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母亲的话 永乐公府坐拥皇上钦赐,集京城最佳风水,背靠灵山,怀抱秀水。且不说府宅周围果树林立,花草繁茂,终年飘香。单单是聚集山水的灵秀,就足够羡煞京城的显贵。 永乐公府乐善好施,常常散银派米,更使得府宅人脉倍增。 府宅占地约有百亩。亭台楼阁错综而立,高高矮矮,依照江南风格所建,委婉简约,颇似十五六岁的少女,蓬勃朝气。 太夫人钱氏是当家主母,膝下有三儿一女,均已成家立业,在朝中亦是风生水起。 太夫人是有福之人不用忙,家业大,人口多,自然是出类拔萃的能人也多,她也乐得闲享天伦之乐。日日里有孙子孙女的簇拥,这日子过得赛过神仙,逍遥又自在。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虽说是家大业大,是别人所羡慕。但老话说得好,这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永乐公府也不例外。 府里的每个人各有各的心事,各有各的算计,渐渐的,本来血浓于水的亲情间有了隔阂,貌合神离。勾心斗角的事儿每天都会上演几出,明言暗话66续续飘进了耳朵,白的、黑的,也有人存心颠倒,咸的淡的听的耳朵都起了茧子。每当此时,太夫人总是雷打不动的面无表情,不置一词。任那些人牢骚也就罢了。聪明的人看得出端倪,也便不再搬弄是非了。后院保持了贵族该有的平静。 眼看着孙儿孙女一个个如地里的葱,一天一个样,呼呼地长起来,相貌个头一个赛一个,个个是人中之龙、人中之凤,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又添了喜悦的心事。 这不,为了府里的公子、小姐们,二夫人刘氏使出妙策,准备在花园里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美其名曰为“叙旧会”。 给京城的达官贵族均下了请柬,邀请贵太太们携各家的公子、小姐前来受宴。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鹊桥会,方便各家看人。所以,本来就无所事事的贵太太们很享受这样的宴请,一来凑趣,二来,或许真的会有自家中意的娇人儿呢。大家也就趋之若鹜,宴会远比想象的要壮观。 今日,大夫人钱氏就是为了此事,方差了红儿去寻张玉霞过来。 此时的张玉霞已非彼时。她心中了然钱氏的用意。 明白的同时也在盘算着日后。心中有事,脚下亦就不觉得慢。不觉间已迈进了钱氏的翠林居。 钱氏身边的一等丫头玉儿笑意盈盈相迎施礼,“小姐,夫人已在屋里等候多时。” 张玉霞淡然一笑,庄重而又矜持。 玉儿心底暗暗奇怪,小姐今日看上去怪怪的,若搁平日,少不了又是纤纤弱弱,拉着挡着不让施礼,今日似是-------身上多了几分贵气。 临近屋门,张玉霞猝不及防的回头,望定后面亦步亦趋的丫头紫萱道,“紫萱,你且留在外头与玉儿说说话吧。” 两个小丫头杵在那儿目瞪口呆、面面相觑。良久,两人不约而同长舒一口气,这大小姐一夜之间突然地脱胎换骨,让人浑身不自在。 不过,这一念头很快就被另起的念想打压了下去。 玩是十一二岁女孩的天性。两个正是活泼时节的女孩,岂能放过这间隙。小姐和夫人之间的叙话时间不会太短,两个女孩又可以随心所欲玩上一玩了。 两人相视而笑,转身跑向旁院。旁院是院里丫头仆妇的居住处,环境干净宽敞,植了一些应季的花草。生人乍一看,竟不相信是仆人所住。 翠林居主屋里,张玉霞身子端正,坐在美人榻上端详着钱氏未完工的绣品。那是一幅极艳丽的牡丹花,牡丹花花开富贵,寓意吉祥,深受世间人所爱。绣品上的牡丹花层次清晰,色彩分明,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张玉霞莞尔一笑,拾起针线,认真地一针、一针绣了起来。 钱氏早年身子虚弱,没得彻底治愈,落下了病根,整年缠、绵病榻。性子温和,与永乐侯张忠明感情深厚,相敬如宾。 钱氏身旁的丫头月儿端过茶点,便引了众仆人退了下去。屋里宁静又安详,张玉霞甚是享受这样的温馨。她抬眸看着钱氏,正对上钱氏笑眯眯的脸,连浅浅的皱纹里都溢满了慈爱,让张玉霞心底又是一松,一暖。 “母亲,您唤儿过来是为何事?”张玉霞启唇轻吻。 “你二婶下个月初打算在后花园里举办宴会。到了那日,太子和其他几个皇子都会来,霞姐可别掉以轻心,失了姿态。”钱氏说话间,脸色不知不觉就凝重了几分。为娘的是在担心女儿的终身大事,女儿是娘的贴心小棉袄,娘亲怎能不挂心。 张玉霞心中一紧,一颤,真的不能掉以轻心。记得前世,就是在二婶精心布置的这场宴会上,张玉燕与太子赵匀相识。后来,张玉燕就开始了与她居心叵测的亲密往来。曾经,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其中的端倪,那两弯笑意盈盈的眸子如同两汪清泉,清澈透亮,谁能想到那里会深藏祸心,直取她性命的祸心。在张玉燕心里,有过姐妹情份吗? 距离下个月月初也就是四五天的时间,该是琢磨的时候了。既然是这次际遇颠覆了她们的人生,那就以牙还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张玉霞双手搁在膝上,怔愣出神。钱氏后面的话没听进几分,依稀是太子身份贵重,人品端庄之类的赞叹之语,张玉霞回味良久,如同嚼蜡,苦涩难言 这时,月儿不高不低的声音隔着窗子飘进屋里,“二小姐好。” 随即,二小姐张雨燕咯咯的笑声如同心湖的水一样猛烈灌进张玉霞的心里。张玉霞背上滚起一道道激灵。 前世自己就是被张雨燕天真无邪的外相所蒙蔽,今生今世实在不愿面对鬼魅一样的她。可是,鬼魅凭的就是缠人的功夫,同在一个院里住,怎得都是姐妹,又能躲到哪里去。 张雨燕一脚刚跨进屋门,就乖巧地向榻上的钱氏施礼,钱氏忙伸手扶她,张雨燕顺势握紧钱氏的手,坐在榻边,“婶娘,这几日就像来看您。无奈祖母那儿总是让雨燕陪着说笑话给她听。今日,得了祖母出了门的空闲,才过来看您,婶娘可别生雨燕的气。” 在张玉霞听来,这不过又是掩人耳目的投巧说辞罢了,演技拙劣,实在不齿。 钱氏哪里看得透人家是真心假意,被哄得眉开眼笑,好一顿劝慰才罢休。 张玉霞面上端着笑,只心无旁鹭地绣着牡丹,也不言语。 张雨燕移身过来,紧挨着张玉霞而坐,头挨着头,脸贴着脸。 两人都是一样的清新可人,乖巧伶俐。钱氏心满意足得笑着,姐妹之间情投意合,这不是很欣慰么,等日后出了阁,也会时常聚在一起聊聊闺话,不至于孤单寂寞。 善良的钱氏哪里知道,这世上有天性善良的小鹿、小兔,也有本性阴险的狐狸、野狼、阿猫阿狗,不可同一而语。 张玉霞此时宛若心湖,湖面风平浪静,湖底已是暗涛汹涌,蓄势待。 “姐姐,你的绣活儿真好,等明日里,姐姐一定要教我。”张雨燕忘乎所以地撒娇。 张雨燕,你的心思筛密,远远胜过长姐,倘若你真想学,早就学会了。只怕这也是你接近太子的前奏吧。 张玉霞抬头笑着,笑容不深不浅,透出疏离,眸子里不见往日的喜悦,深邃莫测。看得张雨燕一阵心虚气躁,脊背泛起一片凉飕飕的冷汗,热情也随着这股冷意而迅减退,直至全无。 “姐姐,你不愿教我?”语调里有哀伤,有惊惶后的失措,眸子黯淡无光。 张玉霞又盯了少会儿,忽地粲然一笑,眼里也盛满了笑意。可张雨燕敏感准确地觉察到,那里没有真心,更像是嘲笑,锐利的嘲笑。这凌厉的眼神似利刃一般一刀一刀凌迟着她,凌迟着张雨燕那颗虚荣的心。张雨燕巴巴地真是恼透了,恨不得立马从这儿消失。都怪娘亲,怂恿自己多与长姐走动,说句实话,她从来都没瞧得上张玉霞,软弱又无能,可她偏偏是命好,是长姐的命,是什么都得从她手里过。而她也只能屈膝背躬,低她一等。所以,或许是报复心里作祟,或许是攀比心理使然,但凡是张玉霞手里的东西,她都要抢过来,心里才会得到短暂的平衡。 第二章新生 人终究是软弱的动物,也许只有在梦里,不堪触及的往事才会一一打叠展现。 幽深的心湖,狰狞的假山,黑暗的曲径,还有那一大片簌簌作响的竹林,都在阴不可测的嘲笑,嘲笑她的天真、不谙世事。 是他们薄情寡意!她欲哭无泪,只因夺命之徒还在紧追不舍。花园突化为隐天蔽日的森林,而她化为一只小鹿,虽然她是无辜的、柔弱的,但凶狠的野狼又岂会怜香惜玉,而放过她。 她脚底已磨破,鲜血淋漓,奇痛难忍。血腥味更激起了野狼的凶残本性。小鹿终是被逼到了路的尽头,无处可逃。 这大概就是宿命吧,小鹿神色颓废,只静静等待着生命最后时刻的残逝。 狼幽绿森冷是眸子里闪过一抹快意,冲天长嚎。嚎声平添了寒夜的阴冷,小鹿身上一抖,心里生出不祥的预感。一只娇小的母狼出现在野狼的身旁,两狼深情相望,伸出长舌互相舔吻着对方。原来狼也是有温情的。只是小鹿与狼不是“物以类聚”,所以,所以,狼的眼里、心里,才容不下她。是她所托非人,才导致了没有得到“善始善终”。 局已定,悔悟亦是无用,然饶是如此,她还是留恋人世,两行清泪无声滴落,鄩土而化,犹如从来没来过这个世界。 两狼并行,一步一步逼近。 小鹿楚楚可怜,眼睑一开一合。 忽地,两支利箭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恰恰射在两狼的命脉-----脖颈。公狼母狼来不及哀叫残鸣,就倒地身亡。血冒着寒气汩汩窜出,染红了身下的土地,似两朵绚丽的花,妖冶诡异,动人心魄。 幽冷的狼眸透出不甘心,一如张玉霞落水时的神色。 小鹿呆了,原来宿命是可以改的,是可以更改的。 她欢喜异常,四个小蹄子嗒嗒作响,眸子生光,如清晨的星星,清亮烁烁。她仰慕地抬头望着参天大树。那位救命恩人果然功夫了得,竟会飞。那么高的大树,树干光滑直溜。只有会飞才能上的去。 小鹿的脖颈都酸了,眼也看穿了,也没现恩人的踪迹。莫非恩人是天兵天将?她想喊,却如鲠在喉,艰难的出不了声,憋得她眼泪汪汪,可怜巴巴。良久,良久,小鹿屹立不动。 她想知道恩人的相貌,有恩必报才不枉为人。