他却吃的很专注,全心投入,津津有味,仿佛很沉迷似的,烹制了荷叶肉的苏妙在看见他这样的神情时,作为烹饪者她会下意识地感觉到一阵满足,尽管不知道他是否是真的用心沉迷,可是他外露出来的满足感让她觉得非常愉快,苏妙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食者。 梁敞看了梁敖一眼,他的眼里流露出几分不易被察觉的担心,别人没有发现,一直关注着他的苏娴却发现了。她望着他的侧脸,一颗心慢慢地沉静下来。 “面筋不是我二姐做的。”苏婵很讨厌别人说自己二姐手艺不好,听了梁敖的话,有些恼地澄清。 “是吗?”梁敖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轻描淡写地敷衍了句。 苏婵在他的脸上望住了,她微怔。这个男人笑起来挺好看的。就是老了点。 在场的人因为不小心听到了私语皆变得默默无言,之前本来很活跃的场面瞬间陷入让人尴尬的静寂,梁敖不说话。梁敞和回味本来就是沉默寡言的类型,苏烟害羞,在这样场合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苏婵就更不用指望了。她对除了她二姐和她手里食物以外的东西向来不感兴趣,苏妙眨巴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边四处窥视沉默不语的梁姓三人组,一边大吃大嚼。 苏娴见场面实在太僵硬,非常影响品尝美食的心情,于是她掏出帕子来擦拭了一下嫣红的嘴唇。用肩膀头往梁敞的胳膊上一撞,笑吟吟地小声问: “官人,你干吗要在这里建一座假山。又在假山后面盖一座屋舍,莫非是为了偷听方便?” 梁敞的脸一黑:“胡说八道。这里是本王的庄子,本王要偷听谁?!” 苏娴用一双毛嘟嘟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似笑非笑,似笑非笑的眼睛里写满了怀疑。 梁敞的脸更黑。 就在这时,又有细微的脚步声自山石的另一边传来,不知道面前的这座假山究竟是怎样建设的,明明是一座坚硬无比的山石,对面无论是脚步声还是说话声,这里听得都非常清楚。 一个女子的脚步声停在假山的另外一边,紧接着,柔弱的啜泣声嘤嘤响起,不见其人但闻其声就觉得这必是一个水灵灵娇滴滴的美人儿。 坐在石头上的苏娴闻声微怔,蛾眉轻扬,皮笑肉不笑地望向梁敞。 “干吗用那种脸看我?”梁敞黑着一张脸质问。 苏娴笑而不答,突然听见另外一个女子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小心翼翼地对另外一个人说: “郡主,帕子在那里!” “本郡主有眼睛,看见了!”凌柔郡主冷着一张脸没好气地道,剜了一眼身旁的小丫头,紧接着望向坐在不远处的假山前慌忙拭泪的丁芸,阴阳怪气地道,“哟,这不是丁七姑娘么,啊呀,本郡主说错了,重新更正一下,这不是文王殿下的……贱妾吗!”她特地在“贱妾”这两个字上头咬了重音,不屑地嘲笑。 假山后面的苏娴闻言,扑哧一笑,惹得梁敞黑着脸瞪了她一眼。 “凌、凌柔郡主……”丁芸显然很害怕凌柔郡主,结结巴巴起来。 凌柔郡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摇摆着腰肢走过来,走到丁芸面前,自上而下轻蔑地将她打量了一番,啐了一口,慢条斯理地辱骂道: “被贱人养大的小贱婢,本郡主倒是小瞧了你,你和丁荟两个贱人倒是好手段,一个进了瑞王府一个进了文王府,撇下平日里口口声声说是最亲近的姐姐妹妹,自己攀高枝儿!丁兰,看你这好妹妹现在过得多滋润,是不是比你伺候人强上千万倍?”她将丁兰从身后的侍女堆里单独拎出来,阴阳怪气地笑问。 丁兰很怕她,瑟缩了一下,唯唯诺诺地回了一句:“能够伺候郡主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气。” 凌柔郡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管她是信还是不信,反正这一次她没有揍她。 丁芸明显感觉到在松了一口气之后丁兰开始用一种憎恨的眼神望着自己,丁芸满心委屈无处诉,眼泪含在眼圈里,难过又无助,虽然她很感激表哥将她从火坑里救出来,成了表哥的侍妾她亦觉得又惊又喜,可是她并不是真的贪图享乐不顾家人,她只是无能为力,她连自己都要靠他人来拯救,她又怎么可能有能力去拯救她的姐妹们,她都自顾不暇了,这时候说什么想和姐妹同甘苦共患难也太不切实际了。 她将这件事想的很明白,纵使她已经想明白了,可当对上姐姐憎恨的眼神时,她还是感觉到一阵心如刀绞。 她痛苦的表情落在凌柔郡主眼里,凌柔郡主非常开怀。她双手抱臂,摇着头,用幸灾乐祸的眼神嗤笑道: “啧啧啧,真是凄惨呐,东平侯府被抄家充军,女眷全部发配为奴,你那狼心狗肺的娘却对你们不闻不问。你这个贱妾生的也就罢了。她连她的亲生儿子都置之不理,果然贱人就是贱人,黑心烂肺。没有人性,可恶至极!” “凌柔郡主,你不要太过分!”丁芸已经气得浑身发抖,随着凌柔郡主的声调越来越高。她身体颤抖的频率也越来越大,她红着眼圈高声怒道。 “贱婢。你在冲谁叫嚷!”凌柔郡主等的就是她的叫嚷,三步并两步上前,一巴掌重重扇过去,响亮的回声显示着这一巴掌打得极重。 巴掌声刚刚落下。一声尖叫响起,尖叫之人不是丁芸,居然是凌柔郡主。 “不许欺负我姐姐!”丁瀛的声音赫然出现。带着浓浓怒意。 “臭小子,你还护着这个贱婢。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她算你哪门子的姐姐,她根本就不是你娘生的,她只是一个从贱婢的肚子里爬出来的,你知道你娘当年被她娘折磨得有多惨吗,认这个贱人做姐姐,白痴就是白痴,没心没肝,我都替你丢人!” “郡主!”丁芸悲愤地叫嚷,试图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又痛苦地望向丁兰,痛心疾首地道,“六姐姐,家丑不可外扬,妹妹和瀛儿再不讨你喜欢我们也是梁家的血脉,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丁兰冷冷一笑:“我只是郡主身后一个小小的奴婢,生是郡主的人,死是郡主的死人,郡主想知道的,就算赴汤蹈火,奴婢也会为了郡主打听出来,更何况是奴婢知道的。” 丁芸的表情越发痛苦,丁瀛虽然不太明白,但是看到姐姐越来越痛苦的表情,他心疼,于是狂性发作,大跳大叫道: “欺负姐姐!打!打!”炮弹一样向丁兰和凌柔郡主冲过去,高声叫嚷着见人就打。 场面很快便乱成一团,凌柔郡主和丁兰哇呀呀乱叫,抱头鼠窜,很快就引来了庄子里的护卫,于是场面虽然平息下来,事情却闹大了,不多时所有来参加宴会的客人都知道凌柔郡主和文王殿下的侍妾闹起来了,文王殿下的侍妾是昔日东平侯府的七小姐,那位七小姐虽然温婉文静,可从小凌柔郡主就厌憎她,她俩能闹起来众人并不奇怪,人们幸灾乐祸的是文王殿下的反应,一个是自己姑姑府上的千金,一个是自己的侍妾,文王殿下在得知后要如何解决这桩矛盾,所有人都在期待中。 文王殿下早就知道了,他一直黑着脸,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侍妾受欺负了还是因为自己侍妾的弟弟欺负了当朝郡主让他难办,总之他很不爽。 其他人则听的云里雾里一愣一愣的,尤其是苏家三姐妹,皆觉得凌柔郡主刚才的话信息量好大,丁芸和丁瀛或许是同父异母,丁芸的生母只是一个妾室,丁瀛的生身母亲仍旧在世,可是母亲在世丁瀛为何要寄养在自己的伯父家,既然丁瀛的生母在世,东平侯府受难时很显然丁瀛的生母没有出现,那么丁瀛的生母此时此刻又在何处? 梁敖从苏婵的手里取走她刚剥完皮的土豆,对着黑着脸的梁敞淡淡地笑了句: “凌柔这两年性子越来越刁蛮,太不像话了,回头我说说她。” 梁敞勉强点点头,一言不发。 苏婵愣愣地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又去怒视梁敖淡定从容的侧脸,结果梁敖鸟都不鸟她。 苏婵的脸刷地黑了。 苏娴现在已经认定了,之所以修建这一座假山,又在这座假山后面修建一座小小的房舍,绝对是以偷听方便为目的。 在假山后头饱餐了一顿之后,众人心满意足地散去,苏烟走在最后,嘟着嘴,小声对苏妙说: “二姐,我觉得梁都里好可怕。” “……”苏妙扬眉。 “这贵族圈子里,感觉真复杂。”苏婵双手撑在脑后,一脸无聊地道,“每个人出门都像没带脑子似的,半点意思都没有,闹得我都想回家了。” “人家又没闹你。”苏娴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可我觉得这些人实在是太烦了,没个消停,就连说话也阳怪气的像个傻子一样。” “他们怎么样跟你有关系吗?”苏娴凉凉地问。 苏婵用心想了想,一本正经地回答:“没有。” “跟你没关系你操什么心,回家再吃一顿洗洗睡吧!”苏娴说。 苏婵又一次想了想,然后扭头望向苏妙,闷声问:“二姐,今天晚饭吃什么?” 苏妙粲然一笑:“做一个你爱吃的糯米排骨,再做一个烟儿爱吃的金沙南瓜。” “我想吃二姐做的豆汤饭。”苏烟垂着脑袋,小声咕哝道。 苏妙一愣,没想到他会提出说想吃豆汤饭,自从家里条件逐渐转好之后,苏烟喜欢吃的东西越来越多,几乎没有再提出让苏妙给他做豆汤饭了,今日突然对苏妙提出这样的要求让苏妙很意外,不过她很爽快地便答应了,笑眯眯地问: “要不要二姐再给你煎两块米糕?” 苏烟眼睛一亮,用力点头。 “大姐想吃什么?”苏妙问。 “我晚上不吃,减重。”苏娴干脆地回答。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点点头。 “怎么不问我晚上吃什么?”有声音从天而降,回味突然出现在苏妙身后,把她吓了一跳的同时也把其他人吓了一大跳。 “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苏娴拍着胸口,惊魂未定地问。 回味没有理睬她,而是看着苏妙。 “你想吃什么?阳春面?”苏妙问。 回味摇摇头:“我今天不吃阳春面。” “那你吃什么?” “还没想好。” 苏妙:“……” “走不走,这个时辰菜市就要下行了,咱们去转一转,说不定能发现一些稀罕的东西。” 苏妙一愣,想了想,起了兴致,于是点了点头。 “要回去了吗?”苏烟一听说要回去了,心里很高兴,连忙问。 “我和妙儿要去集市,你们想留下就留下,等散了我会让人来接你们,你们若想离开,就直接回庄子去吧。”回味淡淡地说。 苏烟、苏婵、苏娴:“……” “我也要去!” “我也要去!”苏烟、苏婵异口同声。 “不行!”这一次回味没有迟疑,斩钉截铁地拒绝。(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五章 肉饼挑战赛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回味让苏妙去大门口等待,他自己也不知道去了那里,不多时出现在大门口,带苏妙上了车。 苏妙便跟着回味乘坐马车,咣当咣当咣当,一路咣当到了集市。 虽然是梁都城外,但梁都的城外完全是一座新区。据说梁都城内的房价地价都很高,但因为在皇城根下,来找机会碰运气发财的人趋之若鹜,城内地方稀少价格高昂住不起,自然有很多人开始选择住在城外,随着人口增多,梁都周边的地价看涨,紧随其后的便是发展迅速。梁都城外这一片亦是一座不小的商圈,同时也是从各地来的二级货贩云集的地方,一级货贩全部进城做买卖,二级货贩因为人脉不够只好在城外售卖,别看是二级货贩,亦都是走南闯北手头里尽是稀罕货的商人,有些时候手头的货甚至比一级货贩还要齐全。 回味带苏妙来的这座集市是整座大集里专门售卖食材的部分,苏妙在熙熙攘攘的摊子上看到许多稀罕的食材,也见到了许多肤色跟岳梁国人不同的异族人。已经到了集市收尾的时辰,前来扫货的人很多,倒不是贪便宜,而是最后这一波食材的质量并不差,但是却比白天时便宜得多,吸引了许多饭馆酒楼前来扫货。 回味说,这里是岳梁国各大餐饮机构的食料仓库,除了那些自种的,几乎所有酒楼都会来这里采买食材。 蔚为壮观的大市场绵延了几里地,让好久没看过这么大市场的苏妙惊叹之余亦兴奋不已。 回味携了她的手在拥挤的人群里穿梭,苏妙开开心心地观看摆在摊子上售卖的大鱼、葫芦瓜和体积相当大的进口大白菜,回味观察着她的表情,觉得她在面对鸡鸭鱼肉时比面对他家的人要开心得多。 “我好长时间没看见开一整天的市场了,在丰州时,那些菜市场最晚一上午也就收摊了。”苏妙拉着回味的手,心情舒畅地笑说。 “这里白天是菜市,到了晚上就会变成夜市,各种小吃玩意儿都会摆出来。非常热闹。”回味望着她的笑脸,温声道。 “真的?这里没有宵禁吗?”苏妙一愣,疑惑地问。【ㄨ】 “别说这里没有,就连梁都城都没有宵禁。” “为什么没有宵禁?咱们丰州就有宵禁。苏州虽然很晚,但是宵禁也是有的。” “地方上是为了治理方便,梁都附近的城池基本上是没有宵禁的,皇上不喜欢,皇上最爱做的就是出来逛早市逛夜市。” 苏妙瞠目结舌。惊叹道:“皇上这爱好还真特别啊。” “我爹也爱逛早市逛夜市,他和皇上过去经常结伴出游,下了朝去红药圃吃酥饼,晚上时偶尔也会去梨园听戏吃烤面筋。” “……你爹和皇上的口味还真是与民同乐啊,他们绝对是一个娘生的亲兄弟吧?”苏妙呵呵地笑着,问。 “是一个娘生的没错,皇上和我爹都是先皇的萧嫔所出。” “皇上有很多皇子吗?” “一共九个皇子,早年夭折了三个,有两个是双生子死于天花,另外一个早产。身体孱弱,还没到一岁便夭折了,另外还有一个胎死腹中皇上也给算上了,如今成年的也就是太子、二皇子、五皇子、七皇子和九皇子,太子、二皇子和九皇子你们都见过了,五皇子和七皇子一个奉命出使邻国一个去鄂州查案了,这两个人也没什么好见的,一个油嘴滑舌,一个刻板又固执。” “皇上有很多妃子么?” “还好吧。”回味想了想,回答。“不算多也不算少,皇上本来就要有许多妃子。” “武王,他成亲了吗?”苏妙忽然问。 回味用鄙视的表情看着她,冷声回答:“梁敖的儿子都已经十岁了。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苏妙的下巴掉了。 “干吗一脸那么蠢的表情?” “他看起来也没多大年纪,居然就有这么多孩子了!”苏妙相当惊叹。 “他都三十了,他这把年纪过个几年连孙辈都有了,你问他成亲了没有是想干什么?” “没有,我就是随便问问。”她身边适婚的女孩太多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她总要在这方面掺和掺和……好吧,其实是大姐让她打听的,说是让她帮她们家最有可能嫁不出去的苏婵打听,却没想到对方已经有家室还马上就要有孙子了,撇了撇嘴,她十分遗憾,“太子和武王不是一个母亲吗?” “太子的生母是魏家长房嫡女、皇上的先皇后魏心兰。” “魏心兰?”苏妙一愣。 回味明白她的心中所想,淡淡地回答:“魏心兰是魏心妍的长姐,是由第一代魏丞相做主将她许给当时还是亲王的皇上的,魏家一共出了三个丞相,魏心妍的祖父、父亲和兄长,魏家女世代为后,魏心兰只是其中一个,剩下的女子皆为王妃,魏心妍也是其中一个,据说这是魏家的祖训,男子必入朝为官,女子不后必妃。” “……”苏妙惊诧了好半天,嘿嘿干笑道,“也是挺厉害的,从某个角度来说。” 回味点点头,也不知道是认同了苏妙的话,还是因为闲着没事想点头。 “太子和武王,关系不太好?”苏妙想了半天,小声询问。 回味瞅了她一眼,顿了顿,淡淡回答:“虽然太子已经被立为太子,可武王的势力亦不容小觑,太子出生时是早产,身体羸弱,再加上性情温和,喜欢安静,尊仁推儒,不喜欢与人结交,偶尔又稍显优柔寡断,与他相比,武王军旅出身,立过战功,雷厉风行,八面玲珑,喜欢结交,不仅是朝中的老臣,连新入朝的新贵们也与他私交甚密,皇上也对他十分倚重。在许多人眼中,武王对太子是个颇具威胁的存在。” 苏妙并不是不明白,只是觉得有点无聊: “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又是亲兄弟。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折腾这些,何苦来,也不嫌累!当皇帝是要管理一个国家的,管理一个国家……只是想我都觉得没什么趣。人生的意义就应该是吃喝玩乐尽情享受阳光与温情,没有尽情地去享受这些,活着还有什么趣!”她扁了扁嘴,不以为然。 回味呵地笑了:“要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想……” “世界早就和平了对吧?”苏妙笑意满满地接话道,对自己吃喝玩乐的人生领悟颇感到得意。 “岳梁国早就被侵略得连渣子都不剩了。”回味严肃地续道。 “……”苏妙吧嗒吧嗒了两下嘴,听起来好像很严重的样子,“你和武王很要好吗?” “没有。”回味斩钉截铁地回答。 “可是他和你好像很要好的样子。”苏妙才不信他的否认,追问道。 “我最讨厌的就是他。”回味冷着脸,一字一顿地说,他不想说小的时候宫里的那几个皇子集体欺负他的事。虽然每次都有太子解围,可是对于那几个时常欺负他的皇子他到现在依然记恨在心。 “……”他到底遭受过多少心理阴影啊,苏妙在心中腹诽。 就在这时,拥挤的人群突然开始向前方同一个方向奔去,比刚刚更加热闹的嘈杂声响起,吸引了苏妙和回味的注意,苏妙拉着他的手,惊诧地嘟囔: “出什么事了?” “谁知道。”回味拉着她的手,将她护在怀里,皱了皱眉。“你别乱跑,小心被挤倒。” “你这样抓着我我能跑到哪去。”苏妙歪在他怀里,扁了扁嘴,却笑了起来。 人太多了。都往一个方向赶,这个时候如果逆行反而危险,于是回味带着苏妙避开拥挤的人群,贴着边缘向人们都去往的方向走去。 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一个摊位后面,两颗被幂蓠遮盖住整张脸的脑袋悄悄地探出来。直勾勾地盯着苏妙和回味离开的方向,两双眼里写满了不忿与恼怒,引来摊主人频频侧目。过了一会儿之后,身穿直裰的青年率先把斗笠掀开,竟然露出一张如花似玉的脸,他皱起一双眉抱怨道: “三姐,咱们这么偷偷摸摸的也太丢人了吧?” “你懂什么?回味那家伙不让咱们跟铁定是要做坏事,我绝对不能让他得逞!”苏婵不悦地攥了攥拳头。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咱们干吗要偷偷摸摸的,咱们又没做坏事,怕什么!”苏烟一脸不解,他虽然想跟着二姐保护二姐,可是让他像个姑娘似的头戴幂蓠贼眉鼠眼,他脆弱的自尊心承受不起。 苏婵看了一眼他那没出息的样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悦地道: “你倒是不怕,你不怕你干脆上前去告诉回味那家伙你想跟着他们一起走!” 苏烟犹豫了一会儿,并不是他不想,只是上一次没经过回味的同意死皮赖脸地跟着他们一块去约会,回味当时没说什么,可是从那以后的三个月他过得相当凄惨……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往事不堪回首! 于是苏烟老老实实地重新戴上幂蓠,跟着他三姐,继续鬼鬼祟祟地向前方去。 苏妙和回味随着拥挤的人群来到一处极热闹的酒楼,据回味说这里是梁都城外商业街里最知名的酒楼之一白玉楼,白玉楼建设在梁都城前往各地的交通枢纽上,因此,这座包含着客栈与酒楼双重功能的酒楼在当地十分红火且有名望,然而实际上白玉楼早年是靠酒楼发家的,近些年因为梁都内发达的酒楼业的冲击,导致餐饮这部分的利润直线下降,酒楼也无力再投入大笔的金钱去支援酒楼的餐饮业,索性将重心都放在酒楼内的住宿上,因为地段好,南来北往住宿客络绎不绝,住宿方面的生意自是不必愁,但因为白玉楼毕竟是靠饮食发家的,虽然生意不差,但住宿业对餐饮业喧宾夺主,白玉楼的掌柜颇有种被逼就范的不甘心之感,他无数次地想要恢复白玉楼在餐饮上面的声望,然而每一次的努力都软绵绵的没有太大的效果,直到这一次,白玉楼再次打出美食的招牌诱惑客人—— 白玉楼第一届肉饼挑战赛在此刻宣布开始! 所谓的肉饼挑战赛其实就是大胃王挑战赛,白玉楼的门口摆了一排桌椅,不远处,一个人被整整八口大锅围住,一个人两只手八口大锅,那人正在手脚麻利地同时烙八口锅里的肉饼。烹饪的男子约莫二十出头,个头矮小,性子活泼,看样子应该是从西南方向来的人,很有西南人的长相特色,肤色黝黑,爽利精干,穿了一件麻布短褐,两条腿上绑着雪白的绑腿,脚上穿了一双草鞋,头发乱草似的随便一扎,但是因为五官出众年纪又轻,没觉得他邋遢,反而有一种放浪不羁的青年活力。 青年依次在八口锅里烙肉饼,训练有素,井井有条,丝毫没有慌乱,仿佛同时用八口锅烙饼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一样,因为看起来太容易了,反而给人一种不安感,生怕一个不小心他就会把锅掀翻了或者是把肉饼全部抛到地上去。 苏妙亦跟着担心了好一会儿,可是一刻钟后发现人家动作娴熟,从容不迫,这时候才知道自己只是瞎操心。 白玉楼今天举行大胃王挑战赛,也就是说今天烙的肉饼不管怎么吃,只要是吃进去最多的那一位,获胜者将会赠送一份礼物。 白玉楼的邱掌柜命人将礼物搬上来,五花八门的礼物,根据比赛规则,最终获胜的人可以在礼物堆里选择三样,不论高低不分贵贱,只要能获胜就能得到冠军的礼物。 苏妙想要的是礼物中最昂贵的——一袋金叶子,虽然她已经不缺钱了,但是金叶子是比其他珠宝首饰都值钱的,这一点她始终坚信。 苏婵想要的则是礼物堆里比较特别的,一柄镶嵌了各种宝石、闪烁的光泽足以令人耀眼生花的匕首。 于是在邱掌柜宣布比赛开始选手上场时,苏妙和苏婵上去了。 回味、苏烟:“……”(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六章 蹊跷 白玉楼的馅饼很特别,不是圆圆的面皮有一定厚度的那种,白玉楼的馅饼非常薄,三个摞在一起也不过半寸厚,个头比普通的馅饼大很多,不是圆的而是方形的。像是一个模子里做出来的似的,饼皮擀完之后又薄又大又软,制作馅饼的青年将擀面杖耍的团团转,擀出来的面皮却不出一点皱褶。他将擀好的馅饼放进铁锅里烙出均匀一色焦黄的脆皮,火候一到,馅饼的表皮就会逐渐鼓起,鼓成球状,这个时候的饼皮透薄如纸,却没有任何漏馅漏气的地方。 当面皮起鼓之后,青年笑眯眯地用长毛刷在馅饼的两面刷上油,面皮被油混合变得半透明,可以清晰地看见里面香喷喷的馅料。这是一道看起来极简单其实是非常考验烹制者功力的步骤,如果刷上油之后的透明程度不好,则说明两面的面皮不是一般厚,不一般厚的饼皮不仅仅会影响成品的外观,还容易导致受热不均匀,极容易造成馅饼里的馅料变得半熟半老。 青年在将馅饼的一面烙成金黄色之后,用铁铲将一半金黄一半雪白的馅饼以一个巧妙的角度轻轻一铲,馅饼飞上半空以,一个轻盈的弧度翻了个个儿,雪白的那一面稳稳当当地落在锅子里,发出“滋”的一声轻响。 在馅料半生不熟的时候,面皮将会起到连接作用,当肉馅彻底成熟之后会始终连在一起形成与面饼皮相同的形状,并且贴近面皮的两侧馅料会与面皮微微粘连,不会完全粘在一块,但是在吃的时候绝对是一口下去馅料与饼皮一齐入口,酥脆与浓醇交织,带给人的是最最美丽的体验。 偌大的面饼,虽酥不碎,鲜浓的馅料,香而不腻。青年在和面时明显是在面里加了酥,不然的话。即使饼上刷的油再多也不会觉得酥脆,至于加酥到什么程度,这要看烹饪者手艺的高低,另外酥面的制作手法绝对是青年独门秘制的。连苏妙在品尝时都不得不感叹这手艺好的让人惊叹,她吃不出来青年手下的酥面究竟是怎么揉出来的。 馅饼的馅料用的是羊肉,西南人对羊肉怀有特殊的喜爱。将肉剁合适之后,把菜刀翻过来用刀背均匀地砸,将肉砸成肉泥。之后再加入适量的水和成粥状,接着在馅料里放葱姜和香料调味,没有任何蔬菜,拌出来的馅料却无半点羊肉的腥膻味,反而是鲜,十足的鲜美。 苏妙比赛纯粹是上去凑热闹,当然想要金叶子的野心也是真的,可是在吃到青年烹制的馅饼时,整个人都呆住了。馅饼是以香油拌馅,豆油刷皮。吃的时候就着姜醋,好吃还不腻人。皮薄肉厚味浓,油汪汪的但是却不腻,吃起来面质绵软,肉馅细嫩,咬的时候实实在在,细品却又韵味悠长,那是一种会让人觉得感动的滋味。 “二姐她在做什么?”因为是肉饼挑战赛,大家都在胡吃海塞用力的吃使劲的吃不敢浪费一分一秒,苏妙倒好。坐在赛席上一张饼吃了半天,细细地嚼,细细地品,然后就盯上了正在烙馅饼的青年。 回味站在人堆里。看了看苏妙,又去看那个烙饼的青年,面色微沉。 “三姐吃的可真多!”苏烟又去看苏婵,顿时惊叹起来。 不同于其他人的猛吃猛塞,苏婵吃得十分淡定,即使是在参加大胃王比赛。她那张脸也淡定得像棺材板一样,一口接一口吃,吃的十分优雅,然而从速度上来说她吃的比任何人都快,别人还剩下好几盘,她这边一个淡定从容地风卷残云,就快要吃完了,就连回味都不得不惊叹道: “你三姐挺厉害的嘛!” “听说西南那边特别爱举行这样的比赛,三姐那时候说若是离家出走她就去西南,光是参加比赛的奖金都够养活自己的。” 回味双手抱臂,眉一挑,点点头。 苏烟看着苏婵坐在比赛的坐席上虽然算不上太粗鲁可是作为一个女孩子那吃相的确很愁人,幽幽地叹了口气,他伤脑筋地轻声咕哝道: “三姐都二十岁了,你说她真的能嫁出去吗?” 与他并排站立的回味闻言看了他一眼,凉凉地回答: “她嫁出去的可能性比你大得多,你应该先操心你能不能讨到老婆。” 苏烟脸色一黑,冲着他怒目而视,咬着牙道:“我一定会讨到老婆的,不用你操心!” “讨老婆这件事先放到一边,你真的想好了你将来要做什么吗?” 他的话让苏烟的脸沉下来,仿佛踩中了他的痛处似的,苏烟的心情很不爽。 “那你想好了你将来要做什么吗?”他黑着一张脸,愤愤地问,此时的他十分想踩上去再跺他两脚。 “这还用想么,我将来就要吃软饭了。”回味耸了耸肩,半点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地回答。 “你现在也在吃软饭!”苏烟黑着一张脸怒道。 “说的没错,可是你连个肯让你吃软饭的都没有。”回味轻蔑地说。 这是最新型的秀恩爱吗,苏烟的脸黑的都快变成墨块了,他咬了牙,一字一顿地威胁: “我这就去让二姐休了你!” “你二姐就是休了你她也不会休了我。”回味不可一世地说道。 苏烟被他气得脸涨红,恨恨的,直跺脚。 “你们说什么呢?”苏妙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面前,吃的心满意足,笑眯眯地问。 二人一愣,苏烟惊诧地看了看苏妙,又看了看苏妙之前坐着的位子上还剩下十来盘馅饼,诧异地问: “二姐,你怎么下来了?” “这么好吃的馅饼囫囵吞下才是暴殄天物,我已经让掌柜的帮我包起来了,我要拿回去吃。”苏妙笑嘻嘻地回答。 “你是因为白天吃太多了吧。”回味说。 苏妙嘻嘻一笑,看向仍在不停烹制馅饼的青年,轻声说: “他手艺不错,惊到我了。” “馅饼吗?”回味一愣,他没有吃馅饼,所以不知道苏妙的震撼来自哪里,惊诧地问。 “就是馅饼。”苏妙看了他一眼。笑眯眯地回答。 回味的脸色就变得微微阴沉,她鲜少夸奖谁的手艺,可是今天却夸奖了一个只是在做馅饼的陌生人。 苏烟在突然变得沉滞的古怪气氛中回过神来,叫起来。指着回味怒声道: “二姐,你休了他!” 苏妙一愣,望向回味,问:“你干什么了?” 回味耸了耸肩:“我哪知道。” “你都这么大个人了,不要总是欺负烟儿。烟儿。不许对你二姐夫没礼貌。”苏妙一本正经地道。 苏烟却自动忽略了前半句话,只觉得二姐还是向着回味的,愤愤地跺了跺脚,狠狠地瞪向回味。 回味露出一脸似笑非笑的挑衅表情。 就在这时,周围忽然响起热烈的欢呼声,吸引了三人的注意,向赛席上望过去时,白玉楼的掌柜已经高高地举起苏婵的手臂,红光满面地大声宣布道: “恭喜这位小哥获胜,这位小哥可以在今年内任意时间来到白玉楼。白玉楼将免费招待小哥一桌宴席!” “我可以挑礼物了吗?”苏婵对免费宴席不感兴趣,问掌柜的道。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小哥请!”邱掌柜笑眯眯地回答。 于是苏婵大步走到礼品堆前,也不在意其他参赛者对她投去羡慕嫉妒恨的眼光,目光灼灼地望着礼物堆里镶嵌精致的匕首。 “婵儿,婵儿,拿金叶子啊!金叶子!”苏妙见她居然被匕首吸引了注意,蹦着高地叫嚷,希望她改变主意。有了金叶子想买多少匕首不行,最关键的是虽然苏妙现在不贫穷但也处处缺钱呐,她想要那袋金叶子。 苏婵对她的叫嚷充耳不闻。先拿起自己心仪已久的匕首掂了掂,又挑了一条长长的鞭子,最后居然选了一双出自梁都最大的绸缎楼瑞福楼的男鞋。 扯破了嗓子想吸引她注意的苏妙:“……” 苏烟、回味:“……” 苏婵心满意足地拿着她的“战利品”回来,对上的是她二姐一脸无语的脸。 “怎么了?”她不解地问。 “没什么。”苏妙回答。 苏婵望着自己的战利品。眼神柔和了不少,看得出她十分开心。 苏妙无语地叹了口气。 街对面一处隐蔽的角落,一辆敞阔的马车停在那里,青色的车帘被一只素白的手掀起一角,那双手白如雪,透着青色的血管。纤细的腕子上一枚翡翠镯子越发衬得肌肤瓷白,此时那只手颤抖得厉害。压抑不住的低泣声自马车内传来,仿佛十分痛苦似的,肝肠寸断,泪眼婆娑。 “你真的确定她是那孩子?”男子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带着深深的怀疑和许多无奈,“那时候她才两个月大,再说那明明是个小子。” 女子慌忙用帕子擦拭滚落下来的眼泪,一把抓住身旁男人的手,眼泪朦胧地哽咽说: “不会有错,不会有错!就是她,就是她!我知道的,我第一眼看见就知道那是她,那种感觉你不会明白,不会错的,不会错的!” 女子的丈夫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么些年,他还以为她的心魔已经消失了,没想到只是压抑,二十年的压抑在这一刻终于决堤,他再次望向站在酒楼门前那个女扮男装的孩子,他当然知道那是个女孩子,虽然是个假小子,他刚才那么说只是象征性地搪塞了下,不管那个孩子是谁,不管那个孩子究竟是不是那个孩子,他心里对这个孩子都是不喜的,因为会勾起许多他不愿再回想起的往事。 女子因为情绪激动,全身都在颤抖,但是此时她的意志相当坚强,她忽然挣脱开丈夫的手,就要下马车去,一边往外走一边匆忙地说: “我去问问那个孩子,我去问问她爹娘是谁,我去问问她!”她语无伦次地说着,眼泪翻滚。 她丈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他眼中有浓浓的不悦,但因为********泪眼婆娑的,她并没有看清他的不悦,她哆嗦着嘴唇惊慌地询问: “王爷,你做什么?” 她的丈夫望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即使已经人到中年,这依旧是一个水一样温婉又倔强的美人儿,看着她的泪眼,他的心一软,努力将自己的各种不满与刺心压抑下去,轻叹了口气,他温声对她说: “不管那个孩子是不是,你这样冒然冲过去只会把那个孩子吓住,已经十九年了,那孩子若是活到现在也有十九岁了,那孩子有家人有父母,你这样冒冒失失地赶上去,人家说不定会被你吓住逃走了也不一定。” ********被他嘴里的“逃走”惊住了,心口一空,呆呆地望了他一会儿,慌忙用帕子擦净了泪,重重地点点头: “王爷说的对,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她说了“我们”,王爷听在耳朵里,觉得舒坦了些,面色亦缓和了不少,再次向街对面的姑娘看了一眼,淡声道: “这件事不能急,咱们要徐徐图之,我查过了,你说的那个姑娘是她身旁那个姑娘的妹子,她身旁的那个姑娘是梁锦小儿子的未婚妻,若是咱们太冒失,必会惊动许多人。你放心,若那孩子真是当年的孩子,我就把她接回来好好教养,再找个好人家,也算了了你这么多年的心愿,所以你暂时先不要打草惊蛇。” ********拉着他的胳膊,十分信服地点点头,重重地说: “好!我听王爷的!” 她的丈夫便不再说话,隔着窗纱在回味身上看了一眼,一双锋利的眸子里掠过一抹意味不明。 回味觉察到有一束目光投在自己身上,望过去时,一辆朴素低调的马车已经驶离,没挂名牌没有任何标志,也不知道是谁家的马车。 “怎么了?”苏妙见他被其他东西吸引了注意,疑惑地问。 回味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在看大赛的时候,围观的人已经被分发了参赛者们食用的同款馅饼,那味道着实诱人,吸引了许多购买者,也让更多的人对白玉楼的其他菜肴产生了期待,比赛结束后,邱掌柜又宣布今日店庆酒水费用全免,正是晚饭时间,很多围观的人都被吸引了去。(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七章 青年引出的吵架 白玉楼又一次恢复了昔日食客如云的热闹,邱掌柜笑得合不拢嘴,笑呵呵地勾住青年的肩膀头,道: “小老弟,行啊,先前我说做肉饼会污了我们白玉楼的名头,是老哥哥见识短,老哥哥跟你赔罪,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青年哈哈一笑,爽朗地摆摆手,道:“掌柜的不必放在心上,我知道梁都这边的人对饼类不太在行,像这馅饼在咱们西南,那可是招待座上宾的!我跟你说能用这个让白玉楼红火起来就能让它红火起来,我说话算话吧?”他得意洋洋地笑说,不同于梁都人的端庄规矩处处讲礼仪,这人一看就是从放浪不羁的风土中长大的,举手投足带着自由和奔放,颇有种自幼生活在一望无际土地上的阔敞之感。 “算!算!老弟你说话自然算!”周年庆中不起眼的馅饼却收到了意外的胜利,邱掌柜的心情十分舒畅,拍着青年的肩膀头,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掌柜的你放心,你收留我白吃白住,我自然会报答你,我这就进去做炒饭,咱们西南的炒饭,保准让你们这些梁都人吃了之后还想吃,你们吃的那个可不叫炒饭,我们西南的炒饭才是真正的炒饭!” 这是一个对自己的故乡非常热爱的人,只听他说了几句话,苏妙就能笃定地确认他就是这样的人,每当提到“西南”,他眼中飞扬的神采那是对故土发自内心的热爱,苏妙已经好久没遇到这样具有鲜明特色的人了,她对他很感兴趣,先时是因为对他做的烙馅饼感兴趣,现在开始她对他这个人感兴趣了。 “不急不急,小老弟,你的手艺我还不知道吗,刚烙了那么多馅饼,咱先歇会儿!”邱掌柜笑呵呵地说,又拍拍他的肩膀。“叶老弟,你是来参加厨王赛的,你有没有想过等你参加完厨王赛之后你去干什么?” 姓叶的青年听了他的话,微怔。很显然这是一个随遇而安的青年,他对自己未来的职业发展并没有计划。 他摩挲着光洁的下巴想了半天,笑了:“这我还真没想过,应该会找间包吃住的可心馆子,留下做厨子吧。” 邱掌柜一听。心花怒放,手一拍,笑道: “哎呀,小老弟,真是巧了,老哥哥也正想找个可心的人儿,你也看到了,我们白玉楼规模虽大,趁手的人却少,小老弟你干脆来我们白玉楼做事。老哥哥拿你当兄弟,工钱待遇方面你压根不用担心,老哥哥把你当亲兄弟,必不会亏待你!” 叶姓青年听了,并不觉得意外,也没什么兴奋的表情,他呲牙一笑,相当流利地说出一句让邱掌柜脸发绿的话: “我不烦邱掌柜你这个人,但你这家店可不是我可心的,抱歉得紧。我去炒饭了!”他说完,笑呵呵地转身,也不知是没看见邱掌柜的脸还是直接无视了,总之他一溜烟跑进酒楼。炒饭去了。 苏妙笑起来。 苏烟望着她故作高深莫测的笑脸,牙根发寒,小声问: “二姐,你在笑什么?” “挺有意思的人。”苏妙笑眯眯地回答,顿了顿,一本正经地道。“咱们苏记也缺这样能干的人手。” “他是来参加厨王赛的。”苏婵说。 “那又怎样?” “他是你的对手。”回味说。 “是对手又如何?比赛是比赛,工作是工作,这一行名副其实的本来就少,能碰上一个手艺好的、不想自己开店的、只想寻找一个能够让他发挥出全部实力的栖身之所的人才那是多么不容易的事,简直比在沙漠里找到水源还要困难,没有新的人才输入,咱们苏记很快就会变成一潭完全静止的死水,一旦臭掉了就完蛋了。”苏妙一本正经地说。 “你认为他的手艺很好?”回味冷眼看着她,问。 “还不确定,不过他对烹饪怀有一种热情,这是很难得,那双眼睛里一直簇着两团热烈的火焰,这样的人对待他喜爱的事物他燃烧的是一片纯粹的灵魂。” “你还看出来他的眼里簇了两团火焰?”回味哼了一声,声线平板地说,也不知道他这话是不是在嘲讽。 苏妙却很认真,用力点着头,说:“当然看得见,我对同行对待工作的态度相当敏感,他喜不喜欢他所从事的行业,我从他的眼神里就能看出来。比方说我看你,你对厨师这个行业虽然很喜欢也十分刻苦,但是你的心并没有完全放在这个行业上,你心里还有其他渴望着的事情,你一直都是一心二用。这一点你和你娘很像,你娘她也是一心二用的,但是她和你不同,这也是她和你的区别,她是发自内心地将做菜当成一件能够愉悦心灵的事来热爱,热爱和喜欢可不一样。” 回味觉得自己心里的某个地方被踩了一脚,他有些恼,绷着一张脸看着她,问: “你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说这种话?” “自从进入梁都地界,你一直心神不宁,我不知道原因是什么,其实也不太想知道,反正猜来猜去左不过是梁都城里达官贵人那些复杂又无聊的勾当,我只是想确认地问你一次,你真的打算参赛吗,参赛需要心无杂念,可你的心已经长草了,你若是以这种心态去参赛,除非这一次的大赛上全是一些外行蠢材,否则再输一次,你与这行就要彻底告别了。”苏妙认真严肃地说。 “你是说我会再输一次?”回味皱眉,阴森森地盯着她,他真的恼了。 “无法全心投入,自然会输。”苏妙不讳言,勾着唇角,望着他说,并不因为他的怒气退缩。 “苏妙,你以为我赢不了你吗?”回味真的生气了,不仅仅是他被她戳穿了心思踩中了弱点剖析了他最想掩藏的部分,还有就是他的女人居然半点没有犹豫地说他会输,被重重粉碎的男性自尊让他发怒。 “你赢不了的。”苏妙回答说,如此自然平静,完全是阐述事实的语气。 回味这一回真的发怒了。他咬了牙,似笑非笑地瞪着她说: “好!既然你对自己这么有自信,到时候我会和你好好比一场!”能听到他咬牙切齿的声音。 “好啊。”苏妙笑眯眯地应了。 回味见她居然爽快地答应了,越发恼火。黑着一张脸盯着她笑眯眯的脸,盯了半天,忽然倒退半步,冷冷地说了句: “那咱们比赛时再见吧!”说罢,转身。居然气冲冲地走。 苏妙对于他突然生气走掉了这件事并不意外,也没有生气,更没有去追他或者喊他留下,一张脸绷了起来,她转过身,冷漠地望着白玉楼门楣上的老字号招牌。 苏烟和苏婵面面相觑,反应了老半天才把目前突然发生的这一古怪事件从头到尾捋顺摸出了一点头绪,苏烟瞠目结舌,磕磕巴巴地问: “二、二姐,你们该不会是吵架了吧?”就是这么纠结。他们恩爱他嫉妒,他们吵架他还觉得不安,连他都觉得自己好麻烦。 “嗯。”苏妙点点头,痛快地承认了。 “为什么?”苏烟脱口问出一个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觉得十分不解的问题。 “自从进了梁都地界,你也一直心神不宁的。”苏婵双手抱臂,睨着苏妙,凉凉地说。 “是吗?”苏妙一愣,反问。 苏婵点点头。 苏妙歪头想了一会儿,呲了呲牙,说:“我在他爹娘那儿积攒了不少压力。接着本来想去踏青却误入青乾山庄,看着那一帮花红柳绿的压力又大了一圈,他们家太复杂了。” “还有他瞒着你私自起了要参赛的心思吧?”苏婵凉凉地道。 “……我可不会因为这种事生气。”苏妙停顿了一下之后,一本正经地说。 “你想分开了?”苏婵直接忽略了她的一本正经。问。 “真的?”苏烟开心起来,凑上来笑靥如花地追问。 “没这个打算啊,我只是拿他减减压。”苏妙淡定地说。 “你和他真的要‘赛场上见’?” “有什么不可以吗?” “你就不怕因为变成对手影响你们之间的关系?” “不会,公是公,私是私,我和他都是专业的。” “你和他谁会赢?”苏婵难得话多地追问。 “自然是我。”苏妙不可一世地回答。 苏烟、苏婵:“……” 苏妙舒展开脊背。用力抻了一个懒腰,一边往白玉楼走一边笑说:“吵了一架心里畅快多了,走吧,咱们进去尝尝他们今天特别供应的炒饭!” 苏烟、苏婵:“……”二姐的脑袋转角太多,他们实在搞不清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已经不饿了。”苏婵说。 “品尝好吃的东西和肚子饿有关系吗?”苏妙问。 “……”苏婵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忽然转身,淡定地说了句,“我忘了大姐叫我回去学女红,回去迟了她又要骂人了。” 苏妙一把拉住她的后衣领,浅笑吟吟地说:“不碍事,我允许你休息一天。” “我不想休息。” “不想休息也要休,你就不想陪着你可爱的二姐去挖角吗?”苏妙笑得让苏婵后背直发毛。 苏烟已经被二姐反常的姿态吓得两股战战,见苏妙处理完了苏婵望向他,头皮发麻,很想说他该回去念书了,却说不出口,磕磕巴巴地道: “我、我……” “烟儿,二姐请你吃炒饭。”苏妙笑意满满地说。 “……好。”苏烟答应了一声,耷拉着脑袋跟着她往酒楼里走,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检讨他确实没有出息。 白玉楼内已经客满,叶姓的青年正在一楼大堂现场表演炒饭,一口双提耳大铁锅,火焰旺盛竟比那铁锅还要高,火舌高窜****着锅壁炙烤出了高温,青年虽然身材清瘦,但手臂却特别有力量,偌大的一口锅被他用一只手不停地翻动颠勺,没有半刻停歇,他却从容自在,仿佛这样不间歇的颠锅一点都不难。只有真正的内行人才能明白,颠勺也是有技巧的,尤其是在做炒饭的时候,必须要一刻不停地颠勺以保证炒饭的均匀受热,均匀受热这一点对成品炒饭的口感非常重要,稍微有一点偏差就会变得难吃。叶姓青年显然对于炒饭颇有研究,或者他最得意的手艺就是这个,在一阵雷厉风行的翻炒过后,香喷喷的蟹肉炒饭出锅,色彩艳丽,蟹肉鲜美,米粒喷香,每一粒米都染上了蟹肉的鲜味,每一粒米都像是珍珠一样亮晶晶金灿灿的,香气浓郁,油润诱人。 “蟹肉炒饭好喽!”青年高声吆喝了句,已经有伙计上来,将装盘的蟹肉炒饭端走,走一路一路飘香,引得其他食客频频注目,更有人忍不住吞咽口水,眼睛发亮。 “好香啊!”苏婵吸了吸鼻子,轻叹道。 “想吃了?”苏妙兴致勃勃地问。 苏婵皱了皱眉:“打包还行,我今天是吃不下了。” 苏妙遗憾地撇了撇嘴,早有待客的伙计迎上前,赔着笑脸道: “几位姑娘,不好意思,今日本酒楼店庆,已经坐满了,要不您几位再稍微等一下?” 苏妙一愣,环顾四周,果然看到餐馆里人声鼎沸,座位几乎都满了,她撇了撇嘴,有点失望,就在这时,另外一个肩膀头搭着抹布的伙计从楼上下来,走到苏妙面前,弯着腰笑说: “姑娘,楼上那位爷请姑娘上去,可以拼个座儿!” 苏妙微怔,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居然在二楼栏杆旁边一处幽静的雅座上看见了身穿白色素服的佟染,他今天很罕见的没有束发,一头乌黑的三千青丝服帖地披散下来,也没有佩戴什么能显示他富贵出身的配件,素净又优雅,与往日富贵尊荣的形象截然相反,让人眼睛一亮。 此刻他正坐在桌前,含笑向下往,一双狭长的柳叶眸目光淡淡地落在苏妙的脸上,手中一把白地兰花的折扇轻轻地摇着,越发显得唇红齿白,风流倜傥。 苏妙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扭头问苏婵:“今儿是清明节?” 苏婵摇了摇头:“连中元节都过了。” 苏妙点点头,想了想,迈开步子,向楼上去,苏婵和苏烟紧随其后。(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八章 大赛前的恩怨情仇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你今天去扫墓了?”苏妙的眼珠子在佟染身上绕了一圈,问。 “你猜的真准呐。”佟染折扇轻摇,笑着说。 苏妙一愣:“你们家不是住在苏州么,跑到梁都来扫什么墓?” “我母亲是梁都人士,这一次我是来给我母亲扫墓的。”他淡淡笑答,有问必答。 苏妙没说什么,一般女子出嫁后过世都会被葬入夫家祖坟,佟染的母亲却没有被葬进佟家祖坟,反而被运回故乡梁都,这可不是什么应该继续追问下去的话题。 “你好悠闲,大赛马上就要开始了。”苏妙在桌前坐下,凉凉地说。 “彼此彼此。”佟染悠悠然道,又问,“今日小少爷怎么没跟着你?” “我和他又不是连体的,偶尔分开一下有什么奇怪?” “莫不是……”端起茶盏要喝茶的佟染手中微顿,笑意盎然地问,“吵架?” 苏妙不回答,反问:“你不在城里呆着,跑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 “找人。”佟染回答说。 “找谁?”苏妙问。 “他!”佟染手里的折扇向楼下那个正在一楼表演什锦炒饭的青年身上一指,笑吟吟说。 苏妙皱了皱眉,心里升起一丝不太好的危机感,问:“你认得他?” “今年的西南省厨王叶和正。在今年西南省的赛台上,他在最后一场挑衅了作为评审的上一届西南厨王,并且完胜,听说那上一届的西南厨王在赛后宣布退出业界金盆洗手回家去颐养天年了。”佟染笑吟吟说。 苏妙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顿了一会儿,问:“他很厉害吗?” “不知道你点什么头?”佟染鄙视地瞅了她一眼,说。 苏妙哼了一声,单手托腮望着楼下就连炒饭也能炒出极热闹气氛的叶和正,忽而唇角勾起,露出一抹笑。 佟染一直望着她的侧脸。见她忽然笑起来,他的心也随之变得愉悦起来,啜了口茶,一双唇刚刚勾起。就感觉有两道刺刺的目光向自己投射来,他望过去,对上的却是苏婵棺材板一样冰冷的脸和苏烟充满了敌意的眼神,顿了顿,他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好整以暇地问苏妙道: “你的弟妹为何一直瞪着我?” “他们一直很讨厌你。”苏妙专注地望着楼下,笑眯眯地回答说。 “……”佟染额角的青筋在欢快地跳跃着,“讨厌我还上来和我坐在一起?” “我们是来拼桌的。”苏婵冷冰冰地回了句。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长得像女人一样的娘娘腔。”苏烟重重地哼了一声,说。 佟染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你有资格说别人吗?” 就在这时,叶和正端了两大盘炒饭从楼下大步奔上来,稳稳当当地放在佟染这桌上,笑出一口白牙: “佟大哥,小弟新发明的什锦炒饭,你尝尝看!” “佟大哥?”苏妙狐疑地望向笑微微的佟染。 “咦,这里有个姑娘!”叶和正显然眼神不太好。才看见苏妙这貌美如花的存在,笑意盎然地问,“佟大哥,这位姑娘……”他将苏妙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莫不是你大姐?” 苏妙的脸刷地黑了,阴恻恻地瞪着叶和正,这人眼神有问题吧,她指着佟染,咬牙切齿地质问: “在你眼里我比他还老吗?” “你加那个‘还’是什么意思?”佟染不满地质问。 叶和正的表情很尴尬,用手指搔了搔脸颊。讪讪笑问:“不是吗?” “当然不是!她是我大姐!不,她是我二姐!”苏烟怒目而视,气愤地大声说。 叶和正这才发现不起眼的角落里还坐了一个人,望过去。一双眼顿时凝住了,他望着这个杏脸桃腮的美人儿,一张脸刷地红了,直直地望着苏烟七窍生烟的粉脸,一颗心怦怦乱跳,过了一会儿。突然颤抖地感叹了声:“好美的姑娘!” “……”一腔无明火噌地窜上头顶,连太阳穴都怦怦地跳,苏烟眼泪都气出来,跳起来就踹他一脚,高声吼叫道:“你才是姑娘!你全家都是姑娘!” 叶和正抱着胫骨大跳大叫。 佟染无语抚额,早知道不叫他们来拼桌了,这么大的动静,所有人都望过来了,他的脸都被丢尽了。 苏妙却满不在乎,用勺子舀了小半碗炒饭,开心地吃起来。 烹调的手艺非常精湛,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可见烹饪者在这门手艺上花费了许多心血。叶和正做的炒饭颜色非常鲜艳,食材非常丰富,当然调味料也非常浓厚,这样的炒饭其实比纯粹只用盐巴调味的炒饭更难炒,一旦调味料用的过浓,修饰的手段太刻意明显,原材料本身的味道就会被遮盖住,不是烘托出食物本味,而是将其味道遮盖掉,这在烹饪来说是很失败的,所以这个度一定要掌握好,叶和正他掌握得很好,不仅食材的本味和香料的味道和谐共存,他还在这个基础上创造出了新的味道,这是让人很惊讶同时又让人觉得兴奋的一笔。 米粒饱满,颗粒分明,蔬菜清新,鲜脆爽口,嚼劲十足,入口留香。 佟染放下筷子,笑问苏妙:“怎么样?” 苏妙放下勺子,没有回答,而是望向叶和正,笑眯眯地说:“叶小哥,听你刚才说你还没有确定下将来的去处,有没有兴趣到我的苏记品鲜楼来?” 正呲牙咧嘴揉着腿骨的叶和正闻言微怔:“苏记品鲜楼?”很显然他没听说。 “我忘了介绍,这一位是苏记品鲜楼的苏姑娘,在我们秦安省非常有名,她和我都是代表秦安省来参赛的。”佟染笑容可掬地介绍。 叶和正诧了一会儿,恍然大悟,紧盯着苏妙惊叹:“就是输给佟大哥却让大赛启用了特别规则破格晋级、并且还是瑞王爷小儿子未婚妻的那位姑娘?” 苏妙额角的青筋开始欢快地跳动,她磨着后槽牙,皮笑肉不笑地对佟染说: “多谢你替我到处宣传。” “不谢,既是同乡,来了梁都自然要互相照顾。这么做是应该的。”佟染笑得斯文无害。 苏妙咬牙切齿,呵呵地笑,用一双眼死死地瞪住他。 “第一次看到在地方赛上能破格晋级的姑娘,姑娘竟还这么年轻。想必手艺十分出众,啊呀呀,久仰久仰,幸会幸会!”叶和正挠着后脑勺,笑呵呵地说。 “小哥有没有兴趣尝试一下到我们苏记品鲜楼来工作。虽然工钱待遇不一定是最好,但是工作的时候一定会十分有趣。”苏妙笑着说。 叶和正的脸上露出几分为难,佟染先开口,笑晏晏地对苏妙说: “你开口晚了,他已经答应大赛之后进我们******了。” 苏妙的脸刷地绿了,盯着佟染的笑脸盯了好一会儿,皮笑肉不笑地道: “原来你也是来挖角的。” “看来我们的眼光是一样的,得知这一点在下十分荣幸。”佟染摇着折扇,摆出一副风流倜傥的派头,笑吟吟说。 苏妙不理他。望向叶和正,笑道:“一座好的酒楼绝对是一片能够让厨师茁壮成长的沃土,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叶小哥也不用急着给我回复,好好考虑一下,我苏记虽然比不上******财大气粗,对待自己人却从来不会亏待,我会尽最大的可能给你自由。” 叶和正只是笑,说:“抱歉了姑娘,我已经答应佟大哥了。” 苏妙也不恼。淡淡一笑:“那真是太遗憾了,不过,答应下来了也可以再考虑一下嘛。” “你这是当着我的面在挖我的墙角?”佟染似笑非笑地问。 “挖角不是你的强项嘛,我只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苏妙不以为然地说。 佟染笑。刚要开口,白玉楼的楼下忽然响起一片嘈杂声,一个粗犷的嗓音大声咒骂道: “呸!什么玩意儿!这也叫汤?这也叫饭?梁都的玩意儿果然上不得台面,还没有咱们巴卢楼后厨老婆子煮的糖水好喝!这么涩的玩意儿,老子的舌头都伤了!” 苏妙狐疑地望过去,说话的是一个膀大腰圆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穿着极考究的丝绸衣袍,长相却实在让人无法恭维,那身皮肤黑里发红就像木炭被烤红了似的,脑袋又圆又大像一颗篮球,身子又胖又壮,他的个子非常高,大概有两米左右,虎背熊腰,十分彪悍,这样凶恶长相的人竟然还是一个秃顶,头发几乎都掉光了,露出黑漆漆的头皮,越发显得大脑袋溜圆,胡子却十分浓密,几乎看不见嘴唇,两根粗壮的拇指上戴了两个碧莹莹的翡翠扳指,这模样就算不是土匪出身也是个土匪似的暴发户。他声如洪钟,一只汤碗已经被他扣在桌上,汤撒了一桌子,他用力啐了一口。 梁都内都是斯文人,冷不防看见这种凶兽似的彪形大汉,全都被惊了一跳。 “这人是谁啊?”苏妙好奇地问。 “平乐省今年突然杀出来的新厨王马三。”佟染轻笑着回答。 “你怎么谁都认得?”苏妙狐疑地盯着他的脸。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佟染笑答。 苏妙鄙视地哼了一声。 “马老三竟然回来了!”邱掌柜突然冒出来,站在二楼,双手抄在袖子里,眼里漫上一抹担忧。 “掌柜的也认识他?”苏妙惊讶地问。 邱掌柜不回答,望着一楼入口处,忧心地叹了口气:“到底还是碰上了!” 苏妙一愣,顺着邱掌柜的目光望过去,白玉楼内忽然走进来一男一女,青年儒雅谦和,少女开朗活泼,甫一进来少女就四处张望,却在目光落在马老三身上时啊呀一声惊呼,下意识慌张地倒退半步,失措地叫了声: “马老三!” 苏妙认得进来的这两个人,他们是甘宝楼的阮谦和阮双两兄妹。 “马老三!”阮谦眉一皱,把妹妹护在身后,皱紧了眉。 “哟呵,这不是双姐儿和谦哥儿么!”马老三露出一个诡异的笑,笑起来时两排大金牙闪闪发光,让人看了后脊梁汗毛直竖。 “马老三,你居然还敢回梁都来!”阮谦怒不可遏,看起来是与马老三有着非常深的怨恨。 “这里是梁都城,既不是你阮谦的又不是你们甘宝楼的,老子凭什么不能来?小子,你现在是对谁吆五喝六的,老子还就告诉你了,老子这一趟算是回来了,从今往后,你们甘宝楼小心着点,今年的厨王赛咱们走着瞧,你们甘宝楼就等着关门大吉吧!哈哈哈哈!”马老三嚣张地大笑起来,在饭桌上扔下一锭白花花的银子,迈着八字步旁若无人地走出去,路过阮双身边时,盯着她水嫩的脸蛋啧啧了两声,把阮双吓得直往阮谦身后躲。 阮谦护住妹妹,怒不可遏。 马老三也不在意,带领着一帮打手似的助手扬长而去。 阮谦瞪着他的背影,气愤难平。 “那人是谁,态度好嚣张,长得好吓人!”苏烟惊魂未定地瞪着一双大眼睛,怕怕地问。 “马老三原来是甘宝楼的厨长,手艺出众,早些年甘宝楼全靠他的手艺才得以在梁都里继续生存,可马老三这个人嗜酒好赌,手脚不干净,早些年因为他手艺好能让甘宝楼生意兴隆,所以阮老当家一直在退让,后来一直在外省居住的阮家二房回来了,阮老当家发现二房的大少爷阮谦手艺出众天分奇高,便有意培养,渐渐的阮谦和马老三分庭抗礼,马老三认为是阮家刻意打压,怀恨在心,偏巧那个时候他又输了钱正被债主追债,就绑架了阮谦的妹妹也就是那位阮姑娘,后来马老三被抓,判了流放,被流放到鲁南,听说后来在当地发了横财当了土财主重操旧业开起了酒楼成了员外,这一回凭借平乐省厨王的名头再度回来,只怕是回来报仇的。”佟染慢悠悠地回答说。 苏烟恍然,点了点头。 阮谦兄妹眼见马老三扬长而去,脸色变得很难看,努力镇定了一会儿之后,阮谦拉着妹妹的手上楼来,邱掌柜连忙迎下去,拱拱手笑说: “阮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邱掌柜好!”阮谦笑着拱了拱手。 双方谁也没有提刚才的事。(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九章 我不会输给同一个人两次 “妙姐姐!”阮双看见苏妙,高兴地唤了声。√∟頂點小說, “阮姑娘。”苏妙笑着冲她点点头。 “妙姐姐好见外,我都叫你‘妙姐姐’了,你却还叫我‘阮姑娘’!”阮双噘起嘴巴不高兴地说。 苏妙笑了笑。 “咦,你也在啊!”阮双看见坐在一旁气哼哼的苏烟,眼睛一亮,笑道。 苏烟点点头,对阮双并不热情,因为性格偏中性较温柔,他鲜少有同性朋友,但这并不代表他会和女孩子亲近,事实上除了家中的三个姐姐,他极少与女孩子来往,应该说他不太喜欢女孩子身上那浓重的女子气,虽然这有点矛盾,但他很不喜欢娇蛮又任性只会叽喳叫嚷一戳就破掉的小姑娘。 阮双因为他的冷淡态度有点恼,但因为双方还不算熟识,也不好意思发作。 双方客套地寒暄了两句,阮谦兄妹是代表甘宝楼前来向邱掌柜道贺,祝贺白玉楼周年庆的。 “还有五天梁都赛就要开幕了,妙姐姐,我已经说服我爹让我参加了哦。”阮双笑嘻嘻地对苏妙说。 “是么?”苏妙含笑应了句。 “我希望第一场赛妙姐姐能做我的对手!”阮双鼓起腮帮子,壮志满满地说。 “阮姑娘对与我‘对战’怎么就那么执着呢?”苏妙好笑地问,她实在搞不明白阮双为什么会一直把她当成对手,就好像不和苏妙比一场她就会不行了似的。 “因为妙姐姐是唯一从地方赛上晋级的女子啊!”阮双理直气壮地回答。 就因为这个…… 苏妙哑口无言。呵呵地干笑。 “原来姑娘就是在秦安省令评审会启用特别规则的那一个,久仰久仰!”邱掌柜听说,眼睛一亮。连连拱手。 “不敢当!不敢当!”苏妙不好意思地拱手还礼。 “这么说还真是,苏姑娘应该是梁都决赛上唯一一个从地方赛晋级的女子吧?”邱掌柜笑呵呵地说,“姑娘如此年轻竟有那般精湛的手艺,了不得了不得!” “掌柜的过奖了。”苏妙讪讪地笑。 “她并不是梁都赛上唯一一个从地方赛上晋级的女子。”佟染轻摇着折扇,笑吟吟说。 “哦?”邱掌柜一愣。 “在下也听说了,最后一份地方赛结果昨日已经报上来了,孚宁省这一次获胜的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姑娘。据说那姑娘的年纪非常轻,比苏姑娘还要年少。”阮谦笑道。 苏妙微怔。 “而且比苏姑娘貌美,据说那位姑娘的相貌可沉鱼可落雁。苏姑娘虽然长得不丑,但也只能堪堪称为‘清秀’,自然是比不过那‘沉鱼落雁’的。”佟染笑吟吟道。 苏妙的脸刷地黑了,黑漆漆地盯着他。盯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说: “那姑娘再‘沉鱼落雁’也比不上佟四少的‘闭月羞花’,佟四少也不用太期待,横竖那姑娘的相貌不如你,你若想欣赏那貌美如花的美人儿,只要拿出镜子照照自己就成了。” 这一回轮到佟染的脸刷地黑了,自然不会有哪个男人愿意被女人用“闭月羞花”这种词来形容,好像他的相貌有多女气似的。苏妙完全是踩在佟染的软肋上再碾两脚,让他十分不爽快。 阮双用一双大眼睛在苏妙脸上看了看。又在佟染脸上看了看,头一歪,好奇地问: “妙姐姐,你与佟四少是什么关系啊?” “敌人。”苏妙说。 “同乡。”佟染慢条斯理地回答,与她异口同声。 “是同乡的敌人。”苏妙硬邦邦地接了一句。 佟染不以为然地摇着折扇,不同意也不否认这样的说法。 阮双越发好奇,在两个人身上看了一圈,又问:“妙姐姐和佟公子谁更厉害?” 苏妙看了佟染一眼,佟染唇角勾笑,漫不经心。 “我!”苏妙指着自己的鼻尖回答。 “她!”佟染很随便地往苏妙身上一指,很随意地异口同声道。 苏妙一愣,看了佟染一眼:“你承认得挺干脆嘛。” “我还不至于跟一个女人在口舌上争上风,事实胜于雄辩。”佟染双手一摊,摆出一副懒洋洋的姿态,笑说。 苏妙看着他,皮笑肉不笑道:“这一次,你输定了!” 佟染看了她一眼,笑吟吟问: “要打赌吗?” 他又提起了打赌,苏妙唇角的笑容敛了起来,语气平和地道: “上一次的比赛结果虽然有些特殊,但输了就是输了,你没有要求我履行赌约,我知道你是想在决赛上让我输个彻底,我想了想,你不让我履行赌约你有你的想法,可我装傻充愣就是言而无信,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原来你那么期待嫁给我?该不会是很久以前你就对本公子芳心暗许,只是一直在欲擒故纵吧?”佟染折扇轻摇,风流倜傥地笑说。 苏妙瞅了他一会儿,把头扭过去,吐出一口气,声线平板地说:“我要喊了,这里有人口头上耍流氓!” “……我接下来该说什么?”佟染一副好学生的态度谦逊地询问,折扇轻摇,儒雅一笑,“‘你喊吧,就算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吗?” 话音未落,衣领子已经被一只素白的手揪住,苏婵怒不可遏,一脚踏在椅子扶手上,很凶地瞪着他,慢条斯理地冷声道: “敢当着爷的面调戏爷的二姐,好大的胆子,你小子是想让爷打断你的鼻梁骨吗?” 佟染被揪住衣领子,也不恼。笑吟吟地望着她的脸,说: “小丫头太青涩,什么都不懂。这哪里是‘调戏’,这是‘情趣’,姑娘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嫁不出去,要不要姐夫给你介绍个金龟婿,免得你到最后变成老姑娘!” “你……”苏婵虽然知道他是厚脸皮,没想到他居然是这样的厚脸皮,怒不可遏。 还没来得及发作。手中的衣领子突然自掌心滑开,不待她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佟染已经向一旁躲闪。敏捷从容地躲避开从背后袭来的一记看似轻盈实则千钧重的拳头,紧接着调动身下的椅子以一个华丽的姿态旋转半圈,在躲避开紧随着袭来的一道强劲的掌风之后,迅敏地格挡开凌如疾风的重拳。一双狭长的柳叶眸里闪过一抹阴冷。向着对方的面门袭去一掌,却被对方很轻易仅仅是偏了一下头便避开了,他不甘而愤怒,再次向对方的胸口处击出一拳,这一次却像是打在棉花上就好像所有的力气都在瞬间被吸走了一样,变得软绵绵的,他只觉得胳膊上一阵洪大的无力感袭来,下一秒衣领子被轻易地攥住。回味已经将他提了起来重重地撞在一旁的墙壁上,墙壁上被撞出两道裂缝足可见力道之大。佟染只觉得五脏六腑似都被这一击震荡错位,腔子里响起嗡嗡的蜂鸣声,喉头一片腥甜,被他勉强咽下去,他不想在女人面前丢脸,这样被压得死死的场面更是让他觉得狼狈又恼火。 他冷森森地盯着回味那张比棺材板还平的脸,唇角勾着的笑变得阴冷,并充满了浓浓的嘲讽。 “……”苏妙略惊讶地在回味的脸上盯了好一会儿,扁扁嘴,问,“你怎么回来了?” 回味瞅了她一眼,冷冷地道:“我只不过是去买个东西的工夫你就给我勾三搭四!” “这话你可说错了,我才没有勾三搭四。”苏妙一本正经地说,紧接着又有些不好意思,双手捧脸,嘻嘻一笑,又是羞涩又是得意地抿嘴笑道,“不过他为我的貌美如花所倾倒倒是极有可能,像我这样年轻貌美聪明又能干的姑娘,怎么会有人不倾慕呢,人太美人了果然是个麻烦,呵呵!” 佟染、回味齐齐地望着她:“……” 佟染没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正自我陶醉中的苏妙看见了,眉角狠狠一抽,黑着脸,盯着他,语气生硬地质问: “你在这个时候吐血算怎么个意思?” “内伤。”佟染言简意赅地回答。 回味在苏妙发表完她那套自我陶醉的言论过后,突然不想再抓着佟染,他觉得他和佟染或许都有点先天性眼疾,所以都没看出来她那闭月羞花的美貌,本着同病相怜的同情心,手一松,把佟染扔一边去,走到桌前坐下。 邱掌柜慌忙从桌前站起来,毕恭毕敬地向回味施了一礼,也不敢计较他弄坏了自家酒楼的墙壁,赶快告辞溜走。梁都人都知道,眼前这位才是真正喜怒无常的梁都小祖宗。 阮谦自然也认得回味,起身淡淡地见了一礼,回味则不受也不还。 “我还道大哥哥今天没跟着妙姐姐出来,原来大哥哥在的。”阮双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笑嘻嘻说。 “双儿,不许无礼!”阮谦轻声斥责了句。 阮双扁扁嘴,却不怕他,并没有收敛。 “你去买什么了?”苏妙好奇地问回味,她还以为他被气回家去了。 “没买到可心的。”回味简短地回答了句。 苏妙讶然扬眉,点了点头。 用帕子擦拭过唇角的佟染那双突然微干的嘴唇为他的相貌平添了几分妖冶,他并不在意刚刚被回味揍了一顿,他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类型,拉开一张椅子,淡定地坐下,手中折扇刷地展开,风流倜傥地轻摇着。 阮双用一双大眼睛在三个人身上扫来扫去,过了一会儿,忽然好奇地问: “妙姐姐、回大哥哥和佟公子,你们三个人的手艺到底谁更强呢?” “都说了是我了。”苏妙一点不觉得脸红地说。 “说了是她。”佟染懒洋洋地回答。 “她。”回味淡淡地答了一句,也没指苏妙,反正就是回答了,回答得不甘不愿的,让阮双很怀疑如果他不回答是“她”他是不是就得回家跪搓衣板了。 他们都讨好似的回答了是妙姐姐,这让阮双觉得有点无趣,没兴致再问了,她还小,对腻人肉麻这类还体会不到有什么乐趣。 “刚刚说的那则赌约,苏姑娘还要继续吗?”佟染似笑非笑地望着苏妙的脸,问,在回味面前他的态度规矩多了,不过眼神里却暗藏着挑衅似的逗引,这样的暗示让回味更加不爽。 “可以啊,继续吧。”苏妙点点头,唇角微敛,淡淡地说。 “姑娘请说。”佟染慢悠悠地说。 “已经是最后的决赛了,接下来的比赛是没有再转圜的余地的。” “的确如此。”佟染淡淡点头。 “之前的赌约不变,若我赢了,品鲜楼还我,你带着******退出丰州。”苏妙说。 “若你输了呢?”佟染笑吟吟问。 苏妙淡淡一笑,平声回答:“若我输了,苏记品鲜楼拱手让给你,我从此退出餐饮业,再不踏进厨房一步,也不会再碰菜刀一下,如何?” 众人瞠目,这赌注甚至比之前以婚约作为赌注更狠,因为一旦输掉,将面临职业生涯的提前终结。 回味皱了皱眉。 佟染心里明白,第一次因为赛果的特殊,他没有提出让她履行赌约,原本打算等大赛全部结束之后一并清算,她却有一种被他放过了的感觉,所以这一次的赌注她下得很狠,婚约的赌注或许不算什么,但对她来说,职业如生命,一旦失去了职业,活生生的生命或许会变成行尸走肉,这对她来说绝对是比心不甘情不愿地嫁人更严酷的一件事,所以她说出了这样一则赌注。 他有些恼,同时又觉得她这股子狠劲很有意思,他笑吟吟地问: “要我提醒你吗,第一次你可输给了我。” “我不会输给同一个人两次。”苏妙淡淡道。 “这么有自信?”佟染唇角的笑容淡了几分,望着她,幽幽然地问。 “直到现在,如果我还是无法克服比赛,我已经不配再站在厨房里了。”苏妙浅声笑道,站起身,对他说了句,“你最好提前让人把品鲜楼和品鲜楼的牌匾都整理好,我说的可是原物奉还,咱们大赛上见吧。”她语气轻慢地转身,扬长而去。 回味冷冰冰地瞅了佟染一眼,起身,拂袖离去。 苏烟和苏婵紧随其后。 阮双见苏烟一言不发地走了,居然没和自己打招呼,有点生气。 佟染也没去看苏妙离开的背影,折扇轻摇着,笑容淡淡,眼光幽沉。(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章 犹豫 “你真打算输了比赛就放弃做这一行?”出了白玉楼,回味问苏妙,他认为他的性子就够奇怪了,可是他发现有的时候苏妙的性子比他还要古怪,比如只因为输过一次比赛她就要金盆洗手选择隐退放弃大好前程,他不认为她会像他当年一样因为一次失败便萎靡不振,她是个聪明又滑头的人,他实在想不明白她为何会亲口对佟染说出失败便隐退的赌注。 “当然。若这一次输了,我便隐退,到时候我回家相夫教子,你可要好好养我。”苏妙笑眯眯地对他说。 “养你倒无所谓,可你说隐退是在说笑吧?” “不,我没开玩笑。”苏妙怕他以为自己在开玩笑,故意摆出严肃的脸,认真地说。 “你不像是那种会把比赛看得很重的人,比赛失败就隐退,也太严重了吧?” “嗯……”苏妙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厨师只要站在灶台前就应该调节好自己的状态,可是我只要站在赛台上就会产生很多的情绪波动,因为无法控制这样的情绪波动,也没办法用平静的心态去顺其自然,所以总是会发生一些超过预料的事情,这样的话,如果不去在乎比赛的结果就好像是在逃避一样,逃避了就好像是用单条腿走路,短时间内或许看不出来,但长久下去,总会有露出马脚的时候,我也是时候该认真地打破这一条诅咒了。” “诅咒?”回味一愣。 “我,逢赛必输。”苏妙一本正经地对他说,声音低沉,好像这真是一条诅咒一样。 “是么?”从回味的脸上看不出来他是相信了还是不相信。 “你猜我上辈子是怎么死的?”苏妙扬起一张灿烂的笑脸,问。 “我哪会知道。”回味只当她又在胡扯,慢吞吞地配合着说。 “我去参加第二次厨王赛,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结果连番失利。”苏妙煞有介事地道。 “然后呢?”回味配合地追问。 “然后我做梦梦到在进行了最后一轮紧张的决胜赛之后,我咸鱼翻身大获全胜。” “然后呢?” 苏妙手一摊,歪了歪脑袋:“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大概是做梦梦到大获全胜太激动了,一不小心笑死了。” “……那你的上辈子还真是一则悲剧啊!”回味的眉角狠狠一抽,感叹道。 “说的是呢,所以这辈子我至少要扳回来一局。”苏妙一本正经地说。 回味慢吞吞地向前走着。眼珠子慢吞吞地转了几圈,对她说: “咱们回家吧!” “这就回去了?”苏妙有点舍不得,她还没玩够。 “我得回去查查账册,看看手头还有多少银子,万一你把苏记输了。我也得提早准备银子养你后半辈子,你们家人口太多,不提前计算只怕不够用。”回味轻描淡写地说。 苏妙的脸刷地黑了,瞪着他的背怒道:“你是觉得我输定了?” “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反正你向来是想一出是一套。”回味睨了她一眼,淡淡地说。 苏妙噘起嘴巴。 苏婵、苏烟跟着他二人,百般无聊,苏烟还在生气刚刚被当成女孩子的事,苏婵双手抱臂,漫不经心地望着街道两旁摊子上摆着的各种小玩意儿。这时忽然觉得有人死死地盯着她,眼光冰冷仿佛不带感情生命似的,这样的眼神看得她浑身不舒服,皱了皱眉,向那讨厌的眼神来源的方向望去,却什么也没发现。 皱了皱眉,她敢肯定刚才的眼神绝对不是幻觉,可是到底是谁盯上了她,她百思不得其解,她既不是有钱人也不是个在容貌上出众到会引来麻烦的人。打她的坏主意应该是不可能的,更何况还是在梁都城外这她从未涉足过的地方,她一头雾水,心里却有一种讨厌的感觉。 苏妙跟着回味回了雪乙庄。马车刚停到门口就看见有另外一辆宽阔的马车正停在大门口,马车上没挂牌子,回味却认出了这马车是文王府的马车。 有小厮将一捧一捧的书籍从马车上搬下来往庄子里送。 依旧是花枝招展的苏娴倚靠在门框上,甩着帕子扇风,不住地翻白眼。 苏妙下了车来,留神看送来的书籍。《女诫》、《女书》、《女则》、《女德》、《贤妇传》、《列女传》、《闺范录》等,全部是教导女性德容言功的,苏妙还在里头看见一本《贤妃传》,哈哈一笑: “大姐,你做了什么,文王殿下这是打算把你培养成一代贤妃吗?” 苏娴翻了个白眼,不以为然,手一展,四五张烫金大红请柬被她夹在手里,她慢悠悠地说: “五六家王府侯府的王妃少奶奶们请你去吃酒赏花,你这还没进城呢,帖子就送过来了,小回儿的面子好大!” 苏妙一愣,还没来得及把帖子接过来,回味已经从苏娴手里拿过握在手里,凝着脸孔挨个翻阅。 苏妙凑过去看了几眼,居然有太子府的请柬、武王府的请柬、静安王府的请柬、历山王府的请柬、昌平侯府的请柬、赫宁伯府的请柬,皆是以府中女眷的名义送来的帖子,皆是请苏妙带着姐妹去府上吃席赏花什么的,苏妙没想到梁都里的风向竟然转变的这么快,更没想到消息的传播速度居然如此之快,她才刚刚到梁都,只不过是去了一趟回香楼,就有人来给她下帖子了。 她自然知道这些帖子不是冲着她下的,九成九是冲着回味,于是看着回味的侧脸,惊叹道: “来了这么多帖子,你的面子好大!” 回味不答,只是绷着一张脸,唤了一声: “秋华!” 秋华上前来,弯着身回了句“三爷”。 “挨个回了,就说姑娘刚到梁都,水土不服,身子不适,不能见客,等姑娘身子好一些再说吧。”回味把手里的帖子塞给秋华。淡声说道。 秋华应了一句,收起帖子去照办。 “昨晚上想必没睡好,你也累了,进去歇歇。这两日就别出门了。”回味转过头来对苏妙说。 苏妙点了点头,乖巧地应了一句。 跟着苏娴回泓樨园的路上,苏婵双手撑在脑后,不悦地道: “梁都一点趣儿都没有,连出个门都没有自由!” “小回儿只是说不让你二姐出门。又没说不让你出门,你抱怨个什么劲儿!”苏娴瞅了她一眼,说。 苏婵哼了一声,说话不带好声气: “你自己想留在梁都是你的事,可别指望我们会来看你!” “我又不是没长脚,想回去自然就回去了,还会指望你这个没良心的过来看我?再说了,将来你二姐也是要嫁来梁都的,有种你也别来看她!” “二姐才不会!二姐会一直呆在丰州的!”苏婵冷着一张脸,不悦地道。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没听过,嫁了人还能是你说了算的?”苏娴哼了一声,嘲弄她的不切实际。 “二姐说了不会就不会,再说了,讨厌鬼也说会一直住在丰州!”苏烟最听不得这个话题,跟着帮腔道。 苏娴为他们的天真轻叹口气,看着苏妙的脸,对她说:“今天那些达官贵人的态度你也看见了,越是地位高的人越势利,如果小回儿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私生子。根本就不会有人重视他,越是地位尊贵的人越重视血统,如果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私生子,那些人连理睬都不会理睬他。明明眼里尽是不屑,表面上那样的巴结又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所有人都明白,早晚有一天,小回儿他会回到瑞王府成为和王府世子比肩的存在,甚至地位可能比世子爷的地位更高。所以那帮势利眼才会明明不屑一顾却还在恶心地巴结他,因为要巴结他,所以连带着也跑来拉拢你,就算他们看不起你。” 不得不说,苏娴看得很透彻。 苏妙瞅了她一眼,问:“所以,你觉得,他的背景太复杂,我应该跟他分开吗?” 苏娴一愣,惊诧地看了她一会儿:“莫非这是你此时的心中所想?” “不,我以为你是这么想的。”苏妙一本正经地强调。 “分明是你自己这么想的。”苏娴鄙视地扁扁嘴,双手抱胸,说,“原来你对他只到这种程度,因为无法接受他复杂的出身,所以已经开始想着要逃走了,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女人!” “我才没想到,居然会在某一天被你鄙视。”苏妙别过头去,无奈地叹了口气。 “来之前你不是很想知道小回儿的事么,才两天就退缩了?”苏娴在花园中一处石凳上坐下,凉凉地问。 “并不是。”苏妙缓缓地回答。 “那是什么?” “梁都里的人对他的态度太古怪,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本以为他在梁都是被怎样的欺负,可是他不仅没被欺负,反而比谁都要名正言顺。” “这才是最大的问题,也是最危险的问题。”苏娴双手抱胸,深沉地点了点头。 “你也这么觉得,对吧?”苏妙问她。 苏娴点着头。 “哪里危险啦?”苏烟歪着头,不解地问。 苏妙和苏娴看了他一眼,鉴于他对政治的迟钝度她们不想对牛弹琴,于是大家都沉默了下来。 “想回家吗?”过了一会儿,苏娴问她。 “太丢脸了吧,又没发生什么事就往家跑,再说了,我是来做正经事的,厨王赛还没有结束。” “也是,若你能当上今年的厨王,苏记会比现在更红火,没了男人至少还有苏记品鲜楼。” “我又没说要甩了他!”苏妙满头黑线地对着她道,“你可千万别对小味味乱说!” “就怕他会甩了你。”苏娴很“恶毒”地说。 苏妙的脸刷地绿了,盯着她问:“我到底是不是你亲妹妹?” “我哪里知道,你出生的时候我又没在家里。”苏娴手一摊,摇摇头说。 苏妙:“……” 小花园附近一处幽静的柳树林中,正端着一笼鲤鱼形蒸饺的林嫣静悄悄地伫立在那里,一双眼里掠过一抹深深的担忧。她在想苏娴刚刚的那番话,早晚有一天回哥儿会成为比世子爷的地位更高的存在,她又想起了在瑞王府中时瑞王妃几次三番警告她的话,若她无法诞下子嗣,要不了多久世子爷的地位就会被外边的那个杂种取代,世子爷的大好前程会被她损毁殆尽,是她这副没用的身子毁了他的一切,一旦他被从高贵尊荣的世子地位上拉下来,那将会是怎样的痛苦和绝望,想到这里,她的心又一次窒闷起来。 回味他真的会取代世子爷将来继承瑞王府么…… 林嫣抿了抿嘴唇,像这些身不由己的事情她又该如何是好? “林姐姐,你在这里做什么?”纯娘从后面走过来,透过花丛看到苏家姐几个正坐在不远处的树荫下乘凉,目光在林嫣手里的蒸笼上一扫,惊喜地笑起来,“好漂亮的饺子,林姐姐你的手艺真好!” 林嫣将手里的蒸笼塞给她,叹了口气,转身,走了,留下一头雾水的纯娘,她拿起一只鲤鱼形的小饺子放进口中,薄如纸,馅浓厚,好吃得不得了: “林姐姐的手艺真是棒呆了!”她一边吃一边开心地称赞,全家大概只有她没什么烦恼。 “你在干什么?”低沉的男中音自身后响起,纯娘吓了一跳,回过头去,望见的却是自从来到雪乙庄便不见踪影的文书。 “你之前去哪了,我两天没看见你了。” “和宁乐到如文学院去了。” “我还以为你们会等回大哥陪你们去呢,回大哥不是说可以为你们引见学院院长么?” “烟哥儿是他小舅子,他那样做是当然的,我们又不是。” 纯娘觉得他分的太清了,扁扁嘴,问:“那你们之后就要到如文学院去念书了?” “今天是回来收拾行李的,等会儿就要搬过去了。” “你们不住在这里?” “嗯。我不方便直接跟二姑娘说,你告诉二姑娘吧。”文书淡淡道。 纯娘点点头。 “把嘴角擦擦。”文书撂下一句,转身,走了。 纯娘一愣,他都走了好一会儿了她才想起来用手背去擦嘴唇,原来是酱汁沾到嘴角了。 她的脸刷地涨红。(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一章 客来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秋意渐浓,落叶已经开始漫天纷飞,仿佛蝴蝶蹁跹舞动。 秋季不会像春天那样娇嫩,不会像夏天那样迷人,不会像冬天那样冷峻,但它却有着自己的一番精彩。 郊外的田野上,夺目的绿色已经开始消退,金色的麦浪翻滚,整个大地仿佛都是耀眼的金黄色,夺目的金,光辉的金,在一片朦胧的金黄色中,秋的旋律是那样的婉转动听。 习习的风,清清的水,懒懒的天,淡淡的烟,高高的太阳,白白的云朵,风景如画,灵动唯美。 回味院子里的银杏树已经开始飘下苍然的落叶,苏妙站在庭院中瞧了一会儿,就看见回味从屋子里出来,身穿一件淡蓝色云锦长袍,腰间是深紫色祥云纹革带,一头乌黑的长发用一只紫金玉冠规规矩矩地束住,越发显得高挑秀雅,神采英拔。 他现在要出门去太子府,早上太子给他下了帖子请他去太子府作客,来送请柬的小太监还一脸不好意思地悄悄对他说,太子妃正在孕中,特别想吃他以前做过的清炖狮子头,自从怀孕已经馋了好几个月了,好不容易盼到他回梁都,太子主要是想请他过去给太子妃做一次清炖狮子头解馋。 听回味说,太子梁敕的年纪比梁敏还要大三岁,他的太子妃是盛国公府嫡长女田氏,他二人年龄相仿又青梅竹马,夫妻感情一直很好,两个人已经成亲十多年了,育有三个女儿,现在这一胎是第四胎,因为成亲十多年了又已经有了三个女儿,两个人大概对这第四胎都很紧张,所以梁敕才向回味开了这个口,希望妻子能够在怀孕期间事事顺心如意不会亏了嘴,将来才能生一个健健康康的皇嫡孙。梁敕他虽然也有侧妃侍妾,但是太子府至今还没有诞下男丁。梁都人都在传,太子爷是在等太子妃为他生下嫡长子,太子爷和太子妃也因此成了夫妻和美的典范。 苏妙以为回味是去给太子妃做好吃的,觉得好笑。太子爷还挺知道疼媳妇的。 回味却觉得梁敕请他去未必是请他炖狮子头这么简单,不过瑞王府与太子府素来交好,梁敕从小又很照顾回味,在年少无知时众皇子都因为他私生子的身份欺负他,只有梁敕对他很好。一般梁敏不出头的时候都会梁敕出头,用太子的身份帮他压场子,小的时候他不明白,不过在离了梁都住到丰州时闲着没事开始用心去思索自己的童年时,他总算明白了一点。 那个时候梁敏还是梁敕的侍读,直到现在他二人还是像在文英殿时一样要好,当年梁敏执意要迎娶林嫣时,梁敕暗地里帮了很多忙,平心而论,在阴森黑暗的皇家。梁敕和梁敏还真是有几分友谊在的。 “什么时候回来?”苏妙问。 “不一定,我会尽早回来,若我晚上没回来,你就自己吃吧,有事就吩咐绿澜,这庄子以前都是她管着,想知道什么就问她,没事就别出门了。” 苏妙看了一眼呆站在一旁的绿澜,乖巧地应了一声。 来雪乙庄已经几天了,她也弄清了绿澜的身份。绿澜是雪乙庄的管事兼妙云轩的大丫鬟,说管事吧雪乙庄人口少用不着她怎么管理,基本上收成账目凡是跟钱有关的都是秋华他大哥秋隼在处理,说大丫鬟吧回味又不用人近身服侍。她这个大丫鬟平常也就是端茶倒水浇浇花,比起别人家的丫鬟,她闲得几乎可以直接养老了,不过很显然绿澜这丫头是身闲心不闲的,如此自由自在的日子,她却偏偏愿意自己给自己添烦恼。总是想东想西的,那双眼珠子没有半刻安宁。 回味走了,苏妙没有继续留在妙云轩,而是来到泓樨园附近一处独立的小厨房,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赵平急躁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错了!又错了!你要我说几遍你才能记住,过油的时候第一遍要炸成浅金色,第二次要炸成金黄色,你连炸东西都炸不好,你这种手艺就是上了台也是拖后腿!” “赵大叔,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这脑子一时没记住,忘了您教的,我这就重新做,赵大叔您再帮我看一眼!”冯二妞一边赔着笑脸说,一边匆匆忙忙地将炸坏的食物放到一旁,准备重新油炸。 “老子哪有工夫继续看着你,也不知道苏妙那个丫头片子是怎么想的,居然带了你这么个玩意儿来,根本就是没事找事!”赵平本身就脾气不好,又没有教导人的耐心,冯二妞的笨手笨脚让他很生气,袖子一甩气哼哼地走了,干脆放弃了他的指导师工作。 冯二妞见他走掉了,脸上的表情是几分惶恐、几分自怨与几分不甘,明知道赵平讨厌她同时更讨厌教她这种没天分却爱逞强的学徒,可她就是逞强,她就是喜欢这样,哪怕所有人都说她没天分,所有人都觉得她笨手笨脚,可她就是打定了主意要走上她想踏上的这条道路,她硬着头皮走上去,哪怕所有人都成为她的阻力,她依旧咬紧了牙艰难地往前走,只因为她这辈子最想行走的就是现在这条她将要为之努力一生的道路。 她咬了咬唇,她并非不会油炸,她自认为已经做的很好了,但是越专业的地方各种细节方面的讲究越多,这些讲究在成手来说是稀松平常,可在新入门的学徒眼里,这些讲究神圣而艰难。 她夹起一块已经沾了面浆的里脊肉,下到金灿灿的油锅里,刺啦一声,菜油的表面泛起了许多雪白的小泡,一股微焦的香味迎面扑来。 “赵平的脾气太爆了,让他教一个刚入行的姑娘,要不了几天小姑娘就要哭着跑回家了。”程铁坐在厨房门外的一个石墩上喝着小酒,摇着头说。 “做这行经常遇挫,刚开始碰见个严师是好的,越能撑得住刻薄后面的路走得就会越通顺,我装刻薄总归不太好意思,赵大叔这尺度拿捏得倒是恰到好处。”苏妙笑眯眯地说。 “他那算什么拿捏尺度,他根本就是那个刻薄性子。”程铁用大葫芦灌了一口酒,哈哈一笑,说。 苏妙笑了笑。 “话又说回来。妙姐儿,二妞倒是个好孩子,可是干咱们这行还是讲究一个天赋的,那孩子。她没有天赋,手艺也并不出众,想要混个日子养家糊口我也不说什么,可是想要在这行里站稳脚跟,她没这个资质。”程铁认真地说。 苏妙倒也没立刻反驳他的话。望着小厨房里用袖子擦汗还在勤奋地忙碌着的冯二妞,沉默了一会儿,笑说: “天赋这个东西还真是说不好,有些人的确天生的会对某一行很敏锐很擅长,但是之后若是因此懈怠了甚至是产生了乏味或厌恶的想法,就算有再高的天赋也是白搭,能够在一条道路上勇往直前一直坚持走到最后一刻,这种决心和毅力远远比天赋更重要。” 程铁并不反对她的说法,只是…… “大赛将至,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她来做你的助手恐怕不够格。” 苏妙扬眉,这一点她并不否认:“可是苏记已经没有闲人能带来了,小味味又要忙活自己去参加比赛,咱们人手不够,说起来幸好她主动上门,不然我还得到了梁都之后现去找一个助手来。” “副厨长当真要抛下你自己去参赛?”程铁皱了皱眉,他虽然早已经知道这件事,因为不是老婆嘴一直没问,但心里也是有担心的,现在好不容易和苏妙单独相处。他自然要了解明白。 “什么叫‘抛下’,他只是去比个赛而已。” “副厨长在来之前并没有告诉你他要独自参赛,只是让你把冯姑娘一并带来替补,及至后来他才告诉你他也要参赛。若当时冯姑娘没有出现,妙姐儿你岂不是少了一名助手?”程铁皱了皱眉,意味深长地说 苏妙明白他的意思,倒不是挑拨,程铁的话是有点道理的,回味早就下决心要独自参赛。在已经决定了的情况下却没有告诉她,让她措手不及。虽然如果没有冯二妞也许他还会向她推荐其他助手,可在这件事上来说她终究是隐瞒了他,撇开私情不谈,往大一点说,在两人互为对手的情况下,回味这么做很容易会被认为是恶意竞争,在利用对方的信任暗地里采取打压拆台的手段。 话虽这样说,不过苏妙倒是没有不高兴,同样撇开私情不谈,回味只是她比赛的助手,虽然是得力的助手,但助手就是助手,若他是以丈夫的身份她自然不会任他朝三暮四,可他现在是以助手的身份,助手想跳槽时老板是留不住的,这一点她非常了解,所以她并没有生气。 程铁说完就后悔了,只想给自己一个嘴巴,他又不是那碎嘴的婆娘,刚才的那番话却好像是在挑拨他们小两口的感情,他绝对没有这个意思,他只是觉得苏妙在这件事上有点吃亏罢了,可转念一想两个人还是不要分得太清以免生分,他开始担心苏妙会因为他的话自以为想明白什么去找回味的麻烦,于是连忙转移话题,笑问: “我寻思着,第三个助手的人选,不如请副厨长在梁都挑选出一个经验丰富的人选,总比冯姑娘那种会拖后腿的新手强。” “他找的是回香楼的,我们参赛是苏记品鲜楼,哪里能掺和到一块去。”苏妙淡淡地拒绝了他的提议。 程铁一愣,在这种时候,苏妙她倒是分的挺清楚的。 冯二妞抱着一篮子炸失败的香酥里脊来到庭院的角落里,郁闷地吃着,以前她以为做成这样就很好吃了,在家里给弟弟姐妹做的时候他们也都赞不绝口,可她是吃过师父做的菜肴的,那一道道再普通不过的家常菜经过师父的手都会变成比神仙的宴席还要美味的菜肴,那一刻她深深地为之震撼并折服,她暗暗发誓,她一定要变成师父那样的厨师,可是现在,她竟然连个香酥里脊都炸不好。 “这么多全吃了你会胖成一颗球的!”笑声响起,她刚刚一直想着的苏妙突然出现在身旁,含笑坐下来,吓了她一跳。 “师、师父……”她匆忙站起来,毕恭毕敬地请了安,“见过师父。” 冯二妞的娘是念过书的,所以家里的孩子被教育得很知礼,尊师重道什么的很遵守,她这么遵守倒是让苏妙有点尴尬,她现在还不太有为人师长的觉悟,搔了搔脸颊,她笑问: “你该不会是要把一篮子里脊肉全吃了吧?” 冯二妞的表情越发慌张,涨红着脸解释道: “今天跟着赵大叔学做炸里脊,失败了好几次,炸成这样别人也不能吃,丢掉又浪费,我自己吃就不会浪费了。师父,用掉的银钱我会用干活来抵债的!”她用诚恳略带一丝哀求的语气说,很怕苏妙会拿里脊肉当借口把她赶走。 这是个懂事的姑娘,苏妙也没去纠正她的想法,微微一笑,问: “知道炸东西时为什么要复炸吗?” 冯二妞一愣,满眼迷茫地摇了摇头。 “第一遍用小火炸,是为了定型和让原料内部熟透;第二遍用大火炸是为了让它的外部变得酥脆。如果把里脊一直用小火炸,表皮不仅不会酥脆,吃起来还会软塌塌黏糊糊的;如果一直用大火,就算里脊肉不会被炸糊也会被炸干。初炸要用四五成热的油温,这时油表面还算平静,但已经有少许的烟冒出。复炸使用七成热的油温,油锅波动频繁,并且已经开始出现大量油烟。在初炸之后,将里脊肉捞出来,在漏勺里控油,颠几下,让肉散热均匀,这个时候会有水汽进入里脊肉表面的面糊里,静置半分钟,这样在复炸的时候能将面糊中的水汽炸出来,避免油温过高导致里脊肉发干发柴,同时这个过程中还会收紧里脊肉的表皮,让里脊肉变得更加酥脆。复炸的时间不能过长,控制在一分钟左右。” 冯二妞先是一片茫然,听到最后时猛然明白过来苏妙的意思,大喜,翻身跪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大声道: “多谢师父教诲!” 倒是把苏妙吓了一跳。 就在这时,向来不待见她的绿澜匆匆走过来,生硬着一张脸孔,说道: “姑娘,有客到!”(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二章 长公主 苏妙一愣,转过身来看着绿澜,狐疑地问: “客?什么客?” 绿澜的眼里掠过一抹鄙夷,她自以为将这鄙夷掩藏得很好,苏妙却看得一清二楚,名门望族连院里的丫鬟都自以为比平民老百姓高贵,绿澜身为大丫鬟自然有她身为大丫鬟的骄傲,她瞧不起苏妙的市井出身苏妙也不在意,权当没看见,等待她说明。 “是景阳长公主。”绿澜惜字如金地回答了几个字,语气硬邦邦的,让人很不快。 正常的丫鬟在明知道苏妙对梁都不了解的情况下一般都会殷勤地解释那景阳长公主是什么人有着什么样的来历,就算做不到面面俱到,至少也会竭尽所能将自己知道的全部讲出来给苏妙听,绿澜身为大丫鬟自然不可能连一般的小丫鬟都不如,她这样惜字如金分明是想让苏妙求她继续说明或者自行揣测到最后出洋相。 苏妙虽然是一个好脾气又宽容的女子,可不会宽容到连一个小丫鬟都能欺负到她,倒不是歧视人家丫鬟的工作,她只是觉得一个不守本分不好好工作净想着耍心眼欺负外乡人的小丫头有点讨厌,皱了皱眉,她冷着声音,问: “多说几个字你的嘴巴会坏掉?” 绿澜显然没想到她会当场发作,愕然抬头,一双柔媚如水的大眼睛里闪烁着还来不及掩饰下去的怨毒,被苏妙捕捉正着。 “景阳长公主是你们少爷的什么人,来做什么,都说了什么,你不一次性说清楚,难道还等着我一句一句问不成。若真需要我一句一句的问,是你们这雪乙庄太欠缺规矩了,还是你这大丫鬟做的太清闲了连最基本的做丫鬟的能耐都没有了?” “哈哈哈!”翘着大脚丫子坐在石墩上的程铁拍着巴掌放声大笑,一边笑一边叫好,“好!妙姐儿已经有做当家主母的风采了!” 苏妙满头黑线。 绿澜被心里最鄙视的人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顿,气愤难平,一双粉拳在袖子里攥得紧紧的。不过她到底还算聪明。即使心中再气愤,即使苏妙再是她最看不起的攀龙附凤女,她也不敢当着别人的面给苏妙没脸。 早前她只以为苏妙是那没见识的乡下女人。这一次无意间的试探却发现真实情况并非是她想象的那样,就像章鱼须子在触探到危险时立刻会缩回来一样,她赔了僵硬的笑脸,用一种勉强自己去讨好的语气笑着说: “是奴婢疏忽了。奴婢以为三少爷把家里的情况都对姑娘说了,没想到姑娘不知景阳大长公主……” 苏妙从这话里听出来一点挑拨离间的味道。不过她也不在意,这丫头只要别在她面前惹是生非就行,至于这丫头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她没有搭腔,只是静静地等着她解释。 绿澜见她不答腔,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无力感横生,心里一百个不舒坦。却不得不佯作热情忠心,赔着笑脸继续解释道: “景阳长公主是皇上也是咱们王爷的妹子,在皇家排行第六,是咱们三少爷的姑母,早些年嫁给静安王做了静安王妃。” “静安王妃?”这个名头好耳熟,苏妙皱了皱眉,想了一会儿,“也就是说,景阳长公主是你们三少爷的六皇姑么?” “是。”绿澜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问,愣了愣,摸不着头脑地作答。 “景阳长公主是凌柔郡主的母亲吗?”苏妙皱起的眉没有舒展开,上一次在青乾山庄别的她没记住,刁蛮娇艳的凌柔郡主她却过目难忘。 绿澜听她将景阳长公主与凌柔郡主扯到一块去,面色微变,犹豫了一会儿,才神秘兮兮地对苏妙说: “姑娘,请借一步说话。” 苏妙用狐疑的眼光望了她一眼,心里想着她在搞什么名堂,却还是迈前一步跟她走到一旁。 “姑娘还是不要提这件事为好,景阳长公主对凌柔郡主不喜,凌柔郡主对景阳长公主亦心存怨恨,虽是母女却水火难容,谁在她们面前提她们母女的事她们就不会给谁好脸色,三少爷也不例外,虽然这话不该奴婢说,但姑娘可别信口提了,到时候可是给三少爷找晦气。” 这丫头说话时措辞随意惯了,一点没有身为丫鬟应该收敛的职业道德,苏妙瞅了她一眼,虽然对她的那点小心思有些不爽,不过也没和她计较,只是问: “母女二人,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绿澜见她不肯听,心里有点急,生怕她碎嘴子会给回味带晦气。苏妙这个正牌不着急,她倒是先着急了,绿澜欲言又止,眼珠子转了好几圈才咬咬牙对她小声说: “景阳长公主不是凌柔郡主的生母,静安王府以前有王妃,那王妃才是凌柔郡主和静安王世子的生母,后来那王妃削发为尼了,静安王才迎娶景阳长公主为王妃。” 她说的隐晦,苏妙却觉得她话里的意思像景阳长公主把前王妃逼到庙里自己上位了一样,心里正狐疑,却听绿澜又说: “总之姑娘千万别在景阳长公主面前提起凌柔郡主和静安王世子。景阳长公主这一次是听说三少爷回了梁都,特地过来看三少爷的,奴婢已经回过三少爷出门去了不在府中,景阳长公主问姑娘在不在,长公主问奴婢也不敢说‘不在’,长公主就说让姑娘出去她见一见也是一样的。” 苏妙心里狐疑万分,回味的六皇姑来见回味,回味不在她却要见一见素未谋面的苏妙,希望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比如她未来的老公公不好意思当着他儿子的面叫她滚蛋,只好委托自己妹妹带着两大箱金子过来狠砸她,让她带着两箱金子卷铺盖滚蛋……她好像想太多了!。 “姑娘?”绿澜见她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竟然开始神游太虚,心里着急。像这种乡下来的粗鄙女人真的能够面见公主吗,万一见面时搞砸了出了洋相,到最后丢脸的是三少爷和他们瑞王府,她越想越着急,咬紧了嘴唇,心里有点埋怨三少爷出去一趟带什么女人回来不好居然带回来这样一个不能上台面的女人。 “姑娘若是胆怯,不如让奴婢想个法子去回了长公主。等三少爷回来三少爷再带着姑娘去拜见长公主?”她心一横。扬起脸对苏妙铿锵有力地说。 “胆怯?”苏妙双手抱臂,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瞧,轻描淡写地重复了两个字。 绿澜只觉得脊背一寒。头皮开始发麻,她讪讪地望着她,第一次觉得她的身高颀长恍若乌云压顶让人有点窒息,从前绿澜一直觉得她粗鄙又无知。连接近都不愿意接近她,今日第一次直面她。却在接触过程中有一种越来越心惊的感觉。 “是奴婢说错了,瞧奴婢这张嘴!”她讪讪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嘴,赔着笑脸说,“奴婢的意思是。三少爷不在,姑娘不认得景阳长公主,怕是心里会紧张。姑娘也不必勉强自己,不如等三少爷回来再去见?” “你这丫头好像经常说错话。我这心里头倒是奇了,一个经常说错话的丫头到底是怎么升任大丫鬟的,你的脸蛋也没漂亮到能让人忽略掉你这张总是不合时宜的嘴啊!”苏妙笑容可掬地看着她说。 绿澜的脸刷地绿了,对她挤出笑容,额角的青筋却在跳。 苏妙温和一笑:“景阳长公主现在何处?” “奴婢做主让人将长公主请到舒芳阁去了。” “你做主?”苏妙眉一挑,漫声道。 绿澜又是脊背一寒,有种被踩了尾巴的感觉,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讪讪地赔着笑脸,磕磕巴巴地回道: “长公主突然驾临,很焦急的样子,奴婢就擅做主张了……总不能让长公主等在门外姑娘说是吧……”她越说声音越小,心里头有点惶恐,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惶恐什么,眼前这个无知又粗鄙的女人明明没有流露出严厉的神色,她却浑身发毛,她一边鄙视自己发毛一边在发毛,这种感觉让她快崩溃了。 苏妙看着她故作知书达理的表情越来越垮,满意地点点头,翩然转身,淡淡道: “你去好生招待长公主,别怠慢了,我换身衣裳就过去。” “是。”绿澜条件反射地应了一声,然后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已经离开的苏妙却在心里狐疑,景阳长公主挺急的,她到底在急什么,若是有着急的事情那应该是针对回味,突然提起想见她又算怎么回事……莫非是静安王府犯了什么事,静安王托景阳长公主走后门走到回味这儿来了,又因为担心回味是个死脑筋,所以来贿赂她希望她能给回味吹枕边风……她忽然有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感觉…… 舒芳阁。 一个身穿青绿底团花花素绫交领对襟长褙子搭配逶迤拖地彩绣九幅裙的********坐在西边一张搭着石青色弹墨椅袱的扶手椅上,这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岁月对于她的眷顾只是在她肤如凝脂的脸上留下几点不易被察觉的痕迹,即使已经四十几岁了,她依旧是一个不输给年轻姑娘的美丽女子,乌黑如瀑的长发挽成端庄别致的飞仙髻,簪了一根镶嵌着珊瑚花叶的青玉钏,佩了几枚色泽幽美的珠翠,纤细如葱的手指上带了一枚精巧的翠玉戒指,腰系鹅黄色花卉纹样绣金缎面绦,脚上一双绣玉兰花套鞋,面赛芙蓉,眉如细柳,配上那隐隐泛着淡青色的苍白面容与瘦削娇弱的身形,秋水佳丽,楚楚动人。 手边摆着茶却没有喝,她用修长的手按在胸口处,剧烈地咳嗽了一阵,才长长地缓和了一口气。 她的眼神有许多不安,仿佛很焦虑似的,让侍立在一旁的绿澜觉得很奇怪,她以前也见过两次景阳长公主,可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烦躁忐忑,好像心里长草了似的,可是她又不敢问,只得悄悄地望向门口,心里想的是今日的景阳长公主脾气有点古怪,苏妙那个乡下来的女人一般场合都上不得台面,面对焦躁不安的公主她能应付么? 心里正想着,脚步声响起,起初她以为是苏妙,没想到走到门口脚步声却是两个,其中一个轻柔悦耳的嗓音含着让人心尖乱跳的笑意欢快地说: “三姐,你说的是真的,你真的要让我帮你做件衣裳?” “嗯?” “你不是不喜欢我碰针线么?”苏烟心里高兴,就好像自己的手艺被认可了一样,可嘴上依旧说。 “我有用。”苏婵言简意赅地回答。 两人一前一后踏进舒芳阁,谁也没想到舒芳阁此时会有客人,毕竟自从来到雪乙庄就没见过有其他人登门,因此在刚踏过门槛时看到一屋子珠围翠绕的婆子丫鬟,两个人都呆住了,苏烟浑身发僵,呆滞了两秒钟之后无声地做了一个赔罪的礼节,转身退出去避让。 苏婵则仅仅是皱眉,她的目光落在唯一坐着的一个锦衣华服的妇人身上,眉头皱得更紧。 那妇人在看见她时一双眼睛就像突然点亮的蜡烛一样迸射出骇人的精光,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双苍白的手压在桌沿上越发显得青白,她哆嗦着一双色淡却柔嫩的嘴唇,眼睛里居然蓄起了泪光,强烈的激动情绪让她全身都颤抖起来,如果不是身旁的一个嬷嬷上前扶住了她,她几乎能昏过去。 苏婵的眉头皱得更紧,一双看着她的眼越发疏离,她觉得这人一定是有毛病。 周嬷嬷在安抚了景阳长公主的情绪之后,和蔼可亲地对苏婵笑问: “姑娘是哪一位?” 苏婵皱着眉,没有回答,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苏妙风似的从外面走进来,身穿一件事事如意天香绢圆领小直领衫子,下配绛紫色缠枝葡萄彩绣百褶裙,手挽烟白色缕金浣花锦,发梳流苏髻,腰系莲花绦,脚上一双撒花蝴蝶绣花鞋,越发显得绰约多姿,秀气可人。 甫一进来她就感觉到屋里的气氛有点不对,眨眨眼睛,她狐疑地问苏婵: “怎么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三章 关于长公主的流言 “没事。”苏婵回答,狐疑地看了景阳长公主一眼,眉头皱了皱,她不太喜欢这个女人,觉得她有点古怪,她给她的古怪感觉让她很讨厌。 苏妙诧异地看了一眼景阳长公主,此时的景阳长公主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模样,一只手在桌沿上压得苍白,她的目光却没有再继续留在苏婵身上,而是望向苏妙,含着笑说: “你就是阿味从外地带回来的那个姑娘吧,果然好模样,快过来让本宫瞧瞧!”她用熟稔的语气说,含笑招呼苏妙过去。 苏妙看见她的眼眶莫名有些发红,心里奇怪,却想不明白,走过去,客客气气地请了安,说了声: “民女见过长公主,长公主万福!” 景阳长公主笑容可掬地扶起她,将她端详了一番,啧啧称赞了两声:“还是江南的水养人,瞧这小脸嫩的,真是个标致的孩子!”说着,将手腕上一枚白玉雕绞丝纹手镯给褪了,套在苏妙的胳膊上,算作见面礼。 苏妙早就听说梁都里的女眷们都是这么给小辈见面礼的,一般都是褪下自己身上戴的金银珠宝送人,也因此,她们每个人出门时都插金戴银把自己弄的像只大花灯,就怕身上戴的东西不够赏,当下也不便推辞,道了谢,收下了。 苏婵见她们说话,转身退了出去。 苏妙注意到景阳长公主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苏婵,见苏婵走了,她的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失望,那双眼中波涛汹涌,在狠狠地颤抖着。 苏妙心中狐疑。感觉到一阵说不出的怪异,却不好多问,含笑解释了句: “那一个是民女的妹妹,素来腼腆,没见过梁都里的贵人,心里慌张忘了礼数,长公主勿怪!” 虽是请罪。却说的不卑不亢。景阳长公主不由得看了她一眼,笑笑: “原来是姑娘的妹子,也是个秀气可人的丫头!” 自从苏妙做了苏婵的姐姐。她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称赞苏婵“秀气可人”,愕然,又觉得景阳长公主口中的那个“丫头”太过亲昵了,让她听起来很不适应。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就产生了一种很膈应的感觉。讪讪一笑,没有搭腔。 景阳长公主却极热络地拉着她坐下来,亲切地跟她说话,好像她们有多熟悉似的。 “你们是刚从丰州来到梁都?本宫也是。本宫十年前就离开梁都随王爷去银城赴任了。一别十年,梁都的变化太大,甫一回来竟然都不认得了!”景阳长公主笑说。 苏妙笑着虚应了两声。 景阳长公主又说了几句梁都变化大之类的话。话题便引到她没有离开梁都之前回味小时候的事情上,说了几个和苏妙笑了一番之后。话题又转回到苏妙从丰州来这件事上,转来转去就转到苏妙身上,她先是问苏妙多大了,家里都有什么人,平常喜欢做什么消遣,待听到苏妙对她说苏婵是她的双胞胎妹妹时,眼眸一闪,唇角的笑容变得浅淡起来,温声道: “是双生姐妹啊,令堂好福气,竟然生了这么一对令人艳羡的姐妹花!” 苏妙觉得她的语气有点怪,讪讪地笑,觉得这位长公主十分古怪,来的古怪,说话古怪,行为举止更加古怪。 景阳长公主突然沉默下来,出了一回神,然后回过神来,又细细地问了一遍苏妙的生辰八字。 苏妙自己也不太清楚,只把生辰告诉给了她,景阳长公主有些不满意,但见实在问不出来出生的时辰,只得作罢,又开始默默地出神。 苏妙汗,心中越发觉得这位长公主性子古怪。 再交谈下去景阳长公主仿佛心里长了草似的,有点坐立不安,她说她这次来是来看许久不见的侄儿,可苏妙怎么看怎么觉得她不像是来看回味的。 苏妙看着她,觉得她有点神经质,与她交流让苏妙狐疑又疲累。 在苏妙说完自己的生辰之后,景阳长公主的态度明显冷淡下来,让苏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是不是自己的生辰八字不好让擅长算命的长公主殿下很不喜正沉默地盘算着让她从回味身边滚开,就在这时,景阳长公主突然站起来,笑着说天气热想去更衣。 苏妙很有文化地知道这是要上厕所的意思,于是吩咐绿澜好生伺候着,替长公主带路。 绿澜瞅了她一眼,虽然厌恶她的狐假虎威,却因为是替长公主领路,不敢不去,除了眼底掠过一抹怨毒外,她还是乖乖地去了。 舒芳阁内只剩下苏妙一个人,她长长地舒了口气,端起桌上早已凉掉的茶水喝了一口。 “那个女人有点古怪!”一声懒洋洋的语调自身后响起,把苏妙吓了一跳,差点把一口茶水喷出来,抹着嘴去看身后,花枝招展的苏娴背靠在通向后院的暗门上,拿着小锉子锉手指甲。 “大姐?你在家!”苏妙惊诧地道。 苏娴吹了吹手指甲,用指腹摩挲了一下已经变得光滑的指甲边缘,抬起头,问: “我刚在后院听老程头说小回儿的六姑妈来了,小回儿的六姑妈不就是那天在青乾山庄时碰见的那个刁蛮郡主的继母么?” “大姐,你为什么会知道是继母?”苏妙吃惊地问。 “你不知道?”苏娴愣了一下,用惊奇的眼神看着她。 “为什么你会知道?” “为什么你会不知道?这件事整个梁都都知道。” “为什么整个梁都都知道你就知道,你又不是梁都人。”苏妙说。 “我迟早会是啊!”苏娴不以为然地耸肩。 “……好吧。可是大姐,你是怎么知道的?”苏妙好奇地问。 “你也是个要嫁人的,去了婆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才是作为媳妇最基本的能耐,你成天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想着打听怎么行,就你这个样子。嫁给小回儿,一想到你婚后日子的艰难我就替你愁得慌。”苏娴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她,惋惜地摇摇头。 苏妙的眉角狠狠一抽,越发好奇:“我知不知道无所谓,重要的是大姐你为什么会知道?” “静安王府那个就知道浪的世子爷自己说他父亲是静安王,他母亲是景阳长公主,正巧被昌平侯家的小少爷听见了。那小少爷与静安王世子不太和睦。背着他和我说朱家的世子爷只是一个庶出,因为运气好养在正室名下,静安王又没有其他儿子。所以承了世子的位子,梁都里的好些人都瞧不起他,还说景阳长公主只是他的继母,他的嫡母是昌平侯的妹妹。他的生母是原来那位王妃的陪嫁。当年景阳长公主和静安王的婚姻可是轰动了整个梁都城,静安王为了景阳长公主抛弃发妻。差一点将原来的静安王妃逼死,原来的静安王妃实在没有办法,舍了亲生女儿和寄养来的便宜儿子自请入家庙带发修行,一直到现在已经十多年了还没从庙里出来。在最初静安王和景阳长公主的私情还没有被揭发时。人们只以为静安王妃不守妇道,后来静安王妃刚进家庙,这一头静安王就迎娶了怀胎六月的景阳长公主成了新王妃。于是梁都疯传静安王是因为与景阳长公主有私情才逼原配出家的,当时整个梁都城闹得沸沸扬扬。那个时候出了许多流言蜚语,大意是静安王妃最是贞静慈悲,不可能不守妇道,当时指责静安王和景阳长公主的言论很多,这世上最堵不住的就是人的嘴。那些舆论静安王一直以为是昌平侯府放出来的,昌平侯府与静安王府直到现在还是敌对的,静安王因为记恨昌平侯府,十年来从不允许凌柔郡主回外家,更不许她去庙里探望生母,因为父母的各种不好听的传闻,凌柔郡主在婚事上也十分困难,以至于都及笄很久了还没嫁出去,保守些的高门大户瞧不上她,不计较流言的门第静安王又看不上,她的年纪也一点一点地大了,只怕越大越艰难。” 苏妙被她说的一愣一愣的,呆了半天,诧然惊叹: “大姐,你不去当细作真是可惜了!” 苏娴略得意地哼哼了两声。 “静安王到底是个什么人啊?”苏妙皱了皱眉,那一天在青乾山庄她听说过静安王朱培安的名字,好像是个在朝堂中挺了不起的人,是岳梁国唯一的异姓王,地位等同于亲王。 “反正不是什么好人,差点逼死原配跟着狐媚子双宿双飞的男人能好到哪去,以前的静安王妃也是个软蛋,若是我,我非大闹他一场不可,闹得他阖家破败鸡犬不宁!负心寡意也就罢了,居然还诬赖发妻不守妇道,为了让发妻给新妇腾地方不惜自己给自己戴绿帽,他不嫌丢人倒是想得美,这要是我,我一刀劈了他再给他陪葬,大不了黄泉下再做夫妻,生生世世,我折磨不死他!”苏娴义愤填膺地说。 苏妙的嘴角狠狠一抽,大姐果然牛! 想了一会儿,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皱了皱眉,狐疑地说: “景阳长公主跟静安王成亲的时间是十年前,现在的景阳长公主少说也有四十岁了,十年前她已经三十了……”三十岁的女人在这个时代早就儿女绕膝,不可能是初婚的。 她看着苏娴,苏娴也看着她,知道她也想到了这一点,眉一挑,说: “我也觉得不可能是初婚,可之前的事怎么打听都打听不出来。” 苏妙越发觉得奇怪,更奇怪的是景阳长公主出去更衣已经很久了,怎么还不回来。 绿澜在前面引路,带着景阳长公主去了净房,景阳长公主在净房更衣之后复又出来,回去时走的很慢,一面装作欣赏雪乙庄的风景,一面含笑询问: “苏姑娘一家是什么时候到梁都的?” 绿澜也是第一次跟景阳长公主近距离接触,见长公主态度亲切,忐忑的心放了下来,忙殷勤回答: “回长公主,苏姑娘一家大概是四天前来到雪乙庄的。” 景阳长公主点点头,顿了顿,故作不经意地笑道: “听说苏二姑娘和苏三姑娘是双生姐妹,本宫看着,她们两个人长得可不像。” “是,听说她们……听说苏二姑娘和苏三姑娘是一胎双生,奴婢们看着也觉得不像,苏二姑娘说了她们姐妹一个像父亲一个像母亲。” 景阳长公主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她在四处张望,好像在寻找什么似的,东张西望了一阵,脸上露出几分失望,让绿澜看了一头雾水,可是对方是公主,即使东张西望有悖女子的贞静她也不敢评论什么,垂着头规矩地在前面领路,这时候却听景阳长公主突然开口,问: “苏三姑娘平常住在哪个院子?” 绿澜一愣,心里狐疑好端端的公主为什么会问素未谋面的苏三姑娘住在哪,迟疑的工夫景阳长公主已经肃着一张脸看过来,她心里打了个激灵,慌忙垂下头恭敬地回答: “回长公主,苏家的三个姑娘都住在泓樨园里。” “泓樨园?”景阳长公主念叨了一句,脸上漾了几分笑意,“泓樨园可是在庄子的东边?” “回长公主,是南边。” “是吗?”景阳长公主淡淡应了句,不再说话。 绿澜舒了一口气,然而走着走着她却发现一直跟在后面看风景的景阳长公主突然向庄子的正南方走去,她一愣,慌忙说: “长公主殿下,舒芳阁在这边。” “本宫看着那几朵花开的甚好,想过去瞧瞧。”景阳长公主温和地笑说,向正南方那几株刚刚绽放开的秋海棠走去。 绿澜不明所以,只得跟着去了。 就在这时,沙沙的脚步声响起,一个人从海棠花后面绕出来,鸦青色的麻布衣裤,腰间扎着玄色革带,穿着男子常穿的黑布洒鞋,还绑着白色的绑腿,一头乌黑的长发用一根草绳子很随便地扎起来,衬着那一张瘦瘦窄窄的瓜子脸,越发显得气宇轩昂,英姿迫人。 景阳长公主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一刹那,整个人都呆住了,眼圈开始泛红,一双手在琵琶袖底下直哆嗦,她痴痴地望着她。 她拼命压抑的激动令苏婵瞠目,苏婵愕然,并因为她反常的举动觉得很反感。(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四章 嫌弃 绿澜察觉到景阳长公主的激动,一头雾水,又看见苏婵只是傻愣着也不知道请安,心中焦急,连忙讪讪地笑道: “长公主,这是苏二姑娘的妹子苏三姑娘,苏三姑娘初到梁都,不识凤颜,长公主勿怪!三姑娘,这一位是景阳长公主……”她一边焦急地说,一边频频给苏婵使眼色让她赶快请安。 苏婵对绿澜很反感,黑漆漆地看了她一眼,没搭理她。 景阳长公主却莫名地有点恼,看了绿澜一眼,笑容淡淡地说: “你这丫头,到底是在庄子上呆惯了的,就你话多!” 这话分明是在责备绿澜太多嘴的意思,又说她是庄子上出来的上不得台面,绿澜只觉得自己的一番好心拔凉拔凉的,脸刷地涨红,委屈得红了眼眶,又不敢当着公主的面哭出来,慌慌张张地跪下来请罪: “是奴婢太多嘴了,长公主殿下恕罪!” 景阳长公主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心里很不喜,于是不再理睬她,温和慈爱地望向苏婵。 苏婵被她瞧得浑身发毛,总觉得不自在,但她也是个明白事的女孩子,知道对方是皇室的公主,自己一个小老百姓怠慢不得,因此虽然心中不甘不愿,她还是规规矩矩地施了一礼,平声道: “民女见过长公主,长公主万福!” “快起来!快起来!”景阳长公主居然亲自上前,匆忙扶起她,一双眼微微泛着湿红,她的手在扶住苏婵时顺手在她的上臂上捏了一把,然后万分伤感地叹了声,“可怜的孩子,居然生得这般瘦弱!” 绿澜瞠目结舌,苏三姑娘究竟哪里瘦弱了,分明壮得像头牛! 苏婵觉得这个女人特别古怪,有点疯疯癫癫的。她不喜欢别人触碰她,于是顺手拂去景阳长公主放在她胳膊上的手,倒退半步,与她拉开一点距离。 如此明显的疏离让景阳长公主眸光微黯。顿了顿,她重新打起精神,故作不经意地四处环顾了一番,笑说: “这地方景致好,本宫有点累了。苏三姑娘陪本宫坐下歇歇脚,可好?” 她问的亲切,语气里的高高在上却是不容许他人拒绝。 苏婵心中反感,却不好忤她的意让二姐为难,眉梢微皱,想了想,她跟着景阳长公主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刚坐下,景阳长公主便用一双微凉的手握住苏婵的手,握得紧紧的。让苏婵浑身不自在,眉头更明显地皱了起来。 绿澜见她在长公主面前皱眉,惊得魂飞魄散,心里直打鼓。 景阳长公主对苏婵的皱眉浑然不觉,她摩挲着她的手,忽然觉察到她掌心的粗粝,将她的手翻过来,惊诧地望见她的掌心中尽是一些粗糙的老茧,梁都里的女孩子哪有这样的小手,这样的手分明是做尽粗活的手。她皱了皱眉,有一股骇人的冰冷之气自她身上扩散开来,心疼感穷生,她略显愤怒地质问: “女孩子的手怎么会有这么多老茧。这样子的手将来如何嫁人,可是你家里的爹娘让你一个女孩子做粗活重活了?” 苏婵被她的怒气惊了一跳,瞠目结舌,定了定神,英气的眉毛又一次皱起来。 家里的爹娘让她做粗活重活还真是没有,虽然奶奶重男轻女爹爹性子和软老娘泼辣厉害。可是对儿女还是真心疼爱的,母亲和奶奶都是自强独立的女人,即使家里最艰难指望不上父亲的时候,家里的重活累活也都是奶奶和母亲一肩挑,从来不会指靠儿女,虽然长大一点之后因为烟儿年幼大姐不在那时候的二姐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柴她女孩充男孩帮家里干了不少活儿,不过并不是家中主力,也就谈不上是被爹娘指使的,更何况平民家的女孩儿哪有那么娇贵,像她们这样过过几年衣食无忧小姐日子的女孩儿已经算是娇贵了。 景阳长公主的语气好像是在指责她的父母,让她心里很反感,从景阳长公主的手里挣脱了手,她皱了皱眉。 景阳长公主明确感受到她的抗拒,心微沉,察觉到自己的反应过激了,她讪讪一笑,顿了顿,温和地问: “听说你和苏二姑娘是双生姐妹?” “……嗯。”苏婵垂着脑袋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 绿澜在一旁出了一身冷汗,苏家的姐几个都是怎么回事,来梁都之前一点规矩都不学吗,这么回公主殿下的话不是找死吗? 景阳长公主却不在意,依旧笑容温和,亲切地问: “三姑娘今年十几了?” “十九岁。”苏婵有些闷地回答。 “哦,十九了。”景阳长公主欣慰又感叹地慢慢说,顿了顿,又快乐起来,笑问,“都是十九岁的大姑娘了,许给了什么样的人家?” 在这个时代,以苏婵的年纪都应该是一个孩子的娘了,景阳长公主见她还梳着姑娘的发髻,以为她定亲了只不过是还没来得及成亲,便询问。 苏婵皱了皱眉,她讨厌别人跟她谈论有关婚事的问题,年龄越大她越反感听到这样的问题。 “还没有。”她低声说,声线沉冷。 景阳长公主没察觉到她不乐意的语气,在她回答完之后,景阳长公主的心里郁结了一股怒气,她勃然大怒: “都十九岁的姑娘了为何还没有寻好人家给你订亲?你的大姐二姐都有了人家,为何独独你没有,是不是因为你……”她把话说到一半生生地咽了回去,她发现了自己情绪的失控,慌忙收敛住,用讪讪的表情望向苏婵,苏婵正用一种恼怒并不解的眼神看着她,这让她的心微凉。 “本宫是说,在梁都,十九岁的女孩子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你这姑娘年岁也不小了,怎么家里对你的亲事也不着急?” “我又不想成亲。”苏婵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地回答,她从十四岁开始就有了一个能够充分给予她婚姻自由的二姐,这一份自由十分宝贵地开始于她即将要谈婚论嫁之时,于是她很前卫地坚定了“没合适的不如单过”的思想理论,熬着熬着就成了老姑娘。她本人并不在意,可是这样的想法在这个年代来说却是惊世骇俗了。 景阳长公主眼里的怜惜更甚,心想没有好母亲教导的女孩子最是可怜,竟然说出这样没有规矩的话。心里连带着对苏家的其他姐妹多了几分排斥,她怜惜地摸了摸苏婵的头,叹道: “可怜的孩子,姑娘家哪有不出阁的,娘再不希望姑娘出嫁姑娘总是要嫁的。”顿了顿。她又问,“你爹娘,对你可好?” 苏婵莫名其妙,一头雾水,呆呆地答了句:“好。”心想这女人脑子有问题吧,谁家老子娘会对儿女不好? 景阳长公主的喟叹更重,偏过头去,故作拂额角的发顺便擦了擦眼角,她笑眯眯地拍了拍苏婵的手,温和地说: “你这丫头和本宫投缘。本宫第一眼看见就喜欢你,本宫就住在城西的静安王府,你得了空就上门来看看本宫,本宫抽了空也会过来瞧你,咱娘两个亲近亲近,本宫会好好留意着,一定在这梁都城里替你寻个才貌双全性情和善婆家简单的好女婿。” “……”苏婵哑口无言。 这时候景阳长公主已经从头上拔下一根凤凰绕珠赤金缠丝珍珠钗亲昵地插在她的头上。 绿澜见苏婵连推辞都不推辞,只是愣着一张脸发呆,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苏家这一家子奇葩究竟是怎么回事。就算不推辞至少也该谢个恩吧,她居然一动不动,这是怎么个意思? 景阳长公主却仿佛极喜欢这样的苏婵,望着她。笑得一脸和蔼。 就在这时,轻盈的脚步悄无声息地踏过来,来到苏婵耳边,大叫一声: “婵儿!” 苏婵吓了一跳,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焕然一新的纯娘。她今天穿了一件质地轻薄的粉红色衫子,那衫子层层叠叠形如海浪,袖子做半透明设计,可以透过轻薄的衣料隐隐看到一小截雪白的藕臂,这是梁都城中最时兴的妆扮,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丽让梁都的小姐们趋之若鹜,轻薄柔软的茜素纱一推出就卖断了货,不过这种料子穿在身上或多或少给人的感觉有些轻佻,特别是纯娘的相貌本就偏向艳丽,又喜欢色彩香艳的唇脂,从小学唱曲的姑娘即使心里规矩在行为举止上还是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们有一些不同,景阳长公主在第一眼看见她时就觉得不喜欢,看见她跟苏婵亲近就更不喜欢了。 纯娘逗了苏婵之后才发现还有客人在,脸一红,见景阳长公主的穿戴富贵逼人比大户人家的夫人还要华丽,并且用讨厌的眼神看着自己,心里慌张,求助地望向苏婵。 苏婵却没发现,她将纯娘上下打量了一番,问: “你出门了?” “我去瑞福楼买布料,今天大放货,卖的都好便宜!你的份、大姐的份、妙姐姐和林姐姐的份我都带上了!”纯娘笑眯眯地说。 “你一个月才赚几个钱,就不能跟个好人学,真变成苏娴那样你就完了!”苏婵警告。 纯娘嘿嘿笑。 苏婵跟景阳长公主无话可说,纯娘来的正好,若是平常她是不会问的,今天却问纯娘: “不是买了料子,料子呢?” “哦,在大门口碰见宁乐,我让他帮我搬到木樨园去了。” “宁乐?他回来做什么?”苏婵一愣,疑惑地问。 “说是来找回大哥的。” 纯娘正说着,草木的沙沙声响起,一个身穿莲青色崭新直裰的男子从林子后面转出来,足蹬皂靴,腰系革带,虽个头不高,却眉眼细致,一看就是个细皮嫩肉斯文秀雅的读书人。 景阳长公主在看见他出现时心里却恼了,这里是内院,内院中竟然有男子擅自出入,这里的规矩也是绝了。看纯娘的表情很平常,可见他们常常这样,景阳长公主的心里就多了一股怒气,心想果然是个不安分的丫头片子,一点矜持的教养都没有。 宁乐看见院内有女客在场亦是一愣,到底读过几年书,忙把眼帘低下,客客气气地施了一礼,转身要避开。 “你上哪去?”苏婵却站起来叫住他。 宁乐只好停住脚步,转过身,笑着看她,不敢去看景阳长公主,只盯着她的脸问: “你的客人?” “二姐的客人,景阳长公主,回味的六姑母,是来看回味的。” 宁乐听了她的话,心里一惊,绕开苏婵,也不上前去,只在原地,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 “草民见过长公主,长公主万安!” 景阳长公主的怒气虽然因为他知礼减轻了点,可还是不太喜欢,沉静地问苏婵: “这位是……” “宁乐,一直住在我们家的人。”苏婵回答。 这回答不伦不类,景阳长公主听的摸不着头脑,淡淡笑,继续问: “小公子可曾考过功名?” 苏婵皱眉,觉得她打听的太多了。 宁乐态度恭谨地回答:“回长公主话,草民刚刚中了乡试,如今在如文学院念书,预备参加明年初在梁都举行的会试。” 景阳长公主淡淡点头,考中乡试的青年不多亦不少,会试落榜的多了去了,更何况就算考中进士也不过是有了官身的庶民,她便不太热衷,淡淡望向纯娘,问苏婵: “这姑娘呢?” “她是我舅舅的女儿,我的表妹。”苏婵回答。 纯娘在知道面前的这个竟然是长公主时,吓得头皮发麻脊背冒汗,战战兢兢地行了礼,小声说: “民、民女给长公主请安。” 景阳长公主打心眼里瞧不上她的小家子气,面色寡淡,一本正经地对苏婵说: “婵姐儿,你也是大姑娘了,你娘可能没教过你,但你也要记得,女孩儿家要矜持端庄,又不是小孩子,男女有别,授受不亲,身为女子一定要规矩行事,切不可让那些碎嘴的人抓住了把柄满口胡沁,姑娘家的清白最重要的,不会矜着将来吃亏的可是你自己。”她说着,用眼梢淡淡瞥了宁乐一眼,又冷冷地瞅了一眼纯娘,继续说,“那些轻佻的女孩子你一定要离她远一些,免得连你也被带累,落下一个轻佻的名声。”(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五章 婚史 苏婵恼了,景阳长公主说这话分明是在指责,在指责她家,指责她身边最亲近的人,这让她十分生气,这个莫名其妙的公主有什么权利来指责她的家人?她是以什么身份来教训她和她的家人?只因为她是公主就可以把手伸到别人家里来管东管西吗?她火冒三丈,一张脸绷了起来。 “长公主多虑了,我娘把我教的很好,该怎么做女孩儿是我的事是我们家的事,长公主操心太过了。”她冷冷地毫不客气地说,惹得景阳长公主一愣,眼眶刷地就红了! 宁乐被苏婵的直言不讳吓得魂飞魄散,他不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苏婵,他有尊卑观念懂利害关系,看了苏婵一眼,又去看向因为苏婵的话莫名就红了眼眶的景阳长公主,一时间也顾不上去弄明白她为什么会红了眼圈,轻咳一声,讪讪笑道: “婵姐儿,今儿天热,长公主殿下是贵人,在日头底下还是别久晒,回屋去吧!” 苏婵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在打圆场,可是她不高兴,她就是不高兴,居然有一个不相干的女人在她面前大放厥词,贬低她贬低她身边的人,这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的,偏她又不能上去把这个女人骂一顿揍一顿出气,这种强忍着的别扭感让她都快抓狂了,她长这么大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一张脸因为生气露出来的表情比平时还要冰冷骇人,让宁乐头皮发麻,下意识退了半步,讪讪地移开目光,不敢去看她。 景阳长公主在宁乐说话期间快速调整了心神。她对苏婵的态度是极宽容的,听了苏婵的话虽然初时有些恼,但细细想来是自己太心急太激动了,这个孩子在那个人家长了二十年,怎么可能会对父母兄弟没有感情,被以为的不相干的人说了自己的父母姐妹,任谁都会生气。虽然她从前接受的教育压根就不对。但小门小户还能指望她长成一个端庄温婉的大家闺秀?是她太不知足了,只要这个孩子好好的,往后的事可以徐徐图之。只要有心,性子教养早晚会因为尊贵的教育改变,现在只要她平安健康就好。 想清楚这些的景阳长公主心里不再难过,而是欣慰松快起来。她弯起一双湿濡的眸子,慈爱地拉起苏婵的手。温声笑说: “是我太冒失了,婵姐儿很好,你的家把你养得这样健康精神我看了很欢喜,这是天大的功劳。改日我也要见见把你养到这么大的母亲,能把你养得这样出色,你母亲想必是个大好人。” 前一秒还将她的家贬得一文不值。后一秒她娘就变成了大好人,苏婵一头雾水。越发想不透,心里更觉得这个女人一定是脑子有问题,脑子没问题的人是绝对说不出这样颠三倒四的话的,更不会用一种慈爱到近乎诡异的眼神看着她,仿佛被鬼上身了似的。 景阳长公主的慈爱亲切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就在这时,脚步声响起,苏妙自甬路尽头出现,落入众人视野,跟在她身后慢悠悠走路的是身穿一件天蓝色直裰的回味,回味背着手,一脸漫不经心的表情,似乎对姑姑来探望他并不觉得意外,也不热衷,他没什么反应。 苏妙的目光落在苏婵和景阳长公主相连的手上,诧然,她们为什么会这么亲近?她想破了脑袋都想不明白。 景阳长公主看见有外人来时连忙站起来,撇过脸去整理一下表情,不让他人看出她的异样。 回味走上前,淡淡地施了一礼:“见过景阳长公主。” 景阳长公主看了他一眼,笑笑:“这么多年了,阿味还是不肯叫我一声‘姑姑’么?” 回味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淡淡地问: “长公主突然莅临,可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景阳长公主见他执意不肯改口,轻轻一叹,也不再坚持,微笑着说: “我能有什么事,左不过是听说你总算回来了过来瞧瞧你,看看你好不好,看看你带回来的姑娘是个什么模样。”她说着,向他身旁的苏妙看了一眼,笑容微淡,她本人对这样的姑娘做侄媳妇并不满意,无奈这件事不是她说了算,就算她不满意也没用。 她自以为掩饰得很好,苏妙却觉察到了她对她们小家子气的不满意,不过苏妙也不在乎,像苏娴说的,这一帮达官贵人要是能半点勉强都没有地接纳她们,那才是真有鬼。 景阳长公主和回味简单地说了两句话,问问他父母问问天气再问问苏州丰州的风景。必须是景阳长公主提问回味才会回答,说实在的,这种交谈模式一般人受不了,和回味这种只会作答不会反问的人聊天绝对是一件痛苦的事,于是谈话的气氛越来越僵,到最后景阳长公主搜肠刮肚却再也搜不出来任何可以问的话题了,只得起身告辞,临走前她笑着邀请苏妙去参加三日后在武王府举办的赏花宴: “是武王妃主办的,也不知道她是哪来的门路,竟然从南边用船运来了三盆七色菊,那花开得相当稀罕,苏姑娘也没见过吧,武王妃应该也是给你下了帖子的,既然来了梁都也别拘着,出来多认识认识人姐姐妹妹在一起玩耍才是年轻姑娘应该有的乐趣,带上你的姐妹来赏花,要是觉得陌生也别怕,到时候我也会去,一切有我,你们只管玩你们的,不用拘束。” 苏妙一愣,没想到她会主动邀请她,不过苏妙并不想去参加宴会,厨王大赛马上就要开始了,再说梁都中贵族小姐们的宴会听起来也没什么趣儿,肯定是那种不能吃不能玩不能乐只能耍嘴皮子的无聊宴会。可是景阳长公主都开口了,她又不能直截了当地拒绝,正在搜肠刮肚地思考到底该怎样婉转地回绝这个邀请,有人比她直白,回味淡淡开口。一点也不给景阳长公主留情面地道: “妙儿初来梁都有许多不适应,另外厨王赛马上就要开赛了,妙儿还要准备比赛,不得空,还是等下一次再说吧。” 他的回绝直截了当,不带半点婉转迂回,景阳长公主却并不恼怒。仿佛明白他就是这样的性子似的。眼里闪过一抹无奈,只得笑道: “那好吧,下次再说。” 在临走前。她和蔼地对苏妙笑了一句:“若是觉得闷得慌,尽管带着妹子来我府上做客。” 苏妙含笑应了。 苏妙和回味将景阳长公主送出垂花门,景阳长公主在临走之前下意识往苏妙身后看了一眼,表情好像有些失望。接着她又重新振作起来,将刚才的失落快速掩下去。再次和蔼地道别,登车离去。 苏妙一直望着景阳长公主的马车从视线里消失,才对着回味的脸嘀咕道: “这个景阳长公主有点古怪,那眼神就好像在打什么主意似的。” “……嗯。”苏妙等了半天。回味只是轻轻地哼了这一声。 苏妙就把嘴角一撇,不再纠缠景阳长公主的事,好奇地问回味: “你不是去太子府炖狮子头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太子妃动了胎气。太子府里乱成一团,今天是没胃口吃清炖狮子头了。”回味漫不经心地回答。 苏妙吃惊,诧然询问:“怎么会动了胎气?” “我哪里会知道,又不是我怀着孩子。” “太子妃动了胎气,你就回来了?”他走得好淡定,这种情况下作为兄弟就算不帮忙至少也会对孕妇的丈夫他的堂兄劝解安慰一下吧。 “我不回来还要在那里留宿不成?”回味理直气壮地说。 苏妙居然无言以对了。 “太子妃和孩子怎么样了?”她问。 “不知道,我回来时御医正忙活着。”回味漫不经心地回答。 苏妙更无话可说了。 “景阳长公主为什么会来?”回味突然问。 “我哪里知道。”苏妙手一摊,“她是你的姑母,你问我?” 回味皱了皱眉,陷入沉思。 苏妙见他仿佛对景阳长公主有些戒备似的,一愣,顿了顿,怀着好奇,询问: “听说景阳长公主是凌柔郡主的继母?” “嗯。”回味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顿了顿,狐疑地望向她,“你是怎么知道的?” “大姐说的。景阳长公主做继母时少说也三十岁了,她应该不是初婚吧?”苏妙怀着好奇询问。 “……嗯。”回味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并不上心似的。 他这样的态度让苏妙越发好奇,试探性地追问:“那,景阳长公主之前也是成过婚的?她前夫是谁?” 回味漫不经心地沉默了一会儿,才将脸冲向她,然后在她的万分期待里淡淡地回了三个字: “不知道。” 苏妙错愕:“你连自己姑姑的前夫是谁都不知道?” “我为何要知道,我的姑姑大大小小加起来有二十几个,每个人男人孩子一大堆,我若是都记下来,我得有几个脑子?再说她跟谁成亲跟谁生儿育女关我什么事,不关我的事我干吗要记?” 他说的振振有词,苏妙越发无言以对。 两人向前走着,走了一段路,迎面遇见宁乐匆匆走过来,他停在回味面前,看着他。 “有事?”回味问。 宁乐点点头。 于是回味跟着他到外书房去了。 苏妙见他们两个人走了,心里觉得无趣,回到刚刚的海棠林,苏婵单手托着下巴坐在石桌前发愣,纯娘坐在她对面,也单手托着下巴发愣,只不过她们两个人发愣的原因并不同,苏婵是狐疑,纯娘那绝对是被吓的。海棠林中还出现了另外一个人,林嫣挎着篮子,正弯着腰在花丛间采摘质地上乘的海棠花瓣,预备拿回去加工之后做成海棠花酱。 “你们两个在发什么愣?”苏妙坐下来,狐疑地问。 “好可怕,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金枝玉叶的公主,以前只在戏文里听说过!”纯娘见终于有人问她了,夸张地拍拍胸口,舒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说。 苏婵眯起一双眼,想了半天,幽幽地说:“我觉得今天来的这个女人好眼熟啊,好像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苏妙狐疑地问。 苏婵努力思索了半天,好在她的记忆里还好,景阳长公主留给她的印象也很深刻,她总算想起来了,手一拍,说: “我想起来了!在大佛寺的时候!” “大佛寺?”林嫣见苏婵看她,一愣。 “大佛寺那个奇怪的女人。” 林嫣一脸迷茫,歪头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是那个人啊!等等,公主?”她将她们的前言后语串连起来,又是一愣。 “那个人是景阳长公主,你居然不认得?”苏婵用狐疑的眼光看着她。 “景阳长公主?”林嫣愣住了,绞尽脑汁想了好半天,猛然反应过来,皱了皱眉,“那居然是景阳长公主,她已经十多年没回梁都了,变化好大,一点原来的影子都没了!” “怎么,你认得她?”苏妙来了兴致,追问。 “我好歹也在梁都生活了二十年,虽然不熟,但也远远地看过两三次,还是有印象的,她大概是在我成亲的前一年离开梁都的,一直没有回来过。”她都快把还有这号人给忘了。 “既如此,你可知道她的前夫是谁?”苏妙笑问。 林嫣脸一僵。 很显然,她是知道的,没有立刻说出来想必是其中有什么隐情。 “怎么,不能说吗?”苏妙有些失望地问。 “倒也不是,只是知道了也没什么好处,这个话题是梁都禁谈的。” “为什么?”苏妙疑惑地问,难道是未婚恋爱被发现了?这的确是个严重的大问题,未婚女子在闺阁中与男子发展出私情那绝对是一个女子这辈子最大的丑闻和污点。 “详细的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说第一场婚事闹得很不愉快,当时出了许多事端,景阳长公主因为第一段婚姻差点自戕,最后虽然被救活了,却在庵里带发修行了两年。” “啊?为什么呀?”这回发问的是纯娘,她觉得很诧然。 “她前夫是谁?”苏妙执着地询问。 “你们应该都听过,长公主之前的驸马是东平侯的弟弟、已经过世的南平伯。”林嫣回答。(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六章 虚名 “南平伯?东平侯一共有几个弟弟啊?”苏妙猛然联想到回味之前跟她说过,住在文王府上的丁七姑娘和她那个傻弟弟其实是东平侯弟弟的孩子,只不过自幼养在东平侯身边,丁七姑娘才会一直唤东平侯“父亲”,不过说来也奇怪,就算是自幼养在大伯身边,东平侯自身又不是没有子嗣,让侄女叫自己“父亲”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 “弟弟应该有不少,不过一母所生的只有南平伯一个,景阳长公主的前驸马正是那一个。”林嫣回答。 “现在住在文王府的丁七姑娘可是南平伯的子女?”苏妙问。 “丁七姑娘?是那个叫‘丁芸’的?”一声绝对绝对是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花枝招展的苏娴出现在海棠林中,粉白黛黑,妆容细致,端的是人比花娇。 “咦,大姐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不是说你要去文王府吗?”纯娘惊诧地问。 “我说你就信?我要是真去了文王府,前脚刚进去,皇上后脚就得派人来拿根绳子勒死我。” 众人惊诧原来她是有自知之明的,纯娘扁扁嘴,说: “我还以为你要出门才没叫你一起去逛布庄,原来你骗我!” “你眼光太差,和你一起逛我嫌丢人。”苏娴趾高气昂地说。 “大姐你好过分!”纯娘高声叫起来。 “你别嚷,刚才说的丁七姑娘可是住在文王府的那个丁芸?”苏娴问苏妙。 “哦。” “丁芸怎么了?”苏娴问林嫣。 林嫣觉得她的语气怪怪的,说酸还没有那么酸,说不酸还有那么一点酸,这绝对是一种在不知不觉中掩藏起来的醋意。 “我也不知道丁芸怎么了。”林嫣手一摊。说。 “那你们在说什么?” “在说景阳长公主,原来景阳长公主的前一个驸马是东平侯的弟弟南平伯。”苏妙道。 “哦?这么说,丁芸是从公主的肚子里出来的,胡扯呢,一个从公主的肚子里出来的金枝玉叶会去做侍妾?你哄我?” “我可没说丁芸是景阳长公主的女儿,丁家七姑娘和她的弟弟来历不明,时间太久远了我不太清楚。当年也只是偶然听闻他们是突然被送到东平侯府来的。说是东平侯弟弟的子女,可东平侯的弟弟有不少,那个时候东平侯府早已分家。再加上丁七姑娘一直被养在深闺中基本上不出门,所以认识她的人不多,露面的次数不多又没什么存在感,梁都里的人对这样的姑娘也就没什么兴趣了。” “我听小味味说。丁芸的父亲战死沙场了。” 林嫣一笑:“东平侯府是将门,丁家儿郎皆以战死沙场为荣。东平侯的长兄和两个弟弟都战死沙场了,至于南平伯,他是死在战场上,不过我听说他是病死的。不是战死的。” “以战死沙场为荣?这些男人到底是怎么想的?”苏娴完全不能理解。 “军人的想法和我们不一样,娴娴,文王他也是军旅出身。他是真的上过战场的。”林嫣用暗示性的口吻说。 “你们家世子爷不是也上过战场么?”苏娴不以为然地说。 “是啊,早些年边关还不像现在这么平静。那个时候世子爷每次上战场我总是提心吊胆的,生怕他去了就回不来了,所以到最后他都不对我说实话了。”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的语气里是无尽的惆怅,想必连她自己也觉得她的那一段婚姻是极失败的,这场极失败的婚姻到底是谁的责任她现在已经搞不清楚了。 苏娴扬眉,看了她一会儿,问道: “所以说,那个丁芸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林嫣惆怅的情绪无法继续,想了想,她回答:“我也不清楚,从前我都没见过她,丁家最出色的姑娘一直都是四姑娘丁荟。” “和你们家世子爷订娃娃亲的那个?”苏娴快嘴地说,“听说那个娃娃亲现在正在瑞王府做世子侧妃,她的手段比她妹妹高多了,不用做侍妾,一个罪臣之女竟然有本事捞个世子侧妃平步青云,这女人绝对不是一般的女人。” “……”林嫣垂下眸子,沉默不语。 苏娴瞅了她一会儿,略带一丝嘲弄,摊了摊手:“我要是你,我现在就回家去把后院的那些个狐狸精好好清理清理,别低估狐狸精的繁殖能力,在外面拿乔的时间长了,等到你想回去的时候后院已经满了,真到了那个时候,你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林嫣被戳破了自尊心,有点恼,但因为刺她的人是脾气泼辣的苏娴,自身沉闷怯懦的性格对这样脾性的人天生就有些畏惧,林嫣即使有些恼火却不得发作,她皱了皱眉,说了一句尽了最大努力的反击: “若是孙大郎来找你回去,你也会回去?” “你这是把你的世子爷和孙大郎那个孙子化到一处去了?”苏娴反问。 林嫣语塞。 “你想和我比吗,我能钓男人,你能吗?”苏娴双手抱胸,从鼻子里嗤了一声,说。 林嫣无言以对,她垂着脑袋,沉默了一会儿,转身,轻声道了句:“我炉子上还蒸着包子,我得去看看,别蒸过头了。”说罢,匆匆走了。 “大姐好刻薄!”纯娘见林嫣落寞地走远了,说。 “好刻薄!”苏妙也说。 “嘴巴真毒!”苏婵撇了撇嘴,道。 “我就是瞧不惯她那矫情的样子,咱们家又不是她的避难所,她到底要折腾到什么时候?”苏娴双手抱臂,不以为然地翻了个白眼,“就她那样的性子,逆来顺受,一点自己的主意都没有。什么都不敢去主动争取只会抱怨,除非一辈子养在爹娘身边,否则她跟了哪个男人她都不会顺利,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出阁之后她肩上担着的是要支撑起半个家庭的责任,遇事只会逃避只会躲闪的人她能支撑起什么?” 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苏妙三人沉默了一会儿,纯娘长长舒了一口气,一边欢快地继续嗑瓜子。一边说: “确实!还是当姑娘时最舒坦了!” “那就一个人过好了。没有男人又不会死。”苏婵不以为然地说。 “咱们不是在讨论景阳长公主的事吗,为什么会转到这种话题上来?”苏妙一头雾水地问。 “我不想讨论那个长公主了,那个长公主有点古怪。看着她我浑身不自在,我不喜欢她。”苏婵皱了皱眉,一脸排斥地说。 “为什么?”苏妙疑惑地问。 苏婵皱着眉,一脸不想再继续谈论下去的排斥感。 “其实我觉得小林子也不是在逃避。她只是过不去心里边的那道坎儿,等时间把她心里的那道坎儿给磨平了。也就好了。”纯娘嗑着瓜子笑说。 “真等她心里的那道坎儿被磨平了,只怕世子爷已经儿孙满堂了。”苏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说的也是。”纯娘想了想,讪讪笑说,这还真是一道难题。想要整理好纷乱的心,这自然是需要时间的,可时间耗费太久事事却难料。谁知道在终于整理好纷乱的心之后随之迎接的将会是什么,谁又能知晓这一段完全是一场蚀骨磨心煎熬的整理到最后是不是仅仅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没有任何意义。纯娘很为林嫣想叹一口气。 苏妙并非不能理解苏娴的想法,她和林嫣都曾经历过一段失败的婚姻,感同身受她才会恨铁不成钢,梁敏和孙大郎终是不同的,梁敏掏的出真心拿的出诚意,这让苏娴打从心底里觉得羡慕,苏娴被前一段婚姻伤的透透的,孙大郎来求她回去时她只不过是更清楚地看透了那个男人的本质,可梁敏不同,她看得出梁敏对林嫣是认真的是真心的,这让她嫉妒,她曾以为她们都是前段婚姻失败的女人,是同命相怜,哪知道人家的前夫跟她前夫那个孙子压根就不在一个层级上,早前一直都是她在自作多情,这让她觉得恼火。她也曾努力去用自身的遭遇去理解林嫣,然而她越去理解越觉得林嫣矫情,如果是她的话她早就回去了,如果是她的话她压根就不会从瑞王府里灰溜溜地逃出来,最幸运的机会摆在林嫣面前,她竟然傻乎乎地让这机会流失掉并且还婆婆妈妈的,苏娴她实在是看不惯。 当然林嫣的想法苏妙也不是不能明白,被别人羡慕的事情对她来说也许是最痛苦的,说到底人还是会不知不觉的以自己的角度去看问题,比如即使林嫣再深爱梁敏她也做不到忘记他对她的伤害,她最爱惜的是她自己的心,再比如即使梁敏再深爱林嫣,他现在心里想的肯定是“老子都为你做到这种程度了,你还想让我怎么样?烦死了,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家,这个月下人的月钱还没发呢你还管不管了!”而不是“我理解你内心的痛苦,我会等你解开心结,在那之前我会默默地陪在你身边!” 话又说回来,以自己的心意为主才是正常的心理模式,真的将别人的想法凌驾到自己的悲喜之上,这才是真矫情吧。 妙云轩。 回味从外书房回来就看见苏妙四脚拉叉地横卧在他的床榻上。 “大白天的,你趴在我的床上做什么?”他问。 苏妙睨了他一眼:“不是大白天的,难道是晚上?” 回味微顿,又说:“怎么不回你的屋子趴着去?” “我喜欢你的床。”她懒洋洋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你穿着衣裳在我的床上滚来滚去,会把床单弄脏的。” “……你想干吗?”苏妙坐起来,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你想干吗?”他坐在床沿上,好脾气地问她。 苏妙盯着他瞅了一会儿,耷拉着眼皮问:“景阳长公主突然跑来,她是想干吗?” “我哪里知道,我也有十多年没见过她了。”回味同样一头雾水。 “她说她是来看你的,可是你回来之后她也没坐多久就走了,而且她看我家婵儿的眼神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回味之前没在家自然不知道景阳长公主看苏婵的眼神是怎么样的,不过苏妙既然这样说了肯定不是瞎说,仔细想了一回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听小林子说,景阳长公主之前的驸马是东平侯的弟弟。”苏妙八爪鱼似的挂在他身上,笑眯眯地问。 “唔。”回味任由她扒着,哼出一声不算回答的回答。 “你这算什么回答?” “十多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我也没多大,记不太清楚了。” “文王府的那个丁芸姑娘,她是景阳长公主的孩子吗?” “怎么可能,若是她还会是一个侍妾,早就做文王妃了。” “之前你说丁七姑娘其实是东平侯弟弟的女儿,我还以为你说的是南平伯嘛。” 回味沉默了一会儿,抓着她手,看着她笑说:“你从前是不会主动打听这些的,怎么现在开始对这些闲事感兴趣起来了?” “你觉得这些是闲事?”苏妙用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看着他,反问。 回味唇角微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复又笑起来,笑得澄澈无害: “我们住在丰州,梁都里的这些闲事知道或者不知道没什么差别。” 苏妙不语,凝着他沉默了半天,松开他,复又躺在他的紫檀雕花木床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到底是哪根筋不对,为什么要到梁都来?” “你不是来参赛的么?”回味轻描淡写地说。 苏妙沉默了半天,忽然问:“宁乐找你做什么?” “大理寺的钱大人有子也在如文学院念书,那位钱公子好像很亲近他,宁乐初来乍到,却被钱公子几次邀请去钱府做客,宁乐推脱不过就过来问我。” “咦?他还挺受欢迎的。”苏妙说,哧地笑了,偏过头来看着他道,“你的面子在梁都还挺大吗,只不过是送烟儿去了一次学堂,连带着宁乐和文书也火起来了。” “一些无聊的虚名罢了。”回味一个短暂的嗤笑,很不以为然似的,脱去鞋,也跟着平卧在床上。(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七章 萌芽的烦恼 苏妙看了他一眼,往床里挪了挪,给他让出一点位子,想了一会儿,笑问: “你为什么会选择做厨师这一行啊?” “不做厨师我去做什么?”回味不问反答。 “做世子爷啊。” 回味瞅了她一眼:“你希望我去做世子爷?” 苏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摇摇头:“还是算了,现在在岗的那一位做着挺合适的。”顿了顿,她慢悠悠地说,“其实我的意思是,你就从来没有想过入朝参政吗,毕竟以你爹的身份你更应该入朝参政的。” 回味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回答:“哪有那么容易,梁都的朝堂上比刀枪不长眼的战场还要诡诈,比起在朝堂上跟一帮只会计算自己得失的老狐狸周旋,我宁可上战场。” 苏妙盯着他瞅了半天,讪讪地说了句:“你还是继续做厨师比较有前途。” 回味不做声,过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歪头望向她,问: “你希望我给你挣个诰命回来?” “……不,我还是觉得做厨师比做诰命更有前途。”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严肃认真地回答。 回味便笑了起来,胸口轻微起伏,他朗声笑起来。 苏妙看着他,眨巴了两下眼睛,过了良久,待他笑够了,她一本正经地对他说: “等厨王大赛结束后,等我把苏记品鲜楼的名气在全国打响之后,咱们就回丰州去吧。” “好。”回味浅笑着应了。 苏妙就不再说话。直勾勾地盯着床顶的幔帐,看起来像睁着眼睛睡着了似的。 回味不再说话,亦是静静地望着床顶发愣。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一个娇软的女声隔着一道屏风在外间轻轻响起: “三少爷,昌平侯府送来拜帖,昌平侯世子已经在门前落轿了。” 是绿澜的声音。 回味被破坏了好心情,皱了皱眉,沉默了一会儿,冷声道: “让秋华去门前拦着,就说我刚回到梁都。舟车劳顿,身体不适,暂不见客。” “三少爷。来送拜帖的人叫奴婢一定要将拜帖拿给三少爷看,那人说是昌平侯世子吩咐的,请三少爷看过拜帖之后再决定要不要见客。”绿澜口齿清晰语气流利地说。 回味皱了皱眉,沉默了半天。冷声吩咐: “拿进来。” 绿澜欢悦地应了一句“是”。从屏风后面绕进来。 回味从床上起来,套上鞋,端坐在床沿,绿澜垂着头含笑进来,恭恭敬敬地奉上一张大红的烫金请柬,却在眼光扫过仍旧在床上懒洋洋趴着的苏妙时脸刷地绿了。 回味没有留意,他将拜帖接过来,拆开。在看了上面的内容之后面色沉凝下来,默然不语。良久之后。他将拜帖揉成一团,抬眼时却发现绿澜正脸发绿地盯着四脚拉叉平卧在床上的苏妙,皱了皱眉,他冷声开口,问: “你还有事?” “没、没事。”绿澜吓了一跳,猛然回过神来,惊骇自己的失态,慌忙垂下头,露出忠诚的笑容,规矩地道了句,“奴婢告退。”低着头退了出去。 苏妙用眼角余光看着绿澜在退出去的时候还忍不住狠狠地剜了自己一眼,撇了撇嘴,问回味道: “那个绿澜到底是你的什么人啊?” “丫鬟啊。”回味没想到她会对绿澜感兴趣,一愣,回答。 “管什么的丫鬟?” “扫院子管小丫鬟的丫鬟。”回味想了想,回答,其实绿澜到底是管什么的他也不清楚。 “只管这些?”苏妙扬眉,追问。 回味又是想了半天,才无奈地回答:“还管什么我一时也想不起来,你自己去问她吧,我有事去趟外书房,也许还要出门一趟,晚饭你们先吃吧。” 苏妙直勾勾地看着他。 回味被她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有些不自在,狐疑地问:“干吗这么看着我?” “没什么。”苏妙慢半拍地回答,看着他说,“只是觉得自从你来苏家,咱们基本上都是一起吃早饭一起吃晚饭,偶尔午饭也会一起吃,这才来了梁都几天啊,咱俩见面的次数就变成屈指可数了。” 回味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原来我不在时你居然这么想念我,平常时明明说上顿下顿都看着我的脸已经看腻了。” “……我才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苏妙一本正经地反驳。 “建元三十七年五月初五戌时二刻在苏记后院的磨盘边上,你以为我不在家没听见?” “……我是应该称赞你那只在奇怪的地方才会表现出来的超强记忆力,还是该称赞你连造谣都这样全面严谨?” “你以为你顾左右言其他就能抹去你曾经说过的话吗?”回味严肃着一张脸道。 苏妙竟然无言以对了,她扁了扁嘴,复又躺下,翻过身去,懒洋洋地说了句: “天已晚,我要睡了,你慢走!” 回味看着她的背,哧地笑了,顺手拉起薄被盖在她的肩膀头,站起身走到外间,苏妙尤能听到他在吩咐绿澜: “姑娘睡下了,不许让人打扰,昨日挖上来的藕新鲜,今天晚上吩咐厨房给姑娘做一道桂花糯米藕,姑娘爱吃。” 绿澜依旧绿着一张脸,因为绿着脸,所以她低着头,从牙缝里不甘不愿地挤出一句: “是。” 回味并没有留意到绿澜的异样,转身走了。 苏妙将头埋在被子里,嘻嘻一笑。 秋高气爽,桂子飘香。金风飒飒的天气里最适合做的事就是放风筝。 雪乙庄附近最多的就是大片大片的原野,在最适合放风筝的天气里,也不知道是谁先提议的。几个闲极无聊的女孩子跑到空地上来放风筝。这里头只有纯娘的兴致最高,放了一串七只形态各异的燕子,叮叮当当一大串亏得她能放到最高。苏婵放了一只螃蟹风筝,放到一半时觉得没什么趣儿,也不等风筝放到最高就用剪子把丝线给剪断了,然后坐到一旁乘凉去了。 林嫣对放风筝没兴趣,她是被纯娘硬拉来的。她早就在苏婵之前把自己先头放上半空的那只蝴蝶风筝剪了丝线算是放了晦气,然后就坐到树荫下去,抱着膝盖。心事重重地望着面前水平如镜的湖泊。 苏婵坐在她身旁,用草帽盖住脸,打盹儿。 纯娘因为她们两个太扫兴,气得直跺脚。别人都坐着只有她一个人傻傻的放风筝她觉得自己蠢透了。干脆拿了小剪子把自己的七只燕子也放走了,气鼓鼓地坐回来,不高兴地道: “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好不容易出来玩一次,这样扫兴!” “你喜欢玩就自己玩吧,怎么着,你玩的时候还要有两个伴玩的陪你吗?”苏婵在草帽底下咕哝着说。 纯娘气鼓鼓地踹了她一脚,双手抱膝。一脸无聊地道:“要是妙姐姐和大姐来就好了,还有烟儿。他最爱放风筝,要不是他去了学院,叫他来玩一定很热闹!” 没人回答她。 纯娘越发觉得无趣,扁扁嘴:“大姐和妙姐姐到底去了哪里嘛!” “苏娴进城了,二姐在厨房闭关修行。”苏婵懒洋洋地回答。 纯娘便不再说话,把下巴搁在膝盖上,过了一会儿,咕哝着说: “真羡慕大姐和妙姐姐啊,她们两个人总是有自己的事情做!” “勾三搭四也算‘事情’?”苏婵用不可思议的口吻像是在质疑她的智商。 纯娘单手托腮,轻轻地叹了口气:“至少比每天不知道要做什么好。” “你想做什么?”苏婵在草帽底下问。 “不知道呢。”纯娘扬起脖子,长长地叹了口气,“好久没唱曲儿了,嗓子都僵住了!” “那你就唱一首。”苏婵在帽子底下说。 一阵清风吹来,吹皱了一池湖水,纯娘来了兴致,启唇,一缕清音自喉间吐出,她唱起歌来: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她的嗓音天生多变,音域宽广,能够驾驭不同的音色,具有很强的可塑性,唱得了靡靡之音也唱得了沧桑悲凉,一首《水龙吟》凄哀婉转,却又慷慨激昂,将壮志难酬的悲愤与沧桑表现得淋漓尽致,细腻的声线里藏着几缕起到点睛作用的豪迈,叹流水如年,壮志成灰,感染力极强,连苏婵这样半句都听不懂的也因为这歌声里的悲凉愣了一下。 一辆华丽阔气的马车悄无声息地自此地路过,车厢的四面雕刻了一圈庄重肃穆的蟠龙花纹,车内人在听到湖畔响起的歌声时愣了一下,好奇地问: “谁在唱歌?” 行驶中的马车因为这一声停了下来,不多时,一个小太监去了又回,来到车窗下,恭声回报道: “禀主子,湖边有三个姑娘正在游玩,唱歌的正是其中一位姑娘。” “嗓子倒好,可惜技巧稚嫩了些,听口音应该是江南人。”那主子自言自语说。 小太监知道他不是在跟自己说话,也不敢回答,只是垂着脑袋凝神屏息。 “那姑娘相貌如何?”那主子接着笑问,语气里带了一丝趣味。 小太监想了想,老老实实地回答:“禀主子,是个漂亮的姑娘。” 于是马车里的主子就哈哈大笑起来,把小太监吓得心惊胆战,头皮发麻。 马车在湖畔停了一会儿之后,车上的主子见湖边的姑娘不再吟唱,便吩咐车子继续前进,悄无声息,仿佛只是一段不易被察觉不值得被关注的插曲。 坐在湖边唱歌的纯娘自然没有发现这个小插曲,唱完一首歌之后,她单手托腮,拔着草坪上的草,一声接一声地叹气。 “又怎么了?”苏婵拿掉盖住脸的草帽,看着她问。 “大姐和妙姐姐每一天都有自己的事情做,不像我,每一天都是在迷迷糊糊地过日子,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纯娘苦恼地说。 林嫣和苏婵一言不发。 纯娘见无人回应她,看了苏婵一眼,问:“婵儿,你可知道你每天为了什么活着?” “因为还不想死,就活着。”苏婵简短地回答。 “……”纯娘与她没有共同语言,望向林嫣,问,“小林子,你呢?” “我?”林嫣一愣。 “你每天又是为了什么活着呢?” “……想活着不需要什么理由吧?”林嫣讪讪地笑说。 “当然需要!我现在就需要!我现在特别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活着!我每天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为了什么!”纯娘慷慨激昂地提出了一串哲学理论极强的问题。 苏婵白了她一眼,不屑地撇撇嘴,说: “我看你是吃饱了撑的!” “……”纯娘无言以对,但是她的心里依旧充斥着这样的疑问,同样的疑问层层叠叠堆积在她的心里,她已经不小了,可她并不急着出阁,有了唱曲的过去,她想找到一个各方面都满意的婆家比登天还难,既然如此,她就更不想逼自己委曲求全了,出阁这件事在她的心里已经变成了第二位,在出阁之前她想要先变成妙姐姐那样的女人,变成妙姐姐那样就算掌控不了别人至少能掌控自己人生的女人,可是究竟要怎么样变成那样的女人呢,她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所以心中疑惑又苦闷,这样的苦闷她用言语说不出来,但迫切想改变的心情又让这些苦闷加剧,她变得越发苦闷。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不知道的是,困扰了她许久的这个问题居然通过她的询问在林嫣的心中亦划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就在这时,一辆挂着瑞王府牌子的超豪华马车从官道上驶来,在三人面前戛然而止,驾车的小厮安放好脚凳之后,首先下来一名青衣小鬟打起马车帘子,紧接着一个明艳妩媚的女子从马车上走下来,面赛芙蓉,香娇玉软,绝丽难求。(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八章 妻妾 突然出现的女子穿着华丽,一件时兴的镂花月季交织绫上衣,逶迤拖地的泥金底暗纹缂丝柿蒂纹锦裙,身披妆花葫芦双喜纹蝉翼纱花软缎,乌黑油亮的头发挽成精巧别致的反绾髻,佩戴一副珠光宝气的赤金红宝石雕花头面,腰系柔丝宫绦,伴随着她走动,一双金丝线绣重瓣莲花锦绣双色芙蓉鞋在裙子底下微微露出尖尖的鞋尖。『≤頂『≤点『≤小『≤说,x.这是一个能将楚楚动人与妖冶魅惑两种女性最撩人的姿态发挥到极致的女人,一双水汪汪的眼泣则我见犹怜,笑则媚入深骨,姿色绝艳,香浓夺人。 林嫣在看见她的一刻,一张脸刷地白了,她站起来,不可置信地望向来人,眼波中汹涌起的是让人形容不出来的惊涛骇浪,是憎怒、是妒恨、是痛苦、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激烈情感。但这激烈的情感只是在眼中漾过一瞬,便被她强行压抑下去。 苏婵和纯娘都觉察到她的异样,纯娘被突然变得紧绷起来的气氛惊了一跳,惶然失措,下意识跟着林嫣站起来,戒备地瞪着那个款款而来的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美丽女人。这女子长得好漂亮,漂亮到让她以为是狐妖下凡,她一直以为大姐就够像狐狸精的了,没想到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女子竟比大姐妖艳百倍,大姐在她面前那绝对是清纯得不够看啊! 苏婵不像纯娘那样没见过世面,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看来人,见和自己没有关系。又将草帽盖在脸上,继续打盹儿。 妖冶的女子漫步到林嫣面前,似笑非笑着一双凤眼。行了半个礼,慢悠悠地说: “妾给姐姐请安了。” 林嫣的脸色比刚刚更白。 这一声“妾”让纯娘和苏婵集体联想到将林嫣扫地出门的那个妾室,苏婵再次睁开一只眼将走过来的女子上下扫了一遍,又去看不远处的马车,果然是瑞王府的马车,大概明白了些,于是她继续盖上草帽。打盹儿。 林嫣僵直地站在原地,一双手垂在身前,微微绞着。一张脸泛着青白色。出现在她面前的是她这辈子最最厌恶的东西,她别着脸,充满了憎恶,不肯去看她。 这样的排斥被魏娴雅解读为是一种惧怕是一种因为慌乱至极产生的痛苦。她的笑容越发得意。因为得意,赤红的嘴唇落在人的眼里让人觉得她越发妖冶,就像一朵在盛夏里绽放的鲜红牡丹花一般妩媚妖冶。 “姐姐怎么不说话?”她故作惊讶地问,掩唇而笑,“还不到两年呢,姐姐就忘了妾身的模样了吗,妾身好歹与姐姐一同侍奉世子爷整一年,姐姐这就忘了妾身。妾身心里头好伤心呐!”她说着,故作伤感地用帕子擦拭了一下眼角。 林嫣知道自己不说话是不行了。她不想在别人面前落笑话,凝着一张脸看向装腔作势的魏娴雅,冷声问: “你不是被世子爷送到家庙里去了么,怎么出来了?” 魏娴雅的眼里掠过一抹狠意,却又在抬眼时将这抹狠意很好地掩饰下去,她媚眼含笑,极友好地笑说: “姐姐误会了,世子爷怎么会忍心送妾身去家庙呢,是妾身不小心失了妾身的琼哥儿,世子爷不忍心看妾身因为自责消瘦下去,就允了妾身的请求,让妾身去了庙里为琼哥儿吃斋祈福,那可怜的孩子虽然跟妾身没有缘分,可好歹母子一场,妾身的肚皮不争气,只盼望他来世能托生个好人家,也不枉妾身做了他几个月的亲娘。”她说着说着就伤感起来,红着眼圈,用帕子拭泪。 她的丫鬟紫叶见状,连忙上前,装腔作势地劝道: “姨娘的身子才好些,怎么又伤心起来了,世子爷若是知道了又要心疼的。” 一番话说的林嫣心里一阵犯恶心。 苏婵和纯娘都是姑娘家,第一次碰见妻妾争风吃醋的场面,苏婵觉得还算精彩,旁观的津津有味,纯娘却义愤填膺,她是个很有正义感的女孩子,见一个小妾在当家主母面前句句挑刺生非,还说了一堆恶心巴拉的肉麻话,怒火中烧,恨不得上去替林嫣抽这个小贱人一巴掌,她明明知道林嫣不能生育还在林嫣面前一口一个“琼哥儿”一口一个“娘”的,这不是诚心给人添堵么,再说她那个孩子根本就没生下来根本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她居然腆着一张脸说那是个“哥儿”! 林嫣皱了皱眉,不愿去看魏娴雅浓妆艳抹的脸,冷冷地道: “既然让你去祈福,你不好好呆在庙里祈福,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这不是听说姐姐回来了,妾身心里欢喜么。前些日子王妃打发人来庙里传话,新侧妃已经进门了,没个熟悉府中内务的人帮衬,妾身在庙里呆的时间久了,求来的福太多也是折了琼哥儿,王妃就让妾身回府帮衬着新侧妃。妾身当时还惊讶怎么会有新侧妃,回府一看才知道原来是皇上把丁家四姑娘赐过来了。妾身与丁四姑娘也有许多年不见了,想当年以为她和世子爷是有缘无分的,没想到这天注定的缘分打都打不散,兜兜转转了一遭,丁四姑娘到底还是过门了,虽然当时定亲了,明明应该是丁四姑娘做正室来着……”魏娴雅呵呵笑着,说,语气里带着存在感强烈的幸灾乐祸。 林嫣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魏娴雅见状,上前一步,亲切地拉起林嫣的手,用劝慰的语气说: “姐姐别恼,妾身知道姐姐心里怪世子爷,可是世子爷也是没有法子,姐姐与世子爷都成亲十年了,别说嫡长子,连个丫头都没生出来,世子爷将来是要承袭王位的。就算世子爷他再疼惜姐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姐姐也别太任性了。说起来。这件事都怪姐姐的肚皮不争气,明明是姐姐的肚皮不争气,为什么要将所有的罪过都怪到世子爷的头上呢?妾身并不敢责怪姐姐,可别说像咱们府上那样的人家,就是市井的小门小户,哪家的媳妇要是生不出子嗣来,一个连蛋都下不了的母鸡。婆家早就给休了,世子爷对姐姐可谓仁至义尽,姐姐又何必继续这么矜着。姐姐还是收拾收拾跟着妾身回府去吧。” 这些话句句都在踩林嫣的痛脚,抓住她的痛脚狠狠地踩狠狠地踩,若要说别的都可以解决,只有不能生育这一项是林嫣永远都无法逾越的障碍和她一辈子都无法改变的硬伤。特别是这番话从魏娴雅的嘴里说出来。她无法接受。就好像是被她生平最厌恶的东西给侮辱了似的,她既憎怒又愤恨。她猛地抽回自己的手,心里还泛着无法抹去的恶心感,她别着脸,冷冷地道: “我不知道你来这里说这些话是要做什么,但这里不欢迎你,你回去吧!” 逐客令直截了当地下达,一直笑脸盈盈的魏娴雅笑容再也挂不住了。她的脸落了下来,咬咬牙。在心里恼恨林嫣的不识好歹,她的眼在一旁围观的纯娘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苏婵身上扫过,顿了顿,皮笑肉不笑地对林嫣道: “姐姐,妾身有关于府里的要紧事对姐姐说,姐姐是要借一步说话,还是让妹妹在这里说?” 林嫣瞅了她一眼,见她笑吟吟大有“你要是不嫌丢人那我也不嫌丢人”的架势,犹豫了一下,还是咬咬牙上前一步,来到不远处一棵柳树下,冷冷地问: “你要说什么?” “我也不瞒姐姐说,”魏娴雅不再自称“妾身”,语气里含着薄怒,皮笑肉不笑地道,“丁荟那个贱蹄子仗着她是皇上赐给世子爷的,才入府没几天就把府里的内务占了半边,还俨然成了楠夫人那一头的人,楠夫人很器重她。你也知道,在王府中虽然是王妃掌权,但楠夫人与她分庭抗礼,动起真格来王妃也拿楠夫人没辙。王妃现在已经对我没了兴致,之所以把我从庙里接回来,只是让我盯着丁荟一直到新世子妃进门。姐姐也有耳闻吧,王妃属意让魏依琳做新的世子妃,只怕到时候世子爷都不用点头新世子妃就进门了。姐姐你也不用恼,你十年无出早已经够了七出之条,王妃想休了你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即使是当初给你赐婚的皇上也说不出来什么。” 林嫣又被狠狠地踩了一脚,在被踩了一脚之后又被狠狠地碾了两脚,她窒息了半天才匀出一口气来。 “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两年前我就已经自请下堂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冷冷地说。 “可是世子爷他挂着你啊,这就是你的筹码!姐姐,你亏就亏在不能生养上,只要你有个儿子傍身,世子爷他是一辈子都不会休你的,只要世子爷不休你,魏依琳她永远不可能进门,就算进了门她也像我一样只是一个妾。只要姐姐你有个儿子傍身,你信妾身的,妾身定能保你在瑞王府屹立不倒,一旦有朝一日世子爷承袭王位,姐姐你就是那最风光的瑞王妃!”魏娴雅深情款款地替林嫣描绘了一个光辉无限的锦绣未来。 不争是林嫣的性格,但她并不傻,她也是在瑞王府内宅那样人心险恶的环境中摸爬滚打了整十年的,纵然这十年她过的谨小慎微如履薄冰,但是她能平平安安地在里面生存了整十年,其中弯弯道道她不看并不等于她不知道。一双卧蚕眼眯起,她将魏娴雅上下打量了一番,觉得可笑。 “你的意思是,让我给世子爷做点手脚,让你怀一个哥儿,等你生下来再养在我身边,作为回报,我再请世子爷把你升为侧妃么?” 十年来魏娴雅第一次知道林嫣也是挺聪明的,居然这么快就把她的意思听明白了,她还以为她还要再费心解说一番。眉眼含笑,她羞羞答答地说: “妾身一直当姐姐是亲姐姐,过去是妾身年幼不知事,做错了许多事还请姐姐海涵,只要姐姐肯回王府来,妾身一定好好服侍姐姐和世子爷,只要姐姐给妾身一个站脚的地方儿,妾身就是每日服侍姐姐洗脸梳头,妾身也愿意。”她说着,红着眼圈跪下来,就在沾着泥土的草地上恭恭敬敬地给林嫣磕了一个头。 林嫣冷眼看着她,从以前林嫣就觉得魏娴雅聪明,很聪明,聪明得满肚子都是弯弯道道,可因为她是庶出,所以她只能做侍妾。但魏依琳不一样,魏依琳虽是魏娴雅的妹妹却是嫡出,嫡出女做世子妃是绝对够格的,以魏依琳的性子,一旦魏依琳入府,魏娴雅死定了。所以魏娴雅才拉下脸面跑来恭恭敬敬地恳求林嫣,即使她再不甘心,她可以肯定,只要林嫣肯回去,别说是新世子妃,就连侧妃侍妾都别想进门。 林嫣半天没说话。 “姐姐?”魏娴雅用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望着她,楚楚可怜,分外动人。 林嫣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轻声问: “你落胎时已经五六个月了吧,被灌了一记强药,你的身子还能再生养吗?” 魏娴雅微弯着的脊背倏地绷紧,变得僵直,她的脸刷地白了,惨白着泛着微微的青色。 林嫣觉得可笑,她轻轻地继续说:“我若真想养一个不是自己生的孩子在身边,有的是好人选,我会选你吗?” 魏娴雅的脸色在一瞬变得很难看。 林嫣一阵心烦,不愿再看她,转身,要走。 魏娴雅受到了此生最大的羞辱,而给予她这样羞辱的人居然是她最最看不起的林嫣,她从湿凉的地上霍地站起来,高声怒骂: “林嫣,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四品小吏的女儿能够嫁进瑞王府是老天瞎了眼,像你这样要才没才要姿色没姿色连个赔钱货都生不出来的废物,你有什么资格霸占着世子爷?我肯找上你是抬举你,你真以为我对付不了丁荟和魏依琳那两个贱蹄子?你不害臊我都替你害臊,崽子都生不出来的你也算女人吗,连母鸡都知道下蛋,你连母鸡都不如!” 一巴掌重重地掴在她脸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林嫣铁青着一张脸,僵直着一只因为用力过度开始发麻的胳膊。 “我已经忍你很久了!”她盯着她,一字一顿,冷冷地说,“这里可不是瑞王府!”(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九章 忌讳 “你居然敢打我!”魏娴雅惊愕地捂住半边脸,怒目圆睁,怒不可遏,她做梦也想不到一向隐忍懦弱的林嫣竟然敢对她动手,她又惊又怒,这太出乎意料,仿佛日出从西海水倒流一般让人震惊,因为太过震惊了,她什么都来不及反应,只是颤抖着怒极的身子,声嘶力竭地吼叫。 “我怎么就不能打你?”林嫣厉着嗓音,冷冷地道,“论身份,我是妻你是妾,身为妾室你目中无人对夫人出言不逊放肆侮辱,别说打你一巴掌,没把你打到半死关到柴房去禁闭反省你应该感谢我对你的仁慈,往日是我太宽厚了,以至于让魏姨娘忘记了妾室的本分,看来也是时候该让魏姨娘知道知道‘妾’这个字怎么写了!” 魏娴雅怒极攻心,听她句句强调“妻妾”二字身子颤抖得更厉害,她哆嗦着嘴唇用力冷笑道: “世子妃好大的威风!你可别忘了,你现在已经被赶出瑞王府了,你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说的好,既然我已经什么都不是了,你是谁的妾与我又有何干,不在瑞王府,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林嫣沉声怒道,一张脸冷凝若霜。 是人都有忌讳,林嫣的忌讳就是她绝对不允许在自己亲手推波助澜的错误中与梁敏发生了错误的魏娴雅提起她不能生育的事实,不能生育这件事像噩梦像诅咒像是她这辈子最大的痛苦日夜缠绕着她折磨着她整整十年之久,这已经成为一种无法医疗的心理上的绝症,若是旁人浅淡的触及她性子宽厚尚可勉强原谅,可只有魏娴雅不行,只有魏娴雅提起她不能生育并对此加以嘲讽时她承受不住。那个时候她会歇斯底里,她会发狂,她会变得不像自己,那个时候她的状态是随时都有可能在临界点爆发。 “林嫣!好!好你个林嫣!你厉害!”魏娴雅用一根雪白的手指头颤巍巍地指着她,气得脸色发青,“你等着!我这就去禀告王妃,我要告诉王妃你对世子爷还是不死心。你之所以离开是因为你在欲擒故纵!你这个心思恶毒的女人。仗着世子爷宠爱你,你居然妄想拿捏住世子爷!林嫣,你不要脸!” 又一声“啪”的脆响。魏娴雅的另外一半脸亦重重地挨了一巴掌! 林嫣几乎是将所有的仇恨全部用在这两巴掌上,这最后一巴掌扇完,不止魏娴雅的耳朵根嗡嗡作响,林嫣的胳膊像虚脱了似的无力地垂在身侧。肌肉颤抖得厉害。 紫叶惊得魂飞魄散,她以为世子妃定然还像从前一样十句话说不上一句。所以才跟着姨娘过来,没想到今天的世子妃不仅变得伶牙俐齿,还打了姨娘,这一下事情可闹大了。尤其姨娘还挨了两耳光,这两个耳刮子下去回去遭殃的可是自己,她慌忙上前一步。赔了笑脸,却是用警告的语气说: “世子妃息怒。姨娘再不对也是姨娘,世子妃要教训姨娘也不用急在一时,姨娘的身子才好些,这大庭广众的,若是闹开了,不说丢了世子爷的颜面,就是世子妃脸上也无光不是!” 她自以为劝说得婉转清晰,若是往常,这一番大道理给出来,林嫣一定会欣然听从,然而今天林嫣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冷冷地问了她一句: “你是瑞王府的丫鬟还是魏府的丫鬟?” 紫叶语塞。 这话问得相当严厉,紫叶是个聪明的丫头,听了这问话登时冒了一身冷汗。紫叶是瑞王府的家生奴才,是瑞王府的丫鬟,瑞王府的丫鬟只听命于当家主母,瑞王府的当家主母只能是嫡妻,也就是说除了瑞王妃就是世子妃,即使世子妃再不管事她也是主母,丫鬟们自然要对当家主母的吩咐惟命是从。要是对姨娘惟命是从,那就是魏府的丫鬟,只怕她再向着姨娘一点,她这个家生奴才就要被赶去当魏府的丫鬟了。 紫叶不敢再说话,甚至在魏娴雅回过神来怒不可遏一边大喝着“林嫣”一边张牙舞爪地扑上来时她死死地抱住魏娴雅,明着是劝姨娘别冲动,实际上是怕魏娴雅发起疯来伤了林嫣。 回府之后紫叶发现了许多不寻常,比如世子爷从来没到过内院,再比如她听二门上的小厮在传世子爷已经在外面购置宅院要和世子妃分家出去单过。早在姨娘被世子爷落胎时她就知道自家姨娘没有希望了,后来王妃同意让姨娘回府她窃喜了一阵却发现事态发展跟她预测的完全不一样,如果世子妃还像从前一样好欺负像软柿子随便捏,紫叶倒是不介意为了让姨娘高兴出面捏世子妃一把,可今天的世子妃明显不好惹,于是她很聪明地选择了缄默并不着痕迹地约束了自家姨娘的行踪,给林嫣卖了一个好。 林嫣没耐性去理会一个丫鬟心里的弯弯道道,她极度厌恶魏娴雅,忍着心里泛起的恶心,冷声道: “魏娴雅,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觉得非常讨厌!” “非常讨厌”,这话说的十分直白,直白、毫不掩饰,让魏娴雅怒不可遏,她脸色惨白发青,身体颤抖的幅度巨大,她瞪着林嫣,脑袋一片空白,好半天才恶狠狠地撂下一句狠话: “林嫣,你给我等着,咱们走着瞧!”说罢,气汹汹地转身,怒气冲冲地登上马车,走了。 跟来的丫鬟们见她风火轮似的走了,惊慌失措,匆忙跟上她。 一群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很快的,原野上又一次恢复了平静,独留下因为过度用力导致全身虚软头脑空白发灰的林嫣和一脸瞠目结舌的纯娘和苏婵。 林嫣的心情糟糕透了,整颗心都跌进了最深最深的深谷底,糟透了的心情让她全身虚脱无力,她腿一软,瘫坐在草地上。用一只手掩住脸,却哭不出来。 …… 纯娘是个体贴的姑娘,所以什么都没有提。 苏婵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自然也不会说其他。 回到雪乙庄,林嫣自去休息了,纯娘和苏婵在院子里遇见了购物回来的苏娴,纯娘是个藏不住话的。本来想去寻苏妙把刚才的事情说一遍过过嘴瘾不至于憋得太难受。没见到苏妙却先碰见了苏娴,于是拉着苏娴的手把刚才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说那个妾室是多么多么的可恶。又说林嫣是多么多么的可怜,然后说起林嫣后面的那一连串反击,她说的慷慨激烈,恨不得将所有的激荡情绪都带上。就为了凸显出林嫣当时的出人意料和气派威风。 “真没想到,小林子居然也有这么厉害的时候。我还担心她性子软会被欺负呢。那一巴掌扇过去,我看着都觉得解恨,那个小贱人实在可恶,这要是我。我一定会拔光她的头发!”纯娘捏捏拳头,义愤填膺地说。 苏娴似对这话题不感兴趣,只顾做手里的针线活。 “小林子想硬气起来也是挺硬气的嘛!”纯娘笑嘻嘻地说。 “家大业大名望大的瑞王府。又有一个瑞王妃那样的婆婆,还十年不曾生育。林嫣在那样的环境里却稳稳当当地生活了十年,你以为只靠一个‘忍’字就行的?做媳妇的哪个不能忍,能忍的媳妇多了,可是能忍出名堂来的又有几个?她不争不抢性子宽厚不代表她蠢,一个人,只要他不蠢,想换成另外一种方式也就眨眨眼的工夫。” “当时真的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纯娘摩挲着嘴唇,小心肝乱跳地说,当时林嫣的样子现在回想起来连她都觉得有点怕怕的。 “踩到痛脚了。”苏娴低着头缝制衣衫,淡淡地说。 一直沉默着的苏婵突然不以为然地开口道:“只不过是没有孩子而已,她太在意了。” 苏娴哧地笑了,看了她一眼,说: “你不懂。”就没有下文了。 苏婵觉得她这话分明是看轻了自己,心中恼怒,待要继续辩论,苏娴已经不理会她了,而他也不知道该用什么作为论据去辩论,一时也想不起来要说什么。 纯娘则终于被苏娴手里的针线活吸引了注意力,随着苏娴手的移动,篮筐里的衣衫呈现出大概的样貌,纯娘惊诧地发现苏娴正在缝制的居然是一件贴身穿的男性中衣,上好的丝绸面料,玄黑色,苏娴正在用银色的丝线将一朵一朵风雅别致的莲花绣在衣料上,她的绣活很好看,绣出来的莲花姿态婀娜,栩栩如生。 纯娘发现新大陆似的上前一步,将篮子里的中衣拿出来抖搂开,果然是一件宽阔的男性中衣,从衣服的规格尺寸就能看出衣裳的主人必是一名魁梧英拔的男子,纯娘顿时羞红了脸,用暧/昧的眼神看着她,笑嘻嘻问: “大姐,这衣裳该不会是给文王殿下做的吧?” “是啊。”苏娴也不否认,爽快地承认了,夺过纯娘手里的衣裳继续绣制起来。 “是文王殿下托你做的?” “就算用膝盖想也知道那是不可能啊。”苏娴从容地回答。 纯娘被噎了一下,表情变得讪讪的,像是很替苏娴尴尬似的,顿了顿,嗫嚅着问: “大姐,既然不是文王殿下要的,为什么你要做?” “他要不要是他的事,我做不做是我的事,反正我做完了他也是要穿上的。” 纯娘见她一副笃定的口吻,实在猜不透她的自信究竟是哪里来的,顿了顿,好奇地问: “可是为什么突然要送文王殿下衣裳呢,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生辰。”苏娴淡淡地回答。 “真的?”纯娘欢快地问,想了想,又追问一句,“可是大姐,就算是生辰,为什么要送中衣,不是还有扇袋络子香囊什么的嘛,做中衣有点……也太……”还没成亲呢,私相授受就已经跳过扇袋香囊直接变成送内衣了,这发展是不是有点快啊,感觉好羞人! “就是要送中衣。”苏娴对她的话很不以为然,“小丫头片子懂什么,让他贴身穿上了再脱下来,那才叫‘香艳’!” 纯娘还是个姑娘,虽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姑娘,可苏娴的话还是得反应一阵她才醒过神来,脸刷地涨红,捧着一张脸,害羞地抿嘴笑: “哎呀,大姐,你在说什么嘛,好羞人!” 苏娴瞅了她一眼,悠悠然地反问:“我说什么了?” 纯娘不好意思再重复,只是涨红着一张脸露出羞涩的神态,双手捧脸,羞得脑袋顶已经开始冒青烟了。 苏婵见她们两个一个比一个不纯洁,无语,不想再跟她们废话,顿了顿,问苏娴道: “二姐呢,怎么没在院子里?” “庄子上来客人了,她去招待了。”苏娴轻描淡写地回答。 “咦?妙姐姐这角色进入的挺快啊,这还没几天呢就已经成了雪乙庄的女主人了,还有模有样的!”纯娘抿嘴笑道。 “什么客人?”苏婵好奇地问。 “听说是小回儿的伯父和堂哥。” “伯父?回味的伯父不是……”这一回连苏婵都瞠目结舌了。 “回大哥的伯父是谁啊?”纯娘的脑袋反应慢半拍,苏婵都想明白了她还在哪里疑惑地问。 苏婵瞅了她一眼,没搭理她,问苏娴: “他们出门了?回味在不在?” “在啊,没出门,这会子应该正在妙云轩喝酒呢。”苏娴淡定地说。 苏婵皱了皱眉,这才来到梁都几天啊,达官贵人却接踵而至,不仅仅是达官贵人,现在竟然连……也来了,这不像是个好兆头。 “啊!”慢半拍的纯娘终于想出来了,手一拍,惊诧地问,“回大哥的伯父该不会是……该不会是皇……”她“皇”了半天愣是没说出来,心里头直打鼓,只觉得“皇”这个字落在自己嘴边不太好。 可不就是皇上么…… 苏娴将鬓畔的碎发卷到耳朵后面,抬起头时朝妙云轩的方向望了一眼,半晌没有说话。 妙云轩。 清雅的花厅,两把影青莲瓣壶、几只彩釉冰裂纹瓷盅以及几盘制作精细色香味俱佳的下酒菜和各色干果零食整齐地摆放在窗下的圆桌上,窗外便是一脉清泉潺潺向西,静谧的环境令人分外惬意。(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章 伯侄关系 雪乙庄离梁都有一段距离,与梁都城外最火的回香楼形成一个转角,因为不在一条直线上,回香楼的火爆影响不到雪乙庄的清静,但是有一点不好,那就是雪乙庄离皇家猎场只有不到二里地的距离,而当今皇上也就是回味的伯父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去围场打猎,隔三差五出宫打一次猎,狩猎之后到雪乙庄来逛逛已经不算什么新鲜事了,就算回味不在雪乙庄时他也会来坐坐,更何况现如今回味已经回家了。 回味肃着一张脸坐在窗下的圆桌前看着坐在自己对面那个做贵族老爷打扮正惬意地啜饮着青梅酒的伯父,头有些疼,也许是因为今天阴天的缘故。 现在刚刚过午,刚刚过午梁铄就跑来做客了,也就是说他很早就出来打猎了,计算从宫里到猎场的路程就可以推算出今日皇上又没有上朝,而皇上没有上朝的原因绝不可能是因为他喜欢玩乐,他的确喜欢玩乐,但他绝不会让玩乐耽误正经事,能让他放下正经事选择玩乐的原因只有朝堂上那群老家伙又开始不安分了,所以皇上躲出来打算要晾人了。 回味看着梁铄身穿一件苍紫色织锦缎袍子,以佛头青古玉冠束发,怡然自得地坐在椅子上,啜饮着他早年酿下的青梅酒。梁铄和梁锦兄弟两个长得很像,就连回味在小时候第一次见到梁铄时也觉得这个伯父和父亲的相貌实在太相似了。梁铄比梁锦大五岁,尽管大五岁,算年龄他却并不老,可在这并不算老的年纪他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半。最开始他还揪一揪,后来发现越揪越少也就不揪了,然后他开始蓄胡子,因为胡子是黑的,好歹能显得他年轻点。他并不老,他很会保养,也像梁锦一样知道臭美。所以一张脸也跟梁锦一样油光水滑的,年轻时玉面公子的风流倜傥仍在,可作为一个上位者太久太久,经过岁月的洗礼受过鲜血的磨砺所沉积下来的内敛和城府让他看起来有些沉重。这些沉重的本质是一种疲惫过久变得习以为常的憔悴。 回味不知不觉就想起苏妙的话,做皇帝不容易,熬心血耗生命到头来换取的也只不过是史书上那淡淡的一笔。 一杯清凉的青梅酒下肚,梁铄舒坦地吁了一口气,笑眯眯赞道: “三侄子。你这儿的青梅酒酿的好,都快赶上你娘的手艺了!” 抬眼看向回味,却发现回味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你小子,干吗直勾勾地看着我?” 回味沉默了一会儿,淡淡说:“头发,又白了许多。” 梁铄一愣,下意识用手摸了摸发鬓,接着很稀奇地哈哈一笑: “你小子,怎么突然说这话,往常你看都不看你大伯!” 他在回味几个侄子面前自称“大伯”。虽然他在先皇膝下排行第七,但他和梁锦的那些个兄弟早在他登基之前就已经死的死废的废,就算有活命的也只是苟延残喘,梁铄虽然没有全部除掉却也不承认他们的兄弟身份,在这一点上他有着在回味看来很孩子气的固执,他不承认任何兄弟,只认梁锦这个同母同父的亲弟弟,如此一来他的侄子侄女自然也只有梁锦所生的子女了。 回味没有言语,拿起筷子,慢吞吞地夹了一枚海瓜子放入口中。嚼着。 梁铄见状,也夹了一颗海瓜子放进嘴里,细细地品了片刻,眼睛眯起来。啧啧称赞道: “你带回来的那个姑娘,手艺真是没得说,这海瓜子一丁点沙子都没有,又嫩又鲜。宫里的御膳房,海瓜子太小了,他们处置不好。吃的时候还常常能吃到细沙,我虽爱吃这个滋味,可沙子总除不尽也就不爱吃了,那姑娘可有让海瓜子吐沙的诀窍,让梁德海记下,回头教给御膳房。” “我也不知道,等我问了再告诉你。”回味淡淡说。 “你小子,和那个姑娘是怎么认识的?”梁铄来了兴致,笑着问,作为一个皇帝,他有一个无法向外人道的爱好,他爱听故事,故事类型不限,冒险的、奇幻的、鬼怪的、谈情说爱的,只要是故事他都爱听,所以在他身边受宠爱的那些个大臣不是很会说故事就是性格八卦爱打听故事的。 回味却不喜欢说故事,看了梁铄一眼,语气平淡地道: “怎么认识的,就算我爹没告诉你,我二哥肯定也说给你听了。”他们家有两个性子估计是随了皇上。 “我就是听说你在一个姑娘家白吃白喝了三四年。”梁铄用鄙视的口吻说。 “什么叫‘白吃白喝’?我也干活了。若要用一句话总结,我只是入赘了四年,没名没分罢了。”回味从容淡定地辩解。 他说的太过坦然,以至于侍候在梁铄旁边的梁德海噗地笑出声来。能把“入赘”说的如此从容不迫半点不觉得不好意思的男子整个岳梁国恐怕只有小少爷了,这也算是男子汉的勇气……吧? 梁铄望向梁德海,梁德海急忙收敛了笑,梁铄看了回味一眼,无语抚额,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瞅着他,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 “没名没分?入赘?亏你还流着皇家的血,就算你娘不让你姓‘梁’,你好歹也是你爹的儿子朕的侄子,你还能不能再有出息一点,你七皇兄就算再没出息他也没说要去入赘啊!” “他是皇子,就算想去入赘你也不会答应啊。” “废话!就算你想去朕也不答应!”梁铄高声强调。 回味一言不发,深深地瞅着他,瞅了他半天,忽然皱了皱眉:“我爹说他答应了我和妙儿的亲事该不会是骗我吧?” “他倒是没骗你,虽然他不喜欢你带回来的那个姑娘,可你喜欢,我也不反对,只是,成亲之后你给朕老老实实地做点正经事,别像你二哥一天到晚吊儿郎当,成亲之后你就到冰泉宫来吧!”梁铄用严肃的语气命令道。 很显然最后一句才是他想说的,回味停了筷著,淡声回答: “我没有入朝的打算。也没有那种才能,呆在厨房里更适合我,再说我娘也不会答应。” “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那么怕你娘。谁说你没有才能,你没有才能大伯会让你进大伯花了许多心血才建立的冰泉宫?正是因为你有这个才能大伯才让你去的,只要你有这个心,你娘那边大伯会替你挡下来。” 回味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他。低声强调: “大伯,我酒楼开得很好。” “还记得你五岁的时候我问你将来想做什么,你说你想做像你爹一样的大将军,保家卫国,替朕守卫江山,保护百姓衣食无忧安居乐业,那个时候我还赞你小小年纪竟有一颗‘为国为民’的心,有想法有抱负,不愧是你爹的儿子,幼时的你为了将来能像你爹一样。每一天都刻苦认真,你的能耐半点不输给你大哥,你甚至比你大哥更有能力,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改变了想法?”梁铄望着他的脸,轻轻地问。 回味低垂着眼帘,沉默了良久,才僵硬地扯了扯唇,算作一个微笑: “那只是小时候的话,小时候不懂事。信口乱说,都是一些不用负责的话。” 梁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见他不再说其他的,有些泄气。靠在椅背上,摆弄着手里的冰裂纹瓷盅,过了一会儿说: “我虽然也疼你二哥,可你二哥终归是回家的血脉,他不姓梁我也强迫不了他,但你不一样。你姓梁,你流了梁家的血,你是我寄予了厚望的孩子,我可不能让你好好的一个小子呆在厨房里堕落一辈子,之前你到底小些,我也没说什么,可现在你也有了心爱的姑娘,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混日子了,你上面还有一个大哥,王位你是没办法承袭的,作为一个男人,能够封妻荫子是最基本的,既然你无法承袭王位,就自己赚一个王位吧,为自己也好,为那个姑娘也好,为将来的子女也好,做一个男人该做的,这是你的责任。” 回味坐在椅子上,半低着头,沉默不语,也不知道有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 梁铄在说完这番话亦不再开口,默默地啜饮青梅酒,一旁的梁德海更是恍若透明人,直不愣登地站着,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这样的沉寂一直持续到帘栊轻响苏妙从外面走进来,她带领两个丫鬟将最后三道菜端上来,稳稳当当地放在桌上,无视了餐桌上僵硬凝滞的气氛,笑着对梁铄说: “皇上猎来的兔肉已经做好了,民女这手艺也不知道合不合皇上的胃口。” 梁铄觉得这个姑娘有点特殊,说她特殊是因为这姑娘不怕他,正常人第一次面圣时都会惶恐失措这很正常,这姑娘自然也不例外,可从她开口说话开始,从最开始的陌生感消退之后,梁铄发现她不怕他,她是个很有礼貌的姑娘,把他当成一个长辈客客气气地尊敬着侍奉着,可是这样的礼数仅仅是针对一个长辈,而不是可以任意杀伐的“皇上”。 梁铄有点喜欢她,像这样知礼貌懂分寸懂尊敬又不做作的姑娘非常罕见,这样的姑娘在梁都里的贵族女子中尚且稀罕,更何况她只是一个民女,这是一个有点特别的女孩子,然而也仅仅是特别而已,跟梁锦一样,他觉得这姑娘配阿味身份有点低。 当然这些梁铄不会当面说出来,他呵呵一笑:“姑娘你这手艺比朕御膳房里的御厨还要精致,朕好久没吃得这么舒坦了,你这手艺都快赶上你那未来的婆母了!” 苏妙听了,只是笑,也不害羞。 梁铄心想这姑娘居然连装害臊都不会,顿了顿,用筷子夹起一块兔肉放进嘴里,细细地品味起来。 冷吃兔并不稀罕,宫里的御厨也会做,但苏妙做的冷吃兔和宫中御厨的作品又有些区别,她做的兔肉没有去皮,而是将新鲜的兔子放进沸水中浸泡,去掉毛之后将皮肉一同保留下来,吃起来口感竟然更加美妙。在经过烹炒之后,兔肉中的水分保留的恰到好处,既不会太柴也没有太腻。在处理兔肉的时候,她并没有将兔肉事先腌制,饶是如此,烹炒过后的冷吃兔依旧丝丝入味,口口生香,可见她对火候的掌控力之强。冷吃兔中用的是梁都地产的鲜红辣椒,这种刚刚才在梁都遍地种植的小红辣椒中辣微麻,很适合梁都人的胃口,红彤彤一片在盘子里,鲜艳喜庆,衬得兔肉越发细嫩爽滑,就连吃遍了山珍海味的梁铄在吃过之后都忍不住想舔舔嘴唇。 “又是鹅肝。”回味却盯着另外一道柳橙鹅肝酱皱了皱眉,“我都说过多少次了,我不吃鹅肝。” “鹅肝是精品,是好东西,这个鹅肝可是我用秘制香料和葡萄酒腌了四个时辰,又用慢火隔水烤了一个半时辰才做成功的,你吃吃看嘛。”苏妙笑嘻嘻地怂恿。 “上次你让我吃蜗牛时你也是这么说的。” “蜗牛?”梁铄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什么。”苏妙连忙截住话头,笑道,生怕梁铄会误以为她虐待他三侄子逼着他三侄子吃蜗牛,话说焗蜗牛明明是一道世界名菜,到回味这里却被他嫌弃得焗蜗牛都可以羞愧自杀了,她不甘心地咬了咬牙,又对梁铄笑道,“皇上,尝尝鹅肝吧,这鹅肝可比兔肉更费工夫呢。” 梁铄并不挑食,闻言欣然接受,夹起一块鹅肝,蘸了一点盘子边上以橙汁拌花生油、果醋制成的酱汁放入口中,那一瞬间,仿佛连舌尖都要融化了,肥美细腻的滋味在口腔内蔓延,那是一种很特别的感觉,经过隔水烤制的鹅肝呈现粉红色,口感就好像是喝了上好的果酒一般,那是一种平和淡雅的香气,似淡淡的栗子香气,一直持续不断,绵延细密于唇齿之间,齿颊生香,令人品尝过一口便再难以忘怀它那绝妙迷人的醇厚滋味。(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一章 不讨喜 “这是鹅肝?”梁铄眼睛一亮,惊叹地问。 “是。”苏妙含笑回答。 “这个味儿好,小丫头你还真有点手艺,说句阿味不爱听的,你这手艺比他要好!”梁铄一边笑着说,一边用眼睛看回味。 回味没承认也没否认,静静地啜饮着青梅酒,一言不发,他没有反驳的平静表情让梁铄有些吃惊。 苏妙同样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笑。 梁铄越发觉得纳罕,他深知回味是极看重自己的手艺的,以往谁要是说他手艺不好他必会气愤,谁要是说比他强他必会找上门去比试一番,然而现在回味亲耳听到梁铄说苏妙的手艺比他强,他不仅没有不服气地反驳,竟然连半点不服气的表情都没有,这让梁铄很吃惊,不由得将苏妙又打量了一遍。 就在这时,一个丫鬟端了一只小铜锅进来,也不敢抬头,恭恭敬敬地对苏妙说: “姑娘,煳辣鱼照姑娘的吩咐已经起锅了。” 苏妙应了一声,站起身端过来,放在桌上。 回味眼睛一亮,扬眉,笑问:“煳辣鱼?” “嗯。”苏妙微微一笑,将小铜锅放在餐桌中央,掀开盖子,一股浓厚的香辣味扑鼻,鲜红的辣椒铺在锅子里,泛着诱人心跳的红油,翠绿的芫荽被油汪汪的热汤一烫,散发出极是清新的香味。 煳辣鱼,以刺少的草鱼为原材料,宰杀治净后,将鱼肉整齐地剔下来,切成薄厚均匀的鱼片。在鱼片中加入香料、葱姜汁和胡椒粉,挂干淀粉拌匀腌制。 烹制时选择的是菜籽油,将菜籽油烧至六成热,放入豆酱小火炒两分钟,之后下蒜米、姜米炒香,倒入适量的鲜汤。加盐、酱油、香料烧开之后,放入豆芽、芹菜、蒜苗,小火烫上两分钟,捞出来装进铜锅的锅底。将鱼头、鱼骨放入先前的汤锅中用小火煮过后。同样放入锅底。最后将腌制好的鱼片用小火煮两分钟,连汤带肉一同倒入铜锅的最顶端。 净锅内放入红油,烧制七成热时倒入干红辣椒、花椒小火炒三分钟,出锅之后浇入铜锅里,洒上芝麻和芫荽。 这一道鲜辣的鱼汤有一个特别之处。一直到被端上餐桌掀开锅盖之时,鲜艳的红油一直在滋滋地冒着泡泡,仿佛沸腾的海水一般,在小铜锅里波涛汹涌着,直到锅盖都掀开好半天了,这股仿佛巨浪一般的沸腾感才随着逐渐消减的滋滋声平息。 “这菜红得可真喜庆啊!”梁铄望着锅子里一派鲜艳明媚的辣椒红,惊叹道。 也不怪他有如此惊叹,辣椒在岳梁国中发扬光大的时间并不长,人们对辣椒的认知和运用也只有生吃或做炒菜的辅助香料,几乎没有人会把辣椒当做一个主要的辅料甚至是占据重要地位的主料。苏妙在煳辣鱼中运用了大量的辣椒。这些辣椒在被滚热的菜籽油烫过之后,散发出的浓厚的香辣味道可以让人的心振奋头脑振奋连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振奋,丰厚的诱人陶醉的滋味充斥在嗅觉中,在不经意的鼻翼翕动间,整个人早已被这浓厚的鲜辣味俘虏,产生了一种想立刻马上大快朵颐的冲动,人会深深地陷入这着了魔似的冲动里,再也无法自拔。 抱着尝试的心态,梁铄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雪白的鱼肉放进口中,那是一种说不出的爽滑。也不知是肉质本身鲜嫩,还是因为用淀粉修饰过的缘故,鱼肉的肉质非常爽滑细嫩,那仿佛在舌头上融化了的口感触及难忘。绵滑软嫩却又不失肉质本身自带的韧劲,再配上已经浸透到鱼肉中的香辣咸鲜,那是一种爽利畅快的味觉上的体验。 麻辣鲜香中还泛着一股淡淡的糊味,这里面的糊味并不是贬义词,这是一种非常特殊的微糊的味道,是一种只属于这家店的方向。正是这股子味道将鲜辣香浓的感觉升华到了极致,若少了这点特殊的调配整道菜的滋味反而会显得略微寡淡,仿佛缺少了点什么似的,但是当这股子微微辛辣的糊味自舌尖的味蕾传递覆盖了所有的感官时,品尝者会恍然大悟,没错,正是这种味道,就是这种味道,令人心驰神往令人满怀期待令人再难忘怀的味道,浸透了身体中的每一颗细胞,不管周围是什么样的阴暗天气,不管周围是什么样的凝重气氛,不管心情是怎么样的沉郁不自然,在这一抹诱人的辛辣落入舌尖之时,仿若乌云渐散,天幕拉开,有明媚的阳光照射下来,温暖,柔煦,畅意,灿烂。 整间屋子仿佛一下子明亮了起来。 “魔厨。”梁铄捏着筷子,注视着小铜锅里色泽鲜亮喷香诱人的煳辣鱼,自语似的咕哝。 苏妙看了他一眼,没有听清。 回味却听清了,他一言不发,连续夹了几筷子煳辣鱼,慢慢地吃起来。 “这鱼汤真够味儿,感觉心情好像突然就畅快起来了!”梁铄依旧自语似的说,顿了顿,望向回味,见他一刻不停沉默地吃着,笑道,“你不是向来不吃味道重的菜吗?” “她煮的菜分寸掌握得刚刚好。”回味淡淡地回答了句。 梁铄笑笑,向小铜锅伸出筷子,同样一连吃了几口,眼眸闪烁,抬起脸对苏妙笑道: “丫头,就你这手艺,干脆进宫给朕当御厨吧?” 苏妙闻言,笑眯眯的,并没有作答,而是问:“厨王大赛的决赛皇上会做评审吗?” “当然,朕是总评审。”梁铄很喜欢和她这么平平静静地说话,平常被人恐惧奉承惯了,冷不防碰见这种能跟他好好说话的人,他在惊奇的同时也很乐意珍惜这个机会,毕竟他现在心情尚好,与人平和自由的交谈有助于他的身体健康。 “皇上觉得我会赢吗?”苏妙笑眯眯地继续问。 梁铄仿佛明白了她的心思,努了努嘴,笑着说:“你这丫头,朕是不会让你走后门的,厨王大赛是凭手艺说话!” 连梁德海都有点吃惊,这只是短短一顿饭几道菜的工夫,眼前的姑娘在皇上嘴里就已经完成了三级跳。从“苏姑娘”到“姑娘”到“丫头”,他跟随皇上日夜朝夕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皇上这么快地喜欢过谁,更何况最开始时皇上听说了苏姑娘可是一点都不喜欢她。最开始皇上一直以为苏姑娘是个攀龙附凤女来着。 苏妙也不在意梁铄说她走后门,笑嘻嘻地接着问:“那皇上说我和小味味谁会赢?” 梁铄一愣,惊诧地望向回味,吃惊地问:“三少爷要参加厨王赛?” “是。”回味没有因为苏妙说穿了他欲参赛的事生气,他的表情淡淡的。轻声回答。 梁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想说点什么,却没有说,想了想,笑问:“怎么突然又起了这个念头?”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反正也没什么事。”回味轻描淡写地回答。 梁铄又一次沉默下来,他先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回味,又看了看坐在一旁笑眯眯不说话的苏妙,过了一会儿。突然对着苏妙的脸笑问: “丫头,你是要和阿味成亲的,作为他媳妇,你希不希望他将来入朝为官建功立业靠自己的能耐给你挣个诰命?” 苏妙一愣。 回味平着一张脸望向她。 梁铄亦笑眯眯地看着她。 苏妙总有种皇上是在挖坑推她往里跳的感觉。 眨巴了两下眼睛,她笑呵呵地回答: “我基本上不干涉他的个人选择,他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 回味的表情微松,望着她的眼里泛起了温煦的笑意。 “胡说,哪家的女子不希望自己的夫君有出息能成气候,将来封妻荫子,夫贵妻荣。”梁铄严肃地道。强烈谴责了她的虚伪。 苏妙却是真心的,她看着梁铄,眨巴了两下眼睛,一本正经地道: “皇上。小味味他已经很出息了,不瞒皇上说,我店里的生意有一半是靠他,因为有他在,我的苏记品鲜楼才可以在丰州那么红火。” 不等梁铄说话,回味先用怀疑的语气问: “你说的是认真的?” “当然了。他一个人顶十个,有他在我是又省时又省力还省钱的。”苏妙诚实地嘿嘿笑。 梁铄绿着一张脸看着因为苏妙的一番话变得有些得意的回味,心想这小子简直没救了,他可不认为苏妙刚才的那句话是在夸人,这丫头分明是把他们家阿味当免费劳力了。更让他觉得不满的是这丫头的脑子似乎有点问题,本来嘛,哪有女子会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建立功勋成就大业却希望丈夫成天围着锅台乱转的: “朕问你,你认真回答,不许撒谎。” “好,皇上问吧。”苏妙愣了愣,爽快地答应了。 “一个王爷和一个厨子让你选择,你会选择谁?”梁铄认真地问。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也认真地回答了:“我选小味味。” 回味的唇角勾起似笑非笑。 一旁的梁德海满头黑线,这是什么奇怪的发展? 梁铄:“……” “朕再问你,你说实话,你若不说实话就是欺君。” 苏妙实在想问“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话”,不过话到嘴边她就咽了回去,一脸认真地回答: “好。” “朕希望阿味入朝为官,对这件事,你怎么想?”梁铄看着她问,他是个睿智精明的人,从第一眼他就看出苏妙在回味的心里分量颇重,回味是个软硬不吃固执又坚决的人,他决定了的事难以改变,因此梁铄才想找另外一个突破口,这个突破口就是苏妙。 梁铄他是个聪明又谨慎的人,他从来不会低估女人的力量,没有女人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出人头地富贵荣华,如果这个男人是真的在乎这个女人,他就一定会把她内心的诉求放在心上,哪怕做不到全部,他也会朝着她希望的方向去努力,这就是女人的力量。 苏妙因为梁铄的话愣住了,看了回味一眼,见他一言不发,似乎也想听自己的回答,想了想,笑眯眯地说: “我想的是他喜欢就好,他愿意入朝为官我就替他加油,他愿意继续跟着我开酒楼我就继续用他做搭档,就是这样。” 回味单手托腮,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干吗看我?”她疑惑地问他。 “没有,只是觉得你今天特别迷人。”他目不交睫地望着她,略带一丝慵懒,笑吟吟地道。 苏妙十分害羞,一张小脸泛着浅浅的绯红色,她羞赧地垂下眼帘,抿嘴儿笑。 梁铄:“……”他的牙快倒了,本来刚才觉得这顿饭吃的挺舒坦的,这会子却觉得刚才吃进去的那点东西开始往上泛,有点难受。 梁德海眉角狠狠一抽,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梁铄在雪乙庄吃了一顿饭之后就走了,回味将他送出大门,梁铄在走之前拍拍他的肩对他说: “我对你说的你别不放在心上,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也该为自己的以后打算打算,你娘那边你别多想,有大伯呢,就要成家立业的人了,别再孩子气了。” 回味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淡声说: “恭送大伯。” 梁铄看着他油盐不进的样子,有些恼,叹了口气,摇摇头,登上马车。 回味立在大门前,一直目送马车的影子消失在那翠嶂起伏的山道中,才转身往回走。 回程的路上,梁铄一直歪靠在柔软的引枕上闭目养神,梁德海悄无声息地往香炉里投入一块龙涎香,静静地跪坐在一旁,耳观鼻鼻观心,恍若空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闭着眼睛假寐的梁铄突然闭着眼睛开口,打破了仿佛凝起来的沉寂: “梁德海!” “奴才在!”梁德海凝神屏气,应了声。 “你觉得那个丫头,如何?”梁铄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扶手,漫声问。 梁德海猜不透他的意思,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顿了顿,赔着笑脸说: “苏二姑娘性子活泼,相貌清秀,举止大方,厨艺出众,是个好姑娘。” 梁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依旧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这一声轻哼让梁德海出了点冷汗,悄悄观察了梁铄的脸色,试探性地轻声问: “皇上觉得呢?” 梁铄起初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重重地冷哼一声,慢悠悠地笑道: “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可惜了,性子不讨喜。”(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二章 月色 黑暗的暮夜里,有几点闪闪发亮的星辰,月亮出现在它们中间,一轮圆圆的满月,清冷疏离地俯瞰着大地,有几朵灰色的、薄薄的云萦绕在她的身旁,宛如仙女摆着衣袖在翩翩起舞。皎洁的月光为大地披上了灰色的纱裙,照在院子里的银杏树上,那一棵银杏树高大挺拔,茂盛的树冠被月色投射下幽深的暗影于平坦的地面之上,那苍然的银杏叶带着让人心尖微酸的孤寂,清凉,娇冷,与带着点香气的夜色交织在一起,沁人心脾。 回味静静地站在树下,负着双手,仰望着头顶繁茂的树冠,乌黑如瀑的三千青丝已经披散下来,柔顺服帖地垂在身后,他刚刚洗了发,身上还泛着浅淡诱人的清香味道。 有脚步声近,他回过头来,映入眼帘的是苏妙那张笑靥如花的脸,她已经换了家常衣裳,鹅黄色的细布衫子搭配一条浅金色六幅裙,裙摆宽大,是丰州城流行却在梁都早已退了流行的款式,一头鬒黑的发梳成一根辫子垂在身前,以红绫头绳绑住,她刚刚洗了澡,还带着一身浓浓的水汽,未施粉黛的小脸尚带着一点属于少女的圆润,这是她在丰州时最常见的打扮。自从来了梁都每日见客她总是要精心打扮一番,像这样清水出芙蓉的妆扮他感觉自己已经许久没有看过了。他望了她一会儿,唇角勾起,浅浅一笑。 “你在做什么?”她扬起唇,笑吟吟地问他。 “无事。”他淡淡地回答,看着她笑问,“天色也不早了,怎么还不去睡?” “早着呢。”苏妙笑着说,上前两步,走到他身旁站住脚,抬起头,仰望着繁茂的银杏树冠,双手抱胸。赞叹道,“这棵树一定有好些年了!” “是啊。”回味望着即使在漆黑的夜色下依旧呈现金黄色好像耀眼的金子一般的银杏树冠,过了一会儿,轻轻地说。 “有多少年了?”苏妙望着他的侧脸。笑问。 回味没想到她会追问下去,一愣,想了想,回答: “大概几百年了吧,听说是前朝的哪一个亲王亲手种下的。后来经历过战火和乱世,这棵树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当年修建庄子时,我爹说这棵树的兆头好,就把这棵树留下来了。” “是么。”苏妙笑了笑,扭头继续望向那株金灿灿的银杏树。 回味看了看她的侧脸,总觉得她想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可是等了半天却不见她开口说话,他狐疑了一会儿,终是将心里面的奇怪压了下去。扭过头,继续望着面前的古树。 “皇上……你和皇上好像很亲近嘛,从来都不会叫他‘皇上’。”苏妙突然开口,轻声说。 回味一愣,沉吟片刻,低声回答说: “大伯和我爹是同父同母的,小时候一起在黎阳宫中相依为命,感情自是不同寻常,所以从小我们都是唤他‘大伯’的,他的子女叫我爹一般也都是‘八叔’。长大之后梁敏先改了口,后来二哥也改了口,只有我,一直没机会。突然改口也太麻烦了,大伯他不愿意我跟着改口,所以就一直没改过来。” 苏妙点了点头:“皇上和你爹的感情还真好呐,像普通人家的兄弟一样,一点没有君和臣的感觉。” 回味沉默了良久,皱了皱眉。语气淡淡的,轻声说: “话虽如此,君就是君,臣就是臣,还是有区别的。” 苏妙一愣,望向他的脸,可是因为光线太暗了,她没看清他当时的表情,默默地收回目光,过了一会儿,她冲着他笑道: “咱们来梁都也没多长时间,可为什么我总有种感觉好像过去了很多年似的呢?” 回味微怔,望向她,顿了顿,浅笑着说:“你是不适应梁都里的气氛吧。” 苏妙笑笑:“是啊,早些年我也不太适应丰州的,一度觉得是水土不服,没想到来到梁都之后才发现梁都的空气和我更加水土不服。” 回味沉默下来,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他没有开口。 苏妙双手抱臂,眼望着银杏树那金黄色的树冠在朦胧月色的映衬下越发显得缥缈迷人,过了一会儿,她忽然笑说: “听说男人都有一份想要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你可有?” 回味一愣,转过头来望着她的脸。因为是背光,苏妙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露出一抹笑,说: “你希望我有还是没有?” “这怎么能是我希望呢,有或没有是你的心,这和我希望或者不希望并没有关系。”苏妙笑着说。 回味沉默地望着她,他并不是不明白她的意思,她说的话根本算不上试探,她是在直白地追问,她在追问他掩藏在内心深处的想法。他移开视线,扭头,继续望向伫立在正前方的高高银杏树,过了一会儿,轻浅一笑,淡声回答: “自然有过,怎么可能会没有过。” “是吗?”苏妙对他这样的回答并不意外,她双手抱臂,淡淡地应了一句,之后便垂下眼帘,一双卷长的睫毛在眼底落下一片浅黑的暗影。看不清她的表情,且听不出她说话时语气里的喜怒,这简单的两个字所包含的语气并没有夹杂太多的个人感情或情绪,只是很普通的搭腔。 回味默了良久,轻轻地叹了口气,他仰起头,唇角微微勾着,轻轻笑说: “小时候,当所有人都告诉我我将来会承袭亲王位的时候,我真的以为我可以。” 苏妙没有说话。 回味并不需要她搭腔,或许她搭腔了他才会觉得话题将无法继续下去,他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 “瑞亲王是岳梁国第一猛将,二十岁剿灭屡次侵扰岳梁国边境的回鹘部落,二十三岁诛杀岳梁国最恶的佞臣张庆安,三十一岁平息七王叛乱,三十五岁从西平人手里收复了桂云十三州,他的存在就是一则神话。” 苏妙默然不语,她亦听说过梁锦那些光辉灿烂的英雄事迹。只是那些波澜壮阔的英雄事迹她怎么都无法在看着梁锦的脸时联想起,在她眼里,梁锦的种种表现完全就是一个幼稚又坏心眼的“恶婆婆”。 “我也有过那样的时候,想像他一样。男人嘛,都做过建功立业受万人敬仰的英雄梦。”他含着笑,轻轻地说。 “那后来呢?”苏妙对回味也曾经拥有过这样的英雄梦并不觉得奇怪,再怎么说他也是一个男人,又出身皇族。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从小耳濡目染了国家最高管理层中的种种,生出一腔抱负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她只是很奇怪他为什么会放下满腔抱负去做厨子。 真要说起来,厨师这个职业在后世都会被某些人定义为“做饭的”,而不是创造美食的艺术家,更何况是在现在这个等级划分严格的年代,厨师在人们的观念里属于一种贱业,她实在好奇回味为什么会放弃他那一腔的雄心壮志去选择做厨师这个让许多人都看不起的贱业,如果说他是真心喜欢到没有不行也就罢了。可是苏妙她一点也不觉得回味他对厨师这个行业的热爱已经到了没有就活不下去的地步。 “后来?没有后来了。”他对她笑着说,“那些雄心壮志不过是小时候的一种虚荣心罢了,没有任何意义。” 苏妙望着他,她绝不相信这句说辞,可是让她继续追问下去她又不知道该追问什么,沉默着思索了片刻,她笑着说: “从建功立业到成为煮菜给别人吃的厨师,你这梦想的跨度还真是大啊!” “你这是在看不起你从事的职业吗?”回味笑着问她。 苏妙只是笑,垂下眼帘,过了一会儿。含着笑继续说: “今天皇上可是摆明了要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入朝,你不想去吗?” “你希望我去吗?”回味反问。 “这是在问你的意思,跟我的想法并没有关系啊。”她又一次这样说。 “怎么会没有关系,我的未来不是我和你共同的未来吗。我的选择你认为你能置身事外?”回味看着她,似笑非笑地问。 苏妙望着他,望了一会儿,移开了视线,呵地笑了:“还真是会突然制造气氛。” 回味上前一步,立在她面前。低头望着她垂下去的脸,轻声问: “你希望我怎么做?” 苏妙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他说:“我不干涉你的想法,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我还不至于自我到因为你做的事和我的想法相悖就把你甩掉。” “这真是冠冕堂皇的回答,我是不是还应该对你感恩戴德,感谢你不会把我甩掉?” “我尊重你的想法,不干涉你的选择,但是有一样,你不能让我太不爽。”她一本正经地对他补充了一句。 “这才是本性。”他看着她,笑说。 苏妙平着一张脸望着他。 过了一会儿,他轻浅一笑,忽然伸出手将她揽在怀里。 “放心吧,我是不会让你不安的。”他在她耳畔轻声承诺。 苏妙没有说话,她静静地靠在他的怀里,一双大眼睛在月色下忽闪忽闪的。 夜风拂过,温柔得恍若呼吸…… 深秋的月光已经带上了季节感强烈的冷意,淡淡的,清澈的,如流水一般,穿过窗户静静地泻在房间里,将地板点缀得斑驳陆离。 轻轻的叩门声打破了室内的沉寂,一直坐在灯下发愣的林嫣醒过神来,看了一眼漏壶,就快到子时了。 先前的叩门声又响了一遍,这时候她终于确定了刚刚听到的不是幻觉,天已经很晚了,正常人在这个时辰早就进入了梦乡,这个时候却响起了敲门声,她坐在灯前沉默了良久,那敲门声没有再继续响起,这一段空档沉默得发空,就好像突然停滞的心跳一样,似在给她时间仔细思考。 半刻钟后,林嫣终于从椅子上站起来,来到房门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慢地打开门板。 随着门板被缓缓打开,门外灯下玄色的影子映入她的眼,她虽然并不会觉得吃惊,但是当那抹玄黑的身影落入眼底时,她的心脏还是被狠狠地揪了一下,产生了令她窒息的疼痛。 她站在门前,冷着表情沉默地看着他,这样的表情对梁敏来说还真是久违了,这样的表情他只看过两次,第一次是他们初遇,当她的继母将她逼到走投无路时,向来隐忍的她露出了这样的表情,也就是这样的表情深深地抓住了他的心,那一次的反击她做的相当漂亮,她并不知道他一直在注视着她,那一次他却知道了原来柔弱的小白兔在咬人时也是很疼的;第二次是成婚十年后,他临幸了魏娴雅,第二天她亦露出了这样的表情,那个时候他的心里还暗自窃喜过,窃喜或许他内心深处的那个她终于回来了,然而他内心深处的那个她没回来,她却走了。 林嫣站在门前,看着他,有风从外面吹进来,带来一股很浅的血腥味,这味道她并不陌生,和他在一起生活了十年,他的职业注定了他会经常受伤,带伤回家是家常便饭,他怕她担心总瞒着她,她不想让他费神也装作不知道,事实上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又不傻。 “嫣儿。”他轻轻地唤了声,打破沉寂,他脸色不太好,不知是疲累过度还是受伤的缘故。 林嫣猜到了他今天的来意,他八成是知道魏娴雅来过了。 她站着看了他一会儿,终于退后一步,转身,让开一点,让他进来。这间院子不只她一个人居住,被人看见了他来不太妥当。 梁敏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好歹她让他进门了,他迈开步子,跨过门槛,转身将房门关上。 林嫣已经坐回窗下的软榻上,拿了放在炕桌上的针线篮子,开始低着头做针线。 梁敏站在屋子里看了她一会儿,见她不看他也不说话,皱了皱眉。顿了顿,他走上前,坐在软榻的另外一边,手放在炕桌上,凝眉望着她。 林嫣依旧是不看他也不说话。 这样的气氛僵持了足足一刻钟,梁敏终于是忍不住了,他皱了皱眉,沉声问: “你一定要这样吗?”(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三章 翻身 做针线活的手微顿,林嫣低着头,没有说话。 室内出现了让人窒息的沉默。 梁敏在对待林嫣时耐性非常有限,她这样的沉默让他的心情十分焦躁,在她面前他无法对凝滞的气氛沉默太久,他盯着她平静的侧脸,皱起眉,加重语气命令道: “说点什么!比起大吵大闹,我更讨厌你一言不发就这样沉默着!” 林嫣还是不说话,她一言不发,任由凝滞的气氛延续下去。 这像是一种无声的反抗,梁敏他接受不了,他一瞬不瞬地凝着她,希望这种从气氛上的压迫能逼迫她就范,至少说一句什么,哪怕是抱怨一句也好,她这样不说话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交谈就没办法进行,没办法进行有效的交流,二人之间就会越来越生疏,这是他在反省自己那段失败的婚姻时突然领悟到的。相信她也明白这个道理,既然明白,为什么不去改正,过去的错误所造成的痛苦已经无法再修补,但可以找出有效的方法去避免今后再犯相同的错误,在这一点上,两个人必须要相互配合,只有目标一致才能继续携手走下去。 她的不配合让他觉得心焦,他不想让曾经失败的婚姻再次重演。她沉默了仅半分钟,他却觉得时间仿佛过去了一年一样漫长。 他皱了皱眉,正想开口,却见她突然放下手里的针线篮子,冷冷地望向他,低沉的嗓音里含着薄怒,她一字一顿地问: “你还讨厌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再加上她突然扔下针线篮子的动作。完全出乎梁敏的意料,他呆住了。 林嫣盯着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她非常生气,之前因为魏娴雅找上门来的愤怒还没有消退,这会子又遭受到他在她听来颇为激烈的斥责,心里仿佛被堵住了似的。憋得她难受。因为太难受了,难受到几乎无法呼吸,她越发觉得气愤。她突然想到一个很可笑的问题。她为什么一定要受这样痛苦的心理煎熬,同样是女子,苏家的女孩子只是平民家的女子却过的自由自在活泼自我,她们可以。为什么她不可以,就因为她嫁给了眼前这个她爱了十年和他过日子也痛苦了十年的男子? “别再用命令的语气命令我。我不是你的士兵,忍了你十年,我受够了!”那一双卧蚕眼不再像笑,她的眼梢落了下来。冷怒地望着他,一字一顿地说。 梁敏这一回彻底呆住了,他做梦也没想到向来以“贤良淑德”形象示人、成婚十年来一直对他三从四德的林嫣居然会反抗她。不仅反抗他,这一次反抗的相当彻底。这样的彻底甚至让他怀疑自己的眼睛耳朵,他甚至下意识想她该不会是中邪了吧,她竟然敢对她的丈夫说这样有悖妇德的话! “嫣儿你……疯了吗?”他实在无法用言语去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丈夫的权威被挑战之后的愤怒、对她胆大包天行为的震惊和哭笑不得,这一秒的心情相当的波澜壮阔,以至于他差点说不出话来,只能用“你疯了吗”来表达自己此时惊诧的心情。 “我好的很。”她轻描淡写地回答。 “你……”梁敏啼笑皆非,又气愤,他已经说不出什么了,她居然敢对她的丈夫如此无礼,她的妇德学哪去了!肯定是跟苏家那几个不着调的女人学的,肯定是! 他恼火地将一切怪罪到苏家三姐妹的头上! “我什么?”林嫣绷着一张脸,闻言冷笑了一声,她用可笑的眼神看着他,嗤笑着说,“你以为我不敢反抗你吗?我都有心和你和离了我还怕什么?要么你杀了我保全你的名声和家族荣誉,要么,别再教训命令我,你的高高在上已经让我觉讨厌了!” 这是她第一次直白地对他说出“讨厌”两个字眼,梁敏内心冰凉,有一种情势不受控制的无力感,酸楚和空洞的感觉悄然漫上心尖,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好半天,他才深深地喘上来半口气,语气也随之缓了下来变得柔和,他轻叹了一声: “嫣儿……” “世子爷,成亲十年,我有对不起过你吗?”她的语气忽然跟着低沉下来,她嗓音幽幽,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十足的认真,眸光坦直地望着他,她轻轻问。 梁敏一愣,没想到她居然会问他这个,心里一酸,才要回答。 她没有想等待他的答案,她开口,望着他的侧脸,静静地说: “除了生不出子嗣,我自认为没有其他对不住你的地方。恪守妇道、孝顺婆婆、料理家务、善待族人、维护王府的名誉和荣耀,或许我的能力不足,但是每一样我都努力去做,即使做不到完美无缺,但也没犯过大错。我虽不擅长那些人情往来,但是你需要我做的我也都做了,纵使有做的不好的地方,纵使有慌张不知所措的时候,但毕竟没有误了你的大事不是么?的确,作为一个世子妃做不到尽善尽美我确实不够资格,但是我努力过了,我尽了我最大的能力,我也没有做让你和瑞王府蒙羞的事情,不是吗?” “……这是当然。”他并不否认,或许她能力不足,或许在人情往来上她显得很笨拙,但她的确很努力,纵使瑞王府不是她全权当家,她也很努力地将交给她的那一部分做好;尽管她最不喜欢出去应酬,为了他在朝中的地位,她亦是咬了牙出去与那些名媛贵妇结交;即使她的社交能力很差,她还是很努力地去做,而不是逃避;即使被瞧不起她的名媛们奚落,受了羞辱,她也只是笑笑,从来不将这些委屈说给他知道。做他妻子的十年里,她尽了她最大的努力去完成她的每一项责任,这一点他无法否认。 “哪怕无法孕育子嗣。我也为你纳妾了不是么?”她没有再看他,她仰起脸,望着天棚,轻声说。 “嫣儿……”这个话题的提起让他甚感刺心。 “所以这最后一个问题我亦不算对不起你,既然我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又为何要那样糟践我?”她幽幽地说。 梁敏的心一痛,被这样质问。他竟然一句回答也想不出来。 林嫣觉得很可笑。她望向他,用啼笑皆非的语气问他: “若你给我一张和离书,或者干脆签了我留下的那一封再不在我眼前出现。我便明白了,也不会再说什么,可你现在这是怎样,你到底来做什么?魏娴雅。的确,她是从正门抬进来的贵妾。可再尊贵的贵妾也只是一个妾,身为妾室却在正室面前大声嚷嚷,这是梁都里哪一家的规矩,又是谁给她的胆子。世子爷你这算宠妾灭妻?”她漫声说,顿了顿,续道。“听说新世子妃马上就要过门了,世子爷你要不要把之前的和离书签一签。免得新世子妃进门时,御史台再参你一本停妻再娶。” 她今日的言辞相当锐利,这是真的发怒了,梁敏在觉得头疼的同时又感觉到一阵窃喜,头疼的是这样神态的她不好应付,窃喜的是她说出这样的话可见她还是在乎的。好不容易才将心尖上的窃喜压制下去,他的眼神比之前柔和了许多,对她解释: “这两****没在府中,也是今日才知道母妃把魏娴雅接回来了,我已经让人把她送出梁都,她不会再回来了。”他对魏娴雅说要么他想法子将她送出梁都,要么他一纸休书把她退回娘家,回到魏家绝对更凄惨,权衡之下魏娴雅很聪明地选择了离开梁都,虽然这个过程是烦人的哭哭啼啼。 林嫣有点意外,但她没有开口。 “至于魏依琳,更是不可能事情。”他继续说。 林嫣默不作声。 “还有丁荟,有很多事情不便对你解释,但是丁荟入府是有其他打算,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轻声说,这已经是他所能解释的极限。 林嫣亦没有追问。 梁敏侧着身子坐着,盯着她的侧脸,见她半天没有开口说话,低声问: “你在想什么?” 林嫣沉默着,她没有看他,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她才轻轻地问: “你做的这些王妃可知晓?” “不知。” 林嫣再次陷入沉默,良久,她低低叹了句: “恐怕明日王妃就会找上门来,你还真是不想让我清静啊!” 梁敏莞尔一笑,面部表情一松,连带着看她的眼神越发柔和,顿了顿,问: “我新买的宅子,你要不要去看一下?就在城南,五进五出,占地不大,你一直不喜欢太大的宅子。新买的宅子正房外的庭院很大,你可以种很多花养很多鱼,我还替你向太子妃要了一只波斯猫,纯种的,一只眼睛是蓝色一只眼睛是绿色,很漂亮,正让人养在新宅子里。” 林嫣很喜欢小动物,刚成婚时梁敏见她喜欢,特地从宫里抱回来一只纯种的波斯猫送给林嫣养着,可是没过多久,那只波斯猫却不明不白地死在院子里,死状可怖,林嫣受到不小的惊吓,从那时开始她逐渐变得沉默寡言。 林嫣在沉默,很显然,他提起的波斯猫让她又想起了不好的事。 林嫣出嫁时娘家给她准备的嫁妆相当简陋,许多嫁妆还是梁敏私底下送去的给她充门面,陪嫁的丫鬟只有一个,在那只波斯猫死后不久,她的陪嫁丫鬟因为偷窃被瑞王妃活活打死,那时候梁敏正在外征战,等他知道这件事时已经是半年以后了,林嫣没有对他主动提起,一直到现在,他也不明白她为什么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他,是觉得告诉他没用,还是她从那时起就已经将他排除在外了。 气氛因为一只还没有出现的波斯猫又低沉下来,林嫣凝着静静地立在炕桌上细微摇曳着的火烛,一言不发。 梁敏望着她,望了她一会儿,沉默地伸出手去,覆在她的手上,轻轻握住。 “嫣儿,我们心平气和地说话吧,以前的事我们都有错,我并不是在推卸责任,这些错误里我的错误自是最大,可你什么都不对我说,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会知道你在想什么,猜你的心思我也是很累的,我应该是你最亲近的人,可是你什么都不对我说,哪怕是抱怨、讨厌、气愤的情绪都没有,我并不是在责怪你,但说实话,我感觉不到你对我的心,你就像是把自己藏起来了,你呆在我身边,我习惯你的存在欢喜你的存在,但是我感觉不到你对我的情意。 我与你之间就像是隔了一堵墙,你明明是我选择的,我们之间的情意应该比别的夫妻更深才对,可是为什么,我们之间甚至还不如那些成亲前没见过面的夫妻,别人的相敬如宾到我们这里已经变成了相敬如冰,我曾想我当初那样强势地登门提亲是不是错的,我们的结合在你心里是不是一种强迫,其实你是不情愿和我成亲只是没有办法吧,你并不是自愿的,至始至终都是我一厢情愿,你并不高兴,所以才会在成亲后一直郁郁寡欢。”直到现在,这样的怀疑依旧残留在心底,让他在偶尔想起时会觉得窒闷难耐。 林嫣扭过头,用一种他说不出来的感觉望着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她的眼睛漆黑如墨清朗如星,其中有深邃的烛火在跃动着,她望了他一会儿,忽然站起身,沉默地走到他面前,站定。她个子娇小,他却身材颀长,他坐着她站着两人亦可以平视。她站在他面前,表情平静。他心里正狐疑她到底想做什么,刚想开口询问,就在这时,却见她突然扬起巴掌,极流畅地抽下来,稳稳当当准确无误地抽在他的左脸上! 因为太过震惊了,梁敏他没有反应过来,或者说他压根就不相信向来奉“三从四德”为人生信条的林嫣竟然敢出手殴打她的丈夫,所以他都忘记阻拦了。 脸上挨了一巴掌,发出啪地一声脆响,竟然火辣辣的! 就算是梁敏在挨了这一巴掌之后也会发怒,他霍地站起来,铁青着脸,高声怒斥: “你这女人是疯了吧!你在做什么?!”(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四章 交心 “我没想到你竟是这样想的。”林嫣目不交睫地望着他,一张脸泛着惨白,在烛光下越发显得苍凉,他身材颀长健硕,立在她面前,投下很大的一片阴影落在她的身上,她不慌不惧,恍若有些灰心的表情落入他的眼里,让他的心一阵刺痛,他怔怔地望着她,见她轻启色泽苍然的唇,喃喃自问,“这十年来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倒退半步,身子微微摇晃。 “嫣儿!”梁敏不曾想自己的话竟会激起她这么大的反应,他有些担心,有些后悔,她本就处在心理最脆弱的时候,他不应该对她说这些的。 林嫣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忽然扯了扯嘴唇,她笑了起来,笑得落寞,笑得自嘲,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看着他,轻轻地说了声: “我是喜欢你的呀!” 梁敏的心一震,这轻微的带着自嘲的一声表述落在他的心里,却像是一记闷雷狠狠地炸在他的心间,震得他全身都在嗡嗡作响。他震惊,他惊骇,他狂喜,五味杂陈的情绪在这一刻一股脑儿地涌上心头。因为太过震惊了,他一时竟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接纳这句突然落入耳中的令他等待了十年的表白。他用怔愣的表情望着她,不可思议,这一刻他仿佛听到了他此生认为的最不可能的一句话,不可能发生的事居然就发生在眼前,他瞠目,他甚至怀疑是自己的听觉出了问题。他甚至怀疑现在的一切是他太混乱了所产生的幻觉。 “我确是怨过你的。”那双眼形仿佛在笑的眼睛里盈了泪,在摇曳烛火的映衬下异常惹人怜爱,她幽幽地望着他。轻弱的嗓音里带着一丝哭腔,那竟是一种极能撩动人心的悲凉,“当年你就那么强势地登门提亲,在坏了我的清誉之后,让整个梁都城议论纷纷,逼我不得不接受赐婚。我知道,你做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心悦于我。可是世子爷,你根本不知道一个四品小吏的女儿在王府内院生活的艰难,你根本不知道梁都里那些嫉妒得发疯的女人们拿起血统做文章时那些狰狞的表情究竟是多么的骇人。我,只想寻一个身家清白品性正直的男子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复杂烦乱就那样平平静静地过完一生,可是你把我带进了王府,我是有自知之明的。我斗不过那些人。因为斗不过那些人,所以我害怕,我是真的害怕过。” 说到这里时,她的眼角已经溢出了泪珠,她闭了闭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说: “你曾说过你会护住我一生无忧,可你是护不住我的。终年只有三四个月在家的你能护住我什么?成亲一个月之后你就走了,一走就是大半年。在你不在的日子里,可怕的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我护不住宝芝,留不住冯妈妈,成婚第三日就被婆婆提出要主动为相公纳妾的媳妇我只怕是梁都第一人了。因为门户不匹配,不管被怎样对待,在别人看来都是正常的,因为我本来就不配你,这我当然知道,所以我不敢走错一步,不敢多说半句,就怕被人拿住错处说出更不好听的话来,什么样的冷言冷语我都能容忍,可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他们说瑞王府的世子爷是不是魔怔了怎么会迎娶那样一个世子妃,为了不让人嘲笑你,我也想过要好好的做一个世子妃,可是血统你不得不相信,有些事情不是想做就做得来的,我没有那个能耐,也没有那种聪慧,不管是王妃的杀伐果决还是楠夫人的游刃有余我都学不来,那些弯弯道道的事情像我这样的人根本就做不来。我不敢说话,就怕说错话惹人不快被人嘲笑,除非王妃说可以否则我什么都不敢做,就怕做错一步把自己陷里到时候连你也会被捎带上,就在那个时候,你问我,你问我为什么看上去总是小心翼翼的,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你。” 梁敏望着她,他知道过去那十年她过的一直不如意,她生活得那样压抑即使他再粗心也能够觉察一二,可是他存了私心,即使他明知道她过的不愉快他也不愿意放弃她,所以他装作看不到她的痛苦,装作看不到她的心酸。这样故作看不到同样也会让他的心情变得焦躁,在变得焦躁的时候他便会责怪她,责怪她为什么要那样小心翼翼,他不喜欢看到她小心翼翼的活着,看到那样的她他同样会感觉到窒闷。然而站在她的角度,她怎么可能会活得不小心翼翼,她不是生长在勾心斗角的世家里,即使她幼年时过的并不顺畅,娘家简单的人口岂能和梁都中的贵族世家相比,她又没有母亲教导婆媳妯娌之间的弯弯道道,再加上她又不是那种聪慧到能够狠下心的人,她是个善良心软的女子,有许多事情明明知道是陷阱却下意识地去装糊涂,只因为她不想主动去伤害别人,以至于别人把她当成软柿子使劲捏,在苦难灾祸中磨砺了十年,这性子还是改不过来,她常常会因为心善将事情弄得一团糟,这样的她不小心谨慎是不行的啊。 林嫣见他沉默着不说话,情绪稍稍平复了些,偏过头,用手背轻轻拭去眼角的泪,她说: “我不是在责怪你,这十年你是怎么对我的我心里清楚,对魏娴雅我虽然难过却没有真的怨恨过你,我是在怨恨我自己,飞上枝头的麻雀永远只是麻雀,即使镀了一层金光还是一只麻雀,永远不可能变成凤凰。若我同样出身世家,或者你不是世子,我们应该都能够轻松一些。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那个时候我就应该在成亲前找根绳子上吊,让你以为我是真的不愿意,那样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了。”她垂下头去。轻轻地说。 梁敏负着手,望着她,望了一会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 “我现在开始怀念你什么也不说的时候了,那个时候你是因为顾忌我的心情所以什么都不肯对我说吧,可是现在,你说了这样的话,你是想让我的心里怎么想呢?” 林嫣一颗心微震,她抬起头来。通红着一双眼望着他,明明是想要哭泣的,她却只是浅浅地盈着泪。略带一丝倔强地望着他,就是不肯落下泪来。诚然她不够聪明,诚然她不够果决,诚然她不具备作为一个王府女主人的能耐。但是她却是坚强的。善良的,温柔的,是他喜欢的。 他笑了笑,轻声问:“你只说一句,嫁给我,你可后悔了?” 林嫣泪眼盈盈地望着他,望了良久,哽咽着低声回答: “后悔了。” 梁敏唇角的笑容未褪。只是这笑容逐渐地转化为自嘲,他轻轻地自嘲地笑了一声。半低下头,气力很弱,他气力很弱地低喃了句: “所以,我们的这十年最终还是要以‘和离’这样惨淡的结局收场吗?” 林嫣一言不发,只是望着他,泪花盈盈的眼倒映着因为风起而激烈摇动的烛火,她浅浅地咬着一双唇,将那双唇咬成了苍白色。 “可是我不后悔。”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一双温润如水的眸子落在她的脸上,他说,“我不后悔娶了你,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对于娶你作为我妻子这件事,我永远都不觉得后悔。虽然这样的不后悔为你带来了很多痛苦和悲伤,我本就是个自私的人,所以不管你是多么痛苦多么悲伤,我亦无悔。林嫣,你可以不回瑞王府,你可以拒绝留在我身边,但你是我梁敏的妻子,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你拒绝走向我,可以,我走向你就好了。” 他说着,向前迈了半步,更近地站在她面前。 那一瞬而来的压迫感令人窒息,林嫣下意识要倒退半步,他却比她更快地伸出手,将她的腰肢一搂,她被迫上前,突如其来又毫无预兆地贴在他的身上。华贵的衣料下他虬结的肌肉她感受得非常明显,那再熟悉不过的热度温暖着她,那再熟悉不过的气味萦绕着她,她的心随着他突然搂住的她举动倏地下沉又高高地提起来,她用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复杂望着他,犹豫了良久,她终于问出了一句困扰了她十几年的问题: “当年你为什么会娶我?” 梁敏一愣。 “世家女多如牛毛,我不美,亦无才,连针线活都做的马马虎虎,我的父亲只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四品京官,作为世子未来要承袭王位的你为什么会选我做你的世子妃?”世子妃就是未来的瑞王妃,地位之尊贵责任之重大即使林嫣再笨也明白,所以别人嘲笑她针对她欺负她把她当成眼中钉肉中刺她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对遭受这样的对待她虽然心里觉得很难过,但她还是很能理解的,因此也没有怨恨过,她唯一感觉到奇怪的是梁敏为什么会看上丝毫不起眼的她,他是疯了还是魔怔了? “是啊,为什么呢?”他听了她的问题,在她的头顶上轻轻地说,在她还没有觉察到时,他已经悄无声息地收紧了手臂,抱住她的同时,将头轻轻地靠在她的肩膀上,呼吸着她身上的芳香。 看来他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见那时候他果然是魔怔了。 为什么会喜欢上她呢? 梁敏靠在她的肩膀上,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 最初是她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总算心狠了一把,反将了自己继母一招,并将其推入了无路可走只等着粉身碎骨的境地,因为知晓她的怯弱,所以在看到被她掩藏在内心深处的另外一面时,他吃惊,并被吸引了注意力,她勾起了他的好奇心。然而如果事情到这里就终止了,他的兴趣或许也就消失了,真正让他继续感兴趣的竟然是她接下来的举动,本已经胜券在握的她居然愚蠢地放了她的继母一码,没有赶尽杀绝。他记得那时她曾喃喃地对他说: “母亲她只是讨厌我,对二妹妹却是慈爱的母亲,她不是坏人,我知道失去母亲是什么样的感觉,我不想让二妹妹去尝那种滋味。”尽管她那二妹妹也是个不省油的灯。 时至今日梁敏依旧不赞同林嫣当时圣母般的仁慈,但是,落井下石容易,也是在他的世界里最为常见的且是最让他觉得习以为常的,然而在痛苦和憎恨中依旧能保持住人性里最本真的仁善和慈悲,这是他从没看过,同时也是最让他感觉到惊诧的。虽然他觉得很可笑,可是鬼使神差的,他居然觉得这样的她很难得。 成婚十年,她优柔寡断的性子依旧没有改变,他也一如既往不太喜欢她的仁善,可是他愿意去保留去维护她的仁慈和善良,或许是因为他认为像善良和仁慈这类美好的品质是人性中本应该具有在他的生活中却极度欠缺的,所以他才会对这样的她既不赞同想要去调教同时又自相矛盾地想去帮助她保留吧,谁知道呢…… 清晨,河边升起一片轻柔的雾霭,山峦被涂抹上一层柔和的乳白色,白皑皑的雾色把一切渲染得朦胧而迷幻,木樨园的墙角下,开得娇艳的秋海棠上晶莹的露珠还在翻滚,纯娘已经起来了,她从昨晚上开始就两腮作痒,恐是犯了美人癣,这是梁都里的女孩子们在秋季最常犯的疾病,或许与当地的气候水土有关系。 纯娘想起林嫣说这毛病用蔷薇硝管用,便跑到林嫣的房间里来要蔷薇硝,她两腮痒得难受,心里头着急,在丰州时她和林嫣曾住在一个屋子里,两个人很亲近,又都是女子,她也就没想起来敲门,直不愣登闯进去,大声嚷嚷道: “林姐姐,借我蔷薇硝,我犯了美人癣,痒死了!痒死了!” 林嫣正坐在梳妆台前用桂花油梳头,见她闯进来一阵尴尬。 纯娘觉得气氛不对,也就在这时眼神特好地透过纱帘看见内室的床上竟然还有一个人正躺着,她顿时花容失色,两眼圆睁,大声惊叫道: “哇,林姐姐,你终于想通啦,决定给你那个死鬼老公戴绿帽啦!”(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五章 登门 林嫣哑然。 梁敏的脸刷地黑了,这家都是什么人啊,一个还没出阁的黄花闺女竟然说出这样没有女子样的胡言乱语,绿帽……绿帽?哈!简直可笑!这帮死丫头平日里就是这么哄骗他老婆让他老婆给他戴绿帽的? 林嫣尴尬万分,轻轻地咳嗽了一下,绯红着一张脸,用手遮盖住半边额头,眼神闪烁地道: “纯娘,别乱说。” 纯娘一脸疑惑,她是个好奇心重的女子,一点不懂得回避,更不会再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羞涩,她抻长了脖子往纱帘后面瞧。 梁敏自然不能再躺着装睡了,他深恨这个不知道从哪来的死丫头突然出现破坏了他们本来很旖旎的气氛,阴沉着脸色从床上坐起来,抓起屏风上的外袍套上,那个死丫头竟然还是不肯走,很显然这丫头的眼神不太好,林嫣百般找借口哄她走她就是不走,一边挣扎一边笑嘻嘻地说: “林姐姐你别害羞嘛,你放心,我是不会说出去的,让我瞧一瞧是哪个院子里的小哥儿,可细皮嫩肉唇红齿白?” 林嫣满头黑线,额角挂了一粒大大的汗珠。 纱帘轻摇,梁敏黑着一张脸出来,阴沉沉地盯着纯娘。 细皮嫩肉?唇红齿白? 又不是和尚! 岳梁国的女人这都是怎么了?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纯娘没想到里间的人居然出来了,出来的如此光明正大胆大包天,在惊诧的同时,那乌压压恍若黑云压城的阴影已经罩到她的头顶上,让她脊背发寒,下意识打了个冷战,感觉到毛骨悚然。面前的这个人太高大了,她不得不仰起头去望他,在望见那张俊美却冰冷的脸庞时,她的眼眸骤然缩紧。紧接着“妈呀”一声竟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尖叫,她对着他的脸很没礼貌地尖叫起来,并且飞快转身,一溜烟地跑走了。 梁敏的脸更黑。看着林嫣不悦地问: “我是鬼吗?” 林嫣讪讪一笑,打圆场道:“纯娘她一直很怕你,她性子软,又比较胆小。” “所以你也觉得我很可怕?”他不悦地看着她,没好气地质问。 林嫣只是笑。笑而不答。 就在这时,脚步声又起,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苏娴从外面匆匆走进来,高声问: “小林子,红豆糕还没做吗,你睡过头了?我赶着要出门呢!” 梁敏闻言,脸色越发黑沉,这家人好大的胆子,居然把他的世子妃当成厨娘使唤,也太不把他这个世子放在眼里了! 苏娴从门外头迈进来。一抬眼就看见站在屋子中央脸色发黑的梁敏,微愕,双手抱胸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啧着舌尖摇了摇头,恨铁不成钢地瞅了林嫣一眼,不屑地哼了一声: “青青嫩草地有那么多,非要回头去吃一棵老草……”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但是摇了摇头的动作已经充分地表达了她的意思,她满脸遗憾地离开了。 梁敏的脸更黑,自从认识苏家这帮人。他感觉他的血压每一次在看见他们时都会上升。 “她那话是什么意思?”梁敏黑沉着一张脸,磨着后槽牙质问林嫣。 林嫣讪讪地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雪乙庄的早餐一直都在春波堂用,春波堂是一座横跨木樨园和泓樨园的小花厅。花厅前是一座精巧而别致的庭院。 今天的早饭是苏妙做的,纯娘、苏婵帮忙端菜,两人端着菜盘子自春波堂门前经过,纯娘战战兢兢,苏婵则习惯性地将门口的低气压忽略掉。 梁敏和回味面对面站在门前的庭院上,目不交睫地对视着。一言不发。因为沉默的对视所产生的乌云大作飞沙走石让凡是经过的人不得不在意,所有人都远远地避开绕道走。这两个人就这样目不转睛地对视着,一句话不说,也没有任何其他的交流,只会一对一的眼神,那相视的眼神压迫力极强,即使他们什么也没说即使他们什么也没做,没有一个人敢打扰他们,甚至都不敢再看第二眼,这样的场面要多诡异有多诡异,要多惊人有多惊人。这样的场面一直持续到苏妙和林嫣出场。 林嫣已经做好了红豆糕,在走出厨房的一刻就全被分走了,这个本来让她挺高兴的,可是在走到春波堂门口时,那正在“对峙”着的兄弟让她脑瓜仁直疼,哑然无语。与她相比苏妙就淡定多了,她端着一锅鲜虾小馄饨经过二人身旁,挑起眼梢将二人打量了一番,凉飕飕的说了句: “你们两个,说句话谁的嘴巴又不会烂掉,知道的明白你们俩是在这儿无声交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俩是禁忌的断袖之癖,正在这里眉目传情呢。” 梁敏、回味:“……”额角的黑线连带着一条青筋一同暴起来。 “妙妙,什么是‘断袖之癖’?”林嫣是个纯洁的女娃子,怎么可能知道会这些“邪恶”的词汇。 苏妙瞅了她一眼,淡淡地回答:“你不用知道。”直接无视了梁敏投来的警告眼神,捧着一锅馄饨进屋去了。 林嫣看了看梁敏,又看了看黑着脸的回味,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跟着苏妙进屋去了。 回味和梁敏这才有工夫重新将注意力落在对方身上,回味冷着一张脸问梁敏: “你怎么会在我家?” 梁敏有些尴尬,这件事确实是他理亏,他来的这一趟根本就没打算通知主人,当然了,他亦没想到他会在这里留宿,水到渠成的事虽然感觉还不错,但被回味追问起来梁敏多少还是有些窘迫,讪讪地勾了勾嘴唇,他佯作坦然地轻咳了两声,回答: “有些事……” 他只说了三个字,用膝盖想也知道这是搪塞,回味自然知道他深更半夜跑这儿来留宿的缘由,对于梁敏和林嫣能否破镜重圆回味他并不在乎,圆也好不圆也好都跟他没什么关系,他感觉不爽的是他竟然招呼都不打一声就闯进来。更让他不爽的是他都闯进来一宿了雪乙庄的人竟然没有发现。 他阴恻恻地盯着他,满是不悦。 就在这时,已经摆好了桌子的苏妙从春波堂里出来,双手抱胸。扬了嗓子喊了句: “饭好了,你们还吃不吃饭了?” 回味和梁敏对视了一眼,回味想了想,大清早还是填饱肚子要紧,于是不再理会梁敏。绕开他,一言不发地向春波堂走去。 梁敏瞅了他一眼,也不拿自己当外人,迈开步子跟上他,亦向春波堂去。 饭桌上多了一双碗筷,在最开始的诧异过后,苏家人表现得还算平静。 梁敏和回味这两个到底是一脉传承的血统,在饭桌上的压迫力出奇的相似,基本上没人敢坐在他们两人身边吃饭,除了苏妙和林嫣。苏妙坐在回味旁边。林嫣虽然不想坐在梁敏身边,可让其他人受罪她更过意不去,于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在梁敏边上,一言不发地吃饭。 一顿饭把“食不言”这三个字诠释到了极致。 好在苏家姐妹天生奇葩,除了纯娘胆小害怕梁敏的冷脸以外,苏婵专心致志地应对满桌的食物根本无暇顾及他人,苏娴更是一脸云淡风轻的表情,连吃饭时她都在琢磨着怎么样拿筷子才能更风情万种。 “妙姐姐,你徒弟呢?”纯娘吃不下去,饭桌上沉默的气氛让她浑身不自在。她没话找话地问。 “在厨房里。”苏妙轻描淡写地回答。 “二妞她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 “厨房里还会缺吃食么。”苏妙淡淡地回答,丝毫没有觉得让徒弟扎根在厨房里是在虐待徒弟。 “她这一阵子修行得如何了?”回味听她们提起冯二妞,端着饭碗也跟着询问。 苏妙瞅了他一眼,想了想。淡淡回答:“并非没有天分,可‘天赋’就不必提了,她拥有的那一点天分也就是能稍稍超过普通人的天分。刻苦嘛,倒是很刻苦,但是也没有最刻苦的人那样刻苦。” “也就是说中上水准?”苏娴被他们提起的话题吸引了注意,问苏妙。 苏妙点点头。回答:“可以这么说。”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收她,她又不是什么百里挑一的难得人物,这不是给自己找累赘么?”苏娴皱了皱眉,不赞同地说。 苏妙看了回味一眼,语气轻浅地回答:“这世上哪有什么‘百里挑一的人物’,左不过是天时地利人和罢了,将一点点的天分挖掘成天赋,这才是师父,连这个都做不了,哪还有脸让人家叫自己‘师父’?” 苏娴扬眉,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回味停了一会儿,却轻轻一笑。 这些话只有身为专业人士才能听懂一二,其他人均是听的一知半解,满眼迷茫。梁敏对厨房里的事更是没什么兴趣,看了一眼沉默地吃着饭不抬头张望亦不肯开口的回味,顿了顿,沉声问: “冰泉宫的事,皇上已经对你说了吧?” 手中筷子顿了顿,回味没有看他,只是过了好一会儿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作回答。 “有什么打算?”他这样无礼的回答让梁敏越发气闷,心中的不满感更加强烈。 “没有。”回味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 梁敏怒火中烧,勉强压抑着自己内心的烦躁,他阴沉着一张脸,冷着嗓音看着回味道: “你也老大不小了,眼看着就要成亲了,你也该为了家族为了你将来的日子做个打算了吧?” 扒拉着粥碗的筷子微顿,过了一会儿,回味半低着头不以为然地回了句: “什么为了家族为了将来?我既不姓梁也不出身瑞王府,世子爷是你与我有什么关系?” 云淡风轻的话激怒了梁敏,他没想到回味竟然还是这样的固执这样的油盐不进,明明已经快要成亲了,明明马上就要去负担起自己的家庭责任了,他竟然还说这样吊儿郎当的话。他有些恼,看了一眼正襟危坐斯文用早膳的苏妙,对着回味苦口婆心地劝导道: “就算你不为了自己,为了苏姑娘,你也该做点正经事了吧?” “我现在就在做正经事。还有我又不姓梁。”回味淡淡地说。 梁敏被气了个倒仰,勃然大怒,霍地站起来,怒瞪着他,厉声道: “你这个小子……” 纯娘被他吓了一跳,浑身一颤,连饭都不敢再吃了。 苏婵还在吃鲜虾馄饨,云淡风轻,一脸淡定。 苏娴看着自己的手指甲,心里盘算着的是一会儿该去做手指甲了。 回味的脸上照旧不出一点波澜,好像梁敏教训的那个人不是他,他淡定从容地在坐在椅子上,闲适自在地喝着馄饨汤。 场面突然变得有点尴尬。 林嫣觉得场面变成这样尴尬多少有自己的原因,心里焦急,才要开口劝解,就在这时,帘栊轻响,绿澜从外面匆匆奔进来就想要对着回味咬耳朵,回味拒绝了,刻意与她保持一段距离,淡声问: “什么事?说吧。” 绿澜见他躲开了,心里又委屈又羞愧,可是她又不能当场发脾气,只得将这些不快收回去全部压在心底,定了定神,恭声回报道: “三少爷,瑞王妃来了,正在门前下车!” 回味微怔。 就在这时,伴随着啪嚓一声脆响,林嫣手中的瓷勺落在地上,断裂成两段,她的脸刷地白了! 梁敏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昨天刚处置了魏娴雅今天母妃就找上门来了,总感觉嫣儿这一回“凶多吉少”,他很不安稳地看了林嫣一眼,见她虽然努力表现出平静淡漠,可双手紧握着的帕子出卖了她此时内心的紧张,虽然眉心微拢带了几分不情愿,但无疑这是她最好的去处,毕竟是一个知根知底的人,而不是一个人面兽心的混账。 他握住林嫣的手,以安抚的姿态捏了捏,然后轻声对她说: “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先出去看看。” 林嫣虽然很担心,可是她出去还不如待在屋子里,至少不会给人添乱骂,她知道以瑞王妃的性子这一次上门必是来兴师问罪,让最受宠的梁敏亲自去应对,或许还能让恐怖的气氛降低一点,于是她点了点头。(未完待续。)xh:.254.198.194 第三百九六章 楠夫人 在回味纠结应不应该让瑞王妃进门时梁敏已经出去了,于是他不再纠结,做出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继续吃饭。 “才这个时辰,瑞王妃怎么会找上门来?”纯娘胆子小,怕怕地小声问。 苏娴看了林嫣一眼,哼了一声: “婆婆媳妇里头的这点破事,只有你出嫁了才会知晓。” 纯娘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苏娴看了她一眼,补充了一句:“将来出嫁时最好找个没婆婆的。” 纯娘:“……都是女人,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她哀怨地叹了口气。 回味:“……”这个家里的女人果然很奇葩! 雪乙庄的下人在看见瑞王妃的牌子时想拦不敢拦,这会儿见梁敏主动迎出来,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但雪乙庄的人在认出这是瑞王府的世子爷自家主子的大哥后,均舒了一口气。 魏心妍今日穿的是便装,紫檀色三镶盘金散花水雾绿草鸡心领对襟衫子,下着逶迤拖地樱桃红折枝花卉马面裙,身披枣红色团花芙蓉碧霞软烟罗,乌黑细柔的长发挽了风流别致的缕鹿髻,插着盘珠卷须头花,即使已年过四旬,却自带妖娆的风情万种,不得不说她的相貌很美,却美得凌厉,美得倨傲,美得锋锐阴鸷,美得让人不敢直视。 梁敏并不是在魏心妍身边养大的,魏心妍本身也不是个会亲手带大孩子的女人,每年的几次亲近魏心妍对梁敏的态度非常严厉,从小梁敏对魏心妍就很惧怕,虽然随着长大成人这惧怕已经逐渐消散,但残留着的敬畏依然存在,母子二人的关系说亲近不亲近,但也算不上生疏。 这种感情很微妙,梁敏既怜惜他的母亲一个人守着瑞王府多年,同时又对母亲态度行为上的强势在无可奈何的同时又有些敬畏。毕竟魏心妍不是那种传统中只懂得相夫教子的女子,她出身凌水宫,凌水宫在岳梁国根基之深行事之神秘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母亲是凌水宫的统领。对于这件事他是很敬佩,亦是很自傲的。然而,尽管他爱着他的母亲,尽管他很尊敬他的母亲,尽管他很同情他的母亲。可是在对待林嫣的事情上,母亲的强势跋扈让他难以忍受,他几乎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纵使如此,梁敏在态度上对母亲还是极恭敬的,他是个孝顺的儿子。 梁敏几步迎上前,按礼数规规矩矩地请了安,轻唤了一声:“母妃。” 魏心妍柔和地弯着一双眉眼,那双柔媚的眉眼里却迸射出骇人的寒光,让人不敢因为她正在笑就忽略了她身上浓厚的怒意。 梁敏的心打了个突儿,下意识低了头。但是对于自己的选择他并不后悔,为了林嫣忤逆母亲这件事……他应该早点做。 魏心妍冷冷地勾着唇角,阴郁着一双眼,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尖锐地冷笑了一声: “好啊,你还真是你父王的儿子,为了一个女人……连这副没出息的样子都一模一样!” 梁敏沉默不语,记忆里魏心妍从来不避讳在他面前骂梁锦没出息,为女人为江山为手足为同僚为那些虚无缥缈的感情放弃自己的利益,在这一点上母亲很看不起父亲。觉得他妇人之仁,觉得他优柔寡断,做不成大事,只能呆在脂粉堆里胡混。可梁敏觉得这样的父亲没什么不好。如果一个人的心中连一点温暖的情义都没有,纵使有再大的成就也是冰冷孤独的,那样的人生又有什么意思?就像母亲,他虽然不了解母亲从事的那件神秘的工作,但她冷酷、狠辣、手段凌厉,低一点的对她惧怕。高一点的对她疏离,即使是皇上只怕也没有完全信任她,这样的日子难道就好过吗? 想到这里,梁敏的心里产生了一丝悲凉,可他无法改变母亲的想法,他早就知道母亲就是那样的人,这不是想改变就能改变的,正因为母亲认可她自己的脾性和处事方式,所以她才会瞧不起别人。 魏心妍见他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心里更觉厌恶,他还真是和他父亲一模一样,都是这么没用,都是这么烂泥扶不上墙。一腔怒火噌地窜上来,她扬起染了通红凤仙花的手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眼梢挂着凌厉,怒声道: “畜生!跪下!” 梁敏的脸上被他母亲的指甲划出两道鲜红的血印子,他习以为常,眼皮都没眨一下,静静地恭顺地跪下来,依旧一言不发。 这是无声的反抗。 魏心妍气得脸色发青。 就在这时,一声轻慢的笑语悠悠然地响起: “哟,姐姐这是怎么了,发好大的脾气,阿敏再怎么不对也是瑞王府的世子爷,姐姐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给他没脸,这不太好吧?” 媚入骨髓的语调让魏心妍心里的怒意更盛,她冷冷地回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名鲜衣怒马的女子,一张白里透红的鹅蛋脸,五官细致,眉骨微高,眼深如井,身穿一件桃粉色滚边葫芦双福平素绡立领琵琶襟上衣,水红色四喜如意纹百褶裙,外面罩了一件粉紫色缠枝宝瓶纹样薄绫披风,乌油油的头发挽着风流素雅的堕马髻,如云的鬓发里插着缧丝云纹挂珠玛瑙头花,肤如凝脂,媚艳绝俗。她的手里牵了一匹火红的长毛骏马,眉眼里含着讽刺的笑,望着魏心妍的那张脸看起来喜气洋洋的。 魏心妍怒极,庞梦楠的喜气洋洋是她从年轻到现在一直都没有从她脸上消失过的神情,特别是面对魏心妍时,这喜气洋洋的神情很重,每次对上这张喜气洋洋的脸,魏心妍都特别的恼火。她曾无数次地想整死这个让她厌恶到骨子里的女人,可是她一直整不死她,于是两个人在瑞王府内院折腾了三十几年,好在这个女人的肚皮不争气只生了两个丫头。 一张脸明明冷成了寒冬腊月的冰天雪地,却在下一刻时转换了表情,魏心妍故作亲热地说: “庞妹妹怎么会在这儿?” 庞梦楠看着她,嘲讽一笑,明明是嘲讽的笑。被她做出来时却显得颇为真诚。 魏心妍的肚子里头窝起了一团火气。 春波堂。 这一回是秋华急匆匆地进来,带着一脸愕然的懵逼,对回味说: “三少爷,楠夫人来了!” 筷子微停。回味皱了皱眉,就不能让他好好地享受一顿早餐吗? “楠夫人是谁?”苏妙疑惑地问他。 回味皱起眉,闷了一会儿,才冷冰冰地回答:“瑞王府的侧妃,我大姐和二姐的亲娘。”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她在出阁前是汝南王的独生女,那时候叫容婷郡主。” “汝南王?”苏妙一愣,这个人她没听说过。 很显然回味也没想继续解释,他现在正烦着呢,这群人一大早跑到他家来破坏了他美好的早晨,真是有够讨厌的! 林嫣犹豫了良久,放下筷子出去了,瑞王妃和楠夫人亲自到府,不管她多么不愿意也要出去问安的。这是礼数,如果因为任性躲在屋子里不肯出去,反而会生出更多的麻烦。 纯娘无限同情地看着她步履沉重地离开了,幽幽地叹了口气: “当富贵人家的太太也不容易啊!” “家族大规矩多,还不如小门小户里人口简单,自立门户,谁也管不着谁,只过自己的日子就够了。”苏婵突然开口,说出了一句她平日里根本就不会说的评论。 “咦?真难得婵儿你会说这样的话!”纯娘吃惊地睁大眼睛。 苏娴鄙视地看了她二人一眼:“只有没出息的人才会有你们俩这种想法,一点上进心都没有。能做成什么大事!” “我又不想做大事,我只要安安稳稳地活着,到最后儿孙满堂,躺在温暖的床上寿终正寝就好了。”纯娘不以为然地扁扁嘴。道。 “你这要求也不容易啊。”苏婵对她说。 “真的?”纯娘问。 苏婵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苏娴无语地叹了口气。 雪乙庄的大门外,因为庞梦楠的出现,魏心妍也不好再继续教训儿子,冷冷地刮了他一眼,沉声命令: “起来吧。” 梁敏一言不发地站起来。 “你那媳妇好没有规矩,婆婆来了也不知道出来迎。一点最基本的礼数都没有,亏她做了十年世子妃,一点长进都没有,四品小吏的女儿果然上不得台面!”魏心妍一面往雪乙庄里走一面倨傲地冷笑道。 “嫣儿她本来想出来的,是我看她身子不舒服,就让她歇下了。”梁敏将这个责任揽下了,也不管她信不信,反正他解释过了。 魏心妍自是不信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对儿子不惜编瞎话护着儿媳妇的做法很是恼火。 庞梦楠显然嫌不够乱,啧了啧舌,笑眯眯地说: “还是阿敏知道疼媳妇,都说有了媳妇忘了娘,这话不差,亏我没生儿子,不然这会子要哭死了!” 魏心妍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梁敏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只见林嫣已经换了衣裳从里面急匆匆地迎过来,来到魏心妍面前,规规矩矩地行了礼,低声说: “给王妃请安。” 又冲庞梦楠福了福,轻声说了句:“见过楠夫人。” 庞梦楠对林嫣的态度很亲热,越过魏心妍,上前一步拉起林嫣的手,将她左看右看,笑盈盈地说: “去了一趟南边,嫣儿越发水灵了,连我一个老婆子见了都忍不住想要怜惜,难怪世子爷看见你又走不动道了,宁可推了皇上交给他的差事也要把你哄回来!” 林嫣万分尴尬,脸绯红,楠夫人是个奇怪的人,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偏没有人责怪她的无礼,更没有人怪罪她的唐突,就比如她在说下这些话时纵使魏心妍气得不行却没有训斥她。 林嫣对庞梦楠并不了解,瑞王府的内院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庞梦楠的地盘,一部分是瑞王妃的地盘,双方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因为她是瑞王妃的儿媳妇,所以不敢和楠夫人有太多的来往,她能感觉到瑞王妃和楠夫人相互厌恶,这种厌恶并不是因为她们是瑞王的正室和侧妃,她们似乎有更深的仇恨,并且瑞王妃对庞梦楠有些忌讳,这些即使是不聪明的林嫣也能感觉出来,因为她们表现得太明显了。 不过大多数时候楠夫人对林嫣还是不错的。 一群各怀心思的人进了待客的茶厅,绿澜亲自带人奉了茶,庞梦楠认得绿澜,看了她一眼,笑道: “还不去叫你们三少爷把他的小媳妇带出来,让我瞧瞧是个什么样的妙人儿,到底比梁都里的姑娘好多少!” 绿澜在听到“妙人儿”这个词时,低下去的眼睛里掠过一抹阴霾,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去了。 庞梦楠笑吟吟地看了魏心妍一眼,见魏心妍坐在椅子上,对她横插一杠子的行为不做评论也没什么反应,只是专注地品茶,不屑地撇撇唇角,端起茶盏啜了一口茶,那股子清幽的茶香沁人心脾,她阴阳怪气地笑道: “雪乙庄的莲心茶果然是岳梁国一绝,王爷到底还是疼爱阿味多一些,把这么名贵的一座庄子都赏了他!” 林嫣听出了她话里的挑拨离间,头皮发麻,她讨厌听到这些,却不知道该怎样反驳,过去像这样挑拨梁敏和回味关系的言论她常常听到,但她一点也不喜欢,梁敏其实是个家庭观念很重的男子,尽管他不说,尽管他无法将他内心深处的情感表达出来,但他是个很容易寂寞的人,所以他很珍惜凡是跟他有家庭关系的人,比如父母,比如兄弟,比如夫妻,没有这些他会变得寂寞变得孤独变得失落。在这个世界上,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只有回味这一人,梁敏很珍惜他,尽管这份珍惜因为二人同父异母的隔阂变得很脆弱,但林嫣衷心的希望他们兄弟俩不要像梁都里其他的名门望族一样,为了一点看似丰厚其实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利益反目成仇。 一个内心连一点温柔的情感都不再有的人,纵使得到的利益再多,他会满足吗?恐怕会用更多的利益去填补越来越空洞的心灵,到最后变成一具人人都躲避的行尸走肉吧。(未完待续。)xh:.254.201.186 第三百九七章 各种关系 绿澜到春波堂时回味已经吃完了,正坐在厅里喝着茶看苏妙吃饭,苏娴、苏婵、纯娘对回味家有亲戚来这件事不感兴趣,都走了,绿澜甫一进门就看见苏妙和回味坐在桌前,苏妙静静地吃饭,回味静静地喝茶,虽然不说话,气氛却出奇的融洽,尤其是在看到回味无声地夹了一只小包子放在苏妙手旁的碟子里时,绿澜心里一阵别扭。就在这时,却发现苏妙咬着筷子尖笑眯眯地望过来,绿澜心里一慌,连忙低下头,屏息凝神,恭恭敬敬地走到桌旁,在一步远的地方站定,轻轻地对回味回了楠夫人的话。 回味皱了皱眉,心中有些不耐烦,他半天没言语。 苏妙也没说话,默默地吃饭,等着回味做决定。她倒是不介意去见楠夫人,她有点好奇梁锦的侧妃主动登门到底来做什么,楠夫人又是怎样的一个人。话说瑞王府这帮女眷和别人家的女眷确实很不同,一个个都带着那么点奇怪,瑞王妃和回香自不必说,连这一位侧妃都很奇怪,一般来说侧妃不会主动登没有上族谱的庶子的家门吧,尤其还是今天瑞王妃也意外登门的情况下。 “秋华。”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回味淡淡地唤了声。 秋华从外面快步进来,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三少爷”,等待吩咐。 “你去一趟回香楼。”回味对他说。 秋华愣了愣便领会了回味的意思,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绿澜不明所以,看着秋华即刻去了,又将眼珠子在苏妙身上转了转,大着胆子上前半步,进言道: “三少爷,恕奴婢多一句嘴,苏姑娘若要去见瑞王妃和楠夫人,还是应该换一身衣裳。梳妆打扮一番,这样既显得对王妃和侧妃的尊重,姑娘也不会在王妃和侧妃面前落了风范。” 她倒是挺会用词儿的,一个“尊重”一个“风范”。听起来好像是很为苏妙着想,让苏妙不至于失了礼数的感觉,其实她这话的意思还是“本来就上不得台面,再不打扮一番就更上不得台面了”。 苏妙并不是一个会在奇怪的地方生出自尊心的人,每一种社会都有自己的阶级和等级。她一个平民百姓自然不会去和血统保持了上百年的贵族比较,也不会上赶着去巴望人家瞧得起自己把自己当成一个人物看待,只要自己看得起自己就好了,就像大姐说,人家达官贵人第一次见面时就对你一个平民百姓另眼相待那才有鬼吧,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所以对绿澜瞧不上她平民出身这件事苏妙并不是太在意,人家小丫头达官贵人看多了,狗眼看人低稀松平常,她何必去计较这种无聊事。 她不计较不代表回味不计较,回味的性子可比苏妙敏感。闻言皱了皱眉,不悦地反问: “为何瑞王妃和楠侧妃来了就要换一身妆扮,主子想穿什么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丫头插嘴了?” 苏妙眼瞅着绿澜被一个晴天霹雳炸蒙,眼眶刷地红了,既震惊又委屈,见回味的言语似震怒,扑通跪下来,含着泪慌张解释道: “三少爷,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是好意。奴婢是担心姑娘初次见瑞王妃会紧张,悉心妆扮一番至少会让姑娘心里安稳一些!” 回味越发不耐地皱了皱眉,沉声道: “话真多,下去吧!” 还想解释的绿澜余下的解释卡在喉咙里。绿澜委委屈屈地应了一句,红着眼圈站起来,垂着头出去了。 苏妙挑着眉梢看着她出去了,又去看回味。 “你要换衣裳吗?”回味问。 苏妙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细布衣衫,笑了笑:“今天太热,不想换。” 回味点点头。对她说:“等等再出去吧。” 苏妙虽然不知道他在等什么,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回味又夹了一只小包子放到她手旁的碟子里,苏妙笑得见牙不见眼。 茶厅中。 魏心妍端正地坐在首座上,庞梦楠似乎一点也没把她放在眼里,悠悠然地坐在下首右边的椅子上喝茶。 她们两个人一言不发,梁敏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跟着他的林嫣倒是很平静,反正不管他是坐是站她都得立规矩,在婆婆面前向来没有她坐的地方。 梁敏将脚步停在茶厅中央,顿了顿,低声问魏心妍: “母妃突然到雪乙庄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魏心妍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显然是对他的装傻充愣很是恼火,将茶盏往身旁的茶桌上重重一放,目若寒冰。林嫣因为她突然发怒的声音吓了一跳,小心肝一抖,本能地颤了颤。 梁敏察觉到她的恐惧,下意识伸手握住她的手,给她一点心理上的安抚。 林嫣微怔,本能地想要挣脱,却没有挣脱开,但心里确实安定了些。 魏心妍一双锋锐的眸子冷冷地注视着两人交握的手,然而这样的目光并没有让梁敏的手松开,反而他将林嫣的手拉的更紧。 魏心妍心里的怒火更盛。 庞梦楠的嘴角勾着笑,用一种幸灾乐祸的眼神看大戏似的盯着眼前的母子婆媳。 魏心妍很恼火,在她的心里为了儿女私情要死要活的人是最没有出息的,也是最让她看不起的,如今这个最没出息最让她看不起的人竟然是她生出来的儿子,如果可以再塞回去,她真的很想这么做。 因为对儿子的不满,她对林嫣的憎怒更深,然而事已至此,闹得太僵并没有什么好处,森冷的目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柔和起来,她勉强笑了笑,对林嫣故作亲切地说: “嫣儿,出府自在了这么久,你也该玩够了吧,是时候该回府了,做儿媳妇的成日里不在家,瑞王府的规矩就算再宽,我们府上还是要颜面的。” 林嫣呆住了,这是让她回去的意思吗。她做梦也没想到一贯强势的婆婆某一天会突然对她说让她回家去,虽然魏心妍在说这话时给人的感觉并不是很友好,但是她主动说出来,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只是林嫣并不觉得高兴。以魏心妍的性子,主动让她说出妥协的话,后续的下场一定会更加凄惨。 她的心里直打鼓,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垂着头。 魏心妍打从心眼里瞧不上她的小家子气。诚然她是想要一个能拿捏的儿媳妇,但是能拿捏并不等于是个蠢材,她要的是精明能干八面玲珑平日里娴静关键时刻能用的儿媳妇,这关系到家族的兴旺自己儿子的前途,可是偏偏儿子瞎了眼执意要娶这样一个什么都干不了只会闹脾气的蠢货,她一想到这里就怒火中烧,这样愚蠢的女人将来怎么能担负起大任,有这样的女人在身边,只怕连自己的儿子也要变成蠢货了。 她心里咽不下这口气,可是儿子的执拗让她不得不咽下这口气。她的儿子是她最强的助力也是她最有用的武器,可是现在这“武器”就要带着女人私奔逃家,并且逃意已决,魏心妍现在就算再想把这个混账弄死了让他再投生一次这念头也只是想想,根本不可能,再生一个更是不靠谱,所以她只能暂时性地妥协。 梁敏没想到向来强势的母亲会妥协,他也吃了一惊,惊诧地望着魏心妍。 “嫣儿,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府?”因为林嫣一直不说话。魏心妍的语气生硬起来。 林嫣心里一震,这要求太突然,她自己都蒙住了。说实话她一点不想回瑞王府去,但是讲真的。岳梁国没有哪一家的长媳是不和公婆住在一起的,不侍候公婆那叫做不孝,这顶帽子扣下来,还不一定会传出什么样的闲话,梁敏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名望说不定会因为此事一落千丈,当年娶她的时候他和母亲的对抗就闹得大半个岳梁国人尽皆知。她顶着嗡嗡嗡的流言蜚语嫁进瑞王府,已经过去十年了,还是会有人拿当年的话题说笑,可见当年那话题流传之广。 梁敏见她沉默不语,扬起头,朗声道: “母妃……” “你给我闭嘴!”魏心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眼神凌厉地望向林嫣,顿了顿,倨傲地开口道,“我先不说别的,你一个做嫂嫂的赖在小叔子的庄子上不走,这要是传出去,还不一定是怎样的闲话,你自己不怕丢人,我们瑞王府可丢不起这个脸!再有,你一声不吭也没个交代就离家出走,这是哪一家的规矩?是谁给你的胆子?就算是要和离也得双方父母都认可,有中间人做见证,你夫君必须同意并画押,送到宗室府去备案,更何况你们的婚约是皇上赐下的,若想和离也要皇上首肯才行,你却一声不响的跑掉,真是好大的胆子!”说到最后一句时她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怒气,重重地拍桌,厉喝。 林嫣心一抖,一句话说不出来,对魏心妍她是非常畏惧的。 “母妃!”梁敏见自己的母亲当着自己的面毫不留情地呵斥妻子,眼里的冷酷和欲除之后快的怒意让他又是气愤又是焦心,忍不住唤了声。 魏心妍冷冷地瞪着他,才要喝骂,在旁边一直看热闹的庞梦楠忽然笑嘻嘻地插口: “姐姐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当初的事儿也不全怪嫣儿,魏家的那个小蹄子不安分,仗着怀了阿敏的种放肆欺辱嫣儿,还诬陷她谋害子嗣,姐姐你又不相信她,还把她关到柴房里,再怎么说嫣儿也是世子妃是阿敏的正室,这样的处置换谁都咽不下这口气,生了要逃走的心不奇怪,如今事情已经解决了,碍眼的东西也没了,姐姐又何必提起当初的不痛快自找不痛快呢?” 这根本不像是在劝慰,虽然她一本正经的语气确实是在劝慰。 “你给我闭嘴。”魏心妍冲着她一字一顿地说,冷笑,“你真当我不知道她当初是怎么逃走的?庞梦楠,安安分分地呆着,别把手伸太长,小心我砍了你的胳膊。”她用平静的语气狠戾地警告。 庞梦楠不以为意地笑笑,不再言语。 魏心妍再次将目光转向林嫣,冷冷地道:“当初是冤枉了你,可你自己心里也应该明白对瑞王府来说子嗣多重要,我只有阿敏这一个儿子,我又是个没福气的,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娶了一只不能下蛋的鸡空守了十年,不过是纳了一个妾传宗接代,身为正室不说好好地把孩子教养长大,竟然争风吃醋最后还逃走了,真不知道这学的是哪一家的妇德。”她嗤笑了一声,不屑地看着将头压得低低的林嫣,一字一顿,充满了嘲讽,“世子妃,我儿子不争气恋着你这种女人是我没教养好,我确实不应该责怪你,你再怎么不好现在也还是瑞王府的世子妃、阿敏的媳妇,我现在也不计较你能不能生了,所以,你能不能别再让瑞王府丢人现眼,立刻马上回府来,瑞王府、阿敏因为你受的闲话已经够多了。” 林嫣深深地垂着头,两眼含泪,眼眶通红,这责备太严重责任太重大,她背负着太沉重,已经快要被压垮了。 “母妃,别再说了,这些又不是嫣儿的错!”梁敏又急又气,母亲句句在刺嫣儿的痛处,他无法接受。 “不是她的错难道是你的错,连传宗接代都做不到的女人,还有什么用处!”魏心妍不屑地说。 “母妃!” “姐姐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姐姐你自己也是女人,难道你的作用也只是传宗接代么?”庞梦楠哼了一声,笑吟吟问。 “和我比,她也配!”魏心妍轻蔑地说,正眼不看林嫣。 庞梦楠咯咯地笑起来,紧接着在看着魏心妍时大笑,她大笑出声。 “倨傲如你最后不也是嫁了人生了子独守空房二十几年和一堆妾室共享一个丈夫么。”她不以为然地说。 魏心妍并没有被刺中痛处,她看着庞梦楠的眼神越发不屑,冷哼一声,盯着她得意洋洋的眼,嘴唇微动,充满了嘲弄的低语声在庞梦楠的耳畔响起: “清高如你最后不也是脏了身子生了两个赔钱货空望着一个永远都不可能的人当姨娘么。” 庞梦楠的脸刷地变了色,铁青。(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八章 对立 梁敏和林嫣只听到庞梦楠嘲笑魏心妍的话,却没听到魏心妍嘲弄庞梦楠的话,只是隐约觉得魏心妍对庞梦楠说了句什么,庞梦楠便变了脸色。不过下一刻庞梦楠就镇定下来,她似笑非笑地勾着唇角,不再理会魏心妍,对侍立在一旁的小丫头道: “你们三少爷还没出来,怎么着,是我请不动他?” 小丫头不知道该回什么,畏畏缩缩地垂着头。 “还不再去请。”庞梦楠也没再为难她,淡淡地说。 小丫头应了一声,慌忙掉头往门外走,才走到门口,一抹天蓝色的身影已经踏过门槛,回味赫然出现在茶厅中,颀长的身躯遮住了门口的阳光,为室内投射下一片阴影。跟在他身后的是同样高挑的苏妙,细布衣裙,金包银钗子,发辫秀美朴素,市井平民的出身显露无疑。 苏妙觉得这样更能真实地展现出自己,虽然她并不讨厌华丽的衣饰,可也要分场合,被人说成“麻雀强装凤凰”就没意思了,她并不想为了这种场合刻意打扮自己。 坐在首座上的魏心妍在回味踏进来的一刻皱了皱眉,像是看见了生平最厌恶的物件儿,厌憎无比,甚至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 庞梦楠与她的反应截然相反,她饶有兴致地盯着回味和苏妙相携的手,笑起来,又将苏妙上下打量了一番,微讶,啧啧惊奇道: “好高挑的姑娘,这个头儿在南边属难得的了!” 回味看了她一眼。没有多余的表情,对苏妙轻声说: “这是楠侧妃。” “要我说几次,叫我‘楠夫人’。不然阿味你叫我‘二娘’也可以哟!”庞梦楠冲回味眨眨眼睛,笑眯眯地说。 回味没搭理她。 苏妙客客气气地对庞梦楠施了一礼,算是打招呼。 庞梦楠见回味不搭理她,无趣地撇撇嘴,又一次饶有兴致地将苏妙上下打量了一番,笑着冲她招招手。 苏妙一愣,眨巴了两下眼睛。没有上前。 “过来给我瞧瞧!”庞梦楠见她不肯过来,开口说。 苏妙便上前两步来到她面前,庞梦楠拉住她的手。将她的小手翻来覆去看个遍,又从自己的腕子上褪下一副金镶玉芙蓉手镯套在苏妙的手腕上,笑微微地说: “能被阿味瞧上,想必是个妙人儿。我一个侧妃也没什么好东西。这对镯子送你当见面礼,别嫌简薄。” 苏妙盯着自己腕子上那对价值连城的手镯,为她华而不实的谦逊狠狠一抽眼角,规规矩矩地向楠夫人道了谢。 楠夫人笑眯眯的,仍拉着苏妙的手,转过头对魏心妍笑意盎然地说: “姐姐,身为嫡母,不给未来的儿媳妇一点见面礼么?” 魏心妍的脸色越发沉冷。她正眼不看回味,不屑地哼笑了一声。倨傲地道: “你说的是跟着这个杂种进来的一心妄想攀龙附凤的野丫头?” 回味的脸一沉。 “母妃!”梁敏是不赞同母亲总是用言语羞辱回味的,不说是不是一家人的问题,总是这样傲慢对母亲自身也没有任何好处。 苏妙皱了皱眉,背后怎么议论别人管不着,可是当面说就过分了,不是说她,而是说回味,魏心妍对回味的厌恶和憎恨不是不可以理解,可是像这样过分的话在背地里说说也就算了,当着当事人的面说出来也太不给人脸面了,这根本就是没把人放在眼里以为可以肆意羞辱。 “瑞王妃,说话留三分,日后好相见,做人别太绝了。”苏妙凝了表情,沉着嗓音说。 话音未落,室内的空气出现了诡谲的停滞,梁敏、回味皆用诧异的眼神望着她,林嫣更是一副活见鬼的表情,庞梦楠这会儿却眉一挑,饶有兴致地将苏妙打量了一遍,紧接着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魏心妍面寒如冰,阴森森地盯着苏妙看了一会儿,忽然,鲜红的唇勾起一抹刺人骨髓的弧度,她冷冷地笑道: “好一个没脑筋的丫头,胆子倒大,这副毫无用处的伶牙利嘴剥下来挂在凌水宫再好不过了!” 林嫣下意识打了个冷战。 苏妙:“……”她直勾勾地盯着魏心妍看了一会儿,不卑不亢,威武不屈,那一脸的凝肃庄严让旁观者无不为之肃然起敬,就在所有人都认为她一定会和瑞王妃对抗到底誓要挽回尊严时,却见一直目不转睛地与魏心妍对峙的苏妙突然倒退了半步,一本正经地对回味说了句:“我搞不定,还是你来吧!”说着,淡定自若地退到回味身后半步远的地方,一脸平常,半点不为自己的临阵脱逃感觉羞耻。 刚刚还觉得满心感动的回味此时用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复杂表情望着她,眉角狠狠地抽了抽。 刚刚旁观了那样的气势心里不由得多了点感慨“阿味选择她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梁敏此时同样无法用言语形容自己的心情,他有一种特坑的感觉。 林嫣:“……”这样也行吗? 庞梦楠哈哈大笑,笑得都快背过气去了,她已经好多年没看过这么精彩的大戏了,这丫头不去演滑稽戏真是屈才了! 魏心妍的脸色铁青,极难看,别人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有种无力感,她现在的心理和这样的感觉很相似又不相似,她有种自己已经酝酿好的威严撞进棉花里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恼火感,她现在有种想手撕了这个小蹄子的冲动,这个贱人比起林嫣那个狐媚子更让人憎怒。 就在这时,绿澜匆匆忙忙地走进来。屈了屈膝,垂着头,轻声说: “王妃、侧妃、世子爷、三少爷。王爷来了,就快到正门口了!” 众人微怔,唯有回味表情如常,梁敏看了他一眼,他从来不会和他们起正面冲突,在出现这样避无可避的冲突时他总是会把梁锦拉进来。梁敏这个时候也不会去计较父王对回味来说是随叫随到,父王这个时候来得正好。再晚一点母妃还不一定会怎样对待嫣儿,因此在听到绿澜说父王就快到正门口时,他拉起林嫣的手借口出去迎接迅速离开茶厅离开母亲。 他的那点心思魏心妍再清楚不过。越发觉得恼火,眼眸微沉,她好整以暇地站起身,向门外走去。对外她还是瑞王妃。她还是要出去迎接那个她看了就觉得烦躁看了就会因为他的不中用觉得恼火的丈夫。因为当年瞎了眼,她得更费心的谋划,她的起步线一下子倒退了三十年,这就是她为自己当年瞎了眼付出的代价。 她火冒三丈地出去了。 庞梦楠依旧懒洋洋地歪在扶手椅上,对于梁锦到来这件事她似乎兴趣缺缺,顿了顿,她漫不经心地问绿澜: “王爷一个人来的?” 绿澜一愣,如实回答道:“听大门上的小厮说。似乎回香夫人也到了。” 捧着茶碗的手微顿,庞梦楠低垂的睫羽下一双墨眸微闪。顿了顿,她放下茶杯站起身,顺手抹了抹云鬓,径直出了茶厅。 绿澜一头雾水,不明白为什么楠侧妃在听到回香夫人到了之后会主动出去迎接,她知道之前有王爷一个人驾临的时候楠侧妃是从来不会主动出去迎接的。心中疑惑,她低着脑袋跟着一群主子出了茶厅,径直向雪乙庄的大门口去,回香夫人来了,她要在回香夫人面前留个好印象。 一匹通体雪白的宝马飞驰而来,在雪乙庄的大门前戛然而止,扬起蹄子高高地畅快地嘶鸣一声,马上的人鲜衣怒马,气宇轩昂,一身赤红的衣袍炫如闪电,令人耀眼生花。当他出现时,大门口所有下人全部跪下来,垂着脑袋,无声地恭敬地请了安。 一辆玄黑色的敞阔马车跟着他的马不紧不慢地停在大门外的甬道上,这马车看起来不紧不慢,可是单独骑马那速度是何等快,这么大的一辆马车竟然能悄无声息地跟上一匹日行千里的骏马并且前脚后脚地停下,但凡敏锐一点的人都能觉察到此辆马车的不同寻常。 马车在大门口缓缓停稳,车夫下了脚凳,先下马的梁锦回过身,几步上前将车里的人扶下来。那人黑衣黑裙玄色面纱,风吹来掀起面纱的一角,露出苍白的皮肤和鲜红的嘴唇,配上她清癯的身材,给人一种不正常的孱弱感觉,孱弱中还带着因为柔弱的外在反差出来的一抹内敛的妖冶。 魏心妍在出门时恰巧看见梁锦扶着回香下车,一双棱角锋锐的眸子阴冷下来,这画面落入她的眼底极是刺目,就算梁锦再优柔寡断,就算魏心妍再看不上梁锦,梁锦也是她的丈夫,是她丈夫的男人竟然眷恋着其他女人,这是她的骄傲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的,她可以不要,她可以不喜,但她无法接受对方眷恋的人不是她,这一个她永远都无法得到的物件儿,因为无法得到,所以更加厌恶,早晚有一天,她会将这个物件儿彻底毁掉! 回香下了马车,对着魏心妍投来冷漠的一瞥,那高冷淡漠落入魏心妍的眼底,好像在鄙视她似的,让魏心妍的心里升起一股火,她怒不可遏。 顿了顿,她敛了全部表情,迎上前一步,摆出一脸贤良淑德的姿态,恭恭敬敬地屈了屈膝,含笑轻道: “妾身给王爷请安。” 梁锦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冰冷着一双眼神,凝眸看着她,这个女人就喜欢当众摆出一副贤惠温婉的举止来恶心他,明明不是那样的女人,却要装成那样,这仿佛已经成了她的一种爱好,只要看到他烦躁她就暗爽不已,这简直病态。梁锦对她是忍无可忍,但是不得不忍,在双方只差正式撕破脸的时刻,一点小波澜都会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双方都还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也还没有足够的信心和能力迎接之后的天崩地裂,所以就这样的僵着,是双方必须要忍耐的。 “你来雪乙庄做什么?”梁锦努力去掩饰眼底的不耐烦,他尽量在梁敏面前不对他的生母表现出太厌烦,他不希望因为上一辈的恩怨对梁敏造成太多的心理负担。 “妾身听说阿敏媳妇住在雪乙庄里,妾身想着她也该闹够了,再不回去还不知道外人要怎样议论我们瑞王府,之前王爷也责怪过妾身,所以今儿妾身过来给儿媳妇赔个礼,接儿媳妇回府。” 这帽子扣得可大了,做婆婆的给儿媳妇赔礼,这在“孝道大过天”的年代是相当惊世骇俗的,这话若是传出去别说林嫣儿媳妇不用做了,恐怕连做人都不能了,唾沫星子一定会淹死她。 林嫣心里觉得委屈,偏又不能开口反驳魏心妍,把头压得低低的,立在梁敏身旁,通红了眼眶。 “母妃!”梁敏又是窝火又是焦虑,他受不了母亲处处针对妻子,可是他又不能对自己母亲出言不逊。 魏心妍回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梁锦在他们母子身上扫了一眼,目光重新落在魏心妍身上,淡淡地道: “阿敏和阿敏媳妇的事是他们自己的事,就算你是他娘,他们夫妻的事你也不要再插手了。阿敏已经和我说了,他要和嫣儿搬出王府居住,我已经答应了,找个时间就让他们搬出去吧,你不要阻拦。” 一语戳中魏心妍最无法容忍的部分,她的脸刷地变了色,先前的温婉变成了凌厉,看着梁锦的眼神不再是贤良淑德的妻子,她戾气毕露,锐声道: “搬出去?做梦!他是我的儿子,他的事我为何不能插手?倒是王爷你,时至今日,你还想在阿敏面前摆出一副父亲的嘴脸吗?你也配!” “我是不配。”梁锦并不否认,他语气平淡地对她说,“你也不配,既然都不配,就别装成高高在上的父母亲盛气凌人地去教训儿子,如果你还念在他是你生下的份上,别再干涉他,放手吧。” 就是这样道貌岸然的表情最让人恼火,明明两个人没有什么不同,明明他比她还要卑劣,他却是得人心的,甚至在她身边长大的儿子都舍了她这个母亲去亲近了将他抛弃的父亲,她勃然大怒: “不可能!”(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九章 刺杀 梁敏眼看着父母因为他的事就要吵起来了,心里郁结成一团,又有些不忍,是他这个做丈夫的无法处理妻子和母亲之间的矛盾,现在连父亲都被他拉下水,以母亲的固执和父亲对母亲的厌烦,两人之间的关系会雪上加霜,本来就不睦的夫妻因为他的事再一次反目成仇,作为两个互相仇恨着的人生出来的儿子,他为难,同时多余感又一次涌上心头。 林嫣觉察到他情绪上的低落,她觉得对不起他,正是因为她,他才会如此为难,可是偏偏她什么都做不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想安慰梁敏,却觉得她这个始作俑者去说出无用的安慰太可笑,无措感无力感让她的心里非常难过。 就在这时,一直立在梁锦身后默不作声的回香突然温和地笑笑,她覆着面纱,可是从她弯起的眼眸里苏妙看见她在笑,她开口,温和地招呼: “阿敏。” 梁敏见她唤,顺从地上前两步,规矩地施了一礼,轻叫了一句:“夫人。” 在那一刻,苏妙发现魏心妍勃然大怒,就在那么一瞬间,她的脾气似乎炸开了,她恶狠狠地瞪向回香,恨不得生吞了她。 回香对魏心妍的怒火浑然不觉,她温和地携了梁敏的手,亲切地道: “听说你要从王府搬出去,何必另寻住处,你现在奉皇命在南郊青骁大营训练新兵,回香楼离青骁大营最近。不如和嫣儿搬到回香楼来,阿甜两口子也在,阿甜媳妇和嫣儿又亲近。有阿甜媳妇在,你也不用担心嫣儿无人说话,你出了门也能放心不是。” 她一点也不避讳点破梁敏对林嫣的心,在这个年代丈夫疼爱妻子表达的一定要隐晦,否则会引来许多嘲笑,回香却一点不掩饰地说出来,从她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嘲笑。那语气是发自内心的认同是发自内心的柔暖,让梁敏有一种心意被认同了的感觉,不会觉得别扭。反倒是因为被理解了所以心生感激。纵使梁敏不一定会答应回香的提议,但在这一刻,他对回香是觉得温暖而感激的。 魏心妍彻底炸开了,她面色铁青。肺子都要气炸了。 魏心妍出身名门。尊贵无比,她从以前到现在一直是一个倨傲跋扈的人,她不会装模作样,她也用不着伏低做小,因为她有足够的实力维护住她的张扬和自傲。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做姑娘时的张扬倨傲很容易会在中年时变成歇斯底里,因为在这个年纪已经不会有人欣赏她的傲气了,所以在发起怒来时。她当真会变得歇斯底里。这主要也是因为这么些年她的人生基本上是一帆风顺的,除了没能拿捏住梁锦。不过对这一点她也不在意了,梁锦根本扶不上墙,她早就已经对他不抱希望,可是她无法容忍她最大的希望她最强有力的武器她的儿子被夺走。她晓得回香的心思,回香的装模作样完全是为了离间她们母子,回香真正要做的是抢走她的儿子,她要抢走她最大的希望。包括在梁敏的婚事上,魏心妍知道最开始梁锦是不满意林嫣的,一切都是回香在暗地里捣鬼,偏偏因为这件事梁敏更加感激回香。 魏心妍在这件事上吃了个哑巴亏,当看见梁敏在自己的面前与回香如此亲近时,她怒不可遏,她尖锐着嗓音,冷嗤道: “回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阿敏和我这个亲娘再生疏,他也是从我的肚子里出来的,你抢了我的男人我不和你计较,现在还想抢走我的儿子,你做梦!” 梁敏面上尴尬,他并不想和母亲离心,他和母亲就算相处的再不愉快,母亲就是母亲,他断不会因为生母亲的气就去认别人当娘,可母亲的话说出来就好像是他打算要抛弃母亲认别人做娘似的,特别还是在回味面前被母亲这样说,他尴尬得手足无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说话别太过分了!在孩子面前这是做什么,你现在这样哪还有一点为人母的样子!”长辈们关起门来怎么争怎么吵无所谓,可是当着一群晚辈的面,还有两个儿媳妇在场,梁锦嫌丢人。 魏心妍不理会他,在她眼里梁锦从来就不是对手,甚至他的优柔寡断让她看不起,她只看着回香,冷冷地看着,从以前她就讨厌回香,讨厌到要死,论出身论相貌论才华论能耐她比回香不止高一点,可是每一次对上回香的眼,她都有一种脊背发凉的感觉,仿佛是天生的对头,事实也的确如此,她们是对头,这对立持续了一辈子,不死不休。 面对魏心妍的阴鸷,回香不以为然地笑笑,她极少笑,至少在其他场合苏妙从没见她笑过,哪怕是对梁锦她都不会笑,可是对上魏心妍她会笑,笑得让人心惊,笑得让人发寒。 “姐姐。”一声恍若黄莺出谷的嗓音自门槛内传来,回香抬起头,庞梦楠出现在雪乙庄的大门前。 苏妙注意到她似乎重新梳了头发,一头浓密的长发用桂花油梳得乌黑油亮,苏妙发现在看见庞梦楠时,梁锦的表情变得很怪异,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他的表情是一种说不出的奇怪,那是他的侧妃,可是他看着她的眼神既不是愧疚也没有怜惜更没有在看着魏心妍时的厌烦,那眼神带着疏离,带着戒备。苏妙之前听回味说过,楠侧妃为梁锦生了一对双生女,算起来应该是为梁锦生育最多子女的女人,可是他看着她的眼神一点也不像是看着自己曾经的女人,反而有种如临大敌的感觉。 更奇怪的是,庞梦楠的眼根本没落在他身上,她直接将梁锦无视掉。径直走到回香面前,一把拉起她的手,眼圈在这一刻居然红了。她望着回香,一时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才含着笑,轻轻地说了声: “姐姐总算是肯见我了。” 话音才落,就听见魏心妍冷嗤了一声,极度厌恶。极度不屑。 庞梦楠听见了这一声,垂下去的眼眸里掠过一抹刺骨的寒意,不过再抬眼时她已经敛了之前的情绪。笑着对回香说: “之前听说阿味回来了我还不相信,让人好一顿打听才知道不仅人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姑娘,我实在太好奇了,就自己跑过来看了。一眨眼阿味也要娶媳妇了。我和姐姐真是老了!”她轻叹了一声,满心沉重,无限感慨。 回香没有回答,倒是魏心妍阴阳怪气地冷笑了一声: “你不老,你哪里会老,不信你问王爷,还跟当年一样撩人的小妖精似的!” 梁锦哑口无言,这些女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不是他不想压制,是他压制不住。总不能逼她们一个个去挂东南枝,就算他真逼她们去了,她们也不会听他的。他的内院和寻常人家的内院不同,如果仅仅是娘家势力庞大关起门来倒还不至于无法拿捏,可眼前的这三个女人,无论是魏心妍、庞梦楠、回香,她们不是用来衔接势力的一枚棋子随时都可以因为局势的转变被抛掉,她们三个人本身就代表着一方势力,不仅仅是势力,更可怕的是野心。梁家的老祖宗们也不知道生前造了什么孽,从几代以前皇族中的女子便不安分,其中的代表人物就有他的亲祖母庄敬皇太后和他的嫡母慎德皇后,而在这两个人之后,继承了她们野心的女人们更是没有半刻消停。 庞梦楠被魏心妍刺了一句,也不恼,似笑非笑地回敬道: “再撩人也没有魏姐姐撩人呐,姐姐你年轻时那真是风华绝代倾国倾城,先皇都曾为姐姐的风采倾倒,就是今上也曾为姐姐的风情心折呢,谁想到到最后却被咱们王爷捡了一个便宜!” 梁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魏心妍则刷地变了脸色,仿佛被踩中了痛脚似的,怒气勃发。 早在庞梦楠出来时梁敏就带着妻子、弟弟、弟媳站到一边去了,回香和梁锦从不会在孩子面前提起上一辈的恩怨,魏心妍和庞梦楠却会,魏心妍性子刚烈常会歇斯底里,庞梦楠则是笑里藏着阴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内心底的疯狂表现出来,瑞王府水再深里面的隐情再阴暗那也是梁敏一心维护的家,他不想让妻子和弟妹知道太多对婆家产生太多不好的联想。 就在这时,回香突然手搭凉棚向东南方望去,那里是一片繁茂的桂树林,顿了顿,她问: “我记得那里是莫愁湖吧?” 梁锦一愣,回答说:“是。” “今年的桂花不错。”回香说。 话音才落,庞梦楠已经挽住回香的手,笑着提议道:“姐姐也有好多年没来这雪乙庄了吧,今年的桂花开得烂漫,不如妹妹陪着姐姐去桂树林里赏赏?” “好。”回香竟然爽快地答应了。 庞梦楠将一双妩媚的眸子望向魏心妍,似笑非笑地问: “魏姐姐要不要一道去赏花?” 魏心妍看了她二人一眼,不屑地冷笑一声,眸光阴冷地回答: “可以。”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剑拔弩张的三个人突然肩并肩地去赏花了,她们去赏花了,梁锦自然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万一三个人中的某一位在湖边“丧心病狂”起来,现在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同样也不是能够以为还可以互相制衡所以放松警惕的时候…… 烟波浩渺,桂林飘香。 景色秀美的湖岸边,一张金丝楠木桌,三把金丝楠木椅,三个人分据在东南北三方,沉敛的黑如夜,幽深的紫如云,耀目的红如火,回香在娴静地品茶,庞梦楠在赏玩刚刚折下的桂花,魏心妍凝望着对面的湖水平如镜,三个人皆沉默着,场面是说不出的怪异。 正西方的水亭里,梁锦带着梁敏、林嫣、回味、苏妙安安静静地坐着,安安静静地喝茶吃点心,很显然湖边上没有他插手的余地。 苏妙偷偷瞧着梁锦,在心里替他悲催,女人太多也是麻烦。 少顷,梁锦轻咳了一声,沉声道:“苏姑娘,你能不能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苏妙一阵尴尬,摸了摸鼻头转移开目光,装作没听懂。 梁锦也没再追究,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顿了顿,他看向梁敏,淡淡地说: “收拾好了你就和嫣儿搬出去吧,你母妃你不用担心,瑞王府里有哪个敢为难她,你在或不在她都风光无限。” 梁敏哑口无言,虽然他想在母亲面前尽孝,无奈母亲和妻子不对盘,再在一起,孝道没尽成,只怕连本来的母子关系都恶化了,父亲说的没错,即使没有他瑞王府也是母亲当家作主,母亲也用不着他这个儿子帮她在府里压场子,一切都是他想太多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轻声应了句“是”。 梁锦点点头,又望向回味: “还有你,和这姑娘的事也该定下来了,再怎么说这也是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没名没分的跟着你传出去不好听,虽然成亲要好好准备,但名分还是要定下来,姑娘的娘家在丰州,先过了礼再挑日子,这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替你办了。” 回味没有反对,回了句“好”。 梁锦松了一口气,还真怕这小子突然犯浑来一句不用你管,正要开口说话,却突然闭上嘴,耳朵微动,皱起眉头! 苏妙正想听他要说什么,却见她突然住了口凝了神色,一愣,与此同时,回味的手已经搭在她的肩膀上,苏妙吓了一跳,本以为他是要占便宜,扭过头去却见他同样眉头紧锁,再望向对面,梁敏已经面容沉冷地将林嫣护在怀里,林嫣同样吓了一跳,却从他紧绷着的身体中感受到了什么,乖乖地偎在他身上,不敢开口。 风起,草木沙沙作响! 苏妙的心中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那风声越来越近,在最接近的一刹那竟然转化成轻盈的脚步声,更响亮的沙沙声传来,突然,无数的黑衣人从草木繁茂处窜出,恍若从天而降,剑光带着凛冽的寒气,齐齐向湖岸边的圆桌袭去!(未完待续。) 第四百章 猜不清的立场 苏妙骇然! 她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画面,虽然她对“刺杀”这个词并不陌生,也明白位高权重的人被其他势力刺杀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可是明白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又是另外一回事,她着实吓了一跳。 她眼看着数十个身手矫健的黑衣人手握利刃直直地向湖畔的圆桌袭去,手法凌厉,完全是要置人于死地的打法,然而这骇然的感觉很快便消散了,因为这骇然被紧随其后的诧然取代,让她诧然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 数柄长剑劲如腊月霜雪,狠戾地向桌旁的三个人刺去,三个人均是皱了皱眉,因为魏心妍是背对着桂木林坐着的,所以第一剑便刺向了她,魏心妍的脸刷地变了色,不是恐惧,而是烦躁,她的心情本来就不好,儿子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和回香的仇恨还没有开始清算,扰人的刺杀又一次发生,她的情绪很焦躁,她敏捷地偏过身子,躲避开刺来的一剑,身子在空中轻盈地旋转了半圈,扬起炫紫色的裙摆如风中的紫色蝴蝶一般妖冶夺目。与此同时,她身下的座椅腾空而起,力道强劲地向第一个刺客的胸口砸去,在这一刻并不知道这股力道是多么强大,然而下一刻当椅子直直地撞进黑衣人的胸口,致使那人吐出一大口鲜血,紧接着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凌空飞出老远,重重地摔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时,苏妙的眼里露出了惊骇的神色。瑞王妃竟然在眨眼间了结了一个大活人,虽然那人是一个刺客! 空气中弥漫开了血腥味,林嫣的身子抖了抖。梁敏下意识用手遮住她的视线,不让她去看突然发生的血腥场面。 与此同时,苏妙只觉得眼前一黑,回味同样遮住了她的眼睛。 很奇怪,坐在凉亭里的父子三人选择了沉默旁观的态度,并没有上前去帮忙。 杀人者主要是冲着魏心妍来的,剑气狰狞。招招夺命,手法很辣,团团围攻! 魏心妍的心里很恼火。一双妖冶的丹凤眼里写满了阴鸷与狠戾,她避开了连环杀招,眼里掠过一抹猩红色,反手夺过一个送上来的刺客手中的长剑。一个迅敏刁钻的转手。借着那人刺杀过来的力道将剑尖翻转,对准那人的腹部冰冷地刺进去,发出“噗嗤”的闷响。那人隔着黑色面巾闷哼了一声,血红的剑被从他的肚子里拔出来,鲜血喷涌,本应该喷在魏心妍身上,魏心妍却是个喜欢整洁的,在血液喷在自己身上之前躲避开。手腕一翻,带着血的剑尖割断了另外一个刺客的脖子。眨眼间一颗圆滚滚的头颅落地,竟咕噜噜滚进旁边的莫愁湖里! 庞梦楠反感地看着她,魏心妍的手段太毒辣,即使知道,可是亲眼看着也浑身不舒服。 魏心妍亲手处置了几个刺客,心里颇为不耐烦,趁着斩杀了一个刺客的工夫向天空扔出一枚烟火,青天白日,紫色的烟火升上天空,竟在天空炸开成一只凶猛的狼头! 庞梦楠仰着脖子看了一眼,知道她这是召唤人手了。 果不其然,不过一息的工夫,又一批人抵达,这并不是一群见不得光的黑衣人,而是一群身穿着鲜艳飞鱼服的,众所周知,飞鱼服以色彩艳丽用料华贵材质上乘著称,这是皇家禁卫的标志,它代表着专属于皇帝的盛宠隆恩,代表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代表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及高高在上的权利。 当这些人出现时,先前的刺杀者眼里皆掠过一抹惶恐,但是很快的,这一抹惶恐就被掩盖了下去,杀手死士,要么完成任务要么任务失败被杀死,即使心里再恐惧也改变不了这样的结局,既然如此,拼死完成任务是他们唯一的活路。 魏心妍的下属们在出现之后便将魏心妍保护在中间,一个绣大红织金飞鱼补纱腰配绣春刀年纪约莫三十来岁的男子在包围圈内冲着魏心妍恭恭敬敬地跪下去,肃声道: “属下等来迟,让大人受惊了。” 魏心妍看了他一眼,没言语,她的目光落在自从刺客出现始终坐在桌前的回香身上,回香覆着面纱,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见她眉尖微蹙,似乎对面前的血腥场面很不适应,身体不太舒服。 魏心妍似笑非笑地勾了唇角,眸光是饶有兴味。 不用魏心妍吩咐,飞鱼服们也会对突然行刺的杀手们赶尽杀绝,虽然对方人手比他们的人手多一倍,但凌水宫人说以一敌百太夸张以一敌十还是有的,眼看着自己方占不到大便宜,折损了许多人,黑衣人中为首的两个头目互相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下一秒二人的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方向一转,竟齐齐地向坐在桌前的回香攻去! 左右夹攻,剑气逼人,当真是让人无处可躲! 血腥气和肃杀气袭来,回香从里到外都感觉到一阵浓浓的不适,她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眼看着便要刺杀成功,那剑气似游龙翻滚,掀起阵阵波浪涛海,直击命门! 回味霍地站起来,苏妙只觉得眼前一亮,复又恢复了光明,刚恢复了光明就看到杀手手里的长剑向回香身上刺去,惊诧地捂住嘴巴,睁圆了眼睛! 回香没有躲避,似乎是因为身体突然不适所以躲避不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柄寒光灼灼的软剑迅烈而出,劲道凌厉,截住刺骨逼来的剑锋,如电光急闪,皓腕翻转,本来稳操胜券的杀手还没来得及得意,全身的动作在这一刻戛然而止,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因为不相信所以眼睛睁得大大的,他们最后的眼神里写满了不可思议。呆滞、僵直,两个人相继直勾勾地向后仰倒下去,直挺挺地倒下去之后。咚地一声,溅起不少尘土,气绝,了无声息,在他们的眉心处,一点嫣红的血点子恍若胭脂记,不易被察觉。却在望见的一刹那感觉到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刺目! 出手的是庞梦楠! “姐姐,你没事吧?”她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殷切地送到回香手旁。关切地问。 回香并不说话,这会子她似乎好些了,偏过头去,呼吸了一下从湖面上飘来的新鲜空气。而后无视了面前尸横遍地的场面。端起茶杯,温温地啜了一口。 紧接着,比刚刚更响亮的沙沙声大作,无数身穿铠甲的步兵从林子里冲出来,手握长枪,将剩下的黑衣刺客团团围住! 很显然,这些是瑞王府的兵。 一场突如其来的刺杀因为这些铠甲兵的出现提前结束,本来想抓住的几个活口在最后集体服毒自尽。在最后的当口更是出现了新变故,在最后一刻放松警惕的魏心妍被剩下的一个刺客首领一剑穿胸。受了重伤! 这陡然出现的变故令人惊诧不已。 梁敏惊慌失措,那个人再偏执再骂他也是他的亲娘,他对自己母亲的身手是很自信的,同时也知道凌水宫的人就在附近,所以并不担心,便一直留在凉亭里保护嫣儿,没想到最后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故,母亲竟然被刺杀身受重伤,这让他懊悔不迭,惊慌不已。 梁锦却没有梁敏那样天真,梁敏也不是天真,那是他亲娘他关心则乱,可梁锦却是知道魏心妍的手段的,从小到大多少亏都是吃在魏心妍手上,魏心妍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一清二楚,这一招苦肉计来的好,当着他的面被杀手行刺,回头再告个假,至少短期内皇上不能再对她提起关于凌水宫追查成天府贪墨案办事不利这件事,也不会再对她提将凌水宫的副使撤裁掉,他将目光落在那个身穿大红色织金飞鱼补纱的男人身上,魏心妍这一回倒是好算计,撇开公事不谈,她这样一伤,梁敏短时间内也不用再提搬出去的事了,他了解自己儿子,梁敏肯定做不到抛下自己受伤的母亲赶着和妻子搬出去居住。 连这些刺客是怎么来的在静下心来之后他都开始怀疑,特别是之前那两个刺客突然撇下魏心妍改为攻向回香,回香远离朝堂远离政事二十多年,寻常仇怨是找不上她的,可那两个刺客却冲着她去了,若说是因为他才行刺,怎么着也会先来刺杀他,那两个人却是在撇下魏心妍之后冲着回香去了,他不得不怀疑他们是不是在试探,试探回香是不是真的像对外界宣称的一样功力全废无法再参与凌水宫的任何事务。 魏心妍气势汹汹而来,伤痕累累而归,大夫在雪乙庄里给她看过伤,伤得很重,但没有伤到要害,需要静下心来休养,这一休养最少也要三个月。 魏心妍带着伤在凌水宫人的护送下回梁都去,梁敏自然不能放她一个人回去,于是林嫣被扔在了雪乙庄。梁敏本来想把她带回瑞王府,可瑞王府里太不消停,母亲又伤着,他担心一旦起冲突他一个头两个大顾不上林嫣的心情两人再产生隔阂。林嫣也没法子,她是不想回瑞王府的,可婆母重伤她总不能拦着不让丈夫去照顾婆母,于是心情复杂地留了下来。不能怪她不懂孝道没有跟去服侍婆母,重伤中的魏心妍看见她的脸只会更心烦,那个时候起了冲突更加无法挽回。 魏心妍惨白着一张美丽的脸,受了伤失了血的她少了几分锐气多了几点楚楚风情,她看了梁锦一眼,嗤地笑了: “王爷好狠的心,妾好歹是你的妻,你竟然一动不动眼睁睁地看着妾遭遇刺杀。” “魏大人还需要本王来营救,本王若是出手只怕魏大人还会嫌本王多管闲事吧?”梁锦同样冷冷一笑,从称呼上就能感觉到他的排斥和疏离。 “那香妹妹呢?香妹妹遇刺时,王爷为何不出手维护?” “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吗,你想看她是不是真的失了还手之力,既然你想看,我就让你一次看个够。”梁锦淡淡地道,冷冷地看着她,沉声说,“香儿她已经远离凌水宫远离朝堂远离政事,不会再阻碍你的路,她再也做不了你的眼中钉肉中刺,别再试探她了,你把她害成那个样子你就一点愧疚都没有吗,你们也曾形影不离地要好过吧?” 魏心妍笑了起来,她嘲讽地笑起来,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淡淡吩咐道: “走。”她放下了马车帘子,不再去看梁锦的脸。 “王爷,你身边的那一位反咬一口可比妾狠毒得多,庞梦楠更是一个不可用的疯子,妾再不好也是为了这岳梁国的江山,她们两个却是最最憎恨‘梁’这个姓氏的,你可要仔细,若是被情/爱冲昏了头做下不可挽回的错事,王爷就是岳梁国的罪人,王爷乐意做罪人妾管不着,王爷可别连累了妾和妾的阿敏。”隔着马车帘子,魏心妍的嗓音轻慢地传来,极是悦耳。 梁锦的脸沉冷下来。 马车缓缓启动,向梁都的方向行驶去。 远远地立在一旁的梁敏见马车开动,走过来恭恭敬敬地对父亲行了一礼,翻身上马,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向梁都去。 梁锦什么都没有嘱咐梁敏,眼看着凌水宫的一众人离开,在门口负着手立了一会儿,转身,才要往里走。 “王爷。”毅之突然出现,上前一步。 “怎样?”梁锦停住脚步,沉着一张脸问。 毅之摇了摇头,眉头紧锁:“没有任何线索,三十个刺客全部是毁过容的,即使想通过他们的相貌查询都不行,衣服、配饰、武器,没有一点线索。” 梁锦没说话,不管这一批刺客当真是来刺杀魏心妍的还是魏心妍自己做出的苦肉计都不会留下能够追查的线索,像这种刺杀在皇族中就像是家常便饭,寻不到源头才是正常的。 沉默了一会儿,他低声吩咐: “派人去回香楼把金大夫请来给夫人看看,夫人身子不适,要在雪乙庄住上两天。” 毅之微怔,接着会意,点头应了一声“是”,转身去安排。 梁锦思忖了半晌,这才迈开步子,向雪乙庄内走去。(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一章 圈子 泓樨园。△頂點小說, 苏妙坐在屋子里喝安神汤,她现在需要好好地安个神,她可是个爱好和平的好姑娘,先前那让人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震撼杀戮场面让她很难接受,时不时脑袋里还能回荡起兵刃相接的刺激响动以及各种濒死的惨叫,搅得她的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总觉得回味的私生活太丰富,已经超出她的想象范围。 林嫣坐在她身旁,难以想象林嫣居然比她镇定得多,她坐在圆桌前,双手搁在桌子上,一言不发,直勾勾地盯着桌子上的耸肩美人瓶发愣。 苏妙喝了半碗安神汤,现在她想说话,所以盯着林嫣奇怪的表情看了半天,开口问: “小林子,你一点也不怕吗?” 林嫣呆了一会儿,慢半拍地回过头,因为动作过于迟缓,她的表情反而显得很平静,她看了苏妙一眼,淡声说: “跟着世子爷出门也会遇上今天这样的场合,我虽然跟着世子爷出门的时候不多,但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世子爷……他的仇家也不少。” 也就是习惯成自然的意思吗? 苏妙愕然地眨巴了两下眼睛,看着她讷讷地说了句:“你过得也不容易啊!” 林嫣默了一会儿,垂下眸子,也不知是苦涩还是不自在,她扯了扯嘴角,没有言语。 苏妙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 “阿味去哪了?”又过了一会儿,林嫣忽然想起来。东张西望问。 苏妙亦是东张西望了一圈,摇了摇头:“大概去看他娘了。” 林嫣点点头,一想到瑞王、回夫人、楠夫人好像要在雪乙庄留宿一阵子。她就浑身不自在。 苏妙也想起来这个问题,她感兴趣的并不是自己的公婆,而是那个在性格上有些诡异张扬身手却相当惊人的楠夫人,她想了半天,忽然凑到林嫣身旁,小声问: “小林子,你认得楠夫人吗?” “当然。她是瑞王侧妃,也是住在瑞王府的。”林嫣点点头回答。 “楠夫人是个什么来头?” “听说她是汝南王的次女,汝南王和汝南王妃成婚许多年只有一个女儿。那女儿却很早就病逝了,楠夫人是汝南王外室生下的孩子,十二岁的时候被汝南王带回府里,汝南王妃因为失了女儿对她很是疼爱。后来汝南王和夫人相继过世。楠夫人也在父母过世后成了王爷的侧妃,之后诞下了灵芝郡主和铃兰郡主。” 苏妙歪着头想了半天,疑惑地问:“这么说楠侧妃算起来也是一位郡主了,既然是郡主,应该是养尊处优娇生惯养的吧,为什么身手这么好?” “汝南王是武将。汝南王过去跟随梁王一道为岳梁国效力,战功显赫,那个时候边境的夏阳国屡次进犯。夏阳国人野蛮又残忍,将我国边关的百姓吊在城墙上当活靶子射杀取乐。肆意欺辱岳梁国的女孩子,梁王冲冠一怒,率领十万大军踏平夏阳国,用了一年时间直攻夏阳国帝都,屠了整个夏阳国皇室。”讲到这里,林嫣顿了顿,语气有些复杂,“梁王是个很激进的人,他攻打夏阳国的时候几乎灭掉了整个夏阳国,无论是百姓还是皇族,走到一个地方就屠一座城,站在岳梁国受尽欺辱的百姓的立场上,这样的做法确实大快人心,不过……总是有些残忍。就算是夏阳国,也有好人,梁王这是不管好人坏人一并全都屠光了。梁王虽然是个厉害的将军,但是他喜好杀戮,所以到他死后,人们在评价他的时候一直是褒贬不一的。” “梁王?是皇室的亲王吗?和小味味的爹是亲戚关系?”苏妙疑惑地问。 “不,不是,梁王应该是公爹的再上一辈,和先皇是一个辈分的。梁王不是出身宗室,他本出身梁都何氏一族。梁王、汝南王和先皇从小一起长大,他二人是先皇的侍读,梁王和先皇的关系就像是世子爷和太子爷之间的关系。可惜在先皇还是皇子的时候,何氏一族因为触犯律法被抄家流放,梁王是在流放到边关时开始从军的,后来先皇成了太子,再后来先皇成了皇帝,念起儿时的情谊,召梁王回梁都在先皇跟前效力。先皇时期不像现在,那个时候国力尚不如现在强盛,强敌环伺,那些民风彪悍的异族更是对中原的土地虎视眈眈,因为梁王屡立战功,很是为先皇排忧解难,将凡是威胁岳梁国的外族几乎扫了个干净,很得皇上器重,那之后梁王成了岳梁国第一个异姓的亲王,成了先皇的义弟。梁王对先皇感激不尽,一直为先皇开疆扩土四处征战,直到去世都没有成家。梁王是在四十岁那年战死沙场的,消息传到梁都,先皇很伤心,以亲王礼风光大葬之后,因为汝南王是梁王最得力的部下,同样亦深得先皇信赖,于是汝南王代替了梁王,最后同样是因为战功成了汝南王。不过纵使被封了‘汝南王’,也还是不如当年的‘梁王’位比亲王风光。” 苏妙满眼迷茫地点点头,皇族的事情果然很复杂,只是短短一番话苏妙就脑补出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脑补到最后把自己都绕晕了,更让她惊诧的是林嫣对朝堂中的陈年旧事居然这样了解: “你知道的挺多嘛!” 林嫣默了下来,顿了顿,轻叹了口气:“我本来就不擅长说话,如果不把这些来龙去脉打听清楚,出了门万一乱说话,给世子爷丢人事小,万一因为我说错了话给世子爷惹上大麻烦,那才是真的糟糕。” 苏妙微怔,顿觉唏嘘不已,原以为当年林嫣做的只有逃避,细细想来十年中她也是做了不少努力的。虽然大部分努力可能都成了无用功。也是啦,即使努力了也不一定有回报,有些是因为努力了却努力不到重点所以作废。有些则是就算努力到了正地方,能力不够还是没用,这种天分上的不足不服是不行的。谁说勤能补拙?碗描画得再漂亮也只能用来吃饭不能拿去插花。 “说到异姓王,我前两天还听说了一位,静安王。”苏妙突然想起来,也就说了。 “静安王啊,”林嫣皱了皱眉。“倒是有些类似,梁王是先皇的伴读,那静安王是今上的伴读。今上对静安王同样很器重,对他的封赏和恩典都很大,可不一样的是,今上身边有公爹在。静安王的地位再高也越不过公爹去。” 苏妙单手托腮。用手指搔了搔脸颊,想起了那天突然登门的景阳公主怪异的举止,想起了凌柔郡主和她哥哥朱沐曦,接下来再去联想他们的父亲静安王,怎么想都想象不出来静安王是个什么样的人,索性问林嫣道: “你可见过静安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嫣摇摇头:“大概是我成亲开始,静安王一家就搬出梁都了。我并没有见过他。” “他不是倍受皇上的器重吗,为什么会搬出梁都?”苏妙疑惑地问。 林嫣一愣。想了想,回答说:“这个我好像听世子爷说过,那时候夏阳国在屠杀中幸存的人们聚集在边城,意图光复夏阳国,造成了很多骚乱,静安王奉旨去镇守,镇守了十多年,那些夏阳国的余党到底没翻出什么浪来,不然对岳梁国来说,那肯定又是一次震荡。岳梁国好不容易从战乱中恢复成了现在的国泰民安,这些武将们功不可没,可笑的是朝堂上那些文官们一个个死板得紧,动不动就‘规矩’、‘禁令’的,武将们施展不开,静安王也是因为这个才没有继续留在梁都里。当年言官们联名狠狠地参了他一本,说他贪赃枉法,视人命如草芥,罪大恶极,皇上实在堵不住悠悠众口,所以才将静安王派往边关镇守。” “真的贪赃枉法,视人命如草芥了?”苏妙一愣,问。 “官场上的事谁说的清,说的人多了就是真的了,再说世子爷也说了,水至清则无鱼,凡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过的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苏妙想了想,点点头,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逸隐园。 回味刚走到门口,就看到梁锦匆匆从大门外进来,父子二人正好碰上,彼此对视一眼。 回味绷着一张脸,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梁锦笑起来,伸手招呼道:“儿子儿子,过来!” 回味没动地方,见他又招呼了两下,这才不甘不愿地走过去,生硬地问: “干吗?” 梁锦在他的脸上很用力地捏了一把:“你小子一天到晚绷着个脸就像谁欠你二五八万似的!” 回味恼火地推开他的手,表情越发黑沉,压低了声音,冷冷地问: “我今天是被你们谁给算计了?” “你这小子,竟然跟你爹用‘算计’这个词,没大没小!”梁锦不高兴地说。 回味不耐又恼火地皱了皱眉,沉声追问:“楠夫人来做什么?” “你问我?不如直接去问她吧。”梁锦一本正经地回答,半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回味闻言,越发阴沉地皱了皱眉头,默了一会儿,冷声说: “今天这场刺杀,根本就是有预谋的试探。” “这你都看出来了?”梁锦笑眯眯地问。 “果然是。王妃吗?”回味阴着一张脸,冷冷地追问。 “这个还有待细查,不过从结果看,今天的这场刺杀最有利的就是她了。”梁锦不咸不淡地回答。 回味的眉头皱得更紧,停了一会儿,凝声问: “你和娘,对王妃为何如此忌惮,只因为王妃的背后是魏家吗,还是说……” 不待他说完,梁锦已经将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回味只觉得肩膀头一沉,扭过头正对上梁锦笑眯眯的脸。 “儿子啊,”他说,“我是你爹,你娘是你娘,爹和娘为了让你平安出生,真的是费了很大的力气和心思,尤其是你娘,她为了你吃了很多苦头,虽然她不说,从她脸上你也看不出来,但你娘她真的很疼你。我再说一句你不爱听的,其实这种话我自己也不想说,可是不说总觉得对不住你大哥。你爹这辈子最对不住的人是你娘,第二个对不住的人就是你大哥,对你我都没有这种强烈的感觉,因为我虽然不能让你上族谱,但是我能给你的一切我都给了,可是你大哥,他和他娘真是不一样,他骨子里的性子居然随了我,他那个娘八成会因为他那个性子暴跳如雷吧,但是,其实眷恋血脉也不是什么坏事,世上的人这么多,真正跟你有血缘关系的却只有寥寥几人,这是多大的缘分啊。你大哥他其实很疼你,虽然他不说,从他的脸上也看不出来,可他其实挺喜欢你的。我说这话不是想让你和他怎么样,只是说,别因为上一辈的事给你们之间造成动摇,如果你们彼此很珍惜这份兄弟关系的话,千万不要因为父母的事情僵住,往后等爹娘都不在了,真的,就只剩你们兄弟三人了,就像是你爹和你大伯,现在真的就只剩下你爹和你大伯了。” 回味沉默地听着,一直听到他说完,然后瞅了他一眼,不耐烦地问: “你到底想说什么?” 梁锦停了停,接着无奈地笑笑,又在回味的脸上掐了一把,回味恼火地拍开他的手,于是梁锦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衣襟,一本正经地说: “爹现在要去瞧瞧你娘,你娘大概惊着了,身子不太舒坦,爹和娘要在你这庄子上住两天,你也去看看你那个未来的小媳妇吧,第一次碰见这样的场面,估计吓破了胆,搞不好你们俩要吹了。”他说着幸灾乐祸一笑。 回味火冒三丈,一张脸阴沉。 梁锦愉悦地笑着,跨过逸隐园的正房大门,进门去了,可是在进门之后他的心情就不那么愉悦了,因为在他心里是个“疯子”的庞梦楠正坐在窗下的软榻上,用剪刀兴味盎然地修剪着摘来的桂花枝。 回香坐在软榻的另外一边,单手托额,闭目养神。 室内静悄悄一片,只有剪刀的咔嚓声间或传来,格外刺耳。(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二章 不然分开吧 梁锦看了回香一眼,见她一言不发,便转过头,将目光落在坐在一旁的庞梦楠身上。 庞梦楠看起来像是在插花,因为她一手拿着金剪刀,一手捻着一根花枝,看上去颇为温婉淑良,很有娴静优雅的贵妇人风范,如果能忽略她手里动作的话。 她将一根好端端的桂花枝修剪得七零八落,已经看不出本来的形状,这根本就不是为了更能展示出桂花的美丽,如果这桂花是一个人的话,她手上的行为绝对是一种凌虐。 梁锦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庞梦楠不仅不觉得羞愧,反而怡然自得,一双鲜红的唇始终勾着让人看起来觉得诡谲的笑意。 这样的表情让梁锦看久了都有些发毛,不敢相信自己当年是哪根筋不对竟然跟这样的人结成了同盟,这个“疯女人”好像随时就会跳起来咬上一口一般的兴奋,让人看了觉得毛骨悚然。 “你怎么还在?”庞梦楠一言不发,半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梁锦皱了皱眉,沉声问。 庞梦楠抬起头来,好像才发现梁锦站在她面前似的,笑吟吟回答: “王爷怎么这么问,妾是王爷的侧妃,自然是王爷在哪妾在哪。” 梁锦的脸刷地绿了,他瞪着庞梦楠,表情极是不爽快。 回香旁若无人地歪在引枕上,闭目养神,对于他二人的交谈一言不发,视而不见。 “你突然跑来雪乙庄到底为了什么事?”梁锦面对庞梦楠总是咬牙切齿的,他黑着一张脸,冷声问。 “为了什么?”庞梦楠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问,露出迷惑表情。过了一会儿,才一脸理所当然地回答,“自然是为了来看妾的阿味。” “阿味什么时候成了你的阿味?”梁锦越发咬牙切齿,负着双手瞪着她,一字一顿地质问。 “姐姐的阿味就是妾身的阿味啊。”庞梦楠一点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地回答,笑容可掬,“阿味也长成了一个好小伙子了。几年前离家时还是个青葱少年。这一眨眼也到了要成家立业的时候,相貌英俊,仪表堂堂。和姐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幸好没有半点随王爷的地方。”她欣慰地笑说。 前部分话梁锦听得心里相当舒坦,待听到最后一句时,他的脸刷地黑了。怒道: “滚回去!” 庞梦楠也不在意,扭过头对回香说:“不过姐姐。阿味带回来的那个小姑娘,身份是不是低了些?再怎么说阿味也是宗室血脉,那个小姑娘是平民不说,还是成日里抛头露面的小地方的厨娘。虽说妹妹对女商贾没有偏见,但再怎么说也应该是像姐姐一样手握一方财富,是半个岳梁国的霸主的。那小丫头的身份跟阿味比起来,低了点。”她不太满意地撇撇嘴。 回香半晌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才睁开眼睛,表情略带一丝疲惫,停了一会儿才轻轻地说了句: “阿味看中的姑娘,必是有过人之处,再说姑娘家只要品行好、心地好、懂得好坏就是个不错的。” 庞梦楠虽然对她的话并不认同,但也只是扁扁嘴,将手里的桂花枝一扔,掩唇轻笑: “姐姐是个心善的,对媳妇自然是好的,说到对媳妇,魏心妍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她年轻时可不是这样的,那个时候她夹在先太皇太后和先太后之间做双皮人儿,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当时咱们都以为她死定了,谁想到死的那个竟然不是她,一个双面儿绣的最后竟然是被两宫太后拱上了凌水宫首尊的位子,好长时间两宫太后还都以为她魏心妍是自己的人。那个时候我还跟姐姐说这个丫头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心机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没想到两宫太后相继没了,她竟然越活越回去了。没个人在上头压制她,她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这些年凌水宫被她搓摸得越来越糟糕,她也从风光无限的宫主大人成了窝里横的老泼妇,那一年世子爷成亲时她居然在儿子大婚当夜一根绳子在房里上吊了,可怜的世子爷连新婚之夜都没过成,有这样没有水准的娘我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么,因为嫁了一个婆婆妈妈的男人,所以自己也变得痴痴呆呆了。”庞梦楠一面说,一面鄙视地乜了梁锦一眼。 一腔火噌地从两肋窜上来,梁锦连头顶上都在冒火,青天白日被自己的侧妃奚落,即使他脾气再好也忍无可忍,更何况她又不是回香,他凭什么忍着她? “来人,送楠夫人回府!”他背着手,没好气地冲着门外招呼一声。 毅之立刻从外面进来,恭恭敬敬地打了个手势,恭恭敬敬地说了句: “奴才送楠夫人回府!” 庞梦楠看了毅之一眼,又看了梁锦一眼,脸上的表情是似笑非笑,顿了顿,她也没有坚持留下,在回香的手背上拍了拍,笑容可掬地说: “那妹妹就先回去了,姐姐,妹妹下次去回香楼看你。” “多谢你的好意,不必了!”梁锦语气生硬地替回香接下来。 庞梦楠不以为意,笑而不语,她站起来,装模作样地冲着梁锦屈了屈膝,故作恭谨地道: “妾身告退。”说罢,头一扭,扬长而去。 随着脚步声渐远直到消失,室内只剩下梁锦和回香两个人,软榻上只有两个座位,梁锦看向庞梦楠刚才坐过的地方,落了一榻的桂花瓣还在,芳香馝馞,惹人怜惜,梁锦却直勾勾地盯着尚泛着馨香的软榻盯了好一会儿,接着自言自语似的说了句“太恶心了”,扭头唤小厮进来把软榻重新收拾干净,换了新的锦褥和新的引枕,这才勉勉强强地在软榻上坐了。 小丫头端上明前龙井来,幽邃的茶香驱走了甜腻的香气。让他的心里舒坦了些。 回香坐在一旁,对他奇怪的行为见怪不怪,也没放在眼里,室内已经没有外人了,于是她略显随意地歪在引枕上,睁着眼睛望着窗外,静静地养神。 梁锦提起茶壶。亲手斟了一杯。先自己试了试温度,这才端到回香面前。 回香因为他试温度的举动皱了皱眉,却也没嫌弃。接过来捧在手里,垂下眸子,过了一会儿,沉声开口: “庞梦楠……” “你不用心急。我派人盯着她呢,只要她有动作。早晚会露出马脚。”梁锦不等她说完,便宽慰地说了句。 说实话,如果可以,他现在不想让她操心任何事。因为三十年前的那一场灾祸她大伤元气亏了身子,在杞枝国多年,风沙大水土不服。她又在尔虞我诈进退维谷中苟延残喘了十年,一直到他们重逢到再在一起。在他的调理下她才逐渐好转,不想在诞下阿味时又一次伤了身子。这些年因为他不敢再让她生育索性自己绝了,可她终是亏虚太多,虽然现在看起来只不过是比普通人更易疲累一些,可是底子早就被掏空了。他很担心,他很担心她会不寿,他很怕很怕她会走在他前面,再一次把他一个人给扔下。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庞梦楠也不是那言而无信的,逼得太紧了她反而反感。” “我是觉得她是个信口雌黄的,把自己捧到高高在上的位子,可她手里头的那东西这么些年了咱们一次也没见过,她来路不正,谁知道她的那番说辞是不是自己给自己贴金,当年我也是昏了头了,因为昏了头了所以她找上门来我也同意了,那个时候真不应该招惹她,就应该把她放在内院里让她自生自灭。”梁锦皱了皱眉,“庞梦楠那个人,如果不是外表正常,她就是个疯子!” “身份应该不会错的。”回香捧着茶碗,淡淡地说,忽略了梁锦后悔的话,见他望着她,她勾唇自嘲地笑了笑,接着说,“以我的势力要查那么深的事自是没那个能耐的,不过魏心妍似乎查出来了,不然她也不会对庞梦楠百般容忍。庞梦楠背后的势力应该不小,否则魏心妍对她也不是忌惮而是早就除掉了。” 梁锦没有言语,他们也是从魏心妍对待庞梦楠的态度上猜到一二的,凌水宫的信息网遍布天下,正因为凌水宫底子深厚加上对魏心妍的性子比较了解,二人才没有轻举妄动。 说起内院里的这些女人,直到现在梁锦依旧在后悔,回香在争夺凌水宫宫主失败后她的势力就被魏心妍拔出了,即使她现在再培植自己的人手,远离了凌水宫的她也不再如当年那样顺手,不愠不火是自然的。梁锦后悔的是自己,当年因为赐婚因为皇兄差点被削去王爵因为回香的死讯全部堆在一起,让还是少年的他难以承受,那段时间着实是醉生梦死,他憎恨魏心妍憎恨先皇更憎恨两宫太后,可是那个时候作为一个如履薄冰的皇子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将一腔仇恨憋在心里交付在花天酒地的颓废中,一直到作为侧妃的庞梦楠找上他要求合作,那时候已经过去很久了,等到他彻底清醒过来将仇恨全部投在复仇中时,魏心妍和魏家的势力已经如日中天,甚至连庞梦楠都变成了不好相与的,那个时候连新帝都奈何不了他们,无奈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还需要留着他们稳定朝纲,这是最无奈也是最让人恶心的事,和仇人携手同行。 回香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又想起了那些不好的事,也没打断他的思路,而是偏过头望向窗外的天空,一颗心轻得仿佛不曾存在一样。 窗外,灰云缭绕,就要落雨了…… 毅之将庞梦楠送到雪乙庄外,庞梦楠一足踏上脚踏,扭过头,望向哪怕只是一座郊外别庄却依旧修建得像行宫一般宏伟的雪乙庄,过了一会儿,她撇了撇嘴,目露不屑,轻轻地说了句: “太恶心了!” 毅之是习武之人,这轻轻的一声他自然是听见了,也知道庞梦楠并不避讳他听到这一声充满了厌恶的感叹,他不知道她说的是谁却也能猜到她说的是谁,于是更加不敢说话,把头低着,眼观鼻鼻观心,把自己扮成透明的。 饶是如此,庞梦楠依旧将目光落在了他身上,盯着他看了良久,毅之不得不把头垂得更低。 “走狗!”庞梦楠从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身,登车而去。 一直到马车摇摇晃晃地走远了,毅之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主子说的没错,这女人是个疯子! 林嫣跟苏妙坐了一会儿就回房去休息了,她昨晚睡眠不足,这两天又发生了许多事,她有点承受不住,需要静下心来好好思考。 苏妙理解,也没挽留她,林嫣走后,她一个人无聊,心里也不安生,索性从桌上的水果篮子里拿起一只青瓜,用小刀一片一片地雕刻出玫瑰花的形状。 也不知多久,脚步声没有听到,一股熟悉的气息飘过来,却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偏过头,见回味正站在她身旁,眼睛盯着她手里的花瓜。 苏妙吓了一跳。 回味倒是一脸平常,在她身旁坐下来,不看她的脸,而是看着她手里的瓜,过了一会儿,说: “爹和娘大概要在这里住上几天。” “……哦。”这又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再说这里又不是她家,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应了一声。 回味盯着她的手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抬起头望着她的眼,嗓音幽暗地问: “吓到了吧?” “……唔……嗯……还好。”被这样直白地问,苏妙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磕磕巴巴地回答了。 她这样的反应让回味半天没说话,室内憋闷地沉寂着,沉寂了半天,他才又一次开口,这一次却是低着头,嗓音沉沉地对她说: “你……要不要直接回丰州去?” “啊?”苏妙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我是说,要不然,咱们分开吧?”似难以启齿,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才抬起头望着她的眼,凝声说,很严肃的感觉。(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四章 见面礼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上章已修改,上章是403章。 == 逸隐园。 梁锦坐在房间里听小丫鬟说苏家三姐妹过来请安,一愣,笑着对回香道: “苏家那帮丫头倒是有点意思,你没见过她们家那三姐妹吧,一个跟以前的相公和离了,成日里花枝招展的,听说最近那大丫头盯上了阿敞,把阿敞折腾得七荤八素的,倒是个有手段的小娘子;她家三丫头更有趣,那哪里是个丫头,分明是个小子;你是没看见她家那四小子,啧啧,那四小子托生成小子太可惜了,要是个姑娘求亲的媒人必能踏破门槛,他那一手绣活儿比手最巧的姐儿还要好,是个姑娘肯定是个贤惠又多才的,可惜了是个小子,一个小子生成那样家里得愁白了头。” 回香看了他一眼,没对他编排人家家事的行为做任何评论,对地上的小丫头轻声说: “请她们进来吧。” 小丫头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对苏妙等人说了请她们进去,又上前一步打起帘子,苏妙姐妹三人便鱼贯而入。苏妙被苏娴推到了最前边,苏娴紧随其后,苏婵一脸不耐烦地跟在最后面,还因为那不耐烦的表情被苏娴给掐了一把,于是她的表情越发不爽快。 梁锦正襟危坐,装出一副十分权威的派头,惹得回香又瞅了他一眼。 苏妙姐妹进来,三个人全都换了簇新的衣裙,也精心打扮过了。这是对要拜见者的一种重视和尊重,梁锦看过之后觉得她们还是明白点礼数的,对于这一点还算满意。 “家姐和家妹听说王爷夫人来了,就说想过来请安问个好。”苏妙笑着对坐在外间的梁锦和回香说。 苏妙介绍完毕,苏娴便上前一步,含着笑深深地福了一福,客客气气地说道: “苏家大姐儿苏娴给王爷夫人请安。” 梁锦眉一扬。虽然他看不惯这个花大姐儿的所作所为。总觉得她不守妇道四处勾搭不是个好人,可是不得不说一个自幼生长在乡间在市井长大的姑娘有这样的气度已经很了不得了,面对权贵没有半点惶恐。从容端庄的仪态比梁都里的女子逊色不到哪里去,如果不是知道她的出身,还以为这孩子就算不是富贵人家出身也是来自一个书香门第。不管是什么样的人,也不管是身处在什么样的环境。懂得经营自己的才是聪明人,这姑娘很会经营自己。看起来是个聪明的。 苏婵不说话,穿上她并不习惯穿的长裙她浑身不自在,跟后背上长虱子了似的,皱着眉。沉默无声地跟着苏娴福下去,这福礼做的不伦不类,连回香都注意到她了。在看见她时却是表情微怔,眸光在一瞬间微变。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时的模样。 “二位姑娘不必多礼,起来吧,都坐。”这一回没轮到梁锦发话,他是想让她们多站一会儿的,谁让这些人把他的宝贝儿子当成赘婿虐待了许多年。 回香则不在意,让了座,又吩咐丫鬟上茶。 苏家三姐妹在一排椅子上一溜坐了,丫鬟依次上了茶来,御供的明前龙井散发着诱人的幽香,只是看着茶盏中漂浮着茶叶就能看出这茶是极难得的。 室内是一阵凝固似的沉默,苏娴倒是不介意气氛冷场,正常情况下无论怎样冷场的气氛她都能扭转过来,可是面前的人是回香和梁锦,她总想谨慎一些,那两个是长辈,如果他们不开口她却冒然开口了,说不定会被人觉得是上赶着,那就没意思了。婆家和娘家之间是一种很微妙的关系,太上赶着了不行太生疏了也不行,必须要掌握一个最合适的度。 苏娴正在心里这么想着,却见回香从苏婵身上收回目光,轻声开口问: “苏三姑娘今年多大了?” 苏娴和苏妙见她突然询问一言不发装空气的苏婵的年龄,均是一愣,连苏婵自己也愣了一下,望向回香,她并不想回答,却因为那一双漆黑恍若极夜的眼心脏一震,下意识回答了: “过了今年冬天就二十了。” “那就是永乐十三年出生的了?”回香想了想,问。 “是。”苏婵回答。 “几月生人?”回香追问。 这一追问苏娴还好,苏妙和梁锦皆吃了一惊,不说梁锦,在苏妙的印象里回香是极少说话的,今天却一连问了三个问题,这是相当罕见的。这已经不仅仅是罕见,简直比冬雷震震夏雨雪还要离奇,梁锦是最了解回香的性子的,见回香竟然追着苏婵问,他心中的吃惊已经可以用“震惊”来形容了。 苏婵愣了愣,回答:“三月廿六。” 回香闻言,陷入了沉思,没有说话。 梁锦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看了她一眼,笑着说: “这苏二姑娘和苏三姑娘是双生女,一胎生下来的。” 回香微怔,看了苏婵一会儿,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时间回香不再说话,梁锦开口问了几句,也仅仅是普通的客套话,直到毅之大步进来,肃声通报道: “王爷,金大夫来了。” 苏家三姐妹本来就对现在的气氛感觉到不太自在,听说大夫来了倒是松了一口气,纷纷起身告辞。 梁锦皮笑肉不笑地客套了两句,也没有挽留。 就在这时,一个中年仆妇笑容满面地从外面进来,手里头的托盘上是四个方方正正的黄梨木首饰盒子,她立在回香身旁,不着痕迹地打量起苏妙三人。 苏家三姐妹微怔。 这时候回香开口说话了,她说话时的嗓音微微沙哑,但这并不妨碍吸引他人的注意。甚至比普通人的声音更能吸引人的注意,因为沁凉如水,寒凉如冰。她不紧不慢地启口,先对苏娴和苏婵说: “你们特地过来,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当见面礼,这些都是早些年打的首饰,虽然年头旧了些。用料还算精细。我也没用过,你们别嫌弃。” 苏娴连忙说了几个“哪里”,笑容可掬地道了谢。上前接过来。 回香又对苏妙说:“上次你来回香楼,我本来也想找两套头面给你的,你在梁都早晚能用得着,后来皇上来了这事就搁下了。这两套你就留着戴着玩吧。” 她说的轻描淡写。 苏妙连忙上前接过来,当初跟着回味去回香楼时。见面礼回香给的是荷包,荷包里是一袋金锞子,虽然矜贵但并不稀奇,没想到第二次回香竟然又送了两套首饰做礼。苏妙没好意思当众打开,笑着向回香道了谢,努力撑住脸表现出平静淡定。不至于让人觉得她眼皮子浅。 回香没再说话,表情还是像她们刚进来时看到的淡淡的。 梁锦见回香送了见面礼。想了想觉得落下一个不太好,于是开口对苏妙说: “听说你弟弟在如文学院念书?” 苏妙回答了一句:“是。” “本王会交代院长对他多多照顾,好歹他也是跟着我们家阿味从丰州一路来到梁都的。”梁锦平着一张脸,用并不在意的口吻淡淡地说。 苏妙一愣,苏娴也反应过来,苏家三姐妹齐齐向梁锦道谢。 梁锦这会儿心情愉快,见她们还算懂事,又补充了一句: “我前儿得了一块好砚台,回头让人送来给你弟弟用吧。梁都不比丰州,尤其是如文学院里,哪里都有攀比,吃穿用度上不够水准,在如文学院很难顺利念下去。你也不用强撑着面子,若是有什么事就告诉阿味。咱们这样的人家,女人自作主张反而容易添事端惹麻烦,本王知道你跟老大媳妇要好,你可别学她。” 苏妙先时觉得他说的不伦不类,待静下心来细想却觉得他说的某些地方还是挺有道理的,于是点头应了。 梁锦满意地点点头,放三姐妹出去了。 三姐妹道了别,转身出去了,在出去时跟一个站在院子里由一个小童提药箱的青衣老者走了个顶头碰,那老者先前没有留意到她们,一直到跟走在最后一位的苏婵擦身而过时,很随意地看了苏婵一眼,却在将目光落在她脸上的一刻怔住了,口内“咦”了一声。 苏婵微怔,但因为步速飞快已经走远了,所以也就没有回头,径直追上大姐二姐离去。 门廊下,青衣老者依旧站在门前,扭着脖子望着早已经走远的苏婵,过了一会儿,他自嘲似的摇了摇头,说了一句: “冤孽啊!”轻叹了口气。 “金大夫请。”有中年仆妇已经先一步出来,笑容可掬地打起帘子,说。 青衣老者点点头,躬了身子进入逸隐园的正房。 这一场例行诊治只是走一个过场,金大夫在给回香诊过脉之后,说了两句不痛不痒的诊断结果,又开了一副并没什么大作用的药方,之后便起身告辞了。 梁锦也不挽留,道了谢,命人送金大夫出去。 金大夫佝偻着身子往外走,走了两步,突然回过身来询问: “敢问王爷,刚刚出去的那几位姑娘是哪一家府上的女眷?” 梁锦一愣,发现新大陆似的上下打量着这个平日里一本正经的老头儿,哈哈一笑: “金大夫今儿怎么想起来打听女眷了?” 金大夫也不窘迫,笑着回答:“老臣觉得刚刚那里面有一个姑娘看起来有些眼熟,所以想问一问,看看是不是老臣认识的人家?” 回香闻言,抬眼瞅了他一下,眼底掠过一抹暗芒。 梁锦却没多想,笑呵呵地说:“金大夫哪能见过,那几个姑娘是从丰州来的,第一次来到梁都,她们的老子娘跟帝都也没有半点关系,你估计是记错了。那三个姑娘中间的那个是本王将来的小儿媳妇,剩下的那两个是小儿媳妇的姐妹。” 金大夫一愣,顺着他的话继续往下笑说:“原来如此!老臣还当是认识的姑娘,居然是看错了,老眼昏花!一眨眼三少爷也要成亲了,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同喜同喜!”梁锦虽然不喜欢他未来的小儿媳妇,可他乐意听吉利话,于是开心地回应了。 金大夫见他高兴,心里松了一口气,也不敢再继续问,重新告了辞,跟着引路的中年仆妇离开了。 回香坐在椅子上,金大夫走了她也没动地方,一双冷冰冰的眸子凝在一处,似在思考。 每当她露出这样的表情时她此时绝对是忘了她现在身居何处身处何年,于是他打断她的思路,问: “怎么了,呆呆的,身子不舒坦?” 回香没有立刻说话,直到半刻钟后,她突然回过头,望着他,轻声问: “你觉不觉得苏家三姑娘的相貌像一个人?” 梁锦一愣,一头雾水地问:“像谁?” 回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接着却转移开视线,摇摇头,淡声回答: “不,没有。” 她一会儿说有一会儿又说没有,梁锦越发摸不着头脑,努力回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可是回香已经不再提这件事,梁锦也不好再追问,只得自己在脑袋里纳闷。 苏家三姐妹抱着首饰盒子回到泓樨园,苏娴立刻关起房门,将回香送的见面礼打开。 一套镶宝石蝶戏双花鎏金头面熠熠生辉,那金灿灿的光芒差点亮瞎苏娴的眼。苏娴惊愕地看了一会儿,拿过苏婵手里的首饰盒子打开,苏婵无所谓,任由她抢走,却见盒子被打开,大红色的衬布上一套金镶玉蟾宫折桂头面静静地躺在上面,竟流光溢彩,美不胜收,即使苏婵并不喜欢首饰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好东西。 苏妙看了一眼这两套首饰,也是愣了一下,不由得动手打开互相赠送给对方的见面礼,一套金累丝镶钻青玉镂空双鸾牡丹头面,双鸾之间竟然衔了一颗超级闪的“鸽子蛋”,切面上线条流畅的光泽足够晃瞎人的眼。另外一套淡紫珍珠攒兰花头面虽然比不上先前的那套金刚钻首饰,却也是做工精致,极是矜贵难得,一看就不是凡品。 “难怪世人都削尖了脑尖谋富贵,王爷的女人果然了不得!”苏娴眼盯着那颗硕大的鸽子蛋,感叹道。 “不仅是王爷的女人那么简单吧,她可是岳梁国第一楼的幕后老板。”苏妙扬眉,说。 苏娴看了她一眼,手一拍,道:“没错!这后一个才是最重要的!”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五章 进城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回味因为之前很认真地对苏妙说要分手苏妙却跟他胡搅蛮缠抬杠被气着了,所以好几天没搭理苏妙,或者说不是没搭理而是没空搭理,他已经好几天没回雪乙庄了。 梁锦和回香真的跟之前说的一样在雪乙庄住了一阵子,不过因为他们喜欢安静,虽然没对苏妙说不用天天去请安,但已经露出那种意思,于是苏妙乐得丢开,晨昏定省什么的本来就不适合她。 梁锦和回香那一头不用她操心,即使是住在同一个庄子里,因为地方太大,不是刻意拜访根本就碰不见,过了两天苏妙便差不多忘了自己未来的公婆还住在庄子里。她的那对公婆大概正忙活着自己的事,于是没有婆媳大斗法,也没有回味跟她拌嘴磕牙,苏妙闲得快长虱子了,天天无聊,终于在某一天她突然脑筋一拧,跟着大姐去逛街买东西了。 苏娴买东西的地方自然不会是梁都城外,不是说梁都城外的货不好,梁都城外是贸易相当发达的一处交通枢纽,这个枢纽围绕着正中心的回香楼呈放射状扩展开来,交通便利,货品发达,商铺林立,货栈鳞次栉比,可苏娴打从心眼里瞧不起城外,在她的心中凡是城外一律都是村庄县城,所以对苏妙来说明明去附近的商店街逛街购物放松心情更便利,苏娴却宁愿坐马车咣当大半天去梁都城,住上一晚再购物再住上一晚再往回返。 当马车咣当咣当终于咣当到梁都城外,天正黄昏暮云缭绕倦鸟归巢时,苏妙揉着已经变成四瓣的屁股在心里懊恼自己一定是脑子抽筋了才会跟着大姐千里迢迢跑来逛街。 苏娴却精力充沛神采奕奕,她握着一柄比她的脸大两圈的青铜莲花镜子,仔细端详着镜中的自己,然后补了粉匀了口脂抹了胭脂。 苏妙斜着眼睛瞅了她一会儿,越发觉得无聊。她被马车颠得有些犯困,捂着嘴巴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苏娴手中的粉盒掷过来,差点砸中苏妙的脑袋,这一下困意全被惊飞了。她瞠目结舌,看着落在车厢角落里的粉盒,又惊异万分地望向苏娴,愕然说: “大姐,我是你亲妹妹吗?” “仪态!仪态!死丫头你要让老娘说几次你才能记住。一个姑娘家怎么能打哈欠!”苏娴指着她的脑袋,摆出一副晚娘脸孔,严厉训斥。 苏妙的眉角狠狠一抽:“姑娘也是人,打个哈欠怎么了,再说这里又没外人。” “没外人也不行,这种不雅的举止养成习惯了就改不过来了,煮熟的鸭子都被你弄飞了,你都这把年纪了,再嫁不出去别人还不一定怎么议论咱们家,一个和离过的老大。一个没名没分跟着人家后屁股转了四年最后却被甩了的老二,一个从头到脚没一个地方像丫头说不定是石女的老三,一个连把儿都没有就会做针线活儿的老四……” 苏妙差一点“热泪盈眶”:“咱们家已经这么惨了吗?”老四他是有把儿的,她明明有确认过,她无法容忍这样的污蔑。 苏娴道:“所以说,咱们现在又不是吃不上饭,脑袋灵活一点给家里争口气,好吗?” 苏妙见大姐这么为家里着想,十分感动,用力点头: “好!我不打哈欠了!” 苏娴瞅了她一眼。没接她的腔,而是说:“今晚上你给老娘老老实实的,你要是敢跑,或者再信嘴胡说不中听的。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苏妙莫名其妙,没太明白她的意思,不过也没多想,听话地应了一句“好”。 梁都城外进城的队伍排的老长,等排到她们进城时天都快黑了,然而帝都就是帝都。即使已经夜幕降临,那些明亮的街灯那些喧嚷的商铺让整座城看上去甚至比白日里还要瑰丽宏伟。 苏妙偷偷地把马车帘子掀开一角,探出头去,饶有兴味地去瞧熙攘的街道,灯火通明的夜市,车水马龙的酒楼,这里有好多大酒楼,几乎每隔一箭之地就有一家规模不小的饭馆酒楼,和丰州城中能叫得上号的只有苏记、一/品楼和品鲜楼这种情况比,梁都城简直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她本以为丰州城就已经很繁华了,事实上丰州城在岳梁国的确很繁华,丰州城那可是江南地区赫赫有名的千年古城,以发达的航运和灵活的贸易著称,然而跟月下明珠的梁都城相比,她心目中热闹繁华的丰州城简直就是一座三线城市啊! 梁都城的格局是方方正正,这里的街不叫街,叫“坊”,一个方块区域叫一个“坊”,坊中的各个街道小巷的名字都是以什么什么胡同作为名称,东西南北两条大路贯穿全城,分出了许多岔路变成胡同,那些胡同说是胡同,但真正看见时却绝对和普通的胡同不一样,梁都城的胡同最窄的也能并排行驶三辆马车,更不要说东西南北主干道可以并驾齐驱八辆豪华大马车,不愧是梁都! 马车进城后约莫行驶了小半个时辰,又在一处巍峨的城墙前停住,苏妙见城墙中居然还有城墙,疑惑地问: “大姐,咱们到底要去哪儿啊?” “外城有什么好逛的,咱们去内城。”苏娴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说。 苏妙想起来听林嫣说过,梁都城分为内城和外城,内城外城说白了就像是后世的区,梁都城除了皇城另外分为四个区,其他三区是外城,居住的是平民百姓、商人富贾以及四品之下的官儿们,而内城是梁都城最大的一个区,里面住着的是三品以上的京官以及拥有各种响亮封号的达官贵人士族大家。从外城进内城,必须有通行的牌子或者居住在内城人家的招待帖,否则外城的人是无法进入内城的,这便是等级的划分,身份地位的划分,泾渭分明,界限清晰,就是这样的清楚。就是这样的冰冷,就是这样的残酷。 林嫣说她当姑娘的时候就住在外城,第一次进入内城的时候是花轿将她从娘家抬到瑞王府的时候,苏妙听她说时当时就有种“一入侯门深似海”的感觉。 内城的中心地带就是皇城。皇帝居住的地方。 进城的牌子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不过因为这条禁令实在有些苛刻,违反禁令付出的代价又相对较小,所以不乏有那心眼活络的为了进入内城结交权贵想出了走偏门的法子,过城的招待函或牌子在黑市上的价格出奇的贵。一张千金。 苏妙听林嫣这么说时瞠目结舌,有钱人就是有钱人,为了一张帖子可以付出千金,了不得啊! 当然了,苏妙可不认为大姐能攒出千金的私房钱去换一张进内城的招待函,她狐疑地问: “大姐,你有牌子吗?” 苏娴从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傲气满满地把手腕一翻,一枚羊脂玉牌子平躺在她的掌心里,静静地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入城的牌子都是在专门的衙门里登册备案的。即使同住在内城也分个三六九等,岳梁国人爱好风雅,虽然货币流通金银,但在价值上高品质的玉器绝对比黄金要矜贵得多,这羊脂玉是玉中的极品,真正的羊脂玉民间几乎不存在,果不其然,苏妙借着车里的灯光仔细看,玉牌上极霸气地刻了三个大字——文王府。 苏妙默了一会儿,抬起头。看了苏娴一眼,闷闷地问: “大姐,你已经登堂入室了么?” 她来梁都已经许多天了,回味没带她进过城也没给她进城的牌子……大姐是她姐姐。和姐姐互相攀比是不对的……回味那个死鬼这两天到底跑哪去了! 她恨恨地咬了咬后槽牙。 苏娴略带着一丝得意,趾高气昂地说:“我跟他说我不要了,是他非要给我。” 苏妙明明知道事实一定不是她说的那样,却也没兴致拆穿,马车进入内城门,守门的士兵在看见是文王府的通行牌时立刻对苏妙她们乘坐的马车客气起来。听说车里坐着女眷还以为是文王府的哪个侧妃夫人,见没有随扈跟随,还热情地询问需不需要派人送她们回府,被苏娴拒绝之后还一脸殷勤。 苏娴很享受地位给她带来的尊贵感,苏妙却觉得很无聊。 既然是贵族世家们居住的内城,内城的商业大街自然非同一般,内城的丰年坊估计是整个岳梁国最豪华的商业街,街道敞阔而交错,四通八达,商楼奢华而宏伟,拥挤密集,火树银花,车水马龙。 苏妙透过马车帘子瞅了一眼,在惊叹梁都城竟然如此纸醉金迷繁荣奢侈的同时,有种刘姥姥第一次见大观园的感觉,看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觉得惊叹,更让她惊叹的是满大街行走的丫鬟小厮身上的穿戴都比她华丽,问她怎么知道那些是丫鬟小厮而不是主子,自然是因为主子都坐车坐轿,哪有自己走路的。 “梁都城果然了不得!”她讶然惊叹。 苏娴没搭这个腔,而是说:“时辰不早了,咱们先去换身衣裳,然后吃饭吧,百奎楼的全海鲜宴做的最好,我订了包厢。” “去吃饭干吗还要换衣裳?” 苏娴皮笑肉不笑地瞅了她一眼:“百奎楼只接待二品以上官员及家眷,你穿成这样他们会让你进去吗?” 苏妙低头瞅了瞅自己的装扮,很美丽很清新,去逛街绝对没问题,当然了她明白苏娴的意思,就像去高级西餐厅需要穿质地昂贵的晚礼服一样,她现在这一身打扮装书香门第家的小姐绝对没问题,可离二品以上的大家闺秀确实有点距离。 专门为梁都城内的大家闺秀制衣的锦绣楼,苏妙更换了华丽耀眼的夜礼服,对着一面落地的铜镜照了照,月白色的流光纱对襟衫子,水蓝色滚边蝴蝶暗纹百褶裙子,水粉色绣桃花织金蝉翼纱围腰,露出一截雪白的脖子,乌油油的头发被店里专门伺候梳妆的女伙计挽成了俏丽别致的瑶台髻,眉心处还被贴了一枚桃花钿,这是梁都贵族小姐们最常见的打扮,贵族小姐们喜欢露出天鹅似的脖子以显示她们身份的高贵,更有那作风大胆的会把脖子以下胸脯以上部位的雪白肌肤露出来,一身如凝脂的皮肤是贵族出身的重要标志,这是身为贵族女子的骄傲。 苏娴从屏风后面出来,和离后的女子虽然在发饰上没有硬性规定,因为和离后即是自由身,已经不再是人妇,能够自行决定日后的婚姻,但通常和离后的女子还是会梳妇人发髻,在丰州时苏娴也是按照惯例做的,可不知从何时开始她更改了发髻的样式,乌云般的飞仙髻中插着攒珠蜻蜓宝石步摇,浅金色印回字纹花素绫直领内裳加身,搭配逶迤拖地的朱红色彩绣缠枝花九幅裙,外罩大红色葫芦双喜纹花软缎琵琶袖长褙子,一套鎏金头面在灯光下闪烁着耀目的光芒,端的是香艳富贵,尽态极妍。 苏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有些肉疼地对她小声说: “七千两一套,大姐你这次可真是下了血本了!” 苏娴不屑地撇撇嘴,低声道:“知道这一季最贵的一套卖了多少银子吗?” “多少?”苏妙好奇地问。 “三十万两一套,那身衣裳用了一千颗南海珍珠,那每一枚珠子就值二百两银子。” 苏妙咋舌。 “知道那套衣裳最后被谁买去了吗?” “谁?” “凌柔郡主。”苏娴哼了一声,低声对她说,“除了爹娘比不过你哪里不如她,离了王府郡主娘娘就得活活饿死,你至少能靠自己活得好好的,这么说起来,还是你更有用一些。” “各人有各人的好处,各人也有各人的坏处,何必互相攀比,平添烦恼。”苏妙不以为然地说。 苏娴轻蔑地笑,在她的脑袋上点了一下,嘲讽:“自欺欺人的借口!” 苏妙撇了撇嘴。 姐两个折腾了一顿之后,终于美美地出发,马车穿过荷花胡同,来到只接待二品以上官员及家眷的百奎楼,据说这里的海鲜做的极好,连皇上都赞不绝口。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六章 百奎楼 临街的三层建筑高大宏伟,富丽堂皇,然而这仅仅是一处饮茶的穿堂,这三层楼每一楼都有各种曲折通幽的廊桥连接百奎楼内的分楼,百奎楼内部有一对并排盖起的分楼,两座分楼从外观上看一模一样,只是内部装潢根据客人的不同略有不同,每一座分楼都是独立的,同时又因为中间搭建的精美绮丽的廊桥合为一体,层台累榭,丹楹刻角,神工意匠,画栋雕梁。 如果不是苏娴用了文王府的牌子,估计两个人连正门都进不去,百奎楼是一家会所式酒楼,对身份的审查相当严格,没有牌子就算穿的再富贵也进不去,更何况那没有牌子的就算穿着再富贵也比不上进门的贵人们那一柄折扇的价格。 苏妙惊叹,不过好歹她也是见过世面的,还不至于太丢脸。 百奎楼是木质建筑,脚步踏在纯木的地板上,隐隐有松木的香气传来,华丽又不失隽秀。铮铮然的琴声不知从何处响起,传入耳中,极是风雅。这里的客人都是有身份的客人,即使筵席再热闹也极少能听到大声嚷嚷,在这样斯文会友的场合里,连酒楼里的伙计都显得格外有素质,一个个不比大户人家知礼守规的仆人差,不仅有眼力见,在礼数上十分到位,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 梁都对男女之分明显比南方严格,百奎楼接待女眷,但女眷的酒楼和男宾是分开的,接待的娘子和上菜的伙计也清一色都是女子。 一个年轻的娘子迎上来,将苏娴和苏妙引入百奎楼,顺着曲折的廊桥向专门招待女客的分楼走去。 苏妙一面跟着领路的娘子走,一面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百奎楼的装潢,梁都的酒楼,地方上最豪华的酒楼都无法与这样的酒楼相比,在丰州时她觉得佟家的一品/楼就已经很奢华了,没想到帝都里竟还有这样高端霸气的酒楼。女客的分楼中地板上贴有金色的莲花,在花形宫灯的照耀下。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领路的娘子客客气气地将苏妙姐妹俩带到一处安静的包间,奉上菜单,苏娴也不看。对那娘子笑容可掬地道: “全海鲜宴。” 那娘子一听就知道这必是慕名而来的,脸上挂着与有荣焉的微笑,收了菜单,屈了屈膝,下去吩咐。并先关上包厢门。 苏妙捧起茶碗,啜了一口,心旷神怡。 “不愧是梁都的酒楼哈,连茶都是信州出产的上品白毫银针!” “都跟你说了,这里可不是谁都能进来的。”苏娴略带着一丝自得,心满意足地啜了一口茶,这才是高品质的生活。 “大姐,你带钱了吗?”苏妙盯着她陶醉的脸,虽然不想去打扰她享受奢华,却不得不开口。小声问。 苏娴瞅了她一眼:“带钱做什么?你见过哪个有钱人自己带钱出门?” “难道你想吃霸王餐?”苏妙愕然低呼。 苏娴不屑地“嘁”了一声,像是看不惯她的小家子气,染着大红色凤仙花的长指甲在桌面上敲了两下,说: “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哪可能结现银,都是记了账每年去府上一次结清的。” “……”苏妙眼尾狠狠一抽,直直地看着她,认真地问,“大姐,你这么把文王殿下当冤大头。你就不会愧疚吗?刚才在锦绣楼也是吧,我就说嘛,你怎么可能会不吃不喝好几年就为了省一笔银子买好衣裳,你就不怕哪天文王殿下恼了把你送去吃牢饭?” “你懂什么?要想过好日子就得胆子大。敢在老虎嘴上拔毛,胆子小一辈子都干不成大事。再说了,他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子,给我牌子的时候他怎么可能想不到,既然他把牌子给我了,就说明他默认了。再说了。我跟他玩你追我我追你的游戏已经够久了,到现在人我还没捞着,总得让我花个痛快吧,要么人要么银子总得有一样,要不然怎么对得起我耗费的这么多时间,万一哪天我突然对他没兴趣了,那个时候要人人没有,玩还没玩痛快,那我多亏啊!”苏娴一本正经地说。 亏的是文王殿下吧? 苏妙第一次对大姐颠倒黑白的功力发自内心的折服,文王殿下碰见大姐可真是倒八辈子霉了,不仅被一个虎视眈眈的女人整日整日地惦记着清白之身,还要给她银子花,还要容忍她时不时的作威作福,苏妙怎么想怎么觉得文王殿下是冤大头。可估计文王殿下自己不这么想,他肯定还觉得不过就是一个牌子不过就是一点银子不过就是一个女人,这就是钓凯子,钓凯子的最高境界就是那凯子始终趾高气昂地认为自己是掌控局势把握走向控制一切的那个人,其实这位凯子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沦为冤大头了,可怜的他还不自知。 大姐钓凯子的手段果然一流,苏妙用拜服的眼神看着她。 就在这时,门外出现了一点骚动,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子嗓音冷笑着响起: “文王府的女眷?文王还未成亲,成妃娘娘还在宫中,本郡主倒是要看看究竟是哪个不要脸的敢到这百奎楼来自称是文王府的女眷!” 说着不顾门外女伙计的阻拦,将门嘭地推开,闯进来的是个年轻貌美的富贵佳人,鸭蛋脸面,柳眉樱唇,穿了一件宫廷样式的杏黄底刺绣镶边五彩花草纹样锦裙,手挽七色渐变蝉翼纱披帛,金灿灿的赤金镶玉头面价值连城,她的身后站了一个身穿鸦青色掐牙背心的丫鬟,那丫鬟正咬着嘴唇直直地望着屋内。 闯进来的人居然是只有一面之缘的凌柔郡主,凌柔郡主在闯进来之后看见坐在桌前的两个人时亦是一愣,不过她很快便反应过来,目露轻蔑,啼笑皆非: “本郡主还以为是丁芸那个贱婢跑到这儿来冒充文王府的女眷,一个贱婢她也配!呸!没想到却看见两个更不要脸的,你们姐妹倒是好本事,一个钓上了文王殿下,一个咬住了回三少爷死咬着不放,本郡主倒是低估了你们。小地方来的果然都是狐媚子,不知羞耻!” 对于苏娴来说“狐媚子”是对她的一种夸奖,所以她也不恼怒,狐疑地看着突然闯进来的姑娘。用凌柔郡主能听见的声音悄声问苏妙: “她谁啊?” “凌柔郡主,上次在青乾山庄碰见的,静安王的女儿,景阳长公主的继女。”苏妙用凌柔郡主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回答。 凌柔郡主的脸刷地绿了,只是还没等她发作。苏娴已经从容地站起来,上前一步,带着苏妙客客气气地见了礼: “民女给凌柔郡主请安。” 凌柔郡主的脸色虽然还是很难看,不过因为这识时务的请安,她的脾气缓和了些,定定地盯着一脸恭顺的苏娴,又看向只会跟风的苏妙,眼底掠过一抹冰冷,绷着脸沉声质问: “听说你们手上有文王府的同行牌子,你们是从哪偷来的?” 苏娴仿佛料到了她会这样问。也不意外,依旧笑容可掬地回答: “郡主这话说的好难听,怎么能是‘偷’,奴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哪可能去文王府偷东西,这牌子自然是文王殿下送给奴家的。” “我不信!文王殿下凭什么把文王府的牌子送给你!”凌柔郡主瞪了她一眼,作为雍容华贵的大家闺秀,她对苏娴这种教科书级的狐媚子打从心底里厌恶,就像过敏了似的。 苏娴闻言,也不尴尬。反而略带一丝羞涩,摸了摸嫣红的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她笑道: “凭什么?呵呵呵,郡主还是个姑娘家。有好多私密的事奴家也不好对郡主说,只是这男人啊,只要你把他伺候舒坦了爽快了舒畅了,那个时候你向他要什么他都会给,别说只是一张通行的牌子了,这就是男人啊。” 凌柔郡主的脸刷地涨红。她虽是没出阁的姑娘,年纪也到了能够无师自通一些事的时候,闻言脸胀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狠瞪着苏娴,心中暗骂“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女人”… “郡主是来吃全海鲜宴的吗?”苏娴笑吟吟地询问,看起来十分殷勤,可是语气一点也不殷勤,这客套做的十分不专业…… 她流于表面的恭敬话让凌柔郡主听着十分别扭,总觉得她越是恭敬越像是看不起自己似的,她面色发冷,不理会苏娴的问话,她现在一点也不想跟这个卑贱之人说话,她冷冰冰地呵斥道: “本郡主看上这间包间了,你们两个人给本郡主滚出去!” 本以为这两个人会仗着穷人的骨气对她义正言辞地指责一番,那样她就可以将刚刚的不满全部发泄出来,趁机好好教训她们一顿。 哪知姐妹两个人再对视一眼,同时客客气气地说了句: “郡主请满意。” 一点没有犹豫地退了出去。 太没骨气了,凌柔郡主一点成就感都没有,于是没能得到成就感满足的凌柔郡主越发恼怒,她不打算放过她们,于是转身站在走廊里,盯着已经离去的姐妹俩的背影,勾着嘴唇,充满了嘲讽,阴阳怪气地冷笑道: “冯娘子,本郡主记着百奎楼只有二品以上官员家的女眷才可以进出吧,现在这是怎么回事,百奎楼竟然让两个卑贱的庶民进出,坐主子们的地儿,用主子们才能用的菜肴,如此不严格,让两个贱民在本郡主的眼皮子底下晃脏本郡主的眼睛,你们这百奎楼的生意还想不想做了,要不要本郡主禀告父王,像你们这样连客人的背景都不知道筛查的酒楼还开着做什么,干脆关门大吉算了!” 周娘子骇然,一脸失措地看了看凌柔郡主,又看了一眼闻言顿住脚步的苏娴姐妹俩,焦急地道: “郡主息怒,这二位姑娘前头是验过牌子的,所以……” “验过牌子怎么了,别说验过也有可能是假货,就算是真货也不一定是她们从什么地方偷来的。再说,你们不嫌两个卑贱无知的庶民碍眼,本郡主可见不惯,放这两个东西进来脏本郡主的眼睛,你们这是成心想让本郡主不自在,是否?” “不敢不敢,郡主息怒!”周娘子惊出了一身冷汗,一叠声地说,但是她打从心眼里不愿意得罪苏娴姐俩,虽然没见过这姐俩,但是通过刚才她也能猜到这姑娘肯定是文王殿下的相好,周娘子是个过来人,知道相好的力量也是很惊人的,再说别看现在是相好,万一日后转正了,不说侧妃,就是最后成了一个夫人,那也是相当金贵的,更不要说日后万一诞下子嗣,那就是“前途不可限量”了,“不可限量”的人周娘子是不愿意得罪的。 周娘子在犹豫。 凌柔郡主因为这犹豫勃然大怒,才要发作,就在这时,一个脸孔绷得像棺材板,颧骨高高干净爽利,一看就是个厉害嬷嬷的中年仆妇带领两个相貌普通气质却很好的丫鬟出现,那中年仆妇径直走到凌柔郡主面前,一脸严肃地说道: “郡主,公主说此处是大家用膳的地方不是郡主家的花厅,公主吩咐郡主不要再嚷,赶快回孔雀阁去,别再惹事,否则公主决不轻饶!” 凌柔郡主十分想顶一句“一个后娘而已,少管我”,可是她不敢,她虽然憎恨她的后娘,可她的后娘是当朝公主,是父王心尖上的人,她的命运还捏在她这个后娘手里,所以她不敢反抗,或者说还没到反抗的时机,于是她虽然满心的不愿意,却还是头一甩,步履僵硬地走向孔雀阁。 严厉的中年仆妇这时候脸色才微微缓和,冲着苏妙和苏娴客客气气地见了半个礼,才带着两个丫鬟离去。 苏妙和苏娴知道这是公主身边的人,于是匆忙回了礼。 “公主就是景阳长公主吧?”苏妙小声问苏娴。 “还能是谁。”苏娴哼了一声,无论是对景阳长公主还是对凌柔郡主她都没有好感,“像站在墙角的周娘子一扬下巴,“你!我让你找个清净点的地儿,你这找的是什么地儿,清静没有半点,我这小命都差点被你保没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七章 巧遇 周娘子一阵尴尬,赔着笑脸说:“姑娘,要不小妇人再为姑娘寻一间更精巧雅致的包间,这一回小妇人保证绝对没有人来打扰,姑娘看可好?” 苏娴被凌柔郡主打扰,失了好胃口,双手抱胸一脸无聊地靠在窗框上,也不回答,眼睛不经意往楼下扫去,这一处的窗户正对着两楼之间的花园,此时的花园中秋意正浓,几点翠柏几叶芭蕉,人工做成的花圃中海棠花烂漫,秋月季妖娆,一座风雅的假山盆景里潺潺水声悦耳,配合周围的花香、远处的琴声,那景致极美,让人陶醉。这样的景致里突然出现了一行人,为首两个华服男子相谈甚欢,一边聊一边往前走,在他们的周围还有几个身穿便衣但一看就是军人出身的随扈跟随。 在这行人距离两步远的地方,同样是两个年轻男子,同样身穿华服,二人一人只带了一个随从,沉默地跟着前方的人往前走,不算亲近,但一看就是一块来的。 苏娴在看见跟在后面的两个男子中的一个时眼睛一亮,啊呀一声。 苏妙一愣,以为她看见什么了,好奇地凑过去往下看,同样啊呀一声,原来楼下的那两个不是别人,其中一个身穿玄衣、气宇轩昂的正是文王殿下,另外一个一身天蓝色锦袍,发束金冠,腰悬羊脂玉佩,芝兰玉树,唇红齿白的正是回味。 百奎楼的花园内因为火树银花,竟比白日里还要明亮,那么多烛火映射在他二人的脸上,年轻貌美的男子,流光溢彩,美不胜收,竟成了百奎楼中比海棠花还要美艳的一处风景。 “好巧!”苏娴笑吟吟地说,一双眼睛全黏在梁敞身上,满目痴迷,“文王殿下真是好相貌!” 苏妙听得心里一阵恶寒。平心而论梁敞长得确实不错,可是要说好相貌,前面还有一大堆在那里比着,像梁敏、回甘、回味。甚至是武王梁敖、太子梁敕,每一个都比梁敞出众,可是苏娴却认为梁敞是这些人里最出挑的,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苏妙听得都一阵恶寒,更何况梁敞。文王殿下在楼下的花园里好好地走着,这时候突然感觉到一道粘人的视线恍若蛇一样牢牢地锁定住他,并冰冷腥湿地将他缠绕住,一点一点包裹,一点一点收紧,让他的心里打了个突儿,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世界上只会有一个人用这种仿佛要将他一点一点扒光再一口一口生吞进去的眼神看他,这种被肆无忌惮地视奸的感觉让梁敞的心一紧,思绪在此刻戛然而止,他轻摇了摇头。将那让人困扰的臆想赶开,他都已经派人送她回雪乙庄了,时隔一天她怎么会又出现在梁都里,不可能的,就算今天出门前又忘了看黄历他也不能一直这么倒霉。 他一边在心里安慰自己一边往前走。 苏妙就看见苏娴的表情在文王殿下顿住脚之后重新迈开步子的时候变得皮笑肉不笑起来,她皮笑肉不笑地从窗台上用做装饰的水果篮子里拿起一枚红通通的苹果,在苏妙的瞠目结舌里扬起胳膊,冲着楼下文王殿下的后脑勺用力扔去! 文王殿下感觉到后脑勺一凉,接着回味就注意到他那一脸想死的表情,他像是后脑勺长眼睛了似的。举起胳膊反手一抓,一枚红通通的大苹果被他抓在手心里,他回过头去,目光正对上站在二楼窗台前的苏娴。脸发黑。 苏娴笑吟吟地望着他,坦然从容,好像扔苹果砸他的那个人不是她,她甚至在黑夜里冲着他挤挤眼睛,明送了一记秋波。 梁敞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回味也看见了站在窗口处的苏妙,于是直勾勾地看着她。 苏妙站在二楼看着他。自从他俩进行了那场不像吵架的吵架之后她已经好几天没看见他了,这时候突然碰见,还是在这种场合里,还是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这么尴尬地望见,苏妙想了想,打招呼尴尬,不打招呼也尴尬,她的眼珠子转了两转,干脆…… 于是她也从水果篮子里拿起一枚红通通的苹果,对准回味那张美如冠玉的脸扔过去,算是打招呼, 回味的表情没有改变,还是一马平川淡如止水,只不过是在苹果就快要砸中面门的一刻,伸出手稳稳地抓住。 一个遍身风流的公子从灯影里走出来,啧啧惊叹道:“这江南的女子打招呼的方式还真是泼辣啊!本王听说在江南的弄堂里走着,一个从天而降的窗杆都有可能促成一段姻缘!” 梁敞在心里想这是欺负他没看过话本,从天而降的窗杆子那是奸/情吧! 二楼上,苏娴正在教训苏妙: “冲后脑勺扔那是闺中情趣,冲着脸砸那就是谋害亲夫了,万一小回儿没接住你把他弄伤了弄残了你还得伺候他后半辈子,你这是何苦来,你的脑子是不是进水啦!” 苏妙双手抱胸,一点也不愧疚地翻着白眼,就好像刚才那枚苹果不是她砸的。 回味倒也没在意被砸了一颗苹果,顿了顿,冲着苏妙招了招手,示意她下去。 苏妙秀眉一挑,停了一会儿,才在苏娴的催促下转身下楼去。 姐妹俩来到花园中,这时候才看清花园里不仅是回味梁敞两个人,刚刚在前面走的那两个华服公子居然是穿了便装的武王殿下梁敖和岳梁国当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爷梁敕。 苏娴在苏妙的袖子上微微一扯,二人停在距离前方的人三步远的地方,苏妙一愣,回头时苏娴已经冲着眼前几个衣冠楚楚的贵公子盈盈施了一礼,含着笑,金声玉润地说: “民女给太子殿下,武王殿下,文王殿下请安。” 眼珠子不着痕迹地在三个人身上扫了一眼,同是皇子,太子殿下斯文,可惜太斯文了,身子不好似有从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这样的男人可以远远地欣赏。用起来估计不太中用;武王殿下嘛,既有文人的斯文又有武人的魁梧,是个极品,可惜了占有欲太强。兽性大发起来不易受控制,虽是个可心的却不能随心所欲地使用,有点遗憾;还是文王殿下最好,脸蛋俊身材好体力充沛,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好拿捏。容易被牵着鼻子走。 她心里正在盘算着,那一头梁敞却误会了她的意思,只觉得她那不经意的一眼充满了意味深长。梁敞他是皇子中最不起眼的一个,文不如梁敕武不如梁敖,生母早逝,养母也不算受宠,如今养母的娘家还因为私盐和私炮房的事情被流放,养母虽然没有受到外祖家的牵连,日子却也不太好过,而他虽然已经开府封王了。在朝堂之上却还是要依附二哥的势力,所以他一点也不奇怪苏娴这个眼高于顶又胆大包天的女人会在得知了他其实十分不起眼的地位在见识了其他更优秀的男子之后会动了其他心思。明明知道,可是他的心里还是很不痛快,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他居然跨上前一步,拦在苏娴面前,遮挡住她的视线,狠狠地瞪着她,黑着脸。 苏娴也不是每一刻都是他肚子里的蛔虫,这一刻她就愣住了。不解地望着他,挑眉。 苏妙没工夫去注意他们大眼瞪小眼,她正在应付回味的追问: “你怎么进城来了?不是跟你说了出门之前要和我说一声吗?这衣裳是哪来的?怎么之前没见你穿过?大晚上出门也不戴个面纱,成何体统?” 苏妙一连翻了好几个白眼。实在不想搭理他。 回味知道她不耐烦了,于是挑重点问出来: “这身衣裳是谁给你买的?” 苏妙听他这不悦的语气心想难不成他以为她和大姐一块是来钓凯子找下家的,这么想着,心里奇迹般地爽快起来,脸上也恢复了笑眯眯的。 “这剪裁,这料子。这做工,一看就出自锦绣楼。”梁敖凑过来,笑着说。 “武王殿下好内行啊,怎么会知道?”苏妙惊诧地问。 “进来这楼里的姑娘穿的都是锦绣楼的衣裳。”梁敖笑道。 苏妙点点头,回味却执着地追问: “你这衣裳是什么时候买的?” “今天啊,来之前跟大姐去了一趟锦绣楼。”苏妙虽然不想回答,可看他脸那么黑,还是回答了。 回味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这两天他一直在想她说的让他帮她找下家的事,越想越恼火。 梁敞虽然正在和苏娴“对峙”,耳朵却好使,闻言脸色竟也奇迹般地缓和了下来,只是瞪了苏娴一眼,低声问: “你用了我给你的牌子?” “官人给的牌子难道不是给奴家用的是让奴家拿回去供起来不成?”苏娴浅笑吟吟地反问。 梁敞哼了一声:“你倒是胆子大,亮本王的牌子就是公开和本王扯上了关系,你就不怕成为众矢之的?”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只是与其担一个虚名儿还不如坐实了让人甘心。”苏娴面色不变,依旧浅笑吟吟,她上前一步,在黑夜里贴近他的耳畔,吐气如兰地说,“殿下的这朵花儿什么时候让奴家采采?” “你!”梁敞的脸刷地黑了,黑里透着涨红,他火冒三丈,七窍生烟。 苏娴已经离了他身旁,笑意嫣然,从容端庄,好像刚才那不知羞耻的话不是她说的。 梁敖噗地笑了,打趣道:“七弟,说什么悄悄话呐,说出来让二哥也听一听,上一次我还没看出来,你和苏家的大姑娘竟然是这种关系,父皇还成日里为了你的婚事操心,咱们兄弟几个也就你没成亲了,父皇为了给你选妃的事愁白了头,之前还以为你对丁家的小妮子有意思,哪知道你要了去又丢开了,听我母妃说你母妃给你挑了好几家的姑娘你都看不上,原来你是在外头有相好的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兄弟之间的调侃和打趣,可是细细想来却让人挺尴尬的,首先梁敖提了有关梁敞的婚事,他提到了“选妃”,用膝盖想也知道以苏娴的身份是不可能成为皇子妃的,果不其然,他之后又提到了“相好的”,任何姑娘在被人当众称作“相好”这个词时,心里恐怕都不会痛快,有种受辱的感觉,可是苏娴非常淡定,非常平静,浅笑吟吟,淡定从容,倒是让梁敖多看了她一眼。 苏娴压根也没奢望皇子妃什么的,事实上她连想在梁敞身边谋取一席之地的愿望都没有,无欲,无求,则刚愎强硬。 苏妙先前也有点尴尬,自己姐姐被人家说成是“相好”任谁都不痛快,可转念一想若梁敞和苏娴真发展出关系,最后吃亏的还不一定是谁,这么想着,又见苏娴很淡定,于是她也变得很淡定。 回味想的却比她们两个人都多,皇族之人的婚姻是拉拢各方势力最好的方式,梁敞是梁敖派系的,梁敞的婚姻自然也要受梁敖的控制,为梁敖添一项助力。不管成亲之后怎么样,成亲之前一定要维护住清白的,名声,地位越高的人嫁女儿越看中品性名声,而地位越高的人带来的助力自然越强大。 梁敞十分尴尬,尴尬中还带着点不自在,他转过头对梁敖解释道: “二哥误会了,苏大姑娘只是这苏二姑娘的姐姐,是我在苏州时认识的一个友人,对吧?”他还用确认的语气去问苏娴。 苏娴皮笑肉不笑地回答说:“奴家身份卑微,怎么敢称是殿下的‘友人’,奴家与殿下只是认识而已。” 梁敞:“……”编瞎话能不能编专业点,你的眼里赤/裸裸地写着想睡我你当别人看不出来啊? 梁敖:“……”你们这认识的程度好深厚啊,当我是傻子呢? 梁敕见场面比较僵,想到今日是来兄友弟恭的,连忙笑着打圆场道: “我们这在花园里站得也太久了吧?既然遇见了两位姑娘,两位姑娘一个是阿味将来的小娘子一个是阿味将来的大姨姐,论起来也算是亲戚,不如一块用餐吧?”(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八章 表演的青年 皇子们的宫外晚宴同样是奢华无比风雅非常的。 