这是爹爹教导她的,她牢记不忘。恩人或是受诚心所动,飞身下树。小鹿的眼前一亮,三里之外可闻见她清晰的心跳声。她的砰砰心跳出卖了她。她紧张了,她不安了,她无所适从了。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呢?谁让她的心那么真诚呢?那么不知羞呢? 呵呵!眼前的恩人一袭白衣,熨帖干净;瘦高的个字,如玉树临风;一双眸子深邃悠远,却让她心安;一对峻眉向上挑起,满满的正义力量。可是,恩人为什么要遮面?小鹿晕乎乎地盯着他,忘了羞怯,忘了矜持。恩人向她招了招手,她顺从的、迫不及待地嗒嗒跑到她的跟前。低眉顺眼。 恩人蹲下身子,轻轻地抚摸着她微颤的小身子,一阵柔软的、亲切触感随着他手掌心的热度骤然传遍全身。他的柔情她甚至生出错觉,以为自己的生命就是为了这一瞬间的颤栗而生。不然,她怎么会有似是故人来的感觉?时间似是停止了转动,万物皆不在眸里。 恩人的抚摸忽然停住了,凝视着小鹿水汪汪的眸子,“以后我们还会再见的。”这是要分别了么?小鹿一愣,依依不舍。睫毛垂下,掩住了眸子里的悲伤。恩人笑了,笑声豁达慈爱,像极了长辈,让她觉得他不会丢弃她不管。 恩人弯起手指,轻弹她的头,“记住,我们的约定。”小鹿一双眸子凝聚了重重的不舍,恩人走出老远,蓦然回一笑。从此她的眼里烙下了恩人的粲然一笑,心里从此种下了恩人的深远回眸。睡梦里无比感伤,张玉霞粉颊挂泪。恩人,何时再见。她轻叹一声,徒增无奈、伤感。 睫毛闪动,眸子缓缓睁开。目光涣散,思绪飘渺。她不是落水了么?不是身亡了么?怎么会在床上?而且,周遭似是又似不是原班模样。就在她怔怔呆间,木门吱嘎一声开启,闪进一地金色的阳光。“小姐,夫人喊你过去。”熟悉久远的声音,是红儿?张玉霞急切撩起层层叠叠的胭红幔帐,果真是红儿。红儿是在三年前离得府,那就是说,她是回到了三年前。她重生了,她可以改变宿命,一切不会再重蹈覆辙。 她指尖微颤,兴奋、紧张,复杂的情绪,如潮水般紧紧包围着她。她万不能再像前世那般无忧无虑、浑浑噩噩,她要主动出击,掌握人生。等待自己真正的爱人-----恩人。她笑了,璀璨美丽。 生命是美好的。必须珍惜生命。 第四章太夫人的谋算 太夫人居住在府宅的东北隅。 地处高势,开阔辽远。除了应季花草外,院墙周围还植了密密的青松。青松茁壮挺拔,四季常绿。永乐公张明诚为太夫人的院子冠其名为“松林苑”,寓意太夫人安康长寿,多福多贵。 离松林苑还有一段距离呢,张雨霞就听到了满院子喧哗的笑语。 张雨霞一袭浅黄色的衣衫出现在深阔的门洞里,笑声立时止了许多。太夫人慈眉善目看着她。张雨燕眼尖地迎了过来,面色如常,仿若昨日的不快已全然忘怀。“姐姐,今日来得迟了,一会儿罚你给祖母讲一箩筐的笑话听。” 张雨燕的娇嗔引得满院子人的赞同。三妹张雨萍喜静,不爱说笑,如今纵是闹翻了天,她也是一如既往的笑不做声。四妹张雨琳性子活泼,看到有人被罚自然是忙不迭地附和,“大姐姗姗来迟,必罚不饶。”五妹张雨莲还小,刚过了十岁生辰,说话软软的,如含了一块儿甜糖在嘴里,连吐出的话儿也是一股子甜味,“我最喜欢大姐的笑话。只是讲一箩筐会累着大姐。不如大姐讲一个就好。” 张雨霞这两日里,心思多,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只是眼看这种热闹场合,实在不能太过冷漠,以免离了群,让人钻了间隙。她轻移莲步,脸部妆容细致,整个人投在金色阳光下,宛若仙子。众妹妹们自叹不如。张雨霞不止是漂亮,更胜在气质脱俗,娴雅慧静,自带有圣洁之魅。 许是阳光有些耀眼,太夫人半眯着眼。张雨霞施礼问安后,太夫人执了她的手,拉她坐在身旁。“今日祖母看太阳好,就引了你这群姐妹出来晒晒。可别把这娇艳的霞姐儿给晒黑了。” “祖母向来偏爱大姐,不心痛我们这些妹妹。祖母不公。”张雨燕从一旁窜了过来,晃着太夫人的胳臂,撒娇嗔怨,边说便把目光投向众姐妹。众人哄然大笑。 张雨霞看惯了她的惺惺作态,翻肠倒肚,只差吐了出来。面上却是端紧了笑,丝毫不露心中所想。为了一举能绊倒对方,她沉得住气。 “燕姐儿这张脸皮最厚,不怕晒。越晒越结实。你们说是不是啊?”太夫人瞥了一眼吃醋的张雨燕,糗她道。 众人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喜不自抑。 张雨霞望着眼前其乐融融的嬉闹场面,感慨万千,倘若这姐妹情深的一幕能够延续下去该多好。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家庭和睦,承享天伦。 只是,一只苍蝇坏了一锅粥。一个人若是狼子野心,只会贪得无厌,又岂会懂得适可而止?心里又泛滥开了慌乱,脸色渐渐肃了下来,耳边还是亲切的莺莺燕燕之声,妹妹们唇红齿白,如一朵朵含苞未放的花骨朵,年轻娇嫩。可这一切如今落在张雨霞眼里,都似是空洞无物,失去了依托般没有着落。无端端的生出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凄凉感觉。 太夫人明察秋毫,最擅观人脸色。她怒打笑骂间,一双眸子始终在观察张雨霞。今日的霞姐儿端庄稳重,少了昔日的柔弱,平添了几分大家闺秀该有的风范。太夫人微不可察地点头赞叹,人总是要长大的,心智开了,一夜之间就会催得人成熟。 霞姐儿是嫡长女,理应是众姐妹中嫁得最好的,也是给妹妹们引了一个好的开端。所以,太夫人希望霞姐儿能嫁进皇室,身份贵重,也能助得永乐公府一臂之力。 皇室中有三位皇子与霞姐儿年龄相匹配。太子赵匀年方十三,人品端庄;二皇子赵骏,年方十二,冷静孤僻;两人同是汪皇后所生,可皇后、皇上独对太子疼爱有加,细心照顾。而二皇子却倍受冷落,如被弃了一般,疏离可怜。三皇子赵民年方十二,是张贵妃所生,性子活泼,文韬武略,样样皆通。 霞姐儿芳龄十二,蕙心兰质,清新脱俗,配太子绰绰有余,太夫人心目中暗道。太子将来继承大统,那霞姐儿日后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太夫人思绪反转,其实说到底,还是为了永乐公府的前途着想。 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永乐公府的得势不都是因为仰仗后、宫中有自己的女儿张贵妃-----张丽容在么?有了宠冠后、宫的张贵妃,永乐公府才谋得了这么大的基业,投资女、色是最行之有效、最简单的子。 那以后呢,所以,心思慎密的太夫人总是棋高一着,提前布局,以免事到跟前,乱了阵脚。只有在皇上的后宫充实安插自家的姐们儿,才是万固之本。 是男人就离不开女人,更离不开赏心悦目的女人。而永乐公府就是专门培养这样的姐们儿,个个如花似玉,丰姿绰约,能得宠且能久宠不衰,以保持长乐公府的荣华富贵。 太夫人可谓是用心良苦,谁能晓得其中的含义? 第一章前生 春末夏初,暖风袭人,携香带甜,让人心醉。 午后的永乐公府,静谧祥宁。 奢华的后花园里,大小姐林玉霞独自徜徉在正抽芽拨节的竹林里。竹,性高也;寡淡者。她最爱。她信步而行,竹林里幽幽小径蜿蜒曲折,尽是一小小的陡坡,陡坡下是碧波泱泱的天然湖泊,美其名曰“心湖”。 湖四周亭阁楼榭,样式各异,尽不相同;青石垒立的假山,层层幢幢,奇形怪状;亭阁假山巧妙掩映于茁壮的垂柳下。骄阳在这片绿意盎然中也含蓄了许多,温情脉脉。一人赏景,图的是心旷神怡,总比一大帮姐妹聚在一起要有体会得多。她怜惜世间生灵,脚下柔草萋萋,她不忍践踏,脚步轻盈,悄然无声。亭子里似有人语,张雨霞心中一喜,不知是哪个姐妹与她同心,也来这撷取春、色。 脚下更是轻盈,蹑手蹑脚,弓紧身子,寻就过去。软声细语渐入耳内,听得出是二妹雨燕。只有她才有莺燕般稚嫩的娃娃音。林雨燕较林玉霞年幼一岁。自牙牙学语起,便痴缠黏在林玉霞跟前,姐姐长姐姐短,哄得林玉霞满心喜悦。只要她手里有了稀罕物什,雨燕更会口甜如蜜,想方设法的讨好于她,她也心甘情愿地赠与她。失去了宝贝,却是心甘如怡,陶醉其中。 林玉霞刚想抬脚进亭,传来了林雨燕含嗔带怨,娇娇怯怯的声音,使得她一颗喜悦的心瞬间跌入无底深渊。 “太子殿下,雨燕好想你啊。你一连几天不来,我还以为你不理我了呢。” “雨燕,别说傻话,我怎会舍得你呢。只是身为太子,我也有很多无奈,身不由己。太子妃是父皇钦定,岂是我可左右?”太子满是宠溺爱怜,在林玉霞听来却是如翻了五味瓶,苦涩难咽。 纵是隔着厚厚的木板,她也能想象得出太子温存的面貌。原来,他并不是只对她温柔,还有——她亲密无间的二妹林,雨,燕。 林玉霞心底泛起一股难以遏制的冷笑,她就是太子口中所说的太子妃,令他左右为难的太子妃。在这两个相亲相爱的人口中,似乎是她错了,她是多余的存在。仿若是盲人一朝间徒然见到了六月的阳光,一切绥不及防的赫然出现,刺痛、炽痛,瞬间遍及周身。 就在她摇摇欲倒之时,耳际又是一声模糊又清晰的叹息声,“长姐自幼持嫡长女身份,事事抢压人一头,雨燕得父母训教,处处妥协忍让。别的也就罢了,偏偏雨燕没有自知之明,喜欢的竟是长姐的男人,这以后……” 柔柔不堪的二妹竟会如此颠倒黑白!林玉霞身子又是一晃,紧忙扶竹。 “即便如此又能如何?有本太子在,还怕了她不成?”太子话里语间哪里还寻得到往日的温雅、持重,有的只是隐隐的恨意。 “长姐惯会分人前、人后,只怕她容不下我。”言毕,又是委屈至极的嘤嘤哭声。 知人知面难知心。狼子野心一朝显现。 林玉霞强撑着颤抖的身子,挪步之亭子窗前,只见太子的背影,雨燕想必是伏在他的怀里吧。 “好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林玉霞冷笑道。 亭子里的人大惊失色,倏然起身。仓惶之色溢于言表。见外面只有林玉霞一人,太子苍白僵硬的脸触目惊心,似有杀气闪过。 他慌得奔下台阶,欲执林玉霞的手,林玉霞哪能任他玷污,手一扬,一闪。只恨恨瞪着两人。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姐姐,是我错了,是雨燕不知天高地厚,一直痴缠太子。太子殿下是喜欢姐姐的。求姐姐不要告诉爹娘,不要毁了太子殿下的大好前程。”林雨燕声嘶力竭,珠泪横流,跪在林玉霞脚下,叩头如捣蒜。 林玉霞这一刻算是真真的看透了她肮脏的性情,脸上端紧了冷漠。林雨燕的哭喊撼动了太子,他的身子一紧,一颤。 太子的脸色变幻莫测。他怕,怕父皇借机废了他,永乐侯可是皇上的近臣,其情谊堪比手足,不可断也。如何?如何能保得齐全? 太子心中转过无数念头,美人?江山?容不得犹疑,太子似是决了心意,双膝落地,叩了三叩,神色恳切,“素知雨霞温婉大方,是赵匀一时蒙了心,才有了今日的荒唐,赵匀日后定潜心于正事,再不敢妄自菲薄。求雨霞饶了这一回。赵匀感恩殆尽,力图后报。” 都道是男儿膝下有黄金。赵匀贪图苟且偷生,居然做出如此不耻之举,实在意料之外。即使单从她这面立场出,为了永乐公府,她也断不会张扬,可是,太子……林玉霞愈厌恶,从骨子里散出的厌恶。以前竟会看走了眼,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侮辱!奇耻大辱! 她眸子深邃,如不见底的深潭,幽幽的寒冷,冷得彻骨。 无话可说,她双唇紧勉,苍白着脸,踉跄着顺湖边小径而行。脚上的木屐坠得脚都抬不起来,短途小径也似是长了许多。 许是看她走得艰难,林雨燕和太子双双追了上来,“姐姐,我来扶你。” 心已凉透,林玉霞看都不看地一甩手,雨燕似是失去了依托,一个趔趄倒地。眼神幽怨看向太子。 太子心底无名火起,上前拦腰抱起林玉霞,林玉霞又羞又怒,怒斥,“你要做什么?无耻!” 怒骂更是引燃了他心底隐忍欲的火苗,父皇严峻的脸,母后失望的脸,重重叠叠,分分合合,浮于面前。太子如临绝境,心灰意冷。都是眼前这个女人害的,她会害得他一无所有,或波及性命。 罢了!太子双眸紧闭,手中一扬,一松,手中的人儿大惊,却徒剩奈何。 又是一声“扑通”,是重重落水的声音,水花四溅,颗颗如珍珠般晶莹闪亮。水中的人儿慌如抓虾,挣扎,再挣扎。眸子不甘心地一张一合间,岸上的两人相偎相依,男的凉薄,女的得意。两人琴瑟般和谐,他们身后是苍翠的竹林,还有红花绿草,这是生机盎然、万物勃的季节,她却在这儿、在初夏,做了孤魂野鬼,岂能甘心? 湖水肆意灌进她的五脏六腑,气息越来越少……她正值芳华,就此香消玉损。 第五章良辰美景 面对“叙旧会”的到来,张雨霞的复杂心情纷叠靼起,紧张、惶恐,却不迷茫。 她要做人生的逆转女王。 六月初三,太阳也似是要凑一份子,早早地爬到了高空,永乐公府笼罩在万道光芒中,显得愈辉煌气派。 后花园里,张灯结彩,熙熙攘攘。 贵妇人们花团锦簇、珠翠满头,风鬟雾鬓;小姐们三五成群,娇美可爱,赛西施,似貂蝉;公子们这儿一群,那儿一堆,个个清新俊逸,若树临风。 真真的是满院子的才子佳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永乐公府的小姐们此时也是耐不住性子的东张西望、顾盼神飞,唯有张雨霞心神不定,只因她把今日看作了新生的起点,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姐姐,太子来了。”四妹张雨琳激动微颤的声音无可保留的背叛了少女该有的矜持。 张雨霞不由得浑身一紧;四妹眸子贼亮,目光飘向远处;三妹张雨萍只羞涩地瞄了几眼,便低下头去,装模做样地捧起杯子喝茶;二妹张雨燕蔓延的憧憬,欲、望赤、裸、裸的从眼里倾泻而出,眸子里异样的光芒似是燃烧了一般。 张雨霞不觉有些好笑,这女人原来也是**的动物,“男”色当前,也是把持不住的心猿意马,神不守舍。 张雨霞眉心微蹙,眺望远处,像是太子赵匀,身边还有两个未曾谋过面的男子。她一怔,前生自己只是把目光聚在太子身上,其他的倒未过于留意。 希望今日一切顺利。 思量间,太子已到了跟前,只见他面如温玉,眸子里弥漫着笑意,那是促狭的笑,不知太子是遇到了什么愉悦的事,才会如此开心。他身着洁白锦袍,衬得他格外挺拔。纵是张雨霞心里再抵触他,也不可否认太子的确是美,带着阴柔的美,也正是这样的美才摄足了少女的魂魄。 “参见太子殿下,东海王殿下,西海王殿下。”张雨燕到底是心思灵透,先人一步施礼问安。 后面紧接着就是其他妹妹们后知后觉的问安声。 张雨霞还在失神,目光游离,心思疏离,在现实与前世中徘徊,一切似是模糊了般不真实。她竟有了一丝丝的不自信。 “张小姐。”太子嘴角噙笑,轻唤她。 张雨霞从痛苦的纠结中扯回神思,脸色苍白,声音冰冷,“参见太子殿下,王爷殿下。” 太子别有深意地看她,虚扶一把。 张雨霞起身,抬眸,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太子身旁的两位皇子。右边的西海王身着天蓝色的锦袍,和颜悦色,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那目光热烈大胆,似是挑剔的食客,在欣赏摆在面前窥觑已久的美食,有少许的轻狂,却不惹人厌。 左边的东海王身着藏蓝色锦袍,脸型瘦削,面无表情,眸子清冷。只是微瞥了她一眼,便移目望向远方。目不斜视,神姿端正,隐隐的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看着他旁若无人的落寞,张雨霞心里莫名地一动,她又深看了一眼,东海王孤单的身影,透出竹一般的清高、寡淡。 太子眸子里跳动着喜悦,或许是见到了伊人---张雨燕的缘故吧,张雨霞心里猜度。 太子今日的心情额外好,声音抑扬顿挫,朗朗介绍道,“西海王性子豪爽,不拘小节,最喜美人当前。”语气轻佻,末句是在半糗半夸。 众人大笑。 西海王果然是好性子,也不作恼,只是一味的笑,笑如春风拂面,温暖宜人。 “这位东海王面冷心硬,少心缺肝,他是千年的老妖。你们可小心别惹恼了他啊。”西海王取笑道。 众人偷瞥了眼那人,果然都噤了声,现场一片萧瑟,有秋风起的凉意。 东海王如未听见一般,杵立不动。 太子哈哈一笑,“别听我三弟胡说,我二弟是面冷心热,心胸开阔之人,不过不是你们这群小丫头能琢磨地透的,知道么?” 张玉霞又是不自觉地抬眸一望,恰巧对上了东海王投来的一瞥,那目光虽是闪着寒光,却是直击内心深处,世间万物似是都不在其眼里,空阔辽远。电光火石间,竟使得张雨霞恍若隔世,思绪飘渺到了那片漆黑温馨的森林,他的眸子深邃不见底,却让她心安,像极了恩人。 可他是么?张雨霞迷茫了。 张雨燕不知又生出了什么鬼马心思,蹭到太子跟前,娇声道,“太子殿下,花园那头的心湖砌了雕花玉石栏杆,还起了亭阁。不如我们去看看吧。” 张雨霞心里暗笑,皇宫里的稀罕物应有尽有,随处乐见。这小蹄子左一个幌子,右一个幌子,当真在钓金龟婿呢。今日姐姐就做做好人,成全了你们。 只是太子看向张雨燕的眼神清亮,并无不妥,亦或是此时的太子并未对张雨燕动情。那这两人之间的勾搭应该是日后的事了。 张雨燕彼时年方十一,虽还未长开,但看得出日后也是上数的美人胚子。 双手白嫩如春荑,肤若凝脂细又腻,脖颈粉白如蝤蛴,齿如瓜子白又齐。 太子笑意盈盈,摆足了平易近人的姿态,不假思索道,“好啊,那咱们就到处走走,去欣赏永乐公府的美景。” 太子在前,张雨燕笑得花枝乱颤,亦步亦趋跟在太子身后,边走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似是树上叫春的莺雀。 才十一岁,心思就多得如细筛子。张雨霞自愧不如。 两个皇子落下一段距离,两人边走边谈,举止亲密,东海王的声音浑厚有力,隐约真有几分恩人的影子。再后面就是永乐公府的小姐们。 身后被人轻拽一把,张雨霞回头看去,是三妹张雨萍。张雨萍望着前面的背影,不屑道,“姐姐,有人在横刀夺爱呢。”话里除了挑唆就是嫉妒。 张雨霞莞尔一笑,看了看前头,并无言语。 张雨萍讪讪而笑,脸上透出被人看透的尴尬。 张雨霞心里冷笑不已,她要的就是此情此景,此时的一切正符心意。她又怎能去破坏良辰美景呢? 第六章战果 湖水映着湛蓝的天空,碧光滢滢。小水中的锦鲤若隐若现,引得众姐妹们纷纷靠栏投食,馋嘴的鱼儿群游过来,聚集在食多的地方,争相抢食。 白云、蓝天、碧水、红鲤,辉映成趣,确是美极了的景色,张雨霞眼在看,心却不在赏。她如局外人般冷眼看着身旁得意的张雨燕。 此时的张雨燕,一门心思挂在太子身上。眸子里只有,只有太子殿下挺拔的身姿,哪还容得下其他人。使然,身后的冷眸厉色她浑然不觉,只沉浸在自己营造的快乐当中。 太子似乎越来越喜欢娇小灵巧的张雨燕了,那双闪亮的眸子始终围绕在她玫瑰花瓣一样绚丽的脸上,笑容里犹自带着怜惜、宠溺。 张雨琳不甘心地向这边挤过来,她本是性烈之人,怎能容忍别人“吃独食”。 如刺猬般谨慎的张雨燕从四妹烈烈的眸子里意识到了危险,身子僵直,一副不容侵犯的架势。 张雨琳对这副小人得志一般的姿态根本不屑一顾,平日里就看不惯张雨燕的得瑟,往日忍忍也就罢了,今日这小蹄子实在太放肆,心里的火忽忽上窜。 两人心照不宣地暗斗开战,纵是别人看不出这两人之间的猫腻,张雨霞心里却是敲开了战鼓,没想到自己的计划里,又杀进了一个程咬金。而且这个程英雄还在不知不觉的帮了她的忙。 张雨燕佯装抬胳臂,张雨琳哪能瞧不出这点小猫腻。她顿了一顿,径直走了过去。走至张雨燕跟前,脚下似是一绊,她本能的往张雨燕身上靠去,张雨燕措手不及,双手乱挥,身子摇晃着向湖里倒下去。 张雨琳一惊,一晃,眼看着也要被带了下去,幸亏张雨霞一把拽住了她。 太子望着水花儿里起伏不定的娇人儿,呆若木鸡,刚想吩咐让人下水救人,突觉后背呼呼生风---他被人狠劲儿推下了水。 岸上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呼声,夹杂着惊讶、怀疑、幸灾乐祸,“啊!二姐,落水了?”“太子,怎也在水里?”…… 张雨燕在水里狼狈不堪,扑通乱翻。 张雨霞静静看着,听着拍打水面激起水花的声音,心安理得。 