百奎楼三楼最大的包间,雕梁画栋,纸醉金迷,闵州出产的楠木微微带紫纹理细腻,琼州进贡的沉香幽凉沁心令人沉迷,稀罕矜贵的南海珍珠串成的珠帘摇曳生辉,珠帘后面四五个姿容绝色的妙龄少女正在奏琴吟唱,声线婉转,恍若莺啼。连角落里静静立着的那架屏风都是出自岳梁国最有名的刺绣娘子岑娘子之手,那岑娘子一手绝技名为“岑绣”,她的绣品甚至比当代闻名的某些画作还要难求,千金难买,价值连城。 苏妙不认得岑绣,苏娴却认得,她在文王府见过一件针法相同的,所以当苏妙悄悄地跟她说那花绣的好看时,她对苏妙解释说。 苏妙咋舌,一间酒楼竟然在布置包厢时运用这样的大手笔,真想看看酒楼的幕后老板是个什么样的人。根据常识,能在天子脚下梁都城里开这么大作风又如此张扬的酒楼,不是本身就是梁都里的权贵,也是跟梁都里的权贵有着密切的联系。 “你们姐妹两个在那里嘀嘀咕咕说什么呢?”梁敞忽然开口问,把两人吓了一跳。 “哦,妹妹说那屏风绣的极好,问奴家用的是什么样的针法,奴家正在说给她听。”苏娴含笑回答。 梁敞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墙角的屏风,他对女红并不在行,所以也没多做评论。 梁敞他就坐在苏娴身旁,说起来这个座位编排连苏娴都有点意外,他们进来的时候自然是最尊贵的太子殿下和武王殿下先入座,他二人也是长兄。之后苏妙自然是要跟着回味的,苏娴她很知趣。在这种场合她自然不会放肆地去调/戏梁敞,所以她一直是跟着妹妹低眉顺眼的,她谨记着自己今天的身份是苏妙的长姐,是回味未来的大姨姐,虽然不知道太子和武王为什么会对回味一个私生子青睐有加,但既然他们对回味有青睐又把她当成是回味妻子娘家的亲眷来亲切地对待,她自然不会蹬鼻子上脸。今晚上她打算规规矩矩地做一个蹭饭的。可是梁敞自己坐过来了,他坐在苏娴右手边,梁敞的右侧则是梁敖。 梁敞的心思很简单。两个人孽缘已久,她又是一路跟着他来梁都的,他不能在她不熟悉的环境里对她太刻薄,那样子他会觉得良心不安。所以他自动自觉地坐在她身旁,帮她隔开陌生人。以免她觉得不自在……她应该不会觉得不自在,但他得防着她万一春/兴大发乱抛媚眼,她要是当着他的面冲着别人乱抛媚眼丢人的是他。 苏娴自然不知道他此时复杂纠结的心理活动,若是她知道。她一定会很好奇地问上一句“我乱抛媚眼为什么你会觉得丢人的是你?” 另一头,梁敕和梁敖两个人因为先前提到的屏风上的刺绣居然聊开了,梁敖笑着说: “说到屏风。大嫂的手艺是极好的,去年我母妃生辰时大嫂绣的那架桌屏我母妃最喜欢。至今还摆在桌上一直舍不得换,我前儿进宫去给母妃请安,母妃还问起大嫂的身子,算算日子我那小侄儿也快要降生了吧?” “还有三个月了。”梁敕一提起这个就十分高兴,笑着说。 “我母妃听护国公夫人说大嫂这两天身子不太舒坦,母妃她很是担心,还一直叫我找机会替她问问你,她怕打发人去你们都瞒她,让我仔细问问,也好请个合适的御医过去瞧瞧。”梁敖一脸关切地问。 梁敕温和地笑说:“有劳贵妃娘娘挂念,阿薷身子骨弱,这又是第四胎了,毕竟不年轻,吃了不少苦头,不过她精神头还好,御医院送来的补药也在定期服用,贵妃娘娘不用太担心,我看着阿薷她还好。” “那就好。”梁敖笑了笑。 这对兄弟俩看起来感情极好,好到一点疏离感和隔膜都没有。 梁敕和梁敖并非一个母亲所生,梁敕的母亲是英年早逝的先皇后,梁敖的母亲则是后宫之中只差一步就能够登上皇后的宝座却在贵妃的位子上苦苦熬了半辈子、付出的是皇后的辛苦坐着的则永远是贵妃位的薛贵妃。 梁敕排行老大,梁敖排行老二,他们之间只相差一岁。薛贵妃是后宫里唯一的一个贵妃,她和先皇后一样是在今上还是皇子时入府的,那时候先皇后是正妃,薛贵妃是侧妃。 据说薛贵妃是一个很有皇后风范贤德又美丽的女人,薛贵妃贤名在外,在女德上颇有建树,在十年前就已经被编入了《女德》教科书,苏妙读过《女德》,所以对薛贵妃的大名如雷贯耳,可惜的是薛贵妃始终没有能坐上皇后的位子。 据说今上对先皇后情根深种,所以先皇后之后再不立后,这件事当年在朝堂之上闹得沸沸扬扬,以至于之后流传到民间,在民间也被大肆宣传,至今仍旧是人尽皆知的伉俪情深的佳话。 听说因为皇上忘不掉对先皇后的情,所以连先皇后诞下的太子都不肯借他人之手,他将太子亲自带在身边教养,一直带到太子成年,十几年间父子俩仿佛相依为命。别说这在皇族中相当罕见,就是民间也讲究“抱孙不抱子”,做父亲的除了训斥和说教,是不可能亲自带孩子的,即使妻子过世也会续一个继室来养育,亲手带大这种事简直闻所未闻。 不过或许是因为跟着父亲长大的缘故,太子梁敕的性子极像梁铄,虽然相貌完全不像。 梁铄的相貌和梁锦像,都是偏阴柔偏风流举手投足间带了那么点妖冶感觉的,梁敕却长得非常端正清秀,从里到外的干净透亮,清澈柔和得仿佛是水做成的,从他的相貌上就可以看出他的生母一定是一个冰清玉洁剔透多姿的美人儿,儒雅又大气。带着浓浓的书卷气,一颦一笑间尽是文化底蕴深厚的斯文温润,同时梁铄的亲厚、透彻、不掩藏被他学习得淋漓尽致,他总能给人一种亲切感,这既让人觉得亲切,又不会让人遗忘他尊贵的身份而放肆,只会因为这尊贵的身份更加尊敬和感激他带给人的亲切感觉。这一点和梁铄非常相似。 看起来今天晚上这兄弟几个真的只是来吃饭的。确实,如果是有正经事要谈,他们也不会把苏妙和苏娴带进来。 包间的门突然被敲了两下。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中年妈妈带进来一个颇具姿色的窈窕佳人,那美人儿的怀里抱着一把琵琶,进来时隔着帘子妩媚风流地冲着屋内福了一福,唇角一点朱砂痣写尽了袅娜妖娆。 这女子是百奎楼唱曲最好的花娘。名叫潇湘,像百奎楼这样的地方都会养歌姬艺妓。这些女子多才多艺,极具才情,平日里的工作就是陪着客人吟诗唱曲弹琴填词,她们和花楼里的姑娘不一样。她们通常卖艺不卖身,而来这种高级酒楼的客人也都是为了来买个雅趣,所以也不会表现得像在花楼里一样猥/琐猴急。 叫“潇湘”的女子隔着珠帘坐下。素手一拨,琴声婉转。喉吐清音,唱了一曲凄哀惆怅的靡靡之音。 这种充满了哀伤无奈的小调儿是梁都里最近的新流行,与之配唱的女子嗓音一定要清幽低沉还要带着一点惹人怜的凄凉,潇湘的嗓音正是这种,配上哀婉动人的曲调,一寸一寸地撩拨着人的心。 “这姑娘曲儿唱的不错!”梁敕略惊讶,笑说,“怎么之前不知道百奎楼里还有这么一个姑娘?” “她是上个月才来的,因为这副好嗓子,连向姑娘也被她比下去了。”梁敖笑着回答。 两个人都是喜欢听小曲儿的,梁敖甚至还跟着琴音轻轻地打起拍子。 苏妙觉得有点无聊,她对听小曲儿没兴趣,桌上一堆看上去很好吃的食物,可是因为别人不动筷他她不好意思大吃大嚼,心想早知道还不如呆在家里,这个点儿还可以蒙头睡大觉。 回味瞅了她一眼,无声地夹起一只清蒸大虾放进她面前的碟子里。 苏妙一愣,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碗里的虾,开始纠结要不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直接上手,不上手无法剥虾壳,上手又不雅观,也不知道别的姑娘平日里都是怎么吃虾的。 回味见她半天没动,想了一会儿之后,他上了手,他将虾拿起来,用那双如玉般白皙的手慢条斯理地剥去虾壳,一只剔透晶莹的虾仁便出现在眼前,随后他依旧是面无表情地将剥好的虾仁放进苏妙面前的碟子里,之后又从盘子里拿起另外一只虾,无声地剥壳。 一桌子全看着他,梁敖和梁敕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梁敞是见怪不怪了,不过心里对回味有点鄙视,他都快把女人宠上天了,实在太不像话! 顿了顿,梁敕先笑起来,轻轻咳了两声,笑着问一马平川着脸的回味: “阿味,大皇兄什么时候能喝上你的喜酒啊?” 回味平着脸看了他一眼,语气浅淡地回答:“快了,已经往南边过了礼,等合了八字下了聘礼就该定日子了。” “下聘礼?”苏妙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你干吗那么惊讶?”回味一脸不解地看着她。 “……”因为你什么也没跟我说啊! 回味并不知道她在吃惊什么,把剥好的虾仁放进她面前的碟子里。别人却大概能猜出这姑娘在惊讶什么,哭笑不得,这两人八成是没商量好。苏娴更是一脸无语,看来她是白操心了。 苏妙正在惊诧回味说的“下聘礼”,就在这时,窗户外边的花园里响起嘈杂的惊叹声,那惊叹声先是惊叫,后来又转化成惊叹,屋里人先前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直到又一波惊叹声和无数女子的惊呼声透过敞开的窗子钻进耳朵,屋子里的人才觉得有些奇怪。 外面的嘈杂声已经遮盖了屋里的唱曲声,梁敖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冷声道: “怎么回事?外边怎么这么吵?” 已经有随从过去看,刚走到窗户边上往楼下探头,立刻紧绷起来,扭过头大声道: “殿下,不好了,楼下走水了!” 苏妙是个好奇的,在听到楼下的尖叫声等不及梁敖的随从去确认,她自己一路小跑到窗口,往楼下看时只见足有一米高的火舌噌地窜了上来,映红了她的半边脸,她站在三楼似能感受到那火焰的温度,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在黑夜里投射下火红的倒影,就像故事书里充满了邪恶气息的巨龙在狂肆地大笑着。 这画面实在太惊心动魄,她睁大了眼睛,小心肝怦怦跳地望着楼下惊人的一幕,一眨不眨,情绪激动,振奋昂扬。 回味怕她会出危险,在她走过来时就跟过来,心里有些恼火她爱凑热闹,当站在窗口往下望时,他也愣住了。 梁敕、梁敖和梁敞的随从一听说楼下走水,训练出来的警惕让他们不敢放松,齐齐护在主子周围,整齐划一的步伐让苏娴惊愕,再一看三个皇子殿下全都被手下护卫在包围圈,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傻愣愣还在桌前坐着,她越发无语。 梁敞见她自己被扔那儿也没人保护,有点尴尬,自我反省觉得这样做不厚道,于是莫名地产生了一点心虚感,想了想,他还是伸出手把她拉起来,故作公事化地将她护在身边。 苏娴一愣,近距离望着他装出坦然的侧脸,差点笑喷出来,不过她忍住了。 梁敕和梁敖自然不是那听风就是雨的,即使手下说楼下走水了他们也要亲眼看一看,哪知走到窗口时,大火没看到,却看到灯火通明的花园里十来个客人围着一张敞阔的桌子正热火朝天地交谈围观着,一个个像打了鸡血似的表情极是活跃亢奋,无论男女不分老少,让他们注目的是站在长桌后面一个身穿青兰色短褐戴着藏蓝色头巾的年轻男子,此刻那男子正将一块鲜嫩多汁的大块肉排以一只晶亮的小铲子一铲再向上一翻,喷香的肉排在半空中翻转了一个优美的弧度,以舒展开来的姿态稳稳地落在桌上,伴随着内里油脂的滋滋声,冲鼻的香味迎面扑来,诱人食指大动!(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九章 科西国烹饪法 “在烤肉啊!”苏妙对食物是天生的敏感,见楼下热火朝天肉香扑鼻,眼睛一亮,轻声道。 梁敕和梁敖自然也看出来了楼下是在烤肉,梁敖狠狠地瞪了一眼先前“谎报军情”的侍卫,那侍卫自知鲁莽,缩了缩脖子,努力降低存在感。 梁敕笑了起来:“大晚上的在花园里烤肉,倒是新鲜!”说话间,楼下的青年已经将重新落在桌子上的肉排用小刀刷刷刷几刀分割开来,手中的小铲轻轻往前一送,分割开的肉排竟然飞起来,像长了眼睛似的精准无误地飞到围观食客手中的盘子里,“嗬,这是杂耍么?”梁敕眼睛一亮,弯着眉眼笑说。 表演性质极强的烹饪方式在岳梁国并没有大面积推广开来,除了某些民风开放等级分化不是非常严格的地区。一般来说,厨师就是在厨房里烹制美食,客人就是在厅堂里享受美食,双方不能面对面,这其实也是一种等级划分的形式。 回味却是知道这种表演形式的,在刚认识苏妙时,苏妙在摆摊子的时候就喜欢和食客互动,经常在食客面前表演烹饪,以活跃气氛,增进和食客之间的交流,所以他并不觉得奇怪。 但这样的表演形式在梁都毕竟罕见,梁敖皱了皱眉,问守在包厢内伺候的一个丫鬟: “那是什么人?” 丫鬟上前一步,往窗外头看了一眼,恭恭敬敬地笑着回答: “回王爷,那是百奎楼里新来的一个厨子,是我们东家一个远房的亲戚,名叫阿吉。两个月前刚来百奎楼,因为手艺和梁都里的厨子手艺不一样,很受各位大人的喜欢。阿吉他是一个混种,父亲是科西国的商人,来这边贩货时娶了他母亲,阿吉是在科西国长大的,年前他父母出海贩货时遇难。他倒是命大。被海水冲上来让人给救了,亲人没了他也不想再回科西国去,知道我们东家在梁都有酒楼。就赶来投奔我们东家,因为他做得一手好菜,东家就把他给留下了。” 混种指的就是混血儿,岳梁国贸易发达。当今皇上对本国与外国的贸易往来十分重视,并不是妄自尊大闭关锁国的人。所以岳梁国内有不少外国人,岳梁国人也有不少在国外。自古以来商人都是靠行走做生意,这些商人孤身一人上路,走的地方多了自然就会产生跨国婚姻。有跨国婚姻就会有混血统的孩子出生,现在还没有“混血儿”这个词,人们都管混血的孩子叫“混种”。虽然比“杂种”好听点,但听起来其中还是不乏轻蔑之意。毕竟这是一个注重血统的时代。 不过只要一天没闭关锁国,混血儿的存在也就算不上稀奇事了,尤其梁都还是临海,与江南地区本国贸易发达不同,梁都海商昌盛,梁都的港口别国商人走马灯似的出现,听雪乙庄里最爱说闲话的妈妈说,梁都的港口中常常能看到金头发大鼻子长得像妖怪的西蛮子,还有身穿长袍戴着缠头浓眉大眼的大食国人。 科西国听名字就是在岳梁国的西边,金头发大鼻子长得像妖怪的科西国人估计就是白种人了,围着缠头浓眉大眼的大食国人则是中东地区的阿拉伯人,岳梁国有钱有人商贸发达国力强盛,所以在评价外族人时总是在语气里带着那么点高高在上,对那些自己不太熟悉的外来者既好奇又瞧不起,觉得那些人都是跑到他们的土地上来讨生活的都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估计这就是身为地头蛇本能的优越感。 苏妙的游学经历相当丰富,不过因为在丰州住太久了,耳目闭塞信息也不通,早就忘了这世界上还有其他人种,听了那丫鬟的话愣了一愣,有点小激动,嘴快地问: “这么说,他会做科西国的菜?” 那丫鬟一愣,不过她是个训练有素的,连忙含笑回答: “是的,姑娘,阿吉的父亲在科西国也有酒楼,他从小喜爱厨艺,做的一手正宗的科西国菜,又因为他母亲擅厨,他对岳梁国的菜也不陌生,所以比起以前有科西国人在梁都开科西国的馆子最后关门大吉,阿吉的手艺把二者结合起来,做出来的菜肴很受大人们的喜欢。” 原来科西国的人真有在梁都开馆子的,不过苏妙也不奇怪他会关门大吉,因为岳梁国有着非常丰富的饮食文化。拥有多样而历史底蕴丰厚的饮食文化,这样的国度对于外来的饮食文化总是怀着抵触、排斥甚至是不屑一顾的,这种心理上的高高在上直接导致了他们不会轻易接受外族的饮食文化,甚至还会大肆嘲笑一番,所以苏妙前世主修的课业到了这辈子才无用武之地,连中西合璧的罗宋汤都被回味用不以为然的态度给打发了,所以现在的苏妙很是好奇,好奇那个叫阿吉的究竟是怎么将科西国的饮食在岳梁国发扬光大的。 “我想下去看看。”苏妙悄悄地对回味说。 回味想她大概是想去吃吃看,点了点头,说:“我跟你一块去。” “科西国的厨子?前两年确实有一个科西国人在梁都开过馆子,我还去过一次,料倒是好料,就是手法不行,白白糟蹋了好食材,我去尝过一次鲜就再不去了,后来那家馆子果然关门了。科西国的菜是新鲜,不过跟咱们岳梁国的南北菜系比较,差远了。”梁敖说这话时带着对自己国家浓浓的自傲,笑意盎然地说。 这毫不掩饰的自傲让苏妙有点意外,因为说实话皇子其实也是政客,从一个狡黠的政客身上看到了纯粹的热血爱国好青年的影子,这多少有点违和,不过她并不觉得梁敖的骄傲是装出来的,也就是说原来梁敖是一个爱国的好青年。 梁敕听了梁敖的话,亦笑起来: “我记得小时候科西国的使臣来我朝朝贺过一次,使节团带来的厨子当场为父皇烹制了一道叫什么红酒黑椒烤牛排。那时候我还小不得参加晚宴,后来听父皇说起,父皇说他们科西国人做牛肉都是做成半生的,烤出来的牛肉还带着红血丝,把父皇看得直恶心,但因为知道这是科西国的传统,父皇也不好意思不吃。结果吃进去之后当晚就闹了好几次肚子。前年我出使科西国时父皇还告诉我千万别吃他们做的牛肉。不过我去了之后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次,味道不坏,也没像父皇说的那样吃了之后就闹肚子。科西国人擅长做牛肉。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牛肉做出来黑乎乎的,但是一刀切下去里边却透着胭红色,还会有肉汁流出来。肉质非常显嫩,那口感和我们岳梁国人做出来的牛肉完全不同。软糯弹牙但却不散不碎。” “带血的牛肉?”梁敖皱了皱眉,有点接受无能,他上过战场打过仗,战争中环境艰苦自然什么都吃过。吃生肉时那血腥味充斥在口中让人恶心得胃都要吐出来了,那是没办法不得不吃,可是把带血的半生不熟肉当成是一种美食文化。他绝对接受不了,觉得恶心。而且这种文化只有野蛮人才会推崇,也难怪民间有人把科西国人叫做“西蛮子”,真野蛮! 苏妙忍俊不禁,别过脸去偷偷地笑起来。 她本来是偷偷笑的,却被梁敕眼尖发现了,她是在听完他们交谈后才笑起来的,梁敕心怀好奇,开口询问: “苏二姑娘笑什么?” 苏妙没想到会被人发现,有点尴尬,不过面对太子殿下的询问倒是没有害怕,大大方方地说: “我听殿下说起科西国的烤牛排,形容起来根本就是个美食家嘛,说的全面又动听,说的我都想吃了。” 梁敕被她说得有些尴尬,笑着道:“因为科西国的饮食和我们岳梁国不一样,我去过一次就记住了。姑娘想吃却不能了,回到梁都后我也曾说给府里的厨子听,可惜他们做不出来,科西国离岳梁国又太远,虽然两国之间的航道还算风平浪静,但一走至少要大半年,坐大半年的船可不是好玩的,像你这样身子骨单薄的小姑娘为了吃的跑去也不值当。” 苏妙笑,往楼下抻着脖子,有点迫不及待:“这不是有一个科西国的厨师么!” 梁敕呵呵一笑,转头对先前回话的丫鬟说:“等楼下完事了,让那个小哥上来也给我们烹些拿手的尝尝。” “回太子爷,不是阿吉不上楼来,是他不能上楼来,之前阿吉也在楼上烹调过,可是油烟太大了,大人们都呛得睁不开眼睛,后来东家就让阿吉在花园里烹调了。”那丫鬟笑着回话道。 梁敕点点头,对众人笑道:“既如此,咱们就下去凑凑热闹吧,苏二姑娘一脸急不可耐的表情,不让她下去她一定会恼的。” “回太子爷,我不会恼的,不过我是一定要下去的。”苏妙笑眯眯地说。 梁敕一愣,接着哈哈笑起来,笑得开怀。 他笑起来的样子极好看,本就清澈的容貌因为舒展开的笑颜越发显得剔透如玉,自带阳光般静静地闪耀着光辉,温煦迷人,刚刚而立之年的男子介于青春与成熟之间,那魅力无法抵抗,一时间让苏妙和苏娴全都看住了,两人全都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笑脸,小心肝噗噗乱跳,耳根子发红,这是人类对美丽出自本能的倾慕。 回味的脸刷地黑了。 梁敞看了看笑得“祸国殃民”的梁敕,又看了看眼珠子都快粘上去的苏娴,一腔火噌地窜上天灵盖,他铁青着一张脸用力咳嗽了两声。 苏娴吓了一跳,回过头,用迷茫的眼神看着他,这似醒非醒的眼神让梁敞更加恼火,他就知道这女人根本靠不住! 苏妙则很快就恢复了平常态,美男子对她的吸引力不如食物对她的吸引力大,这时候她注意到回味黑沉沉的脸,一头雾水地问: “你干吗瞪着我?”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望向回味。 回味阴恻恻地瞅着苏妙,硬邦邦地回了两个字:“没事。” 苏妙当真以为什么事都没有,点点头,拉起苏娴的手,迫不及待地奔下楼。 梁敕笑着往楼下走,一边走一边对走在身旁阴沉着一张脸的回味说: “挺有意思的小姑娘,难怪能入你的眼。” 回味黑着一张脸看着他。 梁敕呵地笑了,一本正经地说:“大皇兄和你大皇嫂情谊深厚,不会跟你抢一个小丫头的。”说着他自己也笑了,顿了顿,又有些纠结,“不过身份到底低了些,娶她做妻降了你的身份。” “我有什么身份,一个没上族谱的私生子罢了。”并非是自贬,他用一种很平静在陈述事实的语气说出来。 梁敕却皱了皱眉,低声斥道:“又说这样的话,传到八叔耳朵里八叔心里又该不爽快了。” “事实而已。”回味淡淡地道。 梁敕看了他一会儿,幽幽地叹了口气,过了良久,轻轻地说: “你也该收收心了,这眼看着也要成家了,成家立业,你若是不喜欢去冰泉宫,不如我去跟父皇说让你来帮我如何?你大哥现在跟在我身边,你再来,你们兄弟俩好好的,我也能多添一个助力。近两年朝中的那些老臣越来越不像话,在国事上没了心思,拉帮结党一个个倒是好手,阿敏一个人忙不过来,他也希望你能来帮他。” “我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有做菜,难道你们要我去给你们负责一日三餐不成?”回味皱了皱眉,淡淡地搪塞说。 梁敕被噎了一下,知道他不愿意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顿了顿,他再回头去看回味时,却顺着他的目光定在了走在前面的苏妙身上,梁敕想了想,又笑着摇摇头,不再言语。 苏妙拉着苏娴的手来到花园中,花园里的烹饪表演仍在继续,苏妙先一溜烟钻进围观的队伍中,这时候才发现,原来那个叫阿吉的青年他面前的桌子不是桌子,而是一块大而滚烫的铁板,他正在进行的也不是烤肉表演,而是……铁板烧!(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章 铁板烧与金芙蓉糕 【播报】关注「起点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 关于铁板烧的来历众说纷纭,流传最广的说法是铁板烧是在十五六世纪时被西班牙发明,因为当时西班牙航运发达,经常扬帆遨游世界各地,船员们终日与大海为伴,因为十分无聊,所以只能以钓鱼取了,钓的鱼多了,烹调的旧办法都用光了,于是就发明了新办法,将鱼炙烤得皮香肉嫩,再后来这种烹调法经由西班牙人传到美洲大陆的墨西哥以及美国加州,之后再由美国人将该技术引进日本,加以改良,成为了名噪一时的日式铁板烧。 不过这只是传说,苏妙对于哪里发明了什么饮食之类的并不太在意,人的脑袋都是相似的,脑回路一共就那么几条,想法自然也大同小异,这世界上有海的地方数不胜数,无聊的船员更是多如牛毛,因为无聊开始创造新颖美食的同样不在少数,所以岳梁国也不一定就没有人在闲着没事的时候支一块铁板烤两条钓上来的鱼,只不过是没大肆宣传而已。 对于一个厨师来讲,发明新颖的烹调法固然会引人关注,但是能将大家都会做的菜做成与众不同独树一帜,这才是一个厨师手艺的高明之处,同时也是作为一个厨师最值得骄傲的地方。 眼前的青年显然就是这样的人。 近距离看去,这青年的长相算得上中西合璧,虽然外族人的基因算不上太明显,但这长相在个头矮小扁平五官的岳梁国人中就显得有些突兀了,头发是黑色的。皮肤却非常白皙,并且透薄如纸,深邃的五官轮廓,棱角分明的面庞,二十左右岁的年纪,鼻梁高直,鼻尖挺翘。嘴唇丰满。身材挺拔,这是一个相貌英俊的男子。 他左手握了一柄银光闪闪的小铲子,右手抓着一把锋利的小剔刀。将铁板上一块烤的刚刚好的带骨羊腿剔去骨头,却仍旧保留着完好无损的羊腿形状,然后他笑嘻嘻地吆喝了一声: “黑椒烤羊腿,来喽!”竟说得一口流利的中土话。 他用小铲一铲再这么一掀。一块喷香的烤羊腿以一道华丽的抛物线落入围观的人群中,准确无误地落在了人群里一个戴着面纱的少女手中的盘子里。 少女只觉得手中一沉。微颤了颤,之前担心接不住被砸到的慌张仍未褪去,这会儿又因为香喷喷的羊腿落在手中的盘子里,既兴奋又激动。连耳珠都是绯红色。即使看不见她的脸也知道她在笑,她捧着盘子欢欢喜喜地跑走了,走到暗影里的拐角处。有几个年轻姑娘从角落里悄悄地探出头,双方说笑起来。花枝乱颤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估计是一群女孩子害羞,最后撺掇了一个胆大的跑来观看,其他人远远围观。 “是大理寺卿家的姑娘。”先前去如厕的梁敖终于回来了,站在围观人群的后面,负着手往角落里瞅了一眼,说。 梁敕虽然也想看热闹,可他是太子,不好意思跟着往前挤;回味则是没什么兴趣,他只负责守在这儿看着苏妙,对于铁板烧什么的他并不上心;梁敞不饿,所以不想吃东西;梁敖这会儿变得有些心不在焉,身为皇子他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对铁板烧他也是没什么兴趣。 苏妙却很有兴趣,铁板烧吃的就是一个热闹愉快,当鲜美的食材落在炙热的铁板上时,馋人的滋滋声由轻到重地响起,随着滋滋声越来越响亮,散发出来的香味亦越来越浓郁,喷香的油脂从肉质里缓缓渗出,落在炽热的铁板上,溅起油花,那些油脂隔开了一些热量,使食材在铁板上保持了稳定的温度,不至于因升温太快而焦糊,香浓的肉香引人食指大动,而真正到了能够咬上一口之时,弹牙又鲜软的口感更是让人恨不得将舌头一块吞掉,伴随着肉汁充沛的美味在口腔中流畅地融化,一种进入了天堂的美妙感穷生,仿佛进入了一个明媚而多彩的世界,一切都是那样的纯净清澈,唯一能够感受到的只有那发自内心的喜悦之情。 阿吉烹制的红肉是一大亮点,但他的手艺不仅限于此,铁板烧的精妙也不限于此。 后世的铁板烧从做法上可以笼统地分为三大类,别看只是在一块铁板上烹制食材,这种看似简单的烹调法其实也是分种类的,一种是将食材事先腌制好之后再烹制,这样烧制出来的食物口感丰富,味道浓厚,十分美味;第二种则是事先不煨料,直接将食材在铁板上进行烹制,在烹制的过程中偶尔会洒上一些作料,也都是以单一的香料、酒类或者果汁为主,基本上不会出现将各种作料混搭在一起全部洒在食材上进行烹制的时候。这一类的做法主旨是为每一种食材寻找出一种最适宜的火候,并为每一种食材添加一种最适合于这种食材的佐料,进行简单的烹制,却能达到“简单即是经典”的境界。 第三种方式对事先怎么处理并不是很看重,这种烹饪方式看中的是事后,这种烹制法其味道主要来自于所蘸的酱汁,不同的烧烤不同的食材要用不同的酱汁,烤肉的酱汁、鱼类的酱汁、贝类的酱汁、菌类的酱汁,以及各种蔬菜的酱汁……每一种酱汁都是由十几种香料精心配制而成的,这些酱汁或甜中带酸,或清冽爽口,或味道醇厚,这些酱汁都是掌厨的厨长根据不同种类的食材精心调制出来的,这些是烹调,同时也是艺术,能够将食材在口感上的美妙滋味犹抱琵琶半遮面地展现出来,在撩拨食客味蕾的同时也深深地抓住了食客的心,让人怀着好奇与期待想要更深地去探索这场由经过炙烫的铁板而成熟的鲜嫩食材与风味浓郁的酱汁所组成的奇妙味觉之旅。 三大类各有千秋,苏妙是样样都爱,但阿吉的烹制手法更偏向于第二种。食材在烹制前只是简单地处理一下,没有用任何香料,完全是食材的本味,经由铁板上炙热的温度烘烤,经历几次快速度的翻面上扬操作,用改变温度的方式将食材的精华部分激发出来,保留了食材最原始的香嫩多汁。同时又在口感上进行了一次升华。偶尔会用新鲜的果子挤上几滴果汁在食材上。滚热的铁板被沁凉的果汁一击,发出一串响亮的滋滋声,同时冒起了青烟。有的时候阿吉也会用酒。当一壶酒浇在铁板上的烤肉时,酒香四溢中,鲜艳的火苗噌地窜起,熊熊的火舌在墙上倒影了热烈的影子。映花了人的眼,那场面极是壮观。 除了牛羊肉。今天的这场铁板烧表演还有另外一项重头戏,那就是海鲜。 科西国人非常擅长做海鲜,因为科西国本身就三面环海,并且和岳梁国相比。他们地处更深的深海,那里的海鲜类比岳梁国捕获的海物个头要大,味道也更加鲜美。 当然了。现在阿吉在岳梁国时用的只能是岳梁国的食材,不过这里是梁都。百奎楼又是梁都城内首屈一指的酒楼,这里使用的食材自然不是一般地方可以比的,虽然这里的海货比不上科西国的海货个头大,却也是难得的佳品。 苏妙看见了大鱿鱼正在铁板上散发着极美的香味,大鱿鱼的旁边几只鲜美的牡蛎已经开了壳,雪白滑嫩的牡蛎肉展露在眼前,令人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还有在铁板上加热的鱼籽蒸蛋,鱼籽呈现鲜艳的橙红色,点缀在嫩黄的蒸蛋中,被一个精巧的小架子托着,随着从铁板上传来的温度一点一点地凝固,没有使用任何香料,没有施展任何额外的手法,不设任何干扰,只是用温度一点一点地将蛋液凝固,一点一点地让逐渐凝固的蛋液包裹住爽滑鲜嫩的鱼籽。 苏妙许多年没有看过这么多海鲜了,唯一一次吃还是回甘去开馆子顺便看他们的那一回带来的大螃蟹,这一回看见这么多海味,她的眼睛都冒出绿光了。 一个端着托盘的侍女走过来,托盘上放了许多只水晶杯,杯子里是胭脂似的葡萄酒。 苏妙的小心肝雀跃得更猛烈,端起一杯浅浅地啜了一口,蜜汁似的葡萄酒虽然有些涩涩的多少影响了口感,这葡萄酒的酿制应该也只是处在中级水平,不过能喝到久违了的葡萄酒,苏妙还是很高兴,弯起眉眼,笑靥如花。 珍稀的野生菌、上乘的牛仔骨、鲜嫩的大羊排、罕见的龙虾王、石蟹、生蚝、鹅肝,只在一块巨大的铁板上演绎着火焰中的“刀光剑影”,胡椒、黄油、盐是用来刺激食欲的总调味,配以爽冽的葡萄酒和开胃的酸橙汁,那让人忍不住雀跃欢腾的愉快滋味非常美好,现场的人也不知是被这热火朝天的气氛感染还是被火烈的食物香气所感动,一个个心情畅快,兴奋异常,在这一刻竟然让人感受到了盎然的生命力和蓬勃的精神力,自然界中最为重要也是最容易让人忽视的两种力量,这力量强大,而积极,令人心潮澎湃。 正在这时,一直在给阿吉打下手的一个伙计突然将手里的一串铃铛摇了两下,声音不大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人群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这让第一次参加的苏妙有些惊讶。 紧接着两个侍女将一大块崭新的绸布平铺在铁板支架前方的地面上,铺下好大的一块,从铁板前方一直平铺到回味他们站着的围观圈外,一整块绸布足可以站下二三十人,而在绸布铺开时,先前还汇聚在一起的人门竟然配合地全部散开,没有一个人抱怨,在场的可都是二品以上的达官贵人。 “这是什么意思?”梁敕满眼好奇,感兴趣地问。 早在绸布铺开时他们就转移到灯影里,并不想惊动正在玩乐的人们。 “回太子爷,抢彩头马上就要开始了。”伺候的丫鬟笑着回答。 “什么彩头?”梁敕好奇地问。 “回太子爷,每次到了这个时辰都会抢彩头,太子爷也看见了,阿吉上菜都是直接抛到盘子里的,所以抢彩头就是准备最好的食材,阿吉现场烹调好之后会抛扔出去,谁接的最多算谁赢。因为这个抢彩头百奎楼用的食材都是最好的,阿吉也是用尽了浑身解数,再加上赢的人还能获得一份大奖,所以每一次参加的大人都很多,玩的也都很尽兴。” 丫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觉得大家在一起玩热闹高兴,梁敕和梁敖在听了这话时却时眉头一皱。 不说这游戏本身是否有趣,一群人端着盘子抢食物怎么说也有点像乞食的叫花子,而这些抢食的绝对都是有头有脸名声显赫的二品以上官员,这些人平日里装清高得紧,能够让这些平日里威风凛凛作威作福的人在自己面前抢食物抢的像要饭花子似的,也不知道这究竟是阿吉的面子大还是幕后东家的面子大,抑或是这些抢东西的脑子都不好使了? 梁敕百思不得其解。 可是他又不能直截了当地去问人家你们脑子有毛病吗,但他又十分关心这件事,想了想,问那丫鬟: “你说的大奖是什么?” “都是身份尊贵的大人们,彩头自然不敢太寒酸,是金芙蓉糕。”那丫鬟笑着回答。 “金芙蓉糕?” 梁敕是知道金芙蓉糕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梁都内一群闲的蛋疼的达官贵人开始流行食用金箔糕点,其中以金芙蓉糕最受青睐。在金箔糕点流行之前,金箔在食用上仅仅是用于少量入药,毕竟再轻薄的金箔也是一种沉重的金属,老话说“生金坠死”,由此看来吃金子并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像这种既昂贵又时髦又能够冒险的休闲方式还是非常受那些有钱又有闲的贵族们的青睐。 关于金芙蓉糕,这是一种专供梁都各大酒楼的糕点,它的供货商是一家名为黄金楼的金楼,因为金芙蓉糕属于限量发售,造型精美,做工细致,味道可口,且使用了薄如蝉翼光亮柔软的金箔,在梁都的贵族圈里倍受欢迎,供不应求的局面造成了金芙蓉糕在最鼎盛时期竟一盒值千金。 ps.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起点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未完待续。) 第四百十一章 眼镜男,走水了 【最新播报】明天就是515,起点周年庆,福利最多的一天。除了礼包书包,这次的『515红包狂翻』肯定要看,红包哪有不抢的道理,定好闹钟昂~ 说话间抢彩头已经开始了,众人齐齐向花园中的绸布望去,二三十个人挤在一起,几乎全是男子,有老也有少。本来嘛,女子还是要颜面的,所以即使跃跃欲试,一般也不会有女子上赶着去凑热闹,然而这里指的是普通女子,人们心里正想着今日获胜的人到底是谁,却见一个窈窕又纤长的身影一手托着一只瓷盘笑嘻嘻地走到场地中央。 回味见了,无语抚额。 梁敕一愣,笑了起来: “苏二姑娘也是个喜欢凑热闹的!” 苏娴别过脸去,一遍遍在心中默念“我不认识她,我不认识她”。 苏妙却不在乎,她早就听说过梁都里的金芙蓉糕,虽然对金箔能不能吃持保留意见,不过她还是很想见识一下的,而且刚才铁板烧的香味传入鼻子里,勾得她馋虫大作,她却没有吃到,这会儿一定要都抢过来吃个够本! 叫阿吉的青年笑容满面地看着站在绸布上已经做好准备的人,有几个官老爷模样的人大概是先前葡萄酒喝多了,葡萄酒后劲大,酒后劲上来,一个个都兴奋得摩拳擦掌,把袍摆塞在裤腰里,手捧着盘子做出摔跤选手的姿态,看起来十分滑稽。 铁板上滋滋地泛着油花,今日的牛肉选用的是最好的雪花肉牛,这是为了今天的抢彩头特别准备的。岳梁国人虽然也食用牛肉,但在肉牛的养殖上并不怎么讲究,所以今日用的雪花牛肉想必是进口的,这种牛肉在梁都都是难得的精品,苏妙一看就知道了,就因为想吃这个,她才跑过来跃跃欲试。 阿吉开始用铲子将烧好的牛肉抛起来。抛向绸布上抢彩头的人群,接着越抛越多,越来抛快。 刚开始抢彩头的人还能应付过来,有几个身手敏捷似武将出身的一接一个准。可是很快的,因为烧好的肉排、海鲜越来越多,阿吉抛扔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许多人都赶不上来,甚至有在哄抢时撞在一起摔倒的。还有两个人因为争抢不到直接在绸布上打起来被劝到一旁继续打。 在越来越混乱的场景中,很快的,一个灵巧恍若猴子的身影在人群中间上蹿下跳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一个姑娘家能够灵巧到这种程度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只见她一手托着一只瓷盘,在杂乱无章的抢彩头队伍中窜来窜去,时而跳跃时而缩头,到最后所有人几乎都没有力气了,只有她越发神采奕奕。 手里的盘子明明已经装了小山般的食物,她却还是有本事保持平衡“左右逢迎”。每一次当新的海货落到她的盘子里导致那些小山般的食物摇摇欲坠时,人们的心里都不禁为她捏了一把汗,她却依旧故我,上蹿下跳摇头晃脑没有半刻安静,到最后绸布上只剩下她一个人,甚至连那打架的都不打了,全都直愣愣地看着她,显然她的表演比食物更加吸引人,人们全都当杂耍看了,沉迷的程度是就差一个时机然后拍手叫好了。 阿吉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仅剩下的姑娘。这姑娘有趣的姿态亦让他觉得很好笑,于是仿佛刁难似的,他将烧好的龙虾向上一挑,偏偏向她相反的方向掷去。苏妙却每一次都能接住,并且还得意洋洋地晃了晃脑袋。 阿吉忍俊不禁,因为她这个样子实在好玩,所以和旁观者一样,纵使觉得她这样太没有规矩,但因为不讨厌。所以也没人责备她,反而觉得她是一个挺有趣的小姑娘。 一直到最后一只贻贝稳稳当当地落在她的盘子里,她脸上得意洋洋的表情更甚,人们从眼花缭乱中回过神来,这时候才发现她手上的盘子里竟然一只盘子里装海鲜一只盘子里装肉排。 如此灵巧的姑娘着实令人惊讶。 阿吉扑哧一声笑了。 “你的这姑娘真灵巧啊!”梁敕亦觉得忍俊不禁,撞了撞回味,笑着说。 “她只有在吃的上比较灵巧。”回味僵硬着一张脸回答说。 “能吃不胖也是你的福气。”梁敖忽然没头没脑地插了一句。 梁敕瞅了他一眼,又想起他家那位,惋惜地摇了摇头,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拍掌叫好声响亮地响起:“好!好一个猴子似的小姑娘!”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这声音醇悦,并非是传统的男中音,略细,还带了一丝让人心尖微麻的慵懒,这声音着实悦耳动听。 苏妙一愣,向声音的来源方向望去,映入眼帘的年轻男子让她微怔。 从灯影里走出来的男子大约二十四五岁,生得一张细长的瓜子脸,下巴尖尖,轮廓柔美,一身白如雪的皮肤白里透着粉红色,那皮肤细薄剔透,仿佛能看到皮肤下埋藏着的浅青色血管。 这是一个相貌十分清秀的男子,不同于梁敕斯文的清秀,这个人是十足的清秀,纯粹相貌上的清秀,他个头适中,身材清癯,身穿一件湖绿色绣大朵浅粉色莲花的云锦长袍,腰束墨绿色莲花暗纹革带,一头带着自然卷的柔软长发只用一条发巾很随意地扎起来,有几缕卷曲的发丝垂在脸庞两侧,摇曳的波浪带着让人迷醉的万种风情。 而最最特别的一点是,他的右眼睛前戴了一只镶嵌玳瑁的金边框架眼镜,单片眼镜,上面还挂着花纹精美的纯金流苏。 岳梁国肯定是没有眼镜的,但岳梁国与别国的商贸发达,这玩意儿一看就是西洋货,眼前的这一位似乎也是一个走在潮流最前端的,虽然是纯正的岳梁国人,周身上下却泛着一股洋范儿,地道的岳梁国人衣着打扮穿在他身上,感觉却很洋气。 苏妙盯着他时心里正想着梁都这地界果然人杰地灵,什么样的美男子都有,也不知道这一位又是哪一家的公子,看上去很有贵族范儿的样子。刚刚参加了抢彩头的一众朝堂上的大佬们却突然恭敬起来,站成一排,整齐地冲着漫步走来的青年施了一礼,带头的中年男人一扫刚刚的醉态。恭恭敬敬地道: “臣等见过安王殿下!” 苏妙一愣,心里正狐疑安王又是哪个王,梁都城怎么有这么多王,梁敕等人已经从灯下走过来,梁敕惊讶地看着安王殿下。问: “七弟,你回来了怎么也不派人说一声?” “我刚刚进宫见了父皇,这不,衣裳也没换就来百奎楼了,心里想着来这儿说不定能见到太子哥,没想到还真见着了!”安王殿下梁故笑嘻嘻地说。 “你看不见我你也不说是来看我的,既然要看我怎么不去太子府,我又不住百奎楼。”梁敕哼了一声。 梁故被戳穿,尴尬地摸了摸鼻尖,一脸笑嘻嘻的表情。对着梁敖叫了一声“二哥”,望向回味时又是一连串怪叫: “你居然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打算再踏进梁都了,听说你带了姑娘回来,那姑娘呢,给我瞧瞧!” 回味并不回答,只是淡淡地看了苏妙一眼。 梁故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苏妙,恍然大悟,笑着将苏妙上下打量了一遍,最后却不咸不淡地评论了句: “好高挑的姑娘!” 这评论听起来有点古怪。苏妙一时没明白他这是对她满意还是不满意,不过她并不在意,听说了“七皇子”这三个字她反倒是想起来一桩八卦,她记得林嫣曾经说过七皇子喜欢过一个民间女子。皇上对那个女子非常不满意,认为她魅惑皇子,一条白绫将那个女子赐死了,七皇子还因此闹过自杀,不过传说中的主人公和眼前这个真货怎么联系都联系不起来,这人生了一双媚如春水的桃花眼。怎么看都是个多情的,和“忠贞”、“专情”这类词完全贴不上边儿啊。 那一头,先前还玩得热闹的官老爷们在看见太子殿下和武王殿下齐齐驾临时,惊得魂飞魄散,一边在心里忐忑着自己刚刚抢彩头时的模样有没有被瞧了去是不是会让众殿下觉得不端庄,一边又在不停地后悔酒果然不是个好东西,如果没喝的话也不至于像刚才那样失态,在众殿下面前出了大丑。 一帮有头脸的大臣上前来战战兢兢地请安,剩下那些藏得隐蔽的早就悄悄溜走了。 梁敕是个心胸开阔的,对朝臣们下了朝就玩疯了这件事并不在意,摆摆手,客套了几句,就让他们都散了。 围观的人一散,铁板烧表演自然也进行不下去了,苏妙注意到阿吉向这边看过来时的目光,淡淡的,并没有普通百姓看见权贵时的战战兢兢,转念一想他是科西国人,自然不会对岳梁国的皇族表现出战战兢兢,眼看着他们就要收摊走人了,苏妙想了想,走过去,小声对阿吉说: “小哥儿,金芙蓉糕应该是我赢了吧。” 正在收拾铁板的阿吉一愣,大概是没想到在这种场合下她还能记得要金芙蓉糕,呵地笑了,字正腔圆地说了句: “抱歉,差点忘了。”说着弯腰从铁板架子底下的格子里拿出来一个大红色描金的点心盒子递给苏妙。 苏妙欢欢喜喜地接过来,拿在手里,刚要打开。 “姑娘。”大概是科西国人的缘故,阿吉说岳梁国语言过于字正腔圆,听起来反而奇怪。 苏妙一愣,狐疑地问:“什么事?” “金箔糕点,姑娘看个新鲜,吃就算了,姑娘家身子弱,不适宜吃这个。”阿吉小声跟她说,怕别人听见似的,声音很小。 能听得出来他是为了她好,一个陌生人居然为了她好,虽然有点突兀,不过这真是一个善心的人,苏妙点点头,笑眯眯地说: “我知道了。” 阿吉满意地点点头,推着铁板小车吱嘎吱嘎地走了。 花园中又一次恢复了宁静。 苏妙手里的点心盒子被抽走,苏娴动手打开,说: “我瞧瞧金子做的糕点是什么样的。” 说话间,盒盖子已经被她打开,一盒五只金灿灿的芙蓉糕呈现一朵芙蓉花的形状摆放着,静静地躺在大红色的衬绸上,这已经不是在糕点中掺入金箔制作了,这根本就是拿金子做的,从芙蓉糕的面到里无一处不是金光闪闪的,花瓣的纹理,花蕊的形状,哪怕是最微小的部位都是精雕细琢的,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这东西能吃吗?”苏娴已经不是惊叹,而是惊诧了,即使她再喜欢金子,她也不会喜欢到要吃进自己肚子里的地步。 苏妙好奇地用手指头在芙蓉糕上捅了捅,一愣,这点心并不是用金子做出来的,这是实实在在的点心,触感绵软,摸起来就觉得很好吃的样子,只是这外形太过金灿灿,看起来当真像是被金子雕刻出来的,能够给人这样的错觉,想来能做出这样点心的人也是个了不起的人,苏妙此时对制作者充满了好奇。 就在这时,手中的盒子又被抽走,苏妙回过头,却见回味一本正经地将她的点心盒子收了起来。 “那是我的!”她不悦地强调。 回味看了她一眼,只说了两个字:“没收!”就真的没收了。 因为他做的太理所当然,苏妙呆了一呆,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响起一阵骚动,接着就听见有人在高声喊: “走水了!走水了!” 苏妙一愣,刚刚梁敖的侍卫还把铁板烧当成是走水了,怎么这会儿就真的走水了,莫非那个侍卫是乌鸦嘴? 一听到“走水了”三个字,几位殿下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接着他们的侍卫全部火速围在他们周围,将他们保护起来,雷霆般的行动力让苏妙愣了愣,突然觉得莫非他们以为会有人趁乱对他们行刺?嗯,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的,看来现在的情形十分危险! 于是在回味刚要伸胳膊将她护在怀里时,她已经兔子似的自己窜了过去,回味被她扑了个满怀,听她说: “这可怎么是好,铁板烧我还没吃呢。” “……”回味哑然无语。 梁敞却是在听见“走水了”时,也不等侍卫聚过来,迈开步子径直向苏娴走来,若无其事地站在她身旁。 苏娴略惊讶地看着他。 梁敞被她瞧得浑身不自在,很凶地瞪过去一眼,凶恶地道:“看什么看!” 苏娴扬眉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偏过头去,扑哧一笑。 梁敞的脸刷地涨红。 PS. 5.15「起点」下红包雨了!中午12点开始每个小时抢一轮,一大波515红包就看运气了。你们都去抢,抢来的起点币继续来订阅我的章节啊!(未完待续。) 第四百十二章 貌美的怪胎哥哥们 【最新播报】明天就是515,起点周年庆,福利最多的一天。除了礼包书包,这次的『515红包狂翻』肯定要看,红包哪有不抢的道理,定好闹钟昂~ 虽然是很远的地方走水了,可花园这一边已经变成了警惕谨慎的气氛,这警惕就好像如临大敌四面楚歌一般,让苏妙觉得郁闷。 回味看着她,觉得她的郁闷九成九是因为没工夫吃铁板烧的缘故,想了想,腾出一只手端起刚刚被苏妙搁在桌上的先前抢彩头抢来的一盘子铁板烧,摸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将最上面一块铁板黑椒牛排切成小块,用刀尖扎了,送到她嘴边。 苏妙眼睛一亮,张嘴接了,肉质是非常非常的嫩,只需要用牙齿轻轻一咬,浓厚鲜美的肉汁就会从肉块里流出来,醇厚的美妙滋味蔓延在味蕾上,肉质丰厚,颇有质感,层次分明却不突兀,坚实而富有弹性。只用黑胡椒作为调味料,完美地保留了牛肉本身的鲜美味道。 “嗯!好吃!”苏妙弯起眉眼,响亮地赞叹了一声。 这声音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梁故看着她,忽然抱着肚子指着她哈哈大笑起来:“这丫头吃东西时真是太有意思啦!哈哈哈!” 苏妙在品尝美食时的样子和其他人多少有点不一样,如果吃到非常好吃的东西,她是发自内心的陶醉的,那时候她的表情是非常的开心,非常的幸福,非常的丰富,这样的表情可以同时感染很多人,哪怕是自己不喜欢吃的东西。因为她吃着时的表情写满了“好好吃”,也会让人们想要冒险去尝试一番。 虽然梁故说的是事实,苏妙在吃东西时的样子非常有趣,过分陶醉让人看了会想发笑,可是梁故说的太直接了,一点不顾及姑娘家的脸面,梁敕轻咳了两声。尴尬地道: “七弟!” 梁故还在笑。只不过笑得收敛了一些。 苏妙不知道他在笑什么,所以没有理会他,对回味说: “那个叫阿吉的手艺真不错!” “好吃?”回味绷着脸看着她问。 苏妙点点头。 回味在手中的盘子里看了一眼。用小刀切割了一块牛肉叉了放入口中,嚼了一会儿,咽下去,然后平着一张脸对苏妙说: “一般般。” 苏妙:“……”也不知道这是他真心的评论还是违心的评论。总之她没有得到想要的响应,觉得无趣起来。 “这种东西我也会做。”回味淡淡地说。 苏妙的嘴角狠狠一抽。总觉得他说这话的语气里带着很浓的敌意,到底是对谁有敌意,牛排?还是做牛排的人? 两人这边的气氛正古怪着,一个王府侍卫打扮的人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单膝跪在梁故面前,肃声道: “殿下,走水的是湘王殿下所在的商秋阁。幸好火势不大,湘王殿下无碍。只是……”他欲言又止。 梁故这时候才明白过来,恍然地一拍巴掌,哎呀一声,高声道:“五哥!我怎么把五哥给忘了!”说着人已经一溜烟儿跑走了。 “五弟也在吗?”梁敕一愣,惊诧地问。 “他们两个人平日里秤不离砣砣不离秤的,自然是一起来的。”梁敖皱了皱眉,说。 场面似乎混乱起来,虽然看起来还是平常有序的。 “咱们回去吧。”回味旁若无人地对苏妙说了句,抬腿就要走。 “阿味,去见见你五皇兄吧,你五皇兄也有些日子没见着你了,你不在梁都的这段日子他一直很惦念你。”梁敕笑着说。 皇室的五个皇子,太子和五皇子的性子最好,既不像二皇子那样光明正大地欺负人也不像七皇子那样表面上和你好背地里却捅你刀子,更不像九皇子那样不管发生什么都只是看着绝不插手,小的时候回味没少被二皇子和七皇子欺负,太子和五皇子却都很维护他,太子是正义感非常强,五皇子则是本身性格温柔,只是那五皇子…… 想到这里,回味皱了皱眉。 他本是打算趁乱偷偷溜走的,没想到却被梁敕发现了,无法,他只得跟着他们一道去了商秋阁。 百奎楼除了两座分楼,后面是一排精致的小院子,属于独栋独院的包间,私密性极强,很受图清静的达官贵人们的青睐,商秋阁就是其中一间。 此时的商秋阁内已经人仰马翻,好好的一座院子从外面看火光冲天,也不知道先前汇报的那个侍卫眼睛是怎么长的,这样的火势居然还说成是火势不大。 百奎楼的伙计一桶接一桶地提着水冲进去,再提着空桶灰头土脸地跑出来,在这样混乱嘈杂的环境里,悠扬婉转的笛声显得尤为突兀。 有人在火灾现场吹笛子么? 苏妙为这个发现抽了抽嘴角。 梁敕等人却见怪不怪,苏妙被回味拉着手走在最后,见苏妙一脸迷茫惊诧,回味在心里叹了口气,轻声对她说: “里面那个是五皇子,他有点……古怪,不过人还不坏,呆会儿你不要多话。” 苏妙一边在心里想着“我什么时候多话了”一边点点头,跟着他进了商秋阁,然而眼前突兀的一幕已经不是让她想多说话那么简单了,她被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一个年轻的白衣公子正背对着院门,长身玉立烈火熊熊的商秋阁外,墨染般的三千青丝不挽不束,随风飘扬,同时跟着风嫳屑翻飞的还有他那一身宽大的白色长袍,阔袖如浪,衣袂飘飘。通红的火光映衬在他雪白如玉的脸庞上,纤长白皙的手握着一根翠绿的笛管,正在轻轻地吹奏。 这画面是极美的,如果能忽略他面前那红通通的火光…… 一个人对着火灾现场吹笛子,即使这个人再美。看起来也是相当惊悚的吧! 这位五皇子殿下相貌非常美,美得纯澈,美得无邪,美得雌雄莫辩,美得无法区分性别,线条柔美的脸廓,霁月清风的五官。疏淡的眉。漆黑的眼,秀挺的鼻,浅粉的唇。无一处不完美,这是一个挑不出一点瑕疵的美人儿,这一点毋庸置疑,只是这个美人儿他……好高! 这美人儿至少有九尺。这个九尺完全可以根据汉尺换算成现代的米数,目测两米多。 一个秋水般的美人儿居然拥有两米多的身高。我见犹怜的长相配上这样的身高,即使那眉眼再能勾起人内心底的怜爱,感受到这股子怜爱的人本身就会觉得很诡异吧。 这根本就是一座漂亮的白塔,这座“白塔”还正在火灾现场旁若无人地吹笛子。即使那笛音再凄婉动人,也不是那么回事啊! 苏妙在呆了一呆之后,忍不住向回味望去。莫非姓梁的一家子都是奇葩? 没有人上前去打扰这位奇葩的五皇子,一直到他把一首曲子吹完了。他回过头来,冲着梁故涩然一笑,轻声说: “七弟,抱歉得紧,又失火了。” 苏妙此时在心里头想这个“又”字是什么意思? “人没事就好。五哥,巧了,大哥、二哥、老九还有阿味都在。”梁故笑着说。 五皇子梁效望过来,眼睛亮了一下,把竹笛别在腰上,走过来,笑着向众兄弟施了一礼,唤了声: “太子哥、二哥、老九。” 梁敞已经向他行了一礼,口中唤“五哥”。 梁效看到回味时十分高兴,欢喜地说:“阿味你回来啦!”又将目光落在回味身旁的苏妙身上,笑着问,“这就是你带回来的那个姑娘?” 好像所有人都知道这次回味回来带了一个姑娘。 “这是五皇兄。”回味对苏妙介绍了一下。 苏妙见梁效性情温和,便对他产生了许多好感,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笑着说: “五皇兄好。” 梁效显得很高兴,笑得见牙不见眼,突然把手伸进怀里,居然摸出来一个用荷叶包裹的玉兔精糖人儿,递给苏妙,笑着道: “给你的见面礼!” 苏妙:“……”这还真是一样有点特别的见面礼,她接过来,笑眯眯地道了谢,“多谢五皇兄。” 梁效听她叫他“五皇兄”越发高兴,只是他有点不善言辞,只是觉得高兴,脸颊憋得绯红,却不知道该跟这个新晋弟妹说些什么。 这样的表情落在苏妙眼里,心想这五殿下腼腆得真是有趣。 就在这时,一个灰头土脸的侍卫上前一步,单膝跪下对梁效说: “禀殿下,火已经救下了。” 梁效回过头,看到商秋阁中的大火已经被扑灭了,周围残垣碎瓦乱七八糟的早就看不出本来的样子,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温和地对着那侍卫说: “辛苦你们了。” 那侍卫口称“不敢”,垂着脑袋退下去。 梁敕等人见此处的火已经扑灭了,也是松了一口气,商秋阁自然不能再使用,于是梁效和梁故进了梁敕的包间,兄弟几人一起吃饭亲近亲近。 总算可以吃饭了,苏妙也终于品尝到了百奎楼的全海鲜宴,刚刚抢到的铁板烧也都吃光了。 梁敕他们这一次只是来吃饭联络感情的,聊天也都是闲话家常,所以就没有让苏妙和苏娴回避,于是两个人在一堆“如花似玉”的皇子中间吃了个痛快。 美食当前,周围又有这么多养眼的美男子,苏娴感觉自己进了天堂。 苏妙同样进入了天堂,因为百奎楼里的吃食实在好吃,她最喜欢吃别人做出来的好吃的东西。 吃饱喝足之后,终于到了告别的时候,五个皇子都已经封王开府了,他们的府邸分别在内城的东南西北,太子府即东宫则是皇宫之内一处可以独立出入的宫殿,大家都不顺路,于是各自散去,到最后只剩下苏妙、苏娴、回味和梁敞。 “你们原本打算住哪儿?”回味问苏妙。 “大姐我们今晚住哪儿?”苏妙不知道,就问苏娴。 苏娴眼珠子一转,一本正经地回答说:“我本来打算带你在百奎楼听一宿的小曲儿,明天一早再带你去清风阁喝早茶。” “啊?你没订客栈?”苏妙信以为真,她可不想熬夜听小曲儿。 “大姐要在百奎楼听曲儿,你若不愿意听曲儿,就跟小回儿回家吧。”苏娴说。 苏妙听了这话,瞅了回味一眼,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想不明白哪里不对,正想再想明白一点,回味已经伸出手臂在她的腰上一勾,一边往外走,一边对梁敞说: “照应一下我大姐,明日一早我带妙儿来接她。” 梁敞:“……”关我什么事啊? 黑着脸看着回味和苏妙走了,他们还顺手带上了门,梁敞一脸尴尬,幸好他长得不算白,这点尴尬没被人看出来。 他故意沉着表情看了苏娴一眼,却见她人已经坐在墙角下的一张椅子上,两条修长的腿交叠在一起,象征着端庄的九幅裙下露出半个浅粉色绣蝴蝶的绣花鞋尖,那鞋尖一翘一翘的,使鞋尖上的花蝴蝶轻轻地抖动,振翅欲飞,好像真的一样。 她的手肘支在椅子扶手上,单手托着头,手指玩弄揉搓着的是耳垂上挂着的金蜻蜓耳坠。她抬着眼梢,正在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望着他,一双红唇上因为胭脂浅浅地褪了一层,在烛光下泛着点点晶光,越发显得柔媚妖娆。 梁敞只觉得呼吸一顿,口腔内莫名地觉得有些干涸,喉结不由自主地滑动了一下,他努力将目光定格在她头发以下脖子以上的部位,不着痕迹地深呼吸了一次,冷静地问: “你订了哪家客栈,本王送你。” 苏娴不答,依旧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媚如春水的眼意味明朗地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落在他两腿以上腰带以下的部位,静静地望着,好像上面长花了似的。 梁敞的脸刷地涨红,涨红发黑,他恼羞成怒地高声道: “你在看什么!” 苏娴对他的怒气并不在意,依旧盯着他,过了一会儿,她幽幽地、十分好奇地问: “官人,你那里总是不用,真的不会烂掉吗?” “……”梁敞七窍生烟,火冒三丈地瞪着她,转身,气冲冲地走了,他发誓他这辈子都不想再搭理她! 然而才刚刚迈出两步,一双柔软的手臂仿佛蛇一般从后面缠了上来,紧接着软玉温香挟着令人心尖发颤的醉人温度紧紧地贴了上来,即使隔着衣料他坚硬的背仍旧能够感受到她的丰满和柔软。 他全身一紧,竟忘了挪步,呼吸一窒,心跳漏了许多拍。 ps.5.15「起点」下红包雨了!中午12点开始每个小时抢一轮,一大波515红包就看运气了。你们都去抢,抢来的起点币继续来订阅我的章节啊!(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三章 措手不及 她的身上总是泛着一股让人心跳加速的馨香,这并不是普通女子身上的熏香味或脂粉味,这味道很特别,特别到这么多年他只在她的身上嗅到过,那是一种越是想冷静下来越会让人心神驰荡心猿意马热血沸腾的味道。这味道勾起了一个人内心底的蠢蠢欲动,仿佛有什么即将破土而出。 他已经二十几岁了,也上过战场去过边关,无论是梁都的贵族小姐还是边城的粉红佳人他都见识过,但是没有一个像她,不说别的,以他的地位送上门的女子不计其数,对那些寡廉鲜耻不守妇道的女人他是非常反感的,偏偏这个送上门来,他本来应该十分反感的,最开始他的确是十分反感的,可是现在……不知不觉间,这从心底里的厌恶开始变味,她明明是他最讨厌的类型,她明明是他不待见的品类,莫非是因为她越挫越勇的姿态?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是他最讨厌的那种女人,他却对她没有一点辙,不管是怒目而视还是刻薄以对还是冷酷的拒绝,这些对她都没有用,或许在她的心里她对他的投怀送抱只是一场游戏,她只是在戏耍他而已,因为不是发自内心的情动,所以不管他怎样无情她都不会伤感,因为她压根就没有什么图谋,所以引诱失败她也不会懊恼,既然她不会伤感也不会懊恼,那么她对他的小意温柔殷勤谄媚又是为了什么,只是在逗他玩吗?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一阵烦闷,他明明不该在乎,她对他来说只是一个送上门来的不知廉耻的女人。可是这个女人为什么会像绳子一样团成团将他缠绕住,平常不觉得有什么异样,等注意到时却发现他已经被这一团乱如麻的绳子给紧紧地束缚住,他想要挣脱开却找不到最初的线头,他想要狠心剪开,却发现找不到剪刀。 她的身体非常柔软,柔软的肌肤贴在他的背上。像一团温暖的棉。她身上的味道非常香甜。仿佛宫廷中禁用了许多年合欢香,相传那种香料温软柔媚会让人如坠旖旎的梦境中无法自拔,他没有见过那种传说中的香料。却在她每一次与他肌肤接触之时都会联想到那种已经消失了许多年的香料。 一双春葱似的手如蛇,在他的胸前放肆地摩挲。 他呼吸一窒。 他是个正常的男子,她不是丑女,可以说她是个很漂亮的女人。身上还带着青涩的少女所没有的风情万种,但同时她又一个良家女子。她的身上还保留着良家女子骨子里的一丁点的矜持,这矜持被外在的放纵妖娆包裹,相互矛盾的两种特质,落在她身上给人的却是一种更刺激的体验。他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不可能一点感觉没有,然而她可以胆大包天地投怀送抱。他却不是一个禽兽。 梁敞不是柳下惠,但他绝不会屈从动物性的本能。 他虽然在女色上并不是很热衷。但他也是思考过娶妻生子这种人生大事的,他想要娶的是那种雍容大度贤良淑婉的女子,然后最最重要的一点……他要的是一个清白的女子。 纤纤玉指已经顺着袍领的斜襟钻进去,隔着一层薄薄的中衣料子在他的肌肤上轻妙地画圈。 他身子一紧,一把握住她的手,粗暴地将她的手扯出来,甩开。 这举动有些突然,然而苏娴仅仅是面上微愕,接着便咯咯地笑起来,顺着他甩开她的力道扬了扬手,另一只手不着痕迹地捏在手腕上,转身,懒洋洋地重新坐回墙下的椅子上,嘟了嘟鲜红的唇,似嗔似怨了句: “官人好无趣!” 梁敞回过神来惊觉自己的力气用得有点过分,扫了一眼她的手腕,因为她掩住了,他没有看到,心下有些愧疚,却皱了皱眉,生硬地说: “你若是再这样不知廉耻,别怪本王翻脸!” 苏娴似笑非笑,一双媚人的眼珠子意味深长地将他打量了一番,唇角笑意更深,这笑容带了点轻蔑,她一言不发地偏过头,从容地端起桌上的茶盏,闲适地啜了一口。 这笑容仿佛无声地敲过来一记耳光,梁敞下意识并了并双腿,脸涨红,恼羞成怒。 “起来!我送你回客栈!”他硬邦邦地怒吼道,虽然没有完全吼出来,不过语气已经跟吼差不多了。 苏娴不以为意,惬意地嗑着瓜子,淡淡地说:“都说了奴家今夜要在百奎楼中听小曲儿,听说百奎楼的葵官嗓子极好,难得来了,奴家自然要见识一下,等回了丰州也好作为谈资说给左邻右舍炫耀。” 她云淡风轻的表情就好像刚刚那个春情上脑的狐狸精不是她,都说男人穿上裤子不认账,像她这种转身就忘了自己刚刚干过什么的跟那种禽兽似的男人也差不多,梁敞对上她淡定自在的脸,一团火在胸口处窝着,他的一张脸黑沉黑沉的,他冷冷地瞪着她,咬牙切齿地道: “既然你说这个,今儿咱们就把事情好好说一说,苏娴,你到底要把本王当冤大头到什么时候?” 苏娴的表情是十分惊讶,她茫然地眨眨眼睛,接着愕然望向他,一脸无辜地说: “官人说的这是哪里话,奴家怎么会把官人当冤大头,奴家可是爱官人都来不及呢!” 这话不仅没有平息梁敞心中的愤怒,他反而更想爆粗口:去你奶奶的你爱我,你是爱我给你当冤大头吧! 作为一个男人还是一个王爷,梁敞实在不太愿意开这种口去质问她你想吃我的穿我的到什么时候,他也不差这点钱,就算她真的挥金如土他也未必养不起她,可是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就这么被她牵着鼻子走,明明想要严词拒绝,可是每一次在对上她的脸时。拒绝的话就变成一滩稀泥模糊不清。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不再缠着本王!”他冷声怒问。 苏娴闻言微怔,揉搓着耳珠,漫不经心地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露出一个似笑非笑: “等奴家对官人腻烦了自然就不会再缠着官人了。” “你!”这话是对文王殿下自尊心极大的侮辱和伤害,他怒不可遏,七窍生烟,漆黑着脸瞪着他怒声道。“本王从没见过像你这样寡廉鲜耻的女人!” 苏娴不怒反笑。悠悠然地说:“那不寡廉鲜耻的也不敢招惹文王殿下啊,不去招惹文王殿下,殿下又怎么会知道奴家的美好呢。” 梁敞因为她无人能敌的厚脸皮头顶都在冒烟。他黑着一张脸怒声反驳道: “你哪里美好了,自古以来女子以温婉、贤良、矜持、宽容为美,你再看看你,你……” 他话还没说完。前襟突然被拉住,紧接着被向下一扯。或许是在她面前他太没有防备。他的衣襟被她很轻易地捉住,她含着笑轻轻一拉,他的身子被拉了下来,紧接着唇便落在她柔软的唇瓣上。 她的唇温热、柔软。让他想起了儿时吃过的那胭脂色的剔透软糖。她身上散发着的香甜在这一刻变得越加浓郁,这股香甜向他魅惑力极强地飘散过来,让他的指尖突然变得柔软起来。本来想要去推来她的双手抬了抬却停在了身侧。 室内仿佛一下子炽热起来,因为突然变得炽热的温度。那股让他头脑微眩的香甜味道也跟着热起来,滚热地萦绕在他的周围,不猛不烈却像是海浪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人的心,甚至她的身子都没有像之前那样贴近他,她只用了一双唇,他却感觉到头脑一片空白,身体的所有都不再受头脑的支配,什么都听不到,只能听到一下一下的心跳声,什么都嗅不到,只能嗅到她身上浓郁的香甜味,什么都感受不到,唯能感受到她的唇是那样的柔软湿热,让他连舌尖都变得麻酥酥的。 僵硬的身体一点一点地软化,正当他在思考要不要更靠近时,她却以探出丁香舌尖在他的唇上轻盈地撩拨了一圈作为收尾,毫无预兆地离了他就后退半步,一双唇嫣红如火,娇艳欲滴。 她似笑非笑,腰肢一扭,在他怔愣的表情里径直走到门边,打开房门,没走出去之后又探回半个身子,笑吟吟地对他说: “奴家今夜关于住在前边三楼的明珠阁里,窗子为官人留一半,随时恭候官人大驾光临。”说罢,关上了门。 很快的,包间内,掀桌声响起! 苏娴噗地笑了。扭动着纤细的腰肢,心情极好地离去。 …… 马车在宽阔的街道上穿梭。 梁都城没有宵禁,这座繁华的帝都因为当今的天子喜欢热闹,所以入了夜的城池竟比白日里更加繁华,并且因为那些明亮的街灯更添了一抹娇媚绮丽。 马车很大,很宽阔。 这是不输给梁都里任何一家达官贵人的马车,虽然这辆马车没有挂家徽名牌,可单单是看这华丽的座驾就已经有那机灵的离老远开始躲避了。 车厢内分外寂静。 苏妙和回味各据一边,一个望着这扇车窗,一个望着那扇车窗,一言不发,明明是坐在一辆马车里,却好像分隔在两个世界,僵硬紧绷的气氛连外边拉车的马都能感觉到,于是那马甩了甩脑袋跑得更慢。 基本上苏妙和回味还处在“热战后”的冷战期,不,说的严重点他们已经到了开始讨论分手的阶段,既然已经到了这么重要的阶段,不营造出一点气氛是很对不起这么重要的阶段的。 “你!”这话是对文王殿下自尊心极大的侮辱和伤害,他怒不可遏,七窍生烟,漆黑着脸瞪着他怒声道,“本王从没见过像你这样寡廉鲜耻的女人!” 苏娴不怒反笑,悠悠然地说:“那不寡廉鲜耻的也不敢招惹文王殿下啊,不去招惹文王殿下,殿下又怎么会知道奴家的美好呢。” 梁敞因为她无人能敌的厚脸皮头顶都在冒烟,他黑着一张脸怒声反驳道: “你哪里美好了,自古以来女子以温婉、贤良、矜持、宽容为美,你再看看你,你……” 他话还没说完,前襟突然被拉住,紧接着被向下一扯。或许是在她面前他太没有防备,他的衣襟被她很轻易地捉住,她含着笑轻轻一拉,他的身子被拉了下来,紧接着唇便落在她柔软的唇瓣上。 她的唇温热、柔软,让他想起了儿时吃过的那胭脂色的剔透软糖。她身上散发着的香甜在这一刻变得越加浓郁,这股香甜向他魅惑力极强地飘散过来,让他的指尖突然变得柔软起来,本来想要去推来她的双手抬了抬却停在了身侧。 室内仿佛一下子炽热起来,因为突然变得炽热的温度,那股让他头脑微眩的香甜味道也跟着热起来,滚热地萦绕在他的周围,不猛不烈却像是海浪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人的心,甚至她的身子都没有像之前那样贴近他,她只用了一双唇,他却感觉到头脑一片空白,身体的所有都不再受头脑的支配,什么都听不到,只能听到一下一下的心跳声,什么都嗅不到,只能嗅到她身上浓郁的香甜味,什么都感受不到,唯能感受到她的唇是那样的柔软湿热,让他连舌尖都变得麻酥酥的。 僵硬的身体一点一点地软化,正当他在思考要不要更靠近时,她却以探出丁香舌尖在他的唇上轻盈地撩拨了一圈作为收尾,毫无预兆地离了他就后退半步,一双唇嫣红如火,娇艳欲滴。 她似笑非笑,腰肢一扭,在他怔愣的表情里径直走到门边,打开房门,没走出去之后又探回半个身子,笑吟吟地对他说: “奴家今夜关于住在前边三楼的明珠阁里,窗子为官人留一半,随时恭候官人大驾光临。”说罢,关上了门。 很快的,包间内,掀桌声响起! 苏娴噗地笑了。扭动着纤细的腰肢,心情极好地离去。 …… 马车在宽阔的街道上穿梭。 梁都城没有宵禁,这座繁华的帝都因为当今的天子喜欢热闹,所以入了夜的城池竟比白日里更加繁华,并且因为那些明亮的街灯更添了一抹娇媚绮丽。 马车很大,很宽阔。 这是不输给梁都里任何一家达官贵人的马车,虽然这辆马车没有挂家徽名牌,可单单是看这华丽的座驾就已经有那机灵的离老远开始躲避了。(未完待续。) ps:本来想双更,结果word文档坏了,一个大章没有保存,这一章后面的八百字也没存上,马上要过十二点了,所以这章先这样发,我马上把后面的赶出来,然后再贴上,给大家带来不便非常抱歉,红楼现在连道歉都没力气了,郁闷死我了 第四百一四章 不由己的局 苏妙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顿,忽然笑着问他: “刚刚在百奎楼你说你下聘了?” “嗯。”回味慢半拍地答了一声,轻道,“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短了,以前是觉得你还小,一拖再拖,现在你也不小了,总要有一个说法。我爹是用回香楼的名义带了礼去丰州过礼的,来梁都之前我就已经对大娘和奶奶说过了,这次来梁都不仅是参加厨王赛也是为了带你正式见见我爹娘和族里的亲戚,见过之后就会派人去过礼。” 苏妙呆了一呆,猛然明白过来:“所以她们才不肯跟我来梁都?” “大概吧。”回味淡淡说了句,既然过礼,自然女方家要留人收礼,收礼的人自然是胡氏和苏老太,这才是她们执意要留在丰州缺席了家族旅行的原因。 苏妙的心里有点高兴,又有点不高兴,她噘了噘嘴,说: “这件事你怎么都不跟我商量?” “从没听说过礼下聘这种事还要事先跟新娘商量的。” ……这话说的也没错。 “短时间内我怕是回不去丰州了。”他轻轻地说。 苏妙抿了抿嘴唇,沉默不语。 “我知道你不喜欢呆在梁都,丰州才是你想生活的地方,对我来说,我也认为丰州比梁都更自由,所以你不喜欢梁都我能明白,但是,和我在一起,你要有很长一段时间回不去丰州了。”回味静静地说着,语气很平静,平静的语气里暗含着一丝紧绷,他在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她的反应。 “你,志不在做菜上吧。”沉默了良久。之后,苏妙眼望着车厢壁,轻轻地道了一句。 回味的心跳微顿,他望着她,没有回答。 “你是有天赋的,你也在很努力地去做,可是你做出来的成品始终像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似的。起初我以为是你将自己逼得太紧逼到了死胡同里。因为理不清头绪所以才会绷得紧紧的。现在想来,并非是理不清头绪,你是心里有杂念。”她轻声说。 回味依旧没有说话。他就算想要否认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顿,他移开眼,不去看她。 苏妙亦沉默了下来。 车厢内的气氛僵直。凝静。 “你最终要选择的是哪一条路?”她忽然开口,轻轻地问。 回味默了半晌。他不答,只是缓缓地开口道: “今日为止,皇家的五个皇子你已经全部见过了,你觉得他们都是怎样的人?” 苏妙微怔。他说这话时的语气有些严肃,并不是随口一问或是要转移话题,于是她也认真地思考了。然后漫声说: “太子殿下性格和善,豁达温厚。只是太温厚了,虽是未来的天子东宫的太子,却让人生不出敬畏之心,太子殿下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邻家的兄长一样平易近人;武王殿下同样待人和善,文武双全,是一个挑不出一点瑕疵的人,因为太完美了,反而让人觉得不太好亲近,就好像中间隔着一条无形的分隔线一样;文王殿下么,很会审时度势,很懂得分寸,他很会把握他自己,无论是立场还是所处的位置亦或是思考事情的方式,他总能为自己找到最恰当的,湘王殿下今日第一次见,感觉是个非常腼腆的人;至于安王殿下,看上去是个好人,只是笑起来的时候让人的心里发凉,能笑得那样亲切的人想必是个不好相与的人。” 回味望着她,如果不是时机不对他现在真的想大赞一番她的洞察力,她敏锐,敢言,这话似一针见血,也难怪她能揣摩客人的心思可以在新客第一次临门时做出能够让客人终身难忘再度光临的佳肴,她很善于去观察他人的心,她能够透过表象看到那些被掩藏起来的本质。 “你可知太子殿下的母族是哪一家?”他问。 “魏家?”她记得他曾经跟她说过,根据开国时的约定魏家女世代为后,从魏氏一族至今依旧家族势力庞大来看,到了梁铄这一朝开国时的这条律令应该仍旧延续着。 “没错,太子殿下的生母也就是已故的先皇后,她是魏家的嫡长女,也是瑞王妃的亲姐姐魏心兰。” 先皇后是魏氏女苏妙并不奇怪,但是先皇后居然是瑞王妃的亲姐姐,这个苏妙确实没有想到。她愣了一愣,猛然明白过来回味话里的含义,根据皇上对待魏家和魏心妍凌水宫的态度,皇上对于魏家的不满应该已经达到了容忍的极限,他已经开始要削减魏氏一族的势力了,虽然只是蠢蠢欲动,可这则心思既然已经生成了,他就绝对不会熄灭这个念头。 魏氏一族是为了绵延家族的荣耀,所以才会令魏家女世代为后,这样魏家女诞下的皇嗣就会流有一半的魏家血统,这样的确能够让作为永久外戚的魏氏一族繁盛下去,但是有一样,那就是自古帝王多疑心,执掌一个王朝的天子卧榻之侧又怎么会容留他人鼾睡,帝王就是帝王,即使是流着一半魏氏血液的帝王也不会允许外戚势力庞大这种事情发生,更何况是当今的皇上,当今皇上他只是被魏太后收养在膝下的,皇上他的生母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嫔,既然不是魏家的人,他又怎么会费心思去保留甚至是去给予魏家更大的恩宠呢。 皇上的眼睛里肯定是容不下魏家的,这则苍白的联盟条例早晚有一天会崩溃,皇上必定会在有生之年打击魏家,只是出手的快慢而已。那么要怎么样打击魏家呢,魏家最在乎的又是什么呢,即使是傻子也能想明白魏家现在最在乎的是什么,最在乎的自然是流着一半魏家血、先皇后魏氏的独生子、皇上的嫡长子、岳梁国下一任真龙天子——太子殿下梁敕。 即使太子殿下为了表明自己和魏家不是一伙的,尽管太子殿下违背了魏氏一族的意愿迎娶了非魏氏女做太子妃,可是无论他怎么做,他始终是魏氏一族锦绣前途的希望。 如果皇上一定要先从击溃魏氏一族的希望开始的话…… 想到这里。苏妙的心有些发冷。 听说太子殿下是被他的父皇手把手带大的,皇上为了他三十几年再没立过新皇后,他二人一齐来回香楼时那简直是苏妙见过的最融洽的父子关系,父子二人谁也不多话,却十分有默契,就好像相依为命了许多年已经变成了一个人似的。 回味见她的脸色变了又变,知道她正在思考。顿了顿。他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并不想让她知道太多不好的事情,她是一个温暖明媚的姑娘,像暖泉。像红日,像阳春四月扑面而来的微风,沁人心脾,她是他喜欢的。因为他是她向往的,她拥有他和他身边都没有但他却十分渴望的自由纯真和温暖。他并不想破坏掉这些美好,然而许多事情还是要让她知道的,因为懵懂意味着危险。 纵使他不愿意在将这个沉重的话题继续下去,他还是开了口。他说: “武王的生母薛贵妃出身豫章侯府,薛贵妃的父亲是御史台左监察御史,这个官职在梁都里并不算最高。豫章侯府又素来低调,看起来不太起眼。可是薛贵妃的长嫂却是出自地位显赫的傅国公府,傅国公是四朝元老,做过三个皇帝的帝师,到了薛贵妃兄长这一代,家中出了三个文官四名武将,还有旁支外放的也有不少,一个个虽然官位不算大,但傅国公府胜在出仕的人多,在朝中的势力不容小觑。武王妃同样出自傅国公府,是傅国公府二房次女,论亲戚还是薛贵妃长嫂的亲侄女。” 这番话自然不是随口说出来的,苏妙恍然间明白了回味的意思,太子殿下是魏氏血脉,若要削减魏家,太子殿下是最好的催化剂兼活人肉靶子,而作为次子的武王殿下,文武双全,拥有不输给太子殿下的名望,母族虽贵却低调,还有一个能够拥护他的岳丈家,但就算将来岳丈家作为外戚的势力再庞大,上面还有薛家压着一头,有薛贵妃镇着武王妃,到时候傅国公府就算嚣张也越不过豫章侯府去,两方制衡再也不会出现一家独大的情况,这是再好不过,也是再让人放心不过的了。 从这方面来讲,武王殿下不是没有希望。 至于武王殿下,不想当皇帝的皇子不是好皇子,皇子对皇位的渴求不输给快要饿死的人对食物的渴望。 武王殿下的母亲是只差一步就能够登上皇后宝座掌管后宫许多年的薛贵妃,武王殿下本身又只比太子殿下小一岁,若是没有了太子殿下,那么这个继承人非他莫属了。 苏妙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今日的饭桌上,那兄弟五个的感情是那样融洽,互相称呼都不是“皇兄皇弟”,而是直接以“哥弟”互称,苏妙实在不想恶意去揣测他们私下里的关系其实有多么恶劣,那样和谐的气氛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在演戏罢了。 她一点也不想这样去猜测他们,在她眼里,梁姓皇族中的五兄弟虽然性格各异想法各不相同,可是他们之间的融洽和友善是真的,至少有一半是真的。 然而回味不会随随便便对她说这番话,他不是个会在背地里说别人坏话的人,他对梁都比她了解,他对皇族也比她了解,他必不是信口开河。 苏妙的心里不自在起来,皇族之间争权夺利什么的最讨厌了,尤其是今天和那几个人刚相处过,那几位皇子都是她比较喜欢的种类,若这几个人将来会因为皇权什么的展开你争我夺,她还真不知道该开口替谁加油好。她喜欢和平,大家好好的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不是很好么?既然最初的兄友弟恭是装出来的,干吗不一直装到寿终正寝,中途撕破脸不是会显得演技不够看么? 更何况她觉得,那兄友弟恭的画面未必全部是装出来的。 “文王殿下和武王殿下很亲近呐,湘王殿下和安王殿下似也很是要好。”她凝着车窗帘子,轻轻地说了句。 “说亲近彼此都很亲近,蓬莱宫后面有一处跨院叫做德仁殿,皇上下旨说凡皇子三岁开蒙都要从母妃的寝宫里搬到德仁殿去,统一由先生教养,所以他们虽然并不是一个母妃生的,但他们都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包括梁敏他是太子殿下的伴读,包括上次在青乾山庄见过的朱沐曦,凌柔郡主的哥哥,他是武王殿下的伴读。我二哥与安王殿下有些来往,两人算是发小。” 苏妙看了他一眼,没有问他那你的发小是谁,回味他未必有发小,不过这里面却存在了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那就是太子殿下和武王殿下总是拉拢回味的原因。瑞王府代表了一方势力,太子殿下很好理解,有一个梁敏不够,所以想把另外一个也拉过来,借机还可以拉拢疼爱回味最切的梁锦。 相比之下,武王殿下的目的更耐人寻味,武王殿下似乎深知梁敏是太子殿下那一方的人,所以他对梁敏的态度淡淡的,对回味却要多热情有多热情,瑞王府一共就两个男丁,而今梁敏虽然接了世子之位,可离亲王衔还有很大一段距离,瑞王府最终归属于谁,目前还是个未知数,甚至这种变数可以是由人为去操控的。 想到这里,她的心沉得更厉害。 这是一个烂摊子,她打从心眼里不希望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一脚踏进烂摊子里再也拔不出来。 “你想做什么?”皱了皱眉,在一阵沉默之后,她偏过头望着他,问。 他同样静静地望着她,唇角却泛起一丝苦笑:“我倒是什么都不想做……” 他只说了一半的话,苏妙却明白了,他想说他的“身不由己”。 苏妙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即使是她不能理解的事情她也会努力地去理解,只是她还是搞不清回味的真实想法。 “你接受皇上的认命了?”她抿了抿干涩的唇,问。(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五章 想法 “并没有。”回味说,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只是未必能一直推脱下去。” 苏妙没有说话,因为再没有什么好问的了,所以抿着嘴唇不开口。 回味看了她一眼,烛灯映射在她的脸上,将她的半边脸照得模糊不清,可是他依旧能够看清她郁郁寡欢的模样,他眸光微黯。隔了一会儿,他低低地说了句: “要不、我让人去把过礼的人追回来?” 苏妙抬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沉沉地问他:“你是认真说这话的?” 回味没有言语,只是看着她,用沉默来应对她。 苏妙并没有想就这样放过他,她同样淡淡地望着他,一言不发,那张素来笑眯眯的脸这会儿绷了起来,看起来有点可怕。 回味自觉理亏,他有些心虚,讪讪地从她的眼睛上转移了目光,顿了顿,才轻轻地说: “我只是不想勉强你,让你不愉快。” “我现在的确很不愉快。”苏妙看着他,沉声说。 “我知道。”他乖顺地应了一句。 “并不是梁都里这复杂的局势让我觉得不愉快,而是你让我很不愉快,算起来咱们两个人在一起已经四年了,这一次是这么久以来你第一次让我感觉到不愉快。” 回味有点想苦笑,他应该为此感觉到荣幸吗? “在你心里你到底是怎么想我的,你觉得我会因为你只是在某些地方不顺我的意,我就会和你分手么?”她皱了皱眉,问。 “会。”他一点没有犹豫地回答。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哑然。“咝”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望向他,匪夷所思地问他,“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你是绝对不会因为我放弃你的想法的。”他对她说,说的很坚定,就好像他非常了解她似的。 苏妙再次哑然,他的确很了解她。一般情况下她是不会因为别人的想法改变自己的想法的。秀气的黛眉挑起,她点点头,也承认了: “没错。一般来说我确实不会。” 周围的气氛在这一刻阴沉起来,苏妙看了他一眼,觉得好笑,既然不愿意听这话就不要让她说出来嘛。明明是他自己要提,在得到肯定的答案时他又自己郁闷起来了。这还真是一个麻烦的男人。 忍住想笑的冲动,她一本正经地继续说: “但我还不至于因为只想着自己的事就忽略了你的想法,你有你想做的事,我不会拦着。只是梁都我是不会久留的,我还有苏记,所以在厨王大赛结束后我就会回去。你若想留下就继续留下吧。若你想做的事情能尽快做完,你就早点回丰州去;若是你想做的事情需要做个三五十年的。那咱们就来异地恋好了,反正每天呆在一起也没什么新鲜感,一天十二个时辰对着同一张脸即使再俊美久了也会想吐。”她浅笑吟吟地说。 回味的脸刷地黑了,阴沉沉地质问:“你说‘想吐’是什么意思?” “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不仅不会干涉你,而且还答应了给你无限的自由,怎么样,你是不是很感动,有没有觉得我很善解人意?”苏妙笑盈盈地问他。 回味盯着她可疑的笑脸看了好一会儿,冷冷地说: “你是不是巴不得我不在,我不在你就能随便跟那些来历不明的男人插科打诨说南道北了,我不在你就可以随便招蜂引蝶惹是生非了,我不在你就可以任意拈花惹草没人管你了,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如意算盘,你一面想勾着我给你当冤大头一面又想要我少管你的自由,说回去一点不舍都没有,也就是说你压根就没把我放在眼里,在你心里我只怕跟你养的小狐没什么两样,高兴了就喜欢两下,不高兴就扔在一边,根本就不在乎我。” “……”为什么话题会变成这样,她明明是在表现善解人意贤良淑德,为什么应该让人感动的贴心之言说出来到了他这里却是这样的反应,他不但没有感动,反而开始态度激烈地批斗她了。 “我哪有。”她一连说了一大串,苏妙听得脑袋嗡嗡作响,都不知道他究竟说了哪些,讷讷地反驳了一句,底气不足。 “你想都别想!”他似乎越说越生气,黑着一张脸瞪着她,喋喋不休地说,“这次下聘之后马上定日子,婚礼结束之后你想回丰州去我也不拦着你,但是你别以为我不能时时刻刻看着你你就可以随心所以,恣意妄为,我知道你是不可能为了我放弃苏记的,我也不会要求你为了我在成亲之后放弃苏记,但是相对的,成亲之后你要给我恪守妇道,不许再和客人闲磕牙,不许再和厨房里的伙计勾肩搭背,不许再收男徒,佟染和佟长生,你若是再对他们两个人笑脸相迎,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把你困在梁都里,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放弃苏记的,我会在梁都再给你开一家苏记。” “呃,不是,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佟长生和佟染?”苏妙一脸迷茫地问。 “你说呢?”回味黑着一张脸瞪着她,阴恻恻地反问。 苏妙语塞,她十分想表现出自己是真的不解,可是他阴森森的表情不容她做出这样的表情,所以她只能讪讪地笑。 事态的发展太出乎意料了,她明明想表现出自己善解人意的一面,好让他感激涕零因此觉得她太贤惠了太可爱了,可是他不仅没感激涕零,反而开始了她的批斗大会,最后还把佟染和佟长生那个小个子给提到了,苏妙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顿了顿,竖起一根指头,小心翼翼地询问: “对了。我刚刚听你的意思,你好像是要提分手来着。” 回味一记凌厉的眼刀飞过来,冷冷地说了一句:“你休想!” “……”这发展不科学啊! 马车哒哒哒地驶过长街,拉车的马脑袋终于扬了起来,在宁静的巷子里打了个响鼻,摇头晃脑地继续赶路。 …… 百奎楼。 玫瑰色的包厢,一个身穿湖绿色绣大朵粉色莲花华丽锦袍的年轻男子正站在一排浓粉色的香烛前。用一根长长的火捻饶有兴致地挨个点燃蜡烛。他负着一只手,长身鹤立,姿态挺拔。俊美纤丽仿佛月夜下盛绽的一朵昙花,神秘地妖娆着。 阿吉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深邃的眼眶轮廓让人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 “过几日的厨王大赛。可会有好戏?”将最后一根香烛点燃之后,梁故吹灭了火捻。笑意盎然地问。 “不会让殿下失望的。”阿吉抱拳,恭恭敬敬地说了句。 梁故笑,特地回过头来赏了他一眼,笑吟吟地道: “若是能拿一个彩头。倒是也不错,这百奎楼将来还要靠你再扬一扬名。” “在下定会竭尽全力。”阿吉语气恭肃地说。 梁故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用戴了翡翠扳指的手在扶手上轻轻地叩了几下。忽然想起来,笑着问阿吉: “那批货什么时候才能到港口,我们的二殿下等急了,频频催促呢。” “这几日海上起了风暴,浪很大,商船只怕要迟上几日,但算算日子也应该没有几天了。”阿吉轻声回答。 梁故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停了一会儿,又补充一句:“船那头催一催,这几日父皇盯着二哥越来越紧,二哥怕迟了露马脚,现在正心急呢。” “是,在下这就派人去催。”阿吉严肃地应下了。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婢女的通传声: “七少爷,五少爷来了。” 梁故微怔,紧接着笑了笑,站起身,将已经点燃的所有蜡烛都熄灭了,而后又将两盏油灯用灯罩罩上,让其从外面看不到火光,这才重新坐回椅子上。 阿吉见状,转身走到门旁,将门板推开。 纯白如玉的梁效出现在房门外,他依旧是一身素净的白袍,腰间插了一杆翠绿的竹笛。 见到阿吉在,苏妙微微一愣,旋即友好又腼腆地笑笑。 阿吉无声地向他行了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梁效进入包厢,看到梁故正坐在椅子上望着他笑,色淡的唇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苦笑,无奈、惆怅,还有一点心有余悸,他轻轻地唤了一声; “阿故。” 梁故笑着看他,可是当那目光顺着他的脸向下落在他赤红发黑的手掌上时,一双桃花眼微凝,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他皱了皱眉,沉声问: “又伤了?” 梁效一愣,下意识将手藏在袖子里,每次当梁故这样板起脸时,他都有点心虚和惊慌。 梁效望着她下意识遮掩的动作,心里一阵沉闷,过了一会儿,他轻而不容置疑地道: “坐下。”说着站起身,从一旁的格子里翻出乌木药箱。 梁效从小以梁故马首是瞻,即使他是兄长,面对比他可靠比他有才干的梁故时,梁敕总是下意识地服从,也说不清是不敢还是不愿忤他的意。 梁效乖乖地在墙下的椅子上坐下,看着梁效提着药箱在他对面坐下来,打开药箱取出烧烫伤的药膏熟练地问他包扎。 这动作似重复了千百次,就好像梁效已经习惯得不能再习惯了,事实上梁效的确已经习惯得不能再习惯了,从小到大,这样的包扎不知重复了多少次,他包扎的手法甚至比他日常写字吃饭还要熟练。 梁效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心中微涩,过了一会儿,才幽幽地叹道: “像我这样的不祥之人,活在世上只是给人添麻烦罢了。” 梁效包扎的手微顿,接着板起一张脸,看着他轻斥道: “又说胡话了!” 梁效对他恶劣的态度不以为意,只是笑了一笑,没有说话。 “为什么每一次都会这样呢。”过了一会儿,他似叹息,轻轻地呢喃了句。 梁效听在耳朵里,心重重地沉了一下。 梁效是他的五哥,他们并不是一个母亲生的,但是在五个兄弟中,梁效与他的关系最要好,如果硬是要说原因的话,其实这原因也很简单,梁效的生母和梁故的生母都是早早就过世的薄命之人,而大不相同的是,梁效的母亲是曾经位列四妃之首的贤妃。而他的母亲则是一个空有相貌的宫女,那宫女因难产过世,死了以后因为生下皇嗣有功,被封了一个宝林,并以宝林的份位下葬,饶是如此,可事实上,梁故他只是一个宫女生的儿子。 在五个兄弟当中梁故的生母地位是最卑贱的,从这方面讲,梁故应该算是比较不幸的,然而比他不幸的大有人在,那就是梁效,母族地位显赫母亲身份尊贵的皇五子梁效。 梁效他还真是一个不幸的孩子,不幸到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不幸的。 占卜师曾对着贤妃的肚子占卜说梁效的命格属火,结果梁效生出来时的确属火,刚出生的时候,因为一个稳婆打翻了油灯,在贤妃生产的寝殿里燃起了好大的一把火,这是相当不吉利的,但是也不排除只是一场意外,人们虽然不敢议论,但是对于这件事感兴趣的人不在少数。 然而可怕的是,这件事并没有完结,尚在襁褓中的梁效很快被人发现只要是他出现的地方,小打小闹的火灾甚至大火灾会一桩接一桩地出现,只要是他出现的地方,好多次都发生了火灾。再加上梁效五岁那年,梁效母妃的兰秀宫突然起火,也正是那一次,梁效彻底失去了母亲。 因为宫殿失火,深夜中的贤妃娘娘没能及时逃出来,在兰秀宫中不幸遇难,据说是被大火活活烧死的。 这件蹊跷事一出,所有人都在背地里传言是因为梁效命带不祥,所以导致其生母被突如其来的大火活活烧死。 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不仅梁故不相信,他们的父皇同样不相信,幸亏他们的父皇没有相信,不然梁效一定没办法活到现在。 皇上对梁效的态度一如往日,甚至还处死了几个造谣的,然而性格本身就内向的梁效在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之后变得越发沉默寡言,梁故时常能从他的身上感觉到那强烈的不安。(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六章 越俎代庖 梁故对梁效很怜惜,因为梁效不仅不嫌弃他的生母出身卑微,在德仁殿的时候更是对他百般照顾,梁故知道,梁效对于他是真心疼爱的,所以当他知道了那些流言之后,当他知道了外界对梁效的中伤之后,他是愤怒的,他是憎恶的,他是充满了仇恨的,他不相信命格一说,他觉得这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他认为那些推波助澜的流言一定是有人在背后筹划,所以他怒不可遏,他要变强,只有变得强大了,他才能够保证温柔软弱的梁效可以平安无忧地生活下去。 梁效的不祥几乎成了梁都贵族圈内公开的秘密,父皇仁慈,父皇还在世的时候自然可以保护梁效,可是一旦父皇不在了呢,不祥之人这种说法在这个迷信的世界里是可以被无限放大的,无限放大后的结果是非常可怕的,梁效甚至有可能会被当成国之妖孽烧死,一旦到了那种境地,天灾人祸恶性事件都有可能会被归咎到梁效的不祥上,到了那时要怎么办,如果没有力量,他又怎么能够保证他平安无忧地生活下去? 所以他必须强大起来,为了让五哥不会变成一个妖孽。 “阿故。”梁效忽然轻轻地开口,他不常说话,所以说话时的感觉有些生涩,但是他说起话来很柔和,让人的心里很舒坦。 梁故从阴沉中回过神来,低头去看他的手,药膏已经涂了许多遍,许是弄疼了他所以他才开口。梁故从药箱里取出纱布将他受伤的手包扎好,最后熟练地扎了一个结。 梁效有些窘迫,这是他每次受伤之后的反应,明明是他受伤了。他却好像对不起谁似的,一脸愧疚的表情。 梁故看不过去,有些闷地皱了皱眉。 梁效感觉到他的心情不太好,可是他又想和他说话,所以他开口了,笑问: “阿故你今晚不回安王府吗?” “空荡荡的一座府邸,我又不像太子哥和二哥似的家中妻妾成群。孤家寡人一个。回去或没回去也没什么分别。”梁故漫不经心地说。 梁效闻言,表情黯淡下来,似乎很为弟弟的婚姻大事担心。七弟之前有一个很喜欢的姑娘。可是那个姑娘实在是太坏了,品行不好作风很坏还欺骗七弟,他和父皇都很讨厌那个女人,父皇还因此赐了一条白绫给那个女人。那之后七弟虽然没说什么,但是总觉得七弟似乎在那个女人身上受到了很严重的打击。自那以后父皇再想为他选妃,他一律都拒绝了。 这还没有完,一直到七弟非婚配不可的年纪,父皇强逼着给他寻了两门妻室。结果其中一个居然还没过门就意外过世了,另外一个过府还不到一个月就暴毙而亡了。 那个时候还曾经流传过很不好的传言,那些人说七弟是因为经常和他在一起。沾染了不祥之气,所以才会连克了两房妻室。到现在梁都里还在传言七皇子克妻,那些人家都不愿意将女儿嫁过来,所以直到现在梁故依旧是孤单一人,至今没有妻房。 虽然七皇弟说他压根不喜欢那些女子,没有妻室正好可以省去麻烦,可是内心深处梁效还是觉得有点对不起他,总觉得是因为自己把坏运气带给了他,所以他才会连克两房妻室至今单身的。 可是阿故不喜欢听他说这些,阿故最听不得别人说自己是不祥之人,所以他刻意不去往这边扯话题,以免他生气,想了想,他想出了另外一个话题,他笑着说: “一眨眼阿味也长大了呢,以前还是那么小的一个,成天板着一张脸,一眨眼他也有姑娘了,马上就要成家了,呵呵,我现在还能想起来他小的时候被二哥欺负时的模样,二哥把毛虫放进他的衣服里,他对着二哥挥拳头,二哥把他拎了起来,结果回头二哥就被阿敏和阿甜堵在茅房里挨了一顿揍,三个人打得天昏地暗惊动了父皇和八叔,结果三个人全在蓬莱殿门口跪了两个时辰。”他说着笑出声来。 梁故听他念起少年时的陈年旧事,想起那一次二哥被回味的两个兄长给围殴了一顿之后的狼狈样子,一时没忍住,也扑哧笑出声来。 梁效见他笑,心里很高兴,有些雀跃地说: “咱们兄弟几个好久没像今天这样聚在一起吃饭了,记得上一次的时候还是太子哥大婚的时候,自从太子哥大婚之后,咱们能聚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了,除了早朝时你们能碰面,我却是没法子上朝的。” “又不是小孩子,再说也不是在德仁殿那会儿了。”梁效耷拉着眼皮,淡淡地道。 梁效感觉到他突然变得不太高兴,似乎并不喜欢这个话题,他有些尴尬,讪讪地笑了笑。 梁故觉察到他的尴尬,他并不想让他尴尬,所以停顿了一下之后,他说: “对了,在如文学院教书,怎么样?” “虽然教的课数不多,但这一批学子里的确有几个是出众的,今年新入学的学子当中有一个孩子很聪明,又听话又聪明还很好学,只可惜他的性子,不适合做官。” “有什么适不适合的,人是可以改变的,没有人天生适合哪一样,适合与否都是后天养成的。” “那孩子,有点难,不合群,性子太腼腆,而且太老实了,最关键的一点是,他志不在于此。” “是么。”梁故对这个话题并不是很热衷,淡淡地应了一声。 梁效见他不太喜欢这个话题,便讪讪地闭了嘴,不再继续,过了一会儿,他说: “对了,今日芷罗又偷偷跑来了,我说她,她还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她说她明天还会再来,这个丫头都被宠坏了。越来越不像话了。” 梁故皱了皱眉:“她又私自出宫了?这丫头也太不安分了,眼看着就要谈婚论嫁了,怎么还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似的,越来越任性!” “我听说,父皇有意与科西国和亲,想要将一位公主嫁到科西国去。宫里的公主不多,已经到适婚年龄的更是少之又少。芷罗就算一个。”梁效欲言又止。科西国与岳梁国的风土人情截然不同,又路途遥远,芷罗若是真的和亲科西国。只怕这辈子都别想再回来了,他是看着芷罗长大的,对于芷罗有可能会去和亲这件事,他的心里是浓浓的舍不得。 梁故则不以为然:“皇室里的公主。和亲也是她们的本分,既然享受了公主的待遇。就要承担公主的使命,这一切都是为了岳梁国。” 这话说的太过公事化,听起来有点残酷,那个毕竟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梁效的心里有些不忍。 “芷罗过后可平安回宫了?”梁故突然问。 梁效愣了愣,才回答:“我亲自送她回去的,半路上她说她要去看六姑母。我就把她送到静安王府去了。说起来,我去探望六姑母时六姑母还拉着我向我打听现在梁都里有没有什么才貌双全的年轻新贵。好像是要为他们府上的凌柔郡主择婿。” “凌柔年岁也不小了,该择婿了。”梁故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淡淡地说。 梁效点点头,见他懒懒的,就不再提。 两个人静静地坐着,一个斜倚在扶手椅上凝着窗外的月色沉思,一个端正地坐在他对面看着他的侧脸。 窗外,秋凉如水…… 静安王府。 静安王朱培安与几个同僚吃过酒之后,回到家中,步履踉跄地向正房走去,才踏入院门就看到房屋的窗子上映着一道娴静温柔的影子,似正在翻书阅读,脖颈纤细,线条柔美,让他心中一荡,升起了许多美好的情绪。 丫鬟打起帘子,朱培安含着笑进入室内,走进东次间,见景阳长公主穿着家常衣服正坐在软榻上专心致志地翻看一本蓝皮册子,面前的炕桌上相同的蓝皮册子堆了大概十多本。 朱培安含笑走近,唤了一声:“琦儿。” 长公主梁琦似乎这时候才发现他回来,听了这一声连忙站起来,含着笑说:“王爷回来了。”一叠声吩咐丫鬟打水拧毛巾给丈夫擦脸,又叫人把小厨房温着的醒酒汤拿来。 朱培安见她忙前忙后,心里很是高兴,也不阻拦,在软榻上坐下,随手拿起炕桌上的册子,翻阅起来,这一翻阅着实愣了一下,因为手中的册子上竟然是一篇一篇年轻男子的肖像,肖像下面还有关于画中男子家世学识生辰八字性格爱好等方面的简介。 朱培安很惊讶,又将其他的册子翻开,炕桌上堆着的十来本册子竟然都是这种花名册,他明白过来,这些册子其实就是用来相亲的花名册,官媒人将适婚男子的简介和画像装订成册送到家中有适婚女子的府上,筛选之后再请男方家派人来相看,如果相看成功了双方就可以准备过六礼结亲了。 想到自家府中已经到了适婚年龄的凌柔郡主朱沐玥,朱沐玥对梁琦这个继母的态度是那般恶劣,梁琦却待她视如己出,现在还要如此费心地操持朱沐玥的婚事,朱培安的心中又是温暖又是感动,见梁琦亲自捧了醒酒汤过来,忙笑着接了,在她含笑的眼神里一口气喝光,胃里仿佛被熨过了一般平顺又舒坦。 “哪来的这么多花名册?”明知道花名册的来源朱培安还是故意问了一句,给夫妻之间的谈话起了个头儿。 梁琦含着笑在炕桌上的花名册上扫了一眼,兴致勃勃地说: “我让官媒人送来的,这些全部是梁都城内才貌双全的年轻才俊的花名册。” “这些也太多了。”朱培安笑着说了一句。 梁琦没有察觉到他语气里的气氛,她兀自沉浸在对于此事浓厚的欣喜与快慰中,她兴冲冲地对他说: “不多不多,婚姻大事是女孩子人生中最大的一件事,挑多少都不嫌多。那孩子从小没爹没娘,吃尽了苦头,若是不挑个知冷知热会疼人的好女婿,那她也太可怜了。”说到这里,她又伤感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说,“所以我才让官媒人多送点册子来,有多少册子送多少册子,我要亲自替那孩子把关,那孩子的夫婿一定要是个知冷暖懂得疼她的,能给她最好的生活,让她一生不虞匮乏,有这样的人在那孩子身边我才能放心,这个人选我一定要亲自选。” 先前她说的时候朱培安还一再点头,他喝了点酒,所以脑子不太清楚,可是后面的话他却听清楚了,他也渐渐明白过来梁琦的意思了,这些花名册压根就不是为了凌柔郡主准备的,很显然,这些册子是为了另外一个人,一个从小没爹没娘吃尽了苦头的人,而这个人是…… 刚刚一口气喝进去的醒酒汤这会子又堵在了胃里,朱培安霎时有一种从天堂暴跌到地狱里的感觉,前面的预料和现在的现实相差太多,这让浪费了许多感情的朱培安觉得十分恼火,可是他又不能将这股子火气发泄出来,更不敢在她面前表现出对这件事过分的纠结或是其他情绪,他垂着眼帘努力调整了一下仿佛即将爆发的火山一般直冲臼门的怒气,平静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她,皮笑肉不笑地问: “你是在为那个姑娘择婿?” 他的态度有点古怪,不过梁琦也没多想,对于寻找那个孩子朱培安一直是很支持的,不疑有他,她兴致勃勃地说: “自然是给婵儿挑选的,婵儿在那种人家里,都到了这个年龄,居然还没有为她筹备合适的婚事,必是那家人没有把她当成自家的孩子。不过也好,那样的人家也没办法为那孩子寻到什么好人家,这个还是得我来操心,为那孩子找个才貌双全的好孩子,最好能离得近一点,这样那孩子就能长长久久地待在我身边了。” 朱培安望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一张脸微沉,只不过梁琦此刻正沉浸在欢快的喜悦中,没有留意到他的表情。(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七章 遗失的明珠 最近梁琦的情绪有些古怪,仿佛在急躁什么似的,外露的情绪总是给人一种迫不及待的感觉,任谁劝说都没有用,这种情绪在今天更重,并且在祝妈妈过来低声通报之后,她的心情似乎产生了更大的波动,朱培安看在眼里疑在心上,却没说什么。 等朱培安上朝去,梁琦后脚就慌慌张张地出了门,坐立不安的样子仿佛再在屋子里多呆一刻钟她就会疯掉似的。 她今日穿了一件比较朴素的衣裳,也没有佩戴多余的饰品,衣着素雅地出了门,吩咐马车夫径直出了城,向城郊的桐城镇去。 桐城镇是梁都城外一个小小的城镇,说是城镇加在一起也不过五六条街,这座城镇原住民很少,现在常住在桐城镇上的人基本上都是外来人口,问原因的话,只因为自从桐城镇的第一家赌坊开业之后,桐城镇里的赌坊竟然像雨后的春笋般一家接一家地冒出来。赌坊开了,紧接着自然就是秦楼楚馆乐坊戏院,久而久之小小的桐城镇竟然成了梁都城及周边城池人尽皆知的游乐场所。灯红酒绿,绮丽****的气氛催生了许多商机,同时也为桐城镇带来了崭新的繁荣,现如今桐城镇的知名度传遍整个岳梁国,而桐城镇里的斗金街则是闻名全国的赌坊一条街。 大白天的赌坊一条街人声鼎沸车水马龙,梁琦的马车在这条街上足足堵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出去,堵车的这一道上就听见道路两旁的赌坊里人声鼎沸吆喝声不绝于耳,这些嘈杂之中还能听到那些俗艳的莺莺燕燕软语呢喃谄媚撒娇的声音,离老远听见都会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梁琦皱了皱眉,沉声问坐在对面的嬷嬷: “祝妈妈,你确定苏三姑娘在桐城镇吗?” “回王妃,赵三儿打听得清清楚楚,昨晚上苏三姑娘就上桐城镇来了,一晚上没回去,这会子正在前面的逍遥坊里。” 梁琦闻言。眉头皱得更深,心里一阵不舒服。她不了解一个姑娘家为什么会大半夜跑到赌坊去,这太惊世骇俗,这太不合规矩。连她听了一时都觉得难以接受,她只能在心里拼命安慰自己那孩子深更半夜跑赌坊一定是有要紧事,绝对不是因为感兴趣,可是她是因为什么要紧事才会深更半夜跑赌坊呢,一想到或许真的有事。梁琦的心脏又揪紧,变得十分担心,这会子竟然比刚刚坐在家里时还要坐立不安。 祝妈妈将她的情绪看在眼里,心里有些乱,她是梁琦的奶娘,早些年的事她全都知道,心里在哀叹命运的不公与怜惜梁琦的同时,她又深深地觉得这样的长公主很不妙,犹豫了一会儿,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劝说道: “王妃别急。咱们的人看着,苏三姑娘是不会吃亏的。只是王妃,先别说苏三姑娘的身份还没确认,您太着急了,万一吓着了苏三姑娘就不好了,再说,就算苏三姑娘的身份真确认了,王爷那边毕竟隔了一层,王爷他虽然很为王妃着想,但也难保王爷的心里不会有其他想法。好在苏三姑娘是个姑娘,王妃要弥补只要为她寻一户好人家出阁就好了,王妃现在最主要的是别让王爷因为您寻找苏三姑娘这件事寒了王爷的心。” 这是百分之百为她着想的话,虽然直接了一些。可落在梁琦的耳朵里却让她怒不可遏,她现在已经偏执到走火入魔了,她眼睛一瞪,一张美丽的脸马上变得凶狠起来,她恨恨地瞪着祝妈妈,厉声说:“谁说没有确认身份?那就是本宫的婵儿!她是本宫的婵儿!她就是本宫的婵儿!我的婵儿我会认不得!你知道什么你就妄加评论。当年若不是你,本宫的婵儿也不会丢,看在你是本宫奶娘的份上本宫没有怪罪你,可并不代表本宫不怨你,你最好别勾起本宫再想起当年的事!王爷他会有什么想法,这么些年他一直在帮本宫找寻婵儿,现在本宫的婵儿找到了,本宫自然会好好谢他,本宫和王爷之间的事,奶娘你还是别多嘴的好!” 祝妈妈望着她突然变得凶恶的模样,心里一阵难过,又是心痛又是自责,过去的公主是温柔可人的,自从发生了那些事情之后,公主性格大变,虽然在心里的伤痕痊愈之后表面上还是温婉柔和的,但是一旦提起当年丢了的那个孩子,她就会像凶猛的母狼一样可怕。这已经成了她的心病,她会因为那些心病再次被提起而歇斯底里,那种歇斯底里就像突然疯了一样。 祝妈妈一句话不敢说,她知道公主怨她,这些年她也在一直怨恨自己,可是当时那种情形又有什么办法。 梁琦在快速说完一席话之后,喘了一口气,而后仿佛脱力了似的歪在引枕上,透过密织的纱帘静静地望着窗外。这纱帘的制法很特别,从外面看不见车厢内,从车厢内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她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人声鼎沸,一言不发。 祝妈妈看着她时的表情里担忧更浓。 逍遥坊对面是一家还算清静的茶楼,虽然没有包间,但雅座还算隐蔽,祝妈妈勉勉强强同意了梁琦要在这里落脚的要求,事实上她想反对也不行。 梁琦坐在茶楼的雅座里,从她这边的窗户可以看到对面逍遥坊的大门。 桐城镇是赌坊一条街,从没听说会有正经女子出入赌坊的,所以赌坊一条街自然是男人的天堂,在这种地方良家女子极罕见,一般出现在这种地方的女子不是歌姬舞妓就是在赌坊里做事的丫鬟,梁琦一出现在茶楼里就吸引了许多男人不怀好意的目光,但因为她身旁还带了两个满身杀气的王府侍卫,倒是无人敢靠近。饶是如此,梁琦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虽然跟着朱培安在边关生活许多年,她的思想不再像在梁都时那样保守,可她对这样复杂的环境还是有些慌乱,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逍遥坊的大门,不敢去看其他地方,生怕会招惹来更多令她讨厌的目光。 这一等又是小半个时辰。直到正午时分梁琦才终于看见苏婵从对面的逍遥坊里走出来,绷着一张木板脸,因为没有任何表情,所以看不出她心情的好坏。 苏婵今天还是一身烟灰色的麻布短褐。绑着雪白的绑腿,一双男子常穿的横梁布鞋,乌黑的长发用一根布绳很随意地扎在脑后,衬得一张窄瘦的小脸越发雪白英挺,她高挑而笔直。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英姿飒飒,气宇轩昂,真真的雌雄莫辩。 看到这样的场景梁琦不但没有觉得高兴,反而心底的酸楚更浓,同时又产生了更多的担心,这样没有一点女孩子气的姑娘将来要怎么操持家务相夫教子,眼睛一瞥的工夫又看到苏婵腋下夹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包袱,逍遥坊里两个看起来很凶的伙计正巧探出头来恶狠狠地瞪了苏婵的背影一眼,又盯在了她腋下的包袱上。这眼神落入梁琦的眼里,梁琦心一紧,越发担心。 幸好自己派在门口守着的丫鬟已经迎上去,那两个面相很凶的伙计见状也没有再往外走,而是缩回脑袋消失在赌坊里。 梁琦这才松了一口气。 彼时刚刚从赌坊里出来的苏婵突然被一个穿得很华丽的丫鬟拦住了去路。 “苏三姑娘请留步。”那丫鬟浅笑吟吟地拦在她面前,福了一福,客客气气地说。 苏婵冷漠地看了她一眼,没有理睬,绕开她要继续赶路,她肚子饿。想去东街老刘头那儿买油炸糕吃。 那丫鬟见她居然走了,又是着急又是恼火,慌忙跑上前两步再一次拦在她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说: “苏三姑娘不记得奴婢了?奴婢是秋霜啊。上一次在大佛寺上奴婢见过姑娘,那一次奴婢多有冒犯,还请三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要与奴婢计较。”她说着,又盈盈行了一礼,算是请罪。 苏婵没有错过她眼底的轻蔑,她要是不提她还真没想起来。原来这丫鬟就是上一次在大佛寺呵斥她的那一个。 苏婵是个嫉恶如仇的人,她可不像大姐要面子时还能装一装,她不喜欢这个丫鬟,见她拦住自己更是厌烦,皱了皱眉,低喝: “让开!” 秋霜被她的呵斥吓了一大跳,接着又因为被她吓住了愤怒起来,鼓了勇气再次上前拦住她的去路,这一回却是绷了一张脸,咬着牙说: “苏三姑娘,我家夫人请你到茶楼上叙话。” 苏婵自然知道她的夫人是谁,苏婵的心里对景阳长公主这个人没什么好感,总觉得那是一个奇怪又疯癫的女人,而且总是用一种近乎狂热的眼神痴迷地看着她,让她每每遇见她都会连起上好几层鸡皮疙瘩。 皱了皱眉,本来想把这个讨人厌的丫鬟推一边去好离开,楼上已经传来带着焦急的一声轻唤: “婵儿!” 苏婵浑身不自在,蹙眉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即使隔着一道面纱仍能觉察到美丽的女人面孔。 苏婵对她称呼自己“婵儿”浑身不自在,“婵儿”这个称呼一直都是家人的专利,旁人就算再亲近也只是叫她一声“婵姐儿”,现在这个家人的专利被外人叫了去,她很不喜欢。 可她毕竟只是一个平民,还没活得不耐烦到会对一个公主使性子,正在心里烦闷着一个公主跑到桐城镇来干吗,衣着矜贵的老妈妈从茶楼里出来,笑容可掬地福了一福,对苏婵轻声道: “我家夫人说难得在这里碰见,想请姑娘喝杯茶,姑娘,请吧。” 这根本就不是请,她们都已经自己决定了。 苏婵心中的反感更多,蹙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迈开步子,一脸不耐烦地跟着祝妈妈进入茶楼,向楼上走去。 祝妈妈一直在留神观察她,越观察越觉得这是一个粗鄙又无礼的年轻人,一点教养也没有,更别说贵族的做派,这样的丫头怎么可能是自家主子遗落在外面的那颗明珠,主子想孩子想疯了她可以理解,但她是绝对不会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冒牌货取代真主子改头换面冒充金枝玉叶偷享荣华富贵的,想到这里,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几分,一言不发地将苏婵引到二楼的雅座旁,这时才重新笑了起来,殷勤地对梁琦道: “夫人,苏三姑娘来了。” 梁琦喜得无可无不可,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满心欢喜地迎接苏婵。 苏婵被这莫名其妙的发展弄了一头雾水,古怪对她充满了敌意的老嬷嬷,古怪又对她充满了慈爱的长公主,还有先头那个明明看不起她却拼了命来巴结她的小丫鬟,这群人……有病吧! 苏婵动作敷衍地行了一个礼,一旁的祝妈妈看了更皱眉。 梁琦却完全不在意,一叠声地要苏婵坐下,又吩咐人叫小二换壶新茶来。 她的过分热情让苏婵寒毛直竖,定了定神,平声问: “夫人召草民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草民去办?” “没有没有,本宫就是想看看你。” 苏婵愣住了,心想我有什么好看的? “婵儿,来,快坐下,你这孩子,瞧这一头的汗。”梁琦笑意满满地说,拉起苏婵的手将她拉到身旁坐下,又掏出帕子来给她擦拭额头上的汗。 苏婵“受宠若惊”,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不自在地躲避开她的帕子,刺溜站起来,绷着一张脸又问了一遍: “夫人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草民去办,如果夫人没有事的话,草民自己还有些事情,要先告辞了。” 梁琦察觉到她的排斥和疏离,眼眸微黯,紧接着又勉强开心起来,站起身笑问: “姑娘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苏婵一愣,回答说:“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是要去买点东西,之后就要回去了。” “你要去买什么?我今天是顺路,这桐城镇第一次来,也不熟悉,看你应该不是第一次来,对这儿应该很熟悉,你可有什么推荐的铺子,陪我去逛逛?”梁琦笑盈盈地问。 苏婵愣了愣,回答说:“这里的铺子几乎全是赌坊,就算是有其他种类的铺子,夫人您应该也是去不得的。” “有什么去不得的,你能去得我也能去得,今儿你来做向导,咱们娘两个好好逛一逛这桐城镇,喜欢什么你就跟我说,我通通都买给你,好不好?”梁琦拉起她的手,笑容里充满了慈爱与纵宠。(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八章 劫道 苏婵真的呆住了,她不认为她和景阳长公主有能够逛街的交情,被那只柔嫩的手拉住了手,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匆忙缩回手,讪讪地道: “夫人不急着回城吗?都这个时辰了,不往回赶晚了城门会关的。” “不妨事,难得离开梁都,即使不回去也没关系,你这孩子不用为我担心,我在这附近也有一座庄子,等逛累了咱们正好去那里歇歇脚,我这个庄子里今年结了好多菱角,有这么大个儿,又甜,煮成凉粥最好吃,你一定爱吃。” “……夫人。”苏婵欲言又止,这样热情的人她实在不会应对,有些手足无措。 “怎么了?”梁琦一脸兴致勃勃的表情,显然不明白这是她的拒绝,笑意盎然地问。 对上这样热情洋溢的脸,苏婵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在梁琦身旁的两个侍卫身上扫了一眼,抿了抿嘴,她换了一种说法: “这里是桐城镇,夫人带着他们闲逛太显眼了,会引来不必要的事端,再说我也不习惯有这么多人跟着。” “啊。”梁琦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心想苏婵从小生活在普通家庭,肯定不适应仆从成群的生活,不由得多了许多怜惜,笑着说,“无妨,不用他们跟着就是了。” 祝妈妈闻言大骇,上前一步想要进言: “夫人!” 梁琦皱眉,面色不善地制止她再说下去,淡声道:“有祝妈妈和夏荷跟着我就行了。”她看出来苏婵似乎不喜欢秋霜,便没让秋霜跟着,点了另外一个丫鬟夏荷。 秋霜的脸色有一瞬变得很难看。但不敢将这难看的脸色持续太长,垂着头,凝神屏息。 夏荷应了一声“是”,规规矩矩地跟在梁琦身后。 苏婵见状皱了皱眉,心知事已至此不能再推脱,有点后悔刚才说要去买东西,不过她今天又确实想买东西。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好的休闲日又泡汤了,心里有许多不耐烦,却不得不跟着兴致勃勃的梁琦出了茶楼。带了一个老嬷嬷和一个丫鬟向东街走去。 梁琦和苏婵并排走在一起,梁琦总是问一些苏婵小时候的事,有很多事情连苏婵自己都不知道,她却总是让她事无巨细地回答。到最后苏婵更加不耐烦了,一张脸绷得像棺材。梁琦觉察到她的不耐烦。却并不生气,反而很包容似的,照旧笑得慈爱,让苏婵更加狐疑。心里再一次怀疑这个女人的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梁琦不在意,不代表其他人不在意,祝妈妈是梁琦的奶娘。最是讲究规矩的,见苏婵对自家主子一脸不耐烦的模样。甚至偶尔还会顶上一两句出言不逊,心里恼火,看着苏婵,怎么看怎么觉得她像个冒牌货。 一行人溜溜达达地来到东街,老刘头的摊子早就支起来了,满脸褶子的小老头用两根又粗又长的筷子正在大铁锅里炸着油炸糕,这是从同州传过来的点心,别看名字起得粗糙,这点心却颇有讲究,以个儿小、皮儿薄、花样多著称,分为豆馅、糖馅、菜馅三种。豆馅有小豆、豇豆、扁豆、芸豆;糖馅有白糖、红糖、什锦糖,贵一点的里面还会加上青红丝、花瓣、核桃仁、果脯;菜馅有绿豆芽、山药、胡萝卜馅、野菜叶儿。无论是哪一种馅料,油炸糕吃起来都是里香外脆,甜蜜可口的。 老刘头认得苏婵,离老远就招呼她: “苏三爷可有日子没来桐城镇了,今儿手气如何?” 梁琦听了,瞠目结舌,心想这人是不是老眼昏花,好好的一个姑娘竟然被人称为“三爷”,这人是瞎子吧! 这绝不是看客们眼瞎,而是苏婵的性别从外表上看实在分辨不出来。首先她个头高挑,比许多男子还要颀长;第二,她并不像女孩子那样娇弱胆小,她风姿飒爽,英气逼人,一眼看上去让人极想大声赞叹一句“好一个神采奕奕的俊秀儿郎”;再就是,虽然从她身上看不出男性自带的特征,可是女儿家的特征也不明显,再加上她的行为与女孩儿家需要恪守的妇德闺范截然相反,举手投足间尽是豪迈爽朗,这样的她让人很难把她往女人身上去联想。 苏婵对老刘头的叫法也不纠正,扔了几个铜板在老刘头的摊子上,说道: “两个菜馅的,一个豆馅的。” “好嘞!两个菜馅一个豆馅!”老刘头像在吆喝伙计似的吆喝了一声,其实这摊子只有他一个人在经营。 他用大粗筷子将三个生面果子投进滚烫的油锅里开始炸,又看了一眼站在苏婵身后正皱眉往油锅里瞧的梁琦,笑呵呵地招呼: “这位太太要来什么馅儿的?” 梁琦心里想说的是这东西能吃么,见苏婵望过来,她讪讪地笑了笑。 “夫人要吃吗?”苏婵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也想尝尝不好意思开口,便问。 “啊?”梁琦吃了一惊。 “夫人要吃什么馅儿的?”苏婵问。 “呃……”梁琦被她追问,讪讪地笑,不好意思拒绝,难得婵儿肯亲近她,面前的油锅热气腾腾,还散发着一股菜油加热了再冷却冷却之后再加热的腐败味道,她犹豫了一会儿,讪讪地笑道,“糖……糖馅的就可以了。” 苏婵点点头,对老刘头道:“在来一个红糖馅儿的。” 老刘头答应了,又高声吆喝了句:“来一个红糖馅儿的!”便用大筷子夹了一个生面果子放进油锅里油炸。 小面果子很快就炸好了,老刘头用油纸麻利地包了,三个递给苏婵,又把一个包裹好的递给梁琦。 梁琦看着他脏兮兮像树皮似的老手,指甲缝里还全是泥,一阵犯恶心。她没动手接。夏荷见状,上前一步代为接过来。 苏婵不以为意,接过油纸包,在油炸糕上咬了一大口,离了老刘头的摊子后看了梁琦一眼,见她正盯着自己,眉头一皱。狐疑地问: “夫人不吃吗?” 梁琦醒过神来。讪讪地笑道:“吃!吃!”从夏荷手里接过油纸包,在苏婵狐疑的目光里鼓足了勇气咬了一小口,不算难吃。但也没多好吃,宫里的点心吃过太多,一个小小的油炸糕激不起她的兴趣,尤其是那种卫生条件下做出来的点心。她吃了一口就觉得恶心。 “不好吃吗?”苏婵疑惑地问。 “好吃!好吃!”梁琦频频点头,鼓足了勇气将这一口勉强咽了下去。接着对苏婵笑笑。 苏婵瞅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转过头去一边往前走一边咬着手里的油炸糕。 梁琦皱了皱眉,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这孩子的行为举止没有一点女孩子的样子,照这样下去将来可怎么是好。她趁苏婵没注意,把手里的油纸包塞给夏荷。担忧地望着苏婵的背影发愣,这时候突然看见街口的斜对面一家集绸缎庄与银楼为一体的三层铺子。她心中一动,欢喜起来,上前一步拉住苏婵的胳膊,笑着对苏婵说: “婵儿,陪我去那里逛逛吧。” 苏婵一愣,还没来得及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风似的梁琦拉进一旁的朱秀楼里。 桐城镇极少有良家女子,但却不代表这里没有售卖女子喜欢物件儿的铺子,这里不仅有,还是一水儿的高档铺子。这里的秦楼楚馆众多,里面的女子全都是眼高于顶的,要讨好她们,不是高贵货肯定不行,那些女子平日里的穿戴比梁都城里有钱人家的小姐们还要好,也难怪朱秀楼里进的全部是好货。 梁琦生活在内宅里对这些自然不知道,却能看出来朱秀楼里卖的全是好的,她很高兴,将各色绸缎一匹又一匹地往苏婵身上比对,笑道: “姑娘家就得会打扮,你成天穿这么素净怎么行,做两条好裙子穿,女孩子一定要有好裙子穿才能交上好运。” 苏婵眼睛睁得大大的,用十分诧异的表情呆愣地看着她,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连反抗都忘记了。 梁琦已经一叠声地叫掌柜的包起来,回过头慈爱地对她说: “你这孩子,针线上肯定不行,等我做两身好裙子让人给你送去,穿上了一定是个水灵灵的美人儿。”她说着,从匣子里拿了一根水晶蝴蝶钗,踮起脚尖插在苏婵的头发里,仔细端详了一番,美滋滋地说,“瞧瞧,这样多好看!” “夫人……”苏婵皱了皱眉,想开口。 梁琦不容她开口,已经扭过头去跟女掌柜商量哪些首饰好看,选了许多款全部买下来。 苏婵看着她,心里一阵怪异,皱了皱眉,等梁琦终于把想买的全部挑选好之后,她开口对梁琦说: “夫人,我该回去了。” 刚刚还兴致勃勃的梁琦似被浇了一盆冷水,愣了愣,笑着说:“你不是说你要买东西么,还没买呢。” “已经买完了。”苏婵掂了掂怀里买下的那一袋子油炸糕,说,“这糕我弟弟爱吃。” 梁琦微怔,看着她怀里的油纸包,又听见她提“弟弟”,心里泛起一股不知名的酸涩。 “夫人。”苏婵见她低头,情绪似乎突然低落起来,愣了愣,轻唤一声。 梁琦立刻回过神来,讪讪地笑说:“既如此我就送你回去吧,这儿离雪乙庄还有一段路。” “不用了,我骑马来的,回去也就两刻钟。”苏婵拒绝。 “骑马?你会骑马?”梁琦吃了一惊,“谁教给你的?” “也没谁教,在丰州时家里养过骡子拉货,骡子和马也差不多,这次到梁都发现雪乙庄养了不少马,出门时就借了一匹。” 梁琦认为骡子和马是不一样的,她静静地将苏婵看了一会儿,唇角勾起一丝极惆怅的笑意: “血脉这东西可真了不得啊!”她似想到了什么美好的回忆一般,表情温柔起来,然而很快的,美好的回忆又变成了恶梦一般的恶事,她的表情也变得阴沉起来,似忍耐着强烈的痛苦似的。 “夫人。”苏婵狐疑地看着她,唤了一声。 梁琦回过神来,勉强笑笑,望着她,温和地说:“时候也不早了,回去吧,马栓哪了,我再陪你走一段吧。” “不用了,我送夫人回茶楼,贵府的侍卫还等着,夫人几个女子走在桐城镇里不安全。” 梁琦心中一暖,又是想笑,抿嘴笑说:“你这孩子,你不也是女子么。” 苏婵一愣,没有搭腔,而是转身往回走。 梁琦笑着跟上她。 一行人顺着原路返回,刚走进一条安静的巷子,就看到前方直直地走过来三五个满脸横肉打着赤膊的粗鲁汉子,几个汉子目的性极强地向苏婵这边走过来,一双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苏婵,像在盯着仇人似的,为首的一个脖子上戴着拇指粗金链子的男人一开口露出两排黄牙,大声笑说: “苏三爷,刚才在我们逍遥坊赢得挺爽么!” 梁琦的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拉起苏婵的衣袖。 赌场周围这场景是极常见的,过路的人听见这一声之后立马明白过来这是赌场来找茬的,而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在斗金街上找茬的肯定是斗金街最大的地头蛇,出现这种事普通路人自然不会管,不仅不会管还会立马腾地方,于是不到三秒钟,整条街上的人全都走光了,只剩下空荡荡的巷子里三五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在与苏婵对峙。 梁琦的心怦怦乱跳,眼见场面不好,悄悄地对夏荷使了个眼色。 夏荷会意,偷偷后退,哪知才退后一步,背后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突然出现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笑嘻嘻地问: “这位小姐姐是要去哪儿啊?” 夏荷吓得妈呀一声尖叫。 梁琦的脸刷地白了。 祝妈妈咽了一口唾沫,下意识上前一步,把梁琦护在身后,戒备地看着周围。 苏婵的眼睛在前后路扫了一圈,面色未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冷笑着说: “愿赌服输,逍遥坊一个开赌场的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么?” “看苏三爷的样子也是个混过赌场的,三爷难道不知道,这赌场和赌场也是有区别的,桐城镇里可不是什么赌场都能赢的!”(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九章 玄礼 苏婵一声嗤笑:“这银子老子赢定了,你们又能奈我何?” 大金链子听了,往地上啐了一口,像是在看死物,冷笑一声: “乡下来的黄口小儿,胆子倒是不小,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今儿就让哥几个好好让你知道知道这里是梁都,不是你那个土的掉渣的乡下!弟兄们,好好教训教训这位爷,让他明白明白在这个地界儿上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爷!” 跟来的三五个汉子闻言,先是狂妄地大笑了一番,而后刻意抖了抖身上的肌肉,晃着健壮的膀子向苏婵聚拢来。 苏婵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将怀里的包袱系在身上,面上没有半点表情,面对气势汹汹而来的一群人,非但没有退却,反而大摇大摆地迎上前。 “婵儿!”梁琦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惊慌失措地唤了声,却被祝妈妈紧紧地攥住了手。 在祝妈妈的眼里苏婵的行为就是在花样作死。 苏婵刚走了三步就被一帮五大三粗的汉子包围起来,看到她无所畏惧地上前,这些来找茬的人也是愣了一下,下赌桌之后来劫道是这些人的职业,他们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通常被他们选中的人他们都能够得逞,而这些人也不负他们的期望,绝不会让他们费许多力气得手,可是今天遭遇的却不一样,这小子不但没有跑,反而大摇大摆地迎了上来。几个人的心里有了戒备,因为有了戒备所以变得谨慎,于是下意识地想要试探一下对方的实力。 几个汉子对视了一眼,为首的大金链子凝着一双三角眼,先给自己身边一个大秃头使了个眼色。大秃头会意。哇呀呀上前,一记铁拳冲着苏婵的脸挥来! 他身材高大,但在苏婵傲人的身高面前并不显得太特殊,这让他的气势没了优势,虽然秃二还不至于因为这一点心生胆怯,但说没有狐疑是不可能的。更让他没想到的是,用力挥出去的一记拳竟然在半路戛然而止。被一只白而细长的手握住。并以一个刁钻的力道向一个诡谲的角度弯去,不仅是手腕骨仿佛要折断了的感觉,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好像会立马死过去的疼痛从手腕处袭遍全身。竟让他忍不住嗷地惨叫起来。 此时苏婵已经一个轻盈的旋身,从他的胳膊底下钻到他身后,在他的膝弯处狠狠一踢,秃二受不住这一脚。竟然单膝跪地,趴了下来! 一系列动作轻盈轻巧一气呵成。其他几个人大吃一惊,大金链子知道这一回碰见了一个狠角儿,咽了一口唾沫。他知道苏婵这一脚是踢在了痛筋上,能把人身体的薄弱处掌握得如此精准。必是打架斗殴的老手,经验丰富,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子竟然跟他们这些常年混迹于市井的痞子有一拼。想必也是个不好惹的,想到这里。他收起了之前的轻视之心,目露凶光,咬牙切齿地啐道: “好小子,有两下子!弟兄们,一起上,打得这小子满地找牙!” 手一挥,剩下的打手一窝蜂地涌上来,乱挥老拳。 现场很快乱成一团,躲在墙根处的梁琦心揪在一起,见苏婵被一群恶人缠住,啊地一声低呼,心惊胆战。 祝妈妈却不想管苏婵,在她看来这根本就是那丫头自己惹来的,比起关心那丫头她更关心自己的主子,拉着梁琦的手慌忙劝道: “夫人,咱快走吧!”人全去打架了,这会子没人看守她们,她们正好可以溜走。 梁琦哪可能放心得下,不理会她,低声吩咐夏荷道: “你快去找人来!” “夫人!”祝妈妈知道她这是不想走的意思,慌乱地低呼。 梁琦却不理她。 夏荷本来就害怕,现在见梁琦吩咐她去叫人,巴不得的,应了一声,转身飞也似的跑了。 祝妈妈满心焦急,拉着梁琦的手,正想再劝,却听见梁琦啊呀一声低呼,唤了声“婵儿”,眼圈刷地红了,心急如焚。 祝妈妈惊了一跳,望过去,却见苏婵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一个没防备的工夫,被身后一个偷袭的一脚踹中后心,身子向前一扑,正被面前的两个打手架住双手,大金链子狞笑了一声,冲着苏婵肚子就是一拳! 梁琦红着眼,下意识就要冲过去,被祝妈妈死死地拦住。 梁琦回过头来用仇恨的眼神看着她,把祝妈妈吓了一跳,祝妈妈只得硬着头皮违心劝说道: “夫人别乱动,你现在上去姑娘会分心,反而害了她!” 梁琦听了这话,突然觉得的确如此,自己冒然上去不仅帮不了忙反而添乱,她又是紧张又是害怕,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苏婵。 苏婵只觉得因为刚刚的那一拳五脏六腑都扭曲起来了,扭成一团,痛得不能呼吸,然而她依旧面无表情,从小到大群架打多了,她不仅经验丰富,对疼痛亦早已有了抵抗力,在大金链子得意洋洋地又要落下一拳时,她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起一条细长的腿,一脚狠狠地踹中大金链子的鼻梁! 似乎有鼻梁骨折断的声音响起。 “大、大哥,血!血!”谁也没想到被架住两条胳膊的苏婵居然还能抬腿,竟然还能以如此强劲的力道踢断大哥的鼻梁骨,旁边的小喽啰都惊呆了,盯着大金链子鼻血横流,讷讷地说。 也就是这愣神的工夫,两个架住苏婵的人手上的力道微松,被苏婵一记左拳一记右拳一一打倒在地。 先前失了颜面的秃二总算缓过气来,恼羞成怒,挥着拳头哇呀呀冲过来。 一腔怒火噌地窜起来,大金链子忍着疼痛抹了一把鼻血,阴着一张脸三步并两步走向躲在墙根处的梁琦和祝妈妈。祝妈妈见状,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戒备地瞪起眼,战战兢兢地挡在梁琦身前,大声呵斥: “大胆的狗奴,你知道我家夫人是谁吗!” 大金链子才不会理会一个老婆子战战兢兢的叫嚣,一巴掌将祝妈妈推一边去,祝妈妈重重地摔倒在地,因为年岁大了。这一跤摔得很重。半天没爬起来。 “妈妈!”梁琦惊慌失措地低呼一声,上前去要将祝妈妈扶起来。 大金链子哪有工夫看她们主仆情深,一把按住梁琦的肩膀头。直接掐在她的脖子上,强迫她面向苏婵的方向,嘿嘿狞笑,大声道: “臭小子。乖乖地站在那儿别动,否则老子就掐死这个婆娘!” 正在劲头十足应付混战的苏婵弯身躲过一拳。抽空回过头来,淡漠地看了一眼在大金链子的强势下像一只待宰的小鸡仔似的梁琦,漫不经心地回了句: “她只是个过路的,你掐她关我什么事?” 大金链子一愣。 趴在地上的祝妈妈听了这话差点气到吐血。再也忍不住,大声叱骂道:“你这个臭丫头,我家夫人那样维护你。你却恩将仇报,你的良心在哪里。还要脸不要!” 大金链子更呆了。 梁琦此时则恨不得拔了祝妈妈的舌头,虽然祝妈妈人不坏,可是脑袋不好,这种场合下把婵儿女儿家的身份说出来不是更糟糕嘛,先前以为婵儿是男子时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被打伤,她已经要夏荷去叫人了,再拖上一点时间最后就算伤了也不会伤太重,可是女儿家的身份暴露了那就不同了,这些地痞流氓万一坏了婵儿的名节或者做了更过分的事,一个女孩子又要怎么活,她心急如焚,急中生智,冲着大金链子高声嚷嚷道: “你这狗奴,快放开我,我又不认识这个小哥,你抓我做什么,你可知道我夫君是谁,你敢伤我我夫君是不会放过你的!” 大金链子有点蒙,鼻梁骨折断的同时又被祝妈妈说苏婵是女子的消息砸了一下,这会子有点头昏脑涨,再加上梁琦颤颤巍巍的高声嚷嚷更是让他两眼发黑,掐住梁琦脖子的手不自觉收紧,心想这婆娘可真聒噪,干脆先解决了再说。 就在这时,只觉得有劲风扑来,紧接着一包袱重重地砸在他的脑袋上,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倒地,脑袋周围一圈小鸟在叫,两眼冒金星。 梁琦亦吓了一大跳,低头一看,砸中大金链子的居然是一直被苏婵系在身上的包袱。 苏婵趁大金链子因为梁琦的嚷嚷分神之际一个包袱砸过来,也不能怪大金链子的身子骨弱,那包袱里头的可是一百两现银。 那一头的混战还在继续,只是很快的,混战就结束了,因为四五个侍卫模样的人突然介入,出手干净利落,一招之内就把几个地痞流氓打得哭爹喊娘集体趴窝。 苏婵微怔,这些人并不是景阳长公主带来的侍卫。 梁琦见终于有人赶来了,苏婵也没有吃亏,方松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就在这时,一个衣冠楚楚的男子出现在眼前,美冠华服,莹润如玉,他含笑行了半礼,温声说: “侄儿来迟,让姑母受惊了。” 梁琦微怔,凝神一看,面前丰神俊朗,气宇轩昂,手握一柄书生扇做翩翩佳公子打扮的人居然是自己的二侄儿武王殿下梁敖。 “玄礼。”这是梁敖的表字。 梁敖笑笑,抬起头向面无表情的苏婵看了一眼,扬眉。 就在这时,变故横生,先前被苏婵一袋子银子砸晕,趴在地上装死的大金链子趁着苏婵去捡包袱的工夫突然发难,竟然腾地弹跳起来,从袖子里抽出一柄匕首冲着苏婵捅过去! 梁琦啊地一声尖叫,心提到嗓子眼! 苏婵皱眉,身子微旋,堪堪躲避开,可是衣裳还是被划破一道大口子,从左肋处一直到后腰被刀刃深深地划了一道,血涌出来,迅速染红了衣服! 大金链子已经红了眼,见先前那一刀没捅进去,不甘心,举起刀子再次捅过去! 这一次苏婵有了防备,皱眉,绷起一张脸,手腕一转,错过刺过来的刀刃反手握住大金链子的手腕,那只手细长精瘦,却蕴含了巨大的力道,竟然像铁钳子似的让大金链子挣脱不开。苏婵紧随其后飞起一脚,这一记窝心脚精准无误地将大金链子踹到墙上挂着去,与此同时握住他手腕的手并没有松开,而是将他握着刀子的胳膊直直地绷直,那将他踹到墙上去的一脚翻过来,膝盖向下,以一个刁钻又狠戾的姿势直直地砸落在大金链子绷直的手弯处! 伴随着一声杀猪似的惨叫,骨骼咔吧断裂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梁敖的眉毛扬得更高,眼前的一幕让他不由自主地吹了个口哨儿,饶有兴致地负手旁观,心里在啧啧地惊叹,这个小子似的姑娘心狠手更狠,若是个男子必是个能用的,可惜了是个女儿身。 苏婵自然不知道梁敖的心中所想,她现在很烦躁,她是瞒着家里人出来的,现在衣裳破了身子也伤了,回家去二姐要生气苏娴肯定又要骂她的,这也就算了,可是如果她曝光了烟儿的事也就曝光了,这让她太伤脑筋了,她越想越生气,回手一记狠辣的左勾拳击在大金链子的脸上,紧接着右勾拳左勾拳右勾拳,一边揍他个两眼冒金星一边在心里怒骂: “一个赌场出老千骗小孩子的钱也就算了,居然还这么输不起,被人赢了去就要愿赌服输,背后玩恶心的真是太恶心了,这种无良赌场早就该一把火烧个精光!” 周围鸦雀无声,一直到大金链子终于支撑不住,昏死过去,软绵绵地从墙上溜下来,折断的胳膊耷拉着软在一旁。 苏婵出了一口恶气,低头去看已经被血染红的衣裳,心里纠结一会儿回家去该怎么对大姐二姐解释,难道说她出门不小心摔了一跤正好摔在人家的杀猪刀上?还是该说去野外看风景不幸遇到野猪被野猪的牙刺伤了? “……”苏婵满头黑线。 “姑娘,你要不要去医馆包扎一下?”温和的男音在身旁响起,含着似笑非笑。 “不用了,皮肉伤,回去抹掉药就好了。”苏婵皱了皱眉,回答说。 “我觉得你还是去医馆包扎一下,顺便换身衣裳,这么回去你的姐姐们一定会吓坏。”梁敖笑说。 苏婵觉得姐姐们被吓坏不一定,骂死她是肯定的,蹙眉想了想,面无表情地看了梁敖一眼,她接受了他的建议。(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章 念头萌芽 皮外伤是处理好了,可是小脸上挂的彩是暂时去不掉了,医馆的医婆退下之后,梁琦匆忙坐过来,抬起手抚摸着苏婵青一块紫一块的脸,心疼地问: “疼吗?” 苏婵浑身不自在,避开她的手,说: “夫人还是回梁都去吧,这桐城镇女子来不得,下次没有人陪同轻易不要到这里来。” 她的冷漠又让祝妈妈起了一腔火气,眉倒竖,厉声喝道: “你这人好没良心,都是因为你说不喜有人跟着我家夫人才遣退了侍卫,之后又因为你的缘故受了伤,你不说请罪,还说这些有的没的,你的心到底是怎么生的!” “祝妈妈!”梁琦激烈地呵斥起来。 祝妈妈没想到自家夫人不仅没有因为刚才的事生气,反而护着苏婵,心一抖,磕磕巴巴地唤了声: “夫人!” 苏婵皱起了眉,不悦地道:“你这妈妈才无礼,你家夫人的侍卫又不是我遣退的,怕危险就不要让侍卫离开,我又没有逼着你们跟着我,是你们自己愿意跟着我,现在出了事反倒怪到我的头上,这是什么道理?” “就是就是,都怪那群强盗太猖獗了,梁都周围竟然有这种目无王法的强盗,桐城镇的官究竟是怎么做的,回梁都我一定要告诉王爷,让王爷上奏皇上好好将这桐城镇整治一番!” 一直背靠在门外墙边的梁敖听了这话,眉微扬,好整以暇地转身,出现在房门外,隔着一道竹帘含笑问: “苏三姑娘如何了?时辰不早了。姑娘家还是不要呆在桐城镇里,我送苏三姑娘回去吧,再晚回去令姊要担心的。” “不劳烦王爷,我自己回去就好。” “这怎么行,你都伤着了,我送你回去。”对于梁敖突然话多起来,梁琦也没多想。此刻她满心满眼都在苏婵身上。匆忙说。 “不用了……” “不行,我送你回去。”梁琦坚持地说。 “那就由我护送皇姑和苏三姑娘回雪乙庄吧,刚好我找阿味有些事情。”梁敖笑着说。 梁琦没多想。以为梁敖这是不放心她又怕她们拒绝所以想出来的借口,她也担心中途再遇到不好的事,有梁敖在正好,于是欣然同意。 苏婵的意见反而没人在乎了。 那一刀只是划破了一点皮肉。并不重,现在的天气也不热了。并没有什么大碍,反倒是挨过拳头的地方因为淤血散不出去闷闷地疼。 苏婵在逍遥坊附近的栓马石上找到自己的马,回头发现逍遥坊已经被封了。 想也知道逍遥坊这一回死定了,单是伤了长公主这一条就活不了。可这件事若是把她牵扯进来不太妙,拉着马缰绳她心里正这样想着,梁敖笑着走过来。问: “苏三姑娘,你能骑马吗?” 苏婵一愣。抬头看他。 这姑娘的个头太高挑,竟比同她一胞所生的二姐还要高挑,与他平视并不困难,不过却意外的并不让他觉得讨厌,他的一双眼在苏婵身上打量了一番,是个姑娘没错,虽然是个特征不明显的姑娘,他十分好奇她精瘦的身体里到底哪来的那么强大的力量,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坚毅如石,沉稳如山。 苏婵不喜欢他看她的眼神,像要把她扒光似的,充满了让人不舒服的刺探,皱了皱眉,她凝着一张脸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苏三姑娘?”梁敖见她不说话,又笑着唤了一声,并非没有觉察到她的怒意,这怒意让他越发觉得有趣。 “可以。”苏婵慢吞吞地回答了两个字,惜字如金。 梁敖看了她一会儿,噗地笑出声来。 “……”苏婵皱了皱眉,这场景没什么好笑的,也就是说他是在笑她,他在嘲笑她,这让她生气。 栓马石的斜对面,马车里,梁琦掀开马车帘子刚好看到这样的一幕,先是微怔,凝眉沉思了片刻,突然眼睛一亮,放下马车帘子,她想了一会儿,笑着问祝妈妈: “妈妈,你觉得玄礼这个孩子怎么样?” 祝妈妈感觉到她的心情很明显好转起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听见她如此问,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可是梁琦的意思好像是想让她大大地夸奖一番,于是揣摩着主子的意图,祝妈妈小心翼翼地回答了: “武王殿下文武双全,一表人才,待人和善,深得皇上的信赖,在朝堂上也有很高的威望,好得不能再好了。” “没错,玄礼这孩子生得出众,性子又好,他母妃又久居深宫,寻常时候见不着面,虽然年纪大了几岁,但大几岁才知道疼人。玄礼的那个王妃自打生了老大就不正常了,在府里只知道吃喝玩乐,稍有不顺心就打骂仆从,家务家务不管,儿女儿女不管,以前水做似的人儿,现在居然把自己吃的像肥猪一样,好不容易高兴了开了一场宴会,结果把来客全得罪遍了,偏偏玄礼对这些事不问也不管。贵妃娘娘老早就跟我抱怨,她现在对武王妃越看越不顺眼,但凡玄礼露出一点意思,她就能做主让武王妃永远住回娘家去,连一向温婉的贵妃娘娘都这么说了,可见那武王妃确实不怎么样。玄礼是个要做大事的人,有这样的王妃怎么行,武王妃的位子早晚是要换人做的。” 祝妈妈心头一跳,愕然望向梁琦变得坚定的侧脸,磕磕巴巴地道: “夫、夫人……” 梁琦忧伤地沉默了好一会儿,轻轻地叹了口气,低声说: “是我亏欠那孩子太多。” 这时的祝妈妈忽然有一种浑身发凉的感觉。 栓马石前的苏婵并不知道此时景阳长公主的心里正在谋划什么,她不喜欢梁敖看她的眼神,觉得浑身不自在,于是将自己的枣红马拉到一旁,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也不招呼一声,马鞭一甩,骏马撩开四蹄飞驰而去。 梁敖再一次饶有兴致地扬眉。 这时梁琦的丫鬟夏荷快步跑过来,屈了屈膝,轻声说: “王爷,长公主说了,苏三姑娘身上有伤。可不能让她自己跑了。王爷快快跟上,免得苏三姑娘再发生意外。” 梁敖微怔,他觉察出景阳长公主对苏三姑娘态度上的不对劲。虽然景阳长公主很早之前就离开梁都定居别处了,他对自己的这个六皇姑并不了解,可是他不认为长公主殿下对一个从未见过面的民女亲切是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亲切的人,身为皇族他最了解皇族。皇族之人的亲切都在表面,轻蔑则全部藏在骨子里。 想必其中有什么不能为外人道的猫腻。 想到这里。梁敖越发感兴趣起来,笑了笑,翻身上马,催马前行。很快便追上了前面的苏婵: “姑娘的骑术不错么。” 正在享受着劲风迎面吹来的惬意的苏婵冷不防听到这一声,蹙眉回过头来,似是极讨厌被人打扰。反感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即使她面无表情。梁敖依旧能够感觉到她的排斥,心想像她这种年纪的姑娘不管是出于心理还是生理的催化,都会被俊美的男子吸引,哪怕是再冷漠的美人儿也会对俊美儒雅的男人产生出一点点羞涩,可是这位姑娘面对他这个俊美儒雅血统高贵的年轻才俊,不仅没有羞涩,反而很厌烦,莫非她的脑子和她的身体一样,没有半点女性特征?还是说……这是一个石女? 活到这把年纪他还真没见过石女究竟是什么样的。 想到这里,梁敖突然笑出声来。 苏婵感觉到他一定是在想什么极度失礼的事,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她还是觉得恼怒,脸有一瞬的发黑,她不理他,催马,更快地向前奔驰去。 桐城镇并不大,没一会儿就出了小镇,郊外田野广阔,马蹄踏在绿草渐黄的土地上,不会溅起灰尘,迎面吹来的风入怀,让人很是惬意。 苏婵的心重新愉悦起来。 身旁又有马蹄声哒哒地响起,梁敖那匹遍体通黑的宝马摇晃着脑袋轻快地赶上来,梁敖用一种她并不喜欢的亲切表情望着她,似笑非笑地问: “你骑得这样快,伤口不疼吗?” 苏婵瞅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继续催马,离他远远的向前飞驰而去。 没想到片刻之后,他毫不费力地再一次赶上来,与她并驾同行,笑吟吟地问: “姑娘,你是要与我比试谁更快吗?” 苏婵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虽然他依旧是面无表情,可是他还是从她的眼底看出了一点面对神经病时的不可思议,他突然想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已经娇斥一声,扬鞭催马,更快地向前方飞驰而去。 想要说出口的半截话卡在喉咙里,这感觉不太舒服,梁敖笑了一笑,再次催马向前驰骋去。 苏婵骑着马还没跑出半里地就被后面的人一脸从容地追上了,那人不仅从容地追上来,并且还像是要和她比赛似的纵马飞驰了很远。 刚开始苏婵有点不服气,催促她的枣红马往前跑,可是枣红马奋力跑了一段路之后到底还是不如梁敖日行千里的宝马良驹,两人互相追逐了一阵之后,枣红马的速度渐渐弱了下来,再加上苏婵突然觉得没意思,特别是他在赢过她后一直在前面潇洒地纵马飞驰时,那得意洋洋的表情让她的心情很不愉快,甚至觉得有点无聊,于是她勒马停了下来,用一种没有表情的表情看着他在前面的大太阳下纵马驰骋的身影,一双眼多了那么点鄙视,虽然不仔细看这鄙视看不太出来。 梁敖跑出一段就知道她不再跟他较劲了,刚刚还兴致满满,她突然不比了居然让他觉得有点泄气,勒马回头,威风凛凛的黑马在草地上跺了两下蹄子,摇晃着脑袋,似乎对不肯再跟它比试的枣红马很不满。梁敖握着缰绳,笑着问停在远处骑在马上的苏婵: “怎么,姑娘认输了吗?” 苏婵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硬邦邦地开口问: “你今年多大了?” 梁敖呆了一呆,紧接着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大笑,抱着肚子笑弯了腰。 苏婵在面无表情地不可思议着,心想,这人有病! 梁敖将苏婵送回雪乙庄。 很难得的,回味今天在家。 回味在家,苏妙自然也在家,明天就是厨王大赛的抽签日,她在挑选她的“战服”。 挑选战服的日子大姐自然也在家,她无法容忍苏妙的特殊品味给她丢人。 于是选择在这一天闯祸之后回家的苏婵注定了后续比较“悲惨”。 身上的刀伤可以选择性地忽略,反正又不重,反正只是一点皮外伤,但是脸上的瘀伤是遮盖不掉了,她又没有玉女桃花粉,就算有肯定也遮不掉。 听到守门小厮的通报后,苏妙和苏娴久久地没有说话。 梁琦和梁敖在将苏婵送回家之后并没有急着走,反而留在花厅里等待主人出现,梁敖在苏娴和苏妙出来了之后还十分好心地替苏婵解释了一番,把受了刀伤这一段隐去不谈,只是说苏婵去桐城镇结果被桐城镇赌场的那些个地痞流氓给盯上了,幸好他及时赶到将苏婵救下,苏婵受了点轻伤,已经看过大夫了,叫苏娴和苏妙不要担心。 苏娴和苏妙也不说话,站在苏婵面前将她从上到下看了一遍。 苏婵只觉得两股阴嗖嗖的风刮过来,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苏娴绷着脸将她打量了一番之后,转头望向梁敖,变脸似的笑得端庄大方,她冲着梁敖盈盈施了一礼,口内道: “舍妹顽皮,让殿下费心了。” 苏妙亦是客客气气地行了一礼,道谢道: “多谢殿下救了舍妹,给殿下添麻烦了。” “本王也是路过,二位姑娘客气了。” “婵儿,向殿下道谢。”苏妙看苏婵的脸就知道她肯定没道谢过,做人一定要有礼貌,不然会被人看轻。 “他又没救我。”苏婵反驳,她说的也没错,梁敖的侍卫出手时那几个地痞流氓差不多奄奄一息了,即使他不出手他们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苏妙看着她,一言不发。 在眼神的压迫下,苏婵讪讪地闭了嘴,冷着一张脸,转向梁敖,不甘不愿地弯了弯膝盖,像要蹲下去似的,这万福做的惨不忍睹。 梁敖忍俊不禁,噗地笑出声来。(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一章 苏婵的婚事 苏娴和苏妙因为这一声笑微怔,苏娴那一双略显锋利的眉峰蹙起。 苏婵绷着一张脸,看着梁敖的眼神越发不悦。 梁敖察觉到她的敌意,也不在意。 梁琦见气氛变得僵硬,有心打圆场,笑着说: “人没事就好,遇上这样的事婵儿也受了不少惊吓,用一点安神汤,别多想,好好休息一下吧。” 苏妙和苏娴全都因为梁琦亲切的态度惊诧,表情有些愕然,不明白堂堂一个长公主为什么会对才见过两面的市井小女子如此亲切,还温柔地称呼其乳名。 回味也不明白,他惊讶地看了梁琦一眼,一头雾水。 在梁琦的话音落下来之后,花厅内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没有人说哈,因为梁琦的话结束之后没人知道接下来该怎么接,而苏娴和苏妙光顾着狐疑了,自然不会顺着这话接下去,苏婵对梁琦的态度充满疑惑,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梁敖见花厅内的气氛更尴尬了,他觉得不太有趣,于是笑着对回味道: “阿味,二皇兄找你有事商谈。” 回味看了他一眼,想了想,简单地回答了句:“好。”看了梁琦一眼,见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得让梁琦坐着喝茶,自己和梁敖出了花厅,前往相邻的外书房。 梁敖和回味一走,花厅内的气氛变得越发怪异,梁琦旁若无人地喝茶。她不提要走,别人自然不好赶她,苏娴和苏妙都捕捉到了一些古怪的信号。可是具体是怎么回事两个人又不清楚,只能陪着坐在一旁,因为双方没什么话题,花厅内出现了冷场的气氛。 “婵儿。”梁琦忽然和蔼地唤了一声,引来苏婵的注目,“你也累了,回房去好好歇一歇吧。” 虽然是关心的话。苏婵却从她的语气里听出点要驱赶她的意味,觉得不悦,绷着脸看着她。没有动地方。 梁琦见她不肯走,脸上终于露出了点尴尬,旋即又将这尴尬掩藏在笑容当中,亲切地对苏婵说: “我与你姐姐有些事情要谈。你是姑娘家。先回房歇息去吧。” 苏婵微怔,猜过来猜过去却没想到到头来梁琦说了这么一句,这太出乎意料,竟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苏妙觉得梁琦说出这么一句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想跟她们谈,至少梁琦本人觉得很重要,于是她对苏婵说: “你去让绿澜给你找冰块冰敷一下吧,要是肿成猪头至少一个月见不得人。” 苏婵瞅了她一眼,顿了顿。听话地应了一声,站起身走了。 因为她对苏妙的乖顺。因为苏妙在提到苏婵的伤时并没有使用心疼的语气,用的居然是轻描淡写的语气,梁琦的心里升起了一点怒意,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来。 这样的表情变幻落在一直坐在她对面沉默喝茶的苏娴眼里,苏娴觉得这个女人的身上必是有什么猫腻,心里产生了戒备。 苏婵走后,花厅里只剩下苏娴、苏妙姐妹俩与梁琦。 梁琦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喝茶,也不说话。 苏妙和苏娴亦表情闲适地品茶,对方不说话,她们也不说话。 室内陷入了诡谲的静谧,雪乙庄的奴仆侍立在花厅外,因为花厅之中僵硬的气氛半天喘不上来一口气,憋闷的要死。 这样的沉默大约持续了一刻钟,梁琦扫向苏妙和苏娴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讶然和防备,这两个丫头小小年纪却能沉得住气,不骄不躁,宠辱不惊,面对皇族宗亲不仅没有紧张的情绪,甚至比梁都之中常常出入皇宫的千金小姐们还要从容淡定,看来来自民间的也不都是上不得台面的。 顿了顿,她终于将手里的茶盏放下,一双眼直接掠过苏娴,望向苏妙,含笑开口: “苏二姑娘和我们阿味的好日子可定下了?” 本来这话问一个待嫁的姑娘是很冒失的,搞不好会让对方姑娘认为这是刻意的刁难,可梁琦一点也不怕被误会成是刁难,再说苏家这一次又没有长辈在场,要想引出接下来的话题梁琦只有对苏妙说这话。 好在苏妙不是那种遵循传统会在这种时候表现出羞涩的姑娘,她仅仅是一愣,之后便大大方方地回答了: “日子是阿味定的,等过了六礼,今年或明年,也就这一两年吧。”她比较倾向于明年开春之后,毕竟还有许多事情要提前准备。 梁琦点点头,笑问:“苏二姑娘今年也不小了吧,听说你今年十九了?” “是。”苏妙含笑回答。 “你和阿味的婚事拖得太久了,寻常人在你们这个年纪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娘了。”梁琦一点也不客气地说。 苏妙没想到她会直截了当地说出这话,毕竟她们之间并不熟悉,说的婉转点梁琦这话叫僭越,说的通俗一点她这种行为根本就是多管闲事,可她既然这样说了,苏妙也不能不答话,只得讪讪地回答了:“早些年我和阿味都很忙,一直不得空,拖来拖去就拖到现在了。” 然而梁琦对她的答案并不上心,她想说的是接下来的这番话: “听说婵儿和你是双生姐妹?” 苏妙听她直接叫苏婵“婵儿”还是觉得有点怪,倒不是称呼怪,长辈遇到一个投缘的小辈愿意主动亲近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真正让人觉得古怪的是她的语气,苏妙微微一顿,笑着回答说: “是。” 她想看梁琦到底要做什么,直觉告诉她梁琦问这话不是白问的,梁琦说这话必定有她自己的目的。 梁琦笑了笑。接下来说的却是:“都说一胎双生的孩子如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看着,苏二姑娘和苏三姑娘不怎么像啊。” 这句话同样出乎苏妙的意料。顿了顿,她略感无聊地笑答: “也不是全部都一模一样,我比较像我爹,婵儿更像我娘。” 话音才落,苏妙就敏锐地觉察到梁琦的脸变了色,她似乎因为她的话很不悦,这让苏妙和苏娴的心里多了更多的狐疑。 然而脸色的变化也只是一瞬。梁琦紧接着笑如春风,和气温柔地说: “原来如此。其实这么多年我也看过不少女孩子,可是让我感觉最投缘的女孩子也只有婵儿了。今日我就想和你这个做姐姐的说一句,我想收婵儿做义女,你觉得可好?” 她问的是苏妙,并不是苏娴。虽然苏家的大部分事务都是由苏妙主持。可是在外人眼里苏娴是长姐,家长不在的情况下,长姐如母,像这种事情怎么也不应该越过苏娴去询问苏妙这个次女。 苏娴感觉到梁琦对她的轻蔑,八成觉得像她这种和离了的弃妇又厚着脸皮对一个王爷死缠烂打的女人根本不配活着,应该一根绳子上吊或者去寺里青灯古佛才不会给家族丢脸,既然梁琦对她是这么想的,也就是说梁琦已经把她的背景全部查过了。 一个血统高贵身份显赫的长公主为什么会对她们这几个来自市井的平民感兴趣呢。苏娴可不认为长公主调查她们是为了对回味知己知彼,若是为了回味。至少应该将全部重点都放在她身上,而不是把眼珠子全盯在苏妙姐妹身上。 苏妙亦在思考这一点的可疑之处。 “苏二姑娘?”梁琦见她居然愣神了,语气有些不悦,不仅仅是在长辈面前,还是在一个身份显赫的长公主面前,她居然如此失礼地走神了,梁琦的心中有许多不满,心里想的是乡下来的女孩子果然上不得台面,这才多长时间就原形毕露了。 “是。”苏妙慢吞吞地应了一声,以显示自己没有走神。 “你觉得怎么样?”梁琦笑容可掬地问,一双眼里却闪烁着冷淡,和表面上的热情极不相称。 苏妙真的觉得景阳长公主是一个让人感觉不太舒服的女人,她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舍妹能得长公主青睐自然是舍妹的福气,也是我们苏家的荣幸,长公主突然这样说我们还真是受宠若惊,只是这是事关婵儿的,即使我是她姐姐我也不能代替她做决定……” 她把话说了一半,但是她想表达的立场已经很清晰。 梁琦见她没有阻拦,心里愉快起来,连带着对苏妙的态度也和颜悦色了几分: “这是自然的。”她语气里的自信就好像是只要她去对苏婵说了苏婵就能欢天喜地地接受一样。 这件事在苏妙看来很难,景阳长公主未必能如愿。 景阳长公主却十分高兴,这会子仿佛已经成了苏婵的义母一样,笑容可掬地说: “我是真心喜欢婵儿这孩子,这孩子若是跟你同岁的话今年也十九了,你马上就要出阁了,可婵儿的亲事还八字没有一撇呢,姑娘家的婚事一直耽搁下去怎么行,女儿家的青春是最短暂的,婵儿的年岁也不小了,是时候该找门可靠的亲事把终身大事解决了,你是她姐姐,你说呢?” 苏妙哑然,总觉得今天和梁琦谈天时话题是三级跳的飞跃进展,让她的脑袋都快跟不上她思维的转速了,她呆了一呆,紧接着讪讪地笑道: “婚姻大事的确很重要,我自然也希望婵儿能快点把人生大事解决了,但因为我们家女孩儿多,彼此能互相理解,所以像人生大事这种重要的事我们通常都是遵循个人的意愿自行解决的,只有本人觉得合适了,那才真的合适了。” 梁琦对她的观点颇不以为然:“年轻没经过事的姑娘能懂得什么,等到真正懂得的时候也已经青春逝去容颜衰老了,我也年轻过,也明白你们这些女孩子的心思,可婚姻大事还是要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过来人的眼光最准。婵儿是个好孩子,又到了适婚的年纪,我打算在梁都替她挑选一门好亲事。” 苏妙和苏娴瞠目结舌,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该怎样形容梁琦的做法呢,多管闲事?越俎代庖?吃饱了撑的? 苏妙和苏娴讷讷无语。 梁琦将自己想说的都说完了之后,神清气爽地告辞了,因为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她不再停留,而是干脆地离开了。 苏妙和苏娴坐在花厅里大眼瞪小眼。 “大姐,”良久之后,苏妙开口说,“你有没有觉得景阳长公主对婵儿的态度很奇怪?” 苏娴慢条斯理地啜饮着上品龙井,漫不经心地说: “是苏婵像她失散多年的女儿?还是看到苏婵时她想到了自己曾经那个还没成形就滑掉的孩子?” 苏妙:“……大姐,你在梁都里这么说长公主,万一传出去可不太妙。” 苏娴凝眸沉思了片刻,皱了皱眉:“那女人看人的眼神让人浑身不舒服,绝不是个好打发的角色。” “她到底想干什么呢?突然要给婵儿张罗亲事,到底有什么图谋?难不成是要选宗室女和亲,他们舍不得自己的女儿,就想把婵儿骗去代替他们的女儿和亲?” 苏娴看了她一眼,顿了顿,一本正经地说: “那还真是一场灾难,他们最好打消这个念头,让苏婵去和亲不但不能保护两国之间的和平,只怕人刚和过去回头就得再打起来,到时候咱们苏家就成了岳梁国的千古罪人。” “难道咱们家要永垂《岳梁国史》了?”苏妙愕然道。 苏娴瞅了她一眼,翻了个白眼:“你还是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苏婵为什么平白无故会跑到赌场去,自从苏记开起来之后她就再也不进赌场了,这一回是为了什么?” 苏妙扬眉,想了半天,站起来,转身,到苏婵的房间去了。 苏婵坐在房间的软榻上,用煮熟的鸡蛋滚着自己嘴角的淤青。 苏妙和苏娴坐在她对面,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瞧。 苏婵明知道两个姐姐的目光正凝在自己身上,却装作没看到,别过脸去用煮鸡蛋有一下没一下地滚过脸上的青肿。 苏妙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见她没有要主动开口的意思,只好自己开口,肃声问: “你突然跑到桐城镇的赌坊去,做什么?” 苏婵惜字如金地沉默了良久,最后还是没能抵挡住苏妙眼神上的压迫,别着脸轻描淡写地说: “去赌坊能做什么,自然是去赢钱的!”(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二章 凌霸 这话苏妙自然是不相信的,苏婵从小就是个叛逆的孩子,自小与她打交道的也都是一些痞子混混,她出入赌坊这并不奇怪,可是若说她是为了赢钱那是不可能的,因为苏婵对所有的都没有兴趣,包括对金钱。 苏妙才要开口,苏娴已经一拍身旁的桌子,怒道: “兔崽子,给老娘说实话!” 苏婵冷冰冰的一眼斜过来:“我是兔崽子你是什么?” “你以为我愿意给你这兔崽子做大姐!” “我又没求你做我大姐。”苏婵冷冰冰地回嘴。 “兔崽子!”苏娴火冒三丈,咬牙切齿地道。 “好了好了。”苏妙只好在中间充当和事老,这对姐妹俩一旦吵起来就没完没了,一天到晚还真是精力充沛,她劝说完两个人之后,又一本正经地对苏婵道,“婵儿,你跟二姐说实话,你去赌坊做什么。” 苏婵别着一张脸,淡淡地说:“都说了,是去赢钱的。” “婵儿!”苏妙加重语气唤了一声。 苏婵沉默了一会儿,一脸无奈地皱了皱眉,又撇了撇嘴,才不情不愿地开口道: “那家赌坊出千,骗人钱。” “哪家赌坊不出千不骗人钱,不骗人钱的那还是赌坊吗?”苏娴没好气地说。 “骗谁钱了?”苏妙却抓住了重点,追问。 苏婵抬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又沉默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了两个字: “烟儿。” 室内出现一阵可怕的静默,紧接着苏娴霍地站起来,火山爆发似的怒吼了一句: “那个兔崽子在哪儿?” “大姐大姐,你淡定啊。”苏妙急忙拉住被气得七窍生烟的苏娴。劝说,她听到苏婵这么说也吓了一跳,难以想象一向乖巧听话的苏烟居然会出入赌场。可是她比苏娴淡定,当然了。内心深处对于苏烟出入赌场这件事她还是很生气的,她沉下眸子,肃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明白。” 苏婵看了她一会儿,叹了一口气,说起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这件事并不难以理解,苏烟在进入如文学院后很不适应。周围的同窗全部是梁都的贵族子弟,纵使因为有回味的交代学院里的院长和师长都对他很关照,可是这样的关照非但没有为他带来好的效果,反而是让苏烟在同窗中倍受排挤,说白了学校也是一个圈子,在每天都要生活的圈子里被人狠狠地排挤,这绝对是一件难熬的事。 然而也不全都是欺负他的,在这种每天被排挤和无视的气氛里,突然有一个人对他很亲切,那感觉简直就像是快要渴死的人遇到了甘露一样。振奋、激动、开心、感动,于是苏烟理所当然地成了那个人的小跟班,那个人就是傅国公府的七少爷。一个名叫“杨义”的纨绔。 杨义最开始时对苏烟真的很亲切,在几乎整个学院都对他排挤的时候,是杨义先向他伸出了友谊之手,带他读书,带他出游。杨义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纨绔,他虽然吃喝玩乐,但是课业并不差,在才人如云的如文学院里他的成绩也是能排的上号的,苏烟对他的学问很崇拜。同时对他的友好亦很是感激,不管杨义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去做。而杨义似乎也很喜欢苏烟,走到哪都带着他。在苏烟受人欺负时也会挺身而出,替苏烟教训那帮欺负人的学生。 苏烟对杨义很是敬慕,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兄长,无论杨义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去做。 如文学院的学生都是住宿生,友谊来得突然,朝夕相处之后升温得自然也很迅猛。 苏烟把杨义当成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 不久杨义带着苏烟去了桐城镇,这不奇怪,杨义是一个出身富贵的纨绔子弟,不出入赌场花楼才不正常。苏烟是陪着杨义去的,他并没有想去赌钱,可是他本就是个面皮薄的,又架不住杨义这个唯一的好朋友对他威逼利诱,以绝交相威胁,到最后实在是没办法,只好在赌桌上下了注。 赌钱这种东西十赌九输,等到苏烟把身上的钱全部输光之后,杨义便将自己的钱借给苏烟继续赌,苏烟因为把所有的钱都输光了,心里是满满的愧疚,见杨义肯借钱给他翻盘自然是松了一口气,也怪苏妙没教过他赌场这玩意儿根本就不可,能让客人赢,在赢了几把之后苏烟把杨义的钱也输光了,好在他最后还知道收手,在向杨义借了一百两之后没有再听从杨义让他继续翻盘的劝说,认了输。 不过毕竟是借了钱,他在最后还是给杨义签了一张一百两的欠条。 过后他很为自己将本钱都输光了这件事懊恼,同时又为如何还上杨义的那一百两感到焦心,正当他绞尽脑汁心急如焚时,一次意外让他看清了杨义的真面目。 那日苏烟去宿舍找杨义时,在宿舍外面听到杨义跟几个常常欺负苏烟的同窗们的谈话,原来以前欺负苏烟的那些人都是被杨义教唆的,杨义最看不惯的就是苏烟这种关系户,还说苏烟柔柔弱弱像个娘们儿让他看了就恶心,他就是想好好教训苏烟一番,带苏烟去赌场也是,因为他知道苏烟日常节俭,所以才带苏烟去赌场,撺掇他赌钱,本来想让他输个精光再欠下一屁股债,可惜苏烟到最后没上钩让他很遗憾。 苏烟目瞪口呆,没想到对自己最亲切的那个人居然是把自己往死里欺负的主谋。 这之后苏烟偷听的事被当场发现了,面对苏烟的质问,杨义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一改往日的亲切和善,面孔变得凶恶起来。输了钱也就罢了,苏烟脆弱的心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友情上的背叛,赤红了眼,跟杨义打了起来。结果自然是被一群看不起他的同窗狠狠地揍了一顿,幸好导师及时赶到把几个人拉开。 苏烟带着一身伤回来,说什么也不肯去学院。 那两天正赶上苏妙和苏娴没在家。苏婵在家,苏烟拉着苏婵的手死活不让她告诉苏妙和苏娴。苏婵没办法,只好答应了。 回头苏婵因为咽不下那口气,只身去桐城镇,分三次去的,把苏烟输掉的钱全赢了回来,因为去的次数多了,又次次都赢,终于引起了逍遥坊的注意。所以才出现了今天这一幕。 “我本来想去收拾一顿那个叫杨义的小子,可毕竟是傅国公府出来的,我去揍他一顿倒是简单,之后的事就不太好收场了。”苏婵因为有点生气,说起话来硬邦邦的。 苏妙和苏娴坐在椅子上,一同蹙着眉头,半晌,苏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对苏婵道: “你也算有点长进,知道有些祸事不能惹。” “是窝囊吧?”苏婵哼了一声。对自己的退缩很瞧不起,可是她不想给家里惹事,揍人一顿是最容易的。可是她总不能让家里人给她收拾她把人揍了一顿之后的烂摊子。 “人活着就是窝囊,不管是谁都有必须要遵守的规则,选择遵守了就是窝囊,可不遵守又不行,这就是人生。”苏娴语重心长地说。 苏婵直直地瞅着她,手在胳膊上搓了两下,像是在拂去一层鸡皮疙瘩。 苏妙沉默了良久,用手抚摸着额角,长长地叹了口气。 苏娴扬起细长的眉。过了一会儿,亦幽幽地叹了口气:“咱们家的这个小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成人呢?” “你不要太刻薄了,烟儿他本来就性子软弱。如文学院又都是皇亲国戚,被大家伙一起排挤的滋味你是没尝过。”苏婵一脸不悦地说,她虽然对苏烟亦不苟言笑,可是内心底她是很疼爱苏烟这个弟弟的,这可能与她是老三他是老四有关系。 “我没尝过你尝过?”苏娴不屑地说。 “当然尝过,因为我不穿裙子,一整条胡同的臭丫头全都欺负我。”苏婵现在提起来仍旧是一脸厌恶。 “然后呢?”苏娴凉凉地问。 “我把她们挨个揍了一顿。”然后她就被她娘揍了一顿。 “你的方式过于简单粗暴,这种方式是不适合作为成年人活在这个世上的。” “啰嗦,你没被人排挤过,你又知道什么?” “怎么不知道,我当年在孙家的时候,孙家从上到下没有一个待见我,老娘还不是在孙家过了十几年。”苏娴重重地哼了一声,扭头对苏妙说,“宁乐和文书也在如文学院,只怕他们两个人的境遇还不如苏烟那个没出息的,为什么他们两个人就能稳稳当当地呆在学院里,偏偏苏烟那个没出息的就会受人欺负?” “你怎么知道文书和宁乐没受欺负,他们说不定被欺负得比烟儿更惨。”苏婵白了她一眼。 “至少人家没跑回来哭鼻子,都已经十六岁了,遇到这样的事就会跑回家里来哭鼻子,这要是将来入了朝为了官,被同僚看不顺眼欺负两下,被刁民看不顺眼欺负两下,再被长官看不顺眼欺负两下,他还不用活了哩。” 苏妙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知道苏烟的性子软,只是没想到去上学堂也会被同窗欺负,不过说到底苏烟才只有十六岁,用她的眼光看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这个年纪也确实是最容易发生学园凌霸的时候,软弱的小孩子即使没有做坏事,也容易成为那些喜欢四处寻找存在感的同龄孩子们的欺负。 “烟儿呢?”她问苏婵。 “房间里。”苏婵回答说。 苏妙伤脑筋地站起身,出了苏婵的房间,向隔壁泓樨园走去。 苏婵坐在椅子上,用鸡蛋滚着嘴角的淤青,问苏娴:“你不跟过去看看?” “跟过去把他骂一顿?”苏娴凉凉地反问。 “那你还是别去了。”苏婵看了她一眼,说。 苏娴冷着一张脸,坐了一会儿,忽然站起身。 “你去哪啊?”苏婵问。 “出去一趟。”苏娴头也不回地说完,径自走了。 苏妙来到泓樨园,泓樨园因为苏烟他们三个人去如文学院念书一直很安静。所以自从他们三个搬出去之后苏妙一直没有再留意过这里,自然也就不会知道苏烟居然跑回家来了。 她来到苏烟的房间前,先是推了两下。房门从里面反锁了,但是屋子里很安静。好像并没有人居住一样。 苏妙敲了敲房门,轻声道:“烟儿!” 里面没有人回答。 苏妙又敲了两下,还是无人回应。 于是苏妙走到西边的窗户下,轻而易举地将没有上锁的窗子打开,顺着窗子钻进室内。 房间不大,但格局分明。 苏妙绕过一架屏风来到里间,看着床上蜷缩在棉被底下一只疑似人形的物体,那人形物体躲在被子底下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就像真的物体似的。 她看了一会儿,走过去,把被子掀起来,然后就看见里边的人更紧地蜷缩成一团,并用枕头遮住脸。 苏妙蹲在床边,歪着头调整了角度仔细去看他的脸,这一看大吃一惊,苏烟好好的一张白玉似的小脸青一块紫一块,嘴角也破了,眼睛也肿了。因为苏烟从小到大都没和人打过架,被人欺负时也只会哭,冷不防看到这么一张充满男子气概的脸苏妙着实愣了好半天。而后噗嗤一笑: “你这是男子汉气概觉醒了?” 苏烟被看到这样的一张脸,又被二姐没良心地调侃,又是委屈又是伤心,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他竟哇地大哭起来。 “哭什么呀?不过是被人欺负了,谁的一辈子没被欺负过一两次,这有什么值得伤心的?” 是没什么值得伤心的,可苏烟就是觉得伤心,现在已经不是身体痛的问题。而是他实在想不通对他那样亲切的杨义为什么会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想不通。他对杨义一直都是真心以待的,所以他更想不通。因为想不通,所以他哭得很伤心: “二姐,我再也不想去书院了!” 苏妙看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二姐,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出息?”苏烟带着哭腔,负气地问。 “呃……”原来他知道。 苏烟用被子把脑袋一蒙:“反正我就是这么没出息!” “……” 苏妙蹲在床边看着他。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苏烟在被子底下闷闷地说了句: “二姐。” “什么?” “抱歉。” “为了什么?” “我不该去赌坊。” “……也没什么,你毕竟是男孩子嘛,男孩子小的时候犯点浑也是正常的,连你三姐都去过赌坊,你去个一次也没什么。不过……去赌坊的事咱们可以放一边,交朋友的事倒是要说一说,二姐不是不理解你的心情,只是千万不要因为寂寞、孤单就随随便便的被人家攻克心理的防线,成熟的标志是能够从容地去面对孤单,虽说人不能做一座孤岛,可许多时候很多事情还是要一个人去面对的,或许这很困难,不过每个人都是这样的。” 苏烟还是蒙着头在被窝里,过了一会儿,喃喃地问了句: “每个人?” “每个人。”苏妙回答。 苏烟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二姐,我有点害怕。” “怕被人欺负吗?”苏妙问。 “也不是。” “那你怕什么?”苏妙耐心地问。 “二姐,我其实不讨厌念书的,我也觉得能在学院里念书很好,可是念书是为了什么呢?我不怕去贡院考试,考就考了,可是考完之后又要做什么呢,做官吗?我真的适合做官吗?做了官就要有长官,同僚,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比如文学院里的勾心斗角还要可怕,我虽然才来如文学院不长时间,但里面的事已经见识到了一些,或许更真实的比我看到的还要让人心惊,一个学院都是如此,更何况是整个官场,我想我是应付不来的。” “所以呢?”苏妙很平静地问。 苏烟没有回答,或者说没敢回答。 “你倒是说说看。”苏妙知道他这样的表情只是不敢说并不是不想说,于是问。 苏烟见她表情平静。犹豫了好一会儿,咬了咬牙,鼓足勇气开口道: “我想退学给苏记帮忙!” 话一说完他就深深地垂下头。显然也知道自己的这个要求很冒失,很不可理喻。甚至在很多人的眼里他的行为根本就是逃避,然而他认为这并不是逃避,他认为这是自己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成熟决定,因为他不适合走官场之路所以明智地选择抽身而退,所以他对自己的这个决定没有犹豫也不迷茫,只是他不确定二姐会不会答应,毕竟他都已经入学如文学院了,毕竟全家人都对他能入朝为官报了很大的期望。 “可以啊。”让他没想到的是。苏妙竟然痛痛快快地答应了。 苏烟吃了一惊。 “既然你不喜欢,那就暂时停下来吧,等你想清楚了再决定。”苏妙回答说。 “可是我……”苏烟本来想说他已经想清楚了。 苏妙却已经从床前站起来,一本正经地道: “在你想清楚之前,你就呆在雪乙庄吧,不过为了防止你无所事事胡思乱想,你就帮雪乙庄做点贡献吧,扫扫院子洗洗碗什么的,省得没事干被嫌弃吃白食,这里毕竟不是咱们家。” 苏烟已经分不清她这话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于是他从被窝里探出头,用一张像开了什锦铺子似的脸对着她,带着哀怨问: “二姐。你是说真的?” “我的表情像是在开玩笑吗?”苏妙严肃认真地反问。 苏烟的表情一下子雀跃起来,仿佛所有烦恼都消失了一样,愉快而轻松。 苏妙平静着表情看着他大大地舒了一口气的模样,秀眉微扬。 苏烟也是因为太开心了,没有发现苏妙变得有些奇怪的神情。 “你太惯着他了,都把他给惯坏了。”小厅里,苏婵还在用热鸡蛋滚着脸颊上的青紫,不悦地说。 “牛不喝水还能强按头?以他现在这种排斥的状态,就算强逼着他回学院去也没什么用。还不如让他待在家里自个儿想明白了效果更好。” “等他自个儿想明白得什么时候,他那种软绵绵的性子就是被你给惯出来的。”苏婵翻了个白眼。说,顿了顿又道。“如果他到最后真的决定要退学你也答应吗?” 苏妙想了想,手一摊,回答说:“虽然他是我弟弟,可是那是他自己的人生,即使是我也没办法干涉。” 苏婵闻言,对着她翻了个白眼:“你总是在这种莫名奇妙的地方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执着。” “哪里莫名其妙了?”苏妙摊手询问。 苏婵却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说:“对了,我想起来了,之前说的那个杨义,他出身傅国公府,我记得武王府的武王妃就是出身傅国公府。” “真难得,你居然能记住这种事。”苏妙吃惊地说。 苏婵没有答腔。 顿了顿,苏妙问:“对了,大姐去哪了?” “出去了。” “去哪了?” “不知道。” 苏妙秀眉一挑,心里想今儿出了这样的事,大姐应该不至于还有闲情逸致出去逛街吧。 梁都的内城区。 文王府。 坐在书房里的梁敞在接到下人送进来刻有文王府纹样的玉牌时眉头足足皱了半刻钟。 送玉牌进来的小厮当着他的面神游太虚。 最开始他还会因为自家殿下乌漆墨黑的脸色胆战心惊,不过现在已经习惯了,殿下在黑着脸纠结上一刻钟之后总是会乖乖地去赴约的,尽管满脸都写着心不甘情不愿。 果不其然,黑着脸的殿下在脸黑了一刻钟后,终于还是起身,顺手将玉牌揣起来,预备待会儿物归原主。 梁敞走到书房门口,刚拉开门,门外竟然站了一个花朵似的美人儿,正保持着敲门的姿势一脸尴尬,一张白玉似的小脸微微泛着浅红。 梁敞一愣,皱了皱眉:“你怎么来了?” 丁芸闻言越发尴尬,盯着手里握着的托盘,小声道: “妾身熬了银耳鲜果汤,想给殿下尝尝。” 梁敞并没有放在心上,草草说了句:“放下吧。”不待丁芸说话便绕开她走了。 “殿下出门吗?”丁芸匆忙问了句。 梁敞没工夫回答她,自然也就没有留意她仿佛在忍耐苦楚似的表情。(未完待续。) ps:红楼临时出差,这一章火车上码的,果然艰难,明天后天请假,大后天会继续更新,给各位带来不便非常抱歉 第四百二三章 旖旎里的苦楚 距离文王府不到五百米的一条巷子里,天然居茶楼。 二楼包厢。 从包厢敞阔的窗子可以看到内城中最秀丽的怡心街的风景,可此时的梁敞半点看风景的心情都没有,他单手托腮,看着坐在对面的苏娴想要忍耐却悲伤到不能自已的脸,眉毛撇着,一副在旁观她表演的表情。 “本来这些事奴家不该同官人说的,都怪奴家的弟弟不争气,这么大个人了,念个学堂也能被人欺负,可奴家这心里怎么想怎么觉得难过,奴家的弟弟虽然腼腆了些懦弱了些,但他从来没伤害过别人,杨七公子只因为看不惯就这样欺负他,还把他伤成那样,奴家的弟弟虽然出身市井,比不上梁都里的少爷们高贵,可我那弟弟也是我爹娘生的,从小娇生惯养,我爹娘从没给他受过一点委屈,我们三个做姐姐的哪一个不是照顾着爱护着,就算奴家再生气他淘气也没舍得动他一片手指甲,可是杨七公子却把他打成那个样子,如果是奴家的弟弟做错事,奴家什么都不会说,一定会好好教训那孩子一顿,可奴家的弟弟只不过是性子软了些,他又没做错事,受到那样的伤害,奴家这心里真不是滋味。”苏娴垂着头,用帕子擦拭着眼角的泪,一脸哀伤的表情,竟平添了几分楚楚动人。 梁敞懒洋洋地看着她梨花带雨,甚至打了个哈欠。没法子,他已经好几天睡眠不足了,因为朝中事太烦乱。 直到苏娴哭诉完了。他才从鼻子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凉凉地看着她,漫声问: “要我帮你弟弟出头?” 苏娴抬起头来,泪眼汪汪地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说: “奴家只是心里难过,想对官人哭诉一番,绝对没有要劳烦官人的意思。” 梁敞单手托腮看着她。仿佛看穿了她似的,懒洋洋道: “你若是说实话。本王还能考虑考虑。” 苏娴终于收了红通通的眼眶,看着他,一双丹凤三角眼里突然迸射出一抹锋利,冷声道: “虽然是我那个弟弟太没用。但平白无故就被人这么欺负,欺负他的人又是损人不利己的,像这种完全凭靠喜好欺负我们家的人,我咽不下这口气!” “对方是傅国公府的七少爷,自幼娇生惯养倍受宠爱,你又能奈他何?”梁敞凉凉地问。 “奴家自然无能为力,可像这样的事对官人来说应该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吧。” “本王凭什么要为你的弟弟出头?”她理所当然的语气让梁敞生起一腔无明火,这个女人太得寸进尺! 苏娴听了他的话,用一种置身事外的眼神凉凉地看了他一会儿。紧接着偏过头去,自哀地叹了一口气,低低地说: “我为什么会看上你这种啰里吧嗦的男人。连为自己心爱的女人出头这种事都要推三阻四,喋喋不休!”她的语气里充满了鄙视。 “你说什么?!”一腔火噌地窜上来,直窜至天灵盖,梁敞脸色铁青,怒不可遏。 苏娴眸色淡淡地望向他,一脸平静地继续对他说: “我看我还是换个男人吧。上次见到的另外几位殿下,有哪一位没成亲来着?”她慢悠悠地询问。 “你这个女人!你想死吗?”梁敞脸黑如炭。咬牙切齿,怒视着她,恶声道,“像你这种嫁过人又放荡轻浮的女人,你以为皇家是什么地方,你这样的人连做侍妾都不配!” “侍妾?”苏娴被他这样说也不恼,她轻轻一笑,笑得讽刺,“那算什么?”她轻蔑地说,紧接着嫣然一笑,笑得妩媚,笑得诱惑,“只要沾过了奴家,殿下就会发现其他女子都是索然无味的,半点趣味都没有呢。”粉嫩的舌尖湿润地****过上唇,她媚眼如丝地望着他,冶然一笑,“殿下要不要尝尝看?” 梁敞的耳根子刷地涨红,一颗心又开始乱跳,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似加速流转竟热了起来,他恨恨地瞪了她一眼,霍地站起身,不再看她,咬着后槽牙,生硬地道: “本王很忙,要回了!”特地跑出来的他简直就是个傻子! 他转身,绕过屏风,走到包厢门前,刚要打开门出去,一只雪白如玉的手突然从后面掠过他的耳廓,按在他面前的门板上。 梁敞吓了一跳,显然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大胆,怔了一下。 也就是怔愣的工夫,另外一只手已经从后面蛇一样缠住他的腰身,温热柔婉的嗓音在耳畔吐气如兰地响起: “别走啊,奴家可是相当想念官人呢,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好不容易看到官人,奴家这心跳得好快,就让奴家的心再多跳一会儿吧。” 也不知是她的气息太过火热,还是他的神经太过敏感了,梁敞只觉得全身都变得滚烫起来,脚犹如在地面生根了似的,半点挪动不了,他半垂着头,猛地出手按在她在他腰腹部作乱的小手上,咬牙切齿地怒道: “你这个女人,你在乱摸哪里?” “奴家没有在乱摸啊,奴家是在检查。”她认真地说。 “检查什么?”梁敞一愣,因为她认真的语气,他也认真起来了。 “检查官人你是不是个男人啊。”她用理所当然的语气一本正经地说。 轰! 仿佛火山爆发的声音! “苏娴!”梁敞的脸黑红交织,怒如雷霆,高声吼叫。 此刻他恨不得亲手掐死她。 然而当他回过头时,愕然发现自己腰上系着的汗巾子居然正被她拿在手里。 苏娴双手捧着那根玄色绣着金色蟒纹的汗巾子。借着窗外的日光仔细看着上面的花纹,扬眉,悠悠说: “这绣工。好像是女人绣的。” “废话!你见过哪个男人会绣花!”梁敞黑着脸,一字一顿地说。 “嗳?”苏娴又将那条汗巾子看了看,不紧不慢地问他,“是相好的绣的?” “你当本王是你,本王哪里有相好的!”梁敞黑着脸怒声吼道。 “奴家的相好只有官人一人哟。”苏娴认真地澄清。 “谁是你的相好!”梁敞怒声否认,否认完连他都觉得自己像个白痴,因为自己太白痴了他感觉很生气。阴着一张脸没有好声气地冲着她说,“汗巾子还我!” 苏娴黛眉微扬。仿佛很高兴似的,笑道:“既然不是相好送的定情信物,那就和奴家交换吧。” “哈?”梁敞目瞪口呆。 苏娴已经将双手伸进衣服里,旁若无人。要去解自己贴身的汗巾子。 梁敞瞠目结舌,一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眼看着她就要在自己面前宽衣解带,他汗流浃背,大吼一声: “住手!不许脱!” 苏娴双手放在裙腰上,用一种十分不理解的眼神看着他,询问: “官人不想看奴家脱衣裳吗?” “不想!”梁敞咬牙切齿,七窍生烟。 苏娴的脸撂了下来,阴沉着表情看了他一会儿。冷声说: “官人你是不是看不上奴家的身子?如果你心心念念的是那些未经人事的小丫头,你这个男人做的也不过如此,果子只有熟透了才会香甜。”她说着。面向窗户,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要不要打个赌,我在这里脱光了坐到栏杆上去,不到半刻钟。倾慕我的人就会踏破天然居的门槛。” “你给我住口。”梁敞垂着头,他现在很累很累。因为生了太多的气,这会子已经气不起来了,他毫不怀疑她说到做到,而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谴责她轻浮放荡不知羞耻了,只能气力不足地说了这么一句。 苏娴却又突然高兴起来,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到屏风后面,一阵窸窸窣窣过后,她拿了一条大红色绣着鸳鸯戏水的汗巾子走出来。 梁敞实在不想收,大红色鸳鸯戏水不是他的品味,可是他怕不收她又弄出更多幺蛾子,于是带着一脸不甘不愿,自动自觉地伸出手去。 苏娴却没有递给他,而是走到他面前,突然跪下来,跪在他面前。 梁敞吓了一跳,惶然倒退半步,愕然质问:“你要做什么?” “奴家帮官人系上。”她含笑说着,双手圈住他的腰身,帮他系汗巾子。 梁敞本来想躲,可是她动作太快,他躲不开,而这个时候刻意去躲闪又好像他害怕似的,因为不想认输,所以他没有躲避,心想只是系个汗巾子,每天穿衣服也都是有丫鬟服侍的,这根本不算什么,于是便没有挪动脚步。 可是这样的姿势在持续了片刻之后,他却觉得越来越不对劲,他从上俯视下去只能看到她如云的发,上面还簪了两只微微颤动的蝴蝶步摇,她的个头不算高,跪在他面前,俏丽的芙蓉面正对着他的下腹部,其实这不算什么,往日里丫鬟帮他系腰带时也都是跪着的,可是今天他却觉得十分不对劲,后脖颈已经渗出几点细汗,她低着头专心地系汗巾子,从他这个角度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她白皙如天鹅的脖子,肤质细腻,嫩白如雪,让人有一种想上去摸一把的冲动。 她的脸正对着他的腰间,因为要系汗巾子,所以外袍的衣摆已经被她撩开,明明隔着许多布料,他却能感觉到她芬芳的气息直扑过来。 喉头滑动了一下,心跳得飞快,血液又一次沸腾起来,梁敞脸涨红,下意识从她身上转移开视线。 就在这时,苏娴的手突然不动了,她直愣愣地望着他身上的某一处。 梁敞这时候还没反应过来,等他回过神来低头去望自己时,猛然回过神来,轰地一声,一张脸涨得酡红,既羞耻又狼狈。他恼羞成怒,粗暴地从她手里夺过自己的袍摆,转过身去。手忙脚乱地用袍子盖住自己,脸黑如锅底。 苏娴在呆了两秒之后,突然坐倒在地上,爆发出响亮的大笑,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肚子好痛,她一边抱着肚子大笑一边发现新大陆似的大声说: “殿下。你是被看着就会有感觉的吗?” “住口!”梁敞黑红着一张脸,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表情狼狈地大步离去, 身后的苏娴仍旧在笑。 梁敞咬着牙,带着一颗想要掐死她的心,拉开门刚要走。不想门才一拉开,一张微讶的粉脸映进眼帘,那少女正要敲门,显然因为他突然打开房门吓了一跳。 女子不过十七八岁,天然的好相貌,瘦窄的脸蛋,雪白的肌肤,精心修饰的细长蛾眉,水滴形的小小俏鼻。嫣红润泽的嘴唇,秾纤合度的身材,温婉优雅的气度。是最时兴的美人标准。女子穿戴富贵,落落大方,身后还跟了两个品貌不俗的丫鬟,一看就是梁都里的大家闺秀。 “白四姑娘。”梁敞愣了一下。 “文王殿下万福。”白四姑娘声音很柔,像刚出生的黄鹂鸟,悦人却青涩。 “你怎么会在这儿?”梁敞问。 “水琴从外祖家归来。路过天然居口渴,便上来喝杯茶。听掌柜的说殿下也在,水琴就过来打招呼了。”白水琴是一个很有气派的女孩子,虽然面对的人是九皇子,她依旧从容不迫,宠辱不惊。 因为梁敞刚才一生气把房门大敞开,即使他站在门口堵着,苏娴仍旧能从空隙间看到站在门口的姑娘,她单手托腮坐在桌前,用一种冷眼旁观的态度打量着白水琴。 就在这时,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梁敞扭过头去,映入眼帘的素裙女子让他突然有一种头皮发麻腹背受敌的感觉。 来人是挂着文王府如夫人头衔的丁芸。 丁芸在看见白水琴时愣了一下,旋即半垂下头,敛了神色,恭恭敬敬地请了安,又向白水琴问了好。 白水琴雍容大方地回了一句礼。 “你来做什么?”梁敞皱了皱眉,问丁芸。 他的语气不太好,丁芸心中一惊,慌忙说:“回殿下,娘娘派了崔公公来请殿下进宫去。” 梁敞一愣,皱了皱眉,淡淡说:“知道了。” 这会子总算恢复了一个王爷应该有的样子。 苏娴看得无趣,站起身,并不在意门外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从容地经过梁敞身旁,盈盈福了一礼,也不说话,旁若无人地离开了。 梁敞:“……” 苏娴一个人从天然居出来,马车夫将马车赶过来,笑问: “娴姑娘,你的事办完了?” “办完了。”苏娴盈盈一笑,回答说。 “那还逛城里吗?”这马车夫是雪乙庄派给苏娴的,因为苏娴总出门,马车夫对苏娴的喜好已经摸清了。 “不逛了,今天直接回去吧。”苏娴说,踏上脚踏,登上马车,钻进车厢。 刚在车厢内坐稳,只觉得马车前端往下沉了一下,紧接着车帘子被掀开,一个高大的身影钻进来,稳稳当当地坐在她身旁。 苏娴看了他一眼,没做声。 梁敞在车厢内坐稳之后,吩咐车厢外面的马车夫:“走!” 马车夫认得这是文王殿下,也不敢怠慢,扬起鞭子,催促马匹赶路。 苏娴皱了皱眉,看了梁敞一眼,沉声道:“我要回雪乙庄去,与殿下不顺路。” 梁敞没看她,轻描淡写地说:“本王要去一趟桐城镇,先送你回雪乙庄。” “这马车是雪乙庄的。” “啰嗦。”梁敞没好气地说了句。 苏娴便不再说话。 沉默了良久之后,梁敞突然开口,对她说: “本王大概要成亲了。” “……和刚才那位姑娘?”苏娴漫不经心地问。 “嗯,她是二哥母妃的外甥女,父亲是宁荣侯,长兄是兵部侍郎。” “……哦。”平淡的反应。 梁敞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反应,他猜测过许多反应。装傻充愣,顾左右言其他,甚至是直接将他扑倒。却唯独没有想到居然只是一个轻描淡写的“哦”。他突然就有点恼火,虽然不知道这恼火来自何处,可是他就是觉得恼火,他突然就阴沉了一张脸,冷声道: “你弟弟的事我会处理,所以,今后不要再让人送字条进府了。我很忙,没那么多空闲陪你瞎胡闹。” 苏娴半晌没说话。双手抱胸望着纱窗外,过了一会儿,轻描淡写地问: “日子,定了吗?” 她想问的只有这个吗? 梁敞气得想吐血。于是脸色越发阴沉,他硬邦邦地回答:“没有。迎娶王妃的日子要交给礼部拟定。” “是么。”她淡淡地说,还是没有回头。 居然面不改色,所以说,这个女人一直以来都是在耍他吗? 梁敞黑着脸,咬牙切齿。 “殿下。”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唤了一声。 “做什么?”梁敞没好气地问。 “在成亲之前要不要和我睡一次?”她看着他,淡声问。 “……你说什么?!”梁敞的神经又一次炸开了,和她交谈他会夭寿无数次。 “成亲后就没机会了。我是不会碰有家室的男人的。”苏娴看着他,似笑非笑地说。 这种仿佛“老子绝不碰花楼窑姐”的高高在上感究竟是怎么回事,真让人生气! “哼。这算什么,给自己抬高身价,这会子才想起来装正经,你是想告诉本王你不是随便的女人么,这种话也太没有说服力了。”梁敞冷笑着嘲讽。 “并不是。”苏娴淡淡否认,淡淡地说。“我只是对戏耍有家室的男人感觉到厌烦,男人一旦成亲。脑筋就会变得愚蠢,我不喜欢愚蠢还不自知的男人。” 戏、戏耍? 她果然是在戏耍! 梁敞脸色更黑,冷冰冰地瞪着她,咬牙切齿地质问:“你究竟戏耍过多少男人?” 苏娴望着车窗外,安之若素,没有回答。 梁敞越发火大,怒声追问:“你自己都数不过来了吗?” 苏娴回过头,望了他一眼,车厢内低矮,于是她弯下身子,顺着柔软的座椅爬了过来,爬到他面前,依旧保持着匍匐的样子,这姿态在狭小的空间内显得异常妖冶,脊背的曲线优美,脖颈的线条修长,四肢的轮廓纤细,越发显得前面峰峦起伏,后面浑圆挺翘。 梁敞的心跳又开始加快,眼前的这个分明是一头在时刻觊觎着他的母豹子,还是一头最最名贵最最凶野的金钱豹。 喉结不由自主地滑动了一下,他的气势有些弱,躲避开她“凶猛”的眼神,他故作冰冷地问: “做、做什么?” “奴家是官人的第几个女人?”她匍匐在他面前,没有在笑,语气里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妖冶柔媚。 她身上的香气存在感极强地扑过来,让梁敞的脑袋发白,竟然没听明白她刚才问的是什么。 “该不会是第一个吧?”她的语气里透着愉悦,望着他微微茫然的表情,似笑非笑地问。 “什、什么?”她身上的味道是一种十分特别的香甜,甜得柔媚,甜得感性,甜得妖冶,甜得诱人,他还是没听明白她在说什么,因为她太近了。 下一秒,一双柔软的唇突如其来地覆了上来,落在他的双唇上,那股诱人心跳的香甜味道随之变得浓郁起来。 她是突然扑过来的,在扑过来的一瞬,梁敞的嘴唇被撞得有些刺痛,他瞠目结舌,瞪圆了眼睛。 太凶猛了! 他在心里想。 好在已经不是第一次,所以他的惊愕并没有持续太久。 那股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浓郁香甜在诱惑他。 唇上微微发麻,这细微的麻痹感竟一直蔓延到手指尖。 他的手缓缓抬起,落在她墨黑的发上。 心如漂浮在云端…… 雪乙庄和桐城镇的方向是由一条官路引出来的两条岔路。 卢宏骑着马小心翼翼地跟在主子身后,两人此时正策马在前往桐城镇的官路上。 只是自家主子明显兴致不高,连带着他的马都跟着有些没精打采。 卢宏以为是他最近太累了,想了想,赶上去正想宽解几句,却在赶上去的一刹见他们素日里最是威武正派的文王殿下没精打采地垂着脑袋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自我厌弃地低喃了句: “我真是一个没用的男人!”也不知道他说的是顺应本能屈服这件事还是屈服了本能却半路喊停这件事。 “……”卢宏的下巴惊掉了。 通往雪乙庄的官道上,车厢内,苏娴整理好凌乱的衣衫,懒洋洋地靠在软垫上,仰望着精雕细画的顶棚,过了一会儿,懊悔地长叹了口气,万般无力地喃了句: “老娘怎么会看上那种没用的男人!” 顿了顿,她转动脖子,直直地望向纱窗外野草枯黄的田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要成亲了啊!” 停了一会儿,她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 “与我无关,像我这种女人怎么可能会和王爷发展成正当关系,可笑!”她不屑地嗤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嘲笑谁。(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四章 武王府现况 内城的东边是闻名整个梁都城的武王府。 之所以说武王府闻名整个梁都城,是因为武王府是继太子府、瑞王府之后梁都内最大最华丽的宅邸,这在寸土寸金的梁都内城自然会成为各家瞩目的焦点,各府盘算的话题,皇上赐下来的奢华宅院象征着尊贵,象征着荣耀,甚至它隐喻着府内主人的未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器重与恩宠,就像当今皇上对瑞王爷一样。 梁敖是梁敕的弟弟,梁敕是太子,梁敖是武王,梁敕与梁敖关系要好自幼亲密,所以在外界人看来早晚有一天他们仁德无双的太子殿下会继承他父亲的皇位,成为一代明君,而他们骁勇善战的武王殿下则会继任瑞亲王的位置成为未来明主最得力的重臣和最亲近的弟弟。 这样的未来已经定下了。 梁敖是当今皇上的第二子,准确的生辰他与太子殿下差了不到一年,只是几个月而已,然而这几个月注定了他只能作为皇帝的次子出生,尽管他的母亲现在是权倾后宫的贵妃,只要半步,只要再有半步他的生母就能成为皇后,他就可以摇身一变成为嫡出子。 在外人看来,梁敖是个很亲切的人,他的亲切不像太子殿下因为身体不好给人的感觉斯文过头随时都会被风吹倒惹人担心;他的亲切也不像五皇子给人的感觉腼腆羞涩存在感只能从火灾上寻找;他的亲切更不像七皇子给人的感觉越亲切越会让人后背发毛;至于二殿下的跟班九殿下,愣头青的色彩还没有完全褪去,太直太爱钻牛角尖的性子让人想不起来亲切,是不会有人拿他和二殿下比较的。 二殿下很亲切,既很亲切,又不失皇家的威仪,这是一位亲民又不会丢了身份能让人敬慕同样又能让人畏惧的皇子,这一点很像瑞王爷对待百姓的态度,所以百姓们很乐意将二殿下和瑞王爷相提并论,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今天皇上与瑞王爷的兄弟情深就是明日太子殿下与二殿下的真实写照。 二殿下是个不排斥任何人的人,无论是哪一个党派无论亲近的是哪一个派系的人,只要是有才能的人,都会成为他的座上宾,这一点与太子殿下十分相似……人们说十分相似,是说这样的处事方式是二殿下模仿了太子殿下,当然这里的“模仿”并不是坏意思。 二殿下无论是做派还是风格都和太子殿下很相似,但是他有一样是太子殿下这辈子都做不到的,二殿下文武双全,他是皇子中武艺最高强同时也是最战功显赫的,这一点太子殿下就算下辈子也赶不上,太子殿下是早产,自幼身体虚弱,虽然随着长大成人已经不会再时常生病了,但是身子骨太弱导致他做不了节奏太激烈的事情,正是因为这样的身子骨让他养成了泰山崩于前依旧能平静谈笑的从容与优雅。 二殿下在军中非常有威望,这一点是太子殿下比不了的,可惜的是,皇子们并没有实际的兵权,也就是说他们可以领兵打仗,却没有下命令调动兵马的权利。 武王殿下虽然是亲切好客的人,可是武王府从十二年前就不再宴客了,传说这一切都是因为武王妃,至于原因众说纷纭,因为武王妃现在鲜少在梁都的公开场合露面。 听说现在的武王妃已经从当年才貌双全的美人蜕变成为一个肥胖又乖戾的婆娘,当然了这些人们并不敢议论,可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华丽的武王府外相当冷清,大门常年紧闭,仆从出入也都是走侧门,除了每天打扫门前时会响起刷刷的扫帚声,其他时候异常安静,甚至到了针落可闻的地步。 梁敖已经好多天没回家了,他一般都住在别院里,偶尔也会去文王府、太子府借宿,今日回家是因为有远道而来的信函被送入府中,另外他的长女已经定亲了,父皇让他回来看看,免得府里有些阳奉阴违的薄了他女儿的嫁妆,毕竟他女儿的亲娘压根就不管正事,日常管的全是不该她操心的闲事。 因为主人回来,武王府破天荒开了正门,府内的管家带领一众下人出来迎接。 乌压压的一群人跪在王府门口,梁敖却还是觉得他的这座王府既冷清又萧索,站在门口望着门楣上的匾额望了好一会儿,才进入府中,他有些心不在焉。 清心苑是武王府的正院,这名字是梁敖后起的,原来这座院子并不叫这个名字。 还没踏进院门,刚刚来到院墙下,就听见院子里尖厉的叱骂声刺耳地传来: “小贱蹄子,就凭你也敢对本妃使坏,呸!你也不拿镜子好好照照你那副丑样子,还以为你是刚进府的时候靠那副狐媚样子把爷的魂儿给勾飞了?别做梦了,爷现在看见你都会觉得恶心!” “姐姐息怒,姐姐要冤枉妹妹妹妹也不敢怎样,但姐姐后面的那句话妹妹可不服,妹妹就算再变了模样也没有姐姐变得多,若是爷看了妹妹会觉得恶心,那爷再看见现在的姐姐时岂不会……”软黏黏的嗓音含着快意的笑悠悠然地响起,不徐不疾,煽风点火的意图明显。 “你说什么!贱人!”先前听起来略显得粗壮的嗓音尖厉地响起。 紧接着院子里就响起后一个女子惊惶的尖叫声。 院子里乱成一团。 梁敖站在门外,透过敞开的门望着里面两个女人不顾形象扭打成一团,一胖一瘦,其中那个胖的绫罗绸缎披金戴银,此刻正骑坐在那个瘦瘦的小妇人身上,左右开弓扇她巴掌。被骑坐在地上的小妇人亦不甘示弱,她虽然没有胖子的体格,却同样泼辣,瞅准机会就是一顿乱咬,照这样的情形看,这场混战至少要持续一刻钟。 梁敖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外旁观着,不怒不喜,一言不发。 卢宏立在自家主子身后,虽然眼前的场景他作为武王府的人习以为常,就像院子里侍立的丫鬟似的,只是冷眼旁观,却没有人上前阻拦或劝架,大家对武王妃和侧妃的混战见怪不怪了。饶是如此,卢宏还是觉得她二人很不像话,并且越来越不像话了。 梁敖漫不经心地注视着他的王妃,也就是正在扇自己妹妹巴掌的那个身形肥胖的女人。 在生完长女之前她不是这样的,那时的她是梁都四美之一,才貌双全,倾慕她想求娶她的人能从杨府大门一直排到城外去。 武王妃杨淼出身傅国公府,是傅国公府二房次女,含着金汤匙出生,娇生惯养着长大,之后又顺利通过选秀成了武王妃,就像普通的贵族小姐一样,华丽地出嫁,和美地生活,只等着富贵尊荣地过完自己的一生。 然而一切在她出嫁的第三年戛然而止,那一年她生下了武王府的嫡长女,原来的她便再也回不来了,无论是理性还是身材。 诞下长女的杨淼越来越胖,从怀孕到生产她只是普通孕妇的体重,可是从孩子诞生之后,她的体重飞速飙升,不可控制地飙升,直到再也减不下来。 她控制不住自己疯狂的饮食习惯,她总是在进食,那段日子她总是在吃东西,疯狂地拼命地吃东西,就好像不吃她就会疯掉死掉一样。 御医诊断过了,杨淼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所以梁敖也以为那不是病,可是现在回想起来,从她最初疯狂地进食开始,那就是病了,一种无法医治的病症,这病症让她疯狂地增长体重,让她越来越暴躁,越来越暴力,越来越歇斯底里。 她一方面憎恨自己变得丑陋的容貌,她无法接受,一方面她又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对饮食的欲望,因为控制不住她更憎恨自己,因为憎恨她更加疯狂地进食,这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自那之后她不再见人,每日的乐趣就是饮食和打骂妾室仆从,一直到前些日子她终于想通打算宴客了,却处理得一团糟,武王府因此丢尽颜面,打那之后杨淼更加暴躁易怒,从侧妃杨苗脸上的伤痕就能知道这两天的“战争”想必相当惨烈。 最开始武王府除了正妃也是有其他妾室的,那时候陆续入府了四个侧妃三个夫人,然而现在除了正妃杨淼侧妃杨苗,剩下的三个侧妃两个病逝一个因为被抓住偷人上吊,至于三个夫人一个自请下堂两个宁愿与青灯古佛相伴都不想呆在王府里,因为武王妃太可怕,她们受不了武王妃的虐待。 即便如此,梁敖还是没有休掉杨淼。 并不是他对杨淼的感情有多深,他不是大哥在婚前就对大嫂一见倾心并互诉衷肠了,他的婚姻很简单,到了该成亲再也无法推脱的年纪他被父亲召回梁都,正赶上宫里选秀,父母问他有没有心仪的姑娘,答案当然是没有的,于是他们为他选了一个在他们看来最贤良温柔的女子,然后他就成亲了。 夫妻十几年,相处的时间却并不算多,而他自然也没有伟大到嘴里念叨着“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去爱一个乖戾又暴力的肥婆,女人在他眼里只是一个符号似的东西,之所以没有休妻只是因为他还没选好下一个,他倒不是不能接受一个肥婆做他的王妃,前提是她能够发挥王妃的作用,而不是每天找她堂妹的茬当着下人的面打架。 饶是梁敖现在想换人,可是在没换人之前,府内处处充斥着焦躁与暴躁的气氛还是让他觉得窒闷,他忽然感觉他的人生一点乐趣都没有。 不再去看地上“鲜血淋漓”的画面,他漠然转身,向外书房去。 卢宏默默地跟着他,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脸色。 直到主仆二人路过一处花障,从前方水亭子里传来的叹气声吸引了梁敖的注意。 “姐姐怎么又叹气了?”温软的嗓音响起,还带着一点稚气。 叹气的姑娘一阵沉默。 “姐姐可是在担心王妃和侧妃的事情?”梁菡又问了一句,语气里带了点不易被察觉的小心翼翼。 这询问得来的却是一声极冷漠的哼笑,安隆郡主梁茜冷笑着道: “我做什么去担心她们,她们闹她们的,我是我,她们闹死闹活与我有什么相干!” “姐姐不要说这种话,再怎么说王妃也是姐姐的亲生母亲,王妃的心里面还是心疼姐姐的,姐姐若是觉得担心,不如去清心苑看一看,我听说今日父王会回来,若是父王回来了看到清心苑乱成一团,父王一定会责怪王妃的。” “那样更好,最好父王能把那个女人休回家,这样咱们武王府还能清静清静。”梁茜冷笑着道。 “姐姐……”梁菡皱了皱眉,还要再劝。 “你少在我面前装傻充和事老,府里面的这点事你会不知道,什么亲生母亲,她恨我都来不及,她觉得她现在的那副鬼样子是因为我造成的,她巴不得我早点死了好解她的心头之恨!”梁茜语气尖锐地说。 梁菡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水亭外,卢宏担忧地望了望自家主子的脸色,却发现自家主子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姐姐,我听说弟弟这两天又病了,姐姐要不要去看看?”梁菡换了个话题,继续问。 梁茜的态度十分冷漠,淡声道:“我要绣嫁妆,不得空,你愿意去你自己去吧。” 梁菡便不再做声,姐妹两个继续低头做针线。 那一边梁敖已经离了水亭,走了一段路之后,他沉声问卢宏: “汎儿又病了?” “大少爷前两天夜里念书着了凉,之后便开始发热,李御医已经瞧过了,让静养。”卢宏小心翼翼地回答。 梁敖的眸色沉了下去。 他只有梁汎一个儿子,偏偏这个梁汎是从一个夫人的肚子里出来的,且天生体弱,不仅是庶出,还是一个即使能够长大成人也不会长寿的,不管是从身份上还是身体上,这个孩子都注定了做不了世子承袭不了王爵,更不要说其他的了。 每次回府梁敖的心情都会变得很糟糕,他只是想要一个能够打理府内事务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并且能为他诞下一个嫡子的王妃,怎么连这么简单的要求他都没办法如愿?(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五章 撩的技能 “王爷。”卢宏突然唤了一声。 梁敖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他做什么这么不识趣突然出声打断他的思路,让他更觉得恼火。 “后日就是厨王大赛梁都决赛,王爷要不要去观赛散散心?”卢宏小心翼翼地问,他是想劝说主子去散心,不要再因为王府内的事情忧愁,可是用散心作为理由听起来太散漫,于是他又补充了一句,“王爷,听说厨王赛的第一场皇上也会出席。” 梁敖皱了皱眉,他知道父皇会出席,每一届的梁都决赛父皇都会出席开幕仪式,毕竟父皇那个人喜欢热闹。往年梁敖对厨王赛倒是没什么兴趣,不过今年嘛,他想了想,不知为何,他突然就生起了一点兴致,后天休朝,最近他也没有太要紧的事,正不知道去哪里转转好,去厨王赛上看看热闹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或许这种散心方式也不坏。 “后天开赛,明天就要抽签了吧?”他难得感兴趣地问了一句。 “回王爷,明天的抽签仪式在回香楼举行。”卢宏见他终于感兴趣了,十分高兴,笑着回答。 “阿味带回来的小姑娘也会参赛?” “没有意外应该会参赛,苏二姑娘的厨艺在整个秦安省都是有名的,这一次她到梁都来主要目的就是来参赛的。” “本王让你派人去丰州好好查一查苏家这家人,结果如何了?” “奴才已经派人去打听了,也让那人得到消息就传信回来,关于苏家的情况大概都知晓了,苏姑娘的父亲去世很多年,家中有一个老太太、一个老娘,加上姐弟四人,苏家之前开过酒楼,苏家的品鲜楼在很多年前在丰州非常有名,被当地人称为‘丰州第一楼’,可惜品鲜楼在苏二姑娘十三岁时就垮掉了。苏二姑娘是靠小吃摊发家的,去打探消息的人回信儿说发现了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情,就是苏二姑娘的人缘在长乐镇在丰州城出奇的好,从当地官府商贾到市井贩夫走卒几乎没有人不认识苏二姑娘,几乎没有人没尝过苏二姑娘的手艺,只要稍稍套个近乎去打听,对方就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能拉着你的手不间断地夸上苏二姑娘半个时辰,可见苏二姑娘在家乡的口碑是极好的。” “能够得到所有人称赞的人不是圣人,就是伪君子。苏家的品鲜楼是怎么垮的,不是说是‘丰州第一楼’么?” “说是酒楼里用的蘑菇是毒蘑菇,毒死了一个食客,后来就被官府查封了。” “一个常年和吃食打交道的人会在自己的酒楼里使用毒蘑菇?还是‘丰州第一楼’?出现这样的事不是老板太蠢就是老板经常得罪人,哼!看来生活在市井也不一定太平。” “这件事派去的人还真细细地打听过了,虽然没个对证打听的也不真切,不过确实有传说当时弄垮品鲜楼的罪魁祸首其实是佟家四少爷。” “佟染么?”梁敖一愣,想了想,冷笑道,“确实像那小子的作风,手段直接又毒辣,从来就不怕被人看出破绽,只要出手,即使破绽百出,最后总能达成目的。” “虽然打听到这样的传言,不过去打听的人还听说了,现在佟四少和苏二姑娘之间的关系有点不寻常,在苏州时,佟四少和苏二姑娘打赌,一旦苏二姑娘在厨王赛上彻底输给佟四少,苏二姑娘就得嫁给佟四少做佟家的四少奶奶。” “拿少奶奶的位子去打一个赌?”梁敖哼笑。 “是。”卢宏也有点匪夷所思,一般这种性质的打赌不是应该用“妾室”作为赌注么,拿正妻的位子做赌注这也叫赌注?打赌的人脑袋进水了吧! 梁敖轻视地冷笑了一声:“大姐一个弃妇竟然有本事把老九耍弄得团团转,二妹更是了不得,阿味那小子被她迷得七荤八素不说,居然连佟染都被扯进来了,我本来还想说那对姐妹俩无论是长相还是性子都差了许多,根本不像一家人,现在看来不愧是姐妹,在钓男人上全都是好手段。” 卢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赔笑脸。 梁敖思考了一会儿,又问:“对了,我让你派人着重去查苏家的三姑娘,查的如何?” 卢宏一愣,回答说:“奴才确实交代了查访的人,可是关于苏三姑娘并没有查到太多信息,只查到苏三姑娘和苏二姑娘是双生姐妹,但是姐妹俩的性子却南辕北辙,苏三姑娘从小就像个小子,喜欢做男子打扮,从小打架,性子叛逆,十岁开始就像个小子一样到处做零工讨生活,做的工作大多都是和卖力气有关的,因为个子高身体强壮,以至于跟她一起做工的人直到派去查访的人去打听时还都以为苏三姑娘是个小子。在品鲜楼被查封之前苏三姑娘跟家中的关系奇差,一直到她姐姐的小吃摊开起来之后,她跟家里的关系才渐渐好转起来,苏家里与她关系最亲近的是她二姐。” “确定是双生女?”梁敖蹙眉想了一会儿,问。 “确定。” “找过当年接生的稳婆吗?” 卢宏因为他奇怪的问题愣了一下,根据他的经验,主子问这话肯定是对苏三姑娘的身份有一些疑惑,关于这种事他自然不会追问,诚实地回答说: “回王爷,当年苏二姑娘她们出生时那个时候家里特别贫穷,根本雇不起稳婆,不过在怀胎期间凡是看过苏家母亲肚子的都确定那是双胎,怀一个和怀两个,那肚子大小肯定是不一样的。” 梁敖陷入沉思,久久都没有说话。 …… 雪乙庄。 为厨王大赛预热,这两天雪乙庄的大厨房分外忙碌,苏妙带领三个助手进行着紧锣密鼓的赛前演习。 苏烟自从说要退学开始就一直没有去如文学院,呆在家里又没有事做,他想着要在苏记帮忙,所以连书都不念了,每日跟着姐姐在厨房里帮厨做助手。 苏烟是很喜欢烹饪的,在没有确立要考取功名之前他曾经立下志向,那就是跟着二姐好好学习厨艺,将来作为品鲜楼的顶梁柱支撑起苏家的门户,即使到了后期他入学堂念书,他也没有放弃这个志向,那时候他只是把读书当成一个辅助,他的人生还是应该在厨艺上多下功夫,做厨师才是他的主业,这样的想法一直持续到院试结束。 他做梦也没想到他能一次考过成为秀才,尽管在念书期间先生夸赞过他,同窗羡慕嫉妒恨过他,可是他都没放在心上,只觉得那些夸奖是一种亲切,说实话他对自己的真正实力并不了解,他觉得他只是在认真地做罢了,结果什么的他并没有放在心上,考一次试,考上了可以让家里人开心,考不上证明他确实不合适,那么等到不适宜再读书的年纪,他就可以自然而然地退出来,那时候他的手艺成熟了,他就可以继承家业了。 他做梦也没想到他真的考中了秀才,那一刻,仿佛人生中一扇隐蔽的大门朝他打开了一道缝隙。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参加了乡试,同样平顺地考中了,于是他本来已经计划好的人生里似乎掺进来一些其他东西,那是他想排除掉却又心痒痒想要去接受的东西——他在另外一个他完全没有想到过的领域里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成就感。 成就感是很重要的,人都需要成就感,成就感是对自身价值的一种认可一种承认,这是一种最能确定一个人存在感的方式,特别是对苏烟这种因为觉得自己各方面都不优秀腼腆又自卑的孩子来说,这种成就感为他打开了一扇亮闪闪的大门,他发现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的天赋,他居然擅长念书。 尽管这并不是他最初想要的,可是在这个过程里,他对这条由成就感引导他走上的道路产生了期待,他一方面仍旧心心念念着未来要继承家业这件事,一方面又舍弃不了他新寻出的这条明显要比另外一条路璀璨同时又让他觉得忐忑不安的道路。 这条崭新的大路上,最难突破的障碍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复杂的人际关系,这是苏烟最大的缺陷,也是他最不擅长甚至是极度抵触的部分。 退一万步讲,即使苏烟做不到他二姐能够跟所有客人谈笑风生相处融洽,只要他手艺好,完全可以学其他厨师的样子呆在厨房里只用菜品与客人交流,和二姐比较这样虽然怂了一些,但是这个行当对人际交往方面的要求并不严格。可是念学堂不同,做官更不同,文人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缠的生物,他们总是有很多想法很多不满很多挑剔,他们擅长排除异己,因为太聪明了所以只会做对自己有利的事情,与他们相处融洽是最难的。在这个领域里,需要具备最强的交际能力才能够生存下去,所以纵使苏烟书念的再好,随着读书的过程他也被潜移默化了许多想法和抱负,可是他缺失最关键的部分,所以其他方面他做得再好,他也无法在这个领域继续生存下去。 所以用一个被欺负的契机他逃走了,看上去是他选择了退出,可说到底他只是被那个领域排除了而已,因为他待不下去。 可是逃走之后他心里非但没有觉得轻松,反而更加沉重,隐隐的,他觉得憋闷,他不知道造成这憋闷感觉的是他对自己怯懦的不甘与自我怨恨,或许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知道,他没有办法去思考,所以总是发呆,发呆的时候脑袋一片空白。 问他为什么没有办法思考?自然是因为他不想责备自己做出的决定,更不想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他不承认他是逃走了,他只是不适合继续做下去而已,不适合并不是借口,他一遍又一遍地强调。 “四少爷,你又发呆了。”冯二妞抱着一筐土豆走到院子里,站在苏烟身旁说。 苏烟慌忙回过神,腼腆地笑笑,不好意思地道:“你别总是叫我‘四少爷’。” “‘四少爷’就是‘四少爷’。”冯二妞笑着说,将手中的大筐放进他怀里,“削皮!辛苦四少爷了!”说罢转身,高兴地走了。 苏烟看着怀里一筐灰突突的土豆,过了一会儿,老老实实地蹲下来,从腰里摸出一只削皮刀,削土豆。 身后的小耳房里,苏妙站在窗前看着他蹲在栅栏边上削土豆,过了一会儿,长长地叹了口气。 “明明担心,却眼睛都不眨一下他说退学就答应让他退学了,来年就是会试,凭他的成绩就算进不了一甲,二甲应该没有问题,这个时候居然没有一鼓作气,反而逃跑了,你们姐弟俩还真是任性!”回味站在她身后,左手端着一盘金黄油酥的土豆塔,一边吃一边说。 苏妙瞅了他一眼,硬邦邦地道:“吃东西还堵不住你的嘴!”因为弟弟的事,她这两天心情不太好。 回味也不在意,吃掉一根长长的土豆塔,问:“你真的打算让他退学去做一个厨师?” 苏妙双手抱胸,盯着苏烟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 “脚步太快就会迷失方向,这种时候更应该停下脚步用心去思考。都说每个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可是一个人究竟擅长什么究竟不擅长什么又如何去定义呢,人是会变的,目前不擅长也许只是因为没有找到其中的诀窍,或许现在不擅长的东西在未来会变成自己最擅长的,不到最后一刻,谁又能完全确定自己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用‘不擅长’去回避困难的事到头来那‘不擅长’只是一个借口,烟儿他欠缺与他人交往的能力,这不是因为他性子腼腆也不是因为他胆小害羞,而是他总是在为自己找借口,这样的做法太孩子气了,他已经十六岁了,应该一点一点地抛掉稚嫩,准备着长大成人了。” “……这一点对目前的他有点困难,有些事不擅长就是不擅长,更何况又是在那种虚假又严苛的环境里,我倒不是不能理解他。” 苏妙笑了笑,转过身,看着他,歪了歪头:“听说从前你在梁都里人缘奇差。” “我只是从不跟傻子们来往。”回味一脸高傲地说,拿起一根土豆塔放在嘴上咬了一口。 苏妙扑哧一笑:“在我看来你也是个擅长为自己找借口的,不过只要不蹩脚,倒也算是一种技能。”她说着,上前一步,手托住他的下巴,凑近,在土豆塔的另外一端咬了一口,发出清脆的咔擦声。 她嚼着土豆塔,心满意足地走了。 留下回味一个人,叼着半根土豆塔呆了一会儿,才咔擦咔擦地全部吃进去,红着耳珠抹了抹嘴唇,咕哝了句: “论技能谁能比得上你。” 花样真多!(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六章 放飞 苏妙才从耳房中走出来,就看见绿澜匆匆忙忙过来,直接无视了她的存在步入耳房,对着回味窃窃私语一番。 苏妙瞅了她一眼,心想这丫头可真没礼貌。 不多时回味从耳房出来,还在吃着土豆塔,眼睛盯着蹲在栅栏边上削土豆的苏烟,对着苏妙说: “湘王来了,来见烟哥儿。” “湘王?”苏妙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湘王就是那个走到哪都会引起火灾的皇五子,愣了愣,问,“湘王为什么要见烟儿?” “咦,你不知道么,湘王是如文学院的副院长,也是烟哥儿的先生。”回味说,又扭头吩咐绿澜,“灭火用的水缸准备好了没有?” “回三少爷,都已经准备好了。” 回味点点头,将手里的盘子递到苏妙手上,向苏烟走去,走到苏烟身旁,开口说: “烟哥儿,湘王殿下来了,要见你。” 苏烟一愣,霍地从地上站起来,瞪圆了一双大大的眼睛,诧然道:“先生来了?” 回味点点头,又转过头去对苏妙说:“你要不要也来听听看?” 苏妙微怔,低头思考了片刻之后,摇摇头,笑道:“我就不去了,你也过来,我有事问你。” 回味一愣,印象中不管苏烟发生什么事见什么人苏妙都会跟去,哪怕之后会给予那孩子一定的自由,但这种自由一直都是在苏妙的掌控范围内的,而苏烟也愿意让二姐成为他的保护人一样的存在,所以连带着回味也变得对苏烟特别关照,毕竟苏烟那个软绵绵的性子他这个做姐夫的也不放心,在苏妙忙碌的时候他便成了代替苏妙的存在,当然了,这样的行为跟他乐意在苏家玩家人游戏的兴趣有很大的关系。 可是今天苏妙第一次拒绝了,想也知道湘王到来的原因是因为上一次苏烟和杨义打架的事情,这么严重的事情苏妙居然不打算出面,还阻止他也跟去,回味有些意外。 苏烟也很意外,习惯性地问了句:“二姐不去吗?” “是来见你的,我去做什么。”苏妙笑着说,本来想多嘱咐两句,嘱咐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被她咽了回去,她含着笑说,“你去吧。” 这样一句看似嘱咐又不是嘱咐的话让苏烟很惊讶,二姐居然没有告诉他“注意礼仪”、“不要害怕”之类的,而是简短地说了句“你去吧”,他一时摸不透二姐的意思,讪讪地点了点头,转身去了。 “你今天的态度有点怪。”回味看着苏烟走了,上前一步,盯着苏妙的侧脸说。 “哪里怪?”苏妙问。 “居然没有说教叫他‘不卑不亢’、‘宠辱不惊’。”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不缺乏思考能力。” “真难得啊,向来把弟弟当儿子的你竟然会说出这种话。”回味双手抱臂,惊诧地感叹。 苏妙瞅了他一眼,绷着一张脸道:“他不是我儿子,再说就算是儿子也有自己的想法,我不会去干涉其他人的人生。”说罢,转身,到厨房去了。 回味长眉微扬。 湘王殿下梁效在正厅跟苏烟交谈了两刻钟,这一次倒是没引起火灾,当他从雪乙庄离开之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之后苏烟一言不发地回了房间,再没有出来。 回味也没有去打听他们都谈了什么,既然苏妙不管,他自然也不会管闲事凑热闹,像苏妙说的,苏烟已经是长大了的鸟儿,应该离开巢穴展翅飞翔了。 梁效的心情有些沉闷,因为他没能说服苏烟回去上课,心里面多少有点沮丧。 出了雪乙庄便看见两匹雪白的骏马在庄子外昂首站立着,一个玉面朱唇的年轻公子背靠在其中一匹骏马上,正在以四十五度角望天,听见脚步声,他回过神来,望向梁效。 梁效看见他显得很高兴,绽开唇角,湛然一笑,唤了声: “阿故。” 梁效对他此行的目的是打从心底里不赞同,觉得他太爱管闲事,脸上明写着不乐意,他漫不经心地问了句: “结果如何?” 梁效高兴的表情便黯淡下来,他摇了摇头,很失望地说: “还是不愿意,那孩子本来就胆小,杨义娇生惯养,脾气就像凶兽一样,跟凶兽打了一架,也难怪他心里害怕。” “才出了这么点事就胆怯逃避,这样的性子日后怎么做大事,为官做宰首先要有常人所没有的勇气,欠缺这一点,不管他其他方面再出色都是没用的,你在这么没用的学生身上浪费时间根本就是在做无用功。”梁故半点不留情面地说。 梁效的表情有点讪讪的,他是所有皇子中最与世无争的一个,他酷爱读书,也喜欢教书,从很早以前他就立下志向要将教书育人的职业作为自己一生奋斗的事业,桃李满天下、培养出对国家有用的人才是他的理想,他相信因材施教,虽然因为教学经验不够丰富作为先生他还没办法成为学生的指路明灯,但他时刻怀着希望能够成为他人引路明灯的愿望,无论是对待哪一个学生,他都真心地希望他们能够成为优秀的人,所以对于梁故说他学生的不好梁效的心里有些恼,但他不是一个会生气的人,他的反应仅仅是表情僵了一下。 这一闪即逝的僵硬落在梁故的眼里,梁故很清楚地知道他恼了,顿了顿,他转移了话题,问: “阿味可在?” 梁效一愣,这时候才想起来雪乙庄是回味的别院,不由得笑起来,笑得很不好意思: “我一心想着烟儿那孩子的事,倒是把阿味给忘了,我忘记问了。” “你去别人家里至少应该先跟主人打声招呼吧。”梁故一脸无语地说。 梁效越发觉得不好意思,讪讪地道:“那我再进去一趟,去看看阿味正在做什么。” 梁故看了他一眼,无奈又无语地叹了口气:“罢了,回去吧。”说着,牵着自己的马,转身向来时的路走去。 梁效急忙牵了马跟上他,一边跟着他走,一边小心翼翼地笑问: “阿故你今天回府吗?” “做什么?” “我想去你的藏书楼。”梁效充满期待地说。 “可以啊。”梁故淡淡地回答。 “真的?”梁效大喜,确认地问。 梁故点点头,漫不经心道:“你今晚住下来吧。” “好。”梁效欢欢喜喜地应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七章 抽签会 回香楼。 三年一度的厨王大赛梁都决赛的抽签仪式在此处的孔雀阁举行,本次大赛的参赛选手共二十二组,其中十九组选手分别来自岳梁国的十七个省,剩下的三组选手全部出自梁都。梁都的选手事先是没有选拔赛的,因此要作为梁都的参赛选手,是不能以个人名义,背后一定要有代表的酒楼,且这座酒楼必须要经过审查,从酒楼的历史、受欢迎度、口碑、参赛者在酒楼当中的职位,当然了,最不能缺少的一个就是岳梁国酒楼联合会中某一位常驻会员的推荐信,因此要做梁都参赛选手非常困难。 这一届梁都选手一共就三个名额,其中两个已经传出来的,一个是甘宝楼的掌厨阮谦,一个是他的妹妹阮双。阮双并非代表甘宝楼,为了参赛她去求了自己的母亲,这一次她是代表她母亲娘家的仙鹤楼来参赛的,这位姑娘来参赛纯粹是来凑热闹。 回味也参加了,不过他并不是占用名额,身为上一届只差一步就能够拿下厨王名头却最终输给了自己哥哥的倒霉蛋,这一届他有直接参加梁都分赛决赛的优待权,这也是许多人削尖了脑尖往厨王赛里挤的原因,厨王赛有一条看上去很“腐败”实际却很有意思的规定,不管是地区赛、梁都决赛还是皇宫总决赛,凡是进入最后一场决赛输掉的那一位,第二届可以降一档直接参加决赛,比如皇宫决赛失败下届可以直接参加梁都决赛,梁都决赛失败下届可以直接参加本地区决赛,地区赛决赛失败下届可以直接进地区赛半决赛。 餐饮业在岳梁国十分发达,特别是在厨王大赛举办之后,从业的人越来越多,消费的群体也越来越大,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时候不管是富人还是平民大家都是以食为天的,所以短短一个三年或许这个行业就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如果这位失败者三年当中不去努力磨练厨艺而是因为有这则规定过于放松,那么等待他的绝对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被拍死在沙滩上。 本来当苏妙第一次听回味说了这条规定时觉得这种“空降”有点不公平,可是当回味说这些年只有三个人用过这条特别规则,并且三个人下一届时都输给了当时非常有前途的年轻人,三个人也都因为连败从此隐退放弃不干时,苏妙开始觉得赛委会绝对是恶趣味。 总之回味这一次是会直接空降到梁都最终赛的现场,他是不需要抽签的,不过抽签仪式他还是来了。 抽签仪式在巳时举行,回味辰时四刻到达孔雀阁时,孔雀阁里早已经人满为患。抽签仪式规定不许带助手,饶是如此,二十来个参赛选手还是将偌大的一座水阁子挤得满满当当。更何况前来参赛的选手虽然都是厨师,但一部分是酒楼少东家或合伙人,一部分只是大酒楼的厨师,再加上来的地方不同,在礼貌上也是参差不齐的,此时的孔雀阁乌压压乱成一锅粥。自诩有身份的看不上满身油腻的厨子,不屑跟那些粗鄙的人同室共处,而那在少爷们眼里满身油腻的专业厨师更看不上含金汤匙出生的少爷们,认为这些少爷当厨师纯粹是玩票性质,根本就不是认真的,这是对他们深爱着的行业的侮辱和践踏,现在看到他们这么高傲的脸,那些被认为是粗鄙的粗人又怎么能忍,好几次一言不合差点打起来,这时候孔雀阁是封闭的,没有带随从和助手的斯文少爷们势单力薄根本不可能和一群粗人在争执上取胜,于是只好愤愤地坐在一旁,不甘不愿地闭了嘴。 回味对这种场景见怪不怪,还记得上一届时场面比这一届还要混乱,他甚至看见有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子居然趁着抽签仪式把墙壁上装饰的玉坠子抠下来给拿走了。跟上一届比,这一届的人还算好的,虽然有那把孔雀阁里的古董玉器挨个摸遍的,至少没揣到怀里。 孔雀阁里乌压压的一群全是男子,昨晚上天色太晚回味来不及回雪乙庄只能住在回香楼里,今日赶来参加抽签会,本以为都快到点儿了苏妙应该来了,哪知道那个迟到大王到现在还没来,八成是昨晚上玩得太乐睡太晚今早睡过头了,他在心里大大地鄙视一番,一边想着她为什么只有在工作上勤奋日常生活却那么懒散,一边迈进孔雀阁,引来了许多打量的目光。 孔雀阁外有报名字的侍者,那侍者认得来的是少东家,便没有报名字,这让孔雀阁内其他的参赛选手更加疑惑和好奇。 回味无视掉这些好奇的目光,从容踏进孔雀阁内,然而已然有人认出他: “那不是上一届输给回二少爷的那位吗?” “你才看出来,可不就是那个小少爷么。” “在最后一场输给了自己的哥哥,真可怜。”有人惋惜地说。 “兄弟相争,也够‘惨烈’的。” “没法子,他的手艺虽然不错,可是比起回二少爷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说的是,回二少爷的手艺真是……我都说不出一个词儿来形容了,那一年压轴的那一道龙凤呈祥艳惊四座,之后多少人模仿都模仿不出来呢。” “确实,幸好今年回二少爷不参赛,我还有机会取胜。” “算了吧,有这种没出息想法的你能胜才怪!” “你知道什么,不管你有什么想法,只要碰上回二少爷,你都不用比了,直接拎着包袱回乡去吧!” “我就不信那回二少爷真有那么厉害。” “你那叫无知,你是没看过上届比赛,你要是看过了保证也是我这想法!” “我才不像你这么没出息!” “嗨,你……” “好了好了,你们看,这一届不仅有回家三少爷,那个,不是去年四胜二时输给回三少爷的佟四少么。”有人急忙打圆场,将下巴往坐在孔雀阁最显眼位置的人身上一扬,转移了话题。 回味望过去,果然看见“花红柳绿”的佟染正坐在孔雀阁正中央的椅子上,一身朱红色镶嵌墨绿领襟的织金蜀锦长袍要多花哨有多花哨,要多刺眼有多刺眼,更别提手中的紫檀骨水墨折扇和腰间悬挂着那一枚手掌大的翡翠,就差在脑门上书写“我很有钱”了。 佟染是从来不介意自己成为人们口中谈资的,纵使听见了人们提起他,他也只是从容地摇扇,优雅地微笑,一边笑一边想可惜了这里一屋子全是男人没人为他的魅力倾倒。 议论他的人仅仅是议论了一句就将他直接忽略了,同是男人,男人当然对年轻姑娘更感兴趣: “听说了吗,今年的梁都决赛参赛里有两个姑娘。”有人兴致勃勃地说。 “你确定是姑娘不是大娘?”另外一个人怀疑地问。 “啧,当然确定,一个年方二八,腰缠万贯,是孚宁省最大的酒楼莲花楼的主事人,容貌秀丽,甜美可人;另外一个听说快二十了,不过同样是个能干的,是丰州第一楼苏记品鲜楼的掌柜兼厨长,苏记品鲜楼是她一手创立的,人又漂亮又可爱还孝顺,总是笑眯眯的,勤劳贤惠,温柔善良。那姑娘在丰州十分出名,丰州人都在说‘娶妻当娶苏家二娘’,可惜那姑娘因为家中弟妹太多,又有孀居的母亲和祖母,因为要操心家里的事,至今云英未嫁。” “噗!”首先是佟染笑喷了。 回味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眉角以不可思议的形状在轻微地抽搐着。 勤劳?嗯,她想勤劳的时候是挺勤劳的。 贤良?嗯,她想贤良的时候是挺贤良的。 ……这个“想”字有多难实现你们可知道? 温柔?嗯,有时候是挺温柔的,特别是她想干点什么的时候,温柔得能让你起一层鸡皮疙瘩。 善良?嗯,她一直在追问他养在园子里的那两头观赏用的梅花鹿味道怎么样。 娶妻当娶苏家二娘?回味泪目,单纯!你们太单纯了! “我说,你对人家姑娘那么了解,该不会是你见过吧?”有人问。 “自然见过。”那青年笑得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认真地说,“我从赫山来的时候路过丰州就去瞧了瞧,江南的姑娘就是不一样,水做的似的,说话的声音那叫一个柔哇,笑起来像朵花一样,可惜了,没赶上吃到她做的菜,我去的那天正赶上她要出门,航船又赶着启程,有点遗憾。” 回味看着那身穿麻布衣裳的青年在提到苏妙时一脸沉迷的表情,强忍住想要翻白眼的欲望,心想小地方来的果然没见过世面! 一旁的佟染笑得更欢。 就在这时,门外报名的侍者清了清嗓子,吆喝一声: “秦安省丰州城苏记品鲜楼苏妙姑娘到!” 这种报名头是让前来参赛的人对自己的对手大概有一个了解,毕竟在比赛没有完全结束之前,在场的任意两个人都有可能成为对手。 报名的侍者话音刚落,孔雀阁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望向门口。 出现这样的场景并不是因为苏妙长得多么迷人,而是在厨王大赛上出现女性参赛者这实在是太罕见了,厨王大赛已经好多年没有出现女性参赛者了,一群雄性生物里突然出现一个年轻的还不是那么难看的雌性,作为雌性的苏妙自然会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 可是苏妙却固执地认为出现这样的场景绝对是因为她太貌美动人了,于是她十分高兴地接受了观众们的目光,眼梢写满了得意洋洋。 佟染再次笑出声来,果然只要她一出现,世界就会变得有趣起来。 回味极度无语地看了苏妙一眼,扭过头去漠然坐下来,装作不认识她。 苏妙却不管他心里在想什么,一眼在人群里看见了他,她粲然一笑,雀跃地奔过去,坐在他身旁,笑眯眯地说: “我还以为你不会出席抽签仪式呢。”他不用抽签,他是有权直接参加决赛的。 “你又睡过头了吧。”回味没有回答,而是问。 苏妙一脸无辜地眨巴了两下眼睛,认真地说:“才没有,我没有迟到。” 回味侧着脸将她打量了一番,她是精心打扮过了,也穿了她前两天刚做好的幸运衣,眸色淡淡地把她看了一会儿之后,他伸出手将她发上的簪子正了正,问: “吃早饭了么?” “没有。” 他就知道!没有他在,她什么都做不好! 回味无奈地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只画着喜鹊登枝的食匣,放在她面前。 苏妙笑眯眯地拿起来,打开,居然是一颗颗金黄诱人的红薯球,红薯球上还插了竹签。 苏妙十分开心,拿起竹签插了一颗,放进嘴里,一口咬下去,香甜软糯,咸鲜交错,外酥里嫩,绝对是一道老少通杀的美食。更让人意外的是,每一颗酥脆金黄的红薯球中居然都藏着一只大虾仁,虾仁鲜嫩,还带了那么一点点因为腌制而得到的辛辣味,美味爽口,红薯甘甜,经过油炸红薯瓤凝聚在一块形成一层薄而酥脆的外壳,口感诱人,是苏妙喜欢吃的味道。 她笑得见牙不见眼。 她的笑容能让人很明白地看清她此时的开心,回味望着她的笑脸,无法抗拒地被感染,唇角轻浅地勾起一抹笑,看着她的眼神是旁人可见的温暖柔和。 “难道说,苏二姑娘和小少爷是一对儿?”先前对苏妙各种陶醉的麻布青年在看见这令人惊愕的一幕时,一颗心稀碎,不可置信地嘟囔。 “看起来是啊。”他的伙伴回答说。 回味回头看了麻布青年一眼,指了指苏妙,淡淡地对他道:“苏二姑娘马上就会成为我的夫人,小哥你日后在口舌上还请自重。” “……”一屋子人瞠目结舌。 苏妙笑眯眯的。 麻布小哥的一颗少男怀春心已经碎成渣子,而他本人已经彻底灰化,随风飘散了。 本来一直在笑着旁观的佟染,此时的表情阴沉下来。(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八章 对手个个是奇葩 “来的真晚呐。”佟染忽然出现在苏妙面前,微笑着说。 苏妙抬起头,看了他一会儿,啊呀一声,感叹说: “佟四少,真是好久不见了!” “我们十天前刚刚见过,在梁都城里。”佟染皮笑肉不笑地说,对于她给予他再见面时的第一反应他十分不满意。 “你记得好清楚。”苏妙惊叹地说,这话正是回味想说的,回味正用一种不耐烦的眼神看着他,这种情形下直截了当地叫他滚蛋太逊,可是不让他滚蛋看着他厚着脸皮凑上前他又十分不愉快。 “不介意在下与二位共坐吧?”佟染含着笑,礼貌地询问,也不用人家回答,他已经在苏妙旁边的椅子上坐了。 这个人的脸皮比城墙还厚,回味恼火地想,他十分有自信苏妙不会变心,可是有一个苍蝇似的人总是在耳朵边上嗡嗡转,这绝对是一件烦人的事情。 苏妙没有理会他,她现在全身心都在手里的红薯球上,雪乙庄到回香楼有一段距离,她早上起来之后打扮完毕就匆匆忙忙赶来了,连早饭都没吃,一路颠簸,到达回香楼时她已经饿得咕咕叫了,于是趁抽签仪式还没开始之前,她埋头苦吃。 佟染在她身边坐了半天,见她压根就没看他,反而抱着手中一匣子红薯球吃的欢快,无趣地瞅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摇着折扇,忽然脑袋一歪,凑到她面前问: “好吃吗?” “好吃啊。”苏妙没有犹豫地回答。 即使隔着苏妙,佟染也能感觉到在苏妙回答完的一刹那,回味的心情奇迹般地好了起来,他在心里鄙夷地哼了一声,眼睛盯着苏妙手中的红薯球,他轻描淡写地说: “给我尝一个。”说着直接上手。 苏妙恼火他没礼貌,把匣子往旁边一撤,不悦地道:“这是小味味做给我的,凭什么给你吃!” “太难吃了不好意思让我点评吗?”佟染一脸的高高在上。 回味脸色一黑。 “点评?你以为你是评审会的那些美食评论家?”苏妙嗤笑。 “只要今年我赢了你,赛后我就是厨王赛评审会的一员了。”佟染含着笑说,他是在阐述事实,苏妙却怎么听怎么觉得他是在向自己挑衅。 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她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上一届小味味的手下败将到了这一届变得很嚣张嘛,你还是先想想怎么对付小味味吧!”说着,从匣子里取了一颗红薯球放进佟染的掌心。 佟染呵地笑了,挑衅地瞥了回味一眼,淡淡地道:“四年前的败绩我不否认,可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四年前的我了。” 回味闻言,冷淡地笑了一声,没有再去看佟染,眼望着前方已经有赛会的工作人员出来进行抽签前的准备工作,他勾着唇角,漫不经心地说: “我倒忘了,佟四少这次是来参加梁都决赛的,上一届真是可惜,祝你这一届能够如愿以偿。” 这话的意思也就是他压根就没把佟染来参赛这件事放在心上,所以忘了。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小味味的嘴巴果然很恶毒! 佟染对回味的讽刺不以为意,他没有还口,看了一眼手中的红薯球,放在唇边咬了一口,嚼了两下,露出一副百无聊赖的表情。 “怎么样?”苏妙很随意地问了一句。 佟染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道:“也就是骗骗小姑娘的味道。” “你说什么?”回味听不得一个手下败将对他的作品大肆侮辱,黑着脸,冷声质问。 佟染挑衅地蔑笑了一声,看着他,轻视地说:“还以为时隔四年你的手艺能有点长进,现在看来不过如此,即使是在妙儿身边你也没能改掉你骨子里的固执和自大。” “妙儿?”回味怒极反笑,冷冷地盯着佟染的脸,沉声道,“直呼我未婚妻的闺名,你是想让我给你下决斗书吗?” “你敢下我就敢接着。”佟染从容地笑答。 回味的面色更加阴沉。 他一扭头,却见苏妙正一边吃一边拧着脑袋专注地看着孔雀阁的某一处,很显然话题中的女主角还没有进入状态。 佟染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这个女人分明是把他们刚刚“感人肺腑”的决斗宣言给当饭吃了。 回味瞅了苏妙一会儿,见她压根就没注意他,反而看着先前一直盯着的某一处看得出神,他黑着一张脸,沉声问: “你在看什么?”他已经在努力克制不让自己发火了,这要是四年前的他早就暴跳如雷了。 “有一个很奇怪的人哎。”苏妙指着角落里的某一处,满眼迷惑地说。 回味一愣,因为她认真的语气不由得重视起来,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望见的却是一个年轻又清秀的男子,相貌斯文,皮肤白皙,五官秀气,身材修长,是苏妙喜欢的小白脸类型。那青年独自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双手放在桌子上,微垂着头,似乎有些不适,周身散发出虚弱的忧郁,带有一身忧郁气质的小白脸更是苏妙喜欢的类型。 原来是看见她喜欢的男子类型了。 回味被这个认知气得七窍生烟,这一回绝对忍不住了,才要发火,就在这时,突然看见那个秀气的男子霍地站起来,好像要吐似的,捂住嘴转身飞跑出去,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才要发火的回味一腔火生生卡在喉咙里,他满眼愕然。 “这还不到一刻钟,他都吐八次了,他不要紧吧?”苏妙一脸错愕地说,一般人不到一刻钟吐八次一定会吐死,这青年却吐了八次照样活蹦乱跳的,只是脸色有些青白,可见高手在民间。 回味讪讪地坐下来,把刚刚的火气不着痕迹地收起来,他淡定地清了清喉咙,低声说: “大概是水土不服吧,不常出远门的人到一个新地方是会有一段时间身体不适。” “他那个样子已经不是水土不服那么简单了,简直像怀孕了。”苏妙一本正经地说。 回味脸色发青,眉角在隐隐地抽搐着,他咬着后槽牙强调道:“男人是不会怀孕的!” “你怎么知道?”苏妙扬起脖子问他。 “……”回味哑然,无言以对。 坐在另一头的佟染此时很聪明地选择沉默,默默地摇着折扇,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他可不想让她突然想起他再把他也陷到跟回味一样的尴尬境地里。 “那个人是谁啊?”苏妙眼睛看着那个相貌斯文的青年捂着嘴从门外出来,脸色比刚刚更加青白,看上去极是不舒服,她之所以注意到这个青年,不仅仅是因为他自从进来就一直在吐,还因为这青年有一双漂亮的手,白皙剔透,青色的血管与肌肉的粉红色在上面分布均匀,将表层皮肤的雪白色衬托得越发美丽,手部的线条优美柔和,指尖圆润纤细,指甲饱满富有光泽,不同于其他厨师因为职业的原因粗糙粗大,这是一双在厨师当中极为罕见的美手,苏妙看第一眼时就被上面反射的自然光泽迷花了眼,特别想上去摸上一把,“你认得他吗?”她问回味。 “我又不是包打听。”回味语气生硬地回答,虽然知道她不是被那个人的美色吸引,可是她明目张胆地在他面前对其他男性表现出兴趣,这让他十分不爽快。 苏妙并不在意他的语气,她现在非常想知道那个青年是谁来自哪里,于是她将头扭向佟染,用渴望知道答案的眼神盯着他。 佟染是个包打听,可是这一次他是真的不知道,于是他冲她无能为力地摊了摊手。 苏妙失望地撇了撇嘴,继续望向那个青年,准确地说是那个青年的美手。 那青年或许是吐的次数太多了,有点头昏脑涨,脚步虚浮,捂着嘴唇从外面跌跌撞撞地走进来,已经有人察觉到他总是吐,全是男人的地方男人们对柔弱的男人是本能的排斥,于是各种鄙视轻蔑的眼神一齐落在他身上,让他的身体越发不舒服,尴尬,还有些慌乱,他捂着嘴唇低着脑袋向自己的座位走,就在这时,不经意转过头去,一双深灰色的眸子正对上苏妙充满好奇的目光。 苏妙见两人的视线碰在一起,愣了一下,倒是没有羞涩,正在心里想着要不要友好地笑笑无声的打个招呼,哪知道在两人目光相碰的一瞬间,青年突然又一次干呕起来,转身飞跑出孔雀阁,再一次消失了踪影。 好……好失礼的人!居然看着别人的脸呕吐! 苏妙的头发都快立起来了,青着一张脸,咬着后槽牙恨恨地瞪着那人背影消失的地方,七窍生烟。 佟染扑哧一声笑了。 回味抿了一双唇,扭过头去没有再看苏妙,用修长的五指在嘴唇上摩挲了下,用膝盖想也知道他肯定是在偷笑。 苏妙铁青着一张脸,恨恨地瞪了他一下,才收回目光,对面一张放大在桌上的圆脸把她吓了一大跳,差点尖叫出声,瞪圆了一双眼,她错愕地盯着把头放在桌子上的一张圆滚滚的娃娃脸。 “真的有个姑娘啊!”娃娃脸青年一双大眼睛同样圆滚滚的,圆滚滚地盯着苏妙,用惊叹的语气不可置信地惊叹了一声,语气里膨胀着就快要爆发出来的兴奋。 苏妙惊诧地看着他,因为这个青年是娃娃脸,看上去很年轻,猜测的话应该是比回味小一些,但跟他们应该是同辈人。娃娃脸青年长得很大,全身的每一个部位都很大,大娃娃脸,大眼睛,大鼻子,大嘴,粗黑像毛毛虫似的眉毛,大手大脚大耳朵,他长得并不难看,身体当中的每一部分单独拿出来看都挺不错的,只是这些挺不错的部分组合到一起,居然带来一阵莫名的喜感。他穿了一件暗红色的棉布短褐,腰上扎着土黄色腰带,脚上是一双僧侣鞋,最是显示他与众不同之处的是他既不是光头也不是长发,而是一指长的寸头,头发浓密乌黑,长在脑袋顶下,看上去极是滑稽。 苏妙在岳梁国生活久了大概能猜到这样打扮的人是个什么身份,这人不是被庙宇收留的俗家弟子就是刚刚还俗的和尚。 “智能师父。”回味盯着娃娃脸小和尚,一字一顿,在“师父”这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我已经不是和尚了,去年师父就让我还俗下山了。”娃娃脸和尚不满地说,冲着回味认真地强调,“我叫‘高兴’,‘高兴’的‘高’,‘高兴’的‘兴’!” 还真是个还俗的和尚! 回味不再搭理自称叫“高兴”的小和尚,对苏妙介绍道:“他叫高兴,是平乐坊鼎鑫楼的少东家,因为小时候算了一卦说他命格不好,就去大佛寺做了弟子,去年终于把命格化解了就还俗下山了。他虽是空我法师的徒弟,做菜的手艺却师承圆信和尚,他最拿手的是全素宴。” “谁说我只会做素菜,我已经不是和尚了,我什么都会做!”高兴不满地强调。 回味还是没搭理他。 “智……高兴师兄!”阮双从外面进来时一眼看见高兴,蹦蹦跳跳地过来,开开心心地唤了声,又甜甜地叫了声,“妙姐姐!” 苏妙笑着点点头,看了一眼她和她哥哥阮谦。 高兴看见阮谦兄妹也很高兴,不过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他双眼灼灼地盯住苏妙,重重地问: “你煮菜很厉害?” 这还真是一个不太好回答的问题,苏妙想了想,点点头,回答说: “是啊!” 然后就看到高兴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澎湃起来,他非常高兴,非常兴奋,非常激动,激动到连语气都变得振奋昂扬起来,他高声道: “有意思!我想跟你比赛!”他指着苏妙的鼻尖笑容大大地说。 这人还真有意思,看着他激动的样子旁观者的情绪居然也能被感染了,不由得勾唇笑起来,她点点头,爽快地回答: “好啊。” “那咱们现在就去比!”高兴干脆地说完,拉起苏妙的手腕就要走,然后步子还没迈开,他就发出嗷一声惨叫。 握住苏妙的手腕骨已经脱节,可怜兮兮地耷拉着。 回味双手抱臂坐在座椅上,青筋暴跳,脸色黑沉。(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九章 被启用特别规则者 “好痛!好痛!好痛!”高兴一叠声叫起来,冲着回味大声嚷道,“快给我接起来!快给我接起来!” 回味无视他,把头扭到一边去。 “美人娇,你快给我接上!”高兴完全想不明白自己是哪得罪他了,当啷着一条胳膊大声叫嚷。 “噗!”苏妙笑喷出来,诧然笑问,“美人娇?那是什么?”她问回味。 回味的脸已经黑成锅底。 “哈哈哈!”爆笑声响起,阮双是一个看不清气氛只顾自己高兴的姑娘,她笑得开怀,以至于回味的脸色更黑。 阮谦强忍住笑意,一把捂住自己妹妹的嘴。 佟染很有礼貌地没有笑,可是在回味看来他那想笑又强忍着的模样更让人火大。 “你的外号吗?”苏妙惊诧地追问,她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没有捧腹大笑。 回味额角的青筋开始跳,虽然努力忍耐,可是很明显他就快要发怒了。 高兴是个不会看气氛的,他胳膊很痛,跺着脚大声叫嚷:“美人娇你听见没有!快给我接起来!美人娇!” 他每喊一声,周围的人就笑出声一次,拼命想忍耐的笑声怎么克制都克制不住。 回味现在很想把高兴的下巴也卸了,那样世界就清净了。 苏妙努力克制着不断上滑的嘴角,好奇地追问回味:“他是你的朋友?” “我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一脸蠢相的朋友!”回味看了她一眼,黑着脸和高兴撇清关系。 “好过分!明明就是朋友,小时候我们两个还一起洗过澡呢,你离家出走的时候我还借过你盘缠!”高兴露出受伤的表情,委屈地说。 “那是你硬塞给我的。”回味冷着一张脸,嫌弃地和他划清距离。 “先不管那个!你快把我的胳膊接起来!我最重要的手要是坏了你赔得起吗!”高兴生气地大声嚷嚷。 他实在是太吵了。 回味皱了皱眉,捉住他的胳膊一拉再往前一送,伴随着骨骼的咔吧声,高兴的胳膊终于接上了。 高兴不高兴地甩了甩胳膊,咕哝着发泄心中的不满: “阔别许多年之后的重逢,你就是这么对待你唯一的友人的,难怪只有我肯跟你做朋友!” “我可没有请求你凑过来。”回味态度冷淡地道。 “美人娇你还是跟从前一样冷淡,还以为过了四年你能稍微成熟点!”高兴扁了扁嘴。 回味额角的青筋又开始跳。 “你为什么要叫他‘美人娇’?”苏妙好奇地问高兴。 高兴终于等到被问了,一脸开心的表情,不等苏妙的话音落下就已经一股脑儿地说出来: “小时候他经常被他母亲带去大佛寺,他母亲和我师父是非常要好的友人,我那时候还在帮我师父养芭蕉,我师父最喜爱芭蕉,当时有一盆非常非常漂亮的芭蕉就是我帮我师父养着的,因为非常非常漂亮,我就给那盆芭蕉取名叫‘美人娇’,后来我在寺里遇到一个小姑娘,比美人娇还要漂亮,可是我又不知道那个小姑娘的名字,所以一直叫她‘美人娇’,再后来才知道,原来那个小姑娘跟我一样都是站着撒尿的,真是太可惜了!” “哈哈哈哈!”苏妙和阮双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不过阮双才笑到一半就被她哥哥捂住嘴,苏妙却笑得连眼泪都飚出来了。 回味脸黑如锅底。 “你、你、你……”高兴盯着苏妙,掩饰不住地兴奋,兴致勃勃地逼问,“你是美人娇的女人吧?” “是啊。”苏妙爽快地承认了。 “真好呐,连美人娇都有女人了!”他将苏妙和回味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忽然说,“可是跟他在一起你不会觉得古怪么,就算他现在已经长成男人了,可是只要穿上女装,他可比你还漂亮,你和他在一起,遇上眼神不好的还以为你俩是磨镜,哈哈哈……呀呀呀……” 他还没笑完,胳膊已经被反剪到背后,随时有断掉的可能,于是他一本正经地对黑着脸的回味道: “兄弟,我是因为太久没看见你兴奋过头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我保证不把你年少无知时的窘事说出来给这位姑娘听,成吗?” “我有哪些窘事?”回味阴着一张脸,一字一顿地问。 “没有!没有!兄弟你真没有!是我有!我有!”高兴连忙说,求饶道,“疼疼疼!兄弟,干咱们这行手最重要,你要是把兄弟的手废了,兄弟下半辈子只能去你家讨生活了!” 或许是最后一句话起了作用,回味愤愤地放开高兴,整理了一下衣襟,重新坐回椅子上。 “真没想到,你居然也有朋友!”苏妙用发现新大陆的语气兴奋激动地对回味说。 “的确,小少爷的面相确实不像是会有朋友的。”佟染在一旁摇着折扇噙着笑漫声说。 苏妙瞅了他一眼:“说到面相,看你那面相也是个没朋友的。” 佟染脸色一黑,摇晃着折扇,嘴上一本正经地反驳道:“姑娘此言差矣,在下的朋友虽然不算多,却个个都是知己。” “都跟你一样成天在琢磨怎么损人利己?” “姑娘又错了,若是在下能够不损人而利己,在下是很愿意不损人利己的。”佟染笑容可掬地说。 苏妙直勾勾地看了他一会儿,硬邦邦地感叹道:“你可真是道德高尚啊!” “姑娘过奖了。”佟染面色不变,笑眯眯地说。 这人的脸皮可真厚! 苏妙扁了扁嘴。 就在这时,门外报名头的侍者响亮的声音传来: “孚宁省莲花楼夏瑾萱姑娘到!” 孔雀阁又一次出现了针落可闻的安静,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大门口。 年方二八的少女,出淤泥而不染,尚带着婴儿肥的小脸上下巴处有一道十分媚人的美人沟,秀气而生动,五官鲜明,灵俏立体,眉如春山,眼若清泉,嘴唇朱红,鼻尖挺翘,圆润的小脸就像是剥了壳的煮鸡蛋再在胭脂盒里滚了滚,白里透红,晶莹剔透,泛着丰润的光泽。她身材娇小却丰满,上穿一件蜜合色回字纹花软缎夹衫,下着一条鹅黄色绣并蒂莲花杭绸褶裙,乌黑发亮的秀发挽成别致精巧的朝月髻,上面插着莲纹挂珠白银发钗,琼姿花貌,灿如春华。 她出现在门口,嘴唇含着灿烂的笑,仿佛自带阳光背景一般,活泼而耀眼。 这大概是本届年龄最小的参赛选手,她刚刚十六岁,比苏妙年轻许多,差不多和阮双同岁,但是跟阮双相比夏瑾萱有着很大的不同,夏瑾萱是本届孚宁省比出来的厨王,她是靠比赛的结果一步一步走上来的。而阮双,本来厨王赛梁都决赛中外省选手就占大多数,外省选手都是一步一步拼上来的,而梁都本地的选手则是没有经过选拔直接“空降”梁都大赛,并且比拼的还是自家酒楼的实力和口碑,这就造成了占梁都本土选手名额的人多半是各大酒楼的少东,也因此,许多年来梁都决赛的获胜者清一色是外省人,久而久之已经没人在意本地选手了,甚至外省厨王对梁都本土选手的态度无一例外全是轻视。 阮双一个小姑娘,又是甘宝楼的大小姐,知道她身份的人对她的态度是完全无视,比起注意她,人们更注意的是从地区赛走上来的夏瑾萱。 就相貌而言,夏瑾萱是那种甜美可人的姑娘,正是最神采动人的年纪,年轻女孩特有的阳光活力在她身上被最好地展现,光彩夺目,皎洁无邪。 在一整个水阁的人的注视下,夏瑾萱显得有些害羞有些腼腆,但她还是弯着嘴唇明媚地笑着,从容地迈进孔雀阁里,找到一个不算偏僻但也不是那么惹眼的位子坐下来,坐下去之后她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的裙子,再抬起头时,很自然地向周围望了一圈,在对上苏妙的目光时微怔,紧接着嘴唇更友好地上扬,冲着苏妙粲然一笑。 一刹那,苏妙有种被净化了的感觉。 夏瑾萱的笑容非常纯洁,纯洁到让她联想起天上俏丽活泼的小仙女,那是由内而外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无瑕与天真。 孔雀阁在这一抹笑容绽放之后忽然亮堂了许多。 微怔过后,苏妙望着夏瑾萱,弯起眉眼,同样粲然一笑,作为回应。 刹那间,孔雀阁内仿佛屋顶被打开所有阳光都灌进来了一样,绚烂耀目,熠熠生辉,几乎亮瞎旁观者的眼。 阮双一会儿看看苏妙一会儿看看夏瑾萱,歪了歪头,脑门上很明显地画出来一个问号。 佟染看了看苏妙,又看了看夏瑾萱,漫不经心地摇了一摇手中折扇。 回味则注意到夏瑾萱应该是来宾当中的最后一位,因为当她坐下之后,先前准备抽签仪式的伙计们已经全部退下去,评审会的成员陆续登场,一阵脚步声过后,二十个评审鱼贯而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苏妙从夏瑾萱的笑容上收回目光,在看见陆续坐在孔雀阁最前端一排长桌前的评审时愣了愣,居然有好多评审都是熟面孔—— 大佛寺的空我大师、自从第一次见面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的净明法师、大佛寺的火头僧圆信和尚、虽然有些意外但其实并不会让人觉得意外的回甘,以及最后一个出场的让大家绝对想不到人物,黑衣黑裙黑色面纱的回香夫人。 回香虽然旁观过秦安省的地区赛,可是她并没有参与点评,这一次的梁都决赛她居然以评审的身份出席比赛,这让苏妙十分惊讶,因为给她的感觉回香虽然创立了厨王赛对农业和餐饮业亦十分热衷,可是这些应该是许多年前的事了,第一次见回香时给苏妙的感觉就是她现在已经呈现半隐退状态,所以这一次回香的出席让苏妙感到十分意外,她不由得看了回味一眼。 回味表情淡淡的,没有看出他内心深处的惊讶,也就是说回香一直都会出席厨王赛的梁都决赛。 想清楚这一点,苏妙的心里有些迷惑。 回甘坐在评审席正中间的位子上,笑吟吟地看了一眼选手席上一个个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清了清嗓子,开口说: “这一次的梁都决赛上参与评分的一共有二十位评审,就是现在坐在这里的这些人,当然了,也包括我。这一次的梁都决赛一共有二十二组参赛,其中三组来自梁都,剩下的十九组分别来自其他十七个省。十七个省出了十九组,关于这一点想必在座的各位会觉得奇怪,我在这里解释一下,这十九组里其中有十七组是十七个省的新厨王,剩下的两组是被启用了特别规则。了解厨王赛的人都知道要让赛会启用特别规则从某些方面来说是比拿下地区赛的胜利还要困难的一件事,本届大赛居然一下子就出现两个这样的人,连我都觉得惊讶。我说到这里,想必大家十分好奇这两个被启用了特别规则的人是谁,现在就由我隆重介绍一下,这二位就是秦安省的苏妙姑娘……”他笑眯眯地往苏妙身上一指,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苏妙身上。 苏妙浑身不自在,不管被启用了特别规则有多了不起,输掉了这件事是无法抹去的,被启用了特别规则说白了就是输了,这绝对不是一个会让人觉得愉快的话题。 “……还有福全省的东平门。”回甘直接将手指向另外一个人。 苏妙微怔,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过去,其他人亦十分好奇地看过去,指向的地方坐着的绝对是一个让大家都没有想到的人,坐在一个不起眼角落里,本届大赛上在地区赛被启用了特别规则的第二人,名字唤作“东平门”的青年,居然是那个看见苏妙的脸就跑出去呕吐的男子! 苏妙吃了一惊。 当所有目光都落在东平门身上时,东平门明显变得僵硬紧绷,他整个人陷入了极度紧张的状态,以至于当他脆弱的神经终于再无力承担这么多注目时,恶心感又一次涌上来,他霍地站起来,捂住嘴,转身,飞也似的跑了。 众观众:“……” 回甘哈哈一笑:“东门小哥还是有点水土不服哈!”(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章 首战对手 就本业而言,东平门是一个看不出有什么特色的青年,说的苛刻一些,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外行人。 能够在地区赛上被启用特别规则,他真正的实力究竟怎么样,现在并不好说,因为福全省是一个很不起眼的省份,这个省份是依附于梁都的存在,附属的省份通常不会太大,福全省境内只有两个比县大一点的州城,其他的都是村落,当地的餐饮也不是特别出名,没有能够代表自己的饮食,吃的几乎和梁都没什么区别。 福全省最多的就是行宫,它被称作是皇城的后花园,每到夏季皇上都会去福全省的行宫消夏,从梁都到福全省境内的大明宫只需要小半天时间,就是这么近,也因此,福全省几乎可以并入梁都,是一个完全没有自己独立特色的地方。 餐饮业最讲究的就是自己的特色,福全省没有自己的特色,即使当地的行宫再漂亮,也不会受到职业人们的重视。 抽签仪式正式开始时是在回甘开始了将近半小时的开场白之后,在整个过程中东平门一直都是想吐又吐不出来的表情,脸色苍白,额角渗汗,苏妙觉得他的肚子一定很痛,因为他全程都在蜷缩着上半身捂肚子。 当冗长的开场白终于结束,抽签仪式正式开始。 一个完全封闭的木头箱子里准备了许多纸签,参赛选手会根据自己在地方赛时的总得分以从高到低的顺序依次上前面去抽签,因为地方赛的评分规则基本相同,所以这种计分方式还是很公平的,这种根据得分上去抽签的规则其实也是将参赛者在地区赛上的实力展现在各人眼前,让各个参赛者能够做到心中有数,粗略地做出一个估计,不会因为对手完全陌生觉得慌张。 在抽签仪式之前众人并不知道其他省份的得分情况,更不会知道自己在厨王赛上的总排名,在完全不清楚的情况下被突然叫到名字,许多人的第一反应是很惊讶,比如苏妙,她完全没想到今年秦安省的分数含金量居然这么高,第一个上台抽签的人居然是佟染,佟染那厮竟然还一脸淡定,仿佛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苏妙是第二个上去抽签的,虽然她是通过特别规则复活的,可她的分数在本届厨王大赛的地区赛总排名上排到了第二,这个听起来还不错,可是说真的她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把手伸进回甘面前的木头箱子里,回甘正笑眯眯地看着她,把她看得浑身像长了虫子似的不自在。 回香也在盯着她看,没什么表情,她戴着面纱苏妙也看不出她的脸现在是什么表情。面对自己未来的婆婆,苏妙觉得自己应该礼貌地打声招呼,可是回香出来时抽签仪式就开始了,错过了打招呼的时机再这样对视,场面相当尴尬,苏妙讪讪地笑了笑,随便摸了一张纸签,转身,硬着头皮往回走。 任谁都没有想到,第三个上台的居然是孚宁省莲花楼的夏瑾萱,这个下巴上带着一道精巧美人沟的小姑娘有着一只小巧又挺翘的鼻子,看上去十分漂亮。她落落大方又不失小女孩的羞涩,行为举止在成熟与稚嫩之间掌握得极是让人舒服,既不会成熟过头令人觉得异样,又不会稚气太浓令人心生轻视。她笑着走上前,手伸进箱子里取了一张纸签,还冲着一直望着她的回甘笑了笑,十分有礼貌,之后才转身,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姑娘!”回甘望着她的背影笑着感叹,轻声道,“今年的梁都决赛想必十分精彩!” 福全省是岳梁国最小的省份,这是在座所有人心中常识性的认知,可是完全没有想到第四个上去抽签的居然是福全省的人,而这个人居然就是高兴。 “他家不是在梁都开酒楼吗?”当高兴高高兴兴地上去抽签时,苏妙惊诧地问回味。 “他祖籍是福全省。”回味轻描淡写地回答,显然对小时候跟高兴结下孽缘这件事十分后悔,眼看着高兴乐呵呵地回答要把抽到的纸签递给他看,他把脑袋转到一边去,直接无视了。 第五个上去抽签的人是东平门,高兴赢得了福全省地区赛的比赛,而在福全省当地被启用了特别规则的东平门输给的人自然就是高兴了。 全国排名前五的人应该是十分厉害的,也就是说高兴和东平门都很厉害,苏妙在心里这样想,可是一抬头看见高兴乐颠颠二傻子似的样子她就在内心里深深地怀疑,这人真的很厉害吗? 二十二组依次上前,终于都抽到了属于自己的纸签。 伙计撤了木头箱子,回甘笑眯眯地继续说: “现在诸位都拿到属于自己的纸签了,诸位手中纸签上面的数字是从一到十一,一到十一代表着你们比赛的次序,凡是抽中两个相同数字的人即为对手,接下来请诸位看一看自己手中的纸签,抽中‘壹’的两位请站起来让我看一看。” 苏妙这时候才想起来打开自己手中的纸签,当描绘着梅花花纹做工看起来非常考究的纸签被她打开之后,一个用墨色书写的大写的“壹”赫然映入眼帘,她瞪圆了眼睛。 回味侧着头,望着她手中的纸签,然后轻声说了一句: “你的运气不是一般的好啊!”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然后硬邦邦地站起来。 回甘亦有些意外,抽签是随机的,没想到苏妙上来就抽中了第一局,他笑呵呵地说了句: “苏二姑娘,你的运气真好呐!” 这两个人竟然说了一样的话,苏妙扁了扁嘴。 回甘那里已经开始查问:“另外一个抽中‘壹’的是哪一位?” 连续问了两声之后,角落里响起来一个十分虚弱的声音,如果不仔细听还以为是蚊子在叫,那人有气无力地说: “是我。” 随着那弱弱的声音,一个人从角落里缓缓站起来。 苏妙惊诧地看着站起来的人,她现在完全可以确定了,这个小哥的肚子一定非常疼痛,他勉强站起来,上半身却像一只虾米似的弓着,奄奄一息,仿佛要随时断气了的模样,让苏妙看了都十分担心。 “原来是东门小哥啊!”回甘为这个十分戏剧性的结果惊叹并满意,他笑意盎然地说,“你和苏二姑娘可真是好运气,明日是厨王赛梁都决赛的第一场,开始时的仪式将非常精彩,连皇上都会来观赛,梁都决赛上能请到皇上来观赛的只有第一场……哎,东门小哥,东门小哥……” 东门平在他还没有说完的时候,不舒服感又一次涌了上来,捂住嘴转身飞跑出去。 苏妙站在另一头愕然望着他,眉角狠狠地抽了抽,心想这个人比赛真的没问题吗?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啊?”这种不寻常的状况自然会引起议论纷纷,参赛选手们已经不是鄙视而是觉得不安了,“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 “就这种人也能参赛?” “他到底是怎么赢的?还被启用了特别规则。” “这种人都没有被留在地区赛上,跟他比赛的人是笨蛋吧!”更是有人不屑一顾地说。 受到恶意讽刺的高兴讪讪地挠了挠脑壳,然后对着苏妙一本正经地强调: “别看他那样,他每次在上台前都会吐的稀里哗啦的,然后再一脸病怏怏地上赛台,可是一旦上了赛台……哎呀我的娘呀,好可怕!他的手艺,绝了!” 苏妙觉得他说话有点颠三倒四的,感叹的语气太强烈让人很难信服,也不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随便说说,狐疑地望向大门口,歪了歪脑袋,在心里想从头到脚都透着古怪的小哥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抽签仪式结束之后,还有一场宴会,宴会在回香楼偏楼的大厅里进行,大厅四面都是可以打开的门,当东边的一排雕花木门被打开之后,一大片湛蓝色的海映入眼帘,海的另外一面是碧翠的高山,刚刚到正午,一缕薄雾还没有从山尖处褪去,落入人眼中,景色瑰丽,如梦似幻。 招待众位参赛选手的是回香楼的顶级美食,回香楼在这一点上并不吝啬,参与本次宴会的全是回香楼地位最高的名厨,山珍海味,龙肝凤髓,高规格的宴会其中菜肴的精致程度堪比国宴,可见回香楼对厨王赛的重视程度。 回香在开宴之前就退席了,回甘亦然,不过其他评审会的成员都留了下来,可惜这些评审跟参赛者的互动并不多,他们远远地凑成一桌,一直埋头苦吃,就好像他们留下来完全不是因为大赛评审的职责而是为了留下来吃东西的,即使有选手小心地过去搭讪,他们也爱答不理,所以在几个人碰了软钉子之后,其他观望的人也都打消了套近乎的念头,不敢去做干扰对方进餐者,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的位子上吃饭谈天或者看风景。 苏妙在宴席开始时也去了评审那桌,简单地跟净明法师打了个招呼,毕竟不是净明法师她也没有机会到梁都来。 时隔太久,净明法师压根已经忘了她这个人的存在,不过在看见回味时,他倒是想起了苏妙做的苏记超豪华无上牛排,问: “你现在可还能做牛排?” “丰州那边用来食用的牛肉太少,好牛肉成本太高,点餐的人太少,一般来说不会做的。”苏妙诚实地回答。 “是么。”净明法师捋着长胡子,一脸遗憾地说,“可惜了你的好手艺。”他指着苏妙对身旁的空我大师道,“这姑娘做牛肉最好吃。” 空我大师笔直地坐着,一脸尴尬,本次大赛十八位常驻评审,空我大师和圆信和尚只参与素菜的点评,空我大师念了声“阿弥陀佛”。 净明法师这才想起来空我大师是和尚,他刚才提到自己爱吃的食物时太激动了,忘记了空我大师是和尚吃素,连连赔罪,得到谅解后才站起来,花白的眉毛底下,一双眼在冒光: “我前儿得了一块好牛肉,是一个养牛的友人送我的,上好的牛里脊,红白均匀,质坚而细,肉的纹理形成的花纹非常漂亮,就像天然的大理石一样流畅自然,从外表上就能看出那是极好的牛肉,我一直找不到好的厨人烹调,只好把肉一直镇在冰库里,虽然放久了会不新鲜,可是总比糟蹋了极难得的一块好肉强,送你怎么样?”他突然问。 一头牛只能分离出两块里脊肉,每块重量约二十五到五十克,所以一头牛只有大约五十到五十六克的里脊肉,牛里脊的部位是十分珍贵的,特别是在牛肉本就稀少的地方,一条牛里脊甚至可以说是有市无价。 苏妙在心里惊叹了一番,高兴地问:“要送给我吃吗?” “不,是送给你做,我来吃。”净明法师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地说。 苏妙:“……” 周围的几个评审爆笑出声。 “总感觉我没什么好处啊。”苏妙一脸不愿意地说。 “怎么会没有好处,你可以磨练手艺。” 他说的好有道理,可是苏妙还是觉得很吃亏。 “你这姑娘还不愿意,我又不白吃你的,我把我那个开养牛场的朋友介绍给你认识,如何?”净明法师十分积极地说。 苏妙微怔,歪头想了一会儿,突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居然直接点头了,爽快地回答: “好啊!” 净明法师手一拍,乐呵呵地说:“回头我就让人把那两块牛肉送到你那儿去,你住哪儿?” “雪乙庄。” 净明法师在她和回味身上看了一圈,笑呵呵说:“你们两个小年轻到底扯一块儿去了,好哇,挺般配!” 回味笑笑,听了这话心情不错。 从净明法师那一桌回来,回味对苏妙说:“你竟然答应了。” “听说梁都决赛和地方赛不同,不是所有比赛都会提供食材的,有些比赛需要自己去寻找食材,多认识几个养殖场的人也不错。”苏妙回答。 回味笑了:“这种事我自然会为你安排,你只要静下心来去比赛就可以了。” “在你参赛之前这样做是自然的,可等你参赛之后我们就是对手了,我怎么可能会接受对手的援助。”苏妙淡淡地理所当然地说了句,向自己的那一桌走去。 回味闻言愣住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一章 强敌们 苏妙重新回到座位上,看到高兴已经将一桌子菜全部吃光了,佟染因为看不上他那副吃相,实在没办法再继续动筷,索性放下筷子,坐在椅子上懒洋洋地摇着折扇。 “这个好吃!十全烩什锦!袁老大的手艺还是老样子,完美!这个这个!张叔的蒸白菜卷,今儿用的是煲了五个时辰的老麻鸭汤!这是钟师傅的酸辣鱼丸!这是刘哥的彩熘全黄鱼!哇呀,这个最厉害,钱大鼻子的奶汤蒲菜!呀,这道菜多少年没吃过了,我每一届厨王赛都过来蹭菜,今年钱大鼻子总算做了,这道菜上一次吃还是我八岁的时候!”高兴充满怀念地说着,迫不及待地用勺子舀起一勺乳白色的清汤喝了一大口。 奶汤蒲菜是用奶汤和蒲菜制成的一道汤菜,属于泉城菜系,汤汁呈乳白色,蒲菜鲜嫩爽脆,入口清淡美味,因为外观素雅工序考究,曾被认为是泉城的汤菜之冠。 这一道菜同样是属于看着简单做起来讲究颇多的菜肴,首先是蒲菜的选择。蒲菜是一种野菜,是香蒲的假茎,因为这种植物生长在沼泽地,花絮呈蜡烛状,又被叫做“水蜡烛”。用于做菜的蒲菜是香蒲中最鲜嫩的部分,采摘时必须要注意的就是这个“嫩”,所谓的“一箸脆思蒲菜嫩”。 将最嫩的嫩茎在清水里浸泡两个时辰,在沸水中一焯捞出。 另外用作香料的是将葱白花椒剁成泥用纱布包起来放在绍酒中浸泡一个时辰去除料包的绍酒,这是泉城菜里特有的调味品,名为“葱椒绍酒”。 蒲菜本身没有味道,在烹制时必须要用味厚而浓的奶汤烹制。制作的过程看似简单,将食材在奶汤中煮滚,撇去浮沫即可,可是在火候上,既要让没有什么味道的蒲菜从内到外完全浸透奶汤的鲜甜,同时又不能久煮导致蒲菜变软变老失去鲜嫩的特色,这一步是最难的。成菜要保证色泽乳白清雅,菜质脆嫩,汤鲜味美,一道看起来清淡的菜肴,一道听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的菜肴,这样的一道菜,做出来的成品一定要让食客从朴素中看到隐藏着的低调华丽,从清淡中感受到令人心动的诱惑力,这样才会让人目露惊艳产生想要去品尝的欲望。 这一道菜显然抓住了这些精髓。 回香楼的厨师果然手艺了得。 更让苏妙惊诧的是,高兴竟然连烹饪者是谁都能吃出来,她诧然道: “好厉害!你能吃出这些菜是谁做的?” “当然能,我从小就在回香楼的厨房里瞎混,所有人做的菜我都吃过,算起来我还是阿味的师兄呢!”高兴一脸得意地说。 “你什么时候拜在回香楼下了?”回味一脸嫌弃地道。 “怎么没有,我小时候你娘很郑重地问我要不要拜她为师。” “胡扯,我娘才不会问!”回味断然否认。 “你娘明明就问了!”高兴不服气地强调。 “没有!”回味又否定了一次。 “就是有!”高兴气歪了鼻子,大声说。 “真好呐!我也想让佳阳郡主收我为徒!”阮双单手托腮,皱起清秀的蛾眉,充满了期望,却又知道不太容易实现,她幽幽叹道。 桌前的人俱是一愣,苏妙惊讶地问: “你希望那位夫人收你为徒?” “你叫我娘‘那位夫人’是什么意思?”回味的眉角狠狠一抽,不满地问。 苏妙一愣,双眼迷茫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小脸微红,一脸羞涩地摆了一下手: “现在就改口多不好意思,还没成亲呢,再说你娘又还没给我红包!” 回味:“……” 阮双是个实诚的女孩子,闻言连忙凑过来小声提醒道: “妙姐姐,你不能现在就提红包的事,会被婆家嫌弃的!” 苏妙:“……是吗?”她绝对没有要红包的意思,她只是在强调凡事应该按程序来。 阮双却十分认真地点点头。 苏妙见她十分认真,虚心接受意见,便“哦”了一声,又问: “你想让他娘收你为徒吗?”她说着往回味身上一指。 回味的眉角狠狠一抽,还是很不满。 阮双用力点点头:“当然了,我都已经定亲了,要是我再像从前那样稀里糊涂地过日子,成亲之后我就要回家去每天做针线将来生孩子养孩子了……” “双儿!”阮谦呵斥,家里就这么一个姑娘,完全被宠坏了,口无遮拦,一个姑娘家本该腼腆温婉,她倒好,性子野不说,还不分场合什么都敢说,作为哥哥,虽然大部分时候他觉得这个妹妹还是挺可爱的,可是她不管不顾信口胡说的毛病还是让他觉得很丢人,难道是他们家的教育方式出了问题? “本来就是!”阮双不高兴地翻了个白眼,“你们一声不响给我弄来一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夫,还要我明年初就成亲,根本没人问过我愿不愿意!我是要做甘宝楼厨长的,小时候爹明明答应了我将来可以做甘宝楼的厨长,因为爹说我可以我这十六年才刻苦用功,可就因为突然冒出来一个未婚夫,我明年就要去生孩子养孩子了,凭什么?凭什么我要放弃做甘宝楼厨长的机会去嫁给跟我差一个辈分而且还像个傻子似的老光棍儿!” “你说谁像个傻子?”高兴突然不悦地瞪向她,叉腰怒道,“我只比你大三岁好不好!老光棍儿?我跟你说阮双,嘴巴坏遭雷劈!” “就说你!就说你!我遭雷劈更好,遭雷劈我正好可以不用嫁你,你这个还了俗的臭和尚!”阮双翘起鼻子,气哼哼地说。 “和尚怎么了?你瞧不起和尚每月还去庙里上香!你以为我稀罕你?我才看不上你呢!” “是我看不上你!本姑娘如花似玉的人物儿,怎么可能一朵鲜花插在你这坨牛粪上,你做梦!” “我呸!你是鲜花?你要是鲜花我宁可去娶一坨牛粪!” 阮谦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耳朵被他们吵得嗡嗡作响,抱住头,他有气无力地说:“你们不要在饭桌上一口一个‘牛粪’好不好!” 苏妙已经目瞪口呆,愣了半天,转动脖子望向回味,瞠目结舌地问: “这是什么情况?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嗯……姑且算作是指腹为婚。他娘和她娘是闺中好友,很早之前就约定将来会结成儿女亲家。”回味摸了摸鼻尖,对高兴孩子气的行为更加嫌弃,觉得他一个成年人去和一个十六岁的姑娘在口舌上针锋相对太丢份儿。 就在这时,一声轻笑响起,众人这才想起来这张桌子前还坐了一个跟他们这些人完全没有关系的外人,温暖柔软易推倒的夏瑾萱小姑娘。 夏姑娘笑起来非常好看,她的牙齿白而透亮,一笑露出八颗整齐雪白的牙齿,不是笑不露齿那种刻意的做作,而是发自内心的笑容,不刻意收敛亦没有过度夸张,带着自然而然的亲和力,很容易让人放下心防。 阮双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想要转移话题让对方忘记自己刚刚张牙舞爪的形象,她腼腆地笑嘻嘻,问夏瑾萱道: “夏姑娘和我应该是同岁吧?夏姑娘是几月生的?” “我是四月生人,阮姑娘呢?”夏瑾萱并没有刻意隐瞒,大大方方地回答,又问。这个姑娘和自幼在闺阁中长大的姑娘不一样,虽然言谈举止礼仪教养都符合大家闺秀闺范,但周身上下自然而然流露出一派爽利果决的气度,那是属于主事者的坚定,听说这姑娘不仅仅是莲花楼厨长,还是莲花楼的主事人,据说祖产规模不小。 “夏姐姐比我年长一个月,我是五月生的。”阮双笑盈盈说,问,“夏姐姐之前来过梁都吗?” “没有,这是第一次,孚宁离梁都太远了,长这么大我第一次离开家走这么远,路上真是吃了不少苦头呢。”夏瑾萱微笑着回答。 “我知道我知道,再怎么准备周全,姑娘家出远门还是很辛苦呢,我只去过一次江南,回来之后就再也不想去了,有许多不方便,对吧妙姐姐,你从丰州到梁都来路上一定很辛苦吧?” “我?”苏妙没想到话题会扯到自己身上,微怔,想了想,笑着回答,“还好,没觉得,基本上我还是挺喜欢旅行的。” 阮双露出一脸不太相信的表情。 夏瑾萱将目光落在苏妙身上,笑容可掬,柔声问:“苏姑娘应该比我年长吧?” 苏妙挺喜欢这个懂礼貌说话好听又亲和力强的姑娘,笑答:“我比你大三岁。” 夏瑾萱立刻站起来,隔着桌子十分有礼貌地冲着她福了福,口内道:“苏姐姐!” 真是个有礼貌的孩子,苏妙立刻起身还了一礼。 阮双见她们彼此见礼,吐了吐舌头,忙站起来对着夏瑾萱福了一礼,笑道: “我最没礼貌了。夏姐姐!” 夏瑾萱连忙还了一礼,笑着说:“阮妹妹客气了。” 三个人互相见过礼之后,复又坐下,阮双是绝对不会搭理身旁的高兴的,于是一直扭着脑袋问夏瑾萱从孚宁到梁都路上走了多久,遇到什么样的趣事,孚宁省的风土人情是什么样的,然后眼睛里仿佛蓄满了星星,尽是崇拜地对夏瑾萱说: “夏姐姐真的好厉害啊,我虽然没去过孚宁,却也听说过孚宁第一楼莲花楼,从三年前开始莲花楼在酒楼会的排名就一直在上升,去年更是进了前五十名,之前一直都是在一百多位吧?听说夏姐姐很小的时候就接管了莲花楼,三年前的时候应该就是夏姐姐开始经营莲花楼的时候吧?那个时候我还在玩呢,夏姐姐就已经开始经营家业了,真是了不起!” 夏瑾萱柔和一笑,略带一丝腼腆,轻声细语地说: “没有法子,莲花楼虽是家父继承下来的产业,父亲在世时却很努力地经营,好不容易有了一点成就,父亲突然过世,家母身体不好,妹妹们又小,族内叔伯众多,个个虎视眈眈,作为长女,替母亲妹妹撑起门户,承袭父亲的遗志将莲花楼好好地经营下去,是我的责任。” 她的语气里既没有成功了的得意洋洋,也没有不得已而为之的苦涩,她很平静,就像一个稳重而睿智的感悟者一样,坚韧,坦然。 一瞬间,阮双仿佛看到了她背后的伟大光环,十分感动,一脸崇拜地说: “夏姐姐你真了不起!” 夏瑾萱连忙笑道:“我又没做什么救国救民的大事,当不起妹妹口中的‘了不起’三个字。” “就是很了不起嘛!”阮双坚持地说,顿了顿,转头望向苏妙,“这么说起来,妙姐姐也是自己经营一家酒楼呢,而且不是祖业,是自己经营起来的,妙姐姐也很了不起呢!” “我经营酒楼是为了养家糊口,和‘了不起’这种赞美词完全没有关系。”苏妙摆摆手,笑着说,望向夏瑾萱,笑问,“夏姑娘是第一次参加厨王赛吗?” “是,在孚宁省的时候完全没想过会赢,即使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很吃惊。”夏瑾萱笑答,环顾了一下四周,轻声笑说,“梁都这里和孚宁那儿完全不一样,每个人都好厉害的样子,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一直都好紧张。” “有什么好紧张的,夏姐姐,你不要看表面,至少这个傻子肯定没你厉害,你和他比赛,不出一局他就得回去剃了头继续做和尚!”阮双把手指比划到高兴面前,一脸笃定地说。 高兴看着那根手指头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跟它的主人一样在鄙视他,怒从心中起,啊呜一口咬了上去! 阮双“啊呀”一声尖叫,一巴掌拍在高兴的脑袋上。 夏瑾萱扑哧笑了,掩住嘴唇,弯着眉眼,仿佛觉得十分有趣,那娇俏的小模样极是惹人怜爱,连苏妙都有点喜欢她。 “我还以为这种比赛没有姑娘参赛,当初参赛的时候还很犹豫,现在知道不是我一个人,心安多了。”夏瑾萱笑着说。 “夏姐姐你别在意这个,姑娘家怎么了,厨王赛是看厨艺又不是看男女,我就不说了,你和妙姐姐都是从地区赛一路比上来的,你们一定没有问题的!”阮双掷地有声地道。 夏瑾萱感激一笑:“多谢阮妹妹。” 阮双咧开嘴,嘿嘿一笑。 高兴看了夏瑾萱一眼,摸了摸自己被拍疼的脑瓜壳。(未完待续。) PS:  祝大家端午节快乐!!! 第四百三二章 海滩,判若两人 雪乙庄往南走是柳城镇,柳城镇三面环海,一大片雪白的沙滩前海水蔚蓝,无边无际,咸腥的海风迎面吹来,清爽自由。 每一季度中旬柳城镇都会举行一场小规模的海神祭典,这是临海的村镇常举行的活动,为出海打渔的人们祈福,也祈祷接下来的出海能够得到好的收获。要举行海神祭典,自然就会衍生出类似于庙会大集的玩乐活动,虽然参加大会的基本上都是小镇上的人,但吃喝玩乐全有还是挺热闹的。 这一次柳城镇的海神祭典正好是梁都厨王赛的抽签日,被留在家里的苏烟没什么事,便一个人去了柳城镇的祭典上溜达。 很罕见的,他居然独自出门了,只因为他实在耐不住闷在家中的寂寞。这一次的厨王赛二姐没有提让他做助手的事,他也不好开口主动提出想要去帮忙,其实他并不是真的想去帮忙,正处在迷茫十字路口的他内心很混乱,他只是想要快点将注意力投入到一件很容易就能去做的事情上,让他不会再因为迷茫变得焦躁烦乱。 苏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烦躁过,作为苏家最小的男丁他一直都是循规蹈矩地生活,被三个姐姐护在羽翼下,没有受过大挫折也没有经历过太艰难的事,所以现在仅仅是发生了一件让他觉得特别茫然的事情,他便觉得有些受不住。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性格很麻烦,他不是不知道并非攸关性命的事情对人生来说或许根本就不算一件大事,饶是如此,就算许多道理他都明白,可是他还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去做才好。 他行走在处处充满生活气息的海堤旁,这里的风土人情和温婉的江南不一样,临海的城镇到处都充斥着大海的豪迈与敞阔,自由自在,在耀目的阳光下,让人看着就觉得内心敞亮。 苏烟背着双手走在海边,在如文学院时拜环境所赐他总算学会了如何掩盖自己绝艳的容貌,他穿了一件烟灰色的棉布直裰,戴着深黑色的书生巾,袍袖宽大,衣裳完全呈现水桶形,并且连续好几天都不刮胡子,让自己的嘴唇边显出一圈青色的胡茬,这样不起眼的装扮让人很难再去注意他的容貌,一眼瞥过去顶多也就是觉得这个哥儿长得还算清秀,就是有点邋里邋遢。 自从学会了这样的装扮,已经很少有人再把他当成姑娘搭讪了,这让他的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漫无目的地在海边行走着,尽量避开人群拥挤处,抬起脚尖踢走了一粒小石子,那粒小石子向前咕噜噜滚了一阵,正撞在一双藕荷色的振翅蝴蝶绣鞋上。那双鞋子后面还有许多双鞋子,在她身后半步远是四双女子浅粉色的绣鞋,至于其他的鞋子,则是清一色的黑色皂靴,齐刷刷的黑色,散发着强悍的气场。 苏烟吓了一跳,惊诧地抬头望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生了一张苹果似脸蛋娇俏动人的少女。 那少女穿着富贵,白地紫牡丹琵琶袖云锦对襟衫子搭配一条浅紫色撒花留仙裙,腰系淡藕荷色宫绦,乌黑浓密的头发挽了一只精巧的元宝髻,上面簪了几朵紫水晶流苏珠花。她双手交握于胸前,手中握了一把檀香木折扇,举手投足间处处都是贵族家培养出来的好教养,芳菲端丽,面如桃花。 苏烟的心蓦地一动,惊诧万分。 少女也注意到了他,停住脚步,站在他对面望着他,望了一会儿,总算认出来了,她啊呀一声,但语气里的波动却并不强烈: “你是苏家的那个……” “在下苏烟。”苏烟后退半步,恭恭敬敬地对她行了一礼,“请姑娘安。” “还真的是你。”相遇的人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芷罗公主,芷罗公主笑着想了想,“是了,这里离雪乙庄很近,听五哥说你从如文学院退学回家去了,还说你跟杨义打架了,”她上前一步,一双毛嘟嘟的大眼睛凑到他面前,将他的脸仔细观察了一阵,“啊,真的呢,淤青还没有散,这儿也破了。”她伸出春葱似的手指在半空中朝他的嘴角指了指,呵地笑了,“带了点伤倒是像男人了,之前第一眼看你时还以为你是个姑娘。” 苏烟尴尬万分,在她手指指过来的时候下意识倒退半步,不能对公主说“请不要拿我开玩笑”,更不能转身离开,他别着头不去看她的脸,耳根子涨得发红,尴尬又不安。 芷罗公主盯着他的耳根子看了半天,哧地笑了。 这笑声异常清脆,苏烟总觉得这笑声里带了许多意味不明,越发觉得尴尬,心里总感觉这个姑娘跟第一次见面时的感觉不太一样,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芷罗公主笑罢,将下巴抬高一点,问:“你是来看海神祭典的?” “是、是。” “我也是来看海神祭典的,你陪我一起看吧。” “啊、啊?”苏烟吃了一惊。 “祭典在那边开始。”芷罗公主向东南方的神庙一指,已经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苏烟连回答的时间都没有,便被芷罗公主身后六个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用身子一挤,就算他不想跟随,这下也不得不跟随了。 海神祭典大概持续了一个时辰,十个身强力壮的大汉抬着神像在镇子上游行,一路上神乐齐鸣,场面肃穆。 苏烟和芷罗公主被六个比抬神像的大汉还要魁梧的侍卫围着,在围观的人群中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周围的百姓全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们,因为都是普通百姓,害怕得罪达官贵人,所以也没人上前责备他们干扰了正常的祭典活动,反而离他们远远的,于是纵使观看祭典的人众多,苏烟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参加祭典没被挤到。 祭典结束之后,人群渐渐散去,芷罗公主无趣地抻了抻腰身,无聊地道: “真没意思!” 苏烟一脸茫然地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的话。 芷罗公主无趣地看了他一眼,问:“我说‘真没意思’,接下来不是应该由你来说感想吗?” “啊、啊?”苏烟呆住了。 于是芷罗公主脸上无趣的表情更浓:“真没意思!”她看着他的脸说,“你就是因为这样才没办法在如文学院呆下去,不管是谁都喜欢有趣的人,无趣又固执的家伙,在哪里都不会受欢迎。” 苏烟尴尬又不安。 芷罗公主见他一脸完全在状况外的样子,越发觉得没意思,扬眉,却又轻轻叹了一声: “我也没资格说你,反正我也是个无趣的人!” 苏烟双眼茫然地看着她。 芷罗公主已经向海边走去。 苏烟下意识跟上她。 蔚蓝的海面像丝绸一样柔和,微荡着涟漪。远远望去,烟波浩渺,一望无际。雪白的浪花拍打过礁石,冲刷过细砂,恍若轻轻絮语,那是属于大自然的呢喃。 芷罗公主并没走到沙滩去,而是在海堤前的空地停了下来,身后的宫女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变出来一张高几两把椅子,悄无声息地摆放在空地上,不多时又取来一把大伞撑在桌子旁遮住阳光,一个侍女恭恭敬敬地奉上酸梅汤,芷罗公主坐在伞荫下,接过酸梅汤惬意地啜了一口,单手托腮,静静地望着前方蔚蓝色的大海。 苏烟直不愣登地站在她身旁,表情呆呆的,一会儿看大海,一会儿又偷偷地瞄一眼芷罗公主。 许久之后芷罗公主才回过神,对他说:“你倒是坐啊。” 苏烟呆了一呆,望了望面前的椅子,又看了芷罗公主一眼,犹豫了一下,倒退半步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说: “公主殿下金枝玉叶,身份尊贵,在下只是一介草民,怎敢与公主同坐。” “坐下!”芷罗公主脸落了下来,不耐地低喝了一声。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带着很强的威严感,苏烟听得心肝一颤,然后很没骨气地说了句“多谢公主殿下赐座”,侧着身子拘谨地坐在椅子上。 他能感觉到芷罗公主身后的贴身宫女们对他投来了轻视的目光,仿佛瞧不起他的诚惶诚恐,认为他很小家子气。苏烟感觉到这些目光,心里越发不自在,举止更加拘谨。 芷罗公主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酸梅汤,她沉默不语,苏烟同样陪着她沉默了半天,一直到芷罗公主回过神来,对这样的冷场十分不满意,她皱了皱眉,问: “你就不会说点什么?” “说什么?”苏烟吓了一跳,脱口问出来。 芷罗公主瞥了他一眼,顿了顿,懒洋洋道:“像你这样看不懂气氛的人也能入朝为官吗?” 苏烟一脸尴尬,深深地垂下头,耳根子涨红。 “我五哥还很夸你呢,说你为人正直心地善良,若要做官,一定会是个好官。”芷罗公主说。 苏烟越发惭愧,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垂着头咬着唇沉默了良久,才低低地说了句: “是在下胆小又迂腐,愧对先生的栽培。” 芷罗公主睨了他半晌,微诧然地道:“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你这么没用的男人!” 一记正中红心的重创,苏烟更是抬不起头,脸涨红,讷讷无言。 第一次见面时小公主明明纯真又善良,怎么今日再见面时,小公主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与他心中的美好完全搭不上边不说,这根本就是一个毒舌又以自我为中心的女人,根本不像他在心里想的那样是个纯洁无垢的小仙女,反倒有点像头顶长角的恶魔。 芷罗公主慢悠悠地啜饮着酸梅汤,一边喝一边上上下下地打量他,过了一会儿,漫声说: “看你的眉心就像是走进了没有出口的死胡同,马上就要被困死一样扭曲。” 苏烟愕然,惊诧地望向她。 芷罗公主突然笑起来,她嫣然一笑,凑过来在他身旁低声问他: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眼前一片漆黑,被许多麻烦死死地缠住,就是找不到解决的办法,每一天都恍然如梦,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活着了?” 仿佛一根尖锐的针刺破了血管,苏烟在体会到一丝疼痛的同时,又因为有人将他的心情说出来而感觉到稍许畅快,似着了魔,他为她的话点了点头。 “那要不要本宫送你去死?”还是刚刚那样近的距离,在他点头之后,芷罗公主忽然笑着问了句。 苏烟心中一紧,脊梁骨感觉到细微的毛骨悚然,他下意识退后一点,用惊诧的眼神看着她。 “既然已经不知道为了什么活着了,不如去死吧,和我一块去死,死在海里就很不错,海水象征着自由,通过大海投生,下辈子一定可以自由自在,不受束缚,肆意地活着。”芷罗公主指了指对面蔚蓝而空旷的海洋,温声笑说。 这个公主十分古怪,古怪到让苏烟觉得她是不是脑子里出了毛病。 “你刚才在心里想这个公主是不是脑子里出了毛病,对吧?”芷罗公主看着他,笑容可掬地问。 苏烟心肝肺俱是一抖,下意识猛摇头,摇了半天更是大声补充一句:“草民不敢!” “本宫要你陪本宫去死。”芷罗公主用一双毛嘟嘟的大眼睛望着他,笑意盎然、一字一顿说出一句让人毛骨悚然的话。 “公、公主,草民家中还有祖母、母亲和姐姐,草民是家中唯一的男子,草民要是死了,祖母和母亲无人奉养,姐姐们若是受了欺负也没有娘家人为她们撑腰,所以为了她们,草民一定要好好地生活下去!”苏烟战战兢兢、掷地有声、严肃认真地说,生怕芷罗公主真的会拉他去死。 芷罗公主用冰凉的眼神漫不经心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自鲜红的樱唇中吐出轻蔑的一句: “真是无趣的回答!” 苏烟:“……”他已经搞不清楚了,这个小公主到底想干什么? “这是本宫听到的第三万九千五百七十九次回答,几乎人人都是你这样的回答,不过你的回答倒像是真的。”芷罗公主幽幽地笑着,漫声说。 苏烟:“……” 芷罗公主朱红的唇噙着笑,慢慢地将他打量了一番,轻轻地说: “你、挺有趣的嘛!”(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三章 双面少女 苏烟愕然看着她。 就在这时,芷罗公主身后的宫女突然弯下腰身,对她轻声耳语道: “公主,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被娘娘发现,娘娘又要担心了。” 芷罗公主的脸上又恢复了兴味缺缺的表情,但是她没有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将手中的酸梅汤喝完,站起来,淡淡地道: “回吧。”面向苏烟,很随意地问了句,“你是怎么来的?” 苏烟连忙站起来,他一脸发懵的表情,见她问,连忙回答:“回公主,草民是步行来的。” “是么?雪乙庄离这儿可不近呢。”芷罗公主略感意外。 “是。”苏烟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可又不能不回复,他讪讪地应了句。 “真好呢,可以到处走不被管束,我可是做梦都想无拘无束地在宫外走上一遭呢。”芷罗公主说。 苏烟因为不知道该回应什么才是正确的,越发拘谨。 “海神祭典也结束了,你若是没有其他事,正好顺路,我送你回去吧。” “哎?”苏烟一愣。 “不愿意我送你?”芷罗公主问。 “不,不敢!”苏烟的脑子已经乱成一团浆糊,磕磕巴巴地说,“那就有劳公主了。”他顺口就答应了下来,这时候他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芷罗公主见他答应了,点点头,对身旁的侍女低声耳语了句,那侍女唤人来将马车招来,一辆挂着“湘王府”牌子的马车,不大,看起来却很舒适,很显然这位公主殿下是挂了哥哥的名号偷偷跑出来玩的,虽然苏烟觉得她并不像是在玩乐的样子,因为她的表情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 苏烟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这位公主殿下前后的差别怎么会那么大,第一次见时明明觉得她是个天真烂漫充满了阳光的少女,可是这次相遇却意外发现了这个姑娘好像在私底下很阴暗啊! 芷罗公主提了裙摆上了马车,苏烟是男子,又是庶民,自然不可能与公主同乘,肯让他在车辕上找个角落坐下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于是苏烟告了罪,老老实实地蜷坐在车辕上。 芷罗公主身旁一个眼睛大大看起来很活泼的侍女在看见他拘谨的样子时,偷偷地笑,进入车厢之后悄悄对芷罗公主说: “公主,外面那个哥儿可紧张了,奴婢看他连手指头都在发抖,就像……就像只大兔子一样!” 她说着这话,其他几个宫女便咯咯地笑起来,其中一个宫女在大眼睛宫女的胳膊上拍了一下,抿嘴笑道: “知春你嘴巴真坏!” 知春笑嘻嘻地望向芷罗公主,她本是想逗公主笑的,可惜公主一点表情都没有。因为没有外人,芷罗公主她脱了绣鞋,双手抱膝蜷坐在软凳上,一言不发,她望着窗外,目不交睫,死一样的沉默。 知春脸上的笑容一淡,其他人见状也不敢再玩笑,拂冬斟了一杯清澈碧透的白露茶放在芷罗公主面前,轻声劝解: “公主不要太忧心,虽说和亲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可皇上那样疼爱公主,一定不会让公主嫁到那么远的科西国的。” 芷罗公主直直地望着窗外,默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说了句: “有什么关系,总是要嫁的,嫁给人嫁给猴子都是嫁,本来女子的命运就是嫁人生子,本宫是公主同样是女子,女子的命运逃脱不了,只要父皇母妃兄长都高兴就好了。” 一句话说的拂冬心里难过起来,轻声安慰道: “公主快别说这样的话,别的不说,武王殿下把公主当做心头肉一般疼,武王殿下不是也对公主说了,一定会为公主寻一个公主心仪的驸马!” 芷罗公主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但在拂冬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很明显感觉到芷罗公主周身的空气突然就沉郁起来。拂冬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地望着芷罗公主的侧脸,仿佛随时准备着承受她的突然爆发似的。然而芷罗公主仅仅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淡淡地笑了一声: “哥哥的愧疚,太无趣了。” 拂冬的心七上八下,紧盯着她闭紧的那双唇,生怕她再说出什么令人胆战心惊的话。 然而芷罗公主不再说话,她已经闭上睫羽长长的眼眸,假寐。 苏烟忍耐了度日如年的一段时间,马车终于顺利抵达雪乙庄的大门前,他爬下高大的马车,走到车窗前对着车窗施了一礼,肃声道: “多谢公主殿下送草民回来。” 和其他马车不一样,这辆马车的车窗并没有安装纱窗,而是一个空荡荡的方洞,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车窗都能够看到芷罗公主那张白璧无瑕的小脸,苏烟越发诚惶诚恐,他把头压得低低的,不敢抬头,他能感受到芷罗公主投在他头顶的目光,沁凉如水,清澈如冰。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芷罗公主突然漫声问: “阿味哥哥在家吗?” 苏烟一愣,硬着头皮磕磕巴巴地回答:“他、今日是厨王赛梁都赛的抽签日,他应该在回香楼里。” “唔,是了,明日就是厨王赛了。”芷罗公主将一双胳膊交叠在窗框上,忽然笑着问他,“你平时怎么称呼阿味哥哥?姐夫吗?” 苏烟听到“姐夫”这个词心里就排斥,低着脑袋回答:“他与家姐还没有成亲,现在叫‘姐夫’还太早了。” “哇,排斥的语气好强烈,阿味哥哥要娶你姐姐这件事让你很讨厌?”芷罗公主颇感兴趣地笑问。 苏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讷讷无言。 芷罗公主也不用他回答,居高临下盯着他卷翘的睫毛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说: “你的睫毛好长呢,还卷卷的,比我的睫毛还要好看,就像两把羽扇。” 苏烟愣住了,下意识抬起头,一脸发懵的表情看起来相当朦胧。 芷罗公主扑哧笑了,她咯咯地笑起来,把身旁的四个宫女笑得同样一脸发懵。 苏烟因为不知道她在笑什么,被她笑得浑身发毛,于是那表情变得更加朦胧。 “你很有意思呢。”芷罗公主笑着对他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草民苏烟,草头苏,炊烟的烟。”苏烟讪讪地回答。 “炊烟?”芷罗公主唇角的笑容更深,“我叫梁喜。” “哎?”苏烟一愣。 “你以为我叫‘芷罗’么?”芷罗公主咯咯笑问。 苏烟回过神来,脸涨红,芷罗公主中的“芷罗”想也知道肯定是封号,除了封号她自然还有闺名。 “下次叫我‘梁喜’吧。”芷罗公主笑说。 那嫣然一笑,恍若百花盛开。 苏烟脸刷地红了,呆呆地望着她的笑颜,手足无措。 “回宫。”拂冬领命吩咐了车夫。 车夫无声地催促马车,马车离开雪乙庄,向梁都城驶去。 梁都城内城的正中心,坐北朝南的方向,是巍峨宏伟的宫墙,那里是皇城的所在。 皇城分为内宫和外宫,南北以中轴线上的明熙宫为分隔线分成了内宫外宫,其中内宫又以中轴线上的皇后寝宫明粹宫为分隔线,分隔出了东西六宫。 芷罗公主的长禧宫就在内宫的东侧,长禧宫是公主居住的宫殿里最大也是最豪华的,芷罗公主亦是所有公主当中最受宠爱的,不过这些并不算太重要,因为其他公主都已经嫁出去了,整座皇宫里只有她一个还没有出嫁的公主,就算有心去攀比,也没人能来和她比较。 此时,长禧宫的宫女正焦急地等在正殿门口,见梁喜回来,匆忙迎上来,屈了屈膝,一脸惶恐地轻声说: “公主,贵妃娘娘来了,正等在里面!” 梁喜对母亲的到来并不意外,反正她偷偷出宫只有两种下场,一种是没被发现一种是被发现,她驻足停了一停,抬起双手在脸上拍了一拍,瞬间,平静无澜恍若一潭死水的小脸上现出灿烂天真恍若烂漫少女的笑容,她蹦蹦跳跳地跑进长禧宫,对着端正地坐在宫殿内的美貌妇人甜甜地唤了一声: “母妃!” 薛贵妃很美,即使已经人到中年,年少时的绝艳姿色非但没有褪色,反而因为增加了成熟女子经过岁月的洗礼沉淀下来的端庄与风流,一貌倾城,艳美绝伦。 这一个淑婉雍容性情内敛的女子,因此纵使她有着不输给年轻女子的姿色,在穿戴上她却选择了非常适合她年龄的妆扮,正紫色的卍字纹圆领对襟宫装,不算艳丽却也不朴素,恰到好处地渲染了她的优雅和尊贵。一头浓密的黑发挽了一只并不算复杂但却十分能够衬托她脸庞精美轮廓的高髻,她佩戴了一套素雅矜贵的双结团云宝石雕花头面,肤如凝脂的手上还戴了一枚蓝宝石镶金戒指。 她端正地坐在宫殿的正中央,一双涂了胭脂色的嘴唇紧抿着,放在桌案上的手微微握紧,她很生气,梁喜了解母亲,每当母亲做出这样的举动就表示她此时正在生气,很显然,对于自己频繁偷溜出宫这件事,母亲已经不满到了极点,对于她不知收敛的任性这一次母亲是真的生气了。 盛怒中的母亲落入梁喜的眼底,梁喜的心中漾起了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情绪,她忽然感觉到很快意,她蹦蹦跳跳地奔过去,站在薛贵妃面前,高兴地说: “母妃,真难得,你会来长禧宫看我!” 自从她进来,哪怕是母女二人面对面,薛贵妃至始至终没有用眼睛去看她,她微侧着头,一直将目光放在女儿的袖子上,搁在桌案上的拳头握得比刚刚更紧,这只是一点小动作,却被一直关注着这些细枝末节的梁喜看得一清二楚。 烂漫的笑容淡了几分,但是旋即,她再一次天真烂漫地笑起来,那是比刚刚更加灿烂的笑容: “母妃这个时辰过来,是要和我一块用晚膳吗?” 薛贵妃依旧没有去看她的脸,她的眼波始终在细微地颤抖着,仿佛忍耐着什么痛苦似的。过了一会儿,她缓缓地开口,沉声责备道: “芷罗,近些日子你出宫的次数太多了。” 梁喜满不在乎,她笑着转身,坐在一旁的软榻上,端起桌上的茶啜了一口: “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去找二哥五哥玩耍了,又没有去做坏事,父皇都没有管我,母妃你在担心什么?” “芷罗,不许任性,你是公主,不是庶民家里的野丫头,你有你需要担负的责任,你有你需要遵守的规矩,你父皇纵容你不代表你可以任性胡闹,身为梁氏皇族的公主,就算你无法为了你的家族为了你的国家去尽你应该履行的责任,至少不要给你的家族给你的国家抹黑,现如今朝中对你的放肆行为尽是指责,甚至因为你频繁在市井游走连百姓们都开始议论纷纷,这样的你还是一个公主吗,你现在做的这些事情是身为一个公主应该做的事情吗,你父皇因为你的行为头痛不已,你皇兄因为你的任性在朝堂之上亦是焦头烂额,你到底要胡闹到什么时候,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一点?”薛贵妃在责备她,可是责备时的语气却十分的轻柔,轻柔得就像一根羽毛在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件易碎品,生怕一个不小心这只易碎品会突然崩裂,即使是在责备,她依旧没有去看女儿的脸,她的拳头越捏越紧,眉心已经拧成一个“川”字。 “母妃你担心过头了。”梁喜一脸的不以为然,笑吟吟地说,“朝堂上的那些议论只是在针对二哥罢了,即使没有我,该针对二哥的时候那些人还是会针对二哥的,我只是一个公主,一个在没有用处的时候谁都不会注意到我的公主,我做了什么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二哥做了什么。” “芷罗你……”薛贵妃勃然大怒,她的苦口婆心得到的却是女儿的嘲讽和不以为然,她霍地站起来,怒视向自己的女儿,可在双方的眼光触碰的时候薛贵妃却像触电了似的迅速转移开视线,她全身不自在,一腔怒火在翻滚,却被更多的无奈和痛苦掩埋,她的胸口上下起伏,仿佛在压抑着什么似的,她匆匆地说道,“总之不许你再私自出宫,还有你五哥,我并不是针对那个孩子,可是你还是不要再接近他了。” 她急匆匆地说完,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离了长禧宫。 梁喜坐在软榻上,先前一张洋溢着天真烂漫笑容的脸已经像潮水一般退去,她一瞬不瞬地盯着母亲的背影,直到母亲彻底离开了她的宫殿。 “连责备我都不敢大声么?”她漠然,轻声喃道,“真无趣呐!”(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四章 开赛 掌灯时分的长禧宫,一声尖叫让宫殿内的所有侍人全部停止动作,齐齐望向长禧宫的寝殿,然而这样的注目只是一瞬,下一秒,所有人全都低下头,继续做着手里的工作,没有片刻停留,仿佛刚刚那声锐利的尖叫是幻觉一样。 长禧宫的寝殿,拂冬手持灯烛站在凤床前,一脸忧心地望着从小憩中惊醒的梁喜坐在床上大口地喘息着,眉宇间写满了惊恐,背后的衣裳已经被汗水湿透。拂冬的心里很难过,虽然她不明白公主这个样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自从九年前她开始伺候公主,公主的恶梦就一直没有断过,公主她鲜少入眠,即便入眠也会被一直不间断的恶梦惊醒,公主本来就因为早产先天不足,又因为恶梦不断难以入睡,身体更不好。早先年公主瞧遍了御医,到后来反倒是公主不再让她们声张,到现在皇上贵妃娘娘武王殿下都以为公主的梦魇症已经好了,其实这症状一直持续着,始终没有好转。 “公主。”拂冬远远地望着梁喜,眉心拧紧,轻轻地唤了声,刚从恶梦中惊醒的公主是不许他人近身的,在她还不知道这件事的时候那一次的她差一点被公主杀死,从那以后公主的恶梦成了长禧宫所有宫人的恶梦。 梁喜坐在软榻上,汗水已经浸透了头发,湿湿地贴在额头上,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一直到急促的呼吸终于平静下来,她淡淡地吩咐了句: “沐浴,更衣。” 拂冬知道她这是彻底醒过来了,心中一喜,应了一声,忙吩咐小宫女去准备。 梁喜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才扶着拂冬的手下地,这时候的她两腿软得像两根面条,拂冬发现她在发抖,非常剧烈地颤抖,可是她什么也不敢说,小心翼翼地将梁喜扶到浴房,转过一道屏风,与知春等人帮她脱去衣裙,在只剩下一条衬裙时四个人躬身退了出去。 浴房里只剩下梁喜一个人,她用颤得厉害的双手脱去衬裙,迅速迈进浴池里,将自己雪白的身子整个浸在热水中。 她闭上双眸,静静地呆了一会儿,再度睁开眼睛时,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垂在水里的胳膊上。池水清澈,可以很清楚地看清那双莲藕似的手臂,那条手臂白璧无瑕,雪白细嫩,没有一点瑕疵,可是在她的眼里,本来嫩白如玉的肌肤上面却有一块很脏很污浊的瘢痕,她用水去搓洗,搓洗不掉,于是她开始用手指甲去抓,用力去抓,狠命去抓,可是那瘢痕非但没有被抓掉,反而变得越来越大,她烦躁而厌恶,更用力地去抓,一直到将胳膊抓得鲜血淋漓,她却像不知道疼痛似的,抓得更用力。 拂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伤痕了,她一言不发地为公主包扎好,再帮助公主一件一件地穿好宫服,至始至终梁喜都没有说话,她坐在软榻上,静静地盯着一处出神,仿佛灵魂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似的。 “公主,武王殿下来了。”知春快步走进来,轻声通报道。 正在出神的梁喜猛然回过神,将最后一件外袍穿上,拢了拢衣襟,转头,望着落地铜镜中的自己,过了一会儿,在苹果似的脸上拍了拍,洋溢着天真烂漫的笑脸又一次出现,她快步出了寝殿,奔进偏殿里,果然看见梁敖正坐在桌前的椅子上,手握一卷她常看的书籍。 “二哥!”她甜甜地唤了一声。 梁敖看见她精神很好,笑了起来,冲她伸出手。 梁喜跑过去,站在他面前。 梁敖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不着痕迹地将她的脸色端详了一番,见她精神确实很好,这才放心,笑道: “二哥来陪你用晚膳。你又惹母妃生气了?” “母妃向你告状了?”梁喜噘起一双通红的小嘴,不以为然地说,“母妃太操心了,宫里头太闷,我只是出去玩玩,父皇都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偏母妃一天到晚啰里吧嗦的。” “不许这样说母妃!”梁敖在她的头上拍了一下,当然了力道并不重,“母妃是担心你遇到危险。” “有什么危险,六个明卫二十个暗卫跟着,连四个婢女都是会武的,这个样子我还能被坏人抓了去我也就是那种命了。” “不许胡说!”梁敖的脸沉了下来,因为她一句半开玩笑的话,他突然变得很生气,严厉地呵斥。 梁喜不以为然,对他的怒气并不在意。 梁敖呵斥完她自己也有点尴尬,表情讪讪的,顿了顿,略带歉意地抚了抚她的发辫,对着她温和地笑道: “二哥买了你爱吃的鼎鑫楼的糖醋排骨,你不是说你不爱吃宫里的糖醋排骨么,最近又迷上鼎鑫楼的菜了?” “我只是喜欢常换常新的感觉。”梁喜顽皮地眨眨眼睛,笑道。 梁敖笑了笑,在她的鼻尖上捏了一下。 兄妹两个在偏殿里吃晚饭,梁喜一边吃一边用眼睛偷偷地瞧梁敖,过了一会儿,说: “二哥,明天是厨王赛的梁都决赛,你去不去啊?” “去。” “带我一块去吧?”梁喜双眼亮晶晶地问。 “好。” “答应得好快!” “我就是来告诉你,如果明天你没有事情做,我就带你去看厨王赛。”梁敖笑着说。 “二哥你怎么突然变这么好了?”梁喜疑惑地问。 “二哥不好吗?”梁敖反问。 “好!二哥最好了!”梁喜笑嘻嘻地说,将脑袋一歪,在她哥哥的肩膀头上蹭了蹭。 …… 作为国家级比赛的厨王赛梁都决赛比赛的地点并非是在回香楼,这一次的比赛地点还是在城门广场,擂台已经摆下,是在梁都城的西城门前。 因为是梁都决赛,比赛规模比地区赛大得多,设施和排场也比地区赛华丽的多。 不管是在梁都还是在地方,看热闹的人都非常多,可见现在的确是国泰民安的太平盛世。 因为是梁都,达官贵人云集,天上掉下来一块石头砸中十个人有九个人是达官贵人,于是贵宾席排了老长。那些官宦人家的女眷从很早之前就派人到赛会预约报名了位置,座位都不用主办方准备,自己就划好了地盘搭好了凉棚准备好了围挡,一大票女眷遮着面纱大热的天在赛台底下喝茶水,就等着厨王赛开赛,可见她们再有钱平常也是没什么好玩的娱乐的。 厨王赛梁都决赛,皇帝会出席开幕仪式,赛委会之所以选择休朝日就是为了皇帝陛下能够过来旁观第一场,可见皇帝平常也没什么娱乐活动,一场厨王大赛都够他热闹上半天。 皇帝来皇子们自然也要来,皇帝来大臣们自然也要来,于是城西门前的大广场乌压压的一大片,好像在迎接外国使团一样热闹。 因为皇帝要来出席开幕仪式,开幕仪式的时间便选择在卯时整,也就是凌晨五点,也就是凌晨五点全员都要到齐准备开赛。参赛者不按时到场按规定算是弃权,所以苏妙昨晚是住在回香楼里的,刚过了子时就被大姐叫醒了,一阵折腾过后,摸黑过来参加开幕仪式。 她已经好长时间没起这么早了,乌漆墨黑地赶到城门口,城门已经打开,雾蒙蒙的一片中,平民百姓乱七八糟地挤成一团在分隔线外,那些有头有脸的坐在赛会售卖出的固定坐席上,更尊贵的都自己搭了棚子,还有那些不爱拥挤还想观赛的全都在远一点的茶楼包个座儿用瞭望镜观看。 现场很热闹,气氛空前高涨,让苏妙很怀疑他们这是多少年没玩乐过了,一听到有热闹可玩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手舞足蹈。 苏妙甫一出场,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过来,让困得头昏脑涨的她立刻就清醒了。虽然她是个见过世面的,可是被这么多炯炯有神的眼睛注视着,她还是觉得浑身发毛,有种拳击手被一群饿狼似的观众强推上台的感觉。 苏妙在赛台下很自然遇见了本场比赛的对手东平门,东平门今日穿了一件栗色的软缎长袍,头发用玄色的发巾全部包裹住了,疏眉朗目,容貌清秀,身后跟了两胖一瘦三个助手,今天的东平门很精神的样子,很稀奇的是,他竟然不吐了。 苏妙背着手盯着他看了半天,动了动眉,虽然很没礼貌,但她是认真地在惊诧: “你今天怎么不吐了?” 东平门板着一张脸,表情淡漠地看了她一会儿,也不说话,头一扭,走了。 他居然无视她,苏妙瞪起了一双眼睛,转头,对回味说: “这个人好没礼貌!” 回味看了她一眼,同样没有搭理她。 苏妙哑然无语。 定下大会开始时间的皇帝陛下终于在时间到的最后一刻姗姗来迟,带来了一大群皇子和朝臣。 苏妙跟着其他人跪地三呼万岁之后,梁铄在赛台对面最前方高高的龙椅上坐了,众大臣和皇子陪着坐在两旁,有侍者拿着大金槌在赛台旁边悬挂着的大金锣上重重一敲,高声宣布比赛开始。 苏妙和东平门分别从赛台两侧上了台,带领着三个助手在赛台两旁站定。 一个身穿尚膳监花里胡哨制服的人从背后的红色大屏风后面走出来,面上带笑,留着一部乌黑的长胡子,笑着时候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说相声的。 苏妙本来觉得他很眼熟,可是因为尚膳监的制服太花里胡哨了,她一时没认出来,一直到那人在她身旁站定,她歪着脑袋仔细将他打量了好一会儿,才诧然低呼: “姜大人?怎么又是你?” “怎么就不能是我?”姜大人用眼皮子夹了她一眼,对于她的大惊小怪他很不满意。 苏妙被他的反问噎了一下,讪讪地扁了扁嘴唇,她只是表达一下惊讶而已,这个老头儿好没有人情味,许久之后的再见面他居然一点惊喜的感觉都没有,反而这么凶,好过分! “你这丫头管谁叫‘老头儿’,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姜大人极度不满意地低声说道。 苏妙鼓了鼓嘴巴,歪过头小声对他说:“姜大人,咱们这么长时间没见了,再看见我你至少表现得高兴一点嘛!” 姜大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以表示自己对二人重逢这件事十分的不以为然,苏妙却觉得他用鼻子哼哼这种行为完全是学她。 这一头苏妙和姜大人窃窃私语,那一头东平门和三个助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他身后的胖助手上前一步,轻声对东平门说: “厨长,看来传闻是真的,那个苏姑娘来头不小,新出来的这一位是尚膳监的,看他和苏姑娘的样子应该很熟悉,这对咱们这一边不太有利啊。” 东平门在苏妙和姜大人身上看了一眼,抿了抿唇,一言不发。 坐在御座上的皇帝陛下对苏妙和姜大人窃窃私语一直不讲正事终于不满意了,把拳头放在嘴边用力咳嗽了两声,姜大人和苏妙讪讪地分开来,姜大人捋了捋胡子,暗地里剜了苏妙一眼,责怪她分散他的注意力。苏妙扁了扁嘴,双手交握在身前,笔直地站好。 梁铄看了苏妙一眼,偏过头对身旁的太子梁敕轻声说: “那姑娘不是阿味带回来的姑娘么?” 梁敕笑笑,亦低声回答道: “听说昨日苏姑娘抽签时抽中了第一局赛。” 梁铄点了点头。 赛台上,姜大人清了清喉咙,开始高声宣布比赛规则: “今天是厨王大赛梁都决赛的第一场,我在此先说明一下比赛规则。首先先介绍一下参加本轮比赛的参赛人,来自秦安省的苏妙姑娘和来自福全省的东平门。本轮比赛共分为三局赛,每一局赛都设有一个主题,请诸位参赛人以设定的这个主题为自己菜品的主题,围绕着这个主题根据自己的理解做出让自己让诸位评审都满意的最佳菜品。现在我在此宣布,厨王大赛梁都决赛第一局赛正式开赛!” 侍者用金色的大金槌再次敲响大金锣,发出响亮的“当”的一声!(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五章 “华丽”是什么菜? 姜大人向后退了半步,手向后方一块被大红色绸布覆盖着的牌子一指,高声道:“这便是这一局赛的主题。” 随着他话音落下,已经有伙计拉住大红色幕布的一角,将其拉下来,幕布被风吹起,发出响亮的“空空”声,大红色的幕布落下,金黄色的方形木牌赫然映入眼帘,方方正正的木牌上,正中央以庄重的玄黑色字体龙飞凤舞地书写了一个大字——“华”。 “华”,只是一个字而已,却是本场比赛的主题。 “华?”苏妙在心中默念,说实话,她并不明白这个字究竟有什么含义,也不明白这个“华”字跟本场比赛到底有什么关系。 “程大叔,那个字是什么意思?”苏妙不明白,第一次上台万分紧张的冯二妞更加不明白,她不敢询问苏妙,悄声问程铁道。 程铁连这个字都不认识,更何况是解释这个字的意思,他摇了摇脑袋。 赛台的另一侧,东平门和三个助手看了一眼牌子上的大字,眉头微凝。 “现在,二位有一个半时辰可以去选择食材,时间到了之后二位再回到这里,根据对这个字的理解做出让二位让诸位评审都满意的菜品。”姜大人笑着对苏妙和东平门说。 才刚上台又要下去了,但下台之后并不是优哉游哉的时间,时限只有一个半时辰,要根据自己对“华”字的理解做出合适的能够让人一见难忘的菜肴。 苏妙觉得这种主题菜肴其实就是创意菜,比赛的主旨已经不再是做出好吃的菜,在地区赛的时候做出美味的传统菜肴亦很受欢迎,但是梁都决赛很明显必须要加入自己的创意和想法,要根据自己的理解,因此单纯的模仿和复制是不行的。 “梁都赛改成这样子的了啊,这种比赛我肯定赢不了。”贵宾席上,许久没有出现的佟长生双手撑在脑后,懒洋洋地说。 苏婵冷冰冰地瞅了他一眼,不屑地道:“所以你才会在地区赛上输给我二姐。” “这一次的梁都赛主要比拼的独创菜吧。”阮双说。 “错了,只是一种理解力而已,如果做菜的人能对自己所做的每一道菜都有一个深刻的理解,这种比赛他就会游刃有余,这与是不是独创并没有关系。”佟长生慢悠悠地说。 阮双看着他,用一种“你在说什么玩意儿”的表情看着他,心里想着这人该不会只会耍嘴皮子吧? 佟长生见她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撇了撇嘴,心想小姑娘就是小姑娘,太年轻天真了,居然不明白他所说的真理,这姑娘看起来前途不大! 苏婵坐在贵宾座上吃零食,这时候突然觉得一个扰人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仿佛再也离不开似的,或者说压根就不想离开,那个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让她全身都不自在。她皱了皱眉,扭头望过去,映入眼帘的居然是坐在一侧凉棚里的景阳长公主,那一处是静安王府划出来的地盘,可是并没有其他人,只有景阳长公主一个人坐在那里,身旁跟着几个丫鬟和嬷嬷。 景阳长公主目不转睛地望着苏婵,表情柔和到让苏婵浑身不自在,她皱了皱眉,景阳长公主却恍若察觉不到她的排斥,见她望过去,嫣然一笑,笑得越发柔和。 苏婵的眉头皱得更紧,不知道为什么,纵使景阳长公主对她很和气很亲切,可是对景阳长公主这个人她从心底里感觉到排斥,从生理上感觉到排斥,她十分不喜欢她,不喜欢到一看见她就浑身不自在。 苏婵把头扭到一旁,装作去看台上。 苏妙和东平门两组参赛选手已经下了台,西城门附近就是梁都外城最大的菜市场,各种时鲜果蔬新鲜渔货应有尽有,本次大赛的参赛选手在开赛前会有一个半时辰的挑选食材时间,也因此开赛时间选择在了早晨五点开始,因为这个时间许多渔船会载着刚打上来的最新鲜的海货来到渔货市场中准备贩卖,现在去菜市场能找到许多新鲜的海货。 “二姐看上去很烦恼的样子。”苏烟双手托着腮,望着二姐一边走一边跟身后的程铁讨论,有些担心。 “妙姐姐没问题的,对手那个男的看上去一点也不厉害,像个书生似的。”纯娘说。 “‘华’字到底是什么意思?”苏烟疑惑地咕哝着。 “连‘华’字你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的书念到狗肚子里去了?”苏娴没好气地在他的头上拍了一下,说。 苏烟双手抱住脑袋,反驳道:“不是啦,我是说这个字用来做菜的话到底要做什么菜!” “说到‘华’,自然就是华丽、华贵、华美。”苏娴说。 “那就是要做一道华丽的亮闪闪的菜肴么?”纯娘一脸茫然地问。 “那是什么样的菜?”林嫣忍不住笑问。 众人陷入了沉思,华丽的、亮闪闪的菜肴……那是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青衣侍婢突然走过来,来到苏婵面前,屈了屈膝,含笑说: “苏三姑娘,长公主请你过去那边坐。” 苏婵皱了皱眉,望向远处的景阳长公主,见景阳长公主正含着笑望着她,一副期待她过去坐的模样,心里的不自在感更重,皱了皱眉,对着那侍婢说: “多谢,不必了,我在这里坐着很好。” 青衣侍婢嘴边的笑容一僵,显然没有想到苏婵居然如此直白地拒绝,顿了顿,再次屈了屈膝,转身,向景阳长公主身旁去,对景阳长公主轻声耳语一番。 梁琦闻言,先是微怔,继而望向苏婵,此时温和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顿了一顿,她又对着青衣侍婢吩咐了句。 那侍婢应了一声,复又走了回来。 此时台上的厨艺表演开始,赢得阵阵喝彩声,这些表演也是为了厨王赛的正式开战预热,登台表演的都是大神级别的人物,自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因此没有几个人注意到苏婵这一边,可是说没注意,却还是有几个人注意到了,比如梁敖。 梁敖盯着景阳长公主身旁的青衣侍婢再次走到苏婵身旁,说了些什么,这一次却引来苏娴的皱眉,从苏娴那双锋利的蛾眉上很明显地感觉到她此时的心情很不悦,但是表面上她客气地对那青衣侍婢说了句什么,于是青衣侍婢漫上了当红的丫鬟最常摆出的嫌弃对方“不识好歹”的表情,转身,悻悻离去。 梁敖皱了皱眉,这个时候他忽然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去,果然看见坐在最前排身穿朝服的静安王正凝眉盯着凉棚下的景阳长公主,景阳长公主却浑然未觉,她只顾着关注苏婵,根本就没有发现她的丈夫此时正在看她。 这样的情景让梁敖的心中油然而生了一点微妙感,他又一次望向苏婵,手指覆在唇上,轻轻地摩挲了下。 坐在他身旁看表演赛看的正乐的梁喜却注意到了他的这个小动作,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见他目光锁视住的方向竟然是苏家姐妹里最不起眼的三姑娘,愣了一下,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觉得自己的哥哥对苏家三姑娘似乎很在意的样子,这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因为是个男人都会喜欢美人吧,可是苏家那个三姑娘,如果不是知道她是个姑娘,她还以为那是一个冷冰冰的男子,难道自己的哥哥生了伪“断袖之癖”这毛病? 她鼓了鼓嘴巴,将脸凑到自己哥哥的脸庞边上,顺着他的目光跟着他望着坐在远处的苏婵,轻轻地问: “二哥,你为什么一直盯着苏家三姑娘看?” 梁敖皱了皱眉,伸出手要把她的脑袋推走,梁喜却不让他推走,一颗毛绒绒的脑袋晃来晃去地抵抗他掌心的力道,梁敖越发觉得她烦人,就在这时,却听梁喜忽然啊呀一声,笑道: “看过来了!看过来了!” 梁敖一愣,其实他不是很在意,可是梁喜这么一嚷,他下意识就回头望了过去,这么一弄好像他很在意似的。 苏婵的目光正好与梁敖在半空中相碰,她觉得那对兄妹俩好像在说她的坏话,于是厌烦地皱了皱眉,说实话她现在很讨厌梁姓的皇族,之前看回味回甘梁敏她都没有这种感觉,顶多是觉得回味他大哥可笑了一点,可是来了梁都之后,自从认识了景阳长公主,她觉得梁氏一族没有一个她喜欢的,刚刚景阳长公主还让丫鬟来传话用半强制的口气请她和大姐坐到凉棚下去,说是她们姑娘家跟男人坐在一起看起来太难看。确实没有女眷坐在贵宾席上,所以贵宾席上全部是男子,可也没有律法规定说她们不能坐在贵宾席上,更何况将她们夹在中间的人一个是她们的兄弟一个是她们家未来的赘婿,这也不算逾矩,她一个公主瞎操什么心,弄得连苏娴的心情都变得不好起来。 “啊,皱眉了!皱眉了!”梁喜笑着说。 梁敖一巴掌将她的脑袋按了下去。 “芷罗怎么了?”梁敕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望过来,疑惑地问。 “没事没事!”梁喜笑嘻嘻地摆摆手。 梁敖把头低下来,无奈地叹了口气。 回味从贵宾席上站起来,转身离开,纯娘疑惑地问: “回大哥你去哪里啊?” “我去看看妙儿,一共就一个半时辰,她若是在集市上看迷了眼,只怕三个时辰都不会回来。”回味一边说着,人已经走远了。 纯娘用手指头搔着脸颊,盯着回味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轻轻地叹了声: “回大哥对妙姐姐还真是看护过度啊,这要是丰州梁都两地分离,只怕受不住的不是妙姐姐而是回大哥呐。” “说不定会哭鼻子。”苏娴懒洋洋地说,“男人啊,就是嘴硬。” 苏婵一脸嫌弃地道:“管太多的男人最烦人了!” “同意!”苏烟重重地附和了两个字,他就是看回味不顺眼。 苏妙确实看迷了眼,她一路上都在思考着这个“华”字究竟该如何诠释,若说“华”,首先想到的就是华丽华美,“华”这个字本来也是美丽而有光彩的意思,说到华丽的菜肴第一个想到的也就是在造型上的精美,可是仅仅只是造型上的精美显得太肤浅太随便了;若说内涵精美,单纯的使用最精美矜贵的食材并没有什么意思,没有什么意思的菜肴即使再华丽,吃起来也不会觉得高兴。 她一边往前走,一边用手捏着嘴唇,像在捏橡皮泥似的捏来捏去。 “师父,什么样的菜才是最华丽的呢?”冯二妞跟在她身后,一边走一边问。 “我哪里会知道。”苏妙翻了个白眼说。 冯二妞用一种很难表现出自己此时心情的表情看着她,师父居然对她这个徒弟说“不知道”。 苏妙将自己的嘴巴捏来捏去,伤脑筋地望着闹哄哄的集市上各种时鲜果蔬陈列,菜很新鲜,肉很新鲜,海鲜也很新鲜,可是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菜肴,所以一样都不能买,超华丽的菜肴,说起来,“华丽”到底是什么? “你再把嘴巴揪来揪去你就变成桃花鱼了。”有声音在耳畔响起。 苏妙回过头,看了一眼突然出现的回味,突然把嘴巴揪起来,冲着他做了一个鬼脸,大声道: “接吻鱼!” 回味的眉角狠狠一抽。 “想好了要做什么吗?”他问。 “没有。”苏妙懒洋洋地回答,迈着踢踏步在大街上闲逛,一脸嫌弃地问,“你跟过来干吗,要不了多久咱们就是对手了。” “时间只有一个半时辰,这个集市从头逛到尾就需要半个时辰,你不快点决定,时间到了还没上台的参赛人是会被取消参赛资格的。”回味跟在她身后,一本正经地催促道。 苏妙回过头来,瞅了他一会儿,无语地问: “好啰嗦,你是评审会的卧底吗?” “你理解‘华’这个字的意思吗?”回味看着她问。 “如果是你的话,你会做什么?” “福寿全。”回味居然一点也不隐瞒地回答了。 “好无聊!”苏妙的三个字评语。 “你倒是做一个不无聊的。”回味眉一扬,说。 苏妙看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头一扭,走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六章 传言中的魔厨 天色尚早,梁都外城最大的菜市场已经开市,来集市上采购的人摩肩擦踵,络绎不绝,讨价还价声充盈耳畔,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由于梁都城临海,梁都城的菜市场上到处都是品种丰富的新鲜渔货,琳琅满目的品种在木盆里活蹦乱跳,让人看了便觉得心里欢喜。 这座大型集市不仅仅是平民百姓会光顾,这里同时也是向梁都城内各大酒楼提供品种丰富的食材的地方,几乎走个十几步就能够看到酒楼买办样的人在菜摊前跟摊贩讨价还价,热闹程度不亚于任何一种贸易市场。苏妙第一次见识到梁都菜市场的热闹程度,她已经好多年没有看到这么多新鲜的海货了,更是有很多年都没有闻过大海的芳香了,走在闹哄哄的人堆里,她的脖子转轴似的转来转去,看上去有点呆。 冯二妞和程铁都觉得她有点心不在焉,几个人一会看看走在前头的苏妙,一会看看双手抱臂一言不发跟在后面仿佛对苏妙的心不在焉并不挂心的回味,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提意见怕正处在纠结中的苏妙会炸掉,不提吧一共只有一个半时辰,再不快点决定,这边还没想出来要做什么那边大赛就直接让他们卷铺盖卷回家了。 苏妙当然不是白白地在发呆,她可是在很认真地思考“华丽”这两个字的含义,只不过想了半天大脑终于回归了一片空白的状态。 转到另外一条街,她停在一只装满螃蟹的大盆前,放眼望去,从街头到街尾摆满了大木盆,大木盆里清一色是爬上爬下的大螃蟹,排满了整条街,场面蔚为壮观。 “好多的螃蟹!好大的螃蟹!”冯二妞嚷出所有人心中的感叹。 不是河蟹,全部是海蟹,外壳大而亮,双螯肥美厚长,被捕蟹人抓在手里,尚能威风凛凛地挥舞着钳子,充满了旺盛的精力,丝毫没有即将成为盘中餐的萎靡,看起来就喜气洋洋红红火火……并十分可口美味。 苏妙盯着捕蟹人手中奋力挣扎的大螃蟹,直勾勾地盯着,吞了吞口水,叹了一声: “看起来好好吃!” “师父,你这么说感觉那只螃蟹好可怜哦!”冯二妞满头黑线地道。 苏妙不理她,顺着螃蟹望向别处,却是一愣,盯着斜对角一家更大的螃蟹摊子前,东平门和三个助手站在一个大木桶边上,也不知道是因为东平门天生一双八字眉还是他自己皱着的,总觉得他愁眉苦脸的,此时他正用一只手握着一只被绑了双钳愤怒挣扎的大螃蟹,一颗脑袋围绕着螃蟹在小规模地转动着,撇着眉毛将那只螃蟹看来看去,表情专注的恐怖,离老远苏妙都能察觉他手里的那只螃蟹正在悄悄地打冷战。 她盯着东平门看了好一会儿,这个人永远是一副古怪的表情,常常绷着一张好像随时都能表现出不适的脸孔,不管是生理上的不适还是心理上的不适,他的脸和他手里的螃蟹一样苦大仇深,哪怕他生的很清秀,他的那张脸不管以什么样的眼光去看都是不讨喜的。 这是一个让人喜欢不起来的男人。 苏妙远远地看了他一会儿,见他在螃蟹摊子前认真地挑选了许多个螃蟹,挑挑拣拣时的样子就好像是在沙砾中寻找钻石,或许是因为太认真仔细了,反而惹恼了售货的捕蟹人,捕蟹人大吵大嚷起来,东平门则依旧我行我素,不管捕蟹人怎样愤怒,他依旧慢条斯理地挑选,一直到自己满意了,方才转身向菜市深处走去,在转身的一刹那,病歪歪似的恹恹地看了苏妙一眼,仿佛早就知道她在那儿了。 苏妙并不害怕被发现,像她这样眼神如针地盯着对方看,对方没有察觉到才奇怪,不过东平门回看她的眼神让她浑身不自在,那感觉就像是湿黏黏阴嗖嗖仿佛蛇背上黏液一样的感觉,阴冷湿凉,被这样的眼神盯着都快要得类风湿了。 东平门看了苏妙一眼之后就走了,苏妙看着他身后的三个助手抱了许多螃蟹,眉一扬,摸着下巴咕哝说: “他们打算做螃蟹啊……好无趣,螃蟹算华丽吗?” “师父,那么大个儿的螃蟹,应该很华丽吧,螃蟹煮出来都是红彤彤的,更是华丽。”冯二妞第一次见到海蟹,这么大个儿的螃蟹让她口水直流。 苏妙扁扁嘴,望着东平门向集市深处走去,想了半天,歪过头对回味说: “说真的,单从外表我一点也看不出他是做厨师的。” “现在不是研究对手外表的时候吧。”回味睨了她一眼,说。 苏妙挠了挠脑袋,又皱了皱眉:“东平门看表情就是个阴暗的人,和那种阴暗的人比赛,我觉得连自己都变得湿湿黏黏了。” “湿湿黏黏?”回味的眼尾狠狠一抽。 “嗯。”苏妙鼓了鼓嘴,对他说,“就像梅雨时节晒的棉被一样。” 回味:“……” “东平门是个劲敌,至少对你来说。”一声略显尖细的讽刺传入耳朵,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众人微怔,苏妙回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穿绿色绸裙的年轻女子,粉白黛黑,花枝招展,身后跟了两个丫鬟,其中一个撑着一把******的阳伞在女子的头顶,替她遮住热烈的阳光。 苏妙盯着绿裙女子盯了半天,眨巴了两下眼睛,狐疑地问: “你哪位?” 绿裙女子锥子脸一绿,磨着后槽牙道:“你是故意装不认识我吧,苏妙?” 苏妙把下巴四十五度角上扬,轻快地吹了一个口哨,斜着眼梢说: “原来是‘相思然后就绿了’姑娘,绿姑娘你还是这么绿啊,绿姑娘到梁都来做什么,你不是已经在秦安大赛上输掉了么?” 相思绿的脸绿成了一根黄瓜,从鼻子里哼了两声,讥讽道:“你在最后不是也输了么,同是惨败,你有什么可得意的!” “我得意是因为你输给了我,而我没输给你。”苏妙理直气壮地回答。 相思绿额角青筋暴跳。 “绿姑娘你来梁都做什么,难道被我瞬杀了还不够,特地跑到梁都来仰慕我华丽的风采吗?”苏妙扬着下巴,笑吟吟问。 回味无语扶额,自动倒退半步与她保持一点距离。 相思绿气极反笑,看着她咬着牙道:“几个月不见,别的没看出来,不要脸的功力倒是见涨,我是来看你在梁都赛上惨败然后哭鼻子的丢人样子的,到时候我一定会好好地大笑一场。” “所以你到底是来干吗的?”苏妙绷着脸又问了一遍,“你认识东平门?” 相思绿露出一脸爱答不理的表情,但是很显然关于东平门她自己想多说两句,于是嘴唇抿了半天,她说话时的语气很诡异,只听她说: “东平门在福全省时的比赛就像是一场诡谲的巫术表演,凡吃过他菜的人都会流泪哭泣,据说他做出来的菜很能触发人内心深处最脆弱的部分。” “……哈?”这种事苏妙听都没听说过,瞠目结舌,愕然无语。 “看过福全省比赛的人都知道,你可以问都是从福全省出来的那个光头,福全省最后一轮赛二十个评审因为东平门的菜哭成一团,因为哭的太丢人了,所以最后才判定东平门输掉的,不过东平门也因为那一战家喻户晓,在那之前他寂寂无闻,在福全省厨王赛结束之后,福全省的人给他取了一个绰号叫做‘魔厨’,福全省希望他在总决赛上获胜的人比希望光头获胜的人多得多。” “魔厨?”苏妙被这个称呼弄得一愣。 相思绿本以为她会问点什么,或者嘴巴很坏地评论几句,这些都是她擅长的,可是今天她却什么话都没说,兀自发愣。 相思绿没有得到应得的回应,有些无趣,尖声尖气地说: “你别小看他在赛台下面存在感极弱,一旦上了台,你未必是他的对手。” 苏妙忽而一笑,意味深长地说了句:“魔厨啊……有意思!” 相思绿见她没有被自己的话吓到,反而一脸跃跃欲试的兴奋表情,心情更郁闷,她现在十分想看到苏妙在梁都赛第一场赛就被东平门“瞬杀”之后的表情。 回味看了苏妙一眼。 …… 一个半时辰后,两组参赛者带着采购好的食材重新回到赛台上,此时表演赛刚刚歇止,观众们全都意犹未尽,这个时候开始比赛对于参赛者来说有利也有不利,好的方面观众们的热情已经被之前的表演赛激发出来,对于接下来的比赛情绪能很快投入进去;不利的地方则是因为之前进行表演赛的都是名家大厨,一旦接下来的参赛选手实力比不上之前的名厨,观众们很容易变得不耐烦,只要有一点不尽如人意的地方,被轰下台都是有可能的。 观众们现在的情绪很兴奋,见两组参赛选手分别从赛台两侧登上赛台,均是一脸期待的表情。 相思绿远远地跟在后头,双手抱胸,迈着撩人的步伐,来到内场的栅栏门前,对守门的伙计亮出一张烫金的请柬,伙计便客客气气地打开栅栏门让她进去。 先进去的回味也不禁一愣,没想到远道而来的相思绿居然是贵宾。 “那不是苍蝇绿嘛。”坐在贵宾座上的苏婵眼睛尖,看见以前颇让她觉得讨厌的相思绿立刻就认了出来,说。 “今儿刮的是什么风,竟然能把人从飞天楼刮到梁都的城门广场来!”苏娴盯着一身绿的相思绿,哼了一声。 话音刚落,一直坐在她身旁的夏瑾萱忽然站起来,笑容可掬地向着相思绿,说:“表姐,你可算来了,我等了好久,还以为你迷路了呢!” 众人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相思绿和夏瑾萱竟然是表亲,这也难怪,相家虽然算是个小豪门,可是跟家底丰厚的夏家完全是两个档次,根本就没法比。 因为夏瑾萱待人亲切,像纯娘这样喜欢跟人亲近的女孩子一般都和她要好,听说夏瑾萱和相思绿居然是亲戚关系,纯娘先忍不住惊诧地问: “瑾萱和相姑娘竟然是表姐妹?” “我娘和阿绿表姐的娘是亲姐妹,虽然住的地方相距很远,但我们是表姐妹没有错。”夏瑾萱亲昵地挽住相思绿的胳膊,笑着回答纯娘。 相思绿却在夏瑾萱挽住她胳膊的一刹那将脖子扭到一边去,顺手将夏瑾萱的手拂开,对夏瑾萱的亲切并不买账。 夏瑾萱唇角的笑容微淡,紧接着又很包容似的,含笑对相思绿说: “表姐坐吧。” 相思绿并不理会她,捡了一处没人的位置趾高气昂地坐了,离夏瑾萱远远的。 夏瑾萱也不在意,笑了笑,重新坐回凳子上,对相思绿的排斥不以为意。 赛台上,两张长桌并在一起组成一张更大的长桌作为两组参赛者采购食材的存放位置,苏妙和东平门并排站在一起,等待姜大人结束开场白,苏妙在东平门面前一大盆鲜活的螃蟹上看了一眼,笑嘻嘻地轻声问: “你打算做螃蟹吗?” 东平门转动着一双显得很僵直的眼珠子,瞟了苏妙一眼,又将冷冰冰的眼神投向苏妙面前的竹篮子,里面居然是许多碧油油的竹筒,他盯着那些竹筒看了一会儿,不语。 苏妙碰了个钉子,也不介意,脑袋歪了歪,继续笑吟吟地问他: “听说你每次上赛台之前都会吐,你有比赛恐惧症吗?” 东平门这一回连看都没看她,不语。 苏妙依旧不觉得尴尬,饶有兴致地望着他的侧脸,过了一会儿,说: “听说每个吃你煮的菜的人都会流泪哭泣,这是什么巫术,还是说你做的太难吃了?” 这一回东平门终于肯正面“施舍”她一眼,只听他淡淡地说: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话音才落下,姜大人的开场白恰好结束,东平门潇洒地转身,径自向自己的料理台走去。 苏妙望着他的背影,扬眉。 “师父,”冯二妞凑过来在她耳边小声说,“那个人的手在抖。” 苏妙一愣,仔细去看东平门的手,果然看见东平门垂下去的手竟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到最后想必是他自己也不自在,将手握成拳藏在袖子里。 很明显他是在紧张,可是在赛前表现拙劣的他是靠运气才走到今天的这种事苏妙绝对不相信。 “有意思!”苏妙笑出声来。(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七章 鹤湖蟹影 赛场已然鸣锣,苏妙转身,向自己的料理台走去。 冯二妞跟在苏妙后面,她才刚刚做学徒不久,没有经过系统的学习一上来就是厨王大赛,虽然受过程铁的特训,却哪里能够。这一次她的主要职责是准备食料,清洗削皮之类的,连切菜这种活计都不在她的负责范围之内,尽管如此,她依旧十分紧张,从来没有受过万众瞩目的她在跟随苏妙转身的过程中一个没留神,左脚绊右脚,“扑通”一声,狼狈地摔了个大马趴! 太突然,本来冯二妞并不起眼,可是因为这一摔所有人都望向她,一时间冯二妞竟然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被这些眼神注视比突然摔倒更加狼狈,冯二妞的心拔凉拔凉的,更让她难堪的是台下人们对她的评头论足: “居然是个丫头!这么小个丫头也能当助手?” “太儿戏了,助手也是很重要的,要是以为在这种比赛上助手只是个摆设,那就大错特错了,弄来这么小的丫头凑数有什么看头!” “就是!那个叫‘苏妙‘的女人竟然对梁都赛这样不重视,小地方来的也敢瞧不起咱们梁都人的手艺,有她苦头吃的!这两年的梁都赛越来越不像话了,什么人都能来,一个女人不规规矩矩地回家相夫教子,反而跑来抢爷们儿的饭碗,太不像话!”说这话的必然是男性同行。 冯二妞见议论居然从自己身上转移到师父身上,内心愧疚,尴尬地堆坐在赛台上,慌得不知所措,到底是个小姑娘,只顾着难受,连站起来都忘记了,听见议论的人说的越来越过分,她的眼圈也变得越来越红。 苏妙对各种议论充耳不闻,回头看了一眼还坐在地上的冯二妞,眉一扬,狐疑地问: “你还坐在地上干什么?这里的地上坐着很舒服吗?” 冯二妞一愣,望着她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的表情,讪讪地站起来,扁着一张嘴,带着哭腔说: “师父,他们好过分!” 苏妙没有答腔,而是向赛台的另一端望去,东平门并没有受到影响,对于冯二妞摔倒对于赛台下的议论纷纷他那样的反应才叫做“充耳不闻”,只见他带领着一个助手站在料理台前,将一盆盆海蟹耐心地清洗干净,再将新鲜的螃蟹全部放进一只竹子做成的大蒸笼里,待所有的螃蟹全部上屉蒸熟之后,将螃蟹从蒸笼内取出,趁热气还没有散尽,将蟹肉和蟹黄分离出来,分别放到两只大瓷盘里。刚刚蒸熟的蟹肉红白分明,绵软弹性,鲜嫩可口,充满了海洋的芬芳,挟带着沁人心脾的热气阵阵袭来,勾得人胃里的馋虫在不停地翻腾,引人食指大动。 东平门的另外两名助手则安安静静地站在两大筐外壳坚硬色彩鲜亮的龙虾前,手脚麻利地将大龙虾用一种水样的透明液体浸泡洗净,之后再将龙虾生拆起肉,切成细粒。 东平门的助手和东平门一样沉默寡言,专注认真,有条不紊。 是的,一旦站在料理台前,东平门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不再像之前表现的那样拘谨紧绷,也不再有他之前带给人的会让看着他的人心里十分不自在的阴沉感,站在料理台前的他此时给人的感觉非常舒适,好像他天生就适合存在于此,如果他不存在于这个行业那将是一件非常令人惋惜的事情一样,因为在进行烹饪的他看上去十分从容,一举手一投足都是那样的悠然自若,仿佛行云流水。他静静地注视着落成于自己面前的自己的半成品,他的眼神十分柔和,尽管依旧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苏妙却还是能够看出他眼底深处让人的心怦然一动的柔和,那是他对他这个职业发自内心的爱恋,不是热爱,他的感情并不会灿烂的骄阳一样热烈,那是爱恋,一种深沉的、深邃的、柔和的、美好的爱恋。 苏妙略觉惊诧地望着他,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他正在整治芋片的双手上,这个时候的她才发现东平门竟然拥有一双非常好看的手,那双手虽清瘦却修长,十根手指仿佛精心雕琢出来的一样,线条优美,指甲圆润,这样的一双手粘着清水的潮湿与油脂的光润,很能够吸引人的目光。 苏妙望着他的眼神已经由最初的好奇变成了此时的和暖,她望着他,唇角勾起,会心一笑。 “妙姐姐干吗一直盯着那个男人看,那个男人很英俊吗?”纯娘见苏妙站在料理台前也不着手准备果蔬,反而一直歪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东平门瞧,疑惑地咕哝道,也跟着好奇地望向东平门,却发现从开赛起就一直表现得十分僵硬的东平门此时竟然正在认真地烹调美味,神情专注,举止潇洒,眼神认真,认真时给人的感觉是一种让人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魅力,她的心在那一刻竟然怦地跳了一下,两眼发直,磕磕巴巴地叹了句,“是挺英俊的!” 苏婵和苏娴却在讨论冯二妞,苏婵盯着冯二妞在赛台上忙前忙后,不过是洗个菜准备个盆子就足以让她手忙脚乱,皱了皱眉,不悦地道: “冯二妞到底行不行啊,这么手忙脚乱的只会拖后腿吧!” 苏娴双手抱胸,弯弯的蛾眉微扬,手指肚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胳膊,眼盯着赛台,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尖声尖气,听起来很像是在讽刺人: “冯二妞做助手是被某个人推荐的,某个人居然跟自己未来的娘子耍心机,有一个笨蛋助手在旁边手忙脚乱拖后腿,某个人要赢就容易多了。” 她口中的“某个人”听了这话非但没有觉得惭愧心虚,反而异常淡定,淡淡地说: “妙儿不是傻瓜,她同意让冯二妞作为她的助手必然有她自己的理由。” 苏娴“呵呵”了两声,双手抱臂,扭头白了他一眼,轻蔑地哼了一声,问:“你敢说你没存私心,想要靠耍手段赢了妙儿来找回你作为男人的尊严?” 回味冷淡的眼神里充满了鄙视:“我干吗要做那种事?” 苏娴被他义正言辞的反问噎了一下,不甘心地抿了抿嘴唇:“那你倒是说说你为什么要用冯二妞那么一个外行又是个小丫头来做妙儿的助手?” 回味难得做出一个肢体上的回应,他双手一摊,很理所当然地回答:“因为妙儿那时候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苏娴被他理直气壮的语气激起了一股火气,瞪了他一眼: “说到底都是因为你自作主张要参加梁都赛,你倒是说说你为什么突然决定不再做妙儿的助手,而是自己参加梁都决赛?” “为了向过去的自己做一个了断。”沉默了许久之后,回味淡淡地回答,语气略显幽深,他没有看着苏娴说出他的回答,而是双眼凝着赛台上的苏妙,可是他此时给人的感觉并不像是在凝望着苏妙,反倒像是透过苏妙看到了更远的方向,并沉浸在那个更加神秘的远方里。 苏娴因为他出神时的表情,心里总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忧心,她感觉到他口中的“了断”并不单纯是对过去失败过的自己做一个了断的意思,这话里必定还有更深沉更令人感觉到忧心的东西,她微凝眉,望了他一会儿,眼神微沉,肃声问: “你要做的了断是个什么样的了断?” 回味从沉浸中的世界回过神来,瞥了她一眼,慢悠悠地道了句: “妙儿都没有问过我这个,大姐你做什么要问的这么清楚?” 苏娴被他不咸不淡的语气噎了一下,这话的意思分明是在嫌弃她多管闲事,偏偏她的身份只是大姨子,还是未来的大姨子,对自己妹妹的感情事她没办法做过多的干涉,只能气的干磨牙。本来想拿话敲打敲打他,反而发现这小子竟然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她现在的心情非常不爽,盯着回味那张坦然自若的脸,哼了一声,道: “像我们苏家这样的小庙容不下一尊大佛,上门女婿的人选应该重新考虑一下。” 回味的反应仅仅是浓眉一扬,对苏娴说:“丰州那边彩礼已经收下了,成亲的日子也已经定下来了,正在等钦天监算最好的吉日,大姨子,给妙儿的添妆你准备好了吗?” 苏娴:“……” 赛台上,东平门的一个助手拿起鱼胶放进清水中煮溶,而后在水中倒入甜橙汁,放凉后,制成一种果冻一样的透明胶装体。那人接着将老姜拍扁,放在清水里煲煮半个时辰,取干净的纱布将煮好的姜汁滤去残渣,在姜汁里放入冰糖和鱼胶煮到彻底融化,接着在锅里倒入上好的普洱茶,搅拌均匀后,放进特制的螃蟹形模具里,等到胶状液体自然凝结之后,把模具倒扣过来,将里面茶色的小螃蟹一一倒出来,放进一只大瓷盘里。 这些小螃蟹的制法十分巧妙,溶过水的普洱茶颜色变得相对浅淡之后,和真实的螃蟹颜色十分相似,使用的模具造型又可爱讨喜,用这样的模具制作出来的小螃蟹精巧细致,生动活泼,栩栩如生,让人看了就会喜欢上。 另外一边,东平门神情专注,他在将芋片雕出细致的小圆孔,再将芋片绕成圆筒状的捕蟹笼子形状,用金黄的蛋液作为粘合剂将捕蟹笼子接合,做出四只造型精美逼真形象的蟹笼。 这一步的制作成完全是艺术,捕蟹笼子的体积也就是一颗松塔那么大,只使用了芋片和蛋浆作为材料进行制作,芋片很小,蛋液也绝不会像浆糊那样的粘稠,东平门的双手完完全全是一双男人的手,虽清瘦却拥有成年男性宽厚的骨骼,这样的一双手却能够灵活娴熟地雕刻出如此精细巧妙的形状,着实令人惊叹。 被雕刻好的捕蟹笼形状的芋片被放入油锅中炸成金黄色,固定形状之后,捞出来放凉。 东平门的助手立在一旁,将另外一口铁锅烧热,放入牛油和鸡蛋黄,此时刚刚炸好“捕蟹笼”的东平门上前一步,取代了助手的位置,只见他站在铁锅前,拿起一只竹铲,以顺时针的方向在锅子里用打圈的方式慢推,直至起泡,之后放入先前切好的龙虾粒,在锅中过一遍之后捞出。 将姜米爆香,放入蟹黄、花雕酒、胡椒粉去除腥味,再倒入半成品的蟹肉和龙虾肉,烹入白糖、烘干的鸡肉末和鲜酱油,添加适量的上汤,用水淀粉勾出薄芡,最后倒入少许香醋,彻底烹调好之后,捏起一撮撮蟹肉放在之前炸好的“捕蟹笼”上。 东平门弯着腰身,一双烟灰色的眼睛专注地望着面前的半成品,修长的手指将烹调好的蟹肉随意一揉捏,蟹肉就成了小螃蟹的形状,被他一只一只填满在炸成金黄色的捕蟹笼子里。 就这样,直到最后,四只捕蟹笼子里满满当当地尽是小螃蟹,鲜亮的色彩看上去分外喜庆,甚至从这样生动的画面里能够联想起捕蟹人在看到这么多螃蟹时会是多么的欣喜雀跃。 这道菜更像是一个艺术摆设,四只捕蟹笼子被分别摆在盘子的四个方向,顶端以翠绿的薄荷叶作为装饰,盘子的正中央是一只站在以香草堆砌成的假山上欲展翅翱翔的白鹤。 当所有的造型全部摆好之后,东平门将一碗已经调好的淡蓝色液体顺时针搅拌几下,勺子在碗里搅拌时偶尔会带起一点拉丝,由此可以看出这碗调汁是呈半稠状的。 在搅拌了一会儿之后,东平门又一次弯下腰,一双眼目不转睛地望着盘子里造型精致的菜肴,舀起一勺淡蓝色的液体,顺着瓷盘的边沿倒入盘子,紧接着又舀起一勺,从另外一个方向轻盈地倒进去,接下来如法炮制,待淡蓝色的液体被尽数注入盘子里时,绵密的液体顺着瓷盘于小螃蟹和仙鹤的底部潺潺流过,最后汇聚成一片,在汇聚成一片湖泊的时候竟然于瞬间凝固,成为了胶状的固体,淡蓝色的胶状固体,就像是一面水蓝色的镜子。 在这一刻,蟹与鹤均在淡蓝色恍如镜面的湖泊内投下一片浅浅的暗影。 鹤湖蟹影!(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八章 最魔性的菜肴 这是一道确实算得上华丽的菜肴,鹤湖蟹影,在造型上非常的精致,无论是立在山峦之上振翅欲飞的白鹤,还是碧水河中栩栩如生的螃蟹,甚至是在半露半藏在水中捕蟹笼里挣扎的螃蟹,一切的一切皆惟妙惟肖,众多的惟妙惟肖组成了一幅生动的景观画面,让人在注目之时竟会忽略这只是一道菜肴,会将其作为一副心思巧妙手艺精湛的艺术品来观赏。 在座评审一共十二位,作为第一场赛的参赛选手,这一场赛他们的作品定不能只给评审点评,今天皇上携了许多达官显贵出席梁都赛的开幕仪式,第一拨奉菜的对象自然是这些人。 要满足平日里山珍海味美食珍馐的达官贵人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品遍了各路美食的富贵人的舌头是最为挑剔的,一般的菜肴很难让他们满意。 所有人的心里都清楚,在今天,评审们是否满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能够满意,只要皇上满意了,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毕竟作为一个厨师,说职业生涯的巅峰是成为御厨绝不为过,这也是梁都赛上大多数厨师深藏在心底的目标,能够得到圣上的青睐那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就像先皇身边那位虽没有王衔却被先皇称为“义弟”、虽英年早逝却享了许多尊贵、被先皇认可是先皇唯一的友人、作为先皇专属御厨的回川回大人,那人已经成为业界的一个传说,也是被众多行内后辈视为目标的那一个人。 开场菜肴鹤湖蟹影,首先被御座前的小太监接过去,经过层层传送,一直被送到皇帝的御座前,次奉给跟随皇上前来观赛的王侯公爵文武大臣,接下来才是赛台下坐在一排长桌前的二十个评审。有皇帝在场,二十个评审也都老老实实地坐着,端正严肃,没有一个敢偷偷谈天窃窃私语,围观的百姓更是不敢喧哗,以至于这场比赛比着比着就不像是全民同乐的赛事了,反倒有点像露天的朝堂。 苏妙看着冯二妞哆哆嗦嗦地将自己组最后一道作品交给伙计,忍住想翻白眼的欲望,用干布巾擦了擦手,将目光落在东平门做的那道鹤湖蟹影上。那道菜肴已经被一一奉送到所有品评人的面前,精巧华丽,雅趣横生。让人单是看着便觉得心里舒坦的菜肴引来了许多认同,人都是喜欢漂亮的东西的,哪怕是最终要吃进肚子里的东西,能够带来视觉上的冲击,让人觉得惊艳,令人刮目相看,不知不觉中,这种外表华丽的菜肴会得到许多人的认同。 苏妙的内心底对东平门造型精致华丽到极点的鹤湖蟹影却并没有太多的震动,若是从外观上来让她评价,她的反应也仅是在盯了一会儿之后慢吞吞地说出两个字的评论“手巧”,她并非不同意“美食即是艺术”这句话,对于菜肴的造型她也是很追求的,但她素来喜欢简洁大方,偶尔会加入一些幽默的俏皮,用各种复杂的刀工来堆砌,这样的烹饪手法她并不喜欢。 美食即艺术,但美食毕竟是美食,最终还是要入口,因为要入口,美食当中的艺术感只能是为美食最重要的色香味服务,如果那艺术感偏离了这个初衷,那就没什么意思了。说实话,她一点也想不明白正中央那只用白萝卜雕刻出来的仙鹤和仙鹤身子底下堆出来的青草似的野菜对鹤湖蟹影这道菜的味有什么作用,若只是为了好看,反而突兀。 因为对这种表现“华丽”的方式存在异议,苏妙对东平门这道菜并没有生出浓厚的兴趣,这道菜的刀功确实精湛,艺术感亦非常浓厚,手非常巧,但他们是厨师,不是雕刻家。 她看了东平门一眼,却见他此时眉微蹙,没有去看赛台下因为点评的忙碌,他垂着头,笔直地站着,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够感觉到他此时的思绪并不在这赛台上,这个人的魂儿八成飞到爪哇国去了。 这是一个相当特殊的参手,赛前怯场没有存在感,一旦上了台却气势强大让人无法忽视,他在烹饪过程中展现出来的手艺也确实让人刮目相看,可是放下菜刀的他又一次恢复了之前的衰样,反差如此之大,很值得让人在心里为他“惊叹”一把。 这样想着,苏妙却忽然觉察到周围的气氛似乎变得不太对,一瞬间,仿佛全世界都安静了下来。苏妙微怔,放眼望去,包括御座前,包括评审席,所有人尽是沉默不语。 面前盘子里的菜肴很显然动过了,但却没有被大面积动过,也就是说品尝时仅仅是品尝了一口到两口,并不是在品尝之前出现异状,而是在品尝过后,这些诡异的沉默很明显是因为他们面前的菜肴。 这是苏妙没遇到过的情况,她有呆。 东平门安之若素,他依旧低垂着头,一言不发,看不见他的表情,更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好像眼前的一切跟他完全没有关系。 有人在谜一样沉默过后,突然再次伸出筷子,搛起一点菜放入口内,接下来惊人的一幕发生了,品尝过这道菜的人竟然眼眶湿红起来,距离很远又是台上台下这种细微的变化按理说苏妙是看不到的,但她对人情绪上的变化很敏感,又是一直被她注视的人,她恰巧就留意到了。诧然四顾,果然,现场的气氛比之前的沉默灰涩、幽怨、晦暗,不管是平日里锦衣玉食的达官贵人还是在烹饪上算得上专业人士的评审席,所有人,无一例外全部陷入了某种让人无法理解的、谜一样的沉默阴郁里。 本就因为皇帝驾临充满了紧张感的赛场这会儿因为谜一样的沉默让人觉得狐疑,让人感到不安。 “师、师父,有点怪啊。”注意到这份古怪的不仅仅是苏妙,冯二妞整个人都蒙了,凑到苏妙耳边磕磕巴巴地说。 苏妙皱了皱眉。 “这是怎么回事啊?”观赛席上,纯娘一脸愕然,小声问。 “那是哭了吧?是哭了吧?”阮双坐在后头,把胳膊搭在前面的椅背上,一叠声地确认道。 “来了来了!”高兴双眼直不愣登地盯着赛台上一脸事不关己的东平门,眼神是相当的执着。 “那就是会让人悲伤的魔厨……么,”略尖细的嗓音介入,相思绿亦双眼炯炯,直直地盯着赛台上的东平门,露出非常感兴趣的神情,“有意思!” “她的表情好可怕,她到底是来干吗的?”纯娘因为她这样的表情打了个寒颤,小声问苏婵。 苏婵不答,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前方评审席上的鹤湖蟹影。 “婵儿!婵儿!”纯娘以为她在发呆,用胳膊肘猛戳她。 “好想尝尝看!”苏婵突然冒出来一句。 苏娴绷着脸瞅了她一眼。 只有回味对周遭的一切恍若未闻,他表情专注地望着苏妙的表情,单手无意识地托住腮,用小指轻轻地摩挲着唇角。 赛台上,苏妙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举起手来,对姜大人高声道: “我要试菜!” 从梁都赛开始,双方参赛者可以选择是否要试品对手的菜肴,也就是说,每一场赛选手都要为对手准备一份自己的作品,不管对方是否有需要,总之这是一个能够了解对手并且重新审视自己的好机会。 “可以。”姜大人爽快地答应了,吩咐伙计去端菜。 那伙计转身走到东平门面前,对东平门说了一句话,东平门略显吃惊地看了苏妙一眼,或许是没想到像苏妙这样看起来高傲不服输的人会选择当众试菜,因为在赛台上突然提出要试吃对手的菜,潜台词就是对对方的作品很在意,一般自尊心强的参赛者都不会提出这种要求,至少不会自己主动提出来。 他对苏妙的要求并未拒绝,让助手将剩下的一盘鹤湖蟹影端给伙计,伙计接过盘子,将鹤湖蟹影送到苏妙面前,自己退到一旁。 苏妙接过冯二妞递来的筷子,将筷子尖伸向盘子正中央的白鹤,鹤湖蟹影,那只雪白的鹤占据了大部分位置,是整盘菜中最显眼的部分,俯在青峰顶之上,雄心勃勃,振翅欲飞,这是用白萝卜做成的,是整盘菜中除了蟹笼造型最出众也是最耗费手艺的部分。 这只白鹤是用萝卜做成的,无论是材料还是造型更多偏向于是配菜,苏妙选择了先品尝配菜,因为这道菜中配菜占据整盘菜的比例最大,如果这配菜只是配菜没有一点出众之处的话,那么这道鹤湖蟹影也就废了一半,其他地方做的再出色也抵不去这一部分喧兵夺主的失败。 筷子落在充满了野心与生命力的白鹤上,本是想要夹起来,双指还没有用力,令苏妙诧异的一幕出现了,筷子尖刚刚触碰到白鹤的头部,下一秒,整只白鹤仿佛突然死去了一般轰然裂塌,瘫倒下来,撞开身下“青峦”,落入碧蓝的水泊中,竟然在水泊中形成了一阵细微的震荡,仿佛水波纹一样。这细微的震荡居然冲开了置在旁边的捕蟹笼子,捕蟹笼子忽然裂开一个缺口儿,有两只螃蟹落下来,随着刚刚的震荡晃了晃,在视觉上就像是幸运逃脱重获自由了一样。与此同时,那只已经死掉的白鹤半个身子落在水泊之中,居然在微蓝的液体之上形成一道深色的浮影。 苏妙陷入了深深的震惊。 她都震惊了,何况是跟着她的几个助手,所有人的嘴巴都张得大大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无法否认这道菜对于视觉上的冲击,苏妙呆滞了片刻,重新伸出筷子,夹了一片落在碧蓝“水泊”里的萝卜,此时雪白的萝卜已经沾上了少许碧蓝色的酱汁。 苏妙将已经变得四分五裂的萝卜夹起来,仔细观察,这只白鹤雕刻的非常巧妙,除了形似神似之外,绝对是用了缜密的心思的,东平门在这只白鹤的各个衔接处都动了刀,相连部分的程度是只要不碰就不会断开,可若是稍稍施加一点力道,堪堪连接的部分就会断开,导致整只白鹤突然垮塌,就像突然死去了一样。 将夹起来的萝卜放入口中,那一刻,心似乎震了一下。 这不是简单的将萝卜雕刻成漂亮的配菜,这萝卜用过高汤,被高汤煮到恰到好处的萝卜改变了生硬的口感,变得柔韧富有弹性,这也是白鹤在被各种动手脚之后依旧能够保持完美造型的原因。吸尽了高汤精华的萝卜醇而不腻,厚而不重。这样的萝卜又沾上了之前调制好的半冻状的酱汁,酱汁的味道非常清爽,其中占据最大比例的香料便是柑橘,而柑橘之中使用的最巧妙的一项便是新鲜的橘皮。 众所周知,新鲜橘皮拥有的是非常特殊的气味,微甜、微酸、微辛、微苦……许多的特别融入半冻状的酱汁里,水果的甘甜和清新是最基本的,然而最让人心动的就是那成熟的微苦和微酸,微苦与微酸与高汤的醇厚相融合,剔除了多余的浓厚感,反而让苦涩微酸升华到了另外一种境界,直入人心,融于骨血,身体上的所有感官在这一刻全部被影响,即使是本能性地抗拒,却还是抗拒不了自身的每一颗细胞将这股子衬托了醇厚美好的苦涩微酸消化扩散。 苏妙知道舌尖上这早已浸透人心的味道是什么样味道,但凡品尝过的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味道,这令人感同身受的苦涩微酸便是人生中最常见的孤独感,不是一个人时的那种孤独,而是在心底里泛滥着的孤独感。 明明自身是美好的,却因为永远无法达到内心中的那份期望而逐渐枯竭干涸,摆出努力去拼搏的姿态,却只是摆出那样的姿态僵硬在那里,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点一点地枯萎龟裂,直到某天,倒塌碎裂的时刻终于来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虽然是这样想的,却还是敌不过内心底的那份遗憾和不甘。 作品是制作者的一面镜子,它反映的是制作者的内心,因为制作者他倾注了自己的心血去制作出他认为最佳的作品,所以最优秀的作品往往是制作者本人的内心缩影,因为说到底大家都是人,所以这种发自内心的东西很容易让品尝的人产生心理上的共鸣。 因为这种遗憾和不甘是身为人内心里或多或少都会拥有的,只不过在这一刻在猝不及防之时突然被诱发了出来,这就是魔厨的奥秘。 连皇帝都在眉头蹙着,不管是谁,不管地位有多高,不管是什么背景什么身份,只要是人,都会有求而不得只能等待那欲求干枯的遗憾。 苏妙夹起一点经过牛油和蛋羹烹煮变得异常柔软鲜浓的蟹肉,现在是秋天,是最适宜吃蟹的季节,蟹膏丰腴,蟹肉肥美,外面的芋片炸得酥脆喷香,但因为东平门本身就是个忧郁的人,这一点在苏妙品尝过他的菜之后已经十分理解,因为他本身是个忧郁的人,所以他在火候和使用搭配的香料时非常有他的风格,味美的螃蟹在他的烹调下仿佛带了一层魔性,触动催促着人的心变得紧绷束缚,就好像在诱导着人们通过味蕾去体味被禁锢的滋味似的,通过这种诱导让人们感同身受,人们在这一刻仿佛突然想起来了,在这个充满束缚的世界自己和捕蟹笼里的螃蟹没什么区别。 有那么一刻甚至连苏妙的心都动摇了,当舌尖被那仿佛能刺透内心的滋味完全浸透时,连她的心都狠狠地颤了一颤。 她放下筷子。 冯二妞是助手里最好奇的,偷眼瞧见师父没有反对,拿筷子悄悄地夹了一片萝卜放进嘴里,她本来是想夹蟹肉的可是不敢,哪知道萝卜片刚刚入口,她一把捂住嘴,眼泪居然刷地落了下来。 无论是画面还是气氛,这第一场赛都十分的诡异,没有品尝过的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已经品尝过的人兀自沉浸在自己的遗憾和忧伤里,心理强大一点的只是心情突然变得很差,心理稍差一点的还真的就哭出来了,也不知道是联想到了自己什么样的心酸过往。 苏妙终于知道了东平门作为魔厨最出众的特质,善于诱导与出众的感染力。 “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她充满佩服地说着,笑吟吟地望向东平门,看着他说,“无论是造型还是味道,无论是技巧还是意境,都是上上等的。”下一秒,她却将上扬的唇角敛起,变成冷漠脸,十分反感地皱了皱眉,充满了厌弃地对他道,“可惜了你这风格是我最讨厌的,味道非常好,却一点也让人吃不出美味的感觉,这样的你也能做厨师吗,还不如拿个二胡蹲城门口唱《莲花落》来的更有前途。”(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九章 彩虹竹筒饭 东平门皱了皱眉,但他仅仅是皱了皱眉,这个人面对他人的言语攻击反应十分淡漠。面对尖锐的批判,他的表现与其他人有稍许不同,说他毫不在意并不准确,那样的表情并非是不在意;说他对批判习以为常了也不是,他流露出来的情绪并不是习以为常,对他人的批判他还是有一点反感的,然而并没有情绪波动很激烈的感觉,他反应平淡,无论从哪一点去观察都看不出来他是否有被苏妙的讽刺所激怒。 苏妙说完自己的话,没有再去看东平门,对赵平招招手,让赵平把鹤湖蟹影拿一边去。 赛台下的人没有注意到赛台上的动静,现场仍旧沉浸在难以言喻的沉默之中,谜一样的忧伤,谜一样的幽怨,便是连御座上的皇帝都在出了一回神之后四十五度角扬起脸孔,轻轻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也多亏了他叹了口气,周围的大臣终于从自身的阴郁里本能地醒过神来,面对皇帝内心的忧愁与沉郁,一个个胆战心惊,再也不敢去想自己的事了。 东平门的助手对苏妙尖锐的批判是满心的不满与愤怒,碍于是在赛台上,对方又是女人,不好反应太激烈,勉强压抑下内心烧起来的怒火,恶狠狠地瞪了苏妙一眼,啐道: “呸!那娘们儿,什么玩意儿!” 东平门沉默着,用一双眼白分明的眼目不转睛地望着苏妙的侧颜,对周遭的各种声音依旧是没有什么反应。 姜大人没有试菜,但对东平门“魔厨”的称号早有耳闻,之前仅仅是听说过,今日一见,大开眼界,亦瞠目结舌,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将周围的所有反应尽收入眼底,他清了清喉咙,朗声道: “第一道菜皇上、各位大人、众位评审官已经品尝过了,皇上,接下来该上第二道菜了。”他转身正对着御座的方向,毕恭毕敬地说。 皇帝梁铄回过神来,慢吞吞地抬起胳膊,冲着姜大人挥了一下手表示准了,于是姜大人对第二组上菜的伙计示意,早已经排成一排等在一侧赛台下的伙计立刻端起盘子走向评审席,训练有素,鱼贯而入,先恭恭敬敬地献给皇帝和众位大臣,接下来再是众评审。 作为一国之君的皇帝对自身情绪的调控力比其他人要强很多,此时的梁铄已经从先前烦郁的心情中脱离出来。因为苏妙和回味的关系,梁铄对苏妙的作品十分好奇,他并不真正了解苏妙,苏妙在梁都赛上第一个出场亦很出乎梁铄的意料,在看到苏妙明明已经试过东平门的菜却毫不受其影响时,他心里对她的那份好奇更浓。眼见太监将一只雕刻了简洁花纹的竹盘端了上来,梁铄微怔,因为对一场以“华丽”为主题的烹饪赛来说,使用质朴素雅的竹盘作为容器,从视觉上就偏离了主题。 虽然这样想着,但如此朴素的容器反倒是让梁铄心中的好奇更浓,就算再不了解苏妙他也不认为苏妙是一个蠢笨的姑娘,只要是念过书都会对“华”这个字做出哪怕是肤浅的理解,除非是她灰心放弃了,否则这道看上去十分朴素的菜肴一定是另有玄机的。阿味自己选择的姑娘,如果是一个轻易就放弃的姑娘,不管梁铄是赞成还是反对这桩亲事,他都会觉得有点失望。 梁铄身边的大太监钱德谷跟他的主人一样,性情宽厚,待人温和,在接过菜之后,他按照奉菜伙计的说明跟自己的徒弟小夏子在御座前忙活起来。 钱德谷端着竹盘,监督小夏子将一只长方形的青铜容器放在御桌上,并在青铜容器之中撒下一把竹叶,升起细火,待火焰均匀地、充分地燃烧之后,钱德谷将竹盘上的竹盖掀开,下一刻,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一截碧莹莹充满了旺盛活力的竹筒,碧绿的竹筒映入眼底,鲜活盎然的色彩确实让人的眼睛一亮,给予人视觉上惊艳的一击,但那仅仅是因为在双眼适应了竹盘的朴素色彩之后突然看到碧油油的竹筒因为被鲜艳的色彩惊了一下所产生的视觉上的冲击,并不能说这是一道华丽的盛宴。 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正因为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对这道菜产生更深的狐疑,能来参加梁都赛的全部是岳梁国餐饮业中百里挑一的人物,不会有人幼稚到以为用外观上的色彩鲜亮就能够取胜,那么接下来,这道并不出奇的菜肴究竟暗藏着什么样的奥秘呢,所有人都想知道。 钱德谷将竹筒用竹夹夹起,小心地投入燃烧旺盛的火焰中。 很快地,泛着浅蓝微绿色的火焰将竹筒包围,并迅速将其吞没,看似幽静、柔和实际上却是十分强劲的火焰在燃烧着碧绿的竹筒,隐隐能够听到火焰燃烧时的呼呼声,这种不同寻常的制法很快便引起了所有品评人的注意。 咔擦! 咔擦! 轻微的脆响突然传入耳朵,吸引了本就十分在意的人们的目光,梁铄亦低头望去,却发现碧绿的竹筒两侧边缘的部分居然裂开了一道深深的缝隙。下一秒,许多裂缝相继出现,一直到最后,交错纵横的裂纹布满了埋葬在火焰中的整只竹筒。 钱德谷立刻挽起袖子,拿起配套的竹夹子,小心翼翼地伸进火焰里,夹住竹筒。当夹子的两端夹住竹筒时,碎裂的声音更多,钱德谷微怔,但因为之前听过说明,他还算镇定,下意识将火中的竹筒夹起来,令人没想到的连正操作的本人都十分吃惊的是,当夹子夹住竹筒向上提起之后,外部的竹筒开始碎裂,并一点一点脱离,一直到竹夹子提到火焰外焰,在最后一片竹片脱离的同时,被竹膜完美包裹住的碧粳米在被火焰直接而迅快地烫过之后,浓醇的米香与清明的竹香缠/绵交错,在这一刻突然馝馞地喷薄而来,迎面,通过五感直入身心,在猝不及防之时深深地印刻入人的内心,令人惊叹,令人惊艳。 雪白的透明的竹膜薄薄地包裹着碧绿的粳米,朦胧中的翠绿色让人不自禁心生欢喜,还有那沁人心脾的、单纯的、浓厚的、令人心旷神怡的米香,一旦沾染,便再也停不下来。好奇心、期待之心让人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投入到这道新奇的菜肴之上,这种特别而巧妙的开场方式并没有输给一触碰便突然“死去”的“白鹤”,同时,这道菜绝对比在菜肴上看见“死亡”让人感到愉快。 钱德谷的鼻尖渗出了几点汗珠,人都会好奇,都喜欢新奇的东西,他也不例外,第一次在烹饪赛上看到这样有趣的东西,又是经过自己的手去操作的,他有些小激动,笑容满面地将包裹着竹膜的碧粳米条重新放在竹盘里。说是竹盘其实只是一个长方形的平直的竹板,虽然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却没有深浅度,更像是一块板子。 钱德谷在听了说明之后就已经明白了为什么这菜的盘子会选择一块竹板,笑嘻嘻地向梁铄请示了句,梁铄在微怔之后点点头,接过钱德谷递来的小刀,满怀好奇在碧粳米条的正中间切下一道,一切到底。 瞬间,仿佛有色彩斑斓的酱汁从切开的部分流出来! 梁铄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明白原来米中是有酱汁的,用刀子顺手将已经切断的碧粳米条两段分开,果然有色彩鲜亮的彩色酱汁自粳米的缝隙间缓缓地、次序分明地流出来,首先流在瓷盘上蔓延开来的一点是赤色,接下来是橙色,然后是黄色,后续依次是绿色、青色、蓝色和紫色,七彩酱汁缓缓溢出,在竹盘上形成了虽不算规则却十分好看的弧度,其中的色彩渐渐重叠,竟在竹盘上形成了一道幼童涂鸦似却让人眼睛一亮的七色虹! 众人震惊,皆瞠目结舌! 梁铄亦十分诧异,龙目下意识扫向被切开的碧粳米条,横切面内,碧绿的粳米条上,居然同样是一道由红橙黄绿青蓝紫组成象征着阴霾退散雨霁初晴活力四射晴朗闪耀的七彩虹! “这是什么?”梁铄无法形容在视觉受到强烈的冲击之后的感觉,只是觉得惊诧,只是觉得惊艳,在猝不及防之时看见了如此神奇的一幕,非常非常的有趣,他眼望着竹盘上的彩虹色粳米饭,微笑着问。 钱德谷知道皇上的心情变好了,并且好的十分彻底,连忙笑容可掬地回答; “回皇上,这是苏妙姑娘特制的彩虹竹筒饭。”(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章 带去微笑的菜肴 梁铄的心情的确好了许多,绚丽、充满了鲜活生命力的彩虹色无论是谁收入眼中心情都会愉悦舒畅起来,没有任何理由的、只是因为看到如此鲜艳可爱的颜色便会自然而然地开心起来,人便是如此单纯的生物。乍然印入眼帘的美丽色彩是一种绚烂的视觉冲击,虽不激烈,却十分迷人,能够紧紧地扣住人的心。 视觉已经被这缤纷多姿的彩虹色牢牢地抓住了,然而这道菜的魅力并不仅仅在于此,竹子的香气经过煅烧已经充分融入进竹膜包裹的米条里,骤然被切成两段,充盈在米饭中的清新竹香冉冉而来。纯天然的米香,纯自然的米香,被浅淡的竹香所烘托,并没有失去自己本真的味道,甚至本真的味道比起平常时更容易让人感受到,竹子的清新没有喧兵夺主,反而更好地将作为主料的碧粳米本身自带的幽淡清香很好地衬托出来。 粳米饭是日常生活中最常见的饭食,梁都人基本以大米为主食,这粳米饭是普通人家每顿都会吃的东西,就算是比普通粳米更昂贵的碧粳米亦是梁都中富贵人家每天都会出现在餐桌上的饭食,因为吃的常了,已经习以为常了,人们完全把大米当成了一种习惯,一顿不吃觉得浑身不舒坦,但这仅仅是一种习惯,你若是问他大米到底有什么魅力之处,不见得有几个人能答上来。这只是一种主食,不用它来配菜吃总会觉得饭桌上少了什么东西吃着不舒坦,可米饭到底有什么好吃的,这个问题真的很难说出答案。 不仅是吃食,当任何一个成为一种习惯时,这个“一个”都将变得平凡普通,很难再觉察到其灵魂深处那最为纯粹的盎然生命力所积蓄的魅力。 这种时候最需要的就是将其换一种方式呈现在他人的眼前,当关注者的目光因为好奇将自己中意的事物牢牢锁定住时,“发现自己中意的事物的魅力”这种能力才会悄然上线。只有注目到了,才会带着发掘的目光去深深地体会那被习惯掩藏住的魅力。 梁铄在彩虹竹筒饭上看了一会儿,拿起龙筷,夹起一段彩虹竹筒饭放到嘴边,咬了一口,再看时,竹筒饭的横面上依旧是一道绚丽的彩虹,可见这道彩虹是始终贯穿在整个竹筒之中的。 不仅是心思巧妙,手艺亦相当了得,这竹筒的宽度虽然不算太窄,但绝对算不上宽阔,在这样的条件下纵使使用了模具,想要将七色糯米以七彩虹的形状填入用碧粳米作为“画布”的竹筒内,实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这不仅仅需要一双巧手,还要拥有超过寻常人的耐心。因为是用七色米在碧粳米中央拼出七彩虹的形状,还是在并不宽敞的竹筒内进行的,在填米的过程中只要有一点失误或者出现米和米之间没有压紧的情况,这个竹筒饭便算做坏了,就是如此的严苛甚至是刻薄,这是需要十足的耐心和细心的工序。 此时人们才明白之前为什么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看到赛台上三个助手围着主厨干站着,只有主厨一个人在包围圈内凝神忙碌着,当时还有人嘲笑那几个助手没用,然而像这样精细的活计,不是每个厨师都敢夸口说自己能做到,就是连一方名厨都不敢说自己能够毫无顾虑地去操作这一套跟雕刻师在玉石上做雕刻差不多的精细活计。 这一场赛所有的竹筒都是苏妙填的米,中间拼出彩虹形状的七色米每一种颜色厚度大概是一寸左右,这种厚度从竹筒饭整体来看算是比较适中的,整个竹筒饭中最为精华、最为精妙也是最为奇妙的部分正是在这一寸的厚度里,竹筒饭的横切面从外观上看是七色虹的形状,再仔细观察一下,对美食稍微有点讲究的人便能看出来这彩虹的七种颜色是由七种不同颜色的糯米拼成的,只不过因为制作者精妙的手艺,所以看上去真实生动,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对美食再有一点研究的人通过经验能够猜到这些糯米之所以能够呈现出不同的颜色,是因为被各色果蔬植物的汁液浸染过,因此变了颜色。 带颜色的米在岳梁国并不罕见,只不过平常的米色彩可能不像今天这样丰富一下子出现七种颜色,带颜色的米即使是寻常人家在逢年过节时亦会制作图个吉利,这道菜真正精妙的并不是由七色糯米组成的那道藏在碧粳米之中的明媚彩虹,当梁铄咬了一口色彩鲜丽的糯米条,开始了第一次正式品尝的时候,牙齿破开米粒间紧密相连的部分,下一刻,让人惊奇的一幕出现了,本来是想好好地品尝米粒天然的芬芳,然而当牙齿咬破米粒之间的连接时,居然有鲜甜的浆液从米粒的缝隙间毫无预兆地爆出来,诱人的浆液迅速充盈在口腔,那是混合了七种清新爽朗味道的绝妙口感,这七色的味道太过清晰分明,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每一种色彩都蕴藏着一种味道,诱人想要再次去品尝。 