让人嫉妒不安的画面出现了,只见太子一手环揽着张雨燕的腋下,一手似船桨一般大力划动,矫健有力。 原来太子是会游泳的。 自己被抛入水时,太子的冷酷,二妹的得意,两人相偎的情景,犹若浮在眼前。恨意瞬间上涌,双手紧紧把住玉栏杆,似是要抓碎了般用力。 太子把张雨燕托上了岸。张雨燕斜倚在丫头芬儿身上,有气无力地垂着头,有一口没一口地吐着水,脸色苍白,身上的水如同她的眼泪,叭叭落地。 “三姐,你没事儿吧?”张雨萍蹲下身子,关切道。 张雨燕只剩下出气儿的力气了,哪里还能搭话。双眸紧闭着,微微喘息。 太子湿漉漉的上了岸,看了一眼地上的张雨燕,沉着脸直声道,“快差人把张二小姐送回府上。” 张雨霞吩咐自己的贴身丫头云儿、文儿搀扶起张雨燕慢慢回返,又令芬儿赶紧回府中喊人接应。 太子一双带着探究的目光落在张雨霞脸上定住,久久不动。 张雨霞平心静气,一对眸子清澈透亮,波澜不惊,她施礼嫣然笑道,“谢太子不顾生命之危,搭救了二妹。” 西海王和东海王缓缓过来,哈哈笑道,“太子果真是仁义,竟不顾男女授受不亲之说,亲自下水救人,三弟自当甘拜下风。”言语里的戏谑成分颇多,让人有遐想余地。 太子脸色不虞,瞥了一眼掩面而笑的张雨霞,眸子里闪过一丝恼怒,“三弟休要胡说,张家二小姐不过是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有什么男女可言?”太子话里话外明显是要与张雨燕撇清。 喜欢就喜欢吧,干嘛还要摆出一副清高的姿态。前世有太子妃牵绊,这世里你们可以正大光明的秀恩爱,诉衷肠,又何苦推脱。看着眼前行事**的太子,张雨霞心底的厌恶更深了。 西海王不置可否地冷哼一声,只是促狭地笑,笑得隐忍,那笑容邪邪的,挂在他的脸上却是极相称,极和谐,浑然天成,让人心荡神怡。 东海王冰冷的视线掠过湖面飘向远方,淡定自若,不置一词。 太子这次显然是吃了哑巴亏,有苦不能说。别人理所当然地以为是太子下水救人,又有张雨霞先入为主的一番话做引子,更是颠覆了事情原来的真相。 太子无可奈何地瞪他,“走吧。”临走,在张雨霞面前一顿,又是恶狠狠地一眼。 张雨霞恍若不懂,一脸无辜,平静施礼恭送贵宾的离去。 太子走在前,后面的张雨琳、张雨萍姐妹俩,那眼神才叫可怜,恨不得跟了去,只盯紧了人家潇洒的背影默默呆。 直至那影子晃过了花丛的那头,两人才泄了气般回神。 一行人浩浩荡荡,冷冷清清,垂着眼帘行路。 忽地,传来张雨琳幽幽的叹息声,“唉。今日之事倒让二姐占了先机。” 张雨霞心中自是清楚三妹话中所指,可自有闷葫芦不解其意。 张雨萍寻思良久,也没琢磨出所以然,要是别的事也就罢了,可偏偏这话里似乎还牵扯到太子,她急得如百爪挠心,只得搭讪道,“三姐为何这么说?二姐今天多可怜啊!浑身湿透,还被人看了笑话,没准儿还会伤风呢。” “四妹,就你生了个木头脑袋,不开窍。今日太子下水救了二姐,不用半天功夫就传遍了京城。有了肌肤之亲,就意味着非君不嫁,非卿不娶了。”张雨琳愤愤道。她悔得肠子都青了,悔不该意气用事,算计张雨燕下水,让张雨燕白白捡了太子这个大便宜。转而,又恼怒张雨霞拉她的那一把,还不如她也掉下水去,顺势成了太子的女人。哪怕是……侧妃也成啊!越想越不甘心,脸色越难堪。 这命运堪比下棋,一步棋错,满盘皆乱。 张雨萍神色更加黯淡无光,抿紧了唇,不知在想什么。 “姐姐,说实话,三妹真的替你不值。在祖母眼里,你是当仁不让的太子妃。如今倒好,你的前程全被二姐给搅黄了。咱们也被二姐连累,回去少不了又得挨训。”张雨琳一对蛾眉紧蹙,仿若两座小山挤在那儿,眸子闪耀着喷薄欲出的怒火。 张雨琳的话说进了张雨萍的心里,杏目圆瞪,看向张雨霞,只等着张雨霞的回答。 张雨霞沉吟道,“只要是咱们姐妹,任谁嫁与太子,祖母都是一样的高兴。更何况二妹一向讨巧,最得祖母欢心。” “讨巧是抬举她了,说句不好听的,她那是一贯的假仁假义,看客下菜。谁居高位,她就刻意去逢迎人家,整日里卑躬屈膝的下作相,我看了都厌得慌。”张雨琳心直口快,实话不打弯儿地溜了出来。 张雨萍还是沉默,微笑,静得过了头。 张雨霞笑了,笑得响亮,这几日里憋的闷气全部随着笑声吐了出来,心里畅快舒坦极了,如同头顶万里无云的高空。 张雨萍闷闷望着张雨霞,目光怪怪的,今日的人和事似乎都透着一股隐了形的神秘。二姐失足落水,太子不顾身份的尊贵下水救人,大姐忘乎所以的大笑,蹊跷的画面一一闪过脑际。大姐是高兴么?她在替二姐和太子高兴? 不可理喻!张雨萍冥思苦想只得到这个结论。她摇摇头,不再去想,反正想也想不透。 “大姐,你……”张雨琳眉毛向上挑起,嘴巴半张,显然也是被吓呆了。她何曾见过大姐如此张狂的真情流露。 大姐是伤透了心,失常了吧?张雨琳这样想。 张雨霞连忙收敛,正色道,“三妹,四妹,姐姐告诉你们,日后你们定会嫁得更好。” “姐姐又说笑话哄人。”两人嗤之以鼻,不屑道。 张雨霞说完之后,便后悔了。见她们不以为意,心里才稍稍轻松了些。便另起了话头,岔开了话儿。 第七章郡主的心事 贵夫人们、各府的小姐公子们都聚集在花园空地的宴会场上,娇声笑语满天飞。 正际午时,各种各样的奇茶异果纷纷登桌。食案上,琉璃盘盏,流光溢彩,晶莹透亮,配上里面盛着北方鲜见的的荔枝、话梅等琼台巧物,真真的是秀色可餐,活色生香,引得人垂涎欲滴。 贵妇人们手如柔荑,优雅的两手指轻捻,巧物缓入口中,酸酸的甜,甜甜的酸。贵妇人们蛾眉微蹙,美眸半眯,细细品味之后,是满口的鲜香。紧凑的眉眼顿然舒展,红唇轻蠕,回味无穷。 “二夫人,果真是费尽心思,像这些琼台巧物只怕不是有了银子就能买得到的。”坐在二夫人对面的朝祥郡主巧笑倩兮,喟然赞道。 虽知是面上的奉迎话儿,好面子的二夫人温氏听在心里还是如灌了蜜一样甜。浓妆艳抹的一张脸一笑,硬生生的把五官挤到一处去了,让人不忍直视。“郡主这话可是说到点子上了,这都是我家二郎命人从琼台快马加鞭送回来的,枝嫩叶绿,色翠鲜亮,新鲜着哩。” 朝祥郡主漫不经心地拾起帕子拭嘴,随口问道,“二夫人家的二郎远驻琼台,也难为他了。” “郡主心细体恤我们二郎,是我家二郎的福气。这孩子年幼时,就随他父亲崇尚武学,整年不见他爷俩儿,我在家这颗心也是七上八下的不踏实。”温氏凄然道。 朝祥郡主抬眸瞄了一眼温氏,呵呵一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这好男儿志在四方。令郎是翩翩少年郎,又有皥鹏心胸,可不比那些整日无所事事的纨绔公子要强上千倍?日后,必是栋梁之材。” 温氏一听此话,立时转悲为喜,一笑,脸上的脂粉都跟着在跳,刚要接口,只见芬儿神色慌张立在彩纱幔帐外,与温氏身边的丫头如意窃窃私语,温氏疑惑间,又见如意不安地四处张望,莫非是雨燕出了什么事?温氏心间咯噔一响。如意似是失了主意,进了落纱帐篷,穿过席间,附在温氏耳际道出二小姐落水之事。温氏脸色大变,如坐针毡。慌乱的眸子正好对上朝祥郡主不经意地一扫。温氏大窘,脸颊呼呼地烫,连厚重的脂粉都掩不住瞬间泛起的红云。 温氏尴尬起身道,舌头都要打了结,“郡主先坐,那,那边有事,我去去就回。” 朝祥郡主一如既往的含蓄优雅,仪态万方,谦和点头。 温氏行色匆匆,路上,芬儿大致说了张雨燕落水的过程,不过她并不知晓张雨燕与张雨琳暗中掐架的就里,自然二夫人也就不明其理。 闺房花梨木床榻上,张雨燕脸白唇紫,呼吸不畅,时不时地轻咳。一 二夫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连声吩咐,“快请府医。” 因家里人口众多,太夫人又是年老体虚,家里便配备了两名府医,以备之需。 温氏话音刚落,府医楚云秋已经登门。是一个白净儒雅,温良谦恭之人。 进了门施礼问安,等落了帘子,腕间搭了手帕,得了许可,楚云秋方才循规蹈矩落座诊脉。 ****************************** 张雨霞她们拖逸而行,行至荷花池子边,见朝祥郡主一袭紫罗兰色彩绘芙蓉拖尾拽地对襟收腰振袖的长裙,凤眸含笑,睫毛纤长而浓密,如蝴蝶一般展翅,一双柔荑纤长白皙,袖口绣着的兰花更是衬托出如削葱的手指,双唇嫣红,翘出一抹好看的弯弧。如玉的耳垂带着樱兰的璎珞坠,璎珞轻盈,随风舞动。手中的玉面罗扇轻挥,优雅得似是落入凡间的仙子。 “见过郡主。”张雨霞姐妹赶紧施礼问安。 朝祥郡主是当今皇上唯一的妹妹,三年前嫁与张雨霞的舅舅----尚安侯钱方俊,如今也就是张雨霞的舅妈。 朝祥郡主执起张雨霞的手,左看右看,赞道,“真真的长成大姑娘了,舅妈差点都不敢认了。” 张雨霞莞尔一笑,“舅妈取笑外甥女。舅妈才是世间少有的大美人呢,让我舅舅一见倾心。” 朝祥郡主面带嗔意,却喜滋滋地不舍得责备。“你母亲还好么?” “还是那样儿,日日有药陪着。”张雨霞苦笑道。 “只能这样了,老毛病急不来。”郡主安慰道。 朝祥郡主虽是生在皇家,身上却是不带骄纵之气,平易近人,特别是家里人,更是真心的善待。夫妻和睦,姑嫂亲热,在别家是很难见到的。 就连表面以孝、贤著称的安乐公府也只是维持表面的和气而已,私底下还不是乱哄哄的一团糟。 朝祥郡主细细端详着张雨霞,似是有话要说,她牵着张雨霞往池子那边慢慢走去,张雨琳几人见状,便行了礼告退而去。 “霞姐儿如今出落得越好看了,可有中意的人儿?舅妈也能为你参度一二。”朝祥郡主认真道。 张雨霞脸上一红,“舅妈,您又扯远了。我还没嫁人的心思。” 朝祥郡主目光落向水面,水里荷花开得正浓,白莲、红莲错综间开,开满了一池子。白如玉,粉似霞,高雅素洁。微风乍起,荷叶、荷花摇曳不定,蜻蜓时不时地落在花心儿,起起停停,似在挑逗。 朝祥郡主纤手指向池中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儿,“霞姐儿,你看,现在的你犹如这花儿,正是要怒放的时节。不管你怎样想,该来的自然是要来。” 张雨霞心里闷闷的,奇怪为什么舅妈会说出这番不搭头不搭尾的话。但她素知郡主性子稳重,不会说出无稽之话。她吞吐道,“舅妈何出此言?