恍若七色虹的味道,热烈、温暖、明媚、活力、清爽、澄澈、神奇,七色滋味皆可独立,但是融合到一起时又是那样的融洽和谐,融洽得就好像七种完全不同但同样都是美妙动听的乐器在口腔内奏起了醉人的乐章。 阳光的温热、花朵的粲然、鲜果的甜蜜、微风的和美、竹林的清香、青山的爽朗、海洋的芬芳,人们发现自己的眼前忽然出现了这样的一副画面,这样的画面明明是在帝都周围的青山中最为常见的,因为习以为常甚至是会感觉到乏味的,然而此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人们却发现那最常见的景致在此时望见时却是那样的秀丽,那样的迷人,那样的美好。阳光、花朵、果实、微风、竹林、青山、海洋,这些平日里最常见的东西竟是如此的珍贵,如此的令人心旷神怡。 躁郁的心仿佛一下子平静下来,耳畔似乎还能听到山鸟动听的鸣啼,身体里的所有僵硬和紧绷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柔软起来,人们情不自禁地仰起头,望向那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都不曾抬头好好看过的蔚蓝天空,此时,蔚蓝色的天空中仿佛出现了一道色彩瑰丽的虹,那一抹单纯又美丽的虹驱走了阴雨取代了乌云,弯弯地挂在一碧如洗的天空,让人忍不住想要微笑。 于是在这一刻,人们遵从了自己柔软的内心,皆微笑了起来。(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一章 真正的魔厨 对厨师来说,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事莫过于品尝者对自己的作品展露微笑。 彩虹竹筒饭,这是一道绚丽多彩的菜肴,亦是一道趣味十足的菜肴,藏在七色糯米之中的浆汁在不经意间爆出来,在给人惊奇感的同时,亦带给人惊诧过后的趣味感,略带一点孩子气恶作剧般的俏皮引人发笑,感受到这种顽皮恶作剧的人们都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在还没有来得及自己反应过来时便已经笑出声来。 一时间,情不自禁的笑声爽朗地响在城门广场上空,人们会心而笑,再惊诧地对视,旋即在仿佛灵魂已经相通的对视中再次粲然而笑。那一刻,整颗心都柔软起来,没有陌生感,没有芥蒂之心,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变得透彻轻快。戒备、隔阂、疏离,虽然并不愿意承认但人与人之间确实存在的尴尬感在这一刻完全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彻底突破了人心之间最难突破的心墙之后的轻松,人和人仿佛一下子变得明朗简单起来,从未有过的轻松欢快将人们萦绕,人们变得坦然,变得率性,变得豁然,那一刻,所有隔阂的墙壁都被打破,畅通无阻的光明欢愉地呈现在眼前,让人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轻松畅快。 许多人在同一时刻发出笑声,此起彼伏的笑声让更多人产生诧异,同时亦对让这么多人欢笑的苏妙产生了好奇。 钱德谷望着御座上笑得畅快的皇帝,心中吃了一惊,皇上已经许多年没有这样笑过了。 “怎么回事?”本来又一次痴迷在东平门的感染力中的高兴被眼前突然出现的逆转局势惊住了,瞪着一双眼睛,诧异得连说话都磕磕巴巴了。 “妙姐姐果然是最厉害的!”阮双的表情是超级激动,没人注意到她连指尖都在打哆嗦,她双眼灼灼地望着苏妙的笑颜,充满期待,兴奋地说,“好想和她比上一场!” 夏瑾萱文静地坐在椅子上,望着赛台上的苏妙,唇含微笑,一言不发。相思绿垂眸看了她一眼,却见她搁在椅背上的一双纤纤玉手正在一点一点地捏紧,最后变成两颗粉拳,相思绿见状,不由得哼笑一声。 回味依旧单手托腮,目不转睛地望着赛台上的苏妙,纤细的指尖轻轻拂过朱红的嘴唇,唇角勾起,莞尔一笑。 现场突然的气氛转变令东平门措手不及,本来觉得自己已经稳操胜券的他对眼前的一幕感觉到愕然,因为他已经习惯了自己上场便能把握住现场气氛不会被任何人改变的现象,可是他一直深信不疑的能力却在这一场被彻底打破,被毫无预兆地打破,即使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他也不禁露出惊诧的表情。 他的三个助手同样感觉到惊诧,双手抱臂,面面相觑。 东平门突然举起手来,对姜大人提出一个令姜大人完全没有想到的要求,他要试菜。 姜大人一愣,想了想,招伙计来交代了两句,那伙计点头应下,来到苏妙面前,对苏妙说明了东平门的要求。苏妙同样愣了一下,狐疑地看了东平门一眼,并没有拒绝,让赵平端了去递给伙计。 伙计将彩虹竹筒饭端到东平门面前,先在青铜容器里点燃,经过二次烧制之后,外面的竹筒四分五裂开,露出雪白泛着浅浅青绿的竹筒饭。接下来的顺序东平门自己知晓,伙计退下去之后,他没有使用刀子,而是直接拿筷子将一整条竹筒饭掐成两段,有彩虹色的浆汁流了出来,在竹盘上形成一道漂亮的彩虹,如果这一步被认为是小孩子把戏的话,那么下一步,当彩虹竹筒饭入口,伴随着牙齿轻咬,沁人心脾的味道夹带着鲜甜的浆汁充盈在整个口腔,纯自然的味道,纯天然的味道,仿佛没有经过任何烹制,而是毫无保留地将人世间最为纯粹最为美好的滋味原原本本地展现出来,有那么一刻,东平门甚至觉得自己素来阴郁的心就要被净化了,在那一个瞬间,漆黑不见五指的心灵仿佛被敲开一道缝隙,有明媚的阳光照射进来,让他觉得格外刺眼,旋即“嘭”地关上了心门,然而不可否认,心墙的缝隙已然存在。 于是他的表情越发阴沉,他本来就是个阴沉的人,当真正的阴沉感显露在他的脸上时,让他看起来有些可怕。 一场赛上,两组参赛选手都要求试对方的作品这是很罕见的,姜大人亦产生了浓浓的好奇,趁人不注意自己也试吃了一口,却是久久没有言语。 评分开始。 梁都决赛第一场赛最后的结果并没有颠覆品评人们的预测,所有的品评人在试菜之后的那一刻心里都对这场赛的赛果产生了预测,完全一致的预测。 二十个评审,本次比赛的结果却出现了一边倒的局面,结果是最令之前观看过东平门比赛的观赛者感觉到诧异的,二十比零,二十个评审将自己手中的点评牌子全部指向了苏妙,也就是说,东平门惨败! 这是让人无法相信的结果,这里是梁都决赛,厨王大赛是一项高级赛事,厨王大赛中的梁都决赛更是高级中的高级,这样高等级的赛事里竟然会出现一边倒的赛果,让人不禁怀疑今日到场的评审们是不是专业的,然而他们的确是专业的。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苏妙身上,如此年轻,又是一个姑娘,笑得过于灿烂看起来还有点轻浮,这样的一个姑娘究竟有什么魔力能够同时征服二十名评审,人们的心里充满了好奇。 “师父,你认为苏姑娘能赢这场赛靠的是实力还是运气?”在梁都赛中充当上菜伙计、姜大人最得意的弟子姜和问。 “你为何如此问?”姜大人看着他反问。 姜和的脸上流露出暧/昧不明的笑意,悄声说:“苏姑娘将来可是瑞王府的三少奶奶,东平门徒儿见过他的比赛,被称为‘魔厨’的他居然完败给一个小姑娘,任谁都会有些想象。” 姜大人扬眉,向评审席上意犹未尽还在互相探讨的众评审看了一眼,笑笑,淡淡地说: “厨王赛是佳阳郡主创立,佳阳郡主的赛事里没有弄虚作假,也不允许弄虚作假。” 顿了顿,他笑了一声,语重心长地对姜和说: “至于魔厨,那一个,才是真正的魔厨。”他的手往苏妙的身上一指。 姜和一愣,顺着他的手指方向诧然望向苏妙。 此时的苏妙正眉眼弯弯,一脸笑眯眯的模样。(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二章 第二个主题 梁都赛决赛第一轮赛以令人惊诧的赛果飞快地结束了,然而接下来的大赛却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次日便是开场赛的第二轮赛,在第一轮赛彻底落下帷幕之后,姜大人清了清喉咙,宣布了第二轮赛的主题。 东平门依旧面无表情,安之若素,好像惨败的情势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 苏妙依旧笑眯眯的像一道七彩虹,坦然自若,好像完胜的局面对她并没有什么影响,她很平静。 这样的两个人立在赛台上,和风嫳屑间竟然给人一种只有名流雅士才具备的幽深淡薄之感,连御座上的皇帝都觉得惊讶,明明只是两个以烹饪为生的人,明明只是一场厨艺大赛而已。不过他同样觉得很欣慰,他的子民当中即使是以烹饪为生的人都有不输给文人雅士的洒脱风流,身为一国之君,他很自豪。 第二轮赛的主题开始宣布,同样是被红色幕布遮挡的金色牌子被两个身强力壮的伙计抬上来摆放好。大红色的幕布被掀开,龙飞凤舞的黑色字体显露出来,在金色木牌的正中央,洋洋洒洒的一个硕大的黑字映入眼帘,带给人的是与前一轮赛相同的诧异和迷茫—— “绵”。 是的,大大的金色木牌上只有这一个字,那就是“绵”,缠绵的绵,绵软的绵。看见这个字,首先想到的全部都是双字组成的词语,那么这个“绵”字单独拿出来又是什么意思呢? 好像明白,又好像不太明白,思考了半天,到最后变成一点都不明白了。 姜大人望着人们充满迷茫的眼神,笑得开怀,郑重地清了清喉咙,一本正经地说: “这个‘绵’字就是明日第二轮赛的主题,今日回去,剩下来的时间二位就要开始思考明日该做出何种既能契合主题又能让诸位评审和你们自身满意的菜肴。明日辰时三刻准时在此地进行第二轮赛,来迟者将被取消参赛资格。另外明日的比赛将不再设置购买食料的时间,所以到明日开赛前,二位需要自行准备好食料。” 苏妙微怔,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身后金色牌子上龙飞凤舞的黑字,扁了扁嘴,总觉得姜大人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第一轮赛正式结束,意犹未尽的观赛者们恋恋不舍地离去。 最先恭送走的是皇帝和皇帝带来的王公大臣,这些人在露天广场上坐了一天,如果是干坐着这的确算是个苦差事,不过这些人难得不用上朝,今天吃的还挺乐呵的,所以走的时候一个个都还挺高兴。 王室成员离开之后,围观的人们才逐渐散去,现场遗留下来的只有离去的人们发出的呼呼啦啦的脚步声以及各种意犹未尽的议论声。 苏妙心情不错,笑盈盈地从赛台上跳下来,还没来得及向姐妹们走去,就被净明法师领头的相熟的评审们给围住了。 “你这丫头,手艺比在丰州时长进了不少!”净明法师哈哈笑着说。 “大师你推荐我来参赛,我若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丢脸的岂不是你。”苏妙笑嘻嘻地说。 净明法师一愣,旋即哈哈大笑:“你这丫头,还是这么能说嘴!” “确实有长进,比在苏州时出息多了,竟然能靠全素的米饭完胜!”姜大人走过来,笑眯眯地说。 “亏了全素圆信和尚才不用忌讳,要不然馋也馋死他了!”净明法师哈哈大笑着瞥了圆信和尚一眼,说。 圆信和尚听了,脑门上的青筋开始暴跳。 这一次圆信和尚说是评审其实只是个挂了名的评审,因为和尚不能犯戒,所以他只能品尝素菜,大部分的荤菜他是做不了点评的,今日之所以前来,只因为皇上来了,而他是皇家寺院的住持,自然也要来露个脸。 听了净明法师的调侃,即使圆信和尚是个大师,心里同样不爽快,狠狠地瞪了净明法师一眼,又合掌满脸慈悲地念了一句佛号: “阿弥陀佛!” 苏妙望着他一脸慈悲仿佛释迦牟尼的脸,略惊讶地闪烁了一下眼神,接着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冲着圆信和尚讪笑,有些事情还是藏在心里比较好,毕竟有些时候善意的谎言是可以拯救世界的。 她是这样想的,然而不是所有人都像她这样厚道,比如她身边那位压根就不明白“厚道”为何物的。 “全素?那道彩虹竹筒饭里至少有四种荤类,腊肉、鲜贝、海蟹、龙虾,我说的可对?”回味款款走来,一身绣着银色暗纹的天蓝色云锦长袍,和苏妙面对面地站着,完全就是一公子一丫鬟,他笑吟吟地问苏妙。 苏妙愕然,惊诧地反问:“你怎么知道?!” 然后她就看见了圆信和尚铁青油绿的脸,她从来没看到过这么生动的一张脸由白转变成大葱绿的过程,这一次真的是大开眼界。 只见圆信和尚好像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似的,突然脚步踉跄地倒退半步,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然后匆匆地念了一句佛号,竟然转身,仓皇而逃,也不知道是不是跑去吐了,不过……这算破戒了吧? 也不知道会不会闹出人命来,大师们都是很虔诚的吧? 苏妙在心中如是想。 现在的气氛在回味说出真相之后变得很尴尬,姜大人摸了摸鼻头,讪笑着说: “竟然放了这么多料,我只是觉得鲜甜,三公子说的那些我居然都没尝出来。” 苏妙嘿嘿干笑。 “果然是手艺精进了!”净明法师捋着胡须笑说,对圆信和尚压根就不在意。 苏妙再次干笑,心想两位老爷子是不是有什么仇啊? 正好奇着,背后突然刮来一阵阴风让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愕然回眸,正对上东平门那双没有半点温度的灰黑色眼眸。 东平门用他那双仿佛不会转动的眼珠子将苏妙瞅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地扭头,从他们身边掠过去,招呼都没有打,带领三个助手径自离去,东平门的三个助手临走前还狠狠地瞪了苏妙一眼。 苏妙哑然无语。 “真是个蛮横无理的小子!”净明法师气哼哼地说,他最讨厌这样阴沉又不懂事故的小辈。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品服的太监匆匆走过来,来到回味身边,谄媚地笑着,对回味轻声说了几句。 回味表情微变,有些不情愿,亦有些不耐烦,沉默了一会儿,却还是对苏妙说: “皇上召见。”又转头看了一眼苏娴和苏婵两姐妹,继续对苏妙道,“说是让你和你的姐妹们一块去。”(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三章 潜藏的劲敌 皇上召见自然是要去了,苏妙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衣服,虽然还很干净,可毕竟是从灶台前出来的,歪头想了想,她问回味说: “我去换身衣服?” 回味将苏妙从上到下看了一遍,淡淡道: “这样就很好。”拉起她的手,转身往城区内走。 苏娴双手抱胸,看着回味旁若无人地牵着苏妙走了,翻了个白眼,他这分明是把她和苏婵当成空气,完全没有把她们放在眼里,她不太愉快地皱了皱眉,面圣,说实话她一点也不想去面圣,被皇上注意上对她来说绝不是一件好事,更何况……皇上还没走,跟着皇上的文王肯定不会先行离开,有文王在场,更不会是什么好事。 她心里这样想着,忽然就有些烦躁。 另外一边,苏婵也觉得烦躁,因为她看到景阳长公主的贴身丫鬟本来是要过来的,却在看见皇上身边的太监向他们这边走来时停住了脚,她用眼角余光看到那丫鬟将她们这边的情形观察了一会儿之后便径自离开了,鬼鬼祟祟让她的心里很不痛快,连带着越发反感那个对她态度古怪的景阳长公主,自从那个女人出现,她的心里总有许多不安,仿佛有什么严重的灾祸正在赶来的路上,让她产生了许多的危险预感。 景阳长公主的贴身大丫鬟连翘匆匆回到景阳长公主之前的座席,附在长公主耳旁低声耳语了几句。 “皇上召见她们?”景阳长公主心中一惊,诧然问。 连翘应了一句“是”。 景阳长公主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低头思忖了片刻,表情越发凝重,确认地又问了一遍: “苏三姑娘也被召见了?” “是,苏家三姐妹都被皇上召见了去。”连翘肯定地回答。 景阳长公主的心七上八下地打鼓,凝眉思索了一会儿,吩咐连翘道: “你唤朱安悄悄地去打听,如果没什么事就悄无声地回来,别惊动了人。” 连翘愣了一下,她伺候长公主伺候了许多年,却是第一次不明白长公主此举的目的,可是又不能问,只得一头雾水地应了,转身去安排。 这里景阳长公主的心仍旧不能平静,咬了咬嘴唇,她很是焦躁。 梁都赛的第一轮赛已经散场,观赛的人陆陆续续退场,观赛席上似乎只剩下相思绿和夏瑾萱两个人,二人目不交睫地望着远处的赛台,一言不发,纹丝未动,也不知道都是在思考什么。直到半刻钟后,相思绿率先站起来,也没有对夏瑾萱这个表妹打招呼,转身,正要扬长而去,这时候夏瑾萱突然站起来,转过身,笑盈盈地问: “表姐与苏二姑娘在苏州时曾赛过吧,苏二姑娘的能力究竟如何,想必表姐你非常清楚。” 相思绿停住脚步,闻听此言,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显得对这个表妹很是不屑一顾。 夏瑾萱对她这样的态度不以为意,依旧笑盈盈的,她对着相思绿的背,笑吟吟地询问: “表姐觉得,若是我与苏二姑娘同台竞技,赢的那个人是我,还是她?” 相思绿的脸色有一瞬的阴沉,她没有回头,似乎是因为很不爱搭理夏瑾萱的缘故,顿了一顿,她冷笑了一声,尖声尖气地回答: “你比她,差远了。”说罢,施施然离去。 夏瑾萱依旧保持着唇角飞扬的样子,目光淡淡地望着相思绿扬长而去,一双若秋水流动的眸子里掠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冷锐。 就在这时,一件带着温暖百合香薰味道的披风从后面披在她的身上,有优雅温润的男中音文质彬彬地传来: “大小姐,起风了,小心着凉。” 只是这一句如春风拂面的动听嗓音,却让夏瑾萱的脸在瞬间变了色,双肩肉眼可见地僵硬起来,一张美丽的脸上面的神情突然就冷锐阴鸷起来。她阴沉了片刻,转过身去,抬起眼眸,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相貌英俊气质儒雅的青年,那青年约莫二十出头,秀眉朗目,唇红齿白,唇角一点烟灰痣越发显得俊俏。他穿了一身颇有大户人家公子气度的石青色长袍,然而站在夏瑾萱面前,却是奴仆一般的毕恭毕敬,虽然这样的毕恭毕敬落在他的身上并没有折损他秀雅倜傥的气度。 夏瑾萱一扫刚刚笑盈盈的表情,她的脸在瞬间冰冷下来,一双眸子如刀尖锐地看着面前的人,一字一顿,冰冷地道: “夏朗,夏朗,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忤逆我的命令擅自跟到梁都来!” 面对这样的愤怒,夏朗并不害怕,也没有惊慌,甚至是根本就没有把这股怒意放在心上,他依旧斯文地微笑着,仿佛很习惯了似的跪下来,坦然自在地辩解说: “小的因为担心大小姐一个人来到梁都,人生地不熟,容易遇到危险,又担心朱芸和安浓伺候不周,所以擅自跟来了,大小姐若是想要惩罚,可以等大小姐完胜厨王大赛回到莲花楼之后再惩罚小的。” 夏瑾萱冷冰冰地看着他,面前的这张脸完全没有奴才在忤逆了主子之后的惶恐,当然了,若是认真去清算,他也的确不是她的奴仆。她并非不能惩罚他,可是他并不惧怕惩罚这一点倒是真的,不管她对他使什么样的手段,他都能笑着承受,这一点才是让她最为恼火的,也是让她最为憎恶的。她越想越觉得气愤,越想越觉得他那张英俊的脸可憎,于是脱下披风重重地甩在他那张漂亮的脸上,冷喝道: “滚回晏城去!”说罢,冷着一张脸,气冲冲地走了。 被一件厚重的羽毛披风甩在脸上,虽然不会重伤,但说实话很痛,夏朗将披风接在手里,脸上的笑容却是没有任何变化,他也不在意周围人惊诧狐疑的目光,从容不迫地自地上站起来,对着夏瑾萱气冲冲的背影极坦然地回应道: “只有这一点恕小的难以从命。”他一点也不怕夏瑾萱会更加愤怒,恭顺地跟在她身后。 夏瑾萱果然更加愤怒了,因为知道她是没办法将他赶走的,于是更加愤怒的她越来越觉得愤怒。(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四章 召见 离梁都决赛的举办地不到半刻钟的脚程就是本次大赛参赛者们住宿的地方,这里亦是梁都外城最大的客栈——薛明楼。 薛明楼无论是从装潢还是从配套的陈设都是百里挑一的,薛明楼收到大赛评审会的要求,对那些远道而来的参赛者也是极尽照料的职责,尽可能为参赛者提供最舒适的环境和最周到的服务。正因为薛明楼这种对待所有客人都能做到尽善尽美的服务态度,所以这家客栈在整个梁都城都十分有名,哪怕是它建在梁都城的外城。 梁铄就是在这里召见了苏妙,他已经换了便装,坐在薛明楼三楼的豪华包厢内喝茶。 御驾微服,他却并没有让人清场,今日的薛明楼和往常没什么两样,除了三楼被包下多了许多便衣侍卫,但这些并没有影响薛明楼的正常出入和住宿,只要不踏入三楼根本不会有人知道薛明楼今日来了这么大的一位人物。 苏妙跟着回味来到三楼,钱德谷正候在门口,看见几个人总算来了,笑呵呵地迎上前,先对着回味请了安,接着看了苏妙一眼,又笑着补充了句: “皇上已经问过一次了,姑娘总算来了。” 这话似乎是在说明皇上对此次会面的重视程度。 苏妙心里有点不愿意这种私底下的会面,说实话,虽然她不惧怕结交权贵,但是像皇帝这种能够掌握生杀大权的人物儿毕竟和她之前交往过的总理大臣大使首相之类的不同,喜怒无常的生物她并不是太想接近,就算那个喜怒无常的生物是她喜欢的男人的大伯,再说她喜欢的男人也未必喜欢那个喜怒无常的生物,不然为什么会在听说了这次会面的邀请时他的表情竟比棺材还要阴森森? 钱德谷笑呵呵地打开门请他们进去,自己在前面引路。 包厢内坐着的全部是熟人,并且那画面是相当的绚丽,绚丽度等于对心灵造成了千倍以上电压的冲击,承受度差一点的能直接被电死过去再也爬不起来。 梁铄带领他的五个儿子坐在华丽的包厢里,每一个的相貌都比包厢里的华丽豪华上百倍。梁铄明明比回味的父亲还大五岁,却是看不出年纪的倜傥英俊,风度翩翩,更不要说他的那几个儿子,虽然相貌基本上都随了母亲,性格上也都不尽相同,但都是百里挑一的美男子这一点毋庸置疑,这样的父子六人坐在同一间屋子里,说句大不敬的下意识想法,这里边的随便哪一个都是拉出去就可以卖的颜值。 当然了,这样的想法是绝对绝对不可以流露出来的,不然脑袋可就要搬家了。苏妙老老实实地跟着回味跪下来给皇上请了安,苏娴和苏婵跟在他二人后面,亦垂眸敛目,规规矩矩地跟着行了礼,连眼尾都不曾动一下,此时的存在感极弱,让从听说她们要来就一直有些坐立不安的梁敞微愕,本来心里已经打定主意等她们来了之后一定要努力镇定装作不认识她们,可是因为苏娴不按套路出牌,自从进来连眼梢都不曾扫向他,因为太惊讶了,此时反倒是他把两个眼珠子黏在了苏娴脸上,一动不动地瞪着,好像要把她看透似的。 苏娴觉察到了他炯炯的目光,却故意装作看不到,垂首立在妹妹身侧靠后,好像她就是陪妹妹进来请个安的陪衬,并不是什么主要人物。 这样的态度让梁敞莫名其妙就恼火起来,连他也不知道这股火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就坐在梁敖身旁,他们自幼要好,每一次都是坐在一起的,因为坐在一起,又十分了解,梁敖自然第一时间就觉察到了梁敞的异样,梁敖的心里同样卷起一股火,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踹了梁敞一脚,见梁敞看过来,警告地瞪了他一眼。 梁敞心中微惊,旋即便觉察到了自己的失态,在对自己的动摇感觉到愕然的同时亦对无法克己的自己感觉到气愤,他冷冷地苏娴的脸上撇开眼,一言不发。 苏娴安之若素,她的眼压根就不在梁敞的脸上。 梁铄对待苏妙的态度很温和,简单问了几句关于彩虹竹筒饭的做法,笑着说: “以前听说过你手艺不错,却没想到原来是这样出类拔萃,连朕今日都被你的手艺震了一下。” 苏妙笑容可掬,不卑不亢地回答:“多谢皇上夸奖。” 梁铄对他的面部表情变化观察了一会儿,点点头,笑着说: “你这样的煮菜手艺,只怕连宫里面的许多御厨都比不上,朕倒是十分喜欢你的厨艺,你进宫来料理朕的日常饮食如何?” 苏妙一愣。 梁铄笑容可掬地看着她,既没有解释也没有说明,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等待她回答。 苏妙绝对没想到梁铄居然当众提出这种要求,这种要求从皇上嘴里说出来一般来说就是命令了吧,用命令的语气说出来,现在又是在等待她回答的气氛,苏妙现在的感觉不太妙,努力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儿,才笑着对梁铄道: “能为皇上烹制饮食是民女的荣幸,民女也十分愿意为皇上烹调饮食,只不过民女的家乡在丰州,民女的酒楼也在丰州,民女在大赛结束后就要回到丰州去,梁都是没办法久留的,不过只要皇上有命,不管民女在哪,只要是民女能做的,民女一定会竭尽所能去做。” 后面的客套话可以直接忽略了,再婉转的拒绝,拒绝就是拒绝,当众拒绝皇帝的任命,还拒绝的这么理直气壮,让人想不多看一眼都不行。 “要回丰州吗?”梁铄仿佛很惊讶似的问了句。 “是。”苏妙肯定地回答说。 “姐姐妹妹也都一块回丰州去吗?”梁铄追问。 “是。” 梁铄的龙目在苏娴的脑袋上扫了一眼,只是这一眼,却让苏娴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舒坦。 “可阿味是梁都人,你们成亲,只可能是你跟着他来到梁都,不可能由着他跟你回丰州。”梁铄一本正经地说,“这一点你要清楚,要做到心中有数。” 像这种话苏妙已经听过无数遍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五章 意 关于婚后究竟要在哪里定居的问题苏妙并不想在现在拿出来跟外人讨论,成亲之后究竟在哪里定居到最后还是会由她说了算,因为她了解回味,只要回味下定决心,任谁都拗不过他,而回味最听的就是她的话,如果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她也不会那么草率地答应他顺口提出来的求亲。 “是,民女省得的。”苏妙笑容可掬地回答,恭恭敬敬,乖顺温柔,那端庄淑婉的仪态竟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可是她只是说她“省得”了,却没有说她省得了什么,是省得了她婚后必须要随夫君定居梁都,还是只是顺口敷衍一句。 梁铄认为后者的可能性最大,可是接下来的话题已经进行不下去了,因为她乖乖地答应了,将他后面命令的话全部截在了这个地方,戛然而止的感觉对人来说实在不太爽快,更何况还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感觉自己是在浪费时间的无奈与挫败感。 梁铄的心情肯定是不太妙的,不过他还没有小气到去和一个小女孩计较,指望着这个小女孩深明大义贤良淑德去引导她的夫君走上正确的道路看来是不可能了,这丫头比阿味那个小子还要安于现状,这丫头看面相就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享乐主义,想让她去劝说回味以家国为重是不可能的,重点还是在回味身上。 梁铄想明白了这一点的同时就把想跟苏妙进行深入交流的念头打消了,从苏妙身上移开目光,一双龙目精准地落在苏妙身后的苏娴身上,那目光炯炯,因为太有神,存在力太强了,虽然他的目光里没有包含任何内容,只是长辈在看到新认识的晚辈时和善又略带一丝冷淡的眼神,那目光落在人的身上,却像是千万根冰锥扎在身上似的,让人从头到脚没有一处舒服的地方。明明他并没有用冰冷的眼神,可是那样的眼神落在身上,却是冷入骨髓的。仿佛突然就被密密麻麻的恐惧感包围,紧接着坠入空洞虚无的可怕深渊,所有的感官现在唯能感觉到的便是恐惧,当恐惧感膨胀扩大将整个人牢牢地紧缚住时,人的头脑已经无法思考,唯剩下了瑟瑟发抖。 这便是来自天子的威压。 在座的都是皇子,别说苏娴纠缠梁敞纠缠得过于明目张胆,就算是隐秘的,以皇子们掌握情报的速度,要知道其他皇子的动向易如反掌,苏娴和梁敞的事情几乎没有皇子不知道,只是因为事件中的女子只是一介庶民还是有过婚史的,谁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可是今天见一向不怎么管他们私生活的父皇突然将目光投向传闻中的花痴女主角,所有人都开始觉得这件事或许没那么简单,如果只是一场笑话,父皇是不会使用这样的神情的。 人们均将目光投向从进来开始便没有什么存在感的苏娴,说实话,就长相上来说,苏娴的确很漂亮,从脸蛋到身段,一颦一笑均透露着一股子浑然天成的妖媚,若是将这样的女子扔在专门的地方用华服重妆丝竹管乐好好地打磨两年,不说祸国殃民,至少也是个能勾魂的妖精。 然而这样的女子在梁都里太多了,在贵族圈里更加出色的更是不胜枚举,跟那些人比起来,苏娴引以为傲的妩媚容貌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可还是有不一样的,这种不一样是任谁也没有想到的,这种不一样在众人的印象中是压根不会出现在庶民身上的,甚至是梁都内的贵族身上都很少见,面对真龙天子不怒而威的压力,她居然如此镇定坦然。 这甚至出乎了梁敞预料,在刚才父皇将威压施加在她身上的那一刻,梁敞的心咯噔一声,差一点跳成碎块,整个人都僵住了,便是连额角也因为过于紧张渗出了点点汗珠。 他的目光牢牢地锁在苏娴身上,因为太紧张了,居然连应该要避嫌都忘记了。 苏娴微垂着头,静静地立在那里,头垂得并不低,神情平静,仿佛这样低着头只是因为礼数规矩,并不是因为畏惧皇权。她安静地垂着头,低眉顺目,双手自然地交握在身前,握着一条浅粉色的薄绢帕子,秀丽的背却挺得笔直,从侧面看线条流畅优美,凹凸有致,秾纤合度,端的是柔软好身段。 梁烁也有些诧异,稳坐了龙椅数十载的九五至尊,看人是非常准确的,正因为准确,所以他不太喜欢苏娴,出身什么的先不说,曾经嫁过人又和离了的残花败柳,不会有哪个父亲能够开明到让自己的儿子娶这种女人为妻,纳妾都不行,可是这个女人,说不定哪一天,他的儿子就要被这个女人给牢牢地套住了,不是他看不起小儿子的智商和审美水平,而是他知道什么类型的女人是他儿子的克星。 “这是……苏大姑娘吧?”梁铄很和气地对苏娴笑说。 “民女苏娴,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被点名了的苏娴并没有惊慌,从善如流地从苏妙身旁走出来,跪在大厅的正中央,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 “起来吧。”梁铄温和地笑说,“你是阿味未来的大姨子,论起亲戚来,跟咱们还是亲家,既是亲家的小姐,不用这么客套。” 听到皇帝陛下这么说的苏娴并没有表现出诚惶诚恐或是喜出望外,她低垂着眼眸,平声微笑道: “舍妹不过蒲柳之姿,蒙三公子青眼相加,这是舍妹三世修来的福气,亦是我们苏家的福气,如此福泽我们苏家已经承受不起,皇上是真龙天子九五至尊,奴家怎敢与皇上和众位皇子论亲戚,皇上如此说真是折煞奴家了。” 用词毕恭毕敬,可是语气却平得像白开水一样,听不出半点味道。 那一头回味已经“震惊”了,这么多年苏娴第一次称呼他“三公子”,以前不是嘲讽地叫他“小回儿”就是高声吆喝他“喂”,指使他干这干那的,冷不防听她唤他“三公子”,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梁铄敛起笑,板着脸,将苏娴看了一会儿,不怒而威的神情即使是他的皇子们看了也都不由得心头一跳,梁敞的心更是快跳出嗓子眼了。 苏娴依旧静静地立在那里,温驯地低眉顺目,一言不发,看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却确确实实感觉到她对这个场合的无畏。如果是一般的女子,哪怕是梁都里的贵族女子,在被皇上和五个皇子同时注视时,就算不会晕倒,至少也得两腿发软哭出声来吧,不然他们积攒了上百年的梁氏皇族气魄强大的权势威压也太没有尊严了。 然而这样的威压对苏家三姐妹好像没什么用。 众人将目光落在勾着回味的手指头正一脸笑眯眯的苏妙身上,敢上这位小少爷,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位姑娘也是一位勇者。(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六章 是羞辱也是事实 梁铄再一次温和地笑起来,用长辈对晚辈的语气说: “苏大姑娘太外道了,这儿又不是皇宫,朕也不爱那些刻板的规矩。来人,给几位姑娘看座,阿味,你坐大伯这边来,你还没和苏二姑娘成亲呢,这时候就腻在一起像什么话!” 长辈都说这样的话了,苏妙也不好再缠着回味,笑眯眯地放了手。梁敖站起来将自己的座位让给回味,回味也没有推让,坐下了。梁敖仅仅是笑笑,有侍者在回味旁边又加了一把椅子,五个皇子先前都站起来了,此刻按序重新坐下来。 苏妙见此情形,眼眸微闪。 有身穿常服的美貌宫娥上前来,搬了三张美人凳放在梁铄对面,苏妙三人按序坐下来,现在的情形很奇怪,七个大男人跟三个小姑娘面对面坐着大眼瞪小眼,不是联谊,不是相亲,更不是三堂会审,因为什么都不像,所以感觉很好笑,苏妙这时候很想笑场。 苏娴微侧着身子,坐在最右边的美人凳上,文静地将双手搁在膝盖上,一言不发。 苏妙跟她的样子差不多,苏婵心知肚明这两个人是在装大家闺秀,此时装大家闺秀的最大好处就是不用说废话,因为大家闺秀都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闷嘴葫芦。苏婵最不耐烦这种装腔作势,她还穿着灰褐色的短褐,绑着雪白的绑腿,脚上一双黑色的男性布鞋,这样简洁便利的装束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拘谨地坐着,她坐在比她的高个子小一圈的美人凳上,弯着身子,和男性的坐姿一样双腿岔开,活脱脱一个潇洒不羁的少年郎。 若不是梁铄事先知道她是女孩子,梁铄真以为这是一个俊俏的小伙子,明明应该对这种假小子产生反感,可是她那一身风流不羁的倜傥豪迈毫无违和感地展现在眼前,那身喜怒不形于色自然而然便流露出来的豪迈气派是能让许多人喜欢的,就算想讨厌也讨厌不起来。 梁敖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苏婵岔开的大腿,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豪迈的坐派,可是每一次看见他都觉得自己的眼睛在抽筋。 作为长辈,梁铄想训斥,却又觉得对着这样一个姑娘实在是说不出口,他突然就体会到这姑娘的父母一定是很头疼的吧,于是他果断地将自己的注意力从苏婵的身上收回,继续笑着问苏娴: “苏大姑娘也不小了吧,比二姑娘大几岁?” “回皇上,大六岁。” “年方廿五,也算是锦绣年华。”梁铄点点头,顿了顿,接着说,“听说苏大姑娘过去许过人家,后来因为子嗣问题被休弃回了娘家。” 尽管女性和离在岳梁国并不罕见,但和离的女子还是会受到许多歧视,更何况是休弃,孙家当时确实是以“无所出”为由休掉苏娴的,如果这话是别人说的,苏娴能立刻跳起来抓花对方的脸,不过现在这种情形这么做是不可能的。 “是。”苏娴淡淡地勾着唇角,低眉顺目,轻声应了一个字。 重新提起这件事,让她亲口承认这件事,无异于是将以前的旧伤撕裂之后重新撒上盐巴,然而这旧伤是事实,是永远无法抹消的事实,是将跟随她进到棺材里去的一生的污点。 梁铄没想到她会这么干脆地承认,没有辩解,也没有回避,干干脆脆地用一个“是”就把他给打发了,许多台词他没办法再说,不过她这样坦率倒是省了他许多力气。 “眼看着苏二姑娘就要嫁入瑞王府,作为苏二姑娘的长姐,你一直这么单着传出去也不好听,你还这么年轻,又有一副出色的相貌,再嫁也不是难事,梁都里有许多鳏夫都是才貌出众一表人才的,回头朕让宫里的贵妃帮你留意一下,若是有合适的人选,朕就替你做主了,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你也该为自己的后半生好好地打算一下。” 现场的气氛突然就变得很僵硬。 苏妙终于明白了皇上的意图,皇上八成知道了苏娴和梁敞的事,这一回当着众人的面借着苏妙要出阁的缘故要把苏娴嫁出去。 有过婚史的女子自然是不可能嫁给初婚男子的,虽然那初婚男子的身子也未必清清白白,和离过的女人只能嫁给鳏夫,而那些鳏夫八成是儿女满院妾室成群的。 苏娴依旧低眉顺目,一言未发。 当梁铄说出要为苏娴指婚时,心脏一直在怦怦乱跳的梁敞一个不小心心脏就从嘴巴里滑跳出来,然后他整个人就僵住了,面部表情像石头一样僵硬连坐在他身旁的梁敖都看不下去了,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踹了他一脚,梁敞回过神来,惊觉自己的失态,狼狈地撇过脸去,皱了皱眉,在抬眼时,对上的却是另一头梁故似笑非笑的目光。 梁敞头皮一凉,撇过脸避开他的眼神,这一次却是无可奈何地直视了苏娴的脸,他心里一阵不自在,更因为这样不自在的自己感觉到烦躁。 梁铄也不用苏娴回应他,君无戏言,亦不更改,他刚刚的话对一个姑娘的承受力来说已经是极限了,于是他又将目光落在从冷漠的脸上明显能看出不耐烦的苏婵身上,不管是身为帝王身为男人还是男方家的长辈,梁铄都无法喜欢上苏家这三个姑娘,因为她们太特立独行了,特立独行的姑娘只能出现在传说里,却不能出现在现实中,当现实中出现了这样超出人们常识的特立独行时,人们自然而然就会对违反常规的人产生出反感,因为他们和自己不一样,这便是排异反应。 梁铄笑着说:“苏三姑娘也不小了,听说你与你二姐姐是双生姐妹,那就是同岁了,这个年岁是时候该找个合适的人家,一个姑娘,待字闺中太久,于名声无益,家中母亲也会担忧。” 这番语重心长的劝说却不能让苏婵买账,苏婵皱了皱眉,忽然开口,语气平直又生硬: “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草民的婚事自有父母做主,这等小事就不劳皇上挂心了。” 此话一出,满座“震惊”,这话说的也太直了,翻译过来的意思分明就是皇上你不是我爹也不是我娘却要来管我成亲,你是不是闲着没事吃饱了撑的? “噗!”苏妙笑出声来,她真的是没忍住,绝对不是故意的。 因为她居然在这种场合里笑了出来,瞬间,一屋子人全都看向她。 苏妙在一个短笑过后就绷住了脸,好像刚才笑场的人不是她,她煞有介事,一本正经地在苏婵的脑袋上拍了一下,严肃地说: “死丫头,你会不会说话,皇上是真龙天子,是天下人的皇上,天下人都是皇上的子民,都是皇上的儿子,难得皇上关怀你开金口说要替你做主给你当爹,你居然请皇上不要挂心,你想死是不是,还不快跪下谢皇上恩典!” 苏婵双手抱住头,瞪着她怒道:“我又不缺爹!” 于是苏妙十分惋惜地转过头对梁铄说:“皇上恕罪,这丫头太孝顺自己爹了所以不识好歹,皇上明明是一片关怀之意,不过皇上有许多子女也不差我家三丫头这一个,就三丫头这种闺女,十个爹来了都得被她气出个好歹,听闻皇上亦有子女尚未婚配,想必皇上为了这些婚事也操/了许多心,我们苏家小门小户,小儿小女的事就不劳皇上挂心了,皇上是一国之君,是一国的统治者,日理万机,为国操劳,还请皇上保重龙体。” 梁铄看着她。 好动听的话,可是这番动听的话捉住重点翻译过来的意思却是你家还有一堆没嫁出去的你也好意思来操心别人家,你是皇上,皇上是治国的不是管老百姓家闲事的,潜台词就是“你说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 一双狭长的龙目眯起,梁铄的嘴唇突然似笑非笑地勾起来,苏家的三个姑娘,果然有点意思! 回味掩住嘴唇,笑出声来。 五个皇子均不同程度地瞠目结舌,他们今天好像十分荣幸地见识到了百年不得一见的一幕,居然有人敢笑眯眯地跟父皇顶嘴,还不是一个,而是两个!(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七章 强硬的邀请 气氛一下子就凝固住了,毕竟话说到这儿已经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在场的五个皇子因为突然改变的气氛也都表现出了各自不同的反应,梁敕的表情有点尴尬,似在努力搜肠刮肚想要缓和这样僵硬的气氛;梁敖则是一脸平淡微笑的表情,没有半点想要出言解围的意思,就好像不太明白现在的气氛有什么不寻常似的;梁故始终在把玩着折扇的扇坠,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梁效几次欲出言,却又觉得自己的话作用不大,张了几次嘴,愣是没说出半个字来;至于梁敞,他正处在呆滞中,表情僵硬像一只呆头鹅。 苏妙并不在意是否有人会站出来替她解围,既然开了口,她就会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左右事态的发展,她对着梁铄的方向,半垂着头,淡淡微笑,问: “皇上今日召见民女,可是有什么要事需要民女去做?” 梁铄盯着那张半垂着头只露出半边线条流畅的小脸,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眼眸微闪,忽然开口,慢条斯理地笑道: “过些日子宫里头就要举行中秋宴了吧?”他问的是梁敕。 梁敕一愣,想了想,点头回答说:“的确是,马上就是八月十五了,宫里头贵妃娘娘应该开始筹备中秋宴了。” 梁敖亦插了一句嘴:“前些日子儿臣去给母妃请安,看到母妃的宫里正在筹备中秋宴,母妃已经写好帖子准备派人向各府中派送了。” “回头叫你母妃多写一张帖子送给苏姑娘,请她姐妹三个也去宫中的中秋宴上坐坐。”梁铄说。 此话一出,满座震惊。 便是连苏家三姐妹亦很震惊,请庶民三人去百官云集的中秋宫宴上,这绝对是闻所未闻的。 “就是这样,阿味想来就跟着苏姑娘一块来,不想来就在家里歇着吧。”梁铄决定了地说,也不用回味开口表态。 钱德谷适时出现,弓着腰身走到梁铄身旁,笑着说: “皇上,已经到时辰了,皇上该起驾回宫了。” 梁铄微怔,旋即点了点头,转过脸对众位皇子说:“就这样,朕回宫,你们几个也都散了吧。”他说着站起来,引得屋子里的所有人都跟着站起来,梁铄的目光落在梁敞身上,又一次开口说,“老九,这次的中秋宴你给朕睁大了眼睛好好地看,仔细地看,你再敢跟朕说你一个也没瞧上,朕就随便给你指一个,今年之内你必须成亲!” 说罢,也不等梁敞回答,便龙行虎步地走了。 “恭送父皇!”这便是这场古怪的会面结束时的余音。 梁铄走后,剩下的一屋子人开始大眼瞪小眼。 梁故旁若无人地走到梁效面前,淡淡地说了一句:“走了。” 梁效微怔,习惯性地应了一声,转身规规矩矩地向几位兄长道别,跟着梁故离开,在路过苏妙面前时,他突然停下脚步,表情有些腼腆,笑着对苏妙说了句: “姑娘做的彩虹竹筒饭美味极了!” 苏妙微怔,旋即笑容灿烂地回道:“多谢殿下夸奖。” 梁效露出一个笑,是比刚刚更加腼腆的笑容。 “阿效!”站在门口的梁故不耐地皱了皱眉,唤道。 梁效应了一声,旋即加快步伐赶上等待他的梁故,又是一个温柔的笑脸,然后两个人便并肩下楼去了。 “这一回的中秋宴你想推脱都不行了。”梁敕在回味的肩膀头拍了拍,笑着说。 回味在阻止他拍他肩膀的同时顺势拂开他的手,倒退半步,冷着一张脸,淡声说: “明日便是第二轮赛,妙儿还有许多需要准备,我们就先告退了。”说罢,冲着梁敕拱了拱手,拉起苏妙的手,转身离开。 苏娴依旧低垂着头,按规矩向皇子们行过礼之后,便拽着连咯吱窝里都充满了烦躁的苏婵离开了,至始至终没有去看梁敞一眼。 梁敞这时候的脑子一片空白,已经不知道该想什么了,他整个人乱乱的,乱成了一团麻,因为思绪太混乱,他甚至已经放弃了思考能力,丧失了思考能力的他下意识地就将目光落在了苏娴身上,虽然她没有看他,他却是眼看着她离开的。 “老九。”这样的异常连一向温和的梁敕亦表情凝肃起来。 梁敞心头一凛,回过神来,表情略显僵硬,他望着梁敕,底气不足地问: “太子哥,何事?” 梁敕表情严肃地看着他,看了一会儿,责备的话终是没有说出口,顿了顿,他换了另外一种说法: “你也老大不小了,这一次的中秋宴各家的姑娘都会参加,你趁此机会选个可心的,别让父皇再为这些琐事操心了。咱们梁家原本就子嗣单薄,父皇已经上了年岁,孙子辈却只有老二家的汎儿,那孩子还多灾多病的,就算父皇在婚事上不逼着你,你也该体谅他的心情,早日娶个王妃进门,别让父皇再因为这种事跟着你操心了。” 梁敞一脸尴尬,低着头,恭顺地回了一句“是”。 “老二也是,你府上的王妃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一回又闹了个满城风雨,连父皇都听闻了,还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的王妃真是越来越过火了。” 梁敖脸色微青,拱手施了一礼,讪讪地说:“是我治家不严,让太子哥操心了是我的不是。” 梁敕负着双手,望着他,梁敕是一个身材颀长清瘦并斯文优雅的男子,即使骨架纤细看起来弱不禁风,但他的身上仿佛带着一股吸引力,很引人注目,很能吸引人的目光,很能够取得他人的信任,很能够获得他人的好感,这便是天生的亲和力。 许久之后,梁敕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扭过头,望向窗子,顺着窗子刚好能够看到薛明楼通向大街的林荫小道,林荫小路上,先离开的梁效梁故走在前面,回味带着苏妙、苏娴等人跟在后面。梁敕并没有去注意那几个姑娘,他只是看着他那些梁姓的兄弟们,明明只隔三步远,前面的不肯停下脚步,后面的不肯再加快几步,梁敕顺着窗子望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语气幽暗地说: “以前我们都住在蓬莱殿里,同寝同食同念书,那个时候年少,气盛,打打闹闹是常有的事,老二最爱逞强斗狠,老五好读书又爱哭,老六顽皮爱捉弄人,老九就是老二的跟屁虫,后来又有阿敏来住过一段时间,阿甜、阿味也来过一段时日,阿敏好读书,认真固执又刻板,阿甜最爱甜言蜜语耍滑头,阿味沉默寡言个性执拗,那时候的每个人都很好看透,可是现在,真的是长大成人了啊,你们心里在想什么我居然一点都不明白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八章 戏弄 梁氏皇族从梁敕这一代起,幼年时的皇子便不再跟随母亲一道生活,而是交由许多个乳母抚养,一直抚养到皇子三岁时,便要进入蓬莱殿开蒙读书,从此皇子们便要在蓬莱殿中生活,直至皇子成年。在这期间只能定期去后宫向母亲请安,说法是男子汉自幼应当独立,不能在母亲身边受溺爱长大,其实稍微了解一点历史的人都明白,这是为了防止梁氏皇族再度出现先太后和先太皇太后在世时发生的后宫****外戚专权女性借由亲子把持朝政的事件,那一段灰暗的岁月是岳梁国自开国皇后以来女性再度崛起的契机,但对梁氏皇族来说,却是令人恨入骨髓的耻辱。 于是作为实验品的梁敕一代,便率先尝试了自幼离开母亲去过集体生活的日子。 梁姓的几兄弟小的时候感情很好,要说为什么,自然是因为从小在一起长大,没有父母的干涉,没有父母的疼爱,只有他们兄弟几个,互相依存,说相依为命也不为过。 蓬莱殿原来是供皇帝日常修养身心的地方,梁铄将这座宫殿让出来专门用来教养他的儿子们,也算是用心良苦。 既然是要教养,为了将皇子们教养成未来的明君仁臣,每日过的生活自然不会是养尊处优的,伺候的人极少,正因为如此,几乎所有小皇子刚到蓬莱殿时都不太适应,但值得高兴的是,他们有一个性情温煦非常喜欢照顾人的长兄。 最先进入蓬莱殿读书的便是梁敕和梁敖,之后弟弟们一个一个进入蓬莱殿,比起自幼便傲气满满的梁敖,梁敕更受弟弟们的喜欢。虽然梁敖觉得梁敕在很多地方优柔寡断,根本不像是能成就大业的人,但仅作为一个兄长去看待,即使是梁敖也没有办法违心地说一句“不好”。 梁敖又被梁敕勾起了这些往事。 梁敕比他年长一岁,所以成了太子,但在梁敖出生的时候,因为皇后仙逝,他的母妃在后宫内如日中天,离封后只差一步之遥,无人不巴结他,他是在被人奉承中长大的,更不要说他本身便天资聪颖,文武全才,除了比梁敕小一岁使他没办法成为长子,这是他运气不好之外,他认为梁敕没有一个地方能比他更出色,所以面对受到众星捧月待遇的梁敕,他嫉妒;面对自幼被父皇带在身边比其他皇子更享受特殊待遇的梁敕,他嫉妒。 他不否认这种嫉妒,他不认为这种嫉妒不对,他比他强,唯一输在的便是运气上,所以他不甘心。 然而他也不否认,梁敕待他是温柔的,他曾想过如果梁敕并非是温柔的、包容力强的,他们两个早就斗得你死我活了。 可是,现在这样不愠不火同样让他觉得难受。 自幼,梁敕替他背了许多黑锅,替他扛了许多罪责,梁敕甚至认为梁敖所犯下的错误是因为他这个兄长没有尽到认真管教的责任,这是太虚伪呢,还是他天性如此爱多管闲事呢? 梁敖恨透了梁敕那种伪善的态度,身处皇家却喜欢玩虚伪无聊的家族游戏,他们是皇子,是生下来便要为了权势斗个你死我活的皇子,梁敕的优柔寡断让梁敖在每次面对他时心里的怒火都要增加一层,他想狠狠地撕破他的伪善,他想看到他震怒或是绝望,怎么样的表情都好,只要不是像现在这样伪君子的神情让他看了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梁敞和梁敖站在一起,望着梁敕靠在窗边一脸落寞的表情。 幼年时的梁敞鲜少能在太子哥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但近年来,这种表情在梁敕的脸上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这让他心里多少有点不适应。作为一个兄长,梁敕是完美的,严于律己,宽厚待人,公平公正,孝悌忠信,可惜了他们是生在皇家,王者需要的是魄力和必要的狠辣,这一点他在梁敕身上完全看不到。 “太子哥,”梁敖开了口,淡淡地说,“我府中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梁敕从自己的幽思中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去吧。”眼看着梁敖和梁敞转身要走,他忽然又开口说,“对了,这几日朝堂上也不忙,不如找个空闲的日子,咱们兄弟五个出去打猎吧?” 梁敖和梁敞均是一愣,梁敖的表情有一瞬的不自然,顿了顿,态度疏离地笑道: “我最近府内事务繁忙,太子哥和老五他们去吧,到时候我让人给你们送去两坛好酒,给你们助兴。” “最近军中有事不得空,我是去不了的。”梁敞亦说。 梁敕的表情有些失望,停了一停,露出一个浅笑,遗憾地说:“你们都忙,罢了,下次吧,等下次都不忙的时候再说。” “是。” “是。”梁敖和梁敞客气地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梁敕目送着他二人离开,一直到包厢的门复又关闭上,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偌大的团圆桌前,靠在椅背上,眼睛盯着桌子上的一盘瓜子,过了一会儿,他探身抓了一把瓜子,复又松开手,那一把瓜子就像是一盘散沙一样,哗啦啦地重新落回盘子里,是在同一只盘子里,却分散开来,并不整齐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 苏妙跟着回味从包厢里出去,在岔道时跟走在前面远远地把他们甩在后头的梁故和梁效分开,因为参赛者是住在薛明楼里的。 “不跟他们打个招呼吗?”苏妙问,就这样各走各的感觉不太好,至少应该互相道别,又不是陌生人,还是沾亲带故的关系。 “用不着。”回味淡淡地回答,拉着苏妙的手向另外一条路走去。 “中秋宴是什么?”苏婵皱了皱眉,仿佛这会儿才想明白还有中秋宴这么一回事。 “听名字就知道,宫里的人牵头为了过中秋节而举行的宴会。”苏娴说,顿了顿,一脸哀怨地道,“我没有合适的衣裳!” “这个不是问题的重点吧!中秋宴哎,一听就是麻烦精云集的宴会,想必梁都里的贵族们都会出席。贵族啊,跟他们太亲近他们会觉得你是在巴结他们,是对他们另有所图;你若是太高冷,他们就会觉得,你一个穷鬼拽什么拽,揍死你!”苏妙用凉凉的口吻描述说。 回味噗地笑出声来。 苏妙瞅了他一眼,不悦地问:“笑什么笑,我说的不对吗?” “我笑你说的太对了。”回味回答说。 “我不去!”苏婵皱了皱眉,不悦地道。 “你不去皇上会宰了你。”苏妙一本正经地说。 “皇上是不会因为这种事宰了她的。”回味忍不住说,好歹那个人是他大伯,他有必要解释一下他大伯虽然是皇帝却不是暴君。 苏妙看了他一眼,挑了挑眉梢,道: “从今天看来,皇上对我们苏家似乎存在着很深的敌意呢。” “说‘敌意’也太奇怪了吧?”回味哭笑不得。 “确实是很深的敌意。”苏妙坚持地说。 回味才要再说,苏娴先开了口,以幽叹的语气轻描淡写地道: “说是敌意,不如说是讨厌,准确的说是厌恶才对。” “那是对你。”苏婵道。 “他对我的厌恶是有理由的,对你却是厌恶你活错了方向。”苏娴一脸云淡风轻地说,仿佛受到皇上的厌恶并不会让她觉得在意。 “我向哪个方向活着是我的事!”苏婵皱了皱眉,不悦地说。 苏妙歪头想了想,对回味道:“你们梁家好像都是男人管教孩子。” 回味一愣,仔细想了一想,发现似乎的确如此,顿了顿,很严肃地回答她说: “子不教父之过。” “……”苏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这话也有道理,原来梁家的男人还包管教孩子。 “我不想去那个什么中秋宴!”苏婵不悦地说。 “离中秋节还有好一阵呢,你急个什么劲儿,还是先来想想明天做什么吧,搞不好我还要跑一趟菜市场呢!”苏妙是会把麻烦抛到明天去想的类型,摩挲着下巴,认真思考着说。 “那你该考虑的,总之那个劳什子中秋宴老子才不去!”苏婵满脸不爽快地说完,头一扭,几步走到旁边的高墙前,蹭蹭蹭猴子似的爬上去,很快便消失了踪影。 “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改掉爱爬墙的坏毛病,明明大门就在那里!”苏妙指着右侧临街开启的角门,对着人影空空的高墙说。 “都是你惯的!”苏娴窝火地剜了苏妙一眼。 “关我什么事!”苏妙指着自己的鼻子尖,一脸无辜地道。 “她能在家里混这么久还不都是因为你惯着,若是我当家,我早就把她打一顿捆起来塞到花轿里头去了!”苏娴没好气地说。 “比起塞进花轿里头之后被退货的丢人,我还是更愿意她心甘情愿地上花轿。”苏妙认真地说。 苏娴哑了口,想了想之后,居然无言以对了。 苏婵气呼呼地爬上临街的围墙,身手敏捷地窜到街边的行道树上,顺着树干刺溜滑下来,带下来一大片树叶,纷纷扬扬的落叶稀里哗啦地往下落,落了恰巧从树下经过的人和马满头满脸。 骏马禁不住鼻痒,停住蹄子,打了个喷嚏,把骑马的人震了一下,那人抬起头来,又被落了一脸的灰尘。 此时苏婵已经稳稳当当地落地,拍了拍身上的树叶,掉头,旁若无人地往前走。 “苏三爷这出场方式真够气派的!”一声含着笑意的男中音在身后响起,传入苏婵的耳朵里很像是一句嘲笑。 她皱了皱眉,回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线条刚毅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庞,那人骑在马上,清朗如玉,浅笑吟吟,身上的玄色锦袍上面绣有暗金色的麒麟图案,意气风发,威风凛凛。 苏婵皱了皱眉,心中有些不情愿,却还是并拢双脚,姿势僵硬地冲他拱手行了一礼,硬邦邦地唤了句: “武王殿下。” “作为姑娘家见了本王至少也该行个福礼吧。”梁敖骑在马上,笑着看着她,说。 苏婵察觉到他语气里的调侃,很是恼怒,她现在非常讨厌姓梁的这些人,即使是她这辈子最最讨厌的卑鄙无耻的地痞流氓,跟这些姓梁的比起来,前者明显要更可爱。 梁敖看着她显而易见变得更加冰冷的脸,知道她这是生气了,刚刚在薛明楼里沉郁的心情在瞬间获得纾解,他的心情奇迹般地好转起来。他依旧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顿了顿,突然俯下身子,他与立在马前的她进行了对视,她的个子很高,这样的对视并不费力,他忽然笑着问: “你喜欢别人唤你‘苏三爷’吗?” 苏婵很反感他这种居高临下的方式,这样被压迫的感觉让她很不爽快,她皱了皱眉,别过脸去拒绝与他对视,生硬地回答: “名称什么的无所谓。” 梁敖看着她突然撇开拒绝与他对视的脸,忽然伸出手去捏住她的下巴。 全身戒备的神经竖起来,苏婵勃然大怒,条件反射地出手,迅如闪电地扣住他的手腕,本能地就要卸掉他的手腕骨。 然而对方仿佛就知道她要做什么似的,灵巧地化解开她的攻击,避开她手的同时,毒蛇一般迅猛地出手,这一次精准无误地捏住她的下颌骨,向上捏起来,捏得很用力,就像是要将她的下巴捏碎似的用力。 他强迫她与他直视,并笑吟吟地观察着她的反应,却见她既不叫痛也不挣扎更没有害怕到哭泣,她只是倔强地用愤怒的眼神瞪着他,如果眼神可以杀人,这会儿他估计已经死过几百次了。 梁敖盯着她倔强的脸看了一会儿,扯动唇角,绽开一抹异常灿烂却极是邪魅的笑容,只听他用温柔得让人发毛的语气对她说: “小姑娘,听好了,这世界从来都是有男女之分的,即使你再像男人你也不是男人,与其不甘心地去模仿,不如坦然接受自己,学会利用自身的优势可比你这蹩脚的乔装高明多了。” 他松开捏住她下巴的手,直起腰身,又一次恢复了温文尔雅的模样,好像刚才对她用了冰冷嘲讽的人不是他,他骑在马上,用长辈关爱晚辈的语气温和地对她说: “天就要黑了,乖女孩就该回家去用心学做针线,月黑风高的夜里,可是梁都里的狼群最易出没的时候。” 苏婵已经快要气炸了,笔直紧绷地立在街道上,双拳紧握在袖子里,用恶狠狠鹅眼神瞪着他,长这么大从来没吃过这种亏,她的眼睛里都能拧出血来,恨不得扑上去一口咬死他! 梁敖笑吟吟地看着她,忽然开口,问:“你刚刚一定在心里想‘我要杀了他’,对吧?” 苏婵微怔,因为被戳穿了心思,有一瞬的心虚,但更多的却是愤怒,一张脸紫胀,她恨恨地瞪着他,恨不得在他身上穿出一个窟窿! 梁敖忽然哈哈大笑,他极畅快地大笑起来,又一次俯下身,他将一只大手覆在苏婵的后脑上,俊美的脸向她靠近,近在咫尺地望着她清秀的脸,呵地笑了一声,嗓音幽沉如陈年的酒,含着深深的笑意,他轻轻地说: “你还挺可爱的嘛!” 苏婵一记铁头功就要撞在他的下巴上,梁敖却先一步躲开,直起腰身,握着缰绳笑吟吟地对她说: “姑娘家赶快回家去,这外边不是你玩的地方。” 说罢,扬鞭催马,那马踏蹄,载着主人向前飞驰而去,后面几个护卫跟随,给苏婵留下一脸狂风卷着扬尘。 苏婵怒不可遏,咬牙切齿地瞪着他的背影,恨恨地啐了一口不小心钻进嘴里的尘土。(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九章 夜会 月白风清。? (?([[ 文王府。 梁敞先是在花园里舞了一套剑,又在温泉池中泡了一个澡,本来疲惫过后再被热水一浸是最容易困倦的,可是躺在床上的他却一点也睡不着,翻来翻去像一条烤鱼,心里越来越烦躁,似长了草一般,怎么样都觉得不舒坦。 明明什么都没有去思考,他的脑子却像一团浆糊,明明他刻意命令自己什么都不要去在意,心里却乱成一团麻一锅粥。再这样翻腾下去他觉得自己就要疯掉了,于是他霍地从床上坐起来,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烦躁地用双手揉了揉头,站起身,从一旁抓起折的整整齐齐的衣裳,一边走一边穿,走到房间门口时刚好系好腰间的束带,他猛地推开大门,把蹲在门口值夜的丫鬟吓了一跳,那丫鬟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诧然询问: “王爷这是要出门吗?” 梁敞拉长了一张脸,也不说话,阴恻恻地看了那丫鬟一眼,把那丫鬟吓得肩膀头一缩,不敢再说话。 于是梁敞黑着一张脸走到马厩里,从战战兢兢的马倌手中接过马缰绳,依旧拉长着一张脸,翻身上马,冷冰冰地叱了一声,那马亦被突然变冷的气氛激得浑身一哆嗦,扬起蹄子高高地嘶鸣了一声,摸着黑向王府大门飞奔而去。 …… 薛明楼。 苏娴吃过晚饭,正打算去散步,才走到楼下,就看见前来参加梁都赛的许多选手正围成一个圈,像是在看杂耍,看到高兴处热烈鼓掌,大声叫好。 苏娴一愣,好奇地挤进人堆,却见人群的正中央,苏婵正在打她的木头桩子,苏婵此时的表情那是相当的冷煞,一双英气的眉倒竖,眼尾立着,狠狠地击打着木头桩子,噼里啪啦,也不嫌疼。 围观群众以为这是比赛过后的余兴节目,一个个热闹地拍手叫好,吆喝起哄,这样热闹的气氛让苏婵的脸更冷,火气更大,修长的腿飞起,一脚劈在正中央的木头桩子上,只听“嘭”的一声,木屑四散,木头桩子的脑袋被削去了一半! 围观群众瞠目结舌,都有点胆战心惊,见苏婵一记眼刀横扫过来,戾气飘过,所有人都禁不住缩了缩脖子,下意识掉头,逃命似的全都跑掉了。 也不知道这蠢丫头又从哪儿着了魔了,苏娴无语地摇了摇头,不愿意搭理她,转身,向花园走去,打算去那里散步。 薛明楼的中心区域是一座小花园,里面秋花烂漫,种植了许多金桂,被风一吹,浓烈的香气迎面扑来,熏人欲醉。 苏娴幽沉的心稍稍平复了些,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迷人的香气被吸入肺腑,她感受到了一些秋的清爽,不经意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一幕却让她哑然无语,越堵心。 桂树下的长椅上,回味一身蓝色锦袍,姿态闲雅地坐在长椅的一头,手中捻了一朵桂花,正在仔细观察,好像那朵花上又长花了似的。而在他身旁,苏妙一个人占据了大半个长椅横躺在上面,头枕着他的膝盖,已然睡熟了。一阵风吹过,扑簌簌的花瓣从树枝上飘落下来,纷纷扬扬地洒落在两人的脸上、身上,有几片花瓣落在苏妙的额头,惊动了睡梦中的她,或许是觉得痒,她不舒服地皱了皱秀眉,嘤咛了一声,突然翻了个身,双手从羊毛薄毯里伸出来,懒洋洋地环住回味的腰,将脸埋进他的衣服里,继续睡。 猫似的娇气模样让回味失笑,他眸光柔和地注视着她的睡颜,拉起毯子盖住她的肩膀,并顺手在她的后脑勺上摩挲了两下。 苏娴觉得牙酸,酸的都快倒掉了。 就在这时,回味终于现了她的存在,竟然一边轻拍着熟睡中的苏妙,一边将修长的手指竖在朱红的嘴唇前,做出一个“嘘”的姿势,示意她不要打扰苏妙的睡眠。 苏娴脸色青,猛地调头,一边啐一边往回走。 走到自己住的楼下,见苏婵还在那里泄愤似的打着那个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弄来的木头桩子,在苏娴看来,苏婵再这么不要命地打下去,那双手明天一定会肿成包子,不过因为苏娴心情不好,才不想管那个死丫头,于是头一扭,她转身上了楼回到房间里。 实在是太无趣了,苏娴愤愤地坐在灯下,拿起竹篮里才做了一半的衣裳,没好气地继续缝制起来。 这身衣裳是做给苏婵的,苏娴当然不愿意做,可是谁让她命苦两个妹妹没有一个会做针线活,以前在家还有娘和奶奶,出门在外就只剩她一个了。纯娘能做好她自己的就不错了,她又不愿意让烟儿一个小子动针线,只能自己动手做。 她伤脑筋地叹了口气,她家老二的婚事算是解决了,就算男方家不太愿意,反正是接受了,最大的问题是老三和老四,跟这两只比起来老二简直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老三马上就满二十了,老四也已经十六了,偏偏这两个人半点改变都没有,就算有,那也只是变得比小时候更加顽固更加让人头疼而已。事到如今,她已经想象不出来会有什么样的男子能把苏婵娶回家,什么样的女孩子肯嫁给苏烟这样的男子替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 想到这里,苏娴的头都要炸了,她用手揉了揉太阳穴,长长地叹了口气。 楼下打木头桩子的声音由大变小到最后消失再也听不见,看来那桩子彻底报废了,也就是说苏婵的手应该已经肿成馒头了。 周围总算变得安静下来,苏娴松了一口气,放下手里的针,拿起衣裳仔细端详一番,又搁下,揉了揉疲惫的眼睛。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窗前,推开窗扇,探出头去,远处的夜空如被水洗过一样剔透莹亮,弯弯的月挂在西方,繁星点点,云烟袅袅。她闭上双眸,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夜的香气,再度睁开眼,不经意间向楼下望去,对上的却是一双令她分外诧异的漆黑眼眸,心不受控制地停顿了一下,紧接着飞快地跳动起来,那跳动的节奏是欣喜,是雀跃,是无法抑制差一点就满溢而出的狂热。 莹润的唇勾起来,她粲然一笑,那一刻仿佛是一朵绽放在夜色里的玫瑰色的花。 梁敞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对,居然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这里,更不明白自己怎么这么不走运,只是一抬头的工夫,她居然推开窗子探出头来。那一刻他当真想调头就走,可是在对上她灿如春华的笑颜时,脚底仿佛生了根一般,他居然再也挪不动步伐。 他见过很多次她的笑,在看见他时每一次她都在笑,但是这一次他十分确定,那是她自内心的、十分欣喜、十分雀跃、仿佛埋藏在心底的渴望得到实现因此觉得兴奋幸福的笑容。那份从内心底油然而生的炽热毫无保留地传递到他的眼里,竟直直地热烫进他的心,他浑身震了一下,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苏娴已经抿起嘴唇,伏在窗台上,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薛明楼很大,只是随便闲逛是不可能闲逛到这里的,尤其还是在他知道她也住在薛明楼的情况下。 这样的笑容让梁敞没来由地觉得心虚,因为心虚,所以下意识开始恼火,他阴沉下一张脸,装出毫不在乎的冷漠模样,笔直地转身,调头就想走。 苏娴噗地笑出声来。 银铃铛似的笑声让梁敞越恼火,他硬邦邦地往前走,就在这时,只觉得一股劲风冲着他的后脑勺砸过来,他心中一惊,下意识伸手接住,浑身紧绷地转过身去,这时才从举起的手中看清原来砸过来的是一颗半青半红的苹果。他咬牙切齿地瞪向趴在窗台上浅笑盈盈的人儿,剑眉倒竖,恼怒地道: “你这个女人!” 苏娴咯咯一笑,忽然提起裙摆,踩着凳子轻巧地站在三楼的窗台上,一身大红色的薄绸衣裙,风起时,将褶皱的裙摆吹成了绯红的海浪形状。随着她平举起双臂的动作,裙摆被提起一点露出水红色的绣花鞋尖,上面绣着的蝴蝶翅膀颤颤巍巍,仿佛就要起飞了一样。 梁敞大惊失色,慌忙上前一步,怕被人现又心中焦急,想要大声又在努力克制的模样在苏娴看来十分好笑: “你这个女人,你要做什么!” “这种高度,接住我对你来说应该绰绰有余吧?”苏娴一本正经地询问。 “你这个女人,你疯了吧!快下去!你快给老子下去!”梁敞因为她的突奇想肺子都快气炸了,一边慌张四顾,怕被人现这里的异状,一边拼命地命令她赶快下去不许胡闹。 苏娴却不听他的,他慌里慌张的模样让她笑,她笑吟吟地将双手平伸想象那是一双翅膀,身体从容地向前倾斜,居然半点都没有犹豫地向下落去! 这里是三楼,已经算是很高的高度了,今晚的风亦不小,她以夜莺的姿态俯冲下去,逆冲的风冲开大红色的石榴裙,在半空中绽放开来,就像是一朵开在夜空中并徐徐飘落的幽红色莲花。 梁敞被气得脸色青,明知道她是故意的,却还是止不住心一沉,也顾不得许多,足尖一点,跃起来,虽然咬牙切齿,却还是在半空中揽住她纤细的腰身。 那一刻,他听到了她一连串恍若银铃铛的笑声,一双纤长细腻的胳膊蛇一样圈住他的脖子,有异常柔软的部位向他坚硬的胸膛紧紧地贴过来,让他在呼吸一窒的同时面上的铁青色更重。明知道她是故意的,虽然她的刻意感让他觉得生气,可他还是将她揽在了怀里。 或许是因为跌落在风里的缘故,刚刚触碰到她的肌肤时,透过薄薄的衣料,他感觉到她身体的微凉,毕竟已经是秋季。 耳畔是呼呼的风声,因为风的作用,他注意到了她清晰的心跳声,很快的心跳声,并不能称得上动听,却让他心尖软,让他无法控制地呼吸紧绷。她身上散着幽幽的莲花香气,并不浓烈,但也算不上清淡,迎面扑过来,却能精准无误地钻进他的心。 足尖落地,身体不受控制地摇晃了晃,两人不可避免地贴得更近。 她一点也没有恐惧,微扬着线条柔媚的脸,一双荡漾着秋水的丹凤眸含着似笑非笑,幽幽然地望着他。他结实的手臂尚勾着她不盈一握的腰身,他在落下眼眸时,目光无法避免地落在了她鲜红的双唇上。她身上的气息香甜,袅袅而来,突然就让他的心尖泛起酥软一直流窜到指尖。他头脑微微晕眩,体内的血液逐渐沸腾起来,身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狂野地叫嚣,他不受控制地俯下头去,仿佛被什么牵引似的,向那双嫣红的嘴唇靠近。 苏娴依旧依在他的臂弯里,浅笑吟吟,妩媚的眸子里似撒了一把晶莹的星辰。 只剩下一寸的距离,再有一寸的距离便再有无法逃离,就在这时,梁敞停住了,他猛然醒过神来,有风吹来,肌肤微凉,他似突然克制了本能一般下意识撇过头去。 然而这时候已经来不及,她笑盈盈地伸出春葱般的手,微微一用力便将他的脸转了过来,鲜红的嘴唇贴了上去。 他的脑袋嗡地一声,仿佛要炸开了一样,所有的理性、禁制在这一刻全部如被洪水席卷的堤坝,轰然溃堤。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激烈地沸腾起来,当她媚惑力极强的体温伴随着幽香汹涌而来时,他把什么都忘记了,唯能感受到的只有她那让人沉迷的绵软。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宽大的手掌覆在她如云的长上,用力将她向前推近,使她更紧地靠在他的胸膛上,仿佛要将她揉进他的体内一般,沸腾的血液使他突然变得粗暴起来,从未感受过的狂热感令已经抛弃理智的他越疯狂。 这是足以令苏娴芳心酥软的狂热,她亦疯狂地迷恋这样的狂热,哪怕她的嘴唇已经因为他的粗暴破掉了,她却爱极了这种微痛的感觉。 他忽然停了下来,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紧紧地抱住她,将头落在她的肩膀上,闭着眼睛,大口喘息着,似在竭力克制着什么,异常疲惫似的。 苏娴微怔,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是怎么了,下意识动了动。 “别动!”他愤怒地低声喝斥,这愤怒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就在这一动一制止之间,苏娴猛然察觉到了他身体上的变化,怔愣过后,忍俊不禁,她突然爆笑起来: “哈哈哈哈!”(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章 划开的界限 梁敞的脸刷地黑了! “看来你没什么毛病嘛!”她在他耳边轻声笑说。 梁敞极度懊恼,恼羞成怒,推开她转身就要走。 她却上前一步,温柔地拉扯住他的手。 这是一种非常特别的触感,以平常相处的方式她应该会直接上前来很大胆地抱住他的后腰,但是这一次她却是温柔的握住他的手,当她的肌肤触碰到他的掌心并将那股触感传递给他,他感受到的居然是令人微颤的温柔,如水,流淌过他的心,让他无法挣脱开她的纠缠。 就在这时,一阵嬉笑声从远处的小路上传来,有几个夜游者说说笑笑地正往这边走,梁敞心中一惊,下意识揽住苏娴的腰,将她往旁边一扯。苏娴吓了一跳,在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时,人已经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拽到一旁的假山洞里,梁敞顺手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出声,那感觉颇有种前一秒刚刚温存完后一秒就被挟持成人质的刺激感。 楼上的灯光微弱地照过来,有几缕偷渡过假山的山壁照射在假山里,使山洞里虽然说不上明亮但也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这山洞非常狭窄,从洞口到洞内石壁也就三步远的距离,呈现不规则的环形,两个人挤在里面,将山洞塞得满满当当,拥挤得连对方的心跳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这会儿的他行为倒是特别大胆,站在她背后,两条胳膊搂紧她的腰,一只大手完全是无意识地从后面覆在她的胸上,另外一只手则捂住她的嘴,将头越过她的肩膀谨慎地向外查看。 苏娴被他捂着嘴,用眼尾瞥着他紧张的脸,哑然无语,她现在是自由身,可是他怎么表现得好像她是有夫之妇而他是那个奸夫,奸夫被捉奸,所以一脸慌张的模样。 一伙人说说笑笑地从假山前走过去,让山洞内的光线忽明忽暗地闪烁了下,待那群人消失在夜色中之后,苏娴感觉到身后的梁敞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也跟着松弛下来,似乎安心了。 “我的手感如何?”她问。 “啊?”梁敞一愣。 苏娴抬起手,覆在他放在她胸脯的大手上,顺势帮他捏了一下。 她感觉梁敞差一点就喊出来,他被烫了似的迅速缩回手,噌地窜到她对面,紧紧地靠着石壁,一脸愤怒地瞪着她,咬牙切齿: “你这个女人,太不像话了!” “刚刚还在沉迷的男人就不要说这种口是心非的话了。” “本王哪有沉迷!”梁敞差一点就吼叫出来,铁青了一张脸瞪着她,就像要吃了她似的。 “刚刚为什么要躲,就算被看到,男未婚女未嫁,我们又不会被抓去沉塘。”苏娴哭笑不得地说。 “本王自然不会被沉塘,你就说不定了。”梁敞回答。 苏娴想了想也对,狐媚皇子的大帽子扣下来只怕会比沉塘更凄惨,她沉默了下来,于是气氛忽然变得有点怪。 梁敞觉得空气好像僵住了,有点后悔说了那样的话。 两人还站在山洞里,她背靠在左侧,他背靠在右侧,两人面对面站着,几乎是近在咫尺。对面楼上摇曳的灯笼投射下光芒照在他眼睛的下方,使山洞内多了一点幽暗昏黄的光亮。 苏娴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她的目光就一直在他的脸上,她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 “好欢喜!” “嗯?”梁敞一愣。 “看到你的脸,突然就觉得欢喜起来了。”她说。 梁敞愣住了,这样的话的确是一句很能够让人欢喜的话,被一个人说看到你我就觉得欢喜,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我是发自内心的喜欢你”,“我便是如此单纯地从心里喜欢你”。不会有人憎恶被人喜欢,单纯的、心里感受上的那种喜欢,即使当事人不把愉快的心情表现在脸上,他必定是开心的。她的表白亦是在向他诉说他对她的重要性,当一个人得知自己对另外一个人很重要时,那种被需要感和被重视感会让他非常愉悦。这是一句非常高明的表白方式,没有说俗气和不易让人相信的“喜欢”,而是换了另外更为隐晦更为成熟的一种方式,尽管得到的回应是: “本王才不会管你欢喜不欢喜!”梁敞语气生硬地说。 苏娴笑笑,忽然上前半步,伸出双臂勾住他的脖子,将整个身子都靠在他的身上。 梁敞没想到她会突然投怀送抱,身体一僵,但是这一次她并没有借由这种亲密的肢体接触戏弄他,而是安静地偎在他的怀里,似乎只是想要他能抱住她。他能感受到她情绪上淡淡的忧虑,这种忧虑里似乎还带着一丝自嘲和深深的无可奈何。 梁敞皱了皱眉,他也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想的,或许他什么都没想,他僵硬了一会儿,下意识抬起手,将一只带了体温的大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腰间。 掌心的热度透过衣料传递到她的腰间,令她肌肤微紧,停顿了一会儿,她忽然轻笑出声: “梁敞,你真是个温柔的男人呐!”她轻轻地叹了一声,更紧地偎依在他的怀里。 大概没有人叫过他的名字,梁敞仔细回忆也想不出来有谁叫过他的名字,家里人一般都是叫他“阿敞”或“老九”,“梁敞”这个名字只是刻在他的印章上,他知道他的名字叫做“梁敞”,被人唤出来大概是第一次吧,而她就是那个第一个唤出他名字的人,这有些特别,让他的心跳了一下。 他将她抱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说: “你不必担心,即使是父皇也不会胡乱强迫你嫁给你不愿意的人,父皇他也没必要强迫你去那么做,今日父皇大概是看你是苏三姑娘的姐姐,所以随口提了一句,你不必想太多。” 苏娴笑出声来,突然直起腰身,从他的怀里离开,悠悠然地理了理发鬓,就好像刚才索要拥抱的人不是她。 “那可不成。”她说,“皇上是金口玉言,怎么能随便说说,若皇上只是随便说说,我还怎么找我未来的如意郎君?” “什么?”梁敞的脸刷地变了色,一股古怪的怒火在胸腔内打转,他火冒三丈。 “难得皇上说要为我指婚,这是多好的机会,梁都里所有死了老婆的达官贵人,只要是我看上了,皇上就会为我指婚。我才二十几岁,就算只活到五十岁,也有二十几年的活头,我有好好想过,二十几年始终一个人生活,这样子实在是太寂寞了,现在我就已经非常深刻地体会到了这种寂寞,所以还是应该再找个男人过日子。我也不能不识好歹,虽然皇上说要指婚,但我不会要求太高,只要是家境富庶,子女年幼好糊弄,男人在女色上谨慎,不会纵容妾室嚣张,这样的我就很满意了。你在梁都认识的人多,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介绍给我?” 梁敞的脸已经绿了,他现在非常想掐死她:“你……你……” 苏娴敛起笑容,她望着他的脸,突然变得很安静,她安静地望了他一会儿,勾了勾嘴唇,说话时的语气带了一点郑重: “我,是不会对一个王爷产生非分之想的,别说你没成过亲,就算你是死了老婆的,我和你也不可能用名分联系到一起。” 梁敞看着她的脸,怒意正在一点一点的膨胀,无论是她前面的话还是她后面的话,都无法阻止他的怒火,他的怒火只会越燃烧越旺: “本王原本就不是你这样的女人可以肖想的,你有自知之明最好!” 苏娴笑了一声,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又一次上前半步用双臂环住他的脖子,软软的嘴唇在他的唇角重重地亲了一下,她笑着说: “不过奴家看见王爷时真的会浑身发软呢,王爷,早晚要分别,春宵一刻值千金,不如及时行乐,王爷看可好?”她一边慢悠悠地说着,一边春葱玉手挑/逗意味浓厚地下滑,湿润的气息幽幽然地扑在他的耳畔,带着极强的媚惑力。 梁敞怒极,一把推开她,紧接着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恨声道: “你够了没有!” 苏娴抬起头,摸了摸微红的脸颊,他虽然在生气,倒是没怎么用力,她舔了舔嘴唇,媚眼如丝地望着他,轻笑着说: “这一巴掌可真是刺激呢!” 梁敞已经七窍生烟了,实在是不想再看她,气冲冲地出了假山,很快便失去了踪影。 苏娴背靠在假山上,双手抱胸,一脸不以为然地轻哼道:“平白无故的生什么气嘛!”她仰起头,有月的影子映射到她的眼里,她静静地凝视了一会儿,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 第二天一大早,大家正准备去参加梁都赛首场第二轮赛,然后就看见苏婵的两只手被纯娘用绷带包成了包子,纯娘一边走还在一边数落苏婵不爱惜自己居然去做那样危险的事,这一次她绝对不能忍一定要出声,苏婵则一边听数落一边翻白眼。 苏妙在揉后脖颈,苏娴问她怎么了,苏妙说她昨晚睡落枕了。 苏娴听了,牙酸地翻了个白眼,恐怕这落枕不是枕头的问题,而是某个人的大腿太硬了。 看了看苏婵包成包子的手,又看了看不停揉后脖颈的苏妙,苏娴将手放在自己左边的脸颊上摸了摸,今天的乌云阴的可真好看。 今天阴天,阴的很厉害,好像要下雨似的,但因为从破晓时分天就已经如此阴沉却并没有见雨飘落,所以比赛如期进行。 这样阴沉潮湿的天气苏妙最提不起干劲,加上昨晚又睡落枕了,今天的心情很郁闷,走路摇摇晃晃地来到城门广场,先抵达的观赛人群居然比她想象的还要多,不仅没有比昨天减少,反而好像来了不少新人的样子。东平门已经到场了,带着他的三个助手坐在赛台下的休息区,东平门脸色苍白,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苏妙从他面前经过时,感觉他现在好像很不舒服。 这人明明不是体弱多病的那种,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来到赛台前他总是表现出一副病怏怏的衰样。 东平门睁开眼睛,冷漠地瞅了她一眼。 苏妙撇了撇嘴,没有搭理他,绕到另外一头,坐到供自己队伍休息的长椅上,因为天气糟糕的让她觉得无趣,所以她也闭上眼睛打起盹儿来。却听见坐在后面的赵平突然问冯二妞道: “你那是干吗?” 苏妙回过头看了冯二妞一眼,冯二妞脸涨红,慌慌张张地把手搁在身体两侧,紧张地看着她。 苏妙也没问,转过头,望向赛台上架起的木牌子上漆着的硕大的“绵”字,望了一会儿,重新闭上眼睛。 “妙姐姐没关系吧?昨晚上她一直在睡觉来着,也不见她出去买菜,她今天到底要做什么,不会出什么事吧?”纯娘十分担心地问。 “闭上你的乌鸦嘴。”苏婵瞅了她一眼,阴嗖嗖地说。 纯娘在她那里受到了很大的惊吓,缩了缩脖子。 “婵儿怎么了?”阮双好奇地小声问纯娘。 “从昨晚上她的心情就一直不好。”纯娘悄声回答。 “哇!真难得!”阮双惊叹道。 这时却见夏瑾萱走了过来,与众人用微笑打招呼之后,坐在昨天的位子上,一个斯文儒雅的男子跟在她身后,待她坐下来,他落座在她身旁的位子上,俊秀的容貌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夏姑娘,这位公子是?”阮双脸微红,好奇地问。 夏瑾萱用厌烦的眼光看了夏朗一眼,回过头对阮双温和地解释道: “这是我的管家夏朗。” 阮双惊诧,点了点头,其实她很想说这位公子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管家。 比赛时间到,姜大人终于出来了,紧随其后的是二十个评审鱼贯而入,依序坐在评审席上,这一次没有皇帝观赛,比赛的规程正式了许多气氛也严肃了许多,厨王大赛的气氛又一次浓厚起来。 苏妙和东平门纷纷站起身,带领各自的助手登台。 伙计用金锤敲响金,梁都赛首赛第二轮赛正式开始!(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一章 长公主的长女 “绵”是这一场赛的主题。 绵,意为像丝绵一样柔软。绵和软的意思很相近,但绵不是软。丝绵是一种光滑柔软纤细的织物,要具备像丝绵一样的触感和光滑感,这样的软才叫做“绵”,如果只是一味地去追求口感的柔软,那只能说明从最开始就跑题了。 苏妙悉心调制手里的面糊,像在画画似的,不徐不疾,力道柔和。 冯二妞边打下手边往东平门那边看,然后悄悄地问赵平说: “师父和东平门这一场都是做点心吗?” 赵平往东平门那里看了一眼,果然见对方也在调浆,皱了皱眉,对冯二妞严厉地道: “不关你的事,赶紧干活!” 冯二妞被吓了一跳,不敢再说,老老实实地干活。 赛台下,净明法师目光炯炯地盯着赛台看了一会儿,然后歪头问站在一旁的姜大人说: “这顿没肉?” “有肉你也吃不得,除了小妙儿爱用牛羊肉,其他人都是用猪肉,你吃了猪肉就算破戒。”姜大人说。 净明法师一脸不高兴,他们那边的信仰规矩是不能食用猪肉,可他离家太久了,对这种规矩早就没了感觉,虽然他的确不能破戒……好烦啊! “对了,圆信那老和尚呢?” “去戒堂了,到现在还没出来,他说他不会再来做评审了。” “可他还是大佛寺的住持。”净明法师说。 姜大人瞅了他一眼,笑而不语。 于是净明法师“呸”了一声,很不屑的样子,从桌上的果盘里拿起一枚果子,看了看,说: “今年鲁南地产的果子怎么这么小,往年至少比这大两倍。” “今年鲁南地区暴雨,当地人为了不让果子被雨水泡坏,不得不提前摘果子贮藏,听闻那大雨到现还没有停,当地官府已经开闸放水了,淹了许多田地,再降雨,必会引起大灾,希望老天爷开眼别再下了。”姜大人长长地叹了口气,略显忧虑地说。 净明法师皱了皱眉:“虽说鲁南是多雨之乡,每年春秋都会降几场大雨,但自从皇上登基以后修建了南峡大坝,鲁南雨季时最多也就是一些田地被淹,百姓都是平安无事的,听说去年南峡大坝还被重新加固过,应该不打紧,待这两个月过去就好了,冬天的鲁南就太平了。” “说的是,鲁南有南峡大坝,就算下大雨也没什么打紧。”姜大人笑说。 净明法师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二姐到底想做什么啊?”今天的苏婵因为手痛,没心情再吃零食,终于把注意力集中在她二姐身上,说。 “婵婵,你的手到底是怎么弄的?”林嫣实在是忍不住了,问。 苏婵在自己的双手上看了一眼,心情越发阴沉,过了一会儿,她忽然低声问林嫣: “你对文王总跟着的王爷熟吗?” “文王总跟着的王爷?”林嫣很荣幸苏婵突然对她这么亲近,苏婵的问题却让她愣了愣,想了想,“你说的是武王么?” “嗯,大概吧,就是那个高个子,脸长得像阎王似的王爷。” “……武王殿下还算亲切吧,虽然有时候的确严肃,但也不至于像阎王啊。”林嫣认真地说,尽管她做梁家的媳妇许多年还是不太适应,但是细细想来,其实梁家人待人都很和善,甚至比平民中婆家对媳妇的态度还要亲切,这是她见识过了真正的恶婆家之后才幡然醒悟的,现在反省时才觉得自己做媳妇时的确是个不中用的媳妇,一想起这个,她就心酸到窒息,于是索性不再去想,“婵婵你怎么会突然问起武王殿下?” “大姐我也很好奇呢!”苏娴凑过来,笑得和蔼。 “你干吗笑得这么恶心?”苏婵浑身起鸡皮疙瘩,不爽地问。 苏娴敛起笑,严厉地看着她,压低了声音,认真严肃地道: “昨儿武王戏弄你那会儿候纯娘看见了。” 苏婵一怔,瞪向纯娘。 纯娘立刻扭过头装作看比赛。 “我也不知道武王对你的那个举动算/调戏良家女子还是算有断袖之癖,”苏娴说,“不过从身子上来说你是个姑娘家,而武王除了年纪大了点,从相貌上来说的确英俊。” “跟文王比起来呢?”苏婵凉凉地问。 “比他难搞。” “哦。”苏婵点点头。 “你少往旁的扯,我警告你,武王已经成亲了,他是有王妃的!”苏娴严肃地说。 “你到底想说什么?”苏婵不悦地问。 “你若敢做妾,老娘就打断你的腿!”苏娴用很凶的态度警告。 “哈?你没毛病吧?”苏婵不屑地说。 “你二姐的亲事也定下来了,等她成了亲,让你二姐夫给你找个可靠的人家,你赶快给老娘出嫁!” “哎……”苏婵一脸不爽的模样。 “你可听清了,她二姐夫?”苏娴把脑袋往前边一探,问。 前排的回味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瞥了苏婵一眼,点点头: “好。” 苏娴满意地点点头。 苏婵整个人完全被他们给无视了,撇了撇嘴,一脸不爽的模样。 就在这时,纯娘忽然啊呀一声,道: “那不是景阳长公主么?” 众人微怔,顺着她的目光方向望去,果然看到景阳长公主带领一行随从到场。因为没有皇帝到场,今日的她只穿便装,做贵妇人打扮,身边是丫鬟和几个侍卫。一行人来到赛台斜对面一处凉棚下坐下,那凉棚的位置斜对着赛台,却正对着贵宾座这一边的看台。 有接待的人点头哈腰地过去奉承,很快就被打发了,景阳长公主似很随意地望过来,刚好与苏婵的目光相碰,景阳长公主温柔地笑笑,让苏婵浑身不自在,无措地皱了皱眉。 “景阳长公主好像很喜欢厨王赛呢,昨天都来过了,今天又来。”纯娘说。 正说着,景阳长公主身旁的连翘忽然对着长公主屈了屈膝,一路风扶柳地穿过,笔直地走到她们这边来,先对回味请了安,又面向苏娴客气地行了半礼,含笑道: “苏大姑娘,公主请大姑娘和三姑娘过去叙话。” 苏娴眉微扬,苏婵则皱起了眉,这个长公主果然很古怪。 苏娴不是苏婵,她不会因为自身的喜恶左右行为,更不会不识好歹,于是站起来,对连翘客气了一番,接着拉起心不甘情不愿的苏婵,向长公主坐着的凉棚去。 来到长公主梁琦面前,先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梁琦的神情显得很高兴,高兴中还带了点莫名其妙的激动,她含着笑说: “之前见过几次一直没好好说过话,倒是显得我怠慢了。” 这态度实在客气,苏娴一愣,连忙笑道: “长公主这是哪里话,说‘怠慢’真是折煞民女了,能一睹长公主凤颜便已经是我们姐妹的荣幸了!” 梁琦笑道:“你这孩子真会说话,来,让我瞧瞧!”说着冲苏娴伸出手。 苏娴忙上前一步,梁琦就拉住她的手腕,将她端详了一番,说了句“果然水嫩,还是南边的水养人”,便将腕上的金镶玉镯子脱下来戴在苏娴手上,接着又将手伸给苏婵。 苏婵皱了皱眉,满心不愿意,被苏娴推了一把才上前。梁琦含笑拉着她的手,同样夸了一回,而后将颈上一条由猫眼大小的翡翠珠子组成的金项圈解下来戴在苏婵的脖子上,温和地笑说: “我也没什么能拿出手的,这个给你做见面礼,别嫌弃,戴着玩吧。” 这话太过自谦,那项圈用了千足金,上面镶嵌着的珠玉更是价值连城,这等矜贵的首饰拿出去绝对够普通人家吃上半辈子,长公主说出这样的话,太让人受宠若惊,苏婵皱了皱眉,刚说出两个字: “我不……” 苏娴一把将她的脑袋压下去,笑眯眯地说: “谢长公主赏赐!” 苏婵越发火大,摇着脑袋甩开她的手,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就在这时,却觉得一道锋锐的目光直直地刺在她的脑袋顶上,她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向目光的来源望去,看到的却是高高的城门楼,什么人都没有看到,她皱了皱眉,不悦感油然而生。 “好机警的丫头!”当那锋利的眼神透过瞭望镜直直地刺过来时,连梁敖也被那刺人的眸光惊了一下,还以为那人已经站在自己面前自己被发现了,回过神才反应过来这么远的距离不可能被发现,“这模样倒确实有点像将门之后!” “二哥,景阳姑母的长女丢失的时候那孩子才出生六天,而且据说身上也没什么记号或者可以辨认的地方,你为何会认为那个姑娘就是景阳姑母和先驸马的孩子?”梁敞不解地问。 “不是我认为的,是景阳姑母认为的,既然她相信母亲的直觉,我们为何不随着她相信一下?”梁敖使用着单目瞭望镜,微笑着说。 梁敞想说太草率了,可看着梁敖似笑非笑的表情,把这句提醒咽了回去,他自然不会傻到以为梁敖对景阳姑母丢失的长女感兴趣是因为担心姑母越来越严重的心症,皱了皱眉,他说: “就算苏三姑娘当真是景阳姑母的长女,景阳姑母与静安王已经成亲十几年了,虽未生育儿女,可再怎么说景阳姑母已经是静安王妃了,跟前夫君的女儿,即使认下了,身份也很尴尬。更何况静安王会怎么想,静安王与前驸马关系恶劣众所周知,前驸马和景阳姑母的婚姻在他心中就是一根刺,他真的会容许景阳姑母和前夫君的女儿突然出现吗?” “静安王再怎样强横,他是拗不过景阳姑母的。”梁敖笑笑,含笑的眉眼里多了一丝不屑一顾,“真是男人就绝对不会接受当年另择了他人的女人,就算他在朝堂里战场上再老谋深算无往不胜,他也不过是个戴了绿帽子的王八。”他说着,抬起眼皮在梁敞身上看了一眼,让梁敞浑身不自在。 “让本王感兴趣的是那个假小子的反应,当她知道她是因为她的亲生父母争执导致她的丢失,而她的真实身份其实是金枝玉叶时,她会是怎样的兴奋,然后狐假虎威趾高气昂。”梁敖微笑了一下,说。 “据我所知,苏家的那三个姐妹感情很好,三姑娘与二姑娘又是双生姐妹,也许三姑娘未必希望自己不是苏家的亲生女。”梁敞总觉得二哥像是在嘲笑苏家的姑娘,心里莫名地有些不舒服,皱了皱眉,说。 “你是说即使是真的她也不会认?”梁敖用看傻瓜的眼神嘲笑他。 “不,”被二哥用这种眼神看着,梁敞头皮一紧,“我只是觉得、觉得她们姐妹很密切,真不是亲生姐妹感觉有点可惜……” “可惜?”梁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屑地说,“你可惜她们却欣喜若狂,人都是贪婪的,没有人不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否则她家二姑娘也不会费尽心机地攀上阿味,她家大姑娘不是也在费尽心思地纠缠你么,怎可能会有女人不爱慕虚荣!” “那二姑娘最早并不知道阿味的真实身份,这个二哥你不是知道么,至于大姑娘,她并不是二哥想的那样,她只是、只是……”梁敞脑袋空白,一时激愤就辩解了,可是辩解了半天却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来说明,急切地抬眸时,却对上了二哥冰冷的眼神,他浑身一震。 二哥用很可怕的眼神看了他一会儿,而后冷冷地警告他: “女人,玩玩也就算了,你若是敢认真,我绝对不会饶你,我把你养在身边这么多年可不是养你为女色昏头的。” 梁敞心脏一凛,不由得垂下头,轻声应了句: “是。” 梁敖锋锐的薄唇冷峻地抿了抿。 “听说皇上允了你们去参加中秋宴?”赛台旁的凉棚里,梁琦含笑说,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温和地道,“也是,你家二姑娘马上就要和阿味成亲了,成亲之后这样的场合少不了,你们作为苏二姑娘的姐妹,又是未嫁女,这样的场合对你们来说也少不得,皇上有那么多皇子,最疼的却是阿味,皇上这是让你们在梁都里露露脸,你们也不用担心,趁这个机会在梁都多结交几个姐妹,好好玩一玩,才不至于辜负了青春。”(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二章 逆风格的芋头糕 苏娴对景阳长公主的话不置可否,讪讪地应了一声。 “啊呀,婵儿,你的手怎么了?”景阳长公主忽然惊呼了一声,把苏婵和苏娴吓了一跳。 先前苏婵是背着手的,即使景阳长公主要拉她的手,她也只是背着手上前一步,所以景阳长公主没发现,这会儿苏婵不经意撩了一下碎发,袖子上提正好露出一双包裹了绷带的手,让景阳长公主的心咯噔一声,惊且怒,慌忙探身上前,一把抓住苏婵的双手,仔细查看,眼里的心疼就快要溢出来了。 苏婵真的被她这样的态度给吓住了,长这么大苏婵没有害怕过什么,可是这一次她条件反射地一个激灵,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十分强硬地从景阳长公主的手里抽回自己的手。这是本能的排斥,她英气的眉倒竖,用一种非常戒备的眼神疏离地盯着她。 苏娴同样吃惊,她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了景阳长公主一眼,又望向苏婵,再看一眼景阳长公主,她直觉不对劲,却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景阳长公主被苏婵防备的眼神烫了一下,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无法自已。她是非常难过的,可是她很快便将这难过抛到脑后,如果一直挂怀着她一定会窒息。她冲着苏婵艰难地笑了一声,关切地问: “这手是怎么弄的?女孩子的手是何等的重要,若是落下疤痕可如何是好,怎么这样不小心?” 苏婵将双手放到身后,皱了皱眉,她是个不喜欢别人跟她有肢体接触的人,自己的家人尚可,可是外人触碰她让她难以忍受,尤其是这个景阳长公主,她碰她让她非常不舒服。她半垂下眼帘,淡而疏远地敷衍道: “一点小伤,无碍,不敢劳烦长公主挂怀。” 景阳长公主听出了她言语中的敷衍,眸光微黯。 虽然景阳长公主力邀苏娴二人坐在凉棚里跟她叙话,可苏娴只陪她坐了一会儿便借故告辞了,对于景阳长公主,苏娴也不太喜欢,只不过她不会将这种不喜欢表现在脸上。 从景阳长公主身旁告辞,姐妹二人重新坐回自己刚刚的位子上,苏婵皱了皱眉,对着苏娴低声说: “我觉得那个长公主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苏娴闻言,向景阳长公主坐着的方向望去,却见景阳长公主正将一双目光胶着在苏婵的身上,那目光是让人直起鸡皮疙瘩的温柔。苏娴皱了皱眉,她也觉得景阳长公主对苏婵的态度很奇怪,让她不得不猜测景阳长公主是不是对她家三丫头有什么目的,要逼她家三丫头代替谁去和亲之类的。 不过选择苏婵做和亲的人选,景阳长公主是瞎了眼吧。 “以后再见到那个长公主,别太接近,能避开尽量避开。”想了半天,苏娴还是没忍住嘱咐了句。 这一回苏婵听进去了,并且很认真地点点头,表示赞同。 “大姐,你们在说什么?”纯娘没听见她们的谈话,见她们靠在一起窃窃私语,凑过来问。 “没你的事!”苏娴把她的脑袋一推,对她吩咐,“给老娘倒杯茶!” 纯娘撇了撇嘴,不敢不从,转身去拿茶壶,这么一转头刚好看见了坐在旁边的夏瑾萱和夏朗,只见夏朗对夏瑾萱微笑着说: “大小姐,坐了这么久,喝杯茶润润喉吧?” 夏瑾萱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并不回答。 夏朗仿佛并不需要她的回答,弯腰拿起随身携带的一个小藤箱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套上等的紫砂茶具放在面前的小茶几上,然后在众人的瞠目结舌里向一旁的伙计要了山泉水,熟练地用小泥炉现煮水,麻利地涮杯烫杯,最后沏了一杯茶香淡淡的东方美人,含笑奉给夏瑾萱,嗓音极是悦耳动听: “大小姐,喝茶。” 夏瑾萱冷冷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而后重重地剜了他一眼,这才接过茶杯,浅浅地啜了一口。 夏朗对她冷硬的态度并不在意,从怀里取出一条鲛绡帕子,先是用带着玫瑰花香的药露浸湿,待夏瑾萱放下茶杯之后,他很自然地拉起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温柔地擦拭了两下。 离得近的人觑眼望去,才发现夏瑾萱那双白玉般的手竟有几道轻微的烫伤,不过这种烫伤对厨师来说是很常见的伤,所以做厨师的一般都不会往心里去。 然而夏朗不同,一点点小伤口,他却像对待很严重的伤病似的,十分仔细,非常认真,很怕会将夏瑾萱弄痛。 这样的行为惹怒了夏瑾萱,毕竟是一男一女,哪怕是贴身伺候的管家,男女有别本不该离得这样近,尤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夏瑾萱在他拉住她手的一刹那脸刷地涨红,勃然大怒,娇叱了一声“放肆”,一巴掌扇过去,夏朗的脸上便是一声脆响! 周围的人全都吓了一跳,谁也没想到看上去温柔单纯的夏瑾萱居然也会有女暴君的一面,均用诧异的神情望着她。 夏朗却仿佛很习惯似的,从容地跪下来,对着夏瑾萱微笑着说: “是小的鲁莽,小的只是担心大小姐的手伤,大小姐玉做似的人儿,若是手上留了疤痕,便是小的看了也于心不忍。” 这关切的话里竟然藏着一种说不出的调/戏。 夏瑾萱怒不可遏,冷冷地对着他低喝道: “住口!给本小姐滚远点!” “是。”夏朗一点不觉得难堪,微笑着回答,从容地站起来,优雅地行了一礼,而后对跟来的丫鬟吩咐了两句,这才神情淡定地退走,也不知道去哪了,反正是从比赛现场退离。 旁边坐着的几个姑娘抻长了脖子,顺着夏朗离去的方向往后望,又看了看脸气得涨红的夏瑾萱,咋舌。 高兴凑过来,悄悄地回味说: “这年头还真是什么癖好的人都有,莫非挨女人的打很刺激?” 回味瞅了他一眼,淡淡回答: “你可以试试,你的未婚妻好像挺能打的,让她抽你两巴掌。” 高兴扭过头,瞅了一眼正在专心盯着比赛的阮双,惹得阮双回过神瞪了他一眼,很凶地道: “臭和尚,看什么看!” 高兴想了想,又用手摸了摸脸颊,总觉得被这个女人打一定是件又痛又丢人的事,他还是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毕竟他可不是刚刚那个爱好被虐待的男人。 赛台上的比赛已经接近尾声,伴随着一声金锣响,姜大人清了清嗓子,登上赛台大声宣布烹饪结束。上菜的伙计也都各就各位,有序地排成一排,预备着上菜,。评审们亦停止了交谈,抬头望向赛台。 即使到了下午,天空依旧阴沉,乌云密不透缝地铺满天空。今天的风很大,连苏妙精心梳起来的长发也被劲风吹得有些凌乱。 苏妙和东平门分据赛台两侧,从容淡定地站在那里,面上的表情皆是淡淡的,看不出他们对于自己今天的作品的态度,只觉得现场的气氛随之变得凝肃起来,这一局似乎是一场恶战,激烈的火花一触即发。 冯二妞站在赛台后面,望着站在前面的师父,师父的从容不迫令她的心动了一下,那是一种向往,袖子下的拳头捏了捏,她抿紧了嘴唇。 伙计们鱼贯上台来,将烹制好的菜肴端下去,送向评审席。 按照规矩还是先试东平门的菜肴,当伙计们从赛台上下去时,东平门忽然歪过头看了苏妙一眼,却见苏妙仰着头正望着头顶阴沉的天空,一阵风吹过,吹起她的几缕发丝拂过面庞,她随手抹去,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 东平门面色一沉,移开视线,望向评审席。 东平门这一轮的作品已经被奉上评审席,这一回的菜肴与上一局就像是两个人做的,这一次的菜肴跟上一局的鹤湖蟹影相比,绝对可以称得上是逆风格。 朴素无华的方形糕点呈现淡淡的紫色,一股柔和的香甜迎面扑来,并不浓烈,却很能让人沉静下来。 “绵”这个主题在这道菜肴的外表被展现得淋漓尽致,由果肉呈现淡紫白色的桂州槟榔芋为主要原料,配以糯米粉,用大火煮开成粉浆水,接着以小火慢慢烹煮,一直煮到浆水结块,将芋头浆上屉用中火蒸熟,放凉之后切成长方形的块,便成了瓷盘中的芋头糕。 芋头糕呈现漂亮的淡紫白色,这色彩轻浅的颜色很容易柔和人的视觉,让人有一种那糕点丝滑如绵的错觉,这是感官上的体验。当以槟榔芋和糯米为原料的芋头糕真正入口品尝时,视觉上的体验在这一刻被更深层地诠释,细腻的触感融化在舌尖。 什么都不用去做,当芋头糕入口的一刹那,糕点已然在舌尖融化,这奇妙的触感、这令人惊奇的体验让传说中的“入口即化”不再神奇,甚至会觉得传说中的“入口即化”不过如此,比之现在的体验完全是微不足道的。当芋头糕入口的一刻,随着唾液一同流逝的丝滑口感仿佛传奇一样,虽只有一瞬,却印象深刻,令人难以忘怀。 随着糯米粉与芋头在口中融化,微咸的腊肉暴露出来,滚过舌尖,清淡的香甜过后微浓的咸厚在让味觉震颤了一下的同时,心也随之狠狠地颤抖了一秒。 一切的魔性从这里正式开始。 前面的那些仿佛梦幻一般的绵软甜美在这一刻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属于腊肉的浓厚与鲜咸。那腊肉是特制的,口感独特,不似市面上常见的腊肉,也许是某个地方的住民根据自己地方的习俗独创的腊肉品种。 这腊肉的味道非常特别,与温柔清甜的芋头糕在一起,丝毫没有破坏芋头糕的动人口感,恰恰相反,它非常巧妙地烘托了这让人心醉的口感,在浓郁的鲜咸猛然间彻底攻陷味蕾时,味蕾中先前的绵甜并没有随之消失掉,也没有出现咸和甜杂糅在一起,因为相互冲突给人造成各种的不适感,反而是更深地将先前的绵甜印刻在味蕾之中,那样子的深刻,或许是此生难忘的味道。 也就是说,后面的鲜咸是为了让之前的绵甜更深更久地留存在味蕾中。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先前让人觉得温柔舒畅的绵甜突然变得悲伤起来,那是一种比甜与咸的对比更加深刻、令人在不知不觉间便沦陷在其中、一触及便再也无法自拔的悲伤。 比起上一道鹤湖蟹影的怀才不遇与自我放逐,这一道腊肉芋头糕虽然在外形上朴素太多,可是在对人的影响力上,却是更为深邃更为深刻的哀伤。这一次的情感表现得相当清晰,品尝者很容易从由绵柔到浓厚的口感转变中体会到这种情感,因为这一次的情感表达更倾向于人心的情感。并非是因为外界而动摇的那种复杂的情感,而是更为简单的,单纯是人内心上的转变。随着时间的流逝,人内心自然而然发生的变化,是虽然能够无可奈何地去理解,但还是会有一些伤感的幽暗感情。就如同今日的天空,阴翳的天空只是一种普通的自然现象,这普通的自然现象出现也并非是一件不好的事,可是当劲风四起时,身体上还是感觉到一丝不适的微凉。 与上一道鹤湖蟹影不同,这并不是一道能够让人流下眼泪的菜肴,但是那种久久都无法让人遗忘的微凉始终盘踞在每一个品尝者的心口,感同身受令他们喉头微哽,似一直沉浸在那微凉的情绪里,久久都无法自拔。 评审席上出现了针落可闻的景象,评审们皆垂着头,似被今日阴霾的天空紧紧地裹缚住了。 这样的气氛比昨天许多人一同哭泣更加古怪。 魔厨又一次向世人展现了他的真正实力。 “好厉害!”相思绿差一点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双棱角分明的眼泛着金光,她激动得心脏怦怦乱跳。 回味皱了皱眉,东平门这样的人他虽然不是第一次遇到,但是这样将负面的心境发挥到了极致的魔厨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明明是个人才,却踏上了一去不复返的邪道,这才是本场比赛中最为可惜的。(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三章 最为祥和的风景 姜大人皱了皱眉,姜大人已经主持过许多届厨王赛了,他见识过许多参赛选手,也观看过许多比赛,像东平门这样的选手他是第一次见,通过作品去蛊惑人心的力量非常强大,单从外表很难看出他居然是拥有这等感染力的人。但是这样的感染力并不是姜大人想看到的,他们所做的行业是能够给予品尝者一种能量一种力量的行业,并不是要用它来蛊惑人心或是拉拢人心,你可以将欢快的能量传递给品尝者,但是像这种将人诱入魔道的能力完全是不被需要的邪道。说心里话,作为同行的前辈,东平门的风格让他非常反感,他喜欢能够尊重自己本业的后辈,而不是像这种把自己神圣的职业当做是发泄自己内心情绪的人。 现场已经因为东平门的菜肴陷入了一片死寂,非评审席的观赛群众自然不能明白这片死寂的含义,可是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一轮是这样,这一轮也是这样,即使是没有品尝过的观赛者也能从这不寻常的气氛中窥探到一些微妙的东西,从而感受到些许的不安和不可思议。 这已经不像是令人欢快的厨王大赛了,从评审席陷入死寂开始,一片沉默导致气氛变得越来越古怪,这种古怪感非常的讨厌。 “师父,这一次师父不试菜吗?”冯二妞实在受不了现场的气氛,她技能不够,又是第一次上台,本就因为是新手倍加紧张,第一次碰见这么个对手,她感觉自己就快因为缺氧晕过去了,为了能够让自己镇定下来,她忍不住开始说话,想要通过和师父说话让自己安定起来。 “不需要,我已经知道他的路数了。”苏妙淡淡回答,微眯双眸,瞥了东平门一眼。 说实话,现在的苏妙心里非常不爽快,即使是初次见面时面对回味的精准烹饪法她也只是笑一笑表示理解,可是就东平门把自己的负面情绪完全倾倒给自己的食客这件事,她的心里非常不悦,她能够宽容地接受同行们与自己截然相反的做法,也能够理解每个人迷茫时期的失措,前提是他们是认真地将这个行业放在心上,可是东平门完全不是这样,他是在滥用他的天赋和他的能力,这让作为他同行的苏妙觉得非常不愉快。 姜大人清了清喉咙,皱着眉结束了比赛中凝滞的气氛。 上菜伙计撤去桌上的腊肉芋头糕,又一拨上菜的伙计上前来,将精致的白色瓷碟放在诸位评审面前。 仍旧沉浸在刚刚负面情绪中的评审们仅仅是因为盘子的形状愣了一下,因为在岳梁国方形的碟子并不常见,尤其是碟子顶端还略微呈现出向外伸展的线条,这碟子造型精致巧妙,很是罕见,感觉这样的艺术感并不是岳梁国本身的艺术呈现,而是融合了大海的另一头邻邦的风情。 若是往常,对欣赏美这种事很擅长的评审们一定会对这样的碟子评头论足一番,可是今天的诸位没有这样的心情,每一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灰暗情绪中,已经无暇去留意旁的事情,在这样的气氛下,罕有的几位不受影响的也不好再说笑,在这样的气氛里,第二道菜的试菜时间开始。 第二轮赛以“绵”字为主题,虽然东平门的腊肉芋头糕是一道外观普通做法也不算复杂的朴素菜肴,可是跟苏妙第二轮菜的朴素相比,绝对是大巫见小巫,说不出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当第一眼看到这道既像菜肴又像是甜品的作品时。 这道作品外观上并不难看,甚至有点小清新,一指尖厚度的雪白牛乳内,静静地躺着一片同样雪白的方形糕点,犹如静静地漂浮在湖中央的小船,方形的瓷碟就是无限延伸的湖岸,而瓷碟的一角,一簇鲜绿的薄荷碎正在散发着清冽的香味。 这一道应该是糕点的,因为这方形点心的样子看起来和面糕很像。但这一道点心并不是用蒸笼蒸出来的,因为通常蒸出来的点心都是表层密实里面有许多细小的气孔,而这道点心只要稍微带点仔细去观察,它的表面布满了气孔。或许正是因为糕的表面布满了松软的气孔,所以这一道在看起来时就会给人一种非常非常绵软松香的感觉。 点心是正方形的,和芋头糕比起来这小小的一片已经不是精致而是小气了,还没有成人巴掌大的一片几乎完全浸透在雪白的牛乳中,这是最为让人吃惊的,谁都知道面最吃水,将面糕浸透在牛乳里那得是什么样的口感,湿哒哒软塌塌的一片,虽然民间小吃里有将油果子、面饼这类面食浸泡在汤羹或米粥中吃的方法,可是像那种一塌糊涂的美食正常人是不会把它搬到厨王大赛上来的,即使再想要彰显个性也不会做这种会降低自己评价的蠢事。 净明法师是这么想的,作为苏妙的头号关注者,他不认为苏妙这是因为被东平门气糊涂了,脑子抽筋做出了这种蠢事,于是他怀抱着好奇拿起筷子,将浸泡在牛奶中的面糕夹起来。这一下令他惊奇的一幕出现了,那片面糕非但没有因为被泡软断开,被他夹起来时居然给他一种仍旧保持着柔软韧性的视觉冲击,并在这一刻,浓烈的牛乳味道迎面向他扑过来,里面还带着淡淡的薄荷清香。对于喜欢牛乳淡而淳厚味道的人来说,这股被淡淡的薄荷香衬托出来的纯粹的浓香十分诱人;对于不喜欢牛乳腥气的人来说,因为有薄荷的遮掩,反而会让人喜欢上这股淳厚的味道。不得不说,主料和香料的配比把握得相当精妙。 这样的惊诧令人产生了想要品尝的欲望,面糕的韧性让人想起了过年时吃的年糕,甚至会让人怀疑这个使用的并不是面粉而是糯米粉。然而当浸透了牛乳的面糕入口时,人们才发现自己果然猜错了,这是用面粉制成了,用了将普通面粉变得更有韧劲的手法,却并非一味地执着于将面粉变得坚韧,相反,充足的牛乳已经完全浸透在面糕的每一个缝隙里,面糕与牛乳融为一体,这样的融合却没有让面糕变成一塌糊涂,充盈了牛乳的方形奶糕一点没有湿哒哒软塌塌的口感,恰到好处的韧劲将奶糕具备的松软绵腻发挥到了最顶峰,在这一刻,可以尽情地品味奶香和面香,没有额外的添加,没有多余的香料,没有拖沓的口感,只有两种虽淡却淳厚的香气,抚平了味蕾,流淌在感官,慰藉着心灵。 非常的平静,从那一瞬间开始,所有的所有都平静了下来,眼前的世界竟突然变成了此生看到的最为祥和的风景。(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四章 微怒 现场出现了不少于东平门菜肴登场时长的静寂,但是这一次的静寂跟之前的静寂不同,仿佛拨云见日,一切的一切再一次沐浴在祥和的阳光之下。 “可是,这算面果子吧?”有评审笑着说,不是她对这道让她突然对牛乳产生了好感的点心有什么不满,只是作为评审必须要提出来,这里是厨王大赛,不是点心师傅大会,东平门的腊肉芋头糕算是和炒饭的类型相类似的菜肴,可是只用了牛乳和面胚的这一道应该不算是菜肴吧。 “你当这是怎么做出来的?”净明法师捋着胡须,笑得见牙不见眼,他是少数民族人,支持牛羊肉的民族对牛乳有着非常浓厚的喜爱,第一次吃到能够将牛乳的美味全部发挥出来的美食,他非常开心,同时本就喜欢苏妙的他喜欢的心情更加强烈,因此这话反驳得有些迫不及待。 “法师的意思是……”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这道点心里只有面粉和牛乳两样东西,可净明法师在评审会中的地位很权威,他的味觉十分灵敏,他说出这样的话让人不得不好奇地去追问。 “这中掺了嫩豆腐,所以才会在上炉烤过之后不硬,在浸透了牛奶之后不软,若我没猜错的话,用的是叶子胡同老牛家的嫩豆腐。”净明法师一边笑着说一边去看苏妙。 苏妙听了,扑哧一声笑了,净明法师听了这一声笑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越发得意。 “掺了豆腐啊,亏她想的出来。”赛台下,旁听了这些的回味忍不住扬眉,双手抱胸,感慨道。 高兴在一旁想了一会儿,对回味说:“你们家那位,难不成是个高深莫测的?” 回味看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回答:“与其说是高深莫测,不如说是个兴起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的傻瓜。” 高兴总觉得他口内的“傻瓜”一词绝不是骂人的话,于是牙一酸。 “妙姐姐果然厉害!”阮双双手捧腮,双眼灼灼地盯着赛台上的苏妙,“那个什么魔厨的一定不是妙姐姐的对手!” 夏瑾萱紧盯着苏妙看了一会儿,而后温和一笑,对阮双说: “今年厨王赛上的女子真了不得呢,以妙姐姐为首,个个都是妙手。” “若妙姐姐赢得了今年的岳梁国厨王,往后岳梁国的女子再入行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困难了。” 夏瑾萱的眼眸有一瞬的阴沉,旋即微笑着道:“是啊。” 一旁的夏朗这时候续了一杯茶,不介意夏瑾萱的反感,温柔地塞进她的手中,然后笑着问阮双: “阮姑娘期待着苏二姑娘能成为今年的新厨王吗?” “是啊。”阮双天真地笑着,回答。 “阮姑娘也参赛不是么,既然参赛,为何不希望成为厨王的人是自己?”夏朗笑着问。 阮双一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的手艺跟妙姐姐比起来差远了,若能够与诸多男子在厨艺上一战高下的女子,怕是只有妙姐姐了。” “阮姑娘这话我并不赞同,不管手艺如何,失了必胜决心之人是不可能赢得比赛的胜利的。而能够与诸多男子一战高下的女子,或许这样说很失礼,我家大小姐此行来就是为了要赢得厨王大赛的,是吧,大小姐?”夏朗含着笑,望向面部紧绷脸色因为他的话变得很难看的夏瑾萱,嗓音温柔地询问。 夏瑾萱绷着脸,冷冷地定了一会儿,忽然,她拿起手边的茶杯,也不去看夏朗的脸,顺着夏朗的头顶十分流畅地浇了下去,而后一字一顿冷冰冰地自鲜红的嘴唇吐出三个字: “碍眼!滚!” 满脸是茶水的夏朗笑得无比灿烂,他弯着眉眼望着夏瑾萱铁青的脸,恭恭敬敬地答了句: “小的遵命。”站起身,即使是超级狼狈的模样也有本事潇洒自然地离去。 “他……真的只是管家?”即使纯娘再迟钝也能从中看出一点猫腻,更何况是其他人。 “我真替你们感觉丢人。”相思绿跟夏瑾萱是亲戚,当众发生这样的骚动,她的面子也有点挂不住。 夏瑾萱瞅了她一眼,此时的夏瑾萱又恢复了温婉如水的可人模样:“是我治家不严才令下人如此放肆,让表姐见笑了。” 相思绿在鼻子里哼了一声,颇为不屑。 高兴看着夏朗施施然地离去,虽然他不是不理解男人故意激怒女子只为了想看她另外一种风情的心理,可是激怒对方虐待自己,他可做不到这种程度,所以内心里对夏朗产生了深深的敬佩之情。 回味淡漠地从夏朗身上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苏妙,在他看来夏朗的爱好完全就是有病。 有心情愉快的评审开始对伙计打听菜肴的名字,伙计一愣,刚刚太匆忙,也确实没报菜名,连忙回去询问苏妙。 苏妙一愣,这道看似简单的菜实际做起来工序非常复杂,导致连名字都忘记取了,愣了愣,她急中生智回答那伙计道: “绵。” 那伙计嘴角一抽,下去回话,净明法师听了如此简洁扣题的回答,同样嘴角一抽。 赛台上,评审席的态度转变显而易见,以至于跟着东平门的几个助手开始不安: “大哥,咱已经输过一轮了,这轮要是再输了,咱都不用再比了,直接回家去得了。” 东平门不说话,只是他此时的脸色很难看,灰中发青,即使不知道他是在想什么,也能感觉到他此时愤怒的情绪,鼻子底下莫名地多了牛奶的味道,让他觉得十分恶心。 最终的评审结显而易见,苏妙再次以全票通过获得第二轮赛的胜利。 东平门的脸色越发难看,而更难看的是他的助手们,东平门对于掩藏情绪还是有一定心得的,可助手们不同,助手们看苏妙的眼神简直是要吃了她。 苏妙并不在意,大获全胜的她得意洋洋地冲着回味比出两根小树杈。 回味笑了一下。 还没等到全部散场,只是刚刚宣布比赛结束,东平门就绷着一张脸走了,通常情况下他们应该等到观众们都走光之后才能退场。 这一次苏妙也没有多呆,因为第三轮的主题已经出来了,而这次的这个主题是苏妙并不喜欢也是她并不怎么擅长的。(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五章 女子 夕阳西下,倦鸟归巢,梁都城内却一如白昼时热闹。 不愧是一国之都,即使到了晚上夜市里依旧能够买到新鲜的蔬菜,而且价格比早晨刚开市时便宜许多。 苏妙最喜欢在这种时候闲逛,在这种时候不仅能够看到各种各样的瓜果蔬菜河鲜海货,还能够品尝到梁都城内独有的各式各样的小吃,晚间时饭后出来散步的人亦有很多,在这个时间段出来很自然能够欣赏到梁都的风土人情,苏妙的心情很是惬意,她一边吃着香甜的栗子糕,一边愉快地东张西望。 “下一轮主题想的怎么样了?”走在她身旁双手抱臂的回味将她兴致勃勃的表情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插口问。 苏妙闻言,扭过头,定了定地瞅了他一会儿,反问: “你是我爹吗,不催我做功课会死?” “我不想看你输在第一场。”回味回答。 苏妙不以为然地把手一挥,大口吃着栗子糕,大言不惭地说:“放心,放心,东平门不是我的对手!” “连一个‘忆’字都想不明白的人也好意思说这种话。” “谁说我想不明白,我只是说我不擅长。” “你不擅长什么?”回味忍住想要白她一眼的欲望,那样太不雅。 苏妙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皱了皱眉:“说白了,‘忆’这种主题就是让制作的人用曾经的回忆来引起人的共鸣,可我没什么值得让人产生共鸣的回忆,做不出让人产生共鸣的回忆就没办法赢这场比赛,可是‘制作让人产生共鸣的回忆’这种事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回忆就是人身上定期褪掉的死皮,我实在搞不明白那玩意儿有什么用,不管过去再怎样值得缅怀,过去的就是过去了,人类的终结点永远在正前方,人生是不会因为不愿意前进就停滞不前的。” 回味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居然从你这套歪理里听出来一点冷漠和薄情。” “哈?”苏妙莫名其妙。 “虽然我不愿意说这话,”回味看着她道,“人生本来就是由各种没什么用的无聊玩意儿组成的。” 苏妙呆住了,她愕然着一副表情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问: “我们干吗要在这么热闹的大街上探讨人生这么沉重的话题?” 回味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耷拉着眼皮,仿佛很疲惫似的说:“走了,回去。” “为什么?我还没逛够!”苏妙不悦地扁起嘴。 “你明日还要早起,再说你已经在同一条街上转悠两个时辰了,即使我的耐性再好也是有限度的,如果你不想当寡妇,乖乖地回去。” 苏妙哑然无语,翻了个白眼,虽然不情愿,但还是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后,如果能忽略她在回去的路上又花了一个时辰时间东摸摸西买买,这一趟回程还是很顺利的。 顺利地回到薛明楼,回味将苏妙送到大门口,然后对她说: “我有事出去一趟,就算不回来明天也会直接去赛场,你乖乖的,不许胡闹。” 苏妙扁起嘴,不悦地道:“你着急回来其实是因为要出门吧?” 回味无言。 “你做什么去?”苏妙越发不高兴,问。 回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或者不想回答,干脆闭嘴,只是看着她。 “我也不想知道。”下一句苏妙已经自己接上了,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把脑袋往旁边一扭,不悦地噘起嘴,咕哝道,“你好像很忙啊,自从来了梁都常常不见踪影,一点也不怕我会寂寞。” 回味一愣,望着她娇俏的表情,扑哧笑了,在她挺翘的鼻尖上捏了一捏: “我不在你会寂寞?” 苏妙噘着嘴,并不回答,只是用一双大眼睛看着他。 回味笑了起来,大手在她的头顶揉了揉,温声道: “我是为了要处理一些没办法的事情,处理这些事也是为了我们的将来,知道你会寂寞,但是这段时间你只能乖乖忍耐了,明天的比赛要用心去比,我会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苏妙不满地瞅了他一眼:“又是比赛,成天催我赢催我赢,你是我老板啊?” “你是我老板。”回味很认真地回答。 苏妙:“……” 回味在她的头上拍了拍,含笑说:“我走了,你乖乖的。”说罢,转身。 就在这时,胳膊却被人从后面拉住,他微怔,苏妙已经握住他的前臂,顺势那么一扯,回味的身子转了半圈,习以为常地被苏妙颀长的身高困在身后高高的客栈围墙上,苏妙的一只手抵在他耳旁的墙壁上,另一只手锁在他的腰间,凭她的身高两人这样倒并不算困难。 回味无奈,又觉得这样的姿势实在不好意思,他笑出声来,挪了挪差点撞碎在坚硬墙壁上的后脑勺,用哭笑不得的语气问: “你是要杀了我?” 苏妙噘起嘴唇,理直气壮地问:“离别的亲亲呢?” 回味耳根子绯红,低着脑袋微缩着腰笑个不停:“别闹了!大街上,像什么话!” “明明什么都做过了,你在害羞什么嘛?”苏妙不满又鄙视地说。 回味哑然无语,哭笑不得地抬起脸,苏妙立刻噘起双唇凑过去,回味差点笑出声来,侧过头,含着笑在她粉嫩的脸颊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下。 苏妙很不满意,才要开口说话,有盒子被打翻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让她把想撒娇的不满咽了回去,回过头,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顶华丽的轿子,八个人抬的轿子,十分宽敞,上面的花纹和配饰都格外豪华。在梁都很少会出现轿子,有钱人家出行基本都是用车,男性只有在上早朝时才会使用深红色的官轿,至于女性,只有身份特别尊贵的女性才会用轿子,这种尊贵通常都是能跟皇室扯上亲近关系的,所以坐轿子来的这位女性想必身份十分尊贵。 苏妙将目光落在轿子前面的年轻女子身上,十八九岁的少女,生得十分白皙,就像是从挂画里走出来的古典美人儿,柔婉袅娜,温柔似水,桃心形的小脸,美人象征的美人尖,她身穿一件藕荷色万字不断头纹菱锦直领偏襟长衫,下系逶迤拖地仙鹤纹荷叶裙,手挽墨色掐牙镶边繁花薄纱花素绫,完全是梁都里贵族人家的仕女打扮。柔软的长发挽成端庄别致的如云髻,乌黑的云鬓插着镶金玛瑙钿花,肤如凝脂的手上戴着一对赤金环珠九转玲珑镯,腰系丝攒花结长穗宫绦,上面挂着一只绣着寿星翁牵梅花鹿图样的香袋,脚上穿的是莲花软缎缎鞋,雍容秀雅,清艳绝俗。(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六章 降灾 苏妙看了看清艳绝俗的女子,见那女子正直勾勾地望着回味,一副因为过度震惊而感到惶乱的表情。 苏妙又回头看了看回味,回味亦发现了那名女子,绷着的棺材脸被苏妙从中看出了几分迷茫,很显然,这位姑娘是认识他的,而他对这位姑娘大概有那么点印象,却一时想不出来是谁。 这就很尴尬了。 “熟人?”她笑着问。 回味回过神来,看了苏妙一眼,皱了皱眉:“谁来着?” 苏妙觉得先前受了很大惊吓的女子在听了这话之后已经快要哭出来了,水汪汪的眼睛微红,她微扁着嘴,努力抑制着哭腔,弱弱地说: “阿味哥哥,我是明珠啊!” 回味想了半天,似乎终于想起来了,恍然:“薛明珠?” “是我,阿味哥哥。”薛明珠用似哭非哭的表情看着他,隐隐的还带了点终于被认出来的激动。 “你来这儿做什么?”回味接着问。 这绝对不是薛明珠姑娘想听到的询问,薛明珠脸涨红,可怜巴巴地把头低下去,贝齿浅咬着嘴唇,好像有珍珠似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儿,虽然看不太清,但是能感觉到水汪汪的一片,晶莹剔透,很是可人。,这姑娘生得温婉美丽,又带了一身弱风扶柳般的袅娜,属于我见犹怜的标准型,就连苏妙在看见她时有那么一刻也觉得心差点就被软化了。 薛明珠回答不出来,跟在她后面一个看起来就十分伶俐的俏丫鬟立刻上前一步,笑着回道: “回三公子,我们姑娘月前去大佛寺替皇上和贵妃娘娘祈福了,今日才回城,听到三公子回梁都的消息姑娘十分高兴,特地做了三公子最爱吃的紫薯山药糕……” 她话没说完,不过已经足够让人留意到薛明珠身前已经被打翻的食盒和掉落出来的紫薯山药糕。 “你最爱吃紫薯山药糕?”苏妙问回味。 回味看了她一眼:“是吗?”显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薛明珠一听,更想哭了,抬起头来语气急迫地强调道:“阿甜哥哥说阿味哥哥最爱吃紫薯山药糕了!” 苏妙和回味俱是一愣,苏妙觉得会相信回甘那种看上去就爱满嘴跑火车的人这姑娘实在单纯,她觉得这场面好尴尬,眨巴了两下眼睛,她决定还是应该做一个厚道的女子,于是扭过头对回味说: “我先进去了。” 回味愣了一下,想了想自己还要出门,便点了点头。 苏妙看了薛明珠一眼,陌生人之间不好道别,于是自顾自地走了。 薛明珠看她自顾自地走了,脸涨红,更紧地咬住嘴唇,看上去像是自尊心非常受伤的模样。 苏妙对人的情绪很敏感,自然感觉到了这姑娘的心理,哭笑不得,难道还要她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恭恭敬敬地道别不成,这姑娘把自己的存在感看得太重要了吧? 走进薛明楼的大门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跨过门槛的脚停下来,从大门内探出头,她问回味: “你今晚不回来?” “大概。”回味回答说。 “那明早做糖粥藕给我,我在比赛前吃,薛明楼做的早饭我不喜欢。”这话的意思明显是要他做。 “要吃甜的?”回味问,苏妙的口味虽然总是在变化,可对甜食她是不太热衷的。 “嗯,有点讨厌,想吃甜的。”苏妙道。 回味点点头,爽快地应下:“知道了。” 于是苏妙缩回脑袋,在薛明珠瞠目结舌表情的“欢送”下进了薛明楼。 对于薛明珠这个姑娘苏妙并不感兴趣,让她感兴趣的是接下来碰见的一幕,当她走回薛明楼为本次的参赛者预备下的住宿楼时,居然在拐角处的墙根下看见了东平门,东平门正站在墙根和一个比他稍微年轻一些的青年说着什么,那青年的相貌与东平门非常相似,一看就是东平门的亲兄弟,这让她十分好奇,她不记得东平门这次有带兄弟来,心里正疑惑,却见东平门的兄弟表情略急迫地说了句什么,东平门本来就阴沉的脸变得更加阴沉,冷森森地回了句什么之后拂袖而去,留下他的兄弟一脸沮丧,讷讷无言。 东平门的兄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似有些烦闷,回过头来,一条不算宽的路,他正好和苏妙头碰头。 苏妙是个不会认生的人,笑嘻嘻询问:“你和东平门是兄弟?” 青年将她看了一会儿,“啊”了一声,笑道:“你是和我家哥哥比赛的苏姑娘?” “原来你是东平门的弟弟啊。你叫东平什么?也是厨师吗?” “我?我叫东平广。”青年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回答,顿了顿,表情又一次忧愁起来,“原先接了家里的酒馆,做了几年掌厨。” “原先?”苏妙一愣。 “从入秋开始鲁南就大雨不断,好几个地方都遭了灾,尤其我们老家高县最严重,整个高县都淹了,我们本是来投奔哥哥的,到了福全省才知道哥哥出来参赛了,就过来了。” “高县发大水了?”苏妙皱了皱眉,岳梁国没有新闻播送,乍听闻有地方发大水她十分吃惊,消息闭塞的年代虚假地安度了许多年,早就忘了原来这个国家也是有天灾人祸的。 “大半个鲁南都没了。”东平广的脸上露出几分难过与焦虑不安。 “不是说鲁南有南峡大坝吗?” 东平广长长地叹了口气:“鲁南一直多雨,今年这雨下的实在是太大了,开始南峡大坝放水淹了高县,我本来以为淹了高县就没事了,不成想没过几天就听说了南峡大坝也被冲塌了。” 苏妙心中一惊,唏嘘不已,连忙问:“家里人都没事吧?” “我们家没事,淹高县时给了时辰,想走的都走出来了,不过听说南峡大坝被冲塌之后死了不少人,我们家也多亏了没换地方直接出了鲁南,要不然说不定就淹死在那儿了。”东平广有些后怕地说。 苏妙点了点头,关切地问:“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老家暂时回不去了吧?” “可不是,哥说让我们先在城外农家找个地方落脚,等他这场赛完再安排我们和他家囡囡的去处。” “囡囡?”苏妙一愣,待想明白,惊诧地道,“他都有孩子了?” 东平广被她的大反应弄得蒙了一下,回答说:“当然有,侄女儿今年都九岁了。”他说话的语气微微戒备,好像在防备苏妙对东平门有什么奇怪的好感似的。 苏妙知道他误会了,不过因为好奇心强,她忍不住又问: “令嫂也是从高县过来的吗?”东平门他难不成是因为夫妻两地分居,所以才那么阴沉? “嫂嫂三年前就去世了。”东平广惋惜地说,紧接着戒备地补充一句,“嫂嫂虽然去世了,但哥哥是念旧情的,这些年多少媒人上门,他都不肯再续娶。” 苏妙闻言,惊诧不已。(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七章 东平门的伤心事 苏妙因为对东平门的事情很好奇,所以很大方地请了东平广吃了一顿饭,地点当然不是在薛明楼,而是在薛明楼附近一家露天的小酒馆。 两个人都是自己经营餐馆的厨师,做这个职业的都是善交际的,几杯酒下肚,东平广稍稍纾解了心中的忧愁,变得不再像刚刚那样拘谨,渐渐善谈起来。 关于东平门,这件事情其实很简单,但是其中的过程只有真正经历过那种事情的人才能够产生感同身受的情绪。 东平门出生在鲁南省高县一个经营了三代小酒馆的家庭,像这种从祖上传下来的家业,尽管规模不大,但是为了能让自己的家族产业继续发扬光大下去,主人通常会对继承人的培养十分严格,很多家庭甚至会将培养过程变为令人难以忍受的苛刻和严酷,东平门的父亲就是这样的类型。 东平门的父亲对两个儿子非常苛刻,他的儿子从三岁开始便接触学徒工的工作,开始之早,可是一直到两个人十八岁,整整十五年时间,他们还是学徒,连一次正式掌勺的机会都没有。 东平广是个踏实的青年,虽然亦心怀迷惑,可是他不敢忤逆父亲。东平门却不一样,作为长子的他似乎积攒了许多次子无法想象的压力,这些压力终于在父亲对弟弟的手艺越来越认同、用抬高弟弟来贬低哥哥这样的做法中爆发了,东平门认为父亲完全否定了他,一心要将酒楼交给东平广,父子大吵一架之后,十八岁那年,咽不下这口气的东平门接受了竞争对手的邀请,成了敌对酒楼的掌厨。 那一年,是东家最混乱的一年,父子决裂,兄弟反目。 东老爷子怒不可遏,大骂东平门是“畜生”,当时老爷子还当众将东平门高傲的职业尊严狠狠地踩了一踩,说他的手艺只配一辈子做小工,只能给人打下手,还说就他琢磨出来的那点玩意儿即使过了八辈子也只能在老东家打杂,连给厨长切菜都不配。是不是真心的不好说,但东老爷子当时确实狠狠地将东平门努力了十五年的职业完完全全地否定了,想必十八岁的东平门当时的心情非常恶劣。 好好的父子成了仇人,虽说商场无父子,可这么闹着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生意上竞争激烈,生活中流言蜚语更是满天飞,东平门的母亲夹在丈夫和儿子之间,终于在某一年因为抑郁成疾病逝了。 这一场病逝让父亲更恨儿子,儿子更恨父亲。 那一年东平广接管了家业,与之形成对比,东平门连吊丧都被父亲拒之门外,父子关系差到极点。 东平门的妻子实在看不下去,认为东平门再在高县呆下去精神状态会更糟,于是悄悄托亲戚在外地给东平门谋了一份差。东平门本是拒绝的,东平门的妻子曹氏属于远嫁,那是个聪明有见识的女子,她认同丈夫的手艺,她认为当时东平门最大的问题是心态,他的心被狭窄的环境束缚住了,只要出了高县见识了广阔的天地,一定会有所领悟,于是拿话激东平门,让他去外省混出个名堂来,待衣锦还乡时就可以给他父亲瞧瞧,让父亲承认当年是自己看走了眼。 东平门听了妻子的话,留下妻女,离了高县,远赴外省。 最开始他是在妻子的亲戚家做掌厨,因为扎实的基本功和出色的天赋,很受欢迎,接着被路过的一个大酒楼的掌柜相中,被挖角到了晋安,成了晋安知名酒楼的副厨长,那一年他二十岁。, 意气风发的青年,在外人给予的挫折和成功中获得了许多在家乡时无法感受到的领悟,凭靠自己双手获得胜利的甘甜使他逐渐忘记了父亲对他的束缚,他开始向着自己的职业生涯前进。 上一届的厨王大赛,东平门参加了晋安的地区赛,厨王大赛是对厨师职业的一种认可,这毋庸置疑,作为厨师的东平门自然也想得到一个认证,那一年他顺利晋级决赛,并获得了晋安地区赛的冠军。 在他成功取得梁都决赛通行证的同时,激动兴奋的喜悦还没消散,家乡寄来的信却成了一盆冰,他收到了书写着他妻子病逝的家信。 在东平门兴致勃勃地写家书给妻子,告诉她自己要去参加厨王大赛,一定会挣一个厨王回来让她扬眉吐气的时候,他的妻子就已经在病中了。 东平广说在收到东平门的信时曹氏非常高兴,她对丈夫隐瞒了病情,直到后来明知道自己的病快不好了,那个时候如果寄信东平门是可以终止比赛回来的,但是她没有,弥留之际她只是笑着请东平广向东平门转达一句话,希望他不要理会任何人的评价,一定要将他挚爱的那条道路走到底。 美梦未成时想要分享成功喜悦的那位深爱之人却已经不在了,东平门回乡之时曹氏已经下葬,这件事对东平门的打击很大,对东家的老爷子打击也很大,在老爷子心里曹氏是比所有儿女都要孝顺的儿媳妇,这位儿媳妇却在人生的最后哭着求他,求他原谅东平门所有的忤逆和不孝。 因为曹氏的过世,也因为东老爷子衰老的年岁,父子二人终于放下所有心结,由东平广促成深谈了一次。 一切皆是误解,由始至终老爷子都非常认同东平门的天分和技艺,但他是个传统的手艺人,属于煮蛋羹都会让学徒练习整十年的类型,新旧观念的碰撞没有闪出美丽的火花,相反变成了仇恨,导致心意无法传达,于是变成了十分没有意思的十多年。 半年后,年迈的东老爷子病逝,东平门更觉得这些年过的很没意思,将女儿托付给弟妹照顾,他又一次远赴他乡。 这多少有些逃避的意味,这一次他不再意气风发,而是像流浪一样游走了许多地方,这样的游荡一直持续到这一届的厨王大赛开赛。 “哥哥应该是没有忘记嫂嫂留下来的话吧。”东平广长叹了口气,有些难过地说。 苏妙觉得自己似乎有点明白了东平门为何会生理性地厌恶赛台,或许是因为他忘不掉曾经自己在赛台上意气风发时他的妻子却在病床上苦苦挣扎,可是因为妻子留下来的话,他大概想完成未完成的那个梦吧。 只是这个未完成的梦究竟是为了谁完成呢,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才阴郁且迷茫。 她垂下头,久久没有言语。(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八章 清晨 薛明楼。 东平门和东平广分别,无心回房间,带着烦闷在院子里转悠。这一带是专供参赛选手住宿的地方,路上零零散散碰见许多梁都决赛的参赛者,那些人全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明明都是还没有上过赛场的,却望着他窃窃私语、议论纷纷,这让东平门觉得可笑,那些人明明在把自己置身事外,却还是用好像很明白似的气息去肆意评判他人的比赛,并露出鄙视和轻蔑的表情。 不过也难怪他们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三局两胜的决赛,到现在为止他已经输掉了,最后一轮不过是一次垂死的挣扎,就算赢了,结局依旧是他败北。 连他也不明白自己继续留下来准备第三轮比赛是为了什么,从结果来看他已经输了,可是意料之外他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既没有悔恨和不甘心,更没有要咬牙再战的决心,他很木然,就好像所有的情绪都停滞了似的,整个人的身体里唯余下灰色调的僵涩。 “都已经输了,咱还留在这儿干吗,直接回去得了,待在这儿也是丢人!”熟悉的声音忽然传来,传入耳朵,是他为了此次比赛带来的三个助手正在前方的角落里窃窃私语。 “来之前掌柜的都说了,要咱们好好跟着副厨长,不许犯浑。” “掌柜的那是为了让东平门拿回去一个厨王给酒楼争脸,结果呢,现在倒好,脸没争着,倒是丢尽了!” “输了赢了的也不是咱们能做主的事,全国的比赛,有厉害的狠角儿是常事,你们也看见了,那个丫头片子是个挺厉害的角儿,能从地区赛上出来的女人,秦安省可不是小地方,那不是个容易对付的!” “一个娘们儿而已!”徐山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屑,“你少在那儿充厚道,你也老早就看不惯东平门了吧?真不知道他给咱们掌柜的灌了什么迷汤,东平门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手艺,以前我看着也不过是那么回事,现在来了梁都更是这么觉得,被一个娘们儿连赢了两场,兴冲冲地来,灰溜溜地去,要我说他也没什么本事,在福全省赢了全是靠老天爷给的好运气!这一回他该知道了,他不过就是那么回事,早该夹起尾巴做人,别一天到晚一脸别人都欠他银子的样子,让人看了心里就窝气!这次输了比赛,看他回去怎么跟掌柜的交代,哼!” “你就少说两句吧,做人要厚道。” “你就是因为厚道,才让他骑在脖子上,老子可不是你,这一回他输了,看他回去还怎么混!” 东平门听到了一番正常人听了都会觉得很生气的话,虽然比赛输了,可是先前的百般奉承和失败后的落井下石形成鲜明的对比,总是会让人的心里觉得不舒服,这是人之常情,然而他并没有觉得不舒服,仿佛很习以为常似的,被人在背后道长短这种事他太习惯了,被当众羞辱他都经历过,更何况是让人在背后说闲话,他没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只是觉得很没意思,真的很没意思。 没有再听下去那三个人还议论了自己什么,他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 天刚刚破晓,沉睡的大地才被唤醒,巍峨的城池尚沉浸在一片薄薄的晨雾之中,一切还未混进动物的气息,一切尚纯净得让人心旷神怡,城西广场的天空就像是一幅淡淡的水墨画,水墨画里弥漫着好闻的云的清新。 此时的赛场上没有一个人,仿佛仍在沉睡,苏妙独自一人走进这样的赛场,坐在赛台下贵宾席最前排的一个角落里,托着腮望着被搭建得很高的赛台。 她静静地望着,安静地望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气味传入鼻子,回过头去,却见身穿一袭天蓝色锦袍,腰束玉带,发挽玉冠,衣冠楚楚的回味手里拎了一个与他的打扮很不相称的描花食盒,正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他的身上散发着掺了花蕊的澡豆香气,很显然是刚刚沐浴过,一大早就让自己散发着清新爽朗的气息,很容易便让人忘记去追究他在洗澡之前都做了什么。 不过今天早上苏妙对追究他昨晚去干什么了也没有兴趣,她正在集中精神,没有工夫去管他。 “今天好早,真难得居然没睡懒觉。”回味说着,坐在她身旁,“大清早的,你坐这里发什么呆?” “我在打坐。”苏妙双手托腮,回答说。 “你真的明白‘打坐’的意思么?”回味说了一句,打开食盒,将一碗清香温甜的糖粥藕放在贵宾座第一排前面配置的长桌上。 由糯米煮成的糖粥藕,绵稠浓厚,又颗粒分明。粥里放了红糖,又加了本季最新鲜的莲藕,将藕片拌入粥中时,藕呈现淡紫色,米呈现淡绿色,双色交织,温凉适中,赏心悦目。 苏妙接过回味递来的勺子,舀了一勺放入口中,甜而不腻的感觉在雾蒙蒙的清晨品味,仿佛将僵钝的身体一寸一寸地唤醒,变得惬意起来。 “今天的天还是很阴呢。”吃了小半碗之后,苏妙手搭凉棚望着天说。 “嗯。”回味望着她的侧脸,只回应了一个字。 “风也很大。”她说。 “嗯。”他回答。 苏妙低下头看了他一眼,回味仍旧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之后,苏妙问: “你看着我干吗?” “想看。”他相当简洁地回答了两个字。 苏妙:“……” “今天会赢吧?”停了一会儿,他淡淡问。 “我已经赢了两次,这场比赛的结果已经定下来了。” “我想看你三连胜。”回味说,顿了顿,又浅声补充了句,“对你来说,不能三连胜就没有意义了。” 苏妙反应平平地扬了扬眉,盯着他看了片刻,撇了撇嘴: “你对待我的输赢似乎怀着很奇怪的执念呢,总觉得只要输了一场你就会跟我吹了。” “我不会因为这种事就跟你吹了,可我认为你是不会输的。”他淡淡地说,虽然没有看她,但是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明确。 苏妙将他看了一会儿,恼火地笑了一声: “真是!一大早就让我觉得火大!”她偏过头去,轻拢了拢头发,而后扬起脖子,望向薄雾渐渐散去的蔚蓝天空,突然淡声笑道,“梁都可真是个有意思的地方!” 回味望着她的侧脸,顿了顿,勾起唇角,轻浅一笑。(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九章 两个人的比赛 临近开赛的时间,观赛的人陆续到场,很明显这一次的观赛者比以往要少很多,这也难怪,只对比赛结果感兴趣的普通观赛者是不会对胜负已定的比赛有想继续看下去的欲望的。 东平门一直都没有出现,直到他那三个不情不愿的助手姗姗来迟之后他依旧没有出现,评审已经入席,比赛眼看着就要开始,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东平门是不是要弃赛时,还剩下不到半刻钟,东平门终于独自一人出现在比赛现场。观赛席和评审席上的人都对他迟迟没有到场感觉到不满,这会儿见他表情阴沉地来了,议论声比刚刚更大,嗡嗡嗡就像一群扰人的蜜蜂。这种说法只是为了好听点,苏妙想或许在情绪不佳的东平门看来,观赛台上那些不了解状况却异常喜爱嚼舌头的人更像是一群苍蝇。 苏妙和回味一直坐在贵宾座的最前端等待开赛,今天的贵宾亦很少,因此座位并不显得拥挤。就连回味也以为东平门大概是弃权认输了,在东平门最后一刻抵达赛场时,回味愣了一下。 “还以为他不想比了。”他说。 苏妙没有搭腔,静静地望着从远处走来的东平门。 今天的东平门和之前很不一样,说东平门不像厨师也是说他的那身打扮,厨师在做菜时精神需要高度集中,动作要敏捷迅速,所以一般厨师上灶时都会穿上下衣服分开的短打,不管日常什么打扮,为了方便灵活也是为了自身的安全,站在灶台前都是要换衣服的,像回味那种属于特例,但是东平门他,苏妙不认为他会比回味灵活,可是站在灶台前的他一直都是穿样式文雅的长袍,也不是没有厨师会这样穿,有一类是只需要指导下属从来不用上灶的厨长,可是在苏妙看来,那种不上灶的厨长根本就是爱装蒜的废柴,完全派不上用场,所以今日当看到东平门更换了一套浅灰色上下分开的短打时苏妙略觉得惊讶,亦提起了兴致。 东平门的三个助手明显面色不虞,在东平门到场之后,三个人磨蹭了一会儿,其中一个最常当和事老的刘胜想了想,讪讪地站起来,先迎过去,其他二人虽然脸色不太好看,可是在思索了片刻之后,还是跟着刘胜走了过去。 刘胜走到东平门身旁,努力挤出一个笑脸,强压下心中的不满,问了句: “大哥,你怎么才来啊?” 东平门没有看他的脸,只是淡淡地撂下一句话: “今天你们不用上台了。” 轻飘飘地说完一句话之后,他转身,旁若无人地登上赛台,没有再理会身后脸变了色的助手三人。 刘胜、徐山等人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很难看,因为太突然了,他们连该怎样回答都不知道,况且他们本来也只是辅助东平门的助手,东平门不让他们上台他们还真说不出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东平门走上台。 距离并不远,再加上就发生在眼前,看气氛苏妙也能猜个大概,顿了顿,唇角微微上扬,她从袖子里摸出一根绑头发的红头绳,将散在肩膀上的长发巧指如飞地编成一根辫子半挽在脑后,以一根金簪固定。 回味静静地望着她神情专注地编头发,待她将发辫在脑后固定之后,他没有出声,却伸出手将她头上的那根簪子推了推,更稳当地挽住她那一头顺滑如云的长发。 苏妙等他的手从她的头发上离开,这才站起身,径自向赛台走去。 程铁、赵平和冯二妞立刻聚过来,聚在赛台的台阶前,苏妙停住脚步,看了他们一眼,又望向对面三个不服气的助手和一个淡定地立在赛台上亲自动手准备食材的主厨,顿了顿,对程铁道: “既然那边用不着助手,今天你们也不用上台了。” 程铁一愣,有点吃惊像苏妙这种我行我素的人居然会顺从对手,不过转念一想这应该不是顺从,她应该是有她自己的想法吧,于是他点头应了。 冯二妞张着一张嘴,用茫然的表情看着苏妙。 对苏妙来说冯二妞在业内的年纪应该不算小了,可是还时常露出一副状况外的表情,这让她觉得她有点嫩,伸手在冯二妞的头发上揉了揉,她叹了口气。 冯二妞本就茫然的表情此时变得越发茫然,刚刚那掌心带来的温暖还没有消退,她只觉得心脏向上提了一下,耳根子开始发烫。她一脸呆滞地看着苏妙上台去,待回过头时对上的却是还坐在前排的回味那双没有半点温度的目光。这是第一次冯二妞知道原来回味也会一动不动地盯着人瞧,只是他明明没有任何表情,漆黑的眼眸里没有任何内容,可是她却有一种掉进了深黑不见底的古井似的感觉,透骨的发凉,就快要毛骨悚然了。 回味冷漠地瞅了冯二妞一眼,而后转移开目光,这让冯二妞长长地松了口气。 苏妙已经上台,回味也不想再在角落里坐着,站起身才要去寻找最佳观赛处,刚一转身,一个青衣小鬟居然站在他面前,将他的路拦住了。 回味眸色一沉,望向那丫鬟,十六七岁,相貌很出挑,眉眼偏浓艳型,唇角一颗胭脂痣,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那双顾盼神飞的眼睛就像随时要起飞似的,忽闪来忽闪去,没有半刻安宁。 青衣丫鬟被回味突然阴下来的眼神吓了一跳,后背居然起了一层冷汗,不过她是个胆大的,很快便镇定下来,笑容可掬地屈了屈膝,说: “奴婢给三公子请安,三公子,我们姑娘听说三公子在这儿观赛特地跟过来,想请三公子过去叙会儿话。” 回味对这种没规矩的丫鬟打从心底里反感,脸色越发不好看,语气冷得似落下来便能成冰: “你是谁?” 青衣丫鬟的脸色微僵,慌忙再次行礼,乖巧地回答说: “奴婢纤衣,奴婢的主子是薛大姑娘。”说着向不远处一指。 回味循着她的手指方向望去,却见不远处的凉棚下,一个秀婉端庄的美人儿正优雅地坐在棚下的乌木椅子上,身旁戒备了不少护卫,还有三四个丫鬟在旁边伺候,那面罩轻纱的美人儿在看见回味望过来时眼睛倏地亮了,即使她戴着面纱,人们也能从她散发出的光辉中读出她此时的激动。 顺着纤衣的手指望过去的不仅有回味,还有苏家一家子。 “那娘们儿谁啊?”苏婵本能地觉得不太对劲,不悦地皱起眉。 “一个姑娘家说话不能文雅点?”苏娴火大地训斥,顿了顿,表情微冷地盯着薛明珠的脸,鄙夷地轻哼道,“那个狐媚子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一旁的纯娘不由得陷入思考:“狐媚子”的说法比“娘们儿”更文雅吗?(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章 来历 薛明珠眼睛里的光芒堪比午后炽烈的阳光,苏婵绷着一张冷漠脸,双手抱胸,用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算是最熟悉梁都上流社会人情关系的林嫣,问: “那是谁啊?” 林嫣正在发呆,陷入旁人无法理解的个人世界里,被苏婵捅了一下,吓了一跳,回过神,顺着苏婵可怕的眼光望去,在看到薛明珠时愣了一愣,略迟钝地思考了片刻,才猛然想起来,惊诧地道: “啊,那不是薛明珠吗!” “我对她的名字没有兴趣,只是问你她是个什么来头。”苏娴皮笑肉不笑地对她说。 林嫣讪讪地抿了抿嘴,苏娴对她的态度一如往常的严苛,努力在少的可怜的关于贵族们的记忆中搜索了一会儿,她回答: “薛明珠是武王殿下的母妃薛贵妃的侄女,薛贵妃只有一个弟弟,没有走仕途,走了商道,是数一数二的皇商,薛明珠的父母很早就过世了,薛贵妃疼爱侄女,就把她接到宫中教养,她是跟着薛贵妃长大的,薛贵妃很疼爱她,虽然没有封号,但她的实际地位和公主没什么两样。薛明珠的长兄薛明现在是梁都最有前途的商人,梁都里七成关于游玩的产业都是她哥哥的本钱,咱们住的薛明楼就是薛明的。” “还有呢?”苏娴直勾勾地盯着她,对这么少的情报不太满意,苏娴没有听到重点。 林嫣愣了愣,终于明白过来她想知道的重点是什么,手一拍,对苏娴二人小声说: “对了,我听说早些年薛贵妃有意思想让薛明珠和阿味成亲,虽然当时只是模糊地提过一嘴,没说的太明白,不过意思已经露出来了,想必薛明珠也知道这件事吧。” 苏娴和苏婵对视了一眼,又一齐望向远处眸光堪比阳光满心满眼只有回味周围的一切都看不见的薛明珠,那种痴迷到了极点的热辣目光身为女性的苏娴很了解,这姑娘非常喜欢回味,已经喜欢到能从眼神里看出来狂热的地步了,这就很难办了。 “从身段就知道必是个美人儿。”苏娴说。 “挺弱的样子。”苏婵不以为然地道。 “又不是爷们儿,弱一点男人才喜欢。出身富贵没有负担,长相上是个美人儿,性子又软,安静端庄有教养,就像朵开在汝窑瓷瓶里的水仙花,是男人想娶的那种。” “想娶水仙花的男人不会看上二姐,能看上二姐的都会觉得水仙花滋味太淡。”苏婵在听了林嫣的描述之后似乎变得安心起来,听了苏娴的话更加不以为然,她已经将目光重新聚焦在赛台上。 苏娴很吃惊,表情微愕地盯着苏婵看,好像重新认识了她似的。 苏婵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不悦地瞪了她一眼:“你看我干吗?” “没有,就是突然觉得原来你也是长了脑子的。”苏娴耸耸肩,说。 “你才没长脑子!”苏婵火大地道。 林嫣听着她二人的交谈,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又怎么了?”苏婵瞅了她一眼,对于总能听到她叹气苏婵觉得很不爽,语气生硬地问。 林嫣沉默了一会儿,仰头望天,幽幽地叹道: “我只是突然想到我的前二十年究竟活到哪去了,怎么光长年岁不长脑子呢?” 她相当严苛地自我评价了一句让苏娴和苏婵很吃惊,二人对视了一眼,苏娴说: “你最近越来越阴沉了,是因为没人陪觉得寂寞才让你越来越讨厌自己?要不我给你介绍两个英俊的后生?梁都里俊俏的小子真不少。” 林嫣脸涨红,虽然对苏娴的轻浮她已经习惯并且明白她根本就不打算改变,可是她还是不擅长应付这种轻浮的言辞,只得把脑袋转过去假装没听见。 苏娴无趣地哼了一声,在她看来和离过的女人就应该大胆奔放,又不是什么事都不懂的黄花闺女,太害羞才会让人觉得恶心,可林嫣跟她在一起这么久了还是放不开,这让她鄙视又觉得无聊。 回味没有接受薛明珠的邀请,而是自己找个地方坐一边去了,这让苏娴很放心,也不再想别的,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赛台上已经开始准备食材的苏妙身上。 评审席,姜大人对东平门和苏妙自行改变规则压根就没想要跟他商量这一点十分不满,一个劲儿地嘀咕道: “助手呢?规矩上说的一个人带的三个助手呢?说不上就不上,他们到底经过谁的同意了?” “厨王大赛又不是考状元,只要不是弄虚作假,哪来的那些条条框框。”净明法师不以为然地摆摆手,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赛台,咧嘴笑。 姜大人觉得他笑得有点猥/琐,嫌弃地撇了撇嘴,语气生硬地说: “法师好像特别中意苏妙。” “我爱看那种平日里笑呵呵看起来没什么心眼儿,一到关键时候就特别认真的姑娘。”净明法师捋着胡须笑说,抬头瞅了姜大人一眼,“你不爱看?我看你的眼珠子都快贴上去了。” 姜大人没有否认,只是撇了撇嘴,一副不想跟他一般见识的模样。 赛台上,苏妙从料理台上的竹筐里取出新鲜的芋头,拿起细长的小刀,一边转动着芋头,一边熟练地削皮。随着左手的转动,宽度几乎相同的芋头外皮转着圈儿脱落,虽然只是削皮,但是那行云流水的手法让观赛的人看的赏心悦目,就像在表演似的带着让人觉得莫名想看的吸引力。 净明法师很喜欢看苏妙削皮的手法,摸着胡子笑说: “这姑娘在做菜时没有刻意学男子的粗犷做派,还保留着女孩子的干净纯真,手法却自在利落,一点没有拖泥带水,我最喜欢这样的孩子。” “论手法我更中意那边那个。”手握长长绢帛的姜大人听了净明法师的话,却向东平门身上一指。 净明法师不太高兴地向东平门那边看去,然而关注的重点却没有放在他利落的刀削手法上,而是十分惊讶地“咦”了一声。 苏妙和东平门在将所有芋头全部削皮之后,洗净,切成厚片,几乎是同时起了油锅,将芋头片下锅炸成金黄色。 动作同步让净明法师越发觉得古怪,眼看着他二人在处理完芋头之后,又拎起红白相间的五花肉刮洗干净,下汤锅煮到半熟能插进筷子的程度,之后捞出来,趁热抹上饴糖浆。 甚至连涂抹的手法也都几近相同,力道轻柔却针对性强,恍若在按摩一样,让新鲜的五花肉尽可能地吸足饴糖中的糖分。 在这个时候东平门终于发现苏妙居然在做和自己完全相同的工序,一颗木然的心在这一刻微沉,蹙眉望向她。 净明法师十分不理解,花白的眉毛皱起,嘟囔道: “那丫头在搞什么名堂?”(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一章 忆 东平门用阴沉的眼神望着苏妙。 苏妙好像没感受到似的,坦然自若,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手中的工作,将炒锅上火,在锅里注入猪油,烧至六成热时将五花肉皮朝下炸成金红色,取出来控油,这时候才将肉切成薄厚适中的肉片。 东平门冷冷地注视着她,她不抬头、不望过来、也没有对在和他同台时跟他做同样的菜肴这件事感觉到不安或是心虚。 东平门有种她是故意这么做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非常不舒服,可面对这样的突发事件他什么也做不了,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心中不由得烦躁起来,勉强压抑住,他低下头,取了扣碗一只,在碗底抹上猪油,将切好的五花肉片一片肉一片芋头整齐地码在扣碗里,均匀地洒上糖、盐、萝卜丝、茴香籽、花椒等香料,待香料将肉和芋头扣住之后,他将扣碗放进蒸笼里,以旺火蒸熟。 从工序上看,这并不是一道难做的菜肴,烹制时所使用的食材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东西,蒸是家常菜里最常见的烹饪形式,蒸肉家家户户都会做,在梁都决赛第一战的最后一场选择这一道从各方面来看都不足以让人觉得惊艳的菜肴,不单单是评审们觉得有点失望,台下的观赛者亦很失望,他们还以为这最后一场能看到什么有意思的场面,结果比赛的过程却是如此普通,当真是因为胜负已定,所以比赛双方都没有想要继续比拼的劲头了? “啊呀,仿制菜呢,苏二姑娘这是要学我吗,鄙人真是倍感荣幸呢!”轻盈的嗓音自身旁传来,扰了回味看比赛的兴头,回味皱了皱眉,扭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穿苍绿色绸衫,腰间绑了一根石青色虎纹带,看起来人模人样的矮子。 到了梁都的佟长生果然和在丰州时不一样了。 回味冷哼了一声,将目光放在赛台上,语气轻蔑地说:“她会学你?你太自以为是了,矮子!” 佟长生的脸色有一瞬的僵硬,不过他很快就缓了过来,在与回味相隔两个座位的位子上坐下来,眼睛望着赛台,用只能两个人听见的声音笑吟吟地说: “从前苏二姑娘常说仿制别人做的菜是最没意思的事,这最没意思的事她却在梁都决赛上做了,鄙人真心佩服苏二姑娘的勇气。” 回味看着他,冷漠地道:“你的仿制永远只是仿制,而她,即使是仿制也胜你一筹,不,我说错了,你根本无法与她相提并论,实力不是在同一道线上的。” 佟长生的脸色比刚刚被叫做“矮子”时更加难看,虽然在笑,却是皮笑肉不笑,他看着回味,用十分疑惑的语气问: “苏二姑娘的手艺确实好,可苏二姑娘的好手艺似乎与小少爷没什么关系,为何每每说到苏二姑娘的手艺,小少爷却像是自己无敌一样骄傲得意?依我看,小少爷的手艺同样不如苏二姑娘,说句冒失话,鄙人觉得凭小少爷的手艺配苏二姑娘是苏二姑娘亏了。当然了,小少爷跟我们这些靠手艺吃饭的不一样,毕竟小少爷最终的归宿是瑞王府,跟我等庶民完全是两个阶层的人,从这方面看是苏二姑娘赚到了。” 回味很火大,这小子在不遗余力地挑拨他和苏妙的关系,先是暗示他是吃软饭的小白脸,而后又明确地把苏妙说成是贪慕虚荣的女子,因为他的出身,所以和他在一起是她赚到了。对佟长生回味是既讨厌又鄙视,讨厌的是佟长生那一副永远都在算计的黑心肠跟他的弟弟一样,甚至比他弟弟还要会算计;鄙视的是佟长生胆怯无能的拐弯抹角,每次想到这里回味都忍不住想冷笑,他也确实冷笑了一声。 这声冷笑让佟长生的心里很不愉快,他皮笑肉不笑地问:“小少爷笑什么?” 回味抬起眼皮子瞅了他一眼,不屑地冷笑道:“不管你做什么,这辈子、下辈子、几辈子她都不会心仪于你,你、还有你那个最爱装腔作势的弟弟都死了这条心吧。” 这一回佟长生的脸刷地变了色,回味都不用仔细观察就看出来了,于是他的心里突然产生了很幼稚的暗爽,唇角微勾,他用看失败者的眼神看着佟长生。 佟长生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怒火差一点就要飚出来了,他勉强忍住,脸色很难看地强笑道: “小少爷这是说哪里话,苏二姑娘确实是个好姑娘,可是与鄙人的爱好不同,再说就算有天大的胆子,鄙人也不敢跟自己的主子抢女人。” “主子?”回味冷笑了一声,“主子”这个词他说的顺畅自然,仿佛习以为常似的,正是这一点才让人觉得戒备并反感,他圆滑狡诈的做派甚至比某些朝臣还要令人厌恶。 “昨日鄙人刚刚与小少爷达成共识,不是么?”佟长生笑吟吟地说。 回味眸色沉冷地看了他一会儿,没有回答,只是轻蔑地哼了一声,撇过头去。 东平门站在赛台上,他在抬头时看到了一个人,那人突然出现在场边的角落里,正充满担心地望着赛台。因为距离太远,那人并没有发现东平门注意到他了,东平门站的高,对那人又熟悉,很容易便看出那人正在担心自己,于是心变得比刚刚更加烦躁。 那人是他的弟弟东平广,看到许久未见面的弟弟,一瞬间,有许多记忆一齐涌入脑海,让他差一点窒息。 今日的主题是“忆”,真是好主题,拜这个主题所赐,他想到了许多不愿意去想的往事,并不是他刻意去回想,而是那些被他尘封在心底的记忆突然出现,仿佛被什么召唤了似的,破解了封锁,跃然而出。 蒸笼内香芋扣肉的香气比刚刚更加浓郁,随着那香气越来越浓郁,各种锥心的往事渐渐上涌,一寸一寸地在穿刺着他的心,让他不得不用跳跃着的呼吸方式去呼吸。 香芋扣肉在上蒸笼之后,只要用旺火蒸上一个半时辰即可,因为最后一道工序非常简单,只需要准备相应的份量放进蒸笼就可以,所以在这之后等待菜成的过程中,东平门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空闲的思考时间令他难以忍受,可是他却无法摆脱这存在感强烈的束缚。随着香味越发浓郁,回忆的重量越积攒越多,那重量牢牢地压住了他, 浓厚的肉香和香芋的甜香渐渐从蒸笼中随着白色的热气沁出来,在积攒了一定的浓度之后,开始向评审席上扩散,不知不觉便吸引了评审们的注意,评审们忘记了交谈,不由自主地被传来的香味吸引。因为是两道相同的菜肴,香醇的味道比之前的比赛多出一倍,也浓厚了一倍,这样的香味传入每一个人的鼻子里,就像是有一根柔软的手指轻轻地弹了一下体验者的内心,不经意间,体验者的心竟被这一缕甘香撩拨跃动了一下,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好香的味道!这是蒸肉吧,蒸肉会有这么香吗?”评审席上开始出现骚动。 “这味道好熟!我怎么觉得在哪儿闻过?”尚膳监的副总管刘二河用力吸了吸鼻子,更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因为香气浓了起来,微微熟悉的味道让他觉得很在意。 与他一同前来同是作为本届梁都评审的尚食局总管郑尚宫没有急于回答,而是静静地感受了一会儿,忽然心头一动,有一瞬她居然眼眶微红: “这个……” “怎么?”刘二河莫名其妙。 “蒸肉的味道。” “本来就是蒸肉的味道。”刘二河说,他不敢露出鄙视,但的确觉得郑尚宫是不是突然神志不清了。 “蒸肉啊,小时候我娘常常做蒸肉给我吃,虽然不是和香芋一起蒸,但透过蒸笼散出来的这股子蒸肉的香味跟我小时候的那种感觉特别像。”郑尚宫慢慢地说着,好像在一瞬间想到了许多小时候的事,渐渐地觉得伤感起来。 刘二河因为郑尚宫突然改变的情绪微怔,莫名地一颗心沉静下来,在沉静时静静感受,在这一刻,心弦突然被拨动,他终于明白了这股熟悉感来源于哪段记忆: “我说呢,怎么有点像我家那个婆娘做出来的蒸肉味道!” “刘副总管家也常常蒸肉么?” “难道贺大人你家不蒸?” “不不,我家每年中秋、春节都会做香芋扣肉,也是先过了油再蒸,真没想到,我老家那边的菜竟然在梁都看见了。来了梁都之后虽然贱内年年都会做香芋扣肉,但年年都吃也不觉得是什么好滋味,没想到冷不防这么一闻,居然想起小时候了。”贺大人笑着说,后面的心里话他没好意思往外说,这一刻他不仅想到了小时候香芋扣肉的滋味,同时竟然莫名其妙地想到了他那个每年都会做香芋扣肉祭祖过节的夫人。 评审席就像被突然下了魔咒一样,毫无预兆地陷入了热烈的讨论中,居然都是在讨论自家的母亲或妻子所做的蒸肉,净明法师和姜大人看了半天,呆了一呆,而后惊诧地对视了一眼,姜大人满眼震惊,望着赛台上的两个人,悄声惊叹道: “好厉害!虽然‘忆’这个题目是我出的,我完全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净明法师亦惊奇地望着赛台,花白地眉毛扬了一扬: “‘忆’……吗?” 二十份香芋扣肉几乎是同时出锅,利落地装盘过后,训练有素的伙计上台来,有序地送菜。 照旧是东平门的菜肴先上,东平门看着伙计将最后一盘菜端走之后,虽然他没有明显地松一口气,但是完成最后使命的感觉很明显,他用湿布巾缓慢地擦拭着手掌,头微扬,没有看评审席,而是望着头顶多云的天空,仿佛并不关心评审席会对他的菜肴做出怎样的评价。 苏妙看了他一眼,顿了顿,端起料理台上最后一盘香芋扣肉,转身,径直走向东平门,无声地将菜盘放在他面前。 一直在关注着苏妙的人因为她突然且并不怎么合乎常理的举动微怔,回味眉微蹙,就连一旁表情一直是游刃有余的佟长生在望见这一幕时职业习惯发作亦被吸引了目光,不解地望着赛台。 主动请对手试品自己的菜肴,不止比赛中,就是在平常也是极罕见的。 东平门望着面前微甜酥粉的香芋扣肉,微怔,他知道苏妙的目的却不明白她这么做的意义,迟疑了片刻,他选择拿起筷子,夹了一片扣肉,慢慢地放入口中。 从结果上看,他输给了苏妙,在最后一刻品尝战胜自己的人所做的菜肴,试着了解一下对方胜利的理由,这未尝不可,虽然对于这个理由他并不是特别想知道。 油亮软滑的扣肉入口,落在舌尖上,仿佛一触便融化了,就是这样的口感,甜糯香软,细腻油润。这样的口感并不稀奇,入口即化这种事对于名厨来说是手艺的基本。滋味上,肉烂而不糜,已经吸饱了芋头的甘甜味道,虽肥却不腻,肉汁淳厚,软烂酥滑,甘香可口。但是这些都不是能够让东平门震惊的部分,东平门震惊了,他的震惊却是因为这一道香芋扣肉里包含着的那令他觉得最为熟悉的味道。 全身的毛孔仿佛都因为这一刻的震惊扩张开来,手心溢出汗珠,他的心跳得飞快就像一面鼓。黑灰色的眼睛倏地睁大,他一把抓住苏妙的胳膊,用力地抓住,脸色因为过度震惊扭曲的角度正面看来有些可怕,他的情绪非常激动,有内心底汹涌的记忆不断盘旋而出的痛苦和骇然,那些痛苦和骇然中不停流转着的是让他越发痛苦的缱绻温情,他无法承受,因而更加狂躁,他死死地抓住苏妙的胳膊,瞪着一双眼睛,高声吼叫,大声质问: “你为什么会做出她的味道?” 台下因为这突然的一声吼叫陷入混乱,评审席和观赛席一片惊诧愕然,回味不明所以,见赛场上情况突变,霍地站起来,眉紧拧。 只有苏妙依旧很平静,她坦然地望着东平门的眼,直到他因为她的平静渐渐平静下来,刚刚的剧烈反应似乎用尽了他的全部力气,在平静下来的一刻,全身无力,他松开苏妙的胳膊垂下双手,亦垂下头,只有嘴里还在喃喃地问着: “你为什么会做出她的味道?” 苏妙望着他,浅淡一笑,顿了顿,轻声回答: “香芋扣肉是粤州名菜,你用的是粤州地区最传统的制法,可使用传统制法是永远也做不出她的味道的。” “为何?她可是粤州人。”东平门眉头紧拧,沉冷地盯着她,愤懑地追问,对她的自以为是他很是厌恶。 苏妙明白他的厌恶,却不恼,她低笑出声,用无奈地眼神看着他,认真地回答说: “你真傻呢,你是鲁南人,她是粤州人,粤州菜偏甜,鲁南人爱咸,她自然会在做的时候按照你的喜好改变做法,她做的香芋扣肉不是粤州的香芋扣肉,而是你爱的香芋扣肉。” 东平门呆住了,他木然地望着她,即使想破了脑袋他也想不出原来答案居然是这个,他甚至觉得她是在胡说,但她的确做出了他最为熟悉的味道。他转动了僵涩的脖子,将目光又一次落在桌上那盘色泽红亮散发着诱人香味的香芋扣肉上,支撑在料理台上的手指泛起青白,能够很清晰地看到他手背上突起的青筋。 苏妙半垂下眼帘,沉默了片刻,突然轻轻地问: “你还在为她没有写信让你赶回来这件事耿耿于怀吗?” 东平门浑身一震,他用可怕的眼神看向她,冰冷的眼神似带着杀气。 苏妙仅是轻浅一笑,她低声对他说: “一定是因为你在实现梦想时闪耀的模样是她此生最想看到的风景。” 在她话音落下时,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悲伤排山倒海般地向东平门的心袭来,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痛,这样的痛让他的身体都轻颤起来。 “这是一个女人对她深爱着的男人最大的温柔。”苏妙继续说。 眼眶开始泛起潮意,似乎有泪水一点一点地漫上来,逐渐模糊了视线。 “你做的香芋扣肉赢得了那年的晋安决赛,我想,那时候你夫人一定非常高兴。”苏妙说。 再也无法抑制的泪水于她话音落下时倏然溃堤,东平门两腿发软,顺着料理台溜坐在赛台上,他双手掩面,竟悲伤地呜咽起来。(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二章 赛后 坐在赛台下的回味望着赛台上的苏妙,静静地望着,忽而,朱红色的唇轻浅地勾起,莞尔一笑。 “你也很闪耀。”他轻轻地说,那是呢喃的自语。 他的声音很轻,只要不是贴近他身旁,在这样热烈的场合下旁人是听不见的,偏偏佟长生听见了,他看了回味一眼,望向赛台,笑着说: “苏二姑娘真有一套,不是征服评审而是征服对手,这手段用的绝妙!” 回味不言语,或者说他压根就不想搭理他。 佟长生看了他一眼,回味眼中并不掩饰的缱绻情感让他很不舒服,扭过头,他再次望向赛台,赛台上,苏妙已经离开东平门身边,走到赛台的正中央,因为有料理台遮挡,只是有离得近的人感觉到东平门好像是哭了,但具体是怎么回事他们并不知道。 结果没有分歧,这是一道能够征服对手的香芋扣肉,比赛的结果自然是以全票通过,苏妙以三比零顺利赢得梁都决赛第一战的胜利。 比赛的最后部分太出人意料,正因为人们并不太明白其中的缘由,所以这一段一度成为观赛者们热议的话题。 在观赛者们开始退场时,有一个人逆向穿过人群向赛台走过来,路过苏妙身旁时,他笑着冲她点了点头,轻声说了句: “多谢。” 苏妙粲然一笑,冲着东平广用手指比划了一个兔子耳朵,而后便看见东平广跳上赛台,走到料理台后面,蹲了下来。 苏妙笑笑,转身,回味已经出现在她对面的过道上,她欢喜地奔过去,刚奔到回味身旁,却见佟长生忽然出现,她瞠目,惊诧地叫道: “小矮子,你今天怎么穿的人模人样的!” 佟长生:“……难道在你眼里我一直是狗模狗样?” “不是,是你这一身让我太吃惊了,好像有钱人家的少爷一样。”苏妙上下打量着他,惊异地说,顿了顿,笑嘻嘻地用手比划着他的头顶到自己脖子以下的平行距离,“好久不见,你好像长高了一点。” 二十几岁的人是不可能再生长的,佟长生的脸已经黑成了锅底,或许他是有点喜欢苏妙这个丫头,可是她的那张嘴让他实在讨厌,有时候他都恨不得把她的嘴缝起来。 “小少爷,那么鄙人就先告退了。”他皮笑肉不笑地对回味说,语气非常客气。 “‘鄙人?哈哈哈!哈哈哈哈!’”苏妙捧腹大笑。 佟长生脸色更黑,转身,大步走了,真难为他的那两条小短腿能迈开那么大的步子,苏妙看着他明显忍耐着怒气的背影,眨巴了两下眼睛,问回味道: “他该不会生气了吧?” “是男人不会那么小气。”回味瞥了佟长生一眼,对苏妙笑着说。 苏妙便把佟长生抛到后脑勺去,对着回味一脸笑嘻嘻的。 “居然做出了香芋扣肉,看来那阵子赵河没白教你。”回味顺手在她的头上摸了两下,笑说。 “幸好我把赵大叔的招牌菜学来了,也幸好我讨厌甜腻腻的菜,真意外东平门的口味居然跟我很像,这算是歪打正着吗?”苏妙笑眯眯地道。 回味依旧很顺手地摩挲着她的脑袋,望着她脸上灿烂的笑容,笑了笑。 “苏二姑娘,恭喜晋赛!”阮谦走过来,双手抱拳,笑着道。 “苏二姐姐好厉害,香芋扣肉的香味我坐在那里都闻到了!”阮双往自己刚刚坐着的位子一指,兴奋地说。 苏妙开心地笑,看着她道:“明天就轮到你跟那个叫‘马老三’的老头儿吧?” 阮双点头,才要说话,却听身后一声不屑的啐骂: “呸,什么玩意儿,真他娘的世风日下,好好的行当一个两个娘们儿全都挤进来了,这帮娘们儿不回家去生孩子带娃,非要跟一群爷们儿凑在一块,早晚这一行要被这帮不知羞的娘们儿给败坏了!” 明显带着歧视的话对女性厨师来说是非常大的侮辱,不是否定技艺,而是被歧视无法改变的性别,苏妙倒还好,毕竟这种人她见的多了,厨师是以男性为主的行业,从前工作时都会遭受不公平的待遇,更何况现在她生活在男尊女卑的古代世界,与其说她淡定不如说她已经习惯了这种事。阮双的心理承受能力则明显比苏妙弱了一些,站在阮双身旁,苏妙清晰地感觉到阮双的气息变了一变,不是恐惧和胆怯,虽然她极其克制,苏妙却还是能够感受到她身体里强烈的怒意,对于遭受性别上的歧视这件事阮双非常气愤,这让苏妙很吃惊,对阮双这孩子她不太了解,印象中她只是一个在富庶人家里受尽宠爱的掌上明珠,对于厨师的工作仅仅是一种玩票性质的兴趣,但这一刻苏妙却觉得以往对阮双的定义并不全面,因为只有拥有足够实力的人才会对人家单纯就自己的性别进行攻击这件事感到愤怒。 阮谦同样很愤怒,马老三是一边啐骂一边从他们身前走过去的,也不能说马老三骂的是阮双,若较真起来引起骚动反而对明日的比赛不利,他将手放在阮双的肩膀上,拍了拍,安慰道: “别怕,明日只管比,有大哥在呢。” 阮双看了他一眼,笑着点点头。 阮谦兄妹先告辞了,苏妙向已经空了的观赛席看了一圈,问纯娘: “夏瑾萱今天没来吗?” “她刚刚还在呢。”纯娘转着脑袋看了一圈,却没发现夏瑾萱的身影,“大概走了吧,夏姑娘可真奇怪,平常那么温柔,对她的管家却有点过分呢。” “老娘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看见被虐了还会觉得舒坦的男人,真是大开眼界!”苏娴双手抱胸,道。 话音落下,纯娘、苏婵、林嫣全都用总体迷惑局部明白的尴尬眼光看着她,苏妙惊讶地问: “夏姑娘有管家?” “那丫头有一个可俊俏的管家,生得唇红齿白,标致得就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似的。”苏娴笑说。 “跟小味味比呢?”苏妙往回味身上一指,问。 苏娴往回味脸上瞅了一眼,虽然不想承认,她翻了个白眼: “别拿普通人跟他比较。” “那还是我的运气比较好。”苏妙笑嘻嘻地说,顿了顿,有些好奇,“大小姐和管家呐……好梦幻的感觉!” 苏娴再次翻了个白眼,才要开口,苏婵忽然插了一句进来,声线平板地对苏妙说: “二姐,你的对手来了。” 苏妙微怔,顺着苏婵眼梢飘动的方向望去,一个面罩薄纱的姑娘明明带了两个丫鬟和四个侍卫,却怯生生地蹭过来,从她攥着帕子的手就能看出她此时的拘谨,而她的一双眼正直直地盯着回味的脸,温情脉脉,仿佛能滴出水来。 这姑娘的眼睛和身段儿有点眼熟,苏妙仔细辨认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这是昨天到薛明楼来找回味的姑娘,没想到又在这里碰见了,她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苏娴对于薛明珠有些反感,看了一眼自己那个傻乐傻乐的妹子,凑到她耳边,悄声说了薛明珠的来历,给她提个醒,她不介意在回味面前做的如此明显,她真正关心的是她的妹妹,至于回味会不会因为她的多管闲事多想,实际上她并不在意。 苏妙听完薛明珠的来历,依旧是乐呵呵的表情,苏娴见状恨不得掐她一把。 薛明珠走过来,腼腆羞涩,将“我见犹怜”这一特色发挥到了极致,就是苏妙见了也觉得这是个软软的让人没办法对她生气和讨厌的女孩子,总觉得对这样的女孩子生气自己会产生罪恶感。 因为不认识的人太多,薛明珠也并没有跟平民打交道过,她自己亦觉得尴尬窘迫,不好意思首先就对回味搭话,她用得救了的眼神看了林嫣一眼,腼腆地笑着打招呼: “林姐姐,好久不见,最近可好?” “还好,多谢薛大姑娘挂念。”林嫣客套地笑说,因为语气过于官方化,有那么一秒竟让人从中听出来一点应酬中的贵妇的感觉,这是苏妙等人从来没见过的,一瞬间所有人全都看向她,把林嫣看得发毛,差点想找个地缝儿逃跑。 薛明珠先和林嫣说了话,并得到回应,心里踏实了一些,将视线转向回味,羞涩地唤了声: “阿味哥哥。” 回味平着一张脸看着她,没有表情,亦不说话,只等待她讲明来意。 薛明珠打小就认识回味,自然明白他的性子,虽然他不说话时她有点怕他,但是这点惧怕并不能阻碍她一颗芳心中的旖旎情愫,她脸微红,噙着笑,轻声询问: “过几天就是中秋了,宫里的中秋宴阿味哥哥会去参加吗?” “会。”回味简洁地回答一个字,他自然要去,总不能放苏妙一个人进宫去。 薛明珠心中一喜,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漫上了两道金光闪闪,她又很害羞,便将目光转移到林嫣身上,笑着说: “林姐姐也会来吧,中秋宴姑母一个人筹备不过来,太子妃还在孕中,武王妃病着进不了宫,长公主空闲有限,我听文鸢姑姑说,姑母要林姐姐帮忙筹办中秋宴?” 林嫣的面部表情僵硬起来,她确实收到了薛贵妃要求她进宫帮忙筹办中秋宴的口信,说是要求其实就是命令,而她,不管她和梁敏的关系处在什么样的状态,她都不能违抗薛贵妃的命令,尽管她一点也不想去。说到这个,她特别想不通,做了十年的世子妃,她只见过薛贵妃一面,薛贵妃都没对她说过话,可是这一次薛贵妃为什么会突然让她进宫帮忙筹办中秋宴呢? 从前的林嫣是没有资格参加宫宴的,尽管顶着世子妃的头衔,可是要参加宫宴必须要经过婆婆的许可,换言之,只有瑞王妃带她进宫她才能够参加宫宴,可是瑞王妃看不上她,所以除了大婚第二日入宫谢恩,之后她再也没进过宫,而那时的她因为不用陪伴婆婆不用步入听起来就规矩森严的皇宫庆幸都来不及自然不会觉得沮丧。她几乎没有参加过贵族间的宴会,只在王府内办过的那几场宴会她的存在感甚至比瑞王妃身旁的丫鬟还要微弱。身为梁家第八房长媳,她就像是一个透明人,除了名字被写在宗谱上,她几乎没做过什么符合长媳身份的事情,甚至十年来她连和自己婆家的亲戚们见面的次数都少的可怜,回想起这十年来的经历,似乎大部分时间她都用在了自哀自怜上。 对于宫规她一点都不知道,这让她慌张又焦虑,焦虑感积聚在心头,令她倍感烦躁,几乎透不气起来,含含糊糊地回应了薛明珠,这时候的薛明珠并没有发现她异样的情绪,笑着问: “听说世子没在梁都,中秋节世子赶得及回来吗?” “世子爷说会尽量赶回来。”林嫣声如蚊吟地回答。 “一说起中秋我就想起林姐姐做的月饼,那一年在瑞王府尝过林姐姐做的玫瑰月饼竟比宫中的御厨做的还要可口,林姐姐做点心的手艺真是太好了,空闲的时候林姐姐可不可以也教教我,我一直想和林姐姐学做玫瑰月饼呢!”薛明珠笑着说。 若是当年生活在瑞王府中的林嫣一定会因为薛明珠的赞扬感到高兴,因为那时候她觉得自己只有出色的点心手艺值得被人称赞,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她精心制作的点心,每当被称赞做的点心“可口”,让人“想学”时,她都无比高兴,仿佛自己被承认似的,即使对方仅仅是在说客套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她,离开了瑞王府在外独自度过两年时间的她再一次听到那曾经令她异常高兴的称赞时,她的心里并不舒服,因为做了近两年点心师傅的她终于明白了一点,给自己的闺中密友或者自己的丈夫做点心那是情趣,可是自己制作的点心需要供给全场宴会食用,那是厨娘,原来十年来她参加的少的可怜的贵族宴会,在那些宴会上她的身份并不是世子妃,而是厨娘,现在才想明白这一点的她是不是太可悲了? 薛明珠亦是会个察言观色的,因为林嫣性子软弱,所以她在说客套话时也没多想,只以为现在的林嫣还会因为那样的称赞高兴,现在发现林嫣的情绪不太对,便将话题一收,她已经知道了她想知道的,便对回味温柔地笑笑,告辞离开。 苏妙看着薛明珠走了几步之后便上了停在角落里的一辆华丽的马车,临上车之前她还回过头看了回味一眼,一双秋水似的眼眸噙着羞涩的笑意,最后她的马车向梁都的内城方向驶去。 “中秋宫宴!”苏婵被薛明珠勾起了不好的记忆,一字一顿吐出四个字,显然是非常厌烦。 苏妙沉默了两秒,扭头望向回味,扬起脸对他说: “中秋宫宴我们三个没有合适的衣服,你得买给我。” 回味在她的脑袋上拍了两下,回答说:“已经在做了,等做好了就让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苏妙这才放心,点了点头。(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三章 中秋 输掉比赛的东平门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带领家人先回晋安去,之所以不打算回去他工作的福全省,是因为他已经决定要辞掉福全省的工作。虽然他带来的三个助手对他狠狠地嘲讽一番,不过他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晋安省是让他当年风光无限的地方,也是他除了家乡第二熟悉的地方,自从妻子过世他再也没有踏足过晋安,但是这一次他突然打算过去看看,反正家乡受灾他暂时也回不去了,虽然还没有想清楚去晋安省到底要做什么,但他还是想回去看看。 启程的当天,他在暂住地的门外碰见了苏妙,苏妙是在这里等待他,从她等得不耐烦的表情上就能看出来。 东平门很惊讶,他与苏妙只是比赛对手的关系,并不存在能够互相送行的交情,作为同行的他们是完全不合拍的两种类型,即便是因为最后一场赛两人之间的关系有些微妙,可本质上来说,他们属于两看相厌的类型。 “你有什么事?”东平门狐疑地问。 苏妙笑了笑,做出一个令东平门十分惊讶的举动,她递给他一封聘书。 “这是什么?”东平门哭笑不得地问。 “上面写着呢,聘书。”苏妙笑吟吟地回答,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她对他说,“我计划明年在丰州开第二家分号,到时候会需要一个助手,你若有那个意愿,可以来丰州找我。” 东平门皱着眉,将手里的聘书看了一会儿,啼笑皆非: “世道真是变了,就连这个行当也被女人挤进来了,自命不凡的女掌柜还真不少!” “果然是。!”苏妙摩挲着嘴唇,确定地点了点头,“我就说相思绿突然跑到梁都来做什么,原来是来挖人的。” “相姑娘的确说过希望我能去她的酒楼工作,”东平门爽快地承认了,晃了晃手中的聘书,对她说,“不是作为助手,是厨长。” 苏妙微微一笑:“我可没有强迫你的意思,我说了,看你的意愿,只要你想来,我的品鲜楼随时欢迎,和我一起工作一定比你和其他人在一起工作愉快得多。” “好大的口气!”东平门哼笑了一声。 “因为我是个愉快的人。”苏妙笑吟吟地道。 东平门将她看了一会儿,笑了一声:“为什么要聘用我?我应该是你最看不上的那种人,作为同行你也是我最讨厌的那种,你那自以为是的高傲让人非常恼火。” 苏妙也不恼,含笑说:“我可一点没有要你喜欢我的意思,我只是非常欣赏你的技能,想要让你在我的酒楼里将你的技能发挥到无限大,仅此而已。伙伴又不是恋人,在工作中抛开对个人的喜恶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做到完美,这才是专业人士,不是吗?” 东平门敛起讽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他没有回答她,而是倒退半步,转身,背着包袱一言不发地走掉了。 苏妙不着急,也没有唤住他,她沉默地看着他走出薛明楼,离开了。 “你不是说作为同行你最讨厌他那种将自己的消极情绪强加给客人的人吗?”回味从角落里走出来,盯着已经快要看不见背影的东平门,说。 “话虽如此,可我实在放不下他的手艺,尽管他还处在消极状态里,可我喜欢在本业上才能出众的人。”苏妙说,转过身,看着他,笑吟吟道,“再说作为厨长,培养理想的助手也是厨长的工作之一。” 回味盯着她自信满满的笑容看了一会儿,摸了摸眉角,叹了口气: “果然高傲得让人非常恼火!” 苏妙盈盈一笑。 “要在丰州开分号?”回味正经起来,看着她问。 “我的目标是制霸秦安省,这个之前应该说过了。” “不,你只说过你要制霸丰州城。” “理想总是在变的。” “现在的目标是厨王大赛的奖金吗?” 苏妙在他的肩膀头重重一拍,笑道:“果然是我的可人儿,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回味拍开她的手,不想接腔她的没正经,顿了顿,说: “来梁都也有一阵了,说心里话你有没有想过在梁都开品鲜楼,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地想问你,岳梁国前五十名的酒楼都坐落在梁都,如果你有意要以经营知名酒楼为目标,就没想过在梁都落脚吗?” 苏妙没想到他会把话说的如此直率,在询问这种话题时还特地多加了一句,好像很怕她会多想似的。 “没想过,梁都的确繁华,但是过于正统,我还是喜欢虽然繁华但是却充满了自由气息的地方。排名前五十家酒楼全部坐落在梁都什么的,太模式化了,让人提不起兴趣。传统、正统、规则、规矩、一本正经的保守作风、、、、理所当然的固定模式,这些东西听起来就让人想狠狠地去打破它,总感觉打破了之后心情会特别爽,这样的我在梁都呆久了一定会惹祸的。”苏妙数着手指头,因为他认真问了,她也认真地思考过后回答他了。 回味看了她一会儿,没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揽住她的肩,转身:“你的衣裳送来了,去试试吧。” “中秋宴的礼服吗?”苏妙问。 回味点了点头。 苏妙轻叹了口气,闷闷地说:“本来应该自己做月饼的,这下全部计划都泡汤了。一想到要进宫我就胃疼,我这样的人进宫搞不好皇上会砍了我。” “不会的,他会喜欢你的。” “之前见面时他的那个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喜欢我。” “只要了解了他会喜欢你的,皇上喜欢特别的人。” “你觉得我特别?”苏妙指着自己的鼻尖问。 “很特别。、”回味看着她的眼点头回答。 苏妙抿了抿嘴唇,突然扑哧一声乐了,笑嘻嘻地说:“不知道为什么,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听起来让人挺高兴的。” 回味笑了笑,顺手在她柔软的头发上摸了摸。 中秋节。 一大早苏妙就被叫起来梳妆。 就在薛明楼的住处里,回味从回香楼借来了最会梳宫廷妆的妈妈来给苏家三姐妹梳头打扮,这是必要流程,进宫的人需要有固定的装束,错了一点就算对皇家不敬。 关于梳洗打扮这个环节,苏妙和苏娴都是识时务的,欣然接受,只有苏婵难以接受自己要穿曳地的长裙,还要化鬼似的雪白妆容,本来就有起床气的她还要被迫做她不想做的事,大早起来发了好一通火,把苏烟吓得眼泪汪汪的,不过在被苏娴抽了一顿,又被苏妙苦口婆心地劝说之后,苏婵的情绪总算稳定下来,黑着脸被丫鬟套上了苍紫色的铃兰花阔袖曳地宫装,梳头的妈妈努力忍耐害怕,小心翼翼地将她那一头亚麻色的头发挽了一个堕马髻,并簪了两朵藕荷色的珠花,虽然这两朵珠花被烦躁的苏婵给扯下来丢到一边去了。 今天穿的衣裳是专供皇宫的华裳楼特制的宴会礼服,一套价值千金,苏娴对华丽的衣裳怀着古怪的执着,当拿到新衣服时,苏妙觉得她笑得都快抽过去。 苏娴的衣裳是她自己选的料子,自己参与了制图,一件玫红色绣大朵莲花的交领的宫装,高腰设计,极强调上半身的曲线,宽幅的腰带上面镶嵌了一圈指甲盖大小的天然珍珠,这样的一套衣服从侧面看起伏曼妙,从正面看则是不算外露却极能吸引人眼球的“波涛汹涌”,宽大的袍袖遮住春葱似的手,当平伸时恰好露出三只修长尖细的指尖,指尖上染着通红的凤仙花。这套衣服是回味被迫送给未来大姨子的见面礼,据说价格能让许多有钱人听后吐血,虽然回味的表情很淡定,不过苏妙猜他的心一定在哭泣,每每想起这个她都忍不住想笑出声。 苏妙自己的衣裳是回味替她挑的,因为她很忙,对服装的要求也不高,于是回味替她挑了一件保守、淡雅、并不出挑但却处处流露着内敛的光华的天蓝色花素绫长裙,裙子上染着粉白色的缠枝花,同色的丝绸束腰,梳头的妈妈将她浓密的长发梳成俏丽的百合髻,并涂抹了时下梁都里最时兴的桃花妆,额头上还被贴了一枚俏皮的六瓣梅花钿。 苏妙对这些并不讲究,歪着头端详了一下镜子里的自己,觉得还不错,便满意地点点头,可是另外一边苏娴是最终是容貌的,因为和梳妆的嬷嬷的意见不合,她索性自己动手,让苏妙惊讶的是她并没有选择能够展现出自己妩媚一面的妆容,而是规规矩矩地挽了一个鬓云高耸圆髻,妆容以大红色系为主,虽然是大红色,却并不浓重,当锋锐内敛反而多了一丝庄重。 苏婵对这些玩意儿没兴趣,自己穿戴完就背靠在窗框上光着脚丫子看小人书,她穿不惯贵族女子穿的厚底鞋。, 苏妙在瞧着苏娴梳妆,就在这时,门被敲响,苏妙过去打开房门,回味出现在门外,身穿一件天蓝色的云锦华袍,领口和袖口上修了一圈粉白色的缠枝花纹,苏妙微怔,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笑着指了指他的衣着,又指了指自己: “情侣装?” 回味没有回答,他将一个楠木盒子递给她,说: “景阳长公主派人送来的,说是她年轻时用过的首饰,现在不戴了,这三套是一个工匠雕出来的外形相似的三套,正好给你们姐妹三人一人一套。” 苏妙愣住了,景阳长公主送首饰给她们姐妹三人,这完全出乎她们的意料,她们与景阳长公主虽然见过几面,但好像并没有熟悉到可以收下贵重首饰的程度吧? 苏婵听了“景阳长公主”这几个字,蹙眉。 苏娴对“首饰”这两个字很敏感,听了霍地站起来,从苏妙手里拿过楠木盒子,动作利落地打开,从里面取出三个描金雕花的首饰盒子,从这些首饰盒子上就能够看出内容的贵重,苏娴的情绪很激动,倒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打开首饰盒子,镶嵌着宝石的蝶戏双花鎏金头面,三套首饰除了镶嵌的宝石不同,其他的地方是一模一样的,而这三套首饰在镶嵌时所使用的宝石分别是红宝石、蓝宝石和粉红宝石。 即使是对首饰并不太感兴趣的苏妙在看到做工如此精巧的昂贵首饰时亦忍不住惊叹一声,更何况是本身就喜爱这些东西的苏娴,她的眼光火辣的都快把宝石穿出洞了。 “这些可不是咱们能消受得起的。”对这些东西完全没有兴趣的苏婵忽然开口,冷冷地道。 苏妙和苏娴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苏娴长长地叹了口气,将桌上的首饰盒子合闭,看了苏妙一眼。 “这东西我们戴着不合适。”于是苏妙对回味说,“还回去吧。” “既然送来了,没必要还回去,不戴就收起来吧。”回味说。 他话音刚落,苏娴立刻把那盒粉红宝石的首饰收起来,速度之快让苏妙啧舌。 “差不多该走了。”回味说。 苏妙点点头,姐妹几个最后收拾了一下,出了门,门口三台华丽的轿子正停着,四人抬的轿子,宽敞雅致,连抬轿子的轿夫都穿着极有品味衣裳,这果然是要进宫的。 “二姐,你们真的要进宫啊?”苏烟紧贴着苏妙走,在别人都出去了时低声问她。 “嗯。” “不怕吗?” “怕什么?”苏妙问。 苏烟皱了皱眉,憋了一会儿,小声说:“那些人很坏的,会欺负人。” 苏妙看着他胆怯的样子,顿了顿,笑说:“人组成的世界里原本就有欺负人的人、被欺负的人和既不欺负人也不会被欺负的人。” 苏烟微怔,迷惑地望着她。 “不管是欺负的、被欺负的、还是既不欺负人也不会被欺负的,每一种都需要技巧,欺负人需要技巧,有了技巧才不会因为肆意欺负人惹祸上身;被欺负也需要技巧,否则早晚有一天会因为被欺负狠了送命;既不欺负人也不会被欺负更需要技巧,能够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明哲保身,甚至能够明哲保身的情况下改变一些固有的规则,这是在聪明地活着的人。不管是哪一种人都不易,逃避是不会轻松的,只有积极地去学习技巧,才能够聪明地活下去。”苏妙笑着说,拍了拍他的肩膀头,“弟弟,与他人和平共处是在人类世界生存的基本技能,要想学会这项技能,必须要放开胆子走进人群里。”(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四章 入宫 苏烟沉默不语。 眼看着时辰不早了,苏妙一边说着:“这还是我第一次坐轿子。”一边钻进轿子里。 轿子很宽敞,完全可以坐下两个人,本来轿子有三顶,可是苏婵在看见苏妙坐着的这一顶轿子里还能坐下一个人时,没有犹豫,顺势就钻了进去,刚好赶上丫鬟放下轿帘。 这次进宫三个人一个人带了一个丫鬟,都是从回香楼借来的,跟着苏妙的丫鬟倚翠见苏婵钻进苏妙的轿子里,与要跟着苏婵的丫鬟倚春面面相觑。 苏娴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走到后面的一顶轿子前,钻了进去,显然不打算管。 回味对苏婵爱粘着苏妙已经习以为常,见状,淡淡吩咐了一声让空轿子回去,然后便命令启程。 苏妙和苏婵坐在轿子里,轿帘子放下之后有些黑,轿夫将轿子抬起来,微微摇晃让苏婵有些不舒服,苏婵掀开一侧的帘子,却看见了站在门口正在发呆的苏烟那张刻意不刮胡子下巴冒着青茬的脸,苏婵看了一会儿,无论怎样说服自己都觉得无法容忍,忍不住地苏妙说: “苏烟这阵子怎么回事,以前虽然也胆小,但没现在这么呆,怎么现在像傻了似的,是脑子出毛病了?” “他现在已经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中迷失了方向。”苏妙从轿子旁边设置的暗匣里取了一块点心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啥?”苏婵听到了许多汉字,却听不明白这些汉字组在一块的意思。 “烟儿性子太软了,全是姐姐的男孩子本来就容易变得娇气,他的性格又胆小腼腆,我并不是没办法照顾他一辈子,而是不能照顾他一辈子,他必须要从姐姐们身边脱离,学会做一个独立有担当的男人。” “我觉得如果他是真心喜欢的话,退出来做个厨师未尝不可,虽说苏家就这一根独苗,但也不一定要考了功名才算光宗耀祖,再说只是考个功名算哪门子的光宗耀祖,好好地活着传递香火才算是对得起祖宗吧。” “如果他是真心喜欢,我并不反对,当初我坚持供他读书只是想让他多学点东西,并不是为了让他考取功名,可是现在连他自己都在迷茫,我不觉得他是真心喜欢我这行,从前想学厨是因为他觉得作为苏家唯一的男丁自己有义务继承家业并发扬光大,将这种事压在姐姐身上他认为那是他的不负责任,而现在,他想做厨师的理由又多出来一条,他在逃避他目前遇到的困难,想要远离令他感觉困扰的人际关交往,放弃前方领他不舒服的未知冒险,他觉得退到自己熟悉的安全领域能够更安心更自在,这理由可不是真心喜欢。先不说做厨师是一项十分乏味的工作,如果不是真心喜欢从早到晚憋在厨房里工作会疯掉,就他三心两意的状态。,这种状态他进不了厨房,没办法做好工作的时候还不如什么都不做,闲下来好好地思考清楚。” 苏婵沉默了一会儿,不再做声,从暗格里取了一个通红的苹果开始啃。 “别吃了,把嘴上的胭脂吃掉了还得补妆。” “你说我,你自己还不是在吃杏仁酥。” 苏妙瞅了瞅自己手里捏着的杏仁酥,想了想,再次啊呜一口,咔吧咔吧嚼得嘎嘣脆。 苏婵继续啃着手里的苹果。 跟着轿子行走的两个丫鬟时不时就能听到从轿子里传来“咔擦咔擦”的声音,两张小脸已经扭曲得不成形了。 轿子从薛明楼出来,路上大概颠簸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短暂地停了一下,苏妙听到轿子外面有侍卫和回味说话的声音,大概是到皇宫门口了,因为对皇宫的正门没什么兴趣,苏妙也没掀开帘子往外瞧,不多时轿子又一次被抬起来,似乎是进了宫门,从这时候开始一股特殊的气味迎面扑来,并迅速包围在人的周围,这是属于百年宫城的味道,潮湿的砖缝、斑驳的砖墙、因为宫墙过高长巷里通风不够顺畅积攒起来的气味,许许多多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很特别的味道,这味道极是沉重庄严,带来了很大的重量,让人在不经意间便错落了呼吸,变得窒闷不畅起来。 “就快到了。”正在无聊发呆中的苏妙听见了回味的声音从轿子外面轻声传来。 “哦。”她应了一声,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鲜红的胭脂,自己先在唇上印了,又放到苏婵的嘴唇边。 苏婵用讨厌的眼神看着鲜红的胭脂,最后却不得不在二姐眼神的“威逼”下妥协,不甘不愿地印了一下。 大约又过了半刻钟,轿子忽然落地,发出“咚”的一声轻响,苏妙猜测大概是薛贵妃的永安宫终于到了,果不其然,回味在外面说了一声: “到了,下来吧。” 接着轿帘子被掀开,有灿烂的阳光照射进来,感觉到晃眼。 苏妙和苏婵依次下了轿,踏上一片十分宽阔的青砖路,向南方望过去,果然看到一栋华丽巍峨的宫殿挺拔地坐落在眼前,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的宫殿建在单层的汉白玉石台基上,从台面到正脊高至少二十米,殿檐的檐角有九个脊兽,檐下上层单翘双昂七踩斗栱,饰金龙和玺彩画,美轮美奂,气势恢宏。 永安宫的宫门周围垂首屏息立了一圈穿着漂亮的浅粉色宫服的宫女,偌大的皇宫,这么多的人,却安静得针落可闻,庄重和紧张感悄无声息地扩散开来,让人本能地觉得不舒服。 苏妙将金碧辉煌的永安宫打量了一番便收回目光,各种世界遗迹都见识过的她倒也不觉得皇宫雄伟得太夸张,只是觉得这里的人太少了,显得太空旷,虽然站了那么多宫女。 “我先进去,你们在这里等一会儿。”回味对苏妙说。 苏妙点点头,于是回味便转身登上汉白玉台阶,进了永安宫。 永安宫的宫女对回味很熟悉,他走了一路宫女们纷纷默默行礼,一直到他踏进宫殿里。 今天是中秋节,皇宫里过中秋节的流程回味大致都跟苏妙说了,快到中午的时候皇上会带领皇族的一帮人在玉明殿里和梁都内有头脸的大臣及其家眷赏桂花听大戏顺便吃一顿筵席,下午的时候固定的活动是在皇宫西边的马球场打马球,据说这是现在最流行的贵族运动,岳梁国的贵族少爷们全都喜欢玩这项运动,皇上也很喜欢,所以趁着中秋节或许会弄个彩头玩一次比赛,晚上时才是正经的中秋宴会,到时候要拜月、放灯、吃月饼,也许还能看个宫廷歌舞什么的,这些全都是惯例活动,至于额外的游戏可能也会有,但是因为回味很少参加这种宴会,所以他也不太知道。 对于别的苏妙没什么兴趣,要找出一个最想看的,大概就是打马球了,不过小味味说他不想上场,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苏妙站在白玉栏杆边上,无趣地抬头仰望天空,苏婵站在她身边,没骨头似的靠在栏杆上,双手抱胸,绷着一张脸,只有苏娴在地上走来走去,说走来走去并不准确,她是走两步回过身再走两步,因为幅度不大,不仔细的人只当她是在活动,并不能看出此时她内心的紧张,苏妙却看出来了,瞅着她问: “大姐,你紧张啊?” 苏娴抬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又瞅了瞅淡定得好像正站在自家后厨房的苏婵,嗤了一声: “我是该说你们俩胆大包天呢,还是该说你们俩没心没肺?” “就算你把胆子吓破了,对你有什么好处?”苏婵声线平板地问。 苏娴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死丫头,不许学老娘说话!”她深深地呼吸了一次,心情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了,双手也不像刚刚在袖子底下抖得厉害,反正抖成筛糠也不会给她带来什么好处,不如说真抖成那样就糟糕了。 “小林子大概在里边吧。”苏妙向永安宫的正门瞄了一眼,偷偷地打了个哈欠,说。 “应该在吧,她不是进宫来帮贵妃筹办中秋宴了吗,也不知道她男人回来了没有,进宫之前她那表情就像进去了就出不来了似的,这一回不知道又被欺负成什么样。”苏娴撇了撇嘴,说。 “不会吧,好歹在外面混过两年,不至于没长进反而还不如从前了。”苏妙说。 苏娴撇了撇嘴角,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姐妹三人在宫外大概等了将近一刻钟,才有一个面部表情仿佛木头刻出来一般僵硬呆板的中年妇人从永安宫的宫门内走出来,笔直地下了台阶,来到苏妙面前,先用死气沉沉的目光将苏妙三姐妹看了一圈,随后好整以暇地开口,不紧不慢地说: “三位姑娘,随奴婢进宫去吧。” 声线非常僵硬,就像石头一样,听得人心里毛毛的。 苏妙讪讪一笑:“有劳了,多谢姑姑。” 中年妇人似乎没听见她的道谢,在说完自己的话之后便用九十度转角的笔直转身方式转过身,步履稳健地向永安宫内走去,算是在带路吧,虽然她是自己走自己的,压根就不打算搭理后面跟着她的人,这个掌事姑姑走起路来苏妙觉得就像是一辆只会直线移动的板车。 苏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苏妙与苏婵并排跟在永安宫的掌事宫女文鸢的后面,苏娴则慢吞吞地跟在她的两个妹妹后头,一行人保持这样的队形进入金碧辉煌的宫殿,绕过一道完全可以称得上是“高耸入云”的山水画屏风,眼看着眼前出现一道高高的门槛,在文鸢的示意下姐妹三人在距离门槛三米远的地方停下来,这时候已经能够隐隐听到门槛的那一头有说笑声传来。 文鸢先一步进了内殿,苏妙在门槛外隐约听到了她在里面声音严肃地通报了句: “皇上,贵妃娘娘,苏家的三位姑娘正在门外面候着。” 内殿里立刻安静下来,大概停顿了半分钟的样子,梁铄低沉浑厚的嗓音传来: “让她们进来。” 文鸢应了一声,从内殿出来,对苏妙三人招手示意。 苏妙点点头,姐妹三人默契地按照自己的排行淡定地站立好,苏妙站在中间,苏娴和苏婵分别在她的左右两旁,三姐妹迈开步子并排向内殿走去,待迈过高高的门槛之后,一座华丽宽阔的内殿呈现在眼前,内殿里点着高贵的龙涎香,弥漫着只属于身份最尊贵的皇族们至高无上的味道。 内殿里此刻坐了许多人,这也不奇怪,先不说皇帝有三宫六院,单单是他的儿女及儿女们的家眷就足够坐满一屋子,也许在场的还有梁姓的旁支,苏妙心里这样想着,也不慌乱,半低着头,淡然自若地走到正前方,从善如流地在已经摆好的软垫上跪下来,先行了展拜礼,然后嗓音清脆地高声道: “民女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头顶的斜上方一阵静默,不过苏妙知道梁铄正在观察她,因为头皮上有两道视线正刺刺的扎着她。 “起来吧。”大概过了半刻钟,头顶才响起梁铄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 “谢皇上。”苏妙说了一句,然后从地上站起来。 梁铄坐在内殿正中央的龙椅上,见她站起来时依旧垂着头,不想往常时那么爱说话的样子,瞅了她一会儿,笑了,说: “今儿怎么这么没有精神,不爱说话了?” 苏妙没想到他会问她这样的话,说这种亲切话的感觉就像是想要和她亲近关系似的,可是皇上问她话她不能回答,愣过之后,她一本正经地回答: “回皇上,民女挺精神的,不说话是因为民女觉得在皇宫里应该少说话,免得被人觉得不够端庄,虽然确实不够端庄,但至少看起来要像那么回事。” 御座上的梁铄沉默了片刻,他的沉默让整座内殿一片窒息,他盯着苏妙的脑袋顶足足看了有十分钟,苏妙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打量着,直到他终于看够了,收回视线,梁铄笑了一声: “你这姑娘倒是挺会说话的。”(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五章 吃惊 “谢皇上夸奖。”苏妙半低着头,从善如流地回答。 梁铄可一点没有夸奖她的意思,他端坐在御座上,盯着站立在大殿中央一脸淡定从容的苏妙。即使他一直这么盯着她,微垂着头的她依旧是一副淡定从容的表情,只是头半低着,瘦窄的脊背却挺得笔直,就像一朵亭亭玉立的兰花,质朴文静,洁白淡雅。再将目光落在站在她左右两旁苏家的另外两个姑娘身上,姐妹三人的站姿几近相同,头微垂着,却立得很挺,因为立得很挺,所以给人一种很漂亮的感觉,她们身上的那股子淡定从容并非是像梁都里常进宫的姑娘们因为习惯了所以养成的,而是与生俱来的,这种天生天然的姿态无论是在梁都还是在民间都极为罕见,并不是没有,只是这样的人在男子当中都是极少数的,更何况是几个女孩子。 因为梁铄想要确认这几个孩子的镇定是不是装出来的,所以他盯着苏家三姐妹的时间比较长,这让本就鸦雀无声的室内气氛变得越发紧张起来,因为不知道皇上是什么意思,无法预料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所以在座的无论男女无论是宗亲还是后妃都禁不住屏住呼吸,一会儿偷偷地看皇上一眼,一会儿又悄悄地去瞧站在内殿正中央的三个姑娘。少数人有耳闻知道这是瑞王府的小少爷带回来的外乡姑娘和她的姐妹,虽然每个人对这件事的看法都不一样,可是再怎么说,皇上在面对这三个姑娘时沉默的时间也太长了,这样的情况实在让人很不安。 今日的中秋宴不仅是君臣同乐的宴会,同时也是梁氏一族的家宴,除了远嫁的公主和在封地的旁支宗亲,皇子公主郡王们悉数到场,岳梁国身份最尊贵的贵族们此刻几乎全部聚集在永安宫。九皇子梁敞自然也在宫殿里,虽然早就知道今天的宴会苏家三姐妹会来参加,可是当文鸢进来通报说三个人已经抵达时,他的心莫名其妙地沉了一下,紧接着当这三个姑娘进来之后,鲜艳的身影映入眼底,他的心竟不受控制地跃动起来,因为心跳得太快了,连他自己都觉得愤怒不安,他始终低垂着头,好不容易命令自己平静下来,这会子父皇对苏家三姐妹的注视却又一次让他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慌乱,就好像是他自己做了什么错事被盯上了似的,可是他明明就什么都没做,这种互相矛盾的感觉让他几乎抓狂。 心情复杂,他却还是忍不住抬起眼皮瞄了站在苏妙左侧的苏娴一眼,苏娴低垂着头,静静地站在那里,这让他突然产生了奇怪的想法,原来她也是有安静的时候的,原来她也是可以不说话的,在她不说话的时候,竟也带着一丝传统女子最能够吸引人的婉约迷人。一瞬间他突然冒出了这样的感慨,可是下一秒他就觉得自己一定是不正常了,因为意识到了自己不正常,所以他的心情特别的烦躁,既烦躁,又觉得她们三个再站在内殿中央被父皇盯一定没有好事,他想说点什么,可是这个时候由他开口并不合适,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猜测,再说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左右两难时,他猛然想起来苏家老二是因为回味才进宫的,心脏一个滑跳,他立刻向坐在自己身旁的回味望去,这小子却像是一点也不担心自己未来的媳妇,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看那虚空的眼神,这人的魂儿压根就没在永安宫,八成又神游太虚去了。 他莫名地一阵恼火,趁人不注意想要踹他一脚,哪知道一脚踹过去,神游太虚中的回味却像是鞋面上长了眼睛似的,眼看着就要踹中了,回味却缓慢地挪开一步,让他踹了个空。与此同时,回味淡漠地望过来,也不说话,似乎是在等待他说明。这是让梁敞最觉得恼火的表情,从小到大他总是用这样的一副表情,说淡漠其实就是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其他人,就好像他最了不起似的。明明只是八叔的私生子,如果他能够像回甘那样哪怕是调皮狡猾但是性子活泼,他们几个皇子也会拿他当做弟弟多疼爱一点,毕竟回味是八叔最宠爱的儿子同时也是父皇比宠爱自己儿子还要宠爱的侄子,可是就是因为回味这种像别人欠了他二五八万的冷酷表情,从小到大他都是这样一副表情,所以他们才觉得恼火,所以小的时候他们才会欺负他……这家伙在被欺负时居然也是一副比棺材还要冰冷的淡漠表情,好像被欺负的不是他似的。 回味等了半天却见梁敞居然自己陷在了愣神里,眉微蹙,将脑袋转了过去。 突然回过神的梁敞因为他冷漠的态度越发恼火。 薛贵妃觉得大殿中的气氛有些古怪,在观望了一会儿之后,想了想,还是开口出声,笑着问梁铄: “皇上,这就是阿味带回来的那个姑娘?” 梁铄淡淡地“嗯”了一声。 薛贵妃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见他没有不悦,便接着刚刚的话笑道: “果真是个高挑的姑娘,抬起头让我看看!” 她的声音很亲切,素婉轻柔,就像风中的银铃铛一样动听。苏妙抬起头,扫了一眼薛贵妃的容貌,不愧是一国之中地位最尊贵的女人,那身虽婉约却暗藏着一丝锋锐的气度不是普通女子可以拥有的。美艳的容貌看不到半点轻浮,反而极是雍容端庄,眉心中蓄着大气华贵,眼梢里勾着贤良仁爱,这是一个集美貌与岳梁国最认可的传统女德于一身的女子,可是这并不代表她仅仅是一个逆来顺受默默奉献的女子,棱角分明的眼尾、鲜红柔软的嘴唇无一处不在藏匿着她那能够在不经意间将人割伤的锋利。 能够在贵妃的位子上稳坐几十年,虽然未被封后,却是后宫中实际的主子,即便自己的亲生子与先皇后的太子齐名,武王依旧做了十年的武王,不仅如此,这个地位尊贵的女人居然能将自己的贤良淑德从后宫传到民间令整个岳梁国人尽皆知交口称赞,就算是苏妙孤陋寡闻也听说过薛贵妃的贤名,如此的女人,若不是圣人,就是个高人,话说回来,苏妙不认为圣人可以做贵妃。 “是个相貌标致的姑娘。”薛贵妃看了一眼苏妙的容貌,笑着称赞,又简单地问了年龄家乡,虽然只是随口一问,嗓音却亲切动听,能很轻易地令人对她产生好感,她在问完苏妙的基本信息之后,又笑着对梁铄说,“皇上,苏姑娘站了这么久,想必累了,皇上让她们姐妹三个坐吧。” 梁铄似乎才想起来赐坐的问题,点了点头,淡淡道: “都坐吧。。” 薛贵妃给文鸢使了个眼色,文鸢立刻唤宫女搬了三把椅子来。内殿中客人的座位都已经排好了,男客一排女客一排,苏家姐妹三人自然是坐在女客这一排,座位被安排在队伍的最末端,首先内殿里身份尊贵的客人是不能让后来的人随便插进来的,更何况苏家三姐妹的身份只是庶民,所以坐在客人队伍的最末端很正常。苏妙谢了恩,跟苏娴、苏婵转身,径直走到队伍最末端的角落里,这短短的一路收获了无数狐疑、吃惊、震惊、惊呆的眼珠子,真是什么样的眼珠子都有。 三个人在许多眼珠子的注视下,淡定地坐在椅子上,可是这样一来苏妙和回味就分开了,回味坐在诸皇子的下边,而苏妙坐在最末端几乎快到内殿的门口了,两个人中间的距离不是一般的大,苏妙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毕竟永安宫还十分“客气”地连小高几都安排给她们了,点心香茶一样不少,比她想象中的待遇好了几百倍,想象中她以为自己会被晾在永安宫的大门外站上两个时辰。 她觉得很好不代表回味觉得很好,与苏妙距离太远他觉得十分无聊,于是在苏妙坐下之后,被茶几上漂亮的茶点吸引了注意,人们好奇惊诧的目光还没有从她的脸上消散时,回味突然站起来,表情冷淡,他迈开步子,径直向苏妙走过去,在她面前站定,在苏妙的脑袋顶上投下一片阴影。 苏妙因为他突然走过来吓了一跳,仰着脸看着他,莫名其妙地问: “干吗?” 回味并不回答,而是沉默地抓起她的胳膊,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自己坐到她的椅子上,正当苏妙怀疑莫非这是他新创建的表达不满的方式时,却发现他并没有独占一张椅子,而是尊臀往旁边挪了挪,留出来一点位子。 苏妙满头黑线,用无奈的眼神看着他:“你再搬个椅子过来不就好了,干吗抢我的?” “没地方了。”回味在偌大的宫殿里睁着眼睛说瞎话,他看着她,顺手在空了一半的椅子上拍了拍,示意她坐下来。 苏妙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这不是新的表达不满的方式,这是新的撒娇方式,她将他十分执着的表情看了一会儿,无奈地叹了口气,妥协地坐在他身旁。回味顺势抬起手,将胳膊搭在后面的椅背上,横绕过她的肩膀,这动作最开始他是跟苏妙学的,现在已经施展得炉火纯青。 啪嗒! 鸦雀无声的内殿里,扇子落地的声音虽然轻微却十分刺耳。 苏妙吓了一跳,循声望过去,看到的却是薛明珠那张苍白如纸的小脸。(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六章 气氛古怪的梁铄一家 因为大殿内很安静,薛明珠扇子跌落的声音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薛明珠一下子成了瞩目的焦点,她的脸刷地红了,双手抓紧裙摆,咬住下嘴唇,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明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薛贵妃见状,关切地问。 薛明珠匆忙站起来,尴尬地笑着,细声细气地说: “回娘娘,明珠没事,只是不小心手滑了。” 薛贵妃这才放心,点了点头。 “明珠姐姐你确定是手滑了不是心滑了?”云萝公主梁喜意外发声,似笑非笑地望着薛明珠的脸。 薛明珠被她看着,本能地指尖一抖,惴惴不安的小鹿一般,她眼神惶乱地躲避着她的目光,讪讪地笑道: “回公主,真的是手滑了。” “云萝,你又在胡说什么!”薛贵妃蹙眉,沉声呵斥。 梁喜被母亲训斥,却依旧是一脸笑盈盈的表情,她笑着对母亲说: “我只是担心明珠姐姐是不是又身子不舒服了,毕竟明珠姐姐身子不好,常常不舒服么。”她说着,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薛明珠涨红的脸,这让薛明珠的头垂得更低。 不知道为什么,苏妙总觉得梁喜说话的语气有点怪,明明是一个性格开朗的小公主,也没有说什么特别奇怪的话,可是苏妙却觉得这个小公主在说话的时候虽然用的是可爱撒娇的语气,但在撒娇时却仿佛在软绵绵的语调里暗藏了一根尖锐的刺,当那活泼的感觉消散之后,人仿佛会被突然刺来的一根刺扎得生疼。或许这只是苏妙的错觉,但她确实有这种感觉,而且在听梁喜说话时有这样的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更让她觉得奇怪的是薛贵妃的反应,梁喜最后的一句话颇有点在跟母亲顶嘴的意味,这一点薛贵妃感觉到了,也决定要好好教训她,可是她看着女儿的眼神明明是想要训诫的眼神,训斥的话到嘴边却像是被堵住了似的,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脸上有似乎是在忍耐痛楚的表情一闪即逝,这个时候坐在她身旁的梁铄突然悄无声息地碰了她的手,于是薛贵妃将所有的话咽了回去。夫妻二人没有对视,薛贵妃在被碰了一下手之后,别过头去,那一瞬间她用力地咬了一下嘴唇,随后又恢复了端庄优雅的表情。 苏妙喜欢观察人与人之间这些微小的细节,所以当她注意到一点苗头时就会留神观察下去,这一番观察让她一头雾水。更让她觉得惊讶的是,梁铄轻轻地碰了一下薛贵妃的手这个举动虽然做的隐秘,却一直被佯作摆弄手中折扇的梁喜看在眼里,一瞬间,那孩子的眼里居然掠过一抹森黑的幽冷,这时候她发现苏妙正在注意她,就在苏妙想收回目光时,梁喜突然望过来,尚未褪去黑暗的锐利眸光与苏妙的眼神相撞,梁喜非但没有掩饰,反而勾起嘴唇冲着苏妙灿烂地笑了笑。 那笑容过于灿烂,竟让苏妙有一种脊背发凉的感觉,她莫名其妙地冒出来一点冷汗。下意识避开梁喜的目光,待反应过来自己居然避开了她的目光时,苏妙惊诧万分,抬起头再去看梁喜,梁喜还是那个顽皮的小公主,跟身旁的两三个贵族小姐偷偷说话,笑靥如花。 苏妙在想刚刚脊背发凉的感觉该不会是自己的错觉吧。 就在这时,有宫人笑容满面地进来通报道: “启禀皇上,娘娘,武王殿下到!” 薛贵妃心中一喜,从椅子上站起来,衣冠楚楚的武王殿下梁敖已经从外面快步走进来,跪下来请了安,接着坐在御座下梁敕的身旁。 薛贵妃关切地问:“汎儿怎么样了?” 被问到这个,梁敖的心情显然不怎么好,他的儿子身子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生下来就说养不活养不活,能一直活到这么大他都觉得是奇迹了,对于那个孩子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还是觉得心烦,儿子先天不足活不长,府里还有婆娘天天闹病,他自认为做的孽不算多,真不知道自己前二十几年走的都是什么霉运。 “吃着药呢,母妃不用太担心。” 薛贵妃见他脸色不好,本来想再问问武王妃的念头便打消了,反正她现在极讨厌那个好吃懒做的儿媳妇,恨不得早日换人才好。对于唯一的孙儿,她虽然心疼,可那孩子已经挺到了九岁,一直在药罐子里培着,她从那孩子出生时就不抱希望。她现在最希望的是自己的儿子能够多添子嗣,可是不管她想了多少办法给武王府送了多少姬妾,一个后代都没添,还是只有两个丫头一个快要病死的小子不说,梁都里居然因此多了一则流言,说武王殿下因为武王妃体型和性格突变,深受打击,从此对女人丧失了兴趣,薛贵妃听说之后当时真的是气得想吐血。 因为想起来就心塞,所以薛贵妃也不再问了。 “二哥,二嫂怎么没来?”薛贵妃不提有人提,梁喜笑着问。 “哦,你二嫂病了,御医说需要静养。”梁敖笑着,温和地回答。 “病了?我怎么听说是跳井未遂,伤了筋骨?”梁喜笑眯眯地问。 梁敖脸色一变。 “跳井?”薛贵妃的脸刷地变了色,变得很难看,不是紧张失措,而是怒焰熊熊。 “二嫂真傻,就她那个身子,跳井怎么死得了,会飘起来的好不好。”梁喜笑嘻嘻地说。 “阿喜,怎么说话呢!”梁铄终于开口,沉声训斥了句。 梁喜被父亲训斥,却不害怕,依旧笑嘻嘻的,顽皮地吐了吐舌头。 梁铄虽然沉着一张脸,却没再继续说她。 “阿喜是从哪里听来的胡话,你二嫂受了风寒,病了,喝点药养几天就没事了,你不用担心。”梁敖的脸色亦不太好看,勉强撑着一张温情的脸,说。 薛贵妃同样阴沉着一张脸,却没有再说什么。 旁边的妃子见气氛突变,心中不安,带着一丝试探赔着笑脸将话题转移到别处,薛贵妃也想转移话题,于是就顺着她提起的话头说下去,那妃子受宠若惊。 苏妙觉得梁铄这家子的气氛十分古怪,并不是哪一点特殊,而是很多地方都带着一种让人莫名感觉压抑的掩饰,让人觉得浑身不自在。 正觉得不自在,一道锐利的目光带着敌意和冰冷落在她的身上,更是让她打了个激灵,因为对方的眼神给她的感觉就像是要将她抹消掉似的,那感觉非常强烈,这并不是一种激烈的情绪十分强烈的眼神,而是平静深邃阴黑,带着令人无法理解的笃定和自信,仿佛已经将她消灭掉了似的。 苏妙愕然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年轻斯文的公子,棱角出众的脸庞上长眉如剑,墨眸炯炯,二十来岁的年纪,整张脸生得立体生动,英俊的脸上最为突出的是那两片丰满的厚嘴唇,菱形的轮廓,质感丰厚,看上去就很柔软,这是他全身上下最吸引人的地方,带着一点性感的味道。 然而这个年轻公子并没有盯着她看,她看他时他正在专注地听梁铄和梁敕讲话,觉察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时,二人的目光相碰他还冲她礼貌地点点头,然后才转过头去,感觉这是一个很有教养的儒雅男人。 苏妙一头雾水,想了想,轻拉扯回味的衣袖,下巴向刚刚那个相貌斯文的男子身上微扬,悄声问: “那是谁啊?” 回味微怔,皱了皱眉:“你说薛明?” 苏妙听了就明白那人是谁了,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薛明珠的哥哥就叫薛明,刚刚那道冰冷的目光真的是薛明投向她的吗,亦或是她的错觉,苏妙搞不清楚了,不由得摸了摸尖尖的下颏。 午宴的时间快要到了的时候,永安宫里的人三五成群分先后散了,自行前往玉明殿。 回味领着苏家三姐妹刚出了永安宫,背后梁喜的声音娇美地传来: “阿味哥哥,等等我嘛!” 回味停下脚步,回过头。 梁喜扯着梁敖的手从后面一路小跑过来,走到回味身旁,她松开自己哥哥的手,上前一步,一把挽住回味的胳膊,不高兴地扁了扁嘴,撒娇说: “阿味哥哥你干吗走这么快!” 回味面无表情,无视了她的撒娇脸,一本正经地拉起她的手,推开。 “阿味哥哥你怎么还是这么冷漠!”梁喜不满地皱起鼻子。 “这种动作找你哥去。”回味冷漠着脸说。 梁喜撇了撇嘴,转身去找梁敖,顺手挽住他的胳膊,却见梁敖正将身穿长裙的苏婵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笑着说: “原来是苏三爷,穿这身我差点认不出来了。” 苏婵冷漠以对,冷冷地看着他,一句话不说。 “二哥,你管人家姑娘叫‘三爷’,会被人家姑娘讨厌的。”梁喜挽着他的手臂认真地道。 梁敖捏住她的鼻尖,用力地捏了捏,笑道:“本王为何要被这种姑娘喜欢?”说着拉着梁喜向玉明殿的方向走去。 在沉默了一分钟之后,一直保持着冷漠脸的苏婵忽然皱了皱眉,问苏娴道: “他刚刚那话是在骂我吗?” “皇子们骂人是不会说‘你他娘的是个丑女’这种话的。”苏娴一本正经地道。 “他说我是‘丑女’?”苏婵拧起眉,问。 “八成是这个意思。” “他自己难道长得很好看吗?”苏婵冷嗤了一声,不屑地说。 “比你好看。”苏娴很公平地回答。 苏婵冷冷地瞅了她一眼。 “大姐,你不要拐了弯儿地骂人啊,我和婵儿是双生女,你骂她‘丑女’是怎么个意思,再说你说自己妹妹是‘丑女’你自己又能好到哪去,都是一个娘生的。”苏妙不满地道。 “我随了爹的相貌。”苏娴手一摊,得意地说。 “我要去告诉娘你骂她是‘丑女’!”苏妙翻了个白眼,说。 苏娴一巴掌拍在她的脑袋上。 回味被当做背景板孤单地杵在一旁,听这三姐妹的日常让他无数次想翻白眼。 就在这时,脚步声传来,梁敞从永安宫内出来,在下台阶时发现苏家姐妹几个居然还在大殿门外,愣了一下,目光下意识落在苏娴脸上,二人目光碰撞,梁敞浑身不自在。 “你们怎么没去玉明殿?”硬着头皮从玉阶上步下来,视线刻意不落在苏娴身上,他问回味道。 “正要去。”回味回答。 梁敞含糊地应了一声,表情有些讪讪的,顿了顿,又问: “八皇叔怎么这个时辰了还没到?” “这个我也不清楚。”回味面无表情地回答。 梁敞从他的嘴里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事情,点了点头,在他的肩膀上一拍,说: “走吧。” 回味漠然转身,本来四人行多加了一个人,回味和梁敞在前面走,苏家三姐妹跟在后面,这一段路走的非常尴尬,因为回味是不会跟同行的人谈话的类型,即使对方主动抛来话题,他也会直接把话堵死让对方根本无法再继续下去,两轮之后梁敞就受不住了,与其热脸去贴冷屁股,还不如闭嘴来的轻松。 玉明殿离永安宫很近,永安宫虽然不在皇城的中轴线上,却是离皇后的凤仪宫最近的宫殿,凤仪宫后面就是御花园,玉明殿就是建立在御花园中的一座宫殿,被一片烂漫的桂花包围,正值花期,芳香四溢,美不胜收。从永安宫抄小路前往玉明殿用不了半刻钟,当抵达玉明殿时,玉明殿内已经聚集了一批人,还有之前没在永安宫里而是直接到玉明殿来的朝臣家眷,许多人站在玉明殿里,将偌大的宫殿塞得满满当当,珠光宝气,贵人云集,十分热闹。 “那不是林嫣么。”苏娴眼尖,站在门口,说了句。 苏妙和苏婵被吸引了注意,睁大眼睛看去,看了半天才在人群中找到林嫣娇小的身影,她身穿一件老成沉稳的赭红色如意暗纹妆花绣裙,手挽绛紫色掐牙镶边金枝线叶碧霞罗雨丝锦披帛,头发高挽成一个圆髻,脖子上戴了一串翡翠珠链,站在人群里,虽然在笑,却笑得极不自在,离老远就能感觉到她的僵硬。 “我就说让我来选衣裳。”苏娴叹气抚额,已经不想看了。 “这身衣裳……”苏妙想了好半天,还是给出一个厚道的评价,“挺贵的。” “太老了。”苏婵一点不怕打击人,诚实地说。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总觉得苏婵直白地说出来有点狠。 人群中,有些近视的林嫣这一回居然精准无误地发现了她们,狂喜从瞬间变化的表情就能看出来,那绝对是溢于言表的狂喜,她一边向身旁的人告罪,一边快步向苏妙这边走过来,哪知道刚走出拥挤的人群,也不知是她裙子底下又左脚绊右脚了还是怎么样,她忽然“啊呀”一声,猛地向前扑倒,眼看着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摔成大马趴,苏妙吓了一大跳,三步并两步上前,张开双手险险地接住她,林嫣直直地撞进她的怀里,把她的两个胸撞得生疼,差一点尖叫出声。 别人没看见,苏婵却眼尖看见了,林嫣不是自己绊倒,而是被人踩住了裙子。她双眸微眯,用凉凉的眼神瞅着那个正在人群里暗喜的姑娘……这姑娘长得好像一只凤头鹦鹉。(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七章 找上门的麻烦 “你没事吧?”苏妙没发现有人踩了林嫣的裙子,只以为她又是左脚绊右脚。 林嫣摇摇头,扶着苏妙的手站直身体,想要往后看一眼,犹豫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因为身后已经议论声一片,其中不乏冷嘲热讽的声音。自己这边发生的小意外在这样的宴会上已经不单单是出丑这么简单,甚至能够成为未来几十年谈起来就会让人发笑的话题,这种丢脸的事情够多了,再增加她会更难以承受。 “你们总算来了!”她拉着苏妙的手,仿佛终于松了一口气,脱口而出。 “我们第一次进宫,本来还想让你这个世子妃照应,你这话的口气怎么好像是想让我们照顾你啊?”苏娴剜了她一眼,很嫌弃她的没出息。 林嫣回过味来也觉得自己确实有这种感觉,苏娴说的没错,她们第一次进宫本应该由她照应的,可是她却下意识地将她们当做靠山想要去依靠,这样的自己的确很没用。她的脸涨红,想要让自己变得坚强勇敢却心有余力不足的滋味徘徊在心口,让她很是难受。 “这宴会是你筹办的?”苏妙望着热闹的玉明殿,虽然人很多,但还算秩序井然,宫人们也都各司其职,感觉是一场不错的宴会。 “哦。”林嫣脸通红地应了一声,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我也只是在给景阳长公主打下手。” “景阳长公主?”苏妙一愣,抬起头,恰巧对上景阳长公主的目光。 景阳长公主在不远处正跟几个命妇说话,不经意间抬眸,看见苏家三姐妹,苏妙明显感觉到她的眼睛亮了一下,然后向说话中的几个命妇作别,快步走过来,喜笑颜开: “你们来啦,我刚才还和阿敏媳妇念叨着你们你们就来了!” 苏家三姐妹行了一礼,景阳长公主笑着,一双眼不着痕迹地在苏婵身上扫了一圈,她笑容微僵,没忍住用怀疑的语气问: “怎么没戴我送你们的首饰,不喜欢吗?” 苏妙知道她必会提这个,连忙笑道:“长公主所赐,怎会不喜欢,只是那些首饰过于贵重,民女等只是庶民,那样贵重的首饰民女们实在配不上,纵然心中十分喜爱,也只能好好地珍藏起来。民女谢长公主赏赐,长公主的首饰民女姐妹三人一定会好好珍藏的。” 景阳长公主知道她说的是事实,又见她说的谦卑,心情平复了一些,之前她旁敲侧击问了林嫣许多有关苏家的事,知道那个家实际的掌事人是这个性格过于外露的次女,虽然不太相信,但通过观察她也能感觉到无论是长女还是三女都很听她的话。 “你们喜欢就好。”景阳长公主的心思转了几个弯儿,她并不太喜欢苏家的那两个姑娘,但这个时候她还是选择对她们亲切一些,主动拉住苏妙的手,她说,“走,你们姐妹几个今天就跟着我吧。”说着,一边拉着苏妙向玉明殿内走,一边回头对回味笑说,“你也去吧,你媳妇交给我你放心,我不会让她吃亏的。” 中午的时候在玉明殿主要是赏桂花加看戏,看戏是重头,看戏的时候皇上会带领一众朝臣在正楼,薛贵妃和张贤妃会带领按照地位分成两拨的女眷们分别在东西两侧的偏殿,回味当然是想把苏妙带在身边,可是让苏妙跟着他去正殿不是那么回事,他擅自闯进全是女人的偏殿也不好,林嫣是指望不上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将苏妙交给景阳长公主照应,虽然景阳长公主对苏家人的态度有些古怪,但他至少能确定景阳长公主不会让苏家三姐妹吃亏。 “有事情就让倚翠到正殿来找我。”临走时他悄声嘱咐了苏妙一句。 苏妙点点头。 回味便和梁敞向正殿走去,梁敞的心情很差,因为这一路上他无数次地去看苏娴,苏娴却连一个眼角都没给他。上一次两人不欢而散,他还给了她一巴掌,虽然她让他很恼火,可是再怎么说他也不该对一个女人动手,他很在意这个,所以路上一直都在注意她,他敢保证她早就发现了他的注视,可是她对他居然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这是一个女人对待她曾经拼命调/戏的男人的态度吗? 这时候他比之前还要火大,黑着一张脸向玉明殿内走,就是到了最后苏娴依旧没有抛给他一眼,只顾着盯着北侧的戏台,好像那戏台上开花了似的。 苏妙跟着景阳长公主来到东侧偏殿,在二楼靠近栏杆的大圆桌前坐定。这里是个看戏的好位置,虽然不是正对着戏台,却是最前排的,不过苏妙刚在桌前站住脚就觉得这绝对不是一个好位置,这桌她认识的只有凌柔郡主,凌柔郡主的“战斗力”她是见识过的,很能给人添堵的一个姑娘。而以她为中心,这一桌上的年轻姑娘虽然苏妙并不认得,但从长相上看就不是温柔宽厚的,一个个都是尖厉爱挑刺的模样,苏妙等人刚一坐下就被很凶地注视着,那帮人就像是恨不得要吃了她似的。 苏婵坐下来的时候一眼认出了坐在对面的姑娘,“凤头鹦鹉”是对方给她的第一印象,倒不是说这姑娘长得难看,这姑娘并不难看,五官单个拿出来还是很精致的,瘦窄的只有一个巴掌大的小脸上,眼睛虽然不算大但几乎没有眼白,湿漉漉的很是撩人,嘴巴略大但是嘴唇饱满,她肤色瓷白,身材丰腴,论长相还是很不错的,让人无法接受的是她的打扮,她的脸太小,如果头发梳的简单一点会很漂亮,偏这一位大概是个爱出风头的,那头发梳的极为夸张,发辫编成的发髻各种复杂,高高地耸立在那颗小小的脑袋上,看上去像极了顶了一颗凤头的鹦鹉。 苏妙没有留心“凤头鹦鹉”小姐,她的注意力全都落在她们这一桌上容貌最漂亮的三个姑娘身上:首先是坐在“凤头姑娘”身旁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姑娘,二人眉眼间有几分相似,但是这个姑娘明显比“凤头姑娘”生得更精致,同样是瘦窄的脸型,同样是湿漉漉没有眼白的大眼睛,同样是朱红丰满的嘴唇,组合到一块却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古典美,就像是用相同的食材被不同的人烹炒,做出来的成品有令人痴迷的美味佳品也有让人反应平平的大众菜肴。,她鼻尖微翘,饱满的额头上有作为美人象征的美人尖,身穿一件蜜合色连珠团花锦纹妆花缎长裙,手握一把绢扇,三寸长的指甲像一排葱管,容光照人,秀色可餐。 另外两个姑娘则分别坐在凌柔郡主两侧,这两个都是容貌艳丽的类型,其中一个身穿樱桃红散花古香缎交领琵琶襟长裙的女子桃心脸,额头饱满,下巴尖尖,眼深如井,轮廓出众,修得细长的眉毛带着让敏感之人望而生畏的尖厉,一看就是个不好相与的。另外一个身穿翡翠色撒花天香绢长裙的女孩子则是团形脸面,眉如春山,眼如秋水,鼻梁挺直,嘴唇通红,圆嫩的小脸上苹果肌十分发达,每当笑起来时脸颊仿佛呈现出饱满的苹果形曲线,让她看起来十分迷人。 林嫣一直呆在苏妙身边,自从苏妙出现她就跟着她,开戏的时候自然坐在了苏妙身旁。虽然在跟着苏妙站在景阳长公主她们这一桌前时,林嫣的表情明显很不自在,可是在犹豫了一下之后,她还是坐在了苏妙身边。、 自打林嫣入座,桃心脸姑娘就一直用冷笑的表情看着她,好像两个人有仇似的,而林嫣明知道对方在看着她,却打从心底里不愿意和对方对视,除了偶尔回应景阳长公主几句,她一直将目光落在面前的茶杯上。 看戏时主要还是以正殿的男人们为主,选择的戏文大多是闹腾的武打戏,从开场时就乒乒乓乓敲个没完,锣鼓齐鸣了好几个时辰耳朵都快要被震聋了,即使苏妙耐心再好也受不了这么多噪音的荼毒,越听越觉得无力,再加上她本来就不喜欢听这种戏,更觉得烦闷,就在差点要睡着的时候,比她还要无聊的苏婵突然捅了她一下,小声对她说: “我要去茅房。” 苏妙立刻回答:“我也去。” 又问林嫣去不去,林嫣自然要去,她已经快要被桌前让人窒息的气氛和偏殿外喧闹的戏台逼疯了,特别想要出去透个气。苏妙又让苏婵问苏娴,苏娴虽然不爱戏却爱这种热闹的感觉,自然不想去,于是苏妙在对景阳长公主告了罪之后跟林嫣、苏婵一同离了席。 景阳长公主贴心地派了宫女陪她们去,几个人离开偏殿,从后门出去,出了玉明殿的范围来到临近的一处小园子,在那里参观了皇宫的厕所之后,出来时仍能听到玉明殿内咚咚锵锵的锣鼓声以及优伶们铿锵有力的唱戏声,苏妙脑袋疼,不想这么快回去,恰好看到厕所院子的大门外正对着一处坡形的河堤,河堤下桂花树掩映的地方是一座秀丽的水亭,水亭上没有人,于是苏妙就问宫女可不可以去那里坐一会儿,今天的玉明殿本来就是用来开宴会的,玉明殿周围的凉亭水榭也都是为了给与会的人休憩时用的的,那宫女见凉亭里没人,自然说可以,并且主动将苏妙三人引到晓然亭里,还简单地为他们介绍了这座凉亭的来历。 关于来历苏妙没怎么听,她已经完全沉醉在桂树的香气里,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桂花的香气,喜气洋洋地感叹道: “这么多桂花,能做多少桂花糯米藕、桂花酿虾仁、桂花蒸牛肉、桂花叉烧翅啊!” 苏婵坐在石凳上,沉默了一会儿,歪过头对她说:“想吃!” 林嫣扑哧一声笑了。 “对了,坐在你对面的那个女人是谁啊,一直瞪着你来着。”苏妙好奇地问。 林嫣的笑容僵硬起来,咬着嘴唇,默了一会儿,低声回答:“魏依琳,瑞王妃弟弟的女儿,梁敏的表妹。” “梁敏的表妹还真多呐!”苏妙用小指头搔了搔唇角,无语地说。 “踩你裙子的是谁啊?”苏婵问。 “嗳?”林嫣一愣。 “脑袋上又长了一颗头的那个。”苏婵说。 林嫣想了半天才猜出她说的是谁:“你说的是薛佑怡吧,她是贵妃娘娘堂弟的女儿,坐在她身边的是她的妹妹薛自珍。我听说贵妃娘娘有意在她们二人中选出一个人做武王殿下的侧妃,武王妃身子不好又不得喜欢,说是要选侧妃,其实最后的结果都能猜到的。”说到这里,她颇有点物伤其类的感觉,毕竟都是梁家的媳妇,还没死就已经找好了取代的人怎么说都是一件残忍的事,虽然那个武王妃闹腾得确实有点狠。 苏妙没说话,对于不熟悉的事她不好评价什么,扭头看了一回湖面上的风景,舒展开胳膊懒洋洋地抻了个腰,才要站起身,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一众容颜秀丽的美人儿已经顺着石阶走上水亭,三个美人儿皆浓桃艳李,端丽冠绝,一字排开站在凉亭的出口前,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反正她们把出口堵得严严实实,不请她们让开怕是出不去了。 三个人一个是“凤头姑娘”薛佑怡,一个是桃心脸姑娘魏依琳,还有一个是苹果肌迷人的风骚小美人儿,苏妙不认得她,悄悄问林嫣才知道这一位是越阳侯的次女柳瑟舞。 都不用问对方的来意,魏依琳已经先一步笑吟吟地冲着她们开口: “这晓然亭是先皇建造的修身养心之所,可不是你们这些下等人能进来的,玷污了这里的神圣小心被先皇降罪!” 林嫣的心怦怦乱跳,感觉到她们来者不善,手里的帕子渐渐捏紧。 “……”苏婵忽然有种被地头蛇找茬的感觉。 “……”苏妙则想起了自己上学时被好几个女生堵在厕所里,人太美果然是个麻烦。(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八章 和谐地解决吧 “魏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林嫣的手在袖子底下捏紧,她是在为自己打气。像这种找茬她已经经历过许多次了,可是这一次她不能退缩,苏妙和苏婵是第一次进宫,虽然她也是第一次,但她毕竟比她们有经验,更何况,她是真的不想再在苏家姐妹面前表现得太懦弱,她觉得那样很丢人,在梁都的这十年不堪回首,这段不堪回首的狼狈她至少不想在她的新朋友面前彻底地暴露出来。 魏依琳对林嫣居然敢回嘴略感吃惊,从前林嫣在面对挑衅时不是一言不发就是想赶快逃走,主动“应战”这还是头一次,可惜语气太弱,让人连想要折磨她的兴趣都升不起来,她轻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用手轻轻拂了拂挂在胳膊上的披帛,轻描淡写地说: “没什么意思,就是今天在这里看见你们我们觉得心里特别不舒服罢了,我们是什么身份,你们又是什么身份,这点自觉你们应该有吧,若连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还真是一群无可救药的蠢货!” 这样的话对林嫣来说特别刺耳,她已经受够了这些贵族小姐的冷嘲热讽,每一次每一次都将地位的差别挂在嘴上,她明明是皇帝赐婚明媒正娶,在她们的嘴里却好像是她不知廉耻地私定终身一样。从前只是觉得郁结,因为郁结她连想要去回顾的心情都没有,可是自从被苏家三姐妹说了她“作为一个世子妃是完全失败的”这样的话之后,最初的狼狈感褪去,她已经彻底接受了这句话。她是失败的,明明是被赐婚,明明是名正言顺地出嫁的,到头来却把自己搞成了最最狼狈的状态,这就好像是本来手握了一把好牌,却被她打出了其烂无比的牌局。除了郁结,作为一个正常的人,她自然是有埋藏在心底的不甘的,这一刻埋藏在心底的不甘因为她努力想要维护苏妙和苏婵不会在皇宫里吃亏而被激发出来,她站了起来,愤怒地看着魏依琳高高在上的脸,沉声道: “魏姑娘,我是奉贵妃娘娘之命进宫的,二位苏姑娘是奉皇上之命进宫的,你心里怎么想的我管不着,但是在说话的时候请你客气一些!” 苏妙在一旁围观,她是真没想到林嫣居然会主动站起来开口,惊诧得笑出来,冲着林嫣吹了一个口哨。 林嫣被她的口哨吹蒙了,一脸迷茫地看着她。 “哈哈,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咱们的世子妃居然会还嘴了!”薛佑怡大声笑起来,她的声音很尖,在水边上听有点刺耳,她看着林嫣绷起来的脸,高声嘲笑道,“真是的,明明就是一脸又笨又蠢的愚相,突然装什么硬气!我们就是对你客客气气的才唤你一声‘世子妃’,不然你以为谁会理你?就算你是世子妃又怎样,一个不下蛋的母鸡,靠‘世子妃’这三个字威风的日子还能有几天,你还想仗着世子爷作威作福不成?呸,你也配!不过是个四品小吏的女儿,也不拿镜子好好照照就敢冲着我们威风!”她双手抱胸,用轻蔑的眼神看着林嫣,冷哼一声,“成亲十年,连个丫头都生不出来,我要是你,早就上吊死了算了!世子爷娶了你真是倒霉,连我们这些旁人都看不下去了,世子爷他真是太可怜了!” 林嫣一张脸涨红,最大的弱点被对方抓住,那亦是她最痛的地方,最痛的地方被狠狠地踩踏还被用力碾了两脚,她胸口一窒,脑袋一片混乱,竟忘记了该怎样去呼吸。 薛佑怡得意洋洋地看着她哑口无言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快意。 “世子爷他造了什么孽居然被你说他真倒霉,再说我非常想不明白,世子爷他跟你有半文钱关系居然需要你去可怜,薛姑娘,自作多情也要有个限度吧,大白天的,春/梦做得太厉害容易伤身。”苏妙懒散地坐在石凳上,单手托腮,歪着脑袋看着薛佑怡得意的脸,凉凉地说。 薛佑怡的脸刷地红了,瞪着苏妙的表情像是要吃了她似的,她柳眉倒竖,厉声道: “这里哪有你插嘴的份儿,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庶民而已,别以为阿味哥哥说娶你你就变得尊贵了,我呸,事情还不一定怎么样呢,像你这种乡下土包子还一身油烟味凭什么嫁给阿味哥哥,不要脸的狐狸精,简直不知廉耻,你也配!” “啧,阿味哥哥?”苏妙双手托腮,眼睛盯着对面的红漆柱子,幽幽地叹息道,“回味他究竟有几个好妹妹啊?” “闷嘴葫芦切开全是花。”苏婵忽然不咸不淡地插了一句, “别说的好像你切过似的,误导听众!”苏妙眉角抽了抽,一本正经地训斥。 “喂,你到底听见我说话没有,识相点收拾行李滚出梁都,这里不是你们这种人待的地方,就算你们硬挤进来也不会有好日子过,血脉是改变不了的,庶民永远是庶民,像你们这些肮脏不知羞的臭丫头别妄想着攀龙附凤了,你们不配!”薛佑怡见苏妙和苏婵居然无视她旁若无人地交谈起来了,勃然大怒,厉声叱骂。 “这个先放到一边,我这里有个问题有点想不明白,”苏妙抹了一下嘴唇,单手托腮,懒洋洋地望着她,微微笑问,“你叫‘世子爷’叫的那样亲切,叫‘阿味哥哥’又叫的这么温柔,你到底是攻兄的还是攻弟的?”说到这里,她猛然想起来,睁大眼睛惊叹道,“莫非你打算同时攻略,再快快乐乐地二选一?”说到这里,她抿起嘴唇咯咯咯地笑起来,“姑娘你就这么憧憬当个背负着甜蜜罪恶的女人吗?”她重新将她的脸端详一番,而后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了,长相上差了点,怕是不能如愿,你身旁那两个人倒是有双开的可能,当然那也得看男人的种类。信我的话,你,这辈子都没希望了,还是挑个老实的男人嫁了吧。梁敏是林嫣的,就算她不要也轮不到你;回味是我的,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死人,连魂儿都没有你的份儿,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苏妙用劝服的语气苦口婆心地对她说。 薛佑怡已经惊呆了,也不知道是因为苏妙话语里让人听着会信以为真的自信,还是因为她居然光明正大不要脸地宣布了所有权,等到薛佑怡终于回过味意识到自己居然被她彻底蔑视并被狠狠地讽刺了一番时,她的脸红得发紫,气得七窍生烟,大吼了一声“你!”,三步并两步冲过来,扬起巴掌,对准苏妙的脸重重地扇过来! 林嫣花容失色,一声低呼。 苏妙眼眸微眯,抬起手,轻盈地握住薛佑怡的手腕,站起来的同时,顺手勾住薛佑怡的腰,将她一把按在铺了丝绸桌布的楠木桌子上。苏妙一只手按在桌面,另外一只手仍旧没有松开薛佑怡的手腕,这样一来就等于是薛佑怡被她控制在双臂之间,身后便是桌子,她进无可进退无可退。苏妙正在将腰身前倾,以一种柔和的压力在压迫着薛佑怡的呼吸,有令人呼吸困难的熏香味道迎面扑来,让她的呼吸不畅了几个瞬间,脑子发晕,心怦怦乱跳,因为过于慌乱,她连声音也弱了起来: “你、你要做什么?” 苏妙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的脸,身体前倾,薛佑怡为了躲避下意识向后仰退,一直到整个脊背几乎全贴在桌面上。苏妙的脸庞在与她的脸一指长的距离处停住,薛佑怡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她的表情特别好笑,明明想要逃跑,却因为太害怕了全身发软想不出逃走的办法,只能用受惊的麋鹿似的眼神看着她,就像是一只待宰的小动物。苏妙没忍住,噗地笑出声,在全场惊愕的目光里,抬起手在她柔软的脸颊上轻轻抚摸了两下,薛佑怡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样看倒是蛮可爱的!”苏妙笑吟吟地说,饶有兴味地观察着她惊恐的表情,眼看着她的眼睛越瞪越大,就快要不会呼吸了,她俯下头,将嘴唇贴近薛佑怡的耳畔,一只手顺着她的脸颊轮廓滑到她的衣襟,明显感觉到薛佑怡打了个冷战,她笑吟吟地在她的耳边嗓音轻漫声地说,“薛姑娘,恭喜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现在特别想把手伸进你的兜肚里,可以吗?” 薛佑怡的身体幅度巨大地僵硬了一下,她瞪圆了眼睛,整个人已经陷入无法摆脱的惊恐里,她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惊叫: “啊!救命!” 前面苏妙的举动让魏依琳和柳瑟舞震惊,后面薛佑怡的尖叫让两个人的身子莫名其妙地颤了一下,全都睁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张着嘴巴,已经僵硬,就快灰化了。 “怎么回事?”一阵纷乱响亮的脚步声之后,有清澈悦耳的嗓音传来。 “太子殿下!世子爷!”魏依琳见先有宫里的几个侍卫呼啦啦地围过来,而后梁敕和梁敏联袂而来,心中一喜,慌忙迎上去见礼。 “谁在叫喊?”梁敕严肃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魏依琳觉得得救了,可是关于发生了什么事先不说能不能说出来,光是要组织语言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告诉世子爷他未来的弟妹正要轻薄薛佑怡吗,话说女人摸女人这到底算不算轻薄,她已经搞不清楚了,她现在脑子一团乱,有点想抓狂。 梁敕见她不说话,只得自己去看,这一看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掉出来。薛佑怡脊背贴在桌面上,也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紧张的,整个人看起来软绵绵的,苏妙一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两人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近得让人忍不住想去遐想。可是这种遐想是不对的,两个女人的画面,拿这种画面去遐想也太奇怪了吧? 梁敕自认为是个正直的男人,虽然觉得这突然出现的画面实在离奇,他还是干咳了两声,尽职尽责地问: “苏姑娘,你们……在做什么?” “做游戏。”苏妙简洁地回答,笑盈盈地松开薛佑怡的手腕,若无其事地直起腰身。 终于得救了的薛佑怡霍地直起身子,捂住胸口,大口呼吸,待大脑中的空白终于消散之后,她用一双瞪得大大的眼睛看向苏妙,却在苏妙似笑非笑的眼神里打了个冷战,抓着自己的衣领子猛地转身飞奔出晓然亭,连向太子殿下行礼都忘了。 “薛姑娘,别跑远了,待会儿我去找你,我们再好好聊聊。”苏妙安之若素,立在水亭下望着她好像被老虎追的仓皇背影,笑眯眯地说。 薛佑怡戛然止住脚步,猛地回过头,厉声尖叫: “你不许来!”转身,撒丫子逃走了。 “挺可爱的嘛!”苏妙忍俊不禁,笑吟吟地赞道。 苏婵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 林嫣看着苏妙,一直在用瞠目结舌的表情。 梁敕和梁敏看了看逃跑的薛佑怡,又看了看笑得有点邪恶的苏妙,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梁敏皱了皱眉,问苏妙: “你们玩的什么游戏?” “闺阁游戏,大哥你确定想知道?”苏妙一脸纯良地望着他,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笑嘻嘻地问。 梁敏的嘴角狠狠一抽,他不想知道了。 “世子爷,”魏依琳不想去管薛佑怡,梁敏出现之后她的心里眼里塞满了他的身影,见梁敏居然为苏妙和薛佑怡的事情分神,心中不满,上前一步,柔声轻唤,含着笑询问,“世子爷是刚刚进宫么?” “嗯。”梁敏负着手,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一旁的林嫣面色微变,下意识撇过头去。 “下午的马球赛,世子爷会参加吧?”魏依琳用一双崇拜的眼神望着他,亮闪闪地追问。 “啊。” “上一次在马球赛上见识到世子爷的风采还是在两年前,那一场赛世子爷真的好厉害,漂亮的击球在那场赛过了好久之后梁都里的姑娘们依然在讨论呢,我……”魏依琳兴致勃勃地讲述着,话还没说完,只觉得一条纤细的胳膊从后面勾住她的肩,她浑身一颤,望向苏妙,瞪着她轻声质问,“你想做什么?”语气里充满戒备。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和你聊聊,聊聊人生、聊聊风景,聊聊我们家味味也是可以的。”苏妙一边皮笑肉不笑地说着,一边将魏依琳从梁敏面前带离,在转身的过程中,她突然歪了一下身子,肩膀头准确无误地撞向正垂着脑袋的林嫣。 林嫣被撞了一下,直直地跌向梁敏,她吓了一大跳,啊呀一声低呼,待回过神时,已经被下意识伸出手的梁敏接住,稳稳地靠在他怀里。 林嫣的脸刷地红了,浑身不自在,慌忙挣扎。 好在梁敏没有辜负苏妙的心意,这一回他很聪明地没有放手,而是悄悄地将林嫣的肩膀捏紧。(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九章 快要崩溃的太子殿下 魏依琳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但她现在将一半精力用在挣脱苏妙的“骚扰”上,顾不上和梁敏说话顺便展露风情。 苏妙一边哥俩好地搂着魏依琳的肩膀,一边笑眯眯地问梁敏: “大哥你看见我家小味味了吗,他该不会还在玉明殿听戏吧?” “我刚刚进宫,还没看见他。”梁敏漫不经心地回答,林嫣在他手下挣扎的幅度太大,他本就不是个会把感情外露的人,悄无声息地纠缠住林嫣已经是他的极限了,现在因为林嫣的挣扎他觉得很尴尬,不由得松了力道。 林嫣终于从他的手底下挣脱,尴尬地站在一边,脸绯红,看起来很狼狈。 苏妙强忍住想要翻白眼的欲望,她都已经这么热心了,这两个人却无视她的努力,好好的机会就这么随手丢掉了,也太浪费她的感情了。 “苏姑娘,你放开我!”魏依琳一个柔弱千金哪可能挣脱苏妙的手,她实在恼火,心想自己到底走了什么霉运居然会碰上这种难缠的妖怪,本来不想在太子殿下和世子爷面前声张的她因为无法摆脱苏妙的束缚,虽然很丢脸,还会在太子殿下和世子爷的心里留下不端庄的印象,可她实在是忍不住了,黑着一张脸,厉声道。 “嗳,为什么?”苏妙眨巴着一双纯良的眼睛,笑眯眯地问。 “‘为什么’我还想问,苏姑娘,你与我也太亲近了吧?我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魏依琳青着一张脸,皮笑肉不笑地瞪着她无辜的笑颜。 “我与魏姑娘一见如故,二见倾心,想和姑娘多亲近一些,怎么,魏姑娘不愿意?”苏妙亲切地勾着她的肩膀头,笑吟吟地问。 魏依琳快要气炸了,如果不是太子殿下和世子爷在场,她一定会跳起来吼叫,她为什么要听一个女人说对她“二见倾心”,她还不能去控诉这个女人轻薄了她,被女人轻薄什么的说出去谁信,再说女人摸女人算是轻薄吗? 她真的快要气炸了! “苏姑娘,我到底哪里让你一见如故了?还有,‘倾心’这个词你用错了吧?”魏依琳怒极反笑,咬着后槽牙问。 “自然是你的脸让我一见如故,魏姑娘的脸蛋如此美丽,我最喜欢美丽的人,但凡美丽的人都能让我一见如故。说‘倾心’虽然有点夸张,可我从刚才一直认为你是喜欢我的,不然你干吗要巴巴地从玉明殿里追到这儿来找我说话,难道是我自作多情吗?”苏妙用狐疑的语气问。 魏依琳是个千金小姐,她不会骂娘,否则此刻她一定会跳起来骂去“你娘的喜欢你”,鬼才喜欢你,我是来找茬教训你的,“教训”你不懂吗?你到底是傻还是故意的? 苏妙用搂着魏依琳的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头,用十分纯良的笑容对她说:“魏姑娘你经常进宫吧,听了这么久的戏也腻了,咱们在附近找个风景好又没人的地方一起玩吧,一见如故也需要深入地交流一下,我可是非常想跟魏姑娘当好朋友呢!”她看着她的脸,笑意盎然地说着,忽然侧过头,很自然地将鼻尖靠近魏依琳的耳畔,嗅了一下,似笑非笑地轻声赞叹,“魏姑娘,你身上好香呢!” 对于这样的称赞魏依琳一点也不高兴,相反,她只觉得后背发凉.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冷战,本能地产生出此生最强烈的危险感,她反应激烈地挣脱开苏妙的手,迅速退到离她三步远的安全地带,不去看苏妙的眼,声线发颤,高声道: “苏姑娘,抱歉得紧,家母正在玉明殿等我回去,我再不回去家母会着急的,少陪了!”说罢,僵硬地转身,冲梁敕和梁敏动作僵硬地屈了屈膝,脚底下跟安了轮子似的飞快地跑走了。 梁敕和梁敏已经跟不上现场的节奏了,魏依琳的突然离去让二人措手不及,总觉得ta是逃走的,可为什么逃走两人的感觉都很微妙,于是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微妙起来。 “咦,怎么走了,我还没问熏香是在哪里买的呢!”苏妙遗憾地撇了撇嘴,失望地说。 “她哪里美了?”一直没有说话的苏婵突然开口,冷冷介入,不屑地问。 “虽然心里害怕却努力逞强的表情最美。”苏妙笑眯眯地回答她。 “你只是觉得她明明很慌张却故作镇定的表情很好玩吧?”苏婵双手抱胸,冷嗤道。 “你二姐我最喜欢看的就是人丰富的表情,越是面无表情越是善于掩藏的人,将他们潜藏在心底的真实情感激发出来,撕裂他们惯用的伪装,看到他们真实的慌乱模样,因为驾驭不了自己不擅长的情绪失措想逃,你不觉得这是非常好玩的事吗?”苏妙一本正经地说,顺手在苏婵的后脑勺摸了两下,“就比如你这张总是没有表情的脸此刻却露出了吃醋的表情,真可爱呢!” “谁吃醋了!”苏婵恼火地推开她的手,表情比刚刚更冷,“‘面无表情’?哼,这就是你喜欢回味的理由?”她满眼不高兴地问。 “你很了解嘛,小味味白天和晚上的反差是最让我心跳不止的理由呢。”苏妙认真地回答,眼睛里突然开始闪烁星星。 下巴落地的声音! 梁敕和梁敏均觉得自己听到了不该听到的惊天秘闻,已经惊呆了。 “妙妙!”林嫣一把握住苏妙的手,想说“你们还没成亲呢”,却因为有其他人在场,说不出口,只能用非常担心的眼神看着她。 苏妙先前没明白,想了想才回过味来,甩开她的手哭笑不得地道: “我的意思是说别看白天小味味总是板着一张脸,晚上却意外的爱粘人爱撒娇,你们都想什么呢,都是大人了,思想就不能纯洁一点,我和小味味是清白的!”她不满地强调。 梁敕和梁敏完全没听出来这句解释里有哪一部分是清白的,两人的脸上写满了尴尬,梁敕将拳头放在嘴唇边干咳了两声,笑问: “苏姑娘怎么没在前头看戏?” “坐太久了就出来了,太子殿下看见我家小味味了吗?”苏妙笑嘻嘻地问。 太子殿下因为“小味味”这三个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边在心里想着“看来这回瑞王府要迎进来一个了不得的生物”一边讪讪地笑答: “阿味这时候应该在骑射场。” “骑射场在哪儿,能去吗?”苏妙追问。 “你若是想去,我可以带你去,不过那个地方又是马又是箭靶的,对姑娘家有点危险。” “我不怕马。”苏妙笑眯眯地说。 这姑娘笑起来的确有点可爱,不做作、坦率自然的笑颜就像午后的阳光一样,会让看着她的人产生出仿佛在享受日光时的温暖与欢愉感,虽然性子略显奇异,似乎还有点口没遮拦。 “那你就跟我走吧。”梁敕笑说。 苏妙点点头,笑着对林嫣道:“小林子,你回去帮我告诉大姐一声,就说我去骑射场找小味味了,她想找我就到骑射场来,不过我猜她八成不会来。对了,大哥你先送小林子回玉明殿吧,小林子一个人回去有点危险。” 梁敏看了苏妙一眼,又看向林嫣,虽然面无表情,不过苏妙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他很赞同这个提议。 “那阿敏你就先送世子妃回去然后再到骑射场来吧。”梁敕和梁敏要好,自然希望他们夫妻和睦,知道苏妙这是在给他们制造机会,便笑着推波助澜。 “我……”林嫣现在不想和梁敏单独相处,因为突如其来的胆怯。 “你不能跟我去,骑射场对你来说太危险。”苏妙一本正经地拒绝。 “魏贞进宫了,这会儿应该在玉明殿里。”梁敏终于开口,他对林嫣说。 林嫣看了他一眼,垂下头,一言不发。 于是苏妙心满意足地跟着梁敕走了,她也只能帮到这儿了,剩下的就看他们自己怎么解决了。 梁敕带着苏妙向皇宫内的骑射场走去,按常理说,作为太子殿下的他在与人同行时都会给予对方很大的压力,哪怕他再温和宽厚,可是跟这两个姑娘在一起,梁敕觉得对方没感受到压力,受到压力的那个人是他,这绝对是两个能够让人罹患上精神衰弱的姑娘。 倒不是说她们怎样无礼没规矩,,这两个没有受过任何贵族教育的姑娘能够在与他的交谈中做到知分寸懂礼貌已经非常不错了,没有矫揉造作刻意讨好这一点也让他很喜欢,有时候甚至觉得她们两个比梁都那些司空见惯只顾着装门面的千金小姐要更可爱一些,可是她们两个绝对是怪人,这一点短短的一段路梁敕就已经确认无误。 基本上都是他走在前面,姐妹两个跟在后面,常常窃窃私语,私语的内容让他经常有一种下巴突然就掉落到地上的错觉。 “你干吗总是把林嫣往梁敏身边推,明明是梁敏先和别的女人风流,还纵容那个女人把林嫣逼走。”刚刚和林嫣分开,苏婵便硬邦邦地开口,不满地说。 “小林子明显还想跟梁敏掺和掺和,可梁敏据说已经有了新世子妃的人选了。” “那又怎样?”苏婵不解地问。 “只有先钓住了才能想玩就玩,想折磨就折磨,他要是一声不响变成别人的老公,小林子还玩个屁啊!” 走在前面的梁敕差点大头冲下栽倒:“……”原来是因为这个吗? 苏婵想了想,觉得有点道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所以说,梁都里的女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还是梁都里的男人数量奇缺,好几个女人心仪一个男人这种事也太奇怪了吧?” “不奇怪啊,雌性都希望能跟最优质的雄性产下最优秀的后代,优胜劣汰是自然界的法则。”苏妙一本正经地说。 梁敕认为“优胜劣汰”这种性质严肃的词汇不应该用在男女关系或雌雄关系上,虽然听起来有点道理。 “‘恭喜你成功引起我的注意’是什么玩意儿?”苏婵凝着眉,突然问。 苏妙愣了愣才想起来这句话是自己刚刚对薛佑怡说过的台词,哈哈一笑: “本来是想治治那姑娘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坏毛病,可看她那弱弱的样子,突然就想说了。她说不定会因为这句台词爱上我,身为女人却被是天敌的同性/爱上,你不觉得这挺能让人的心怦怦跳吗?” “才不会!你想多了!”苏婵翻了个白眼。 梁敕:“……”这是什么谈话内容? “我看她下次再碰见你一定会绕道走吧,搞不好她会以为你是有怪癖的登徒子。”苏婵对苏妙说。 “这不是挺好嘛,总是被小姑娘找麻烦我也会很烦的。”苏妙手一摊,道。 “所以你是故意的?还要把手伸进她的兜肚里?” “如果她愿意让我摸也可以啊,细皮嫩肉的姑娘手感最好了,虽然我更爱小味味的手感,偶尔换换也不错。”苏妙说,话音刚落,却见前面的梁敕走着走着差点一头撞在树上,幸好他反应快错身避开了,“太子殿下你没事吧?”苏妙慌忙问。 这时候的梁敕有种想把耳朵堵住的冲动,回过头,讪讪地笑说: “没事。二位姑娘,能否加快一下步速,有想说的话到骑射场再说也来得及。” “是。”苏妙笑眯眯地应了,与苏婵加快步速,乖乖地跟上他。 见她们终于闭嘴了,处在意志崩溃边缘的梁敕长长地松了口气,径直向前走,不料才走了不到半刻钟,迎面一个身穿深红色蟒袍的青年带了一个小太监正匆匆走过来,双方碰见,均是一愣。 “见过太子哥。”来人是安王殿下梁故,他在离他们两步远的地方站定,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七弟,这么匆匆忙忙的是要去哪儿啊?”梁敕笑着问。 “去看五哥。”梁故回答,语气有些冷淡。 梁敕听到他提起梁效,眸光黯淡下来,梁效在很小的时候就被禁止参加宫宴,只因为那传说中的不祥,虽然父皇也不是要刻意为难五弟,五弟本人也不在意,可是每当宫里热闹的时候想起五弟那里的冷清,作为兄长的梁敕心里就不太好受。 “今日席上的桂花月饼做的好,又精巧又应景,你去看他正好给他带些。”梁敕说。(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章 凤仪宫的怪事 梁故应了一声,望向梁敕身后的苏妙和苏婵,笑问: “这二位姑娘是?” “咦,不认识了吗,苏家的二位姑娘,之前见过的。”梁敕笑说。 苏妙和苏婵对梁故见了礼,梁故仔细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来,点点头,向梁敕作辞后,他带着小太监离开了。 梁敕扭过头,望着他背影离去的方向,过了一会儿,长长地叹了口气。 苏妙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已经走远的梁故,就在这时,只觉得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脊背上,就像锥子扎似的,让她浑身一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愕然回头,落入眼里的却是一片茂密的树林。 “怎么了?”梁敕觉察到她的异样,温和地问。 苏妙含笑摇摇头,又看了一眼远处的密林,依旧没有发现异样,她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晃了晃脑袋,跟上梁敕,继续向骑射场走去。 彼时,位于西方的茂密树林里,相貌斯文的青年透过树的缝隙望向已经走远的人,顿了顿,丰厚的嘴唇勾起一抹冷笑: “挺机灵的嘛!” “哥。”薛明珠拉扯着薛明的衣袖,用慌张的眼神望着他,眼里是掩饰不去的酸涩和苦楚。 薛明低下头,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拍拍她的手,温柔地笑说: “明珠放心,一个小虫子而已,哥会帮你解决的。”他将宽厚的大掌放在薛明珠的头上,轻柔地摸了摸,“哥只有你一个妹妹,不管你要什么,哥就是去抢也会给你抢回来。” 薛明珠觉得心慌,因为过度心慌,呼吸不太稳定,可是同时她的心中又溢出一丝窃喜,将薛明的袍袖拽得更紧,顿了顿,她用力点点头。 “别怕,笑一笑。”薛明含着笑在她的下巴上捏了捏。 薛明珠便无声地绽开一个笑容,这笑容在薛明看来是这个世界上最最珍贵的纯真与美丽。 …… “皇宫里还有这么窄的小路啊。”苏妙跟着梁敕走上一条九曲通幽的小路,惊诧地说。 “这是近路,旁人找不到的。”梁敕回过头,笑着对她解释道,“从建元门过去得绕一大圈,从凤仪宫穿过去,用不了一刻钟就到了。” “凤仪宫?”苏妙一愣。 “是我母亲的寝宫。”梁敕笑着说,顿了顿,又有些遗憾地道,“虽说是我母亲的寝宫,不过我母亲一天也没住过,我母亲在父皇还是亲王时就过世了,父皇登基之后凤仪宫一直空着,这些小路都是父皇修建的,父皇说母亲最爱这样曲折通幽的小路,走在这样的小路上,风起时的落英缤纷是最美的景色。” 苏妙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但却没看到落英缤纷,羊肠小路的左右两旁只是一大片不知名的青翠灌木,根本就没有花,心里正想着虽然修建了这样漂亮的小径,可没有种花是不是太敷衍了,片刻之后,她随着梁敕走到蜿蜒小路的尽头,下一秒,映入眼帘的唯美景致让她整个人都呆住了,一大片花海,一大片花海尽是纯白色的木芙蓉,皎若芙蓉出水却生长于陆地,艳似菡萏展瓣却能耐于深秋,迎风怒放,霜侵露凌却丰姿艳丽,占尽了晚秋风情,亭亭玉立,纤美动人! 洁白的木芙蓉花海衬托着背后朱红色的宫殿,纯澈而庄严。 木芙蓉的花语,纤细之美,贞静,纯洁。 风起时,雪白的花瓣飞扬,落英缤纷,那的确是一幅最美的风景画。 “哇,好漂亮的花!”苏妙瞪圆了眼睛惊叹。 “很美吧?”梁敕笑笑,又道,“路在这边,走吧。” 原来这大片的木芙蓉中竟修了小路,只不过因为这些花太过繁茂,不靠近根本看不到。 当梁敕轻车熟路地找到通往宫殿正门的石子路并踏上去时,苏妙才从惊艳中回过神,拉了苏婵的手快走几步跟上去。 这条石子路亦是歪歪扭扭的,姐妹二人跟在梁敕身后,苏妙拉着苏婵的手兴致勃勃地观赏了一阵,歪过头,笑嘻嘻地对苏婵小声说: “这些花好看吧,宫里的花就是不一样,这么大的木芙蓉,要是有花种就好了,我拿回家去种,在品鲜楼种出一个小花坛。“ “反正到最后都是回味在伺候,你根本不会种东西吧,花和菜全都被你给种死了。”苏婵一脸无趣的表情,双手抱胸,用不咸不淡的语气拆穿她。 苏妙不高兴地撇了嘴。 “木芙蓉的花种不行,不过我有杞枝国送来的金线玫瑰的种子,你想要我可以送你一些。”梁敕的耳朵很灵,听了她们的私语,回过头来笑说。 “嗳,太子殿下养花吗?” “没错,闲了的时候我会伺弄伺弄花草,花草比人有灵性。”梁敕不讳言自己的爱好,笑着说。 “小味味也爱种东西呢,虽然没看他种过花。”苏妙笑嘻嘻地道。 “阿味从小就是个温柔的孩子,只是他太愿意为别人着想,因为想得太多,顾虑重重,反而变成了一个沉重孤僻的孩子。”梁敕语调温和地说。 苏妙没想到会从他的嘴里听到对回味这样的评价,因为从外表上看回味是个冷漠又沉默的人,被说成是只想着自己事情的利己主义也不为过,可梁敕口中对回味的评价却是与他塑造的形象完全相反的,这让苏妙不得不吃惊,她诧异地望着他。 “看得出你是个心地纯良的女孩子,”梁敕笑着对她说,“纯良是一种救赎,阿味看上去冷漠实则内心纤细敏感,你要好好待他。” 苏妙呆住了,她用惊诧的表情看着他温和的笑颜,看了好一会儿,扑哧一笑,笑意盎然地看着他说: “太子殿下你虽然是太子殿下,但更像哥哥呢。” “我是他的哥哥,”梁敕笑道,“虽说是堂兄弟,但父皇和八皇叔不分家,我就是那最年长的一个。” 苏妙用惊呆的表情望着他,梁敕突然对她说起这些让她很惊讶,她能感觉到梁敕并不是出于什么目的或者仅是随口说说,他是认真的,是发自内心的,作为一个兄长,他好像很担心回味。梁敕他似乎怀有一种很温柔的责任感,他是真的将自己置于长兄的位置上,他是怀抱着作为兄长的责任在去为他的弟弟操心,并不是虚伪,并不是假情,这是一个温柔且内心纤细的男子,他愿意为他人着想,且不避讳向他人袒露内心。 苏妙已经不愿意去想这样的男子究竟适不适合生存在皇室里,一国的太子是一个温柔并愿意为他人着想的人,这对一个国家一个家族来说都是一件幸运的事,至少他不是一个只想着自己心胸狭隘的坏人。 “我突然觉得嫁给太子殿下的太子妃好幸运呐!”苏妙忍不住感叹一声。 梁敕愣了愣,他笑起来,被她这么说有点不好意思,但他并没有表现出腼腆,更没有否认,而是带了点温煦的自得,从善如流地说: “太子妃正在孕中,无法见客,等孩子生下来你可以过来瞧瞧,太子妃最爱热闹,肯定会喜欢你,” “好。”苏妙一口答应了。 说话间三个人已经穿过芙蓉花海,来到巍峨森严的凤仪宫前,凤仪宫的大门紧闭着,在静寂的环境下越发显得寂寞清冷。 “太子殿下,凤仪宫是皇后娘娘的寝宫,我和婵儿就这样进去会不会不太合适啊?”站在紧闭的大门前,苏妙想了想,还是说出自己的顾虑。 “无妨,虽然平常鲜少有人进,但这里并不是禁地,再说我也是顺路来凤仪宫有些事情,你不必太拘谨,等你和阿味成亲就是我弟媳了,早晚你们两个要上宗谱的。”梁敕笑着说。 苏妙的心在听到他的后半段话时却微沉,原来不仅是回味的爹,就连皇上和太子也是希望回味能上宗谱的,这样的认知让苏妙的心情有些微妙,同时她亦有些不理解,这些人如此迫切地想让回味上皇室宗谱到底是为了什么,她不觉得回味本人会在意那个身份,可如果说迫切地想将回味的名字上宗谱是一种疼爱的方式,苏妙总觉得有点牵强。 梁氏皇室,看上去很和谐,每个人也都很亲切,那是不应该在弱肉强食的皇室中看到的亲切,偏偏这种不该出现的亲切让人看不到任何违和感,正因为如此,在感受到温暖和舒坦的同时,苏妙亦怀揣狐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哪里不对劲她却说不出来。 凤仪宫正门边的墙壁上开了一扇偏门,这个门是开着的,苏妙跟着梁敕顺偏门进入凤仪宫内,让苏妙感到惊讶的是,她本以为没有皇后的凤仪宫只是一座空荡荡的宫殿,事实却并非如此,凤仪宫的宫人数量很显然是按照皇后在世的标准设立的,一进入宫殿,太监宫女噼里啪啦跪了一地,一个年过五旬的嬷嬷迎上来,行了礼,恭恭敬敬地唤了声: “太子殿下!” “崔嬷嬷身子可好?”梁敕亲切地握住那嬷嬷的手,温和地问。 “奴婢还好,劳殿下挂念,今日中秋,殿下怎么有空到凤仪宫来?”崔嬷嬷满眼慈爱地望着梁敕,仿佛看不够似的,笑着问。 “我顺路过来看看,给母后上柱香,今日是中秋,我让人备了几块月饼给嬷嬷应个景。”梁敕笑着说。 崔嬷嬷感动得热泪盈眶,接过小太监递来的点心盒子,差一点哭出来,慌忙擦了擦眼角,颤巍巍地笑道: “太子殿下日理万机还能想起奴婢真是奴婢的福气,奴婢谢太子殿下赏赐!”说着跪下来磕了一个头。 梁敕亲自将她扶起来,安慰几句,让苏妙在庭院内稍等,他只带了崔嬷嬷向凤仪宫正殿走去。 苏妙和苏婵并肩站在庭院里,望着梁敕的身影消失在宫殿内,周围的宫人已经各司其职忙碌起来,井然有序,过了一会儿,苏妙偏过头,悄声问苏婵: “你觉得太子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人。”苏婵双手抱胸,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处,沉默了半天,正当苏妙以为她又在发呆时,她突然冒出来两个字。 “就这些?” “好人分很多种,好到底的好人、会分割界线的好人和表面上的好人。”苏婵淡淡地说。 “你觉得他是哪一种?”苏妙笑眯眯地问。 苏婵不回答。 “从前听小味味提过一次,太子殿下的母亲生下他之后就去世了,他没见过自己的母亲,从小在蓬莱殿里长大,对哪一个兄弟都很照顾,小味味说他是个博爱的人。” 苏婵扭过头,看了她一眼,语气平板地问:“那你说如果他弟弟跟他说‘把皇位让给我吧’,他会笑着说‘好’吗?” 苏妙一把捂住她的嘴,幸好旁边没人,没人听到苏婵这句胆大包天的话。 “只要不是傻子都不会说‘好’,这可不是用来评判人好坏的标准。” “那什么才是评判的标准?”苏婵在她的手心底下追问。 “……”这个应该没有标准答案吧,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转动着脑袋四处张望,笑说,“这凤仪宫可真漂亮!” 苏婵见她刻意转移话题,便翻了个白眼。 就在这时,恰巧有两个宫女自侧面的月亮门走出来,因为有花圃遮挡,那两个人并没有看到苏妙二人在这里站着,其中一个宫女一脸慌张地对另一个小声说: “昨晚上你听见了吗,那个又出来了,后半夜一直在哭……” “别说了!”另一个宫女脸色发青地低斥,眼神里写满了恐慌。 “飘絮姐姐,怎么办啊,以前的凤仪宫不是这样的,自从今年皇后娘娘的忌日开始,怪事就没断过,我是真的受不了了,我太害怕了!”先前说话的姑娘都快哭出来了,拎着水桶的手一直在颤,一桶水都快因为她颤不停的手撒光了。 名唤“飘絮”的宫女才要说话,从花圃走过来时突然看见苏妙二人,吓了一跳,想要说出口的话被她生生咽了回去,从穿着上揣测身份飘絮也没敢问苏妙二人是谁,默默地行了礼,几乎是逃走的。 苏妙和苏婵继续站在原地。 “怪事是什么事?”良久之后,苏婵的眉角狠狠一抽,生硬地问。 苏妙耸耸肩表示不知。 正殿内。 梁敕接过崔嬷嬷递来的安魂香,默默地向足有一人高的母亲的画像供了一炷香,负手在母亲的画像前站了一会儿,沉声问崔嬷嬷: “这些日子还是怪事不断吗?” 崔嬷嬷慈爱的笑容微僵,表情变得凄哀起来,顿了顿,轻点了点头: “是。” 梁敕皱起眉,表情变得凝重起来。(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一章 不笑的人 梁敕只在凤仪宫停留一会儿就出来了,苏妙跟着他出了凤仪宫,穿过隆昌门,远远的,宽阔的骑射场映入眼帘,从凤仪宫这边穿过来果然很近。 骑射场是被圈起来的一大片沙场,平常时被御林军用作训练场,今天来了很多贵族家的少爷,今天的骑射场就被腾了出来,因为下午要开马球赛,也是因为含金汤匙出生的少爷们总是怀着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的自傲,明着说是要为下午的比赛做练习,练着练着到最后就变成互相较劲了。 当苏妙来到骑射场时,骑射场上正在上演精彩的比赛,从观赛的人们目不转睛的表情上就能看出来这场比赛是备受期待的。 有两个人骑在马上,那两匹马立在场地的一头,正对着场地的另外一头则竖立着一只黑圈红心的箭靶,骑在骏马上的两个人一个身穿天蓝色锦袍,另一个一袭玄色蟒袍,两个人皆衣冠楚楚,俊朗如玉,骑在马上,风起时衣袂飘飘,英姿飒飒,带着令人心折的魅力与魄力,这两个人竟然是回味和梁敖! 苏妙惊诧地道:“他们在干吗?” 梁敕亦很惊讶,笑意盎然地说:“阿味也玩起来了,真难得!”他的眼里隐隐带着期待。 苏妙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就在这时,却见远方的两匹马居然同时动了,扬踢飞奔,快如闪电,长长的鬃毛在风中飘扬,均是极精神的灵性生物,知道自己主人在比试,两匹马全都使尽浑身解数尽情奔跑,四蹄飞起,溅起许多沙尘。 当两匹马狂奔到距离靶子还剩下一半路程时,骑在马上的两个人突然在马背上一个伶俐的反转,坠下上半身,两只脚依旧勾在马背上,上半身却贴着马的身体悬空在马身侧。他们流畅地从马背上的箭筒里取了弓和箭,在观赛者惊叹的呼吸中就在半空挽弓搭箭,齐齐对准远方的箭靶红心。 因为速度太快,苏妙也没看清他们到底是怎么弄的,只是听到两声响亮的破空声,咻咻——两支长箭被从马上以彗星的速度向靶心射去,眼看着最先离弦的箭直直地飞向靶心,人们均屏住呼吸,双眼灼灼。就在这时,一直在后面追踪着前箭的那支白色箭尾的长箭似突然变速了一般,就在前箭即将穿入靶子正中央的红心时,那箭突然与前箭并排同行,在撞了前箭的箭尾让前箭偏离了方向的同时,后面的长箭借着撞击的劲头猛地向前一窜,那支白色的羽箭稳稳当当地扎在红色的靶心中央,而被打偏的前箭虽然亦中靶,却比红心箭少了一环。 如此简单地定下胜负,人群在静默了半秒之后,预料中的欢呼声并没有出现,意外的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好、好厉害!”苏婵从比赛开始就一直没眨眼睛,这会儿沸腾着内心的激动,居然变得磕磕巴巴起来。 梁敖骑在马上,有些遗憾地看了看靶心,转头,望向一脸淡然的回味,笑道: “离家这几年,功夫倒是没丢下,比从前更有劲头了,是因为被喜欢的姑娘看着吗?” 回味一愣,没听明白他的话却下意识回过头,恰巧对上苏妙那张正在发花痴的脸。这会儿的苏妙虽然已经把惊诧时大张的嘴给闭上了,可一双大眼睛仍旧在冒桃心,两腿发软,好像随时都能瘫倒在地晕过去似的。 尽管她花痴的样子让回味觉得不太妙,每次她露出这样的表情下一秒绝对会把他蹂躏一番,两人交往了许久他早就看明白了苏妙在感情上就是一个喜欢主动进攻的肉食动物,这一点让冷淡寡味的他不太适应,不过能突然看见她他还是很高兴的,眼里现出一些笑意,他对着梁敖拱了拱手,语气平板地说: “武王殿下,承让了。”随后扬鞭催马,向苏妙那里奔去。 “性子上却没有半点长进,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不讨喜!”梁敖黑着一张脸,不悦地说。 “成亲之后就好啦,有了女人的滋润,谁还冷得起来,不见天像团火球就不错了!”回甘抱着儿子骑在马上,一遍一遍地在骑射场中转圈儿,经过梁敖身边,听见他的话,笑嘻嘻地摆摆手,说。 梁敖瞅了他一眼,非常想说这里不是他带孩子的地方,要带孩子上外边去带,可是因为知道说了这样的话回甘一定又会扯到别的地方去三天三夜都拉不回来,嘴唇动了动,他很识时务地将想要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拉紧缰绳掉头,不去理会回甘。 回味纵马掉头,来到苏妙面前,下了马。苏妙已经迈着羞答答的小碎步蹭过来,蹭到他面前,两侧脸颊飞着红霞,抬起睫羽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笑得十分荡漾。正当回味好奇她今天怎么不动手了时,她果然没有辜负他期待地抬起手,毫不客气地覆在他的手背上,放肆地摸来摸去,一边摸一边向他暗送秋波,含羞带怯地笑道: “公子箭艺非凡,奴家单是看着就觉得心在怦怦乱跳,公子既赢得了比赛,奴家愿意送给公子一物以示奖励,公子想要什么,梳子?罗帕?香囊?还是……”她用肩膀向他的上臂暧/昧地轻轻一撞,在他的耳畔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笑问,“奴家?” 回味的心跳漏了一拍,虽然忍住没笑出来,可耳垂还是不争气地漫上红色,他既无奈又无语,与她拉开一点距离,哭笑不得地看了她半天,说: “你就不能跟大姐学点好的,比如说针线活?” 好好的情趣被破坏了,苏妙皱了皱鼻子,撇着嘴说:“你就不能看看气氛,我可是很认真地在问你!” 回味看着她,想要笑,却绝对不能笑出来,一旦笑出声就是着了她的魔道。忽略仿佛有羽毛在搔动他心尖的错觉,他努力装正经,屈起手指在她高高的发髻上弹了一下,笑道: “别闹!” 苏妙扁了扁嘴,拖着长音,腻声说:“人家想给你奖励嘛!”顿了顿,却嘻嘻一笑,突然将食指指腹放在嘴唇前吻了一下,紧接着在回味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将被亲吻过的食指倏地贴紧在回味湿润的唇瓣上! 心脏就像是被木槌敲响的锣,在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声响之后,因为震动在不停地颤抖。有一丝麻酥酥的电流顺着唇缝一路向下,直直地电在他的心脏上,让他浑身激烈地一震。这一回他没能忍住,他笑出声来,不由自主地用手在捂住嘴唇的同时也掩去了下半脸,让外人看不出来他逐渐红透的脸颊,可是滚烫的耳垂已经出卖了他此时的心情。 回味坚决不承认自己内心的雀跃,他觉得非常不好意思,大庭广众之下这么腻歪实在羞耻,哪怕此时他的心情是亢奋的。他笑出声来,在苏妙的脑袋上拍了一下: “你在做什么!”那笑却是止不住的。 苏妙露出一副得逞了的笑容,像一只偷到了好处的小狐狸。 在旁边看热闹的人则满脸愕然,起初是因为苏妙公然调/戏回味,理直气壮的调/戏行为令人惊愕,感觉实在是没眼看了,可是人们还是直勾勾地看着,只因为他们看到了活到现在让他们觉得最惊悚最不可思议的事——回味居然笑了! 过去的回三公子笑过吗?好像没有;有人亲眼看过回三公子的笑颜吗?好像没有;有人听说过回三公子会展露笑颜吗?好像没有…… 太可怕了! 没想到有生之年能够亲眼看到回三公子的笑颜,果然如想象中的一样惊艳绝伦! “阿、阿味哥哥居然笑了!”骑射场外,刚刚走到大门口的薛明珠又一次跌折了扇骨,她满眼震惊,磕磕巴巴地小声道。 薛明看了她一眼,又望向不远处的苏妙和回味,冷峻的眸子微沉…… 回甘恰巧绕到苏妙身边,刚才的一幕腻得他直倒牙,不满地道: “哎哎哎,你们俩别这么恶心行不行,这里不是你们家的卧房,还有小孩子呢!”他说着,在坐在他身前的小舟身上拍了拍。 小舟却瞧着苏妙和回味嘻嘻笑,也不知道四岁的孩子到底看明白了什么。 “啊,二哥你也在呀!”苏妙惊讶地说。 “我早就在了,而且已经在你身边绕了一圈了,你的眼睛在看什么?”回甘的嘴角狠狠一抽,无语地问,俊美绝伦的他难道就这么没有存在感吗? “不好意思,我一直在看小味味,没注意到你。”苏妙有点抱歉,笑嘻嘻地摸了摸后脑勺,说。 “你是个姑娘家,说话就不能矜持点吗?”回甘满口牙都要倒了,受不了地说。 “我说错什么了吗?”苏妙不解地问,她实诚的表情让回甘觉得她的上一句说的并不是情话而是实话实说,这姑娘究竟知不知道她突然冒出来的实话具有多大的杀伤力,莫非她是天生会说甜言蜜语却不自知的类型? 在心里为自己的弟弟掬一把同情泪,居然就这样就沦陷在花言巧语的骗子手手里,他呵呵干笑了两声: “你什么都没说错。” 苏妙一脸纯良无辜的表情。 “你到骑射场来做什么?”回味仍旧握着苏妙的手,刚刚的“头昏眼花”感终于消退了一点,他恢复了正常,笑着问她。 苏妙觉得周围人都在用就很奇怪的表情看着回味的笑容,不过她并不打算放在心上,至少现在不打算放在心上,她噘了噘嘴,说: “听戏听的好无聊,我不想坐着了,就想找你一起玩,太子殿下说你在这里。你在这里做什么,原来你会射箭呐!” 回味顺手将她额头上被吹乱的发丝夹到耳后,淡淡笑说: “随便玩玩。” 一句话让梁敖想吐血,随便玩玩?不过他是个成熟的大人,又是一个兄长,他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斤斤计较的。 将目光饶有兴致地落在正从回味的箭筒里拿出弓箭的苏婵,他老远就看见她了,即使盛装女裙的她像换了一个人似的,骨子里偏男性化的刚烈和不羁却半点没有减少,这特殊的气质足够她在人群之中鹤立鸡群……她的那个身高也的确够得上鹤立鸡群,都能超过许多男子了。 “苏三爷,从前用过箭吗?”他走到她身旁,含着想要逗弄的笑意,问。 苏婵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语气生硬地回答: “回武王殿下,民女没做过猎户。” “……”这算是一句有趣的回答还是无趣的回答呢?梁敞笑容微僵。 苏婵拿着弓箭,就像是拿到了新鲜的玩具似的,专心致志地摆弄了一会儿,差不多弄明白了,将弓箭搭在弓弦正确的位置上,想要将弓箭拉开。 “那不是姑娘家用的弓,你拉不开,小心伤了胳膊。”梁敖笑着告诫。 话音未落,一张满月形的弓已经呈现在眼前,就在苏婵的双手之间。 梁敖:“……”他觉得脸颊有点痛。 “好厉害!苏三姑娘,你竟然有如此臂力,真了不得!”就连梁敕都忍不住惊叹起来。 回甘亦很惊讶,斜睨着苏婵,诧异地说:“苏三姑娘,你其实不是姑娘,是个小子吧?” “这样也可以。”苏婵并不反驳,反而欣然接受。 “姑娘,这种时候你应该否认,不能说‘可以’。”回甘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开始为这个姑娘渺茫的前途发愁了。 “当男人最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苏婵自言自语似的咕哝了句,在说话间已经将箭尖对准远处的靶心,突然松了弓弦把众人吓了一跳,只见那箭在离弦之后如彗星一般向箭靶射去,然后在飞到半路时却因为后力不足,直勾勾地跌落下来,扎进土里。 苏婵歪着脑袋盯着插在地上的羽毛箭。 “噗!”不知为什么,梁敖觉得这场面特好笑,他笑出了声。 苏婵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顿了顿,对苏妙抬了抬胳膊,道:“这衣服太紧了。” “不许脱衣服,今天不许玩箭。”苏妙像是明白她要干什么似的,坚决不许。 苏婵瞅了她一会儿,撇了撇嘴,却没再坚持。 梁敖微讶地扬眉,刺头似的小姑娘居然如此听姐姐的话,真稀奇。 正要开口,一个恍若黄莺出谷的嗓音突然介入,轻轻地唤了他一声: “表哥!”(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二章 湿透了 梁敖回过头,薛明兄妹走过来,薛明在距离他三步远的地方恭恭敬敬施了一礼,道: “见过太子殿下,武王殿下。” 薛明珠却直接走到梁敖身旁,盈盈施礼过后,抿着嘴唇露出甜美的笑容,显得很亲近。 薛明跟梁敖的年岁差不多,很早就自力更生了,薛明珠则相对年幼,是女孩又是在薛贵妃膝下长大的,梁敖对待她时的态度要亲切柔和许多。而他和薛明的关系也不是说不好,早些年梁敖还带薛明在梁都的贵族圈里玩耍过几次,可随着时间推移,表兄弟间的关系似乎有些微妙的改变,并没有发生什么事却自然而然地转淡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了年岁的关系。 “怎么没跟着母妃看戏,跑到这儿来了?”梁敖笑着问薛明珠。 “姑母看戏累了,要休息一会儿,我说我陪着,姑母说不用,把我赶出来了,恰好碰到哥哥,哥哥带我来瞧热闹。”薛明珠绯红着一张小脸,笑着说,又问,“午后的击鞠赛太子哥哥和表哥要上场吗,姑母说今年的比赛皇上的赏赐会格外丰厚呢。” 就连对太子薛明珠的称呼亦是“太子哥哥”,可见薛明珠与梁氏皇族的关系十分亲近。 “我可不成。”梁敕摆了摆手,笑着说。 “啊,我忘了现在是秋天,太子哥哥的喘症还没有痊愈?”薛明珠抚了一下嘴唇,关切地问。 “倒是没什么大碍,今年不是很严重。”梁敕笑说。 薛明珠放心地点点头,这时候她终于鼓足勇气将目光落在回味脸上,双颊微红,略带一丝羞怯,她细声细气地问: “阿味哥哥,会上场吗?” 回味看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回答:“不会。” “咦,你不跟哥哥一块上场吗?”回甘连忙问,不高兴地用肩膀头去撞他的胳膊,“别这么冷淡嘛,咱们兄弟二人一起上场,同心合力,说不定能一块得到大伯的赏,我也听说今年的赏特别丰厚,好像还有落日弓呢!” “你一个开酒楼的要落日弓做什么?”回味问。 “那是荣耀!荣耀!”回甘高声强调,托着怀里小舟的屁股颠了颠,笑嘻嘻道,“小舟也特别想看三叔击鞠吧?” 小舟虎头虎脑的,扭头看了他爹一眼,又看向他三叔,顿了一会儿才用力点了一下头,笑嘻嘻说: “想!” 回味瞅了他一眼,没说话。 回甘将胳膊搭在回味的脖子上,又撞了他一下,小声煽动他:“今天可不一样,有姑娘看着呢,你不表现一下她会以为你没用。” 回味眸光微闪,似乎听见去了。 回甘一见有戏,接着煽风点火:“小弟妹,你想不想看阿味击鞠?” 苏妙一愣,看了回味一眼,回味正看着她,她弯起眉眼笑说: “想啊,不过他要是上场嫌麻烦那我就不想了。” “……”很正常的一句话,落在他人的耳朵里反复回响时却让人猝不及防腻掉了牙。 “你可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回甘哭笑不得地说。 苏妙忽闪着一双大眼睛,抿嘴笑。回味看着她,微愕褪去过后,漆黑的眸子里已经漫上满满的笑意,他忽然伸出手握住她的手,一手牵了雪白的马,一手牵着她,旁若无人地向远处走去: “想不想骑马?” “真的?”苏妙惊喜地问,笑着说,“那两个人骑一匹吧,你先骑上去,然后拉着我的手搂住我的腰把我拉到你前面,切记动作要潇洒,抱得要流畅,千万别弄疼我哦!”她的眼睛里冒着粉红色的泡泡。 “闭嘴!你饶了我吧!”回味在她的鼻头用力捏了一下,说。 薛明珠的脸很难看,他们从她面前经过,回味连眼梢都没施舍给她,一团浓烈的酸涩与嫉妒卡在胸口,让她喘不过气来。 就这么被丢下的回甘含着幽怨望天,有气无力地叹道: “真是看不下去了!” “啊!娘!”他怀里的小舟突然叫了一声,挣扎起来,冲着远处灿烂地笑。 回甘松了手,小舟下地,摇摇晃晃地向骑射场的大门跑去,一头扎进快走两步进入大门的魏贞的怀里。魏贞笑着将他抱起来,回甘三步并两步走过去,贴着她亲密地唤了声: “夫人。” 魏贞笑笑。 也就在这时候,在骑射场练习的贵族公子们突然感觉今天骑射场上的气氛居然变成了过分的粉红色,这种粉红实在太讨厌,因为太过讨厌,导致人们的注意力已经不在骏马、弓箭和箭靶上了,大家齐齐望着从远处款款而来的几名贵女,心脏莫名其妙地开始冒出粉红色的泡泡。就是平常在这上面不太热衷的人今天也觉得身边有个会撒娇的女孩子亦是一件不错的事,干脆观察一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吧。 于是此时的骑射场变得异常闪亮,场内的人眼睛全都泛起金光,让甫进入场地的贵女们脊背一凉,越发害羞。 和魏贞一道前来的贵女们以云萝公主为首,薛佑怡、薛自珍、魏依琳、柳瑟舞赫然在列,剩下的几个女孩子虽然不认得,但是敢找到这里来的女孩子,身份上一定是贵女中的贵女。 薛明楼见她们来了,含笑迎上去,魏依琳拉住她的手,笑说: “你这丫头,一声不响跑到这儿来,害我好找!” “姐姐怎么过来了?”薛明珠拉着魏依琳的手笑问。 “怎么,难不成这里只许你来不许我来?”魏依琳笑着反问,用打趣的神情向远处的回味看了一眼,推了薛明珠一把。 薛明珠脸颊绯红,悄悄地向回味那边望了一眼,却见回味正专注地看着苏妙说话,好像他的眼中只有她,其他人在他的眼里都是不存在的。内心酸涩,她垂下头,浅浅地咬了一下嘴唇。 魏依琳眸光微闪,顿了顿,笑道: “公主说御医院附近那棵古树今年开花了,要带我们去观赏,你也一块去吧。” “咦?”薛明珠一愣。 魏依琳说着,已经放开她的手,径直走向离得较近的苏婵。 苏婵正在跟梁敖的爱马大眼瞪小眼,梁敖的马是一匹得没有半点杂色的强壮黑马,这马还有一头飘逸的“秀发”……鬃毛长而直,顺滑光泽,眼睛大且黑,居然没有眼白,睫毛长长的,在苏婵看来这马长得好生秀气,于是她看住了。 最开始梁敖并没有发现,可她看的时间太长了,梁敖就算不想发现都不可能,他在马头上拍了拍,笑着问苏婵: “你喜欢这马?” 苏婵静静地盯着黑马,沉默了半天,声线笔直地吐出两个字: “好黑!” “……这是黑马。”黑马不黑那还是黑马吗? “这么长的头发,母的?”苏婵看了他一眼,问。 “公的。而且那不是头发,是鬃毛,你没见过马?”梁敖哭笑不得。 “没见过毛这么长的马。”苏婵回答说。 说话间,容颜艳丽的魏依琳忽然出现在她面前,先对梁敖施了一礼,而后笑盈盈地对苏婵说: “苏三姑娘,跟我们一块去看古树开花吧?” 苏婵皱了皱眉,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硬邦邦地吐出四个字: “我不想看。”转身,走了。 身后,魏依琳美丽的脸在一寸一寸地龟裂。 梁敖却突然觉得想笑。 苏婵径直向苏妙走去,却见云萝公主同样向苏妙走过去,对着苏妙笑眯眯地说: “苏家姐姐,去看古树开花吧?” “古树开花?”苏妙一愣。 “是几百年前留下来的一棵不知其名的古树,上一次开花还是十年前的秋天,传说那是一棵神树,在花朵盛绽之际触摸树干会获得好运。”魏贞抱着小舟走过来笑说,“你们要不要也去看看,难得的机会。” “十年才开一次花吗?”苏妙惊诧地问。 魏贞点点头,云萝公主笑说: “昨天傍晚才开,我还没看过,鲁家姐姐听说了想去祈福,刚好我也想看看,苏家姐姐一块去吧?” 十年才开花的树苏妙亦很好奇是什么树,想了想,同意了,拉着苏婵跟着贵女们穿过骑射场,向皇宫的东南方走去。 云萝公主喜欢小舟,抱着小舟走在最前面,几个贵女争相跟在她身旁,只有魏贞慢下脚步,走在最后跟苏妙和苏婵闲话,跟她们讲了一些梁都内的趣事。 “鲁家姑娘是安王妃的人选,这桩亲事算是定下来了,就差过六礼了。” “安王妃?那就是七皇子妃了。”苏妙惊讶地说,向走在前头那个容颜秀美淑婉端庄的姑娘望去,点点头道,“很漂亮的姑娘,挺般配的。说到安王殿下,我刚刚还遇见了呢,安王殿下去探望湘王殿下了,湘王殿下好像身体不舒服。” “湘王殿下自幼体弱,每到季节交替时总会生病,这一点和太子殿下一样。” “啊,难怪刚刚太子殿下说他不能参加午后的比赛。” “太子殿下有喘症,不能进行太激烈的活动,以前还因为骑马时病发被皇上禁止再骑马。” “皇上真疼爱太子殿下呢。”苏妙说。 魏贞笑笑,没有做声。 “先皇后出自二嫂的娘家吧,这么算起来,二嫂和太子殿下还是亲戚呢。”苏妙说。 “先皇后是瑞王妃的亲姊,也是我的堂姑母,先皇后和瑞王妃出身魏家长房,我父亲这一脉是魏家三房。”魏贞含笑解释,“我没见过先皇后,在我出生前先皇后就过世了,不过据说先皇后是个才貌双全品行无双的美人,太子殿下长得像母亲,宽厚和善的性子也随了母亲。” 这是非常高的评价了,这样的评价是在苏妙意料之中的,先皇后在皇上登基前就过世了,皇上一直没有立后空着凤仪宫,连年幼的儿子也没有交给任何一个妃子照看,而是自己带着,能够让一国皇帝做到这一点的女人,绝不是普通的女人。 说话间人们已经来到开花的古树前,一棵非常非常高大的古树,树干至少要六七个人连接才能抱住,苍老的树冠上此刻正开着星星点点的粉红小花,有点像紫荆树,又不是紫荆树,这棵树已经太老了,零零碎碎开着的小花并不漂亮,但因为十年才开一次花,所以很珍贵。 饶是花朵并不好看,贵女们依旧兴致勃勃地围着古树站了半个圈,双手合十默默地许了愿之后,一个个上前抚摸树干。 苏妙也摸了摸应景,不过这会儿她已经失去了兴趣,因为这树上的花开的太难看了。 在古树旁逗留了一会儿之后,一行人调头往回走,照旧是云萝公主等人走在前面,苏妙、苏婵、魏贞跟在后面。很快就要到马球赛的时间了,前面一群人在叽叽喳喳的猜测今日马球赛的赢家,很吵闹。就这么吵闹着一路往前走,在经过一座假山旁时,苏妙正要跟魏贞说话,一大桶水竟然从假山顶哗啦泼下来。这桶水泼得太突然,苏妙没防备,待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一桶水浇了个透心凉。她身边的苏婵虽然努力躲闪了,却还是被溅了半身水。倒是走在外围的魏贞没什么事,只是沾了几点水花。 苏妙愕然,与苏婵抬头望去,假山顶上,一个小太监的脑袋探了出来,脸色惨白,已经吓到腿软。 前方叽叽喳喳的人群因为后面的骚动止住交谈,回过头时同样错愕,有几个没忍住噗地笑出声。 云萝公主的脸色不太好看,命人去将罪魁祸首的小太监押来,那小太监也就十岁出头的样子,跪在地上抖如筛糠,带着哭腔解释道: “陈院首让奴才趁今天清洗假山,奴才以为没人才浇水的,奴才不是有意冲撞公主凤驾,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啊!” 假山对面的一条路正是通往御医院的路,这座假山算是御医院的门面,也难怪陈院首会让人清洗。 薛明珠见那太监年幼,心中不忍,上前一步柔声劝云萝公主: “今日中秋,这孩子大概没想到御医院门前会有人,疏忽了,他也不是有意的,大节下,还请公主息怒,打几个板子,饶了他这回吧。”她看了苏妙一眼,又说,“苏家姐姐都湿透了,秋季寒凉,姐姐还是赶紧找个地方换身衣裳吧。”(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三章 毒蛇 这里是外宫,没有那么多能供人休憩的场所,苏妙只好跟着薛明珠的丫鬟来到御医院旁边的一个小院子里,这是一处无人居住的空院,虽然小,好歹能暂时停留换件衣裳。 苏妙是和苏婵一块来的,薛明珠热心地让自己的丫鬟帮忙引路,还说要借衣服给她们,至于其他人,都是贵女中的贵女,自然不会陪她来换衣裳,她们全都赶去看马球赛了,只有倒霉的苏妙和苏婵落汤鸡似的跟着薛明珠的丫鬟烟雨来到小院里。 这间小院一看就是住宫女或太监的小院,房梁低矮,陈设简陋,窗子只有一扇,屋子里黑得不像话,幸好霉味不重,里面的桌椅也比较干净,苏妙和苏婵又不是千金小姐,自然不会计较这些,只想换件衣服赶紧回去。 “苏姑娘请在这里稍后,奴婢去取衣裳,很快回来。”烟雨笑着说完,转身,出去,顺手带上门。 苏妙和苏婵坐在屋子里,身上湿漉漉的难受,苏妙皱了皱眉,有些恼火地脱去上衣,因为突如其来的霉运心情不太好,她从怀里摸出妆盒打开,照了照: “妆都花了。” 苏婵双手抱胸靠在柱子上,瞅了她一眼,没说话。 二人在屋子里等待许久也不见烟雨回来,苏妙不耐烦了,双手托腮,咕哝着说: “烟雨好慢,该不会是薛明珠改了主意不想借我们衣服了吧?” 苏婵看了她一眼,懒得说话,此刻的她因为湿漉漉的衣袖亦有些恼火。 苏妙沉默了许久,长长地叹了口气: “真倒霉!” 在她没看到的时候,苏婵素来沉静的眼眸突然剧烈地一缩,顿了顿,硬邦邦地开口: “更倒霉的来了!” 苏妙一愣,看了她一眼,却见她正用略惊愕的眼神盯着房屋的某一处。苏妙顺着她的眼光方向望去,一股寒意从脚底心直窜到后脑勺,整个头皮都在发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吐信子的咝咝声在安静的室内显得尤为刺耳,一条体背呈草绿色,体侧左右各一条红白色纵线,短尾呈现焦红色的蛇自墙根处顺着破碎的屋瓦从房顶上爬了下来。这条蛇的头呈现三角形,头背部全部是小鳞片,静悄悄的顺着屋顶爬下来,稳稳当当地落地之后,在墙根处盘成一团,直直地立着脑袋,头的方向正对着苏妙二人。 “……”这种情况下苏妙突然想骂娘,她僵硬笔直地坐在椅子上,靠在她身旁柱子上的苏婵同样笔直,虽然仍旧抱着胸,可是紧绷的呼吸已经出卖了她的假装镇定,好在两个人都是安静的姑娘,如果这个时候尖叫或者逃跑,生性胆小又警惕的蛇一定会以为人类要攻击它,为了自保它会先一步发起猛攻,也就是说会被它咬,苏妙和苏婵生活在民间,这点常识还是懂得的,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苏妙摸着下巴,小声开口,“我这还是头一次没有隔挡地看见一条活蛇。” “有毒没毒?”苏婵在意的是这个。 苏妙呵呵干笑:“看颜色就知道了,绿色,还是三角脑袋,竹叶青,你可以抓住它拿回去泡酒。” “小声点,被它听见,它会过来咬你。” “被它咬一口可死定了。”苏妙点点头,说。 “宫里为什么会有毒蛇?”苏婵皱眉,狐疑地小声问。 “原因多种多样,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解决它。”苏妙皮笑肉不笑着,僵硬地坐在凳子上,轻声对她说,“放心,蛇一般是不会主动攻击人的,只有感觉受到威胁才会主动进攻,你悄悄的走到门边去把门推开,动作慢一点,它看不见静止的东西。” 苏婵屏住呼吸,用警惕的眼光看着那条吐着信子却盘着不动的蛇,虽然她不知道蛇是看不见静止的东西的,但她知道二姐不会骗她。她离门口最近,顿了顿,脚步轻移,几乎是横着滑行到达门边,于是她注意到在她突然动了的时候,那条竹叶青蛇脑袋亦跟着转了一下,吐信子声猛然加重,似乎是在发出威吓,但不知道是因为她的动作太慢接下来蛇没看清还是蛇确认对方对它没有威胁,在恐吓过后,毒蛇没有再动作,而是继续安静地盘着。 苏婵站在门边,手扶在门板上,盯着那条竹叶青,看了一会儿,忽然说: “有意思,我想养它。” “……”苏妙转动着僵硬的脖子,看向她,皮笑肉不笑,“不许你在家养毒蛇!” 苏婵望着她,不高兴地皱起眉,赌气去推门板,推了两下却没推开,心脏微沉,眉头皱得更紧,她对苏妙说: “门锁了。” 苏妙扬眉,盯着高昂着三角脑袋的毒蛇,道:“果然!” 苏婵沉默,一张棺材脸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像棺材。 “你棍子带了吗?”苏妙突然问她。 苏婵一愣,顿了顿,滑行到她身旁,慢吞吞地解开衣服,居然从腰带上解下一根短棍。这是她最喜欢的武器,一直随身带着,因为是皇上下旨让她进宫,又是女眷,入宫时没有人搜她们的身,所以苏婵的短棍跟着它的主人一块混进来了。 苏婵将解下来的短棍递给苏妙,不解地看着她,问: “你要干吗?” “你能把它引过来吗?”苏妙问。 “啊?” “让它追你。”苏妙说。 苏婵皱了皱眉,这时候她已经明白二姐是想抓蛇,虽然觉得危险,不过她很相信苏妙,于是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儿,她从桌上抓起一只茶杯,悄无声息地与苏妙拉开一点距离,然后将茶杯掷向竹叶青,碎片在竹叶青的面前四溅,竹叶青受到巨大的惊吓,暴怒,三角脑袋立起,望向苏婵,绿色的眼睛里凶光毕露。苏婵趁机又扔过去一只茶杯,杯子碎裂,碎片恰好砸在竹叶青的脑袋上,这一回竹叶青彻底怒了,噌地窜过来! 苏婵转身逃跑躲避,竹叶青呈蛇形在后面猛追,这条路线刚刚好经过苏妙面前,当竹叶青出现在苏妙面前的一刹,苏妙举起苏婵的短棍,精准无误地砸在蛇身的七寸上! 蛇七寸是心脏部位,一击受害必然毙命。 刚刚还在凶猛地追逐苏婵的竹叶青在受过一棍之后,追赶戛然而止,瘫在地上扭动了两下便再也不动了。 苏妙用棍子捅了捅地上的毒蛇,确定它已经死透了,这才用帕子隔着,将鲜血模糊的毒蛇从地上捡起来。 “真恶心!”苏婵一脸嫌弃地说。 苏妙歪着头,将手里的竹叶青端详了一会儿,说: “太浪费了,做个人情送给谁泡酒吧。” “啧!弄得这么恶心谁会要?” “洗干净切成块一样的。要不是它是毒蛇,做成蛇羹也很好,虽然我只是知道做法,但做出来味道一定不会错。” “我不想听。”苏婵嫌弃地说,转身,将室内观察了一遍,确定没有危险,走到房门前,推了两下,锁住了,还是推不开,她皱起眉,觉得恼火。 苏妙站起身,走到门口,亦尝试着推了两下,没有开,的确是锁住了。 “锁上了。”苏婵说。 苏妙绷着一张脸,烦躁地转身,过了一会儿,用手摩挲了一把脸,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突然有点火大了!” 猛然回身,抬脚,一记回旋踢咚地踹在门板上,只听“嘭”地一声巨响,外面的门栓断裂,木制门板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与门框的连接处断裂,两扇门板竟然齐齐倒下去,重重地砸在地面上,扬起许多灰尘! 苏妙迈开步子,踩着门板走出去,手中像甩皮筋似的甩着竹叶青的尸体,慢吞吞地走远了。 苏婵发出无声的“哇”,双眼亮闪闪地望着苏妙的背影,果然她这辈子最崇拜的还是她二姐。 她小跑几步追上去,姐妹二人离开不知名的简陋小院,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不料还走没几步,迎面,回味冷着一张脸快步走来,他是听说她被泼了一桶水赶过来找她的,看见她平安无事,他似微微松了一口气。三步并两步走来,他刚想说话,却敏锐地看到被她缠在腕上的蛇尸,惊了一跳,眉头紧拧,忙问是怎么回事。苏妙也不隐瞒,据实说了。 回味的脸阴沉得可怕,沉默了半晌,冷声道: “我去找皇上!”说着,转身。 苏妙一把拉住他,绷着一张脸,道:“刻意说出来就没意思了,这事除了房门被反锁这点可以怀疑是有人刻意为之,剩下的一点证据都没有,那院子平常没人用,反锁这一条就算被查出来也有一百个理由可以推说成是意外,至于这竹叶青蛇……”她向远处清晰可见的御医院瞄了一眼,“你们御医院养毒蛇泡酒吧?” 蛇酒是滋补的佳品,毒蛇亦能入药,这里是外宫,御医院附近除了御医鲜少有外人,因此在御医院内养毒蛇并不奇怪,而御医院的蛇跑了怎么听怎么是意外,苏妙突然觉得这事还真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她想到了,回味自然也想到了,他却不肯罢休: “当这事说出来时就已经是人刻意为之了。” “是不是人为大家心里有数,怎么说才是关键。”苏妙并不想让回味去替她出头,因为梁家的人本来就对她不满意,若是回味表现得过于维护她,梁家的人很有可能就会习惯性地将目光从这则恶性事件上转移到回味居然对她俯首帖耳这件事上,不会有哪个婆家是真正希望看到自己儿子对儿媳妇俯首帖耳的,这是身为人的一种情绪。 纵使心情不佳,回味仍旧打算先按她的方法去做,她是一个凡事都有自己考量的女人,可他顺从她不代表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他这边自然是要彻查的,究竟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耍这么劣质的阴招。 苏妙停止说话,因为她看到薛明珠的丫鬟烟雨抱了两件色彩鲜艳的衣裳从远处一路小跑赶回来,气喘吁吁地说: “苏、苏姑娘,奴婢把衣裳给姑娘取来了,都是我们姑娘没上过身的,我们姑娘还说请苏姑娘别嫌弃,苏、姑、娘……”她站在苏妙面前说着说着,眼光自然而然落在苏妙的手腕,待看清她的手腕上缠着的是一条真正的蛇尸时,立马崩溃了,瞪着苏妙的手腕磕磕巴巴地叫了声,“蛇……蛇……”居然两眼一翻,咕咚晕了过去! 回味用嫌恶的眼神瞅了她一眼,拿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拉着苏妙就走,也不去理会躺在地上的烟雨。 回味在外宫是有住处的,就在蓬莱殿附近的配殿里,苏妙跟着他来到蓬莱殿的配殿,匆匆换了衣裳。 马球赛就要开始了,回味等苏妙换完衣裳,进来问: “怎么样,合身吗?” “前胸有点紧。”苏妙摸了摸衣襟,回答说,“看来薛明珠是个平胸。” 回味心里正恼火,直接忽略了她的这句话,拉着她的手,一边往外走,一边说: “你若不愿意,咱们就回去。” “我之所以答应进宫,是因为想和你们家的人搞好关系。”苏妙终于对他说出了此次进宫的目的。 回味愕然,苏妙是个以自身为重的人,所以他从没想到她的目的居然是这个,听了这个理由,他感觉很不可思议。 “即使离得再远也不是断绝关系,你我之间相差太多,我不被接纳是理所当然的,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够尽力去维持一种平衡,即使做不到互相喜欢,至少也不要两看相厌,和睦是很重要的。”苏妙认真地说。 回味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在她的头上摸了摸,他对她说: “‘和睦’这个词是永远不会出现在梁氏一族中的。” 这是一句能够粗暴地破碎掉一切和平,并且是很戳人心的话。 苏妙浅浅一笑,没有搭腔。 二人沉默着走向宫内的马球场,这是一处占地面积很广的场地,修建的豪华而漂亮,和后世的运动场基本相似,虽然设施不如后世那么齐备,但观众看台已见雏形,四方看台包围着宽阔的马球场,此时的马球场上朝臣们基本已经入座,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而苏妙则恰好在马球场外遇到了最后出场的皇帝陛下一家。(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四章 马球赛 “苏家姐姐,你好慢哦。”云萝公主走上来,拉住苏妙的手笑说,低下头之时,恰好看见苏妙手腕上缠着的蛇尸,脸刷白,啊地一声尖叫,把众人吓了一跳。 “怎么了?”薛贵妃心中一急,上前去拉她的手,同样看到苏妙手腕上的毒蛇,下意识低声惊呼了半句,却因为素来从容,倒是没显得太失态,“苏姑娘,这个是?”她蹙眉问。 “回娘娘,刚刚去换衣服时这条蛇爬到屋子里来了,我也觉得纳闷,不知道皇宫里为什么会有毒蛇,难道是哪里养蛇的笼子坏掉了,皇宫里也有蛇园什么的么?”苏妙瞄了一眼自己的手腕,轻描淡写地说,又笑道,“难得抓住了,我打算拿回去泡酒,贵妃娘娘不会介意吧?” 薛贵妃的脸色不太好看,皇宫里出现毒蛇,这么蹊跷的事她自然不会以为是意外,苏家的这个姑娘当然也知道不会是意外,不是意外却用当成是意外的口吻在皇上面前光明正大地说出来,并且她在遭遇这件事后的态度不是恐惧更不是愤怒,而是带着一副“我没有当众闹起来是给你们面子”的神情,让人心有不满却没办法发作,更没办法借口安抚她的情绪将这件事暂时放下,薛贵妃含糊应了两声,努力将目光从蛇身上移开,温和地道: “让姑娘受惊了,其实我刚刚收到御医院的报告,御医院里的蛇笼坏掉了,确实有一条蛇跑了出来,这是御医院的人失职,让姑娘遭遇险事实在抱歉,姑娘受惊了。姑娘放心,我一定会严惩失职的人,为姑娘讨回公道,绝不会让姑娘白受惊吓的。” “多谢娘娘。”苏妙说着,顿了顿,又笑道,“还有一件事,我们出来的时候门从外面被锁上了,无论如何都打不开,我心中一急,踢坏了门,有点鲁莽,请娘娘别见怪。” 现场的气氛变得比刚刚更冷,薛贵妃的脸色越发难看,这时候连梁铄都偏过头看着她,眼里尽是不悦。 “这已经不是意外了。”云萝公主开口说。 薛贵妃沉吟了一下,语气变得凝重起来:“姑娘放心,这件事我会彻查,不会让姑娘受委屈的。”她说着,努力忍耐着害怕,不去看她手腕上的蛇,将双手握在苏妙的手上,安抚道,“阿味第一次带姑娘进宫就让姑娘遭遇这样的险事,是本宫的失职,让姑娘受惊吓了。” 她态度诚恳,语气谦逊,就一个贵妃对一个民女来说已经是极难得的了,苏妙也不会蹬鼻子上脸,淡淡一笑: “原来不是意外啊,我还以为是哪个宫人没注意疏忽了,原来我这么不受喜欢,第一次进宫就让人放竹叶青级别的毒蛇了。” 薛贵妃因为她的讥讽心里有些不自在,当着皇上和回味的面,也不好用太刺耳的话回她,握着她的手,笑得尴尬。 “阿味放心,这件事不查出真相朕是不会让它过去的,苏姑娘受了惊吓,好好安抚她。”梁铄开口,沉声说,冷冷地看了薛贵妃一眼。 薛贵妃垂下头,无声地屈了屈膝,表示自己定会秉公办理。 “走吧,先进去吧。”梁铄在回味的肩膀上拍了拍,往前走,顿了顿,又淡淡补充了句,“苏姑娘今儿就跟着阿味吧。”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目露惊诧。 “是。”苏妙宠辱不惊,淡淡一笑,应下了。 马球赛的观赛座位亦是分男女的,皇帝带众朝臣贵族在一侧,薛贵妃带众命妇女眷坐在另外一侧,皇上让苏妙跟着回味,回味自然是坐在皇上身侧的,也就是说苏妙亦要坐在皇上身边,大型活动中连薛贵妃都没有资格坐过来,苏妙却成了第一个坐在皇上边上的女子,满场哗然,皆用惊诧的目光望着苏家姐妹。 “只是庶民,怎么可以!”看台的另一侧,薛佑怡恶狠狠地盯着对面看台,手都快把裙子抓破了,眼睛里迸射出凶恶的光芒。 薛明珠俏脸惨白,望着对面,用力咬住嘴唇,皇上做出这样的举动,也就是他当众承认了苏妙是回味未婚妻的身份,在这种场合下就等于是昭告天下了,皇上明明嫌弃那个女人的出身,之前是不愿意的,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咦,这是怎么回事?”与林嫣、魏贞坐在一块的苏娴微愕,心中好奇皇上怎么这么快就被苏妙搞定了。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从后面走过来,行了礼后,笑嘻嘻地对苏娴说: “苏大姑娘,苏二姑娘请你过去跟她坐。” 苏娴微怔,与她离得近的贵女们倒吸气声特别响亮,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利剑一样地刺过来,所有人都在心中狐疑的腹诽:这是怎么回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节奏吗?只是庶民,为何会被皇上如此厚待,难道皇上真的允了回三公子娶一个庶民吗?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同时被许多人嫉恨让苏娴神清气爽,怔愣过后,含笑答应了,对着林嫣、魏贞作别,站起来跟着那小太监去了。 林嫣和魏贞目送她远去,魏贞含着笑,轻慢地说: “苏姑娘比我想象得还要聪明呢。” “嗳?”心思混乱正在发呆的林嫣微怔,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你和我当初成亲的时候都是不受婆家喜欢的,你就不用说了,我当时执意嫁给阿甜的时候,王爷和皇上可是一点都不喜欢我,觉得我柔弱娇贵,说我大概只会伤秋悲月,不适合做阿甜的妻子,当时我又铁了心肠,把娘家搅得一团乱,那个时候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说我非阿甜不嫁,结果整个梁都的人都以为我是因为婚前失贞有了孩子才那般执著,传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那个时候贵妃娘娘还特地把我母亲召到宫里去,我母亲回家哭着逼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时候为了和阿甜的婚事我还真是揉碎了心呢,现在想一想有时候还会觉得难过。” 林嫣仍旧一脸迷茫地看着她,不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 “苏姑娘目的明确,只要阿味,其他的都是附带品,而你太在意附带品,反而忽略了最重要的东西,这是本末倒置,就像我没成亲前一样,常常为那些没用的东西劳心费神。”魏贞说。 林嫣心中微动,她垂下头,过了一会儿,轻轻地叹了口气。 …… “你们两个怎么坐在这儿了,还一脸哭丧相?”苏娴在苏婵身旁坐下来,轻声问。 “你才哭丧相!”苏婵没好气地说。 “嗬,好大的火气,又是谁惹你了?你们两个刚才上哪去了,都没回玉明殿去。” “别提了,差一点被毒蛇咬死。”苏婵从鼻子里轻哼一声,道。 “毒蛇?”苏娴瞠目。 苏婵将刚刚的事粗略地给她讲了一遍,苏娴的眉凝了起来,然后瞪了回味一眼。 回味坐在这个位置上,压力颇大,苏婵和苏娴一直在释放着“别来跟我说话”、“别来理我,我正生气”的气息,苏妙虽然在聚精会神地观看比赛,可是从那张绷着的脸就知道她肯定还在生气,而且气得不轻。 苏妙倒是没有生气,她在思考刚刚事件的来龙去脉,事情的起因应该是从那桶水开始,众目睽睽之下被泼了一桶水,那小太监是不是真的被御医院要求清扫假山一查就能查出来,耍阴招肯定不想被查出来,所以若真的是人为的,对方肯定是借用了那个小太监今天要清扫这件事来达成目的。接下来的事情就更有意思了,关于御医院养蛇这一点苏妙先前也只是猜测,早在看戏的时候,太监宫女往宴席上端了许多药酒让苏妙很惊讶,问过林嫣才知道,梁都贵族是很推崇药酒的,越是地位尊贵的人,反而不会饮用单纯的烧酒,非要在里面加入名贵的药材,通过这些药材来显示自身的高贵,那个时候林嫣提过一嘴说御医院有专门的药酒师,苏妙在抓住竹叶青后回程时恰好看到御医院的楼房,当时她也只是那么一猜,谁知刚刚居然从薛贵妃的口中得知,御医院的蛇笼真的坏掉了。 无数的意外编织成一个巨大的意外,如果不是房门被反锁,她也以为那场灾祸只是意外,能在皇宫中把这么多场意外串成一串的人,先不说头脑,至少这个人是对皇宫极为熟悉的人。 从开花的古树到清扫的太监再到突然坏掉的蛇笼子,那么问题来了,究竟是谁做下了这件事,苏妙才来梁都,别说仇人,认识的梁都人都没有几个,这一次又是她第一次进宫,虽然回味家的人不喜欢她,但也不至于讨厌到想挂掉她,再说除非年纪活到狗身上去了,否则做长辈的也不会对晚辈下这么幼稚的狠手。唯一起过冲突的是那几个贵女,可魏依琳们再是贵女,也不可能在皇宫里随心所欲。 她偶然想到了薛明珠,旋即又摇了摇头,薛明珠虽然在皇宫长大,但用毒蛇这种阴招,以薛明珠软糯的性子,很难让人怀疑到她,而且去那个院子是云萝公主提出来的,又是薛明珠派丫鬟陪着苏妙去的,所以这时候苏妙在想,那条竹叶青真的是针对她的吗,还是说她成了倒霉的替死鬼? “好厉害!”苏婵的低呼声吓了她一跳,抬起头,却发现苏婵正炯炯有神地观赛,激动的情绪就快要从眼底满溢出来了。 “……”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丫头! 赛场上正在上演你争我夺,一群骁勇的男子挥舞着毬杖在争抢一颗拳头大小的球,导致赛场上飞尘四溅,异常热闹。两侧的球门是被架起来的,大概有两人高的距离,从地上将小球击打起来,使其凌空飞起穿过圆形的球门,难度很大,不过参加比赛的人却灵活自如,每一次的精彩进球都会让赛场响起热烈的喝彩声。 在场上比赛的是以武王梁敖为首的白衣队,和以安王梁故为首的红衣队,双方交战正欢,马蹄如雷,毬杖在土地上拖行发出响声,小球在地上滚来滚去,被激烈地争抢,梁故枣红色的骏马本在后面,却突然发力,闪电一般地自梁故的毬杖底下将球拨走,向对手方的球门奔驰,眼看着就要到球门前,正要挥杆,一匹遍体通黑的骏马突然斜插过来,偃月形的毬杖快如迅雷地夺走小木球,向赛场的另一边奔去。 梁故的脸刷地变了色,冲着那人的背影嚷了句:“二哥!” 梁敖只是笑,在马阵里灵活地穿梭,越过人墙一般的阻隔,轻而易举地来到对方的球门前,接着毬杖轻盈地一挥,那色彩艳丽的小球就像长了眼睛似的直直地向球门飞去,精准地从圆形球门的正中心穿过去,落地之后滚了几滚,方才停住。 现场爆发出响亮的掌声和女子们热烈的尖叫声,对面看台上,许多贵女呈现缺氧状态,就快昏倒了。 然而就在这热烈的欢呼场面进行到一半时,火热的气氛却戛然而止,人们的目光纷纷投向赛场的后段,原来两个青年在刚刚争抢球的过程中不慎撞到一块,球进了人也摔了,两人在地上翻滚了一圈,都受了伤,比赛失利的那方摔伤了不说又输了一场,愤愤不平,赢得一方也不是好惹的,三言两语过后,两个年轻气盛的男子就在赛场里打了起来,头脑一热的结果自然是两人的老爹诚惶诚恐地跑到皇帝面前来请罪,然后两个青年就被禁赛了。 中场休息的时间。 一个小太监走过来,来到回味身边,垂着头,轻声对他说: “三公子,安王殿下有请。” 回味皱了皱眉,低声问:“做什么?” “钱公子被皇上禁赛,安王殿下这边没人了。”太监悄悄地说。 回味便知道这是梁故叫他去替补的意思,想了想,目光落在仍旧沉默的苏妙脸上,他站起来,对苏妙说: “走吧,我带你去场后转转。” 苏妙一愣,见他已经走了,虽然不明白到场后去干什么,可还是一溜小跑地跟着去了。 苏婵听说要去场后,眼睛一亮,霍地站起来,跟着苏妙去了,速度飞快苏娴愣是没拉住她。(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五章 三爷 等回味下了看台才发现苏婵居然也跟来了,倒也没赶她回去,拉着苏妙的手往马球场后面走,走进赛场里,红衣队和白衣队的人分成两帮坐在长凳上,主帅气定神闲,底下的人却全都累得气喘吁吁,虽说是马背上比赛,却也是个力气活,对骑术的要求很高,说到底,打马球虽是玩乐,但在比赛中获得的某些用处亦可以发挥在战场上,梁都的贵族间常年不衰流行着这样一则游戏,可见岳梁国的根本还是以武治国的。 回味的出现让梁敖很意外,梁故站起来,笑着走过来,在回味的肩膀头拍了拍,说: “下半场给七哥充个场,先别让你们家老二知道,免得他又叫起来。”向回味身后的苏妙看了一眼,他笑着对回味道,“心爱的姑娘第一次来看比赛,你不露一手,苏姑娘心里该有多遗憾。” 回味拂开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语气冷淡地说: “我知道了。” “老四,太过分了吧,一声不响地挖人,我这边也还缺人呢。”梁敖走过来,似笑非笑地说。 “二哥,人是我先找的,阿味也答应了,你可不能跟我抢人。”梁故笑着说。 梁敖笑了笑,没再继续跟他逗趣,目光落在跟着苏妙往前走却在半路上停下来一动不动地盯着毬杖架的苏婵身上。 苏婵正站在毬杖架前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毬杖,虽然面无表情,但是能看得出她对那些毬杖十分好奇。她盯着毬杖看了一会儿,向前一步与毬杖拉近距离,接着用一双仿佛眼球不会转动的大眼睛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虽然动作幅度不大,但一看就是要做坏事的感觉。她小心翼翼地张望了片刻,见没有人注意她,悄悄地伸出手指头,在毬杖上戳了戳,又戳了戳。 梁敖噗地笑出声来,把正在交谈的人们吓了一跳。 “二哥你笑什么?”梁故狐疑地问。 苏妙正在问回味是否真的打算上场打球,听见梁敖的笑声亦是一愣,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梁敖刚才是没忍住,这会子收敛起表情,步履轻快地向苏婵走去,笑着问: “怎么,苏三爷也想上场?” 苏妙一愣,苏婵亦愣住了,看了梁敖一眼,没有任何波澜的眼神愣是梁敖被看出来一点她是在询问他的意思。 “本王的队伍里暂缺一人,苏三爷若是有兴致,可以来补上。” 此话一出,全场惊诧,已经有些人忍不住偷笑出声。 “二哥,人家是个姑娘家,脸皮薄,你就别逗她了。”梁故笑着说。 梁敖回过身,指着苏婵对梁故笑说:“除了衣裳和首饰,你从哪里看出来她是个姑娘?” “二哥,你这么说一个姑娘,人家姑娘该生气了。”梁故笑道。 “实话实说而已。”梁敖露出一脸无辜的表情,手一摊,扭头望向苏婵的表情是笑吟吟的,他笑着对她说,“你想玩吧,想玩就去换衣裳,本王带你上场。” “我想玩。”苏婵直勾勾地看了他一会儿,面无表情地对他说,顿了顿,唇角忽然勾起一丝似有若无的冷笑,“不过我要和你做对手。” 这绝对是挑战,梁敖只是心血来潮想逗她,一个把自己当成男子还努力想把自己变成无所不能的男子的女子在哪里都是罕见的,他看得出她非常想上场玩一局,波澜不惊的眼神里写满了渴望,这是非常好玩的,他觉得有趣所以才提出要带她上场,可是她居然被燃起了兴致,并且还不自量力地想做他的对手,他兴致更浓,双手叉腰,转过头问梁故: “老四你怎么说?” 梁故亦被燃起了兴趣,一个姑娘在马球场上向皇子里马球打得最出色的二皇兄挑战,如此著名的场面他自然要推波助澜,笑着对苏婵道: “欢迎苏三姑娘加入我们的队伍。” “那阿味就到我这一队来吧。”梁敖对回味笑说。 “还是用殿下自己的候补吧,下一场我再来。”加入与苏婵敌对的阵营,打马球难免会有磕碰,苏婵又是那不服输的,真正较起劲来万一受伤了,这笔账岂不是要被算在他头上,到时候苏妙一发火,他准没好果子吃,看了苏婵一眼,回味一本正经地强调,“殿下只让她玩一场罢,她是个姑娘。” 梁敖自然不是真想欺负一个姑娘,对着苏婵笑说: “只能玩一场。” 苏婵有点生气,是他问她要不要玩,这应该是一种邀请吧,可是他现在说这句话的语气却好像是在把她当小孩陪她玩似的,这根本就是看不起她,苏婵有些恼火,脸黑了起来。 苏妙见苏婵主意已定,也没阻拦,她一看这丫头的眼神就知道她特别想玩,至于和男人同场竞技什么的,苏妙生存在男多女少的行业,只相信实力,对性别方面从来就不会去想,反正看梁敖的样子也不是要欺负苏婵想让她受伤,于是在嘱咐了苏婵一番之后就和回味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她狐疑地问回味: “之前不是说不想上场吗,怎么突然想上场了?” 回味背着手,眼神略显尴尬,沉默了半天,才咕咕哝哝地说了句: “本想赢个彩头让你高兴高兴的。” 苏妙愣了愣,噗地笑出声。 回味越发尴尬,耳根子开始发烫,他眼神飘忽,装作去看别处。 顿了顿,苏妙忽然牵住他的手,手心里钻进来一点柔软的触感,让回味的心蓦地一动。 “放心,我是不会把那件事算在你头上的。” 回味望向她的侧脸。 “咱俩在丰州时想做什么都是我说了算,可是到了梁都,以你的身份是不可能风平浪静的,这个我已经做过心理准备了。”苏妙笑了笑,道,“总的来说,干什么都需要付出代价,把你弄到手也是要付出代价的,我从来就没做过不付账白白把你捡回家的美梦。” “……”这是情话吧,姑且当做是情话吧,回味这么想着,心里很是感动,于是更紧地捏了捏她的手。 重新回到看台上,自进宫到现在一直表现得很淡定的苏娴此刻却显得有些慌张,时不时向后面看一眼,直到看见苏妙平安归来,她才松了一口气,没有看见苏婵,她皱眉问苏妙道: “老三呢?” “上场打球去了。”苏妙坐下来说,向赛场一扬下巴。 中场休息已经结束,红衣队和白衣队再次上场,这一次红衣队里多出来一个陌生的青年,鲜艳的红衣穿在身上,越发显得修长的身体挺拔如松,虽然骨骼纤细,但并不柔弱,正相反,她的身体应该已经达到了最佳的状态,即使被衣衫包裹,依旧能够感受到那薄透的衣衫下结实的手臂及紧实的腹肌,不是孔武有力的类型,却意外的很结实。 她的皮肤瓷白,又五官清秀,红色的头巾扎在饱满的额头上,越发显得英姿飒飒,气宇轩昂。 全场都被这个突然出现的青年震了一下,很是惊讶,赛台上的贵女们虽然不知道这个青年是谁,但却因为其洒脱倜傥的气度,呼吸漏掉几拍。 “她……真是刚才那个姑娘?”不止是白队队员,红队队员亦在窃窃私语,一大群年轻的小伙子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块,盯着苏婵扁平的前胸、线条结实的手臂、紧实有力的腹部,像菜场大妈似的在议论纷纷。 “这是个男的吧?” “男扮女装?” “想什么呢?是姑娘,姑娘啦,是女扮男装,你们眼睛瞎啦!” “你眼睛才瞎了吧,这么一看谁也瞧不出那是个姑娘,分明是个小子!” “前面好平!” “这身段怎么跟朱沐曦的身段一样!” “滚你娘的!老子又不是女人!” “那是女人吗,那不是男人吗?” 这边议论纷纷,那一头,梁敖略惊诧地打量着苏婵飒爽的装扮,扬起眉,有了对比他也是这么觉得,她穿男装比穿女装合身,她穿男装比穿女装好看。 女宾席的看台上,在苏婵甫一出场时,景阳长公主的眼眸骤然一缩,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倾,抓紧栏杆,一双眼睛牢牢地锁定住苏婵,一颗心脏在胸腔内怦怦乱跳,她咬着牙,即使努力抑制,却抑制不住颤抖不停的双手。 “景阳,你没事吧?”薛贵妃发现她的异样,关切地问,“身体不舒服么?” 景阳长公主回过神来,眼里的震惊还没有褪去,她连忙摇了摇头,坐正身体,讪讪地笑着,回答: “没事,就是刚刚有点眼花,现在已经好了,多谢娘娘挂念。” 薛贵妃狐疑地点点头。 赛场上,梁故纵马而来,在苏婵身旁停下,笑问: “苏姑娘,会击鞠吗?” “不会,不过我刚才看过了,知道规则。”苏婵稳稳当当地骑在马上,抓着缰绳,因为身下坐骑太华丽了,她很兴奋,眼神里写满了跃跃欲试。 梁故哑然,他很想说这项运动不是看过了知道规则了就行的,可是她满眼兴奋压根就不理他,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嘱咐一句: “姑娘不必太在意输赢,不要受伤就好。”小姑娘家受伤他可赔不起。 苏婵半天才回过神来,反应迟钝地冲着他点点头。 梁故讪讪地笑笑,调转马头走了。 “苏三爷,机会难得,好好的玩一场吧!”梁敖的黑马停在苏婵面前,马上的人用温柔的语调含着笑说。 苏婵却觉得他是在瞧不起她,这种轻蔑对她来说是挑衅,于是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眼里蓄满了因为不爽而产生的斗志。 梁敖忍俊不禁,噗地笑了。 马球赛一直都是由梁敕开球,这一场梁敕却蒙了,哨声响起,他还握着七宝毬,惊诧地看着苏婵说: “你是苏三姑娘吧?是苏三姑娘吧?” “是,太子殿下。”苏婵点头儿。 梁敕看了一眼并驾齐驱等待开球的梁敖和梁故,皱眉,压低声音训斥: “你们怎么能让姑娘上场,这又不是姑娘家玩的游戏!” “是她想玩的,亲家姑娘第一次串门子,总要让人家玩得尽兴,再说……”梁敖浅笑吟吟,“任谁也看不出这是个姑娘吧。” 身后已经有几个公子窃笑出声。 苏婵看了梁敖一眼。 这根本不是愤怒的眼神,她居然在以别人说她像个男子自傲,看清楚这一点的梁敖哭笑不得,这是个什么姑娘! 纵使梁敕不赞同,可架不住一帮人跟着胡闹,他叹了口气,嘱咐苏婵不要受伤,而后将手中的七宝毬一抛,正式开球。 赛场上顿时尘土飞扬,激烈的争夺赛开始。 对于苏婵来说开赛时过于匆忙,她没反应过来,待周围尘土落定之后,只剩下她一个人还傻傻地呆在赛场边,其他人都在赛场中心你争我夺。 这对马球赛的历史来说又是一道新的风景,开赛之后居然有人在场边当场花。 梁敕哭笑不得,急忙对她说:“苏姑娘,苏姑娘,球在那边!” 苏婵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应了一声,转身,纵马向场中心的人堆挤去。 苏娴双手捂脸,已经没眼看了。 赛场中央赛况激烈,红白两队在上演紧张的球赛,毬杖在地面拖动的声音与如雷的马蹄声交织,令人斗志昂扬。 双方交战正欢,七宝毬在毬杖之间滚来滚去,就在这时,抢夺的人们只觉得眼前有艳红的身影闪过,毬杖底下的七宝毬居然在争夺之际被人渔翁得利,偃月形的毬杖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刁钻角度斜斜地插进来,七宝毬从数人因争夺而封锁住的局面中找到缝隙,被巧妙地轻轻一拨,七宝毬从封锁线中滚落,再被向前一推。 正争抢的人惊愕,抬头望去,那抹纤细的红影已经纵马突破阻隔,毬杖带球径直向球门处奔去,反应过来的白队队员匆忙去阻拦,但因为太突然了,居然被对方左躲右闪灵巧地冲破防护,那红马笔直地向前狂奔,而前面的阻碍只剩下一人,梁敖骑在马上,就立在球门前,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苏婵眸光转冷,她讨厌这个人的笑容,他总是在蔑视她,看着她的眼神就好像她是个什么奇怪的生物似的。心中一阵不爽,宝马狂奔,眼看着就要奔至球门前,苏婵手中的毬杖挥起,梁敖亦做好了拦截的准备,笑微微地等待她的进攻。然而就在这时,一直目光炯炯盯着梁敖的苏婵突然唇角勾起,在梁敖看来她居然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毬杖反转,用力击球,然后击球的方向并不是球门,而是右后方的朱沐曦。 七宝毬毫无预兆地飞至朱沐曦的毬杖下,朱沐曦微愕,但反应迅速,他的绝技是远距离射门,毬杖一甩,击中七宝毬,七宝毬凌空而起,精准无误地飞进圆形的球门里。 现场沉寂了几秒,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梁敖的脸刷地黑了! 这丫头居然跟他玩声东击西!(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六章 主动与被动 赛场上一片欢腾,赛台下更是兴奋激动。 “真难得这个年轻人的心胸,明明可以搏一搏,却把七宝毬传给朱公子,最终取得了胜利,那些只顾着自己出风头的应该为自己感到汗颜!”观赛台上的老臣发出感叹,虽是在赞扬,抑扬顿挫听起来却有些怪,而最后的那句话更是不知道在说谁,反正他说完之后已经有好几个人脸黑了。 “太傅大人说的是,最难得的是心胸,击鞠讲究的是一队间的配合,只有一队中的人互相配合才能赢得比赛。” “球场如此,战场亦是如此,看那青年文文弱弱的,没想到竟有这等见识,那是谁家的孩子?”一个武将模样的糙汉子大声问。 “是啊,那是谁家的孩子,老夫从前怎么没见过?” 朝臣们在这边议论纷纷,那一头,梁铄看了一会儿,悄悄地问梁敕: “那是苏家的三姑娘吧?” 梁敕尴尬地笑了两声,回答说:“是,父皇,那是苏家的三姑娘。” 梁铄得到肯定答案,亦是一脸无语,顿了顿,说: “这姑娘生错了吧,要是个小子就对了。” 梁敕笑,他也这么觉得,从来没看过哪个姑娘穿男装比穿女装更合适,这一回还真是大开眼界。 梁铄看着台下交战激烈的赛场,看了一会儿,皱了皱眉,似在自言自语: “越看越觉得那姑娘眼熟。” “眼熟?”梁敕微怔。 “像谁呢?啧,像的是谁朕忘记了,总之很面善。”梁铄想了半,也没想起来这熟悉感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都想不出来,梁敕更是一脸茫然。 台下的球赛比刚刚更加激烈,苏娴愤愤地对苏妙说: “你怎么不拦着她,今天这种场合,她跑到比赛上去出风头像什么话!” “她自己想玩嘛,再说打个球而已,哪里算出风头了?” “姑娘家混在男人堆里,不是出风头是什么?!” “她又不是小孩子,想干什么能干什么她心中自有分辨,用不着别人去管她。” 苏娴因为她的强词夺理越发火大,瞪了她一眼,道:“就是因为你总这么随便,所以她也随便的不像话,导致都这把年纪了还嫁不出去,丰州的媒人现在都不肯替她做媒了。” “婚姻大事是要讲究缘分的,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 苏娴因为她的歪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就在这时,有宫女上前来,来到苏娴身旁,先行了一个礼,而后弯下腰在她耳边小声说: “苏大姑娘,瑞王世子妃有急事要见姑娘,正在外面等姑娘。” 瑞王世子妃? 林嫣吗? 苏娴皱了皱眉,点点头对那宫女说: “知道了。” 那宫女便退至一旁。 “什么事?”苏妙狐疑地问,刚刚那宫女在跟苏娴私语,她没听见,所以问。 苏娴摇摇头,淡定地啜了口茶,道: “没事。” 苏妙一脸迷惑。 苏娴在看台上坐了一会儿,忽然站起身,也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苏妙见她往楼梯下面走,以为她要去上茅房,也没问。 苏娴走到楼梯下面,然后对跟着的丫鬟说: “你就呆在这里。” “大姑娘,公子叫奴婢寸步不离姑娘。”那丫鬟连忙说。 “寸步不离?刚刚我妹妹被泼了一桶水的时候跟着的那两个丫头并没有寸步不离吧?”苏娴用一双丹凤三角眼乜了她一眼,冷笑道。 倚翠浑身一颤,没敢言语。 “滚一边去,少来坏老娘的好事!”苏娴冷声说。 倚翠战战兢兢地垂下头,不敢再说。 苏娴下了看台的楼梯,来到看台外门口的大路上。 与马球场的热闹气氛相比,此处分外冷清,除了木头桩子似的士兵,没有其他人。 苏娴在大门外站了一会儿,转身,向东方走去,守在高墙下的士兵目不斜视,仿佛苏娴是透明人他们并没有看见她一样。 苏娴亦旁若无人,从容地走在宫中的长巷里,刚转过一个转角,一只手突然从岔路的窄巷里伸出来,扣紧她的手腕,猛地将她的手腕一拉,苏娴便被拉进窄巷里,身子借助惯性旋转了半圈,当她的双手按在一副结实的胸膛上时,才堪堪地站稳脚步。 熟悉的熏香味道传入鼻子里,那是皇族们惯用的价值连城的熏香。 苏娴的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她神情从容而冷淡,从他的胸膛上果断收回手,退后半步,淡淡地笑问: “文王殿下鬼鬼祟祟的藏在这里做什么?” 梁敞脸色一黑,居然说他鬼鬼祟祟,他到底是为什么才会这么鬼鬼祟祟! “本王先前叫了你几次你为何不出来?”他怒气冲冲地质问。 “哎呀,殿下难道不知道偷偷命宫女传信这种行为是私相授受,殿下可以不要脸面,奴家却是要名节的。” 名节?名节你个鬼啊!你的名节早就让狗吃了吧! 她居然还说他不要脸! 梁敞的脸漆黑。 “殿下有什么事,没事的话奴家要回去了。”苏娴说着,已经转身,扭动着腰肢就要往回走。 梁敞火冒三丈,拉住她的胳膊,将她往回一拉,苏娴顺着他拉扯她的力道被他甩在一旁的围墙上,脊背撞在墙壁上,这行为很粗暴,她却没有喊疼,用舌头舔了舔鲜红的嘴唇,她伸出藕一样的双臂,柔情满溢地缠住他的脖子,身体向前挺进,她扬起脸,媚眼如丝地望着他的脸,浅笑吟吟地道: “殿下要做什么?” 突然近距离的接近令人措手不及,他心跳微顿,因为慌乱而生起气来,半点不知怜悯地将她的胳膊扒拉下去,怒道: “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许对本王胡闹,别以为本王每次都会纵着你!” “这话就奇了,殿下你为何要纵着奴家?”苏娴也不恼,依旧扬着一张如菡萏芙蓉的脸,笑盈盈地问。 梁敞的脸刷地涨红,幸好巷子背阴,看不太出来。 “你再多嘴小心本王让你出不了这皇宫!”梁敞气势汹汹地威胁。 “把我留在宫里陪你玩耍吗?”苏娴笑盈盈地问。 梁敞说不过她,都气得炸毛了,凶恶着一张脸,厉声道: “你这娘们儿,给老子闭嘴!”他一不小心把在兵营里学会的粗话都喊出来了,可见他此时是多么恼火。 “小声点,外面全是人,被听见了人家还以为我在和你幽会。”苏娴目露不悦,瞅着他,撇了撇嘴,“男人偶尔口是心非可以看成是可爱,口是心非的多了就是矫情了,你要是没要紧事我就回去了,今儿年轻才俊这么多,我还没看够呢。” “苏娴!”梁敞气得差一点吐血,吼了声,抓住她的胳膊再次把她拉回来,将她甩在墙壁上。 苏娴再一次扬起脸,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在他低下头之时,眼里唯看到的是她鲜艳的嘴唇,那鲜红湿润的嘴唇近在咫尺,填满他的视线。 他心跳骤然加速,全身却僵硬起来。 “亲下来。”她吐气如兰地对他轻声呢喃,鲜红的嘴唇扬着媚人的弧度,竟催动他的心跳如擂鼓。 这一声呢喃有如魔音灌脑,梁敞耳根子发热,突然觉得眼神不知道落到哪里好,迟疑了一会儿,他就要推开她的手。 然而她却先一步拉下他的脖子,鲜红的嘴唇贴在他的嘴唇上,馥郁的香气弥漫开来,充斥在他的周围,让他僵硬的身体开始发软,她没有再进一步,却已经让他的脑袋一片空白。 良久之后,他猛然回过神来,心跳越发急速,他粗暴地推开她,离她远远的,用力蹭了一下嘴唇。“你这个女人!”他咬牙切齿,低声怒了句。 苏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在自己丰满的红唇间轻轻地点了点,轻笑道: “胭脂。” 梁敞一愣,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胭脂,沾上了。”她浅笑吟吟地说着,上前一步,用帕子将他嘴唇上蹭着的胭脂擦拭掉。 梁敞倒退半步躲开,尴尬地用手抹了抹嘴唇,干咳了两声,看着她沉声问: “听说你妹妹在御医院附近遇险了?” 苏娴没想到他会提这件事,微愣,眉一扬,淡淡地“嗯”了一声。 “突然有毒蛇爬进屋子里?”梁敞沉声问。 “嗯。”苏娴点点头,狐疑地问,“怎么?” “大概三四年前吧,”梁敞皱了皱眉,低声说,“就是阿味那小子去你们家之前的那年,也是在宫里,魏家长房的三姑娘在青鸾殿更衣的时候,不甚被毒蛇咬伤,那一次也是御医院的毒蛇笼子破掉,有一条蛇逃走许多天,一直没有被找到,最后却在魏三姑娘更衣的宫殿里找到了,魏三姑娘被毒蛇咬伤,虽然御医尽力救治,魏三姑娘却还是没能活过来。” 苏娴皱眉,沉默了半晌,嗤笑道: “已经发生过这样的事,为何宫里还会养毒蛇?” “这不是毒蛇的问题,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我听着呢。” “阿味并不知道,但当时魏三姑娘确实在与阿味议亲,虽然还没有摆在台面上,但魏家有那个意思,如果不是魏三姑娘毙命,也许那桩亲事就成了。” “你是说,有人因为爱慕回味,所以对我们家老二下毒手?” “这也只是揣测,当年那件事最后以意外结案,御医院明知毒蛇逃跑却没有及时上报,看守的人被治了罪,薛贵妃亦被罚俸一年,惩其管理失职的罪责,不过再怎样责罚,那姑娘的性命也挽救不回来了。” “照这么说,事情的确蹊跷。”苏娴想了想,点点头,道。 “不管真相如何,皇宫里的凶险是你们这些外人永远都无法想象的,你妹妹和阿味的婚事已经不能更改了,日后免不了要和各式各样的人接触,凡事留神些,在梁都里,离皇宫越近,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像今天一样送掉性命。”梁敞肃声叮嘱道。 苏婵沉默了一会儿,淡淡笑道: “多谢殿下提点。” 梁敞本以为她还会胡搅蛮缠乱说一番,没想到她却诚恳地接受了,心情略松,她果然是个聪明人。 “还有,”他说完自己的话便转过身,顿了顿,淡淡地道了句,“父皇已经开始为我选妃了。” 一片静默过后,他听到身后的人语气轻快地说了声: “是吗?” 说不受打击是假的,毕竟她一直在缠着他,虽然他也明白当他娶妃时也许她的纠缠就结束了,毕竟她这么说过的,她不会靠近有妻室的男人,虽然他一直以为她的这句是假话。倒不是非常受打击,可是在她没有半点情绪波动的回答里,他还是感觉到一丁点心里的不舒服。 “谁家的姑娘?”她问。 “人选很多,还没有定下来,不过也快了。”他背对着她说,这时候他应该离开的,不必回答她许多,可是一边在心里想着“要离开”,行动上却无法挪动脚步。 “以殿下的年纪,的确早就该成亲了。”苏娴语调平缓地说。 “所以,我不希望你再纠缠我,免得引起误会,现在就已经产生了大量的误会,我不喜欢还要费时间去处理这些误会。”梁敞道。 “说的也是呢,如果你真的娶到王妃,我是绝不希望被误会成是觊觎别人丈夫的坏女人,我也不希望看到殿下变成既龌龊又普通的坏男人。”苏娴用目光描绘着他精壮结实的脊背,笑吟吟地说。 “龌龊又普通?”虽然不应该在这上面发火,但听到这一句梁敞的心里确实涌起一股无明火,他的脸又黑了。 “不过在殿下从选妃到娶妃的这段时间里,我与殿下还是可以玩玩的。”她笑吟吟地说。 “你这个女人!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话!”梁敞因为她的话居然产生了一丝动摇,他更为产生动摇的自己感觉到愤怒,火冒三丈地回过身,质问。 纤细如春葱的手指却在这一刻贴上他的唇,苏娴巧笑嫣然: “这样单纯的殿下正是奴家的最爱。” 突如其来的蜜语让梁敞耳根滚烫,连被她的手指触碰的嘴唇亦变得火热起来,这样的火热让他的头脑一阵空白,以至于他脱口问了句: “你爱的究竟是我还是文王这个亲王位?” 苏娴一愣,噗地笑出来,哈哈大笑起来。 梁敞的脸又黑了。 苏娴的眼泪都要笑出来了,一边抹着眼角一边笑说:“你又不可能娶我做王妃,你是什么对我来说有何区别?” 梁敞微怔。 苏娴再度扑哧一声笑起来,如此单纯的男子,不愧是她喜欢的类型,太有趣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七章 凶手 “你笑够了没有?”梁敞的脸黑如锅底,愤愤地问。 他知道苏娴说的是事实,虽然是事实,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问一下,他到底想从她身上确定什么呢,这一点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殿下,我该回去了。”苏娴浅笑吟吟地道。 梁敞把头一扭,没搭理她,用不悦的表情警告她快走。 苏娴笑了笑,她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今天是宫宴,人多眼杂,若是被人发现她和文王偷偷躲在小巷子里幽会,对于她可并不是什么好事。纵使心里还想再呆一会儿,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她转身,扭动着柳条般的腰肢,头也不回地走了。 梁敞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心里十分不爽快,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说什么,或者说他压根就不知道自己想怎么样。 心里莫名其妙地郁结了一股怒气,就在这时,一声柔媚的嗓音自前方传来,芙蓉花一般的靓丽美人出现在眼前,那姑娘抿着嘴笑,盈盈施了一礼: “见过文王殿下,文王殿下为何在这窄巷里?” 来人正是越阳侯的次女柳瑟舞。 梁敞看了她一眼,这个姑娘他认得,毕竟越阳侯也算是肱骨之臣,他的家眷亦时常出席各种宫宴,柳瑟舞是越阳侯的掌上明珠,亦是柳家十分出色的女儿,越阳侯最近两年跟他很是亲近,近些日子他也已经听说了,柳家有意将次女许给他做王妃。 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越阳侯府的身家背景都是百里挑一的,梁敞的母妃早逝,养育他的母妃又因为娘家犯事被牵连,虽然他也不是靠养母的娘家才有今天的,但当养母的势力倒掉时,他的处境确实比从前越发艰难。父皇虽然并不像史书上的皇帝、先祖辈的皇帝那样对儿子要求苛刻,但父皇毕竟有许多儿子,偶尔把他忘个两三次也不奇怪,除非他想做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王爷,他现在迫切需要能够维持自身安稳荣耀的势力。更何况,就算真的想当个吃喝玩乐的王爷,那一种人只怕比善于建立功勋的那一种人更难当,他并没有那类天分。 柳瑟舞还不错,性情可以,至少表面上过得去,王妃的人选也不可能真的去选那种纯洁无垢天真烂漫的姑娘。柳瑟舞在梁都的贵女中亦是个才貌双全的,虽然不是拔得头筹的那个人,真正得到头筹的那个姑娘也轮不到他。一个各方面还算合适,娘家势力让他还算满意的姑娘,若是真能娶进府中,也是一桩不错的买卖……所以,婚姻到底是什么?也就是一桩买卖么? “殿下。”柳瑟舞见梁敞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心跳如擂鼓,面露羞涩,微垂下头,软软地唤了声。 梁敞回过神来,再看她的脸时,皱了皱眉,买卖是不错的买卖,可是这桩买卖明明还没有成交却让他感觉有些乏味。 不再关注柳瑟舞,他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殿下!”柳瑟舞心中一急,慌忙唤了声。 梁敞恍若没有听见,虎步龙行,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苏娴在刚离开时就听见了柳瑟舞让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声音,悄无声息地走过来,站在拐角处,向内张望了一眼。 在听戏时她就已经听到许多议论,关于柳瑟舞和文王殿下的婚事在还没有公开时就已经在梁都的贵女圈里传遍了,这也难怪,那些成天没事干的千金小姐闲下来时最喜欢做的事自然就是聊各种各样的桃色事件,毕竟对于她们来说,嫁人才是她们最重要的事,这方面的情报自然要非常了解。 听说柳瑟舞十分爱慕文王殿下,已经到了非君不嫁的地步,虽然文王殿下好像并没有干什么值得她非君不嫁的事情。 梁敞早晚要娶妃的,苏娴不是犹怀着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她拥有正视现实的能力,梁敞早晚会迎娶一名贵族女子做妻子,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虽然她们家老二走运傍上了皇族,但梁敞和回味可不一样,回味是没上宗谱的私生子,梁敞却是自降生起就写在族谱上的正牌皇子,她不至于天真到认为妹妹做到了她就能做到。再说,婚姻上匹配最重要,而她与梁敞,无论哪方面都不匹配,这注定了他们只能在一起玩玩。 只希望他别那么快娶到妻子。 再说柳瑟舞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她单是看着就觉得讨厌的紧。 轻轻叹了口气,她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往回走,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 苏妙在看台上等了半天不见苏娴回来,十分担心,离了席要去找苏娴。 回味跟着她一块去,可是在周围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正值侍卫开始换岗,许多都打听不出来,苏妙心中有些焦急,提议和回味两个人分开找。 起初回味不同意,禁不住她一直要求,只得派了个侍卫跟着她,二人分开,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出发去寻找苏娴。 苏妙往东走,她不知道苏娴去哪了所以很担心是不是到偏僻的地方去了,毕竟光明正大的地方人多侍卫多相对比较安全,于是她只找偏僻的地方搜寻。 陌生的侍卫跟在她身后,他领了回味的命令只是跟着来负责安全的,除了跟着苏妙,其他事情一概不管,苏妙虽然想让他帮忙,可是他根本不搭理她。摸了摸鼻头,她拿他也没有办法,只得自己苦苦寻找。 皇宫往东径直向前是一处开花正姣好的桂树林,此处的桂树林里开满了银桂,花色银白,清雅芬芳,淡而优美,在华丽的皇宫中出现这样一片素雅的银桂,对于视觉上的冲击很大,苏妙的心一下子就被这里抓住了。 “那里是什么地方?”她指着前方的银桂林,问跟着她的陌生侍卫。 “如姑娘所见,是银桂林。”这侍卫回答了一句废话。 他没有说这里是禁地之类的,也就是说只是一片普通的银桂林,想了想,她对那侍卫说: “进去看看吧。” 侍卫没有回答。 苏妙心想皇宫里的侍卫果然够骄傲,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回,撇了撇嘴,先走进树林,身后的侍卫悄无声息地跟着。 越往前走银白色的桂树越繁茂,一阵风吹来,落英缤纷的同时,隐隐的,有女孩子说话的声音传来,让苏妙微怔,虽然听得不太清楚,但那姑娘说的大概是这样的一句: “你说!是不是哥哥命你做的!” 这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软绵绵的嗓音,气冲冲的语调,因为对比的冲击使她更容易辨识这个声音,好像是薛明珠。 苏妙居然在这里听到了薛明珠的声音,这时候她也说不清自己心里产生的是诧异、怀疑还是好奇,或许是各种情绪都有,总之在听到这个声音之后,她没忍住,悄悄地向声音的来源方向走去,站在一棵花朵繁茂的桂树前,掩藏住自己,定睛向正说话的人看去,其中一个果然是柔弱弱娇滴滴的薛明珠,另外一个却是她的丫鬟,那个曾帮苏妙去薛明珠房间里取衣服的烟雨。 烟雨跪在地上,泪眼汪汪的看着薛明珠,带着哭腔说: “姑娘,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好一个不知道!”薛明珠此时的表情是与往常的柔弱完全相反的阴沉,她咬牙切齿,一巴掌狠狠地扇在烟雨的脸上,“那屋子的锁头是本姑娘亲眼看见你锁上的,你还敢狡辩!到底谁才是你的主子,你信不信我回去就把你发卖了,让你这辈子都没办法回梁都!” 烟雨唬得脸色惨白,跪着上前一步,双手抱住薛明珠的腿央求道: “不要啊姑娘,烟雨都跟你十几年了,烟雨的忠心姑娘最知道,烟雨也是为了姑娘!” 薛明珠眉头紧锁,从她的双手里挣脱开自己的脚,冷笑道: “忠心?你对我还有忠心?你真正的主子是哥哥才对吧!” “姑娘,大少爷也是为了姑娘好,大少爷是为了姑娘的心啊,大少爷只有姑娘这一个妹子,姑娘是大少爷唯一的亲人,大少爷为了姑娘什么都能做,这是大少爷对姑娘的心呐,姑娘!”烟雨一面哭,一面声情并茂地说,每当提到大少爷时,那双莹润的泪眼里一闪而过的柔情都会落入薛明珠的眼底,让她更觉厌恶。 “你只是一个丫鬟,你知道什么,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你都不拿镜子照照看你自己配不配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点小心思,大少爷是什么人,也是你肖想的?我不管哥哥要你做什么,你是我的丫头,你做事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是背主!”薛明珠恚怒地说,转身,冷冷地道,“待今天结束之后,你给我等着,我会让哥哥将你领出去叫人牙子把你发卖掉,你也别怪我心狠,一个丫鬟居然在主子背后动手脚做坏事,我性子单纯,可养不了你这样的丫头!” “姑娘!烟雨已经服侍姑娘十七年了,从姑娘小的时候奴婢就跟姑娘在一块,姑娘一定要这样对待奴婢吗?”烟雨在她背后哭着大声问。 “我没把你送去贵妃娘娘面前就不错了,居然在皇宫里搞出人命案子,四年前魏家姑娘的事也是你做的吧,烟雨啊烟雨,本姑娘真是小瞧你了!”薛明珠冷冷地说。 “那个是大少爷……” “住口!”薛明珠厉声喝道。 “姑娘!”烟雨却似陷入了巨大的恐慌里,全身发抖,爬过去抓住薛明珠的裙摆,泪如雨下,央求道,“姑娘饶了烟雨吧,若是被大少爷知道了,大少爷一定会要了奴婢的命,姑娘,你看在我们从小一块长大的份上你就饶了烟雨的命吧!” “谁跟你是‘我们’,你也配跟本姑娘称‘我们’,你这个杀人犯!”薛明珠夺回自己的裙摆,恨声说,仿佛在对待极厌恶的物件。 “姑娘怎么能这么说,你若真是心怀慈悲,为何在看到奴婢锁上门锁之时却不阻拦;你若真是心怀怜悯,魏二姑娘向你求救时你为何没有理会?其实你心里也很畅快吧,只要除掉那些人,就不会有人再阻碍姑娘,姑娘也是这样想的才没有当场阻拦奴婢,既然没有当场阻拦,这会子为什么又要判奴婢的罪,是因为苏姑娘没死成吗,若苏姑娘也像魏二姑娘一样消失了,姑娘是不是就会像四年前一样重重地奖赏奴婢?” “闭嘴!贱婢!”薛明珠气得浑身发抖,抖得厉害,在风中的桂树林里亦像是一朵被风吹乱的花朵,她猛地回过身,眼里凶光毕露,扬起手狠狠地扇了烟雨一巴掌,“本姑娘是贵妃娘娘口中最善良最纯洁的姑娘,你这个贱婢居然敢侮辱自己的主子,简直放肆!烟雨,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是看在主仆一场的份上才要把你发卖掉,若是按照宫里的规矩,你以为你现在还有活路吗?本姑娘仁慈心善你该感激才是,再敢乱吠,本姑娘会把你送到掖庭司去让嬷嬷拔了你的舌头!” 烟雨吓得浑身发抖,她在宫中生活的年头和薛明珠一样长,自然知道掖庭司中那些残酷的手段,她不敢再说。 “起来吧,接下来若是你露出破绽,或者引起哥哥怀疑,我可不会轻饶你,烟雨,你是知道我的,别逼我对你用手段。”薛明珠道。 烟雨连哭泣都不再敢,一边抹眼泪一边站起来。 薛明珠冷哼一声,径直向前走。 烟雨一声不吭地跟在她身后,满脸悲色。 主仆二人向远处走去,很快便消失在繁茂的树林里。 站在远处旁听了全过程的苏妙此时的脸色很难看,不单单是因为震惊,更多的是愤怒。 薛明珠和烟雨的谈话相当具有冲击性,让她半天都没缓过来,人生的大部分时间她都生活在平和安稳的环境下,冷不防周遭的环境变成了刺激危险的,她有点不好接受。 不过真是一件让人又怒又怕的事,虽然刚刚那对主仆说了很多,可总结起来就两条,第一事情都是薛明珠的哥哥薛明策划的;第二是薛明珠是那种看着犯案心里会暗爽嘴巴上却满口正义的人。 他们还真是亲兄妹啊!(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八章 阴险 苏妙在桂花的缝隙间看着薛明珠带着她的丫鬟远去,这该让她说什么好呢,薛明珠明知道她的哥哥做出那样的事却没有阻止……还有那句“本姑娘是贵妃娘娘口中最善良最纯洁的姑娘”,这话好奇怪,是语法奇怪还是气氛奇怪苏妙已经说不出来了,总之她在听见这句话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总结了一下,薛明珠这个姑娘估计是因为父母早逝让她受了很大的打击,所以脑子不太好。 慢吞吞地往回走,一直走到马球场附近,站在看台的楼梯下面,苏妙回过身,问那个一直默默跟着她的侍卫: “你叫什么姓名?” “姑娘,抱歉得紧,在下正在执行公务,没有办法向姑娘报出姓名。”那侍卫抱拳,低着脑袋,对苏妙不卑不亢地说。 苏妙看着他,执行公务的时候是不是不能报上姓名苏妙不知道,但她心里明镜似的,这小哥九成是不想跟后宫女人的那些腌臜事扯上关系。 秀眉微扬,她摆出一脸明白他在想什么的表情,那侍卫将头垂得更低。苏妙也没逼迫他,一言不地转身,向看台走去。 马球场上的热闹气氛比她离开时更浓,赛场中心尘土飞扬,彩球乱窜,红白两队交战正酣,激烈的比赛激起了观众们的热情,呐喊声擂鼓声不绝于耳,大家好像都已经沉浸在比赛里,随着自己喜欢的队伍的胜利而喜,为了自己喜欢的队伍的失败感到不平,今年的中秋马球赛似乎特别热闹,热闹到就连观众们自身都觉得诧异,这诧异却不能阻止他们的快乐和狂喜。 欢呼叫喊声震耳欲聋,苏妙甫一踏上看台,耳朵就被震得嗡嗡作响,她走回自己的座位,现苏娴已经回来了,倒是回味还没有回来。 苏妙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坐下来,用抱怨的口吻对正全神贯注观赛的苏娴说: “大姐,你上哪去了,我还以为你丢了呢!” 苏娴不回答。 “大姐,你去哪儿了?”苏妙不高兴地追问。 “茅房。”苏娴的眼睛盯着赛场中央,心不在焉地吐出两个字,顿了顿,有些烦躁地皱起眉,怒道,“那臭小子到底是不是男人,怎么紧逼着老三不放!” “谁啊?”苏妙一愣,向赛场中央望去,苏娴在说这件事时她脑海里的第一反应是武王殿下,可是看向赛场时却现苏婵在场地中央,梁敖却立在一侧的球门前,两个人离得八丈远并不挨着,她一头雾水。 “就是那个嘴唇像吊了两根腊肠的人,从老三进了第二个球开始他就一直紧逼着老三,用他的马别老三的马,老三的那匹马她刚骑本来就不顺,哪会像他的马是自己的,我倒不是说让他让着老三,可是这么阴,别人家的马蹄子,老三好几次差点坠马,老三好歹是个姑娘家,他是个男人,他还要不要点脸了!” 苏妙皱了皱眉,在她心中嘴巴像吊了两根腊肠的家伙还真有一个,向苏婵身旁看去,果然,一骑从后方追上前,运用灵活的骑术将苏婵的马别了一下,苏婵的马受了惊吓,马上的苏婵亦因为此手一偏,本来想击球却没有击中,七宝毬被对方用毬杖向前一推,成了他人的“战利品”。 那人正是薛明。 苏婵的脸阴沉下来,正在赛场上的她对薛明已经厌恶到了极点。她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姑娘别人就应该让着她,甚至对手和队友把她当成女孩子故意给她放水这样的行为让她很恼火,这是比赛,公平公正的比赛,没有谁应该让着谁,也不应该有人在暗地里使坏破坏规则,她认真地信奉着这一点并一直在遵循。可是这个薛明,很显然他并不是这么想的,他是以赢得比赛为目的,她观察了他好久,起初的一两次背地里耍阴招苏婵只当他是技术不纯熟碰巧,并不是刻意为之,然而三次四次之后她就知道了,这个男人根本就是故意的,他不敢去给安王殿下使绊子,对红队的其他贵公子亦有所顾虑,所以他将目标瞄准了她,只有她的马是新的,其他人的马都是自己驯养多年的,在骑术上苏婵明显比常年玩耍在马背上的公子哥们要弱,击鞠的游戏她又是第一次玩,各方面的弱势她都有了,所以她是一个极好的破绽。从最开始,这个叫薛明的男人就一直在盯着她,并且总是在不容易被其他人注意到的地方对付她。 最开始苏婵失了几个球,那时候她还没有像现在这么生气,虽然总是被攻击弱点,可这些弱点的确是她自己能力不够造成的,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在比赛中场时,她渐渐找到窍门,也能进球了,也就在这个时候,她现了薛明令人厌恶的一面,她趁他不注意,很凑巧地从他的毬杖底下抢夺了彩球,并顺利地射门得分,从那时开始,薛明就已经不是单纯地攻击她的弱点想要拿下比分这么简单了,她能感觉到他眼神里对她的浓浓杀气,从这时起他对她的攻击已经不再是为了阻止她射门,也不是为了让他自己得分,而是费尽一切心思对她使坏,好像她不受伤他就不罢休似的。 先不说作为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这么小心眼是否恰当,作为一个人来说,只因为自己输了就想要置赢了自己的人于危险之地,这已经不单单是肚量的问题,这应该上升到是人品的问题了吧? 险险地躲避开几次危险,苏婵眉头紧拧,心里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可是这么关键的时刻让她叫停她并不想,她也是想赢的,她不是个擅长逃走的人。 红队队员已经有开始窃窃私语的:“薛明有点过分吧,再怎么说对方是个姑娘,他那样就好像是在逼着苏姑娘自伤似的。” “薛明的性子你还不知道,睚眦必报,所以才说得罪了谁也别得罪薛明!”一个贵公子用眼皮子不屑地夹了薛明一眼,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这时候射门成功的薛明恰巧望过来,只是这么一眼,前一秒还满眼轻蔑的贵公子龟似的缩了缩脖子,把头低下,不敢与薛明对视。 “殿下究竟看出来没有?”有人小声嘀咕。 “殿下是谁,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朱沐曦双手抱胸,翻了个白眼,说。 “殿下是想让苏姑娘受伤么?”这姑娘确实神勇,在一起比赛明明没有多久,却仿佛做了许多年的队友似的,让人不由得开始担心她。 “殿下的心思岂是你能猜的,少管闲事,多进几个球才是关键,皇上的奖赏你不想要了?” “想啊!当然想要了!奖赏谁得去都行,就是不能让给薛明那小子!那小子我看了就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真是个让人不舒服的混账!”说话的一看就是武将家出身,粗鲁的语气里满是轻蔑,一双牛铃铛似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新一轮的比赛即将开始,苏婵活动了一下手腕,又甩了甩手中的毬杖,瞥了薛明一眼,这男人手段狠心肠黑,却总是能露出斯文得仿佛纤尘不染的笑容,让知道真相的人非常想撕开他虚伪的面具,看到他将骨子里的阴黑完全暴露在阳光下暴跳如雷的模样。长这么大苏婵还从来没有碰见过一个让她心里这么不痛快的人,以前碰见看不顺眼的人,虽然动了拳头但并不生气,可是这一次她是真的生气了,伪君子是最让她恶心的一类人。 似察觉到她的目光,远处的薛明结束了与同伴的交谈,纵马而来,停在她身旁,温润有礼地笑道: “刚刚我纵马时失误差一点伤到姑娘,实在抱歉,姑娘可千万不要受伤了。” 如果苏婵相信他那是“失误”,苏婵就是个傻瓜,那么明显的故意也叫失误,还试图让她相信,他是在鄙视她的脑子吗? 她一言不地盯着薛明,一张平静无澜的脸看不出任何表情。 “苏姑娘似乎不爱说话。”薛明微微一笑,说。 苏婵还是不说话。 薛明不以为意,虽然他的眼中写满了不悦和阴沉,可是唇角的笑容在向他人表示他完全不在意被无视,他冲她礼貌地点了点头,催马掉头,走了。 苏婵的手放在胳膊上,轻轻一拂,仿佛在拂去被他麻出来的一身鸡皮疙瘩。 看台上,苏娴突然感觉到坐在身旁的苏妙气息不对,扭头看了她一眼,却现她正在摸嘴唇,这是一种亲近的人才了解的习惯,每当她在专注着思考的时候,她都会做出这样的动作,可是在马球赛的看台上她到底在全神贯注地思考着什么呢? 苏娴一头雾水,也不去猜她的心思,东张西望了一阵,狐疑地问: “小回儿呢?” 苏妙没有回答。 场中央,梁敕已经开球,这一回苏婵没有选择先在场地周围观察,伺机而动,而是选择了在一开始就主动进攻,她现在的心里窝着一股火,而且因为前两场都是在薛明的手底下失了球,她心里焦躁想要找补回来,所以这一场比赛的一开头她就一马当先冲进人群里,毬杖一扬,将飞至半空中的七宝毬勾在自己的范围里,在其他人一拥而上争抢之前,毬杖向前一推,她带着七宝毬向对手的球门处快奔去。 薛明面色一凝,不管对方是男是女,他已经将她当成是欲除之而后快的对手,沉着脸追上去。 苏婵用余光看见,这时候的他已经不是刚才那样温文尔雅,在背对着众人时,他冷冰冰的脸很可怕,是面无表情的那种可怕,浓浓的杀气从他的眼睛里迸射出来,即使是向来淡定的苏婵在看到这样的目光时也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她目不斜视,更快地纵马,就在这时,薛明银白色的毬杖突然从后面插进来,去夺她毬杖下的球。 苏婵头一扭,现薛明居然追上来了,心脏微紧,一双细长的眉拧起,手中毬杖灵活地转动,想要从他的控制中脱离。 苏婵在马球这项运动上似乎非常有天分,双方用毬杖交战了几个回合,苏婵将毬杖一收再向前面用力一推,七宝毬从两人中间脱离,向前飞出老远,落地之后又向前滚了很长一段距离。 苏婵心中一喜,甩动马鞭,催促身下坐骑向前狂奔,去抢夺彩球。 在七宝毬脱离了自己控制范围的一刻,薛明连脸上亦充满了杀气。他是在贵族圈里长大的,自小打球,球技在整个梁都都是数一数二的,这样的他却在今天的赛场上被一个杂草似的黄毛丫头三番两次地破坏,现在这个杂草似的丫头更是从如此优秀的他的毬杖底下抢走了七宝毬,这是他绝不能容忍的。眼睛里充斥着刺骨的阴森,他紧紧地盯着苏婵的背影,突然纵马向前,在靠近苏婵时,歪过身子,将上半身紧贴在和苏婵的马匹贴近的这一侧马身上。 苏婵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骑术,吓了一跳,以为他想要用这种方法抢夺七宝毬,忙挥起毬杖。 也就在这时,薛明居然与她一同挥起毬杖,苏婵心里一紧,两人同时挥毬杖,他却似乎比她更快一步,他的毬杖在前,她的毬杖在后,眼看着他的毬杖就要击中七宝毬了,就在这时,她愕然现,他并没有用毬杖去击球,毬杖最终的着落点居然是她的马腿上! 一切生的太突然,薛明用马身遮挡住自己的上半身,本来就不容易被人看到动作,他先挥动毬杖,正中苏婵的马腿,紧接着苏婵先前挥出的毬杖至,在遮掩了薛明毬杖着落点的同时,七宝毬亦飞了出去,也就在这时,苏婵身下坐骑出惨痛的嘶鸣,前蹄扬起,将苏婵狠狠地甩在地上,摔落的地方正是薛明的马蹄下! 在外人看来,苏婵身下的骏马不知为何突然狂,在将主人甩下马之后,追逐苏婵的薛明已至,虽然他努力拉住缰绳,骏马堪堪停在苏婵面前,却还是因为受惊扬高蹄子,这一对前蹄若是踩下去,苏婵就算不死也会身受重伤!(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九章 报复 眼看着镶了铁掌的马蹄子向自己的胸口踏来,苏婵双目圆睁,惊骇诧然,本能地抱住头向旁边一滚,就在马蹄子即将踏上她胸口的一刹那,她从马蹄子下面险险地滚过去。尽管没有被马蹄踩中胸口,可是在躲避的过程中,马蹄子的一角还是压了一下她的肩胛骨,剧痛袭来让她凝眉,在翻滚的时候地上的沙土更是磨破了她的皮肤,她打了个滚儿躲避开薛明的马,狼狈地停在距离险地只有两步远的地方,因为肩部剧痛,她半天没爬起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惊骇了所有人,一直关注着比赛进程、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的苏妙在看到苏婵发生的惊险一幕时,心里咯噔一声,霍地站起来。在马蹄即将踩中苏婵时,她的心跳差一点停住,直到看到苏婵脱险,无意识捏紧的拳头才逐渐松开。当麻痹的双腿能够正常挪动时,她提起裙摆飞一般地跑下看台,看台和赛场中间隔着一道半人高的护墙阻拦了她的去路,心慌意乱的苏妙此时也无心去寻找入口,提着裙摆冲下看台之后,径直冲到护墙前,一手更高地提起裙摆不让裙摆成为阻碍,另外一只手按在护墙上,侧着身子从护墙之上伶俐地跃过去,稳稳地落在沙场上。 这一举动又震惊了许多人,身为女子当众跳墙不说,居然还高高地撩起裙子,尽管裙子内是纱裤,可这已经不是没有规矩那么简单了,女孩子当众掀裙子,在礼教严格的岳梁国,这样的女子即使在民间也会被骂个狗血淋头。 苏妙根本不关心外人怎么想,她径直奔向试图自己坐起来的苏婵,苏婵的眉紧拧着,看得出身上摔得很痛。 苏娴没有苏妙那样的好身手,东张西望了片刻,总算找到赛场入口,同样拽着裙摆风似的奔过去。 在赛场里比赛的青年们亦被突然的变故惊住了,本来守着球门的梁敖唬了一跳,纵马而来,在苏婵身前戛然停住,跳下马上前,刚要伸手去扶她,苏妙已经一阵风似的从他面前经过,蹲在苏婵身前,将他和苏婵隔开。 梁敖见状,只得讪讪地收回手,对方是个姑娘家,有姐姐在场时的确由姐姐来检查伤势更合适,他皱了皱眉,沉声吩咐后赶过来的朱沐曦: “传御医!” 朱沐曦有点慌神,一直在点头,一边点头一边跑着去吩咐人传御医。 苏婵艰难地从地上坐起来,自马背重重摔下又在沙地上滚了两圈,姑娘家天生的细皮嫩肉让她很痛,痛得恼火,她恼火地拧紧了眉,不甘心地啧了一下舌。 “有哪里受伤吗?”苏妙扶着她的肩膀,关切地问。 苏婵没有回答,手背在流血,脖子也被砂粒刮伤了几道口子,被衣衫遮住的地方擦伤亦不会少,不过苏妙肯定不是问这些,她在问有没有部位受重伤。 重伤的部位当然有,苏婵的手摸向刚刚被马蹄踏了一下右肩膀,忍着痛将胳膊微微上抬,右手臂就像挂在肩膀上似的耷拉着。 苏娴弯着身子正看着她,见她的右手臂居然变成耷拉着的,倒吸一口凉气,慌张询问: “断了?” 苏婵白了她一眼,慢吞吞地回答:“脱臼了。” 苏娴听说胳膊没有断掉,松了一口气,因为松了一口气,火噌地冒出来,柳眉倒竖,怒骂道: “我早就跟你说让你像个姑娘,稳稳当当,规规矩矩的,你不听,受伤都伤到宫里来了,我的话你但凡听进去一点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伤的是我痛的是我,你急什么?”苏婵又白了她一眼。 “你这个臭丫头!”苏娴被气得七窍生烟。 梁敖见她们姐妹居然吵起来了,哭笑不得,上前一步,温声对苏婵说: “苏三姑娘,御医马上就到,在此之前不要乱动,姑娘家,没有御医处理万一落下点毛病可就糟了。” 苏婵对他没好感,这会子火气又大,一双黑油油的眼睛冷冰冰地盯着他,不友好的气息浓厚到对方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感觉不到,梁敖啼笑皆非。 苏婵淡定地在自己脱臼的右臂上上下摸了一会儿,找到关节处,娴熟地微扯再向上精准地一托,只听“咔哒”一声响香,脱臼的右臂已经被她自己接上了。 围观的观众们瞠目结舌,虽然这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在兵营里脱臼了的士兵基本上都会自己接,可是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一个姑娘身上,还是很让人感觉不可思议,尤其是那一声脆生生的“咔哒”,让听着的人一阵肉疼,呲牙咧嘴,脊背发凉。 梁敖已经不是震惊而是震撼了,他用看从未见过的生物的眼神哑然惊诧地盯着苏婵淡定的脸,这究竟是个什么姑娘! “都说了让你等御医,你听不懂话是不是!”苏娴被气得差一点跳起来,火冒三丈地冲着苏婵叫道。 苏婵再次白了她一眼,慢吞吞地道:“我又不是不能接,干吗非等御医来?” “我说你这个死丫头……”苏娴七窍生烟,眼看着就要当众揍人了。 “大姐,大姐,好了,她都受伤,你就别骂她了,免得落下毛病!”苏妙见苏婵没有大事,松了一口气,笑着劝道。 “她还会落下毛病?”苏娴指着苏婵的鼻尖,气极反笑,“这个死丫头三天两头惹事生非,今儿脱臼明儿骨折后儿让别人脱臼大后儿让别人骨折,我要是能给她骂出毛病来她就是我大姐!” 大姐双手叉腰,被气得开始语无伦次了。 旁观的人瞠目,前面那段虽然惊悚,但还算容易理解,可是后面那段“后儿让别人脱臼大后儿让别人骨折”又是什么玩意儿? “苏三姑娘,你没事吧?”薛明终于从人群后面走进来,文质彬彬,斯文儒雅,他举止温和态度亲切,站在苏婵面前,略带歉意地说,“都怪在下骑术不精,不但没能在赛中护住姑娘,反而害姑娘受伤,这是在下的责任,在下亦深深自责,姑娘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出来,在下是不会让苏三姑娘白白受伤的。” 好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苏婵从未如此深刻地明白过“伪君子”的含义,今天看到实物总算明白了这种人到底是哪类人,可真够恶心的,她坐在地上,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冷冰冰地看着他,尖锐如锥,仿佛能够刺穿他的伪装似的。 薛明的眼里掠过一抹阴沉,真是个不讨喜的姑娘,眼神令人厌恶到想剜去她的眼睛。然而脸上并没有表现出这厌恶,他笑得依然温和,才要说话,就在这时,一只春葱似的手突然揪住他的衣领,力道很大,如果不是看脸,还真觉察不到这居然是个妩媚娇弱的美人儿。 “是男人就痛痛快快地承认你是故意撞她的,承认了老娘还认你是个男人,做了不承认,你是娘们儿吗?啊,不对,连娘们儿都不如,本来油头粉面的看了就恶心,又是个连娘们儿都不如的,你这样的人也好意思活在这世上,我都替你臊得慌!”苏娴早就忍不住了,先前担心苏婵的伤势没空,这会子罪魁祸首主动找上门来,她怒火中烧,一把揪住薛明的衣领子,冷笑着讽刺。 “这位姑娘说话真是难听,不是梁都出身的吧,没教养的言辞连乡下的农女都不如。”薛明斯文地笑着,极用力地甩开苏娴的手,看着苏娴的脸,笑容可掬地对她说,“世事逃不过一个‘理’字,问罪躲不过一个‘法’字,没凭没据姑娘就来污蔑我,究竟是谁借了姑娘这么大的胆子?姑娘可知诬陷无辜之人是什么样的罪名?妹妹受伤,我并非不能体谅姑娘的心情,只是这球赛本就是苏三姑娘自愿上场的,既然上了场,受伤在所难免,现在受了伤就娇滴滴地承认自己是姑娘家,这样做也太难看了。” 他的语气里是浓浓的讽刺,在说出讽刺时偏偏又笑颜儒雅,让人十分不爽。 “你!”如果不是被苏妙拉住,苏娴气得恨不得上去把他那张道貌岸然的脸抓花。 苏婵最恨别人用轻蔑的态度对待她,这种人总是会激起她想要打倒他的冲动,她冷着脸从地上站起来,这时候御医提着药箱赶来,先给苏婵检查一番,然后冲着梁敖恭恭敬敬地回道: “禀殿下,这位姑娘没有大碍,只是受了些外伤,需要敷些药,免得留下疤痕。” 梁敖点点头,似乎知道这话对苏婵说没用,便笑着对苏妙道: “苏二姑娘,带令妹去敷药吧,本王命人给你领路,再召两个手艺好的医女,苏三姑娘的伤你尽管放心,宫里的御医和医女都是数一数二的。” 苏妙含笑道了谢,却扭过头,对还在虎视眈眈地瞪着薛明的苏娴说: “大姐,你陪婵儿去上药吧。” 苏娴微怔,看了她一眼,姐妹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苏娴拽起苏婵的手跟着梁敖的太监去了。 “二姐!”苏婵战斗心还没歇止,不愿意地看向苏妙。 苏妙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去吧。” 默了一会儿,苏婵身子一扭,不甘不愿地去了。 赛场上只剩下苏妙一个苏家的姑娘,她走到薛明面前,盈盈施了一礼,含笑说: “薛公子,家姐因为妹妹受伤急昏了头对公子恶言相向,家姐并不是故意的,还请薛公子大人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苏二姑娘客气了,苏大姑娘姐妹情深在下能理解。”薛明皮笑肉不笑地说。 苏妙微微一笑,扭头望向梁故,笑吟吟道: “安王殿下,球赛还剩下最后一场,婵儿却因伤退赛,造成这么大的混乱实在抱歉,说到底这都是婵儿逞强造成的过失,虽然我微不足道,但妹妹闯下的祸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要承担,殿下的队伍中缺少一人,接下来就由我来替代婵儿的位置替她打一场吧?” “……”其实她不上场也没关系,已经有一个姑娘受伤了,若是再有另外的姑娘受伤,今年的球赛就别想顺利完结了。 “别看我这样,我是会击鞠的。”苏妙似笑非笑地对梁故说。 不知为何,梁故觉得她参赛的目的可不是为了替妹妹上场这么简单。 有点意思! “那就有劳姑娘了。”他笑容可掬地说。 “多谢殿下。”苏妙笑盈盈道。 “苏姑娘先去换装吧。”梁敖双手抱胸,看着她含笑提醒。 “是。”苏妙应了一声,转身跟着小太监去换装,回来时一身红衣,纤长挺拔,英姿飒爽,虽不是苏婵雌雄莫辩的英气迫人,却挟了一身清朗秀雅而来,或许是梁都里的姑娘太过娇弱细腻,这个男装加身的外乡姑娘在甫一出场时那一身钟灵隽秀之气竟同样让人移不开眼。 在人们或诧异或嘲讽的眼神里,苏妙从容走到赛场中央,捡起苏婵遗落在场地的毬杖,颠了颠,而后走到苏婵的枣红马旁,踩着马镫翻身上马。 梁敖和梁故见状,不再多言,各自散开,薛明亦跟着白队众人往赛位走,不经意回头,对上的却是苏妙那双似笑非笑的眼,这同样是一双令人不舒服的眼,让人想剜掉。 薛明眸色微沉。 两队各就各位,球赛开始! 苏妙的骑术不错,可是打球的技巧实在不敢恭维,这是所有人对她的评价,亏她先前还大言不惭地说她会击鞠。 虽然她一直很努力,咬牙切齿,汗如雨下,可是她的努力完全没有成效,反而给对手送了许多次好球。于是到了比赛后半场时,观众眼里队友眼中她俨然成了透明的存在,因为抢球抢不到击球击不中,没有人把球传给她,也没有人期待她会射门,所以她成了存在感最弱完全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因为苏婵球技不错,起初薛明还期待着苏妙能做出什么反击,然而观察了半晌,他确定了,这姑娘根本就是个击鞠白痴。 完全失了兴趣,薛明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击鞠上。 赛末点,激烈的追逐争抢,沙土四起,彩球飞扬。 朱沐曦被薛明逼到退无可退,只得向前击球,七宝毬凌空飞起,直直地向西方的空地飞去。朱沐曦抽空看了一眼,本期待着会有队友在那里接应,这一看,哭死的心都有了,苏妙那个傻姑娘单人单骑傻乎乎地立在正西方,正对着飞来的七宝毬,眼见她双眼发亮,大喊一声“我来啦”,冲着七宝毬纵马而来,朱沐曦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薛明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心想傻子就是傻子,不自量力,身下骏马快如闪电,几步追上七宝毬,扬起毬杖,就要击球! 与此同时,苏妙大嚷大叫着从对面赶来,也扬起了毬杖! 薛明击中了七宝毬! 嘭! 苏妙的毬杖没击中球,却击中了弯下身子专注击球的薛明的脑袋!(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章 暴力 苏妙这毬杖来的太快,薛明那时则在全神贯注地击球,根本就没留意她会对他下手,当毬杖近在咫尺时他才反应过来,但那时已经来不及,只听“咣”地一声闷响,脑袋像裂开似的剧痛,他重心不稳,身子一翻,咕咚摔下马去,在沙地上滚了一圈,仰躺在地上,一侧的头颅似有粘稠的液体在不断向外流淌,他耳朵里嗡嗡作响,两眼冒金星,抬起手在脑袋上摸了一下放在眼前看时,鲜红的血在阳光下尤为刺目。 “薛公子!”他听到苏妙充斥着无辜的惊呼声。 薛明艰难地歪过头去,阴森森地看了苏妙一眼。 突然的变故让满座哗然,看台上许多人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刚刚只看到两个人在争抢七宝毬,心里还在蔑笑苏妙这个击鞠白痴肯定抢不过薛明,怎么一眨眼的工夫薛明就倒地不起,而苏姑娘满脸“惊恐”了? 坐在看台第一排、离赛场比较近、并且角度是最佳观赛点的几个人倒是将刚才的过程看了个仔细,比如说梁铄,在苏妙的毬杖挥起来的时候,那一双炯炯的龙目微眯,仿佛已有预料,可在随后预料被证实的时候他还是差一点就跳起来,胳膊肘支在桌上,双手交握托住下巴,他用惊诧的眼光看着苏妙,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一个出身市井的民女,他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敢在皇宫里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么做,睚眦必报吗?抑或是姐妹情深? 她没有因为自己和阿味的婚事、没有因为这是在皇宫里就选择隐忍,即使冒着巨大风险她也不让自己的妹妹吃一点亏……梁铄觉得自己有点欣赏她了。 苏妙战战兢兢地从马背上爬下来,两腿发软,跌跌撞撞地冲着薛明跑去,并在其他人赶来之前抢先一步跪在薛明面前,一把将欲爬起来的薛明狠狠地推下去,让他的后脑勺咚地“亲吻”在沙地上,她抓着他的衣领子,一面心焦地摇晃着,一面泪如雨下: “薛公子,薛公子,你都出血了,你没事吧?薛公子,你可千万别吓我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怎么办啊?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本来是想打球的,谁知道你的脑袋凑上来了!” 薛明恨恨地在心中想:“所以说,一切全怪我吗?”他火冒三丈,又流血不止,一手捂着裂了口儿的脑袋,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薛公子,你倒是说话啊,你别吓我啊!薛公子,你别死啊!你可千万别死啊!”苏妙哭得稀里哗啦的,一边干哭,一边将他欲坐起来的身子再次狠狠地按下去,咚的一声闷响,薛明的后脑勺再次“强吻”大地,血流得更凶。 远处,梁故扑哧一笑,旋即捂着嘴扭过头去,抱歉,他刚才没忍住。 梁敖也有点笑,他现在心情莫名的有点舒畅,转过头,好整以暇地吩咐朱沐曦: “让人传御医来给薛公子看看。” “是。”朱沐曦憋着笑去了。 薛明被苏妙抓着衣领子乱摇,脑袋上的血流得凶猛,都把他的视线遮住了,此时的他面相很是骇人,可她还在摇个没完,她哭着大喊大叫更是让他脑袋疼,更不要说后脑勺一次又一次地“亲吻”沙地,他眼前的金星更多,就算刚才被击中头没死成,这会子她这么摇也快把他摇死了。 “薛公子,你挺住,御医马上就来了!薛公子,你可千万别死啊,薛公子你说句话,你别吓我啊!”从苏妙嘴里发出来的噪音让薛明的头盖骨都要裂开了。 薛明终于明白了苏妙这是故意的,他火冒三丈,偏偏因为突然之间失血过多伤的又是脑袋造成了短暂的行动障碍,他四肢无力没办法推开她。脑子嗡嗡作响也说不出话来,被她死命地摇晃,无法挣脱,又没有一个人来帮忙,他黑着一张脸,怒焰熊熊让脑袋的嗡鸣声更大,只可惜血流过多,全都覆盖在他的脸上,除了看起来很吓人之外,人们从他的脸上看不到其他任何信息。 “哥哥!”薛明珠终于飞奔过来,从女眷的贵宾看台上跑到这儿来也真难为她,她提着裙摆,迈着小碎步奔过来,即使是在跑步中依旧保持着鬓发不乱耳坠不摇的娴雅形象,甚至仔细看她提起来的裙摆,那裙摆提起的长度恰到好处,没有失了规矩又暗藏着一丝妩媚的风情,她在离苏妙一步远的地方楚楚可怜的莺鸟一般飞扑过来,直扑到薛明面前,扶起受伤的兄长,嘤嘤地哭起来,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幸好苏妙闪得快,不然就被她撞翻了,虽然对方的目的的确有可能是想狠狠地撞翻她。 苏妙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要是她兄弟受伤,她一定会不顾形象地拼命狂奔,像薛明珠这样脸不红气不喘连汗珠都没有,这丫头是走到入口之后才快跑进来的。不管薛明是不是坏人,在苏妙心里这是个可以为了妹妹不择手段的哥哥,然而他一心一意为的这个妹妹却用这种态度去对他,苏妙都替他心寒。 薛明对薛明珠的梨花带雨很是心疼,扎挣着坐起来,冲薛明珠安慰一笑,总算能说出话了,他哑着嗓子安慰道: “哥没事。” 薛明珠哭得更凶,跪在地上扶着兄长,却猛地回头,用一双泪眼瞪向苏妙,带着令人怜爱的哭腔厉声指责道: “苏姑娘,你太过分了,我哥哥又没招惹你,你为何要下这种狠手伤他?” 苏妙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梨花带雨,嘤嘤啜泣,一边擦拭着不存在的眼泪,一边委屈地说: “薛姑娘,你误会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是想击球来着,谁想到薛公子的脑袋居然低到那么低,我想收手都来不及!薛公子,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那可就成我的过失了。你还这么年轻,都还没娶媳妇呢,就算你还有个妹妹,你们薛家要传宗接代还得靠你啊,所以你千万要挺住,御医马上就来,薛公子,你可千万不能放弃啊!” 她哭得就好像他快死了一样,薛明肺子都快气炸了,却不愿意跟她在口舌上逞强,黑着脸,挥了一下手示意她别再说。 薛明珠的肺子已经气炸了,她最看不顺眼苏妙,更何况苏妙句句在诅咒自己的兄长,不仅没有半点歉意,反而句句都是挑衅,新仇旧恨叠加在一起,让她恨得直咬牙,她怒瞪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愤愤斥责道: “你就是故意的!苏姑娘,我体谅你爱惜妹妹的心情,但你因为妹妹在场上意外受伤就怪到我哥哥头上还展开报复,你这样实在是太过分了!亏我还当你是好姐妹,看在你大老远跟着阿味哥哥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梁都的份上,努力让你喜欢,努力跟你做朋友,你却恩将仇报伤我哥哥,我说你怎么突然要上场,原来竟是为了要向我哥哥报复,我还以为你是个善良温柔的人,看来是我看错了,苏姑娘,我再也不想当你是朋友了,我没有你这样的朋友!” 一连好几声“朋友”让苏妙起了许多层鸡皮疙瘩,虽然这样说十分不礼貌,但她刚才差一点就吐了。 努力忍着肉麻,她一脸严肃地对薛明珠说: “薛姑娘,‘报复’这个词儿也太难听了,你们跟我初次见面,又没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不过就是玩的时候受点皮外伤,说‘报复’也太过头了吧,现在就连乡下的姑娘都懂得‘话不能乱说‘这则道理,更不会说‘报复’这种沉重又过时的词儿,你可是梁都出身,注意点儿形象可好?还有,世事逃不过一个‘理’字,问罪躲不过一个‘法’字,没凭没据薛姑娘就来污蔑我,怎么着,两个梁都人欺负我一个外乡来的弱女子?究竟是谁借了姑娘这么大的胆子?这梁都还有没有王法了?姑娘可知诬陷无辜之人是什么样的罪名?令兄受伤,我并非不能体谅姑娘的心情,只是这球赛薛公子是自愿上场的,既然上了场,受伤在所难免,现在受了伤就娇滴滴地承认人家是细皮嫩肉千金贵体伤不起的公子哥儿,这也太难看了吧。” 好熟悉的一大段台词,抄袭对方的话还补刀这也太无耻了吧。 边上围观的几个素来看薛明不顺眼的公子哥已经偷笑出声。 “苏妙,你!”薛明珠七窍生烟,想说点尖锐的话反驳她,却因为太生气了,脑袋一片空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心爱的妹妹在自己眼前吃亏,薛明怒不可遏,霍地从地上站起来,他满脸是血,身材高大,笔直地站着,就像一尊可怕的塔,他很凶地瞪着苏妙,厉声怒道: “苏姑娘,这里是皇宫,可不是你的丰州老家,姑娘说话最好仔细些!” 语气里的威胁明显。 苏妙尚坐在地上,抬起眼皮子,瞅了他一眼,慢吞吞地站起来,岔着脚站在他面前。 苏妙个头高挑,南人矮小,她在老家时鲜少遭遇敌手,常常她站在那里眼睛一瞪,比她矮一截的男人就灰溜溜地溜走了。可是梁都人种复杂,北人血统居多,梁氏皇族就是北人的血统,因此梁都的男人普遍高大魁梧。苏妙试着和薛明比了比身高,发现比不过他,于是哇地一声哭起来,转身,飞奔向从场地外面进来刚刚站定的回味,投进他怀里,“小鸟依人”地靠在他身上,充满委屈,嘤嘤嘤地啜泣道: “小味味,他比我高,还吼我,我好怕怕!” 回味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薛明,顺手在苏妙的脸蛋上拍了拍,以示安抚。 薛明珠看到回味突然出现,惊了一跳,肩膀下意识抖了两抖,撇下她哥哥,飞奔到回味面前,声泪俱下,楚楚可怜: “阿味哥哥,苏姑娘她……苏姑娘她为了替苏三姑娘报仇,居然用毬杖伤了哥哥,苏三姑娘的事说到底都是因为她自己骑术不精,又不是哥哥的错,苏姑娘不分青红皂白为苏三姑娘打伤哥哥,阿味哥哥,苏姑娘这样做也太过分了吧?” “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回味没出声,苏妙开口叫屈,用帕子捂住脸,带着哭腔道,“薛公子的事说到底都是他球技不精,居然冲着我的毬杖就撞上来了,我只是没能及时躲避开罢了,认真算起来,这又不是我的过错,薛姑娘不分青红皂白就污蔑我打伤你哥哥,我一个弱女子,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干不出来啊,事发时你又不在场,这会子却跑过来给我定罪,薛姑娘你是何居心,难道是嫉妒我年轻貌美受公子们的欢迎么?” “……”薛明珠一口老血差点喷在她脸上,去你的年轻貌美,你都不照镜子吗? 回味与众公子不着痕迹地抽了抽嘴角,前一句不予置评,至于后一句……姑娘,你想多了! 薛明珠语塞,脸涨红。 薛明听不下去了,上前一步,从后面守护着自己的妹妹,他用帕子捂着脑袋上的破口,很凶地瞪着苏妙,沉声道: “苏姑娘,明珠句句好言好语,你却咄咄逼人,你是当明珠好欺负么?刚刚你我之间的事先放到一边,我是在好心提醒你,别以为你有三公子撑腰就可以任意妄为,这里是皇宫,不是市井,是姑娘就该守姑娘家该守的规矩,无才无德又没有规矩,姑娘你当这皇宫是什么地方,你们家的后厨房吗?”他轻蔑地撇撇嘴。 苏妙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刚想开口。 回味突然松开她,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揪住薛明的衣领子,一拳揍上去,狠狠地揍在薛明鲜血模糊的脸上! 这一拳的效果极重,薛明身子一歪,居然落了两颗牙,受惯性的驱赶旋转了半圈之后重重地摔在沙地上,足足翻了两个滚儿才停住,脸立刻肿起来,眼前发黑,耳朵嗡鸣,似乎整个脑袋里的所有零件都错位了,他半天没爬起来。 回味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上,弯下腰,冷冷地盯着他的眼,表情冷漠似在看一件死物,幽幽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淡淡地问: “你是在威胁我的女人?” 在他漠然空冷的眼神下,薛明浑身微颤,喉头噎住,居然一个字都说不上来。 “阿味哥哥!”薛明珠吓坏了,浑身颤抖地唤了声,又带着哭腔低声叫道,“哥哥!” 苏妙诧然望着回味在柔光下恍若鬼斧神工般的侧脸,冷凝,淡漠,因过度的厌烦而产生的沉静外表下的乖戾和暴力,陌生,却绝美。 “又来了!”梁故双手抱胸立在远处,啧舌。 “还以为有了姑娘能改改性子。”梁敖摇摇头,叹了口气。(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一章 说穿 梁铄身边的大太监钱德海挽着拂尘从远处小跑过来,走到回味面前,无视回味和薛明这一触即发的火爆场面,施了一礼,笑眯眯说: “三公子,皇上说今日天热,苏二姑娘玩了这么久,本就累了,现在又受了惊吓,三公子还是带苏二姑娘回去歇歇,免得待会儿晚宴上苏二姑娘该没精神了,苏二姑娘第一次进宫,总得玩的尽兴不是。” 回味犹踩着薛明的胸口,瞥了钱德海一眼,冷冷一笑: “尽兴?没丢命就不错了。” 钱德海呵呵赔笑,谄媚地说: “瞧三公子说的,苏二姑娘是三公子心尖儿上的人,是皇上的贵客,皇上疼爱三公子,喜欢苏二姑娘还来不及呢!” 回味冷哼一声,不屑一顾。 梁敕从场外走过来,含笑将回味拉开,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安抚道: “阿味,又不是小孩子了,别气性这么大,苏二姑娘还在呢,你吓着苏二姑娘了!” 回味看了苏妙一眼,苏妙正用一脸茫然的表情看着他。 “带苏二姑娘去歇歇吧。”梁敕一边将回味往场外推,一边笑着说,低下头,在他耳边轻声笑道,“御医院门前的事我都知道了,这事不会那么容易被盖过去,有我在,你放心。” 回味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冷冷地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同意了还是压根就没把他的承诺放在心上。回味向前一步脱离了梁敕的胳膊,走到苏妙面前,直接搂住她的肩膀,将她往后一带,带离赛场,翩然离去。 马球场鸦雀无声。 良久,看台上的贵女席不知道是谁发出一声几近痴醉的叹息,停顿了两秒,轻声议论开始。 “离开梁都四年,三公子还是那样俊美,刚才我差一点就不会呼吸了,三公子的暴怒有多久没见过了?!” “上一次还是为了还在做姑娘的青山伯夫人,虽然被吓了一跳,可不得不说,平常不声不响的三公子突然暴怒起来,那风姿,简直就像画一样!”连柳瑟舞亦忍不住拍了拍胸口,呼吸艰难地说。 “我懂我懂,看见其他男人暴怒的时候只会感觉害怕,可当看到阿味哥哥暴怒的时候,除了害怕,还会有一种想要继续看下去的感觉,总觉得看不够似的,虽然很害怕,但突然发起怒来的阿味哥哥真是比任何时候都要吸引人呢!”云萝公主双眼里闪烁着星星,手捧着脸,一脸痴醉地说。 薛佑怡瞥了她一眼,虽然不屑,却没敢表现出来,顿了顿,终是没忍住心里强烈的妒忌,重重地哼了一声: “真不知道那个民女走了什么运,居然被三公子看中了!” “阿味哥哥又不瞎,肯定是苏家姐姐有你们这些人所不及的地方,他才会看中苏家姐姐的。”云萝公主笑眯眯地回答。 她话音才落,众贵女的脸立刻撂了下来,连成漆黑的一片。 凌柔郡主朱沐玥抬头见景阳长公主从远处走来,脸色很难看。刚刚在苏婵坠马时景阳长公主突然变了脸色风似的跑出去,让她满腹狐疑,这会子又见景阳长公主脸色极难看地回来,虽然不知道是在哪里受挫,反正看见继母受挫她就高兴,朱沐玥殷勤地替景阳长公主斟了半盏茶,皮笑肉不笑地问: “母亲去哪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景阳长公主一脸心不在焉的表情,含糊应了两声,没搭理她。 朱沐玥面色微沉,咬了咬嘴唇。 景阳长公主的心一团乱,脑子里更像是纠缠了一团麻绳,怎么样都理不清。刚才看到苏婵坠马,那一刻她的心脏都停止跳动了,什么都没想,也不顾旁人的眼光,她遵从了母性的本能,飞似的跑了出去,要赶去赛场。 没想到刚跑出女宾的看台,在前往赛场的路上居然被人截住了,截住她的正是她的丈夫静安王朱培安。 “你不能去!”他义正言辞地对她说。 “为什么?那孩子受伤了!”她并不知道那孩子是被人欺负所以才受伤的,只以为是不小心坠马,饶是如此,她还是很担心。 “你去了又能做什么?”朱培安凝眉,他的语气显示出他在生气,他冷声质问,“那场上有皇上,有皇族,有宗亲,还有梁都上百名达官显贵和他们的家眷,你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一个身份是民女的姑娘做什么?” 景阳长公主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他说出这番话时自己居然落泪了,她泪流满面,哽咽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一字一顿,咬着牙强调: “她是我的孩子!” “她不是!”朱培安沉声驳斥。 “她是!”她用执拗的眼神用力地瞪着他,好像在警告他如果他再敢说“她不是”,她就会和他一刀两断一样。 朱培安为她没有证据的笃定感到无力,他已经烦躁到极点,却不能冲她发火,别过身去平静了片刻,重新转过来,看着她,说: “好!就算她是,你又能如何?你是我的妻子,你现在是静安王妃,你要怎么对那孩子说她的父亲?就算你对她说清楚了,世人又会用什么样的眼光去看她,又会用怎样尖刻的言辞去伤害她,这些你都有想过吗?” 景阳长公主的身体在颤抖,泪水挂在睫羽上,她半低着头,不知是因为他的话,还是因为她又回想起了什么,总之她的身体颤抖得厉害。 朱培安望着她,这样的她终是让他心中不忍的,他上前一步,扶住她的双肩,认真地说: “阿琦,我不是嫌弃那孩子,当年我就承诺过我会帮助你找到那个孩子,即使你要把那孩子带回王府我也不会有任何怨言,可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那孩子的父亲,重新再提起,绝对不会让那孩子感觉高兴的,这一点你要相信我。我已经查过了,那孩子虽然生在民间,却也是在无忧无虑中长大的,尽管不是最富有,但也吃穿不愁,姐妹和睦,衣食无忧,只要你再留意个人品好家世好的青年让她嫁过去,她这一生也就算圆满了,这不是最好的结果么,你又何必再为她增添不必要的烦恼呢?” 景阳长公主泪眼汪汪,半天没有说话,也没有与他对视,直到远远的,马球场又一次传来比赛的呼喝声,她才缓缓地脱开他的手,跌跌撞撞地退后半步,晃了晃头,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带着哭腔幽幽地说: “你不会明白,因为你不是我。” 她说完,转身,走了。 虽然她并没有向赛场去让朱培安放了心,可是她最后留下来的那句话却像是刀子狠狠地扎在朱培安的胸膛上,让他半天没喘上来一口气。 …… 蓬莱殿配殿。 现在已经没有皇子需要在这里学习了,偌大的宫殿中只剩下两个小太监和两个小宫女,连说话的声音都没有,清冷得可怕。 因为已经不再是皇家学院,所以这里几乎成了专门给回味居住的地方。 顶棚高高的大殿里针落可闻,回味坐在中间的圆桌前,自己动手泡茶。 苏妙坐在他对面,拿起茶杯,浅浅地啜了一口,扬眉,不愧是专供皇宫的碧螺春,滋味就是和那些假货不一样,沁人心脾的茶香让她觉得很惬意,双眼眯了眯。 回味一言不发,缓缓地斟了半盏,端起来,抿了抿又搁下了。 苏妙觉得他现在的心情很不好,单手托腮,想了一会儿,幽幽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回味看了她一眼,问。 “没什么。”苏妙改为用双手捧脸,把自己的脸挤压皱成一团,像一只沙皮犬。 回味被她的鬼脸逗得想笑,微勾了唇角,在她的脑袋上敲了一下: “下次没有我在场别做那么危险的事,万一坠马了呢。” “不会的,我骑术很好。”苏妙捧着皱成一团的脸,说。 “不是这个问题。”回味严肃地道。 “那是什么问题?”苏妙终于松开了手,嘟起嘴问。 “你好像认为在这皇宫里我无法保护你,不管是遇到危险还是遇到让你不高兴的事,你都不会告诉我让我帮你解决,你似乎认为由你自己去以身犯险比告诉我来得更有用。”回味看着她说。 苏妙一时语塞,眼珠子转了几转,扁了扁嘴,说: “这里面有一个立场的问题,再说我倒不是不想跟你说,只是……嗯,还没到那么严重的程度。” “立场指的是什么?”回味问。 这个“立场”从苏妙的口里还真不好说,眨巴了两下眼睛,心想要不要干脆混过去,回味端起茶杯,浅浅地啜了一口,又搁下,淡淡地道: “有话直说就是了,我又不是孩子,难道还会因为你的直率被刺伤不成?” 顿了顿,他续道:“过去你什么都不问我,我对你讲过我的事之后你也只是听一听,依旧什么都没有问过我,你是对我的过去并不感兴趣,还是我的私生子身份让你觉得敏感,所以你才如此小心翼翼?” “……”苏妙为难地搓了搓额头,沉默了一会儿,说,“倒不是不感兴趣,只是我并不确定你是不是想说,所以也不愿意问。你想啊,我要是问了,你不愿意说,我等于白问,你还要把不想说的再回忆一遍,很麻烦对不对?而且我问了你也只会以为我是出于好奇,而我的确没办法帮你解决任何问题。再说今天来这一趟我也知道了,你名不正言不顺,却被皇上和你爹各种纵容,在梁都里横行霸道都是可以的,这种情况可比一般名正言顺的纨绔子弟需要承受的压力大得多,明明在名分上是低调的,行为上却没办法低调,不但没办法低调,即使不想也要高调再高调,很烦呐。” 回味直直地看了她一会儿,半低下头,噗地笑了。 苏妙瞅了他一眼,不明白他在笑什么,于是撇了撇嘴。 “薛明珠九成是看上你了,薛明大概是个恋妹狂魔,即使他妹妹想要人命他也能替他妹妹弄来。不过薛姑娘的脑子不太好用,没了她哥哥绝对是三两下就被人干掉的类型,即使有了她哥,她哥说不定哪天也会被她连累让人干掉,你要是娶了她,估计你也做不成主角了,说不定下一秒就会被人家当成炮灰给干掉了。” 回味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扬起脖子,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真是太惨了!” “小味味,你真是太可怜了!”苏妙对着他,撇着嘴,用悲伤的表情凄哀地说。 “我还没被人干掉呢。”回味说。 苏妙把脑袋偏到一边去,扁了扁嘴,道:“我一直觉得我挺宽容的,不管是什么样的人,我都会发现他们的特别之处,并把那些特别之处当成是对方的个性去尊重,可薛明和薛明珠我看了就起鸡皮疙瘩,能让我有这种感觉,他们两个也挺了不起的。” “这事不会就这么算了。”回味用淡淡的语气承诺。。 “薛明是谁的人?”苏妙突然两眼亮闪闪地对着他,兴致勃勃地问。 回味觉得自己刚才说了一句很动人的话,却没有得到应得的捧场,有点恼火,在她的脑袋上敲了一下: “你知道的太多了,你一个做厨子的问这些想要干吗?” “好奇嘛,他和武王是亲戚,如果他是武王的人,武王看起来性子很不好,我可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就跟武王结仇。” 回味没回答,沉默了半天,忽然开口,道: “说到武王,你应该看着婵姐儿,让她离武王远一些。”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又不是没有恋爱经验,关于这种事旁观者比当事人看得更清楚,虽然不知道梁敖是什么意思,可婵儿毕竟是个姑娘家,作为男人的梁敖对苏婵这个姑娘太过关注了,这不是什么好事。 苏妙一阵头大,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说,如果薛贵妃最后查出那条蛇是薛家兄妹放的,她是会大义灭亲,还是心软包庇?”苏妙忽然问。 回味皱眉,沉声反问:“你是说那条蛇是薛明放的?” 苏妙沉默了半天,把头扭到一边去,皮笑肉不笑地说: “这兄妹俩不仅不讨喜,还真烦人呢!” 回味的脸冷凝起来。(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二章 相合的兄妹 “哥哥,你有没有头痛?”马球场附近用作临时休息的宫殿内,御医刚走,薛明珠立刻坐到床前,一边看着薛明被绷带缠了好几圈的额头,一边哭着问。 “没事,一个丫头能有多大的力气,皮外伤,不碍的。”薛明笑着安慰她。 薛明珠的眼泪流得更凶,委屈地泣道:“那个女人太过分了,她只是一个乡下来的庶民,连梁都人都不是,第一次进宫就敢这么嚣张,即使是梁都里最显赫的姑娘也没有像她那样,偏偏阿味哥哥纵容她,皇上看阿味哥哥纵容她也不好说什么,她一个穷酸的民女,凭什么受这样的优待,皇上没有任何不满,姑母也不敢说什么,咱们就只能眼看着那个女人嚣张,真真气死人了!”她愤愤不平地道,越说越觉得冤得慌,尤其是一回想起阿味哥哥毫不留情地打了哥哥之后,居然不顾众人的眼光搂着那个穷酸的女人自顾自地走了,她的心就像千万根针扎似的,她多么希望被他带走的那个女人是她,为什么偏偏是那样的女人?她愤怒!她不甘心! 薛明面色阴沉,在被回味揍的肿起来的脸上摸了摸,冷冷一笑: “谁不知道这岳梁国之中地位最显贵的不是太子殿下,不是武王殿下,而是回香楼的小少爷。瑞王爷把他当成眼珠子似的疼,皇上因为瑞王爷更是把他看的比皇子还重,不知情的还以为小少爷是皇上生的。被岳梁国最高地位的两个人同时溺爱,刚刚就算那小少爷把我当场杀了,只怕瑞王爷和皇上也会随便安个罪名说我是畏罪自杀,哼,谁能想到,这梁都里最大的纨绔居然是一个名字还没上过宗谱的私生子!” 薛明珠听了这话觉得刺耳,她心里还是向着回味的,可是又不敢强硬地反驳哥哥,抿了抿嘴唇,讪讪笑道: “阿味哥哥怎么是‘纨绔’,阿味哥哥待人最和善了,也没有做过仗势欺人的事,除了那年把魏阳侯的五公子打成重伤,那五公子的嘴巴实在太坏了,当着众人的面说青山伯夫人与青山伯未婚却有子,阿味哥哥哪可能听着外人污蔑他的哥哥嫂嫂,魏阳侯家的五公子没被打死算他好命,本来就该打!” 薛明看了她一眼,说出这样的话并不是薛明珠的是非观有多正,她是在维护回味,不管回味做了什么,哪怕是最大逆不道的事,她都能找出理由去维护他,女大外向果然不假,薛明有些失落,不过还是温和地笑了笑,伸手在她的头上摸了摸,承诺她说: “放心,哥哥必会让你如愿,将来你能有一个牢靠的靠山,哥哥也能放心了,虽说回味他没入宗谱,可论地位没有人敢小瞧他,他又不会继承爵位,他的后院肯定要比太子和王爷来得安静,你也能轻松。” 薛明珠心中一喜,双颊绯红,羞涩地垂下头,抿着嘴唇。顿了顿,又想起刚刚回味带着苏妙离开的一幕,悲愤和妒忌又一次涌上心头,面上的羞涩和喜悦黯淡下来,她咬住嘴唇,闷闷地说: “可阿味哥哥现在要娶的是那个乡下女,他们都已经定亲了,瑞王爷和皇上都同意了。” 薛明的眸子阴沉下来,冷冷一笑:“成亲还可以再娶,定亲算什么?” 薛明珠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了浓浓的杀意,浑身一抖,猛然想起来之前的事情,肩膀颤得更厉害,她慌张地想了一会儿,忽然一把抓住薛明的袖子,语气迫切地说: “哥哥,之前放毒蛇的事情万一暴露了,别说娶我,阿味哥哥说不定会杀了我!” 薛明被她突然紧张起来的语气吓了一跳,凝眉,不解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可是对妹妹他向来是无掩藏的回答,他拍拍她的肩,安慰道: “你放心,虽然失败了,但哥哥都是安排好的,不会出现纰漏,也不会牵连到咱们兄妹身上。” 薛明珠仍旧沉浸在惊恐里,仿佛没听见他的话,过了一会儿,忽然更紧地扯住他的衣袖,带着哭腔说: “哥哥,我好像做错了,我在桂树林里教训烟雨,万一那时候有人路过被听到了……哥哥,怎么办,万一被阿味哥哥知道了……阿味哥哥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才对哥哥动手的?哥哥,怎么办,都怪我,我总是这样不小心,我不该因为烟雨瞒着我私自行动就生气的,就算她背主,我也不应该在外面教训她,当时回到寝殿里去就好了!都怪我太大意了,忘了今天这么多人!万一阿味哥哥已经知道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啊哥哥!” 薛明的脑袋受伤本就头痛,被她哭得更痛,即使没有详细问,从她的话语里他已经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因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妹妹,薛明珠很聪明,可是她的聪明从来就没用在正地方,她能够很敏锐地觉察到自己周围发生的各种蹊跷和不寻常,却无法用聪明的方式去解决,并且她有许多洁癖,这其中就包括她不能容忍她的下人替其他主人做事。薛明知道这一点,可是因为当时不想告诉她怕她害怕,所以他私自用了烟雨,没想到居然暴露了,烟雨还真是个没用的贱婢! 他沉着一张脸,在薛明珠的头上拍了拍,安慰道: “放心,他不会知道的,即使知道了也只是怀疑罢了,不过,烟雨不能留了。” 提起烟雨,薛明珠的眼里掠过一抹仿佛在谈论肮脏物的厌恶,嘴一撇,愤愤地说: “我本就不想留她,自作主张的丫头,要来何用!” 薛明对此并没有反驳,他一直教育她用人一定要用只会忠于她的人,即使是他主动寻找烟雨让她为他做事,即使这件事的最终结果本就是为了烟雨的主子薛明珠,可烟雨欣然答应了她主子以外的人,哪怕这个人是她主子的哥哥,这样的行为已经是背叛了,背主的丫鬟要不得,这种丫鬟只配做用完就丢掉的棋子。 “可是皇上命姑母彻查此事。”薛明珠咬了咬唇,突然小声说。 薛明冷哼了一声:“没有我她能查出来什么!” “若是查不出真相,姑母会不会被皇上怪罪?”薛明珠有些担心,毕竟她是被薛贵妃养大的,她在宫中的待遇能够如同公主一般,这都是薛贵妃的关系。 “哪有那么容易会被怪罪,她可是稳坐后宫几十年为了今天的位置连娘家都可以舍弃的人。”薛明冷笑着说。 薛明珠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兄长对薛贵妃这个姑母有很多不满,咬了咬唇,她轻声劝解道: “哥哥,家里的事也不能全怪姑母,魏家世袭只有三代,到了父亲那一代爵位本来就不能再承袭了,这是先祖皇帝定下的,姑母也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薛明冷笑一声,“明珠,你太天真了,咱们魏家往前追溯,那也是跟随先祖皇帝纵马打江山的,论功劳不比魏家差,可魏家现在是什么地位,我们薛家又是什么地位?他魏家权倾朝野,朝中有一半是他们魏家的人,我们呢,除了她薛贵妃在内宫守着一个贵妃的位置,你我皆是白衣。即使你在宫中长大,即使他们待你和云萝没有两样,明珠你也只是薛贵妃的侄女,你已过世的父亲什么都不是,你的哥哥只是满身铜臭的商贾,说句直白的,你也只不过是一个民女。” “民女”这个词彻底刺伤了她,这是薛明珠最不愿意承认的,她向来把自己当做是梁都里仅次于公主身份最高贵的贵女,欣然接受着众人的巴结和讨好,可其实她只是一个民女,也就是说她什么都不是,这是她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的,只要一想起来她就会愤怒到想哭泣。 薛明没有理睬薛明珠的情绪,他亦是在泄愤,冷笑着说: “父亲就不说了,毕竟是兄长,靠妹妹发达不妥,再牵强一点,那时候也不好公然违背先祖皇帝的旨意。可到了我们这一代,她薛贵妃虽没有皇后凤位却掌握着皇后的实权,只是扶持一下自己的侄儿,对她来说易如反掌,可是她没有这样做,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因为她知道皇上忌惮外戚,同样的,她亦不想为武王扶持起下一个魏家,为了她在皇上面前的贤良名儿、为了她自己的地位、为了她自己的儿子,所以你哥哥我到现在依旧是白衣,而你,虽然在外人眼中如同公主,实际上连武王妃的人选薛贵妃想到的也是薛佑怡和薛自珍而不是你,我们这个正主儿到最后居然还不如魏家的旁支活得风光。” 薛明珠心里产生了一丝恨意,虽然薛贵妃将她养大,她很感激也很喜欢薛贵妃,可是这些感激和喜欢并不能扑灭她心中的嫉恨之火,梁敖成亲时她还小,对武王妃的人选她并没有在意,可现在她已经到了适婚年龄,武王妃的人选却落在了旁支的头上,不管她心里是否有其他人,这件事压根就没有让她参与,就好像她没有这个资格似的,这让薛明珠觉得恼火。 旁支的薛佑怡的父亲好歹是个正二品官员,而她的哥哥只是一个无官职也无爵位的白衣商贾,她的哥哥甚至都没有资格迎娶梁都里的贵女做妻子,他们明明是勋贵的后代,现在却沦落到如此狼狈的境地,不说哥哥,连她都不甘心。 “贵妃娘娘到!”门外的太监声音尖锐得就像一只鸭子。 薛明和薛明珠一愣,薛明珠立刻擦干眼泪,将刚刚还妒恨着的情绪掩盖下去,站起身,快走几步迎到门口,对着匆匆进来的薛贵妃施了一礼,含着哭腔唤道: “姑母!” “阿明怎么样了?”薛贵妃心急如焚,拉着她的手快步来到薛明的床前,坐在床前的椅子上,关切地问,“阿明觉得如何,可有哪里特别痛?” “一点皮外伤,劳娘娘挂念,无碍的。”薛明笑着回答,温声安抚。 薛贵妃这才放心,点点头,对他说:“既然伤了就回府去养着吧,陈御医治疗外伤是一把好手,让他每天去你府上看看,头受伤可了不得,你这几日也别出门了,安心在府上静养。明珠这几日也跟着你哥哥回去,你哥哥身边也没个知冷热的人儿,你在宫里又不放心,干脆跟你哥哥回去住几天,好好照看着他,别让他往外乱跑。” “姑母,苏妙一定是故意的,她是故意打伤哥哥的!”薛明珠拉住薛贵妃的手,哭着说。 “明珠,球场上受伤在所难免,况且对方一个姑娘家,说她是故意伤了阿明也不会有人信啊。”薛贵妃在她的手上拍了拍,温和地说。 “旁人信不信有什么要紧,重要的是就是她故意伤了哥哥!姑母看哥哥他伤得多重,我看了心都在颤,哥哥是姑母的亲侄儿,难道姑母看着就不心疼吗?”薛明珠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用帕子遮住脸,委屈地说。 薛贵妃的面色有些为难。 薛明见状,拉了薛明珠一下,安慰道:“姑母说的对,球场上受伤在所难免,又没什么大碍,你不要小题大做,在姑母面前任性,成何体统!” 薛明珠用帕子拭泪,哽咽着说:“我哪敢任性,只是哥哥伤成这样我心疼罢了,幸好父亲去世了,要是父亲还在,一定比我更心疼,谁不知道父亲是最疼爱哥哥的,若是父亲还在世,看到有人把哥哥伤成这样,父亲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真当我们魏家好欺负么!” “明珠!”薛明沉着脸呵斥了句。 薛明珠哭得更凶。 薛贵妃与薛明的父亲兄妹感情很好,听到薛明珠提起已去世的兄长,她心中有些难过,又见薛明珠哭得可怜巴巴的,更觉不是滋味。薛明伤的这一场虽然她看的不真切,但从前后气氛来看,她也怀疑苏妙是故意的,可是一个姑娘伤了一个成年男子,怎么说都不太好听,也不易被相信,再说就算是真的,薛明伤人家妹妹在先,回头被报复了,这也是一笔糊涂账。 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薛明珠,薛贵妃一阵头疼。(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三章 切开黑 苏妙一直歇到夜宴开始,皇宫她也见识了个大概,总觉得这里的人坏得紧,不想出去,却又不愿提前离宫好像落荒而逃似的,于是跟回味在蓬莱殿腻歪到晚宴开始才出去。 留下来参加夜宴的全都是岳梁国重中之重的重臣及他们的家眷,若先前观看马球赛的人都留下来,摆宴的宫殿也坐不下。 苏妙在今晚有幸见到了岳梁国最高的管理层,基本都是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宴会上有一半人在掉书袋,另一半人则一边大口喝酒大块吃肉顺便把那些掉书袋的从头讽刺到尾,马背上的粗人说讽刺其实跟骂人差不多,把那几个之乎者也的老头子气得跳脚,双方差一点就在大殿上动手了,隔着一群漂亮的舞姬互相吹胡子瞪眼,以至于卖力起舞的舞姬们全都笑得很尴尬。 梁铄不吭声,就坐在御座上看热闹,偶尔有文武官在吵起来时说出了很有趣的话,他还会乐一乐,苏妙觉得虽然梁铄因为比梁锦年长许多看起来更靠谱些,可这对兄弟俩大概有一个共同的爱好,那就是喜欢看热闹,越热闹他俩越高兴,不愧是相依为命长大的兄弟俩。 苏妙坐在回味身后,苏娴和苏婵坐在她身旁,他们这一堆里还有回甘、魏贞、梁敏和林嫣,瑞王府三个少爷凑到一块去了,看起来还如此和谐,看客们为这百年难得一遇的场面瞠目结舌,脑补了许多可能性。 不过这些苏妙并不知道,她不知道从前的宫宴回甘一直陪着回味,回味却从来不会和梁敏同席。 魏贞知道,不过她并不在意,对她来说家里人的关系变好是件好事。 林嫣不知道,因为基本上她没参加过宫宴,可是她想和苏妙坐在一块,于是入席时一直拉着苏妙,于是梁敏自动自觉地跟过来了。 苏妙不知道他们谈的怎么样,不过看到他们明明前后座中间却像隔了一条太平洋似的,估计谈的并不好。 林嫣一直抱着小舟,很喜欢的样子,对梁敏偶尔投来的一瞥视而不见。 苏妙看着她对小舟无微不至的关怀,突然想,夫妇婚后想要孩子这很正常,不过比起梁敏想要子嗣,其实对孩子怀着渴望比梁敏的渴望还要强烈一万倍的那个人应该是林嫣吧,正因为如此,一万倍的渴望却不能实现,所以林嫣其实是在拿折磨梁敏来折磨她自己,这样的折磨是一种痛苦,同时亦是她用于宣泄另外一种痛苦的方式。 “她就那么想要小孩吗?”苏娴对林嫣的心思似乎更为了解,毕竟两人有过相似的经历,但她不像林嫣那么传统,在她看来林嫣明明不能生育却还在公共场合对别人的孩子母爱爆棚,这种相当于不知克制自揭短处的做法实在丢人,她快看不下去了。 “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想啊。”苏妙单手托腮,小声回答。 “别向没有的人去炫耀你有的,小心死的快。”苏婵爽利地啜了一口御供烈酒,吐出一口气,谴责地瞅了苏娴一眼,说。 “闭嘴!谁许你喝酒的!”苏娴反瞪了她一眼,夺过她手里的酒杯,一口气喝下去。 苏婵气得直瞪眼。 “真无趣。”看着大厅中央搔首弄姿的舞姬,苏娴撇了撇嘴,在酒杯上瞅了一眼,嫌弃地说,“这酒味儿忒淡了!” “你烧刀子喝太多了。”苏婵说着,把自己的酒杯夺回来。 “这酒名叫戚春酒,入口淡薄,后劲却大,你们还是少喝些。”魏贞凑过来,笑着说。 苏娴看了她一眼:“咦,青山伯夫人也喝酒吗?” 魏贞不回答,只是抿嘴一笑,笑得促狭。 这时候有邻桌的贵妇人和她说话,她立刻回过头,温婉得体地与那人交谈。 “总觉得这个青山伯夫人不简单呐!”苏娴盯着魏贞的侧脸,慢吞吞说。 “一般的千金小姐哪会自己挑丈夫。”苏婵随声附和。 “披着大家闺秀的皮,骨子里也是个不安分的女人。”苏娴单手托腮,啜了一口戚春酒,幽幽叹道,“出身高贵,头脑聪明,丈夫出色,儿子乖巧,这样的女人真让人嫉妒呐!” “一二条是天注定,三条是运气,有了一二三条第四条自然就有了。”苏婵凉凉地说。 苏娴撇撇嘴,过了一会儿,用拳头蹭了两下桌面:“真不甘心呐,我也想做千金小姐!” 苏婵“嘁”了一声。 “我还是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苏妙啜着戚春酒,笑嘻嘻说。 “我觉得现在挺好。”苏婵撇撇嘴,说。 苏娴才想撇嘴,她懒得跟这两个没追求的说,如果她能出生在富有的家庭,她也不至于被卖去当童养媳,那样她就能衣食无忧的长大,那样她的人生应该会好一点吧……当然,这只是假设罢了,她无趣地叹了口气。 “你别喝了,戚春酒会上头,你明日一早还得上台呢。”回味突然回过头来,对喝得有滋有味的苏妙说。 “对了,明天二姐还要上台,明天是跟谁?”苏婵隔着苏娴探过脑袋,问。 “阮谦。”苏妙回答。 “阮双哥哥?”林嫣扭过头问。 苏妙点头。 “阮双连胜两轮,第三轮赛没比就把马老三逼回老家去了,那场赛我去看了,说不出来哪一点,总觉得在赛台上的阮双和妙妙有些像。”林嫣说。 “嗳?”苏妙一愣。 “阮双分别用清蒸排骨和清炒虾仁赢了马老三的佛手排骨和海棠虾仁。”苏婵说。 苏妙扬眉:“所以说,是用最常见的家常菜连赢了两场赛吗?” “家常菜是小弟妹最擅长的吧?”回甘突然凑过来,笑嘻嘻说。 “我不是只会做家常菜。”苏妙强调。 “今年的梁都赛比往届有趣太多,居然同时出了三个姑娘,岳梁国的姑娘越来越了不起了。其实我最想看你们三个姑娘比赛,究竟谁会赢呢?”回甘摸着光洁的下巴,好像在打什么坏主意。 苏妙瞅着他,突然说:“二哥,下午的球赛你最后那局输的实在太可惜了。” 一语未了,回甘的脸刷地变了色,黑着脸瞪了她两秒钟,然后又趴回桌上继续画圈圈去了。下午的击鞠塞他率领的队伍输给了梁敏队,从那时候开始他就一直在画圈圈。 苏妙夹起一块山药放进嘴里,慢吞吞地嚼着,就在这时,三个手捧托盘的宫娥忽然出现在姐妹三人面前,将手里盛有笔墨纸砚的托盘放在桌上,和这些托盘一同出现的还有换了新衣裳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薛佑怡。 “做什么?”苏婵坐在外侧,离薛佑怡最近,对于她打断自己品酒很不爽,瞥了她一眼,问。 “咦,刚刚魏丞的话苏姑娘没有听到吗,今日是中秋,中秋佳节自然要有诗助兴,魏丞请在座的姑娘们以‘月’为题写一首诗,格律不限,之后会评出写得最好的一首,皇上有赏。”薛佑怡笑容可掬,她心知肚明民间女子哪里会作诗,所以一不小心就露出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 苏妙往对面的筵席扫了一眼,果然坐在后面的贵女们每人面前一套笔墨纸砚,全都在凝眉思考,不愧是教养良好的淑女,即使看上去很困惑,也没有一个人在抓耳挠腮咬笔头。而林嫣面前,魏依琳正笑得一脸得意,她在居高临下地看着林嫣对着面前的白纸冒冷汗。 “作诗?你看我像是会作诗的人吗?”苏婵皱了皱眉,不悦地说。 通常说自己“不会”时用的都是很害羞的语气,薛佑怡尚且年轻,所以当她碰到居然把自己“不会”说的如此理直气壮的人时,笑容微僵,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提高嗓门,皮笑肉不笑地问: “苏三姑娘,你是说你不会作诗吗?” “我会才有鬼吧?”苏婵理直气壮地反问。 “……”是的,所有人都知道她说“会”才有鬼,可是这样直白地说出来真的好吗,她都这样直白地承认了,他们这些想看笑话的旁观者该回答什么……气氛好尴尬! “苏三姑娘,该不会……你没念过书吧?”薛佑怡抿着嘴笑,故意要让大家听见似的提高声调问。 果然,此话一出,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苏婵觉得这女人烦死了,手里的酒杯啪地往桌上一放,站起来,颀长的身高把薛佑怡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倒退,又忍住了,她摇晃了两下脑袋,努力镇定下来,皮笑肉不笑地说: “苏三姑娘,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就算你出生在民间,岳梁国民间居然还有不识字的姑娘,这不可能吧?我们岳梁国早在很多年前就开始普及文字了。” “小爷又不想考状元,念书何用?岳梁国民间没有不识字的姑娘?你去过几个民间,你认识几个民间姑娘,你知道个屁啊?再说,莫非在你脑袋里不会作诗就等于不识字?你这已经不是笨不笨的问题了,这是脑子有毛病,得治!”苏婵在脑袋上指了指,慢条斯理地说。 “你!”薛佑怡脸涨红,很想直接动手,可她不敢,第一这是在大殿里,第二,她确实打不过苏婵。 “噗!”一声闷笑自对面传来,来自梁敖,他笑得相当欢畅,梁敕看了他一眼,他才别过头去敛起笑,恢复了之前斯文尔雅的模样。 魏依琳见这边僵住了,忙过来圆场,安抚苏婵两句,本能的她觉得这人惹不得。 将薛佑怡拉走,两人来到苏娴面前,魏依琳笑说: “苏大姑娘,魏丞吩咐以‘月’为题……” “姑娘们,”苏娴对镜整理着鬓发,笑吟吟说,“奴家已经过了伤秋悲月写诗吟词的年纪,奴家又不会跟你们抢男人,你们为难奴家也没什么趣儿,还是早早去整治那有趣儿的人吧。” 不管是不是被说中了心思,“男人”这个词在未婚女子听来都是刺耳的,魏依琳面红耳赤,讪笑着,小声说: “苏大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苏娴放下镜子,双臂交叠搁在桌上,笑吟吟地看着她二人,表情暧/昧地轻声问: “梁都内青年才俊这么多,二位姑娘想必都心有所属吧,究竟是哪一位俏郎君,说出来给奴家听听,别看奴家这样,对付男人奴家是很有一套的,小姑娘家总以为征服男人凭的是脸蛋、眼泪和撒娇,大错特错,其实啊,这征服男人,最重要的是身子,身子销魂才是最重要的,这身子……哎,你们别走啊,唔……” 苏婵适时捂住苏娴的嘴,面红耳赤的魏依琳早就拉着同样面红耳赤的薛佑怡走了,她们两个还没有不知廉耻到在大庭广众之下听一个不要脸的女人讲荤段子。 苏妙不等人家来催就行动了,她捅了捅坐在前面的回味。 回味回过头,苏妙把手里的笔墨纸砚一股脑儿塞给他。 魏依琳恰好看见了,瞠目结舌,干笑着问: “苏姑娘,你这是做什么,是让你作诗,不是让三公子作诗!” “他的就是我的。”苏妙理直气壮地说。 这人比前两个还要无耻! 魏依琳咬牙切齿地笑道:“苏姑娘,皇上是在考较诸位姑娘的才艺,你弄虚作假,皇上会生气的。” “就是!”薛佑怡义正言辞地说,“苏姑娘,以‘月’为题作诗是皇上的旨意,你若不遵从就是抗旨,抗旨的后果是什么需要我告诉你吗?”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一脸纯良地问:“你是说我若不作诗就会被皇上杀掉?” “原来你是明白的。”薛佑怡得意地说,一脸十分期待看她被赶鸭子上架然后出洋相的表情。 苏妙瞅了她一眼,突然站起来,因为作诗周围都安静了下来,她突然站起来把众人吓了一跳,亦吸引了坐在御座上正观察着下面的梁铄。 “皇上大伯!”苏妙见他看过来,立刻喊了一声,既然回味直接叫‘大伯’,她决定还是跟着表示一下亲近。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什么鬼称呼? “做什么?”梁铄亦有些意外,似笑非笑地问。 “我不作诗会被杀掉吗?”苏妙直截了当地问。 梁铄脸一黑,这是什么鬼问题? 苏妙接下来往心脏“咯噔”一声的薛佑怡身上一指,说:“薛姑娘说了,不作诗就是抗旨,会被杀掉的!” 梁铄瞅了薛佑怡一眼,薛佑怡膝盖一软,突然不知所措。 梁铄抬起眼皮子看了苏妙一眼,问:“你为何不作诗?” “我不会。”苏妙直率地回答。 “……”这还真是十分充分的理由。 “不作诗真的会被杀掉?”苏妙锲而不舍地追问。 “不会。”梁铄黑着脸回答,这是什么鬼问题? 苏妙立刻生气地看向薛佑怡,没好气地道:“皇上说不会,你却告诉我说会,你该不会是在假传皇上的旨意吧?” 大帽子扣下来了,薛佑怡“扑通”跪下来,瑟瑟发抖,连声辩解: “皇上,佑怡没有啊,佑怡不是那个意思,皇上,佑怡绝对没有!” “果然脑子有毛病。”苏婵嚼着瓜子瓤,轻声哼道。 众人均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一脸纯良的苏妙,这个看起来傻乎乎的姑娘,其实是个切开黑吧?(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四章 挑衅 梁铄瞅了薛佑怡一眼,他决定把这个姑娘从王妃的候选人名单中剔掉,理由是这个姑娘太没脑子了。 苏妙不用作诗不代表其他姑娘不用作,安静下来的苏妙在看到其他姑娘凝眉沉思一脸困惑时很开心,有宫娥撤去残席,奉上了上汤酸笋火腿,苏妙美滋滋地喝了一口,却皱了皱眉,咕哝道: “今天这汤是学徒煮的?” “宫里的厨房会有学徒?”苏娴不相信,喝了一口,品了品,“正够味儿啊!” “上汤完全没煮开。”苏妙说。 “的确,火候也差了些。”回甘皱了皱眉,回过头来说。 “不是差了一星半点,这真的是御膳房的厨师做的么,这个煮汤水平还不如我酒楼里的学徒,谁家的师父能教出这种水平的煮汤学徒一定会被气死,今晚的御膳房真有那么忙吗,忙到上汤的质量居然下降了这么多。”苏妙撇了撇嘴,说。 “说的也是,我去瞧瞧,看看到底是谁煮了这么差劲的汤,还是老刘又偷懒了。”回甘说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刚才多喝了几杯酒,本想喝上汤酸笋火腿醒醒酒,终于喝上了味道却差强人意,他有些火大,非要去厨房瞅瞅是谁的手艺这么差,魏贞没劝住,只得由着他去了。 赛诗会的最终夺魁者是薛明珠,苏妙并不意外,薛明珠从长相上看就是一个才女。 皇上赏了她绸缎、扇子加两颗红宝石,把一众贵女羡慕得两眼冒绿光。 薛明珠笑得腼腆而得意,今日的中秋宴别名是“选秀宴”,因为新一波适婚的王孙公子还有之前需要重新选妻的王孙公子攒了很多。贵女们为了自己未来的生计,今天是一定要拼一拼的,薛明珠也不例外,她在想法设法地推荐自己,首先就是要献上一曲来庆贺瑞王世子剿灭血阴教余孽凯旋归来。梁敏与她没有半文钱关系,不过梁敏可以做一个让她展示自己才华的好借口。 梁敏沉着脸喝酒,这姑娘的心思他看得透透的,这人究竟把他的浴血奋战当成什么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左下角的那位未来弟妹虽然奇葩了点,可为人坦诚,他还是喜欢单纯一点的弟妹,以前觉得薛明珠还不错,这会儿却有点讨厌这孩子了,他竟然脑子抽筋地认为苏妙和阿味很配。 薛明珠弹得一手好古筝,不过苏妙觉得她选错了曲子,庆贺人家凯旋归来至少应该弹一首慷慨激昂的曲子,可她却弹了一首靡靡之音。弹得很完美,她亦很高兴,被皇上客套地称赞了两句之后更是高兴,小脸红扑扑的,她挑衅地看了苏妙一眼,却发现苏妙正在和回味窃窃私语,脸色一沉,大着胆子对御座上的梁铄说: “皇上,明珠有一个请求不知当讲不当讲?” 薛贵妃不知她又想搞什么名堂,皱眉。 “但说无妨。”梁铄似笑非笑地道。 “明珠听说苏二姑娘擅长奏琴,明珠想与苏二姑娘合奏一首曲子,不知苏二姑娘可否愿意?” 被点名的苏妙脸上画着一个大写的懵,她愕然反问: “薛姑娘你是说我吗?” “是。”薛明珠腼腆地笑道,“下午时是我太无礼了,苏二姑娘莫要放在心上,听闻苏二姑娘琴技出众,就让我们合奏一曲和好如初,苏姐姐,可好?” “……”苏妙哑然无语,她们的关系有那么亲密吗,她们的关系什么时候那么亲密了,“薛姑娘,我不会弹琴。” “苏姐姐,你这是不肯原谅我的无礼吗?”薛明珠居然泫然欲泣。 “苏姑娘,明珠她是真心诚意地想要得到你的谅解,她这样坦诚你都不肯原谅她,未免太小心眼了吧?”薛佑怡越回想刚刚的暗亏越生气,此时忍不住阴阳怪气地说。 苏妙受到了许多瞩目,不过如果认为她是一个会被气氛所左右然后逞强的人那就大错特错了,她慢吞吞地道: “我是不知道你是听谁说的我会弹琴,不过现在我这个当事人都已经告诉你了我不会,你却还相信道听途说,薛姑娘,你不要紧吧,你单纯得让我很担心哎!” 她说着“单纯”,可她的语气却像是在说“我很担心你的脑子”。 薛明珠脸色一黑,她是抱着想让苏妙出洋相的目的才站出来的,不达到目的怎么可能罢休,她笑容可掬地说: “原来苏姐姐不会弹琴啊,那苏姐姐会什么?” “不用问也知道吧,我是厨师,会的自然是做菜。”苏妙轻描淡写地回答。 “原来如此!”薛明珠忍住内心的不屑,笑容满面地说,“恰巧明珠也练过厨艺呢,苏姐姐,不如我们来比试一下,比你最擅长的。” 苏妙噗地笑了,眼盯着她,皮笑肉不笑地道: “不好意思啊,薛姑娘,我是有职业尊严的,我不会和用心不专的外行人比赛。” 薛明珠面色一沉,似笑非笑地问: “苏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你怕输给我这个外行吗?” 此话一出,有许多人想笑出声。 苏妙的面色却阴沉下来,她直直地盯着薛明珠,冷冷地道: “薛姑娘,你的小心思是什么我并不感兴趣,但你动机不纯地向我的职业发出挑衅让我觉得非常不愉快,我说过了,厨师是有职业尊严的,你可以瞧不起这项职业,但你不能用你不纯的心思来侮辱我的职业。” 薛明珠被她突然的指责弄得啼笑皆非,火冒三丈地道: “侮、侮辱?苏二姑娘你……” “够了!”梁铄的脸色不太好看,冷声道,“退下吧!” 这话明显是对薛明珠说的,薛明珠浑身一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出毛病了,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声,不甘心地退了下去。 梁铄的脸色很难看,连他都觉得丢人,受过贵族教育的贵女们思想见识居然还不如一群从市井来的民女,梁都的这帮贵女们究竟是怎么教育的? 就在这时,回甘突然出现,进入宫殿却没有回到座席,而是直接走上御阶来到梁铄身旁,匆匆地对着他耳语了一番。 梁铄面色一沉,停顿了一下,微微点头,而后意味深长地看了苏妙一眼。 苏妙微怔,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五章 探问 就在这时,苏婵忽然站起来,往外走。 “你去哪?”苏妙忙问。 苏婵回过头瞅了她一眼,硬邦邦地回答:“茅房。” 如果可以,苏妙很希望她能说的文雅些:“我陪你去。” “不用。”苏婵断然拒绝,转身走了。 苏妙还想说话,回味回过头,对她说: “撷芳殿周围侍卫上百人,你不用担心。” 苏妙想想也是,便安安静静地坐着,可是坐了一会儿之后苏婵还是没有回来,等了等她终是不放心,站起来想要去寻找。回味见状,刚想说要陪她一块去,先前出去这会儿突然又回来了的回甘走过来,在回味的肩膀上拍了拍,示意让他跟着走。回味皱眉,想说自己要跟苏妙去找人,苏妙见回甘好像很着急的样子,便对回味说: “你不用跟着我,这儿这么多人,应该没事,那丫头没回来八成是跑哪去躲懒了,我去找她回来,你跟二哥去吧,二哥好像找你有事。” “确实有事。”回甘拽着回味,笑嘻嘻地说,又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对魏贞道,“贞儿,你陪小弟妹去找找她家三姑娘吧,撷芳殿你熟。” 魏贞正在跟邻桌的濮阳郡主热聊,听了丈夫的话点点头,站起来。 “小舟也要出去!”坐在林嫣怀里的回舟扭着屁股说,孩子小,吃饱喝足了对宴会便没了兴趣,坐这么长时间也难为他了。 回甘在回舟的脑袋上虎摸了一下,对魏贞笑说:“儿子腻歪了,带他出去散散吧,别出撷芳殿,有事打发人去叫我。” 魏贞含笑点头。 回甘便拽着一脸不情愿的回味走了。 林嫣还抱着小舟,小舟要出去玩,林嫣自然也想去,她实在受不了宫宴的气氛,更受不了坐在梁敏身后应付那些跟着丈夫前来跟梁敏寒暄的命妇千金,那些人在看着她时不屑的眼神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小舟一走她没了挡箭牌只怕会更难熬,所以她干脆站起来,打算跟着离开。 “去哪儿?”正在与人交谈的梁敏听到身后的动静,皱了皱眉,回过头问正打算悄悄溜走的林嫣。 林嫣浑身一僵,勉强挤出笑容,轻声回答:“妙妙不认路,我陪她去更衣。” “不是有阿甜媳妇么,用不着你也去吧?”梁敏看了魏贞一眼,说。 魏贞微笑,梁敏在这一点上和阿甜差远了,不管阿甜在忙什么,妻子在情绪上的变化他都能很快察觉,可是梁敏,他没这个天分,也没那么细心。如果林嫣能像苏妙一样可以把自己想排遣的情绪全部说出来,那样也不会有问题,可惜这对夫妻一个是最最不会善解人意的,另一个则是擅长打碎牙齿和血吞的闷葫芦,这样的两个人想要找到和谐的相处之道,不是只有时间上的磨合就可以的,还需要一点点退让和一点点改变,双方都需要。 可惜退让和改变永远都是说比做容易。 “走吧。”苏妙对林嫣说。 林嫣松了一口气,她刚才还很怕苏妙会不带她,笑着点点头,看都没看梁敏,抱着小舟跟魏贞走了。 梁敏黑沉着一张脸,看着她们扬长而去,这些人在无视他? 苏婵的确躲懒去了,吃饱喝足的她对宴会失了兴趣,在撷芳殿角落里一棵古树上找到了一个最清凉的位置,她伶俐地爬上去,舒舒服服地卧在上面,正想打盹儿。 “姑娘,这儿可不是你们家的后院。”根本没有听到脚步声,玄色蟒袍的公子却已经站在树下,仰着脖子,笑吟吟地看着她。 苏婵低下头去,借着昏黄的灯光瞅着他的脸,顿了顿,狐疑地问: “你怎么知道我们家有后院?” 这个才是重点吗?梁敖噗地笑了。 他抬起手,将她垂下来的衣裳上的流苏撩了一下,笑说: “流苏都垂下来了,远远的看,还以为树上站了个吊死鬼,幸亏是我看见,要是被胆小的碰见叫嚷起来,又是一场官司。” 苏婵不悦地皱眉,用力一扯,把衣服上的流苏从他手里扯出来,没好气地嘟囔: “宫里的人就是事多!” 相当新鲜的抱怨,梁敖细细想想的确如此,又一次笑出声。 苏婵坐在树杈上,不悦地看着他。 梁敖对她不友善的眼神直接选择了无视,笑着问: “伤可好些了?” “又没缺胳膊断腿,只是蹭破点皮儿。”苏婵满不在乎地说。 梁敖笑起来,略带一丝惋惜地说:“可惜了你是个姑娘,若是男儿身,这等气魄必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上了战场定是一员猛将。” “我才不想上战场。”苏婵淡淡说。 “为何?你不想保家卫国建立功勋吗?”梁敖说这话只是在跟她说着玩,毕竟身体上她是个姑娘,不过保家卫国建功立业是所有热血男儿的抱负,在他心里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苏婵看了他一眼,慢吞吞说:“保家卫国应该是你的责任吧,这国家姓‘梁’;建立功勋?我有吃有穿有家住,不缺钱的。” 梁敖笑容一僵,干咳了两声,认真地说:“苏三姑娘,保家卫国是岳梁国每一个子民的责任。功勋并不代表金钱,功勋它是荣誉,是荣耀。” 苏婵盘腿坐在树干上,歪着脑袋,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会儿,说: “你回答的好认真。” “……”梁敖哑然,他突然很后悔,他只是出去办件事回来,为何不立刻进宫殿去,他干吗要走过来跟她聊天? “保家卫国责任太大,我只要守住我们苏家就足够了。”苏婵淡淡说。 梁敖微怔,顿了顿,他背靠在树干上,笑说: “你们家姐妹间的关系看似很和睦。” “是很和睦。”她不否认。 “你和苏二姑娘真是双生姐妹?” “嗯。” “你不觉得你和她的相貌完全不一样吗?” “双生姐妹也不一定会完全一样。”苏婵慢吞吞说。 “你的大姐、二姐、四弟虽然不完全相像,但乍一看还是能看出他们是一家人,可你和他们的相貌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好像你不是苏家人似的。”梁敖漫不经心地笑说。 “小时候邻居还经常说我和我娘长得很像呢。” “是么?”梁敖笑笑,顿了顿,突然问,“你能记得多少年幼时的事?” “很多。” “你可记得自己的出生地?” “丰州。我根本也没离开过出生地,这次只是陪我二姐来比赛。”苏婵觉得他问的古怪,皱皱眉,说。 梁敖点头,笑了笑,忽然又问: “我的姑母,景阳长公主你见过几次吧?” “见过。” “有听说过她过去的事吗?” “什么事?” “景阳长公主和现在的丈夫静安王并不是初婚,她是在第一个丈夫过世后改嫁给静安王做继室的,她和第一个丈夫曾育有一个女儿,可惜那孩子在出生四个月时丢失了,至今没有找到。” 苏婵半天没说话,正当梁敖以为她不会再说话刚想抬头时,却听她不咸不淡地道了句: “公主也会丢小孩,岳梁国拐卖孩童的案件是不是该管管了?” “那都是十九年前的事了,现在的岳梁国治安很好,再说那孩子也不是被拐走的。”梁敖强调。 “那是怎么丢失的?”苏婵问。 “那时的事我并不清楚。” “原来你也不知道。”苏婵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没了兴致。 “想知道你可以问长公主本人,她很喜欢你,说不定会告诉你。”梁敖笑说。 就在这时,有细微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一个身穿华服的女子带了四个丫鬟从前方走。梁敖笑了一声,道了句“说人人到”,离开大树旁,径直走向景阳长公主,客客气气地请了安之后,含笑离开。 景阳长公主起先并没有看见苏婵,因为梁敖的出现,她才留意到前方的树木,走几步看见树上的人吓了一跳,待看清是谁,心中又惊又喜又担心,慌忙上前,伸手招呼道: “你这孩子,怎么跑树上去了,多危险,快下来快下来!” 苏婵坐在树上看了她一会儿,见她一个劲儿地招呼她,不甘不愿地从树上跳下来,站在景阳长公主面前。 景阳长公主拉起她的手,含着在苏婵看来很颤抖的笑容,她语气急切地问: “之前你伤了我就想去看你,伤的怎么样,可还有哪里疼痛?” 苏婵很反感地抽回自己的手,防备地倒退半步,淡淡地道: “多谢长公主挂念,民女没事。” 景阳长公主的手僵在半空,那一刻心如刀绞,幸好是晚上,看不到她微红的眼眶。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 “婵儿!” 苏婵一愣,立刻从景阳长公主一行人身旁越过去,径直走向从远处找过来的苏妙: “二姐,你怎么出来了?” “当然是找你。”苏妙瞪了她一眼,这时候才留意到景阳长公主,慌忙上前一步,行了一礼,笑道,“见过景阳长公主!” 景阳长公主不自然地笑笑,双方客套了几句,景阳长公主先行离开了。 苏婵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回过头问苏妙: “二姐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在前面碰见武王殿下,武王殿下说你在这儿。”苏妙回答,有林嫣和魏贞在场也不好问她跟武王殿下孤男寡女的在这里干吗,正要叫苏婵跟她回去。 一个紫衣小鬟快步走来,来到魏贞面前,屈了屈膝,笑道: “七姑奶奶,老太太、咱们太太全在贵妃娘娘的永安宫呢,瑞王妃到了,老太太让七姑奶奶带舟少爷赶快过去。” 魏贞皱了皱眉,林嫣认出了来的丫鬟是魏贞母亲夏夫人身边的丫鬟。 祖母和母亲叫魏贞自然要去,她转过头轻声问林嫣: “你婆母来了,你可要去请安?” 林嫣在听到“瑞王妃”这三个字时就先抖了三抖,强烈的恐惧感和排斥感袭来,让她差一点胃痉挛,她低下头,咬紧牙根,鼓起勇气摇了摇头。 魏贞明白她的心情,点点头,抱着回舟跟着母亲的丫鬟去了。 苏妙、苏婵和林嫣往回走,苏妙之前还在猜瑞王府前来赴宴的女主人会是谁,到最后出场的还是瑞王妃,看来回味的娘是不会来了。 林嫣这一路上也不知在想什么可怕的事情,手指头抖了好几次,快要到撷芳殿门口的时候,苏妙不经意往西方一瞥,却在西侧的穿山长廊的灯影里看见两个人影,一个身穿官服,是今日前来赴宴的大官,另外一个则一袭正红色江水海牙金蟒袍,一头如雪的长发披垂,皎若中秋之月,俊朗如玉,雄姿英发,竟是瑞亲王梁锦。 梁锦发现了苏妙,瞥了她一眼,继续与那人交谈。 苏妙却不能再走了,被未来的公爹看见,出于礼貌她也该留下来打个招呼。 林嫣却不想留下来,对于只见过两面的前公爹,她怀着的心理阴影不比对前婆母小。 苏妙知道她别扭的心理,放她和苏婵去了。 不多时,跟梁锦交谈的大官先离开,梁锦回过头,见苏妙还在,微怔。 苏妙从容登上长廊,来到梁锦面前,笑容可掬地施了一礼: “见过瑞王爷。” 梁锦略带嫌弃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撇撇嘴,趾高气昂地说: “这一身还凑合,你没给我家味味丢人吧?” 苏妙同样嫌弃地撇撇嘴:“大叔,你能不能不要每次看见我都摆出一张恶婆婆的脸,你又不是我婆婆。” 梁锦火冒三丈,吹胡子瞪眼:“你这个没规矩的丫头,怎么跟长辈说话呢,你别以为我答应过六礼你的名分就定下了你就可以任意妄为了,你以为我们家味味不能休了你吗?” 苏妙翻了个白眼,双手抱胸,一脸得意地说: “大叔,你就别白费力气了,还是快一点认清现实吧,你们家味味不能没有我。” “什、什么?真稀奇,老子活到这把年纪还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厚颜无耻的丫头!”梁锦不可置信地说,气得跳脚。 “大叔,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其实我看你也不顺眼,既然咱们互看不顺眼,这也算一种默契,咱们为什么就不能为了这则默契好好相处呢?不如各退一步,我表面上当个好儿媳孝顺你,你表面上当个好公爹善待我,这样既不会让小味味为难,还能保持友好的翁媳关系,这一点对于创建和谐的家庭关系是非常重要的,大叔你也不想将来被人说你是个刻薄的公公吧,我也不想被人说是个坏心眼的媳妇,更不想看小味味夹在你和我之间为难,所以从现在开始,咱们好好相处吧?”苏妙笑眯眯地说。 梁锦黑着脸瞪着她:“本王怎么早没看出来,原来你是个虚伪的丫头!”(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六章 “友好”的翁媳关系 苏妙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反正我又不能逼着你喜欢我。” “你说你看本王不顺眼是什么意思?”梁锦脸黑如锅底,火大地质问。 苏妙撇过脸去,小声咕哝:“谁会对一个优柔寡断的男人觉得顺眼啊。” “你说什么?你这个臭丫头!”梁锦差一点暴吼出来。 苏妙连忙四处张望,见周围没人才放心,一本正经地说: “大叔,你好歹也是个王爷,听说年轻的时候还挺受欢迎的,你要注意形象,形象!” “本王现在也很受欢迎!”梁锦强调,双手抱胸,不屑地撇过头去,趾高气昂地强调道,“想让本王承认你,没门!就你这么没大没小本王也不会喜欢你!你就老老实实地做好准备吧,你等着瞧,看你过门之后本王怎么教育你,本王会让你明白皇家的媳妇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这个恐怕有点困难,因为成亲之后小味味会跟着我走。”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认真地说。 “你说什么?”梁锦这一回真跳起来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懂不懂?谁家的媳妇不是住在公婆家相夫教子侍奉公婆,谁家的媳妇会抓着相公到处乱跑?你《女诫》怎么学的?你还有没有点妇德?” “有没有妇德可以先放在一边,重点在于,只要我勾勾手指,小味味就会开开心心地跟着我走了。”苏妙一本正经地回答。 “无耻!太无耻了!你这丫头,居然说这样的话,简直无耻至极!”梁锦七窍生烟。 “可这是事实嘛。”苏妙一脸无辜地眨眨眼睛,她特别爱看梁锦暴跳如雷的样子,摩挲着下巴,观察着他暴怒的样子,她十分好奇地问,“我说大叔,你这么爱生气,到底是怎么生出小味味那种什么表情都看不出来的孩子的,小味味真是你亲生的?” “废话!看脸就知道他是老子亲生的!” “不,小味味没哪里长得像你。” “怎么没有,明明耳朵像我!” “……”耳朵像……这也能看出来,真神奇! “小味味跟堂兄弟的关系好像不怎么好。”苏妙慢吞吞地说。 梁锦戒备地瞅了她一眼:“你是来套我话的?” “你不想说可以不说。”苏妙手一摊。 “我还以为你对他的事不感兴趣,听说你从来不问他的事,想起来了才会理他,不高兴就把他丢在一边,还经常把他当下人使唤。”梁锦凶着一张脸,瞪着她说。 “听小味味说大叔你还跪过搓衣板……” “你想问哪段?”梁锦与她几乎同时开口,压住她的声音,笑得很“亲切”。 “这要看你想告诉我什么。” “你真想知道他的事,还是只是心血来潮随口问问?”梁锦瞅着她问。 “大叔,你对我的戒备心也太强了吧?”苏妙无奈地说。 “因为你是个不靠谱的丫头,还花心!”梁锦瞪着她道。 “我不问他的过去只是因为他的过去太敏感了,我不知该从哪里问起。”苏妙淡淡地说,“我是不知道大叔你和皇上究竟有多宠爱他,不过一个并不算名正言顺的孩子,身上却要承担着与他的身份完全不相符的宠爱和嫉妒,与其说是宠爱,怎么看都更像是在捧杀,虽然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欢他的。” “有一点我先说好,阿味不是私生子,本来就是我和阿味的娘在先,而且不是我不让阿味上宗谱,是他娘不许,只要阿味的娘许了,我巴不得阿味立刻上宗谱。”梁锦强调。 “连自己老婆都弄不明白的男人,所以我才说优柔寡断。”苏妙别过脸去,满是嫌弃地说。 梁锦受到了暴击,居然被自己最嫌弃的姑娘嫌弃了,还没办法辩解反驳,他歪歪扭扭地坐在长凳上,陷入一片黑蓝色的低沉中。 “回夫人为什么不许小味味上宗谱?”苏妙问。 “你为何叫她‘回夫人’却叫我‘大叔’?”梁锦瞪着她反问。 苏妙呵呵笑了两声,认真回答:“因为回夫人看起来很厉害,有点可怕的样子。” “你是在变着法儿的说我好欺负是吧?”梁锦咬着后槽牙质问。 “大叔你怎么这么说,我可是很努力地在跟你建立友好的翁媳关系,以免给小味味造成困扰。”苏妙认真脸说。 “我儿子怎么会看上你这种丫头?”梁锦再一次咬牙切齿地发出一声愤恨。 “大叔你到底要不要回答?” 梁锦沉默了一会儿,说:“反正,有很多原因。” 说了跟没说一样,看来是不能说的、 苏妙亦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大叔,将来,你打算让哪一个承袭瑞王位?” 梁锦猛地抬眼,看向她。 苏妙十分坦然地看着他,她问的只是一个单纯的问题,同样,她希望得到一个单纯的回答。 她清澈无澜的双眸让梁锦涨起来的火气慢慢地消了下去,顿了顿,他似笑非笑地问: “你希望的答案是什么?” “我不讨厌大哥,虽然我不喜欢他娘,不过大哥看起来挺像世子的,小味味更适合跟我去开酒楼。”苏妙淡淡地说,仿佛没有夹带什么情绪似的。 “你觉得味味的能耐不如梁敏?”梁锦意味不明地笑问。 “能耐什么的可以暂且放在一边,主要是根据和谐度考虑的。”苏妙淡淡地说。 “你可知道,味味最初的理想是想像他的父亲一样征战沙场,做个保家卫国的英雄。”梁锦看着她,似笑非笑地说。 “父亲?英雄?小味味果然不是你亲生的!”苏妙说。 “跟你说了他是老子亲生的!老子就是那个英雄!你这死丫头,在民间你更应该听说过老子的那些光荣事迹吧?”梁锦蹦起来,火冒三丈地道。 “其实我对你的光荣事迹没兴趣,比起征战沙场,还是做厨师更平安幸福。”苏妙微笑着说。 “所以说,女人永远不理解男人心中的抱负,连味味矛盾的心思都看不出来,你还敢说你懂他?”梁锦哼了一声。 “所以说,男人永远不理解女人内心的纤细,这就是你儿子都快二十岁了你还是没能搞定你儿子他娘的原因,大叔你到底在得意什么?” “臭丫头,你给老子再说一遍!”梁锦被踩了痛脚,暴跳如雷。 “不说了,我要走了,大叔再见。”苏妙说完,转身,扬长而去。 “没大没小的臭丫头,本王一定会让味味休了你!”梁锦大嚷大叫着怒道。 “都说了小味味不能没有我,大叔你死了心吧!”苏妙翻了个白眼,慢吞吞地说着,人早就走远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七章 闹鬼? 梁锦气得跳脚,一个劲儿嚷嚷说苏妙是“臭丫头”,苏妙早就走掉了,她走到灯火通明的宫殿前,悦耳的丝竹声从里面传来,欢笑声、辩谈声不绝于耳,苏妙站在门口仰头看着宫殿的正门上面书写着金碧辉煌的“撷芳殿”字样,没有进去,转身,顺着撷芳殿庭院的墙根走,走到一处没有侍卫站岗的角落,背靠着高高的朱墙,四下看了一回,见没人留意她,从怀里摸出一枚通红的苹果,咬了一口,汁水四溢,很甜。 红通通圆溜溜的苹果她早就想吃了,可是这么大个儿的苹果当众开啃总觉得不好意思,其他贵女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大家桌子上的苹果都被当成装饰品,偏这苹果红得太诱人了,苏妙非常想吃,于是偷偷藏起来一个,这会儿正好可以啃了,反正她现在也不怎么想回撷芳殿去。 她一边啃苹果一边仰头望天,已经是晚上了,八月十五的月亮,圆而明亮,比一年当中的任何时候存在感都要强。 皇宫的围墙大概是所有人家里墙最高的地方,钢筋水泥的都市在苏妙的记忆中早已消退,她自由自在地住了许多年,今夜突然深陷在高高的围墙里,总觉得不太习惯。如果仅仅是围墙高耸,这不过是个适应过程,可是,她尚能想起自己曾经参观宫殿的感觉,那时只觉得这样的建筑宏伟庄严很了不起,而现在,当整座宫殿里居住了许多人时,这里已经不再单纯是一座庄严宏伟的建筑,它到处充斥着让人莫名觉得压抑的森凛气息。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恍若鬼魅发出的一声轻咳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直觉很近,吓了苏妙一跳,刚叹了一半的气卡在喉咙里,她惊悚地竖起耳朵。 轻轻的咳嗽声仅传来一声便终止,接下来周围只剩下从撷芳殿里传出的歌舞声以及来回巡逻的侍卫们的脚步声,苏妙听了半天没再听到咳嗽声,她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放下心想要继续啃苹果,就在这时,又一声轻微的咳嗽传来,这一回她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月夜,中秋,闹中取静的一角,黑暗,周围还有树影,在这样的场景下突然出现不见人影的咳嗽声,这咳嗽声还像是从暗处被什么阻隔着隐隐传来的,并且这声音只有苏妙一个人能听到,她的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懵,呆愣了片刻,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前方是金碧辉煌的撷芳殿,后方是高高的朱墙,左侧是一棵参天大树,右侧是一片花圃,隔着花圃还能看到许多侍卫在巡逻。咳嗽声似乎是从高墙的另一头传来的,可是墙这么高,她总觉得自己听到的声音不是隔着这么高的墙壁传来的。 咳嗽声又响起,这一回不是一声,而是一小阵。 苏妙皱了皱眉,终于找到了方向,她从左侧的参天古树前越过去,大树右边同样是高墙,然而与之前不同的是,这片墙上居然开了一道几乎溶于夜色的暗门,如果不是这道暗门开了一道缝隙,苏妙根本发现不了。 苏妙四处张望了一阵,侍卫来来回回在远处的大路上巡视,都没有注意到这里有一扇门。 苏妙因为在马球场上的“壮举”已经在皇宫里出名了,侍卫们几乎都认识她,除了最开始的时候侍卫长来问过她怎么不进去是不是迷路了,之后一直没有侍卫接近她,大概是因为她女眷的身份,侍卫们都在避嫌。 苏妙站在半掩的暗门前,正犹豫着要不要探出头去一看究竟,就在这时,墙后面的咳嗽声戛然而止,一声低沉微带着厉气的冰冷男低音传来,一片漆黑中让人觉得有点阴森: “谁?出来!” 苏妙一愣,除了被对方的质问吓了一跳之外,亦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 顿了顿,她从半敞着的暗门内探出头去,向右看,一个身穿朴素白袍的男子正贴着墙根抱膝坐在草地上,暗门的那一边居然是一个用来连接正殿与配殿的小花园。 撷芳殿向来被用做大型宴会,无人居住,配殿更不会有人,小花园虽精致,却寂静得骇人,除了今夜的明亮月光用做照明,只剩下白衣男子身旁那一盏鬼火似的红灯笼。 “湘王殿下?”苏妙的眉角狠狠一抽,在认出对方的同时,亦松了一口气,幸好不是刺客也不是外貌诡异的妖怪。 白衣男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淡淡点头:“苏二姑娘。”他的语气是有些意外,花园内光线太暗,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拥有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黑得有如夜里冰冷井水中映出的倒影。 苏妙脑袋在门外,身子在门内,歪着脖子看着梁效。 梁效坐在草地上,贴着高墙,同样歪着脖子看着她。 气氛有点尴尬。 确认了不是什么可疑的生物,苏妙放了心,有点惭愧自己打扰了人家独处,可就这么离开又不太礼貌,对方毕竟是自己弟弟的副院长兼先生,而且对烟儿很是照顾,还来劝说过烟儿复学,就算他不是皇子,苏妙对弟弟的先生向来是很尊重的,她客套地笑笑,小声询问: “湘王殿下怎么坐在这儿没进去呢?” 梁效笑了笑,嗓音细微低沉,轻软的,很柔和:“我是不被允许参加宴会的。”他说着,扶着墙壁站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苏妙觉得他站起来的时候有点艰难,好像身体不太舒服似的。心里正这么想着,梁效已经走了过来,站在她面前,轻笑着说: “我走到哪里哪里就会发生火灾。” “怎么会!”苏妙下意识笑说,她是听说过这个的,但当时只是当成故事听,这种不符合常理的事情根本就不会有人相信吧? “你不相信?”梁效敛起笑,淡淡地看着她,轻声问。 这么面对面地站着,苏妙才第一次感受到巨大的身高差所带来的压迫感,两米的身高配上修长的身段,他就像是一根直挺挺的竹子,不过话虽这样说,梁效的身体里似乎拥有着很浓的负离子,站在他面前居然有一种正沐浴在森林里的感觉。 他问她“你不相信”,让苏妙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无论回答“相信”还是“不相信”最终的结果都是刺伤对方,她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讪讪地笑道: “虽然听说过……” “虽然听说过,但并不相信?”梁效追问,他在笑,苏妙却觉得很不对劲。 她只见过梁效两面,虽然如此,但在她心中梁效是那种斯文有礼的文弱书生印象,儒雅而专注,认真并坚定,可是今夜的梁效给她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似乎有点阴暗,也不知是不是夜色过浓的关系。 对方都问到这个份上了,再敷衍反而不礼貌,苏妙尴尬地笑笑,抿了抿嘴唇说: “人只能纵火,不可能会带来火灾,即使真的发生过,那也只是巧合,诅咒……我并不相信。” “巧合么?”梁效笑了笑,偏过头,望向圆圆的月亮洒下光辉落在远处的宫殿上,将宫殿映在地上的影子渲染得很长,过了一会儿,他温和地笑说,“苏姑娘,这皇宫里到处是巧合,巧合的次数多了,也就变成诅咒了。” 苏妙心跳微顿,一瞬间她觉得她有点明白梁效这句话的含义,可是仔细去想时却发现自己完全不明白。 梁效低头看了她一眼,黑暗里他笑了笑,很普通的笑容,很好看的笑容,不知为什么,却让苏妙有一种脊背发凉的感觉,也不知道是不是此处光线太过阴暗的缘故。 “撷芳殿里很热闹?”梁效望向高墙的另外一边明亮的灯光在上空形成淡橙色的光影,问她。 苏妙顺着他的目光向墙那头望去,先不说中秋节阖家团圆的日子他被迫独自度过,单说皇子公主全在撷芳殿里,只有他一个人因为传说中的诅咒不被允许进入,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感是很难承受的,幸亏他不是小孩子,否则定会整夜哭泣吧。 “还好,有几个我不认识的大臣好几次差点吵起来,千金小姐们也在互相较劲,弹琴斗诗都不让人好好吃饭,而且汤煮的太匆忙了,不过月饼很好吃。”苏妙笑眯眯地回答。 梁效没想到她会回答的如此详细,有些意外,亦觉得有趣,笑了笑。 “对了,湘王殿下坐在这里做什么,你的住处在附近吗?”苏妙疑惑地问。 “我怎么可能住在附近,我住在最西边。” “那你这是……”苏妙心想他该不会是因为太寂寞了,所以跑过来偷听热闹吧,这么想着越发觉得他可怜,却不想将这可怜表现在脸上,人家并不需要她的同情和可怜,擅自去同情可怜别人是最失礼的行为,她甩甩头将这种情绪甩掉,抬起头来问他,“这花园是哪里啊,连盏灯都没有。” “这里不住人,自然没有灯。”梁效回答说,为她向远方一处阴影森森的高大建筑一指,笑道,“你看,那里就是凤仪宫。” “凤仪宫?”苏妙一愣,盯着月影下恢弘庄严的建筑,月辉像是为那里罩上一层轻纱,远远望去,如梦似幻,竟让她看住了,“殿下坐在这里就是为了看凤仪宫吗?”她诧然询问。 “是啊。” 苏妙哑然,凤仪宫有什么好看的,还需要在撷芳殿里看? “确切的说我是在等时辰。” “等时辰?”苏妙越发狐疑。 梁效背着一双手,低下头看着她,忽然神秘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因为此处漆黑的关系,苏妙突然觉得很瘆的慌。 他弯下身子,视线终于与她平齐,却比高高地看着她时更让她觉得浑身发寒,他小声对她说: “苏二姑娘,你记得千万别靠近凤仪宫,近来宫里流传,有好多宫人子时后在凤仪宫内看到有恶鬼出没。” 他离得有点近,近到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居然是冰凉的,今天的气温并不算寒冷,他的气息却如此冰冷,苏妙没忍住,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 梁效噗地笑了:“你害怕了?” “……”苏妙满头黑线,“殿下你在吓唬我?” “不,我是说真的,我正在等时辰进去捉鬼。”梁效一本正经地说,直起身子道,“凤仪宫是太子哥母亲的宫殿,虽说皇后娘娘从来没住过凤仪宫,可皇后娘娘的灵位一直供奉在凤仪宫内,太子哥也一直把凤仪宫当成缅怀和想象母亲的地方,不管是真有恶鬼还是人为捣鬼,在太子哥最诊视的地方弄出这种事绝不能忍,今晚是宫内最忙碌的时候,正是夜探凤仪宫的好机会。” “殿下是为了太子殿下?”苏妙惊讶地问。 梁效笑起来。这笑容很纯真。 “殿下一个人去?” “闹鬼嘛,人多肯定抓不到。” “殿下你不怕吗?” “我这么高的个子,如果是人,应该怕我才对;我命带不祥,如果是鬼,只怕还要忌惮我三分。”梁效笑着说。 苏妙觉得这理由很牵强,不过凤仪宫闹鬼这件事,她想起了白天跟着梁敕去凤仪宫时凤仪宫的两个宫女议论的那件事,那时候议论的事大概就是这个吧? 闹鬼? 听起来怎么这么邪门! “我得走了。”梁效突然说,转身,向放置灯笼的地方走去,不料才走了两步,忽然脚下踉跄,差点摔倒。 苏妙吓了一大跳,上前一步,下意识托住他的一侧身子,扶了他才让他免于摔倒。 “殿下你没事吧,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她问。 “昨日有些发热,今天已经好了,不碍的,多谢姑娘。”梁效稳住脚跟,笑着说。 苏妙皱眉,太子梁敖多病,五皇子厄运体质同样爱生病,梁家是不是基因有问题啊? “要不然殿下回去歇息吧,凤仪宫改日再去,今天才痊愈还是应该多歇息。” “这可不成。”梁效断然否决,看了她一眼,笑问,“要不,姑娘跟我一块去?” “不去!”苏妙斩钉截铁拒绝。 梁效乐了,也不勉强,慢吞吞地走到灯笼前,提起来,回过头对苏妙笑说: “我去了,姑娘也快回去吧。” “殿下当心些。”苏妙站在暗门前说。 梁效点头,提着灯笼,转身走了。 苏妙亦转身,这时却觉得手心里滑腻腻的,很不舒服,她不由得低头去看,却因为唯一的光源已经被梁效带走了,只剩月光她什么也看不见。 搓着掌心皱眉,就在这时,似有风从背后刮来,让她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与此同时,一只手突然从后面捂住她的口鼻,浓呛的药味在没防备时被吸入,苏妙在晕过去之前脑海里浮现出的是两个大大的汉字——卧槽!(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八章 最危险的变数 蔷薇的味道—— 苏妙从这样的香气中醒来,身下是冰冷坚硬的青玉石地面,她睁开眼,或许是因为之前的药物作用,她的脑子仍旧一片空白,两脚发软。映入眼帘的是宫殿独有的金碧辉煌的彩绘顶棚,这顶棚极高,比苏妙心目中的宫殿要高出一倍,这样的高度使周围变得很空旷。 她从坚硬的地面上爬起来,揉了揉疼痛的膝盖,想了半天才想明白自己是在撷芳殿不知道被谁从后面给偷袭,醒来时就到这儿了。她皱了皱眉,环顾四周,一个人都没有,她心里越发迷惑,低头,目光不经意落在手心,唬了一跳,不知何时,手心中竟然沾上了似刚刚凝固的血液。 她愕然,慌忙检查自己的身体,却没有发现身上有伤口,血不是她的,她稍稍放心,再次四处张望,并可以肯定这座宫殿里没有别人。 没有任何人,这血迹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她百思不得其解,眼光落在身侧一个带着底座的雕像上,这雕像高度几乎快达到顶棚,全身由羊脂白玉雕成,她呆着的地方正是雕像的背面。看不见这雕像是什么,但从背面的轮廓可以看出这是一个人形,偌大的雕像尺寸和大雄宝殿里的大佛像差不多,庄严恢弘。苏妙坐在雕像的背面,高高的雕像用阴影将她完全罩住还有余裕,除了在大佛寺正殿,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高的雕像。 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这里又是哪里,该不会是佛堂吧? 苏妙抱着这些疑问,在雕像后面呆了一会儿,屏住呼吸,在确定了这里没有其他人后,才小心翼翼地从雕像后面探出头来。 这是一座空旷的宫殿,除了长明灯便是这尊高大的雕像,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东西。 宫殿坐北朝南,雕像正对着一扇紧闭着的大门,左右两侧是映着树影森森的窗子,从印在窗子上的森森树影可以感觉到此处的偏僻。两侧的窗前各摆了一行长案,长案上是一排火光摇曳森森然的安魂灯。大殿的角落里置了两只落地的香炉,里面正焚烧着以蔷薇花为基调制成的香饼。宫殿的地面以青色的玉石制成,这玉石性寒凉,踏在上面觉得温度比平常的室温降低了几度,有些冰冷。就连棚顶彩绘的风格亦是庄重肃穆让人不得不收敛起玩笑之心变得拘谨不安的。大殿内空无一人,甚至能够回荡起脚步的回声。 苏妙觉得在这里踩出回声有点瘆人,她竭力控制自己的脚步,小心翼翼地来到雕像的正面,站在雕像前仰头望去。 一尊美丽端庄的雕像,这是一个有着观音像一般美丽慈悲的女人,这女人的年纪非常轻,相貌非常美。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玉手拈花,优雅而富有灵气。雕刻这尊雕像的人手艺极其高超,将静止的美人眉眼间的温善迷人刻画得淋漓尽致,即使并不认得她,即使只是通过一尊雕像,却能感觉到这人应该是极温柔优美的。贤良淑雅,文静稳重,善解人意,这是一个全身上下都书写着“美好”的女人。只是一尊雕像,落在人的眼里,却给人一种极仁慈温婉的印象,让人看了之后,心里会变得温暖舒坦起来。 苏妙从来没见过如此栩栩如生的雕刻,有些呆住了,盯着雕像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觉得这尊雕像有点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正狐疑,就在这时,很轻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她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踮着脚尖溜回雕像后面,贴着雕像的基座坐下来,紧紧地靠着基座,让雕像的阴影将自己笼罩住,屏住呼吸。谁知道进来的会是个什么危险人物,不管进来的是谁她都不能被发现。 心里这么想着,宫殿的门被从外面推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苏妙虽然不能探头看,却能确定进来的是个女人,因为来人穿着贵女们常穿的高底鞋,高底鞋踩在青玉地面上的声音很明显,和男子们靴子踏地的声音完全不一样。 室内多了一点人气,不再像之前那样冰冷,因为多了一点女人的气息,亦变得柔和起来。 苏妙在雕像后面仔细倾听,那人走到雕像前,似取了檀香,在雕像前肃穆地拜了三拜后奉在香炉里,而后重新走回雕像前,双眸凝着那含着温柔浅笑的女子,轻声说: “姐姐,又是中秋了呢。” 这声音才一落下,苏妙下意识打了个激灵,这声音好耳熟,居然是薛贵妃。 “若姐姐现在还活着,今天就不是中秋宴而是姐姐的生辰宴了,在王府时,姐姐的生辰宴是最让陛下高兴也是最让众姐妹羡慕的。”薛贵妃唇角勾着无奈又有些凄凉的笑意,轻轻地说,顿了顿,含笑续道,“太子妃又快生了,御医说这一胎是男婴,等孩子落地,太子殿下就儿女齐全了,陛下听说这一胎是男孩时不知道有多高兴,若姐姐还在世,想必姐姐会更高兴吧,孙子孙女全都有了,妹妹我熬到现在,才有两个庶出的孙女,唯一的孙子病怏怏的也不知道能养到什么时候,阿敖的媳妇还见天折腾。”她忧愁地叹了口气,顿了顿,轻浅一笑,叹息着说,“不仅姐姐好运,姐姐唯一的孩子亦是好运的,所以天是公平的,因为好运都给了姐姐,所以姐姐才短寿,这大概就是命吧!” 这最后一句是一句讽刺性极强的话,可是薛贵妃并没有用讽刺的语气去说,让人一点也听不出来她是在幸灾乐祸对方短寿,反而像是在阐述事实似的,这种阐述里带着一股深深的无奈。 “陛下他真是在笑着缅怀姐姐三十几年呢,若姐姐还在,陛下应该会更加开心吧。”她轻轻地笑说。 “你的意思就好像是你在希望她能继续活着。”突兀的声音响起,身穿正紫色绣着大朵大朵粉红色牡丹花宫装的瑞王妃魏心妍不知何时出现,她站在薛贵妃身后,讽刺性极强地说。 薛贵妃肩膀一僵,显然被吓了一跳,但多年的阅历使她立刻镇定下来,转过身,淡淡地道: “瑞王妃,你要进来至少也该让外面的人通报一声,突然闯进来,吓了我一跳。” “嗬,贵妃娘娘这是在给臣妇摆贵妃的架子吗?”魏心妍似笑非笑地问。 薛贵妃眼眸微闪,和善地回答:“魏大人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 苏妙在听到“瑞王妃”三个字时,全身发麻,更紧地绷住呼吸,心怦怦乱跳,居然是恋子癖大妈,被发现绝对死定了! 这时候她也终于想明白了掩护着她的这尊雕像到底是谁,难怪她觉得眼熟,这尊雕像是太子殿下的亲娘,已经过世的先皇后、同时亦是瑞王妃魏心妍的亲大姐,魏家的嫡长女魏心兰! 薛贵妃的谦逊落在魏心妍眼里,她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扭动着纤细的腰肢走到香案前,同样上了一柱檀香,动作相当随意,完全看不出她对死者的敬意。她将檀香随意插进香炉里,嗤笑了一声,不屑地说: “她若还活着,你还有资格坐在这统领后宫母仪天下只差一个虚衔的贵妃位上?你的儿子还有资格跟深得百姓之心的太子殿下一争高下?” 薛贵妃皱眉,上前一步,辩解道:“贵妃的份位是陛下封的,这是因为陛下信任我,所以才对我委以重任。至于武王殿下,并不是我是他母亲所以我偏向于他,但武王殿下确实优秀,可他的优秀与要和太子殿下一争高下无关。太子殿下是陛下封的太子殿下,只要圣心不变,太子殿下永远是太子殿下。” 魏心妍呵地笑了:“所以,只要圣心改变,你也不会反对?” 薛贵妃不言语。 魏心妍也不用她言语,她猛地回过身,手法粗暴地捏住她的脸抬起来,望着她露出一点点惊恐的眼眸,冷笑着说: “摆出这样虚伪的脸孔做给谁看,你以为你是靠谁才有今天的,你那个没用的娘家?可笑!” 薛贵妃的端庄终于在她逼迫力极强的眼神中彻底崩塌,她眼波微颤,看着魏心妍,迟疑了一会儿,气息不稳地询问: “魏大人,先皇后是你的长姐,太子殿下是你的亲外甥,对吧?” 她在向她确认众所周知的事实。 魏心妍哼笑了一声,甩开她的脸,转身,似笑非笑地望着慈眉善目的美丽雕像,过了一会儿,笑着说: “你说魏心妍长得像魏心兰,还是魏心兰长得像魏心妍?” 这问题十分古怪,薛贵妃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魏心妍回头看了她一眼,薛贵妃不解她问题中的含义,只得硬着头皮试探着回答: “亲姐妹的容貌自然会相像。” 魏心妍嗤地笑了,盯着雕像看了一会儿:“这女人只比我年长一岁,却占了许多便宜。” 薛贵妃越发不解,更加不敢乱说话。 “可是她没我活得长,所以还是我赢了。”魏心妍说话的语气略带得意,望着面前的雕像,语气里的轻蔑感更浓,“这玉雕慈悲得像个菩萨似的,其实,不过是个没用的叛徒罢了。” 薛贵妃心中一凛,没有做声。 “据说这凤仪宫闹鬼,先皇后的魂魄出现在凤仪宫里?”魏心妍淡声问。 “这是不可能的事,一定又是某个不安分的人在捣鬼,我已经命人彻查,闹鬼这种事怎么可能是真的。”薛贵妃并不相信。 “魂魄,”魏心妍笑起来,幽幽地说,“或许是她突然想通了,终于回来索命了。” 也不知是因为偏低的室温还是她阴森的语气,薛贵妃打了个冷战,下意识拉紧身上的披帛。 “鲁南大雨,冲垮了南峡大坝,消息不日就会传入梁都。此次水灾死伤许多人,重灾之下皇室必会派皇子出面安抚百姓,同时调查南峡大坝垮塌的原因,发生这种事太子定会主动请缨要求前往,但皇上不会应允,鲁南仍在降雨,灾区环境太过危险。安王亦会主动请缨,因为负责南峡大坝加固工程的工部尚书是他的人,一旦让他踏进鲁南,南峡大坝的案子只会变成一潭浑水。让武王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你肯定不愿意,水灾过后便是瘟疫,现在的鲁南如人间地狱。可总是要有人去的,既然太子殿下心系万民,皇上那一关只能请贵妃娘娘帮他过了。” 薛贵妃不太明白她的意思,虽然许多年前她是以侧妃的身份和当时还是王妃的先皇后同时嫁入王府,可因为先皇后过世的早,她并不太了解她,印象中只觉得先皇后是这世间最才貌双全的女子,贤良温柔,美丽美好,不用比较就能够让其他女子自惭形秽,客观的说这样的先皇后也难怪会让皇上终生没有立后。至于瑞王妃魏心妍,先皇后在世时她们姐妹就很少来往,明明是唯一同父同母的姐妹。直到太子五六岁时魏心妍才渐渐接触到这个外甥,太子念情,对姨母很孝顺,魏心妍待这个外甥也很亲切,还把自己的儿子给太子做了伴读。 魏心妍的性格和她的姐姐截然相反,她骄纵、跋扈、狠辣,甚至乖戾,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柔顺,就像是一只填满了火药的爆竹,随时都可能爆/炸一样。直到薛贵妃成了贵妃终于接触到皇室最核心的秘密,她才知道魏心妍和凌水宫的存在,那时候她对魏心妍是凌水宫的掌司并不意外,这个充满了权利欲完全看不到任何儿女私情温柔情愫的女人仿佛天生就是为了权利而生的,不输给男人的膨胀野心和欲望让她永远神采奕奕,即使是丈夫为了外室和她断绝关系时,她亦没有半点心灰意冷。 母亲保护孩子是天性,这么多年,薛贵妃一直用尽全力在保护自己的儿子,可是很多时候她都觉得,他们梁氏皇族最危险也是最大的变数不是别人,正是瑞王妃魏心妍,因为没有人知道这个骨子里充满了疯狂的女人究竟想干什么。 对魏心妍,即使合作了许多次,薛贵妃的心中还是充满了戒备。(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九章 惊魂 寂静的黑夜,突然,远处传来集结的号角声,即使那号角声并不尖锐,但在森森的暗夜里仍旧显得极为刺耳。 魏心妍和薛贵妃一愣,薛贵妃的心里咯噔一声,忽然惊慌地低呼了一句“陛下”,转身快跑出去。 宫殿的大门敞着,有冰冷的秋风从外面吹进来,吹散了室内蔷薇花的香气,让紧绷的气氛消散了些。薛贵妃离开了,魏心妍却没动地方,她站在长姐的玉雕前,静静地凝着她,存在感极强的恨意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那是非常强烈的恨意,强烈到即使是躲在雕像后面的苏妙都能感觉到,魏心妍对自己姐姐的憎恨已经达到了不能与之共存的地步,饶是如此,苏妙却还是从这浓烈的恨意之中察觉到一丝微妙的情愫,是缅怀,亦或是想念? 这是两个含义相近的词,却还是存在着一点微妙的差异,魏心妍的感情就是这一点点让人说不出的差异。 这带有差异的情愫能够被苏妙感觉到则是因为魏心妍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她的语气很轻,包含着一丝情绪复杂的怨怒以及不易被察觉的惋惜: “真希望你活着呢,活着看一看被你一手造成的这遍地是废物的梁氏江山。” 凌水宫副使之一的擎苍从外面匆匆走进来,来到魏心妍身旁,肃声禀报道: “主子,血阴教的余孽夜袭撷芳殿,回二公子先察觉了,在他们动手之前将其一网打尽,这一回抓了一个活口儿。” “回甘?”魏心妍妩媚的蛾眉微扬,淡淡问。 “是。” “那小子比回香生的那个小畜生还要让人讨厌。”魏心妍冷笑一声,“不愧是竹安贱人和回泽的野种。” 擎苍对皇家的家事向来不敢多嘴,耳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皇上怎么说,活口儿交给谁?” “皇上命掖庭司审理。”擎苍的额角已经渗出汗珠,咬着牙,小声回答。 即使魏心妍不说话,也能够感觉到她身上寒刺骨的杀气腾腾。 擎苍承受不住这样的杀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魏心妍垂着眼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笑道: “你跪什么?” “是属下无能,让血阴教的余孽被掖庭司截了去,本来那余孽应该由凌水宫来审,是属下无能,属下甘愿领罚!” “凌水宫原本就是隶属于掖庭司的,你不知道么?”魏心妍似笑非笑地问。 擎苍冷汗如雨,心跳如雷,的确,凌水宫是隶属于掖庭司的,但从已故的太皇太后掌权开始,凌水宫就是掖庭司的代名词,掖庭司就是凌水宫,凌水宫就是掖庭司,可是自从当今皇上登基,渐渐的,掖庭司和凌水宫分开了,凌水宫隶属于掖庭司却不再是整个掖庭司,新势力正在崛起,那就是身份隐秘的冰泉宫,冰泉宫虽然只是一个代号,但近两年它却几乎取代了凌水宫。照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冰泉宫就是掖庭司,冰泉宫就是凌水宫,而到了那个时候,曾经的凌水宫就会…… 擎苍讷讷不敢言。 “既然你想,等审完了血阴教的那个臭虫,自己去领罚吧。”魏心妍淡淡地说。 擎苍如蒙大赦,应了一声,站起来,垂首恭敬地侍立在一旁,他知道掌司的意思是要亲自去和皇上交涉。 魏心妍冷冷地看了一眼魏心兰的雕像,冷峻地抿起鲜红的唇,转身,离开。 大殿的门复又合上,躲在玉雕后面一直捂着嘴努力屏住呼吸的苏妙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她还担心魏心妍高超的功力会不会听到她的呼吸声,幸好传说都是骗人的,她没有被发现,否则就刚才那样惊险的场面,她百分之百会被魏心妍给咔嚓掉。 撷芳殿中发现了刺客,幸好刺客在动手前就被察觉然后剿灭了。 关于血阴教的事苏妙在民间就曾听说过,可见这则事件在岳梁国的知名度,虽说那时她只是把这件事当成故事听一听也就完了。 血阴教是在梁铄登基之后才猖獗起来的类似邪/教组织的教派,它是由很多年前就存在的一个地方宗教演变出来的,起初这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宗教。 梁铄在刚登基的时候并不顺利,诸王叛乱、南境侵略、科西国海盗频繁骚扰领/海,再加上水灾、旱灾、雪灾、蝗灾,有名的几个自然灾害几乎全被他给赶上了,新皇新政时下发的赋税政策又激怒了农民和商贾,在梁铄登基的前十五年内忧外患天灾人祸绝对可以写成一部传奇故事,苏妙在仔细了解了回味他们家的家族故事之后,其实对梁铄是有点佩服的,这大伯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下居然能稳坐龙椅几十年,还能越坐越稳,没被杀掉也没被赶下台,这根本就是奇迹。 血阴教的叛乱就是在那前十五年间产生的,有压迫就有反抗,前十五年岳梁国的环境恶劣到了极点,百姓生活艰苦时自然就会想造反,于是作为普通宗教的血阴教在那时吸纳了大量灾民,成为了民间起义的先锋军,不过最终却被梁锦带兵给剿灭了。 这一段是梁锦成为瑞王之后最辉煌的战绩之一,三万白羽军对抗八万起义军,最后八万起义军尽数被屠杀,几乎一个不剩。 这也是瑞亲王令人闻风丧胆的原因,八万人,投降与否并不重要,反正最后都被屠了。 听回甘说,梁锦是从有了小味味以后才收敛起血腥杀气的,从那之后他的形象也挽回了不少,除了对造反和腐败决不饶恕之外,在其他问题上他圆润温和了许多,也不再只想着杀戮,在国政上着实做了几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再加上他长得好看,百姓越来越喜欢他,所以他现在终于变成了最受欢迎的王爷。 不过这并不能阻止血阴教恨他,血阴教恨他,同时也恨了梁铄,所以在血阴教被灭的后十几年里,梁铄和梁锦并不消停,也不知道是曾经属于血阴教的漏网之鱼还是已死教众的后代,反正隔三差五就会有人打着血阴教的旗号过来问候梁家的祖宗十八代……好吧,其实也不是隔三差五,不过这十几年梁家确实不消停,就像是被暗处的野兽一直窥视着似的,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被突袭的怪兽狠咬一口,他们却始终没能找到野兽的老巢。 也就是说,血阴教虽死,血阴教的鬼魂仍旧在世间游荡,让他们不得安宁。 不过对于这些苏妙并不感兴趣,她现在只想回家去,这皇宫太诡异了。 守候了半天,见没人再回来,她放了心,从雕像后面走出来,踮着脚来到大门前,侧耳听了听,门外没人,她稍稍放心。 自从进了宫,她就一直厄运不断,好像这皇宫跟她犯冲似的,没一件好事。 悄悄推开门,苏妙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外面是寂静漆黑的庭院,因为是晚上,此地灯又非常稀少,宫殿显得十分空旷,气氛很吓人。放眼望去,高高的围墙外是一排又一排美轮美奂的高楼,半遮半掩于清冷的夜色中,也不知是因为此地是僻静的风口还是了无人烟的缘故,这里的风特别大,在撷芳殿时苏妙没觉得今天风大,可是这里的风特别大,还泛着一丝海潮的腥气,让苏妙有些好奇这里是不是临海。 风吹乱她的头发,她拢了拢发丝,面对无垠的夜色,她下意识吞了吞口水。别说初次入宫,就算进宫好几次的人也未必会认识这种地方,存放着皇后雕像的房间,这里肯定不会是一个能让人随便进出的地方。 苏妙猜测或许这里是凤仪宫,八成是,因为太子说过凤仪宫就是纪念先皇后的地方。 如果真是凤仪宫,凤仪宫中是有宫人的,倒是可以问路,只是她要怎么解释她眼睛一闭一睁就从撷芳殿跑到凤仪宫来了? 麻烦死了! 她脑瓜仁突然开始疼。 接着她忽然想到,之前梁效好像说过他要来凤仪宫捉鬼。 ……捉“鬼”? 面对着眼前森森的夜色,她突然很想呵呵。 拉了拉衣领,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迈开脚步,踏进夜色里。 风在呜咽,庭院内的树木在诡异地沙沙响,她缩了缩肩膀,走下门前御阶。 正前方只有一扇敞开着的朱漆铁门,这是这座宫殿唯一的出口,虽然不知道这出口通向哪里,但只能走这里了。她一边警惕地观察四周,一边向大门处小跑,就在这时,就在黑漆漆的大门外面,一声锐利的尖叫含着惊惧到极点的恐怖刺破寂静的夜空,同时也划破了紧绷着的人们脆弱的耳膜和心脏: “啊!” 是女子的声音。 苏妙吓了一跳,浑身一个激灵,差点蹦起来,睁圆了眼睛向大门口望去。 与此同时,一个披头散发身穿白衣的黑影蓦地出现在大门口,像一只没头苍蝇似的横冲直撞而来,直接撞上苏妙,将苏妙撞翻在地! 苏妙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后脑勺直接砸在地面上,嗡地一声,耳鸣的同时眼前跳出来一圈金色的星星。冲过来的人重重地压在她身上,苏妙的胸差一点被压得凹进去,疼得她就要骂娘了。撞她的人已经哆哆嗦嗦地从她身上爬起来,十分慌张,就像背后有鬼在追她似的。她从苏妙身上抬起头来,这时候苏妙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是错的,根本就不是鬼追她,这分明就是一个鬼啊! 披头散发身穿白色长裙的女人,脸色惨白发青,眼眶周围全是黑色的,眼睛大的像两颗球,球里边是两个僵硬的黑珠子,黑珠子老大,几乎没有眼白,这种眼珠子不管瞪谁对方都会吓到尿失禁,就是这么恐怖。她的嘴唇大而血红,上面还沾着令人惊骇的血迹,不仅仅是嘴唇,还有许多地方都沾着血,被乱蓬蓬的头发半遮半掩着,更吓人。 这样的一张鬼脸突然出现在眼前,就算是苏妙也被吓了一跳,浑身紧绷,大脑一片空白,本能的反应,她一拳揍过去! “女鬼”下巴受到重击,眼白一翻,居然昏了过去! “……”苏妙哑然无语。 大门外响起许多官靴踏地的声音,通红的火把居然映亮了半边天,嘈杂的声音海浪一般起伏而来,同样是几个女子惊恐的尖叫声过后,纷乱的脚步声向大门逼近,瞬间,整座宫殿被照亮,御林军出现在殿门口,乌压压的一大片,手中的火把在风中呼呼地燃烧着,那场面蔚为壮观。 因为太壮观了,四脚拉叉仰躺在地面上正在缓神的苏妙决定还是不起来了,以免被亮瞎。 不过很快的,回味的声音出现了,苏妙虽然不觉意外,但心中溢出的安心感还是很强烈,关键时刻他还是有点用的。 “妙儿!”他跑过来,扶起她,心急如焚,从发颤的手指就能感觉出来。 苏妙坐在地上,靠在他的臂弯里,一脸哀怨地看着他。 回味知道她被吓到了,觉得心疼,刚想把她搂进怀里安抚安抚她,可惜温存的举动还没有做,苏婵已经提着灯笼奔过来,丢了灯笼,直接撞开回味,顺手搂住苏妙,紧张地问: “二姐,你没事吧?” 苏妙软绵绵地靠在妹妹的臂弯里,继续哀怨。 回味脸色铁青。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紧随其后的苏娴放下提起的裙摆,拿起被苏婵丢下的灯笼,照了照躺在地上挺尸的“女鬼”,虽然恐怖的脸被头发遮住了大半,不过黑灯瞎火的看见这么个东西,还是很可怕,“什么鬼东西!”她立刻把脑袋扭一边去。 苏妙扶着苏婵站起来,苏婵得空去看地上的“女鬼”,一手抓起“女鬼”的头发,一手提着灯笼去照她可怖的脸,表情淡定地看了一会儿,甩开她的头发,从容地站起来,忽然怒气很大地一脚踹在已经昏过去的“女鬼”的脸上! 剧痛让“女鬼”突然醒来,诈尸般腾地坐起来,茫然环顾四周。 “苏三爷,你太粗暴了。”就算是梁敖都觉得有点看不下去了,这丫头情绪化起来粗鲁得可怕。 “虽然知道是人,可这画的也太恶心了吧?”苏妙安抚着自己的鸡皮疙瘩。 “外边还有更恶心的。”苏婵说。 苏妙一愣。 “薛明珠身边的烟雨死在门口了,刚才他们抓刺客的时候,追着鬼一路过来,居然在门口发现了烟雨的尸体。”苏婵沉声说。 “……”苏妙很佩服苏婵能在恰当的时机用最简洁的语言总结出最重要的点,她在完全看不出内心情绪的梁敖、梁敞、回味脸上挨个扫了一眼,手一拍,皮笑肉不笑地说,“所以,我现在要怎么解释我眼睛一闭一睁就从撷芳殿跑到这儿来了?”她的脸突然沉了下来,绷着表情,一边往外走一边阴恻恻地说,“奶奶的,串门子摊上人命案,老娘这是招谁惹谁了!” “……”苏家这姐三个果然一模一样!(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十章 拙劣的陷害 苏妙走到宫殿门口,大门处乌压压堵了一大片御林军,她钻进人堆向远处看去,就在这间宫殿外围墙的墙根附近,许多人围着,除了御林军,还有一群身穿华服的人,其中最显眼的就是梁铄那身黑色绣着金龙的龙衮和梁锦那身比火把还要鲜红的蟒袍。 苏妙太阳穴抽痛,望着那群人,嘴里嘟囔着: “干脆你们说我是跟着你们进来的算了,别说是在这儿碰见我的。” “这个恐怕不行。”梁敖微笑着说。 苏妙瞅了他一眼,似在责怪他的死脑筋。 梁敖哭笑不得,都这个时候了她还有心情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歪招儿,一点紧张感都没有。 回味上前一步,搂住苏妙的肩膀,果断地带她向前走,一边走一边轻声对她说: “一会儿不想说话可以不说,有我在,不用怕。” 苏妙扬起脖子去看他的脸,他的瓜子脸尖尖,从下往上看时能够看到他下半脸优美流畅的线条,漂亮,而且很可靠。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嘻嘻一笑,向上一窜,嘴唇直接贴上他的下巴! 回味吓了一跳,愕然看着她,从下巴一直红到耳朵根。 梁敖和梁敞走在后面,两个人本来正在严肃地讨论案情,前面的一幕猝不及防落入眼中,二人愕然,惊呆,有一种差一点就风化了的感觉。 回味带着苏妙来到梁锦他们那一队的后方,梁铄、梁锦、梁敏、回甘外加几个近臣全都围在墙根下,薛贵妃则和众女眷远远地站在一旁,苏妙只从人群的缝隙间看到墙根处染血衣裙的一角就被回味捂住眼睛被带到什么都看不到的地方了。 薛明珠亦在人群中,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薛贵妃在安抚她,围在她身旁的还有魏依琳等几个和她交好的贵女。 薛明在梁铄身边,站着,时不时留意一眼身后的妹妹,又似有若无地瞥了苏妙好几眼,让苏妙一头雾水。 安王梁故亦在列,却不见湘王梁效的身影。 苏妙想起来之前梁效说过他要来凤仪宫抓鬼,而她刚才恰好碰见了鬼,梁效说的那个鬼应该就是她碰见的这个吧,内心泛起狐疑,她偏过头,悄声问回味: “这里是凤仪宫吗?” “是。”回味低声回答。 “看见湘王了吗?” “湘王?”回味一愣。 “我在撷芳殿后边的那个小花园碰见他了,他跟我说他在等时辰要来凤仪宫捉鬼。”苏妙轻声回答。 回味皱了皱眉,面色阴沉下来,思索了片刻,向身后的秋华看了一眼,秋华上前一步,回味低声吩咐了他两句,秋华转身去了。 “像今天这样的日子梁效只会呆在他自己的湘王府,不会出门的,我让秋华去打听了看他现在是否在湘王府里。”回味低声对苏妙说。 苏妙点点头,虽然因为她对梁效的好印象没有觉得那时候梁效出现在撷芳殿有什么古怪,可还是确认一下更好,虽然对后续工作她依旧一头雾水,不过她想很知道梁效现在究竟在不在湘王府。 “还有什么可疑之处?”回味低声问她。 “多了……”苏妙只回答了两个字,人群中,高冷的紫色出现,魏心妍从远处走过来,在经过苏妙面前时,似笑非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苏妙打了个激灵,一旦魏心妍知道她在凤仪宫,她绝对死定了,或许不等魏心妍灭了她她就已经被薛贵妃灭了! 梁敖和梁敞走到梁铄身旁,梁敖轻声向梁铄禀报了几句,梁铄和梁锦微怔,一齐向苏妙看过来。 苏妙被岳梁国中身份最高贵的两个男人同时盯住,脑袋发蒙,两腿发软,顿了顿,歪着头对着回味小声说: “你爹和你大伯还挺俊的。” 回味瞅了她一眼,扬起巴掌在她的脑袋上拍了一下。 梁敏捧着一只托盘与梁敕联袂走来,站在苏妙面前,梁敕严肃地问: “苏二姑娘,这可是你的簪子?” 苏妙一愣,低头向托盘上看去,梁敏手上的托盘里,一根鎏金镶红宝石缀流苏蝴蝶簪子在昏黄的光线下闪烁着光芒,簪子尖锐的尾端染着刺红的鲜血,上面的血迹尚未干涸,包裹在金灿灿的簪子上,刺眼而醒目,微泛着腥气,让人看了很不舒服。 “该不会……这玩意儿就是凶器吧?”苏妙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发髻,嘴角狠狠一抽,颤颤巍巍地问。 “正是。”梁敕严肃地说。 “虽然是我的,可拿一根簪子杀人对我来说也太高难度了,我虽然是厨师,可厨师和杀手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再说,这根簪子可花了小味味四百两,我就算再败家也不会拿这个去胡闹,我和小味味交往四年这可是小味味头一次送给我这么贵重的东西。”苏妙一脸严肃并恼火地说。 “我从前问你,你不是说你不喜欢这种东西吗?”这算什么?抱怨?回味看着她,凉飕飕地问。 苏妙瞅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说:“我是说不喜欢,可不一定我一辈子都不想要,一辈子总会有一两次想要不喜欢的东西的时候。” 回味:“……”所以说,他最讨厌去猜测女人的心思,根本就不可能猜中! 梁敕一点也不想听他们交往的细节,他只是一个堂兄而已,他现在更关心的是发生在皇宫里性质恶劣的命案: “苏二姑娘,你为何会身在凤仪宫?” “我也想知道。我之前在撷芳殿,本来先去找我们家婵儿的,半路上还碰见了武王殿下和景阳长公主,然后我们往回走,我又碰见了小味味的爹,说过话之后我不过是去吃个苹果的工夫,也不知道哪个混蛋居然从后面把我迷晕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就躺在刚才那个院子里了,刚醒过来就听见有人尖叫,然后那个鬼就冲过来把我撞倒了,再然后小味味就来了。那个鬼直冲过来就把我撞倒了,撞得那么狠,都差点把我撞流产了。”苏妙揉着自己还在疼痛的腰说。 “流、流产?”梁敕瞠目结舌,眼珠子下意识在苏妙和回味身上转了好几圈,磕磕巴巴地问,“你、你们……” “她说的这种话太子殿下不用当真。”回味抚额,无语地说,顿了顿,对梁敕说道,“太子殿下,妙儿是不可能从撷芳殿自己走到凤仪宫的,她根本就不认得路。” “这个我自然知道,所以才说此事有许多蹊跷……”梁敕皱着眉说,还没说完,一声尖锐的指控打断了他的话。 跪在薛贵妃面前的一个小宫女将手指头直指苏妙,颤抖着,哭泣着,大声说: “就是她!娘娘,就是那个姑娘给了奴婢银子让奴婢给她带路到凤仪宫来的,奴婢带她到凤仪宫来时确实见到了薛姑娘身边的烟雨姐姐,可是那个时候烟雨姐姐是活着的,怎么会这样,烟雨姐姐怎么会死了呢?娘娘,一定是她杀了烟雨姐姐,一定是她,奴婢临走之前听到这个姑娘声音很大地质问烟雨姐姐是不是薛姑娘指使烟雨姐姐加害于她,烟雨姐姐一直在否认,说是苏二姑娘误会了,请苏二姑娘不要擅自揣测误会薛姑娘讨厌薛姑娘,薛姑娘是真心想和苏二姑娘做朋友的,奴婢以为烟雨姐姐的话苏二姑娘听进去,可是现在烟雨姐姐死了,一定是苏二姑娘!一定是苏二姑娘杀死烟雨姐姐的!她是最后见烟雨姐姐的人,还对烟雨姐姐说了许多难听的话,一定是她杀了烟雨姐姐!” 苏妙盯着那个眉清目秀的小宫女瞧了一会儿,实在想不起这人是谁,哭笑不得地问: “你谁啊?” “苏二姑娘,奴婢是撷芳殿侍奉姑娘饮宴的春霞,奴婢可是一直伺候着姑娘,姑娘怎么可以说不认识奴婢。”春霞用一副在指控她撒谎的表情连珠炮似的说,声泪俱下,“苏二姑娘你为什么要杀烟雨姐姐,烟雨姐姐人很好的。”她说着,竟捂住脸呜呜地哭起来。 “我只记得住貌美的人,记不住你也没什么奇怪的吧。”苏妙凉凉地说,露出一脸啼笑皆非的表情,“没凭没据你说我杀人我就杀人了,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说我看见你把她杀了?你在陷害人之前都不动脑子的吗?收买你替我带路?姑娘,你入戏这么深,我都不好意思告诉你我今天进宫时一文钱都没带,倒是带了一个可以随时提款的钱庄。”她歪头问回味,“莫非你买通她替你带路,让她替你杀人?” “我还用买?一个丫鬟而已。”回味嗤笑了一声,轻蔑地说。 苏妙盯着他盛气凌人的脸,咽了咽口水,一本正经地说: “虽然很想跟你探讨一下众生平等的实用性,不过刚才那个不屑一顾的表情确实让我的心啾地跳了一下。” 回味微怔,只觉得耳根子发热,冷峻的表情破功,他噗地笑出声来。 “他们两个在干什么?当着长辈的面打情骂俏成何体统!”既梁锦之后向来比较宽容的梁铄也终于受不了了,火冒三丈地说。 然而现在的梁锦已经淡定了,他扶着额角,长长地叹了口气: “算了,虽她去吧,他们高兴就好!” “你太惯着他们了。”梁铄沉着一张脸说。 “味味他没有像我一样我已经很庆幸了,剩下的就随他们去吧。”梁锦淡淡地说。 梁铄看了他一眼。 那一头,在薛贵妃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薛明珠终于攒足了气力,梨花带雨地面向苏妙,柔婉的嗓音里尚含着泣音,那声音极惹人怜爱,差点将人的心融化掉,她悲戚地呜咽着,哀声控诉道: “苏姑娘,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那样对烟雨,烟雨虽然只是个丫头,却最是心善,那样好的孩子你怎么能下得去手?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为什么你不冲着我来?居然为难一个丫头,苏姑娘,你、你简直太过分了!你还我烟雨!还我烟雨!呜呜呜!”她说着,又趴在薛贵妃的怀里继续呜咽。 薛贵妃此时的脸色却不太好看,她知道了刚刚苏妙就在兰馨殿里,至于是在院子里还是在大殿内她并不能确定,不过不管她当时在哪里,这件事对薛贵妃来说绝不时一个好消息。 因此她现在没工夫再去理会哭泣中的薛明珠。 薛明珠觉察到薛贵妃的心不在焉,心中暗暗着急,见薛贵妃迟迟没有动静,只得自己抓取主动权,她突然上前一步,猛地拉扯住苏妙的衣袖,用怨愤的目光恨恨地瞪着她,带着哭腔大声质问: “苏姑娘,你到底为什么要杀烟雨?为什么?” “都说了不是我,你还想让我说几遍?”苏妙很不耐烦,从薛明珠可疑的举动来看烟雨八成是她给干掉的,里边肯定还有薛明的参与,下午时在桂树林她可是听的清清楚楚,薛明珠说她不会再把烟雨留在身边了,因为烟雨听从薛明的指示,烟雨背叛了薛明珠。 虽然苏妙对薛明珠的的这种脑回路很无语,不过烟雨突然被杀死在宫中,又是在午时经历过毒蛇惊魂的背景之下,说薛家兄妹没有问题打死她她都不相信。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要狡辩,你不觉得自己太无耻了点吗?”薛明珠愤怒地瞪着她,大声道,“宫女被你买通了,作为凶器的簪子也是你的,这么多人都看见了,人证物证齐全你却还在信口雌黄百般狡辩,苏妙,你太过分了!你还我烟雨!还我烟雨!”她抓着她的手臂泪水潸然,好像她们主仆的关系有多好似的。 苏妙啼笑皆非,贼喊抓贼的把戏她不是没见过,可是这种简单粗暴的贼喊抓贼她还是第一次见,她几次想要挣脱开薛明珠的手,无奈这个女人的手就像八爪鱼的吸盘似的牢牢地吸在她身上根本掰不开,她逐渐觉得恼火,薛明珠拉着她哭让她起了许多层鸡皮疙瘩,她实在是受不了了,手上用力,把薛明珠甩一边去,总算挣脱了她的“吸盘束缚”。 薛明珠借着被甩出去的惯性两脚一软直接趴在地上,这一下看起来摔得很重。 “明珠!”薛贵妃总算回过神来,吓了一跳。 薛明已经抢先一步上前,心疼地扶起薛明珠,冷森森瞪着苏妙,阴恻恻地说: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如此嚣张,简直可恶!”(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一章 洗罪 “你口中的人证物证也太牵强了,这个宫女说的话只是她的一面之词,她指控的是我,而她指控词里的另外一个人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她想怎么说都行。” “她只是一个宫女,你今天又是第一次进宫,她跟你无冤无仇,为何要诬陷你?”薛明冷笑道。 “人这种东西谁又说的清,为钱为利被胁迫或者只是单纯的讨厌我,这些都有可能,说不定是因为她喜欢回味所以嫉妒我。”苏妙手一摊,说。 “娘娘,奴婢没有!”春霞被苏妙的话吓得浑身一抖,哭着连忙否认。 薛贵妃看了苏妙一眼,蹙眉,犹豫了半天,训斥的话终是没有说出口,她不确定苏妙会不会在这里爆出关于她刚刚在兰馨殿和瑞王妃在一起的事情,虽然不确定她是否看见,也觉得就算苏妙看见若她是个聪明人也应该闭嘴装没看到,可是苏妙这个人她觉得无法用常理来判断,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突发事件,她没有选择与苏妙对话。 苏妙感觉到薛贵妃的目光,她没有与她对视,薛贵妃如果是个聪明人就应该明白这种场合最好闭嘴,先不说兰馨殿的事,单是凤仪宫出了一个“鬼”就够她这个后宫的掌事者喝一壶的,今天晚上她应该明白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薛贵妃没有说话在苏妙的意料之中。 “你这个女人,证据确凿,你竟然还用胡搅蛮缠企图混淆视听,犯下人命案子还能这样平静地说笑话,如此恶劣的行径简直令人发指!”薛明站起来,冷冷地瞪着苏妙,厉声道。 “我都说了不是我干的,你这么着急把杀人罪往我的头上扣,莫非是想拉我替你背黑锅,这件案子该不会是你干的吧?”苏妙问。 “你血口喷人!”薛明的眼睛瞪得更可怕,气势汹汹地怒道。 “这话应该我说吧。” “你还不承认!”薛明用在蔑视她死鸭子嘴硬的口吻冷笑着说。 “你别血口喷人,我才不给你背黑锅。”苏妙说。 她不仅用不慌不忙的语气,还一口咬定他是杀人凶手,一股火憋在心里,此刻的薛明恨不得把面前这个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惊慌失措的女人给大卸八块,他忍着怒气上前一步,跪在梁铄面前,咬着牙,义愤填膺地道: “皇上,烟雨虽然只是一个丫头,却是明珠从我们薛家带来的,自小一块长大,感情极好,虽说丫头,却像姐妹,烟雨虽然身份卑微,但也是一条鲜活的人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淞南实在不忍心,请皇上做主,一定要给烟雨一个公道!”淞南是薛明的表字,他在皇上面前自称自己的表字,显然是拿着自己是薛贵妃侄儿的身份。 梁铄看了薛明一眼,又看了苏妙一眼,没有说话。 苏妙也没再急着辩解,转身,走到梁敖身后,两个御林军正押着之前把苏妙撞翻的“女鬼”,那“女鬼”被结结实实地抓住,此刻正在瑟瑟发抖。 苏妙走到“女鬼”面前,弯下身子,盯着她低下去的脸看,透过夸张的妆容依稀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皇宫里出现十六七岁装神弄鬼的小姑娘,这个小姑娘八成是宫里的宫女。 因为被苏妙一眨不眨地盯着,小宫女更加害怕,用力垂着头,几乎快把脑袋垂到地上去了,她全身抖得更厉害。 苏妙伸出手托起她的下巴,强迫小宫女与她对视,无视了她可怕的妆容,似笑非笑地问: “刚刚在这门外头尖叫的是你吧?” 小宫女瑟瑟发抖,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看见那个了,所以叫起来了?”苏妙向血腥的墙根处一指,问。 小宫女泪眼婆娑地点点头。 “之后你就跑到那个院子里去了,然后就碰见了我,再然后就迎面把我撞到了,再然后我就揍了你,对吧?”苏妙温和地笑问。 小宫女点了点头。 苏妙笑了笑,在她惨白惨白的小脸蛋上拍了拍,转身,走回春霞面前,蹲下来,似笑非笑地对她说: “之前你说我让你引路,让你带我来凤仪宫,从撷芳殿到凤仪宫这段路,中间连个巡逻的都没有遇到,该不会你是带我飞过来的吧?” 春霞浑身一抖,低着脑袋小声说:“姑、姑娘不正是因为我过去在凤仪宫里当差,所以才让奴婢来领路么。奴婢知道凤仪宫附近侍卫巡逻的时辰,也知道哪条路上的侍卫少更好避开。” “嗯。”苏妙恍然地点点头,“我第一次进宫就知道找一个在凤仪宫当过差还能完美避开巡逻侍卫的宫女替我带路,我真是个天才,想想连我都开始佩服我自己了。这皇宫里侍卫巡逻的时辰居然能被一个小宫女掌握,连小宫女都知道哪条路上侍卫少好避开,皇宫的禁卫军是谁管的?”她抬头问站在她身旁的回味。 “静安王。”回味往梁铄身旁一个浓眉大眼英气迫人的中年男子身上一指,淡声回答说。 苏妙便冲着静安王笑起来:“王爷,你完全被一个宫女给小瞧了呢。” 静安王的脸阴沉下来,这个他绝对不能忍,黑着脸说:“绝对不可能,今夜是中秋,宫中警备加了一倍,若苏姑娘单独在宫中行走。不可能没有侍卫盘问!” “呐,王爷是这么说的。”苏妙对春霞笑道。 春霞掌心一颤,垂着脑袋,没有接腔,而是咬了牙一口咬定苏妙,恨恨地质问: “苏二姑娘,明明就是你做的,证据确凿,你为何不肯承认?” “我再问你,我们是从哪个门进凤仪宫的?”苏妙语气轻浅,似笑非笑地问。 “姑娘为何问这个,奴婢不是带着姑娘从东侧门进来的么。”春霞不解她的意思,谨慎戒备地问。 “东侧门在哪?”苏妙问。 “姑娘就是从那个门进来的为何会不知道,就在那边!”春霞向兰馨殿外唯一通着的一条大路上一指,说。 “太子殿下,那里面有其他出口吗?”苏妙指着兰馨殿内,问最了解凤仪宫情况的梁敕。 “没有,兰馨殿是凤仪宫内最偏僻的地方,也是凤仪宫内的高地,兰馨殿后面是海,出不去的,要想出去只能往回走。”梁敕似乎明白了苏妙为什么这么问,忍不住笑了一下,回答。 “所以说,按照你的说法,我是从东侧门进来的,然后我用簪子杀了烟雨,然后我居然不从大门逃跑,反而跑到兰馨殿里面去了……”苏妙盯着春霞低下去的脑袋,有些恼火,“你是想用另外一种方式骂我蠢吗?” “奴婢也不知道姑娘为什么不逃跑,这个只有姑娘自身知道,可杀死烟雨姐姐的簪子是姑娘的,奴婢可以作证烟雨姐姐在凤仪宫中最后一个见的人是姑娘,姑娘,这个你是没办法否认的!”春霞低着脑袋哆哆嗦嗦地说。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种人呢。”苏妙忍不住伸出手,用手背在她瘦窄的小脸上磨蹭了两下,惊叹道,“你是敢死队吗?疑点这么多的诬陷你再坚持下去说不定会被关进小黑屋去被用刑哦,不是说皇宫里有许多让人生不如死的刑罚么,你应该不是新进宫的吧,不是新人关于皇宫里的刑罚应该知道的更清楚才对,你真的不怕吗?” “奴婢怕,可是烟雨待奴婢那么好,奴婢怎么能够让烟雨姐姐惨死,奴婢只是说出奴婢知道的真相而已!”春霞带着哭腔,语气坚定地说。 苏妙摸了摸鼻梁,继续问她:“是不是就算我问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你也不会回答我?” 春霞肌肉微僵,顿了顿,坚定地强调:“奴婢只是说出事情的真相,奴婢没有什么难言之隐!” 苏妙鼓了鼓嘴,惋惜地在春霞的肩膀上拍了拍,站起来,对回味说: “这个姑娘越说越可疑了。” 回味淡淡地说:“送去冰泉宫,用不了一个时辰就会开口。” 苏妙在回味嘴里听见“冰泉宫”三个字,微怔,直直地看着他。 梁敕已经请示过梁铄,春霞被押入冰泉宫接受酷刑审问,烟雨的尸体也已经命人抬走,有宫人过来清洗地面,梁敕看着青砖路上刺目殷红的血迹,皱着眉,表情有些烦躁。 苏妙看了他一眼,这个皇帝温柔得可怕,这凤仪宫明明是纪念他爱妻的宫殿,在这样纪念性很强的宫殿里发生血腥的人命案,命案的对象只是一个丫鬟,这种事情落在谁身上谁的心里都不会舒服,看得出来梁敕已经开始烦躁恼怒了,可是行事作风依旧温和,他很遵从他的外在形象,苏妙这样觉得,这需要极强大的忍耐力和自制能力,一个温柔得过了头的帝王,却能在最恶劣的环境下稳坐龙椅几十年,苏妙可不认为他身上的温柔是单纯的温柔,想必他的温柔做派已经成为了他最锋利的武器之一,像这种作风温柔的皇帝也许比残暴的君王更加可怕,这种人是绝对不能小瞧的。 薛明见烟雨的尸首被抬走,春霞也被带下去审问了,苏妙却平安无恙,明明是最可疑的却什么事都没有,这和预想的完全不一样,他上前一步,再次进言道: “皇上,虽然只是死了一个丫鬟,但再怎么说那也是一条人命,苏二姑娘作为最大的嫌犯,难道不应该被暂时收押等候审问么?” 苏妙看了他一眼。 梁铄看了他一眼。 梁锦看了他一眼。 回味看了他一眼。 “傻子都能看出来这是诬陷,你比傻子还不如么?”回味冷冷地道。 薛明垂下脸去时眸子微沉,再抬起时却恢复了一脸公事公办的模样,他义正言辞地道: “三公子,苏二姑娘是你的未婚妻,你心怀怜惜无可厚非,但是人命关天,你公然包庇一个犯下人命案子的嫌疑犯,也太公私不分了吧?” 苏妙微怔,心脏在胸腔内伶俐地跳跃了一下,她不由得开始上下打量了薛明,紧接着往后跳了半步,满脸戒备,诧异地说: “你该不会是想拿我做引子欺压小味味吧?” 指责回味“包庇嫌犯”、“纵容未婚妻谋杀丫鬟”之类的,像这种带有攻击性的间接式扣罪名法通常都是政客们鹬蚌相争的手段,就是不知道最后那个得利的渔翁是谁,总之如果“包庇未婚妻杀人嫌犯”这种事情传扬出去,小味味如果是玩政治的话,公私不分一定会被坑个满脸花,支持率直线下降,说不定会因为惨败提前退出职业生涯。 “把我扔到监牢里,你是打算在监牢里把我干掉吗?”苏妙接着问,用惊异的目光继续上上下下地打量他,“我之前还以为你这么笨你们薛家的列祖列宗还真可怜,居然留下来这么挫的一根独苗,原来你这么聪明,还这么阴险,幸好现在只是个奸商,你要是当了官还不得把人坑死。” 薛明的脸刷地绿了,在绿过之后,他的脸又把红橙黄绿青蓝紫挨个展现了一遍,在苏妙说出那两个诧异时,薛明的心差一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幸好他忍住了,沉声质问: “苏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在场的人未必都不知道薛明的目的,薛明为一个丫鬟如此积极,虽说那个丫鬟是薛明珠的贴身丫鬟,但因为一个丫鬟在凤仪宫内如此急进人们多少都有点奇怪,心怀算计的人大概都有了猜测,只有苏妙直白地说了出来,因为蓦地说破了,让一直掩藏的人们觉得有点面红耳赤,好像被扒开伪装了似的。 “只凭一根簪子和一个不知来历的宫女的一面之词是没办法定罪的,冰泉宫半个时辰就能把人审出来,你退下,这里没你的事!”回味没有反应梁锦先火了,没好气地斥道。 薛明没敢做声,梁锦的脾气薛明知道,只要不涉及他儿子,事情发展成什么样都和梁锦无关,可是一旦涉及回味,不管跟梁锦有没有关联,只要是和他儿子有关联,他就会异常紧张。没想到苏妙知道这一招并且用的相当熟练,只要一提回味,不管对方是谁梁锦都会炸毛。 说实话梁铄对烟雨的案子并不感兴趣,一个丫鬟而已,这宫里每年要死多少宫女,丫鬟的死亡在皇宫里根本不算什么,再说就苏妙的胳膊腿,要把一根簪子插进一个成年姑娘的脖子里去杀掉对方,这对她来说太高难度了。 梁铄在意的是另外一桩案子,居然有人胆敢在他的凤仪宫内装鬼。(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二章 父亲的心思 装成女鬼的宫女被押了上来,被按着跪在梁铄面前,瑟瑟发抖。 “你是哪个宫的?”梁铄淡淡地问。 “奴婢、奴婢是、奴婢是……”小宫女抖如筛糠,已经说不出话来。 梁铄也不着急,就看着她磕磕巴巴的样子,既没有出言催促,也没有发火。然而这样的沉默更加可怕,即使是苏妙也能感觉到从他身上发散出来的强大的压迫力,他并没有露出愤怒的表情,可是应该愤怒时却没有发怒的样子更让人心惊胆寒。在场的人一句话都不敢说,皆屏住呼吸,就连奉承和在这种场合下狐假虎威的人都没有,诸皇子很乖地低下头去,恭谨顺从地立在一旁,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就连梁锦都一言不发,老老实实地站着当背景。 薛贵妃无声地跪下来,默默地为自己作为掌事者的失职请罪。 苏妙觉得大概全场只有魏心妍最淡定了,她垂眸敛目,唇角却淡淡地勾着,好像在嘲弄谁似的。 在这样的气氛下,一个才十六七岁的小宫女哪里能承受的住,浑身抖得厉害,差一点就晕过去了,她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磕头,结结巴巴地说: “回、回皇上,奴婢是、奴婢是永安宫负责洒扫的宫女小喜。” “永安宫?”梁铄重复着,语气里多了一丝诧异。 不说梁铄诧异,小喜话音刚落,连薛贵妃和梁敖都是一阵惊讶,薛贵妃的心里咯噔一声,凭靠她几十年在后宫中摸爬滚打的经验,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被坑了,可是她没有马上辩驳,在这种时候沉默更容易让自己站在有利的位置上。 “永安宫可有这个宫女?”梁铄问身旁的钱德海。 钱德海上前,把小喜仔细看了一会儿,回道:“回皇上,这宫女确实是永安宫的。” 薛贵妃垂着头,一言不发。 梁敖也没有说话。 梁铄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重新将目光落在小喜身上,淡淡地问: “是何人指使你在凤仪宫内装神弄鬼?” “回、回皇上,是贵妃娘娘身边的文鸢姑姑命奴婢在这里扮鬼的。”小喜抖如筛糠,结结巴巴地说。 “你胡说!”文鸢姑姑一听,差点跳起来,凌厉地瞪着她,又面向梁铄,一个劲儿磕头,“皇上,冤枉啊,奴婢怎么会让一个宫女在凤仪宫装鬼,奴婢绝没有指使她去做这么荒唐的事,奴婢冤枉,请皇上明察!” 苏妙觉得就连薛贵妃身边的人都被她教养得很好,先不说这是不是污蔑,在被指控时文鸢依旧一本正经,丝毫没有因为对方诬陷她就大怒骂对方是“居心叵测的贱婢”之类的,果然能在皇宫中生存到最后的都不是那些巧言善辩的妖冶贱货,像薛贵妃这种喜怒不形于色聪明又会贤良淑德的才能干到最后。 所以太子殿下真的不要紧吗,他比武王少了一个能干的娘,虽然还有一个厉害的姨母在,可那个姨母对他好像不太靠谱的样子。 梁铄淡淡地看了小喜一眼,平声问: “文鸢为何要让你扮鬼?” “文鸢姑姑三个月前叫来奴婢,说马上就要到先皇后的生辰了,今年陛下尤为思念皇后娘娘,贵妃娘娘想为皇上分忧,于是请了一个很厉害的法师进宫想要为皇后娘娘招魂,可法师说皇后娘娘仙逝已久,若要招魂,必须有八字全阴的少女在皇后娘娘住所周围扮小鬼为皇后娘娘引路,奴婢八字全阴,文鸢姑姑就吩咐奴婢每夜到凤仪宫来,扮作招魂鬼使替皇后娘娘引路。奴婢也是听了吩咐,又觉得贵妃娘娘是真心想为陛下分忧,才来扮鬼的。皇上,奴婢绝对不是装神弄鬼,奴婢是真心为了贵妃娘娘对皇上的一片心,奴婢绝对不是装神弄鬼啊皇上!”小喜一边哭一边磕头表忠心,她说的话句句真挚,每一个字都包含着感情,就算不仔细听她的话也能为她深情的语气感动得一塌糊涂。 谁也没想到在凤仪宫中装神弄鬼的理由居然是这个,假如这真的是薛贵妃指使小喜做的,那么这个理由就有点尴尬了,首先她是一片好意,并不是要陷害谁或者除掉谁,她是因为看着皇上一直在思念亡妻心中难过才想替皇上为亡妻招魂的,这也算她的一种贤惠,可是首先在皇宫中招鬼这向来是很忌讳的,其次妾室为丈夫替已亡故的正室招魂,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丈夫思念亡妻的细腻心思袒露出来,先不说丈夫会不会恼羞成怒,这种事绝对是非常别扭的,即使这时候皇上不惩罚她,她做出这种事来,因为非常别扭的关系两个人之间一定会产生隔阂,而且这样的隔阂会很难消除,会严重影响到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也就是说这件事一出来,薛贵妃即使不受惩罚,在皇上心中薛贵妃这个人也很有可能已经玩完了。 “你怎么说?”梁铄还是没有发火,他看着恭顺跪地垂着头的薛贵妃,淡淡问。 “陛下,臣妾不可能这么做,在皇宫之中装神弄鬼是大忌,臣妾打理后宫几十年,一直严于律己,臣妾是不可能明知故犯的。” 梁铄淡淡点头,又看向梁敖,淡声问: “你怎么说?” 梁敖顿了顿,跪下来,严肃地回答:“旁的事儿臣不知道,儿臣只知道母亲是最严于律己的,明知道是禁忌的事情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理由母亲都不会做。” 梁铄淡淡地看了他一会儿,再次淡淡地点头,平声开口,说道: “就这样吧,身为下人却背叛主子,不可饶恕。”他冷冷地瞥了小喜一眼,声音很轻,很平,没有半点起伏,“将这个宫女拉下去打死。”他说。 两个太监上前将瘫软在地的小喜拉走。 小喜做梦都没想到这么大的一桩案子结局居然如此简单,还什么都没有审什么都没有查她就已经要死了,在被拖下去时她恐慌到了极点,一叠声叫喊: “皇上!皇上,奴婢冤枉啊!皇上,奴婢冤枉!贵妃娘娘救命!奴婢是为了娘娘啊!贵妃娘娘!” 薛贵妃沉敛地跪在地上,虽面无表情,眼神中却又适当地表现出了一点无奈和悲悯,在对这件事所要表达的表情上她表现得很完美,让人挑不到一点瑕疵。 “薛贵妃治宫不严,禁足一月,罚俸半年,管理六宫之权暂时交给齐妃。”梁铄说。 薛贵妃肩膀微颤,面对这样的处罚,她没有辩解,而是恭顺地磕了一个头表示接受。“臣妾领旨。”一个稍年轻一点的妃子出列,跪下来,嗓音轻软地说,这也是一个文静柔顺的人。 苏妙留心观察,梁铄后宫里的这些妃子都是属于端庄淑婉文静柔和的类型,妖艳话多的一个没有,也不知道梁铄就是喜欢这一类型的,还是他觉得后宫里全是温婉的女人他的日子不至于太吵闹。 “行了,都散了吧,今年的中秋比往年倒是热闹了不少。”梁铄淡淡地说,看了回味一眼,轻声道,“你也带着苏家的姑娘回去吧。” “是。”回味应了一声,带着苏家三姐妹先离开了。 薛明完全没有想到事情的结局居然是这样的,这根本就是混过去了,而且让他没想到的是薛贵妃竟然莫名其妙地就被捎带上了,然后莫名其妙地就被禁足了。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薛贵妃没有辩解,梁敖也没有出言替母亲申辩,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薛明他是五年前才从边域回到梁都的,他到现在仍旧摸不清皇宫里的这些弯弯道道,在中秋之际又是在纪念先皇后的纪念堂前发生了恶劣的人命案,这么严重恶劣的一件事居然就这样被混过去了。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居然没有一个人谏言或是反对,这简直无法想象。就算回味再受宠爱,皇上和瑞王对他带回来的姑娘不是很不满意么,就算因为回味的关系这个姑娘能够被宽容,但是这个姑娘初次进宫就和这么大的案件关联在一起成了嫌疑犯,就算皇上和瑞王再宠爱回味也不可能放任不管,至少应该先把人看押起来吧,他们究竟宠爱回味宠爱到何种地步,他们为什么会对一个外室诞下的私生子这样看重,这到底是为什么他完全想不通。 可是他不敢说话,这会儿说话说不定会被皇上迁怒,于是他只能和薛明珠眼看着苏妙跟着回味离开。 今年的中秋节的确热闹,先是血阴教余党行刺未遂,云萝公主受到惊吓病了,接着薛明珠的一个丫鬟惨死在凤仪宫的兰馨殿外,回三公子第一次带进宫的一个民女居然成了重大嫌疑犯,再然后在凤仪宫装神弄鬼的宫女被抓住,那宫女一口咬定是被薛贵妃指使的,薛贵妃因此被禁足罚俸被夺了管理六宫之权。 今晚发生的一连串事件若是在往常都可以够皇宫折腾半年的。 凤仪宫正殿。 该走的都走了,不想走的也都回了,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梁铄和梁锦两个人。 梁铄负手站在魏心兰的画像前,仔细端详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开口说: “心兰和魏心妍的相貌还真有几分相似。” “不是几分,是很相似吧,毕竟是同父同母的姐妹。”梁锦歪在椅子上,单手托腮,一只手用手指关节轻轻地敲击着扶手,淡淡地说。 “不,完全不一样,只要一想到她们是姐妹,心兰到人生最后还在保护她那个嫉妒她恨不得让她立刻去死的妹妹,我就一肚子火。”梁铄说,转身,坐在离画像最近的椅子上,面色阴沉地道,“即使到最后,我这个夫君还是比不过她的妹妹她的薛家,为了妹妹为了薛家她居然在背后捅了我一刀。”虽然并不是真的捅了他一刀,可事实和这个也差不多,他虽不会因此愤恨,但终是有点埋怨的。 “大嫂她已经做了她能做的所有事,大嫂这样的女人,世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梁锦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 梁铄听了他的话,沉默下来,顿了顿,笑了一声: “薛燕有点像她,可惜没她能沉得住气,心兰从来不会依靠别人,从来都是自己谋划,薛燕却想要依靠魏心妍,魏心妍那个女人什么时候会为别人做嫁衣裳,与虎谋皮,薛燕她也不过是被锁在这后宫中的一个普通妇人而已,和那个老家伙身边一直在蹦跶的那些个宫妃没什么两样。她为了儿子无可厚非,这皇宫里没有哪个人是不伪装的,可她明明选择了要伪装却又被人看出了破绽,这说明她的能耐也不过如此。” “其实阿敖是个不错的孩子,可惜他没有阿敕的宽容和仁厚。”梁锦说。 “正是这样,我不是不喜欢阿敖,他虽然年轻,可再磨练个几年,必能担当大任,可惜的是他那个性子,多疑,不够宽厚,和阿敕比较心胸稍显狭窄。人都是越年长私心越重,现在他哥哥还能镇得住他,等再过个几年没人能压制他,到了那时,给他做兄弟的就危险了。皇位只有一个,储君只有一个,这个皇位我不希望他们是靠争强斗狠获得,而是靠他们能够让岳梁国长久繁荣的能耐,一国的统治者如果只是想着要保住自己至高无上的皇位,这个国家已经在走下坡路了,太远的我无能为力,至少百年之内,我不希望岳梁国再有大战,你我大半辈子都在打仗打仗,现在这种休养生息的状态我希望最少能够持续三代,现在的岳梁国看起来还算平静,可你我都知道,这一国的底子就快空了。” “我明白。”梁锦点点头,说,“只是现在关于储君不稳的消息越来越多,外面都在传说皇上对太子有颇多不满,一些人趁机蠢蠢欲动,朝堂之上后宫之中又开始变得不安宁了,阿敕倒是没有什么大变化,可是任由谣言四起总不是什么好事。” “阿敕是个好孩子,可惜太过仁善宽厚,稍显得优柔寡断。他的那个性子,就算他兄弟暗杀他一百次,只要他没死,他绝不会追究,甚至知道了真相还会认为发生这样的事是他做兄长的失职没有管教好弟弟。我是教过他兄弟间要和睦,作为长兄一定要以身作则教导好弟弟,可我也教过他做人的基本是要‘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他却无师自通了他娘的性子,还真是魏心兰的儿子,娘想做圣女,儿子想做圣人。仁善是好事,可一个没有杀伐果断之心的人让我怎么把一个国家交给他,亡国之君或者被弟弟赶下龙椅的皇帝,我可不想看到这样的结局。”梁铄叹了口气,揉着太阳穴说,他确实在犹豫。(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三章 人心 “若兄弟俩能够互相补充一下不足就好了。”梁锦说。 梁铄沉默了良久,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们毕竟年轻,又是在衣食无忧中长大的,没有吃过苦没有挨过饿,一出生就高高在上的他们是永远不会懂得什么叫做‘人情冷漠,世态炎凉’的。没有过这份艰辛,教导起来确实费力,但是真要让他们拥有那样的经历,我是不想的,那种从虎狼环伺中磨砺出来的成熟世故,沉稳内敛……还是没有的好。”梁锦似想起了什么沉重的往事,过了一会儿,低声说。 梁铄笑笑,看了他一眼,表情严肃道: “所以这宫中绝不能乱,皇子不能乱,宫妃不能乱,凌水宫更不能乱,先皇时就是因为内部耗损太过严重,才会把岳梁国的底子掏空,岳梁国再也禁不起像先皇时期的那段内耗了。” 梁锦点点头。 “苏家的那个姑娘,”梁铄突然说,“遇到那样的事却能镇定面对,倒是有点小聪明。” 梁锦皱了皱眉,不太乐意地说:“可惜性子太野,味味降不住她。” “你也没能降住香儿啊。”梁铄笑道。 “……那是两回事。”梁锦辩解,顿了顿,道,“总之那姑娘的性子我一点也不喜欢,要做我们家儿媳妇三从四德至少得占一样,和她在一起,三从四德的那个都快是我们家味味了。”他愤愤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想起来就火冒三丈。 梁铄笑笑,就在这时,钱德海手挽拂尘弓着身子从外面走进来,站在他身后。 “阿喜怎么样了?”梁铄见他进来,心微沉,低声问。 “公主服了安神汤,已经睡下了,贵妃娘娘和武王殿下在一旁陪着,陛下放心。”钱德海赔着笑,小心翼翼地回答。 “血阴教的余孽可招了?”梁铄眸色阴沉,冷冷地问。 “那血阴教的余孽着实硬气,已经晕死过去几次了,还是没有吐口。” “加重刑,注意,别让他死了!” “是。”钱德海应了一声,复又出去。 梁铄表情阴沉地叹了口气,眼睛盯着天棚上色彩端庄的彩绘,过了好一会儿,揉揉眉心,用无奈又心酸的语气低声叹道: “阿喜这孩子,我要拿她怎么办啊!” 一想起这件事梁锦同样觉得心塞,看着兄长无措又沉重的表情,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梁敖那个兔崽子,我只要一想起这件事就……还想和他哥哥争宠,先看看自己妹妹吧!”梁铄的语气里充满了努力压抑着的愤怒,他恨恨地说。 “这事也不能全怪他,阿敖亦懊悔,每天对着阿喜他也是难过的。”梁锦轻声劝解。 梁铄半天没说话。 这时,凤仪宫的小太监快步奔进来,跪下,笑容满面地道: “皇上,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太子府传来消息,太子妃半个时辰前产下一子,母子平安!” 梁铄一愣,面上露出几分喜色:“是儿子?” “是!” “身子可硬实?” “太子府来报信的人说小殿下可硬实了,哭声特别洪亮,把稳婆都震住了。”小太监满脸喜色地说。 梁铄这才放心,发了一会呆才想起来,问:“太子呢?” “太子殿下接到消息已经赶回府了,太子殿下还命人来给皇上报喜讯让皇上高兴高兴。”小太监咧嘴笑说。 “三个丫头了,这一胎总算有了个小子。”梁铄微笑了笑,顿了顿,却望向正前方亡妻的画像,语气深幽,“添丁进口是好事,只是,为何会选在祖母生辰这一日降生?” 梁锦向画像上的魏心兰看了看,笑着说:“不管怎么说,这是件喜事,孩子的名字取了吗?” “有他爹呢,我也不操这个心。”梁铄笑着说,看得出他很高兴,虽然笑容淡淡的,可是眼睛在笑,他深深地呼吸,而后勾了勾唇角,“幸好母子平安,早些年早夭的孩子那么多,活下来的几个孩子身子不好的有两个,老二家的儿子更不用提了,我还以为是我年轻时杀的太多,报应全报到儿孙头上了。” 梁锦没说话。 梁铄看了他一眼,继续道:“现在阿味也有姑娘了,阿敏的事你打算怎么办?我好歹还有几个孙女,现在孙儿也有了,你可是一个都没有。” “他自己的事就让他自己去折腾吧。”梁锦摆摆手,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也没那个心力去跟着瞎掺和了,停了一会儿,他说,“味味今晚八成会去冰泉宫。” “他是真喜欢那个姑娘啊。”梁铄道,“我一点也看不出来那个姑娘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 梁锦长长地叹了口气:“啧,回香知道了今晚的事还不一定会怎么生气呢!”一想到后续的事情他就头疼,他该怎么向她解释儿子时隔数年再次进宫却碰到了一连串的糟心事呢? 梁铄瞅了他一眼,虽然这是他弟弟,那一个则是他过去一直都很喜欢的妹妹,他对她也没什么不满的,可是不得不说,他的这个弟弟在男女关系上从小就没用,四十几年过去了,时至今日,还是很没用,一点长进都没有,这些年关于男女的时间八成都被他活到狗身上去了! …… 长禧宫。 凤床上,服用了安神汤的梁喜正卧在锦被中沉沉地睡着。 梁敖坐在床边,他的双眸凝在梁喜恬静的睡脸上,指节修长的大手一遍一遍地抚摸着妹妹窄瘦的脸,轻轻地抚摸着,室内非常安静,只有百合香焚烧在香炉里冉冉升起的香烟,在烟云缭绕中,许多被刻意粉碎的片段又一次涌入脑海,让他的心狠狠地颤了颤。 “哥……哥……”幼小的妹妹奄奄一息地躺在他的怀里,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她就那样无力地仰着头,仿佛就要折断了似的,她用破了皮沾着血的嘴唇无意识地呢喃,周围的鲜血他看不到,周围浓重的血腥味他闻不到,他身上的鲜血他也看不到,他只能听到她用柔弱微小的声音可怜地唤他“哥哥”,那一刻他的心都要碎了,那衣不蔽体的凄惨形状是他一辈子的恶梦,是他每当想起来时都会颤抖的恶梦。 “哥哥……”床上娇弱的人儿发出梦呓似的呼唤。 梁敖的心狠狠一颤,眼眶微润,他在梁喜的脸颊上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拨开她额头上的碎发,隔着被子紧紧地握了握被她交握在胸前的双手,轻轻地安抚着,温柔地说: “阿喜,哥哥在这儿,别怕!” 轻柔却坚定的语气似传递给了昏睡中的梁喜,刚刚还觉得不安的梁喜似比刚刚平稳了许多,漂亮的眉逐渐舒展开,身体也不再像刚刚那样紧绷,她呼吸沉匀。 梁敖稍稍放心,可内心中无尽的伤感和悔恨情绪却难以平复,甚至比刚刚更加强烈。面对虚弱无力的妹妹他觉得自己就快无法呼吸了,放在被子上虚握着梁喜双手的大手在微颤,在不受控制地微颤,无法停歇的颤抖在全身蔓延,他的心脏抖动得厉害,他用力咬住嘴唇,几乎快要抵挡不住往昔的残酷记忆带给他的痛苦浪潮。 他逐渐用力地捏住锦被的一角,越来越用力,被角在他的掌心里皱成一团,几乎快要破掉了。 “阿敖。”柔婉的嗓音在身后轻轻响起,打断了梁敖内心如澎湃海浪一般的痛楚,让他能够稍稍喘息。 梁敖回过头,母亲正站在远处的珠帘前。 顿了顿,他松开被子,站起身,向母亲走过来,轻轻唤了一声: “母妃。” 薛贵妃无声地转身,离开内殿,来到外面的大殿,坐在窗下铺陈锦绣丝缎的软榻上,挥挥手,示意他坐下。 梁敖坐下来。 “刚刚凤仪宫那边传来消息,太子妃今晚诞下了皇长孙,母子平安。”薛贵妃轻轻地说。 梁敖微怔,半天没有言语。 薛贵妃沉默了一会儿,深深地叹了口气,嗓音轻软地道:“我是自己肚子不争气,没能把你生在太子之前,原本我也是以侧妃的身份入府的,再怎么也越不过皇后去。先前太子妃生了三个丫头,原本希望你能生下一个嫡长孙,结果不仅是庶出,还是个不中用的,连门都出不了,更别提让陛下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了。” 梁敖没有做声。 “皇长孙一出,太子殿下的位置更稳了。”薛贵妃轻声说。 梁敖不知道该说什么,依旧没有做声。他有些心烦,他自然有野心,也有自己的一番抱负,可是暗藏在心里的野心和抱负被直白地说出来,他总觉得有些无法接受。他已经不是孩子了,即将而立之年他也已经有了自己的子女,他不认为他的事情需要母亲插手干涉,本来薛家的底子也没有魏家深厚,再说就算他需要母舅家的势力,他也会自己去联络去想办法,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突然觉得,母亲对他管的似乎有点多了。 当然这样的念头只是一瞬,梁敖是个孝顺的人,即使从小没有生长在母亲身边,对自己的生身母亲他还是很敬爱的,所以他一句唱反调的话都没有说。 “太子殿下需要从长计议,剩下的那几个最近越来越不安分了,居然算计到我的头上来了。”薛贵妃勾起唇角,冷笑一声,她是个温婉柔和的人,即使是在冷笑着,充满了嘲讽与森凉的笑意却不会让人感觉到一点不舒服。 “母亲怀疑今晚的事是老七?”梁敖皱了皱眉,有些意外。 “母亲早就对你说过,老七绝不像他表面上那样玩世不恭,那小子最是有心计的,最近朝堂之上关于陛下对太子不满的传言已经人尽皆知,那小子听到了风声,自然也开始蠢蠢欲动了。人贵在自知之明,他也不看看自己的出身,一个宝林的儿子,文不如太子,武不如你,没有一争高下的能耐,只能想到把水搅浑了然后浑水摸鱼。”薛贵妃不屑地冷笑了一声,轻蔑地说。 梁敖没有说话,太子风头正劲,没有理由在后宫里搅浑水,所以今天的陷害太子首先就被排除了,以梁敖对梁敕的了解,梁敕也绝对不屑去做背地里耍阴招这种事。至于梁故,这个弟弟虽然比他小了几岁,可是关于这个弟弟,他有点看不透他。说梁故玩世不恭并不准确,梁故从小时候开始就是一门心思地为他五哥好,仿佛梁效就是他生活的中心,而他自己的生活则无关紧要,他的所有心思都放在梁故身上,自己却过的很随便。母亲常常说梁故是一个眼神不讨喜的人,可说到耍手段,梁敖还真没见过。今天的这桩陷害,没有子嗣的宫妃没必要也不敢这么做,那么通过提出先皇后来削弱薛贵妃的势力,能做出这种事来的恐怕也只有诸皇子了。 可真的会是七皇子吗? “还有老九,你不要和他太近。”薛贵妃郑重警告。 梁敖皱了皱眉,梁敞是他的人,也是他手下最得力的人之一,母亲这么说就好像是在离间似的。俗话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就算梁敞不是他的弟弟,他也不愿意属下和他离心离德,更何况梁敞还是他弟弟,从前在蓬莱宫中的德仁殿念书之时,他最照顾的弟弟就是最年幼的梁敞。 母妃的话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阿敖,你别忘了母妃告诉过你的,老九的生母是怎么死的。”薛贵妃见他似乎没有听进去,再次严肃地警告了一句。 梁敖眼眸微闪,表情沉肃下来。 “母妃知道小时候你和老九最要好,可是成大业者怎么能被感情牵绊左右,自古以来,称孤道寡就是这么回事,人可以用,却不能动情,人可以信,但不能全信。你要走的是一条锦绣辉煌之路,这样的你注定了只能踩着一个又一个人独自走下去,你是不能有同行者的,所有人到最后都只能变成你脚下的青石,这就是帝王之路。”薛贵妃一字一顿,认真地说。 “那父皇和八叔呢?”梁敖对这样的话有些反感,语气有点冲。 薛贵妃一愣,紧接着扑哧一笑,说: “你以为你父皇和你八叔是并肩同行的关系?你八叔只不过是你父皇脚下一块合用的垫脚石罢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四章 各方 回味将苏家三姐妹送回薛明楼,轿子停在薛明楼前,苏妙下了轿,站在灯火通明的薛明楼前,长长地叹了口气: “继续住在这儿会不会被灭口?” “不会的。不想继续住在这里?”回味问,他也考虑过让苏妙换个地方居住,可这次厨王大赛提供参赛者居住地方的就是薛明楼,薛明楼离比赛场又近,回味担心自作主张换地方会妨碍苏妙比赛。 “既然不会,那就算了。”苏妙扬眉,说。 “什么玩意儿!”苏婵的心情恶劣到了极点,从轿子上下来,越过正在说话的二姐和未来的二姐夫,气呼呼地进去了。 苏娴今晚也特别不爽快,从轿子上下来,拢了拢身上的披帛,站在回味面前,似笑非笑地道: “小回儿,虽然我这么说有点冒失,不过你还是跟皇帝陛下提一提,像今天这种进宫面圣的好事咱们家的姐妹就免了吧,咱们福薄又身份卑微,实在不配跟皇室做亲家,太抬举我们,我们怕折寿,这不,我们家老二就差点折在皇宫里头,那么危险的地儿,我们家的姑娘不配去。”说完,转身,扭动着腰肢,扬长而去。 苏妙盯着大姐冷冰冰的背影,啧舌:“还真是在生气呢!” 回味被说了一顿,阴沉着眼眸,绷着嘴唇。 “我看出来了。”他说,顿了顿,收回目光,对苏妙道,“咱们以后不进宫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过个中秋节都不安宁!” 苏妙见他的情绪低沉下去,也不愿意再责怪他,抿着嘴唇撩了撩他额角的发,笑嘻嘻地说: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普通人家还有一堆烦心事呢,更何况是皇家,家大业大闲杂人等众多,况且其中还牵扯到一个国家的存在,你爹和你大伯虽然位高权重,却也不容易,你回去不要跟他们耍性子,我不要紧的。” 回味见她如此善解人意,越发心疼,手在她的头发上摸了摸,柔声道: “我去我二哥那儿一趟,你回去早点睡,明天还有比赛,我明天会尽量赶早去城西广场,你好好比。” 苏妙点点头。 回味还在摸着她的头,摸着,摸着。苏妙也没动地方,站在那里让他的摸。一直到他摩挲着她的头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俯下来,在她的脸颊上蜻蜓点水地啄了一下,柔声说: “进去吧。” 他的语气温煦了起来,不再像刚刚那样冰冷骇人,苏妙勾着唇角笑眯眯地点点头,转身,走到大门口,回过头冲他摆摆手才进去。 回味一直等她进去了,才放下挥着的手,勾着的嘴唇敛了起来。 他转身,秋华从暗处走来,将手里牵着的一匹白马递到他的手里。 “结果如何?”回味淡淡问。 秋华歪了歪脑袋,有些怀疑亦有些不解地低声回答: “湘王府的人说,湘王殿下今日犯了嗽疾,又发热,一直在府里静养,根本没有出府。” 回味冷笑了一声:“所以说妙儿在花园里看见的那是只鬼吗?” 秋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眼观鼻鼻观心。 回味思索了片刻,目光落在还站在薛明楼门口今天跟着苏家三姐妹进宫的三个丫鬟身上,三个丫鬟都有些战战兢兢的,她们是以前在回味身边伺候的丫鬟,回味没说让她们跟着姑娘,她们自然是站在门口候命的。 “她们三个,是谁挑出来的?”回味问秋华。 “是绿澜姑娘。” “失职失责,都处置了吧。”回味淡如水的说,语气轻描淡写似在谈论今天的天气,“还有绿澜,一并处置了,什么玩意儿!” “是!”秋华赔着笑应了,被大姨子小姨子一齐冷嘲热讽,主子心里果然还是很不愉快的,绿澜姑娘也真没心没肺,酸醋进到脑子里去了吧! 回味翻身上马,骏马向皇宫的方向飞奔而去,很快便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房间里。 苏妙单手托腮坐在灯烛下,手里捻着一条沾着血迹的帕子,之前在兰馨殿醒来时看到掌心染着血,她有点恶心,就用帕子擦掉了,当时发生的事情太多,她没时间思考,这会儿仔细想了想,却想到了一点让她心惊的事。 在那个几乎没有灯光的小花园中,在梁效险些摔倒时,她下意识扶了他一把,用的正是这只手,当时她明明是隔着衣衫扶了他一把,却隐约觉得掌心处变得湿濡滑腻起来,因为那时候没灯,一片漆黑中她也就没注意,现在想起来,当时梁效走的时候确实有些踉踉跄跄的,可那时候她并没有多想,只以为梁效身体不舒服再加上他实在高大,所以走路的姿势才奇怪。 现在想来,当时的梁效的确有些古怪。 “……皇家如此乱,岳梁国不要紧吧!”苏妙双手捧腮,忧虑地扬起秀眉,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忧国忧民了?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有她这样责任感强大的百姓岳梁国一定会感觉到无比幸福! 她自我肯定地点了点头。 …… 皇宫的雄伟恢弘注定了这里拥有许多见不到光明的角落。 铜墙铁壁的小宫殿位于皇宫西侧一处探出来的角落,岳梁国的宫城是方方正正的,但这片宫城并不全部都是供皇室成员居住或玩乐的地方,环绕着宫城的一圈外围,隔着护城河围绕着宫城的一道外围,是一圈相当于外宫城的地方,东南西北除了太子府诸王府剩下的就是隶属于皇帝的隐性衙门,这些衙门外人并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他们隐藏在高大巍峨的宫殿中,即使是那些对宫廷对朝堂了解深刻的人,亦不知道这些地方究竟是做什么的,大概凡是知道这里的都是皇族内的核心人物。 白马飞驰在夜色中,于宽阔的甬路中风驰电掣,最终停在一座守卫森严的双层塔楼前,一身蓝色锦衣的年轻公子下马,旁若无人地穿行过震慑力极强的守卫,进入一片漆黑的塔楼中。 塔楼虽是双层,却是上下贯通的,正中央只有一道螺旋形的木质楼梯通向塔顶,环绕着螺旋楼梯是一幅圆环形的地画,画的是一朵盛绽的大红色牡丹花。 室内没有灯光,回味也不在意,在地面的牡丹花上以不规律的方式用足尖轻盈地点了一圈,正中央的螺旋楼梯竟然以牡丹花绘外环为点,无声地旋转了半圈,一架梯形的石梯自地下显露出来,隐隐的,能看到其中掩藏的火光。 回味顺着楼梯走下去,一片火光中,各种鞭挞声和哀嚎声让因为建在地下本就寒凉的地下宫殿越发显得残酷森冷。 两旁的守卫皆身披雪白的铠甲,杀气腾腾。 回味穿过层层守卫,来到一间石室前,熟悉的声音带着不耐烦从石室内传来: “你们快点招啦,都什么时辰了,我再不回家去,夫人是要生气的!” 回味迈进石室,墙壁冰冷斑驳的石室内,火光映射的十字形架子越发令人心惊胆寒,十字形吊架上此刻正吊着两个人,一男一女,鲜血淋漓血肉模糊,已经昏过去了。 男的是夜袭撷芳殿唯一留下来的活口,女的则是撷芳殿那个叫小西的丫鬟,二人受尽酷刑,身上的鞭痕几乎每一道都深可见骨,被浓盐水一泼,连血管在剧烈地抽搐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对于回味的到来,回甘意外也不意外,笑嘻嘻地道: “怎么,来替小弟妹出气?” 回味没有搭腔,石室内的血淋淋让他厌恶地皱了皱眉,他走进来,在石室中间一张杨木桌子前坐了,眼睛盯着就快熬不住的小西,淡淡地问: “她还没招吗?” “撷芳殿里竟然有这么硬气的丫头,我真吃惊呢,这么好的苗子早几年我怎么没发现,是培养死士的好素材。”回甘笑嘻嘻地说。 回味瞥了他一眼,回味的心情不是很愉快,所以对于他的嬉皮笑脸选择冷漠以对。 回甘讨了个没趣,撇撇嘴,对他说: “哎,要不你来审吧,我再不回去你二嫂要生气的,这么晚还没回去她搞不好会以为我去喝花酒了。” “这就是你说的你们之间不需要理由的完全信任?”回味冷漠地拆穿他。 “小舟晚上要洗澡,他娘弄不动他,我得回去。”回甘继续找理由。 “现在他睡觉的时间都已经过了。”回味冷淡地说。 “你知道的还真清楚啊。”回甘无语地道,顿了顿,一本正经地对他说,“你二哥今天晚上有事,你二嫂被娘家带走了,二哥得去把她偷回来。” “只不过是回趟娘家而已。” “你懂什么?万一她被欺负了怎么办,你二嫂心地善良又温柔,万一被魏家那些牛鬼蛇神给欺负了,我可是要心疼的。”回甘表情严肃地道。 “……”回味的眉角狠狠地抽了抽,没好气地道,“你快走吧!”再听下去他就要了。 于是回甘开心愉快地走了,比起呆在冰冷的石室里,他更想去找他心爱的夫人。 回味被回甘又惹出来点火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憋回去,坐在桌前的椅子上,压根没搭理血阴教的那个余孽,眼盯着撷芳殿的宫女小西,淡淡地吩咐道: “给她加刑,别让她死了!” “是!”行刑的兵卫齐刷刷地应了声,带着倒刺的鞭子更用力地向小西的身上招呼去,每一记鞭挞深可入骨。 更浓的血腥味扩散开来,回味皱了皱眉,有些厌恶。 …… 安王府。 啪! 一巴掌重重扇在薛明的脸上! 薛明跪下来,一言不发。 作为他主子的梁故却暴跳如雷:“你以为你是因为谁才从边域回到梁都的,身份尊贵的皇商,唾手可得的财富,本王养你是为了让你替本王积累财力积累势力,不是让你去介入一群无聊的小丫头争风吃醋的把戏,你平常也不是没有脑袋,怎么一碰上你妹妹的事就犯浑,在中秋宴上玩那种幼稚的把戏,戏耍皇上和本王,你是不是活腻了!” 薛明沉默了半晌,才低声说:“殿下,属下知错了,属下也是心疼妹妹,是那个民女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的是你们吧,只是一个民女,随便就打发了,你却弄了一桩人命案子让水变浑,你是不是日子太无聊活的腻烦了!” “今日的事虽然出了一点差错,可并没有影响殿下的计划,虽说皇上没有严惩薛贵妃,但薛贵妃已经被夺权禁足了。小西是不会招的,她的母亲弟弟在属下的手里,她原本就是一颗要处理掉的废棋。”顿了顿,薛明语气略显迫切,认真地说,“殿下,三公子已经回京了,只要拉拢了三公子,瑞王府一定会站在殿下这边!” 梁故不屑地哼了一声:“就凭你那个没用的妹妹?” “殿下,明珠才貌双全,温婉得体,优雅大方,无论哪个男子都想以明珠这样的女孩子为妻。”薛明有些愤怒,压抑着怒气反驳道。 梁故觉得在妹妹这个问题上薛明已经没救了,除了关于妹妹的事,薛明各方面都很得力,梁故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还舍不下他,虽然一肚子火,却也只能冷笑了声: “她若能牵住回味当然好,可是你给本王记住了,回味可不是好惹的,当年的陈留王是何等的凄惨,有什么样的老子就有什么样的儿子,你若是惹恼了他,被他抓住了把柄,本王可救不了你。” 在他看来,薛明珠要是真那么有用,薛贵妃早几年就把她给用了,也不至于留到现在一直当花瓶压根就没把她作为考虑的对象。 薛明垂下去的眼眸阴沉,口内却顺从地应了一声:“是。” 就在这时,梁故身边的小太监从外面快步走进来,于是梁故挥挥手打发了薛明。 薛明走后,小贺子上前两步,梁故问: “湘王殿下怎么样了?” “小陈子说湘王殿下服了药正睡着,奴才把点心和药留下就回来了,奴才问了高御医,只是平常发热,只要静养就没有大碍,殿下放心。” 梁故忧虑地叹了口气,自语似的道: “五哥的这个身子啊!”(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五章 最和平的对手 一过了中秋,梁都的天气日渐寒凉,甚至在雨后的清晨还会迎来不输给冬季的呼啸北风。 街道旁的百年古树被大风吹得哗啦啦直响,尽管如此,冰凉的天气仍旧敌不过观赛者们的热情,高高的彩旗在城楼上飘扬,观赛台上人们已经开始热烈的议论,议论的话题自然是昨日的那场赛,原以为之前和东平门的一场只是巧合,没想到昨日那一场甘宝楼的少东家居然同样输给了从丰州来的丫头。 这也是梁都的酒楼在本次大赛上第一次输给地方的酒楼,单是这一点就足以让梁都的人们议论纷纷。 论水准,地方酒楼向来不是梁都酒楼的对手,因此,阮谦输的这一场赛完全成了整个梁都决赛中最令人惊诧的意外。 对于第一轮的失利,阮谦的态度很平和,在他的想法里,前来参加厨王大赛只是为了给自家的甘宝楼打响名号,顺便检测一下自己的手艺,但是同时他也认为厨艺这项技艺并不是靠一场比赛就能够定胜负的,所谓众口难调,赢了并不一定代表厨艺有多强,输了也不能说明烹饪者的手艺有多么差劲,这个行当本身就是一项不可能有正确答案的行当。 阮谦对于自己的失败表现得很淡然。 对比他的从容,阮双却显得有些焦躁,虽然从外表上看不出来,毕竟她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子,可是今天的她话出奇的多,一大半都是在安慰她哥哥不要为昨日的失败沮丧,要振作精神,在今天将赛事逆转过来,然而这样的喋喋不休在阮谦看来却是一种紧张,没有上台的阮双比他这个今天要上台的还要紧张,这让他诧异而不解,总觉得自家妹妹在他参加比赛这件事上反应过度了。 “哥哥,苏妙姐姐很厉害的,虽然是个姑娘家,却不能小看。我曾经在苏州见过她比赛,虽然不是常规比赛,正因为不是常规赛才更容易看出她的手艺,她是个能够在不知不觉间用自身去感染身边人的人,一个擅长用食物去带动气氛的人,也是能够敏锐地发现对方喜恶的人,和她比赛不能只拼手艺,怎么说……气氛上很重要,哥哥你手艺比她好,只要能够在营造气氛上赢过她,你一定会取胜的!”阮双抓着阮谦的胳膊,一本正经地说。 阮双今天说话不止是出奇的多,还是前所未有的多,一向爱撒娇善任性的妹妹今天居然针对自身的专业说出了一番令人吃惊的正经话,阮谦觉得诧异。然而阮双说话的内容阮谦却完全不能领会,虽然兄妹二人是同行,但阮谦一点都不明白阮双的意思,字面上的含义他懂得,可是阮双话里的内涵阮谦完全没有体会,他只是觉得今天的妹妹很怪,和往常完全不一样,让他哭笑不得之余有些担心。在她的脑袋上拍了拍,阮谦笑着说: “双儿你没事吧,上台的是我又不是你,怎么你比我还要紧张,都开始语无伦次了?” 阮双被他的一句关切话打断了思路,抬起眼,怔怔地望着他,突然就忘了自己接下来想要说什么,张了张嘴,顿住了。 就在这时,作为阮谦对手的苏妙终于姗姗而来,又是踩着点儿来的。 阮谦见她来了,很讲礼仪地迎过去,笑着和苏妙打招呼。 本来阮双也要去,可是刚挪动了一步,却停住了,随后她直接坐在观赛席上,没有往前凑。 “你怎么了?”高兴突然在她身旁落座,狐疑地瞅着她,问。 阮双看了他一眼,即使高兴再迟钝也能看出来这眼神是在说她很烦他,高兴有点恼火,自从甘宝楼决定参加梁都决赛开始,阮双就很奇怪,现在越来越奇怪了。 “哎,我娘已经准备聘礼了,你要是不愿意,赶快去求你娘把亲事推掉!”高兴扬着下巴说。 阮双的火气被激起来了,恨恨地剜了他一眼,恶狠狠地说: “我要是能让我娘推掉早就推掉了,你还想骗我出头,要推掉找你娘去!死光头!臭和尚!”她气哼哼地说完,霍地站起来,就走,坚决不和他坐在一块。 高兴被她突然发飙气得牙根痒痒,恼火地瞪着她的背影,怒道: “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居然要娶那种母夜叉为妻,气死我了!” 不远处的赛台前,苏妙留意到阮双气哼哼地走了,狐疑地问阮谦: “阮双这是怎么了,从昨天开始她就有点奇怪?” 阮谦往妹妹身上看了一眼,笑着回答:“大概是马上就要成亲了,心里不太痛快。” “咦,已经定日子了吗?” “来年二月,也不知道苏姑娘到时候是怎么个安排,如果方便,苏姑娘来参加双儿的婚礼吧,双儿不好意思开口,她从小到大也没几个朋友,跟苏姑娘倒是很投缘,若苏姑娘能来,她一定很高兴。” “好啊,到时候我一定去!”苏妙笑着,一口答应了。 伴随着金锣声鸣,第二轮赛正式开始。 评审们终于出现,在评审席前落座,净明法师在坐下时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阮谦和苏妙作为对手,双方却十分友好,别说剑拔弩张,连一点点争强好胜之心都没有,就那样和平地上了台,笑容可掬地分立在料理台前,不急不缓地做着准备工作。 “这俩人真是对手吗,怎么一点都感觉不出来?”苏婵觉得很没意思,单手托腮,语气乏味地说,她有点不满意。 “因为那是两个都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回味双手抱胸,淡淡道。 “什么意思?”苏婵一头雾水。 “真正的成手都会建立一个专属于自己的领域,并能在这个领域里灵活自如,他们是成手,他们各自的领域即使碰撞到一起也不会发生冲突,所以才会一点敌对感都没有。” 苏婵直勾勾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苏娴在她的脑袋上狠敲一下:“听不懂你还有理了?早跟你说要多读书,让你当时上课不好好听,蠢死了,猪都比你聪明!” 苏婵一把拍开她的手,哼了一声,不屑地瞥了她一眼,道:“说得好像你听懂了一样,你才蠢死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六章 九丝汤 苏妙和阮谦的这场赛大概是开赛至今最为平和的一场赛,没有斗志满满,也没有暗中较劲,更没有想要跟对方一较高下的念头,简单来说这根本就不是一场比赛,这只是一次单纯的厨艺表演,两个人仅仅是将厨房换了个地方,只是在赛台上表演而已,其他的,无论是表现、心理还是状态都跟在自家酒楼的后厨房没什么两样,从比赛开始,两个人都在忙活着自己手头的事情,没有作为对手的互动,也没有作为竞争者的交流,已经完全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去了,他们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自己的工作,专注,认真,且放松。 倒是跟着他们的助手不能淡定,冯二妞在准备食材的过程中下意识瞥了对方好几眼,以至于苏妙不得不提醒她: “煮汤时专心点,阮谦没那么好看吧。” 冯二妞的脸刷地涨红,磕磕巴巴地解释道:“师父,我不是……” “那是什么?”苏妙笑眯眯地问。 “这一场跟之前的都不一样,一点紧张的感觉都没有,我反而更紧张了。”冯二妞认真地注视着面前锅里咕嘟嘟冒泡的清汤,不安地说。 “放心吧,放心吧,他赢不过我的。”苏妙哈哈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 程铁闻言,瞅了她一眼,很想说参赛者在赛台上说这种狂妄自大的话很容易会被讨厌,不过转念一想之前已经见识过阮谦的手艺,似乎确实不如她,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没有干涉她的自大。 冯二妞对师父是百分之百崇拜的,特别是见识过师父和东平门比试的那一场,心得颇多,越发敬服,听了苏妙狂妄自大的话信以为真,用力点点头,认真地说: “没错!师父这么厉害,他一定比不过师父!” 冯二妞的认真把苏妙逗笑了,瞅了她一眼,噗地笑出声来,在她的脑袋瓜上拍了拍,冯二妞尚年幼,个头又很矮小,苏妙很爱拍她的脑袋。 “厨艺这东西哪有什么厉不厉害,若要论基本功,阮谦可是百里挑一的,虽说我不一定比他差,可要是吹嘘我的基本功比他好一倍,我可没那个脸说大话。”苏妙笑嘻嘻地说。 冯二妞听不懂,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像一只对世界懵懂无知的雏鸟,模样虽然不算可爱,但却被苏妙看出了一点蠢萌的感觉,引得她又是一笑: “妞儿,师父跟你说,别的嘛师父也不知道,不过厨艺这种东西,可以不是最优秀,但一定要有自己的特色,没有自己的特色即使再优秀也会被淹没在茫茫的人海中。先不说专门做这行的人那么多,就说哪一家没有几个会煮菜的,饮食是人的基本,没办法做出只打上自己烙印的味道,绝对是做不好这行的。” 冯二妞似懂非懂,却眯着眼睛用力点了点头。 “汤,我尝尝!”苏妙指了指已经滚了的清汤。 冯二妞连忙取了汤勺,舀了半勺在瓷碗里,恭恭敬敬地递给苏妙。 苏妙接过来,舀了一点吹了吹,尝了一口,舔了舔嘴唇对冯二妞笑说: “有长进,我说的你都记住了。” 冯二妞大喜,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欢喜地看着她。 “再煮两刻钟撤火吧。”苏妙说着,转身去切火腿丝。 “是!”冯二妞响亮地应了一声,继续专心致志地煮汤。 “二姐好像挺喜欢那个叫冯二妞的丫头的。”观赛台上,苏婵单手托腮,充满敌意地瞪着台上的冯二妞,语气生硬地说。 “人家比你小好几岁,你就不能有点大人样,她是你二姐的徒弟,这你也嫉妒?”苏娴一脸受不了的表情,双手抱臂,哼道。 “我没有嫉妒!”苏婵瞪着她,一字一顿地强调,她的语气已经是非常不爽的状态。 苏娴撇了撇嘴,没搭她的腔。 赛台大红色的背景板上用龙飞凤舞的行书大大地书写了一个“暖”字,这是这一轮比赛的主题,以“暖”字为题,在这个已经转为寒凉的秋末绝对是对身心最好的慰藉。 说到“暖”,自然就会联想到各种锅,暖锅类菜肴,也就是各种鲜味淳厚温煦柔和的汤菜,苏妙和阮谦在这一点上也不想标新立异,皆自然地选择了这类菜肴,毕竟今天的天气确实有些寒冷,北风呼啸,层云遮空,在这样的天气里用美食给予品尝者一点温暖感才是今天的主题。 “你哥这是要煮你们甘宝楼的招牌菜九丝汤吧?”高兴问阮双。 阮双没有回答,她的两条胳膊放在腿上,弯着身子,双眼一直盯着赛台上的苏妙,一眨不眨地盯着,表情严肃,很是认真。 高兴半天没等到回答,扭头一看,阮双压根就没注意他,一股火噌地窜了上来,很是着恼,可是他并不敢对她发火,她不理他又让他觉得有点尴尬,于是他将身子向前探,从后面要去拍回味的肩膀,没想到居然被回味躲开了。再一次被嫌弃的高兴越发火大,黑着脸,没好气地问: “回味,你那个小媳妇用砂锅比甘宝楼的九丝汤真的会赢吗?” 还不等回味回答,阮双先恼了,气冲冲地瞪着高兴,不悦地质问: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会赢吗’,在你心里你觉得我哥哥会输,是吗?” 高兴被她的质问吓了一跳,讷讷无言,在他的潜意识里他是觉得苏妙会赢,可是这种话当着阮双的面说出来完全是找死,台上的另外一个可是她最喜欢最敬佩的哥哥,虽然高兴在寺院生活了许多年,可对阮双这个青梅竹马还是很知道的,阮双喜欢自己哥哥已经喜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了,在她的心目中哥哥完全就是神一样的存在,哥哥是绝对不会失败的,哥哥一定会赢。当然了,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奇怪,阮谦在年岁上比阮双大不少,又性情温和,对妹妹百般疼爱,甚至连在厨艺上的启蒙也是阮谦教授的。阮家只有这两个孩子,阮谦既是阮双最爱的哥哥,同时也是她的半个师父,兄妹俩的关系出奇的好,曾经让是独生子的高兴羡慕了许久。 “哥哥是不会输的!”阮双瞪着他,高声强调了句。 “是!是!”高兴老老实实地应了,用力点头。 阮双不再搭理他,她的双手绞在一起,目不转睛地望着赛台。令高兴有点惊讶的是,阮双最担心的是她的哥哥,可是她盯着的那个人却不是她哥哥,而是苏妙。从头至尾她一直在看着苏妙,并不像是看敌对方的眼神,而是一种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眼神,若有所思,或者她是在苏妙的身上寻找些什么,高兴完全不明白,他只是觉得阮双有点奇怪。 阮双是个大大咧咧的姑娘,可是很多时候高兴却看不透她,因为她总是有一些跟普通姑娘完全相反甚至是有点离奇的思想。 赛台上,阮谦正在将阮家特制的白豆腐干切成细丝,他的刀功非常好,雪白的豆丝在他的刀下根根均匀,细如发丝,作为助手的沈叔是甘宝楼最得力的人之一,也是看着阮谦长大的甘宝楼的元老级人物,他对于阮谦精湛的刀功很是欣慰,微笑着点头,用有力的语气对着阮谦说: “少爷的手艺绝对没有问题,只要稳稳当当的一直比下去,这一轮少爷赢定了!” 阮谦笑笑,将滑溜溜的海参捞出来,细致地切成丝。 “沈叔,我觉得这一轮我同样有可能会输。”他一边工作,一边轻声笑说。 沈叔一愣,连忙板起脸不赞同地道:“少爷,你怎么长别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说的不好听点,对方不过是个丫头片子,还比少爷小好几岁呢,论经验论手艺,她绝对不是少爷的对手!” 阮谦微微一笑,向对面的苏妙看了一眼,轻叹了口气,淡淡地说: “人的技能总有一个极限,我的极限已经到了,而我的这个极限距离人家的中途还差了一截。” 沈叔是个粗人,对他的话完全不明白,只是觉得说出这样话的阮谦语气里有几分自嘲,亦有许多无奈,不过并不是情感有强烈波动的状态,他很平和,那是仿佛坦然接受了一切的态度,所以并不会让人产生不舒适的感觉。 “少爷,丧气可不行啊,甘宝楼还指着你大获全胜替甘宝楼扬威呢!”沈叔懵了半天,才粗声粗气地说了一句。 阮谦笑笑:“我尽力。” 滋味醇厚的鸡汤已经烹煮好,去油之后,他将切好的豆干丝、火腿丝、银鱼丝、木耳丝、紫菜丝、口蘑丝、蛋皮丝、海参丝、燕窝丝依次放进鸡汤里,以小火慢煮半个时辰。 九丝汤是甘宝楼的招牌菜,亦是甘宝楼用于招待贵宾,以“做工精细,选料考究,技法高超”为卖点的最昂贵菜肴之一。 菜肴中最主要的豆腐干选用的是甘宝楼自制的白豆腐干,一块白豆腐干需要用片刀片成十八片,切出来的豆干丝必须整齐均匀,一根的粗细不能超过麦秆。豆腐干本身味道寡淡,且还残留着一点淡淡的豆腥味,要怎样去除豆干丝中的豆腥味是这道菜的关键,这就必须要借用滋味鲜醇的鸡汁。当各色主料的鲜香味道经过鸡汁的烹煮全部发散出来,复合到口感细腻光滑弹性的豆干丝中时,吃起来爽口开胃,越发珍美。 虽说名为九丝汤,但菜肴里最为出彩的就是其中的豆干丝,此菜以豆干丝、鸡丝为主,佐以新鲜的虾仁,完完全全原原本本地展现了食材的鲜美,融洽和谐地糅汇了各种新鲜食材的原味,鲜而不腻,淡雅而不落单调,清鲜,味美,火腿、海味等的鲜香滋味尽数渗入极细的豆干丝中,丝丝入扣,却不见一滴油花,香醇扑鼻,暖口甜心。(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七章 到此为止的能力 阮谦的作品在专业品评的评审看来不尽如人意。 这一点苏妙已经预料到了。 阮谦的手艺并没有给苏妙留下特别深的印象,名厨亦是半个品评家,就苏妙而言,她对美食拥有一定的鉴赏能力,再加上她自己本身就是厨师,她对其他同行的作品更能够从品评师和职业者这两个方面客观地去看待。在比完第一场时她就觉得自己和阮谦不是一路的,在她看来,阮谦完全是优等生做派,无论是菜肴的立意、烹调方式还是手艺技巧完完全全是被名师教授出来的,华丽的外形,咸淡适中的味道,品尝过之后并不会留下余韵的口感,菜肴的风格颇有大师的感觉,可惜在味道上却差强人意,并不是难吃或者口味不好,或许是之前对他的菜肴抱的期望太高了,阮谦的菜肴给人一种空有玉貌的感觉。若要再直白一些去评价,他煮出来的菜肴仅仅是一道菜肴,这样的菜肴缺乏灵魂,略显死板,很空洞。说的再直白一点,太华而不实了。 九丝汤是甘宝楼的招牌菜,其中的用料全部是经过精挑细选价格昂贵的,更有用甘宝楼祖传秘制法制作成的白豆腐干为主料。甘宝楼的白豆腐干在整个梁都都是一绝,甘宝楼甚至还有一套全部以白豆腐干作为主食材的宴席,用这样精细的材料加上阮谦刻苦多年攒下的功力再加上九丝汤烹煮时方法上的精妙,这道菜很不错,但最终的结果也仅仅是很不错了。阮谦很努力很认真心态很正,但是他的能力到此为止,仅此而已。 与九丝汤相抗衡的、苏妙拿出来的作品是她今天最想吃的三鲜砂锅,以鲜虾、鸡肉、柔软的蛋糕卷、冬笋为原材料,切成长条在砂锅里排齐。粉丝、肉皮、白菜切成长段,还有前一天由她自制的肉圆和鱼丸,将所有的材料全部摆放进砂锅里,再盖上火腿片,用陈年的绍酒、盐、清汤、猪油为佐料,放在小火上慢慢地炖到酥烂。 因为鲜虾和鸡肉易熟,肉皮提前处理过了,这道菜炖煮的时候并没有用太多的时间。在原材料上,苏妙没有选择得太刻意,鲜货是在清早鱼市开市时挑选的,青菜是直接去农家采购的,苏妙选购原材料时的花费还没有九丝汤里一味血燕窝的价钱高。 饶是如此,苏妙依旧完胜,只因为那三鲜砂锅的滋味竟然让人突然联想到了蔚蓝的海岸边朴素的渔家在海风吹拂时和煦的太阳冲破冰冷的寒风温暖地照射在屋顶时所带来的柔暖、宁静与祥和。 “暖”是这一次的主题,但“暖”并不是一种温度,它代表着的是一种感觉,一种温柔、宁静、祥和、愉悦的感觉。 三鲜砂锅是一道能让人觉得愉悦的菜肴,它会让品尝的人心情突然变得愉快明朗起来。 九丝汤则是一道能够让人在这北风呼啸中身体变得暖洋洋的菜肴。 阮谦以零比二十票惨败。 阮谦并没有太在意,让苏妙觉得他真是个好脾气的人,即使输的这样惨,他依旧在微笑,这样好脾气的人苏妙都觉得自己有点喜欢他了。 “还真是血燕呐!”阮谦和苏妙的这场赛比的相当和谐,评审们在台下忙着吃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赛台上互相品尝了对方的作品。 “这血燕是从暹罗购入的。”阮谦笑着说。 苏妙吃了一惊,眼睛亮亮的,道:“不愧是老字号酒楼,甘宝楼的财力真了不得!” “因为是甘宝楼的招牌菜。”阮谦笑得谦逊,和他的名字一样。 “汤底,用了鱼翅吧?”苏妙指了指手里的汤碗,说。 阮谦一脸佩服的表情,笑道:“苏二姑娘不仅手艺高超,舌头也灵。” “这汤真华丽呐!”苏妙感叹。 “姑娘若是得空可以到甘宝楼来,家父做的九丝汤比我做的好,那才是正宗的九丝汤,我这个不过是仿制品。” “在赛台上说‘仿制’,搞不好会输哦。”苏妙一本正经地道。 “我对自己的手艺是很明白的。”阮谦笑着对她说。 后面的结局果然是阮谦输了。 苏妙亦觉得有些遗憾,这遗憾并不是胜者对败者的同情,她还没有自大到那种地步,阮谦是个很认真的人,而现实并没有给他的努力认真以厚赠,反而用两连败将他的努力狠狠地嘲讽了一把。 “苏二姑娘煮出来的菜有一种温暖的味道,能让人感觉到舒坦安心,看不见黑暗,有这样的感觉。”在赛后观众离席时,阮谦特地走过来,笑着对苏妙说。 这样的笑容让苏妙更觉得遗憾,顿了顿,她微微一笑,道: “和阮公子比赛让我受益匪浅。” “姑娘的手艺比我好,‘受益匪浅’这样的安慰反倒让我惭愧。”阮谦笑了笑,说。 “并不是安慰话,我很喜欢阮公子的认真还有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动摇的严谨和专心。”苏妙认真地道。 阮谦一愣,他并没有料想到在自己两轮惨败之后还能听到这样严肃的评价,来自于对手对他的赞赏,他颇感意外,笑起来,顿了顿,收敛起应酬之心,沉默了片刻,低声说: “我也只剩下严谨和专心了,我的能力已经到了尽头,仅仅是能做出好菜而已,像苏姑娘这样通过自己煮出来的菜肴去带给品尝的人各种体验,这样的事我只能想却做不到,我没有这样的悟性和灵气,这不是通过认真或刻苦就能完成的,我很羡慕苏姑娘拥有那样的天分。” 苏妙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管是什么技能,总是有一种天分在里头,这与生俱来的天分的确不是单纯靠后天的努力和刻苦就能弥补的,但凡那些在强迫自己刻苦努力中成长起来的人,也只能说他们是将自己掩藏了的天分激发出来了。刻苦努力很重要,与生俱来的天分更加重要,没有天分,即使再努力,最后也只是赢来一句温柔的赞许——“这个努力过头的傻瓜”。 阮谦的能力的确到此为止了,他的能力已经成熟成长到了最巅峰,再往前绝不是继续成长,他的前路除了保持直行就是走下坡路。 “我觉得,”苏妙抿了抿嘴唇,沉吟了片刻,笑着对他说,“阮公子来做甘宝楼的东家,甘宝楼一定会比现在更加繁荣,我和阮公子都是经营酒楼的,在我看来,经营酒楼最重要的两点:一是菜肴温暖;二是氛围温暖。阮公子的菜很暖,阮公子的人也很暖,阮公子经营的酒楼一定会双倍温暖,这是酒楼必胜的最大法宝。由阮公子这样的人经营的甘宝楼,我一定会想成为常客,这不是客气话,阮公子的手艺让我觉得很舒坦,一种平和的味道,虽然淡淡的,但是很柔和。” 阮谦愣愣地看着她,看了她半天,笑了。 “多谢苏姑娘。”他说。 赛台上,作为比赛对手的二人在经历了分数大差距的比赛过后居然出现了让观赛者们觉得不可思议的平和融洽。 “这场有点没意思。”苏婵岔着脚靠着椅背,双手撑在脑后,很无聊。 “那小哥儿模样挺俊的。”苏娴盯着阮谦的脸蛋,红唇勾着撩人的微笑。 苏婵哑然,嫌弃地瞅了她一眼。 “你上哪去?”后排,高兴突然出声,疑惑地问。 “你管我!”阮双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头一扭,走了。 高兴斜着眼睛瞅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嘴巴噘着,做出想吹口哨的动作,却没吹,他直直地盯着阮双的背影,若有所思。 “阮双这阵子脾气好差!”纯娘扁着嘴巴说。 “要成亲了,成亲前总是要烦躁一阵子,特别是还得嫁给那种货色。”苏娴懒洋洋,漫不经心地说。 “大姐,你什么意思!”高兴火冒三丈,差点从后座上蹦起来。 “呵!”苏娴瞥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高兴越发火大,扑上前就要抓着回味的后领子摇晃:“小-味-味!你快告诉他们,小的时候明明大家都是说我比你俊!” 回味早在他扑过来之前就已经灵敏地躲开,杀气腾腾的眼神里是一个大写的“滚”字,以及“再乱叫就宰了你”的威胁。 “小味味!”苏妙从远处扑过来,一把揪住他的衣袖,笑眯眯地说,“我跟阮谦约好了,晚上去甘宝楼吃九丝汤,比起那个我更想吃白豆腐干,咱们一块去吧!” 回味和颜悦色地点点头,顺手在她的脑袋上摸了摸。 高兴青着一张脸,小声咕哝:“差别待遇还真大,我要伤心了!” “我也要去!”苏婵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地说。 回味冷森森地瞅过去。 苏婵愣是装看不见。 “好啊好啊。”苏妙笑眯眯地应了。 “甘宝楼那条街上的织锦楼这两天进了一批新货,我还没来得及去看,正好,早点去,顺路去一趟织锦楼。”苏娴兴致勃勃地说。 回味冷森森地瞅过去。 苏娴没看见。 “好啊好啊。”苏妙同样兴致勃勃地说。 回味抬头望天,他算什么?顺手带过去的陪衬?这不是两个人的约会而是全家的聚餐? “你去不去?”苏妙问纯娘。 “不去,等下我要去书院给文书送被子,天气凉了,没有厚被子会冷。”纯娘说,挽住林嫣,笑嘻嘻地道,“小林子陪我一块去,我们顺路去买如文楼的点心吃,因为银子有限,你们去吃甘宝楼,我们就不带你们的份了。” “这个倒无所谓,你和文书现在是什么关系?”苏娴凉凉地问。 “关系?”纯娘一愣。 “一个姑娘家给一个男人做被子……”苏娴很想问她是不是脑袋进水了。 纯娘立刻一本正经了表情,认真地解释:“不单是文书的,宁乐的我也做了,他们在如文书院念书本就够为难的,处处要花钱,这种小事能省就省,做两床被子又不是什么难事,我就帮他们做了。” 苏娴不知道该不该赞扬她的好心肠。 “文书在书院里书念的很好呢。”苏妙对回味说。 回味点点头:“先生叫他这一次就下场,湘王殿下也很看好他。” “你说他将来要是考中了个什么,会不会有大官招他入赘啊?”苏妙笑嘻嘻地问。 “要走仕途,自身背景薄弱,自然要找一个可靠的岳家。”回味回答。 苏娴去留意纯娘的表情,这丫头太单纯了,脸上的表情太好懂,实在让人担心。 向晚。 回味带着苏妙出门去,在前面带路的是苏娴和苏婵。 姐妹三人先去织锦楼逛了一圈,苏娴在织锦楼里瞧了一遍,在思想斗争了半个时辰选择了一匹秋香色的缎子之后,终于因为荷包空空落寞离去,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过上不用问价钱想买什么就能买什么的日子?” “比起期待过这种日子,你还是把你乱买东西的坏毛病改一改更容易。”苏婵说。 苏娴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抵达甘宝楼时已经是晚饭时间,甘宝楼门前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生意红火。 迎客的伙计根据长相穿戴认出了苏妙等人,客客气气地将几个人领到包间,送上香茗。 苏妙点了甘宝楼招牌的豆腐宴,又单点了九丝汤。 不多时,阮谦推门进来,笑容满面地招呼,他显然是从后厨直接过来的,穿了一套烟灰色的短打,系着套袖和围裙,头上还包了一块棉布的包头。双方刚寒暄几句,门被敲开,一个胖乎乎做厨师打扮的中年男人从外面进来,身后跟着终于换回正常少女装扮,身穿一件水粉色留仙裙的阮双。 阮谦连忙介绍道:“这是家父。” 阮谦的父亲连连拱手,客气地笑着,寒暄道:“在下阮旭,犬子承蒙诸位照顾了。” 苏家三姐妹纷纷站起来,苏妙客气了几句,阮父听说苏妙是特地过来尝他做的九丝汤的,很是高兴,把阮双留下来陪着,自己去厨房给苏妙做九丝汤。 阮谦也去厨房忙碌了。 阮双留在包间里,她情绪不高,呆呆的,跟平常的活泼开朗判若两人。 “你怎么了?”苏妙啜了口茶,狐疑地问。(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八章 女孩子的本分 苏妙突然出声把阮双吓了一跳,她回过神来,一脸茫然地望着苏妙。 苏娴很懂地凑过来,笑着说:“是不是婚事临近,开始魂不守舍了?小丫头就是没有定力,太容易被动摇!” 阮双一听她提这件事,神情立马愁闷起来,顿了顿,望向苏妙,用十分遗憾的语气说: “妙姐姐,咱们两个似乎比不成了呢,我还想着能和你分到一块去,结果是哥哥和你分到一块去了。” 苏妙没想到她会说这个,微怔,正在饮茶的回味亦不由得瞥了她一眼。 “你一直赢下去我们早晚会碰见的。”苏妙笑着说。 “我爹只答应让我比一场,和马老三那场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亲事定下来我要开始准备嫁妆了。”在提到嫁妆时,阮双并没有像其他闺中女儿那样面露羞涩,这或许与她在工作中经常抛头露面有关,顿了顿,她表情微沉,低声说,“我爹现在都不许我进厨房,等成亲之后,我就要呆在后院里每天管丫鬟算家用做绣活了。” “女人成亲之后不都是做这些吗?”苏娴一脸不以为然。 “你要是不愿意,不成亲不就得了。”苏婵同时开口,同样不以为然地说。 “我跟我娘说过了我不成亲,我娘说我敢不成亲她就去上吊。”阮双撇了撇嘴,满脸嫌弃,无奈地说,接着又恨恨地道,“高兴那个臭和尚,让他退了这门亲事他死活不跟他娘说,还让我出头,他简直不是男人!不,他简直不是人!” 正在饮茶的回味嘴角狠狠地抽了抽,他突然感觉他今天不是来约会的,而是误入了女子茶话会。 “你的怨气可真大啊!”苏娴诧异地啧舌,“成亲是好事,至少不会孤独终老死的时候身边没人。” “大姐,你别笑着说这么沉重的话,我们马上要吃饭!”苏妙抚额,无语地道。 “妙姐姐,”阮双忽然对苏妙开口,轻声问,“你觉得我哥哥的手艺怎样?” 苏妙一愣,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件事,想了想,回答:“你哥哥,还不错,心态也很好。” “他能撑起甘宝楼吗?”阮双续问,又问出了一句让苏妙吃惊的话。 “甘宝楼是你们家的,你哥哥的手艺合不合适甘宝楼我怎么会知道。”苏妙哭笑不得地说。 “妙姐姐,干脆你来做我嫂嫂吧!”阮双毫无预兆地发表了一句震惊四座的言论。 “咳咳——”苏妙被茶水狠狠地呛了一下。 回味的脸刷地黑了。 苏娴和苏婵对着阮双啧舌,这还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丫头! “我已经定亲了。”苏妙笑着对阮双说。 阮双用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了回味一眼,顿了顿,长长地叹了口气。 回味黑着脸瞥了她一眼,表情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怎么,你担心你出嫁以后你哥哥撑不起甘宝楼么?”苏妙笑着问阮双。 阮双缓慢地摇了摇头:“我虽然有点担心哥哥,因为就连大师傅都说哥哥的手艺比起爹爹差远了,被哥哥接手的甘宝楼未来堪忧,可是哥哥性情好,认真努力,点子又多,就算将来正式接管了甘宝楼,甘宝楼也不会有问题的。” “你说话的句子有点奇怪呢。”苏妙笑吟吟地说。 “嗳?”阮双一愣,诧然望着她。 苏妙凑近,盯着她的脸,笑眯眯地轻声问: “该不会,你觉得你的手艺比你哥哥的好,由你来接管甘宝楼会比你哥哥接管更合适?” 阮双愣住了,愣了半天,扑哧一笑,用力摇头,否认道: “怎么可能!甘宝楼是哥哥的,再说我是女孩子,有哥哥在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接手祖传的家业,像我这样的姑娘出阁成亲才是真正的归途。接管甘宝楼?妙姐姐你在说什么呢?那是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你没有否认你的手艺比你哥哥的手艺好。”苏婵捏着茶杯,漫不经心地看着她拼了命在笑的脸,一针见血地刺过去。 阮双的脸霎时僵住了,顿了顿,她更用力地摇头,更加努力地大笑起来: “怎么可能?我哪能跟哥哥比,最初是哥哥带我进厨房的,我怎么可能比得过哥哥!不可能的!再说,后厨里原本就是男人的天下!” “我是女的啊。”苏妙强调。 “妙姐姐是例外,还有夏姑娘,你们若是父亲在世,同样会被关在院子里每天做针线活。”阮双摇着脑袋笑说。 “这种事应该是因人而异吧,我爹活着的时候,我们家老三该出去打架时还是照常出去打架。”苏妙指了指苏婵,道。 苏婵见阮双看她,一张面无表情的棺材脸愣是露出来一点得意。 阮双盯着苏婵看了半天,表情微妙地平淡下来,虽然在笑,却仿佛已经认命了似的,轻轻地说: “反正不管怎么样,到最后女孩子还是要守女孩子的本分,我娘说了,我不可能在娘家赖一辈子,与其将来着急寻个不知底细的人,还不如现在这个知根知底的人家来的安心。” “后半段你娘说的没错。”苏娴说,“不过,‘本分’是什么玩意儿?我怎么听着这么别扭?本分?” “不用想了,那玩意儿你没有。”苏婵看着她的侧脸说。 苏娴没好气地剜了她一眼,虽然她说的是事实。 回味在一旁饮茶,努力忍住想翻白眼的欲望,抬头望天:他到底是来干什么来着? 阮谦亲自来上菜,甘宝楼招牌的豆干宴,小小的白豆腐干竟然有二十八种做法,炸、爆、烧、炒、溜、煮、汆、涮、蒸、炖、煨、焖、烩、扒、焗、煸、煎、塌、卤、酱、拌、炝、腌、冻、糟、醉、烤、熏二十八种制法一套齐全,苏妙第一次看见这么豪华阵容的豆腐干,叹为观止。 阮谦热情地依次介绍,没想到却引来回味锐利的眼刀嗖嗖嗖地扎过来,扎得他脊背发凉莫名其妙。 苏家三姐妹吃的欢快,就在这时,却听窗外的大街上有女子的嚎哭声传来,声音很大,凄惨而刺耳,尖锐的哭叫中夹杂着男人不耐烦的喝吼声: “嚎什么?嚎什么?都说了你们这通行文书有问题,还不赶紧的跟老子去衙门走一趟!还想跑?好大胆!看你们是皮痒了!老子告诉你们,要是查出这文书是造假的,有你们的官司吃,还不快跟老子走!” 楼下女子的哭喊声比刚刚更加凄厉可怜,她哭哭啼啼地说着让人听不懂的方言,感觉一片混乱。 苏妙忍不住好奇,顺着窗户探出头去,楼下的大街上站满了人,两个佩刀的巡防兵正围着衣衫褴褛的一家三口,那是一对中年人带着一个不大的小姑娘,三个人一听口音就是外地来的,而且身上很脏很破,很明显是经过艰难的长途跋涉而来,蓬头垢面,眼神溃散只剩下惊恐和不安,这样的人落入眼中苏妙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三个人看起来像逃难的难民。(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九章 御状 楼下的大街上乱成一团,那两个巡防兵大概的意思是那外地来的一家三口通行文书有问题。关于通行文书,岳梁国的办理方式并不复杂,百姓要出远门时只要去户籍地的衙门花笔费用办理一份能证明身份的文书即可,这是证明身份的文件。不过因为通行文书防伪水平有限,要仿造并不是难事,所以关于通行文书真伪的官司层出不穷,尤其梁都更加严格,外地人出门时总要随身携带通行文书,以免巡城兵查验时拿不出来,很容易会被直接投进大牢。 不过话又说回来,梁都城连巡城兵都势力,那高高在上的样子根本就不像是在正经盘查,这俩人八成是看对方老实,恶意欺负外乡人。 “大人,这文书不可能有假,这是我爹去衙门办的,上面还盖着衙门的印,怎么可能是假的!”说话的是被中年妇人搂在怀里约莫十四五岁的姑娘,她一边哭一边辩解,虽然话里带着浓重的乡音,但旁人好歹能听懂,比她爹娘连比带划地说方言要明白的多。 “爷说这印是假的它就是假的,你们是鲁南来的吧,鲁南连衙门都被大水冲了,哪来的衙门给你们盖印,识相点乖乖跟爷上衙门走一趟,再不走,小心爷拿鞭子抽你们,看你们走不走!”三角眼巡防兵哪里是巡防兵,根本就是恶意找茬的无赖。 “这人好坏!”苏妙趴在窗前,看着楼下嘟囔。 “真不要脸!鲁南来的不是灾民吗,连灾民都欺负,简直是趁火打劫!”苏婵义愤填膺,猛地转身,从旁边的花架上拿起一盆花,走到窗前,举起来。 苏娴嘴角狠抽,一把揪住她的后衣领子。 楼下的混乱已经演变成恶性事件,两个巡防兵因为那一家三口不停地解释哭泣就是不肯跟他们走,哭哭啼啼的还说着让人听不懂的方言,很是恼火,挥起鞭子就向妇人怀中的小姑娘抽去,那妇人大惊失色,下意识搂紧姑娘用自己的身体去挡。 苏妙惊诧地睁大眼睛,虽说是外城,毕竟是天子脚下,光天化日之下发生这样的恶性事件,有点可怕。 好在那一鞭子并没有抽到小姑娘身上,在巡城兵的鞭子甩向少女时,一柄雪亮的长刀已经堪堪擦过巡城兵的手指头,将鞭子斩断,长刀返回来,笔直地抵在巡城兵的脖子上! 苏妙一愣,目光落在拿刀的秀气小哥身上,那人身穿护卫服,手握长刀,二十来岁,天然的面瘫棺材脸。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一匹强悍健壮的枣红马上坐了一个器宇轩昂的年轻公子,目似星辰,面如美玉,穿了一件紫色的遍地金长袍,腰束蟒带,发挽玉冠,清朗俊逸,品貌非凡。跟在他身后的同样是一个侍卫,相貌和之前拿刀的侍卫一模一样,这两人是双胞胎。 “啊,安王殿下。”苏妙诧然低呼。 轻细的低呼居然被楼下的人听见了,梁故抬起头来,看见苏妙和回味亦是一愣,没想到会碰见他们。 苏妙他们也没想到会在外城碰见安王殿下。 …… 包厢里挤进来几个不速之客。 苏妙和苏婵的注意力却在别的地方,两个人勾肩搭背地站在那对名为霍刀霍剑的双胞胎侍卫前,兴致勃勃地观察起来。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像的双胞胎,一模一样,简直像复制的!”苏妙摩挲着下巴惊叹。 霍刀和霍剑大概心理素质比较好,被两人这样死盯,居然还能维持住面瘫脸,站在墙根底下耳观鼻鼻观心努力当背景。 “他们两个居然都不眨眼睛!”苏婵突然惊奇地低呼了句。 “是因为叫霍刀霍剑才会一个拿刀一个拿剑,还是因为一个拿刀一个拿剑才叫霍刀霍剑?”苏妙好奇地问。 两个小哥没人搭理她。 “妙姐姐和苏三姐姐也是双生吧?”阮双突然想起来,笑着问,仔细地观察苏妙和苏婵的长相。 苏妙和苏婵对视一眼,苏妙笑眯眯地点头: “是啊。” “可你们长得一点也不像。”阮双道。 苏婵唇角微僵,扭过头,继续观察不会眨眼的双胞胎侍卫。 “就算是双生,也不一定就会一模一样啊。”苏妙笑着说。 阮双点了点头,又看了苏娴一眼,笑道:“比起苏三姐姐,妙姐姐和苏大姐姐长得更像呢!” “哪里像?我更加妩媚动人好吧!”苏娴一脸嫌弃地驳斥。 苏妙哑然无语。 就在这时,门外阮谦的声音传来,轻声通报道: “殿下,那一家三人来了。” 正坐在桌前喝茶的梁故闻言,冲霍刀轻点头,霍刀立刻转身去打开包厢的门,先前在楼下被巡城兵截住的那一家三口已经换了干净衣裳,战战兢兢地进来,离老远就冲着梁故跪下来,中年男人操着方言磕磕巴巴地说了一大串话,在座的人一个字也没听懂。 “小姑娘,你会说梁都语吧?”梁故同样一个字没听懂,他弯下身子,对跪在一旁的小姑娘温和地说。 梁都语是岳梁国区别于方言的标准语,被很多地方的人使用,而使用方言的地区也在近几年开始普及标准语,普及的方式体现在教育上,因为教书的先生必须使用标准语教书,所以凡是念过书的孩子基本上都会说标准语。 这小姑娘会说梁都语,说明她念过书,间接的也说明了这家人家庭条件不差,给女孩子都请了先生。 “是、是。”小姑娘浑身发抖,磕磕巴巴地应了两声,高度紧张,都快哭出来了。 “你别怕,我不是坏人,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梁故见状,努力让自己的嗓音柔和起来,亲切地说。 “是、是。”小姑娘听他这么说更紧张,抖如筛糠,连破了许多血口儿的嘴唇都在发抖。 梁故见她实在紧张,有心让她缓一缓,抬头问阮谦: “他们进过食了么?” “回殿下,草民刚刚让他们用了些饭食,只是这三个人饿了许久,草民也不敢让他们吃太多。”阮谦恭恭敬敬地回道。 梁故点点头,吩咐霍刀道:“让他们三人坐吧。” 霍刀应了一声,从外间提了两把椅子来放在远处,拍拍中年男人的肩示意他坐下。中年男人诚惶诚恐,推让了老半天才战战兢兢地坐下,唯一会说梁都话的姑娘则被安置在梁故身旁不太远的座位上。 “你叫什么名字?”梁故温和地问。 “清、吴清。”小姑娘用快哭了的声音回答。 “文书上写着你们是鲁南梓城人。”梁故晃了晃手里的通行文书,说。 “是,民、民女一家是梓城松明县人,这文书是我爹去梓城衙门托人开的,大老爷,这真的是梓城的衙门开的,不是假的!真不是假的!”吴清哭起来,用力摇着脑袋澄清说。 “梓城松明县,是南峡大坝的所在地吧?”梁故的表情严肃起来,凝着脸,认真地问。 “是、是。”吴清没想到他会问她这个,挂着两泡眼泪,一脸茫然地回答。 “南峡大坝、真的塌了?”梁故继续问。 吴清呆了一呆,突然捂住嘴,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浑身颤抖得更厉害,用力点头,咬着嘴唇,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里突然迸射出令人胆寒的恨意,她低着头,满脸泪痕,用力地说: “梓城的衙门最可恨,先前时放水淹了高县,那时候还会告诉高县的百姓及时离开,后来水越来越多越来越高,梓城衙门又放水淹了富县、合阳县、川开县、仙华县一共八个县,没有人提前告诉,直接就放水了,八个县一夜之间全部被淹没,被淹没的不止是县城,还有县城里的所有人,八个县的人,几乎全被淹死了,我的大姐一家、二姐一家、外祖家,还有在外祖家家塾里念书的哥哥,一夜之间,全都死了。” 说到这里,这个只有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嗓音突然沙哑起来,仿佛绝望了的语气和眼神让她的脸上现出了不符合她年纪的沧桑和疲惫。 她泪流满面:“我和爹到现在都不敢告诉我娘姐姐和哥哥全都死了,我娘要是知道,我娘也活不成了!”她更用力地咬住嘴唇,把已经破裂的嘴唇咬的冒出了血。 吴母坐在远处紧张地看着女儿和梁故对话,她大概明白了女儿是在向贵人们解释他们这家人的来历,可是她不会说,她也听不懂,心里只能干着急,既担心把他们救下的贵人也会把他们投入大牢,又担心女儿会说错话惹怒了贵人,她东看看西看看,焦头烂额如热锅上的蚂蚁,一直在坐立不安,这会儿看见女儿突然落泪,又露出在她看来陌生得可怕的表情,她心里一惊,想要制止女儿又怕更惹怒贵人,急得哭了起来。 “贵人是王爷吗?”吴清突然抬头,目视梁故,语气坚定地问,露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梁故没想到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会露出强硬的表情,微怔,点点头。 吴清得到肯定的答案,忽然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梁故面前,磕下头去,大声道: “求王爷为民女做主,民女要告御状,为死去的哥哥姐姐伸冤,鲁南的南峡大坝不是因为暴雨严重被雨水冲垮的,而是因为三年前南峡大坝在加固时梓城的衙门克扣了修筑大坝的银两,南峡大坝没有加固,所以才被冲垮的!” 吴家父母不知道女儿为什么突然跪下,是这样的气氛让他们越发紧张,因为担心女儿,因为心中的紧张感,即使他们听不懂,也都跟着扑通跪下来,连连磕头,额头都快磕肿了。 吴清姑娘在突然之间就掷出了一记重磅,满座震惊,告御状可不是一件小事,搞不好御状没告成小命先没了。 苏妙的眼睛瞟向梁故,梁故一言未发。 回味老神在在地喝茶,好像告御状这件事跟他没半点关系似的。 “你有何证据?”过了一会儿,梁故开口,淡淡地问。 “王爷,民女大姐夫的弟弟在梓城的衙门里做工,三年前南峡大坝加固时大姐夫的弟弟本来都已经被编入大坝加固的工程里了,可是后来还没开工就不了了之了,这件事在民女一家去大姐夫家串门子时听说过,民女的父亲和民女当时都听见了!”一旦视死如归,吴清的口齿也比刚刚伶俐了许多,她坚定有力地说。 梁故看了她一会儿,开口,淡声道: “既如此,霍刀,你去……” 话还没说完,回味突然启口打断他的话,平声唤道: “秋华!” 包厢的门被推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秋华忽然出现,一本正经地应道: “主子!” “把她带去交给钱德海。”回味把下巴往地上跪着的少女身上一扬,漫不经心地说。 梁故脸色微变,明显是不满的,却没有说出来,他将不悦的情绪咽了下去,迅快地恢复了之前的表情。 秋华应了一声,上前叫了吴清站起来跟他走,吴清手足无措,眼瞅着梁故没做声,心中慌乱,不明所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战战兢兢地跟着秋华去了。 包厢门复又关上。 室内出现了一阵古怪的沉寂,阮谦悄悄唤了阮双,兄妹俩胆战心惊地退走,剩下苏家三姐妹,三个人却是没办法逃跑的。 “南峡大坝被冲垮似乎是几个月前的事,奏报今天才被报到梁都,早朝时大伯想必很生气。”回味姿态闲雅地握着茶碗,轻淡地说。 “可不是,太子哥和二哥都被骂了一顿。”梁故笑说。 “哦?安王殿下就没事吗?我记得工部尚书算是你的姨丈,虽然你的姨母只是何府上的贵妾。”回味勾着嘴唇,似笑非笑地说。 梁故的脸色很难看,艰难地扯动嘴角,算是一个微笑,他站起来,轻描淡写地说: “用于加固南峡大坝的银两是否被克扣还有待查证,何大人清廉正直,即使地方衙门真有那不怕死的在修大坝的银两上动了手脚,何大人断不会牵涉其中。” “听说这段日子巡城营总有些不知廉耻的去勒索从鲁南来的灾民,虽说能在大灾下弄到通行文书的都是有些家底的,可这到底是趁火打劫。安王殿下的表弟正在巡城营当差,安王殿下还是提点一下的好,万一被太子殿下或者武王殿下发现了,安王殿下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梁故黑了脸,压抑着怒气,勉强笑了句: “阿味你考虑的太多了,听说你也要参加厨王赛,还是把心思多放在比赛上,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说罢,转身,冰冷着表情,迈大步离开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章 茶舫 回去的路上,苏娴要去临街的夜市闲逛,苏妙想了想,对苏娴笑说: “我就不去了,大姐你带着婵儿去吧。” “我才不去!”还不等苏娴回答,苏婵断然拒绝。 苏娴看了苏妙一眼,揪住苏婵的衣领子,一边把她往前拖一边说: “你不去谁给我提东西!” “我不去!再说这两天你都买多少东西了,再买下去盘缠都被你花光了,到时候咱们要怎么回去!” “用不着你操心,花光的老娘早晚能赚回来,你少罗嗦,快跟老娘走!”苏娴在说话间已经把苏婵拽走了。 回味见苏妙没有跟她们去,有点惊讶,看了她一眼。 天已经完全黑了,帝都的夜晚却照旧灯火通明,车水马龙,十分热闹。 “怎么,累了?我送你回去?”回味问。 苏妙双手背在身后,四处张望了一下,笑嘻嘻地说: “来了梁都这么久,咱们好像都没怎么逛过呢,我以为像梁都这么繁华的地方一定会有很多约会圣地,来之前还很期待呢!” 回味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是想跟他出去玩,抬头看了看天色,支支吾吾地说: “圣地的话,甘宝楼的菜在梁都就是有名的……待会儿我得去我二哥那儿一趟。” 苏妙背着双手,扬着头弯着眉眼看了他一会儿,似笑非笑地对他说: “小味味,我不会问你正在搞什么勾当,可你不要以为到了梁都就变成了你的主场,即使是到了梁都,你若是惹我生气,我还是会甩掉你的。” “……”这是苏妙第一次对他说会甩掉他,因此,初次听到这话的回味有点呆,他愣了半天,才在想难道她要甩掉他?明明已经定亲了。 苏妙这时候双手一拍,压根不需要他的回答,用决定了的语气笑眯眯地对他道: “好了,我们去约会吧!” 她迈开步子,走进人群里,在热闹的街道上转来转去: “来了这么长时间,梁都里我认识的也只有进宫的路和去比赛现场的路,好歹是岳梁国第一大城市,不走遍都对不起花掉的路费。你想去哪儿?”她突然回过身,笑吟吟地问。 正在思考她为什么生气了的回味被她这么问,吓了一跳,总觉得在这时候不好好回答,他会有点危险,站住脚搜肠刮肚仔细思考,他对约会这类事压根不擅长,以前也没做过,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才终于想出一个主意: “要不,去茶舫?” “茶舫?”苏妙一愣。 “我二哥前年开的,每天两班,乘船出海,船上有茶楼和酒楼,人不多,很清静,还能看到海上的夜景。” “你想去找你二哥?”苏妙用怀疑的目光盯着他。 “怎么会,他最不爱坐船,茶舫开了两年他从没去过。茶舫在城外码头,去了夜里就只能在城外过了。” “没关系啊,反正我明天也没有比赛。”苏妙说。 回味点点头,应下了。 二人来到城外,离城门不远就是码头,这个时辰夜间的茶舫已经起航了,回味带苏妙登上一艘小船,乘风破浪约莫一刻钟,远远的,一艘华丽的帆船正停泊在海中心,从帆船的位置能遥遥看见灯火通明的梁都,再远一点,还能看到夜色中森严巍峨的宫城轮廓。帆船上火树银花,彩旗飘扬,离老远就能够听到从船上传来风雅的丝竹声和吟诵声。不过最让苏妙惊讶的还是帆船的本体: “居然是战船!” “已经坏掉不能用了,二哥低价买下来重新修理之后改成了茶舫。”回味解释。 “你二哥真是生意人。” 回味嫌弃地皱了皱眉:“他只有在银子上头脑够用。” “这是才能。”苏妙盯着灯火通明的战船,一本正经地说。 回味盯着她明显兴奋起来的表情,凝着一张脸,过了一会儿,硬邦邦地问: “你喜欢在银子上头脑够用的?” 苏妙一愣,看了他一眼,语气轻盈地说:“我喜欢你这样的。”说罢,继续看风景。 回味瞅着她的侧脸,过了一会儿,在夜色中翻了个白眼。 小船远远地升起灯笼,之后在靠近大船时,大船上的人放下连接的木梯。回味拉着苏妙离开小船,顺着木梯登上大船,刚在甲板上站稳,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双丰满的****,一个身穿朱红色低胸长裙的美丽女子,二十七八岁年纪,容貌妩媚,身段勾魂,色彩鲜艳的抹胸下一对雪白的“大兔子”呼之欲出,只是看着就能令人血脉贲张,嘴角一颗黑色的美人痣,就像是在雪白的纸张上落下一颗墨点,让人的心怦怦乱跳。 她眉眼含笑,婀娜多姿地行了一个福礼,用柔软的语调对回味说: “念奴见过三公子。” 将目光移向苏妙,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笑得谦恭有礼,接着上句又补充一句: “见过少夫人。” 名唤念奴的女子颇有秦楼楚馆中袅娜风流蕙质兰心的鸨妈风范,这样的感觉绝对不是贬低,有很多鸨妈都是很厉害的角色,比如眼前的这位念奴,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感觉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她都能得体应对,进退从容。 回味淡淡点头,对念奴道:“找个最清静的地方。” 念奴笑着应了一声,在前面引路,将二人领到一处安静的茶室。这里的茶室都是以单独的舱室形式左右两排对开的,一排排一间间,隔音好,私密性也好,在外面完全看不到室内的灯光,无法判断那些舱室里是不是有客人。明明是在船上,却因为面积宽广,这里的光景完全是仿庭院设计,假山池沼,花草树木应有尽有。假山配合着花木,池塘里养着各色金鱼和锦鲤,还有浮萍睡莲,鸟语花香,轩窗掩映,幽房曲室,互相连属,回环四合,设计巧妙,华丽典雅。 苏妙他们的这间舱室大概是观景效果最好的舱室,分为内外两间,由一架华丽的牡丹屏风隔开,地上铺着厚厚的长毛地毯,墙壁用绘画精美的壁纸作为装饰,连窗框上的花纹都是精雕细琢的,正中央一张圆桌,左侧则是一扇大窗,推开既能看到幽静的海景,窗前一张小小的圆桌,面对面两把椅子,完全是为了观赏海景设计,桌上摆着的一只美人花瓶里银色的桂花正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芬芳。 “昨日茶舫新到了十罐科西国的红茶,三公子要不要尝尝?”念奴笑问。 回味应了,扭头却不见了苏妙的踪影,绕过屏风,这才发现原来内室南向一整排是大窗户,窗前一张柔软的大床上面铺着红色的锦绣绸缎,看上去很舒适,床边两只纯金的香炉正焚烧着芬芳妩媚的合欢香,床脚对着的墙壁前则是一架落地的镜子,那镜子比寻常的镜子清晰许多倍,从镜子里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床上的花瓣枕头上绣着的戏水鸳鸯。 苏妙站在大床前,目露惊叹,见他进来,乜着眼,似笑非笑地问他: “你确定这里是茶室?” 回味无语,眉角狠狠抽了抽,念奴以为他是来干什么的? “在床上看海景,真奢侈呐!”苏妙感叹。 回味也是这么想的,这种事也只有他那个满脑袋不正经思想的二哥才能想出来,在床脚放镜子什么的,还是高清晰度的,太不要脸了! 就在这时,苏妙突然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 回味后背一凉,警惕地问:“你想干什么?” 苏妙身子一旋,轻飘飘地坐在床上,试了试软硬度,又把手在被子上拍了拍,笑眯眯地说: “这床挺软的!” 她将双手向后撑在床上,一双修长的****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翘起来交叠在一块,纤丽的上身挺拔,峰峦起伏的曲线显露出来。经过许多年的自我养育,她那轻薄的衣衫下虽然算不上波涛汹涌,却足够荡漾,更不要说那线条优美的修长脖颈,白璧无瑕,犹如蝤蛴,再往下便是美丽诱人的锁骨。 回味的目光顺着她的玉颈下移,她的锁骨被衣领遮挡住了,他的目光便下滑,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更往下的位置上。 “好看吗?”苏妙从裙子底下晃动着一双穿着粉色绣鞋的小脚,笑吟吟地看着他,嗓音柔媚地问。 回味回过神来,耳根子刷地通红,他撇过脸去,硬邦邦地道: “一天到晚没个正经!”说罢要走。 苏妙笑吟吟地从后面抓住他的腰带,回味往前挣脱,她就是不肯放手,回味向前挣了两下都被她拽了回来,无奈地回过头,问: “你想干吗?” “你还没说‘好看吗’?”苏妙揪着他的腰带,嘟起嘴,一本正经地道。 调/戏他好像已经成了她的一大乐趣,回味无语望天,顿了顿,正过身子,看着她,一本正经地反问: “我若说‘好看’,你下一句是不是会问‘想摸吗’?” “……”都说出来了还有什么情趣可言,苏妙绷起脸,不爽地瞪着他,紧接着一脚踹过去,“登徒子!” 回味灵敏地躲开,努力忍住想翻白眼的欲望,到底哪个才是登徒子? 就在这时,包厢门被敲响,念奴送茶进来,苏妙对科西国的红茶很感兴趣,也不再跟回味胡闹,坐到外间窗下的茶桌前,自己动手倒了一杯红茶,汤色橙黄,气味芬芳。(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一章 被破坏掉的艳丽夜晚 窗外能听到幽深的海风声,漆黑寂静的夜,月光如银洒在海面上,让海水的波纹变得波光粼粼,格外漂亮。 苏妙单手托腮,勾着嘴唇望着窗外的月亮,表情惬意。 “天凉了,看一会儿就把窗子关了吧,海上风冷,别着了风寒。”回味啜了一口茶,放下,轻声对她说。 “这茶舫最出彩的不就是窗外的海景么,关了窗子还有什么可看的?”苏妙笑眯眯地回过头,将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弯着眉眼,似笑非笑,“莫非,你是想专注看我所以才让我关窗?” “……”回味看了她一会儿,双臂交叠搁在桌面上,更近地观察她的脸,哭笑不得地问,“你在生什么气?” “我哪有生气?”苏妙笑吟吟地反问。 “分明就是在生气。” “那是你的错觉。” “你是要我反省哪些事让你很生气吗?”回味同样单手托腮,歪着脑袋望着她,笑问。 “我心胸开阔,豁达宽容,宰相肚里能撑船,怎么可能会有事情气到我,那个时候你勾搭腻了就打算甩掉我我都没有生气。”苏妙同样歪着脑袋与他对视,皮笑肉不笑说。 “最后一句太过分了,好像我真的做过一样,我只是说因为一些事可能要分开一段时间,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甩掉你了。”回味不悦地反驳。 “这话说的好有气势,那你要不要更有气势地说明一下,‘一些事’是哪些事?”苏妙似笑非笑地问。 “你到底还是问了,我还在想你究竟能忍到什么时候。”回味端起茶盅,浅啜了一口清茶,轻声说。 “因为不想说所以打算转移话题么?” “我没有不想说,只是许多事不知从何说起,更有很多事连我都说不出来。”回味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 苏妙盯着他垂下去的脸看了一会儿,微扬着的嘴唇突然敛起,她平声说: “既然你说不出来,那我来说,我跟着你来梁都可不是来看你进王府争做世子爷的,更不是来看你入朝参政青史留名的。”因为她说话时的语气无波无澜,异常平静,在寂静的夜色里听起来反而显得有点冷漠。 回味的心微微一沉,握着茶杯的手下意识捏紧。 “和你认识的时候我只以为你家境富有,你也让我以为你家是开酒楼的,所以我没有放在心上,到后来你终于说了你的来历,我虽然知道你出身皇族却完全没有真实感,听进去了,但因为和你相处习惯了,当时并没有什么感觉,可是来了梁都,真实感的冲击力也太惊人了吧!三公子,小少爷,因为想要拉拢瑞王府,即使是诸皇子也都争相讨好你,你爹心心念念想将你记入宗谱,你大伯执意让你入朝参政,你虽然一脸没兴趣的表情,朝堂上的事你倒是了解得很清楚,你想做世子爷么?” 回味握着茶杯的手指更紧地捏了捏,这是无意识的,顿了顿,他抬起头,看着她的眼,扯出一抹笑: “怎么可能,我娘第一个不会答应!” “谁问你娘了,我是问你,你娘又不能替你活着。”苏妙说这话的语气异常严厉,几乎是质问。 回味抿了抿嘴唇,沉默了半晌,开口,轻轻地说: “妙儿,私生子的身份,即使衣食无忧受尽宠溺,也是十分辛苦的。”他垂着头,幽幽地对她说了句。 “我当然知道,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却可以厌恶自己的出身,但那种厌恶仅仅是在只会茫然厌恶的年纪,你已经过了是孩子的年岁,你的未来是从这种厌恶中抽离,还是继续沉浸在厌恶里以抗争作为生活下去的目的和动力,我们在一起四年了,你可别告诉你还没选好,我会吐血的。” 回味低着头,沉默了半晌,唇角勾起,莞尔一笑,抬头看向她时眼眸晶亮似星,又仿佛闪烁的银河,他低声对她笑说: “已经选好了。” 苏妙盯着他的眼看了一会儿,把头扭向一旁,淡淡地道: “是么。”却没问他选择的是什么。 他伸出修长的指尖,在她挺翘的鼻尖上轻轻一拨,温声笑说: “你什么都不要担心,一切交给我。” 这是一句声音很轻幽却能够让人莫名感觉到安定的话语。 苏妙双手抱胸,把头一扭,直直地看着他,语气生硬地道: “自从来了梁都,你对我的态度越来越轻狂了!” 回味修长的手指顺势在她的眉心轻轻一点,嗓音低沉,如陈年佳酿一般撩人,他似笑非笑,低声询问: “不喜欢?” 那手指已经轻盈地划过她的鼻梁,擦过她的鼻尖,痒痒的,最后停留在她的嘴唇中央。 苏妙拿眼去看他的手指头,惹得他轻轻一笑,在她通红的嘴唇上敲了一记: “你对眼了!” 苏妙还在盯着他的手指头,过了一会儿,一本正经地说: “虽然我知道你想让我做什么,可是说实话我一点也不想舔,所以我拒绝!” 正在轻轻摩挲着她嘴唇的手指微僵,固定在唇缝间僵直了半秒,回味在她的脑袋上用力一敲,低斥道: “你的脑袋里一天到晚都在乱七八糟想什么!” “想什么?”苏妙一愣,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狐疑地望着他,问,“你不是想让我舔你手指头吗?” “我才没想那么恶心的事!”回味满头黑线地反驳。 “撒谎精!嘴上说不要,手指头倒是很诚实嘛!”苏妙单手托腮,笑吟吟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哈哈哈,小味味你居然这么坏,口是心非的撒谎精!” 回味黑了脸,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气死人不偿命的坏表情,一字一顿: “你有完没完!” 苏妙用双手扯住脸皮,垂下眼珠子,吐出舌头,冲着他做了一个大鬼脸:“撒谎精!撒谎精!”做完鬼脸之后,她很高兴,心情愉快地从座位上跳起来,准备去外边叫人送盘点心进来,有红茶没点心太单调了。 “你再说一遍!”回味咬着后槽牙,黑着脸面,皮笑肉不笑地冲着她的背影道。 苏妙一点也不怕他,停住脚步,回过头,继续扯脸皮冲他做了一个更高级的鬼脸,开开心心地向门口走去,然而刚走到门边上,一只手突然从后面冲过来直接按在她头顶的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苏妙被吓了一跳,浑身一颤,在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时,温热的体温已经存在感极强地贴上她的脊背,柔软的肌肤暗示性极强地轻擦过她的皮肤,湿热的熏香气息从他身上的衣服里散发出来,迅速在她的四周聚拢,仿佛将她禁锢在一个无形的空间里,让她在怦然心跳的一瞬间突然莫名地窒息了一下,润烫的嘴唇随之落在她的脖子上,竟在她雪白的脖子上咬了一口,留下两排极清晰易懂的齿痕! 苏妙下意识吞了吞口水,惊诧地回过身,脊背贴在墙壁上,睁大了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 他红润的嘴唇似笑非笑地勾着,一只大手坚定地抵在她的头顶上方,另外一只手握在她的腰侧,美如玉的脸庞俯下来,极近地望着她,柔软的嘴唇就在她的嘴唇上方,近在咫尺,那唇形极美,丰满却不厚重,小巧却不女气,暗藏着锋锐的棱角,正是这隐藏着的棱角最为让人心动。朱红的唇色,润泽的肌肤,最最完美的厚度,尤其是那柔软丰腴的下唇,仿佛带着魔力,让人着了魔似的忍不住想要凑近贴上去。 苏妙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回味居然会对她反攻。 在心里大喊着“夭寿啦,食草动物变身成大怪兽啦!”的同时,她果断凑了上去,心动不如行动! 回味的一只手顺势搂上她的腰,就在这时,只听砰的一声,包厢的房门被从外面突然撞开,两个披头散发的女子从外面滚了进来,其中一个骑在另外一个身上,刷刷刷一顿猫挠,被骑在底下的那个女子也不甘示弱,一把一把地拽上面那个女子的头发,生生拽下来好几把! 苏妙和回味都吓了一跳,愕然扭过头去,却看见两个小姑娘居然在自己的包厢门口打架。 与此同时,三个人先后冲进来,同样的焦急,其中一个人用苏妙极熟悉的嗓音慌张地叫道: “纯娘!纯娘!快别打了!” 后进来的青年则冲着回味二人的方向施了一礼,满是歉意地赔罪道: “这位公子,一点意外,扰了公子的清静,还望公子海涵!” 待他抬起头看清了屋子里的人居然是回味时,呆住了,再看向背靠在墙壁上被回味圈在身前的苏妙,愕然,脸刷地涨红。 “姑娘们!姑娘们!别打了!”回甘在口是心非的劝架时语气像极了花街里的***他摇着扇子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在看见回味和苏妙时,啊呀一声跳起来,紧接着用双手捂住脸,从指缝中露出一对眼睛,盯着他们,笑嘻嘻地强调,“二哥什么都没看见!” 苏妙和回味的脸同时黑了。 正在劝架的林嫣听了回甘的话,一愣,惊诧地望过去,脸刷地红了,慌忙背过身: “妙、妙妙!” 后迈进来的宁乐和梁效也顾不得那么多,急急地掉头退出去。 只有纯娘和一个快要被纯娘的大耳瓜子抡晕的丫头还在地上肆意地滚来滚去。 纯娘是个单纯温柔的姑娘,她要是撒起泼来连她自己都害怕! 苏妙此时火大到了极点,黑着脸走过去,一手抓住一个,拎起来,于是狼狈的“战争”终于停止了。 林嫣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回甘为苏妙的“神勇”大力鼓掌叫好,苏妙冷森森地扫过去,回甘缩了缩脖子,一手搭上回味的肩膀,小声嘟囔: “原来姑娘欲求不满时也很可怕!” 回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问: “你在这儿干吗?” “嗳,你不知道,今儿是如文学院的小雅集,湘王殿下主持,地点在茶舫,你没来我一个人没意思就过来瞧热闹,谁知道那两个丫头居然打起来了,打得那叫一个激烈,二哥都快被吓死了!”他没骨头似的挂在回味身上,一脸哀怨地说。 雅集就是文人学者讨论学问的集会,像如文学院这样的高级学府每年的雅集数不胜数,所谓小雅集就是非正式的集会,说是讨论学问,其实主要是以这个作为幌子结交权贵、拓展人脉、发展人际关系,讨论学问是次要的,像吃喝玩乐这种更容易拉近彼此关系的方式才是重点,这类集会不乏女子参加,毕竟寻找合适的人选联姻也是延续扩大势力的一种方法。 回味的目光落在宁乐和文书身上,他二人对仕途都怀有渴望,今年是他二人必须胜的一年,也是他二人准备鲤鱼跃龙门的一年,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所以这样的集会是必须参加的。可只是去送床被子的纯娘为何会出现在集会上,为何还在集会上跟人打起来,这一点回味就不知道了。 披头散发脸上挂彩的纯娘在被苏妙拎起来时醒过神来,看见苏妙时的表情就像受尽委屈的孩子终于见到了自己的亲娘,哇地一生大哭起来: “妙姐姐!” 苏妙耷拉着眼皮瞅着她,今夜本来应该是很香艳动人的,现在却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别人的修罗场,她极是火大,脑袋顶已经在冒青烟了。 纯娘被她看起来狰狞又扭曲的表情给吓住了,不敢再哭,吞了吞口水,被她拎在手里,弱弱地唤了声: “妙、妙姐姐!” “你在干什么?!”苏妙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质问,纯娘觉得如果她是块骨头落在妙姐姐的嘴里一定会被妙姐姐咬碎的。 她没忍住抖了一抖,变成一脸乖的不能再乖的表情。 在梁效殿下的主持下,双方暂时休战,衣服都快撕烂了,双方都不好看,待换件完整的衣服之后再来审案子论公道。被挠的很惨的工部尚书家的庶出五姑娘虽然很不情愿,却不敢在梁效面前任性,狠狠地剜了纯娘一眼,被同伴劝走了。 包间里只剩下苏妙、纯娘和林嫣,林嫣一边帮纯娘换衣服,一边给苏妙讲事情的经过。(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二章 找场子 事情的起因是纯娘去学院给文书送被子,文书自打来到梁都,受到紧迫感的驱使,在人际交往上发生了很大的转变,他已经能够正常的与人结交,虽然在圆滑方面始终欠缺,却不再固执己见,文人都有风骨,也有人欣赏文人的风骨,文书正努力向着有原则却不执拗的方向转变,这样的他终于有了一些突破,在学院中结交了几个合得来的朋友。 至于宁乐,早在许多年前就收起了小少爷的骄横跋扈,他本就是个擅长结交朋友的,当错误的方式改正之后,他在人际交往方面更上一层楼。他本身就是个聪明的人,早年的经历磨练了他的心智,让他变得圆滑,这样的他在学院里如鱼得水。 晚上是小雅集,学生们为了能在权贵们面前留下深刻的印象,一个个使尽浑身解数,除了文章以外,乐器诗歌自然不能少,在文人的世界里,会点乐器是很风雅的事,尤其主持小雅集的湘王殿下是出了名的擅长吹笛子和箫,并且喜爱乐器,恰好宁乐的朋友里就有一个擅长吹笛子的,于是一群人聚在文书和宁乐的房间里,本来是讨论晚上怎么做能更出彩,最后却变成了大家一起玩乐器。 宁乐的另外一个朋友,工部尚书府的庶出四少爷也在场,他的妹妹最擅长吹笛子,就是后来和纯娘打架的这位,林嫣说的很含糊,苏妙却猜测那个妹子八成是看上文书了,毕竟文书有一张斯文秀气的脸,这张脸具备了男子入赘吃软饭靠岳家发家致富所必须的一切,这样的脸被一个出身良好却是庶出的妹子看上也不奇怪。梁都的官场里也十分流行把庶女嫁给虽然背景单薄未来却不可限量的年轻读书人,所谓的女婿养成,只需要适当的培养就能长出一个绝对听话的后续势力,这可比联合那些地位显赫的到最后被黑吃黑要安全得多。 工部尚书府那个叫“冯笛”的姑娘最擅长乐器,有心在男子面前露一手,纯娘去找文书时冯姑娘正吹完一首动听的音乐。见纯娘来给文书送被子,在座的青年自然是调侃一番,纯娘性子活泼,戏班子唱曲出身的姑娘最不怕跟男子打交道,率真开朗不做作,文书的朋友一直都很喜欢纯娘,有人顺势就问起纯娘会什么乐器,纯娘的出身一般乐器都会一点,劲头上来,非要给人家露一手,在苏妙看来她纯粹是没事找事。 大家闺秀的乐感哪里比得上纯娘这个靠乐感吃饭的,那时候她就把冯笛给得罪了。 一曲博得满堂彩,在友人们的怂恿下,纯娘傻啦吧唧地就跟着来小雅集凑热闹了,还乐呵呵地在梁效面前弹唱了好几首江南小调,梁效大概是个爱好听曲的,夸了几句,这一下不止招翻了冯笛,其他千金小姐也给得罪了,未婚姑娘们嫉妒的对象向来是在联谊大会上表现得最出彩的姑娘。 林嫣虽然是不放心跟来的,却也没劝住,纯娘没觉得自己哪里做的不对,可正是这种理直气壮让其他人更加火大,以冯笛为首开始说她的坏话,坏话无非是拿纯娘的出身说事,也不知道是编排的还是调查过了,反正纯娘唱曲人的身份被拿出来大肆嘲讽辱骂。起初纯娘还能忍,毕竟她的确是干这行的,可她们越说越过分,唱曲姑娘在世人眼中和花街里的艺妓没两样,有这个作为素材难听的话自然要多恶毒有多恶毒,什么“天生放/荡的浪蹄子”、“心机深攀高枝的狐媚子”,别看是未婚姑娘,恶毒起来没有她们不知道的。 这个纯娘就不能忍了,第一她从没想过攀高枝,第二她就算是唱曲姑娘也是个清白的唱曲姑娘,起初她还能冷静地回几句嘴,可是到后来冯笛居然当着文书的面说纯娘来的目的是想勾/引湘王殿下,是可忍孰不可忍,一腔火噌地窜了上来,于是纯娘把爱嚼舌头的冯笛胖揍了一顿、 手无缚鸡之力的冯笛哪里是纯娘的对手,两下就成了花脸猫。 林嫣一边解释一边帮纯娘换衣服,纯娘一边换衣服一边哇哇大哭。 苏妙无语地看着她的脸,妆全花了她还在哭,难看得要命: “你又不是没打赢,哭什么?” “妙姐姐,她们太过分了,我又不是因为想唱曲才去唱的,我不唱曲就没饭吃,没饭吃就得饿死,这是多么悲惨的经历,这么悲惨的经历却被她们拿来笑话,她们简直不是人!我太伤心了,在戏班子时我成天被往死里打,跟着我爹唱曲也朝不保夕的,她们却说我是天生的下贱货!我怎么下贱了?我还是黄花闺女呢!我清清白白的没偷没抢,她们干吗欺负我!” “不想被人说就别来啊。”苏妙双手抱胸,翻了个白眼。 “我想看小雅集到底是什么嘛,钱公子叫我一定要来,文书也说可以来,既然他们都说可以来,还说有很多好吃的,还可以看大海,我想着是他们让我来的,我就来了,湘王殿下还夸我唱曲唱的好听呢!”纯娘吸了吸鼻子,用力强调。 “所以说,你完全被人家当成是唱曲的了,他们还没打算付你工钱。”苏妙手一摊,一本正经地道。 纯娘的长睫毛上还挂着泪珠,闻言愣了一愣,紧接着张开小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他们真的是在欺负我!亏我还以为梁都里是有好人的,相信他们的我简直是笨蛋!大笨蛋!我去死了算了!本来就没脸,现在连皮都没有了!哇!哇!”她直挺挺地立在那里嚎个没完。 苏妙哑然无语,很想用手堵住耳朵。 林嫣同样无语,但更多的则是担心,忧虑地皱起眉毛,一边体贴地安抚着哭泣的纯娘,一边轻声对苏妙说: “妙妙,这件事有点难办,纯娘当着许多人的面打了工部尚书家的五小姐,冯笛虽然是庶出,但很受冯尚书的宠爱,纯娘打了她,有点不好收场。” 苏妙对林嫣的话并不以为意,双手抱胸撇了撇嘴唇,凉凉地问纯娘: “她骂你是‘下贱货’?” 纯娘哭哭啼啼地点头。 苏妙一张帕子糊在纯娘的脸上,恨铁不成钢地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闭上嘴,跟着我!”说罢,往外走。 “去哪儿啊?”纯娘不敢再哭,用帕子蹭脸,抽抽噎噎地问。 “废话!当然是去把场子找回来!”苏妙说完,人已经出去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三章 甜虾的正确食用方法 隔壁的房间,冯笛一直在哭哭啼啼,打扮的漂漂亮亮前来,就是想出风头,结果不仅没出风头,还丢尽颜面,脸上好几条抓痕,这对姑娘家是何等的伤害和羞辱,先前欺负人时的劲头早没了,羞愤交加的她哭个没完。 冯笛的兄长冯聪同样气愤,一个唱曲的姑娘敢打尚书府的千金,要是传出去还一定被说的怎么难听,他火冒三丈,虽然心里也埋怨冯笛的不省事,却不能让这件事不了了之,于是一个劲儿的要求梁效严惩纯娘。 文书和宁乐不知道纯娘为什么会突然和冯笛打起来,两人都捏了一把汗,直到碰见苏妙和回味才松了一口气,因为不知道苏妙要怎么处理这件事,所以干脆闭嘴做壁上观。 梁效有点头疼,头疼的根源是发生这件事时居然让苏妙撞见了,那不是个省油的灯,前些日子在中秋球场上直接一棍子敲上去差点要了薛明的小命这件事轰动了整个梁都贵族圈,瑞王府未来的三少奶奶是个睚眦必报的母老虎,这种说法已经传开了,更别提另外那些有点恐怖的传言,薛公子在中秋宴结束后的第三天在大街上突然被一桶开水泼中,随后又遭花盆砸中脑袋,虽然侥幸保住了命,至少半年不用出门了;住在宫里的明珠姑娘在逛花园子时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马蜂窝,被叮的那叫一个惨,跟她哥哥一样,她估计也半年不用出门了,而且大家都说被马蜂差点蛰死的姑娘,即使活着大概也毁容了。 总之,听说得罪瑞王府的三少奶奶下场似乎会很惨。 冯笛的哭声、冯聪铿锵有力的谴责声让梁效脑袋疼,回味就坐在他身边,双手抱臂,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表情。回甘则吃的正欢,桌上全部是新打上来的海鲜,刚出水又是现场烹制,味道相当鲜美。 苏妙从门外进来,第一眼没看见人,却看见了回甘手旁的一篮子虾: “好大的虾!”她大声惊叹,睁圆了眼睛,整个人亮晶晶的。 有志同道合者回甘很高兴,把面前的瓷碗打开,一股清冽的酒香扑鼻,居然是醉虾: “来来来,这是黄昏时回港的渔船上得来的,这船比以往的船走的都要远,打上来的虾种类我也不认得,不过味美。我用了御用的冰美人,你也尝尝,阿味他根本没兴趣,湘王殿下又不吃生食,我一个人吃好无趣。” 冰美人是宫中特制的一种冰酒,位列皇家十大名酒之一,这碗醉虾可下了血本。 苏妙自然是要尝的,欢快地走过去,拿起一只虾,三下五除二剥去虾壳。 “咦,剥虾好快!”回甘惊叹,盯着她沾了酒水和虾汁的漂亮手指,含笑赞道,“不愧是名厨,剥虾的手法真漂亮!” “多谢。”苏妙亦笑嘻嘻地感谢夸赞,也不在意他是否出自真心,迫不及待地将剥好的醉虾放进嘴里。 一股清冽爽口的酒香冲鼻,不愧是宫廷御酿,醇澈的烈酒冲走了海水的腥味,保留了海物特有的鲜美,和新鲜海货的冰透凉爽进行激烈的碰撞,形成的特殊口感让人有晕眩了一瞬的错觉。当这激荡的感觉仿佛到达了终点一般消散过后,虾的口感传递而来,柔软紧实富有弹性,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甘甜萦绕在舌尖。 “甜的?有点像甜虾。”苏妙扬着脸,品了一会儿,皱了皱眉,说。 “甜虾?真是个简单到让人生气的名字,起这么简单的名字你对得起这只虾吗?!”回甘指着被她吃掉的虾不满地谴责。 “甜虾做醉虾太可惜了,酒味太浓,把虾本来的鲜甜味都盖住了。” “我也知道,可是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么,用芥菜籽酱还不如做成醉虾!”回甘用筷子敲着碗沿,嘟着嘴说,一副人家已经尽力的模样。 “比起醉虾,我更喜欢用冰镇上,沾玫瑰酱。” “花做的酱?”回甘扁起嘴,他并不怎么喜欢用花做香料。 “颜色,是颜色!我听小味味说梁都有红菜头?”苏妙兴致盎然地问。 “有啊,两年前从科西国送来的种子,我庄子上就有种,不过论甜味我更喜欢甘蔗。” “厨房在哪?”苏妙问。 回甘眼睛一亮,立刻唤人带她去,苏妙无视冯笛满脸泪痕瞪着她的眼神,转身走了。 纯娘见苏妙走了,慌里慌张地跟着,刚才的泼辣劲过去,这会儿她又变怂了。 “殿下!”冯聪见自己被这样无视,先前只是碍于和冯笛是兄妹不能作壁上观这会儿却真火了,上前一步,锐声道。 “到底要做什么呢!”回甘充满期待地摩挲着下巴,等于是把冯聪的话打断了。 冯聪看了他一眼,心微颤,忽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了。 苏妙很快回来,手中的瓷碗里是玫瑰色透明清澈的酱汁,虽是酱汁,却完全看不出黏腻浓厚,就像是剔透的玫瑰花汁一样漂亮可爱,难怪被叫做是玫瑰花汁。 苏妙走到桌前,拿起篮子里的虾,掐头去尾,除了虾线,取一柄薄如蝉翼的小刀,将洁白水润的虾肉削成大小相等的均匀薄片,摆放在瓷盘内的碎冰上。 即使是再大的虾,虾毕竟是虾,将湿漉漉的生虾肉在手中削成薄片着实不易,更何况是那因纯熟而惊人的手速,引来许多人惊叹的目光。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一个厨子居然有这么厉害的刀功!”青年们开始窃窃私语。 “跟我大哥在军中时玩刀子的手段有一拼!” “这姑娘的手段真了不得!这是要做什么,好吃吗?” “她可是在梁都决赛上至今没有败绩的那位!” “那应该好吃!”青年的喉头不由自主地滑动了下,用力点头。 冯聪兄妹见自己不仅被湘王无视了,现在大家居然开始讨论吃食,包间里的气氛完全走向了一个未知,越发恼火,恶狠狠地瞪向苏妙,可惜大家都忙着看吃的,没人留意到他们。 苏妙在削好的虾肉上放了两根芫荽,净了手,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虾肉放进玫瑰汁里沾匀,放入口中。 超级美妙的滋味扩散开来,让她的心情瞬间变得愉悦,她弯起眉眼,双手握成拳头用力晃了晃: “嗯!还是甜虾的味道最好!超级好吃!” “超级”这词有点怪,不过好吃的感觉已经清晰准确地传递给了回甘,回甘拿起筷子刚要去夹,一双筷子先伸过来,夹起一片虾肉放进嘴里。 “我做的你不吃,怎么她做的你就吃!”回甘不满地瞪向一脸平坦丝毫不觉得自己对不起二哥的回味,他说是说,却还是迫不及待地夹起一片虾肉放入口中。 无与伦比的绝妙滋味,或许这是生平第一次感觉到原来鲜嫩的海虾居然是这样的甜美,非常甜美,不是砂糖那样单纯的甜腻,而是鲜甜,虾肉里的鲜美完全被激发出来,并在由玫瑰色的酱汁铺就的舞台上完完全全地将本身最唯美的一面展现出来。 这酱汁让人吃不出是用了什么香料,但作为职业者的回甘很清楚这酱汁里肯定不只一味香料,各种香料调和到一块,却没有香料本身的芬芳,香料的芬芳已经和甜虾的香甜完全地融合到一起,芬芳的作用皆是为了更完美地衬托出虾肉的美味和口感,在这些香料的激发下,鲜味缓而悠长,回味无穷;甜味润而柔煦,清冽透明;美味沁而冰爽,齿颊生香;口感软而弹嫩,令人怦然心动。 这是只属于灿烂阳光下蔚蓝色的大海的味道,雪白的浪花拍击了银色的海岸,似在反射着圣光。 回甘用手遮住嘴唇,眼睛亮亮地盯着盘子里的虾肉,过了一会儿,终是没忍住,问:“这里头都放什么了?” 苏妙已经吃下第八块,见他指着酱汁,倒也不隐瞒,笑眯眯回答: “红菜头汁,姜汁,果醋,白芝麻。” “第一次看见有人用红菜头压汁。”配料并不复杂,回甘笑道,“你倒是大方,问你你就说!” “一般来说,就算说了配料你也做不出来。”苏妙笑嘻嘻道。 “好傲慢!”回甘火大地说。 “与傲慢无关,这是做法上的习惯问题,把生虾习惯做成醉虾的人是做不出这个的。”苏妙一本正经地说。 “回头我就做给你看!”回甘不服气地道。 “请便!”苏妙哈哈笑。 回甘盯着生虾看了一会儿,突然捂住嘴,啊呀一声,道: “这要是比赛时出这个题目,我岂不是输给你了!” 苏妙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于是哈哈笑起来,很是得意。 梁效左看看回味,这位虽然还是一张面无表情的棺材脸,今天的棺材脸上却能够隐隐的看出来一点内容,好像被折服了似的。他又看看回甘,性情外露的人“好吃”都快写到耳后根了。 “好吃”的气氛是会传染的,梁效不由自主地盯着盘中剔透的虾肉,先不说味道,单是卖相就足够令人食指大动,他没忍住,受冲动的驱使,他鬼使神差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虾肉放进口中,当沁凉鲜美褪去,令人心动的微甜在绝佳的时间点温柔地涌来时,他眼睛一亮,掩住嘴唇,心悦地惊叹道: “好吃!”(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四章 劝说 回甘斜睨过去,硬邦邦地问:“你不是不吃生食吗?” 梁效一愣,看了看手里筷子的筷子尖,腼腆地笑笑,没有说话。 “殿下!”已经被无视了许久的冯笛再也忍不住,大声哭起来,一边哭着用帕子擦泪,一边直冲到梁效面前,摆出抗议的姿态笔直地站着,声泪俱下地高声叫道,“臣女求殿下严惩这个刁民!她把臣女的脸抓花了,还把臣女的头发扯下来许多,臣女受这么严重的伤,先不说臣女本身是什么滋味,臣女这样回去要如何向父亲和祖母交代?祖母是最疼爱臣女的,祖母年事已高,若是看到臣女这样狼狈,怒极攻心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臣女的父亲更是不会坐视不理!求殿下严惩这个恶女,此女的恶行是在殿下的眼皮子底下发生的,若是父亲盛怒告到皇上和宸妃娘娘面前,只怕皇上会对殿下没有及时惩罚恶人感到不满!” 她说的义愤填膺,铿锵有力,带着浓浓的怒气,好像在这件事上她是多么的理直气壮,好像她的身份有多么尊贵一样,冯笛的姑母是宫里头的宸妃,宸妃只有一女早已经出嫁,虽说冯家跟皇族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可这种裙带关系在梁都而言也太过普通了。 苏妙瞥了梁效一眼,见梁效正为难地讪笑,心里涌出一股古怪感,至少表面上,梁效这个亲王做的太失败,随便一个有点背景的小丫头就能对他吆五喝六,亏他还是个皇子还是个王爷,这要是梁敕或者梁敖坐在这儿,别说咄咄逼人,只怕这丫头连大气都不敢喘。梁效太软了,一点王霸之气都没有,反倒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这样的他就算穿上布衣被扔到山村里,除了身高,其他地方没有半点违和感。 苏妙站起来,和气地走向咄咄逼人的冯笛,很自然地拉起她的手,亲切地笑道: “姑娘先消消气,我妹妹打你确实不对,再怎么说也不该动手打架,就算打架,都是姑娘家,也不能打脸啊,你说是不是?挠花你的脸这件事确实是她不对,我代我妹妹向你赔罪,不过这件事姑娘也有错,就算你再不喜欢我妹妹,也不该出言辱骂她啊,一个毛还没长齐的丫头,你知道的还挺多嘛,那些话是你一个黄花闺女能出口的么,依我看,你家祖母不会因为你被挠花脸怒极攻心,反倒是知道了你骂了些什么之后,一定会被你气得抽过去,一个小姑娘满口污言秽语,败坏家风啊!”她一本正经地说。 一个莫名其妙的人突然出现,不仅妨碍了她冯笛惩罚恶女,还抢走了全部风头,这会儿先是姐俩好地勾搭过来,惹人厌恶地与她进行身体接触,说着毫无诚意的道歉,话锋一转言语里是对她满满的责备和挑衅,并且使用的语气还是最让人恼火的慢条斯理,冯笛怒不可遏,肺子都要气炸了,脑袋空白完全忘了纯娘的存在,只觉得突然出现的这个女人比之前的那个骚狐狸更令人生厌,她一把甩开苏妙的手,指着苏妙的鼻子怒骂: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来教训本姑娘!你给本姑娘滚出去!” “啊呀呀,这位姑娘,我好言好语劝你,你不仅不领情,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呢,连我都知道姑娘家应以娴静温婉为美,枉你还是尚书府的小姐,三从四德都被你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苏妙慢条斯理地扬眉,不紧不慢地询问。 “你!你!我呸!”冯笛被她漫不经心的语气气炸了,偏冯笛又没有那么丰富的词汇量,气急败坏钻心,她跳起来,瞪着苏妙大声吼叫道,“贱人,我说你妹妹怎么那么下贱,原来姐妹两个全是贱人!一群不知廉耻的贱民,快从茶舫滚出去!从梁都滚出去!这里不是你们这些贱民能呆的地方,都是你们这些人脏了梁都,快滚!伶牙俐齿的贱婢,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会让爹爹到皇上面前去告你们一状,贱民殴打尚书之女,告到皇上那里,你们这对狐媚子贱蹄子一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话音刚落,脸颊上响起一声突兀的“啪”,声音清脆,力道却极大,冯笛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脸颊上重重一痛,耳朵发出激烈的嗡鸣声,双脚转轴似的在地上转了半圈,她狠狠地摔倒在地,脸颊瞬间紫胀! “张口闭口‘贱民贱民’,我每年都纳税的好不好,你当国库里的银子是哪来的,当官的家里不用纳税就有俸禄拿,俸禄来自国库,国库银子来自民间纳税,也就是说你们全家靠我们这些贱民纳的税吃喝玩乐,一想到我辛辛苦苦赚的钱居然被拿去养你这种货色,我就一阵火大!”苏妙在她面前蹲下来,强硬地捏起她的下巴,不屑地盯着她满是血痕的脸,用另外一只手一下一下地拍击她的脸,“姑娘,嘴贱是病,得治!” “贱人!”冯笛已经气哭了,愤然跃身,扬起巴掌冲着苏妙的脸扇过去! 苏妙游刃有余地握住她的手腕,冲着她狂暴的表情微微一笑:“手贱也是病!”张开手掌抓住她的脑袋,按住她的后脑勺,力道极大地向下一压,以绝对粗暴的力气强迫冯笛的脸直直地撞在地面上! 瞬间,鼻涕眼泪与鲜血齐流! “扇耳光挠脸算什么打架,这才叫‘打架’,看好了!”苏妙轻慢地说着,揪着她的头发将她拽起来,借着她被拽起来时的惯性一把将她按在旁边的墙壁上,直接镶嵌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瞬间,隔壁喧闹的小雅集变得安静起来。 梁效皱了皱眉,悄声问吃虾肉吃得正欢的回甘:“拦一拦?” “你问他。”回甘把下巴往桌对面淡定喝茶的回味身上一扬,吃掉最后一片虾肉,站起身开门出去,一边走一边喊,“念奴,把爷的红菜头拿来!快!” 梁效摸了摸鼻尖,瞅了回味一眼,又瞅了瞅被他踩在脚底下的冯聪,苏妙对冯笛动手,冯聪自然不能旁观,刚要上去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回味脚踩着一个人还能维持棺材脸淡定的喝茶,梁效很佩服他超强的心理素质,多年前的那次事件在大家心中或多或少都留下点阴影,潜意识里觉得回味其实是个不好惹的,虽然这件事常被忘记,但每每回想起,心里或多或少都会有点发凉,顿了顿,他轻声对回味说: “阿味,别闹出人命来。” “姑娘家打架,哪可能会出人命,殿下不必担心。”回味淡声说。 梁效瞧了瞧被打得开始哭爹喊娘的冯笛,总觉得回味的承诺不可靠,摇了摇头,却没再理会,顿了顿,又对回味道: “鲁南的灾民你可听说了?” 回味手中的茶杯微顿,看了他一眼,淡声回答: “听说了。” “这一次太子哥亲自押送赈灾银两赴鲁南,虽是好事,避免了赈灾银两被层层剥削,可太子哥身子才好,路上颠簸也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偏他执意要去。”梁效忧虑地叹了口气,说,见回味没言语,开口续道,“虽然应急的赈灾银子凑出来的,可是听说今年的鲁南灾情严重,这点银子怕是杯水车薪,父皇和太子哥现在最忧愁的就是后续的赈灾银子该如何筹集,梁都里虽然商贾众多,可是有哪个人愿意把自己赚来的银子白白送给人,我和二哥、老七、老九几乎走遍了梁都城内的显贵豪门,筹到的银子还不够装一车队的,今天的小雅集上也没募集到好的主意。” 回味对他的诉苦充耳不闻,就好像梁效在自言自语似的。 梁效见状,抿了抿嘴唇,沉吟片刻,向前凑了一下,轻声对他说: “阿味,回夫人是岳梁国酒楼会的会长,与其他商会的会长亦有深交,能不能请回夫人……” “真到了需要我娘帮忙的时候,我爹自然会开口。”回味淡淡地打断他。 “听八皇叔说,回夫人拒绝了。” 回味眉一扬,淡淡道:“这也不稀奇,三年前黔西的旱灾加蝗灾赈灾银子里我娘出了五成募了三成国库只出了两成,回香楼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三年内发生两次,即使是回香楼也撑不起。” “话虽如此,我也知道这对回香楼来说有些为难,可灾民个个都是人命,人命才是要紧的,若不是国库真的撑不住,也不会厚着脸皮麻烦回夫人,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回香楼虽然为难了些,但还不到撑不住的地步不是么,只要这一次回香楼肯借,等度过这个难关,借出的银两国库一定会如数奉还。”梁效承诺。 “殿下,回香楼是酒楼,不是慈善堂。”回味淡淡道了句,堵住了梁效想要继续的话头。 “姐姐!姐姐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姐姐你饶了我吧!”包间的另一头,高声叫骂已经变成了有气无力的求饶,求饶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惊恐,冯笛在身体和心理被双重折磨之后,终于没能抵住沉重的击打,战战兢兢地求饶,满脸泪痕,已经不会哭了。 “下次!再敢辱我妹妹一个字,你试试看!”苏妙揪着她的头发,拽起她的脸,冷冷地警告。 “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姐姐你饶了我吧!”冯笛只剩下干嚎,哑着嗓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哭着说。 苏妙松了手,将她丢一边去。 刚转过身,在一旁已经看呆了的纯娘忽然扑上来,乳燕投林般直直地撞进苏妙怀里,嚎啕大哭道: “妙姐姐,原来你把我当妹妹的啊!我好高兴!哇!呜!” “哈?”苏妙恶寒,起了一层鸡皮。 “我还以为只有婵姐儿才是你妹妹,原来我也是你妹妹,我好高兴!妙姐姐,我不嫁了,我要一辈子跟着你,一辈子陪着你!”纯娘感动得泣不成声,抓住苏妙的衣服哭个不停,大声说。 “不!一辈子就免了!”苏妙果断拒绝。 回味已经站起身,从桌旁走过来,没有去看脸上像开了胭脂铺子惨不忍睹的冯笛,温声对苏妙说: “时辰不早了,该回了。” 苏妙点点头,对还在哭的纯娘道:“你去把文书叫来,告诉他我有事找他。” 纯娘有点尴尬,可还是听话地点点头,用帕子擦干净脸,转身去了。 “我先和文书说点事再回去。”苏妙对回味说。 回味直勾勾地盯着她,不说话,眼神是有点不乐意。 不过苏妙确实有事要问文书,回味只好放她去了。 先时的包厢里,文书听说苏妙唤他,很快就来了,苏妙叫纯娘出去,让文书坐在桌对面的茶凳上。 文书目送脸涨红的纯娘离开,皱了皱眉,待门关严,回头问苏妙: “纯娘没事吧?” “你很关心?”苏妙托腮,眼盯着他,淡淡问。 “自然,她是我带来小雅集的。”文书皱了皱眉,正气凛然地说。 苏妙盯着他一本正经的脸就知道这人在这件事上脑袋又少了一根筋:“你干吗带她来?” “我本是要阻止的,可她说她没看过大海,想吃好多新鲜的海货,她那么兴致勃勃我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钱遵一个劲儿地说不打紧,湘王殿下又确实待人和气没有贵贱之分,小雅集上也不是没有姑娘,我就答应让纯娘来了,本来好好的,纯娘也很受喜欢,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却打起来了。”文书把眉毛皱得更紧,狐疑又忧虑地说。 苏妙对他给出来的反应已经无语了,手指轻弹了下茶杯:“女人的嫉妒之心你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嫉妒之心?”文书愣住了。 “听说梁都里有好几个权贵相中了你,想招你作为门生?”这是京官们的常见做法,为了悄悄地拓展势力,会寻那些还没参加会试却已经展露才华的青年学子作为门生,并非真正的师徒,师父要的是伯乐这个头衔和弟子日后的效力,弟子要的则是师父的助力。 文书无声微笑,提起这件事他有点得意,能获得达官贵人的赏识这是作为学子的骄傲。 “接下来该迎娶千金小姐了吧?”苏妙说。 “啊?”文书一愣。 “和名媛结亲,借住岳家的势力在官场飞黄腾达,你没有背景,要想前途锦绣,这是必走的路。”苏妙道。 文书呆住了,片刻之后,他的脸刷地涨红,一拍桌子霍地站起来,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高声怒道: “掌柜的,我敬你是女中豪杰,你却这样羞辱我,我文书堂堂七尺男儿,怎能靠女人的裙带关系出人头地,你、你、你太小瞧我了!” 他被气得磕磕巴巴的,在苏妙看来有点滑稽。(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五章 情丝 “好好好,你先坐下!”苏妙冲文书摆了摆手,说,“我不是要干涉你,以前咱们是雇主和伙计的关系,现在你已经不在品鲜楼干了,我更不会对你的私事指手画脚。” 文书坐下来,闻言,皱了皱眉:“掌柜的于文书是救命之恩,帮扶之恩,知遇之恩,因为掌柜的我才能有今天,也是因为听了掌柜的的教诲我才能坚持到今天,不管我的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掌柜的就是掌柜的,文书绝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掌柜的放心。” 他说的认真坚定,是发自内心的。 苏妙摇了摇头:“你太夸张了,我没什么不放心的,你念了那么多年的书,在会试之前又在如文学院见识了许多达官显贵家的孩子,我一直觉得你是聪明人,即使适应能力缓慢,只要你想,你总会将前路看明白的。对你未来的事我不会多说,会试的结果也仅是你个人的,我可能会欣喜或遗憾,却不会对此抱有期待。我要跟你说的是纯娘的事。” “纯娘?”文书一愣。 “现在想想,你和纯娘在丰州时就很亲近了,明明一个连《女书》都没念过一个是举人,你们两个倒是很谈得来。” “纯娘性情明朗,心胸开阔,在她身上我明白了很多道理,人与人之间的许多事不是读多少书就能圆满解决的,这是我从她身上最深刻地明白了的道理。”文书认真地跟苏妙说。 “……哦。”苏妙应了一声,虽然不知道纯娘做了什么,但纯娘自幼走南闯北,人生阅历比死读书的文书丰富得多,这份阅历正是文书欠缺的,纯娘则因为没读过书,最喜欢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类型,这么想想他们能谈到一块去也不算奇怪,“你们关系要好这倒没什么,可纯娘是个姑娘,你是男子,她隔三差五就跑去看你,实在不好。她想不到这一点,我这个旁观者又不能直说,姑娘家脸皮薄,我说多了她反而恼,所以下一次她再去瞧你,请你委婉地拒绝她,不要让她再往你那儿跑了。还有,今天的事你没想到我不怪你,但纯娘只是一个普通的姑娘,性情率真,也没什么心眼儿,她这样的孩子在名不正言不顺的情况下跟你来出席这样的场合,你和她都很冒失,以后我不希望再发生这样的事,即使你出于好意,梁都是阶级社会,你大意的纵容只会惹出大乱子。” 文书早在带纯娘来到茶舫时就后悔了,在没发生骚乱之前就已经在反省,听了苏妙的话把头低下去,他低声道: “这次的事是我没想周到,我一心想着小雅集的事,太大意了,下次绝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掌柜的放心。” 他态度良好苏妙也不好再说什么,顿了顿,看着他笑问: “等到会试结束你该娶亲了吧,你年岁也不小了,平常人在你这个年纪孩子都有几个了,当初你娘不让你成亲是因为怕你耽误学业,等大考结束之后,你该考虑亲事了。” “是。”对于这个文书并不排斥,作为文家的独子,他自然也想成家延续香火。 “你不喜欢千金小姐?”苏妙笑问。 “掌柜的怎么突然问这个?”跟她谈论这个文书很尴尬,蹙眉,讪笑。 “只是想确定你是不是真的打算不借助岳家。” “自然是真的,我文家虽然潦倒,祖上却是真正的书香门第,靠女子的裙带关系飞黄腾达这种不知羞耻的事我绝不会做。”文书语气坚定地说。 “越是发誓般的话到最后越容易像泡沫一样破灭。”苏妙似笑非笑地说。 “掌柜的,你这是瞧不起我?!”文书大怒,再次站起来,连脖根都红了。 “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苏妙笑吟吟问。 话题转的太快,文书愣住了。 “既然你不喜欢千金小姐,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认识的姑娘不少,搞不好还能替你牵条红线。” 文书有点不好意思,坐下来,一本正经着表情,垂着眼皮,过了一会儿,才小声回答: “出身不重要,只要人品好,会过日子,能一直跟着我就行。” 苏妙可不知道他这个标准算不算高,顿了顿,秀眉微扬,问: “你觉得纯娘怎么样?” “啊?”文书呆住了,抬起头,瞪圆了眼睛看着她,那双眼睛里满是惊诧和不可思议,嘴巴张着,这大概是苏妙自认识他以来从他脸上看到的最为丰富的表情。 苏妙盯着他吃惊的脸看了一会儿,似笑非笑地勾着唇角,轻声对他说: “今后,别再靠近纯娘了。” 文书的身心在这一刻共同震了一下,这种震颤感在他的意识里很明显,他表情呆滞地望着她。 “你可以出去了,小雅集还没完吧,在这儿耽搁太久可不好。”苏妙笑容可掬地说。 文书直不愣登地盯着她看了半天,而后顺从地起身,只是起身的姿势相当僵硬,他僵硬地转身,晕陶陶地走了。 门口站着宁乐,候着纯娘,宁乐见他出来便推门进去了,纯娘见文书的脸色怪怪的,有些担心,虽然因为刚刚跟冯笛打架面对文书时她有点不好意思,可是因为很担心,她咬了咬唇,鼓足勇气小声开口,问: “文书,妙姐姐跟你说什么了?” 文书此时的心情如梦似幻,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映入眼帘的是纯娘漂亮的脸蛋。 纯娘是个漂亮的姑娘,本以为唱曲的姑娘都不是好人,可是意外的她是一个心地纯真且善良的姑娘,有时候还笨笨的,让人担心又觉得好笑,这是个不错的姑娘…… “文书?你没事吧?”纯娘见他呆住了,越发担心,小心翼翼地询问。 文书回过神来,从她脸上移开视线,歉意地轻声说: “今天是我考虑不周,这样的地方不该让你来的,白白的让你受人欺负,真是对不住。” “没关系没关系!”纯娘慌忙摆手,笑道,“是我自己非要来的!我也没想那么多!这事不怪你,我早就该想到自己的身份,像我这样的人是不配来这种地方的,我一定是被前几日妙姐姐和婵姐儿她们进宫给冲昏了头,以为她们能我就能,我又不是妙姐姐,大姐和婵姐儿的能耐我也没有,我应该老老实实的才对,倒是让你们操心了,还连累妙姐姐要替我出头,我真是个笨蛋!”她用拳头敲了一下头,掩饰狼狈地吐了吐舌头。 文书觉得她自贬过头了,本想安慰几句,话到嘴边上却没说出来。 “纯娘,”他的语气有点支支吾吾的,他轻声对她说,“你常来如文学院帮我缝缝补补我很感激,可学院里全是男子,你一个姑娘家,时常出入对你的名声不好,再说学院里人多眼杂,在里面读书的还有许多梁都里的显贵,你一个年轻的姑娘家,说不定会遇到危险。” 纯娘呆了一呆,望着他的脸,见他是很认真地在说,一颗心慢慢地沉了下来。 文书说的很清楚,纯娘也不傻,她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咬住嘴唇,低下头去,顿了顿,扯开一个笑: “我知道了,我也是野惯了的,没想明白这些,我不会再去了。”随后她又补充一句,“你短了什么可以告诉我,我做好了就托人给你送去,你手头也不宽裕,不用花销的时候别花那冤枉钱,反正我也没什么要紧事,替你做点针线还是能的。” “不用了。”文书讪笑着说,以前纯娘主动送来他也就怀着感谢接受了,可是仔细想,一个男子要一个姑娘帮忙做针线只为了能省几个缝纫钱,这也太差劲了。 纯娘心一颤,不由得低下头去。 “我先回去了。”气氛有点糟糕,顿了顿,文书道。 纯娘醒过神,用力点头,笑道:“快去吧,今天来的都是贵人,可别让贵人久等了!” 这话说的让人有点心酸,同时又有点让人觉得不服气,可是她说的没错,他们的确只是出身市井的升斗小民。 点点头,文书转身去了。 纯娘目送他走远,将身子歪在墙壁上靠着,脸颊上的伤还在火辣辣的痛,她用手摸了摸,突然觉得有点委屈,于是撇了嘴角。 文书刚走宁乐紧接着进来了,苏妙很诧异: “我没叫你!” 宁乐坐在文书先前坐着的座位上,冲着苏妙一脸愁容。 “干吗对着我摆出一张苦瓜脸,我又不欠你银子!”苏妙不满地说。 宁乐垂下眼皮,长长地叹了口气。 “怎么,书念的不顺?”苏妙扬眉问。 “你就不能说点好的?再念不顺,我也别想出头了!” “你是不是给自己太大压力了,你又没到七老八十,努力向前冲是好事,可别过头了。” “真到了七老八十,就是中了又有什么用,我是想让我爹多过几年好日子,等我七老八十时我爹早入土了!” 苏妙无言以对,扁了扁嘴,喝茶。 “东家!”抱怨完毕的宁乐突然把双手放在桌上,冲着她唤了一声。 苏妙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向后微躲闪:“干吗突然叫我‘东家’?”之前一直叫“死女人”来着。 “借我点银子!”宁乐突然说。 苏妙皱眉:“束脩不够了?” “不是这个,束脩上学院里有贴补,同窗也帮我介绍了两份不错的工,勉强够用。” “用在吃喝玩乐上我是不会借的。”苏妙严肃地说。 “不是。”宁乐蹙眉,道,“鲁南发大水你知道吧?” “知道。” “鲁南大水,周边的许多座城因为拒绝灾民进入都关城门了,灾民无家可归,有许多开始往梁都来,前两****和文书出城,在一小波逃难的灾民里碰见了庆渔。” 苏妙想了半天:“谁啊?” “我以前的小厮,因为我爹那件事手里没银子,就把他卖了,他说后来他换了两家主人,最后被鲁南的一个游商买走,一直在那个游商家里做小厮,今年鲁南发大水那家人几乎全遇难了,他跟几个下人好不容易逃出来,路上又都散了,几番周折来到梁都,没有通行文书进不去城,我遇见他时他病了几日差点死了。庆渔现在无依无靠,本来说想留下来照顾我,可我想给他点银子让他回老家去照顾我爹,我爹年纪大了腿脚也不好,老家的那些个亲戚又尖酸刻薄,我老家离鲁南最近,这次虽然没遭灾,一直下大雨地里的收成肯定不好,我担心我爹。庆渔自小在我家长大,去丰州前一直跟我在老家,他也担心我爹,答应回老家去照顾我爹。不止是盘缠,我也想给我爹捎点银子,可最近手头紧,你先借我,我分期还你。” 苏妙总算想起了在宁家落入灾难时那个对主家“英勇献身”的小厮,那孩子陪着宁乐去探监最后连丰州都没回来就被卖了,苏妙记得宁乐当时因为这件事哭了好久。 “可以,要多少?”她爽快地答应了,宁乐对庆渔的愧疚很深,同时现在宁乐最担心的就是他爹,苏妙对这个很了解。 宁乐比划了两根手指。 “我明天去趟钱庄,你午后来取吧。” “多谢!”宁乐见她应了,长长地松了口气,“等我拿到工钱就还你。”站起身,匆匆往外走,才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他问苏妙,“你知不知道婵姐儿最近被一个奇怪的男人给缠上了?” “啊?”苏妙一愣。 “之前婵姐儿过来,说有一个讨厌的男人总缠着她,你是她姐姐,所以我说给你知道,婵姐儿再怎么说也是个姑娘,如果那是个登徒子,可不能饶了他!” “你和婵儿私下里有见面吗?”苏妙关心的重点却是这个。 “她常到学院来。”宁乐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地回答,接着哎呀一声,道,“我得走了,钱卓刚跟我说他爹对我印象不错,让我明天去百奎楼,在散之前我得先找他问清楚!”说罢,急匆匆地走了。 门板拉开复又被关上,苏妙单手托腮,盯着一侧摇曳的珠帘,无奈地叹了口气。(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六章 乞丐少年团 苏妙从包间里出来,斜对面的墙壁前回味双手抱臂站在那里,绷着一张脸看着站在他对面的回甘。 回甘歪歪扭扭的站着,手里捧了一个盘子,一边吃一边跟回味说话。苏妙走过去一看,他手里捧着的居然是一碗猴头菇鱼籽炒饭,如此名贵的食材居然被用来炒饭,她忍不住啧舌: “猴头菇加鱼籽,真奢侈啊!” 回甘得意地哈哈一笑,一本正经地对她说:“虽是猴头菇,却是我庄子上种植的。鱼籽倒是新鲜,回香楼的船队航海三个月,养回来的海鱼还活着的只有那么几条,这么取出来的鱼籽确实稀有。” “还真是有名的大酒楼呐,连捕鱼的船队都有,专供回香楼么?” “顶尖的自然专供回香楼,剩下的竞价,价高者得。”回甘回答,顿了顿,狐疑地瞅了回味一眼,问苏妙道,“阿味没告诉你吗,你也该知道知道回香楼的经营样式了,你又不是成亲之后就不干了。我是做梦都没想到阿味会娶回来一个同行,他以前很讨厌做这一行的女孩子,嫌人家一身油烟味。” 回味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苏妙笑笑,不说话。 “小弟妹要是缺什么食材尽管来找二哥,回香楼的船队捕回来的渔货在整个岳梁国都是数一数二的,以后你家里的酒楼若是想要,尽管开口,二哥挑好的给你留着。”回甘相当热情,一副“自家人最重要”的表情,笑嘻嘻地说。 “以后就算了,我的品鲜楼在丰州,内陆地区要海货的时候少,当地人也不太吃得惯海物。”苏妙笑着摇摇头。 “丰州虽然不错,可梁都才是能够大展拳脚的地方,干咱们这行也要往高处走,能人全都削尖了脑袋往梁都挤,你可是有现成的靠山在,不用白不用!”回甘说着,挤了挤眼睛,用手肘捅了捅回味。 回味移开半步,离他远一点。 “我家在丰州,未来往梁都发展分号不是不行,但把丰州的品鲜楼牵到梁都来是不可能的。”苏妙笑着说。 “又不是要你关店,你可以将丰州那边交给一个得力的,自己专心在梁都发展,总号后开在其他地方也不是没有的事,比起丰州,梁都更合适做酒楼的生意。” “以我现在的条件,我还没有能在梁都开总号的资本。”苏妙依旧笑着摇头。 “不就是银子么,你没有,他有啊!”回甘挤眉弄眼地推了推回味,一本正经地告诉苏妙,“别看他这样,他有的是银子,他就是对什么都没兴致,好玩的玩不过三天,打小开始他比我更会弄银子。当初你开品鲜楼的时候,阿味不是也出银子入股了么?” “我还给他了。”苏妙认真地对回甘说。 “她还给我了。”回味同时说。 “啊?”回甘惊诧不已,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们俩。 “我只能入赘,不能入股。”回味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无比淡定地对回甘说。 “……”回甘哑然无语。 “你不是掌柜的相公么,没听说过哪个掌柜的相公还用入股的。”苏妙在回味的后背上一拍,笑嘻嘻地说。 “说的也是。”回味终于微笑了一下。 回甘很心塞,自打他跟弟弟说话开始,弟弟就没笑过,这会儿居然因为一句完全是胡搅蛮缠的话笑了,还掌柜的相公不能入股:人家压根就是想把家产跟你分开,傻小子等你将来被人一脚踹掉,你一文钱都拿不到直接就被扫地出门了,你现在居然还帮人家倒数钱呢,笨蛋!蠢蛋! “走吧。”回味微笑着对苏妙说。 苏妙点点头。 于是两个人开开心心地走了,留下“孤独”的回甘在那里大大地翻了个白眼。 “你二哥好像很希望你能留在梁都呢。”坐在回程的马车上,苏妙单手托腮,歪在车厢壁上,笑吟吟地对回味说。 回味坐在她身旁,淡淡地哼了一声。 “他是希望你回瑞王府呢,还是希望你接手回香楼,或者说帮他打理回香楼?”苏妙浅笑吟吟地问。 回味沉默了一会儿,漫不经心地说:“谁知道!” “你是想回瑞王府啊,还是想接管回香楼?”苏妙仰起脸,盯着他的侧脸,似笑非笑地问。 回味垂下眼帘瞅了她一眼,慢吞吞地伸出手,在她的眉心处戳了一下,淡声回答: “我想给掌柜的做相公,行了吧?” 苏妙看着他的脸,噗地笑了,在漆黑一片的林**里,只有月影倒映的马车中,她轻轻一笑,嗓音低幽,恍若在仲夏夜里于山谷中潺潺流淌的清泉,婉转动听。 他心中一动,望着她的脸,忽然伸出手,捏起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 苏妙也不反抗,任由他捏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双大大的眼睛里恍若闪烁的星河般,灿烂明亮。 回味低下头来。 就在这时,马车厢忽然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差一点把苏妙摇倒,苏妙吓了一大跳,回味也是惊了一跳,下意识伸手扶住她,眉拧起,马车外突然出现了许多陌生人的气息,虽然没有什么杀气,却足够惹恼他,他顺手搂住苏妙的肩膀,现在有杀意的已经变成他了。 “啊!”后方的马车上,纯娘也不知道看见什么了,居然发出了一声看见了鬼似的尖叫。 “打、打劫!”一个还带着公鸭嗓的少年音磕磕巴巴地响起,虽然努力想要表现出气势,却抹不平自身的紧张,结果运气过头反而漏了气。 听声音应该是个半大的孩子,苏妙一阵哭笑不得,本想掀开马车帘子探出头去,回味却制止了她,把她的脑袋扳回来,顺手放下被撩开一角的车帘子,紧接着车窗外响起一片“啊啊啊”的惨叫声,在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过后,二十来个人哎呦呦的叫痛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更是让苏妙啼笑皆非。 “主子,”片刻之后,秋华淡定的声音自车窗下传来,“二十个半大的孩子,说是从鲁南逃难来的。” 回味微怔,顿了顿,松开苏妙的手,先下了马车。 苏妙没想到打劫的居然是鲁南来的灾民,一愣,跟着回味下去。 伸手不见五指的林荫大路上,车夫和秋华各提了一盏灯,昏黄的光线恰好照在被堆成一堆的少年身上,二十个十来岁的少年,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完全靠年轻支撑着的精神力因为被秋华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几乎消耗殆尽,叠着趴成一团,全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七章 人为的惨案 “哎呦呦!哎呦呦!”一个瘦小的少年在看见车里有人下来之后,叫痛声比先前更加响亮,一边抱着膝盖哼唧一边满地打滚儿,嘴里还埋怨着说,“大哥你也忒狠了,咱们只是想讨口吃的,又不是歹人,你干吗下这么狠的手,一个大人欺负一帮小孩,你也好意思!” 苏妙下了马车就走到林嫣和纯娘身边站着,眼看着那孩子一边强词夺理地抱怨秋华的“恶行”,一边哎呦呦地叫痛,咕噜噜地向自己这边滚过来。周围一片漆黑,唯有灯笼发出的一点光亮,苏妙能看见那孩子生了一双大而古灵精怪的眼睛,他的四肢比普通的孩子要长许多,配上精瘦干瘪的身材,就像一只野生的猴子。这只小猴子转动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三言两语之后就滚到了苏妙的裙摆前,紧接着突然一跃而起,迅快地出手,就要挟制住苏妙! 然而苏妙比他更快! 这还只是一个少年,又正处在饥饿中,全凭着一股与生俱来的猛劲。话说这孩子也太小了,站起来勉强能够得上苏妙的胸口,在苏妙轻而易举地制住他之后,他拼尽了吃奶的劲儿去挣扎也没挣开,反倒是苏妙抓起他的前襟,一把将他提了起来。 “好小!”苏妙两手提着他,打量了他一会儿,撇了撇嘴。 少年完全没想到自己居然被一个女人给提起来了,刚才只是意识到这是个女人还没空注意其他,这会儿却发现这女人居然比一般的女人要高很多,甚至比某些男人还要高挑,他惊诧地瞪圆了眼睛,紧接着哇哇乱叫道: “女巨人来啦!女巨人要杀人啦!” “……”苏妙突然觉得很火大,松开他之后一拳砸在他的脑袋顶上,“少胡说八道!混小子!” “好痛!”少年抱着快被砸出包来的头,泪眼汪汪地瞪着她,用谴责的语气大声道,“你这个女人怎么回事,一个大人欺负一个小孩子你好意思吗,我又没做坏事,你凭什么打我,人家都说女人是水做的菩萨心肠,我都三天没吃东西了,你不说可怜我,还欺负我,我、我、我,哇……”他又气又饿又自怜,说着说着竟然大声哭起来。 “嘿,你这混小子!”就连秋华都看不下去了,他还是第一次碰见这么厚颜无耻擅长颠倒黑白的小乞丐,差一点就要出言骂这小子一顿,可是末了这小子居然哭了,嗯,其实逃灾出来的历经九死一生确实可怜,又是这么小的孩子,饿极了劫道要财要物虽然不能被宽恕却可以理解,秋华看着这孩子不由得唏嘘起来,听说鲁南的灾情是三十年难得一遇的惨烈,这样的孩子还不知道有多少,比这样的孩子更凄惨的只怕有很多。 “都喊出‘打劫’来了还不是在做坏事,就算因为许多天没吃东西所以选择拦路抢劫可以理解,可抢劫是不对的。”苏妙缓缓地蹲在哭泣的少年面前,微笑着,散发着传道者圣母一般的亮洁光辉。 哭泣中的少年突然一记重拳对着苏妙的面门击来! “希望被别人‘可怜’的小可怜儿是不会幸福地活下去的。”苏妙精准无误地扣住他的手,笑吟吟地说,在身后纯娘和林嫣的惊呼声中将少年藏在背后的另外一只手用力一折,只听“当啷”一声,一把铁制的小刀掉落在地。 少年脸色一白,睁圆了眼睛看了一眼掉落在地的刀子,而后震惊地望向苏妙。 苏妙在他脏兮兮的小脸蛋上拍了拍,笑眯眯地说:“相信‘女人是水做的’的男人一定会在女人身上吃亏哦,虽然你还算不上是个男人。”紧接着脸色一变,将少年拎起来,对着他的屁股狠狠地踹了一脚,喝骂道,“打劫也就算了,你从鲁南来,抢吃抢喝可以理解,可你小小年纪居然敢掏刀子伤人命,这是品行问题,这是攸关你将来会不会变成一个败类的问题,臭小子,我要是再看见你干这种事,我就打断你的手,听懂了没有?” 少年被踹翻在地,扑在地上,呲牙咧嘴,半天没爬起来。 苏妙看着地上这么多半大的孩子,有点头疼,皱了皱眉,对始终一言不发的回味说: “这些孩子怎么办啊,咱们的马车上又没吃的,再说鲁南离梁都可不近,他们是怎么来的?” “当然是走来的!”少年揉着屁股,坐在地上,呲牙咧嘴,没好气地回答。 “我又没问你!”苏妙瞥了他一眼,一脸嫌弃地说。 “我是从鲁南来的你不问我?!”少年震惊了自己居然被嫌弃,指着自己的鼻尖,瞪圆了眼睛。 苏妙没理他,看向回味。 回味一言不发地走向地上的少年,这时候少年才感觉到他每走一步似都能带起一股寒风直直地撞进他的心窝里,让他遍体生寒,莫名的,少年有点怕他,一双眼里微微闪烁着惊骇,他下意识往后退,却仅能退后半步,他瘫坐在地上,仰着脖子,怔怔地望着回味。 回味已经知道了这个少年是这群孩子的头目,他站在少年面前,负着一只手,他可没有苏妙的好脾气还要蹲下来跟孩子讲话: “你叫什么名字?鲁南哪里人?” “邵、邵阳,鲁南慕县人。”少年战战兢兢地回答。 “他们是你什么人?”回味把下巴往一旁堆成一堆的少年身上一扬,问。 邵阳觉得这人很像是审犯人的官差,心里越发突突的打鼓,吞了吞口水,总觉得自己这次踢到铁板了,明明没有选择官宦人家那种华丽到吓人的马车,怎么这人比坐着华丽马车的官老爷还要可怕呢: “回、回大人,有三个是我同乡,剩下的都是路上遇见的。”他不由自主地带上了敬称,这孩子能屈能伸能说会道聪明机灵,也难怪他瘦瘦小小的却能当上这么多孩子的头目。 邵阳是鲁南慕县的农家孩子,父亲早年参过军,他自幼跟父亲学过一些拳脚,虽然天生瘦小,却身体灵活,再加上头脑聪明,从小就是四个孩子里的头头。鲁南的暴雨虽然慕县也有波及,却并没有梓城周边严重,尽管慕县本年的收成不好,大雨使很多道路被冲垮很多房屋被冲塌,但远没有到将整个慕县都淹没的程度。灾难源于南峡大坝的放水,那一天邵阳和三个伙伴冒雨上山割猪草打算喂猪,即使暴雨也要活着,庄稼收成不好,如果连饲养的猪也饿死了,那就真的全完了,怀着这样的心情四个人上山,谁又能想到四个人刚刚爬到山顶,底下轰隆隆的大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来,眨眼间就淹没了山脚下的全部村庄,几乎是刹那间,村庄变成了江河,看不到一丁点土地,也就在这个时候,四个少年成了慕县最后的幸存者。 后来灾情越来越严重,再后来南峡大坝垮塌整个鲁南省都成了地狱,四个幸存者为了生存不得不离开鲁南。因为他们年少,没少受成年人的欺负,好在邵阳聪明又会结交,像他们这样的少年在受灾地区有很多,这些少年被邵阳集结起来,形成了一个团体,因为抱成团,很少再有人敢欺负他们,就这样他们一路逃难而来,偷过抢过要过饭。本来不必逃这么远,可是在南峡大坝倒塌后的一个月里,鲁南周边省份的许多城镇依次关闭,拒绝灾民进入,理由很多:比如地方太小容不下这么多灾民,再比如治安问题,还有就是这些灾民很有可能会携带一些疾病,容易在健康的城镇引发大面积的瘟疫,这些问题都是各州各城的主事官员无法承担的重大问题。 于是被许多城镇拒绝在城门之外的鲁南人只能跋山涉水向更远的梁都来,因为大家都认为梁都更繁华,繁华意味着能填饱肚子,并且梁都是帝都,帝都不可能拒绝他们,除非朝廷想逼他们造反。 一群少年断断续续地哭了起来,他们已经过了太久与饥饿和疾病做斗争完全凭靠动物的本能生存的日子,在今天被问起时才终于忆起心中的悲伤,创伤带来的痛苦无法抑制,有几个孩子开始嚎啕大哭。 苏妙皱了皱眉,想起了之前鲁南来的那个姑娘也说过要告御状,说鲁南的官员为了掩盖南峡大坝的质量问题突然将大坝放水淹没了梓城周边的八个县,造成了八个县几乎无人生还的惨案。 比天灾更可怕的是人心。 “鲁南的布政使还活着吗?”苏妙问回味,这种人干脆被大水淹死算了。 回味还没有回答,邵阳先冷冷地哼了一声,压抑着憎怒,生硬地说: “淹了八个县只为了保住梓城,梓城好好的,他当然还活着!” 回味瞅了他一眼。 邵阳怕他,闭了嘴低下头,表情却还是愤愤的。 话题太沉重,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苏妙轻声问回味: “这些人怎么办,总不能放他们继续抢别人吧?” “你们、要把我们送官?”邵阳有些紧张。 苏妙看了他一眼:“估计大牢会拒绝,还得供你们白吃白住。” “秋华。”回味淡淡地唤了声,偏过头,对秋华低声耳语了几句。 秋华表情严肃地应了一声,上前一步,从腰间取了一根铁链,手速极快地将一群少年绑成一串就要带走,少年们不知道要去哪,一个连着一个哀嚎开了: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该不会是要杀人灭口吧!梁都人都好狠,难怪我爹说越有钱的人心肠越坏,你们快放开我!放开!” 本寂静的林荫路上顿时乱作一团,就在这时,也不知道从哪里居然隐隐传来一阵婴儿的哭泣声,起初苏妙以为是风声,听了一会儿才发现是婴儿的哭声,顿时毛骨悚然,一把拉住回味的手,瞪着眼睛问他: “你听没听见,好像有婴儿在哭?” 回味自然听见了,还没说话,邵阳突然一拍胳膊,高声叫道: “把妮子忘了!妮子醒了!妮子!” 苏妙一愣。 回味看了邵阳一眼,转身,走进一旁足有一人高的草丛里,走了一段路之后停下来,拨开草丛举起灯笼,草丛中一个破烂的襁褓里居然包着一个猴子似的婴儿,正皱着一张脸蚊子似的哭泣,他盯着那孩子,嫌弃地皱了皱眉,没有伸手。 苏妙只好自己把婴儿抱起来,襁褓已经馊了,襁褓中的孩子因为饥饿非常瘦弱,哭声也十分微弱,幸好是足月生下的孩子,虽然面黄肌瘦看起来营养不良,但底子强壮,也没有正在生病的迹象,苏妙松了一口气,把婴儿从草地里抱出来。 一直老老实实站在一旁的林嫣一眼认出了苏妙手里抱着的是婴儿襁褓,惊住了,上前一步,连忙去查看襁褓中的孩子: “这么冷的天怎么把这么小的婴孩放在草里,要冻坏的!” “这孩子哪来的?”苏妙一边用生疏的技巧去哄婴儿别哭,一边问邵阳,她其实是想问这孩子是他们中哪一个的妹妹,邵阳回答的却相当实诚。 “捡来的。” 鲁南的灾民们无法进城,只能行走在荒郊野外,还要躲避城兵官差,这其中不乏老弱妇孺,邵阳他们在半个月前在逃难的路上捡到了这个女婴,了无人烟的荒野,女婴的身边只有已经死去了的母亲,据邵阳说那个妇人衣衫褴褛,一看就是灾民,身上没有外伤,大概不是病死了就是饿死了。他们是听到婴孩的哭声才捡到这孩子的,因为放婴儿饿死会良心不安所以他们把婴儿带上,也真难为这群孩子连偷带抢带求人,也多亏了女婴的身子骨本身强壮,小小的婴儿在一群只有蛮劲的少年手里没有死掉,居然顽强地活下来了。 直到苏妙答应了会好好地安置女婴邵阳才肯跟着秋华离开,邵阳是个识时务的孩子,他明白这种局面下自己反抗不了,索性不反抗,他明白小妮被他养半个月已经是极限了,既然自己没办法再养活,还不如让小妮去走一条有可能会好好活下去的新路。 苏妙有点欣赏这个叫邵阳的男孩子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八章 女婴 怀中的婴孩哭个不停,苏妙怎么哄都哄不好,有点着急,这孩子太小了,又因为饥饿过于瘦弱,她不擅长应付,很担心力气过大会把孩子弄坏。 回味在旁边看着她哄孩子,见苏妙已经很卖力了,她怀里的小孩子却还在哭个不停,大晚上在寂静的树林里一个婴儿蚊子似的哭着,怎么哄都哄不好,回味有点不耐烦了,从苏妙手里把女婴拎过去,双手举起来,放在眼前,盯着小婴儿的脸,一脸不太高兴的样子。 女婴因为被另外的陌生人抱起来,停止哭泣,睁开大眼睛看了回味一阵,脸突然皱成一团,哇地大哭,竟比刚刚的蚊子叫响亮了许多。 “你吓着她了!”苏妙满头黑线地说着,从回味手里夺过女婴,继续哄着,瞪了回味一眼,“你怎么对小孩子一点耐心都没有?” 回味撇了撇嘴,低声咕哝道:“又不是我姑娘。” 苏妙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林嫣见他们两个一个无计可施一个不仅不耐烦还举止粗鲁,实在不靠谱,女婴太小了,她很担心小婴儿被他们两个这么折腾再给折腾坏了,心里干着急,纯娘更是个不靠谱的,看见这么小的孩子她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害怕,林嫣皱起了眉,若在平常时候她是不会主动表达自己的意愿的,可是今天,在苏妙哄孩子哄了许久还是没有哄好之后,林嫣的心里第一次产生了如此强烈的冲动,她更近地向前凑了一步,伸出手,眼盯着小小的婴孩,对苏妙低声说: “我来试试。” 苏妙正没办法,见她愿意接手,求之不得,把孩子一股脑儿塞给她。 林嫣将女婴接过来,她抱孩子的姿势很熟练,一点也看不出她其实并没有养育孩子的经验,她将孩子抱在怀里,借着灯光摸了摸孩子脏兮兮的小脸,又将手伸进襁褓里,她笑起来,语气柔和地说: “是尿了。” 说罢,转身,走到一旁的马车前,将孩子放车板上,熟练地解开包裹的襁褓,襁褓已经脏了,她皱了皱眉,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正准备给孩子重新换上,纯娘突然嗷地一声尖叫,腾地向后跳了半步,林嫣让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一只大大的吸血虫子也不知道是从襁褓的哪里爬出来的,居然顺着女婴的脖子爬上女婴的脸蛋! 荒郊野外吸血虫子本来就多,女婴又被放在草丛里,只怕放在草丛里时被吸血虫给盯上了,这种虫子最爱咬小孩子。 林嫣心中一紧,她是害怕的,可这时候她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勇气,下意识伸出手抓起孩子脸上的吸血虫,摔在地上,一脚踩了上去! 纯娘整个人都惊呆了,因为之前林嫣和她一样一直都是“怕虫子联盟”的成员,每次虫子一来尖叫的保证是她们俩,这一次林嫣居然没有尖叫,还神勇地一脚把虫子踩死了,她惊诧又佩服。 林嫣亦很吃惊自己下意识的举动,不过对此她并没有表露太多,顺利地扯了新尿布给婴儿换上,又用自己的披风作为襁褓熟练地将婴孩包裹好。羽缎披风覆盖在身上柔软而温暖,因为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和舒适感,女婴终于不再哭泣,她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望着林嫣,顿了顿,突然咧开才冒出一颗牙的嘴,冲着林嫣咯咯一笑。 林嫣心脏微颤,望着婴儿纯真的笑颜,怔住了。 “这孩子要送哪去?”苏妙并没有注意到林嫣的异样,虽然头脑一热从一群不靠谱的少年手里救下了一个婴孩,可她自己也是个不可靠的,孩子不是小狗,现在的决定会影响孩子的一生,这是相当沉重的责任。 “育婴堂。”回味理所当然地回答。 育婴堂就是孤儿院,岳梁国有由朝廷出资兴办的育婴堂,大部分是跟当地有名望的寺院庵堂合办的,婴孩由僧侣或尼姑抚养长大,等孩子长大之后,可以自行决定去路。 林嫣听了回味的话,抱起孩子的手顿了顿,育婴堂只是能养活孩子的地方,却并非是能够让孩子茁壮成长的地方,可是无父无母的孩子唯一的活路也只能是进育婴堂。 苏妙也觉得把新捡来的孩子送去育婴堂有点残酷,可由自己来抚养又不现实,养育孩子不是只供吃喝就完了,单凭头脑发热是养不好孩子的,养不好还不如不养。 “育婴堂,好吗?”苏妙有些担心地问,毕竟是自己揽下的,如果育婴堂不好,她宁愿花点力气寻一户愿意收养的人家。 回味瞅了她一眼,终于感觉到她的认真,想了想,说: “我去慈月庵说一声,慈月庵的慧耀师父人很好,和我娘也有交情,交给她抚养没问题。” 苏妙这才放心,点了点头。 “妙妙,”正在哄婴孩的林嫣突然开口,说,“这孩子这么瘦小,虽然没看出有什么毛病,我觉得还是带她去医馆让大夫瞧一瞧会更好。” “我也是这么想的。”苏妙答应了。 四个人重新上马车,女婴自然还是由林嫣照顾,林嫣熟练地抱着婴儿,在登上马车时,苏妙听到纯娘用佩服的语气大声说: “小林子,你好厉害,还会包襁褓,我就不会!” “等你成亲之后学一学就会了,我也是成亲之后现学的……”林嫣笑着说,说到最后声音却戛然而止,顿了顿,她浅笑了笑,不再说话。 苏妙有点替林嫣难过,还没有孩子时就连照顾孩子的方法都学过了,这得是多么地渴望想拥有一个孩子啊。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怎么了?”回味狐疑地问。 “没有。”苏妙摆了摆手。 回味紧盯着她,一字一顿地道:“别跟我说你想养那个捡回来的孩子,不行!你捡回家的东西太多了!” 苏妙无语,眉一扬:“包括你?” 回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是自己去的,不是你捡的!” 苏妙越发无语。 马车重新启动,向城门驶去,因为需要带孩子去看大夫,今夜他们必须进城,回味本来想和苏妙在城外住一夜的计划泡汤了。两辆马车奔驰在夜色中,很快驶入平坦的官道,却发现今夜的官道很不寻常,马车的正前方,三三两两的行人垂头丧气地行走着,几乎是走两步歇一步,跌跌撞撞,互相搀扶,就算是走得快的那些也都是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当马车从这些人身旁经过时,回味掀起车帘的一角,苏妙顺着车窗看到那些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不禁心中一沉。 “是鲁南的灾民?”她悄声问回味。 “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回味轻轻地叹了一声。 苏妙没太听懂他的话,马车很快行驶到城门口,令人更加惊愕的一幕映入眼帘,仿佛是行走的僵尸们的目的地,城门下,三五成群的灾民瘫坐在地上,因为有守城兵,他们不敢离城门太近,远远的围着城门,就像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墙,这样的架势已经让守城兵开始不安,好在没有发生骚乱,守城兵也都按兵不动,但现场的气氛却紧张而窒息。 “前两天还没有灾民呢,怎么一股脑儿全涌来了?”苏妙吓了一大跳,睁大眼睛,诧然问。 “有些底子的已经进城了,这些都是一路走来的。”回味皱了皱眉,沉声说。 苏妙心一沉,灾民中也有穷有富,富的有家底门路广逃灾时也能坐车坐船还能弄到通行文书光明正大地进城,穷人就不一样了,本来就穷,逃灾时更穷了,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双脚,要是半路上饿死了、累死了或者病死了,这一生也就过完了,这么想着,能够靠脚力走到这里来的也都是一群了不起的人。 苏妙同样皱了皱眉,沉声道: “他们是等着明天开城门吧?” “嗯。” “城门,不会开吧?”苏妙轻声说。 回味一愣,略惊讶地望向苏妙的脸,苏妙是个心善乐观的女孩子,看到这种情形他本以为她会追问他有什么能够帮助灾民的好办法,没想到她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这个,苏妙对他的答案已经心知肚明,她看着他,一直到他淡淡地点了点头,她转头望向车窗外的灾民。 城门是不会开的,灾民有可能会携带疫病,能够从鲁南走到梁都的灾民都是生命力顽强的,生命力顽强的人在求生欲望的趋势下很有可能会犯罪,梁都是帝都,无论是大面积的疫情还是不稳定的治安,这些威胁帝都的情况都不能出现。 “虽说不能开城门,可也不能放着不管,从长远来看,放着不管比放这些人进城的危险性还要大,先不说求生本能会让被压迫到极限的人开始反抗,岳梁国没那么和平吧,一旦灾情被有心人利用,散播谣言鼓动人心,那可伤脑筋了。”苏妙道。 回味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思维透彻的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伸出手在她的头上拍了拍,接着隔着车门对外面的车夫淡声吩咐道: “从西城门走。” 马车夫得到指示,应了一声,调转车头向另外一个方向驶去。 灾民们长途跋涉都已经没了力气,虽然注意到了有马车驶来,却也只是眼看着他们离开,没有发生骚动。 后方的马车上,纯娘怕怕地拍了怕胸口,扁着嘴,忧虑地小声说:“这么多灾民可怎么是好!我爹说每次有大灾,有灾民聚集的地方粮食都会不够吃,还会有坏人欺负当地的姑娘,不知道梁都会不会也变成那样,我还想活着回丰州去看我爹呢,早知道就不跟来了!” 林嫣拍着怀中的婴孩,面色同样凝重,她忧虑的是血阴教,每到岳梁国大灾时血阴教都会出来闹腾一番,虽然不知道那个神秘的邪教势力究竟有多大,可每次他们出来闹腾时朝廷都会折一批人,梁敏从成亲那会儿抗血阴教就成了固定工作,直到现在,十多年了血阴教依旧阴魂不散。 鲁南的这场大灾对岳梁国来说有点糟糕啊…… 西城门不是鲁南的方向,苏妙一行人顺利进了城,先绕路去回味熟识的医馆,医馆的老大夫给婴孩检查了一番,根据大夫的推测,孩子大概有八个月左右,除了伴有发热的营养不良和轻微的皮肤疾病之外整体还算健康,用草药水给孩子洗过一次澡之后,开了草药详细地说明了内服和外服的方法,苏妙没太记住,林嫣倒是听的很认真。 将苏妙等人送回客栈之后回味就出门了,这一次苏妙没问他去哪,让他走了。 林嫣和纯娘住一个屋子,林嫣愿意照顾婴儿苏妙也不想跟她抢,去厨房熬了一碗糯糯的米糊回来,看着林嫣给婴儿喂下。婴儿饥饿许久,香甜的米糊让她胃口大开,一气吃了大半碗,还是林嫣怕她吃多了伤食,不敢再喂,好不容易才将她哄睡了。 苏妙见孩子乖乖地睡觉了,自己回屋去了。 不想第二天天刚亮,婴儿响亮的啼哭声传来,直直地刺进苏妙的耳朵,把苏妙吓得霍地睁开眼睛,从床上跳起来左右张望,迷糊了半天才清醒过来,心想大清早哭泣的孩子八成是昨晚上抱回来的那个孩子,担心孩子哭闹会吵醒住客,她火急火燎地穿衣要去查看,正系腰带就听见隔壁屋子苏娴一声恼火的“河东狮吼”: “大清早谁家的兔崽子在号丧呢!当娘的是死人啊!” 苏妙无语,翻了个白眼,心想那孩子她娘确实是死人嘛,穿好衣裳来到隔壁,纯娘顶着大大的黑眼圈给她开了门还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内室,林嫣穿着睡衣,正满脸心疼地哄着女婴,她抱着女婴在卧室里来来回回地行走,一边走一边温柔地哄着大哭不止的婴孩,语气是相当的感情充沛,她轻轻地颠着怀里的孩子,温柔地安抚道: “小悠乖!不哭了!小悠是好孩子,不哭不哭!小悠不怕,娘在这儿,小悠不哭!” 她念叨着念叨着苏妙觉得她都快哭了。 “小悠?”她的心里产生了一股不祥的预感,狐疑地望向纯娘。 “这人魔怔了。”纯娘打着哈欠对苏妙说,“昨天大半宿她一直在给小悠取名字来着,我说马上就要送走了,何苦取名字,直接叫‘妮子’不是挺好么,她嫌难听非要取个名字。” 苏妙皱了皱眉,上前去看,被取了新名字的小悠被洗出来的白净小脸上布满了不正常的红晕,或许是太难受了,她哭个不停,大概是因为吃饱了,她的哭声比昨夜响亮一倍,林嫣哄着生病中的小悠,难过的表情简直比她自己生病还要痛苦。(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九章 突然来访 “哪来的孩子?”苏娴打着哈欠从外面走进来,见林嫣的怀里抱着一个孩子,惊诧地问。 “捡来的。”纯娘回答。 苏娴越发惊讶:“这年头连孩子都能随便捡了?”探头向林嫣的怀里瞧了瞧,“嗬,长得还挺秀气的,怎么哭的这么厉害?” “昨晚才好了一会儿,今早又发热了,大概是身子难受吧。”林嫣心急如焚地说,一遍又一遍地用温柔的言语去安抚小悠,却不起作用,小悠哭个不停。 “大夫呢?这么小的孩子,发热还不去看大夫?”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苏娴皱紧了眉。 “昨日大夫已经开过药了。” “吃了没有?” “小悠不肯吃,喂了两口全吐了,药太苦喂不进去。”林嫣皱着一双眉,焦虑又无措地说。 “喂不进去也得吃,这么点的孩子发热不吃药,万一烧成傻子谁照管她?”苏娴柳眉倒竖,严厉地说,走到一旁的桌前,端起半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问林嫣,“就是这个?” 林嫣点点头。 苏娴让她坐在床上抱着小悠,舀了一勺汤药就要送进小悠的嘴里。孩子对苦涩的汤药本能的抗拒,小悠一看见药勺,更大声地哭起来,把林嫣哭得心肝乱颤。 苏娴粗暴地给小悠强灌了一口汤药,小悠虽然没有被呛到或者咳嗽,却在痛苦地咽下去之后做出想吐的表情,林嫣心软,有些看不下去,在苏娴要喂下一口时,拦了她一下,用商量的语气说: “换个法子不行吗,这么强灌她喝药,会伤着她的。” “对付这么小的孩子,强灌是唯一的法子,放心,我虽然没生过孩子,以前在小畜生家他姐妹的孩子我全带过,灌孩子喝药我是一把好手。” “可是……” “太娇气的孩子是活不下去的。”苏娴严肃地打断她,尖锐地说。 这一语的尖锐刺中了林嫣的心,她的身子微微摇晃了下。苏娴已经逼迫小悠咽下第二口汤药,小悠哭得更大声,林嫣抿了抿嘴唇,对还要用粗鲁的手段继续喂小悠喝药的苏娴轻声说: “娴娴你抱着她,药还是我来喂吧。” 苏娴停住了喂药的动作,瞥了她一眼,倒也没反对。 林嫣接过药碗,看了一眼在苏娴怀中哭得更凶的小悠,深吸了一口气,耐住不忍心,先把孩子的头抬高,让孩子的脸侧偏着,而后将药勺小心地顺着婴孩的下颌部伸进去,将汤药慢慢地喂进孩子的口腔里,勺子底部在她的舌根附近顺势一压,刺激孩子的吞咽功能,让孩子下意识将苦苦的药汁自己咽进去,这才将汤勺拿出来。 小悠大概没想到药汁居然会自己咽下去,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呆住了。 “嗬,比我熟练啊!”苏娴看着她娴熟的手法,眉一扬,说。 林嫣没有回答,她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将汤药一勺一勺地喂给小悠,在所有药液全部喂完之后,又用小勺加了几勺白开水喂孩子漱了漱。 苏娴盯着她温柔轻慢的动作看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问苏妙: “这孩子要怎么办,你该不会想带回家去养吧?”她坚决反对。 “小味味说会联系一个好的育婴堂。”苏妙回答。 苏娴这才放心,点了点头,瞥了林嫣一眼,却见她抱着小悠的手紧了紧,苏娴眸子微凝,才要说话,就在这时,苏婵突然闯进来,满身露水,黑色的短打上很清楚地印着两个大大的灰印,额头的一角破掉了,虽然伤口不大,却红通通的,很是吓人。 苏娴一看她这副模样就火了,腾地站起来,叉着腰骂道: “兔崽子你又上哪野去了,本来就长这副德行还成天破相,你是嫌你的脸长得太好看了是不是?!” 苏婵对她逻辑不通的话向来选择无视,没搭理她,对纯娘说: “借我针线,衣裳坏了。” 纯娘应了一声,转身去找针线包。 “又跟人打架了?”苏妙无语地问苏婵。 “没有,哪有那么多架可打!”苏婵撇了撇嘴,一脸漫不经心。 “没打架怎么弄成这样?”苏妙不相信。 “我本来想出城,哪知道到了城门口,那里乱成一团,城门外面全是鲁南逃难来的灾民,有那么多,人山人海的,城门一开还不等我们出去他们就想进来,守城兵不让,两方就打起来了。我看那些灾民一个个跟狼似的,生怕进不来就饿死了,拼了命地往里挤,前头守城兵还能好说好商量,到后来那些灾民全都乱了套,等着出城的也有人受伤了。鲁南来的跟疯了似的,又是扔石头又是打人,说朝廷不仁义,要活活逼死他们,两边就打起来了,守城兵打死了两个人,城门干脆关了,我也没出去,就回来了。” “打死人了?”林嫣心惊肉跳地问。 “嗯,反正闹出人命了。”苏婵点着头说。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苏娴皱了皱眉,道: “这一下梁都要不太平了,千里迢迢赶来的灾民饿极了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要是一直被堵在城门外,陷在绝望里还不一定会干出什么事,更何况守城兵又弄出了人命,朝廷不管怎么说都要给一个交代的。” “出了这么大的事,厨王大赛会继续办吗?”纯娘突然想到这个,忙问。 苏妙皱了皱眉,她也正在想这个问题,她自然是不希望厨王赛中止的,她千里迢迢而来就是为了厨王赛,她已经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厨王赛里了,现在中止对她而言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可是天灾当前继续厨王赛也不是那么回事,城门外灾民还饿着他们这边却净是美食诱惑,不管怎么说都说不过去。 “对了,二姐,净明法师来见你了,在前边的茶阁等你呢,他让我来叫你一声。”苏婵忽然说。 苏妙一愣:“净明法师?” “嗯,我在门口碰见的,他来找你。” “你怎么不早说!”苏妙霍地站起来,往外走,净明法师九成是为了厨王赛的事来的,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事。 她匆匆忙忙来到薛明楼的茶阁,在伙计的领路下找到净明法师,净明法师还是穿着水桶似的白色大袍子,戴着缠头,见她来了,招手让她坐下。 “法师找我有什么事?”苏妙开门见山,问。 “表演赛的事。”净明法师也不遮掩,直截了当,笑吟吟地回答。(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章 突然增加的表演赛 “表演赛?”苏妙一愣。 “七日后,城南,瑞王爷的蠡园,厨王大赛要为鲁南筹集赈灾款,需要一场表演赛,到时候皇上会来,梁都里的达官贵人和有头有脸的商贾都会到场,已经定下了要苏姑娘你来参加。”净明法师笑着,不紧不慢地解释,完全没有要和她商量的意思,仿佛已经决定好了。 “这件事我可不知道,厨王大赛也没说过会出现表演赛。”苏妙皮笑肉不笑地道,表演赛什么的其实也没什么,可净明法师说的有点诡异,让她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是临时决定的,之前因为没预料到鲁南会遭灾。鲁南的事你应该听说了吧,赈灾款紧张的事你也该从回三公子那里有所耳闻,鲁南那边需要大量的银钱,侥幸逃出来的百姓已经到城门口了,安置他们同样需要银子,国库里的银子不够用,梁都里又全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这个时候最需要一场名正言顺的表演赛。” “表演赛和国库银子不够有什么关系?”苏妙哭笑不得,完全搞不明白净明法师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直白地问,净明法师似乎有点不好开口,清了清喉咙,又啜了一口茶,虽然这一连串动作他做的很流畅,苏妙却从中看出来一点尴尬的感觉,顿了顿,净明法师凑近,小声对她说: “这话你切不可外传,一旦外传就是死罪!” “啊?”苏妙瞠目结舌,离他远一点,以戒备的眼光看着他,摇着头,“那我还是不听了。” “不听不行!”净明法师说,盯着她,像是要用眼神绑住她怕她半道跑了似的,语气郑重地对她道,“皇上要开一场赌局,那些铁公鸡一毛不拔,皇上又不能明抢,只能用这种法子让他们把银子吐出来了。” 苏妙皱了皱眉,还是没太明白国库缺银子和表演赛有什么关系,不过她已经明白了灾区缺银子又没人愿意捐款这件事,歪头想了想,道: “既然他们不愿意捐,那就借嘛,许点利息给点好名声,过后再还就是了。” “上一次的蝗灾已经借过了,利到现在还没还上。”净明法师有些尴尬地说。 “哈?这都多少年了,岳梁国的国库真有这么穷?”苏妙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哪有那么容易,你可知当初许了多少利才把蝗灾惹出来的风波给安抚下来,岳梁国一直不太平,皇上又不肯为了那些事增加赋税,你以为岳梁国人现在过的安稳是因为什么,皇上登基前的赋税是现在的二十倍,你们这些孩子都是因为赋税减轻了才能吃好穿好能念书,国库的来源是赋税,赋税减轻还要充盈国库哪有那么容易!”净明法师听她说的轻描淡写很生气,吹胡子瞪眼地说。 苏妙也知道和其他时期相比当今皇上执政的时期百姓的税负的确减轻了太多,这也造成了现在的皇室很穷,甚至民间的某些商贾过的都比他们奢侈,她记得她还听大姐说过文王殿下因为俸禄少的可怜一直在想法子赚外快,可见他们在银子上的确不太舒坦。 “是,是,我知道了,然后呢,银子跟厨王赛有什么关系?”苏妙问。 净明法师很不自然地沉默了一下,突然提起茶壶给苏妙续了一杯茶,一本正经地道: “丫头,你要记得,一切都是为了鲁南的灾民,你是在做好事,这一次的表演赛不计入总赛,完全不影响你在厨王赛上的赛绩,说白了,这只是借着厨王赛的风头搞的一次表演赛,和厨王赛没有半点关系,主要的目的是为了筹集赈灾款。” 苏妙皱了皱眉,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用狐疑的眼神看着他。 “这是你这次表演赛的对手。”净明法师说着,拍了拍手。 茶阁包间的屏风后面,一个身着粉衣的妙龄少女笑盈盈地走出来,身后跟着一个俊眼修眉的青年。 “夏姑娘?”苏妙微怔。 “苏姐姐。”夏瑾萱见了一礼,浅笑盈盈。 “这是夏姑娘。虽然你们还没比过,但都是厨王赛中罕见的女子,想必你们彼此也都留意过。夏姑娘坐吧。”净明法师说。 夏瑾萱道了谢,坐在净明法师的另外一边,正对着苏妙。 夏朗规规矩矩地立在夏瑾萱身后,虽然管家的姿态做的一丝不苟,可是怎么看都更像是一个儒雅贵气的公子,即使是规矩地站在夏瑾萱身后,还是令人无法相信他其实是个管家。 夏瑾萱似乎对净明法师的计划非常了解,苏妙自己却一知半解,她皱了皱眉,皮笑肉不笑地道: “法师的意思我还是不太明白。” “七日后蠡园表演赛只是压轴戏,之前还有拍卖会,有不少珍贵的物件儿会拍卖,价高者得,最后筹集的银两会全部用来作赈灾款,单是拍卖会太单调,作为压轴也是为了吸引更多的人,所以才有这场表演赛。岳梁国人热衷观赛,厨王赛更是他们的心头爱,现在正值比赛中,这时候为了赈灾来一次表演赛不会有人怀疑,尤其还是由皇上来带头,即使没有兴趣也不会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去坏皇上的兴致。为了让这场压轴的比赛更有趣味,这一次选了你们三个姑娘参赛,二位还有甘宝楼的阮姑娘。当然,这场比赛主要是针对苏姑娘和夏姑娘,苏姑娘在厨王赛上风头正劲,实力是有目共睹的,这样的一局赛开赛,押苏姑娘赢的会占大半,只要苏姑娘肯输,这一场赢的就是我们,不,正确的说赢的就是鲁南。”净明法师表情严肃地道,特地将“鲁南”二字强调的非常清晰。 这一回苏妙彻底明白了,所谓的表演赛并不单纯是表演赛,它其实是一桩赌局,可这并不单单是一桩赌局,它赌的是鲁南的赈灾款。 梁都赛上官方的非官方的也都有赌局,在这些赌局上苏妙的确风头正盛,只要不是想输或者想冒险一次的基本上都会押她赢,到如今各大赌场已经赌的十分无聊,甚至都不想开局了,因为她一直赢一直赢毫无悬念,这样下去没人押对手庄家不赚钱根本没人想把这样的赌局继续下去,可是,只要苏妙输了…… 苏妙霍地从桌前站起来,十分恼怒: “你是要我打假赛?!”(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一章 假赛的参赛者 “苏姑娘,这只是表演赛,只是一场为了鲁南的灾民设下的赌局,并不影响你在厨王赛上的成绩,这是我的私人请求,希望你能为了鲁南的灾民参加这场表演赛。若是能有其他法子,也不会设下这样一场赌局,毕竟不光彩,可灾区需要银子,梁都中虽然有富庶之人,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将灾区当成是自己的家乡感同身受,对他们来说,鲁南的灾情再严重与他们无关,鲁南死再多的人也只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可赈灾还是要做的,无法在短时间内将鲁南安顿好,接下来灾情会发酵成更大的民间骚乱,不知道今日在城门前发生的惨案姑娘是否有听闻,灾民将两个守城兵打成重伤,守城兵后反抗又变成了两个灾民被打死,初到梁都脚下的普通百姓怎可能会一上来就和梁都的守城兵起冲突,当时守城的士兵只是说需要请示上级才能确定能否允许灾民进城,可没有说不许他们进城。”净明法师表情凝肃地说。 苏妙听他说了这么多,总有一种自己被扔进一个圈套的感觉,努力让自己抵触的心情平静下来,皱了皱眉,道: “我和法师在丰州时就见过,我觉得我和法师也算是旧相识了,既然法师能够做厨王赛的首席点评,想必法师的心中对参赛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了解,法师应该能看出来,在别的方面我或许可以,但在本业上,我是做不出来弄虚作假的。再说,球赛可能造假,科考可能作弊,却从来没听说过厨王赛也能打假赛,你想让我怎么输,把盐当成糖吗?” “备受期待的人最后却输掉,只有这样才能成就这场赌局,正因为需要这样一个能够在表演赛中不知不觉输掉的高手,所以才需要苏姑娘的加入,苏姑娘的能耐,出色的输掉我相信对你来说易如反掌。” 苏妙哭笑不得,看着净明法师,用不可思议的语气说: “我以前听说法师是到处弘扬道义行善扬善的哲人,所以民间才有许多人称你为‘圣人’,你的弘扬道义就是纵人说谎?” 净明法师笑了,看着苏妙道:“苏姑娘,你是个聪明的姑娘,你问出的问题其实你自己心中是有答案的,老夫不是‘圣人’,圣人是不会涉足纷扰俗世的,老夫只是个俗人,希望用自己的一点绵薄之力去帮助那些正处在饥饿和疾病中的人,为此老夫愿意说谎。” “法师的心意我不是不明白,皇上和国库的压力究竟有多么沉重我无法想象,所以对这场赌局我不会说出什么轻狂的评论,我不是不想帮助鲁南的灾民,用其他方式我很乐意帮忙,但是打假赛,绝对不可能。我来梁都是为了参加正统的厨王赛最终拿下厨王的名头,其他的事情请不要牵扯到我,被选中做这种事我可不会认为是自己的实力被承认然后兴高采烈,我只说这一遍,赢得比赛对我来说或许并不困难,可是故意输掉,恕我没有这个能耐,告辞。”苏妙说罢,站起身,就要走。 就在这时,一声银铃般的轻笑响起,夏瑾萱玉手掩唇,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嗓音清澈动听,动听的嗓音里含着浓浓的嘲弄: “苏姐姐,你一口一个‘打假赛’,仿佛是以你赢定了作为前提,就好像我一定会输给你似的。” 这一声挑衅让苏妙留意到现场还有夏瑾萱的存在,之前夏瑾萱一直没有说话,苏妙又满脑袋打假赛的事,一度忘了她的存在,这会儿终于想起来了,她回过头,看了夏瑾萱一眼,淡而漠然地回道: “当你答应这场弄虚作假的比赛时,你就已经输了。” 夏瑾萱被她高高在上的姿态激怒了,唇角勾起的弧度收起,绷起秀美的脸蛋,站起来,走到苏妙面前。她比苏妙矮了一大截,即使是在散发着明显凌厉的气场,内在的温婉核心依旧存在,娴雅的姿态并没有被苏妙颀长的身高秒掉。 “还没有比试过,苏姐姐,你笃定的语气让我非常反感,是因为开赛到现在你一直没有败绩,所以就以为自己会长胜,所以你就以为没有人能够打败你吗?”夏瑾萱语气温婉地问,温婉的语气却带着气势上的咄咄逼人。 苏妙只看了她一眼便移开视线,对净明法师说: “失陪了。”转身便走。 “苏姐姐,虽说这一次的表演赛不会记入厨王赛的赛绩,可毕竟是厨王赛的赛会主办的,你执意退赛,会影响你之后的参赛资格。”夏瑾萱语气轻淡地说。 苏妙怒极反笑,看着净明法师,冷冷地问: “这是什么意思,劝说不成改强迫吗?” “只是一场表演赛,只要不会被外行人看出其中的隐秘,对苏姐姐你并没有什么损失,旁人只会以为你是发挥失误,不会影响你的名声,又能帮助鲁南的灾民尽快摆脱恶劣的灾情,你替皇上效力皇上也不会亏待你,一举两得苏姐姐你又何必去执着这是不是撒谎呢。姐姐未来的夫婿是皇上的侄儿吧,既如此,论起来还是一家子,都是女儿家,虽说我比姐姐年幼,但有一句话我还是想提醒姐姐,还没成亲就和未来的夫家生分,今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只要苏姐姐肯参赛,鲁南的好多人命就能够挽救,到时候鲁南会有多少人在心里感谢姐姐,到了那时,谁又会去在意姐姐是否撒过谎。若是因为退赛导致今后参赛困难,姐姐好好想一想,你是为了什么才到梁都来的,不是为了来玩玩吧?我与姐姐都是经营者,我是为了让莲花楼名扬岳梁国才来参加厨王赛的,姐姐呢,就这样什么都没有赚到灰头土脸地回乡去,这样的结果姐姐甘心吗?”夏瑾萱微笑着,慢条斯理,说出来的话却针针刺心,咄咄逼人。 “苏姐姐,像我们这样背井离乡前来参加决赛,要么败走归乡,要么赢到最后,只有这两条路,没有上场便主动退赛,这样的选择太可笑了,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到梁都来的?”夏瑾萱语气严厉地追问。 苏妙目不转睛地看了她一会儿,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她气冲冲地回到房间里,推门而入,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灌下半杯,越想越火大,咚地搁下茶杯的同时,一脚踹在凳子上,凳子被踹翻在地,发出很大的声音,与此同时,回味从外面进来,手里拎着徐记的芝麻酱烧饼和现磨的热豆浆,被屋里的动静吓了一跳,他愕然地问: “你在干吗?” 苏妙瞪了他一眼。 回味莫名其妙。 不过转念一想,苏妙觉得这事跟回味也没什么关系,就算她和回味不是现在这种关系,这次的赌局看上的是她的手艺,若是她和回味没关系,只怕净明法师这次也没这么客气,说不定会被直接抓了去关起来,这么想着,回味那张俊美的脸蛋又变得能看了,她重重地哼了一声,身子一扭,坐在凳子上。 回味把倒了的凳子扶起来,又将手中的早餐放在桌上,顺手在她低下去的下巴上拨了一下,问: “又谁惹你了?我买了你爱吃的芝麻酱烧饼,趁热吃了,一会儿凉了。” 苏妙瞥了他一眼。 回味知道她想说话,也不催她,把装热豆浆的竹筒子递给她,问: “要糖吗?” “不要。” 回味点点头,转身去整理苏妙凌乱的床,之前苏妙跑去林嫣房里,回来匆匆梳洗完去见净明法师,床一直没工夫收拾,回味是最看不惯凌乱的。 “喂。”苏妙单手托腮,盯着他的后背。 “嗯?”回味淡淡应了声。 苏妙把净明法师和夏瑾萱的来意对他说了,回味听了,沉默了半晌,淡声道: “不想做就退赛。” “好简单的回答。”苏妙说。 “净明法师代表整个厨王赛赛会,既然他来了,就说明这件事整个赛会都默认了,既如此,我也没办法改变什么,再说我也不是赛会的。” “你对他们暗箱操作赌局这件事怎么看?”苏妙问。 “肯定不光彩,不过赌局这种事,又有几个是光彩的。”回味笑了一下,转身,走到她身旁,坐下来。 “你觉得这样做好吗?”苏妙皱着眉问。 “好不好先不说,皇上带头设赌局,他肯定比你更觉得丢脸,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岳梁国在先皇手里时国库几乎全败光了,当今皇上登基,接手的岳梁国等于是一个空架子,之后又经历了战乱和天灾,最艰难的时期皇上带头节衣缩食,就连太子和武王在十岁之前只有在过年时才能吃上一次肉,岳梁国是最近十年才逐渐恢复元气的,结果刚刚好一点又连续赶上了蝗灾和水灾,也正因为这样,那些同样经历过艰难时期的富人们才不愿意将自己得到的财富送给别人。这段时期如果不谨慎应对,空了国库的后果,血阴教和杞枝国就够岳梁国喝一壶的,还有科西国在海上的骚扰,国土宽广底子薄弱,这样的国家就像一块肥肉,谁都想咬上一口。设这场赌局是皇上想出来的应对鲁南灾情的法子,你可以自由选择要不要接受这场赌局,即使你不接受,就凭你连胜东平门和阮谦,你的名字在梁都已经无人不知了,这名声很快会传遍整个岳梁国,你想让苏记品鲜楼成为岳梁国知名酒楼的心愿也算达成了。” 苏妙抱膝,蜷成一团在凳子上,半天没说话。 回味等了一会儿,拿了一张芝麻酱烧饼递到她嘴边,轻声询问: “要退赛吗?” 苏妙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烧饼,哼了一声:“退赛?我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大老远跑到梁都来就是为了没输就退赛?” 回味眉一扬:“你要打假赛?” “哈?打假赛?我去打假赛会让人家笑死,还没比玩完就先被揭穿了!” “那你要做什么?”回味问。 “等我吃饱了再想!”苏妙没好气地说,咬了一大口烧饼。 …… 城西一处三进三出的典雅小院是夏瑾萱刚来梁都时买下的房舍,作为临时住所,软轿停在朱漆院门前,夏朗上前,打起轿帘,夏瑾萱从轿子里走出来,姿态娴雅温婉动人的大家闺秀,带着让人折服的雍容气度,可是夏朗却能够从她那双泛着森森寒意的眼眸里看出她此时在生气,而且愤怒至极。 夏瑾萱走进院子,来到自己的房间里,立刻有丫鬟上前,替她除去外面的披风,夏瑾萱坐在窗下的软榻上,小丫头捧进香茶,夏朗接过来,含笑送到夏瑾萱面前: “大小姐累了吧,喝口茶润润喉。” 夏瑾萱接过来,表情冰冷地啜了一口,重重地搁在茶几上。 “大小姐心情不好?”夏朗含笑询问。 “你觉得我的手艺比不上苏妙?”夏瑾萱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问。 “咦,大小姐在乎的是这个么?大小姐之所以参加厨王赛,最终的目的不是夺下厨王令莲花楼名扬岳梁国,顺带着狠打夏家那群人的脸吗?大小姐可是说过,过程不重要,结果才是最重要的,为达目的尽可以不择手段,怎么这会儿却和苏姑娘攀比起手艺来了?比起手艺,大小姐不是更该在意莲花楼能否在岳梁国扬名么?”夏朗似笑非笑地反问。 一巴掌清脆地甩在他脸上,夏瑾萱眸光森寒,冷笑着道: “你在耍弄我?” 夏朗一手捂着泛红的脸,腰身弯下来,毕恭毕敬地道: “夏朗不敢!” “滚!”夏瑾萱恼怒地叱了一声。 “是。”夏朗也不恼,淡淡地应下,转身,退了出去。 夏瑾萱端坐在软榻上,一张秀美的脸紧紧地绷着,过了一会儿,突然手握成拳用力地捶了一下桌面,茶碗跳起,发出一声脆响。 阮府。 阮双把刚绣了两针的嫁衣扔在地上,横卧在院子里的吊床上望天,一个人突然从墙上跳下来,咚地落地,脑袋上刚长出三寸来长的黑毛,光看着就让她觉得恼火,一块石头狠狠地砸过去,高兴堪堪接住,跳起来叫道: “死丫头你干吗?乱扔石头会出人命的!”(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二章 无法出界的图画 “你来干吗?”阮双从吊床上坐起来,不悦地瞪着他。 “你那是什么脸,那么不想看见我去向你娘说取消婚事啊,我可不想成亲之后天天对着你满是厌恶的脸!”高兴撇着嘴,同样一脸不高兴。 “擅闯人家的闺房你还有理了,不要脸!”阮双抓起吊床上的软枕用力砸向他,因为他的话越发恼怒。 高兴也不计较,接住她抛来的软枕,转身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顺手拎起地上才缝了两针的嫁衣看了看,阮双本以为他在发现她讨厌缝制嫁衣时会抱怨上两句,高兴却没有抱怨,他问她: “你要去参加表演赛?” “嗯。”阮双兴致不高地应了句,顿了顿,又补充道,“赛会的人亲自登门,我爹抹不开面子就答应了。” “你其实也想去参加吧?”高兴看着她问。 阮双瞥了他一眼,不明白他问这话的意图,不由得戒备起来,冷淡地回答: “没有。” “少说谎了,你明明很喜欢参加厨王赛,被选中参加表演赛你心里一定很高兴吧?”高兴笑嘻嘻地问。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高兴了?再说,只是去给夏姑娘和苏家姐姐做陪衬,有什么可高兴的!”阮双对他的话嗤之以鼻,撇着嘴冷哼了一声。 “怎么这么说,什么叫‘陪衬’,只要能上台,看的就是你的能耐,是不是‘陪衬’看能耐说话!”高兴皱了皱眉,驳斥道。 阮双哼笑了一声,又是撇了撇嘴,说话时的语气里多了几分不屑和自嘲: “能耐?我就算有那个能耐,又有什么用?我就算证明了我不是陪衬,又有什么用?来年还不是得跟你成亲,你娘连我要生几个娃娃都决定好了!”她扭过头去,一副闹别扭的表情。 高兴听了她的话有些恼火,皱了皱眉,语气生硬地说: “你既然不愿意,现在尽可以去求你娘退亲,阴阳怪气的什么意思,我又没求你和我成亲!” 本就心情烦躁的阮双一腔无明火腾地在心口处燃烧起来,她脸蛋涨红,因为他发脾气时的语气气愤的就快哭出来了,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猛地转身,就要回屋去。 高兴一阵无语,她从小就爱发脾气,长到这么大脾气竟然比小时候还要难伺候,他无奈地上前一步,拦住她的去路,对着她快要哭了的脸说: “好好好,是我错了,你别走,我错了还不行吗?” 阮双绷着脸瞅了他一眼,顿了两秒,转身,坐到一旁的凳子上,硬邦邦地问: “你到底来干吗?” “听说了你要参加表演赛,过来瞧瞧你。”高兴坐在她对面,两个人是侧面对侧面坐着的,他瞥了一眼她绷起来的脸,“被选中了也不高兴吗?” “没有不高兴,也没有高兴。”阮双沉默了片刻,一字一顿,生硬地回答。 高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移开视线望向前方,顿了顿,轻声说: “我从老早就觉得了,双儿你,该不会是在不平吧?” “啊?”阮双蹙起眉,被他说的有些莫名其妙。 “阮家只有你和谦哥,谦哥虽然年长你很多,你的手艺也是由谦哥启蒙的,可是其实你的手艺比谦哥出众,若你不是女子,甘宝楼的下一任东家或许就是你,可惜你是女孩儿,阮叔不可能把你当做继承人看待,即使你的手艺比谦哥更好,甘宝楼的人也看不到你的存在……” “高兴你闭嘴!”阮双的脸突然变得很凶,她霍地站起来,瞪着他,恼火万分。 高兴被她忽然真发怒的表情吓了一跳,顿了顿,他说: “因为你是由谦哥启蒙的,纵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也始终藏着不让自己越过谦哥去。” “高兴,你有完没完,不许说我哥的坏话!”阮双眉毛倒竖着,嗓音尖锐地叫道。 “我哪有说你哥的坏话,你就算再袒护你哥哥,也得长点脑子吧?”高兴一脸无语地说。 话音未落,阮双已经一脚踹过去,狠狠地踹在他的胫骨上,恼怒地叫道: “你给我滚回去!不然我就叫人把你扔出去!要是你再敢爬墙到我的院子里来,我就把你剁成肉馅拿去做丸子汤!”说罢,气冲冲地冲进屋子里,嘭地甩上门。 “丸子汤?”高兴仔细地想了想,还是觉得那画面有点恶心,扬眉,望向紧闭的大门,很早以前他就有这样的感觉,阮双活泼的外表下有着令人吃惊的纤细,她的手艺早已超过了她的哥哥,然而她顾忌的太多太多,这些顾忌限制束缚了她更多更多,就像是永远不会超出卷轴的图画,纵使描绘得再美好,她永远都不能走出她为自己设下的边框,这是刻意的对自己本身的一种否定。 挠了挠刚长出头发的脑袋,高兴长长地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阮双的闺房门口,大声道: “臭丫头,我走了,表演赛你好好比,这大概是你最后的比赛机会了,你放心,就算你输了我也不会笑话你的,即使你离开了甘宝楼,我还有鼎鑫楼呢。” 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隔着门板嘭地砸在他的面门位置,闺房里传来恶狠狠的一声: “滚!” 高兴又是一阵无语,摸了摸鼻梁,转身走到院墙前,双手扒着,顺着原路再次伶俐地爬了回去。 闺房内,阮双背靠着门板,深深地垂着头,过了一会儿,她缓缓地抬起双手,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白皙的掌心中布满了厚茧和伤痕,即使是做惯了家事的姑娘也不会有这样一双饱受了沧桑的手,在这双手上,每一粒厚茧都仿佛在倾诉着她的心,并非在不平,只是偶尔,真的只是偶尔,她会感觉到一阵深深的不甘心,最早学厨只是因为她闲着太无聊了,然而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烹饪却不只是打发时间而已。 …… 因为回味打过招呼的关系,慈月庵特地派了姑子来接小悠去慈月庵抚养。 苏妙见慈月庵的师父亲自上门,连忙热情地招呼着,将师父领去林嫣的房间要带走小悠。来到林嫣的房间时,林嫣正在哄小悠睡午觉,小悠退热之后重新恢复了精神,难带的一面显露出来,她特别粘着林嫣,只要林嫣不抱她她就会哭,林嫣没办法,只好抱着,就连睡午觉时小悠也不好好睡,必须要林嫣抱着哼着摇篮曲才能睡着。苏妙进门时,林嫣正坐在窗前拍着小悠哼着柔婉的江南小调,见苏妙突然进来还带着一个姑子,吓了一跳,她霍地站了起来。(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三章 为母则强 苏妙对林嫣说了来人是慈月庵的慧然师父,又道: “慧然师父是来接小悠的,这就要回去了,你应该没什么要给小悠带的吧?”她特地询问了一句,因为这两天一直是林嫣在照顾小悠,她在想以林嫣对小悠的喜欢会不会准备了什么东西。 “……没。”林嫣的眼里蓄满了心绪不宁,磕磕巴巴地回了句。 苏妙觉得她现在的情绪有点不对劲,顿了顿,上前一步,要从林嫣手里抱过小悠,哪知她的双手刚碰上小悠,林嫣竟下意识地抱着小悠倒退半步。 苏妙的心里涌现出一点不妙,皱了皱眉,问她: “怎么了?” 林嫣被她问的有点慌,抿着嘴,摇着头,没再动地方。 苏妙又上前一步,从她手里将小悠接过来,哪知小悠刚一被她接手,居然哇地哭了起来,把苏妙哭得心惊胆颤,忙掉头把小悠放到慧然师父手里。 慈月庵里有育婴堂,慧然师父是专门负责抚养育婴堂里的女婴的,对待孩子自然有一套,然而这些安抚的技巧对小悠却没用,她在慧然师父手里哇哇大哭,好不容易才恢复过来的体力几乎快被她哭光了,因为大声哭泣,又是生病刚刚痊愈的时候,她哭着哭着就发出了类似于被呛住后的咳嗽声,其中还夹杂着哭泣声,听起来十分可怜,连向来对小孩没兴趣的苏婵都觉得有点可怜,苏妙甚至觉得自己莫名地变成了坏人的角色。 林嫣忍了一会儿就听不下去了,突然奔上前,从慧然师父手里等于是把小悠抢回来的,她一边哄着哭泣中的小悠,眉头蹙着,满脸心疼的表情,一边有些仓惶地抬头,看向苏妙,抿紧了唇,磕磕巴巴地说: “妙、妙妙,不如……小悠我来养吧!” 苏妙瞬间有种“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的无奈感,林嫣对孩子的渴望相当强烈,之前苏妙就担心一个无父无母的弃婴会不会激起林嫣心中深埋着的母性,在看到林嫣对小悠万分温柔时,这担心更重,现在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 林嫣把小悠抱得紧紧的,生怕被别人抢走似的。 苏娴从外面回来,推门进来,火大地道:“怎么哭得这么厉害,离老远就听见了,吵死了,你们也不哄哄,待会儿伙计又要来抱怨了!” 苏妙一脸无奈,让苏婵请慧然师父去外面坐一会儿,屋子里只剩下苏娴、林嫣、苏妙三个人,小悠在林嫣的安抚下早已经停止哭泣,窝在林嫣的怀里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自己吐泡泡玩。 “你来养?你夫君同意了吗?”苏娴直截了当地问。 “不关他的事!这是我的孩子!”林嫣紧抱小悠,低着脑袋回答。 “所以,你是要作为她母亲一个人抚养她?”苏娴嗤笑了一声,指了指她怀里的小悠,凉凉地问。 “对!”林嫣不在乎她的嘲讽,坚定地回答。 “你拿什么养?就算这只是个姑娘,衣食住行读书玩乐还有将来的嫁妆,哪一样不是用银子堆出来的?你连养自己都将将巴巴,拿什么去养她?进了育婴堂,她至少有吃有穿,跟了你,你回瑞王府继续当世子妃还好说,若是一直在外面流浪,她说不定就得跟着你去要饭,与其这样还不如进育婴堂。” 苏娴说的相当恶毒,但这是非常现实的问题。 林嫣的手紧了紧,她是个容易胆怯的人,苏娴又总是踩踏她的痛处,说实话她有些怕苏娴,可是这一次她铁了心不会退步,她抬起头,坚定地看着苏娴,认真地回答: “我有银子!我有嫁妆在,虽然算不上多富有,铺子田庄还是有几间的,我的嫁妆将来也可以给小悠做嫁妆!” “你的嫁妆在哪?”苏娴盯着她问。 “在、在瑞王府。”林嫣被她追问,依旧有点胆怯,重新低下头,小声回答。 “你敢去瑞王府把你的嫁妆要回来吗?” 苏娴问的直截了当,这一则问题则戳到了林嫣最不愿意面对的地方,如果可以,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踏进瑞王府,那是个让她恐惧同时让她的身心都感觉到无比厌恶的地方。 林嫣没有立刻回答让苏娴越发不屑,她嗤笑了一声,说: “就你这样也想当母亲?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母亲,为母则强,能为儿女遮挡风雨能够保护儿女不会受伤的坚强女人才配被称为‘母亲’,像你这样软弱,孩子跟着你只会受苦受难,你还不如让她去育婴堂,过无牵无挂的清苦日子也比跟着你过被你牵连的倒霉日子要强的多。” 苏妙旁听着都觉得大姐说的太狠了,可她插不上嘴,她也不赞成林嫣收养小悠,第一林嫣和梁敏还没折腾完,这个时候不适宜收养孩子;第二,林嫣的性子能否顺利地独自抚养孩子也是一个问题;第三,如果林嫣只是因为自己不能生育才想收养小悠,会不会在发热的头脑冷却之后对着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产生出厌倦和疏离,一旦产生这样的情绪不管对谁都是伤害。 苏娴苛刻的话让林嫣都快哭了,她霍地站起来,哽咽着说: “娴、娴娴,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是你说的话也太过分了!既然我决定收养小悠,我就一定会好好抚养她,我是她娘,谁要是敢欺负她,自然会和他拼命!” “‘好好抚养’和‘拼命’可不是用嘴说的,你连自己的嫁妆都不敢去要回来,这样的你拿什么抚养她?” “谁说我不敢?!”林嫣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类似于愤怒的表情。 “连我说你几句你都要哭了,回了瑞王府你婆婆骂你两句你还不得给她跪下!”苏娴撇了撇嘴,不屑地说。 “我不会!”林嫣的眼睛已经开始冒火了,连手指尖都在颤抖,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怕的,她猛地转身,把小悠往苏妙手里一塞,就向门口冲去,“我这就去把嫁妆要回来!” “‘头脑一热,冲动行事’就是你下定决心之后的处事方式?我可看不出来这样的你究竟哪里可靠!”苏娴双手抱臂,凉凉地说。 林嫣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皱着眉看向苏娴: “你到底要让我怎么样?”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匪夷所思。 “这话你问我,你自己就没有一点主见吗?”苏娴双手一摊,轻蔑地反问。 这一回林嫣没再表现出愤怒,沉默了一会儿,她走到苏妙面前,接过小悠抱在怀里,轻声开口,道: “妙妙,你让慧然师父回去吧,就说抱歉得很,小悠以后由我来抚养,不管怎么说,有母亲抚养也总比在育婴堂长大好。”她低头看了一眼已经开始打瞌睡的小悠,不自禁地笑了笑。 从林嫣的房间出来,苏妙皱了皱眉,小声问苏娴: “真的要让小林子收养小悠?” “她又不是孩子,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管她干吗?”苏娴撇了撇嘴。 “她一个人能养孩子么?”苏妙担心的是这个。 苏娴瞥了她一眼,哼笑了声:“只要她想就能,就看她想不想,她现在是一个人,因为是一个人,所以觉得自己势单力薄孤单一人所以自哀自怜的,可有了孩子就不一样了,她必须要为孩子的人生去考虑,人在为了什么的时候,目标明确了,迷茫和不安自然会减少,她会变得坚定,坚定之后自然就是坚强了。” 虽然苏妙觉得她说的有点道理,可林嫣软绵绵的性子让苏妙很怀疑她会不会因为一个孩子就有所改变,然而林嫣主意已定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说明理由歉意地请慧然师父回去,慧然师父不愧是出家人,不仅没生气,还很高兴,她说比起在育婴堂,婴儿由母亲来抚养会更幸福,有人肯收养弃婴她很高兴,她很高兴地回去了。 下午时,苏妙正在房间里思考表演赛的事,闭门思考了一上午的林嫣突然出现,让苏妙帮忙照顾小悠。林嫣已经穿戴整齐,对苏妙说她要回瑞王府去把她的嫁妆搬出来。 苏妙对她突然鼓足了勇气有点担心,不由得问了句: “你一个人去不要紧吧?” “再怎么说我也在那里住了十年,不打紧,我去去就回,你帮我照看一会儿小悠。”林嫣笑着说。 苏妙答应了。 于是林嫣独自出了门。 瑞王府紧邻着皇宫,是梁都内除了皇宫以外最华丽的建筑,因为瑞王爷许多年前就搬走了,掌家的世子爷又极少宴客,因此华丽的瑞王府外是与府邸的华丽完全不相符的冷清。 正对着朱雀大街的府门紧闭,林嫣顺着朱雀大街来到王府的北门,顺着高高的石阶拾级而上,来到宽敞阔气的朱漆大门前,抿着嘴唇,站在门口用门环扣了好一会儿,一个小厮才走出来开门。那小厮先是探出一颗脑袋,在看到门外站着的林嫣时愣了一下,大概是觉得眼熟,大约盯着林嫣看了一分钟,才大惊失色,嘴巴张得老大,磕磕巴巴地唤了声: “世、世子妃?!” “世子爷在府里吧。”林嫣说着,也不用他开门,自己推开大门迈进去,径直向梁敏的外书房走去。 “世、世子妃!世子妃!”门房没想到她会突然闯进来,顿时慌了手脚,想阻拦还不敢阻拦,跟在她身后小跑,一叠声地叫喊,就好像她是擅闯的不速之客似的。 门房这样的反应又让林嫣窝起了一腔无明火,她瞬间觉得自己在瑞王府的十年就是一场噩梦,或许努力的方式不对,但她也为了这个家努力了十年,到头来这个家却连下人都不把她当主子看。 “世子妃!世子妃!”门房还在喊。 林嫣突然住了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绷着脸问他: “我是世子妃?” “您是世子妃。”门房没明白她的意思,听了她的提问,愣了一下,连忙回答。 “既然我是世子妃,你若再跟着我一步再敢唤我一声,自己去刑房领三十板子!” 门房立刻闭了嘴住了脚,一脸愕然地看着林嫣匆匆走远,他是门房,就算是从前世子妃在府时也很少能接触到世子妃,印象中世子妃是一个温柔从来不会发脾气的女子,可是今天世子妃给他留下的深刻印象却与往昔的印象截然相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林嫣一直不想再踏足瑞王府的原因,压抑的气氛,冰冷的高墙,让人不安的陈设,令人厌烦的下人,从内心深处开始膨胀起来的憎恶和恼恨在周围环境的作用下就快让她爆开了。 她匆匆来到梁敏的外书房,那是一处叫做“怀麓堂”的独立院落,这里大概是府中守卫最森严的院落,从很远就开始,守卫的士兵里三层外三层,铠甲披身,杀气腾腾,也正是看到这里的场景才能够让人深刻地体会到瑞王府的确是武将世家。 此处的守卫都是梁敏的近卫,因为是近卫,大概比瑞王府的下人更熟悉梁敏的世子妃,那些人的脸上露出几分惊讶,大概他们也知道世子妃已经离家出走好几年了。 一人迎上来,恭敬地唤了声: “世子妃。” “我有事要见世子爷,通传一声吧。”林嫣说。 那人应了一声,连忙派人去通传。 怀麓堂内。 梁敏正在翻阅从鲁南传回来的军报,剑眉微蹙,就在这时,向来冰山脸的古任突然冲进来,略激动地唤了声: “世子爷!” 梁敏因为他的冒失皱紧了眉,不过古任是个认真谨慎的人,突然失态必有缘由,于是梁敏问: “何事?” “世子妃回来了!” 梁敏手中的军报落在桌上,人霍地站起来:“你说谁回来了?” “世子妃。” “人呢?”梁敏追问。 “在怀麓堂外。” “怎么不让她进来?”梁敏的脸黑了下来。 古任很想说“怀麓堂不是不能随便进,即使世子妃也要经过通传才能进入么”,不过他觉得还是不要说的好: “奴才这就去请世子妃进来。”转身忙走。 梁敏的心情有点激动,虽然不知道林嫣为什么会突然回来,不过至少她肯回府了,这是好事,在书房内转了一圈,心里还是有许多不安,导致他现在心浮气躁,因为坐不住了,索性走出书房,刚走到书房门口,林嫣从对面的大门走进来。 “嫣儿。”他走上前,即使竭力掩饰却压抑不住眼底的喜悦,轻声唤了句。(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四章 无法跨越的墙 “我有事情要和你说。”林嫣看了他一眼,低声道。 她的语气和平常相比有些不对劲,但比平时多了许多气力,不再像以往那样苍白混乱,虽然这有些反常,但她精神好了许多这让梁敏有点高兴,不再计较其他,点了点头,对她说: “进来吧。” 林嫣垂下眼帘,跟着他进了书房,梁敏的书房很大,很宽敞,无用的摆设极少,关于兵法的书籍是最多的,因此才一踏进书房就能够闻到一股浓浓的书墨味,没有半点柔和的陈设,简洁冷硬,朴素中还带了那么一点天然的雅致。 这间书房从前林嫣来过很多次,在二人背负的压力还没有那么沉重之前,她和他的夫妻感情还是很好的,红袖添香展纸研墨的事她都做过,那个时候心里是羞怯而欢喜的,可是现在…… “坐吧。”梁敏说。 林嫣对他的书房不陌生,因此也不会觉得不自在,她在窗下的一把椅子上坐了。 “天气凉了,怎么穿的这样单薄?”梁敏打量着她说,伸手去摸她的脸颊,想看看她冷不冷。 不料手刚触碰到她的肌肤便被她躲避开了,梁敏的心一沉,讪讪地收回手,从她脸上移开视线,顿了顿,没话找话地问: “你喝茶吗?” “不用了,我说几句话就走。”林嫣垂着眼帘,低声道,“我的嫁妆还在王妃的手里收着,请世子爷把我的嫁妆要过来还给我。” “嫁妆?”梁敏一愣,皱了皱眉,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这个。 他的怔愣让林嫣有些恼,抬起头看着他的脸,蹙眉,语气生硬地道: “那嫁妆是我的,理应当还给我,瑞王府也不至于还想扣我那点嫁妆。” “自然不会。”梁敏皱了皱眉,她对瑞王府的敌视情绪越来越浓烈越来越外露让他无奈又有点窝火,“怎么突然想起来提嫁妆,我上次留给你的银子不够用?” “你和我已经和离了,我的嫁妆我当然要带走,你已经不是我夫君了,我没有理由收你的银子。”林嫣说着,把背着的包袱解下来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打开,里面是白花花的银子,“我的嫁妆清点好之后吩咐人送到薛明楼就好,请世子爷快一些,我等着用。”说罢站起来,转身要走。 梁敏望着她的背,无声地叹了口气。 林嫣刚走到书房门前,一只手从她的耳畔掠过来,直直地按在她面前的门框上,发出咚的一声,把她吓了一跳。 梁敏站在她背后,俯下身子,盯着她的侧脸问: “等着用?用在什么地方?” 他几乎从未对她做过如此突然的亲近举动,林嫣惊住了,心不受控制地怦怦乱跳,他身上的味道她太过熟悉,因为太过熟悉,朝夕相处时反而没有觉得,正是因为像现在这样二人许久不见,当他身上那熟悉的味道突然近距离地向她扑过来时,她居然连指尖都有些发抖。 “这么急着要嫁妆,你打算做什么?”林嫣在金钱上很淡薄,在日常生活中也没有太多讲究,随遇而安与世无争是她的性子,这样的她突然想要钱,梁敏不由得往别的方面去想,她肯定不是自己要用,她究竟要用在什么地方,会不会被人骗了之类的,至于骗人的是男是女他的心思刚刚一转就不愿意再想下去,他直截了当地问。 他这样站在她身后林嫣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她猛地转过身,迅速从他的胳膊底下钻过去,和他保持一点距离,深呼吸了一下,垂着眼帘,用排斥的语气说: “我和你已经和离了,嫁妆我想用在哪里是我的事!” “我们还没有和离,在宗谱上你还是我的妻子,而这一点永远不会变,你想要嫁妆可以,你要告诉我你打算用在哪里,你不说我是不会给你的。” “你还想扣我的嫁妆?!”林嫣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提高声调,她很是恼火。 “就算我做了这个坏人,你又能拿我如何?”梁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气愤的脸,很好,发火的表情比她过去苍白的温柔要生动得多,这样的她才像是活着的,他早该发现,比起做一个努力贤良的妻子,他更希望她展现出她的鲜活力。 “你以为我不敢告到皇上那里去吗?”林嫣真的火了,她把他的话当真了,如果被扣了嫁妆,她将一无所有,她自己倒是可以将就,可是没有一点底子就算她再想她也不敢冒然抚养一个孩子,她还没有昏了头认为只要能抚养孩子即使她带着孩子去要饭也行,身为母亲,她至少要让自己的孩子衣食无忧不虞匮乏,可是他居然要扣她嫁妆,没了嫁妆她拿什么养孩子,她火冒三丈! “你觉得皇上会向着谁?”梁敏差点被她的气势逗笑,勾着唇角看着她问。 “你……”林嫣真的怒了。 “说吧,你要银子做什么?”梁敏问,说白了,他很担心林嫣跟苏家那群不守妇道的女人在一起久了被同化了万一拿银子去包小白脸什么的,回甘曾说苏家的大姐对做这样的事轻车熟路,万一她怂恿林嫣,林嫣是最耳根子软的……他必须问个清楚。 不回答是不行了,皱了皱眉,林嫣努力压下心中的愤怒,撇过头去,生硬地回答: “我要收养孩子!” “孩子?”梁敏唇角的笑容僵住了,刚刚轻快的心情瞬间压抑下来,他像是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话,眼里写满了诧然,“什么孩子?” “鲁南来的灾民里,我捡了一个孩子,那孩子无父无母,才八个月大,我不想把她送到育婴堂去,我要抚养她。” 她说的简单明了,梁敏也听懂了,可是他一时间不太能接受,一提起孩子他就觉得一片混乱,其他的事情只要他们共同努力总会有解决的法子,唯独在孩子这件事上,即使运气有了契机有了,可是身体上的事情并不是靠努力就能够解决的,她已经看过多少大夫连他都数不过来,孩子这件事是他们两个人只要一想起来就会觉得人生一片黑暗的事情。纵使梁敏已经能够接受林嫣不能生育这个事实,也努力不去给她心理上的压力,可是收养这件事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内心深处他还是想要自己的骨血,收养别人的孩子,即使乍听闻她说起这件事,他都觉得心里一阵膈应。 “那是孩子,不是小猫小狗,孩子会长大,会有自己的想法,到时候你要怎么对她解释她的来历?”梁敏的思绪一片混乱,至少在他还没有下定决心时,他不希望她收养孩子,若是她现在收养孩子他只会觉得更加混乱,“若是你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你收养的那个孩子又要怎么办?” “我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林嫣几乎是打断他一般语气冷硬地说,她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不能生育的事实,与梁敏不一样,接受事实的梁敏内心深处还残留着一丝希望,她的心里则一点希望都没有。 她的话又给了梁敏重重一击,梁敏的心越发沉重,几乎是脱口而出: “万一以后有了呢?” “你还在对这件事报希望?”林嫣蹙眉,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的脸,用空洞的语气提高了声调说。 梁敏的心越发阴沉,现在的他身心一片混乱,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 “接受现实吧,我不可能生下孩子,和我在一起,你这辈子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林嫣看着他,默了一会儿,像是要打破他的幻想一般,一字一顿地强调说。 “没有就没有!”梁敏突然加重了语气说。 “不要意气用事。”林嫣轻声道。 她的轻声劝诫瞬间激怒了梁敏,他看着她,用啼笑皆非的语气说: “我给你请医问药你说我逼迫你,我说就算没有孩子也不要紧你又要我不要意气用事,你到底希望我怎么样,是不是不管我说什么在你眼里都是错的?!” “我已经累了,我不想到了最后的最后得到的却是你的埋怨。” “我什么时候怨过你?”梁敏大声问。 “这十年你怨的还少吗?”林嫣尖锐着嗓音反问,一双眼睛布满湿雾,她几乎快要哭出来了,“我在这府里之所以抬不起头来,我在宗室皇亲之中之所以成为笑柄,你母妃视我为眼中钉,你纳妾,归根究底不就是因为我无法生下孩子!定北侯长孙百日宴那天,你夜里喝醉之后对古任说‘若娶的不是林嫣就好了,若娶的不是林嫣,我现在至少有两三个儿女,那样母妃也不用再为这些事操心,我也能松一口气了’,这些话你以为我没听到?你可知当我听到你这番话时心里是什么滋味?表面上装作毫不在意其实心里在意得不得了,安慰是假的,温情是假的,你对我说的一切都是假的,我倒宁愿你休了我也不想听到你对别人说出这种话!” 梁敏语塞,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不记得当年他醉酒之后对古任说过什么,可是那个时候的心情或多或少还是有记忆的,事实就摆在面前,虽然明面上的埋怨没有,可是言语间行为举止间日常生活间焦急和焦虑感的确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这并不是刻意为之,虽然不是刻意为之,然而这些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负面情绪确实会给本就敏感的她造成沉重的精神压力,那是他在只顾着考虑自己的焦躁时带给她的巨大的心理创伤。 “我已经考虑过了,即使我们一辈子都没有自己的孩子,我也认了。”他望着她的眼,轻轻地说,这不是敷衍,他说的很认真,“所以,回来吧。” 林嫣泪眼婆娑地看了他一会儿,转身,语气冷淡地说: “请世子爷把我的嫁妆清点好之后尽快派人送到薛明楼来。”说罢,就要离开。 “嫣儿!”梁敏皱了皱眉,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臂,才要说话。 书房门嘭地被推开,一股浓香扑面,身着紫衣的魏心妍走了进来。 “你还敢回王府来?”仿佛是天生的仇人,魏心妍对林嫣的厌恶全写在脸上,连要掩饰的心情都没有。(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五章 只要她 魏心妍的到来把林嫣吓了一跳,梁敏也吓了一跳,瞥见门外头古任悄悄地溜走,的确,这府里没人能阻止魏心妍。 梁敏上前一步,动作自然地拉了林嫣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而后规规矩矩地唤了声: “母妃。” 这样的维护让魏心妍更加恼怒,她冷冷地盯着梁敏身后的林嫣,就像是要刺穿她似的。 林嫣心里的抵触情绪很深,十年的相处她已经彻底明白了她和魏心妍这个婆婆是不可能和平共处的,魏心妍对儿媳妇要求的标准她一样都达不到,或者说她和魏心妍心中想要的儿媳妇完全就是截然相反的两类人,林嫣就算努力往那个标准上去靠都不可能。正因为完全相反努力了都达不到,所以魏心妍对她的厌恶是从骨子里的,她不敢相信她的儿子居然会对林嫣这种一点都不起眼的女人一见倾心,甚至为了这个不起眼的女人跟他的母亲对立。对魏心妍来说,林嫣是梁敏身上的污点,这是她决不允许的,所以对于林嫣她厌恶到了极点。尤其林嫣还不能生育,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对她来说毫无作用,这个毫无作用的女人不仅没有羞愧地离去,居然还摆出一副受害者的脸孔让她的儿子牵肠挂肚,如果不是不想母子反目,她早就亲手解决了林嫣这个让她恼怒到极点的贱人。 “究竟是哪个放她进府的,查出来就地打死!”魏心妍的眼笔直地盯着林嫣,口气凌厉地下令。 “是!”贴身侍女丹樱应了一声,转身要去。 林嫣心中一紧,虽然早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瑞王府内宅中血腥的管理方式,可她还是不适应,她出身不高,父亲又是文官,随意处死下人这种事直到嫁入瑞王府才第一次见识到,那血腥的第一次成了她直到现在都无法抹去的恶梦,魏心妍的杀鸡儆猴之后,她战战兢兢地在这里生活了十年之久,梁敏不在家的日子,现在想想她大概每一天都生活在恐惧和不安里。 “站住!”梁敏蹙眉,沉声道,他是不赞成用治军那套来治家的,偏偏母妃治家比治军更血腥,她的观念里根本就没有“草菅人命”这个词,“母妃,嫣儿是世子妃,她回府有何不可,放她进门的下人也没有做错,为何要被处死?” “她已经被休了,哪里还是世子妃?”魏心妍盯着林嫣冷笑一声。 她看着林嫣时林嫣有种全身的血液会在一瞬间凝固的感觉,那是从骨子里油然而生的恐惧和排斥。 “休书该是由我来写的,我不记得我写过休书,既然我没写过,只要我还是世子,嫣儿她就是世子妃。”梁敏语气坚定地说。 林嫣看了他一眼。 魏心妍的杀心更重,不管她做什么,只要梁敏是向着林嫣的,所有的手段都是白费,她一次又一次地从中挑拨,就是想让他二人反目,偏梁敏的心就好像长在林嫣身上了,无论多出色的女子放在他面前到头来还是林嫣最好,魏心妍都快要被他的没出息给气死了。每当她看见他因为一个女人魂不守舍摇摆不定时她就恨不得掐死他,她希望她的儿子没有任何弱点,只要野心,只有野心,然后义无反顾地向顶端前行,儿女私情温吞软弱这些都不应该出现在她的儿子身上,哪知道她生出来的儿子居然是一个情种,她的野心她的冷酷无情他没有继承到半点,反倒是继承了梁铄竟然也是个情种,每每想到这个,强烈的懊恼与憎怒让她恨不得连梁铄一并处理了,可她只有这一个儿子,她培养了三十年,这是她唯一的也是最能用得上的武器和道具,她还真不能因为一时愤恨就掐死他这个不孝又没出息的混账。 “好,既然休书你没写过,现在写,古任,给世子爷研磨。”魏心妍眼光凌厉,一字一顿,漫声说。 古任徘徊在门口,听到点名浑身一颤,也不知道是该进去还是不该进去,不管进不进去,他今天以及未来许多天的好时光都到头了。 “母妃!”梁敏十分不理解魏心妍的心态,蹙起眉,“你为何如此讨厌嫣儿,费尽周折一定要赶她走?” “为何?你自己回头看看,就这种女人哪里配得上你?当年你执意要娶她,居然到了不娶她你就要死的地步!当时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说只要我同意让这个贱货进府,你就听从我的吩咐纳娴美过门,结果呢,混账东西你居然背着我把娴美送到杞枝国去和亲,让你舅舅直到现在都在记恨!你如此任性不顾大局我也忍了,这个贱货半点能耐没有只会闯祸惹人耻笑我也认了,可这个贱货进府十年居然连个丫头都生不出来,我好好地跟她说让她为了子嗣替你纳妾,既成全了她的贤良名也解了她不能生,可她居然阳奉阴违!一个没用处的蠢货妄想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耍小聪明,不能生还是个妒妇,这样的贱蹄子哪家会要,也就只有你瞎了眼才把这种女人当成宝贝!你还为了她把娴雅肚子里的胎落了,那可是你的儿子,是你的骨血,你居然为了她连孩子都不要了!像这种只会媚惑人心的狐媚子留着何用,没弄死她已经是我的仁慈了!” “母妃,你一口一个‘贱货’,哪家的婆婆会叫自己的儿媳妇‘贱货’?十年前我就已经说过了,现在我还要说,我只要嫣儿,除了嫣儿我谁也不要,哪怕她这辈子都无法诞下子嗣,我也认了,今生,我若有子嗣,那必是嫣儿的孩子,若嫣儿一辈子都生不出孩子,其他人的孩子我也不稀罕!” “混账!”魏心妍怒不可遏,一巴掌重重地扇在梁敏的脸上。 梁敏屹立不动,就那样静静地站着,那是无声的反抗。 林嫣惊呆了,她惊诧地望着梁敏,目光里充满了不可置信。关于成亲前梁敏对瑞王妃的承诺她毫不知情,那个魏娴美她也只是隐约知道那曾经是瑞王世子妃的热门人选,但因为她成亲后不久魏娴美就去和亲了,她便没放在心上,她完全不知道魏娴美的和亲居然是梁敏一手操作的。更让她不可思议的是,梁敏居然在瑞王妃面前说出那样一番维护她的话,她已经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曾经多少次她期望他能够在他母亲面前维护她,哪怕只是一句安慰或者认可的话,即使没有作用也能够暖她的心,十年了,这样的话一句没有,第一次听到却是在今天,却是在他们结束之后。 酸甜苦辣咸的滋味都有,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连舌尖都是冲击力极强的复杂滋味。 梁敏无声的反抗让魏心妍越发愤怒,这样的愚蠢,这样的固执,这样的没有出息,这样的儿子有还不如没有,一团怒火熊熊燃烧,一巴掌根本不解气,她从腰间抽出鞭子,狠狠地向梁敏身上甩去! 那鞭子相当锋利,挟着强劲的风,重重地抽打在梁敏身上,一道深深的血痕溢出来,从脸颊下方一直延伸到脖子再到前胸,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尤为明显,一鞭子下去,皮肉外翻,鲜血模糊! 魏心妍这一鞭子下手极狠,饶是梁敏也不由自主地晃了晃,可是他咬紧牙关生生地受了。 这样的顽固不化冥顽不灵让魏心妍更加生气,气得咬了牙,接下来的一鞭子比之前更狠,长鞭带着风狠狠地抽击在他身上,让他不由自主地退后半步! 魏心妍还是不解气! 林嫣在梁敏身后看得心惊胆战,眼看着第三鞭直直地冲着梁敏的心口处去,魏心妍教训儿子就像在惩罚犯人一样心狠得可怕,这一鞭子下去以她的狠辣就算不死也是重伤,林嫣低呼出声,下意识迈前一步! 这一鞭子没有击在梁敏的心口,却正中林嫣的后心,林嫣被这一鞭子击中,霎时向前倾倒,狠狠地砸在梁敏身上! “嫣儿!”梁敏大惊失色,慌忙扶住她的双肩。 林嫣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因为这一鞭子突然绞在一起,绞得她从里到外地疼,手无意识地抓着梁敏的手臂,不由自主地吐出一口血。 “嫣儿!”梁敏吓坏了,他母亲下手狠辣,父王与她或许也只是平手,母亲的鞭子他勉强能受住,可一点功夫不会又身体柔弱的林嫣是不行的。 殊不知这样的经历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林嫣虽然会害怕,却不会因为这样慌乱,毕竟她在魏心妍的强压下几乎是独自生活了整十年。如果说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能够让与世无争的林嫣觉得憎恶憎恨,这个人无疑就是魏心妍。 “嗬,贱蹄子倒是有点手段,当初我放你一条生路你不珍惜,自己送上门来,都死到临头了还想媚惑阿敏,不知廉耻!”魏心妍冷笑道,轻蔑地看着林嫣,这两个人的眼中对彼此的厌恶是相当的。 林嫣非常愤怒,她抹了一下嘴唇,扶着梁敏的手臂直起腰,转过身来,笔直地看着魏心妍,锐声道: “王妃,你不要太过分了,就算阿敏是你的儿子,他不是一样东西,他是一个人,我的事可以先不说,但是他,他有自己的想法,他可以决定他要走的路,你代替不了他,你也没有权利代替他,他不是为了顺从你才生下来的,别再把他当成你的傀儡了!” 梁敏怔住了,他没想到林嫣居然会如此激烈地反抗他的母亲,他知道一直以来林嫣最怕的人就是他母亲,可今天她反抗了,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他反抗了。她的表情写满了愤怒,这大概是他生平第一次看到她愤怒的表情,这才是她真正愤怒的表情,发自内心的愤怒,忍无可忍的愤怒,向来柔顺的她居然会有这样激烈的表情。 “贱货找死!”魏心妍勃然大怒,鞭子一翻,紫色的长鞭瞬间竖满倒刺,狠狠地向林嫣身上抽过来! 然而这一鞭子却没有击中林嫣的身体,梁敏伸出手,在半空中将快如闪电的鞭子握住,上面的倒刺深深地刺进手掌里,血肉模糊了一片! “母妃,你若是再碰她一下,我将不再是你儿子。”梁敏看着魏心妍说,他的声音没有起伏,不夹杂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魏心妍怒火中烧,用力抽回鞭子,却没有抽动,鞭子还在他手里,因为扯动,许多皮肉被带掉,鲜血淋漓! 魏心妍恨恨地瞪着他固执的模样,生平第一次,她气得差点发抖: “没出息的畜生!” 梁敏没说话,他低下头看了林嫣一眼,她已经哭出来了。 “古任,送世子妃回去。”他平声吩咐了句,笑着对林嫣说,“你先走吧,你的事我记下了,虽然这是你家,但今天你确实不适宜留下。” 林嫣泪眼模糊地看了他一会儿,用手抹了一下眼睛,转身,跟着古任出去了,她的确不能再留在这儿了。 梁敏握着魏心妍的鞭子,目送林嫣离开,一直计算到大概马车已经离府了,才放手,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染血的长鞭落下,魏心妍愤怒至极。 梁敏一言不发地跪在地上,跪在她面前,垂着头,一句话不说。 “畜生!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没用的畜生!”魏心妍盯着他的脸,一字一顿,充满了憎恶。 梁敏不发一言,只是跪着。 握着鞭子的手收紧,魏心妍心中的愤怒真的已经到了足以想宰了他的地步,可是她不能。禁闭反省?那是惩治小孩子的方法。打断他的腿?这也是只能想想的发泄怒气的手段。现在的他不是孩子了,他已经到了而立之年并身居要职,明明已经走到这一步却一点长进都没有,这一点跟他的父亲一模一样,让她恨得牙根直痒痒。 扬起鞭子重重地抽在梁敏身上,魏心妍愤然转身,冷冷地撂下一句: “你给我听好了,除非我死,否则她林嫣休想踏进这府门半步,你要是再敢靠近她,你就算去死一百次我也会让她先消失!”(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六章 跟踪大姐 专门服务于瑞王府的大夫给林嫣细致地检查了一下,她的脏腑受到了震荡,索性没有大碍,吃点药养一养也就好了。 苏妙放了心,忍不住啧舌:“瑞王妃真可怕!” “那么凶恶的面相,一看就不是好人。”苏婵双手抱臂,哼了一声。 “长得倒是漂亮。”苏妙补充了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么漂亮的人,明明已经是大妈了,却一点看不出来。” “蛇蝎美人,再美也是带毒的。” 苏妙看了一眼坐在床上垂着头的林嫣,咂了咂嘴:“这情绪,相当低落啊,回去一趟嫁妆没要回来不说,比之前更沮丧了。” 林嫣闻言,抬起头,勉强笑了一下,说: “我不要紧的,我也没有沮丧,世子爷已经答应了,等把我的嫁妆清点好就派人送来。” “你跟他说了没有你要收养小悠?”苏妙问。 “嗯。”林嫣有些心不在焉。 苏妙站在她面前看了她一会儿,回婆家要嫁妆却被婆婆打,林嫣此时的心情很复杂苏妙非常能够理解,不过一直消沉可不好,苏妙正打算说点话转移她的注意力,却听林嫣突然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说: “王妃她,到底要把世子爷怎么样呢?” 她说这话时的语气像是自言自语,可苏妙在场也听到了,自然不会把她的话当成是自言自语,以为她在担心她走后梁敏的安危,便安慰了句: “放心,瑞王妃再凶,她也是你夫君的亲娘,总不至于要了他的命。” 林嫣看着苏妙,欲言又止。 这欲言又止的表情突然让苏妙有点毛骨悚然。 林嫣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叹了口气,幽幽地说: “我不是说这件事,今天看见她让我又想起了从前的那些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觉得瑞王妃对世子爷的态度很奇怪,正常就算做母亲的再严厉,对待自己亲生的孩子也总有流露出温情一面的时候,可这样的温情我一次都没有看到过,反倒是世子爷非常努力地想要得到她的认可。在我看来,瑞王妃只是想要世子爷对她百依百顺,可世子爷这个儿子对她并没有重要到那种程度,听奶娘说,从世子爷出生瑞王妃从来就没有抱过他,你们说,瑞王妃对世子爷那样强硬到底是为了什么?” “嗯……像瑞王妃那样的女人我是理解不了的,毕竟我是一个正常人。”苏妙说。 “二姐,你见过回味他娘面纱下的模样吗?”苏婵突然问。 “……”苏妙因为她的话想到了不好的事,眨巴了两下眼睛。 “你婆婆和她婆婆可是死对头呢。”苏婵指了指林嫣道。 “……”苏妙眨巴着眼睛,有时候她在想,回夫人、瑞王妃、楠夫人为什么会同时看上瑞王爷呢,是因为瑞王爷那张小白脸,还是另有图谋呢? 不过瑞王爷那张脸蛋的确世间罕有,就算是她来评价,也会说一句“确实漂亮”。 “我曾听楠夫人提过一句,回夫人、瑞王妃还有先皇后三个人从小就认得,曾经非常要好。”林嫣说。 “为了男人反目吗?”苏婵不屑地撇撇嘴。 “我当初也是这么问的。” “你居然反问的这么直接?”苏妙很吃惊。 林嫣摸了摸嘴唇,回想起来她也觉得自己当初反问的太没有技巧,幸好楠夫人没有责怪她,不够八面玲珑,与人交往缺乏技巧,这是林嫣的大问题,她试图改正过,效果不明显。 “楠夫人怎么说?”苏妙好奇地问。 “她笑了一声。” “笑了一声?” “好像觉得我问的很可笑似的。” “也就是说,事实和你的猜测截然相反。” “感觉,瑞王爷有点可怜啊……”苏妙摸了摸嘴唇,“明明是个王爷,还战功累累呢,没想到在自己家却生活在食物链的底端。” “我倒是觉得他挺厉害的。”苏婵说。 “为什么?”苏妙问。 “他的女人一个比一个邪门,他不是挺厉害么。” “……”苏妙无言以对。 就在这时,婴儿响亮的啼哭声从门外传来,是小悠的声音,林嫣心中一惊,跳起来跑过去打开房门,门刚一开,黑着脸的回味奔进来,手里提着哇哇大哭的小悠,他一把将小悠塞进林嫣怀里,就算他没说话苏妙也能感觉到他的愤怒就快要炸开了。 “就让你看一会儿,你至于这么不耐烦么?”苏妙说。 回味黑着脸,不说话,只是瞪着她。 苏妙的眼睛在他的上半身扫了一圈,目光落在他湿了一大片的袖子上,扬眉,与此同时,林嫣在摸了摸小悠的襁褓之后,笑着哄道: “尿湿了,娘这就给你换,小悠乖,不哭了哦!” 苏妙恍然大悟,抱着肚子对着回味哈哈大笑起来。 回味越发恼火,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身,九成九是洗澡去了。 林嫣将小悠放在床上换尿布,苏妙还在大笑,就在这时,纯娘从门外偷偷摸摸地探进脑袋,老鼠似的招呼苏妙过去。 苏妙立刻走过去,纯娘小声报信道: “妙姐姐,大姐又出门了!” 苏妙立刻警惕起来,点了点头。 “娴娴怎么了?”林嫣疑惑地问。 “大姐这几天天天出门。” “娴娴本来就天天出门啊。” “天天出门很正常,不正常的是,她出门时居然打扮成村姑。” “村姑?”林嫣一愣。 “她居然穿粗布衣服,还是裙子没褶的那种。”苏妙说。 “啊?” “没化妆。”苏婵道。 “啊?” “还包了头巾,像要下地去干活似的。”纯娘说。 “啊?”听了以上描述,林嫣也觉得苏娴最近很不正常。 “大姐这又是看上谁了?”苏妙双手抱臂,满腹狐疑地说。 “咦?那文王殿下呢?”林嫣惊诧地问。 “八成已经成为过去了,大姐在男人上是最没有耐心的,文王殿下害羞过头了。”苏妙摸着下巴说。 林嫣看着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即使她很欣赏她们的个性,可是很多时候她还是不太能跟上她们的节奏。 “这次可别看上一个穷光蛋,再把咱们的盘缠都花光了!”苏婵道。 “虽然我觉得不会……”苏妙说。 “妙姐姐,妙姐姐,大姐已经出门了!”纯娘窜到窗户底下,望着楼下,挥着手,一叠声招呼苏妙道。 苏妙和苏婵凑到窗户底下,向下望去,果然看到苏娴头戴白色的粗布包头,穿着色淡而旧的粗布衣裙,一边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一边往大门外走,行为举止十分可疑。 苏妙和苏婵看着她出了大门,二人对视一眼,忽然鬼鬼祟祟地跟了上去。 纯娘见状,追在后面小跑着叫道:“妙姐姐,你们等等我,等等我!” 林嫣看着她们走了,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回屋照顾小悠去了。 苏妙三人出了大门,门外的大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三人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苏婵忽然拉了拉苏妙的衣袖,苏妙顺着她的手指方向望去,苏娴正从旁边的一条小巷里探出头来,翘首张望了一会儿,突然向远处招了招手,一辆装满了货物的牛车驾驶过来,停在她面前,牛车上一个白皙俊俏的小伙子跳了下来,腼腆地笑着,对着苏娴行了一礼。 苏娴含笑回了一个万福,上了他的牛车,小伙子重新坐到驾驶位上,赶着车,两人有说有笑地走了。 苏妙三人看的眼睛都直了。 “还真是一个穷光蛋!”苏婵满脸鄙视地说。 “大姐好厉害!”纯娘忍不住惊叹道。 苏妙满脸的不可思议,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要跟吗?”苏婵问苏妙。 苏妙歪头想了一会儿,点点头。 三人请店家叫了马车,顺着苏娴他们离去的方向,很快便追上了他们,远远地跟在后面。 “咱们这样跟着不太好吧?”纯娘有些担心,大姐发起火来可是很可怕的。 “让她把盘缠花光了也行吗?”苏婵对跟踪这件事罕见的很感兴趣。 “大姐不会吧,就算她把盘缠花光,也是被她自己败光的,她才不会给别人花银子。”纯娘说。 “那可说不定!”苏婵道。 “你就是想跟吧?”苏妙斜睨着她。 苏婵不回答,把脑袋悄悄地伸向窗外。 马车远远地跟着牛车,最终来到城外,在距离西城门十多里外的山脚下停住,那片山脚下,远远的能看到支了许多帐篷,同样人头攒动,人声嘈杂,吆喝声、闲谈声,其中还夹杂着孩童的哭声,父母的喝骂声,充满了生机,就好像一个小闹市一样,与往常山脚下的宁静安然截然相反。 因为远方有许多人,马车便提前停住了,三人下了车,苏妙站在一棵大树下,抻长了脖子远远地望去,疑惑地嘟囔: “那里是做什么的?” “听说鲁南来的灾民被安置到城外了,是不是那些灾民临时住的地方?”苏婵说。 苏妙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咱们往前去看看!”纯娘这会儿来了兴致,兴高采烈地提议。 苏妙瞅了她一眼。 三个人从口袋里摸出包头,熟练地系在头上,一路隐蔽着,蹑手蹑脚地混进难民村。好在难民村里人多,虽然有人觉得他们鬼鬼祟祟,但看见是三个姑娘,也没有在意,三个人成功混到村子里,终于找到了苏娴的踪影。 苏娴正在帮驾驶牛车的小伙子从牛车上卸东西,之后又有几个青年围过来,男女都有,大家一起帮忙,将车上的东西搬进身后的帐篷里。 苏娴只是帮忙把东西卸下便离开了,苏妙三人蹑手蹑脚地跟在她身后,几个人来到难民村的北面,已经有四五个妇人在那里,每个人面前都有一口大锅,从锅里熬煮出来的香气苏妙判断那锅里煮的是杂粮粥。 苏娴和那几个女子打过招呼,代替其中一个妇人站在大锅前,用大概能有一人高的木勺搅和着锅里的粥。 苏妙三人躲在她身后的大树后面,探出头悄悄地看,苏娴正在干的事让她们三个人吃惊不已,简直就是不可置信。 “大姐在干吗?”纯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做义工吗?”苏妙同样不敢相信。 “真恶心!”苏婵已经震惊到想吐了。 “大姐魔怔了吧?”纯娘说。 “中邪了?”苏婵道。 “要找道士驱邪吗?”纯娘她们是在很认真地讨论。 就在这时,一声呼喝自身后响起: “你们是谁?干吗鬼鬼祟祟的!” 纯娘被吓了一跳,嗷地向前扑倒,苏妙和苏婵成了牺牲品,三个人一齐跌了出去。 苏娴也被吓了一跳,愕然回头,看见头上粘着草屑狼狈的三只,脸刷地黑了: “你们三个在这儿干吗?” “大姐,你在这儿干吗?”苏妙从地上跳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假装自己没跟踪。 “要你管!”苏娴觉得丢人,别过头去用大勺子搅动着锅里的粥,尴尬至极,脸耳根子都是涨红的。 “大姐,我错怪你了,我还以为你找到新花样去玩了,原来你这么善良,是我错了,我太坏了,居然那么想你!”纯娘感动得泪眼汪汪,凑过去,声情并茂地说。 “滚蛋!”苏娴一手糊在她脸上,把她推一边去。 “原来是苏姑娘的妹子,刚才我太冒失了,唐突了姑娘,还请见谅。”布衣青年正是驾驶牛车的那位,说话文绉绉的。 苏妙上下打量他。 “卢公子也在如文学院念书,是烟儿学里的前辈,这次鲁南的灾民全都涌进梁都,卢公子组织了人手帮助朝廷安置这些灾民。”苏娴解释。 “大姐是通过烟儿认识卢公子的?”苏妙疑惑地问。 “在下是在街头募款时认识苏姑娘的,苏姑娘当时捐了身上所有的钱物,之后又找到我们这儿,捐了许多钱粮,因为我们这里缺少女子帮忙,苏姑娘就自愿留下了,像苏姑娘这样善良的女子世间少有,茫茫人海中能够遇到如此心地纯善的姑娘,是在下的幸运。”卢公子望着苏娴的脸微笑说。 “卢公子,秋哥儿那儿要你帮忙。”苏娴有点恼了。 卢公子笑了笑,对诸人道了句“失陪”,转身走了。 苏妙目送他离开,转头问苏娴: “大姐,你觉得卢公子这人怎么样?” “他养不起我!”苏娴的脸上尽是冷漠。 “你居然还会向灾民捐款。”苏婵上下打量她,仿佛不认识她似的。 “臭丫头要你管,一边儿去!” “你该不会把咱们的盘缠捐了吧?”苏婵对盘缠的问题很专注。 “滚蛋!老娘花的是自己的银子!” “啊!难怪前些日子你去当铺,大姐,你该不会是把买来的首饰衣裳全给当了吧?”纯娘惊叫。 苏娴在她身上狠狠一拍:“你是被派来监视老娘的吗?!”(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七章 凑巧 纯娘哎呀一声痛叫,跳起来,溜到一旁。 苏妙蹭过来,上下打量着苏娴,小心翼翼地问:“大姐,你没事吧?” 苏娴满头黑线,用木勺搅合着锅里的杂粮粥,哼了一声,道: “我好的很!” “好的很你怎么会来这儿?”苏妙百思不得其解。 “你该不会是看上刚才那个姓卢的小子了吧?”苏婵双手抱臂,狐疑地说。 “臭丫头,你还有没有点儿礼貌,人家比你年长,你居然叫人家‘小子’!” “哈!这么快就向着人家说话了,变得这么快,你这也太水性杨花了吧!”苏婵撇着嘴,用鄙视的眼神看着她。 “哈?”苏娴因为她的话,气的差点儿蹦起来,七窍生烟。 “大姐,你真看上那个卢公子了?”这情况来的太突然,苏妙措手不及,向远处的卢公子看去,又回过头来,眼睛已经不知道该往哪儿瞟了,不过比起文王殿下,出身白衣的卢公子应该更靠谱些,然而苏妙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看上他?是你眼瞎还是我眼瞎?”苏娴对于这种没有水平的诬陷是拒绝的。 “没看上卢公子?那你看上谁了?”苏妙满腹狐疑,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东张西望。 “怎么着?在你眼里,老娘非得看上个男人才能出门儿是不是?”苏娴七窍生烟,就算她再花痴,挑男人也是有标准的。 苏妙三人这时候才相信大姐没有看上卢公子,安心之余又狐疑起来,苏妙不可思议地道: “所以,大姐,你真的是为了帮助灾民才到这里来的?” “老娘乐意,你们管得着么!”苏娴并不想让人知道她在做这种事,被撞破有点儿羞耻,尖着嗓子嚷道。 “真恶心!我都快吐了!”苏婵用手扇着风,天不热愣是被她演出了汗流浃背的感觉,她别过头,用看见了月亮把大地撞破的惊叹语气说。 “臭丫头!你又欠我抽你是不是!”苏娴把木勺当成棍子冲着苏婵抽过来。 苏婵伶俐地躲开。 “真没想到!大姐居然会干这种事!”纯娘用不可思议的语气嘟囔,还有点儿愧疚,前些日子大姐一直出门,她还以为大姐又去疯狂买东西了。 “我在你们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苏娴用啼笑皆非的语气说,她都快气笑了。 “花痴!”苏妙说。 “败家女!”纯娘道。 “蠢货!”苏婵同时说。 木勺子又被当成武器抽过来,苏婵机灵的躲开。 “一群混账!居然当着面儿骂你大姐!” “我们背地里也这么说。”苏婵道。 苏娴这一回还没等她说完就照着她的屁股踹了一脚,苏婵反应慢了没躲开,气的直咬牙。 苏娴的心情终于爽了。 “苏姑娘,”卢公子又走了过来,歉意的对苏家姐妹笑笑,然后双眼亮晶晶地对苏娴说,“耿员外家的米已经送到了。” 苏娴点点头。 “多亏了你去说服耿员外,才让耿员外把米低价卖给咱们,这些米够灾民吃两个月的,这都是你的功劳!”卢公子赞赏地道。 “什么功劳,只是去说两句话而已,没什么!”苏娴含糊地敷衍了句。 “之前我们可是跟耿员外谈了三次都没谈拢。” 苏娴敷衍地扯了扯嘴唇。 于是苏妙就知道了这个卢公子肯定没戏了,别人没谈成苏娴却谈成了,以苏娴的性子没当面儿嘲笑他是个废渣就不错了。 “娴姐儿,你得空不,彤姐回去了,那边儿织布的人手不够,再不快点儿赶工,这天越来越凉了,冻病了不说,万一有个好歹的,都是人命啊!”一个中年妇人赶过来,对苏娴说。 苏娴皱了皱眉:“我这边儿忙活着,眼瞅着到饭点儿了,不把吃食做出来,那帮人又该闹了。” 中年妇人一脸为难,目光落在苏家姐妹身上,眼睛一亮,笑道: “这不是苏妙姑娘么,我看过姑娘的厨王赛,我家那口子还因为姑娘赚了不少银子呢!” 苏妙客套的地笑。 “苏妙姑娘跟娴姐儿是……,呀,你们都姓苏!”中年妇人手一拍,笑道。 “这几个是我妹子。”苏娴介绍说。 妇人道了声“原来如此”,忙问:“几位姑娘可会织布,我们正忙着给灾民做冬衣,免得冬天再闹出病来。” 别人没回答,纯娘先高高地举起手来: “我会!我会!” “你能行吗?”苏娴狐疑地问。 “行!行!纯娘也想做好事!”纯娘大声道。 苏娴看着她热情高涨的模样,哑然无语。 纯娘高高兴兴的跟妇人走了,卢公子见苏娴专心熬粥,不好再打扰她,也离开了。 苏妙向远处的帐篷张望了一会儿,问: “这里有多少灾民?” “这里大概一千个。”苏娴回答。 “其他地方还有?” “北边还有一批,城里安置了一批,山上面也收留了一批,加在一起大概一万多人。” “人也不少啊!”苏妙道。 “何止不少,梁都里才有几个人,马上就入冬了,这时节本来就粮食短缺,这么多人,可有的受!” “城里也安置了么,之前不是说不往城里放,官兵还打死了两个灾民么?”苏婵说。 “案子已经在审了,据说走刑部,虽说双方都有错,但官兵是官家人么,卢公子说至少也是个无期刑罚。” 就在这时,一个操着浓重乡音的年轻姑娘突然冲过来,脸通红,在她们面前连蹦带跳兴奋地叫道: “苏姐姐,苏姐姐,我看见王爷了!真的是王爷!活生生的王爷!又英俊又威武!讲话真好听,又有气势,好多人都为他的话哭了,说的太感人了,我们都是岳梁国的子民,我们的平安就是岳梁国的平安,我们的痛苦就是岳梁国的痛苦,文王殿下说这话的时候真是好看到我都哭了!” 她在这边开心兴奋地冒粉红泡泡,那一头苏娴却被一记闷雷劈的外焦里嫩: “文王殿下?” “原来你是为了见文王才来的?”苏婵恍然大悟,斜睨着她,“我就说你怎么可能突然善心大发!” “滚蛋!我要知道他来我会穿成这样?!” “啊!是文王殿下!”小巧指着远处蹦着高地叫唤。 苏娴心里咯噔一声,顺着她的手指方向望去,居然真的是身穿蟒袍的梁敞,他正与卢公子交谈着往这一边走过来。 苏娴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扯下包头蒙住脸,眼珠子乱转,把手里的木勺往苏妙手里一塞,说了句“你来!”,转身就走。 “你上哪去?”苏妙忙问。 “我这模样哪能见人?!”苏娴压低了声音,蹑手蹑脚的。 “搞不好他会觉得你素颜的反差很可爱啊!”苏妙说。 苏娴指了指自己清汤挂面似的脸:“少瞎说,就这种脸,被看到了我以后还怎么让他迷迷糊糊?!”(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八章 傲娇? 迷迷糊糊? 