是不是有什么事……” 朝祥郡主看了她好一会儿,欣慰地笑了,“霞姐儿果然是灵透性子,舅妈只一言半语你就懂得了其中意味。” 张雨霞面上虽是平静,心里却是乱了分寸,心道,不会是跟太子扯上关系吧? 朝祥郡主微微一笑,“霞姐儿,你觉得太子如何?” 张雨霞一颗乱了的心如坠深渊,脸色瞬间大变,“太子?”她心道,难道纵然今日自己做了手脚,还不能改变命运吗? 朝祥郡主见她面现骇色,奇怪道,“霞姐儿,你不喜欢太子?” 第八章话头 恐惧如狂风携石带沙滚滚侵蚀而来,袭得人头破血流,暴风雨过后,是白疮千孔的狼藉。 只是这些疮痍深藏在张雨霞的心底。任那朝祥郡主聪慧透顶,也难以看透已死过一回的张雨霞。她能看到的只是,张雨霞对太子的抵触。 张雨霞心中百转千回,思绪反转,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想了些什么。只是,经朝祥郡主这一提,自己更肯定了内心的坚定,今生绝不再和太子纠缠,倘若太子是与张雨燕真心相爱,成全他们也无妨。 “舅妈,我与太子未从谋过几次面,并不熟知。况且,**深不可测,我实在厌倦与人争斗。” 朝祥郡主对张雨霞所说极为意外。良久,她语重心长道,“太子日后必登皇位,太子妃就是日后的皇后。皇后之位,有多少双人望眼欲穿。你却如此轻率推及他人之手。你有没有想过,日后的安乐侯、安乐侯夫人,还有整个安乐公府,将处何地?这一切都是唇齿相依。只求自保,安逸度日不是霞姐儿的生存之道。霞姐儿是安乐公府的嫡长女,要有担当才是。” 张雨霞心中所苦,却不能尽言。有些事只怕不是一人所能及,比如,她无力面对太子与二妹的决绝。即使她做了太子妃,事情也可能会更糟,会殃及更多无辜的人。她沉吟良久,嗓音微微哽咽,“舅妈,恐怕今日所言之事是难以成真了。”又把刚才太子“入水救美”之事叙说了一遍。 朝祥郡主面色微沉,目光落在离她最近的一株膨胀欲裂的花骨朵上,眼帘半垂,使人无法看到她眸中的神色,隐隐的失望的气息弥漫在两人周围。 “二小姐那姑娘空有一副美貌,就如这株花骨朵,鲜艳至极,却是只能让人看到它赤1uo裸的**,看不到充实的内心。只怕是难入皇后的眼。” 张雨霞听出了郡主话里的意思,那不就是说事情远不会就这样结束,难道还会有波浪起伏么?她心里又没了底。 六月的天,如小孩的脸,说变就变。刚刚还是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只半柱香的功夫,天空就覆了乌压压一片密云。乌云层层叠在一起,沉重得似是要压了下来。压抑的情绪打了个旋儿又回来了,刚刚舒展开的心头,犹如坠了重石,让人不堪其负。 “舅妈,我们回去吧,只怕雨势不小。”两人急忙往后赶。 宴会场上,宾客已散。只剩几个瘦弱的家丁、丫头在忙手忙脚地收拾残局。 郡主身旁的诸多丫头还在那儿等着。见郡主过来,呼啦一群全部跟在身后,姹紫嫣红,花团锦簇,声势浩荡,用在郡主这一行女人身上极为恰当。 这花园离温氏的荣兴苑最近,张雨霞心里也另有一番打算。便引了朝祥郡主进了荣兴苑。 “舅妈,我们回去吧,只怕雨势不小。”两人急忙往后赶。 宴会场上,宾客已散。只剩几个瘦弱的家丁、丫头在忙手忙脚地收拾残局。 郡主身旁的诸多丫头还在那儿等着。见郡主过来,呼啦一群全部跟在身后,姹紫嫣红,花团锦簇,声势浩荡,用在郡主这一行女人身上极为恰当。 这花园离温氏的荣兴苑最近,张雨霞心里也另有一番打算。便引了朝祥郡主进荣兴苑。 还未及离近院屋,温氏尖利的叫骂声穿透耳膜似的传了出来,“你们这群废物,我拿银子养着你们,竟连小姐也护不住?!好好的一个人怎会掉到河里去?为什么不是大小姐?三小姐她们?为什么不是你们?” “芬儿,你说给我听,当时,大小姐她们人呢?” 芬儿面色如土,只剩下牙关打战的声儿了,跪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地叩头,丝凌乱不堪,额头斑斑瘀肿。 温氏扬起手中的厉鞭,啪的一声响,鞭子落在芬儿的后背上。背上的青布衫抽出了一道深深的印痕。 芬儿啊的一声惨叫,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唇寒齿亡,跪在地上的奴仆骇得脸颊血色全无,只跪在那儿瑟瑟抖。 “二夫人,教训下人何苦要自己动手?不是有管事婆婆么?”门口传来朝祥郡主泛着寒意的话。 温氏心中一凛,心道,怎得来了人,门子也没通报。 怔愣间,郡主已坦然进了屋,张雨霞忙把跪着的人退了下去,几个仆妇小心翼翼地把芬儿抬了出去。 朝祥郡主笑着望向温氏,温氏做贼心虚,从那两道温和的目光中读出了很多东西,鄙夷、不耻、惊异、反感…… 温氏羞愧满面,讪讪地放下鞭子道,“不知郡主光临,玷污了郡主的耳目,还望郡主恕罪。” 郡主眸子里的戾气弱了些,微笑道,“谁家没个家长里短,不过,有话儿明面说,可不能端着长辈的架子,指桑骂槐啊。” 温氏哪里还有反驳的力气,只是唯唯诺诺应着。 “二小姐可好些了?” 温氏身上一热,一冷,冷热交替,早就是冷汗淋漓了。忙道,“燕姐儿刚喂了药,还在睡着。” “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燕姐儿救得及时,无大碍,只是受了惊,及时服药就会恢复。”一问一回中,温氏下意识地小心翼翼,似是做了亏心事被人抓了现行般挂不住。 “带我看看。” 温氏颤颤巍巍在前引路。 风渐渐的起来了,豆大的的雨点也跟着来了,叭叭地打在地上。 外面的天似是黑透了一般,屋里也是阴沉沉的不明亮。 张雨燕在床榻上昏睡不醒,朝祥郡主细细端详着她。 温氏连忙吩咐上茶,款待这位不期而至的上上宾。 一行人落座,朝祥郡主随意道,“二小姐生了一副好面貌。” “多谢郡主夸赞。”温氏终于听了句好话儿,松了一口气道。 “……”朝祥郡主面无表情,不再搭话。 一时,气氛略显尴尬。 温氏又怕冷落了朝祥郡主,赶紧赞道,“太子为人正义,今日幸亏有太子相救,不然,只怕燕姐儿……”说着,竟感动地说不下去了。 “只怕怎样?”朝祥郡主一双凤眸微显薄怒,饱含讽刺之意。 温氏见朝祥郡主似是不悦,愕然怔愣,也不知如何接话才是。她暗自思讨,她只是借机夸了太子而已,为何郡主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气氛又随着外面风雨的加大而冷了下来。 温氏惶惶然坐在那儿,浑身不自在,这儿倒不像是她的家了。更像是鸠占鹊巢中的鸠,这是哪儿跟哪儿?乱了,全乱了。温氏心里乱得如一团解不开疙瘩的麻。 第九章福气 翌日,三夫人费氏破例地起了大早,早早去了太夫人那里请安。 施礼问安后,费氏无意中提到张雨燕落水的事情。 太夫人心里一紧,手里捻着紫檀佛珠的动作一顿,转眸看向费氏,“燕姐儿落水了?” 费氏这厢听了也是一头雾水,这是老太太不知道啊!她这还忙着来为琳姐儿开脱来着。“母亲,您不知道么?哎吆,二嫂这人真是,这么大的事怎么还瞒着您呢?”紧接着,又把太子入水救美的过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说得有声有色,如临现场,“母亲,您说,燕姐儿这么大的人了,也太不小心了,慌里慌张地就掉到河里去了。这像什么话?” 太夫人再也稳不住了,匆匆起身赶往荣兴苑。 温氏晚上没睡得好觉,晨起坐在那儿一动不想动,乏得慌,早餐搁在那儿也没用过。 忽儿听到如意的声儿响起,在这宁静的早晨,显得突兀,“太夫人,您早安。 ” 温氏的膈应还没消退,心里突突的又滚起一个激灵,这老太太一刻也不让人安生,大清早的来添堵。 心里烦乱的很,腿上可不敢耽搁,麻利地迎了出去,陪着十二分的笑脸道,“母亲,您怎么过来了?我这正准备去给您请安呢。” “二嫂,母亲心里挂念燕姐儿,起了大早过来的。”费氏笑着解释道。 温氏眼拙,这才看到太夫人身旁的费氏。却见她穿的花红柳绿,自己怎么会看不到呢。 温氏平日里就不待见她,今日费氏登门,只怕安的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心,少不了又得上蹿下跳,煽风点火。 温氏提紧了心,心知肚明道,“三弟妹,今日你也起早了。” 费氏与她暗里较劲多年,两人都自个儿摸索到了到了孙子兵法的道理-----知己知彼。 费氏心照不宣地一笑,灿烂明艳,眸子里闪着狡黠的光芒。 太夫人拉长着脸,沉声道,“哼!敢情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老太婆啊!燕姐儿的事儿怎么说?” 温氏心里叫苦不迭,忙道,“母亲,您可消消气,这不怕您担心么,再说燕姐儿也无大碍。只是受了点惊吓。” “说得轻巧,一个女孩子落了水,能不受惊么?她醒了没有?我去看看。” “昨晚儿卯时醒了一会儿,喝了药,又睡下了。今儿个丑时又服了一回药。这会儿该醒了吧。” “这么昏睡能行么?请得谁瞧得?” “楚大夫。他开的安神静心的药,这两日都会这样反复着睡。” “楚大夫,我是信得。一会儿再喊他过来瞧瞧。” 说话间,已进了张雨燕的闺房,玉色账幔内,张雨燕一张清丽姣好的面容返了娇艳的红光,樱唇润润得红,丝毫不见昨日的狼狈。 “可苦了这孩子了。”太夫人心痛叹息。 “母亲,您别难过。燕姐儿心善,菩萨保佑着呢。”费氏安慰劝解,顿了一顿又是嫣然一笑,“昨个儿亏了有太子在,这也是咱燕姐儿的福气,是吧?二嫂?” 温氏恨得咬牙切齿,费氏这是措掇着往太子身上引呢。 太夫人一心想促成霞姐儿与太子的姻缘,这事儿谁都知道。昨日落水的事儿,间接着,或多或少的会影响霞姐儿,还不知道太夫人对此事的态度,温氏也不敢贸贸然多说。 温氏聪明得落膝跪地,自甘求罚道,“母亲,昨日是燕姐儿鲁莽,冲撞了太子。儿媳随母亲惩罚。” 太夫人冷眼看着温氏,手里捻动佛珠。这一路上,太夫人也想过其中的周折。霞姐儿,燕姐儿都是她手心里的宝。她喜的是霞姐儿的稳妥,爱的是燕姐儿的伶俐。