苏妙装作听不懂,拿着木勺子在分明是一口缸的大锅里搅合着,探头往大锅里面瞧,皱了皱眉: “不管什么玩意儿都一股脑儿地放进去了,豆子还没熟呢米先烂了,这能好吃嘛!” “这种状况,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苏婵双手撑在脑后,撇着嘴说。 “就算是为了填肚子,也要尽可能好吃些嘛!”苏妙扁着嘴道,舀起一勺忍着烫尝了一口,皱起脸,“豆子好硬!这么半天都没熟,要噎死了!”扭头看见不远处立着一个木头做的锅盖子,她走过去捡起来用帕子擦了擦,盖在大锅上,又蹲下来弄柴禾,把火候调整到最佳状态。 苏婵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她,干什么都讲究火候在苏婵看来是毛病,得治。 “苏三姑娘?”低沉的男音在对面响起,一直和卢公子交谈灾民状况的文王殿下终于走过来了,在看到苏婵时一愣,正好苏妙弄好柴禾从大锅前站起来,被柴禾燃起的黑烟呛得直咳嗽,“苏二姑娘?”他越发吃惊,下意识开始转动脖子,东张西望了一整圈。 “殿下在找什么?”梁敞寻找的幅度太大,以至于卢公子忙热心地询问。 梁敞很尴尬,轻咳了一声,端着架势,一本正经地道:“本王只是觉得今天的人比第一次来时多了。” 苏妙看着他装腔作势的模样,很想撇嘴:这人到底行不行啊,既然不想被撩就赶紧严词拒绝啊,既不拒绝被撩还总闹别扭没别扭时还十分期待地到处找别扭,你是情窦初开的大姑娘啊?! “是,今天比之前殿下来时又增加了一百人。”卢公子表情严肃地说。 梁敞的表情亦凝重起来,皱了皱眉,问卢公子道: “对了,你刚刚说让耿员外自愿放粮的那位姑娘现在何处?” “刚刚还在这里。”卢公子说,笑着问苏妙,“苏二姑娘,令姊人呢?” “……”所以说,苏妙早就说过苏娴的逃跑根本是在做无用功,这种事一问就问出来了。 “令姊?”梁敞狐疑地望向苏妙。 苏妙仰头望天:“今天的天好蓝。” 苏婵瞅了她一眼,指了指盖了盖子的大锅:“熟了没有?” “还得再等等,要把豆子的甜味煮出来溶进米里才好吃。”苏妙笑吟吟地说。 梁敞直勾勾地看着她的脸。 卢公子觉得气氛不太对,用狐疑地眼光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 就在这时,有几个小童拿着纸糊的风筝散养的羔羊似的飞奔进不远处的一座帐篷里,用响亮的童音高声嚷嚷道: “娴姑姑,娴姑姑,风筝破了,飞不起来了!” “娴姑姑,你让风筝再飞起来嘛!” “娴姑姑!娴姑姑!” “谁是你姑姑,叫‘姐姐’!” “姑姑!” “兔崽子!老娘有那么老吗?”被踩中死穴的苏娴恼火地吼叫,差点蹦起来。 换来的却是小童们咯咯的笑声,这么看来,魔鬼似的大姐还挺受小孩子欢迎的,只是她是不是已经忘了她为什么要躲起来了? 这里是山脚下,本身就空旷,稍微大一点的声音可以传出老远。 “殿下,那姑娘就在帐子里,大概在织布吧,天马上就冷了,冬衣完全不够,只能靠我们的人自己缝制了。”卢公子听到苏娴的声音,面色一喜,一边对梁敞介绍,一边将梁敞向织布的帐篷引去。 梁敞瞅了他一眼。 苏妙和苏婵同时扭头,目送梁敞的背影远去,而后,一个人专注地熬杂粮粥,一个人双手抱臂沉默望天,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现一样岁月静好。 帐篷里,苏娴被一群孩子吵到头都大了,连骂带吓唬却没有一个人怕她,无奈,她只得放下手里的活儿拿出剪刀修补风筝。 一个小一点的娃娃大概很喜欢她身上的熏香味道,小狗似在苏娴的腿上爬上爬下,嘴里说: “姑姑好香!” “臭小子,给老娘下去!”苏娴提起他的后衣领,把他扔一边去。 陈大娘在一旁哈哈笑道:“我们狗蛋最爱娴姐儿了,成天跟在娴姐儿的屁股后头乱转!” “小小年纪就爱闻香味儿,长大了肯定是个不正经的小混蛋!”苏娴瞥了一眼戳织布机玩的狗蛋,哧地笑了,说。 正说着,帐子被掀开,一个身材高大的人走进来,带进来一大片阳光。 苏娴的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别过头去,眼里写满了悲催,早知道他会来至少今天她该化个妆的,鬼知道已经来过一次的王爷为什么还会来第二次,表面上的安抚慰问这种事不是都应该只有一次吗? 因为苏娴没化妆,梁敞看了半天才确信眼前这个清汤面似的人儿确实是那个浓妆艳抹到处撩拨花钱如流水的败家女人。 “殿下,这一位就是说服耿员外把粮食低价卖给我们的苏姑娘。”卢公子没看出异样,含笑介绍道,又招呼苏娴说,“苏姑娘,过来见过文王殿下!” 一直别着头的苏娴听了他的话,心里也知道避无可避,平着脸站起来,走到梁敞面前,规规矩矩地见了礼: “民女给文王殿下请安。”一副初次见面的陌生态度。 梁敞瞅了她一眼,转身,往外走,走到帐子入口,回过头来,凉嗖嗖地命令她道: “你出来!” “……”没化妆也能认出来吗,苏娴有些恼火,她可不想被她想勾搭的男人看到自己没化妆的模样,可出入灾民区又不能浓妆艳抹,她恨得直咬牙,早知道今天就不来了,为了自己美艳的形象,她决定装傻到底,“殿下,民女与殿下初次相见殿下就对民女下这样的命令,孤男寡女的,这不太好吧?”她低垂着头,羞答答的小声说。 “别装了!出来!”梁敞说完,自己先出去了。 “……”苏娴翻了个白眼,跟着他出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离帐篷不远的一棵大树下,梁敞回过身,绷着脸看着她。 “我没化妆,亏你还能认出我。”苏娴的心情不太愉快。 “我又不瞎!”梁敞没好气地道,顿了顿,又道,“再说,你对男人说话的口气能不能改改,说着‘初次见面’又把‘孤男寡女’带出来了,别说你没化妆,就是你毁了容,凭你说话的口气也能被认出来,你就不能改改,成天勾三搭四的你都不觉得羞耻吗?” 苏娴因为没化妆,不愿意跟他对视,把脑袋扭到一边去,装没听见。 梁敞见她不搭理他,恼火起来,询问她时的语气很生硬:“你在这儿做什么?耿员外是怎么回事?听卢硕说他去了三次耿员外都不肯把自家屯的粮卖出来,就等着过些时日抬高价,怎么你一去他就答应了,你用了什么法子?” 苏娴瞥了他一眼,勾起嘴唇,似笑非笑地问:“殿下期待我说什么样的回答,如果我说用了“出卖色相”,殿下可会吃醋?” 梁敞黑着脸,盯着她瞅了一会儿,自语似的嘟囔:“我就知道!”顿了顿,不屑地瞥了她一眼,“那耿员外都六十多了,亏你下得去手,怎么,勾搭本王不成终于瞧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准备给自己寻个乡间土地主当新的金主?” “新的金主?那旧的金主又是谁?殿下你吗?恕奴家直言,殿下你在奴家身上花的银子还不如丰州一个土地主给自己小妾花的银子多,你也好意思称自己是金主?”苏娴用瞧不起的眼神瞥了他一眼。 居然把他和乡下土地主相提并论,梁敞暴跳如雷: “你又不是本王的小妾,本王凭什么花银子养你?!” “当小妾可不成,小妾太掉价了,不过……”苏娴轻移莲步,迈着轻快的步伐两步站到梁敞面前,弯下腰身,以最恰到好处的角度从正面展现出自己曼妙的身体曲线,一双妩媚的凤眸自下往上充满了媚惑地望着他,鲜艳的红唇含着撩拨的笑意,“奴家觉得殿下是最能够让奴家体验到登峰造极之感的人,殿下可愿意和奴家试试看?” 梁敞盯着她清水挂面似的脸瞅了一会儿,突然伸出指头在她的眉心戳了一下: “在说这种淫/荡词之前你先化个妆吧,不擦脂粉时这张脸跟道边上的村妇没两样。” “……”算你狠! 苏娴直起腰身,默默地走到一边,闭了嘴。 “真稀罕,你居然也有不化妆的时候!”梁敞总算看见她吃瘪的样子,心情舒畅,眼睛里笑意满满。 “你见过在这种地方还能花枝招展的吗,化妆给谁看,浓妆艳抹的只会给这些人心里添堵吧。”苏娴没好气地说。 梁敞略意外地扬眉,她这话说的就好像她正在在意这些灾民的想法,可他一直以为她是个不会在意他人心情的人: “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找新乐子,不行吗?”苏娴冷淡地回答。 “找乐子?”梁敞的心情又阴沉下来,“找乐子”这个词让他很难不往其他地方去想,向周围看了一圈,他用不可思议的语气冷硬轻蔑地问,“把这里当成找乐子的地方,难道你把逃灾的灾民也当成你捕猎的对象了?” “啊?”苏娴啼笑皆非,有点恼火,“殿下,这些灾民缺衣少食每天都要为活着发愁,面对这样的人们你能不能多想点正经事,‘捕猎’?我又不是老虎,再说就算是老虎也不是什么都吃的!”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别告诉本王你是来帮助灾民行善积德的,本王才不信!” “奴家已经说了,奴家是来找乐子的。”苏娴轻描淡写地回答。 梁敞想了一会儿,用越发狐疑的眼神看着她,语气里充满了戒备: “你该不会……是因为本王才来这儿的吧,为了能遇到本王,所以跑到这儿来,因为你听说了是由本王来负责安抚从鲁南迁到梁都的灾民的……” 苏娴翻了个白眼,这一回她没忍住,大大地翻了个白眼,指着远处道: “殿下,那里有条河。” 梁敞一愣,顺着她的手指方向望去,疑惑地问: “河怎么了?” “殿下跳进去清醒一下吧,奴家觉得殿下现在的脑袋有点混乱,不然怎么会这么能胡思乱想呢?” “……”梁敞的脸刷地黑了,顿了顿,他不屑地冷哼一声,“你不承认也没用,你的那点花招本王早就看透了!” 苏娴瞥了他一眼,没言语,从鼻子里哼笑了一声,转身走了。 这种比他还强的轻蔑感是怎么回事?梁敞有点恼火。 狗蛋从远处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把抱住苏娴的腿,嚷道: “姑姑,姑姑,风筝风筝!” 苏娴把他从自己腿上扒拉开,瞪起眼睛严厉地道:“叫‘姐姐’!” 狗蛋不听,仰着脑袋呵呵笑。 “‘姐姐’?叫‘大娘’还差不多。”梁敞在一旁哼了一声。 苏娴瞅了他一眼,指了指远处:“殿下,那里有条河……” “要跳你去跳!”梁敞这话接的很顺溜。 就在这时,在帐篷里左等右等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卢硕终于找出来了,见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心里直打鼓,赔着笑对梁敞说: “殿下,苏大姑娘才来,对这里的情况还不太了解,若是有不周全的地方还请殿下恕罪,苏大姑娘虽然来的时间短,可为了灾民当真操/了许多心,连自己最心爱的首饰都当了,只为了多凑些银子给这些孩子吃饭,四处筹集布料和米粮不说,只要得空就会亲自动手帮忙做活儿,这里能这么稳当,其中有苏大姑娘很大的功劳……” 他话还没说完,苏娴已经打断他,道: “卢公子,该开饭了吧。” 卢硕一愣,望望天色:“是时候了。” 于是苏娴向着之前的大锅走去。 “殿下……”卢硕还想向梁敞解释,他以为苏娴突然被梁敞叫出去是因为苏娴犯了什么错被发现了。 “你跟她是怎么认识的?”梁敞瞅着他,不等他问完,语气清淡地发问。 卢硕愣住了,百思不得其解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苏娴走向自己的大锅,已经开饭了,灾民们正排着队挨个领饭,苏妙挥舞着半人高的大木勺子分饭正乐,而她这一列的人明显跟其他队伍不同,许多个领到杂粮粥的灾民非但没有马上离开,反而很乐地围在苏妙身旁大赞今天的杂粮粥好吃,然后从讨论杂粮粥的做法到家乡的各色美食再到今年的水灾再到感慨人生的无常,本来是沉重的话题,跟苏妙谈论起来却相当乐呵,到最后全都哈哈大笑。 这已经不是灾民区完全变成小酒馆了,一瞬间苏娴还以为自己在苏菜馆里,她满头黑线。 就在这时,纯娘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问她: “大姐,卢公子呢?” “那边。干吗?” “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哥儿晕倒在半路,好像生病了,钱大娘叫我来请卢公子去给那小哥儿瞧瞧。”纯娘解释说。(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九章 恶行 被从官道上捡回来的男子也就二十出头,苏娴看见时,发现这小哥儿不仅仅是生病这么简单,衣衫褴褛,身上还沾着已经干涸的血迹,灰头土脸,两条腿断了,软塌塌地挂在身上。 听钱大娘说,这小哥是送粮的队伍在半路上碰见的,看见的时候发现他昏死在道边,因为还活着,看起来又不像坏人,送粮的人心善,想着卢硕会简单的医术,就把人给捡回来了。 年轻的男子正在高烧,钱大娘用干净的湿布巾小心地为他擦拭伤口。 纯娘在看到青年满身是血后就被吓跑了,苏娴站在板床边上,看了看青年的脸,用布巾擦去满脸黑灰之后,一张白净斯文的脸庞映入眼帘,居然是一个清秀的小郎君。苏娴对清纯漂亮的事物最没有抵抗力,在看清这竟然是一个秀气的男孩子时,微怔,紧接着望向男孩断了的双腿,心软了下来,十分惋惜,心想这么漂亮的青年腿却断了,也不知道伤势严不严重,会不会落下残疾。 正担心着,就听见帐子外头纯娘叽叽喳喳地对卢硕说: “那小哥儿好可怜,那么年轻,又是个读书人,腿居然让人打断了,究竟是谁这么狠心,对这么秀气的小哥儿也能下这么重的手!” 苏娴在点头赞同的同时又十分不可思议,纯娘只凭闯进来时扫了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小哥儿长相秀气,腿还是让人打断的,这也就罢了,她是怎么看出来这是一个读书人的?纯娘对读书人有着令人惊奇的执着。 进到帐子里来的不仅有卢硕,还有刚才跟卢硕在一起交谈的梁敞。梁敞在听说运粮队在半路上捡到一个重伤的人时心里有点怀疑,灾民基本上都是结伴同行的,一个人躺在路边又身受重伤,梁敞本能地起了怀疑,就跟着过来看了。才一进来就看见苏娴站在床边上,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床上的小哥儿,再一看床上昏睡着的小哥儿居然唇红齿白长得还挺秀气,他冷冷地瞅了苏娴一眼,苏娴没有发觉,还在盯着床上的小哥儿看。一腔无名火腾地冒了出来,梁敞狠狠地剜了苏娴一眼,等他空闲下来的,等他空闲下来他一定会好好想个法子治一治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 钱大娘见文王和卢公子一块来了,手足无措,慌忙迎上去,弯着腰请了安,又对卢硕说: “卢公子,就是这个小哥儿,正发着热,两腿……好像断了……” 青年的惨状入目,卢硕皱了皱眉,走过去,先搭了脉,又去检查青年的腿,大概是在触碰的过程中弄疼了青年,昏迷中的青年在倒吸了一口气之后,迷迷糊糊的居然醒了过来。睁开一双秀气的眼睛,入目的却是一个陌生人,他吓了一跳。 本来人在醒来之后看到陌生人近在咫尺被吓一跳是很正常的,可这个青年之前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他整个人都处在极度惊恐的状态,竟然尖叫了一声,下意识想逃,但因为双腿已断,他剧烈的动作只是扯动了受伤的腿,剧痛让他差一点再度昏过去,眼角已经飙泪,变得湿漉漉的,越发让人觉得可怜。 苏娴的心更软了,上前一步,把卢硕推一边去,坐在床沿,用安抚的语气对着惊恐中的青年温柔地笑说: “小公子别怕,姐姐不是坏人,你受伤昏倒在路边,是姐姐把你捡回来的哟!” 梁敞阴沉着眼神目不转睛地瞅着她的背影,就像是要用眼神将她穿出一个洞,虽然脸上一副高冷的表情,心里却在大骂她不要脸,虽然他早就知道她不要脸,可是她不要脸的程度原来可以超出他的想象,岳梁国居然会有这么厚颜无耻的女子,岳梁国的女性教育看来又要从娃娃开始抓起了! 苏娴温柔的语调让惊恐中的青年渐渐沉静下来,虽然仍心怀戒备,但对方是个姑娘多少能够让他放松一些,他绷着一张脸四处张望。 “这里是梁都城外专门收容鲁南灾民的地方。”苏娴对他说,见青年重新将目光落在自己脸上,苏娴温声笑问,“小公子喝水吗?” 青年盯着她看了片刻,表情略松,点点头,沙哑着嗓音,斯文有礼地说: “多谢姑娘。” 苏娴笑着,去倒了半杯水回来,递给青年。 青年忍着身上的痛,接过水杯,勉强喝了半杯手就开始发抖,差点打翻水碗,幸好被苏娴眼疾手快接住,搁到一旁。 “小兄弟,你不是鲁南人吧,听你的口音应该就是梁都周边的人。”卢硕很在意青年身上的伤,见青年的精神好了些,开口问。 青年沉默了下来,他干裂的嘴唇直哆嗦,不知道这种哆嗦究竟是因为情绪上的激动还是因为身体上的疼痛,总之苏娴觉得这肯定不是一个简单受伤的普通路人,她坐在他身旁能够感觉到他那如沸腾的开水一般的愤怒情绪。 “你先躺下来休息一会儿?”苏娴问青年,逼问不太好,更何况他还受了这么重的伤,当务之急应该先治伤才对。 “不用了!”青年在沉吟了片刻之后,突然开口,一下子变得坚定起来把苏娴吓了一跳,忽然开始与她对视的青年眼神变得很坚韧,他想要重新确认地问了一句,“姑娘刚才说这里是梁都外收留灾民的地方?” “是。” “这里离梁都城有多远?”青年问。 “大概二十多里吧。” 青年想了一想,像是要提什么麻烦的要求似的有些难以启齿,顿了顿,还是忍住为难说了出来,他用殷切的眼神看着苏娴,询问: “姑娘能否送我进城,我行动不便,无法自己行走,但我是一定要进城的,求姑娘好心送我一程,苏某感激不尽,来世一定会做牛做马报答姑娘!” 没想到青年也姓苏,在这种情况下能遇上同姓之人感觉是一种微妙的缘分,苏娴对他更觉得亲切,问: “你这么急着进城,城里有亲人在吗?” “不,我不是来探亲的。”青年的眼里突然迸射出慑人的恨意,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我是来敲登闻鼓告御状的!” “……”苏娴在不经意间就听到了这则极为震撼的宣言,愣住了,重复了一遍,“登闻鼓?你是说皇宫门前挂着的那只鼓?” “须有冤情才能敲登闻鼓,你有何冤情?”梁敞突然开口问。 青年一愣,望向梁敞,表情充满了戒备。 苏娴看了梁敞一眼,对青年笑说:“这一位是文王殿下,是皇帝陛下的儿子,有什么冤情你可以跟他说,也许会比你去敲登闻鼓更省力气,当然了,只是也许。” 她介绍他时说的不伦不类,梁敞心里很不爽,当着外人的面又不愿意跟她一般见识,没理她的话茬,负着手,用虽然高高在上但给人的感觉是很亲民的眼光看着青年。 苏娴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身的“王霸”之气,这时候倒是像个王爷,就是这样一本正经地盛气凌人的形象,最容易让人产生想要狠狠去撕碎的欲/望,想看他坚硬的伪装下放纵的表情。 即使梁敞没看她也能觉察到她毒蛇信子一般的目光,那种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湿湿黏黏地舔遍了全身的感觉让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青年在得知面前的人居然是皇子时,一颗心大起大落,之前的种种磨难在这一刻都尘埃落定,仿佛备受折磨的人生在这时终于走到了终点,历经了各种黑暗终于重见光明,他激动得差一点哭出声来,就在床上,他忍着疼痛拖着重伤的腿,冲着梁敞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泪水纵横: “求殿下为草民之妻做主,刑部尚书之子杨林***贱内不成四处散布谣言辱骂贱内,贱内为此惶惶不安终日以泪洗面,草民不敢与那杨林抗衡,只得连夜带着贱内逃离家乡想要逃去杨林找不到的地方,哪知道杨林居然追了上来,将草民打成重伤,贱内也不知道被他掳到何处去了,求殿下为草民做主,严惩恶徒,将草民之妻找回来!求殿下做主!” 他一边说一边哭,哭到最后几乎脱力了,双手撑在床板上,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苏觉和妻子吴氏就住在离梁都不远的秋葵县,苏觉已经考中秀才,一边在私塾教书一边继续攻读准备考取功名,妻子吴氏是秋葵县有名的绣娘,绣活精致,很受欢迎,夫妻二人成亲不满二年,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虽然生活不太富裕,却也平静。 然而一切都在两个月前被狠狠打破,刑部尚书的独子杨林与友人去秋葵县游玩,看中了正要往绣楼送绣活的吴氏,先调戏后引诱,都没有成功,那杨林恼羞成怒,见吴氏不从他,干脆散布谣言说吴氏与人****原本是想令苏觉相信谣言休妻,自己再趁虚而入,没想到苏觉是个痴情的,不仅没相信流言,反而在问明情况后带妻子悄悄搬家了。 恼羞成怒的杨林怎么可能会放他们离去,连夜带人追赶,就在昨天夜里截住本来想从海港渡船往东走的夫妻二人,把杨林打成重伤扔在路边,吴氏则不见了踪影,这种情况下肯定是被杨林掳走了。 如此明目张胆地强抢民女,苏娴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说,自从《岳梁国律》重新修订过之后,她一直以为这种事只会出现在老一辈的记忆中或者戏台上的苦情故事里,看来她也天真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十章 分歧 苏觉状告杨林强抢民女的案子让梁敞有些吃惊,毕竟他只是过来慰问灾民的,没想到会碰上这么一桩案子。不过刑部尚书之子强抢民女,还将女子的丈夫打成重伤,这种事发生在朝臣之子身上,就律法来说已经算是一件十分严重的案子了,因为岳梁国的律法规定,为官者纵容亲人犯罪会罪加一等。 梁敞应了下来,安抚苏觉,让他放心,表示这件事一旦查实,一定会还他一个公道,至于吴氏,他也会在查明白之后替苏觉找回来。 梁敞没有一点犹豫就答应下来了,苏觉完全没有想到申冤的事情居然会这么顺利,忽然觉得自己被打断腿都是值得的,如果不是被打断腿让人捡回来,他也遇不上文王殿下,自己拖着伤腿进京告御状还不一定会怎么样,守着登闻鼓的官员会不会凶恶,皇上日理万机会不会理会他的冤情…… 苏觉激动又感动,泪如雨下,拖着伤腿跪拜梁敞,一遍又一遍地重重磕头,千恩万谢,当牛做马的说词说了一遍又一遍。 梁敞上前将他扶起来,噙着亲切的笑意,安慰了他几句。 苏觉越发感动,泣不成声。 卢硕亦敬服不已。 只有苏娴一如往常地盯着梁敞看,梁敞觉察到她的目光,下意识低头,和她对视一眼,却发现她看他的表情是似笑非笑,这样的表情落入眼底,让他有些不舒服,就好像在研究他似的,他皱了皱眉,没再看她。 当务之急是先处理苏觉的伤,在卢硕的劝说下,苏觉同意先让卢硕帮他看伤,毕竟腿骨被打断是很严重的,如果不及时处理,会影响日后行走,甚至可能落下残疾。 卢硕给苏觉治伤,梁敞就先出去了,出了帐篷,径自向前,走进不远处一座用于储物的帐篷里,侍卫白枭默默地跟在他后面。 梁敞站在空无一人的帐篷里,扬着头,似在思考什么。 白枭候在一旁,看着他,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努力了半天却没能忍耐住,白枭上前一步,低声劝道: “爷,这事爷不好管。” 梁敞瞥了他一眼。 “爷你不会真忘了吧,那杨林公子可是二殿下的小舅子,就算二殿下不把这个小舅子当回事,可杨尚书二殿下正用着呢。”白枭说。 梁敞盯着他,直到把白枭盯得两腿发软开始冒冷汗闭紧嘴巴不敢再说话,他才冷冷地道: “就你知道!” 原来王爷是记得的,白枭低下脑袋,退后半步,闭紧了嘴巴。 梁敞回过头去,就在这时,苏娴从外面走了进来。 白枭一愣,看了看自家主子,又看了看在他看来对主子来说是头号危险人物的苏娴,决定原地不动,他戒备地瞪着苏娴,生怕她会把自家主子怎么样了似的。本来他是想表忠心的,可是戒备了半天,一回头,却发现自家主子正冷冰冰地瞅着自己,于是白枭摸了摸鼻头,很识相地退了出去。 帐子里只有苏娴和梁敞两个人,苏娴站在帐子的入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听墙角?”梁敞看着她问。 “怕被听见就别在这里说啊。”苏娴道。 梁敞倒不是怕被她听见,他压根也没想遮掩,可是心里总觉得有点别扭,也不知道在别扭个什么劲儿。 “你找我?”梁敞问。 “苏觉的事你真打算管吗?”苏娴笑着问。 梁敞冷嗤了一声:“才见了一面你就对他的事那么上心,他就那么讨你喜欢?” “喜不喜欢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娘子被人掳走了,不及时找回来,很可能会变成一具尸首。” 梁敞看着她。 “失节的女子,要拿什么脸回来面对夫君,结局只有自尽这一条路。”苏娴说的很残酷,但也很现实。 “照你这么说,还是不要找回来的好,那杨林虽然不是东西,却是杨尚书的独子,模样也不坏,那苏觉家的小娘子若真是被杨林掳了去,二人相处久了,说不定吴氏就忘了她那个穷酸相公,改投进杨林的怀抱了,毕竟女人么,水性,还贪慕虚荣!”梁敞在说最后一段时眼睛直直地盯着苏娴的脸,若有所指地说。 苏娴并不恼,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将唇勾出一抹讽刺的弧度,嗤笑了句: “差劲!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王爷!” “什么?!”梁敞的脸刷地黑了,火冒三丈。 “为了撇掉麻烦,居然找这么烂的借口。如果你不是皇子,只是普通当官的,我就不这么说了,我虽是妇道人家,懂得的不多,但也知道官大一级压死人,人在官场总有很多顾忌。可你是皇子,你姓梁,这岳梁国是梁姓的天下,这岳梁国的所有人都是你们梁姓的子民,文王殿下,你就这样对待你的子民么,为了保住权贵,牺牲普通百姓的性命,尽管这错是在权贵身上?” “你放肆!”梁敞真的怒了,身为皇族的权威被挑衅得体无完肤,虽然她从以前开始就总是戏弄他,可那是男女之间,就算再放肆,只要他不讨厌,那也算是一种情趣,可她今天说的话那是越界,是一个普通庶民对皇族尊严的绝对挑衅。 “你已经知道了事实,这一下,是不是连他要去告御状你都会阻止?”苏娴始终勾着唇角,看着他,轻声问。 梁敞平着一张脸,凝肃着表情,看着她,头脑在快速地运转。今天这件事赶的时候不好,他来慰问灾民偏偏苏家三姐妹也在,苏觉突然出现,在讲述事实经过时苏娴恰好在场,虽然不知道苏娴究竟是出于正义之心还是出于对苏觉脸蛋的喜爱,总之她是打算插手这件事的,这从她的表情就能够看出来。 如果她知道他打算阻拦这件事,她很有可能会让她妹妹把回味拉来,一旦回味介入,这件事就不单纯是杨林强抢民女这么简单了。刑部尚书杨松是二哥的人,尚书的独子强抢民女,又是在鲁南大灾的节骨眼儿上,父皇生平最恨的就是为官作恶,一旦事发,不管是刑部遭受牵连影响二哥也好,还是单单处置了杨林惹杨松对二哥离心也罢,无论出现哪种情况,都对他们很不利。鲁南大灾是一个节骨眼儿,决不能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 心里这么想着,语气跟着柔和起来,他上前一步,站在苏娴面前,看着她的眼,温声道: “我从没说过我不管这件事,刚刚在苏觉面前我不是已经答应过了么,答应过的话我又怎么会食言呢,你这么问是不信任我?”他说着,很自然地将手放在她的肩上,似不经意地轻轻一握,望着她的眼神深邃亦温情,充满了足以令人怦然心动的柔软情意。 苏娴眼看着他将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忍耐了一会儿,终是没忍住,在他情意绵绵地望着她时,噗地笑出声来,一把拨开他的手,脸涨红,笑弯了腰: “哈哈哈哈!你突然这样好恶心!” “……”手悬在半空,梁敞的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蒙”字,不敢相信自己的计划居然失败了,她非但没有在他突然对她展现的浓情蜜意中迷失,反而笑得像一颗爆开的花生米,她不是一直在向他索求情意绵绵吗,为什么当他真做了的时候,她却狠狠地嘲笑他,在发现计划失败之后的失望愤怒和戒备的情绪里,最浓的情绪居然是满满的恼恨、尴尬和狼狈。 苏娴笑得眼泪都飚出来了,她好不容易才直起腰身,抹了抹眼角,笑着看着他一片漆黑的脸,语调里充满了笑声,她对他说: “糟糕了,殿下,你可千万别对我说谎,你说谎,我能从你的眼睛里看出来!” 梁敞的心因为她的话不可避免地惊了一下,他看着她,眼神里含着比刚刚更加深厚的戒备情绪。 苏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的眼,顿了顿,轻声笑说: “我最喜欢殿下的眼睛了,明明比谁都要清澈,却总是努力去阴暗,更让我喜欢的是,阴暗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一点伪装的痕迹都没有,让我只是看着就会全身发软。” 她嫣然一笑,冲着他柔媚地抛了一个媚眼,翩然转身,扬长而去。 在这么严肃的问题上,明明两个人就快要变成对立的情况下,她居然还不忘记调/戏他,梁敞的心里很是火大,更让他火大的是,她居然没有因为他天衣无缝的调/情技巧倾倒,反而看破了他的心思,还对他嘲笑一番,这个女人真的爱他吗,真的爱他会嘲弄他的情意绵绵吗,一直以来她就是在耍他吧?! 不过现在的重点并不是这个,他和她的事先放到一边,苏觉的这件案子,不管用什么手段,他必须要让这桩案子变成从未发生过。 苏娴出了帐篷,笑容敛起来,面色不太好看。 一般情况下她是不愿意多管闲事的,但她是真的反感强抢民女这种事,不知何时开始,她开始激烈地厌恶所有仗着自己的性别优势去辱虐欺凌女人的男人,在她心里这样的男人全部死光了才好,比如那个杨林,这种人渣最好赶快死了算了! 卢硕从远处的帐子里走出来,苏娴想了想,快步过去,询问苏觉的伤势。 哪知卢硕的表情相当严肃,他回头看了看帐篷,而后走远一些,冲着苏娴摇了摇头,小声说: “伤得太重,他的那两条腿算是废了,就算医治了,也没办法再继续走路了。” 苏娴闻言,心中一沉,苏觉的这桩惨案,绝对可以说是无妄之灾。(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一章 下手 苏妙还在煮饭的地方拿着大饭勺分饭,一边分饭一边和灾民聊天,一边?32??在狐疑地思考她为什么要在这里干这种事。苏婵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留她一个人在这儿,周围分饭的都是上了年纪的大娘,只有她一个年轻姑娘,感觉有点孤单。 苏娴终于出现了,苏娴出现时苏妙正在和一群年轻汉子热热闹闹地聊天,双方正在讨论关于日后的生计问题,苏娴走过去,把苏妙手里的饭勺拿过来,交给一个叫“小英”的少妇,接着拉起苏妙,走到一旁。 苏妙诧异地问:“大姐你干吗?” 苏娴把苏觉的事对她简单的说了一遍,苏妙听完苏觉的事,先是有些惊诧,接着皱了皱眉,摩挲着嘴唇,咕哝道: “自从来了梁都,奇遇记一件接一件地发生,我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了。” “我是没能耐管的,看梁敞那个意思,不灭口就不错了,现在就看你想不想管了,你要是不想管,那就没法子了。”苏娴手一摊,只是要让苏妙知道这件事,并没有强迫她插手去管。 “都已经知道了,要是就因为没伸把手,导致那夫妻俩真出了什么事,我岂不是要一辈子良心不安。”苏妙撇了撇嘴,说。 苏娴和她对视了一眼,就是这个问题,没碰见也就算了,可是已经碰见了,如果不去理会,万一那夫妻俩真出了什么事,那必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到时候真出了人命,像她这样看见了却没有伸手拉一把的旁观者,说不定真的会一辈子良心不安。 “文王殿下,真打算要灭口?”苏妙想了想,小声问。 “他心里的打算会对我说出来?不过那眼神,离灭口也快了。” “如果真是那样,我觉得这会儿人八成已经被他带走了。”苏妙在人声鼎沸的灾民中看了一圈,对苏娴说。 苏娴一愣,不太相信地皱了皱眉:“不会吧,这么快?” 苏妙打了个响舌:“他好歹是个王爷,王爷干这事都是专业的,不信你去瞧瞧,要是文王殿下不在了,你说的那个苏觉九成九也不在了。” 苏娴皱眉,蓦然转身,向苏觉的帐篷走去。 约莫五分钟后,苏娴回来了,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用也不知道是惊叹还是觉得恐怖的语气说: “他下手也太快了!逃避付账都没见他这么快过!” 苏妙撇了撇嘴:“看来文王殿下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呐,大姐你还是别和他纠缠了,虽然文王殿下看起来很普通,在皇子里也不怎么起眼,可你想想看,他是皇子中最小的一个,他生母只是一个嫔,生母死的又早,养母成妃娘娘前一阵子因为娘家犯事刚被打入冷宫,经过这样子的大起大落文王殿下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该干什么干什么,稳稳当当的做王爷,稳稳当当的继续和武王殿下关系要好,稳稳当当的被皇上器重着,虽然不如太子殿下受器重,但文王殿下在皇上眼里也是很能干的,这样的一个皇子,大姐你不觉得他很危险吗,说不准什么时候,他就把你卷进未知的危险里,或者他把你卖了你还替他数钱呢。” 苏娴背靠在树干上,瞅了她一眼,道: “照你这么说,回味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你见过谁家的私生子会那么张扬,虽然回味本人不张扬,可进了梁都,稍微跟官场挂上一点边的没有不知道瑞王府小少爷的,他明明不住在瑞王府,明明都没有入宗谱,却已经到了路人皆知的地步了。别说是瑞王府,就算是一个普通的农户家,也没有听说私生子能比嫡长子更出风头的,这么古怪,你心里就从来没犯过嘀咕?而且,你知道那天我在宫宴上听说了什么吗?”她双手抱胸,眉毛一扬一扬的,等待着她发问。 “什么?”苏妙顺着她的心意问了。 “回味在去丰州之前,在一场宴会上把一个说青山伯夫人坏话的公子哥打成重伤,‘重伤’可不是吓唬人的说法,那位公子哥直到现在还躺在屋里,虽然还有气,却一直昏迷着,已经四年多了。” “那坏话得说的多难听啊,才能把小味味惹火,上一次我让小味味吃掉一锅差一点坏掉的猪蹄,把他唯一的一件贵的衣裳给洗破了,半夜还把他叫起来让他帮我劈柴,他都没有生气。” “……”回味能在苏妙的手底下四年最终活着回到梁都,看来真是得到了老天爷的眷顾。 “我觉得整个梁都最危险的男人是回味。”苏娴说,“即使知道了他的身世还有他的许多事,应该说,就算知道了他的许多事,反而更看不透他了。” 苏妙眨巴了两下,接着噗噗地笑起来,双手捂着嘴,小声说: “来了梁都之后,我也有点这种感觉。” “所以呢,你不觉得你才该离回味远一点吗,虽然你们已经定亲了。你真的想好了,要和那样一个你完全没办法看透的人成亲?” “我压根也没想看透他,不如说正因为看不透,才更有吸引力,反正我觉得小味味不管什么样子都很讨人喜欢,因为小味味就是很可爱嘛。”苏妙思考着,笑嘻嘻地说。 “……”明明没吃早饭,苏娴觉得自己的胃有点不舒服,直往上反酸水。 “所以说,大姐,你到底喜欢文王殿下哪一点,先不说对方会不会喜欢你,只说你的喜欢,文王殿下不是最美貌的,性子也不是特别好,不说皇子之中,就说在梁姓的宗族里,他还没有梁敏显眼,扭扭捏捏,磨磨唧唧,一害臊就嚷嚷,还喜欢妄想,感觉是个很麻烦的男人,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他对女色一点不在行,对于我的靠近相当排斥,我就喜欢看他明明已经陷进去了非但没有认命反而更努力去挣扎的样子,那种类似于‘垂死挣扎‘的画面让我的心怦怦跳。”苏娴似笑非笑地回答。 苏妙:“……” “你们两个真恶心!”苏婵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枝繁叶茂的长青树哗啦啦作响,苏婵倒挂蝙蝠从枝叶间倒挂下来,一脸嫌弃地看着她们俩。 “你又爬树!”苏娴柳眉倒竖,火冒三丈地嚷起来。 “原来你爬树上偷懒来了,我还找你呢!”苏妙说。 “苏觉的事你们到底打算怎么办,再唠叨下去人已经被灭了吧?”苏婵翻了个白眼,道。 “虽然我很想管,可是我也没那个能耐,我已经让‘鸽子’去告诉小味味了,小味味应该快知道了。”苏妙说。 “鸽子?”苏娴和苏婵一愣,异口同声,诧异地问。 “嗯,小味味给我两个‘鸽子’,说是想找他却找不到的时候就让‘鸽子’去找他。” 暗处,身穿白衣的秋隼“泪流满面”:我的少奶奶,都说了我们是暗卫!暗卫!不是鸽子!你不能就因为人家穿白衣服就擅自给人家起外号叫人家“鸽子”啊!(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二章 蠡园 风和日丽的早晨。 苏妙梳洗毕,坐在镜子前将长发编成发辫盘起33来,以一根蝴蝶簪子固定。 回味站在她身后,用软布轻轻地擦拭着她刀匣里的刀具。 “你真打算要去?”直到将最后一把菜刀擦到亮闪闪,放回刀匣里,一直沉默着的回味突然开口,轻声问。 “嗯。”苏妙正对着镜子收拾刘海,闻言,淡淡地应了一声。 “要打假赛吗?”回味续问。 苏妙哧地笑了:“让我去打假赛,今天一定会笑死人。” “如果不想做,就不做,没什么大不了的。”回味转过身,看着她,轻声说。 苏妙停止了拨弄刘海的手,从镜子里看了他一眼,笑起来: “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因为这种事退赛,总感觉灰溜溜的就逃掉了,我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可不是为了最后逃掉的。再说,被小瞧被威胁我想一想就觉得火大,难道我长了一张好欺负的脸?我是苦瓜相吗?”苏妙用两只手扒着眉毛仔细地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明明长得喜气洋洋的!” “……”回味盯着镜子里的她看了一会儿,无语地转过头,慢吞吞地盖上刀匣,“你高兴就好。用我陪着你吗?” “不用,你去做你的事吧。”苏妙摆摆手说。 “虽说我没法阻止这种比赛,不过你也用不着害怕,大不了不做了,硬气些,有我在,你谁都不用怕。”回味缓缓地说。 苏妙扭过身来,看了他一会儿,哧哧地笑起来,问: “你猜今天的表演赛他们会让做什么?” 回味想了想,摇摇头:“不知道。不过不管做什么,只要你做了就不会输。” 他经常说这样的话,好像在他的心目中她在厨艺大赛这个领域一定会长胜一样,也不知道他到底哪来的信心,摩挲着嘴唇,她慢吞吞地说: “阮双虽然没和我比过,但她的菜我吃过,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总觉得她的实力不止如此;夏瑾萱的菜我没吃过,真正实力也不知道,不过上一次她说的倒是挺厉害的,很有自信的样子,虽然作为同行我不太喜欢她过于商业化的样子,不过我也不是不能理解的,毕竟除了钻研手艺,在营业方面也很重要。夏瑾萱的那双手你注意过没有,虽然她时常穿袖口宽大的衣裳,总是把手收在袖子里,但偶尔还是能看到伸出来时样子,她的那双手相当惊人,绝对不是花架子。” 回味可没有工夫去注意别的姑娘的手,对苏妙的话不以为然,他淡淡地道: “不管她二人的手艺如何,你是不会输的。” “……你究竟哪来的信心,这么相信我一定会赢?”苏妙狐疑地问。 回味回过头,看了她一眼,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道:“你以为我当年为什么会离开回香楼到丰州去找你?” “你真的是特地去找我的?”苏妙扬眉,问。 “当然。”回味诚实的回答。 “果然,那时候你是因为我温柔貌美,所以对我一见钟情了吧?”苏妙一脸“我就知道你”的表情,笑嘻嘻地说。 “你想多了。”回味很耿直地打破她的自我吹嘘。 苏妙的笑声戛然而止,黑着脸看着他。 “我大概能在后半段时赶过去,最晚结束时我会过去,你等着我去接你。”回味对她说。 苏妙扁了扁嘴,没回答。 “对了,之前你说的那个苏觉,已经找到了。”回味对她说。 “在哪找到的?”苏妙忙问。 “城郊的一家小客栈里。” “文王居然没把他灭口。”苏妙很惊讶,离苏觉被带走这中间有不少时间,梁敞居然没下手。 “嗯,他这一次莫名其妙的优柔寡断,居然只是把人关在客栈里,什么都没做。” 苏妙扁扁嘴,双手托腮,问:“你说,文王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回味皱了皱眉:“他是被武王带出来的,虽然远不如武王,但也从武王身上学到了一二成的城府和能耐。文王的生母在怀他的时候正赶上他生母的娘家犯案被满门抄斩,虽然他的生母没有被牵连,但情绪上肯定受到很大的打击,生下他没多久就去世了,他被挂在成妃名下,两人不过是有个母子名分互惠互利罢了,结果前阵子丁家出事成妃被牵连被打入冷宫,他因为丁家的事在朝堂上备受责难,许多人都以为他完了,结果他还好好地站在朝堂上,一点事没有。虽然少年时有点优柔寡断,做事不够果决,可自从武王带他出过两次战,在边关磨练了几年,再回来时性子改变了许多。你还是劝大姐离他远一些,尤其是皇族之人,上过战场之后再回来,那就已经不是人了,离不是人的远一点,安全。” 回味的嘴巴毒出了新高度,这话把他那些上过战场的祖宗十八代全都带进去了,也不知道他的祖宗十八代会不会气得从皇陵里爬出来。 “我倒是想,可大姐好像特别喜欢文王,这么多年,我从没看过她对一个男人这么专注,我还以为她这辈子绝不会只喜欢一个男人,真不知道她到底喜欢文王什么,比文王好看的男人多了。” 回味瞥了她一眼:“所以你看男人只看脸吗?” 苏妙瞅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笑道:“这世上不会再有男人比你更好看了。” 回味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勉为其难地扯了扯唇角,扯出一个短笑。 “苏觉的娘子找到了吗?”苏妙问他。 “没有。皇上已经知道了,查问了杨尚书和杨林,杨林矢口否认,那天夜里打苏觉掳走吴氏的人中又没有杨林,苏觉也不认识那些人到底是谁,只是凭自己的猜测认为那是杨林派的人,案发时官道上又没有路人看到当时的过程,无凭无据,杨林反而说是苏觉诬陷他,这桩案子只能从头查起。” “这么磨磨蹭蹭的,等查完吴氏还能活下来那简直就是奇迹,没法子搜查杨府吗?”明着搜查是不可能的,无凭无据只听一面之词就去搜查朝中重臣的宅邸,于情于法都不合,可从源头查起,这得需要多长时间,就算到最后查明白了,又有什么用。 “探过了,没有。”回味说。 苏妙看着他,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是已经暗查过了,可是杨府没有。 “从头查起是要去秋葵县?” “秋葵县也算上,像这种没凭没据没有证人,只凭受害人一面之词的案子,最好的法子是引蛇出洞自投罗网。” 苏妙皱了皱眉,半晌没说话,如果只是强占民女的案子还好,最怕的是中间出现点变故发展成人命案。 “对了,那苏觉呢,现在在哪?”苏妙问。 “没有证据,告的又是朝臣之子,在案子查清之前只能委屈他在大牢里住一阵了。” “文王没受影响吗?” “他说他是为了帮苏觉伸冤才带走苏觉的,之所以没有立刻审理,是因为苏觉无凭无据,他正在派人暗查此事,顺便寻找吴氏的下落,这事到最后差一点变成我的过错。苏觉对他的说辞半信半疑,大概心里还是把他当好人看吧。不过刑部出事,文王和武王都得安分一阵。” “你觉得吴氏还活着吗?”苏妙忍不住问。 回味皱了皱眉:“难说,一半一半。” 苏妙单手托腮,陷入思索。 “你还去不去了?”回味问她。 “去,当然去。”苏妙回过神来,站起身,接过他递来的刀匣,刀匣合在一起是一个小手提箱,携带很方便,她拎在手里。 回味将她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确定没什么问题了,才点点头,对她说: “去吧。” 苏妙点点头,拎着小匣子,转身,出了门,回味一直把她送到大门口,目送她上了轿子往蠡园的方向去,这才转身,向蠡园相反的方向走去。 苏妙坐在轿子里,轿子晃晃荡荡的往蠡园走,只有她一个人,感觉有点寂寞,一路上不停地掀帘子探出脑袋往外瞧,把抬轿的轿夫烦的差一点丢下轿子走人,饶是如此,她还是没完没了地探脑袋,一直到轿子终于抵达蠡园的后门。 蠡园是一座园林,建在梁都城的南边,类似于景观花园的地方,虽然规模比一般的行宫小,看起来更像一座精巧纤细的山水园林,但这里的确是一座行宫,风景秀美,典雅中透着雍容。这里是瑞王的父皇,也就是回味的爷爷生前为自己的爱妃修建的行宫,虽然这个爱妃并不是瑞王的生母,不过因为这座宫殿很漂亮,所以在新皇登基后,梁锦就不客气地把蠡园给收下了。 苏妙到达蠡园时,从早些时候就开始了的拍卖会已经开始了,轿子从后门抬进去,最后停在一处修舍前,净明法师早就在那里等她了,笑着迎出来,热情地道: “苏姑娘,你可算来了!” “都被那么威胁了,我哪敢不来,我是靠开酒楼养家糊口的,得罪了酒楼会我还活不活了,法师说是不是?”苏妙皮笑肉不笑地问。 “凭姑娘的身份,姑娘跟老夫说老夫威胁姑娘,姑娘这是在威胁老夫吧?”净明法师哈哈一笑,道。 苏妙瞅了他一眼,没再跟他继续说废话,她人已经来了,是被逼还是自愿都不重要了。 “我是第一个到的?” “阮姑娘和夏姑娘全在前头看拍卖会呢,苏姑娘也去瞧瞧?前头很热闹呢。”净明法师十分热心地推荐道。(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三章 棘手的局势 拍卖会在蠡园的鸣凤阁内进行,鸣凤阁分为两层,典型的戏楼式装潢,?34??楼大厅和二楼雅间已经坐满了人,苏妙进去时拍卖会都已经进行了大半。 除了某些细节略显古旧,鸣凤阁内举行的这一次拍卖会和普通的拍卖会基本上没区别,现场的气氛很是高涨,竞买的人很多,出价也够狠。今天的拍卖会上确实有不少好东西,主办方和捐献者算是下了血本了,苏妙在跟着净明法师从后面的楼梯登上二楼时,顺着栏杆往楼下粗略地扫了一圈,下面的绫罗绸缎金子银子差一点把她的眼睛闪花,梁都的有钱人还真不少! “这些全是当官的?”苏妙小声问净明法师。 “有些是,有些是梁都内的商贾。”净明法师见她对楼下感兴趣,停住脚步,给她解释道。 “梁都的商人好富有!”苏妙看着楼下壮观的有钱人云集的画面,惊叹地说。 “商人嘛,不管在什么环境下都能最快地赚到金钱,只要朝廷不抑制,最富有的就是这些商人。”净明法师的眼里掠过一抹轻蔑,淡淡道。 苏妙瞥了净明法师一眼:“一副瞧不起的语气,法师你是希望岳梁国重其他而抑制商贾吗?” “老夫始终认为岳梁国应该更加重视农产,可皇上的意思,只要不违反律法,岳梁国多些商人促进贸易发展也是好事。”净明法师的脸上明明写着“这和我的理念完全相反”,嘴上却说,“当然,皇上有皇上的考量,这些年也是因为商人逐渐活跃,岳梁国才慢慢的活跃起来,不再像先皇时期那样,处处都是幽暗之色。” 苏妙盯着他瞅了一会儿,问:“法师你没考过功名吧?” “老夫只是一介布衣。” “你和皇上是什么关系?”苏妙忍不住问。 “君王和百姓的关系。”净明法师回答得很顺口。 “不止吧,如果只是单纯的皇上和百姓,朝廷会任由你到处讲故事蛊惑人心许多年?” 净明法师的脸上一抹色彩一闪即逝,他笑着说: “蛊惑人心?姑娘这是用词不当,老夫只是喜欢到处宣讲老夫心目中的正义,恰好又有许多百姓爱听罢了。” 苏妙看了他一眼,并不相信,却没再追问,在一楼和二楼找了一圈,狐疑地说: “皇上还没来吗?” “皇上?” “你不是说皇上会来吗?”苏妙觉得不太对劲,眯起眼睛,狐疑地看着他。 净明法师愣了愣,紧接着猛摇头: “老夫没说过。” “你说过!” “没说过!” “你说过!” “没说过!”净明法师矢口否认。 “……”苏妙用鄙视的眼神看着他。 净明法师无奈,一边招手让她跟他往前走,一边小声对她说: “皇上本来是要来的,可昨晚上科西国的使臣送国书来了,皇上这会儿大概正忙着接见科西国的使臣。” “科西国?”苏妙一愣,她总是听说这个国家,具体的却不了解,只是知道这个国家在海的那一头。 “你是姑娘家又是外来的,不知道也平常,科西国在海的那一边,是一个全是白皮猴子的国家。” “白皮猴子?”苏妙愕然无语。 “科西国人跟我们长的完全不一样,皮儿又白又薄,长满了金毛,头发是红色的,还有金色的,说话咕力咕力的,那儿的女人个头出奇的高,比你还要高。科西国人坏得很,他们的海盗常年在海上劫我们的船,许多次差一点就抢到我们陆地上来了,那是什么海盗,分明是他们的海军假扮的,无耻!” 通过净明法师的描述,苏妙觉得科西国人应该就是外国白种人吧,虽然不知道岳梁国和科西国的大陆板块是怎么分配的,不过海那一头的科西国居然是白种人的国家,这在苏妙听来非常新鲜,她来梁都的时间不短了,也会出去闲逛,却从来没见过白种人,原来这时候的岳梁国已经和其他人种的国家建立关联了,难怪她会觉得岳梁国有许多时髦的东西。 “科西国使臣来做什么?”苏妙问。 “估计又是打着和亲的幌子来要东西吧,马上要到冬天了。”净明法师说。 “要东西?”苏妙皱了皱眉。 “虽说能勉强应付,可岳梁国的海军照科西国相比,还是有差距的,若不是皇上登基之后下了血本跟科西国狠打一次,科西国极有可能已经打进来了,那一次大伤元气,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岳梁国是不能引战的。近年科西国越来越无耻,他们在用贪婪测试岳梁国的底线。”净明法师一脸严肃地说,顿了顿,“不过这还算好的,先皇时期岳梁国一直给科西国进贡来着,现在好歹岳梁国不用再每年厚着脸皮跨海去给科西国送东西了。我跟你一个姑娘家说这些干什么,总之,科西国一贯的毛病是使节到了后面的船队很快就到,梁都现在的情况绝不能让科西国看到,也就是说,绝不能让科西国人知道岳梁国正处在贫穷和灾难中,这一点姑娘明白吗?” “嗯……虽然我能明白……” “明白就好。”净明法师一脸欣慰。 “皇上不来,这里还能继续下去吗?”苏妙问。 “皇上来了也不会露面,这次的赌局皇上知晓,但主办的是酒楼会,下面的那些人也以为这是酒楼会为赈灾举办的集会才来参加的,若说皇上也在,谁还会来?”净明法师虽然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来,不过苏妙总觉得他回答她时的语气是在问她“你傻吗”。 苏妙绷了脸。 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二楼最里面的雅间,苏妙在雅间门口看见规规矩矩候在门口的夏朗。 苏妙看了夏朗一眼,在跟着净明法师进入包间时听见净明法师小声嘀咕着: “夏家那个小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管家!” 苏妙也这么觉得。 雅间内,阮双和夏瑾萱各据一边,安静地坐着,阮双的姿势明显有些僵硬,与她相比,夏瑾萱自然得多,坐在室内的看台前,含笑观看楼下的拍卖会,闲适地品啜香茗,这姑娘的一举手一投足都透着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老成,自主自立,想法明确,聪慧成熟,对这样的姑娘苏妙其实并不讨厌。 “苏姐姐。”夏瑾萱听见门响,回过头来,从容不迫地站起来,对苏妙打了声招呼,就好像那一日二人的对立从未发生过一样。 “夏姑娘。”苏妙礼貌地点点头。 阮双似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慌忙站起身,磕磕巴巴地唤了声:“妙姐姐!”她的声音有点走音,因为紧张而紧绷,在引来其他二人惊讶的目光时,她越发窘迫,脸刷地涨红。 “嗓音有点哑,着凉了吗?”苏妙收敛起惊讶的眼神,笑问。 “是有点。”阮双不好意思地笑。 净明法师在三个人身上扫了一圈,笑眯眯地说: “你们先看会儿热闹,等快结束时那边的台子也弄好了,我让人来叫你们。” 夏瑾萱率先乖巧地应了一声,净明法师没等她们说别的,转身,步速极快地走了,好像后面有三只老虎在追他似的。 雅间里只剩下苏妙、阮双、夏瑾萱三人,夏瑾萱笑了笑,客套地谦让了一番,三个人重新落座,坐在看台前。夏瑾萱提起桌上的茶壶,为苏妙斟了半盏茶。苏妙道了谢,夏瑾萱微微一笑,说: “今日要请苏姐姐多关照了。” 苏妙客套地笑笑,没有回答,将目光投向楼下拍卖台,专心地看拍卖会。 夏瑾萱此时却没有心思观看拍卖会,她望了苏妙一眼,笑问: “苏姐姐可有去城外收容灾民的地方看过?” “去过一次。” “现在还好,天儿只是凉了,等再过些时日,一旦入冬,灾民还是无法得到妥善的安置,冻死的人会越来越多。”夏瑾萱含着笑说。 “是啊。”这的确是现实又残酷的问题,逃灾的人越来越多,全部挤在梁都城下,粮食、屋舍、防病都需要银子,这不是一笔小数目,另外还有鲁南大坝的修筑以及鲁南省的重建,这笔钱还不知道要从哪里来出,更糟糕的是,无论哪一项都不能拖延太久,因为拖延的都是人命。 “我对今日的赛有些好奇。”夏瑾萱看着她笑说。 “好奇什么?”苏妙问。 “苏姐姐在比赛中总是专注又严格,所以我很好奇今日的表演赛,苏姐姐你是忠于自己的理想变成间接杀死灾民的刽子手,还是为了挽救那些灾民放弃自己的理想变成一个骗子?”夏瑾萱咯咯笑着,对她说。 阮双闻言,皱了皱眉,有些生气地说:“夏姑娘,比赛针对的是赛不是人,你说话不要太过分了!” “阮姑娘你似乎很崇拜苏姐姐呢,你的心中也想快些知道苏姐姐最后的选择,对吧?”夏瑾萱弯着眉眼看了阮双一眼,接着似笑非笑地望向苏妙。 苏妙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唇角勾起,莞尔一笑。 夏瑾萱等了一会儿,不见她回答,含着笑续问: “莫非姐姐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去做?” “我会怎么做,比赛的时候你不就知道了,又何必这么急迫地追问一个结果呢?和我比赛会让你如此紧张以至于问个不停么?”苏妙微笑着反问。 夏瑾萱唇角的笑容浅淡了下来。 阮双捂住嘴一个闷笑。 苏妙将目光落在楼下的拍卖台上,饶有兴致地旁观起来。(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四章 开赛 拍卖会进行的很顺利,珍贵的古董字画药材食材,买家们买到了不少好货。苏妙其实很想买倒数第三个拍卖的从深海里打上来的超大号螃蟹,可惜她没钱,从这里就能看出财力上的差距,夏瑾萱花了五千两买下一篮十分稀罕的竹荪,不愧是一方豪族的掌家人。 酒楼会因为这一场拍卖会筹集了不少银子,净明法师表示很欣慰。 拍卖会刚结束,苏妙三人就被净明法师派来的人请到绿影阁,绿影阁内已经搭好了用做比赛的台子,一座高高的赛台上整齐地摆了三套厨具,台子对面设了许多雅座,雅座后面的绿影阁,二楼的房间今天也开放,用做招待贵宾的雅间,从雅间里推开窗子就能看到赛台,视野极佳。赛场的布置和厨王赛上的差不多,来参加这场赌局的楼上楼下大概四十来人,唯一和厨王赛不同的是,前来参加赌局的这四十来个人有品尝权和评分权,也就是说,评分的总分数是二十个评审和四十三个参加赌局的来宾总评分加在一起算出来的,评分最高分三分最低分一分,现场赛一共三局,三局之后根据总分数决出本次表演赛的获胜者。 在开赛之前,所有参加赌局的人都聚到绿影阁的一楼去,一边参考墙上张贴的对参赛者的介绍,一边互相议论着开始下注。对这些人而言,现在这场赌局还只是一场游戏。 苏妙坐在赛台下的准备席上,心里想的却是,这次的赌局开的很大,也就是说,现在的绿影阁里面,根据下注的大小就能够看出里面的那些人真正的财力到底如何,这么想着的时候就觉得皇家果然阴险。远远的,听着里边的吆喝劝诱声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托儿,可因为前面的那场拍卖会,参加者兴致正高涨,兴奋劲还没过去的时候,这会儿的有钱人们因为高兴过头了,破绽百出。 “咱们就像是猪栏里等着被人宰的猪,下注前还要被评头论足一番。”阮双本来就紧张,被许多人用眼神评估让她觉得很丢脸,又窘迫又生气,实在忍不住了,咬着嘴唇愤愤地说。 “厨王赛的时候也有赌局,只不过赌的没有这么大,阮姑娘你太在意,等待会儿上了台会更紧张。”夏瑾萱语调温柔地笑说。 阮双瞅了她一眼,语气生硬地道: “夏姑娘,你今天真就打算等着妙姐姐故意输给你吗?” “故意?谁知道呢,也许最后苏二姑娘是因为手艺不精才输掉的。”夏瑾萱微笑着说。 “手艺不精?夏姑娘就这么有自信能赢过妙姐姐?”阮双嗤笑了一声,问。 夏瑾萱笑而不语,扭头瞥了苏妙一眼,苏妙正望着绿影阁神游太虚,似压根就没有留意她们的谈话。 “苏姐姐。”夏瑾萱含笑唤了一声。 苏妙回过神,狐疑地看着她。 “阮姑娘问,我是不是打算等着你故意输给我。”夏瑾萱含笑说。 “你是怎么回答的?”苏妙问。 “谁知道呢,也许苏姐姐的手艺不如我,所以输掉了。”夏瑾萱在“宣战”时依旧是一派温婉优雅的大家闺秀作风。 “听你这么说,我确实想见识一下你的手艺。”苏妙语气平和地笑道。 夏瑾萱看着她,没再提别的,顿了顿,对着她莞尔一笑。 苏妙望向一脸紧绷似坐立不安的阮双,停了一会儿,用安慰的语气笑着说: “虽然这场表演赛的背景有些复杂,但说到底它只是一场厨艺大赛,既然跟厨艺有关,我们三人应该都还算擅长,那就放松心情自由地去做吧,今年厨王赛上唯三的姑娘,能同台很不容易,我们都应该好好珍惜,说不定会变成很好的回忆。” 阮双看了她一阵,表情渐渐松弛下来。 夏瑾萱似没有听到苏妙的最后一段话,她将视线落在绿影阁西南角的角门处,净明法师等二十个评审从那个门内鱼贯而入,跟厨王大赛一样的出场模式,紧张严肃的气氛一下子被烘托出来。 净明法师没有入座,而是朝着准备席走过来,夏瑾萱见状立刻站起来,她在这上面的礼数非常周全。 苏妙和阮双跟着站起来。 净明法师停在她们三个人面前,眼睛在三人身上扫了一圈,压低声音说: “老夫之前已经跟你们说过了,这一场只是表演赛,与梁都决赛无关,所以你们不必太紧张,就按照之前的,每个人应该做什么都清楚了吧?这是为了鲁南的灾民,虽说把灾民的事推到你们三个姑娘身上确实不妥,可往大了说这也是为了岳梁国的安稳,为了你们现在平静的生活能够一直持续下去,为了这些只好委屈三位姑娘了。苏姑娘,老夫知道你对今天的这个局不满意,但今天这个日子,你一定不要乱来,老夫和你也算老相识了,你千万别让老夫没法子收场。” 苏妙把脑袋转到一边去,没回答他。 净明法师也没用她回答,哪怕她能听进去一半他就算没白说,他知道她满心不乐意,再催怕会起反作用,将目光落在夏瑾萱身上,客气地说: “夏姑娘,这一次有劳了。”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瑾萱虽是女儿家,却明白国安稳家才安稳的道理,这是瑾萱应该做的。”夏瑾萱轻柔的回答。 净明法师一张老脸写满了感动,拿眼睛瞟苏妙,那意思“你看看人家这觉悟”,苏妙装没听见,不理他。 “好了,时辰到了,上台吧。”净明法师无奈地收回眼神,对三人说。 苏妙迈开步子,率先往台上走,阮双跟着她,夏瑾萱礼貌地对净明法师行了一礼之后,才跟上去,走在最后。 “到头来,我还是个陪衬的,对我,连半个字都没有。”阮双走在苏妙身边,忍不住小声嘀咕道。 苏妙看了她一眼,笑问:“你很在意别人看你时的态度?” 阮双一愣。 “我和夏瑾萱就不说了,你为什么会答应来参赛,你不是已经退赛了么,既然已经退赛,即使不来参加也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阮双低下头,咬着嘴唇,没有回答。 “你很喜欢吧?”停了一下,苏妙笑着问。 “啊?” “做菜,你很喜欢?” “嗯……”阮双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所以你才会对这个赛台抱着留恋呐!”苏妙笑了起来,弯着眉眼对她说,“成亲前的最后一场赛,尽全力,好好的玩一次吧!”说罢,快走两步,站在最中间的料理台前,那是她在台下时就十分中意的位子。 夏瑾萱瞅了她一眼,倒是没和她争,老老实实地走到她左边的料理台前,阮双则绕到了右侧。 背后,穿的喜气洋洋的伙计用鼓槌敲锣,发出清脆的一声“当”,赛台下的观赛席上虽然仍旧有窃窃私语声,但明显比之前安静了许多,赌注封存之后,表演赛正式开赛!(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五章 弃赛 姜大人从台后面出来,他是这场表演赛的主持,依照往常的惯例,将比赛规则向观众说了一遍。 姜大人的开场白永远是冗长又无聊的,苏妙瞅了他一眼,没想到在这场不像样的表演赛上他居然也出席了。苏妙无语地瞧着他,只见他越说越兴奋,越说话越多,幸好赛台下面全都是比较有忍耐力的看客,若是像平常的厨王赛,他在台上这么长篇大论时台下早就乱成一锅粥了。 姜大人又将今天酒楼会举行聚会的目的是赈灾这一点强调了一遍,苏妙特地留心观察了下面的人在听到灾民时的反应……没什么反应,这种事只要不是发生在自己或者家人身上,大部分人也都是听一听就完了,最最心慈的也就是假模假式的跟着唏嘘两声,这样的反应只能说是人之常情,很正常的现象。偏偏台上的姜大人煽情的自己都快哭了,台下的净明法师跟着点头附和,两个人像在唱双簧似的,苏妙觉得姜大人如果不当御厨了,凭他的口才还能去捞个言官当当,这人讲话时特别顺溜。 “姜大人,比赛何时开始?”赛台下,终于有看客听的不耐烦了,语气有点冲。说话的是一个穿着棕黑色上等丝绸的胖子,苏妙辨认了一会儿,这人她之前在宫里的中秋宴上见过,是大理寺卿家的儿子,之所以有印象是因为这人马球赛的时候上场了,那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体重差一点把他可怜的马压塌,当时苏妙对他的小马可是同情了很久很久。 姜大人的演讲被打断,有点尴尬,眼瞅着台下的其他人虽然没有出声但都在用眼神表现不满,他讪讪地闭了嘴,轻轻地咳嗽了两声清嗓,很识趣地扬起脖子,抬高声调,高声吆喝了句: “赈灾表演赛第一轮赛,开始!” 后面穿着大红衣服的伙计拿起鼓槌,又把铜锣敲了一下,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激昂起来。 台下观赛的人转怒为喜,一个个盯着赛台,目露期待。 不得不说,目前还算和平的岳梁国,人们茶余饭后的乐子就是观看各种比赛,这大概是除了听戏逛茶楼之外人们最大的乐趣,而厨王大赛既满足了人们的口腹之欲,又满足了人们对比赛刺激感的追求,也难怪厨王大赛会在岳梁国全国广受欢迎。 苏妙的表情严肃下来,在赛台下她表现出什么样的态度都没有关系,可是上了台之后她的选择她的做法会直接影响她职业的未来,真正的业者对自己的职业除了无尽的热情以外,还会对自己的职业怀有一份神圣的敬爱之心,因为这份神圣感深埋在心底始终存在着,那份热情才永远不会被削减。 因为她是厨师,所以当站在灶台前,只要她拿起刀,她就要为接下来的所有工序负责,任何借口都不需要,一旦做了,就要做到至少自己觉得是问心无愧的完美,她的启蒙师父就是这么教她的。 苏妙将目光落在堆放主食材的桌子上,双手交握在身前,又瞥了一眼放在料理台上的刀匣,沉默不语。 主食材和辅料被分两张桌子放置,赛台左侧的长桌上,红色的遮布被掀开,除了寻常的香料辅料之外,山珍海味各种香草应有尽有,不愧是高级别的表演赛,用料准备之全都超过了苏妙的想象,这里面的辅料随便拿出来一样都能做出一桌大菜,用这些东西做辅料,今天的表演赛作为题目的主食材究竟是什么呢,难道今天是要走豪华的路线吗? 心里这样想着,右侧的主食材桌上,红色的遮布被伙计用很隆重的姿势掀开,接下来映入眼帘的一样东西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讶万分,夏瑾萱直接皱起了眉,主食材桌上,那黄澄澄的一片尖头圆柱形的东西居然是两大筐玉米! 苏妙满脸惊诧,她已经好多年没看见玉米了,之前的印象中玉米并不是岳梁国的作物,后来在东平侯府看到过一次,知道玉米是刚刚在岳梁国试种,正打算往全国大面积推广,还要用在军中,可是自那之后很久过去了,苏妙依旧没有在市面上看到玉蜀黍,也不知道玉蜀黍到底有没有被推广到全国。 在蠡园,这是第二次苏妙看到了玉蜀黍,在惊讶着的观赛者们的脸上扫了一圈,苏妙断定玉蜀黍应该还没有被大面积推广,这东西还是有许多人不认得。再望向夏瑾萱和阮双,夏瑾萱的脸冷得像冬天里的冰块,她居住的地方是岳梁国第二不起眼的省份,就算玉蜀黍要推广,第七拨能推广到她家就不错了,也难怪她会不认得。阮双则是一脸的迷茫,皱着眉嘀咕道: “那是什么东西?!” 看来玉蜀黍在梁都也是少见的,阮双做厨师的时日不短,居然也没见过玉蜀黍。 姜大人似乎在因为人们惊讶的表情暗爽,特别是在看到刚才阻止他继续开场白的那个胖子一脸吃惊地问旁边的人那是什么的时候,他得意洋洋,好像这些玉蜀黍是他种植的一样。 姜大人再次站到显眼的地方,用一大段解说词对人们粗略地说了一顿玉蜀黍的来历和种植情况,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爱听,在夏瑾萱和阮双知道了这是一种崭新的作物之后,就开始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两筐玉蜀黍,姜大人后面的话全被她们无视了,看这两个人严肃的表情,估计此刻正在进行复杂的脑内演练。 对于玉米,苏妙不陌生,也会做,这种作物对于她来说是很平常的,从这个角度来看,这场比赛她比阮双和夏瑾萱占了优势,她烹饪的是她熟悉的食材,而那两个人要烹饪的则是一种自己从来没见过的陌生作物,还是一种植物。说实话做素食很容易,但要把素食做成比荤食更受欢迎的菜肴,这是很困难的。 苏妙其实擅长荤食,荤菜她可以变出许多花样,素菜的话,就要敲破头绞尽脑汁了。而且对于玉米,她一般都是拿来做配菜的,用来做主菜基本没有,对玉米,她并不怎么擅长。 苏妙径自走过去,站在食材桌前,拿起筐里的玉米看了看,这一看越发头冒黑线。也不知道是种植的人还不太懂得玉米的生长规律,还是种植的人是故意的以为这样的玉米最好吃,这玉米在收获的时候已经太晚了,用指甲一掐,连点水分都稀有,这完全成了老玉米。如果让苏妙来说,像这种老玉米,如果还想吃,什么花招都别用了,直接拿清水一煮就可以抱着啃了,虽然简单粗暴,但那样才是最好吃的。 苏妙手握着玉米,翻着白眼一直在回想自己会做的关于玉米的花样,回忆中凡是用玉米做出来的花式菜肴她选用的都是嫩玉米,老玉米么…… 另外一筐玉米更过分,已经给晒干了,一筐晒干的玉米拿上来到底要让她们做什么,坐下来比谁搓玉米搓的快吗?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阮双盯着黄澄澄的玉米棒,眼神几近崩溃,“岳梁国有这种东西吗?” 夏瑾萱凝眉,看她的表情那也是心肝脾肺肾全疼,可是她比较能撑得住,盯着两筐玉米看了一会儿,轻浅一笑,语气里充满了胜券在握,她笑音柔煦地说: “虽然是没见过的东西,可做我们这个行当的不就是不管给我们什么样的食料我们都能做出美味佳肴吗?” 阮双用愕然的眼神看着她,似完全没想到夏瑾萱居然会说出这样装模作样到让作为同行的她都想一巴掌抽过去的话。 苏妙却对夏瑾萱的话十分赞赏,笑盈盈地说: “夏姑娘说的没错。” “姑娘们,姑娘们,比赛已经开始了,别在这里谈天了,快去比赛啊!”姜大人见她们三个站在食材桌前不紧不慢地聊天,赛台下的观赛者已经目露不满,连忙走过来,催促道。 夏瑾萱和阮双闻言,略一思索,各自拿了自己选好的食材,转身,各归各位。虽然是自己不熟悉的食材,但两个人都很专业,迷茫了片刻就已经能够动作熟练地开始了。 只有苏妙还站在食材桌前发呆。 “苏姑娘,你又要闹什么幺蛾子?”姜大人从在苏州时就认识苏妙,对苏妙这个人他好像很了解似的,盯着她的脸,露出一副身体上的某个敏感部位正在疼痛的表情。 “幺蛾子?”苏妙回过神来,盯着姜大人看了一会儿,忽然双手一拍,笑嘻嘻道,“姜大人,你说的太对了,就是幺蛾子,第一局我要弃赛!”说罢,高高兴兴地迈开步子,径自向赛台下走去。 “什么?!”姜大人叫喊着差点蹦起来,噌地窜上前一步拦在苏妙面前,这窜过来的速度完全不像是他这个年纪能做出来的,“苏姑娘,你为何要弃赛,咱不是说好了,不是,净明法师不是都跟你说好了吗?!” 苏妙耸了耸肩,才要说话,没想到赛台下因为刚才姜大人的一声大吼一下子就爆/炸了,一个个像狂风卷起的海浪似的此起彼伏地站起来,冲着苏妙叫喊: “什么?弃赛?你可知道我在你身上砸了多少银子,本大人可是赌你能赢的!” “那真是谢谢了。”苏妙眨巴着眼睛,语气真诚地说。 “不是,苏丫头,之前都说好了的,你也来了,这不就是说你同意了吗,同意了你还闹什么幺蛾子?你弃赛,这场赛还怎么比下去?!”姜大人已经快要吐血了,心里一个劲儿地抱怨净明法师不靠谱,面前这个闹起来根本就是个活祖宗,对这种活祖宗居然没说明白了就把人给带来,这不是找事呢么! “我又没说退赛,我只是说第一局我弃赛,也没说我不比了,你急什么?”苏妙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手一摊。 “少放屁了,黄毛丫头,老子可在你身上押了五万两,你说弃赛就弃赛,你敢!”一个面红耳赤的胖子蹦起来抻着脖子大声叫嚷。 “怎么不敢?又不是我求你押我的,觉得我不可靠你就把银子拿回去换一个人押啊,叫唤什么,本姑娘参加表演赛可是连出场费都没有,你押的银子又不归我,死胖子,你才少放屁了!”苏妙直接顶了回去。 “你!你!”那胖子说不过她,被苏妙气了个倒仰,转头冲着净明法师高声嚷嚷,“净明法师,这是怎么回事,这可是你们酒楼会办的赌局,你们酒楼会就这么言而无信?若这个臭丫头执意要退赛,你得把我押在她身上的银子全退给我!” “对!退给我!” “退钱!”四十三个参与赌局的人一大半都因为苏妙扬言要弃赛的事炸毛了,表演赛是算总分的,失去一局的分数将会拉出多少分差简直难以想象,如果苏妙第一局弃赛,那么这场表演赛她绝对输定了。 净明法师瞅了苏妙一眼,苏妙早已经在人们闹净明法师的时候蹦蹦跳跳地转身,开开心心地跑走了。 净明法师:“……”居然被这个死丫头给阴了一把,难怪那时候皇上说这姑娘是个小滑头,她说的话不能全信。 赛台上,夏瑾萱和阮双因为苏妙突然宣布弃赛的消息,呆若木鸡,连要继续比赛都忘了。 净明法师的脸明显有点泛绿,他一遍又一遍地安抚着观赛者的情绪,直到答应观赛者可以把赛前押在苏妙身上的银子都撤回来之后,暴怒的观赛者们才渐渐平静下来,虽然有不少人因为怒火冲脑凭长相把赌注押在了夏瑾萱身上,不过大部分人还是揣着银子对比赛报以观望的态度。 苏妙第一局弃赛了。 在夏瑾萱和阮双的二人赛中,净明法师悄悄交代人去打探苏妙正在干什么,去打探的人去了又回,摸着后脑勺对净明法师说道: “苏二姑娘正在吃玉蜀黍。” “啊?” “苏二姑娘去了存放食料的库房,煮了两根玉蜀黍吃着,看着让咱们的人把晒干的玉蜀黍磨成粉末。” 净明法师愣了一会儿,皱了皱眉:“这丫头到底想干吗?”(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六章 老玉米 苏妙在刚开赛时就跑掉了,这对于对本场比赛抱有很大期待的阮双和夏瑾萱来说是一点打击。 阮双之所以来参加比赛,是因为她在和苏妙比赛前就被迫退赛了,这一次是难得的机会,她想和苏妙赛一场。同为女性,苏妙在厨师的道路上却比她走的长远走的顺遂走的闪耀,她羡慕,又有点不甘心。这不甘心并不是说她对自己的手艺多么有自信,她马上就要从这一行中退出来了,确切的说,还没有正式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可是她突然发现,她完全不了解自己的手艺,她到底到什么程度了,她究竟有多大的潜能,这一切她都不知道。明明喜欢这一行,明明想尽各种借口去做这一行,可是到头来,她却不知道自己的能力究竟到哪里了,在要结束之时她仍旧没有办法对自己的能力做出一个正确的评估,就好像她根本不了解自己似的,这样的遗憾有时候会让她觉得可笑。 夏瑾萱同样对这场表演赛抱有期待,她是个心高气傲的女子,她对自己的能力有很大的自信,正因为有自信,她才想和苏妙比一场,狠狠地锉她的锐气。同样是在男人的世界里摸爬滚打的女孩子,她们不可能成为朋友,只能成为最最激烈的竞争对手。苏妙在罕见的女性选手里被认为是最出色也是最受关注的,夏瑾萱并不否认她是看不惯苏妙出风头,这并不是嫉妒,而是她不认为苏妙多有能耐,她不承认,她有自信自己比苏妙更强,所以今天,哪怕是不计入决赛的表演赛,她也已经打定主意,假赛赌局都是次要的,她最想要做的事是打败苏妙赢得比赛。 阮双和夏瑾萱的心理活动各不相同,但无疑都把苏妙这个最能出风头的当成了目标,靶子一样的目标,不把这个靶子打坏,她们今天的心情就不会愉快,然而就在她们摩拳擦掌的时候,苏妙弃赛了,两个人的心里或多或少受到了冲击,在这个时候,第一场比赛的主食材居然是两筐老玉米,这玩意儿她们见都没见过,究竟要怎么做,完全没有头绪,这让她们感到焦虑。 阮双的心里很紧张,比赛是有时间限制的,没有太多的时间给她思考。因为玉米是一粒一粒的,她在思维一片混乱中只能凭感觉将玉米粒全都铲下来,接着望着一筐玉米粒发愣。给玉米脱粒她从来没做过,技巧掌握不好她的手很痛。皱着眉,她不由自主地向夏瑾萱那边看去,夏瑾萱和她年纪差不多,但对方明显比她镇定许多,夏瑾萱是先将玉米用水煮了一下,然后才给玉米剥粒。 阮双的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一声“糟糕”,像夏瑾萱那样先用水煮一下会更好,不仅能更好的脱粒,将玉米稍稍烫一下,会让干硬粗糙的口感稍显得湿软光滑一些。一双清秀的眉皱得更紧,她一边在心里想着“难道我连夏瑾萱都不如么”,一边继续给玉米剥粒,尖锐的刀尖不小心擦过手指,瞬间割出一道口子,切菜刀极锋利,鲜红的血立刻涌了出来,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自己都被刺目的血吓了一跳。 “小娘皮在干什么?她不是厨子吗,厨子还能划破手指头?我可在她身上押了三千两银子!”底下的看客立刻愤怒地叫起来。 “三千两算什么?老子可在她身上押了三万两,要不是看她的脸蛋长得讨人喜欢!没想到居然是这么没用的货色!” “这种手艺让她上台来干什么?当花瓶吗?” “太差了!我就说么,几个女人比赛,就是胡闹!真正做厨子的有几个是女人,岳梁国的厨王一直都是男人,什么时候有婆娘当上厨王了?最近的女人越来越不像话,抛头露脸不说,还想跟男人一较高下,不自量力,真是世风日下!” “我今天到底为什么来参加这场赌赛,一点趣味都没有!” “算了!算了!这么年轻的小姑娘,你们的嘴别太损,没看那个姑娘都快哭了么!”一个镶了好几颗金牙的中年人笑呵呵的打圆场,然后说,“多好的比赛,这么年轻貌美的小姑娘,既能让你们看比赛,又有好菜给你们吃,快别抱怨了,瞧这俩姑娘多水灵啊!” “当!”菜刀狠狠砍在菜板上的声音,半截刀刃已经没入菜墩里,发出瘆人的声响把还在嘻嘻哈哈的人吓了一跳,把泪水就快涌出来的阮双吓得眼泪刷地憋了回去。 夏瑾萱面罩寒霜,一双眼梢斜飞的眸子冷冷地在一帮色迷迷的看客脸上扫过,她的眼棱角分明,平常笑的时候不觉得,可当她眼神冷冽地看人的时候,那双眼如刀,就好像随时都能杀人似的。 底下的人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开玩笑的人不由得闭了嘴,用愕然的表情看着她。 夏瑾萱依旧冷着一张脸,低头将芡实、绿豆、番薯切成丁。 阮双看了她一眼,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静下心来,将玉米粒煮熟之后,放凉了用冷水冲湿,甩去水分,在里面倒入糯米粉。 绿影阁里。 回甘趴在窗台上,饶有兴致地盯着夏瑾萱,笑嘻嘻地说: “这也是一只小辣椒!” 顿了顿,对坐在身边的寸头小子道: “哎,你家小双要哭了!” 高兴即使在二楼都能看见阮双的眼睛是湿的,站起来,愤愤地骂道: “那群王八羔子,对一个姑娘家嘴巴也这么可恶,早晚下地狱!”说罢,转身往外走。 “你去帮她?”回甘扬眉,问她。 “我上茅房!”高兴回答,噔噔噔的出去了。 高兴前脚刚走,很快,包厢的房门被从外面推开,回味走了进来。 “哟,真早啊,你不是说你不来吗?”回甘惊讶地问。 回味没回答,走到窗前,找一个舒适的座位坐下来,望向窗外。 “你的小妙儿弃赛了。”回甘说。 回味没有做声。 “你知道?”回甘惊讶地问。 回味提起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啜了一口,才慢条斯理地说: “不知道。” “那你怎么一点不惊讶?”回甘啜着茶,扁着嘴说。 回味不语。 “你的小妙儿现在正在后厨吃玉蜀黍,你要不要去看她?” “不用了。”回味淡淡地道,“我是来接她的,等她比完了我们就回去了。” “‘我们就回去了。’”回甘学着他的语调阴阳怪气地说,不满地道,“小子,你懂不懂什么叫‘矜持’,你们还没成亲呢,这副老夫老妻的口吻算什么!” 回味不理他,向赛台上瞥了一眼,立刻皱起了眉: “黎丙贛还要脸不要,那些玉蜀黍是庄子里种坏了的,他拿过来打算难为谁?” 回甘的额角挂着一粒大大的汗珠,无语地道: “……我说,阿味啊,净明法师虽然没定下名分,可他好歹也当过皇上的老师,你叫他的时候客气些。其实他挺喜欢你家小妙儿的,他也挺喜欢你,你小的时候他还给你算过命呢,说你将来婚姻美满,夫妻和乐,儿孙孝顺,得活到九十岁才能寿终正寝。” 回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看见谁都这么说。” “不是啊,他看见我时还说我成亲后会惧内,这个一点也都准。” 回味瞅了他一眼:“这个算的倒是很准。” “胡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惧内了?!” 回味皮笑肉不笑了一下,用来表示对他反驳的轻蔑,于是回甘果断转移了话题: “食料不好,小妙儿的手艺施展不开,更符合这场比赛的规矩。不过其实我还有点期待,小妙儿她未必是个听话的,真正的厨王不管用什么样的食料都能够做出让人心动的美味,小妙儿究竟会怎么做呢,我有点好奇!”回甘笑着问回味,“今天的表演赛你们是怎么商量的?” “我们没商量。” “咦?这么大的事她都没跟你商量吗?今天你不打算插手?”回甘惊诧地追问、 “她有自己的想法和做法,她需要我插手的时候我自然会插手,她不需要我插手,我就不会去做。”回味淡淡地道。 他的语气淡淡的,可回甘很敏锐地从他的话语里捕捉到了几根甜到发腻的情丝,真是牙都要掉了,他摸了摸腮帮子,一脸无语地看着他。 “科西国的使团又要来了?”回味啜着茶,突然开口,沉声问。 “嗯,听说昨晚上到的,今早送了国书。” 回味皱紧了眉,他的心情很不愉快,忽然语气沉冷的道了句: “没完没了的,我和妙儿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丰州去!” “我也不是反对你去丰州,当然了,入赘绝对不行!”回甘说,顿了顿,看着他时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你自己也明白吧,现在的局势,如果没能彻底解决,即使你回了丰州也不能安稳,不一鼓作气斩草除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人给偷袭了……啊呀,那可真糟糕,若是你成亲之后被偷袭,小妙儿同样会有危险,万一那时候小妙儿已经有了小娃娃……我可怜的侄儿,你真命苦啊!”他十分入戏地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煽情地说。 回味黑着脸瞅着他。 回甘“哭”过之后又正经了起来,饶有兴致地望着楼下赛台,向夏瑾萱的方向指了指: “其实那姑娘的手艺也不错,可惜手生了,大概很长时间没碰过菜刀了。” 回味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沉默不语,他对夏瑾萱没什么兴趣。眼神移动之间,回味突然看见了站在楼下角落里一根装饰柱子后面的夏朗,夏朗双手抱胸,斜靠在柱子上,目不转睛地望着赛台上的夏瑾萱。同是男人,那样专注的眼神太好懂了,回味扬眉。 赛台上,阮双用糯米粉将玉米粒拌匀,让每一颗玉米粒的表面都沾上了糯米粉,接着在锅里放入半碗菜油,烧热后倒出来,只在锅里留下一点底油,再将沾了糯米粉的玉米粒倒进锅里,摊平之后用手压实,以这样的形态用小火煎片刻,沾了糯米粉的玉米粒在受热之后会变成饼状的一块,此时倒入刚才加热后倒出来的菜油,没过玉米粒,接着将小火转成中火升高油温,将变成饼状的玉米粒下锅油炸至金黄酥脆,用锅铲铲出来,这时候的玉米粒已经变成一整块酥脆香甜的玉米烙,阮双用刀将一整块玉米烙分成三角形的几块之后,以层叠的形式摆在瓷盘里,雕出粉红色的萝卜花朵摆在玉米烙上作为装饰,最后在玉米烙上洒上糖粉。 黄澄澄香喷喷的“金玉满堂”被阮双做出来了,在洒上糖粉之后,她不由得舒了一口气,表情也松弛了几分。 拿起一块,阮双先自己尝了一下,入口时酥脆香甜,发出的“咔擦”声十分悦耳。这悦耳的声音说明炸的很完美,阮双对油炸食品很擅长,所以才选择做这道以油炸为主的“金玉满堂”,单听声音她就能够知道成品的圆满度,这声音如此清脆悦耳,让她心中一喜,心想“做自己最擅长的果然会变得顺利”,然而在下一刻开始咀嚼时,她的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相当失败的口感,是她从业以来最失败也是最让她失望的口感,这些玉蜀黍似乎并不适合油炸,在高温烹调过之后,玉米粒上的皮和肉分立,虽然被糯米粉黏合变成了玉米烙,可皮肉分开,在油炸之后,玉米皮变得更老,玉米肉变得干硬,两种最糟糕的口感掺杂在一起,双倍的糟糕口感只会让结果变得更糟糕。 与阮双的金玉满堂相比,夏瑾萱的作品似乎要好一些,虽然做法简单,但这简单的做法或许更适合今天的食材,因此在口感上,夏瑾萱的玉米甜汤要更容易被接受一些。 山泉水煮沸后放入杞枝国地产的沙谷米,搅拌之后再倒入玉米粒、番薯和绿豆,大火煮开后转小火慢熬,一直熬到沙谷米变成完全透明,放冰糖融化。因为用了罕见的沙谷米,她的玉米甜汤比金玉满堂更受喜欢,可在玉米甜汤里,沙谷米似乎抢了玉米的风头,作为主食材的玉米完全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七章 气氛的左右者 厨王赛的评审们是最挑剔的,第一轮赛无论是阮双的金玉满堂,还是夏瑾萱的玉米甜汤,结果都差强人意。 虽然能够从两道菜肴里感觉到她们的手艺还行,可是首先,对于不熟悉的食材她们的独创能力不够;其次,在对食材的认知和把握上稍微差了一些。大家都知道用做主食材的玉蜀黍似乎因为收获过晚导致口感不佳,在这种情况下,玉蜀黍就不应该被做成太细腻的菜肴。无论是油炸的金玉满堂还是清煮出来的玉米甜汤,这两道甜菜对食材的完美度要求极高,除了手艺,食材的质量才是最重要的,她二人没意识到这一点,只凭自己的感觉就去做了,思考上的不周全让台下的评审有些不满意。 不过毕竟是没见过的食材,做成这样也难为她们了。 因为口感上差强人意,大部分人在吃一口之后就搁下了,这一点阮双和夏瑾萱都一样。 接下来便是评分,在评分这个环节上,两人之间的差距却显现出来。 二十个评审四十三名看客共六十三人,最高分三分,最低分一分。 夏瑾萱在被评分时,五十个人打了一分,这还算客气的,剩下的十三个人居然全部弃权,也就是说,她的那道玉米甜汤连一分都不值。 夏瑾萱感受到了奇耻大辱,她从来没有输的这样狼狈过。 阮双的金玉满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卖相比玉米甜汤好看的关系,一个业余的观赛人给她评了三分,然而这并不能给她安慰,因为三十个人对她弃权,剩下的三十二个给她打了一分。 夏瑾萱以五十对三十五暂时领先阮双,十五分的分差,如果说夏瑾萱是愤怒和不甘,这时候的阮双则有点心灰意冷,她在完全不明白自己实力的情况下惨败,在她心里,这已经说明她的能力一文不值。 高兴站在观众席后面的柱子旁边,双手抱臂,远远地旁观。阮双的表情明显是想放弃了,他的心里变得有点怪怪的。 他和阮双是指腹为婚,虽然幼年时因为中邪事件他被送到大佛寺修行当和尚,但他很清楚地知道长大后他会还俗,等还俗时他就要娶阮双为妻了。他在大佛寺念了几年经,就因为做菜的天分混到了斋饭堂,那时候阮谦正在接受圆信师父的教导学做素菜,阮父和圆信师父是好友,因为这一层关系,再加上阮双当时年幼,那时候阮双时常来大佛寺找圆信师父玩。小姑娘调皮总装成小和尚去厨房帮忙,一来二去就成了圆信师父的半个徒弟。虽然高兴在寺里长大,可因为阮双总是来玩,他和阮双算是青梅竹马,他最先注意到的便是阮双刻意压抑的天分。 高兴不知道阮双的手艺能达到什么程度,可他知道她在无意识地压抑自己的天赋。经过这么多年的交往,他认为原因出在阮谦身上。,一个很残酷的事实,在经营百年酒楼的阮氏家族里,唯一的男丁,也是唯一的继承人,阮谦的天赋却不如自己的妹妹。阮谦在厨艺上悟性不够天分不足,这一点已经引起甘宝楼许多元老的不满和责备。在这样的情况下,阮双下意识藏拙,避免给哥哥更大的压力。更何况作为女孩子,她是不可能有继承权的,因为从小受的女孩子教育,她只把烹饪当成一项爱好或者是将来能抓住夫君的手段,然而内心深处,她矛盾地想要将这项爱好变成本业。可现实不允许她这么做,处在各种压力下的阮双无法突破自己给自己设立的障碍,所以始终停滞不前。 关于阮双的将来,虽然高兴也觉得为难,可他始终认为阮双一直无法突破自己的障碍,就这样浑浑噩噩地结束自己的……“爱好”,有点可惜。 因为苏妙出人意料的弃赛,第一轮结束之后,看客们又有一次重新下注的机会。接下来的比赛暂时中止,观众们陆陆续续都去下注了,只剩下夏瑾萱和阮双两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场地中央。远远的,绿影阁里关于下注的议论声和吆喝声不断,与这一头的寂静形成鲜明对比,总觉得这两个姑娘有点可怜。 高兴颦眉想了一会儿,忽然灵机一动,招手唤来小厮“生姜”,对他低声耳语一番。 生姜点头表示记住了,转身就走,不一会儿带回来一个小丫鬟。那个看起来就很伶俐的小丫鬟径自向赛台走去,来到正发呆的阮双身旁,笑嘻嘻地对她说: “阮姑娘,苏二姑娘在后面的库房里,叫奴婢找你过去,说是想尝尝你这道金玉满堂。” “嗳?”阮双愣住了。 “姑娘快去吧,等会儿第二轮赛就开始了,苏二姑娘要参加第二轮赛,你再不去,等开赛她就没工夫了。”小丫鬟催促道。 阮双不太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苏妙说想尝尝看她做的金玉满堂,这一次的金玉满堂做的有点糟糕,但阮双很想让苏妙尝尝看,本来不好意思开口请教,可这是苏妙主动要求的,应该没有关系。想了一会儿,她咬着嘴唇,端起一盘金玉满堂,跟着小丫鬟向后面的仓库走去。 储存食材的仓库就在绿影阁的后面,并不遥远,此时苏妙正坐在仓库门口的小板凳上,一边看着工人磨玉米粉,一边啃煮熟的玉米,阮双意外出现,手里端着一盘黄金玉米烙,苏妙一愣,用惊诧的眼神看着她。 这惊诧的眼神把阮双弄蒙了,她觉得不对劲,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站在苏妙面前,试探地问了句: “妙姐姐,你叫我?” “啊?”苏妙很惊讶,一头雾水。 “你没叫我?”阮双愣了,小丫鬟把她带到门口就跑了,她没法去问,尴尬极了。 “……呃?”苏妙确实没叫她,正想说不知道,抬眼却看见高兴在阮双身后很远的地方冲着苏妙挤眉弄眼地比划。 苏妙虽然不明白他到底想干吗,可看他很着急的样子,好像是想让她承认的意思,小味味唯一的友人,苏妙觉得自己应该对他友好些,于是眼神闪烁地哼哼了两声: “嗯!哦!我叫你了!” 阮双虽然觉得不太对,却没想别的,把盘子递过去。 这是让她试吃的意思,苏妙讪讪地接过来,黄金玉米烙在苏妙的记忆里是很平常的菜,她拿起一块,咬了一口。 “怎么样?很糟吗?”苏妙还没嚼呢,阮双已经先问了。 阮双也太着急了,苏妙一脸无语地嚼了两下,粗粝的口感让她没忍住,皱起了眉,咽下去,望向阮双认真等待点评的脸,对方好像因为她刚才皱了眉受到了一点打击。苏妙觉得以自己的水平还没有评判他人的资格,可阮双的眼神太认真了,让她觉得不说点什么反而过分了。忍耐着不喜欢的口感尝了一整块,顿了顿,她一本正经地说: “先说这料,这类玉蜀黍不适合油炸,稍嫩一点的做出来才好吃,不过既然给出的料是这个,能做出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下面是我个人的一点建议,你可以随便听听,你是先脱粒后煮的吧,我觉得还是先煮后脱粒更好些,受热的问题在一定程度上会影响口感,这玉蜀黍本来就够老的,搞错了顺序,煮出来更干硬了。” 阮双没想到她居然吃出来了,摸了摸嘴唇,为自己粗心的失误感觉到羞愧。 “你可以用做土豆粉的法子自己沉淀出一些玉米粉,和糯米粉掺在一起做,口感会更爽滑香脆。最后一步最好用吸油纸把多余的油分吸走。其他的没什么问题,你火候把握的很好,这形状做的也很完美呢。”苏妙端着盘子,仔细观察着上面金黄色的玉米烙,称赞说。 阮双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苏妙回过神来,被她看得浑身发毛,讪讪笑问: “你干吗这么盯着我?” “妙姐姐,”阮双垂下眼帘,轻声问她说,“你觉得我的手艺究竟如何?”她特地加了一个“究竟”,很正式,有种打算刨根问底的感觉。 苏妙看了她一会儿,表情为难地回答:“我只能根据我的想法去评价你做的菜,却不能用你做的某一道菜看出你的手艺和潜能。而且我觉得,最了解自身的人其实是你自己,因为这世上没有一个人会像你自己一样日夜不间歇地陪伴着你,所以不管是个性、习惯还是潜能,与其询问别人,不如好好的看着自己。” “看着自己么?”阮双怔怔地望着双手,喃喃自语了句,抬起头,问她,“要怎么做才算是好好看着自己?” 苏妙摸着后脑勺,哈哈一笑:“妙姐姐只是厨师,不是哲学家。关于自己的问题,与其问别人,不如问你自己。” 阮双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苏妙被看得很心虚,偏过头去,讪讪地笑,她已经过了跑火车不会尴尬的年纪,不要为难她啦! 身穿大红色马甲,打扮的像个唱戏人似的伙计小跑过来,告诉她俩第二轮赛马上要开始了,叫她们赶快回去上台。 “妙姐姐,第二轮赛你参加吗?”阮双问。 “参加啊。”苏妙回答。 阮双点点头,说了声“那我先过去了”,自己先走了。 苏妙目送她远去,叼着玉米棒子去看伙计磨出来的玉米粉,用手捻了几下,对伙计说: “拿细筛子筛十次。” 伙计应了。 苏妙向前面去,特地绕路经过绿影阁后门,两个刚下完注的观赛人正在回廊里说话,只听其中一个冷笑一声: “我说呢,一上赛台就劲头十足的苏妙怎么会突然弃赛,酒楼会忒不要脸,不愧是皇家的走狗,居然开赌局打假赛!” “为赈灾么?难怪前阵子几个皇子把梁都的富户都走遍了,原来是赈灾银子不够用。这酒楼会平常就跟个哈巴狗似的拼命巴结,我就说鲁南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可能没有动作,原来在这儿等着呢,幸亏我押的是夏瑾萱!”另外一个人得意洋洋地说。 “酒楼会不是不要脸要打假赛吗,好,老子就看着他打,他想让老子押苏妙,老子偏不,福全,再押五万两,全给爷押夏瑾萱赢!”先前的人昂起下巴,轻蔑地说,吩咐自己的小厮再去下注。 “真没想到!那个苏妙居然会打假赛!” “你可别忘了她是谁的儿媳妇,跟皇家穿一条裤子,她巴不得为皇上分忧解愁让皇家接纳她呢!”华服男子哼了一声。 “这次下注就封上了,我还押了点银子在阮双身上,你不押押阮双么?” “那个不行,苏妙打假赛,最后赢的肯定是夏瑾萱!” “说的也是,夏瑾萱的手艺应该比阮双强,阮双就是被甘宝楼捧出来的一个黄毛丫头,仗着自己是阮家的小姐,有老爹撑腰,把厨王赛当成玩乐,这种货可不能押!”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转身进了绿影阁。 这时候,周围几个探出来的脑袋陆续缩了回去: “原来是这么回事!” 待周围安静下来之后,苏妙从墙根底下出来,向绿影阁看了一眼,笑了一声,转身,向赛台的方向走去。 赛台下,已经下了注的人们陆续回来坐下,在座位上还在议论,有不少人用轻蔑和不善的眼神盯着苏妙看。 苏妙也不在意,走到准备席坐下,她又回来了让夏瑾萱有点意外: “你不是弃赛了吗?” “我是弃赛又不是退赛。” 夏瑾萱瞅了她一眼,扭过头去,没再搭理她。 铜锣响,第二轮赛开始,台上台下比第一轮时安静许多,而且台下的人们心情似乎很舒畅,一个个脸上洋溢着自得喜庆之色,好像占了什么大便宜似的。 苏妙笑。 第一轮赛和第二轮赛中间隔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努力思考的话,至少可以考虑出一个方案的雏形,然而很显然,那段间隔时间阮双和夏瑾萱谁也没有思考第二轮比赛的主题,两个人一个在发呆一个只顾着气愤,第二轮赛都已经开始了,她们两个还站在料理台前,一动不动的发怔。 苏妙则一点不焦急,完全不受第一轮得了个大鸭蛋的影响,她的动作慢吞吞的,把台下的人看的很是心焦。 饶是净明法师再淡定,面对这样的比赛这样的三个选手,他也止不住开始冒火,本来选三个姑娘做表演赛是为了噱头,认为这种噱头更容易吸引人,早知道这三个丫头如此诡异……或许不应该选苏妙,他怎么就给忘了苏妙的特长就是能左右比赛的气氛!(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八章 玉米浓汤 在岳梁国被称为“狼桃”的番茄开始大面积种植的时间要比玉米早的多,尽管如此,把番茄当做吃食来种植的人却很少,因为那能够把牙酸倒的味道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所以当看到苏妙把番茄洗净去皮加热的时候,底下的人一脸不可置信,接着便是满脸不能够接受的表情。 虽然知道狼桃是能吃的东西,可是敢把这种不受欢迎甚至是遭人讨厌的食材用到厨王赛上来的,苏妙大概是第一个,一点没有想要避开敏感食材的意识,看她这么做,感觉她压根就是不想讨好品尝者的口味。 苏妙选择了小一点的锅子,坐锅点火,倒入冰凉的泉水烧沸,将捣烂去皮的熟玉米放进锅里煮至粘稠,接着放入切好的番茄烧沸,改小火,将奶油一点一点地注入锅里,之后用木铲翻搅,下少许海盐,一直搅拌到锅中的玉米浓稠成酱,才撤火。 梁都因为外来贸易发达,奶制品比别的地方多,这时候制作奶油的方法还比较原始,都是在晚上挤出新鲜的牛奶,放在盆中,静置一夜之后,盆里的牛奶表面就会出现一层厚厚的“乳花”,这就是原生态的奶油。虽然和苏妙记忆中常用的奶油完全不一样,但毫无疑问,用这种做法做出来的奶油味道相当淳厚,淳厚得能够把牛奶的香浓放大数倍。 在食物里加入奶油是非常冒险的做法,因为纵使梁都奶制品丰富,岳梁国人对和牛奶有关的东西却并不是很喜欢,当然也有人会很喜欢,女性的比例稍微多一些,但那也只是为了美颜,大多数人对牛奶的奶腥味还是不太能接受。就连回味都不止一次说过,这玩意儿总让他想起杞枝国那帮膀大腰圆的汉子,苏妙猜测他的意思其实是牛奶会让他联想到草原、牛羊和野蛮人。所以说,让岳梁国人喝牛羊奶他们宁可去干了一盆鲜豆浆,有那不懂行的甚至都不知道苏妙往锅里倒的那白花花半粘稠的液体是什么。就算是知道的,也目露嫌弃,有的干脆把脑袋转到一边去,不再看苏妙的操作过程,免得影响胃口。 “什么东西都往锅里倒,真的是打假赛,确定无疑了!” 一众人附和地点点头,皆用鄙视的眼神看着苏妙。 苏妙浑然未觉,另外取了一口干净的锅子,用小火加热,之后将凝固了的奶油放进锅里,用锅底的余温把奶油融化,接着放进筛过的面粉,拌炒均匀。 一股很浓的香味突然散发出来,开始时很慢,渐渐的,那香味被人一点一点地感受到,在感受到的时候,嗅觉突然发现了这股香味的浓郁,于是那仿佛能渗透人心的甘甜醇香一下子变得热烈起来。 这时候,苏妙将一锅早已准备好的滚烫高汤浇了进去,温度的冲击,发出一声脆而烈的声响,苏妙拿起两根长长的筷子,迅速搅拌均匀。 这时候工艺上的复杂感就显露了出来,有点像在打蛋的动作,可是这样的动作用在一锅汤的搅拌中多少显得有点诡异,然而那快而果断的动作还是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以长筷翻搅,无论是速度还是力度都是均匀的,打着圈儿的旋转搅拌,看着时觉得她做的很简单,然而仔细思索,这样的节奏绝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掌握的,连阮双和夏瑾萱都忍不住望过来,能做成她这样,必是经过长久而刻苦的练习,虽然苏妙的那一套做法她们完全不能理解,可是关于功力的差异似乎在这一刻显露了出来。 夏瑾萱皱起眉,她并不愿意承认这样的差距,她觉得苏妙大概是在故弄玄虚,她低下头,自顾自地包着自己手里的馄饨,动作麻利,毫不拖泥带水。 苏妙将锅中的奶油汤用中火煮过,待变成了最适宜的浓稠度时,她取了稀疏的棉布,铺在盆子上,将奶油汤倒进去,用纱网一遍一遍地过滤掉沉淀的颗粒,使奶油汤的口感变得更加顺滑。 接着,她将制作好的玉米酱倒进过滤后的奶油汤里,用盐和胡椒粉调匀之后,起锅前注入纯鲜的牛奶。浓郁的奶香,清甜的玉米香,这时候的玉米似乎已经不再是老玉米了,混合了香浓纯白的鲜奶油之后,仿佛变成了另外一种淳厚而美妙的东西,是滚热的牛奶将玉米本来的甘甜激发出来了呢,还是淳厚的高汤将玉米自带的清香诱导出来了呢? 这说不好…… 但是,毋庸置疑,这是一种全新的口感,一种谁也没有品尝过的,新奇陌生,看着让人讨厌,但是品过一口之后又会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可以,意外的香甜,甜而不腻,新鲜的淳厚,厚而不稠,清澈通透,沁人心脾,就是这样的口感,就是这样的味道,让人觉得好似瓷碗中乳黄色的浓汤正在反射着玉米表面黄澄澄喜人的清光。 玉米奶油浓汤和岳梁国传统的羹汤完全不一样,首先它非常细腻,细腻到即使是味蕾再敏感的人也品尝不出食材和辅料原来的形状。奶油爽滑,高汤清澈,玉米酱绵厚,无论是哪一种,它代表的仅仅是一种香气,一种味道,这道汤只有一种口感,一种由主料和辅料共同铺垫出来的口感,那就是入口即化,浓厚绵滑,齿颊生香的甘醇。 虽然有些甜,但却不腻人,玉米的香味很清晰的被衬托出来,可以在轻嗅的时候让人们恍然大悟“原来玉蜀黍是这个味道的”。入口后,在舌尖与上牙床不经意触碰之时,那细腻绵润便已经融化得无影无踪,唯留下清爽微酸的甜香滋味弥漫在口腔,冲入心房,此时的心似被注入了一缕阳光,在冰凉的秋末冬初,这一缕阳光突然让人的身体变得温暖起来,于是整个人变得豁然开朗。 味觉似乎变得有点奇怪,玉米、奶油、番茄,完全不受喜欢的东西却创造出来一种让人莫名倾心的味道,骨子里是排斥的,可是身心的确变得很舒坦。 以至于在品尝接下来夏瑾萱的玉米鲜肉馄饨和阮双的红烧排骨炖玉米时,味觉好像失灵了,本来不错的菜肴居然被自己的味觉吃出了一点微妙的违和感。 夏瑾萱的玉米鲜肉馄饨用了上好的猪前腿肉,剁成馅之后将玉米粒包裹在肉馅中间,包进水晶面皮里,变成半透明的馄饨,再用调入玉米的清高汤煮熟,只在上面撒了一点白嫩的葱花。口味非常清淡,是这个时节里在身体最需要被滋润的时候送给人们的清淡美味。柔滑多汁的馅料,淡而回甘的汤底,薄而韧性的面皮,浓厚中透着一丝玉米天然的甘甜。本来应该是很美味的,可惜的是今天用的主食材,如果再嫩一点一定会很好吃,然而今天的这道玉米馄饨,即使玉米粒被包进肉馅包进馄饨里,干硬的玉米皮还是被吃了出来,粗糙的口感让人多少觉得有些失望,尤其是有肉馅的鲜滑在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反而将玉米的缺陷放大,这是唯一的败笔。 因为主食材上的限制,阮双在选择烹饪方法时比夏瑾萱巧妙一些,这次她没用玉米粒,而是直接将玉米切成圆段和排骨一起炖煮。排骨事先焯过,熬糖色将排骨做成红烧,接着再倒入洗净切好的玉米,添香料炖煮。对比第一次对玉米的加工使用了两道工序,这一次因为只是用水煮,所以玉米的口感比上一次好的多。尤其是排骨的香味和口感与玉米中和了,吃起来玉米的口感和味道不会显得太特立独行。而且玉米粒和玉米段相比,玉米粒因为细小,更容易让人挑出毛病,反倒是大一些的玉米段在食用的过程中不会让人留意的那么仔细,也就不会挑出太多的毛病。 不过这样的做法多少有投机取巧的嫌疑,再加上玉米炖排骨实在没什么特色,感觉太普通了,这是唯一的缺点,没什么存在感。 评分是现场进行的,现场写出不记名评分之后投进伙计手里的木头箱子里,然后现场统计苏妙三人的总得分数。 夏瑾萱以五十票一分、十票三分、三票二分总分八十六分再次领先阮双的四十票一分、二十二票二分合计八十五分。 从第一轮十五分的分差到第二轮只有一分的分差,这是很值得惊讶的进步,连阮双自己都没有想到。 夏瑾萱的脸色更加不好看,本来只以为是一场普通的表演赛,没想到却因为食材问题变得这样棘手,本来心怀着满满的自信热情高涨地来了,现实的结果却出乎她的预料。可是她还是不甘心,这一次不仅仅是针对苏妙,还有居然这么快就把分差提上来的阮双,在她眼里阮双是一个很没存在感的对手,这样的对手竟然悄无声息地追上来了,她很是恼火。 阮双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一次至少没那么丢人了,然而对自己做出来的东西她还是有许多不满意,她颦眉盯着桌子上的玉米,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难题,究竟该怎么办呢? 她努力的去思考,想要想出一个好办法。 苏妙的箱子是最后收上来的,因为对她的玉米浓汤存在犹豫的人似乎很多,以至于收评分的过程非常缓慢。 最后一个收上来,所以只能最后一个计算总分。 伙计现场拆了箱子在板子上进行统计,统计出来的结果不仅让台上的人吃惊,连台下那些评分的都惊诧万分,面面相觑,诧异的说不出话来。 姜大人愕然地盯着计分板,愣了半晌,才磕磕巴巴地开口宣布道: “苏妙苏姑娘,第二轮赛,玉米浓汤,六、六十三票二分,总得分一、一百二十六分。” 全场哗然。 夏瑾萱和阮双两轮赛合计分别是一百三十六分和一百二十分,苏妙第二轮只一场赛总分便是一百二十六分,超过阮双直逼夏瑾萱,这样来看第三轮反转并非不可能! 夏瑾萱的脸刷地白了。 阮双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苏妙腼腆的笑。 “怎么回事?她不是打假赛吗?”观赛席上有人差点喊叫出来。 “莫非这就是真一阵假一阵看起来更像真的?”有人想了想,说。 此话一出,安抚了不少人的情绪,大家深以为然,阮双就是个陪衬,只要苏妙输夏瑾萱赢,他们赌出去的银子就能够加倍赢回来。 回甘趴在窗台上,看着苏妙腼腆着得意的模样,扬眉,慢吞吞地说: “我就说过这丫头不可能听话,老爹偏不信,说这丫头如果对你是真心的,一定会为了你去打假赛,要我说你为了她去打假赛倒是有可能,她为了你,想都别想,哼!” “我不会去。”回味瞥了他一眼,说。 “不会去什么?”回甘问。 “别什么都拉扯上我,你们只是单纯的想给她个下马威,顺便让她帮你们弄笔银子,她可不是那么好使唤的,我认识她这么多年,只有她使唤别人还从没见谁使唤过她。” 回甘啧舌,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别过头去,决定还是什么都别说的好,以免说多了心肝脾肺肾全疼,这小子居然胳膊肘往外拐! 第三轮开始之前有一个中场时间,会有舞姬上台跳舞,这是为了让观赛者和参赛者稍微休息一下,重新调整状态。 苏妙趁机去上茅房,回来时,走在游廊里,路过一道镂空的梅花窗,突然听见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啊呀”一声尖叫,大声道: “放开我!” 接着,一个侍女打扮的姑娘一阵风似的从梅花窗旁边的月亮门里冲出来,掩面向苏妙对面的方向飞奔。 苏妙一愣,惊诧地眨巴了两下眼睛,又听梅花窗里有男人的声音啐了一口,愤愤地道: “呸!不识抬举的东西!” 苏妙顺着梅花窗望去,原来那一头是一座小花园,小花园里站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年的身旁是一个小厮。这少年长得还算清秀,却让人喜欢不起来,浓浓的纨绔风隔着窗户扑面而来,不是叛逆期的那种,而是一看就不是个好孩子。 “好少爷,还是回去吧,老爷都说了这阵子少爷不能出门,万一被老爷发现少爷又出门了,老爷这次非打死奴才不可!”少年身旁的小厮哆哆嗦嗦地央求。(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九章 喜欢 “那就打死吧!老爷还说过要打死我,你看本少爷死了么!”少年歪着鼻子哼了一声,不屑地说。 “我的少爷,先不说老爷怎么样,少爷这些日子还是在府里呆着更好些,那个酸书生不是把事都捅到皇上面前去了吗,那女人到现在还没找着,刑部的那帮人说不定因为找不着正盯着少爷呢,少爷这时候还到处走,不是给那些人送把柄么!”小厮的语气焦虑而不安,苦口婆心地劝说。 “把柄?本少爷有什么把柄?那娘们儿本少爷从没见过,那娘们儿到底跑到哪去了本少爷怎么会知道!”少年冷冷一笑,摇晃着手里的折扇,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 “是,是,少爷确实不知情,可被刑部的人缠上总是晦气,少爷何不等到这个风头过去了再出来玩耍。”小厮小心翼翼地劝说,顿了顿,刻意压低声音,轻声说了句,“少爷的香囊……” “什么香囊?”少年的神情和语气都很淡定,斜睨着小厮,冷笑着问。 那小厮似打了个突儿,表情变得不自然起来,赔着笑脸说: “什么也没有,是奴才多嘴,少爷饶命!”说着给了自己两个嘴巴,顿了顿,又小心谨慎地劝说道,“少爷什么都不怕,可被狗皮膏药缠上总是件烦心事,再说还有老爷那边,少爷自是不怕老爷的,可老爷眼瞅着上了年岁,少爷孝顺,也不忍让老爷太担心,您说是不是?” 少年乜了他一眼,哼笑了一声,扬起下巴说: “好啊,等本少爷玩够了再说,玩够了再回去孝顺我爹!”说罢,转身,摇摇晃晃地向花园深处走去,一边走一边还在哼唱着流行在花街柳巷的淫词艳曲。 因为他们的声音时大时小,苏妙隔着一扇窗子也没太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不过她总觉得那不是个好孩子,一脸淫邪之相,小小年纪就会唱这么露骨的小黄歌,她撇了撇嘴,转身,回了赛场。 观赛席上大部分人正在欣赏歌舞,准备席上,阮双和夏瑾萱各据一边,中间空了一张椅子。 其实苏妙是坐在最左边的,没想到只是去上个茅房的工夫座位就被占了,像这种三人决赛坐在中间的那个总会莫名的觉得有些尴尬,苏妙走过去,讪讪地坐在空座位上,阮双和夏瑾萱同时向她看来,气氛似乎变得更尴尬了。 “妙姐姐,”阮双垂着头,沉默了半天,突然开口,对她说,“我觉得这场比赛我肯定输了。” 苏妙微怔,阮双说这样的话让她不太好接,顿了顿,笑道: “还没比完呢。” “之前的分数已经没办法挽回了,不过最后一轮,我希望至少最后一轮我能赢过夏瑾萱。”阮双看着她说。 夏瑾萱冷笑了一声,充满敌意地望着阮双: “就凭你那半吊子的手艺?” “你已经很久没进过厨房了吧,我直到十天前还在甘宝楼的厨房里工作,我虽然是个半吊子,要赢你这个三心两意却自以为出色的人还是可以的。”阮双越过苏妙,目光直视夏瑾萱,说。 夏瑾萱盯着她充满战意的脸,冷笑。 苏妙被夹在中间更加尴尬。 “你们两个,最开始学厨艺的时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苏妙讪讪地开口,似乎是为了缓和气氛,她笑着问。 阮双和夏瑾萱一愣,望向她。 “你们都是女孩子,一般人家的女孩子小时候不都是念书玩耍学针线,等及笄之后听从家里的安排成亲嫁人吗。你们两家是不可能让你们两个女孩子把学习厨艺当成工作来做的,那你们又是为了什么坚持到了今天?先不说比赛结果如何,你二人的手艺不管哪一个可都是不输给专职厨师的优秀,优秀厨师的学习之路是非常辛苦的,有很多男孩子都坚持不下来,你们本可以不用这样,努力钻研刻意用功坚持到了现在,你们究竟是为了什么?” 夏瑾萱和阮双因为她的话愣住了,这是从来没有思考过的问题,思绪变得有些奇怪,心却意外地沉静下来。 “大概,是因为喜欢吧。”阮双低着头,思忖了良久,慢慢地开口说。 “嗯!”苏妙恍然地点了点头,望向夏瑾萱,好奇地问,“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喜欢?” “当然。”夏瑾萱皱着眉,没好气地说。幼年时她的父亲还在世那时的她可是真真正正的富家小姐,那时的她也不知哪根筋不对了,居然抛弃漂亮的衣服闪亮的饰品跑到厨房去大汗淋漓的做学徒,而且还劲头十足,虽然羞于承认,但要将这段艰苦用一个原因去解释的话,那就是“喜欢”了。 “嗳?原来你们都是因为喜欢啊!”苏妙说,用怀疑的眼神在两人的脸上扫了一眼,“可是我从你们的脸上看不到半点喜欢的神情,不如说你们现在的脸上阴森森的,好像在说“很讨厌”。” 阮双微怔。 夏瑾萱皱眉看着苏妙,她觉得自己越来越讨厌这个故弄玄虚的女人了! 铜锣被伙计敲响,第三轮赛开始,苏妙手一拍,笑道: “开始了!开始了!这轮比完就能回去了!”说着,站起身,登上赛台。 一个伙计捧来一盆金黄细腻的玉米粉放在苏妙的料理台上,夏瑾萱经过她身旁,皱起眉,狐疑地问: “这是什么?” “玉米粉啊。”苏妙笑眯眯地回答,用手在玉米粉里抓了两下,一本正经地说,“我可是花了一轮比赛的时间去磨玉米粉,这东西可宝贵了呢!” 伙计用谴责的眼神瞥了她一眼,磨玉米粉的是他好吧,你只是去蹲着啃苞米了! “玉米粉?”夏瑾萱目露惊诧,她从来就没有想过把玉米更换成另外一种形态,“真新鲜!” “做菜新鲜很重要。”苏妙正儿八经地说。 夏瑾萱瞥了她一眼,没再言语,走到自己的料理台前站好,姜大人宣布第三轮表演赛开始之后,夏瑾萱并没有使用之前已经选择好的食材,而是走到辅料桌前,在桌子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拿了一盘今早刚捞上岸的鱿鱼。(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章 黄金玉米卷 第三轮表演赛,台上的气氛和之前的两场赛完全不一样了,三个人,全神贯注着手里的工作,心无旁骛,仿佛每个人都有一个独立的世界。这样的场面在外人看来稍显怪异,但又出奇的觉得和谐,竞争感似乎在突然之间销声匿迹,赛场与之前相比变得平和了许多,安静的气氛让台下的人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也不知为什么,连观赛人的心脏都开始怦怦乱跳起来,期待感和兴奋感直线上升,因为赌局的走向变得躁乱的情绪在悄无声息间慢慢平复,人们终于开始专注于比赛。 一直到锣声响,比赛时间到,人们才在被锣声惊了一跳之后醒过神来。 台上的三个人皆已准备完毕,将最后一道菜装盘,表情平静地立在料理台前,目不斜视,好像对对手做出什么样的菜肴完全不感兴趣。 伙计鱼贯上台来,将三样菜一一端下去,放在评审的桌上。 三道菜,评审们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要优先品尝哪一道。 这第三轮的菜肴每一道都色彩斑斓,明媚鲜艳,这样的风格倒是很符合女孩子的审美,在这一轮上,她们三个人终于将自己性别上的特征发挥出来,也终于让评审们觉得稍稍有趣起来,因为他们是来看女孩子表演比赛的,如果一直都和男厨师的风格差不多,感觉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净明法师扬起眉毛,虽然很关心赌局,可是在对吃上他还是很期待的,同时他也很喜欢鲜亮的色彩,这一轮的三道菜很符合他的胃口,他兴致勃勃的拿起筷子,夹了一个卷子放进嘴里,眼睛一亮。 是口感新鲜的鱿鱼制成的,鱿鱼泡过了黄酒,所以没有海腥味。 夏瑾萱选择的鱿鱼种类是大鱿鱼,把鱿鱼去了头和内脏,撕去红膜,只剩下鱿鱼筒。将竹荪、银耳、干贝制成细粒,和泡好的糯米、玉米粒一起倒在大碗里搅拌均匀,之后拌入自制的海鲜酱、蔗糖调匀,填进鱿鱼筒里,封入适量的高汤之后,用竹签将鱿鱼筒的筒口扎住。在鱿鱼筒外刷一层薄薄的酱汁,接着放到蒸锅里蒸熟,稍微晾凉之后,用刀切片,变成一个个鱿鱼卷,摆在盘子里,色泽鲜亮,鲜香扑鼻。 因为使用了不少海鲜,所以这道鱿鱼玉米卷味道非常鲜美,竹荪、银耳、干贝在岳梁国都属于高级货,大鱿鱼也很受梁都人的喜欢,梁都临海,这里的人习惯也喜欢食用海鲜,夏瑾萱用了海鲜,这很合全部都是梁都人的评审们的胃口,再加上使用了高格调的食材,满足了有钱人们崇尚奢华的心理,夏瑾萱的这道菜在端上桌之后大受好评。 除了在食材上很讨喜之外,夏瑾萱的手艺自然不用说,用了这么多海鲜,在食用时却没有半点浓腥味,这大概是在座的人们吃过的最称心的海鲜菜肴。或许是最后封入的高汤异常清澈醇香的缘故,在上锅蒸的过程中,清澈的高汤被糯米全部吸收进去,每一粒糯米都吸饱了汤汁,在食用时,牙齿轻轻一咬,软糯的糯米中充沛的汤汁便会流淌而出,与口腔内的竹荪、银耳、鱿鱼、玉米完美地融合到一块,不仅使整道菜的口感更佳爽滑细腻,味道也变得更加醇香诱人。鲜美多汁,嚼劲十足,爽滑细嫩,嗅时令人食指大动,食后让人齿颊生香。 这是非常完美的一道菜,无论是选料、制作、外观、滋味、意境还是口感都是百里挑一的,吃的人心情舒畅,不知不觉便会展开笑颜。 如果非要在这道菜里挑出一个毛病的话,虽然可能是鸡蛋里挑骨头,但如果非要让人在夏瑾萱的这道菜里挑出一个毛病的话,那就是,这道菜即使不在鱿鱼筒里放玉米也很好,或者说放了老玉米反而影响了口感变成了一个败笔,就算是不用严苛的眼光去看待,玉米在这道菜里亦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然而主食材是玉米…… 阮双的玉米虾卷和夏瑾萱的鱿鱼玉米卷外观上有些相像,但她用的食材却没有夏瑾萱那样高大上,唯一能称得上是优质货的大概就是从远海捕捞上来的大虾,这样的虾个头大,肉厚,韧又嫩,口感极佳。把大虾去头去壳去虾线,用刀背拍碎,拌入黄酒去腥,把切成丁的红萝卜、玉米粒用开水焯熟,和肉糜一起,混入虾肉中变成馅料,只调入海盐和白葱花,混成团摔打上劲。 鸡蛋在锅里摊成蛋皮,切成正方形,在蛋皮上铺上大小一致的烤干的紫菜,在紫菜上均匀地铺上馅料,从身前开始卷成卷子,封住口之后,收口朝下放在开水锅里蒸熟,切成适口大小的块,蘸酱汁食用。 这道玉米虾卷做的可圈可点,蛋皮细腻透薄,色彩鲜嫩,绵软柔韧,入口即化,能做出这样厚薄相当口感完美的蛋皮需要相当深厚的功力,这深厚的功力自然离不开烹饪者的刻苦修炼,单是这蛋皮就足以让人刮目相看。阮双第三轮的这道菜和前两道给人的感觉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如果不是亲眼看着,很难会让人相信这道菜和前两道菜居然是一个人做的。 蛋皮软薄,紫菜脆香,虾****滑,肉糜软嫩,连其中的玉米粒也变得香糯诱人起来,虽然因为食材质量的限制无法尽善尽美,可是玉米作为主食材的作用在这道菜中被凸显出来。比起夏瑾萱的鱿鱼玉米卷,阮双的玉米虾卷更点题,玉米的芬芳充分的发散出来,渗透进紫菜中、虾肉里、肉糜内,蛋皮中,那淡淡的清香层层叠叠,循序渐进,不突兀。入口即化般的柔软,诱人味蕾的绵香,很温和的一道菜,徐徐而来,幽幽延续,却能给人留下印象深刻的余香。 这道菜中最最出彩的部分还不是虾卷本身,而是它的酱汁,非常的匹配,非常的般配,那是将这道菜从美味到美妙一个华丽的升华。 便是净明法师舌头再灵也没有尝出这碟酱汁全部的配料,清鸡汤、芝麻油、辣油、海鲜汁、胡椒、香草碎、姜、蒜、橘子汁以及其他的香料,大概能有十多种香料混合到一块,才形成了这样一碟色如琥珀,剔透如水的酱汁。 因为这碟酱汁,人们记住了阮双,看着她时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轻视无视。 不过比起玉米虾卷,人们似乎爱上了酱汁,这样美味的酱汁,无论用什么去蘸食都会变得非常美味,大家的注意点完全落在了酱汁上。 人们对阮双做的酱汁兴趣浓厚,许久之后才将对酱汁的讨论停止下来,转头看向第三道菜,这第三道菜可以说是三道菜里最奇葩的,从外观上看,这一道似乎不应该端上表演赛的餐桌。 “这是什么玩意儿?”已经有人忍不住发出怪声。 “肉夹馍?” “你家的肉夹馍是这样的?” “肉火烧?” “谁家火烧长这样!” “这是卷饼吧?春饼?”净明法师狐疑地说。 苏妙的第三道菜非常简单,色泽金黄的圆形面饼,在其中夹入看不出来是什么的肉菜,就那样被摆在盘子里,形成一个倒过来的拱形,在净明法师看来,这就是过节的时候吃的卷春饼。 他一边心想苏妙到底有没有在努力比赛,还是她终于准备要打假赛了,一边捏起面饼的两端,将面饼拿起来。当手指按在面饼的两端时,一声清脆的“咔擦”声响起,这是极细极脆的面皮才能发出的脆响。净明法师很惊讶,愣住了,原来这饼皮并非普通的饼皮,虽然看上去像是普通面饼的面皮,但实际上,这个饼皮是脆的,而且是听起来非常悦耳的脆声。美食家仅仅通过声音就能判断出一道菜的酥脆度,这道菜饼皮的酥脆度居然让乍听到的净明法师觉得心里痒痒的,突然就变得有点迫不及待。 “这是什么东西?”他问一旁上菜的伙计。 “这是苏妙姑娘的黄金玉米卷。”伙计回答。 “黄金玉米卷?”净明法师点着头,盯着手中的玉米卷看了一会儿,回过神,问,“玉米是哪个?” “就是玉蜀黍。” “哦。”净明法师点点头,那丫头大概是嫌麻烦乱叫一通,他也不在意,顿了顿,又问,“玉蜀黍在这饼里吗?” “苏姑娘说,面皮是用磨成粉的玉蜀黍做成的,玉蜀黍就在这面皮里。” “哦!”净明法师大幅度地点点头,忍不住笑了起来,“把玉蜀黍磨粉做皮,也就她能临场想到这么麻烦的法子!” 他将玉米卷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当牙齿触碰到最外端的玉米脆皮时,几乎是没有用力,只听一声清脆的“咔擦”,脆皮已经裂开,落在味蕾之上,并在转瞬间融化进味蕾里。紧接着,一股浓郁的玉米香铺散开来,充斥在口腔,清美的味道几乎就要连人一并融化了。 任谁也没想到用玉米做出来的面皮居然可以如此香脆诱人,玉米面皮和普通的面皮完全不一样,玉米作为杂粮的粗粝感还保留在其中,不像白面面皮那样细腻绵软,那以粗粮作物独特的粗粝感为特点做出来的饼皮比普通质地的饼皮更加香脆,当用牙齿咬过落在舌尖之时,柔软的舌尖被粗粝的口感轻轻刮过,恰到好处的存在感不仅不会让人厌烦,反而会觉得新鲜并印象深刻。 牙齿咬在饼皮之上发出的脆响是令人的心怦然一动的响声,这一声脆响过后,人们皆有一种之前吃过的所有香脆食物都不过如此的感觉。香脆是一种可以让所有人心动的口感,但因为或许会油腻,所以有许多人不太喜欢,然而这道黄金玉米卷完全不会,没有一点油腻质感,除了新鲜新奇的粗糙感,便是令人心脏乱跳的酥脆感。当唇齿发现了玉米卷的酥脆感时,紧随其后的是酥脆的层叠感,随着咀嚼,与香脆的响声并存的奇妙口感让品尝者整个人都变得兴奋起来。 待这一波新奇感退去之后,接下来是冲鼻的肉酱味道,微甜、微辣、微酸,与之前徐徐铺开的香脆诱人完全不同的是,肉酱的味道竟以排山倒海之势汹涌而来,迅速将人的五感占领,如浩浩荡荡的勇军,势在必得,所向披靡,让人的大脑一片空白,这一刻只能记住牛肉酱这股浓郁得让人心醉的味道。 肉酱以牛肉为主料,如果说阮双的那道酱汁是清澈如水的君子之心,那么苏妙的这道酱汁就是英勇无畏的勇士之魂,非常的浓烈,非常的淳厚,非常的诱人,能够让人忘记其他所有味道的诱人。净明法师只知道这酱汁里放了牛肉末、乳花、狼桃、圆葱、果酒、白糖、青豆,大概还有红椒、茴香等其他香料,他没办法完全尝出来。 并且所使用的酱料不止一层,而是三层,这本来是十分危险的,因为酱料过多会导致味道杂乱,让人想不到的是苏妙却把三层酱料变成了这道菜最大的亮点,三层酱汁层层递增,循序渐进,没有任何一层酱汁单独突兀,而是一层衬着一层,一层烘托一层,在口腔之中,味觉敏感之人能够品尝出这是三种不同的酱料,最开始的一瞬三种酱汁分散来渗入味蕾,每一种都是独特而诱人的,三种口味,出奇的和谐,然后下一秒,三种酱汁开始融合,从容地融合到一块,形成了最佳的,绝美的味道。 在被绝美的酱汁萦绕着的,是脆生的莴苣叶碎和鲜嫩多汁的熏鸡肉。熏鸡肉的做法很简单,苏妙在这上面并没有变更什么花样,同样是腌过之后加葱姜酱油烧酒上蒸笼蒸,蒸至八成熟后烟熏,最后刷上芝麻油。 熏鸡肉主要看的是火候,苏妙在对火候的掌握上自然是熟练精确的,做出来的熏鸡肉外焦里嫩,柔软多汁。咬下一口,肉汁缓缓地溢出来,和美味的酱汁混合,在这一刻,玉米鸡肉卷的浓香滋味达到了最顶峰。饼皮的酥脆,酱汁的浓厚、蔬菜的清新、鸡肉的滑嫩交织融合,化作炫目的热浪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品尝者的味蕾,血液在那时因为品尝到了绝美的滋味一下子沸腾起来,似乎处在了夏日炎炎之中,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广阔天地,心畅快起来,身体舒展开来,极尽快意,酣畅淋漓。(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一章 输赢 分数很快统计出来,这一次品评人们几乎没有犹豫,快速写好花笺之后塞进伙计手里的木头箱子。 现场开箱统计分数,夏瑾萱的分数最先被统计出来,以七票三分四十四票二分十二票一分总分一百二十一分暂列第一。 接下来是阮双的得分数,夏瑾萱和阮双三轮赛全部参加了,所以优先计算出她们的以便更快的合计出总分。 第三轮赛阮双的得分数开始被计算,这时候的阮双心里有些紧张,握着双手,目不转睛地望着计分板,十票三分,比夏瑾萱多三票,四十票二分,比夏瑾萱少四票,十三票一分,总分—— 一百二十三分! 也就是说,第三轮赛,阮双以两分之差险胜夏瑾萱! 那一瞬,阮双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开心雀跃?并不是这样,或者说并不仅仅是这样,她自然是欢喜的,但更多的是埋藏在心中那对未来的晦暗感和迷茫感全部消失了的感觉,不再犹豫,不再茫然,不再动摇,她似乎终于明白了比赛的意义,也终于明白了自己不明原因却一味的想要来参加比赛的固执之心。为自己去比赛,为自己赢得胜利,只为了自己。全神贯注投入身心倾注所有心血去做自己最最喜欢的事,再也没有比这更能让人觉得畅意的了。不去顾忌任何事,任何人,只遵循着自己的心,竭尽全力,就是这样的感觉。 她的心跳得飞快,她觉得自己就快不能呼吸了,但是她觉得非常开心,这大概是她人生中最最开心的时刻了吧。 她笑如烟霞。 “哇!哇!哇!”苏妙也没想到阮双居然赢了夏瑾萱,不会再有比最后的逆转、比自己在局势不利的情况下立下的壮志豪言实现了更让人值得激动的事,苏妙最爱这样的事,她笑得开怀。 夏瑾萱没想到自己会输,输给了阮双,她脸色泛白,一双漂亮的眼睛里蓄满了愤怒和不可置信。 阮双很开心,虽然第一轮她输的很惨,总分二百四十三分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撼动总分二百五十七分的夏瑾萱,但这样已经足够了,她已经找回了自己最重要的部分,她心满意足。 “妙姐姐,”她喜气洋洋地笑着,忍不住对一旁的苏妙说,“不知为什么觉得好高兴,我真的是因为喜欢才想一直一直做菜给别人吃的。” 苏妙望着她灿烂的笑脸,说: “双儿。” “嗯?”阮双笑盈盈地应了一声。 苏妙上前一步,用双手捧起她的脸蛋,盯着她笑得通红的苹果脸,突然一本正经地说: “好可爱呐!” 阮双愣了两秒,哈哈大笑。 两人笑作一团。 远处,高兴站在柱子后头,看着台上阮双笑靥如花,莫名的觉得心情超好,摸着刚刚长出寸毛的脑袋,对生姜说: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不过她看上去挺高兴的!” 主子高兴生姜就高兴,生姜点着头,憨憨的傻笑。 赛台上,夏瑾萱脸色发青,狠狠地瞪了一眼苏妙和阮双,恨恨地瞪向还在统计比赛分数的伙计,指着苏妙恶声质问: “她的分数还没算出来?” 伙计面无表情地瞅了她一眼,转身,走到计分板前,书写下让夏瑾萱的心脏差一点气到裂开的数字。 非常工整的,不像之前那两行杂乱的统计,非常好写,同时也非常让人心痛。 六十三票三分,酒楼会主办的慈善表演赛三轮比赛苏妙以总分三百十五分毫无悬念的取胜,获得冠军。 “妙姐姐好厉害!”即使阮双知道最后赢得比赛的肯定是苏妙,这时候也止不住目露崇拜,惊叹道。 苏妙得意洋洋的双手叉腰,扬起下巴,哈哈一笑,然后开开心心地下了台,嘴里叽里咕噜地说: “总算可以回去了!我都饿了!” “妙姐姐,你去不去甘宝楼,我娘上次说你下次再来就做豆腐给你吃!”阮双在后面追着她。 “嗳?可是我今天约了小味味。”苏妙回答。 两个人旁若无人的走远之后,赛台下只剩下面面相觑的品评人,净明法师用手抚额,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虽然过程混乱,不过结果,押夏瑾萱赢的人们输了,最终目的也算达成了。 评审们还好些,四十三个专门为赌局而来的看客此刻已经恨不得剁手,居然因为玉米鸡肉卷太好吃了,认真的评分了,结果是完全把自己正在参加赌局这件事给忘了,这是何等的悲催,从评分上看,全场的人都给了最高分三分,来参加赌局,结果全给自己没押的人投了最高分,他们是该砍了自己的脑子,还是该剁了自己投票的手,这简直是本年度最大的悲剧! 于是愤怒的人们将怒火全部撒向还站在台上的夏瑾萱,身穿华服的男人纷纷站起来,用粗鲁的声音大声指责: “你这娘们儿怎么回事,老子可在你身上押了十万两!” “居然是这么没用的东西,早知道你这么没用,爷就算听说了苏妙打假赛也不应该把银子从她身上撤下来,苏妙打假赛都能赢过你!” “这种手艺你也配来参加厨王赛,趁早回你的老家嫁个男人抱娃娃去吧,梁都不是你来的地方!” “听说还是莲花楼的掌家人,你是怎么当上掌家人的?” “没看见她身边有个男人么,谁家的姑娘身边贴身伺候的不是丫鬟,只有她身边跟了个男人,你们说她是怎么当上掌家人的?”这已经不是针对比赛,而是将内心的愤怒转化成人身攻击了。 “原来是个荡/妇****哈哈哈!” “妙姐姐,他们好过分!”走到远处的阮双听见后面的骚动,拉着苏妙回过头,说。 苏妙不屑地撇撇嘴:“这帮男人真恶心,除了会攻击女人的生活作风问题,还能不能说出点有脑子的话!” “夏姑娘还不到十八呢,他们就说男人娃娃的,好不要脸!” 净明法师听不下去了,作为组织者,他需要平息混乱的局面,不过这些人也忒恶毒了,输了银子愤怒可以理解,对方只是一个姑娘,用这些没脸没皮的话去攻击一个姑娘也太过分了。 “原来是个浪货,难怪都这年岁了还嫁不出去!哈哈哈!” 然而这样的笑声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赛台上,夏瑾萱的表情渐渐平静下来,用软布将自己的刀具慢条斯理的擦拭干净,一一收入刀匣中,从容不迫,动作自然,丝毫没有因为受到攻击就要仓皇逃跑的慌张。她静静地收拾着自己的用具,对所有攻击的话充耳不闻。 “她好冷静!”阮双愕然惊叹。 “难怪小小年纪能成为一方豪族的掌家人,这样的心性,让人佩服。”苏妙摩挲着嘴唇,忍不住说。 当恶毒的攻击没有收获激烈的回应时,再说下去说的人就成傻子了,之前攻击夏瑾萱的人因为夏瑾萱的冷静越发气愤,却词穷,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这时候夏瑾萱拎起刀匣,微提裙摆从容地走下赛台,来到净明法师面前,露出标准的大家闺秀式温婉的笑容,语气轻盈地说: “虽然小女输了,但最后的结果和预想的也差不多,小女也就安心了,小女先告辞了。” 净明法师点点头。 夏瑾萱含着笑礼貌地和他告别,转身,昂首挺胸,径直向大门处走去。尽管输了比赛,她的脊背却挺的笔直,脖子如天鹅一般高高的扬起,就像是一朵姿态优美洁白动人的深谷百合。 在路过苏妙身旁时她也是目不斜视,一直到快走到大门口了,夏朗从不起眼的角落闪身出来,垂首,毕恭毕敬地候在一旁。夏瑾萱没有看他,脚步也没有停留,径自走出大门。夏朗跟在她身后,主仆二人就那样安安静静地走了。 “突然觉得夏姑娘好厉害!”阮双嘟着嘴说。 “嗯!”苏妙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夏朗和夏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阮双的八卦之魂开始熊熊燃烧。 “我也想知道。” “妙姐姐,你真不去甘宝楼?” “改天吧,我等会儿还有点事。” 阮双失望地嘟了嘟嘴,说了声“那我先回去了”,拎着她的刀箱蹦蹦跳跳的走了。 阮双走出绿影阁的大门,顺着甬路往蠡园的正门走,却在离绿影阁不远的一座小桥前看见了站在桥头一脸傻乎乎的高兴。 “喂!”高兴招手,朝她打招呼。 “你怎么来了?”阮双一愣,走过去,问。 “我?我路过。”高兴眼神闪烁地回答。 他话还没说完,生姜已经笑呵呵的抢答道: “我们少爷担心姑娘,特地过来看姑娘比赛!” 高兴面红耳赤,一巴掌糊上去,重重拍在生姜的脑袋上。 阮双看着高兴,把高兴看的脸更红。 阮双踮着脚尖向前跃了半步,慢吞吞的往前走。高兴跟上去,顺手把她手里的刀箱接过来自己拎着。阮双也没拒绝,想了一会儿,歪头对他说: “虽然到这份儿上亲事没办法推掉了,不过我想,至少成亲之后,让我在鼎鑫楼的厨房里工作。” 高兴一愣,摸着自己的脑瓜壳,想了想,说: “虽然得先说服我爹娘,放心,包在我身上!” “嗳?可以吗?”阮双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痛快,惊讶地问。 “你马上就是鼎鑫楼的老板娘了,只要你想干,有什么不可以的。”高兴回答说,顿了顿嘻嘻一笑,“再说就你这性子,把你关在屋子里成天做针线,你虽然不会折磨你自己,但你会折磨我。” 阮双皱了皱眉,有点生气地问:“你什么意思啊?其实你一点都不想娶我?” “啊?谁说的?我想啊!”高兴没想到她会突然生气,慌忙否认,脱口回答。 “……”阮双盯着他,耳根子开始发烫。 “……”高兴看着她,为自己冲口而出话的感到惊讶,他满脸通红,越发显得光溜溜的脑袋溜圆。 生姜在后面努力憋住笑。 气氛有点尴尬,阮双和高兴肩并肩,往大门外走,走了一会儿,阮双突然瞅了一眼高兴圆溜溜的脑袋,有些嫌弃地说: “你的头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出来?” 高兴摸着自己圆溜溜的脑袋,很实诚的安慰她说:“没事,成亲时候会长出来的。” “噗!”生姜再也憋不住了,笑出声来。 高兴脸涨红,回手照着他的脑袋狠狠地拍了一下,声音响亮。 阮双抿嘴笑。 就这样半尴尬的出了大门,没想到刚走到大门外,远远的,一个熟悉的声音唤道: “双儿!” 阮双一愣,望过去,街角,站在马车前面的人让她欢喜起来,叫了声“哥”,飞快地跑过去。 高兴的脸刷地黑了。 阮谦搂住阮双的肩,笑问: “开心吗?” 阮双笑着点点头。 “满足了?”阮谦笑问。 阮双笑着点点头。 阮谦笑了笑,用指尖在她的鼻尖宠溺地点了一下,说: “那回家吧。” 阮双笑着点头,转身从高兴的手里接过自己的刀箱。 阮谦笑着和高兴说了几句话,让他下次来家里玩,不过在成亲之前还是少和阮双见面免得被人说闲话。 高兴讪讪地笑着,一一应了。 阮双头也不回地上了车,跟着哥哥回家去了。 高兴表情僵硬地目送着阮家的马车远去,过了一会儿,喃喃自语: “果然还是哥哥最重要!” 生姜再也忍不住了,大笑出声,少爷不仅送人回家计划失败,还被未来少奶奶的恋兄癖给补了一刀。 高兴黑着脸一巴掌拍过去,拍在他的脑袋上,声音响亮。 …… 等到蠡园的人都散了,苏妙走进绿影阁里,这里是之前下注的地方,一个老伙计在柜台后面忙活着。 苏妙刚迈过门槛就看见回味坐在椅子上喝茶,见她进来,从怀里摸出一张赌票递给她。 苏妙接过来,走到柜台前,将赌票放在柜台上。 伙计拿起来看了看,然后麻利地从柜台后面的钱匣里取了一叠银票送到苏妙手里,苏妙得意洋洋地数了一遍,从里面抽出一张,将剩下的重新放回柜台上,笑吟吟地说: “这里本姑娘捐的,可别冤枉本姑娘耍诈!” 揣起一张银票,转身就走,回味无声地站起身,跟着她走了。 回甘摇着折扇从后面出来,得意洋洋地笑说:“幸亏我没赌,不然输惨了!”他将手肘放在柜台上,一脸八卦地笑问,“陈伯,说说,皇上和我家老爹这一回输了多少银子?” “没有输。”陈伯说。 “咦?” “皇上和瑞王爷押的也是苏姑娘胜。”陈伯面无表情的说。 “……”回甘无语,这两只老狐狸!(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二章 打猎 城外灾民的安置工作有了新的进展,由朝廷统一管理,将一大部分人分流移往梁都附近的其他省城,人数等方面已经造成册提前送往当地衙门,待灾民到达目的地后,会由当地的衙门进行临时安置,等鲁南的灾情疫情过去之后,想要回乡的人可以领一笔盘缠回家。剩下的一少部分人由梁都安排,在周边临海的村落建立难民所,也要预留一部分空间给还在迁徙路上的鲁南人。灾民们能够领取一些补助,外加上靠海吃海,勉强能够度过这个冬天,等过了冬天,再进行妥善安排。 至于那些之前关闭城门不肯收容灾民的各地衙门,皇上已经下旨,一切以安顿好灾民为主,至于秋后算账,肯定是要用能不能把灾民安置好来评判的。 总之关于流动灾民的安置这一块,情势算是稳定下来,即使科西国的使团抵达,也不会因为看到混乱的国情生出邪恶的想法。 唯一棘手的是鲁南那边,今年的鲁南灾情太严重,恐怕过后整个鲁南省都要重建。 而且让人心生不妙的是,太子去了鲁南之后一直没有传回来消息,皇上对此却没做半点反应,在早朝上关于这件事只字未提,朝堂上虽然表面看起来很平静,但总觉得平静的外表下有波涛在翻腾,并且开始汹涌。 在没有比赛的时候,回味说要带苏妙去打猎,虽然不是征求苏妙意见的那种,不过因为苏妙也想去,便答应了。 苏婵也要去,苏妙就把她带上了。 大姐当然不会参加这种活动,而且她现在正忙活着灾民的事,虽然说从不做好事的人突然做好事会让外人觉得有点恶心,不过大姐劲头十足,好像对在物质上的追求已经满足了,开始关注精神上的贫瘠了。另外那个姓卢的小哥总是来找她,苏婵曾很罕见的发表意见说,卢硕比文王靠谱,林嫣和纯娘也这么认为。 卢硕的祖上做过梁都的一个小官,现在卢家在梁都外城开了一家比较有名的医馆,已经定下来由卢硕的兄长继承。卢硕是次子也是末子,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已经出嫁,当然父母都健在,而且十分硬朗。卢硕长相清秀头脑聪明书念的很好,苏妙问过宁乐,尽管卢硕的家世不出众,在如文学院却很有名,可见此人是很有前途的。卢硕个人也偏好将来能进入翰林院当个编修什么的,做个清贵文官。 小公子人是不错,苏妙觉得他对大姐也有那个意思,虽然大姐没那个意思。 只是,卢硕他并不知道苏娴成过亲,大姐因为对他没兴趣也没对他坦白。一旦卢硕知道了会怎么样,说实话苏妙并不想猜,苏妙希望大姐能找到一个可以理解她的全部缺点欣赏她的全部优点的男人,虽然这很难,但如果找不到这样的人,还不如一辈子单着,孙大郎那种货色,一辈子倒这一次霉已经够了。 梁都城外的山脉有一处树林茂盛,水源充沛,自然资源非常丰富,那里生活着许多小动物。小动物多了,以小动物为食的大动物自然也多了,越往高处走草木越繁茂原始,那里时常有老虎、熊、豹子等大型动物出没。梁都周边的村庄稀少,且都是以种植业为生,猎户稀罕,又因为此地野兽太多,早些年周围的住户陆续都搬走了,现在只有梁都里喜欢打猎的人才会来这儿。人少了景色就美了,苏妙跟着回味从官道上下来,顺着小路往山里走,金黄的落叶,五彩的野花,还有远处红透的枫林,小溪在石缝里潺潺流淌,明艳斑斓,美不胜收。 山脚下的小河边有不少人,苏妙没想到今天来打猎的人居然这么多,愣了一下。 回甘一家三口全来了,还有梁敏和静安王府的朱沐曦,以及三个之前在宫宴上见过,只是脸熟,却不记得姓名的公子哥。这些人每个人都带了三四个随从,还有好些个汪汪乱叫的猎犬,聚成一堆很是惹眼。 回甘正在向梁敏和朱沐曦炫耀他的猎犬,魏贞抱着回帆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母子俩正在说话,见苏妙跟着回味来了,站起身,笑着迎上前,和苏妙寒暄几句。 苏妙喜欢看魏贞,娴静自然,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幸福样,让人看了觉得羡慕。 魏贞在对待苏妙时的态度很得体,其实苏妙觉得她并不喜欢她,当然也不是讨厌,就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那种。苏妙觉得魏贞的性格就是君子之交淡如水,除了比较担心林嫣,或许林嫣是唯一能被称作是魏贞朋友的人,看她对待其他人,她对每个人都一样,礼仪周正,进退得体,考虑周全,尽管是无差别的应对方式,但每一个人在面对她时都会忍不住想亲近她,难怪魏贞没出阁前是梁都男人都想娶的岳梁国第一才女,这样温柔贤良美丽亲和又不粘人的女子苏妙也想要一个。 苏妙笑着和魏贞说了两句话,又蹲下来对回帆问好,回帆嘻嘻的笑,软绵绵的唤了声“三婶”,其实苏妙很想让他叫自己“姐姐”,可这孩子死活不肯改口。 回帆的性格综合了魏贞和回甘的特点,既有魏贞的温柔,又有回甘的热络,但不会像回甘那样聒噪,很讨人喜欢。 “三叔。”回帆最喜欢回味,每次见面总喜欢粘着他,抱着他的裤子腿软绵绵的唤了声。 回味低头瞅了他一眼,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不过还是弯身把他抱起来玩抛高高的游戏。 回帆被逗得咯咯笑,回味却面无表情。 苏妙差点笑喷。 回甘忍不住了,走过来,不满地瞪着回味说: “你在抱你可爱的大侄子时脸上能不能高兴点,绷着一张脸,吓坏我儿子!” 回味双手微顿,面无表情地瞅了他一眼,接着把回帆放下地。 回帆本来还想叫“三叔”,一回头却看见梁敏站在自己爹旁边,脖子缩了缩,怕怕地抱住母亲,这娃儿很怕他大伯。 回甘见了,扭过头去,不悦地对梁敏说: “你吓坏了你的大侄子!” 梁敏其实很喜欢回帆,可他天生长了一张孩子会怕的脸,盯着小帆瞅了一会儿,见小帆的眼神越发害怕,他蹲下来,冲回帆伸出手。 回帆却将头一扭,直接把眼睛贴在了母亲的裙子上。 “那是我儿子,不是狗!”回甘气得哇哇叫。 梁敏瞅了他一眼,一脸不爽。 回甘刚说完“狗”,一只大耳朵白毛的小狗儿真的跑过来了,有点像小猎兔犬,没有其他獒犬看起来吓人,这小狗儿长得很喜庆,尤其是那对垂下来的大耳朵,软绵绵的耷拉着,随着它的奔跑都快飞起来了,它的嘴里叼了一只兔子,欢快地跑到回甘面前,摇晃着尾巴。 回甘捉住了它嘴里的兔子,大耳朵狗空出嘴巴,得意地叫了两声。 “兔兔!兔兔!”回帆说。 回甘把手里的小兔子放到回帆手里,那小兔子是活着的,大耳朵狗去捉兔子然后活着给叼回来了。 “这是什么玩意儿?哈巴狗儿?”回味狐疑地问。 “科西国弄来的,这狗会抓兔子和狐狸,可机灵了!”回甘得意洋洋地说。 “长得好可爱!”苏妙看着大耳朵狗摇头晃脑的样子,十分喜欢,忍不住问,“它叫什么名字?” “长耳。”回甘得意的回答。 “……”这名字好有性格,并且简单粗暴。 “你喜欢?”回味突然问苏妙。 苏妙点点头:“挺好玩的。” 回味立刻拎起长耳,把它塞进苏妙怀里。 “哎……喂……”回甘伸长了手,满头黑线,哑然无语。 “借她玩玩,走时还你。”回味淡淡地撂下八个字,很自然地搂起苏妙的腰,到一边看河去了。 “我姑且算他二哥吧?”回甘眼巴巴地看着他把自己的长耳拐走了,而长耳好像很喜欢被女孩子抱,对着苏妙百般谄媚,他哀怨地仰起头,问梁敏。 梁敏瞅着他,哼了一声。 就在这时,马蹄声响起,一队人纵马而来,为首那玄衣黑马的是许久不见的梁敖,跟在他后面骑着一匹枣红马做贵公子打扮的俊俏后生居然是女扮男装的云萝公主梁喜,除了跟着他们的侍卫,队伍中还有一辆宫里的马车,当队伍停下来之后,两个身段窈窕的姑娘从马车上下来,其中一个妙龄女子身穿一件艾绿色暗花浣花锦斜襟上衣,逶迤拖地的浅金色滚边梅花竹叶洋绉裙,身披樱红色暗花水草纹雨花锦,是魏家的魏依琳。跟在她身后的女子在走过来的时候行走的姿势带着几分焦虑不安,但却努力摆出骄傲自然的派头,她穿了一件象牙白色弹墨繁花提花绡通袖圆领上衣,下着一条长长的米白色刺绣留仙裙,看身段气质应该是个美人儿,这美人儿却用长长的帷帽遮面,看不到她的长相。 “那是谁啊?”苏妙摸着长耳的大耳朵,疑惑地说。 回味没有回答,他的心情似乎突然变得不怎么好。 “薛明珠。”不停摆弄着长耳长耳朵的苏婵忽然开口,回答说。 “你怎么知道?”苏妙一愣,惊讶地问。 “从宫里跟过来的女人能有几个,薛明珠在花园里被毒蜂蛰了满头包,美人脸变成麻子脸梁都都传遍了,前段时间只要你去买胭脂缎子,总能听见那些女人在议论。” “你去买胭脂缎子了?”苏妙的注意点却被这个吸引了。 苏婵瞥了她一眼:“我去看卖缎子的老板娘!”(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三章 回味的画中人 “阿味哥哥!”梁喜在和梁敏、回甘打过招呼之后,蹦蹦跳跳的过来,笑眯眯地唤了声,又笑盈盈地望向苏妙,“我就知道苏家姐姐也会来!” “公主。”苏妙含笑见了一礼。 “你怎么把她也带来了?”回味皱了皱眉,沉声,不悦地问梁喜。 梁喜知道他指的是薛明珠,扁扁嘴,一脸无辜地说: “我又不想带她来拖后腿,可母妃知道我要来玩,一定要我带上她和魏依琳,我也没辙。” 回味的表情有点阴沉。 梁喜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不远处躲在魏依琳身后正偷偷瞧着回味的薛明珠,笑了起来,对回味说: “阿味哥哥,薛明珠的脸上全是点子,想嫁出去是不可能了,她到底我是母妃的侄女,连着亲戚呢,总不能让她当老姑婆,不如你做个好事,让她给你当妾吧。” “既然连着亲戚,把她留着给你未来的夫婿当填房跟你做姐妹岂不更亲近?”回味在她话音落下时,没有停顿,直接顶了回去。 苏妙惊讶地望向回味,回味嘴巴的恶毒程度看来她只窥探到冰山一角,他不常说话,说起话来却是能让人肝疼的毒辣。 梁喜同样惊讶,瞪着回味,噘起嘴巴说: “阿味哥哥,你的嘴巴居然比女人还要恶毒!” “找你哥去,我今天没工夫搭理你。”回味冷硬地道。 梁喜撇了撇嘴,双手背着,用谴责的语气说:“我要去找回夫人告状,说你欺负我!” “你去吧。”回味道。 梁喜直勾勾地瞪着他,嘴巴嘟起来能挂一只油瓶。 “阿味哥哥。”白衣白面纱的薛明珠鼓足勇气走过来,惴惴不安地站在回味面前,绞着双手,唤回味的声音有些嘶哑,大概许久没说话了,话一出口,因为有些难听的声音,她更加窘迫,互相勾着的手指头越发用力。 回味瞅了她一眼,沉默了一会儿,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好像在等他说句话似的,于是他开口,轻描淡写地问: “脸好了?” 薛明珠的双手抓得更紧,她的脸是大家都知道的,于是她自欺欺人的把这句问话当做是一种关怀,虽然回味的问话问的她五脏六腑全都刺刺的疼。 “已经好了。”她勉强笑着,温婉地回答。 “留下点子了?”回味继续轻描淡写地问。 如此直白的问话,就差直接问“你毁容了?”,薛明珠的脸刷地白了,这样的问题她无论如何都无法笑着回答,把头压得更低,隔着帷帽都能听到她细微的啜泣声。 然而这啜泣声并没有激起回味的怜香惜玉之心,他淡漠地瞅着她。 场面太尴尬,薛明珠哭不下去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蓦地转身,回到正跟梁敏搭话的魏依琳身旁。 梁喜早就听不下去了,尽管她也看不惯薛明珠矫揉造作的姿态,可回味作为一个男人对女孩子一点也不温柔,还说话恶毒,这种人居然还有姑娘喜欢他,她很嫌弃地跑掉了。 苏妙也很吃惊回味居然当面让薛明珠下不来台,用错愕的眼神看着他。 “干吗?”回味问。 “你对美人儿真是一点怜香惜玉之心都没有呢,是因为她长得没有你好看吗?”苏妙笑吟吟地问。 “别拿我和女人比。”回味不悦地说。 “我觉得你对漂亮女人都没什么兴趣,,最开始碰见我时也是一副对我的脸蛋没兴趣的样子。”苏妙揉着自己的脸说。 “你只是想变着法儿的夸自己漂亮吧。”回味乜着她骄傲的表情,一脸嫌弃地说。 “你对我的脸蛋有什么意见吗?”苏妙笑眯眯地问。 “没有,挺好的。”回味回答。 打猎的人都到齐之后,大家分成两队,除了梁喜要跟着梁敖,其他女眷由侍卫保护着在山脚下玩玩,瞧瞧河水,看看兔子狐狸什么的,男人们则进深山,他们要去猎虎。 回味临走之前问苏妙要不要跟他去看猎虎,回甘坚决反对,不让苏妙去拖后腿,回味不理他。 苏妙一点也不想去,她对杀戮游戏本来就不太喜欢,更不想去看野生的老虎,她只想看看景,遛遛狗,顺便钓个鱼。她特地带了鱼竿过来,山下的小河再往前就是入海口,这条小河是淡水河和海水的交界处,绿油油的深不见底,里面生活着许多大鱼,运气好的话还能钓到河里的鱼王。 回味他们走了之后,苏妙迫不及待地从马车里翻出鱼竿鱼篓和小板凳,牵着长耳坐在河边钓鱼。 回舟想看钓鱼,侍女在苏妙身旁的草地上铺了厚厚的绒毯,又撑了遮阳布遮阳,魏贞抱着回舟看苏妙钓鱼。 苏婵借了魏贞的光儿,支好鱼竿后就仰躺在绒毯上,用草帽盖住脸,睡觉。 魏依琳和薛明珠是硬跟来的,男人们去猎虎她们又不能跟着,留下来的女眷又是她们的对头,想要和平共处是不可能的,两个人远远地坐在一旁喝茶看风景,很无聊的样子。魏依琳曾过来找魏贞搭话,算起来两人还是近亲,魏依琳得叫魏贞姐姐,可魏贞好像不太喜欢她,脸上淡淡的,魏依琳面子上挂不住,就走了。 钓鱼需要耐心,等待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两刻钟后苏婵已经睡着了,她并不怎么想钓鱼,她只想吃。 回舟也有点昏昏欲睡,魏贞轻轻拍着他,扫了一眼远处的魏依琳,轻声问苏妙: “嫣儿,收养孩子了?” “是。”苏妙就猜到她会问,也不意外。 “她现在还住在薛明楼?”魏贞皱了皱眉,问。 “前天瑞王府把她的嫁妆送来了,她带着孩子搬到自己的庄子上去了。” 魏贞点点头,顿了顿,轻叹口气: “有个孩子也好,有个能想的,就不会总想着以前的那些事自己折磨自己了。” 苏妙看了一眼远处的魏依琳,顿了顿,问: “世子爷真要再娶一个?” 出乎意料,在听到这个问题时向来贞静温婉的魏贞居然哼笑了一声,她皮笑肉不笑地说: “娶不娶得看他能不能拗得过他娘,再说他娶不娶也没什么要紧,都已经有一个魏娴雅了,再多一个也不算什么。” 魏贞的语气里充满讽刺,把苏妙弄得一怔,在外人眼里魏贞是贤良淑婉三从四德的代表人物,雍容大方,宽厚贞静,没想到魏贞也是个烈性的,难怪轻浮不着调的回甘在魏贞面前会那么听话。 回舟已经开始打哈欠了,魏贞怕他着凉,抱着他回到回甘那辆空前绝后豪华无双的大马车里去小憩。 魏贞走了,苏婵又在睡觉,只剩下苏妙一个人坐在鱼竿前等着大鱼上钩。 远处,魏依琳不知道在搞什么勾当,和薛明珠窃窃私语了一阵之后,居然带着几个随扈上山了。 因为不关苏妙的事,苏妙也就没有放在心上,还在等着大鱼上钩。 结果鱼没上钩,姑娘不请自来了,薛明珠坐在苏妙身旁,细声细气地说: “苏姑娘好兴致,钓鱼呐!” 苏妙不想说话。 薛明珠往旁边的鱼篓里看了看:“这么久了,一条鱼都没钓到?” “鱼是没钓着,臭虫先找过来了。”苏妙盯着鱼竿似笑非笑地说。 “臭虫?”薛明珠一时没反应过来,紧张地四下张望,却没看到有臭虫出没,愣愣地抬起头,却发现苏妙正皮笑肉不笑地瞅着自己,呆了一呆,她猛然间明白过来,一张脸涨得通红,咬着嘴唇愤怒地道,“苏妙你不要太过分!” “啊?我说话了吗?”苏妙一脸无辜地眨巴着眼睛。 薛明珠气的不轻,坐在苏妙身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脸色铁青。 苏妙继续钓鱼。 薛明珠隔着帷帽瞪了她一阵,胸口翻涌的怒气渐渐平复下来,顿了顿,细声细语: “苏姑娘对我似有很多误会。” 苏妙不想说话。 薛明珠笑着道:“苏姑娘和阿味哥哥是在丰州认识的,你一定不知道阿味哥哥小时候的事吧,我和阿味哥哥打小一块长大,知道很多阿味哥哥的事,说给苏姑娘听着玩吧。阿味哥哥会画画,也喜欢画画,阿味哥哥的画在整个梁都都是数一数二的。以前我一直以为阿味哥哥只画山水不画人,我从来没看见过他画人,在一起玩耍的时候有好多姑娘央他画一幅画像,他都不肯答应。可是后来我才发现,原来是我想错了,阿味哥哥不是不会画,是不想画。那一年我替贵妃娘娘往回香楼去送东西,本来想悄悄的去找阿味哥哥给他一个惊喜,去他的书房,没想到他不在书房里。我想在他书房里等他回来,结果却在他的桌上看到了一幅墨尚未干透的画,画上面的女孩子真美呢,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月貌花容,贞静温柔。苏姑娘,你猜画上的女子是谁?”她笑吟吟地问。 苏妙手里还握着鱼竿,闻言,认真地想了想,回答: “他娘?” 薛明珠的脸更绿了。 “是魏贞。”薛明珠在回答的时候几乎是咬牙切齿。 “魏贞?”这的确很出乎意料,苏妙一愣。 “是,魏贞,青山伯夫人,阿味哥哥现在的二嫂,那个时候魏贞还没有成亲,在还没有成亲的时候魏贞曾是阿味哥哥的画中人。”薛明珠用近乎得意的语气对苏妙说,苏妙不太懂她到底在得意什么。 “所以呢?”她问。 苏妙的反问让薛明珠的笑容微僵:“这还用问,阿味哥哥心里的那个人是魏贞,你非要我这么直白地告诉你,你才能明白?”她嘲讽地问。 苏妙越发莫名其妙:“首先,就算他心里的人是魏贞,你又不是魏贞,你究竟在得意个什么劲儿?其次,魏贞温柔漂亮知书达理贤良淑德,我是女人我都想娶,更何况是男人。” 苏婵摘去草帽忽然从地上坐起来,睡眼惺忪地瞥了薛明珠一眼,冷嗖嗖地道: “像你这种娘们儿,白给我我都不想娶,娶了你我得一天抽你八遍,你不怕抽我还嫌累得慌!”说完,又躺下睡着了。 那一头,苏妙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自我陶醉地捧住脸,激动地惊叹道: “原来小味味喜欢的是魏贞那样的类型,喜欢魏贞的小味味居然迷上了我,我的脸蛋到底是有多美!” 草帽底下的苏婵突然想吐,于是翻过身去,把屁股对着苏妙。 “你都不在乎?”薛明珠瞪着苏妙,一脸不可置信,当年她知道这件事时可是受了很大的打击,许多天没有吃饭,一直哭,人瘦成了骨头。 苏妙实在不明白这有什么可在乎的,怀春少年爱慕女神什么的,又不能真干什么,更何况女神早就成了二嫂,二嫂的儿子都满地跑了,而且明摆着二哥二嫂两情相悦,棺材脸的回味居然还有纯纯的暗恋时代,苏妙快要笑死了。 可是薛明珠好像挺在乎的,旧事重提还很激动,难怪她对魏贞的态度很差,总是在不容易被发现的时候用愤恨的眼神瞪着魏贞。 “我是不是在乎关你什么事,你是谁啊?”苏妙有点不耐烦了。 “你果然是在欺骗阿味哥哥!”薛明珠瞪着眼睛怒道。 “我今天心情好,就好心警告你一句,祸从口中,嫂子和小叔子,你编排瑞王府,小心瑞王府把你灭口。”苏妙说着,猛地把钓竿往上提,只听“哗啦”一声,一条大尾巴鱼破水而出,在半空中拼命扑腾,甩了薛明珠一脸水,被苏妙一把抓住,扔进篓筐里。 薛明珠被鱼甩了一头水,霍地从地上站起来,怒气冲天,高声叫道: “苏妙!” 她这么一叫,把正在打盹儿的长耳吓醒了,腾地跳起来,很快找到了噪音的来源,冲着薛明珠呲起犬齿,发出愤怒的呜呜声。 薛明珠吓了一跳。 苏妙没忍住,哈哈一笑,用脚尖去撩长耳的肚子,嘴里叨咕着: “狗都不理!” “你!”薛明珠的肺子都要气炸了。 “吃鱼吗?”苏婵已经坐起来,坐在鱼篓前,瞅着鱼篓里的鱼,问。 “怎么着也得再钓几条。”苏妙说。 苏婵不太乐意,不过还是妥协了,重新趴回绒毯上,用草帽盖住脸。 苏妙挂饵下钩,一回头,却发现薛明珠还站在身旁,她不耐地皱皱眉,说: “即使你在这儿站着,我也不会请你吃鱼的。” “谁稀罕!”薛明珠愤怒地说着,转身,气冲冲地走了。 其实她很想揍苏妙一顿,可惜她打不过她。(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四章 惊吓 薛明珠在山脚下坐了一会儿之后也进山了,苏妙没理她,继续钓鱼,然后烤鱼吃,可是一直到烤鱼都吃完了回味还没回来,苏妙觉得没意思,就丢下鱼竿和睡着了的苏婵带着长耳上了山。 从山脚下往上走不远是一片红枫林,苏妙没想走太远,本打算去枫林转一转就回来,不料还没走到枫林那边,对面,梁敏带着古任下山了。 “大哥?”苏妙一愣,往他身后张望,“小味味呢?” “他们往山里去了。”梁敏道。 “那你怎么下来了?” 梁敏负着手,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你一个人,要上哪去?” “去看枫叶。”苏妙指了指远处的枫林,说。 “这山上多野兽,你一个人,随便乱跑,遇到熊遇到蛇怎么办?”梁敏用说教的语气道。 “蛇做清蒸,熊做红烧。”苏妙一本正经地说。 古任没想到苏妙居然会这么回答,猝不及防,差点笑出声。 梁敏也没想到苏妙居然还敢顶嘴,心里暗斥这丫头真是没规矩,绷着一张脸,瞅着她。 可惜他那“侧漏”的霸气和威严镇不住苏妙,苏妙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他。 梁敏沉默了一会儿,绷着一张脸,冷声问: “嫣儿,为何没跟你一块来?” 苏妙愣了愣,忽然明白过来梁敏今天为什么会来凑热闹,原来他以为林嫣会跟她一块来,他是来见林嫣的。 苏妙哭笑不得:“你那么想见她,直接去找她不就完了,她现在住哪儿你又不是不知道。” 被直白地戳穿心思,梁敏脸上挂不住了,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古任悄无声息地离远点,再离远点,苏姑娘这样直率的性子,接下来大概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自家主子会下不来台,他要装没听见没看见。 梁敏半天没言语,过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地转身,往枫林里走。 苏妙眨巴着眼睛,没动地方。 梁敏走了两步见她没跟上来,回过头,冷冷地命令: “跟上!” 苏妙:“……”她无奈地迈开步子,跟上去。 两人并排走了一段路,梁敏开口,沉声问: “嫣儿捡的那个孩子,是你给她捡的?” “正确的说是我们在路上碰见的,本来要送到育婴堂去,嫣儿舍不得,要自己养。” 梁敏又沉默了,他微蹙眉,看得出他对收养孩子这件事还在抵触。 苏妙掀起眼皮子偷偷瞧了他一眼,因为角度问题,她突然瞥见他从耳朵后面到脖子一路向下竟然有一道深深的伤痕,很新,是最近才受伤的,虽然他今天把头发放下来遮住了大部分,可在风吹过来时她还是发现了,狰狞的伤疤把她吓了一跳。 梁敏觉察到她的目光,借着整理衣领的动作将伤盖住,略尴尬。 “嫣儿就你一个朋友,你若得空,去庄子上帮她筹划筹划,虽然是她的庄子,一直不是她管着的,我帮她换了管事,可因为时间匆忙,难免有不周全的地方,万一出了刁奴恶仆,她性子软弱,一味的忍让,只会吃亏。”梁敏说。 “嫣儿的事我不怎么担心,既然她拿回了嫁妆,嫁妆就是她自己的,她自己的东西想怎么处置随她的意愿,她在收养小悠这件事上下了很大的决心,所以我相信她能做的很好。反倒是大哥你,嫁妆还了,嫣儿也不会再回瑞王府里,你的操心是前夫对前妻的关怀,还是你仍然想让嫣儿跟你回家?” 梁敏皱了皱眉,他不爱跟外人说他们夫妻之间的事,这个人还是个女人,还是他将来的弟媳。可林嫣和苏妙最要好,在梁都生活了二十几年她都没有像苏妙这样要好的朋友,对于苏妙和林嫣之间的友谊梁敏是承认的,苏妙代他照顾林嫣两年他也有些感激,所以即使她问的过于直白,他也没有发火。 “嫣儿她还是我的妻子,我和她并没有和离。”梁敏沉声强调。 “这只是你的想法,再说和离不和离其实并不重要,夫妻两个人的心都不在一块了,即使不和离又会有什么好事?” 直白平静却攻击性极强的一句话,尽管她说的是事实,梁敏还是在瞬间涌起了一股火气。 “谁说我们的心不在一块,我和她之间你又知道些什么!”梁敏怒了,扬高声调说。 苏妙摩挲着下巴,瞅着他发怒的脸,瞅了他一会儿,说: “我知道的确实不多,不过每次说到你,嫣儿都是一脸很烦的样子,也就是说现在的她讨厌你比喜欢你更多。” 太直白了,以至于梁敏虽然自我防护很强却还是受到了一点打击: “你又不是她,你知道什么!”他十分恼火。 “你在犹豫?”苏妙盯着他,仿佛在研究他似的,慢吞吞地问。 “什么?”梁敏皱眉。 “如果你不是在犹豫,即使嫣儿不愿意,你就算用绑的也会把她绑回家去。可你没有那么做,你想让她回家,却不知道让她回家之后接下来该怎么做,所以你至今没有任何行动。说是让嫣儿好好考虑,其实你自己也没考虑清楚。”苏妙扁着嘴,一本正经地道。 一针见血的话十分刺人,梁敏的脸色很难看,同时他内心深处隐藏的部分被戳穿,让他不由得想放弃掩藏,眉宇间露出几分疲惫。 “我不是在说瑞王妃的坏话,可是上次嫣儿回来对我说瑞王妃非常可怕,即使她不说我也看得出来,瑞王妃性格强硬,掌控欲强,别说是嫣儿,即使是我也没办法和瑞王妃好好相处的。更何况瑞王妃压根不喜欢嫣儿,就算不是婆媳,人是不可能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和平共处的,两个彼此讨厌的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最后的结果不可能变成互相喜欢,只会从讨厌变成厌恶再变成憎恶。如果大哥你没办法改变这样的现状,就别再想着嫣儿了,你看瑞王妃那么讨厌嫣儿,你还挂着嫣儿,那瑞王妃只会更讨厌她,这么讨厌,万一到最后闹出什么事来,你也不想看到不好的事发生吧?” 苏妙的话虽然刺心,但她说的都是事实,梁敏沉默了半天,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揉着眉心,沉沉地说: “我一直不明白,母妃为什么会那样讨厌嫣儿?” “讨厌一个人还需要理由么?”苏妙反问。 ……不需要。 梁敏再一次重重地叹了口气,撩起眼梢,瞥了她一眼,问: “那你说怎么办?” 这种事苏妙怎么会知道,不过既然他认真问她了,苏妙歪头想了一会儿,把双手一拍,笑道: “你可以学瑞王啊,把嫣儿养在外面,不让你娘知道!” “嫣儿是正室,又不是小妾,你那是什么馊主意!”梁敏又火了,他就不应该问她! “只要你就养她一个,其实名分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心意。”苏妙认真地说。 “让阿味把你养在外面当小也行?”梁敏瞪了她一眼,说。 “小味味本来就是要和我回丰州的,我们两个都在外面,而且我和他都是凭手艺吃饭,也没有谁养谁,他只有我一个,没有小的。”苏妙手一摊,道。 “你们倒是轻巧洒脱!”梁敏哼了一声,双眸微眯,看着她,冷笑着说,“你真以为你们回得去吗,阿味他早晚要回到瑞王府。” “回去做什么?替你当世子爷吗?”苏妙唇角的笑容一收,绷着一张脸道。 “我是嫡长子,他是庶次子,世子你就不要想了,可是他终究姓梁,是皇家的血脉,他要承担他应该承担的责任,他的姓氏所背负的责任。”梁敏板着一张脸,凝声强调。 “他姓回。” “他母亲姓回,他的父亲姓梁。”梁敏似要打破她的幻想一般淡声道。 “你干吗一副很高兴的表情,你自己过的不痛快,非要拉上我和小味味陪你一起不痛快你才痛快吗?”苏妙不悦地道。 “胡说!你来梁都多久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也该清楚了吧?这样没规矩,日后怎么陪伴阿味在虎狼环伺的梁都周旋?”梁敏沉声训斥。 苏妙别过脸去,小声嘟囔:“自己的老婆都没管好,还来管弟弟的老婆,你就那么闲吗?” “你说什么?”一腔火噌地窜了上来,梁敏活到三十几岁还是第一次碰见这种任性蛮横不知道“贤良”为何物一点妇德都没有的女子。 “我之所以对小味味家里的事不多过问是因为我知道即使到现在我在他的心中仍是最重要的那个,可是一旦他把我放在次要的位置上,我就会和他分开。”苏妙眸色清冷地看着他,认真地说。 “什么?”梁敏不可置信,啼笑皆非。 “别说他做你做的那些事,即使他有了你那样的想法,我都会和他分开自己回丰州,他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看轻我。”苏妙认真强调。 她的语气太过强势,梁敏竟忘记了反驳。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怔怔地看着她。 “我喜欢小味味,让我为他做什么都行,唯有一样,他不能和权利扯上关系。”苏妙认真地道。 梁敏微愕,今天也是他第一次听说有女人不爱权势,不要和权势扯上关系的男人,他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一声: “你也怕他会变心吗?” “不,这和变心与否并没有关系,权利和变心也不是因果关系,我只是单纯的喜欢平静自由的生活,仅此而已。”苏妙淡淡地说。 梁敞微怔,他沉默了良久,轻轻地自语了句: “自由么?” 顿了顿,他仿佛在对自己说,也仿佛在对她说,他说的声音很轻,几乎听不到,他说: “自由对于我们来说,太奢侈了。” 苏妙虽然不赞同他的话,但也不是不能理解,所以她没有说话。 “总之你空闲时多去看看嫣儿,她的嫁妆虽然不多,可也有好几间铺子好几处田地,我怕她一个人打理因为生疏会忙乱。再说她又没养过孩子,我之前给她送去两个乳娘全被她退回来了,她说要自己养。”梁敏道。 苏妙知道他担心,这回也就应了。 “那孩子……叫什么名字?”梁敏忽然问。 “林悠。” “林?”梁敏皱起眉。 “难道姓‘梁’?”苏妙瞅着他反问。 梁敏没说话。 “对你来说,还是自己的骨血更好吧?”苏妙沉默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问。 “也不是。”梁敏说了三个字便没有下文了,像卡住了似的,过了一会儿,他问她,“孩子可健康?长什么样子?爱哭么?” “很健康,是个漂亮的女孩子,离了嫣儿会哭,不过更爱笑。” 梁敏慢慢地点头,没再言语。 苏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建议: “要不你偷偷去瞧一眼,挺可爱的孩子,说不定你会喜欢呢。” “再说吧。”梁敏淡淡地道。 苏妙扁了扁嘴,亏她之前说了那么多,敢情这一位还是在犹豫! 就在这时,一直跑在前头撒欢儿的长耳突然激烈地吠叫起来,苏妙以为它是碰见人了,往前快跑两步,没看见人,却看见了一棵能够十个人合抱的千年古树。 这棵古树已经老的不像样子,树干中央早就裂开了一个大大的树洞,树洞的高度能有大半个人那么高,宽度能卧进去一个人,树洞里面黑油油的,周围长了许多附生植物,斑斑驳驳,看起来十分沧桑。古树还是活着的,树枝上挂着稀稀疏疏的叶子。 长耳正在冲古树的树洞吠叫,这让苏妙眼睛一亮。 “是兔子吗?该不会是狐狸窝吧?”她兴致勃勃地说,踮起脚尖,悄悄地跳过去。 树洞里不可能栖息大型野兽,梁敏也猜测会不会是狐狸兔子,因为没有危险,就没阻止苏妙,任由她去了。 苏妙跳到树洞前,风吹来,一股古怪的臭味迎面扑来,她愣了愣,却没有多想,嘿嘿笑着,小心翼翼地将脑袋探进树洞里。 更浓烈的臭味扑来,差点把苏妙熏晕过去,脑袋一片空白,直觉不太妙,然而在她还没来得及撤退时,眼睛已经适应了树洞里的昏暗,侧面,映入眼帘的一物让她恐惧到了极点,哇地一声尖叫,惊飞了许多林鸟,她腾地跳离树洞前,满眼惊恐,直接摔了个大屁墩儿,翻身一把抱住梁敏的裤腿,表情写满了惊恐! 梁敏正想讽刺她究竟看见了什么居然被吓成这样,风将树洞里的腐臭味道送过来几缕,梁敏微怔,紧接着心脏一沉,凝眉,快步上前,往树洞里一看,黑漆漆的树洞里,居然半坐卧着一具已经高度腐烂了的女尸!(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五章 身份 小河边上的景色不再清澈美丽,似乎处处都充斥着一股腐臭的味道。 苏妙第二十次从河边的石头上站起来,紧张地走来走去,嘴里念念叨叨地说: “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遇见过这种事,居然离一拳远直面腐尸!我走的是什么霉运,干吗要把脑袋伸进去!心脏都停掉了,一瞬间我还以为我要完了!那东西差一点扑上来!” 她想吐,还吐不出来。她害怕,可是她嘴硬不愿意承认害怕。她的神经高度紧张,只能用不停地走来走去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回味坐在石头上,看着她走来走去,想了想,忽然冲着她拍了两下手。 他突然发出声音,又把苏妙吓了一跳,苏妙惊愕地看着他。 “抱抱?”回味冲着她张开双手,问她。 苏妙看了他一眼,坐下来,张开手臂投进他怀里,他身上的味道至少比空气好闻点。 回味笑笑,搂紧她的腰,轻轻地揉搓着她的脊背。另外一只手放在她的头上,慢慢地摩挲着她的后脑勺。 苏妙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然后就看见苏婵那丫头离了弦的箭一样从山上冲下来,一直冲到小河边,直接蹲在了河水边,把脑袋埋进膝盖里。 回味一脸幸灾乐祸,让她不听话,非要上去看,那场面连男人都受不了,她一个姑娘家非要充爷们儿。 苏婵的脸色很难看,雪白一片,努力憋着没吐。 不多时,梁敖、回甘、朱沐曦等人陆陆续续走下山,看见回味把苏妙抱的那么紧,回甘啧了一声,离老远就开始吆喝: “喂,喂,喂,这是在外头,你们两个还没成亲呢,光天化日之下成何体统!” 梁敖却一眼看见了蹲在河边的苏婵,刚才在山腰时那场面冲击力相当大,女尸的腐坏程度把他都吓了一跳,几个从来没见过尸体的公子哥更是吐的昏天黑地。平常时,即使是坏的尸体最多也是面部肿胀得可怕,可是山上的那具女尸没有穿衣服,全身赤/裸,腐败的肉/体完全暴露出来,再加上树洞里潮湿多虫,那些虫子和腐肉组成的刺激画面他已经不想去回想了,去凑热闹的苏婵刚上山就看见了那样的画面,梁敖看她尖叫都快要冲破嘴唇了,却被她生生地咽了回去,然后她就直不愣登的转身下山了。没吐也没叫,这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已经相当了不起,这会儿看见她形单影只地蹲在河边,跟她那被百般呵护的姐姐形成鲜明的对比,梁敖忽然觉得她好笑又可怜。 “喝水吗?”梁敖走过去,站在苏婵身旁,解下腰间的竹筒递过去。 苏婵从膝盖上抬起一张惨白的脸,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接过竹筒,一口气喝掉一半,胃里灌了水,却更想吐了,她用手堵住嘴唇,勉强忍着。 梁敖没忍住,笑出声来。 他又嘲笑她,苏婵恼怒地瞪着他。 “你说你一个姑娘家,好好的做个姑娘不好么,非要当男子,非要逞强好胜,你的好奇心那么重做什么?”梁敖这辈子还是头一次碰见这么让人觉得无奈的姑娘。 苏婵这时候很想说“你管得着么”,可是开口就要吐了,于是她站起来,把竹筒塞回梁敖手里,转身,走到姐姐身边去。 梁敖盯着被塞回来的竹筒,一脸无语。 “二哥,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山上到底怎么了吗?”被命令回马车上等着的梁喜不耐烦了,从马车里出来,走到梁敖身旁,问。 她这一出来,一直关注着梁喜动静的魏依琳和薛明珠也出来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苏妙和苏婵被留下,她们却被赶到车上去,这是她们两个人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忍耐的。 薛明珠才一走近就看见被回味抱在怀里的苏妙,一张脸刷地白了。 又来了一群让人头疼的雌性生物,梁敖皱了皱眉: “怎么都下来了,不是让你们老实在车上等着吗?” “武王殿下息怒,臣女只是有些担心,忍不住过来看看。殿下,究竟发生什么事了?”魏依琳小心翼翼地问。 梁敖看了她一眼,若不是这两个人是母妃让他带出来的,他早就让她们自己回去了。他有点不耐烦,就没回答魏依琳。魏依琳见他脸色不好看,也不敢再问。这时候正好梁敏和一个穿着白色罩衣的老者从山上走下来,魏依琳眼睛一亮,迎上去,柔声唤道: “世子爷!” 梁敏没搭理她,径直走到回味面前,看了苏妙一眼,问: “你没事吧?” 刚才只有他和苏妙两个人时,苏妙明显被吓坏了,他拽她站起来,她居然两腿发软在地上坐了小半刻钟才勉强站起来。 苏妙从回味的怀里慢吞吞地抬起头来,用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盯着他,好像在谴责他让她倒霉似的。 梁敏脸色一黑,关他什么事? “怎么样?”回甘问身穿白色罩衣的老者,那老者是特地从梁都赶来的验尸官。 老者冲着在场的人拱了拱手,一本正经地回答说: “根据小的多年的验尸经验来看,死去的女子年纪大概二十一二岁,死亡的时间应该是在六七日之前,尸身之所以腐坏严重,是因为树洞里闷热潮湿、多虫,致使尸身破坏严重。女子的后脑部有致命伤,疑似因硬物撞击后脑失血过多造成死亡,小的大胆猜测硬物应该是石头之类的。女子的头发里有许多枯枝和草屑,但不是来自树洞周围,也就是说该女子是被杀死后丢弃在树洞里的。女子的身上有多处外伤,指甲有多处断裂,应该是生前与人厮打时留下来的。再有就是……就是……” 验尸官在在场的女孩子脸上扫了一眼,欲言又止。 苏妙不明所以,她正听的入神,见老头不说了,有点着急,连忙问: “就是什么?” “那女人没穿衣服,应该是被人强/奸了。”苏婵双手抱胸,站在她身边,见她问,就对她说了。 这种事从她嘴里说出来,在场的所有人都面红耳赤。 同样听的聚精会神的梁喜闻言,不由得双手一抖,手中的檀香扇啪地掉落,发出一声轻响,吸引了人们的注意。苏妙望过去,发现这姑娘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惨白发青,咬着嘴唇,将嘴唇咬的苍白,那肉肉的嘴唇还有她那尖细的指尖开始颤抖,并且越抖越厉害,好像痉/挛了似的.她大概被吓坏了,这也难怪,养在深宫的公主,乍听闻这么可怕的案子,不害怕才怪. 魏依琳和薛明楼也都是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尴尬又害怕。 梁敖皱了皱眉,刚伸出手去握梁喜的手。 梁喜却仿佛触电了似的,嗖地缩回自己的手,她还在害怕,抬起头,勉强微笑着,对梁敖说: “二哥,我先回车上去了!”说罢,转身,噌噌噌地走了。 “没穿衣服?”苏妙在听了苏婵的话之后心脏一沉,蹙眉,问验尸官,“她的衣服呢?” “树洞里没有,世子爷吩咐人在附近也找了,并没有发现女子的衣物,小的只在女子手中找到了这个。”验尸官将手掌摊开,手心里是一枚精巧的香囊,“那女子将香囊攥在手心里,攥的紧紧的,小的迫不得已,破坏了女子的手掌才将这只香囊取出来,女子如此重视这枚香囊,小的斗胆猜测,这枚香囊说不定与杀害女子的犯人有关。” 众人都去看验尸官手里的香囊,因为是从女尸的手里取出来的,上面沾满了腐尸的液体,连花纹和花色都看不太清,还散发着一股比尸体还要恶心的臭味,即使知道这是重要的物证,也没人愿意仔细看。 苏妙却脚踩着石头,向远处张望。 “看什么呢?”回味问。 苏妙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低声说: “苏觉的娘子六天前在秋葵县往梁都的官道上丢的,到现在还没找到。” 回味蹙眉。 “那天我和大姐、婵儿回梁都时曾经去苏觉说的那条官道上看过,那条官道附近也有一座山,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这座山。虽然我希望吴氏是被抓住关起来了,但也很有可能因为当天晚上反抗的过于激烈直接被杀掉了。”苏妙轻声说。 “确实是这座山,上去之后从枫林西边的那条山路下去就是秋葵县往梁都去的那条道。”回甘肃声说。 “是不是吴氏,只能让苏觉来认了。”回味说。 “就算那是他娘子,烂成那样了,他能认出来么?” “只要找到衣服就能知道了。”苏妙说。 “怎么找?这么大的一座山,就算搜山,搜的是衣服又不是活物,埋了或者烧了都有可能。即使派人搜,难道要一寸一寸的挖山?那得挖到猴年马月去?更何况凶手说不定把衣物带走丢在别的地方了。”朱沐曦忽然开口,反驳道。 “烧掉不太可能,这里地处偏僻,晚上没有人,即使山上出现火光也不会有人发现,如果凶手能想到用火把衣服烧掉,他就不会把尸体扔在树洞里,直接一并烧掉了。同理埋起来也不太可能,再说山上土地坚硬,要挖坑必须要有工具,如果真有工具,尸体直接就被掩埋了,也不会放在树洞里。至于衣服会不会丢在其他地方,偷走衣服很有可能是为了掩盖死者身份,除非是变/态,普通人在杀了人之后一般不会抱着死人的衣服走太远,第一衣服在手里越久越容易因为意外暴露,第二心里多少会觉得晦气。要查身份,现在只能从搜山开始,搜山也不难,不是有猎犬吗,苏觉那里还有他娘子的衣服,让猎犬记住味道,带着猎犬搜山,比人一寸一寸的搜要快得多。” 苏妙慢条斯理地说完,也不在意众人投来的各种各样的目光,无论是欣喜、嘲笑、深邃、阴沉、研判还是不以为然,她都坦然面对。 回味摸了摸她的头。 虽然搜山是定下来了,可苏妙的心并不轻松,反而越加沉重,她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苏觉无法再正常行走,梦想破碎,连想要继续过普通人的日子都不可能,假若死在山上的女子真的是他的妻子,往后的日子苏觉要怎么过。(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六章 那些无法说出口的事 女尸手中的香囊要作为线索查下去,女尸死时穿的衣服也要找到,好确定死者的身份,两方面同时进行。 苏妙很希望是自己瞎猜,山上的女尸不是吴氏。 从城外回到薛明楼,苏妙的心情是说不出的郁闷,本来受到了创伤般的惊吓,可是在发现死的人很有可能是吴氏时,心情又变得沉重起来。回到薛明楼时正巧苏娴也回来了,苏娴对苏觉的事很上心,苏妙就把刚才在山上发生的事粗略地讲了一遍。 苏娴听了,半天没说话,她并不怎么惊讶。 “能活着当然最好,可是大部分女人碰到那种事都会死命反抗,反抗过头了,对方起了杀心也不是不可能的。”沉默了良久,她低声说。 苏妙没搭腔,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了,外头有人找你,已经等了你小半个时辰了。”苏娴说。 “谁啊?”苏妙一愣。 “夏瑾萱身边的男管家。”苏娴回答。 “咦?夏朗吗?你确定他找的是我?”苏妙一头雾水,狐疑地问。 “点名道姓要找你,说是有些事情想要和你商谈。” “我和他有什么事情需要商谈?”苏妙越发惊讶。 苏娴想了想,笑着说:“下一场不就是你和夏瑾萱了么,说不定是来收买你,让你故意输给他家小姐。” 苏妙觉得不太可能,摇着脑袋道:“不会吧。” “除了这个理由我想不出来他来干吗。你去见见不就知道了。”苏娴对着镜子慢条斯理地整理头发,说。 “嗯。”苏妙应了一声,盯着对镜补妆的苏娴,“你还要出去吗,马上就要吃晚饭了!” “卢硕说城南的布庄有积年的棉絮可以低价让给我们,拿去给灾民做冬衣。” “你们两个人去?” “嗯。”苏娴轻快地应了一声,正在试合适的耳坠子。 苏妙看着她,犹豫了半天,说:“大姐,虽然我不应该问的,你和文王玩完了么?” “我和他是否玩完了这要取决于他会不会让我继续玩。”苏娴并不避讳,语气轻快地回答,好像在谈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啧,大姐,文王太危险了,他不是个能陪你安安静静地过日子的男人。” “过日子?”苏娴笑出声来,回过头,蹙眉,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说,“你大姐我又不是在找夫君,要什么‘安安静静过日子’?再说,谁又敢保证谁能陪谁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人是会变的,屈指之间就有可能变成另外一副你完全不认识的样子,比起对今后的想象,现在爽快才是最重要的。” 苏妙摩挲着下巴,歪头想了一会儿,恍恍惚惚就认同了她的这句话: “说的也是!” “我走了。”苏娴放下镜子,转身,扭着腰肢往外走。 “大姐,你到底觉得卢硕怎么样?”苏妙最后问了句。 “人是挺有出息,可惜在男女上档次太低,适合找个会听话的姑娘老老实实的成亲过日子。”苏娴说着,人已经出去了。 这是完全没兴趣的意思啊,也就是说卢硕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苏妙撇了撇嘴,这时候才想起来前边还有夏朗在等她。 抱着满腹狐疑,她来到薛明楼的茶楼,根据伙计的指引果然在一间别致的雅座里看见了夏朗,清风朗月一般的男子,眉目如画,器宇轩昂,静静地坐在窗边的茶座上,悠闲地啜着一杯清茶,这哪里是管家,分明是一位爷。 听到动静,夏朗回过头,看见苏妙,立刻站起来,客客气气地施了一礼,口内道: “苏姑娘好!” “夏管家找我?”苏妙迷惑地问。 “是。苏姑娘请坐。”夏朗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又为苏妙斟了一杯茶。 苏妙坐下来,却没动他倒的茶,客套地笑问: “是夏姑娘让你来的?” “不,是在下私自前来拜访苏姑娘的。”夏朗坐下来,温声笑答。 苏妙越发吃惊,一脸茫然:“夏管家找我做什么?” “后日就是我家小姐与姑娘的比赛日了。”夏朗含着笑说。 苏妙点点头,心想他该不会真的是来收买她的吧?应该不会吧? “后日的比赛,请苏姑娘不要留情面,狠狠地粉碎小姐的自尊,狠狠地挫败小姐的骄傲,三轮赛,我希望苏姑娘以高分差全胜!”夏朗收敛起笑容,表情严肃,内敛且坚定,他沉声对她说。 苏妙愕然地望着他,对于他的要求,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我仔细想了想,还是没能明白你的意思。比赛么,我自然会全力以赴,可是高分差全胜,在题目和状态都不明确的情况下,我可没办法答应你什么。再说了,我为什么要答应你?”苏妙哭笑不得。 “我想听到的并不是姑娘口中的‘全力以赴’,而是‘不遗余力’,苏姑娘,我家小姐前几日之所以输给你,是因为她已经有一年没进过厨房了,这两****昼夜不停地练习,生疏的手艺已经逐渐找回来,不投进全部心力比赛你是赢不了她的。” “你究竟是来对我炫耀夏瑾萱的,还是来找我替你打击她的?”苏妙搔着脸颊,无语地说,顿了顿,问,“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苏姑娘的初心是什么?”夏朗沉默了一下,不答反问。 “啊?” “苏姑娘之所以选择做这行,不是为了继承父亲的手艺,而是因为自己本身喜欢吧?”夏朗说。 “嗯。”苏妙点点头。 “我家小姐也是如此,可是自从老爷去世,渐渐的,她忘记了这一点。她已经忘记了这一点,所以莲花楼的境况才会越来越糟,她的状况才会越来越糟。她能从虎狼环伺中守护住莲花楼,我自然是高兴的,可她大概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把固执当成了坚持。母女离心,姊妹反目,姐弟成仇,现在的她已经变成了一个人在孤军奋战。再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她会被自己击溃。所以我才来请求苏姑娘,瑾萱视你为劲敌,击败你已经成为了她现在最最执着的一件事,苏姑娘之前的比赛或多或少都倾注了对对手的温柔,但和瑾萱的这场比赛,请苏姑娘不要这么做,狠狠地粉碎掉她的自尊和骄傲吧,只有这样,她才能清醒过来!”夏朗说着,站起身,对着苏妙深深地作揖下去。 苏妙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原来她是有弟弟的,我还以为她们家没有男丁,所以她才那样强势。” “小姐下面还有一个庶弟,过去她对这个庶弟还是很疼爱的,可是自从老爷去世,她完全把小少爷当成了和她争权夺利的敌人,小少爷年轻,受人挑拨,处处与她对抗,再这样下去,莲花楼很可能会因为内耗造成巨大的损失。” “你和夏瑾萱到底是什么关系?”这是现在苏妙最好奇的问题。 “在下是小姐的管家。”夏朗回答说。 “你喜欢她吧?”苏妙单手托腮,扬眉,看着他,追问。 夏朗表情微僵,更深地垂下头去,淡声回答: “在下只是管家。” 苏妙扁了扁嘴,慢吞吞地道: “我来参加比赛肯定是想赢的,不管对手是谁都想赢。我只能这么说,其他的我就不说了,夏管家可以请回了。” 夏朗说了这么多,苏妙却只是不咸不淡的回了这么一句,夏朗的眼里闪过几分失望,不过他没再说别的,重新做了一个揖,恭声道: “多谢姑娘赏脸听在下哆嗦了这么久,在下先告辞了。” “夏管家慢走。”苏妙点点头,说。 夏朗转身,离开了。 苏妙盯着他的背影,手指头慢慢地摩挲着嘴唇,秀眉微扬。 武王府。 梁敖勒住马,向身后的马车看了一眼,下马来,走到马车窗下,轻敲了敲车窗,温声笑道: “阿喜,今晚住二哥家吧,二哥派人去和母妃说,等明早再送你回宫,如何?” 马车里寂静了良久,才传来梁喜轻快的嗓音: “好!” 梁敖笑笑,吩咐人去宫里通知贵妃,马车先掉头进了武王府,向梁喜常住的院落驶去。 梁敖踏进府门,管家迎上来,在他身旁轻声低语几句。梁敖皱了皱眉,没有跟进内院,而是来到层层守卫的外书房。 梁敞坐在书房墙下的椅子上发呆,此时天色逐渐暗下来,但还没到掌灯时分,室内仿佛笼了一层雾,模模糊糊。 梁敖觉得梁敞的气色不太好,猜测他大概是因为被父皇禁足所以沮丧的缘故,梁敖皱了皱眉,沉声问: “都被禁足了你怎么还出门,让父皇知道,你可就不只是禁足那么简单了!” 梁敞一直在沉思,没发现他进来,被他突然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腾地站起来: “二、二哥,你回来了!” “怎么了,突然过来?出什么事了?”梁敖也知道梁敞不是鲁莽的,冒险前来肯定是因为有事。 “听说城外的山上发现了女尸,我想起了苏吴氏,有些担心,就过来了。”梁敞回答。 “就为了这个?”这可不是梁敖想听的答案,他有些怒地质问。 梁敞从小跟着梁敖长大,对梁敖的感情很深,对这个兄长他很敬畏,知道梁敖生气了,他也变得小心起来,顿了顿,低声道: “今日杨尚书来我府上,一口咬定杨林和苏吴氏的案子无关,哭诉二哥不信任他,无论他怎么辩解二哥还是把杨林当嫌犯。” 梁敖冷笑了一声:“既然不是,他等着清白就是了,到处哭诉什么,还不是他心里明镜儿的他儿子是什么样的货色!” “如果真的是杨林干的,二哥打算怎么做?”梁敞问。 “事情都闹到皇上那里去了,若查实了是杨林做的,我又有什么法子?”梁敖这会儿的心情很差,他很烦躁,说话时的语气也很粗暴。 “一旦杨林被处死,杨尚书必会和二哥反目,到时候二哥将损失一个刑部。”梁敞肃声提醒。 “假若他杨志真那么不识相,给脸不要脸,我豁出去斩了这条胳膊!强抢民女***杀害,做这种事的畜生本来就该死,能教养出这种畜生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种祸害留着还不如除去!”梁敖今天的脾气出奇的焦躁,好像心底压着什么事似的,连了解他的梁敞都觉得很奇怪,总觉得今天的二哥反常的暴躁。 梁敞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还有什么事?”沉默了一会儿,梁敖的声线逐渐平稳下来,淡声问。 “没有了。” “没有就回去吧,禁足期间,你别出府了。”梁敖警告说。 “是。”梁敞应了一声,顿了顿,欲言又止。 “还有事?”梁敖问。 “没、没有。”梁敞说着,转身,系好披风上的兜帽,迈开步子往外走,他的步履略显沉重,待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回过头来,语速很快地问了句,“二哥,你可知道我的生母究竟是因为什么去世的?” 梁敞心脏微沉,皱了皱眉,用奇怪的眼光看着他:“不是说病逝么?” 梁敞看了他一会儿,室内没有掌灯,即使视力再好,也总有一些东西看不太清。 将袍袖渐渐捏紧,梁敞的唇角勾了勾,嗓音微哑,他轻轻地笑了声: “是啊。” “怎么?”梁敖皱眉,问了句。 “没事,突然想起来我的生母,白问一句。二哥,我先回去了。”梁敞哑着嗓音说。 “回去吧,我知道你的心思,别想太多,等过两天父皇气消了,你也就解禁了。”梁敖说的是梁敞为了他包庇杨林结果却适得其反这件事。 梁敞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梁敞走后,梁敖在书房里站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唤贴身护卫陈霖进来,低声吩咐他道: “待会儿让人在公主的饭食里放些安神的药物,让她早些睡下。” 陈霖应了一声,退出去安排。 寂静的书房内只剩下梁敖一个人,他忽然将双手放在桌上,深深地弯下腰,头几乎要垂到桌面上,许久之后,他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无限的沉重,无限的森凉,他的影子映在墙壁上,被从窗外渗进来的清光拉得很长。 回程的马车上。 梁敞背靠着软枕,呆呆地望着窗户发愣。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抬起头,放在衣袖上,停顿了一会儿之后,慢慢地,将一条破旧的白色丝绢抽出来,缓缓地展开,上面黑中泛红的色彩凌乱不堪。 那是一封血书,一封他的生母邓嫔告发薛贵妃谋害嫔妃谋害皇嗣的血书。(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七章 苏妙和夏瑾萱 风和日丽的一天。 灾民们的危机暂时化解,梁都的人也终于放下心中的不安,重新活跃起来。 科西国的使团要来出访的消息已经传遍梁都,早些天梁都还大扫除过,那之后城里城外焕然一新,闪闪发亮,让人只是看着心情就会好起来。 在这样愉快的氛围下,苏妙迎来了和夏瑾萱的比赛。 清晨。 比赛还没有开始,就已经有观赛的人陆陆续续进场入座。 阮双和高兴一道来的,阮双连续在家憋了好几天,缝嫁衣缝的她都快要疯掉了,今天的比赛她是无论如何都要来观看的,可是母亲死活不让她出门,无奈,她只得叫来了高兴,高兴软磨硬泡,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终于让阮母松了口,这才能把阮双带出来。 坐在观赛台上,高兴无心观赛,刚跟阮母斗智斗勇过,他现在已经变成了虚脱的状态,坐在凳子上,只觉得两眼冒金星。 “今天的人怎么这么少?”阮双四下张望了一阵,皱了皱眉,咕哝道。 “大概是和夏瑾萱比没什么看头吧。”高兴无精打采地说。 仿佛为了印证这句话,阮双忽然听到身后有一个过路的看客远远地对另外一个人说: “反正夏瑾萱肯定输,不用看了。” 阮双闻言,面色不太好看,对着高兴道: “我虽然也希望妙姐姐能赢,可是这帮人说话也太随便了,厨王赛哪有肯定输肯定赢这种说法,这么草率的评论真是让人生气!” “本来就是外行人看热闹。这种比赛,内行给自己的酒楼打出名号,外行看别人输赢图个热闹,就是这样,你跟个图热闹的人计较什么。”高兴不以为然地说。 阮双虽然生气,却没办法反驳他的说法,只能撇了撇嘴唇,用重重的冷哼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高兴懒洋洋地抻了个腰。 “你明儿也要上场比赛了吧?”阮双问。 “嗯。你来看吗?”高兴打着哈欠问她。 “不看,我要缝衣裳。” “苏妙比你就看,我比你就不看,你怎么今天不缝衣裳?”高兴不满地道。 “你和回香楼的小少爷做对手,你赢得过他吗?整个梁都都知道,回香楼的小少爷是煮菜的模具,每一道工序到他手里都像是用最完美的模具做出来的一样,分毫不差,完美无瑕。”阮双扬着眉说。 她说的话让高兴有点泄气,摸着寸毛脑袋长长地叹了口气,哀怨地道: “我走的什么霉运,居然和回味抽一块去了!” 他沮丧起来,不过这沮丧很快就在他的笑容里烟消云散,他兴致勃勃地对她说: “不过我这回就猜到说不定我能遇着他,为了对付他,我特地准备了强势出击一百零八式,这一回赢的那个说不定是我!”他带着一丝炫耀,得意洋洋地对她说。 阮双单手托腮,静静地瞅了他一会儿,无声地别过头去,继续关注赛台上的动静。 这算什么反应? 高兴不服气,嘴巴动了动,想要给自己涨点气势,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把话头憋回去。 “妙姐姐来了。”阮双忽然说。 高兴闻言,抬起头,果然看见苏妙带着三个助手从北边过来,走到准备席前。而另外一面,夏瑾萱亦带领了三个助手,一行人不徐不疾地前进。 双方在准备席前汇合,然后立刻就出现了许多喝倒彩的声音: “夏瑾萱回去吧,刚输过,就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夏瑾萱滚回去!” “夏瑾萱,就你那上不得台面的手艺,你还好意思出来比赛,快滚回你的老家去成亲生娃娃吧!” 此起彼伏的侮辱声,很像是刻意为之,不排除是上一次输了赌局的人为了报复刻意安排了这么一场闹剧让夏瑾萱下不来台。 “这些人,好过分!”阮双愤愤地道,虽然她也不喜欢夏瑾萱,可这是比赛,是对他们来说很神圣的比赛,在这样的场合下用这么龌龊的手段,这不仅是对人,也是对比赛的一种侮辱。 苏妙没想到输钱的人居然那么记仇,不去找酒楼会算账,反倒来找夏瑾萱出气。 “看来你今天并不受欢迎啊。”她笑了笑,对夏瑾萱说。 那么多辱骂的声音,夏瑾萱却充耳不闻,她冲着苏妙淡淡地笑了笑,大家闺秀式的优雅,而后优雅地转身,径直走到赛台上,慢条斯理地整理着今日携带来的用具,整整三大箱。 梁都赛上对食材和辅料的来源并没有限制,可以用大赛提供的,若想要自己准备,也可以,只要能够在比赛结束之前完成即可。 “看来她今天劲头满满啊!”苏妙摩挲着下巴,说。 回味看了她一眼,眉一扬,问:“你不上台也去准备一下?” 苏妙揉着抽痛的太阳穴,一屁股坐在准备席的椅子上,皱着眉,半闭着眼睛说: “我先歇一会儿,昨晚上冥想得太晚,早上起来时头都疼。” “冥想?你只是在发呆吧?”回味双手抱臂,哭笑不得地说。 “发呆指的是大脑一片空白,昨晚上我的脑袋里可不是白的,所以我是在冥想。”苏妙一本正经地反驳。 “你想什么?”回味问。 “今天的早饭吃什么。”苏妙用很重视的语气认真地说。 回味哑口无言,顿了顿,道:“好好好,你继续冥想吧。”转身要去观赛席上找位子。 “小味味,小味味,”苏妙一叠声地唤住他,“明天是你的比赛吧?” “嗯,要来看吗?”回味淡声问。 “不了,我明天要和大姐去泡药泉。” “所以说,你放掉了看我比赛是因为你要去泡药泉?”回味用不可置信的语气重重地问。 “你明天会输吗?”苏妙反问。 “怎么可能?”回味冷笑了一声,完全没把高兴放在眼里。 “那我就去泡药泉了,你记得把你做的菜给我留一份带回去啊!”苏妙笑嘻嘻地提出要求。 “你休想!”回味忍住想翻白眼的欲望,头一扭,转身走了。 “小气!”苏妙扁了扁嘴。 就在这时,伙计用金槌敲响被红绳扎着的金锣,发出响亮的一声,台下渐渐安静下来,二十位评审鱼贯入席,比赛正式开始!(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八章 翡翠玉兔VS碧玉白菜卷 照旧是姜大人来主持,比起暗箱操作难以琢磨的表演赛,这一回姜大人的表情明显轻松得多,又进行了一大段他那招牌式的开场白。台下哈欠连篇,台上,苏妙在玩手,夏瑾萱在擦刀,没人听他讲,姜大人却越讲越兴奋,一直到他终于讲完了,满意了,舒坦了,才大喝一声,让伙计将本场比赛的主题放下来。 大红色的遮布落下来,昏昏欲睡的苏妙和面色平静的夏瑾萱同时望去,待红色的遮布落下之后,主题板上龙飞凤舞的墨字显露出来,居然是一个纂写的“美”字! 苏妙摩挲着下巴,认了半天才认出来那是个“美”字,扁着嘴唇,一脸茫然。 “美”可以联想到很多词,美丽、美味、美好,这三个词不管用在哪里,意义完全不一样。 “美”这个字本身就是概念模糊的,到底什么才是美呢,怎么样才算美呢,不说用在菜肴上,就是用在人身上时都充满了争议,究竟是内涵更能影响人们对“美”的体验,还是外表更容易影响人们对“美”的体验?到底怎么样才算是“美”,这个连在人身上都没有准确答案的主题,当被用在菜肴上,范围广阔且含义笼统的一个字,让苏妙都不知道该从哪一部分开始思考起。 夏瑾萱同样一愣,比起之前比赛的主题“绵、软、梦、忆”之类的,“美”这个字作为主题在表达上完全摒弃了含蓄,简直是过于直接。可越是直接的,在想要表达时越不容易。有很多想法,却抓不住能用得上的,脑袋里闪过的东西太多,到最后反而一片空白。 “请二位姑娘以“美”为题煮出自己最为满意的菜肴。”姜大人这一回连对主题的说明都没有,直接下了开场令,而后拿起金槌在金锣上敲了一下,计时开始! 苏妙和夏瑾萱谁也没动地方,全都靠着料理台发愣。 “梁都赛的这些题目,也够酒楼会费脑子的!”赛台下,阮双撇了撇嘴,说。 “‘美’啊,什么菜算‘美’?”高兴摸着脑袋上的寸毛,嘀咕道。 “外观美丽的菜吧,龙凤呈祥、红梅珠香之类的,我对摆盘最讨厌了,我可做不出来长得漂亮的菜!”阮双撇了撇嘴,说。 “苏姑娘摆盘好像挺厉害的,我听回味说,苏妙的刀功特厉害,能直接进宫做御厨掌国宴。”高兴道。 “摆盘有什么用?好看又有什么用?吃的东西,比起看起来好看,吃起来好吃才是最重要的吧。”阮双属于“味觉派”,在这方面她有着自己的执着,最看不惯的就是餐饮业里现在越来越重视外观而忽略了味道的风气。 “好吃当然重要,不过既好看又好吃更能看出厨者的功力嘛。” “眼睛和舌头是不可能同时产生完全相等的感受的,要么更好看,要么更好吃,要么眼睛被惊艳,要么舌头被惊艳,眼睛和舌头同时被惊艳,人是做不到的。”阮双一本正经地说。 “……双儿,你在这方面是不是太执拗了?”高兴的脑壳上开始向外渗出细汗,他讪讪地笑问。 “执拗是什么意思?我可是很认真地在说!”阮双皱了皱眉,有点恼。 “你只要按你的想法去做就好,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其他的看看便罢了,太在意反而会成为负担。”高兴对她说。 阮双看了他一会儿,虽然有些不服气,但也不再试图说服对方接受自己的想法,她撇了撇嘴,没再说话。 赛台上,一直发怔的苏妙和夏瑾萱终于动了。 夏瑾萱吩咐助手开始翻自带的箱子,苏妙则径直走到食材桌前,现场挑选起来。不一会儿,夏瑾萱上前来,站在她身旁,一言不发,只是挑了兔腿、菠菜和一些香料就回去了,看来是已经决定好了。 苏妙歪头想了一会儿,慢吞吞地取了新鲜的大白菜和猪肉,转身,回到自己的料理台前。 夏瑾萱那一边工序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兔腿浸清水洗过,用生姜、香葱、花椒、烧酒煮熟,夏瑾萱从自带的箱子里取出一罐透明的胶状物放进干净的锅子里,又加了一罐子棕色的粉末,注入清水,将那些东西在锅里熬化。 “那是什么?”冯二妞从来没见过那种颜色的粉末,还是那么大的一罐,她又是吃惊又是好奇,咕哝着问。 苏妙也注意到了夏瑾萱自带的辅料,在棕色的粉末大量注入锅中时,一股海腥味随着那些粉末飘出来。 “是海藻粉。”她说。 “海藻?”冯二妞不知道海藻是什么,越发疑惑。 “透明的我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那是用海里的海菜熬成的菜冻,孚宁临海,且盛产海菜,当地人有一种特色菜是把海菜熬化之后做成冻,就跟皮冻一样,菜冻做完之后沾着酱吃,非常鲜美。”程铁解释。 苏妙很惊讶,她大概明白了,程铁说的海菜是海里的菜,也就是海藻之类的。用海藻熬成冻儿当菜吃她之前也听说过,夏瑾萱用海菜冻儿和大量的海藻粉重新熬制,二次加工应该不是做无用功,而是为了做出来的冻胶能够更软稠弹性,苏妙想起了一种叫做“琼脂”的物质,虽然琼脂的工序要更加复杂,可是海藻确实能够熬出胶状物,夏瑾萱她居然已经会使用琼脂了吗,苏妙的视野又被冲击了一次,她的见识果然还是太少! 夏瑾萱进行了许多道工序,终于用海藻熬出了半透明的液体胶状物,助手已经将她选择的菠菜捣成汁,过滤好,夏瑾萱将菠菜汁拌进海藻水里调匀,取了方形模具,将过滤好的菠菜海藻汁倒进去四分之一,待凝固之后,将去骨撕成块的兔肉放进去,再把剩下的菠菜海藻汁全部倒进去,放进冰盒里低温凝固。 完成品非常漂亮,用一个“美”字来形容绝对不夸张,四四方方的兔肉,两张麻将牌大小,上下呈现翡翠色,中间的兔肉是雪白色的,鲜亮的翡翠色和纯净的雪白色形成鲜明的对比,一行行整齐地摆在洁白的瓷盘中,佐以用辣椒碎、蒜末、鲜酱油、香油、酸果的汁液、葱花配成的酱汁,红、绿、白鲜明的色彩对视觉造成了激烈的冲击,从目光落在瓷盘上的那一刻,就已经完完全全被俘获,先不说味道怎么样,单是看着就觉得华丽清雅,仿佛身穿锦裙温婉动人的大家闺秀,墨香与贵气并存,遗世而独立,仙姿玉貌,倾国倾城。 就连翡翠玉兔这个名字,苏妙听到之后的第一个感觉就是高端、大气、上档次。 于是她很机智地把自己的“清蒸白菜卷”改成了叫“碧玉白菜卷”。(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九章 外表美?内在美? 兔肉作为野味在岳梁国的餐桌上亦很受欢迎,岳梁国的养殖业繁盛,这些养殖业又通常以养猪为主,养猪户多造成了岳梁国猪肉很多,因为猪肉不缺,所以价格便宜,平民百姓都在吃,也因此,岳梁国人就形成了猪肉普通,牛羊肉、河鲜、海鲜、野味要比常见的猪肉更高级的观念。人都有虚荣心,在看到公认的高级食材时便会下意识地认为那道菜很高级。 但兔肉并不好做,和牛羊一样,兔子是食草动物,本身就有一股食草动物的腥膻味,尤其是野兔,腥膻味更重,这股腥膻味非常不好去除,所以大赛上敢于挑战不平常选择用兔肉做主料的厨师很少,毕竟做的好吃还要外观精致是很难的。 今天是梁都大赛上第一次有选手使用兔肉,这新奇的选择让想打哈欠的评审眼睛一亮。 夏瑾萱的翡翠玉兔即使在评审们的眼中亦是高级货,不过更让他们感兴趣的是外层的海藻胶,这是从来没见过的东西,是一种崭新的口感,软软的,却弹性十足,泛着淡淡的海水气息。从未体验过的松软弹牙的口感,比起肉冻的油腻,海藻冻的口感清新爽滑,连带着让腥膻的兔肉也变得柔软爽口起来。兔肉本身就比一般的肉类嫩,嵌在海藻冻中,渗进了沁凉的鲜气,佐以酸辣的酱汁,柔和中带着微微刺激的口感,让人回味无穷,食之难忘。 “滋味很特别!”品尝过的评审开始互相交换意见,夏瑾萱的翡翠玉兔还是很抓人心的,让评审们在吃了一口之后就忍不住想要和其他人谈论感想。 “外观很华丽!”郑员外说。 “外边这层像皮冻,但不像皮冻那么难吃,我爱吃外边这层,淡淡的,不蘸酱料也很爽口。” “兔肉很软。” “菜的外观的确很美,颇有‘独坐幽篁里’的意境。” “程老觉得如何?”净明法师问旁边那个已经掉了牙的老者,那老者正在喝温水。 程万山露出一脸不知道该如何评论的表情,想了想,说: “菜是好菜,就是太凉了,夏天就着小酒还成,深秋吃到底不太应景儿。” “中规中矩吧。不过这菜外观上看确实美,像幅画一样,夏姑娘心灵手巧,这道菜的外观很符合这次的主题,跟她比起来……”御膳房的刘副总管用一种十分无语的眼神看着另外一盘沾汤带水的大白菜卷,用极度无奈的语气说,“这道菜到底哪块像‘碧玉’了,居然取了这么个名儿?不是我说,苏姑娘的手艺自然没说的,可她那散漫的性子,这要是进了司膳房,她还不得天天犯欺君之罪!” 刘副总管说出了净明法师的心里话,净明法师揉了揉额角,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笑呵呵地说: “她进司膳房没可能,先别管菜名怎么样,尝尝,尝尝,说不定好吃呢!” 作为规矩严格的评审,大家还在纠结那个名不副实的菜名,不过净明法师说的没错,味道也很重要,因为已经知道了苏妙的手艺,大家对苏妙这道看起来并不怎么起眼的碧玉白菜卷还是很期待的,就算外观上跟“美”完全沾不上边,他们还是想尝尝看那让他们倍感期待的味道。 看起来非常普通的清蒸白菜卷,选白菜的嫩叶用开水焯一下,再放进冷水中过凉,包裹猪肉馅卷成卷状,上锅蒸熟,浇上淋了葱姜汁勾了薄芡的高汤。做法并没有什么难的,整套工序下来还没有夏瑾萱熬那一锅海藻胶费的时间长,只要掌握好时间火候,选择好食料,将白菜卷卷的好看一些,基本上这道菜也就成了。把这么普通的一道菜用在主题鲜明只要求表现出菜肴美感的比赛上,众评审完全猜不透苏妙这又是在放飞自我随性而为还是今天没心情压根就不想好好比。 夹起一枚白菜卷,刚刚出锅的碧玉白菜卷,还透着扑鼻的热气,这股热气包裹着高汤的香味,高汤已经完全附着在碧绿的菜叶上,浸透了蔬菜的芬芳。混合了蔬菜芬芳的高汤香味因为刚出锅时的热气徐徐飘散,沁人心脾,浓香诱人。 像这种连摆盘都没有太多讲究的菜肴,在外形上实在没办法和夏瑾萱的翡翠玉兔相比较,在第一眼印象时就已经输了。像翡翠玉兔那清雅幽淡的意境,即使把清蒸白菜卷摆出花形来也比不上,这两道菜根本就是两种类型,相比之下,很明显的,夏瑾萱的翡翠玉兔更符合主题。 碧玉白菜卷倒不是说有多难看,鲜绿色的菜叶已经蒸至半透明,闪烁着油脂光泽的肉馅从菜叶后面隐隐透出来,虽然没办法称那为“漂亮”,但是作为菜肴,若隐若现的油脂光泽与闪闪发亮的高汤色彩半遮半掩在半透明的菜叶后面,不说美不美,看上去的确很诱人,让人有一种想要尽快品尝的冲动。 放进嘴里,咬上一口,沾染着油脂香醇的蔬菜作为叶片的光滑感和叶片纹理上的微粗糙感交织,在触碰的一刹那便深深地印刻进舌尖的味蕾里。紧随其后的便是充沛的肉汁,油滑细腻的肉汁缓缓溢出,浓厚的肉香,泛着暖暖的热气与醉人的芬芳。那一刻,其他的感官全部停止运作,只剩下味觉和嗅觉被浓郁的肉汁香气牢牢地占据,平静却迅速地侵蚀,久久无法摆脱开。头脑一片空白,唯一能做的,便是尽情地去感受那能够令人的身心完全放松下来只求纵享的肉香。 被蔬菜的叶片包裹的肉馅并不是融为一体一塌糊涂的,相反,由肉粒聚在一起的肉馅吃起来非常有质感。肉汁充裕,口感绵滑,并非一整团直接融化在口腔里,而是在被牙齿碰散之后,粒粒散落,落在味蕾之上,齿尖轻咬,当滑而不腻的肉汁流淌出来时,香软的肉粒这时候才会随着淳厚香浓的肉汁一并融化在口腔里。 这道碧玉白菜卷,保留了能够升华其香甜醇美的口感,更是为“入口即化”这种美妙的滋味层层铺垫,循序递进,不会一下子出现又瞬间消失,而是让人在“就快来了”这样的心动里越来越期待,直到那入口即化的绝妙滋味幽幽而来,那仿佛灵魂被撞了一下的感觉让人忍不住惊叹,同时觉得全身上下的每一颗细胞都施施然地舒展开来。 虽然在肉类里,饲养的牛羊、野生的鲜货、江海的鱼虾在人们的想法中更为高级,相对而言,最常见的猪肉反而是最普通不起眼的,可是有一种说法,猪肉才是食材中最香的肉类,因为猪肉的脂肪率,所以猪肉的油脂更醇香,肉汁更充沛。尽管猪肉算不上最高级的食材,但当将猪肉的肥瘦肉以精确的配比搅拌在一起时,得出的肉汁是最最香浓醉人的。 叶片脆嫩,肉香浓郁,高汤鲜美,甘醇爽滑。 这才是一入口便再难忘怀的滋味。 周围的色彩仿佛一下子亮堂许多,净明法师扑哧一声笑了。 “美味!”刘副总管脱口而出,筷子还没放下,他就已经下意识说出两个字的评论。 碧玉白菜卷,在品尝过之后,人们发现这道菜的主题已经再明确不过了。 那么问题来了—— “外表的美丽,”净明法师指了指翡翠玉兔,又指了指碧玉白菜卷,哈哈笑起来,“内在的美味,你们选哪一个?” 郭万山盯着桌子上的两盘菜,忽然露出缺了好几颗的黄牙,大笑道: “温雅美丽却没什么趣味的大家闺秀,只算清秀却活泼可人的小家碧玉,你们选哪一个?” 男评审们对视一眼,忽然呵呵呵地笑起来,笑得相当猥/琐,唯二的女评审用异样的眼神扫视他们,唇角微微露出一点鄙视。 姜大人最爱在底下讨论正欢的时候出来将气氛戛然而止,他用金槌轻快地敲响金锣,催促评审们开始评分。 二十名评审,采用票数定胜负的评分模式,每一位评审手里都有一个牌子,牌子的正反面分别贴着选手的号码。 二十名评审同时举牌! 翡翠玉兔VS碧玉白菜卷——三票对十七票! 夏瑾萱和苏妙的第一轮赛,苏妙凭借一道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碧玉白菜卷轻松压过夏瑾萱,赢得首战的胜利。(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章 撺掇 夏宅。 夏瑾萱坐在中厅的椅子上,一言不发,她的脸色很难看,贝齿咬住朱唇,唇上深深的纹路书写着她内心的不甘。 夏朗送茶进来,看了她一眼,垂下眼帘,默默地将茶碗放到她身边的高几上,便要退出去。 夏瑾萱蹙眉,她很烦躁,尽管他没有言语,可单单是他进来就坏了她的情绪,她现在的心情更加烦躁。 “站住!”她冷喝一声。 夏朗的脚步顿了顿,转身,垂首敛目,淡淡询问: “小姐有何吩咐?” 夏瑾萱用一双冷锐的眸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沉声道: “莲花楼送来的信,在你手里?” “是。”夏朗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坦然地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书信,交给夏瑾萱。 夏瑾萱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将他手里的书信拿过来,信上的火漆已经掉了,这信之前被人拆阅过,棱角锋锐的眸子微沉,她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含着薄怒,质问道: “这信你看过了?” “替小姐确认书信的内容是否值得小姐过目是小的的职责之一。”夏朗没有半点心虚,坦然地回答。 夏瑾萱哼了一声,动作幽慢地将书信拆开,口内淡淡地问: “那你说,这封书信的内容是否有价值?” “没有。”夏朗回答。 夏瑾萱没有说话,她一目十行将书信上的内容看完,一腔憎怒从两肋噌地窜上来,把信纸揉成一团,重重地拍在桌上,她咬牙切齿地说: “祝姨娘!夏清!” 这样的反应是夏朗不想看到的,也是他最为担心的,他无声地叹了口气,顿了顿,开口,轻声安慰道: “小姐不必介意清少爷,清少爷不管哪一方面都无法与小姐相提并论,只要小姐守护住本心,莲花楼在小姐的经营下一定会更加兴隆。” “本心?”他说了一句让她特别想发笑的话,夏瑾萱觉得很滑稽,“那是什么?” “只要小姐用心去回想,回想从前的自己,本心是什么小姐一定会明白的。”夏朗说。 他淡淡的语气、笃定的表情不管哪一样都让夏瑾萱觉得恼火,莲花楼的元老们和那些对她的家产虎视眈眈的亲戚们早就对她不满了,因为想要推翻她,想要赶走她,所以他们选择了夏清。甚至连她的亲生母亲和亲生妹妹都被各种隔阂和误会蒙蔽了双眼,她的亲生母亲和妹妹对她说,虽然她是嫡长女,可到底不是儿子,她早晚都要外嫁成为别人家的人,夏清虽然是庶出,但他是儿子,莲花楼由夏清继承才是正理。 母亲她真的以为她能控制住祝姨娘控制住夏清吗? 每每想到这里夏瑾萱就觉得好笑,是她守住了莲花楼,是她的严苛和心狠让莲花楼免于被那群虎狼亲戚瓜分,是她的认真和坚决让莲花楼免于在父亲去世后因经营不善倒闭,而现在他们居然想跟她内耗,要用内耗耗死她! 夏瑾萱心酸,因为过于心酸所以觉得愤怒,为了莲花楼她什么都可以去做,而那些人,他们只是想争家产肆意挥霍罢了! 就连夏朗也在指责她,他说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心地纯净的她了,他以为他是谁啊?他以为不再纯净的她都是因为谁啊? “滚出去!”她嗓音尖锐,虽然声音不大,却很骇人。 “小姐!”夏朗皱了皱眉,他知道她被刺伤了,他不想刺伤她,然而她用虎狼环伺作为借口就是不愿去正视自己这一点让他不管怎样去说服自己都难以接受。 “滚!”夏瑾萱冷厉地说。 夏朗闭了嘴,看了她一眼,轻声回了句“是”,他退了出去。 手中的信纸已经被揉成抹布,夏瑾萱更用力地咬住嘴唇,拳头攥得紧紧的,她不能输,无论如何不能再输,她来参加厨王赛的目的只有两个:一个是让莲花楼扬名岳梁国;一个是赢得厨王的称号争取更多的支持者,让反对她的人彻底闭嘴。 她是嫡长女,当她的手艺获得厨王赛的认可,当她凭靠自己的力量让莲花楼扬名全国成为数一数二的酒楼,只要她不出嫁,到了那时,已经没有理由再反对她的人若是再敢叫嚣,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那批人清出莲花楼。 对酒楼不感兴趣只对赌钱斗狗眠花宿柳感兴趣的夏清是守不住莲花楼的,她要守住莲花楼,她将穷其一生去守护莲花楼,所以厨王赛,她绝对不能输! “小姐,表小姐来了。”丫鬟走进来,轻声通报道。 一语未了,相思绿已经从外面施施然地走进来,一如往常的锦衣华裙,像一盏行走的水晶灯,分外惹眼。 “脸色这么难看,输了在发脾气?”相思绿似笑非笑地问。 “这里是我家,是谁允许你连通报都没有直接进来的?”夏瑾萱冷着一张脸道。 “这不是通报了么。”相思绿往通报的丫鬟身上一指,似笑非笑地说,看着夏瑾萱的冷脸,啧舌,“表亲中只有你我二人,这么想着,对待我这个表姐,难道你不该更亲切些吗?” 小时候夏瑾萱和相思绿还是很要好的,两人有相同的背景相同的爱好,更是有相同的梦想,将来能够拥有属于自己的酒楼,尽管一年见不到一次,可在少得可怜的串门子时间,她们曾无话不谈,推心置腹。 可自从父亲去世,夏瑾萱越来越讨厌相思绿,原因很简单,自从幼时相思绿展现了在烹饪上的天赋,独生女的她就已经被作为飞天楼的继承人培养,现在只剩下招婿了。可夏瑾萱,就算她比夏清强一百倍,就算父亲宠爱她手把手地教导她,父亲也从来没有把她当成继承人看待,甚至连母亲都嘲笑她,她的亲生母亲说,她现在做的所有守护莲花楼的行为都不是她应该做的,她最该做的就是听从叔父的安排,嫁给孚宁麒麟楼的少东家。 “今天这一场,终于知道苏妙的厉害了吧?”相思绿望着她明显在神游的脸,笑吟吟地说,自从夏父去世,夏瑾萱在神游时脸上总是会露出憎怒的表情,就好像深陷在狂躁的地狱再也出不来了似的。 “哪里厉害?”夏瑾萱冷笑了一声。 “咦?这么说你输给了一个并不厉害的人?”相思绿掩唇,咯咯地笑。 夏瑾萱的眼睛里蓄着愤怒,她冷冷地说: “我今天没心情跟你耍嘴皮子,若无要事表姐请回吧!” “想不想赢了苏妙?”相思绿嗓音清脆地问。 夏瑾萱望着她,一言不发。 “想赢她很简单,只要让她主动退赛就好了。”相思绿挥动着染着鲜红凤仙花的长指甲,轻描淡写地说。 夏瑾萱颦眉,冷冷地看着她。 “已经输了一场了,若下场再输掉,还没到决赛你就得灰溜溜地回家去了,这样好吗?你将所有都押在厨王赛了吧?一旦输了,本来就战战兢兢的你回到莲花楼,就算侥幸没有因为无能被从莲花楼踢出去,你那个废物弟弟让人煽动也会逼你让出莲花楼的一半,分成两半的莲花楼,要不了多久就会被麒麟楼吃掉,我说的可对?”相思绿笑吟吟地问。 “你什么意思?”夏瑾萱眯着眼睛,冷声问。 “只要让苏妙比不成就行了,这你还不明白吗?”相思绿用嘲笑的语气说。 “你是让我在背地里捣鬼?”夏瑾萱沉声问,从她的语气中听不出她此时的情绪,“你认为我的手艺不如她?” “手艺是否出色重要吗,你想保住你现在在莲花楼的位置吧,想保住你的位置厨王赛你只能赢不能输,只要你能赢过苏妙,接下来不会再有任何阻碍,对你来说,究竟是手艺受认可更重要,还是莲花楼更重要?”相思绿语气轻慢地说。 夏瑾萱冷冷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相思绿含着笑望着她,等待了片刻,夏瑾萱依旧没有表态,相思绿有些不耐烦了,她轻蹙眉尖,从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站起来,转身,一面往外走,一面漫声说: “凭你的手艺,你是赢不过她的,不多想一个法子,你就等着被莲花楼踢出去吧。” 她呵呵一笑,随着呵呵的笑声,人已经出去了。 夏瑾萱的脸色越发阴沉,长袖下的手渐渐捏紧,过了一会儿又松开,她望着白皙的手掌上粗糙的纹路和狰狞的疤痕,那根本就不是一个女孩子的手,她望着自己的手,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相思绿从室内出来,刚走到院子里,就看见夏朗站在院门边,用厌烦的眼神看着她。 “哟,看门狗是想对主子露出犬牙吗?”相思绿走过去,笑吟吟地问。 “我家小姐正在准备比赛,表小姐若无要事,请不要来打扰小姐。” “嗬!”相思绿冷笑了一声,用轻蔑的眼神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只是一个用来带子的养子,姓了‘夏’就真把自己当夏家人了?你们家老爷生前再重用你也没把你上族谱,你为你的小姐做了那么多你的小姐还是只把你当成一条狗,不如来跟着我,虽然飞天楼的底子不如莲花楼,可只要你对我尽心,我会让你在你希望的位置上施展你的抱负。”她笑吟吟地说着,春葱玉指伸出去,就要拂过他的唇。 夏朗却机敏地向后退了半步,蹙眉,沉声道: “表小姐请自重!” 相思绿被明确拒绝,脸上挂不住了,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愤愤地啐了一口: “不识抬举的东西!”气汹汹地走了。 夏朗没有理会气冲冲离开的相思绿,而是望向鸦雀无闻的中厅,眼里渐渐漫上一抹平时被深藏着的担忧。 苏妙赢了第一轮赛,心里很高兴,她比赛的当天下午是佟染的比赛,因为对佟染没兴趣,她没去观赛。 趁没赛的时候,苏妙和苏娴、苏婵、纯娘去泡药泉,顺便带上了虽然退学最近却在雪乙庄里开始自己攻书的苏烟。 回味对苏妙自己去泡药泉这件事很不满,可是他有比赛走不开,于是在苏妙临走时他给苏妙添了一个堵,他告诉苏妙,那天在山上发现的女尸身份已经确认了,衣物在案发地点附近的山谷里被找到,由此确认被杀死的女子的确是苏觉的妻子吴氏,得知消息的苏觉已经哭昏过去好几次。 至于吴氏手中握着的香囊,虽然还在追查中,可香囊的布料针线都过于普通,虽然能确定是贵族中的年轻男子使用的,可梁都里这样的贵族男子比比皆是,目前暂时无法确定凶手的身份。 苏妙的心里被添了一个大堵,怀着沉重的心情去了之前预定的药泉。 药泉在云台岛,云台岛是海里的一座小岛,岛上有许多温泉,也有许多用了药材的药泉。云台岛因为这些温泉,被当地的村民开发成了一座又一座颇具趣味的温泉村,云台岛也成了闻名全国的温泉胜地。 来了梁都,自然要去云台岛走一遭,才不辜负这一趟旅行。 泡温泉的费用从低到高各不相等,苏妙预定的是价格中等的一处,三间修舍,北边扩出来一座小小的花厅,花厅里有小小的池子,分为可供双人泡的药池和三人泡的清水池。花厅的装潢很温泉,够不上华丽,却很风雅。 黄昏,在岛上逛了一圈的几个人回到房间,纯娘脚疼去睡了,苏家三姐妹则先去泡温泉。 苏妙和苏娴腰酸背痛,两人进了药池,苏婵讨厌药水,泡进清水池里。 苏烟拒绝了姐姐们让他也进来的流/氓提议,一个人在厅里温书。 “臭小子,害羞什么,他身上哪块是老娘没看过的!”苏娴撇了撇嘴,顺手拂了拂轻薄的绸衫。 “给他换尿布的人是我,你们俩什么都没干过!”苏婵反驳。 “呸!你奶奶带着他来找我打秋风的时候,连澡都是我给他洗的!”苏娴瞪着眼睛道。 “那也是你奶奶!”苏婵同样瞪着她。 “这么说就我什么都没干过。”苏妙摩挲着嘴唇,咕哝着说,莫名的觉得有点愧疚,于是她顺着药池游到小厅的窗下,推开窗子,探出一颗湿漉漉的头,对正坐在灯下温书的苏烟说,“烟儿啊,你过来,二姐教你凫水吧?” 这屋子的隔音很差,苏烟离老远就能听见窗子那头花厅里姐姐们在胡说八道,脸涨红发烫,这时候二姐又来捉弄他,他红着一张脸,看都没看他二姐,直接走过来把窗子拉上,顺便上锁。 苏妙撇了撇嘴,这小子最近叛逆的有点厉害!(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一章 被非礼的苏婵 “他到底还考不考了?”苏娴因为苏烟手上的书又想起了烦心事,对苏妙道,“你得空问问他,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大老远跑到梁都来,借了许多光儿才能在如文学院念书,结果就因为被欺负就跑掉了,他小时候不是常让人欺负么。不说一声擅自退学,又耍性子说再不念书,这还没过两个月呢,他又开始自己温书了,也不说到底要不要继续科考,什么都不说,他到底想干吗?” “大姐,小声些,他会听见的。”苏妙凑过来,捂住苏娴的嘴,对她摇了摇头。 “他不是因为被欺负才逃走的,他是因为走进了不属于他的地方,又没办法习惯,实在受不了了才逃走的。”苏婵说。 “去新地方还不到一个月,不管谁都不会习惯,这么短的时间他就受不了逃走,这是他自己的问题。”苏娴强调,不满地对两个妹妹说,“就因为你们惯着他,他一个小子,都十六岁了,性子还跟个娘们儿似的,这样下去,他怎么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你们宠他是害他,你们哪一个能陪他过一辈子?” “我陪他过一辈子行了吧,一提起烟儿你就叽叽歪歪说他像个娘们儿,哪家做姐姐的会说自己弟弟像娘们儿!”苏婵最疼爱弟弟,每次苏娴恨铁不成钢苏婵都对她发脾气,偏偏在苏娴心中苏家最不成器的一个是苏烟一个就是苏婵,苏娴又恼火起来。 “好了,都消停点吧,这么大动静,他会听见的,他现在正是心思敏感的年纪,万一不顺心离家出走,你们谁也别想舒坦。”苏妙轻声劝说。 苏娴哼了一声:“他有那种魄力苏家就不用你苦撑着了!” “大姐!” 苏娴一想到弟弟就心烦,手在鬓角抹了一把,长叹了口气: “他这个年岁都该成亲了,苏家就他一根独苗,本来该让他早些娶妻生子,可他那个软绵绵的性子,我一直不敢替他张罗,就怕误了人家女孩儿!” “烟儿长相清秀,聪明踏实,善解人意,家里又不穷,怎么就误了别人家的女孩儿了?”苏婵又不满了,不悦地反驳。 苏娴瞅了她一眼,不想跟她说话,她和她没有共同语言。 “烟儿他,年纪最小,还是独苗儿,娘和奶奶都疼着,上面又全是姐姐,所以从小到大,他一直过的很平顺,从没遇到过什么困难,也从来没有机会需要他自己去做选择。爹过世后,虽然日子苦了些,可有咱们在上面扛着,说实在的,他没怎么吃苦头。他在平静的环境里稀里糊涂长了这么大,又因为性子腼腆不善结交导致见识匮乏,现在是他第一次真真正正地站在宽阔的岔路上,出了丰州来了梁都,他见识到了许多他从没见过的,他现在需要自己作出对他的人生最重要的选择,所以他不管是迷茫、矛盾还是焦躁、不安都是正常的,我们什么都不要说了,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做选择吧,不管最后他是继续参加会试还是跟我回丰州,我都接受。”苏妙低声说。 苏娴和苏婵沉默着。 隔着一纸门,隐隐的,听到外面传来开门复又关门的声音。 “你是说给他听的吧?”苏娴看着苏妙问。 “我也是说给我自己听的。”苏妙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于是苏娴知道了,原来苏妙也在烦恼苏烟,只是她没说出来。 “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苏娴长叹了口气,说。 “最不省心的是你!”苏婵反唇相讥。 苏娴瞪了她一眼:“等回了丰州,你立马给老娘相亲出嫁!” “你先把自己嫁出去再说我吧!” “死丫头,你……” 苏妙头疼抚额,出来玩这两个人就不能消停点么? 花厅的门突然被推开,纯娘慌慌张张地奔进来,叽叽喳喳地道: “妙姐姐妙姐姐,我看见妖怪了!” “哈?”苏妙满头黑线。 “我肚子饿,出去要吃的,结果碰见一伙人,长这么高,红头发,绿眼睛,这么大的鼻子,说话叽哩哇啦的,我看他时他还瞪了我一眼,好可怕!”纯娘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说。 “肚子饿你不会吃干粮,这里饭食多贵,你又乱花钱!”苏妙的重点却是这个。 纯娘扁着嘴,委屈地说:“我、我、人家想吃梅花糕么,干粮里又没有梅花糕!”然后她立刻转移话题,“妙姐姐,那伙人好可怕,咱们晚上住这儿会不会有危险?我刚在门口碰见烟哥儿了,我让他别出去,他不理我。” “红头发绿眼睛?”苏妙蹙眉。 “那不是科西国人么。”苏娴停止和苏婵争吵,插了一句嘴。 “咦,大姐你怎么知道?” “不是说科西国人要来岳梁国出使么,我问卢硕科西国人长什么样,他也是听说的,说科西国人都是红头发绿眼睛穿着长长的袍子,男人连胡子都是红色的,女人虽然皮肤白,近看全是斑点。” “全是斑点?”纯娘努力去想象,然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科西国和岳梁国因为历史原因,岳梁国的海岸线现在是全面封锁的,两国可以进行海上贸易,岳梁国人也可以到科西国去,但因为早年间/谍猖獗,现在的科西国人入境需要经过严格审查,据说审查标准相当严苛,这也是为什么岳梁国中很少能看到科西国人,在这样的背景下,又是在使团即将来岳梁国出使的前提下,离梁都最近的云台岛却突然出现了一拨科西国人,苏妙不得不开始联想,这些人是不是和科西国使团有关。 “科西国人,总是想抢咱们领土的科西国人?”纯娘露出厌恶的表情,她早年走南闯北,又是个说书的,关于打仗的事听过不少,对侵略过岳梁国的科西国从骨子里厌恶。 苏妙却没有纯娘那样的感觉,她的思想形成在和平年代,又因为四处游历,导致她对国与国的界限早已模糊,可现在的她身在的年代却没有那么和平,她又因为回味的关系不得不接触到一些复杂的东西,国与国之间的紧张,人与人之间的庞杂,她有点烦。 云台岛上的主山脉是云台山,云台山的半山腰有一座云台寺,云台寺是大佛寺的分支,是大佛寺某一任得道高僧在卸任之后来到云台岛建立起来的,最初只是一座小小的寺庙,因为这位得道高僧做了住持才香火鼎盛,一点一点的,云台寺发展成了不输给大佛寺的规模。 云台寺离苏妙她们居住的温泉客栈很近,简单吃过饭,趁夕阳还没有完全沉降,苏家三姐妹带着纯娘前往云台寺参拜,云台寺香火鼎盛,白天香客众多,只有这时候去才不会挤……反正她们也只是去参观一下。 傍晚的云台寺人的确少了很多,稀稀疏疏的香客都是往外走的,只有苏妙四人正在往里进。 花银子买了四炷香,虽然不知道要求什么,不过还是恭恭敬敬地参拜了,又供了香。 “妙姐姐,妙姐姐,那里卖符呢,你去买一个保佑你当上厨王的符吧!”纯娘扯着苏妙的袖子,往远处卖符的偏殿一指,说。 “没那种符吧!”苏妙嘴里说着,人早就被纯娘硬拉进专门卖开了光护身符的偏殿。 一个小沙弥秉着销售者的服务精神热情地迎上来,开始向四个人推销神符。云台寺香火兴旺,卖的神符也多种多样,只有你想不到的分类没有寺里买不到的分类,不管你想求什么,这里都有能够让你满意的神符。小沙弥认真专业,舌灿如花,苏妙听到最后居然听进去了,她自己没什么好求的,心里一直在犹豫要不要给回味买块护身符。 苏婵在大殿里闲逛,忽见纯娘把一块神符放在手心里,面泛桃红,正沉浸在某种幻想中,她凑过去看了一眼,居然是求姻缘的。 “恨嫁?”苏婵问。 纯娘吓了一跳,脸刷地涨红,扬起手,一巴掌将苏婵拍出老远,跺着脚: “婵姐儿!讨厌啦!” 苏婵被拍出老远,震惊于纯娘突然爆发的“神力”。 就在这时,一个人突然从纯娘手中抢走了求姻缘的符,冲着后进来的人兴奋地叽叽喳喳,这真的是叽叽喳喳,因为她说的话纯娘一句没听懂。 本来被人抢走姻缘符纯娘很生气,可在看清抢东西的人的长相时,她也顾不得生气了,妈呀一声,噌地躲到苏婵身后。 苏婵也吓了一跳,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活生生的科西国人,传说中的红头发、绿眼睛、厚嘴唇,身高和她差不多,所以苏婵没觉得害怕,可是和岳梁国人完全不一样的长相还是让她不太适应。 苏妙也看见了这两个突然进来的科西国人,即使是她也看不出科西国人到底是哪国人,轮廓有点像中东人,但整体看更像东欧人,反正是外国人。说的语言苏妙不太懂,有点拉丁语的感觉,苏妙虽然学过拉丁语系的语言,可对于古拉丁语她没办法完全听懂。 能在岳梁国看见外国人已经够让苏妙觉得新奇了,更让她觉得好笑的是,这一男一女两个科西国人此时穿的居然是岳梁国的传统服饰,若说是为了不想太惹眼,这张脸本身就够惹眼了,再穿上完全不合适的中原服装,这不是为了掩人耳目这是为了来搞笑吧? 苏妙差点笑喷。 纯娘和苏婵觉得这两个怪人很危险,悄无声息地撤到苏妙身旁。 科西国的女子正在对后进来的男子炫耀抢来的姻缘符,苏妙在叽哩哇啦里模糊地听到了“哥哥”这个词,心想莫非他们是兄妹? “快走吧。”苏娴也觉得危险,拽着苏妙轻声说,四个人顾不上买护身符,悄悄往外走。 就在这时,苏妙很清楚地听到那个科西国来的年轻男人在后面用科西国语大喊了一声“美人儿”,他突然叫起来把四个人吓了一跳,不由得顿住脚步,那人已经快步上前来,一双绿眼睛冒着骇人的绿光。 苏婵下意识上前一步,护在姐妹们身前,哪知道绿眼男根本就是冲她来的,绿眼男直奔她而来,站在她面前,那双深深凹进去的眼睛怦怦地往外冒桃心,抓起苏婵的手,在她的手背上“吧”地亲了一下,然后抓着她的手叽哩哇啦说了一串苏妙半听半猜应该是很肉麻的话。 吻手礼苏妙是知道的,这男人莫名其妙看上苏婵了。 外国人不懂含蓄,想干什么会直接做出来,但这里是岳梁国,岳梁国的姑娘可不会这么理解,更何况他说了一大堆,听在苏婵耳朵里却跟鸡叫没分别。 苏婵长到十九岁,只跟男人打架,还从来没有一个男人敢把她当成女人轻薄她。 苏婵气得发抖,挣了两下没能从绿眼男的手里挣脱,她火冒三丈,一把揪住那男人的衣领子,膝盖屈起狠狠地顶在绿眼男身为雄性的重要部位。本来还满眼粉红的绿眼男嗷地尖叫起来,下意识跳后一步,捂住裤裆。苏婵并不解气,跨上前,一记猛拳揍在绿眼男的脸上,将他揍翻在地,紧接着翻身一跃,借着俯冲的力道胳膊肘对着倒地的绿眼男的肚子狠狠一击! 绿眼男受到重创,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情势变化太快,人的反应根本跟不上。 绿眼男的妹妹见哥哥突然被人袭击,吓傻了,呆了半天才嗷地一声尖叫起来。 苏妙抚额,非礼事件,科西国的男人非礼岳梁国女人的非礼事件……可以上升到两国的外交事件了。 十来个侍卫因为绿眼男妹妹的尖叫冲进来,红头发绿眼睛,清一色的年轻男人,全都穿着岳梁国护卫常穿的黑衣服,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握着一杆……类似于火枪的东西。 那些火枪全部指向苏婵。 苏婵不知道火枪是什么,她只是觉得愤怒。 苏妙的面色凝重起来,悄悄地将苏婵拉到身后。她亦觉得恼火,就算她知道吻手礼大概是科西国的礼节,可这种礼节在岳梁国算是非礼,看绿眼男的样子应该不是第一次来岳梁国,这种事他应该是知晓的,到了岳梁国就该守岳梁国的规矩,不仅不守规矩,还在被教训之后出枪,在别人的地盘上撒野,太不要脸!(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二章 离奇事二连三 就在这时,一个同样绿眼睛红头发的中年胖子从外面跑进来,大声嚷嚷着什么,扛火枪的卫兵陆续将火枪放下,中年胖子摇摇晃晃地跑到绿眼青年身边,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拉起来,冲着他叽哩哇啦说了一串话,年轻男人一脸不高兴,犹豫起来,中年胖子大概是在劝说他,小声说了许多话。过了一会儿,年轻男人终于被说动了,点点头,瞪了苏婵一眼,手一扬,一伙人又乌泱泱地退了出去。 这群人潮水似的来,又潮水似的去,猝不及防。 苏家姐妹呆怔在原地,心有余悸,讷讷无言。 售卖神符的小沙弥早在发生冲突时就逃到角落里去了,这会儿战战兢兢地钻出来,念了声“阿弥陀佛”: “太好了!佛祖保佑,女施主没事!那群蛮人发起脾气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们手上的火绳枪可厉害了!” “那些,是科西国人?”苏妙问,云台岛是岳梁国的地界儿,来了一群外国人,外国人还带了一堆似乎能随时逞凶作恶的护卫队,再怎么说都不正常吧? “应该是吧。” “科西国人怎么会在你们云台寺里?” “小僧也不知道。云台岛在海中间,以前常有科西国人来,科西国的海匪更是时常来云台岛作恶,抢过岛上的许多姑娘和青年,全都卖到科西国去了,后来皇上派了海军来岛上驻扎才好些。这些人是怎么上岛的小僧也不知道,岛上明明有海军衙门,他们是怎么上来的?”小沙弥同样一头雾水。 “他们拿的是什么玩意儿?”苏婵皱着眉,问。 “那是火绳枪,一点后面的绳就会有小炮从筒子里出来,打在人身上人就死了!”小沙弥年纪小,见苏婵问,用手很夸张地比划。 “居然有这么厉害的东西!”苏婵没想到世上还有这种玩意儿,惊诧不已。 “咱们走吧。”苏娴心有余悸,拉着苏妙说。 苏妙点头。 “女施主,走后门吧,走前头万一再碰上,那些科西国人可坏了,你们还是小心些!”小沙弥连忙说。 “多谢小师父。”苏娴道谢。 小沙弥摇摇头,热心地在前面带路,绕过一座屏风,后面是一道暗门,从暗门穿过去是另外一座供奉地藏菩萨的大殿,小沙弥带着她们绕过地藏菩萨像,又是一个后门,后门外是一座小花园。 “女施主顺着石阶上去,走钻山游廊一直往西,走到头就是云台寺的西门,虽然路途远了些,但顺着山路往下走就是集市,等到了集市,女施主打听一下就能回到住的地方。”小沙弥怕她们继续呆下去会给寺庙惹事,干脆下了逐客令。 苏妙没想在寺庙里惹事,她们四个女子孤身在外也的确危险,谢过小沙弥,按照他的指引上了钻山游廊,一路向西。 发生刚才那种事,四个人的心情都紧张到了极点,纯娘到现在还怕怕的,一直拉着苏婵的袖子,紧贴着她走。 苏妙和苏娴走在前头,苏娴心里也害怕,可她是大姐,只能绷着一张脸强撑。 苏妙没想到梁都这么不安全,这时候有点后悔把回味扔下了。 四个人步履飞快,走到钻山游廊的最高处,苏妙忽然顿住了脚。 “怎么了?”苏娴拉着她,见她突然停住了,心里着急,连忙问。 苏妙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继续快步往前走,心里却犯起了嘀咕。她感觉她刚才看见了湘王殿下,就在山下面的水塘边上,虽然离得远,还只是一个侧影,可她却觉得自己没有看错,因为湘王那超乎常人的身高实在是太显眼了。 湘王在云台寺干吗,而且还穿着戴着兜帽的黑色大氅,看起来鬼鬼祟祟的。 她皱着眉,更快地往云台寺的西门走,终于来到西门,四个人一阵风似的出了云台寺。 门外就是通往山脚的石板路,姐妹四人不敢多做停留,虽然不知道这条路通向哪一处山脚,但这确实是下山的路,四人携手顺着石板路向下走,此时已经黄昏,夕阳沉降只剩下一点点光亮为天空染红了晚霞,晚霞的红光映射到山林中,分外漂亮。 分外漂亮的景致,却只有她们四个欣赏,这时节,山林中万籁俱寂,唯有四个人的脚步声,在秋风萧瑟中有些瘆人。 “梁都怎么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人,我都想回丰州了,丰州就没那么多怪人!”纯娘拽着苏婵的衣角,瘪着嘴,小声咕哝。 “你吵死了!闭嘴安静点!”苏娴神经紧绷,因为纯娘突然说话她忽然就恼火起来,训斥道。 纯娘被吓了一跳,委屈地扁着嘴,不敢再说。 当山路走到一半时,秋风荡起,忽然,细微的啜泣声自前方传来,像是女子的声音,这突然出现的啜泣声让四个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纯娘腾地跳起来,一把抱住苏婵,苏娴下意识捏紧了苏妙的手。 苏妙已经啼笑皆非了,她只是出来泡个温泉休个假,怎么接二连三遇见这么多奇怪的事,难道这是老天爷在惩罚她出门不带回味,因为回味对她出来玩乐这件事怨念极深,所以老天爷在帮他出气? 前方的山路是一个转弯,没办法看见前路究竟有什么,自然也看不到哭泣的人。 苏妙并不怕突然冒出来一个鬼,她怕的是突然冒出来一个麻烦的人,可路只有一条,她握着苏娴的手,快走几步,待过了山路的转弯处,先前的哭泣声突然变成了咳嗽声,混合着侍女不安的劝说声,清晰地传入耳朵: “夫人,起风了,再坐下去会着凉的,奴婢还是扶夫人回去吧,若夫人病了,老爷可是要心疼的!” 前方,一处歇脚的凉亭,凉亭周围围了一圈便衣侍卫,凉亭中央,一个身着华服的****虚弱地坐在那里,脸色苍白,在她身旁,四个美婢忙前忙后,给手炉添碳的,斟茶的、递狐狸围脖的,虽匆忙,却井然有序,这些人均是一脸担忧的表情。 双方几乎同时察觉到了对方的存在,凉亭外的侍卫已经戒备起来,警惕地瞪着苏妙等人。 苏妙的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 就在这时,凉亭中的美妇人忽然站起来,她苍白的脸上写满了狂喜,带着细微喘息的语调尽是激动,她颤声唤了句: “婵……” 苏妙很清楚地听到景阳长公主冲着她们的方向唤了一声“婵”,可这个字刚出口就被她咽了回去,她换了另外一种表情,神采飞扬,从亭子里走出来,含笑问: “苏家的姑娘们怎么到云台岛来了?” “回夫人,民女等是来云台岛泡药泉的,听说云台寺很灵验,就来上柱香。”苏妙没有近前,远远地行了一礼,礼貌地回答,接着笑说,“夫人也是来上香的么,民女正要回去,就不打扰夫人的清静了。”说罢,福了一福,就要带着姐妹离开。 “我也正要回去,既然遇见,一块走吧。”梁琦似在强忍激动,她微笑着说,“我的别院就在前面,你们先到我的别院坐坐,等会儿我让人送你们回去,几个姑娘独自在街上走太显眼,容易遇上歹人,梁都不比丰州,梁都地方大是非多,女孩子自己上街太危险了。”她说着,顺着凉亭后面一条向南的小路直走,那条小路并非普通的山路,明显是私人修建的,也就是说这条路通向的是私人的领地。 苏妙她们一点也不想跟着长公主走,可梁琦已经那么说了,她们不得不从命。走了一段,苏妙也想开了,就算梁琦再古怪,也比科西国人安全的多,她也不用回温泉客栈去,反正今天也没打算在云台岛过夜,她就呆在梁琦的别庄等小味味来接她吧。梁琦有一句话说对了,看来梁都真的不是丰州,地方大是非多,她还是乖一点少给小味味惹事。 打定主意,脚步也轻快了许多,跟着梁琦向南走了不远,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私人的温泉别苑,面积不大,但守卫森严,清雅闲静的建筑,古色古香,美轮美奂。 梁琦先命人将苏妙四人带到一座精巧的花厅,不一会儿,梁琦换了一身家常衣服进来,笑容满面地对着苏妙的方向说: “我这儿有牛乳茶,听说苏二姑娘做菜爱用牛乳,这牛乳茶你们应该也爱喝,尝尝鲜吧。”又吩咐侍女道,“连翘,去把那翠玉豆糕、千层酥、栗子糕、杏仁果都拿来,姑娘们爱吃。” 连翘不明白长公主为什么会对几个民女这么热情,带着满腹疑窦去了。 苏妙因为梁琦太热情了,连忙站起来谦让几句,梁琦挥手让她坐下,笑着对她说: “之前也说过了,你马上就是我们梁家的人了,到时候你还得叫我一声‘姑母’,自家亲戚,这里又没外人,用不着这么客套。” 苏妙应了一句“是”。 “听阿味说,你们成亲的日子不用钦天监了,由你们自己来定?”梁琦问。 “阿味说,婚事定在厨王赛之后,至于具体时日,这个是阿味定的。”苏妙讪笑着回答,凡是跟婚礼有关的都是回味在筹划,突然问她,她也回答不上来。 梁琦点点头,又笑了笑,这一回终于将飘忽不定的目光坚实地落在苏婵身上,她对苏妙笑说: “姐姐的亲事定下来了,之后该妹妹了吧,苏三姑娘可有合适的婆家,如果没有,我倒是可以做这个媒人,替苏三姑娘选一门好亲事。” 本来这种话是不应该在当事人面前说的,苏妙觉得有点古怪,但这种事在她的思维里不算什么,她也就没太在意,让她在意的是梁琦的语气就好像很着急让苏婵出嫁似的,苏婵的亲事和她又没有关系。 “多谢长公主费心,婵儿的亲事我也急,但这件事还是得看婵儿自己,要她喜欢,心甘情愿,我不会逼她。” 苏妙的话让梁琦一愣,仿佛触动了她的某些心思,她沉默了一会儿,笑说: “原来你是心疼妹妹,不过你到底年轻,不知道,女孩家青春有限,再晚就不好找婆家了。” “是。”苏妙只是应了,却没对她的话发表评论,这是对她的话不感兴趣的意思。 “我来帮婵姐儿留意着,婵姐儿若是有了心仪的也可以告诉我,不用害羞,我也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梁琦笑着,亲切地说,顿了顿,故作不经意地对苏婵笑道,“我最近恍惚听说,你跟阿敖走的挺近的,之前和阿敖说话时阿敖还在我面前提过你,说你是个聪明倔强的姑娘,很对他的脾气。” “啊?”苏婵正反感这个景阳长公主为什么总想给她保媒拉纤,紧接着长公主就说出一个人来,她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阿敖是武王梁敖,她的眉毛都快拧成麻花了,梁琦忽然对她提梁敖是什么意思? “因为阿味的关系,婵儿有幸见过武王殿下两次,婵儿性子太直,没惹武王殿下生气真是太好了。”苏妙皮笑肉不笑地说。 “武王妃的身子一直不好,听说已经病得起不来床了,可武王府总不能没有女主人,贵妃娘娘前些日子对我说,她现在最发愁的就是武王府,让我帮她留意一个品性好的姑娘给武王做侧妃,虽说是侧妃,但入府之后和正妃也没什么两样,阿敖这孩子性子好,懂得心疼人,可惜之前没娶到好妻子,挑来挑去娶进门的却是一个自己身子不舒坦就让全家陪着她一块不舒坦的,这么不懂事的媳妇,也真难为阿敖了,要是能有一个知道心疼他的好姑娘,他必会是个体贴的好郎君。”梁琦笑着说。 “武王殿下一表人才,一定会有德才兼备的好姑娘给他做侧妃的。”苏妙不咸不淡地笑了句。 “苏姑娘可有合适的人选?”梁琦笑着追问。 “民女出身市井,又是初到梁都,武王殿下身份尊贵,民女哪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侧妃,只要人品好,出身什么的并不打紧。”梁琦笑着说。 苏妙的唇角勉强勾起,正想站起来开口告辞,就在这时,连翘从外面匆匆进来,屈了屈膝,通报道: “夫人,回三公子来了,说是来接苏姑娘的!”(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三章 不安的局势 苏妙立刻对梁琦告辞。 回味在别苑门口等待苏妙,并没有进门,梁琦不仅没有在意,反而亲自将四个人送到二门,苏妙四人受宠若惊。 再次道别,四个人转身离去,苏婵走在最后,梁琦一直在盯着她她能感觉出来,那热烈的几乎快要把她融化了的目光让她起了一层又一层鸡皮疙瘩,简直难忍。苏婵脸色发黑,加快步伐,就在这时,梁琦突然伸出手,很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脊背,温柔中是就快要满溢而出的慈爱。 在她的手触碰到苏婵的脊背时,苏婵一个激灵,下意识向前跳了一步,惊异地望向梁琦,皱眉。 她反应太大,梁琦即使有准备还是被吓了一跳,一瞬间她的表情很受伤,但她很快镇定下来,微笑着,望着苏婵,语气温柔地说: “真好!这么漂亮的大姑娘,聪明,健康,你娘看着你这么有活力,一定很高兴!” 众人用错愕的目光看着她,梁琦所使用的形容词大概只有“健康”比较贴合实际,至于娘看着苏婵会不会高兴,胡氏一想起苏婵到了这个年纪还没有人上门提亲就恨不得拿鸡毛掸子多抽她几遍。 “长公主殿下,民女就回去了。”苏妙讪讪地笑着,把已经说了几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梁琦这才从苏婵脸上回过神来,虽然她在笑,可她的表情看上去就像要哭了似的,她含笑点点头: “去吧。” 惴惴不安的四人僵硬地转身,一溜烟向大门处走去。 梁琦恋恋不舍地望着苏婵的背影,这会儿她真的哭出来了,两行泪悄无声息地落下,过了一会儿,她用手拭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的表情变得坚定起来,她用非常坚定的语气对着前方苏婵的背影早已消失的方向带着哭腔轻声说道: “孩子,是娘对不起你,你放心,娘再也不会让你吃苦头了,娘一定会让你变成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你该享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娘都会给你!” …… 回味站在别苑门口,等了一会儿就看见苏妙逃跑似的从大门里飞快地走出来,他迎上去,刚想问“出什么事了”,苏妙上前,一把挎住他的胳膊,拉着他就往山下走。回味往身后看,苏娴等人同样步履飞快,好像后面有老虎追她们似的。 就这样一直走到山脚下,四个人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怎么回事?”回味拉着苏妙的手,问。 “阿味哥哥,阿味哥哥,云台寺里,云台寺里来了一群红头发的妖怪,有一个妖怪还轻薄婵姐儿,上来就抓婵姐儿的手啃,被婵姐儿揍了,结果他们全都拿起火、火什么?”纯娘叽叽喳喳地说,说到半道卡住了,她问苏婵。 “火绳枪。”苏婵回答。 “对,火绳枪,好可怕!”纯娘双手抱住脸,惊魂未定的表情堆了满脸。 “你已经知道了吧。”苏妙瞥了回味一眼,说,他要是不知道他也不会找到云台山来。 “嗯,大概。”回味慢吞吞地回答,顿了顿,又解释说,“科西国的使团来了,本来应该直接到梁都的,据说是因为船只问题,临时停靠在云台岛了。” “湘王殿下负责迎接吗?”苏妙问。 “啊?”回味一愣。 苏妙也愣住了,顿了顿,她凑上前,在他耳边小声说: “我刚刚在云台寺好像看见湘王殿下了。” 回味皱了皱眉。 “咱们该回去了吧。”苏娴突然开口,对苏妙说。 “回去吧。”苏妙还没有回答,回味先说,他对苏妙道,“我让烟哥儿先上船了,你们也去码头吧,这时候往回返,到泰安码头大概辰时左右,到了泰安码头大姐直接回雪乙庄歇息吧,你明天的比赛在下午,从泰安码头下船你得直接回薛明楼。” “你干什么去?”苏妙问。 “我去一趟海防衙门,你在船上等我,我去去就回。”回味说。 苏妙扁着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也不说话。 “你要跟去也行,那就大姐们先上船,我和妙儿去一趟,一会儿直接去码头。”回味看明白了苏妙的意思是想跟着去,于是说。 苏娴爽快地答应了,带着纯娘和苏婵上了回味来时的马车,径直向港口去。 坐上车了纯娘依旧惊魂未定,抱着膝盖发了一回呆,忽然跳起来,凑到苏婵面前,对她说: “婵姐儿,你有没有觉得长公主殿下对你一直很奇怪,她看着你的眼神就像是要吃了你似的!” 苏婵沉默不语。 苏娴也沉默不语。 纯娘看了看苏婵,又看了看苏娴,她们俩谁都不说话,纯娘又看不明白她们到底是怎么了,干着急。 “一直到咱们回丰州去,这段日子,你尽量少出门。”苏娴忽然开口,低声对苏婵说。 “凭什么?”苏婵冷冰冰地问。 ”不许顶嘴!”苏娴冷着脸训斥。 苏婵哼了一声,抿着嘴,别过头去看窗外。 纯娘不敢再说话,她怕自己多嘴挑起事端再惹两个人吵架,她们两个人吵起来妙姐姐又不在,她一个会怕。 苏妙和回味目送苏娴她们的马车走远,秋华又出现了,悄无声息地牵着回味的那匹白色的长毛马。 回味上了马,弯下腰将苏妙的身子一捞,苏妙便稳稳当当地坐在了马上。 云台岛土路很多,大部分地方还保留着岛上的原貌,因为没有刻意修路,云台岛又是以山脉为主的小岛,所以由树木形成的天然林荫路极多,白马驰骋在宽阔的林荫路上,因为马上多了一个苏妙,马奔跑的速度并不快,苏妙也不觉得颠簸。 “赢了?”沉默了一会儿,苏妙开口,问身后的回味。 “嗯。”回味淡淡地应了一声。 “比到最后,搞不好是咱们两个决赛。”苏妙笑嘻嘻地说。 “那样也好。” “也好?”苏妙扭过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问,“你希望和我决赛?” 回味低下眼帘看了她一眼,淡声回答: “希望。” “你希望和我比赛?”苏妙没料到他居然承认了,惊声叫起来。 “你干吗这么惊讶?”回味不解地反问。 “我把你当情人,你却把我当对手,你居然还想打败我!”苏妙难以接受,叫嚷起来。 “你会被我打败吗?”回味淡淡地问。 苏妙一愣,歪着头想了半天,严肃地回答: “这个有点困难。” “如果我赢了呢?”回味淡淡追问。 苏妙被他认真严肃的表情弄蒙了,颦着眉看了他半天,颇感为难地反问: “你想听我回答你什么?如果你赢了我就给你生只猴子?” “你是猴子?” “这话题没法继续了。”因为苏妙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你让我来参加厨王赛该不会就是为了想和我在厨王赛上比一场吧?” 她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哪知道回味却说: “能在成亲之前正式比一场,不是很好么?” “你真的把我当对手了?” “我本来觉得你的风格不适合参赛,没想到你居然能比到现在,而且越来越顺,我是真的想和你比一场。” 苏妙哑然,憋了半天,用哭笑不得的语气说: “你居然想娶你的对手!” “这是两回事,你作为女人,你是我喜欢的,所以我想娶你;你作为同行,你是我欣赏的,所以我想和你比一场。”回味语气清淡地说。 这种忽然觉得有点小开心的情绪是怎么回事,苏妙没忍住,抿嘴笑了出来: “比一场也没什么,不过,输了你可别悔婚。” “这话应该我说吧。”回味道。 苏妙嘻嘻一笑,顿了顿,又皱起眉,轻声问他: “对了,景阳长公主为什么会在云台岛有别苑?” “早年她身子极不好,需要温泉疗养,她就在云台岛修了一座别苑。” “景阳长公主有点怪,才见过几次,她总是问我婵儿的婚事,刚才还说武王府正在选侧妃,还说她听说婵儿最近跟武王走得很近,她是听谁说的,我听她的意思怎么是想把婵儿和武王侧妃捏一块去,我们家的姑娘就算再穷,也不稀罕给人做妾,别说是皇子侧妃,就算是皇上的妃子,婵儿也不干!”苏妙提起这件事有点生气。 “皇上不缺妃子。”回味说。 “这是重点吗?”苏妙哼了一声。 回味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 “我问你,你和婵姐儿真的是双生姐妹吗?” 苏妙皱了皱眉:“当然是,怎么连你也这么问?” “因为你们两个完全不像,你、大姐和烟儿就算不是双生,从相貌上也能看出是一家子,可婵姐儿的长相和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都不像,她真是你娘生的?” “她不是我娘生的是你娘生的?”苏妙火了,没好气地问。 回味见她生气了,就没说话。 “你到底想说什么?”苏妙憋着一肚子火,生硬地问。 “没什么。”回味乖觉地回答。 “你想说什么就说!”苏妙皱眉。 “没什么想说的。” 他不说,苏妙也不想听了,沉默了半晌,她忽然低声道: “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但还是得说一句,你是我选的,不管我们之间发生什么,我都能接受,可若是因为我们的关系影响了苏家,有人把主意打到大姐和婵儿身上,你可别怪我翻脸。” “嗯。”回味乖顺地点了点头。 “做妾,想都别想!” “是。” “我们家的姑娘没那么廉价!” “是。” “你要是敢纳妾……” “是。” “我还没说呢。” “你说。” “我还没想好,等你纳了我再说。”苏妙阴恻恻地道。 回味哑然无语。 “对了,科西国有火绳枪。”苏妙的心情来的快去的也快,想起刚刚绿眼男的事,忽然问,“岳梁国有吗?” “算有吧,和科西国战前是我们先有的梨花枪,梨花枪和火绳枪相似,是火药师花了五年时间苦心钻研制作出来的,可在战后科西国有西边来的商人带来了火绳枪,科西国就比我们厉害了。三年前皇上从科西国买过一批火绳枪,可科西国的谋士很厉害,岳梁国在改进火绳枪的同时,科西国在火器上总是比我们先一步。” “也就是说科西国的西边还有其他国家?” “天下之大,总不可能就这几个国家,只是离得太远不知道罢了。”回味笑道。 好吧,算她没问。 “我听庙里的小和尚说,科西国的海匪很厉害,以前还上岛抢过人?” “梁都临海,自开朝以来,岳梁国的海军一直是把守着梁都的海岸,像云台岛这样的小岛海上一共十八座,有人居住的不过七座,居住的人少,科西国的海匪又像阴魂一样飘忽不定,所以过去一般海军也不怎么重视。就是因为先皇时期连理会都不理会,才造成了当今皇上登基之后和科西国不得不发生一场恶战,战后又重造海军,加强了海防,每日有战船在海上来回巡查,从那时候起国库就开始入不敷出了。” “这么厉害!我之前一直以为岳梁国是太平盛世呢,原来发生过这么严重的战争。” “太平盛世?你好像什么都不知道,血阴教也是,之前你连岳梁国和科西国打过仗都不知道,就算你是姑娘家,丰州又不是乡野荒村,岳梁国打过哪些大仗就算是听闲话你大概也该听说过。还有你小时候过的日子你都忘记了,岳梁国开始有好转的时候你少说也有十岁了,怎么之前的事情你都不知道?你六七岁的时候丰州血阴教闹的正凶,怎么可能太平?你像半路才来岳梁国似的,什么都不知道。”回味无语地说。 苏妙语塞,梗着脖子反驳:“我对那些不感兴趣行不行,六七岁的事我哪里记得,你真啰嗦!所以说,岳梁国其实很穷吗?” 回味扬眉:“岳梁国穷不穷,说穷也不穷,民间不穷国库穷。” “有皇帝的国家居然能做到民间不穷国库穷,从某种角度来说,你大伯这个皇帝做的也挺厉害。”苏妙忍不住说。 “皇上一直想再现岳梁国早期的太康盛世。”可惜大半辈子过去了,还是力不从心,梁铄承接的是岳梁国最最衰退的时期,想要再现盛世对他这一代来说太难太难,能够将岳梁国平稳地过渡到下一代就不错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四章 松林:血阴教的刺杀 苏妙陪回味去了海防衙门,回味自己进去了,苏妙在衙门里的一个小厅等他,被海防衙门的丫鬟用好茶好点心招待着。大概等了一刻钟,回味回来了,在门口冲她招招手,苏妙从小厅出来,跟着他出门,重新上了马,向码头去。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云台岛的夜晚不比梁都车水马龙灯火通明,天黑下来的云台岛似陷入了一片死寂,除了靠近温泉客栈的街道能被从客栈内透出来的灯光隐约照亮,其他没有温泉客栈的街道伸手不见五指,在这样的环境下,偶尔在街上碰见一两个巡逻的打更的,不仅不会欣喜,反而会被吓一跳。 苏妙有好几次都被突然冒出来的更夫吓了一跳,之后,回味终于纵马进了一片松林,回味说从这片松林穿过去就是码头。 苏妙本来以为这就是一片小树林,哪知道进去之后才发现,这是一片原始的野松林,既然是野松林,自然没有路灯,只能靠头顶月亮的一点光亮辨别方向,可惜苏妙的夜视力不怎么样,适应了半天也没办法分辨方向,总觉得前后左右都一样。 “你认得路吗?”苏妙忍不住问身后的人,回味进了野松林后一直老神在在的,好像他是活指南针一样,可他分明是个路痴,虽然来到梁都之后他的路痴症大概没犯过,可在认路上她还是不太能相信他。 “认得。”回味轻描淡写地说。 “你知道码头在哪儿吗?” “直走就对了。”回味语气轻松地回答。 “这么黑你看得见吗?”苏妙越发不放心,更忐忑地问。 “看得见。” “真的?” “真的。” “真的?” “放心,马能看见,它眼神很好的。”回味说着,拍了拍马头。 马头摇了摇,并没有回答他。 苏妙突然有点欲哭无泪:“我今晚上真的能坐船回梁都去吗?” “难道你想在这里过夜?”回味反问。 “我是说,这里这么黑,连片鬼影都没有,你又是个路痴,你真的能找到正确的去码头的路吗?”苏妙实在忍不住了,直截了当地问出来。 “谁说我是路痴!”回味不满地反驳,“我只是对辨别陌生的街道不太在行,这条路我走过,我当然能找到。这条路本来就是去码头的路,只有这一条路能到码头,直走就对了,我怎么可能走错!” “……你突然话好多。”苏妙憋了半天,忍不住说。 “不会迷路的,就算迷了路,有我在你怕什么!”回味一脸不高兴地道。 “所以说还是会迷路?” “不会!”回味断然否定。 苏妙心里更快地打起鼓来。 “你别紧张,和我在一起你怕什么,我又不会把你卖掉,今天晚上肯定能让你回梁都就是了!”回味越发不高兴地说。 “嗯。”苏妙觉得自己不应答他一定会说个没完,于是违心地点点头,向周围被风吹的沙沙作响的夜松林看了一圈,不由得紧了紧衣领,小声嘀咕道,“这月黑风高荒郊野外的,风一吹,怪吓人的!” 回味没说话,他突然停下了,起初苏妙并没有在意,可是他这一停下却没有再往前走,苏妙等了一会儿,见他一直不动地方,心里慌张,诧然询问: “你该不会真迷路了吧?” 回味却一把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做声。 苏妙吓了一跳,越发紧张,一颗心怦怦乱跳。她预感到这绝不是迷路了,而是发生了其他不可测的危机。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上来,直蹿到头皮,她被回味捂着嘴,转动着一双大眼睛,竖起耳朵去听野松林中的动静。 有人的脚步声,很多人的脚步声,奔跑,锋利的金属割破迎面吹来的秋风发出瘆人的轻响,然后,三十来个人前后包抄,将二人一马围在正中间! 这三十来个人清一色的年轻汉子,全穿着夜行衣,每个人的手里都提着一把银光灼灼的长刀。在他们的脸上,赤红的獠牙鬼怪面具遮盖了他们的表情,这样的面具戴在脸上,已经看不出来这些是人了,漆黑一片的夜晚,这些人就像是突然出现的鬼怪,和他们面具上鬼怪的表情一样,让人心惊胆寒。 苏妙当然知道这些人组团前来肯定不是来问路的,看穿衣打扮估计也不是地头蛇准备打劫,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你干了什么坏事,这么多人来追杀你?”她小声问回味。 “血阴教。”回味淡淡地说了三个字。 苏妙从头到脚透心的凉,跟邪教徒讲道德道理讲礼义廉耻绝对是对牛弹琴,看他们那非主流的打扮就知道这帮人肯定变/态。 不过这三十来个人好像很忌惮似的,握着手中的长刀,紧紧地握着,面具后的眼睛凶恶地盯着回味,却迟迟没有动手。 回味依旧是那张波澜不惊的镜面脸,他骑在马上,也不动作,只有风吹来时,荡起了他的衣角和发梢。 “能一个人骑马逃走吗?”他温暖的胸膛贴着她的背,在她耳旁轻声问。 “……太黑了。”苏妙讪讪的,小声说。 “没出息。”回味道。 “你是要我把你丢下一个人逃走么,那样会不会太没良心了?” “你居然对我长出良心来了。”回味用惊愕的语气说。 “你……”苏妙本来想问他“你什么意思,你是对我有不满吗?”,话还没出口就被他打断了。 “一直往前跑,别回头,跑到你认为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稍后我会去寻你。”回味对她说。 苏妙的神经高度紧绷,听了回味的话,她有许多问题要问,可是话还没问出口,对面的血阴教仿佛终于做好了准备,大喝一声: “梁姓的小畜生,受死吧!” 一伙人挥舞着刀剑如能击溃河提的汹涌浪潮一般迅猛地涌过来! 与此同时,苏妙只觉得身子一轻,回味竟然将她打横举起来,自马背上迅敏地跃起,足尖轻踏马背的同时,将手中的苏妙用力向北方的密林掷去! 苏妙就像被甩飞了的铅球似的横向飞出去,飞在半空中,成了月黑风高的夜里一道独特而靓丽的风景! 回味他居然把他未来的娘子当铅球甩! 苏妙惊愕、恼火又紧张,在半空中还在快速地盘算着自己要以什么姿势落地,空中转体三周半抱膝落地吗,这也太高难度了! 有清亮的口哨声响起,马蹄奔腾声传来,响亮如雷,就在苏妙的脑袋还没想出来自己该以什么姿势落地时,她已经落下来了,她重重地落在了回味的马背上,雪白的马载着她以闪电般的速度向漆黑一片的密林飞奔去! 回味稳稳当当地落地,足跟刚刚落在地面上,数把寒光闪闪的利剑已经交错地刺过来。黑衣人们心中一喜,以为这一下他们的目标物必定无处可逃,然而现实却是,黑衣人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觉得眼前一花,对方在剑尖离身还剩下半寸长的距离时蓦地躲开,从容不迫,淡然安稳。刺来的刀剑他一柄一柄有条不紊地躲避开,而后借着足尖踏在剑尖上的力道,向后,跃上了道旁生长的古松树,稳稳当当地站在树顶中央。 松树并不算高,可落在树下刺客们的眼里,回味却像是在高高地俯视他们。 “上!杀了他!”被如此轻蔑的刺客们忍无可忍,扬起刀剑高声叫喊。 话音未落,四方突然飞来四个白衣人,每一个白衣人的脸上都罩着白鬼面具,他们手起刀落,站在刺客队伍四角的四个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鲜血四溅,头颅落地,滚出老远,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断了气! 刺客的队伍终于出现了骚乱,有人惊慌地低喃了声: “是雪衣卫!” “弟兄们,上!血阴教不怕这些梁家的走狗!”为首的人屏着气,嗓音嘶哑地高喊。 激烈而血腥的厮杀开始了,三十人对四人,本来应该是极有胜算的单方面屠杀行为,然而被屠杀的一方却不是雪衣卫! 回味对松树下发生的乱斗并不感兴趣,他站在松树上,手搭凉棚向远处张望,苏妙已经跑出老远,她骑在马上,白马飞奔时的高速度就快要把她颠吐了。 “还真不回头,果然没有良心!”看了一会儿,他撇着嘴说。 这话可冤枉苏妙了,苏妙不是不想回头,而是座下的大白马根本就不让她回头。这马跑得飞快,就像离了弦的箭似的一根直线地往前疯跑,根本就不听苏妙的指挥,完全是它自己找路线自己跑,幸好它还知道遇树躲树,遇到石头跳过石头,不然苏妙已经死过几百次了。 到最后,苏妙已经放弃要操控白马了,反正越往林子里走眼前越黑,树林浓密遮住了月亮,她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这马的视力大概比她的视力好,她干脆抓着缰绳将身体贴近马背,闭着眼睛放任白马自己疯跑。至于什么时候停下,不是她说了算,而是马说了算,当苏妙认命到这里时,她突然觉得,这马还真是回味的马,居然和回味有着说不出来的相似。 马也不知道奔跑了多久,突然,一直寂静着的前方传来了响动,似马车的车轮滚动在地面的声音,车轮的响声突然出现在万籁俱寂的树林里,非常惊悚。 苏妙心中一紧,刚刚从杀手堆里被回味扔出来,前方又来了陌生人,她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拼命地拉扯白马想让它停下,马大概也想停下,可因为它跑的太快了,猛烈的惯性又将它推出了老远,当刹住马蹄时,马头差一点撞在对面马车的马头上。 拉车的马非常愤怒,响亮地嘶鸣了一声,好在没一脚踹上来。 拉车的车夫同样愤怒,霍地站起来,厉声喝问: “来者何人?” “呃……”苏妙被他喝懵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不知道对方是谁,冒然报上姓名,万一对方是坏蛋,倒霉的是她。万一对方是色/狼,最好也别让对方知道她是女子,不过这个不好掩饰,对方车上有灯,提起来一照就看出来了。 苏妙的脑子在飞快旋转,迅速思考对策,就在这时,马车里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咳嗽声打断了苏妙的思考,让她的脑子空白了一瞬,然后,这阵咳嗽声便勾起了她更微妙的回忆,这咳嗽声很耳熟,让她想起了宫宴的小花园,还有之前在云台寺不经意一瞥的人。 “公子,没事吧?”车夫有些紧张,隔着车帘子低声问车里的人。 车里的人没有说话,咳嗽声稍稍减弱了些。 苏妙的心思转了几个弯儿,用试探的语气小声问: “湘王殿下?” 车内寂静了片刻,一只修长的手自车内伸出,掀开车帘子,紧接着,颀长的身影从车内钻出来,落入苏妙的眼帘。梁效出现,披着厚厚的狐皮披风,现在的天气还没那么寒冷,他却好像很冷似的,穿着深冬时的冬装。他从马车上下来,站在地面,高高的身长分外惹眼。 “苏姑娘怎么会在这儿?”他含着笑,温和地问,一如往常礼貌温柔。 “我来泡温泉,湘王殿下也是吗?”苏妙模糊地回答,紧接着问。 “哦,每到季节交替之际我都有点不太舒服,泡泡药泉能好些。”梁效一只手按着胸口,轻柔而病弱地说,望向苏妙身旁的白马,眸光微闪,微笑着问,“这是阿味的马吧?” “啊,哦,他借给我了。”苏妙讪讪地回答。 之前她一直把湘王当成是有文化有才情爱学习的闲散王爷,可自从宫宴过后,苏妙对湘王的心情有点微妙,表面上湘王并没做什么,可她对湘王莫名地戒备了起来。 “阿味呢?”梁效笑问。 苏妙抿着嘴唇,她不知道该不该把回味遇上刺客的事跟梁效说,说了梁效会帮忙吗,他一个人没带,看起来很虚弱的样子。当然,有可能他落在她眼里的这个样子只是一种掩饰,那么不掩饰的他会帮忙吗?真的会帮忙吗,还是会做出落井下石的事?苏妙实在不想用这种坏想法去想别人,可自从来了梁都,见识到了许多双面人之后,她不得不有所防备。 最大的问题是,独自留下来的回味真的有办法自己应付那些人吗,她该无条件地信任他吗? “苏姑娘?”梁效见她愣住了,含笑唤了声。 苏妙回过神来,平静着表情,笑道: “他在后头,也不知道干吗呢,一定要我先走一步,在这里等他。”(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五章 被隐藏着的温柔 “他让你在这里等他么?”梁效似乎很疑惑,笑着问她。 “是。”苏妙自己也觉得这解释有点蹩脚,可除了硬着头皮承认,别无他法,“湘王殿下这是要往哪去,要在云台岛过夜么,还是连夜回梁都?” “我在云台岛有间庄子,打算在那儿住上一段,等身子养好些再回梁都去。”梁效笑说。 苏妙讪讪地笑,虽然努力装作在和他轻松地说话,可脑子里却在担心回味那边。她觉得回味身边应该是有人跟着的,因为就算是她,自从来了梁都,那个叫“秋华”的也总在暗处偷偷地跟着她,她都是这种待遇,更何况是回味。梁锦那么宝贝回味,回味在梁都身旁不可能没有人,只是究竟有多少个人跟着,能否打得过血阴教的人。纵使回味信誓旦旦的承诺让苏妙有点相信他,可她还是有很多不安,站在地上虽然没有走来走去,一只脚却无意识地在地上磨蹭磨蹭,手紧握在胸前。 “苏姑娘,你冷吗?”梁效突然问。 “啊?不冷,不冷!”苏妙吓了一跳,回过神,用力摇头。 “怎么感觉你心神不宁的。”梁效望着她的脸,似笑非笑地问。 苏妙心里打了个突儿,幸好是黑暗中,不容易被看出面部的僵硬,她用双手摸了摸手臂,讪讪地笑道: “其实我是有点害怕,这里太黑了,又没个人影儿。” “是呢,阿味到底做什么去了,这么半天还没过来,我让人替你去寻他吧。”梁效说着,唤来贴身跟随的小太监,笑道,“毕同,你去前面找找回三公子,告诉他苏姑娘等急了。” “啊?不用了,我再等等没关系,不敢麻烦殿下!”苏妙慌忙摆手,讪笑着说。让梁效派人去,万一看到不该看到的,尽管苏妙也不太明白,局势好像很复杂的样子,可她认为她应该拦住他们。 “苏姑娘不用跟我客气,马上就是一家子了。”梁效笑着说,吩咐毕同快去。 毕同应了一声,刚往前走了两步,就在这时,前方的黑暗中突然缓步走出来一个人,蓝袍玉带,俊逸非凡。 苏妙在看清来人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快步奔过去,一把拉住回味的手,突然觉得他身上比刚才香了许多,好像重新用过香料似的,心里有一瞬的异样闪过,不过她立刻抛开了这股异样感,抓着回味的手道: “我等了好久!” “你不是不怕黑么?”回味从她的手上移开目光,望着她的脸,似笑非笑地说,她手劲很大,他的手腕都快被她掐出印子来了。 “苏姑娘刚才怕得很呢。”梁效笑着说。 回味对梁效突然出现并不意外,上前一步,淡淡地问: “湘王殿下又是来疗养么?” 梁效笑着应了一声,问:“你们是出来游玩的?” “妙儿想泡药泉。”回味回答。 “要在云台岛过夜么?” “不,这就回去,妙儿明日还有赛。” 梁效点点头,笑说:“既如此,我就不请你们去我那里做客了,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说着,转身,慢慢地登上马车,钻进车厢里。 马车夫扬鞭催马,马车慢吞吞地向前驶去,回味和苏妙站在车下,一直看着梁效的马车走远了,才重新上马,向港口奔去。 苏妙依旧坐在前头,回味从后面拥着她,驾马前行。他身上的那股香味比任何时候都要浓烈,钻进苏妙的鼻子里,苏妙对香气很敏感,因为和平常不一样,有点陌生,所以他身上的那股味道让她有点不舒服。 “怎么不说话?”回味突然开口,问,黑夜,在寂静的树林里,他忽然出声,把苏妙吓了一跳。 “嗯?”她怔住了。 “怎么不说话?”回味又问了一遍。 苏妙不知道该说什么,可她是该说点什么的,总不说话连她自己都觉得气氛很尴尬,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她开口问: “离码头还有多远?” “快到了。” “这不是你刚才走的直线。” “都一样,穿过松林往前就是海边,顺着海边走就是码头。” “哦。” 她兴致不高,回味也变得有点沉闷,顿了顿,他忽然在她耳边轻声问: “你害怕了?” 他离得太近,有热气吹到她的耳朵上,周围空气冰冷,两种气息碰撞在一起,让她身上一寒,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她在他怀里打了个寒颤,回味一愣,蹙眉,下意识离了她的身子,和她保持一点距离,嘴里说: “怎么了?” “啊?”苏妙感觉他是因为她忽然打了个激灵才问这句话的,如果是往常,她抖一下没什么,可是偏偏是在今天这样的气氛下,她发抖就好像她是对自杀手堆里从容脱身的他觉得别扭似的,空气很尴尬,甚至有点僵硬,于是她僵硬地装了个傻。 “你有什么要问的?”回味问她。 “没有。” “逃避吗?” “不,只是不感兴趣。” “到了这份儿上还说不感兴趣感觉你是在逃避。” “第一我是真的不感兴趣;第二,如果我真的要你说,你真的有办法对我说出口吗?有很多事你无法对我说出口,还有很多事你根本就不愿意让我知道,与其让你硬着头皮模糊不清地对我解释,造出那种尴尬又别扭的气氛,我还不如说我不想知道。既然你只想让我看着纯粹的你,那么我就只看着我认识的你,如果你觉得我不需要知道,那么我就不知道。其实我是真的不想知道。” 回味沉默下来。 苏妙看着大大咧咧的,其实她非常聪明,非常细腻,她什么都没有问他只是用看就大概明白了他的心思。梁都对回味来说是逃走后不得不回来重新面对的地方,逃避只是短暂的休息,却不是永久的解决之法。他是在经过反复的思考之后,才把苏妙带回梁都的,可是说实话,他有些后悔,他本来已经鼓足了勇气,做足了思想准备,可真回到了梁都,复杂的局势,复杂的关系,他突然很怕苏妙看到生活在梁都里的那个他。 在丰州时,他是纯粹的他,他是自由的他,这样的他被她喜爱。可是当回到梁都,他变成了梁都里的那个他,不再纯粹的他她真的能够接受吗,她会不会在哪一天突然告诉他,她喜欢的是在丰州时的那个他,而不是现在这个充满了复杂和矛盾的他,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胆怯,甚至在最开始时,因为十分懊悔,他还想过他是否该和她分开。 他不确定苏妙是不是发现了他激烈的自相矛盾,她聪明而敏感,她不可能一点都没有察觉,可是她依旧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她总说她没有兴趣,可她是真的因为没兴趣,还是怕他为难所以才总说她不想知道呢? 有很多事情,他想要告诉她,踌躇许久却始终没办法说出口,让她一直记得他是那个虽然沉默寡言却最喜欢她、只会对她言听计从、尽管觉得太过麻烦可还是会给她做早餐的他不是更好么? “你没走错路吧,前面一点光都没有。”他沉默了太久太久,这一回苏妙有点憋不住了,主动开口,轻声问。 回味回过神来,倾身,温暖的胸膛又一次贴上她的脊背,淡淡回答: “没有。” “你带罗盘了吗?”苏妙接着问。 “去丰州的人应该已经往回返了。”回味没有回答,突然没头没脑地说。 苏妙想了半天才想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你是说去丰州下聘的人?” “嗯。我没告诉你,其实我让去下聘的人把娘和奶奶都接来梁都了,婚礼我们在梁都办吧,等办完了婚礼再回丰州去。我爹无论如何都要我在梁都办婚礼,不让他亲眼看到我成亲,他一定会跟着闹到丰州去。”回味说。 “这种事你之前怎么没和我说?”苏妙皱了皱眉。 “因为你好像很想回丰州。” “就算我想回丰州去,只要你对我说你想在梁都举行婚礼,我也不会说不同意,我看起来就那么不讲理吗?” “没有。” “你的否定像是在肯定,在你心里我很不讲理?” “没有。” “啊!我突然想发火了!”苏妙坐直了身体,恼火地说。 “我的确应该事先和你商量的,因为你说婚礼随便我,只要成亲之后住到丰州去就行,我就没和你说。” “那你今天怎么和我说了?” “再不说娘和奶奶就该到了,那个时候你一定会发火。”回味慢声道。 苏妙哑然无语。 “婚礼就在梁都举行吧?”他劝说她道,“虽然来的人会很多,也很麻烦,但就这一次。” “我又没说不行。”苏妙撇着嘴道,“你爹本来就讨厌我,我若说不行,他还不得跟着我到丰州去天天挑我的毛病,逼我背三从四德。” 这种事梁锦闲得发慌时大概真能干出来,即使回味想否认也底气不足。 “那地方就定在回香楼吧?”他说。 苏妙“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回味放了心,马终于走出松林,远处是深夜里广阔的大海,响亮的海浪声传来,即使一片漆黑中什么都看不见,也能感受到前方的波澜壮阔。 苏妙嗅着咸咸的海潮湿气,就在这时,突然听见回味问她: “嫁衣,你做了吗?” 苏妙一愣:“我来做吗?” 根据传统,嫁衣的确是由女孩子自己来做的。 双方沉默了一分钟。 “回头我从宫里找几个手艺好的绣娘,嫁衣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回味说。 苏妙哑口无言,她突然觉得好尴尬,明明没什么好尴尬的嘛。 这一次回味终于没有迷路,虽然在海边时转了两次向,不过最终还是顺利地找到了游船,可以回梁都去了。 大船夜航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总算到了梁都城外的港口,这里离雪乙庄很近,要入城则还需要好几个时辰,本来回味想让苏娴她们回雪乙庄,自己和苏妙进城,可苏娴不愿意回雪乙庄,今天紫谢轩上新货,她要去紫谢轩买唇脂。 于是苏烟、苏婵、纯娘去了雪乙庄,苏娴跟着回味、苏妙进了城。 苏妙和夏瑾萱的第二轮赛在今日下午进行,到达薛明楼时已经过了正午,苏妙因为要准备比赛,从马车上下来就匆匆进了薛明楼,苏娴则不紧不慢,最后一个下了车,刚要往里进,一个人突然从侧面闪出来,拦在她面前。 苏娴吓了一跳,不由得倒退半步,定睛一看,拦住她的人居然是卢硕。 “卢公子?”她一头雾水,自从城外的灾民安顿下来,她就不再去灾民区了,按理说她已经明确地说过她退出,卢硕不应该再来找她了,这人怎么又来找她了? 今天的卢硕有点不对劲,他看着她时好像很生气的样子,脸色发青,眼眶发黑,似憋着一股怒气,他语气生硬地对她说: “苏姑娘,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问什么?”苏娴皱了皱眉,她又没欠他银子,他对她这个萍水相逢的外人摆出一脸怒样也太无礼了吧? “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换个地方谈。”卢硕说着,率先走进薛明楼旁边一条狭窄僻静的小巷。 苏娴一头雾水,心里琢磨着他到底想问什么,因为实在想不出来,所以她跟着他进了小巷,站在巷口,莫名其妙地问: “卢公子想问什么?” 卢硕对她没好气,苏娴对他自然也不太耐烦,这不耐烦似让卢硕更加愤怒,他猛地转过身,黑着脸瞪着她,怒气冲冲地质问: “你成过亲?” “啊?”苏娴没想到他的第一句话问的居然是这个,这也太没头没脑了,她啼笑皆非。 这样的表情落在卢硕眼里却被他看成了她是想要掩饰,他气愤地道: “你别想撒谎!郑大娘说了,你和她说你在老家成过亲还有过孩子!” “那又怎么样?你到底想问什么?”苏娴从来就没有刻意隐瞒过她的婚史,只要是善意的询问,她都会诚实地回答,她不认为这有什么,虽然那个杀千刀的混账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污点,但她过去的婚姻是组成她的一部分,她没有必要隐瞒或者否认。 “你为什么骗我?”她居然承认了,卢硕赤红着一双眼,高声怒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冰清玉洁的姑娘,只是因为早年家境不宽裕,错过了好年华,才待字闺中至今,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成过亲?你是被夫家休弃的?我到底是哪里不对劲,才会把你当成是纯洁的!” 卢硕他痛心疾首。(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六章 辱骂 苏娴啼笑皆非,她被卢硕的一连串问题闹得头都大了,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怎么了,你不敢说话了?你为什么要骗我,你居然是成过亲的,还是被夫家休弃的,这些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欺骗我?我的家里都已经准备了媒人要上门提亲了,这一回可闹了天大的笑话,我们卢家怎么可能会让你这样一个被夫家休弃过的女人进门,这一回你可害惨了我了!”卢硕的表情是极度崩溃,他怒不可遏。 “我骗你什么了?我是骗你银子了还是骗你身子了?你从没问过我,我为何要告诉你我的事?再说你是谁啊,你管我以前成没成过亲,我成没成过亲关你什么事!”苏娴哭笑不得,被他一通指责,她同样怒不可遏,“提亲?你向谁提亲?我对你做过什么了让你误会我希望你上门提亲?” “误会?你的那双眼睛没有一刻不在勾/引我,你还问我你做过什么!原本我只以为你是对我有意心里害羞不敢开口,哪知道你是生性淫/荡!你之所以被原来的夫家休弃,就是因为你举止不检点水性杨花吧?” “呸!你知道什么就信口胡沁!我勾/引你?真是可笑!你从长相到你口袋里的银子究竟有哪一样值得我勾/引你?连出门我都离你一丈远,我已经明确地告诉过你我有意中人了,你该不会以为我说的‘意中人’是你吧,你懂不懂什么叫做‘自知之明’,女人对你是不是有那个心思你都感觉不出来,你还想跟老娘玩,滚回家去玩泥巴吧!”苏娴怒火中烧,竖着一双丹凤三角眼,没好气地说,不想再跟这种不可理喻的人对话,她转身就要走。 “你……”卢硕暴跳如雷,见她居然想逃走,上前一步,一把扯住她的胳膊。 他用的力气很大,苏娴吃痛,倒吸了一口气,用力想甩开他的手,却没能甩开。 “放开!给老娘滚蛋!”苏娴彻底怒了,柳眉倒竖,厉声喝道。 “你骗了人还想逃,岳梁国居然有你这种不知廉耻的女人,真是国之不幸!”卢硕的脸漆黑漆黑的,额角青筋乱跳。 “你有毛病吧!”苏娴用力去甩他的手,怒不可遏。 “平时装出一副贞洁烈妇的样子,骨子里却是水性杨花,我居然还以为你是纯洁的,我真是瞎了眼!”卢硕抓着她的手腕,愤愤地骂道。 苏娴火冒三丈,正要开口骂回去,一只指节修长的手突然介入,以强硬的姿态甩开卢硕的手逼迫他放手。 “到此为止吧。”低沉的嗓音含着薄怒清冷地传来,让二人微怔。 苏娴回过头去,映入眼帘的人锦衣华服,贵气迫人,竟是许久未见的梁敞。 现在的场面,如果她和卢硕是真的有关系也就罢了,可平白被卢硕泼了一盆脏水,被泼脏水的时候偏偏被梁敞看见了,苏娴因为尴尬,越发觉得恼火。 “文王殿下?”卢硕没想到梁敞竟会突然出现,更没想到的是梁敞居然会介入他和苏娴之间,他万分惊讶。 “连本王都知道她之前成过亲,你连对方的底细都不知道,你提什么亲?她这个年岁的普通女子孩子都有几个了,怎么可能没成过亲,也就只有你会认为她是因为家庭问题待字闺中,这是擅自臆测的你的问题。她已经说了对你没兴趣,再纠缠下去难堪的是你自己,走吧。”梁敞冷冰冰地说,他似乎有点生气。 卢硕这时候突然觉得梁敞和苏娴之间有点不对劲,可是他不敢多想,心里憋着一股气,因为梁敞突然介入,他不得不放弃离开,客套地对着梁敞施了一礼,他瞥了苏娴一眼,苏娴别过头去,压根没有看他,卢硕越发愤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莫名其妙地让人骂了一顿,苏娴相当恼火,被海风吹了一夜稍稍好转的心情又糟糕起来。 “我说过吧,让你少招惹男人,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什么滋味?”梁敞双手抱胸,看着她,凉凉地问。 苏娴皮笑肉不笑地勾了一下唇角,阴阳怪气地问: “哟,这不是文王殿下么,殿下今儿怎么能从王府里出来了?” 原来她也知道他被禁足了,梁敞的脸色不太好看,随着吴氏的尸体被确认,去秋葵县查访的人查到杨林的确骚扰过吴氏,现在杨林作为第一嫌疑人被收押,他的禁足便被解除了。 “你对卢硕没那个意思,你勾/引他做什么,习惯?”梁敞没有回答,像是刻意给她添堵似的,哼笑着问。 苏娴怒,却没有将心底的怒意表现出来,她看着他,似笑非笑地道: “是不是我看你一眼你也以为我是在勾/引你,我就那么妩媚吗?” 她说这话,根本就是想让他夸她,只要他回答“是”,她就会把这句回答当成是夸张。 梁敞不想夸奖她,所以只是哼了一声。 “文王殿下来这里做什么?”苏娴问。 “什么也不做。” “那是来看奴家的吗?”苏娴笑吟吟地追问。 梁敞瞅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那是路过?”苏娴似笑非笑地问。 “是路过。”梁敞淡淡地回答。 “原来如此,既然殿下是路过的,奴家就不陪着了,奴家正要出门去。”苏娴含笑说。 “你又要去买东西?”梁敞皱眉,他很受不了她乱买东西的行为。 “是。”苏娴笑吟吟地应了一句,越过他,正要离开。 梁敞忽然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阻止她的离开。 这样的举动出现在梁敞身上实在罕见,苏娴一愣,惊诧地笑问: “殿下这是做什么?” 梁敞缓缓地放下手,他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沉吟了片刻,低声问: “苏觉的事你知道吗?” “什么事?” 梁敞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沉声回答: “苏觉昨夜自杀了。” 消息来的太突然,苏娴呆住了。 苏觉自杀了,这消息说意外也不意外,苏觉父母早逝,只和吴氏二人相依为命,他和吴氏感情极好,可是作为男人的他偏偏没有能力去保护自己最重要的妻子,在得知妻子被人杀死之后,他精神上已然崩溃,更何况他还落下了终身残疾,要一个人勇敢坚强地生活下去实在是太艰难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七章 早已消退的淤痕 苏娴沉默了片刻,淡声笑问: “殿下就是来告诉我这件事的?” 梁敞的表情有些尴尬,他僵硬着一张脸,回答: “不是特地来的,不过你应该想知道吧,你对苏觉那么上心。” “我不是对苏觉上心,我只是想知道吴氏的下落,既然吴氏当天夜里就被杀了,我也没什么兴趣了。”苏娴淡淡地说。 梁敞没有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地站在原地。 苏娴看着他的脸,似笑非笑地问: “怎么,殿下觉得内疚?” “内疚?”梁敞用嘲讽的语气重复了这个词,冷冷地看着她,沉声反问,“本王需要内疚什么?” “殿下曾经想要包庇杀人犯。为了包庇杀人犯,殿下也想过要除掉苏觉这个障碍吧?结果没用你除掉,人家自己把自己了结了,你现在的心情,是内疚,还是松了一口气?” “你放肆!”梁敞阴沉着一张脸,怒道。 苏娴扑哧笑了:“每次我说的话你不爱听你就说我放肆,你既然不爱听,来找我做什么?你府里有大把的人能说出你爱听的话吧?” “你……”梁敞火冒三丈,像她这种总是用笑着说出刺心的话的神情他每次看了都觉得恼火,这是他最讨厌的表情。 “我要去买胭脂,殿下,恕民女失陪了。”苏娴皮笑肉不笑地行了一礼,转身,要走。 梁敞越发窝火,他还在刚才站着的地方站着,没有看她,也没拂袖先走。 苏娴走了两步,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还在那里站着,正扭着头盯着薛明楼外围墙的墙角看,好像那墙角开花了似的,轻叹口气,她本来很期待今天能买到好胭脂呢,莲步轻移,她又走了回去,走到梁敞面前,望着他。 梁敞没想到她会回来,满眼惊诧地望着她,表情愣愣的。 “喝茶吗?”苏娴问。 梁敞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没有回答。 …… 梁敞鬼使神差地跟着苏娴去了她的房间,若是往常,他是死也不会去她的屋子的,因为这个女人有毒。 房间不大,是标准的酒楼房间,简单朴素,中规中矩,或许因为居住人是她的关系,空气中飘着一股在她身上很常见的熏香味道,不浓不淡正合适,幽沉中的妖冶,极是撩人。 梁敞在圆桌前坐下,四处张望。 “不用紧张,不会有人进来的,婵儿在雪乙庄,今天不会回来。”正在泡茶的苏娴笑着说。 “你胡说什么!”她的话很有歧义,一瞬间,幽会的气氛浓郁起来,梁敞觉得尴尬,把脸扭向一边,没好气地训斥道。 苏娴笑了一声,将泡好的茶壶端过来,放在桌上,斟了半盏送到他面前。 文王府什么样的名茶没有,苏娴泡的茶完全算不上好茶,梁敞盯着茶盏里琥珀色的茶汤,盯着看了好半天,才拿起来,慢慢地抿了一口。 苏娴坐在他对面,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见他端起茶盏啜了茶,唇角扬起的弧度更深,她捧起茶盅,浅浅地啜了一口。 “你在做衣服?”两个人就这么干坐着有点尴尬,梁敞又不愿意把眼光放在对面的苏娴身上,因为不想听她说出什么不成体统的话,他张望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床上刚做了一半的玄青色长裙上,以此为话题,问。 “嗯。” “还以为你会做红色的。”梁敞说,苏娴的衣裳不是大红就是玫红,永远都是鲜艳刺目的颜色,玄青色从来没见她穿过。 “那是给婵儿做的。”苏娴放下茶盏,淡淡地说,似对这个话题不太感兴趣。 “婵儿?你妹妹?”梁敞一愣,“你在给你妹妹做衣服?” “她的衣服都是我做的,你以为她能有做衣裳的手艺?”苏娴哼笑了一声,她教苏婵女红教了好几年了,到现在苏婵连缝个补丁都不会,指望苏婵做衣裳,还不如她替她做更快。 “我还以为你们不和。”因为每次看见她们姐妹,她们都在吵架,而且说话的难听程度简直超出他的想象,他只觉得这两个女人太没教养,姐姐不像姐姐,妹妹不像妹妹,可没想到苏家姐妹关系要好的传言居然是真的。 苏娴微怔,顿了顿,垂下眼帘,婉然一笑: “是不和。” 她居然承认了,梁敞惊讶地望着她。 “这也没法子,我没做过长姐该做的事,没照顾过弟妹,没孝顺过父母,成天除了抱怨就是给家里丢人,我们家是老二代承担长姐之责,所以弟弟妹妹都喜欢她。”苏娴单手撑腮,笑吟吟地说,她的表情很平静,语气也很平静,只是在阐述事实,并没有夹杂多余的情绪在里面。 “你又没有法子。”毕竟小时候就被卖去做童养媳了,梁敞没想到她会说出类似自责的话,不由得皱了皱眉,说。 苏娴听了他的话,只是笑笑,不语。 她突然变得这样沉静让梁敞有些不习惯,可是今天,就是今天,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跟一个人静静地说点话,说点能让心情沉淀下来的话题,在平静的轻松的氛围里。虽然在进来之前他的心里还有点不情愿,但是现在,他变得非常想跟她说说话。话题的起始只是一个偶然,可是现在,当她略显幽静寂寞的表情映入眼帘时,他突然想听她轻声讲讲她的事。之前他只知道一个大概,不,应该说正因为知道了一个大概,所以现在,他鬼使神差地想要多听一些,更深入地听一些,他想听一听她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 “你恨过吗,毕竟都是因为家里人背叛你才让你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他问她。 苏娴微怔,显然是没想到他会问她这种问题,这问题从他嘴里说出来有些莫名其妙,她扑哧一声笑了,抬起眼帘,发现他是认真在问她,表情有些尴尬,似笑非笑地沉默了一会儿,她漫声说: “恨过,苏家,孙家,没有我没恨过的。我曾经恨苏家恨到想把他们全都杀了,当孙大郎那个畜生把死婊/子带回家的时候我恨不得砍死他全家一把火烧成灰再自杀。刚回娘家的时候,那个娘家根本就不是我的娘家,我三岁就被卖掉,再回到那里已经十七岁了,完全陌生的地方,连是什么时候出生的都不知道的弟妹,因为女儿是弃妇丢尽颜面的爹娘,我刚踏进那个家门就想吐。那个时候,妙儿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苍蝇,婵儿完全把我当成是上门来要饭的,奶奶不停的骂我,问我为什么不忍着,一个女人,就算死也要死在夫家,如果被赶回娘家还不如一根绳子吊死在婆家。重回娘家的第一个月,我在药铺买了砒霜,大家一起死了算了。”她淡淡地笑着,轻声说。 梁敞的心一紧,握着茶盏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加了力道,他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也没想听这些话,但是她说了,他听入神了,很不像自己的作风,他居然有点替她难过。 “可我没那么干,砒霜白买了。”苏娴再想起那时候的自己觉得分外好笑,她咯咯地笑着,“因为我不想死,即使活得糟糕,活得悲惨,在最后一刻我发现我还是想活的,憎恨始终没办法战胜对死亡的恐惧,所以花了大价钱买的砒霜最后全拿去喂老鼠了,想想就想笑,真是没出息。”顿了顿,她淡声续道,“不过心里平静下来之后我也想了很多,我是我自己,恨是必然;可如果我是爹娘,家里都穷的揭不开锅了,真到了那个时候,我卖的可能还不止一个女儿,三个全卖了。” 她说到这里,自己笑起来:“如果我是妙儿和婵儿,家里突然回来一个除了抱怨憎恨什么都不会就会给家里丢人的姐姐,我也会把这样的姐姐当成苍蝇;奶奶她也只不过是用她的观念来衡量我罢了,如果奶奶遭遇了我的事,她真的会像她说的一样一根绳子吊死在夫家。所以说到底,人都是在把自己作为中心,用自己的想法去看待人和事,用对自己有利的做法去面对人和事,大家都一样,我也一样。想明白这一点我也没什么可恨的,既然人都是以自己为主,那么我也以自己为主,为了自己,好好的活着,好好的玩乐,让自己痛快。人生在世,所做的一切,最终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让自己满足么。” “你这么说有点……”梁敞不喜欢这种说法,这种说法听起来太刺耳了,感觉就像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一样,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话太难听,尽管有正确的成分在,但这不是正确的。 “殿下,你知道就快死了时的那种感觉吗?” “……知道,十几岁时,第一次出征就差点战死异乡。”梁敞并不愿提起这样的往事,沉默了半晌,幽声回答。 “那个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是觉得就这样死了也没办法,还是想活着回家?”苏娴问。 “……人的求生本能真的很强烈,强烈得可怕。”梁敞沉默了良久,自嘲地笑起来,低声说了一句听不太清的话,“虽然英雄是不会惧怕死亡的。” “殿下,好好地活着吧,为了自己,好好地活着,做自己想做的,而不是别人认为正确的。人早晚会死,人的结局就是死,正因为死是永远不会改变的结局,所以才不用焦急,要好好地活着,直到寿终的那一天。”苏娴望着他的脸,笑盈盈地说。 梁敞蹙眉,看着他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的清澈的笑颜,不是往常的妖娆妩媚,而是清丽纯澈,温柔幽婉。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过了一会儿,松弛了僵硬的面部肌肉,做出一副不屑的表情,他嗤笑道: “说什么死的活的,简直荒谬! “殿下今日的心情不太好。”苏娴笑吟吟地看着他,说。 “胡说!”梁敞断然否认。 “不如放松一下,把所有的烦心事都抛开,殿下,跟我去买胭脂吧!”苏娴笑眯眯地道。 “……你是想让我给你付银子吧?”梁敞黑着脸,嫌弃地说。 “只是去看看,我不买。” “你当本王是傻瓜?自己去!我还有正事要办!”梁敞站起来,转身就走。 苏娴跟着站起来,上去,一把圈住他的胳膊,媚然一笑,投送了一记秋波。 “啧!放手!” “去嘛!离得不远,走几步就到了!” “不去!放手!” “去嘛!” “不去!” “去嘛!” “说了不去!你有完没完!”梁敞火了,吼道。 苏娴就松了他的胳膊,不悦地瞅着他。 梁敞看着她,一脸“我就不去你能怎么样”的表情。 苏娴突然嫣然一笑,手开始解裙上的盘扣。 梁敞吓了一跳,目瞪口呆,“你这个女人!你想干什么?!” “既然殿下不想去买胭脂,那就陪奴家开心一下吧!”苏娴笑吟吟地说着,手一扯,银红色的衫子被扯开落地,露出里面淡红的收身纱衣,纱衣巧妙地勾勒出撩人的曲线,轻薄的纱衣下,葱绿色的抹胸若隐若现,让梁敞呼吸一窒。 她步态妖娆地向他走来。 梁敞脸涨红,下意识倒退半步,把眼神牢牢地定格在地面上,做出一个阻止的手势,火冒三丈地命令道: “够了!把衣服穿上!走吧!”说着,转身,头也不回地冲出门。 苏娴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俊不禁,噗地笑出声来,捡起衣服迅速穿上,跑着追出去,跟上他,在整理领口的时候顺手摸了摸脖子,当年的淤痕早已褪去…… 人啊,为了自己好好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八章 结案 午后突降大雨,长龙似的闪电在天边炸出一道又一道蓝森森的波纹,雷声轰鸣,震耳欲聋。因为已经是秋末,这一场大雨突如其来,梁都的气温一下子降了许多,空气中湿凉一片,明明是青天白日的午后,却因为这场雨似陷入了黑夜、昏暗幽沉。 文王府。 冷雨敲窗,不知从何处钻进来的风摇曳着桌上昏黄的烛火。 梁敞坐在桌前,静静地坐着。 桌上铺着陈旧破烂的白色丝绢,丝绢上的血迹因为年代的久远,早已经模糊得不像样,暗沉一片。如果不仔细看,根本辨别不出上面书写的到底是什么。用血液书写出的字迹歪歪扭扭,尽管不容易分辩,却依旧能够从凌乱的字迹上感受到书写者扑面而来的强烈恨意,刺目,冰冷,令人心惊。 梁敞静静地望着白色丝绢上的血迹。 他不记得他的生母,他也没见过他的生母,生母生下他之后就去世了,他被寄养在丁成妃的名下,所以对外他是成妃的儿子,而不是邓嫔的儿子。小时候,他以为生母是病逝的,后来因为稀稀疏疏的传言,他隐约也听说生母大概是做了什么坏事被处死的。不过他从来没有放在心上,后宫中的女人,为了争风吃醋争权夺利所使用的手段他看的太多太多,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生母对于他来说只是个模糊的概念,他没见过,也没被养育过,没有任何感情,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罢了。就算是和丁成妃之间,也只是虚假的母子情分,不是亲生的,双方不过是互惠互利,真要讲深厚的母子情太可笑。丁成妃并不喜欢他,她想要的不过是一个能傍身的皇子罢了。 他三岁起离开丁成妃身边进入德仁殿读书,德仁殿中全都是皇子,全都是皇子的德仁殿气氛比任何一间学塾都要诡异。年幼的皇子,却不是孩子,就算是孩子,身后的大人也不会让他们单纯地做个孩子。大家都不是傻瓜,尽管太子哥已经是太子哥了,可谁会对至高无上的权利没有向往,那可是能够让所有人都臣服在脚下的权利,可以剥夺所有人生命的权利,这样的权利没有人不想要,这样的权利也不会有人敢放心地将它拱手让给其他人。每个人都想要高高在上的权利,同时,每个人也都惧怕这项权利被其他人夺走,因为被夺走就意味着自己的生命将多一份风险。按照历史,新皇登基最先处置的就是自己的兄弟,因为他的兄弟们手中握着的权利是仅次于他的,这对任何一个帝王来说都是威胁。 梁敞自然也想过,丁成妃没被打入冷宫之前可是比他还要焦急的。可是梁敞仅仅是想一想,早在很久之前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他比不过二哥。梁敞非常清楚,因为他清楚,所以其实他才是皇子中最无欲无求的一个。他有自知之明,他明白自己坐不上那个位置,文不如太子,武不如武王,在太子哥和二哥面前他就是个半吊子,并且还拖泥带水,妇人之仁,二哥总是拿这两个词骂他。 他尝试过改变,可是他改不过来,他做不到利益至上心狠手辣斩草除根,即使努力压抑着愧疚感去做了,过后他却觉得自己一团糟。因为做了自己最不擅长或者说自己并不喜欢的事,所以他一团糟,这样的糟糕会持续很久,这种糟糕感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做不了帝王,就是因为这样,上了战场他才会一边狠辣地征战一边默默地体会着那种从心底深处冒出来的恐惧感,那时候他非常清晰地明白了他不过是个普通人,生在皇族中的普通人,他永远变不成父皇,永远做不成二哥,甚至连太子哥的聪敏博爱他都做不到。 这样的他选择了去辅佐二哥,说真的二哥是否需要他他并不知道,但他崇拜二哥。 二哥是兄长中最疼爱他的人,在进入德仁殿前他只远远地看过二哥几次,可是进入德仁殿后,他和二哥是最要好的。二哥教会他许多东西,在德仁殿的日子是他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也是那段日子让他在日后无条件地追随了梁敖。 梁敞认为梁敖比梁敕更适合做皇帝,他比梁敕能狠得下心,这并不是说他的手段多么卑劣可恶,而是说他更能看清状况,能够在正确的场合做正确的事,而不会像太子哥那样固执己见,据理力争。很简单的例子,与梁敕交好的都是朝中清贵,所谓的清官贤臣。可朝堂上不可能只有这一种人,这天下也不可能只有这一种人,朝堂是需要平衡的,只有这个平衡把握好了,朝廷才能继续运作下去。为了掌握这个平衡,偶尔的纵容和忽略是必要的,这一点二哥非常擅长,所以他才能结交所有党派,在其中周旋,游刃有余,所以尽管太子哥贤明在外,二哥却没有输给他。 统治者,即使权利再大,许多时候也不得不妥协,非黑即白的世界不存在,即使是帝王,单凭一个人也不可能治理一个国家,同样,也不可能把一个国家变成全都是和自己一样的人。 二哥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很圆滑,关于惩治和纵容,他知道该如何利用,让自己变得更有利。很长一段时间,梁敞觉得这样的二哥很厉害,他也认同二哥这样的做法。 可是…… “说到底,人都是把自己作为中心……” 他今天听到了这样的话。 需要圆滑处事的道理梁敞很明白,他也一直认为这样做是无可奈何,可是,身为皇子的他们,为什么要去纵容和妥协呢? 原来啊,不过是想让自己的亲王位坐稳,将来啊,也不过是想让自己的皇位坐稳,为了坐稳自己的地位,牺牲一些无关痛痒的人,这不是很平常么…… 手肘撑在桌上,梁敞用双手托着额头,深深地叹了口气,顿了顿,自嘲地笑起来。 还真的是普通人啊,原来他们也只不过是生在皇族的普通人,念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锦绣文章,却做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事情,所做的一切看似迫不得已的到头来也只不过是为了自己…… “殿下,做自己想做的,而不是别人认为正确的……” 皇家人,或许是血统的关系,他们天生就会将维护利益作为正确的处世方式。 可是梁敞忽然有点厌倦了。 他到底在干什么呢? 作为文王到了现在,他究竟想做什么呢? “白枭。”沉默了半晌,他突然轻轻地唤了一声。 书房的门被推开,白枭走进来。 梁敞没有回头,他将烛台上的蜡烛取下来,慢慢地拿起桌上的丝绢,他停顿了片刻,毅然点燃了一角。那丝绢易燃,遇火忽地燃烧起来,燃烧起来的火光映红了梁敞的脸。他漠然地将烧着的丝绢扔到一旁的火盆里,没有再去看一眼。 火光燃烧产生的温度撩动着他的裤脚,沉默了半晌,他开口,轻轻地对白枭说: “杨林的那个丫鬟,送去大理寺吧。” 白枭皱了皱眉,为他的决定感到担心: “殿下,这样好吗,二殿下那边……” “去吧。”梁敞打断他,淡淡地说。 白枭不敢再说,应了一声“是”,严肃着表情,退了出去。 窗外,秋霖脉脉。 梁敞望着敞开的窗子,心里还是有点紧张,长这么大第一次背叛二哥,二哥知道了,还不一定怎样生气,搞不好会和他断绝关系…… 下午时,苏妙都已经上赛台了,结果一场大雨浇下来,浇灭了炉火,也把她浇了个透心凉,比赛因为突如其来的大雨被迫延期。 闷闷地回到薛明楼,留在薛明楼的苏娴心情正爽,她久违地买了许多东西,衣料、首饰、脂粉、摆件应有尽有,清一色的高级货,让苏妙怀疑她是不是又傍上了哪个大款。 “文王付的银子。”苏娴爽快地说出了她的金主。 “你又让文王给你花银子,总在一只羊上拔羊毛,万一肥羊哪天恼了,让你把羊毛都还回去你怎么办?”苏妙无语地问。 “要钱没有,可以肉还。”苏娴满不在乎地说。 “就因为你总是这样一点羞涩感没有,文王才躲着你的。”苏妙撇撇嘴。 “我又不是黄花姑娘,羞答答的才会让人觉得恶心好吧。”苏娴说,将手里的衣料抱紧,一脸陶醉地道,“云雾绡,真柔软!” “你就那么喜欢这些玩意儿吗?”苏妙难以理解。 “不许说‘玩意儿’,我的人生也只有这点乐趣了。”苏娴板着一张脸回答。 苏妙扬眉,决定不再跟她纠结衣服料子: “对了,我想和你说,娘和奶奶要来,小味味说想在梁都办婚礼,所以把娘和奶奶也接来了。” “嗯,这是自然的,再怎么说你也是嫁,肯定要往婆家嫁的,他跟着你回丰州成亲就成他入赘了,他爹娘肯定不会答应。” 苏妙对仪式在哪里举行并不在意,扁了扁嘴。 “对了。”苏娴沉默了半晌,突然说。 “嗯?” “你还记得你出生时的事吗?” “哈?”谁会记得自己出生时的事。 “你出生时我不在家里,所以我不知道,你和婵儿,真的是双生吗?”苏娴放下手里的衣服料子,坐在床上,一脸严肃地看着她,问。 “哈?”苏妙皱眉,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今天去买胭脂时,文王问我,能确定你和婵儿是双生吗?最近,不是,自从来了梁都,问这个问题的人好像越来越多了,搞得我现在觉得他们好像不是随口问问,而是有什么目的似的。” 苏妙心中一紧,这个问题她也已经被问过许多次了,沉默了片刻,她忽然坐下来,把脸凑到苏娴面前,问: “大姐,你看我和婵儿长得像不像?” “就是因为不像人家才问,谁也不瞎!”苏娴推开她的脸,说。 苏妙和苏娴沉默下来。 良久,苏妙开口,低声说: “这事只能去问奶奶或娘,可我不想去问,婵儿就是我妹妹!”她执拗地说。 苏娴没搭腔,过了一会儿,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别的不说,景阳长公主上次说要让婵儿去武王府做妾,如果不是真有那个意思,她不可能会说。” “可也不能为了躲避这件事就让她随便找个人嫁了,就她那个性子,随便抓个人,往后就是灾难。”苏妙皱眉道。 苏娴的头又开始疼,揉着太阳穴,一言不发。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推开,身穿蓑衣的苏婵从外面闯进来,抖着身上的水珠,又把斗笠摘下开始甩,甩了苏妙和苏娴一脸雨水,苏娴火冒三丈,高声骂道: “别甩了!你是狗啊!” 苏婵不理她,继续甩。 “就你这样子,哪家敢娶你!”苏娴越发恼火,咬着后槽牙说。 “你怎么跑来了?”苏妙问。 “睡一觉就来了。”苏婵一脸理所当然地道。 苏妙和苏娴坐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干吗?”苏婵打了个激灵,莫名其妙地问。 苏妙和苏娴同时低下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苏婵一头雾水,越发迷惑。 “妙儿。”回味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干吗?进来吧。”苏妙说。 回味推开门,走进来,站在床前。 “怎么了?”苏妙问。 “苏吴氏的案子破了,杨林的贴身丫鬟去了大理寺作证,说吴氏手里握着的香囊是她给杨林做的。杨林的香囊都是她做,那丫鬟心存爱慕,所以凡是她绣的香囊,她都会在香囊的反面用暗绣绣一个“虹”字,是那丫鬟的名字。那丫鬟的暗绣平常看不出来,只有在灯底下变换角度照过之后才能显出来。之前大理寺一直关注香囊的料子绣法,反面的暗绣她不说谁也没发现居然还有这种绣法。” “你不是说之前暗查过杨府吗,就没查查给杨林做绣活的有没有问题?”苏妙问。 “吴氏在山里被发现的当晚,杨林怕东窗事发,本来想把自己的几个做活丫鬟处置了,半道却被文王给截了,人也是他送去大理寺的。”回味说,说着说着他自己都觉得文王有毛病,这行为完全是自己挖坑自己跳。 “文王?”苏娴惊诧万分。 “杨林招了吗?”苏妙关心的是这个。 “招了。” “他爹怎么说?” “证据确凿他爹还是不相信,一直到他儿子招了他才信,拼死求皇上开恩。”回味说。 “然后呢?”苏妙问。 “杨尚书被抬了回去,杨林判了斩立决。”回味轻描淡写地道。 苏妙点了点头,磨蹭着下巴,沉默了半晌,撇着嘴说: “还真不容易啊!乱七八糟的!”(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九章 猪蹄 雨后的梁都,气温居然又回升了,比雨前的日子还要热上一点,大清早就开始阳光灿烂,湿热的气候让人总觉得不太舒服。 夏瑾萱和苏妙的比赛被延期到了这天早上,这是第二轮,如果夏瑾萱赢了或者打平,比赛还能进到第三轮,如果这场比赛夏瑾萱输了,比赛将就此中断,苏妙晋级,夏瑾萱回家。 这一轮比赛很重要,尤其是对夏瑾萱来说。 天色尚早时夏瑾萱就到了,她坐在赛台下面的等候区,一个人,静静地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夏朗远远地站在她身后,自从上次的争论,夏瑾萱连话都不和他说了,他也没有机会再劝她。他心里焦急而烦躁,他希望夏瑾萱经历此赛能够完成蜕变,可是这蜕变的方式对她来说或许过于激烈,他担心的是到最后会适得其反。 观赛的人稀稀拉拉地来了,多数是男子,大部分都是冲着两个姑娘来的,因为要上台的两个姑娘年轻漂亮,这在厨王赛上很难遇。 当然了,观赛的女子也不少见,其中也有不少年轻漂亮的。 阮双这一回是跟着她哥哥来的,两人坐到观赛席上,刚坐下没一会儿,一个头戴幂离垂纱一直垂到膝盖的男人鬼鬼祟祟地从后面跟过来,悄悄地坐在两人身后。 阮双往身后瞟了一眼,撇了撇嘴,用嘲笑的语气说: “你不是说你不来吗?” 幂离人吓了一跳,把垂纱向两边掀开一点,露出大大的眼睛和一点寸毛的头皮,他惊讶地问: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我明明戴了幂离!” “别说你戴了幂离,就算你把脸涂黑我都认识你!”阮双觉得非常羞耻,一脸嫌弃地说,“你干吗要戴幂离,因为比赛输了觉得丢人吗?” “待会儿回味来了肯定要嘲笑我,我戴上幂离让他认不出来,省得他跑来向我炫耀!”高兴扁着嘴,孩子气地说。 阮双越发嫌弃,翻了个白眼:“回三公子又不是你,他才不会做那种事。跟你比赛时,回三公子都没用秤,从一开始人家就没把你放在眼里。而且你居然拿糖醋肉去比人家的罐闷三宝鸭,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高兴被问的心虚,讪讪地说: “今年的厨王赛不是都返璞归真么,我想着我也返璞归真一次,说不定能赢过回味那厮!” “糖醋肉是返璞归真?”阮双哭笑不得。 “反正我就是赢不过他,赢不过就赢不过,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高兴把幂离摘下来,一脸不高兴地堆坐在椅子上。 阮双抽了抽眉,无语地看着他。 “双儿,不许使性子!”阮谦见阮双把高兴给惹毛了,有些担心,沉声教训。 “我哪有!”阮双哭笑不得。 瞥了一眼垂头丧气的高兴,她也有点恼了,觉得他没出息,一个大男人只是被小小地打击了一下就像个怨妇似的,她翻了个白眼,把头扭过去,不再搭理他,兴致勃勃地盯着赛台瞧。 又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出现在赛场,披金戴银,珠光宝气,她扭动着纤细的腰肢,款款地穿过观赛区,走到等候区,站在夏瑾萱面前。 “那不是相思绿么,她怎么还没回去啊?她来梁都到底是来干什么的?”阮双不喜欢相思绿,总觉得看她的面相不像好人,鼓着嘴嘟囔。 “招婿的。”高兴见阮双不搭理他了,危机感大作,假如放任她不管,两人之间很有可能会发展成冷战,于是他很有危机感地接了这个话茬。 “啊?”阮双吃了一惊。 “我听说,她来梁都是专门来寻找手艺出众又未婚的年轻男子,准备带回家去当上门女婿,帮她一起打理家业。先前她看上东平门了,东平门拒绝了,这事被人听了去就传开了,还有好几个毛遂自荐的,可惜她没看上。” 阮双惊叹啧舌:“还真是一个地方一个样,早就听说川奉城的姑娘彪悍大胆,原来是真的!” “不成体统!”这种事传统的阮谦接受不了,他低声念了句。 前方,相思绿已经走到夏瑾萱面前,她直接坐在她身旁。远处的夏朗见状,面色微沉,迈开步子想上前,顿了顿,却将迈出去的脚收回来,没动地方。 夏瑾萱对相思绿的行为很反感,瞥了她一眼,冷声问: “你来做什么?” “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相思绿笑吟吟地问。 夏瑾萱蹙眉,冷冷地看着她,没有回答。她绷着一张脸将相思绿看了一会儿,相思绿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的压迫感,依旧笑盈盈的。 “你该不会是不敢吧?”相思绿用嘲笑的语气说,“就你这样的胆量,你到梁都来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就是为了被人狠狠打败,然后夹着尾巴逃走吗?” “你住嘴!”夏瑾萱眼角蓄着薄怒,冷冷地道。 “嗬!对我倒是挺有气势么,希望你能把这种气势带到赛台上,第二轮可别输的太惨。”相思绿阴阳怪气地说,见苏妙从远处走过来,唇角勾起轻蔑的弧度,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站起来,转身走了。 夏瑾萱同样看见苏妙入场了,苏妙又是贴着截止时间来的,带着三个助手,一副懒洋洋的轻松模样。 夏瑾萱因为她漫不经心的表情又有点恼火,苏妙不以为然的表情是对她的不重视,苏妙完全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这样想的夏瑾萱她的内心里激烈地翻腾着愤怒与不甘。 她将目光落在跟在苏妙身后的冯二妞脸上,冯二妞正看着她,双方目光相碰,冯二妞浑身一抖,下意识避开目光,很害怕的模样。 苏妙没有发现,夏瑾萱向她这边看过来,她以为夏瑾萱看的是她,就走过去,客客气气地说: “夏姑娘今日来的这么早!” “苏姑娘。”夏瑾萱站起来,见了一礼,就算两人是对手,就算她非常排斥苏妙,她还是十分礼貌的。 然后两个人并肩坐在等候区,一言不发,因为没话说,苏妙是没什么想说的所以不说,夏瑾萱则是完全不想跟苏妙说话。 就这样,静止的风景一直持续到评审入席。比赛开始,姜大人今天也不知道因为什么来晚了,开赛时匆匆忙忙地从远处赶来,直接爬上赛台,忙忙叨叨地用槌子敲锣,发出“当”的一声。 苏妙认为这个过程其实可以省略的,偏姜大人认为很重要,每次都做。 比赛开始,台下肃静,伙计把大红色的幕布揭开,牌子上墨色书写的主题显露出来,展现在众人面前,字号大的观赛台后排的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香”字,“香”是这一轮比赛的主题,简单粗暴,通俗易懂。 比赛的主题在上一轮比赛结束后就已经公布了,苏妙和夏瑾萱都知道,所以也不用思考,直接上手开始做准备。 姜大人似乎走急了,站在角落里,不停地用手帕子擦汗,让净明法师不得不看他,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快要昏过去了。 “姜大人你没事吧?”净明法师问。 姜大人看了他一眼,啧了一声,没好气地说: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最近糟心事一件接着一件,这厨王赛还能不能高高兴兴地比下去了!” “姜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净明法师一头雾水,不解地问。 “回头你就知道了。”姜大人擦着额头上的汗,没好气地说,转身走到一边喝凉茶去了。 净明法师一脸疑惑,不过这场合他也没有多问。 赛台上,冯二妞抱了两筐猪蹄,和赵平给猪蹄焯水拔毛。程铁准备了一口大锅,锅里倒满菜油,又倒入少量的花蜜,用小火将油慢慢加热,油锅逐渐升温,一直到适宜油炸的温度,将焯好控干水的猪蹄依次放进油锅里油炸,用这种方法油炸出来的猪蹄和普通的油炸猪蹄不一样,微微泛着金黄,又因为蜂蜜中糖分的作用,被镀上了一层琥珀色闪烁着晶亮光芒的淡淡色彩。泛着蜜糖清甜的肉香扑鼻,此时的猪蹄在味道上虽然还算不上浓郁,但那渐渐飘起来的味道已经足够引起人的注意。 经过油炸微微上色的猪蹄被捞出来,用油纸吸干上面的油脂,苏妙将自然晾凉的猪蹄放进添加了许多香料的大锅里,倒入软水,也就是昨天接的两大桶雨水,雨水是由于地面上蒸发的水汽在高空凝结而成的水,其中的矿物质含量很小,所以是软水,使用软水煮出来的食物口感会很柔和。 岳梁国用雨水泡茶是时尚,现在这时候又没有污染,苏妙对使用雨水煮肉很放心,同时也想赶个时髦。 猪蹄冷水入锅,开锅之后换小火慢炖,一直炖到猪蹄浓烂呈现半脱骨状,完毕。 经过这些工序烧好的猪蹄其中的胶原蛋白会被最大限度地保留,并被从肉皮的最深处提出来,使味觉上能够更清晰地品味到那醇而不腻的口感。 外皮劲道,肉质绵软,完全不夸张的入口即化,香气浓郁,味道极美。 苏妙为煮锅加盖,她心情极好,因为今天的天气很好,她的状态也很好,从煮锅中逐渐飘出来的香味让她很愉悦,对于成品她充满了期待。 冯二妞一直在低着头处理猪蹄,她有些心神不宁,垂着脑袋战战兢兢的,憋了半天,没能忍住,抬起头向夏瑾萱的位置看去,夏瑾萱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冯二妞浑身一抖,更加慌张,慌张地低下头去,把手里拔了一半毛的猪蹄抓紧。(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章 翻了 师父去泡温泉那天,正在厨房里练习煮高汤的冯二妞被薛明楼的伙计叫了出去,说有人找她。 冯二妞不知道是谁找她,薛明楼对她这个小镇子上的丫头来说太高级了,以至于她本来想拒绝,可是因为太紧张了没能说出口,一脸迷茫地跟着伙计去了前面薛明楼的茶楼,到了一间华丽的包间,在包间里看见夏瑾萱时,她的心脏差点从嘴巴里跳出来,连逃跑都忘了。 听说夏瑾萱只比她大两岁,可比她大两岁的夏瑾萱却像一只金凤凰,绚丽的令她张不开眼。 华丽的包间,华丽的装饰,华丽的美人,这里的每一个部分都让冯二妞觉得拘谨,她说话都磕磕巴巴的,想问夏瑾萱找她做什么,说了半天却只是:“夏、夏、夏姑娘……” 夏瑾萱倒是个温和的人,笑着时很好看,看起来很亲切的样子: “冯姑娘,你不用太紧张,先坐下吧。” “不、不用了。”冯二妞用力摇头,缩在墙根,双手绞着。 夏瑾萱笑笑,也不勉强,淡声询问: “你是苏妙的徒弟吧,跟了她多久了?” “三个多月,快四个月了。”冯二妞吞了吞口水,老实地回答。 “四个月,学会什么了?”夏瑾萱笑问。 “煮汤。” “四个月只学煮汤?” “师父说了,菜里有六成靠吊汤,煮汤是学问,就算学十年都未必能学成,这是基本功,也是苦功。” “你相信?”夏瑾萱用嘲讽的语气笑问,好像在嘲笑她是笨蛋。 冯二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刚入行,没做过学徒,学徒到底该学什么她不太清楚。再说她也知道的,师父和师父不一样,带徒弟的方法也不一样。她当初是觉得师父很厉害,作为女人却在以男性为主的行业里占有一席之地,所以才下决心拜师学艺的。师父没有其他徒弟,她也没办法通过看别人作参考,反正师父带她的时候,什么都不说,只是让她在旁边看着,虽然会指导几句,但是指导的时候很少,大部分时候都是她自己在练。 仔细回想,她的学习之路大概是这样的,首先全天跟着师父看,一边打杂一边观看烹饪的全过程,然后看到她自己感兴趣的部分,她就会悄悄去练习。因为怕师父说她,所以她总是偷偷的练习,可是好像每次偷偷练习师父都知道,这个时间段有早有晚,她在练习新项目时师父总是会突然出现,师父没有责怪她,反而会点拨两句,这让她稍稍安心。可师父说的太少了,许多时候她还是搞不清楚,却又不敢问。 而且更多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找不到方向,师父从来不告诉她她应该做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像她觉得自己煮汤已经煮的很好了,鼓足勇气给师父尝过一次,可师父尝过之后却什么都不说。没有认可就是不满意的意思,可哪里不对她完全搞不清楚。一遍又一遍地煮,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一件事,千篇一律,每日重复,几个月下来她也觉得疲惫,因为这种疲惫,近些日子她感觉到自己的耐性都快磨光了。 “以苏妙的年纪,她才入行几年,也敢给人做师父。再说她有过徒弟吗,她真的懂得该怎么教徒弟吗?”夏瑾萱漫声说。 冯二妞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以前听说过,她好像是师父的第一个徒弟。说到这个,该怎么说呢,师父自然是厉害的,可她之所以拜师父为师,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师父的性别,身为女子的师父能在男人垄断的行业占据一席之地,冯二妞崇拜这样的师父,因为这种崇拜,所以她拜了师。 “你很有资质。”夏瑾萱忽然说。 冯二妞惊诧地望着她。 “刚入行就能上厨王赛,就算做的不是重要工作,可比到现在你居然没出过错儿,难怪苏妙会收你。”夏瑾萱含着真诚和认可,慢慢地说。 第一次被认可,刚入行的新学徒在茫然失措时最需要的也是认可,冯二妞被承认,还是被师父的对手承认,一瞬间,心里涌出许多欢喜和激动。 “具有天分的你跟着苏妙可惜了。”夏瑾萱接着说。 冯二妞心一沉,看着她。 “不是说她的手艺怎么样,而是她不会教人,也不够格教人。手艺好和能教人是两回事,你跟着她,就她那样散漫的性子,你的天分早晚会被她给拖掉,而她不会承认是她抹杀了你的天分,没有天分你只会被她当成没用的废物丢弃。” 冯二妞很慌张,夏瑾萱说的很严重,虽然事情还没有发生,可是她已经觉得心惊胆寒了。 “你该选择一个更适合你的地方,能够让你成材,能够让你真正入行的地方。”夏瑾萱说。 冯二妞愣愣地望着她。 “我肯定是不成的,我才比你大几岁,还没那么厚脸皮敢说能给你当师父。不过,我的莲花楼现在正缺少像你这样的孩子,成手哪里都有,可我希望能从莲花楼内培养出一两个适合莲花楼的厨长,为将来其他省的分号做准备,我看中了你。” 冯二妞的心怦怦乱跳,“被看中”、“厨长”,这话从莲花楼的经营者口中说出来,这意味着锦绣光明的前途。一座酒楼的厨长,这不仅是每一个学徒的目标,这也是每一个厨师的目标,她的脸开始泛红。 “莲花楼是从我曾祖父那一代建立起来的,现在的莲花楼已经历经百年,这样的酒楼可比苏妙才开了几年的品鲜楼安稳得多。莲花楼里有许多名厨,都是老资辈,不管是自身的手艺还是带徒弟的经验都是百里挑一的,你可以选择一个你认为合适的师父教你。眼缘是重要,可能不能让你学成更重要,选师父可不是选师父带你玩,一个什么都教不了你的师父,还是趁早离开另选一位能教你的更好。” 冯二妞的心跳得厉害,她低着头,说不出话。 夏瑾萱见状,皱了皱眉,表情变得严厉起来: “冯姑娘,我不是在和你商量,你的去向由你自己选择,要不要来一句话,你还没有资格让我给你时间考虑。”她冷冷一笑,说。 冯二妞的嘴唇动了动,还是说不出话。 夏瑾萱的眼里掠过一抹不耐烦,从桌上拿过来一只精致的匣子,放在面前,利落地打开。 冯二妞的视线被她的动作吸引,疑惑地望着她。 夏瑾萱将打开的匣子转过来,一排白花花的银锭映入眼帘,让冯二妞呼吸一窒,越发说不出话。 “明日的比赛,只要你在比赛上做点手脚,让苏妙没办法按时完成比赛,这笔银子就归你,事后你可以到莲花楼来做学徒,就像我刚才对你说的那样,当然了,如果你想继续留在苏妙身边,我也没办法强求。” “手脚?”冯二妞惊诧地看着她,紧张,惶恐。 “随便做点什么,只要让她没办法按时完成比赛就行了,你年幼,只要表演的好一点,装成紧张失误,不会有人怀疑你。到时候银子归你,大好的前途还在前面等着你,就看你要如何选择。你缺银子吧,家里还有姐姐妹妹,孀母幼弟,这样艰难的家境你却任性地跑出来。追寻自己想要的并不是错,可不为了家里减轻一点压力你能安心在外面修习吗?这笔银子可以立刻改善你的家境。”夏瑾萱含着笑,将钱匣向前推了推,温声劝说。她的语气不徐不疾,不浓不轻,却似带着蛊惑力极强的力量,在诱导她。 冯二妞吞了吞口水,眼睛盯着钱匣里白花花的银子,一百两银子,这一百两可以解决家里的所有事,重修馄饨铺,给姐妹们存嫁妆,那样她的愧疚的确可以减轻一些。她任性地离开家,说是为了追寻自己的梦想,可实际上却是在逃避作为家中一份子的责任,这一点她一直在愧疚。 夏瑾萱见她的眼睛亮了一下,唇角勾起,满意地笑了。她也不催她,静静地等着,等待她做出选择。 寂静的环境更容易造成压迫力,也更容易让人头脑发晕。 冯二妞盯着桌上的银子,过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开口,说: “夏姑娘,你这么做是因为你认为自己第二轮赛赢不过我师父吗?” 舒展着的手指蓦地收紧,夏瑾萱没想到她会这么问,雪白的脸上迅速漫上一抹薄怒,冷冷地看着她。 “我师父说,夏姑娘的手艺并不差,认真比赛,夏姑娘不一定会输,可惜的是夏姑娘心存杂念,总是在比赛的时候想那些有的没的,不能完全投入的人干什么都是半吊子,这样的夏姑娘别说赢得比赛,如果一直不改变,再过个两年,恐怕夏姑娘连手艺都没有了。我师父还说,夏姑娘到底算什么,是开酒楼的还是做厨师的,如果是开酒楼的,只是为了让酒楼扬名才来参加厨王赛的,完全可以从酒楼里挑个手艺强的来参赛;如果是做厨师的,夏姑娘现在全身上下有哪一点像厨师,这么自信满满地来了也太瞧不起人了,你那身自信到底是从哪来的,夏姑娘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嘭! 夏瑾萱的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霍地从桌前站起来! 美丽的脸在一瞬间变成了活阎王。 冯二妞胆子小,被吓得全身一缩,刺溜窜到墙根,双手扒着墙,用惊恐的表情看着她,吞了吞口水,迅速澄清道: “不是我说的,是我师父说的,真不是我说的!” 都怪她多嘴,她就是因为太多嘴了才总是倒霉,早知道她就不应该说话……她只是突然想到师父说的话,觉得很应景,才说出来的,没想到夏瑾萱会这么生气,她现在的脸就像是要把她生吞了似的。 “夏姑娘,真不是我说的!”她带着哭腔澄清,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我、我、我的汤还没煮完呢,我还得回去煮汤。夏姑娘说让我去莲花楼我很高兴,可你好像是因为想让我动手脚才让我去的,我要是答应你,我就是人有问题了,我爹说,做人要正,只有人正才能做出好吃的馄饨,你不肯堂堂正正地去比赛,这一轮我师父赢定了!” 她先前还磕磕巴巴的,可说到最后居然变得铿锵有力起来,可话说完她就后悔了,她不应该多嘴的。 夏瑾萱的钱匣子砸过来,幸好她躲得快,不然就被钱砸死了! 夏瑾萱非常生气,连眼白都是青的。 侥幸还活着的冯二妞胆颤心惊,不敢再说话,开了门,兔子似的逃了出去,一直逃回自己的小厨房后面没人追她她仍旧心有余悸,从此夏瑾萱成了她的心理阴影,夏瑾萱一看她,她就觉得夏瑾萱要拿东西砸她,夏瑾萱极度愤怒的脸已经深深地印入她的脑海里,明明长了一张美丽的脸,发起怒来却比鬼都可怕,冯二妞每次想起来都瑟瑟发抖。 “你的手怎么又抖了?”程铁从她身边经过,用无语的表情看着她。 冯二妞被惊了一跳,回过神来,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正在给猪蹄拔毛的手跟筛子似的抖个不停,她用力按住自己的手,干笑了两声: “程大叔,没、没事!” “还以为你习惯了呢,你这胆小的毛病得改改,做咱们这行的心胸不够大气,怎么做能让所有人都称赞的菜肴!” “是。”冯二妞虚心地应了一句,程铁走后,她撩起眼梢偷偷地向夏瑾萱瞧了一眼,夏瑾萱内心的焦躁和暴躁完全写在脸上,而且越来越明显,好像有一股郁积在胸口的憎怒汹涌着汹涌着就快要破胸而出了,那感觉比上一次的愤怒有过之不无极。 冯二妞打了个激灵,把脑袋藏起来,不敢再看她。 夏瑾萱站在料理台前,正在给萝卜雕花,她手艺醇熟精湛,小刀在手里轻盈地旋转,做出一朵又一朵漂亮的萝卜花。 这是令助手们惊叹,忍不住侧目去观赏的手艺,可这样的目光却只是在增加夏瑾萱的烦躁。说不出是为什么,总之她无法平静,就算强迫自己的脑海一片空白,她依旧无法平静,或者说在这个时候脑海一片空白反而更加糟糕。焦虑与躁怒充斥全身,就快要满溢出来,她心烦意乱,甚至无法呼吸。 在外人看来,她的手艺完全没有问题,可是对于她自己,眼前的一切似乎突然变得可憎起来,熟悉的烟火不再熟悉,熟悉的炉具不再熟悉,果木充分燃烧产出的香气不再是淡淡的幽香,反而泛着一股令人心情烦躁的异味。 哐当! 一声异响震动了所有人! 苏妙一锅的红烧猪蹄全翻了! 赵平站在翻了一地的猪蹄前,“啊呀”一声。(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一章 鱼糕 大赛持续到现在,还从来没有过因为操作失误导致没办法按时完成比赛的意外,众目睽睽之下,一大锅猪蹄因为助手的失误全部翻了,这突然的变故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惊了一跳。 净明法师霍地站了起来,一大锅滚烫的肉汁,泼在人身上可不是闹着玩的,幸好没有人受伤。 “天啊!怎么回事啊,这时候出这种意外,比赛还有半个时辰就要结束了!”阮双惊了一跳,站起来,慌慌张张地叫嚷。 坐在前排的回味双手抱臂,皱了皱眉。 相思绿等了一个时辰什么都没有发生,她都快不耐烦了,这时候终于发生了一些有趣的事,唇角勾起,她似笑非笑地望着赛台上的夏瑾萱,从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好像令她开怀的事终于得逞了一样。 夏瑾萱从铺了一地的红烧猪蹄上收回目光,这本该是幸灾乐祸的事,可她的脸上看不到一点畅快,她的脸色很难看,泛着浅浅的青白。 这样的脸色落入台下夏朗的眼中,他的胸口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窒闷。她到底还是选择了用这种方式去赢得比赛,若是从前的她,这样肮脏的手段是她最不屑的,而他最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她因为孤身一人去支撑沉重的家业由此变得扭曲,为此他努力地去替她承担负重,然而他的努力毫无效果。他没办法阻止她的改变,从一个熟悉的人渐渐转变为一个与之前截然相反的陌生人,他眼看着这样锥心的转变却没办法改变什么,这样的过程令他心生惶乱,他觉得自己就快要无法呼吸了。 赛台上,正在收拾菜盆的冯二妞因为一大锅猪蹄全撒了吓了一大跳,锅子明明离她很远,她却霍地蹦起来,慌慌张张地对着苏妙大声澄清道: “师父,我什么都没干!” “啊?”苏妙先是因为已经快煮好的红烧猪蹄撒了一地吓了一跳,接着又因为冯二妞的话莫名其妙,她用错愕的眼光看着一片狼藉的地面。 “厨长,这、这可怎么是好!”赵平磕磕巴巴地说,站在汤汁狼藉的地面上,手足无措。 “你没受伤吧?”苏妙问他。 赵平一愣,摇摇头,回答:“没有。” “那就好。”苏妙往翻锅可能会波及的地方都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受伤才放心,重新将目光落在脏兮兮的地面上,略带“忧伤”地望着色泽红亮的猪蹄,惋惜地道,“这么多猪蹄,真浪费!” 冯二妞怯生生地站着,赵平垂着头,一脸正在反省的模样。程铁已经开始冒火了,可赵平是赵河的徒弟,不是他的,赵平又是个不服管的,一挨骂就撩蹄子,程铁看在赵河的面子上也不好开口骂赵平。 “二姑娘,怎么办?”程铁双手叉腰,沉声问。 “总不能捡起来冲一冲给他们吃了。”苏妙向评审席一扬下巴,说。 这是自然的,如果可以,程铁很希望这种话苏妙能少说些,或者小点声说,台下的评审在听到苏妙说的话时脸都绿了。 苏妙还在盯着地面,满腔热血地做出好吃的菜肴,却半道翻锅了,满满的热情突然被冷却,她有点提不起精神,整个人变得懒洋洋的。她慢吞吞地扭过头,看了一眼飞速流泻的沙漏,一脸无趣地吹了个口哨。 “糟糕了!”她慢吞吞地说。 就在这时,对面的料理台前,助手们的惊呼声响起,苏妙一愣,回过头去,却见之前一直沉默着好像在忍耐着什么阴暗情绪似的夏瑾萱突然提起炉火上的锅子,将正在烹煮马上就要煮好了的一锅骨汤全部倒进赛台的角落用于存放污物的垃圾桶里! “大小姐!” “大小姐这是做什么?” “大小姐,这……”助手们瞠目结舌,惶然失措。 苏妙同样瞠目结舌,一瞬间还以为夏瑾萱的脑子坏掉了,可是看她端着空锅走回来时挺正常的,于是她明白了夏瑾萱就是想这么做。 夏瑾萱突如其来的举动同样惊呆了台下的观赛者,评审们呆若木鸡,观赛的人们面面相觑,心想今天这是怎么了,台上面的这两个女人是同时在身体上出现了难言之隐,所以才发生了这种不可思议的胡闹事? 夏瑾萱的举动太突然了,就连坐在台下的夏朗都是一愣,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伸了伸,蹙眉,不解地望着她。 夏瑾萱站在料理台前,望向苏妙,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那是什么样的眼神,一时间有太多的词汇涌入脑海,让苏妙也理不太清,沉郁、焦躁、憎恶、排斥,更多的则是显而易见的不甘。 夏瑾萱她不甘心。 为什么会不甘心这是没办法用言语去说明的,可是夏瑾萱就是不甘心,这个时候比赛的输赢和输赢后给她带来的后果已经无法继续左右她的思想,在她预想的计划达成之后,强烈的不甘心却随之涌入,也许是不甘心就这样被小瞧,也许这样的不甘心是因为她作为厨者的自尊。 总之她就是不甘心的。 并不是说她看弱了输赢,也不是说她不在乎比赛,相反,这一轮的比赛结果会影响她很多很多,她拥有强烈的想要赢得比赛的愿望,可是她突然不愿意就照现在这样继续比下去,因为她感觉到了耻辱,强烈的耻辱感,非常现实无法逃避的一个问题,冯二妞的那句话从苏妙出现开始就一直在她的脑海里打转儿: “你这么做是因为你认为自己第二轮赛赢不过我师父吗?” 赢不过? 这三个字让夏瑾萱越去想越没办法平静。 她从记事开始就在莲花楼的厨房里看着爹爹做菜了,然后她是莲花楼最勤奋的学徒,她这个莲花楼的大小姐可是从洒扫打杂开始做起的,十多年的刻苦修习,漫长的磨砺她是凭靠自己的毅力一天一天咬着牙挺下来的,她付出了心血付出了努力,她认可自己的努力,说她“赢不过”,这太可笑了! 夏瑾萱不甘心! 她站在料理台前,双手撑在灶台两侧,这样豪放的动作在平常时她这个大小姐从来不会做,而现在,她做了,就像许多个夜里她一个人在厨房中刻苦练习时一样。她深深地垂下头去,微阖双目,均匀着呼吸。 助手们错愕地望着她,却没人敢上前打扰。 许久之后,夏瑾萱终于张开了双眼,她用力抿了抿嘴唇。 从一旁的鱼盆里取了新鲜的草鱼,她动作迅快,熟练利落地将草鱼现场宰杀,洗净之后从背部剖开,剔去脊骨和胸刺,从尾部下刀推去鱼皮,在两片鱼肉上只取白色的鱼肉,用刀剁成鱼蓉。 苏妙惊讶地望着她,她似乎突然变成了另外一种样子,沾满血污和油脂的双手,弯曲得恰到好处的脊背,微垂着的头与颈项形成了优美的弧度,不再是大小姐,她突然之间就具有了一个专业者应该具有的姿态。 猪肉只要白色的肥膘,切成丁,将鱼蓉用蛋清搅拌均匀,分次加姜水按顺时针方向搅拌,搅拌成粥状后,倒葱白末和绿豆粉,等到鱼蓉被搅拌粘稠之时,放入肥猪肉,只用盐调味,再次搅拌上劲。 在蒸笼之中放入一块湿布,将搅拌好的鱼蓉放进蒸笼里,用刀子抹平成方形,盖上笼盖。旺火沸水蒸小半个时辰,揭开蒸笼,用干净的棉布擦干鱼糕表面的水汽,将蛋黄液均匀地刷在鱼糕的表面,刷一次蒸片刻,再刷一次再蒸片刻,如此反复。将蒸熟的鱼糕放在案板上晾凉,用刀切成厚片,摆盘。 “鱼糕?”赛台下,夏朗目露惊诧,仿佛不太敢相信,他喃喃地道。(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二章 父亲的合家欢 夏瑾萱第一次吃鱼糕是她七岁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她已经开始正式在莲花楼里做学徒了,最先学的是莲花楼的茶女蒸,茶女蒸只看做法并不困难,可不管她怎样练习,做出来的茶女蒸始终欠缺火候,只是一道入门级别的菜肴,她却练习了许久许久。 父亲对她很严厉,尽管她是女孩子,可她既然选择了这个行当,她的待遇和普通学徒没有区别。因为她始终做不好,父亲对她的笨手笨脚很是恼火,几乎每一天都在责骂她。 那段时间是她最能感觉到压力的时候,也是她最痛苦的时候。 夏朗因为一道鱼糕跟着回忆起了那个时候,在他们这个行当里做学徒越早越好,因为年纪越轻意味着跟着师父修习的时间越长,等到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候年纪尚轻,越年轻意味着越有前途。可是学徒年幼同时也有一个弊端,就算有志气的孩子对自己的未来怀着向往,但孩童的玩心是很难控制的,做学徒又是最最枯燥的工作,大部分孩子都没办法坚持下去。可那个时候的夏瑾萱,夏朗第一次知道,原来女孩子也能有这样令人又惊又怕的毅力。那时的她还只是一个孩子,她却能为了一道茶女蒸在小厨房里苦心钻研。整整两个月,她没有踏出她的小厨房一步,做出来的茶女蒸都快堆成山了。也是那一次,作为养子的夏朗,和养父家的大小姐有了第一次亲近的接触,他陪着她做出了莲花楼招牌的茶女蒸。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夏朗开始注意到了夏瑾萱,这个天资聪颖、却又过早成熟、自尊心非常强、明明只是一个孩子却总是将自己当成成年人看待的小姑娘。这一注意就是九年。 夏瑾萱回想起了第一次做出茶女蒸的喜悦,她以为她忘记了,原来这喜悦印刻在了记忆的最深处,尽管许多年过去了,依然没有消散。这样的喜悦并不是成功的喜悦、胜利的喜悦这么浅薄,而是在经过了长久的努力、苦涩的煎熬终于收获到了回报的一刹那所产生的喜悦。不是所有努力经过时间的冲刷都能收获回报,不是所有苦涩经过时间的洗礼都会转为甘甜,所以这份来之不易的喜悦才更能让人心动。 那一天,一直对她严厉训斥的父亲终于对她展露了笑颜,她还记得那是在莲花楼打烊之后,夜已深,厨子伙计们全都回去了,空荡荡的莲花楼里只剩下父女两个人,父亲为了奖励她,亲手给她做了鱼糕。 鱼糕是莲花楼的招牌菜,在当地也是一道名菜,在这之前夏瑾萱从来没有吃过。 那一晚,父亲做了莲花楼招牌的鱼糕,以鱼糕为主料,加上猪肝、腰花、猪肚,用黄花菜、木耳、笋片作为配料,红烧成了一道菜肴,名为“合家欢”。 时间久远,关于那些往事夏瑾萱已经不太记得了,只是在刚才苏妙的锅子落在地上发出响声的一瞬,她突然想起了那一天夜里,父亲只为她做的那道“合家欢”。吃鱼却不见鱼,鱼含肉味,肉有鱼香,鲜软滑嫩,入口即溶,色泽艳丽,回味无穷。 那一天晚上父亲很高兴,虽然庶子没能学会家传的手艺让他有些遗憾,但长女的天分已经显露,成功地从他的手中将家族技艺传承了过去,这让他十分欢喜。明明第二天还要营业,这一晚父亲却喝了许多酒。他酡红着肤色黝黑的脸,慈爱地望着女儿开心地吃着鱼糕,他的心情非常愉快。 夏瑾萱仍能记得那一天父亲身上浓烈的酒气,他哈哈地笑着,用粗糙的大手拍着她的头,将她系了红发绳两根小辫子拍乱,他带着醉意,大声对她说: “萱儿,你记住了,莲花楼是咱们夏家的祖业,你是夏家的女儿,你一定要守护好莲花楼,知道吗?” “知道!”夏瑾萱用力点头,两根山羊角似的辫子随着她点头时的力道跟着摇晃。那时候的她还是童音,清脆而响亮。她记得当时的她就是这么答应的,那时候的她想的非常简单,守护莲花楼就是学会父亲的全部手艺,并将包含着家传手艺的莲花楼顺利地传承下去。 可现实并不是这样简单。 合家欢这道菜,自从父亲过世后,她再也没有做过,准确的说,自从父亲过世,她几乎没有进过莲花楼的厨房。不知不觉间,她的身份由莲花楼的厨者转变成了莲花楼的掌权人,各种账册替代了炉灶炊烟,牛鬼蛇神取代了曾经并肩对抗用餐高峰期伙伴,而曾经和她一同并肩对抗用餐高峰期的伙伴却转变成为了她的仇人,他们敌视她,说她是鬼冷血无情没有心肝。从前融洽的氛围再也找不回来,明明父亲在世时莲花楼的氛围非常和谐,明明在她还是厨者时她和莲花楼之人的关系十分要好,可是在父亲过世她力排众议掌管夏家之后,一切都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夏瑾萱也曾安慰过自己,这些都是必要的牺牲,她果断决绝地走到今天,她的人生不可能还会和从前一样,她现在要做的只是守护好莲花楼,只要让莲花楼顺利地运作下去,这样就好了。 可糟糕的是,僵硬的氛围不只让莲花楼的质量下降,同时,她发现,她再也做不出原来她理所当然可以做出来的东西。所有的菜肴,她所做过的所有菜肴,她自己都能体会到,味道全部变了,那种感觉一去不复返,就算她努力想要抓回来,却徒劳无功。她无计可施,也因此,她进厨房的次数越来越少,到最后是不肯再去。这样令人不舒服的排斥感和微微的恐惧感从那时候起一直持续到现在,虽然她努力在忽略,可忐忑不安还是会在偶尔冒出来。 尽管她不愿意承认,可是有时她也会这样想,她大概是要完了。 父亲过世后,合家欢她一直不敢再做,可是今天,鬼使神差的,她又一次尝试做起了合家欢,她记忆中最最香美浓醇的味道,那是幸福的味道。 软滑细嫩,香气浓郁,诱人的鲜香直面扑来,勾得人馋涎欲滴。 在比赛结束的最后一刻,合家欢总算全部完成了,夏瑾萱的额角渗出了汗珠,不过她并没有做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她立在料理台后面,脊背僵直,负着手,半垂着头,一言不发,唇角紧紧地绷着。 坐在台下的夏朗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他的心里涌起了一股酸涩,他心疼她,正因为心疼,是遵从她的情感纵容她的专制任由她继续毁灭自己,还是不顾她的感受趁现在还能够扭转时将她拉回正途,他左右为难,自相矛盾,经常会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莲花楼的鱼糕!”净明法师夹起一块嫩嫩的鱼糕,颇为感慨地说,“从夏掌柜过世后,莲花楼好多招牌菜都不做了,这鱼糕上一次去莲花楼时没吃着,没想到在这儿吃上了!”说着,咬了一口,闭上眼睛,细细地品味起来。 “哇!软乎乎的!好吃!”净明法师还没来得及发表评论,身旁,一个人已经用惊叹的语气大声赞扬起来。 品到一半的净明法师被迫睁开眼睛,愕然地看着苏妙站在他身边,正在用筷子夹盘子里的鱼糕: “你,你怎么下来了?” “这菜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我也想尝尝!”苏妙一边吃一边说。 任谁也没想到一眨眼的工夫苏妙居然下台了,夏瑾萱蹙起眉,三步并两步从料理台后面奔出来,一直走到赛台的最前端正对着苏妙的地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夏瑾萱想说话,可是声音撞到嘴唇边,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死死地盯着苏妙,眼神专注得有些可怕。 苏妙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笑着道: “你刚刚做菜时的表情超级可怕,让我在看着你做时就想吃了。这是什么东西,莲花楼的特产吗?” “以鱼糕作为主料的菜,名叫‘合家欢’,莲花楼的招牌菜。”夏瑾萱僵硬着声线,硬邦邦地回答。 苏妙扬眉,将鱼糕放进嘴里,慢吞吞地嚼着,嚼了一会儿,歪着头对她说: “第一次吃是你做出来的东西。”她在“是”这个字上加了重音,有点意味深长,更像是故弄玄虚,顿了顿,她摇摇头,“可惜口感有些青涩,不够柔顺,你很久没做了吧?你好像很寂寞的样子,觉得孤单吗?”她纯良着表情,询问道。 “啊?”听前面半句话时夏瑾萱还觉得恼火,最后的那半句却让她的心跳了一下,她已经忘了生气,啼笑皆非地皱起眉。 “哪里青涩?‘孤单’、‘寂寞’你是从哪儿吃出来的?”净明法师忍不住问,这姑娘爱胡诌的毛病又犯了,他看了夏瑾萱一眼,笑着说,“夏姑娘的手艺很有乃父当年的感觉,你虽然年纪尚幼,有些地方不够纯熟,但夏掌柜的味道已经做出来了。莲花楼的合家欢,老夫怀念了许久,还以为这道招牌菜已经在莲花楼里消失了!” 夏瑾萱微怔,净明法师的称赞让她的面部表情微松。 “看这道菜的外观我还以为是很豪气的那种菜,没想到夏姑娘的手艺竟然是娟秀细腻的呢!”苏妙用筷子在半空中空夹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咔咔”声。 “苏姑娘,注意你的举止。”净明法师干咳了一声,忍不住低声警告。 夏瑾萱因为苏妙的话脸色微变,即使她已经付出了全部努力,这一道合家欢的味道,依旧和记忆中父亲做出来的味道相差悬殊。 “我这还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夏姑娘的风格。”苏妙勾着唇角,直勾勾地看着她,似笑非笑地道,“夏姑娘,你刚刚做菜时的表情真的非常有趣呢!” 她将她表情的事又说了一遍,夏瑾萱抿着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一言不发。 苏妙笑吟吟地看着她。 “你选的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姜大人已经忍不住了,不得不开口,他哭笑不得地看着伙计们后端上来的苏妙的作品。 铜锅,羊肉片,各种新鲜的蔬菜拼成一盘放在竹篮里,铜锅里鲜浓的高汤咕嘟嘟地冒着热泡泡,正散发着诱人的香味。虽然苏妙第一次做的菜全都浪费了,后面剩的时间并不多,可是她完全可以选择另外一种工序稍微简单一些的正菜,然而她选择的却是…… “火锅在我心里就是最香的菜肴,又香又方便,是劳动人民千万年积累下来的智慧,这你们都不懂吗?”苏妙振振有词地说。 可是在评审们看来,她分明是因为一腔热情被浇灭所以不耐烦了,火锅的确美味,可把这种技巧性不强的菜肴放到厨王赛上来,她简直就是在胡闹! 姜大人快被她气死了,净明法师一脸无语的表情。 “高汤是我精心熬制的!”苏妙认真地说。 她的兴致很高,站在评审席前,跟着评审们一块涮火锅,刚开始评审们还不太习惯,吃了一会儿双方居然热乎了起来,谈笑风生。 净明法师抚额,现在的画面过于奇异,他已经不想再看了。 苏妙吃的高兴,以至于姜大人不得不把她手里的筷子抢过来,赶猴子似的驱赶她: “你还吃个没完了!快上去上去,评分了!” 苏妙的筷子被夺走,撇了撇嘴,转身,跺着脚回到赛台。 火锅好吃,可惜没有太多的技术性,二十个评审有十八个认为她是在胡闹,结局可想而知,十八票对两票,苏妙惨败! 苏妙撇了撇嘴,又摊了摊手,从表情上看她并不是太在意。 目前的比赛一比一平,第三轮赛的开关被开启。 最后一轮比赛将在明日下午进行,比赛的主题在本场比赛的末尾被提前公布,姜大人敲锣静了全场之后,身穿大红色背心的伙计上前一步,将盖在主题板上的大红色遮布掀开,可以让全场都能看到的偌大的主题板上,墨色的纂字龙飞凤舞,那是一个大大的“醉”字! 苏妙扬眉,似笑非笑地看着题板上大大的墨字,顿了顿,望向身旁的夏瑾萱。 夏瑾萱同时回过头来,双方的视线相撞,她看着苏妙突然动了动嘴唇,含着笑,对她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夏瑾萱的眸子阴沉下来,她看清了,看清了苏妙对她说的话,话很简单,只有四个字,她自大的笑颜闪闪发亮,她盛气凌人地对她说: “你输定了!” “我本来以为夏瑾萱就是个高傲自负的小丫头,没想到她很有意思呢!”下台时,苏妙笑嘻嘻地对程铁说。 程铁却在瞪着造成今日比赛失败的罪魁祸首赵平。(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三章 正面对决 回到薛明楼,坐立不安的冯二妞忍不住,把夏瑾萱找过她的事磕磕巴巴地说了一遍,她来的时候程铁正好来找苏妙说赵平的事,就一块听了,听完冯二妞的话,苏妙没怎么样,程铁先怒了起来: “我就说这里头肯定有猫腻,原来是姓夏的那个丫头在捣鬼!赵平这个混账,他师父到底是怎么教他的,居然教出来这么一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冯二妞见程铁发火了,缩了缩脖子,心里更加害怕。瞧了师父一眼,师父在涮小火锅,没什么反应。师父坐着的方桌前,还有一个坐在师父对面充当背景的回味。冯二妞进来时,回味正在一边听苏妙和程铁谈话一边吃阳春面,一句话不说,冯二妞在屋子里站了半天,回味还在那儿慢条斯理地吃阳春面,一言不发。如果不是他的存在感太强了,就他这么不说话,和墙上挂着的背景没什么两样。 程铁生气,又开始骂冯二妞:“姓夏的找你,你回来怎么不说,偏要等到这时候说,你是不是也对莲花楼的条件动心了,正在犹豫?” “没有没有!程大叔我没有!”冯二妞把头摇成拨浪鼓,被程铁雷吼似的训斥吓破了胆,闪烁着泪花,带着哭腔否认。 “程大叔,你声音太大了,看把二妞吓的。”苏妙掀开砂锅的盖子,砂锅里的高汤已经滚了,她夹了色泽红润的薄肉片放进去涮,淡声说,“就算夏瑾萱找过二妞,因为二妞没答应所以转而找了赵平,我们又没有证据,除非赵平或者夏瑾萱承认,我们总不能冤枉人。万一赵平的失手只是因为不小心,我去质问他是不是被夏瑾萱收买了岂不是会寒他的心,这么没有信任,以后要怎么共事,因为他是赵河的徒弟,我还把他当成是品鲜楼的主力去培养呢。”她将刚刚好变色的薄肉片拿出来,问程铁和冯二妞,“你们真不吃?” 程铁摇头。 冯二妞亦摇头表示不要。 苏妙又将涮好的牛肉片递到正在吃面的回味面前,回味眼皮子都不抬一下,直接拒绝了。 苏妙撇了撇嘴,真不知道那阳春面有什么好吃的,她将涮好的肉片放入口中,心满意足地吃下去,脸上笼罩了一层幸福的光彩。 “二姑娘!”程铁见她吃起来完全把赵平的事给忘了,忍不住出声提醒这件事还没解决,“本来这是自己个儿的事我也管不着,可赵平那小子,为了银子什么都能干出来,他在丰州时就欠了不少赌债,前两天我发现他来梁都之后居然又进出赌场了,又欠了一屁股债,他正愁没银子还账呢!” “嗳?”苏妙一愣,赵平爱赌钱她知道,不过像程铁说的,这是个人私事,赵平在工作上没出过差错,又是赵河一手培养的徒弟,苏妙还是很看好他的,没想到来了梁都没师父看着他这小子又进赌场了。 “那个混账九成是被姓夏的给收买了,在比赛上出现那种失误,根本不可能!”程铁怒声说。 苏妙没说话,她用手慢吞吞地搓着下巴,一切只是猜测,这种事又不能直接去问,雇主和员工之间也需要信任感,这种信任感一旦被破坏,产生隔阂,日后就不好再共事了,更何况苏妙也不想用猜测去冤枉对方,被冤枉的滋味可不好受。 “二姑娘,别的可以以后再说,明天那场关系到胜败,不能让赵平跟着上台,他再搞破坏二姑娘就输了!”赵平见她漫不经心的,干着急,大声说。 苏妙慢吞吞地点头,她显然在想别的事,想了半天,歪过头,笑着问程铁: “程大叔,你觉得夏瑾萱怎么样?” “啊?”程铁一愣。 “挺有意思的姑娘,不是吗?”苏妙笑眯眯地说,“咱们刚开始都以为她是靠着家庭背景出来玩比赛的大小姐,还猜过她到底是怎么从地方赛上出来的,是不是给赛会使了银子,可是她挺有手艺的。” 程铁想了半天,皱了皱眉,表情有些犹豫,不太确定地说: “可能吧。” 苏妙哈哈一笑,对程铁说: “如果只让赵平退赛,万一他真是被冤枉的,他发现我不信任他,以后就没办法好好相处了,所以明天的比赛,你们歇歇吧,我和夏瑾萱单独比一场。” 程铁和冯二妞一愣,为她的决定惊诧不已。 “师父,万一、万一夏姑娘不同意单独比,带助手上台呢,你一个人能应付得来那么多份吗?时间会不够吧?”冯二妞担心地说。 苏妙莞尔一笑,单手托腮,笑吟吟地望着她,慢条斯理地道: “收你做徒弟这么久,我的确没教过你什么,明天是第一课,我会让你知道,美食的真正奥义。” 冯二妞怔怔地望着她,顿了顿,因为师父那充满了吸引力的嗓音脸上笼罩了一层闪闪发亮的崇拜。 “咳咳!”回味被呛住了,低着脑袋不停地咳嗽,硬生生地将这幅“师慈徒孝”的美好画面给破坏了。 苏妙的脸刷地黑了,瞪了他一眼,用硬邦邦的语气说: “我又没放花椒,你咳什么咳?” “咳咳咳!”回味还在咳嗽,他快要忍不住爆笑了。 苏妙黑着脸剜了他一眼,扭头,对着冯二妞一脸“慈祥”地笑说: “你去吧。” 冯二妞乖巧地应了一声,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程铁见苏妙主意已定,他也没办法再劝,只好放弃劝说,跟着冯二妞出去了。 他二人一走,室内只剩下苏妙和回味两个人,回味还在咳嗽,苏妙瞪了他一眼,又伸出手在他的胳膊上用力地拍了两下,这一拍把回味的笑声给拍出来了,他哈哈大笑起来,问她: “美食的真正奥义,那是什么?”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用筷子夹了涮肉放进嘴里,慢吞吞地嚼着,说: “反正还有一晚上的时间,我总会想出来的。” “所以说你自己也不知道,那你干吗要说那种话?”回味哭笑不得地问。 “夏瑾萱居然跟我的徒弟说我不配做师父带徒弟,就因为她的挑拨离间,我徒弟现在都快对我失去信心了。我不要是一回事,可徒弟误以为师父无能抛弃师父另寻出路,真发生那种事我这个当师父的可是很丢人的,这是作为师父的尊严问题!”苏妙一本正经地强调。 回味用看傻瓜的眼神看着她。 “万一明天你的奥义出不来,你的徒弟本来不想走的大概也要走了。”他用凉凉的语气说。 苏妙黑着脸瞪着他,一副不服气的表情。 回味终于吃光了一碗阳春面,放下筷子,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清水,看着她腮帮子都快鼓起来了,顿了顿,笑吟吟地道: “你对夏瑾萱特别在意呢。” “特别在意?有吗?”苏妙夹了一片青菜放进嘴里,不紧不慢地吃着,说。 “若是平常,听到自己的人被对手收买了,你早就跳起来了,今天你非但没有跳起来,反而燃起了斗志想要和夏瑾萱单独比一场,这不是特别在意么。”回味转动着手里的杯子,慢条斯理地说。 “嗯……”苏妙单手托腮,歪着头,沉思了一会儿,漫声说,“夏瑾萱今天做鱼糕时候的表情和我以前刚学做菜时候的表情非常像,认真过头了,努力过头了,拼尽全力的样子,完完全全是掉进瓶颈里的样子。被自己做的菜给耍了,不是她做菜,而是菜在做她。”顿了顿,他又笑吟吟地补充一句,“不过她在做鱼糕时的眼神非常专注,我喜欢看。” “你只是单纯的想看她专心挑战你的表情吧?”回味用凉凉的语气慢条斯理地说。 “虽然厨王赛上大家都是同行,可同行和同行之间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许多人是为了能掌握一门养家糊口的手艺才进入这一行的,也有许多人是因为本身喜欢,但是这种喜欢到最后很有可能会被养家糊口抹消掉。只有夏瑾萱,尽管被许多层面具掩盖,可是偶尔从眼神中流露出来的那种喜爱是藏不住的,即使她现在完全可以不用再进厨房了,她的那种喜爱还是没有消散。这不是很有意思么,能在这种比赛上碰见这样一个表里不一的对手。”苏妙笑盈盈地说,“她今天在台上把快要煮好的菜全部倒掉时,我被吓了一跳。明天,我想看她什么都不去顾忌,只专注比赛时的样子。” 回味漫不经心地听着,一只手慢吞吞地旋转着掌心的瓷杯,真难得苏妙居然要动真格的了,而让她动真格的人居然是那个骄傲自大的大小姐。 “吃吗?”苏妙从涮锅里夹出来一块嫩嫩的扇贝肉,送到回味嘴边,问他。 回味看了看她递过来的扇贝,停顿了一下,张开嘴接了,吃进去。 “怎么样,好吃吗?”苏妙兴致勃勃地询问。 “还好。”回味的表情淡淡的,他的反应很平淡。 “怎么是‘还好’,很香吧?所以我才说比香任何一道菜都比不过火锅,那群评审太没眼光了,居然以为我是在偷懒,火锅的博大精深他们永远都不会懂!”苏妙一边愤愤不平地说着,一边不停地涮菜夹菜,吃的不亦乐乎。 回味一言不发,对他来说还是阳春面更好些。 …… 夏宅。 夏瑾萱站在庭院里,宅子的庭院中有一棵很古老的梧桐树,像极了老家的庭院里种植的那一棵,夏瑾萱站在梧桐树下,静静地望着几乎光秃了的树冠。 柔软的披风带着温暖的熏香味道被轻轻地披在她的肩膀上,夏瑾萱没有回头,她仍旧望着头顶的梧桐树,目不转睛地望着,一言不发。 夏朗同样没有说话,他就站在距离她稍微远一点的位置上,垂首侍立,充当背景。 夏瑾萱的情绪比白天出门时的情绪平复了许多,好像突然沉淀了一些似的,此时的她又恢复了大家闺秀应有的端庄温婉的形象。 “我已经有好久没有回忆过父亲了。”许久之后,夏瑾萱突然轻轻开口,说,“今天在赛台上,脑袋里竟然突然闪过父亲的影子,父亲做合家欢时的样子。” 夏朗望着她,这时候的她背影落入旁观者的眼中,因为她的背影过于单薄,有一种孤单和寂寞在里面。 夏瑾萱突然扬起天鹅般的脖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如果父亲知道了我用这种方式去赢得比赛,父亲会说什么呢?”她喃喃地自语了句,顿了顿,似叹息一般,用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轻轻地说,“真卑鄙啊!” “大小姐。”夏朗对她的情绪变化有些担心,蹙眉,唤了一声。 夏瑾萱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却没有回头,她依旧望着庭院中那棵古老的梧桐树,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站立了许久,许久。 夏朗陪在她身旁,跟着她站了许久许久,他一直望着她单薄的背影,眼光至始至终没有移开投向其他方向。 …… 第三轮比赛这一天阳光明媚,云淡风轻,是十分难得的好天气。 苏妙又是掐着时间来的,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够晚了,没想到她到达赛场时平常一直都是提早到达的夏瑾萱今日居然还没有出现。 苏妙很惊讶,坐在赛台下的长凳上无趣地等待。按照昨天的计划,今天她是不用助手的,所以今天程铁和赵平都没来,冯二妞一个人坐到观赛区,只剩下苏妙自己孤零零地坐在长凳上。她坐在凳子上,百无聊赖地数指甲。 就在这时,夏瑾萱出现了。 起初苏妙没敢认,因为今天的夏瑾萱穿着打扮和以往完全不同,之前比赛时夏瑾萱虽然也穿了轻便的服装,但还保留着大家闺秀的端庄淑婉,可今天这一身长衣长裤的打扮,完全就是抛弃了富家小姐的身份,服装上的转变已经表明了她今天是以厨者的身份来参加比赛的。 夏瑾萱径直向苏妙走过来。 苏妙站起身。 两个人面对面站在长凳前,在眼神交汇之时,异样的紧张气氛已经开始扩散开来。(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四章 花雕鸡 “夏姑娘今天真有气势呢!”苏妙将夏瑾萱上下打量了一番,尽管夏瑾萱很有气势地来了,可夏瑾萱的个头比她矮了一截,再有气势在她的身长前也只能缩着,苏妙似笑非笑地说。 “苏姑娘今日看起来很有兴致么。”夏瑾萱不畏惧她的身高,即使她比苏妙矮了一大截,站在苏妙面前,她依旧充满了气势和力量,让人不能小瞧她。 “是吗?”苏妙弯着眉眼,笑说。 “前两场比赛你完全没把我放在眼里,现在,你终于打算正视我了?”夏瑾萱平着一张脸看着她,凝着声线,淡淡地道。 苏妙因为她的话扑哧一笑:“别用‘你跟我比赛是为了让我正视你’这种暧/昧的说法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暗恋我!”她嘴里说着,伸出手去趁夏瑾萱没注意时在她尖尖的下巴上撩了一下。 夏瑾萱要去拍开她的手挥空,不悦地皱了皱眉。 “这一轮,你是打算拿出真本事和我比?”苏妙笑着问。 夏瑾萱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静默了半晌,开口,沉声回答: “没错!” 苏妙笑笑,点了点头,转身,一边往赛台上走,一边头也不回地对她说: “我今天不用助手,你随意。”嘴里说着,人已经潇洒地上台去了。 夏瑾萱的助手见苏妙似笑非笑一副在算计人的坏模样,心里紧张,上前一步,低声劝道: “大小姐可不能着了那个女人的道儿,那女人鬼着呢,不用帮厨肯定有什么阴谋,大小姐不要理会她,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夏瑾萱没想到苏妙会对她撂下这样一句,往观赛席上扫了一眼,只看见了冯二妞,心思转了两个弯儿,有点明白了苏妙的做法,苏妙八成是怀疑赵平了,可因为没有证据,又不想寒了属下的心,在时间紧迫的情况下,她只能选择谁也不带独自上台。 想明白了这一点,夏瑾萱哼笑了一声。 “大小姐!”助手看她的神色似乎是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还想再说。 夏瑾萱从他的怀里拿走一直让他捧着的酒坛,自己抱着,淡淡地道: “你们这一轮在台下看着。” “大小姐!” “大小姐!”助手们不赞同地低呼。 夏瑾萱充耳不闻,她抱着酒坛子,缓步走上赛台,目不斜视,径直来到自己的料理台前,站好。 苏妙也没料到她居然这么痛快就答应了,眉一扬,双手撑在料理台上,望向夏瑾萱的方向,笑吟吟地说: “夏姑娘,你对自己真有自信呐,这一点让我佩服!” 如果不是因为自信,夏瑾萱想要与她正面决胜负的想法绝不会一直在内心蠢蠢欲动;如果不是因为对自己的手艺有自信,夏瑾萱绝不会轻易让助手退场,独自上台。夏瑾萱现在做出的所有在旁人看来难以理解的行为皆是因为她对自己的手艺非常自信,潜意识里她认定了自己不会输,所以不管她为了比赛胜利在暗地里使了多少手段,内心深处她还是渴望着凭靠自己的实力一决胜负,这是她的自尊心。 今天,夏瑾萱的自尊心冲破了所有阻碍,她重新找回了自尊心,所以她斗志昂扬。 夏瑾萱看了苏妙一眼,淡淡地道: “苏姑娘你脸上那副胜券在握的表情也是因为你认为你绝对不会输给我吧?”言外之意,自信满满的双方彼此彼此。 苏妙笑了笑:“虽然我觉得有很多地方你和我差不多,不过我的经验比你丰富,所以我觉得我会赢。” “经验?”夏瑾萱嗤笑了一声。 “别小瞧了经验,这一行是循序渐进的行当,做这一行只要开始做了就不能停下来,一旦停下,手感会立刻消散,对味觉的把握也不再灵敏,对正流行的嗅觉敏锐度也会渐渐消失,可是你又不能从头开始,只能拖着苍白残缺的过往混混沌沌地往前走,到最后,手艺会废掉。”苏妙似笑非笑地说,“就像你现在这样,马上就要废掉了。” 她用笑着的表情说出了一番残酷恶毒的话,这句话狠狠地刺在了夏瑾萱的心窝里,她怒不可遏,咬紧后槽牙,勉强笑着,语气生硬地道: “苏姑娘,比赛还没有开始,谁输谁赢未可知,你不要把话说的太满,免得过后尴尬!” “你用笑着的表情说出狰狞的话,这样可不会显得你更好看,生气的时候干吗要笑?”苏妙单手撑腮,看着她,凉凉地问。 夏瑾萱没想到她竟然把话题转到自己的表情上,这样的转折让她措手不及,余怒未消便已经满眼愕然。 “无法管理自己喜怒哀乐的人是没办法做出好吃的菜的,同样,一味地忍耐自己的喜怒哀乐将所有的情绪全部掩藏进端庄温婉里,这样无趣的人做出来的菜也是无趣的。” 夏瑾萱直直地瞪着苏妙,胸口起伏,她在生气,可是苏妙的话却像是锣鼓被敲响之后不间断的回声一直在耳边回荡。 “夏姑娘,不管是你的脸还是你的做法,之前的你都太无趣了,让我看一看有趣的你吧,然后,没有遗憾地输给我,承认我的确比你经验丰富,怎么样?”苏妙背靠在料理台上,双手抱胸,侧着头望着夏瑾萱,笑吟吟地问。 夏瑾萱脸色发青,看得出她正在努力抑制就快要汹涌喷出的怒火,苏妙平淡散漫的话让她怒不可遏,偏她因为过于气愤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想不出话来反击,她用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狠狠地瞪着苏妙,恨不得用眼神抽她两巴掌。 面对拼命压抑怒火的夏瑾萱,苏妙仅是懒洋洋一笑,她慢吞吞地正过身子,因为评审们陆续到场了。 姜大人一出来就看见苏妙和夏瑾萱两个人站在赛台上,赛台下夏瑾萱的三个助手傻站着,他特地往周围扫了一圈,苏妙的助手只有冯二妞坐在观赛席里,神情紧张不安。 “怎么每次遇上苏妙,她都给我弄出来一出又一出幺蛾子,我做了几届厨王赛了,从来没有她这样的!帮厨呢,帮厨呢,大赛规定要上三个帮厨,她又给我随便改规矩,还拉着夏瑾萱一块改规矩!”姜大人忍不住对净明法师抱怨道。 净明法师装没听见,三步并两步走到自己的座位前,老神在在地坐下。苏妙什么的,他已经不想管了,他现在听见“苏妙”这两个字就觉得脑袋疼,虽然苏妙做出来的东西的确让人欲罢不能。他还是只吃她做的东西,其他的随她去吧,只要不出格,细小的地方他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姜大人见净明法师不理他,他是个爱啰嗦的人,干脆上台去,直接问苏妙: “你的帮厨呢?” “他们休假。” “啊?”姜大人啼笑皆非,压低了声音,用严肃的语气对她说,“苏姑娘,厨王赛是为了选拔出岳梁国的名厨这没错,但它同时也是为了让全城的百姓一块乐呵乐呵,虽说是比赛,过程的精彩同样重要,一定要让在旁边看着的人觉得你们比的很精彩。所以,为了精彩的比赛不会被破坏,苏姑娘你能不能不要擅自修改比赛规矩?自从在丰州认识你,我觉得我一下子老了十岁,你就不能让我少操点心?每次你一上台我就紧张,现在都快成毛病了!” “姜大人,姜大人,放心!”苏妙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保证道,“相信我,这一场,没有帮厨比有帮厨更精彩!” 姜大人用不信任的目光看着她,看了半天,用确认的语气问: “真的?你不会再胡来?” “我哪有胡来过?”苏妙一脸无辜地说。 “厨王赛上涮锅子你这不是胡来是什么?”姜大人严厉地训斥了她一句。 “姜大人,亏你还是御厨呢,身为御厨的你居然一点不明白火锅的博大精深……” “不许再做涮锅!”姜大人严厉地禁止。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撇了嘴唇,这人还真是又啰嗦又无趣。 姜大人站到赛台前面去,又开始了一段冗长无趣的开场白,台下的观众们大概早就对他的开场白感到腻烦了,几乎没人在听,姜大人自己却说的不亦乐乎,时不时还能自己把自己逗乐,苏妙觉得比起做御厨他去桥底下说单口相声会更有前途。 第三轮赛的主题早已经确定,重新掀开遮布时并没有引起很大的震动,一个大大的“醉”字映入眼帘,大部分人都觉得这个主题有些难。 说到醉,自然就会联想到酒,可是在菜肴里放酒和品尝菜肴时感受到沉醉的滋味这是两回事。如果只是放酒,大部分肉菜都会放入黄酒调味去腥,可这和能够“醉人”完全不一样。不是只在菜里用酒就行,而是要用添加了酒的菜肴做到让品尝者酒不醉人人自醉。 这就需要把握好一个度,首先酒的味道本身就是浓烈的,如果添加的量掌握不好,浓烈的酒气会掩盖住所有食材的香气,那将会变成一种非常糟糕的味道;其次,不是所有人都喜欢酒味,要怎么样才能让不喜欢酒味的人也能接受这道含酒精的菜肴,这也是需要攻克的难题;最后就是酒精在人身体中的反应程度,不能不放酒,但也不能放太多,不放没法突出主题,放太多会被认为造成沉醉的原因是酒精而非菜肴。最理想的状态,就是让品尝者品尝到一点浓醇的酒香,让酒香在菜肴本身香味的推动下缓慢地流淌到全身,促使人的身体放松下来,在放松的过程中,享受到自然而然变得微醺时的自由感受。 这些苏妙和夏瑾萱都明白,她们两个人今天都自带了酒,尤其是夏瑾萱,她带来的那坛酒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好像是才从土里挖出来的,酒坛子的底部还沾了一点潮湿的泥土。 夏瑾萱取了整鸡,处理干净后,放在沸水锅里氽烫,捞出来晾至皮干,用蜂蜜均匀地抹在鸡皮上,把铁锅放在旺火上烧热,将白花花的肥猪肉贴在锅底,看着它一点一点地融化,这时候将鸡肉隔着一层猪肉放进锅里,直到把鸡肉的两面煎成微黄色,倒入葱姜拌匀,这时候开始注入花雕酒。 夏瑾萱将酒坛子上的酒封一扯开,一股甘香淳厚的香味立刻从酒坛子里冲出,并迅速在周围扩散开来。酒香的流动速度很快,几乎在同一时间,台上台下都闻到了那股清冽芬芳的酒香。 就连回味都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说了两个字评语:“好酒!” “这酒好香,少说也是十来年的花雕,用的泉水和糯米必是最好的,拿这么好的花雕酒来炖鸡也太糟蹋了!”苏娴忍不住道。 “八成是用了那个。”坐在后排一直沉默不语的相思绿忽然开口,哼了一声。 “什么?”苏娴问。 相思绿看了她一眼,撇了撇嘴,说: “夏瑾萱出生那年,她爹给她酿制的女儿红,一直埋在她院子里的梨树下。听说酿酒时使用酒曲是她爹花了大价钱讨来的,酿酒用的泉水是孚宁省最适合酿酒的醉仙泉,那泉水在她出生的第二年就干了,再想用醉仙泉的泉水酿酒已经不可能了。十六年的女儿红,是给她当嫁妆的,她倒好,把自己的嫁妆拿出来炖鸡了!”相思绿嗤笑了一声。 “还有这种来历啊!”纯娘惊叹,“看来夏姑娘这一次是下了血本了!”她开始回忆昨天苏妙去找酒的过程,回忆了半天脑海里闪现的一直都是妙姐姐在玩耍的样子,她根本就是去玩的。 这样的妙姐姐真的会赢吗,纯娘开始担心了。 当花雕酒的香味飘遍全场,引起了巨大的骚动时,只有苏妙,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感觉到,她安静地站在料理台前,湿润的双手在肉馅盆里翻搅,然后团成一只又一只适口大小的珍珠丸子。 夏瑾萱同样,她并不在意她带来的花雕酒让全场沸腾,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自己正烹制的菜肴上。 在锅中倒入花雕酒,下料汁,加盖用旺火烧开。在烧开之后,将锅端离火炉,等到锅子的温度稍微降下来,再放回炉子上继续加热,如此反复八次,期间还要将鸡身翻转三次,等到最后一次端离火炉时,将花雕鸡静静地焖制三分钟,然后再揭开盖子。 醉人的浓香扑面而来,捡去配料,将鸡取出,切块,摆盘,再将用于焖煮鸡肉的原汁浇在盘子里。 花雕鸡,肉质软嫩,香气馥郁,只是飘出来的味道就已经让人觉得开始沉醉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五章 输赢 一个半时辰的比赛在沉静的气氛下结束了,夏瑾萱似尽了全力,在伙计将最后一道菜端走送上评审席时,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下意识转动了一下僵涩的脖颈,用雪白的手背拭去额头上的细汗。 她望向苏妙,苏妙正笑吟吟地看着她,胜券在握的表情让夏瑾萱皱眉,不过她现在已经没有了发火的兴致,一道花雕鸡仿佛用尽了她的全部力量,她甚至觉得到现在她的使命已经结束了,接下来能做的事只有等待了。 此时她的心里很平静,说不出来是为什么的平静。筋疲力竭后的轻松感,那种轻飘飘的感觉似曾相识,可是她早已经忘记了这种感觉曾在何时体会过……大概是跟着父亲在厨房里忙碌的时候吧,在每日迎来送往的莲花楼里,食客云集时后厨房简直像战场,那段时间是最累人的,就像是不把她的最后一点力气榨干绝不罢休一样。可是在被狠狠地压榨变得筋疲力尽之后,看到品尝者们笑容满面地离去,听着他们说“好吃”、“下次还想来”之类的话语,疲惫过度的身体在那一刻忽然变得轻飘飘的,那是一种仿佛自己突然变成了透明的,悠悠然地漂浮在空中时的畅快感和喜悦感,那大概是作为一名厨者最最幸福的时刻。 她已经有多久没有体会到这种幸福感了? 她擅自停下了脚步,用各种外在因素当做借口来掩盖内心的恐惧和不安,她以为自己没有放弃,可是当她擅自停下脚步的一刻,她其实就已经放弃了,只是她不想承认而已。 这一行,一旦停下,积攒下来的触感和味觉的敏锐度都将消失,到最后,凭靠时间和汗水积累起来的手艺就会废掉。 夏瑾萱突然明白了苏妙这句话的意思。 她倾尽了全力,可是她再也找不回当初热血沸腾的感觉,血液依然在沸腾,可是里面掺杂了太多的杂质,就连沸腾的血液也变得倦怠。 是因为她觉得自己的手艺还负担不住莲花楼的沉重找借口逃避了太久吗? 她的手艺已经废掉了吗? “好吃!香!真香!”赛台下,评审席上响起的赞叹声打破了夏瑾萱的思路,葛员外一边用油乎乎的手指去捋顺自己沾了油脂的胡子,一边“张牙舞爪”地说,“这么嫩的鸡肉,我只在回香楼吃过!” 夏瑾萱微怔,望向评审席,目露惊诧。 “这鸡肉真是鲜嫩,最难得的是虽然用了花雕酒却一点吃不出来酒味,我最不爱黄酒的味道,可这花雕鸡的香味我能接受,吃着觉得很受用!”武安侯夫人笑着说,“鸡皮鸡肉一起炖,鸡皮却不腻,鸡肉也不柴,火候掌握的刚刚好,这鸡肉滑嫩的就像丝绢一样!” “武安侯夫人说的是,这鸡肉又鲜又嫩,大概是花雕酒掺进鸡肉里的缘故,比平常吃的鸡更香更软。真可惜莲花楼没开在梁都,要是梁都也有莲花楼,说天天去太假,就冲这花雕鸡,隔一天去一次也是可以的!”丰宁伯夫人用帕子擦拭着嘴唇,笑逐颜开,随声附和道。 “莲花楼的大小姐,还是有真本事的么!”净明法师放下筷子,正经着一张脸,语气严肃地评论道。 这话落入夏瑾萱的耳朵里,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字触动了她心中的开关,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了,一团黑暗的角落被突然照射进来的光芒照亮,似曾相识的轻飘飘感忽然向她涌来,她突然觉得自己变得轻飘飘的。 太阳从云层后面投射下一束光芒照在她的脸上,有清凉的风迎面吹来,夏瑾萱觉得一向沉重的自己在这一刻忽然轻松了许多,她情不自禁地扬起唇角,那是一抹不易被察觉的弧度,但是却分外明朗。 苏妙百般无聊地靠在料理台上,一直盯着夏瑾萱的脸,望着她唇角勾起的弧度,似笑非笑。瞥了一眼坐在台下的夏朗,夏朗在望见夏瑾萱的微笑时,整个人似卸下了重担,以前他带给人的微笑背后仿佛正负担着沉重的感觉消失了,他也变得明朗剔透起来,他就那么静静地望着夏瑾萱,眼神温柔,就连苏妙都差一点溺毙在他暖泉一般的温柔里。 苏妙心痒痒,下意识向回味的方向望去,不知不觉眼神里带上了期待。她将目光落在回味身上,回味同样安静地坐在赛台下,只是他并没有看着她,他正低着头,安安静静的……在吃麻酱烧饼! 穿的锦衣华服衣冠楚楚一表人才的,居然坐在人堆里吃麻酱烧饼,虽然那麻酱烧饼是她给他买的,因为她没时间煮早饭,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在这么重要的比赛上,他居然没有看她而是在吃烧饼! 苏妙的粉红泡泡瞬间破碎,她怒气冲冲地瞪了回味一眼,回味正好抬起头,接收了她莫名其妙的一瞪,莫名其妙。 “这是苏妙苏姑娘的黄金肉丸。”夏瑾萱的菜品尝的差不多了,说品尝的差不多了不如说端上桌的花雕鸡几乎只剩下骨头了。这帮评审平时总是装出一副高大上的样子,遇上真正好吃的菜就原形毕露了,比饕餮还能吃,像这么迅速的风卷残云连苏妙都做不到。伙计们对此见怪不怪,撤去只剩下鸡骨头的残席,将新菜端上来,掀开上面的瓷盖。 花雕鸡被评审们吃的差不多,陈年花雕的醇烈太深入味蕾,浓香鲜嫩的口感太深入人心,味觉被浓醇的味道俘获,已经完全接受了这样的味道。因为花雕鸡的味道非常浓烈,即使用清水漱过,记忆深刻的味蕾也很难再去接受其他的味道,这时候的味蕾对其他味道会产生本能性的排斥,这对苏妙来说是不利的。 内行人都明白这一点,有夏瑾萱的花雕鸡在前,苏妙后上菜其实对她的比赛来说很不利。 苏妙却没什么反应,表情淡淡地望着评审们或吃惊或无语的表情。 苏妙的黄金肉丸从外表上看没什么特别的,和普通丸子差不多大小,一口吞两口吃随意。丸子经过油炸,变得喷香酥脆,但也仅此而已,和主题“醉”完全挨不上边。非要称赞一句的话,顶多就是她把丸子炸的很好,可是煎炒烹炸是厨师的基本功,把丸子炸得酥脆根本算不上什么优点。 “这个丫头,又给我胡来,我都告诉过她了,她这是不想赢了!”姜大人站在一边,看着一盘盘炸成金黄色的肉丸子被端到评审面前,气得直咬牙,他从丰州一路看着苏妙比出来,对苏妙多少有点惜才的情谊在,可是这丫头太不可靠,经常把比赛耍着玩不说,还总是自己弄出幺蛾子来,他都快要被她突如其来的“惊喜”折腾出心脏病了。 净明法师亦是满脸不解,虽然不明白苏妙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可他没姜大人那么啰嗦,拿起筷子,夹起一颗黄金肉丸。 当筷子尖夹住丸子时,竟发出了象征着酥脆柔软的“沙沙”声,让人的心蓦地一动。这酥脆的声音十分悦耳,即使明知道这道黄金肉丸似乎和主题没什么关系,可是因为酥脆的声响非常动听的缘故,人们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渴望,屈从心底的欲/望,凑过去咬了一口。 牙齿触碰到酥脆的外皮,发出诱人的声响,连净明法师都不由得感叹了声: “苏妙的手艺没的说,这丸子炸的恰到好处,时间火候她把握的都是最最准确的。” 姜大人瞅了他一眼,没搭腔。他也知道苏妙看着自由散漫,可她扎实的基本功是百里挑一的,然而就算这肉丸子炸的再好又有什么用,不符合主题,她一样会被淘汰,这是比赛的规矩。 “牛肉?”嘴里嚼着的净明法师自顾自地嘟囔着,闭上眼睛细细地品味,紧接着蓦地睁开眼睛,眼底亮闪闪仿佛在发光,他用惊叹的语气说,“这牛肉做的馅也太柔软了,我差一点没吃出来!” 姜大人用狐疑的眼神看着他,心里正想着有那么柔软吗,突然就听见评审席上有女人的声音惊诧地高呼起来: “啊呀!” 二人回过头,发出惊呼的正是丰宁伯夫人,她刚才从椅子上霍地跳起来,双手捂住嘴唇,满眼激动,跳起来之后发现所有人都在看她,惊觉自己的失态,慌忙坐下,满脸通红,眼里的激动还没有褪去,看起来亮闪闪的。 众人正在纳闷丰宁伯夫人这是怎么了,没想到坐在她身边的武安侯夫人在将丸子放入口中之后,居然也跟着惊叫起来: “啊呀!啊呀呀!” 她的眼睛也变得闪闪发亮。 “夫人也吃出来了?”丰宁伯夫人抓着武安侯夫人的手,脸红扑扑的,兴致勃勃地笑问。 武安侯夫人看上去很兴奋,她想笑,嚼东西时笑不雅观,她憋着笑一直到将整个丸子都咽了下去,才拍着丰宁伯夫人的手,笑意盎然地道: “桂花稠酒!这不是桂花稠酒么!” 桂花稠酒是梁都内流行的一种酒,最开始是男人喝的,后来因为度数更大的烧酒出现,桂花稠酒逐渐变成了女眷们的饮品,不过直到现在还是会有男性因为其醇美的口感,甘而不腻,清冽爽口依然在饮用,这是一种退了流行的酒品,却也是一段悠久的历史。 净明法师听见丰宁伯夫人二人的交谈,一愣,回头看黄金肉丸时,再也不敢把它当成普通的炸肉丸了,也不管斯文不斯文,将整个丸子放进嘴里,咬下去,酥脆的口感已经让唇齿陷落,肉汁的淳厚紧跟着澎湃而来。虽然是用肉馅团成的肉丸,却不会因为过分追求肉质的柔软而改变肉丸本身的质感,肉粒均匀,肉汁丰厚,团成一团,恰如其分的粗糙感摩擦过舌尖,与酥脆的外皮堪称绝配。 细细品尝之后,净明法师眼里的惊讶更多。这肉丸似乎不是用一种肉类制成的,最外层是用牛肉中最柔软的部分制成的肉馅,中间是肥瘦相宜肉汁充沛的猪肉,最里层则是细嫩鲜美的兔肉。每两种肉类之间都用了一层薄薄的淀粉,或许是考虑到油炸的关系,淀粉的种类并不相同, 最让净明法师觉得惊叹的是,最里层的兔肉经过油炸之后,环形的兔肉内部形成了一层薄脆的硬壳,这又为味蕾创造了另外一种全新的口感。当牙齿咬破这层硬壳时,香气浓郁的桂花稠酒自肉丸中流了出来。原汁原味的桂花稠酒,虽绵甜却不腻,虽浓稠却清冽,纯澈甘香的美酒自肉丸的内部流淌出来,平铺在舌尖,将肉丸本身的油腻一扫而光,融合进淳厚的肉汁中,平和了肉汁里油脂的浓烈,使整道菜变得清新爽口起来。 微醺感油然而生,似醉非醉,醉的不是身体,而是感/官中那份畅快和自在。 净明法师失笑,向伙计要了刀,把一粒丸子放在盘子里,用刀切开。美丽诱人的画面出现了,肉丸被从中间切开,有绵密浓稠的桂花稠酒缓缓地流淌出,属于酒的香气扑面而来,香而不烈。有几滴桂花稠酒挂在金黄色的肉丸上,闪闪发亮。再看肉丸的横切面,果然是三种肉类,牛肉、猪肉、兔肉,层层包裹,在横切面上完美地展示了出来。 众评审将盘子注视了良久,讷讷无言。 “她终于肯动脑子了。”姜大人望着盘子里的黄金肉丸,呆呆地说,顿了顿,又否定了自己的说法,“我是说,她到底是什么脑子,居然能做出这种菜!” “法师,”上菜的伙计突然介入,走过来说,“苏姑娘说她要给这丸子改名字,这丸子不叫黄金肉丸,其实叫酒心丸子。” “已经无所谓了。”姜大人说着,向赛台看去。 苏妙笑眯眯地冲着他挤了挤眼睛。 姜大人哑口无言。 “真亏你能做出这种菜!”赛台上,夏瑾萱在品尝过苏妙的酒心丸子后,沉默了良久,看着苏妙说了句。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要求品尝对手的作品,在主动要求之时,她就已经放下了她的全部骄傲。 “佩服我?”苏妙笑问,两行白牙亮闪闪的。 “不,我非常不甘心,居然输给了你这种人。”夏瑾萱依旧直直地扬着她的脖子,她说。 “你认为你输了吗?”苏妙笑吟吟地反问。 夏瑾萱没回答,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看了一会儿,扬起唇角,那弧度虽浅淡,却畅然。 “这样的表情,很完美。”苏妙望着她笑说。 夏瑾萱微怔,顿了顿,她敛起唇角,将身上的罩衣扯下来扔在料理台上,转身,一言不发地下了赛台。 “夏姑娘,还没评分……”姜大人连忙迎上去拦住她,说。 “不用评,我输了。”夏瑾萱打断他的话,绕开他,径自向远处走去。 观赛席上,夏朗唇角勾了勾,他整理着衣服站起身,在夏瑾萱掠过他的座位前时,他转身,垂首,恭敬地跟在她身后。 苏妙笑了笑,从他们身上收回目光,不耐烦地催促姜大人: “姜大人,还评不评分了,不评我可走了!” 