婚配上,太夫人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燕姐儿到底是较长姐年幼一岁,性子骄纵,处事不如霞姐儿大气,不是个能掌舵的主儿;配太子的理应是挑个稳妥的人儿才好,况且霞姐儿背后还有朝祥郡主的扶持,郡主为人恩厚,与皇室关系亲密,血缘关系这是无可替代的。 “你先起来吧。”太夫人缓缓道。 温氏起身,安静地立在一旁。温氏面上平静,心里却是暗涛汹涌。昨个儿朝祥郡主走后,她认真地反复思索,最后,还是如意的话提醒了她,“恭喜二夫人,二小姐这是因祸得福了。” 温氏茫然不解,如意嗤嗤笑开了,“夫人,太子和二小姐在水中……”边说边用两只手比划着亲密的动作。 温氏这才解其意,明其心。后知后觉地沾沾自喜,“都说咱安乐公府的小姐个个如花似玉,可在我看来燕姐儿在这花中又是独占魁;性子也是头一份儿的伶俐乖巧。以前我就不服老太太为什么撇下燕姐儿不管,非得把那个软弱的霞姐儿往太子身旁塞。这下可好,生生断了太夫人的念想。燕姐儿到底还是有福的人儿。” 第十章装萌 太夫人浸、淫豪门大宅这么多年,早就练就了处事不惊的心魄。她懂得掌控大局,懂得善收善放,懂得善始善终。 眼下落水之事涉及太子,**里的主位定然是一清二楚。皇后娘娘不话,她安乐公府这厢也不能露出半点口风。 看着面前温氏露出的丝丝得意,太夫人心里又恼又气。心道,这一把年纪的人了,怎就欠缺缓急轻重,瞻前顾后的思虑。真真的不如---霞姐儿。这一念头倏地窜出来,太夫人这不安稳的心里又是一紧,这次到底会影响霞姐儿有多少,太夫人心里也没底。多少有些遗憾。 太夫人面对不识趣的人,通常就是冷落,让其自觉地意识到自己的浅薄。 温氏见太夫人并不接话头,心里立时缺了底气。只道太夫人还在踌躇。心下不悦,怨太夫人偏颇。转而又自我安慰道,太夫人就算薄此厚彼,也得顾及情势。如今就算是皇后,也不能轻易赖得掉这门基本已定了局的亲事。心里舒坦了,四平八稳的舒坦,面儿上也就轻松得过了头了,让费氏嫉妒不安的轻松。 这时,床榻上一声娇嘘唤醒了各有所思的人。 “祖母……”张雨燕眸子惺忪,嗓音微哑,青瀑乌,更增添了几分女儿的娇羞之态,惹人怜惜。 娇憨的喊声瞬间融化了太夫人刚刚还僵硬的心,“我的小宝贝,你说你这无端端地遭了这罪。急死祖母了。”太夫人呵护备至,满脸的慈爱。 张雨燕其实早已经醒了,刚才的一切皆落眼中。她死心塌地的想嫁与太子。祖母的态度模棱两可,暧、昧不明。她不能坐以待毙,任事情随意展。万一事情有变怎么办?那自己使的苦肉计岂不白费了心思? 祖母就是她的救命稻草,她必须紧抓不放。 她要示弱,博得太夫人的爱怜才行。 只见她伤悲欲绝地喊了声祖母之后,便只是呜咽地哭泣。不堪一握的小肩头随着抽泣的加大而不断地耸动,让人心酸。 “乖乖,这是咋了?”太夫人慈爱地替她拭去眼泪,“好起来了。就别伤心了,一会儿让其他姐妹都过来与你凑凑热闹。不哭了。” 不说不打紧,这一说似是戳及痛处。 张雨燕放声嚎啕大哭,边哭,边断续道,“如今孙女出了这等事,只怕要入了庵堂,终生与青灯作伴了。哪里还有姐妹?燕姐儿怕黑,怕孤独,不要苦做老尼。求祖母不要把燕姐儿送到孤山野庙……”说着便扑到太夫人的怀里,双手紧紧抓住太夫人的衣襟。 声情并茂的哭技无可挑剔。饶是太夫人再镇定的一个人,面对最疼爱的孙女的撒泼,也是束手无策。她耐着性子哄道,“燕姐儿是祖母心头的宝,祖母怎会舍得娇嫩的燕姐儿迿入空门?燕姐儿听话,祖母不会不管你。” “真的?祖母不会丢下燕姐儿?”张雨燕摆出一副天真小萝莉的模样,甜死人,腻死人,太夫人却心甘如怡,甘愿中招。 小萝莉果然是天下无敌,乖乖,你会吗? *************************************** 张雨霞姐妹几人从太夫人院里请安出来,遵太夫人的意思,去荣兴苑。 先是闷闷的无话,后是打抱不平的张雨琳开了腔,满腔的火药味,“这二姐从来都是撒泼使诈的性子,也不知祖母是真看不出,还是故意纵着她。这日后的荣兴苑怕是随着二姐的飞黄腾达,也要寸草不生了。” 沉默了一会儿,张雨萍瞪着一双大眼,茫然道,“三姐,二姐跟草有什么关系?” 张雨霞嗤地笑了出来,开解道,“二姐飞上枝头变凤凰,这道喜巴结的人多不多?” “多啊。那还不得挤破门么。”张雨萍说完之后,才后知后觉地读懂三姐深奥的话儿。 “朽木不可雕也。”张雨琳笑着白她道。 “三姐……”张雨萍憋得脸通红,语塞气结。 姐姐们说话总是绕弯子,就如那小河溪流,蜿蜒曲折,有时候,中间还会有更神秘的黑洞。 唉!本是同根生,为何有这么大的天壤之别。 张雨萍无奈又无解。 “姐姐,听说二姐又哭又闹,把祖母都给哭软了心,默许把她嫁与太子。二姐这是明摆着与你过不去,硬是横在你和太子之间。”张雨琳许是真的恨极了张雨燕,一张好看的小脸儿竟有些扭曲。 “三妹,日后莫要再提及此事。小心祸从口出,倘若此事果真定局,三妹又何苦执住不放?总归是姐妹一场,平日里不睦也就罢了,大事上,万不可糊涂张扬。”张雨霞敛了脸色,严肃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事情已顺着预计的轨道在上行,她不愿再生事端,况且,她深知张雨燕小鸡肚肠,手段决绝,她不能看着不明就里的妹妹们重蹈她前世的覆辙。 姐妹相处这么多年了,张雨琳何曾见过张雨霞肃着脸说过话,她张口结舌地呆。一双眸子落在张雨霞的脸上,似在探究,探究她的真心实意。 张雨霞神色坦然平静,不带一丝拘谨。 难道长姐真的变了?甘心把太子拱手相让?让与那个不顾姐妹情谊的二姐吗? 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大姐变了,彻头彻尾地变了,变得面目全非。以前那个逆来顺受、软弱可欺的傻大姐哪儿去了? 张雨琳不知道这是新生的大姐,不知道这是看透人生的大姐。她心底隐隐地升起一股怕意。她思索良久,觉得不是怕,而是敬。大姐身上成熟了,她能容忍,能容人,连二姐这等小人都能容得下,还有什么不可以? 第十一章四不像 刚进荣兴苑院门,眼尖的温氏便放下往日不容侵犯的架子,亲自迎了过来。 温存笑道,“燕姐儿这刚醒来,就哭哭啼啼地喊着要去找你们姐儿几个。老太太好说歹说才勉强劝住了她。二婶这也刚念叨完你们的好,你们这厢就来了。”边说边执住张雨霞的手向屋里走。 张雨琳在温氏背后又是撇嘴又是白眼,心道,这温氏母女都是一样的满肚子坏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看她今日这般甜言蜜语,背后指定又是见不得人的勾当。 张雨霞虽是厌恶温氏的惺惺作态,但是,不如虎穴,焉得虎子。在亲事尘埃落定之前,她只能硬着头皮,接近这险恶的温氏母女。摸透她们的底牌才是上上策,适当时机还可以为她们加一把东风,让她们尝一尝一日千里的妙味。 “二婶,昨个儿是我们玩儿的太过,才疏忽了二妹。二婶没责怪我们。我们倒是更心虚,不敢见二婶了。”张雨霞一如既往的软声细语,使得温氏的虚荣心慢慢升腾起来,又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张雨霞又是恰到好处的示了弱。 张雨霞哄人又悦己的本事越长进,连她自己竟也不觉得,她正在悄悄的变化。 “霞姐儿可别说见外的话,二婶最喜欢霞姐儿了。霞姐儿要是不来,那二婶这儿可就更冷清了。”温氏的心情犹如初升的太阳拨开了层层黑云,欢乐的光芒映照大地,除了明朗还是明朗。 七转八拐,拐进了张雨燕的闺房。张雨燕半躺半坐,斜靠在软玉玲珑枕上,长如瀑,素白着脸,似是失神一般,一动不动,半垂着眸子。 “这孩子,又在胡思乱想了。”温氏一脸的无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刻意的说给人听。 又提了提声音道,“燕姐儿,你长姐过来看你了。” 张雨燕微一怔愣,抬起水样的眸子,唇角微翘,勾出一抹羸弱的笑,双唇轻蠕,“长姐?你来了。” 话音微弱的极不真实,透出虚幻,似是无形中拉开的距离。 张雨燕一双眸子落在张玉霞身上久久不肯移目,只见她着了一件浅绿色织锦长裙,腰间插了个橘黄色蝴蝶结,娇俏伶俐。肌肤细嫩如温玉,似雪却非雪。唇厚饱满,似是放在手心的向日葵瓜子,娇嫩欲滴。腮边两缕丝随风柔柔拂面平添风情。眸子灵慧闪烁,有少女的调皮,又不失成**人的明媚。间一支七巧紫玉簪,乌被松松绾起。整个人秀美如画,清丽如仙。 张雨燕心底的卑微感再次被唤醒,如银针般刺痛着她。 张雨燕突然撩开纱幔,三步并作两步跳下床榻,许是心里太急,脚下太慌,竟一头扑到在地。 中 众人呆了,没人晓得张雨燕这是怎么了? 张玉霞忙蹲下身,执住张雨燕冰凉的小手,欲扶她起身,“二妹,你身子虚,地上凉,快上床……” 不及张玉霞道完,张雨燕便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她的话,“长姐,你可来了。”微微的一句话,就透出了她心底的盼望。 张玉霞也不作他说,硬扶了她坐回床上。 阳光无声无息透过雕花窗棱撒进屋里,屋里弥漫着温暖的气息。 张雨霞清灵的眸子落在窗前八仙桌上,干净的桌上摆着一个泥捏的小像。 那是她八岁时的杰作,形象极为模糊,只有她和张雨燕才明白小像的具体内容。小像是两姐妹,举止亲密,耳鬓厮磨。 张雨霞看着小像,若有所思。这座小像早已尘封在她久远的记忆当中。如今,乍一看它,回忆像是洪水猛兽般涌来。 那时候,多好啊!她曾天真地以为,姐妹就会永远相伴,会相濡以沫。张雨霞笑了,无奈又落寞,直到今日她才明白,那份姐妹情是多么的脆弱,多么的不堪一击。 “二妹,没想到这小像你还保存着啊?”张雨霞逗她。 “姐姐,只要是你给我的东西我都存得好好的。”张雨燕止住哭声,怯怯道。 张雨霞叹了口气,似在惋惜,又似是赞叹,“妹妹还真是有心人,姐姐以前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姐姐自幼护着燕儿,燕儿知道姐姐的好。”一双含泪的眸子,一张苍白的脸儿,如同一个精致又脆弱的瓷器,让人不忍触碰。 “燕儿是姐姐的妹妹,姐姐有的都愿意给你。”这句话在此时此地此景,绝对是掏心窝子,如有不实,愿遭天打五雷轰。 千辛万苦,千回百转,千寻万觅,终于等到长姐这句话了,张雨燕心弦一松,笑了,笑得天真无邪,“姐姐,昨儿是我不好,不小心落入水里,还连累太子。” “太子那是真性情,心中有仁义才会那样做。” “姐姐不怪我?”张雨燕似有不信,一双眸子瞪得出奇的大,大有撑破眼眶的意味。 张雨霞嗤嗤笑了,转而又正色道,“姐姐生得什么气?太子又不是我什么人,我干嘛惊怪?” “姐姐?”张雨燕真的吃惊了,长姐真会如此大度? “刚才,祖母跟我说了,她老人家有意促成你与太子。她怕你三心二意,特意让我告诉与你。” 张雨燕看着张雨霞一脸的平静,“姐姐真的肯放手?” “傻丫头,,以前只是祖母随口提提,太子与我又未曾有过什么。咱们是姐妹,况且我也看得出太子是喜欢你的。姐姐在这儿先恭喜你了。” “姐姐……”张雨燕一颗砰砰不安的心终于落了地,真心地笑了。 “二妹,姐姐如今再见这小像,越喜欢,二妹可否还给姐姐?”张雨霞一双眸子清澈透亮,却似幽幽深潭不见底。 正兴奋当头的张雨燕不假思索道,“那本来就是长姐的,长姐想要就拿去吧。”在她眼里,还有什么比得过太子呢。 张雨霞摩挲着小像,感触颇多,有失望,有遗憾,有惆怅,有苦涩,有甜蜜,也有希望。 人生百味,或许在这小小的四不像里,一应俱全。 第十二章窈窕淑女 忐忑的几天过去了,安乐公府暂时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这日,张雨霞从太夫人的松林苑出来回返。六月里,巳时的太阳已经够大够毒,走了不一会儿,身上便微微渗出了一层腻汗。只得立在高大的芙蓉树下稍事歇息。 百无聊赖中,一串朗朗的男声由假山后传来,张雨霞心里一喜,是哥哥!她转身凝目眺望。 芙蓉树背面,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河,小河旁柳树荫荫,高矮不等的假山错综而立。只见几个男子在柳条的掩映下时隐时现。 “吉照,刚才看吕庆那小子的狼狈相,真是大快人心。” “就那混球,仗势欺人,早就想揍他了。” 哥哥又跟吕庆杠上了?!张雨霞眉心微蹙,不由得担心起来,这吕庆依仗有位宰相老爹,又有家姐吕贵妃的撑腰,时常招摇过市,为非作歹。平头百姓不敢惹,可张吉照生就一副打抱不平的脾性,他可不忌讳吕庆狐假虎威的那一套,两人如同猫和老鼠,势如水火。 几抹修长的身影陷于金色阳光的包围中,因是逆光看去,一切透着飘渺不真实,只有一抹抹金色的轮廓粗略可辨。 张吉照一扭头看到了芙蓉树下的张雨霞,喜形于色,紧走几步,“霞儿,你怎么站在这儿?” 张雨霞忍不住嗔怨道,“哥哥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告知一声?” “我这也是匆忙赶回来的,又回了宫里一趟,这刚进门就遇到你了。” 张吉照在朝中任延尉,这次因江南地方官员涉及贪赃枉法人员众多,皇上亲派他出巡。算算时日,已有月余。 “哥哥,你刚回京就与吕庆扯作一团,只怕爹爹又得责骂。”张雨霞提醒道。 还没等张吉照回答,跟了过来的西海王倒先应声答道,“放心吧,今日之事不怪你哥哥,是吕庆他太跋扈,是谁碰上,也会出头教训那混小子的。” 张雨霞这厢见同跟过来的还有太子、东海王,忙行礼问安。 太子许是还在对落水之事耿耿于怀,面色霁霁,微微抬手示意而过。 东海王依旧是从容冷淡,旁若无人地微扫一眼,便再无表示,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哑巴一个。 “张小姐,你哥哥是仗义的勇士,我们理当多多慰劳宣扬才是。”太子瞪着一双桃花眼盯紧了张雨霞,似笑非笑道。 “那嘉奖哥哥之事就有劳太子殿下了。”张雨霞不紧不慢,不卑不亢道。 西海王笑着摇摇头,“看张小姐气质若兰,却不想说出的话竟是酒一般的爽、辣,够味!” 东海王微不可见的一笑,一双眸子还是冰冷的毫无感情可言。 “三弟,我看张小姐的脾性与你倒有几分相似,爽朗清明,不如认了做妹子吧?”太子下颚微扬,嘴角微翘,不自觉地带出傲气。 西海王一双星眸炯炯有神,“吉照兄的妹子,不就是我们的妹子么?是不是?吉照?” 张吉照隐约觉得今日太子与霞儿之间说话的语气似有一点点的古怪,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他一笑而过,转眸看着张雨霞,“霞儿,我们先去墨玉轩了,一会儿你也赶紧回屋吧。” 西海王临走,冲张雨霞微微挑眉,隐隐的有那么一点点的挑逗,更多的则是故人一般的亲切。张雨霞难以自禁得笑出了声儿。 太子阴鸷的目光又甩了过来,张雨霞视而不见,只施礼恭送。 太子行了几步,到底是不甘心地返了回来,张雨霞一双眸子清澈透亮,如清泉映月,回视与他。 “张小姐,那日你为什么要推我下水?”太子的声音压得很低,眼里却喷着火般灼热,气势咄咄逼人。 张雨霞恍作不知,茫然道,“那日,不是太子主动下水救人么?怎会是有人这么大胆妄为?!” “你别装了,不管你意欲何为,使怎样的手段,本太子还就是看上你了,我会禀了母后纳你为妃。”太子一双眸子似冰又似火,冰火两重天,惹得张雨霞身上一阵阵的冷。 “我家二妹对太子一往情深,难道太子能视若无物?况且……”张雨霞到底是被激怒,口不择言急道。 “况且怎样?张小姐是不是想说,本太子与张二小姐已有了肌肤之亲,就没有了退路?”太子终是憋不住笑,嘴角弯翘,很是好看迷人,倘若没有前世,张雨霞早已神魂俱失。 “难道不是么?”张雨霞似是被逼急了的兔子,生出咬人的冲动。 “张小姐,我可是太子,拥有正妃、侧妃,还可纳无数个小妾,名正言顺。”太子眼角嘴角挂满了诚真的笑意,在张雨霞眼里却是满满的淫、荡。 “……”张雨霞脑子里一片空白,面对无赖一般的太子,无言以对。 “小妾?太委屈你了。侧妃?得性子温顺婉转才行。依本太子看,也就只能留正妃的位子给你了。”太子又是得意的笑,“张小姐不会觉得委屈吧?” “你……”张雨霞一张小脸儿涨得通红,在太子一双贼目的睽视下,竟有一股被他看透五脏六腑的感觉。这感觉让她羞愤不已,却又是真的无计可施。 “太子殿下……”西海王向这边张望,大喊道。 太子抬头应了一声,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呆愣的张雨霞一眼,方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前面的几个人还在等着太子,只听太子故意大着声道,“我刚刚把玉佩落在那儿,又寻了回来。” “寻玉佩还用得那么长时辰么?我看你跟张小姐挺亲热的么。”西海王调笑道。 “三弟向来不是最喜美人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太子也要追女孩子,不是再正常不过吗?”太子轻佻的声音传到已木了的张雨霞耳朵里,张雨霞几乎可闻心碎的声音,难道就真的躲不过这一劫吗? 第十三章嫉恨 太子的话如一剂猛药,击得张雨霞寝食俱废,愁肠百结,日渐履弱。不出两日,竟真的缠出了病痛,卧床不起。 丫头紫萝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小姐,你这整日不吃不喝,病给谁看?让夫人知道了岂不是又得添病?” 紫萝向来心直口快,这几日更是憋屈,气话毫无顾忌的脱口而出。紫萝用心良苦,她知小姐是心病,采用“以毒攻毒”的法子,最能激起小姐的斗志。 张雨霞心里一震,一醒。自己这样浑浑噩噩,不正是亲者痛,仇者快么?她嘴角僵硬地一扯,勾出一抹凄楚的冷笑。 人生如战场,没人会怜悯一个弱者,更不允许拖延了宝贵的时间。 院子里响起一串轻之又轻的脚步,间杂着咯咯的娇笑声。紧接着就是紫萱清脆的问安声,“太夫人好,二小姐好,三小姐好,四小姐好。” 张雨霞伸出纤弱的手臂,紫萝轻轻执住,紫慧在背后轻托她的腰板。张雨霞靠在玲珑玉如枕上,弱得跟纸糊的人般。 “霞姐儿。”太夫人立在门前,满脸的慈爱就要融化了似的,滴滴渗进人的心头。 “祖母。”张雨霞弱弱的喊了声,便要起身下床。 太夫人紧走几步,心疼道,“免了吧,霞姐儿,你这赶紧好起来,祖母才安心啊。” 太夫人坐在榻边,上上下下端详着张雨霞,貌似要寻出病根,半晌,唏嘘不已,“你们这孩子,一个个都不让祖母省心,燕姐儿刚下了床,霞姐儿这又病歪歪的,你们不是成心要夺祖母的命么?” 张雨燕见老太太落泪伤感,忙哄道,“祖母别伤心,我这两日必定好好伺候姐姐跟前,让姐姐好起来,我们姐妹好陪着祖母去庙里祈福。” 张雨霞听得一头雾水,“这不逢年,不过节,去哪座庙里祈福啊?” “姐姐这两日没出门,耳朵都迟钝了。皇后娘娘这几日病了,皇上心急,整日去灵山天隆寺烧香祈福。又颁了口谕,令京城内大小侯爵家族均要去庙里祈福佑安。我们后天就是要去灵山。”张雨燕病体愈后,面色更加红润,眉梢眼角带着丝丝妩媚。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故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张雨霞心中蓦然一动,皇上历来信奉天命、天象,凡事都要求个吉利……张雨燕无意中的提醒,像是一道道炫目的阳光冲破阴穋叠叠的密云,贯横大地。张雨霞脸上涌出两朵淡若浮云的笑容。 “祖母,霞儿没事。只是这几日天热的厉害,中了暑气而已。我服了解暑的汤药,明日就好。”心病还得心来医,这水到了,渠也成了,自然是万事无恙。 “那就好,后天去庙里拜佛,少一个都不行。”太夫人的脸又笑成了一朵菊花。 张雨霞似顽童般重重的点头,眨眼,“一定陪祖母去。” 惹得太夫人又是一阵畅酣淋漓的大笑,“你这孩子,病的下不了床,还挤眉弄眼作怪。” 众人随声附和说笑了一通,屋里的气氛很快就活络开了。太夫人坐了一会儿便在丫头的簇拥下,回了松林苑,只留下张雨燕姐妹在这坐陪。 