姜大人气了个倒仰,这些丫头,一个比一个散漫,一个比一个任性,你们能不能多关心一下比赛的精彩度和趣味性!(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六章 别扭 深秋的阳光柔和恬静,深秋的微风明朗清爽,蓝天白云飘逸悠扬。? 没有比赛的一天,回味要带苏妙去回香楼吃饭。苏妙觉得自己也该去了,来梁都这么久,一直在忙活厨王赛的事,只去回香楼拜访过一次,回夫人是小味味的母亲,她闲暇时不去看一看也太没有礼貌了。 大清早,回味来接她,两个人要出城,刚走出薛明楼,却在门口碰见了相思绿。 薛明楼的大门口一共五辆大车,四五个伙计正在往马车上装行李。相思绿打扮的像一只趾高气昂的花孔雀,正站在门口看着伙计装行李。见有人出来,她望过来,现是苏妙和回味两个人,脸上的表情变得越尖锐。重重地哼了一声,她扭动着细腰走到苏妙面前,阴阳怪气地说: “恭喜你又赢了,姐姐妹妹全败在你的手下,回头你可以好好炫耀一番,就说飞天楼和莲花楼都是你的手下败将!” “你说话的语气明明是我要是敢去炫耀你就掐死我!”苏妙笑眯眯地说,往她身后的马车瞧了一眼,兴高采烈地道,“你终于要走啦!” 她那溢于言表的喜悦让相思绿的脸色更黑,瞟了她一眼,相思绿忽然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道: “干脆告诉你好了,是我怂恿夏瑾萱在比赛上耍点花招让你输掉比赛,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讨厌你,看你顺心我就不顺心。没想到那丫头那么没用,银子花了,人手也找了,最后自己把自己的计划破坏了,嘁,真是没出息!” 苏妙扬眉,用无奈的眼神看着她,伤脑筋地道: “你还在记恨我赢了你让你没法子参加梁都赛这件事啊?” 相思绿冷冰冰地看着她。 “你今年几岁?”苏妙无语地问。 相思绿不答,阴恻恻地瞪着她。 “你还走不走了?”苏妙问她。 相思绿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转身,一边往马车上走,一边愤愤地说: “一想到我居然跟你这种人在同一个行当里,我就觉得这一行太糟糕了!” “嫉妒是病,不治一治小心病入膏肓。”苏妙在她身后凉凉地说。 相思绿的脚步微顿,突然扭过头,皮笑肉不笑地道: “飞天楼正计划着向外省拓展分号,接下来,也许会选择开在丰州。” “相思绿,莫非你暗恋我?”苏妙指着自己的鼻尖,用不可思议的语气大声问。 “呸!”相思绿本来是想给她一点危机感,没想到她居然把话题扯到这上面来了,脸一红,狠狠地啐了一口。 “不是说你是来招婿的吗,你到底招着没有?”苏妙接着问。 相思绿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上了车,没再搭理她。 就在这时,身后,有五六个人从薛明楼的大门内走出来,清一色的年轻男子,相貌清秀,二十左右岁的模样,每个人都背着包袱,看起来是要打道回府的样子。苏妙细细辨认,现这些全部是参加过厨王赛在最近接近决赛的几局遗憾落败的年轻人。这些年轻人鱼贯而出,分批,排着队,登上了相思绿马车后面的两辆马车。 苏妙瞠目结舌,呆了半晌,双手捂住嘴,兴奋地大叫了一声: “这么多全要!相思绿你好贪心,这么多你用的过来吗?” 相思绿黑着脸掀开马车帘子,探出头,语气生硬地道: “他们是我新雇的厨子!” “带回去慢慢选吗?”苏妙一脸“我懂”的表情,笑嘻嘻地问。 事实的确和她说的差不多,相思绿也不否认,抬起眼梢,向站在苏妙身后的回味扫了一眼,似笑非笑地道: “其实我最想带回去的是你身后那位。” 回味的脸刷地黑了,她们把他当什么了? “下辈子你都没有这个机会。”苏妙皮笑肉不笑地说。 相思绿哼了一声,用鄙视的眼光将她从上到下扫了一遍,撇了撇嘴,轻蔑地道: “要脸蛋没脸蛋,要身段没身段,真不知道这男人看上你什么了!”她将手里的马车帘子一甩,不再搭理苏妙。 车轮滚动,匀向前方的大街行驶去, “人格魅力,懂吗?”苏妙拖着长音,一字一顿,冲着马车大声吆喝。 离老远她还能听见相思绿在马车里回应她一个“呸”字。 苏妙站在大门口,扬着脖子看着五辆马车排着长队向长街驶去,马车上装了许多行李,大箱子小箱子捆在一起,十分壮观。 “不愧是地方土豪的千金,出门旅行居然带了五辆马车的行李,还拉回去一车小嫩肉,纵使归途漫漫,她也绝对不会无聊。”苏妙摇头晃脑地说,言语间隐隐流露出一丝艳羡。 回味斜睨着她:“你是羡慕那五车行李,还是羡慕那一车肉?” 苏妙回过神来,双手一拍,笑嘻嘻地催促道: “咱们快走吧,再不走到了回香楼就只能吃晚饭了!” 回味努力忍住想翻白眼的**,二人登上马车,回味问: “赵平你怎么处置了?” “我让他回家去了,虽然违背了忠实守信的原则,品鲜楼是不能要的,不过工钱我还是有好好给他结清,至于之后的事,就看他师父怎么安排吧,我已经写信给赵河,把事情跟他说了,他的徒弟,他自己处置。” 回味点了点头。 …… 回香楼周围的农田中还有许多片果树林,晚秋时节,只剩下一片晚成熟的石榴还没有采收,红彤彤的果实垂挂在树上,远远望去,圆溜溜一片,煞是喜人。 苏妙和回味来到回香楼时,正碰上要出门采收石榴的魏贞,苏妙先笑眯眯地谢了她提供的桂花稠酒,魏贞笑笑,恭喜她赢了比赛。之后魏贞告诉他们,回香临时有事出门了,要过一会儿才能回来,又问苏妙要不要跟她一块去摘石榴。 苏妙没摘过石榴,欣然同意,跟着她去了。 魏贞在家中时的打扮和在梁都时完全不一样,在梁都时一看就是雍容优雅的大家闺秀,可是在家里时,她的衣裙都是最普通的素色衣裙,不戴饰,几乎没化妆,头也不像梁都里的贵族小姐那样梳的很复杂,一看就是她自己梳的,只是松松地挽了一个低髻,插了一根碧玉簪子。 为了避免太阳直接照射,魏贞和苏妙都戴了大大的草帽,用纱巾蒙住脸,只露出一对眼睛。 魏贞拉着小舟的手,带着他一块去了果树林。 郊外的空气清新沁凉,满满的负离子彻底净化了肺腑中的污浊,站在硕果累累的果林中,连呼吸都变得轻盈起来。 魏贞一手拿着剪刀,耐心地教苏妙怎么摘石榴,苏妙见她采摘的手法十分娴熟,惊讶地笑起来: “二嫂你好厉害,连种果子的事情都知道,还这么熟练!” 魏贞轻柔一笑:“我喜欢种东西,以前在娘家时没那份闲情,从嫁到这儿来以后,有闲情也有地方,我种了不少东西呢。你看,前面那片梨树就是我种的,今年第一次产了果子,你要是早来几天就能赶上采摘日了。摘下来的秋梨我给你和阿味留了一箱,还想派人给你们送去,赶巧你们来了,走时候带回去吧。” 苏妙笑着道了谢,陪魏贞摘了一会儿石榴,看到不远处有一块大石头,就踩了上去。 她踩在石头上向远处眺望,石榴林种在山丘,从这里能够看到回香楼的全景以及远处连绵起伏的青山。她站在石头上望了一会儿,伸展了腰身,深深地呼吸了一口乡间清澈的空气,笑道: “这儿的景致真好!” “比梁都自在吧?”魏贞莞尔一笑。 苏妙微怔,看了她一眼,有种被拆穿的感觉,讪讪一笑。 “娘!娘!”小舟跑过来,一只手拿了一只红透了的石榴,举起来,蹦蹦跳跳地给魏贞瞧。 魏贞笑笑,蹲下来,掏出帕子,温柔地替他拭去额上的汗水,问他冷不冷,小舟摇头。 苏妙也蹲下来,看着小舟红扑扑的脸蛋,笑着问魏贞: “小舟的年岁,快要上学堂了吧?” “是啊,爹给小舟选了好几位有名的师父,又都不太满意。我和阿甜倒是不在意师父是不是有名,只要品性正直,能教会他认字读书就行。小舟要和他爹爹学手艺,将来自己开酒楼呢。”魏贞笑盈盈地说。 “嗳?小舟要做厨师吗?”苏妙惊诧万分,回甘的想法不说,魏贞是贵族小姐出身,这样出身的女子居然打算放任自己的儿子去做厨师,而不是走仕途建立功勋出人头地,这太不可思议了。 “小舟说,要用他做的菜让不开心的人开心起来,对吧?”魏贞笑着问小舟。 “对!”小舟用力点头,小小的孩子,表情很认真,“让大家都开心起来!”他张开双手,一本正经地说。 “你很惊讶?”魏贞笑着问苏妙。 苏妙的确很惊讶,讪讪地笑说:“不是惊讶小舟想当厨师,而是惊讶二嫂你居然不反对。” 魏贞莞尔一笑,摩挲着小舟的小脑袋,轻轻地说: “我只要小舟能健康平安地长大,娶他喜欢的妻子,生下健康的孩子,儿孙满堂,平静幸福地过完他的一生,这样就很好。” 苏妙望着她恬静温柔的笑颜。 就在这时,回味从后面找了过来,对苏妙说: “我娘回来了。” 苏妙连忙站起来,跟着他往回走。 魏贞也站起来,拉着小舟回去。 回到回香楼,苏妙先跟着魏贞去洗了手,重新整理仪容,这才向正房走去。 回香依旧是黑衣黑裙,全身上下被黑色的丝绸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漆黑森凉恍若古井之水的眼睛。她静静地坐在那里,不动,不说话,却散出冰冷阴森的气息,让人不敢直视。 回味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同样不动不说话,像一尊木雕静静地坐在那里,存在感极强。 这还真是母子俩! “娘,我刚刚带苏二妹妹去果林里摘石榴了,今年的石榴虽然成熟的晚了些,味道还是极好的,我让人送了一箱来,晚上爹回来了,娘和爹一块尝尝。”魏贞上前一步,笑着说。 “你有心了,去忙你的吧。”回香开口,轻声道。她嗓音中的沙哑有种干燥的北风摩擦过砂砾的感觉,空旷,有点森森的凄凉。不管说什么话,她似乎都是同一种语调,声线很平,仿佛没有感情,这一点回味跟她一模一样。 “是。”魏贞对回香的冷淡习以为常,笑容可掬地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就这样,茶厅里只剩下苏妙、回味、回香三个人。 气氛变得相当诡异。 苏妙和回味坐在一排,回味淡定地喝茶,一言不。 回香坐在上的椅子上,同样在淡定地喝茶,一言不。 他们俩还真是母子! 只有苏妙一个人眼珠子乱转,一会儿看看回味,一会儿看看回香,迷之沉默的气氛一而再再而三地压缩着周遭的空气,空气被重重地挤压,气氛变得越来越沉重,沉重得都快要将人压扁了。 一盅茶都喝完了,母子俩还是谁都没有说话,气氛比刚才更加诡异。 就在这时,回味突然把空空的茶盅往桌子上一放,沉声说了句:“走吧!”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然后霍地站起来,拉起苏妙的手,拽着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嗳?”苏妙被吓了一跳,被他用力地拉着,被迫往前跑,她惊慌失措地回头,回香仅仅是看了回味一眼,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要开口挽留的意思。 苏妙哑然。 被硬拖着出了庭院,回味火盆似的蹭蹭往前走,苏妙被他拖着,手腕生疼,她终于不耐烦了,大喊了一句“等一下”,用力甩开他的手,恼火地瞪着他,问: “你干吗?是你说要带我回来看你娘,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也不好好的说句话?” “我只是说带你回来吃饭。”回味冷着一张脸,即使面无表情,苏妙也能看出他现在的心情很不爽,他沉默了一会儿,再次上前拉起她的手,转身,“走了!” “走什么!”苏妙越恼火,再一次甩开他的手,无语地问,“你该不会到现在还没跟你娘和好吧?” 上一次来的时候全家一块吃了饭,她还以为回味和回香已经没事了,原来拧在一起的结还是没解开么?(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七章 冷战 回味不回答,也不看她。 “又怎么了嘛,”苏妙上去拽住他的手,“你娘又说你了?” “我又不是孩子,还怕被说!”回味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 苏妙扬眉,无奈地望着他,追问: “不是被说了,那是怎么了?” 回味不回答。 “又是不能让我知道的事?”苏妙的眸子沉了下来,抿起嘴唇。 回味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现在有点后悔,本来他和他娘争执过后,以为带苏妙回家看看娘的心情能好些,结果娘还是不理他,他一气之下拉着苏妙想走,现在却被苏妙追问争执的起因。 “不说算了!走吧!”苏妙见他不说话,不高兴起来,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回味上前去,抓住她的胳膊:“不是不能说。” “那是什么?”苏妙回过头,扬着眉角问。 “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回味沉默了一阵,小声强调。 “呵,你现在就算是去杀人放火我也不会担心。”苏妙冷笑了一声。 “你说话非要这么恶毒吗?”回味不高兴地问。 “你都惹我生气了,难道我还要笑盈盈地对你说‘是,你说的对’吗?”苏妙冷嗖嗖地道。 回味抓着她的胳膊,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拽她转身,向道旁一座用花枝编织的长廊走去,拉她坐下。 苏妙耐着性子坐下来,蹙眉看着他。 “你别这么盯着我好不好?”回味被她看得全身别扭,忍不住说。 “好!”苏妙点点头,把脑袋低下。 回味沉默了半晌,深深地叹了口气,低声对她道: “我娘前夜对我说,让我带着你离开梁都,走的越远越好,这辈子都别回来。” 前半段话让苏妙雀跃,后半段话则让她心一凉,愕然地盯着他的侧脸,问: “你被赶出家门了?你娘要和你断绝关系?” “刚回来的时候,她就问我,都找到喜欢的姑娘了,干吗要回来?”回味接着说。 苏妙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愣愣地望着他。 回味见她还不明白,皱了皱眉,烦躁地道: “我娘知道了我跟着我爹在做什么,她很生气,叫我不要参与那些闲事。” 苏妙怔了一下,惊诧地说:“原来你娘是不想让你做那些事的啊。然后呢,你说了什么?” “我一生气,就说,事情变成今天这样,还不是因为她,我的身份如此尴尬,还不是因为她,我走到哪都躲不开那些闲事,还不是因为她。”回味沉默了一阵,小声回答。 苏妙扬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娘揍你了?” “没有,不过她生气了。” “这是当然的。”苏妙说,望向远处,单手托腮,幽幽地叹道,“小孩子要求的真多,锦衣玉食,父母疼爱还不够,还要要求父母不要让他们有烦恼,上辈子又没拯救过世界,要求的会不会太多了?” “你在讽刺我?”回味黑着脸瞪向她。 “做你娘的儿子你不满吗?”苏妙问他。 回味语塞,默了一会儿,低声咕哝:“没有。” 苏妙望向远处,静静地望了一会儿,忽然扭过头,问他: “一定要做那些事吗?” 回味不说话,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假山,过了好久,他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无奈地笑道: “躲不开啊!” 他的唇角含着无奈的笑,用无奈的眼神望着她,嗓音晦涩: “我在去丰州的路上中途遇到的那不是意外,应该说幸好遇上天灾船翻了,我当时本来打算回梁都的,结果走错了方向到了丰州。后来我爹替我封锁了消息让我在丰州呆了那么久,可越到后来我的心里越不踏实,我唯一后悔的是,我不该把你也带回来。” “所以,你让我参加厨王赛是因为你想回梁都么?”苏妙问。 “也有点这个原因吧。”回味低声说,“我当时心里乱糟糟的,就自己和自己打了个赌,你若赢了,我就回梁都;你若输了,我就继续留在丰州。” “你是想回来的吧,不想回来,根本就不会有‘回梁都’的选项。”苏妙望着他轻声说。 回味愣了愣,再看向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愧疚,他勉强勾了勾唇,低声说道: “抱歉呐。” 苏妙把脸扭向别处,沉默了一会儿,咕哝着说:“你可要小心些,我可不想当寡/妇呢。” 回味怔住了,呆呆地望着她,似乎是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快就原谅他了。 苏妙双手捧住脸,望着前面的假山上挂了一片枯叶正在摇晃,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慢吞吞地说: “我其实不是因为脸才喜欢你的,我才没有那么肤浅呢。” 回味望着她。 “你的事我肯定是帮不上忙的,不过,安静地呆在你身边,默默地守着你,这样的事我还是能做到的,对吧?”她笑眯眯地对他说,那双弯起来的眉眼,如月牙,她笑靥如花。 一股暖流涌入心窝,回味喉头微哽,那是一种从未体会过的酸涩,虽酸涩,却温柔,如潺潺的温泉荡漾着柔波,他忽然伸出手,猛地将她揽在怀里,紧紧地抱住。 苏妙虽然被他硬实的胸膛撞痛了前胸,不过这次忍住了没说他,她笑眯眯地伸出手,在他的背上安慰地拍了拍,顿了顿,忽然笑起来,轻声说: “我刚刚跟二嫂在一起,听二嫂说,小舟将来是要做厨师的,我问她为什么,她说,‘我只要小舟能健康平安地长大,娶他喜欢的妻子,生下健康的孩子,儿孙满堂,平静幸福地过完他的一生,这样就很好’,我想,你娘也是那么想的,只是她没有直白地对你说罢了。不管你多大,她都是想保护你的,也许她保护你的能力不够强大,也许她保护你的方式对你来说是错的,可她是想保护你的。如果你总是纠结既然她想保护孩子,为什么偏要和你爹那种身份的人生下你,那就太钻牛角尖了,我就绝对不想将来被儿子问,这会儿为什么要和你结婚。” 回味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静默了半晌,沉声咕哝: “你就不能让我多感动一会儿?跟我结婚你有哪里不满吗?” “你不要钻牛角尖嘛,我只是打个比方。”苏妙干笑着说。 回味哑然,他刚才的感动情绪已经烟消云散了。 “你们两个回来啦!”有男声带着非常高兴的情绪自从身后传来,大红色的影子飘过,眨眼间站在二人面前,梁锦身穿蟒袍,似刚从外边回来,碰见二人异常热情,“难得你们两个一块回来,岩之,吩咐厨房多做好菜!妙丫头,既然来了,住一晚再回去吧!” 妙丫头? 苏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回味早就放开了苏妙,站起来,沉着一张脸问。 “刚回来,跟你大伯喝茶来着。你们两个,虽然快成亲了,可还没有成亲,行为举止注意些,别让人说闲话,以后妙儿不好做人。”梁锦虽然嘴里说着训诫,语气却异常柔和,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对苏妙是从眼神里的热情,令苏妙惊诧的是他今天居然没有骂她“不守妇德,成何体统”,“妙丫头,你干吗要用那种看妖怪的眼神看着我?”梁锦满含笑意地询问,语气轻飘飘的。 苏妙忍耐着一身鸡皮,猛摇头,讪讪地笑道:“没有,大叔你误会了。” 梁锦呵呵一笑,对回味说:“回来了怎么不去见你娘,你娘这会儿正在屋子里看账,进去吧!”说着,要将手搭上回味的肩膀。 回味躲开他的手,跟着他向前,压低了声音,冷嗖嗖地问:“你是从哪里开始听的?” “咦?你说什么?”梁锦笑问。 回味绷着一张脸看着他。 梁锦没理他,回头对苏妙笑说:“妙丫头,我从宫里带回来几样点心,待会儿你尝尝。” “好。”苏妙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一声,从胳膊上搓去一层鸡皮疙瘩。 又回到了先前的茶厅,这里的景致很好,水石清华,雅致秀丽,只是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浑身发毛。 回味在走到茶厅门前就停住了,梁锦已经上了门廊,回过头看他,刚要说话,走在回味身后的苏妙已经抓住他的手拉着他走上去,梁锦见状,立刻转身进入茶厅,然后就听见他大声说: “孩子他娘,儿子回来看你了!”又探出头,冲回味招手。 回味站在门外,看了苏妙一眼,拉紧她的手指,硬着头皮进去。 回香的确在查账,她坐在椅子上,在回味进门时,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 梁锦一脸尴尬,说起来母子吵架的罪魁祸首应该是他,早知道她考虑了这么久还是反对,他应该隐秘行事的,上前一步,拿走回香手里的账册交给回香楼的掌柜,用眼神吩咐他快走,然后一屁股坐在她身旁,笑着对回香说: “我带了碧云绿雪回来,给你和孩子尝尝,岩之!” 梁锦的随从岩之大概是全能的,他这么一招呼,岩之还真端了一个大托盘进来,高大威猛的汉子端茶倒水看起来有些滑稽,而他居然动作娴熟地挨个给斟了茶奉了点心,让苏妙惊叹不已。 宫里的点心看起来就好吃,苏妙盯着糕点盘子,双眼亮晶晶的,可是坐在她对面的回香目不斜视地盯着她手旁茶桌上的杯子,坐在她身旁的回味目不斜视地盯着对面墙根处的花瓶,这怪异的气氛她想吃都不好意思动手。 “吃吧吃吧!”坐在回味对面的梁锦端起茶杯,笑着对她说。 苏妙见他不再说自己没规矩,立刻端起点心盘子,香甜的果子让她弯起眉眼,嘻嘻一笑。 梁锦喝了一口茶,故意大声赞道: “真是好茶!” 没人理他。 梁锦不气馁,再接再厉,开始和苏妙扯闲篇,在扯闲篇里苏妙吃光了一盘子点心。 苏妙本以为她和梁锦这么热乎,另外两个人撑不住了总会有谁插一句嘴,可是他们都低估了回味和他娘惊人的忍耐力,这可真是母子俩,都不会抱错,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苏妙和梁锦已经无话可说了,这两个人居然连半个字都没出口! 苏妙来的时候错过了半个时辰没赶上午饭,现在真的到了快吃晚饭的时间了,点心吃了三盘子没有饿,喝了许多茶结果因为气氛太僵硬居然都不想上茅房,她瞥了一眼窗外的黄昏,眼底发黑。 她向梁锦挤眉弄眼,那意思让他再多说点。梁锦回她一个眼神,他已经没话说了让她说。 苏妙苦笑,她又不是话痨! 就在这时,救星来了,岩之大步走进来,轻声说: “王爷,晚饭摆好了。” 梁锦立刻站起来,伸手拍了拍一旁的回香,又指了指回味,连声说:“吃饭!先吃饭!妙丫头,走了!”一边说,一边去抓回香的手,要把她拉起来。 回香站起来,一言不发地拂开他的手,真的是拂开,不是很激烈地甩开那种,而是淡淡的却很轻易地拂开他的手,转身,出去了。 梁锦立刻招呼苏妙跟上。 苏妙因为跟梁锦胡扯了一个下午,此时条件反射地站起来跟上他,走了两步却发现自己忘了回味,立刻扭头,冲他伸出手。 回味绷着脸看了她一眼,把手伸过去,给她拉住。 梁锦一回头,见他们两个人居然手牵着手,很不想看,于是转身往前走。 晚饭的气氛和下午时差不多,虽然有许多好吃的,可饭桌上有两尊冰雕在,别指望能吃的畅快。回甘没在家,魏贞很明智地选择留在自己院里,梁锦也没叫她。在晚饭只有四个人的情况下,一顿饭居然只吃了十分钟,创下了苏妙在休假时吃晚饭的最快速度,平常她最少也会吃一个钟头。 晚饭匆匆结束,晚饭后,梁锦让回味带苏妙去房间,一处别致的小院,上一次苏妙住的那间,睡的用的居然还给她留着,这让她很惊讶。 “早知道就不回来了!”回味说,他在闹别扭。 “和你娘谈谈嘛,好好说。”苏妙劝他。 “不谈!”回味断然拒绝。 苏妙无语地看着他。 有丫鬟提了热水进来,因为苏妙要洗澡。回味见状,转身出去,都走到门口了,突然又转回来,硬邦邦地问她: “你刚才说你不是因为脸才喜欢我的,那你是因为什么才喜欢我的?” 苏妙唇角的笑容微僵,开始慌张地搜索自己的大脑,因为什么呢?因为什么呢?面瘫脸?无口男?路痴?毒舌?总是在奇怪的地方较真?总爱在无聊的地方啰嗦?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眼看着回味的眼神越来越危险,苏妙脑袋一乱,脱口而出,笑容灿烂地回答道: “因为你个子比我高!” 回味的脸刷地黑了,嘭地甩上门,他走了。 苏妙摸了摸嘴唇,就算不是正确答案,也不用摔门啊!(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八章 父母心 月朗星稀。 梁锦站在正房前,望着映在窗户上的昏黄灯光,定了定神,掀开竹帘,走进房间,回香正坐在窗下的软榻上打棋谱,黑白棋密密麻麻地摆在棋盘上,交错纵横,扑朔迷离,很难解,看起来像死局。 她没理他。 ……反正她很少理他,在一起过了这么多年,梁锦已经习惯了。 梁锦走过去,先到一旁的桌上自己斟了一杯茶,一边喝,一边很自然地走到她身边,站着看了一会儿她的棋谱,见她不说话也不看他,他讪讪地坐在软榻上,静静地呆了一会儿。她还是不说话,只有白玉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哒”的脆响。他喝掉了半盅茶,然后把茶杯放在她用来放棋盘的小桌上,发出“啪”的一声。 回香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梁锦立刻开始说话,他表情严肃地说: “你跟儿子生气也就算了,可今天妙丫头也在场,你对阿味太严苛,会让阿味在妙丫头面前很没面子,阿味在未来媳妇面前丢了面子,以后还怎么跟媳妇过日子。” 回香不说话,只是用一双森森然的眼睛看着他,一直到将他看得低下头去喝茶才作罢。 梁锦觉得现在还是少说儿子的事,儿子太固执了,再怎么说也应该跟他娘道歉的,可是他偏不,说都说不听,梁锦又不忍心骂他。这个时候还是先说些别的事缓和气氛,然后再继续谈。 沉默了一会儿,他开口问: “你知道么,清衣族的余孽和血阴教搞到一块去了。” “知道啊,他们刚刚刺杀过我的儿子。”回香淡淡地说,执起一枚黑子,放在棋盘上。 梁锦选错了话题,就是因为这些事,那群天杀的在云台岛围攻他的宝贝儿子,就因为这件事,他们家爆发了家庭战争,直到现在都没有和解,那群邪教份子都该去死,通通去死! “从去年开始,清衣族很猖狂嘛。”回香突然说,显然是听进去了他提起的话题。 “毕竟去年开始,清衣族解除了自治,废除了宗教,彻底变成了岳梁国人,邪教教徒怎么可能会容忍他们的部族被吞并,他们的宗教被废除。清衣族被攻占变成岳梁国下属的自治部族已经很久了,那群余孽现在才开始蹦跶,看来也是下了一番工夫。”梁锦冷笑着说。 “能并入血阴教,他们本事不小。” “现在追查到一点线索了,只是这线索指向的地方不太妙……”梁锦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一字一顿地说。 “湘王么?”回香淡声问。 “你怎么知道?”梁锦刚想接着说,被她说穿了,惊讶地反问。 回香冷笑了一声,静静地下棋,淡淡地说: “你们弄死了他娘,那孩子只是身子不好,脑袋又没毛病,这么大了还查不出来这点事,那就真的是蠢材了。” “他娘又不是我弄死的。”梁锦澄清。 “清衣族是你攻下的。” “清衣族的教条违背人伦,泯灭人性,用活人占卜,用婴儿下咒,制毒物贩毒物不说,在我岳梁国的国土,居然妄想独立成为其他国家,我没屠了他全族是因为想替阿味积些阴德,如果没有阿味,清衣族现在一个人都不会剩。”提起这个,梁锦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他的眼睛里掠过一丝狠戾,脸颊上长长的疤痕开始泛红,此刻的他没有一点笑容,阴森嗜血,沉郁冷酷,和他年轻时候的表情一模一样,“清衣族被攻占,大哥额外开恩允许他们自治,允许他们不用改变宗教,只要求他们封禁邪术,他们非但不知道感恩,反而和杞枝国勾结。楚妃虽然是清衣族族长的女儿,可她已经是妃子了,这样的她却在皇宫里支持清衣族独立,她这是找死。如果不是有大哥护着,阿效那小子早就没命了,他以为他是因为谁才活到这么大的,那个小畜生不知感恩,查他亲娘的事倒是一查一个准儿。我看他也不是单纯想查他娘的死因,那小子不声不响野心大着呢,八成是以这个为由头冲着的是皇位,还把阿故那小子当傻子耍。阿故那小子也傻,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呢。” 回香静静地下着棋,过了一会儿,淡淡地说: “这几个孩子,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 “最省心的就是咱们家味味了。”梁锦立刻接过话茬,更近地凑过来,笑着对她说,“味味马上就成亲了,我想,不如趁这个机会,给味味和新媳妇上宗谱吧,不明不白,名不正言不顺的,对新媳妇也不好。” 执起棋子的手微顿,又将棋子缓缓落下,回香平声道: “那孩子是回家的媳妇,上的是回家的族谱,哪里不正不顺了?” “谁家的媳妇上婆婆家的族谱?” “那就不上了,上了也没什么用,至于将来的事他们自己商量,反正回这个姓也没什么好的。” “香儿,你不能因为跟我生气,就让儿子去入赘啊!” “他若想入赘,我不拦着。” “香儿!”梁锦咬着后槽牙,已经笑不出来了。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回香终于放下了抓起来的棋子,棋子落回棋盒,发出轻响,她冷冷地看着他,凝声道,“阿味是我的儿子,你不要去影响他,他的人生由他自己决定。” “他也是我的儿子!”梁锦终于敛起笑容,沉声强调,“只有你疼他,难道我不疼他吗?正因为我疼他,我才要教给他自保的能力,只有站在高处,才不会任人宰割,才不会受伤。你又不是一般的无知妇孺,现在的国势你心里也清楚,现在的岳梁国表面上平静,可是内忧外患,早晚会发生战事,阿味这一代是躲不过的,不想在战争中死去,必须要自身强大,在战争中,地位越高的人存活的可能性越大,事实就是这么残酷。我是阿味的父亲,我不希望我的儿子死在乱局里,死在战争中,我是为了保护他,你懂吗?” “你的保护就是让他和你一样,用仇恨去连接仇恨,周而复始,一直活在报复和被报复里?”回香冷笑了一声。 “你不也一样?”梁锦冷声反问。 “我和你的人生已经废掉了,阿味不一样,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不能去重复你我那样荒谬阴暗的人生,他应该去过纯净阳光的人生。”回香一字一顿地说。 “他是你我的儿子,就注定了他不能够纯净无垢的生活,尽管如此,我还是期待他的降生,我这辈子做过许多后悔的事,我唯一不后悔的就是我求你让阿味生下来。我没有能耐让他去过干净平静的生活,但是我能保证我不会让他重复我尝过的痛苦和艰辛,虽然他可能有太多的不如意,可是至少我能保证让他平安地、尽可能自在地活下去!”梁锦目不转睛地望着回香的眼睛,语气激烈地说,他的声音很用力,震的人的心一颤一颤的。 回香看着他执着坚定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她开口,淡淡地说: “看来在这件事上我们无法达成共识。” 她说完,站起来,转身,出去了。 梁锦坐在软榻上,他没有回头,也听不到她的脚步声,只是感觉到她的气息渐渐地从室内消散了,他仰起头,过了一会儿,深深地叹了口气。 …… 苏妙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饿了。 晚饭只吃了十分钟,她还没有能在十分钟吞下一碗饭的超能力,再说在那种窒息的氛围,她连菜都不好意思夹,于是她现在饿的睡不着觉,辗转反侧,折腾来折腾去,本来想忍一忍进入冬眠状态,可惜她连这项功能都不够强大,忍耐了许久她还是没能忍住,从床上坐起来,呆了一会儿,掀开被子,下床穿鞋。 重新穿好衣服,把头发随便梳了梳,她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回家丫鬟很少,也不可能有人贴身伺候她,所以她很顺利地出了她居住的地方,没有惊动其他人。 她站在院门口,东张西望,然后满头黑线。 回家不仅丫鬟少,连灯也少,少的意思等于是没有,夜里,伸手不见五指的庭院,她只能够凭嗅觉和听觉判断前面大概是树木假山,她提着的小灯笼不够亮,只能照清她的脚尖。 苏妙青着一张脸,歪头发了一会儿呆,忽然灵机一动,小声唤道: “鸽子!鸽子!” 叫了两声,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落下来,落在她面前。 苏妙以为是秋华,刚要开口说话,可是灯笼往对方脸上一照,却发现这是一个陌生的年轻人,她一愣: “你谁啊?” “奴才秋鹤,今后将代替秋华在暗处保护少夫人。”年轻人一本正经地回答。 “哦!”苏妙呆了两秒,反应地迟钝地点点头,顿了顿,又问,“你知道这儿的厨房在哪吗?” 秋鹤一愣,显然是没想到她居然没有继续查问他而是问他厨房在哪,把头摇了摇,他诚实地回答: “奴才不知道。” “啊?你不是回家的人吗?” “奴才不是回家人,少夫人要问奴才的出处,奴才其实是瑞王爷的人。若是别处,奴才可以替少夫人查探查探,可是回香楼……”秋鹤一脸为难的表情。 “哦。你可以走了。”苏妙说。 “是。”秋鹤得令,一句废话没有,眨眼间就从原地消失了。 苏妙哑然,她怎么觉得这个秋鹤傻啦吧唧的,傻啦吧唧的人保护她,她的生命没有危险吧? 秋鹤指望不上,苏妙想了想,决定凭直觉。闭上眼睛转圈,本打算转二十个数停下面向哪往哪走,前三次全都面向自己房间的院门,直到第四次,终于转出了方向,她提着小灯笼向南去。 南方,青石小路的尽头是一座长长的游廊,游廊上挂了许多灯笼,终于看见灯光的苏妙差一点喜极而泣,想也没想就上去了。可是她没想到回香楼的游廊居然这么长,而且越走越高,竟然没有出口。游廊到头是几层石阶,她无奈地登上石阶,发现自己真的爬到假山上来了。她提着灯笼,傻乎乎地站在穿山廊里四处张望,想看看有没有厨房的影子,下面几乎是漆黑一片,她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正想往回走,一抬头,吓了一跳,前方的游廊往东扩出来一座亭子,正建在假山的山顶,一个人姿态端庄地坐在亭子里,静静地看着她。 苏妙的心脏差点从嘴巴里跳出来,她又不能转身逃走,只得硬着头上前,客客气气地唤了声: “夫人。” “怎么到这儿来了?”回香淡声问,虽然声音幽沉,态度冷淡,不过语气还是很亲切的,苏妙是这样认为的。 “走了困,怎么也睡不着了,想着出来走走会好些。”苏妙努力文绉绉地回答,总不能说她是饿醒了所以出来了,对封建社会的婆婆们来说,儿媳妇是吃货就等于是个蠢货。 “是么。”回香淡淡说。 “是。”苏妙干笑着回答。 回香坐在亭子里望着苏妙,苏妙站在亭子外望着回香,鸦雀无声的夜晚,只剩下嗖嗖的小风打着旋儿飘过。 就这么对视了小半刻钟,回香突然开口,问: “你要坐这里?” 苏妙原来一直以为这种反应这种问题只有回味能做出来,还真是母子俩,一瞬间,苏妙觉得回香亲切了不少。她凑过去,扭扭捏捏地坐在回香坐着的长凳上,和她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回香见她坐下来,一言不发地站起身,要离开。 ……这种反应。 “夫人!”苏妙唤住她。 回香一愣,很明显的一愣,显然是没料到她居然会叫她。 “夫人也是睡不着吧,我们聊一会儿吧,就一会儿。”苏妙笑盈盈地说。 回香站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看了许久,眼神冷森森的。 不过苏妙本身对冷森森凉飕飕的无口人氏大概习惯了,这样的眼神她基本免疫,笑望着她。 沉默了一会儿,回香坐了回来。(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九章 早餐 空气中弥漫了一股湿气,似下雾了一般。秋风阵阵,周围鸦雀无声。 苏妙和回香坐在亭子里,回香不说话,苏妙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脑袋一热把回香叫住了,让事情变得这么尴尬,她简直是没事找事,她刚才就应该直接和回香道晚安然后回去睡觉,或者说她就不应该出来,饿一饿又不会死掉,跑到陌生的地方找食物一点也不理智。 可是现在,不说话就回去是不行的,既然把人叫住了,她总要做点有意义的事才行。 夜空中,月亮冰凉冰凉的,让人鼻息发凉。 她下意识拉了拉衣领。 “冷吗?”回香突然开了口,淡声问。 苏妙没想到她会突然开口,吓了一跳,把头摇成拨浪鼓,讪讪笑道: “不冷!不冷!” 顿了顿,她弯着眉眼,笑说: “夫人给我讲讲阿味小时候的事吧?” 话题算是起了个头儿。 回香却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她淡声道: “这个你可以去问阿味。” 苏妙碰了个软钉子,摸了摸鼻尖,干笑着说: “我问过他,他不和我说。阿味小时候也不怎么说话吗,他跟我在一块儿时总是不说话,以前有好几次我还以为他睡着了。” “不说。”回香终于回答了,顿了顿,轻声道,“他小时候最让人省心,不哭不闹,还是婴儿的时候吃饱了就睡,也不哭,夜里也不闹人,给我省了不少力气。因为他不常说话,最开始我还以为他不会说话,还担心他是不是哑巴。” 苏妙噗地笑了。 回香看了她一眼。 苏妙讪讪地摸了摸嘴唇。 “小味味和我说过,夫人生他的时候难产,有一段时间身子很不好。” “嗯。”回香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那双漆黑如古井的眼眸里看不出任何波动。 “很辛苦呢。”苏妙说。 “没有。”回香依旧是淡淡的。 “……”苏妙又碰了一鼻子灰,讪讪地搔了搔鼻尖,顿了顿,她慢声说,“阿味今天和我说,他说他在丰州时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回来,所以拿我参加厨王赛这件事打赌,若我输了,他就留在丰州;若我赢了,他就回梁都。我觉得其实他是想回梁都的,只是拿不定主意,就算我输了,他早晚也会回到梁都,因为在梁都有他牵挂着的。” 回香没有说话。 “其实跟他回了梁都之后,我觉得很糟糕,不止我和梁都不合,看着他,我觉得我和他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并不是身份上的,他是谁的儿子我并不在意,只要他想和我在一起,我就会和他在一起,可是自从回了梁都,我发现有很多他的事情我不知道,今后肯定也会有更多的事情他会瞒着我去做,他说是因为怕我担心,其实我是觉得他是不知道该怎么对我解释,因为解释了就要解释更多,索性就不解释了。我很担心,也很不安,可是当他说他要去那么做时,我唯一能说的就是,那就去做吧,因为他认为他必须那么去做,我没办法对他说不能那么做。”苏妙背靠在冰冷的靠背上,盯着天空中的月亮,轻声说着,“母亲和妻子的身份是不一样的,因为血脉关系,妻子永远也比不上母亲,可是,我的担心也是很多的。” 回香终于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她看着她。 苏妙望向她,抿着嘴唇,低声道: “这话由我来说不太恰当,其实我也希望他就这么和我回丰州去最好,可他是一个独立的人,他是一个有自己的想法、懂得对错、明白危险是什么的男人,他在做他认为正确的事,他认为他有应该要去做的事,因为这样,我无法阻止他,夫人也是一样的,哪怕你是他的母亲。” 回香看了她良久,忽然抬起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什么正确的事?不过是身不由己罢了。他那样痛苦,当年我应该狠下心的,不让他出生在这个世上就好了。” “他并不痛苦,他只是偶尔抱怨两句罢了,他已经足够幸福了,他有父母,父母还疼爱他,比起从小没有父母的孩子,不知道幸福多少倍。他只不过是在承担他该承担的责任,作为你的儿子的责任,没有人能够白白的享受幸福。私生也好、名正言顺生下的也好、贵族也罢、平民也罢,谁都有烦恼,只不过每个人的烦恼不一样罢了,烦恼是正在活着的证据。” 回香沉默不语。 “夫人,你教他厨艺莫非是想让他随时都能够远离家远离梁都,过隐姓埋名自力更生的日子?”苏妙问。 “嗯。”回香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应了句。 “他好像并不想隐姓埋名呢,在丰州的时候,问他姓名,他就说他叫回味,就算丰州离梁都很远,他那样身份的人到民间一般来说都会换个名字,夫人应该教过他化名的重要性吧?” 肯定是教过的。 “回味的名字到底是谁取的?夫人,还是王爷?”苏妙问。 “他爹。”回香终于开口了,平声回答。 用膝盖想也知道肯定是梁锦,苏妙哧哧一笑,干巴巴地称赞: “王爷好文采!” “呵!”回香突然笑了,笑出声来。 苏妙当时就震惊了,她用震惊无比的眼神看着回香,那表情完全是看见火星撞地球,隆冬下红雨的表情。回香居然笑了,就算回味会笑,在苏妙的想法回香也绝对不会笑的,不会笑的回香居然笑了,小风嗖嗖刮过来,苏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回香笑出来之后自己也愣住了,冰冷的眼睛里终于掠过了一点神采,那是惊讶。 “明天早起夫人要不要和我一块做早饭?”苏妙弯着眉眼,笑眯眯地问。 “做早饭?” “小味味刚才生气了,因为我说我是因为他个子高才喜欢他的,结果他摔门走了,一晚上都没搭理我,所以明天早起我还是做点他爱吃的给他吃比较好。”苏妙认真地说。 “小味味?”回香重复了一遍。 苏妙一把捂住嘴,眼睛里写着大大的“糟糕”,她是不敢在回香面前管回味叫“小味味”的,可惜平常叫的太顺口,刚刚心里一松,习惯性的称呼居然脱口而出,她懊恼万分。 回香哧地笑出声来。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哑然无语,她开始觉得回香不是不会笑,反而笑点有点低。 “起风了,回去吧,姑娘家,在外面坐太久会着凉的。”回香说,她的声音依旧平静沙哑,不过苏妙却觉得她的态度比先前柔和了许多,“清瑶,送苏姑娘回去。” “是。”不知名的角落里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把苏妙吓了一跳,鸡皮疙瘩爬满身。 一个年轻女子从亭子外面漆黑一片处走了过来,站在亭子前,客客气气地道: “苏姑娘,奴婢给您带路。” 苏妙敢保证她在亭子外面时那里是没有人的,这人之前究竟藏在哪里。 可是她也不敢多想,既然回香已经让她回去了,她老老实实地站起来,礼貌地道了别,跟着领路的丫鬟走了。 身后,回香依旧坐在小亭里,望着远处,静静地出神…… 第二天天刚亮,回味就去苏妙的房间找人,可是一直都会在休假日睡懒觉的苏妙今天却没有在房间里,问打扫院子的粗使丫鬟,粗使丫鬟回答说苏姑娘去正房了。 回味一愣,心想她去正房做什么,有些担心,问那丫鬟是不是正房派人来叫走的,丫鬟却说不是,是苏姑娘自己走的。回味越发不解,心里开始着急,掉头往外走,不料刚走到门外,正碰上匆匆走过来的梁锦,两人面对面,都匆匆忙忙的,差一点撞个满怀。 梁锦却没理会这个,他青着眼眶,上前一步,一把揪住回味的后衣领子,一边把他往前拖,一边火冒三丈地念叨着: “你这个小混账,赶快去给老子向你娘道歉,你娘昨晚上又因为你的事骂老子了,因为你的事老子已经睡了好几天书房,你也不知道心疼你老子!赶紧去跟你娘道歉,跪下来磕头说你错了,再不道歉,老子就让你娶不成媳妇!” “你也就能拿这个威胁我。”回味挣脱开他的手,整理好衣领子,不再理他,快步向正房去。 虽然过程有点波折,不过他总算自己去正房了,梁锦很满意,点了点头,大步跟上他。 哪知道来到正房,回味却直接抓住一个洒扫的丫鬟,冷着脸问: “苏姑娘呢?” 那丫鬟被一把揪住,吓得魂飞魄散,往远处一指,磕磕巴巴地回答: “那、那里!” 她指向的地方是正房后面的一个小厨房。 回味甩开丫鬟,径直向厨房去。 梁锦莫名其妙,心想苏妙在厨房干吗,莫非她的媳妇意识觉醒,知道该给全家做早饭了?自己想着都觉得荒唐可笑,相信苏妙悟了三从四德,他还不如去相信太阳会从西边出来。 “夫人呢?”他问战战兢兢的丫鬟。 “厨房里。”惊魂未定的丫鬟小声回答。 “厨房?”梁锦越发吃惊,苏妙和回香都在厨房里,这是什么情况? 他大步向厨房走去。 回味穿过月亮门,刚走到小厨房门口,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说话声从里面传来,让他满脸惊愕。 “夫人,你说小味味为什么只爱吃阳春面呢?我觉得有很多更好吃的东西。” “他在家时也爱吃面,流面、凉面、清汤面、荞麦面。” “知道他的来历之后,我以为他喜欢吃阳春面只是因为新鲜,结果他一直喜欢吃,我还以为他喜欢的会更华丽些。” “他爹最喜欢吃的是糖饼和面片汤。” 苏妙哑然:“王爷的喜好还真特别!” “她这时候叫我‘王爷’是讽刺我吧?”梁锦站在门口,听见这话,黑着脸问回味。 回味瞥了他一眼,没搭理他,迈过门槛,进了小厨房。 苏妙正在拌凉菜,一回头看见他进来,吓了一跳,倒退半步,瞪大了眼睛说: “你吓我一跳!” 梁锦跟着进来,见回香正背对着厨房站在炉子前熬粥,苏妙在拌菜,食物的香气充斥在厨房上空,这无比和谐的画面让他激动到差一点哽咽。他以为他这辈子都看不到了,回香和儿媳妇婆媳融洽的画面,回香沉默寡言,淡漠冰冷,就算是老二媳妇那样好脾气的孩子,也只能单方面尽尽孝心,两个人完全没有互动,有时候他觉得老二媳妇还真是个好孩子,居然没有被这样的婆婆吓跑,像现在这样和谐的画面,他连做梦都没有想过,他差一点老泪纵横。 苏妙果然是苏妙,他服了! “小味味,我做了阳春面给你!”苏妙捧起面碗,冲着回味甜甜的笑。 回味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里的面碗,用抱怨的语气说: “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就跑到这儿来了?” “我哪知道你会这么早找我。”苏妙一脸无辜地嘟囔。 “妙儿,你去看看,山药糕应该蒸好了。”回香忽然开口,吩咐。 妙儿? 梁锦和回味一脸震惊。 苏妙轻快地应了一声,走到灶前,掀开蒸笼看了一眼,扭头对回香说: “蒸好了。” “粥也好了,摆饭吧。”回香道。 苏妙应了一声,开始把早饭往外摆, 今早的餐桌上异常和谐,梁锦已经不吃饭了,只顾着看苏妙和回香,早上时连他说话回香都不一定会回答,今天苏妙在一旁叽叽喳喳的,回香居然都回应了,而且没有半点不耐烦,他震惊的下巴都快脱臼了。 早餐在愉快的氛围里结束,喝茶时间,梁锦趁回香正平易近人时,强逼着回味给他娘跪了一跪,道了歉,冷战的事算是翻篇。 这时候回甘从外边进来,觉得气氛有点古怪,立刻笑着问: “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 “什么也没发生。”梁锦没让他凑这个热闹,“你大清早跑来干嘛?” “湘王来了,马车快到门口了。” “哦。”梁锦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湘王来干吗?”苏妙小声问回味。 回味还没有回答,梁锦先说: “科西国的使团今日会抵达回香楼,湘王负责接待。” “为什么是湘王负责接待?”湘王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诡异的传闻都不太适合。 “只有他会说科西国语。”回甘笑嘻嘻地回答。 苏妙惊讶万分,湘王居然会说外语! “对了,那事你跟苏姑娘说了吗?”回甘笑着问梁锦。(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章 国宴表演 “什么事?”苏妙一愣,看了看回甘,又望向梁锦,疑惑地问。 “啊,那个啊!”梁锦想起来了。 “怎么回事?”回味皱了皱眉,戒备地问。 众人疑惑地望向梁锦。 “科西国使团不知道从哪里得知梁都正在举行厨王赛,他们说想在国宴上跟我国来一场友谊赛。”梁锦慢吞吞地回答。 “友谊赛?”回味一愣。 苏妙疑惑地看着梁锦,等待他说明。 根据梁锦的说法,在科西国和岳梁国进行国事交流期间,两个国家会举行一些表演赛,比如军事演练、新武器的展示、文化交流活动等等,虽然只是为了展示国家风采,表演赛并不以胜负为主,但这么做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在显示己方实力的同时震慑住对方,让对方不要对自己的国家存在非分之想。 就是这样的交流机会,科西国却提出了想在国宴上双方各自出一名厨师进行一场厨艺表演。 科西国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国家,他们拥有可以自傲的饮食文化,虽然不知道他们提出这样的要求是想让国宴的气氛更轻松更利于谈判,还是另有图谋,总之他们在国书上提出了新的交流方式,岳梁国是没办法拒绝的。 “为什么要我去?”苏妙狐疑地问。 “如果是展示岳梁国的饮食文化,宫中有不少御厨,可这一次科西国的使团说,想让双方用科西国特有的食材做出国宴,这就难了。科西国和岳梁国不一样,就算是御厨,科西国有很多食材他们都没有见过,宫里的御厨都是循规蹈矩的,让他们来做反而不适合,姜大人想来想去,认为还是由你来做比较可靠,他说你很会创造新东西。”回甘解释说。 “姜大人?”苏妙扁了扁嘴,臭老头子又给她找事,“我还从来没做过国宴呢。”她摩挲着嘴唇,迟疑地说。 “你放心,只是一场助兴表演,赢了更好,输了也没什么。”梁锦安慰道,笑着说,“赢了之后会有好东西赏你,你想要什么尽管跟皇上说,让他赏你。” “我没什么想要的。”苏妙撇着眉毛道。 梁锦哧地笑了:“你倒是实诚,到时候让味味替你要!” “小味味也要去参加国宴吗?”苏妙扭头问回味。 “他自然要去,到时我带他一块去。”不等回味回答,梁锦先说。 回味瞅了他一眼。 “科西国的食材,那是什么?”苏妙疑惑地问。 “听娘说,科西国人居然最爱吃蜗牛,难以想象,太恶心了!”回甘皱着脸,嫌弃地道。 “蜗牛?”苏妙一愣,望向回香,惊诧地问,“夫人去过科西国吗?” “年轻时去过一次。”回香淡淡地回答。 “那夫人一定吃过科西国的菜了,他们吃什么样的东西?”苏妙立刻坐到回香身边,感兴趣地问。 “她好像很有兴致啊!”回甘见苏妙难得露出好奇的表情,扬眉,对回味说。 回味没理他。 苏妙会感兴趣是有原因的,她虽然会做中菜,在岳梁国也已经做了许多年的岳梁国厨师,但她其实主攻的是西菜,可惜她主攻的东西在岳梁国却没什么用武之地。乍听说科西国的事,她觉得科西国人的长相和现代的欧洲人有点像,也许饮食文化和西式也差不多,如果真是那样,那就有意思了,她很想知道这个年代的西菜是什么样子的。 “我在科西国呆的时间不长,只知道个大概,他们的食物主要以面食和土豆为主,烤的和煎的占大多数,用牛肉比较多,让人比较惊讶的是他们喜欢大面积的使用狼桃和牛乳制品,再就是蜗牛了,我看过他们做蜗牛,但我没吃过。” “说到狼桃,听说小妙儿你在煮菜的时候也爱用狼桃呢。”回甘笑眯眯地说。 “谁说的?”苏妙惊讶地问。 “姜大人说的。”回甘笑着回答。 “姜大人怎么会知道?”苏妙狐疑地道。 “听说是佟染告诉他的。”回甘笑嘻嘻地说。 苏妙脸一黑,哑然,说起来她已经好长时间没看见佟染那个自恋的笨蛋了,自从来到梁都,她太忙了,差点把佟染忘到脑袋后头去。佟染的比赛很顺利,照现在的情势看,不出意外,大概能杀进决赛。 “我没有助手了,一个助手已经回家去了,另外一个用不上,还剩下一个是老顽固,跟科西国比肯定是不行的。” “这个你放心,姜大人会替你安排合适的人手,这一次的比赛,姜大人会全面协助你。” “什么时候?”苏妙问。 “明天晚上。” “这么快?”苏妙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莫非你还用准备个十天半月?”回甘笑嘻嘻地问。 “那倒不用。” “你要是没什么事,今天也别回去了,明天要用的衣裳直接送到这儿来,明天你从回香楼走。”回甘说。 “不了,妙儿等下还有事,我和她一会儿就往回走了。”不等苏妙拒绝,回味先替她说了。 就在这时,岩之从外面进来,低声通报道: “王爷,夫人,湘王殿下到!” 梁锦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梁效从外面进来,在经过门口时,因为门框太低他个子太高,一个没留神,脑袋磅地撞在门框上,他揉着通红的额头走进来。 “又不是头一次来,还不习惯这门框的高度?”回甘笑嘻嘻地说。 “走的有点急了。”梁效腼腆地笑着,大概撞得很痛,他使劲地揉着额头,在苏妙和回味身上看了一眼,“阿味回来啦,苏姑娘也在呐!” 回味只是点了点头,苏妙则按规矩见了礼。 梁效笑着,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对梁锦请了安,唤了声: “八叔,八婶。” “你小子,昨儿派人去你府上找你,结果说你上老九那儿去了?”梁锦笑问。 “是,昨日在老九家住了一宿,老九跟二哥最近发生了点争执,我去劝劝他。”梁效笑着,轻声回答。 “争执?”梁锦眉一扬。 “杨林的事。杨尚书就这一个儿子,唯一的儿子没了,他心里难过,总归是有点责怪二哥的。二嫂因为弟弟没了,病更重了,御医说能不能过了今年冬天都不好说。”一提起这个,梁效不由得叹了口气,面上染了几分忧愁。 “是这事啊。”梁锦没有继续问,只是淡淡地应了句。 梁效笑了笑。 作为岳梁国最有名的酒楼,回香楼建在梁都,便承担了接待外国使团的工作,毕竟回香楼的建筑质量和华丽的装潢都是百里挑一的。 苏妙说想看科西国的使团,回味就带她去了回香楼视野最好的包间,两人坐在窗前,他递了一只瞭望镜给她。 在等待的过程中,苏妙闲着无聊,想了想,问回味道: “刚才湘王说武王妃不太好,武王妃到底是什么病啊?” “我也不太知道,只是听说她在生完孩子之后越来越胖,起初以为她是吃多了,不过后来觉得她那应该是一种病,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病。因为太胖了,她的身子越来越不好。” 苏妙大概听明白了,也就是说生完孩子之后因为一些原因,最大的可能是内分泌失调造成病理性的肥胖症,因为身体肥胖,导致各方面机能受到损害,可惜这个年代没有肥胖症这一说,肥胖症导致的诸如高血压等疾病在这个年代来说可是绝症。 “武王一共几个孩子来着?” “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女儿已经出嫁了,小女儿订亲之后也快了,至于儿子,一直不太好。他也够倒霉的,就这一个儿子,也是梁家的第一个男孙,生下来却先天不足,随时都有可能夭折。” 的确够倒霉的,苏妙点了点头,就在这时,忽然听见楼下乐声起,科西国的使团终于出现,苏妙立刻拿起瞭望镜,对准了窗外正前方。 科西国使团,加在一起大概三四百人,组成威风凛凛的方阵,最前面是骑兵,后面是步兵,清一色的黑色软甲,深色披风,马是非常壮实的骏马,铠甲虽然是铁制的,看起来却十分轻便。后面大量的步兵每个人的手里都抱着危险性极强的火绳枪,迈着威风的步伐向前。高大魁梧,如山似塔,只是身高就可以秒杀岳梁国的许多士兵,他们拥有人种的天生优势,肤色雪白,汗毛明显,红色的头发带着天然卷,身强力壮,一个个看上去像极了穿着衣服的猩猩,肌肉虬结,凛然威猛,毫无表情的脸庞上却书写着只属于军人的铁血肃杀之气,从这些细节已经能够看出科西国的军事力量非常强大,让人不敢轻视,同时也会感觉到邻国对己方的威胁感和危险感。 最前头,没有穿铠甲却骑在马上,衣着华丽看起来十分尊贵的人大概就是科西国的皇族,男的穿着宽松的短袍和马裤,女的穿着裙摆宽大的长裙,戴着插满了鲜艳羽毛的垂纱帽子,这两个人大概就是科西国的王子和公主了。 因为距离太远,瞭望镜的质量不太好,苏妙 只能看到那些人大概的轮廓,有点失望,撇了撇嘴。 湘王带领接待的人已经等在那里,见科西国的王子到了,笑着迎上去。 科西国的王子似乎认识湘王,看见是他,立刻从马上跳下来,上前一步,双方友好地相互问候。 苏妙微怔,惊讶地问: “湘王为什么会说科西国语?他好像认得那个王子啊。” “之前宫里有一个科西国的传教士,湘王跟着他学了个大概,之后又根据传教士留下来的书籍自学了不少,他代表岳梁国出使过科西国,干得还不错。说起来皇子里边,湘王是书念的最好的一个。” “咦?我还以为太子念书最好。” “太子念‘仁义礼智信’最好,湘王杂学最出众,湘王不像太子有自己的一套规矩,湘王什么书都念,他是梁都里有名的杂学馆。”回味啜了口茶,回答说。 苏妙越发惊讶,原来湘王这么厉害。 科西国使团在回香楼下榻后,苏妙就和回味回去了,苏妙并没有急着回梁都去,回香楼往梁都走这一路上都是梁都的富人们建的庄子或别院,林嫣的嫁妆庄子就在这条路上,苏妙打算去瞧瞧她。自从林嫣带着孩子搬回庄子,苏妙一直没抽出空去看她,正好今天没事,她打算顺路去探望她。 林嫣的庄子是娘家给陪的嫁妆,林家的家底并不丰厚,给的嫁妆庄子自然也不是什么华丽奢侈的,位置偏僻,虽然自带了百亩田地,收成却并不怎么好。好在人口不多,屋舍还算清雅干净,林嫣自己带着孩子居住没什么讲究,在这里住着倒也自在。 马车停在紧闭的黑漆大门前,苏妙刚一跳下马车,就看见林宅的大门口,一人一马静静地站着,看起来十分醒目。 “大、大哥?”苏妙愕然,瞪圆了眼睛,看着站在门口的梁敏。 梁敏没想到这会儿会有人来拜访林嫣,微怔,回过头,看见是苏妙和回味,眼里不由得掠过一抹尴尬,却很快被他掩盖下去。 “没让你进门吗?”苏妙狐疑地问。 尖刻的问题让梁敏的尴尬感又一次冒了出来,他硬邦邦地回答: “我只是顺路过来看一眼。” 说着,不再理会苏妙和回味,牵着马,掉头,径自离开了。 “……”苏妙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原来他是来了却没有进去,“看来,他还是没办法接受抚养一个不是自己的的孩子。” “生不出来还想要就应该认命,像他婆婆妈妈的,女人都比他爽快!”回味哼了一声,瞧不起地道。 苏妙撇了撇嘴,不再理会梁敏的事,上去叫门。 林嫣很快迎了出来,苏妙来看她她很高兴。 苏妙拉着她的手,觑着眼睛观察她,发现她比起之前多了许多神采,不再内向木讷多愁善感,寒暄一句之后她就开始对苏妙讲小悠怎么样怎么样,一提起小悠,她就眉飞色舞神采飞扬的,那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和快活。 “小悠昨晚上会叫娘了!”林嫣开心地对苏妙说,“对着我咿咿呀呀地叫‘娘、娘’,我的心差一点就化了!这孩子总算长胖了些,我一直担心她瘦弱容易生病,还好到现在没什么毛病,郎中说她很健康,我总算放心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一章 夜色 小悠已经变成了一个女胖纸。 回味用两只手把她从婴儿床上提起来,盯着她圆胖圆胖的脸,过了一会儿,蹙眉咕哝: “长了这么大!巨婴?” 苏妙干笑,说“巨婴”也太难听了,虽然小悠的确比刚从薛明楼搬走那会儿胖了一大圈。 “阿味,你这么抱着她,她会不舒服的。”林嫣在一旁担心地提醒。 回味没理她,只顾着看小悠胖成球的脸,两腮长出了许多肉,看起来圆鼓鼓的,好在这孩子眼睛很大,没被腮肉挤成眯眯眼。 大概是长大了一点,小悠不那么爱哭了,睁着一双毛嘟嘟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回味,半张着通红的小嘴。 “你要是把她喂成胖子,她将来就嫁不出去了。”回味盯着小悠看了半天,扭头,认真地警告林嫣。 苏妙、林嫣:“……”对于一个才九个月大的婴儿来说,回味想的有点远了。 不知道小悠听懂了没有,总之,为了表示自己的不屑,小悠居然把嘴张开,流下来亮晶晶的一行口水。 回味立刻嫌弃地皱起眉,把小悠转了个个儿,一把塞进林嫣怀里。 林嫣却不嫌弃,抱着小悠,笑着用口巾擦去她的口水。 回味对苏妙说他出去等她,转身走了。 苏妙撇了撇嘴,咕哝着说:“这么讨厌小孩子,成亲没问题吗?” “他只是不习惯,嫌脏,等脏惯了就没那么讲究了,他喜欢小孩子,从抱小孩的姿势能看出来。”林嫣笑着安慰她,抱着小悠坐在一旁的软榻上。 苏妙也不知道她说的准不准,耸了耸肩,跟着坐在软榻上,掏出奶棒给小悠磨牙床,笑着问林嫣: “我一直不得空,你搬来这么长时间,我也没过来看看你,怎么样,还习惯吗?” “很好,这里地方大,人口少,自在。刚来的时候,下人太多了,我住下之后打发了一批,现在更清净了。”林嫣笑着回答。 “你走之后,我和梁敏碰见过一次,他还让我抽空多来看看你,怕你自立门户应付不过来。” 林嫣唇角的笑容微僵,顿了顿,淡淡地笑道: “他也太小瞧我了,在王府时虽然都是王妃和楠夫人做主,我住着的那一亩三分地我还是在打理的。这儿又不是王府,我的宅子由我自己做主,怎么理家我还是知道的。” 她沉默了片刻,忽然嗤笑了一声:“他以为我离了他什么都干不了吗?我倒是觉得,离了瑞王府我能做的事反而多了起来。” 对于梁敏担心她这件事,林嫣觉得自己被看轻了,有些不满。 苏妙扬眉:“我也是这样想的,就跟他说,自己的家你还是能打理的。” 林嫣笑了笑。 苏妙沉默了一会儿,犹豫着问: “你和他……” “我现在不想再想他的事了。”林嫣快速打断她,温柔地望着怀里的小悠,笑说,”有了小悠,我很满足,我现在什么都不想想,我唯一想的就是怎么把小悠好好养大,将来让她找一个温柔的男子,好好地待她。“ 林嫣已经将自己从烦恼中抽离出来,她将全部的感情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小悠身上,其他的事情她连想都不想去想,这或许是一种逃避,不过对现在的她来说,逃一逃未必是坏事,也许逃久了,时间就将一切全解决了。 “你和阿味日子定下来了吗,到底什么时候成亲?”林嫣不想让话题在自己身上打转,笑着问她。 “明年开春吧,具体时间得比完厨王赛之后再商量,不过最晚三月份也得办了。” “那没几个月了,嫁衣你绣了吗?” “让我绣嫁衣,我也得绣得出来,我什么都没干,婚事太琐碎了,我想想就头疼,都是小味味在操办呢。” “自己的婚礼,你还真能当甩手掌柜。”林嫣笑道,“要在梁都办婚礼吗?” “嗯,小味味的爹娘都在梁都,他希望在梁都办,我是无所谓,在哪办都行。” “那胡大娘和奶奶呢,要接这儿来吗?” “嗯,小味味已经让人去接了。” “干脆直接住在梁都吧,丰州那边交给可靠的人打理,你在梁都再开一家品鲜楼。若你赢了厨王赛,你在梁都开的品鲜楼一定会天天客满。” “还不是时候,丰州那边还没稳当,我没打算开分号。扩建倒是有想法的,婚礼之后我就会回丰州去,看情况开始着手扩建的事,用赢的奖金。在梁都开酒楼很贵的,我现在没那么多银子,再说梁都啊,我并不怎么喜欢。”苏妙笑眯眯地说。 “嗳?到时候阿味也和你一道回去吗?”林嫣隐约觉得回味似乎并不想回丰州去。 “他的话,应该不能马上回去吧,他在这边有很多事要做,我先回丰州去等他,等他处理完了再回去。” “你要把他一个人留在梁都?”林嫣惊讶地问。 “如果我在丰州没事做,陪着他等也没什么,可我有事做,因为厨王赛的事已经拖的够久了,再来还有婚礼,这已经是极限了,再不往回走,品鲜楼说不定就关门大吉了。” “你放心吗,就不怕他被别的女人抢走?”林嫣严肃地问。 “不怕。如果他是那种需要日夜看着才不会花心的人,我打断他的腿放在家里装起来肯定比我看着他更有用。再说他要是那么容易花心,他就不会跟我成亲了,我虽然貌美又聪明,可到底还是和倾国倾城贤良淑德的绝世美女有一点差距的。”苏妙笑眯眯地回答,“他留在梁都是为了正经事,又不是为了花心。”顿了顿,她弯着唇角,似笑非笑地说,“除非他不想回丰州,等到他回了丰州,他的后半辈子是靠我吃饭的,他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呵、呵呵呵呵!”林嫣本来还想佩服她的勇气,听了后半段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干笑起来。 妙妙好可怕! 苏妙在林嫣家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回去的路不近,不早些走城门就要关了。 林嫣抱着小悠一直将他们送到门口,直到他们走了才转身回去,关上大门。 苏妙和回味回到梁都,等到薛明楼门前时已经黄昏了,马车停在薛明楼门口,居然进不去,因为前方的路面上,一排马车堵在那里,伙计正在上上下下的忙活。 苏妙也没在意,下了马车打算步行进去,下了马车之后才发现,前面堵门的那几辆马车她十分熟悉,竟然是早上时就已经离开的相思绿的马车。 相思绿正站在门口看伙计卸车,伙计见苏妙下来了,连忙过来点头哈腰地道歉,说是前面的道路出了问题,导致一排车道不能用,所以马车堵住了,让苏妙稍微等一下,他们这边卸完行李就能把路让出来。 苏妙没在意,步行过去,走到相思绿面前,狐疑地问: “你怎么又回来了?” 相思绿瞥了她一眼,没有回答,而是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 “闺女啊,你怎么还不进来?”一个胖子从大门里跑出来,光秃秃的脑壳发亮。 苏妙看了他一眼,觉得这老头有点眼熟,再一听他对相思绿的称呼就想起来了,这人是相思绿的老爹。 “怎么连你爹也来了,你不走了?你们全家要在梁都定居?”苏妙问。 “啊呀,你不是苏妙姑娘吗?”相老板认出苏妙,笑呵呵地问,“你这是来参加梁都赛?比的怎么样,进决赛了吗?” 苏妙笑眯眯的,还没有回答,相思绿已经眼睛一翻,瞥了个白眼给她爹: “还没比到决赛呢,爹你瞎问什么,赶紧进去吧,看着他们别把箱子碰坏了。” “哦哦,好!”相老板最听女儿的话,应了一声,笑着对苏妙说,“苏姑娘,我们爷俩要在梁都待上一段,我家闺女和你差不多大,你们也算旧识,交个朋友好好相处,我闺女被我惯坏了,脾气不好,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你多担待。” 苏妙笑着应了。 相思绿瞪了相老板一眼,不耐烦地道: “爹,你快进去吧!” 相老板答应了一声,又对苏妙点点头,笑呵呵地进去了。 “你到底怎么了又回来了,不是说要回家去吗?”苏妙见相老板走了,疑惑地问相思绿,总觉得她是有什么事情,不然不可能走了之后又回来了,还是跟她爹一块回来的,苏妙起了好奇心。 相思绿瞅了她一眼,实在不想告诉她,犹豫了半天,才慢吞吞地说: “我堂伯家的孙子在几个月前在集市上被人拐走了,我堂伯一家急坏了,派了许多人寻找,后来打听到那天晚上似乎有一艘船载了许多小孩子离了码头,同一时间,有不少人往衙门报案说孩子丢了。我堂伯和我爹根据知情人提供的船的特征,一路查找,费了好大的功夫,找出了行船的大概路线,最后发现那船似乎是往梁都来的,我爹就跟着找过来了,打算在梁都好好找一找。” “人口贩子吗?”苏妙吃了一惊,表情凝重起来。 “我爹说,这一路找,感觉案子很大,那艘船经过的地方,有不少人家都丢了孩子,就是不知道他们要把拐来的孩子送去哪里。我堂伯家三代单传,就这一个孙子,全家急的不行,孩子他娘已经病了许多天了。” “报官了吗?”苏妙问。 “报官也没用,就那官府,还不如我们自己查的快。”相思绿冷笑着说。 “你们打算怎么查,有什么线索吗?” 相思绿心烦地皱了皱眉:“不知道,先住下慢慢找吧,那船八成已经到梁都了,就是不知道孩子在哪,是不是已经卖出去了。” 苏妙点了点头。 相思绿看了她一眼,难以启齿,咬着牙犹豫了半天,厚着脸皮说: “听说你们家那位是小少爷,在梁都里应该很吃得开,你能不能让他帮忙探访探访,找一找我侄儿?” “可以啊,你把画像和个人信息给我,我去跟他说说。” 相思绿没想到她竟然一口答应了,用诧异的眼光看着她,她们可不是好朋友,真要算起来,仇人还差不多,她居然答应要帮忙。 “你真的要帮忙?”相思绿用怀疑的语气问。 “不一定能帮上,不过我可以跟他说说,让他帮忙找找,小孩子丢了多着急,咱们分头找找吧。”苏妙说。 相思绿点点头,瞅了她一眼,咬了一下后槽牙,冲着苏妙屈了屈膝,道: “多谢!” “不客气!不客气!”苏妙手一扬,哈哈一笑。 相思绿觉得有点丢脸,借口自己去准备画像和孩子的个人资料,转身走了。 苏妙掉头去找回味。 …… 寒夜的天幕,半个月亮斜挂,星星在闪烁着,几缕浮云飘在朦胧的雾中,为墨色的天空染上了一抹神秘。 子时。 林宅。 寂静笼罩在上空,三进三出的宅院早已经睡熟了。 漆黑一片的正房。 林嫣为了方便照顾孩子,夜里不会垂下幔帐,小悠的婴儿床就摆在拔步床的床头前,只要伸手就能够安抚到婴儿。 已经是深夜了,小悠却没有睡觉,她仰躺在在温暖的婴儿床上,在黑夜里用一双大大的眼睛好奇地望着突然出现在自己床前的男人,她将小拳头塞进嘴里,一边流口水一边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 梁敏也没想到这么晚了这孩子居然还醒着,他惊讶地望着她,看到陌生人她居然没有哭,反而用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她很胖,看起来圆滚滚软绵绵的,尤其是两腮鼓起来的肉,不同于其他胖孩子看起来硬硬的,她的脸颊非常柔软,看久了会有一种想伸手摸一摸的念头。 他站在婴儿床前,望了她良久,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手指背部轻轻滑过她柔软的小脸。 小悠突然笑起来,咯咯地笑了两声,同时挥舞起两只小拳头,拳头从嘴里拿出来带出几滴口水溅在梁敏的手上,她又摇了摇身子,呵呵地笑。 梁敏吓了一跳,下意识缩回手,她扭动身子的动作让他愣了愣,他望着她的笑脸,那一刻,心似乎变得柔软起来,他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角,又伸手在她肉肉的小脸上戳了戳。 他逗小悠玩了一会儿,才将目光落在沉沉睡着的林嫣脸上。唇角的笑容微敛,他眸光复杂地望了她许久许久,终是没有勇气伸手去触碰她,他落寞地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房间里又恢复了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林嫣缓缓地睁开双眸,望着模糊不清的床顶,久久都没能再阖上……(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二章 晚餐,助手 黄昏时分,梁都城内的梨园中,秀云戏班的戏正在上演。 一出悲戏,使用的配乐极美,用来衬托秀云班当家花旦小灵仙天然悲凉的嗓音再合适不过,跌宕起伏的嗓音一如人生的坎坷艰辛,让人不知不觉会为戏中人的遭遇潸然泪下,哀痛心酸。 苏娴坐在二楼专门为女子布置的雅座里,坐在桌前,单手托腮,听着婉转优美的唱腔,自在闲适地啜饮清茶。 跟一屋子已经开始啜泣的女人相比,她的反应太过冷静,甚至她作为一个女人来说没有为戏中鸾娘的遭遇哭泣,在旁人看来简直不能忍,可是她喜欢的只是小灵仙的唱腔而已,悲凉的仿佛在忍耐哭泣的唱腔让她颇为心动,至于唱的是什么,她一句没听进去。 戏散场后,她被一群入戏过深的妇人瞪了好几眼。 苏娴也不在意,把最后一口茶喝光,将披风上的风帽重新扣在头上,遮住半张脸。她也不着急跟人挤,一直到看戏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她才慢吞吞地往外走。出了戏院,秋末的风迎面吹来,让她不由得拉紧衣衫,转身,正想要往回走,刚走了两步,却因为前方站在墙根下的人一愣,停住脚。 梁敞裹着一件玄青色的软缎披风,背靠在戏院外的围墙上,正望着她。 苏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目露狐疑,她不认为他出现在这里目标是她,这人多半是在此处等人的,于是她四处张望了一下,狐疑地想他在戏院约的人会是谁。 哪知梁敞却走了过来,走到她面前,站住脚,轻声对她说: “你还真是喜欢听戏啊!” 苏娴愣了愣,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嗳?” “听说你对梁都的梨园情有独钟,不去买东西时准会泡在这里。”梁敞的行为举止非常自然,他望着梨园的大门,淡声说,可是事实上像他这么自然才是最大的不自然,他们可不是自然的原生态关系。 “殿下,你站在梨园门口做什么?”她用惊讶的语调问。 “你最近一直叫我‘殿下’,怎么不叫‘官人’了?”梁敞看着她问。 “啊?”苏娴的头顶上闪烁着大大的问号,她莫名其妙。 梁敞因为她的反应有点尴尬,讪讪地收回目光,停了停,对她说: “还没吃饭吧,我也没吃,咱们去薛明楼吧。” 说着,转身,不用他招手,文王府的马车已经驶了过来。 苏娴还是很莫名其妙,不过不用步行回薛明楼去也不错,反正她也是要回去的。 “等一下,我先去买炸鱼球带回去。”苏娴说,转身去了梨园对面的一家小店,不一会儿从店里出来,手里拿了两包香喷喷的炸鱼球。 梁敞看了她一眼,先上了马车,苏娴也不矫情,跟着他上了马车,很自在地坐在了他身边。 马车向薛明楼驶去。 梁敞和她并排坐在马车里,低头在她手里的油纸袋上看了一眼,问: “这是什么?” “周坊炸鱼球。你不知道?梨园附近最有名的吃食,从梨园出来的人必要带上一份。”苏娴笑着回答。 梁敞摇头表示不知:“你爱吃这个?” “我不爱吃,炸的东西,吃了面皮会变差,我们家那两个爱吃。”苏娴笑着说。 梁敞没说话。 “你想尝尝?”苏娴见他一直盯着自己手里的纸袋瞧,以为他想吃,嘴里问着,用竹签扎了一只金黄溜圆热气腾腾的炸鱼球,慷慨地递过去。 梁敞没有想吃,他也没有要尝尝看的意思,可是她已经将炸鱼球递过来了,不知为何,拒绝的话居然没有说出口,他低下头,张开嘴,将炸鱼球咬住。那炸鱼球太大了,他差一点没咬住掉下去,连忙用手接着,这么折腾着的时候感觉有点狼狈。 苏娴没忍住,笑出声来。 这一下梁敞自己也感觉到狼狈了,瞪了她一眼。 苏娴咬住嘴唇,把头扭向车窗。 马车来到薛明楼,并没有从往客栈去的那个门进,而是走了酒楼的那个门,一直来到酒楼门口,缓缓停下。 苏娴跟着梁敞下了马车,来到三楼包厢。 薛明楼的菜色虽然比不上梁都内城的老字号,但胜在新颖精致,食材的使用自是不必说,这里也是梁都有名的酒楼,食料都是最新鲜名贵的。满满一桌子菜摆在桌上,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吃吧。”梁敞对苏娴说。 苏娴看了他一眼,他没动筷子,她却不推让,拿起筷子,慢慢地吃起来。 梁敞不说话,也不动筷,坐在她对面静静地看着她吃。 过了一会儿苏娴就明白了,他是花钱来看人吃饭的,这大概是有钱人独特的消遣手段。 她忽然拉铃唤来门外的伙计,又点了一单: “给我温一壶醉仙酿。” 梁敞瞅了她一眼。 苏娴在薛明楼住了挺长时间,她又是个爱到处撩拨的,薛明楼里的伙计几乎全认识她,甚至不认识文王也认识她。那伙计笑着应了一声,转身去了,不多时端回来一瓷壶烧酒,用温酒壶烫了。 苏娴嘴里吃着,从温酒壶里拿出瓷壶,握着瓶颈,倒了一盅,美美地喝上一口。 梁敞盯着她拿起瓷壶,倒酒,又放下,默了片刻,他突然伸出手,从温酒壶里取出瓷壶,为自己斟了一盅,端起来,仰头,一饮而尽。 苏娴望着他在仰起头时脖子上凸起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滚动了几下,非常诱人,眉梢染上了一抹春色,她单手托腮,揉捏着耳垂上摇晃着的坠子,笑吟吟地问: “这酒好喝吗?” “太淡。”梁敞放下瓷壶,淡淡评价,“烧刀子才是酒,这个,不像酒。” 苏娴呵地笑了:“只有以喝醉为目的的莽夫才爱喝烧刀子。” 梁敞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她分明是在讽刺他。 苏娴笑笑,拿起筷子,夹起一根青菜放到他面前的碗里,说: “吃饭吧,该吃饭的时候吃饭,就算不吃饭,解决不了的事还是解决不了。” 梁敞看着她把一根青菜夹进自己的碗里,脸黑沉下来,咬着牙说: “你是故意想惹怒我是不是?” “我以为你就是来让我惹你的。”苏娴似笑非笑地道。 梁敞用危险的眼神用力地盯着她,表情黑沉。 苏娴唇角勾着笑,端起酒盅,慢慢地啜了一口,抿了抿湿红的嘴唇。 她根本不怕他。 梁敞瞪了她一会儿,眼睛酸了,只得作罢,又斟了一盅酒,一气喝干,重重地放下瓷杯,深深地叹了口气。 苏娴吃着菜,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我二哥说,本以为我有些长进,没想到还是原来那个样子,性子软弱,妇人之仁,他让我自请回边关去,说我不适合留在梁都里。”梁敞的语气里夹着一丝怒意,沉声道。 苏娴扬眉,淡淡地望着他微怒的脸。 她没有说话。 梁敞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我大概听说了,你把杨林给供了出去,因为这个,武王殿下很恼火?”过了一会儿,苏娴漫声道。 “嗯。”梁敞有些尴尬,轻哼了一声。 “你在做这件事之前,难道没有预料到过后他会那么说吗?”苏娴问。 “预料到了。”梁敞沉默了一阵,绷着一张脸,轻声道。 “你要回边关去?”苏娴问, 梁敞没有回答,显然他并不想去,有战事他前往边关是为国尽忠,无战事前往边关那分明是被放逐,他又没干罪大恶极的事,凭什么要被放逐? 苏娴扬眉,看着他。 两个人沉默了良久。 “我最近觉得,二哥他似乎并不是我想的那样。”梁敞幽声开口,说。 “嗯。”苏娴随着他的话题淡淡地应了一声。 梁敞就又沉默了下来,过了良久,他突然烦乱地叹了口气,身体向椅背上一靠,扬起头,盯着棚顶的彩绘出神。 “你想站的究竟是哪一边?”苏娴突然问。 梁敞一愣。 “我没觉得你把杨林供出去是哪里做错了,不过站在武王的立场,估计你这种做法坏了他很多事,所以,你想站的究竟是哪一边?是站在武王的立场上,还是站在自己认为正确的立场上?你只有站定一边,才不会发生冲突,男人啊,脚踩两只船,早晚会掉进河里。”苏娴慢吞吞地说。 梁敞因为她事不关己轻描淡写的语气有点恼火,可是她说的也没错。 “听说你开始选妃了。”苏娴突然开口,问。 “谁说的?”执起酒盅的手微顿,梁敞抬起头,反问,眉微皱。 “我妹妹说的,说是她家那口子说的。” “哦。”梁敞也猜到必是回味,含糊地哼了两声,啜了一口酒,淡淡地道,“贵妃是有那个打算,不过我拒绝了。”他的语速突然加快,听起来有点奇怪。 “咦?为什么?”苏娴微怔。 “我也不急。”梁敞漫不经心地说。 “嗯……?”苏娴从鼻子里拖着长音弯弯扭扭地哼了一声,撇了撇嘴说,“不急?你可比我还大一岁。” “我又不是女人还有年岁限制,我想什么时候成亲就什么时候成亲,你管好你自己吧!”梁敞没好气地道。 “我又没说想管你。”苏娴干笑了声,撇着嘴说。 “上次之后卢硕来找过你吗?” “没有,他已经定亲了。”苏娴淡淡地说。 梁敞呵地笑了,用嘲讽的语气道:“真可惜,本来骗一骗你还能嫁出去的,毕竟人家连媒人都请好了。” “干吗阴阳怪气的,说的好像你嫉妒他打算向我提亲似的。”苏娴嗤笑了一声,端起酒盅喝了半杯。 梁敞脸一黑,冷森森地看着她。 “你若是肯要点脸,说不定早就改嫁出去了。”他特地在“改嫁”这个词上用了重音,哼笑着道。 “如果你那么希望的话,也不是不可以,若是我肯要点脸,你就会从了我么?”苏娴似笑非笑地问。 梁敞的脸漆黑一片,有如染墨,他盯着她,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地道: “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厚颜无耻的女人!” “我从未见过像你这么婆婆妈妈的男人,又不会少块肉,你怕什么?”苏娴慢吞吞地说。 梁敞差点被一口酒呛住,没好气地瞪着她。 虽然过程里有一些不和谐的段落在,不过整体来看晚餐进行的还是很顺利的,该吃的吃了,该喝的喝了,该结账时梁敞也结账了。 两人在薛明楼门口分别,苏娴在寒风萧瑟中拉紧了披风,望着他。 “科西国的使者团到了,这期间你晚上别一个人出门,最好别出门,科西国那群蛮子,听说他们的大王子竟然爱好岳梁国的女人。”临走时,梁敞警告了她一句。 苏娴扬眉。 “你听见没有?”梁敞见她不回答,不悦地问。 “嗯。”苏娴不甘不愿地应了一个字。 虽然不情不愿,不过她好歹是应了,梁敞满意了,转身,登上马车。 苏娴一直看着他的马车离开薛明楼,才转身,顺着小路向里面的客栈区走去。 …… 苏妙一大早去了姜大人的宅邸,关于晚上国宴的事,她要预先听姜大人讲讲,顺便见一见姜大人给他安排的助手。 进了姜家的花厅,姜大人正在跟两个年轻人喝茶,其中一个轮廓深浓,身穿布衣的青年坐在角落里,看上去不太起眼;另外一个的穿衣打扮则跟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锦绣绸缎,金带玉冠,唇红齿白,一把紫檀骨折扇在手里轻盈地摇啊摇,就像一只趾高气昂的花孔雀。 苏妙在看见他时,眉角开始乱跳……这是要让佟染这个小白脸自恋狂给她当助手的意思吗? 佟染见她来了,也没动地方,坐在椅子上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慢悠悠地说: “苏姑娘,有些日子没见了,近来可好?” 好你个头! 苏妙站在门口,耷拉着眼皮问:“国宴上,你来给我当助手吗?” “是。”佟染痛快地承认了,手中的折扇啪嗒啪嗒地摇着,让苏妙有一种想夺过来撕碎再踩两脚的冲动。 “你该不会是想拖我的后腿吧?”她怀疑而警惕地问。 “苏姑娘这是什么话,国宴是大事,我怎么可能会拖你的后腿。”佟染摇着折扇,似笑非笑地说。。,(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三章 国宴前的准备 ??f???trjb?3i??zv?H?r?=j??9I|sB9??d.??*:]cx????怀疑的眼光盯着他。r 佟染笑吟吟地接受她的打量。r 两个人站在地中央大眼瞪小眼。r 姜大人不明所以,还在那里鼓吹自己的英明决断:r “因为你和佟四公子都是从丰州出来的,既是老乡,又是多年的旧识,由佟四公子来辅助你再合适不过了,总比临时给你抓一个人在你身边自在。”r “我倒宁可你给我临时抓一个。”苏妙瞅着他,一脸不悦地说,手指头往佟染脸上一指,对姜大人道,“你不知道吗,我和他是仇人!”r “‘仇人’这种话说出来就不严肃了。”不等姜大人做出表情,佟染先说,用扇子将苏妙翘起来的手指头压下去,“不要用手指指人,太没有教养。”r “我跟你一个仇人讲什么教养,我没直接上去抽你一巴掌已经够有教养了。”苏妙皮笑肉不笑地说。r 佟染无语地看了她一眼,望向姜大人:r “姜大人,我们现在应该谈的是今天晚上国宴的事吧?”r “谈什么谈,有什么好谈的,你既然是来当助手的,就要明白,今晚我是主厨,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得给我干什么,你要是给我搞砸了,我就说是你给我捣乱,责任全部由你来背,搞砸了国宴,这个责任有多大你明白吗?”苏妙用凉凉的语气,扬着眉毛对他说。r 佟染看了她一会儿,呵呵一笑:“才几天不见,你更加不讲理了!”r “我跟你这种无耻之徒还用讲道理?”苏妙冷嗤了一声。r 佟染一脸无奈,折扇摇着,不愿意再跟她纠缠。r 姜大人看了看苏妙,又看了看佟染,不解地问:r “二位,到底有什么仇?”r “杀父之仇。”苏妙声线平板地说。r “你爹是病死的,关我什么事?”佟染哭笑不得地反驳。r “我爹是因为你陷害他才病死的。”r “我可没有陷害,生意场本来就是尔虞我诈弱肉强食,是你们品鲜楼自己有纰漏被钻了空子,你们不反省反而一味地怨怪别人为什么钻空子,你是怨妇吗?”佟染撇了撇嘴,轻蔑地说。r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和你不共戴天!”苏妙强调,顿了顿,硬邦邦地续道,“现在我手头也没有合适的人选,你要做助手也行,可是今天晚上我让你干什么你得给我干什么,你要是起了坏心思在背后捣鬼,或者自作主张不听从我的安排,搞砸了国宴,你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我管你是不是少爷,以前在酒楼做没做过帮厨,既然你想当助手,就给我有个做助手的样子,听懂了?”r 佟染蹙着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顿了顿,应了一句:r “是。”r “很好。”苏妙点了点头,望向还站在墙根的另外一个,“你好像是百奎楼里的阿吉啊?”r “小的是百奎楼的,名叫阿吉。”r 不是苏妙的记性好,而是阿吉是苏妙在岳梁国见过的第一个混血儿,虽然岳梁国的基因比较强大,不过他的轮廓明显比本国人深,所谓的浓颜轮廓,还有他那一手中西合璧的菜肴,给苏妙的印象很深。r “你好像会做科西国菜。”r “是,小的以前学过科西国菜。”阿吉老实地回答,他是个寡言的男子,看起来不太爱说话,而且神色有点畏缩。r 苏妙点了点头,瞥了佟染一眼,对阿吉道:r “看来你比他更有用。”r 明显是为了贬低他故意抬高另外一个,佟染不以为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接话茬,他还不至于跟一个女人拌嘴较劲。r 苏妙也不再搭理他,问姜大人:“晚上几点开始?对方的厨师是什么样的人?”r “我也没见着。”姜大人见她问的详细,一脸心虚,“只听说是科西国皇宫里的御厨,我央湘王殿下的人替我打听过,说那人三十来岁,虽然年轻,但手艺好,科西国的国王很喜欢他,这一次带出来是因为怕大王子和公主水土不服,吃不惯咱们岳梁国的东西,因为怕吃不惯,还带了不少科西国的食物来。”r “湘王殿下的人?湘王殿下还管这个?”苏妙狐疑地问。r “不是湘王殿下管,湘王殿下和科西国的大王子交好,他府上也有不少精通科西国文化的清客,有些人过去还在科西国住过,对科西国他们路子广,让那些人私下里打听,得到的消息更快。”姜大人解释。r “咦?我还以为湘王殿下就是喜欢读书的学院长,原来他还会外交。”苏妙惊讶地说。r “湘王殿下出访过不少国家,这你都不知道?他虽然身子不好,可语言天赋是众皇子中最出色的一个,精通科西国语、杞枝国语以及岳梁国多地方言,他涉外的交际能力很强,科西国和杞枝国他都去过。”佟染用嘲笑苏妙头发长见识短的语气说。r 苏妙还真没听说,本来在来梁都之前她对国家大事也不太热衷,来到梁都之后她才慢慢开始了解,她一直以为梁效是置身朝堂之外只爱读书消遣偶尔教教学生的闲散王爷,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她虽然觉得他没有那么单纯,可是她没想到梁效居然还有这种能力,原来他是个身体弱爱着火的外交官。r “苏姑娘,咱扯远了,说正事呢。”姜大人见他俩越说越远,出声提醒。r “哦,对了,对方厨师,擅长做什么?”苏妙问。r “擅长做科西国菜。”姜大人一本正经地回答。r 苏妙看着他,一脸冷漠,不认为这种刻意的搞笑好笑。r “擅长做什么没打听出来。”姜大人干笑着说,“今晚上的比赛有一点,虽然用的是科西国的食材,可咱们是岳梁国人,上了国宴一定要体现咱们岳梁国的特色,当然了,让你做科西国的菜你也做不出来。总之,苏姑娘你一定要体现出岳梁国饮食上的优势,让科西国人被咱们岳梁国深沉的饮食文化折服!”他的语气突然慷慨激昂起来,好像就要上战场了似的。r “这种事是视情况而定的。”苏妙忍住想翻白眼的欲望,平声说,最后在姜大人无限渴盼的眼神中妥协,撇了撇嘴,“我尽量!”r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姜大人松了一口气,高兴地说。r “我有哪里让你不放心吗?”苏妙斜睨着他,凉凉地问。r 你的自由发挥和任性懒散我最不放心!r 当然了,这话姜大人没说出来,免得她撂挑子走人。r “今天的晚宴摆在长安宫,为了你们的比赛,长安宫特地腾出来一个小厨房,给你和对方的御厨在一个厨房里,你没关系吧?”姜大人问。r “没关系。”苏妙回答。r “比的是中间的三道正菜,具体用哪些食料这个由对方来决定,目前我们也不知道,只能看你到时候的临场发挥,这个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难题。三道菜上过之后,会请你和对方的御厨进长安宫面圣,聆听比赛结果,到时候你别忘了先换衣服。”姜大人提醒,“国宴酉时开始,你申时二刻就要入宫,千万别迟到了。”r “嗯。”苏妙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她更关心的是评比问题,“谁来评分?”r “科西国是大王子、公主、他们的公爵以及服侍公主的一位男爵夫人,为了跟他们对应,我国的是皇上、贵妃、瑞王爷和景阳长公主。”r “这种没有第三方的评比有什么意思?”苏妙撇了撇嘴,“大家都会选自己这国的吧。”r “这你就不懂了,越是这样的场合,越不敢把私心外露,容易被对方质疑自己偏心,所以这种比赛反而是最公平的。”姜大人说。r “你不是说,能让对手折服的厨师才是好厨师吗?”佟染摇着折扇,似笑非笑地说。r 苏妙瞥了他一眼,往旁边挪步,离他远一点,一脸嫌弃地道:r “别往我这边扇,你不冷我还冷呢!”r 佟染手里的折扇停住,看了她一眼,忽然扬起扇子往她的方向扇了两下。r 苏妙的脸刷地黑了。r 姜大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脸上的表情明显变得很爽的佟染,忽然就开始质疑自己的决定,他惴惴不安地想,万一小少爷知道是他把这两个人捏到一块去的,小少爷会不会宰了他?r ……有点恐怖!r 大概听完了晚间的注意事项,苏妙离了姜大人家,要回薛明楼去。剩下的时间不多,估计等回到薛明楼她就要准备准备进宫了。r 佟染跟着她走,跟了一段路,苏妙发现他不是也要走这个方向而是在跟着她,她扭过头,黑着脸问:r “你干吗跟着我?”r “我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回去,送女人平安地回到住所,这是作为一个男人应该去做的事。”佟染摇着折扇,似笑非笑地说。r 苏妙黑着脸瞪着他,干巴巴地道:r “我干吗要听你用高高在上的语气说这么可笑的话,我用不着你送,你哪来的回哪去,要是让小味味看见,他说不定以为我在搞外遇,会误会我的。”r 佟染虽然不明白“外遇”是什么,不过联系上下猜也猜出来了,听见她提回味,他的眼里掠过一抹深色,摇着折扇,漫声问:r “你和他,定了日子了?”r “大概明年三月吧。”苏妙淡淡地回答。r “不后悔?”r “我干吗要后悔?”苏妙因为他的问题又火了,他这话就像是在诅咒她婚姻不幸似的,让她恼火。r “你这种性子的人不适合和皇族扯上关系,还不如退后一步,与我强强联合,在民间开出一片新天地。”佟染摇着紫檀骨折扇,望着她,似笑非笑,语气轻盈地道,“他牵扯的太多,背负的也太多,跟他扯上关系,你早晚会后悔。”r “我要走了,再不走,我就要抽你了!”苏妙黑着脸说,硬邦邦地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r 佟染望着她的背影,一双淡色的眸子阴沉下来,手中的折扇啪地合上。他绷住唇角,用冰凉的眼神盯着她的脊背。被从头到尾地轻视,轻视个彻底,这种滋味,真没有那么愉快!r 佟飞突然匆匆走过来,走到他身旁,在他耳边低声说:r “四少,魏府传出来的消息,太子殿下在鲁南遇刺了,行凶的是一伙身份不明的人,太子殿下重伤昏迷,已经秘密往回返了。”r 佟染眸光微凝,一颗心沉了下来,顿了顿,他转身,匆匆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r ……r 苏妙回到薛明楼时,回味已经把她面圣时要穿的衣服拿来了。r 上一次进宫她的衣服是回味给她置办的,虽然符合入宫的标准,但因为回味的喜好和苏妙本身的身份问题,还是比较低调的。这一回的衣服却是皇宫里出来的,来自专门替皇家制衣的尚衣局,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要为国出“战”的缘故,这一次的服装十分华丽,葱绿色的撒花织金圆领长裙,上面缀满了亮晶晶的珠子,看着就眼花,还有配套的翡翠鎏金蜻蜓头面,更是奢侈矜贵,极尽华丽。r 苏妙提着裙子看了半天,歪了歪头,惊诧地说:r “我只是去做个饭,不是去相亲的吧?”r “这代表皇上终于承认了你的身份,我们的亲事。”回味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在镜子前比对着服装,说,“很好看,带去吧,面圣时换上。”r 苏妙点点头,虽然衣服夸张了点,不过晚上面圣的环节的确是个重大的场面,在外国使团面前,她怎么着都应该比平时华丽一些。r “姜大人给你安排的助手是谁?”回味本来只是随口一问。r “一个是百奎楼的阿吉,上次在百奎楼你见过的,那个科西国的混血儿。”苏妙盯着妆盒里的首饰,回答。r “另外一个呢?”r “佟染。”苏妙漫不经心地说。r “谁?”回味的脸刷地绿了,重复问了一遍。r “佟染。”r “姜志远给你安排的助手是佟染?”回味的眼里跃动着危险的光芒,沉着脸,看着她,问。r “嗯。”苏妙点点头,注意力还在那盒首饰上,哼了一声。r 回味面色阴沉。r 姜志远,有你的!r 彼时,正在御膳房督促人准备晚宴的姜大人突然打了个喷嚏,紧接着脊背一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四章 国宴 -t?v*??0_l?t??r?j??I????`4?V???&??г??%b??f????时二刻准时入宫。r 跟着领路的太监进了长安宫,虽然走的是侧门,但还是能够听见长安宫正殿那边的说话声。这个时辰岳梁国的官员应该都已经抵达长安宫了,只等着皇上一到,科西国使团觐见。r 苏妙回头看了回味一眼,他这会儿穿着正装,天蓝色的云锦长袍,上面的金线花纹在阳光底下闪啊闪,这个时候他其实应该去长安宫出席国宴的。r “你现在不过去吗?前边好像已经开始了。”她狐疑地问。r “不急。”回味淡声回答。r 苏妙扬眉,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继续往前走。r 两人跟着领路的太监顺小路向厨房走,根据领路的小太监介绍,这里是长安宫的西南角,跟长安宫正殿就隔了一道角门,之所以选在这里,是因为从这儿往长安宫送菜最方便。r 小太监是在长安宫当差的,他跟苏妙说,这个时辰科西国的那位御厨还没有来,估计要等科西国使团觐见的时候才能过来,不过科西国特产的食材已经送来了。r “这么大的鱼!这么大的菜头!还有不知道是什么瓜,这么大个儿!奴才从来没见过,也不知道科西国的菜是怎么长出来的。对了,还有这么大个儿的蜗牛!”小太监在前面带路时,用手比划着,绘声绘色地对苏妙说,“听说是科西国人吃的。奴才也是头一次听说蜗牛还能吃,而且那蜗牛的个头儿,说是蜗牛,奴才觉得更像蜗牛精,看久了有点吓人!”r “都谁在厨房里?”苏妙问。r “姜总管在,还有今日给姑娘做帮厨的二位也来了。姜总管对科西国的菜蜗牛特喜欢,还让人拿了菜叶看它吃不吃。”r 苏妙闻言,撇了撇嘴:“马上就要拿去做菜了,喂什么菜叶!”r 过了角门,来到长乐宫小厨房的院子,果然如小太监所说,院子里堆满了各种瓜果蔬菜。大概科西国的土地特别肥沃,再不然就是种植技术的问题,他们带来的果疏青菜居然普遍比岳梁国的果疏青菜大一倍。r 姜大人、佟染、阿吉都在,站在一个方形的缸子前,正抻着脖子好奇地往缸子里瞧。r 佟染满眼排斥,摇着折扇,表情写满了不适,似乎对缸子里的东西特别嫌弃。r 阿吉大概是见识过的,他没什么反应,态度正常。r 姜大人则很来劲,他拿着菜叶一个劲儿地往缸子里伸,知道的明白缸子里是等会儿要做菜的食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缸子里是他养的怪种。r “苏姑娘苏姑娘,你快来瞧,就是这个,科西国的菜蜗牛,这么大个儿的蜗牛,我也是第一次亲眼瞧见!”姜大人见苏妙来了,兴奋地招手,对她说。r 苏妙一边腹诽这大叔今年几岁啊,一边快步走过去,走到缸子前,伸头看了一眼。r 果然是食用蜗牛,圆球形的厚壳呈现深黄褐色,肉质肥厚,每一个差不多三四百克的样子,附在瓷缸壁上,缓慢地爬。r 苏妙自从来到岳梁国,就跟这种她曾经最常见的食材无缘了,多年后的再次相逢,她很兴奋,立刻伸出手,从瓷缸里拿出一只肥大的蜗牛,用饱含热情的目光细细地看了一会儿,赞叹道:r “这么饱满!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r 回味和佟染用难以理解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她。r 姜大人手里的菜叶啪地掉了。r “苏、苏姑娘,你也觉得这玩意儿能吃?”姜大人刚跟回味见了礼,听了苏妙的话,干笑着,磕磕巴巴地问。r “这东西被送来,不就是打算今天晚上拿来做菜吗?”r “应该是这样。”姜大人为难地说,“也不知道皇上和贵妃能不能吃这玩意儿。”r “有什么不能吃的,这东西很好吃的,跟海螺很像。”苏妙道。r “哪里像?”佟染忍不住了,开口问。r “你吃一个就知道了。”苏妙说着,将手里大大的菜蜗牛递过去。r 佟染立刻退后半步,嫌弃地躲开。r 回味站在她身后,突然干咳了两声。r 苏妙回过头,用疑惑的眼神瞅了他一眼,然后把湿湿黏黏的蜗牛递过去。r 回味嫌弃地退后。r 苏妙撇了撇嘴,转头,将目光落在墙根的一个长方形的木头箱子上,木头箱子摆在阴凉处,中间和周围堆满了冰,成堆的冰块中央,一条大大的鲑鱼横在里面,足有一米长。r 苏妙的眼睛已经开始冒光,她快步走过去,惊叹道:r “好大的鱼!这么大一条鱼,能做多少盘刺身,熏多少盘鲑鱼!能捕到这么大的鱼,好厉害!”r 在现有的条件下,能够捕捉到大型鱼类对现在的捕鱼业来说是很困难的,苏妙有好多年没有看过这么大的鱼了。r 回味这会儿终于确定她的确是一个专业的厨师,正常人在看到这么大的鱼时,第一反应应该是吃惊或者害怕,而她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兴奋这条鱼能做多少盘菜。r 就在这时,梁锦身边的岩之居然找了过来,走到回味身旁,轻声道:r “少爷,时候不早了,王爷吩咐让少爷到大殿去。”r “知道了。”回味皱了皱眉,淡声应下。r 岩之便退了出去。r 回味回过头,看了苏妙一眼,苏妙忙对他说:r “你快去吧,待会儿科西国的人该来了。”r 回味点点头,冷冷地瞅了佟染一眼,终于向他开口,嗤笑了声:r “以佟四公子的手艺,让你给妙儿做帮厨实在是大材小用,我没想到的是,佟四公子居然同意了。”r 姜大人闻言,立刻把脑袋缩了起来,这个问题终于出现了,他的预感没有错,这三个人果然有猫腻,他白活了这个岁数,居然之前没有发现!r 他懊悔不迭,欲哭无泪,小少爷过后说不定会来找他麻烦,他哭丧着脸,努力把存在感降到最低。r “苏姑娘和科西国比赛,在下自然要出一份力,在下不单要出一份力,在下还要助苏姑娘赢得比赛,不让她被科西国人小瞧了去。”佟染坦荡荡地迎上回味的目光,似笑非笑地说。r 回味冷冷地看着他。r 佟染皮笑肉不笑地接受他的注视。r 苏妙看了看回味,又看了看佟染,然后蹲下来,专心致志地看着木头箱子里的冰冻鲑鱼。r 回味和佟染斩断目线,低下头来各瞅了她一眼,她在用手指头戳鲑鱼的肉身。r “我走了。”回味懒得和她计较,沉声说了句。r “哦。”苏妙应了一声,还在戳鲑鱼。r 回味从她身上收回视线,冷冷地看了佟染一眼,算是无声的警告,而后转身,向正殿去。r 长乐宫内,文武官及其家眷乌压压站了一地。r 因为科西国的公主来了,所以这一次的国宴也邀请了女眷,为的是不会让科西国的公主感到不自在。r 听说这一回,科西国的这位公主是来和亲的,就是不知道是打算留在岳梁国,还是要带岳梁国的男子回科西国去。r 虽然对方是一位公主,可据说科西国的女子毛发重气味浓,年轻时虽然苗条可到了中年就会变成三层肉球,跟着父亲前来赴宴的各家公子人人自危,一个两个跟要上断头台似的,神色萎靡,忐忑不安。r 女眷们的气氛也不高涨,听闻科西国的大王子喜欢岳梁国的女性,虽说那是一位王子,可是语言不通,科西国的风俗习惯与本国不同,越洋远嫁,即使对象是王子,也没人愿意去。r 至于在朝参政的官员们,他们倒是不在意和亲不和亲,反正对象也不会落到他们头上,他们在意的是这一次科西国前来又想向岳梁国借什么,无赖的国家租借不还的行为令人厌恶,还有每一次都用逼迫的态度强行销售他们国已经过时的武器,偏岳梁国现在国力不行没办法跟他们打,只能干受气,让人郁闷。r 特别是明日还有两国的军事演练交流,将军们的头发又白了一层,明天之后,皇上肯定又要怒了。r 回味进入正殿时,正殿里虽然每个人都在谈笑,可气氛并不热烈。r 他径直走向站在角落里一个人当“壁花”的回甘,问:r “爹呢?”r “无极宫里。”回甘背靠着柱子,似笑非笑地盯着满朝文武,慢悠悠地说。r 回味点了点头。r 回甘突然把头歪过来,眼盯着前方,轻笑着道:r “太子在鲁南遇刺了。”r 回味没做声,也不惊讶。r “你猜是谁干的?”回甘笑着追问。r “不知道。”回味心不在焉地说。r 回甘扬眉,过了一会儿,忽然笑嘻嘻地开口,对他道:r “倾慕你的小麻脸来了!”r 回味一愣,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刚才还站在角落里与女客们小心翼翼交谈的薛明珠径直向他走来,锦绣宫装,轻纱遮面,从身段上来说这还是个美人儿。r 回味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r 哪知道薛明珠铁了心,穷追不舍,就算他离开了,她依旧跟了上去,在他就要跨出暗门走出大殿时,她在他身后唤住他:r “阿味哥哥!”r 回味不想理睬,装没听见,要走。r 哪知道这姑娘居然执着地扑了上来,她从后面扑过来,就要去抓他的胳膊。r 回味在躲开她的时候,被迫停住了脚。r “阿味哥哥,你为什么不理我?”薛明珠双手绞着,站在他面前,用控诉的语气泪眼汪汪地说。(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五章 傲慢的御厨 回味不耐地皱了皱眉,冷声问: “你有什么事?” “我……”薛明珠因为他的冷淡,变得畏手畏脚起来,她咬着嘴唇,低下头,可以看到她的手指头正在发颤,似压抑着伤心似的,她沉默了一会儿,颤着声音,小声问,“阿味哥哥,你真的要和苏家姑娘成亲吗?” “嗯。”回味皱起了眉,她受惊小鹿似的样子让他反感,他又不是鬼,她站在他面前战战兢兢的是怎么个意思,真害怕干吗要叫住他。 他虽然不耐烦,可是关于他要成亲了这件事他认为还是明确地说出来比较好,这个女人在打什么主意他清楚的很……他讨厌送上门来的,这会让他的内心毫无波动且觉得可笑。 薛明珠并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她的一颗心早已经倾进去了,过去年幼,她尚怀着羞耻,纵使芳心暗许,却不好意思说出来,再加上那时候他正经历着不可能的暗恋,而她则认为姑母宠爱她又大概知道她的心思,一定会帮她安排。 可是他离开梁都四年之后居然带回来一位未婚妻,如晴天霹雳,她震惊得差一点晕厥过去。如果说之前她还抱着一点希望,认为苏妙和回味身份悬殊,这桩婚事不可能成,而她有姑母撑腰,以姑母作为依仗,她配回味绰绰有余,现在她的希望则已经彻底破灭。因为中秋时发生的一系列事,不知为何,姑母对哥哥的态度变得冷淡,连带着她也失了宠,后来她又因为去花园里采花做点心讨姑母欢心结果被马蜂蜇伤了脸,尽管用了许多药,可是淡淡的疤痕仍旧无法彻底消除,别说是回味,就是其他人家的公子也未必会娶她。因为这一点,她在姑母那里已经成了一枚废棋,她现在的日子很难过。 女人的一生最重要的就是婚姻,她现在什么都不敢再奢求,唯一盼望的就是心坎里的人能够看在过去青梅竹马的情分上怜悯她。 “阿味哥哥,其实我、我一直都有倾慕的人,那个人就是你!”她深深地垂着头,双颊绯红,咬着唇,支吾了半天,才鼓足勇气将这句深藏在心底许多年的话说出来,说完之后又敏感地四处张望,他们正站在暗门外,大殿里的灯火通明并没有影响他们,她稍稍安心。 回味沉默地站在原地,这种情况他该回答什么?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到了此刻正在小厨房里的苏妙,苏妙身边也有一个对她虎视眈眈的小白脸,愚蠢又自负的小白脸,现在夕阳欲下残阳如血,正是人心最易被扰乱的时候,如果那个小白脸没受住夕阳美景的诱惑,对苏妙说了不该说的话…… 回味想了半天,突然觉得他根本就不需要担心,因为当小白脸趾高气昂地对苏妙说“我喜欢你”时,苏妙那货八成会在愣过之后哈哈大笑,回答说“我也挺喜欢我自己的”,然后那个小白脸保证会觉得自己眼瞎了。不用沮丧,他也经常如此自我怀疑,现在的他已经很习惯了。 回味的唇角勾起一丝满意的笑,在薛明珠看来有点诡异。 她的心在打鼓,回味虽然在笑,可是这诡异的笑容看着怎么都不像是因为她的告白激动喜悦,然而现在的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她没有机会,此刻或许是她唯一的机会,她竭力压抑着混乱的心跳,上前一步,猛地拉扯住回味的衣袖,颤着声音,大胆地道: “阿味哥哥,我对你是真心的,我知道你心里已经有苏姑娘了,可是不要紧,我不在乎,只要能让我在你身边,就是当妾当丫鬟当永远见不得光的外室我都愿意!只要你肯让我留在你身边,我什么都愿意做!阿味哥哥,你收下我吧,就算是当洒扫的丫鬟,只要能呆在你身边,我也是甘愿的!” 回味:“……” 难怪沉默寡言的母亲会在他小的时候破天荒地开口,警告他说,女人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一定要当心。 如果是那种目不识丁天性奔放的野丫头也就算了,出身名门从小接受闺秀教育的薛明珠居然说出这种不知廉耻的话,教导她妇德的女官都是干什么吃的,薛贵妃又是怎么教导侄女的? 这个皇宫要完蛋了! “阿味哥哥……”薛明珠咬着牙,涨红了脸,垂着头等待了良久,他还是没有给她答复,她心跳如擂鼓,羞答答地抬头,紧张地瞟了他一眼,磕磕巴巴地唤了一声。 回味回过神,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道: “你刚刚说什么我没有听见,到此为止吧。” 说罢,绕开她,表情淡漠地走入正殿。 薛明珠如被五雷轰顶,身子摇了摇,两行泪刷地从眼睛里流了出来,她用力咬住嘴唇,那一刻心似从高处跌落摔得粉碎,羞耻、狼狈无情地向她涌来,她觉得自己再也承受不住了,突然用双手捂住脸,风似的逃走了。 回味回到原来站着的柱子底下,脸色不太好看。 “薛明珠跟你说了什么?”回甘笑眯眯地问。 回味瞅了他一眼,面色阴沉。 好可怕的样子,回甘不着痕迹地挪了挪脚步,跟他拉开一点距离。 就在这时,钱德海出来,拂尘一甩,响亮地喊道: “皇上驾到!” 说话声戛然而止,大殿内的朝臣立刻转身,面向正前方高高的龙椅,齐刷刷地跪下去。 …… 霞光万道,夕阳如火。 苏妙一直蹲在地上观赏那条来之不易的鲑鱼,可是观赏了半天,科西国的御厨始终没有出现,她两条腿都蹲麻了,只得找椅子坐下来,开始磨菜刀。菜刀磨完了那御厨还是没有来,苏妙不耐烦了,黑着一张脸问姜大人: “怎么回事?不是说比赛吗?人呢?” 姜大人比她还着急,听完去打探消息的小太监的回话,脸色不太好看,语气生硬地苏妙说: “科西国使团还没来呢,说是大王子起晚了,正在整理,让咱们再等一会儿。” 他说的“咱们”以苏妙的理解并不是他们,使团因为大王子起晚了所以迟到了,等的可不是他们,而是前头大殿里的那些人。 “太阳都快下山了,理由居然是起晚了?”苏妙皮笑肉不笑地说。 “说是在海上航行的时间太久,大王子的身体过于疲劳。”姜大人转述着连他都不相信的理由。 苏妙哼了一声,嗤笑道:“这是完全没被人放在眼里啊。” 姜大人用谴责她不应该说真话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苏妙撇了撇嘴,从怀里摸出一本小册子,漫不经心地翻阅。 “这是什么?”佟染问。 “我让小味味帮我弄来的科西国语七日速成。”苏妙得意洋洋地说。 “你学这个做什么用?” “谁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万一他骂我,我却听不懂他说话,岂不是太吃亏。” “就为了这个?”佟染还以为会是什么更深刻的理由。 “这个很重要。”苏妙认真地说。 “你学会几句了?” 苏妙看了他一眼,得意洋洋地念了句: “塞赞勾工!” “什么东西?”佟染莫名其妙地问。 “你是大傻瓜。”苏妙笑眯眯地回答。 佟染看了她一眼,摇起折扇,不再搭理她。 又等了半个时辰,科西国的厨师终于来了,一个长着绵羊毛胡子的棕头发男人,穿着直上直下的土黄色袍子,皮革靴子,戴着用动物毛皮制成的圆形毛帽,身后跟了一个年轻的助手,和他的打扮差不多,看上去有点土。 姜大人知道这就是科西国的御厨,客客气气地迎上去,想打招呼,可对方应该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他们这边没有翻译。 虽然说各做各做的菜,没有多少谈话的机会,可语言不通到底还是很不方便。姜大人正在思考怎么能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御厨的助手先开口,说的竟然是字正腔圆的岳梁国语言: “我和师父是代表科西国来参加表演赛的,这是师父胡非,科西国皇宫的御厨总管,我叫梅杰,年幼时曾跟着父亲在岳梁国开过专做科西国菜的菜馆,会说一点岳梁国话。” 这已经不是一点,助手说起话来很干练,让苏妙很有好感,反倒是他的那位师父,圆圆胖胖的,下巴扬着,一副看不起人的模样。他用一双绿色的眼珠子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冲着梅杰叽哩哇啦的说了一句话。 “师父问,和他比赛的是哪一位?”梅杰翻译道。 “是我。”苏妙似笑非笑地开口,回答。 梅杰一愣,显然没想到比赛的对手会是女人,刚刚还以为她是在宫里打杂的宫女。 他指了指苏妙,对胡非说:“是这位小姐。” 胡非同样一愣,轻蔑地将苏妙打量了一番,从鼻子里嗤笑了声,用嘲讽的语气开始叽哩哇啦,苏妙很清楚地听见他说: “居然派一个女人来出赛,矮子国就是矮子国,国宴的比赛也只能让一个娘们儿出来顶了!” 虽然因为性别歧视,在过去时苏妙也受过不少非议,可被本国人说和被外国人说还是有区别的。苏妙火冒三丈,不过还是保持了微笑,她开口,用流利的科西国语轻描淡写地说: “对付阁下,我这个女人足够了。” 从速成书来看,科西国语和她之前学过的古拉丁语没有太大区别,虽然也有差别,但是常用的词汇要达到差不多能听懂的程度还是可以的。 谁也没想到苏妙居然能说出来科西国语,胡非和梅杰震惊,姜大人、佟染、阿吉三个同样震惊,他们震惊的是她居然花了还不到一天时间就用七日速成书学会了科西国语言。 从此苏妙又多了一个惊人的传说,原来看起来懒惰又任性的苏妙姑娘居然是一个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语言天才,就算是在语言方面最最有天赋的湘王殿下,都被她远远地甩在了后头。 胡非因为苏妙的无礼,很是愤怒。 “胡非先生,咱们快开始吧,再不开始,国宴就结束了。”苏妙皮笑肉不笑地说,说完,转身进了小厨房。 这个女人十分不友好,胡非感觉到了,因而更加愤怒,矮子国的女人居然敢对他这个大国的御厨无礼,傲慢至极! 姜大人对苏妙的冒然挑衅很是头疼,可是他管不了苏妙,只得赔着笑脸上前,客客气气地把胡非往里请,对方是上宾,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引起战争事件。 胡非很凶地瞪了姜大人一眼,大步走进厨房,又瞪了苏妙一眼。 苏妙不理他,站在灶台前,看着胡非将灶台烤炉挨个检查了一遍,露出鄙视的表情,看来是岳梁国的烹饪环境不适合他这位大厨做大菜,人家大摇大摆地对着徒弟抱怨了句: “矮子国就是简陋,皇宫里的厨房还不如我家里的厨房有用。” 苏妙觉得他一定是在吹牛。 几个小太监费力地将装着鲑鱼的木头箱子抬进来,放在地下。 胡非立刻蹲下去,动作相当迅速,把鱼腹部油脂最丰富肉质最上等的部位取了下来,据为己有。 这会儿连姜大人都觉得他有点无耻,鱼是你们捕的,就算让你先挑肉也没什么说的,可你这种做法,一言不发地抢肉,就像你直接说我们会不让你取似的,这种小家子气的瞧不起人到底是打谁的脸? 胡非取了鲑鱼身上最上等的肉,然后用趾高气昂的表情瞥了苏妙一眼,得意洋洋地走到料理台前,开始烹调。 苏妙哑然无语,这一回她没忍住,用力地翻了个白眼,世界这么大,傻子不分人种。 梅杰开始动手,将圆葱、西芹、胡萝卜、香菜、柠檬全部切碎,加少许清水捣碎成汁,调入海盐,将鲑鱼肉放进菜汁里腌入味。 胡非拿出自带的平底锅,说是平底锅,但这东西根本就不像锅,只是一个铁制的平底的圆盘。他在圆盘上放黄油融化,待黄油烧热,将腌制好的鲑鱼肉放在圆盘上煎。等到鱼肉的两面被煎成焦黄色,取出来放在盘子里,再放进烧的通红的烤炉中,稍微烤一会儿。 科西国的菜肴大概也是精髓在料汁上,胡非取了牛骨和老母鸡一起放入盛器里,放进烤炉烤到发黄,接着倒入清水,大火烧开后,改小火烧汁,捞出骨头,滤去杂质。加葡萄酒继续烧,而后倒入黄油炒面粉勾芡调匀,慢熬片刻,作为酱汁浇在煎好的鱼肉上。(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六章 香煎鲑鱼(上) 苏妙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蹩脚的熬料汁手法,没有将浮油完全撇去还可以说是用具不够细致,可中途添水算怎么回事?老鸡和牛骨的比例不对,应该三十斤牛骨搭配五斤净鸡,至少要煲上两个时辰。好吧,就算你因为迟到了时间紧迫,不够火候也就算了,煲高汤时不加盖是常识吧?还有水,软水软水,门口的大缸里就是,非要省力气倒上一桶墙根的井水吗? 还有煎鱼肉的时候,火太大了,珍贵的鲑鱼肉,就这样被糟蹋了。 苏妙看着他做香煎鲑鱼肉,突然感觉心好疼。 “你在看什么?再不动手,人家都做第二道菜了。”佟染看着她不紧不慢的样子,皱眉,催促道。 苏妙瞅了他一眼,撇了撇嘴,没搭理他,转身,走到已经被取走腹部肉的鲑鱼前,取下新鲜的鲑鱼排,清洗之后,去除鱼刺,抹干水分。在鱼肉上均匀地抹上香料,她伸展开双手,在粉红色的鱼肉上轻轻地揉搓。 佟染知道她这是在给鱼肉做按摩,也不催她,按照之前她的指示,和阿吉两个人着手准备饼皮。 将新鲜的黄油放进锅里,以大火加热,有细小的气泡渐渐冒出来,随着灼热的温度又陆续消失,到最后变成了淡黄色的细腻油脂,此时将鸡蛋、砂糖、盐依次倒入面粉中,搅拌均匀之后,将混合物倒进稍微冷却过的黄油里,拌匀,使之成为一体。取刚刚挤出来的新鲜牛奶,少量加入黄油中,搅拌,再加入,再搅拌,一直到混合物变成细腻浓稠的面糊,开始过筛。 佟染是第一次用黄油和牛奶做菜,他并不排斥外来的新鲜事物,可在他以前的想法里,乳制品都是用来做点心的,初次用在菜肴中,他觉得很新鲜,有点小兴奋。 他是个很容易接受新鲜事物的人,基础扎实的他很快就上手了。 对比佟染,阿吉有许多次使用乳制品做菜的经验,但是像苏妙做的这么细致,阿吉也是头一次做。苏妙对火候和制法顺序的要求十分严格,阿吉虽然算不上生疏,但初次面对如此繁琐细致的工序,他觉得有点混乱。 即使是科西国的面粉和黄油,因为做工滞后的问题,依旧有许多杂质,佟染的耐心很好,他喜欢一切美丽的东西,因为这一点,他筛出来的面糊十分光滑,似能够反光,让苏妙颇为惊讶。 苏妙将手指头放进面糊里,沾了一点放进嘴里,尝了尝,柔腻甜美的味道让她条件反射地弯起眉眼。 佟染见她很高兴的样子,忍不住也将手指放进面糊里,沾了一点尝了尝,眸光微闪,对她笑说: “味道还不错。” “你干脆去科西国转一转吧,说不定能得到好的灵感,你适合做新菜。”苏妙说。 “你是想把我赶走吗?”佟染看着她,皮笑肉不笑地问。 苏妙想了想,回答说:“你要是去了之后再不回来,那也不错。” 佟染笑了一声,双手抱胸,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问: “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在一旁监工的姜大人心里咯噔一声,满脸不想直视的表情,一遍一遍地在心里念叨着“糟糕了、糟糕了”,万一让小少爷知道,小少爷会不会把气撒在他身上? 他皱着脸,觉得这会儿自己的五官正在错位。 “反正不怎么喜欢。”苏妙认真地回答佟染,说,“你太狡猾了。” 佟染的脸刷地黑了。 姜大人立刻把拳头放在嘴巴下干咳了两声,苏妙望过去,他马上对她说: “苏姑娘,注意时辰!” “我看着时辰呢。”苏妙撇了撇嘴,道,转身,继续去按摩那块正在吸收香料的鱼肉。 佟染的心情不太好,从现在开始,他不想跟她说话了。 他阴沉着一张脸,将平底的锅盘放在火上,烧热后,舀起一勺面糊倒在锅里,摊成薄饼,煎熟。 苏妙瞥了他一眼,他好像生气了,不过看他的手法没什么变化,还是很认真的,没有想搞砸晚宴的意思,她放了心,没再理睬他。她将鱼肉放进冰砖垒成的小冰库里,打算冷藏片刻。 这时候对面的胡非已经开始忙活第二道菜了,先前他也留意了一下,可当看见苏妙这边正在忙着烙饼时,他鄙夷地哼了一声,彻底放了心,不再关注她。 在他们国家,摊面饼是普通百姓才会吃的东西,把这种东西用到国宴上来,食土国果然简陋了! 苏妙不知道胡非在心里把岳梁国比作“食土国”,就算知道她也不明白这个“食土”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她专注地忙活着自己的事,阿吉走过来,将一个竹盘子递过来,上面是半干的橘皮、柠檬皮。苏妙接过去,蹲在地上,她没有用大炉灶,用的是墙角的一排小火炉,每一个火炉下面都堆着果木炭。宫里没有真正的平底锅,只有用来做点心的铁制煎盘,苏妙只能凑合着用,将铁盘放在炉火上,把一个空心的木筒扣在铁盘上,将铁盘围住。在铁盘上一层一层均匀地撒下蔗糖,再将果皮一片一片地摆在蔗糖上。 铁盘底部的火焰开始燃烧,过了一会儿,铁盘上的蔗糖开始融化起泡。苏妙动作轻柔地将蔗糖和果皮混在一起,让蔗糖均匀地融化。待白糖完全融化后,糖色变成金黄色,这个时候将锅盖盖在木桶顶部,加大火,让白糖和果皮烧焦。等到果皮和白糖烧够了火候,在铁盘上放入一个用来做熏烤食物的铁架,将腌制好的鲑鱼鱼皮朝下平放在铁架上,此时催猛火,等到燃烧出大量的浓烟,锅底的糖分全部变成黑色的泡沫,立即撤火,将锅子周围的缝隙全部用棉布塞住,让灼热的烟雾留在锅内,用这些烟雾将鱼肉熏熟。 因为锅子的问题,苏妙失败了两次,虽然姜大人、佟染和阿吉都试吃过了,一致认为很完美,她却不满意。时隔许多年再次烹调自己最上手的菜肴,她可不想把瑕疵的原因归咎为她许多年没办法练习所以手生,更不想因为她的手艺在这个年代很新奇所以自己给自己放水。 胡非见她在那里闷头研究,眼里的鄙夷更浓。他的第二道菜已经做了一半了,那边连第一道菜还没有做完,待会儿可有好戏看了,看岳梁国的皇帝怎么收场。厨子那么多却选了一个女人来出赛,女人也就算了,估计是想用女人来打科西国的脸,谁知道这女人是个没用处的,这一回岳梁国的皇帝绝对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己往自己脸上拍巴掌! 想到这里,他笑出声来。(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七章 香煎鲑鱼(下) 佟染和阿吉听见胡非的笑声,一齐看向他。 姜大人望过去,见胡非一边做菜一边在奸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头雾水地在心里嘀咕,这羊毛脑袋有病吧! “总算成了!”就在这时,蹲在地上腿都蹲麻了的苏妙突然开口,仿佛松了一口气,说。 佟染回过神,听见她这么说,心里也是一松。不管他是以什么原因来做帮手,他不想让苏妙在今天的比赛上失败。他弯下身子,俯下头,看着苏妙用小刀切下一片鲑鱼肉,放进嘴里尝了尝。见他低下来,苏妙又用小刀切了一片递给他,然后又分给姜大人和阿吉一人一片品尝。她站起来,去整理其他的炉灶,方法已经寻找到了,现在可以按部就班地开始了。 本来在接到苏妙递过来的鲑鱼肉后,佟染的心情瞬间好转,可是接着发现她居然一人分了一片,心情又一次恶劣起来。他瞅了苏妙一眼,一脸不爽地将鱼片放进嘴里,漫不经心地嚼了嚼,滋味在入口的一刻就出来了,并迅速融化在味蕾里。 佟染品尝着,半天没有说话。 姜大人亦然。 “难怪一个女人她却能比到现在。”阿吉低声咕哝,看了苏妙一眼。 就在这时,小太监匆忙走进来,夹着嗓子对着姜大人说: “姜总管,前头的菜已经快上完了,马上就到正三样儿了,您这边留心点时辰,别晚了!” 姜大人应了一句,打发他走了。虽然苏妙的手艺是真不错,可姜大人觉得刚才浪费了太多时间,剩下的时间似乎不太够用,这让他有点心急,他上前一步,小声问蹲在地上的苏妙: “马上就要往前边上菜了,你这儿时辰够用吗?” 苏妙仰起头,估算了一会儿,对他说: “差不多,到时候你让那边先上,等他们的菜上完了我的菜再上。” 姜大人知道苏妙虽然爱玩又随性,可在本业上,她是很认真的,既然她承诺了,就没有问题,他放了心,点点头,上一边去,不再妨碍她。 佟染和阿吉也忙碌起来,虽然今天的比赛只有三道菜,可是国宴上,两国的贵族,人数比厨王大赛多了不止一倍,他们这两个主要打下手的一刻都不能闲着。 阿吉站在灶台前,挥汗如雨,生产出一张又一张扇子形的煎饼。就煎饼的形状来说,这一步很难,需要耗费很大的精力。 苏妙喜欢这场比赛,因为岳梁国带来了许多她熟悉的东西,长方形的大奶酪,看着就过瘾。 佟染今天也做了许多第一次,他第一次切这么大块的奶酪,用薄如蝉翼的小刀将偌大的奶酪切成铜板厚的薄片。 终于,上菜的太监领着一群宫女过来催菜,苏妙这边正忙着将鲑鱼卷、水煮蛋、咸火腿、酸黄瓜、奶酪片、番茄片并打发的鲜奶油卷进薄煎饼里。姜大人见她还没做完,按照之前商量好了,让太监先上科西国厨师的菜,又低声嘱咐了那太监几句。 太监笑着应了,吩咐宫女先将胡非的香煎鲑鱼端出去,留一部分人在厨房外候着,等待苏妙差遣。 胡非也不在意,他的香煎鲑鱼已经做好了,等下去反而会影响口感,他巴不得先上菜。得意洋洋地看着宫女们将菜端出去,还趾高气昂地吩咐梅杰,让他用岳梁国话告诉总管太监,叫他仔细些,别把他的菜弄坏了。 总管太监干笑着应了,脸色不太好看,他也是岳梁国人,一个外国人跑到他们的地盘上来吆五喝六的,任谁都不会爽快。太监的脸上虽然在笑,心里头早把这个羊毛脑袋的祖宗十八代骂个遍。 …… 长安宫。 来自宫廷乐坊歌姬舞姬正在卖力地扭动腰肢,跳着风情万种的舞步。 国宴的气氛有点糟糕,不仅是因为双方语言不通,连寒暄都需要两国的翻译在中间传话,更是因为科西国提出了一个十分放肆的要求,他们要求岳梁国开放领海,让科西国的渔船进来,同时要求岳梁国在沿海为科西国的渔船修建港湾,保证科西国的船只可以在需要时停靠在岳梁国的港口。 无耻至极! 梁铄虽然脸上在笑,心里早就怒了。 渔船? 科西国有什么渔船需要到岳梁国的领海来进行捕捞,要知道科西国自己的海域比岳梁国的海洋资源更丰富。在岳梁国的海港停靠科西国的渔船?真那么干了,来停靠的不是渔船,是军船吧! 提议的人是科西国那个据说精通岳梁国语言和历史、祖辈曾经是探险家,祖父和父亲都在岳梁国居住过一段时日的公爵大人,这个叫安格的男人生得獐头鼠目,卷曲的胡子占据大半张脸,眼睛极小,陷在深眼窝里,冒着精亮的光芒,就像是一只狡猾的老鼠,让人看了就觉得讨厌。 梁锦避重就轻,欲将他的话题搪塞过去,哪知道安格公爵非常不知趣,认准了这件事,咄咄逼人。梁锦见他不识好歹,给脸不要脸,属于军人的血性上来,十分愤怒,态度变得强硬起来。 正在双方僵持不下一触即发的时候,上正菜的宫女突然鱼贯而入,将色泽鲜亮的香煎鲑鱼先奉到龙椅之下,然后依次摆在众臣的餐桌上。 “禀皇上,这一道是科西国胡非总管做的香煎鱼腹。”负责上菜的太监跪在御座下,赔着笑脸,报告说。 钱德海早就下来,将香煎鲑鱼接过来端上去,放在梁铄面前雕着金龙的方桌上。 刚刚充满硝烟的气氛因为这突然的上菜被迫中断,不过这也是好事,梁锦不再说话。安格公爵见他们的大王子注意力都放在食物上,其他人也差不多,讪讪地闭了嘴,坐下来。 科西国王子身旁的翻译官站起来,用不算太蹩脚,至少比安格公爵流利的岳梁国话对御座上的梁铄说: “岳梁国的皇帝陛下,我们大王子说,胡非大人是我们科西国最优秀的御厨,他的厨艺代表了科西国最高贵的厨艺,请岳梁国的皇帝陛下好好品尝我们科西国最高贵的厨艺,感受一下我们科西国的历史。”(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八章 可丽饼(上) 这翻译官说的情意深重,可“高贵的厨艺”是个什么玩意儿? 梁铄在心里嗤笑了一声,倒也没计较他说着岳梁国话时乱用词汇,在这种没意义的地方计较只会显得浅薄低下,好像就会耍嘴皮子似的。 他看了一眼科西国人口中“最高贵的厨艺”香煎鲑鱼,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还没有半个巴掌大的一块鱼肉被放在盘子中间,酱汁浇在上面,乱七八糟的,连没有鱼肉的空白地方也被酱汁填满,以梁铄的想法他一点也没看出这是艺术性的装饰,相反,看起来有点脏,于是他更没有食欲了。 岳梁国的朝臣和他的想法差不多,虽然鲑鱼是极难得的鱼类,是科西国领海的特产鱼类,大部分人都没吃过,不过对常年吃海的梁都人来说,鱼肉真的没有太大的吸引力,尽管这鱼肉是粉红色的,看起来很新鲜的样子。 煎又是岳梁国的常见烹饪方式,至于香煎鲑鱼里最为出彩的酱汁,也因为制作方式有悖于他们的饮食习惯,大多数人只是尝个新鲜,若说“好吃”还真没觉得。而且这鲑鱼肉煎的有点硬,在座的朝臣有不少是上了年纪的,喜欢软烂的食物,对这些人来说更是,所谓的香煎鲑鱼还不如家里边清蒸的鱼肉更合他们的心意。 可科西国的人很喜欢,这是令他们自傲的宫廷美食,也是他们喜欢吃的。这一队人吃的很欢,拿小刀将鱼肉切块,用三根齿的叉子叉起来,小口小口地吃。 这吃法在岳梁国人看来小气又土气,拿铁叉吃东西,铁叉这玩意儿岳梁国人的祖先们也使用过,不过后来都被改成耕地用的钉耙了,科西国人居然还在拿钉耙吃饭,简直难以理解。 梁铄只尝了一口就不吃了,看着科西国人吃的欢快的模样,反倒是之前岳梁国的菜肴让他们难以下咽,梁铄明白这是两国间文化的差异,这种带有本民族意识的评比只会引起更大的争执,科西国人不仅用心险恶,谋算的方式还真低劣。 他心烦地皱了皱眉,已经做好了待会儿要面对更强硬的无理要求的心理准备,顿了顿,他沉声问钱德海: “怎么不是妙丫头先上菜?” “苏姑娘那边还差点工夫,就让科西国的厨子先上菜了。皇上放心,苏姑娘的手艺是百里挑一的,她在厨王赛上也常常最后一个上菜,通常她最后一个上菜时,反而容易惹人惊艳。” 是否惊艳梁铄并不是很在乎,科西国人吃不惯岳梁国的菜,就算岳梁国人再惊艳,也影响不到科西国人的味觉。 “岳梁国皇帝,我们大王子问,岳梁国皇帝觉得我国御厨的厨艺如何?”翻译官站起来,殷切地笑问。 梁锦在心里冷笑,岳梁国人的反应你看还看不出来么,也真好意思问出口! “还不错。”他皮笑肉不笑地回答,慢条斯理的吐字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 这语气科西国的王子听出来了,他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悦,对翻译官说了两句,翻译官点点头,对梁锦道: “我国王子说,说好的是两国的表演赛,为什么不见岳梁国的厨子上菜,我国的王子初次出访贵国,十分期待贵国厨子的手艺。” 要求用自己国家特有的食材,嘴里却说十分期待岳梁国厨师的手艺,岳梁国可没有你们带来的那些奇怪的玩意儿,其实你们要求比赛的真正目的是想看笑话吧? 岳梁国人在腹诽,心里却又在隐隐期待着苏妙能狠狠地扇一扇这群野蛮猴子的耳光,苏妙的好厨艺在梁都已经人尽皆知了,平常时不觉得怎么样,这会儿岳梁国人却都在希望苏妙今天能将好手艺发挥到极致,好好地挫一挫这帮科西国人的傲慢,哪怕是在厨艺上,他们岳梁国也不会输! 就在这时,次一批宫女鱼贯而入,妙步轻盈。不同于之前科西国做香煎鲑鱼时,用的瓷盘都是一样的,苏妙让人上菜时,上菜的宫女手中的瓷盘颜色并不完全一样,宫女们也并不是按照队列以此奉餐,而是根据在座贵族的年龄性别,将不同颜色的瓷盘放在不同人的面前。 这样的上菜方式令人惊讶,好在宫中的宫女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尽管上菜的顺序很混乱,可她们凭借着柔美的身姿曼妙的步态愣是将混乱的场面转化成蝴蝶蹁跹的优美画面,让人虽然觉得眼花缭乱,却不会厌烦。 一直坐在位子上沉默的回味终于来了兴致,然而摆在面前的盘子里装着的却是一只卷饼,虽说这道卷饼比平时吃的卷饼看起来更华丽更好看,可是并不能否认这是一只卷饼的事实,在国宴上吃卷饼听起来有点寒酸,尽管这卷饼看起来……好可爱的样子! 人们的脑袋里同时浮现出大大的“可爱”二字,好像只能用这两个字来形容了,看到这个卷饼,头脑中第一时间浮现的只有这两个字。科西国人亦毫无例外,他们的脑袋里忽然闪过一串色彩斑斓的字母,字母的意思和岳梁国人脑袋里浮现出的汉字差不多。 只有两个铜板厚度的薄饼甚至能够将里面裹着的蔬菜纹理映透出来,饼皮光滑如镜,似能反射淡淡的亮光。饼身浅黄细腻,从中透出来的色彩缤纷的馅料给人造成强烈的视觉冲击。因为这种视觉上的冲击,所以人们会很自然地想象到这面饼的口感一定非常好,松软而富有弹性,微甜,细腻,虽然薄透,却很有嚼劲,用牙齿轻轻咬上一口,就会让人深深地陷落在那触觉上的绝美体验里。只是看着便会有这样的感觉,这样的感觉激发出人们想要真正去咬上一口的欲望。 扇形的饼皮,被细致地卷成圆锥形的卷饼,新奇的形状无论是在岳梁国还是在科西国都是一种新鲜。卷饼的顶端开口处,丰富的馅料露出一点内容,周围点缀着由雪白的奶油勾出来的花纹,淡淡的奶香气扑面,那是一种能渗透进心里的甜美。(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九章 可丽饼(下) 各种馅料层叠地填充在柔软的饼皮内,看似杂乱无章,其实花了许多心思,因而第一眼看上去只觉得色彩斑斓分外漂亮,却不会像之前岳梁国人看香煎鲑鱼的碟子时只感觉凌乱甚至肮脏,完全看不出美感。 薄饼的内馅组列的十分巧妙,按照色彩和形状分类,鲜红的番茄、淡绿的青瓜、黄白相间的弹嫩煮蛋、微微金黄的香辛圆葱圈,被果皮烟熏过的鲑鱼肉依旧保持着粉红软嫩的姿态,水灵灵地被做成玫瑰花形,卷在饼皮中,恍若是在最灿烂的季节里向着阳光怒放,鲜艳瑰丽,尽态极妍。 虽然在现在这个时代,不管是哪个国家,卷饼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街边小吃,可是因为这个卷饼做的实在是太漂亮了,不仅是太漂亮,由于配色、形状和散发出来的淡淡甜香给人造成的五感冲击,人们觉得这个卷饼已经不仅仅是漂亮,他们觉得可爱,鲜亮的色彩在诱惑着视觉和味觉,因为太可爱了所以心痒痒的,想吃。 端上来的卷饼虽然从外形上看差不多,可仔细观察,还是有些差异的。然而就是这些差异,正是这些细小的差异,让人们喜欢,让人们觉得欲罢不能,非要尝上一口不可。因为那绚丽的外观仿佛是按照自己的喜好做出来的,哪怕只有一点点,一点点符合自己喜好的细节戳中了品尝者的心,于是他们更想尝尝看,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们想尝试的心情了。 在这个时候,卷饼是不是只有平民在食用这一点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想吃。 也不知道是谁率先拿起来,张开嘴,猛地咬了一大口。接二连三的,人们不说话,仿佛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眼前的吃食上,长安宫内鸦雀无闻,只有吃东西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 卷饼的末端用漂亮的花色油纸包裹住一小段,是让人用手直接拿起来的意思,这个细节无论是岳梁国人还是科西国人都觉得很妙,因为他们已经看够了对方国家的人在和自己吃饭时不肯用自己国的餐具。筷子看不上叉子,叉子看不上筷子,又不能说,一直憋着影响食欲,现在好了,双方都用手,而且因为包装纸漂亮卷饼华丽的缘故,居然没有人觉得直接用手拿起来粗鄙,反而觉得这东西就应该这么拿起来大口去吃,这样吃才不会辜负了那可爱一样。 咬下一大口,香醇的奶油味由此扩散开,这是经过厨师后加工的奶油,对奶制品不熟悉的岳梁国人不知,常年食用乳品的科西国人却知道,他们并不知道这是苏妙费了许多力气才打发的鲜奶油,他们只是觉得这奶油比之前吃过的所有奶油都要醇厚甘美,就像华美的绸缎一样,柔软丝滑,美味到让人无法抵抗,下意识就伸手向她投了降。 接着是柔软的鱼肉味道,肉质十分软嫩,如外观看上去的粉红色,水润丰美,入口即化。嫩滑的鱼肉做成玫瑰花形,让人都不忍心咬下去,这种珍惜之心提升了口感,当肥美的鲑鱼肉落入口中时,绵软的触感于齿间生香。鱼肉中渗透了淡淡的果味,微酸的滋味诱得人胃口大开,清甜却不腻。这果香似有若无,如果不用心很难吃出来,可一旦察觉,便会深深陷落,难以自拔。 “咦,你这饼里面卷的怎么和老夫的不一样?”年过八旬的内阁学士孔明用他都快掉没了的牙齿连咬了好几口松软的卷饼,心里分外舒坦。因为牙口问题,他好多年没吃年轻人爱吃的东西了,今天端上来的年轻人爱吃的东西却十分合他的牙口和脾胃,他很高兴。这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弟子手里的卷饼卷着的东西居然和他的不太一样,立刻开口说,因为太好奇了,声音有点大。 宫殿里每个人都在忙着吃东西,他突然开口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很快,大家发现孔明说的没错,卷饼里卷的东西大概是按年纪来分类的,除了烟熏鱼肉每份都有,其他东西或增或减,年长者卷饼里大虾仁柔软弹牙,年轻人卷饼里咸火腿脆口浓香,还有南北差异和国家差异,科西国使团的饼皮里还被涂了不少他们日常吃的果酱。 科西国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可又经受不住美食的诱惑,即使觉得就这么认输了太丢人,最后却还是败给了食欲,他们一致决定先吃着,不说话。 “你那里边卷了什么?”此刻,梁铄的心情非常好,因为非常好,他留意到了坐在下首的薛贵妃,见薛贵妃的脸上难得地洋溢着满足的神情,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好奇地问。 薛贵妃连忙站起来,笑着回答说: “臣妾手里的这个卷了许多鲜果和蔬菜,清新又爽口,臣妾还是第一次发现果蔬和酥酪居然这样相配!” 女性多半喜欢吃清甜的水果和清爽的蔬菜,估计这也是苏妙计算好的。 梁铄点了点头。 坐在薛贵妃身旁的梁喜终于吃到了好吃的东西,十分开心,她兴奋起来,三下五除二吃掉手里的薄饼,高声吆喝上菜的太监: “小金子,你去告诉苏家姐姐,这饼让她给本宫留两个,本宫晚上吃!” “云萝!”薛贵妃脸色一变,呵斥了一声,有点尴尬,这孩子太没有规矩! 小心翼翼地看了梁铄一眼,梁铄心情正好,倒也没有生气,长安宫的气氛因为一张饼好了起来,大家边吃边讨论味道,嗡嗡的说话声渐渐响起来,接着充满整座宫殿。就连科西国人也因为觉得薄饼的新奇美味,忍不住开始互相交流意见。 国事暂且被抛到脑后,不过这也是好事。 “你刚才说这饼叫什么来着?”梁铄突然想起来,问。 “回皇上,苏姑娘说这叫‘可丽饼’。”钱德海连忙回答。 梁铄点点头,用手指头在桌上敲了两下,笑着说: “苏妙那丫头是个丫头当真可惜,若是个小子,稍加教养,将来一定了不得,那丫头,是个会揣摩人心的!” “皇上说的是。”钱德海赔着笑脸,附和,小心翼翼地凑趣道,“不过苏姑娘虽是姑娘家,却是皇上的侄媳妇,是皇家的人,这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 梁铄听了,哧地笑出声,瞥了他一眼: “你倒是会说!”(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章 一模一样的菜肴 小金子将长安宫内两国人的热烈反应转述给苏妙时,苏妙正忙活着第二道菜,这个时候胡非的第二道菜已经上锅开始准备第三道菜了。 苏妙对可丽饼在长乐宫收获的热烈反应并不意外,对喜欢乳品的科西国人来说,可丽饼香甜又好看,且十分符合他们的饮食习惯,只要稍加细致烹调,新奇的美味很轻易就能俘获他们的心。至于岳梁国人,她在给他们的可丽饼里稍稍改良了一下,奶味没有那么浓厚,根据岳梁国人的饮食习惯增减了配菜和酱料,因为是根据自己的饮食习惯来的,即使有那挑剔的并没有觉得惊艳,至少也不会让这些人觉得讨厌。 胡非却不一样,先不说他的手艺因为年代的关系还行走在西菜正发展的阶段,且说做菜的方式,他是在用自傲的烹调方式去烹调食材。如果他现在是在科西国的皇宫里,科西国皇族吃惯了他做的菜,因为品尝的人吃习惯了,他的傲慢容易被忽略,可是来到这里却不一样,这里是两个有文化差异的国家举行的国宴,在这样的宴会上,不根据品尝者的口味,只固执地坚持自己认为对的手艺,这是造成失败的根源,也是许多名厨最容易犯的错误。 美食是给别人吃的,换句话说,美食是愉悦品尝者的,如果无法让品尝的人感觉到愉悦,不管这道菜的做法在专业人士看来有多么专业,不管这道菜耗费了多少精神使用了多少珍贵的食材,这道菜也是失败的。 胡非不想讨好岳梁国人,认为他们全是不懂得品尝的土包子,他同样也没想讨好科西国人,他做出来,科西国人吃过之后给予最高的称赞,只有这样才是正确的,他在心里如此认为。 苏妙不想讨好,她要的是征服,她要征服的不仅是岳梁国的人,她同样还要征服科西国人,让他们在毫无准备时陷落,沉溺,最后无法自拔。 因此,这个大获好评的结果她一点也不感到惊奇。 胡非却很惊奇,说是惊奇不如说是愤怒,岳梁国的土包子不懂欣赏也就罢了,可是科西国,那群将他的厨艺说上天的科西国人却在最重要的时刻倒戈了。他不可置信,冲着替他翻译的梅杰大声吼叫: “不可能!这不可能!一定是他们在耍阴谋诡计!他们在骗人!” 他突然在厨房里叫喊起来,梅杰一脸尴尬,弱着声气劝说几句,可是胡非嚷得更厉害。 姜大人站在旁边一脸看戏的表情,他此刻的心情特别舒爽。 梅杰劝了几句没劝住,索性闭上嘴,任由胡非大吼大叫。胡非一直到嚷累了才停下来,他黑着脸,显得他那张长满胡子的脸更加可怕,他恶狠狠地瞪了苏妙一眼,就在苏妙面前,将菜刀狠狠地往菜板上一剁,像是在吓唬她。 苏妙差点笑喷出来,不过这个时候还是别刺激他比较好,她背过身去,肩膀一耸一耸的。 佟染看了她一眼,唇角不由自主地扬起弧度。 第二道菜用的是科西国特地由帆船运过来还在船上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饲养活的大蜗牛,苏妙对科西国的历史不了解,所以她并不知道这大蜗牛其实不是科西国土生土长的物种,而是由来自更远的国家的游商带入科西国境内的,曾在科西国内掀起一阵勇敢者的美食浪潮,类似于人们把吃油炸蝗虫当时髦的感觉,只不过油炸蝗虫没被推广出来,焗蜗牛却因为其味道鲜美,口感嫩滑,作为一道名菜在科西国留了下来。 现在,科西国又把大蜗牛带到了岳梁国。 不过用膝盖想也知道,岳梁国人是很难接受的。 “这玩意儿真的能吃吗?”姜大人显然已经忘了他自己的年纪,站在养蜗牛的大缸前,看着里面的蜗牛缓慢地爬过来爬过去,怀疑地说,有点不忍,心,“说实话,这么大的蜗牛,比起吃,我更想养一个,这么大的蜗牛岳梁国可没有。” “姜大人你还养蜗牛吗?”阿吉问。 “幼年时养过。”姜大人因为苏妙的第一战毫无悬念地胜了,心里的大石头落地,人一放松下来,话更多了,听见阿吉问他,脸上开始闪烁回忆的光辉,幽幽地说,“那个时候家贫,狗都养不起,只能在雨后在院墙上抓两只蜗牛玩,这么大的蜗牛我活到这把年纪头一次见,真稀奇,要是能养上一个……” 苏妙不等他说完,表情冷漠地从他面前经过,从缸子里抓了一筐大蜗牛,在姜大人的注视下,三下五除二,很快,大蜗牛变成了一堆蜗牛肉丁。 仿佛能听到姜大人心碎的声音,他哀怨地盯着砧板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 “我有时候想,这世上最残忍的大概就是我们厨子了,不管什么都能给你做成吃的!” 苏妙的菜刀停在半空中,愕然扭头,看了他一眼,姜大人正靠着墙根四十五度角望天,表情十分忧郁。 苏妙惋惜地摇了摇头,人老了果然脑子也跟着衰退了,姜大人也是时候考虑考虑该退休了。 将蜗牛肉用盐、柠檬片、百里香、胡椒和少许葡萄酒腌制,蘑菇、冬笋、火腿切成丁,和腌制好的蜗牛肉一起,加圆葱、蒜泥,下油锅用黄油炒香,接着倒入高浓度的白葡萄酒,以明火引燃,收浓汤汁,再重新塞进蜗牛壳里,用打成蛋泡的蛋糊封好,放到烤盘中,放进烤炉烤熟。 佟染先前因为手头正忙着,并没有仔细去思考苏妙的烹饪方式,第二道菜的做法没有第一道繁琐,在收尾工作的节奏逐渐慢下来时,他回想起了苏妙烹调蜗牛时的工序,突然愣住了,望向苏妙,惊诧地问: “你做蜗牛的做法怎么和对面的做法一样?” 他口中的“对面的”自然指的是胡非。 “一样又怎么样?”苏妙不以为然地说。 “你要拿和对手一模一样的菜去比赛?”佟染没想到这一轮她走的是这种路线。 “谁说一模一样?”苏妙撇了撇嘴。 “做法一样,还说不是一模一样,你偷学的还真快!”在一边比赛一边偷看的过程中居然学会了对手的拿手菜,佟染不知道是该称赞她还是该鄙视她。 “偷学?”苏妙不屑地哼了一声,“我做的才是正宗的!”(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一章 鞑靼牛排 长安宫内因为刚刚上过的可丽饼,气氛有了缓和。 好吃的东西可以抚平人们烦躁的心灵,给干涸的心灵以慰藉滋润,吃的愉快的人们激烈的情绪似乎平复了下来,国事暂且被放在脑后,此刻的人们愿意让自己的感官更多一会儿地沉浸在刚刚的美味里。 就在这时,第二道菜来了。 蜗牛在岳梁国很常见,可是这么大的蜗牛在座的绝对是第一次见。 梁锦之前有听说过科西国生长着大个儿的蜗牛,可亲眼瞧见还是头一回,他惊讶地嘀咕: “这玩意儿该不会成精了吧?” 回味对蜗牛没有好感,更不想吃。 一次端上来的是两道菜,两道一模一样的菜,全部是蜗牛。 “怎么还是两盘子?”他皱着眉,不悦地问。 “这一盘是科西国的御厨做的,这一盘是苏妙姑娘做的。”上菜的宫女慌忙解释,嗓音轻盈柔和,十分好听。 回味看着宫女指出来的苏妙做的焗蜗牛,盯着看了半天,不甘不愿地拿起专门用来食用带壳食物的挑针,伸进蜗牛壳里,向外一勾,淡定地将蜗牛肉吃进去。 梁锦在一旁看着他,为了苏妙他还真拼! 儿子像老子,梁锦也就不说什么了。 岳梁国人的排斥表情比回味更明显,虽然蜗牛长的比普通的虫子好看一点,可这玩意儿跟丑陋的昆虫并没有区别,他们又没穷的吃不起饭,干吗要在国宴上吃昆虫? 科西国人倒是吃的津津有味,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这个国家的一切都很奇怪,他们无法理解,也不想理解。 科西国人虽然在吃胡非做的烤蜗牛,眼睛却在看桌子上的另外一只盘子。先前岳梁国厨子做的可丽饼让他们惊艳,并不是刻意去在意,可他们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另一盘烤蜗牛上。据说这个叫“焗蜗牛”,“焗”这个字他们不太明白,在他们看来,这盘焗蜗牛和本国的烤蜗牛没什么两样,可是一个岳梁国的厨师为什么会做他们科西国的宫廷菜呢? 他们不解,在他们的想法里,在厨房中现学现卖是不可能的,可是为什么会一模一样呢? 岳梁国人忍耐着生理上的排斥,用挑针将蜗牛肉从壳里挑出来,颤巍巍地放进嘴里。 然而口感意外的好,滑嫩,鲜美,类似于田螺,但比田螺更加柔软细腻,还泛着一股浓醇的奶香。奶香中还带有一丝剔透的清新感,清新爽口,仿佛漫步在雨后的树林里,嗅到了树叶、蘑菇和雨水的气息。 两道相同的菜,食材相同,味道也差不多,但是说不出来为什么,人们情不自禁地将心倾向了其中一道。 同样的软滑,同样的柔嫩,同样的鲜美,同样的细腻爽口,可是苏妙做的焗蜗牛竟然在各种口感上都比胡非做的烤蜗牛要上一个档次,要高出一个级别。纵使做法一样用料相同,可是差别在吃过一口之后就能很清晰地分辨出来,这一道更加可口。品尝人不是专业的厨师,大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了,但就是觉得这一盘更优秀。 翻译官在科西国王子的授意下站起来,毕恭毕敬地说: “岳梁国皇帝陛下,我国王子说,贵国人才辈出,居然连我国国宴上的菜肴都会做,王子十分惊讶。” 梁铄皮笑肉不笑地应和了两声,他也很惊讶,从科西国的嘴里从来就没听到过“人才辈出”这四个字,第一次听说却是因为苏妙做了一道和科西国相同的菜肴,想一想都觉得讽刺。 小金子兴高采烈地到厨房去,把前边大殿里的评价转述给苏妙听。 小金子感觉自己今晚要发达,皇上龙颜大悦,他作为上菜的总管,皇上高兴时,肯定会赏赐跟今晚的国宴有关的所有人,到时候他一定会得一个大大的封赏,说不定还能升个职。 “你为什么会做我国的烤蜗牛?”胡非很凶地瞪着苏妙,怀疑地问,他现在比做第一道菜时更加气愤。 苏妙看了他一眼,没回答他,似笑非笑。 为什么会做?她主攻的可是西菜。为什么会赢了同样是做西菜的胡非?笑话!他是哪个年代,她又是哪个年代的,她可是在六星级酒店的西餐厅工作过许多年,经验、手艺、最高级的修行,比不赢他才有鬼。 跟她比做西菜,她玩不死他! 估计是因为前两场的比赛结果不尽人意,第三道菜胡非终于开始卖力了,虽然他仍旧看不起苏妙这个食土国的臭丫头,可却不敢再掉以轻心。他本来是抱着玩一玩就能交差的心态来的,现在却发现作为对手的这个女人好像十分厉害。他的心里憋着一股气,黑沉着一张脸,羊毛胡子下面的嘴巴紧紧地绷着,深陷在眼窝里的绿眼睛闪烁着可怕的光芒。 第三道菜用的食材是科西国最惯用的肉类——牛肉。 科西国畜牧业发达,他们有大片的农场用来养殖牛羊,牛羊也是他们的主要食物。因为在他们的国家牛羊是用来吃的,而不是像岳梁国,牛主要是用来耕地,羊主要是野生的,所以科西国的牛肉养殖即使是用现在的眼光看也很厉害。他们饲养专门用来食用的肉牛,已经改良过许多次,据说科西国宫廷中的肉牛都是用红酒来饲养的,肉质软嫩,浓香细滑,牛肉的纹理有如霜降,即使苏妙看,不可否认,这是真高级的牛肉。 苏妙突然很想向科西国要两头肉牛来养,要来一公一母,让它们两个繁殖,生小牛,挤牛奶,然后她就可以开牛肉养殖场了。 这是个好主意,苏妙的眼珠子开始滴溜乱转。 “你又在想什么呢?”佟染看她的眼神鬼鬼祟祟的就知道她肯定又神游太虚了,无奈地问。 苏妙瞅了他一眼,忽然开口,道: “你说,我要是向科西国的人要两头牛,他们会给我吗?” 佟染没想到她在想的居然是这个,哑然无语,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正当苏妙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只听他用异常无奈的语气哭笑不得地说: “你若想要,我找人去科西国给你买两头不就完了,两头牛也能让你打主意,你有那么穷吗?” 这个人绝对是在鄙视她,鄙视她是个穷鬼,他是豪门少爷他不在乎,她可是到现在连扩建店铺的钱都没攒齐呢,他高傲的嘴巴跟他这个人一样惹人讨厌! 苏妙恼怒地瞪了佟染一眼,没好气地说: “要你管!” 佟染:“……” 这一回对面的胡非没有因为他们吵闹大声嚷嚷,之前他们这边出一点声音他都会大嚷大叫,警告他们不许说话不许破坏他的思路,现在的胡非已经将注意力完全放在自己做的菜上,对一切噪音充耳不闻。 他将肥瘦均匀的牛肉纯手工用刀子切成一条条粗细均匀长短相同的肉粒,加盐、黑胡椒、茴香、迷迭香、辣椒粉、芝麻、圆葱、西芹、柠檬汁混合在一块,搅拌均匀,然后将这些肉粒摆放在盘子里,用双手做成粗圆柱状,打一颗鲜鸡蛋,只要蛋黄,将新鲜的生蛋黄放在圆柱形的顶端。 苏妙在胡非做到一半时才看清胡非的做法,先是一愣,紧接着扑哧一笑。 “又怎么了?”佟染虽然认同苏妙的手艺,可是和她共事之后他才发现,他再也不想和她共事了,她太磨蹭,还经常冒出奇怪的点子,或者想一些莫名其妙的压根就不应该在现在这种场合下思考的事,不紧不慢、自信满满、固执己见、完全听不进去别人的说法,这对急性子的佟染来说简直是地狱。 “你猜,他打算把那坨牛肉怎么办?”苏妙指了指对面胡非盘子里的生牛肉,似笑非笑地问他。 “啊?”佟染一愣,皱着眉,耐下性子去看对面的胡非,盯着那盘生牛肉,“谁知道,不是烤就是蒸,还能怎么办?” “错了。”苏妙轻声细语地说,似笑非笑,“他们会把那坨牛肉让人端出去,让前面那帮人生吃。” “啊?”佟染难以相信,以为她又在胡说八道,嗤笑了一声,“怎么可能,他要是真那么端上去,皇上还不得砍了他。” “啧啧啧,没见识,那可是鞑靼牛排。”苏妙笑吟吟地道,笑容有点高深莫测。 “达什么?”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有点自言自语的意思,佟染没听清,但又觉得她应该是在和自己说话,于是问。 “没什么。”苏妙慢吞吞地转过身,去看烤架上的牛肉片,翻了个个儿,又刷了一层酱汁,笑嘻嘻地说,“好的牛肉,生吃,才能吃出最为纯粹的细腻鲜嫩的肉感,就像鱼脍一样。” “少胡扯了,牛肉和鱼肉能一样吗,鱼肉生吃吃的是鲜,牛肉生吃吃的是血,茹毛饮血是野人才干的事。”佟染不赞同地驳斥道。 他话音刚落,那一头,梅杰把上菜的宫女叫进来,一盘盘新鲜的生牛肉被交到宫女手中,让宫女们的花容在瞬间变了颜色。 小金子不可置信,赔着笑脸问: “胡、胡非总管,这菜不再做做,就这么奉上去?” “不是让你上菜么,哪那么多废话。”梅杰在将小金子的话翻译给胡非后,胡非没好气地嚷嚷了句,于是梅杰对小金子说。 “可是、可是……”小金子可不敢把生肉端去给皇上,他怕掉脑袋,小心翼翼地提醒,“这是生的啊!” “就是生的!还不快去!” “这……”小金子跟这两个外国人说不通,不由得将求助的眼光投向苏妙。 “小金子公公,你端上去吧,这道菜就这样,这是他们国的特色菜。”苏妙笑吟吟地说。 虽然小金子还是有点不相信,但苏妙发话了,他的心里好歹有了点底,满脸悲催地应了一声,认命地吩咐宫女将一盘盘生牛肉端了出去,战战兢兢地去上菜。 佟染同样不可置信,眼看着那一盘盘生牛肉按顺序被送了出去,愕然: “还真是野人!” “其实很好吃的,你想啊,甘香鲜嫩的霜花牛肉沾上略带腥滑的鲜蛋黄,混合在一块,更能体现出牛肉的鲜嫩多汁。西芹的特殊香味,酸豆的咸酸口感,融入进微微残余辛辣的味道里。粉嫩的肉丁滑进喉咙,丰美,口感浓郁,假如再搭配一杯相对厚重些的红葡萄酒,那瞬间的口感……”苏妙声情并茂地说着。 “只会让人觉得恶心。”佟染毫无感情地打断她。 “是刹那即为永恒!”苏妙不服气地反驳。 “人从最初的茹毛饮血,到后来会使用火,用火来烧烤食物,再到现在能够熟练地利用火去做各式各样的美味佳肴,这是饮食的前进过程,像这种违背前进过程,强硬地回归原始的做法,美其名曰是为了给人最纯粹的食物本味,简直可笑!” 苏妙“嘁”了一声,撇了撇嘴:“你这是头发长见识短,人类的前进过程就是会在某一个时间节点重新返向原始的过程。” ……居然说他头发长见识短?你的头发比我的更长好吧,你算老几啊! 佟染的肺子都要被她气炸了,可还是要继续给她当助手,他到底是为什么来给她当助手的? 他已经气到忘记了。 “二位,”沉默寡言的阿吉到底还是没能忍住,上前一步,介入二人之间,语气生硬地说,“能不能先把第三道菜做完你们再继续交谈,科西国的御厨已经上完菜了,人也已经走了,只剩下我们了。” 听他这么一说,苏妙和佟染才发现胡非和梅杰已经走掉了,人家三道菜都做完了,走掉也是正常的。 苏妙很高兴,没有胡非时不时地瞪她,她终于可以轻轻松松地继续刷酱汁了。 前面的大殿里。 也算是预料中的反应,在岳梁国人看见鞑靼牛排被端上来的一刻时,脸集体绿了,他们现在的心理活动和佟染的描述完全一致,出于礼貌勉强尝了一口之后,脸不只是绿,而是一阵白一阵绿。 “这是什么玩意儿!”梁锦把银匙扔下,没好气地说。 此时人们的心理活动是一致的:文雅一点的在心里说“此物实在恶心”,粗暴一点的则直接在心里怒骂“这他娘的也太恶心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二章 黄金牛肉饭 科西国人却对生牛肉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这道菜在他们国家是最高级的菜肴之一。 “所以我才说,他们就是一群野人!”梁锦啜了一口酒,冷哼了一声,厌恶地说。 回味压根就没动筷子,慢吞吞地啜着一杯酒,一杯酒都喝了半个时辰了还没有喝完。 就在这时,第二批宫女有序地走进来,每个人手中的托盘上是一只青花海碗,这大概就是苏妙姑娘的最后一道菜了。 因为前面的两道菜,人们的注意力不自觉的就被苏妙的菜肴吸引,即使是对生牛肉的味道非常满意的科西国人,在宫女进来之后亦忍不住抬起头,去看托盘里的东西。 大碗很普通,碗里的东西乍一看也很普通,可散发出来的味道却不普通,非常浓香,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除了浓香,他们想不到还有其他词汇可以形容这股味道。 取牛身上最软嫩的牛里脊肉,切成厚薄适中的长方形肉段,用盐、鲜酱油、姜汁、米酒腌制入味,将牛肉段取出来,用竹签以旋转的方式穿进去,将牛肉段串成串,固定住。 将串成串的牛肉段放进烤炉中烘烤,烘烤中不时翻面继续涂抹酱汁,在牛肉段烤好即将取出时,在牛肉段上刷少许蜂蜜,洒上白芝麻。 这一道菜肴的做法,除了牛肉用的是科西国带来的牛肉,剩下的食材全部是岳梁国地产的。刚刚在厨房里,姜大人对苏妙的这个做法满意得都快要喜极而泣了,苏妙做的第一道菜和第二道菜怎么看都不像是岳梁国的菜,到第三道菜时,她终于回归了,她终于明白了他的苦心,他们是岳梁国人,虽然用的是科西国提供的食材,可在对战科西国的厨艺时,他们还是应该用自己国的手艺去战胜对方,这样的他们才算是岳梁国人。 黄金牛肉饭其中的白米选用的是岳梁国皇家田庄里生产的雪银米,雪银米是皇室一族唯一会食用的白米,平常他们吃的都是碧粳米或紫米。雪银米的产量很低,只在梁都生长,米形圆润,米色乳白,过水蒸熟之后,虽颗粒分明,却不硬,反而软糯,并稍稍带了那么一点弹性。 苏妙也是前两天去回香楼听回香告诉她时,才知道梁都居然有这种大米,她十分想尝试,可回香跟她说,雪银米产量太低,而且是专供皇宫的,即使是回香手头也没有雪银米。苏妙有点遗憾,从回香楼回来她一直想尝试用雪银米做一次,结果今天真的试上了,苏妙很满意。 在碗底铺上一层酱汁浓郁的牛肉段,在牛肉段上铺一层雪白香糯的雪银米,再在米饭上铺上一层肉汁充沛的牛肉段,再铺米饭,再铺牛肉,一直铺到将瓷碗填至八分满,将之前用来刷牛肉的酱汁以小火煮开,之后浇在牛肉饭上,撒一层芝麻,点缀青葱末,摆上翠绿的豆苗。 经过烘烤的牛肉最外层被烤干了水分,因为酱汁的作用,最外层口感紧致,泛着烤肉酱的浓甜。也正是由于酱汁的作用,牛肉表面的肉质因为热度骤然收紧的原因,牛肉内层的油脂和水分被牢牢地锁住,同时被锁在其中的还有腌透进牛肉最深层的香料味道,鲜甜交织,滋味浓厚,令人垂涎。 当肉质表层的酥脆感随着酱汁向味蕾深处更深地渗透并逐渐消失时,牛肉内里的肉汁流了出来。微微锁紧的脆层下,肉质十分松软,十分软嫩,只需筷子轻轻一掐,牛肉段就能够从中间断裂,露出牛肉段粉红色的横截面。更充沛的油脂流淌出来,半透明的金色肉汁缓缓流出,落在雪白饱满的米饭上,灼热的温度使米饭的甜香更轻盈地飘起来,飘散在空中,引人垂涎。 每一粒米中的水分都被恰到好处的保留下来,既不会干硬,也不显得过于柔软黏糊。白米的芬芳中挟着一丝淡淡的清甜,虽是甘甜的,却不是甜的发腻让人不舒服的那种甜味,而是自然的清甜,天然的清甜,不用力过猛,不矫揉造作。米粒在唇齿间被碾碎,一股清香伴着一丝淡淡的甜迎面扑来,熏人欲醉。 这样香糯的米饭混合了浓厚多汁的牛肉,又被浇入甘香醇美的酱汁,只要稍加搅拌,一勺沾满了肉汁的牛肉饭入口,唇齿生香,回味无穷。 一碗黄金牛肉饭下肚,尤其是食量大的科西国人,总觉得意犹未尽,却又不好意思吆喝“再来一碗”。 “突然觉得你娶了苏妙也是一种福气。”回甘吃到一半时,突然冲着回味的脸感慨道,“你看,他们全在用羡慕的眼神看着你。” 回甘指的是吃光一碗牛肉饭之后没有满足还想再吃几碗的那群人,他们以为这饭是苏妙做的,回味娶了苏妙之后苏妙会天天做给他吃还不收钱。 回味在心中冷笑,整个苏家的早饭都是他做的! 就在这时,突然觉得嘴里不太对,好像有什么东西硌在牙上,硬硬的,和之前软糯的口感不一样,他皱了皱眉,手伸进嘴里把硌了他牙齿的东西拿出来,心里狐疑该不会苏妙一着急把什么东西落在饭里了吧。 取出来一看,愣了一下,居然是一块圆圆的白萝卜,这白萝卜明显就是一张脸,圆溜溜的脸上用刀刻出了大大的眼睛,一只眼睛带笑睁着,另外一只眼睛抛媚眼似的闭着,上面的睫毛老长。这张圆脸上最显眼的莫过于嘴唇,嘴唇占据全脸的三分之二,雕刻的极为生动,冲着他高高地噘着,上面的每一条纹理都十分鲜明,即使没有上色,这张噘起来的大嘴也能很明显地看出来,这是一张嘟起来的烈焰红唇! 回味皱着眉,盯着那只圆脸看了一会儿,突然噗地笑出声来,手撑住额头,揉搓了两下眉心,他笑如春风。 他真是服了她了! 回味突然笑出声来引起许多人的注意,人们皆用惊诧狐疑的眼光看着他,在心里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居然让小少爷如此高兴? 坐在他身旁的回甘和梁锦听见笑声同时凑过来看他手中的圆萝卜,回甘最先看出来那表情是什么意思,呵呵干笑了两声,缩回脑袋,一脸怨念:今天是什么日子,他都坐在长安宫里了干吗还要看这腻人的玩意儿? 梁锦这边估计是有代沟,想了半天才想明白这表情是什么意思,满眼嫌弃,低斥了句: “也不看看场合,不像话!” 回味没搭理他,把圆萝卜在清水里泡了泡,取帕子擦干,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梁铄这顿饭吃的特爽,这大概是自他当皇帝以来在国宴上吃的最爽的一次,笑容满面,低声对梁效说几句话,梁效站起来,笑着对科西国的王子说: “科西国的王子殿下,我岳梁国厨师的烹调手艺,不知王子殿下可还满意?” 科西国王子站起来,哈哈一笑,他对岳梁国倒不像他们国的大公爵对岳梁国充满了傲慢和蔑视,没有人会拒绝美味的食物,他喜欢美食,也热爱美食,今天岳梁国准备的菜肴毫无疑问打动了他的心,他满意地说: “贵国厨师手艺高超,我国的这个御厨的确是比不上,听说贵国的厨师是个姑娘,能否叫出来让本王子看一看,能做出这些美食的姑娘,本王子愿用千金来赏赐。” 赏赐不赏赐梁铄并不在意,他高兴的是科西国认输了,虽然只是一个厨艺表演赛,可科西国认输了,这是一个好彩头,也是一个好兆头,明天还有更多的比试要周旋,有了今天这一场在前,明天一定能够更顺利。 …… 厨房里。 苏妙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霍地跳起来,不可置信地道: “什么?千金?” “是。科西国王子对姑娘的手艺十分满意,说是要赏赐姑娘千金,皇上命姑娘进长安宫面圣,顺便领赏。”小金子也替她高兴,笑嘻嘻地说。 “千金!千金!”苏妙不敢相信,嘴里念叨着,脑袋一片空白,她现在唯一知道的就是“千金”,很快,她的眼睛变成了两坨大大的黄金,她一阵风似的冲出去,冲到隔壁的换衣间,以最快的速度梳洗换装,然后又一阵风似的冲回来,对小金子道,“咱们走吧!” 佟染看着她异常积极的模样,哑然无语,用哭笑不得的语气问: “你就那么喜欢银子?” “废话!没有银子怎么让你滚出丰州!”苏妙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催促小金子快走。 佟染的脸刷地黑了,冷森森地道:“你就是有千金也没办法让我滚出丰州。” 苏妙没搭理他,扭头对阿吉说:“你和我一块去吧,菜是你和我一块做的,赏金也有你一份,不过你别指望我和你五五分成,你只是帮我打了下手,别说我小气,就分你一成好了!” 听了这话的人们眼睛都直了,千两黄金的一成也是不少的,去乡间仔细过活弄个乡绅做做绝对不成问题,而阿吉只是帮忙切切菜打打下手,居然就能分得一成金子,别说旁人,就是阿吉自己也愣住了。 小金子一脸羡慕嫉妒恨地瞪着他,心想大部分菜都是苏姑娘自己做的,他只是帮忙打个杂,竟然能分到金子逆天改命,这个杂种小子真是好狗运! “虽然我讨厌你,可一码是一码,你那份我也会给你,不会赖账的。”苏妙双手抱胸,扬着下巴,一脸高傲地对佟染说。 佟染挑眉,看了她一眼,见她虽然在忍耐肉疼却并不是随便说说,哧地笑了,将手里的折扇在身前转了半个圈儿,他随之转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 “一脸割肉的表情,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我才不稀罕女人给的金子!” “女人怎么啦!你上哪去?要面圣了!”苏妙冲着他的后背嚷嚷。 “我不会跟在一个女人身后,再说,也没叫我。”佟染说着,并不回头,冲她摇了摇手里的扇子,人已经出门去,很快不见了踪影了。 苏妙撇了撇嘴,这人的态度真让人火大! 不再去理睬佟染,苏妙带着阿吉去长安宫面圣,准备领赏。 长安宫内。 科西国王子在表述完想要见岳梁国厨师的念头后,接着又说: “本王子还有一个请求,希望岳梁国的皇帝能够答应。” 负责翻译的梁效一愣,不知道他口中的“请求”是什么,眉微皱,照实将他的话翻译出来。 梁铄也是一愣,不过因为刚刚的表演赛苏妙赢了,他的心情正好,含着笑道: “王子请说。” 科西国王子笑着对自己的翻译官说了几句,翻译官立刻笑容可掬地对梁铄道: “岳梁国皇帝,我国王子说,王子在岳梁国遇见一女子,对该女子一见倾心,想要将这位岳梁国女子带回科西国去,请岳梁国皇帝答应。” 梁铄没想到他想说的居然是这个,皱了皱眉,皮笑肉不笑地问: “让王子一见倾心的岳梁国女子,王子可知道此女的身份?” “只是一位民间女子,并不是梁都本地人,是外省人,现在正住在梁都内的一家客栈里,听说是陪伴姐姐一块来的。”翻译官回答说,他刻意说了“民间女子”,好像是让梁铄放心似的。 梁铄却并没有放心,反而有些不悦,因为他听翻译官的意思,科西国的王子似乎并没有和这个岳梁国的姑娘两情相悦,而是像坏蛋一样暗地里去调查了人家姑娘的私隐,还要带回科西国去。科西国由于教义,是一夫一妻制的国家,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他们的私生活更加混乱,王子是不可能娶民女做王妃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要把民女带回科西国去,带出去却不娶,如果人家姑娘不愿意,这和强抢民女有什么区别? 正在这时,小金子进来通报道: “启禀皇上,苏姑娘已经到了,正在大殿外候着。” 梁铄立刻道:“让她进来。” 很快,苏妙带着阿吉从大殿外面进来,来到御座下,跪下去,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梁铄说了句“平身”,苏妙站起来,还没来得及去找回味在哪,就听见一个人操着科西国语冲着她叫嚷起来: “是你!就是她!就是她妹妹!” “岳梁国皇帝,我国王子说,让王子一见倾心的那位小姐就是这位小姐的妹妹。”翻译官指着苏妙,对梁铄说。(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三章 抢亲 苏妙一脸茫然,她只是过来领个金子,这是什么情况? 她回头,望向刚才大嚷大叫的年轻男子,这人穿着科西国的传统服饰,类似短袍子的外衣,上面镶嵌着宝石,肩膀上还点缀着华丽的野鸡羽毛,马裤露出半截在袍子外面,脚上是一双靴筒高高的牛皮靴子。 男子的身材非常壮实,即使被袍子遮掩,依旧能够看到他衣衫下凸起的肌肉。卷卷的头发十分蓬松,看上去像羊毛一样,留着浓密的胡子,从眉眼和脸型轮廓来看,这青年其实很英俊,当然了,他的长相不符合岳梁国的审美,八成的岳梁国人觉得科西国人长得像马猴子。 马猴子王子突然离席,三步并两步走到苏妙面前。 与此同时,坐在对面席上的回味蹙眉,站起身,在科西国王子还没有冲上去之前,已经挡在苏妙面前,拦住他,用不善的眼神看着他。 科西国王子一愣,他也不知道这个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就像是飘出来的,刚才明明还坐在桌子后面,眨眼的工夫居然就拦在自己面前了,这是怎么回事?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 “啊,这不是在云台寺搭讪的那个么?”苏妙靠科西国王子的大胡子认出来了,十分惊讶。 “他搭讪你?”回味的脸冷了下来,问她。 “不是我。”苏妙否认。 科西国王子费了许多工夫才大概查出梦中女神的身份背景,本以为要再见面需要很多工夫,没想到第一次进宫就碰见了女神的姐姐。他十分激动,看见苏妙就像看见了亲人似的,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懂自己说话,隔着回味冲着苏妙的脸问: “你妹妹呢?” “妹妹?”苏妙一愣,跟着他的语调下意识就把他们国的话给说出来了。 科西国王子没想到她居然听懂了,也不管她是怎么听懂的,面露喜色,点着头说: “本王子对你的妹妹一见倾心,要带你的妹妹回科西国,你们要多少,开个价!” “……”苏妙从来没见过这么简单粗暴的求婚,简单粗暴到让她想一巴掌抽上去,她翻了个白眼,“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科西国的翻译官十分机灵,闻言,上前一步,笑着翻译: “苏小姐,我国王子说,王子对您的妹妹一见倾心,想要将您的妹妹带回科西国去,听说岳梁国嫁女儿都需要收聘金,王子问,您家想收多少聘金?” 这翻译官不仅会说岳梁国语,大概还是个岳梁国通,居然自己加上了“聘金”二字。 “我国王子对苏小姐的妹妹一见倾心,想要将苏三小姐带回科西国去,贵国有典故说才子配佳人,我国王子一表人才,能和贵国的小姐成就一双眷侣,岳梁国皇帝成人之美,想必对这桩美事是喜闻乐见的。” 他知道这里是皇宫,是皇上的地盘,还机灵地替他家主人问了皇上一句。 梁铄不仅惊讶科西国王子看上了本国的民女,更让他惊讶的是这王子看中的人居然是苏婵,才子配佳人,想着“佳人”二字再去想苏婵那个孩子,他总觉得怪怪的。 国宴上居然出现了这种莫名其妙的事,他有点无语,干咳了一声,才要开口,一个人霍地站起来,语气略显激动,大声道: “皇上,此事万万不可,苏家三姑娘已经有婚约在身,怎么能和科西国的王子到科西国去呢?” 此话一出,全场都愣了一下,事件的开端不仅莫名其妙,这走向似乎也要越来越玄乎。 说话的是景阳长公主,在听见科西国王子要求带走苏婵时,她的心咯噔一声,当时就坐不住了。为了两国友好,只要不是影响国家利益的要求皇上一般都会满足,只是一个民女,既然王子开口要了,给他就是了,说不定大家还会在心里羡慕这个民女的好运气,一个民女被王子看中,管她去科西国做什么,能跟着身份尊贵的王子,是这个民女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可是梁琦不能忍,科西国是什么地方,航海需要半年的国家,去了就回不来了。更何况语言不通,风俗也弄不明白,长相还不一样,再有科西国是信仰宗教的国家,在梁琦的心里,信仰宗教的国家都和从前的清衣族一样残忍又冷酷,她怎么能眼看着他们把苏婵推进狼窝去,一旦苏婵去了科西国,她这辈子都见不到她了。 于是梁琦什么也不顾了,猛地站起来,抛出一记重磅,连她的丈夫静安王都被她吓了一跳,惊诧地看着她。 梁铄也愣了,苏婵有婚约,他怎么没听说过? “婚约?” “回皇上,是这样的,贵妃娘娘日前曾说,武王妃的身子一直不好,武王殿下成亲许多年依旧子嗣单薄,贵妃娘娘和臣妹闲谈时,曾托臣妹帮忙留意选一个模样好性子好的姑娘给武王殿下做侧妃,臣妹答应了。后来武王殿下找到臣妹,对臣妹说他和苏二姑娘的妹子也就是苏家三姑娘两情相悦。臣妹思来想去,苏三姑娘相貌清秀、性情温柔,虽然少言,可一看就是个贤惠的女孩子,虽然出身市井,可等苏二姑娘成亲之后,苏二姑娘的妹子这身份也不算差,只是一个侧妃,勉强够格。最要紧的是这孩子好,武王殿下也喜欢,所以臣妹就把这事给揽下来了,替武王殿下和苏三姑娘做了这个媒人。” 梁琦说的相当流利,如果苏妙不是苏婵的姐姐,她听着听着也以为梁琦说的是真的。 在场的人从皇上到大臣皆一脸懵逼,别的不说,中秋宴大家都见过那位以为是苏家三小子的苏家三姑娘,相貌清秀?温柔贤惠?这说的是一个人吗? 薛贵妃的脸色很难看,这都是什么玩意儿?之前一直是事不关己模样的梁敖这会儿望向梁琦,一脸高深莫测,他没有表态,任由各种猜测。 梁琦看着他。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了两次,梁敖站起来,面向御座方向,开口说: “父皇,姑母说的是真的,儿臣和苏三姑娘情投意合,已经请姑母做媒,本想等着女方家赞同这桩亲事之后再向父皇禀报,没想到……” 他跪下来,一本正经地说: “父皇,儿臣对苏三姑娘是真心的,求父皇成全。” 婚姻大事遵父母之命,这个婚姻大事指的是迎娶正室,侧妃虽然叫做侧妃,但身份上确确实实是妾,妾不会上宗谱,所以在程序上没有那么严格,人们也只是把这件事当做是武王殿下的风流韵事来听,见他说的声情并茂,大部分人都信了。许多人开始在心里面羡慕嫉妒恨,不愧是苏二姑娘的妹子,假小子的苏三姑娘居然不声不响地拿下两个皇子,一个是岳梁国的,一个是科西国的,还在大殿上公开抢人。 年轻的女孩们个个咬牙切齿,这世道,男人都瞎了眼吗? 梁铄凉凉地看着一脸情深的梁敖,他听说过梁敖和苏家三姑娘的绯闻,但他不信,正常男人都不会看上苏婵那个假小子吧,除非这个男人有断袖之癖。比起梁敖喜欢苏婵,梁铄心中的猜测更倾向于他是想卖个好给回味,间接的算是卖好给瑞王府。至于梁琦为什么突然跳出来,梁铄没想到,看来又一个疑点开始了。 不过就现在的情况来说,梁敖认下也好,自己家的事可以等科西国走后关起门来解决,答应科西国王子带走苏婵这件事本身对岳梁国没什么用处,去了也是做外室,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外室对本国无用不说,就苏婵的那个脾气,严重一点,万一弄出个恶性杀夫事件,说不定会引起两国战争。 可是强硬地拒绝太伤和气,男人在桃花事上最要面子,伤了面子坏了表面上的融洽并不好。最好的拒绝方式就是苏婵已经有婚约了,可婚约方是平民从身份上来说压不住,对象是梁敖这个皇子就好说了,科西国只是来试探的,也不是想在现在立刻发动战争,抢皇子的侧妃,在做之前他至少得掂量掂量。 苏妙的想法和梁铄不谋而合,梁敖可以放到一边,首先得把科西国这个白痴给打发了,她不希望因为苏婵的事引起岳梁国和科西国的摩擦,两国起摩擦对谁都不是好事,她更不想让苏婵莫名其妙地被带去科西国,所以她没有说话,静观其变。 科西国王子已经一字不差地听完翻译官的翻译,听说苏婵已有婚约,对象居然是岳梁国的二皇子,他的脸果然黑沉下来。他对着翻译官说了几句话,翻译官点了点头,对梁铄道: “岳梁国皇帝陛下,我国王子说,苏三小姐尚未婚配,有权选择一个更适合她的男子,我国王子对苏三小姐的心意天地可鉴,如果贵国王子自认为对苏三小姐的心意不输给我国王子殿下的话,明日两国演武时,我国王子诚邀贵国王子决斗,失败者必须放弃,胜利者带走苏三小姐,不知贵国的王子有没有这个胆量,与我国决斗?” 一般情况下,在梁敖认下苏婵之后,哪怕是真的喜欢,出于礼貌也应该表示放弃,科西国的王子不仅没有放弃,反而提出了一个挑衅。 梁敖看了科西国王子一眼,对方一脸高傲,用居高临下的眼光,似在轻蔑地怀疑他敢不敢接受这桩挑战。 这已经不是争抢姑娘的问题,这已经上升到皇室的尊严,国家的尊严。 被这样轻视,梁敖怒了,眸光黑沉,冷冷一笑,道: “既然科西国的王子希望,本王乐意奉陪。” 科西国王子听完他的回答,轻蔑地哼笑了声,面向梁铄,说了几句话,翻译官紧跟着翻译道: “岳梁国的皇帝陛下,我国王子说,明日的比武请让苏三小姐在场,王子说,一定要让苏三小姐看看,科西国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男人。” 他其实是在说,岳梁国的男人不是男人。 岳梁国的男人集体怒了。 科西国王子趾高气昂地放话,接着直接带领科西国的使团退席,临走时还不忘用嘲讽的语气撂下一句: “我国的王子十分期待明日的演武会。” “我国的王子”十分期待演武会的什么,即使不用说,人们也明白了,他们认为自己赢定了。 科西国人中途退席,梁铄龙颜大怒,狠狠地骂了句“一群野人”,宴会直接散场,梁锦、军务大臣和诸皇子接着进了蓬莱宫。 苏妙同样恼火,科西国那个蠢货不仅要强抢她妹妹,还赖了她一千两金子! 她火冒三丈地回到薛明楼,等到又偷跑出去夜游的苏婵终于回来了,她黑着脸在房间里堵住她,苏婵这时候才知道自己居然成了红颜祸水。 “那厮是白痴吗?”苏婵怒极反笑,“带我回科西国?他是男的吧?回了科西国是我睡他还是他睡我?” “谁睡谁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白痴看上你了。”苏妙道。 “戳瞎他的眼,他就是想看也看不见了。”苏婵嗤了一声,冷笑着说。 “武王为什么会认下你?还有那个景阳长公主,从头到尾跟她有关吗,她居然第一个发话?”苏娴坐在床上,靠着床柱,漫声说。 “现在的男人,莫非都好男风?”苏婵用无法理解的语气道。 苏妙瞥了她一眼,没忍住,开口打击她说:“就算你打扮得再像男人,女人有的你一样没少,男人有的你一样没有,这辈子,你只能是女人。” 苏婵的脸刷地黑了,她不高兴地看了苏妙一眼,霍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苏妙长长地叹了口气。 苏娴看着苏婵出去了,又听见苏妙的叹息声,皱了皱眉: “从前只以为她年纪小,不懂事,她还真把自己当成男人了?” 苏妙用手搓着脸颊,没有说话。曾经她也以为苏婵长大一些就好了,她努力为她营造出好的家庭氛围,让她感觉做个女孩子也没什么不好,她以为她会自己想通,可成年后的她性别认知障碍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严重了。苏烟在进入青春期后开始努力想去做一个男子汉,可苏婵没有任何改变,反而现在的她似乎已经认定了她是一个男人。 苏妙头疼。 “明天我也去吧,就你们俩,我不放心。”苏娴说,她真正不放心的是苏妙对苏婵的纵容。 苏妙点了点头。(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四章 假面 静安王进了蓬莱宫,梁琦等了他半个时辰,直到宫女进来通报,说静安王已经从蓬莱宫出来,可以回府了,她才离了自己原来的寝宫,向宫门走去。 半路上,她遇到了梁敖。 梁琦并不意外会遇见他,如果二人没有相遇她才会觉得奇怪。 “姑母要回去了么?”梁敖上前一步,礼教周全,客客气气地说。 梁琦点点头,勾着嘴唇看着他,目光上上下下,似在审视。 梁敖一动不动,任由她打量,须臾,浅笑着问: “姑母可还满意?” 梁琦笑笑,淡声道:“你放心,只要你好好待婵儿,你想要的,姑母会帮你。” 梁敖莞尔一笑,客客气气地拱了拱手: “多谢姑母。” 梁琦满意地微笑,错开他,款步离去。 梁敖立在朱红的宫墙下,望着她虽饱受岁月洗礼却依旧窈窕多姿的背影,她的下巴高高地昂着,那是皇族公主与生俱来的自傲,他的唇角似有若无地勾起,看起来有些高深莫测。 就在这时,一个太监走过来,请了安,恭恭敬敬地道: “武王殿下,贵妃娘娘请殿下过去一趟。” “知道了。”梁敖淡淡回答,转身,向母亲的寝殿走去。 半路上,正好碰见同样刚从蓬莱宫回来的梁故,梁故看见他,微怔,顿了顿,上前一步,请了安,唤声: “二哥!” 梁敖点了头,没打算和他过多寒暄,正想继续往前走。 “二哥真打算纳苏二姑娘的妹妹做侧妃?”梁故笑着问他。 梁敖停住脚步,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反问: “刚刚在长乐宫你没听清楚?” “听清楚了,只是没想到,有些吃惊罢了。回味跟咱们算是堂兄弟,二哥纳了回味未来的小姨子,那将来二哥和回味既是堂兄弟又是连襟,这还真是亲上做亲。就是不知道苏家三姑娘是否愿意,我听说那姑娘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男孩子。” “听谁说的?在背后嚼姑娘家的舌根子,想必也不是正经人。苏三姑娘只是不喜奢华穿着简洁,那种闲话七弟以后还是少说,虽然为兄只是纳一个侧妃,可那也是你的嫂嫂。”梁敖似笑非笑地道。 “是。”梁故态度恭谨地应了一句。 “对了,”梁敖突然问他,含着笑,道,“你可有太子哥的消息?太子哥去鲁南许久,一直没传回消息,我有些担心。你在鲁南有几个朋友吧,可有人对你提起过?” 梁故眸光微闪,面上露出一丝忧虑,摇了摇头: “没有,鲁南大灾,人人自危,哪还有人会有闲工夫给我写书信。太子哥一直以来都是咱们兄弟几个里面最有办法的,太子哥大概是忙着彻查担心打草惊蛇才没有消息,二哥不用太担心。” “说的是。”梁敖望着他的眼,似笑非笑地说。 梁故在他含着笑意的眼光里,不知不觉的,一丝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上后脖颈,虽然面上的笑容并没有变化,可梁故自己却觉得现在的表情有些僵硬,心莫名地有点紧张。 五个皇子中,最让三个弟弟忌惮的兄长并不是最有可能登上皇位的太子殿下,而是无论威望还是才能都能够与太子比肩的二皇子武王,武王殿下虽时常微笑,可他的微笑却可以带来让人不寒而栗的威慑力。 “稍后回府吗?”话题一转,又变回了家常,梁敖笑问。 “是。”梁故勉强维持着唇角勾起的弧度,点点头。 “有工夫多去瞧瞧你五哥,今天我看他脸色还是不好,你跟他最要好,多关心一下他的身子。”梁敖笑着说,一副好兄长的样子。 “是。”梁故点头应了。 二人又闲话几句,便分开,一个向内宫走,一个向外宫去。双方侧身而过,朝彼此相反的方向大步走去,一直维持着的笑脸也在这一刻同时沉了下来,梁故面色阴沉,唇角紧紧地绷着,梁敖则保持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朱红的唇似有若无地勾着,他的眼里掠过一丝嘲讽。 不知不觉间,老七已经从那个只会腼腆地黏在老五身边的小跟班长成了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男子,虽然和从前相比多了几分小聪明,可惜骨子里还是一个蠢货,一个能为了目的牺牲所有,可以疯狂地不择手段的蠢货。 …… 御花园。 天已经黑下来了,尽管花园中宫灯色彩缤纷,可暗影处还是难以看清。 花园的暗影里,一株茶梅悄然绽放,颀长的身影站在梅树前,比梅树高了一大截。尽管周围漆黑一片,可是单凭一片高大的影子就能够轻易辨认出来,毕同就是凭着这个影子认出来的,他悄无声息地走过去,轻唤了声: “殿下。” 梁效没有说话,他在抚弄枝头的梅花,他个子高大,手也大,比旁人大一圈的手掌和弱小的梅花相比越发显得那花朵可怜,他捻着花枝,望着枝头的梅花,顿了顿,忽然双指轻轻一掐,花枝无声折断,枝头的花朵微微颤动,落下几片花瓣。 “阿吉已经被安格公爵带回去了。”毕同习惯了梁效的沉默,小心地察言观色了片刻,低声开口。 “安格可有怀疑?”默了片刻,梁效语速缓慢地问。 “没有,在出宫的路上偶然遇见的,是安格先发现,也是安格先叫住阿吉的,父子俩抱头痛哭,一切照殿下的计划,十分顺利。安格公爵已经决定要将阿吉带回科西国去,这一次不会再理会妻子娘家的想法,安格公爵已经决定了由阿吉作为继承人,日后袭爵。阿吉对殿下感激不尽,要我给殿下传话,说殿下的恩德阿吉不会忘记,殿下交代的事,等回到科西国之后,阿吉会立刻筹办,请殿下耐心等待消息。” 梁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扬起头,冷笑着道: “日后?日后可长着,他若是指望这个日后,也不过如此。” 毕同不知道他的意思,没敢回话。 “再次见到他父亲,他是什么样的表情?”梁效背对着他,似含着笑,漫声问。 毕同不太理解他问这个的用途,不敢随口乱说,认真想了想,斟酌着回答道: “哭了,哭的厉害,父子间的感情很深厚。” 梁效嗤笑了一声:“厨子养大的私生子果然扶不上墙,他的生父一夜风流得来的唯一儿子却是私生子,想要儿子还惧怕妻子娘家,只能把儿子送给开酒楼的厨子养,那对夫妇将他从小养大,没想到这却是个喂不熟的,在养父家一心想着生父不说,生父的大娘子弄死了他养父全家还追杀他到科西国外,他不但没有怨恨,反而一心想着回去和他的父亲团聚,这得是多蠢啊!呵!” 他冷笑了一声。 毕同不知道该说什么,把头垂得低低的,不敢出声。 “给他传话,让他尽快说服他的父亲,本王可没有那么多耐心等着他磨嘴皮子。”梁效淡声道。 “是。”毕同应了一声,就在这时,他的耳朵尖敏锐地耸动了两下,他侧耳倾听了两秒,然后低声对梁效说,“殿下,安王殿下往这边来了。” 梁效眸光微闪,轻轻向他挥了挥手,毕同领命,眨眼间消失在原地。 一阵冰冷的风吹来,梁效激烈地咳嗽起来。 “五哥,你怎么站在风里了?”片刻,梁故穿花而来,听见咳嗽声,蹙眉,解下身上的披风匆忙披在梁效身上,“天已经凉了,五哥身子不好,也不多加件衣裳,毕同呢,怎么伺候的?”他有些怒。 梁效咳嗽了一会儿才停止,苍白的脸变得红通通的,他莞尔一笑: “毕同去御医院取药了,是我说想这么走一会儿,不碍事,我又不是泥做的,偶尔冻一冻说不定身子能壮实些。” “五哥又胡思乱想了,病着就应该好好休养,受凉只会变得更重。”梁效的体弱多病都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梁故常常担心他的身体会不会太虚弱,他本来身子就不好,偏体型过于高大,高大的体型对于病体来说是很大的负担,梁效甚至常常觉得窒息,每一次梁故都提心吊胆的。 “你去哪了?”梁效转移了话题,问。 “没去哪,路上碰见二哥,聊了一会儿,来迟了,我们回去吧。”梁故笑着说。 梁效点点头,跟着他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 “我最近恍惚听说,梁都的衙门里接了许多案子,都是外省人来梁都告状的,说自家的孩子丢了,是被船拐到梁都来的。” 梁故一愣:“是么?我没有听说。” “朝堂上都在议论,你没有听说?”梁效狐疑地问。 “没有。”梁故否认,顿了顿,笑道,“五哥你身子不好,更需要安心静养,这些杂事你就不要理会了,想得太多伤身,你只要安安静静地养病,外面的事有我,你放心。” 梁效的唇角扬起,望着他的侧脸,莞尔一笑,轻声道: “说的也是,反正我也管不了。” 梁故笑了笑,二人出宫,他一直将梁效护送回王府后,才回去自己的府邸。 …… 第二天苏妙才听回味说给她当了一天帮厨的阿吉居然在当天晚上找到了自己的亲爹,在他国的领土上遇到来他国出访的亲爹,引出了一段正室谋杀私生子的狗血惨剧,身份卑微的小厨子一夜之间摇身一变成了科西国身份尊贵的公爵之子,据说未来还有可能继承爵位成为科西国的公爵大人。苏妙的心情相当微妙,昨天她的千两黄金刚被赖账,今天她的帮厨就成了别国的公爵公子,太突然太戏剧让她想说点调侃的话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演武会是从今天早上就开始了的,时间会持续一天,上午时主要是两国的军事演练和武器展示,这种场合不需要苏妙,回味自己去参加了,中午时回来告诉她,岳梁国前两场战术演习输的一塌糊涂,最后一场他老爹梁锦好不容易把比赛扳平了,可接下来武器上的较量完全是被吊打,梁锦肺子都要气炸了,可他打仗行,发明创造不行,即使气得升天,也没有半点作用。 苏妙听他这么说,有点担心了:“科西国这么厉害,该不会是打算打进来吧?” “他倒是想,可真打起来,有许多困难。岳梁国和科西国中间隔着的这片海,因为海域的问题,我们往科西国走船相对容易,可从科西国往我们这儿走船航路略险。再有两国距离太远,除非速战速决,否则他们的军船一旦被我军切断在海上,管他的军船再强,没有供给,只能活活饿死,因为这个,科西国才一直试探,没有真动手。” 苏妙扁着嘴,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 “干吗这么看着我?”回味莫名其妙地问。 “听你对这种事侃侃而谈,我莫名地觉得有点不愉快。”苏妙回答说。 “啊?”回味越发莫名其妙。 “没什么。”苏妙说。 就在这时,只听苏娴隔着房门气愤地叫道: “你这个死丫头,你穿的是什么玩意儿,你打算穿这个进宫吗?” 苏妙一愣,刚想问怎么了,房门被从里边打开,苏婵走了出来。令苏妙惊讶的是,马上就要进宫了,苏婵却没有乖乖地穿进宫时要穿的礼服,她穿了一件天蓝色的蜀锦男袍,外束绣有月白色蛛纹的银色箭袖,一头乌黑如云的长发被一只束发的银冠高高地束起,露出饱满圆润的额头,如果苏妙不是她姐姐,苏妙还真以为眼前站着的这是一位器宇轩昂清新秀逸的俏郎君。 苏妙仔细看了看她身上的衣服,狐疑地望向回味: “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的衣服吧?” “她让我给她一套衣服。”回味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用轻盈的态度来表明这个责任他不背。 “死丫头,你还嫌不够乱是不是,平常也就罢了,你当皇宫是什么地方,还不快把这身衣服给老娘换掉!”苏娴火冒三丈,高声道。 “不换!”面对震怒的苏娴,苏婵仅仅使用了两个字,就淡淡地把她姐姐给打发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五章 争夺战 苏妙说服不了苏婵乖乖地换上女装,她是铁了心要穿男装入宫,苏妙觉得她如此固执大概是因为科西国王子和岳梁国皇子集体要强抢她,心灵受到了刺激,她实在不听说苏妙也没有办法,只好就这样把她带进宫去了。 宫门口排了许多辆马车,今天下午不仅有令人惊诧和倍感期待的科西国王子与本国二皇子的决斗,还有其他关乎国家尊严的个人较量。 上午是军队间的演习和两国新武器的展示,下午则是两国能人之间的较量。通俗点说,上午是团体赛,下午是个人赛,上午虽然是重头戏,可下午的延长赛也不逊色,比武艺比射箭比打枪,如果说上午是展示国威,那么下午就是在继续挑衅添个彩头的同时再往对方脆弱的自尊心上狠狠地插上一刀。 听说上午时岳梁国输得很惨,如果下午能把场子找回来,至少丢人没那么彻底。 因为是个人赛,猜测下午由谁来出赛成了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比武赛肯定是从军队中出人,梁都的军队中多贵族之子,于是前来观赛的梁都小姐们又一次沸腾起来。 比赛的地点在上次的马球场,回味的马车一直行驶到马球场附近,他才带着苏妙三人下了车。 四个人向球场的入口处去,短短的一段路,遇见了不少从宫门口就开始步行的人,虽然有不少人上来和回味打招呼,回味都不理睬,剩下没主动和他打招呼的重臣他更是不去理会。 苏妙跟着他,听见身后有许多跟随父亲入宫的大家闺秀在小声议论,她们都在猜测让两国王子争抢的苏家三姑娘究竟是哪一位。 上一次入宫苏婵是穿女装,去打马球时因为换了球服好多人都不知道她是女孩子,这一回苏婵这种打扮更不可能有人认出来。 苏妙看了苏婵一眼,这一位老神在在,气定神闲,一点也不觉得男装穿在身上有什么不对。苏妙倒还好,毕竟她的接受能力还算很强,苏娴却完全不能接受,她的头很疼。 四个人走到马球场入口,刚要进去,只听身后有人唤道: “阿味!” 回味停住脚步,回过头,梁敖、梁敞由远及近,叫住他的人正是梁敞。 二人走到回味面前,站定,先寒暄了两句,目光才从回味身上移开,扫向站在他身后的女眷们,这一扫,梁敖就看见了站在最后长身鹤立的苏婵。 男女因为身体差异,女性普遍比男性生得娇小,所以通常情况下女扮男装以女性的身材是撑不起男性的衣服的,而按照女性的身材刻意改小,这种身材上的差距稍敏锐一些的人很容易发现。 可苏婵不一样,苏妙过了十八岁身高已经停止生长,永远停留在一米七四的刻度上,苏婵却还在长,她很快就要破一八零了,也就是说,她比有些男人还要高挑。另外虽然她清瘦,可双肩和上半身形成的线条很完美,倒三角的身材,看上去很结实,再加上这大概是女性的缺陷吧,梁敖活了二十几年从来没见过胸这么平的女人,她又容貌英气,没有一点女子的阴柔,还不穿女装,如果不是知道她是女人,能有许多人被她骗一辈子以为她是男人,虽然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经过仔细辨认确认了她是一个姑娘。 梁敖看着她,抿着唇角,他想说点什么,因为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一直抿着唇角沉默。更让他哭笑不得的是,苏婵望着他欲言又止的表情,眼神里露出几分莫名其妙。 梁敖现在的心情是啼笑皆非,看见光明正大穿了男装的她,他各种复杂,因为实在太复杂了,所有心情搅合到一块最后变成了啼笑皆非。他双手抱胸,因为过于哭笑不得,所以十分无奈,他用无可奈何的眼神看着她,啼笑皆非地道: “苏三爷,我该说你什么好?”他憋了半天,只能说出一句这样的话,他刻意在“三爷”两个字上加重语气,似有点咬牙切齿。 “你和我有什么好说的?”苏婵莫名其妙,顿了顿,莫名其妙的语气更重,她皱了皱眉,不悦地道,“你为何要用和我很熟的语气?” 这一下梁敖不仅是哭笑不得,他还有点恼火,皮笑肉不笑地道: “我不仅和你很熟,以后会更熟,要不了多久本王就会成为你的夫君,你,是本王的侧妃。” “夫君?”苏婵又皱了皱眉,她很不爽,冷声问,“那是干什么用的?” 干什么用的? 梁敖被她的问题噎了一下,这种问题他该怎么回答?现在是男权社会,女人是男人的附属,向来都是女人自问自己对丈夫有什么用处,可是他要纳的这个女人居然用一副男相来问他,夫君是拿来干什么用的。答案是有不少,可他总觉得说不出口,气氛上不对,气势上也不对。他想笑,因为她的确让他觉得十分好笑,可是他笑不出来。 “婵儿,不许没规矩,你问的问题太深奥了,武王殿下是给人做夫君的,他不可能回答出来。”苏妙适时介入,含着笑道,四处扫了一眼,见附近没有可疑的人,她重新将目光落在梁敖身上,浅笑吟吟,“昨天的事真是太感谢殿下了,殿下为了不让婵儿被科西国的王子硬抢了去,居然认下莫须有的事,影响了殿下的名声,给殿下造成了许多困扰,实在是对不住殿下。殿下放心,我们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殿下一片善心我们都能明白,舍妹什么样子我这个做姐姐的也清楚,我们不会厚着脸皮攀龙附凤的。殿下放心,我们会让婵儿尽早回丰州去,努力不对殿下造成更多的麻烦。殿下仁善,苏妙在此多谢殿下相助之恩。” 她说着,盈盈行了一礼,态度恭谨,客气。 梁敖眸光微凝,他看着苏妙,唇角的笑容转淡。 这女孩的确聪明,她明明是不想把妹妹给他,却圆滑地把她的不愿意转化成了虚伪的感激,她把昨天的事变成了是他仗义相助,说着自己家不会攀龙附凤贪慕虚荣,其实是用自贬的方式拒绝了这桩婚事,她以为婉转的拒绝就不是拒绝吗,她以为他会因为苏家的拒绝就轻易放弃吗? 他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回味已经开了口,接着苏妙的话说下去,他淡淡地道: “殿下的这份相助之恩我会还上,回味在此也多谢殿下昨日出言相助。” 他冲梁敖拱了拱手。 梁敖眸光深沉,才要开口说话,就在这时,一直站在旁边沉默不语的苏娴忽然启口,对苏妙道: “这里挺凉的,你不冷吗?” “冷。”苏妙立刻回答,望向回味。 “先进去吧。”回味说。 苏妙点了点头,苏家三姐妹一齐转身,先进去了。 梁敖的眼眸在这一刻彻底阴沉下来。 苏婵在下午的演武会上扮演着很重要的奖品角色,所以她也算是半个主角儿,坐在离皇帝的龙椅不远处的看台上,不久,在口耳相传中,她成了全场的焦点。 回甘单手托腮,用单目瞭望镜近距离地看着苏婵,摇着头,遗憾地说: “胡大娘把你生错了,你要是个小子你就觉得圆满了,是吧?”他笑嘻嘻地问苏婵。 苏婵歪头想了半天,诚实地回答,说:“现在这样有时候确实挺不方便的。” 回甘哈哈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苏娴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作为长姐,苏婵现在的处境让她既心焦又恼火,她对武王没有意见,她有意见的是苏婵要做侧妃这件事,还有最大的问题就是,苏婵喜不喜欢。虽然苏娴总是催促苏婵嫁人,可是说到底,苏娴还是希望苏婵能找个喜欢的男人出嫁,身份地位金钱名望都是虚的,两个人心心相印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必须懂得疼惜苏婵,只有这样的人她才能放心,她绝不想让苏婵走她的老路,所以抱怨归抱怨,她对苏婵的婚事是很慎重的。 她凑到苏妙耳边,轻声说: “看刚才武王的样子,他是真的想要纳老三做侧妃。” 苏妙当然也看出来了,皱了皱眉,低声道: “肯定是另有所图,我就不信他是看上婵儿了,又没瞎。” 虽然苏婵是她妹妹,可苏娴和苏妙一致认为苏妙的话没毛病。 “这些人到底想干吗?”苏娴自语似的嘟囔了句。 苏妙知道她口中的“这些人”并不是特指梁敖,而是那些对苏婵的态度很奇怪的人。 钱德海的声音尖锐地响起:“皇上驾到!科西国王子到!” 坐在看台上的人们站起来,对着龙椅的方向跪下去。 梁铄携几个皇子和近臣同科西国的王子和近臣联袂而来,跪拜嵩呼之后,下午的个人演武会正式开始。 比武比枪比射箭比马术,几个项目穿插着进行,只是看的话,还有点趣味。 科西国的枪法厉害,马术两国差不多,箭术岳梁国能高一点,至于比武,这一项有点奇妙,因为两方的自然条件不一样。 岳梁国人习武习的是灵巧,科西国人却占据了体型上的优势,今天的演武会科西国派上台的全都是身材高大体型好比大象的重型力士壮汉,这种体型的人看起来像怪兽一样,好像一只手就能够把岳梁国的青年提起来,雄壮健硕,力大无比,吼声像极了狮子。 岳梁国的青年伤了好几个,其中受伤最重的是被科西国的“怪物”用石锤所伤,巨大的石锤正中胸口,内伤严重,而那个伤人的“怪物”今年才十四岁,只是一个孩子。 因为力量差距和年龄差距,科西国王子说了许多讽刺的话,岳梁国人怒不可遏,已经有不少人想起身抽他了。 在这样的气氛下,比武赛迎来了最后一场,也是最受瞩目的一场。 苏家三姑娘的争夺战拉开了序幕。(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六章 不许和我抢 先前因为两国勇士交战比较激烈,人们差不多都快忘了今天还有美人争夺战,等到最后一场,梁敖从看台上站起来时,人们才想起来还有最精彩的重头戏没有开始?大家看了看梁敖,又看了看坐在另一头气定神闲的科西国王子,再去看终于确认了的那位苏家三姑娘的容貌—— 眼瞎也要有个限度吧,二位王子殿下,你们确定要争抢一个男人带回府做妃子? 不管是科西国的大王子还是岳梁国的二皇子,这品味,就连那些从前对二皇子心存仰慕的贵族千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连吃醋的话都不想说,总觉得说出吃醋的自己像傻瓜。对这位比汉子还汉子的苏家三姑娘,她们不嫉妒,只觉得无语。 在这样诡异的沉默氛围里,梁敖从看台上站起来,离席前往赛场中央,站在三米高的赛台前,从容地接过近侍递来的长剑。 先不说动机,单从比赛上看,人们对武王还是很有信心的,毕竟他不仅是皇子中最擅长武艺的,他的武艺在整个梁都都数一数二。 现在的赛况对岳梁国来说有种微妙的尴尬,岳梁国人尚武,从开国到现在,习武之风从来就没有弱过,以至于梁都的贵族里,年轻公子或多或少都会一点武艺,那些人用能文会武来检验是否是一个合格的贵族,在这样的风气下,岳梁国人对自己的武力值很自信。 可是今天,这种自信被科西国人打破。习武是很辛苦的,这些辛苦了许多年的人却在今天被先天体型条件出色的科西国人给打败,他们觉得挫败、尴尬,并且不服。灵巧迅猛的武艺技巧输给了身强力壮的怪兽力士,这是他们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的。 在这样的情形下,人们对梁敖上场抱了很大的期待。 梁敖已经站在赛台下了,可对面的科西国王子迟迟没有下台,这让他不解,他皱了皱眉。 对面的看台上,科西国王子正在跟自己的随从窃窃私语。 梁敖看着他,眉微凝。 科西国王子吩咐完自己的随从,望向梁敖,一脸古怪地笑了起来。 梁敖这时候开始觉得不对劲,就在这时,只听沉重的脚步声咚咚地响起,每一步都像是巨大的鼓点,重重地踩在人的心上,连人的心似都在跟着这阵强有而力的脚步声一颤一颤的。 大地在抖动,梁敖越发觉得不对劲,他更深地皱起眉。 硕大的黑影出现在赛场西门,顶天立地。西门建的已经算是很高了,可是对于这个人来说,那高大阔气的门太矮,他在经过时需要低着头。 这个人的出现让全场都震了一下,女眷们已经被吓傻,坐在龙椅上的梁铄同样皱紧了眉,他从来没见过这么高大的人,仿佛能遮天蔽日,个头高耸入云,身形健硕的已经不像是一个人了。他肤色黝黑,不是晒的那种黑,而是天生的黑皮肤,黑得发亮,眼睛很大,眼珠子大大地瞪着,看起来很吓人。 他的嘴唇也不是红色的,虽然并不是一点血色没有,但总体看和他的皮肤一样,黑得可怕。他的嘴唇很厚,向外突出。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合适的衣服,他穿的很破烂,上身穿着背心一样的东西,很短,露出小山般凸起来的腹肌。还有两条强壮的胳膊,上面布满了肌肉,硬邦邦的肌肉青筋纵横,宛如生了脉络的石头。 苏妙亦被这突然出现的“猛兽”吓了一跳,在她看来,这人的身高至少有两米五,身高过于高大的人如果不够协调,行走等方面会很不便利,可是这个人不会,因为这个人的体重和他的身高很协调,他生得过于健壮,远远看去,说像金刚大猩猩都有点弱,在苏妙看来这就是一头大象,一屁股坐下去就能坐死好几个。 这样的体型,以苏妙的眼光看,四两拨千斤的技巧对他来说根本没用,他只要将对手捉住,举起来,往地上一摔,再一脚踩上去,或者一屁股坐上去,对方不死也残了。 而且体型高大的人抗打击,且痛感比较迟钝,因为身体太大了,神经传输方面可能会稍微延迟,痛感迟缓又高大彪悍的“巨兽”,这一战不管从哪方面看都对梁敖很不利。梁敖精壮结实的身材在这头“大象”面前就是一张相片,单薄的可以被风吹起来。 不过,昨天不是说是由两国的王子进行决斗吗,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大“怪兽”? 不止是她的疑问,全场都在疑问,并且这个疑问已经成了岳梁国人感觉气愤的缘由,用膝盖想也知道科西国人这是想搞鬼,看台上的朱沐曦霍地站起来,大声质问科西国人,质问他们昨天说好的是两国王子之间的决斗,怎么今天科西国派上来的却是一个力士? “咦?这位大人,你是听岔了吧,昨日我国王子只是诚邀贵国王子,请贵国王子与我国决斗,可并没有说是两国王子之间的决斗。我国王子航海许久,又水土不服,实在无法上场,为了表示诚意,我国王子可是特地挑选了黑奴中力气最大的一个来和贵国王子比试,以示对贵国的尊敬。” 拿黑奴和皇子比较? 岳梁国人怒不可遏! 可是重新回忆起昨天,这翻译官好像说的也没错,只是他们说岳梁国话吐字不清含糊混乱,常常词不达意,因为不怎么想听他们说岳梁国话,岳梁国人谁也没注意到这个细节,谁又能想到科西国人会用岳梁国语钻岳梁国的空子,跟岳梁国人玩文字游戏。 “科西国王子,是你提出要和我国皇子决斗,派一个黑奴上来算什么,这就是你的诚意?莫非你是害怕我们武王殿下的剑,不敢上台,要当缩头乌龟吗?”朱沐曦铁青着一张脸,冷笑着道。 对方却不为他的激将法所动,科西国王子笑着对翻译官说了两句,那翻译官点点头,扬起下巴,不可一世地笑说: “我国王子说,诚意自然是有,可惜身体不允许。本以为贵国的武艺真如传闻中的那样高强,没想到今天比下来才发现,贵国的能人异士也不过如此。贵国的王子推辞出赛,该不会是因为前几场比赛的结果过于残酷所以吓破了胆,担心连我国的黑奴都打不过吧?” 他大声嘲笑起来。 岳梁国的人怒不可遏。 梁敖的面色早已经阴沉下来。 科西国王子看了他一眼,又笑着对翻译官说了一句,翻译官立刻对梁敖翻译道: “岳梁国的王子殿下,我国王子说,不比就是认输了,既然殿下认输,苏家三小姐就归我国王子所有,殿下可不要反悔,过后再来阻拦。” 梁敖的脸上是滞血一样的冰冷,眼角阴森地垂着,冷冷地看着趾高气昂的科西国王子,他这是看准了岳梁国现在不敢和他们开战,所以才在岳梁国的地盘上肆意挑衅。一腔怒火在胸腔内迅速燃烧,他启唇,露出一排森森的白牙,冷笑着说: “比武不分贵贱,只论输赢,管他是谁,只要能赢了本王,本王就敬他是英雄。只是这刀剑无眼,若是这位壮士武艺不精,被本王一个不小心给斩杀了,科西国王子可不要心疼,毕竟这是你的爱物。” 看台上的梁效立刻将这话一字不差地翻译给对面的科西国人。 科西国王子闻言,脸色有一瞬的阴沉,他冷冷一笑,用科西国语阴恻恻地说了句。 “我国王子说,如果岳梁国王子有这个本事的话,请便!”翻译官用嘲讽的语气道。 梁敖面色沉冷。 科西国王子冲着他的黑奴用呼喝野兽的独特方式呼喝了句,那黑奴立刻迈开大脚,咚咚咚地爬上赛台?别看他体型巨大,动作却十分灵巧,一点也没有受巨大身材的限制。他每走一步都有能够撼动大地的力量,他稳稳当当地走上赛台,站在那里,就像一座大山。 苏妙觉得黑奴的身高也就梁效和他站在一起才不算逊色,可惜梁效清瘦多病,病西施似的,力气不够,没办法上场。 “婵儿呢?”她这边正紧张,身旁,苏娴突然开口,惊诧地问。 苏妙一愣,越过她向苏婵的座位看去,空空如也。 刚才人们都在紧张地观赛,谁也没注意到苏婵竟然悄悄离席了,苏妙心中一紧,顿了顿,下意识向场中央的赛台望去,紧接着头开始怦怦地疼。 赛场中央,梁敖向坐在龙椅上的梁铄行礼,正准备上赛台,一个人旁若无人地从他身旁经过,大摇大摆地向赛台走,完全不顾他人的目光和周围的环境。 梁敖的第一个反应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是第二个反应立刻否定了第一个反应,他心中一紧,头脑里还没有完全反应明白,就已经转身,伸出手去,一把抓住那人的后衣领,咬着后槽牙,他啼笑皆非。 “你干什么去?”他低声喝问。 “去和他打一架。”苏婵直直地望着赛台上的黑奴,虽然那双黑漆漆的眸子算不上闪亮多彩,可是剔透如宝石,很清澈,很干净。 对着这样的眼眸,不知道为什么,梁敖说不出更严厉的话,也可能是觉得这样干净的姑娘却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男子让他觉得她有点可怜,总之他没办法对她像对别人那样严酷,这是潜意识的,尽管他说不出这是为什么,可他就是无法对她狠下心。 “不许胡闹,这不是打架,是比武,搞不好会丢命。”他用严厉的语气警告。 苏婵想了想,然后轻飘飘地回了句:“没关系。”迈开步子要走。 “你给我回来!”梁敖快要生气了,又一次拉回她,“这里没你的事,给我到上面去!” “怎么没我的事?”苏婵用一马平川的表情对着他说,“这个架是因为我才要打的吧?因为我,我去打不是正好么?再说,看那个人一脸想要被我打的表情,我很想打他。”她向台上的黑奴看了一眼,一本正经地说。 梁敖很无法理解她是从哪里看出来台上的黑奴想被她打的,可现在不是笑的时候: “不是因为你,就算没有你,该打的还是要打。你坐一边去,好好看着我是怎么把他打败的。”说着,松开她的胳膊,冷峻地抿起唇,握紧了剑,向着赛台健步走去。 不料才迈出一步,后衣领被人抓住,他火大地回过头,正对上苏婵冷森森的眼,她生气了,冷嗖嗖地质问他: “你为什么要和我抢?” 抢? 梁敖怒极反笑,这是赌上性命的比武,不是在抢果子吃好吗? “不许和我抢!”苏婵绷着一张脸,冷声道。 “你这丫头!”梁敖快要气炸了,黑着脸怒道,“给本王松手!” 苏婵不用他说就放开了他的衣领子,她又不是因为喜欢才拉住他的。 “我不是丫头!”她阴嗖嗖地强调了句,绕开他,向赛台走去。 她这是铁了心了,梁敖因为她的固执气急败坏,可是又不能真不管她,再怎么说这也是一个姑娘,放一个姑娘去和力士决斗,这太危险了。他心焦谁能来管管这个死脑筋的蠢丫头,眼尾一扫,望向看台,苏妙和苏娴站在看台前的一圈围栏边上,满眼担忧地望着苏婵,却谁也没进来。 你们要是真担心,你们倒是进来给她领回去啊! 梁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火了,苏家的这几个女人没有一个是能够让人觉得舒心的,不管哪一个都有能够让人火大的本事,尤其是这会儿已经上台了的那位。 “别说我没提醒你,这是真刀真枪的比武,不是比你的三脚猫夫,你要是丢了命,可别怪我没告诉你。还有,伤了可别哭鼻子。”他赶过去,在她上台阶前,冷声警告道。 苏婵看了他一眼,没搭理他,话都不说,径自往台上走。 梁敖十分恼火,他是不会打老婆的,可是生平第一次,他真想抽她。 “婵儿,你在做什么?快回来!”终于有人想起来阻止了,梁琦在明白苏婵的意图后,心一直挂在嗓子眼,忍了又忍,本以为梁敖能把她劝回去,谁想到她还是上台了,梁琦心惊胆战,就快要哭出来了,她霍地站起来,颤声高呼。 这不寻常的举动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苏婵没有理会,却顿住了脚,她将迈出去的脚收回来,扭头,望向梁敖,平声道: “我第一次跟这种块头的人打架。” “知道怕了?还不下来!”梁敖以为她改了主意,松了一口气,说。 “不管打成什么样,你不要插手。”苏婵慢吞吞地道。 “什么?”梁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时候的他只觉得……这女人有病!(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七章 重现梁都的传说中的怪力(上) “婵儿!”梁琦见苏婵不仅没有下来,反而义无反顾地上台去,赛台上那个高大彪悍的黑奴让她心惊胆战,她颤声高呼,就要从看台上冲下去。 她的丈夫静安王一把抓住她的手,眉头紧拧。 梁琦吓了一跳,回过头,对上他沉冷的眼眸,如被泼了一盆冷水,理智稍稍回归。她向四周环顾,发现坐在周围的皇亲国戚全都在用狐疑的目光盯着她。顶着这么多人的目光,她感受到一阵无措的绝望,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开始觉得无法呼吸。她的身体本就不好,这时候的情绪起伏过于激烈,她的身体承受不住,两眼一黑,竟然昏了过去。 梁琦的突然昏倒惊动了不少人,不过因为她的身体一直不好,人们只当她是被科西国黑奴的强壮吓到了,也没怎么当回事。 静安王向皇上解释最近换季梁琦的身体又不太好了,一片混乱之后,静安王送梁琦回寝宫休息,并传唤了御医。 苏妙和苏娴站在围栏边上,梁琦就坐在看台的第一排,因为离得近,她唤苏婵的声音她二人都听见了。 苏妙和苏娴虽然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可她们两个人对梁琦这个人会产生本能的排斥,这种排斥感在今天达到了顶峰,连素来大大咧咧的苏妙都禁不住皱起眉,她不喜欢梁琦,梁琦对苏婵的种种做法都让她觉得烦躁。 “那个长公主到底想干什么?”一双丹凤三角眼竖了起来,苏娴凝眉,说话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怒意。 “谁知道。”梁琦已经走了,苏妙也不想再去理睬她的事,望向赛台,苏婵已经甩开梁敖,大步走到赛台上。 “你快去叫她下来!”苏娴一看,也没心思去管梁琦到底是怎么回事,瞪着苏妙说。 “她要是听我的,早就好了。”苏妙双手一摊,耸了耸肩,道。 “这种比赛,搞不好会出人命的!”苏娴没好气地说。苏娴虽然是大姐,可她知道自己的威信没有苏妙高,弟弟妹妹听的都是苏妙的话,她现在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苏妙身上,希望她别纵容苏婵胡闹。 “那个丫头,说不定只有闹出人命时她才会知道收敛一些。”苏妙说。 这话有道理,可是…… “我跟你说,你就这一个妹妹,她要是死了,我还剩你,你可一个妹妹都没有了。”苏娴警告。 苏妙看了她一眼,猛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于是她单手撑住方砖砌成的围栏,一个侧翻,灵敏地翻过去,顺着高高的围墙溜到赛场。 “苏家的姑娘,都是猴子吗?”看台上,梁铄问梁锦。 梁锦干笑了两声,反正,他早已经不在乎被人议论了,就算将来的儿媳妇是个会经常被人议论的类型……他们高兴就好。 苏妙一路小跑,跑到赛台下面,唤道: “婵儿!婵儿!” “干吗?”苏婵从高高的赛台上探下脑袋,不解地问。 “二姐给你个好东西。”苏妙冲她招了招手。 只要不是干扰她打架,苏婵还是很听苏妙的话的,她乖乖地下了三层台阶,蹲下来,疑惑地看着苏妙。 苏妙从腰间解下一个小竹筒,塞给她,附在她耳边对她悄悄地说了句话。 苏婵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又掂了掂手里的竹筒,蹙眉,咕哝: “这太奸诈了。” “他的块头是你的三倍,他比你更奸诈,你要是不肯奸诈,他会把你当笨蛋,被当成笨蛋的你,输了活该。”苏妙扬着眉,一本正经地说。 “我才不是笨蛋。”苏婵不悦地道,皱了皱眉,虽然还是不愿意,可是她把小竹筒揣起来了。 苏婵脱去最外面的箭袖,只穿里面天蓝色的绣袍,将小竹筒拴在腰上,从容地登上赛台。 苏妙抱着她脱下来的箭袖,转身,正对上梁敖充满了谴责的眼神,他像是在说,你这样也配做姐姐? 苏妙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跑走了。 她这个姐姐是管不了妹妹的,不过以苏婵的机灵,再加上她的妙招,她觉得苏婵顺利脱险还是很有希望的,就是不知道她肯不肯听话用她的武器。 科西国的力士其实没什么技巧,厉害的只有两点,第一力气大,第二抗打,多重的拳脚落在这些力士身上,都好像是在挠痒痒。哪怕是用刀用剑,他们虽然会疼,但并没有影响他们的行动,大概是脂肪和肌肉过厚的缘故,再加上只是比武不是生死战,所以前面甚至还出现了岳梁国的武士一剑刺进去,对方连剑带人一齐提了起来,然后举起来往赛台下重重一摔,那位倒霉的岳梁国小哥后脑勺受到了强烈的震荡,到现在还昏迷着呢。 苏婵从头看到尾,她对科西国的力士很着迷,可是又有点生气他们将人举起来再狠狠地摔下去这种打架方式,就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力气似的,这种轻浮的蔑视是对对手巨大的侮辱,这让她很不爽。 她站在赛台上,颀长的身高虽然没办法和“高耸入云”的黑奴比较,可这样的身姿这样的身材在岳梁国中已经算是极品了。挺拔的脊背,精壮结实,英气的眉眼,纯澈干净,她的长相算不上多美,但却让人觉得漂亮,大概是那种剔透无邪的率真让人觉得漂亮。 她生得纤瘦细长,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棵松树,气傲烟霞,势凌风雨。 “他好英俊!”看台上,也不知道是哪家的贵族千金,双目迷离,玉指交握,目不转睛地望着赛台上的人,心醉地赞叹。 “那是个女的!”她身旁的同伴语气凉凉地提醒道。 少女猛地回过神来,十分尴尬,脸涨红,用帕子掩面。 科西国人对岳梁国的服饰不了解,这也是科西国王子没在意苏婵的男装第一眼就认出了她是女人的原因,见苏婵上台,他皱了皱眉,向翻译官说了句话,翻译官立刻冲着苏婵翻译道: “苏三小姐,我国王子说,黑奴力大无比,您会受伤的。” 苏婵皱了皱眉,她最讨厌别人在她没开打时就轻视她,冷着一张脸,不悦地道: “你管我!伤了也不找你!” 翻译官没想到她说话居然这么冲,愣了愣,才将她的话翻译给科西国王子听。 哪知科西国王子听完之后哈哈大笑,大腿一拍,高声道: “好!不愧是我看中的女人!” 苏婵皱着眉,她没听懂,不过想也知道肯定不是好话,看着他不可一世的笑脸,她又想扁他一顿了。 科西国王子向黑奴吩咐了句,黑奴看了他一眼,忽然将手里的狼牙棒扔到赛台下面去。沉重的狼牙棒砸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扬起不少尘土。 “这下公平了。”科西国王子用在讨女人欢心的表情对苏婵笑说。 苏婵听了翻译官的翻译,愣了愣才想明白他的意思是让黑奴赤手空拳和她打比较公平,蹙眉,她语气平板地说: “就算不扔也可以。” 翻译官将她的话翻译给科西国王子听,科西国王子只当是女人逞强,也不在意,继续笑说: “苏小姐,即使是你上场,这一场是两国之间的演武会,黑奴虽然可以不用武器,但不能谦让你,你若害怕,还是趁早下去,小美人儿,伤了可就不美了!” 苏婵耐着性子听完翻译,眉一皱,她已经被这些无关紧要的话磨光了耐性,她阴沉着一张脸,打了个响舌: “啧!麻烦死了!” 脸冲着对面的看台,她突然高声怒道: “你们是娘们儿啊,打个架也这么多废话,要打打,不打滚下去,哪那么多废话!”(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八章 重现梁都的传说中的怪力(下) 赛台下,梁敖因为她突然发飙,无语抚额,这姑娘…… 科西国语中没有“娘们儿”这个词,就算有翻译官也不敢这么翻译,虽然他一字一字都听懂了,最后翻译给科西国王子的却是“苏小姐等不及了,要求快点开赛”。 科西国王子只当女人都是急性子,也没多想,点了点头,面向黑奴,用一种奇怪的方式呼喝了一声。 一直站着像一座黑塔似的黑奴在这一声呼喝过后突然动了,他动了动脚,又耸了耸肩,最后扭了扭脖子,像是在酝酿力气似的,接着,他冲着苏婵发出了一声响亮的怒吼,似在咆哮,恍若巨雷,震耳欲聋。 所有人都被这突然的一声吼叫吓了一跳,那声音比任何一种野兽的叫声都要刺耳,震的人心脏发颤。 梁敖留心去看苏婵的表情,苏婵没有被吓到,她的表情一马平川的,她一马平川地看着黑奴长啸完毕,而后冲着黑奴勾了勾手。 这轻飘飘的姿态是挑衅,是羞辱,黑奴头脑再简单也看明白了,他很生气,双眼赤红,吼叫着冲上来,就像是一头发怒的公牛。 赛台宽阔,但对黑奴的身高体型来说算狭窄了,饶是如此,他的速度依旧迅快,仿佛一点也不怕冲着冲着自己刹不住摔下赛台去。 他猛兽一样向苏婵冲过来,苏婵没有躲,她长身鹤立,稳稳当当地站在最先的位置上,望着他冲过来,眼里闪过一抹好奇。 她就这么看着他,一直到他直冲来就快要撞上她了。 看台上惊呼连连,有胆小的已经捂住眼睛。 黑奴并没有抓住苏婵,在他冲上来要抓住她的一刻,苏婵突然身子一矮,像一条泥鳅一样从他的腋下滑了过去,滑到他的背后。这时候黑奴已经冲到了赛台的边缘,令他吃惊的是,苏婵从他的胳膊底下滑过去之后居然能顺势弹跳起来,快速扎下马步,对着他的后心结结实实就是一拳。与此同时,让苏婵有些吃惊的是,黑奴在高速奔跑过后不仅在赛台边缘刹住了脚,自己用尽全力的一拳打在黑奴的后心,非但没有使他受伤,力道反弹回来让她的手骨如碎裂一般,剧烈地疼痛。 双方都很吃惊。 苏婵皱了皱眉。 黑奴大怒,在挨了一拳之后,咆哮着转身,用蒲扇似的大掌东抓西抓,非要将苏婵捏在手里不可。 苏婵左躲右闪,镇定着目光,将黑奴打量了一遍又一遍,一边打量一边在心中狐疑地思考,这个大块头的弱点究竟在哪里? 赛台下,本来提心吊胆的梁敖在她的机敏里逐渐平静了下来,眸光也随之变得深邃。 这姑娘很特别,她的确是三脚猫工夫,但她拥有惊人的弹跳力和灵活性,轻盈如猫,敏捷如兔。同时她非常镇定,不管场面多么艰险,她都能镇定以对。她很聪明,她在试探对方的弱点。 处变不惊,从容镇定,这两项即使是许多男人都未必能做到,更何况是个姑娘。 如果她不是一个姑娘…… 想到这里,梁敖的唇角不知不觉勾起了一抹笑容。 她真有趣! 苏婵轻盈地跳起来,避开黑奴的一记重拳。黑奴的拳头重重地砸在地面上,他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似的,表情平静,可赛台上的青砖已经出现了一丝裂缝。苏婵凝眉,双足刚落地,黑奴的拳头狂风骤雨般的挥来。苏婵动作迅快地避闪,可是他的拳头太快了,别看他体型庞大,可他并不笨重,雨点似的拳头袭来,即使苏婵卖力躲避,还是挨了几下。 最后一拳没能避开,漆黑有力的拳头正中苏婵的脸颊,即使最后她终于借着他出拳的这股力道向后弯腰,从他紧接着挥来的手臂下面掠过去,跳到他身后,可是这一拳的力道着实凶猛,雪白的小脸霎时肿了起来。 台下一片惊呼。 梁敖的心突然就提到了嗓子眼儿,他动了动,却又定住了。 让她受点教训也好,不受伤她总不知道天高地厚,等她哭鼻子时再让她下来就好。 然而苏婵没有哭鼻子,她稳稳地落在黑奴身后,站在赛台边缘。手抚上瞬间肿起来的脸颊,眼盯着黑奴,她只是歪头唾了一口血水。她手放在衣服上,就像男人一样,三下五除二,豪迈地脱去衣裳。 全场哗然。 天蓝色的锦袍下是黑色的短打,这身短打却和普通的短打不同,上衣很短,直到腰间,更方便活动。没有袖子,双臂可以最大范围地活动不受拘束。那两条裸/露在外的胳膊,修长,且布满了肌肉,虽然不像黑奴那样肌肉成山,可她的两条胳膊只是看着就能感受到其中充沛的力量。 姑娘家当众裸/露皮肤是会被狠狠谴责的,可人们在看到苏婵的两条胳膊时,不知为何都闭了嘴,大概是她太不像个姑娘了。 人们的心思都在比赛上,大家都为她捏了一把汗。 硬碰硬的对决越来越激烈,苏婵纤细的身体受伤多处,也是接二连三的受伤让人们突然发现……她似乎很禁打。 从赛台边缘起跑,借住惯性直接跳上黑奴健硕的身体,踩着他的胸大肌,苏婵一个轻盈的跳跃,直接坐在了黑奴的脖子上,拳头举起,冲着他的天灵盖一阵狠砸! 这人全身肌肉,没有破绽,唯一的弱点大概就是头部了。 黑奴被骑着狠揍,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疼的,嗷嗷直叫,用力摇晃身体,拼命乱抓,想要甩开她。 苏婵一面灵巧地躲闪,一面继续拳打黑奴的头颅,每一拳都用了最大的力道,出手狠辣,毫不留情。 反抗中,黑奴终于抓住了苏婵的脚,他用大手抓住苏婵的脚踝,将她从自己的脖子上拽下来,用力一甩。苏婵断了线的风筝似的飞了出去,在飞出赛台时,狠狠地撞上了赛台的汉白玉围栏上! 低呼声此起彼伏,正当人们不知道是该为她的重伤肉疼还是该为她摔出赛台惋惜时,人们激动地发现,在摔出赛台的一刻,苏婵一只手抓住了赛台的围栏,单臂吊在围栏上。 黑奴早就陷入了强烈的愤怒中,他赤红着眼,大步走向挂在围栏上的苏婵,想要将她抓起来,再狠狠地扔下去。 看台上,姑娘们惊慌的尖叫声响起。 苏婵咬着牙,单手吊着沉静了片刻,手臂上的肌肉肉眼可见地颤动,单臂引体向上,她又一次爬了上去。 人们松了一口气。 苏婵在赛台上站稳,转身,面向黑奴,再次全速奔跑。 黑奴以为她又要骑到自己身上来,怒不可遏,哇呀呀喊叫着,扑上来要抓住她。 这一次苏婵却没有跳起来骑到他身上,在全速奔跑的同时她猛地转身,以背对着他的方式向前一滑,顺着他岔开的双腿滑了进去,在从他的胯下滑下去的同时,修长有力的腿猛然向上,狠狠地踹在他的要害上! 这一脚最狠,人们仿佛听到了蛋碎的声音。 杀猪似的嚎叫声响起。 与此同时,苏婵的手一把抓住黑奴的后心,用自己的全身作为轴心,趁他正承受剧痛之际,将他庞大的身子以一个过身摔,从自己身上狠狠地摔过去! 黑奴的脊背重重地砸在地面上。 苏婵的身子跟着他摔倒的方向顺势打了个滚儿,在他落地时,下一刻,她已经牢牢地坐在他身上! 黑奴正抬头,还要挣扎,苏婵一头撞过去,狠狠地撞在他的脑袋上! 黑奴两眼发黑。 紧接着,苏婵抓起黑奴的脑袋,冲着他的脑袋,一拳又一拳,一直到他再无反抗之力。 苏婵站起来,看着他鼻青脸肿的黑脸,表情是一马平川。 苏婵喘了一口气,手摸上腰间才想起来,解下竹筒,拔去盖子,一边将红色的液体浇在黑奴伤痕累累的脸上,一边说: “对了,这是我二姐让我给你的。” 比杀猪更加惨烈的嚎叫在这一刻响起,让人心惊胆战。 苏婵又将竹筒盖上,重新系回腰间。她弯下腰,抓起黑奴的胳膊,以自己的小身板将体型庞大的黑奴用双手举了起来! 满座骇然。 苏婵打败了黑奴,心中欢喜,她举着黑奴,在迅快地旋转过后,借着旋转的力量将黑奴肥硕的身子用力甩下赛台! 黑奴不仅被甩下赛台,而且横飞了许多米,最后重重地摔在地面上,几乎把地面砸出了坑。 苏婵退后,一直退到赛台边缘,助跑,加速,起跳。她从赛台上跳下来,俯冲的飞鹰般重重地砸在黑奴的腹部! “噗!”仰壳倒地的黑奴喷出一口老血,脑袋一歪,也不知是死是活。 苏婵从他身上站起来,风吹过,她的心情十分畅快。 全场沉寂了三秒钟,紧接着爆发出如雷的欢呼,尤其以女孩子的尖叫声最为激烈,甚至有几个身体弱的姑娘因为承受不住比赛的激烈,在苏婵获胜的瞬间突然晕了过去。 苏婵被响亮的喝彩声吓了一跳,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她很高兴,挺了挺身子,笔直地站在赛场中央,身姿如鹤,秀雅如松。 看台上,梁铄目不转睛地望着苏婵,眸色深沉,他慢吞吞地说: “这力气……” “丁信。”梁锦幽声道,表情复杂。(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九章 最倒霉的一天 马球场附近,用于休息的寝殿里。 苏婵坐在软床上,呲着牙,等着苏妙给她青一块紫一块的脸敷药。 苏妙一边用棉球给她涂药,一边肉疼地道: “先不说你要不要出嫁,就你这么好斗,早晚有一天会被打成毁容,不管你是男是女,真被毁了容都不是好事吧?你平常就不能和平一点,被揍成这样,你也不嫌疼。” “我在打架的时候不疼,爽快!”苏婵反驳说。 站在一旁双手抱臂的苏娴闻言,从桌上的冰盆里拿起一块冰,直接拍在她青肿的脸上。 强烈的刺激感锥心,苏婵噌地跳起来,火冒三丈,冲着苏娴叫嚷: “你干吗突然拿冰?你有毛病啊!” “你不是不疼吗?”苏娴用凉凉的语气问。 “我是说我打架的时候不疼,又不是现在!”苏婵没好气地道。 “既然知道疼,你打个屁架?成天打架打架打架,你的脑子里除了打架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就知道打架,这么好斗,你是斗鸡啊!” “你管我!”苏婵把头扭一边去,不搭理她。 “还我管你?你要不是我妹妹,你当我愿意管你!你这个除了打架什么都不会的蠢货!”苏娴同样火冒三丈,从冰盆里抓起两块冰,用力地往她的脸蛋上衣服里拍。 “臭婆娘,你疯了!你干吗?你还没完没了了!” “你叫谁‘臭婆娘’!你再叫一遍试试!” “臭婆娘!臭婆娘!” “死丫头,反了你了!” 对象是这两个人,即使是本应该安静的疗伤场面,到最后也会变成大乱斗,苏妙忍住想翻白眼的*,噗地吹了口气,吹起了从额头垂下来的刘海。她站起身,拉开打架的姐妹二人,无语地道: “你们两个!好了!也不看看地方,万一有人进来看见,还以为咱们家怎么回事呢!婵儿,我还是去给你弄盆热水来吧,你在这儿老实呆着。大姐,你跟我一块去啦!” 苏妙说着,拉起还在瞪苏婵的苏娴,拎着水盆出去了。 苏婵一直瞪到苏娴出了门,才重重地坐下,哼了一声,拿起桌上的小镜子,照着自己青肿不堪的脸,用手指头戳了戳破裂凝血的嘴角。 就在这时,紧闭的房门被从外面推开,起初苏婵以为是苏妙回来了,连忙把小镜子丢下,装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可是当她坐正之后,发现进来的人不是苏妙,颀长的身影出现在珠帘外,男人的气息迎面扑来,梁敖背着手,隔着一道帘子,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他用一种已经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内心中啼笑皆非的表情来看着她鼻青眼肿的脸。 梁敖的突然出现让苏婵愣了一下,她皱皱眉,心里狐疑他来干什么,梁敖已经掀起珠帘从对面走进来。 “啧啧,这张脸,真惨!”他站在她面前,瞧了瞧她的脸,摇着头说。 苏婵看了他一眼,他突然出现在这里,可这里不应该是他出现的地方,他出现在他不该出现的地方对她说这种在她看来都算不上是讽刺的话,他到底是来干吗的? 她狐疑了两秒,在心中默默总结,这人有病! 梁敖自然不知道自己在对方心里已经被诊断为“有病”了,如果知道,估计这会儿他又火了,正因为不知道,他才能够优雅从容地坐在她身旁。 他要干吗?抱着这则疑惑,苏婵再次看了他一眼。 梁敖的手中握着一枚瓷盒,他将瓷盒旋开,以指尖轻轻挑起一点雪白的药膏,涂抹在她脸颊的青紫上。 苏婵猝不及防,没能躲开,吓了一跳,顶着半脸雪花膏噌地退后,戒备地瞪着他,一脸不爽地质问: “你做什么?” “这是雪肌玉肤膏,活血化瘀,消肿止痛,不会留下疤痕。我可不想看到自己的侧妃脸上尽是疤痕,被人指指点点。”梁敖淡声说着,要将更多的药膏涂在她的脸上。 苏婵厌恶地躲开,怒声道: “谁是你的侧妃!” “做本王的侧妃,你有什么不满么?”梁敖见她满脸不愿意,也没再上赶着,搓了搓指尖,冷漠着脸孔,淡淡地问。 梁敖在外人眼中性子很好,谦和有礼,平易近人,正是因为对外表现出来的形象,当他不笑时,冷热的反差造成的震慑力巨大,在这种时候大部分人都会乖乖地注意言辞,不敢继续放肆。 可是苏婵压根就不明白什么是震慑力,或者说她根本就没在意过所谓的震慑力,她皱了皱眉,很认真地回答了他的提问: “不满可多了。” 她居然一本正经地回答了。 梁敖怒极反笑:“你倒是说说看,你哪里不满意?” “你倒是说说看,我应该在哪里觉得满意?” 她居然让他说做他侧妃的好处,她是确实无知还是欲擒故纵? 梁敖啼笑皆非,蹙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她表情平静,就像是一潭泉水,清澈见底,一目了然。她不是个会刻意掩饰自己的人,她坦率,坦荡,就是因为她性子中的坦荡,他很轻易就能看透她,她是真的没有兴趣。 梁敖觉得好笑,说不出哪里好笑,他觉得她身上的每一点都和自己的认知背道而驰,她颠覆了他经过二十九年形成的许多观念。面对这样的她,他觉得新鲜,好奇,莫名的想要将她拉上正轨,同时又因为她的固执感觉到无可奈何。 他对她说出了他自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说出口的话,因为她太没有常识了: “本王是皇子,是亲王,你懂得皇子的意思吗,就是皇帝的儿子。做皇帝儿子的侧妃,也就是皇子侧妃,我可以这么告诉你,成为我的妃子,即使你做不成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你也会变成尊贵的女人之一。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唾手可得,许多人会跪在你的脚下,讨好你,巴结你,这是女人们梦寐以求的,而我把这个机会送给了你。” 苏婵蹙眉,看着他,他的表情虽然不是施恩的样子,也没有讨人厌的趾高气昂,但他话里的潜台词分明就是“我选择了你,你感谢我吧。” 苏婵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用十分匪夷所思的语气问他道: “你干吗要对着我说男人在骗娘们儿身子时说的那段废话?说的还这么弱气。我要是你,我会准备三百箱金子一箱一箱摔在那女人脚下,问她从不从,她要是不从,就拿金子砸,一直砸到她从了为止,不比用嘴说的屁话有用!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太老套了!连丰州的老鸨子都不会用这种过了时的词骗姑娘接客。” 梁敖的脸已经绿的不能再绿,绿成了一根黄瓜。他觉得她应该感谢他多年练就的好修养,要不然他现在就抽她了。 “苏三姑娘,你的意思是,你希望本王多准备金子砸你吗?你若是希望,我可以按照你的心愿去做。”他咬着后槽牙,皮笑肉不笑地说。 “我又不是娘们儿!”苏婵冷着一张脸,不悦地道。 “你不是吗?”梁敖反问,顿了顿,他还是觉得别扭,“苏三姑娘,你能不能换个词?一个女人总是‘娘们儿、娘们儿’的,你都不觉得刺耳吗?” “谁是女人!”苏婵动了怒,她冷冰冰地看着他,阴恻恻地说。 “你不是?”梁敖扬眉,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他总算明白了症结所在,她并不是刻意逞强,也不是兴趣爱好,是在她的自我认知里她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女人,她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男人,他觉得好笑,用指尖搓了搓鼻梁,他漫声说,“如果我没记错,上一次你进宫穿的是女装。” “穿什么是我的喜好,你要是敢对我有龌龊的想法,我可不会客气!”苏婵阴沉着一张脸,冷冷地警告他。 梁敖愣了愣,突然扑哧一声笑了,他抿了嘴唇,却还是没能忍住,他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他在嘲讽她,这让她恼火,苏婵不悦地瞪着他。 “你其实是讨厌男人吧,心里讨厌,却将自己装扮成了自己讨厌的,你这算什么嗜好?”他笑着问她。 苏婵黑沉着脸,他说的太绕,她不太明白,可是他让她的心情很差,她现在很生气,她想不出有力的回复,她瞪着一双大眼睛,打算用眼神杀死他。 “如果你是男人,你喜欢的应该是姑娘,你喜欢姑娘吗?”梁敖见她一脸懵懂,换了一种方式,似笑非笑地问她。 “我只喜欢温柔少言的姑娘,我讨厌多嘴多舌的。”苏婵冷着脸回答道。 “这一点我也一样。”梁敖赞同地点了点头,停了一会儿,他突然出手,以迅雷般的速度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苏婵吓了一跳,本能地去反抗,梁敖却比她更快,他以最强硬霸道的姿态将她牢牢地锁住,将她推翻在软床上,并用身体困住她! 苏婵大怒,她被他锁住了手脚,待宰的羔羊似的仰躺在软床上。她奋力反抗,可是她已经使出全力了,却仍旧无法撼动他半分。她觉得他甚至比刚才的黑奴力气还要大,虽然并没有像千钧巨石一样让她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压迫力,可是她确实无法推开他。 梁敖居高临下,望着她反抗不成气急败坏的表情,笑笑,轻声道: “如果你是男人,我碰你也可以吧,反正都是男人。” 修长的手指轻轻擦过她的脸颊,顺着她雪白修长的脖子缓慢向下,他的唇角勾着一抹似笑非笑,指尖轻柔,微微粗粝的触感带着一丝撩人的挑逗,掠过她的脖子,最终停留在她的胸上,并以手掌覆住—— 他忍不住抽了抽眉……太小了! “我这样碰你,你是什么样的感受,羞耻?还是认为这很平常?”他嘴里淡声问她,脑袋却突然开始胡思乱想,从现在给她多喝豆浆她还会不会继续生长? 苏婵冷着脸看着他,就在他的眼神出现飘忽的一瞬,她突然向上一翻,情势逆转。梁敖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没留神,居然被她反抗成功,她跃身将他推翻在软床上,重重地坐在他身上,用那双眼白异常清透的眼冷森森地瞪着他。 梁敖有一瞬的错愕,他成亲多年,又年近三旬,尽管算不上爱好,可在欢场上他也是个老手,这样的他今天却第一次被女人骑在身下,虽然不至于大惊小怪,可他总觉得别扭,这姿势……多少有些羞耻。 苏婵却一点不觉得羞耻。 “你这话有问题,男人之间不可能用你这种触摸方式,再有,无关男女,只有心生喜欢才会因为肌肤相亲愉悦,你我连熟人都算不上,我为什么要被你碰,还要告诉你我的感受?那么我这样碰你,你又是什么样的感受,是觉得羞耻?还是认为这样很平常?” 刺啦! 丝绸破裂的声音,苏婵冷冰冰地说着,手上动作没有半点停顿,果断干脆地撕碎他玄色的蟒袍,向两旁扯开。精壮的胸膛裸/露在外,映入眼底,,苏婵伸出手去,在他的胸上毫不留情地抓了一把,捏红了红豆。 “……”生平第一次,不仅被女人骑在身下,还被女人袭胸,袭胸的力道粗鲁蛮横,乳首差一点被拽下来。 梁敖呆若木鸡,平躺在软床上,俊美英朗的脸青白交错,又开始一阵黑一阵红,色彩变幻,缤纷斑斓,就像中了奇毒似的。 “婵儿,我给你煮了热鸡蛋……”苏妙的声音从远处飘来,并在珠帘外戛然而止。 梁敖和苏婵同时回过头去,苏妙和苏娴站在前排,苏妙手里握着热鸡蛋,苏娴替她端着水盆。跟着她们身后的是回味和梁敞,梁敞八成是过来找梁敖的,冷不防看见这惊人的画面,他现在已经灰化了。 死一般的沉寂,针落可闻。 即使梁敖是个男人,被人撞见这样的画面,他也觉得尴尬。 苏婵很平静地从他身上站起来。 苏婵的平静让梁敖更加尴尬,他讪讪地站起来,努力镇定,整理着衣襟,还在想是不是该解释一句,就在这时,苏娴突然暴怒地冲过来,将一盆热水哗地泼在他身上: “你这个禽兽!你对我妹妹做了什么!” 这盆水很烫,梁敖被一盆很烫的水浇透,成了落汤鸡。 他视线模糊,眼睛都还没有睁开,苏妙紧跟着迈上前一步,冷着脸,抓过他的肩,一记狠拳揍过来! 这一回他的脸也带花了。 被撕烂衣服的可是他…… 生平第一次被女人骑在身下,生平第一次被女人袭胸,生平第一次被女人的姐姐泼热水还被揍了一拳。 二十九年的岁月,今天是他最倒霉的一天!(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章 比大小 寝宫中的气氛变得异常诡异。 梁敖已经换了干净衣服,表情阴沉地坐在椅子上,用本来给苏婵准备的冰块敷肿起来的脸。 这家女人太过分了,什么事都没搞清楚就打他的脸,科西国的使团还没走人,顶着这张脸他要怎么出去见人,又要怎么跟父皇解释,难道他要告诉父皇,只是探个伤的工夫他就被苏家的三个女人轮番攻击了? 他丢不起这个人! “他摸我的胸,我就摸回去了。”苏婵一马平川地对着问她情况的苏娴解释。 噗! 本来打算喝茶压惊的梁敞一口茶水喷了出来,震惊地望向梁敖。 你不是说你最讨厌苏家的女人吗?你不是还警告我要我离苏家的女人远一点吗?怎么你自己……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苏娴同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用愤慨的眼光瞪向梁敖。 “武王殿下,我妹妹清清白白一个大姑娘,你竟然趁着没人时肆意轻薄她,还是在皇宫里!你是皇子你就可以随便非礼别人家的姑娘?你认为我们是平民而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所以我妹妹你可以随便乱摸?按照你这种傲慢的想法,你是不是还打算把全天下的女人都摸一遍!”苏妙气汹汹地质问。 梁敖愕然,她这是什么逻辑,他根本没像她那么想,她怎么这么不讲理呢? “苏二姑娘,你误会了!”他勉强笑着,竭力去解释。 “误会?殿下倒是说说看,我哪里误会了?”苏妙冷着脸,瞪着他,质问。 “事实是苏三姑娘她摸了我……”他在说什么玩意儿! 苏妙狐疑地望向苏婵。 苏婵瞥了梁敖一眼,嗤笑了一声,轻蔑地道: “敢做不敢当,你还有脸说自己是个男人?真男人才不会像你这样做了不敢承认,你以后少说自己是男人,别给男人丢脸!” “……”这娘们儿真他娘的让人火大! 即使梁敖修养再好,遇上这种人他也忍不住在心里爆粗,他砰地拍了桌子,霍地站起来,冲着苏婵的脸怒道: “本王摸你是为了教导你明白男女有别,即使你把自己当成男人,你也不是男人,作为一个女子,你要有女子应该有的羞耻心!你以为本王乐意摸你,就你那副胸有什么可摸的,还没有本王的大!” 他当真是气急败坏了,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苏婵听了他的话,更加不屑,嗤了一声: “谁稀罕你教导?你是我爹啊?我爹活着的时候都没教导我,你算哪根葱?跟我比胸大?你胸再大有什么用,还不是被我撂倒了?你胸再大还能挤出奶来不成?” 噗! 这一回是回味喷了。 “你……”梁敖真想立刻马上抽她一顿,可惜他没有打女人的习惯。 苏娴瞥了一眼坐在身旁的梁敞,梁敞呆呆地坐着,眼神空洞,好像灵魂已经从他的嘴里被抽出来了似的,虽然人还在,可是她总感觉她看到的是一团风化了的灰。 “你没事吧?”她忍不住问,有点担心他是不是不舒服。 梁敞现在非常不舒服,强烈的震惊让他像被雷劈了似的从里到外都变得僵硬,他直勾勾地盯着头顶的梁柱,过了一会儿,顿悟了一般,幽幽叹道: “人,原来都是口不对心的!” “……啊?”苏娴莫名其妙,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他好像受了很大的打击似的,没事吧? 那一头,梁敖和苏婵已经吵了起来。 如果是平常,梁敖是绝对不会做这种失风度又无意义的行为的,可是今天他实在忍不住了! “你是个女人!女人!说话粗鲁,举止粗俗,口无遮拦,没有教养,全天下哪家的女子像你这样?别说是女子,就算是个家教良好的男子都不会像你这样愚蠢粗陋,把说粗话当成气概,把不知礼当成勇敢,自以为气势十足,实则无知愚昧,你学会的那不是男人,那是渣滓!” “小白脸!你在教训谁?”苏婵上前一步,一把提起他的衣领子,乱暴地瞪着他,两人的身高差不了多少,他也就比她高半头,气势上她并不输给他,“一个天天呆在皇宫里的皇子也想跟我谈‘全天下’?你见过几个全天下的女人,又见过几个全天下的男人?爷在码头搬货的时候你还在花枝招展的泡女人呢!你知道的男人都是梁都里那些上个街都要坐轿子比娘们儿还娘们儿的男人,你知道的女人都是看见你就会脱光衣服嚷着要给你生孩子的浪货吧?” “臭丫头!老子在边关打仗的时候你还在家里玩布老虎呢!”梁敖彻底被激怒了,双手掐住她的腰,一把将她拎起来,其实是举起来。 梁敞愕然望着他,他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这还是他那个斯文优雅的二哥么? 他斯文优雅的二哥终于开始自称“老子”了! 苏婵被他举起来,怒瞪着他黑沉的脸,冷声道: “别以为你是皇子我就不敢揍你!” “你试试看!”梁敖骨子里的凶烈被激了起来,他冷嗤了一声,不屑地道。 一拳狠狠地砸向他的面门! 梁敖轻蔑地撇着唇,只用一只手举着她,另外一只手迅如闪电,将她的拳头扣在手里! 苏婵心中一惊,眸光凝起,再次出拳。 这两个人居然打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苏妙突然觉得自己不担心了,她单手托腮,翘着脚尖,凉凉地提醒: “武王殿下,你可别还手啊,你要是还手,我就去皇上面前告你非礼民女,顺便让全梁都的人都知道你的胸比女人的还大。” 回味没忍住,笑出声来。 梁敖的脸黑成锅底,这家的女人没一个好东西,全是无赖!流氓! 苏娴再次看向梁敞,他的表情呆呆的,好像进入了某个她无法理解的境界,似在思考人生。 她没打扰他。 苏婵打得欢畅,梁敖躲的灵活,宽阔的寝殿内就像同时飞起了一万只黄蜂一样热闹。 就在这时,奔跑声传来,由远及近,珠帘哗啦被掀开,充满焦虑的声音含着哭腔,虚弱地响起: “婵儿!” 屋里的人同时回过头去,突然出现的人竟然是梁琦,她的发丝微乱,面色惨白,大概是才从昏迷中苏醒便跑来了,身上的衣服穿的不太平整。 跟在她身后的是静安王,静安王的表情不太好看,阴沉,晦涩,隐忍,还有一丝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复杂。 梁琦的突然出现把梁敖吓了一跳,格挡住苏婵的手微顿,理智回归,他下意识卸了上半身的力道。 他卸了力道,苏婵却没有,瞄准了他露出来的破绽,一记重拳击来! 梁敖没想到她还没完没了了,来不及躲闪,硬生生地挨了一下,她的拳头正中他的脸,就是刚才被她二姐揍到的地方。 这娘们儿手劲真大! 梁敖火冒三丈地瞪着她,他的脸已经不是用一块冰就能消肿的了,他今天到底走的是什么运,居然这么倒霉! “打架中,你发什么呆?”苏婵不悦地质问。 如此振振有词,理直气壮,梁敖已经被气到说不出话来,这个臭丫头,谁娶她谁倒霉! “你们在做什么?”梁琦拧紧了眉,生气地看向梁敖,责怪的情绪激烈。 “苏三姑娘让我给她喂招。”梁敖整理了一下衣襟,含着笑说,又一次恢复了温润儒雅的模样。 一旁的苏娴抽空瞅了一眼还在发呆的梁敞,觉得他神游时的表情太呆了,实在看不下去,悄悄地踹了他一脚。 梁敞一愣,回过神,看了她一眼。 “婵儿伤成这个样子,你还和她喂什么招!”梁琦很生气,用埋怨的语气说了句,看都没去看梁敖的脸,直接把他推一边去,来到苏婵面前,拉起她的手,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脸,双眼含泪,带着哭腔,心疼地说,“那群蛮子,怎么把你打成这样?你也是,一个女孩子,跑到台上去做什么,我都快被你吓死了!” 她说着说着,竟落下两滴眼泪。 苏婵盯着从她眼里落下的两串泪珠,蹙眉,排斥地从她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冷漠地看着她。 在她的手从她的掌心中抽离的那一刻,梁琦只觉得自己心脏的温度都随着她的动作骤然下降,她的心冰凉一片。 她怎么可能觉察不到她的排斥,从第一次见面,她对她就是从骨子里的排斥,这种本能的排斥让她在每一次意识到时心都会碎裂一次。 苏娴和苏妙站成一排,一言不发,冷眼观察着梁琦的表情,这位公主的表情已经不仅仅是古怪那么简单了,简直是诡异。 现场的气氛十分尴尬。 “苏三姑娘,长公主刚刚很担心你,你这样瘦小竟然能打败科西国的黑奴,我当时虽然没有在现场,可只是听说都为你捏了一把汗。长公主说你为了岳梁国的颜面受了伤,无论如何都要来看看你。”似乎为了打破尴尬,静安王终于开口,用一种很僵硬的笑容面对苏婵,他好像有点讨厌她,所以亲切的语调听起来假模假式的。 苏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个人说话有点不伦不类。 梁琦泪眼汪汪地望着苏婵,刚要说话,就在这时,外边有太监尖尖的嗓子突然吆喝: “贵妃娘娘到!” 身穿大红色宫装的薛贵妃从寝殿外走进来,她眉眼含笑,端庄优雅,可是不甚匀称的呼吸让她看起来有点焦急。她在珠帘外站定,侍女轻盈上前,挑起帘幕,她这才雍容静雅地走进来。 “母妃。”梁敖没想到他母亲会突然过来,微怔,上前一步,唤了声。 薛贵妃一眼看见他肿起来的脸,皱眉,惊讶地问: “你的脸怎么了?” 她不问,梁敖都忘了自己的脸带着伤,手下意识抚上脸颊,他镇定地回答: “刚才为了给苏三姑娘演示真正的演武是怎么回事,就和阿味过了两招。” 苏家三姐妹齐齐看向他,满眼惊诧:这人好会撒谎! 被针扎似的目光戳了满身窟窿的梁敖火冒三丈,咬牙切齿地腹诽:你们那是什么眼光?难道你们还要我实话实说告你们一状不成? 回味莫名其妙中了一刀,不过因为苏妙也动手了,所以这一回他就忍了。 薛贵妃将信将疑,不过她没有说什么。 “母妃怎么过来了?”梁敖问。 “科西国的使团已经走了,我就过来看看苏三姑娘,苏三姑娘没事吧?”薛贵妃关切地问,她的语气神情都很得体,既没有敷衍,也不会过于亲切。 “没事。”苏婵停了半天,才慢吞吞地回答两个字,表情生疏而戒备。 她不喜欢这些人,表里不一,口蜜腹剑,她喜欢能够把自己的情绪坦率地表达出来的人,而不是这些看起来就很虚假的人,这些连自己的心情都要刻意掩藏起来的人,真不知道他们活着还有什么劲。 她的不讲礼仪让薛贵妃蛾眉微蹙,她不喜欢这个女孩子,没有跟她儿子扯上关系时她就不喜欢,现在快要扯上关系了,她的不喜欢已经变成了反感。 但是薛贵妃还不至于跟一个民女暗中较劲,她淡声笑道: “宫中有许多疗伤的圣药,比民间的药物有效,我替你准备了一些,已经让人送去你的住处了,女孩子可不能留下疤痕,你要好好用药。另外你替岳梁国立了功,过后皇上肯定会赏你的,这一两天传旨的太监就会过去。宫里怎么也不如自己的住处,我就不虚留你了,回去好好养伤,姑娘家可别落下毛病。” 苏婵看着她,一言不发。 苏妙立刻把话接过来,客套地笑道: “多谢贵妃娘娘关怀,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回去吧。”薛贵妃温声说。 梁琦很不愉快,因为薛贵妃傲慢的态度,她眼看着苏家三姐妹跟着回味先后离开了,她也要走,在和薛贵妃客气了几句之后,临走之前,她突然转过头,当着薛贵妃的面,对梁敖笑说: “阿敖,初八和十五都是好日子,要提亲可得抓紧,等过了年就没有好日子了。” 薛贵妃面色一沉。 梁敖看了梁琦一眼,含笑应了一声。 梁琦满意地点点头,意味深长地瞥了薛贵妃一眼,转身,离开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一章 未来的帝王 “阿敖,你和长公主到底是怎么回事?”梁琦走后,薛贵妃语气急迫地问,她皱着眉,看着他,沉声道,“你该不会真的喜欢苏家的那个丫头吧?” 梁敖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安慰地笑笑: “只是一个侧妃,儿子自有安排,母妃不用放在心上。” 薛贵妃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什么。 儿子不是在她身边长大的,很小的时候他就住进了德仁殿,她这个做母亲的只能在学堂休息或者年节时见到儿子,平常时她也只能做些东西让人送去,想亲自去探望都不可能,因为后妃无法进入德仁殿。 梁敖这一代的皇子都是这样长大,薛贵妃没有不满,她经历了先皇时期的乱世,亲眼见识过先代的皇子们在后妃的争斗中或逞凶斗狠或无辜受牵连,使整个国家陷入动荡,各方势力硝烟滚滚。她明白皇上要求的制度是为了杜绝先皇时期外戚结党的混乱。可是,这样的制度导致了她和儿子之间母子情分寡薄,因为不是在身边长大的孩子,很多时候她完全不明白他在想什么,想要帮忙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帮助他。 他三岁时,她含着泪送他进了德仁殿,尽管伤心,可她相信德仁殿的教育会让他长成一个优秀的男人,比起和母亲腻在一起,他能够成材更加重要。现在,他终于变成了一个优秀的男人,可是她却觉得寂寞,她的儿子,很知礼,却不亲近她。她明白道理也能忍耐,但许多时候,她还是会觉得失落。 薛贵妃不是对自己现在的生活不满意,相反,她很满意。她是贵妃,宫里没有皇后,她一人独大。跟先皇时期相比,皇上的后宫简直萧条到乏味,份位高的没几个,皇子生母健在的只有她一人。皇上已经多年不选秀,似乎也不打算再生育儿女。他们一起生活了三十年,二人之间虽然没有深情款款,但也算相处融洽,一儿一女,皆健康出色,她也不求什么,只等着百年之后葬入皇陵,她这辈子也算圆满了。凌水宫当年那么多女子,她的结果应该算是最好的。 皇上其实并不喜欢她,这一点她心知肚明,他也是看她聪明懂进退,才在皇后过世后重用了她。若她的性子稍骄纵些,她也不会成为贵妃。若她敢有那不切实际的妄想,就算她是二皇子的生母,她也不能平顺地活到现在。 梁铄是个温柔的男人,同时也是个心狠的男人,他能够善待所有人,但他不爱任何一个女人,包括先皇后。在皇权的重压下,以命搏未来的他早就失去了爱的能力。先皇后曾说,皇上是个可怜的人,在做皇子时他为了活下去而活,等到他登基为帝,他活着的目的就会变成为让他建立的政权能够顺利地延续下去。地方小吏家的女儿生出来的儿子,永远学不会尊贵优雅地活着,他没有皇家人与生俱来的狂傲和自负,他最会的是隐忍,他就像是一条盘在冰冷洞穴中的毒蛇,可以一直蜷缩着,不管怎样去滋扰打击他,他都不会出现,直到他认为时机成熟了,他才会突然张开毒牙,将对方一口咬死,不留余地。 那个时候她不懂,只觉得雍容华贵的先皇后嘴巴太过刻薄,现在她明白了,皇上他并不想当千古一帝,也没有开疆并土傲眼俯瞰天下苍生的壮志豪情,更不会自负地认为用短短几十年时间就能够将千疮百孔的国家治理成昌隆盛世,他这个皇帝做的很简单,只要边境和平安稳,百姓吃穿不愁,朝官多些清廉正直,衙门少些*冗长,再将这样的国家平安顺利地交到皇储手中,他的目的就完成了。 现在,大概就快要到收网的时候了。 皇上会在传位前将岳梁国的毒瘤一只一只全部除去,等到皇储继位,接管的将会是一个和平安稳正等待被兴旺的国家,这样的国家需要的是一位仁慈的君主,所以皇上并不看好会看气氛、懂得时机、擅长筹谋、过于干练的梁敖,他认为心怀城府的梁敖在被皇权熏染过后,会变得敏感多疑,会为了巩固自己的政权暴政乱国,会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陷万民于水火,就像先皇那样。 但薛贵妃不认为自己的儿子会变成那样的人。 对太子,薛贵妃并不讨厌,太子的生母是她可望不可即的女人,对那个女人她连嫉妒都说不上。太子很像他的母亲,性情温和,待人亲切,即使是最最刻薄的人也没办法说太子一句“不好”,最多也就是觉得太子有些时候过于仁慈,有点拖泥带水,这一点他不像他母亲,所以有些遗憾。 太子对她很尊敬,如果她没有儿子,她对太子登基完全没有意见。她也不是一定要当太后不可,只要将来没有太后,让她安安稳稳地做个地位最高的太妃她也能接受。可问题是她有儿子,还是一个比起太子毫不逊色的儿子,现在她坐在后宫中最高的位置上,她坐在最有利的位置却让她的儿子屈居太子之下,这样她总觉得对不起梁敖。她明明可以替儿子拼一次,难道她要让自己的儿子一辈子跟在太子的屁股后面俯首称臣吗? 可梁敖究竟是怎么想的,她不清楚。她曾侧面询问过,对她这个母亲,他却从来不正面回答。这让她有些心凉,她不知道梁敖这样是受了他父皇的教育,在戒备他的母亲和外戚的联系,还是他真的没有想过夺储。 明明是自己生下来的儿子,她却从来没有看透过,她有些忧伤。 还有那个一直把她当成下女的魏心妍,野心勃勃的魏心妍总是想将梁敖拉进她的阴谋圈,那个女人,从前在凌水宫的时候就是赫赫有名的疯子,现在的她比从前疯狂百倍,薛贵妃每次看见她都觉得心里发凉。魏心妍从哪一方面都不如她死去的姐姐,可是有一样魏心妍比魏心兰可怕,她比任何一个女人甚至是比任何一个男人都要无情,她的眼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野心和权力,所以她才说她是个疯子。 她不知道魏心妍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她已经多次暗示皇上要戒备这个女人,可皇上对魏心妍的态度始终不愠不火,也不知道皇上究竟是怎么打算的。她甚至因为魏心妍的事,私底下去会过回香,可无论是回香还是庞梦楠都闭口不谈魏心妍,紧张而诡谲的气氛令她不安。薛贵妃绝对不想自己的儿子被魏心妍的阴谋卷入,所以她现在最戒备的并不是站在储位上的太子,而是那个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跳出来咬人的魏心妍。 “母妃,”梁敖见薛贵妃对着自己的脸发呆,蹙眉,唤了一声,“你在想什么?” 薛贵妃回过神来,抿了抿唇,低声道: “太子已经回梁都了,你可知道?” “知道。”梁敖语气轻淡地说,“等科西国的人走后,我再去探望太子哥,太子哥的伤虽险,万幸平顺,只需要静养一段时日。” “太子在鲁南遇险时……本来回不来的,关键时刻,是冰泉宫的人救回了太子殿下,冰泉宫的人抄了整个鲁南省的衙门。”薛贵妃欲言又止,顿了顿,轻声说。 这件事梁敖并不知道,他愣了愣,眼底掠过一抹暗色,停顿片刻,他含着笑说: “太子哥去赈灾查案,父皇派了冰泉宫的人暗中保护,父皇到底还是最心疼太子哥的。” “你父皇自然是心疼太子殿下,可是,冰泉宫的人为什么要在太子殿下身受重伤之后才出手?” “母妃以为是为何?”梁敖笑着问。 “你父皇直到现在依旧是想把皇位传给太子的。”薛贵妃望着他,说。 梁敖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微微收了一下扬起的唇角: “太子哥是嫡长子,英明贤德也是岳梁国公认的,他做父皇的继承人原本就名正言顺。” “阿敖……”薛贵妃望着他,眼里多了几分垂怜,她虽然不讨厌太子,也认可太子的贤德,可在她的心中,她还是认为她的儿子更合适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母妃是怎么知道冰泉宫的事的?”梁敖似笑非笑地问。 “瑞王妃。”薛贵妃沉默了片刻,低声说。 “母妃和瑞王妃真不是一般的亲近呢。”梁敖笑着说。 “因为是一块长大的。”薛贵妃轻声道,似叹息了一声。 梁敖笑笑,每一次他询问母亲,母亲都是这么回答他的。 “母妃。”他看着她,突然唤了一声。 “嗯?”薛贵妃温和地应了句。 “我最近越发觉得,上一代似乎有很多事情一直在瞒着我们,即便是太子哥,也有很多事是不知道的。”梁敖望着她,勾着嘴唇说。 薛贵妃微怔,她笑起来,柔和地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梁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低声笑道:“没有,我就是随便问问。” 薛贵妃用笑笑将这话掠过,什么都没有再说。 …… 科西国王子悻悻地归国去,本以为会以最威风的赛果结尾,没想到演武会居然以他们国最强壮的勇士被岳梁国的一个女人打败告终,这些可恨的岳梁国人到最后都不肯让他再看他的梦中女神一眼,他早晚会炮轰这片国土,你们等着瞧! 岳梁国人自然不会知道他心里正盘算着要炮轰岳梁国,就算知道也无所谓,只要现在不打就行,他们需要这种短暂的和平。 科西国人顺利离境,让整个梁都都松了一口气。 于是,收拾鲁南省被提上日程。 听说太子殿下在鲁南查案时被当地为求自保的官员抱团刺杀,胆大包天的行径令皇上震怒,鲁南省的官员从布政使开始被一撸到底,瑞亲王带领世子爷亲自率兵镇守,开始清理整个鲁南,顺便扑灭因为天灾开始出来蹦跶的血阴教余孽。雷厉风行的动作让不少人想起了上一次的抄家行动,不禁暗叹皇上的血腥手段果然是间歇性发作的,当人们习惯了皇上温和仁慈的做派之后,一次大规模的血洗终于让他们记起这位整天笑微微的君主当年可是血洗皇宫杀光了所有兄弟弄死了自己亲爹的人。 鲁南省并没有因为当地官员被一撸到底就停止运作,主要官员在圣旨颁布之后立即到位,次要官员也在一个月内全部上任,闪电般的速度让不少人都在怀疑,皇上的这次血洗是早就谋划好的,要不然怎么前脚刚撸了地方官,后脚继任者就上岗了。 梁都中凡是和鲁南有关的人都开始战战兢兢,生怕自己被牵连。 在诡异的气氛下,重伤的太子伤势一点一点好转,可他依旧闭门谢客。 太子府。 重兵把守的寝殿中。 梁敕身穿中衣,以软枕垫高头部,半坐半卧在锦床上。因为大量失血,直到现在,他依旧面色青白。他抿着嘴唇,沉默不语。 华丽的锦床边上,摆了一把鸡翅木雕云海游龙的椅子,梁铄坐在上面,淡淡地望着他。 梁敕的卧室和他这个人一样,干净简洁,清朗光明。屋子里没有多余的摆件,采光极好,就连梁铄也十分喜欢他房间中阳光透过窗纸尽数照射进来的明亮。 父子二人静默了许久,梁铄望着他,低声问: “还要犹豫吗?” “不,我没有犹豫。”梁敕终于开了口,他抬起头,目光坚定,他认真地对他说,“父皇,我不想踩着自己弟弟的尸体登上皇位。” “顾及骨肉亲情没有错,可是当人被野心利用时会变得和兽没有两样,甚至比兽更加卑劣,那个时候,他们不会把你当成兄长。” “他们怎样想我无法左右,可是我没有办法杀掉自己的弟弟。” 梁铄笑了一声:“所以,你是打算等他们良心发现,还是等他们一个一个过来拿你祭刀?” 梁敕被父亲嘲笑了,父亲的话他听着有些刺耳,他不知该说什么,复杂,又有点羞愧,他低下了头。 “阿敕,我没说让你杀了你弟弟,你们都是我的儿子,骨肉相残作为你们的父亲我最不想看到。可是你要明白,纵容是罪恶,连自己的弟弟都无法降服,连弟弟都无法为你所用,这样的你没有资格接管一个国家。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只会优柔寡断以‘亲情’为借口掩饰软弱的你,成为不了真正的帝王。”(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二章 决胜赛的三人 梁敕并不天真,只是他的想法和别人不一样罢了。 在外人看来,他是个仁慈又固执的人,他常常在人们认为应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候较真,又会在人们认为应该发怒甚至是报复的时候选择大度的原谅,这并不是说他不会看气氛一味的固执己见,他只是一直在坚持他认为的正确而已。 他不能容忍任何犯罪,不管是谁,只要犯了罪行,哪怕是最微小的罪行,都应当受到严惩。因为这不能通融的性子,他得罪过许多人,这一点他心知肚明,没有因为得罪人遭遇灾祸,完全是因为有父皇在撑腰,这一点他也知道,可是他改不掉这种固执。 和这一点固执完全相反的是,他似乎很轻易就能够原谅,原谅那些和自己作对的,原谅那些伤害过他的,原谅那些犯过愚蠢错误的。人们说这是因为他性子好,也有人说他是在以德报怨。可真相是他并不在乎别人针对他,只要那个人没有犯罪,能够很好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即使对方和他的想法完全不一样,他也不会去强行改变对方的想法,将自己的思想强加给对方。他能够容纳百家齐放,哪怕那个人和自己的想法相佐。 他已经不止一次被思想保守的老臣怒骂,有几次甚至连父皇都生气了,认为他们是倚老卖老,仗着自己是三朝元老放肆嚣张,可是他真的不在意,只要没有危害,只要最终的目的是为国为民,即使各自的思想不一样,又有什么妨碍? 因为这样的事接二连三地发生,他被许多人认为缺乏血性,软弱拖沓,这让他哭笑不得。 世人皆说他仁善,可他究竟仁善在哪里?救济穷苦是仁善?不容奸恶是仁善?为国为民是仁善?努力理解他人是仁善?这些只是作为统治者最基本的职责吧。 有人说他软弱,他的确不够杀伐果决,他做不到灭族,反对连坐,斩草除根对他来说太困难。他主张一人犯罪一人承担,罪不及妻儿邻里,他会怜悯犯罪者的家人,这和当下岳梁国的治国理念背道而驰。这的确是他的弱处,可是,他不认为斩草除根就是正确的,一个人心心念念为自己的罪犯亲人报仇,他可以接受,但那个实施报复的人绝对是个不辨是非的蠢货,并不值得同情。只为了斩草除根就灭了一整个家族,这样的血腥手段他大概做不到。 所以,无法让手上沾满鲜血的人就无法成为帝王吗? 他扬起脖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最棘手的是他的那些个弟弟,他不傻,那几个人每一个都有野心,他不是不知道,可是真让他对自己的弟弟动手,拿他们祭刀,用他们的鲜血装点金光闪闪的龙椅,他做不到。 问他为什么,非常软弱的原因,因为他是看着他们长大的。 他生下来就没有母亲,虽然有父亲,可父亲政务繁忙,就算他想亲近也亲近不到,幼年时他是非常寂寞的。开蒙时,他进了德仁殿,不久,梁敖来了,在那之后是梁效、梁故、梁敞。幼小的孩童,皆远离了母亲,在宽阔的德仁殿内朝夕相处,相互偎依。他是长兄,自然而然地履行了长兄的职责,然后他们就扬起稚气未脱的脸,围着他一遍一遍地叫着他“太子哥”。寂寞的他那个时候心里非常满足,被喜欢、被尊敬、被需要,那个时候他就下定了决心,他要好好保护弟弟们,做一个称职的兄长,就像他的父皇对待八叔那样。 幼年时,在他最需要爱最需要关怀也是最最觉得寂寞的时候,他将自己的情感全部寄托在了弟弟身上,并从中得到了温暖的满足感。这些纯粹的情感在成年之后,即使他明知道他的弟弟们已经不是小时候那几个聪明调皮的孩子了,他却没有办法收回来。 让他亲手抹杀曾经给过他温暖让他倍加珍惜的弟弟,他做不到。 他抿紧了唇。 寝殿的大门被从外面推开,太子妃白薷端着汤药走进来。 刚刚诞下皇长孙不久,太子妃依旧窈窕动人,她是一个温柔貌美的女子,出身以武闻名的护国公府,是在魏贞之前一位名动梁都的才貌双全的美人。 白薷和梁敕年少相识,算青梅竹马,选太子妃时梁敕在众多女子中选择了白薷,二人成亲之后一直感情融洽,十几年的婚姻生下了三女一子,在梁敕的心中,白薷一直是一位完美的妻子。 “殿下,该喝药了。”白薷轻声说,将托盘放到一边,坐在床前,亲手将玉碗递到梁敕面前。 梁敕看了她一眼,将药碗接过来,忍着苦,一气喝下去。 白薷递了半盅清水给他漱口。 梁敕服了药,背靠在软枕上,一言不发地望着床柱。 白薷不打扰他,将药碗交给侍女端下去,给他盖着的被子掖好,拿起绣篮,坐在一旁静静地做针线,陪着他。 过了一会儿,梁敕偏过头,看了她一眼,因为许久不说话,嗓音有些沙哑,他低声问她: “阿薷,你觉得,我不够果断么?” 白薷微怔,抬起头望着他,顿了顿,温婉一笑,轻声回答: “果断是什么妾身不懂,妾身只是觉得,殿下能做殿下觉得正确的就好了。” 梁敕望了她一会儿,唇角勾起,轻浅地笑笑。 “灏儿呢?” “睡着呢,妾身已经吩咐乳娘,等灏儿醒了就抱过来给殿下瞧瞧。” 梁敕笑着点点头。 就在这时,有侍女进来,轻声通报道: “太子殿下,太子妃,武王殿下、湘王殿下、安王殿下、文王殿下来了,是来探望太子殿下的。” 梁敕和白薷闻言,愣了一下,没想到一下子来了四个。白薷立刻放下手里的针线活,亲自出门迎接。刚走到院子,梁敖四人迎面走来,彼此见过礼,四人笑着唤了声: “嫂嫂。” 接着问起梁敕的伤。 “殿下刚服了药,有点精神了,四位殿下进去吧。”白薷含着笑说,将四个人带进寝殿。 梁敖等人进入寝宫中,向坐在床上的梁敕问了安。 梁敕的脸色还是苍白的,对于他们的到来,他并没有表现得太惊讶,仅是淡淡地笑笑。 白薷忙着看座上茶,双方刚闲话几句,乳娘将睡醒了的梁灏抱进来,本来是想给梁敕看的,没想到几个叔叔也在。 梁敖四人见乳娘将梁灏抱来了,接过去逗了一会儿。 梁敖抱着梁灏,梁效、梁故、梁敞三个人站在一旁围看,笑着夸赞梁灏,说梁灏长得像梁敕,简直一模一样。 梁敕笑笑,他坐在床上,望着他们四个人抱着灏儿聚在一块笑语晏晏,恍惚间又回到了在德仁殿的时候,唯一的一次一块玩捉迷藏,那个时候也是他们四个人玩的欢畅,而他静静地站在一旁,含笑看着他们,那时候的心似被阳光充斥,非常温暖,他至今也没有忘却当时的那种温暖感。 他悄悄地握了握拳。 …… 太子受伤,梁锦和梁敏都不在梁都,回味就去太子府探望了一次,带上了苏妙。 苏妙在太子府里第一次看见了太子妃,这太子妃居然比魏贞还要温柔,就像水做的似的,让苏妙惊叹了好久。 同一时间还发生了一件让苏妙十分高兴的事,在科西国使团离开之后,皇上派了钱德海来,赏了苏妙和苏婵每人一千两黄金、一箱子绸缎,还有各种零碎的小玩意儿,表彰她们在科西国使团到访期间为国争光。同时送来的另外一千两黄金是科西国王子留下的,对此,负责接待科西国使团的副手回甘得意洋洋地解释说: “那厮本来想赖账,我说那怎么行,你一个国的皇子赖一个小姑娘的账你好意思吗,这一千两可是我给你要来的。” 苏妙没工夫看他,也没工夫感谢他,她只顾着看总共三千两金光灿灿的金子,眼睛差一点被闪瞎。 “这么多金子,可以开几家分号?”她用震惊的表情喃喃自语。 “咦?小妙妙,你听见我说话了吗?”回甘被无视了,他干笑着问。 回味看了他一眼,直接将他往门外推:“你可以回去了。” “嗳?不是,这金子是我要来的!我要来的!你们听我说啊,这金子可是我替你们要来的!”他说着的工夫,人已经被回味推出去,回味嘭地关上门,将他的抱怨隔绝在门外。 “好多金子!”苏妙还在感叹,已经笑成了一朵花。 “好多缎子!”苏娴的注意力却完全集中在了两箱御供绸缎上。 “你想要?”苏婵瞥了她一眼,平声问。 “咦?”苏娴愣了一下。 “给你了。”苏婵大方地说。 “你不要?”苏娴狐疑地问,没想到苏婵会这么大方,关键是对她这么大方。 “我又不会做衣裳。” “你是想让我给你做衣裳?”苏娴撇起嘴,问。 “我又不缺衣裳。”苏婵平着声音说,将箱子里的绸缎拎起来一个角,滑溜溜的触感让她皱眉,“穿这玩意儿,也太蠢了。” 这可是御供的绸缎…… 苏娴哑然无语,抱紧了手中的绸缎。 苏妙也不会做衣服,而且比起丝绸她更喜欢棉麻的布料,所以干脆把自己的那箱子绸缎也给了苏娴。 “对了,娘和奶奶是不是快到了?”她忽然想起来,扭头问回味。 “差不多,也就这几天吧。”回味回答说。 “厨王赛的决胜赛帖子你收到了吗?”苏妙接着问。 “收到了。”回味回答。 苏妙撇着嘴看着他:我还真是要跟你打决赛啊。” “你有什么不满吗?”回味耷拉着眼皮子问。 苏妙冲着他扁起嘟出来的嘴巴,吹了口气,发出怪异的声音,她做了个鬼脸。 回味看了她一眼,伸出手,从她的脸蛋上捏出一块肉,向上提起来。 苏妙一把拍开他的手。 “决胜赛是梁都赛结束了,赢了的三个人进入决胜赛,要进宫比赛,是吧?”苏娴问。 “嗯。”苏妙点点头。 “你们两个,第三个是谁?”苏娴接着问。 苏妙手一摊,表示自己不知道,她只是接到了决胜赛的帖子要她后天去开赛前会。 回味却把头扭到一边去,冷笑了一声: “呵!” 苏妙一愣,疑惑地问:“你知道第三个是谁?” 回味翻了个白眼,不回答。 “你们两个人比赛,谁会赢?”苏婵问出最关键的问题,看了看苏妙,又看了看回味,说。 “当然是我。”苏妙双手抱胸,浅笑吟吟地道,绝对不是自负,她用的是在阐述事实的语气。 回味瞥了她一眼,冷嗖嗖地道: “这种事,比过了才知道。” 苏妙飞扬起唇角,绽开了一抹皮笑肉不笑,这表情是相当的不可一世。 回味瞅了她一眼,没跟她一般见识。 决胜赛的赛前会就在薛明楼进行。 到时辰时,苏妙和回味一块去了前面的包厢,包厢门打开,两个人一前一后,苏妙前脚刚迈进去,眼光就被一把上下翻飞的紫檀骨折扇吸引,扇子的主人姿态闲雅地坐在椅子上,穿了一件苍紫色的蜀锦华袍,修长如玉的手指捏着扇柄,正在那里轻盈地摇。 现在已经是冬天了,他也不怕伤风。 回味瞅了一眼倜傥风流的佟染,十分想冷笑,他的脸黑漆漆的,像凝了一层墨水做的冰。 佟染是进入决胜赛的第三个人,苏妙意外也不意外,扬眉: “还真是你!” “苏姑娘,这一刻等了很久吧?”佟染轻摇着折扇,浅笑吟吟地说。 “没有啊。”苏妙一脸冷漠,敷衍地回答。 “在下等待这一刻可是等了许久。”佟染似笑非笑,折扇在他手中都快摇出花来了。 苏妙看着他。 “你我打过的赌,你没有忘记吧?”折扇刷地一收,轻轻地敲击了一下掌心,佟染笑吟吟地道,“你若是输了比赛,就要带着苏记嫁给我。” 回味火冒三丈,这个油腔滑调的小白脸! “你若输了,就要关了酒楼滚出丰州。”苏妙似笑非笑。 “看来你没有忘记,这我就放心了。”佟染微笑着说。 “是啊,所以你今晚就可以收拾行李,准备滚蛋了。”苏妙皮笑肉不笑地道。(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三章 娘来 姜大人一脸尴尬,他已经上了年纪,受不了小年轻间这种不和谐的男女关系,握起拳头咳嗽了两声,他一本正经地道: “三位,今天叫你们来是为了决胜赛的事情,所以,先来说说决胜赛吧?” “说吧说吧!”苏妙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笑眯眯地说。 这个丫头没大没小的,他的年纪都赶上她爹了,她对着他竟然一点不讲礼貌,先无视他,然后又催魂似的催他! 姜大人瞅了她一眼,瞪着眼睛,接着道: “苏姑娘是第一次参赛,回三公子和佟四公子在上一次的厨王赛上已经比过决赛了,虽然最终佟四公子止步决胜赛,回三公子在决胜赛中败北,不过想必二位对决胜赛的规则已经大概了解了,就只有苏姑娘一个人不太明白吧?” 苏妙扁了扁嘴,眼光在回味和佟染身上扫了一圈,似笑非笑地道: “真可怜呢,连着两届比赛都是在最终赛上败北,这次输了之后你们就老老实实地回去开酒楼吧,别再挡年轻人的路了。” 这丫头真让人火大! 出奇一致地,佟染和回味同时对苏妙的不可一世咬了牙。 “苏姑娘,谁输谁赢尚未可知,你还是不要太自信了,毕竟,你是因为我在苏州时给你放了水,你才能厚着脸皮到梁都来参赛的。”佟染轻快地摇着折扇,皮笑肉不笑地说。 这人的嘴巴果然很毒辣,专挑她的痛处戳! “实话实说,你绝对会后悔当初在苏州时装风度乱逞强。不过就算我没有参赛,你也未必能赢。”苏妙用手指了指回味,轻飘飘地笑说,“上一次你不就是输给了他么。” 佟染唇角的笑容微敛,眸光沉冷地望向回味,那一场赛的确是他职业生涯中最大的耻辱。 回味漫不经心地回视,完全没有把佟染放在眼里。 苏妙双手托腮,看了看回味,又看了看佟染,心情很愉快。 姜大人一脸无语地看着苏妙,这丫头分明是在架桥拨火,挑拨离间,偏那两个人还真上当了,即使捂着鼻子,他也能够闻到一股浓浓的硝烟味。 “决胜赛定在国庆日举行。”姜大人说。 苏妙一愣,扭头问回味:“国庆日是什么时候?” 屋子里的三个人皆用一脸无语的表情看着她,好像在责怪她很无知似的。 “我之前就算记不住国庆日,对日常生活也没有什么妨碍。”苏妙手一摊,用不理解他们干吗要这么惊讶的表情说。 姜大人用手抹了一把脸,看来民间的爱国教育还是任重而道远。 “国庆日什么时候?”苏妙追问。 “十二月十六日。”回味回答。 “为什么不是一月一日?” “老祖宗没算好日子。”回味淡淡地说。 佟染摇着折扇看着他俩。 “不是整日子感觉有点别扭。”苏妙道。 “是啊。”回味一脸淡定地回答了她。 姜大人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今年为什么要由他来主持厨王赛啊?碰上这种奇葩的姑娘,他都要折寿啦! “咳咳,总之,决胜赛十二月十六日在宫中的明镜楼进行,到时候明镜楼会对部分百姓开放。借着国庆日、厨王赛,皇上会与民同乐,所以这场比赛很重要,不仅仅是厨王赛,也是国庆日的一项庆祝活动,苏姑娘,你听明白了吗?”他亲切地点名,询问。 “你干吗只问我?”苏妙指着自己的鼻尖,不解地问。 当然是因为你是问题儿童,这还用问! 姜大人忍住想翻白眼的*,自从跟这个丫头认识,她让他短寿好几年。 “比赛的主题会在当天公布,三赛两胜,当天的比赛评审是皇上。”姜大人接着说。 “只有皇上?”苏妙狐疑地问。 “只有皇上。”姜大人严肃地回答,心想你这不是废话吗,宫里比赛评审肯定是皇上,有哪一个敢越过皇上去。 “皇上啊。”苏妙扁了扁嘴,“只有皇上一个人干吗还要弄的那么麻烦,直接做给皇上吃不就好了。” “我的姑娘哎,我刚才跟你说的你都当耳旁风了?不是说厨王赛是国庆日庆祝的一部分吗?”姜大人一脸无奈地说。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点了点头:“哦。” 顿了顿,她又说:“可皇上看起来并不像是很喜欢吃的样子。” 姜大人撇过头去,已经不想说话了,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回味没话说,皇上在吃的方面的确不怎么有兴趣,还没有回味的老爹有兴趣,虽然他老爹的那个品味让他一直很无语。 “所以就是这样,十二月十六日,辰时入宫,先等待国庆大典,等国庆大典结束之后,再侯时辰比赛。苏姑娘你也不是第一次进宫,别的我就不说了,反正你是跟着回三公子入宫的,应该不会迟到。” 苏妙见他已经开始说结束语了,愕然,问: “你要说的只有这些?” “你还想听我说什么?”姜大人无奈地反问。 “就这么点事你直接印在帖子上写个说明不就好了,干吗大清早把我叫来,我可是没睡懒觉过来的!”苏妙一脸不满地说。 “我管你!你一个姑娘家睡什么懒觉!谁家这么大个姑娘还睡懒觉!我只是按比赛规矩过来告诉你的!”姜大人终于炸毛了,没好气地嚷嚷。 “姜大人,你就是按规矩也要讲点办事效率,你这样子是不行的,会让人家觉得你麻烦又啰嗦。”苏妙一本正经地说。 姜大人火冒三丈,一字一顿地道:“苏姑娘,我又不是你大哥,我可比你爹的岁数都大,你对我这个长辈就不能尊敬一点!” 苏妙一愣,眨巴了两下眼睛,然后用一种可怜的眼光看着他。 姜大人:“……” “姜大人,你还别的事吗?”苏妙笑眯眯地问。 “没了。”姜大人讷讷地说。 “那我们回去吧!”苏妙转身,挽住回味的胳膊,笑眯眯地对他说,拉着他出去了。 姜大人:“……”好歹认识这么长时间了,你倒是理理我啊! 佟染懒洋洋地歪在椅子上,轻摇着折扇,眼看着苏妙拉着回味离开了,眸光微暗,瞥了姜大人一眼,笑吟吟地说: “姜总管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在下也先告辞了。” 说罢,站起身,不理会已经僵化了的姜大人,转身走了。 苏妙和回味从包厢里出来,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回过头,佟染从室内走出来,看了他二人一眼。 苏妙回视他。 “苏姑娘,我们十六日宫中再见吧。”佟染斯文尔雅地笑说。 “嗯。”苏妙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佟染笑笑,没有看回味,从他二人身前掠过去,径自走了。 回味瞥了他一眼,脸色阴沉。 苏妙盯着佟染趾高气昂的背影,扁了扁嘴。 二人刚要往外走,迎面,相思绿快步走来,脸色有些憔悴,看见苏妙二人,她愣了一下。 “脸色这么差!”苏妙盯着她的脸说。 相思绿皱了皱眉:“天天都在找孩子,就快疯魔了!” “真是一点线索也没有呢。”苏妙闻言,亦皱了皱眉,之前她让回味帮忙调查过,回味答应了,可是之后就没有下文了。 “这么早,你在这儿干吗?”相思绿问。 “决胜赛的赛前会。”苏妙回答。 相思绿听了,脸色一沉,不过她没说什么,讪讪地客套两句,请苏妙继续帮忙,双方道别,相思绿往楼上去了。 “丢孩子的事有线索吗?”苏妙见相思绿走了,扭头问回味。 回味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 苏妙凝眉,暗道这伙人贩子还挺厉害的,居然隐藏得这么深! 就在这时,秋华从楼梯处走过来,笑着说: “少爷,少夫人,少夫人家的老太太和太太已经到雪乙庄了,少夫人要不要选个时间过去看看?” “我娘和奶奶来了?”苏妙心中一喜,连忙问。 “是。”秋华笑着应了句。 “已经到了?” “是,一个时辰前刚到雪乙庄。” “我去叫大姐和婵儿,一块回去!”苏妙高兴地说,顿了顿,问回味,“你去吗?” “我也去。”回味想了想,回答道。 苏妙笑笑,去后面叫了苏婵和苏娴,几个人坐马车往雪乙庄去。 虽然出发的时间不晚,可到达雪乙庄时已经接近黄昏了。 胡氏和苏老太被安顿在星月阁里,苏家三姐妹才踏进星月阁,一声中气十足的斥骂声响亮地传来: “兔崽子!我让你来梁都是让你来念书的,不是让你来胡混的!你姐姐费了多少心思,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银子,才把你送到梁都里的学堂来念书!你这个混账不思进取,遇到一点难事就逃跑,你这哪像个小子,姑娘都比你硬气!苏家怎么会有你这种没出息的玩意儿,祖宗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苏老太正举着拐杖满院子追打可怜巴巴的苏烟。 回味出现在门口,一脸哑然地看着这倍加熟悉的画面,奶奶的身体还是这么硬朗! 胡氏拼命阻拦,将苏烟护在身后,气势汹汹道: “他再不好也是你的亲孙子,你做什么打他?再说,这件事又不是烟儿不对,烟儿是被欺负的,做坏事的是欺负他的那个人!烟儿在外被欺负已经够可怜了,你还打骂责怪他,你还是他的亲奶奶吗?” “呸!好好的一个小子,就是被你给惯坏的!他都多大了?他都十六了!一个十六岁的大小伙子出门在外还能让人欺负,他就是个怂包!挨欺负你不会自己想法子?挨欺负你不会欺负回去?一声不响就退学,你以为咱们家的小子念个学堂那么容易?你一个庶民家的小子,被几个有钱有势家的男孩子欺负,能怎么了?你当自己是尊贵无比的,谁也不能欺侮你吗?想不被欺侮就拿出你的本事,逃跑算什么能耐!”苏老太被气的直哆嗦,用拐杖尖指着苏烟的鼻子,怒声道。 “老太太你说两句就行了,这才刚到多久你就开骂,你还没完没了了!不心疼烟儿就算了,听说他被欺负你还责骂他算怎么回事?你到底是不是他亲奶奶!” “你给我闭嘴!”苏老太火冒三丈地怒斥。 苏烟夹在两人中间,实在心烦,眉一皱,顺着大门走了,虽然在门口看见了苏妙等人,也仅仅是停顿了一下脚步,他快步离开星月阁。 苏妙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无奈地叹了口气,自语似的说: “还真是到了反抗期,好严重啊!”(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四章 缝补技能上线 “娘!奶奶!”苏妙唤了一声。 苏老太一愣,望过来,看见回味也在,迅速收起拐杖。 “你们才来就在别人家大吵大闹的,丢不丢人!”苏娴翻了个白眼,她可是觉得很丢人。 胡氏瞪了她一眼,但是没回嘴,笑着迎上来,对回味说: “回哥儿,我家这四个让你费心了!” 胡大娘突然变得好客气。 回味讪讪地笑笑。 就在这时,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从门廊底下钻出来,哼哼了两声。 苏妙一愣,面对着毛绒绒的生物喜笑颜开,亲切地唤了声: “小狐!” 胖墩墩比离开的时候胖了一大圈的小狐摇摇晃晃地奔跑过来。 苏妙立刻蹲下来,开心地等待它投怀送抱。 哪知道小狐笔直地绕开她,一个愚蠢的“傻狐投林”,冲着苏妙身后的回味直扑过去,表情是很开心。 苏妙哑然无语。 回味蹲下来,笑着将已经长成大狐狸的小狐搂住,小狐开开心心地爬上他的肩膀头。 回味笑笑。 “明明是我捡回来的。”苏妙不悦地嘟囔,问胡氏,“娘,你怎么把小狐也带来了?” “小狐想见你。”胡氏草率地回答,眼只顾盯着脸上的青肿还没有消退的苏婵。 苏妙还没想明白娘是怎么知道小狐想见她的,胡氏突然怒吼了一嗓子,冲上去在苏婵的身上一劲儿狠拍: “臭丫头,又给老娘出去打架,你是斗鸡啊!出门在外,一点女孩儿的样子都没有,苏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跟着你姐姐姐夫你也不消停,老娘真是被你气死了!” “现在知道管教了,当初让你管教的时候你怎么不管?成天就光顾着你那个没出息的儿子,结果儿子男不男,女儿女不女,我们苏家到底造了什么孽!”苏老太用拐杖在地上狠敲了两下,冷嘲热讽。 胡氏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老太太,走了那么远的路也没累着你?你还是消停一会儿吧!” 苏老太被噎了一下,瞪了她一眼。 “娘,娘,你误会了,婵儿不是去打架,她只是进宫去打擂台,打赢了,皇上还给了许多赏金呢!”苏妙连忙拉住胡氏的手,笑着解释。 “打擂台?”胡氏一愣,惊呼,“进宫?” “是。”苏妙笑眯眯地点头,说的高大上一点,娘应该会虚荣骄傲,虽然打擂台和打架本质上差不多。 “你这个死丫头!居然跑进宫去打架,老娘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的粗鲁连梁都人都知道了,你还怎么嫁出去!”胡氏的重点显然搞错了,她火冒三丈,冲着苏婵再次一顿狠拍。 苏妙:“……” 苏婵一脸不耐烦,东躲西闪,怒道:“你怎么才一来就打我!” “你倒是别干能让我打你的事!你也不省心,你弟弟也不省心,你们姐弟全都是一路货,老娘早晚要被你们姐弟俩气死!” 苏婵眉角一抽,哑然无语。 一直到胡氏骂累了才罢休,对着回味道:“回哥儿,让你带着这么一帮不省心的,真是难为你了。” 她对回味的态度出奇的客气。 回味笑笑:“大娘,这个时辰了,想来你们也累了,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下,明天让妙儿带你们去四处逛逛。烟儿我这就让人去找回来。” “不用理他,让他去!混账小子,就会给人添乱!回哥儿,奶奶做的腌菜带过来了,你正好来尝尝。”苏老太招招手,笑道。 回味笑着应了一声。 ……… 苏烟从雪乙庄跑掉了,黄昏时分残阳如血,放眼望去是一片又一片草木荒芜的田野,远处山峦起伏,四周了无人烟,潮湿的风迎面出来,冰凉。 他向自己常去的地方走去,向北方走两刻钟左右,穿过一个山洞,就能到达山那头的一处海岔口。那是一片被海水冲击山石所形成的碎石滩,雪乙庄在郊外,附近本就人烟稀少,那里更没有人去,他在烦恼时常常会步行一段路到海边坐坐,让混沌的思绪平静下来。 他漫步向前走,在走到坡地最高处时,突然听到下面传来一阵女孩子的笑闹声。这附近一直很安静,忽然出现女孩子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他走了两步走到坡顶,狐疑地向下望去,山坡下的空地上,五六个妙龄少女正在玩跳绳,嘻嘻哈哈,玩的正热闹。在这些女孩子的周围,便衣侍卫森严地把手,足有二十来个人,围了两层,那气势远看着就很吓人。 一个从绳圈里跳出来的女孩子发现了他,手指头向他一指,惊吓地“啊”了一声。 苏烟吓了一跳。 紧接着,一圈侍卫呼啦啦围过来,戒备地将手中的武器指向他。 苏烟又被吓了一跳,受惊兔子似的提着双手,惊诧地看着他们,他只是个路过的,他这是招谁惹谁了! “咦?是你啊!你不是苏家姐姐的弟弟吗,叫苏、苏,苏什么来着?”女孩子中间最漂亮的一个出现了,少女从绳圈中跳下来,缓缓走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盈盈地说。 “草民苏烟,见过公主。”苏烟有些拘谨,只是随便出趟门,怎么又碰见这个姑娘了?这姑娘长得太漂亮了,性子又过于活跃,对他来说太过耀眼,所以每次看见她,他总觉得怕怕的。 “哦,对了,苏烟。”梁喜笑嘻嘻地道,“好久不见,我都快忘了你了。你怎么在这儿?对了,这是雪乙庄附近,你住在阿味哥哥的雪乙庄,对吧?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她说话就像连珠炮似的,而且很愿意自说自话,有点吵,让本来就心情郁闷的苏烟头更痛。他耐下性子,半低着头,轻声回答: “草民要去海边。” “海边?这里离海边可是很远的,要翻过那座山!”梁喜指了指远处隐在晚霞中的高山,说。 “北边有个山洞,从山洞穿过去就能到海边了,不远。” “咦?我怎么不知道有山洞?” “是草民无意中发现的。”苏烟低声回答,心想她到底要问到什么时候,他已经想走了。 “公主,这位公子是?”梁喜的玩伴笑嘻嘻地凑过来,含羞带臊地问。 “关你什么事?”梁喜看了她一眼,笑眯眯地说,扭头对苏烟道,“居然有这么便利的山洞,我也要去看!” “啊?”苏烟惊诧万分。 “你们都散了吧,本宫还有事,杨卫,送她们回梁都去。”梁喜昂着下巴,用高傲的语气吩咐。 “是。”一个侍卫上前来,应了一声。 “你在前面带路吧。”梁喜将笑盈盈的脸对着苏烟,说。 这个公主怎么回事…… “公主,虽说路途不算远,可只是对草民不算远,对公主来说那可是一段不近的路。再说山洞里黑暗潮湿,公主千金贵体,钻山洞恐怕不合适。”苏烟努力注意措辞,认真地劝告。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在瞧不起我?”梁喜昂着下巴,不悦地问。 苏烟吓了一跳:“草民不敢!” “带路!”梁喜噘着嘴,用不高兴的语气一字一顿地吩咐。 苏烟:“……” 这个公主不仅任性,还有点神经质,每次碰见她,她的性格都是在跳来跳去变幻不停。 苏烟没办法,只得在前面带路。 梁喜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苏烟带着她,本来以为天黑都到不了,谁想到这个公主比他的步速还要快,在前面跑跑跳跳,把跟着她的侍卫耍的团团转,而她则爽朗地哈哈大笑。 苏烟觉得这个公主跟自己想的公主完全不一样,戏台上的公主都是优雅雍容温弱动人的,可是这个公主……难怪纯娘说唱戏的都是骗人的! 这一路是苏烟无法忍耐的热闹,他感觉他的海边冥想计划就要泡汤了。 穿越山洞时,梁喜也没嫌弃抱怨,反而兴致勃勃。也幸好这个季节已经没有肉眼可见的昆虫了。一切还算顺利,等到从山洞里钻出来,夕阳已经沉降大半,苍山的岩石将洞口外的海滩强行分割成了三角形,从这里望去,三角形的海洋宁静祥和,夕阳沉坠,落了大半在海水里,将蓝色的海染红了一大片,波光粼粼,绮丽动人。 洞口前的海滩并不宽阔,走不到三十步就已经走进海里了,海边不是沙滩,而是经过海水的万年冲刷形成的光滑圆润的碎石滩,轻软的鞋子走在上面,有点硌脚。 海水温柔地冲刷着海岸,翻滚起白色的浪花,清澈迷人。 “真的是大海呢!”梁喜开心的又蹦又跳,飞奔到海岸前,弯下腰,撩起一捧水,向前泼去。 苏烟在她身后看着她将这一系列动作做的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他搔了搔头发,这公主是真的……有点吵。 “亏你能找到这么好的地方!”梁喜回过头,笑嘻嘻地对他说。 “公主,山洞里的侍卫不要紧吗?”苏烟指了指山洞,忍不住问,把侍卫们留在山洞里站着不好吧? “他们会回去的,我让他们到那一头等我。”梁喜笑眯眯地说,又捧了两捧水泼向远处,然后岔开双脚,一手叉腰,另外一只手手搭凉棚望向海水里的夕阳,心情愉快地赞叹道,“景色真美!是个好地方!” 苏烟看了她一会儿,赔着小心,询问道:“公主,这个时辰,你不用回宫吗?” “不回,我今天外宿,要去住回香楼。”梁喜笑嘻嘻地说。 “咦?皇上允许公主外宿?”苏烟一阵惊讶,小心翼翼地问。 “允许啊,我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梁喜得意洋洋地说,“不管我想做什么,父皇都会答应的。” “……原来是这样。”苏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讪讪地笑,又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不咸不淡,便接着问了句,“公主今天是和友人出来郊游吗?” “友人?”梁喜一愣,笑问,“哪个友人?” “就是刚刚的那几位姑娘啊。那些难道不是公主的友人吗?”苏烟一愣,不解地反问。 “只是一起玩的玩伴罢了,想玩的时候招来一块玩,不想玩的时候就不玩了。公主哪有友人?像我这种脾气坏的公主就更不可能有友人了。”梁喜用在嘲笑他智商的语气抿嘴笑说。 说出这样寂寞的话她居然一点都不觉得忧伤。 苏烟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干笑着,不知所措。 “啊呀!”梁喜突然尖叫了一声,把他吓了一跳。 原来是梁喜的绸缎绣鞋太过轻软,她在跑跳的时候没有留意,一脚踩进碎石窝里,差一点崴伤了脚。等她把脚从石窝里拔出来时,伤脑筋地发现自己的绣鞋居然被一块尖锐的石头戳破了一个洞,她懊恼地说: “这可是我最喜欢的鞋子!” 苏烟被吓得魂飞魄散,三步并两步上前,慌慌张张地问: “公主可有受伤?” 梁喜被他问才想起来,单脚跳到旁边的岩石前,靠着,从裙摆底下豪爽地扯去袜袋,低头去检查自己的脚。 苏烟瞠目结舌,瞥了一眼她从裙子底下露出来的白玉小脚,迅速背过身去,不敢再看。 “破了点皮儿,不碍事。”梁喜检查完之后,说,接着,十分不爽地咕哝道,“可是鞋子坏了,这鞋子要怎么穿嘛!” 苏烟听了她的抱怨,不由得回头,正好看见梁喜赤着脚伸进鞋子里,然后一根白嫩的脚趾头就从鞋子的破洞里伸了出来,她摆动了两下脚趾头,似觉得有趣,咯咯地笑起来。 苏烟:“……” “这可怎么是好?”笑过之后,梁喜又开始发愁,伤脑筋地说。 苏烟看了一眼她的绣鞋,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一只精巧的针线包,说着:“公主如果不介意,让草民帮公主缝补一下吧。”他说着,蹲下来,小心地将地上的绣鞋捧起来,“请公主恕草民无礼。”他从针线包里取出颜色相似的丝线,穿好了针,借着夕阳的余晖,靠在岩石上,仔细地缝补起来。 梁喜满眼惊诧,瞪圆了一双大大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手中熟练的针线活计,过了一会儿,惊叹道: “好厉害!你比我的针线活还强呢,你去给我母妃当女儿,我母妃一定更喜欢你!” 苏烟笑笑,虽然她的话有点失礼,不过他没有在意,至少她没瞧不起他,他轻巧地抽针引线,专心地缝补着她的粉蝶绣鞋。(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五章 被反驳的决定 海水拍击着海岸,发出悦耳的哗哗声。 苏烟将梁喜的绣鞋缝补好,用小剪刀剪断丝线,蹲下来,将绣鞋端端正正地摆在地上。 梁喜歪着头,望着他低下去的侧脸,黛眉微扬,笑道: “这么看着,你长得其实挺英俊嘛!” “嗳?”蹲在地上的苏烟愣了一下,迅速从她的鞋子上缩回手,抬起头,用惊诧的眼神望着她。 “我是说你的长相,挺英俊嘛,如果能把胡子剃掉就好了,你蓄须看起来好奇怪。”梁喜将绣鞋套在脚上,踩了踩,说。 苏烟不知道该说什么,僵硬地笑笑,站起来,讪讪地站在岩石前。 “你不喜欢剃胡子吗?你这个年纪还用不着留胡子吧?”梁喜对他的长相起了兴致,开始评头论足。 苏烟在自己下巴的胡须上摸了摸,讪讪地笑道: “我不蓄须总是会被人当成姑娘,他们都说我男生女相,所以这样子更好。” “男生女相?”梁喜一愣,好奇地看了一眼他低下去的脸,突然俯下头,凑过来,从下往上仔细观察他。 苏烟唬了一跳,她突然靠近,他连她纤长的睫毛都看清了,他下意识跳开,差点摔倒,他用惊诧的语气磕磕巴巴地道: “公、公主……” “男生女相指的是男人相貌秀气,比女人还要美丽的意思,这在相貌上是一种夸奖,至于是男是女,这和长相有什么关系,男人是靠气势取胜的,阿味哥哥也比女孩子漂亮,小时候常常被当成女孩子,可你看他像女人吗,谁要是说他长得像女孩子,他会把对方废掉的。”梁喜双手抱胸,认真地说。 苏烟尴尬地笑了一声:“我哪能和回味比。” “的确比不了。”梁喜点了点头,“不过现在说的不是能不能比,而是是不是男人和长相没有关系,我没觉得你像女人啊,虽然你会做针线。” 苏烟看了她一眼,这算夸奖吗,反正他听了之后高兴不起来,他讪讪地笑笑,不语。 “你做针线好厉害,比我还厉害,你是怎么学的?”梁喜问。 “自学的。”苏烟有些不好意思,腼腆地回答,“我家虽然有三个姐姐,可大姐一直不在家,二姐三姐都不会做针线,奶奶眼睛不好,只有我娘,我娘还要为家里不停地操劳,我那时候没什么本事,书也念不好,想着为娘分担一点家事,就开始学着做针线,本来以为很难,没想到挺容易的。” 梁喜没有嘲笑他,她点了点头,转身,重新靠在岩石上,笑说: “你是和姐姐长大的,也难怪。我虽然也有姐姐,但姐姐比我大很多,都出嫁了,我是跟着哥哥长大了,所以我父皇和母妃总说我没有规矩,我母妃说我像个小子成天就知道上蹿下跳,没个安宁。” 苏烟没想到她会安慰他,顿时觉得她亲切了不少,笑了笑。 “不过我还是觉得是不是男人和长相没有关系。”梁喜说。 苏烟闻言,不由得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你不急着回去吗?”梁喜看了他一眼,问。 苏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是想赶他走还是随便问问,他并不想回家去,他低下头,没有做声。 梁喜看了他一眼:“你该不会离家出走了吧?” 苏烟吓了一跳:“咦?” 梁喜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像在研究似的。 “没有。”苏烟干笑着回答。 “干吗要撒谎?说不出口吗?”梁喜追问。 她在这时候出奇的敏锐,出奇的直接。 苏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想说没关系。”梁喜并不在意,手往旁边一挥,“那就看看大海吧,我闷了时会看大海的,看过了就会很开朗,然后继续玩乐。” 苏烟对她的这句话没有防备,听完了扑哧笑出声来。 “今天的天气真好。”梁喜笑着说,双手撑住身后的岩石,一个轻盈地跃起,她倒着坐在了身后的石头上。她居然跳了上去,就像兔子似的,她坐在石头上,摇晃着一双小脚,哼着小曲,望着一片金红的海洋。 苏烟抬头看了她一眼,她忽然给他一种很安定的感觉,他的心在这一刻似乎变得平静下来。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是,我想参加一次会试。”苏烟微低着头,轻声说。 梁喜看了他一眼:“你不回如文学院去?” 苏烟摇了摇头。 “是么?”梁喜淡淡地说。 她没有因为他的逃避看不起他,这让他安心,他接着说: “我想自学到会试开始,等考完会试之后,不管中不中,我都会回乡去,帮二姐搭理酒楼。” “如果真中了,你不做官吗?”梁喜没有嘲笑他不切实际的幻想,而是问。 这又让他忐忑的心安稳了一层,他摇了摇头,笑着对她说: “我不适合做官。” “没有适不适合,只有想不想,只要想,无论什么样的困难都可以克服,说‘不适合’,那只是你的*并不强烈。”梁喜看着他说。 苏烟微怔,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在她的注视下垂下头。 “我父皇说,做官可不是为了光宗耀祖,封妻荫子,而是为国为民,想维护什么或者想改变什么。”梁喜笑眯眯地对他说,“会试是为了给朝廷选拔优秀人才,可不是为了让你为自己的学业写上完结的,这不是游戏。” 她语气温柔,说的话却很刺人。 苏烟讪讪地笑,尴尬地说: “是我忘形了,才会在公主面前放肆,我这样的学问,即使进入贡院也未必能考上。” 梁喜看着他,道:“这是两回事。我想,你不是因为长相才被人说像女孩子,你是因为弱气又畏缩才会被说三道四,可即便是女孩子,弱气畏缩也是会被嘲笑的。” 苏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很尴尬,就因为知道她说的是对的,所以才觉得尴尬,他垂下头,僵硬地勾着唇角表示自己没有生气,可是他现在已经十分想回去了。 梁喜看了他一眼,突然伸出手,冷不防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来面向她。她坐在石头上,依旧晃动着两只小脚,歪着头,一脸清纯。她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会儿,说: “我觉得你还是应该把胡子剃掉。” “公、公主……”苏烟惊慌失措,全身僵硬,诧然地看着她。 “你在怕什么?”梁喜问。 “嗳?” “我五哥说在学院的时候你书念的很好,就是胆子小,你到底怕什么?” 苏烟的嘴唇动了动,他说不出来。 “说自己想说的,做自己想做的,然后要么被认同,要么被反对,被反对大概会可怕些,有可能被打一顿或者被杀掉,为了避免被打被杀,就要用聪明的办法去说自己想说的,去做自己想做的,这不止是官场,在哪里都一样。只要不是傻瓜,这‘聪明的办法’很快就能掌握,你看起来很聪明,只要你想,不会有问题的。可你不想就没有办法了。”梁喜说。 苏烟被她说的哑口无言。 “公、公主……”他被她捏着,很不舒服,下意识动了动下巴。 梁喜就松了手。 苏烟低下头,就在这时,一只大个儿的海蟑螂突然从身边的石缝里爬出来,把他吓了一跳,他向后跳了半步。他害怕昆虫,不过最近他一直在努力改正,看见海蟑螂已经不会像从前那样跳起来尖叫,甚至哭泣,他是个男人,过了十五岁之后他的性别意识变得非常清晰,正是因为清晰的性别意识他才会对自己的软弱感觉到苦恼。 他担心梁喜会害怕海蟑螂,吞了吞口水,鼓足勇气正打算去抓。 哪知那只海蟑螂爬得飞快,在他吞口水的工夫已经从侧面爬上岩石顶端,就在梁喜的手旁。 苏烟怕她会害怕,连忙迈上前。 没想到梁喜也注意到了那只海蟑螂,她皱了皱眉,就在苏烟以为她会跳起来尖叫时,梁喜手起,一巴掌拍在那只倒霉的海蟑螂身上,直接拍扁。然后她一面用香喷喷的帕子擦拭着掌心,一边蹙着眉,厌恶地说: “我最讨厌虫子了,每次看见都恶心的想亲手拍死!” 苏烟惊诧地看着她,嘴巴长得大大的,已经可以塞进去一颗鹅蛋:“……” 海水哗啦啦地响,梁喜依旧在用帕子用力擦拭手掌,一边擦拭一边抱怨,而此时她又一次颠覆了她在苏烟心中的形象。 …… 夜深人静。 苏妙和苏娴坐在漆黑的小花园里,有点偷偷摸摸的。 两个人并排坐在长秋千上,用脚有一下没一下地摇动着秋千。 “我不管了,明天晚上我去问!”苏娴沉默了一会儿,说。 “还是别问了,万一不是你想的那样,反倒问糟了。”苏妙满腹纠结地说。 “你自己都在怀疑,还来说我?你看景阳长公主那个样子,我看了都起一身鸡皮疙瘩,要是再不问清楚,以后婵儿被卖了咱们都不知道。你不是也问过小回儿了,他告诉你景阳长公主过去有过一个女儿,还在襁褓中时在云台岛上丢了。” “云台岛离丰州很远呢。” “远近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丢了一个女儿,然后她看中了婵儿。” “就算她真那么以为,也没用处,婵儿全身上下一块胎记都没有,怎么认?难道她还打算说‘我凭感觉认定了你是我女儿’?”苏妙哼了一声,说。 “你就那么怕知道婵儿不是你妹妹吗?”苏娴盯着她,突然问。 苏妙一愣。 “你一直以为你们是双生姐妹,双生姐妹和普通的姐妹还是有区别的,所以你害怕知道事情真相?你害怕婵儿她真的不是你的双生妹妹?”苏娴低声问。 “什么不是双生妹妹?三姐不是二姐的双生妹妹?这是什么意思?”不可思议的声音自背后响起,是男孩子的声音。 苏妙和苏娴吓了一跳,同时回过头去,提着纸灯笼的苏烟站在二人身后,正用震惊的眼神看着她们。 “你去哪儿了?”苏妙问。 “谁给你的灯笼?”苏娴的目光却落在苏烟手上的灯笼上,这灯笼无论是花色还是做工都不是凡品,肯定不会是随便买来的。 苏烟没有回答,一双眼牢牢地锁视住他的姐姐们,他皱着眉,沉声问: “三姐不是二姐的亲妹妹,这是什么意思?” “你听岔了,我们说的是……”苏妙讪讪地笑着,企图把这话题遮掩过去。 “我们说的是你三姐和你二姐的品味完全不一样,根本不像是你二姐的亲妹妹。”苏娴这次的脑子转的比苏妙更快,讪笑着回答。 “你们别哄我!”苏烟这回却没有被骗到,他盯着她们二人,执着地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妙和苏娴暗道不妙,悄悄交换了一下眼神。 “我不是苏家人吗?”苏烟见她们还想骗他,生气了,怒声道。 苏妙和苏娴见这回是瞒不过了,犹豫了一下,苏烟也不是小孩子了,于是苏娴去放风,苏妙把各种猜测跟苏烟说了。 苏烟听罢,皱着眉,沉默了一会儿,说:“景阳长公主丢了女儿,的确很可怜,可就算她丢了女儿,也不能说三姐是她的孩子,谁知道她是不是因为太想念孩子错认了三姐,然后就固执上了。三姐怎么可能不是咱们家的女儿,三姐和二姐是双生姐妹,在丰州时从小看着你们长大的邻居都知道,娘当年怀的是双胎,从邻居那儿也听说过,三姐怎么可能是假的?你们因为景阳长公主的奇怪态度就瞒着她去问,万一让她知道了,你们让她怎么想?她从前就想离开家再不回来了,就三姐的那个性子,如果她知道你们怀疑她不是咱们家亲生的,她说不定会生气到离家出走。” 苏婵的确有可能会那么干。 苏妙伤脑筋地叹了口气。 “只要不让三姐再接触景阳长公主就成了。奶奶和娘,去问了,以奶奶的脾气,说不定会和娘吵起来。”苏烟继续说。 苏娴和苏妙对视了一眼,左右为难。(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六章 母亲的嫉妒 桂花粥的香气弥漫。 妙云轩的小厨房里。 回味掀开煮粥的瓷罐,用勺子舀了一点,尝了一口。 有人蹑手蹑脚地进来,他察觉了,没有动,也没有回头。直到那人悄悄地来到他身后,猛地一把搂住他的腰,笑嘻嘻地唤了声: “小-味-味!” 回味笑笑,扭过脸,用无奈的眼神看着她,说: “你没看见我在翻锅吗,你突然扑过来多危险!” 苏妙扁起嘴。 回味就舀了一勺粥,吹了吹,送进她嘴里。 苏妙乖乖地吃了,吃过之后,皱了皱眉:“我不爱吃甜粥。” “你们全家都爱吃甜粥,就你不爱。”回味在她不高兴的脸上掐了一把,道,“我做了锅贴,在那边盖着。” 苏妙嘻嘻一笑,松开他的腰,走到一旁,揭开盖在盘子上的盖子,一盘金黄酥脆的锅贴映入眼帘,喷香诱人。她拿起一只,咬了一口,面皮软韧,馅料充沛,她吃的一脸满足。 “这干巴巴的,大清早亏你吃的下去。”回味看着她说。 “我最近的心情是肉,想吃很多很多的肉!” “是吗?”回味点了点头,将煮粥的瓷罐撤了火,漫不经心地问,“今天要去哪儿?” “不知道。梁都一共就那几条街,想带她们去买点东西。” “不如去内城吧,昌明坊那边有几家不错的铺子。” “内城的东西太贵了,用不着,我想去梨花街,又能买好东西又有好吃的。我想吃梨花街的春卷,再顺路去阮双家吃他们家做的豆皮。” 回味点了点头,应了。 “二姐!二姐!”就在这时,苏烟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苏妙微怔,回过头,苏烟快步走进来,令她惊讶的是,他花了许多力气留起来的胡子不见了,好不容易才变成杂毛山羊,他竟然全部剃光了。苏妙很惊奇他到底是为什么才改变了想法,她之前一直劝他不留胡子更好看,他从来不听。她盯着他光洁白净的下巴,惊诧万分: “你胡子呢?” “呃……”苏烟眼神闪烁,讪讪地笑答,“剃、剃掉了,总留着看起来脏兮兮的,也不方便,呵呵,呵呵呵……” “就是嘛,我就说你太着急了,又没四五十,留胡子急什么。”苏妙说,“这样多好看。” 回味看了苏烟一眼,觉得他笑得有点怪。 苏烟莫名心虚,被回味看了一眼,心跳得更快,上前一步,拉起苏妙的手道: “二姐,我有事跟你说!”他把苏妙拉了出去。 回味盯着他拉着苏妙的手,眉头皱了皱:这个臭小子! 苏妙被苏烟一直拉到院子里,立在一棵松树下,她狐疑地问: “怎么了?你要说什么?” “那个,今天带娘和奶奶出去玩,有你们就够了,我就不去了,我要温书。”苏烟眼光闪烁,说话有点磕磕巴巴的。 不过他经常磕磕巴巴的,苏妙也没在意。 “娘和奶奶好不容易来一趟,全家一块出去嘛,就一天!”她劝说。 “反正你们肯定要去全是女人的地方。” “小味味也会去,不要紧的,二姐还会带你去吃很多好吃的。” “我才不要跟回味呆在一起!我也不想吃好吃的!”这个苏烟没有撒谎,他到现在还在讨厌回味,认为他抢走了自己的姐姐。 “可是……” “二姐,我已经十六岁了,我不想跟着奶奶、娘还有姐姐出门,很丢人的!”苏烟一脸嫌弃地说。 苏妙愕然,惊诧地看着他:叛、叛逆期? “反正我今天不去了。”苏烟说,顿了顿,又拉住苏妙的手,压低了声音,一本正经地道,“还有昨天的事,二姐,你别跟着大姐瞎猜,三姐长得像娘,你长得像爹,就算没有别的双生子那么像,也没什么奇怪。你们别瞎说,三姐会多心的,她要是真离家出走了,那可怎么办?” “嗯……嗯。”他话题转得太快,说话的语速也很快,出奇的清晰,让苏妙发愣,她下意识点了点头。 苏烟转身就走,在走到院门口时,正好碰上苏娴和苏婵,苏烟怕她们啰嗦,也不跟她们说话,飞似的跑了。 “他怎么了?”苏娴走过来,问,“他的胡子呢?” “说是剃掉了。”苏妙同样一头雾水,摸着脑袋,惊奇又有些落寞地说,“男孩子的这个年纪可真了不得,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啊?”苏娴和苏婵莫名其妙。 苏妙也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伤感,她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苏娴和苏婵越发迷惑,用完全无法理解的眼神看着她。 用过早饭后,苏家三姐妹带着胡氏和苏老太乘坐马车进城。 苏烟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用墨笔写文章,大概过了一刻钟,他突然停住笔,呆了一会儿,将毛笔轻轻地放下,他走到门外,悄声问正在扫地的丫鬟: “我娘和我姐姐走了吗?” “苏公子,老夫人和姑娘们都出门了。”丫鬟连忙放下扫帚,回答。 苏烟点了点头,转身进屋,不一会儿双手抱着一个盒子出来,在丫鬟的瞠目结舌里跑得飞快,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苏烟狂奔出雪乙庄,风一般地奔驰在田野上,飞快地向北山跑去,然后在繁杂的草木里找到一个黑漆漆的山洞,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大约跑了一刻钟,豁然开朗,海水的气息混合着海浪声迎面扑来,他气喘吁吁地跑出山洞,三步并两步来到碎石滩。漂亮的姑娘正安静地坐在高高的岩石上,向远处眺望,眉如翠羽,肌肤如玉,唇红齿白,俏丽如画。她穿着长长的鹅黄色衣裙,冰凉的海风吹起她的裙摆,就像是随风翻飞的花瓣,耀如春华,美不胜收。 苏烟心一跳,莫名的觉得欢喜,唤了声: “阿喜!” 梁喜回过头,看见是他,嫣然一笑,冲他摇了摇手,一双小脚在石头上晃荡起来。 她刚刚在独处时,似在沉思,那个时候她的侧脸是不同于往常的凄冷淡漠,好像在忍耐着什么似的,可是在听到他的呼唤后,她又像平常一样变得笑盈盈的,让苏烟很怀疑自己刚才的感觉是不是错觉。 “怎么了?”梁喜见他盯着她的脸发怔,疑惑地问。 “没什么。”苏烟摇摇头,笑说,大步走过去,站在她面前。 “这是什么?”梁喜指了指他手里的盒子,好奇地问。 “嗯……这么早出来,也不知道你吃没吃东西,我试着做了点吃的。”苏烟犹豫了一阵,讪讪地说,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好不好,一时冲动这么做了,可真给她看他害羞而忐忑,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轻视他。他的面上多了几分不安,低着头,慢吞吞地将手中的盒子放在石头上,打开。 金黄的蛋饼,喷香的肉圆,翠绿的菜卷,他拔了竹筒的塞子,将色彩缤纷的什锦水果粥倒在小瓷碗里。 “你昨天说过你喜欢水果粥吧?”他问。 梁喜微怔,顿了顿,她望着一盒子丰富多彩的早餐,惊叹地说: “好厉害!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不是厨子的男人会煮饭的!” “我不是说了我想开酒楼么。”苏烟笑说,抬头看了她一眼,手捧着粥碗,有点尴尬地问,“你吃吗?” 梁喜伸出手。 苏烟心里一松,含笑将粥碗递过去。 梁喜坐在石头上,用勺子舀起一点粥,小口吃进去,然后弯起眉眼,嫣然一笑。 苏烟望着她的笑颜,禁不住唇角勾起,莞尔一笑,就在这时,他突然觉察到有点不对劲,心在这一刻跳得飞快,他下意识捂住胸口,满眼惊诧。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梁喜见他捂着胸口,连忙问。 “心突然跳得很快。”苏烟说不出原因的脑袋空白,他脱口而出。 梁喜看着他。 苏烟说完了才觉出尴尬,他慌张地抬起头,二人四目相对,尴尬的气氛开始从他们中间向海面上蔓延。 两人同时缩回目光,苏烟盯着脚下,梁喜继续喝粥。 “这粥好喝。”过了一会儿,梁喜小声称赞,语气有点干巴巴的。 苏烟讪讪地笑了两声,气氛比刚才更加尴尬…… 马车停在梨花街东边专门用来停车拴马的空地上。 梨花街还是一如往常的热闹,商铺林立,小吃云集,车如流水马如龙。 苏家人逛街永远不会像别人家那么和谐,苏婵大喇喇地走在前面,她只对匕首、木刀、小人书和小玩具感兴趣。胡氏和苏老太跟在后面,一边欣赏梁都的风土人情一边拌嘴。回味牵着苏妙的手跟在后面,走在最后的是苏娴,东看看西看看,时常消失,好在最后都能找上来。 就这样走了一条街,走到街尾时,苏婵发现了她找了许久的卖墨鱼丸的小贩,心里一喜,回过身,高声叫道: “娘,就是这家!” 胡氏和苏老太听见她的叫喊,走过去。 “这是什么东西?”苏老太没见过墨鱼丸,狐疑地问。 “墨鱼丸,用墨鱼做的丸子,可好吃了,娘和奶奶都尝尝,这是海里的东西,咱丰州可没有。”苏妙走上来笑说,将碎银子递过去,让小贩给拿六串现烤的墨鱼丸。 “我不吃,你们吃吧。”胡氏连忙说。 “墨鱼也不知道是什么鱼,我不吃这东西。”苏老太干脆地拒绝。 “奶奶,墨鱼丸很好吃的。”苏娴道。 “不吃不吃,你们跟你娘吃吧。”苏老太摆着手说,她其实是怕花钱,老太太节俭了一辈子,即使现在富裕了还是不能习惯花钱买零食吃。 “我也不吃。”回味对苏妙说,他对食物很挑,而且不愿意在小摊上吃东西。 苏妙无奈,只得请小贩烤三串墨鱼丸给她。 小贩很快将墨鱼丸烤好,递过来,苏家三姐妹一人一串。 苏婵将烤好的墨鱼丸递到胡氏嘴边,劝道:“娘你尝一个,不然白来梁都了。” 胡氏其实也想尝尝看,见她这么说,便张开嘴,吃了一颗。 那一头,苏娴劝了半天苏老太才绷着脸从她手里也尝了一个。 苏妙笑眯眯的,转身,将自己手里的墨鱼丸递到回味的嘴唇边。 回味的脸上是大写的冷漠,他干脆地摇了摇头。 苏妙:“……”这人好没有集体精神! 街角,一辆悬挂着“静安王府”牌子的马车静静地停驻着,梁琦透过车窗望着斜对面粗陋的摊子,她在看那个孩子。她清楚地听到那个孩子在唤一个乡野村妇“娘”,她在叫一个粗鄙的村妇做“娘”,没有任何勉强和僵硬,很自然,就像生来便是如此似的。那一刻,她的眼里燃烧的是熊熊的嫉妒之火。 苏家的人来到专门售卖珠宝首饰的银楼,这家店在整个梁都都很有名。 苏妙想给奶奶和娘买一副镯子,虽然她们一个劲儿推脱,说戴镯子不方便干活,可不管是普通人家还是富人家,只要生活稍微稳定的家庭,家里的妇人们都会买镯子戴的,苏妙一直想给她们买副镯子。 在银楼里转了一圈,挑了一副翡翠雕福寿纹镯子给奶奶,又选了一对碧玉如意镯子给娘,正试着,一个美貌的妇人带着四个丫头从外面走进来,雍容华丽,贵气迫人。 苏家三姐妹集体一愣,来的人居然是景阳长公主。 “哟,你们也在啊,真是巧了!”梁琦笑微微地说,眼睛在胡氏身上扫了一眼,又望向站在胡氏身旁的苏婵。 一点也不巧,这家银楼虽然也是有钱人光顾的,可像公主这样的人去的应该是内城的银楼,而不是这里,她突然来这儿,让所有人都很惊讶。 “这一位是苏姑娘的母亲吗?”梁琦上前一步,似笑非笑地问。 她的笑容让人非常不舒服。 “这是家母,刚从丰州过来,不太懂梁都里的规矩,长公主海涵。”苏妙客套地说,又道,“娘,这一位是长公主殿下。” 胡氏听说面前的这位是公主,本能地颤了一下,慌慌张张地行了个礼,磕磕巴巴地说: “民、民妇胡氏见过长公主!” “本宫早就想见一见苏夫人了,苏夫人好本事,教出来的姑娘个个儿迷人,大姑娘二姑娘更是把我们梁家的小子们迷得神魂颠倒,如痴如醉,都是好手段的。”梁琦皮笑肉不笑地说,她的语气很尖锐。(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七章 反对 “长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苏妙没有说话,回味先开口,淡漠地问。 梁琦看了他一眼,笑笑: “没什么,只是觉得很巧罢了,你和苏二姑娘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婵儿又马上要嫁进武王府,梁家和苏家之间的缘分可真不浅呐,在这之前,谁又能想到丰州一个普通的百姓人家居然能和千里之外的皇家扯上联系。” 胡氏在听见梁琦说婵儿和武王府时,就将惊讶的目光投向苏婵,她死死地盯着她。 “婵儿,你马上就要成亲了,想要什么可以和我说,要什么都行,我都给你买!”梁琦上前一步,握住苏婵的手,亲热地对她说。 苏婵皱眉,从她的手里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反感地强调: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成亲了,我和武王府没有关系!” “你这傻孩子!”梁琦并没有因为苏婵的愤怒生气,她用宠爱的语气劝说道,“现在全梁都都知道你和武王的关系了,女孩家名节最重要,武王肯娶你做侧妃,这不是很好吗?你放心,武王妃身子不好,正重病卧床,说是侧妃,可进了武王府,只有你一个人,什么还不都是你说了算。”梁琦轻声对她说,脸上挂着欣悦的笑容,像是完全没有把旁人放在眼里,她的眼里只有苏婵。 她的笑容在苏妙看来有点不正常,过于灿烂,就像处在无法控制的精神亢奋中似的,她把武王妃就快死了这种事光明正大的说出来,好像在诅咒人家早死似的,这也太过分了吧? 苏婵的脸黑沉沉的,她皱着眉,厌恶地甩开梁琦的手: “长公主,名声不名声我根本无所谓,再说我之所以和武王扯上关系,还不是因为你在大殿上乱说一通。我不会去当劳什子侧妃,武王妃病不病和我也没有关系。再说我做不做武王的侧妃和你有什么关系,对你什么好处,需要你这么上赶着,非要把我和武王扯上联系?!” “我是为了你好。武王侧妃是多少女孩儿盼都盼不来的,武王的相貌才学都是百里挑一的,你做了他的侧妃,富贵荣华,受人尊敬,有什么不好?”梁琦发现苏婵的排斥心理真的很重,她的表情严肃起来,认真地劝道。 “为我好?你是我什么人?为什么要为我好?”苏婵冷笑了一声,看着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敌意,一脸不屑地说。对这种自来熟又强行管闲事的人,她已经忍无可忍。 这样的不屑刺痛了梁琦的心,她没有感觉到愤怒,只觉得凄凉。 “因为我是……”梁琦几乎脱口而出,但话一出口就被她掐断了,她欲言又止,满腹心事如茶壶倒饺子,不管怎么努力就是倒不出来。 “咱们走吧。”几乎是她掐断话头的同时,苏婵扭过头,对苏妙说。 苏妙点了点头,也顾不上买镯子的事,扶着苏老太,一家人往外走。 “婵儿!”梁琦心中焦急,转过身,猛地唤了一声。 此时整个苏家人的心里都非常不舒服,她们扭过头,用反感的眼神看着梁琦,其中以苏婵的敌意最重。 “长公主改个称呼吧,‘婵儿’是我家里人叫的,被外人叫这个名字,我浑身不自在。”苏婵语气生硬地说完,拉着胡氏的手走了。 走在最后的回味默默地看了梁琦一眼,梁琦的身体颤抖得厉害,她没有看他,她还在盯着苏婵的背影,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色苍白,如纸,转瞬间的憔悴让看的人心惊,她就像立刻会碎掉似的,她的眼里已经泛起了泪光。 她的表现太外露,太过明显,已经到了完全不想去掩饰的地步,就算是路人看着她都会觉得她奇怪。回味在看了她一眼之后,默默地迈开步子,跟上了走在前面的苏妙。 武王府。 梁敖刚回到家,才在书房坐下,外面有人来报,长公主殿下来了。他一愣,站起身时,梁琦已经从外面大步走进来,像是带着很大的怒气,她气势汹汹地走进来,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用不善的眼神看着他。 “姑母,您这是……”梁敖莫名其妙,讪笑着,对她跑到自己家来发脾气的原因一头雾水。 “你什么时候去苏家提亲?”梁琦冷着脸,怒声质问。 最近很忙,梁敖差点就把这事给忘记了,一想起苏婵他就觉得浑身疼,娶一个敢打他敢骂他成天以爷们儿自居胸还不如他大的姑娘做侧妃,不知情的一定会想他究竟是有多想不开。 “姑母放心,我原打算这两天就遣人去提亲的。” “这两天是哪天?”梁琦盯着他的脸,追问。 “这……” “算了,我知道你人忙事多,提亲的事就交给我吧,你把聘礼准备好了送到我府上,我替你去。”梁琦说。 梁敖看着她,梁琦的情绪从进门开始就处在异于常人的激动状态,让他有点担心她是不是又不好了。他沉默了片刻,赔着小心开口,虽然怕刺激到她,可这样的事他不得不说,他皱了皱眉,道: “姑母,看苏三姑娘的意思,她对这桩亲事并不满意,只怕就算您上门了,她也不会答应。” “她还小,又是被浅薄的人家在市井中养育长大的,没有见识不懂得好坏不奇怪,等到她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好日子,她会感谢我,也会明白我对她的苦心的。”梁琦冷声说。 梁敖认为,苏婵不是没有见识不懂好坏,而是她的见识和好坏的标准太奇怪,和普通人不一样,所以她九成会拒绝。 拒绝…… 如果真的被拒绝了,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被拒绝会让梁敖的心情很不爽,一个爷们儿似的姑娘,一个这辈子都可能嫁不出去的姑娘居然还好意思嫌弃他?可是真把她娶进门,婚后的生活简直难以想象,即使他用力去想,脑袋还是一片空白,看来这一段不在他的想象范围之内。 梁敖答应了梁琦的要求,梁琦满意地离开。 回到静安王府的时候,静安王已经回府了,他在梁琦换好家常衣服正准备去库房翻看自己当年的嫁妆时,在门口拦住了她,他沉声问: “你去哪了??” “出去转转。”梁琦见他将她堵在门口,一脸冰冷的模样,像是明白他的心思,她不咸不淡地回答,转身,坐到了窗下的软榻上。 静安王看了她一眼,走进来,将房间的门关上。 “你又去找那个孩子了?”他站在她面前,肃声问。 “是又如何?”梁琦抬起眼皮,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冰冷的声线显示着她此时的不悦,那是她发怒的前兆。 这前兆亦是一种预警,静安王见状,不敢再和她硬碰硬,他耐着性子,坐下来,手放在小桌上,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 “你又是何必呢,给那个孩子选一个衣食无忧人口简单的人家,嫁过去富足安静地过一生不好吗,为何非要往皇家挤,武王侧妃,看那孩子的性子就不是个善于勾心斗角的,而你又不能跟着她一辈子,你这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 “火坑?”梁琦冷笑了一声,看着他,执拗地道,“她是我的孩子,她身份尊贵,她的尊贵整个岳梁国除了公主以外没有任何一个女子能及得上,这样的她理应当得到最好的。我欠她的,我会一点一点补偿给她,侧妃只是权宜之计,早晚有一天,我会让她成为岳梁国最高贵的女人,只要她好,即使豁出命去,我也要帮她达成。她小的时候我没尽到做母亲的责任,让她颠沛流离,尝尽心酸,给她后半生的荣华富贵、不受人欺辱是我这个母亲唯一能补偿给她的。” “阿琦,你……”静安王皱眉,她太固执了,他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才能劝她打消这个念头,如果那孩子是个贪慕荣华的倒还好办,可那孩子一看就是个倔强执拗的,两个执拗的人碰到一块,万一起了冲突惹了乱子,那就太糟糕了。 “你不是我,那个也不是你的孩子,你不会理解我的感受。”梁琦双眼含泪,看着他说,“我要给那个孩子最好的东西,虽然她现在还不能明白,可是早晚有一天她会知道我对她的苦心,我要让她华丽地活着,谁也不能欺负她。” 静安王不知该说什么,他沉默了一会儿,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的确不能理解你的想法,你既然想做,我也拦不住,但是你要记着,认下她是不可以的,虽然现在丁家被抄家了,可再把从前的事掀起来引人口舌,不管对谁都不好,咱们好不容易才回到梁都,沐曦和沐玥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别再节外生枝了。” “你倒是关心你生的那一双儿女,节外生枝?你是在责怪我这个继母没有尽到养育的责任,没有早点替他们二人筹办亲事吗?”梁琦冷笑着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静安王皱眉,无奈地道。 “朱沐曦成天寻花问柳没半刻安分,自己坏了名声,他看上的人家看不上他,人家看上的他看不上人家,朱沐玥压根谁也看不上,我稍劝她放宽标准她就四处说我这个继母薄待她,他们的亲事,你自己看上办吧,我是没那么大的能耐能替他们筹办。” “我知道了。”静安王不想再惹她生气,虽然他心里也不太愉快,可他还是点了点头,沉声应了。 “婵儿的事,你不要插手,知道吗?”梁琦盯着他的眼,低着声线,漫声说。 静安王望了她一会儿,即使他心里对她的做法不赞同并充满担心,甚至还有一些愤怒在里面,可是他知道他是没办法说服她的,他不甘不愿地答应了,她身子不好,精神状态也不好,他不想刺激她。 镯子没买成,直接回了雪乙庄,苏家三姐妹的心里都有点恼火。 回到雪乙庄,苏老太第一时间把苏家三姐妹招进屋,并关上门。 “侧妃,怎么回事?武王是谁?”苏老太带着火气质问。 胡氏在一旁,难得没出声,一般苏老太说什么她都会唱一唱反调,这会儿却出奇的沉默,她用严厉的眼神注视着姐妹三个。 奶奶又要发火了,这老太太的脾气一直不太好,不回答肯定是要被骂的,苏妙摸了摸鼻子,小声解释: “武王是小味味伯父家的孩子,小味味的伯父是现在的皇上,刚刚遇见的那个长公主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非要让婵儿给武王当侧妃。” 苏老太听了,眼睛瞪了老大,她倒吸了一口气,腿一软,直接摊在椅子上。 胡氏同样一脸震惊。 “奶奶!”苏妙上前一步,蹲在苏老太的椅子旁边,盯着她,心想老太太别承受不住刺激,再病了。 “胡闹!胡闹!婵儿,你说,你和武王,是不是你主动的?”苏老太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她一手揉着胸口,气哼哼地瞪着苏婵,一手用拐棍敲地,厉声质问。 “啊?”苏婵像是在听超级冷的笑话,一脸不可思议。 苏老太说完了自己也不信,苏妙连忙解释道: “不是婵儿,要说原因,原因不明,而且对方很强势,好像就认准了婵儿。” 苏老太凝眉,沉默地消化震惊的工夫,胡氏已经先开口,她激烈地反对道: “不成!不成!妹妹嫁给姐夫家的堂兄,这事传出去,你二姐以后还怎么做人!婆家将来要怎么看她!外人将来又要怎么看她!还不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你二姐本来就是高攀,你这死丫头又跟你姐夫的堂兄扯上关系,你二姐以后不是要更艰难!” 苏妙没想到胡氏的第一个反应是担心她以后难做人,微怔,不好意思地笑笑,说: “其实如果真是两情相悦我不介意的,只是……” “你闭嘴!”胡氏没好气地训斥,接着道,“再说侧妃,侧妃和正妃不是一回事吧,正妃才是妻,侧妃是妾,竟然让你这丫头去做妾,真是笑话!” 胡氏性情刚烈,又受过妾室之苦,在她的想法里,不管对方是谁,让她的女儿去做妾,这是万万不可能的。 “侧妃是妾?”苏老太听胡氏说完了才反应过来,她气得脸色发青,“让婵儿去当妾?不可能!”她说着,又用拐杖愤怒地敲了地面两下。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八章 强硬的求亲 两天过去了,苏老太和胡氏还在因为长公主强逼苏婵去做妾的事发愁。虽然苏婵明确表示不会去,苏妙也安慰她们只要苏婵不想去,就不会去,可她二人还是十分担心。毕竟对方是皇家,真发起怒来,她们这些平民就算十条命都不够抵的。 胡氏更加担心的是苏妙的处境,她已经彻底明白了回味的身份,可是明白了之后更加焦虑,虽说是私生子,可他父亲是认的,之所以没入族谱是因为母亲的反对,这样就和名正言顺的孩子没有两样了。这样的孩子要和自己的女儿成亲,虽说苏妙信誓旦旦地表示成亲之后他们会回丰州去,胡氏却不像她那样乐观,出嫁从夫,苏妙会不会因为身份低微在婚后被婆家嫌弃,还有苏婵弄出来的这一段,会不会成为把柄,让苏妙在嫁过去之后抬不起头来…… 如果她知道还有一个不省心的苏娴,她一定会气昏过去,好在她现在还不知道。 苏老太则担心嫁妆问题,苏妙说了只是走个仪式,婚礼在回香楼办,用不着嫁妆,可姑娘家成亲哪能没有嫁妆。可她们家的确没有什么嫁妆,本来应该传给后代的苏老太和胡氏的嫁妆在家中最艰难的时期就全部变卖了,虽然离开丰州前她们带了不少银子打算来梁都筹备,可梁都的物价让她们震惊了许久。还有男方出身皇家,这要怎么准备嫁妆才不会被对方小瞧? 好像不管准备多少都会被小瞧,努力筹备过度说不定会引来更多的嘲笑,笑她们不自量力,也不看看自己的家底在皇家面前硬充有钱人。 如果出现了这样的嘲笑,苏老太和胡氏绝对不能忍,她们虽然是庶民,可这两个人脾气出奇的火爆,很在意骨气,就算当年苏娴卖给孙家当童养媳,被休的时候胡氏还过去大闹了一场,硬逼着孙家把休书改成了和离书,虽然她们不会说出来,自己家里闹起来也不含糊,可是外人要是敢瞧不起她们家的姑娘,她们真的会发火。 因为苏妙嫁妆的事,苏老太和胡氏破天荒地商量了一宿,可惜没有结论,于是第二天早上,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选择开始做绣品,陪嫁不知道该陪什么,先做婚礼要用的绣品吧。 苏妙一大早和回味出门了,苏娴吃了早饭就不知道去哪了,只剩下苏老太和胡氏正坐在房间里绣新婚要用的鸳鸯被面,一个小丫头跑进来说: “老太太,夫人,长公主殿下来了,说要见老太太和夫人,正等在灵犀堂里。” 苏老太和胡氏闻言,心中一惊,愣了愣。 “长公主”这三个字让她们很心烦,她们并不想跟那个奇怪的长公主打交道,尤其是在知道了她正在对苏婵打着奇怪的主意之后。她们想不出她除了苏婵的事还会有什么别的理由要见她们,如果她真的对她们提起苏婵的事,她们要用什么样的方式去回绝她,从没走出过丰州的普通民妇对上出身皇族尊贵无比的长公主,唯一擅长的骂街显然用不上。 可是被点名了要她们这两个家中的长辈出面…… 梁琦坐在雅致的灵犀堂里,灵犀堂内堆满了她带来的各种箱子,一共一百箱,这对纳侧妃来说已经是超规格了,可梁琦不在乎,她还觉得不满意,要不是时间紧张,她一定会催促梁敖多准备一些。 梁琦想让苏婵早点脱离苏家,嫁入武王府意味着她将彻底脱离苏家,脱离那个粗俗鄙陋的苏家,重新回归高贵。 虽说成亲后的身份只是侧妃,梁琦觉得心疼,也很不甘心,可是几个皇子里面她和静安王最看好的就是二皇子梁敖,至于那个卧病在床半点能耐没有就知道撒泼胡闹的武王妃,她已经想好了,等苏婵嫁进武王府,武王妃能安安分分地等死也就罢了,若是武王妃不知死活敢威胁婵儿,她不会客气,哪怕婵儿不会,她也会替她扫平障碍。有她在,她相信婵儿会在武王府、之后的皇宫中如鱼得水。婵儿是个聪明的孩子,即使已经长大成人,现在也不晚,她会好好地教她该怎么让自己在最尊贵的位置上坐稳坐强,任谁都无法撼动。 她这些天满心满脑子都是这些事,她恨不得马上就把苏婵嫁去武王府,那样她的孩子就会完全属于她,永远留在梁都,永远留在她的身边,那样,即使她永远也不能认下她,只要能看着她,她就满足了。 想到这里,梁琦忍不住微笑起来,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婵儿幸福的样子,她生儿育女之后的样子,她一定要活到那个时候,看着婵儿成为岳梁国最尊贵的女人,被高呼“千岁”,夫妻和乐,儿孙满堂。 媒人规规矩矩地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突然微笑起来,那媒人莫名地觉得心底发寒,垂眸屏息,不敢再看。 胡氏和苏老太迈进灵犀堂时,被满地的木头箱子惊了一跳,再一看坐在上首雍容华贵的梁琦,心里打鼓,直觉不太好,讪讪地向梁琦行了礼,倒不是手足无措,但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眼前的人,所有两个人看起来都有点紧绷。 梁琦在她们的妆扮上扫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鄙夷,对庶民村妇她虽然不抱什么希望,可她们来到梁都,女儿又马上要嫁给瑞王府的三少爷,从女儿的面子上说,作为娘家人她们也应该打扮的体面点。难怪梁都人瞧不起苏妙,从她娘和她奶奶这没见识的品味就能看出来,这户人家这是粗鄙没文化没见识的小市民。这种人家养出来的女儿,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被回味给看上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们还是这副穷酸样。 一想到苏婵自幼长在这样的人家,叫这个满脸雀斑还龅牙的女人做“娘”,梁琦就一阵一阵地犯恶心,浑身不舒服。她尊贵的女儿居然被这样的人抚养,她又是气愤又是难过,一想起苏婵这些年受过的苦难,她就心碎,她就想哭。 她咬了咬嘴唇,勉强将心中的排斥和反感压制下去,皮笑肉不笑地道: “你们都坐吧,坐下说话。” 她趾高气昂的态度让胡氏和苏老太的心里很不舒服,可人家是公主,尊贵高傲才是正理,二人讪讪地笑笑,赔着小心,坐在梁琦对面的椅子上,拘谨地看着她。 她们小心翼翼的样子让梁琦越发厌恶,庶民们她从来就不会在意,因为不在意自然不会产生喜恶情绪,可是今天面对着两个她觉得在意的庶民,再一看她们的小家子气,联想到苏婵是在这种小家子气的家庭长大的,年幼时还不一定受到怎样的不公平待遇,苏家自己家也有许多孩子,他们会不会因为苏婵不是他们家的亲生孩子就区别对待,一想到这里,梁琦就觉得心焦。 她耐下性子,努力装得和气一些,开口道: “这是武王府派来的媒人,我今天是替武王殿下送聘礼来的,武王殿下准备纳苏三姑娘做侧妃,这些聘礼都是给苏三姑娘的,等八字合过之后,再选个吉日做婚期吧。苏老太太和苏夫人不用担心,虽说是侧妃,但绝对不会委屈苏三姑娘,该有的一样不会少。” 苏老太和胡氏的脸刷地变了色,这已经决定了的口吻,就好像她说出来她们就会答应似的。的确,平头百姓家的女儿能嫁进王府当侧妃,那可是天大的荣耀,是最光宗耀祖的事,可惜苏老太和胡氏却不是这么想的,首先就苏婵的性子,真嫁进王府,别说光宗耀祖了,以苏婵的那个火爆脾气,说不定新婚第一天就得罪了武王,让她们全家吃不了兜着走;其次,做妾这个问题,先不说妾室对正室的伤害,就是妾这种低微的身份、处处都要受正室挟制的人生她们就无法接受,她们再穷也是正经人家,正经人家的姑娘没有上赶着去给人家做妾的。 “长公主殿下,”胡氏学着苏妙的叫法,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说,“武王殿下能看中小女这的确是苏家的荣幸,可小女性情顽劣,脾气火爆,武王殿下身份高贵,小女实在高攀不上。” 胡氏早年念过几年书,后来全在辛苦的婚姻生活中磨没了,这会子努力把扔了几十年的文词捡回来,语气生涩地说,听起来有点怪。 梁琦勃然大怒,“性情顽劣”、“脾气火爆”这样的描述落在她的耳中是贬低是侮辱,她冷笑了一声: “苏夫人这是什么意思?要拒绝这门亲事吗?” 她的语气咄咄逼人,就好像她们拒绝这桩亲事很可笑似的,胡氏才觉得可笑,难道皇家上门来要求她们家的女儿做妾,她们连拒绝都不能吗,如果连拒绝都不能,那么这个皇家跟作恶一方的土地主强抢民女又有什么区别? 胡氏的火气也上来了,她语气生硬地说: “长公主殿下,小女实在高攀不上尊贵的武王殿下,请长公主把这些聘礼都收回去,另觅大家闺秀吧!” 梁琦火冒三丈,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柳眉倒竖,厉声怒道: “你们真是放肆!一个小小的民妇,竟然如此不知好歹!武王殿下是什么身份,品貌才干哪一点不是百里挑一的,你有什么可不满意的?我看你分明是想阻碍婵儿的好姻缘!” 她不拍桌子还好,她一拍桌子,胡氏的怒火噌地从肺子里窜上来,她霍地站起来,一双纯粹的三角眼里蓄着可怕的光芒。 胡氏可是丰州排名前三人尽皆知的恶妇,她怒起来能在别人家骂上三天三夜,这个莫名其妙的长公主突然跑来,要把她的女儿往火坑里推,她已经客客气气地拒绝了,这个女人还不肯罢休,这是逼她发火,尤其是她说的那句“阻碍婵儿的好姻缘”让胡氏从心底里觉得恶心,赶上不是你的女儿被拿去做妾你不心疼,怎么着,我们平民家的姑娘就配给你们的王爷做端茶倒水的妾,想找个姑爷清清静静地过一辈子就是不识好歹吗? 此刻在胡氏的眼里,这个找茬的长公主已经变成了极恶的臭婆娘,她脸色铁青,冷冷地说: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婵儿是我的姑娘,她的婚事我这个当娘的可以做主,我已经说了,婵儿高攀不上武王殿下,长公主还想‘牛不吃水强按头’吗?” “你……”梁琦被她的话气得脸色发白,站起来,眼神森冷,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你是她娘?你也配!你……” 她话还没说完,一个人从外面走进来,黑色短打,长身鹤立,正是苏婵。 梁琦的心高高地跳了一下,面上涌现出激动的神色,她颤声唤道: “婵儿!” “长公主请回!”苏婵双手插在上衣兜里,眼神冰冷地望着她,语气生硬地说。 “婵儿……”她冰冷的目光冻伤了她,梁琦的心冰凉冰凉的,眸中泛泪,气息不稳。 “亲事我拒绝,长公主请回吧!”苏婵冷冷地重复了一遍。 “婵儿,你放心,虽说是侧妃,可是我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我先前也说了,武王妃重病没有多少日子,所以武王府才准备纳一个侧妃,等你入了府,虽说是侧妃,可没有人能越过你头上去,和正妻没什么两样。我保证,你绝对不会吃亏的……”梁琦眼里满溢着激动和振奋,她激烈地哆嗦着,努力劝说着。 在她话音未落时,苏婵突然抬起修长的腿,一脚踹在堆放聘礼盒子的桌子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桌上的盒子噼里啪啦落下,摔在地上,一片狼藉。 她望向梁琦,语气冰冷地说: “你回去告诉梁敖,要是他敢来硬的,我就在新婚之夜捏碎他的卵,让他变成太监!” 她一字一顿地说着,用手猛地做出一个有力的捏拳动作,好像真的在捏碎什么东西似的。 在她说完之后,灵犀堂陷入一片震惊尴尬的沉默。 跟来的媒人低垂下头,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我什么都没听见”。 彼时,正在王府里办公的梁敖突然觉得胯下一股冷风嗖地刮过,甚是寒凉,他下意识并拢双腿,有种毛毛的感觉。(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九章 错过交点的心 景阳长公主拗不过苏婵,愤然离去,虽然带走了媒人,可一百箱聘礼却没有带走,全部留在了雪乙庄。 苏老太和胡氏气得不轻。 下午时,苏妙和回味回来了,苏妙同样很生气,让回味派人把聘礼送还给武王府。 回味没说什么,吩咐了人整理好箱子给武王府送去。 最生气的是苏婵,因为过于生气,她难得没有出门,独自坐在房间里,单手托腮,一直在发愣。 接近黄昏,纯娘偷偷跑进来找她,悄悄地对她说: “婵姐儿,你陪我去昌西桥吧?” “干吗去?”苏婵瞅了她一眼,问。 “文书今天去同窗家里,回来时正好路过昌西桥,我做了冬衣,已经跟他约好了,在昌西桥碰面,让他把衣裳拿走。”纯娘有点不好意思,脸颊飞红,轻着声音,腼腆地笑说,“因为上次的事,我也不好再去学院给他添乱,正好他路过,顺路就给拿回去了。”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啊?”苏婵看着她,硬邦邦地问。 她问的直白,纯娘越发不好意思,咬着嘴唇,绞着双手,沉默不语。 “你爹在丰州忙着看苏记,也是因为腿脚不好,所以这次没来,我娘说了,你爹这阵子正忙着给你物色婆家呢,已经相中了几家,男方家对你也满意,就等着你回丰州去,挑一个可心的,然后出嫁。你爹嫁妆都给你准备好了。” 苏婵的话让纯娘的情绪低落下来,她深深地垂着头,过了一会儿,小声说: “我知道我爹是为了我好,我这年纪也该出嫁了,可是……婵姐儿,你说嫁给从来没见过的人,真的好吗?又不认识,话都没说过,怎么一起过日子,不会觉得难受吗?” “成亲之前本来就是互相见不着面的,男女都一样,有几个像二姐似的,回味上赶着找上门来,还被她一把抓住了,大姐那么勾搭,文王不是也没上钩么。见过也好没见过也好,成亲就是拼运气吧,运气好了,怎么着都圆满;运气不好,成亲之前海誓山盟成亲之后照样劳燕分飞。以为成亲之前海誓山盟成亲之后就能百年好合,你太天真了,人生可不是这么简单的。” 纯娘皱了皱眉:“这么说,比起好好想想,我其实应该去庙里多拜拜,求佛祖保佑我的夫君运好一些?” “记得多添点香油钱。”苏婵不咸不淡地补充了句。 “添多少才够?”纯娘认真地问。 “佛说,你的诚心有多重,添的银子就要有多重。”苏婵回答道。 纯娘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摇了摇脑袋,说:“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苏婵问。 “不知道。”纯娘噘起嘴巴,实诚地回答,顿了顿,摇着她的手说,“好婵姐儿,你陪我去吧,昌西桥太远了,我走不过去的!” 苏婵瞥了她一眼,顿了顿,站起身,沉默地走到衣柜前,取了一件带兜帽的短款外衣穿在身上,拿起马鞭出门去了。 纯娘大喜,抱着包袱,开开心心地跟上她。 刚走出院子,迎面碰上不知道是从哪里回来的苏娴,苏娴的丹凤三角眼里闪烁着可怕的光芒,撞见她们二人一身要出门的打扮,语气严厉地问: “你们两个去哪儿?” 纯娘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大姐可不是妙姐姐和婵儿可以放她自由,要是大姐知道她去见文书,大姐一定会骂死她的。 “去遛马。”苏婵则十分淡定,平声回答。 “你们两个?”苏娴怀疑地看了她一眼。 “嗯。” “别走远了。你二姐回来了吗?”苏娴绷着脸问。 “早回来了。” “在她屋里?” “这会子正在妙云轩吧。”苏婵说。 苏娴嗯了一声,没再管她,匆匆向妙云轩走去。 幸好大姐没看到她藏在背后的包袱,纯娘见苏娴走远了,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悄声对苏婵道: “大姐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苏婵没说话,她知道,大姐八成是知道景阳长公主今天来过了,所以才那么生气,她去找二姐大概也是因为这件事。 苏婵一言不发地转身,先去雪乙庄的马厩,牵走了她常骑的小黑马。回味说这马送给她了,不过她没要,她只是借用,而且她也不打算叫他“二姐夫”。 苏婵牵着小黑马从后门出去,出门之后上了马,弯下腰身将笨拙的纯娘拽上来。纯娘背着包袱从后面搂紧她的腰,苏婵甩了马鞭,小黑马扬起四蹄,向昌西桥的方向奔跑去。 骑马到昌西桥大概两刻钟,昌西桥连接着盘和庄与梁都之间的官道,文书的一位同窗好友就住在盘和庄。两人到达昌西桥后,站在小桥上大概又等了两刻钟,她们等的人才匆匆赶到,不仅仅是文书,还有宁乐。 看来他们两个人应该是一块去同窗家开读书会了。 纯娘等得正冷,见文书从桥那头走过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跳起来高声招呼: “文书!文书!这里!” 文书看见她也很高兴,快走两步,来到她面前。 “天已经冷了,怎么不多穿点?”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皱起眉,问她。 纯娘的小脸红扑扑的,抿嘴笑道:“我不冷。”手很自然地在他的衣袖上摸了摸,“这件衣裳太薄了,梁都不比丰州,冬天很冷的,我把衣裳做好了,加了很多棉絮,你过来试一下。”说着,转身,走到昌西桥边上一个歇脚的草亭里,翻包袱拿衣裳给他试。 文书跟着她走了过去。 宁乐上前一步。 苏婵没想到他跟文书在一块,愣了愣。 “你怎么也来了?”宁乐站在她面前,默了片刻,笑着开口。 “我送纯娘过来。”苏婵背靠在桥柱上,双手抱胸,淡声回答。 宁乐知道她是送纯娘的,先前看桥边拴着的马就知道了,他只是为了开个口。 “你是不是又长高了?”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问。 宁乐的个头算不上矮,可在苏婵面前却没有任何优势,之前两人的高度差不多,现在很明显的,苏婵已经超过了他,无形之中就增加了压迫力。 苏婵轻哼了一声,算是回答,看着他穿着的棉衣腋下两侧打了暗色的补丁: “你这冬衣是我娘做的吧,都坏了,怎么不换一件?” “还能穿,没必要花多余的银子。这是我央学里洒扫的大娘帮我补的,怎么样,还行吧?”宁乐张开手臂给她看腋下缝补整齐的补丁,笑着说。 “没人笑话你吗?”苏婵问。 “我是为了会试才进如文学院的,凭学问结交能交心的人,只是因为穿着就排挤我的人,我也没必要理睬他。嘲笑是别人上嘴皮碰下嘴皮,我又何必在意?”宁乐笑着说。 苏婵扬眉:“你倒是想得开,烟儿要是有你这份从容,也不至于混成那样。” “烟哥儿有三个强势的姐姐可以让他撒娇,我只有一个爹还指靠着我养老送终呢,不一样的。”宁乐笑笑,“你们别太逼着烟哥儿,也不用着急,烟哥儿的学问比我好,就算不在如文学院,只要他想考,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你爹怎么样了?来信了吗?”苏婵问。 “嗯,身体还算硬朗,日子也还过得去,庆渔已经回去了,有庆渔照顾着,我也放心,现在就等着来年的会试了,这一回我绝对绝对不能输!”他用拳头重重地敲击了一下掌心,充满气势地说。 苏婵因为他的气势满满勾起唇角,顿了顿,她问: “你去看过小林子吗,她已经搬回自己家去了。” “我听纯娘说了。”宁乐垂下眼帘,轻浅地笑笑。 “你没去过?”苏婵问。 “我去做什么,她有夫君的!”宁乐笑说。 “你放弃了?” “说什么‘放弃’,我早就死心了,那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擅自把人家当成自己理想的姑娘,擅自去喜欢,给人家带去许多麻烦,她本来就够头疼了,我再去掺一脚,她和她夫君的误会更深,破坏别人夫妻感情的事我才不干。” “说的这么轻巧,我还以为你的感情有多深呢。”苏婵哼了一声,凉凉地说。 宁乐笑笑。 “听说,武王殿下要纳你做侧妃?”顿了顿,他问。 “你怎么知道?” “梁都的事如文学院最清楚,这事大概已经传遍整个梁都了。”宁乐淡笑着说。 “是么?”苏婵扬眉,语气浅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你要做妾?”宁乐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低声问。 “嗯,谁知道呢。”苏婵轻描淡写地说。 “若要拒绝,态度过于强硬也不好,不如寻个合适的人早些出阁,再怎么说,武王殿下也不能抢有夫之妇做妾。”宁乐沉默了片刻,开口道。 “合适的人?”苏婵扬眉,看着他,平声问,“你吗?” 宁乐平静地与她对视,淡声回答: “只要你愿意,可以啊。” 苏婵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哧地笑了声。 “我跟你合不来。”她淡淡地说。 宁乐半垂下眼帘,笑笑,轻声道: “说的也是。” 苏婵望了他片刻,扭头,对还在亭子里跟文书叽叽喳喳的纯娘道: “该回去了,回去晚了大姐该发现了!” 纯娘应了一声,收起包袱,一边往外走,一边对文书说: “缺什么你就告诉我,我帮你做!” “不缺什么。”文书笑着说,抿了抿嘴唇,他看她匆匆忙忙往亭子外面走,突然唤道,“纯娘!” “嗯?”纯娘笑眯眯地回过身。 文书低着头,犹豫了半天,对她笑道: “等会试之后我再跟你说。” 纯娘用一双毛嘟嘟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笑起来,爽快地点头: “好!” 纯娘跑下草亭,和苏婵汇合,双方简短地道别,文书和宁乐看着苏婵带着纯娘骑马走远了,才掉头向如文学院的方向去。学院虽然有补助金,但仅够支付学费,手头紧张的他们为了节省花销,出入多半步行,此处到如文学院至少要走一个时辰,不过他们也没有什么怨言,他们都在严肃而兴奋地期待着来年春天的会试。 苏婵骑马带着纯娘往回走,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对纯娘说: “回头我给你几匹料子,你替宁乐也做两件冬衣吧,他那身衣裳好几年了,不暖和不说,就算穿不起绫罗绸缎,至少也要干净整齐,没必要因为穿着白白的惹人笑话。” “我做着呢,就是还没做完。妙姐姐之前给过我银子让我去买料子,她也是像你这么说的。” 苏婵一愣,原来二姐已经想到这些了,她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在国庆日之前,太子府突然对苏妙下了请柬,太子妃生辰,太子要给她办生日宴,请了回味,顺带着也请了苏妙。或许是苏婵的婚事在梁都越传越猛,亦或许是太子妃温柔,担心苏妙不适应太华丽的场合,苏娴和苏婵也被太子妃邀请了,也就是说苏妙可以带姐姐妹妹一块去。 回味跟太子的关系不错,再加上梁锦、梁敏、回甘都不在,瑞王府总要有人去捧个场,于是回味接受了邀请。 太子妃的生辰宴,来宾阵容必是最强大的。 对于这场宴会,苏娴和苏婵的态度是无所谓,去也行不去也行,她们两个都是我行我素的类型,就算面对梁都最庞大最贵气的社交圈,她们俩也能做到自己玩自己的,只是玩的东西不一样罢了。 苏妙并不太想去,她不喜欢在自己的脑袋上挂沉重的坠饰,可是太子妃对她很好,苏妙出身市井,高贵的太子妃看不起她也是正常,然而上次去太子府时,太子妃并没有瞧不上她,反而亲切热情,送了她很多见面礼不说,还把三个小郡主一个皇长孙全部叫出来,给她挨个看了,她还抱了岳梁国尊贵无比的皇长孙,临走时太子妃还一直说让她再来。所以这一次太子妃过生日,人家还特地给下了帖子点名让她去,怎么说她都应该去的。 于是太子妃生日那一天,尽管懒得早起,苏妙还是早早地起来,挂着满头的金步摇,跟着回味去了太子府。(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章 太子府(一)—— 今日的太子府一改往常的低调,张灯结彩,热闹非凡。门前停满了车马,各式各样,矜贵华丽,达官贵人们依次从车上下来,满脸堆笑,在互相见过礼之后,被太子府的太监宫女带领,步行进入府内。 今天的宴会规模大概是太子自单独开府以来,最张扬最高调的一次。 太子和太子妃都是喜静的人,再加上太子妃嫁进太子府多年,一直没能诞下男丁,大概也有这一层原因,太子府基本上不怎么举行宴会。今天是太子妃诞下皇长孙之后的第一个生辰,人们猜测,盛大的生辰宴多半有扬眉吐气的意思。另外就是之前满朝文武都在议论,太子在鲁南时被胆大包天的地方官合谋暗杀,据说受了重伤,关于这一条,因为太子回京后一直闭门谢客,导致梁都城内议论纷纷,今天高调的举行生辰宴,太子八成也是想堵一堵放肆猜测的悠悠众口。 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今天的太子府是不输给宫宴的热闹,来的宾客也全都是位高权重的朝臣及他们的家眷。 太子府门口,来宾们的互相问候声一直没有断过。 回味带苏妙下了马车,回味的画风很明显和周围的气氛不一样,不是不协调,完全就是格格不入。 他谁也不搭理,径自往前走。 其他的来宾对他的态度则分成了两派,一派是殷切地用热脸去贴冷屁股,不管回味的面部表情多冷硬,对方也能殷勤地笑着上前来跟他搭话,就算他不回答,搭话的人照样笑靥如花,一群半截入土的老头子笑得跟马屁精似的,苏妙看着他们,深深地体会到为官的不易;还有一派人则是离回味远远的,自打回味出现,他们就开始贴墙跟,然后用不屑中微微带了点忌惮的眼神偷瞄他,这偷窥时的不自然让苏妙忍不住去想,莫非这帮人暗恋她家小味味却因为骄傲说不出口? “你总盯着我做什么?”回味突然回过头,看着她,问。 “这帮老头子好讨厌,总是盯着你看,我都要嫉妒了!”苏妙鼓起腮帮子,不悦地说。 回味看着她,哑然无语。 苏妙往脑袋上摸了摸,一边摸,一边咕哝着说: “我头上的步摇是不是插的有点多?” “不多。”回味在她的发髻上看了一眼,道,顺手把她因为晃头弄歪了的一根步摇正了正。 “阿味哥哥!”就在这时,背后突然响起来一句莺声软语,苏妙等人回过头,身穿逶迤拖地樱粉色缠枝花长裙,面罩薄纱,身段窈窕的妙龄女子自门前停着的轿子里走下来,水似的眸子幽幽地望着回味,柔情脉脉,楚楚动人。 “啊,薛家的小麻脸儿!”苏娴说。 这个称呼大概是从回甘那儿传出来的,回甘那厮专注起外号二十年,最开始传出来的那段时间薛明珠都没脸见人了,不过她真是一个坚强的女孩子,没脸见人了一段时间之后,又像一只打不死的蟑螂,重出江湖了。 苏妙盯着她的脸,摸了摸下巴。 回味看了薛明珠一眼,淡漠地转身,往里走。 周围有不少幸灾乐祸的看客,尤其是那些平常看不惯薛明珠自恃才貌盛气凌人的年轻姑娘,这个时候全用嘲讽的表情盯着她。 在这些充满敌意的目光里,薛明珠孤立无援,她委屈地咬住嘴唇,可她是一个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勇敢者,她就是有这样的勇气,于是,在各种目光里,她仍旧高昂了头,迈开步子,故作镇定地向前走去。 进了太子府的门,男女宾客就分开了,男宾由太监引着往王公大臣们所在的黎醇殿去,女客则由宫女领往聚集着女眷的宣若楼。 回味嘱咐了苏妙一番,独自往黎醇殿去,苏家三姐妹则由宫女引路,向宣若楼走。 宣若楼内遍布着彩灯绢花,色泽艳丽,喜气洋洋。 正厅里已经坐了不少盛装华服、珠光宝气的命妇千金,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浓郁的脂粉味。 太子妃白薷身穿豆青色镂花散花云锦直领通袖锦衣,下着绣黄底掐牙繁花斜裙,手挽驼灰色仙鹤纹薄纱织锦,乌黑柔顺的长发挽了一个惊鹄髻,佩戴了一套素净的翠玉头面。作为太子妃,她的妆扮简洁低调,很符合她那身温柔如水的气质。 大概是因为女主人喜欢朴素,所以在座的宾客都没敢选择太过艳丽的装束,只能在细枝末节上拼命展现豪华,一个个的领口袖口只是一丁点巧妙的装饰,就价值不菲。 宣若楼中的气氛很融洽,白薷正在和几个做了母亲的年轻妇人分享孩子的事,见苏妙进门,她在看过来时温煦地笑了起来。 苏妙走到白薷面前,彼此见过礼。 宣若楼内,因为苏家三姐妹的到来,窃窃私语声开始苍蝇似的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穿男装的苏婵身上,打退科西国的勇士,赢得武王殿下的青睐,未来的武王侧妃,每一则都颇具话题性,让人想忽略都难。 “这就是苏三姑娘吧?”白薷的目光亦落在苏婵身上,笑着说,“打退科西国的勇士,真是个了不起的姑娘,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很少被夸赞,苏婵看了她一眼,讪讪地飘动了下眼神。 白薷笑笑。 就在这时,一声冷笑自角落里响起,那人用讽刺的语气不屑地说: “那模样不就是一个男人么,好好的女人长成男人样,看了就恶心!” 苏妙和苏娴循声望去,发现薛佑怡、薛自珍、魏依琳等人正站在不远处,这群人都斜着眼睛看着她们,小声说话,轻蔑嘲笑,声音不大,但在宣若楼里却能听的很清楚。 “又是这几个人。”苏娴嗤了一声,翻了个白眼,道。 苏妙用眼睛在她们身上扫了一圈,扭头,无视掉。 苏婵则压根就没有回头。 “妹妹,怎么说话呢,苏三姑娘打退了科西国的勇士,是岳梁国的英雄。”薛自珍笑着,轻移莲步,优雅地走过来,站在苏婵面前,高高地昂着头颅,释放着身为大家闺秀与生俱来的高雅尊贵。 武王侧妃本来的人选是她,连她都想不明白,这个男人似的女人怎么会突然插进来一杠子,不仅顶替了她的好姻缘,还害她受尽嘲笑。 能不被嘲笑么,她这个温婉端庄的大家闺秀居然输给了一个汉子似的棺材板女人! 她忍无可忍! “被女人打得满地找牙,科西国那个黑奴还配叫‘勇士’?弄虚作假也不做的高明点,笑死人了!”薛佑怡用挑衅的眼神看着苏婵,用讽刺的语气冷笑着说。 这一回薛自珍没有制止她,而是含着笑看她说。 “你行你上,不行少废话!弄虚作假?弄虚作假的目的是什么?为了骗你吗?你以为你是谁啊?”苏妙从以前就讨厌这个碎嘴的臭丫头,嗤了一声,轻蔑地说。 薛佑怡被噎了一下,怒瞪着她。 “苏二姑娘,佑怡只是随口一说,没有别的意思,你别往心里去。”薛自珍开了口,温和地笑道,望向苏婵,柔声笑说,“听闻武王殿下已经向苏三姑娘下聘了,此事可真?苏三姑娘真的要成为武王侧妃么?不会吧,先不说只是纳一个侧妃而已,单说武王殿下怎么可能会向苏三姑娘这么特别的姑娘下聘,如果这件事是真的,也太不可思议了,这事说出来,大概整个梁都都不会相信。” 她明明听说了,却故意在大庭广众之下问出来,还用普通谈天的语气将各种冷嘲热讽都说了一遍。 此话一出,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人们都在等待苏婵的反应。 苏婵冷冰冰地看着她,即使感觉到对方问的不怀好意,可她想不明白她这么问有什么意义。 苏婵没说话,身后,一个语气尖锐的声音响起: “最近梁都里的姑娘都是怎么了,在大庭广众下没羞没臊地追问别人家的婚事,礼仪闺范都学到哪里去了?薛夫人是怎么教的女儿,竟然放任女儿在这种场合下无礼放肆,这就是薛家的家教?” 众人吓了一跳,回过头去,高贵华丽的景阳长公主站在大门口,刚才的话就是她说的,她冷冷地看着薛自珍,表情淡漠,眼神尖锐,似能将她穿出一个洞。 薛自珍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长公主,她的眼神让薛自珍的心咯噔一声,脸刷地白了。 薛夫人立刻出列,尴尬地赔着笑脸: “长公主息怒,自珍被臣妇惯坏了,口无遮拦。自珍,还不快向长公主殿下请罪,向苏三姑娘道歉!”她瞪了女儿一眼。 薛自珍脸色发青,讽刺不成,反倒是把自己搭进去了。顶着众多瞧热闹的目光,她咬了咬牙,干笑着说: “是自珍冒失了,长公主殿下恕罪。苏三姑娘,是自珍太多嘴,苏三姑娘别往心里去。” 苏婵没搭理她,她望向梁琦,眼里闪过一丝戒备,脸更冷。 “苏三姐姐,听说我二哥被你拒绝了,你讨厌我二哥吗?”梁喜身穿杏白色的彩绣缕金宫装,清雅脱俗,人比花娇,她刚才一直站在门口抿着嘴儿看热闹,这会儿走上前,笑嘻嘻地问苏婵。 梁琦看了她一眼,脸色不太好看。 关于苏婵拒绝梁敖的事,梁琦没和任何人说,可梁喜在宣若楼里这一嗓子宣布,明天整个梁都就都知道了,武王殿下要纳苏家三姑娘做侧妃,却被苏家三姑娘给拒绝了。 “云萝!”她皱眉,不悦地低斥了声。 “怎么了?本来就拒绝了嘛!”梁喜像是一点也不明白梁琦为什么生气,继续追问苏婵,“苏三姐姐,你讨厌我二哥吗?” 苏婵被她问的不耐烦了,绷着一张脸,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 “讨厌。” 梁喜眨巴了两下眼睛,突然笑出声来,她抱住肚子,哈哈大笑起来,眼泪都快笑出来: “哈哈哈!二哥被讨厌了!哈哈哈哈!” 满场震惊,全部用无法理解的眼神看着苏婵。 苏妙却注意到了梁喜的手腕,梁喜的手腕上系着一个和她今天的穿着打扮和她高贵的公主身份完全不搭配的东西,一条用野草编织的手链,还在微微散发着大自然独有的清新味道。 她单纯的觉得很奇怪。 梁喜还在笑,随便梁琦怎么瞪她,她笑得开怀。 不到两刻钟,苏家三姑娘讨厌武王殿下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太子府,梁敖在友人兄弟的各种调侃和嘲笑里脸黑如锅底。 你有什么资格说讨厌我,我还没嫌弃你呢! …… 在宣若楼坐了半个时辰,有太监来请太子妃带领众女客去黎醇殿,准备开宴听戏。 白薷笑着起身,带领大家往黎醇殿去。 从宣若楼到黎醇殿需要走很长的一段路,贵族女眷不擅长走路,所有太子府准备了许多单人小轿,让人抬着往黎醇殿去。 苏妙坐在轿子里,一脸无聊地靠着,因为轿帘遮盖的密不透风,她满眼全是轿子的深蓝色,十分无聊。 轿子晃晃悠悠,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突然一个急刹,苏妙没防备,惯性前扑,幸好抓住座椅才没有摔倒。她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薛明珠的声音隔着轿帘传来,传进她的耳朵里: “苏姑娘,你下轿与我谈谈吧!” 苏妙哑然无语,想窝在轿子里装死,无奈轿子不再往前动,薛明珠又一个劲儿地在轿子外头啰嗦要她下轿,她拗不过她,只得掀开轿帘走出来。 梅花夹道的甬路上,除了缤纷的花瓣,就只有她们俩的轿子了。其他的轿子大概早就走远了,没有人发现薛明珠用轿子将苏妙的轿子截住,拦住了她的去路。 薛明珠见她终于下轿了,面纱背后,嫣红的嘴唇勾起一抹得逞了的笑容。 “苏姑娘,咱们找个清静处说话吧。”她用高傲的语气说着,转身,径自向梅林深处走去。 “我干吗要和你说话?”苏妙哭笑不得。 薛明珠回过头,眼里是令人恼火的讽刺和挑衅。 “苏姑娘怕我吗?”她笑吟吟地问。 苏妙:“……” 薛明珠已经往梅林深处走去。 苏妙使唤不动抬她的轿夫,无奈,只得跟着薛明珠向梅林里去。 这个臭丫头,干脆扁她一顿吧!(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一章 太子府(二) 薛明珠一直走到梅林深处,在花枝掩映的羊肠径中转过身来,骄傲地扬着下巴,摆出一副尊贵的派头,看着苏妙的眼神里充满了气势。 苏妙站在她面前,瞅着她扭的很不自然的表情,有无语。 薛明珠挺直了修长的脖子,抿了抿涂成桃粉色的嘴唇,用居高临下的语气开口问: “苏二姑娘,你确定要和阿味哥哥成亲?” 苏妙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薛明珠听了,唇角下意识用力绷紧,一双漂亮的眸子阴沉下来,她干巴巴地勾了勾嘴唇,用劝诫的口吻,漫声: “阿味哥哥可是瑞王爷的第三子,将来不定还有可能继承亲王位,像阿味哥哥那样尊贵的人,他怎么可能认真的要迎娶你?苏姑娘,做白日梦时也要多用脑子。” “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就不是认真的?你和我和他又是什么关系,我跟他的事需要你来评论?你算老几?”苏妙笑眯眯地望着她,用轻飘飘的语气,像在阐述事实般,不徐不疾地。 “苏妙!”薛明珠被她的话深深地刺了一下,柳眉倒竖,咬着后槽牙,厉声喝道。 “怎么?”苏妙双手抱胸,凉凉地问。 “你是认真的要和阿味哥哥成亲吗?阿味哥哥可是要继承亲王位的人,你以为就凭你能配得上他吗?”薛明珠锐声喝问。 “我能不能配得上他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现在又来操心我了?你算老几?”苏妙平着声线,慢条斯理地反问。 她总在相同的句子,偏这相同的句子是薛明珠无论怎样绞尽脑汁都无法反驳的,苏妙的话把她给噎住了,她不知道该什么,又急又气,她用力咬住嘴唇,委屈得就快要哭出来了。 “我、我,我心仪阿味哥哥!”她大声对苏妙。 “所以呢?”苏妙又一次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她觉得薛明珠很滑稽,她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膀,“关我什么事?” “你!”薛明珠被她漫不经心的态度差气哭,她不是没听见,不是不明白,而是她压根就不在乎薛明珠心仪回味,哪怕是亲耳听到她她喜欢他,苏妙也不在乎,完全不在乎。 苏妙在薛明珠面前充满了自信,因为满满的自信,苏妙在气势上完全压倒了她。因为自信满满,所以苏妙不管用什么语气对薛明珠什么样的话,在薛明珠听来都是一种嘲笑,一种轻蔑鄙夷的嘲笑。 薛明珠不能忍,可是她不得不忍,因为不管从哪一方面来她都没有胜算,尤其是从她引以为傲的脸蛋被毁掉之后。 “苏二姑娘!”她咬着牙。 苏妙扬眉,用不耐烦的表情看着她,那意思仿佛是如果她不出有意思的话能够引起她的兴趣,她就要转身离开了一样。 薛明珠因为她这样的表情倍感屈辱,咬牙切齿。有生以来,她第一次在一个女人面前处于下风处在劣势,这女人还是连她的一根手指头都不如的人,薛明珠不甘心,可是她不得不忍耐,为了她的目的。 “就算阿味哥哥真的娶你过门,你不可能独占他的,根据岳梁国祖制,亲王娶妃后一个月会同时纳四个侧妃,若一年后没有子嗣或子嗣稀薄,次年还要纳八个夫人,不管阿味哥哥多么喜欢你,不管你心里有多么不愿意,祖制不能更改。” “所以呢?”苏妙不耐地皱了皱眉,薛明珠的话她一兴趣也没有,比起祖制,她更想知道薛明珠究竟要表达什么。 “苏二姑娘你需要帮手,而我可以成为你最好的帮手。”薛明珠终于出了她的目的,她一字一顿,语气坚定地,在一瞬间充满了气势。 “就凭你的麻脸儿?”苏妙在她话音刚落时,紧跟着凉凉地反问。 薛明珠的脸刷地涨红,羞愤交集,她咬着牙,努力忍耐从心底深处窜出来的火气,僵硬地笑着,认真地: “苏二姑娘,你太不了解梁都了,梁都的贵族有自己的规则,这规则是由来已久、约定俗成的,一旦有人破坏这种规则,就会被群起攻之,遭受伤害。苏二姑娘你不了解这些规则,这不是你不在意就可以不在意了,不了解规则的你一定会吃亏,甚至有可能因为不了解被陷害,被孤立。可是我了解这个圈子,也明白在像瑞王府那样的贵族中生存的规则,有我的帮助,苏二姑娘你就算什么都不懂地嫁入瑞亲王府,都没有关系,因为我会帮你稳固你的位置,不让任何人有机会危害你的地位。” 她充满信心地对她讲述着梁都贵族圈内的复杂,煞有介事,一本正经,仿佛只要听了她这番话的人都会被她的话吸引,然后沉默,紧接着陷入沉重的思考中。 她的好严重的样子。 苏妙耐着性子听完她的长篇大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摇了摇脑袋: “你了这么多,我完全不明白你到底想什么,你到底想和我什么?” “只要苏二姑娘肯许我侧室之位,我会用我的一生尽心替苏二姑娘谋锦绣前程!”薛明珠一字一顿地,严肃认真,充满了让人不得不为她折服的气势。 “我拒绝。”苏妙不咸不淡地吐出三个字。 “阿味哥哥早晚都会纳妾,他不可能只有你一个!”薛明珠被断然拒绝,因为自己忍着屈辱出来的要求没有得到满足,越加觉得屈辱,她耳根子涨红,尖锐着嗓音,厉声强调,像是要打破她的幻想似的。 “就算他会纳妾,也不会纳一个麻脸儿,你的麻脸儿实在有碍观瞻;就算将来他的后院乌烟瘴气,妖女如云,你也不可能站在妖女中重要的位置,因为你太蠢;就算……没有就算,他不可能纳妾的,因为成亲之后,他就没有能纳妾的银子了,所以你的那些废话完全不成立。”苏妙皮笑肉不笑地对她,薛明珠的气势汹汹反而让苏妙觉得她蠢的无可救药,因为怜悯她的低智商,苏妙决定还是对她亲切一些,于是她咧了咧嘴角。 “苏妙,你……”她居然她“蠢”,薛明珠怒不可遏,白皙的脸蛋霎时涨红,她恨不得上去抓花她的脸,她完全被苏妙当成傻子耍了,她忍无可忍,“像你这样卑劣粗鄙的女人,凭什么独占阿味哥哥那样美好的人?” “像你这种猪都比你聪明的女人,你又凭什么想沾我们家味味的衣角?你还是省省吧,离味味远一,别把你的愚蠢传给他,我可无法忍受他像你一样笨!”苏妙摇头晃脑地,论嘴巴毒辣,薛明珠连幼儿级别都算不上,她都不需要用脑子就能够直接还嘴。 “你!你!你!”薛明珠气得就快哭出来了,她瞪着一双泛红的眼睛,咬住嘴唇,恶狠狠地怒视她。 “你要是没别的废话,我走了,我今天来可不是来看你这种蠢货的。”苏妙不温不火地,兴致缺缺地撇了撇嘴唇,转身要走。 “苏姑娘!”就在这时,愤怒至极的薛明珠眼睛里突然掠过一抹阴沉的幽光,她毫无预兆地扑上前,一把抓住苏妙的手! 苏妙吓了一跳,扭头,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薛明珠突然抓住苏妙的手,然后居然用与这股力道完全相反的力道自己将自己转了回去,她以最完美的演绎方式向苏妙展示了如何让自己倒地看起来更像是被人推倒。 苏妙愕然,眼睛都要看直了。 此时的薛明珠已经软绵绵地摔倒在地上,她低垂着头,以最巧妙的角度展现了自己天鹅般的颈项,线条秀美的脖子看上去分外柔弱,好像随时都能折断似的,搭配上她含着哭腔的软糯嗓音,我见犹怜。 “苏姑娘,我知道,是我不好,我不该爱慕阿味哥哥的,可是就算我再不应该,你也不能气急败坏地推倒我啊!”薛明珠垂着脸,含着哭腔,弱着声气,可怜巴巴地控诉道,“阿味哥哥是那样美好的一个人,我恋慕他有什么错?我恋慕阿味哥哥比苏姑娘你要长久许多年,我恋慕阿味哥哥的心情一也不输给苏姑娘,甚至比苏姑娘的心情还要强烈,还要坚定!苏姑娘可以同时青睐许多人,比如佟四公子,可我的心里只有阿味哥哥,我是真心喜欢阿味哥哥的!”她着着,心伤的泪水开始扑簌簌往下落,如断了线的珍珠,“不管你推我打骂我伤害我多少次,我还是要这样,我对阿味哥哥是真心的,才不是苏姑娘你那种随随便便的心情!你对阿味哥哥的心太轻率了,我无法把阿味哥哥让给这样的你!” 细碎的脚步声传来,薛明珠身后,梅林的更深处,几个年轻俊美的男子在她话刚完时,突然出现。这些人的表情或多或少都有尴尬,当然也有觉得好笑,想看热闹,或者幸灾乐祸的。 其中表情最显眼的一位莫过于走在最前面的回味,别人都是色彩斑斓的表情,只有他一个人一张脸冷得像冰,没有任何表情。当然了,这是他在日常生活中最常见的表情,从这一看,他又好像没什么不寻常的。 梁敕、梁敖、梁故、梁敞外加回味的阵容,每一个都是听了密谈之后可以做出颇具影响力决策的人物,每一个又都是梁家自己人,即使被听到也不会担心丢脸或者传出去影响名誉。梁敖是薛明珠的表兄,即使为了自己的颜面,梁敖也不会主动去散布自己表妹的坏话。 苏妙盯着薛明珠看了片刻,发现她其实也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蠢。 “被女人告白了,心花怒放吗?”苏妙双手抱胸,望向远处的回味,扬眉,凉凉地问。 “哈?”回味认为她问的问题太过滑稽,拒绝回答。 这两句话的走向弄翻了薛明珠预计时的想象,她咬住嘴唇,忽然伸出手去抚摸自己的脚踝,然后轻轻地“咝”了一声。这一声极好听,像是忍痛又忍耐不住似的,令人不由自主的对她产生出爱怜。 苏妙低下头去,看了她一眼。 与其同时,薛明珠抬起头来,与她对视,紧接着,弱弱的微笑起来,用安慰的语气柔和地: “苏姑娘不用放在心上,我知道姑娘不是故意推我的,是我惹怒了姑娘,姑娘才会如此生气。” 苏妙扬眉,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向坐在地上的薛明珠友好地伸出了援助之手。 薛明珠只当她是为了要挽回形象,心中冷笑,脸上却做出一副感激的表情,扶着苏妙的手,尝试了两次,才勉强站稳,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嘴唇被她咬得绯红如血,柔柔弱弱,楚楚可怜。 就在薛明珠要松开苏妙的手时,苏妙突然把手一推,这一回她是真的推了她,用尽全力,直接出击,简单粗暴,毫不犹豫。她一把将薛明珠推倒在地上,薛明珠倒退了两步,狠狠地摔了个大屁墩儿,屁股差裂成四瓣! “苏妙!”薛明珠又惊又怒,她狼狈地坐在地上,仰着头,高声怒道。 “这才叫我‘推’你!”苏妙好整以暇地,特地在“推”这个字上加了重音,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她轻飘飘地对她道,“我是故意的。” “你!”薛明珠怒火中烧,可是苏妙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推倒她,这让她莫名的有害怕,她泪眼汪汪地扭过头去,带着哭音,柔弱可怜地唤了声,“阿味哥哥!”像在求助似的。 苏妙上前一步,揪住她的后衣领子,将她从地上提起来。薛明珠个子矮,属于鸟依人的类型,在苏妙的身高压制下,完全就像是一只被拎在手里待宰的鸡。 苏妙笑眯眯地望着她在自己手里奋力挣扎,语气温柔地对她: “想让我推你你就嘛,何必撒谎呢!” 她一把将薛明珠推一边去! 薛明珠倒退三步,又一次重重地摔在地上,这回屁股变成八瓣了。 苏妙笑吟吟地走近她:“爽吗?可还喜欢?” 薛明珠现在是真害怕了,她吞了吞口水,对着苏妙用力摇头,目露惊惧,想要逃跑,可是身上很痛,她动弹不了。 苏妙抓起她的衣领子,再次将她甩向一旁! 薛明珠狠狠地摔在地上,屁股成了十六瓣,整个下半身都痛到麻痹了,她又惊又怕,眼泪已经含在眼圈里,她惊恐地看着苏妙。 “再来一次?”苏妙热情地笑问。 薛明珠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连滚带爬地站起身,掉头,飞奔向梁敖,藏在他身后,寻找靠山般,哭哭啼啼地道: “表哥!” 苏妙一脸鄙夷,不屑地撇了撇嘴角:“扮可怜当手段,用眼泪博同情,连陷害都做的这么拙劣,你的脑袋长在屁股上了?中看不中用,揍一顿就怂了的蠢货也有脸和我抢,你到底哪来的自信?我都替你丢人!” 薛明珠呆了一呆,羞愤交织,她受不了她冷嘲热讽带给她的耻辱感,双手掩面,飞也似的逃掉了。 第五百九二章 太子府(三) 薛明珠一阵风似的跑掉了,诸皇子齐齐望向她,一直到她跑不见了踪影,又同时回过头,望向苏妙。 梁敕向自己的侍卫张礼看了一眼,张礼不着痕迹地了一下头,倒退半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明珠这丫头,被宠坏了。”梁敕笑着打圆场,语气温和地对苏妙,“苏姑娘别往心里去,明珠自从脸伤了之后,心里一直不好受,你多担待一下,她就是耍耍性子,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苏妙的直觉很敏锐,梁敕的这番安慰在她听来有不寻常,究竟哪里不寻常,她不出来,但梁敕的语气明显有压制的感觉,虽然他对苏妙没有恶意,但是压制的感觉明显,以至于苏妙本来想对他抱怨一番太子府的轿夫太不听话却闭了嘴,她没出来。 勾起嘴唇,她讪讪地笑笑。 薛明珠双手掩面,狂奔出太子府。 一直以来,生活在皇宫中的薛明珠都是云萝公主的附属,每次出席宴会,要么是云萝公主的跟班,要么是薛贵妃的跟班,自从脸蛋被毁后,她在薛贵妃身边的地位直线下降。云萝公主本来就不是很喜欢她,是她一直伏低做委曲求全两个人才相安无事,自从云萝公主发现她纠缠回味的事情,在讽刺了她一句“不自量力”之后,更加反感她,导致她的地位下降的更厉害。今天若不是太子妃亲自给她下了帖子,她连皇宫都出不来。她本来想最后拼一次,却被苏妙欺辱得那样狼狈。 她高傲的自尊心哪能承受这样的屈辱,跑出太子府,直接钻进载她的轿子里,呜呜地哭起来。 薛明珠的丫鬟霞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双手搭在轿杠上,好不容易才喘上来一口气: “姑、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薛明珠坐在轿子里,泪如雨下,一边用帕子拭泪,一边哭哭啼啼地: “回薛府去!我要去见哥哥!” “姑娘,大少爷半个月前就不在家了,你就是回薛府去也见不着大少爷!今日是太子妃的生辰,姑娘就算受了再大的委屈,也该忍耐一下,这也是为了姑娘自己个儿好!”霞苦口婆心地劝着。 “我凭什么要忍耐?”薛明珠勃然大怒,尖锐着嗓音,隔着轿子,厉声道,“我薛家也是跟着先祖皇帝打江山的,我高祖父是成国公,我太祖父是平阳侯,我祖父是远明伯,我是正经的世家姐,我本应该富贵荣华,婢仆成群,凭什么要寄人篱下,过这种备受屈辱的日子?!”她越越觉得自己委屈可怜,哭得更凶,“同样是世家姐,她们什么都有,我什么都没有,出入都要看人脸色,现在连一个地位卑贱的民女都能够对我恶言嘲讽!哥哥!我要见哥哥!我要去见哥哥!”她用力揉着泪眼,大哭着。 “姑娘,大少爷不在府里,就算你去找他,也找不到的。”霞无奈地劝。 薛明珠揉了一会儿眼睛,稍稍平静下来,她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委委屈屈地道: “我知道哥哥在哪儿。” “姑娘不会是想去薛明楼吧,大少爷好些天没去薛明楼了,姑娘不是知道么。依奴婢,姑娘还是消消气忍耐一下,回里边去吧,太子妃的生辰宴才是最重要的。” “你闭嘴!”薛明珠火冒三丈,怒声恶斥,然后凌厉地喝叫道,“起轿!” 轿夫不敢怠慢,抬起轿子,按照薛明珠的指示,向梁都城北方走去。 这轿子刚走不久,太子府内,一个人影从不起眼的角落里冒出来,一双眼紧紧地盯着轿子离去的方向,将手中的长剑用力握紧。 …… 梁都临海,郊外的北山则是一侧面海,北山笔直陡峭,就像是被岩石累积而成的,山上只生长带刺的灌木,几乎没有野兽,因为山势险峻,这样的山也没有人去攀爬,所以北山附近几乎是荒无人烟。 在这样荒凉的地方,一华丽的轿子却在穿行,并且绕着北山向大海的方向走去。 大约绕了半个时辰,轿子按照薛明珠的指引停在一处隐蔽的石壁前,那石壁修了石梯,通向高处一个被刺木掩映的山洞,从石壁到山洞,监守的侍卫呈阶梯状层层把守,极是森严。 轿子的出现让侍卫们戒备起来,轿子在离石壁十步远的地方停下,薛明珠从轿子里跑下来。 监守的侍卫认得她,顿时放松了戒备,有人进入山洞,不多时,一身黑衣的薛明从山洞里匆匆出来,看见薛明珠愣了愣,惊诧地问: “明珠,你怎么来了?” 他顺着石梯飞快地从山洞前跑下来。 “哥哥!”薛明珠看见他,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她哇地大哭起来,飞扑向薛明,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放声痛哭。 薛明吓了一跳,她的嚎啕大哭让他的心都快碎了,他抚摸着她的头发,焦急地问: “这是怎么了?谁让你受委屈了?” 薛明珠不话,只是哭。 远处,刺木掩护中,一个黑影悄悄地缩起脑袋,转身,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无极宫。 梁铄独自一人,沉默地坐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在他面前,黑白子交错的棋盘上,是已死的棋局。他执起一枚黑子,拈在手指之间,眼盯着错综复杂的棋盘,始终无法落子。 就在这时,钱德海挽着拂尘,悄无声息地走进来,走到他身旁,低声对他耳语几句。 梁铄听了,没有做声,他盯着棋盘看了许久,最终将手中的黑子落在棋盘的边角上。 “皇上放心,太子殿下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就是下不了心,这一回太子殿下是真的下了狠心了。”钱德海揣度着梁铄的意思,赔着笑脸,轻声了句。 梁铄还是没有话,他又拿起一枚白子,轻轻地落在棋盘上。 这一下连钱德海都不明白他的意思了,心脏怦怦乱跳,他赶紧闭了嘴,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 太子府。 黎醇殿正在上演热闹的武打戏,男客们在正殿,女客们分别在两侧的偏殿,中间隔着一道华丽的花梨木屏风。 苏妙被太子亲自送到黎醇殿里,交给太子妃照顾,因为这个,苏妙更成了全场瞩目的焦,于是在午宴上她十分老实,笑不言食不语,反正就是不话,问她话她也是笑,讽刺她她也是笑,到最后就没人跟她话了。苏妙也乐得清闲,把桌子上的每道菜都尝了一遍,然后在太子妃笑着问她太子府的厨子手艺如何时,她很诚实地建议他们,换个厨师吧,别犹豫了。 一桌子三十道菜,用料珍贵,做工精细,色泽艳丽,造型华美,可是这三十道菜的味道居然一个样,这让苏妙震惊不已。 午宴结束后是游园,游园到晚上,会有更为隆重的晚宴和焰火表演。 苏妙和苏娴对游园没兴趣,这么冷的天,太子府的腊梅可没什么好看的,于是苏妙向太子妃借了地方,和苏娴睡午觉去了。 苏婵不想看腊梅,更不想睡午觉,于是她独自溜走了。 太子府的花园中有一座风景最秀美的亭子,建在高高的假山之上,可以俯瞰整个太子府,向北面望去,能够远远地看见梁都城外云烟缭绕的海洋,站在高处,风入胸怀,分外豁朗。 梁家的几个人正坐在亭子里,梁敕摆出了皇上赏赐的琥珀酒,招待几个弟弟品尝。 梁故扶了扶眼睛前的玳瑁金边镜片,笑着: “父皇到底还是最疼太子哥,这琥珀酒一年只产两坛,两坛全都赏了太子哥。” 梁敕笑笑,没话。 其他人也没有话。 就在这时,突然听见亭子外面守卫的士兵戒备地喝问: “什么人?” 亭子里的人微怔,向下望去,一个身穿天蓝色锦袍的俊俏后生正静静地站在亭子底下,仰着脖子望着他们。 “咦,是苏家的三姐姐呢!”贴着梁敖坐着的梁喜看着站在亭子底下的苏婵,笑嘻嘻地。 梁敕对着守卫在亭子外的侍卫挥了一下手,两个侍卫立刻退开,对苏婵放行。 苏婵却没有上来,她还在仰着脖子盯着凉亭看,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在瞧什么,看起有呆头呆脑的。 坐在亭子边角的梁敖在看见苏婵时,脸黑了一下,这个死丫头当众讨厌他的事他可没忘,不过两个人好歹是已经公开了的未婚夫妻关系,在这种时候无视她不太好,他是个成熟的男人,才不会跟她这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计较,顿了顿,他用成熟的态度一本正经地对她: “婵儿,你上来吧。” 苏婵终于从亭子上收回目光,她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居然径自转身,向对面的路去了。 梁敖被华丽丽的无视,一腔无明火噌地窜上来,他火冒三丈,脸黑如锅底。 梁喜噗地笑出声来,笑吟吟地看着他,煽风火般地调侃道: “二哥,苏家三姐姐好像真的很讨厌你呢!” 梁敖黑着一张脸,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径直向下走去。 “二哥你去哪?”梁喜连忙问。 梁敖回头看了她一眼,淡声:“我一会儿回来。”转身,快步走了。 梁喜摸着嘴唇,盯着梁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笑嘻嘻地: “二哥倒是不讨厌苏家三姐姐呢!” “阿喜,”梁敕看着她手腕上的草编手链,笑着问,“这链子编的精致,哪来的?” 梁喜在自己的手腕上看了一眼,笑靥如花: “随便编来玩的。” 第五百九三章 太子府(四) 苏婵正在太子府的花园里走着,因为她穿着男装,男装在这种宴会颇为便利,侍卫辩不出她是女人,也不会阻止她去男人才可以去的地方,而女客区已经提前得了吩咐,都知道她是女人,所以不管是男客区还是女客区,她都能去。 太子府的梅树林占地很广,从外宅至内院,明艳清雅,苍古秀丽。正是梅花绽放的时节,远远的就能够闻到一股细细的芬芳。 苏婵将双手插在口袋里,慢吞吞地在梅林中走着,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阴沉的低喝: “苏婵,站住!” 苏婵停住脚步,绷着一张脸,回过头,看着突然出现在梅林的梁敖,他由远及近,气汹汹地走过来。 苏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直到他都快冲到自己的鼻尖上了,她皱了皱眉。 “你也差不多该懂些事了,你又不是孩子,怎么能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口无遮拦,想什么就什么?”梁敖黑着一张脸,皱着眉,用教训的语气。 “我想什么就什么。”苏婵双手背在身后,用波澜不惊的眼光盯着他看了一阵,慢吞吞地道。 她这种丝毫没有紧迫感的性子让梁敖想抓狂,在他看来,她并不是不明事理,如果她真是那种不明事理胡搅蛮缠的女孩子,他也没有多余的耐心去理会她。她是我行我素,完全按照自己的步调,根本不考虑周围的环境变化,从这方面来,这丫头是个很任性的人。她的这种任性让他无奈,又觉得好笑,他很想替她改一改,他觉得就她这样的性子,一直任性下去,早晚会吃亏,而他莫名的并不想看到她吃亏。 “你明白你现在的身份吗?”他耐下性子,问她。 “不明白。”苏婵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但是没有聚焦的感觉,就好像对他完全没有兴趣,她的语气也是漫不经心的。 “你是本王的侧妃。”梁敖盯着她的眼,一字一顿,用宣告的语气,严肃地对她。 “那是你的。”苏婵对他的话不屑一顾。 “长公主带了本王的聘礼已经登门提过亲了吧?”梁敖看着她问。 “她没告诉过你,爷拒绝了?”苏婵乜了他一眼,一脸不屑地反问。 在他面前自称“爷”,梁敖火冒三丈,他突然很想抽她那张趾高气昂的脸,她另类的高傲比那些装腔作势的冷美人更加讨厌。可他是一个修养良好的男人,他不会打女人,更何况她还只是一个姑娘。 梁琦的确没告诉过他苏婵拒绝了,可就算她没告诉他,他也猜到了。他勉强勾着唇角,忍耐着躁怒,对她道: “看来你还是不明白自己的处境,现在整个岳梁国都知道你我两情相悦,本王要纳你做侧妃。作为一个女子,就算你不愿意,你也已经是本王的人了,因为你的名节已经系在了本王身上,不会再有任何男子敢对你有非分之想,你只能是本王的人!” “两情相悦?”苏婵蹙了蹙眉尖,用愕然的眼神看着她,语气里尽是啼笑皆非,“我和你?” 梁敖终于见识到了她的情绪波动,虽然跟平常人比较并不明显,可是对她来已经算是十分明显了,尽管她的明显变化是因为对他的不屑一顾。 梁敖怒极反笑,他居然被她这样轻视: “和本王两情相悦,你有哪里不满吗?” 苏婵直上直下地打量了他片刻,慢吞吞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哪里?”没发怒的自己真是好脾气,若此刻面对的不是这个呆头呆脑的臭丫头,梁敖早就把对方扔进死牢去了,就因为她过于呆头呆脑,他勉为其难原谅了她,他咬着后槽牙,冷笑着问。 “全部。”苏婵不咸不淡地回答。 ……全部。 他现在感觉她是一定要激怒他不可! “苏姑娘,我了这么多,看来你还是不明白你现在的处境。”他看着她,皮笑肉不笑地。 “不明白的好像是你。”苏婵昂着下巴,用冷森森的语气道。 “怎么?”梁敖冷笑了一声,露出一副饶有兴致的表情,问。 “看来景阳长公主没有把我的话带给你嘛。”她慢吞吞地。 “什么话?”梁敖一愣,用狐疑的眼光看着她,问。 苏婵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向通往内院的垂花门走去,她没有回答他。 “站住!”梁敖哪能就这么放她离开,阴沉着一张脸,盯着她的脊背,冷喝道。 苏婵没有理会他,还在往前走,而且不是落荒而逃的那种,她从容淡定,就像是没有跟他发生过冲突似的,完全就是在逛花园子。 梁敖火冒三丈:“你站住!”他厉声怒喝。 苏婵不理,人已经走到垂花门前,眼瞅着就要进去了。 被彻底无视了的梁敖怒不可遏,三步并两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怒声道: “本王命你站住!” 他话音未落,被他抓住手腕的苏婵眼底掠过一抹凌厉,她猛地转过身,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子,向上一提,力道巨大。她强硬地拖着他的身体转了半圈,紧接着将他重重地甩在垂花门旁边的院墙上! 梁敖没想到她会突然出招,来不及防备,后背重重地撞在院墙上,那股狠劲儿,若不是他练过武,他一定会被撞得背过气去! “臭丫头!”他惊怒交织,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 苏婵用力揪着他的衣领子,那气势就像是要把他勒死似的。她高昂着头,两人的面孔近在咫尺,男女的距离如此近,她作为姑娘却没有任何害羞。狼狈中的梁敖更是不会产生任何旖旎的心思,他就要气炸了。 苏婵冷冷地瞪着他的脸,阴沉着嗓音,一字一顿地警告道: “再敢碰老子,老子就捏碎你的命根子!” 这样的威胁比任何一种威胁都让梁敖生气,这是关于男人的尊严,即使战场上杞枝国各种恶毒的骂阵他都不生气,可是被一个女人用这种话来威胁,男性的自尊被敲得粉碎,是可忍孰不可忍,梁敖被气爆了! 苏婵掷地有声地完,扔开他的衣领子,转身,扬长而去。 梁敖勃然大怒,阴沉着目光,看了苏婵一眼,突然冷冷一笑。他再次上前一步,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强硬地将她甩在院墙上,腿抵在她的两腿之间,霸道地将她按在墙壁上,并且态度蛮横极其恶劣地对着她的嘴唇粗暴地吻下去! 你不是不让老子碰吗,老子就碰了,你能怎么样? 梁敖完全是在赌气,他被怒火冲昏了头,他的嘴唇落在她的唇上,这触感有陌生,同时亦让他觉得很新鲜,软软的,凉凉的,算不上丰满,却很干净,没有粘腻的口脂,感觉还不坏。 他心里一动,正想进一步撬开她的嘴唇。 没想到下一秒…… 碎裂般的疼痛袭来,差让他飙泪! 他全身都动不了了! 这个臭丫头! 她是女人吗,居然真的用手! 就快要捏碎他了! 他被迫离开她。 苏婵一拳揍过来,重重地砸在他的脸上,紧接着一记回旋踢,正中他的下巴! 她沉着一张脸,啐了一口,冷冷地道: “恶心!” 打脸也就算了,她居然还“恶心”,她也不看看她自己,有什么脸嫌弃他? 梁敖怒不可遏! 于是两个人在花园里打了起来…… 一刻钟后。 坐在亭子里的梁敕收到太监的回报,武王殿下有急事回府去了。 众人愕然,心想梁敖究竟有什么急事,去一下连回来都没回来,直接走掉了。 梁喜生气地噘起嘴巴:“二哥好过分,把我丢下,自己一个人回去了!” 梁敞更是觉得蹊跷,按理,梁敖最近应该没什么急事能让他在今天这样的场合突然走掉,他和苏三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梁敞摸着下巴,开始在心里胡乱猜测。 彼时,回程的路上。 梁敖坐在马车里,气急败坏地用冰块冷敷青紫的脸。 臭丫头!专门对着他的脸下狠手,她没听过打人不打脸吗?别的地方还好,着这张挂了彩的脸,他明天要怎么出门?要怎么上朝?别人问起缘由他要怎么回答?难道要他他家后院葡萄架子倒了正好砸中他的脸? 他火冒三丈! 苏婵同样火冒三丈,她的心情糟糕透,顺着垂花门一脸阴沉地进了内院。 和他打架一也不畅快,因为梁敖根本就不好好和她打,他有很多顾忌,对着她不打脸也不抓头发,基本上都是在躲避,还什么他“不打女人”,真是个傲慢的男人,傲慢得让她火大。 她绷着一张脸,顺着梅林进入垂花门,垂花门内还是一片梅林,这片梅林贯穿了内院外院,暗香疏影,俏不争春。 走了一段路,就在这时,前方一个正在林中赏梅的人突然映入眼帘,那人锦衣华裙,姿容瑰丽,虽已人到中年,却依旧霏颜腻理,婉约风韵。她站在一棵梅树下,正仰头望着,听到脚步声,蓦然回头,看见是苏婵,心中涌现出狂喜,她上前一步,颤声唤道: “婵儿!” 苏婵看见梁琦,整个人都觉得很不好,皱了皱眉,她转身就走。 “婵儿!”梁琦从后面追上来,“婵儿!”她心急如焚地拦在她面前,才要话,却看见她破裂的嘴角,顿时惊慌失措,愕然低呼,“你的嘴唇怎么了?”上前一步,心疼地捧起她的脸,要仔细查看。 苏婵没好气地甩开她的手,后退半步,反感地看着她。 嘴唇能怎么了? 梁敖那个畜生居然在她捏他时咬了她一口! “是谁欺负你了?”梁琦知道她爱打架,以为是谁趁机打了她,勃然大怒,锐声问。 “关你什么事?”梁琦对她的所有态度都让苏婵觉得反感,她冷着一张脸,不屑地。 “婵儿……”她一直用恶劣的态度对她,梁琦即使能够容忍,依旧觉得心伤,眼角泛潮,她用近似于哀求的无奈唤了她一声。 这凄凉的语气却暖不了苏婵的心,她冷冷地道: “我了,‘婵儿’是我家里人叫的,不是外人叫的,你离我远一!” 她态度极恶,脸冷得像冰,声音似凝了一层寒霜,这让梁琦心如刀绞,眼看着她转身,向与她相反的方向大步走去,明明身处在同一个世界,明明距离并不遥远,可是她却感觉到她们之间像隔了一道天河,完全没有融洽共处的空间,这让她心痛欲裂。眼泪含在眼圈里,几乎就要夺眶而出,她颤抖着嘴唇,她忍无可忍。 “我不是外人。”梁琦带着哭腔,对着苏婵的背影,哽咽着。 她的声音不大,但这并不是在喃喃自语,以苏婵的距离应该是能听见的,可是苏婵没有任何反应,恍若未闻,她还在冷漠地往前走。 “我不是外人!”梁琦再也忍不住了,她哭了起来,高声对她。 苏婵依旧充耳不闻,她更快地往前走,给梁琦留下的是冷漠如冰的背影。 被这样冷酷的对待,梁琦只觉得从里到外都是凉的,从头到脚如被冰封了一样,全身的血液在一瞬凝固,她体会到了彻骨的寒冷。 她泪如雨下,对着苏婵的背,用尽全力,大声呼喊: “婵儿!我不是外人!我是你娘啊!你的亲娘啊!” 因为过激的哭泣,她的身体颤抖得厉害,这段话仿佛用尽了她的全部力气,用力地呼喊过后,她脚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上,她用双手捂住脸,无声地痛哭起来,锥心泣血,十分可怜。 苏婵的心在这一刻停住了,她顿住双足,僵硬地站在原地,脸色惨白,就像是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被抽干了似的。 过了片刻,她木然抬起头,映入眼帘的一幕却让她停滞的心脏咚地一声,加速百倍。心脏在胸腔内怦怦怦地乱跳,因为过于激烈,她产生了虚脱后的晕眩感。她看着站在前方不远处的一队人,太子妃带领五六个赏梅的女眷一脸惊诧地站在那里,而在队伍的右后方,用惊呆了的眼神望着她的那两个人正是她的大姐和二姐。 第五百九四章 反目 苏妙把苏婵带了回去,在向太子妃告辞时,她什么话也没说,太子妃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表情讪讪的。 在苏家三姐妹离开后不久,景阳长公主在梅林里说的话传遍整个太子府,先是在女宾区被传了一圈,接着又飘到了男客那里,太子府上下因为这则惊天的消息震惊不已。相信明天以后,这则消息的传播范围会更广。 梁琦在和苏婵对谈过后,因为虚弱的身体受不住激烈的精神刺激,几度恍惚,太子妃急忙命人将她送回静安王府。 梁敕对苏婵是梁琦的女儿这件事很吃惊,梁琦丢失女儿时,他和梁敖已经十几岁了,当时梁琦的生母夏太妃因为这件事闹得很凶,夏太妃天天去找薛贵妃哭诉,一来二去,梁敕和梁敖大概也知道了。再后来更严重的事被爆出来,父皇碍于皇家颜面全力压制,彻底断了丑闻的传播路径,让这件事被彻底封存下来,那时候因为各种原因,梁敕和梁敖分别通过自己的耳目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因为都是内宅的家事,又涉及皇室丑闻,两个人听听也就算了。 而梁故他们年纪稍微小一些,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们还在努力念书,一点都不知道并不奇怪。 梁喜的眼里写满了震惊,双手托腮,在哥哥们的脸上看来看去,惊诧地问: “苏家三姐姐是景阳姑母的女儿?景阳姑母还有女儿?” 梁敕皱了皱眉,没有回答。 梁故和梁敞也没有说话。 梁喜见他们不理她,不高兴地噘起嘴巴。 “既然是景阳姑母亲口认下的,应该不会有错。”梁故这时候突然开口,顿了顿,呵地笑了,他怪里怪气地说了句,“这个苏家,当真是了不得,之前还以为他们家只是普通庶民却运气好,没想到家里还藏了一颗蒙尘的宝珠。景阳姑母的女儿,肯定不是静安王的,那就是南平伯的了。”他嗤笑了声,“难怪二哥巴巴的要纳一个假小子做侧妃,二哥比咱们的眼睛都毒呢,一眼就看出了那是一颗亮闪闪的明珠。” “七哥你干吗阴阳怪气的,你想要你也可以去娶啊,你连个正妃都没有,说不定把正妃的位置往上一抬,人家就欢喜地嫁给你了!”梁喜皮笑肉不笑地说。 梁故绷着一张脸,瞪了她一眼。 梁敕皱眉,沉声训斥:“你两个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不成体统!” 梁喜扁了扁嘴,把头扭到一边去,继续喝茶。 梁故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闭了嘴,也没跟她抬杠。 梁敕瞥了梁敞一眼,这小子在知道苏婵是梁琦的女儿之后,只是愣了一下,却没有其他人的惊讶,看来他和梁敖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也难怪梁敖突然想要纳苏婵做侧妃,他当时还惊讶梁敖那小子是哪根筋搭错了,原来是因为这个,原来是他看中了静安王府。 梁敕嗤地笑了,他摇了摇头。 生辰宴在诡异的气氛中继续。 戌时,为太子妃专门举行的焰火表演开始。 五颜六色的火球腾空而起,重叠在一起,色彩斑斓,闪闪发光,嘭的炸开之后,又变成了一颗颗璀璨的宝石,镶嵌在夜幕之上,到最后渐渐变成了一道道星河瀑布,慢慢地坠落下来,那画面极美。 宾客们开始因为灿烂的烟花兴奋欢呼,女眷们全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太子妃,太子殿下对太子妃深情而呵护,能被丈夫这样疼爱,是所有女子的梦想。 白薷含着笑,态度温和地应对着各种艳羡和奉承,她抬起头,悄悄地望了一眼后方建在假山最高处的观景亭,再次低下头时,她的笑容变得沉重起来,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嫂嫂你没事吧?”梁喜捏着她的手问。 白薷回过神来,安慰地冲着她笑笑,拍了拍她的手,将她的肩膀搂紧,复又抬起头,看着天空中灿烂的烟花,心里面沉甸甸的。 梁喜觉得今天的太子妃很不对劲,她用狐疑的眼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 假山的凉亭上。 梁敕、梁故、梁敞对坐着。 本来梁敖也应该在场,可他提前回去了,不过这并不要紧,梁敖今天也不是主要角色。 整个下午,他们梁家的兄妹几个一直在这座亭子里喝酒,虽然这并不奇怪,但太子妃的生辰,又有那么多宾客光临,只有他们几个围成小圈子喝酒总觉得有点怪异,这种事本可以找一天私下里来做的。 而真正让他们狐疑起来的是,晚宴结束后,梁故和梁敞又被梁敕招到亭子里来了,梁喜要跟,却被梁敕给打发了。梁喜是最年幼的妹妹,梁敕一直很疼她,不管她想干什么梁敕都答应,刚刚梁敕居然拒绝了梁喜,并且把她丢给太子妃照顾,这让梁故和梁敞觉得很奇怪。 梁敕一直不说话,梁故和梁敞开始感觉到不安,二人各怀心思,沉默了一阵,梁故先开口,讪笑着问: “太子哥,你……” 梁敕抬起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与此同时,梁敕的贴身侍卫张礼顺着石阶快步走上来,走到梁敕身旁,对着他耳语几句。 梁故和梁敞用狐疑的目光看着他们,直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二人莫名的有些紧张。 梁敕听完张礼的回报,站起身,淡淡地撂下一句: “你们两个跟我来。” 他向假山下面走去。 “太子哥,去哪儿?”梁敞站起来,询问。 梁敕没有回答。 梁故和梁敞无奈,只得跟着他往下走。 三人纵马出了太子府,离开梁都城,向城外的水师衙门飞驰去,跟在他们身后的是太子府的百名亲兵。 路上梁故和梁敞也问过,可梁敕什么都不说,他们也没有办法,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来到水师衙门,这时候梁故的心里觉察出一丝不妙,他顿住脚步。 走在前面的梁敕回过头来,跟在梁敕身后的梁敞亦看过去,梁敞敏锐地觉察到梁敕和梁故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可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心里也有点惴惴不安。 “阿故,走吧。”梁敕对梁故淡声说,听不出喜怒。 后面,太子府的亲兵已经涌了过来,他们始终跟在主子身后,梁故停下脚步,他们没有得到命令却不会停下脚步,眼看着就要被撞上,梁故被迫迈开步子,向前走。 三人来到水师衙门专用的港口,两艘让梁故倍感熟悉的大船被军船押着,正停泊在码头上。 黑夜里的港口,太子府的精兵把守森严,高大的帆船,诡谲的气氛,这里和先前热烈喧闹的太子府完全是两个世界。 水师衙门的提督和副督带领一干要员被禁兵押着,齐刷刷地跪在港口前,深低着头,垂头丧气。 被灯笼照得恍如白昼的港口气氛紧张得令人窒息。 在这一刻,梁故的心跳停住了,他的脑袋一片空白,他仍旧在向前行走,跟在梁敕身后,可是他的头脑中却没有一点他此刻还在行走的意识,他全身僵硬,连思考能力都僵住了。 身为皇子,他们这些人与太子发生冲突在所难免,每个人也都在等待着冲突的最成熟时机,他们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当这冲突真的发生在眼前,太快了,完全措手不及,他连防备都没有。他万万没有想到,太子会选在太子妃生辰整个梁都都为这场宴会热闹的时候,毫无预兆地对自己下手。 梁敕率先登上帆船,侍卫张俭迎上来,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 “那些孩子呢?”梁敕轻声问他。 “回殿下,全部在底舱。”张俭低声回答。 后跟上来的梁敞听了他们的对话,愣了一下。梁敕已经跟着张俭往底舱走,梁敞连忙跟上去,一行人先后来到帆船的底舱舱门,张俭揭开舱门,一道木楼梯映入眼帘,潮湿和*的气味扑鼻。 张俭犹豫了一下,回头,用劝说的语气对梁敕道: “殿下,这里面气味很不好。” 梁敕不语,接过他手里的灯笼,顺着木楼梯走下去。 梁敞和梁故跟着走下去。 楼梯很高,初始黑暗,等走到底舱下面,稀疏的灯光里,他们看到的是一片宽阔的空间。这是整个船底的大小,中间没有隔断,这么大的地方,一眼都不容易望到头的地方,本来应该很宽敞,可是就是在这里,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孩子。从五六岁的幼童到十来岁的少年,衣衫褴褛,了无生气,他们一个挨着一个堆坐在地上,双眼空洞无神,这已经不是绝望而是超过了绝望,这么多孩子,甚至没有一个哭泣,他们紧紧地抱住自己,用力地抱着,就像用假死求生存的小兽,只有在外人经过他们面前时,他们的眼睛里才会闪现出一丝戒备和警惕。 梁敞以为底舱里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没想到居然是这么多孩子,他一下子联想到了最近震动梁都的幼童拐卖案,眼前巨大数量的孩童让他震惊,他仿佛明白了什么,用不可思议的眼光望向梁故。 梁敕正望着梁故,冷冷地望着他,这些孩子的惨状出乎梁敕的预料,震撼着他的心,他怒不可遏。 “殿下,经计算,这艘船里共有孩童二百人,另外那艘船一共发现孩童一百二十人,大部分都是来自南部十省,另外卑职等还在船上查获了大量的丝绸、瓷器、茶叶、香料、珠宝、药材,还有铜钱。” 梁敕点了点头,在那些破衣烂衫的孩子身上看了一眼,沉声吩咐道: “等下把他们都带出去,先让郎中瞧一瞧是否染了疾病,再问明住家地址和父母姓名,登记造册,按家乡区分,尽快把这些孩子送回到父母手里。” “是。”张俭肃声应了句。 梁敕转身,顺着木梯走出底舱,来到顶层的一间舱室里。 梁故木然跟在后面,他知道自己已经无处可逃了,皇家里只有父皇、瑞王和太子手头有属于自己的私军,便是连领军能力出众的梁敖和梁敏,他们的亲信军队分别属于皇上和瑞王。这一回他是跑不掉了,只看梁敕能查明白多少,不过以梁敕缜密的性子,没有完全的证据他是不会把他带到这儿来的,也就是说,他今天栽在这儿了。 舱室里,薛明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陪着他一块跪着的还有妆已经哭花了的薛明珠,梁敕的侍卫对她还算客气,只缚住了双手。 看见梁敕进来,薛明珠立刻调转了方向,大声哭问道: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这是怎么回事啊?他们为什么要绑我哥哥?太子哥哥,你快让他们放开我哥哥!” 梁敕没有理她,他看了薛明一眼,薛明脸色灰败,颓废地跪在地上。薛明是个聪明的人,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他完了。 薛明的经商能力没话说,梁故之所以看中他,也是因为他出众的商业手段。然而他唯一的失败就失败在他有一个蠢货妹妹,如果他能早点离开他的妹妹,他前途无量,只可惜他那个蠢货妹妹让他一并变得愚蠢起来。 梁敕命人将嚎啕大哭的薛明珠带下去,从桌上的一摞蓝皮账本里拿出几册,转身,扔在梁故面前,淡淡地道: “这些是从你府里抄出来的,人证物证俱在,你还不认吗?” 他们一声不响的查抄了安王府,而他居然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就如同待宰的羔羊般。 梁故觉得讽刺,他嗤笑了一声,抬起头来,对着梁敕冷笑道: “你不是都已经查明了,又何必再问,我认就是了。” 梁敕看了他一眼,上前一步,盯着他的眼,低声问: “在你的心中,一点愧疚都不曾有?” “我为何要愧疚?父皇封锁海关本来就是错的,通商贸易,怎么可能因为朝廷的原因强制禁止!”梁故直视他的眼,厉声说,语气坚定,浩气凛然。 梁敕哧地笑了,他用手重重地推在梁故的额头上,眼里充满了愤怒,冷声道: “对科西国闭关,是因为岳梁国和科西国早晚会有一战,为积存军力,为防范细作,暂时闭关。通商贸易?呵!阿故啊阿故,你今天若售卖的只是商货,我还能原谅你,可铜钱是怎么回事?科西国盛产白银,铜料产量却低,你用岳梁国的铜币去科西国换取大量的白银再回来换取铜币再去换取白银,减少国内的铜币数量,苦了使用铜币的百姓,你自己却赚个盆满钵满,这就是你的通商贸易?那些孩子是怎么回事?岳梁国的皇子,居然参与贩卖本国幼童去科西国做奴隶!” 科西国有大量矿产,同时种植业和制造业也很发达,可是科西国人口稀少,劳动力昂贵,在这样的环境下,不合法的奴隶在科西国非常抢手,买来关起来没日没夜的干活,给少量的食物,不用支付薪酬。黑暗的市场兴旺了人口贩卖业,从前没有海禁时,就有贸易商人非法拐带孩童前往科西国贩卖,之后造成的海禁导致科西国的奴隶市场需求更加旺盛,购买奴隶的价钱比从前高出数倍,这让从没注意过这项德行低劣的生意的梁故起了兴趣,这次的行船是他第三次,第三次就栽在了梁敕手里。 梁故无话可说。 梁敕松开了他的额头,倒退半步,他冷冷地看着他平静的脸,然后扬起手,狠狠地甩了梁故一巴掌! 梁故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脸颊上一片青紫,他低着头,一言不发。 “接下来,你该去对父皇解释了。”梁敕淡淡地说。 两个身材魁梧的侍卫上前,直接将梁故押了下去,同时被带走的还有薛明。 舱室内只剩下梁敕和梁敞两个人,梁敕负着手,仰起头,过了一会儿,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梁敞望着他,这是他第一次在太子身上感受到属于王者的气息,不是霸道狂狷,而是坚定凛然的浩浩正气。 一直以来梁敕都是温和软弱的人,可是今天,他干脆地处置了七哥,没有半点拖泥带水,毫不留情。还有刚刚的那一巴掌,梁故低着头没有看到,梁敞却清楚地看到了太子哥眼里浓浓的失望,太子哥大概没想到七哥居然会丧尽天良去贩卖幼童。 “阿敞,”梁敕沉默了一阵,突然开口,表情严肃地对他说,“兄弟之间,做什么都好说,可若像你七哥那样,把好不容易才兴旺起来的岳梁国一点一点的拖垮,这项罪,罪无可恕。” 梁敞的心里咯噔一声,他看着他,默了片刻,规规矩矩地低下头去,应道: “是。” 第五百九五章 利与情 七皇子梁故因为不顾法纪走私货物钱币到科西国,被削去王爵,贬为庶民,安王府被收回,不法收入被尽数纳入国库,曾经尊贵显赫的安王殿下,他的政/治生涯还没有迎来鼎盛便已经到达尽头。 与安王狼狈为奸的薛明被皇上处以极刑,薛家家产全部充公,他的妹妹薛明珠虽然没有参与案件,可在私船上她和薛明一同被擒获。尽管薛明珠哭诉她对薛明的事毫不知情,薛明也辩称自己的妹妹什么都不知道,可就算她没有涉案,她也不可能再继续住在皇宫里了。薛贵妃咬了咬牙,将自己一手抚养大的薛明珠送去了梁都城外专门收容出家后妃的慈航庵。 听说薛明珠在走之前大闹了一场,哭着骂了薛贵妃好多难听的话,然而闹上了天她最后还是被送去了慈航庵。 安王党派的人坐立不安,因为利益牵连,互相维护,自然就会有不信邪的死忠派欲上书替梁故说好话,试图将梁故的罪名削弱。可是皇上根本没有给他们开罪的时间,走私案牵涉了兵部和户部的一干要员,这些要员又牵连上了地方官员,其中就有鲁南省刚刚被收押的布政使和其从属官员,再之后又牵涉上了太子在鲁南遇刺的案件。 当一切联系起来之后,在人们如梦初醒之时,朝堂上的腐朽灰暗已经被清理了两成,再加上先前鲁南大灾时被太子动手拔掉的和之后皇上下手清除的那一成,岳梁国完成了近半的大清洗。 这已经是好多年没有过的大动作了,对于安逸自傲的梁都官员来说,这场措手不及的清洗令他们慌乱忐忑。他们看不清皇上是因为官员*震怒,还是他只是想借助这些在官场上早已经见怪不怪的*,来达成他谋算已久的肃清。 这一刻,上了年纪的老臣又想起了当年皇上联合瑞王血洗皇宫弑父杀兄带给他们的恐惧。 而向来温润到近乎软弱的太子殿下突然以雷霆之势对自己向来纵容的弟弟下手,并且一下子就绝了弟弟的前程,虽然梁故性命尚存,可对一个皇子来说,断了他掌握多年的权利,看他变成一个无用的废人,比杀掉他还要狠辣。 所以,这算什么?残酷的父亲不可能会生出软弱的儿子,其实软弱的太子殿下骨子里也有他父亲的狠绝和冷酷么? 朝堂上连续多日陷在恐慌之中,人人自危,恍若惊弓之鸟,阴森的气氛笼罩,让所有人都觉得坐立难安。 自从被收押,梁故一直没能见到父亲,梁铄没有召见他。 直到案件盖棺定论,一干人等的处罚全部执行完毕,只剩下他了,他从禁宫的监牢中被提出来,然后他在无极宫见到了他的父亲。 他没什么好说的,他犯了罪,父亲没动手杀他已经是额外开恩了。 梁铄对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他是他的儿子,可罪名是他给他定下的,这时候不管说什么都显得特矫情。 父子二人同在一室,默默无言。 沉默了半个时辰后,梁故站起身,低声说: “儿臣告退。” “阿故,”这时候,梁铄忽然开口,他没有看他,轻声问,“你恨我吗?” 梁故愣了一下,他亦没有抬头看他,他垂着脸,低声道: “儿臣不敢,是儿臣犯了罪,儿臣怎敢怨恨父皇。” “作为君王,你犯了罪,我必须处置你,这是身为君王的责任。”梁铄看着他,语气轻而淡,“可是作为父亲,你犯了罪,我心中纵然愤怒,但你是我的儿子,我有过想包庇你的念头。子不教父之过,是我没教好你。” 梁故浑身一震,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父皇虽然偏重太子哥,可对其他几个儿子他并没有忽略过。梁故突然想起小时候父皇带着他们兄弟几个一块上朝的时候,小小的五只在龙椅旁边站成一排,什么都听不懂,却偏偏要装出一副大人的模样,就好像什么都明白似的。那个时候他看着坐在御座上的父亲,父亲很温和,可是又很凌厉,他能够温和地说出尖锐的话,让那帮傲慢强势的老臣哑口无言。那个时候,在他小小的心里,他也曾偷偷地想过,等他长大了,他想要变成父亲那样的男人,想要做父亲那样的君王。 父亲曾笑话他聪明狡猾是个小滑头,不适合从政,倒能当个狡诈的奸商。 他还真应了父亲的那句话,在政事上他被太子和武王掩盖,倒是在生意上赚了不少黑钱,可他到底是不甘心的。 他忽然觉得,自长大成人后,谋划自己的前程占据了他人生的大部分时光,他只能想到要获得更多的权利,于是曾经亲近的父子兄弟越离越远。 梁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撩起袍摆,跪下来,对着梁铄无声地磕了一个头,他从无极宫中退了出去。 梁铄依旧坐在椅子上,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长长地叹了口气,用手扶住额头,他闭上了眼睛。 梁故走出无极宫,梁敕正等在无极宫外面,他停住脚步,二人对视了片刻,梁故先迈开步子,从梁敕身边走了过去。 “自你被收押,老五他一次都没有来过。”就在二人擦身而过时,梁敕突然开口,轻轻地说。 梁故的脚步顿了顿,淡声道: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与旁人无关。”他说完,径自走了。 梁敕没有回头,听着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他迈开脚步,走进无极宫。 梁铄闭目坐在椅子上,梁敕站在他面前,过了一会儿,梁铄睁开眼睛,轻声道: “你到底还是对他留情了。” 梁敕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他是我的弟弟,我不想杀他。” 梁敕这一次没有说“我不忍”、“我无法”,而是说“我不想”。 梁铄沉默着,他没有言语。 “父皇,”梁敕轻声开口,“之前被渡到科西国的孩子还有两批,从安王府搜出来的名册上我发现了这些孩子最终的去向,我想派人去和科西国交涉,将这些孩子全部找回来。” “你能做到的话,就做吧。”梁铄淡淡地说,他不太有精神。 梁故刚走出朱雀门,对面,梁喜独自站在风口里,大风吹起她猩红色的披风,鲜艳得刺目。 脚步顿了顿,他走过去,站在她面前,用很平常的口吻笑着问: “怎么站这儿了?”就好像在话家常似的。 梁喜红着眼睛,咬住嘴唇,瞪了他一会儿,带着哭腔,用力骂道: “七哥你是个大笨蛋!” 梁故勾着唇角,温和地望着她,虽然他讨厌她的蛮横任性,两人时常吵架,可她还是他的妹妹。 梁喜瞪了他一阵,她抿紧了嘴唇,用力把眼泪憋回去,吸了吸鼻子,将手中沉甸甸的荷包塞进他手里。因为要忍耐哭泣,她的声音哆哆嗦嗦的: “这些都是我自己存下的,他们谁也不知道。” 梁故握着沉沉的荷包,默了片刻,他笑了一下,将荷包塞回梁喜手里,他哑着嗓音,轻声对她说: “七哥不用这个。” 他像从前一样逗弄她似的拍了拍她的脑袋,绕过她,径自向前,快步走了。 梁喜回过身,望着他的背影,过了一会儿,突然弯起小小的身子,冲着他,愤怒而用力地大声叫喊: “七哥是笨蛋!大笨蛋!” 她负气地扭过头去,手遮住脸,泪流满面。 梁故的心似被狠狠地蛰了一下,他颓然地向前走,他突然觉得可笑,大概是安王做得太久了,而今,他已经不再是安王了,他才突然发现,原来这里竟是他的家。 …… 梁敖在太子妃生辰那天提前离府,错过了许多好戏,不过他并不在意,反正那场戏的主角不是他。 “看来,太子这是打算对我们动手了。”他嗤笑了一声,说。 “不说太子哥,再怎么样七哥也不该拐卖孩童。”梁敞皱了皱眉,道。 梁敖看了他一眼,用嘲弄的语气说:“不该做的事多了,可哪一样也没少做,你当他为什么要弄那么多黑钱?” 梁敞沉默不语。 “他想做的不过是你正在做的而已。”梁敖看着他,淡淡地道。 “二哥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七哥想做的是我正在做的?我只是想让岳梁国富足强盛,任何人都不敢欺辱罢了。”梁敞掷地有声地道。 “谁又不是?”梁敖冷笑着说,“可你要能保证你能活到那个时候,能活到那个时候还要能有地方让你施展抱负。等着瞧吧,老七倒了,下一个就是老五,再然后就该到你我了。” “二哥,”梁敞皱眉,犹豫了半晌,轻声道,“太子哥不是那样的人,这一次,他都没对七哥下杀手。” “那又如何?皇子成庶民,还不如死了。我是宁愿死,也不愿意跟在别人的屁股后面惟命是从,苟且地活着。”梁敖半靠在窗前,望着窗下开得正艳的梅花,冷冷一笑,沉声说。 梁敞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 湘王府。 “殿下,安王殿……梁故已经出城了。”毕同上前一步,轻声通报。 梁效身披雪白的鹤氅,站在院里的鱼缸前,负手,望着鱼缸里养着的色彩斑斓的锦鲤。 “殿下要不要想个法子把安王殿下救回来?”梁效和梁故从小一块长大,五个兄弟中他二人最为要好,毕同觉得殿下虽然不说,心里一定是难过的,他上前一步,轻声进言。 “是他自己蠢,被太子捉住了把柄,没丢了命算他运气好,本王为何要为他的愚蠢暴露自己?”梁效冷笑一声,语气沉冷地说,顿了顿,他低声问道,“胡尔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回殿下,已经全部准备好了,只等着殿下一声令下。”毕同肃声回答。 “好。”梁效淡淡地应了一声,他抬起头,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顿了顿,幽幽地道,“清衣族的账是时候该算一算了,父皇他,到底会怎么对我解释呢?”他笑了起来,古怪地笑了起来,阴阳怪气,让听的人心里莫名发寒。 天空中,一抹灰云渐渐遮蔽住了太阳,空气湿冷冰凉。 …… 相思绿领回了他们家丢失的孩子,小胖墩虽然瘦了许多,不过没生病,这是万幸,相思绿的老爹欢天喜地。 相思绿找到苏妙,告诉她孩子领回来了,虽然苏妙觉得自己没干什么,可相思绿还是跟她道了谢。 “对了,你现在缺个助手吧,找到了吗?”相思绿问。 “还没有。”苏妙哪有那个闲工夫,她连梁故的事都没太留意,家里的事已经够让她焦头烂额了。 她这次回薛明楼是因为薛明楼暂时关闭,由于淘汰赛只剩下皇宫赛,还住在薛明楼里的参赛者只剩苏妙,她很不幸地被他们赶了出来。姜大人说反正只剩下她,她又是梁家的人,干脆搬回味家去等待开赛吧。 一码归一码,比赛还没结束就剥夺她的住处,酒楼会简直不要脸! 可苏妙还是得乖乖地回来搬行李。 相思绿看了她一眼,把头扭到一边去,扬高下巴,用傲慢的语气说: “罢了,看在你这次帮我找孩子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的做你那个助手吧。” “啊?”苏妙目瞪口呆。 就在这时,相思绿的老爹从远处走来,先笑呵呵地对苏妙道了谢,然后说: “苏姑娘,听说你还没找到助手,让我们家小绿帮你吧,一来谢你帮我们找回娃娃;二来小绿做梦都想参加皇宫赛,可惜这回输给了你,你让她给你当回助手,也算是参加过皇宫赛了,了去遗憾,回家她也能老实些。别看她这样,她手艺还是不错了,给你当助手不丢人。” 相思绿瞪了他一眼,她的说法是为了感谢,可换成她老爹这说法就成了她求苏妙了,她老爹居然跑来拆她的台,相思绿火冒三丈。 相思绿她老爹说完之后,还觉得自己说的很完美,用得意的眼神看了相思绿一眼,那意思“还是老爹好吧!” 相思绿的脸都绿了。 苏妙看了看脸绿成黄瓜的相思绿,又看了看她那个得意洋洋一脸快夸我表情的老爹,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只能憋着。 皇宫赛的临时助手,她还没来得及去找,对方就自动送上门了。 第五百九六章 疯狂的母亲 苏婵已经三天没有出门了,她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来也不说话。 早晨,苏妙把早饭送到她的房间门口,先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于是她轻轻地敲了敲门,隔着门板温声笑道: “婵儿,二姐做了你最爱吃的炒面、汤饭,还有蟹饺哦。” 屋子里面没有回答。 苏妙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含着笑,轻声问: “婵儿,你要不要跟二姐谈谈?” 苏婵还是不说话。 苏妙无奈,顿了顿,蹲下来,将托盘放在门口,对屋子里的苏婵说: “早饭二姐给你放在门外边了,你趁热吃。” 她说完,转身,离开了。 回到居住的房间,回味正坐在她的屋子里看一本不知道是什么的册子,见她回来,把手里的册子放下,问: “出来了吗?” 苏妙摇了摇头,在软榻上坐下来,呆呆的,也不言语。 回味望着她发愁的样子,顿了顿,安慰道: “放心,她虽然不出门,饭还是照常吃的,你刚走她就把饭拿进去了,说明她没事,她现在只是觉得尴尬,没办法面对你,等她自己想通了,会出来的。” 苏妙呆愣愣地坐在软榻上,扬着头,过了一会儿,长长地叹了口气。 回味的唇角勾起似笑非笑:“你还没去问你娘吗?” “我干吗要问?就因为一个神经兮兮的公主乱认姑娘,我就得去问我娘我妹妹是不是我娘亲生的,我有毛病?”苏妙嗤了一声。 “你害怕她不是你的亲妹妹么?”回味没有理睬她的回避态度,笑着追问。 “她是我妹妹。”苏妙一字一顿地强调。 “就算她和你没有血脉关系?”回味笑问, “她是我的妹妹!”苏妙加重了语气,不悦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 回味笑了一声,仅仅是扬了扬眉毛,他站起来,对她说: “我出去一趟。”转身走了。 苏妙盯着他的背影,然后用力地瞪了他一眼,收回目光时,她又开始发愣。 关于婵儿,其实她是有感觉的,她又不傻,当得知自己有一个双胞胎妹妹的喜悦褪去之后,各种异样感随之而来。即使她不是原装的,但是很微妙的,她也有感知,关于双胞胎的感知,她能感觉到她和婵儿之间的不协调,那大概是双生子试图连接对方的感知时遇阻所产生的不协调感。随着长大,越来越多的人说她们长得不像,一次两次可以忽略,可说的多了,不说婵儿,连她的心里都开始犯嘀咕。 然而……那又怎么样呢? 门外响起了苏烟的哇哇大叫声,吓了她一跳,苏娴揪着苏烟的耳朵把他拎进来往屋里一甩,回身关上门。 苏烟揉着自己快要被揪掉的耳朵,泪眼汪汪的,委屈地扁着嘴,模样十分可怜。 “你们在干吗?”苏妙狐疑地问。 苏娴关上房门,回过头来,用很凶的眼神看着苏烟: “你是自己说,还是我打你一顿你再说?” 苏烟最怕她,浑身一颤,都快缩成一团了,他躲在角落里,扁着嘴道: “你让我说什么呀?我什么都不知道!” 苏娴抿了抿嘴,上前一步,又一次去揪苏烟的耳朵。手还没碰上,苏烟已经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嗷嗷叫唤起来。 “二姐!”他噌地窜到苏妙身旁,躲在她身后,用戒备的眼神瞪着苏娴。 “你们在干吗?”苏妙哭笑不得,莫名其妙地问。 “这混账小子,心眼多着呢,他什么都知道,只瞒着咱们俩!”苏娴恶狠狠地看着苏烟,咬着后槽牙说。 “啊?”苏妙一愣,扭头去看苏烟的脸,“你瞒什么了?” 苏烟看了她一眼,把眼帘低下去,抿着嘴,小声咕哝: “我什么也没瞒。” “你再说一遍!”苏娴嗷的一嗓子,把苏烟吓得浑身一颤。 “我、我真没有!”苏烟委委屈屈的,都快哭了,小声说。 苏娴看着他:“好啊!你不说是不是,你不说你也别拦着我,我这就去找娘问个明白!”她说着,转身就要往外走。 “别!”苏烟上前一步,一把拉住她。 苏娴瞪着他。 苏烟又把脑袋低下去。 这回就连苏妙也看出来了苏烟肯定是在瞒着些什么,她用狐疑的眼光看着他。 苏烟感受到她的目光,把头压得更低。 苏娴对苏妙说:“我刚才跟他说,这事还是找娘问最妥当,姑娘是不是她生的她最清楚,问别人没用。可这小子偏不让,我要去,他不让,然后他突然说‘不能让娘知道这事,让娘知道了,娘肯定受不了,说不定会跟奶奶打起来,回家去把咱爹的坟给刨了’,这话分明有鬼,我再问他,他却不说了。” 苏妙看着苏烟。 苏烟的脸正白着,深恨自己一着急就说脱嘴的毛病,他低着头,眼神游移。 “烟儿。”苏妙肃声唤了句。 苏烟肩膀一缩,他沉默了半天,最终屈服在了两个姐姐火一样的注视下,他觉得他再不说话,肯定会有生命危险,于是他咬了咬牙,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搓着双手,磕磕巴巴地说: “总之、总之这事不能让娘知道!三姐不是娘亲生的,只有爹和奶奶知道,娘她不知道,要是让娘知道本来是三姐的那个孩子下生就死了,娘会疯的!” 苏妙和苏娴的心同时咯噔了一声,虽然苏娴一直吵着要去问,可是这个事实是她和苏妙谁也不愿意相信的。然而传言成真了,两个人的心里都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就像突然缺了一块似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定了定神,苏妙沉声问。 苏烟绞着双手,憋了半天,哎呀一声,说: “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听来的。那时候爹正病着,晚上我睡不着想去看看他,刚走到门口,看见奶奶在爹的屋子里,我没敢进去,正想往回走,然后就听见爹和奶奶说,他想把三姐的身世告诉三姐,那样就算将来家里撑不下去了,三姐也可以去寻她的亲生爹娘,总是有一个奔头的,还说让奶奶把家里收着的当时包着三姐的襁褓交给三姐。奶奶不答应,说三姐是咱们苏家养大的就是咱们苏家的孩子,是苏家的孩子就要替苏家顶立门户,还说万一要是娘知道了三姐不是她亲生的,自己生下来的那个小子当时就夭折了,娘一定会发疯的。奶奶还对爹说,娘已经死了一个孩子了,还要让她知道她其实死了两个孩子吗,爹就没说话。” 苏娴和苏妙听了,久久没有言语,两个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们的心情很沉重。 原来苏婵真的不是苏家的孩子,原来和苏妙一同出生的那个孩子是个弟弟,而那个孩子在生下来之后就夭折了,苏婵是代替那个夭折的孩子,为了不让胡氏发疯而存在的。 姐弟三人两个站着一个坐着,默默无言,室内沉静得针落可闻。 过了许久,苏烟轻叹了口气,看着她二人,开口说: “所以这件事不能让娘和奶奶知道,虽然不知道三姐是怎么到咱们家来的,可一定不是抢来的,咱们家没做坏事。景阳长公主说三姐是她的孩子,可三姐是娘养大的,娘一直以为三姐是她的亲生闺女,如果娘知道三姐不是她亲生的,娘一定会受不了的。娘上了年纪,这些年为了家一直强撑着,我担心她受不了这个打击。奶奶也年岁大了,万一娘因为三姐的事真跟她闹起来,奶奶受不受得住谁也不知道。虽然长公主也很可怜,孩子丢了,可三姐是不是她的孩子不好说,就算真的是,我不认为三姐跟着她会幸福,她可是强逼着三姐去给武王做妾。就算她这个做法在梁都来说没什么不对的,可三姐不是在梁都长大的,她在咱们家都我行我素,她过不了梁都的日子。” 苏娴和苏妙沉默不语。 “而且,”顿了顿,苏烟低下头,又说,“三姐在咱们家过的很自在,我不认为知道真相她会开心,反而会变成负担吧。” 苏妙背靠在桌沿上,双手抱胸,静默了良久,她扬起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 胡氏做好了鞋底,正要拿给苏妙试大小。 苏妙说嫁衣回味已经找人做了,胡氏想了半天还是觉得不好,就提出要替苏妙做婚鞋,苏妙答应了。 胡氏拿着鞋子往泓樨园去,走到泓樨园的墙根下,突然听见两个小丫鬟在聊天: “哎,你知道吗,咱们院里的苏三姑娘竟然是景阳长公主的亲生姑娘!” “什么?你听谁说的?别瞎掰!” “我可没瞎掰,这事整个梁都都传遍了,齐妈妈进城探亲听在太子府当差的亲戚说的,景阳长公主在太子府一口咬定苏三姑娘是她的亲生闺女,不然你想啊,苏三姑娘一个爷们儿似的姑娘,武王殿下怎么会想纳她做侧妃,她必是有来头的。” 另外一个小丫鬟被她说的一愣一愣的,将信将疑,呆呆地点了点头。 “刚刚那话,你们再跟我说说。”胡氏从墙后头走出来,对说话的小丫鬟说。 听了刚刚那番话,胡氏的第一个反应是,景阳长公主那个疯妇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居然四处散布她闺女的谣言。 胡氏的脸都绿了,她火冒三丈。 小丫鬟没想到有人正听着自己说话,而且听她说话的居然还是胡氏,脸吓得刷白,一边磕磕巴巴地唤着“夫人”,一边往后退,退了两步,居然噌地逃跑了。 胡氏越发恼火,可她不是贵族夫人,自然也不会冲着落荒而逃的小丫鬟怒喝“大胆奴婢”。她正自己个儿干生气,就在这时,泓樨园的管事大丫鬟红菱白着一张脸慌慌张张地从外面往里走,红菱这丫头模样不算出众但稳重识趣,胡氏对回味的丫鬟很不放心,对这个丫头倒不讨厌,见她匆匆忙忙的脸色也不好看,就问: “你这丫头怎么急急忙忙的,干什么去?” 红菱只顾往前走,听见胡氏的声音吓了一跳,咬着嘴唇,害怕地说: “长、长公主殿下带了好多人来,说、说要带三姑娘回家去!”她还没说完,人已经急急忙忙地进了泓樨园,去找苏妙了。 胡氏的脸一层黑,那个疯妇居然找上门来了,她到底要对她们家的姑娘做什么? 尽管搞不清楚梁琦的目的,胡氏仍旧怒不可遏,她想了想,沉着一张脸向前边去了。 苏家姐弟三个听说景阳长公主来了,十分吃惊,急急忙忙从泓樨园出来,赶到灵犀堂。才一走到灵犀堂门口,就看见院子外头站了三十来个体型彪悍的护卫,一个个面相凶恶,膀大腰圆,看起来就很吓人。 苏妙觉得不妙,雪乙庄只是普通的庄子,回味又不经常住,这里只有干粗活的小厮和几个护院,可没有侍卫能打群架。 她皱了皱眉,就在这时,只听灵犀堂里,胡氏火冒三丈地道: “什么你的女儿?我看你这个女人是疯了吧,乱认女儿!婵儿是我的姑娘,她的婚事我想怎么做主就怎么做主,这是我们家的家事,管你是谁也管不着!” “放肆!大胆刁妇,竟敢对本宫无礼,我看你是想掉脑袋!”梁琦怒不可遏,霍地站起来,厉声道,“你给本宫听好了,婵儿是本宫的女儿,是本宫的亲生骨肉,你若是识相点,趁早给本宫放手,本宫念在你养育她多年的份上,会补偿给你一笔婵儿的养育金。可你若是不识相,还想当婵儿的娘,本宫是不知道婵儿是怎么到你们苏家去的,拐卖幼童可不是小罪名,本宫要是认真查起来,小心你们苏家吃不了兜着走!” 胡氏怒极,嘴角挂着啼笑皆非,她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她: “长公主,你是疯了吧?你是疯子?还是想女儿想疯了看谁都像你的女儿?你女儿是谁我不知道,你想对婵儿打什么坏主意我也不知道,可婵儿是我的姑娘,别以为你是长公主你就是天你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你要是再敢靠近我的姑娘,我不怕你,看老娘跟你拼命!” 第五百九七章 怒绝 “你放肆!居然对本宫如此无礼,简直胆大包天!”梁琦愤怒地道。 “管你是谁你也不能强抢别人家的闺女,你找上门来抢我的闺女,你是贼,是强盗?”胡氏不甘示弱,她的嗓门很大,用力地嚷嚷震得梁琦耳朵都痛。 梁琦越发心烦,她喊不过她,更加恼怒:“什么你的闺女?婵儿是我的女儿!” “放屁!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丫头,什么时候成你生的了?你有病吧!”胡氏火冒三丈,她越发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是疯子,一个身份高贵的疯子突然跑来跟她叫嚣,还口口声声的说女儿不是她生的,胡氏恼火,又觉得晦气。 “你……”梁琦面色惨白,因为跟胡氏大吵时情绪过于激动,身体有点承受不住,她微微晕眩,扶着桌子,勉强坐下来。 “王妃!”连翘慌忙扶住她。 连翘之前不知道自家主子为何而来,刚才听了主子的那番话,她吓得魂飞魄散,已经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这会儿见主子快要晕倒,更加慌张,连忙端起桌上的茶,递给梁琦,想让她润一润冷静一下。 梁琦却不喝茶,烦躁地将她递来的茶碗摔一边去,茶碗摔在地上,溅起的茶水泼了胡氏一裙子,把连翘吓得浑身一抖。 梁琦阴沉着一张脸,用恨不得剐了胡氏的仇恨眼神瞪着她,才要说话。 苏妙走进来,面对着梁琦,冷冷地道: “长公主殿下,请回吧!” 梁琦见她进来,还是一副以主人自居的高傲态度,越加恼火。梁琦现在对所有的苏家人都很愤恨,她坐在椅子上,冲着苏妙冷笑了一声: “你还真把这儿当成你自己家了?” “这里是不是我的家与长公主无关,反正这里不是长公主的家,长公主若是再闹下去,谁的脸面都不好看,长公主殿下还是请回吧。”苏妙淡声说。 “本宫可以走,本宫本来也不想在这儿多呆,你去把婵儿叫来,本宫要带她回家去,从此以后,你们家本宫不会再来!” “婵儿是我的妹妹,为何要跟你回家去?” “那一天你应该也听到了,婵儿是本宫的女儿!”梁琦充满敌意地看着她,她此时对苏妙是从骨子里的厌恶,她冷冷地强调。她现在已经不避讳这个事实了,比起将事实公开后引起的轩然大波,她更加不能忍受的是她和婵儿骨肉分离。看着自己的女儿在别人的家里生活融洽,认别的女人做母亲,强烈的嫉妒让她窒息,她无法忍受。 “长公主,我听阿味说了,你曾经有过一个女儿,后来丢了,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固执的认为别人的女儿是你的女儿,这就过分了。婵儿她是我们苏家的孩子,是我娘的亲生女儿,她不可能是你的孩子。你这样就因为自己不顺心,就跑过来破坏别人的家庭,你不觉得你的做法太过分了吗?”苏妙皱了皱眉,道。 “你们少胡搅蛮缠了!你们就是想强占婵儿!把我的婵儿还给我!”梁琦忍无可忍,因为苏妙责备的话语,她心中积蓄的怒气轰然喷发。她霍地站起身,上前一步,离得很近地怒视着苏妙,厉声喝道。她激动的情绪让人心惊,她的眼神扭曲,脸色惨白发青,就像是一只索命的恶鬼,让人望而生畏。 胡氏见状,生怕她发起疯来伤到苏妙,一把将苏妙拉一边去,上前一步,站在梁琦面前,怒道: “你这个女人!你有完没完!什么叫我们‘强占’,我自己的姑娘怎么是我强占?我再说一遍,婵儿是我的闺女,不是你丢了的女儿,我体谅你的心情可你也别太过分,快走,离我的姑娘远一点!” “婵儿是我的女儿!”梁琦的眼里闪起了疯癫,她面目狰狞地叫喊,“婵儿是我的女儿!是你!是你偷走了我的女儿!你把我的女儿还给我!还给我!”她声音扭曲地喊叫着,双手用力掐住胡氏的脖子,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就像在索命似的,她双手狠厉,一脸煞气。 “你这女人!你疯了!”胡氏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可她到底还是顾忌对方的公主身份,虽然嘴上没吃亏,真动手她却是不敢的。 她本来以为梁琦掐一掐也就松手了,可是梁琦越掐越紧,越掐越狠,那是要把胡氏掐死的力道。 “长公主,你这是做什么,快放手!”苏妙急了,和苏娴上去拼命阻拦。 然而疯狂中的人力气真不能小瞧,这会子的梁琦已经疯了,她死死地掐住胡氏的脖子,苏妙掰了两下愣是没有掰开。 就在现场一片混乱的时候,苏婵突然从外面大步走进来。梁琦正背对着她专心掐胡氏的脖子,没发现她进来。苏婵从外面走来,一把抓住梁琦的后心,用了力,很轻易地将她拽开,然后把她向外一甩。 梁琦被甩到一边去,重重地摔在门槛前。 这一跤跌得很重,梁琦被摔蒙了。 跟在后面本来要进来的苏烟被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躲到一边去,没敢进来。 “婵儿!”梁琦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表情冷漠的苏婵,眼里含泪,有气无力地唤了声。 “阿琦!”就在这时,一声男中音从大门外响起,一个人飞奔过来,跨过门槛,一把扶起梁琦的身子,满脸慌张。 苏妙已经被混乱的场面弄得身心俱疲,盯着那个抱起梁琦的男人,仔细辨认才认出来,这人是梁琦的丈夫静安王朱培安。 朱培安皱着眉,小心地将梁琦扶起来,冲着苏婵怒声道: “你这刁女,好大的胆子,竟敢冲撞公主!” “是她先动手的。跑到别人家里疯子似的闹腾,是她不对。你要是真担心就赶紧把她带回家去,别让她再出来给别人添乱。”苏婵绷着一张脸,冷声道。 “你这个没教养的丫头!”朱培安瞪起眼睛,怒道。 梁琦连忙拉住他,生怕他发怒伤了婵儿,她颤颤巍巍地上前,一把抓住苏婵的手,忍耐着心中的苦涩,勉强笑着: “婵儿,是娘不好,你别生气!” 苏婵皱了皱眉,反感地甩开她的手。 梁琦因为她甩开她手的动作心里一颤,有一种心就快碎了的伤感,她努力忍住这种痛楚,泪眼汪汪地望着苏婵,用哀求的语气,柔声说: “婵儿,娘知道你可能一时接受不了,可我真的是你娘,不会有错的,我是你的亲娘!” 她吸了吸鼻子,又一次拉住苏婵的手,用哆哆嗦嗦的声音说: “婵儿,听娘的话,跟娘回去好不好?是娘对不住你,今后娘会好好疼你,娘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了!” 她的眼里蓄满了泪,就快要落下来了,可是她努力忍着,就怕苏婵会因为她哭哭啼啼觉得心烦。 苏婵看着她,这一次没有甩开她的手,而是冷声问她:“证据呢?” “嗳?”泪眼婆娑的梁琦愣了一下。 “你说我是你的女儿,证据呢?”苏婵冷冰冰地问。 梁琦心中一喜,婵儿终于肯听她说话了,她用双手捧住苏婵的脸,哆哆嗦嗦地抚摸着,笑容里既有开心,也有痛苦的僵涩: “你就是我的女儿!你的相貌、你的力气……和那个人一模一样!” 她在说“那个人”时,中间停顿了许久,停顿之长让苏婵都快要不耐烦了。 朱培安在听到她说“那个人”时,一阵呼吸不畅,他拧紧了眉,别过头去。 “所以,你是靠感觉喽?”苏婵凝起来的声线中含着一丝不屑。 梁琦愣住了,抚摸着她脸颊的手微僵。 苏婵一把推开她的手:“凭感觉认女儿,你还真可笑!别再来了,我是苏婵,我姓苏,我有爹娘。我可怜你想要找回丢失女儿的心情,可是你也别太过分,我还从来没听说过有人强行认别人当闺女的,你再这样,我会以为你是疯子。” 梁琦的手被她挥开,僵硬在半空,整个人似被抽干了全部力气,她一眨不眨地望着苏婵,无声地望着,痛苦和心碎在她苍白的脸庞上一点一点地蔓延开来,然后,含在眼眶里的泪水一滴一滴地滑落下去,无声无息,却分外凄凉。 朱培安看不下去了,他上前一步,搂住她,皱着眉看着苏婵的脸,对怀里的梁琦低声说: “好了阿琦,已经够了,回去吧。” 他说着,带着梁琦往外走。 梁琦已经使不出力气去挣扎,她被丈夫带着,就像被拉着的飘荡物一样,软绵绵轻飘飘地往前走。可是她仍固执地扭着头,她惨白着一张脸,用一双含着心碎与绝望的眼空荡荡地凝视着苏婵,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她泪流满面。 苏婵却扭过头去,皱着眉,一脸烦躁,她没有看她。 梁琦是哭着走的,哭的凄惨,哭的可怜,比嚎啕大哭更让人觉得心里不舒服。 梁琦走后,苏婵立刻离开了灵犀堂,谁也没看,她径自走了,大步,头也没回。 苏娴、苏妙、苏烟三个人筋疲力尽。 胡氏的心里很不舒服,她很难受,其实只是一个疯女人上门来闹腾,本来这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难受极了,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慌张感。心里堵得别扭,她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梁琦哭了一路,无论朱培安怎么劝她,她只是哭,无声地哭,一直哭回到静安王府,下了车就病倒了。 朱培安形容不出来自己此时的心情,让静安王府常备的大夫给梁琦看了,知道只是悲伤过度,他放了心。这二十年来她一直病着,他知道,她那不仅仅是身子弱,她是有心病。 梁琦一直睡着,很久都没有醒。 朱培安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沉思了许久,最终他咬了咬牙,修了一封书信命人快马加鞭赶到雪乙庄,交给苏婵。 苏婵在梁琦走后,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了,苏妙代收了书信,思前想后,她还是将书信顺着门缝塞进了苏婵的屋子,因为苏婵就是不肯开门。 夜深人静。 今晚的风很大,窗户被风吹的隐隐作响。 苏婵窝在软榻上,背靠着软枕,借着昏黄的灯光,在看画册。 突然,身后的窗户被大风吹的哐啷一声,震得她耳朵一动,蹙眉,回过头去。 窗户开是开了,却被站在窗前的一个人给关上了,那人回过身,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清俊的脸,居然是梁敖。 苏婵把手里的书冲着他的脸就扔了过去。 梁敖忍住想翻白眼的*,稳稳当当地接住,从书后面露出脸,看着她,说: “你问候的方式真特别。” “你拜访的方式更特别。”苏婵反唇相讥。 “我要是按规矩来,你肯定会让我回去,那我多没面子。”梁敖说,走过来,在经过餐桌时,盯着一桌子吃得干干净净的空碗空盘,哭笑不得,“我还以为你会吃不下饭,看来胃口不错,完全没受影响,还有心情看画册。”他说着,往自己手里的画册上看了一眼,然后脸刷地绿了,额角青筋暴起,将画册揉成一团,他咬着牙,差点喷出一口老血,“你在看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弄坏了我的画册!”苏婵腾地坐起来,火冒三丈。 “这不是姑娘家看的!”梁敖黑着脸,在她堆了一桌的画册堆前站定,挨个检查,抽出来就往怀里揣,“这个不行!这个不行!这些玩意儿你是从哪儿弄的!你还有没有点廉耻!” “你管我!你又不是我爹!”苏婵没好气地说,伸手要抢回自己的册子。 梁敖不让,用训斥的语气道:“都说了这不是女孩儿看的!你再看这种不正经的玩意儿,我就让你姐姐知道!” “知道又怎样?她俩这些玩意儿比我还多。”苏婵不以为然地嗤了一声。 “……”梁敖手一僵,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其实是想拿回去自己看吧。”苏婵乜着他,用瞧不起的语气说。 “我稀罕你这些玩意儿,你当我没有!我那儿比你这些画的精致多的!”她居然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梁敖火冒三丈,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对上苏婵鄙视的眼神,他越发恼火,他到底在说什么? 苏婵用鄙视的眼神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扭过头去,用不屑的口吻轻吐出两个字: “流氓。” 梁敖额角的青筋欢脱地跳了两下,他黑着脸,七窍生烟。 第五百九八章 静安王的邀约 苏婵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本新的画册,翻阅起来。 梁敖把她不正经的画册全部收起来,看了她一眼,说: “你不问我为什么来?” “我没兴趣知道。”苏婵翻着画册,不咸不淡地回答。 “景阳长公主病了,静安王府派人把消息送到了我的府上。”梁敖说,他转过身,看着她,“毕竟长公主自认是你的生母,而她把你这个亲生女儿给了我。” 苏婵呵地一声笑了,她扬起手里的画册,冲着他的脸扔过去! 梁敖接住,用恼火的眼神看着她: “我在说事实,你别动不动就炸开,你又不是炮仗!” “你跟她一样恶心,她失心疯乱认女儿,你听说她把我当成亲闺女就上赶着要纳我做侧妃,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肯定是和她做成了什么交易,利欲熏心的,你的眼里除了权势还有什么,你的人生和你的人一样无聊透顶!” “我可不想被一个对什么都没有兴趣只想着混吃等死的臭丫头说,我好歹还有活着的目的,你的目的是什么,女人要么有让自己醉心的事情可以做一辈子,像你二姐那样;要么生儿育女,教养后代。你呢?你活着是为了什么?就这么浑浑噩噩,一直糊涂到死?” “你管我是为了什么?我的人生与你何干?用你来指手画脚!我至少不会无耻地强迫女人嫁给我!”苏婵瞪着他说。 “你要女人嫁给你做什么,守一辈子活寡?”梁敖怒极反笑,他已经被她气笑了无数次,她的脑袋到底是怎么构造的,他实在无法理解。 “你少说别的废话,我就问你,你敢摸着良心说你强迫我给你当侧妃的行为不无耻?”苏婵用不屑的语气冷笑道。 “强迫你?臭丫头,我看你压根不懂什么叫‘强迫’!我若强迫你,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坐在家里对着我叫嚣,我早就把你锁起来关在没人的地方逼你就范了,让你从了我的手段有很多,我是纵着你的脾气,可你也别小瞧了我!” “就范?你指什么?画上画的那个?呸!你真恶心!”她用嫌弃的眼神看着他,鄙夷地说。 梁敖不想再跟她这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讨论半点跟桃色有关的话题,他的心脏承受不住她再吐出劲爆的言辞,他今天也不是来听她说这些的。他直接无视了她的话,忍耐了熊熊燃烧的怒火,他低下头,将手里的书信拆开,展开信纸,在上面掠了一眼,然后抬起头,对她说: “静安王约你明天午后去和泉茶楼,他有话和你说。” 苏婵见他又说起这个,不理他,从枕头下面抽出一本画册,翻着,不回答。 梁敖看了她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要是不敢一个人去,又不想家里人陪你去,我可以陪你去。” 苏婵不说话。 梁敖走过去,站在软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 “我知道你一时半会接受不了,这样的事落在谁身上,谁都接受不了,可逃避没有用,事实就摆在那儿,你总是要面对的。” “什么事实?”苏婵冷笑了一声。 “你不是苏家的孩子。和苏妙一块生下来的是一个男婴,刚生下来没多久就死了。根据丰州当地的习俗,幼童夭折需要请术士做法保平安,这是你父亲找的那个做法的术士亲口说的,他说你父亲当时对他说,你母亲生下的是一儿一女,男婴当场夭亡,你母亲生产过后失血病弱,你父亲担心你母亲的身体承受不住丧子之痛,只好将男婴悄悄埋葬。那个夭亡的男婴就葬在苏家长男的坟地旁边,因为苏家夭折了两个男孩,术士对苏家的印象极深。那术士还说,在男婴埋葬后一个月,他偶然听人说苏家生下的是两个女婴,他当时还觉得奇怪,后来心想那个女婴应该是你父亲为了安抚你母亲从哪里抱养来的。” 苏婵没有说话,她窝在软榻上,保持着先前的姿势,手捧着画册,望着画册上的图画,不动,也没有任何反应。 梁敖望着她,她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这不是她该有的反应,就算她是一个呆头呆脑不会把表情表现在脸上的人,但她是个单纯的姑娘,只要有一点情绪波动,他不可能察觉不到。可是她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她不惊讶,不愤怒,不难过,亦不觉得好奇,她什么反应都没有。只要是人,在听到这样震撼的消息时不可能一点反应没有,就算不相信,至少也会跳起来反驳,可是她连跳起来反驳的愤怒都没有。 梁敖心跳微顿,他望着她,眼里掠过一抹深邃。 “喂。”他在她的肩膀上轻推了一下,低声说。 苏婵没有理睬他。 梁敖蹲下来,视线和她平齐,伸出手,捏着她的下巴让她与他对视。 “你知道吧?你早就知道?”他凝视着她清澈如水的眼,低声问。 苏婵不说话,她拂开他的手,并不是很激烈的那种,她很平静地将他的手拂开,扔下画册,站起来,转身,表情冷漠地向里间走去。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梁敖在她身后问。 苏婵不回答,掀了珠帘走进里间,蹬掉鞋子,扑通倒在床上,拉了被子将自己盖住,闭上眼睛,不搭理他。 梁敖站在珠帘外面,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低声问: “你是不想认她?” 苏婵不说话,在听见他开口时,她直接把被子拉高,蒙住脑袋。 梁敖看着她抵触的样子,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她没有反应,但是她做出来的抗拒竟然让他替她觉得窒闷。他的心软了一点,沉默了一会儿,他轻声开口,对她说: “不管你认不认,明天还是去听一听吧,不知道真相一味的在心里自己猜测会产生许多无法挽救的误会,我虽然知道的也不多,但是当年,并不是她遗弃了你,而是你丢失了。你也不是非婚的私生女,你的父亲是南平伯丁信,虽然现在丁家没落了,可当年你可是上了族谱的丁家姑娘,丁家二房的嫡女,是正经的世家小姐。” 苏婵闷在被子底下,不说话。 梁敖在珠帘外面站了一会儿,见她还是不说话,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掀开珠帘的一边,从袖子里取出一个不大的纸包,冲着躺在床上的她掷过去,隔着锦被,那纸包稳稳当当地砸在她的脑门上。 苏婵还是不出来,也不说话。 “我回去了,你自己好好想想。”他淡声说完,转身,先将外间的蜡烛全熄了,这才走到门口,打开房门,这一回他从正门走了。 苏婵蒙在被窝里,竖着耳朵听他走了,等了半天,见他没有再回来,这才从被子底下伸出手,拿起砸在她脑门上的纸包,然后从被窝里探出头来。她将他扔给她的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只有宫里头才会做的海棠花酥。 这海棠花酥的造型是众多点心里最精致的,和真的海棠花一样,色彩艳丽,栩栩如生。不会太甜,又酥脆可口,是宫中的点心里她最爱吃的。 苏婵盯着海棠花酥看了半天,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她将一只手臂枕在脑后,躺在床上,在被子底下翘着二郎腿,嘴里嚼着海棠酥。她一块接着一块,面无表情地吃了起来。 第二天,苏婵还是关在屋子里没有出门,她在床上趴着,一直趴过了午后,她斜着眼睛望着窗外的太阳,也不知望了多久,她突然从床上爬起来,缓慢地爬起来,拢了拢乱七八糟的头发,拿起桌上的马鞭,走到门外,对值守的丫鬟说: “告诉我二姐我出去一趟。” 不等丫鬟回话,她走了,来到马厩,牵出她的小黑马,上马,很快飞驰出雪乙庄,向虽然建在梁都城外但却赫赫有名的和泉茶楼奔去。 到达和泉茶楼时,天已经黑了,她刚在挂满了灯笼的和泉茶楼前下马,候在门口的伙计就迎上来,满脸堆笑地招呼: “苏三姑娘吧?王爷已经等了姑娘一下午了,姑娘快跟小的来吧!” 苏婵没想到朱培安竟然还在,她来是来了,可她以为朱培安不会等那么久,那样她就什么都不用听了,没想到朱培安还在。 她绷着一张脸,跟随伙计走进茶楼。 今天的和泉茶楼被包了场,虽灯火通明,却一个茶客都没有,一楼站满了静安王府的侍卫,二楼,偌大的空间只有朱培安一个人,他坐在中间最大的桌子前,也没喝茶,歪头盯着开了一个缝儿的窗户,窗户外面,今晚的月色正明亮。 听见脚步声,朱培安回过头,虽然不满意苏婵这么迟才来,他却只是皱了皱眉,没对她迟到的事情抓住不放,他淡淡地说: “你来了,坐……” “坐下吧”三个字还没说完,苏婵已经走过来,把手里的马鞭子啪地扔在旁边的桌子上,像男人一样习惯性地岔开长腿,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背靠着椅背,用一双剔透如冷泉的眼珠子看着他,这粗鲁的举止让朱培安皱眉,他浑身不自在。 虽然他早就知道苏婵的个性更像男子,可是她的粗鲁行为还是让他忍无可忍。先不说她是一个女子,就是梁都里稍微有点家教的男子都不会像她这么没有修养不懂礼教。她身上的那种不是男子气,是痞子气,这吊儿郎当的痞子气让朱培安十分反感,她那似乎是与生俱来的痞子气竟然跟她的生父一模一样。 “梁敖说你有话要跟我说,说吧,你想说什么?”苏婵双手抱胸,冷漠地看着他,淡声开口。 先不说他是个王爷,他再怎么说也是她的长辈,还有她居然直呼武王殿下的名讳,这已经不是放肆,而是胆大包天。 朱培安的眼珠子瞪了起来,同时他又不得不承认,血缘这种东西真是可怕,即使眼前的这个丫头在民间长大,强横的血脉还是不顾环境地让她长成了一个无所畏惧的人。她比她的生父还要任性妄为,肆无忌惮,这叫什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想冷笑。 “我之所以叫你来,是想对说关于你生父的事,待你知道了这些事之后,你就会明白,你母亲也是被糟蹋了的受害人,一切全部是你父亲的责任,你若想怨怪,就去怨怪你的父亲,你母亲没有错,错的全是你父亲那个禽兽不如的畜生!”朱培安看着她,冷冷地说。 苏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漫不经心地看着,也不说话。 她这样直勾勾地看着他,朱培安觉得浑身不舒服,他不喜欢这个孩子,甚至因为她父亲的关系他对她是发自内心的厌恶,可是为了梁琦,他不得不忍耐。他皱着眉,端起桌上的茶碗,咽了一口茶,想要将胸口处堆积着的憎恶和愤怒一并咽下去。 他至始至终没有看苏婵的脸,越看越像她父亲的脸让他郁卒。 他沉默了良久,才启口,沉声对苏婵讲起了她的父亲。 在先皇时期,景阳公主梁琦是先皇最宠爱的女儿,也是宫中地位最尊贵的公主。那个时候皇后没有女儿,次一等的夏贵妃只有梁琦这一个女儿,夏贵妃出身显赫,出众的容貌更是让她受尽宠爱,正因为如此,先皇最爱的女儿便是夏贵妃所生的梁琦。 梁琦是在无忧无虑的环境中长大的,率性单纯,天真烂漫。 静安王是岳梁国唯一的异姓王,因为静安王的先祖以命换命挽救了开国皇帝的性命,皇帝建国之后为了报答他的恩情,封静安王先祖的长子为静安王,世袭罔替。也因此,静安王府一直和皇家有着密切的来往。 在静安王还是世子的时候,他和梁琦是青梅竹马,少年男女,浪漫天真,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在一起久了,自然会产生情愫。少年时的静安王一颗心全在梁琦身上,可因为性格内向,他不好意思表露出来,只想等到该婚娶时暗示母亲一句,再请人去提亲。 他的算盘打得很好,他也终于到了该婚娶的年纪,可是在那一年,以“武”闻名的东平侯击退了杞枝国凯旋归来,一同回京的还有东平侯的次子丁信。丁信是梁都贵族圈里的传说,据说此人天生怪力,用兵如神,虽还只是少年,却能独领万兵,是天才,更是鬼才。 跟温文尔雅的静安王相比,在战场上长大的丁信那就是一个痞子,痞子里的痞子,虽俊脸如玉,却吊儿郎当,粗鲁放肆。 静安王很看不起他。 然而这一次,丁信并不是随便回来的,他是被先皇召来的,在杞枝国的战场上,丁信施诡计以三万精兵破杞枝国七万骑兵,震惊内外。先皇龙颜大悦,封丁信为南平伯,丁信由此成为岳梁国史上最年少的伯爵,同时,在长兄还没有袭爵时,次子先获封,他也是第一人。 宫宴上,梁琦和丁信一见钟情。 在静安王还没来得及派人提亲时,梁琦闪嫁给了丁信。 第五百九九章 梁琦的往事 丁信是天之骄子,年少英才,意气风发。 梁琦与丁信成婚之后,丁信自立门户,两人住在南平伯府,无拘无束,百般恩爱。 丁信和朱培安不同,丁信能言善道,会讨女孩子欢心,那个时候,丁信和梁琦之间的感情是没有人能介入的。朱培安看着梁琦那样快活,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希望了,到了适婚年龄的他也只能黯然神伤,遵从家里的安排,另娶他人。 新婚时,梁琦生活得很幸福,嫁给一个出色的丈夫,享受着旁人的羡慕与嫉妒。丁信对她体贴关怀,这样的婚姻生活对女人来说无疑是最美好的,那时候的梁琦十分满足。 然而残酷的现实很快便将她的美梦打破。 成亲之后没多久,梁琦就有了孩子,如此顺利,大家都很高兴,可在梁琦怀孕四个月的时候,杞枝国再度侵扰边境,丁信又一次上了战场。 本来梁琦是不想让他去的,可丁信是武将,他是在战争中成长起来的,面对外敌入侵,让他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坐着并不现实,以他的性情他也坐不住。梁琦虽然担心,也很不愿意,可是她理解丈夫。作为武将的妻子,即使明知道战争危险,她也必须要忍下担忧对他放手,她是有这种觉悟的。 所以她对丁信放了手,这次的放手成了她人生中最大的后悔。 丁信上了战场。 之后,梁琦在梁都独自生下一个女婴,因女婴命里缺水,取名丁潺。 在丁潺百天的时候,阖府都在为她庆祝,也就在那一天,噩讯传来,远在塞外正与杞枝国作战的南平伯中了敌军的埋伏,在失踪三个月后,被援兵救回,被救回来时的丁信已经失去了右臂,他身受重伤,奄奄一息。 而南平伯的父亲老东平侯在这场战役中战死。 当时的梁琦并不知道,与杞枝国的战争之所以打得如此惨烈,是因为老东平侯对战争做了误判,将侵略战当成了骚扰掠夺的小规模战役。他们没有想到这么短时间杞枝国居然又卷土重来,因为对战争的大意,导致先头部队被击溃,本来应该速战速决的战争变成了持久战。 其次就是丁信的这最后一场奇袭,这是不应该进行的奇袭,因为丁信的骄傲与自负,他损失了他最得意的千人精英战队;因为他的不信邪和一意孤行,他连累了自己的父亲战死边疆;因为他的冲动和自以为是,他让自己再也无法回归战场。 他失去了他与生俱来的力气,重伤给他留下了病根,他从一个健康精壮的汉子变成了一个受点风寒就会发病的病秧子。 本来能名垂战争史的青年猛将中途夭折,斗志昂扬的男子在一夕之间从天堂跌入地狱,受到的心理打击可想而知。 比起丁信的身体,梁琦更担心他的精神。 从战场回来的丁信备受激进派的指责,再加上身体和心理的种种原因,他变得沉默寡言,乖张暴力。 梁琦自幼养在深闺,对战事对政治她一点都不了解,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发现丈夫精神上的异样,用自己的温柔去抚慰他的心理创伤。于是她放弃了梁都的锦绣繁华,带着丈夫和孩子前往秀美僻静的云台岛疗养。 这个时候的丁信精神上已经很成问题,越自尊的人越脆弱,他承受不住各方面给他带来的压力,更承受不住来自于自己内心的压力。喜怒无常,暴力宣泄,这些便成了他的日常。 梁琦的婚姻随着丁信的战败一起,从天堂跌入了地狱。 渐渐的,梁琦开始感觉到自身的无力,于是她想到了孩子。她常常将孩子送到丁信眼前,她想让他明白他现在已经是一个父亲,她想用孩子的幼小和可爱温暖他的心,让他重新振作起来。 然而丁信并不喜欢这个孩子,他的心已经扭曲,变得阴暗消极,偏执古怪。他认为他完了,可是他没有儿子,在这方面他开始责怪梁琦,在心里暗暗责怪梁琦第一胎为什么没有生一个儿子,如果是儿子的话,也许他还能感觉到希望。 这些话他自然不会跟梁琦说,他的精神时好时坏。而梁琦并没有想那么多,她认为她的女儿是最可爱最懂事的孩子,有这样的孩子在,她的父亲一定会好起来。 就这样,憋闷的生活继续,尽管如此,梁琦的心依旧怀着希望。 那一天是夏太妃的生辰,梁琦因为丁信闭塞在云台岛,已经许久没有回梁都了,母亲的生辰,她决定回梁都去。 之前丁潺生了点小病,刚刚痊愈,再加上孩子太小梁琦也不想让她坐船,就把她留在了家里。 梁琦去参加母亲的生辰宴,因为放心不下孩子,她呆了没多久就往回返,当深夜回到云台岛时,她已经筋疲力尽。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去看女儿,结果女儿不在,只有奶娘一个人鼻青脸肿地在屋里哭泣。 梁琦吓坏了,忙问奶娘怎么回事。 奶娘告诉她说,她离开家没多久,驸马爷就把大姑娘抱了出去,说是要去散步。奶娘当时见驸马爷很高兴的样子,以为驸马爷想通了,终于因为孩子想要振作了,欢天喜地,忙不迭地给大姑娘穿衣裳,拾掇好了,让驸马爷抱出去。 奶娘本来以为驸马爷只是抱着孩子在家里走走玩玩,可是等到黄昏,大姑娘还是没有被送回来。她心里觉得不对劲,打发人去打听,打听的人回来说驸马爷中午就回来了,却不知道大姑娘去哪了。 奶娘吓得魂飞魄散,亲自跑去问,哪成想驸马爷非但没有回答她,反而不耐烦起来,对着她一阵拳打脚踢,让她滚出去。 梁琦听了奶娘的哭诉,整个人如坠冰窖,她慌慌张张地跑去问丁信。 静安王对苏婵讲起这段时,他对苏婵说,他至今仍清楚地记得梁琦在疯癫时一遍一遍地对他讲起当时丁信的回答。 “太吵了,我丢掉了。”丁信那时候回答说,他当时在读书,头都没有抬,就那样轻描淡写地说。感情、神态、举止非常非常的平静随意,就好像他只是随手丢掉了一包垃圾。他镇定极了,完全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对。 梁琦觉得他是疯了,因为只是疯子才能做出这种事,只有疯子才会在做出这种事后还能一脸云淡风轻。 至今也没有人知道丁信那时候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是因为本来就不喜欢这个孩子想要丢掉?还是他的确是想带孩子出去玩耍,可是中途因为婴孩哭闹,带出了他情绪不稳定时的疯狂,他就将孩子丢掉了? 到底是因为什么,没有人知道。 梁琦几欲崩溃,慌忙派人去寻找丁潺,可是整个云台岛都找遍了,还是没有找到。没人知道丁信白天带孩子去哪了,梁琦去问他,他当时的状态很古怪,无论她怎么问,他就是不说话,呆板着脸,眼睛只盯着一处,就像傻了似的。 丈夫精神不正常,孩子被精神不正常的丈夫不知道丢到哪去了,梁琦肝肠寸断,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她完全不知所措。 一天之后,因为夏太妃担心女儿之前在生辰宴上早退,便打发老嬷嬷以送东西的名义过来探望。 老嬷嬷一看梁琦的脸色就觉得不对,几番逼问,内心崩溃的梁琦终于大哭着将孩子丢失的消息告诉给了嬷嬷。 那嬷嬷立刻回到梁都,将事情禀告给了夏太妃。 夏太妃勃然大怒,直接告到了皇上那里,梁丁两家乱作一团。 梁琦和丁信被召回梁都,丁信依旧一言不发,梁琦几次哭晕过去。 夏太妃本来就不同意女儿继续跟一个废物过日子,外孙女又丢了,夏太妃七窍生烟,抓着丁信,非要皇上处置了丁信。 她如此强硬,丁信的母亲老东平侯夫人可就不干了。老东平侯夫人最护犊子,丁信这个儿子曾给她带来无尽的荣耀,自家儿子在战场上受重伤,皇家不仅没有抚恤,反而让自己的儿子备受指责,还任由梁琦不顾她的反对把丁信带到一个破烂岛上去,老东平侯夫人本来就不满,这下子彻底爆发了。 夏太妃和老东平侯夫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两家的关系跌至冰点。 皇上派人四处查找,甚至命人在云台岛上挨家挨户搜寻,可是丁潺依旧下落不明,查到最后也只是知道了丁信当天去了云台寺,孩子被扔在了云台寺的山路上。 夏太妃要求梁琦和离,可丁信并不想和离,或者说东平侯府反对丁信和离。 东平侯府因为丁信在战事上的失策,杞枝国大战后一直备受冷落,势力大不如前。再加上,尚公主对一个家族来说本来是一项荣耀,娶进门的公主又没做失德的事,过错方是丁信。再说因为丈夫把孩子弄丢了和离,这种事情如果传出去,只会受人耻笑。丁家的名望本来就下滑了,如果丁信因为弄丢了孩子和公主和离,东平侯府会被人踩得更惨。 丁信心里的想法不得而知,总之在东平侯的压力下,丁信老实地认错,并跪了一跪,求梁琦看在他头脑不清的份上原谅他,他保证今后一定重新做人,不再消沉,不再堕落。 梁琦虽然因为丁信弄丢了孩子伤心,可她并不想和离,因为她认定了丈夫当时是因为精神不正常才丢掉孩子的,她没办法因为丈夫受到打击精神不正常就离开他。 她当时对静安王是这样说的,她说: “他以前不是这样子的,我看着他,觉得他好可怜,现在的他什么都没有了,荣耀、名誉、前程,他现在只有我,我想再看到他意气风发的样子,一如他凯旋归来的那一年。” 梁琦原谅了丁信。 夫妻二人从云台岛搬回梁都,又回到了南平伯府。 孩子仍旧在继续寻找,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的,连梁琦也开始绝望了,时间越久,希望越渺茫。 丁信经历过这一遭之后,他的情绪稳定了许多,不再砸东西打骂下人,对梁琦也开始有了笑脸。虽然还是无所事事,可他开始出门,也有了自己的新朋友圈子。 梁琦很欣喜,她以为自己长久以来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 虽然思念女儿的心情仍没有消散,可她安心了不少。 也就是在这时候,她收养了一个女婴。 那天,丁信忽然提出要和她一块去上香,给丢失的孩子祈福。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出要为自己的女儿祈福,梁琦虽然伤感,却很开心。 两人去了大佛寺,就在通往大佛寺的山路上,他们在草丛里发现了一个被遗弃的女婴。 女婴的啼哭声让梁琦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再加上丁信暗示性极强的游说。当时的梁琦没听懂他的暗示,她只是看到这个孩子就想到了自己的女儿,于是她收养了这个孩子。 丁信给新女儿取了名字,按丁家的排辈,为这个孩子取名丁芸。 丁芸在无比幸福中长到了四岁,梁琦把对自己亲生女儿的爱全部给了丁芸。 丁芸四岁那年,梁琦再次怀孕,这一次是个男孩。 正当梁琦狂喜地期待着再做母亲时,怀孕七个月的时候,残酷的现实、冰冷的真相有如当头一棒,让她心脏破碎,肝肠寸断。 她将丁信和丁芸的奶娘捉奸在床。 丁芸的奶娘本名芸娘,在南平伯府里大家一直叫她“陈嫂子”,因为她夫家姓陈。来应征奶娘时,她说她丈夫是个买卖人,她刚生下女儿丈夫就另结新欢,把她赶出家门,她没办法一个人过活,只能来应征做奶娘。梁琦当时动了恻隐之心,又看她清秀干净,再加上管事妈妈在旁边说了些好听的,她就把陈芸娘给留下了。 陈芸娘的丈夫的确是买卖人,可她的丈夫早就死了,她其实是个寡妇,自己开了一家专门陪男人聊天的茶楼,丁信就是在这间茶楼里认识了陈芸娘。 温柔甜美的陈芸娘俘获了丁信的心,不久,陈芸娘怀孕,十月之后产下一个女婴,正是丁芸。 陈芸娘知道丁信碍于梁琦的公主身份,没办法名正言顺地把她带回家,两人商量过后,丁信提出想法子让梁琦主动收养丁芸,然后陈芸娘再去应征奶娘,这样不仅她们母女都能进入南平伯府,丁芸被寄养在梁琦名下,尊贵的身份对这个孩子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陈芸娘为了女儿的富贵路,欣然同意。 就这样过了四年,当陈芸娘知道梁琦再次怀孕,出于嫉妒和担心梁琦有了亲生孩子后会对丁芸不利,因为她太着急了,所以露了破绽,这一回她和丁信被梁琦捉奸在床。 梁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骇人的真相似晴天霹雳,如五雷轰顶! 她疯了似的和丁信厮打起来! 丁信自然不会站着挨打,他很激烈地还了手。他一边暴打梁琦,一边像是在发泄压抑在心底许多年的愤怒似的,他告诉梁琦,他早就厌了她那副悲天悯人的脸孔,她对他的同情让他觉得恶心。他将他当年战术失误导致的惨败全部怪到了当时率领援军的梁锦身上,说是因为梁锦,是因为梁琦的哥哥梁锦援救不及时才导致他全军覆没,父帅战死。还说这是皇家想打压他们东平侯府的阴谋,说梁琦跟他们是一伙的。他说他恨梁琦,恨的要死,他是没办法,他是因为东平侯府才继续跟她在一起的。他爱的人是陈芸娘,是陈芸娘拯救了他,让他走出了消沉。因为陈芸娘的存在,他才觉得这世间还有美好。 梁琦不敢相信,她不敢相信自己放弃了梁都里的繁华,放弃了尊贵的地位,放弃了高傲的自尊,放弃了她最心爱的女儿,她一心一意地陪着他,只希望他能早日打开心结,即使他再也回不到过去的神采飞扬,只要他能放宽心,哪怕她用嫁妆养他一辈子,她也甘愿。 可事实却是,她付出了所有,到最后却不如一个烂婊/子。 梁琦堆坐在墙角,满脸是血地看着丁信搂着陈芸娘扬长而去,已经怀孕七个月的她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她突然站起来,抓起桌上的水果刀,冲过去,一刀捅穿了丁信的背! 陈芸娘惊声尖叫。 梁琦还是不解恨,抽出带血的刀子又捅了下去! 陈芸娘尖叫着往外逃。 等到她带人回来救丁信时,梁琦已经昏倒在血泊里。 丁信身中二十八刀,早已经气绝身亡。 第六百章 拒绝相认 梁琦因为受到强烈的精神刺激,早产下一名男婴,这男婴便是丁瀛。 丁瀛因为母亲在生产时精神受到重创,婴儿的脑部受到损害,在智力方面出现了问题。 苏婵想起之前在东平侯府见过丁瀛,他似乎继承了生父的怪力,可是已经是少年的他智力还像五六岁的小孩子一样,并且他只认丁芸。 而关于梁琦,更加糟糕的还在后头。 “阿琦她,记不得自己杀了丁信之后的事了。”静安王对苏婵说,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只记得她一刀捅死了丁信,后面因为憎恨的那二十几刀她完全不记得,她也不记得她生下了丁瀛,更不记得丁芸,她只记得你,她认为你是她唯一的孩子。所以在她的精神状态稍微好一些之后,她发疯似的寻找你,就好像把寻找你当成她最大的寄托。可是那个时候距离你丢失时更久远了,所有人都认为她不可能找到你,谁也没想到你会在千里之外的丰州,更没有人想到你会自己来到梁都。你母亲她在大佛寺第一眼看见你时就认出来了,当时我还以为是她的病复发了,可她的确认出了你,这大概就是母女连心吧。” 说到这里,静安王苦笑了一声。 在丁信被杀死后,梁家和丁家陷入了一片混乱。 老东平侯夫人怒极攻心,自己的儿子被儿媳妇杀死,她哪肯罢休,上蹿下跳,要求皇上处置了梁琦。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不要说长公主杀死的是自己的丈夫南平伯,杀人是重罪,是死罪,就算梁琦是长公主,她也逃脱不了。 梁琦的精神受到重创,身体也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夏太妃知道了女儿的惨状,一方面怨怪她不听话没有早点和离,一方面又十分心疼她,因为憎恨丁信,连带着对丁瀛也十分讨厌。夏太妃久居后宫,手段更加毒辣,她将全部罪名都推到了陈芸娘的头上。 老东平侯夫人哪能任由她颠倒黑白,让杀人真凶逍遥法外,失去了爱子她就像是一头发了疯的母豹,到处乱咬。 可夏太妃比她更加蛮横嚣张,夏太妃一口咬定杀人凶手是陈芸娘,与梁琦无关。 就在老东平侯夫人和夏太妃激烈交锋时,那一头,丁信的兄长东平侯已经和皇上达成了共识。他们不是护犊子的母亲,在看这件事时更加冷静,公主杀夫,这是皇室近年来最大的丑闻,若是任由这件事传扬扩散,不管是丁家还是梁家,都只有丢人而已。现在不是争执对错的时候,最重要的是要把这件事压下去。 皇上要求东平侯府把这件事当做没发生过,对外,丁信会换一种死法,当时清衣族正在边关小规模作乱,丁信以在这场战役中战死得了一个结尾。丁家应夏太妃的要求,暗中处理了陈芸娘,并将梁琦从丁家的宗谱中消去。 至此,梁琦和丁信的这段婚姻完全被抹消。 夏太妃因为讨厌丁瀛,反正梁琦也不记得这个儿子了,她干脆把丁瀛扔给了丁家,交给东平侯夫人抚养。 老东平侯夫人没想到长子对他弟弟惨死的事就这么算了,一气之下病倒,之后再也没能起来。 夏太妃带着已经疯了的女儿去行宫疗养,在母亲的照顾和抚慰下,梁琦的身体和精神渐渐有了好转,虽然创伤没能完全抹去,可已经愈合变成了疤痕。 那段时间,静安王常常去探望梁琦,两人说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慢慢的,梁琦开心起来。虽然时常会有梦魇、疯癫病也会突然发作,但静安王都接受了。他耐心地陪伴她,无论是什么样子的她,他都能用一颗最最平常的心去面对,他能够接纳全部的她。 静安王最后一次去行宫是夏太妃病重的时候,那个时候静安王妃已经过世,缠绵病榻的夏太妃要求静安王迎娶梁琦做继室。 梁琦虽是公主,可她和梁铄是同父异母,梁铄的生母身份低微,从前夏太妃跟他们压根就没有来往,所谓的兄妹也不过是表面上的,夏太妃担心自己死后梁琦没人照顾没有依靠,她放心不下女儿,于是她对静安王做了她人生中最后的请求。 静安王答应了。 婚礼简单而低调,在梁琦成为静安王妃后一个月,夏太妃安心离世。 梁都这边虽然下了封口令,可人的嘴巴是很难堵住的,在梁琦再婚后不久,各种流言蜚语开始冒出来,虽然不敢光明正大地说,私底下议论的却有不少。 静安王担心梁琦再受刺激发病,于是他放弃了锦绣繁华,带着梁琦离开梁都。 直到梁琦近几年终于痊愈了,他们才再次回到梁都。 刚刚回到梁都没多久,梁琦就找到了她的女儿,她认定的女儿苏婵。 “虽然她说了是凭靠感觉,我也劝她那是错觉,可其实我是相信她的,你的确和丁信一模一样。”静安王看着苏婵,说。 “别把我跟那种怂货比较,我可不会因为被人砍去一条胳膊就回家打老婆扔孩子。”苏婵不咸不淡地道,她听了一则冗长的故事,这故事有悲有喜,有血有泪,不说作为故事里的人,就是旁听的也会因为某些揪心的情节发出感慨。可苏婵没有任何反应,她平着一张脸,神情冷淡的就像是冬日里的冰泉,没有半点热度。 这不是静安王预料中的反应,或者说,这不是普通人的反应,普通人在听到这些话之后就算没有代入感,也会多少有一些感慨和唏嘘,可是她没有任何反应,作为故事里角色的她没有半点震撼感,就好像这些事跟她完全没有关系似的。 “你今天要说的就是这些?”苏婵淡淡地问。 “你还想听什么?”她的冷淡让静安王愤怒,他越发讨厌她,一看到她,他就会想起当年丁信的冷漠、残酷、偏执、乖张,他就会异常恼火。 “我什么也不想听。”苏婵站起来,看了他一眼,冷淡地道,“既然你都说完了,我就回去了。今后,你和你心爱的女人好好过日子,我会在我的天地里继续过我的生活,不管是你还是她,都不要再来打扰我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寻找亲生父母。”她淡声说完,拿起桌上的马鞭子,转身,要走。 静安王一愣,他站起来,看着苏婵的背影,问: “‘从来’是什么意思?你早就知道了你不是苏家的孩子?” 苏婵停住脚步,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 “虽然忍耐着听你说完了,可我的亲生父母是谁,我并不感兴趣。” “为什么?你在怨你母亲吗?可能你在民间生活得很辛苦,但这真的不能怪你的母亲,你丢了之后,这二十年来她没有一刻是踏实的,她同样很痛苦!”静安王大声说。 “辛苦?我不辛苦,你可以回去转告她,这二十年我过的比她轻松自在多了,比起我,她还是操心操心她自己吧,以后少对我摆出一副想要拯救我的面孔,我从未被任何东西束缚,需要受拯救的人是她。心放不平,无论拥有多少幸福,到最后都会溜掉。” “你不认她?” “我已经有一个娘了。”苏婵绷着一张脸,平声说。 “可她是你的亲生母亲!”静安王皱着眉,高声道,“虽然因为你父亲我讨厌你,但你的母亲,只有你在她身边,她才会好转起来!” 苏婵哧地笑了,她的笑声有点莫名其妙。她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 “你说,如果当年丁信没有偷人,或者她没有发现丁信偷人,丁瀛健康地出生,有了丁瀛的她还会记得我吗?” “当然!”静安王急切给出肯定的答案。 “嗯……或许。”苏婵扬眉,顿了顿,又问,“那你说,那时候她为什么会原谅丢掉我的丁信?” “丁信当时是疯了,是神志不清,你母亲可怜他……” “是爱他吧?”苏婵淡声接口,似笑非笑地说,“在女儿和丈夫之间她艰难地选择了丈夫,在母亲和女人之间她优先选择了作为一个女人。” “你这是在钻牛角尖!”静安王沉着脸,怒声道。 “或许吧。”苏婵平着脸说,“我也就是这么一说,认真的讲,我没有任何感觉,你的话对我来说就像是在听故事,若非要评论一句,故事里的女主人确实可怜,仅此而已。愧疚之心、补偿之情,该收的都收一收吧,我已经过了会因为父母感觉到受伤的年纪。如果只是想把我当成拯救她心灵的支柱,这样的话,也省一省吧,我没有那个本事。而且我始终认为,想要获得拯救,与其期待别人,不如凭靠自己。”她冲着他淡淡地点了一下头,“静安王,告辞。” 她握着马鞭走出茶楼,自门口牵回自己的小黑马,翻身上马,甩了一下马鞭。小黑马撩开四蹄,向远处一望无际的黑暗飞奔去。 静安王站在窗前,望着她的背影,望了良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第六百零一章 姐妹 小黑马在黑夜中狂奔,野外荒凉,除了呼啸的北风,就是漆黑的树影,路上半个人都没有。 在跨过一道小桥之后,苏婵望着两旁被月光照得波光粼粼的河水,不由得拉紧了缰绳。 小黑马慢慢地停了下来,甩了甩马头,打了个响鼻。 苏婵下马,走回桥上,扶着栏杆看着桥下的河水,水声潺潺,闪亮如镜,十分漂亮。苏婵看住了,她忽然觉得这里的景色很美,于是她跳到桥栏上坐下来。她将两条腿垂在桥栏外边,晃荡着,歪着脑袋,安安静静地看河水。 过了一会儿,她开始自言自语。 “没想到我的亲娘是长公主,真可怕呐!”她垂着脑袋,喃喃地说,“我的亲爹是个疯子渣滓外加怂货,我亲娘把我亲爹宰了,我还有一个痴呆弟弟,外加一个小白莲似的便宜妹妹,便宜妹妹是我亲爹跟一个婊/子生的……好复杂的家庭关系!”她懒洋洋的语气里多了一点刻意加重了的不可思议,她耷拉着脑袋,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仰起头,用力晃荡着两只脚,高声叹了一句,“啊!好无聊!” 她将脑袋摆正,直勾勾地盯着向前方奔腾的流水,过了一会儿,动了嘴唇,又开始嘟囔: “这事要怎么跟二姐说呢?实话告诉她我不是她妹妹?她会不会觉得大受打击?她可是最想要一个妹妹的。不,等等,我忘记问我的生辰了,虽然这不重要……搞不好我是我二姐的姐姐……二姐会疯的!万一她没有妹妹了,苏烟算妹妹吗?要是苏烟知道真相大哭起来,骂他不让他继续哭好像不太好?苏娴那个臭婆娘会说什么?让我滚出去?那臭婆娘八成会这么说……总之这件事千万不能让老太婆知道,要是老太婆知道我不是她亲闺女,老太婆一定会疯的!” 苏婵又一次沉默了下来,她耷拉着脑袋,过了一会儿,重重地叹了口气: “好烦呐!” 她噘起嘴巴。 “找-到-啦!”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语气是十足的欢喜。 苏婵吓了一跳,回过头,红灯笼的光亮差点晃瞎她的眼,等对方将灯笼拿开一些,她的眼睛终于适应了那一点光亮之后,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笑眯眯的脸。 苏婵愣住了:“二姐?”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苏妙笑眯眯地将灯笼放在地上,爬上桥栏,学着她的样子坐在桥栏上,将两只脚垂到桥栏下面去,晃荡了两下。她歪过头,看着苏婵不可思议的脸,笑着说: “这里真难找呢,又黑还没有人,都没办法问路,幸好你二姐我英明神武不是小味味那种路痴,要不然你就见不到你二姐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苏婵把惊讶的神情敛了起来,就像是一个叛逆期的孩子,语气生硬,带了那么一点质问。 “昨天我问过了,本来以为你来这儿很快就能回去,可是晚饭都凉了你还没有回来,我就出来找你啦。”苏妙笑嘻嘻地回答。 苏婵听了她的话,垂下脑袋。 苏妙用双手抓住桥栏,笑眯眯地望着桥下的河水,两只悬空的脚晃来晃去:“这里好黑啊,幸好今晚的月亮够亮!你一直不回家,奶奶已经发火了,她以为你又跑去玩了,把娘、大姐、我和烟儿全骂了个遍,娘就和奶奶吵起来了,然后大姐又和她们吵起来了,烟儿这个没出息的居然跑掉了。不过,不得不说,咱们家的女人太可怕,连我都这么觉得,一吵起架,房顶都要翻了……” 她笑嘻嘻地说着。 “二姐。”一直垂着头的苏婵却忽然开口,她打断了她。 “嗯?”苏妙的这一声平静自然,温软轻盈,丝毫没有说话被打断时的僵涩,她很自然地接了口,笑眯眯地望着她。 苏婵将头埋得更低。 “我不是你的亲妹妹。”她咬了咬牙,轻声说,“我不是爹娘亲生的,七岁时我就知道了,奶奶背着爹娘偷偷去看大哥,埋在大哥旁边的是一个叫苏贺的孩子。” 苏妙望着她的侧脸,唇角的微笑敛起,她看了她一会儿,目光从她的侧脸上移开,投向前方波光粼粼的水面。 “我知道。”她继续晃动双脚,浅笑着说。 苏婵愣住了,她下意识抬头,用震惊的眼光看着她。 “我们是双胞胎,双胞胎应该是有感应的,可我和你没有任何感应。”苏妙淡淡地道。 苏婵的心咯噔一声,那是一种说不出的冰冷,冰冷的感觉从脚底窜上来,迅速袭遍全身,莫名的,让她觉得寒凉。 “但那又怎么样呢?”苏妙依旧弯着眉眼,淡声说,“我对你的心意不是假的,我对你的感情不是假的,我想你对二姐的心意和感情也不是假的,既然都是真的,那么你就是我妹妹,不管是谁说了什么,你以前是我妹妹现在是我妹妹你一辈子都是我妹妹,只要我觉得你是我妹妹,你认为我是你二姐,那就好了。” 苏婵呆呆地望着她。 苏妙转过头,望着她亮闪闪的眼眸,扁起嘴唇,用十分不高兴的声音质问道: “你想甩开二姐去哪里?” 一瞬间,眼底泛起了潮意,苏婵望着她眼底灿烂的笑意,喉头微哽。 苏妙笑了笑,头微倾,将额头抵在苏婵的额头上,手覆在苏婵的脑后,二人之间的距离是只有一指的距离。苏妙垂下眼帘,顿了顿,由衷地轻笑道: “我妹妹,最可爱了!” 苏婵没忍住,噗地笑出声来。 苏妙顺势将她搂在怀里。 苏婵靠在她身上,苏婵讨厌人与人的肢体接触,这大概是有生以来她和二姐最亲密的一次接触,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二姐的体温,二姐身上的味道,无论是那淡淡的味道,还是那温暖的体温,在北风呼啸的初冬,都是让她无比安心的因素。 她靠在她身上,闭上了眼睛,一滴泪珠顺着眼角滑落,在漆黑冰冷的夜里,悄无声息。 “你们好了吗?”苏娴的声音传来,吓了苏婵一跳,她惊诧地抬起头,苏娴和苏烟一人提着一盏灯笼,就站在她们面前。 “这里好黑!”苏烟皱起一张漂亮的脸,小声咕哝,“三姐,回家吧,这里又冷又黑又吓人,我还好饿,二姐做的糖醋里脊都凉了!” “死丫头,大晚上不回家,害得老娘还要摸着黑出来找你,老娘的大腿皮都磨破了!”苏娴单手叉腰,没好气地说。 “又不是我让你来的!”苏婵翻了个白眼。 “呸!”苏娴瞪起眼睛说。 “回家吧回家吧,我炉子上还煲着汤,也不知道奶奶替我看着没有。”苏妙从桥栏上跳下来,顺手把苏婵也拉下来。 “她和娘吵得那么高兴,八成会忘。”苏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也不知道她们吵完了没有,我真是受够了,耳朵都要出茧子了!”苏烟扁着嘴巴抱怨。 苏娴瞅了他一眼,揪起他的耳朵。 黑夜中,苏烟发出了一声杀猪似的嚎叫。 姐弟四人下了桥,三匹马正在桥边的草地里吃草,苏娴松了苏烟的耳朵,大声道: “这马老娘再也不骑了,谁爱骑谁骑!” “你最好别骑了,再让你骑马,咱们得明天晚上才能回去。”苏妙哼哼了声。 苏娴白了她一眼,上了苏妙的马,横坐在马前。 苏婵将苏娴的马拴在自己的马上,翻身上马。 苏烟嚷嚷道:“三姐三姐,带我带我!”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爬上马鞍,坐在苏婵身后,抱住她的腰。 苏妙和苏婵同时扬起马鞭,三匹马撩开四蹄,向雪乙庄的方向奔去。 “三姐,二姐做了你爱吃的瓦煲饭!” “是吗?” “不过已经被我吃光了!” “……没事,等我回去揍你。” 歇马亭旁,一棵高大的杉树上,隐约能看到一站一坐两个人影,似融于夜色,衣衫嫳屑,俊逸出尘。 回味扭过头,看了一眼坐在树杈上气宇轩昂的男子,开口,道: “那边那个偷窥的变/态。” 梁敖满头黑线,不情不愿地回过头:“你够了没有?” “别动真心,你会倒霉的。”回味对着他的脸,平声道。 “你是以什么立场警告我?”梁敖哭笑不得。 “过来人的立场。”回味干脆地说。 梁敖用啼笑皆非的眼神看着他。 回味说完自己的话,转身,要走。 “你就这么走了?”梁敖没好气地问。 “我炉子上还炖着汤。”回味头也不回地说,匆匆忙忙就走了。 梁敖用惊愕的眼神看着他背影消失的方向,哑然,无语。 第六百零二章 丁芸 文王府。 演斗场。 被十几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包围,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正在气氛紧迫的包围圈里施展拳脚,英姿飒飒,虎虎生风。 领头的两个年轻力壮的汉子被纤细白皙的少年步步紧逼,心中有许多不甘,拧紧了眉,勉力招架,两个人在对视了一眼之后,突然同时迈步,上前,左右夹攻! 被围攻的少年却哈哈一笑,先是一记重拳狠狠地击中左边汉子的胸口,接着将右边的汉子整个人举了起来。他单手抓住大汉的衣襟,毫不费力地将他托举起来,并如同耍弄猎物般,开始原地转起圈圈。 这少年的行为好似在自娱自乐,他欢快地大笑着,单手托着一个身强力壮的汉子,轻松地转着圆圈,并且越转越快,最后将手里的汉子向演斗场的一侧用力一甩! 那汉子从他的手里脱出,重重地摔在演斗场外的青石地面上,闷哼了一声,吐出两口血,半天没爬起来。 少年赢得胜利,他畅快地哈哈大笑,跳起来拍着巴掌,自己为自己高声叫好。 “瀛儿真棒!”丁芸含着笑上前,从袖子里摸出帕子,为丁瀛擦汗,眼里闪烁着的是与有荣焉的骄傲和满足。 “姐姐!姐姐!”丁瀛跳动着双脚,欢喜地唤她,一遍又一遍,他用手亲昵地挽住丁芸的手臂,歪着脖子靠着她,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姐姐,瀛儿赢了!瀛儿赢了!瀛儿最厉害!瀛儿真棒!”他高兴得手舞足蹈,嘴里不停地自夸炫耀。 “是是是!瀛儿赢了!瀛儿最厉害!瀛儿真棒!”丁芸微笑着,耐心地附和他,又端了茶来让他喝。 丁瀛接过去,一口气喝在嘴里,却没办法都咽下去,鼓着腮看着丁芸,那样子十分滑稽。 丁芸抿嘴笑了起来。 丁瀛越发开心,手舞足蹈。 演斗场附近的水榭里,轩窗四开,梁敞一直坐在窗前观赛,待看到丁瀛赢得比赛后,他将目光从演斗场上收回,落在坐在对面的苏婵身上。 苏婵同样一直坐在窗前盯着演斗场看,她面无表情地喝着茶,一言不发。待看到丁瀛胜利了,过了一会儿,她放下茶杯,静静地开口,问梁敞道: “他以后会怎么样?” “他的头脑虽然还像一个小孩子,可身体和力气已经是最高水准了,假以时日,作为一员猛将在军中效力应该没有问题,这也是最适合他的一条路。”梁敞回答。 苏婵点了点头,她将杯子里的茶喝完,站起来,淡淡地说了句: “我回去了。”转身,离开了。 梁敞愕然,望着她的背影,哑然,无语。她就这么走了?突然的来,突然的走?她到底把文王府当成什么地方了?城门?菜市场?她又把他当成什么了?看门的?卖菜的? 梁敞黑着一张脸,手指头用力地捏着茶杯,这丫头,虽然不是苏家的种,可为人处世时的嚣张态度和无赖行径跟她家大姐一模一样! 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姐妹两个都是一个德行! 彼时,演斗场上,正在给丁瀛擦汗的丁芸突然回过头去,向不远处的水榭看了一眼。 “姐姐!姐姐!”丁瀛见她突然发愣,凑过来,用双手摇晃着她的胳膊,扭股糖似的,一定要让她理他,否则就不肯罢休。 丁芸回过神来,僵涩地笑笑,对他说: “姐姐给你做了冰糖银耳炖燕窝,正在炉子上炖着,瀛儿你乖乖的在这里等着,姐姐这就去给你拿来。” “好!瀛儿乖乖的!”丁瀛一听说有好吃的,开开心心地应了一声。 丁芸笑笑,转身,快步走了。 苏婵正往文王府外走,不多时,却听背后响起一声软绵绵的轻唤: “姐姐!” 起初苏婵并没有在意,她以为是哪个丫鬟在叫丫鬟,直到那声音在她背后一连唤了三四次,她才明白过来那声音是在唤她。 苏婵愣了愣,蹙眉,回过头去,从后面走过来的是一个容貌秀丽姿态婉约的姑娘,正是丁芸。 丁芸双手捏紧了帕子,款款走来,冲着苏婵福了一福,含着腼腆的笑,唤了一声: “姐姐。” “你在叫我?”苏婵用平静的目光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语气冷淡地问。 “是。”丁芸垂着头,轻声回答。 “我什么时候成你姐姐了?” “姐姐是父亲的女儿,是瀛儿的亲姐姐,自然也是丁芸的姐姐。”丁芸在说这话时有些紧张,但她还是很流利地说出来了。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少女,在面对苏婵时,她也是惶然不知所措的,可是她还是把她想说的话稳当顺畅地说了出来,之后她屏住呼吸,低垂着头,等待着苏婵的反应,惴惴不安,心跳如擂鼓。 “谁说我是你父亲的女儿?”苏婵盯着她的发顶,冷声问。 丁芸的心里咯噔一声,她抬起头,眼底的惊诧和慌张一闪而过便被她急忙隐去,她咬着牙根,勉强地微笑着。 “姐姐……姐姐不认我不打紧,反正我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可瀛儿是姐姐的亲弟弟,同父同母的亲弟弟,难道姐姐连瀛儿也不肯认吗?”说到这里,丁芸的眼圈已经红了,她垂着头,用悲伤的语气说,“瀛儿他,母亲不肯认他,父亲也没有了,就连虽然欺辱他可好歹还能养育他的丁家都没有了。他已经十四岁了,个子和力气比同龄人长得都要快,可想法还跟四五岁的孩童一样。我不像姐姐力气大又能干,能够保护他,我这个做姐姐的一点用都没有,只能眼看着别人欺负他,只会哭,却一点办法都没有。那些看不起他的人欺负他的人对他都好过分,可是面对那些过分的人,我这个做姐姐的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看着他哭,抱着他哭。姐姐,瀛儿他,瀛儿他真的是太可怜了!” 说到这里,丁芸用帕子捂住脸,就在苏婵面前,呜呜地哭起来,哭得十分可怜。 苏婵看着她,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会儿,开口,淡声问: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把他单独带走,留你在这里继续做丫鬟,这样也行吗?” 丁芸一愣,她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眼底的慌乱只展现在一瞬间,顿了顿,她努力坚定着语气,一本正经地对苏婵说: “只要姐姐能够不让瀛儿再受欺负,瀛儿姐姐尽管带去,我……我一个人不打紧的!” “你在想什么呢?”苏婵盯着她的发顶,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问。 “嗳?”这下,丁芸觉得自己完全弄不明白苏婵的想法了,她用不解的眼神望着她。 “长公主那里你肯定是回不去了,我可不会为你说好话,让长公主把你认回去,不说我凭什么要帮你,但凡你有点脑子,你也应该能明白,长公主没连你一块宰了,那是你命大。不躲得远远的,还想找机会往上凑,你是傻的吗?你以为你手头有一个丁瀛就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你太天真了,如果只因为丁瀛,要认早就认了,也不会等到现在。再说丁家,丁家被抄家,已经不存在了,就算丁家还存在,寄人篱下的你即使不缺吃穿,被支配着过日子也没什么好的。 你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丁瀛,你要记得,只凭你,你什么都做不了。呆在王府里做侍妾?就你这样空有心气儿智商不足,没几天就会被正妃给玩死;带着傻弟弟想要嫁得好那是不可能的;把弟弟扔掉,没有靠山的你在梁都更不可能会有高贵人家把你放在眼里,普通人家以你的眼界也看不上吧?所以,你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帮助丁瀛发迹,只有丁瀛凭靠他天生的优越条件建功立业了,你这个含辛茹苦抚养他长大的姐姐才能够脱胎换骨,过上你想要的生活,懂吗?要想过上好日子,只有照顾好丁瀛,让他喜欢你,感激你,离不开你,你才能如愿。” 丁芸用惊愕的眼神望着她,苏婵的话太过现实太过残酷,不仅将她和丁瀛这么多年的姐弟情用现实的方式狠狠地剖开,还在她埋藏在心底多年的欲望上锋利地割了一刀。 丁芸不知道该说什么,她面红耳赤,又没办法反驳。她深深地垂着头,双手握紧了帕子。她用力地咬住下唇,耳根子涨红。 苏婵说完自己的话,冷漠地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文王府外,苏妙正背靠在马车上,无聊地等待着。 不久,苏婵从文王府里出来,表情平静地走向她。 苏妙笑笑,待苏婵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后,她笑着问: “怎么样,完了吗?” 苏婵点了点头。 “那就好。”苏妙笑着说,拉起她的手,“走吧,回去吧。” “你明天就要进宫了吧?国庆日的皇宫赛。”苏婵问。 “嗯。虽然说了早上要进宫,不过仔细算起来,其实是中午才开赛呢,所以来得及。走吧,先回去吧!”苏妙笑眯眯地说着,拍了拍她的脊背。 第六百零三章 国庆日 十二月十六日。 国庆日。 今天的朝会比平常还要早,因为今天的朝会过后,皇上要率领文武百官去天坛祭祀,求上天保佑岳梁国风调雨顺,国富民强。 祭祀结束后,皇宫的明镜楼会准时开放,届时皇上将带领皇室成员以及朝中重臣登上明镜楼,向昨天晚上就开始排队等候在宫城下的百姓发表关于国庆日的祈愿贺词。 皇宫外的广安街还会在皇上说完祝贺词之后,免费向百姓发放宫里的点心房专门为国庆日制作的茶点,每人一袋。虽然算不上名贵的东西,但这是宫里的点心房专门为国庆日制作的,只有国庆日当天才有,而且还是限时发放,这些点心制作的精巧矜贵,别致漂亮,对普通百姓来说十分难得。 每年的国庆日,梁都城内的百姓都十分期待广安街发放点心的环节。点心的形状每年都不一样,虽说这只是为了国庆日凑个热闹,但这项活动在许多人看来确实趣味十足。而宫里面之所以会安排这么个趣味十足的活动,主要也是为了与民同乐,营造出皇室的亲民形象,同时也让国庆日的气氛更加热闹。 等到皇上在明镜楼说完贺词之后,大概就快到中午了,那个时候在明镜楼里会举行隆重而盛大的午宴,厨王赛的三进二皇宫赛就是在这场午宴上进行。 参加这场午宴的不仅有王公大臣,还有民间的百姓代表。这是一场参与者众多,热闹非凡的宴会,虽然在这样的宴会上只有皇上一个人能参与评分让苏妙觉得有点小气,不过单说吃的话,身份尊贵的那几位外加上百姓代表中的代表都能吃上,这样的话,认真算起来,人数也不少。所以,虽然只有皇上一个人做评审,可是比赛中需要做出的菜肴数量还是不少的,今天的比赛同样是一次力气活,体力活。 早前时姜大人就命苏妙今天辰时进宫。 可辰时是皇上在天坛开始祭祀的时间。 于是苏妙很机智地在巳时进宫,打着哈欠慢悠悠的往明镜楼走。 她是从雪乙庄过来的,前一天晚上回味住在回香楼,他们两个人没在一块儿,苏妙在这个时辰进宫,回味和佟染应该都已经到了。 苏妙被领路的小太监领到明镜楼后面的偏殿,一边打哈欠一边想,姜大人看她这个时辰才过来肯定又会啰嗦,估计又要火冒三丈地骂她散漫,她的耳朵又要出茧子了。 没想到刚走到偏殿前,就看见披着棉衣的姜大人一个人哆哆嗦嗦地站在门口,靠走来走去驱除寒意,听见脚步声,扭过头,看见是她来了,如蒙大赦,欢喜得差一点跳起来。他激动得就要热泪盈眶了,三步并两步走过来,颤抖的声音里满溢着热情: “苏姑娘,你可算来了!” 苏妙被他过度的热情吓了一跳,惊诧地倒退半步,讪讪地问: “姜大人,你没事吧?” 他居然没有骂她为什么迟到! “苏姑娘,你快进去吧!进去吧!进去吧!”姜大人笑得一张老脸像开了花似的,连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一叠声地催促苏妙。 苏妙莫名其妙,用狐疑的眼神看着他。 姜大人一直在她后面催促她快进去,笑的干巴巴的样子就好像是在拿她当掩护的盾牌似的。 苏妙一头雾水,狐疑地登上台阶,推开偏殿的大门,走了进去。 偏殿里比外面温暖多了,还泛着一股淡淡的鲜花香气。 回味和佟染果然早就到了,这两个人一个坐在东边,一个人坐在西边,坐在东边的那个在漫不经心的喝茶,坐在西边的那个在云淡风轻的摇扇,两人之间的距离横跨了一座宫殿。本来应该是美人如画让人目眩神迷的画面,可是看起来却泛着那么点诡异,紧绷、僵硬、冰冷,凝固了的空气让刚进来的人都觉得窒息,也难怪姜大人宁可在门外冻着也不愿意进来暖身子。 殿门开启的声音惊动了坐在里面的人,原本沉滞的气氛被打破,有新空气注入,驱走了许多灰蒙蒙的阴影。 回味和佟染同时望过来。 “你们来的好早!”苏妙说,她走进偏殿,径直向前,坐在宫殿正中间窗下的一张软榻上,从怀里摸出一个肉夹馍,剥开油纸,咬了一大口,然后向左看了看,又向右看了看,哧地笑了,“你们两个怎么都坐墙根底下去了?学镇宅兽镇墙角?” 她话音刚落,回味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一直歪坐在椅子上的佟染刷地收起折扇,站起身。 “早上没吃东西?”回味走过来,坐在苏妙身旁,温声问,顺手将她头上的发簪正了正方向,然后对着同样走过来的佟染冷冷地看了一眼。 “没来得及。”苏妙一边大口吃肉夹馍一边回答。 佟染接收到回味的目光,眸色微沉。他嗤笑了一声,慢吞吞地走到离软榻不远的一处贵妃椅前,撩了一下花色华丽的紫色袍摆,懒洋洋地歪靠在贵妃椅上,折扇轻摇,望着苏妙,笑吟吟问: “苏姑娘,眼睛肿的好厉害,昨天夜里失眠吗?” “没有。”苏妙听他说她的眼睛肿了,下意识搓了搓眼皮,说。 回味的鼻尖动了动,皱了皱眉,突然凑过来,在她的嘴唇边闻了闻,眉头皱得更紧: “你喝酒了?” “昨晚和大姐、婵儿喝了两杯,就喝了两杯,没喝醉的。”苏妙说,比赛的前一天,就算她再怎么随便,也不会放任自己喝醉酒的。 “我都忘了恭喜苏姑娘了,”佟染眯着一双狭长的柳叶眼,摇着折扇,似笑非笑地说,“恭喜姑娘家居然出了一个凤凰蛋,苏三姑娘竟是长公主殿下的女儿,名副其实的金枝玉叶,又是未来的武王侧妃,这一回苏家可真是了不得了!” 苏妙用冷漠的眼神直直地看着他,却微勾了唇角,她似笑非笑地说: “那件事是长公主殿下弄错了,婵儿是我的妹妹,跟长公主殿下没有关系。” 佟染一愣,他听到的消息是切实准确的,他没想到苏妙会干脆的否认。 “再传我妹妹的谣言,小心我杀了你哦。”苏妙皮笑肉不笑地说。 佟染望着她的脸,她威胁他时的表情在他看来有点俏皮,他慢悠悠地摇着手里的折扇,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呵地笑了。 第六百零四章 皇宫赛 姜大人从外面蹑手蹑脚地走进来,见室内的氛围还算融洽,一颗提起来的心稍稍放下,他讪讪地笑着,提醒说: “三公子,苏姑娘,佟四少,午宴的时辰就快到了,三位该往前面去准备准备了。” 苏妙听了,将最后一口肉夹馍塞进嘴里,站起身,往外走。 回味跟上她。 佟染一个人慢吞吞地走在后面,摇晃着手里的白玉扇骨蝶恋桃花折扇。 苏妙迈出偏殿,身处室外的她突然觉得室内室外的温度相差好多,偏殿中温暖,刚刚她还不觉得,这会子出来了,总觉得背后有股小风嗖嗖地往她的后背上刮,从她披风的后领子中间钻进来,让她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苏妙没忍住,打了个喷嚏,黑着一张脸回过头,佟染还在扇他的折扇,扇的那叫一个愉快流畅,悠闲自然。 现在可是冬天! “着凉了?”佟染见她在打了喷嚏之后瞪过来,气哼哼地看着他,基于礼貌,不咸不淡地客套了句,嘴里说着,手上未停,他还在那里慢吞吞地扇着扇子。 “你能别扇了吗?现在是冬天!”苏妙尽可能用礼貌的语气问,虽然恼火,却还是要保持微笑。 “冬天怎么了?”佟染摇晃着折扇,不以为然地说,“我又不冷。” “你不冷我冷。”苏妙黑着脸道,“你要扇也行,能不能离我远点再扇?” 这绝对不是她的错觉,他总是在离她很近的时候扇扇子扇的特别起劲。 苏妙这是为了自己的身体健康着想,在正常地传达她的要求,可佟染不这么想,他手里的折扇停了下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扬起扇子,冲着她的脸扇了两下,差点把苏妙的眼睫毛扇飞。 苏妙盯着他看起来很高兴的脸,眉角狠狠地抽了抽,哑然,无语。 回味用觉得滑稽的眼神看着佟染,这个人真是幼稚,幼稚的连他都觉得可笑,他已经懒得将他放在眼里了。 “苏姐姐!”阮双从配殿中跑出来,笑嘻嘻地跑到苏妙面前。 助手们和参赛者不在一座宫殿,三个人的助手之前都歇在配殿里,比赛开始之前,小太监已经进去通知助手了,这个时候三个人才互相认识了对手带来的助手。 今年的皇宫赛不仅参赛者年轻,连助手也都很年轻。 苏妙还没满二十,回味刚刚弱冠,佟染也不过二十出头。佟染带的三个助手苏妙只认得一个佟飞,其他的两个皆二十来岁,都是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后生。回味带来的三个苏妙一个也不认得,不过也都是二十几岁的样子,而且也都是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清俊小哥。 “你们挑助手都是先看脸吗,怎么这几个长得都这么秀气?”苏妙睁圆了眼珠子,在各个助手的脸上仔细地看了一遍,惊叹道。 回味听了,转过头去,看了一眼他的助手们,三个小哥被盯了一眼,立刻垂眸屏息,大气都不敢喘。 助手方面最让人吃惊是苏妙的,相思绿双手抱胸,一脸不爽地走过来,一边走,一边看着跟在她身边的冯二妞,用嫌弃的语气说: “我居然要跟一个还在打杂的傻丫头一块做帮厨,真是丢人!” 相思绿的长相一看就是个厉害,脾气更厉害,冯二妞人老实,最怕相思绿这种人,听了相思绿的话光顾着害怕了,也不敢生气,垂着脑袋走过来,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又让相思绿说出刻薄的话。 冯二妞蹭到苏妙身旁,低着脑袋,紧张的心跳就快要停掉了,气都不敢喘。 苏妙笑笑,在冯二妞的肩膀上拍了拍: “等一下你好好跟这两个姐姐学学,相大小姐虽然嘴巴坏,可是她的基本功很厉害,还记得我告诉过你的吗,厨师学手艺最重要的就是偷师。” 冯二妞听了她的话,紧绷的心情微松,用力点了点头。 “我可不是来替你教徒弟的。”相思绿白了苏妙一眼,没好气地说。 苏妙不以为意地笑笑。 “她怎么来了?程大叔呢?还有,她是怎么回事?”回味一头雾水,看着阮双和相思绿问,这些苏妙都没跟他说,他也是现在看见了才知道她居然重新找了助手。 “程大叔昨晚上吃坏了东西,来不了了,今早上我来的时候顺路去了甘宝楼,阮双正好在家,我就把她拉来了。相思绿是毛遂自荐的,她自己要来。”苏妙笑眯眯地回答。 “参赛人和帮厨全部是女人,这大概是厨王赛史上头一回吧。”佟染站在一旁,摇着折扇,慢悠悠地说。 “据说是这样。”苏妙扬起眉梢,粲然一笑,“所以,这一届的厨王赛过后,厨师这一行将会打破由男人垄断的现状,会有更多的女人加入进来。” “很有气势嘛,说的就好像你已经赢了似的。”佟染摇晃着扇子,似笑非笑地说。 “我要和小味味比决赛,所以你会先被我干掉。”苏妙笑眯眯地说,笑得一脸纯良无害,她用纯良无害的表情说出战意满满的话。 佟染眸光微沉,摇晃折扇的动作也停止了,顿了顿,他重新展开折扇,轻摇手里的扇子,双眼直直地盯着站在不远处一脸淡漠的回味,开口,却是对苏妙说的: “我想和你比决赛,所以今天这一轮我会先干掉回味。” 回味的一张脸沉冷下来,他冷冰冰地看着佟染。 佟染的唇角勾着似笑非笑,倜傥地摇晃着折扇,炯炯的双眸凝着势在必得。 苏妙觉得他们两个人对视时的视线都快要擦出火花了。 苏妙一回头,见相思绿正用嫌恶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她,莫名其妙地问: “你干吗这么死盯着我?” “难以置信!”相思绿冷笑了一声,“你到底哪里好?” 苏妙一愣,想了想,用手托住脸,笑嘻嘻地回答: “我年轻且貌美……” “呸!”相思绿没好气地啐了她一口。 太监在前面领路,将三组参赛者领到明镜楼中心的广场上。 明镜楼是一组建筑,东南西北都有宫楼,宫楼的中心地带是一个方形的广场,皇宫赛的比赛场地就是在这座广场上。 为了观赛方便,宫楼中可拆卸的门扇已经全部拆除,这样只需要坐在宫楼的正殿里就能够看到广场上的比赛情况。 正南是皇上带领文武大臣饮宴的主楼,东楼是薛贵妃带领一众身份高贵的女眷,西楼则是幸运被选中有资格进来参加宫宴的百姓代表。虽说是百姓代表,可身份是白衣并不等于就是普通的民间百姓,能进到皇宫里来的都是在民间有头有脸的人物,只不过这些人不是走仕途的罢了,说他们是普通人并不准确。 广场上左右设了两组座位,露天的空间,比宫楼里寒冷许多,准备坐在这广场上的人大部分是酒楼会的成员,也就是众多的业内人士,这些人有别于今天专门为国庆日而来的宾客,这些人是专门为厨王赛来的。 苏妙来到广场上时,参加午宴的人还没有来齐,宫楼里各个圈子都在互相寒暄互相问候。广场上的座位因为是露天的,更是稀稀拉拉的,好多座位,坐着的却不过五六个人。 苏妙一眼看见了正在吃吃吃的苏婵,苏婵见她来了,立刻放下手里的吃食,招呼分别坐在左右两旁的纯娘和苏烟,三个人从椅子底下掏啊掏,突然举起来一条用粗布做的横幅,横幅上用红色的丝线龙飞凤舞地绣了四个大字“苏妙必胜”,那绣工一看就是出自苏娴。 苏妙噗地笑了,冲着观众席招招手,苏婵、苏烟、纯娘同时抖搂着横幅作为回应。苏娴坐在旁边,用手捂着眼睛,装作不认识他们。 皇宫赛的赛台比任何一场比赛都要华丽,气势恢宏的广场上并排搭了三座赛台,上面的灶具炉火一应俱全,只是因为现在是冬天,在露天的地方比赛,总觉得有点寒冷。 回味大概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手在苏妙的肩膀上摸了摸: “多穿件衣服没有?” 苏妙推开他的手,拉紧了裹在外边的披风,笑嘻嘻地说: “我今天穿了决胜战的战服!” 回味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冷淡地点了点头:“是么?” “你的反应好平淡。”苏妙噘起嘴巴,不满地说。 回味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对着她的衣襟伸出手: “脱给我看!” 苏妙退后半步,握紧了衣襟,昂着下巴说: “你休想!” 回味笑笑。 佟染直接从两个人中间穿了过去,他摇着扇子,带着他的三个助手。 回味冷森森地看着他。 苏婵抱着零食走过来问苏妙要不要手炉,苏妙摇摇头,就在这时,宁乐从西边的宫楼里走出来,兴高采烈地跟他们打招呼。 苏妙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 “国庆日,如文学院也出了人,这次一共来了十个,我是其中一个。”宁乐很高兴,说起这件事时有点眉飞色舞,“我就知道你们肯定也在,就没告诉你们。” “这么说你还挺厉害的嘛,都能代表如文学院了。”苏妙同样很高兴。 宁乐听她这么说,既觉得得意又有点不好意思,摸着后脑勺,嘿嘿地笑。 “文书呢?”苏婵问。 “文书没来。他不爱这种场合,之前连自荐都没有自荐,他说有那工夫还不如温书。不过我还是觉得应该来的。”宁乐说。 苏婵点了点头。 正南的宫殿,因为是开放式的,从宫殿里能很清楚地看到广场上的情况,梁敖正在与众位王公大臣寒暄客套,不经意回头,瞥了一眼广场中央,却见一个面容清俊的毛头小子正在跟苏婵闲谈,热络的气氛,聊得似乎很……热火朝天。 他皱了皱眉,自语似的道: “那小子是谁?” 跟在他身旁的梁敞听见了他的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回答说: ”那是如文学院的一个学生,他父亲以前是丰州边长乐县的县令,后来他父亲犯了事,他没地方去,苏妙就把他收留了,现在正在如文学院备考,准备参加年后的会试,据说书念的还不错,中榜的希望很大。” 梁敖看了他一眼:”你对苏家的事知道的还真不少。”说话的语气有点意味不明。 梁敞莫名的觉得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讪讪地摸了摸鼻头。 第六百零五章 藕 “皇上驾到!”钱德海的声音从正南的宫殿里传来。 人群如起伏的海浪一样跪下去,从宫殿到广场,乌压压跪了一大片。 梁铄穿着龙衮,走向高高的御座,慢吞吞地坐下去。他不太有精神,情绪也不高,在御座上坐下来,向周围扫了一圈,看见广场上搭了赛台,回味三个人正跪在赛台下面,这时候才想起来,他的脸上露出一点笑,对着钱德海道: “朕差点忘了,今天还有一场厨王赛。” “是,今天是苏姑娘、三公子、佟家的佟染三个人的决赛,三局两胜,胜出来的两个人将进入最后的决赛,争夺‘厨王’的称号。”钱德海手挽着拂尘,笑着说。 梁铄笑了笑:“要是他们两个全输给苏家姑娘,那就丢人了。阿味要是输了,干脆叫他别干了,回家去帮他父王吧。” 钱德海嘿嘿地赔着笑脸。 厨王赛三进二决赛正式开始。 姜大人来请比赛的主题,梁铄听了,愣了一下,想了半天,对钱德海道: “前一阵子南边不是进贡了不少藕么,拿出来给他们做菜吧,朕也好长时间没吃藕了。” 姜大人和钱德海一齐应了。 广场中央的赛台上,苏妙、回味、佟染三个人已经登上各自的赛台,赛台下的观赛区人也都坐满了。苏婵、纯娘、苏烟高高地举着“苏妙必胜”的横幅,苏娴别着脑袋,装不认识他们。 相思绿双手抱胸,一脸嫌弃地对苏妙说: “你怎么还不让他们把那个放下,一直举着你不觉得丢人吗?” 苏妙向横幅看了一眼,脸上写满了满足,笑嘻嘻地道: “一直举着不是挺好么,让外人看了好像我很受欢迎一样。” 相思绿看着她的眼神更加嫌弃。 “妙姐姐,就算这次是和回三公子决赛,你也一定要赢哦。”阮双严肃着表情,一本正经地说,“不如说正因为和回三公子决赛,妙姐姐你才要赢,一定要赢,这个时候你可不能想着他是你的未婚夫!”她很担心苏妙会因为对手是回味就放水,这姑娘完全忽略了右边赛台上的佟染,只顾关注左边赛台了。 “不会的,不会的。”苏妙笑着摆了摆手,“我来就是为了赢比赛的,婚约是婚约,奖金是奖金,两回事。我今天还特地穿了决战服!”她说着,将裹在外边的黑色披风解开脱下来,露出里面穿着的大红色衣裙。 窄袖直筒的轻便衣裙,纯粹的红色,纯正的红色,在冰冷的初冬看起来十分喜庆。红得耀目的裙子上没有半朵花纹,从上到下一水儿的大红色。这身衣服一露出来,苏妙立刻成了全场最受瞩目的人,就连梁铄都注意到她了,远远地看了一会儿,和钱德海说: “这丫头怎么把自己弄得跟箭靶子上的靶心儿似的?” 钱德海讪讪地笑:“苏姑娘大概是想为比赛讨个吉利。” 阮双直勾勾地盯着苏妙,盯着看了半天,歪着头说: “妙姐姐,你这一身,戴上凤冠都可以直接出嫁了!” “这可不是嫁衣,这是我的决胜战服。”苏妙一脸严肃地说,“决赛穿红色,我会有好运的。” “你在苏州时也穿了红,最后还不是输给了佟染。”相思绿从鼻子哼了一声,说。 相思绿提起了让苏妙觉得不爽的事,眼尾一甩,阴测测地望向右侧赛台的佟染,佟染正摇着折扇上下打量她的大红色衣裙,打量了半天,撇了撇嘴,好像很嫌弃她的品味似的。 “这一战是雪耻之战!”苏妙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地说。 “原来你也有胜负心啊,我还以为你做菜只是为了高兴。”相思绿用嘲笑的语气慢吞吞地对苏妙说。 “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可是这两个人,”苏妙摸着下巴,向左边和右边的赛台各看了一眼,扁着嘴道,“他们明明不是全身心投在厨王赛上,却能走到这里,让我有点不爽,虽然只是一点点。佟染可以先放在一边,小味味将来我是要带回去的,在带回去之前,我会和他好好比一场。” 她说着,扭头看向回味,回味正在因为她的红裙子偷笑,他在嘲笑她,苏妙的脸刷地黑了。 “说的一本正经,也不过是为了相亲相爱,恶心死了!”相思绿翻了个白眼,嫌弃地道。 “相大小姐,你要记住你今天是我的助手,这是你第一次登上厨王赛决赛的赛台,认真发挥出你的实力,别给我拖后腿。”苏妙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警告她时的语气轻飘飘的。 相思绿看了她一眼,绷了一张脸,转身,走到帮厨的料理台前,将随身携带的刀匣打开,里面是两排银光闪闪的烹饪刀。她拿起一把,用软布擦拭之后,以刀刃在软布上轻轻一划,软布立刻分裂成两块,足见刀刃之锋利。 两个太监将一筐鲜藕抬上赛台。 阮双凑过去看,忍不住惊叹道: “好大的莲藕!” 三进二比赛的第一轮赛,以莲藕作为主食材,限时两个时辰,菜肴种类辅料香料皆不限。 苏妙拿着粗壮的莲藕,抬头望向天空中的太阳。虽然是冬天,但今天的阳光还是很明媚的,尽管冰凉的气温让人感觉不到阳光的温度,可一碧如洗的天空中,太阳释放出的那近乎白色的光芒却是最最耀眼夺目的。苏妙又往嘈杂的宫殿看了一眼,那里面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十分热闹。基本上没人看他们的比赛过程,皇宫赛虽然听起来厉害又荣耀,可实际上,这场比赛完全是国庆日的附属品,庆祝活动之一,并没有那么受重视,只有业内人士和参赛人自己才会更注重比赛过程,其他的人最多也不过是想看看结果图个乐呵。 “今天的阳光真好!”苏妙手搭凉棚,望着天上的太阳,说。 “现在是在比赛,比赛跟太阳有什么关系?”相思绿双手抱胸,不耐烦地道,“快点决定要做什么,别让我干站着!” “应该先猜猜对手大概要做什么,根据这个再来想我们要做什么。”阮双说,她觉得这个做法比较保险。 苏妙戳弄着手里的莲藕,漫不经心地道: “佟染我不知道,回味做的肯定是桂花糯米藕。” “你怎么知道?“相思绿狐疑地问。 “因为我最爱吃他做的桂花糯米藕。”苏妙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回答。 相思绿和阮双直勾勾地盯着她,两个人此时的表情很难形容,总之都有点不爽。 “开始吧!”苏妙双手一拍,笑眯眯地说,“今天大家起床的时间都好早,虽然才到中午,可力气大概也快用光了,做点好吃点精神精神吧!”她转身,走到料理台前,打开自己的刀匣。 “起床最晚的人还真好意思这么说。”相思绿盯着她的背影,撇着嘴唇,道。 回味这一轮赛选择的菜肴的确是苏妙所说的桂花糯米藕,桂花糯米藕这道菜他一直会做,并不是认识苏妙之后才学会的,原本他并不觉得这道菜有什么特别,可自从这道菜变成了苏妙爱吃的菜之后,他开始觉得做这道菜有点乐趣了。因此,今天在看到了新鲜的莲藕之后,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做桂花糯米藕,做这道菜能让他的心平静下来。 桂花糯米藕这道菜对莲藕的选择要求很严格,要选用两端完整藕身肥大的莲藕来做,这样能够保证灌进藕孔中的糯米多一些,做出来的糯米藕口感会更香糯。 把莲藕洗净,切去一端的藕节,露出藕孔,将藕孔里的泥沙冲洗掉之后,把淘洗干净吸干水分的糯米从莲藕的切开处灌进去,用竹筷塞紧,再把先前切下来的藕节扣在切开的地方,将莲藕重新合起来,用竹签扎紧。 取砂锅,放入灌好的糯米藕,再注入清水,让清水没过莲藕。将砂锅放在旺火上烧开,之后转小火慢慢地煮,等糯米藕煮到五成熟时,在水里加入少量的碱。 这种碱是用草木灰泡水制成的溶液放在锅里熬制得到的,用了碱的糯米藕在煮过之后会更加甜糯诱人。 将糯米藕煮至淡红色,取出来晾凉,用一只扣碗,在碗里铺一块猪网油。 猪网油是猪的肠系膜,是猪腹部形成的网状油脂,在岳梁国的菜肴里,这是一种特殊的香料。动物的油脂比起植物油,有一种无法替代的特殊香味,可以促进人的食欲。和猪油不同的是,猪网油虽然含有动物油脂,却没有猪油那般腻人。比起油脂,它更像是一种香料,散发的是一股浓郁的芬芳。既不同于植物香料的清冽,又不同于动物油脂的厚重,介于两者之间,能被更多人接受,那股醇却不厚的香味十分诱人。 将煮成淡红色的糯米藕削去外皮,去掉两头的部分,切成圆片,放在扣碗里的猪网油上。依次放入白糖、甜桂花、蜂蜜,再在糖藕上盖上一层薄薄的网油,上蒸笼蒸到糖分完全融化。这时候将桂花糯米藕取出来,去掉网油渣和桂花渣,将扣碗中的糯米藕翻到盘子里,撒上一层桂花酱。 虽然名字叫做桂花糯米藕,听起来是一种甜甜的菜肴,似乎应该更受女孩子们的喜欢,可实际上,因为用了猪网油,一点点荤油的浓香渗透进糯糯的糯米藕里,不油腻,不厚重,却醇香,让藕特有的清新香脆里多了一份咬上一口便会让人瞬间沦陷的浓郁。 糯米藕片的厚薄切的恰到好处,在切片时动作也十分利落,够薄够快,一刀是一刀。藕片薄厚均匀,表面平滑。塞在藕孔中的糯米数量刚刚好,既没有过多,抢了莲藕自身的风头,也没有稀少,减低了存在感。糯米的软糯香甜是用来相衬莲藕的清脆甘甜的,两方应该是一种相辅相成的关系,并没有主次之分。糯米的清甜细腻和莲藕的香脆清新互相调和,互相衬托,互相融合,共同将已经融化了的蔗糖和桂花酱渗透进纹理中的甘甜诱发出来。品尝的人绝对不会有被太多的甜腻到的感觉,相反,十分新鲜,十分清澈,十分爽口。当残留在唇齿间的香脆和深入味蕾中的沁甜滋味完全融合到一块时,人们居然有种突然间觉得眼前的一切变得干净了的感觉,一如今日大殿外的阳光,虽然感受不到炽热的温度,可是那白得近乎透明的光亮却让人的心里觉得很平静。 梁铄放下筷子,扬眉: “看来在丰州的那四年没有白呆,手艺长进了不少,人也柔和了许多,戾气少了。” 他笑了笑,看了一眼站在广场中央赛台上的回味,说: “有了喜欢的姑娘,果然不一样了。” 糯米藕的甜味,靠的是用文火一点一点地将汤汁煮进去,那种甜是在有意无意之间的,不能掩盖莲藕本身的清香,还要让自身的绵甜发散出来,“心爱”这种心情大概和煮藕是一样的。 梁铄的心中多了一点感慨,内心深处还保留着一丝纯真的年轻时代,这样的年轻人也是有福气,他笑了起来。 “皇上,这一道是佟染公子所做的珍珠藕圆。”钱德海从上菜的太监手里接过托盘,笑着呈上来。 梁铄向盘子上看了一眼,一盘珍珠丸子,点缀着翠绿的葱花,刚刚出笼的糯米散发着清新的香味,热气腾腾地扑来,让人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 珍珠藕圆的做法很简单,在剁成藕蓉的莲藕里调入搅拌好的肉馅,搓成丸子,滚一层泡好沥干的糯米,放进蒸笼中,在已沸的水上大火蒸熟,最后撒上青翠的葱花。 然而越是简单的菜肴越考验烹饪者的功力。 梁铄拿起筷子,夹了一颗丸子咬了一口。 最外层的糯米口感很强,并不是刻意制造出来的粗粝的触感,但糯米的口感在这道珍珠藕圆里却十分明显。香滑软糯的米粒擦过舌尖,颗粒感很强烈,但却不突兀,也没有任何违和感,相反很自然,很自然地在唇齿间滚过,进行了一次颇为自在的过渡,随之而来的是内里浓香多汁的肉馅所带来的淳厚滋味,两者合力创造出一种颇具冲击力的口感。能量充沛,层次鲜明,这是一道让人感觉出了棱角的菜肴,这种棱角并不是口感上或味道上的,而是给人营造出的感觉,激烈浓烈的滋味让人齿颊留香,品之难忘。 第六百零六章 番茄莲藕红汤 梁铄吃了一筷子就搁下了,端起茶杯,漱了漱。 钱德海看他虽然尝了,但并没有因为美食情绪高涨,反倒是有点漫不经心,不由得担心起来。就在这时,上菜的太监又托了一只雪瓷汤盅过来,钱德海眼睛一亮,立刻走下御阶,接过托盘,将汤盅放到梁铄面前的御桌上,笑说: “皇上,这是苏妙姑娘做的番茄莲藕红汤。” “番茄?什么东西?”梁铄一愣,问。 钱德海也愣了一下,下去问了上菜的太监,不一会儿回来,笑着回答说: “回皇上,苏姑娘说了,番茄就是平常吃的狼桃。” “狼桃?”梁铄愣了愣,自己动手去掀汤盅上的瓷盖,狐疑地说,“那又酸又涩的东西也能用来做汤?” 他将汤盅的瓷盖掀开,映入眼帘的是一盅橙红色的汤。说是橙红色,但更偏重于红色,虽说是红色,但却不是让人看了觉得可怕的红色,而是一种特别剔透的红色,其中稍稍带了一点橙色。这道汤的色彩非常鲜艳,看上去喜气洋洋的,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苏妙今天穿的大红色衣裙。 梁铄向苏妙看了一眼,她的那身红裙子跟她今天做的这道汤颜色很相配,也不知道她是刻意为之还是只是巧合,总之在这一瞬间,这道橙红色剔透晶亮的汤品带给人的印象变得深刻起来。 初冬时的气温已经寒冷了,即使在烧了地龙的大殿里,在室内时还是能感受到风吹进来的一丝凉意,这时候一盅热气腾腾的汤摆在面前,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还泛着一股淡淡的诱发人食欲的微酸,突然的,就让人有了一点精神。 与其说苏妙的这道汤做的精致美味吸引人,倒不如说她做的这道汤更贴近今天品尝者的心,让品尝者因为劳累了一上午而感觉到疲惫的心得到了一丝抚慰,同时也在这寒冷的冬日里获得了一点温暖。 所以尽管这道汤既不如桂花糯米藕清脆香甜,也没有珍珠藕圆齐整精致,但单单是端上来的一盅热汤,再加上那令人眼睛一亮的喜庆颜色,人们在不知不觉间,就被这样的一道汤品俘获了心,人们从这股泛着果子的微酸清新里体会到了一丝愉悦感。 番茄莲藕红汤,将洗净去蒂的番茄煮熟之后碾碎成果泥,把碾得粉碎的果泥倒进汤煲里,加入黄油煮沸之后,一点一点地倒入淡奶油,最后放藕片。大火煮到沸腾,转小火慢煲,将汤汁煲得浓稠,让果泥完全融化,之后滤去杂质,只调入一点海盐。 这道汤的味道和汤品的外观一样,非常的干净,澄澈、剔透、清爽。以番茄和淡奶油为汤底,在其中加入脆藕。汤底的滋味并不复杂,且非常清晰,淡奶油的香浓微甜中和了番茄里的涩味,自带的酸甜也被很好的容纳,只保留了微微的酸,那股子甘甜已经完全融入进淡奶油的奶香里,使奶香味更加淳厚,却不会觉得腻烦。浅淡的甜香转化为浓醇的奶香,抚平了因为微酸被刺激了的肠胃,激发起了人的食欲,却不会让人因为不适的酸味感觉到不舒服。 在这道汤中,藕并没有经过特殊的加工,不像之前的两道菜,在主食材的莲藕上大做文章,这道汤只是很普通地将莲藕在融了淡奶油的番茄汤里煮了一下,被染上了几分奶香。藕片依旧保留着本身的清新清淡香脆香甜,混合了剔透纯净的番茄红汤送入口中,牙齿咬在薄厚均匀的藕片上,发出清脆的“咔擦”声。即使是不喜欢莲藕的人,也会在被温暖和香甜包围的时候被感染,因为脆生生的口感被愉悦,因为清凌凌的滋味被俘获,爽脆冽口,清新回甘,芳香四溢,其味无穷。 刚开始梁铄只是很随便地喝了一口,他本来没有对用狼桃煮出来的汤抱有期待,之所以尝了一口,是因为苏妙是回味的未婚妻。没想到品了一口之后,却发现味道跟原来预想的完全不一样,竟然意外的好喝。他又舀了一勺,喝了一口,微酸的红汤,若是在平常,他不怎么喜欢,但今天喝了这道汤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疲惫着的身体因为酸酸的味道振作起来,暖暖的热度让他有了一点精神。 记忆中,他只在梁都赛开赛的时候吃过一次苏妙做的菜,当时并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在那之后,虽然梁都赛把苏妙的手艺吹的神乎其神,可他在听了之后也只是笑笑,并不相信,以为那些不过是爱传闲话的人又在制造传言。没想到这次在喝了苏妙煮的汤之后,刚刚还感觉到沉重的身体因为这道汤突然变得轻盈起来,他竟然觉得舒坦了许多。 番茄莲藕红汤他一口气喝了半盅,钱德海见他终于起了兴致,心里也跟着高兴,上前一步,笑着问: “陛下,要不要奴才去给陛下再端一盅红汤来?” 梁铄摆了摆手,用帕子擦了擦嘴唇,说: “不用了,这汤还是有点酸,朕这个年纪已经喝不了太酸的东西,喝几口就够了。” 钱德海笑着应了一声。 梁铄在附近的桌子上扫了一圈,发现底下的各个席上都在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刚刚端上来的三道菜。那些王公大臣一扫先前的沉静,这会儿都变得精神满满的,之前还没发现,原来这些人对厨王赛也很有兴趣。 本来死气沉沉的宫宴突然之间变得热闹起来,连梁铄都觉得有点吃惊。 姜大人过来恭请皇上为第一道菜打分。 一分到五分,最低分一分,最高分五分,三场比赛计算得分总和,根据总和决定谁会被淘汰,因此每一分都是至关重要的。 苏妙站在赛台上,远远地看着姜大人站在御座前,等待皇上评分。 相思绿双手抱臂,立在她身旁,眼盯着正前方的宫殿,虽然有些不服气,却不得不说: “我还从来没用狼桃做过菜。” “我也吃惊了,原来狼桃煮出来的汤竟然这般好喝!”阮双一脸兴奋地道。 苏妙只是勾着嘴唇,不说话。 不多时,姜大人从正殿回来,手里捧了三张封了火漆的红色信封,恭恭敬敬地贡在赛台前的香案上。 在最后一轮比赛结束前,参赛者是没办法开启红封的,也就是说,在合计总分之前,大家谁也不知道自己和对手究竟得了多少分。 第六百零七章 金丝烧麦VS梅花饺 VS爆浆汤团 “原来皇宫赛是最后才算分的。”阮双之前不知道这个规则,看见姜大人把红色的信封贡在香案上,愣了一下,说。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她也不知道,她在努力回忆那天讲规则的时候姜大人到底说了没有,她记得姜大人没有说过,当然了,也有可能是姜大人说过了,她给忘记了。 “这种计分方式不太妙,不知道比赛得分,心里总没底。”相思绿沉声道、她已经进入了比赛状态,因此,在得知特殊的计分方式之后,她开始积蓄压力。她是那种只要结果过程无所谓的人,将胜负看得很重要,她无法容忍这种想要的东西脱离自己掌控的感觉,那会让她觉得烦躁。 “做好我们该做的就好了,评分什么的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只要做出师父想做的东西,只要能把想做的东西满意地做出来,结果应该不会太差的。”冯二妞见她们都说话了,她也想插一句嘴,虽然她不敢,可是她非常想说,于是鼓足了勇气,战战兢兢地说了出来。 阮双和相思绿看向她,阮双是很惊讶冯二妞居然说话了,之前她跟冯二妞搭话时,她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只顾着发抖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相思绿则是充满了不屑,横了冯二妞一眼,没好气地道: “打杂的一边去,这里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相思绿太凶了,冯二妞被吓得浑身一抖,往后一缩,差点哭出来。 苏妙笑了笑,伸出手,在冯二妞的脑袋上轻轻地拍了拍,笑道: “二妞说的也没错,尽人事听天命,该做的还没有做,讲什么结果?好好的把你们该做的都做了,再去想结果吧。” 冯二妞因为自己的话得到师父的肯定,总算没有哭出来,她悄悄地摸了摸脑袋上被师父的手拍过的地方,抿了抿嘴唇,眼里闪烁着笑意。 相思绿在她们师徒二人脸上看了一眼,别过头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正殿那边,随着第一轮赛的结束,人们的情绪被调动起来,连梁铄也起了兴致,姜大人又来请他拟题,梁铄想了半天,用毛笔沾了墨,在拟题板上写下第二轮赛的主题。 姜大人捧着拟题板回到广场,苏妙等人往题板上一看,皇上出的这道题目还真是简单粗暴,一个大大的“面”字落在题板上,力透纸背,潇洒流逸。 苏妙用手指头搔了搔脸颊,面就是面食,面食分为两种:一种是面汤类的,一种是饺子馄饨这类带馅的。苏妙第一时间想起了回味爱吃的阳春面,回味他爹爱吃的面片汤……同是梁家人,皇上对面食的喜爱是不是也这么奇特? 皇宫中有着比任何一个地方都要丰富的食材库,如果赛台上提供的食材没有参赛者想要的,参赛者可以向赛会申请,列出需要的食材,让太监去准备。 佟染叫来准备食材的太监,低声说了几句。 苏妙从他的身上收回目光,扭头去看另外一座赛台上的回味,回味显然已经知道该做什么了,正在吩咐他的助手们。 苏妙这边还在苦思冥想,她的脑袋里总是在想阳春面和片儿汤。 “皇上用的吃食,还是做带馅的更好吧,鱼翅、燕窝、海参、干贝、瑶柱之类的。”阮双正在跟相思绿讨论。 这一回相思绿难得同意她的观点,点了点头,说: “没错,刚刚那道番茄莲藕汤太寒酸了,皇宫赛比的是精致巧妙,虽然你是从小地方来的,可也要考虑一下今天吃菜的都是些什么人,用料精贵,做法细腻才是赢的关键。”她用责怪的语气开始数落苏妙。 居然说西菜里经典汤品之一的番茄莲藕汤寒酸,苏妙用鄙视的眼神看着她,扁起嘴巴,对她的话很不以为然: “你傻吗,皇宫里哪道菜不是用料精贵做法细腻,皇上天天吃,先不说会不会吃腻,反正皇上肯定不会因为用料精贵就感兴趣,不像你这种从小地方来的土小姐,以为贵的就是好的。” “你……”相思绿在赛台上被她讽刺,火冒三丈。 “妙姐姐……相姑娘……”阮双讪笑着劝解,很担心这两个人会在比赛中打起来,那样会被退赛的。 隔壁的赛台上,佟飞盯着苏妙这边,惊讶地道: “苏二姑娘那边,在吵架吗?” 佟染淡淡地看了苏妙一眼,哼了一声:“别理她。她都比了那么多场了,你还看不明白吗,她只有在把握十足的时候才会话多,若是没有把握,早就闭嘴沉思了,还有工夫吵架?” 佟飞想想也对。 回味这边的赛台上,回味正在专心地将手里的饺子做成梅花形状,即使听见了苏妙那边正在叽叽喳喳地吵架,他也没有抬头。 说到包馅的面食,只要掌握了两道关键,就能做出美味的吃食。 一个是面的软硬,面的软硬指的并不是一项种类的面食拥有一种特定的软硬度,面皮的软硬度和面皮中馅料的材料口感也有很大的关系,面皮的软硬要迎合馅料的口感,两方取长补短,能够完美地融合,这样制作出来的面食才是最融洽理想的。 回味这一轮选择的是做饺子,但这并不是普通的饺子,而是梅花形的饺子。饺子里的馅料用的是鹿肉,在饺子皮的四周涂了蛋清,放上鹿肉馅,把面皮按五等分向中间捏拢,捏成五个角。用小剪刀将五条边剪齐,再将每一条边统一向中间卷起,卷向中心与第二条边相连时,用蛋清粘牢。一共圈成五个小圆孔,将圆孔微微外扩,使饺子变成梅花形的生胚。上蒸笼蒸到八分熟,将切碎的蛋黄末填进饺子孔里,再蒸熟。 回味的手很巧,如果一定要比较的话,其实他比苏妙更会塑造菜肴或面食的形状。在苏妙看来,他在塑形上的手艺已经可以媲美传统的手工艺人了,如果在经营酒楼这条路上走不下去,他完全可以去摆个摊子买个糖画捏个面人儿什么的。当然了,这也跟他做菜的风格有关系,他煮出来的菜过于枯燥乏味,所以只能在造型的精巧华丽上找平衡,这是苏妙对他过去手艺的评价。 回味在苏记品鲜楼工作多年,但事实上,这么久以来,就在本业工作上来说,他是没有真正独立地做出过一道菜的。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在辅助苏妙,因此,在脱胎换骨后,这大概是他第一次以厨者的身份独立做出只属于自己的菜肴。 苏妙望着他全神贯注的侧脸,扬着眉梢。 “你现在不是该看他的时候吧?”相思绿绿着一张脸说,苏妙已经思考很久了,却还是没能想出一个可行的方案,这让相思绿烦躁。相思绿是典型的急性子,苏妙却总是慢吞吞的,这次的比赛让相思绿又一次深深体会到她和苏妙这个人之间的不和谐。 “真的要用鱼翅啊!”阮双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佟染那边,这会儿突然惊声说。 苏妙和相思绿望过去,果然看见准备食材的太监将两副鱼翅捧上来,交给佟染。 “到底是江南首富家的四少爷,知道什么料精贵。”相思绿看向苏妙,扬眉,“他用了鱼翅,你是不能再用了。” “我本来也没想过要用,用鱼翅做馅我完全无法理解。”苏妙嘴里说着,走向附近用来放置食材的食材桌,取了新鲜的猪腿肉,回来说,“我还是用最普通的好了。” 相思绿哼了一声,这一回倒是没说什么。 苏妙做的是汤团,汤团的面皮选用的是放在清水里浸泡一整天,捞出来用水冲去酸味,然后带水磨成米浆再吊干水分的糯米。将上好的猪腿肉剁成肉蓉,放香葱搅打成肉馅。取糯米皮,将肉馅包起来,封口搓圆,逐个放入烧沸的清水里,煮熟。再将煮熟的汤团放进瓷碗里,添吊好的高汤,至八分满。 爆浆汤团,在吃的时候就会发现,因为是用清水将汤团煮熟的,汤团只是表皮上沾了一层浓香的高汤,内里却还保留着糯米自带的软滑香糯,清新甘甜。更让人觉得惊喜的是,当将白胖白胖的汤团一口咬破时,一股肉香浓郁的汁水猛地爆出来,冲入口腔,挑动味蕾。这还没有完结,已经不知道汤团中的肉汁究竟有多少了,眼看着那还没来得及吸净的高汤混合了肉汁流进汤勺里,居然积了半勺子,品尝者的内心也跟着雀跃起来。 滚热的汤汁让滑腻的肉馅显得更加香浓,融合了油脂的汤汁与滑糯的糯米皮并细嫩软浓的肉馅交织在一起,似奏响了一曲极为和谐的乐章,印象中感觉并不相配的东西配在一起,竟然搭配出了出人意料的美妙滋味。 爆浆的突然更是为这道爆浆汤团增加了趣味性,人们在吃过一颗之后,在吃第二颗时自然会变得小心谨慎,怀揣着小心谨慎,却又对爆浆时的口感产生了隐隐的期待,这样的心理加重了人们对爆浆汤团的兴趣。 色白皮薄,软糯馅鲜,口感特别,香气扑鼻。 有这道面食在前面顶着,即使佟染的金丝烧麦同样灌了高汤,且使用的食材比苏妙使用的要昂贵百倍,但是普通的灌汤烧麦和突然爆浆的糯米汤团相比,因为中规中矩,反而逊色了一些。 金丝烧麦是用鸡鸭、瑶柱、干贝、海参、猴头菇等多种名贵的食材吊出清汤,用清汤将鱼翅焖熟之后,汤汁和鱼翅一块,灌入烧麦皮里,再用切的细细的蛋皮丝封在烧麦的开口处,上屉蒸熟的。 形如石榴,洁白晶莹,馅多皮薄,鲜美可口。 烧麦皮呈半透明状,仔细看能看到里面馅料的金贵精致,咬上一口,汤清味浓的汤汁缓缓地流淌出来,比苏妙的爆浆汤团斯文多了。若是让苏妙来说,他做的菜和他这个人一样,没有半点趣味。 这道金丝烧麦从做工到细料都十分考究,让人觉得好像挑不出什么毛病,可是在吃完之后,却又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到底缺了什么没人说的出来,但是又觉得的确缺了点什么。 味道很完美,可是在吃的时候,人们除了会为造型的精致食料的昂贵惊叹两声,其他的评论说不出来,吃过之后唯一能记住的大概就只有烧麦馅是用鱼翅做的,高汤吊的很美。 梁铄又没了兴致,他只尝了半口,就放下筷子,啜了一口茶。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 “皇上今天好像没什么兴趣。”相思绿站在赛台上,觑着眼睛向正殿看了一会儿,小声对苏妙说。 苏妙心想,只对阳春面和面片汤感兴趣的家族莫非对不平常的面食没有兴趣? 她扁着嘴唇,心里也有点犯嘀咕,对吃没兴趣的客人她见过很多,可像梁铄这样先热情高涨起来又迅速低落下去的客人,还真不多。 回味和佟染也注意到了皇上对今天做的前两道菜兴致并不高,不过皇上这个人本身对吃的也不是很在意,说准确一点,他没什么兴趣,他对吃不感兴趣。虽然每一届的皇宫赛中他都担任厨王赛的总评审,可事实上他对那些菜并不感兴趣,最终他选出来的胜利者也都是用排除法选择的,并不是说他有多喜欢。回味是他的侄子,回味知道的更多,梁铄对吃的东西压根就没有感觉,热衷更是不用想,对于他来说,三餐是工作,与享受无关。 因此,作品要想入梁铄的眼,就要满足他视觉上的爱好,即造型漂亮,用料考究,外观华丽。谁都喜欢美丽的东西,已经学会了投客人所好和一直都会投客人所好的回味与佟染,前两道作品都将这唯一的取胜方法运用进去了,只是皇上没什么反应,分数又没有公开,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一招是否管用。 可苏妙不一样。 她也会投客人所好,“投客人所好对厨师来说并不羞耻”这一点还是她教给回味的,可在投客人所好上苏妙却有着自己的坚持,那就是菜品的味道。一道菜最重要的就是它的味道,如果这道菜的味道没办法让品尝的人获取共鸣,品尝者的身心没有办法因为美食变得愉快轻松起来,那么这道菜就是无意义的。 梁铄在饮食上的木然激起了苏妙的挑战之心,她忽然想让他打起精神。 第六百零八章 多味鱼汤 姜大人将封了火漆的红色信笺捧回来,依次贡到香案上。 第三轮赛,梁铄并没有给出准确的题目,而是让参赛人根据皇宫赛的比赛气氛自行决定要煮什么菜。 这范围就广了。 苏妙觉得皇上八成是没有了取主题的兴致。 她站在料理台前,单手托腮,陷入沉思。 相思绿和阮双一言不发地看着她。这场比赛比她们想象的还要复杂无力,完全没有比赛时的激烈感,这种莫名沉滞的气氛,还有不再是单独的比赛变成了庆祝活动之一所造成的不被重视感,让人觉得浑身不舒服。在这样的氛围下,人很容易变得焦虑焦躁,也亏了苏妙能不急不躁气定神闲,好像情绪上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右边的赛台上,佟染已经开始着手准备第三道菜。 他去年因为回味的关系止步皇宫赛,对皇宫赛的氛围并不了解。虽然知道在国庆日上进行决赛,肯定会影响比赛的气氛,可像今天这样软趴趴的氛围还是让他觉得有点不舒服。 他的表情凝重起来,虽说他的最终目的是把苏妙赢了,可是现在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心思去想这些。氛围使然,赛台上的空气变得紧绷。三个比赛台,三组参赛人,虽然并没有交流,也没有介入或干涉的行为,但是无形的战火已经开始蔓延。 佟染将一块处理干净的猪肉皮面朝下铺在菜板上,把洗净的桂鱼肉放在猪皮上,用刀背砸成肉蓉,挑出肉蓉里的鱼刺和肉筋。接着把猪肉末和虾蓉分别调入香料搅拌,挤成肉丸。肉丸放进两个碗里,倒入猪肉汤,放进冰库里冻结成冻,再切方丁削成圆球。 把清洗干净的菠菜剁成末,挤出菠菜汁,倒进锅里烧开,控净水分,做成绿泥。 鱼蓉里放姜汁、蛋清、鸡油拌匀,制成鱼肉泥。 将其中一份鱼肉泥和绿泥一块,拌成绿色的鱼蓉糊。将另一份鱼蓉拌入红苋菜汁,变成红色的鱼蓉糊。在绿鱼蓉里包起猪肉末馅心,在红鱼蓉里包起虾蓉馅心,在剩下的那份白色鱼蓉里包起猪肉汤冻馅心,用清水煮熟之后,盛出来,冲入高汤。 红绿白色彩鲜艳的一碗汤鱼丸,三种鱼丸的馅料各不相同,不可谓不用心。 在今天这样寒冷的气温下,汤菜也的确是一道讨喜的菜肴。 鱼丸要求的是滑润细腻,弹性十足。佟染做出来的这道汤鱼丸,鱼丸从口感上来说非常完美。其色如瓷,富有弹性,脆而不腻,鲜香滑嫩。被醇香冲鼻的高汤一冲,让人的心也跟着蠢蠢欲动起来。 特别是那包入了猪肉汤冻的白鱼丸,鱼丸在加热的过程中,结成冻的猪肉汤也在慢慢地融化,当鱼丸彻底被煮熟时,在软弹的鱼丸上咬一口,里面口感丰富、咸鲜油滑的猪肉汤便会突然喷涌出来,那鲜美浓郁的香味令人垂涎三尺,妙不可言。 这是一道集精巧、精致及趣味于一身的菜肴,同时色彩鲜明、清新淡雅的外观也颇适合作为宫宴上的菜肴。 这道菜名为琉璃珠玑。 和这道琉璃珠玑相比,回味的龙井竹荪还要清雅一些。 竹荪是寄生在枯竹根部的一种隐花菌类,形状类似于网状的干白蛇皮,菌帽是深绿色的,菌柄是白色的圆柱物,还有粉红色的蛋形菌托。竹荪和其他菌类有一点不太一样,那就是在菌柄顶端有一圈白色的网状裙从菌盖向下铺开,就像一条网眼长裙,因此竹荪也被称为“雪裙仙子”。在岳梁国,因为竹荪香味浓郁、滋味鲜美且产量极低,被列为草八珍之一。 像竹荪这种名贵的食材,一般都是专供给皇室和梁都内少数达官贵人的,在民间,几乎看不见竹荪,知道做法的更是寥寥无几。 第三轮比赛,回味终于完整地捡回了自己的贵族尊严,这道龙井竹荪里用的最重要的两种主料全部是御供的,明前龙井,竹荪,这两种用料已经不是矜贵,而是稀罕了。 回味将竹荪放进盆里,注入温水浸泡冲洗过后,只取竹荪两寸长的上半部放在平盘里,其他的地方弃之不用。 将蛋清倒入平盘,用筷子搅拌成雪白的泡沫形状。 将新鲜的鱼蓉混合熟猪油搅拌成糊,用手挤成长约八分的金鱼形状,放在竹荪上。用两粒豌豆放在鱼头两侧做鱼眼睛,在鱼背上撒一些发菜、火腿末和油菜末,上屉蒸熟。 三个人之所以在最后一道菜都选择以鱼肉作为食材,大概也是考虑到品尝的人生活在梁都,梁都临海,这里的人都习惯以鱼肉为食。 将煮熟的鱼肉放在汤碗里,浇入冲得淡淡的龙井茶。龙井茶要冲到最淡,既保留着淡淡的茶香,又不会让茶叶中的苦涩味道影响鱼肉的口感。 浅青色的茶汤中漂浮着造型精巧的金鱼,那些金鱼就好像浮游在瓷碗里,自在游弋,栩栩如生。 龙井竹荪的味道非常清淡,味鲜的鱼蓉和浅淡的香茶,两种类别完全不同的材料被融进一道菜中,却出乎意料的和谐。菜肴中配用的香料极少,几乎还原了食材的本味,素净、素淡、素雅,恰似不尚铅华却如疏云之映淡月的美人,兰心蕙质,清丽动人。 跟琉璃珠玑和龙井竹荪这两道汤菜相比,苏妙做的汤菜看起来要普通许多,既不别致精巧也没有优雅纤丽,而且口感非常浓烈,那激烈的刺激感就像是一团火,在一瞬间即能将人烧热。 苏妙的多味鱼汤,选用绯鲤、无须鳕鱼、海鳗、江鳕四种鱼,去鳞、开膛、剥皮、剔去鱼骨,切成块。在油锅里倒入切碎的葱头、大蒜,炒出香味后,将切好的鱼块下锅,两面炸成金黄色。将炸油沥出来,在锅中倒入清水,放入番茄块、茵香、香芹、风轮菜、香叶、藏红花、鱼头、鱼骨,调入盐和胡椒粉,用旺火烹煮。 把蒜瓣、去籽的辣椒倒入研钵,加入藏红花和少许的海盐,研磨成膏。将蒸熟的土豆去皮压碎,放入研钵,边加花生油边研磨,一直到将土豆研磨成膏状。 在鱼汤煮熟之后,将风轮菜和香叶捞出来,把锅里剩下的鱼肉等料全部搅碎成泥。 取一只小汤盅,先将绞碎成泥的物料放进汤盅里,再倒入香喷喷的鱼汤至八分满,佐以烤的脆脆的薄饼。 苏妙的多味鱼汤是最后一个制成的,也是最后一个被端上餐桌的。 苏妙直接下了赛台,来到梁铄身边,亲自服侍他品尝多味鱼汤。因为多味鱼汤的吃法和普通的鱼汤不一样,她担心梁铄弄错了,吃起来味道会受影响。 梁铄倒也没拒绝,让她上来了。他很好奇她说的这鱼汤的吃法和别的鱼汤不一样,他也想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吃这道鱼汤的。 苏妙净了手,立在梁铄身旁,取了一张半个巴掌大的脆薄饼,先将薄饼放进鱼汤里,均匀地沾上了汤汁和绞碎的鱼泥,再将辣椒和蒜瓣研磨出的红色调味膏仔细涂抹在沾了汤汁的脆薄饼上,上面再点缀一点打成膏状的土豆泥。 苏妙将准备好的脆薄饼含笑递给梁铄。 梁铄一直看着她在脆薄饼上涂抹各种酱料,他对这种吃法有点惊讶,不过说奇怪倒还不至于。 从今天的比赛看,梁铄觉得苏妙做菜的风格里带了点小女孩的俏皮,清奇大胆,她似乎很愿意打破传统,甚至是与传统截然相反。说一句描述得不太恰当的感觉,她不像是一个正经的厨子,煮菜对她来说似乎更像是玩乐,不是随随便便地应付、玩票性质的那种玩乐,而是她真真正正地把煮菜当成了一种玩乐,纯粹的玩乐,所以才会让人感觉到新奇新鲜。敢于打破束缚的姑娘,单是看着她,就觉得她是自由的,看着她自由自在的样子,在心中偶尔会涌起几分羡慕和嫉妒。 梁铄将苏妙递来的脆薄饼接过去,只是一张烤脆的薄饼,他并不觉得这种东西有多好吃,之所以选择品尝,也不过是想尝个新鲜。可是在咬了一口酥脆的薄饼后,他的想法改变了。 这道汤的味道和这道菜的外观一样,热烈鲜明。 品种不同的鱼类被运用进同一道汤里,各自的风味混合到一块,十分独特。鱼鲜宜人,口味浓郁,酸辣喷香。烹调方式里的天然*****性、装饰、颜色的配合非常融洽,给人一种虽然激烈但是却很舒服的感觉。 牙齿将半个巴掌大的薄饼咬断,发出悦耳的一声脆响。薄饼甘香的口感,薄饼酥脆的触感,当第一波印入味蕾的滋味退散之后,第二波紧接着袭来,序列分明,井然有条。顺序感十分清晰,一点没有混杂混乱的感觉。 鱼汤的鲜美,肉糜的软嫩,料汁的香辛,薯泥的细腻,多种滋味纷至杳来,平顺清晰。并不是一股脑儿地涌过来,让人觉得混乱复杂,分辨不清,每一种滋味品尝的人都能够清楚地品味到,待这些滋味一一深刻地留在味蕾上时,各种滋味渐渐融合,居然形成了一种新的风味。 此时再次品饮一勺鱼汤,出人意料的,味蕾对鱼汤的反应更加清晰激烈。这一刻,鱼汤中的酸甜咸辣鲜排山倒海般热烈地涌了出来,尽管如海浪一样迅速席卷,可每一种味道依旧能很清晰地辨识出来。这些辨识性极强的滋味融合到一起,绚丽丰富,浓烈诱人。仿佛陷入了一片色彩斑斓的世界,各种鲜明的味道接踵而来,似乎从来就没有如此清晰地品味过的味道在这一道汤里居然变得这般清晰。丰浓的五味独立而明显,又相互交叠融合,幻化出更多的滋味。这些美妙浓郁的滋味平铺在味蕾之上,味蕾因此产生了错觉,仿佛在一瞬间品味到了如大合奏一般自然流畅的百味,余韵绕梁,口齿留香。 梁铄放下汤匙,沉默了一会儿,呵地笑了,问苏妙: “这汤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多味鱼汤。”苏妙笑眯眯地回答。 梁铄勾着唇角,过了一会儿,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卸下了什么负担似的,整个人都变得轻快起来。他盯着汤盅里鲜艳晶亮的鱼汤,自语似的低喃了句: “多味鱼汤,多样滋味,一如人生。” 苏妙疑惑地望着他,不是没听见他在说什么,而是不太明白他究竟想说什么。 梁铄抬起头,看了苏妙一眼,笑着道: “你这姑娘的手艺的确好,你煮出来的菜能让吃的人心里平静下来。” 这是相当大的赞誉,在场的人听了他的话都很惊讶,就连苏妙自己也惊住了,她惊呆的原因是,一直都表现得很讨厌她的梁铄这会儿居然如此坦率地夸奖了她。 她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惊讶地望着他。 “四少,皇上这一回好像对苏姑娘煮出来的汤十分满意。”佟飞远远地看着正殿,悄声对佟染说。 佟染没有说话,他的表情很严肃,苏妙做的前两道菜太新奇,太俏皮,或许符合年轻人的审美,但皇上未必喜欢。可是这最后一道汤,味道相当浓烈的一道汤,他站在她隔壁的赛台都闻到了,这样浓烈的一道汤他本以为喜欢素淡的皇上不会喜欢,可事实却是,皇上似乎对苏妙的多味鱼汤很喜欢,这出乎他的预料。 佟染转过头,看了回味一眼,回味正望着远处的苏妙,眉眼含笑。感觉到他的目光,回味扭过头,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理睬他。 佟染的脸色阴沉下来,他很不爽,这一场赛,他最不想输给的就是回味,他不想再一次输给他,更不想看着他和苏妙双双进入总决赛。 总决赛是他和苏妙的天地,他想在总决赛上跟苏妙堂堂正正、认认真真地比一场,这种想法与情愫无关,是作为同业的一种认真。 苏妙从正殿里出来,跟在她后面的姜大人将最后三张写了评分的红笺捧过来。 苏妙重新回到赛台,弯着眉眼。 相思绿上前一步,凑到她身旁,轻声问: “皇上可还满意?” “好像很满意。”苏妙笑着回答。 梁铄比刚才有些精神了,目的达成,她的心情很愉快。 第六百零九章 逼宫 姜大人开始依次开启三轮比赛的红笺。 全场都屏住了呼吸。 本来只是国庆日的一项庆祝活动,不知道为什么,到最后时,人们的注意力却被这场比赛给吸引了,现在马上就要开启比赛的结果,大家都跟着变得紧张激动起来。 梁铄含笑对钱德海说:“这比赛还有点意思。” 钱德海笑着,连应了两声“是”。 红笺一封一封地开启。 第一轮赛,从苏妙到佟染,依次公开分数,挂在赛台后面一架高高的评分板上。 三分、四分、三分。 第二轮赛。 三分、四分、四分。 第三轮赛。 五分、四分、三分。 皇宫赛三进二决赛。 总得分。 苏妙十一分。 回味十二分。 佟染十分。 回味和苏妙分别以第一名和第二名晋级岳梁国厨王赛总决赛,也就是说,在他二人中间会产生岳梁国的新厨王。 而佟染以一分之差败北,彻底无缘总决赛。 这是他的第二次失败,在上一届的时候,他因为回味的关系止步皇宫赛,这一次终于挤进了皇宫赛,却被苏妙挡在总决赛的大门外。下一届的厨王赛,那是四年之后的事,四年之后他差不多该进入而立之年了,那个时候的他是否还有机会,很难说。 不是没有想到这样的结局,只是不甘心这样的结局。 手指微微用力,指尖的折扇扇柄啪地被折断。 他面沉如水。 苏妙此刻的心情特别爽快,她转过身来,对着他,手指指向他,用畅意的语气大笑着说: “佟染,收起你的一品/楼滚出丰州!” 这是他们之间的赌约,若是他赢了,她就以苏记为嫁妆嫁给他;若是他输了,他就关闭一品/楼离开丰州。虽然这只是一个带有玩笑性质的赌约,但是对于对己方有力的那一条赌注,他们都是认真的。她是真心想让他滚出丰州,而他也是认真的…… 可他是知道的,即使他将这一则赌约说出来,但那是不可能的。是不可能的,他心知肚明。正因为十分清楚,所以他才用玩笑的方式说出来,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就用认真的方式说出来了。 真的是不甘心呐,如果不是因为在还不认识她时就跟她作对,如果他晚一点对苏记下手的话,也许他是有机会的,也许就轮不到回味出场了。 他望着她灿若骄阳的笑颜,她笑起来时真好看,就算她笑着的脸是在嘲讽他,可是她笑起来时真的很好看。 皇宫赛的赛果回味很满意,他本来应该很愉快,可是现在的他十分不愉快,他冷冷地看着佟染,这个小白脸盯着他未婚妻的时间太长了! “喂!回答呢?”苏妙见佟染半天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的脸瞧个没完,怀疑他是不是想反悔,“你该不会是想耍赖吧?” “可以啊。”佟染突然笑了起来,他望着她,淡笑着说,“两个月内,一品/楼会全面撤出丰州。” “嗳?”苏妙虽然想让他履行赌约,可是他真的履行赌约了,她用十分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他,以为他的脑子坏掉了。 “你干吗那么惊讶?”佟染对她的表情很哭笑不得。 “不是。”苏妙回过神来,扑棱扑棱地摇着脑袋,像是要摇去突然觉得他很有气概的错觉,“你居然像个男人一样愿赌服输,让我好惊讶。” “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佟染啼笑皆非地问。 “阴险邪恶蛮横自大道德败坏人面兽心的斯文败类。”苏妙自然流畅地回答。 “……”佟染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还真是一个让人火大的女人。” “咳咳!”干咳声响起,苏妙一愣,扭过头去看喉咙不舒服的回味。 佟染瞥了回味一眼,冷笑了一声,开口,似笑非笑地说: “苏妙,这回你虽然赢了我,可你输给了小少爷。也许,你折腾这么久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他之所以让你来参赛,说不定就是为了让你替他扫平障碍,让你扫掉那些他不熟悉的,只留你与他争决赛,他了解你又熟悉皇宫,你做他的对手再好不过了。今年的新厨王大概不会是你,而是你旁边的那位小少爷。” 回味的面色阴沉下来,冷冷地看着笑里藏刀的佟染,这厮输了比赛还不忘挑拨离间,讨厌得紧!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回头看了看回味,又看向佟染,狐疑地摸着下巴,嘴里咕哝道: “为什么我会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佟染呵地笑了。 回味的眼睛倏地睁大,苏妙望过来,他想摇头又没摇起来,表情看起来怪怪的。 苏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笑眯眯地说:“不过算了,厨王赛很有意思,我就大方地原谅你了!” 回味满头黑线,被安上了莫须有的罪名,他会不会因为这个莫须有的罪名被欺压一辈子? 冷冷地向佟染的脸上甩去一排眼刀,他脸黑如锅底。 佟染装作没看见,愉快地微笑着,将坏掉的折扇扔给随从,又从袖袋里取出一柄轻便的紫竹柄折扇,刷地展开,倜傥风流地轻摇起来。 …… 苏妙被留下来参加晚上的国庆日宫宴。 本来佟染也可以留下来的,不过他走掉了。 按照往年惯例,能够留下来参加晚宴的,除了本朝的达官贵人,还有平民代表中的代表,不是所有人都能留下的,能够留到最后的不是贵族里身份最尊贵的人,就是在平民中颇具名望的人。 苏妙是因为回味才留下来的。 晚宴结束后是烟花表演,焰火争锋,姹紫嫣红,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苏妙跟着回味站在小桥上,远离了人群。苏妙扶着栏杆,笑眯眯地看着天空中色彩绚丽的烟火,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硫磺味,十分热闹。 回味靠在桥栏上,望着她,伸手将她被风吹起来的碎发夹到耳后。 苏妙歪过头,看了他一眼。 回味笑笑。 苏妙便盯着他,她知道他有话要说。 回味看了她一会儿,抿了抿嘴唇,笑道: “我还以为你会生气。” “啊?”苏妙一愣。 “我赢了你……”回味说。 苏妙噗地笑了,摆了摆手:“我又不是小孩子,还会因为输给你就乱发脾气。再说,只要能进总决赛就好了,我又不可能一直赢的。” 回味用手指尖轻戳她的鼻尖,说:“不过,皇上因为你最后的那道鱼汤喜欢上你了。” “是么?” “他对吃一直没有兴趣,能让他说出‘喜欢’的吃食,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过,连我娘做出来的东西也不对他的胃口。” “嗯?这么挑食么?” “倒不是挑食,大概是心里负担太重,对什么都不太有兴致吧。”回味说。 “嗯!”苏妙点了点头,“做皇帝很累的,早起晚睡身体疲惫食欲也不好,我白天时离近了看皇上,他的脸色很差,好像累的样子。” “皇上也上了年纪,”回味说,双手扶在桥的栏杆上,仰头望着天空中的烟花,过了一会儿,说,“即使努力保持着年轻时的心气儿,可到底和年轻时不一样了。我爹也一样,明明已经不年轻了,却还总是逞强。” 苏妙用惊讶的眼神看着他,这还是她第一次听他用这种说小孩子般宽容的语气去说他的父亲,以前他每次提起他的父亲都是用敌意和反叛的口吻,现在居然变得柔和了,看来他的叛逆期终于结束了。 苏妙笑笑,翻过身,趴在桥栏上,笑道: “这些人还真不省心呢,景阳长公主也一样,静安王来了好几次,希望婵儿去看看,长公主的病好像因为心情的原因变严重了,婵儿却不愿意,她说她没话说,又怕被我娘知道,真是烦呢。” 回味沉默了良久,垂下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苏妙看着他烦恼的样子,噗地笑了,才要说话。 就在这时,一束璀璨的烟花升空,在天空中嘭地炸开,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传来,来自皇宫的西南角,响亮的余声甚至让大地都摇了三摇。 苏妙吓了一跳,心里咯噔一声,被震得心跳差一点停掉。 不远处,正在欣赏烟火的人们也因为这一声巨响出现了骚动,那声音怎么听也不像是烟花绽放的声音。可是人们狐疑地四顾了片刻,却发现烟花依旧在燃放,周围护卫的侍卫们一动不动,皇上还坐在龙椅上静静地观赏烟花。于是尽管后面异样的爆破声还持续了一段时间,人们却只当是烟花的声音过于巨大,没有往心里去,继续欢喜地观赏今天这比任何一年都要绚烂的烟花。 苏妙惊愕着表情,一动不动。 回味看了她一眼,伸手搂过她的肩,淡声安慰道: “没事,可能今年的烟花做的不好,声音过响了。” 苏妙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皮笑肉不笑地说: “这不是烟花的声音,这是炮声吧?” 回味没想到没哄弄住她,她居然听出来了,沉默了半晌,他低下头,轻声对她说: “湘王逼宫了。” 苏妙大吃一惊,用愕然的眼神看着他。 烟火表演结束后,身穿蟒袍的太子突然出现,含笑与众人寒暄着,很自然地走到龙椅旁,对着梁铄轻声耳语几句。 梁铄点了点头。 于是,很快的,宫宴在愉快的气氛里结束了。 …… 无极宫。 梁效的身上挂了不少彩,被铁锁紧缚住,被迫跪在无极宫冰冷的青砖上。 梁敖和梁敞站在一旁,望着他。 他们没有办法用言语来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虽然他们都知道老五并不是表面上的纯良低调,可是他居然做出逼宫这种事,他们完全没有想到。即使梁敖想得再多,他也没想过在父皇在世时逼宫。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父皇和太子居然是知情的,还让他和梁敞亲自埋伏将梁效擒获。 梁效败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手的眼皮子底下,他却不自知。 梁敖望着他,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冰冷,这算是兔死狐悲么?还是为终于开始了的皇族中的手足相残感觉到悲凉? 他们曾经是比谁都要亲近的兄弟,可是在懂得了权利的意义后,他们不再无条件地信任,他们也没有办法再去信任,因为在冰冷而残酷的皇权面前,说“以命相付”实在是太可笑了。 无极宫的大门敞开,梁铄走进来,身后跟着表情淡淡的梁敕。 梁敕走进来之后便立在梁敖身旁,悄无声息。 梁铄越过梁效身旁,他没有看梁效,他的表情很平静,甚至有点疲惫,他径直走到正前方的龙椅前,坐下来,闭目,用手揉着眉心,过了一会儿,他淡淡地开口,道: “说吧,说点什么。” 他睁开眼睛,看着跪在地上,即使已经成为阶下囚,依旧桀骜不驯的梁效。 “我没什么可说的。”梁效垂着眼帘,淡淡地道。 “是么?”梁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背靠在椅背上,望着他,低声说,“我以为你是有许多话想说,才选择逼宫的。” 梁效垂着头,过了一会儿,冷笑了一声,他抬起头,看了梁铄一眼,唇角勾着不屑: “我没什么好说的,要杀就杀,都这样了,又何必继续装出一副父慈子孝的样子,恶心!” 话音刚落,梁敕走到他的面前,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他的脸上! 梁效重重地挨了一记耳光,脸颊紫胀,他别过头去,没再说话。 “你敢说父皇不疼你?”梁敕冷冷地质问他,“狼心狗肺的东西!” 梁效没有回答。 梁敕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冷声问: “逼宫成功你打算做什么?杀了父皇?杀了我?杀了你二哥和九弟?你想做的就是这个吗?” 面对他的质问,梁效只是垂着头,一句话不肯说。 梁敕怒极。 “阿敕。”梁铄唤了一声,冲着梁敕缓慢地挥了一下手,示意他让开。 梁敕只得压下怒火,退到一旁。 “清衣族的人是什么时候找上你的?”梁铄看着梁效,沉声问。 梁效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回答: “九年前。” “九年前?”微颤的声音传来,来自立在一旁的梁敖。 梁效微怔,扭头向梁敖望去,梁敖牢牢地锁视住他的脸,似乎是因为激烈的愤怒,他的双手开始有点哆嗦,漆黑的瞳仁微微涣散,他用憎怒的语气不可置信地质问他: “你说九年前?” 第六百一十章 最难揣测的他人的心 梁效愣住了,他不明白梁敖在听到九年前时为什么会那么激动,梁敖质问的语气同样让他觉得愤怒,他不屑地撇了撇嘴唇,冷冷地反问: “就是九年前?怎么了?” “混账!”梁敖大喝了一声,他暴怒地冲过去,一拳重重地击打在梁效的脸上,将他打翻在地。 梁敖还不解气,猛兽一般,凶猛地冲过去,对着梁效踢打起来,一边踢打,一边憎怒地喝骂: “混账!畜生!混账!” “阿敖!”梁敕皱着眉,冲上去阻拦,可是他的力气不够,拦不住发疯的野兽似的梁敖。 最后还是梁敞从后面抱住梁敖,将他制止住: “二哥,你先住手!” 被愤怒消耗了许多力气的梁敖面目越发狰狞。 梁铄头痛欲裂,他对梁敕和梁敞说: “你们两个把阿敖带出去。” 梁敕和梁敞应了一声,皱着眉,把梁敖连拖带抱,强行带离。 梁敖却仿佛没有听见一样,还要继续殴打梁效。 梁敕和梁敞好不容易才将梁敖带出去,关上殿门。 无极宫内终于安静下来,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梁铄和梁效父子二人。 梁铄扶着沉重的头颅,闭目,沉默了良久,张开双眸,淡声问: “清衣族的人找到你,以扶持你成为新帝作为条件,要你将来复兴清衣族,并允许清衣族独立成国么?” 梁效默了许久,低声回答: “是。” “你在十九岁的时候已经很有判断力了,清衣族是个什么东西,能不能与之为伍,你应该很清楚,你就那么想要这个皇位么?”梁铄望着他,淡淡地问。 “清衣族是我母亲的部族。”梁效回避了梁铄的最后一个问题,他沉声强调。 “那又如何?”梁铄嗤地一声短笑,笑声里带了一些蔑视。 梁效感觉被嘲弄了,他蓦地抬头,怒视着梁铄,语气里充满了杀意,他冷冷地道: “你杀我母亲灭我母亲的部族,我为了母亲复兴清衣族,为了母亲向你报仇,这有什么错?” “你替母亲报仇,意欲复兴母亲的部族,对你来说的确没有错,可我不能让你成功。因为对岳梁国来说,清衣族是一个不需要的部族,无法顺应国势去改变、执拗地坚持肮脏的教义、时常引起国家动荡的部族,在我看来,就应该被灭掉。你母亲忠于她的教义,公然支持清衣族独立,与我对抗,甚至以你作为要挟,她必须死。或许在你看来,有这样的父母对你来说是一种残忍,可你若是我,你也会杀了她,对我来说,岳梁国的安稳安定比你母亲更重要。” 他说的很坦白,坦白得残酷,可是梁效无言以对,因为梁效同样没有儿女情长,作为一个有野心的男人,即使他不愿意承认,可是他心里明白的,在同样的选择题前,他也会选出和他父亲相同的答案。 “阿效,”梁铄淡淡地开口,“承认了吧,你不是为了你的母亲,你是为了皇位,你的野心是朕的五个儿子中最大的。” 梁效浑身一震,他有一种被揭穿了的难堪,他觉得耻辱。 他深深地垂着头,一言不发。 “能说服科西国的安格公爵低价卖给你四门新炮,还给你留下五千名自配装备的雇佣兵,你也是了不得。”梁铄淡声说,“朕之前本来想,等时机成熟了,就建一个专事外交的衙门,不管是杞枝国还是科西国,一直产生摩擦不是好事,能和平解决时尽量和平一些,到时候把新的衙门交给你,朕也放心,可惜你没等到那个时候。” 顿了顿,他继续说: “你做不了皇帝,就像朕刚刚问你,你是否想要这个皇位,你若是爽快地承认,朕还会觉得你有点气概,可你不仅没有承认,反而避开了。你太狡猾,狡猾过头了,你会下意识趋利避害,可做了皇帝,很多时候需要正面直面去面对许多坏事,你无法坦然面对,所以你会逃避。做皇帝可不能逃,即使是被儿子逼宫,也不能逃。” 他淡淡地笑了笑。 梁效垂着头,默了良久,他低着眼帘,哑着嗓音,轻声开口,问: “父皇打算什么时候杀我?” “杀你?”梁铄淡淡地说,“让你生下来,再杀了你,朕还真是不怕麻烦啊。” 梁效嗤地笑了,冷冷地道: “父皇当初就不应该生我。” “你真是这么想的?没有生下来会更好?”梁铄很认真地问他。 梁效顿了一下,他咬了咬嘴唇,沉默了良久,没有说话。 梁铄低着眼帘,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沉声道: “你记住,你最对不住的不是别人,是阿喜。” 梁效一愣,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扯上梁喜,这是最让他没想到的人,他抬起头,刚想问。 “来人。”梁铄已经沉声唤了句。 两个蒙着面的铠甲侍卫进来。 “押下去。”梁铄淡淡吩咐。 两个侍卫上前,将心中被种下了一个疑问的梁效押了下去。 …… 湘王梁效的逼宫事件并没有广而告之,只有少数人知道。 梁效被削去王爵废为庶民圈禁在紫云宫。 长禧宫。 梁喜在听完侍女的回报之后,沉默了良久。 “是么?五哥勾结了清衣族,清衣族归入了血阴教?”她问。 “据奴婢打听到的,是这样。”侍女垂着头,轻声回答。 梁喜抿紧了嘴唇,她的眼睛呆呆地盯着一处,默默地坐了一会儿,低声说: “知道了,下去吧。” 侍女屈了屈膝,退了出去。 梁喜依旧坐在妆台前,安静地坐着,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目不转睛地盯着,眼神有些呆滞。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发起怒来,挥手将妆台上的东西全部扫到地上,妆奁脂粉噼里啪啦地摔在地上,摔得粉碎,她伏在桌子上呜呜地哭起来…… 瑞王府。 “梁效比我想象的干的还要好。”魏心妍笑着说。 “妹妹,我们这边是时候也该动手了。”魏心妍的长兄魏和肃声说。 “开始吧。”魏心妍含笑道。 “阿敏那一边……”魏和欲言又止,提起梁敏,他有一点犹豫。 “什么都不用说,找到他,将他软禁起来,剩下的我会处理。”魏心妍淡声道。 “我晓得了。”魏和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在魏和离开之后,一个人影从屏风后面转出来。 “大哥可真鬼,心里想着别样的事,演出来倒还挺像那么一回事。”魏心妍的次兄魏穆笑着说。 魏心妍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她没有说话。 如梦居。 庞梦楠在漆黑的室内脱去黑衣,更换了家常衣服,重新点亮灯烛。 她的表情很畅意,畅意中带了那么点癫狂,她先是无声地笑起来,然后又笑得有点阴阳怪气。但毫无疑问,她笑得开怀。 “魏心妍,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们之间的陈年旧账,是时候该清一清了。”她笑着说,冰冷的笑声里含着一丝毛骨悚然。 窗外,北风凛凛。 马上就快过年了…… 在梁效被处置之后的第二天,梁敕邀梁敖来太子府做客,梁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不得不去赴宴。 这一天很冷,大概是入冬以来最寒冷的一天。 太子府的锦墨居烧了温暖的地龙,倒是不觉得寒冷。 梁敕已经烫好了酒。 梁敖陪着他喝了两杯,等到身体因为酒精变得温暖起来时,才开口,他带着试探,轻声问: “太子哥今天叫我来,可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梁敕淡声说,“就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先是老七后是老五,我每每想到这些事,总觉得不舒服。正好今日无事,就叫你过来喝两杯,排遣排遣心中的烦闷。” 梁敖料到了梁敕必会提这个,他没有说话。 “你对老五和老七的事怎么看?”梁敕很自然地给他斟了一杯酒,淡声问。 梁敖心跳微顿,他沉默了一下,回答说: “老五和老七犯的说是死罪也不为过,父皇没杀他们,已经是法外开恩了,他们是罪有应得,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一想到这两个孩子居然变成了这样,我这心里总觉得不太好受,一块长大的兄弟,我居然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心里竟然是那么想的。” 梁敕点了点头,他轻浅地笑了一下,顿了顿,垂了眼帘,说: “也不是没有察觉,只是心里一直想着自己的事,把他们的想法忽略了罢了。” 梁敖眸色微沉,似笑非笑地问:“太子哥这话是什么意思?太子哥是说我一直在想着自己的事吗?‘自己的事’太子哥指的是什么?” “没有说你,我说的是我。你行二,就算不管弟弟也没什么,可我为长,身为长兄却将弟弟纵容成那个样子,是我的过失。”梁敕淡声说。 梁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笑道: “太子哥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谁都不是小孩子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只要是成人,都会有自己的判断,与太子哥没有关系。” 梁敕笑笑,没有接他的话茬。 “阿敖,我只比你年长一岁,当初我进入德仁殿没多久你就来了,我一直认为,跟其他兄弟相比,你我更亲近一些。” 梁敖微怔,他没想到梁敕会说出这样的话。 梁敕沉默了一阵,突然说: “之前有一次,我问过父皇,我问父皇说,八叔无论是在朝中还是在民间都很有声望,父皇从来就没有疑心过八叔么。” 梁敖愣了一下,他不知道真假,但梁敕没有必要对他说这种谎话,他的心里只剩下惊讶,他惊讶地笑道: “太子哥你还真敢问。” “你不好奇父皇是怎么回答我的吗?”梁敕笑着说。 “父皇怎么说?”梁敖手握着酒杯,笑问。 “父皇说,怀疑过,他也是人,怎么可能没有怀疑过,只是,最终他还是选择相信八叔,他愿意相信八叔。”梁敕说。 梁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从现实上去考虑,这种回答没什么奇怪,反而很坦率,他是个成熟而现实的人,这种坦率的答案并不会让他觉得失望。可是他的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微妙,或许这是一种理想,因为父皇和八叔太要好了,他以为父皇是无条件信任八叔的,父皇他是不可能怀疑八叔的。就是这种理想和现实之间的误差,让他觉得沉重,又有那么一点好笑。 “阿敖,”梁敕看着他,语气认真坚定,他淡声对他说,“或许我也会怀疑你,因为我也是人,可是,最终我还是选择相信你,因为我愿意相信你。你我与父皇八叔不一样,父皇和八叔是同母所出,你我是异母,尽管如此,我还是愿意相信你?我从来不觉得你我是异母所生,你就不是我弟弟了,不管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始终把你当做我的弟弟看待,现在是如此,将来亦是如此,直到我死的那一天,你始终是我弟弟。” 梁敖的心里很复杂,梁敕叫他来却说了这样的话,这让他觉得吃惊,同时也很错愕。他不知道该回答什么,看了梁敕一眼,又垂下眼帘,讪讪一笑,他说: “太子哥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我做了什么让你怀疑的事?” “我只是说说,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梁敕淡淡地笑道。 梁敖勉强勾了勾唇角。 “这两日你去看过阿喜吗?”梁敕突然问。 梁敖没想到他会忽然提起梁喜,听到梁喜的事,他眸色微沉,过了一会儿,低声回答说: “阿喜说她身子不舒服,懒怠动,我和母妃都去看过了,可她就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叫也不出来,传御医她也不见。” 梁敕点点头,绷紧唇角,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用嘱咐的语气对他说: “别让阿喜再出宫了,最近梁都里只怕又要不太平了,血阴教的余孽潜入梁都,伺机作乱,虽然戍卫营已经加紧巡查,可有多少人也不知道,让阿喜碰见了容易惹出乱子。你跟她讲,让她千万别出宫,别的时候也就算了,这个时候可不是闹着玩的。” 梁敖低声应下了:“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嘱咐阿喜的。” 梁敕点了点头。 第六百一一章 酒品真差 梁都城外的北山。 山脚下,一方草庐。 身穿布衣的男子安静地坐在草庐里,借着屋顶透进来的一点光亮,认真地翻阅着手里的书籍。他推了推右眼睛前戴着的一只镶嵌着玳瑁的金边框架眼镜,正准备翻书到下一页,霍刀从外面快步走进来,走到他身旁,沉声道: “公子,三日前国庆日夜里,湘王殿下逼宫造反,被武王殿下和文王殿下生擒在玉华门,现今湘王殿下被皇上圈禁在紫云宫里。” 握住书卷的手微紧,梁故沉默了一会儿,淡声说: “知道了。” 霍刀退了出去。 梁故继续翻阅书籍,可他似乎只是在翻页,一页又一页,待他意识到时,他已经将书卷翻到中间的位置。他一阵心烦,将书卷放在桌上,他站起身,走到窗子前,站定,望向窗外因为冬季已经荒芜了的田野。 立了好一会儿,他无意识地开口,对着窗外北风呼啸的寒冬,低低地唤了一声: “五哥……” 梁敖从太子府出来时才过了正午,他并没有呆太长时间,梁敕也没有多留他。喝酒只是一个引子,梁敕本身并不爱喝酒,这一点梁敖知道,所以在等到梁敕把他想说的全都说完了之后,梁敖就起身告辞了。 梁敖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重,他骑着马穿梭在市井间,并不太想回王府去,却又不知道要去哪。 就在这时,他突然看见前面有几个闲汉正在墙角斗蛐蛐,其中一个身穿短褐背影修长的人他十分熟悉。那人正双手抱胸,站在一堆蹲着催促蛐蛐打架的闲汉中间,鹤立鸡群,以一副睥睨天下的姿态轻蔑地看着吆喝着蛐蛐往前冲的人,一直到人群里响起一片哀叹声,那人才蹲下身子,将一只个头儿最大的蛐蛐塞进笼子里,又将赌盘上的碎银子拢在一块,一股脑儿收进袖子。 赌场上,有人输有人赢,赢的欢喜,输的自然很不愉快。其中一个看苏婵赢了钱眼红,哼了一声,用挑衅的语气阴阳怪气地说: “苏三爷,不是老赵我怀疑你,你那只虫子那么大一个儿,真是蛐蛐?” 说话的是一个秃瓢的青年。 正在收银子的苏婵闻言,横了他一眼,上前一步,猛地揪起他的衣襟: “赌之前已经让你们瞧过了,是不是蛐蛐你们又不瞎,输了银子来找老子的茬,你小子倒是有胆量,要不要老子替你治治眼睛,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真瞎?” 姓赵的青年没想到自己不过是说了一句话她就要动手,战战兢兢地咽了口唾沫,躲闪着她的目光,讪讪笑说: “三爷!三爷!我就是开个玩笑!三爷这么认真干吗?三爷的赌品是百里挑一的,都怪我嘴欠,玩笑都不会开!三爷息怒!” 他说着,一边赔着笑脸,一边扇了自己两巴掌。 苏婵哼了一声,把他推一边去,收拾起赌银,正要离开。 后衣领子被人拽住,紧接着双脚离地,她被人拎了起来。 苏婵皱眉,用力挣扎,扭过头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俊的脸。 梁敖骑在马上,提着她的后衣领,将她往上一提,苏婵稳稳地被他甩在了马背上。 在一群闲汉错愕的注视下,梁敖带着苏婵骑着马扬长离去。 一直到走出老远了苏婵还是无法相信自己居然在赌钱的时候被人给掳走了,她扭着脑袋,火冒三丈地瞪着梁敖,怒声道: “你有病啊!” “你才有病吧,谁家女孩子会在墙根跟一群痞子斗蛐蛐,不说女孩子,就是正常人家的青年也不会像你这么胡闹,居然和一群地痞流氓混在一起,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你这么胡闹,你家姐姐可知道?” “我姐姐以前住长乐镇的时候还有自己的地痞流氓团。”苏婵不以为然地道。 梁敖干笑了两声,他现在听见她说苏家女人干了什么他都不会觉得奇怪了,苏家的那些女人,那就是万花丛里的一朵朵让人哑然无语的奇葩。 “放我下去!你是不是有毛病,突然抓我干吗?”苏婵不悦地道。 梁敖本来心情很不好,在看见她时,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会喝酒吗?”他问。 “你在瞧不起我?”苏婵认为他这种愚蠢的问题是对她的蔑视,她火冒三丈地反问。 梁敖不以为意地笑笑:“我请你喝酒吧。” “啊?”苏婵愣了一下,更觉得他是有毛病。 “我请你喝酒,你想喝什么就喝什么。”梁敖说。 苏婵想了想,喝酒,还有人请客,这听起来好像还不错。 她动了心。 春丰坊一家名为“折春”的小酒馆,是专门售卖烧刀子的酒馆。 苏婵和梁敖坐在四面土壁的小间里,粗木桌面上放了两坛酒味浓烈的烧刀子。 “你还喝烧刀子?”梁敖用惊讶的眼神看着她,说。 “烧刀子才叫酒,梁都里那淡的像水的也叫酒吗?”苏婵嗤了一声,不屑地说,抱起酒坛,将大海碗斟满,端起来,喝了一大口,畅意地吁了一口气,用袖子抹了抹嘴唇。 梁敖看着她粗鲁的举止,这一回倒是没说她应该注意淑女姿态,他噗地笑了,也倒了大半碗酒,一气儿喝下去,喉咙里火辣辣的。 他又倒了一碗酒,端着碗向苏婵这边伸过来。 苏婵愣了半天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端起酒碗,在他的酒碗上重重一撞,然后又喝下去大半碗,她开始剥煮熟的青豆,畅快地吃起来。 梁敖坐在她对面,端着酒碗,一口接一口,慢慢地饮着。 “长公主卧病在床,你不去看看她?”一直到喝到酒酣耳热的时候,梁敖才开口,他淡声问。 苏婵端着酒碗的手微顿,咽下一口热辣辣的酒,轻描淡写地说: “她病了自然有御医有她的丈夫,我去能做什么,我又不是大夫。” 梁敖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你不觉得自己有点无情吗,那可是你的亲生母亲。” “我有母亲。”苏婵瞥了他一眼,声音冷了下来。 梁敖笑了一声:“做苏家的孩子比做长公主的女儿更好?” “我现在自在得很。”苏婵没有半点犹豫,端着酒碗,淡声回答。 “说真的,我最开始知道你是姑母的女儿时,我以为你会欢欢喜喜地认亲。那可是长公主的女儿,金枝玉叶,是一颗真真正正的明珠,那意味着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不是普通的荣华富贵,最差最差长公主也会替你谋一个县主。县主,就算是对梁都里的女孩子,那也是梦寐以求的。可你居然犹豫都没有犹豫,你居然拒绝了,我知道的时候特别想笑,我就想说,你傻吗?长公主求你给她做女儿你都不做,给长公主当女儿,不比你继续做一个朝不保夕的平民要好得多。”梁敖大概是有点醉了,虽然脸色没怎么变化,可说话的语气轻飘飘的,好像十分高兴的样子。 苏婵乜了他一眼,吞了一口酒,不悦地说: “朝不保夕?你会不会说话?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朝不保夕了?在你的脑袋里,不是贵族就没法活了是吧?没有我们这些平民,哪来的你们这些贵族,你的脑袋是石头做的,连这种事都想不明白?” “你放肆!”梁敖绷起一张脸,低喝一声,不过因为酒精的作用,他斥得轻飘飘的。 苏婵直勾勾地瞅着他,然后用一个清晰的字眼冷嗖嗖地回应他: “呸!” 梁敖就把他的气势收了回来,他眸光朦胧地想了一会儿,居然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在点头。 苏婵瞥了他一眼,忍不住问:“你喝醉了吧?” “胡说!”梁敖立刻反驳,重重地否认道,“本王还喝不过你一个小丫头,这才几坛酒,一、二、三、四、五……嗯……嗯……”他盯着酒坛开始发愣。 苏婵哑然,她开始在心里怀疑,这人是不是酒品不太好。 “才十坛而已!”梁敖终于数出来了,他用轻蔑的语气对她说,“才十坛酒你就想灌醉本王,你休想!” 苏婵的眉角狠狠一抽,这人的酒品果然不怎么样。 “我问你!”梁敖突然用手一拍桌子,高声道,“做苏家的女儿比做长公主的女儿好吗?” “好。”苏婵啜着酒,盯着他,慢吞吞地答了句。 “为什么?粗茶淡饭比锦衣玉食更让你开心?”他大声问。 “你倒是锦衣玉食了,可我看你也不开心啊。”苏婵看着他,用凉凉的语气回答。 梁敖沉默了一会儿,高声说:“不许你反问本王!” “我哪有反问你。”苏婵满头黑线,哑然无语。 “你问了!” “我没问!” “你问了!” “我没问!” “你问了!” “……”这个人的酒品果然很差,下次绝不能再跟他喝酒。 大概又喝了四五坛,这一回梁敖是真喝醉了,从涣散的眼神就能看出来,可是他的情绪比刚才还要高涨。 “我跟你说!”他把酒碗重重地放在桌上,用近乎在抱怨的口吻对她说,“太子哥他比我还大不到一岁,也就是几个月而已,可是从小到大,他在我面前总是一副兄长的派头,让我做这个,不许我做那个,就好像我一定要听他的话,不听他的话就是不忠不孝一样。我干吗要听他的话,他也就比我大几个月,干吗总是用长兄如父的态度来命令我?父皇都没有用那么强硬的态度命令过我!他还说他和我是众多兄弟里面最要好的,我怎么没觉得?我什么时候跟他要好了?他说不定只是把我当成跟班跑腿的!嘴里说一套,在他心里还不一定怎么想我呢!” 苏婵用无语的眼神看着他:“你喝醉了,快回家吧。” “我没醉!”梁敖把酒碗摔在桌上,醉眼朦胧地瞪了她一眼,脖子因为酒的作用变得酸软,到底还是没能支撑得住他的头颅,脑袋低下去,溜到桌子上,他枕在手臂里,忽然咕咕哝哝地叹了句,“人是会变的……” 苏婵端着酒碗,挑着英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撇了撇嘴,不屑地说: “明明是你自己变了,却以为别人跟你一样,也变了。” 不知道醉意朦胧中的梁敖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隔了一会儿,他突然在手臂间笑了一声,似乎是带着自嘲意味地笑了一声,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接着他就没了动静。 苏婵将酒碗里最后剩下的一点酒水喝完,用袖子擦擦嘴唇,站起来,走到梁敖面前,用手指头捅了捅他: “喂,我要走了!你快回家去吧!” 梁敖不理她,没动,也不说话。 苏婵皱了皱眉,更用力摇晃他:“喂!醒醒!要睡回家去睡!” 这一回梁敖不但不理她,反而摇晃了两下身子,拒绝她的触碰。 苏婵:“……” 这厮看来是醉的不省人事了,必须要找个人送他回去才行。她左右四顾,想找一个人送他回去,可是小酒馆的里里外外都找遍了,她也没找到他的侍卫。她之前听二姐说,王爷什么的出门都应该带明卫暗卫的,可这人什么也没有。 她回到包间里,站在他面前,一脸鄙视地看着他。 犹豫了半天,她还是决定送他回去,万一把他自己搁这儿他被人暗杀了,那岂不是她的罪过。他这人一看就不是好人,八成有很多仇家。 在他的腰上摸到钱袋,苏婵拿他的银子付了酒钱,盯着烂醉如泥的梁敖看了一会儿,勉为其难地弯下腰身,将他打横抱起来,走出酒馆,找到他的马,把他像扔褡裢似的扔上了马,自己踩着脚蹬子上马,一路打听着向武王府去。 虽然梁敖他因为独特的骑马方式在路上引起许多侧目,可因为他是伏趴在马上脸朝下的,没人看见他的脸,倒也没引起骚动。 在路上没吐出来对梁敖来说还真是一项奇迹。 还算顺利地来到武王府前,苏婵将梁敖从马背上拽下来,双手抱着,皱着眉,一脸不爽地登上台阶,来到朱红的正门前。因为两只手都占着,她只能用脚踹门,将朱红的大门踹得咣咣直响。 第六百一二章 雪日 踹门声就像是来踢馆的。 苏婵大概是有史以来第一个敢踹王府大门的人。 连武王府的看门人都惊了一跳,还以为是来抄家的,战战兢兢地开了门,一看来的是一个身穿布衣的青年,眼睛一横,刚想开口骂人,一眼看见被苏婵抱在怀里的自家王爷,惊得头发丝都竖起来了。滚到嘴边的骂硬生生被咽了回去,他战战兢兢地看着苏婵。 苏婵不耐地皱着眉,把手里的梁敖递过去,想让门房把梁敖接走,她自己走掉就完了。可门房拼命摇头,死也不肯接过去,还一个劲儿地把她往里让: “壮士里边请!” 苏婵无奈,虽然觉得很烦,可也不能直接把梁敖扔到地上去。其实她是没想起来把梁敖直接扔地上去,不然她就扔了。 她抱着梁敖,跟着门房在偌大的武王府东拐西拐,最后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院落周围守卫森严,武王府的大丫鬟迎上来,看见自家王爷醉醺醺地躺在一个青年的怀里,大吃一惊,不过她也乖觉,没有多问,客气地笑道: “公子辛苦了!公子请跟奴婢来!” 她说着,将苏婵领到梁敖的卧室,来到了里间。 苏婵早就不耐烦了,走到房间尽头,看见一张床,把梁敖往上面一扔,转身要走。 哪知这一扔居然把梁敖给扔醒了,重重地摔在床板上,梁敖闷哼了一声,翻了个身,居然迷迷糊糊地对着苏婵的背扑过来,一把搂住她的腰,将脸贴在她的后腰上,咕咕哝哝地训斥道: “臭丫头!大胆!放肆!” 苏婵扭过头,一脸鄙视地看着他,这人都醉成烂泥了还在梦里呵斥她。她翻了个白眼,去扯他的手,扯了两下没扯下,她越发不耐烦,一记手刀对准梁敖的后脖颈劈了下去! 梁敖应声倒在床上,这次不是醉过去,而是昏过去了。 苏婵顺利摆脱他的钳制,轻巧地拍了拍手掌,扭头,对着站在门槛外被惊得花容失色的丫鬟说: “等他酒醒了,你告诉他,酒品差就别喝酒,丢人!” 丫鬟也不知道是该应还是不该应,战战兢兢地看着她,吞了吞口水,不敢吭声。 丫鬟没认出苏婵,武王府里有很多侍卫,有些侍卫在宫宴上见过苏婵,于是流言蜚语以光速传开。 上一次在太子府,苏三姑娘公开说她讨厌自家王爷,可是今天,喝得烂醉的王爷居然被苏三姑娘公主抱给抱了回来,女人果然是口是心非的,对吧对吧? 不过……被苏三姑娘抱着的王爷居然被他们看出了一点小鸟依人的意味,这是怎么回事? 不用说了!他们一定眼瞎了!没错!他们眼瞎了!一定是这样! 酒醒后的梁敖听到那些“猥琐”的流言,再次脸黑如锅底。 他的脖子很痛。 …… 梁都的冬天很少下雪,可是今年却在春节前落下了一场不小的雪。 雪花漫天飞舞了一夜,犹如鹅毛一般,纷纷扬扬,轻轻的,轻轻的飘落在房顶上,田野里,山谷间。不一会儿,大地一片雪白,好像整个世界都是白色的,闪闪发亮。 雪夜过后是清朗的一天,阳光明媚,天空如同被水洗过了一样,晶莹透亮。 梁喜又出宫了,她穿着雪白的貂毛斗篷,戴着狐狸毛兜帽,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胖乎乎的小熊。 她举着一双戴着兔毛手套的手,在纯白色的雪地上踩下一只又一只脚印,十分开心。 她十分开心,跟着她的侍女却一点也不开心,大宫女流萤用生无可恋的表情跟着她,流萤已经预感到自己的死期,那就是在回宫之后,贵妃娘娘或武王殿下,随便是谁,一定会把她打死的。武王殿下和贵妃娘娘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许公主出宫,可一直闷在长禧宫不出来让流萤欣喜地以为突然转性了的主子却在今天突然宣布要出宫,因为她太闷了。 流萤欲哭无泪。 “公主,咱们还是回去吧,武王殿下那么叮咛公主,要公主千万别出门,要是武王殿下知道了公主瞒着殿下私自出宫,武王殿下会打死奴婢的!”流萤哭丧着一张脸说。 梁喜背着手,在银白色的田野里轻快地跳跃着,闻言,笑吟吟地扭过头,轻飘飘地对她说: “你再啰嗦,二哥不打死你,本宫先打死你。” 流萤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虽然大部分时候主子很和气,也纵容玩笑,可主子真发起火来,还是很可怕的。 这里是梁都城外。 因为是难得的大雪,附近村庄的小孩都跑出来玩,在田野里打雪仗堆雪人。梁喜看着他们玩了一会儿,才继续向前走,越过热闹玩耍的孩童,来到村庄尽头的山脚下。 山脚下的草亭,草亭顶部积满了雪,在清澈的阳光下,闪烁着银白的光芒。一个人站在亭子里,穿了一件黑色的风毛鹤氅,越发衬得肌肤如玉,面如满月,唇红齿白。 梁喜在亭子外站住脚,弯着眉眼,高声唤道: “苏烟!” 苏烟在等待的时候正默默地背着书,听见她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头,见她终于来了,眉开眼笑,从亭子里跑下来,腼腆地唤了声: “阿喜!” 梁喜笑眯眯地走过去。 跟在梁喜身后的流萤表情是越发生无可恋,总觉得最近公主跟苏家的这个小少爷见面的次数太多了,对方就算再怎么像个姑娘,毕竟是个男人。公主跟一个男人在一块玩耍,孤男寡女的,就算没人知道,也不太妙。万一将来被贵妃娘娘和武王殿下知道了,流萤一脸悲催地想,她到底还能不能活到出嫁? 苏家的这位小少爷,虽然人很和气,性情也温柔,可流萤觉得他配不上公主,太软弱了,身份也卑微。虽然这小少爷的三个姐姐都跟皇家有点关系,可是让这个小少爷来当驸马爷,她流萤第一个不愿意,这小少爷看上去就像是个吃软饭的。 “你什么时候来的?”苏烟和梁喜已经走进草亭里,梁喜坐在长凳上,笑着问。 “我刚到。”苏烟笑着回答,在长凳上铺了一块帕子,招呼她说,“你坐这儿!” “我让人去给你送信你就出来了?”梁喜蹭过去,坐在他铺好的帕子上,抱着小手炉,笑盈盈地问。 苏烟“嗯”了一声,望着她的眼睛亮闪闪的,像藏了星星,他笑的腼腆。 第六百一三章 少男的心 “你刚刚在做什么?”梁喜扬着苹果似的小脸,笑着问。 “等你,背了一会儿书。”苏烟站在一旁,没敢一直把眼神放在她的脸上,他腼腆地笑着,说。 梁喜点了点头,看他双手被冻得通红,笑着问他: “你冷吗?我把手炉借给你?” “不用!不用!”苏烟连忙摆手,认真地拒绝,虽然他的确很冷,他在四面透风的草亭里已经等了快一个时辰了,可他是个男人,哪能要姑娘家的手炉,“你吃早饭了吗?”顿了顿,他问。 “吃过了。”梁喜笑盈盈地回答。 “哦。”苏烟的表情变得讪讪的,本来已经探进怀里的手又抽了出来。 梁喜因为他奇怪的动作一愣,想了想,突然明白过来,站起身,凑过去,在他的衣服上闻了闻,笑嘻嘻问: “你是不是又带好吃的了?什么好吃的?快拿出来!” 她像小狗似的在他周围闻来闻去,她离得太近了,苏烟因为害羞,满脸通红,手伸进鹤氅里,掏出来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两只泛着热气的烤红薯。 是他今天出门之前烤的,他担心她离家太早没吃饭,天气这么冷,她一个姑娘家空着肚子会受不住。就算不想吃,还可以暖暖手。刚才他一直把烤红薯藏在怀里,就怕凉了,好不容易把她盼来了,谁知道她已经吃过早饭了,并且还带了手炉,压根就不用烤红薯暖手。 “是烤红薯呐!”梁喜欢叫了一声,从他手里抢过去,剥掉外皮,里面黄澄澄的红薯肉泛着诱人的香甜,引人食指大动。 “你认得这是烤红薯?”苏烟一愣,还以为她不会知道这种流行在平民中的食物。 “以前五哥总是在如文学院里,那时候我去看他,他常常烤红薯给我吃。”梁喜本来是很开心地提起这个话题,可是在她说出“五哥”这两个字后,她的情绪明显低落下来,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已经没了声音。 苏烟望着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去安慰她。五皇子被圈禁的消息他听说了,梁喜和五皇子关系要好,梁喜只是一个姑娘家,她肯定是更重感情的,不管五皇子做了什么,他得到那样的结局,梁喜一定很替他难过。苏烟猜想她大概是因为情绪低落才会把他叫出来的,所以清晨时他一收到她遣人送来的信,他就出来了。 “好甜!真好吃!”梁喜已经吃了起来,从她笑盈盈的脸上很难看出她之前的低落,她大口吃着,笑眯了眼睛。 “凉掉了吗?”苏烟笑着问。 “没有。刚刚好。”梁喜摇了摇头,笑着说。 苏烟放了心,含着笑,看着她把一只烤红薯吃完,将剩下的一只重新包起来,揣进怀里,笑眯眯地对他说: “吃不下了,剩下一个我带回去晚上吃。” 苏烟笑了笑。 梁喜是个好姑娘,虽然是身份尊贵的公主,却并不恃宠而骄,蛮横无理,相反,她很温柔,很知礼,有着良好的教养,虽然会调皮会任性,但是从来不过分,她也会照顾别人的情绪,她是个可爱的姑娘。 烤红薯虽然是苏烟亲手做的,但完全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可她却当着他的面吃掉了一整个,又把另外一个揣起来。其实她不这么做也不要紧的,可是她介意他的心情,珍惜他做给她的东西。她真的是一个温柔的好姑娘,苏烟很喜欢她。 吃过烤红薯后,梁喜跳下草亭,带着苏烟在仿佛铺了一层雪毯的郊外漫步。 苏烟跟着她,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郊外的景色很美,就这样静静地走下去也没什么不好。他跟在她身旁,偶尔会看一眼她的侧脸,看她的心情有没有好起来。短短一个月,两个哥哥先后离开,其中一个被贬为庶民,另外一个因为逼宫遭遇圈禁。在苏烟的印象里,梁家也是一个兄妹感情良好的家族,在这样的家族里出现这样的变故,梁喜她一定很难接受,如果她现在的表情是在强颜欢笑……苏烟有点担心她。 两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就是在散步,在走了一段路之后,不知不觉间,走回了先前一堆孩童堆雪人打雪仗的地方。 小孩们无忧无虑地在田野间奔跑玩耍,笑声响亮,很有精神的样子,似乎连冰冷的空气都被他们感染,变得热闹起来。 梁喜站住脚,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玩闹,一副很感兴趣的表情。 不久,一只小雪团凌空飞来,正好砸在梁喜的胸口上,雪球破碎,弄湿了梁喜白色的貂毛大氅。 正在打闹的小孩吓了一跳,梁喜的穿着一看就是贵族家的小姐,平民对贵族是本能的畏惧,扔雪球的小男孩在同伴的猛推下战战兢兢地蹭过来,磕磕巴巴地问: “大、大姐姐,我错了,你、你没事吧?” 跟着梁喜的流萤火冒三丈,瞪起眼睛,刚要骂人。 梁喜摘去兔毛手套,笑嘻嘻地蹲下来,团了一团雪,向远处的一个孩子扔去,正中那孩子的胸口! 本来傻住了的孩子们现在更愣了。 梁喜趁他们发愣的时候,又团起一团雪,冲着过来道歉的孩子扬起来! 那孩子比较机灵,蓦地明白了她是想加入游戏,转身逃跑躲闪,可还是被梁喜手里的雪球打中了。 这一下所有孩子都明白了,孩子们快速团雪团反抗。 梁喜却不怕,以一敌十,很快就融入了打雪仗的战圈。 苏烟站在一边看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故作老气横秋地叹道:“到底还是个小孩子!” 其实他也不过比她大一岁而已。 苏烟含笑在一旁围观,他对打雪仗可没有兴趣,他并不想弄湿衣服。 然而梁喜却不肯让他如愿,就在他笑着旁观时,一只雪团冲着他的脸直直地飞过来,啪地砸在他的脸上,他连躲闪都来不及。 梁喜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哈哈大笑。 孩子们随声附和,也跟着大笑起来。 苏烟拨弄掉脸上的碎雪,忍住想翻白眼的欲望,看了一眼哈哈大笑的梁喜,他可不会认输! 他也加入了战圈。 第六百一四章 梁喜 冰冷的冬季,却因为游戏汗湿了衣裳。 到了饭点,孩子们都回家吃饭去了,银白的田野上,只剩下苏烟和梁喜两个人。梁喜坐在雪堆里,笑嘻嘻地平复了气喘: “好累!这些孩子真是淘气!” 在苏烟看来,淘气的人明明是梁喜。 “坐起来吧,地上很冷。”他对她说。 “不冷。梁都难得下这么大的雪,好有趣。”梁喜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笑吟吟地说,“你也坐下来。” 苏烟其实不想弄湿衣裳,可犹豫了一下,还是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梁喜似乎很喜欢雪,她穿得像一只小熊一样,在雪地里滚了一圈,俯趴在雪地上,用双手托住下巴。 “我七哥好像就住在那座山下。”梁喜指着北方被瑞雪染白的山峰,略带惆怅,轻声说,“天气这么冷,也不知道他受不受得住,听说他现在住的地方很简陋。” “你去看过他吗?”苏烟问。 梁喜摇了摇头,淡淡地笑着,说:“七哥他已经被从宗谱里除名了,我怎么能去看他。” 苏烟望着她,她虽然在笑,可是表情看起来很悲伤,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好。 “五哥也因为逼宫被圈禁了,没想到五哥那么温柔的人,会做出那样的事,你说如果他成功了,他会不会杀掉父皇和我?”梁喜笑着问他,她是笑着的,可是她的笑容里尽是灰暗的阴霾。 苏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他抿着嘴唇,望着她。 “我其实想说是那些人带坏了五哥,可并不是那样的,我知道。”她垂下头,幽幽地叹了口气。 苏烟望着她,他嘴笨,说不出能安慰人的好听话,可他是真的想安慰她。 他咬了咬唇,刚想开口,就在这时,十几个蒙面人从天而降,把两个人团团围住。 苏烟吓了一跳,梁喜亦吓了一跳。 荒郊野外突然出现一群人,这群人一看就是不怀好意的歹人,此处人烟稀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群人若当真想谋财夺命,那他们还真是凶多吉少。 苏烟只想到了谋财害命。 梁喜却注意到了他们的打扮,他们的衣着各不相同,都是做普通百姓的打扮,和普通百姓唯一不同的就是他们蒙着面。但是有一点这十几个人是相同的,那就是他们的脖子上都佩戴着殷红的长巾,长巾的中心处绣着一只獠牙尖锐的黑色蝙蝠。 “血阴教。”她动了动嘴唇,无声地吐出这三个字。 她的身体开始哆嗦,哆嗦得厉害,她坐在雪堆里,全身因为血液在这一瞬间突然沸腾而发软。眼前又一次浮现了不堪的画面,那些不管她想怎么甩掉,却始终甩不掉的肮脏画面。 赤红的血,很多的血,好像也是这样的冬天,天上漂浮着雪花,地上是红得刺目的鲜血,汇聚在一处,如同小河一样。好多的尸体,横七竖八,乱七八糟地躺在地上,躺在那里的有许多是常常会陪伴她玩耍的大哥哥们。 “公主,快、快逃!”那个将她护在怀里浑身是血的大哥哥对她这样说,那是他在死之前说出的最后一句话,然后他惨呼了一声,锋利的长刀从背后一刀刺穿了他的脊梁,鲜血四溅,有几滴溅在她的脸上,她睁着一双呆滞的大眼睛,呆呆地望着他。 大哥哥在倒下之后,她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人,那人面目凶恶,肌肉虬结,握着大刀,脸上还沾着她大哥哥的鲜血,他的脖子上挂了一块血红色的长巾,长巾的中心处绣了一只獠牙尖锐的黑色蝙蝠。 那人用肮脏的手抓住了她。 梁喜的身体颤抖得厉害,她眼神空洞地望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这伙歹人,牙齿用力地咬住嘴唇,苍白的嘴唇就快要被咬出鲜血来。她瘫坐在地上,下肢酸软,身体使不出一点力气。 苏烟以为她害怕了,虽然他也很害怕,可他是个男人,保护女人是他的责任。他吞了吞口水,咬着牙,张开双臂护在梁喜身前,用戒备的眼神瞪着那伙歹人。 血阴教众甫一出现,注意力全在梁喜的脸上,其中一个人咬牙切齿地道: “就是她!她就是武王的妹子,暴君的女儿!七八九长老就是因为她才被杀死的!都是因为她!这个妖女!” 于是那伙人的面目越发狰狞。 “姑娘,快走!”流萤的表情凝重起来,抽出腰间长剑,迅如闪电地窜上去,剑锋凌厉地接下血阴教的进攻。 梁喜却仿佛没有听见流萤的话,她瘫坐在地上,怔怔地望着流萤和血阴教的人你来我往,刀剑争锋。 血阴教人数众多,流萤双拳难敌四手,她撑不了多久。可是梁喜还是没有动,她眼神呆滞,虽然一直在望着正前方,却没有焦距,就像去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这里只留下了一具空壳而已。她哆嗦得厉害,身体反应的激烈程度让她看起来就像是快要晕过去了。 “阿喜,快走!”苏烟紧张万分,连拉带拽拉起梁喜的手,想要带着她逃跑。 梁喜被他拉起来,依旧表情木然眼光呆滞,她跌跌撞撞地跟在苏烟后面,跟着她往前跑,就像是一只被拉住牵引绳正在被强迫奔跑的人偶一样。 五六个从流萤的剑光下脱离的血阴教众突然出现在苏烟和梁喜的正前方,拦住他们的去路,并将二人团团包围住。 流萤大惊失色,语气急迫地唤了声“姑娘”,无奈被血阴教剩下的那五六个人缠斗住,没办法脱身。 苏烟惊慌失措,他现在已经感觉到这些人的目的并不是谋财害命,而是有着更加残酷的理由。虽然他并不完全明白,但毫无疑问,这些人是冲着梁喜来的,并且十分危险。 他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咬着嘴唇努力忍耐下害怕,上前一步,张开双臂,勇敢地拦在梁喜面前。 “阿喜,别怕。”他轻声安慰她,虽然他也知道这种安慰没作用,可他还是努力安慰她。 然而话音刚落,为首的一个血阴教众抓住他的衣襟,将他抓起来,窝心脚一踹,苏烟便被踹飞出去,再也爬不起来。 梁喜孤零零地站在雪地里,眼神呆滞地望着长巾殷红的邪教徒们,像一只迷路的幼鹿,无助的模样楚楚可怜。 “小公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十五岁的梁喜正值妙龄,花容月貌,那个留着脏胡子的金牙男人笑得猥/亵,他上前一步,对着梁喜的前胸伸出手。 “阿喜!”苏烟慌张地低呼了声,受伤的身体却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一记闷哼从金牙男人的喉咙里发出来,开始时人们没有听清,亦不明所以,一直到有血阴教的人猛然看到刺穿了“金牙”胸膛的剑尖,那剑尖上正滴着鲜血,一滴,两滴,落在雪地上,碎成一滩,鲜艳刺目! 第六百一五章 充满杀意的痛苦 所有人都很震惊! 人们因为眼前这突然发生的一幕惊呆了。 锋利的刀刃划破皮肉产生的刺啦声令人极度不适,金牙男人因为短剑抽出来的动作在临死之前再次痛哼了一声,他仰着面,像一根直挺挺的干柴,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在他的胸口,窟窿里还冒着热腾腾的血,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那是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杀死,却的确被人杀死了的表情。 他直挺挺地倒下,站在他面前的梁喜露了出来,她的手里握着一把镶嵌了七彩宝石的短剑,那柄短剑制作得极为精巧,银色的剑柄,正中央镶嵌了一颗硕大的血红色宝石,在白雪的映衬下,血光闪烁,熠熠生辉。 苏烟惊呆了,他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惶乱地望着她,袖子下的手指在不知不觉间颤抖起来。 “血阴教……”梁喜望着血阴教众的眼神依旧空洞,她直直地望着他们,嘴唇动了动,先是低声呢喃了句,接着她一遍一遍地重复,声音也随着重复的次数逐渐响亮起来,响亮得尖锐,“血阴教……”焦距渐渐在瞳仁中出现,她的声音开始颤抖,带出了大笑声,她终于大笑起来,放声大笑,通红的嘴唇如血,一颤一颤的,她望着他们,像是在看最滑稽的生物,她笑得尖厉,那笑声让人感觉到了一丝毛骨悚然,“总算送上门来了!血阴教!” 她一字一顿地说着,弯下腰身,动作不徐不疾,不紧不慢。她慢条斯理地弯下腰身,撩起貂毛大氅,从厚厚的羊皮靴筒里抽出另外一把和手中的短剑一模一样的短剑,去了剑鞘,寒光灼灼的短剑,异常锋利,削铁如泥,吹毛可断。 她的唇角古怪地勾着,笑得异样。 “郑大哥,这个妖女有点邪门儿。”血阴教的人吞了吞口水,凑到为首的一个獐头鼠目的男人身旁,小声嘀咕。 那首领眼盯着笑吟吟的梁喜,虽然也觉得她有点邪门,可被下属说出来他又觉得丢人,于是他坚定地认为“大金牙”的死是因为没留神被偷袭。他咽了一口唾沫,对着进言的那个下属回手就是一巴掌,厉喝道: “放屁!那只是一个干什么都要人伺候的小丫头,说什么邪门儿,蠢货!” 说完,眼睛瞪向笑得古怪的梁喜,握紧了手里的长刀,大声吆喝道: “弟兄们,上!抓住这个妖女,替七八九长老报仇!” 他话音刚落,跟着他的那伙人一拥而上,集体向梁喜攻去! “报仇?”梁喜轻轻地重复了这两个字,紧接着呵地笑了,漆黑的瞳仁凝起了锋利,如同她手中的短剑,“血阴教,都去死吧!”她好似一道闪电,迅猛地跃上前去,手里的短剑直刺,剑影翻飞。 苏烟惊得心脏已经不会跳了,他瘫坐在雪地上,眼神呆滞地望着她。 梁喜凶猛如豹,剑气如虹,苏烟只是看着她都觉得眼花缭乱。 她唇角勾着的笑容是那样的纯净,可是她的手段却是那样的残忍,手起剑落,招招致命,全部是致命的招数,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的犹豫,这一刻的她就像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面修罗,全身上下都凝着肃杀和狠戾。在这些杀意的笼罩下,偏偏她的笑容越发纯洁,纯洁得让人的心都不由自主地揪了起来。 不到半刻钟,十几具带着殷红长巾的尸体横亘在纯白的雪地之上,每个人的胸口处都是一只血肉模糊的窟窿,他们睁着眼睛,死不瞑目。 梁喜提着两把还在滴着血滴的短剑,静静地站在尸体周围,没有气喘,也不言语。她的唇角勾着一抹诡异的微笑,她专注地望着从血阴教众的尸体中流出来的鲜血染红染透了他们身下的白雪,一股寒风迎面刮过来,混合了被从地上刮起来的雪粒,割在脸上,生疼生疼的。 她突然迈开步子,走到横尸雪上的首领面前,含着笑跪坐下来,凝着他脖子上的殷红长巾。长巾中心的獠牙蝙蝠被风吹动,在抖动的时候就像是正活着的。她望着那只蝙蝠,渐渐的,唇角的笑容凝固。一直到苍白的微笑完全消失,她突然举起手里的短剑,猛地刺向长巾上的蝙蝠。尚未凝固的血噗地喷溅出来,喷在她的脸上。她却毫不在乎,一刀接着一刀,她用力地刺下去,再狠狠地拔出来,再刺下去,这不是因为残暴而杀戮,不是因为疯狂而凌虐,而是一种扭曲的宣泄。 “公主!公主!”流萤被吓得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跪在她身旁,带着哭腔唤道。 梁喜不理会流萤,她就像被魔鬼附身了似的,一刀又一刀,将长巾上的蝙蝠刺得稀巴烂。她不说话,一双素来温柔无垢的眸子里蓄满了刺透骨髓的寒冷。 苏烟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无论是身体还是内心,他感觉到一阵无法用言语去表达的不适,如果不是这个时候他依旧逼迫自己做一个真真正正的男子汉,强撑着刚强,他一定会眼黑晕过去。 马蹄踏地声隆隆地响起,苏烟吓了一跳,木然扭过头,一组煞气腾腾的铠甲卫队纵马而来,为首一人玄衣金蟒,气宇轩昂,正是梁敖。 梁敖在知道梁喜私自出宫之后第一时间出来找她,他心急如焚,当跟踪消息追查到这里时,看到眼前惊人的一幕,他的心跳当真停止跳动了。纵马飞奔而来,停在离梁喜三步远的地方,他跳下马,三步并两步上前,夺过梁喜手里的短剑,丢掉,一把将梁喜冰冷的身体搂在怀里,拧紧了眉,用充满了悲哀的复杂语气埋怨,又似带着深深的爱怜,他紧紧地抱住她,低声说: “阿喜,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苍白空洞的眸子渐渐黑了起来,梁喜的身子摇了摇,飘忽不稳的灵魂似乎再度回归,她的注意力终于停留在了梁敖的身上,顿了顿,她勾了唇角,轻笑起来,她说: “二哥,我要杀了他们。” 梁敖无法去描述当他听到她说下这句简短的话之后他复杂的心情,心痛得似乎无法呼吸,浓浓的懊悔漫上眼眸,他极度痛苦,痛苦在一点一点地蚕食他,让他只能更紧地抱住她。 第六百一六章 心底的伤 梁敖派人将苏烟送回家时苏妙才知道他是跟梁喜出去了。 苏妙很惊讶,她没想到苏烟会和女孩子来往,毕竟他害羞又内向,连同性朋友都很少,她更没有想到,跟他来往的女孩子居然是梁喜。 苏妙对梁喜并不是不喜欢,可她感觉那个女孩子怪怪的,不适合腼腆又胆小的苏烟。 不过她不会用自己的想法去干涉弟妹的个人生活,所以关于苏烟私会梁喜这一点,她并没有多说,她只是跟他说,在现在的礼教下,孤男寡女私会对女孩子影响很不好,让他下次最好不要再这样做,这样做会损毁梁喜的清白,如果非要见面不可,也要在双方家人认可的情况下光明正大的见面,不然会被外人说闲话。 苏烟心不在焉地应了,他坐在软榻上,神情恍惚,手指头在衣袖下不停地发抖。 苏妙看着他,郊外的那一场杀戮她稍微听说了一些,生长在温室中的苏烟想必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可是下手的居然是那位比苏烟更应该是温室之花的小公主,苏的惊讶已经无法用言语去形容,更没有办法去安慰苏烟,只能熬安神的汤给他喝,让他自己慢慢消化。 十六岁的他已经是一个男人了,作为姐姐,从现在开始,她不想再过多的干涉他,这个年龄的他就快要开始他自己的人生了。 长禧宫。 梁喜被梁敖带了回来,她一言不发,表情也没有任何恐惧和慌乱,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梁敖沉默地跟着她走到宫殿门前,长禧宫的宫女迎上来,屈了屈膝,小声说: “殿下,皇上和贵妃娘娘正在大殿里。” 梁敖眉一皱,越发头痛。 长禧宫的人在发现梁喜偷偷跑掉了之后,不敢告诉皇上和贵妃,第一时间悄悄的告诉给了梁敖。梁敖怕父母亲担心,更怕母亲怒极责怪梁喜,下令不许将梁喜离宫的消息传出去,没想到到最后父皇和母妃还是知道了。 梁敖看了梁喜一眼,梁喜在听说父母亲已经知道了她出宫之后,表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像是很无所谓,她并不在乎似的。 梁敖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他既有点生气梁喜不顾父母兄长的担心我行我素,又心疼她。因为心疼与懊悔,他说不出责备她的话。他搂着她的肩膀,在她的肩膀头拍了拍,温声笑说: “待会儿你别说话,有二哥在,你站一站就回房去吧。” 梁喜看了他一眼,唇角扬起的是似笑非笑,她还是不说话。 梁敖的心里越发不好受,可是看着这样的她,他更是说不出什么,他勉强地维持着笑容,想用这样的笑容去安慰她。 他揽着梁喜的肩膀,带着她步入长禧宫。 长禧宫里只有梁铄和薛贵妃两个人,宫中的侍人已经全部被遣走,偌大的宫殿里只有父母子女四个人,让金碧辉煌的宫殿看起来冷冰冰的,萧索寂寞。 薛贵妃脸色苍白,梁铄的面色也不太好看。 梁敖带着梁喜进来,薛贵妃看着梁喜笑嘻嘻的模样,她完全没有在反省,薛贵妃已经千叮咛万嘱咐她千万不能再出宫,她不仅没有听进去,反而惹下了那么大的乱子,这要是传扬出去,薛贵妃无法想象。 她只想她的女儿健康平安像普通的女孩儿一样顺利出嫁,夫妻和合,岁月静好,可是她的这个女儿不仅仅是多灾多难,她还偏执而疯狂,她的偏执和疯狂让薛贵妃每每想起来都觉得气愤和心痛。她是梁喜的母亲,生育她将她抚养长大的母亲,可是梁喜执拗起来却完全将她排除在外,梁喜什么都不和她说,梁喜的眼睛里只有她自己,薛贵妃无数次想走进她的内心深处,梁喜冷酷的拒绝让她伤透了心。因为被抗拒的痛苦,因为梁喜的执拗所产生的伤害让薛贵妃觉得愤怒,在看见梁喜进来的一刻,她郁积在内心的愤怒一下子全部爆发了。 薛贵妃霍地站起来,气汹汹地走到梁喜面前,一巴掌重重地扇在梁喜的脸上,她带着哭腔,愤怒地喝骂道: “我说过几次了让你不要出宫,你为什么这么不听话?你到底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你才肯罢休,你就那么想看你母妃死吗?” “母妃!”梁敖慌张地唤了声,不是说不能教训阿喜,可是她刚刚经历过那样疯狂的血腥,他担心母亲的责备会激起阿喜掩藏在内心深处的狂躁和乖戾。 可薛贵妃已经想不起那么多了,她的精神力因为担心女儿消耗到了极限,无论是身还是心,她都异常疲惫。她是个坚强的女人,在她的身上,不管发生什么样痛苦的事她都能够承受,唯独梁喜,唯独她女儿的痛苦她无法承受。不断继续的痛苦和压力就像是不停膨胀的水球,在今天,在知道梁喜居然杀掉了十几个血阴教的邪教徒之后,薛贵妃彻底崩溃了,打骂完梁喜,她先一步用双手掩住脸,无声地哭起来。 梁铄坐在椅子上,看到薛贵妃哭起来他就知道她终于承受不住沉重的心理压力,她崩溃了。梁铄仰起脸,深深地叹了口气。 “母妃,你为什么要哭?”梁喜歪着头,用不解的眼神望着薛贵妃,以疑惑的语气笑着问。 这样的她让薛贵妃哭的更凶。 梁敖抿了抿唇,上前一步,揽住梁喜的肩,说: “父皇,母妃,阿喜受到了惊吓,还是先让她回去休息吧。” 梁铄也知道今天这样的情况不是说教的时候,人平安回来了就好,他站起来,柔和了语气,轻声说: “阿喜也累了,阿敖,你陪她下去休息吧。” 梁敖应了一声,刚要将梁喜带出去。 梁喜却挣脱开梁敖的手,她走上前,笑着对梁铄说: “父皇,阿喜不累,阿喜有事要对父皇说。” 梁铄一愣,但他知道梁喜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便没有拒绝,弯着嘴唇,温声问: “阿喜要说什么?” 梁喜笑了笑,她突然跪下来,冲着梁铄规规矩矩地磕了一个头,声线平稳,不徐不疾地说: “父皇,儿臣已经找到如意郎君了,请父皇准许儿臣出阁成亲!” 此话一出,梁铄、梁敖、薛贵妃震惊,目瞪口呆。梁铄望向梁敖,以为他会知道什么,可是梁敖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望着笑晏晏的梁喜,瞠目结舌。薛贵妃已经忘记了哭泣,她错愕地看着梁喜,差一点昏厥过去,她微颤着嘴唇,不可置信地问: “阿喜……你在说什么?” “母妃,儿臣要成亲了。”梁喜微笑着回答。 “和谁?”梁铄问。 “苏家姐姐的弟弟,苏烟。”梁喜干脆利落地回答。 “什么?”梁铄听了她的话,他的感觉已经不是震惊,而是滑稽,怎么又是苏家? “父皇从前说过的,儿臣未来的夫君由儿臣自己来选,儿臣喜欢谁就选谁。” “阿喜,父皇那是宠爱你,可你不能嫁给一个白衣。而且苏烟……为什么是那个小子?”梁敖用无法理解的语气问。 “苏烟他知道我是公主,却从来没有把我,当做公主,我猜他八成不明白‘公主’是什么意思,我喜欢看他明明性子软弱却硬逼着自己去逞强的样子,他是那种会在饿死前将仅有的一个馒头送给心爱之人吃自己选择饿死的男子。” “二哥绝对不同意!”梁敖对苏烟的了解并不多,但也隐约知道那是一个被三个强势的姐姐压制性情软弱的男孩子,女气的长相他就不喜欢,那种男子根本配不上他妹妹,梁敖忍着恼火,严肃地说。 “我并不是在征求你们的同意,反正我是跟定了苏烟,如果父皇和二哥不满意,尽可以将我从梁家的宗谱中除去。反正我也是不应该继续存在宗谱中的人,身为皇族的耻辱,我没有选择自戕是更大的耻辱,这样耻辱的我混混沌沌的活到今天已经够了。只要我消失,父皇和母妃不用再看见我就觉得痛苦,二哥也不用再看见我就觉得愧疚,我也不用再看着你们每天用怜悯的表情对着我,这样对谁都好。”梁喜用似笑非笑的表情平静地说。 “阿喜,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薛贵妃目瞪口呆,她哆嗦得厉害,语气颤抖,她用不可置信的眼神望着梁喜,以为她魔怔了。 梁喜看了她一眼,冷着脸,淡声道: “这个家,我已经受够了!” “受够……”薛贵妃不敢相信她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这个孩子即使再任性再执拗,她也从来没有说过她讨厌这个家,可是她说她受够了,也就是说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在忍受。薛贵妃的内心是说不出的痛苦,九年了,这九年她和皇上一直努力让梁喜过得自在,努力不让她感觉到异样,薛贵妃强迫自己在面对女儿时忘掉女儿遭受过的痛苦,像对待普通孩子那样自然地对待她,可是到头来,她还是感受到了不自然,她说她一直在忍耐。 薛贵妃心如刀绞。 “是因为你五哥吗?”梁铄望着梁喜冷漠的脸孔,望了一会儿,淡声问。 “和五哥没有关系,我只是不想继续生活在皇宫里。”梁喜别着脸,冷声回答。 “你是女孩子,成亲出阁是很平常的事,你也不可能一直留在皇宫里,可是成亲的对象,你不能因为和父母置气就随便抓一个人来陪你胡闹,这样你不仅害了那人,你也害了你自己。”梁铄肃声说。 “置气?我哪里会跟父皇和母妃置气?不过,父皇,其实你很讨厌看到我吧,我是皇室的耻辱,是父皇的耻辱,这样的我却没有勇气自戕,父皇又不能明着逼迫我自尽,其实父皇你应该是希望我一条白绫吊死保住皇家的清誉吧?母妃也一样,母妃每次看着我时都是用在忍耐着什么的眼神,想要故作平常,可是一举一动不正常的让人觉得可笑,母妃你心里一定在想,完美如我为什么会有这种脏透了还不自知的女儿,她为什么没有死掉,如果死掉了,我只是一时痛苦,可早晚会恢复。可是她没有死掉,每一次看着她时,我都觉得可憎,却不得不因为母亲的身份拼命忍耐,母妃你是这么想的吧?” “阿喜,你在说什么?”梁敖终于忍不住了,他凝着眉,开口,用压抑不住痛苦的语气颤声说。 “二哥你也一样吧?”梁喜猛然回过头,看着他,冷着一张脸道,“二哥,你每次对着我时,就像是要向我赎罪一样,你小心翼翼的样子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二哥,看着我时你很痛苦吧,痛苦的时候你很希望我消失吧,我是你一生的污点,没有我,你的人生会像雪一样干净闪亮。” “阿喜!”梁敖说不出来此时他心里的滋味,他心如刀绞,痛苦从四面八方如潮水一样袭来,让他没办法喘息。 薛贵妃已经泣不成声。 梁铄闭了闭眼睛,他扬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梁喜绷着脸,她眼圈略红,微微仰起脸,她吸了吸鼻子,说: “四哥走了,五哥圈禁了,接下来该大哥、二哥和九哥了。你们继续,我不想再看了。” 她表情平静地说完,转身,大步走了。 第六百一七章 少女的血色往事 薛贵妃哭得晕了过去,并非是真的身体不适悲伤过度导致晕厥,而是在听了女儿说的那些话之后,她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女儿,于是她晕倒了,晕倒时依旧在流泪哭泣,内心无法排遣的痛苦让她选择了暂时性的逃避。 梁铄这个时候同样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是皇帝,而是作为一个父亲,他感觉到了无尽的沉重和不知所措,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左侧的心脏部位开始隐隐作痛。 梁喜又不见了。 皇宫因为早起梁喜偷偷溜走加强了防备,大白天,她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宫,她大概还在皇宫里,只是不知道去哪了。 梁敖派人将整个皇宫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梁喜的踪影,他心急如焚,比起心中无处发泄的痛苦,亲眼看到梁喜平安无事对他来说更重要,他没办法再经历一次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忆起的恶梦。 午后直到天黑,偌大的皇宫已经搜遍了,也没找到梁喜,梁敖心中的沉郁和苦痛已经转化成了熊熊的怒火。他终于找到了紫云宫,他站在清冷凄凉的紫云宫前,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一片漆黑的夜色下,黑暗的紫云宫与远处灯火通明的宫殿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没有灯光的宫殿伫立在黑夜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怪兽,仿佛要伺机吞噬掉世间万物,让人的心里没来由的升起一股厌恶。 梁敖棱角锋锐的脸上此时笼罩着的是滞血般的冰冷,他绷紧了唇角,不理会守门的侍卫,强硬地闯进紫云宫,来到正殿,一脚踹开紧闭的宫殿大门,进入没有半点灯光的宫殿里。 紫云宫是冷宫,也是囚室,宫门紧闭,不许出也不许进,就连三餐饮食都需要自给自足,宫殿破旧腐败,虽然是宫殿,还不如普通人家的民房暖和。 紫云宫没有点碳炉,空气冰冷,也没有点蜡烛,梁效躺在窗边的软榻底下,静静地望着天棚。他个子太高,原来王府的床榻都是根据他的身高特制的,紫云宫的床榻对于他来说太短,他也没有心情去收拾,更不太愿意去将就,于是他把地面当床。宫里的青砖地面冬暖夏凉,即使紫云宫破旧不堪,修建的时候用的也都是好东西,因此他也不觉得寒冷。 他裹着棉衣,在黑暗里,安安静静地望着挂着蛛网的天棚,就在这时,梁敖闯了进来。 梁效皱眉,从地上坐起来,看着他,用不耐烦的语气冷冷地道: “武王殿下,这里好像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吧?” 紫云宫已经变成了不许进出的禁宫,梁敖没有得到命令擅自闯入,这是违背禁令的行为。 梁敖没那么好的心情跟他斗嘴皮子,更没有那么柔软的心能够让他记起兄友弟恭,或许这是迁怒,但是这会儿他恨透了梁效。 “阿喜来过吗?”头脑中尚存着一丝理智,他沉着一张脸,冷声问他。 “阿喜?”他问的没头没脑,梁效觉得可笑,双手抱住膝盖,漫不经心地说,“她怎么可能来这里?” 梁效不咸不淡的态度冲散了梁敖的最后一点理智,他勃然大怒,突然冲上去,一言不发,举起拳头狠狠地击在梁效的脸上! 梁效无缘无故挨了一拳,火冒三丈,这个时候更不会讲什么虚伪的手足之情,他面色阴沉,跃起来,重重地还击! 两个人就在漆黑一片的紫云宫里打了起来! 然而梁效并不是梁敖的对手,不过五招就落败,到最后已经成了单方面的凌虐。憎怒和暴力的殴打笼罩了浓浓的血色,梁效因为最后的一脚狠狠地撞上了隔断的墙壁,墙壁骤然崩塌,他鲜血模糊地瘫坐在碎石堆里,望向梁敖的眼神里多了一点不可思议。对于梁敖在今天突然下死手,梁效完全不能理解。 梁敖似乎用光了全部力气,不是打架耗尽了他的力气,而是在打架的过程中过度燃烧的愤怒与悔恨耗尽了他的力气,梁效已经没有办法再爬起来,他也一样,双腿发软。他喘息着,挪动脚步,却没有办法走远,他走到殿门旁边,身体的无力感越发强烈,喘息的频率因为满溢而出的痛苦变得激烈。他顺着墙壁溜坐下来,双臂无力地搭在膝盖上。他深深地垂着头,似全身的血液被抽干了一样,他再也积攒不起半点力气。 梁效坐在碎石里,他的身体比梁敖弱了不是一星半点,他喘得更厉害。他歪着头,目不转睛地望着梁敖,眼底的阴狠和憎怒依旧没有退散。 “五个兄长里,阿喜最亲近的是你,你却那样伤她。父皇、我、太子哥,我们之间皇族内斗没什么好说的,可阿喜是你的妹妹,你看着她长大,她最亲近你最挂念你,你却……你这样也算是她的哥哥!”梁敖垂着头,突然开口,他冷笑着,怒笑着,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重重地说。 梁效莫名其妙,他看着梁敖,强加的罪名他是不会认的,他啼笑皆非,冷冷地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对阿喜做什么了?” 话音未落,梁敖已经眼神冰冷的望过来,那冰冷的眼神如霜,仿佛能将沸腾的热血瞬间凝固,他冷冷地望着他,似恨不得杀了他,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梁效,一字一顿地说: “你为了皇位,与虎谋皮,跟着清衣族余孽加入血阴教,又企图将血阴教据为己有,让血阴教为你卖命。” “那又怎样?”梁敖还在提这个,梁效一脸不屑,成王败寇他认了,被人三番两次提起,他的心里剩下的只有不耐烦。 “血阴教起源于清衣族,后来从清衣族分裂出去独立成教,可是依旧保留着清衣族肮脏的传统。血阴教信奉采/阴补阳,相信童贞女可以让他们延年益寿,长生成仙,所以他们会强抢少女,甚至是还没有长大成人的孩子,这些你不可能不知道。”梁敖看着他,冷冷地说。 梁效抿了抿嘴唇,这些他当然知道,他也很反感,可是为了自己的野心,他选择视而不见。 若他当真坐上龙椅,他真的会复兴清衣族,并将血阴教奉为国教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梁效淡淡地问,他并不想在这时候跟梁敖讨论血阴教的恶行,他没有兴趣。 梁敖见他还是一副无知无畏的样子,怒不可遏,他腾地站起来,眼神凶恶地冲上去,抓紧梁效的衣襟,一把将他从碎石堆里提起来,恶狠狠地瞪着他,怒目切齿地说: “我想说什么?九年前,来找你的除了清衣族的喽啰,还有血阴教的七长老、八长老和九长老吧?” 梁效一愣,他没想到梁敖居然会知道,他不明白梁敖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梁敖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怒气填胸让他窒息难耐。他双眼血红,一拳再次击打在梁效的脸上,将他打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面上。梁敖上前,又一次将梁效拉起来,抓紧了他的衣襟,盯着他双眼的眸子里蓄满了杀意,他咬牙切齿地说: “九年前,血阴教不仅仅是来寻你,他们潜入梁都的真正目的是要在夏祭上刺杀父皇,可是他们失败了,被瑞王带兵缴杀,仅剩的那几个漏网之鱼被你藏起来了,你为他们提供藏身之处,躲避追杀。对外你谎称生病,躲在如文学院里,阿喜担心你,溜出宫去看你,她是在去寻你的路上,被你藏起来的那几个畜生给抓住的!” 梁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切齿痛恨地说到最后,苍哑的嗓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他是不会哭的,他是从来都不哭的,可是在这个时候他的声音里的确带上了哭腔,那是愤恨至极的泣声。 梁效脸色苍白,苍白如纸,他的身体因为他的话觉得无比冰冷,冰冷透进了骨子里,让他开始哆嗦,他哆嗦得厉害。 他不敢相信,这件事他不知道,完全不知情。当年他藏起那些人是因为他们是母亲的族人,是母亲的旧识,那个时候他还没有考虑皇位不皇位的事情,只是他软弱的心被他们说服,他想从他们口中听关于他母亲的事,所以他藏起了他们。然后他们从说往事到谈交易,那些人是有备而来的,他知道,他以为他才是他们的主要目的。那些人只躲藏一天就走了,后来他听说那些人被瑞王围剿杀死他也只以为是他们没躲过,中间发生的事他完全不知情,压根就没有人告诉他。 “你藏起来的那些人,他们糟蹋了阿喜!”梁敖相当艰难地说出这句话,他十分痛苦,因为痛苦,他想让罪魁祸首的梁效和他一样痛苦,可是这句话说出来他觉得更痛苦,仿佛有锋利的刀子在戳碎他的心,他肝肠寸断,沉痛得无法呼吸。 他又一拳狠狠地打在梁效的脸上,再次将他打翻在地,然后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双手掩面,无声地哭起来。 九年了,无尽的悔恨凶猛地啃噬着他的心。 那一天,正在追捕血阴教余党的梁敖偶遇了偷溜出宫的梁喜,那个丫头自幼顽皮,无法无天,威胁太监宫女陪她一块偷溜出宫,在内城,她被梁敖撞见了。 梁敖比梁喜年长十四岁,而且早已独立,对梁喜这个妹妹,那时候他说不上喜欢,那个时候他全身心都在和太子争权夺利上,所以梁喜一哭闹,他也没耐心哄她,他赶着去追捕邪教徒,迫切地想要立功,于是他拨了四个侍卫陪着梁喜出城,自己领兵离开了。 那是一生中最最让他悔恨的事,他应该态度强硬地将她送回皇宫,或者亲自送她到如文学院,可是他没有。 四个侍卫全死了,梁喜被丧心病狂的邪教徒抓走,他们将刺杀失败教众被屠的怒火全部发泄在了梁喜身上。 梁喜那个时候只有六岁,梁敖永远忘不掉她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的模样。 梁喜的重伤养了一年才恢复,可是她心理的重创这辈子都没办法再复原了。 从那之后,热情开朗的梁喜就像变了一个人,暴虐、狂躁、阴沉,特别是当她长成少女渐渐明白了那些事之后,她的脾气越发乖戾偏执。 为了不让梁喜受到更重的伤害,凡知情者尽数被灭口,知道这件事的只有父皇、母妃、八叔、梁敕和梁敖,九年来,没有人敢对梁喜说一句重话,就是在对着她时,也会不知不觉变得小心翼翼。大家努力自然,大概是装作自然反而不自然,梁喜内心的伤痕非但没有减轻,反而伤上加伤。 梁敖悔恨万分,他内心的痛苦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减轻,反而更加沉重。 梁效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梁敖。 晴天霹雳,梁效感觉到一阵晕眩,他的脑袋一片空白,整个人都是苍白的,他不敢相信,无法相信,手指头颤抖得很厉害,他将颤抖着的手指抚在嘴唇上,过了一会儿,突然罩上双眼。 一粒泪顺着眼角悄无声息的滑落,同样苍白。 喉头颤动,他终于明白了梁敖的那种痛苦,他心中的痛苦在忽然之间比他多增了万倍。 …… 梁喜又溜出宫了,趁着夜色。 她并没有因为六岁时的那场噩梦惧怕外出,在身体休养了一年之后,她开始更认真地习武,本来就好动的她天分出众,十五岁的她已经有了足够的自保能力,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再被人欺负了。 她并不想因为她的灾难责怪任何人,无论是五哥还是二哥。那只是一场因为各种意外堆叠出来的灾难,她不想看到他们摆出愧疚的表情对她百依百顺,也不想看到他们因为担心她会受伤因为介意她受过的伤所以对她小心翼翼,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即使偶尔她仍会觉得痛苦,可是她努力让自己变得释然。 然而他们对她的态度让她觉得烦躁。 她是因为喜欢父母亲,喜欢哥哥们才没有去死的,对女孩子们向往的未来她没有幻想,家人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留恋,所以即便他们的态度会让她的内心深处觉得烦躁,她仍乐意忍耐。 然而就在最近,家里的天完全变了。 别跟她说什么“皇族内斗才是皇家的现实”,她厌恶这种现实,那个家她待不下去了。不是像父皇想的那样因为五哥跟伤害她的仇人混在一块父皇却没有对五哥下死手让她觉得悲愤,她愤怒的是家族里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些变化就好像在说他们过去的那些脉脉温情全部是假的一样,这种虚假感让她觉得特别恶心。 第六百一八章 直白 雪乙庄。 苏烟坐在软榻上读书,从回屋到现在,他一直心神不宁,不停地翻页,书页上的字他一个都没有看进去。他心乱如麻,仰面倒在软榻上,用手里的书盖住脸,发呆。 就在这时,轻微的敲门声响起,起初他以为是风声,听了一会儿,听清了确实是敲门声,他吓了一跳,从软榻上坐起来,走到门口,打开房门。 凛冽的北风灌了进来,凛风入怀,十分冰冷。 站在门前的人让他惊诧万分。 妙龄少女身穿雪貂大氅,戴着厚厚的兜帽,兜帽的风毛里是一张红扑扑苹果似的脸蛋。厚重的大氅没办法完全遮盖她曼妙的曲线,朱唇皓齿,宛转蛾眉,美丽动人。 “阿喜?”他诧然低呼,惊讶得瞪圆了眼睛。 “我能进去吗?”梁喜笑眯眯地问。 苏烟慌得不知所措,他没想到她会突然来找他,因为太突然了,他太惊讶了,所以他僵硬在房间门口,呆呆地望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梁喜见他只是呆愣愣地看着她,也不让她进门,误会了他的无措,她扬眉,脆生生地问他: “你怕我了么?” 苏烟愣了一下,这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今天下午的血腥事件,袍袖下的手不由自主地颤了颤,迎面吹来的冷风让他有点毛骨悚然。 “你讨厌我了?”梁喜看他不说话,又问了一句。 苏烟因为她的话猛地回过神来,感觉到了室外气温的冰冷,他忽然想起来这时候是应该要把她往里让的,侧过身子放她进来,苏烟关上房门,回过头,惊讶地问: “阿喜,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梁喜没想到苏烟竟然让她进来了,下午时他被吓得不轻,她还以为以他脆弱的心脏想要接受另外一种她会需要很长的时间。 她的心里出现了一丝雀跃,语气也活泼起来,她摘下头上毛绒绒的帽子,扭过头来,笑吟吟地说: “我和父皇、母妃还有二哥吵架了,我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苏烟大吃一惊。 “嗯。”梁喜点了点头,笑说,“所以,让我在你这里待几天吧?还有,你可不能告诉别人我在你的屋子里。” “啊?”苏烟闻言,越发慌乱,耳根子莫名的开始发烫,单独和梁喜出游他可以,可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怎么说都不妥当,他磕磕巴巴地说,“这、这不好吧,你是个姑娘,怎么能和我在一个屋子里?雪乙庄有很多空房间,你不想呆在宫里,不如去和回味说,让他给你收拾出一个房间供你居住,如何?” “那怎么行?我从宫里出来就是不想让人知道,如果阿味哥哥知道了,他肯定会去告诉给父皇知道,那我从宫里出走还有什么意义?”梁喜将他的提议断然否决,她坐在软榻上,揉搓着手里的兜帽,用固执的表情看着他。 苏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转身,走到一旁的圆桌前,斟了一杯热茶,复又回来,递给她。 梁喜接过来,用茶杯暖手,扬着脖子看着他。 “公主也可以离家出走吗?”他站在她面前,望着她问。 “我是一个没有责任感的坏公主。”梁喜啜了一口热腾腾的茶,舔了舔嘴唇,从善如流地回答。 苏烟用无奈的表情看着她。 “你要是不让我住,叫我走也可以,我可不是在逼你答应我。”梁喜说,她依旧坐在软榻上,依旧扬着脖子看着他,态度却十分强硬,就好像她不答应她真的会走一样,可是她在说这话时屁股却没有挪动半分。 苏烟扬眉,看着她,过了一会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你要住在这里也可以,不说给别人知道也行,可是你确定你要这么做?公主出宫可是大事,而且你父母哥哥那么疼爱你,你一声不响地出走,还刻意躲避不想让他们找到。你这样做他们会担心的。” “我知道。”梁喜点着头说,并没有反驳他的话,她用一种执拗的表情望着他,就好像是在说“我虽然知道,可是还是要那么做”。 苏烟又望了她一会儿,再次叹了一口气,虽然他觉得这样做很不妥,可是让她一个姑娘家在大冬天夜宿寒风里,也不成。 他转身,走到箱柜前,从最上层取出一床新的被褥,将床上自己的被褥全部换掉,铺上新的,然后抱着自己的被褥,走到软榻前,放在软榻上。 梁喜一直盯着他,看他将新被褥拿出来,换掉旧被褥,再铺上新的,整个过程熟练自然,一气呵成,跟从小被人伺候惯了的贵族子弟的确有很大的不同。 “床铺好了,都是新的,时辰不早了,既然你不想回去,就先歇着吧。”苏烟对她说。 梁喜还在扬着脖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无声地站起身,蹦蹦哒哒地走到床前,扑通一声倒了上去,也没脱鞋。 苏烟站在软榻前铺开被褥。 梁喜仰躺在床上,直勾勾地望着花色素淡的床帐顶端,耳朵听着苏烟铺床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轻声问: “你都不问我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吗?” 铺展被褥的手顿了顿,苏烟没有回头,继续着手里的活儿,低声反问: “你想说吗?” 梁喜没有回答,她依旧直勾勾地盯着床帐顶端,大概过了一刻钟的工夫,苏烟已经铺好了床褥,正背对着她坐在软榻上翻书,这时候梁喜突然开口,她依旧平躺在床上,歪着头,盯着他的背,语气平直地问他: “苏烟,你想娶我吗?” 啪嗒! 苏烟手一抖,手里的书掉落在地上,发出的声响又把他惊了一跳。 他的整张脸都是僵硬的。 他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一瞬他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苏烟,你想娶我吗?”梁喜见他没回答,翻身,伏趴在床上,对着他的背问。 苏烟这一回终于听清也确定了,他转动着僵涩的脖颈,看着她,哑着嗓音问: “你说什么?” “娶我做你夫人,你可愿意?”梁喜一点都不觉得羞涩,询问他时的语气就像是在询问今天的天气,自然平顺得不得了,因为她太镇定了,让听的人想做出过火的反应都不能够。 苏烟傻愣愣地望着她。 第六百一九章 烛光下的眼眸 梁喜歪着头,目不转睛地望着苏烟,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在烛光的映衬下水汪汪的,剔透撩人。 苏烟望着她宛如秋水的眼眸,脸刷地涨红,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别过头去,咬住嘴唇,心脏怦怦乱跳。 “你不愿意?”梁喜问他,她的语气里充满了疑惑,似乎在为他为难的表情感到困惑。 “请公主不要开草民的玩笑。”苏烟咬着嘴唇,沉默了良久,浅笑着说,笑容里略带一丝羞涩。 “我没有开玩笑。你不想尚公主吗?读书人最大的愿望就是飞黄腾达尚公主吧,我以前听过好多读书人都这么说,我有好几个姐夫以前也都是这么想的,你怎么说也算是个读书人,应该也有这种愿望吧?”梁喜捧着粉嘟嘟的脸颊,扁着嘴巴,用纯洁纯良的表情盯着他,一本正经地说。 苏烟哑然,他也算是个读书人,但她说的这种事他真没有听说过。可是她说的十分笃定,理直气壮的,苏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能尴尬地笑笑。 “嗳?你没这么想过?”梁喜换成单手托腮,用狐疑的眼神上下打量他,像是要确认他是不是哪里有毛病。 苏烟越发尴尬,说想过也不是,说没想过也不是,额角开始渗出汗珠,他讪讪地干笑。 “本宫很丑?”梁喜问。 苏烟因为她的问题吓了一跳,连忙摇头,语速飞快地回答: “不,公主花容月貌,美若天仙。” 梁喜因为他极通顺地说出这两个形容词,差点笑喷出来,不过她绷住了,扬起眉梢,一脸高傲地续问: “你觉得本宫不贤良?” 贤不贤良他哪里知道,苏烟一脸无语,以他的眼光看,梁喜这个姑娘也是个和贤良不挂钩的,虽然贤良与否他并不是太在乎。 “不,公主贤良淑德,是女子中的典范。”他又不能把他心中的真实所想全部说出来,他讪笑着回答,那笑容就像是硬挤出来的。 从小到大,因为身份特殊,身为公主的梁喜听到的恭维不计其数,可是恭维说的如此蹩脚的,这么多年怕只有苏烟一人了,他干巴巴的恭维让她觉得好笑。 “你讨厌本宫么?”梁喜绷住嘴唇,趾高气昂地问。 “草民不敢。”苏烟连忙回答,态度恭谨。 “你怎么没说为什么不敢?”梁喜沉着脸瞪着他,用生气的口吻质问他。 “啊?”苏烟一愣,想了半天才明白她是要让他说理由,她是要让他说出不讨厌她的理由是什么,这一下苏烟可为难了,他总不能说因为她是公主所以他不敢说讨厌吧,不能说这个,他又要说什么呢,颦眉,思索了半天,他才干笑着,磕磕巴巴地回答,“公主花容月貌,美若天仙,贤良淑德,是女子中的典范,所以草民不敢。” 梁喜这一回终于没忍住,噗地笑出声来,她哈哈大笑,在床上一边打滚儿一边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苏烟满脸愕然地看着她,他不明白他说的话到底哪里可笑,她的笑点又在哪里,他一边惊诧一边担忧地看着她,生怕她会笑岔了从床上滚下去。 梁喜揉着眼角的笑泪,好不容易才喘上来气,她用力拍了两下床板,又笑了两声: “你这个人可真不会说话!” 苏烟用无法形容此时内心复杂的眼神望着她,讷讷无言。 梁喜笑过之后,翻了个身,扑通躺在床上,仰面,将被子拉到胸口,直勾勾地盯着床帐。 因为她刚才的大笑很吵,这会儿突然变得沉默起来,鲜明的对比让苏烟的耳朵突然变得不适应,他不由自主地看着她,一脸无措地望着她。 “不过,我可能也配不上你。”在昏黄的灯光下,一片寂静的室内,梁喜直直地盯着床帐顶端绣着的青竹,突然开口,轻声咕哝了句。 苏烟一愣,他觉得自己听清了,又好像没听清。觉得听清了是因为她说话的声音并没有小到旁人听不见,觉得没听清是因为他完全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这让他心跳如擂鼓。 梁喜在自言自语过后,突然扬起被子,将整个人从头到脚盖了起来,被子扬起带了一股风,再看时,梁喜已经完全躲藏在被子底下,只能隐隐地看到她起伏的身体曲线。 苏烟越发不知所措,他呆呆地望着她,尽管已经看不见她的脸了,可是他仍旧望着她,素来沉静单纯的心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有点混乱…… 清晨,晨雾弥漫,万物初醒。 苏烟在软榻上翻了个身,因为软榻的硬度皱了皱眉,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雪白粉嫩的脸。 梁喜坐在软榻下面,将双肘支在软榻的边沿,手捧着脸,扁着嘴,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 苏烟被吓得魂飞魄散,霍地从软榻上坐起来,并以惊人的速度蛇形倒退,紧紧地贴着软榻的一端,用慌张的眼神看着她。他用手里的被子遮住身体,遮盖的严严实实,尽管他昨晚是和衣而睡的: “公、公主……” “叫我‘阿喜’。”梁喜指了指自己的鼻尖,严肃地对他说。 “阿、阿喜……”苏烟大概没听清她的话,可是条件反射的,他根据她的话喊出来了。 梁喜满意地点了点头,站起身,双手交握在腰后,抻了抻腰,顺着抻腰的动作跳了一下,看着苏烟,笑说: “我饿了。” “饿了?”苏烟还没有完全清醒,听了她的话,反应了半天,才用黏糊糊的声音呆头呆脑地反问。 梁喜用力点了点头:“你二姐刚派了人来叫你去吃早饭,说早饭已经做好了。” “咦?我怎么没听见?”苏烟一愣,疑惑地嘟囔。 “门从里面锁住了,我没有开门。”梁喜用很平常的语气回答,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她的房间。 苏烟哑然无语,他站起身,往外走。 “我饿了,你别忘了给我带吃的东西。”梁喜跟在他身后,叮嘱说。 苏烟回过身,用无奈的眼神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不要让别人知道我在这里。”梁喜再度叮嘱。 苏烟应了一声,开门出去了。 第六百二十章 清早 苏家人正在泓樨园吃早饭。 苏烟是最后一个到的,他去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吃上了,虽然他没有做坏事,可是跨进门槛时莫名的有点心虚。 胡氏见他进来,连忙站起来,拉着他的手让他坐下,心疼地看着他的黑眼圈,笑说: “瞧我儿念书念的,眼圈都黑了,娘给你熬了黑米粥,快坐下吃点!” 她对苏烟的偏爱让苏老太又看不惯了,眼睛一瞪,骂道: “他又不是天天念书,学堂都不念了,成天就知道窝在家里胡混,没有半点出息的样子,眼瞅着都应该娶媳妇了,还是这么不长进,都是你惯的!慈母多败儿,他一个小子,生计也不管,不念书做什么,念书才是他的正道,你是他娘,不严厉看守他,反而蝎蝎蛰蛰婆婆妈妈,好好的小子,就是你这个娘给养坏了!” 苏烟被苏老太数落,尴尬地缩了缩脖子,垂下头,虽然他也不甘心,可奶奶说的也没错,身为苏家唯一的男丁,不但不能维持家计顶立门户,书也念的一塌糊涂,跟同龄人比,简直一无是处。 胡氏见他又垂下头,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十分心疼,她一直认为苏烟的胆小怯懦很大的原因是因为苏老太的讥讽和责骂,大清早的胡氏就火冒三丈起来,腾地从凳子上站起来,眉倒竖,怒声道: “老太太你这是什么话,烟儿懂事又听话,哪一个不说他好,怎么单单就你一个人看不惯?还看守?他又不是贼,干吗要看守他?老太太,烟儿他可是你的亲孙子,你可就这一个孙子,你不疼他,不待见他,反而拼了命的数落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我能有什么意思?我还不是为了他好,都是你把他教养坏了,你现在还有脸来问我?”饭刚吃上苏老太就又怒了,胡氏把她唯一的亲孙子养成废柴的事让她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冒火,她用拐杖用力敲着地面,脸红脖子粗地瞪着胡氏,说。 “你们两个有完没完?”苏娴不是苏妙的好脾气,在“硝烟四起”时还有好胃口吃早饭,她的暴脾气容不得别人破坏她早餐时的清静,皱眉怒道,“天天吵吵吵,你们不烦我还嫌烦呢!” “烦了就赶紧嫁出去!”胡氏和苏老太在这时候特别的默契,同时面向苏娴,没好气地说。 苏娴哑然,额角的青筋开始怦怦怦地乱跳,她怒火中烧: “我嫁不嫁自己说了算,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催什么催?” “你在丰州被人明里暗里说闲话老娘忍了,可你才来梁都多久,现在整个梁都都在说你的闲话,说你跟那个什么王不清不楚的,老娘真是快被你气死了,你就是不想你的名声,你也想想你妹妹的亲事,你在梁都也胡作非为,你让你妹子今后怎么做人,你让回哥儿以后怎么做人,有你这种四处被人说闲话的大姨子!”胡氏说着,看向回味,像是要让他激愤地说出自己的委屈。 正在吃苏妙夹的水晶包子的回味被苏老太给看愣了,夹着包子嘴半张,呆了呆才明白过来胡氏的意思是让他说说苏娴,顿了一顿,他轻轻摇头,一本正经地道: “胡大娘,没关系,我不在意的。” 正在津津有味地喝粥的苏妙闻言,差点笑喷出来,抬起头看时,胡氏的一张脸已经绿了。 “小回儿都不在意,你们急什么,老娘乐意干什么就干什么,初嫁从亲,再嫁由身,你们管得着吗!”苏娴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 “死丫头,在你老娘面前自称‘老娘’,反了你了!”胡氏说着,在苏娴身上狠拍了两下。 于是苏老太、胡氏和苏娴聚成一团吵了起来。 苏妙和回味已经习以为常了,两个人喝粥的喝粥,吃包子的吃包子,饭桌的这一头无比和谐。 苏烟虽然有点抱歉自己成了早餐时家里人吵架的原因,可他更记挂着藏在他房间里饿着的梁喜,趁着母亲姐姐吵架,他悄悄地拿了一个托盘,蹑手蹑脚的将一屉水晶包子和一碗香栗甜粥放在上面,眼盯着还在吵架的三人,想要溜走。 苏妙一愣,疑惑地问:“你端哪去?” 苏烟最不怕苏妙,哼哈了两声,讪讪地笑答:“我要读书,回房吃。”说罢,眼神仍旧戒备地盯着正在吵架的祖母、母亲和大姐,趁着乱,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苏妙总觉得苏烟的表情有点怪,可又猜不出是怎么回事,她疑惑地歪了歪头。 苏烟端着托盘一溜烟跑回自己的房间,停在门槛前小心地平复了喘息,这才打开门,迈进去,又迅速关上门,落锁。回过头时,看见梁喜正坐在他的软榻上翻着他的书,窗外透进来的阳光尚且清澈,尽数投射在她的脸上,那一双长而卷翘的睫毛在光芒的映衬下十分显眼,就像是两只忽闪着翅膀的黑色蝴蝶,让人看着看着就看住了。 “你回来啦!”听见门响,梁喜抬起头,旋即笑眯眯地站起身,扬了扬手里的书,说,“《小戴礼记》我从前也念过呢。” “是吗?”苏烟回过神来,因为自己刚才愣神了,觉得很羞涩,他通红了雪白的脸,笑了笑。 “嗯。我小的时候是跟着二哥他们在德仁殿念书的,后来他们走了,我还在念,虽然念的很糟糕,不过也念过。我可是唯一一个跟着皇子们在一起念书的公主呢。”梁喜笑嘻嘻地说。 “那真是了不起!”苏烟笑着说,将托盘放在旁边的餐桌上。 “因为父皇很疼我么,二哥他们也很疼我。”梁喜站在饭桌前,将手臂交叠在桌面上,上半身前倾靠着,笑吟吟地说。 苏烟看了她一眼,想了想,正想鼓足勇气去问她既然家里人都很疼她,她为什么还要离家出走,却听梁喜用嘟囔似的语气接着前面的话嘟囔了后半句: “不过不是一直疼我,而是从六岁之后特别疼我,之前他们都不理我的。” “嗳?”苏烟因为她的话愣了一下。 “我出生的时候算命先生曾说我命带淫合,会做出辱没家族的坏事。”梁喜单手托腮,淡笑着说。 “是谁这么荒唐?”苏烟有些生气,皱着眉,问话时的语气有些生硬。 “一个很有名的神算子,虽然以算术精准著称,可傲慢自大,因为这个惹恼了父皇,被父皇砍了。不过这则算卦总是不吉利的,知道的人心里都不舒服,包括我母妃,她也很不舒服。我五哥倒是很喜欢我,大概是因为我和他都被算命先生给祸害了的缘故吧。”梁喜笑嘻嘻地说,从竹屉里抓起一个包子,开心地道,“有包子!我都饿坏了!” 她欢喜地吃起来。 苏烟看着她爽朗不做作的吃相,她还穿着昨天的厚衣服,像一只小熊一样毛绒绒的,十分可爱。 看了一会儿,他一本正经地对她说: “江湖术士的话不用相信,都是骗人的!” 梁喜笑了笑:“也不是骗人的,他算的很准呢。” “嗳?”苏烟一愣,总觉得她话里有话,却不知道该怎么问。 梁喜没再说话,欢快地吃包子。 就在这时,砰砰砰的敲门声响起,苏婵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还有从外面不停推门的动静: “烟儿!开门!大清早的锁什么门?” 苏烟被吓得魂飞魄散,脸都唬黄了,一把拉起还在吃包子的梁喜,三步并两步将她拉到床上,小声叫她藏起来,用被子将她整个人蒙住,回头看见桌上的竹屉,又把竹屉抓起来塞进被窝里,递给梁喜,然后整理了一下衣服,平复了一下表情,在苏婵不耐烦的叫门声中,故作镇定的打开房门,唤了声: “三、三姐?”话刚出口就咬住了舌头,他痛得差一点飙泪。 苏婵用狐疑的眼光上下打量他,苏烟自认为没有破绽,可在苏婵眼里,他的心虚明显的都不用眼睛看,闻就能闻出来: “大清早的,你在看春/宫?” “啊?”苏烟呆了一呆,脸刷地涨红,用力摇头,激烈地否认道,“我才没有!我没有看!” 他的否认在苏婵的耳朵里就是承认,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她将苏烟推开,大摇大摆地进了屋,似笑非笑地说: “好啊!你小子也到了这个年纪了!” 苏烟否认也不是,不否认也不是,脸都快皱成团子了。 “这屋里怎么一股包子味?”苏婵吸了吸鼻子,疑惑地问。 “啊?啊!我刚才在吃包子。”苏烟嘿嘿干笑着,说,“三姐,你怎么没去吃早饭?” 苏婵嗯了一声,没有回答,扭头问他: “我上次让你补的衣裳补完了?” “补完了。”苏烟回答说,径直走到衣柜前,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套黑色短褐,转身,交给苏婵。 苏婵接过他手里的衣裳,抖搂开,黑色的上衣上,左侧衣襟绣了一朵嫣红的梅花。 就在这时,纱帘后面的床上突然响起喷嚏声,把苏婵和苏烟吓了一跳。 苏婵狐疑地望向远处的架子床。 苏烟惊得汗毛都竖起来了,连忙“啊啾”、“啊啾”打喷嚏打个不停。 苏婵瞅了他一眼,径直走到床前。苏烟慌得不知所措,一个箭步冲上去,张开双臂拦在苏婵面前,讪讪的笑。 苏婵伸手把他扒拉到一边去,将床上的被子掀开,一阵风过后,梁喜从被窝里直起身子,她穿得厚厚的,风毛兜帽看上去毛绒绒的,就像一只毛球,嘴里叼着半只包子,看上去十分可爱。 苏婵打了个口哨,乜了苏烟一眼,似笑非笑地道: “行啊苏烟,书没念成,倒是学会藏姑娘了!” 第六百二一章 当弟控遭遇妹控 “三姐,你千万千万别对人说,尤其不能让娘、奶奶和大姐知道!三姐,求你了!”苏烟对着苏婵不停地作揖,皱着一张脸,用悲催的表情拼命拜托,要是奶奶和娘知道梁喜在他的房间里,一定会扒了他的皮。 苏婵扬眉,看着梁喜。 梁喜跪坐在床上,只顾着吃手里的包子,没有看苏烟,吃的欢快,白嫩嫩毛绒绒的,像只小兔子。 再看向不停作揖的苏烟,觉得他像苏记品鲜楼后胡同的铺子里养的旺财。 “三姐?”苏烟忐忑不安地唤了声。 苏婵想了想,点了点头: “好,我知道了。” 苏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从地上站起来,用感激的目光看了苏婵一眼,扭头望向梁喜。 梁喜弯着眉眼,还在吃。 苏婵扬了扬手里的衣服:“我走了,你继续。”转身,扬长而去。 苏烟哑然无语,还有点羞涩,继续什么嘛! 梁喜咽下最后一口包子,用大大的眼睛目送苏婵离开,待房门关上之后,她对苏烟说: “我一直觉得你三姐好强悍呢!” 苏烟不好意思地笑笑,认真地对她说: “我三姐虽然看起来冷漠,其实她人很好的。” 梁喜趴在床上,摇晃着双脚,单手托腮,闷闷地说: “我不是说她的性子……我小的时候一直想做她那样自由的女人呢,不过后来发现一切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恃宠而骄罢了,唉!”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更用力地摇晃着双脚: “我现在一点也不想呆在宫里,我想出嫁!” “出家?”吃饱喝足的梁喜声音软绵绵黏糊糊的,苏烟没太听清,愣了一下,慌忙劝说,“公主你可不能出家!公主怎么能出家呢?!” 梁喜单手托腮,白了他一眼:“我是说‘出嫁’。” “哦,出嫁。”苏烟这才放心,笑着点点头,忽然反应过来,提高声音,“出嫁?”他的脸刷地红了。 梁喜瞅了他一眼,他生得太白了,跟她一样白,他的表情太好猜,她直勾勾地盯着他。 她的眼神让他浑身不自在,苏烟忸怩地垂下头,一言不发,耳根子发热,他可没有忘记她昨天对他说的话,虽然他还没想过娶媳妇的事,可活泼可爱又漂亮的小公主忽然对他大胆告白,他的心里就像揣了一只兔子,怦怦乱跳。 梁喜看着他,扬眉,这男人的心思太好猜了。 气氛似乎在往诡异的发展蔓延。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嘭地推开,苏娴、苏妙闯了进来,回味跟着进来,后面还有一脸平常无比从容的苏婵。 苏烟惊了一跳,突然看见这么多人,大惊失色,耳根子直接从红变白,刷的变了色,他磕磕巴巴地叫道: “大、大、大姐、二姐……” “真有个姑娘!”苏娴惊诧地盯着伏趴在床上的梁喜,说。 “三姐,你居然出卖我!”苏烟生气地瞪向苏婵。 苏婵仰头望天,凉凉地道:“我只是说‘知道了’,又没说要替你保密。” “你……”苏烟气得脸涨红,憋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瞪了苏婵半天,底气不足地斥了句,“三姐,你这个骗子!” 苏婵双手抱臂,噘着嘴巴吹着小曲儿,不搭理他。 苏烟气得直咬牙。 回味看见在他家的居然是梁喜,一言不发地转身,往外走。 梁喜见状,腾地从床上跳起来,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大声道: “阿味哥哥,你可不要去通风报信!” 回味扭过头,看了她一眼:“反正你肯定是偷跑出来的,我去叫你二哥来接你。” “不要!”梁喜噘着嘴瞪着他。 “要不要不是你说了算,这里是我家。”回味冷淡地说。 “你要是敢去说,我就从这里出去,让你们都找不到我!”梁喜被回味的态度气坏了,瞪着眼睛,张牙舞爪地说。 “你也得能出的去。”回味淡淡地道,完全没有把她的威胁放在眼里。 “我怎么不能出去?我想出去我就能出去!”梁喜被气得小脸通红,梗着脖子,怒气冲冲地道。 “想要自由出去的前提是,你得能打得过我。”回味凉凉地说,用瞧不起的眼神扫了她一眼。 梁喜哑然,无语,因为被他甩开,她不甘不愿地松了他的手臂,扁着嘴,用黑漆漆的大眼睛瞪着他离开,握着一双小拳头,冲着他的背影大声嚷嚷: “阿味哥哥,讨厌!讨厌!” 说完了气还没有消,她扭过头,对着一脸无语的苏妙愤愤地道: “阿味哥哥最讨厌了,苏姐姐你不要嫁给他!” 苏妙越发无语,她讪讪地笑。 梁都已经进入了最忙碌的新年期,出于此时各阶层的公私务都是最繁忙的考虑,厨王赛的总决赛被安排在春节后进行。 因为还没到决赛,闲着也是闲着,苏妙静下心来煮了不少好吃的东西,今天早上刚刚煮了洛神花酿,本来想给家里人吃,梁喜来了,自然也要分一杯羹。 “好吃!好甜!好好吃!”梁喜坐在苏妙身边,双手捧碗,喜滋滋地吃了一口,弯着眉眼,笑盈盈地说。 苏妙笑笑,抬头瞥了一眼坐在对面低头吃羹的苏烟,苏烟正抬着眼皮悄悄地瞧梁喜,眼角飞红,一副“春心荡漾”的模样,在发现苏妙的注视后,受惊兔子似的缩回目光,更低地垂下头。 苏妙扬着眉,哭笑不得。 “苏姐姐,你好厉害,又好看又会挣银子煮的东西还这么好吃!”梁喜笑眯了眼,叽叽喳喳地称赞道,充满期待地说,“让我也做苏家的小孩吧!” 苏妙哑然无语。 “我们家不缺小孩。”苏婵瞥了她一眼,冷冰冰地说。 “那……”梁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了看这一排的苏家三姐妹,又看了看单独坐在对面的苏烟,笑眯眯地对苏妙道,“不能做苏家的小孩,那就让我做你们的弟媳吧?” 苏烟差点被一口汤羹呛死,咳咳咳咳个不停。 苏妙、苏娴同时被汤羹噎住了喉咙,用惊诧的眼神看着她,努力了半天才把卡在喉咙里的汤羹咽下去。 苏婵一脸不善地看着梁喜,眼里充满了敌意,过了一会儿,冷冰冰地说: “你们梁家莫非都成亲困难?”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人啊,三姐姐没听说过?”梁喜笑眯眯地说。 “没听过。”苏婵一脸正直地回答。 梁喜扁着嘴,用惋惜她不懂风情的表情看着她。 苏婵冷冰冰地回视她。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回味从外边进来。 梁喜看着他,又往他身后看了一眼,见他只是一个人进来,身后并没有其他人,心脏微沉,她扁起嘴巴,安安静静地吹着瓷杯里的花草茶,也不说话。 回味在梁喜面前站定,淡淡地开口,对她说: “你二哥不来。” 梁喜面色微变,她的表情明显不高兴起来,可是她佯作无事,噘起嘴巴,满不在乎地道: “不来就不来!我也没想他来!” 说着,将手里的花草茶一气儿喝下去,停了停,她站起身,扭头走了。 苏妙哑然,颦眉想了想,问回味: “怎么回事?她怎么突然跑到这儿来了?” “谁知道。”回味耸了耸肩,“八成是离家出走吧,兄妹吵架。”虽然兄妹吵架这件事本身很不可思议,可除了这个原因,他想不出别的原因,梁敖的态度很冷淡,若是以前,梁喜有一点事他都会心急如焚,这次九成九是被梁喜的任性给惹怒了,“那丫头就爱耍性子,不用理她,过两天她自己就回去了。” “阿喜她……应该是不知道到底该站在谁那一边,所以心里烦躁吧。”沉默了一会儿,一直不做声的苏烟突然开口,小声说。 谁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开口说话,他话音刚起,屋子里的人齐齐看向他。 苏烟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引来这么多人的注目,脸涨红,缩了缩脖子,尴尬地垂下头。 苏娴用审视目光上下打量他,以狐疑的语气冷嗖嗖地问: “你小子该不会喜欢上人家了吧?” 屋子里的人看向苏烟的目光更加锋利,让苏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头皮发麻,他先是困惑地“咦”了一声,顿了顿,反应过来,发出一声更响亮的“咦”。 “咦什么咦?”苏娴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我劝你小子少痴心妄想了,你能尚公主吗?能尚公主的都是些什么人?你再做美梦,小心皇上宰了你!” 苏烟缩在椅子上坐着,呆愣了半天,忽然打了个冷战,小声咕哝: “皇上会宰了我?” “我要是她爹,我也宰了你。”苏娴肯定地回答。 苏烟的嘴巴扁了起来,他低着头,瞪着地面,瞪了半天,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气冲冲地出去了。 苏妙盯着他气哼哼的背影,用指尖搔了搔脸颊,伤脑筋地叹道: “这一下可糟糕了!” 苏婵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站起身,往外走。 “你哪去?”苏娴盯着她问。 “你管我!”苏婵不驯地说,头也不回地走了。 …… 华丽的马车行驶在梁都通往神机营的大路上,梁敖坐在马车里,凝眉看着手里的奏报。 就在这时,头顶忽然响起咚的一声巨响,震得马车晃了三晃,紧接着一张脸从车窗外穿过车窗帘子倒着伸进车厢里,把梁敖吓了一跳。 “赶紧把你妹妹接走,少来祸害我弟弟!”苏婵一身黑,像一只倒挂在树枝上的蝙蝠,倒挂在车顶上,倒垂着瞪着他,那模样比黑夜里的吸血蝙蝠可怕多了。 “哈?你在说什么?”梁敖啼笑皆非,怒极反笑,“是谁允许你挂在本王的马车上的?你就不怕被本王的侍卫射成筛子?” 苏婵白了他一眼,刺溜窜进来,坐在马车里,冷森森地瞪着他: “快去把你妹妹接走,让她离我弟弟远一点,她居然向我弟弟逼婚,我弟弟可是老实孩子,就算娶亲也要娶一个温柔能干贤惠孝顺的好姑娘,公主殿下尊贵无比,我们苏家高攀不起!”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妹妹不温柔不能干不贤惠不孝顺?笑话!我妹妹这样好的姑娘能看上你们家那个傻小子,是你们家那个傻小子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就苏烟那小子,胆子比针鼻还小,软弱无能,离开家连自己都养不活,这样的男人也能娶妻生子,他能养得起娘子孩子么?反正他最后不是靠家里养活就是靠妻子娘家养活,不过就是个吃软饭的,就是那稍微好一点的人家都不会把女儿嫁给他,你还把他当宝贝?反正他肯定只知道听娘和姐姐的话吧,这样的男人,还娶亲?别祸害人家姑娘了!”梁敖火冒三丈,反唇相讥,没好气地说。 “祸害?哈!”苏婵冷笑了一声,“既然你觉得祸害,还不快把你的宝贝妹妹接走,再不走,被祸害的可是我弟弟!你妹妹当着所有人的面儿说要给我们家烟儿做媳妇,剃头挑子一头热,她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姑娘,这种话都能随便说出口,我弟弟可是清清白白的,不许你妹妹把他带坏了!” “带坏?从来都是男人带坏女人,我还从来没听说过有女人能带坏男人的,你们家那个傻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揣了什么龌龊心思,你说我妹妹是剃头挑子,看你们家那个蠢货瞧我们家阿喜的眼神,说他没有那个心思,当谁是傻子呢!”梁敖越发恼火,冷笑着说。 “你少胡说八道,烟儿他青涩得很!”苏婵瞪着他怒道。 “青涩?你知道十六岁的男孩子都能干什么了吗,没日没夜地臆想漂亮的姑娘,连孩子都能鼓捣出来了,你还说他青涩?”梁敖撇了撇嘴,不屑地说。 “别拿你的经历去臆想我的弟弟,我弟弟可没你那么不干净!” “不干净?”梁敖怒笑了,“怀春之心,男女之情,没有这些你所谓的‘不干净’,你又是怎么出来的?” “我对梁喜不满意,她想做我的弟媳,我绝对不答应!”苏婵冷冷地道。 “我对苏烟更不满意,他想做我的妹夫,我绝对不同意!”梁敖冷冷地回道。 两个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交织的眼神激烈地碰撞,溅起了炽热的火花。 第六百二二章 丧事 大约互相瞪了半刻钟,梁敖觉得眼花,收回目光,捏了捏晴明穴,很疲惫的样子。 苏婵还在瞪着他。 就在这时,响亮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在寂静的田野间,在马车里听的很清楚。那马蹄声很急促,如踏在人的心上,莫名的,让人觉得不安。 “王爷,是林江。”赶马车的侍卫低声通报。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不多时,从梁都赶来的骑马人勒马停在马车前,从马背上跳下来,三步并两步走到车窗下,匆匆行了个礼,语气急迫地说: “王爷,今日午时刚过,王妃在双雪阁薨了。之后舒敬轩的人来报,说大公子不太好,廖神医说左不过就这几日,让王爷心里有个准备。” 梁敖的心里咯噔一声,尽管对于这些事情他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在他现在精神最脆弱的时候,他还是有种被晴雷劈了一下子的感觉。他呆坐了一会儿,然后垂下头,用双手捂住脸,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苏婵惊呆了,林江口里的王妃必是武王妃,大公子说的应该就是梁敖那个天生病弱的儿子,同一天,武王妃病逝,大公子的寿命被大夫诊断左不过是这两天,这样的现实太惊人,太残酷,就算是苏婵听了,也觉得心惊胆颤,她愣了半天没能回过神来。 “王爷……可要回府?”梁敖一直没有说话,林江心里焦急,犹豫了半天,隔着车厢,小心地询问了句。 梁敖终于回过神来,他从手掌里抬起头,沉默了片刻,低声道: “回府。” 驾车的秦竟应了一声,催促马车,向梁都的方向驶去。 苏婵呆呆地坐在梁敖身旁,虽然是和自己不相干的人,可是在听到死讯时,她的心里有点不舒服,大概是一种不忍。梁敖看起来也呆呆的,妻子儿子出这样的事,他似受了不小的打击,脸色发白。 车厢内的气氛变得沉默,令人觉得窒息。 苏婵思忖武王府的事和自己没有关系,梁敖要回家,她又不能跟去,想了想,她决定今天还是先撤,等下次再跟他说他妹妹的事。或许回去应该把武王府的事告诉梁喜,那样梁喜说不定会离开雪乙庄去武王府。打定主意,苏婵站起身,虽然是高速行驶中的马车,不过她并不在意,正想顺着车窗窜出去离开,然而刚站起来,梁敖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动作太突然,苏婵吓了一跳,愕然回头。梁敖没有看她,他仍旧面向前方,默默地盯着一处,可是他握住了苏婵的手,无论苏婵怎么皱着眉挣脱,就是挣脱不开。 “放手!”苏婵怒了,虽然在别人家死人的时候冲着人家发火很不好,可是她真的很恼火。 梁敖不说话,他依旧握着苏婵的手,握得紧紧的,就是不松开。 苏婵感觉到了他的指尖在她的手背上微微地颤抖,这颤抖很细微,如果不是触觉敏感,如果不是十分细心,很难能够察觉到这样的颤抖,因此在突然感觉到他手指的颤抖时,那颤抖就像是敲击在她的心脏上,让她一愣,旋即安静了下来。 她盯着他看了半天,然后把抬起来的屁股又落回了车厢内的座椅上,想要挣脱他的手还是没能挣脱开,她扭着头看着窗外,皱着眉,虽然是一副不耐烦的表情,不过因为有一瞬间的心软,所以她没有离开。 因为,他似乎有点一个人撑不住的模样。 马车在天黑时才进城,径直赶往武王府,来到武王府门前,只见武王府从里到外已经被罩上一片素白,通红的灯笼被蒙上了白布,门楣上也被绑了象征丧事的白色挽花,小厮还在门口为了丧事的准备忙碌着,看见梁敖下车,呼呼啦啦跪了一地。 武王府的老管家迎上来,对着梁敖低声说: “王妃走的安详,请王爷节哀。王妃的东西之前就备下了,老奴都取出来了,也让人去各府报丧了,王妃此时正停灵在双雪阁,王爷可要去看看?” 梁敖没有回答,他依旧握着苏婵的手,并没有特别在意他正握着她的手,就好像是把握着她的手当成是一种习惯动作似的。苏婵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淡声开口,问那管家: “汎儿如何了?” 老管家皱了皱眉,一脸沉肃地回答: “廖神医说不好。” “你看呢?”梁敖追问。 老管家犹豫了一会儿,沉声回答: “老奴看着,也觉着大公子不太好,米水不进,只是昏睡着。” 梁敖抿了抿嘴角,在门口静了片刻,方迈开步子,一边向王府里走,一边说: “先去舒敬轩。” 老管家应了一声,跟着梁敖往里走,又悄悄的往苏婵的脸上看了一眼。武王府的老管家认得苏婵,看见梁敖紧紧地拉着苏婵的手,这个时候自家王爷能有准侧妃陪着,老管家稍稍安心了些。 武王府的大公子梁汎居住在王府南面的舒敬轩里,因为是庶出,又自幼体弱,这个孩子并没有被封为世子,整整十年一直缠绵病榻,几乎没有出过舒敬轩的院子。 梁敖来到舒敬轩时,梁汎正在发高烧,浑身滚烫,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都在围着床榻哭。 老管家担心这么多人哭会引起梁敖不快,将丫鬟婆子尽数轰了出去。 梁敖坐在床前,大概坐了小半个时辰,梁汎终于醒了过来,用一双灰暗的眸子空荡荡地望着梁敖,好像不认识他似的。这个孩子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他呆呆地望着梁敖,大概能有两刻钟,然后动了动已经破皮起皱的嘴唇,无声地唤了句: “父王……” 梁敖觉得窒息。 丫鬟端了浓苦的汤药来,梁汎已经丧失了吞咽能力,不管用什么办法喂药,他都喝不进去。 梁汎又一次陷入昏睡。 苏婵站在梁敖后面,看着梁汎病中的惨状,于心不忍。 从舒敬轩出来,她皱了皱眉,问: “那孩子得的是什么病?” “先天不足。”梁敖深吸了一口气,回答,“他生母在怀他的时候误服了药。” “误服了药?”苏婵一愣,还想再问,可是梁敖拉着她的手,步速加快,让她没办法再追问下去。 第六百二三章 和平的相处 停灵的双雪阁已蒙上一片缟素,院里尽是丫鬟婆子哭灵的声音,被白布包裹着的照明灯笼惨淡地明亮着,在黑夜里尤为刺目。风吹起,将白灯笼吹的呼啦作响,只是看着就让人毛骨悚然。 梁敖松开苏婵的手,一个人进去了。 苏婵站在院门口,她想回去了,武王府没有用得着她的地方,她也没有理由继续呆在这里。 转身,正想要走,一个人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是武王府的老管家。 这老头悄无声息的,把苏婵吓了一跳。 “姑娘别站这儿,这儿是风口,太凉了,老奴已经让人在暖阁里备下热茶,姑娘跟老奴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不用了,我要回去了。”苏婵拒绝说。 “姑娘说回去可是指‘出城’?”老管家和气地道,“这个时辰城门已经关了,姑娘若想出城,只能等到明早城门开的时候。” 苏婵哑然,的确,这个时辰城门已经关了,除非有象征着特级的腰牌,否则是出不去的……她突然想骂点什么。 心情变得不爽,她慢吞吞地跟着老管家去了双雪阁附近的暖厅里,坐在墙根的一张软榻上。 老管家亲自将热茶端过来,笑呵呵地递给她,自我介绍说: “老奴章安,是武王府的管家,老奴过去是在贵妃娘娘身边伺候的,王爷开府后,娘娘命老奴伺候武王殿下,从那时候开始,老奴一直在武王府做管家。” 苏婵慢吞吞地点头,一方面在心里疑惑他为嘛要自我介绍,她又不想知道;一方面又恍然大悟,原来这老头是个太监。 “听说上一回王爷喝醉了,是姑娘把王爷送回来的,真是辛苦姑娘了。”章安笑容满面地说。 苏婵捧着热茶暖手,没有搭腔。 章安看她只是捧着茶碗,也不喝,疑惑地问: “莫不是这茶不合姑娘的口味?” “没有。”苏婵回答了,双手捧碗,还是没有喝。 章安笑,他是个老人精,这姑娘虽然面无表情,可他觉得这姑娘的戒心不是一般的重。听说这姑娘就是景阳长公主当年丢失的孩子,正儿八经的金枝玉叶,景阳长公主背后可是势力庞大的静安王府,若自家王爷有静安王府这个助力…… 以前武王府有武王妃在前头挡路,可是现在武王妃的娘家因为这两次的案子已经被皇上剥的七七八八,就算武王妃不死,她也已经成了权利的弃子。更不要说多年前武王妃毒害大公子的生母,虽然大公子最后顺利出生,却先天不足,自那以后,王爷对王妃连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只剩下心烦了。 以章安多年的伺候经验来看,王爷明显对苏三姑娘很在意,苏三姑娘的生母又是长公主,拥有华丽出身的可人儿,这可是新王妃的最佳人选。 他的眼睛在苏婵身上打转儿,笑着时的表情越发亲切。 “你干吗一直盯着我?”苏婵被他看得脊梁骨冒凉风,愕然询问。 “老奴只是觉得,在这个时候有姑娘在王爷身边真是太好了。云萝公主因为跟王爷吵架,从宫里跑出去,到现在没有回宫,贵妃娘娘还被气病了,王爷最疼爱云萝公主,因为这件事,王爷的心情很不好。今天又赶上王妃过世,大公子的病又被大夫说了很不好。现在这府里,郡主已经出阁,跟着夫君在外省,不能马上赶回来,二姑娘年幼不顶事,这个时候姑娘在王爷身边,替王爷排遣排遣,王爷的心里还能好受些。最近梁都发生了太多的事,王爷就是那铁打的人儿,老奴也担心他会受不住。”章安的眼里尽是担忧。 苏婵耐着性子听完了,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道: “他妹妹好着呢,今早上自己吃了一屉包子两碗粥,还喝了半碗洛神花酿,他有什么好担心的?看他那个样子,又不是个疼老婆的,对讨厌自己老婆的男人来说,死老婆不是人生一大喜么?我刚刚听他话里的意思,他儿子不是天生病弱,而是生母吃错了药,孕中吃错药,要么那女人是傻子,要么就是内宅互相毒害那点破事儿,他自己的儿子他没守住,可见那个儿子对他来说也不是很重要。他才不可怜,有这样的父亲,可怜的是他儿子。反正他又没毛病,想生还不是随便生,用的又不是他的肚子,配个三四十次,总能生出儿子的,管家你不用太担心。” 章安:“……”因为过于错愕,他的表情已经成了蜡塑,硬邦邦的,惨白发绿。 “我今天没招你吧?有能耐你对着我说,背后嚼舌头算什么本事!”梁敖沉着一张脸从外面进来,他现在特想捏死她。 苏婵瞥了他一眼:“放我出城,我要回去!” “没有令牌。”梁敖说,坐在软榻的另外一边。 章安送上宁神的香茶,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他年纪大了,有点接受不了苏三姑娘可怕的思想,更让他匪夷所思的是,殿下明明很生气,为什么没有惩罚这个口无遮拦的姑娘? “你骗谁?”苏婵怒瞪着梁敖,说。 梁敖坐在她身旁,浅浅地啜了一口清茶,沉默了片刻,将茶盅放在小桌上,低声开口,淡淡地道: “我和阿婉虽然算不上琴瑟和鸣,情意深重,可也一同生活了许多年,结发夫妻,我还不至于把她的死当成是喜事。” “我也看不出你有多悲伤。”苏婵盯着他的脸说。 “她那副身体,我心里早有准备。”梁敖说,顿了顿,又道,“再说,就算我的确没有那么悲伤,你把别人家的丧事当成笑话看,你这样太失礼了。” 他并没有生气,而是用教育小孩子的语气严肃地说。 苏婵歪着头,托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懒洋洋地道: “你这样说,显得你胸襟宽阔,我倒成了碎嘴毒舌的坏人了。” 梁敖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给我令牌,我要回去了。”苏婵道。 “我没有令牌。” “你不是王爷么?” “除非军情要务,否则不得开城门,违者不分贵贱,以间谍罪论处。”梁敖说。 苏婵皱了皱鼻子。 “你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沉默了一阵,梁敖问她。 苏婵摇了摇头。 两个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阿喜在雪乙庄怎么样?”梁敖轻声问。 “好的很。”苏婵回答。 梁敖便没再说话。 苏婵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低声问了句: “兄妹吵架?” “比那个严重多了。”顿了顿,梁敖沉声回答。 苏婵平着脸看着他。 “你们家姐妹常常吵架,倒是没有离家出走的。”梁敖忽然说。 “我们只是吵着玩,真要想走,不用吵,直接会走的。”苏婵说,顿了顿,语气冷硬地道,“吵着喊着要离家出走的,通常不是真的离家出走,你妹妹若是想和家里断绝关系,不会跑到雪乙庄去,她在等着你去接她。” 梁敖没有因为她的话心安,也没有对她的话随声附和,他沉默了一会儿,说: “先让她在雪乙庄住两天吧。” 苏婵一愣,用狐疑的眼光看着他: “你也不想跟她说话了?你们到底因为什么吵起来?” 年纪相差十几岁的兄妹,妹妹是孩子哥哥又不是孩子,至于嘛。 “不是,只是想先让她冷静一下。”梁敖低声说,过了片刻,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可是她继续留在雪乙庄会日夜骚扰我们家烟儿。烟儿是男孩子,吃点亏就吃点亏,你妹妹可是女孩子,一男一女,真要吃亏,你妹妹是真吃亏。”苏婵严肃地警告。 梁敖冷呵了一声,用瞧不起的语气说: “就苏烟那副衰样,他能干什么?他要是敢乱来,阿喜能把他的头拧下来。” 苏婵的脸刷地黑了,这对混账兄妹公然蔑视她弟弟,强横地挑衅她们苏家的家族尊严,简直不能忍! “你要是那么不放心,干脆去给苏烟娶个姑娘如何?等苏烟有了妻室,阿喜自然不会再惦记他,你和我都能松一口气。阿喜之所以说喜欢苏烟,是因为权贵家的公子她见得太多了,像苏烟那样的小子她没见过,所以觉得新鲜。”梁敖说,说到最后,有点无语,“一个男人,居然比女人还会做针线,不说梁都,就是整个岳梁国都非常罕见,难怪阿喜会觉得他稀罕。” “会做针线怎么了?总比你没有丫鬟跟着只能穿破衣服强,连衣裳都不会补的你有什么脸嘲笑他?”苏婵冷笑着说。 “本王为何要会补衣裳?”梁敖哭笑不得。 “技多不压身,出了梁都谁认识你是王爷,遇上地头蛇,迷/药一迷,咔嚓了剁一剁扔河里,您老人家就香消玉殒了。” “你知道还真不少。”梁敖哧地笑了,“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爷可是在码头混过的,南来北往跑船客,穷苦的、有钱的、当官的、行商的、读书的、种地的、地痞流氓、山贼无赖,没有我没见过的,那样的事知道的多了。”苏婵不以为然地道。 “你在码头上做什么?”梁敖笑问。 “背货。”苏婵回答。 “背货?你?”梁敖一愣,惊诧地笑问。 “嗯。”苏婵点点头,不明白他在惊讶什么。 梁敖见她是说真的,表情渐渐严肃下来,问: “你缺银子吗?” “跟银子没有关系,那时候我喜欢呆在家外面,后来二姐开了小吃摊,缺人手,我才辞工去帮她的。” 梁敖听见她说那时候她喜欢呆在家外面,联想起之前听她说过她在很久以前就知道自己不是苏家的孩子了,心里涌起一股怜悯,他含着笑,伸出手,在她的头上拍了拍,温声说: “你这丫头的确很了不起。” 他的手落在她的头上,骨节宽厚的手掌,那是属于男人的手掌,记忆中从来没有男人拍过她的头,父亲虽然心里疼她,但因为她不爱和家里人亲近,父亲又是内敛的类型,再加上工作繁忙,父亲对她从来没有类似的肢体接触。二姐倒是常常摸她,可二姐是女人,二姐的手小小的,软软的,和他给她的触感不太一样。这是第一次,有一个男人对她这样亲近,有一个男人用和她的宽度完全不一样的手掌去抚摸她的头。她一直认为男女没有什么不同,可是恍惚间,她突然觉得男女还是有那么一点不同的,究竟哪里不同她说不出来,所以她怔住了。 “怎么了?”梁敖见她表情呆呆的,疑惑地问。 “这还是第一次有男人敢摸我的头,”苏婵还没有回过神来,双手摸在头上,愣愣地说,“和我二姐摸我时的感觉不一样。” 她呆呆的表情看上去竟然有那么一点娇憨,这是她平常从不会显露出来的表情,梁敖微微惊讶,望着她,心蓦地一动,笑说: “你喜欢这种感觉?我可以多摸摸你。” 他说着,凑过来用双手去揉她的头发,像在摸一只狮子狗。 她的头发蓬松柔软,的确有点像狮子狗。 他用力揉她的头,苏婵在他粗暴的动作里终于回过神来,紧接着大怒,用力去推他的手。梁敖却摸的正过瘾,不理睬她的反抗,笑着,使劲地揉搓她。她的发丝触感极佳,比最最柔软的丝绸还要光滑柔顺。她从不用簪钗等女人用的饰物,只是将头发用发带高高地在后脑束起来,他喜欢上了拽她的头发,就像小时候偷偷去揪女孩子辫子的捣蛋鬼,只不过他现在揪的光明正大。 这一回苏婵真的怒了,她霍地从软榻上站起来,转过身,一把揪起梁敖的衣领子,暴怒地瞪着他。 他却不容她说话,梁敖顺着她拽着他衣领子的力道站起来,嘴角噙着微笑,突然伸出手臂,猛地搂住她的腰肢,一把将她抱住!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总是令她措手不及,防不胜防。 苏婵的眼眸倏地瞠大。 她呆住了。 他抱着她,大约过了半刻钟,苏婵终于回过神,一把推开梁敖,拳头对着他的脸揍过去! 梁敖又一次坐回软榻上,捂着脸,笑看了她一眼,遗憾地摇了摇头: “你的胸比你的脸还平啊!” 第六百二四章 崩坏的开始 苏婵一脚踹上去:“关你什么事!” 梁敖顺手把她的脚拨一边去,皱了皱眉,道: “女孩子,别动不动就上脚!” 苏婵没踹着他,悻悻的收回脚:“给我令牌,我要出城!” “给你你也出不去,不是说了要有军情要务么。”梁敖无奈地说。 苏婵瞅了他一眼,扭头,转身,顺着大门出去了。 梁敖以为她生气了,负气打算站到外面去不理他,正犹豫是该劝她进来还是该不理她让她冻一冻受点教训,哪知道刚出去没一会儿,苏婵自己进来了。 梁敖哭笑不得:“怎么又回来了?” “外边下雪了。”苏婵回答说。 梁敖一愣,打开窗子瞧了一眼,窗外正飘着雨夹雪,湿冷的空气迎面扑来,在冰冷的夜里让人从里到外发寒。 他关上窗子,回头,见苏婵正缩成一团坐在墙根的暖炉旁取暖,揣着小手,眯着眼睛,看起来很惬意的模样。 他看了她一会儿,噗地笑了。 苏婵睁开眼睛,白了他一眼。 “你像一只野猫,一只毛色黑亮的野猫。”梁敖望着她,似笑非笑地说,“让人有一种想把你关进笼子的冲动。” 苏婵不善地瞅着他。 梁敖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含着笑看着她,冲她伸出手: “来,手!” 这是逗狗的动作。 苏婵瞅着他伸出来的手,一脸不爽地瞅着,过了一会儿,突然一爪子拍过去,要不是梁敖躲的快,手背上会立刻被划出五道抓痕。 梁敖笑出声来,哈哈地笑起来,他笑得欢快,望着她怒瞪着他的小表情,弯着眉眼,说: “你,挺可爱嘛!” 苏婵冷嗖嗖地看着他。 “我来做你的饲主,如何?”梁敖笑吟吟地问。 苏婵忍无可忍,不想再忍,于是一脚踹过去。虽然梁敖又一次躲开了,可是这次她没打算轻易放过他,于是两个人在小小的暖阁儿里打了起来。 可恨的是,苏婵打不过他,尽管他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后半夜,苏婵打累了,就一直窝坐在暖炉旁边瞪着他。 梁敖的坏心情则在戏弄完她之后彻底好转,虽然每隔一段时间的哭灵声让他觉得烦躁,不过他已经能安静地坐在软榻上饮茶了。 两个人一个坐在墙根一个坐在榻上,靠大眼瞪小眼过了一夜,当天空开始发白,丝缕清光顺着窗户透进来时,窗外的雨雪终于停了,雪水在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被寒冷的气温凝结成冰。 不过今天应该是阳光明媚的一天,因为雨雪霁阴云已散。 梁敖推开窗子,向外看了一会儿,复又关上,转身,走到窝在墙根已经睡熟的苏婵面前,蹲下。 她盖着大氅,蜷缩在暖炉旁呼呼大睡,惬意的模样就像是一只窝在火炉旁温暖而幸福的黑猫。 他歪着头,含着笑,望着她,正想伸出手指去戳一戳她软乎乎的脸蛋,想试试看上面的温度是不是和暖炉一样温暖。 手指头还没戳上去,章安从外面进来,一脸严肃沉重。 梁敖微怔,缩回手指,站起来。 章安已经走到他面前,低声道: “殿下,刚刚太子殿下身边的张礼大人来了,说皇上今早突发心疾,病得很险,今早早朝取消,太子殿下让殿下立刻入宫去,还有云萝公主也要尽快回宫。” 梁敖大吃一惊,这消息来的太突然,他连立刻消化的反应力都丧失了。 父皇的身体虽然算不上好,不好的地方多半是早年打仗时留下的旧疾,但是说身体差绝对不至于,父皇很注重保养身体,不良嗜好几乎没有,从饮食到女色都十分清淡,体质也是精壮结实的,怎么会没有一点预兆突然就发了心疾? “你确定?”梁敖狐疑地问。 “是,张礼大人刚走,贵妃娘娘就让人来传信,说皇上从上次湘王殿下的事之后就觉得心口疼,后来又有云萝公主,这一回突然发病是因为……”章安上前一步,伏在梁敖耳旁,轻声耳语几句。 “什么?!”梁敖震惊万分。 “殿下还是赶快进宫吧,太子殿下这会儿正在无极宫呢。”章安已经展开了油黑的貂毛大氅。 梁敖皱着眉,心事重重地将大氅穿上,一回头,看见苏婵正窝在墙根用一双眨都不眨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让人送苏三姑娘回去。”梁敖吩咐,顿了顿,又对苏婵说,“你回雪乙庄去告诉阿味,我父皇犯了心疾,很险,让他带着阿喜尽快入宫。” 苏婵这一回没有顶嘴,她顺从地点了点头。 虽然她的驯服让梁敖有点惊讶,不过他没有多想,问章安: “老九派人通知了没有?” “已经派人去文王府了。” 梁敖点点头,穿好衣服往外走,走出暖厅,走了一段路,去文王府的家丁快步走来,低声回道: “王爷,奴才去了文王府,文王府的人说文王殿下昨日没有回府,奴才已经让文王府的人出去寻找了。” “没有回府?”梁敖眉一皱,“那小子上哪去了?” “八成在春风小筑。”在没有人回答的时候,一个沁凉的声音介入,在后头慢吞吞地回应他。 “春风小筑?”梁敖一愣,回头,狐疑地望向给他答案的苏婵。 “就在我带你去的酒馆后面的那条街上,没挂牌子,在民宅里,到了附近一问就知道。春风小筑是酒馆,是春香楼的红牌姑娘赎身后开的,因为她弹琴动听,就在家开了个听琴的酒馆,只招待她看的顺眼的人,我大姐和琴娘在布庄认识,之后常去喝酒。” “你怎么知道阿敞在那里?”梁敖因为焦急思绪也乱,一时没听明白她的解释。 “我大姐在擦红色口脂的那一天,是她晚上约了文王的那一天,平常她是不会一身红像索命的女鬼似的。”苏婵有理有据地回答。 梁敖的眉角狠狠一抽,哑然无语。 回想起苏婵同样在自己家里过了一夜,情况微妙的已经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些姑娘,如果忽略她们都出自苏家还觉得不错,可是一想起她们全部出自苏家,他就有种梁家被苏家诅咒了的古怪感。 他满头黑线。 “让人去春风小筑找老九。”梁敖吩咐了章安,便脚步匆匆地出门去了。 苏婵盯着他的背影,心想这人最近可真倒霉,妹妹离家出走,老婆因病过世,儿子奄奄一息,现在连亲爹都病了,他是不是干了太多坏事? “苏三姑娘……”章安赔着笑脸,上前一步,唤了声。 “你们家主子最近比较倒霉,想个法子替他去去霉运吧。”苏婵对他说。 章安的一张老脸瞬间翠绿。 不管是不是真的,这样直白地说人家正走霉运,任谁听了都不会愉快,更何况皇家本来就忌讳噩运说。 可是他不敢呵斥她。 苏婵以为他听进去了,心满意足地走了。 她还得回家去把想勾搭烟儿的“小狐狸”轰走,“小狐狸”的爹病了,“小狐狸”肯定没办法继续住在雪乙庄,而且这次之后,梁家对“小狐狸”的管教一定会更严厉,估计等她能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回丰州去了。 真是太好了。 春风小筑。 虽是民宅,内部却如戏场一般设计,正中间一座小小的舞台,下面是几组散座,左右各两间用屏风和帘幕遮挡的清静包间。舞台上,琴娘正弹着凤尾琴声音低沉地吟唱。这间酒馆虽然狭小,却胜在装潢精巧舒适,客人又都是喜好听琴的熟客,因而十分清雅。 若不是在布庄偶遇琴娘,苏娴也不知道梁都竟然有这种集妩媚与风雅于一身的地方。 梁敞更不知道。这是隐藏在市井的清雅之所,主人因为担心麻烦,从不接待背景显赫的达官贵人,如果不是苏娴带他来,他真不知道梁都还有这么个地方。 他现在已经习惯了和苏娴的相处,不知从何时开始习惯,总之已经习惯了。 而苏娴在他逐渐习惯之后,也开始变得安静起来,她不再逗弄他,也不再调/戏他,在越来越多他主动约见她的日子里,她也变得越来越沉默。 他不理解这样的变化,却又觉得没什么不好,两个人静静地相处,不说话,就那样静静地呆着,这是他从没经历过的,也是意料外他觉得还不错的体验。和一个女人待在一块,什么都不做,就那么静静地呆着,呆上一整天,不用思考,不用斟词酌句,让自己放空,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是非常美妙而难得的休闲方式。 只是他也有点小疑惑,不知从何时起,每一次她见他都会穿一身刺目的大红色,因为太耀眼了,他总是有点疑惑。 一曲间歇,微淡的酒入喉,梁敞回过头,看了苏娴一眼。 苏娴正望着琴台上的琴娘。 鲜艳的妆容,浓艳的口脂,大红的衣裙,灯影里的她风流妩媚,尽态极妍,只是从小窗里露出去的一张艳若桃李的脸孔,和台上的琴娘一样吸引人的眼睛,这里的来客并不全是为了琴娘,也有人是为了她,来了两次梁敞就看出来了,所以再到这里来时,梁敞没有拒绝。为什么会用“所以”这个词梁敞自己也不清楚,总之因为知道有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所以他坐在了这里,跟着她一块听琴品酒,顺便看一看院子里开得正艳的古树腊梅。 “琴娘今日正三十岁。”苏娴轻声说。 她突然开口说话,梁敞微怔,看了她一眼。 “要不了多久,这里的客人就会减少,慢慢地减少,一直到最后,不会有人再来。”她漫声说。 “为什么?”梁敞一时没听明白,疑惑地问。 苏娴哧地笑了,看着他,觉得他问的很好笑: “谁会听一个过了三十岁的女人弹琴?过了三十岁的女人就是正在走向凋谢的花,不管年轻时多么惹人怜爱,一旦走向凋谢,就不会再有人多看一眼了。” “你也快三十了吧?”梁敞是个男人,一时没能明白她女人的心思,以为她是在拿琴娘打趣,于是笑着打趣她。 苏娴笑笑,没有搭腔。 梁敞望着她唇角的笑容,突然明白过来,她说的并不是琴娘,她是在说她自己,她,在为她看不见的迷茫前路而担忧,距离三十岁明明还有几年,可是现在的她已经开始为她还没有到达的年龄担忧了,这是男人无法理解的担忧,尽管他无法理解,可是他看出了她笑容中的苦涩和担忧。 梁敞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他看见梁敖的侍卫林江从门外进来,匆匆扫了一眼之后,看见坐在包厢里的他,大步走进来,走到他身旁,一脸沉肃地道: “殿下,半个时辰前皇上突发心疾,御医说皇上的心疾很险,早朝取消了,太子殿下命我们殿下尽快入宫,我们殿下已经进宫了,叫殿下也快点进宫去。” 梁敞大吃一惊,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苏娴也很惊讶。 “殿下快进宫吧。”林江见梁敞脸色发白,怔住了,慌忙催促。 梁敞醒过神来,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猛然想起来还坐在包间里的苏娴,低声吩咐自己的侍卫白枭道: “你送苏姑娘回雪乙庄去再回来。” 白枭应下了。 …… 雪乙庄。 苏妙正在院子里喂鱼,回味从外面走进来,凝着眉,手里拿了一封书信。 苏妙见他的脸色不太好看,莫名的有种不祥的预感,心里咯噔一声,手里的鱼食放下,她问: “怎么了?” 回味过了好一会儿才把视线从书信上移开,看了她一眼,表情凝肃,沉声道: “鲁南爆发大规模起义,领头的是血阴教,现在起义军打败了驻守鲁南的军队,攻占了整个鲁南,并在青檀峡设埋伏伏击了我爹的白羽军,白羽军损失惨重,我爹重伤落下青檀峡,下落不明。梁敏也不知去向。” 苏妙震惊万分,但是更让她震惊的是他话语里的一点细节: “起义军能打败白羽军?” 起义军说白了就是一群受压迫奋起反抗的百姓,这些人短时日内竟然能打败正牌军,这也太奇怪了。 回味知道苏妙一直很聪明,却没想到她能立刻看出其中的隐秘。 “普通的起义军怎么可能打败白羽军。”他表情凝重地说,深叹了口气,“血阴教蛰伏了许多年,终于出来了。” 第六百二五章 监国 无极宫。 梁敞赶到无极宫门外时,梁敕和梁敖已经等在无极宫外许久了。跟着等在宫门外的还有薛贵妃带领后宫几个份位较高的嫔妃。 无极宫的守卫很森严,虽然人数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可气氛在不知不觉间越发凝重,让人忐忑不安。 无极宫的大门紧闭,即使想要进入,也被守在门外的小太监以“皇上有令,无论是谁来都不召见”为由拒绝了。 梁敕打听到御医院的御医都在无极宫里,虽然知道有御医在医治,可还是觉得不安心。偏偏父皇有令不许任何人进入无极宫,钱德海又在宫殿里一直没有出来,他连个能询问的人都没有,也不知道突发的心疾到底医治到什么程度了。他等在殿外,心急如焚。 一群人在无极宫外从早上等到晚上,虽然偶尔会有御医院的低官阶御医出来跑腿,可是不管谁问话,那些低官阶的御医仅仅是匆匆行了一礼就跑走了,哪一个都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可是他们又不敢擅闯无极宫进去一探究竟,只能在外面干着急。 下午的时候,太子的侍卫张俭来了,匆匆走上台阶,来到梁敕身旁,沉声回报道: “殿下,奴才去了七殿下的草庐,七殿下说,他已经被皇上贬为庶民了,没有资格再入宫。” 梁敕闻言,青筋暴跳,勃然大怒:“你再去告诉他,父皇贬了他可没不认他,别说他被贬为庶民,就是他被变为一堆灰他也是父皇的儿子,现在他的父亲突发心疾,他不说立刻过来探望,反而说了一堆废话,岂有此理!他要是还不来,绑也要把他绑来,就让他跪在无极宫外面,老老实实地向父皇请罪!” 张俭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梁敖和梁敞无声地对视了一眼。 梁敕怒极。 天黑的时候梁喜终于回来了,轿辇在石阶下还没有停稳,她已经从轿辇里跳下来。她穿着平民女子的家常衣服,可见回宫之后她连衣裳都来不及换,就直接赶来了。她从下面快步跑上来,一把抓住梁敖的双臂,慌慌张张地问: “二哥,父皇怎么了?怎么会突发心疾?父皇到底怎么样了?”她几乎要哭出来了,声音颤抖地追问,上气不接下气。 梁敖皱了皱眉,低声回答: “你别问了,小声些,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我们都在这里等了一整天了,无极宫里始终没有消息。” 他说着,往从上午时就一直跪在无极宫门前的朝臣身上扫了一眼,眉头皱得更紧。 “魏穆还在告病?”他悄声问梁敞。 “据说病得已经起不来身了。”梁敞悄声回答。 “阿味呢?”梁敕往梁喜身后扫了一圈,没有看见回味,蹙眉,问。 “阿味哥哥叫我先来。”梁喜回答,顿了顿,凝眉,低声问,“八叔的事可是真的?八叔真的坠下青檀峡下落不明,阿敏哥哥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她的问话让梁敕、梁敖和梁敞都皱紧了眉,他们谁也没有回答她。 兄妹四人离主队伍很远,薛贵妃带领一帮嫔妃站在另外一边,听不见他们的谈话,可薛贵妃看见在梁喜说完话之后,太子等人均露出凝重的表情,她立刻开口,教育梁喜道: “云萝,别闹你哥哥们,过来乖乖的站着,一会儿见了你父皇,好好的跪下来请罪。” 梁喜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也没有动。 薛贵妃见她不听话,长眉皱的更紧,还要再说,就在这时,无极宫的大门终于开了,钱德海送御医们出来。老太监的脸色虽然青白交织不太好看,但脸上洋溢着笑容,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他这样的表情落入大殿外人们的眼中,人们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钱公公,父皇他……”梁敕上前一步,刚想询问梁铄的病情。 钱德海却一抬手,示意他截住话头。 梁敕一愣,不明所以,却不得不闭上嘴,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天已经黑了,一直到钱德海在灯光下展开了拿在手里的明黄色圣旨,众人才明白过来他是出来宣旨的。 大家的心里不安而忐忑,在这个时辰突然宣旨,在皇上发病之后突然宣旨,这是什么样的圣旨,人们的心里都泛起了嘀咕。 钱德海慢慢地将手里的圣旨展开,亮开嗓子,高声道: “皇太子梁敕接旨!” 梁敕一愣。 在场的人也都愣了一下。 梁敕一脸迷茫地跪下来,他想不出来在这个时候父皇会下怎样的圣旨,看钱德海的表情,父皇的病情应该是稳定了的,已经稳定了接下来只需要安心静养,父皇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下诏书,他百思不得其解。 钱德海展开了圣旨,对着圣旨上面的内容,一本严肃地高声念道: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还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僵之休,然自年中始,朕之龙体每况愈下,而今诏令皇太子梁敕监国,大事小事需以其谋为谋,皇次子武王梁敖、皇九子文王梁敞辅政,钦此。” 圣旨一出,整个无极宫外一片哗然。 梁敕大吃了一惊,他没想到会是命令他监国的圣旨,他呆住了,心里惴惴不安,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太子殿下,快接旨啊。”钱德海见他愣神了,笑眯眯地催促道。 梁敕回过神来,没有接圣旨,而是问: “钱公公,父皇的病……” “太子殿下放心,皇上的心疾已经稳定下来了,御医说只要多多休养,皇上的龙体就没有大碍。”钱德海笑着回答。 “能否请钱公公通报一下,就说我要面见父皇。”钱德海对皇上最忠心,他应该是不会撒谎的,可梁敕总觉得不安,也不知道是哪里有那么一点诡异,让他没办法放心,他语气急迫地要求。 “太子殿下,皇上还有一道口谕,在太子殿下监国期间,一切政令可以自行颁布,无需向皇上请示。皇上因病需要静养,所以任何人无召不得觐见,包括几位殿下,也包括贵妃娘娘和云萝公主。” 梁敕、梁敖和梁敞闻言,皱紧了眉。 “父皇为什么不见我?”梁喜怒声质问钱德海。 钱德海只是笑,他笑而不答: “太子殿下,接旨吧,老奴还要进去看顾皇上呢。” 梁敕无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 “儿臣接旨。” 第六百二六章 混乱的帝国 皇上病重,太子监国,血阴教在鲁南操纵大批难民揭竿而起,在迅速占领鲁南的同时,鲁南省附近的几个省突然像着了魔似的纷纷响应,战火已经开始在岳梁国中南部蔓延。 受起义军波及,连秦安省也陷入了混乱,丰州正位于秦安省的中心地带。 纯娘在知道秦安省也陷入混乱之后,十分担心她爹,吵着要回去,苏妙没有答应。 起义党的重灾区在鲁南,秦安省只是被波及,还没有完全被攻陷,路途遥远,纯娘往回走的路上才危险。秦安省那么多人,苏记又是安分守己的做生意,除非血阴教丧心病狂,否则应该没什么大事。苏妙是这么想的,虽然在她的心里也隐隐担心,血阴教一个邪教,干的本来就是丧心病狂的事。 梁敕在非常突然的情况下被皇上一道圣旨推向帝国的最高位,在上朝的第一天,就被魏和等一众老臣发难。 早朝整整持续了两个时辰,针对皇上病体的真实情况、皇上明明有力气下诏却不肯接见朝臣、命太子监国的疑点、鲁南的血阴教、瑞王在青檀峡坠崖究竟是指挥失误导致战败还是另有隐情,各种尖刻狡诈阴谋论极强的问题,连环炮似的发问曾经几次把梁敕逼入死角。 魏和一党甚至提出了叛国论,说瑞王背叛了皇上,借着围剿血阴教教徒的借口领军离开梁都,实际上操控血阴教的幕后人很有可能就是瑞王。还拿出了几封瑞王府与血阴教首脑通信的所谓叛国的证据,信上用的印的的确确是瑞王府的私印。 魏和以书信为证据,要求梁敕抄了瑞王府和回香楼。 朝堂上变得乌烟瘴气,朝臣们互相指责,没有了梁铄和梁锦在早朝上镇着,派系之争已经表现得非常明显。 并不是说没有人支持梁敕,梁敕也有自己的人,但他结交的大多是清贵,这类人在朝堂上本就少见,再加上一直有为臣几朝的老狐狸们在前面堵着,这些人根本没办法出头,即使有心想要帮助梁敕,也无能为力。那些倚老卖老的朝臣已经到了咄咄逼人的地步,尤其是魏和。 梁敕明白魏和的意思,魏和代表的魏家早已经选择了要支持梁敕,魏和是梁敕的亲舅舅,支持自己作为太子的外甥本来就是他最恰当的选择。可这不是梁敕想要的,魏和与魏家,他们要支持的并不是梁敕,他们支持的是能够巩固魏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能够让魏家持久跋扈下去的魏家女诞下的皇子,即使这个人不是梁敕,他们也无所谓。与其说他们效忠皇室,不如说他们是在为自己的家族谋取更多的权势。 可梁敕不做魏家的傀儡,当一个被外戚操纵的傀儡皇帝,他宁可不做,所以他在很早就拒绝了魏家,并在和魏家女结亲之前抢先娶了白薷做太子妃。 此举惹恼了魏和,但因为有梁铄替梁敕压着,魏和一直没能怎么样。现在梁铄暴病引起了许多恶毒的猜测,魏和对梁敕的态度也随之变得强硬起来,他的态度是给梁敕画下两条路:要么听舅舅的话听从舅舅的安排舅舅保你高枕无忧;不听话,就别怪舅舅不顾甥舅之情。 魏和的强硬惹恼了朝中的另外一派,就是以宁国公为首的倒魏党。宁国公是一个激进派,对魏氏一族的专权跋扈深恶痛绝,两个家族几代之间还积累了不少私仇私怨,所以宁国公一党对魏和一派逢魏必倒,逢魏必掐,不管魏和一派提出好的意见还是坏的意见,都会被宁国公一党骂到体无完肤。宁国公一党平常什么也不干,专门盯着魏氏一族挑错,只要错了一点,就会给放大数十倍数百倍昭告天下。 对魏和来说,宁国公就是他们家茅房的苍蝇,两方在朝堂上掐了无数回,背地里也交锋许多次,不管魏和用什么手段,就是没办法把宁国公一党彻底铲除。魏和知道,这是因为梁铄需要维持住朝堂上最为微妙的平衡。 可是现在梁铄病倒了,对魏和来说,梁敕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空有热血的理想派,以及他未来的傀儡,他完全没有把梁敕放在眼里,所以他肆无忌惮。 因为魏和与宁国公的对抗,本就人心惶惶的朝堂越发混乱,焦头烂额的梁敕第一次完全明白,皇帝不是太子,只需要去思考如何让国家昌盛就好,皇帝还需要确保思考出的好方法能够顺利地实施下去。要确保顺利地去实施,必须要用到各种各样的人,要怎么样鞭策那些人好好地去执行他们该执行的命令,这才是关键。在这个世上,能够做到为了建立理想国家去奋斗的人是凤毛麟角,大多数普通人都在追名逐利,理想始终是理想,这就是现实。 现在,朝堂上的混乱已经严重地影响到了岳梁国的稳定。皇宫里的朝堂是一国的心脏,远方的起义军还没有解决,心脏先乱了,再任由这样的混乱恶化下去,国家将不仅仅是混乱那么简单,甚至会动摇国本。 梁敖也感觉到了无形的危机感与压迫力。 在这种时候,未来的帝国归谁所有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个帝国能否继续存在下去,倘若帝国崩塌,梁氏一族都要为了垮塌的帝国殉葬,这其中也包括他。 他聪明,并且不是一个心胸狭窄的人,他有眼界,也能长远地去看问题,所以在这个关键时刻,他放下了自己的私心,选择了支持梁敕。 他的选择出乎许多人的意料。 梁敖的选择同时也决定了梁敞的选择。 岳梁国早年经历过很惨烈的战争,那些战争持续了许多年,可以说消耗了梁铄从青年到中年的大部分时间。因为那些惨烈的战争,导致岳梁国的将领们青黄不接,中年一代的武将因为战争,不是战死就是身负重伤难以再重返战场。虽然梁铄在战争结束后没有放弃培养武将,可培养一个成熟的武将何其艰难,出色的寥寥无几。老年一代的武将只能靠嘴吹嘘自己年轻时的战绩,可那已经是半个世纪以前的事了,现在让他们上战场,他们连马都不能骑。 如今血阴教在岳梁国中南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领了许多城镇,这已经不是邪教作乱,而是完完全全的造反。在血阴教造反期间,从西方边境传来加急战报,几乎是在血阴教造反的同一时间,西方的杞枝国在边境打响了大规模的侵略战。 血阴教的前身是清衣族,清衣族早年就和杞枝国有许多勾结,现在在血阴教造反叛乱的同时,杞枝国大举入侵,这让人不得不多想。 内忧外患,也就在反掌之间,岳梁国突然被置于狂风暴雨中,飘忽摇摆,令人心惊。 梁敖需要替梁敕守住梁都,虽然谁也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但残酷的现实原本就是会在顷刻之间发生的,梁敖他将会成为岳梁国的最后一道屏障。 梁敞被派去岳梁国西部的赤沙支援边境,抗击杞枝国的侵略。 静安王带兵前往鲁南平息叛乱,与他一同前往的人是回味。 滞留鲁南群龙无首的白羽军只能回味过去收复,而且还要寻找梁敏和梁锦的下落,鲁南他必须要去,他没办法拒绝。 苏妙是在宫里听到这则消息的,并不是回味亲自告诉她的,她是在无极宫里听说的,因为在皇帝病重下诏太子监国的第二天清晨,她就被皇上派去的钱德海给拉进宫里来了。他们背着回味把她骗进无极宫,然后就不让她出去了,理由居然是病中的皇上十分想念她煮的鱼汤,她现在日夜呆在无极宫里,代替御厨成了皇上的专属厨娘。 梁铄的确犯了心疾,当时病得也很险,看他现在苍白的脸色,苏妙能猜到当时发病的时候有多可怕,在没有心脏起搏器和强心针的岳梁国,心脏病比现代的死亡率要高出许多倍,能救活回来,实在不容易。 不过看梁铄的精神头,苏妙觉得他已经没有大碍了,只要不再激动,再活个二三十年应该没有问题。 可是已经没有生命危险的梁铄为什么没有立刻上朝把梁敕换下来,反而躲在无极宫里装死,这是一个很值得深思的问题。 苏妙坐在龙床前的绣墩上,瞪着梁铄坐在床上喝鱼汤,钱德海在一边伺候着,因为苏妙炯炯有神的眼睛,笑得有点尴尬。 梁铄的胃口不错,喝了半碗鱼汤,又吃了两块鱼肉才搁下,看了苏妙一眼,笑道: “你这丫头,瞪着我干什么?” “我的小味味都被骗去打仗了,我不瞪着你,难道还要保持微笑?我看起来像是那么有涵养的人吗?”苏妙笔直地坐在绣墩上,揣着手,直勾勾地瞪着他,说。 “……”梁铄每次听见她管回味叫“小味味”时都会起一身鸡皮疙瘩,他哭笑不得,“白羽军隶属于瑞王府,现在他爹和他大哥下落不明,只有他能接管白羽军,就算他不想去他也要去,更何况他一定很想去,如果你是他喜欢的姑娘,你就要支持他。你放心,他会打仗的,毕竟他小的时候,他父亲是把他当做继承人来教养的。” 苏妙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就是因为知道他说的有道理,所以她才会觉得异常火大。 她冷嗖嗖地瞪着他。 “你心里肯定在说,我说的这些与你有什么关系,对吧?”梁铄今天比较精神,所以跟她说话时也很来劲,“鲁南离丰州可不远,万一丰州也被鲁南的邪教徒占领,你的酒楼你的亲人全被邪教徒伤害,你也无所谓吗?” 苏妙绷着脸看着他。 就在这时,刚刚悄悄出去了的钱德海又回来了,走到梁铄身旁,轻声道: “皇上,贵妃娘娘来了,送来了牡丹糕和莲子汤,奴才接了,按皇上的吩咐请贵妃娘娘回去了。” 梁铄点点头,笑眯眯地望向苏妙比地板还硬的脸,安慰道: “放心,就算阿味去了,也不会有危险,你耐着性子等一等,要不了多久他就回来了。” 苏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眯起双眸,用狐疑的语气问: “皇上,你又不是不能上朝,为什么要命太子监国,自己在无极宫里看?现在岳梁国的局势已经很危急了,你不亲自出面平息,反而冷眼旁观,你真的放心吗?” 梁铄没想到她会直白的问,更没想到她会问这种让人听起来会觉得她十分敏锐的问题,他愣了一下,笑笑,没有回答她。 苏妙也没指望他会回答她,瞪着他,语气生硬地道: “我要出宫!” “做什么?”梁铄明知故问。 “去看小味味!”苏妙忍着怒气说。 “你就是不去看,他过些日子也会回来的。”梁铄道。 “我要去看!”苏妙火大地道。 梁铄扬了一下眉,思索片刻,点了点头,答应了: “好,只许一天,明早回来。” “我又不是卖进宫的奴隶!”苏妙愤愤不平地说了句,站起来,转身,火冒三丈地出去了。 梁铄啧了一下舌:“脾气真坏,阿味怎么就好这一口,一点都没有姑娘家的温柔,简直就是一活祖宗!” 钱德海笑,虽然皇上这么说,可是他知道,皇上对这个坦率直白一点都不做作的姑娘还是挺喜欢的。 “皇上,苏二姑娘能听话吗?”钱德海有点担心苏妙出宫了就不回来了。 “她不听话,阿味却是个明白孩子,他知道他走了以后那丫头跟着朕才是最安全的,明早上他会自己把那丫头送回来。”梁铄淡淡地笑道。 钱德海想想也对,便放了心。 苏妙怒气冲冲地出了无极宫,刚走到台阶底下,对面,梁敕带着白薷走过来。白薷的身旁跟着他们家的两个小郡主,白薷的怀里还抱着刚出生不久的皇长孙。 梁敕看见苏妙,心中一喜,迎上来,语气急切地问: “苏二姑娘,我父皇的身体如何了?” 第六百二七章 家宴的邀请 不怪梁敕会这么问她,自打苏妙入宫以来,每天都会有人到无极宫去,打着探病的幌子想要面圣,可不管是谁来,梁铄一概不见。这已经不是梁敕第一次带着全家过来探望了,上一次梁敕带着儿女来时,在无极宫门外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梁铄也没有见他。 梁敕的心里很没底,他不知道父亲的身体究竟怎么样了,是神志清醒还是仍旧处在昏睡病弱中。更不知道父亲到底是怎么想的,虽然父亲说让他监国,可他的心里总是觉得不能踏实,仿佛背后有一道无形的障碍或一道存在感极强的暗影,这样的错觉在影响他,使他没有办法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放手拼搏。 苏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梁敕,说梁铄没事吧,他的确得了一场重病;可说梁铄有事吧,梁铄并没有严重到没法子走出宫门,也不会有生命危险。更何况通过这几天的观察,苏妙觉得,梁铄不是不能走出无极宫,而是他有意不走出无极宫,其实外面的事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苏妙感觉,现在的梁铄似乎打算做一个拥有上神视角的旁观者。 “反正不会有生命危险。”苏妙看得出梁敕是真担心,斟酌了半天,慢吞吞地回答。 梁敕愣了愣,明白过来她话里的意思,松了一口气,却还是不放心,追问道: “你看我父皇的气色可好?” “身体还撑得住,就是情绪上,还是别让他再受刺激为妙。我听御医话里的意思,皇上年轻时受过不少旧伤,身子骨并没有看上去的硬朗,本来就不算硬朗,又因为政务的关系导致身体常年亏虚,再加上现在也上了年纪,他需要静养好一阵子,不能太劳累,也不能再受情绪上的重大刺激,心脏会承受不住。” 苏妙说的情况很严重,梁敕本来放松了的心情又一次紧绷起来,皱起眉,他的表情已经写上了不安。 苏妙看着他,顿了顿,说: “太子殿下。” 梁敕一愣,抬眼望向她。 “我不是说皇上,我是说你父亲,他为了你真的是操碎了心。你又不是自己没有主意,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就好了。皇上之所以下那样的圣旨给你,是因为他信任你,他认为你能做得很好,否则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他怎么可能会用赌上江山来试炼你。没有哪一个父母能陪伴孩子一辈子,所以从某一刻开始,父母会对孩子放手,我觉得无论是太子殿下你,还是武王殿下、文王殿下,你们都不用想太多,皇上他现在,只不过是作为一个父亲,对你们开始放手了而已。” 梁敕怔住了,他怔怔地望着她,过了一会儿,突然眼圈微红,他倒退了半步,客客气气地对着苏妙行了半礼,语气真挚地道: “多谢姑娘。” 苏妙闪身避开,用硬邦邦的语气说: “太子殿下折煞民女了,民女现在要回家去看民女家被太子殿下派出去打仗的小味味,民女就先告退了。” 梁敕笑得一脸尴尬,他知道苏妙是最不愿意回味上战场的: “不是我一定要派阿味去,是阿味主动要求的。” 苏妙直勾勾地看着他,不说话。 梁敕怕她不信,又强调了一遍:“真的是阿味主动要去的。再说,白羽军也只得阿味过去收复,派别人,就算去了,不放心不说,也没什么效用。” 苏妙继续直勾勾地盯着他,盯着他看了半天,语气生硬地道: “民女告退!”扭头走了。 梁敕叹了口气,转身,走到抱着孩子等在远处的白薷面前,轻声说: “在殿外给父皇请了安就回去吧。” 白薷一愣,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点了点头。 苏妙刚走出无极宫的范围就被白薷的贴身侍女给追上了,那侍女很客气地请她等一等,说太子妃有话要跟她说。 苏妙愣住了,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白薷究竟有什么话要跟她说。她并不想等,可白薷已经开口了,她就这么走掉会显得不太礼貌,她只得耐下性子等待。好在没多久白薷就来了,白薷是一个人过来的,两个人走到长巷中的一道暗门里说话。 “再有两天就是除夕了。”白薷含着笑,低声说,她容颜温婉,说话的声音亦十分温婉。 苏妙一愣,想想的确如此,再过两天就是除夕了,因为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她都把除夕这件事给忘记了。在除夕前夕发生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今年的跨年竟过得如此艰难,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就闷闷的。 “明天,阿敞将动身前往赤沙,阿味也要去鲁南平定叛乱。”白薷收敛了笑,她语气凝重地说。 “大概要去多久?”苏妙沉默了良久,低声问。白薷比她更了解历史,比她更了解局势,知道的也比她多很多,苏妙想从她的嘴里问出一个确切的答案。苏妙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无论是回味还是太子他们,只要是男人,他们都不会给她准确的答案,他们只会说一些没有作用的安慰,可白薷大概会回答她,因为白薷同样是女人。 “最少半年,多了,我也不知道。”白薷诚实地回答了她。 苏妙又一次沉默下来。 “父皇的想法我不敢妄自揣测,可岳梁国现在的情势远比我们想象的要严重,虽然父皇已经下诏命太子监国,可太子殿下的心里还是觉得很不安。内讧、外敌,太子殿下又是一个重亲情的人,派兄弟出征虽说是因为信任,可殿下的心里并不好受。因着现在的局势,殿下又想起了之前的五殿下和七殿下,朝堂上不安稳,中南部又叛乱,家里面也四分五裂的像一盘散沙,而这些又都是殿下的心里最重视的。” 苏妙没有说话,她在等待白薷将自己的意思表达完。 “今晚,我会在太子府设下家宴,已经请了二殿下和九殿下,女客有青山伯夫人和瑞王世子妃,苏二姑娘和阿味也来吧,带上苏家的大姑娘和三姑娘,我们热热闹闹的吃顿饭,然后明天静静地看着他们出征,在除夕前热闹热闹,也算是带个好兆头,如何?”白薷轻声问。 苏妙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白薷见她答应了,微笑起来:“戌时,我在太子府等着苏姑娘。” “好。”苏妙低声应了。 与白薷分别,苏妙被梁铄派的人送回了雪乙庄。 雪乙庄一如往常的平静,没有人知道明天回味就要去鲁南了,要不是苏妙被骗到宫里,回味又不跟她说,只怕等回味从鲁南回来了,她也不会知道他跑到鲁南去打仗了。 苏婵递给苏妙一张条子,是林嫣写给苏妙的,纸条上说太子妃派人把林嫣接去太子府了,因为梁都的郊外现在已经不是很安全了。林嫣给她写信的时候是苏妙进宫的那一天,也就是说现在林嫣已经去太子府了,只是不知道太子有没有告诉林嫣梁敏失踪的消息。林嫣和梁敏到现在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和离,在法律上林嫣还是梁敏的妻子,林嫣有权知道梁敏失踪了。倘若林嫣已经知道了梁敏失踪的消息,林嫣现在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呢,是毫不在意?还是暗自神伤? 苏妙在心里胡思乱想了一回,深深地叹了口气。 苏婵用狐疑的眼光看着她,疑惑地问: “你进宫到底干什么去了?” “做饭去了。”苏妙回答,顿了顿,又叹了口气,说,“你和大姐,你们两个收拾一下,待会儿进城,太子妃请吃饭,在太子府。” “啊?”苏婵满脸不愿意,“我干吗要去?” “去吧,反正也就这一回了,要是不去,说不定以后会后悔呢。” “后什么悔?”苏婵莫名其妙,一脸茫然,觉得她有点奇怪。 “望门寡之类的。”苏妙咕哝着说,顿了顿,又详细地分解道,“你二姐有可能是望门寡,你大姐因为到最后都没把人弄到手,所以顶多是个心灵上的寡/妇,至于你,有喜欢的汉子就多去瞧瞧,瞧一天少一天了。” 苏妙嘀嘀咕咕地说完,转身,向妙云轩去了。 “这是在宫里中邪了?”苏婵一头雾水,望着苏妙的背影,挠着后脑勺,满眼愕然。 苏妙来到了妙云轩。 出远门的前一天,苏妙以为回味会在房间里收拾行李,回味并没有收拾行李,他正坐在桌子前给卧在桌子上的小狐狸梳毛,梳的很专心。 这让苏妙有点火大。 更让苏妙火大的还在后头。 回味抬起头,发现她回来了,一阵惊讶,疑惑地问: “怎么回来了?不是进宫了吗?” 一股火噌地窜了上来,苏妙开始七窍冒烟。 小狐狸似乎觉察到了空气里的火药味,霍地站起来,跳下桌子,夹着尾巴,飞快地跑掉了。 回味眼睁睁看着小狐狸顺着门槛逃掉了,他却没办法逃,因为苏妙就站在门口,用身体把大门给堵住了。 回味认为在这种时候最好还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吃过饭了吗?”他笑着问她。 “太子妃在太子府请吃饭,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苏妙突然丧失了想跟他说话的兴致,语气生硬地撂下一句,转身,出去了。 回味一愣,太子妃请他们去太子府? 他皱了皱眉。 第六百二八章 出征前夜 一路上苏妙都没跟回味说话。 回味也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所以也没有说话,他想不如让她冷静一下。 于是苏妙更加火大。 来到太子府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门房显然得太子妃吩咐过,马车从侧门直接进了太子府,一直来到太子府用于宴客的明溪阁前,方才停下。 白薷亲自迎了出来,她并没有因为要宴客过度妆扮,穿的是见家里人时穿的衣服,她笑着将几个人往里让。 明溪阁里已经坐了人,苏妙在明溪阁见到了先来的魏贞和林嫣。 林嫣的眼睛有点肿,显然是因为哭泣过,不过在看见苏妙时,她依旧温柔地笑笑。她的怀里抱着神采奕奕的小悠,小悠正在咬自己的拳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转来转去,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已经是晚上了,这小家伙却一点都没有困倦。 魏贞坐在林嫣身旁,一如既往的端庄优雅,只是脸色微微憔悴。 苏妙听回味说了,在梁锦失踪的消息还没有传入梁都时,回香就不在回香楼了,在那之后没多久,回甘以要处理生意上的事为由也离开了梁都,对外是出公差的意思,可是走了许久他一直没回来。无论是梁锦和梁敏失踪的消息传入梁都,还是现在瑞王府和回香楼被魏家打成了众矢之的,回甘都没有回来。太子虽然压下了魏和要求抄了瑞王府和回香楼的折子,可魏家的导向舆论无论是对瑞王府还是对回香楼都很不利。尽管不至于人人辱骂,毕竟梁锦在民间积累下的威望不是魏和能轻易破坏的,可魏和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因此,现在,舆论正在走向恶化的路上。 回香和回甘不在,回香楼的重担自然落在了少奶奶魏贞的身上,魏贞又出自魏家,所以她现在也不容易,单单是回香楼就够她累的,更何况还有一个不省事的娘家。 白薷请回味等人坐下,笑着说: “你们等一等,殿下下午时临时有事出去了,这会儿应该快回来了,我已经派人去门上迎了。” 苏妙含笑点点头,坐在林嫣身旁。 苏娴将小悠接过去抱了,苏妙盯着小悠圆滚滚的脸,用手指头戳了戳,对林嫣笑道: “小悠越来越壮实了。” 林嫣笑笑。 “这是什么?长命锁?”苏婵注意到了小悠脖子上的挂坠,以为是小孩子常用的寄名锁,拿起来看却发现并不是,“啊呀,这是什么?怎么温温的?”她惊讶地问。 苏妙望过去,见小悠的脖子上挂了一条羊脂玉坠,以红色的绳结作为挂绳,上面还缀着许多翡翠珠子。如脂无瑕的圆形玉坠,上面雕刻着复杂精美的花纹,矜贵雅致,细腻润泽,触手生温。 “咦?”苏妙愣住了,“这个不是……”她一边扭头去看回味,一边从自己的衣服里掏出一枚和小悠脖子上的玉坠完全相同的挂坠,比较了一下的确相同,于是她冷嗖嗖地望向回味,一字一顿地说,“原来你们家的传家宝有两个。” 回味摸了摸鼻尖,装作没听见她的话。 林嫣见苏妙也有这条挂坠,噗地笑了,对她说: “这是瑞王爷的母亲从娘家陪嫁来的,算是传家宝,也的确有两个,本来应该皇上和瑞王爷一人一个的,可皇上没有要,全在瑞王爷手里。我和世子爷成亲时,瑞王爷把其中一个给了我,另外一个大概给了阿味吧。” “给了你的玉坠为什么会在小悠身上?”苏妙阴恻恻地追问。 “我离开王府的时候,把玉坠也留下了,我也不知道这枚玉坠怎么就跑到小悠身上去了。”林嫣勾着嘴唇说,她也不知道这枚玉坠为什么会在清晨时突然出现在小悠的脖子上。 嘴上说不知道,其实她心里是有数的,世子爷在去鲁南前八成又来看小悠了…… 她眼眶微润,抿紧了嘴唇。平静了片刻,她眨了眨眼,深吸了一口气,继续保持微笑。 “我是想问你是怎么把它摘下来的,这个不是戴上了就摘不下来吗?”苏妙眼睛瞪着回味,咬着后槽牙,询问林嫣道。 “可以摘啊,既然是传家的,怎么可能摘不下来只让一个人戴着。这枚玉坠的扣绳儿不在后面,是在前面,你看……”林嫣笑着说,可话没说完,就被回味的一声咳嗽给打断了。 林嫣抿着嘴笑起来,不再说话。 苏妙恼火地瞪着回味。 回味装作看不见。 苏妙刚要说话,丫鬟快步进来通报道: “太子妃,武王殿下、文王殿下来了。” 一语未了,梁敖和梁敞联袂而来,先向白薷见了礼,随后发现屏风后面还坐了一群人。二人愣了一下,在看见坐在桌前的人居然还有苏娴和苏婵时,眸光微闪。 “是我叫了阿味还有苏姑娘她们,今年是没法子过除夕了,可这一家子,团圆饭还是该吃一次的。”白薷笑着解释说,她说的话意思很浅显,但梁敖和梁敞都明白她话里更深的含义,从明日开始,大规模的攻防战就要启动了,这一战,注定了命运多舛,生死难料。 梁敖和梁敞在桌前坐了,刚坐下没多久,梁敕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进来,在白薷迎出去时,先问了一句: “你叫我做什么?” 下一眼才看见里面的团圆桌前坐了一群人,他惊了一跳,讶然笑道: “今儿怎么这么齐?” 白薷往身后看了一眼,对着他温声笑答: “是妾身请来的,妾身想着今年的除夕过不上了,可家里总要吃一顿团圆饭,不吃团圆饭,这个年过的会有点小遗憾。” 梁敕愣了一下,望着她,他明白了她的意思,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虽然因为她的心意而感动,可更多的是对现在复杂局势的担忧。 他的心很沉重。 “都坐吧。”他笑着说,招呼梁敖等人坐下。 白薷忙吩咐人上菜。 “小舟呢?没带来?”梁敕坐下来,笑着问魏贞。 “带来了,在莹儿屋子里玩呢,孩子饿的早,他们都吃完了。”白薷含笑解释。 梁敕点了点头,看向眼睛肿的很厉害的林嫣。 林嫣已经让人将小悠接了去抱走,在回过身时,听见梁敕对她说: “林嫣,你也别太心急,明日阿味就启程前往鲁南。阿敏在临行前特地对我说,要我好好看顾你们母女两个,他是不会丢下你们不管的。” 林嫣沉默了一会儿,淡笑了笑,低声应了句: “是。” 没有再说其他的。 “鲁南?”苏婵就坐在回味的左手边,闻言,一愣,歪过头问回味,“你终于跟我二姐分手了?” 回味的脸刷地黑了,这丫头到现在还很期待他和她二姐分手。 “当然不是。”他绷着一张脸回答。 “你去鲁南做什么?”苏婵追问。 “有点事情。”回味淡淡回答。 “有点事情?”苏婵皱了皱眉,很不满意这样的答案,认为他是在敷衍她。 混迹在市井的苏婵虽然也听说了血阴教在岳梁国的中南部作乱,可梁锦和梁敏的失踪以及杞枝国的侵略都是对民间封锁的消息,她并不清楚,她更不知道回味就要代替梁锦去鲁南平定血阴教的叛乱。 她狐疑地看着回味,一脸不爽的表情。 明溪阁内突然变得沉默,一桌子人都静默了下来。 菜肴在沉默的气氛中被摆好,虽然极其丰盛,在座的人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侍女斟酒时,酒水注入瓷杯,发出悦耳的声响。 梁敕沉默了良久,端起酒杯,对着梁敞说: “老九,赤沙交给你了,杞枝国人看上去粗笨,其实是最狡诈的,你一定要当心,大哥在梁都等着你平安归来。” 这是他时隔许多年之后又一次在梁敞面前自称“大哥”,上一次还是他们年幼的时候在德仁殿里。 梁敞的心突然之间变得百感交集,他亦端起杯子,在梁敕的酒杯上轻轻一碰,沉声应了句: “是。” “杞枝国?”坐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言的苏娴从他们的谈话里仿佛明白了今日的气氛为何如此凝重,她的心怦怦乱跳,她睁大了眼睛,用不可置信的眼光望着梁敞。她在心里不停的安慰自己事情应该不是她想的那样,可她的心却跳得厉害。 梁敞看了苏娴一眼,他要去赤沙的事他并没有告诉她,时间很紧张,而且……他不认为自己有必要说给她知道。尽管如此,在看见她用那样的眼神望着自己时,他的心还是微微的沉了一下。他从她的脸上移开目光,佯作平静地啜着瓷杯中的淡酒。 “要打仗了?”苏婵比苏娴更能够接受现实,而且她的消息来源众多,对战争的嗅觉更加灵敏,她平着一张脸,问。 “是。”梁敖望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低声回答了一个字。 她的眼神清澈透亮,那象征着坦率直白,而她的过于坦率和直白代表了她内心的天真,她是一个天真的女孩子,生活在凡间俗世却仿佛不染纤尘,她就是那样的干净率直,让他想要保护住她的雪白纯真。 “嗯……”苏婵调子古怪地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没再说别的。 苏娴的猜测终于被确认是现实,她呼吸一窒,抬起头,用惊惶的眼神看了梁敞一眼。 梁敞没有看她。 手里的帕子渐渐被握紧,苏娴缓缓低下头去。 梁敞用余光瞥了她一眼,心情变得古怪,他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没有说话。 “苏姑娘留在梁都,我会保她不会有任何危险,阿味你尽管放心。”梁敕用认真的语气对回味承诺道。 回味看着他,虽然并不想领他的情,可是不得不领他的这个情。 回味慢吞吞地点了一下头。 “万事小心。”梁敕紧跟着嘱咐了一句。 回味淡淡地点了一下头,用眼角瞥了一眼坐在身旁的苏妙。 苏妙只是坐着,不说话,也不看他。 回味在心里叹了口气。 …… 家宴在凝重的氛围里结束了,气氛并没有因为吃一顿饭就变得轻松。 结束后,梁敕和白薷亲自将众人送出太子府的大门。 城门已关,魏贞又带了孩子,母子俩要在太子府留宿一夜,明日再出城回回香楼,最主要的是,魏贞想跟林嫣说说话。 苏娴和苏婵也留下了。 回味和苏妙出了门。 因为回味要到瑞王府去。 回味在说他要去瑞王府时,他对苏妙说了他对她从今夜以来的第一句话,他说他去瑞王府取点东西,问她要不要一块去,现在瑞王府没有人。 苏妙没有回答,她沉默地迈开了步子,跟着他去了。 太子府离瑞王府不远,步行也可以,回味选择了步行。 他走在前面,苏妙跟在后面,两个人中间的距离始终维持着两步远。刚走了没多久,梁敖和梁敞骑着马从后面赶上来,看他们两个人的样子就猜到了他们正在打冷战,也没多说话,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马蹄声渐行渐远,周围又恢复了安静,陷入沉睡的梁都城内,夜空中的月亮在释放着银白色的光芒。 回味和苏妙一前一后走了一段路,渐渐的,走在前面的回味开始减速,他走的并不快,减慢了速度之后,其实苏妙只需要迈上前一步就能跟他并肩。 可苏妙也放慢了速度。 回味哑然。 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始调整自己的步速,经过几番调整,苏妙终于到了慢无可慢的地步,再慢她就只能停下了,可是她并不想像在赌气一样突然停下脚步,于是她只得迈前一步,走在他身旁。 她扭着头,走在他身旁。 冬季的北风利如刀,迎面刮来,割得人脸生疼。 苏妙被寒风的风吹得眯起了眼睛。 一件尚带着体温的湛蓝色兔毛领大氅披在了她的身上,将她纤瘦的身子一压,比先前暖和了不少。 苏妙还是不说话,可也没有拒绝他的鹤氅,因为今天晚上实在很冷。 两个人静静地走了一段路。 回味突然伸出手,悄无声息地握住了苏妙藏在衣袖下的手。 苏妙一愣,不爽地要去挣脱,下一刻,却被他握得更紧,他的手撬开了她捏紧的手掌,修长的手指缠上了她的五指,扣在了一块儿。 苏妙虽然仍旧不爽,可是因为甩了两下没有甩开,也就随他去了。 第六百二九章 夜色动人 深夜中的瑞王府非常安静。 华丽的府邸隐于夜色之中,贵气的门楣朱红的高墙象征着权利与荣耀。 回味牵着苏妙的手,站在华美的府邸外,望着高高的门楣上印刻的如铁画银钩般的三个大字——“瑞王府”。 苏妙被他拉着手,她向他的侧脸看了一眼,又望向面前这座屹立在梁都内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瑞王府。宽大的朱红大门前两座昂首衔珠的白玉狮子形态威武,足有十米高的围墙肃穆恢弘,气势磅礴。还有正中那一方玄匾金字,“瑞王府”三个字流畅遒劲,霸道狂厉若苍鹰,从张扬的字迹就能够看出府邸主人的地位是何等的显赫尊贵。 回味站在瑞王府门前,静静地望了一会儿,才迈开步子。他走过去,来到大门前,轻轻叩响了门环。 不多时,大门开了一条缝儿,一个年轻的汉子探出头来,借着灯笼的光线觑着眼睛在回味的脸上瞧了一会儿,吓了一跳。他低呼了一声“三公子”,然后整个人跳了起来,匆匆忙忙把大门打开,赔着笑脸把回味往里让。 苏妙因为门房热情的态度诧异起来,狐疑地问回味: “这瑞王府,你常来?” “没来过。”回味回答。 没来过,瑞王府的家丁还能认出他,而且还这么热情,苏妙禁不住啧舌。 两个人往瑞王府里走,刚走了没多远,就看见瑞王府的管家火急火燎地跑过来,一头汗地请了安,唤了声: “三公子,三少奶奶。” 他本来在看见苏妙时喉咙里卡了一下,不过他人机灵,半猜半认认出了苏妙的身份,揣度着回味的心思,用了一个能让主子心悦的叫法。 很显然,回味对“三少奶奶”这个叫法很心悦,他冲着管家点了一下头,淡声说: “我就是来取点东西,你们都散了吧。” 管家知道三公子既不爱热闹也不爱听人说废话,忙不迭地应了,想了想,赔着笑脸,小心翼翼地问了句: “三公子可要在府里留宿?奴才让人把三公子的曦宜苑给收拾出来?” 回味想了想,又看了苏妙一眼,点点头,淡声说: “也好,把给少奶奶的屋子收拾出来。” 管家满脸堆笑,一叠声地应了,吩咐跟着的下人赶紧去准备,又让不相干的人等一并都散了,以防碍了三公子的眼。 很快,苏妙和回味站着的门前广场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你真的没来过?”苏妙狐疑地问。 “没有。”回味淡声回答。 苏妙撇了撇嘴,松开他的手,向前走了几步。瑞王府比她想象的还要华丽,她去过皇宫,一国的宫殿恢弘富丽气势磅礴这是很正常的,可是瑞王府,这瑞王府的肃穆大气奢侈华丽一点都不比皇宫差,这是超高规格的府邸,这栋华丽的府邸昭示了瑞王在岳梁国的地位,果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好大的房子!”苏妙仰着脖子看了一会儿,还是没能忍住,脱口惊叹道。 回味笑了:“想住吗?” 苏妙回头瞥了他一眼:“今晚不就要住这儿?” 回味笑,望着她,勾着嘴唇,用玩笑的口吻说: “让你做这里的女主人,如何?” 苏妙惊了一跳,倒退半步,用诧异的眼神看着他,语气凝肃地反问: “你要干掉你大哥?” “不用干掉,只要不去找他就行了。”回味笑着说,“反正我讨厌他。” 苏妙摩挲着下巴,歪着头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又望向崇阁巍峨层楼高起的府邸,露出一个短笑,说: “这主意也不错!” 回味笑笑,他走过来,又一次拉起她的手,带着她往里走,经过青砖铺就的甬路,穿过一道又一道气派敞阔的大门,向南方一转,最终来到一座轩昂壮丽的高楼前。 主人不在,瑞王府的把守更加森严。眼前的高楼大概是用来巩固王府警备的,同时这也是瑞王府最高的一座观景楼。在这座观景楼上,每一层看到的王府景色都不相同,最高层的观景楼可以纵览王府全景。观景楼的每一层都有巡逻的守卫,那些守卫英姿飒飒,杀气腾腾,在看见回味时,皆无声地行了军礼,训练有素,利落英勇。 回味牵着苏妙的手,拉着她来到观景楼的最高层。这里的确能够俯瞰整座王府的夜景,这座府邸比刚刚苏妙站在大门口时想象的还要雄伟壮丽,气势恢宏。 从南向北,飞楼斜插,雕甍绣槛,鎏金铜瓦,斗拱交错,气派瑰丽,金碧辉煌。 “真壮观呐!”苏妙将胳膊肘支在观景楼的栏杆上,用手托住腮,再一次忍不住赞叹道。 回味笑看了她一眼:“你喜欢?” “我喜欢这房子。”苏妙说。 “还喜欢什么?”回味望着她的侧脸,漫声问。 “我喜欢这房子。”苏妙重复了一遍,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但我不喜欢做王妃,你想知道的是不是这个?” 回味为她的回答微愕,顿了顿,噗地笑了,将双臂放在扶栏上,望向远处,勾着唇角,低声说: “你总是这么直白。” 苏妙这一次没再移开目光,她借着头顶悬着的红灯笼射下的红光,望着他掩藏在灯影里的侧脸,笑吟吟地问: “你想做王爷吗?” 她感觉到他的呼吸顿了一下,除此之外,他并没有多余的反应。他俯瞰着在夜风中富丽堂皇的瑞王府,过了一会儿,轻声笑答: “以前想过。” “嗯……”苏妙拖着长音,调子婉转地轻轻“嗯”了一声,“是么?” “梁敏并没有比我强到哪里去,甚至有些地方,他比不上我。”回味轻声说,他并没有用感情色彩强烈的语气,他说的淡淡的,幽幽的,仿佛不是在表述自己的情绪,而是在叙述一件跟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事,他淡淡地说,“他唯一能胜我的地方就是他是嫡出,可那又如何,只要我想,我随时都可以让他做不成世子,因为我爹不喜欢他,我爹喜欢的儿子是我。” 苏妙双手抓在栏杆上,望着对面一座小楼上悬挂着一盏非常漂亮的莲花灯,她一眨不眨地望着那盏莲花灯,没有说话。 “可是,倘若我真那么想了,我就像是一个叽叽歪歪争宠的小妾,只会让人觉得恶心。”默了一会儿,回味接着说。 苏妙差一点笑出声来,她蹭了蹭嘴唇。 “能否承袭王位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他说,顿了顿,续道,“不过,那时候我的确有过想要去做的事,只是一直都没有办法去做罢了。” “为什么?”苏妙问。 回味垂下眼帘,笑笑,轻声说: “我这么说你大概会不高兴,不过我确实并不是天生就喜欢呆在厨房里的,我是被圈成一个框被框在厨房里的,就像是一幅永远都不能超出画纸的画,我必须要呆在里面,因为我一旦走出那个用来圈住我的框,就会打破某种维持着表面平静的平衡,就会发生许多麻烦。建立功勋,兴利捍患这种无聊的俗事我幼年时也曾想过,只是我不能做。” 苏妙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我娘她其实并不想生下我。”默了片刻,他低声道,“因为我会成为她的弱点。” “能成为别人的弱点不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吗,说明那个人是在乎你的。”苏妙突然歪过头来,看着他,说。 回味一愣,大概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他用惊诧的眼神望着她。 “我一点没觉得你生下来是个麻烦,相反我认为你能在这个世上真是太好了,因为没有你我八成会嫁不出去,回味,你不觉得你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就是因为要等着我吗?”苏妙正过身,面对面地望着他,行云流水地问。 回味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望了一会儿,朱红的唇勾起,漾开一抹浅笑,他低笑着说: “你的态度真傲慢。” “你有哪里不满吗?”苏妙挑眉,问。 “没有。”回味摇头,从善如流地回答。 “建立功勋兴利捍患也不是无聊的俗事,这是士人的理想。”苏妙重新伏在栏杆上,望着远处的莲花灯笼,淡声说,“人的一生也不可能只有一个理想,会有变化才正常,比起你从前的理想,我更想知道的是,未来,你是否还希望建立功勋兴利捍患。” 回味凝着她被风吹起的灯笼映衬得忽明忽暗的侧脸,默了片刻,轻浅一笑,幽声说: “我现在的未来,是你。” 苏妙的心脏在他话音落下时轻轻地弹跳了下,奏响了一只美妙悦耳的音符。 她勾着嘴唇,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用怀疑的音调语气严肃地问: “那这次去鲁南又算什么?是不情不愿却没办法只能去,还是蠢蠢欲动带着期待很想去?” “既没有不情不愿也没有蠢蠢欲动,是没办法但是也很想去,大概是想为过去的自己写上一个终结吧。”回味望着她,轻声回答,他没有回避她的问题,也没有用不干脆的语气,他流畅利落地回答了她,这大概就是现在他心里最真实的答案吧。 苏妙伏在栏杆上,歪着头,望着他,目不转睛地望了他一会儿,忽然唇角勾起,淡笑着道: “既如此,你就去吧。” 回味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干脆就答应了,虽然去鲁南是他擅自决定的,可是他并不想她因为他的这个决定感到不高兴,他不想他们二人因为这件事产生隔阂,因此,他刚刚很认真地解释了他的理由。尽管他很认真的解释了,可是他的心里依旧有点忐忑,他很担心她不能理解不想理解没办法理解。然而她竟然这么轻易就理解了,并且如此爽快就答应了。 他惊愕,同时也有点高兴。 “反正就算你去了回不来了我也有一打备用的可以任意改嫁。”苏妙接着说。 正高兴的回味脸刷地黑了。 “你不是说没有我你就嫁不出去吗?” “说说而已,别当真啊!”苏妙手一摆,笑哈哈地道。 “你说的备用的是谁?”回味黑着脸问。 “太多了,你指的是哪一个?”苏妙扬眉,笑吟吟地反问。 回味冷森森地瞪着她笑晏晏的脸。 “女骗子。” 苏妙双手一摊,露出一脸得意洋洋的表情。 他的手突然落在她的后脑上,手掌微微用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倏地将她向前一推。这动作来的太突然,苏妙吓了一跳,芳心一颤,待回过神来,他已经贴近她的脸。黑夜里,灯影摇曳中,她只能够看清他离得过近的嘴唇,唇色朱红,薄厚适中,却锋锐如刃,在这一刻,仿佛刺进了她的心窝,让她思绪混乱,心跳如擂鼓。 “‘你的存在只是为了等待我’这句话也是骗人的?”含着笑的幽沉嗓音贴着她的耳垂骤然响起,如陈年佳酿,醉人心魂。 苏妙下意识吞了一下口水,她的耳朵被他吹的很痒,可是又不能抓,挠心的麻痒感顺着耳垂流了下来,流窜进每一根神经里,让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她小声否认,嗓音有些哑。 “那你是怎么说的?”他低声笑问。 “我说的是,你不觉得你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就是因为要等着我吗?”她一本正经地回答。 他闻言,呵地笑了。 “确实如此。”他幽声回答。 下一刻,回味动作轻柔地抱住了她,就像是拥住了最珍贵的宝贝。 风起。 他笑得柔和…… “明早什么时辰走?”在去曦宜苑的路上,苏妙问。 “卯时。”回味牵着她的手回答。 “好早!” 回味笑笑,将她送到曦宜苑里,查看了正房的卧室,见被褥整齐,常备的物件儿也都摆着,还算满意,扭过头对苏妙说: “不早了,你快睡吧,明日走之前我会来告诉你,你不用先起来。” 苏妙点了点头。 回味含笑摸摸她的头,转身往外走。 苏妙站在灯下,望着他颀长的背影渐渐远去,心似突然塌了一块,酸涩,发空。 回味走到门口,正要开门出去。 苏妙突然快步上前,在他的手触在门板上时,她拉住了他的胳膊。 回味的心重重一跳,回过身,用惊讶的眼光望着她。 苏妙依旧握着他的手臂,她抬起眼,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烛光下,那双黑白分明的眼恍若一泓清泉,秋波幽幽。 回味的心跳在一瞬间加快。 “做什么?”他望着她的脸,柔声笑问。 空气中弥漫着烛火的气味,微焦,微甜,舒适的热度让人血液的流淌速度骤然加快,心神微荡。 “你明知道,为何要问?”她凝着他,绵声含笑,低低地反问。 回味望着她,望了一会儿,温软的眸光顺着她的脖子向下,落在她扯住他手臂的手上。他沉默了一阵,忽然抬起另外一只手,覆在她玉指纤长恍若春葱的手上,轻轻地覆住,慢慢地握紧。 苏妙随着他捏着她手指的力道上前半步,离他更近。 他抬眼望向她,她那一双比秋日的天空还要明澈的眼眸剔透晶莹,灿若繁星,嫣红的嘴唇如春天里盛绽的桃花,妩媚娇艳,甜软诱人。 他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指。 她的心一颤。 他微微俯下头,湿润的吻落在了她的嘴唇上。 那一刻,他的心跳得飞快。 苏妙被吻住的唇瓣微勾,她莞尔一笑,闭上了双眸。 即使是寒冷的冬夜,拂过红烛的风依旧温暖得如情人的呼吸…… 第六百三十章 游走于自卑与自尊间的爱 天刚蒙蒙亮时,回味送苏妙入宫。 苏妙一夜没睡,不是她不想睡,而是他不让她睡,太过激烈的夜晚,直到现在她依旧腿软脚软,腰间酸痛。 “还疼吗?”他揽着她的腰肢,撑着她大半的身体重量,他眉眼含笑,春风满面。 苏妙白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回味见她不理他,继续闹腾她,手抚上她的小腹,咕哝着说: “这里面会不会已经有小娃娃了?” 苏妙一巴掌拍掉他的手,白了他一眼:“怎么可能会有?” 回味挑眉,盯着她平坦的小腹看了一会儿,抬眼对她说: “要不,我先取个名字?” 苏妙看着他:“会变成遗腹子?” 回味瞅了她一眼,伸出手指头在她的脑门上一戳: “你别咒我死行不行,我死了你又不会有任何好处!” 苏妙停住脚步,转过身,站在他面前,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望了一会儿,抬起双手握住他的肩膀,语气坚定地对他说: “小味味,你放心地去吧,去拯救正陷在水火之中的岳梁国,我有银子有手艺,我也非常喜欢旅行,所以不管在哪里,我都能好好的活着,我会努力赚钱养大儿子,我决定了,我们的儿子就叫苏味吧!” 回味被她的手搭住了双肩,他看着她,过了一会儿,用纠结的语气对她说: “虽然我知道你是为了让我安心故意这么说的,虽然知道,可是听你这么说,我的心情还是很复杂。我是自作主张没错,可你就不能用你温柔的心再多悲伤一些吗,我想看到你哭泣着望我离开的表情。再说‘苏味’是什么鬼名字,我的名字已经被人嘲笑了二十年,我绝对不许我的儿子叫这种鬼名字!”他激烈地反对道。 苏妙看着他,表情写满了为难: “你的要求太多了,我一时不知道该先从哪一条满足你。我现在是有点悲伤没错,可比起悲伤,你不和我商量一下就自作主张跑去参战更让我觉得火大。虽然你和我商量了我绝对会反对,但你不商量一下就要走,我是不是反对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虽然明白你有你想做的事,也明白你一定要去的理由,我也能放手让你去,但每次一想到你把我排除在外,好像不信任我似的,我就会觉得生气。” 回味哑口无言,他看了她片刻,退后半步,对着她深深地做了一个揖礼,而后一本严肃地对她承诺道: “以后再不会了,我保证。” 苏妙双手抱胸,绷着脸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 “我说,你一个路痴,出去打仗真的没问题吗?” “我不是路痴,我只是在思考的时候容易迷路罢了。”回味反驳道。 苏妙哑然,揉了揉鼻尖,严肃地建议:“你还是多带两个司南吧。” “我带了。”回味说着,手在袖子里掏出一个布口袋,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掌心,居然是四五个小号的司南。 苏妙愕然,盯着他的掌心,眼皮子狠狠一抽:“我现在已经开始担心了。” 回味笑着搂住她的肩膀,在她的鬓畔吻了吻:“你放心,我会好好回来的,你乖乖的在梁都等着我,等我回来了,咱们就回丰州去。” 苏妙垂了眼帘,过了一会儿,她浅浅地勾起唇角,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回味更紧地拥住她。 …… 太子府的客院。 过了正午,太阳开始缓缓向西方移动,明媚的阳光顺着窗子照射进来,照在坐在圆桌前做针线的苏娴身上,她已经连续做了一整晚加一个上午,石青色的汗巾子,上面绣满了平安纹。 苏婵翘着脚,平躺在不远处的软榻上,枕着一条胳膊,正在啃一只苹果: “太子府好厉害,这时节还能吃上苹果。” 苏娴没有做声,在汗巾子上刺下最后一针,再穿出来。 “二姐一夜没回来,她跟回味干什么去了,孤男寡女,离别之前又情绪高涨,万一不小心弄出娃娃来……”她“咔擦”啃下一大口苹果,重重的,像是在啃谁的脑袋。 苏娴俯下头,咬断丝线,将绣好的汗巾子展开,望着上面的花纹。 苏婵看了她一眼,回过头,啃着苹果继续晃荡着双脚。她本来以为苏娴绣完了之后会立刻出门将汗巾子送出去,可是等了半天,苏娴一点动静没有。苏婵狐疑地回过头,见苏娴将汗巾子攥紧,放在膝盖上,望着窗外的阳光,不动也不说话,一点没有往日的急切和热情。 苏婵一愣,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提醒她说: “你还不去?再不去他就走了。” 苏娴没有回答,她望着窗外,望了许久,轻叹口气,站起身,把绣好的汗巾子扔进柜子里,关上柜门,重新坐回椅子上,从怀里掏出妆盒,打开,对着小镜子懒洋洋地扑粉补妆。 “你不去?”苏婵狐疑地望着她,见她没有一点想要出门的意思,忍不住问。 “不去。”苏娴照着镜子,淡声回答。 “你不去,那汗巾子怎么办?” “送你了,反正你又不穿女孩儿衣服,你用着正好。” “你不送,你大半夜的要我出去替你找绸子和针线!”苏婵火了,黑着一张脸说。 “所以说,送你了。”苏娴不耐地道。 “我才不稀罕你要送给相好的东西,你那个不是保佑在战场上不受伤的汗巾子么,你不给他送去,万一他受了伤,岂不是你的责任?” “他不是我的相好,他受不受伤也和我没有关系,就算他能平安归来,也不会跟我有半文钱的干系。”苏娴放下镜盒,用不咸不淡的语气对着她解说。 “嗯?”苏婵拖着长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她,叼着苹果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手搭在她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又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越发狐疑,“不烧啊,怎么突然脑袋就坏掉了?” “你少管!”苏娴让她说的有点火大,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一边的梳妆台前,梳理因为熬了一夜变得凌乱的长发。 苏婵用鼻子深深地嗅嗅,啧了一下舌:“怎么一股深闺怨妇的酸苦味?” 苏娴从镜子里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你想跟我吵架是不是?老娘今天没心情理你,你觉着不爽就出去!” 苏婵立在她身后,双手抱胸,瞅着镜子里的她,凉凉地开口,问: “你现在是不是终于想明白了,你其实是喜欢上了他?” “哈?”苏娴啼笑皆非,“我喜欢他?他只不过是个消遣而已,我逗着他玩的,虽然逗了这么久没能把他弄到手,不过我也得到了不少乐趣,现在我只不过是觉得厌倦了罢了。他离开梁都是最好的机会,我和他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淡下来,省得我突然不理他了,他以为我是在玩弄他,让他恼羞成怒,搞不好会弄出命案来,吃亏的可是我。” 苏婵挑起眉梢,盯着镜子里的她,看了一会儿: “越是自卑的人越会自尊,找尽借口也要维护自己脆弱可怜的尊严。” 苏娴脸一沉:“你想说什么?” “让我猜猜你现在是怎么想的:人家心里好怕怕,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他回不来怎么办,亲手为他做一条汗巾子保佑他平安吧……可是、可是万一他对人家送他的东西不屑一顾怎么办,万一他拒绝不肯要还说一些讽刺的话怎么办,万一他看穿了我的心思直白地拆穿再狠狠地践踏怎么办……表达担心的行为本来就不是放/荡女该做的,为了不让他看出我的心思,为了不让他知道我是真心喜欢他的,我还是继续扮演玩弄他的角色吧,因为那样,就算他永远也看不穿我的心认为我只是在耍弄他,至少……我不会因为他受伤……” “苏婵,你够了没有!”苏娴勃然大怒,拍桌子霍地站起来。 “你还是苏娴吗?”与其同时,苏婵嗤笑了一声,轻蔑地说,“你不是全天下最自私、最放/荡、最厚脸皮、最胆大包天,连王爷都想上的女人吗?怎么现在跟个扭扭捏捏叽叽歪歪婆婆妈妈的蠢丫头似的,你又不是黄花大姑娘!做完了就去送啊,你不是向来都是只顾着自己高兴不管别人是不是痛快吗,应该是别人越不痛快你才越高兴吧?你管他看见你送的汗巾子会不会痛快,直接塞给他,他收了最好,不收,你扔他脸上再回来不就完了,哪来那么多借口!那些玩意儿我可是花了半个晚上才给你弄来的,我弄了来可不是让你不要了扔给我的!” 苏娴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她用手指抓了抓梳到一半的头发,心乱如麻。她垂着眼,没有用镜子,将用手指捋顺的长发在脑后松松地挽了一个纂儿,靠在桌沿上,低着头,不看她,也不说话。 苏婵沉下眼眸,她不耐烦了,三步并两步走上前,从柜子里拿出绣好的汗巾子塞进苏娴手里,拽起她的手腕,拉着她往外走。 “去哪儿?”苏娴蹙眉,狐疑地问。 苏婵懒得回答她,死拽着她往外拖,不容她挣扎,拉着她离开居住的院落,直接去了太子府马厩,找到自己的小黑马,跳上马背,将转身要往回走的苏娴拉了回来,拉到马背上,带着她纵马飞奔出太子府,前往离太子府不远的文王府。 然而梁敞并不在府里。 “殿下两刻钟前就已经离府了,去了北山大营。”文王府的管家认得眼前这位就是轰动整个梁都的苏家三姑娘,传说中景阳长公主的亲生女,同时也认识她的大姐,文王府的下人们口耳相传的据说是他们家王爷的相好,管家的态度十分客气。 “走了?”苏婵皱了皱眉。 “是,殿下去理兵了,申时四刻将从北山大营出发,启程去往赤沙。”管家赔着笑脸,回答。 “算了,回去吧。”苏娴的心里很乱,对苏婵说了句,转身就要往回走。 苏婵拖住她的胳膊,问管家道: “什么大营?在哪儿?” “北山大营,离北山下的荷花村不远。” “去北山大营吧。”苏婵拽着苏娴走下文王府门前的台阶,就要上马。 “算了,咱们回去吧,军营又不是别的地方,别去添乱了,反正也是没结果的事情。”苏娴挣开她的手,冷淡地哼笑了一声,不在意地甩甩头,转身,向另外一个方向去。 苏婵把她拽回来,恨铁不成钢地啐了一口,没好气地道: “都这时候了,你还装什么深沉高冷?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他马上要去打仗了,出征之前心里肯定乱七八糟的,在乱七八糟的时候温柔是最容易趁虚而入的,一旦入了,你就赢了,你傻啊在这么好的时候放弃?你不是喜欢他吗,喜欢他就去告诉他啊,自己在这儿胡思乱想有什么用,他要是敢拒绝,你就下药迷了他,他要是翻脸,你就把他的春/宫/画贴遍大街小巷,大不了去蹲大牢,你连给他下药都不敢,连大牢都不能为他蹲,你还说什么你喜欢他!你这么没出息,我看了都恶心!” 苏娴用错愕的眼神望着她,惊呆了,她忽然觉得苏婵比她的手段更高竿,以前她还觉得苏婵在男女之事上又蠢又笨,没想到对方居然是个隐藏的高手,两个人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 苏娴转动了脖子,向周围看了一圈,站在门口本来想目送她们的老管家下巴已经掉了,灰化在原地。守卫在门外的王府侍卫个个面色青白交错,那一张张端正的脸在不停地抽搐着,已经扭曲了。 苏娴面红耳赤,牵起小黑马,拽着苏婵,小声催促: “走吧,快走吧!” “去北山大营?”苏婵问。 苏娴其实还是不想去,可是不去又怕她会说出更丢人的话,只好点了一下头。 于是姐妹二人上了马,向北山大营狂奔去。 直到那匹黑马绝尘而去,再不见踪影。 许久之后。 “咱、咱们殿下不会有危险吧?”一个守门兵歪过头,小声地问另外一个。 另外一个嘿嘿干笑。 生命不会有危险,那个嘛,就不好说了…… 第六百三一章 见面 姐妹二人快马飞奔到北山大营,苏娴一直在心里默默地希望苏婵会找不到路,可惜苏婵不是路痴,她对梁都周边十分熟悉,不用问路就找到了北山大营。 旗帜飘扬的兵营周围充满了庄重肃杀之气,许许多多的士兵身穿战甲,手持长戟,守卫在兵营四周,一动不动地矗立着,威风凛凛,英武矫健。 苏娴觉得这样很不好,军营重地不许女人进出是常识,而且今天又是大军准备出征的日子,这种时候跑过来诉说儿女情长已经不是作为一个女人她自甘践踏尊严,而是作为一个人来讲,她不知趣,不分轻重,看不懂气氛。 她一点不想往前去。 可是苏婵不这么想,她从马背上跳下来,拉起苏娴的手,拽着不甘不愿的苏娴大步走到北山大营门口,对着一直瞪着她们满脸戒备和警惕的士兵高声道: “小哥,你进去给文王殿下传个话,就说他的相好来给他送东西了,让他出来收一下!” 本来杀气腾腾的士兵闻言,还没来得及收敛身上的肃杀之气,下巴已经先被惊掉了。他瞪圆了眼睛,用吃惊的眼神看着苏婵,显然是被她刚刚说的话给震住了,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还不去?我又没说要进去,只是让你去传个话,梁敞要是说不要,你再回来告诉我们就好了。”苏婵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你要是不敢跟梁敞说,就去跟白枭说,让白枭去给他主子传个话。动作快点,都什么时辰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守门的小兵被苏婵的坏脾气弄得一愣一愣的,不知所措,通报也不是不通报也不是,通报不通报都有可能会连累自己,守门的小兵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与他一同站岗的小兵在苏婵出现时就盯着她看个没完,这会儿忽然伏在同伴的耳边,悄声说了两句,先前的士兵在听完他的话之后愣了一下,用口型无声地问了句“可真”,他的同伴点了点头。先前的士兵见了,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对着苏婵磕磕巴巴地说: “姑、姑娘请稍等,小的这就去通报!” 说着,抓紧了长戟,转身,撒丫子往里跑。 苏婵盯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唇:“说个话也能结巴,这样的士兵组成的军队去打仗真的没有问题吗?” 磕巴小兵的同伴亦不敢说话,虽然觉得苏婵的话刺耳又刻薄,可也只能讪讪的干笑,没办法去反驳她。 苏娴没想到苏婵一来,事情居然会这么顺利,守门的小兵竟然听从了苏婵的要求进去通报了,这让她有点失望。她本以为事情不会这么顺利,那样她们就可以回去了,而她也不会被苏婵嘲笑是胆小鬼,可是现在,事情完全是按照苏婵的计划在发展,苏娴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站在东风寒冷的兵营外,她心神不宁。 大概等了一刻钟,苏婵都有点不耐烦了,一直在用脚尖踢地上的石子。苏娴也不耐烦了,比起不耐烦,她的心更有点冷,小兵已经进去通报一刻钟了,一刻钟时间都没有回来,这说明很有可能梁敞是不想见她的,或者正在犹豫要不要见她。苏娴突然就涌起了一点情绪,虽然她一直以激怒他为乐,可在这种很严肃的时候,她并不想做一个惹人厌恶的人。她皱了皱眉,转身,刚想拉着苏婵往回走。 “你相好来了。”苏婵突然开口说,把苏娴吓了一跳。 苏娴略惊讶地回过头,身穿金色战甲的梁敞正从北山大营内走出来,虽然没有戴头盔,有金光闪闪的战甲披身,越发显得他如圭如璋,气宇轩昂。 苏娴是第一次看见身穿战甲的他,也是第一次看见做军人打扮的他,跟以往略有不同,更气派,更英武,让她有些恍惚。 远远的,梁敞看了苏娴一眼,苏娴感觉到了,她有点尴尬,更多的是不知所措,这不是她计划中的会面,而她习惯了有计划的去和异性相处,超出计划范围内的见面会让她的头脑变得空白一片,这对她很不利。 苏婵不能理解苏娴的计划性,在她看来什么样的计划都不如坦率地说出自己的内心更有用,伪装只会让人变得更疏远而不会更亲近,所以她认为苏娴的无措是一种矫情,她一把捉住了偷偷倒退的苏娴,对走过来的梁敞道: “我大姐找你!” 说着,把苏娴往里一推。 苏娴暗自咬牙,她现在突然想抓着苏婵的衣领问一问,问苏婵为什么偏要在这个时候管她的闲事,问苏婵今天怎么不去斗蛐蛐上赌场。 梁敞看了一眼被苏婵推到自己面前的苏娴:“你找我?” 他的语气不太友好,很生硬,还有许多疲惫。战事起,出征在即,疲惫是很正常的,他不友好类似于反感的生硬让苏娴头皮发麻,十分尴尬。她自己也知道,在这时候不懂得看气氛还上赶着凑过来添乱,连恃宠而骄都算不上,那是不知所谓,胡作非为,只有脑袋进水了才会做这种事,偏她在苏婵的怂恿下做了自己给自己的脑袋里灌水这种事,她的心很憋闷,可是脸上依旧是往日里的浅笑吟吟: “是。” 梁敞没说话,他径直向前走,出了军营的大门,朝军营西边的无人处走去。 苏娴一言不发地跟在他后面。 苏婵看着他们两个人的背影,不屑地撇了撇嘴:“装什么装,明明心里很高兴,高高兴兴的出来见面了却还要绷着一张脸装出一副讨厌的样子,真是有够幼稚的,好蠢!” 她说的清晰清楚,站在北山大营门前守门的士兵们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在心里默念千万遍“我没听见,我什么都没听见”。 苏婵说完了话,迈开步子堂,而皇之地进了北山大营,而门前的士兵们因为都在忙着自我催眠,也没人去阻拦她,于是苏婵光明正大的参观起军营来。 从来人多的地方都会临近水源。 北山大营的西边便是一处水脉清澈的河流。 梁敞和苏娴并排站在小河边。 “找我做什么?”默了一会儿,梁敞转过头,淡声询问。 第六百三二章 回答 苏娴沉默了片刻,从衣服里摸出绣好的汗巾子,她没有看他,直接将汗巾子递给了他。 梁敞微怔,没想到她是真的有东西要送给他,他还以为送东西只是借口。 将汗巾子接过来,抖搂开,他认得上面的平安纹,这种平安纹是军中常用的,每个士兵的家中都有母亲或妻子,每当战事起,那些士兵的母亲或妻子都会为他们绣了平安纹,给他们佩戴在身上,保佑他们能够平安归来,这是家人的一种心愿一种期盼。梁敞参过战,平安纹他见过不少,以前在边关打仗时,薛贵妃因为担心梁敖不肯佩戴,还特地将平安纹悄悄地绣在梁敖经常佩戴的香囊里。可是梁敞从来没有得到过祈福的平安纹,因为他没有亲生母亲,只有表面关系的养母是不会留心这种细节的,而他也没有娶妻,自然不会有妻子为他做这种东西,这还是他第一次收到女人送给他的希望他能平安归来的平安纹。 说不上高兴或者感动,因为他们的感情还没有到那种程度,如果是妻子送给他的,也许他会因为娶到一个知道心疼他的妻子感觉到安慰,可她不是他的妻子,她什么都不是。当然了,他也不会因为收到带有祈福意义的礼物生气,他不是那种刻薄的人。他只是不知道是否应该收下,他很犹豫,因为送给他护身符咒的人是她,而她对他很有非分之想。 “你做的?”他没说收,也没说不收,他望着手里的汗巾子,用不咸不淡的语气问。 “嗯。”苏娴淡淡的应了,然后像是担心他会拒绝似的,快速续道,“我得了点好料子,不知道该做什么,想着做点简单的,就做了条汗巾子。” 她这话让本来想要拒绝的梁敞拒绝的话没能说出口,卡在喉咙里,下意识又吞了回去。 “能回来吧?”苏娴扭过头,望着他的侧脸,轻声问。 梁敞看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沉默了一阵,低声回答: “大概吧。” 他没能给她准确的答案。 “多久才能回来?”她接着问他。 “不知道。”梁敞轻声回答。 苏娴听了,沉默下来。 梁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跟着沉默。 过了一会儿,苏娴抿嘴笑起来: “别人倒还罢了,你可真真的不划算,连个娘子都没有娶过,万一就这么战死沙场,岂不是一生的遗憾?也不知道你活了二十几年到底沾没沾过女人的身子,万一没沾过,到最后还是童贞的,不会有比这个更凄惨的了。” “你这个女人,嘴巴还能不能再恶毒一点?”梁敞乜着她,没好气地说,“你就不怕我拔了你的舌头!” 苏娴不在意他的恶声恶气,挑起细长的黛眉,似笑非笑地问: “要不要奴家帮你了却了还是童贞的遗憾?” “你的脑子里就只有这种事吗?”梁敞尴尬又恼火,“再说谁告诉你本王是童贞的?” “不是吗?”苏娴扬眉,看着他,用充满怀疑的语气反问。 “当然不是!”梁敞没好气地道。 “是和谁?”苏娴用凉凉的语气慢吞吞地追问。 “本王为什么要告诉你?”梁敞又被她给气住了,黑着脸怒声道。 苏娴笑了笑,不再说话。 梁敞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胸口的火气逐渐平复下来,想了想,说: “父皇大概不会放你妹妹回去,不过你们不回去也好,丰州现在不怎么太平,你们还是等战事结束后再说吧。” 苏娴没有回答,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的河水,安静地沉默着。 梁敞等了半天都不见她说话,也不知道她到底听进去没有,他又一次恼火起来,没好气地问: “我说的你听见没有?” 苏娴还是没有回答,她沉默地立在河边,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她突然转过身来,一把抱住他的腰,脸颊贴近他的胸怀,触到的却是他冰冷的铠甲。 梁敞被她突然的投怀送抱吓了一跳,两只手僵在半空中,他脸上的表情不太自然,虽然没有立刻推开她,可是他也没有将双手放在她的脊背上。 “你做什么?”他皱着眉,不太情愿地说。 “你身上的铠甲太凉了,脱下来让我抱吧。”她靠在他的胸膛上,抱紧了他的腰,勾着唇角,似笑非笑地说。 “啊?”梁敞啼笑皆非,提出这样要求的她脑袋一定是坏掉了。 苏娴没再说话,她安安静静地靠在他的身上,即使铠甲冰冷,她也忍受了。 梁敞虽然嘴上那样说,可是他并没有推开她。他任由她牢牢地抱住他,他的手抬起在半空中,没有落下,当然也不会回抱她,他就那样直直地站着,眼神都没有放在她身上。但行为上,他并没有拒绝她。 直到她忽然开口,她在他怀里,轻轻地问他: “不喜欢为什么不推开?” 梁敞因为她的话愣住了,他不是听不明白她的话,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他的心开始混乱,混乱成一团麻。 苏娴离开他的怀抱,她退后半步,望着他,浅勾着红唇,轻声道: “就是你的不坚定才会让我想要趁虚而入,如果你是发自内心的讨厌,就算我再厚脸皮,我也不会投怀送抱,故意惹人厌烦。” 梁敞选择沉默,他的心里很乱,似有什么被看穿了,毫无遮掩的暴露在阳光之下,让他觉得窘迫尴尬。他的眼神并没有落在她的身上,他蹙着眉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若是真心讨厌,就拒绝我吧。”她对他说。 梁敞的心微微一沉,他降下眼帘,看着她的脸,他的思绪很混乱,他抿了抿唇角,他说不出话来。 苏娴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她在等待他的回答。 梁敞心知肚明她是在等待他的回答,可是他说不出回答,喜欢的女子是贵族还是平民他现在已经不是很在意了,但是他希望那个女子是冰清玉洁的,不单单是他,这是每一个男子的心愿,由一个清白纯洁的女子来做自己的心爱之人。 然而那女子并不是。 梁敞说不出拒绝,但也无法接受,所以他说不出任何回答。 他表情木然地望着她,眼神过于僵硬,落在苏娴的眼里,让她觉得有点滑稽。 她笑了笑:“假如现在说不出口,那就等平安归来的时候再告诉我吧,我等着你回来。” 她望着他,轻轻地说道。 第六百三三章 姐弟 北山大营。 苏婵被演兵场的嘈杂吸引,好奇地走过去看,还没挤进人群,离老远就听见一阵属于少年人的哈哈大笑声。她挤过拥挤的新兵群,来到练兵台前,眼前的情景让她一愣,这大概是在比武吧,新兵们的比武,一个大约十四五岁的少年站在赛台上,容貌十分出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肤质细腻仿佛白玉雕成的,眉宇间尽是飒飒的英武之气。他的身体要比同龄人结实许多,肩宽膀阔,大冬天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背心,阔腿单裤,两条健壮的胳膊露在外面,虽然白皙,却肌肉虬结。 少年似乎很高兴,在赛台上蹦蹦跳跳,高兴的手舞足蹈。说手舞足蹈,这绝对不是一种形容,而是这个少年的确在手舞足蹈,就像心里开心需要用全部的肢体语言来表现这份开心的幼儿一样。 练兵台的另外一边,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痛苦地趴在边缘,他穿着铠甲,脑袋上的头盔狼狈地歪着,重重地摔在那里,似乎再也爬不起来了。从这青年的肤色和长相来看,这个新兵应该不是从民间招募来的,极有可能是梁都哪一家想要去边关赚军功的富家公子。 那位富家公子正用恨恨的眼神瞪着傻乎乎大笑的丁瀛。 赛台下的新兵们议论纷纷。 苏婵听见有人议论道:“丁小哥打伤了成武将军家的公子,这下可糟糕了。” “比武么,本来就有输有赢,再说是那成武将军家的公子先来挑衅的。”有人不服气地说。 “话是这么说,可那毕竟是成武将军家的公子,丁小哥也不知收敛些,以后的路还长着,就是成武将军现在不惩治丁小哥,以后有他的小鞋穿。”先前说话的人摇着头道。 苏婵听了他的话,皱了皱眉。 “臭傻子!有两下子!有能耐你也跟爷比试比试!”说话的是和成武将军家的公子周旭一同入伍的徐家二公子徐驰,他命自己的小跟班将受伤的周旭从比试台上扶下去,自己一个华丽的跳跃,跃上比试台,冷笑着道。 一句“傻子”显然踩了丁瀛的忌讳,丁瀛的脸刷的变了色,本来一直在傻笑的快乐脸瞬间转变成比活阎王还要骇人的狰狞之色,他恶狠狠地瞪着徐驰,也不管对方是不是已经准备好比武,二话不说,怒吼着,向徐驰迅猛地攻击去。 徐驰之前看过丁瀛和周旭比武,丁瀛的招式并不是很出众,只是比周旭能灵活一些,他无法理解还不到十招周旭为什么会输的那么惨,他还以为是周旭运气不好。徐驰的功夫不错,他以为凭借自己,一定能够战胜丁瀛。可是刚过了一招他就知道自己错了,他终于明白了,自己这一场只能在嘴巴上厉害。丁瀛确实没有什么太出色的地方,但是他有一样是寻常人所不能及的,那就是丁瀛天生的力气,一招一式带着强大的力道迎面袭来,让徐驰很难招架。更不要说当重拳狠狠地击打在自己身上时,那疼痛到骨髓里的滋味,让他难以忍受。 对比周旭,丁瀛对徐驰大概是下了死手,还不到五招,徐驰就摔在比试台的一角,全身的骨头散架了一般的疼,动都不能动。可他是个不服气的刺头,被一个傻子打倒,对他来说,不仅是身体上的疼痛,更是心理上的奇耻大辱,他恨恨地瞪着丁瀛,怒声骂道: “好你个臭傻子,居然敢骑到你老子头上!” 丁瀛见他不仅不服,反而更恶毒的辱骂他,怒不可遏,大步冲过去,将伏趴在地上的徐驰一把拎起来,双手举着,高高的举起来,那势头就像是人在摔小型动物似的,要把手里的人用力摔在地上摔死。 比试台下一片骇然,有好多人都知道丁瀛天生神力,很担心他在气头上用力一摔徐驰不死也是重伤,出征前夕,大军正要启程的时候,这要是自己人把自己人给摔死了,兆头不好不说,也太滑稽了。 丁瀛从比试台上将徐驰高高的举起,向下,用力抛扔下去。 全场哗然,有那不忍心看的已经扭过头去,在心里担心这件事要如何收场。 徐驰惊恐万状。 眼看着差一点就要陨落坠地了,徐驰自己都禁不住闭上眼睛,只等着那重重的一摔。不料等待他的却不是重摔,而是一记半空中的飞踢,徐驰不是头朝下重摔在坚硬的地面上,而是斜飞出去缓和了力道,最后才落在地上。尽管这一下同样摔的很重,可至少脏腑不会受伤。 丁瀛冷着脸瞪着妨碍自己的人,是一个让他觉得非常熟悉的女人,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歪着脑袋,仔细看了半天,突然眼睛一亮,指着跃上比试台的苏婵,大声道: “是你!木头脸!” 苏婵对丁瀛叫自己“木头脸”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她看着丁瀛,漫声问: “你也要去赤沙?” 丁瀛很老实地点了点头,说:“阿敞哥哥叫我去,姐姐也叫我去……”说到这里,他猛然想到了什么,慌忙用双手捂住嘴,眼神闪烁,一脸心虚的表情。 他的神情太好猜,九成是梁敞和丁芸都嘱咐过他,让他在军营里隐瞒身份,不让别人知道他是被梁敞带进来的。 “你姐姐呢?”苏婵问。 “在家里。”丁瀛有问必答,他口中的家大概是他住的地方,也就是说丁芸被留在文王府了。 苏婵点了点头,思索了片刻,又开口问: “上战场你不怕吗?” “不怕。”丁瀛摇着头回答。 “杀人你也不怕吗?” “不怕。”丁瀛更用力地摇头,说,“瀛儿要杀多多的坏人,不让那些坏人跑到咱们岳梁国来欺负人。” 苏婵扬眉,这也不知道是丁芸教的还是梁敞教的,反正丁瀛的脑袋被灌输的还不错,想了一想,她冲着丁瀛勾了勾手: “你来和我过两招吧。” 一听说要过两招,丁瀛全身都在发光,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一脸欢天喜地的表情,迅如闪电地冲上来,果断出招。 苏婵和丁瀛便在宽阔的比试台上缠斗起来。 第六百三四章 母女 论力气,苏婵和丁瀛差不多。招式上,苏婵的三脚猫功夫比丁瀛差远了。但苏婵比丁瀛更灵活,几番交手,谁也没占到便宜。苏婵好胜心强,从前在东平侯府时,她和丁瀛这小子过招就输了,时隔许久,再次交手,她还是赢不了。丁瀛一脚直冲着她的面门踢过来,苏婵已经退到赛台边缘,用双臂格挡下来,借着对方的力道一个后空翻,跃下赛台,稳稳地落在赛台之下。她抬起头,黑着脸看着丁瀛一脸得意的表情,悻悻地“切”了一声。 “赢啦!赢啦!”丁瀛得意洋洋,在比试台上手舞足蹈,冲着苏婵叫嚷,“再来!再来!” “再来你个大头鬼!”苏婵火大地嘟囔。 “你怎么跑进来了?”苏娴和梁敞从河边回来,在门口没看见苏婵,一打听才知道苏婵居然进来了,进来了还跑到比试台上来惹事,苏娴阴沉着一张脸,走过来,咬着后槽牙道。 苏婵瞅了她一眼,又看向苏娴身后离苏娴两步远的梁敞,扬了一下下巴,问: “你跟他,说完了?” “没什么好说的。”苏娴淡声道,“咱们回去吧。” 回来的路上,苏娴和梁敞什么话都没有说,梁敞一言不发,两个人是沉默着走回来的。 “你没说你喜欢他?”苏婵问。 “他又不蠢,还用我直白的说出来?”苏娴哼笑,压低了嗓音道。 “他是不蠢,可你不说出来,他会一直装傻下去,那要到什么时候是个头?”苏婵翻了个白眼,嫌弃苏娴没用。 “等他从赤沙回来就是个头。” “能不能回来还不一定呢。”苏婵说。 苏娴瞅了她一眼,道:“咱们家嘴巴恶毒的人已经够多了,你不要也学的嘴巴那么恶毒。” “我只是在实话实说而已。”苏婵说着,向远处的梁敞瞥了一眼。 梁敞没有看她们,因为白枭从远处走了过来,在他的耳朵旁低声说了几句。 丁瀛从比试台上跑下来,拉扯着苏婵的衣袖,没完没了地说:“木头脸,再来再来!木头脸!再来!” 苏婵瞪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没好气地道:“再来你奶奶!” 以丁瀛的智商根本不可能明白“你奶奶”的含义,还在缠着苏婵,这个时候,得了梁敞吩咐的白枭走过来,将扭股糖似的丁瀛带走了。丁瀛本来不愿意,可是他害怕梁敞,所以也害怕梁敞身边的白枭,白枭让他跟着走,他不敢不去。 丁瀛总算走了,苏娴本来想对苏婵说要回去,还没开口,梁敞走过来,来到苏婵面前,低声对她道: “景阳长公主来了,是来见丁瀛的,你要不要也去看看?” 苏婵一愣,平着一张脸思索了片刻,嗤地笑了: “怎么着,她现在终于记起来原来她还有个儿子么?” 梁敞听出她语气里的讽刺,皱了皱眉,轻声道: “大概吧。她前些日子遣人来问过我这次出征是不是打算带丁瀛,知道丁瀛也要去后一直没有动静,我还以为她只是问问,没想到今天居然亲自来了。长公主之前病得很重,虽然一直在治着养着,可总不好,听说人已经瘦成一把骨头了。” 苏婵没有回应他,她望向苏娴,淡声问:“走不走?” “走吧。”苏娴见苏婵对梁敞的话完全没有兴趣,回答说。 苏婵转身,径直向北山大营门口走去。 苏娴看了梁敞一眼,转身,跟在苏婵身后,往外走。 梁敞望着她的背影,嘴唇动了动,却终是没有叫住她,因为他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我就纳闷儿了,你怎么会看上那种婆婆妈妈的男人?”苏婵用眼角余光望见梁敞什么都没有做就放她们离开了,她撇了撇嘴,道。 苏娴看了她一眼,沉默片刻,似笑非笑地说: “像他那种想像不到未来就什么都不会做的男人,不是很稀罕吗?” “只是优柔寡断吧。”苏婵不以为然地说。 “我喜欢他明明单纯却假装自己不单纯的逞强样子。” “……真恶心。”苏婵道。 苏娴没搭理她。 两个人出了北山大营,苏婵找回自己的小黑马,刚要上马,一声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唤自身后传来: “婵儿……婵儿……” 苏婵一愣,病弱中的女人声音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不耐地皱了皱眉,心烦意乱地回过头去,从北山大营里跑出来的枯瘦女人果然是梁琦。跟在梁琦身后苦着脸劝说却不敢超过自家主子的丫鬟侍卫们也是不容易,一个个脸刷白,还带着青。 梁琦跑两步歇两步,果然如梁敞所说,她病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整个人都脱相了,最瘦的衣裳穿在她的身上都显宽大,最白的脂粉都遮不去她青黑的眼眶,她扶着丫鬟的手喘了两口气,继续奔跑,再喘两口气,再继续奔跑。 苏婵不愿意因为她来了就走掉,好像自己在躲着她似的。苏婵真的不是在躲避梁琦,她只是觉得两个人没有见面的必要,各过各的生活不是很好么。 她木着一张脸看着梁琦由远及近,不是她刻意木着脸,而是她真的不知道面对梁琦时她该用什么样的表情。 “婵儿!”梁琦终于跑到苏婵面前,用一双如鸡爪般瘦弱的手抓住苏婵的手,再一次眼泪汪汪。 苏婵不知道该说什么,蹙眉,有些排斥地从梁琦的手里抽出双手。 梁琦的心越发空落落的,她垂下双眸,大概也知道了苏婵是不喜欢看人哭的,努力把泪水憋回去,她吸了吸鼻子,抬起眼眸,强笑着,对苏婵说: “我是来看你弟弟的。” 苏婵看着她,一言不发。 “我绣了平安纹,给他带来了。我本来不想让他去赤沙,可王爷对我说,瀛儿的脑袋和正常人不一样,他必须要在一处他能赢过别人的地方绽放光彩,那样才不会被人小瞧了去,梁都城人心险恶,万一有我看顾不到的地方,瀛儿只有学会了保护自己,日后才不会受伤。我想了想,王爷说的也对,所以,虽然担心,我还是决定让他去赤沙,我之前也问了他,他自己也说想去。等他从赤沙回来,我打算把他接到静安王府亲自照顾,他就像个小孩子,没有母亲在他身边无微不至的照顾他,就算他再有力气,也是不行的。”梁琦用温柔的语调轻声说。 “他没有你十五年了,同样活的好好的。”苏婵望着梁琦,淡淡地道。 这是最戳人的话,梁琦闻言,浑身一震,心痛到无法呼吸。 “虽然我不怎么喜欢丁芸,可在东平侯府寄人篱下的时候,是她和丁瀛两个人相依为命,是她在保护着照顾着丁瀛,就算他们是异母所生,就算她弟弟的生母害死了她的亲娘,可在她的心中,丁瀛是她唯一的弟弟,也是她唯一的倚靠。丁芸软弱,但她比你刚强。丁芸伏低做小忍耐了十几年,好不容易将弟弟养大成人,现在丁瀛终于可以上战场,只等着建功立业让养大他的姐姐享福,你却把丁瀛从她身边抢走据为己有,你不觉得你很过分吗?” 梁琦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悲伤,痛苦,委屈,压抑?因为丁芸的生母,她憎恨丁芸,她更憎恨的是那个让她因为憎恨变成怪物的男人。每一次回忆起丁信,她感受到的既不是后悔也不是恐惧,而是浓浓的仇恨,恨不得在已经死去的人身上继续捅上千百刀的仇恨。可是一想到她命运悲惨的子女,她的心就会软和下来,那时候的她会变得痛苦软弱,她会悲痛到无法自已。这对子女是她跟那个她最痛恨的男人生下的孩子,于是当母性战胜了憎恨时,她的心在复杂地悲情着,就像被什么东西一寸一寸的撕碎,她痛苦到无法呼吸。 “没有人在责怪你。”苏婵望着梁琦婆娑的泪眼,漫声说,“不管是我的丢失,丁瀛的痴呆,还是你杀了丁信,我们都不会怪你,因为那些不是你的错。可是你,也是时候该走出过去了,无论是仇恨还是痛苦,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你始终不肯往前看,不仅仅是对你,对你现在的家人,对我,对丁瀛,都是非常沉重的负担。我已经过了需要父母的年纪,也许幼年时有过遗憾,可就算你现在再怎么想弥补,也不可能弥补到我的幼年时。如今的我对现在的日子非常满意,你的穷追不舍对我来说反而是一种困扰。至于丁瀛,我劝你还是别去掺和,作为静安王妃的你不适宜在你现在的家里抚养一个痴呆的孩子,我刚刚看见丁瀛的里衣下摆绣了平安纹,大概是他姐姐绣给他的,人是会在相依为命中互相抱紧的,你若随着自己的喜欢去横插一脚,让丁芸生出不该有的心思,而你又没办法专心抚育丁瀛,这样子反而不妙。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守护。比起这些,你还是多关心关心你现在的丈夫吧,静安王上午时出征了吧,你就没想过他有可能回不来你会变成寡/妇么?他一片痴心对你,你却对他不管不问,他也是够可怜的。” 苏婵淡淡地说完,转身,踩着马镫子骑上小黑马,又将苏娴拉了上去。她没有再看梁琦的脸,勒马转身,向来时的方向飞驰去。 “你还会说那种话,笑死老娘了!”苏娴坐在她身后,嗤笑。 苏婵没搭理她。 “对一个母亲说那样的话,就算说的没有不对,可是,太残忍了。”苏娴淡下了表情,她沉默一阵,续道。 “我没觉得她是母亲。”苏婵说。 “你讨厌她?”苏娴忍不住问。 “不讨厌,但也说不上喜欢,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不喜欢懦弱的女人。”苏婵淡淡地道。 苏娴扬眉,看了一眼她笔直的脊背,撇了撇嘴唇。 第六百三五章 在情恨中消亡 林清镇在鲁南和同庆之间,是一座风景秀丽的山镇,隶属于同庆省,距离鲁南只有一座山的距离,但因为有一座繁茂的青山作为阻隔,鲁南的灾难并没有蔓延到林清镇,这里依旧如往常一样,祥和宁静。 林清镇民风淳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镇上的人靠山吃山,镇民以种田人和猎户居多。 猎人们常打猎的邱密山上草木茂盛,猎物种类繁多,对当地人来说,这座山是一座宝山。可是因为邱密山的范围太高太广,即使是土生土长的林清镇人也没有办法将整座山探遍,就是那最勇敢的人,也只敢走到半山腰多一点,再往上气温越来越冷,而且似乎山的高处还生存着他们不知道是什么的大型野兽。 尽管如此,对林清镇的年轻猎人们来说,在邱密山上登顶是他们的梦想。向人们展示自己的勇气和魄力,成为镇上的勇敢者,这是每一个猎人在年轻时都会去追求的理想,因此,几乎每个月都有年轻的猎人上山探险。 可是从这个月开始,再没有男孩子敢往深山里探险了,因为不止一个人在青天白日里在邱密山的深处看到过快如闪电的黑影,那黑影不像是野兽,因为太快了,后来人们把自己的所见所闻摊开来,讨论了一番,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总结出来的,有人认为那深山中的黑影既不是野兽也不是人,而是鬼,于是邱密山深处闹鬼的消息不胫而走。封闭的小镇对鬼神之说非常在意,听到邱密山闹鬼的消息,镇上的人都很害怕,于是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去邱密山深处探险了。 晴天的夜晚,满天的星斗闪烁着灿烂的光芒,像无数的银珠,密密麻麻地镶嵌在深黑色的夜幕中,银河就像是一条淡淡发光的玉带,横跨在繁星密布的天空。星空闪耀之下,邱密山的夜色却显得很苍凉,已经干枯了的树木被北风吹得瑟瑟发抖,无论是土地还是草木都被朔风凛凛的夜晚封上了一层银白的寒霜。 一个黑影忽然出现在深夜中的山里,她行走得飞快,在长草丛生的深山里,她就像轻盈地飘在空中似的,径直向更高处的深山走去。她穿着厚厚的冬衣,单薄的身子紧裹着黑色的风毛大氅,一只长至小腿的黑纱帷帽遮盖住她的面孔。她的双手放在黑色的兔毛暖手筒里,全身上下都被深黑色覆盖,没有一点皮肤露在外面,即使迎面冬风凛凛,风大得甚至看起来能将她瘦削的身体吹倒,她依旧在风中笔直地行走,行走得极快。 她来到一个山洞前,也不用火把,径直走进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山洞,在山洞里看似没有规律地走了一阵,最终停在一处石壁前。线条漂亮的手从暖手筒里拿出来,她的手上戴着小羊皮手套,她用戴着羊皮手套的手在石壁上摩挲了片刻,喀拉拉一阵闷响,石壁向上,缓缓升起,有明亮的火把自石壁背后迸射出来,十分刺目。 两个蒙着面的黑衣人守在石壁后面的铁门前,见她进来,无声地行了个礼,自两侧将沉重的铁门打开。铁门后面还是两扇铁门,铁门的两侧亦有两名黑衣人在把守着。这样的铁门大概过了七八扇,在那之后,又乘坐了铁制的升降梯上到最高层,在南方的走廊里走了一段路,最终,她在一扇雕花木门前停了下来。 一个胡须花白的老者走上前,拱手行了一礼,口内唤道: “回夫人。” “她怎么样?”回香开口,低声问。 “庞夫人中的箭上淬的是凌水宫的青溟鸩,此药无解,老夫亦无能为力。”陈立仁也不拖沓,实话实说,干脆简洁。 回香自然知道凌水宫的青溟鸩,在凌水宫最辉煌的时期,青溟鸩是凌水宫用于处置叛徒的最令人心惊胆寒的毒/药,青溟鸩的厉害之处在于这种毒/药会和人的血液结合,让人的血液变为具有毒性的毒血,这些毒血并不会马上致命,而是会腐蚀掉血管腐蚀掉肌肤,人会在经历过亲眼看见自己腐烂的惨状之后悲惨地死去,这就是青溟鸩最可怕的地方,不会马上死去,而是要让人在品尝过生不如死的痛苦之后再死去。 回香的表情淡淡的,她沉默了片刻,走到陈立仁身后紧闭着的大门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室内香薰缭绕,一张垂着纱幔的大床上,庞梦楠静静地卧在上面。体内的毒素已经让她看不出本来面目,从头到脚都是发紫的肿胀着,那肿胀的程度就像是会随时爆开似的,一旦这些肿胀爆开,肌肤就会开始迅速腐烂,一直到死亡。 庞梦楠的眼睛已经看不到了,但她的听觉依旧敏锐,她紧闭着一双已经肿的不成人形的眼睛,向大门处“看”了一眼,复又转过头去,仰卧在床上。 回香站在床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庞梦楠一个短笑,她的声音已经变了,却不至于听不清:“姐姐。” 回香望着她的脸,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她嗓音沙哑,听起来并不是很舒适,可是庞梦楠还是听出了她语气中微微的无奈: “你又何必与她作对,安分守己不好么?” 庞梦楠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尖锐刺耳。 “我说过的,就算我死,我也不会让她好过!纵然我毁不了她,我也要她尝尝她被她轻蔑的人绊了一跤的滋味!” 回香没有说话。 “姐姐,”顿了顿,庞梦楠的声音低沉下来,她收敛了笑,紫色的嘴唇古怪地勾着,“你知道魏心妍究竟想做什么,对不对?” 回香还是没有说话。 庞梦楠默了片刻,再次大笑起来,几乎笑出眼泪: “魏心妍她简直是疯了!真是疯了!她以为她是什么东西,她还真敢想,她简直就是个疯子!” 她笑了一会儿方才止住,她低声问道: “姐姐你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所以才等到现在么?” 回香没有回答。 “你也是个狠心的人。”庞梦楠漫声说,“你的等待间接害死了许多人。” “那又怎样?”回香终于开口了,她淡声问。 庞梦楠笑笑:“只可怜了阿味和阿敏,最可怜的是阿敏,魏心妍竟是怀着那样的目的生下阿敏的。” “你又是为什么生下灵芝和铃兰的?” “我还以为能生个小子抢了魏心妍和她儿子的地位呢,没想到魏心妍的目的并不在此,更没想到连生了两个都是丫头,以为已经死了的你又没有死,我忙活了这么多年,原来都是在做无用功。”庞梦楠笑着说。 “东西呢?”回香问。 庞梦楠痛苦地咳嗽了两声,咳出一口黑血,她胸前的窒息感缓解了一些,她笑了一声,道: “姐姐,我都快要死了,你就跟我多说几句话吧,在凌水宫时,每天都是我跟你说话,你都不理我,至少现在,你跟我说说话吧。” 回香看着她,不说话。 “当年,听说你的死讯时,梁锦差点和太后闹翻,他当时非要冲进宫里杀掉太后和魏心妍,那个时候他真那么做下一刻就是死,我苦苦的劝他,让他忍耐。他隐忍了这么多年,熬死了太后,熬死了先皇后,熬到先皇龙气衰颓时终于逼了宫,结果却发现魏心妍已经牢牢的攥住了属于先太后、先皇后、先皇分别掌握着的凌水宫的三股势力。魏心妍在先太后、先皇后和先皇面前左右逢源了那么多年,也是狡诈。姐姐,虽然梁锦他没有办法完全保护你,可是从你们相遇的那一天开始,没有一天你是不在他心里的,若锐殿下能这样对我,哪怕只有一刻钟,为他死一万次我也甘愿。” “梁锐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一切都是你自己会错了意。” “我知道,我并不怪锐殿下,是我自己会错意,错把锐殿下的温柔当做是爱意,锐殿下那般美好的人,我也配不上他。可是,我不能容忍的是,那样美好的锐殿下居然被魏心妍那个贱人给欺骗糟践了,是那个贱人把锐殿下给毁掉了,是她害死了锐殿下,让锐殿下含恨而终,我绝不会原谅魏心妍,就算魏心妍她死一百次我也不解恨!”庞梦楠的眼里迸射出浓浓的恨意,她神色狰狞地说。 “一切都是梁锐自愿的,自愿被欺骗,自愿被毁灭,魏心妍也没有要死,现在要死的人是你。”回香淡声说。 庞梦楠对回香冷酷的话语习以为常,她笑笑,强撑着抬起手,从衣服里摸出一叠书信和一块花纹奇特的金牌,颤巍巍地递给回香。 回香看了一眼她血管凸出已经变得青紫的手,默默地将书信接过去。 “姐姐,让她尝一尝当年你品尝过的痛苦滋味吧。”递了书信的庞梦楠几乎脱力,她卧在床上,疲惫地喘了两口气,含着笑,低声说。 回香翻着手中书信,淡声道: “只以牙还牙,那可不叫做‘报仇’。” 庞梦楠听了她的话,似安心下来,她疲惫地闭上眼睛,沉默了良久,用沙哑的嗓音开口,轻轻地说: “姐姐,杀了我吧……” 回香没有做声,她快速地将庞梦楠交给她的书信翻阅完毕,审视了一下手中的金色令牌,而后站起身,看了一眼双眸阖闭异常安静的庞梦楠,掌起,拍击在庞梦楠的心口! 心脉尽数被震碎! 回香转身,径自出去了,铁门关闭,留下已气绝身亡的庞梦楠。 第六百三六章 两个人的事 鲁南。 水灾已过,泛滥的杭江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被大水淹没了数日的江中岛也随着水位的下降再一次露出来。 杭江上共有十来座小岛,其中有一半是荒无人烟的。最北方一座生活了许多蛇的岛屿被当地人称为“蛇岛”,蛇岛上蛇类众多,这里不会有人居住,更不会有人为了看蛇跑到这座岛上来,鲁南人一直以为蛇岛上是没有人居住的,然而其实,这座遍布了各种蛇类的岛屿上并非没有人。 蛇岛的蛇山。 远远的,还能看到密密麻麻的花蛇在半山腰上拥挤蠕动。虽然是冬天,但蛇山的地面出奇的温暖,这里有许多蛇类都不会冬眠,即使有少数冬眠的蛇,也会因为岛屿上特殊的气候被打乱了冬眠的规律,常常提前苏醒。每一年的冬天,几乎全岛的蛇都会聚集在蛇山上取暖,这个时段的蛇反而比任何一个季节都要活跃。 蛇岛上生活了太多的蛇,蛇大概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是看着它们聚在一起热烈交流的人类会有一种头皮发麻晕眩想吐的感觉。 梁锦就是如此。 他站在山顶的小木屋前,手臂被雪白的绷带吊着,脑袋也被绷带缠了几圈。他现在是重伤的病人,作为重伤病人的他非但得不到良好的照顾,反而只能在蛇岛上吹风看蛇。他的胆子够大,他也做过不少血腥的事,按理说不管是怎样惊人的画面他都能够坦然接受,可是这么多蛇,他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他是真的接受不了。他不怕,但他觉得恶心,看着这么多的蛇在半山腰处爬行,他觉得他又开始想吐了。 身后的木门被推开,黑衣黑面纱的回香出现在门口,她对他从来就没有温柔过。 “吃饭。”她语气生硬地对他说出两个字。 “这么多蛇,你看着都不觉得恶心么?”梁锦盯着半山腰因为蛇药蠕动得十分厉害的蛇,问她。 “你不去招惹它们,它们不会咬你。” “我不是怕它们咬我,我是说这么多,看了有点恶心。”梁锦说。 回香看着他,她不再说话,因为觉得他说的全是废话,她不想为无意义的话题浪费唇舌。 梁锦见她又不说话了,回头看了她一眼,说: “我腿骨很痛。” 跌落青檀峡的时候,他受伤最重的部位就是从小腿骨到脚骨,骨折了许多处,他已经不年轻了,外伤愈合没有年轻时那么快,这让他十分沮丧。 回香瞥了他一眼:“我可以替你砍掉。” 梁锦瞅着她,瞅了片刻:“吃饭吧,吃饭。”他一瘸一拐地进了小木屋,老老实实地坐在粗木圆桌前,也没说让她扶一扶他这个伤员。 一碗热气腾腾的手撕面片汤,香喷喷的天然滋味,最适宜在寒冬腊月身体受伤的时候食用,从里到外都是暖洋洋的,连伤口的疼痛都被那淡淡的香气给弱化了。 梁锦坐在桌前,胃口大开,趁热一气儿吃了大半碗,抬起头时,看见回香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双眼盯着一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梁锦盯着她看了片刻,悄悄地伸出手去,想要掀开她的面纱。哪知道手指头还没有触碰到面纱的一角,便被她猛地扣住手腕。她冷冷地看着他,掌心里的力道十分强硬。 “我已经好多年没看见你的脸了,让我看一看又不会少块肉。”梁锦不悦地说。 回香没有搭腔,她将他的手甩到一边去。 梁锦讪讪地收回手,继续吃他的面片汤,过了一会儿,故作不经意地开口,轻声问: “阿味,到鲁南了吗?” 回香没有回答他。 梁锦抬起头,对上的是回香冷如冰的双眼。 “这一回是我的失误,我已经很小心了,却没想到还是着了魏心妍的道儿,我没想过让阿味来鲁南接替我,这一次真的只是意外。”梁锦严肃认真地强调,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变成正在诚心忏悔的表情。 “就算阿味这次被搅了进来,他也不可能会承袭你的亲王位,你死了这条心吧。”回香对他说。 “承袭王位有什么不好?”梁锦被她一语戳穿心思,恼羞成怒,不甘心地质问。 “你有什么好?”回香的语气有些怒,她冷冷地反问。 这是发怒的前兆,梁锦被噎了一下,很知趣地闭了嘴,不再继续跟她争论这个话题。 “这个先不说。这一回我是失误了,可事情的发展正合你的心意吧?我中了埋伏,你的人却突然出现在青檀峡,香儿,我一直没问过你,你到底想做什么?”沉默了片刻,梁锦望着她,低声问。 “我有我要做的,你有你要做的,我不干涉你,你也别来干涉我,这些话我过去已经说过了。”回香表情清冷地道。 “我知道。可是我有点担心你,我们是夫妻,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反对,可是你什么都不说,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因为不知道你要做什么,所以我也不知道我该做什么才能配合你。” “你是你,我是我,我不需要你的配合。”回香淡淡地说。 “香儿!”梁锦皱眉,他真的是有点受够了回香总是将他排除在外。 “鲁南的事你就不用管了,去赤沙吧,阿甜正在赤沙,我大哥和杞枝国的恩怨也是时候该清一清了。铲除邪教本就不是你擅长的,你那不分青红皂白全灭的手段在血阴教上是没有用的,单靠镇压解决不了血阴教,也解决不了魏心妍,只会引起更大的混乱。” 梁锦表情微沉:“你不是说你不干涉我么,既然不干涉,你为何要替我决定去留?” “因为你留下来会很碍事。”回香淡淡地答。 梁锦看着她,看了一会儿,带着试探的意图,说: “魏心妍背后有的不止是血阴教,她还有凌水宫,可你有什么?” 回香表情未变,她看了梁锦一眼,淡声道: “我和魏心妍之间的事,是我和她两个人的事,你没有必要过问,也不需要插手。” 梁锦看着她,明知道她说的不太对,可是他哑口无言。 第六百三七章 钟情权利的女人 建在地下的石牢,潮湿冰冷,终年见不到阳光。墙壁斑驳,条条水流从不知名的地方渗出来,久而久之,为石壁刻下一道又一道深深的痕迹。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发霉的味道,虽然不是臭味,但闻久了也会让人浑身不适。 梁敏不知道自己被囚困在这里多久了,也不知道囚困他的究竟是什么人,也许是敌人吧,他不清楚。从昏迷中醒来后他就发现自己被用铁镣拴住了手脚,被牢牢地绑缚在铁柱上,战时受的伤被包扎好了,可是他没办法挣脱那比手腕还粗的铁镣。手腕脚腕因为连续几日费力的挣脱,已经磨出深可见骨的伤口,于是他放弃了,在这种时候给自己伤上加伤是愚蠢的。 每一天总会有一个哑奴来给他喂饭,开始他是不吃的,可是后来发现饭菜里并没有毒/药,为了保存体力,他勉强食用了。 最开始他还能凭靠自己理智的头脑去计算自己被囚困了多少天,可是到后来,因为没办法看到日夜交替,他再也算不清时辰,只能放弃。 许久许久过去了,他依旧不知道囚困他的人是谁,他也喝嚷过让头目来见他,可是没有人理会他。 现在的他体力尚可,也没有什么严重的伤,只是心里十分戒备。他也很担心,青檀峡一战来的突然,在勘察地形时被偷袭,战得惨烈,父王为了救他坠下青檀峡,生死不明,一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就乱糟糟的,十分忐忑。 石牢里只有一根火把,就在他对面,远远的燃烧着一点昏黄的光亮。 周围非常安静,安静得连滴水穿石的声音都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忽然,石牢外面,远处,有铁锁被打开的声音响起。 正在闭目养神的梁敏警惕地睁开眼睛,扭头望向紧闭着的石牢大门。 不止一个人走进来,大概是两三个人的脚步声,步履轻盈,是习武之人。其中一个人的脚步声几乎听不见,根据他的经验,那个人的武艺应该在他之上,是难得一见的高手。 那两个人很快便停在石牢前,门锁开启的声音刺耳的响起,不多时,石牢的大门被从外面推开,石牢外面走廊中的火把光亮照了进来,让昏黑的石牢亮堂了一些。一个黑影逆着光先一步迈进来,一直走到光线下,梁敏才看清他的脸,这一看,大吃一惊。 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留着短髯,肩膀健阔,风度翩翩。 “二舅舅?”梁敏瞠目结舌。 魏穆没有说话,他进了石牢,向旁边让了一步,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走了进来。女子穿了一件带兜帽的黑色斗篷,她将兜帽放下来,石牢内的光线落在她的脸上,梁敏那颗从她走进来开始就一直狂跳的心恍若炸裂开一般,让他感受到一阵难忍的剧痛。他的脑袋嗡的一声,整个身体都在剧烈的嗡鸣。他目瞪口呆,脸色惨白。 相貌浓丽,妩媚妖冶的女子,正是他的母亲。 “母、母妃……”这一次他终于结舌了,他睁大了眼睛,望着走进来的魏心妍,整个人如堕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似溺水者一般呼吸困难,他磕磕巴巴地唤了声,胸口处澎湃的震惊几乎要将他淹没。 “妹妹,不是我狠心,是这孩子太犟,我要是不拴着他,万一他闹出点什么事来,我也不好跟妹妹交代。”魏穆看着梁敏,对魏心妍笑说。 魏心妍的唇角勾着笑,也没在意魏穆给梁敏的战俘待遇,淡声道:“ “你先出去吧,我来跟他说。” “行,你们娘两个好好聊。”魏穆笑着说着,转身出去了,顺手把石牢的门带上。 魏心妍在梁敏不敢相信的注视下走向梁敏,站在他面前,望着他被尖锐的石头割伤的脸,掏出帕子,轻柔地为他擦了擦,笑道: “只是去勘测地势,却被埋伏的人伤成这个样子,你这孩子,一点也不像母亲。” “母妃,你要做什么?”梁敏就算再迟钝这时候也明白了囚禁自己的幕后主使是他的母亲,他瞠目结舌,连声音都是凌乱的,他难以相信地质问。 魏心妍没有回答他,而是接着自己前面的话继续说下去: “一转眼,你已经长这么大了,回想起来,母亲已经许久没有好好看过你了。才生下来时,你一共才这么大,又小又弱,那时候我看着你,十分失望。随着你长大,我更加失望,你不仅相貌不似我,就连性子都随了你那个没用的父王,你父王总是惹怒我,到后来连你也不听话,可就算如此,你还是我的儿子,是我最重要的儿子。” 梁敏望着魏心妍的眼神依旧是惊疑不定的,纵然他早就知道母亲的性格十分古怪,可是今天的母亲更加古怪,古怪到让他觉得危险,他完全不明白母亲想要说什么。 “你可知道你父王和皇上当年逼宫成功是谁替他们的铺的路?是我,我倾尽了凌水宫的势力,背叛了先皇,本来是想扶你父王登位的,那个时候明明只有一步你父王他就成功了,那样今天的太子就不是梁敕而是你,可你父王那个蠢材,他把唾手可得的机会让给了梁铄,他辅佐梁铄登基,自己甘心做了瑞王,他居然对我说他不想做皇帝,他不想和他的哥哥的争。呵,他不想争,这个没用的蠢货,我当年也是瞎了眼,居然把赌注押在他的身上,只是可怜了你,本来应该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将来九五至尊,君临天下,梁锦把你的一切都毁掉了。”魏心妍提起这些往事时,眼里蓄满了憎怒,她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宰了梁锦。 “母妃,”梁敏没想到当年还有这些往事,他望着盛怒中的母亲,莫名的感觉到一丝毛骨悚然,他皱了皱眉,“九五至尊未必幸福,父王曾经说过,皇上为了国家需要舍弃很多,他做不到像皇上那样为了国家去舍弃,所以做瑞王最好。我也一样,我不觉得父王毁掉了我的一切,相反,我庆幸我不是储君,我庆幸我的父王是父王而不是父皇,做父王和母妃的儿子我觉得很好……” 他话还没说完,魏心妍已经一巴掌重重地扇过来,扇在他的脸上。 脸上狠狠地挨了一巴掌,虽然算不上最痛,却足以让梁敏错愕,他望着魏心妍,不解而迷惑。 魏心妍勾着嘴唇,可以看得出她在强压着怒火: “阿敏,你是我的儿子,你可不能这么懦弱。母亲四岁时就被你外祖送进宫学做女官,母亲那个时候的女孩儿可不是现在这些风一吹就倒的蠢姑娘,我入宫刚满半年就被送进了凌水宫,九岁时接下了第一个任务,十一岁开始在太后身边贴身伺候,十三岁太后将我给了皇后,你一岁的时候,我终于掌管了凌水宫,成为凌水宫的掌司。我本以为助你父王逼宫,就能让你名正言顺成为储君,可你父皇不仅辜负了我的一份心,这么多年,他一直防备着我,防备着你,我对他已经是失望透顶。我忍耐了他这么多年,终于忍到了这个时候,这一回咱们母子再也不用靠他的姓氏了,阿敏,你是梁家的孩子,你本身就姓梁,只要没了你父王和皇上,胜者为王败者寇,只要你能赢,这天下不会有几个人反对你,梁家的岳梁国,对那群只知道趋炎附势的朝臣来说,只要皇上姓梁,他们的小命和他们的名誉就都能保住,他们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会对你歌功颂德,只要你能赢。” “母妃,你在说什么?”梁敏用难以相信的眼神看着魏心妍,他明白她在说什么,正因为他明白,所以他的脑袋更加混乱,他惊慌失色。 “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乖乖的听母亲的话,待起义军攻破了梁都城,那个时候谁也不会再来挡你的路,天下会成为你的,所有人都将成为你的臣民。” “母妃,你是不是、疯了……”梁敏用颤抖得厉害的声气惶乱地说。 魏心妍眼神冷冽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微笑: “这些日子就委屈你了,你听话,乖乖的呆在这里,好好的考虑清楚,别让母亲失望。” 她用的是在哄三岁孩子的语气,她勾着嘴唇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梁敏依旧处在惊骇中,全身的神经都是紧绷的,他从内到外的发凉,他用力挣扎着困住他的镣铐,除了能加重伤口的深度,他什么都做不了。挣扎了良久,无能为力的他只能无力地低垂下头,他目瞪口呆,混乱地沉默了一会儿,用还是无法相信的语气低低地呢喃了声: “母妃……” 梁敏对魏心妍的感情是最复杂的,他从小就知道母亲不喜欢他,可他以为那是因为他肖似父亲的缘故,因为他肖似父亲,母亲又因为回香母子的事憎恨父亲,所以连带着也不喜欢他。母亲很强势,无论是性格,还是她凌水宫掌司的身份。魏心妍很强势,可在幼时的梁敏心中,她只是他的母亲,是一个需要儿子去保护的柔弱女人,这样的感情一直延续到现在,尽管有时候他能察觉到他的感情只是一种错觉,可是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情感不是那么容易就会改变的。他怜惜着被父亲背叛的母亲,他一直都很心疼母亲独自带着他支撑着没有父亲在的瑞王府,作为同样拥有心爱之人的男人,他能够理解父亲,可是感情上他还是在偏向他的母亲。在性格上,他继承了父亲的敏感和纤细,他内心温柔,所以他珍惜母亲的辛苦,所以他十分孝顺,哪怕是在林嫣的问题上他和母亲闹翻,最后还是以他强迫了自己和林嫣对母亲妥协退让告终。 然而今天他才发现,一切只是他的错觉,母亲不需要他的怜悯,母亲比他想的还要强大,还要……疯狂。 母亲她,不是在报复父亲,她也不是在为情疯癫,她没有情,她是为了她自己…… 魏穆一直等在石牢外,见魏心妍出来,忙迎了上去。 “阿敏答应了?”他问。 魏心妍冷笑了一声:“梁锦的种,能有什么大出息。” 魏穆皱了皱眉:“那可如何是好?阿敏的脾气最是倔强,虽然孝顺,一旦执拗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这事可由不得他,他就是为了这个被生下来的,要不是需要一个姓梁的孩子,我哪可能会生下他。”魏心妍冷笑了一声,顿了顿,淡声问,“梁锦找到没有?” 魏穆摇头:“青檀江都搜遍了,连尸首都没找着。” “他最是命大,没找着就说明没死,赶紧派人寻找,不管用什么手段,都不能让他出了鲁南。” “是。” “庞梦楠可有消息了?” “追她的人的尸首在吕兰谷被找到,却不见庞梦楠的踪影。” “中了青溟鸩,这时候肯定死了,只是死之前,八成是去找回香了,一群废物,连个中了毒的女人都杀不掉。”魏心妍平着声调,冷笑着说。 魏穆唯唯诺诺,不敢做声。 就在这时,擎苍突然出现,将一封加密的书信恭恭敬敬地交给魏心妍。 魏心妍淡漠地接过来,拆开,魏穆小心地用眼梢瞥了一眼,发现信上写的不是汉字,而是一堆弯弯曲曲的字符,看起来像是杞枝国文。 魏心妍将书信扫了一遍,眸光微沉,将手中的信纸攥紧,捏成一团,她冷冷一笑,迈开步子,离了石牢。 魏穆望着她的背影,很多时候他觉得这个妹妹是可怕的,当年,魏心妍和魏心兰之所以会被送进皇宫,是因为父亲要讨贵妾的欢心,嫌她们两个碍眼,才将她们送进皇宫的,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她们会被凌水宫选中。 从小,魏心妍的性格就偏向于男子,她甚至拥有许多男子都不曾拥有的野心,她残暴、冷酷、记仇、权利欲强、控制欲强,且心狠手辣,她可以为了权利算计一直疼爱她的亲姐姐,她为了报复父亲当年的无情手段血腥地处置了她的亲生父亲。 魏心妍的所作所为让魏穆很不安,尤其是魏心兰去世后,他一直有种与虎谋皮的感觉。魏家一人之下荣耀尊贵的地位大部分是魏心妍得来的,很多时候,魏穆会觉得惶恐。 他在为他猜测出的不可能心惊胆寒。 第六百三八章 凌水宫的由来 今年的除夕夜是苏妙过的最悲惨的一年,好好的除夕夜,阖家团圆开开心心的日子,她却要在无极宫里跟皇上两个人吃饭。 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大年夜她需要跟未来夫君的大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吃晚饭的理由。虽然梁铄的脸还没像老头子那么糟糕,可他就是个老头子,她一点也不想跟他吃饭。 年夜饭的二十道菜还都是她做的,她入行许多年,这还是头一次主动给人做霸王餐,估计梁铄不打算付钱给她。 晚饭时她很无聊,胃口全无。被禁止了爆竹和歌舞的皇宫在黑夜里就像是一个无限扩大的黑洞,仿佛要将人吞进去似的。在这种时候,她更加想念小味味了,没有小味味在身边的日子简直无聊透顶。 梁铄的胃口却非常好,他的病体恢复的不错,除了特别不好消化的食物,他现在基本上不用忌口。 他从前对饮食不感兴趣,可他喜欢苏妙做的菜,钱德海是这么告诉苏妙的,并且对满足了皇上胃口的苏妙感恩戴德。钱德海那老家伙是个忠心的,一直担心梁铄日夜操劳却没有胃口会搞垮了身体。钱德海曾经试探着问苏妙能不能在婚后留在梁都多照顾一下梁铄的饮食。他没有明说,苏妙却一下子听明白了,她当然是果断拒绝了。 “你这丫头的厨艺甚得朕心,不如你和阿味婚后搬到宫里来吧,朕给你个好差事,让你做个一品女官。”梁铄吃的高兴,用帕子擦了擦嘴,笑着对苏妙提议。 苏妙看了他一眼:“谢主隆恩,民女婚后要带着小味味回丰州去。” “什么叫你‘带着’,阿味又不是倒插门!”梁铄不悦地说。 苏妙用戒备的眼神盯着他,一字一顿地强调:“小味味是我的!” 梁铄对她没羞没臊的性子很是没辙:“你是个姑娘家,一口一个‘你的’、‘你的’,你也不嫌害臊!” “小味味是我的!”苏妙加重了语气,再次强调。 梁铄努力忍住想要翻白眼的欲望:“朕知道你对阿味一片情深,正因为如此,你更要考虑一下阿味的心,当他从鲁南回来,他就不是从前的他了,军功在身,足够他在朝中前路光明,到了那时,你同样富贵不可限量。朕不是看不起你做的行当,可你一个水灵灵的姑娘,成日窝在厨房里受着油烟的糟蹋讨生活有什么好,让阿味给你赚个一品夫人当当不是更好么?” “回皇上,民女喜欢窝在厨房里,民女喜欢用手艺讨生活,民女喜欢小味味跟着民女,民女讨厌当一品夫人,民女一点都不觉得好。”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爱顶嘴?”梁铄被她堵得哑口无言,不悦地说。 苏妙看了他一眼,望向窗外无垠的黑夜,幽幽地叹了口气: “小味味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他这时候还没到鲁南境内,你现在就盼着他回来,太早了。”梁铄吹着热腾腾清茶,说。 “皇上,你都已经痊愈了,为什么还不出无极宫主持大局,你要是出了无极宫,说不定小味味能快些回来。”苏妙扁着嘴,用哀怨的眼神看着他,说。 “朕没有痊愈,你没听今早御医说朕需要静养么。再说梁都离鲁南很远,就是路上这一段,他也不可能快些回来。”梁铄轻描淡写地回答,完全就是在打哈哈。 苏妙皱着鼻子,看着他。其实她问题的目的是想让他告诉她,他到底为什么要闭守无极宫将国事全权交给太子殿下。虽然她能猜到一点梁铄这么做的目的,可她还是想听一个准确的答案。然而梁铄不告诉她……她对他的敷衍倒是有预料。 她扁了扁嘴唇。 除夕夜,没有春联也没有炮仗,苏妙现在十分想念自从回味走后就寄住去了太子府的姐妹和老娘。 年夜饭只有梁铄自己吃的高兴,晚饭过后,苏妙还要去帮助钱德海打扫无极宫的书房。书房每年都要打扫一次,一直都是由钱德海和一个掌事宫女负责,今年掌管无极宫书房的宫女过世了,钱德海缺一个宫女使唤,梁铄就把苏妙派去了。 苏妙黑着脸去收拾书房。 她觉得梁铄八成是把她当成来宫里吃白食的,为了不让她吃白食,他拼命地使唤她。苏妙明白回味在临走前把她塞进皇宫的意图,局势动荡,回味又在这个时候去出风头了,她不在梁铄身边呆着,也许会因为回味出风头的关系遇到危险。尽管她明白这一点,可是对梁铄把她当丫鬟使唤还不肯付给她工钱的剥削做法,苏妙十分火大。 无极宫的书房是梁铄的私人书房,里面放了许多陈年旧物,各种年头久远的木头箱子,需要一件一件地打开,检查里边的东西是否受潮需要晾晒,然后再将检查好的东西整齐地放回箱子里。 苏妙趴在地上翻箱子擦箱子,一边摇动着跪疼了的膝盖,一边在心里恨恨地抱怨,好好的大年夜,她为什么要在宫里做这种苦力,她又没卖给梁家! “苏二姑娘,你面前的那口箱子你动的时候可要仔细,那是皇上最最重视的,你可别乱翻呐!”钱德海用鸡毛掸子掸着楠木书架,抽空瞥了苏妙一眼,见她在偷懒,夹着嗓子告诫她。 苏妙瞅了一眼摆在面前的箱子,又扭过头看了一眼钱德海,皮笑肉不笑地道: “既然是那么珍贵的箱子,钱总管,干脆你来收拾吧?” 钱德海白了她一眼:“苏二姑娘,别怪老奴多嘴,你这姑娘也太怠惰了,全天下有哪家的姑娘像你似的在婆家这么蛮横?三公子宠爱你是没错,可你恃着宠也要有点分寸。老奴是为了你好,你要是把未来婆家上上下下都打点好了,不管是谁都说不出你一个‘不好’,三公子脸上有光,才会觉着没白疼你,才会更宠你,你说是不是?” 苏妙瞥了他一眼,干巴巴地问:“钱总管,你是我婆婆身边的管事大妈妈吗?” 钱德海噎了一下,用无可救药的眼神看着她,撇了撇嘴: “苏二姑娘,老奴告诉你的可是好话,你别不信,脾气硬的姑娘不吃香,早晚要吃亏。再说,管事大妈妈是什么东西,那叫‘管事嬷嬷’或‘管事妈妈’。” 苏妙不耐地翻了个白眼,不理他,扭过头,将钱德海口中皇上最重视的箱子抽出来,打开,里面全是些卷轴、书信之类的。书信被用楠木匣子装着,整整齐齐地放着,苏妙打开其中一个匣子,一叠泛着淡淡香气的兰花信笺映入眼帘,信笺上的花纹淡雅别致,像是女子专用的。 “你这姑娘,老奴都说了不让你乱翻,你怎么还要乱翻!”钱德海发现她打开信匣,瞪起眼睛大声说。 “先前你说让我挨个打开看看里面有没有生虫,这会儿又不我让翻,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你要是不满意我帮你,干脆让我去睡觉好了!”苏妙扁着嘴,不高兴地说,望向手里的兰花信笺,“这信封好漂亮,像是女人用的,皇上的情书吗?” 钱德海因为她的胆大放肆头皮发麻,却又不敢真训斥她,或者说,其实钱德海对苏妙这个胆大包天做菜又确实好吃的姑娘还是挺喜欢的。 “苏二姑娘!苏二祖宗!你就老老实实地帮老奴打扫打扫书房,然后你想干什么去就干什么去,成吗?”钱德海无可奈何地问。 苏妙瞅了他一眼,撇了撇嘴:“看你这么慌张,这肯定是皇上的情书。” 她嘴里说着,正打算将匣子封好装进箱子里,不料从背后伸出来一只手,拿走了她手里的匣子。苏妙吓了一跳,回过头,抢走匣子的人正是吃过晚饭后就一直在自己跟自己下棋的梁铄,下棋的时候,梁铄本来想跟苏妙玩,可苏妙说她讨厌下围棋,于是她就被派来打扫书房了。 钱德海已经不是头皮发麻而是全身发麻了,他扑通跪下来,战战兢兢地请罪道: “皇上恕罪,是老奴没跟苏二姑娘说明白,苏二姑娘也是怕匣子里生虫才打开的,求皇上恕罪!” 苏妙莫名其妙。 梁铄盯着匣子看了一会儿,又低头瞥了苏妙一眼,她正用一双澄澈如水的大眼睛迷茫地望着他。 “你猜这是什么?”梁铄先前吃到了不少特别合他胃口的好东西,这会子心情不错,倒也没生气,他笑问她。 “情书。”苏妙无视钱德海杀鸡抹脖子的狰狞表情,简练地回答了两个字。 梁铄笑出声来:“什么情书?这是皇后在和我成亲之前写给我的书信。” ……那不就是情书么? 梁铄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颇怀念地翻着匣子里的书信,笑说: “这些书信都有三十多年了,皇后也已经过世三十一年了。” 苏妙凑过去瞧,发现所有书信的封皮都是空白的,她疑惑地问: “为什么所有的信都没有落款,也没有收信人的名字?” 梁铄一愣,看着空白的封皮,顿了顿,回答说: “皇后当时在凌水宫,朕那时候也只是个不起眼的皇子,大概是怕被人发现吧,她送来的信封面都是空白的,于是朕回给她的信封面也是空白的,时间久了成了习惯,成亲之后她给朕的信封面也是空白的。” 苏妙歪头想了一阵,没能忍住,问道: “凌水宫到底是什么?” “阿味没告诉你?” “没有,他不跟我讲这些事,我也不太想听他跟我讲这些事。” “不想听还这么好奇?” “不是好奇,我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宫里会有凌水宫,凌水宫里真的只有女人没有男人?” “最初时是男女都有。凌水宫是圣武皇后创建的,开国之前的乱世,圣武皇后是赫赫有名的女将,那个时候她麾下男女都有。凌水宫名为‘宫’,却不是内宫的意思,凌水宫直属于皇后,圣武皇后之后是孝武皇后,孝武皇后之后是孝平皇后,那段时期的岳梁国女子尚武,几位贤后都是武将出身,那个时候是凌水宫最荣盛的时期。可是到后来,世风开始改变,太平盛世,女子受传统礼教约束,习武的女子越来越少,导致凌水宫开始衰败。虽然还存在着,虽然依旧直属于皇后,可是凌水宫渐渐隐于内宫,变成了助皇后治理六宫排除异己的工具,凌水宫的作用完全被改变了。” 梁铄愿意仔细讲,苏妙也乐意好好听,直勾勾地盯着他,听的入了迷。 “凌水宫被当做花瓶经历了许多年,一直到我的祖母端敬太后成为太后。端敬太后你应该知道,先皇十八个月时登基,端敬太后从那时起垂帘听政,一直到端敬太后过世,四十几年间,端敬太后把持朝政,独揽大权。端敬太后在世时,效仿圣武皇后在宫中创立了女官制,那时的女子皆以入宫做女官为荣,做过女官的女子,无论是在娘家还是未来的夫家,地位都不是普通女子能及的。当时有大量女子涌入皇宫,可能够成为女官的女子少之又少,这些成为女官的女子皆出自凌水宫。 凌水宫表面是教养女官之所,其实是直属于端敬太后的情报所和监察所。端敬太后担心朝臣在先皇亲政后令她交出政权,于是设立了凌水宫,因为选拔男子太引人注目,所以她大胆的启用了女子。凌水宫内的女子号称‘脂粉刺客’,可以随意缉拿臣民,用各种方式替端敬太后搜集情报,甚至在端敬太后的默许下进行暗杀。 在端敬太后当政的第二十年,凌水宫内的刺客甚至遍布梁都城几乎所有贵族男子的内宅,那个时候的岳梁国,实际上是被端敬太后和她的凌水宫操控着的。 先皇年轻时,大概是想过反抗的,可是那个时候端敬太后的势力太过强大,先皇始终没有办法对抗端敬太后,长时间的挫败和失意让他开始沉沦在酒池肉林中无法自拔,一直到他死去的那一天,他的最后是死在酒池里的。” 第六百三九章 四面楚歌 “这么说,皇后娘娘还有瑞王妃,她们以前全都是凌水宫的杀手?”苏妙瞪大了眼睛,惊诧地问。 梁铄没有回答她,而是接着自己的话继续说: “在端敬太后去世之前的几年里,凌水宫争夺掌司的争夺战打得很厉害,端敬太后不加以制止反而冷眼旁观。朕也不知端敬太后是出于什么目的,她将凌水宫掌司的位置交给了当时已经成婚的瑞王妃。” “凌水宫不是由历代皇后掌管么,就算当时没有皇后,那个时候皇上不是已经成亲了,再怎么样也不应该给瑞王妃。” “那个时候确实没有皇后,先皇的昭惠皇后在端敬太后去世前就已经过世了,至于朕,朕那时并非储君,皇后自然也只是王妃,和瑞王妃的地位是一样的。”梁铄淡声答。 “瑞王妃和皇后娘娘,谁更厉害?”苏妙好奇地问。 梁铄看了她一眼:“这要看你指的是什么,论领袖才能,自然是皇后厉害;论心狠手辣,谁也比不过魏心妍;若是论暗杀,最厉害的是回香,十三岁的时候她就是凌水宫最强的刺客,没有她刺杀不了的人。皇后最致命的是她的心善,回香最可惜的,是她没有争权夺利的野心。魏心妍心狠,且野心巨大,这一点确实和端敬太后很像,端敬太后最后选择她掌管凌水宫,倒也不是奇怪的事。” 梁铄虽然说不是奇怪的事,但苏妙却觉得这件事有点古怪,因为,凌水宫历代都是交由皇后掌管的,而据说当年魏心妍成为瑞王妃就是端敬太后赐婚的,既然是端敬太后亲自赐婚,端敬太后又有那个意思将凌水宫掌司的位置交给魏心妍,凌水宫的历代掌司都是皇后……苏妙想了许久,心里莫名地激动起来,她打了个冷战。 “这屋子里这么热,你冷?”梁铄见她打了个冷战,开口,问。 苏妙讪讪地笑,她忽然不想再问下去了。 梁铄却自顾自地说:“魏心妍在端敬太后去世后,将凌水宫进行了大刀阔斧的变革,凌水宫不再只收纳女子,凌水宫也不再隐藏于暗处,魏心妍将它铺开在众目之下,变成了一个直属于皇上的监察衙门。论手段论能力,魏心妍确实不差,虽然她的领袖魅力完全比不上心兰,若不是心兰在去世前将自己掌握的凌水宫一半的权利交接给魏心妍,魏心妍接掌凌水宫也不会那么顺利,但是有一点心兰比不上她,魏心妍从来不会感情用事,她不会被任何人左右想法。朕认可她的能耐,可惜她太贪心了……” 说最后一句话时,梁铄的声音很低,低沉得几乎听不见。 苏妙莫名的有点紧张,正在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找个借口退走回去睡觉,就在这时,钱德海脸色苍白地从外边快步进来,夹着拂尘,将一封急报呈给梁铄,虽然在努力镇定,可苏妙还是从他低哑的嗓音里听出了紧张和慌乱: “启禀皇上,宋将军传来急报,昨夜子时科西国的海匪船突然偷袭我国的定宁港,并在两个时辰后开进五百艘战船,定宁港失守,如今宋将军退守平邑港,封锁了全线航路,但因为敌方战船众多,宋将军的海军战力不足,上书请求援兵。” 梁铄在钱德海递上来的急报上扫了一眼,拆都没有拆开,仿佛已经预料到了,他很淡定,很平静,仅仅是冷冷一笑,用讽刺的语气说: “土匪国就是土匪国,趁火打劫的事干的最合手。” 苏妙盯着他的脸,心怦怦乱跳,边境战事国内叛乱现在连科西国都在海上插了一脚,这已经不是腹背受敌四面楚歌这么简单了,这是要完蛋的节奏啊……她现在才开始有这样的忧虑,莫非她降落错时代了? 钱德海心神不宁地立在一旁,皇上没有任何指示,即使是他这个伺候了皇上许多年的老人儿一时也反应不过来皇上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十分不安。 梁铄看了他一眼,钱德海十分忠心,可惜行为上太保守,行为保守最终导致了他的胆小谨慎,好的地方是他不会贪婪坏事,不好的地方,有时候梁铄看着他会觉得好气又好笑。 “站着做什么?朕病重,生死难料,如今是太子监国,这样的军报你不拿去呈给太子,给朕做什么?还指望着朕在缠绵病榻时给他出几个主意不成?”梁铄没好气地说。 钱德海一愣,被梁铄骂了一顿,这一回他总算是想明白了,忙不迭地应了,上前去拿起桌上未拆封的军报,匆匆退了出去。 梁铄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到底是身子还没好利索,只是比平常多说了一点话他就开始感觉疲惫了。 苏妙微张着嘴看着他,突然觉得皇上为了培养出一个杰出的接班人也是蛮拼的。 感觉到她的目光,梁铄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问: “丫头,科西国就要打进来了,你可害怕?” 苏妙想了想,说: “我倒是没什么,反正我掉进人堆里也找不着,皇上你可是不管在哪儿都是皇上。” 她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可是她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比起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丫头,该害怕的应该是皇上你吧。 梁铄听明白了,所以他哈哈大笑起来,他笑看着苏妙,说: “你这丫头还真有趣!你若是常住在梁都,没事进宫做两道菜和朕对饮几杯陪朕解解闷,也是好的。” 顿了顿,他笑道:“你干脆来做朕的儿媳妇吧,朕有那么多儿子,你随便挑一个你喜欢的。” 苏妙哑然,用无语的表情看着他,一字一顿地强调: “民女只喜欢小味味。” “你究竟喜欢他什么?”她果断地拒绝了,梁铄虽然不意外,但也很纳闷。 “小味味的长相是我喜欢的类型。”苏妙认真地回答。 梁铄唇角的笑容僵住了,真是简单的回答,简单的完全没有内涵,本来还以为是什么惊世骇俗的答案……这答案也算惊世骇俗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他无语地抽了抽眉角,这事怪他,他不该问的。 第六百四十章 其利断金的打算 太子府。 梁敖手握着前方送来的战报,叹了口气,对坐在对面的梁敕说: “科西国这一次开出五百艘战船,我方的战船就算全部算上也不过二百艘,远远不够啊。” 梁敕沉默了一阵,说: “也不一定不够,五年前,父皇命我在蓬陵岛监造了二百艘新型战船,虽然加在一起还是不够,但是让科西国惊一下还是可以的。” 梁敖一愣,心里复杂起来,梁敕监造战船的消息他居然从来没有听说过,梁敕还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他一直以为梁敕只问文政,因为不擅长所以很少涉及军务,没想到暗地里梁敕在军政上参与的也不少。 他的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他为自己过去的失察感到恼火,对梁敕的戒备油然而生,他从梁敕的身上感觉到了威胁,还有那种被打败了的感觉,他此时的心情比刚才来时更加不快。 抬起眼帘,发现梁敕正看着他,梁敖心头一凛,收敛了神情,淡声道: “话是这么说,多了二百艘战船确实增加了不少战力,可是派谁去。海军上的人才比陆军上的人才更难找,放眼朝中,还真是找不出一个合适的。” “这个我也想到了,我挑了两个最合适的人选,让林江带来了,正好你也见见。”梁敕说。 梁敖皱了一下眉,满腹狐疑,他望着梁敕微笑的脸,心里泛起了嘀咕。他想破了脑袋,把朝中的所有将领都想遍了,也想不出梁敕口中的合适人选到底是谁,而且还是两个。 梁敕端起桌上的参茶,浅浅地啜了一口。 就在这时,侍卫林江突然进来,先请了安,表情严肃地道: “殿下,人带来了。” 梁敕点点头,示意让带来的人都进来。 梁敖疑惑地望向门口。 两个年轻的男子走了进来,其中一个相貌清秀的男子身穿水绿色的粗布棉袍,自然卷的长发用方巾很随意地扎在脑后,他的右眼睛前戴了一只镶嵌着玳瑁的金边框架眼镜,单片眼镜,上面挂着花纹精美的流苏,相貌斯文,举止儒雅。立在他身旁的男子比他要高大许多,刚进门时,脑袋都快超越门框了,他穿了一件白色中微微发黄的陈旧袍子,眉清目秀,淡雅若星,只是他的脸色十分憔悴,泛着不正常的苍白,仿佛是在密闭的空间里生存了许久造成的。 梁敖惊诧万分。 来的人居然是已经被贬为庶民的安王梁故,和被终身囚禁在紫云殿的湘王梁效。 梁故和梁效皆浑身不自在,这不仅是他们在经历了重大失败更换了身份后第一次进入太子府,同时也是他们兄弟二人的第一次重逢,曾经的梁故和梁效最为要好,可是在彼此遭遇了惨败之后,他们都选择了对对方视而不见。 他们谁也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会被梁敕想起来又被强硬地突然带过来,他们的心里是十分排斥的,因为排斥,连最基本的礼仪都没有去做。 这个时候,梁敖大概明白了梁敕到底想做什么,他的心情比刚刚更加复杂,扪心自问,他绝对不会像梁敕这样仁慈,同时,他也没有梁敕这么大胆。 梁故和梁效站在门口,一言不发。 梁敕坐在桌前,亦一言不发。 梁敖看了他们一眼,顿了顿,面向梁故和梁效,沉声道: “换了身份连规矩都不懂了,还不跪下!” 梁故和梁效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一阵,梁故率先撩起袍摆跪了下来,低声道: “草民给太子殿下请安。” 梁效用眼角余光瞥了他一下,笔直地站了许久,才弯了膝盖,不甘不愿地跪下去,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梁敕坐在桌前,他的表情很平静,他盯着跪在下面的人看了一会儿,淡声开口,道: “昨夜子时,科西国五百战船夜袭定宁港。” 梁故和梁效闻言,俱是一愣,他们已经消息闭塞许久,这件事他们都不知道。 “宋将军送来急报,请求援兵,蓬陵岛可以新派二百艘战船,但梁都的海兵衙门只能调出五万兵力前往平邑港支援。现在的朝堂上,没有合适领海战的人,若是早个二十年,慕将军和周将军是合适的人选,可惜慕将军今年已经七十五了,连周将军也年至七旬,派他们出去我属实不放心,年轻一些的又没有合适的。” 他自顾自地说着战况和朝中将领青黄不接的艰难,听的人完全猜不明白他的意思。 梁敕径自说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道: “老五,四年前科西国侵扰领海时,宋将军打退海匪的法子是你出的吧?” 梁效一愣,蹙眉看着他,一言不发。 “你曾经师从慕将军,父皇也说过,诸皇子中你最擅海战,虽然你从未单独领过兵,但你参与过许多次清剿海匪的行动,也算是有经验了。而且你懂得科西国语,更明白科西国的人情风土,你也认识不少科西国中的权贵,现在,没有人比你更合适领兵出海。” 梁效一阵啼笑皆非,他还以为梁敕突然叫他来是要怎样折磨他,居然是让他领兵对抗科西国: “太子殿下,罪臣可是被皇上幽禁在紫云殿,终身不得离开。” “本宫知道,所以现在本宫以储君的身份向你承诺,只要你能够在不损害岳梁国国本的情况下使科西国退兵,若你功成归来,一旦本宫登基,本宫会赦免你的全部罪行,你还是湘王;若你不幸战死,本宫也会在登基之后恢复你的爵位,将你风光大葬。”这是梁效第一次说出“登基”这个词,这是一个大逆不道的词,但是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却无比的有说服力。 梁效难以置信,他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梁敕,有种滑稽的感觉。 “你倒是胆子大,你放了我,就不怕我助科西国灭了岳梁国么?”梁效冷冷地说。 “五哥!”梁故蹙眉,他再也忍不住了,出言阻止了梁效这种没有意义的挑衅。 梁效有点意外他还会唤他“五哥”,他略惊讶地看了梁故一眼。 “我还真没有觉得怕。”梁敕坦白地回答了梁效的问题,他淡声说,“阿效,你逼宫是为了做岳梁国的君主,不是为了卖国,我说的可对?或许你对梁家有许多怨恨,但你并不怨恨岳梁国,你说过的吧,你亦希望岳梁国变得强大。不管你多么不情愿,你是梁氏皇族的一份子,国在你在,国亡你亡;不管你有多么讨厌,你是我的弟弟,就算你幽禁在紫云殿,哪怕你被改了姓名,血浓于水,你永远都是我的弟弟,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 梁效没再说话,不知道梁敕的话他到底听进去多少,总之他沉默了下来。 “老七随老五出征,你若是能辅助老五逼退科西国,你就和老七一样。”梁敕继续说。 梁故微怔,诧异地望着他。 梁敕勾唇,似笑非笑地道:“老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科西国也有生意,这事我替你瞒着父皇。我虽不赞成父皇封锁海岸线禁止海上贸易,但父皇自然有他的考量,许多事情,不能急在一时,要从长计议。你是岳梁国的皇子,不管是商人属性也好,还是你觉得岳梁国难以生存也罢,流着皇族血脉的皇子,成天想着偷跑去科西国算怎么回事?这不是一则笑话吗?” 梁故看着他,面色略显灰败,破衣草庐,他以为他伪装的很好,没想到梁敕居然将他看穿了。 梁效吃惊地望着梁故,他不是商人,所以无法理解梁故惊世骇俗的思维,争权失败被贬为庶民之后梁故想的居然是遁走他国。 “为你们的国家、为你们的家族尽一次你们该承担的责任吧,尽管过去你们做了许多让本宫觉得非常荒唐的事,但是,本宫还是希望你们能活着回来。”梁敕说。 梁效和梁故沉默着,不发一语。 “行了,都退下,去准备准备吧。” 梁效和梁故默默地退了下去。 梁敕目送着他们离开,收回目光时,见梁敖正望着他,他笑了笑,说: “怎么,觉得我太乱来?” “臣弟不敢。”梁敖敛了眼神,道。 “若这次真能获得军功,我想赦免他们也容易。若最后回不来,他们也是为国捐躯。我不希望在后世人的嘴里,他们被评论为是乱臣贼子,算是我的私心,我想给他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梁敕说。 “太子哥就不怕放虎归山吗,老五和老七可比任何一个都熟悉科西国。”梁敖忍不住问。 梁敕淡淡一笑:“我既能放他们出去,自然是不怕的。” 梁敖望着他淡然从容的笑脸,梁敖心里有种输了的感觉,他不想承认这种失败,可就算他不想承认,结果没有丝毫改变。 他有点不甘心,但又不得不佩服梁敕的勇气和胸襟。 他抿紧了嘴唇。 …… 在岳梁国腹背受敌四面楚歌的背景下,梁铄却过的无比滋润,他正在欢度他从出生以来第一次早睡晚起的假期。 他睡的很好,苏妙在宫里却不怎么睡得着,大早起来还要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去御膳房给梁铄做早饭,她现在的日子苦不堪言。 整个厨房的御厨全部给她打下手,苏妙正在往铁锅里贴香酥肉饼,一个人突然出现在她身旁,在鸦雀无声只闻油烟响的御膳房里清脆地唤了她一声: “苏家姐姐!” 苏妙吓了一跳,扭过头去,发现叫她的人居然是穿了一身浅蓝色宫装的梁喜。 “公主怎么到御膳房来了?”苏妙惊讶地问。 “因为苏姐姐只在这里,不在别处,无极宫我又进不去。”梁喜说着,拉起她的手,将她拉出御膳房。 苏妙扭头嘱咐了御厨们几句,被梁喜拉出门,站在御膳房院门外的一堵朱墙下。 “我每天去无极宫请安父皇都不见我,二哥和太子哥已经好久不去无极宫请安了,苏姐姐,我父皇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梁喜刚一停下脚步,就不停歇地问道。 苏妙搔了搔下巴,斟词酌句地回答她: “皇上正在休养中,应该没有大碍,只是不宜操劳不宜情绪激动,公主不用太担心。” 梁喜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了半天,见她没有在撒谎的意思,微微放心,叹了一口气,说: “我很担心父皇,父皇八成是被我气病的。” 苏妙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不说话。 梁喜沉默了一会儿,问:“苏姐姐,父皇可知道科西国占领了定宁港的消息?” 苏妙一愣,没想到梁喜一个小公主居然连这种事都知道。 这种事苏妙并不好回答她。 “公主,我只是留在宫里每日照料皇上的饮食,军情密报这些我不可能知道,像这类重要的军报公主也不该对我谈起,万一传出去,对公主可不妙。”苏妙轻声说。 梁喜笑笑:“没什么妙不妙的,梁都的海岸离定宁港不算远,其实早就应该迁都了,可惜一直都没迁成。这一回是侵略战,要不了多久,战报就会传遍大街小巷,以往的时候因为不是内乱时期,对科西国尚能应付,这一次却是凶多吉少。” 她说的很淡定,仿佛在讲故事一样,苏妙却从她平静的语调里感觉出了沉重和不安。 “公主觉得,科西国会打进来?”她小心翼翼地问。 “也不一定。科西国本身就国土广阔,和岳梁国不相上下,没有跨海占领领土的必要,他们想要的,大概就是岳梁国境内的那几座矿山,恢复每年的岁贡,还有就是继续不公平的海上贸易。”梁喜淡声说,看了苏妙一眼,笑道,“苏姐姐你担心什么,若科西国真打进来,我们宫里的女眷要自刎殉国,你又不用,你只管随着宫女太监逃跑别回头就是了。若最后是和科西国和谈,你更不用担心,和亲是公主的事,你又不是公主。” 苏妙心跳微顿,苏妙的确不是公主,可梁喜是,梁喜是现在岳梁国唯一一个未婚的公主。 第六百四一章 战况 梁喜说完了话自己笑了起来,弯着眉眼问苏妙: “苏姐姐,我听下人说令弟现在正住在太子府,是真的么?” 苏妙听她提起苏烟,心里有些古怪。自家弟弟是个性格温软的男子,按理说有姑娘肯和他凑近乎苏妙应该很欣慰,可是云萝公主太强势了,让苏妙有点不安,更觉得头疼。她搞不清云萝公主的意思,是想跟自己的弟弟玩玩,还是真心有想向未来发展的想法。苏烟本身就腼腆,在感情方面又是个傻瓜,或许连苏烟都搞不明白云萝公主的意思,万一苏烟那个傻孩子单方面陷进去,想到这里,苏妙更担心了。 “公主怎么突然想起来问烟儿的事了?”苏妙干笑着问。 “我之前觉得他住在城外很危险,正想跟他说,然后就听说他不住在雪乙庄了,可是我不知道他住到哪去了,我很担心,就派人去打听,最后打听到他住到太子府去了,我就想问问。”梁喜理直气壮地回答。 “担心?只有朋友之间才会说‘担心’,公主和烟儿……” “我喜欢苏烟!”梁喜打断苏妙的话,直接抛过来一记直球,让苏妙两眼冒金星。 苏妙愕然无语。 梁喜歪着脖子看着她,似笑非笑,像是在欣赏她瞠目结舌的表情。 苏妙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用不可思议的语气问: “公主喜欢烟儿什么?” 梁喜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蹙眉,仔细思考了半天,一本正经地回答说: “这世上,除了父皇和哥哥们,对其他男人我其实是不太喜欢的,说不喜欢其实是因为……嗯……很戒备?很警惕?应该怎么说呢?总之就是不喜欢。可是对苏烟我没有那种感觉,排斥的、讨厌的感觉,我喜欢和他呆在一起,和他在一起很自在,很开心。” 单从后面的话来看,“喜欢呆在一起”、“在一起很自在、很开心”之类的,确实有点像恋爱中的心情,可是前半段话“对男人戒备警惕”什么的,苏妙听在耳朵里总觉得有些古怪,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就是这种古怪让她怀疑起梁喜对苏烟的感情。对其他男人都不太喜欢,只有和苏烟在一起时没那种感觉……莫非是因为苏烟长得像女孩? 苏妙为这种可能性头疼不已。 梁喜自顾自说完那些话,也不觉得羞涩,抬头看了看日头,笑眯眯地说: “苏姐姐,你继续做早膳吧,我去看看太子哥。” 说罢,也不用苏妙回答,转身,先走了。 苏妙望着她蹦蹦跳跳跑走了的背影,苏妙的头都要大了。 …… 早春的鲁南已经变成了战争中的废墟。 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到处都是流离失所的难民,以及数不尽的鲜血和尸体。 血阴教打着“清君侧”的幌子在鲁南乃至周边竖立起来的“为国为民”的崇高形象在短短两个月内轰然崩塌,起因是当初血阴教煽动起义时从河里挖出来的那块刻着据说是神谕,据神谕说血阴教能够拯救天下苍生的人形石头被质疑造假。本来这种质疑不能成大气候,尤其是血阴教教规严格,旗下的教众犹如被洗脑一般会固执地认为血阴教是圣教,血阴教所做的一切都是正义的。 可惜这一次的质疑就像是晒在阳光下还加了大碱的馒头,非但没有消下去,反而随着发酵越来越膨胀,越来越膨胀,就好像有幕后推手似的。到最后流言传遍了整个鲁南,甚至在战争中封锁如此森严的情况下,流言竟然穿过封锁线扩散到了周边省份,令血阴教想向周边省份发展教徒的计划搁浅。 当然流言只是流言,就算传的再猛再凶,也总会有淡下去的时候。 可惜神谕造假的流言还没完全淡下去,又一波更凶猛的流言以排山倒海之势汹涌袭来,救国救民的血阴教居然跟最擅进行邪恶祭祀的清衣族是一脉同枝,并且血阴教直到现在依旧保留着清衣族最最古老的邪恶祭祀和传统,包括使用活婴和纯真的豆蔻少女做祭品。 清衣族本属于外族,在没被岳梁国占领前,岳梁国人对野蛮的清衣族一直心存反感。后来岳梁国接管清衣族,允许清衣族自制,保留清衣族的信仰和教规,岳梁国人认为,自己的国家已经做了如此多的让步,清衣族应该心怀感恩,就算不放弃自身的信仰,至少也应该修改那些让岳梁国人觉得不适的教规。可是清衣族不仅没有,反而变本加厉,一直到那一年清衣族人对误闯清衣族领地的几个年轻男女私刑处置,并将他们制作成人祭,此事让整个岳梁国愤怒,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清衣族被废除自制废除教规,彻底并入岳梁国。 虽然这件事已经解决了,但岳梁国人对清衣族人的厌恶并没有消散,乍听闻打着“救苦救难”旗号四处煽动战争的血阴教是清衣族的分支,即使当时没有相信,但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 岳梁国是一个保守的民族,他们对异族会有本能的排斥,每当想起血阴教很有可能是清衣族那个邪教的余孽时,人们的心里多少会犯一点嘀咕:在心里怀疑血阴教到底是什么目的,发动战争真的是为了铲除岳梁国的奸佞,让所有百姓都过上好日子么? 在越来越多的怀疑里,真正让血阴教的威信崩塌,是在第二则流言传出后不久,鲁南的青岩县发现了一堆用于祭祀的婴儿骸骨。与此同时,在青岩县附近的山阳县,被当地人救下的十几个瑟瑟发抖的少女,在当地百姓的催促下,含着眼泪,战战兢兢地说起了血阴教的罪行。 自此,血阴教的声望和号召力跌至谷底。 深夜。 涪城。 骂阵声响亮,就算隔了很远,依旧觉得刺耳难听。 回味身穿银色的铠甲,坐在大帐里,揉着发痛的耳朵,用漫不经心的表情在阅读一封书信。 秋华走了进来,来到回味身旁,轻声道: “公子,已经一天了,涪城的血阴教余孽还是没有动静。” 回味不说话,慢吞吞地将手里的书信读完,然后放在火光跳跃的灯烛上,看着信纸一点一点地燃烧殆尽。他忽然站起来,转身,一边往外走,一边头也不回地说: “让林东继续骂着,拨五千人,跟着我走。” 秋华自然不会问跟着他走去哪,秋华肃声应了句,下去点兵了。 第六百四二章 胜负.兄弟 元平十年三月十七。 鲁南境内。 岳梁国的白羽军和占领鲁南数月的血阴教于黄岩爆发了自开战以来规模最大的交战,这一次血阴教麾下的军队尽数出动,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只在鲁南境内血阴教的军队就有四万余人,这已经不是可以用“区区邪教余孽”来描述的,这些军队分明是接受过长期训养的正规军队,无论是作战能力、武器装备还是统帅的领战能力都是百里挑一的,这绝对不是因为受到不公待遇被迫起义的普通百姓,这一次的反朝廷清君侧是预谋已久的,而那些被不公平冲昏了头妄图用起义来改变命运的杂牌起义军毋庸置疑就是被这些正规军用来做盾牌的。 在战事如火如荼进行的同时,关于这场战事的内幕消息如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鲁南境内及周边,并迅速向周围的城镇蔓延,大概用不了几个月就会传遍整个岳梁国。 血阴教打着救国救民的幌子,暗地里在进行的居然是造反的勾当。 从小就被教化“忠君爱国”的岳梁国人对造反的乱党向来是唾弃的,认为他们是乱臣贼子。而因为同情或者自怜从心里更倾向于血阴教造反派这边的人本来对血阴教是有好感的,认为他们是真的为了救国救民才煽动起义,及至发现原来他们只是在利用鲁南的灾难发动起义谋取私利,这些骨子里本身就激进的人们顿时勃然大怒,认为自己的豪情被欺骗了,自己的理想被利用了。这样的人愤怒起来更加可怕,于是从血阴教的杂牌军中叛逃的人日益增多,或放弃起义或干脆投降朝廷的正规军,这些人间接搅乱了本来胶着的战场。同时也是这些人,将对血阴教更加不利的流言散布到了村镇乡间,所用的言辞甚至有可能比真实情况恶毒数倍。 血阴教如今的处境很不利。 而造成这一切、可以被称为是罪魁祸首的,大概就是早春时节血阴教意图前去偷袭的一万名精英部队在罗夏山被回三公子带领的五千人给伏击了。两个时辰的交战,一万人全军覆没,尸首全部被罗夏山的碎石给掩埋了。因为精英部队全军覆没的时间差和情报上的延时,导致本来密不透风的血阴教布防被撕开了一条口子,白羽军从缝隙里大举侵入,打破了血阴教对鲁南的霸制。白羽军在围攻了许久之后,此时,终于破开了鲁南的封锁。 朝廷的军队在出乎意料的时机攻打进来,血阴教上下一片哗然,尤其是对从来没有把回味这个瑞王府的私生二代放在眼里的血阴教长老们来说,这战况令他们非常诧异。 血阴教尚需要能够稳定宗教内部使血阴教能够更好地去执行命令的长老们,这些长老是血阴教的奠基者,但他们只会祭祀施法管理部族,对打仗的军法兵法却是不精通的,而且八个长老因为权力纠纷早就存在不和,以往的不和被现在的战事无限放大,再经过有心人的挑拨,长老们想要合力抗敌是不可能的,没当场打起来已经算是顾及自己的身份年岁了。 如此的乱斗,领兵的将领们却手足无措,毕竟他们不能干涉血阴教长老间的内斗,只能苦笑着继续苦逼地作战。 可是很快,将领内部亦产生了矛盾。 矛盾的原因还是那场伏击战,在某一时间,这场精英部队全军覆没的伏击战突然被传言说是军中有内鬼才致使己方损失惨重。 内鬼论一旦出现,本就算不上团结的军队内部立马出现了波澜,由波澜开始演变成互相怀疑,再然后就变成了由以前的一点对抗一点纷争而演化的现在的勾心斗角。在那之后,内斗中的血阴教长老们苦于找不到人背黑锅,于是干脆将黑锅扔给了圈外人,军队中的内鬼论出来的正是时机,血阴教的长老一致对外,将矛头齐齐对准了正在打防守战的正规军将领。 双方的矛盾在这一刻彻底激化。 血阴教和叛军开始从内部四分五裂。 元平十年六月初七,在酣战了整整十天后,黄昏时分,白羽军终于占领了整个鲁南,叛军还剩下不到一万人趁夜弃城潜逃。 回味也没有去追。 岳梁国的旗帜又一次挂上了鹤城的城门楼,回味穿着那身一尘不染闪闪发亮的白色铠甲,站在城楼上,盯着随风飘扬的旗帜看了一会儿,从嘴里慢吞吞地吐出两个字: “无趣。” 然后便收获了许多守城兵崇拜的目光。 回味翩然转身,向城门楼下走去,刚走到一半时,秋华从下面走上来,看见他,略激动地报告: “公子,找到世子爷了!” 回味瞥了他一眼,眉一挑,慢吞吞地道: “他娘还真把他丢下自己跑了。” 秋华哑然,虽然三公子说的是事实,可是在这个场合这种场景以这么漫不经心的口吻说出来,难免会让人觉得三公子嘴巴恶毒。要是三公子打算待会儿做了世子爷,现在却还在嘴上卖力的挖苦,那就显得更恶毒了。 “公子要不要过去看看,秋叶正看着呢。”秋华小心翼翼地问。 回味站在台阶上,望着天,想了半天,不悦地吐出一句: “真麻烦。” 顺着台阶走了下去。 …… 直到现在,梁敏依旧不敢相信母亲她居然想造反。 直到现在依然不敢相信。 母亲那一天说的话让他在那之后一直处在震惊中,他觉得他不明白,或者说其实是他不想明白。 一个女人,作为先皇时期遗留下来的唯一一位地位崇高的女官,凌水宫的掌司,纵使皇上常常想要废除凌水宫,可是母亲做凌水宫掌司数十年凌水宫依旧繁盛,只要母亲安分守己,他可以判断在母亲在世期间,皇上是不会撤裁凌水宫的。父王放弃了瑞王府,以至于母亲在瑞王府说一不二,府内上下无人敢不服从。尽管母亲是不被父亲喜爱的,可是他觉得,母亲作为一个女人,已经做到了极致,就算有那么点小缺憾,那也是人生常情。 可是那一天他才知道,在外人看来应该对自己的生活非常满足的母亲,实际上非常不满足,这份不满并非来自于父亲的背叛,而是更大的野心。梁敏一直知道母亲是个野心强烈的女人,但他不知道母亲的野心竟然到了足以毁天灭地的地步……原来她不满当年逼宫时父亲没有和皇上争夺君位,她想要的一直都是最高的权势,凌水宫最高长官的位置完全无法满足她,她要的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要的是那万人之上头顶再无他人的权利。 母亲是想做皇后吗,关于这一点她没有明说,但作为她儿子的梁敏在经过仔细思考后,他否定了这个由他提出的问题。 如果母亲只是想做皇后,她不会大费周章,母亲能够在青檀峡神不知鬼不觉地截下他,说明那日埋伏他的血阴教叛党是母亲的人。那些叛党的所作所为完全不像是普通的民间起义,也不像是一个邪教组织为了叛乱组建的军队,那分明是正规军,不在岳梁国军册上的正规军,也就是说……那些是母亲的私军。 要组建私军是何等的困难,又要耗费多少年,即使不说,大概也能猜到。 能够拥有私军的女人,会只是想要做皇后吗?会只是想要做太后吗? 梁敏的心冰凉一片,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绝望,这种绝望是复杂的,他此时绝望的并不是母亲组建私军想要密谋篡权这件事,母亲生在端敬太后的时代,端敬太后垂帘听政几十年,独揽大权,只差登位,在端敬太后时代出生的女子其中有不少人拥有让男人毛骨悚然的野心,那是时代造成的,梁敏在用这种方法说服自己时还不是特别绝望,他可以将母亲的野心勃勃说成是时代的错误。可是真正让他绝望的是母亲对他的心,那一日母亲对他的轻声漫语,母亲对他的厉气凌人,每一句似乎都在告诉他,他只是她魏心妍生下来的一个为了实现她野心的工具。 梁敏恍惚明白父王离府多年,母亲为何没有半点幽怨。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何自己出生后,母亲从来都不肯抱他一下。他亦明白了幼年时因为书念的不好武学的不精被母亲近乎虐待的暴打过后,他悄悄地跑去找父亲,却在回香楼遇到了回香,那个时候回香为什么会摸着他的头说他“可怜”。他好像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回香恨魏心妍恨之入骨,却对他没有半点憎恨之情,谁会恨一个工具? 母亲从来就没有爱过他,她从来就没有把他当成过儿子,也许她只是想要一个姓梁的孩子的而已。 在他因为林嫣的事情第一次忤逆母亲后,母亲暴怒如雷不是因为他在婚事上违背了她的喜好,而是作为工具的他居然敢不听话,所以她憎林嫣入骨,几次想要杀掉林嫣,而他那个时候居然只是觉得母亲大概是真讨厌林嫣,所以把凌水宫的那一套带到家里来了,心里一直想着的居然是要和林嫣一块加倍孝顺母亲,试图让母亲改变想法。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的他真是愚蠢。 那么,那个时候母亲那样焦急地催促他诞下子嗣,他是不是可以认为,母亲并不是抱孙心切,而是想要一个比他更顺从的工具? 冰冷透进了骨子里,一寸一寸地将他蚕食,他寒彻骨,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住了。 就在这时,石牢外一片嘈杂,因为过久的囚禁,他慢了半拍才抬起头来,一双冰凉的眼凄冷如灰。 不久,石牢的大门被从外面打开,他认得率先闯进来的人,是回味身边的秋叶,秋叶看见他就冲着外面大喊: “世子爷找到了!世子爷找到了!” “世子爷”三个字落入耳里,梁敏只觉得一阵讽刺,苍白的嘴唇勾出一抹冷笑,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耻辱,那是比血性的汉子被俘敌营受尽羞辱还要难忍的耻辱。 他被秋叶带出来,简单梳洗过,他在鹤城首富豪宅的客厅里见到了回味。 回味的那身天蓝色云锦长袍在铠甲与鲜血堆积的战场上显得尤为刺眼,一尘不染,闪闪发亮,坐在桌前淡定的喝茶,那云淡风轻的姿态让梁敏有一种这才是胜利者的感觉。 梁敏心如死灰。 回味全神贯注地喝了半盅茶,抬起眼皮子,看了一眼站在门口梁敏,淡声道: “你去赤沙吧,杞枝国已经占了五座城,梁敞折了两个副将,他自己也伤了,朝里那群蠢货平常斗嘴皮子厉害,这会儿全成了缩头乌龟,没一个能派得上用场,二哥火气一上来,把监军的魏老六打了一顿,魏老六现在又哭又闹,非要上书给太子说二哥意图谋反,大逆不道。二哥说找到你让你赶快过去,最好把魏老六给宰了。” 梁敏没有做声,他眸光森冷地看了回味一会儿,沉声开口,问: “我母亲呢?” “你的母亲你来问我?”回味冷嗤了一声,将梁敏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哼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娘也真是了不得,让你做世子爷还不够,居然还想送你一个皇位玩玩,就是不知道这皇位到手之后,是你玩皇位,还是皇位玩你。” 梁敏一阵沉默。 回味放下茶盏,站起身,向外走,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了梁敏一眼,说: “对了,我临出来时,你夫人让我给你带个口信儿,让你仗打完了就赶紧回去。我家妙儿说,林嫣的经商头脑完全就是块石头,你要是再拖个大半年,等你回去时,她们娘两个早被骗光了银子睡大街了。” 他漫不经心地说完,迈开步子,出去了。 梁敏在花厅里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现在的他非常非常想念林嫣,非常非常的想念。 他眼圈微红,咬住了嘴唇。 两个时辰后,秋叶找到正在给苏妙写平安书的回味: “公子,世子爷已经出发去赤沙了。” 回味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 “佟四少的二百车粮草送来了。” 回味又“哼”了一声。 “佟四少说别再管他要粮草了,他还没完全接管佟家,没那么多银子。” “他马上不就要掌管了么,现在不让他出点血,以后那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就是让他吐出一个铜子儿来都难。”回味轻蔑地说,搁下笔,拿起正好写了十页书信,吹干上面的墨迹后,交给秋叶,“收起来。” 秋叶哭笑不得地接过来,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三公子每一次给三少奶奶写的是书信不是送出去而是让他收起来,这是在玩什么情趣游戏? “让朱培安继续清理血阴教,拨两万人跟着我,今夜子时开拔。” 又是没说要去哪,秋叶却已经很习惯了,他肃声应道: “是。” 第六百四三章 血色 叛军占领了鲁南并将鲁南围得密不透风,本来情势大好的战局,生生的被血阴教和军队中的内斗给搅乱了。 狼狈退出鲁南的魏心妍怒极。 更让她愤怒的是,在退出鲁南之后,血阴教的八个长老还在因为战败的问题互相推诿责任,诅咒谩骂,争个没完,自己内部乱斗还不够,他们居然又将矛头指向魏心妍的私军内部,死咬着不放,不依不饶。 “掌司大人,这一回的败仗我们亏啊!我血阴教内部至少战死一万人,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血阴教之所以肯和掌司大人合作,是因为相信掌司大人能够带领我们血阴教诛杀仇敌,为我们血阴教人辟出太平盛世,我们忠心耿耿地跟随掌司大人,可不是为了给掌司大人的兵当盾的!”血阴教的大长老语气激昂地说。 魏心妍坐在上首铺着白狐皮的椅子上,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一万人当盾牌? 以血阴教的战斗力,十万人去当盾牌都不够,他们也没有十万人。 “大长老说的是!”血阴教的二长老见大长老开口,立刻上前一步,随声附和,道,“掌司大人,血阴教在鲁南战死万人,现如今战力严重不足,还请掌司大人拨些兵给血阴教作为主力。另外我血阴教中也不乏人才,可是自战事以来,掌司大人貌似看不起我们血阴教人。血阴教人是否配受重用这自然是要看掌司大人您,但我血阴教的人,就连我们八个长老在军中都是可有无可无的,掌司大人,您莫非是在忌惮我们血阴教么?” 他在“忌惮”两个字上特别加了重音,那语气似乎是在威胁。 “忌惮?”魏心妍轻笑出声,“二长老多虑了。” “有掌司大人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四长老开口笑说,“掌司大人,我们血阴教人不像你们岳梁国人,说话爱绕弯子,我们血阴教人不会拐弯抹角,从来都是直来直去的。咱们当初歃血为盟,血阴教将与掌司大人同在,一旦掌司大人荣登高位,血阴教将成为岳梁国的国教,血阴教也将竭尽所能替大人守护大人的百年太平。既然大人对血阴教并没有旁的心思,还请大人多多重用我们血阴教的人,别的人老夫或许不敢保证,但几位长老的族中,年轻才俊无数,像鲁南的战败就是因为大人手下人的失职和无能,依老夫看,大人还是趁这个机会把无能的人全部处置了,换上能派得上用场的人,免得日后损失更惨重。” 这已经不是请求,而是赤/裸裸的威胁了,抬出盟友的身份,用鲁南的战败来做威胁。因为现在还是盟友,而且是重要的盟友,所以血阴教用战败作为借口来危险魏心妍,如果魏心妍不想让盟约出现裂痕,就要满足他们的要求。可是一旦满足了他们的要求,将他们的人置入私军中的高位,双方融合到一起,再想要拆开肯定会伤到自己的筋骨。而且一旦让他们的人进来,多了外来的变数,私军的可信度自然而然就会降低,这会产生很多的问题。若说血阴教的人不会趁乱在她的军队里动手脚,魏心妍不相信。 “其他长老也是四长老这个意思吗?”她勾着鲜红的嘴唇,似笑非笑地问。 其他几个长老相互对望了一眼,在对自己有利的事情上,他们还是团结的,他们齐齐点头,异口同声地对魏心妍说: “不错!” 只有八长老没有说话,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说话,他本来想开口的,可是在抬起眼皮看见魏心妍唇角的那抹皮笑肉不笑时,他本能地感觉到了一丝危险,他下意识哑了口,没能说出话。 其他长老或许是因为年纪问题,反应能力略微迟缓,在开口的过程中,他们亦本能地嗅到了一丝危险,可是想要说的话还是说出了口。 魏心妍淡笑了笑。 七个长老还没明白她这笑是什么意思,只听“扑哧”一声,利刃刺穿皮肉的声音,闷闷地响起,在他们听来却异常响亮,怔怔地低下头去,这才发现,原来利刃刺穿的是自己的皮肉,是自己的胸膛。 七个长老谁也没想到魏心妍居然敢在这个时候杀他们,他们知道魏心妍心狠手辣,是一头喂不熟的狼,所以他们才会在这个时候竭力去争取自己的权利。假如现在不让血阴教站稳脚跟,一旦魏心妍掌握大权,第一个被拿来祭刀的很有可能就是他们血阴教。因为魏心妍现在还依靠血阴教,她还需要血阴教的势力,所以他们才敢在现在威胁她,为自己谋求利益。 他们哪里会想到,魏心妍居然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杀他们,而且一杀就是七个。杀掉血阴教的长老,血阴教会发生海啸般的震荡。 直到他们倒在血泊之中,断了气息,他们还是难以相信。 同样难以相信的还有站在魏心妍身旁的魏穆,他以为魏心妍会为了大局忍耐,他忘记了,魏心妍是个不会忍耐威胁的人。 八长老已经被突然出现的血腥惊呆了,两股战战,嘴唇哆嗦着,不成言。 魏心妍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勾着红唇,漫声道: “区区血阴教也敢与本座谈条件,你们也配!” 八长老跪了下来,不是他甘心想要跪下来,他也是有骨气有骄傲的,他可是一族的八长老,然而在魏心妍冷冽的气势下,他不得不跪下来,因为他预感到了生命危险,他并不想死。 “从现在起,你是血阴教的大长老。”魏心妍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一字一顿,淡声说,“记住你们的身份,你们就是本座脚边的一条狗,想要骨头,就要替主子卖命,懂吗?” “是……是。”八长老磕磕巴巴地回答。 “好好替本座卖命,本座自不会亏待你,否则,这些就是你的下场。”魏心妍冷笑着道。 八长老哆哆嗦嗦地应了,没敢再去看地上被劈成两半的尸体一眼,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瑟瑟地退了下去。 魏穆看着侍卫们将地上的尸体全部拖走,又很快将血迹打扫干净,他勉强将心底的恐惧感抛开,有些担心地对魏心妍道: “妹妹,阿敏的事可如何是好?派去鲁南的细作至今没能查到阿敏的消息,阿敏他该不会、该不会被回味给……这要是没有阿敏,这可怎么是好!” 魏心妍不耐地皱了皱眉,瞥了他一眼,不悦地道: “就算没有他,姓梁的孩子多的是,你慌什么?” “可是……可是……” “现在不是寻他的时候,”魏心妍站起身,负了双手立在窗前,望着外面黑沉的月色,沉默了良久,淡声唤道,“擎苍!” 仿佛背景一般的擎苍上前,抱拳,无声地施了一礼。 “让丹樱动手吧。”魏心妍说。 “是。”擎苍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魏穆看了看擎苍,又看了看一言不发的魏心妍,即使他是魏心妍的兄长,即使他同样处在叛军的核心圈里,魏心妍在说什么,他却一点都不明白。 第六百四四章 脸大 梁都城已经进入备战状态。 尽管城中的血阴教叛党在经过地毯式搜捕之后,基本上绝了踪迹,自开战以来周围的村镇也还算太平,可重兵把守的城池还是给城内的百姓添了许多紧张和慌乱。这些日子,家家户户都在讨论鲁南的战争、杞枝国的侵略以及科西国的海战,算不上人人自危,但气氛再继续紧张下去,难免会造成民心溃散,平添混乱。 春末的时候梁敖就下令封城了,城门整日紧闭,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不许进不许出。 这样的禁令使本就紧张的梁都更加紧张,就连早起来的菜市场热闹的气氛都不见了,甚至那卖菜的都惶惶不安,一副时刻准备着回家躲难的表情。有点糟糕的是,尽管梁敕下令干预市价,可梁都的日常用品价格还是上涨了近一倍。 清晨,当明媚的春光笼罩了整座梁都城,梁敖身穿铠甲,凝眉立在城楼上,遥望对面翠色葱茏的山峰,又将目光落在城门前的大道上。以往这个季节,不管什么时辰,梁都城外准备进城的人都会排的满满当当,那是繁荣富裕的象征,可是现在,明明是温暖的春日,城门前的大道上却连一片树叶都看不见,倍加清冷。再这样下去,不单单是战争会恶化岳梁国,岳梁国内部由于战争产生的紧张不安气氛同样会恶化岳梁国。 忧虑使他拧紧了眉。 他不希望战火蔓延到梁都,可从现在的情况看,他的希望大概不可能了,那么,与其像现在这样惴惴不安,他宁可速战速决。 一只毛色铮亮的苍鹰迎面飞了过来,锐利凶猛,斗志昂扬,俯冲直下,稳稳地落在他的肩膀上。 梁敖看了它一眼,这不是他的鹰,他也不知道是哪来的。他的目光落在鹰脚上拴着的一只信筒上,将信筒解下来,抽出里面的书信,展开,寥寥数语,精炼简洁。 梁敖心脏微沉。 苍鹰在他拿走它脚上的信之后,立刻展开翅膀,飞上高空,很快就飞走了。 梁敖将卷成纸卷的书信捏在手里,沉默了片刻,招来张礼,低声吩咐了几句,转身,顺着台阶走下城门楼,翻身上马,往皇宫的方向去。 刚走到槐树坊,突然看见前方一个胡同前,一个弓腰缩背的老者领着两个幼童正呆呆地站在胡同口,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很惊奇,很不知所措的样子。 梁敖皱了皱眉,本不欲管闲事,可是老者和孩子的年纪让他不得不停下来,他下了马,走过去,问老者: “老人家,出什么事了?” 老者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是一个衣着华丽的贵人,慌慌张张地行了礼,又见贵人亲切地问他出了什么事,老者鼓起勇气,抬了曲起来的手指头,向对面死胡同的墙根下放置的板车上一指,磕磕巴巴地说: “回大人,小老儿、小老儿家就住隔壁,平常一直把车放在胡同里,今天想带两个孙子推着车去贩点货,出来收拾车的时候,看见、看见车上的货箱子里有个人,一动不动地躺那儿,身上还有血,也不知道是不是死了……大人,小老儿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个人真是小老儿收拾车的时候看见的!小老儿没有杀人呐!” 老者一看就是个胆小的,从最初的震惊里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好像遇到了杀人案,害怕得不得了,扑通跪下来,抱着梁敖的大腿哭诉撇清。老者的两个孙子见了,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爷爷哭他们也跟着哭起来,跪下,一人抱住梁敖的一条腿,哇哇大哭,鼻涕眼泪齐流。 梁敖无语,亦有点火冒三丈。 不过假若真的是人命案子,那可是一件大事,天子脚下出现人命案,这还得了? 他皱了皱眉,从两个小孩儿手里扯回自己的腿,迈开步子,走到板车前。板车上盖着干净的草席,草席底下是用来装货物的大箱子。梁敖将草席揭起来一角,果然看见一个四肢修长的人蜷成一团躺在里头,衣服上沾着血,大概是从胳膊上被利刃划出来的伤口中渗出来的,那受伤的胳膊虽然被包扎过,可很明显没被处理好,伤口处血肉模糊一片。这人穿了一身烟灰色短褐,脚上一双黑色布鞋,素净的小脸上还有几道明显是因为打架留下的伤口,双眸紧闭,呼吸沉匀……这分明是睡着了。 当梁敖发现自己居然认识这个人时,他火冒三丈,咬着牙,冲着睡在箱子里人大吼一声: “苏婵,你给老子起来!” 困倦难耐正在熟睡中的苏婵被耳边响起来的一声狮吼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地震了,从睡梦中惊醒,她霍地从箱子里坐起来。 梁敖看见箱子里睡着的人是她,就没防备,头比平常低下去不少,苏婵这么突然坐起来,因为太快了,他又放松了警惕,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硬邦邦的脑袋嘭地撞上他的下巴,强烈的剧痛让梁敖瞬间有种想死过去的冲动,他越发恼火。 本来以为自己摊上人命案的老者和两个小孩在看见箱子里的人居然“诈尸”了之后,吓得嗷一声尖叫,转身,撒丫子跑掉了。 苏婵刚睡醒,脑袋还有点迷迷糊糊的,她的右手握着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将钱袋放在胸口,皱着眉,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吵醒她的人是谁,绷着脸怒道: “你有病!” “你才有病!要睡回你家去睡,跑到别人家的车上睡觉,人家还以为你死了,差点报官!”梁敖觉得揉下巴的动作不太雅观,强忍着疼痛,压着怒气说。 “这又不是你的车!”苏婵瞥了一眼身下的板车,用嫌弃他多管闲事的语气说。 “车的主人已经被你吓跑了。”梁敖黑着脸,没好气地道。 苏婵绷着脸看着他。 “又和谁打架了?你这丫头一天不打架浑身痒痒是吗?看你的脸,都肿成包子了!”梁敖说着,将目光落在她哗哗淌血的胳膊上,语气生硬地道,“是谁这么没廉耻,打个架也动刀子?” 苏婵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啧了一下舌,轻蔑地道: “我就说衙门里的外伤大夫最没用,还不如我自己包的。” 梁敖从她的话里听出来一点意思,板着脸,严肃地问: “你干什么去了?这伤怎么弄的?” “关你什么事?”苏婵瞥了他一眼,说,她用扎头发的带子将伤口上方扎紧止血。 “你不说我也能查到,查完之后,我会好好和你二姐谈谈,让她知道知道你在外面都在做什么勾当,免得你哪天惨死街头,你二姐翻出来过往,再怪我没告诉她。”梁敖轻描淡写地说,他这话分明是在威胁她。 苏婵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来了兴致: “既然你那么想听小爷的丰功伟绩,小爷就说给你听,衙门悬赏五十两缉拿一个叫‘钱三’的惯偷,那小子连偷了十八家不说,还欺负了好几家的姑娘。小爷我跟了他快半个月,天亮的时候总算逮着他了。你别说,那小子还真有两下子,竟然动了刀子,不过最后还是小爷厉害,那小子让小爷卸了胳膊腿儿扔大牢里去了。梁都到底是皇城,梁都的衙门就是比丰州的衙门会办事,我把那小贼送去衙门的时候,里头的长官看我受伤了,居然多给了我二十两。”苏婵晃了晃手里沉甸甸的钱袋子,挑起的眼梢有点闪闪发亮。 梁敖沉默地看着她,不是他想沉默,而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骂她吧,没什么用先不说,他似乎也没有立场去骂她;替她叫好?呸,美得她! 多给了二十两银子?这二十两不是看苏婵受伤,而是那长官认出了苏婵的身份吧,梁都的这些个官儿,最擅长的就是身份识别。区区二十两,今天的衙门是谁当差,也太不会办事了。 “你就不能做点女孩儿该干的事?”憋了半天,梁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老生常谈,虽然说了没用,可他还是想说。 “什么?”苏婵看着他,不悦地反问。 梁敖盯着她不屈的眼神,默了一会儿,决定还是算了。 “你先出来,这是别人家的车,主人还要用这车去贩货。”他说。 苏婵瞥了他一眼,从板车上的箱子里钻出来,跳下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梁敖对她那一身尘土很是嫌弃,却又有点无可奈何。他不说话,走上前拉起苏婵的手,拉着她往外走。 苏婵不悦地甩开他的手。 梁敖看了她一眼,再度牵起她的手。 如此反复。 幸好临时的军务衙门离这里并不远,要不然苏婵半路就不耐烦走掉了。 军务衙门里外伤药最多。 苏婵没有男女大防,自然也不会介意梁敖替她将止不住血的伤口重新包扎,血一直止不住她早就没了耐心,觉得很烦。 半条雪白的胳膊光裸地呈现在眼前,梁敖却一点旖旎心思都没有。他认为他没有断袖之癖,所以对这个比棺材板还平的丫头没有旖旎心思是正常的。却又不知道为什么,纵使他对她没什么旖旎心思,可他就是放不下她。每次看见她,他就会下意识往她面前凑,交谈、拌嘴甚至打架,干什么都行。从来没有一个人会让他如此感兴趣,他就是喜欢和她待在一块的时光。可若是把她看成女孩子跟她发生更亲密的接触…… 他在她修长白皙的胳膊上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他的结论是,也不是不行。 梁敖心里在想什么苏婵自然不知道,她也懒得去猜。在苏婵看来,梁敖的外伤包扎手法比衙门里的外伤大夫强多了。血被止住,她很高兴,用手指肚碰了碰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白色绷带。 “伤的有些深,没愈合前不要沾水,会留疤。”梁敖嘱咐说。 “每一条疤痕,都是活着的证明。”苏婵指着自己胳膊上一道又一道伤疤,一本正经地说。 梁敖哑然,无语。 “你是烈士?” 苏婵不说话,她的肚子咕噜咕噜叫的很厉害。她为了抓小偷兼采/花/贼日夜蹲守,忽略了最重要的吃饭,当时气氛紧张她也不怎么觉得饿,可是现在贼也抓了银子也拿到了,放松下来的她一下子就饿了。她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忽然开口,对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梁敖说: “哎,去煮碗面来吃?” 她语气轻快,说的极顺口。 梁敖黑着脸,火冒三丈。 活了三十年,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跟他说让他去煮碗面,好大的狗胆! 梁敖不会煮面,只好吩咐张俭去隔壁的小餐馆里打包回来一碗打卤面来给苏婵吃。 苏婵就在梁敖的桌子上,连吃了几筷子,喝了口水,对梁敖说: “这打卤面,比我二姐做的差远了。” “那就回家去让你二姐做给你吃!”梁敖极快地回答她,脸黑如锅底,挑三拣四的女人最讨厌了。 “我二姐不在家,皇上把她留在宫里不让她出来,也不知道要干吗。二姐不在,家里乱成一团,烟儿也不念书了,满脑子全是姑娘。大姐也不出去买东西了,鬼知道她在想谁。我想吃一顿红烧肉都没有。” 梁敖笑了一声,用调侃的语气问:“别人都有想的,就你没有想的?” “我想红烧肉。”苏婵说。 梁敖哑然,笑道:“你不是住在太子府么,想吃红烧肉,吩咐厨房做一份不就好了。” “住在别人家,哪能挑三拣四自己选吃的,我的脸可没那么大。” 梁敖心想,肚子饿了就叫我煮面给你吃,你的脸还不大?谁信! “文王殿下有消息么?”苏婵问。 “你怎么想起关心他了?” “我是替我大姐问的。” “没有消息。”梁敖说。 苏婵一脸没意思的表情,顿了顿,问: “梁都里也要打仗了么?” “谁告诉你的?” “整个梁都都在传。” 梁敖没有回答,而是说:“这段日子你少出门,尤其是晚上,知道了么?” 他说的很严肃,苏婵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吃完了面,苏婵被梁敖押送回太子府,也不知道梁敖的脸为什么那么大,居然叫太子妃好好看住苏婵,别让她乱跑。 晚饭时苏婵到底还是吃到了红烧肉,太子府的厨子做的红烧肉,是太子妃亲自吩咐厨房做的。太子妃说了,是武王殿下临走前交代她的,让她晚上吩咐厨房给苏婵做一碗红烧肉。 苏婵很畅快地吃完了,虽然有点小尴尬。 在她的脑袋里,梁敖的脸已经和岳梁国的国土一般大了。 第六百四五章 攻城 元平十年六月初七。 梁都的战事终于打响。 血阴教的乱党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突然进攻梁都城,炮火隆隆声惊醒了沉睡着的整座城市。 因为战事接连不断,岳梁国的大部分士兵都被派往前线,守护梁都城的禁卫军不过三万人。若是对付普通的叛党,三万人的人数虽然算不上多,但也绝对算不上少。可是这一次很显然他们低估了血阴教的实力,六万正规军,外加五千名凌水宫精英中的精英,声势浩大的攻城行动让整个梁都为之震动。 京中的百姓虽然知道城墙外面的大动静是乱党在攻城,可是没有一个人敢走出去一看究竟,大部分人都缩在被窝里,惶惶不安地在嘴里念着佛,祈求着这场人为的灾难能够赶快过去。 内城中的权贵们亦十分不安,他们倒不会蒙着头在被窝里自欺欺人,可是因为睡不着觉一心盘算着万一城破自己家该怎么逃难的大有人在。 只有少数高层官员知道这场叛乱的来龙去脉。 比如魏心妍的长兄魏和。 攻城战刚发生时,他还在第十八小妾的被窝里,然后一阵刺耳的炮声响起,不到一刻钟,魏府就被太子殿下派来的亲兵给围了。虽然还没定罪,但魏家这一回绝对凶多吉少。尽管魏和一个劲儿地要求,说要面见太子殿下,并且态度强硬,但实际上,他只是想在见面时利用甥舅之情让梁敕对他网开一面,好歹听一听他的解释,听他表达一下忠心。 嘴上要求着要见面,魏和的心里却很没底,梁敕是个相当固执的人,凌水宫叛变,不管其中有没有魏心妍参与,魏心妍都难辞其咎,一旦魏心妍难辞其咎,整个魏家都有要陪葬的危险。 以魏和对魏心妍的了解,估计魏心妍不仅参与了,而且很有可能是主谋。 他现在除了破口大骂魏心妍鬼迷心窍失心疯外,他被气得已经骂不出别的了。 魏和领导的魏家是绝对的太子派,魏和从来就没想过要扶植别人。魏家作为太子派理由充分,第一太子是魏家女的亲生子,第二太子在民间的威望很高,第三太子已经是储君了,只差一步就能君临天下,魏和没有理由舍弃太子,去扶持其他人。除了太子不听话,并不顾祖训娶了他姓女之外,其他的魏和没什么不满意。他一直以为魏心妍和他想的一样,梁敏又确确实实是太子党的人,所以魏心妍就算偶尔做的急进一点,他也以为魏心妍是在强迫太子向魏家顺从,这一点魏和是赞成的,魏家总要扶持一个肯听魏家的话而不是时时刻刻准备和魏家作对的君王,所以魏和默认了魏心妍背地里的许多手段,并且许多时候魏和在那些事情里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然而他现在才知道,魏心妍和魏穆跟他并不是一条心,他们只顾着自己,完全是要把魏家往火坑里推。 魏和现在悔不该当初,他只能在心里狠狠地诅咒,诅咒魏家的那两个叛徒最好死无全尸,万一他们的尸体辨认不出身份,魏家尚有一线生机;假如那两个人的身份暴露于天下,魏家被满门抄斩都是轻的。 无极宫。 苏妙刚睡下就被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惊醒了,套上外衣,趿着鞋跑出门,一直跑到无极宫正殿前边的高台上,这里视野开阔,看得十分清楚。 苏妙跑到那里时,无极宫里值夜的太监宫女已经有好几个聚在那里,愕然地望着北方的城门方向,那里火光冲天,映红了大半个黑夜。 苏妙扶着栏杆望了一会儿,心怦怦乱跳。 梁都的消防虽然做的不错,但毕竟设施滞后,梁都的房屋又多以木质结构为主,一旦着火,那将是非常大的灾难。 又一声震耳的炮声,苏妙的目光向着西方,西城门处,同样燃烧起了大火,大火红彤彤的,鲜艳刺目。 这时候苏妙突然有一种这个世界都疯了的感觉。 周围的太监宫女小声议论,各种恐慌,随后又都戛然止住话头,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 苏妙一愣,下意识向后望,一个人从后面上来,站在她身旁。 同样都是大半夜被惊醒跑出来的,梁铄比苏妙穿的整齐多了,就好像压根没睡觉似的,他站在苏妙身旁,扶着栏杆,也在看西边的城门方向。 苏妙有点紧张,死死地盯着火红的夜幕,盯了半天,发现大火还是没有被破灭的迹象,忍不住扭过头,看着梁铄的侧脸,唤道: “皇上……” “说!”梁铄很有气势地吐出一个字。 “皇上有没有地道密道之类的……”苏妙硬着头皮说,在他突然投过来的注目里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却没有停止,而是鼓足勇气,指着自己的鼻尖道,“让我躲一躲。” “没出息!”果然,她话还没说完,梁铄就斥了一句,不悦地道,“你这样子也算是梁家的儿媳妇吗?” “这跟是谁家的儿媳妇有什么关系?就算我是小味味还没过门的媳妇,没活够想躲起来不是很正常么,若是小味味在,小味味也一定会告诉我,叫我快点跑。”苏妙不服气地道。 梁铄瞅着她,重重地哼了一声:“贪生怕死!胆小鼠辈!” “谁不怕死?不怕死那是因为不想活,活着没劲,我才二十岁,我还想活着,还没活够呢,没活够我干吗要去死?”苏妙理直气壮地说。 梁铄瞥了她一眼,懒得再搭理她,抬起头,静静地望着都城北角的火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即使现在是夏天,苏妙却觉得有点寒冷时,钱德海突然从后面走过来,一脸喜气洋洋的表情,走到梁铄身旁,轻声低语几句。 苏妙也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不一会儿,梁铄点了点头,用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对着苏妙,说: “你这丫头,回去睡觉吧。” “嗳?密道……没有吗?”苏妙的一颗心直打鼓,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狐疑地问。 “有。”梁铄回答。 “在哪?”苏妙大喜,慌忙问。 “宫里的密道,朕怎么可能会告诉你这种丫头。”梁铄笑了一声,仿佛是在嘲讽她。 这种…… 苏妙的脸刷地黑了。 “行了,回去睡吧,再熬着,明天脸肿了,看你怎么见那个让你心心念念的人。”梁铄说完,转身走了。 苏妙一愣。 让她心心念念的人? 刹那间,一颗心开始雀跃,她又一次心跳如擂鼓。 红扑扑的小脸突然变得比火光还要鲜艳。 第六百四六章 复仇 静心斋。 薛贵妃身着素衣,虔诚地跪在佛像前,闭着眼睛,一遍又一遍地数着手里的念珠,嘴里念着佛。 城门外的战事异常激烈,明明隔着一座外城,居住在皇宫里的她还是能听到城门外隆隆的炮火声和声嘶力竭的喊杀声。 这场战事足足持续了一天两夜。 薛贵妃同样在佛像前跪了一天两夜。 直到第三日破晓之前,耳朵已经习惯了的喊杀声终于渐渐停止,到最后无论是皇宫还是都城都变成了死一般的沉寂,好像全世界都陷入了死亡一样。 这时候,薛贵妃终于张开了眼睛。 静心斋的大门被从外面推开,大宫女芳若快步走进来,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旁,轻轻唤道: “娘娘。” 薛贵妃容颜肃穆地对着佛像参拜过,扶着芳若的手,缓缓地站起来。因为跪了一天两夜,她的腿早已经麻木到没有知觉了,然而她强忍着,也没用芳若捶腿,咬着牙适应了一会儿,总算稳稳地立住脚跟,她望向芳若。 芳若忍耐不住一脸喜色,眼角眉梢早已挂上了雀跃,她欢天喜地地说: “娘娘放心,武王殿下好好的,还立了大功。昨日血阴教攻城的时候,其实武王殿下没在城里,殿下看破了血阴教看起来是主攻北城门,其实主要力量全部集中在西城门的假象,设兵埋伏,西城门那一头刚想偷袭,就被武王殿下带人给截住了。然后回三公子领了两万援军来在后面包抄,前后夹攻,昨日半夜里血阴教的叛党就被打败了,后半夜一直在清剿余党。刚刚殿下身边的张俭大人亲自来报,说战事已平息,殿下没事,请娘娘放心。还说,虽然都城门要再继续关上一阵,可也不会太久,过几天就能重新开放恢复以前的样子了,请娘娘不要担心,好好休息,殿下知道顾着自己个儿,娘娘千万别为了操心殿下自己伤了身子。” 薛贵妃之前虽然有战事已歇的预感,可是心中依旧忐忑,在听完芳若的报告后才彻底放心,她松了一口气,定了定神,突然想起来,有些紧张地问芳若: “魏心妍、可有凌水宫魏掌司的下落?” 芳若被她突然紧绷起来的语气惊了一跳,在听到“魏掌司”三个字时,表情亦变得有些不安: “回娘娘,在两军交战时并不见魏掌司,清剿血阴教叛党的时候殿下一连讯问了几个人,虽然知道了在战事开始时魏掌司确在敌营,可现在魏掌司的下落无人知晓,殿下也正在查问中。” 本来已经放下去的心又一次提了起来,薛贵妃沉默了好一会儿,她仰起头,望着窗外尚未破晓的天空,喃喃地道: “希望回香能除了那个祸害,不让她再来害人。” 她的声音太弱了,芳若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也不敢言语,垂眸屏息,只是恭顺地站着,不发一语。 …… 被浓雾笼罩的海岸,在太阳尚未升起时昏黑一片,空气中弥漫着微咸的潮湿之气,海水拍击海岸的声音入耳,在静寂的夜里显得异常响亮,响亮的刺耳。无法看清雪白雪白的浪花,却能看到恍若能够吞噬掉一切的黑洞般的海洋,这样的海洋令人心惊,令人胆寒。 细沙散落的海滩上,两方正在对峙。 一方就算不到百人,也足有七八十人,另外一方却只有三个人,确切的说是一主二仆。为首的人身穿黑色丝缎长裙,对襟立领,全身上下的肌肤都被覆盖在流光溢彩的绸缎下,她黑纱遮面,就连手上亦戴着黑色的小羊皮手套,除了清冷如冰的眼眸,看不到她一丝一毫的皮肤,而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眸,深邃如井,波澜不惊,仿佛干涸了千年的泉眼,让人读不出任何内容。 站在她身后的一男一女皆身穿黑衣,容貌出众。这是两个一看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就能够猜出他们从事职业的人,杀手无二,无论是森冷的眼眸、苍白的皮肤、厚茧的手掌还是那双不带任何温度的嘴唇,都在诉说着,这二个人就是那游走在黑夜中永远无法被光明照亮只能靠收割他人性命生存的杀手。 跟他们比较,与他们对峙的另外一队就华丽多了,七八十个身穿黑色软甲手握重剑身姿矫健杀气腾腾的凌水宫近卫,都是魏心妍最得意也是对她最忠心之人。被大量护卫包围着的魏心妍只穿了件正紫色绣双龙戏珠阔袖交领云锦长裙,长发别致地挽着,没有任何坠饰。已经三十几年了,她的容貌仍与年少时无意,岁月是厚待她的,并没有在她的肌肤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她依旧如当年一样姿容妩媚,尽态极妍。 回香想起了第一次进凌水宫的情景,魏心妍妖冶的容貌令她吃惊,她从未见过这样妩媚的女子,好像传说故事中的九尾狐妖。 魏心妍已经忘记回香的容貌了,因为她黑纱覆面三十年,再说比不上自己美貌的相貌她从来都是忽略的,然她唯一记得的就是回香的眼睛,似乎与现在别无二样,不管是当年那个初入凌水宫的小小姑娘,还是现在这个已为人母饱经沧桑的妇人,她的眼仿佛从没有改变过,永远都是如古井水一般,冰冷深沉,让人在触及她的目光时,会有一种被滴水冰封了心脏的错觉。从一开始,魏心妍就非常讨厌她。 背后和右侧是笔直得无人能够攀登的高山,左侧是密布了礁石的海岸,魏心妍被逼进了死角。 “回香,你对本座可真是执着呐!”魏心妍恶狠狠地盯着回香,咬牙切齿地说。 回香静静地立着,不急,不躁,她望着魏心妍,难得的,在面纱之下勾起了唇角,虽然是在面纱下,但是魏心妍从她的语气里很清晰地听出了她此刻正在微笑。 “魏心妍,你可还记得这里?”她轻声问道。 魏心妍当然记得这里,三十年前的今天,同样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她抬起头,望了一眼身后笔挺险峻的山峰,又转头看向回香,冷冷一笑: “要复仇?就凭你们?三个人?” 语气里充满了嘲讽和轻蔑。 “三个人?”回香低低地笑起来。 魏心妍面目冷凝地看着她。 就在回香话音落下时,护卫在魏心妍周围的队形突然发生了变化,这一切发生得太迅速,令人们措手不及,甚至有点眼花。一半的黑衣人忽然倒戈,迅速退到回香和魏心妍中间的位置,锋利的剑尖齐齐对准魏心妍,在漆黑的夜色里反射着骇人的银光! 第六百四七章 轮报 魏心妍面沉如水,她冷冷地望着回香,语气阴狠,咬着牙,讽笑道: “回香,是我低估了你,忍气吞声二十年在我身边布下这样的局,真是难为你了,庞梦楠那个贱人到死还是不如你,那么早就泻了底!” 回香淡淡地扯了扯唇角,她哑着嗓音,低声道: “庞梦楠临死之前对我说,她自知比不上你,能在临死前狠咬你一口,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和我比?她也配!”魏心妍不屑地道。 她轻蔑的语气让回香不自禁笑出声来,她抬起眼,望向姿容艳丽的魏心妍,时光荏苒,岁月催人老,然而这个容颜浓丽狠绝毒辣的女子骨子里的唯我独尊从来就没有变过,三十年光阴,千变万化的世界里也许只有魏心妍没有变。 “你就那么喜欢把所有人踩在脚下,让所有人都对你俯首称臣吗?”回香轻轻地问。 “是。”魏心妍并不否认,她干脆地回答了。 “在凌水宫时,你曾对魏心兰说,端敬太后蠢就蠢在在手握重权时还把自己当成女人,所以才有了宠臣乱政、皇后乱权、先皇图谋变法造成内乱,你说如果是你,你会斩掉一切阻碍,将所有权利光明正大地握在手里。现在,这一战,你是替阿敏篡取皇权,若你成功了,阿敏真的登基为帝,你是要学端敬太后垂帘听政独揽大权,还是干脆找个时机鸩杀亲生子,自立为帝?” 魏心妍笑了起来,一点都不觉得回香的话刺耳,她笑得花枝乱颤: “回香,我和你的不同在于,你把自己当成是女人,我不是,所以三十年前你输给了我。我可以为了我要的铲除一切,包括亲生子,而你,你不单舍不得回味,你还舍不得梁锦那个蠢货,所以你原谅了他,就因为这样,你才又忍气吞声了二十年。” 回香望着她唇角的笑容,淡声说: “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你喜欢权势与我无关,可是你不该把我牵扯进来。” “啊呀,现在说这样的话,道不同不相为谋?小的时候你不是很喜欢我么,凌水宫人数众多,你我在一起的时间却是最长的,这些你都忘记了?”魏心妍笑容美媚地望着她,用嘲讽的语气说。 回香低着眼帘,沉默了片刻,再抬起眼时,她笑了起来,她看着魏心妍,虽然嗓音沙哑异于常人,但说话的时候却颇有幼年时冷漠率直的样子,一瞬间居然让魏心妍有些恍惚,只听她说: “魏心妍,我不讨厌你,你的阴狠、你的无情、你的野心,我都不讨厌,我甚至有点欣赏你的狂妄大胆,你想做什么本与我无关,但是,你不该扯上我。” 魏心妍的面容凝肃下来,她冷冷地望着她,手腕翻转,一柄长剑被她握在手中。 与此同时,雪亮的匕首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回香的手里。 两人对视着。 “今天你可没有机会落海。”回香轻轻地说着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魏心妍冷笑了一声。 二人同时跃前,不约而同,双双出剑! 银光剑影,上下翻飞,兵刃相接声融于背景的森森海浪里,令人心惊胆寒。 当回香手中锋利的短刃擦过魏心妍脖颈的一刻,魏心妍的脖颈上陡然升起了一股无法抑制的寒意,只要她稍稍快上一步,那柄短剑就会划破她的喉咙,让她惨死于此。 “手脚被废还能恢复至此,我真后悔,三十年前就算搜遍平宋海,也要把你碎尸万段!”魏心妍咬牙切齿地说。 “今天,你是不会落海的。”面纱下,回香似乎笑了一声,她语调轻盈地对她说。 魏心妍面沉如水。 回香与魏心妍不同,魏心妍是贵族女出身,在凌水宫中比起暗杀手段,她更注重的是权谋是野心。回香出身庶民,且似乎是天生的,她极擅长暗杀,凌水宫内杀手辈出,而那个最擅长暗杀的人却是回香,这个女子仿佛就是为了做刺客而生的,她最擅长近身战,用她手中锋利的匕首割破对方的喉咙。 魏心妍眸色如冰,仰身避开她掌中的短剑,反手,银光灼灼的剑尖以迅疾如闪电的速度刺向回香的太阳窝。 回香旋身避闪,冰冷的剑尖已经擦过她的肌肤,割裂她罩面的黑纱,并划破了她紧束着脖子高高的衣领。 黑色的面纱碎裂,缓缓滑落。 回香的容颜显露出来。 黛眉如春,妙目如井,唇红如樱,从精致的五官来判断,她应该拥有一张美丽的脸,可这仅仅是她的五官。让人触目惊心的是她的下半脸,左侧,从眼角到下巴,有一道弧形的、以冷艳的黑色纹绣而成的蝶恋桃花,冰冷,刺骨,却异常妖冶。在这条纹绣下面被遮掩着的,是一条由利刃深割出的疤痕。这只是左边的脸,在她的右半边脸上,密密麻麻遍布着严重的烧伤遗留下来的不规则的伤痕,这些伤疤覆盖在皮肤上,就像是弯弯曲曲的诅咒,吞噬了原本光洁美丽的肌肤,蜿蜒延伸到脖子上,顺着领口延续下去。 魏心妍知道,这些烧伤会顺着领口遍布回香的全身,因为这些是她做下的。 她呵地笑了,眼望着回香脸颊上艳丽的纹绣,用嘲讽的语气,尖锐地道: “梁锦倒是个长情的,你都变成这样了,寻常人看到你只会想吐,他对着你也真能做得下去,还不惜为你自毁容貌……真是个蠢货!” 丑陋的容颜显露出来,回香却安之若素,平静从容。 她看了魏心妍一眼,淡淡地道: “他是个蠢货……但今日的我和你与他无关,魏心妍,我是来送你下地狱的。” 魏心妍冷笑了一声,眼中的轻蔑比刚刚更盛,挽了个剑花向回香的眉心直刺去。 回香也不躲闪,冲着剑尖直直地撞过来,在长剑即将刺穿她眉心的一刹那,以一个刁钻姿势避开,与此同时,手腕翻转,手中的短剑狠戾地刺向魏心妍的喉咙。 双方你来我往,难解难分。 直到长剑挑飞了匕首,匕首震落了长剑,就在武器掉落的一瞬间,魏心妍沉眸推出一掌,两人的手掌啪地对到了一起。 风起,额角的发丝凌乱翻飞,双掌的交汇处似乎出现了扭曲的波纹,湿润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沸腾了,化作森森白气,再冉冉上升…… 二人对视着,对视着。 回香面容冷淡,神情清冷。 少顷,魏心妍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强烈的震荡在冲击她的心脏,殷红的血从唇角处溢出来,她蹙起眉尖,还想要运气抵抗,就在这一瞬间,又一波冲击力激烈的内力袭来,浑厚,汹涌。 这不是年少时的回香,也不是手脚被废功力尽失的回香,她并没有因为残酷的命运荒废掉她的时光,她已年过四旬,她的功力亦是如此。 噗! 一口鲜血喷出,魏心妍如断了线的风筝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回香凌空跃起,就在魏心妍想要固守着气力挣着破败的身体重新站起来时,回香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出现在她的眼前,手中冰冷的短剑在浓雾下的海浪里闪烁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光芒,锋利的刀刃没有半丝停留地刺入了魏心妍的心脏! 魏心妍的身体一阵剧烈的抽搐,她被迫仰面倒在散发着潮气与腐败热气的沙窝里,生长在大海边的她最厌恶的就是海洋沙滩,咸湿的气息让她觉得恶心。 这时候她看见了天空中的浓雾,这也是她讨厌的,今夜的一切都令她厌恶,她迫切地想要看到破晓。 回香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填满了她的视线,这也是她讨厌的,天赋出众却无欲无求的回香,在她面前,魏心妍总觉得自己激进热烈的欲/望显得有那么点丑陋和滑稽,所以她厌恶她。 “为什么现在才动手?”魏心妍问她。 魏心妍问的笼统,回香却很自然地就明白了,她是问她为什么要隐忍蛰伏二十年才肯动手报复。 回香笑了,第一次没有面纱,她真实地笑了起来,她望着魏心妍,用愉悦的嗓音轻声说: “因为我想让你亲眼看着我撕碎你倾尽一生、眼看就要达成了的、对你来说最重要的美梦。” 魏心妍冷冷地看着她。 有冰冷滑腻的液体落下来,落在她的脸上,身上,魏心妍知道,那是油。 然而她无法躲闪,从破裂的心脏流失的血液在消磨她的生命,偏偏又无法立刻死亡,粗暴泼落的油甚至让她无法睁开眼睛,她咬着牙,榨出来身体中的最后一点力气。她抬起手,就要对着自己的额头拍去。 回香冷漠着表情,一脚踩在她欲自戕的手上,用力碾过,骨骼碎裂的声音,魏心妍的手筋骨尽断。 强烈的疼痛让魏心妍几欲昏厥,她狠戾地瞪着回香,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 “回香,你最好祈求下辈子别再遇见我,否则即便你躲到天涯海角,我也会将你扒皮抽筋,让你不得好死!” 回香淡淡一笑,她没有回答。 火捻子落在魏心妍的身上,轰地燃起了大火! 烈火焚身,刻骨铭心。 回香静静地望着曾经的仇人燃成一团火,烈烈地焚烧在海风吹拂的沙滩上。 魏心妍未吭一声,直到化为灰烬。 天渐渐开始破晓,一缕清光穿透浓雾落在尸体横陈血迹斑驳的海滩上。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和烧焦的味道。 回香闭目,仰起头,深深地呼吸了清晨时微凉咸腥的海风,然后,她将握在手心中的短剑丢在海滩上,转身,独自一人向远处走去。 风吹起墨黑的裙摆,朝阳在沙滩上为她印下影子,笔直,修长…… 第六百四八章 重逢 元平十年。 六月十四。 小暑。 白羽军回城的日子。 在战争接近尾声时,魏家与血阴教、清衣族狼狈为奸意图谋反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岳梁国,人们早就对魏氏一族的嚣张行径感到不满,又听说魏家竟然和最最邪恶的血阴教搅到一块,还在鲁南和大半个岳梁国制造出了一系列天灾人祸,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因此对平了叛党的白羽军比平时更加拥戴。据说白羽军入城时,梁都城锣鼓喧天,百姓夹道欢迎,鞭炮从街头响到街尾,各色鲜花堆满了城门口。 这一天的城门处十分热闹。 可惜的是,在最热闹的时候,最爱热闹的苏妙只能憋在皇宫里,因为梁铄不让她出宫。 不过,不去看热闹也没关系,苏妙想,城门口那么热闹,最不爱热闹的小味味肯定不会参与其中,就算她去了也只是看人挤人罢了,在今天,看小味味比看热闹更重要。 可是小味味回城之后去哪了,这是一个问题,明明已经回来了,却没有第一时间送信给她,这让苏妙有点生气。 尽管有点生气,不过今天的她还是化了淡妆,衣饰艳丽,身上的香粉味在早饭时把梁铄呛得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你今天的香粉用的太浓了。”梁铄揉了揉鼻子,皱着眉说。 苏妙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妆扮,直接忽略了他的话,眨巴了两下眼睛,问: “皇上,小味味今天会进宫吗?” “白羽军入城,他和静安王都要进宫面见太子。”梁铄今天的胃口出奇的好,连喝了两碗粥,回答说。 苏妙听说回味要进宫,心中一喜,回味进宫了肯定是要接她回去的,她终于摆脱了每天免费给皇上当厨娘还要提防着随时被咔嚓掉的悲惨命运。 “他今天应该会接你回去。”梁铄瞥了她一眼,继续说。 苏妙听了这话,更加高兴,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能出宫就这么高兴?”梁铄对她表现在脸上的兴高采烈有点不满,皇宫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地方,让她在这儿好吃好喝地生活着,这是多大的恩赐,她却对这地方避如蛇蝎。 “高兴。”苏妙点点头,老实地回答。 “宫里不好?” “好。” “既然好,为什么急着要走?”梁铄问。 “宫里虽好,可我喜欢过庶民的生活。”苏妙诚实地回答。 梁铄看了她一眼,鄙视地哼了一声:“没出息!” 苏妙心情飞扬,也不在意他说她没出息,笑眯眯地凑近一点,问: “皇上,小味味要在哪里面见太子?” “自然是长秋殿。”梁铄夹了一只蛋卷,吃了一口,说。 “我待会儿能去长秋殿吗?”苏妙指着自己的鼻尖,努力做出讨人喜欢的可爱表情,笑眯眯地问。 梁铄眉角狠抽:“去做什么?” “小味味……” “不准。” “为什么?” “长秋殿不是女孩家能去的地方。” “所以我才问皇上嘛,只要皇上准我去,我就可以去了。”苏妙执着地看着他,说。 梁铄哭笑不得:“你急什么?他过后就会来接你了。” 苏妙小脸绯红,双手捧住脸,羞涩着表情,咬住嘴唇,羞答答地说: “我和小味味半年多没见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已经不知道是几个三秋了,我想快点见到小味味嘛!” 梁铄看着她擅自进入害羞的兴奋状态里,后背一片恶寒,眉角狠狠地抽了抽,无语。 就在这时,钱德海从外面进来,笑得一脸褶子,欢天喜地地走上前,跪在梁铄面前,呈上军报,用微颤抖的语气说道: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湘宁关大捷!瑞王爷和世子爷合力破了杞枝国二十万大军,收复了娄宇等七座城池。文王殿下与东平侯于五月初九攻破杞枝国都城昆德,清衣族和血阴教的首领等人均在昆德被擒获,只是、回二公子手刃了杞枝国王……“ 梁铄仿佛早有预料,面对接二连三的喜讯表情依旧淡淡的,他从容地接过军报,拆开来,一边阅读,一边叹息着说: “罢了,国都破了,留着王有什么用,阿甜终于替他生父报了仇,回泽九泉之下可以安息了,朕也算兑现了对竹安的承诺,虽然晚了二十几年……” 苏妙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她的心在狐疑,憋了一会儿,终是没能忍住,带着好奇,小声问: “东平侯……不是被抄家发配边疆了吗?” “那是朕派他去的,若他当真贪赃枉法,早被满门抄斩了,朕还会留着他替他养一堆女儿?!” 苏妙直勾勾地看着他,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梁铄瞅了她一眼。 于是苏妙低下脑袋。 这皇上,真是下了好大的一盘棋! 梁铄将军报重新递给钱德海,长长地叹了口气,闭了闭眼,道: “现在就差海上那边了。” 苏妙知道他说的是科西国那边的事,想了想,问: “岳梁国打算把科西国也灭了?” 梁铄看了她一眼,用在怀疑她智商的语气说: “你这姑娘是傻吧,平息血阴教,灭了杞枝国还不够,你还想和科西国隔着海一战定胜负?讲和就不错了,就看老五有没有这个本事能让科西国主动提出和谈。你想打也行,朕把阿味派出去,让你看着他打个够,如何?” 苏妙咬着嘴唇,盯着梁铄看了片刻,说: “皇上,等吃完了饭,让我去长秋殿吧?” 她倒是会转移话题,梁铄冷哼了一声: “想去就去,回头让阿味到无极宫来一趟。” 苏妙欢喜地应了。 长秋殿。 重臣之间短暂的会面结束之后,关于魏家的处置决定基本定了下来,荣耀了近百年的魏氏一族终是没能躲过被抄家灭九族的命运,即使手握皇权的太子爷是魏氏女所出,也改变不了魏氏宗族全员覆灭的结局。 朝会结束后,梁敕提出想和回味去花园走走,回味本来想直接去无极宫接苏妙,听了梁敕的邀请,想了想,答应了。 已是夏季,水木清华的花园内,夏花烂漫,姹紫嫣红,荷塘中的荷花粉嫩艳丽,煞是迷人。 梁敕负着手,在林荫路上走了一段,含笑问一言不发的回味: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他没有说别的,他的话是在试探,在试探品尝过胜利的甘甜之后的回味心中是否有一丝动摇,建功立业受万人敬仰是每一个男人的梦想,回味他不是没有机会,他已经尝试过了,他成功了,现在,只看他是否想顺着这条被他开辟出一个头儿的道路一直走下去。 回味有点心不在焉,梁敕的话让他愣了一下,他从善如流地回答: “等我爹从边关回来,我和妙儿的婚礼结束之后,我就和妙儿回丰州去。” 他的回答让梁敕有些失望,已经尝过胜利甜头的回味居然还固守着原来的想法,他皱了皱眉: “不觉得可惜?” “可惜?”回味又愣了一下,很显然,他现在的心思不在他们的谈话上。 “就算做不成瑞王,只凭阿味你自己,我敢保证,只要你继续留在梁都,封侯拜将不过是几年的事。况且,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定了亲事,很快就要有妻有子,封妻荫子这些,你也该好好想想。” “妙儿她,肯定不希望我去想‘封妻荫子’,她喜欢自由的、鲜活的生活,这样的生活梁都给不了她。”回味说。 梁敕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眉微蹙,欲言又止: “我觉得你似乎……过于在意她。她难道比你的未来更重要?建功立业、拜将封王,凭靠自己超越梁敏,这不是你一直以来最想做的事么?” “我已经找到了比建功立业、拜将封王、超越梁敏更有意思的事,这一回我之所以接下你的派命,是因为我想为过去的自己做一个了断。我的未来是妙儿,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是妙儿最想做的事。”回味用淡淡的语气说。 他一点也不觉得将这样的话直白的说出来有什么尴尬,有什么羞耻,他只是在表述他的心情,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梁敕用吃惊的眼神望着他。 就在这时,一股浓香从后面飘过来,伴着温暖的夏风。 梁敕不会武,自然没有习武之人的敏感,若不是那特别浓的香味,他压根觉察不到有人接近。可回味不同,回味是习武的人,离老远他就应该能察觉到有人正向他逼近。可是回味非但没有躲闪,反而止住脚步停留在原地,他没有动。 梁敕突然聚集起来的戒备还没有散去,就看见一个鲜艳的影子飞扑过来,从后面一把抱住回味! “小-味-味!”女孩子的声音娇滴滴地响起,带着浓浓的欢喜。 然后梁敕便看见回味笑了,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由那个女孩子从后面飞扑过来熊抱住他,紧紧地贴在他的背上,用脸颊在他的脖子上、肩膀上、衣服上各种蹭,各种腻歪。 回味生性喜洁,最讨厌别人碰他,尤其是别人从后面触碰他。回味很少笑,在梁敕的印象里从小到大回味几乎就没有笑过。可是这一次,梁敕看见回味笑了,他抬起手,握住了苏妙从后面抱住他的手,笑得欢悦,笑得温柔,如沁凉的湖水上荡起的一抹涟漪。 “皇上让你出来了?”回味仿佛一点也不意外她会从无极宫里跑出来,跑到这儿来,他笑着问。 “嗯!”苏妙笑眯眯地点头,眉眼已经弯成了两对月牙。 回味转过身,两个人大半年没见面了,感觉上有一些变化,可实际上,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回味依旧白皙,并没有被鲁南的天气晒成黑炭。 苏妙还是纤长,也没有被皇宫的饮食养成小胖。 回味拉着她的手,望着她笑眯眯的样子,亦眉眼含笑,顺手抚了抚她被风吹乱的碎发。 苏妙就一蹦一跳,又一次扑过来,笑嘻嘻地跳进他怀里,用双手搂住他的脖子。 回味握住她的腰肢,顺势将她抱起来。 苏妙双脚离地,开心地将双脚向上翘了起来。 梁敕在一旁看得很不好意思,干咳了两声,本来是想提醒他们这是在室外,要注意影响,可是他干咳完之后,苏妙和回味非但没有分开,反而用一脸被打扰了的不爽表情看向他,好像不对的那个人是他。 梁敕哭笑不得,也没办法再继续呆下去了,只得提前结束掉和回味的私谈,尴尬地走开了。 第六百四九章 最乐趣 苏妙在无极宫外大约等了两刻钟,回味从殿内出来,苏妙也终于圆满完成了照顾梁铄一日三餐的任务,获准出宫。 “皇上很欣赏你的手艺,刚刚还对我说让你留下在宫里做个女官。”回味握着苏妙的手,二人出了皇宫,他笑着对她说。 “皇上还敢要女官?”苏妙似笑非笑地道。 回味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这一回接二连三的祸乱,确实是因为曾经皇宫里的女官太多了,他笑笑,没有言语。 “我做厨师是因为我喜欢看人,喜欢看各种各样的人,闷在皇宫里,每天看着太监、宫女、皇上和妃子,就算宫里的人再多也会觉得无趣,那样我做不出好吃的菜。” “我也是这么对皇上说的。”回味笑道。 “皇上说什么了?”苏妙好奇地问。 “皇上说,丫头片子就是矫情。”回味笑吟吟地说。 苏妙的脸刷地黑了,就算朝夕相处了大半年,她和梁铄果然还是合不来的。 她决定将已经跟她没有关系了的梁铄无视掉。 “我们去哪儿?”她问回味。 回味抬头看了看天色,语气轻快地说:“回雪乙庄吧。” 苏妙点点头:“我娘和大姐他们还在太子府里,要回雪乙庄,先去太子府接他们吧。” 回味握了握她的手,说:“今天有点晚,我们两个先回去吧,等明天我再派人去太子府接他们。” 苏妙一愣:“现在还没到中午。” 回味的眼里划过一抹无奈,望着她,加重了语气,又说一遍: “今天就我们两个先回去吧。” 苏妙呆了一呆,猛然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心在胸腔里荡漾了一下,脸刷地红了,她不好意思起来,扬起巴掌对着回味的胳膊啪地拍下去,含羞带臊地说: “讨厌啦!” 回味被她一巴掌拍一边去,搓着胳膊看着她,无语。 回到雪乙庄时,天已经黑了。 回味从鲁南带回来的东西早就被送到雪乙庄,安放在妙云轩里,苏妙跟着回味进了妙云轩,简单梳洗过,回味换了家常穿的衣裳,从里间出来,问苏妙: “晚上想吃什么?” 苏妙一愣:“你做晚饭?” 回味只是问她一句,听了她的反问,想了一想,说: “我来做也可以,你想吃什么?” “你做什么我吃什么。”苏妙笑嘻嘻地说。 回味笑笑,走出正房,转了一个弯,进了妙云轩的小厨房。 苏妙没有跟去,她见回味从鲁南带回来的行李全部堆在桌上,还没收拾,有点碍事,就留下来收拾行李了。 自从妙云轩的大丫鬟被调走,剩下的几个丫鬟陆陆续续也都遣散了,现在的妙云轩只剩下洒扫的小厮,让小厮们收拾回味的东西肯定是不行的,苏妙只能自己动手。 带回来的衣裳不多,坏的大概都扔掉了,只剩下三四件,洗的干干净净折在包袱里,苏妙全都拿出来收进柜子里。另外的包袱皮里包裹着长长的、冷硬的长条形物件,苏妙摸上去大概就猜到是什么了,将包裹在外面的软稠拆开,一把剑鞘上镶嵌着蓝宝石,剑柄处悬挂着天蓝色穗子的柳叶剑映入眼帘,只是静静地躺在桌子上,人就能够感觉到从剑体散发出来的森森寒气。 苏妙将柳叶剑拿在手里,不算重,但也不轻,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宝剑从剑鞘中抽出来一点,冰冷的剑刃,银光闪烁,寒凉扑鼻,隐隐的,泛着一股刺人的血腥气。 她盯着冷森森的剑刃看了一会儿,垂头,深深地叹了口气,慢吞吞地将宝剑合上,用包袱皮重新包裹好,收进箱子里。 这玩意儿要带回丰州去吗?不能切菜不能砍柴,拿它杀人还犯法,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 她将木箱的盖子合上,跪坐在箱子前,出了一会儿神,扭头望向放在桌上的木头匣子。 她站起来,走过去将木头匣子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 许许多多的信封,雪片一般落在桌子上,有一百多封。 苏妙愣了一下,将桌上的信封翻了一翻,大部分信封的表面都是空白的,只有一封,苏妙在信封上面看到了收信人的名字,用隽秀的楷书写着“妙儿”二字,竟然是寄给她的。 苏妙越发疑惑,将写有她名字的书信拆开,展了信纸,好奇地阅读起来。这一阅读,差一点笑出声。再去翻看其他信件,一百来封书信,除了几封是战争时的通信,其他的居然都是写给她的。 这一百封书信,他并没有从鲁南寄回来,她在梁都,自然也从没收到过他的信函。 收不到书信苏妙并不意外,战时局势复杂,书信是最容易暴露机密最容易带去危险的,只是她没想到,回味竟然写了。 不知不觉间,她在桌前坐了下来,她将那些书信一封一封地拆开,阅读。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妙儿,吃饭、了……”回味的声音在门口处响起,在尾音时戛然而止,他惊诧地望着苏妙手捧书信乐不可支的模样,耳根子刷地涨红,发烫,他黑着脸,三步并两步走进来,将苏妙手中的书信夺去,恼羞成怒,没好气地道,“你怎么随便乱翻!” 苏妙尚捂着嘴,哈哈大笑。回味肤色白皙,耳朵泛红时最明显,她看着他尴尬又狼狈的样子,笑得更欢: “我还以为你在鲁南时很忙,忙得不可能有时间写信呢,原来你这么寂寞,这么想我。” 回味整张脸都红了,背对她匆忙将书信收好,动作微显凌乱。此时的他十分懊恼,尴尬和狼狈让他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苏妙还在笑,她已经笑趴在桌子上,将脸埋进胳膊里,肩膀一抖一抖的。 “你笑够了没有?”回味被她笑得有点恼火,回过头,瞪着她不停抖动的肩膀,没好气地问。 苏妙不说话,似乎还在笑,没有声音,但她的肩膀比刚才抖得更厉害。 回味觉得她笑得有点古怪,盯着她的肩膀看了一阵,狐疑地问: “你是在笑还是在哭?” 苏妙抖动的肩膀停止了,她在双臂之间俯趴了片刻,再抬起头时,额角微潮,沾湿了碎发贴在额头上微显凌乱,她弯着眉眼,指腹很自然地擦过眼角,抹去湿润,嗓音微哑,她笑着说: “我快被你笑死了!” 回味盯着她看了片刻,低声道: “好端端的,你哭什么?” “我哪有哭。”苏妙勾着唇角说,她抬起头,望着他,弯了一双眉眼,犹如夜空中的月牙,“能好好的回来真是太好了。” 回味的心蓦地一动,他望着她微润的眼眸,泛红的脸蛋,胸臆间忽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微酸、微涩,却又很甜,那是一种近似于伤感的温柔情愫,他抬起手,落在她微润的发间,揉乱了她乌黑的秀发。 她合上双眸,感受到了他的手落在她头上的触感。 她勾起嘴唇,微笑起来。 …… 在苏妙看来,回味在今天的晚饭上着实下了一番工夫。 “清炖狮子头?好怀念!”苏妙坐在桌前,望着瓷盅里肥而不腻,柔软多汁,脍炙人口的清炖狮子头,笑说。 “怀念什么?” “你都几年没做过清炖狮子头了,我还以为你把这道菜给封印了。”苏妙拿起筷子,将圆圆的清炖狮子头切开,夹起一块放进嘴里,满足地吃起来。 回味笑笑:“我第一次做清炖狮子头的时候,可是被你说的一文不值。” 苏妙的嘴里吃啊吃,听了他的话,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转,咬着筷子尖想了半天,笑说: “究竟是你的手艺长进了呢,还是我对你的手艺已经吃习惯了呢?” 回味看了她一眼,沉默片刻,突然开口,他说: “妙儿,我们成亲吧。” 苏妙愣住了,差一点被米粒呛住,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有点哭笑不得,她的第一个反应是婚期都定下来了他突然说这个到底想干吗。 可他是认真的,他望着她的眼神是认真的,他的眼神让她说不出任何打趣的话。 抿了抿嘴唇,苏妙含着笑回答: “好。” 回味笑了起来。 说完刚刚的话,他也觉得有点窘迫。 “我就是突然想说这一句。”他没有与她对视,夹起晶莹剔透的虾仁,放进她的碗里,低声解释了句。 苏妙望着他不自然的样子,没忍住,捂住嘴唇,噗地笑出声。 “好笑?”回味抬眼看她,问。 苏妙笑着摇头,说:“有点高兴。” 回味望着她,望了一会儿,然后他低下眼帘,柔柔地笑了。 夏季的夜晚,无论星辰、月光还是清风都带上了炙人的热度,在如此炽热的夜晚,选择做青丝凌乱香汗淋漓的玩乐确实刺激。 苏妙终于平复了狂乱的心跳,理了一下散乱的秀发,从薄被下坐起来,拉高被子盖住胸口,自床边小几上用来冰镇果子的冰桶里取了一块冰,放入口中,突如其来的沁凉让她尚灼热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有一种说不出的舒坦凉爽。 回味的手还放在她藏在被子下的腿上,摩挲着她光裸的肌肤,见她坐起来,他望向她。 苏妙被他摸得有点痒,嚼着冰块,看了他一眼,从冰桶里又取了一块冰,笑嘻嘻地递到他嘴边。 回味张开嘴,去接。 她却将手抬起来,以钓鱼的姿势引逗躺在床上的他去咬她手里的冰块。 回味哭笑不得,陪着她玩闹,够了两下都被她躲开了他没能抢到,第三次她干脆把用来引逗他的那块冰塞进自己嘴里,然后一脸炫耀地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着得意洋洋。 回味笑出声,他忽然坐起来,欺身上去,捧起她的脸,咬住她的嘴唇。 苏妙咯咯地笑,躲闪着,不肯让他抢。 他偏要抢。 到最后还是让他给抢去了。 气得苏妙在他汗湿的胸膛上用力拧了一把。 回味吃痛,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直接将她扑倒在床上,在她雪白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苏妙哈哈笑,被他扑倒,伏趴在床上,鱼似的欢脱地挣扎。 凌乱的发丝沾着细汗,有几缕贴在额头上,在昏黄的烛光下泛着莹润的光芒。她在笑,春情未褪的小脸因此更加绯红,犹如一朵盛开的玫瑰,鲜艳娇美,妩媚妖娆。她肌肤雪白细腻,被柔和的灯光衬着,闪烁着光亮。她瞳仁浓黑,朱唇柔嫩,无一处不动人。 回味拨开遮住她脸颊的秀发,含着笑吻下去。 细密的吻落下来,苏妙觉得痒痒的,她笑得更欢。挣扎着翻过身,伸出双臂勾住他的脖子,她笑眯眯地望着他。 “追名逐利最是无趣,还不如隐于市井,柴米油盐酱醋茶,你是认真的?”她问。 那么多封信,她看了还不止一封,亏她记性这么好。 回味沉默了片刻,他笑了一声: “你漏了最重要的。” 苏妙扬眉。 “只有与心爱的姑娘隐于市井,柴米油盐酱醋茶,才是乐趣。”他说。 “心爱的姑娘?”苏妙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俯下来,湿润的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悦耳的嗓音犹如千年珍酿,他轻笑出声,“心爱的姑娘。” 苏妙吃吃地笑。 回味说完便吻住她的嘴唇。 苏妙笑着,将勾住他脖颈的双臂收紧。 火热的夏季,艳色正浓…… 第六百五十章 探伤 岳梁国的夏季即将进入尾声,这个时候的梁都却是最炎热的,炽烈的阳光炙烤着大地,街上的树木全都像生病了似的,叶子上挂着灰土在枝头打卷。没有一点凉风,空气里白天晚上都弥漫着一股腐败的灰尘味。处处烫手,处处憋闷,在没有冰的室外待上半刻钟,就会出一身的汗。在这样的天气里,躲在用了冰的房间里纳凉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苏娴已经许多天没有出去逛街买东西了,一是因为天气热,二是因为苏妙婚期临近,需要许多针线活,苏妙不会做,苏老太眼神不好,只有胡氏一个人,日期又紧,苏娴不帮把手只怕来不及,她便坐在房间里,日夜做针线,打发时间。 午后,苏娴正坐在屋子里绣被面,从回到雪乙庄就一直在消失的苏婵忽然出现,坐在她敞开着的窗户上吃冰糕,也不说要干吗。吃光了冰糕后,她又从怀里摸出一包冰糖莲子,一粒接一粒地吃起来。 开始时苏娴还能无视她,可她一言不发坐着,时间长了,苏娴也受不了了,白了苏婵一眼,道: “你呆头呆脑的,坐在我的窗户框上干什么?就这一会儿你都吃了多少东西了,你也不怕吃坏肚子!” 苏婵嚼着冰糖莲子,不做声。 “你哑巴了?”苏娴觉得她怪怪的,皱着眉,狐疑地说。 “你要不要去文王府瞧瞧?梁敞回来了。”苏婵嚼着莲子,默了半天,突然转过头,对她说。 苏娴一愣,听她提起“文王府”三个字,莫名的烦躁起来,皱着眉,绣着手里的被面,语气生硬地说: “回来就回来,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去文王府做什么?没头没脑的!” “我听梁敖说,梁敞在昆德中了毒箭,受了重伤,直到现在右边的半拉膀子还没有知觉,像木头一样,抬不起来,也不能动。能不能好御医说不知道,好像还要靠梁敞自己的意志力恢复什么的,总之就是挺重。” 苏娴大概是走神了,在苏婵话音刚落时,忽然倒吸了一口气,发出“咝”的一声。 苏婵望过去,苏娴被绣花针刺伤了手指,出了许多血。 苏娴眉微蹙,把受伤的手指放进嘴里吮了吮,她没有做声,垂下眼帘,继续做针线活。 “你不去瞧瞧?”苏婵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问。 “不是还活着么。”苏娴轻描淡写地说。 “嗯。”苏婵点点头,“活着。” “战场上,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 “话是这么说……”苏婵扬眉。 “他闭门不出了?”苏娴绣着被子上的鸳鸯,没有抬头,嘴里问。 “那倒没有,昨天他还进宫了,我还看见他了。我是问你不去瞧瞧他?你再不去瞧他,他真的要娶老婆了,听说太子妃正帮他张罗着呢。” “他娶老婆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能给他当老婆,我还能不让他去娶老婆?” “话是这么说……” 苏娴漫不经心地绣着针线,过了一会儿,她将绣花针掷在桌上,拨弄了一下刘海,仰起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只觉得烦闷。 苏婵嚼着莲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凉凉地问: “想玩别人却把自己给玩了,这滋味,爽吗?” 苏娴柳眉倒竖,抓起桌上的果子冲着苏婵的脸砸过去,苏婵将果子稳稳地接在手里,顺势从窗户框上滑落下去,咬了一口汁水四溢的果实,一溜烟跑走了。 苏娴坐在凳子上,呆呆的出神。 …… 文王府。 苏娴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裙,一个人站在王府门前的长街上。天近黄昏,残阳如血,绯红的晚霞照在她的脸上,让她觉得有点刺眼。 苏娴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来了,主要是想瞧瞧他到底伤成什么样,再往深她已经不愿意去想了,想了也没有结果,反而会带来烦躁,她干脆就在决定了要来探伤之后动身来了,她来看看,至于他要不要见她,那是他的事,她的心里也没有太在意。 文王府的人几乎都认识苏娴,梁都内盛传的,这一位姑娘是文王殿下的相好,尤其是这位姑娘跟文王殿下单独接触的次数太多了,在文王府人的心中,如此频繁的接触完全就是在自证谣言,还有这姑娘在殿下出征前跑到北山大营去送护身符的事,在没出征之前就以光速被传疯了。 王爷的相好,门房自然不敢怠慢,匆忙去通报,不一会儿出来,笑着把苏娴往里让。 苏娴没想到梁敞居然这么爽快就让她进去了,有点意外。她跟着门房进了文王府,穿过第一道门,有丫鬟在门后面候着,见她来了,客客气气地屈了屈膝,将她往王府里边带,向梁敞的外书房去。 苏娴沉默地跟着丫鬟往里走,在经过一处小巧别致的花园时,迎面,一个花颜月貌衣饰华丽的姑娘满面怒容,气冲冲地走过来,跟在她身后的青衣小鬟语气急促,小跑着跟在她后面,一个劲儿劝说: “姑娘消消气,文王殿下只是受了伤心情不好,不是在对姑娘发脾气!” “住嘴!”那姑娘气冲冲地呵斥,眼神凌厉,瞪了丫鬟一眼,把那丫鬟吓得直缩脖子。 苏娴觉得这姑娘有点眼熟,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之前在宫宴上见过一次,当时在宫宴上传的很厉害,这姑娘是最有可能成为文王妃的候选,越阳侯府的二姑娘柳瑟舞。 与此同时,柳瑟舞也听到了对面的脚步声,抬眸一看,怒不可遏。那完全是看到了脏东西的眼神,轻蔑、厌恶与浓浓的敌视,没有一丝保留地写在柳瑟舞的眼神里,她看着苏娴的眼光恶狠狠的,似恨不得用眼光撕裂她。 苏娴不在意,她干脆地无视了柳瑟舞,在领路的丫鬟向柳瑟舞行礼时她也没有驻足,径自向前走。 她已经过了想跟年轻女孩争风吃醋的年纪,对斗嘴皮子她完全没有兴趣。 然而对方却不这么想。 柳瑟舞以为苏娴飞快的步速是因为苏娴怕直面她,绷着一张脸,直挺挺地迎过来,拦住苏娴的去路,昂着下巴,不屑地说: “是谁这么不长眼睛,把这种脏臭的货色往王府里带,还不快打出去,叫小厮拿了抹布来擦地!” 第六百五一章 浓转淡的落差 苏娴看了柳瑟舞一眼,并不作声。柳瑟舞没有指名道姓,她也犯不着心情激愤,她来文王府是来看梁敞的,又不是来和柳瑟舞打嘴仗的,贵族小姐欲化身成为骂街的泼妇,她却不是泼妇,她还打算高贵一点。 苏娴沉默地迈开步子,绕过柳瑟舞,继续往前走。 假若柳瑟舞聪明,口头上已经占了便宜,她应该顺着苏娴给她的台阶下去,别再惹是生非,这里是文王府,不是她柳家的后院。 然而柳瑟舞大概并不聪明,再不然就是愤怒和嫉妒冲走了她的聪明。刚刚梁敞居然在她哭得梨花带雨时冷着脸把她赶走了,而且还当着她的面让人把苏大姑娘领进来,苏大姑娘是谁她这个未来的文王妃怎么可能不知道,整个梁都都传遍了,文王殿下的相好,一个嫁过人和离了的女人,还是一个从乡下来的庶民。高贵的文王殿下居然被这样的女人迷昏了头,柳瑟舞的五脏六腑都在滴血,她无法相信。如果对方是一个高贵的女人也就算了,她柳瑟舞,才貌双全身份尊贵的柳瑟舞,居然被一个出身市井的残花败柳给打败了,她怎么可能不愤怒,单单是被扯碎的自尊心就足够她愤怒的。更何况,今天这个女人在面对她的挑衅时,竟然一言不发走掉了,昂首挺胸走掉了,这不是胆怯逃跑,这不是自卑躲避,这根本是在无视她! 柳瑟舞勃然大怒! “狐媚子就是狐媚子,不知廉耻,你们苏家的姐姐妹妹真是恶心,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妄想着攀龙附凤,以为鸡犬都能升天,我呸!像你这种残花败柳,也有脸勾/引文王殿下,站在文王殿下面前你就不觉得羞愧吗,脏死了的女人,臭不要脸!像你这样的女人,别说触碰文王殿下,就算是出现在殿下的眼前你都不配,不干不净的东西,让人倒胃口!” 苏娴回过头,用轻佻的眼神将柳瑟舞淡淡地扫了一眼,嗤地笑了: “我有什么没脸的?我看他一眼他就会自己宽衣解带,我的脸蛋他看着动情,我的身子他摸着舒坦,我能让他知道什么叫飞上天的销魂,你算什么,青皮柿子,啃一口都觉得涩,除了皮就是骨头你想硌死他?你管我是不是勾/引他,姑娘,我话放在这儿,文王他要是看上了你,那他是真瞎。” 柳瑟舞的脸刷地涨红,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动情”、“销魂”这些就算她心里明白,直白地传入耳朵她也接受不了,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她还要脸呢。苏娴后面那句“真瞎”又一次激怒了她,柳瑟舞恼羞成怒,一张俏脸黑红交织,她尖厉着嗓音,大喝一声: “贱人!” 气冲冲地奔过来,对着苏娴的脸扬起巴掌! 苏娴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纵使柳瑟舞是贵族小姐,身份尊贵,可是跟苏娴这种“久经沙场”的女人相比,她的经历过于青涩。 “贱人!贱人!”柳瑟舞气急败坏地大叫,无论她怎样挣扎,她都没办法挣脱开苏娴的钳制。她只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弱小姐,哪有苏娴的力气。手腕被苏娴攥在手里,挣扎时的样子就像一只快要被宰了的母鸡,她拼命地扑腾,雪白的手腕因为她的挣扎已经变得青紫,她又痛又气,几乎飙泪,“莺儿!”她厉声唤道。 丫鬟莺儿立刻撸起袖子往上冲。 然而从小生在侯府的家生子丫鬟,那也是一只弱鸡。 苏娴松开柳瑟舞的手腕,一把抓住冲过来的莺儿的头发,拽着她的头发将她的脑袋甩了两甩,然后直接把她甩在地上。 莺儿不知道是作为贴身大丫鬟从来没被摔过痛得难过,还是被这种实力悬殊的打架吓得有点胆怯,总之摔在地上之后她就一直在哎呦,也不爬起来。 柳瑟舞的肺子都要气炸了,眼睛赤红,恶狠狠地瞪着苏娴,突然嗷地一声尖叫,张牙舞爪地冲着苏娴扑过来,像一个疯婆子。 苏娴哑然无语,好好的贵族小姐不做,居然选择这种没水准的疯婆子角色抢着做,梁敞要是真打算娶这种女人,那他是真瞎。 就在苏娴不停躲闪,小花园里乱成一团的时候,终于有一声冷喝让现场宁静下来: “住手!” 冷喝刚一出现,柳瑟舞就住了手,然后立刻变脸成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样子,向着终于出现的梁敞奔过去,委屈地哭诉道: “殿下,这个女人侮辱于我,阿舞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受过这样的羞辱,殿下一定要为阿舞做主啊!” 苏娴双手抱臂,柳瑟舞刺耳的哭诉让她有种想翻白眼的冲动,果然今天不该来,真晦气! 梁敞看了苏娴一眼,一个头两个大?下午时柳瑟舞打着替三公主来探伤的旗号登堂入室,柳瑟舞是梁敞的三姐也是当朝三公主的小姑子,拿三公主当借口,梁敞即使心里明白,也不好将柳瑟舞拒之门外。结果这个女人在见到他之后,说着说着就说偏了,净问他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还问他心里是不是有其他女人……梁敞火冒三丈,结果他脸一黑,柳瑟舞就哭了,哭的让梁敞更加莫名其妙,正好白枭进来通报说苏娴来了,他借口要会客就把柳瑟舞给打发走了,没想到这两个人居然在花园碰上了……不知道为什么,这场面让他觉得有点糟糕。 他绷着脸,走过来,站在苏娴面前,皱起眉,不悦地说: “你惹她做什么?” 这个“她”自然是指柳瑟舞。 柳瑟舞见梁敞语气冷硬,心中一喜,望向苏娴的眼里掠过一抹得意。 苏娴抬起眼皮子看了梁敞一眼,勾起唇,似笑非笑地道: “嗬,殿下这是懂得怜香惜玉了?奴家听说殿下在昆德伤了胳膊,现在看着,怎么觉得殿下伤的不是胳膊而是眼睛啊?” 梁敞一愣,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在骂他“眼瞎”,脸刷地黑了,火冒三丈: “你来干吗?” 他问的很没好气。 “来瞧你。”苏娴平静自然地回答。 梁敞一愣,听了这话,莫名的有点消气了。 “殿下……”柳瑟舞心里着急,见梁敞似乎没有继续怪罪苏娴的意思,委委屈屈地唤了一声。 梁敞瞅了她一眼,十分不耐烦,没好气地问: “你还不走?” 柳瑟舞瞠大一双泪眼,愣住了。 “白枭,送客。”梁敞见她还在原地发呆,不耐地命令道。 白枭立刻出列,半强硬地将柳瑟舞“请”了出去。 柳瑟舞再任性,梁敞的命令她也不敢不从,恶狠狠地瞪了苏娴一眼,愤愤地离开了。 梁敞见柳瑟舞走了,才将目光落在苏娴身上,瞪了她一眼,恼火地道: “你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不要颜面本王还要!‘飞上天’的销魂?本王什么时候睡过你,你还要脸不要?” 苏娴这才知道原来她刚才说的话他都听见了,看了梁敞一眼,冲着他似笑非笑地吐出两个字: “脱掉!” 梁敞的脸黑如锅底,定定地盯着她看了两秒,咬着牙根道: “脱你奶奶!” 转身,气冲冲地往里走,走了几步,发现苏娴没有跟上来,回头看她,却发现她正勾着嘴唇望着他。她笑得有些古怪,似乎……过于温柔了。他一愣,将心底的怪异感压了下去,黑着脸,没好气地说: “傻站着做什么?” 苏娴笑笑,迈开步子,跟着他往里走。 天气热,坐在屋子里不如坐在高处的凉亭上,风吹着凉快。梁敞带着苏娴坐到了假山顶的凉亭上,有丫鬟泡了茶送来了精致的茶点,茶香冉冉,沁人心脾。 苏娴坐在梁敞身旁,手在他的右胳膊上用力地捏,问: “没有感觉?” “没有。”梁敞用左手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茶,淡声回答。 “御医怎么说?” “说是箭里的毒伤了脉络,想要恢复成以前的样子不太容易,这不就是不可能好了的意思么。”梁敞说起御医,有点轻蔑,似是瞧不起他们吞吞吐吐没个爽快。 苏娴听了,没有说话。 梁敞用眼角余光盯着她垂下去的脸,盯了半天,却没有看到她落泪。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脸,捧茶杯啜了一口茶,淡声道: “能活着回来就很好了。” 梁敞的脸刷地黑了。 “你送的平安符也没什么用。”他饮茶,语气生硬地说。 苏娴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凉爽的风从对面吹过来,凉亭内却是一阵恍若无人的沉默。 气氛有点古怪,今天的她既没有缠着他,也没有说一些让他恼羞成怒的话,如此安静的她简直不像她,这样的气氛让他不太适应,他觉得有点别扭。 二人沉默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 “殿下。”忽然,犹若黄莺出谷的动听嗓音自凉亭下响起,是女子的声音。 苏娴循声望去,站在凉亭外的姑娘她认得,亭亭玉立,娇美可人,是丁家的丁芸。 丁家已经恢复爵位,领回了府邸,一直寄住在文王府的丁芸和丁瀛要回到丁府去居住。只是这一回不是以寄人篱下的身份,丁瀛在战场上立了军功,这一回他们姐弟可以堂堂正正地融入自己的家族,不会再受人排斥。 梁敞知道丁芸这是来向他道别的,站起来,才要说话,苏娴忽然跟着他站起来,对他说: “我回去了。” 梁敞一愣:“回去?现在?” “我就是来看看你的伤,现在伤也看了,我该回去了。” 古怪,十分古怪…… 梁敞看着她,没有说话。 苏娴也没有等他回话,转身下了台阶,从丁芸身旁掠过去,没有看她,径自离开了。 梁敞微愕,望着她的背影,只觉得无比的古怪,他有点狐疑,心开始变得很不踏实。 第六百五二章 启程 杞枝国顺利被攻下,岳梁国终于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不用再担心杞枝国在边境烧杀抢掠,更不用再提防杞枝国时刻都想要进攻岳梁国的野心。 然而,虽然战局已定,杞枝国的皇室尽数被诛杀,可生活在杞枝国境内的人还是一个未知数。攻打杀戮容易,但是要长长久久地让并入岳梁国版图的杞枝国人安定下来,这很难。杞枝国独立已久,在杞枝国境内生活着的人,有许多都是和原生地的杞枝国人的混血,他们早已经不把自己当成是岳梁国人,他们是另外一个国家。 杞枝国人梦想着攻占中土,可是反过来,当他们被中土的帝国统治时,即使政策上已经变成了同一个国家,他们可以在新的更加辽阔的版图上任意行走,可他们感到的不是梦想成真,而是被侵略,成为亡国奴的耻辱。 这样的想法会造成许多不安定的因素,为了避免纵容出第二个清衣族,迅速将杞枝国人教化成和岳梁国人一模一样的计划迫在眉睫。这就需要一个文武治理皆通的人长期领兵驻扎在新国土的中心龙黎,监守着,让那片新土地顺利地度过敏感期。 这个敏感期听起来可能很短暂,但真正执行下来,有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再回到故土。 梁敕不知道该派谁去,官位太低的人不行,官位太高的人,不是没办法离开梁都,就是放走了他不放心。其他人也没个好主意。 就在朝堂上为了这件事倍感为难的时候,自打战事结束就再没出现在梁铄面前的梁敏突然来到回香楼,对梁锦说: “如果父王信任我,我愿领兵前往龙黎驻守。” 梁锦盯着他低着的脸看了一会儿,开口,淡声问: “你走了,瑞王府怎么办,拆了?” 梁敏没想到梁锦会这么说,双肩微颤,顿了顿,低声回答: “父王还有阿味,我愿放弃世子位,终身不再踏入湘宁关半步。” 梁锦没有立刻说话,他望着梁敏,沉默了良久,说: “你是你,阿味是阿味,没有谁能代替谁这样的说法。你的出生确不再我的计划内,但你是我的儿子,不管我与你母亲有着怎样的恩怨,那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你始终都是我的儿子,这是无法改变的,这个事实我始终都接受,从未排斥过。瑞王府,我说过给你就会给你,即便是现在,你也无须任何顾虑。” 梁敏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他跪下来,跪在梁锦面前,轻声道: “是我想要去龙黎,请父王成全。” 除了执意迎娶林嫣的那一次,梁锦还从未见过梁敏在其他事上如此固执,他望了他一阵,动了动嘴唇,说: “知道了,我会向太子殿下提出由你领兵去龙黎驻守。” “谢父王成全。”梁敏恭恭敬敬地向梁锦磕了一个头,慢声道。 梁锦望着他,眸光似乎有些复杂,但是仔细看,却看不出他有什么情绪,仿佛水一样平静。他看着梁敏从地上站起来,转身,欲要离去,这个时候他开口,低声说: “阿敏,父王这一生做过许多错误的决定,因为这些错误,许多年里都过的很糟糕,你不要像父王一样,过去了才知道懊悔,人生没有重来的机会,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心,别让自己的心太难过,父王让你生下来不是为了想看你难过的。” 梁敏的心里忽然涌出一阵难以用言语去形容的酸涩,他和梁锦之间的关系很复杂,他知道梁锦不讨厌他,但他也知道梁锦不喜欢他,对他,梁锦履行了作为父亲的义务,替他把握了人生的大方向,所以他才长成了在外人看来出色而优秀的瑞王世子,然而在感情上,他们是没有交流的。梁敏尊敬梁锦的战功,崇拜梁锦的威名,他曾希望成为像梁锦一样的瑞王,但他崇敬的仅仅是瑞王。这是第一次,梁敏深刻地感觉到这个人是他的父亲,尽管有许多无奈,许多怨恨,许多懊悔,但是在内心深处,父亲是希望他过的好的。 梁敏有点难过。 然他终究还是走了,什么都没有说。 在他心里,虽然残留着许多别扭和不舒服,但理智上,他不恨梁锦。造反是死罪,更何况这么些年,母亲利用和操纵血阴教、清衣族犯下多少罪孽,平民的死伤,将士的鲜血,甚至包括怂恿梁效逼宫,还有梁喜……即使母亲不是凶手,也间接造成了罄竹难书的惨案,这些他都没办法原谅。他觉得自己没有脸再在梁都呆下去了,所以他心灰意冷,他想要离开这里,现在,梁都的每一寸土地都会让他觉得窒息。 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办法憎恨母亲,他没有办法…… 他不恨父亲,也不恨母亲,他只是觉得自己是不应该存在的,是多余的…… 忍耐着无法排遣的窒闷感,梁敏步履沉重地走出院门,抬眼,心脏猛地一沉。 前方的梧桐树下,黑衣黑裙黑纱覆面的女子站在那里,她静静地望着他,一双剔透的眼如冰,黑得沉冷,黑得深邃,黑得刺骨。 梁敏停住脚步,他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选择迈开步子,走向回香,他站在她面前。 二人沉默了良久,梁敏抬起头,低声道: “我对父王说了,我要前往龙黎戍守。” “等你想清楚了,你可以随时回来向我报仇。”回香开口,说,她的声音依旧沙哑,语气却很淡,如水,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梁敏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愣了一下,他蹙眉,看着她说: “虽然我还没有找到,但是,人的一生应该有比复仇更值得去做的事吧?” 回香微怔,她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嗓音沙哑地说: “对你,或许有吧。” “那一年,我被叛军掳走,身陷火海,连母亲都没有救我,夫人为何会冒着生命危险忍耐着烧伤将我从大火里救出来?我本以为夫人是想用苦肉计讨好我,可夫人并没有从我身上谋算过任何好处。夫人为何要救我,即使我被烧死,父王也不会责怪你,反而是母亲会失去她重要的工具,阿味又能名正言顺地获得世子位,这样的结局不是更好么?” 回香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沉默了良久,她淡淡地说: “你父王生母早丧,没有外戚倚仗,幼年时在宫中尝尽辛酸,步步艰难,可他却十分倔强,那一年大火中的你特别像他幼年的时候,心中恐惧,却硬要逞强。” 梁敏望着她,她语气平静,眼神也没有任何波动,可是这时候的他却忽然懂了,父王付出去的感情并不是没有回报的,他与回香之间也并不是单方面的痴守,回香只是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梁敏垂下眼帘,他默了一会儿,艰涩地开口,问: “夫人与我母亲之间的仇怨……” “我与你母亲之间的事,与你无关,与你父王无关。”回香在他还没有问完时便打断了他,她冷声说。 梁敏不知道该说什么,一阵缄默之后,他低声道了句“告辞”,迈开步子,向大门的方向走去。 “阿敏,”回香停顿了良久,就在他快走远时,她忽然开口,转身,看向他,说,“你的母亲,她错生了时代,她确实比端敬太后更有才能。” 梁敏静静地望了她一会儿,他没有做声,沉默地转身,他离开了。 回香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仰起头,凝视着一碧如洗的天空,许久都没有移动。 在夏季快要结束的时候,梁敏启程,前往从前是杞枝国首都现在被更名为龙黎的昆德城。 没有人送他,在边关大捷之后他悄悄地入城,这一回,他亦是悄悄地离开,什么都没有带走。 这一回进入龙黎驻守的并不是他带惯的白羽军,新的士兵正在湘宁关前集结,只等待他抵达,就要领兵进入龙黎城。 新的将士、新的幕僚,一切都是新的,新的开始…… 这明明是他选择的,可是不知为何,他的心里空落落的,就像皮肉下正包裹着的是一块寒冷的冰,他冷到了骨子里。 纵马出城,城外,野草丛生。马溅飞尘,炎热的天气,热得近乎干枯的土地上看不到一个人影。梁敏骑在马上,催马飞奔,他感受不到半点气温的炎热,心中是说不出的沉重,是道不尽的幽寒。 古任跟在他身后,望着他心不在焉的样子,有些担忧。 马蹄踏地,发出震耳的隆隆声,就在这时,二人突然发现前方不远处,生满长草的官道边,一辆低调朴素的长途马车停在那里。 在这样的天气里,一直看不到人的官道上,忽然有马车出现,两个人都愣了一下,旋即猜测,这大概是梁都哪家人准备出远门的马车,便没放在心上。 梁敏扬起马鞭,催促骏马,正想超越马车,却觉眼前一花,一个人从马车的遮阴处窜出来,窜到大路中央,拦住他的去路。 梁敏唬了一跳,急忙勒马,好在那人离他有一段距离,他在离对方两步远的地方总算刹住了马。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面目黑沉,恼怒地望过去,待看清站在路中央拦住他的那个人是谁时,他的心里咯噔一声。起初他还以为是天气太热他出现幻觉了,等反应过来这不是幻觉时,他心跳飞快,空洞感比刚刚更加强烈,让他浑身没有一处舒服。 身穿水绿色柿蒂纹窄袖衣衫,下着湖蓝色印花长裙的素淡女子正是林嫣,林嫣怀抱着神采奕奕的小悠,站在官道中央,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梁敏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她了,在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看到魂牵梦萦的她,胆怯、软弱与强撑着的坚毅交织,那是一种说不出的苦涩酸楚。 犹豫了良久,他才在她冰冷的注视中下马,走向她的每一步都是艰难的,每一步都有千斤重,当他终于站在她面前时,他仿佛用光了全部力气。 “嫣儿。”他低低地唤了一声,他的目光驻留在她的脸上,他想要将她的全部都印刻在他的脑海里,因为这一别之后,再见面时,恐怕只有来生……来生她还是不要再遇见他了,他只会让她痛苦。 他苦笑着在心里想。 林嫣冷冷地看着他,她很气愤,她用质问的语气大声说: “你把银子和地契全部送到我的家里,你是什么意思?” 梁敏语塞。 他不能留在她身边,至少他要让她和孩子一生不虞匮乏,免得她们孤儿寡母受人欺辱,这是他的心,可是他说不出口。 林嫣和他共同生活了十年,即使他再面无表情,她也能够觉察出他细微的变化,之所以不戳穿,是因为作为妻子她顾忌着他的自尊不想让他太难堪,她知道他不想在她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可是这个男人,她不和他认真,他真会以为他伪装的有多好,他的自作主张、他的骄傲自大、他的任性妄为,她已经受够了! 林嫣皱着眉看着他,咬住嘴唇。 她忽然弯下身,将小悠放在地上。 梁敏吓一跳,正担心想要出言阻止,却惊讶地发现软绵绵的小悠居然会站立了,他还没来得及去感受这份惊喜,林嫣已经抡起胳膊,一巴掌重重地扇在他脸上! 梁敏被打蒙了,他捂住脸颊,用震惊的眼神望着她,不敢相信她居然敢打他。 “你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我不需要你替我安顿好一切,我要的是你对我敞开你的心!我不是纸做的,没有你我一样能活,你痛苦的时候、难过的时候为什么对我也要强撑着?你什么都不肯对我说,我是你的妻子,我能陪你哭陪你笑为了你忍耐,只要你能让我知道在你心里我是最重要的!”林嫣红着眼圈,咬着嘴唇,带着一丝哽咽,大声说。 梁敏望着泪眼婆娑的她,难以描绘的沉重感不住上涌,让他几乎窒息,他沉默地望着她,望了片刻,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抱住她! 林嫣被他抱在怀里,心一酸,泪水止不住溢出眼眶。 梁敏紧紧地抱着她,将她抱得紧紧的。 “在我心里,你是最重要的。”他的嗓音颤抖得厉害,他在她耳畔低声说。 “我,不能为你生下孩子。”她在他怀中沉默了良久,轻声道。 “我不在乎!”他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立刻说,他的语气重而有力。 纵使泪眼朦胧,纵使内心不停地翻涌着酸涩,此时的林嫣她的心无比的平静,无比的坚定,这是她遵循自己的内心做出的决定,这一回,她不后悔。 “我跟你去龙黎。”她对他说。 在她话音落下的一瞬,久久淤积着的痛苦仿佛被一缕清风吹散,梁敏整个人都变得清朗起来,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幸福过,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欣喜过,她为他的晦暗阴霾染上了一抹明亮的色彩,一如那一年,他初遇她…… 他更紧地抱住了她。 就在这时,有小小的东西突然抱住他的腿,梁敏一愣,低头望去,看见的是小悠那张笑呵呵的脸。小悠大概是站累了或者太无聊,跌跌撞撞地走上前两步,一下子扑住他的腿,抱住,流着口水,笑得天真无邪。 她还认得他。 梁敏莞尔一笑,正想弯下身子去抱她,却见小悠笑呵呵地对着他,忽然字正腔圆地吐出两个字: “爹、爹……” 梁敏呆住了。 幼稚的语气,软嫩的嗓音,那一刻,梁敏觉得自己的心化了。 他惊讶地望着林嫣,林嫣别过头去,没与他对视。 梁敏觉得自己的心满满的,人生中,从没有一刻是像今天这样的满足。他弯身,将扯着他袍角玩的小悠单手抱起来,用另外一只手揽住林嫣的肩,将她搂紧。 “龙黎风沙大,马贼多,你怕吗?”他问。 “怕什么?”林嫣反问。 梁敏笑了笑。 他将马交给古任,一家三口上了停在一旁的马车。 古任牵着梁敏的马,一直紧绷着的表情微松,他极欣慰地叹了句: “谢天谢地,世子妃终于还是来了!” 第六百五三章 夏热炎炎 天气炎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即使是安静地在房间里坐着,窗门大开,不到半刻钟也会沁出一身汗,更不要提院子里的蝉鸣声实在吵人。 苏妙坐在桌前,咬着笔头看关于苏记品鲜楼的新建图。回味坐在她身旁,小狐趴在他面前的桌子上,他正在用梳子一下一下的给小狐梳毛。 回味从鲁南回来时,曾经绕路回了丰州一趟,于是舅舅就写了书信让回味给带过来了。 主要是报平安的,丰州刚好在鲁南战圈的分隔线外,虽然受到一点影响,但并没有经历过重的冲击,战时虽然生意略显萧条,但比起别家还算不错,等到战争尾声时生意渐渐又回来了,舅舅让苏妙不要太担心。 另外就是,一/品楼已经撤出丰州,佟染独占着的老品鲜楼也关门歇业了。 苏妙在看到这则消息时,撇了撇嘴,心想佟染那个一肚子坏水的衣冠禽兽这一回居然挺讲信用,说撤走就真撤走了。 一提起佟染,她就想到她听苏婵说的关于佟家的事,这件事是苏婵告诉她的,不是回味说的,想也知道回味是不可能对她说佟染的事的。 苏婵跟她说,佟染把佟家给卖了。 作为江南首富的佟家很早之前就跟梁都有联系,一直在暗地里为魏家提供大量的资金作为支撑,佟新荣也在支持魏家的过程中获得了不少好处。政商联合,这本来是很平常的事,可坏就坏在在继承人中竞争力最强的佟染居然成了内奸卖家贼。佟染通过梁敞搭上了梁敖,接着转而投向梁敕,然后他把佟家和魏家一并卖了。听说他在搞垮魏家和佟家这桩惊天大案上立下了“汗马功劳”,佟染与梁敕达成的协定是,佟家的财富一半充公一半归给佟染个人所有,为了补偿那一半财产的损失,梁敕答应让佟染成为独一无二的皇商,许与他官中要职。 佟染拒绝了官职,对于皇商这一块倒欣然接受。 现在除了佟染和佟长生,佟家的人都被关在牢里等着被处斩。 苏妙听了这个消息倒也没有太惊讶,佟染对佟家有很大的怨恨她能感觉出来,豪门的那些个恩恩怨怨她也懒得去猜。即使今天魏心妍没有谋反,魏家这根功高盖主的毒刺皇上迟早是要拔出的,佟家追随魏家是与虎谋皮,佟染用一半家财保住了自己、佟长生和佟家的根基是明智的,钱没了可以再赚,而且皇商这块大肥肉可不是谁都能得到的。以佟染的经商手腕,未来的佟家只怕不仅仅是江南首富了。拒绝官职是正确的,政商两手抓的前车之鉴就是魏家,老老实实的赚银子少参与朝堂上的烂事才能长远的太平,低调做人的能力佟染想必不缺。 商人就是商人,理智、手辣、心狠,而且还不要脸。 苏妙重重地“切”了一声,反正佟染已经撤出丰州了,往后在别的地方再碰见佟染,一定要绕路走,以免沾上晦气影响正常生活。 舅舅信上写的不多,大概是回味告诉他了苏妙等人的近况让他放心,所以他也没有在信上询问苏家母女的情况,只是在信的末尾含糊地提了提纯娘。 纯娘离开家太久,舅舅担心她是理所当然的。舅舅在信的结尾写的一段话让苏妙心微沉,有些为难。虽然说的很隐晦,但大概的意思是纯娘从小自由惯了,热情奔放,和养在深闺害羞胆小的女孩不一样,让苏妙多留意她,还说以纯娘的年纪早该出嫁了,他已经看好了几家,等纯娘回去就把她嫁了,免得拖成老姑娘。 舅舅这话分明是,让苏妙看着纯娘,免得纯娘被梁都的花花世界迷花了眼,看中不该看中的惹出事来。 苏妙长长地叹了口气,心想纯娘倒是没被花花世界迷花眼,她被跟她一道从丰州来的那位给迷花了。 文书啊…… 纯娘喜欢文书傻子都能看出来,从前在丰州时还只是对读书人的好感到梁都之后居然发酵膨胀了,隔三差五就做这做那的给文书送去,就连文书的同窗都知道开始打趣他俩,甚至还惹怒过几个喜欢文书的小姑娘上来找茬,可文书的态度始终朦胧着,没有一个明确的表态。 苏妙对文书没有意见,他不是一个男女关系混乱的青年,也没有不良嗜好,性情耿直,唯一爱的只有读书,他大概是有点喜欢纯娘的,可他受的是刻板固执的教育,又不善与人相处,这些注定了他拖沓木讷。以看伴侣的眼光,这种男人苏妙是不喜欢的,舅舅也不会喜欢这样的女婿,可纯娘喜欢,纯娘就是喜欢木头疙瘩。 过去苏妙看不下去也曾隐晦的和纯娘讲了几句,可见纯娘有自己的主张,是一个聪明又主见的女孩子,于是她就不提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纯娘也不是小孩子,她有自己的判断,苏妙不愿意去干涉别人的人生。 只是有一点担心,现在文书的成绩突飞猛进,会试开始他最差也是个三甲,他是要为官的,为官了的文书会娶纯娘吗? 苏妙不知道。 在接到舅舅的书信之后,苏妙就开始筹备苏记品鲜楼的新建图,这是她在参加完秦安决赛之后就开始思考的计划。 她手里有没处花的赏金,等拿到厨王的名头之后她还会得到一笔奖金,这些钱都将用于品鲜楼的新建计划。 她并不打算关掉现在的苏记,现在的苏记还将继续经营,她要在丰州的新地址再开一家苏记,一家以“品味”和“美味”为主旨的星级酒楼,走的是比现在的苏记更高一级的华丽路线。 新店的地址她已经选好了,就在……一/品楼。 没错,就是一/品楼,就是佟染关门了的那家一/品楼,她要拆掉一/品楼重建一座比一/品楼更加有名气的酒楼,她的新酒楼将扬名整个岳梁国,甚至是海外。 没错,即使佟染滚蛋了,她就是要踩他一脚,狠狠地踩在他脸上。 苏妙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小狐突然漫步过来,一屁股坐在她的图纸中央,用一双纯洁的大眼睛看着她。 苏妙一愣,无奈地将小狐抱到一旁,继续修改她的图纸。 因为需要设计菜肴,她是会画画的,只是修建酒楼的这种图纸对她来说还是有些困难,她不知不觉皱起了眉。 小狐被苏妙推开,转身,一脸无辜地回到回味面前,刚想趴下。回味漫不经心地挥手,在小狐的屁股上拍了一下,不让它趴下,表情淡淡的将小狐往苏妙那边推。小狐委屈起来,不甘不愿地站起身,遵从回味的指示,再次走到苏妙摊在桌上的图纸中央,坐下。 苏妙一愣,她没看见回味的小动作,只以为小狐想玩,可她现在没空,说了句“小狐乖,别闹”,将小狐推一边去。 小狐本身不想闹,它又一次回到回味面前,刚想趴下。 回味又一次拍了它一下,单手托腮,懒洋洋地将它往苏妙的方向赶。 小狐“欲哭无泪”,勉强站起来,慢吞吞地走到苏妙的图纸上,蹲下。 苏妙生气了,训斥道:“小狐!” 小狐被训斥声惊了一跳,越发委屈,看了看苏妙,又回头看了看完全不想帮它说话的回味,炸毛了。它霍地站起来,决定不再理会这两个人,昂着脖子从桌子上跳下去,走掉了。 它可是聪明的狐狸,不是愚蠢的狗,它也是有尊严的。 苏妙见小狐走掉了,又一次埋首于图纸中。 回味越发无聊,盯着她的侧脸看了一会儿,忽然凑过来,手贴在她的额头上,拨了拨她的碎发,手背顺着她的额角一路向下,撩过她的脸廓,滑过她的耳珠,落在她的颈子上,轻轻地蹭了两下。 苏妙本来就热到流汗,被他这么蹭着,浑身一僵,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愕然望去,问他: “你干吗?” “没事。”回味微笑着回答,“你继续。” 苏妙有点不自在,可灵感涌现的时候她也没工夫思考他的问题,她低下头,专心修改图纸。 回味见她不理他,向前凑了凑,离她更近,身子几乎就要贴到她的臂背之间,修长的手指顺着她的脖子绕到前侧,摩挲着,缓缓向上,掠过她的下巴,落在她的嘴唇上,饱满的指腹慢吞吞地在上面磨蹭着。 正在改图纸的苏妙感觉到嘴唇上的异样,痒痒的,她满头黑线。 被扰乱了思绪,她十分不悦,他的手指在她的嘴唇上闹个没完,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苏妙火冒三丈,张开嘴,一口咬住回味的手指! 回味却并不在意疼痛,见她的嘴唇张开了,摩挲着她嘴唇的手指破势而入,冲开她的牙齿,探进她的嘴里,在她的舌头上撩拨了一下,并在她条件反射地放松了齿关时,接着探进去另一根手指,在里面反反复复地翻搅着,捉住了她的舌尖。 苏妙打了个冷战,愕然无语。 她觉得,自从两个人破禁之后,他越来越……变/态。 “妙儿。”他的声音含着慵懒,嘴唇贴在她的耳廓上,轻轻地呢喃了声。 湿热的气息让她浑身一抖,天气炎热,她本就出汗,洗了两次澡还是汗淋淋的让她浑身不舒服,这个时候他又凑了上来,柔软却比烈日还要炽热的嘴唇在她最最敏感的皮肤上摩擦着,腻人的气息和他渐渐浓烈起来的气味交织,不止是让她觉得痒那么简单。 与刚刚感觉到的炎热不同,身体从里到外的发热,让她不知不觉又沁出一层汗。 她不喜欢汗湿的粘腻,重重地拍开他还在她的嘴里翻搅个没完的手,黑着脸道: “大白天的,你想干吗?” “什么也不干。”他笑吟吟地说,湿润的嘴唇却依旧在她的肌肤上上上下下地磨蹭。 “什么也不干就不要把手伸进我的衣服里!”苏妙瞪着他毫不客气顺着她的衣领伸进去的手。 他轻声笑起来,笑声幽雅低沉,带着比气温还要炽烈的热度传入她的鼓膜,让她颤了一颤。 “你流了好多汗。”他在她湿腻细润的肌肤上摩挲着,说。 “所以,你离我远一点!”苏妙扭着身子不愿意让他碰,天气这么热,她湿淋淋的,他却是清凉无汗的干爽样子,他还来折腾她,这让她很不爽。 “来做可以流更多汗的事吧?”他用极温柔正经的笑容说着最下流无耻的话,还是在她的耳边。 即使苏妙平常再好意思这个时候也觉得有点羞耻,脸刷地红了,被他逗弄得有些恼,咬住通红的嘴唇,断然拒绝: “不要……” 话音未落,那个“要”字的尾音竟被他吞了进去。 他吻住她的唇,一只手贴上她的后腰,倏地将她搂紧。 苏妙整个人被迫贴在他的胸膛上,他吻得缠人,吻得细密,抱紧她,不管她怎样挣扎扭动,他就是不肯松开她。 苏妙被他缠得没办法,任由他浅啄她的唇,一遍又一遍地描绘着她的唇形,忽然探进去,深深地含住她,在拥紧她的同时猛然将吻加深,直到她几乎喘不过气。 当他的吻开始一点一点吞噬她的感/官时,她似乎忘记了炎热的天气,也听不到扰人的蝉鸣,她的双臂不由自主地搂上他的脖子,向他更靠近一些。 她不再抵抗,回味就当她是同意了,微勾着的嘴唇离开她的唇,顺势向下,将火热的唇移至她的脖子上,流连一番,再靠上一点,含住她小巧的耳珠,用齿尖反复地啃咬舔舐,挑/逗着她最为敏感脆弱的神经,感受到她的颤栗。 他莞尔一笑。 “妙儿……妙儿……”他在她耳边腻腻歪歪着轻声咕哝,一遍又一遍。 起初苏妙没有回答,等他唤得多了,并且没完没了时,她终于忍不住了: “你只是想叫这个名字吧?” 回味呵地笑出声,磨蹭着她的脸廓,说:“妙儿你真有趣。” 苏妙满头黑线,正想说“我哪里有趣”,他又一次吻住她的唇。 直到一个清澈的嗓音在门外响起:“二姐、二……” 苏妙吓了一跳,一把推开回味,迅速整理皱了的衣裳。 苏烟同样吓了一跳,瞠目过后,霍地背过身去,仿佛长了针眼,他一脸尴尬,磕磕巴巴地说: “你们、你们怎么不关门?” 只有回味最从容淡定,他啜了一口凉茶,好整以暇地问: “匆匆忙忙的,找你二姐做什么?” 苏烟惊魂未定,对着不知害臊的回味狠瞪一眼,上前一步,询问的语气略显急促: “二姐,阿喜要去和亲,这是真的吗?” 苏妙愣了。 第六百五四章 和亲 科西国提出的和谈条件之一,是要求岳梁国的云萝公主前往科西国和亲,此消息一出,震动了整座皇宫。 战事大概真的像梁喜说的那样,科西国的侵略意图并不明显,他们主要是想逼岳梁国开海关通贸易,并趁这个机会以不平等的商业模式狠狠地捞上一笔。 岳梁国并不想与科西国打仗,除了实力的悬殊,也是恰逢此时正是多事之秋,实在是招架不起。梁效心里明白这一点,但是他也不能轻易屈服退缩,任由科西国狮子大开口,真要是屈服了,说不定对方就不会选择在和谈上敲竹杠,而是直接打进来了。 所以岳梁国跟科西国的仗也是打得很壮烈。 在最壮烈的一场过后,半是运气半是人为,科西国内部出现动荡,老国王暴毙,王子们为了争夺王位展开了轰轰烈烈的窝里斗,大王子在这场极其血腥的内斗中输给了默默无闻的四王子,四王子在国内外的瞠目结舌中迅速登位,成为了科西国的新王。 在科西国内斗期间,梁效的海上布防开始由进攻变为保守,他在科西国有人,梁故在科西国也有人,只不过梁效在科西国是主政,梁故在科西国主的是商,不过这些都不要紧,关键是他们还是有些人脉的。 不得不说,梁敕这一回决定派他们来的这步险棋算是走对了,经过他二人孜孜不倦的努力,他们终于搭上了潜在科西国暗处的关系,并且通过这套关系线索搭上了科西国的四王子。 国家内斗期间是不适宜海战的,新皇登位之时也是不适宜海战的,四王子对攻打岳梁国的兴趣没有老国王多,跟上一代的激进派相比,这位新上位的四王子明显要保守一些,再加上在最新的一场海战上科西国也没占着什么便宜。 不过那位四王子并没有第一时间对试探做出回复,而后两国在海上又小打小闹了几次,一直到四王子终于稳稳当当地坐在了王位上,梁效通过从前在他手下的大公爵的私生子阿吉正式向科西国的新王提出和谈。 科西国的新王在和内阁商量了一阵之后,也终于给出了回应,和谈可以,和谈的条件必须明确全面。 开关通海、互相贸易这是最基本的,关于贸易上的种种不平等的确够让人焦头烂额,即便是最淡定经商手腕很有一套的梁故,在和谈会议上有几次也差一点开不下去,只差愤然离席了。 然而岳梁国的现状是,他们没有资本能够当着对方文武大臣的面愤然离席,这场和平谈判虽然他们表现的并不弱,但所有人都知道,在提出和谈的一刻,岳梁国就是对战事屈服了,因为在这个节骨眼上,实在是打不起。 各项条件逐一唇枪舌剑过,梁故努力在不平衡中寻找平衡,等到跟和谈条约一样长的和谈终于快要结束了时,梁故暗暗松了一口气,幸好他还没有崩溃,虽然已经到了边缘。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他们措手不及,负责与岳梁国谈判的科西国使者突然就在和谈条约的最末加上了一条,据说这是他们的新王特地从国都传来的命令,这和谈的最后一条就是,科西国的新王要求岳梁国的云萝公主前往科西国和亲,并说只有两国结了秦晋之好,才能共享盛世太平。 这一则条约刚一出现时,梁效和梁故的脸刷的就白了,尤其是梁效。 然而这件事没有转圜的余地,要去说服科西国的新王改变主意,还不如回去说服梁喜更容易。 劝说这件事梁效是打从心眼里不愿意去做。 无极宫内。 病了许多时的梁铄终于因为这件事出宫了。 梁敕、梁敖等几个皇子尽数聚在宫内,皆眉头紧锁。 过去也有过岳梁国的公主和亲往科西国的先例,三国互看不顺眼的那些年,为了维持表面上的和平,各国的公主都付出了自己一生的代价,其中以比较弱的岳梁国派出的和亲公主最多。不过这些公主多半都是去往杞枝国的,去科西国和亲的公主很少,历史上只有四位。 究其原因,第一,双方并不是同一人种,文化、语言和民俗上的差异让和亲不容易成立;二来,科西国是一夫一妻制,尽管地位尊贵的男人也会明里暗里三妻四妾,但律法上的妻子只有一个,不会出现岳梁国这种一群女人同出现在一个家里的情况,所以迎娶妻子是很慎重的事,岳梁国可以将别国女子以妾室迎进来,但科西国若要迎娶,只能为正妻,大部分皇室都不会迎娶外族作为正妻;第三,外族女子嫁入科西国,需要易装易服改学科西国语言信仰科西国的宗教,这对外族女子来说十分艰难,且因为地理原因,一般终身都不能再回到故土,万一再遇上科西国的民众对外族女排斥甚至是仇恨,那滋味可不好受。 通常和亲科西国公主们都不愿意去,以前也曾选过宗室女替代,然而这一次,没办法选择其他人替代梁喜,因为科西国的新王指名道姓要求梁喜过去和亲,不是梁喜对方不要,假若偷梁换柱,只怕又会引起一场新的战争。 “他怎么会认得阿喜?”坐在龙座上的梁铄皱紧了眉,语气阴暗地问。 梁效亦皱了皱眉:“我让阿吉去打听,阿吉回说,据新王的随从说,那一年科西国的大王子出访岳梁国时,科西国的四王子也在使团里,只不过没有上殿。大概是……他在宫外遇见过阿喜。” 梁效说“大概”,可既然对方就是这么回答的,那么很有可能这件事就是真的。 宫殿里的人一片沉默。 “无论怎样,绝不能让阿喜去和亲。”过了良久,梁效抿着嘴唇开口,望着御座上的梁铄,掷地有声地说。 他用了“绝”这个字,说话的语气很硬。 梁铄看了他一眼。 就在这时,钱德海弓着腰快步进来,走到梁铄身边,一脸为难地道: “皇上,云萝公主正在外头候着,说要面见皇上。” 梁铄皱了皱眉,想要叹气,但没叹出来:“你叫她先回去,你告诉她,让她放心,朕有安排。” 钱德海赔着笑应着,转身,刚走了两步,梁喜已经进来了,跟在她身后不敢拦的她小夏子一脸慌张的表情,钱德海见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忙将笑脸转向梁喜: “公主,您怎么就这么进来了,皇上正和殿下们谈大事呢,不如您在外头等一会儿再进来,老奴给您准备了您最爱吃的凤梨糕。” 梁喜看了他一眼,没说话,面向表情中的沉重复杂尚未完全褪去的梁铄,淡淡一笑: “父皇,指了名的和亲是没法拒绝的,这场和亲,我去。” 第六百五五章 公主 梁喜做出同意去和亲的这个决定仅仅是在一瞬,但这不是头脑发热冲动而为,她经过了详细的思考,快速决定,却也算深思熟虑了。 科西国使团来的这一次并不是梁喜和科西国四王子的初遇,早在梁喜十岁的时候,那一年,科西国使团进行了两国交战后的首次访问,当时最最受宠的四王子跟随使团来到了岳梁国。 科西国的四王子是科西国王第三个王后的独子,在没有迎娶第四个王后之前,母子俩是非常受宠的,宠爱到四王子想到岳梁国来参观,科西国王不顾众人的反对欣然同意让他跟随使团前往。 初遇时的事情梁喜早已忘记,直到时隔五年,在梁都外城热热闹闹的大市场里,已经长大成人的四王子在梁喜出宫玩耍时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用非常生硬的岳梁国语问出了二人重逢后的第一句话: “你是云萝公主?” 并没有太长时间的叙旧,语言方面使两个人的交谈很有限,尽管梁喜跟着梁效时间长了能听懂几句科西国语,可更多的时候,两个人是需要翻译官的。 二人也就是说说小时候在一块玩过的事,经过四王子的各种提醒,梁喜总算模糊记起,四王子小的时候还是一个非常好看仿佛瓷娃娃一样的孩子,短短五年时间却变成了比狗熊还要强壮毛发浓重的男人,这让她有点惋惜。 四王子在离去后突然提出想要云萝公主去和亲,这很出乎梁喜的意料,但若要以为四王子之所以提出这样的要求,是因为对梁喜一见钟情,那就有点可笑了。能够从受宠再到失宠,经历了各种艰难磨砺,从父兄的鲜血中一步一步爬上王座的帝王,是不可能会有儿女情长的。他是个十分阴沉的人,虽然他常常在笑,这从梁喜在外城遇到他时就感觉到了。 战事刚歇的两个国家,尽管两国都不想要在这个时候继续战争,但科西国作为潜战胜国,他想要的不仅仅是不平等的商贸、敌国丰厚的资源,他想要能够更加肆无忌惮,在这种欲望的驱使下,他想要一个优秀的人质并不算新鲜。 那个时候他一直在打探,待他知道梁喜确实如传言中所说是在岳梁国的王室中最受宠爱的公主时,梁喜很敏感地感觉到他一直平静着的情绪跳跃了一下。 有了岳梁国皇室最心爱的公主,科西国或许能够更长远的肆无忌惮。 倘若人到了,科西国却因为种种原因没办法如预料中的肆无忌惮,这也没有关系,科西国的先王可是病死了五位王后,现在守寡的这位是第六位。 皇族中的男女之情,永远都是最残酷的。 尽管这些都知道,尽管这些谁都知道,然而,拒绝和亲是不可能的,因为和亲是停战的条件之一。 战争继续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对科西国没有好处是没错,但是首先会被战争击垮的是岳梁国。 这场和亲,梁喜必须去。 梁喜没有像先代和亲科西国的公主们那样哭哭啼啼,要死要活,她很平静,她平静的接受了。 去往另外一个国家,一个和岳梁国跨越海洋,无论是人物还是风土都与岳梁国截然不同的国家,她大概到死都没办法再回故土了。她将终身留在海洋彼岸的那个国家,即使站在海边翘首遥望,也无法再看到故乡天空中的一缕云彩。 “父皇放心,我有法子不会让他们赶我回来。”梁喜知道父兄们的心里在担心什么,以她的身子去完成最重要的两国和亲的确有些为难,不过她会想办法,她有办法,她笑着,对着梁铄用安慰的语气说。 梁铄坐在龙椅上望着她的微笑,开口时的声音很沉: “父皇担心不是那个……” “阿喜不能去!”梁敖再也没办法忍受心里面仿佛被钝刀刺绞的疼痛,他第一次在人前失控,他用愤恨的语气大声说,“阿喜,回你的宫里去!” 面对他的涛涛怒意,梁喜仅是微微一笑: “二哥,别说宫里现在只有我一个未出阁的公主,就算有两个,那人也不叫‘梁喜’……” “住口!”梁敖的表情已经在扭曲,他黑沉着脸,厉声开口,怒喝。 “二哥……”梁敞蹙着眉劝说。 梁敖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匆忙转身,上前一步,抱拳对梁铄进言道: “父皇,和亲事关重大,不能急在一时,不如先缓一缓,从长计议,也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父皇也绝对不想看到阿喜去科西国和亲!” “科西国的迎亲队伍就在驿馆里候着,若当真有转圜的余地,五哥和七哥就不会带着这样的停战协定回来了。”梁喜敛起微笑,淡淡地道。 她向梁效和梁故的脸上依次看了一眼,他二人均垂着眼帘,一言不发。 她又一次勾起浅粉色的唇,微笑起来。 梁喜的话就像是在梁敖的怒火中添了一把柴,让他胸口处的那一把大火燃烧得更旺,熊熊怒焰恍若充满酷刑的地狱,他心如刀割,怒不可遏,带着杀意,怒气腾腾地瞪向梁效和梁故; “这两个,就是一对没用的废物!” 梁效和梁故表情不变,沉默无言,并没有怒颜反驳。 梁喜的脸冷了下来,沉声道: “二哥你怎么说话呢?” 梁敖不答,他的眼神是明显的混乱,他又一次匆忙忙地面向梁铄,语速极快地说: “父皇,这件事缓一缓会有别的法子的,阿喜她没办法去和亲,科西国隔海,风土人情又与岳梁国截然不同,阿喜一个人在那样的异国,她绝对没办法适应!父皇最疼爱阿喜,也知道阿喜身子弱,就算到最后实在没有法子,宗室里比阿喜身体强健性情坚强的姑娘有很多,从里面挑选出最合适的,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别说科西国的四王子见过我,送假的过去非但不能保太平,只会引发新一轮的战争,就算科西国的王子没见过我,宗室里的姑娘就不是姑娘了,都是父母生养的,为什么要强迫别的姑娘替我去忍受与父母离别远嫁异国的苦楚?”梁喜沉着脸,冷声说。 “我不管别人,我只管你,因为你是妹妹!”梁敖已经被各种复杂的情绪冲乱了思绪,恐慌、忧虑、愤怒、躁乱、苦涩、自责、悔恨、无力每一个都是一座大山,压得他五脏六腑俱碎,窒息难耐,他红着眼圈尖厉地吼道。 他的怒吼声让梁喜愣住了,她一直平静着的心颤动了一下,就像是如镜的湖面上突然出现了一道水波纹,然后她感觉到她的心颤抖得厉害,就像是不停扇动着的蜜蜂翅膀,她仿佛能够听到那低沉的嗡嗡声。 她用在压抑着的眼波静静地望着梁敖的脸,望了一会儿,她勾起嘴唇,微笑起来: “我是二哥的妹妹,我也是岳梁国的公主,用和亲来守护岳梁国的太平是我的责任,就像令岳梁国国泰民安、盛世昌隆是你们的责任。” 她缓缓地说完,转身,面向梁铄,跪下来,用虔诚的语气,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父皇,云萝愿和亲科西国,尽全力去促成两国间的平等往来,用一生的时间去守护岳梁国和科西国间的太平。” 她称了自己的封号,不再是用“阿喜”,而是“云萝”。 “待这一次踏出宫门之后,儿臣将不再是梁氏一族的污点,即使是身在科西国,儿臣也将会一直记得作为梁氏公主的骄傲。” 她淡淡地说完,对着梁铄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低声道: “父皇,保重。” 而后她站起来,转身,挺直了腰板,姿态端庄地走了出去,这一次没有再像平常那样蹦蹦跳跳,好像在一瞬间突然长大了。 “你从来就不是污点,你一直是父皇的骄傲。”在她身后,梁铄突然开了口,喃喃地说着,他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他闭上双眼,心在一顿一顿地疼痛。 梁喜的心震了一下,有一刹那,泪水差一点就涌出眼眶,但是被她硬生生的压下去了。她浅浅地咬住嘴唇,宫装宽大的衣袖下,一双手用力捏紧。 她不能让他们看见她哭,一旦看见了,他们必会不忍,他们心疼她所以不忍,但她却不能任性,她已经不再是一个孩子了。 她没有停下脚步,她继续向前,美丽的宫装后摆静静地擦过青砖铺就的光滑地面,她很快便出去了。 大殿内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针落可闻。 梁铄坐在龙座上,病容憔悴,他闭着双目,一遍又一遍地揉搓着眉心,似在缓解不适。 梁效和梁故并排站在一侧,垂眸不语。 梁敕立在龙椅下边,忽然扬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是要把梗在喉间的郁气压下去。 梁敖的情绪比起刚刚平静了许多,他的手放在一旁的盘龙红柱上,不动也不说话,低垂着脸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从他苍白的指尖上窥见他心中仍在燃烧着的怒火。 梁敞站在梁敖身后,默默无言。 战争并不可怕,战死沙场也不可怕,可怕的是战时的民不聊生,生灵涂炭。 “阿敕,命礼部筹备和亲的事吧。”许久,坐在龙椅上的梁铄突然开口,打破了沉寂,有点刺耳,震得所有人的心都颤了一下。 梁敕难得反应迟钝,慢半拍的抬起头。 梁铄也没责怪他。 “阿效和阿故送阿喜过去,就这样吧,就这样吧。”梁铄一连说了两遍,用力地抿了一下嘴唇,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然后站起身,从后面出去了。 第六百五六章 喜欢 云萝公主和亲的消息传遍整个岳梁国。 苏烟变得呆呆的,再没心思读书,也做不进去其他事情。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并没有在思考什么,他的脑袋是一片空白的。他就是什么也做不下去,坐在书桌前终日发呆,两眼发直地盯着窗外,只感觉时间在耳边滴答滴答的流逝。他觉得恐慌,有点可怕,但他却做不出任何改变,仿佛失掉了全部的力气一般。 二姐看了这样的他良久,然后喃喃的说了句: “别想了,公主和王子才是故事的最终结局。” 她大概不是对他说的,因为她的声音很小,而且低着头没有看他。 可苏烟确定这话是对他说的,因为他在听完这句听起来有点像浪漫故事的话后,忽然感觉到了刺入骨髓的残酷。他的心被狠狠的震了一下,有那么一瞬,他忽然觉得痛苦,那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极为陌生的痛苦感。 日子在流淌。 也不知道是在哪个夜里,他因为终日发呆已经忘记月日和时辰了,只记得那是一个蛐蛐的叫声特别响亮的夜,一个月华闪烁特别明媚的夜,梁喜突然来了。 她是悄悄来的,没有惊动任何人。 她穿着暗红色带兜帽的斗篷,兜帽有些长,几乎将她光滑饱满的额头覆盖住,她还是一如往常的漂亮。 她是苏烟认识的最漂亮的女孩子,比二姐漂亮,她爱笑,懂教养,有礼貌,待人和气,十分可爱,是个非常好的女孩子。 苏烟盯着她,呆住了。 梁喜望着他呆愣的样子,腼腆的笑了起来,她将遮住她额头的兜帽放下,语气有些讪讪的,她对他说: “我来看看你。” 苏烟站在门口,直勾勾地盯着她,嘴唇动了两下,却说不出话来。 梁喜有点尴尬,搓着手指,问: “我不能进去吗?” 苏烟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不能让她继续站在门外,慌忙进屋去,让开一条路令她进来。 梁喜走进房间,转身,将房门关上。 苏烟的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望着她关门的动作,脸一下子红到耳朵根,有点不会呼吸了。两人不是没有过共处的经验,她在离家出走时曾经在他的房间里住过一夜,可这样是不对的。 他觉得不妙,想着这会败坏她的名声,想要制止这样的发展,可嘴唇动了动,他依旧说不出口,他大概有点不想让她从这个房间里离开。 梁喜关上房门,回过身,望着他表情古怪却依旧沉默的脸,又笑了一下。 苏烟心想大概是自己的沉默让她觉得尴尬,他恍惚回过神来,忙从桌上倒了一杯茶,磕磕巴巴地说: “阿、阿喜,你坐!” 他还肯叫她“阿喜”,梁喜的心动了一下,她在桌前坐下来,捧起茶杯,浅浅地啜。 苏烟远远的坐在一只凳子上,看着她。 气氛很尴尬。 过了一会儿,梁喜放下茶杯,突然转身,面向苏烟,郑重其事的对他说: “苏烟,我要去科西国和亲了。” 苏烟本来想问的,却一直在犹豫,他问不出口,又觉得全城皆知的事,他若在这件事上向当事人问个没完,像个傻瓜。没想到他犹豫的时候,梁喜先提了。 苏烟手足无措,他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可不说话又觉得尴尬,于是他又动了动嘴唇,无声的,就像是浮上水面呼吸的鱼。 梁喜说完,见他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是呆呆的,便垂下眼帘,淡淡的笑。 她笑的有些落寞。 “你喜欢他吗?”苏烟因为她的笑容,心没来由的觉得痛,他忽然开口,因为没控制好音量,有些走音,但很响亮。 梁喜愣了一下。 苏烟以为她没听明白,又补充了一句:“那个人,那个王子,你喜欢他吗? 这该让她如何回答? 梁喜摇摇头,笑答:“我只和他见过两面,不熟的。” 苏烟随着她的声音点头,然后突然想起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寻常男女在婚前都是不熟的……所以,他和她太熟了么? 他沉默下来。 梁喜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明明打过腹稿的,这会子全都忘了,她低着头玩手指头,这样就不会太尴尬。 “什么时候走?”苏烟的问题像蹦豆,一会跳出来一个。 “后天。” “这么快?”苏烟大吃一惊,双目圆瞠,高呼。莫名的,心跳得飞快,让他一阵不舒服。 梁喜点头,笑说:“去科西国走海路,又是那么长的队伍,风向好也要走七八个月,若是遇到逆风,一年能到算运气好,如果运气过于糟糕,命丧大海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她笑得快活。 苏烟却拧紧了眉,对着她的笑容大声说: “你不要乱说!” 他突然生气了,把梁喜吓了一跳,他从来没有生气过,一直以来都是温软柔顺的。 梁喜讪讪的低下头去。 苏烟以为她被吓住了,突然发怒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他也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是觉得心里堵得难受,十分不痛快,可是他不该冲她发火。眼看着她低下头,他心里很懊悔,刚想道歉。 “我喜欢苏烟哦。”他忽然听她这样说,他的心跳漏掉半拍。 梁喜望向他的脸,灯影里她的唇是泛着光泽的朱红色,她的双眼清澈,明媚,非常漂亮。她声音动听,说话时的样子非常的正经,就像是在谈论必须要认真的事情。 “苏烟是我喜欢的第一个男孩子,我以前不喜欢男孩子的,他们又脏、又粗野,仗着身体强壮,不是欺负女孩子,就是以耍弄和命令女孩子为乐,我不喜欢他们。但是苏烟不一样,又干净、又温柔,不会欺负人,懂得照顾人,最是善解人意,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男孩子。二哥说我之所以会亲近你是因为你长得像女孩子,让我感觉不到威胁,其实不是哦,我也不喜欢女孩子的。我喜欢的人很少,只有父皇、母妃、大哥、二哥、五哥、七哥、九哥……”她扳着手指头一个一个的数,然后笑开了,“这些也不少,”接着她望着他的脸,说,“还有,苏烟,是我喜欢的!” 她说的很纯粹,不带任何色彩的、只是想表达自己心情和感情一般的,她并不想做什么,或者想以这样的话去怎么样怎么样,她只是想告诉他,明白的、直白的告诉他,让他知道在这一刻她是怀着这样的心情的。 这些话同样是苏烟想说的,本来他不知道该不该说,他顾虑很多,他担心他纵容自己的心情说太多会动摇她的心,会让她觉得困扰,毕竟她要去那么远的地方,陌生的国都、陌生的人群,她都需要一个人去面对,她需要思考和准备的太多太多,他不能让自己草率的举动乱了她的心,让她心烦。 可她毫无预兆的对他说出了这样的话,一瞬间,他忽然想哭。 “我也喜欢阿喜呢,非常非常喜欢,阿喜对我来说是最好最好的女孩子。”他带着哭腔,很用力地说。 他到底还是不如她,他的心比女孩子还要软弱,她能够笑着对他说,他却没办法笑着回应她,他觉得自己很没出息,他觉得丢脸。 好在梁喜没有嫌弃他。 “等到了科西国,我会好好的。”她笑着对他说,她的笑容在灯光的映衬下异常明媚,“从岳梁国到科西国大概要走一年,苏烟,你可以记得我一年吗?” “好。”苏烟吸了吸鼻子,努力镇定地望着她,说。 “然后一年之后,你再也不要记起我。”她笑着,继续说,虽然和刚才一样是在笑,但是说这话时,她的嗓音明显低沉了一些,略略颤抖。 “……好。”沉默了片刻,他轻声应了。 梁喜便又一次笑起来,笑得分外好看。 梁喜只待了半刻钟就走了,苏烟也没有挽留她,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她离开,梁喜在离开的过程中也没有回头。 他没有很悲情地追问她“你不是喜欢我吗,那你可不可以不要去和亲”,也没有热血沸腾突然拉住她的手大声对她说“我要带你走”,那些都是不可能的。 梁喜亦没有哭哭啼啼的对他解释“我喜欢你,我并不是真心想去和亲的”,更没有突然拉住他的手哀声说“苏烟,你不是喜欢我吗,那你带我走吧”。 公主的最终结局是王子,而那个公主见过的“最好最好的男孩子”,到头来不过是一个过客。 “然而我能记住你的并不是一年,是一辈子。” …… 梁喜的送亲队伍很长。 作为她兄长的湘王和安王将亲送她进入科西国境内,并一直待到大婚结束。 梁铄到底还是没受得住梁敖的执拗,再加上梁敕的劝说,梁铄破例答应让梁敖跟着一同前往。 三王同时送嫁,岳梁国史无前例,大概其他国家也没有,梁喜的地位在全国眼里比过去又飚高了数个档位。 这一次的送亲队伍里还有一个特别的人,说他特别是因为这个人没有官职,但这个人有钱,有的是钱,这个人就是刚刚被升任为一品皇商的佟染。 佟染在临行前去大牢里探望了一次他那即将被处斩的父亲,佟新荣在狱里被折磨的十分凄惨,完全看不出人样,在佟染进去时,他两眼赤红,表情像是要吃人,哑着嗓子对着佟染用力嘶吼,大骂道: “混账!畜生!吃里扒外的孽障!没人性的狗贼!佟家的孽畜!老子当年就应该把你和佟长生两个混账全部扔到马桶里溺死!” 佟染听了,只是不屑地撇了撇嘴: “祖父当年要是把你扔进马桶里溺死,佟家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样的下场。” 佟新荣被这句话气昏了过去。 佟染轻蔑地看了他一眼,眼里充满了鄙视,气死了本属意小儿子继承的父亲,又因为嫉妒之心抢走了弟弟的未婚妻,同样因为嫉妒害死了尽管是被迫成亲却一心一意相夫教子的妻子,还顺便害死了在臆想中对自己有威胁的弟弟,还往死人身上狠泼脏水,还因为亲儿子长得像妻子所以将亲儿子赶出家门,这种畜生居然还有脸骂别人是畜生。就算他佟染是畜生,也是老畜生生出来的一个小畜生,老畜生想摘也摘不掉,还是去地底下向冤死的妻子好好忏悔吧,希望已经做鬼了的娘不要饶了他。 佟染心满意足地踏出大牢,随手甩给看守的牢头一锭金子,那牢头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财神爷,金光灿灿的,乐的合不拢嘴。 佟染刷地展开折扇,在胸前慢吞吞地摇着,迈开步子,向雪乙庄去。 今天回味不在家。 苏妙依旧坐在房间里修改图纸,改到一半时,小丫鬟突然来报,说佟四公子来访。 苏妙满头黑线。 之所以是满头黑线,不是惊讶或者是讨厌,是因为这已经不是佟染第一次来骚扰她了,早在他登门之前,他就已经派人在回味不在时给她送了两次信,第一次约她在郊外湖边,第二次约她在百奎楼,他说想在临去科西国前见她一面。 两次苏妙都拒绝了,第三次,他直接上门了。 苏妙大大的翻了个白眼:“不见!” “佟四公子说,若姑娘不肯见他,他就坐在门前不走。”小丫鬟一脸为难地道,看上去有些困扰,“佟四公子还说,他有关于生意上的事要对姑娘说。” 苏妙单手托腮,一脸无语。 想了半天,她对小丫鬟道: “你去把他带到玉明轩,我一会儿过去。” 小丫鬟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苏妙继续修改图纸,改了半个时辰,一直到把图纸修改到满意了,这才搁下笔,她抻了一个懒腰,站起身,向玉明轩去。 佟染已经在玉明轩里枯坐了半个时辰,尽管如此,他依旧神采飞扬。 苏妙在屏风后面看了他一眼,在看见他大摇大摆地坐在椅子上,穿着从上到下绣满金线的紫色袍子,逍遥地摆着檀香骨折扇,一脸欠抽的惬意表情时,她特别有一种想冲上去抽他一巴掌的冲动。 这人也真是好本事,总是能激起她体内的暴虐因子,每次见面,她都想爽快地揍他一顿。 第六百五七章 深埋的心 “你还真胆大,居然敢找上门来!”苏妙绕过屏风,站着,盯着佟染那没完没了摇晃的折扇,冷哼着说。 佟染看着她,似笑非笑: “我有什么不敢的?” “真敢你就别选今天来啊,等小味味在家时你再来,看你打算堵门口的威胁对他管不管用。”苏妙在椅子上坐了,撇着嘴,阴阳怪气地戳穿他。 佟染的脸就有点挂不住了,尤其是听她提起回味,他的眼里掠过一抹愤恨,冷笑了一声: “我怕他?!” “你来干吗?”苏妙问,她不太有耐心,所以连“佟四公子”都不想称呼,直接用了“你”、“你”。 佟染也不在意,摇晃着他的骚包折扇,笑吟吟地盯着她的脸,说: “找你!” “我知道你找我,你找我做什么?” “我听说你要拆了丰州的一/品楼?”佟染问。 “是要拆了。” “向我示威?” 苏妙“哈”了一声:“你也太高看自己了。” 佟染看着她盛气凌人的样子,笑笑:“罢了,地方都让给你了,我也管不着。只是丰州的一/品楼是我一手修建的,无论是架构还是装潢都是丰州之最,真被你拆了,有点可惜。” “拆的就是你建的!”苏妙重重地说。 “你是小孩吗?”佟染哭笑不得。 “你找我就是为了问我是不是要拆了一/品楼?” 佟染见她一直追问他的来意,突然沉默下来,他垂下眼,唇角勾了似笑非笑,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用阴恻恻的语气对她道: “拜小少爷所赐,这一回送云萝公主和亲的队伍里有我!” 他愤愤的,像是在谴责回味胆大包天公权私用,用告状的语气对苏妙说。 苏妙一愣,这事她还真没听回味提起过: “你去送亲做什么,你不是没接受官职么?”在她看来,没官职的人连去送亲的资格都没有,佟染却被破格录用了,这算怎么回事? 她一脸疑惑。 佟染没看出来她心里想的是他不够格去送亲,怀疑他是不是走后门了,一想起这件事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他永远忘不掉那一天回味在面无表情地得意着的嘴脸,居然敢阴他! “我被回味阴了一把,这一回送亲之后,两国就要根据之前签署的协议详细地制定往来贸易细则,回味他居然让我去协助安王去科西国制定细则!” 苏妙一愣,歪头想了半天,说: “这不是挺好么,小味味居然让你被重用了,你还不好好谢谢他,拿你的一半财产来报恩吧!” “重用?”佟染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用看白痴的表情看完全不明白状况的她,咬牙切齿地说,“他这分明是狐假虎威!公报私仇!在细则定下之后,我就要作为岳梁国的通贸使官留在科西国,主管两国间的往来贸易,没有岳梁国的诏令,我就不能回来!” 他愤愤地说,脸黑如锅底,一想到回味那个仗着出身小人得志的样子,他就抓心挠肺的,恨不得咬死他。他太明白那厮这么做的用意,把他赶到海外想回来都回不来。每每想起那天回味那张充满了奸诈和嘲讽的脸,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苏妙半张着嘴,一脸震惊的表情。 佟染因为她的表情心里好受了些,心想不管怎么说,听到他要离开的消息,她还是有表情的,至少知道惊讶。 苏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凑近,一本正经地对他说: “其实在国内做生意真没有做跨国贸易来的快,虽然风险高,但回报也高,让你做岳梁国跨国贸易的第一人,你要是干好了,绝对会发达!” 她说完,靠回椅背上,双手抱胸,用不甘的眼神盯着他,一脸不爽地道: “你还真是走运!不对,这全是托我们家小味味的福,快拿你的一半家产来报恩!” 佟染看着她不甘心的样子,吐血三升,他不是在跟她说生意上的事,他是在跟她说他被回味公权私用给挤到科西国去了,然而她完全不明白。 佟染摇着折扇,盯着苏妙那张闪闪发亮的脸,第一次觉得火大。虽然她无数次的让他觉得火大,可他从来没有真生气过,当然这一次也没有真生气。可是他的心里有点别扭,这种别扭感让他低下头,摇晃折扇的动作也跟着慢了下来。 苏妙还在那里愤愤不平,佟染居然去做跨国贸易了,而她,她虽然是开酒楼的,但在做买卖上还是有点欠缺,真去投资别的行业说不定会赔钱,她又没有太多钱可以赔,想到这里,她就歇了想要扩大生意的念头,心里暗暗嫉妒佟染的好狗运。 “那你佟家的生意怎么办?”她问。 “我喜欢你。”与此同时,佟染抬起头,望着她的脸,语速极快地说。 苏妙僵住了,嘴唇半张着,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 “我喜欢你。”他盯着她震惊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爽,他浅浅地勾起唇角,一双狭长的柳叶眸亮闪闪的,折扇轻摇,他笑吟吟地对着她又说了一遍。 苏妙用惊愕的表情直勾勾地看了他一阵,回过神来,慢吞吞地道: “我也挺喜欢我自己的。” 摇晃折扇的手指微僵,指尖用力,差一点将扇柄断成两截。 他皮笑肉不笑地望着她:“这算什么回答?” 他用谴责的语气问。 “你想听什么样的回答?”苏妙一脸严肃地看着他,说。 唇边的笑容微敛,佟染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她却不觉得害羞,只是用一双澄澈无垢的大眼睛对抗似的瞪着他。 这个女人,她最会装傻,却又比谁都看的透彻,最不好对付的那种说的就是她。 顿了顿,他重新笑起来,在垂下眼帘的同时,他语气轻柔地唤了一声“妙儿”,抬起星辰似的眸子,他望向她,说: “若他对你不好,你就来找我,我带你私奔。” “你等他对我不好的时候你都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我不喜欢老头子,我只喜欢白白嫩嫩的男人。”苏妙一本正经地说。 佟染的眉角不可控制地抽了两下,捏着扇柄的手指收紧,他皮笑肉不笑地问: “这是,拒绝?” “我对长得像狐狸的男人没兴趣,我已经有一只狐狸了。”苏妙真诚地对他说,顺手提起正蹲在椅子下边舔毛的小狐给他瞧。 咔擦! 在佟染头脑中那根名为“忍耐”的弦断裂的同时,他手中的檀香骨折扇也终于因为扇柄折断寿终正寝。 这辈子遇上她,绝对是自己上辈子造了孽,罪孽深重! 苏妙见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好像不刻意动作就喘不上来气一样,然后他站起来,微笑着对她说: “我走了。” 苏妙不知道该说什么,呆了半天,才想起来从嗓子眼里嗯了一声。 佟染看了她一眼,转身,向着被外边的阳光照耀得有些刺目的大门走去,刚踏出门槛,就听见后边屋子里苏妙坐在椅子上伤脑筋地咕哝: “人太美果然是麻烦!” 佟染差点绊倒,扶着墙才勉强站稳,黑着脸咬牙切齿,他怎么会看上这种厚颜无耻的女人? 他简直瞎了眼! 走到大门口的时候他碰见了恰好回家来的回味,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回味从头顶上冒出来的黑气腾腾就快要将他埋葬了,佟染的心情突然好起来。 “你来做什么?”回味黑着脸,阴沉着眼神质问。 “来向妙儿道别。”佟染负着手,语气轻快地回答。 “以什么身份?”回味轻蔑地说。 佟染笑而不答,上前一步,看着他杀气腾腾的脸,道: “刚刚妙儿说,她不喜欢老头子,只喜欢白白嫩嫩的男人,小少爷你记得让自己白嫩点,不要那么老气,免得妙儿她移情别恋时,你不甘心。” “不甘心的那个是你吧?”回味冷笑了一声,不屑地说。 佟染的笑容就僵在唇角,末了,他绕开回味,一言不发地上马,走了。 其实他一点也不想跟回味说话。 回味一脸轻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人绝对有病! 抬头望了望天色,该做午饭了。 …… 梁敖在和亲之前见过苏婵一次,那时候苏婵正蹲在村头跟村里的一群闲汉赌石子。 梁敖抓了个正着,脸又黑了,因为苏婵在被抓住时,用非常嫌弃的口吻没好气地道: “我娘我姐都不管我,偏你啰嗦个没完,你是我爹啊?” 梁敖懒得在这上面跟她打嘴仗,这丫头最会胡搅蛮缠。 “我要去一趟科西国,最快也要半年才回来。”他对她说。 “哦。”苏婵早就知道了,云萝公主要去和亲,梁敖要陪着妹妹一块去,当时听说的时候她心里还有点惊讶,他居然把所有事都放下就为了去送亲,这不像是他的作风。 她没有反应,面无表情,梁敖不意外,虽然不意外,但面对她的冷淡,他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憋闷。 “你还回丰州吗?”默了片刻,他低声问。 “不回了。”苏婵摇头,回答。 这答案不在他的预料,梁敖一愣,用确认的语气问: “不回了?” “不回了。”苏婵语气坚定地说,黑白分明的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兴奋,似乎兴致很高。 梁敖的心莫名一喜,看着她眼神中的雀跃,他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这让他愉快又得意,勾着嘴唇对她说:“既如此,你在武王府等我回来吧?” “哈?我为什么要在武王府?等你?”苏婵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他。 梁敖的表情僵住了,看着她正在面无表情地兴奋着,怎么也不相信是自己会错了意: “你不是说你不回丰州吗?” “嗯。”苏婵点头,面无表情地欢喜着,对他说,“我已经跟二姐说好了,等到她婚礼结束,他们回丰州去,我从梁都出发,去旅行。” “什么?!”梁敖的嗓音高八度地响起,这太出乎他的意料,他用不可置信的表情瞪着她,“你要去哪?” “不知道,我也不想有计划,走到哪算哪,二姐说反正是一个圈,不管怎么走,到最后都会回来的。”苏婵的眼神亮闪闪的,有点兴奋,自顾自地说着,并没有在意他失礼的语气,毕竟最初听说时二姐也是很惊讶的,娘和奶奶坚决反对,好在大姐和二姐帮她一块说服了。 “胡闹!”梁敖火冒三丈,厉喝道,心想你二姐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你是女孩子,你怎么能一个人乱跑,外面不是你想的那么太平,尤其现在战事刚歇,土匪强盗,骗子歹人,下点药欺负了你你就是生不如死你懂吗?” 这时候的他特别激动,好像被触碰到了什么不能触碰的禁区,明明是他自己去碰的,他却自顾自的生气起来。他说话时的语气激烈,却并不像是在说她,也是在说她,但更像是在说另外一个人。 苏婵面无表情地看着突然变得奇怪起来的梁敖。 梁敖也觉得自己的情绪很不对,可是他有点控制不住,她不说话,看着他,这让他渐渐恢复了理性,他抿紧了唇,上前一步,将双手搭在她的肩上,语气郑重地对她说: “婵儿,听我的话,你哪里都不要去,好好地待在家人身边。我知道你和别的女孩儿不一样,你比别的女孩儿坚强,但女孩儿就是女孩儿,男女终究是不同的,女孩子就是比男人容易受伤,哪怕你不想承认,事实就是如此。不要任性,我是为了你好,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他的手抚上她的头发,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 这一回苏婵没有躲,因为她觉得他不是在抚摸她,他是在透过她抚摸着另外一个孩子,他是在告诉那个孩子“不要任性,我是为了你好,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恍惚间,她有点明白了他为什么总是对她啰里吧嗦的,他是在看着她,他是在面对她,但在这期间,他在偶尔恍惚的时候大概是把她看成了另外一个孩子,一个任性、倔强、不服输的女孩子,他似想要弥补什么,所以很焦虑地关切她,他觉得她太倔强,而他不想她因为倔强发生危险。 苏婵有这样的感觉。 苏婵想,那个女孩子肯定不会像她长得像个男孩子。 想到这里,她弯起眉眼,勾了淡粉色的嘴唇,她笑了起来。 这是梁敖第一次看见她笑,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美人,却在莞尔一笑时,给人一种刹那芳华的错觉。 梁敖愣住了。 “只要是活着的人,每一个都很坚强,无论男女;只要是活着的人,都有自我保护的本能,无论男女;只要是活着的人,受了伤都懂得靠自己舔舐伤口来疗伤,即使疗伤的时间有长有短,但自愈力是与生俱来的,这不分男女。所以,你不需要担心。被关心所获得的温暖可以治愈心灵,但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该放手就放手吧,长大成人的孩子,她有自己的未来。”苏婵漫声对他说。 第六百五八章 理还乱 有的时候,梁敖会在苏婵的身上寻找到梁喜的影子,因而变得很婆妈。 说来奇怪,苏婵和梁喜应该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孩子,可是梁敖就是觉得她们的某一处或者某几处很相像。比方说她们都是曾经被家里忽略,但又在某一天突然变得受宠起来的孩子;又或者她们都不安分于待在家里,总是想四处乱跑,想要去见识更广阔的天地;再比如,她们都会很温柔的为他人着想,但又因为害羞绝不会直白的说出来,被人拆穿就会闹别扭,顽固,却可爱;她们皆是自己拿准了主意不管别人说什么都不会再更改的类型,那种纯粹的、因为固执所以会让人觉得任性的态度,虽然不至于让人反感,但是梁敖会觉得这样子很危险,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 梁敖被愧疚折磨了整十年,这是比任何一种痛苦都要揪心的负罪感,尽管他不说,可是他常常会觉得痛苦。他认为妹妹的悲惨遭遇是他的责任,如果那个时候他不那么急功近利,如果他肯在那个时候放下追名逐利的心好好的将妹妹护送回皇宫,再打一顿让她长长记性,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那样梁喜就会长成一个无忧无虑、热情开朗的姑娘。 他宁愿她傻一点,傻吃傻玩傻乐,他也不愿意她像现在这样,虽然笑得天真无邪,可眼眸深处的敏感晦暗,小小年纪却仿佛已经心如死灰了的模样,每一处都让他觉得心疼。 所以他总想管着苏婵,管着这个毫无顾忌,一心想往家门外头跑,对人性险恶视而不见,对善意警告充耳不闻,任性的贯彻着自己的想法,固执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也不管会不会遇上危险的姑娘。 每当苏婵面无表情地和他顶嘴时,他总是能回忆起那一天,当他让梁喜回宫去时,梁喜长篇大论的顶嘴。因为不耐烦,所以他顺从了她,接着她就出事了,然后他懊悔了一辈子……他不想再懊悔一次。 这种想法产生的颇为顺利,顺利到梁敖还没有察觉到这种心理就已经形成了他已经不知不觉就那么去做了,他亦知道这有点病态,可是他控制不住,他总想管着她。 管着管着,被管着的姑娘就飘进他心里面去了,也不知道是从几时开始的,反正当他意识到时,她已经占据了他的心、他的眼,不再是一个过客,而是变成了常驻在他心里的常规成员。 他亲近她、管教她、戏耍她、逗弄她、可是他始终不认为他喜欢她。 喜欢一个长得像男孩子的姑娘,还是一个脾气比茅房里的石头还要臭的姑娘,这绝不可能! 然而他确实是喜欢她的,在她湛然一笑,对他说出了那一段她平常根本就不会说的长篇大论之后,他确定了,他是喜欢她的。 他听懂了她的话,所以他觉得她似乎有点懂他,能够懂心的女子是极难得的,而且她笑起来时像个女孩子,他居然觉得有点好看。 所以,他喜欢她。 确认了这一点,然后……他放她离开了。 不然还能怎样?跟她说“我喜欢你,我们成亲吧”,或者“我突然觉得你很可爱,不如我和你,咱们先以男女的身份相处一段,也许你会觉得成亲其实也不错”? 他说不出口。 首先上面的话说完了,不出意外,她肯定会一拳揍过来,骂他脑子有毛病”;其次,他也是有自尊的,在她没有那个意思之前,就算说了,那也只是一厢情愿的独白,他不想让自己陷入尴尬。 以前他谋划过要娶她,可那时候只是当成一种谋权的手段来谋划,那个时候他尚能果断出手。然而现在,当不再是谋权的手段时,很自然的就变成了拖泥带水,犹豫不决。 他甚至在想让她跟着他真的好吗,平心而论,她并不适合做王妃,让她蹲在后院成天刺绣插花筹办各色宴会还不如杀了她,而他是要当一辈子亲王的;再者他比她年长许多,成过亲有过子女,她跟他会不会觉得亏?还有,两个人从受的教育到形成的观念再到出身背景成长环境完全不同,截然相反根本就不是一条线上的人真的适合在一起吗?还有还有……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面对眸光澄澈的苏婵,梁敖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当然他也没有再反对她的旅行计划,因为她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未来,该放手时就要放手”,这句话对他的触动很大,纵使他再不安再担忧,他始终不能替另外一个人去过她的人生,既然那孩子已经选择了,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可能的去守护,以及果断地放开那只犹豫的手。 梁敖没再说让苏婵在梁都等着他的事,而是在出海那天派人去雪乙庄送给苏婵一只令牌。 武王府的令牌,如武王亲临,不论是官府还是军方,只要是在岳梁国境内,只要是拿着这块令牌,苏婵可以要求任意一方的官府或军队给予她帮助。 还有苏婵不知道的,武王府已经陆续向各地方传令,估计到最后整个岳梁国的官府和军队都认识苏婵了。武王府的人传话说,武王殿下说了,画上面的这个姑娘各位都记好了,以后若是这姑娘拿着武王殿下的令牌,不管她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必须满足,哪怕是过后上报给武王府,也决不能在当时亏了这位姑娘,否则别怪殿下不客气。 各州府的地方官战战兢兢地赔笑,然后往画像上一看,心里很犯嘀咕:“殿下,您确定画上的这是位姑娘?” 梁敖做出这个决定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思考的,他也知道既然决定了要尊重苏婵的自由,他其实不应该这么做的,可是他心里有阴影,思前想后总觉得不放心,所以瞒着她做了。当然这是保密的,他不会告诉她。 苏婵拿着武王府的人送来的令牌,莫名其妙,她只是去旅个行,梁敖搞这些到底想干吗? 立秋的时候,梁喜的和亲队伍出发了。 梁都的离别仪式举行的很隆重,小公主时常出宫,除了四处玩闹,亦好打抱不平,在各个商店街都有要好的商贩朋友,有不少人喜欢她,所以自发来送行的百姓有不少。 梁铄一直将梁喜送到港口登船,在梁喜一身大红转身要上船的时候,端庄了一辈子向来把场合气氛看得比自己还重要的薛贵妃突然拉住她,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抱得紧紧的,然后呜呜地哭起来,把梁喜给哭蒙了。 即使知道梁喜要去和亲,这期间,薛贵妃一直没有多余的反应。她认为这很平常,不需要和亲时,公主找个好人家出嫁一生幸福和美,可帝国需要和亲时,是否幸福并不重要,能够使和亲顺利进行这是身为一个公主的责任。所以她很平常地替梁喜准备嫁妆,很平常地将梁喜叫来进行成亲前的训话,她的态度让梁喜一度怀疑母妃是不是早就想把她撵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然而端庄优雅的薛贵妃还是在最后一关破了功,她做出了自入宫以来第一次逾矩的行为,身为贵妃,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失声痛哭。 那一刻,梁喜终于明白了,原来母妃是在逞强,母妃心里其实是舍不得她的。 有点高兴,所以她笑了起来。 吉时的礼炮鸣响,梁喜最终还是上了和亲的大船,在三位兄长的护送下,动身前往海那一头的科西国,起伏着的海浪连接着她白芒一片的未来。 云萝公主和亲期间,虽然科西国和岳梁国小矛盾不断,但终究没有升级成为大规模的战争。这样的和平一直持续到云萝公主病逝后很久,尽管百年之后又一次开战,不过那个时候的岳梁国已经不是现在的岳梁国了。 在许久许久之后,当两国的贸易往来越来越频繁已经变成常态的时候,陆陆续续的,有关云萝公主的消息传了回来。 传说云萝公主刚到科西国王宫时备受冷落,科西国王已经有了一个实际上的王后,而后到的这位名义上的王后当真是名义上的,仅仅是一件摆设。 不过云萝公主并不在意,她积极地信仰了科西国的宗教,虔诚地去做礼拜。抛弃了岳梁国语,花费半年时间彻底掌握了科西国语。她将自己最为骄傲的顺直长发让侍女用火钳子烫成卷,然后盘成科西国女子的发髻。她穿上了束身衣、尖头皮鞋,裸露了肩膀,变成了谁也不认识的模样。 即使丈夫不理她,她依旧努力学习,去尽作为王后的职责,安抚富人,救济穷人,从插手到主持科西国的基础建设、福利设施,一年之后,她在科西国的贵族圈子里如鱼得水,又受到了本来很厌恶外族王后的科西国国民的爱戴。一年半时,她终于如愿坐上了两国贸易的谈判桌,从中斡旋,不动声色地将双边贸易的利益最大化。 婚后第三年,她诞下了科西国第一个混血王子,这位王子后来破例成为了科西国的新王,新王登基之后,两国之间的贸易往来发展到达了最高峰。 当然这些是后话了。 梁喜出海那天,苏烟没有去港口送她,也是在那一天,他终于为他的人生做出了决定。 他找到正在修改计划书的苏妙,对她说: “二姐,我要去参加科举。” 苏妙从厚厚一摞的计划书里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有两颗金星在冒,她半张着嘴,呆着脸,过了半天才点点头说: “哦。” 第六百五九章 会试(上) 当局势安定了以后,立秋的时候,一直拖延着的会试终于开始。 苏妙并没有像家里其他人那样紧张,在她看来,会试就像是高考,只是一段人生过程,能考上当然好,考不上还是得好好过日子,想复读亦没有什么不可以,总之就是一句话,不管苏烟能不能考上,都没有关系。 别人却不像她这么想,尤其是苏老太和胡氏,在她们看来,苏烟终于开窍了肯去参加会试了,这绝对是老天爷开眼,祖坟上冒烟,她二人喜的无可无不可。虽然苏老太在听说苏烟答应要去参加会试时,第一个反应是这小子又搞什么鬼,不过见他确实在积极的备考,十分高兴,拉上胡氏特地去了离雪乙庄很远的寺庙,求了对科举高中很灵验的灵符。尽管胡氏做菜确实不如苏妙好吃,但她还是每天变着花样的给苏烟做饮食,期待他能够榜中高中。 苏妙对她们两个积极到会给人巨大心理压力的态度哭笑不得,暗地里跟她们谈了两次,苏老太和胡氏虽然答应不给苏烟压力,可心底的期待和欢喜是藏不住的,每一天在看见苏烟时都会满溢出来。 令苏妙有点惊讶的是,面对这么大的压力,若是往常的苏烟,早就浑身不自在,泪眼汪汪的想逃了,然而这一次他却没有,他很平静的接受了,与其说接受了,倒不如说他完全没有把奶奶和母亲对他的积极热情放在心上,或者说他似乎没有看见。他好似闭塞在自己的世界里,将自己牢牢地锁在了刻意营造的小小圈子中,他还算舒适地呆在自己为自己营造的保护圈内,因为在自己的圈子里无需太费力地去思索,所以他还算自在。 他每一天都埋头在书本里,夜以继日,废寝忘食,因为那个女孩子曾经对他说,在她的心里他是最好的男孩子,他觉得自己并不是她口里的那个他,所以他在努力,他想,至少他要让自己名副其实,也许她并不会知道,但是他是真的不想让他失望。 苏妙觉得苏烟仿佛一下子长大了,长大之后他褪去了曾经的羞涩腼腆胆小怯懦,他依旧是沉默寡言,却不是从前像是因为害怕不敢说话,他明显变得比过去从容,现在的他能够很轻易地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只是那平静的背后,在他嘴角勾起的淡淡微笑中,是一种没办法用言语去形容的沉重。 苏妙想,或许只有经历过最锋锐的情伤,幼稚的男孩子才会逐步成长为优秀的男人,完成成长中沉重的蜕变。 当苏烟终于不再是那个胆小怕事的男孩子,他成为了一个有了回忆有了心事有了自己想要守护的、有了自己想要去完成的男人时,苏妙看到这样的他,也不知道是该为他高兴还是该替他难过。 会试那天下了大雨,是纸伞都遮挡不住的大雨,这样的天气很容易影响气氛和心情。 即使梁都的大路宽阔,因为大雨的关系,离老远就开始堵车,无奈,许多赴考的学子只能弃车步行,撑着伞拎着书箱往贡院里跑,还要在门外临时搭的草棚子底下接受严格的检查,弄得满身满脸全是水,裤脚崩了许多泥点子,一身狼藉。 幸好苏老太年纪长经验多,晨起看见是这样的天气,忙吩咐纯娘给苏烟、宁乐和文书一人准备一套干净的衣服鞋袜,进了贡院还能换新的,不至于着凉。那些没想到这层的就倒霉了,被雨水浇成落汤鸡也没人管,只能穿着湿衣服考试,一考就是三天,书生的身子都弱,也不知道会不会得重感冒。 苏家全家出动,将苏烟送到贡院门口,之前说好了,文书和宁乐先到了就在贡院门口等着。 贡院不供饭,三餐需要考生带干粮自己解决,虽然只有三天时间,可吃不好饭总是有点难熬,苏妙做了三大盒盒饭,一盒是一天的份,挨个发放给三人。 “我听说里边的棚子又矮又窄,生火煮饭很不方便,我就做了点吃的,有冷餐,剩下的都是冷了吃也不难吃的菜,你们要是有工夫,生火热一热也行,不想热直接吃也可以。明后两天的份我用的腌菜比较多,因为怕坏了,你们将就着吃吧。不过今天的份很豪华,吃的时候你们可别忘了还要答卷子!”苏妙笑眯眯地说。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有多豪华!”宁乐凑趣说,伸长了手,抢着接过去,迫不及待地打开盒盖,看去,这一看,嘴巴张得老大,惊叹起来,“沫海龙虾?这玩意儿可是十两银子一个,这也太豪华了吧!”然后很担心地问了句,“苏妙,你没事吗?” 他的意思是“苏妙你脑子没毛病吧,怎么突然这么大方”? “我好得很。”苏妙白了他一眼,两手一拍,笑道,“最近手头宽绰,一人一只沫海龙虾,我请客,都是从刚入港的渔船上买的,新鲜的,算是替你们讨个彩头,希望你们都能够鲤鱼跃龙门,榜上有名!” “这是杂烩菜吧?”宁乐突然敛起笑,开口说。木质餐盒一共两层,他将第一层揭开,第二层香气扑鼻的杂烩菜赫然入目,酥嫩的豆腐,清新的蔬菜,爽滑的粉条,浓香的肉丸,层叠交错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仿佛奏响了一出令宁乐分外熟悉分外怀念的乐曲。 鲜美的、和谐的、绝妙的滋味令人食指大动,亦让本想开玩笑的宁乐浑身一震,眼睛突然有些发干,他用力眨了眨。 “这个还温着,一会儿进去了趁热吃,这么早,你们出来的又急,进去以后吃两口垫一垫,饿着肚子肯定写不出来东西。”苏妙笑眯眯地说。 “是豆汤饭啊,好怀念!”宁乐还没回答,苏烟先开了口,他望着自己手中那一盒汤汁鲜醇、米粒弹糯的豆汤饭,略带惊讶,叹息着说。 这是他小的时候,他们还在开小吃摊的时候,二姐经常给他做的饭。虽然那时候家里穷食材短缺,但豆汤饭一直是他最爱的味道,可惜后来家里渐渐富裕了,食材丰富了,二姐忙起来了,豆汤饭就很少做了。 “糟糕,突然想回丰州了!”宁乐揉了揉酸痒的鼻头,干笑着说,眨巴着眼睛用来掩饰突如其来的湿润。 “多谢东家费心。”文书倒退一步,恭恭敬敬地向苏妙做了一个揖,诚恳地说。 苏妙笑笑,道:“一切顺利!” 三人齐声应了,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抱着饭盒、用具和行李,提着大包小裹转身,正要向贡院走。 “文书!”纯娘自从将干净衣裳交给文书,就一直欲言又止,心神不宁,而且越来越心焦,这会子看见文书转身了,她越发着急,没忍住,上前一步,大声唤道。 她的呼喊引来了许多人异样的目光,纯娘的脸刷地红了。 文书一愣,回过头,疑惑地望着她。 纯娘涨红着脸,在众人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将手伸进袖子里,暗自咬牙,努力将脸皮撑厚,将从袖子里摸出来的灵符颤颤巍巍地递给文书。 文书惊讶地接过来。 这符是纯娘陪着苏老太和胡氏去庙里进香时求回来的,据说祈求金榜题名十分灵验。 文书愣了愣,但没有多说,他含笑接了,客气地道谢: “多谢郭姑娘!” 这种疏淡的称呼让鼓足勇气的纯娘很泄气,她有些失望,可是又不敢在尤其是胡氏和苏老太的注视下表现出来。 考生三人转身,在经过严格的检查后跨过贡院的大门,入了考场。 这一次之后,许多人的人生将会截然不同。 第六百六十章 会试(中) 大概是梁都城秋季多雨,放榜的日子梁都又下了一场大雨。 回味回城了,苏妙一个人待在雪乙庄无事可做,就去看榜凑热闹。 苏老太和胡氏也想去,但因为天气不好,龙门口看榜的人肯定很多,挤来挤去的,两个人腿脚都不太好,容易受伤,只得作罢。苏娴难得肯在这样的天气里出门,撑着艳丽的花伞跟着苏妙进城。苏婵大清早就不见了。纯娘也要跟去,被苏娴好一顿调侃,羞得小脸通红,路上不肯再跟苏娴说话。 苏娴懒洋洋地靠在车厢壁上,盯着她俏红的小脸和微抿的嘴唇,小女孩的心思太好猜,她在心里一遍遍地叹息着“年轻就是好”,摸了摸刚刚揪下了白发的鬓角,有些惆怅。 进城时过了午,贡院门外被称为龙门口的放榜处早已经人山人海,别说是过车,连猫狗想要挤进去都容易被踩死。苏妙三人远远的下了车,撑着伞步行向前,在人堆里挤来挤去。大概是因为今天下雨,放榜又都是露天的,为了防止榜单被雨水淋湿,贡院的人临时搭了棚子,费了不少时间,导致本来应该午时放榜今天却延迟了,苏妙去的时候红榜还没有贴出来。 饶是如此,棚子前照旧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考生有、考生家属有、客栈酒楼来推销复读套餐的也有。苏妙挤在人堆里寻找苏烟的工夫,看见一个头发和胡子都花白了的老者蹲在棚子里不停地抖,旁边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温声劝说: “祖父放心,祖父寒窗苦读五十载,这一回一定会高中的!“ 老者点着头,还在那儿抖。 苏妙咋舌,心想寒窗苦读五十年都没考上,居然还没改行,如此执着也是可怕。 这么想的工夫,苏娴冲着远处招手唤了一声“烟儿“。苏妙望过去,见苏烟、文书和宁乐会合几个同窗正站在远处的房檐下避雨。 自从苏烟决定参加会试,虽然没有选择回如文学院复学,但他开始跟宁乐等人出门应酬了,和往日的同学开读书会什么的,也去拜会了想在众学子中寻找得意门生以及日后助力的朝中要员,这些都是从士路上必须经历的。 开始时苏烟也不自在,但咬牙挺过了最初的不适感之后,他发现这条路其实也没有以前想的那么可怕,大概以前只是太过心疼自己没有发狠逼迫自己罢了。 苏烟微笑着走过来,跟文书要好的同窗在看见纯娘也在队伍里时,对着文书一阵挤眉弄眼,小声调侃。 纯娘瞄了文书一眼,感觉到那些人是在讲她,脸通红,躲在苏娴后头扭扭捏捏的,让苏娴直翻白眼。 “看见你三姐了么?”苏妙问苏烟。 苏烟一愣,摇摇头:“没看见。” 苏妙扁了扁嘴:“一大早不见她,我还以为她上这儿来了,她应该上这儿来了啊。” 苏烟听了,转着脑袋在人堆群四处寻找,就在这时,贡院的大门从里面打开,引起很大的骚动,好些个护卫两两一组夹着红榜出来,大红色的烫金榜单张贴在草棚底下的布告牌上,红榜刚一张贴,许多人就一窝蜂的涌了过去。 宁乐和文书的心怦怦乱跳,盯着红榜两眼放光,咽了口唾沫,一叠声的招呼苏烟过去。苏烟答应着,冒着雨快步跑过去,用力挤到布告牌前,眼睛都快贴在红纸上了,一行一行地查找自己的名字。 红榜是按照排名顺序张贴的,从左到右的次序,文书直接冲着最左边就去了,宁乐却拉着苏烟往后跑,从最后一张往前看起,惹得苏娴翻着白眼说: “这两个,就算书念的不怎么样,也不用从最后一名开始找吧,丢人!” 苏妙嘿嘿笑,却听见人群里传来青年高亢的叫喊: “爷爷爷爷!” 苏妙回头,看见之前寒窗苦读五十载的那位脸色苍白地溜下去,半截身子溜到雨水里,剩下半截被他孙子托住,估计又是没中。 苏妙哑然。 文书选择一个人悄悄的看榜,他站在红榜前,提着一把滴着水的纸伞,攥紧的手心里潮乎乎的,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他的心怦怦乱跳,嗓子干的厉害,眼睛直直地盯着榜单上的名字,慢慢地往下溜,生怕会漏掉一个字。不到一会儿,眼睛就干涩肿胀到难受,使他不得不揉一揉眼睛。 忽然,纯娘清甜的嗓音带着浓浓的激动和兴奋,像尖叫的夜莺似的高声喊起来:“文书文书!中了!中了!“ 文书大吃一惊,循声望去,见纯娘与他隔着几个人站着,指着面前的红榜,蹦着高儿地尖叫着对他说,一双眼睛红红的。 她站在左边第一张红榜前,离他很近。文书的心咯噔一声,顾不得撞到人,飞快挤到纯娘身旁,颤抖着的双眼向纯娘的手指方向凝眸,一颗心已经不会跳了。 他终于在刺目的红榜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文书,会试十一名。 他的身体颤抖的厉害。 三岁开蒙,五岁进学堂,二十一年的寒窗苦读,经历了从贫穷自卑到从容自持的种种艰难磨砺。在外人看来,这些辛苦对一个读书人来说大概是很平常的,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其中的酸甜苦辣咸以及想要放弃却没有办法放弃、还找不到无法放弃理由的煎熬,究竟有多么艰辛。 啜泣声传来,他惊讶地望过去,站在他身边的纯娘双手捂住脸,呜呜地哭了起来。他哭笑不得,眉尖微蹙,问: “你哭什么?” 我都还没哭,你哭什么? “我也不知道!”纯娘摇着脑袋,傻乎乎地哭着,哭得很厉害,然后她抬起被泪水冲的一塌糊涂的脸,泪眼朦胧地望着他,小声的、很认真地对他说,“文书,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文书望着她,他大概一辈子都没办法忘记这张哭花了的容颜,虽然她哭得莫名其妙,为他的辛苦哭泣这样的理由也很可笑,可是他大概一辈子都忘不掉。 即使是漂亮的姑娘在梨花带雨,但说真心话,女人哭泣的样子并不好看,可文书却觉得她挺可爱的。 他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终是忍耐住了,遵守礼教没有触碰她安慰她,但他微笑起来,然后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了句: “傻瓜。” 纯娘没太听见,泪眼朦胧地望着他的侧脸,傻乎乎的。 正在他们身边看榜,穿着蓑衣头戴大斗笠的苏婵不经意见闻了这肉麻的一幕,大大的翻了个白眼,从人群里挤了出去。 宁乐正抱着红榜第一百八十二名傻乐,怎么看也看不够,畅快地大笑道: “中了!中了!这一回我老爹总算能放心了,小爷我也算是光宗耀祖了,哈哈哈!“ 苏妙看着他得意洋洋的样子,满头黑线,忍不住打击他道: “三百名里排第一百八十二,连一半都没上,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你也不看参考的有多少人,就小爷我这头脑,能考上就不错了,你要是来考还不如我呢,哼!“宁乐一脸鄙视地说。 苏妙的嘴角狠狠一抽,他这是在夸自己呢,还是在骂自己呢? 苏烟还在榜单前寻找自己的名字,一会儿苏婵从人群里挤出来,往后一指,对苏烟说: “别在这儿找了,你的名字在前头。” 苏烟一愣,按照她的指引往前去,最终站在了第五十名的榜单下,望着上面的名字发呆。 “还真中了,娘和奶奶这一回要乐疯了!”苏娴和苏妙站在后头,苏娴说。 “大姐,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苏妙瞅着她问。 “你很惊讶?“苏娴反问。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惊讶,本来应该惊讶的,但是在知道苏烟考上了时,还真就不怎么惊讶。大概是因为那孩子变化的太快了,在猝不及防间变化,等到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彻底长大了。 苏烟站在红榜前,盯着顶上自己的名字,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忽然勾起了唇角,莞尔一笑,笑得幽沉。 他们的几个同窗,有中的也有没中的,几个人聚在一起说了一回话,相互安慰几句,就各自散了。在今天,考生家里都会预备酒席,大家赶着回家吃饭。 有几个外地的没家可回,正好苏妙要在鼎鑫楼请客,就把他们一块带去了。 阮双在半年前就成亲了,现在是鼎鑫楼的老板娘兼副厨长,听说苏妙来了,特地从厨房里出来,说了几句恭喜。 因为人多,包厢早就预定完了,阮双歉意地跟苏妙说等腾出包厢来就给他们,现在只能委屈他们坐雅座。苏妙摆摆手,笑说就是想坐雅座才没提前预订,坐外边宽敞。 阮双笑,上菜时送了不少赠菜。 苏妙笑着招呼众人说别客气,这顿她请,然后挨个道: “各位大人,请以后多多关照小女子的生意!“ 一群人就笑,宁乐说: “你们家里就有座山,还用得着我们这些人来关照,我们可是连殿试都还没考呢。“ 一想起三天后的殿试,众人就开始紧张头疼,按照以往,殿试都是在会试放榜后一个月进行的,但因为今年特殊,三天后就要入宫举行殿试。 几个人都在问有谁见过皇上,听说苏妙在宫里跟着皇上呆了大半年,文书的几个同窗两眼冒光,一个劲儿地追问她皇上什么样,弄得苏妙哭笑不得。 就在这时,有青衣小鬟突然出现,走到文书身旁,弯了腰,小声说: “文公子,我家姑娘有请。“ 人们愣了一下,文书亦愣了一下,跟文书最要好的何成先用打趣的语气笑着招呼: “哟,这不是林十姑娘身边的小荣姐姐么?“ 小荣的眼里划过一抹不耐烦,脸上却笑盈盈的,问了个好,接着对文书说: “文公子快着些,我们姑娘还要赶着回府,别让姑娘等急了。“ 文书皱了皱眉,先向在座的宾客告了罪,这才起身,在苏妙等人惊诧的注视下跟着小荣走到楼梯处,却没有下楼。 纯娘看在眼里,咬住嘴唇,讪讪地低下头,有点别扭。 苏妙悄声问宁乐:“小荣是谁?她们家姑娘又是谁?“ 宁乐知道她想问什么,眼睛在席面上扫了一圈,压低声音,悄悄地对苏妙道:“新任户部尚书府上的,户部的林尚书是林十姑娘的祖父,林十姑娘的父亲在翰林院任职,算是我们的恩师,她还有一个兄长,跟我们是一个学院的。这兄妹俩虽然是庶出,但在家里很受宠。林十姑娘去学院看她哥哥的时候遇上了文书,自那以后,隔三差五往学院里跑,林十姑娘的哥哥和父亲对文书也很看好。我们这些人都猜,只要文书自己乐意,放榜后他能立马去林家当乘龙快婿,飞黄腾达。“ 苏妙扬眉,文书果然很受欢迎,喜欢木头疙瘩的女人还真不少:“那文书自己怎么想?“ 宁乐想了想,小声说:“虽然我看林十姑娘挺好的,模样好性子也好,一点没有大小姐的脾气,但文书好像不喜欢,我问过他,他和我说他不要靠媳妇的娘家飞黄腾达。“ 苏妙挑眉,文书在“要靠自己的实力”这件事上总是认真又固执。 不多时,文书回来了,重新坐在桌前。 “你怎么不去见林十姑娘,人家姑娘不是巴巴的来见你吗?“何成挤眉弄眼地问他说。 文书皱了皱眉,一脸严肃地道:“你们别乱说,林十姑娘是来为兄长看榜的。我冒冒失失的去和她说话,被有心人看到,带累姑娘的名节受损,那就是我的不是了。我对小荣姑娘说了,林十姑娘若是有重要的事,可以请她代为转达。“ 文书的这番话让几个年轻男子都觉得索然无趣,偏他又如此认真,他们都知道他这是酸腐气息不定期发作,也不理他,免得他说出更让人觉得扫兴的言论。 苏娴看着纯娘低下去的表情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不一会儿,不光是叫小荣的丫鬟来了,与她一同前来的还有一名衣饰华丽的姑娘。这姑娘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出身,举手投足尽是良好的教养,仪态优雅,落落大方,长得虽然算不上绝美,但却秀气漂亮,是个不错的女孩子。 一桌子人全都站了起来。 林十姑娘客气地挨个打了招呼,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望向文书,笑说: “恭喜文公子金榜有名!“ “多谢林姑娘。“ “家兄也中了,前儿家兄还说,若是这一回和文公子一块中了,一定请文公子来家里喝一杯。“林十姑娘抿嘴笑说。 “请姑娘替我多谢林兄美意,也恭喜林兄金榜高中。“文书疏淡而客气地说。 林十姑娘眼眸微暗,顿了顿,笑问: “前一阵兄长收到了亲戚送的缎子,因不喜那花色,就没做衣裳,我看搁着也可惜,想起来公子喜欢清淡的颜色,就叫哥哥请绣娘裁了衣裳送给公子做礼,公子怎么给退回来了,莫不是不喜欢?“ 文书笑笑:“那料子对文某来说太过贵重,文某穿不起。浪费姑娘和林兄的一番美意,还望姑娘恕罪这个。“他说着,客客气气地做了一个揖。 林十姑娘的表情有点尴尬,讪讪笑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停了停,又问,“之后的谢师宴,公子会参加吗?“ “恩师的谢宴,当然要参加。“文书回答。 林十姑娘心中一喜,双方又客套两句,林十姑娘便告辞了,临走之前礼数周道地对其他人道了别,言语间流露出了对打扰了他们吃饭的歉意。 这是一个很有礼貌的姑娘。 纯娘看了看林十姑娘,又望向仿佛没什么兴趣的文书,总觉得不自在,一抬眼,正对上文书望过来的眸子,心里咯噔一声,低下头去,因为狼狈,耳根子发烫。 文书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把目光转过去了,这让她松了一口气,却觉得心里比刚刚更沉重了。 第六百六一章 会试(下) 殿试在三日后进行。 皇上并没有出席这一届的殿试,太子出席了,他似乎对这一届的学子非常感兴趣,坐在大殿里一整天,亲自过目了许多卷子,这在无形之中给考生们带去许多心理压力。 虽然殿试只有短短一天,远没有在贡院禁闭三天那样辛苦,但巨大的心理压力却比会试时多了几十倍、几百倍,发挥失常在殿试中仿佛成了常事。 三百份试卷,不可能全部由皇上批阅,而是由朝中十位德高望重的大臣组成阅卷组进行筛查,先由阅卷组在阅卷之后统一意见不分先后顺序列出殿试的前十名,然后将这十名的答卷呈给皇上,由皇上阅过之后排出名次,并钦点出今年殿试的状元、榜眼和探花。 殿试考的是策论,共三道题目,每道题目限一千字。 大概是题目不算难,有不少信心十足的学子提前交卷。尽管大殿宽阔,可一波又一波的交卷人在眼前晃来晃去,进进出出,难免会影响剩下的人答卷的心情,有些人开始暗暗焦急,忍不住跟风提前交卷。 过了酉时,大殿内只剩下一小半人还在埋头苦思,没有交卷。 殿试的时间限制在日落之前,还没到时辰,梁敕正襟危坐在最前面,阅着卷子,也不着急。 这时候宁乐有点急了,他写完了,可总不知道该不该交卷,毕竟在他的心里他对自己的学问很没底,写得这么顺,他很怀疑自己是不是审错了题。 他悄悄地向正前方看了一眼,又瞄了瞄坐在他前面不远处的苏烟和文书,那两个人倒是从容淡定,眼瞅着大殿里就要只剩下他们三个了,那两个人还能不紧不慢,不焦不躁,静心写卷。文书就算了,一直是慢性子,可连一向没什么性格的苏烟居然也这样,宁乐着实觉得纳罕。 等到马上就要日落了,大殿里真的就只剩下他们三个了,宁乐终于坐不住了,不敢再等苏烟和文书,霍地站起来,拿着卷子走到前头,交给阅卷官。 等他交了卷回来,经过苏烟身旁,下意识向苏烟面前的纸张上看了一眼,却发现他试卷上的墨迹早干了。苏烟两眼直直地望着试卷,说发呆又不像,可是他早就写完了,估计已经不知道检查多少遍了,可他还不交卷,就在那儿坐着。 宁乐难以理解地摇了摇头,最近苏烟越来越怪了。 等到日落时,殿试终止,文书和苏烟这才双双从座位上起身,走到前头去,将手中的试卷交到阅卷官手里,行了一礼,又对着不远处的梁敕行了跪礼,退了出去。 梁敕从试卷中抬起头,看了他二人一眼,直到那两个人出了大殿,他才望向一旁的阅卷官,问: “刚刚的那个学生,是叫‘苏烟’吧?” 阅卷官一愣,低头往试卷上角的名字上看了一眼,起身回道: “回殿下,刚才的两个学生里,确实有一个叫‘苏烟’。” “他的文章拿来我看看。” “是。”阅卷官虽然疑惑,却还是将苏烟的卷子找出来,恭恭敬敬地奉给梁敕。 …… 三天后,终于到梁铄亲自阅卷的时间,梁敕将列出来的殿试前十名的试卷送到无极宫,奉给梁铄。 “你都看过了?”梁铄笑着问他。 “儿臣看过了。”梁敕笑答。 “可有你中意的?” 梁敕想了想,回答:“平宁伯府的程奇、广安侯府的赵毅,这两个都不错,还有一个洪城的郑仁,文章颇有路老先生的遗风,这几个都是儿臣比较看好的。不过若说在意,还可以再加上两个,尽管尚有些天真稚气,但以他们的年纪,能有那样的见地很是难得,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哦?难得有你这么感兴趣的人物,是哪两个?”梁铄笑了,问。 “一个是秦安丰州的文书,另一个是……苏烟。”提起苏烟,梁敕的语气里加了小心,当初阿喜因为这个“苏烟”跟全家闹翻了,他担心父皇听到苏烟的名字会觉得不快。 梁铄愣了一下,并没有不快,只是觉得惊奇。 说到苏家,大家都是对苏家的那三个姑娘熟悉,苏家的老四大家只知道那是一个小子,其他的完全不知,因为那孩子跟他的三个姐姐比,实在是太没有存在感了。最后好不容易知道了苏家的四小子,还是因为苏烟和梁喜闹的沸沸扬扬的丑闻。 梁铄沉默下来,他率先翻了苏烟和文书的试卷,依次看过,然后扬了扬眉,过了一会儿,他说: “这个文书一看就是少经世故只知读书的,见识有,但词藻中稍显固执刻板,有纸上谈兵之嫌,不至于说迂腐,但尚需要在人情杂乱的环境中磨练几年。至于苏烟,竟然是个想法独特见解古怪的孩子,以前我听老五提起过他,说这孩子虽然懦弱胆小,却很聪明,会读书,思想奇特,我那个时候听了‘懦弱’就没往下听,也没记住,这孩子的文风里处处透露着温柔正直之气,不强硬,不固执,却有着自己的一套坚持,也难怪阿喜会喜欢他。”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顿了顿,敲了敲卷子,对梁敕说: “让他下地方吧,多见见的人,多感受感受民风的奸诈与淳朴,然后再看。” “是。”梁敕笑着应了一句。 接着两个人便沉默下来。 梁铄盯着龙案上的卷子。 梁敕望着地面上的青砖。 二人不约而同想到了梁喜,于是沉冷和窒闷在偌大的宫殿内蔓延开来。 许久,梁铄突然抬起头,问: “阿敕,你做好独自统治岳梁国的准备了么?” 梁敕吃了一惊,望向梁铄,见他的表情不似试探而是认真地在问他,面色微变,扑通跪下来,道: “父皇……” “朕在位几十年,该做的都做了,能做的也都做了,不该做的不能做的就不算了。没有人能在龙椅上长生不死地坐着,作为君王,最后做的、也是最重要的就是要将皇位稳妥的、没有动荡的交付到新皇手里。皇族中的动荡,动摇的不仅仅是自己的根基,动摇的也是百姓的心。”梁铄打断他,望着他的发顶上的金冠,淡淡地问,“阿敕,你做好独自统治一国的准备了吗?” 梁敕沉默了片刻,开口,肃声回答: “父皇放心,儿臣定不负父皇期望,尽心为岳梁国,必令岳梁国国富民强,昌隆兴盛!” 梁铄望了他一会儿,笑了。 …… 殿试的最终结果出炉。 以宁乐、苏烟和文书的成绩,前五名肯定没他们三个什么事,所以无论是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还是二甲第一名的传胪这些风风光光的名字都跟他三个毫无关系。 不过其他的好消息还是有的,首先是文书被选馆,以庶吉士的身份被选进翰林院观政。虽然庶吉士不算官职,只是旁观的,但翰林历来都是储备官员的地方,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翰林院的庶吉士是最容易平步青云的。 文书不鸣则已,一鸣就留在了帝都,住翰林院提供的集体宿舍,吃饭还有补贴,虽然依旧不宽裕,但他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苏家人也很为他高兴。 文书先被选馆,让宁乐消沉了半天,不过他很快高兴了起来,离他老家不远,只要半个月车程的青霞县有一个县丞的空缺,把他给补去了。 宁乐欣喜若狂,原来连字都认不全的小霸王终于要当官了,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丞,但这是他光宗耀祖的第一步,他很满意。最满意的是青霞县离家近,他安顿好之后可以把他老爹也接去,而不用担心路途遥远。 最巧的是苏烟,来年六月秦安省长乐县的县令就要期满升官,县令的职缺空出来,竟然把苏烟给补过去了。 长乐县是苏妙发家的地方,也是苏家人最难忘的地方。 苏老太和胡氏欣喜若狂,刚一得到消息就商量开了,想要从丰州搬回长乐镇,方便照顾苏烟。 苏妙对这个决定却持了反对的态度,她看着苏烟的脸,笑着对奶奶和母亲说: “他是去上任的,不是去玩的,长乐镇离丰州又不远,让他自己去,娘和奶奶就留在家里,想去看他去看看他,但不能跟着他一块留那儿,你们跟在他身边,他总顾着你们,就没办法好好工作了。” “他又不是还没断奶,你们让他一个人去磨练磨练,别给他添乱。”苏娴赞同苏妙的意见,对胡氏和苏老太偏心眼惯着苏烟很看不惯,没好气地说。 “烟儿已经长大了,是个男人了,他需要独处。”苏婵双手抱臂,面无表情地说。 胡氏和苏老太被她们三个的态度弄得恼火,胡氏瞪了女儿们一眼,没好气地说: “你们三个当姐姐的真冷淡,烟儿是你们弟弟,他从小没离开过家里,突然一个人出去住,你们怎么放心得下?他冷了饿了谁照料他?万一碰见狡猾的骗了他怎么办?还有病了伤了谁管他,他不在我身边我不放心,你们不去我去,我去照料他!” 苏娴翻了个白眼,对胡氏把苏烟当成奶娃娃的做法同样火大,刚想尖着嗓子叫起来,苏烟先开口,他笑着道: “娘,我自己去,长乐镇离丰州不远,我想回家也方便,你来看我也方便,不用跟着我去。县衙不比家里舒坦,你还是跟奶奶住在家里吧,顺便帮二姐顾着点生意,还有二姐成亲之后有了小娃娃,你和奶奶还得帮她看一看呢。” “可是……” “娘,我能照顾自己,洗衣煮饭我都会,就连刺绣缝补都是我拿手的,娘你用不着担心。”苏烟笑着打断她,说。 胡氏动了动嘴唇,却没自己坚持,她感觉到了,苏烟不希望她跟去,她有些伤心,可是见他一脸坚决的模样,她忽然意识到,或许他真的长大了了,她也真的该放手了。 等到回家乡去,还是给他物色一个好姑娘吧,胡氏心里想。 …… 殿试的结果出来之后,梁都各处的谢师宴红火地开了起来,中榜的学子们和朝中的要员们借着谢师宴又一次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形成了一张全新的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在这些谢师宴里,户部尚书府内的谢师宴是最风光的宴会之一,不止参加的朝臣都是位高权重的,包括参与宴会的学生们都是殿试的前一百名。这一百个人,基本上未来已定,在不远的将来,他们将成为岳梁国朝堂内的一股新生力量。 看着这些意气风发的学子挨个过来给自己敬酒,陪着自己谈天说地高谈阔论,坐在首座上的林尚书很是满意,情绪跟着酒水一块上来,他心情愉快。 又有几个学生过来敬酒,其中就有他很看中的文书,林尚书眯起眼睛,脸上笑出了褶子。 林尚书很喜欢文书,觉得他耿直的性情很像自己年轻的时候,固执,只要是自己认定的就不撒手。可能这种性子不对皇上的脾气,但绝对对太子殿下的脾气,太子殿下就喜欢耿直忠诚的清官。虽然文书这孩子还欠缺磨炼,但以林尚书自傲的火眼金睛来看,这小子是个好苗子,只要有个稳当人在一旁调教着,将来必成大器。 更何况别人不知道他可知道,选馆的时候,文书是第一个被选为庶吉士的。 林尚书受了文书的敬酒,借着一点酒劲,笑眯眯地问他: “文书啊,你的年岁也不小了,瞧你小子一表人才的,在老家可有妻室?” 这问话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只需要回答没有,便可迎娶贵妻,飞黄腾达。 周围的学子全都沉默下来,直直地盯着文书瞧,有不少人的眼里露出羡慕。 文书顿了一下,然后笑笑,真挚有礼地回答: “回大人,妻室没有,未婚妻却有。” 短暂的缄默后,现场一下子沸腾了,人们议论纷纷,有歪了心思的甚至在心里嘲笑,这个文书是不是傻,这时候就算有妻也应该说没有,更何况只是喝未婚妻。 林尚书也没想到得到的居然是这种答案,表情一僵,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讪讪笑道:“未婚妻?在家乡?” “不,就在梁都,她是跟着学生一块从丰州过来的。”文书笑答。 回答得如此详细,林尚书也没法子继续追问了,只得说了两句闲话,把刚才的尴尬遮过去。 然而流言却以风速传了出来。 林尚书欲招文书为婿和文书已有未婚妻的消息同时传了出来,由于文书跟已经红遍了梁都的苏家还有关系,所以这件事传的很快,不久就传到了纯娘的耳朵里。 不是她自作多情,而是跟文书从丰州来到梁都的女孩子一共就那几个,其他的都不可能,排除法只剩她了。 纯娘脸红似火烧,犹豫了一个下午,终于决定把文书约出来,她是一个有疑问无人给她解答她就要自己去弄清楚的姑娘,她不懂得装傻。 两人约在常见面的小桥上。 苏婵又一次充当了免费车夫,她很窝火。 纯娘和文书见面,也没忸怩多长时间,低着脑袋,绞着手,开门见山地问: “你、你有未婚妻……” 话刚问了一半,就听见文书说: “纯娘,你能等我一年吗,等我攒些银子能置办屋子了,我就去向你爹提亲。” 纯娘:“……” 这是她听过的最没情调最没水准的求婚,当然了,她也没指望他能有情调。 她脸绯红,咬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用掩饰不住欢喜的语气小声问: “怎么、不先对我说,还要我来问你?” 文书不答,纯娘悄悄地抬头瞄了他一眼,见他正看着别处,耳根子泛红。 因为不好意思先对她说,才想了个法子让她自己过来问的。 纯娘越发不好意思,咬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又问: “你到后来为什么又叫我‘郭姑娘’了?” 她还在“记恨”着这个。 文书一愣,想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她的问题,皱了皱眉:“我一叫你‘纯娘’就有人欺负你说你坏话,再说那群混小子总是打趣你,我还没中榜不好对你说什么,又怕他们打趣久了你的名声被传坏了,就想还是先改个称呼吧。” 纯娘扁了扁嘴,难怪后来他都不让去如文学院了,她还以为他嫌弃她了。 “你、答应了吗?”文书见她一直没有回答他,有点心急,不由得追问道。 纯娘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粲然一笑,点头: “好。” 顿了顿,她笑盈盈问:“你为什么选我,不是有一个千金小姐看上你了么?” 文书皱了皱眉,一本正经地道: “没有的事,你别乱想,毁坏了人家姑娘的名节。” 纯娘撇了撇嘴:“所以呢,你为什么选我?” 文书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听见她问,蹙眉想了半天,才回答: “你勤快又善良,屋子收拾的最整齐、衣裳洗的最干净、针线活做的最漂亮……” 纯娘的眉角狠狠一抽,有点恼火: “你怎么不说我做的饭最好吃?“ “不,你做的饭很难吃。”文书认真地反驳。 纯娘:“……” 干脆请他去死一死算了! 第六百六二章 大结局(上) 秋高气爽,当气温达到最适宜待在户外的温度时,延期已久的厨王赛总决赛终于拉开帷幕。 举办地没有选择在皇宫里,而是在皇宫外的大广场上,在这里举行可以让更多的百姓有机会观赏到比赛。 这比赛是缓和民间紧张气氛的好机会,战事终于停歇,横霸岳梁国多年的几大家族相继覆灭,和科西国的外交也在有条不紊地修复中,两国的贸易往来使岳梁国的商业重新焕发了生机,这一系列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的事件,都直接或间接地导致了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都陷在了因为各种转变而造成的疲惫沉重里,厨王赛正是缓解这场疲惫的最好机会。 厨王赛举办的很热闹。 皇宫外搭起了高高的赛台,门前的大广场上,贵宾席比哪一场比赛的排场都要大,呈弧形的观赛席远远地包围着赛台,看上去很华丽。 贵宾席的最后面,被官兵形成的分隔线隔开的,是前来观赛的百姓。都是自带椅子或凳子,早早地占据了视野最佳的观赛地,闹哄哄的人群或坐或站,全都兴致勃勃地等待着开赛。 观赛的队伍排的很长,到后面已经挤得连苍蝇都飞不过去了,这可火了兜售零食的小贩,脖子上挂着大大的箱子,一边在人堆里穿梭,一边高声吆喝叫卖: “花生、凉茶、五香豆,这位哥儿让一让!” 也不怪观赛的人们热情高涨,如此火爆,一是因为厨王赛本身就是岳梁国人最感兴趣的娱乐之一;二也是因为这场决赛的八卦实在太吸引人眼球,据说,也不是据说,是肯定的说,这一届厨王赛总决赛的两个参赛者他们是一对未婚夫妻,还是一对比赛结束后就要成亲的未婚夫妻。这是史无前例的,这是绝无仅有的,这是你这一回不看下一回就再也看不着也许等到死那天都不会再出现的奇景。 回味和苏妙大概是梁都城最著名的未婚夫妻之一,人们通过之前的厨王赛以及之后的各种传闻对这两个人倍加熟悉,还不止一次打赌这俩人到最后肯定会分手。 虽然结果是他们不仅没分还马上就要成亲了,这更有意思了,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的人们最爱看的就是这种戏码,两口子当街打架。虽然比赛不是打架,但必须要拼出个输赢的比赛跟两口子打架也差不了多少,除了真正热爱看厨王赛的,更多的人则是想来看这对非要在比赛上分个输赢的小两口会不会比着比着就在赛台上吵起来,再打起来,再口不择言爆出一连串猛料,最后干脆解除婚约分道扬镳。 就算不分道扬镳,两个人在台上一言不合,准新娘子怒极让准新郎官现场跪搓衣板或者回家去跪搓衣板,这些都是大家喜闻乐见的。 想想就觉得刺激。 有这种想法的绝对不占少数,毕竟战事已经结束了,生活已经安稳了,经济也跟着复苏了,农作物就等着下个月收获了,大家都很闲,都想找点乐子。 在众多想找乐子的人里,闹的最欢腾也是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就是回甘。 回甘现在非常闲,当初魏贞的父亲因为被他说服投靠了太子,在魏家一案上躲过一劫,之后一直老老实实做人,魏贞总算安了心。回甘对政事没有兴趣,从边关回来本打算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安逸生活,没想到回来没多久,魏贞怀孕了,他向往的安逸生活提前结束,魏贞的孕期反应非常激烈,每次看见回甘的脸都会吐,大概看见别人也会吐……总之回甘的心灵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因为吐的厉害,回香只好请御医来家里照顾魏贞。魏贞整日头昏脑涨的,回甘还总在她身边啰哩八嗦磨磨唧唧,导致魏贞吐的更厉害,于是很罕见的,温柔的魏贞发了火,并且回香难得数落他,让他别去打扰魏贞静养。 于是回甘的心灵受到了二次伤害,他只是想给贞儿讲个笑话么,谁知道她不仅没笑还吐了。 今年小舟开始上学堂,上学堂的小舟有了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玩伴,再也不会粘着他爹让爹陪他玩了。 于是回甘彻彻底底失业了,他变成了一只狗不理包子,他万分沮丧,只好三天两头去雪乙庄骚扰回味和苏妙,逼/得回味恨不得立刻搬丰州去。 回甘却为此得意洋洋,闹回味闹的更欢,比如他终于履行了作为酒楼会一员的职责,在本届厨王赛末尾时,参与了评审会的工作,并喜滋滋地等待着新厨王来向他发起挑战。 一想到这里他就兴奋,他今天特想看回味那个把他当成无家可归的苍蝇一样鄙视的臭小子惹火苏妙那丫头,然后苏妙那丫头就会当场让他跪搓衣板! 哈哈哈! 让你小子只想着跟媳妇亲热,连老子找你下盘棋都不肯,还说老子是因为太烦人了才会被赶出家门的,哼! 苏妙和回味来参加比赛时,气氛还是很和谐的。两人昨晚住瑞王府了,瑞王府在城里,现在又没人居住,苏妙捡了个便宜免费住了一宿。今天一早被回味叫起来,梳洗过,两个人手牵手来到宫门前广场。 本来一切都挺平静的,可苏妙总觉得后脖颈子冒凉风,和回味说两句笑话挨得近一点就觉得有目光在扎他们俩的肉。苏妙讪讪地笑,扭头去看跟在自己身后的阮双和跟在回味后头的高兴。 这两个人正表情僵硬地跟在他们身后,偶尔对视一眼,在恶狠狠地互瞪过后,又别过头去,重重地冷哼一声。 苏妙和回味哑然,无语。 皇宫赛三进二结束之后,过够了瘾的相思绿就带着她那帮男宠、不是,是男性助手回家去了,临走时还对苏妙抱怨,说路上还要绕路去夏瑾萱的老家参加夏瑾萱和夏朗的婚礼,烦死了。 苏妙当时只是笑,可比赛临近她就开始头疼,相思绿走了她又缺了一个助手。正在她烦恼的时候,阮双气鼓鼓地来了,说她离家出走了。听说苏妙缺一个助手,她立刻毛遂自荐,要跟苏妙去参加总决赛。 然后高兴来找阮双回家,两人就在雪乙庄吵了起来,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发展成了高兴拽着回味要给回味当助手,还冲着阮双嚷嚷,要是阮双队输了,从此以后阮双再也不许在厨房里骂他。 阮双说她只是在说高兴那么做不对,没有骂他,高兴说你那不是在提建议,你那就是在骂我,让我在十几二十来个学徒面前下不了台。 于是两个人又吵了起来。 苏妙和回味无语。 助手的事就被这两个人擅自定下来了,苏妙和回味倒无所谓,主要是看他们吵的那么厉害,他们俩也不好再火上浇油。 双方在赛台前分开,苏妙趁机小声劝阮双: “你调教他归调教他,可别真动气,动气把他推远了,可就拽不回来了。” 阮双恨恨地瞅了一眼一脸包子样的高兴,没好气地道: “远了更好,我管他去死!”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无语。 上了赛台,回味在磨刀的工夫瞅了高兴一眼,说: “你,差不多行了,跟自己女人较什么劲,就算你赢了,你又有什么好处,门禁不会延后,月银不会上涨,还要独守空房。” 高兴也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你知道什么,她又不像你们家苏妙那么明白事理,你不知道那天她在后厨,都快跳起来了,你们家苏妙没骂过你,所以你不会知道那种场面有多难堪!” “不就是帮厨的孩子把菜做坏了,被她狠狠说了一顿,你看不过上去打圆场,结果被说太差劲,说你帮那孩子说话不是在帮他是在害他,还说你总是吊儿郎当的,再这么吊儿郎当下去,鼎鑫楼早晚会垮。” “很过分吧?”高兴气愤地说。 “她说的很有道理,你确实吊儿郎当的。”回味磨着菜刀说。 高兴怒视他,过了一会儿,讪讪地道: “我明白她说的意思,可她不该在厨房里说我!”说后半句时,他加重了语气,表情愤愤的。 “在后厨,人和人不可能一直那么和谐,厨长和副厨长发生争执不是常有的事么。”回味淡淡地说。 “那不一样,她不只是副厨长,她还是我媳妇!”高兴不悦地强调。 回味瞥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说:“你在她把你当同行的时候,你却把她当成你媳妇,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高兴张了张嘴,却被他的话给噎住了,语塞,过了一会儿,不忿地道: “你又没被苏妙骂过,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回味嗤地笑了:“苏妙曾经跟我说,如果不能全身心投入这一行,就别进厨房,她还说,你的想法我管不着,但你不要来侮辱我的职业。” 高兴愣住,啧舌。 “别看她一天笑眯眯的,她发起火来,很可怕。”回味向苏妙的方向瞥了一眼,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笑非笑地说。 尽管他这样说了,高兴的心里还是觉得很不爽,别扭着道: “她能把同行和夫君分的一清二楚,我却在即使她和我是同行的时候,我也会把她当成媳妇看待,就算她出了错,我也不会端着厨长的架子去说她。” “这就是你的问题了,你愿意公私不分,可你不能因为她公私分明就恼羞成怒。”回味轻飘飘地道。 高兴鄙视地瞅了他一眼:“你到底是不是男人,你的男人尊严呢?” 回味对着他讽刺一笑:“你倒是有尊严,你的尊严就是在这秋高气爽的天气里抱着枕头独守空房?” “谁说我独守空房?”高兴嘴硬地说,白了他一眼。 “你是不是独守空房我不管,今天就把你媳妇领回去,我和妙儿还要准备婚礼的事,没空。” 难得的长篇大论最后的目的只是这个,高兴翻了个白眼,什么人啊,一点义气没有! 说话间,一个人走到赛台下,不是回味这一边的赛台,而是苏妙那一边的赛台下,抬起头,笑吟吟地望着苏妙。 回味的脸刷地黑了。 苏妙正在擦刀,发现许久不见的佟长生突然出现在赛台下面,一愣。穿着裙子蹲在赛台上跟他对视很不方便,于是她从赛台上跳下去,站在佟长生面前,歪着头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然后说出一句让佟长生霎时脸黑如锅底的话: “你好像长高了。” 佟长生的眉毛开始跳。 他今天穿的很华丽,平常都是棉布短褐,今天却穿着藏青色的蜀锦袍子,系了羊脂玉佩,虽然不像佟染那么骚包,但这打扮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公子的打扮。 “佟染走了,你接管佟家了?”苏妙问。 “他正忙着和科西国之间的贸易,岳梁国这边的产业要我回来看着……也没别人能看着了。”佟长生笑露出一口白牙,顿了顿,又说,“阿染临走前还嘱咐我,叫我少来招惹你,别惹你不快活。” “这是你说的吧,他才不会说这种话。”苏妙哼了一声,一脸不信。 “我倒希望他没说过,一心一意惦记着一个没有半点良心的女人,有什么好?!”佟长生撇了撇嘴,说。 苏妙白了他一眼。 站在台上装淡定的回味将他二人的谈话尽数听了去,火冒三丈地在心里想,佟染都去了科西国了,这个佟长生还在帮着佟染阴魂不散,早知道就应该把佟长生也赶到科西国去! 佟长生跟苏妙说了两句话就去贵宾席了,他今天是代表一品/楼来观赛的,他的座位就在苏家人的后面,在经过苏婵身旁时,他礼貌地冲苏婵点点头,苏婵只顾着嗑瓜子看小人书,压根没理他,倒是苏婵身旁的苏烟微颔首,算是回了礼。 “宁乐也走了一阵子了,这时候该换船了吧?”苏烟扭过头,向苏婵问出了自己刚刚正想问的问题。 “差不多吧。”苏婵吐了瓜子皮,说。 苏烟还有一段时间才上任,他可以跟苏妙一块回去,宁乐却不行,他是即刻上任的,已经走了一段时间了。 “你担心什么,他一个男人就算迷路了,还能怎么着?”苏娴白了一眼杞人忧天的苏烟,说。 这时候,后排传来轻笑声,苏娴绷着脸回过头,纯娘和文书坐在一旁,也不知道文书说了什么,纯娘没忍住,笑出声来。 苏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训斥道: “你们两个,还没定亲呢,收敛点!” 纯娘脸绯红,咬着嘴唇,不敢做声。 文书也不好意思,不敢说话。 苏烟盯着苏娴看了一会儿,悄声问苏婵: “大姐最近怎么了,怎么有点古怪?” “把银子埋进土里没长出银子,埋下去的银子还丢了,她正上火。”苏婵眼盯着小人书,慢吞吞地回答。 “啊?”苏烟莫名其妙。 “你说什么?”苏娴乜着苏婵,冷冰冰地问。 “没有。”苏婵瞅着小人书,不紧不慢地回答。 苏娴刚要说话,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皇上驾到”让在场的人全部站起来,又呼啦啦地跪下去。 梁铄领着诸王公贵族前来观赛,打算来个与民同乐。不过这一回梁铄只品尝,不会参与厨王赛的最后评审。自从梁喜远嫁,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到了必须要靠静养来延寿的地步。他的身体再也负担不起沉重的政务,而他本人也不想再去承担一个国家,梁铄会在年后退位,将皇位交给太子,目前他们父子正在有条不紊地交接政务。 苏妙觉得,这大概是史上最和谐的传位了。 梁铄坐在龙椅上,含笑令众人平身。 人们站起来,再在席位上坐下,苏娴刚刚坐稳,就感觉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刺刺的,让她浑身不自在。她望过去,目光与坐在太子身旁的梁敞相碰,她的心微微一沉,努力镇定地将目光收回来,放到赛台上。 梁敞见她从容地避开自己的目光,他的心里已经不是愤怒了,非常非常复杂,复杂到让他不知道该怎样用语言去形容。他以为他活着从赤沙回来,她还会像以前一样上赶着追着他跑,制造并不高明的巧遇,诈骗他的银子,或者干脆登堂入室来逗弄他,毕竟他们当时分开时还算好好的,她还给他绣了护身符不是么。 可没想到这仅仅是他的想法,对方根本就不是他这么想的。自那次气氛尴尬的探伤之后,她再也没在他眼前出现过,甚至她都不再出现在她曾经常去的地方,比如绸缎庄、胭脂铺子和银楼,问店家,店家很明确地告诉他,自战后商铺复业,苏大姑娘一直没有来过。 曾经酷爱买东西的女人突然像剁了手似的什么都不买了,说她转性了鬼才信,这说明什么,只能说明一样,那就是她在躲着他。 如果说最开始他会因为她的刻意躲避生气,还会说她莫名其妙,不知好歹,现在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大概是他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或许他认为她时不时地出现在他面前是理所当然的,可事实是,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 当她不再在他的眼前出现时,他总觉得有点怪怪的,也不是特别强烈的感觉,但总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让他别扭。 就在刚刚,许久未见再相遇后的那一眼让他突然有种感觉,他们两个人大概是完了,什么都没有开始,就完了。 其实这是好事,对他对她都是好事,她不再纠缠让他松了一口气,就理智上来说是这样……那么除了理智,还有什么? 梁敞将目光放在赛台上,见苏妙和回味两个人明明是要打擂台,却在开赛前凑在一起腻腻歪歪的,这个时候他忽然想,回味他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了瑞王府,这是个什么样的感觉?是疯了吗? 姜大人依旧是作为主持参加了厨王赛最后的决赛,见观赛的人都已经落座,参赛者也准备好了,皇上身边的钱总管示意他比赛开始,于是用金槌敲响金锣,开始了他那招牌式的冗长开场白。 一直到苏妙站在料理台前就快要睡着了,姜大人终于讲完了,以一种亢奋的心情吩咐后面的伙计将主题板上的红纸揭下去。两个伙计齐声应了,上前,将覆盖在主题板上的红纸揭下来。红纸的下面还是红纸,被红纸贴的规规整整的主题板上,墨笔在上面书写了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令人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的两个大字—— 喜宴。 喜宴,顾名思义,大喜日子里的宴席,也就是婚宴的意思。 和以往的主题题目完全不同,以往都是根据一个字或一个字以自己的理解结合意境来制作一道菜肴,这次的比赛题目通俗易懂的多,却比之前的任何一场比赛都要麻烦,因为这不是一道菜,而是一桌宴席。 苏妙和回味最近都对“喜”这个字比较敏感,因为他们正在准备婚礼,当然也包括喜宴。在这个时候,又是在两个人的决赛上,突然提到喜宴,要用喜宴来定输赢,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回味若有所感,黑着脸看着一脸笑吟吟的回甘。 苏妙直接翻了个白眼,咕哝:“这是哪个傻子想出来的题目?”喜宴不是一道菜,而是一桌宴席,把一桌宴席放到比赛上来比,这分明是玩她吧。 回甘却听见了,撇撇嘴说:“怎么说话呢,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我这是给你们施展手艺的机会,你们马上要成亲了,为了让你们完成不可能的心愿,我绞尽脑汁才想出来这个题目,让你们在这么隆重的场合提前体验到婚礼的喜悦,你们要好好感谢我!”回甘笑得开怀。 “这题目跟我们马上要成亲有什么关系,我们俩的喜宴又不是由我们来做……”苏妙哭笑不得。 “所以才是机会嘛,正因为你们没办法替自己准备喜宴,为了满足你们的愿望,所以才有了今天的比赛题目。你们两个一定要和平的、和气的去比赛,千万不要因为分出胜负来就闹别扭,甚至因此取消婚事哟!”回甘笑着提醒,笑得十分开心,很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苏妙盯着他古怪的笑容,歪头,小声问回味: “你二哥没事吧,他的精神好像受到了巨大的刺激!” 回味偏过头,用谁都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回答: “被老婆骂的狗血淋头的丧家犬,怎么可能会没事!” 回甘的脸刷的黑了,更黑的人是高兴,高兴也刚刚被骂过,两个人用针一样的眼神嚯嚯嚯不停地去戳回味,恨不得用眼神杀死他。 回味一脸的不以为然。 不管苏妙和回味愿不愿意,厨王赛总决赛的最后一轮,需要以一场喜宴来拼手艺定输赢,题目已经决定了。 由酒楼会的成员、梁都内的王公大臣以及普通百姓组成的五十人评审会分五桌坐着,一桌十人。因为是做喜宴,不能再只做一道菜给众人分,必须要做一桌二十道菜的宴席。尽管这二十道菜已经算是删减版了,可只靠一名主厨三个助手来做十道菜共五桌,这可是工作量相当大的一场比赛。 苏妙站在料理台前,一边搅拌肉馅,一边恨恨地磨牙,心想回甘绝对是嫉妒她对小味味好,而他老婆不仅罕见地发了火还把他从家里赶出来了,所以才想在厨王赛上好好折腾她和回味一顿,就为了看热闹,这是典型的自己不顺就看不得别人好。 比赛开始的时候,苏妙着手准备红烧狮子头的用料,她觉得回味会做他招牌的清炖狮子头,所以她想做红烧狮子头,并没有要跟他对着干的意思,她只是觉得这样做会很有趣。 不料,隔壁料理台上突然响起一阵有别于菜刀砧板的叮当声,苏妙一愣,狐疑地望过去,见回味正站在料理台前,一脸从容地将许多瓶瓶罐罐从一个在苏妙看来十分眼熟的匣子里取出,放在料理台上。 量杯、量勺、小秤……整洁如新,闪闪发亮。 苏妙已经许多年没看见他的装备了,见他又一次拿了出来,还是在比赛中拿了出来的,她当然不会认为他把这个拿出来是用来当摆设的,肯定是拿来用的。 “回香楼小少爷的珍宝箱,我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阮双用惊诧的语气小声说。 苏妙被“珍宝箱”三个字雷了一下,心里觉得“珍宝箱”这种说法在业内绝对是一种不善意的调侃,甚至是一种羞辱。 台下的业内人士们对回味的瓶瓶罐罐发出了议论声,回味对此却毫不在意,他从容淡定,修长的手指在细硬的面粉里翻搅,用的居然是岳梁国盛产、但贵族们并不会经常食用的荞麦粉。 苏妙和回味在一起多年,印象中回味从来没有使用过荞麦做原材料,只有苏妙会用荞麦做冷面之类的,所以当回味使用只有苏妙才会使用的食材时,苏妙愣了一下,完全不明白他究竟想干什么。 “小少爷居然会用荞麦,我还以为他是那种非磨得细细的麦粉不用的人呢。”阮双惊奇地说。 “你就不要管他了,要么多看两眼你们家高兴,要么过来剁虾蓉。”从别人嘴里听见他们一口一个“小少爷”地叫着,苏妙说不出来原因,总觉得有点别扭,于是说。 阮双却以为她是吃醋自己看了回味,嘿嘿笑了声,然后瞪了一眼望过来的高兴:“我看他去死!” “他死了你就成寡/妇了,你总咒他死有什么好处?”苏妙利落地将鱼刮鳞,去鳃和内脏,处理干净,嘴里说。 阮双重重地哼了一声。 将鱼肉批成薄厚适中的长方形鱼片,用黄酒海盐腌制过后,铺开,把剁好调过味道的虾蓉混合蛋清,与火腿蓉一块搅拌均匀,放在鱼片上。 将鱼片两头对折,包裹住馅料,形成椭圆形的鱼夹。再在鱼夹中缀上火腿末、野菜碎、蛋黄片、黑鱼籽,再用烧热后的熟猪油油炸定型,待鱼肉变成白色,将多余的油分沥干。 在锅里倒入煮好的清鸡汤烧热,只放葱姜盐调味,加淀粉勾芡后,将定型的鱼夹依次放进锅里,依靠轻轻的晃动,让清鸡汤的汤汁包裹住鱼夹,令汤汁慢慢地浸透鱼夹里,却不让汤汁将鱼夹的外皮融化掉。 一直烹调至最为恰当的状态,将熟猪油淋入锅中,起锅装盘。 以椭圆形的盘子摆好鱼夹,再将蒸熟的鱼头鱼尾分别摆在鱼夹的头尾处,做出漂亮的造型。 五色鱼夹是用鳜鱼肉为皮包裹馅心制成的鱼盒,野菜的翠绿、虾肉的粉红、蛋皮的嫩黄、鱼子的黑亮,被雪白的鱼肉包裹,色彩鲜丽,清朗明媚,装点着喜庆,却不媚俗,欢气,又很别致。 野菜清新中带着微苦和微甜,虾肉软弹中带着微甘和微鲜,蛋皮柔嫩中带着微糯和微醇,鱼子滑润中带着微腥和微浓,由香嫩多汁的鱼肉包裹,口感浓醇,却不厚重,反而泛着让人心旷神怡的清新自然。 这是一道很清爽的菜肴,尽管使用了鱼和虾这样的鲜货,还以微腥的鱼子作为最高的点缀,但却一点都不腻,反倒是野菜中的那一点点苦涩和鱼子里那淡淡的、只属于海洋的海腥味,将整道菜变得更加清醇。简单却层次分明的口感,当将五彩鲜艳的鱼夹放入口中时,在味蕾上平铺开来并徐徐扩散的是让人恨不得吞掉舌尖的美好。 表皮微酥,内里细嫩,馅料鲜美,口感柔滑。 丰富多汁,入口即化。 与色彩鲜艳,做工新奇的五色鱼夹相比,咕噜肉要传统得多,只是在岳梁国的餐饮中,糖醋排骨才是宴席上常见的主菜,人们对咕噜肉还是比较陌生的。 咕噜肉并非是创新菜肴,它是根据糖醋排骨演化出来的,和糖醋排骨相比,咕噜肉的好处是吃肉不用吐骨。 真正的咕噜肉选用的是出骨的精肉,加淀粉拌匀,制成蜜丸大小的肉圆,入油锅炸至酥脆后,均匀地滚上密调好的糖醋汁。 浓郁的香气冲鼻,令人垂涎三尺。酸甜可口,嫩脆开胃,食之难忘,唇齿留香。 糖醋汁粘好后刚刚出锅,阮双就迫不及待地夹起一颗咕噜肉,吹了吹,放进嘴里,品尝起来。 圆滚滚滑溜溜的肉圆子在嘴里咕噜来咕噜去,粘在肉圆子外面的酱汁随着在口腔里咕噜来咕噜去的动作,冲鼻的酸甜味迅速充盈开来,即使已经吃过无数次的糖醋排骨,尽管酱汁中的配料差不多,但是肉圆子和小排骨所带来的口感还是不同的,这对阮双来说是一种新奇的、冲口的、尽管激烈但却不知为何反而能让人不知不觉间平静下来的、能够激起人内心童趣的滋味。 阮双笑眯了眼,忍不住对苏妙说: “还真的在嘴里咕噜咕噜的,这可比糖醋排骨方便多了,更脆口,还没有骨头!” 苏妙笑,就在这时,冯二妞从砂锅前伸脖子过来,道: “师父,红烧狮子头煮好了,你尝尝看!” 苏妙走过去,冯二妞掀开砂锅盖子,一股浓香扑面而来,离老远就能够闻到这股诱人的香气,台下的人感觉到似有一股很温柔的香气飘了过来,不由得吸了吸鼻子。 冯二妞用汤勺舀起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狮子头,放进盖盅里,递给苏妙。 苏妙拿起筷子,用两根筷子夹住狮子头的两端,轻轻一掐,狮子头很轻松地向两侧裂开,一分为二。 由蟹肉、蟹黄和上好猪肉馅制成的肉丸在被筷子分开的过程中并没有散开,可见肉丸的弹性度已经呈现最佳状态。 夹起一点放入口中,肉质肥嫩,蟹粉鲜香,仿佛融化在味蕾上一般,非常非常的松软。佐以酥烂的菜心和浓醇的汤汁,甘香满口。 苏妙品尝过后,抬眼,见冯二妞一直在盯着自己,将筷子递给她,淡声说道: “起锅吧。” “是。”冯二妞的眉梢染上了一抹喜色,表情却还是很严肃,她应了一声,转身,将红烧狮子头依次盛出来,放进瓷盅里。 在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喜宴的制作终于到了尾声。 十道菜依次装好盘,准备上菜。 苏妙正在忙着火焰小羊排的最后一道工序。 用长长的铁夹子将以蜜汁卤好的小羊排夹住,浸透用谷米酿制的高浓度烧酒,用引火一点,只听嘭的一声,森蓝色的火光轰地燃烧起来。那色彩幽暗却绚烂的火焰映花了人们的眼,所有人都被这突然燃烧起来的火焰吓了一跳,就连阮双这种常年在灶台边工作的人都忍不住倒退半步,下一秒却被诡谲但却异常妖娆的火焰吸引了注意力。她直勾勾地盯着妖冶地燃烧着的火焰,也不知为什么,就是移不开眼。 片刻之后,苏妙将仍旧在热烈燃烧的小羊排向下一扎,扎进了秘调的浓郁酱汁里。一桶酱汁,燃烧着的羊排被猛然浸透,发出响亮的呲呲声,瞬间熄灭了火焰。伴随着一股焦香,冉冉升起的灰烟中,流淌着酱汁的小羊排被从酱汁桶中提起来,与鲜浓的酱汁一同滴下去的,还有羊排里充沛的油脂、丰厚的肉汁。 馋人的卖相,诱人的肉香,浓郁的酱香,闻一闻就够让人垂涎三尺,甚至会产生一种恨不得抢上来夺过去立刻咬上一大口的冲动。 人群里出现了骚动,人们眼神兴奋地望着赛台,一刻都不愿意移开眼。民以食为天,美食是人类毕生都在追求的欲望,即使没有机会品尝,只靠看着来饱眼福,也是一种安慰。 第六百六三章 大结局(下) 一直埋头在灶台前的回味终于察觉了苏妙弄出来的大动静,盯着看了一会儿,见她没有烧着头发,放了心,继续手中的工作。 比赛进入倒计时,待十道菜全部被伙计端下去送上评审桌后,苏妙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再弯着腰站着,小动作地抻了抻脊背,她歪靠在料理台上,靠用手指尖转刀子的动作来舒缓肌肉紧张的手腕。 此时她终于有工夫能注意到回味做的菜了,本以为十道菜里怎么着也会有一道他招牌的清炖狮子头,再不然他常做的福禄寿也行,哪知道一样没有。 待苏妙看清他那边最后端上去的两道菜时,大吃一惊,眼珠子差一点掉在菜盘子上。因为过于惊诧,手里还在快速旋转的小刀忽然脱落,擦过她的虎口,划出一道不算深的口子。 尽管伤口不深,却还是出了血,苏妙倒吸一口凉气,引来冯二妞和阮双的低呼,刀子落地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苏妙还没来得及掏出帕子按住伤口,一股熟悉的味道飘过来,迅速将她包围,天蓝色的帕子压在她的虎口处,伴随着略紧张的责备: “怎么这么不小心?我说过多少次了,别总是乱玩刀子,没有人会把玩刀子当成是厨师的特技,你又不是流氓头子!” 伤口不深,苏妙也不在意,用帕子按住伤口,她似笑非笑地向上菜伙计托着的瓷盘一指,对着回味扬眉: “你这是……从我身上偷艺?” 回味看了一眼被端上评审桌的菜肴,笑笑,收回目光,望着她,语气轻柔地说: “其实,你更喜欢做那种菜吧?” “啊?”苏妙一愣。 回味拉起她的手,转身,将她拉到自己的料理台前,那上面还有作为试验品先做出来的菜肴。 苏妙的眼睛瞠了一下,直直地望着让她觉得熟悉却因为许多年都没再见过又变得有些陌生的菜肴。 由硬质的荞麦制作出一指宽的粗管面,在滚水中加盐煮熟。 牛肉末混入圆葱末、蒜末炒熟,混合葡萄酒煮成红酱,填进粗管面的空隙里。 融化黄油,转小火将筛细的面粉炒匀至出气泡,分几次注入用百里香和豆蔻煮熟的牛奶,将其煮成白酱,浇在填好馅料的粗管面上。 稍硬质的面和平常吃的水煮面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口感,极富弹性,嚼劲十足。而馅心中的牛肉酱,葡萄酒的果香柔软了牛肉的肉质,去除了牛肉的腥膻味,使酱料变得更加爽滑,和粗面的口感汇聚到一块,就像是奏响了一曲幽宁祥和的交响乐,浓厚美妙,滋味独特,再配上奶香馥郁的雪白酱汁,甘香醇美,颇具雅趣。 更让苏妙惊讶的是鲑鱼塔。 取浅红色的鲑鱼肉,用手掌心在鱼肉两面均匀地抹上海盐、黑胡椒和芝麻,用油锅将鲑鱼肉的两面煎成金黄色,切成大小相同的鱼肉丁。 在蛋黄中调入清油、盐、白醋,均匀而快速地搅拌,将蛋黄搅拌成炼乳一样粘稠的酱汁,倒入鲑鱼肉丁,和切碎的圆葱、腌制好的酸黄瓜一同搅拌均匀。把青瓜和番茄切成细小的丁,取一个圆柱形的模子,将鲑鱼肉、青瓜、番茄按照顺序依次填进模子里,做成圆柱塔的形状,再在顶端以花叶作为点缀。 圆柱形的鲑鱼塔,粉嫩的鱼肉、翠绿的青瓜、艳红的番茄,鱼肉的鲜香和蛋黄的奶香交织在一块,配合清脆爽口的青瓜和酸甜开胃的番茄,清新,清爽,特别适合这秋高气爽的天气,仿佛连风都变得清朗别致起来。 烤炉里传来阵阵香气,苏妙望过去,回味的最后一道压轴菜已经做好,她看着他们将嫩黄色的蛋饼从烤炉里拿出来,依次装盘,送下去。 苏妙再熟悉不过的乳蛋饼,她以前最常做的,也是她十分喜欢做的。并不是在工作的时候,而是在一个人的时候,在夜晚,在深夜,当后厨只剩下她一个人时,她会在起了兴致时烤上一盘香喷喷的乳蛋饼,站在高楼的窗前,望着窗外霓虹闪烁的夜景,满足地吃上一大口。 一倍的黄油加两倍的细面粉,用指尖将黄油一点一点地捏在面粉里,就像是在用手指画画那样,轻盈,却带着适中的力道。 添水,将面粉混合成团,团而不腻,稍微干爽,盖上湿布醒上两刻钟,做成酥皮。 将醒好的酥皮擀成饼皮,放在荷叶边的大盘子里,盖上湿布,放进冰瓮中再冷却两刻钟,实现饼皮的二次醒发。 待酥皮醒好后,在上面盖一层油纸,牢牢地盖上一层红豆,用红豆压住酥皮,以免在加热的过程中酥皮会继续膨胀影响口感。 将酥皮放进烤炉中烤上一刻钟,去掉红豆,继续烘烤小半刻钟。在酥皮的底部垫上科西国特产的乳酪,将用文火加黑胡椒炒过的腊肉、蘑菇和圆葱末平铺在酥皮上方,撒上碾碎的乳酪,倒上用鸡蛋、蛋黄和牛奶制成的蛋奶液,上烤炉继续烘烤。一直到乳蛋饼边缘微焦,中间泛红,上面的蛋奶液已经九成凝固了,将乳蛋饼从烤炉里拿出来。 待积蓄在内部的余热在扩散的过程中将剩余的蛋奶液慢慢烤熟,一股温柔的香气扑鼻,像极了秋日的午后那明媚温暖的阳光,像极了冬季的深夜那绚丽闪亮给予孤独的人以心理慰藉的霓虹。 苏妙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曾经自己最喜欢做的菜肴会在回味的手下出现,这是久违了的味道,这是早已经被她遗忘到脑后的味道,这是假若他今天不做她大概会丢进内心深处一辈子的味道。 做梦都没有想到他居然做了。 她没有教过他,她也从来没有想过回味竟然会在某一天学她做西菜。 在来到岳梁国之后的职业生涯里,苏妙尽量避免去做自己最擅长的西菜,即使偶尔手痒做了,也是在考虑过岳梁国人的饮食习惯后进行了改良。她尽力去隐藏自己最为擅长的那一部分,一是因为担心有着自己饮食习惯的岳梁国人没有那么强大的接受力和包容力,另外也是因为她不想暴露太多,所以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在老老实实地做着岳梁国菜。 可是今天,回味却做了,他做出了她记忆中最为熟悉的味道。尽管和她的手艺比差了许多,但是其中的精髓完全地呈现了出来。他做的乳蛋饼比起她曾经做的,多了许多温柔,是能够让人心尖发颤那么多的温柔。 在咬了一口奶香馥郁的乳蛋饼后,一瞬间,苏妙想起了许多她已经许多年都没有再去回想过的东西,她的家乡,她游历过的国家,她工作过的地方,她的朋友,和她并肩奋斗的伙伴,那些古老又现代的城市,那些成功的失败的过往,那些让她觉得满足却喧嚣的白昼和那些让她觉得孤单却平静的夜晚…… 很多很多。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莫名的就红了眼眶。 她迅速低下眼帘,笑着又咬了一大口乳蛋饼。 回味一直凝着她的脸,在她低下头时,他伸出手,指尖掠过她的发,轻轻擦过她微汗的眼角。 苏妙顿了一下,再扬起脸时,她笑容满面: “这些菜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你明明最讨厌写字,却手写了两册《岳梁国律》那么厚的菜谱,因为担心不会被接受,其中的大部分菜你从来没有做过,只是把菜谱放在床底下,时不时拿出来看一看,过过眼瘾,不是么?”回味望着她的眼,漫声说。 苏妙看着他的眼神闪烁了下,笑道:“我们还没住在一个屋子里吧?”他知道的太多了,让她怀疑他是不是每天都偷窥她。 “妙儿,你太拘泥了,岳梁国的菜系虽然有自己的一套做法,但这并不表示岳梁国的菜系就不能够接受创新派的菜肴,不能够包容跟自己完全是两套做法的菜肴。岳梁国人有自己的品味,但这并不表示他们守旧不能接受新东西。你能做的那些,也不是只有你才能做,我一样能做,只要我能做,即使有守旧之人,但肯定会有喜欢新东西的人能够接受你擅长的创新派做法。你没必要固守着自己给自己画出来的界线,根本不用去考虑能不能被接受,做自己最想做的,这不是你说的么?是引领,不是去迎合,引领,是你最擅长的吧?” 苏妙没想到他会突然对她说这些,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噗地笑了: “你觉得你在比赛上做这些,你能赢过我吗?” “我只做我想做的,其他的并不重要。”回味一脸的不以为然,他说,“既是喜宴,我只想做你爱吃的。” 苏妙直直地盯着他看,看了一会儿,哧地笑了,比刚才笑得更欢,她伏在料理台上,侧过头,望着他,笑问: “你今天怎么不做清炖狮子头了,亏我还做了红烧狮子头呢。” “你想吃我回家做给你吃。”回味说。 苏妙的耳朵莫名发烫,她别过头去,咯咯地笑起来,掩着嘴唇,小声咕哝: “输给你了!” 又一次抬起头,指腹在唇上轻点了点,她弯着眉眼,望着他,笑吟吟说: “让我亲你吧。” 回味一愣,脸飞红,抿嘴笑着,对她说: “回家让你亲。” 苏妙哈哈大笑。 台下的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连梁铄都是一脸“世风日下,礼仪和廉耻齐飞”的表情,回甘指着赛台,大声嚷嚷: “台上那两个,矜持着点,你们两个现在是对手!” 苏妙和回味无视他,继续含笑对望,让回甘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比赛的结果并没有超出预料,回味做的三道西菜难度太高,评审会的大部分人都接受不了,反倒是苏妙敛了自己最擅长的,将自己的做法和岳梁国的菜肴特色相结合,做出了让评审会的成员都满意的菜肴。 回味以一分之差输给了苏妙。 最终,还是苏妙成为了岳梁国厨王赛总决赛的优胜者。 回味并不在意,他已经完成了他想做的,和苏妙站在厨王赛总决赛的赛台,做出了他最想做的菜,重新使用了被自己封印许多年的工具。他终于发现了他手艺上的阻碍并不是那些工具,而是他的心,所以完全不关工具的事,本来工具还可以成为他的特色,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问题。 关于输赢,他赢不过苏妙的,这个他早就知道了,虽然他让她说出了“输给你了”这样的话。 他该去做婚礼前的最后准备了。 …… 全城的人都在兴奋地议论着岳梁国的新厨王,以及这位新厨王明天要在宫门前的广场上继续挑战上一届厨王的事。 苏妙又一次成为梁都城最炙手可热的八卦,只不过这一次的话题从她和回味的私生活变成为她在厨王赛上的战绩。 苏娴一脸无聊地走在街上,耳朵里尽是苏妙的八卦,让她直想打哈欠。 明天是苏妙的最后一场比赛,雪乙庄在城外,回去了再回来自然赶不及,今天他们要住在城里。 苏娴不爱待在瑞王府,觉得那里面太憋闷,就一个人出来吹风。 她也没走远,就在瑞王府附近的商店街上,来来回回地行走。并不想买东西,也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琳琅满目的商品,她提不起一点想买的欲望。 大概是她的心灵不再空虚? 的确不再空虚了,她现在的心沉得要命。 她深叹了口气。 因为大道上人来人往实在是太吵了,苏娴走进前方一条僻静的小路,路两旁都是有钱人家灰色的围墙,围墙上砌着漂亮的墙沿,地上铺着青砖,干净,整洁,夜幕降临之后,行走在这样的街路上,很惬意,是苏娴喜欢的。 然而她很快就后悔了。 一个人出现在灯光昏黄的远处,破了黑影,走近,她看到那人玄衣金带,朗眉星目,气宇轩昂,竟是梁敞。 苏娴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他,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想通了,这是瑞王府附近,瑞王府离文王府并不远,换句话说这里是他的地盘,他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梁敞也没想到会在这条普通的巷子里遇见苏娴,他也愣住了。 三两个行人匆匆路过,匆匆消失在街头巷尾,到最后还只是剩下他们两个人笔直紧绷地站在巷子里。 他背着光,她看不见他的眼神和表情,只是觉得他正在死死地盯着她,好像很仇恨她似的,这样的错觉让她想笑。 梁敞却能看见她的眼神,很平静,仿佛对和他相遇这件事不以为然,他的心里窜起一股火气,变得焦躁。 二人对视了小半刻钟,苏娴突然倒退半步,转身,要离开。 梁敞一直想走,可始终挪动不了脚步,最先迈开步子的人居然是她,这让他面色黑沉,怒气冲天。 “站住!”他厉声冷喝。 苏娴慢半拍地停住脚步,沉默片刻,转身,扯了一下唇角,福了一福: “民女给文王殿下请安。” 她冷淡的语气让梁敞越发恼火,走近,站在她面前,冷声问: “你闹够了没有?” 他的话苏娴是真不解,她看了他一眼,笑着问: “是要民女跪下吗?” 然后她真的跪下了,又说了一遍:“民女给文王殿下请安。” 一股气直冲顶门,梁敞这一回真的怒了,他盯着跪在地上恭顺娴静的她,像在看一个怪物一样难以接受,他猛地伸出手,一把将她从地上提起来,粗暴的动作在表现着他内心里的愤怒。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冷冷地望着她,那双眼里是因为盛怒滞血般的冰冷,他怒声质问。 苏娴不答,将目光落在他揪住她的手上,笑了一下: “哟,胳膊能抬起来了。” 梁敞一愣。 比以前好了些,但没有痊愈,他本来想这么说的,可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气氛,于是梁敞越加恼火,因为她的刻意逃避,他火冒三丈。他一把将她摔在旁边的墙壁上,将她的整个人囚困在他与墙壁之间。 他的手撑在她的头顶,冷冷地看着她,警告道: “你不要太得寸进尺!” 苏娴笑,她望着他在夜幕下的眼睛,如星,漆黑明亮,闪烁着点点光芒,很容易让人心动。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她能够很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混合了龙涎香的熏香味道。她将目光落在他饱满的嘴唇上,似笑非笑地说: “你亲下来吧。” 梁敞越发恼火,她的声音在月光里微暗,低柔动听,让他犹如受了蛊惑一般半个头颅嗡嗡作响。他好不容易才克制住她的诱引,她的孟浪放肆令他暴怒,他揪紧了她的衣襟,用憎怒的语气高声道: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放/荡,你真的一点羞耻心都没有吗?” 在这之前他已经无数次这么说过她,苏娴并不在意,她只做她想做的,别人的看法与她无关,可是这个时候他突然冒出这样的一句,也许是因为夜色的关系,她的心里总觉得不太舒服。 她笑起来,浅浅地笑了起来,纤长的手指落在他温热的脸颊上,轻轻地画着圈,她说:“你知道的,我最想做的就是和你放/荡一次,你既不愿,就该远离我,为何偏要在我躲避时步步紧逼,却又在我向前一步时拼命倒退?” 梁敞的心咯噔一声,有种被戳穿了的狼狈感,他恼羞成怒,却不知该反驳什么。他说不出话来,憋闷地瞪着她,似乎将一切怨怒都推到了她身上。他冷冷地看了她半晌,开口,说: “一夜放纵再容易不过,可你不是风尘女子,我也不是你的恩客,放纵过后该如何?” 苏娴愣住了,她怔怔地看了他片刻,笑出声来,笑得欢快; “你竟然在想以后的事?我和你,怎么可能有以后?” 在梁敞蹙眉之时,她上前一步,踮起脚尖,倾身,那动作仿佛是要抱住他,可是她并没有抱住他,她只是靠近他耳畔,轻声对他说: “就是因为你这样我才会喜欢你,别再让我更喜欢你了。” 她收敛起微勾着的唇角,足跟重新落在地上,她没有再看他,转身,向着巷子的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一句“喜欢”让梁敞的身心激烈地震颤了下,对于这个喜欢他并不觉得意外,他又不傻,尽管他接触的女子不多,但他对人的心情很敏感,是不是喜欢,哪种喜欢,喜欢的程度,他多少能感觉到,他知道她喜欢他,纯粹就是喜欢他,甚至是也许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地喜欢他,他只是没想到,她会将这种“喜欢”说出来。 听她直白的说出来,这很糟糕…… 梁敞望着她没有半点犹豫决然离去的身影,心开始动摇,淤积在胸口处的是一种说不出的窒闷,他仰起脖子,过了半天还是呼吸不上来一口气。 …… 新厨王挑战旧厨王的地点是在宫门前的广场上。 依旧是昨天的赛台,依旧是昨天的灶台,只不过比赛的对手由回味换成了回甘。 挑战赛,没有规则,没有限制,只要做自己认为最拿手的,不管做什么都行。 挑战赛当天恰好是中秋节。 回甘选择的菜肴很随意,很随机,再不然就是因为他突然想搞个恶作剧,带着恶质的玩笑,因为,本来应该吃月饼的中秋节他偏偏让评审们吃粽子,这不是胡闹是什么,他分明是在恶搞。 回甘是那种你越期待什么他越不会去做的类型,早先就有传言,因为今天是中秋节,尽管挑战赛没有规则,但人们都猜测,为了应景,参赛的回甘和苏妙一定会选择做月饼。 希望他做月饼,他偏偏不做月饼,他要做粽子。 糯米甲鱼粽,将去骨的甲鱼腿肉、裙边加少量糯米,以七比三的比例用新鲜的粽叶包裹,用清高汤烧制而成。 糯米甲鱼粽的做法看上去简单,其实是极耗费功夫的,首先是将甲鱼剔骨,剔骨的过程难度非常大,带壳的甲鱼,将肉一点一点地剔下来,不管是对刀功还是对耐心都是一项巨大的挑战。其次甲鱼肉的口感很难把握,揉进糯米粽里,必须要选择最容易软烂的部位,但又不能太软烂,因为会失去甲鱼肉特有的口感。 清高汤是秘制的,当锅盖掀开,浓郁的香气飘出来时,就连苏妙的心都跳了一下,忍不住向另一边望去。 这个时候她觉得,她一点也不意外上一届厨王赛时回甘赢了回味,因为回甘的厨艺确实是百里挑一的。 经过长时间烧制的肉粽味道鲜美,口感醇厚,汤汁浓郁,软绵甜香,清新无比,回味无穷。 苏妙也没做月饼,她压根就没想过做月饼,因为早在昨天的比赛结束之后,她就想好了今天要做什么了。 回味坐在台下观赛。 苏妙站在赛台上,目光落在他身上,看着他。 她看的时间太久,让回味有些发蒙,难得歪了头,一脸迷茫。 苏妙立在料理台前,望着他,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做什么准备,然后,她弯起眉眼,湛然一笑。 回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对他笑,但她笑得很好看,尽管一脑袋问号,他还是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微笑起来。 苏妙笑着低下头,静了一会儿,她取出面粉,加入盐,分次加水,边加水边搅拌,一直到面的质感稍稍硬一些,然后将面粉揉成圆润光滑的面团。 回味坐在贵宾席的最前排,抱住双臂,望着她看似随性实则力道掌握精准的揉面手法,一刹那,忽然觉得这样的感觉很熟悉,他产生了一点恍惚,眸光微闪。 苏妙将揉好的面团擀成饼,切出一根根细长均匀的面条。 灶上同时烧了清水和高汤,将切好的细面放进烧沸的清水里,再沸时捞出,用清凉的流水冲洗至面条冷却,然后放进煮沸的高汤中,待高汤再次沸腾后捞起来沥干。 瓷碗中撒入盐,加一勺熟猪油,将煮好的面底端先放进碗里,折几折将其平铺整齐,在面上铺好蒜苗,浇入高汤至刚刚没过细面,最后撒上翠绿的青葱。 洁白的面,翠绿的葱,澄鲜的汤汁,淡却诱人的香味,泛着白色的热气迎面扑来,令人意动。 简单的,完全没有耗费多长时间的参赛作品。 苏妙将上菜的工作全权交给阮双处理,她旁若无人地捧起第一碗盛好的阳春面,下了赛台,径直来到回味面前,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放在他面前的长桌上。 回味勾着嘴唇,望了望面前芳香四溢的阳春面,又望了望立在自己身前浅笑吟吟的人,这样的展开令他意外,他的心跳得有些快。 “我并不是更喜欢做你所说的创新菜系,我只是习惯了做那样的菜,所以对那类菜我的心里会更亲近一些。”苏妙含着笑,轻声对他说,她在对他昨天对她说的那番话做了一点解释。她过去主攻的是西洋菜,所以比起中菜,更容易波动她心的还是西菜,但这并不会成为定论。 “但今后我会做我喜欢做的,不管是哪类菜系,我会做我喜欢的。”她笑着对他说。 回味望了她一会儿,勾唇,笑笑。 他拿起筷子,夹起细面,吃了起来。 淡色的面汤清澈见底,雪白的面条根根精细,大大小小的金色油花漂浮在汤面上,阵阵清香扑面而来。翠绿色的葱花散发着诱人的味道,汤鲜味清,素淡爽口,犹如春日里万物向荣,生机勃勃。 一份清香,一份醇鲜,一份矜持的怀旧,一份自赏的孤芳。 回味突然想起了多年前在长乐镇的码头边,也是面前的这个人,为自己煮了一碗泛着幽幽香气的阳春面。她拥有他见过的最为灿烂的笑颜,她就像那最最热烈的阳光,晴朗,明媚,迷人。 他又突然想起了那个冰凉刺骨的雨日,也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他选择了留在她的身边。 但那时的阳春面和这时的阳春面还是不同的。 美食是反映烹饪者内心的一面镜子,能够洞悉烹饪者内心的情感,这样的说法回味听说过无数次,可是他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感谢他听说过这样的说法。 淡淡的阳春面,其中却带着一份浓浓的温柔,一份几乎能够将人融化掉的温柔,一份触及便会让人深陷其中再也无法自拔的温柔,那温柔就像是三月的和风轻抚过耳畔,六月的细雨洒落在眉间,九月的枫叶映红了心脏,涂月的阳光温暖了面庞,那份温柔是……爱。 回味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响亮。 他笑了出来,无法抑制地笑了起来,他笑望着她,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快。 他忽然站起来,绕过桌子,一把将她抱紧怀里,他忘记了这是在什么场合,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将她抱得紧紧的。他的双臂牢牢地箍住她的腰身,似要将她嵌进怀里。 停顿片刻,苏妙亦笑起来,伸出双臂,她抱住了他。 …… 这两个人就在自己眼前抱起来了。 苏娴一脸不爽地瞪着他们。 苏老太和胡氏觉得有点丢脸,但小年轻情难自禁,她们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别过脸去装不认识他们。 苏婵淡定地看小人书。 苏烟尴尬地低下头,脸涨红。 纯娘和文书悄悄地对视了一眼,笑,又避开了目光。 佟长生一脸冷漠地看着苏妙和回味,忽然仰头望天,在心里默默地咕哝,阿染,你还是娶个科西国女人回来吧,科西国女人肯定比这个女人手感好,你不要太顽固。 全场鸦雀无闻。 最无语的人是回甘,他用菜刀敲了敲菜板: “喂喂喂,我才是你的对手,你不要当我不存在好不好?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一男一女,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可惜没人理他。 回甘撇了撇嘴,回想起回味总说苏妙做的阳春面最好吃,他十分好奇苏妙做的阳春面究竟有多好吃,于是走过去,对还在盛面的阮双说: “小丫头,阳春面,给我也盛一碗。” 阮双讪讪的,不好拒绝,只得从锅里盛了一小碗阳春面,递给他。 回甘接过来,闻了闻,虽然比平常吃的面香气要诱人一些,但在他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他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筷子,夹起几根混了汤汁的面,放进嘴里,吃起来。 面细如丝,很有嚼劲,清汤鲜美,纯浓爽冽。 在阳春面入口的一瞬间,回甘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阳春面会叫阳春面,因为那温暖温柔的味道,就像是春日里的阳光,明媚暖人。 回甘突然想起了魏贞,那个在花林里对着他温柔微笑的美丽女子,他心目中最最美好的女子。 这份突如其来的回忆让他有点尴尬,有点心酸,回甘故意让自己觉得无趣,他扬了一下眉,抬眸,眸光不经意间落在贵宾席最后面远远的一处角落里,他愣了一下,因为他在那个角落里看见了轻纱罩面的魏贞。 大概是担心自己身体不适会给人带去麻烦,所以她坐在了最后排,她的气色还是不太好,一副随时想吐的模样,不过比她前几天罕见的发火把他赶出家门时的样子好多了,她端坐在椅子上,一副温婉大家闺秀的派头。 回甘现在承认了,被赶出家门是他的错,他不该在回来的时候仗着她脾气好就把他不和她商量一下就擅自去边关大半年这件事给蒙混过去,导致她在孕期因为情绪不稳定又被勾起了怒火,在她彻底爆发时他还企图说笑话混过去,结果她爆发了他们自成亲以来的第一次怒火……那场面,相当可怕,他连回想都不想去回想。 还是该认个错的。 回甘这样想着,心在打鼓,他小心翼翼地抬起手,冲着魏贞的方向挥了挥。 魏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缓缓地冲他摇了摇手,回应了他,尽管态度依旧有些生硬。 今晚可以回家了,回甘愉快地想。 于是挑战赛他会不会被苏妙给挑下去他已经不在意了。 结果也确实是苏妙把回甘给挑下去了,任谁都无法拒绝那种温柔,那种能够在温暖的汤汁的慰藉下,轻飘飘地回想起自己曾经最真情愫的温柔,无论是美好的,还是苦涩的,对每个人来说,那段给自己带来温柔安慰的回忆都是美好的,这样的温柔是最醉人,也是最令人难忘的。 苏妙成为了岳梁国的新厨王,这是业界最高的荣誉,也是对一个厨者最大的肯定。今天之后,她将正式加入酒楼会,成为其中的成员之一,她的名字将很快出现在酒楼会的宣传册上,待下一个四年,当新一届的厨王赛来临之时,她会在最后接受新厨王的挑战。 那未来的不知名的胜利者,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当沉甸甸刻着“厨王”二字的纯金奖牌被回甘交到苏妙手中时,苏妙笑眯眯地在心里想。 她非常期待。 回味站在赛台下望着她,被她托在手中的金牌很大,她一只手几乎拿不住。纯金的奖牌被明媚的阳光映照,反射出来的光辉落在她的脸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闪闪发亮。 察觉到他的目光,苏妙笑吟吟地望过来,冲着他得意地挤了挤眼睛。 回味笑了起来。 …… 大赛完全结束后,苏家人在百奎楼办了庆贺宴。 没想到中途来了许多认识的不认识的同行,本来是自家的家宴,到最后却演变成为一场大型的交际宴会。 人太多,苏烟就送胡氏和苏老太先回去了,苏娴将他们送到门口,然后就看见高兴来接阮双回家,两个人别扭了一阵,到最后阮双还是跟着高兴回家去了。 苏娴在百奎楼里呆了一会儿,饮了几盅酒,见人越聚越多,宴会迟迟不散,她觉得不耐烦,就一个人先回去了。 走在热闹的长街上,还没到日落,却光线昏暗,密云遮住了大部分阳光,重重地压在天空上,压得低低的,让人有点透不过气。 苏娴的胸口闷,也不知道是因为异常的天气,还是因为多喝了几杯酒的缘故。 她慢吞吞地走在长街上,瞧着街道两旁的摊子,遇见喜欢的摊子会站住脚多瞧一会儿,可是她并不想买。她对购物失去了从前那种狂热的欲望,她变得懒懒的。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些她曾经十分喜欢的,她现在已经提不起兴趣了。 因为发现自己最狂热的欲望竟然消失了,她的心情变得更加郁闷,闷闷地走到街尾,迎面突然刮过来一股凉风,吹起一点灰尘迷了她的眼睛。苏娴蹙眉,用力揉了揉眼睛,在抬起头时,发现天空中有浓云汹涌翻滚,越来越黑,完全遮住了太阳,周围一下子黑暗起来,风忽然变大,吹起了许多尘土,极像是要落雨的样子。 街道两旁的小贩见要下雨了,开始手忙脚乱的收拾摊子,苏娴压住被风吹起的裙摆,心中暗道不好,她没有带伞,加快步伐,匆匆忙忙往前走,还没走几步,只听天上咔嚓嚓一阵雷响,紧接着铜钱大的雨点子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苏娴的心里越发不爽,说了一句“倒霉”,猫腰紧跑。跑了两步发现不管怎么跑还是会被淋湿,跑着又累,于是她干脆不跑了,慢吞吞地向前走。 细雨如织,刚刚还热闹的大街转眼间就变成了空无一人,偶尔有奔跑的行人匆匆路过,似乎只有她还在不紧不慢地行走。 苏娴心想也许应该找个地方避雨,可周围没有树木,此处的街道两旁又全都是气派恢弘的深宅大院,根本没有躲雨的地方。苏娴双手抱臂,无可奈何地走了一段,前方豁然开朗,广阔的门廊,朱红的大门,威严的高阶。气派的门廊下朱门禁闭,空无一人,极适合躲雨。 然而当苏娴把目光落在门楣上的匾额时,铁划银钩的“文王府”三个大字让她立刻打消了躲雨的念头。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走到这里,大概是因为瑞王府就在附近?看见这座在记忆中很熟悉但是已经好些日子没有来过的府邸,她觉得很意外。说实话,她并不喜欢这座宅子,太华丽,让她由内而外觉得反感。 真奇怪,她明明喜欢金钱、财富、奢侈、华丽,可是她为什么会讨厌集这些她最喜欢的于一身的文王府呢? 她想不通,所以才觉得好笑。 她为自己的莫名其妙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身,想要离开这里。 马蹄的轰隆声在雨水滂沱中显得异常刺耳,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掠过她身旁,马蹄踏在水洼里,溅起了高高的水花,泼了她一身。 苏娴心脏一紧,尽管她的反应慢了半拍,但是她没有回头,她感觉到那匹马在越过她身旁之后,向她身后的文王府去了,她忽然很庆幸自己做了正确的反应,她没有因为好奇或愤怒回头,这一下她可以很安全很自然地离开了。 心里这样想着,她甚至松了一口气。 然而片刻之后,马蹄声复又响起,踏破雨水的节奏,一匹骏马掠过她身侧,横在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苏娴站在雨中,看着骑在马上的人,他穿着黑色的金蟒袍,一双镶嵌着翠玉的羊皮长靴,墨发金冠,九龙玉佩,他大概是进宫去了,如果苏娴没有看错的话,他现在是亲王的打扮。 他没有打伞,亦没有穿蓑衣,全身湿透地骑在马上,却一点都不显得狼狈,雨很大,重重地打在他的身上,却没能让他低头。 他倨傲地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让苏娴想到了“盛气凌人”这个词。 苏娴突然不想输给他,独独在这个男人面前,她不愿意变得可怜卑微。 她挺直了腰身,双手抱臂,在大雨滂沱中,用凉凉的眼神望着他。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有闷雷由南向北轰隆隆地滚过来,打破了此处的沉寂。 苏娴有点冷,就不想再站下去了,她转身,要走。 没想到他的动作更快,在她转身的同时,他伸出了手,猛地将她从地上提起来,放在身前的马背上。 骏马飞驰,向已经敞开大门的文王府奔去。 他湿透了,身上湿湿凉凉的,苏娴会在马背起伏时偶尔碰到他身上,那湿凉的触感让她极不舒服。 天昏地暗,雷声震耳欲聋。 梁敞换了衣服,他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白光闪亮,白得十分生硬,天空就好像泼了墨似的,漆黑一片。 不久,苏娴进来了,穿着青色的衣裙,妆容已褪,头发上的水珠还没有完全干,瘦瘦窄窄的小脸泛着自然的光泽,雪白的肌肤,红润的嘴唇,这是他第二次看到她未施粉黛的模样,虽然他总是嘲弄她,可是他心里并不认为她素颜的时候难看,他从前甚至会觉得奇怪,她干吗要浓妆艳抹把自己化成一个妖精。 不过最近,他似乎渐渐懂得了,那不是妆容,那是面具,她的面具。戴上面具的她是强大的、强硬的,脱去面具的她是柔弱的、软弱的,她厌恶自身的软弱,所以她才会近乎痴迷地喜欢着她那副浓艳到甚至都令她看不清自己的面具。 他坐在榻上,望着她,一言不发。 苏娴走过去,站在他面前,开口,淡声说: “给我一把伞,我要回去了,这衣服我过后会还回来的。” 身上的衣服是他让府里的大丫鬟找出来借给她的。 梁敞没有说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他沉声开口,说: “苏娴,你说,到底要怎样才能将你从我的记忆里抹去?”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他问了这样的问题。 苏娴的心重重一沉,有酸涩的气息蔓延开来,没过了舌尖,指腹在看不到的地方激烈地颤抖着,她猛然将手捏紧。 他望着她,从前就算打死他他也不会相信自己能说出这样的话,可他终是没能忍住,他说出来了。 在他说出来的一刻,就代表他输了,他投降了。 他极厌恶输掉的感觉。 可是,令他意外的是,在他说出认输时,他没有从她的眼神里看到得意,反而感觉到一阵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让他觉得极不舒服的淡淡忧伤。 他以为这是他的错觉。 因为他完全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要觉得忧伤。 她微抿了嘴唇,笑了下,不是欢喜的笑,认真说来,她笑得意味不明。 她低下身子,与他的视线平齐,素淡的脸庞和他近在咫尺,她轻笑着,对他说: “因为得不到,所以才会记挂着;等到得到了,就会发觉,原来不过如此。” 梁敞望着她,他分不清她的话是在说她,还是在说他。 她望了他片刻,凑上前,吻住了他的唇。 第一次,没有浓郁的脂粉味,淡淡的香气,清新,却诱人。 他没有躲开。 片刻之后,他伸手搂住了她的腰身…… 掌灯时,雨终于停了。 苏娴坐在妆台前,将凌乱的长发重新挽好,簪了钗环,顺手拉高衣领,将脖子上红粉相间的印记遮盖住,从随身携带的妆盒里取了一张胭脂,印了嘴唇。 梁敞斜靠在软枕上,沉默地望着她。 掌心中那柔软的触感尚未褪去,她确实是一个销魂的女子,很容易便能让人沉醉其中,无法自拔;她亦是一个特别的女子,很轻易便能让人陷进去,总能让人忍不住想要去猜测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她还是一个让他觉得有趣的女子,不管她怎么缠着他闹着他,他嘴上在骂她,可是他并不觉得生气,不管她做了什么,他都不会真的发怒。 可遗憾的是,她并不是适合他的那个女子。 她从妆台前站起身,笑盈盈地走过来,俯身,在他的额头落下一吻,说: “我回去了。” 柔软的唇轻擦过肌肤的触感让他的心跳漏掉一拍,在她离开时,他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看着她的眼,对她说: “我纳你做侧妃。” 苏娴唇角的笑容微僵,但很快她又重新微笑起来,她坐在床沿,指尖在他的眉心轻敲了一下,说: “我讨厌抢别人丈夫的女人。” 所以我不会做那样的女人。 “你不是喜欢我么?” “喜欢啊。”她笑着说,顿了顿,淡淡地道,“如果男女之间只要说一句喜欢就能皆大欢喜的话,这个世界该有多美好啊。”她俯下身,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隐在灯影里的脸,低声说,“我是喜欢你,可那又怎么样呢?” 可那又怎么样呢? 梁敞语塞。 他绷紧了唇,带着努力克制的愤怒,望着她,一言不发。 她又一次吻住他的唇,深深地吻了一阵,将绯红的唇脂留在他的嘴角,然后用指腹轻蹭了蹭,她笑着对他说: “你要娶一个好姑娘,可别再被坏女人骗了。” 她说完,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室内响起了不知道是什么被摔碎了的声音。 她仍没有回头,径自走出文王府,她站在大门外,仰头,望向被水洗过的夜空。 她是一个以征服男人为乐的女人,每当有男人为她失魂落魄神魂颠倒时,她就会非常满足,非常痛快。她享受着征服的乐趣,她渴望着胜利的喜悦,越是难征服的对象越能激发起她强烈的征服欲,越能让她产生满足的快/感。 可这一次她一点也不痛快,不仅不痛快,她觉得她的心口很疼,有种心疾发作的错觉。 “我到底在做什么呀!”她深深地叹了口气,低喃着,说。 (完) 番外 七年后。 三月廿六。 梁都。 在内城的南官坊经营了十几年的百奎楼在一年前终于没能承受住同一条街上新开了三年的一品/楼的冲击,宣告倒闭,随即百奎楼被不知名人士购入,经过一年的翻新装潢,变得比从前更加豪华。 从外观上看,被买下的百奎楼未来应该还是一座酒楼,酒楼上面的匾额已经更换过并蒙了红布,这是即将开业的标志,就是不知道新酒楼的主人是谁。 南官坊的人纷纷猜测,新酒楼的主人应该是外地人,因为城内的有钱人大家都猜了一遍,可哪一个都不是,并且有知情人士说,一个月前的晚上曾经看到有装载着大量行李的马车停在酒楼前卸车,应该是从外地搬过来的。 总之,这座大概是全城最豪华的酒楼已经成为了南官坊最受关注的存在,并成为人们茶余饭后议论纷纷的话题。 中午。 阳光最温暖的时候。 路过酒楼门前的人们在紧闭的大门外惊讶地发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这引发了新一轮的热浪。 一个六七岁的小娃娃,岔着双脚,气势豪迈地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白如雪的皮肤,嫩的仿佛能掐出水来,半长的头发还不够总角,绸缎一样顺直地垂在肩上,发丝像染了墨,乌黑柔软,越发衬得那圆滚滚的脸蛋粉红水润,如苹果,极是讨人喜欢,看的人心里直痒痒,恨不得凑上去用力咬一口,在那白嫩的小脸上咬下两排牙印。 小娃娃穿着天蓝色的小袍子,黑色的小皮靴,因为乍暖还寒的天气,他还在外面套了一件袖口镶着白色兔毛的金色坎肩。他把手肘支在大腿上,用手托住下巴,扁着玫瑰色的小嘴,用一双乌漆漆圆溜溜的大眼睛面无表情地盯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 因为他面无表情,所以一般没人能看出来他此时的心情是无聊又不耐烦的,因为看不出他的不耐烦,所以才会有人上前搭讪。 两个过路的年轻妇人停在他面前,望着他可爱的小脸,两眼放光,母爱泛滥: “好可爱的小姑娘,长得真水灵!” 苏小味的脸刷地黑了,可惜因为他面无表情,对方并没看出来。 “这小女娃长得可真俊俏,将来长大了,一定是个大美人儿!”年长些的妇人笑着称赞,从胳膊上挎的篮子里取出一块用纸包的糖糕,递过去,“来,小姑娘,这个给你吃,糖糕,可甜啦!” 苏小味用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瞅着她,面无表情地暴怒着,他又不是小姑娘,他最讨厌吃甜的,要不是他懒得开口说话,他一定会大声质问她们: “你们这两个大婶是不是脑袋有问题,连男女都分不清?” 也许是老天体谅他不爱说话,所以派了一个人过来说出了他的心里话,稚嫩却清亮的嗓音自身后响起: “两个大婶,你们是多大年纪眼神就花了,回湍他是个男的,不是女的!” 苏小味回过头去,看见一个“泥猴”向自己走来,立刻嫌弃地挪动屁股,离他远一点。 从后面走过来的这个孩子,说他是“泥猴”绝不是夸张,脸上是泥,手上是泥,衣服上是泥,鞋子上是泥,没一处能看出本来的颜色,这小子却一脸洋洋得意,眼珠子贼亮贼亮的。脚小,却偏要背着手跨着豪迈的步伐走过来,看起来有点古怪。他走上前,伸出沾满黑泥的手,接过妇人手里的糖糕,扯去包装纸,咬了一大口,然后含糊不清地对送糖糕的妇人说: “谢谢大婶。” 苏小味继续托腮,瞥了一眼被突然出现的“泥猴”吓跑了的两个大婶,又瞥了一眼满身掉泥渣却大喇喇在自己身旁坐下来的文采,一边在心里想,文采娘难道没告诉他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么,一边嫌弃地挪动了一下屁股。 他仿佛看见了纯姨在发现文采满身是泥后尖叫起来,然后追着儿子满院揍的情景。 文采比苏小味小半年,文采爹正在翰林院做编修,据说明年有可能入内阁,反正是个挺厉害的官。文采娘是苏小味娘的表妹,没出阁前一直在苏小味娘的酒楼帮忙,还有苏记的股份,出阁之后做了几年主妇,今年苏记品鲜楼进驻梁都,文采娘见文采也大了,就打算回归苏记,在苏记里辅助苏小味的大姨做行政工作。 文采娘对文采抱着极大的期待,希望他好好念书,将来做一个比他爹还厉害的大官,还特地给他取名叫“文采”,可惜文采最讨厌读书,到现在连《三字经》都没背全,苏小味想以文采的智商,估计等他考上秀才,他也快寿终正寝了。 “哎!”文采三口吃完一块糕,用全是泥的胳膊肘来捅苏小味,苏小味嫌弃地躲开,文采习惯了他爱干净的臭毛病,也不在意,把左手一摊,手心里是一个脏兮兮的盒子,“给你看好东西!”他一脸得意地说,将盒盖拉开。 许许多多的海虫在盒子里扭动来扭动去,看了就恶心。 苏小味再一次嫌弃地挪了挪屁股。 文采没发现,一脸兴奋地说:“我在海边找到了海虫的巢穴,挖了一罐子,还有这一盒子。” 苏小味心想你只是去海边挖个海虫,到底是怎么弄一身泥回来的,不过他懒得问,这个笨蛋八成在回来的时候又掉泥坑里去了。 “我带你去看那罐大的,咱们明天钓鱼去吧?”文采终于说出了重点,并且用期待的小眼神闪闪发亮地看着苏小味。 苏小味瞥了他一眼,沉默地站起来,转身,走了。 文采不甘心,跟在他身后,不停地劝诱他去钓鱼。 苏小味顺着侧门走进酒楼后院,听着文采翻来覆去就那一句“钓鱼很好玩”的劝说,他非常想翻白眼。 就在这时,厨房里传来“啊”的一声尖叫,把两人吓了一跳,尖叫声非常耳熟,好像是纯姨的。 然后就听见文采说了一句“糟了,海虫”,转身,撒丫子往外跑。 苏小味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你藏东西都不会换地方吗,每次都藏厨房,你是不是傻? 正想着,就看见纯娘火冒三丈地从厨房里出来,刚喊了一声“湍儿”,苏小味就往侧门处一指,一点都不觉得愧疚地把文采给出卖了。 他讨厌钓鱼。 纯娘提着擀面杖就去了。 文采飞奔到门口,立刻发现了救星,两个穿着官服的年轻男子说笑着走进来,眉目俊秀,斯文儒雅,只听其中一个说: “宁乐也快到了吧?” “应该快了,拖家带口毕竟不方便,孩子又小,估计还要再等几日,我听他信里的意思,这一回他还是想下地方,不想留在梁都。” “人各有志,或许他是觉得地方上比梁都更自在吧。”沉默了片刻,文书说。 然后就听见一个杀猪似的叫唤:“爹啊,救命!” 文书只觉得眼前一花,一只“泥猴”噌的窜到他身上,猴子似的抱住他,把他的官服蹭的全是泥点子。 文书哑然,无语。 苏烟差点笑出声,抿着嘴问:“阿釆,你该不会又掉泥坑里了吧?” 文采不答,眼瞅着他娘提着擀面杖追过来,哇哇大叫,抱紧了文书叫“爹,救命”。 纯娘已经揪住他的衣领子,把他从文书身上拽下来,黑着脸,噼里啪啦就是一顿打,一边打一边说: “叫爹,你今天叫祖宗都没用!臭小子,早上刚穿的衣裳就弄了一身泥,还弄了你爹一身泥!我让你在房里背《三字经》,你却给我偷跑出去挖海虫!钓鱼?你个小不点,是你钓鱼还是鱼钓你?我说过几次不许自己去海边,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今天我要是不给你揍出记性,我就不是你娘!” 然后就听见文采一阵鬼哭狼嚎声。 苏小味从墙后面收回脑袋,撇了撇嘴,一边心想真惨,一边往自己的屋子走。 “湍儿。” 舅舅在后面唤他。 苏小味停住脚步,回过头,直直地看着苏烟,这就算是叫了一声“舅舅”。 苏烟已经习惯了,摸了摸他的头,笑问: “你也跟阿釆出去玩了?” 苏小味摇头。 苏烟这才放心,还是嘱咐了句:“没大人陪着,你们可不许去海边。” 苏小味慢吞吞地点头,他又不喜欢大海。 “这给你。”苏烟递给他一个木头做的永远都不会倒的小马玩具。 苏小味眼睛一亮,接过来,终于说话了,说了声: “谢谢舅舅。”他虽然懒得说话,不过他是个有礼貌的好孩子。 苏烟揉了揉他的脑袋,转身,向自己的房间去了。 苏小味盯着他的背影,除了爹爹,苏小味最喜欢的就是舅舅,舅舅很温柔,不像二伯总是捉弄他,还总喊他“苏小味”。在老家时,舅舅只有在长乐镇做县令的时候住在外面,自从三年前升任丰州知州他就一直住在家里,今年卸任,回京述职,听爹爹说,舅舅以后会留在梁都里,还会继续跟他们住在一起。 苏小味心想,大概要等舅舅娶了舅妈才会搬出去,苏小味希望舅舅能一直住在家里,可他也希望舅舅能给他娶一个舅妈,但每次姥姥和太姥姥提出让舅舅娶媳妇却被拒绝,敲着拐杖大骂舅舅是“不孝子”时,舅舅只是笑,不说话,然后三姨就会跟他说: “你舅妈还没出生呢。” 苏小味想,要是他的舅MB他的年纪还要小,他一定会很困扰。 起风了,苏小味抱着小马快跑回自己的屋子,关上门,坐在桌前喝了两口水,看了一眼舒舒服服趴在桌上睡午觉的狐狸,从旁边拿了一把木头梳子,单手托腮,有一下没一下地给狐狸梳毛。 突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长得和他有九成相似的女人端着盘子走进来,笑眯眯地对他说: “苏小味,饿了没有,娘给你做了生煎包子!” 苏小味看了看放在自己面前的生煎包子,又看了看坐在自己身旁的母亲,不说话。 全世界只有他娘会叫他“苏小味”,总拿名字捉弄他的二伯被他选择性的忽略了,他讨厌“苏小味”这个名字,觉得太没品味,严重影响他酷炫狂霸吊炸天的形象,可他娘喜欢,一天不叫这个名字就浑身不自在,这让苏小味十分郁闷。 “怎么了?你昨天不是说想吃生煎包子吗,娘给你做了,快吃啊!”苏妙见他不说话,把盘子往他面前推推,笑眯眯地说。 苏小味盯着盘子,不言语。 “你不饿?都中午了,不饿也要吃,不然长不高。”苏妙说。 苏小味不说话。 “你不想吃?” 苏小味还是不说话。 苏妙干笑,哑然。 虽然她是苏小味的娘,可她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他不说话她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孩子明明长着和她一样的脸,性子却和他爹一模一样,沉默寡言、面无表情、挑剔、洁癖,幸好不是路痴。 刚学说话那会儿,苏妙差点以为这孩子是个哑巴,幸好他会说话。梁锦说,这孩子的脾气性格跟回味小时候一模一样,还让苏妙自求多福。 自求多福是什么鬼? “苏小味,你要好好说话!”苏妙严肃地教育。 苏小味就是不说话。 苏妙看着那张跟自己九成相似的脸,心又软了下来,苦着一张脸,摸着他的脑袋瓜,无奈地说:“你这孩子,明明长了一张和我一样的脸,为什么性子一点不随我,反而跟你爹一模一样,像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你爹现在好歹还说话,你要是长偏了,长大了也不说话,娘一定会哭死的!” “胡说什么呢?”悦耳的男音自门外响起,回味抱着一团晒好的衣服从外面进来,丢在床上,走过来,把坐在凳子上的苏小味抱起来,笑道,“湍儿,你又不好好说话了?爹不是跟你说了,要好好跟你娘说话,不然你娘太可怜了。” 可怜? 苏妙满头黑线,这对父子俩! 苏小味扁着红彤彤的小嘴,盯着回味,一言不发。 回味看了他一会儿,在他的小脑袋上摸了摸,笑道: “你娘喜欢叫你‘苏小味’,再说‘苏小味’这个名字不是很好听吗?” 苏小味看着他。 “好好好,你已经六岁了,你就是六十岁,你也是你娘的‘苏小味’!”回味揉着他的头毛,笑说,“湍儿,今天是你娘的生日,不许任性,好好说话。你娘给你做了生煎包子,赶快吃,一会儿凉了!” 苏小味瞅着他,还是不说话。 “嗯?不想吃,你昨天不是说你想吃吗?”回味说。 “……” “爹今天没空,明天再给你做狮子头。”全程只有回味一个人在说话。 苏小味鼓着脸看着他。 “湍儿,不行……” 苏妙再也忍不了了,手往桌子上一拍,发出啪的一声,她黑着脸,对一同望过来的那对父子俩大声道: “你们两个,禁止用脑电波交流!苏小味,你给我好好说话!你对我给你取的名字哪里不满意,‘苏小味’不比‘回湍’好听多了,又可爱又新颖,全岳梁国只有你一个人叫这个名字,你到底有什么好不满意的?还有,你想吃狮子头是怎么回事,你爹做的比我做的好吃?明明是我做的比他做的好吃吧!” 苏小味望向回味,回味望着苏小味,两个人相顾哑然。 苏妙的手啪地往桌子上一拍,把两个人吓了一跳。 “我说了,在家里禁止用脑电波交流!还不快都坐下给我吃饭,都什么时辰了!”苏妙黑着脸道。 “是!”回味听话地应了一声,抱着苏小味赶紧坐下。 “是!”苏小味也说话了,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句。他是很喜欢娘没错啦,可是在喜欢安静的他看来,娘有时候确实有点吵;他是很不喜欢娘叫他“苏小味”啦,可是娘发起火来比鬼还可怕,娘爱叫什么都好啦。 苏妙见他们两个坐下来乖乖地吃包子,满意了,微笑了,双手抱臂,点着头,笑眯眯地说: “对,你们两个要好好吃哦!” “为什么要在包子里放青瓜?”苏小味皱着一张脸问。 “青瓜是好东西,小孩子不可以挑食,这一盘只有四个是青瓜馅的,”苏妙笑眯眯地教育,“但你不可以把你不爱吃的扔进你爹的碗里。” “娘,我要吃布丁,不甜的那种。”苏小味扁着小嘴说。 苏妙看着这张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小脸,笑眯眯地应了,极温柔地回答: “娘晚上做给你吃。” 苏小味乖乖地点头。 回味笑笑,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 …… 刚吃完午饭,梁锦和回香来了,一同来的还有回甘、魏贞,带着家里的两个孩子,以及刚从宁城回来的梁铄。 梁铄退位后一直待在郊外的行宫里过着养花弄鸟的惬意生活,可这样的生活过久了也没意思,于是他在去年在梁都碰见了旅行途中的苏婵后,临时起意,偏要跟着苏婵一块去旅行。可是因为苏婵去的地方太奇怪了,去了一趟梁铄就后悔了,这次回来,他发誓再也不跟苏婵去旅行了。 梁锦最喜欢苏小味,抱着苏小味亲个没够。 苏小味吃饱喝足,又不说话了,只是用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梁锦瞧,看得梁锦满头黑线,摸着他的脑袋笑着对他说: “湍儿啊,爷爷没你爹那本事,你不说爷爷可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苏小味其实什么都不想要,他只是觉得有点吵。爷爷的啰嗦跟娘有一拼,二伯家的堂哥还不停地唤他“苏小味”。这俩人真是二伯的亲生儿子,总是以惹怒他为乐,时间久了他连气都懒得生,偏这两个家伙没完没了,非要逼着他生气才罢休。 回舟和回帆非常喜欢惹苏小味生气,因为苏小味生气时的表情相当可爱,两个人笑嘻嘻地逗弄他。 苏小味却觉得他们都有病。 从爷爷的怀抱里挣扎着下地,苏小味快速爬上***膝盖,让奶奶抱着他。 在外人看来,一身黑终年遮面的奶奶有点可怕,连一直跟着奶奶生活的两个堂哥都有点怕她,可苏小味最喜欢奶奶,因为奶奶很少说话,苏小味跟她在一起可以尽情地发呆,不用说话。 回香抱着苏小味。 回舟和回帆就不敢再逗他,老老实实地待在一边。 “这小子!”梁铄看出了苏小味的小心思,笑着揉他的脑袋。 苏小味用力摇头,不让梁铄碰乱他的发型。 苏记品鲜楼的大堂。 苏婵想不明白,她刚从龙黎回来,今天又是她生日的大好日子,为什么她要被迫在大堂里擦地板做苦力。抹布一摔,她站到坐在楼梯上看信的苏娴面前,黑着脸质问: “凭什么我要在过生日这天擦地板?” “就凭你三年不回家。”苏娴扬眉,看着林嫣让苏婵带回来的书信,凉凉地说,顿了顿,又道,“我还真佩服林嫣,都收养六个孩子了,她也能管得过来。你看她过得怎么样?” “她不是让我给你带了一车貂皮么,她这两年都在做皮草买卖,好像挺赚钱的。”苏婵说,她去龙黎的时候特地去看望了林嫣,或许真的是身体上的问题,林嫣依旧没有诞下孩子,不过她和梁敏已经收养第六个孩子了,一家人在龙黎无拘无束,生活的很自在。 苏娴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苏娴瞅了一眼关闭着的酒楼大门,说: “谁啊,也不知道走侧门!” 敲门声又响了一次。 “开门去。”苏娴吩咐苏婵。 “我才不去!”苏婵白了她一眼,拧了抹布继续擦地板。 苏娴哼了一声,心想在外边久了表情也多了居然还会翻白眼了,她慢吞吞地站起身,走到大门前,在敲门声又一次响起时,开了门。 “娘!”粉妆玉琢的小娃笑得像朵花,冲着她脆生生地叫道。 苏娴笑了:“澈儿。”将小男孩从父亲的臂弯里接过来,抱在怀里。 大门外,气宇轩昂的男子有些忙乱地让她把儿子接过去,他的胳膊底下还夹着两个大大的礼盒,见她只顾着抱儿子,抱怨起来: “你倒是先把盒子接过去。” 苏娴看了他一眼:“怎么不从侧门进来?” “我哪知道侧门在哪!”梁敞没好气地道。 “就在旁边。”苏娴说,“把门关上。” “开着又没什么。”梁敞嘴里说着,却还是听了她的话把门关好。 “还没营业,门开着算怎么回事。”苏娴道。 梁敞懒得再说,看见在大堂里擦地的苏婵,笑唤了一声“三妹妹”,把苏婵叫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梁敞把手里的其中一个礼盒交给苏婵,很显然,是生日礼物。 “谢、谢大姐夫。”苏婵干巴巴地说。 梁敞笑笑。 苏婵不常在家,所以不是很了解大姐和梁敞到底是怎么回事,本来以为他们两个早就玩完了,却在三年前回家时在家里意外看见了梁敞。 据二姐说,那年刚回到丰州的大姐就像变了一个人,也不玩了,也不买东西了,开始插手酒楼的行政工作,并且如鱼得水,到最后,苏妙索性将行政工作全部交给了苏娴。 就这样过了一年,一年之后,早就没有联系的梁敞突然出现在丰州,他本来是去苏州出公差的,不知道为什么却到了丰州,然后,他们两个复合了,再然后就折腾了七年。 七年间,大部分时间都在分居,两个人一共分手六次,差不多一年一次,梁敞几乎每一年都会传出要成亲的消息,有一次文王妃差不多都敲定了,就差过礼了,可这桩婚事最终没成。 两年前,一直徘徊在到底是要王妃还是要爱人之间的梁敞终于下了决心,彻底放弃了像普通亲王那样娶妃纳妾生子,在苏娴意外有孕时对她说: “把孩子生下来吧。” 于是梁澈出生了。 在孩子出生前,苏娴和梁敞约法三章:第一孩子虽然姓梁,但暂时不上宗谱,等到孩子长大了,由他自己选择是否要上宗谱层成为文王的儿子;第二,若日后梁敞想要和其他女人在一起,必须与苏娴和平分手,并且再也不能出现在梁澈面前;第三,可以商量,但梁敞不能用蛮横的态度强迫他们母子二人改变自己的生活。 梁敞觉得苏娴不相信他,他明明为了她做出那么重大的决定,她却只当他是随便说说,于是他跟苏娴大吵了一架,不过最后还是拗不过同意了。 在梁敞心里,他是很期待梁澈出生的,但因为苏娴在苏记品鲜楼工作,那时候苏记在丰州,苏娴不肯抛下工作搬到梁都来,梁敞只能苦逼地梁都丰州两头跑,一年也见不着儿子几次。 不过他听说苏妙有往梁都扩张的打算,毕竟苏记已经遍布秦安省,她若想扩大营业,出了秦安,最先进攻的市场肯定是梁都。他盼了快两年,又暗搓搓地用了不少手段,直到今年,终于把他们母子给盼来了。 下一步,他要想办法让苏娴答应跟他住到王府去,不然就算她答应让儿子住文王府,她不去,他一个人可怜巴巴地带着儿子住在王府里算怎么回事,他又没丧偶。 “湍儿哥哥!”梁澈一眼看见了从后门探出来一颗脑袋的苏小味,开心地唤了声,并在苏小味转身想跑时,跌跌撞撞地冲过去,一把抱住苏小味的大腿。 苏小味面无表情地嫌弃着,这个家里为什么全是男孩子,他想要的明明是妹妹!妹妹! 梁敞将剩下的礼盒递给随后走过来的苏妙。 苏妙笑眯眯地说了句:“谢谢大姐夫。” 梁敞笑笑。 梁铄很喜欢梁澈,一直说这孩子聪明仁厚,将来肯定有大出息。 因为梁敞和苏娴的事,已经有不少老臣跑去行宫跟梁铄哭诉,说文王殿下不务正业,不正经娶妻生子,就知道跟不规矩的女人胡混,还弄出来一个私生子,这样实在太耽误江山社稷了,要梁铄一定出面管管。 梁铄心想就算有女人和私生子确实不成体统,但这跟江山社稷有毛关系,可他是太上皇,不能说话没水准,于是他说,老子已经退位了,管不了这些俗事了,你们去找文王他大哥吧。 被打发了的老臣们没了辙,只好去找文王他大哥,也就是当今皇上哭诉。前几次皇上还好脾气,到最后好脾气的皇上也不耐烦了,心想我弟弟女人的事跟我有毛关系你们找我,火冒三丈地警告御史台的人少管别人家的私事,有工夫多去管点真对江山社稷有用的正经事。 于是,虽然大家私底下议论纷纷,但闹到皇上面前去的事再也没有了,同时受益的还有梁效和梁故,自从梁敞的事平息以后,再也没有人敢管这两个人都一把年纪了还不成亲的事,梁效和梁故乐得逍遥自在。 夜幕降临时,敲门声又一次响起。 大厅里只有苏婵,苏婵只好自己去开门,门开后,身穿黑色云锦长袍的贵气男子映入眼帘,让她愣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 “一年未见,第一句话就是这个?”梁敖笑着说,将手中的礼盒塞进她怀里,迈了进来,“又跑了一年,在这一年里,可有遇到心仪的男子?” “哈?”苏婵一脸“你有病”的表情。 “你今天都二十七了,你二姐的儿子六岁,你大姐的儿子两岁,你却连个男人都没有,我都觉得你可怜。”转过身,他看着她,似笑非笑地说。 “你管我!你都快四十了,还不是一样没有老婆!”苏婵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跟你能一样么?” “有什么不一样?”苏婵不服气地反驳。 有时候苏婵也觉得奇怪,梁敖明明对以前的武王妃没什么感情,他一直病着的儿子又在苏婵离开梁都的那一年病逝了,按理说,以这样的情况,他应该很快续弦才对。世人都知道,新皇登基后,武王殿下的地位就相当于当年瑞王于太上皇的地位,这样的地位,这样的身份,不续弦娶妃传宗接代是说不过去的,可七年了,不管人们怎么催,梁敖始终没有再娶。 只有梁敖自己知道,内心深处,他在等待一个人。 也并不是刻意去等待,只是,一个人牢牢地盘踞在他的心底,而他并没有遇到那个能够将盘踞在他心底的人彻底抹去的人。 所以他在等,在等待要么那个人在累了之后回头,要么出现一个能够消去他心底那抹身影的人。 不过,能消去那抹身影的人,应该不会存在的,他想。 “你干吗?”苏婵见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眼神有点恶心,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问。 梁敖笑笑,摇头,问:“和我父皇出去走了一遭,觉得怎么样?” 苏婵想起了梁铄一路上事多又挑剔,还带了那么多侍卫,严重影响她的行程,她摇着脑袋说:“我下次再也不跟他去了。” 梁敖失笑,才要说话,就在这时,敲门声又一次响起,苏婵去开门,待看清站在酒楼门口衣饰华丽的小矮子时,转身,走到后门,冲着院子高喊一声: “二姐,有人找!” 苏妙一脸疑惑地走到门口,出现在眼前的小矮子让她嫌弃起来: “你来干吗?” 来的人是同一条街上一品/楼的老板兼主厨佟长生。 “说绝对不会来梁都的人,居然不声不响跑到梁都来跟我抢生意,说一套做一套,你都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吗?”佟长生鄙视地问。 “你管我!”苏妙翻着白眼回给他三个字。 “把丰州交给你那个一做菜就哆嗦的徒弟,你就不怕你老家的苏记全倒闭?” “不用担心,我徒弟现在比你有出息。”苏妙一脸嫌弃地问,“你到底来干吗?” “你当我愿意来!”佟长生没好气地说,把手里抱着的大盒子粗暴地塞给她,语气生硬地道,“这是从科西国送来的!” 然后就转身走了。 苏妙看他来去匆匆,扁了扁嘴,低头望向怀里的盒子,蕾丝花边,蝴蝶丝带,一看就是科西国的产物,从科西国送来的礼物,送的人肯定是佟染。 佟染自去了科西国,常常会给苏妙寄信或礼物来,如果不是苏妙知道两个人有仇,她还以为他们的关系有多深厚美好,以至于隔了一片大海又是在运输极度不发达的情况下,他居然还能隔三差五给自己寄东西。 为这事回味没少生气,所以苏妙一直在祈祷佟染能在科西国就地找到一个可以折腾他的对象,那样他就不用隔着海来折腾她了。 也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祈祷,这件事两年前居然有了眉目,佟长生告诉她,之前佟染在科西国南边碰到开餐馆的一个叫“纱罗”的姑娘,那姑娘对佟染一见钟情二见倾心,追着佟染到处跑,非要佟染嫁给她、不,是非要佟染娶她。 当然了,佟染是不愿意的,不过听说那姑娘已经从科西国南部跟着佟染跑到科西国首都去了,并在首都当地开了一家南国餐馆,一边开餐馆,一边等着佟染自投罗网过来当餐馆的老板娘、又错了,是老板。 总之,苏妙衷心地希望那个姑娘能加把劲尽快把佟染弄到手,省得佟染隔三差五来骚扰她,威胁她的家庭和谐。 礼物没拆封就被她收了起来,免得被小味味看到,又是一场麻烦。 今天真是收了不少礼物,早上宫里送来了许多,后来静安王府给苏婵送了一份,顺便也送了她一份,再后来就收不住了,后得知消息的人派来的送礼人几乎踏破了门槛,吃晚饭的时候还不停的有人敲门。 晚饭结束后,苏娴一个人在厨房里洗碗。 酒楼刚翻修完,还没雇伙计,苏妙和苏婵都过生日,苏婵已经擦了一下午地板,于是苏娴揽下了洗碗的活儿。 只是她正洗着呢,梁敞进来了,让她愣了一下。 君子远离庖厨,更何况梁敞这个人,不管是做男人还是当王爷,都属于死要面子的那种,这样的他突然跑到厨房里来,苏娴哭笑不得。 “你怎么到厨房来了,澈儿呢?” “二哥看着呢。”梁敞回答,四处扫了一眼,酒楼的后厨他没进过,这是第一次进,极宽敞的空间,却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他只好走到她旁边站着,见料理台很干净,就背靠在上面,看着她的侧脸。 苏娴没有理会他,继续洗碗。 梁敞盯着她看了一阵,问:“你什么时候搬去文王府?” “搬去那儿做什么?”苏娴对这个话题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仿佛毫无兴趣,她洗着碗,淡声问。 梁敞被她噎了一下,焦躁起来,声调明显走高,道:“从前你在丰州,所以没办法,可现在你和澈儿都来梁都了,澈儿已经开始懂事了,也会一点一点长大,父母总分开对澈儿没有好处,为人父母就应该有为人父母的样子。” “哦,原来你是为了孩子。”苏娴扬了眉,不咸不淡地说。 “啊?”这是什么鬼结论,梁敞的脸沉了下来。 “原来你是为了孩子才想和我住在一起。”苏娴刷着碗,淡淡地道。 梁敞哑然,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有些恼火。 “原来你只是想要个孩子。”苏娴埋着头,轻叹了一声。 梁敞看着她仿佛难过起来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了,火冒三丈,冲着她高声嚷嚷:“你又胡思乱想什么,我和你都在一起七年了,一辈子有几个七年,都这么多年了,你非要我说出‘我想和你住在一起’、‘每天早上都想看见你’这种话吗?” 苏娴忍俊不禁,噗地笑了。 梁敞看着她哈哈笑的样子,脸刷地黑了,上前一步,生气地瞪着她,质问: “你又耍我?” 苏娴笑看着他,故作不解:“你为什么总是说我耍你?” “因为你总是耍我,从一开始就耍弄我。”梁敞盯着她,不悦地说。 苏娴笑,用湿漉漉的手指头去戳他的额头。 梁敞没躲,嘴里却说:“别用你洗碗的手来戳我。” 苏娴浅笑不语,低下头,继续洗碗。 “为什么要你来洗碗?”梁敞站在她身边,忍不住抱怨。 “因为还没雇伙计。”苏娴笑着回答。 “你那两个妹妹怎么不帮你洗?” “因为今天是她们生日。”苏娴笑答。 梁敞哼了一声,盯着她浸泡在碱水的手,犹豫了半天,勉为其难地说: “我帮你洗。” “你还是省省吧。”她还怕他洗不干净。 梁敞立刻不坚持了,盯着她的头发梢,闷了半天,像是确认似的,小声又问了一遍:“你搬到我那儿去住吧?” “好。”苏娴爽快地答应了。 梁敞放了心,开始盘算,明天要让工匠准备图纸,文王府也该翻修一下了。 …… 苏妙正在屋子里和回香、魏贞说话,回香搂着打瞌睡的苏小味,轻轻地拍着,就在这时,回味突然探进头,远远地冲苏妙招了招手。 苏妙一愣。 回香知道回味是叫苏妙过去,便对她说: “你去吧。” 苏妙应了一声,满腹狐疑地出了门,刚走出门,就被回味握住手,苏妙还没来得及问一句,就被他拉到庭院里。 苏妙正想张嘴问,却被前方桃花树下小圆桌上放着的一个奶油蛋糕呛了一下,堵在喉咙里的话被她咽了回去。 她站在蛋糕前,直直地盯着裱在上面的奶油花,然后回头,望向回味的眼神里充满了佩服:“能做出这个,你也是个人才!” 回味笑,用火折子点燃了插在蛋糕上雕刻有“廿七”字样的蜡烛,苏妙直勾勾地盯着数字蜡烛,居然不是二十七根细蜡烛,而是雕成汉字的蜡烛,她忍不住对回味说: “原来你的想法这么新潮!” 回味不答,示意她吹蜡烛。 “今天是我和婵儿的生日,不是应该我和她一块吹蜡烛么?”苏妙说。 “她关我什么事?快吹!”回味催促。 苏妙一边想苏婵在听到这话后一定会大大地翻个白眼,一边鼓起腮帮子将蜡烛吹灭,然后就被回味从后边搂住,他在她耳边轻声念了句“生日快乐”,然后将一根梅花珠钗轻柔地插进她盘起来的发髻。 今天的一桌子菜都是回味做的,苏妙以为这就算完了,没想到还有蛋糕吃,还有礼物拿。她弯着眉眼,笑了起来,上前一步,弯腰,在奶油蛋糕上咬了一口,转过头,双眼亮闪闪地对他说: “好甜!” 回味望着她亮闪闪的眼,亮闪闪的笑容,以及在月光下因为细腻的奶油变得亮闪闪的嘴唇,心一动,勾住她的腰身,嘴唇贴了下去,贴在她的唇上,然后笑着说了句: “确实很甜!” 苏妙哈哈笑,在他的脸皮上掐了一把:“脸皮越来越厚了!” “近朱者赤!”回味扬眉,略得意地对她说。 “我矜持得很,你可不要把我归到你那一类。” “我又没说是你带的,你自己承认了?” “还说不是厚脸皮,都学会抬杠了!”苏妙扁着嘴唇说。 回味一脸谦逊:“都是你教的好。” 苏妙用研究的眼神瞅着他:“莫非是让你沉默寡言的那道魔法被你儿子给吸走了,所以你开始解放天性了?” 风吹来,吹落几片花瓣掉在苏妙的头上,回味将花瓣从她的发上拿去,反驳说: “我儿子那不是沉默寡言,那叫惜字如金,不是谁都能跟他说得上话,得是他愿意的对象他才会说,这叫‘贵气’。” 苏妙呵呵干笑了两声,贵气你个大头鬼,你说的那是王子病,得治! 一想到这个她就郁闷:“你说苏小味明明长了一张和我一样的脸,为什么性子一点都不像我?” “像我有什么不好?”回味嘴上说,心想他儿子要是跟苏妙似的整天笑眯眯爱蹦哒,动不动就哈哈哈哈哈哈,准会被当成地主家的傻儿子,还是少说话好。 苏妙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还在那儿咕哝: “为什么一点都不像我呢?” “要不,再生一个?生一个长得像我性子随你的?”回味含笑建议,“反正湍儿总念叨说他想要个妹妹。” 苏妙歪头,盯着回味的脸,陷入思考,一个长着回味的脸性子却随她爱蹦哒的小姑娘……因为违和感太过强烈,苏妙的脑袋出现了空白,她完全想象不出来那是个什么样的小姑娘。 “等生出来你就知道了。”仿佛明白她的心中所想,回味笑着说。 苏妙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惊叫以及充满了委屈的控诉: “啊!你们居然背着我吃独食!” 二人回头,苏小味揉着朦胧的睡眼,大步走过来,气鼓鼓地说。 “你不是说你不爱吃甜的吗,这是甜的。”苏妙理直气壮地道。 苏小味依旧气鼓鼓的,抓着他爹的裤腿,生气地看着苏妙。 回味把他抱起来,笑着解释: “看你睡了爹就没叫你,爹本来打算给你留一块,等你醒了再吃。” 苏小味直勾勾地看着他,那意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和娘单独呆着,所以才让奶奶哄我睡觉的。” 回味眼眸微闪,有点尴尬,笑笑,切蛋糕给他吃,企图蒙混过去。 苏小味满意地大口吃蛋糕,从自己的衣服里掏出来一个透明的网袋,很有气势地递给苏妙: “娘,送你!” 苏妙一愣,接过来看,发现网袋里是一只闪着绿光的小虫,像灯笼似的,在黑夜下一闪一闪的发亮,居然是一只萤火虫。 苏妙惊喜万分:“这个时候亏你能找到萤火虫,从哪儿抓来的?” “爹爹带我去山上抓的。”苏小味得意洋洋地说,“然后爹爹找不到回来的路了,幸好我找到了。” 苏妙想象着回味带儿子上山抓萤火虫却迷了路,抓耳挠腮之际被他儿子给领下山的窘迫,差点笑喷。 回味一阵尴尬,在苏小味的脑袋瓜上轻拍一下,那意思,说好这事不跟你娘说的。 苏小味一愣,看着他,啊呀,我给忘了! 苏妙搂过苏小味,在他的小脸上用力亲了一口,笑道:“谢谢儿子!” 苏小味用手背蹭了蹭脸颊,嫌弃地说:“你不要总是亲我啦!” 苏妙弯着眉眼,望着网袋里的萤火虫,突然想起了那一年和回味在丰州时去水上看萤火虫的情景,她不由得望向回味,回味正抱着苏小味看着她微微笑。 “娘,我要妹妹!”吞下最后一口蛋糕的苏小味突然想起了他的愿望,一本正经地对苏妙说,“娘,你生个妹妹给我玩!” 苏妙心想妹妹又不是拿来玩的,在苏小味的圆脸上捏了一把,笑说: “好啊,给你生个妹妹,然后你给她换尿布哄她睡觉。” 苏小味歪头想了想,在换尿布、哄睡觉的工作和妹妹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伟大地选择了妹妹,他用力点头,说: “好!” 回味笑出声,用手揉了揉他的头。 苏妙笑笑,将头靠在回味的肩膀上,吃着切好的蛋糕,望向夜空中的月亮。 回味让她靠着,一手抱着苏小味,噙着笑,与她一同望着今夜明媚的月色,皎洁,雪亮。 …… 远处,三楼的廊子下,苏婵大大的翻了个白眼。 “羡慕?”坐在她身旁的梁敖含笑问。 “啊?”苏婵收回目光,一脸嫌弃。 梁敖便不再说话,低头拉了拉裹在梁澈身上的披风,将他盖的更严些。 苏婵望着他小心轻微的动作,她刚才路过,看见他一个人抱着睡熟了的梁澈坐在这里,就跟着坐下了,她可不放心他一个人带着她的小外甥。 梁敖简单解释说是梁敞把孩子交给他带一会儿,梁敖就陪着梁澈玩,玩累了梁澈就睡着了。 苏婵想,梁敞八成是去糊弄她大姐,让她大姐跟他搬文王府去住。 撇了撇嘴,不过她没说什么,专注地喝小竹筒里的米浆。 “喜欢吗?”梁敖望着她的靴筒,笑问。 苏婵一愣,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她的靴筒里插了一把镶嵌了五颜六色宝石的匕首,是他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将匕首抽出来,去了刀鞘,寒光闪闪的刀刃,锋利冰冷,削铁如泥,吹毛可断。 “是把好刀,就是宝石镶的太多,容易被抢。”苏婵说。 “路上缺钱了,抠下来一块就可以当钱花。”梁敖笑着说。 苏婵没想到还有这种用途,愣了一下,短暂地乐了。 “你写的游记我看了。”梁敖说。 苏婵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早年出去纯粹是穷游,没钱了就打零工赚路费,或者抓抓在悬赏榜的小偷强盗什么的,后来经历多了,机缘巧合认识了书商,于是走上了写游记的不归路。她的游记完全就是路线图、美食图、风土人情图以及自助旅行小窍门,根本就是一本旅游攻略,一点文学底蕴都没有,不过质朴却成了卖点,供不应求。 苏娴说,像苏婵这种上课就知道睡觉的人也能出书,这个国家的文坛要完蛋了。 苏婵也这么觉得,所以这钱她赚的有些心虚,没想到梁敖居然看了,咕嘟咕嘟喝着米浆,她有点小尴尬。 说起来,这些年她和梁敖也就见过三四次,在旅行中来到作为中转的梁都,偶尔会和他见一面。起初是碰上的,然后他负担了她在梁都的吃住,因为他家确实舒服,所以后来再路过梁都时,她会去瞧他一眼。 她觉得她每次去看他,梁敖好像早就知道她会来,已经安排的妥妥当当了,她也以为是错觉,可感觉上就是这么奇怪。 苏婵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给梁敖下定义,两个人的交点是那场阴谋阳谋莫名其妙的婚约,他不是家人,不是朋友,大概就是认识,连熟悉都算不上,因为苏婵完全看不透他,她一点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苏婵并不讨厌梁敖,她和他待在一起感觉很平静,他可以长时间不说话,她也就不用说废话或者听废话,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别看着她。 每当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时,她就感觉全身的毛孔都是僵硬的,连心跳都不对劲了,浑身发毛,胸闷气短,那感觉十分别扭,简直和心脏病发作没有两样,就比如说现在。 “你别总是盯着我看又不说话。”苏婵皱着眉,不悦地道。 梁敖笑笑,收回了目光。 “挺有趣的。”梁敖说,这个时候他的脑袋里想了很多,尽管在许多东西闪过之后他的脑袋其实是一片空白的。 “啊?”苏婵莫名其妙,下意识以为他是在嘲笑她的不悦。 “旅行,挺有趣的。”他说。 苏婵一愣,沉默下来。 “接下来还要去哪儿?什么时候出发?”梁敖轻声问。 “铜山,下月出发。”苏婵回答。 “真巧,皇上派我下个月去巡查铜山大坝,一块去吧?”他说,语速有点快,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现在的心跳速度,短短的一句话,他却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勇气,尽管表面上,他含着淡淡的微笑,他望着她。 苏婵微怔,看了他一眼,一瞬间脑海涌出了许多东西,可当她反应过来时,大脑又变成了一片空白。 她继续喝米浆,漫不经心地说: “无所谓,只要你和我走的是一条路。” 梁敖闻言,笑笑,没再说话。 苏婵喝着米浆仰头望天,总觉得今晚的月亮过于明亮,看上去有点古怪,好像藏了什么阴谋似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