太夫人前脚刚走,一直恹恹不做声的张雨萍便幽幽开口道,“大姐跟二姐这前后脚地病了,心宽的会觉得是凑巧;可是有些心思狭小的人,就难免会瞎猜。” 张雨燕身当其中,脸色不自觉地沉了下来,“四妹,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讲。你这是在挑拨我和大姐的关系。” 张雨琳吃吃笑道,“二姐,四妹性子谨慎,不会像有些人行事乖氙卖巧,净做些损人利己的事儿。” 张雨燕冷笑道,“长姐可比那些妄自尊大的人看透得多,长姐不说话,还轮得到那些渺小鼠辈来说三道四?” “谁是鼠,谁自个儿心里最清楚。一贯的明抢暗夺,手段卑劣。”张雨琳恨恨道。 张雨燕那张妩媚动人的脸儿,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黑,如一张胡乱涂鸦的彩纸。刚要拉下脸,忽而又似有所顾忌,只冷声笑道,“我怎么闻到一股子醋味,是不是大姐屋里的醋瓶被打翻了?” 张雨琳一张脸彻底黑了下来,鼻子眼睛都拧到了一处,“自己拿了当宝,就以为别人也跟你一样?谁稀罕!” “大姐,前天我看见太子来过府里,太子还在芙蓉树下跟大姐说了好一会子话。大姐,我看太子对你很亲密。”张雨萍笑着看向张雨霞,一副天真厚道的样子。 张雨霞无语!原来老实巴交的背后竟只是潜藏的麻痹!如毒蜘蛛般善于潜伏,在你麻木不仁的时候,冷不丁的咬你一口,让你毫无招架之力。 这个四妹也是不简单的人物。张雨霞突然感觉到牙痛,痛彻心骨! 张雨燕一双炙热如火的目光连带着一张冷得似冰的脸甩了过来,张雨琳似笑非笑,看了看张雨霞之后,一双眸子便落在张雨燕脸上不动。 张雨霞嫣然一笑,秋水剪瞳,波澜不惊,“那日,我从祖母那儿出来,正巧遇上太子随哥哥过来。便随意聊了几句。” 张雨燕低头不语,似被人背弃了般,神色落寞。 “可我看太子走了之后又回来专寻了大姐说话来着。而且,太子殿下与大姐是很亲密的,离得近,怕是呼吸心跳都闻得一清二楚吧?”张雨萍不依不饶,这会儿可看不到她身上平日里的胆怯,让人感觉到的只有她的咄咄逼人。 张雨霞清楚,张雨萍二人只是嫉恨张雨燕而已,可这样又会怎样呢? 张雨霞肃着脸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太子当日只是询问了二妹,我看太子关心二妹,总不能不回话儿。倘若太子问起了三妹或者四妹,长姐我还是一样的回答。二妹,是不是?” 张雨燕凝视着张雨霞一双清亮的眸子,似在探究。但这番话显然是给了她最大的安慰。无论真假,她都愿意相信。 张雨燕笑得娇如独傲枝头的花儿,媚气逼人。“燕儿素来最敬重长姐,长姐不会骗燕儿的。” 张雨霞脸上端着微笑,心里却是越来越凉,越来越累。这姐妹情分,或许早已断了,也就她还在苦苦守望,守望终有云开月明的时刻。 第十四章随缘而安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灵山是京城内为数不多的山之一,居城偏北。 名不见经传的灵山源于太祖帝捷登皇位之初,夜间梦到灵山山顶突然大放异彩,金光萦绕中,一仙骨鹤风的老道,降祥云而下,与太祖帝赤脚论棋。并在离去之时,为太祖帝留下对联一副,“百年天地回元气,一统江河际太平。” 太祖帝一觉醒来,藉此梦乃天意使然,遂在仙人曾打坐过的山头辟建了天隆寺,门前两侧镌刻的对联苍劲神远,太祖帝意犹未尽,又在寺旁营造了极尽奢侈的天恩塔,取义和平兴隆。 自此之后,天隆寺便云集了各地高僧近百名。日日讲经授禅。太祖帝本也是慧根深种,隔三差五便与僧人探讨经文禅意,天子的身临,更使得天隆寺声名远播。 尽然,天隆寺占尽天时、地利、人和,香火格外的旺盛。 清晨,鸟语花香,清风怡人。灵山的小路上,66续续有上山的香客。香客们都是京城的显贵豪爵,此时,却都卸下了平日里的奢华富贵,换上了朴素平淡的青布衣衫,容色恭敬肃穆。 安乐公府的太夫人携一家老小也融于进山的香客行列中,只垂头行路,脸上都是目不斜视,充耳不闻的端庄神色。 进了寺庙,太夫人亲率晚辈,神色肃重地上香、跪拜。头顶上青烟缭绕,前上方是一尊尊形态迥异的佛像,有的面色安详,有的神色庄重,有的神态吓人,人各有各的面相,原来神也是如此,正所谓心神合一,大概也就是应了此理吧;伴着僧人喃喃的诵经声,营造了一股让人清心寡欲之氛围。 众人一一许愿祈福完毕,鱼贯而出。 门外,寺内方丈袆决大师与太夫人垂手而立,善言相谈。抬眸瞬间,袆决方丈目光一滞,太夫人随了目光望去,只见正拾阶而上的一列青衣布衫人士中,为的男子气宇轩昂,脸色白皙瘦长,浓眉高鼻,一袭朴素青衫难掩其周身散的贵气……不正是当今的太祖帝么? 看着跪了一地的青衣布衫,皇上亲切道,“今日不同于往日,咱们相聚于天隆寺,都是来祈福的,都是一样的身份---香客。天隆寺乃一方净土,在这里,大家就不必拘于俗礼,亲和随意即可。” 众人起身,有大胆的还时不时地偷窥皇上两眼。 皇上虽说是年近四十,看上去却是别有一番少年郎所没有的成、熟韵味,长眉细眼,衬着白皙瘦削的脸庞,有几分文雅,也有几分狐狸似的狡黠。 胆小的人垂头缩颈往人后钻,比如张雨霞,她向来与世无争,宁愿少一事,也不愿多一事。 皇上温和的目光落入济济人群中,在每个人的脸上扫过,这都是他的子民啊,皇上面露欣慰之色。皇上的目光蓦然停驻,笑容微僵,嘴角微不可察的牵动。 张雨霞纵是垂着眼睑也能觉出气氛的凝滞,她疑惑地又带着徐徐的胆怯缓缓抬眸,映入眼睑的是一双深邃的眸子,似是深泉,清澈却不见底。为什么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是天子啊!高高在上的天子啊!张雨霞脑际混沌,惶惶然,院中仿若是只剩下了他,天地间仿若是只剩下了他。 皇上一步一步向她走来,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她的心一点一点提紧,越慌张,似要蹦出喉咙,她的眼睑不争气的湿润了,泪珠儿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泽,一颗一颗滑落脸颊。 “是朕吓着你了么?”沉沉的声音如清晨的风拂过心田,暖暖的让人心安。 她一愣,咬紧双唇,赶紧摇头,又是一慌,落膝跪倒在地。 皇上扶她起身,依旧不放手,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腕。隔着薄薄的衣衫,她能感觉得到他手上炽热的温度,她的脸儿红了,连耳根都烧成了艳丽的杏色。 皇上堪堪立在她的面前,就着这么近的距离,她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子陌生的男人气息,男人的雄性气息让她眩晕,让她忘乎所以,但她又觉得在他面前,自己是那么的渺小,那么的怯弱,强烈的卑微感迫使她只是一个劲儿地低头,再低头,直至下巴颏紧紧抵住胸前。 “你叫什么名字?”天子的声音真好听,犹如磁石一般吸引着她。 “张雨霞。”她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如同冬日里漫天飘舞的雪花,纯洁晶莹,逐地无声。 “哈哈……”皇上大笑,笑声爽朗有力,直冲云霄,惊得身旁树间栖息的鸟雀簌簌而飞。“很好听的名字,雨后的彩霞,清新绚丽,婉如其人。” 皇上不管不顾,兀自牵着她,进了堂,上香,跪拜,一丝不苟,神色虔诚。 而后,又是牵起了她,走向下山的路。 一路上,始终是温和的笑,温和的面容。甚至让人生出错觉,这不是天子,而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可是,她只是,还是一个小小的,稚嫩的小女孩呢!天子阅人无数,他能把一心从此以后就系在她一个人身上么? 两人身后,不近不远,跟着袆决方丈和太夫人等。 “皇上怎得今日会没透露风声,便来了寺里?”太夫人犹思不解。 袆决方丈哈哈一笑,“缘本天定,随缘而安。” 太夫人紧凑的目光又落在前面那两个执手相牵的人身上,若有遐思,轻叹一声,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 从此以后,美人辈出的安乐公府又要喧闹了,千媚百娇的后、宫又要沸腾了。这府里、宫里有得意的人,必定就有失意的人。 唉!人生啊!世事无常,又有谁能解?起伏只在朝夕间,宠辱不惊压群芳。 第十五章心思 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心底也会有这么一处最柔软的地方,等待着某一个时刻,某一个眼神,某一句话,或者是……某一个人来轻轻触动。 对于皇上来说,现在就是如此。寂寞寥阔的寺院里,单薄的女孩立在那儿,仿若遗世独立的一株仙草,让他忍不住想把她捧在手心里。 “霞儿,相信朕么?”他低头凝视着怀里脆弱如琉璃一样的女孩。 张雨霞抬起一双娇怯的眼睛默默看着他,轻轻点头。 皇上看进她那双如小鹿般踹踹不安的眼睛里,不由得一阵悸动。他的心中第一次生出想要好好保护一个人的愿望。 “以后我会陪着你,你什么都不用害怕。”他一脸微笑,鞑定地一如许诺,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很自然地说了出来。 “皇上---会陪我?”张雨霞的一双秋水剪瞳蒙上水雾,她略带稚嫩地问道。皇上竟然不用问,什么都不用问,就一眼看透了她心里深藏的恐惧。 饶是母亲也没有如此贴心。 想到这里,张雨霞的心中不由泛起一阵翻腾着滚儿的喜悦,仅仅凭皇上的一句话,她就知道,以后他跟她在一起的时间长着呢。 她偷偷藏好心里的高兴,一颗小脑袋心安理得地重新埋进他的怀里。想着,自己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幕,不会忘记皇上带给她的心安、温暖。 龙轩宫里温馨缠、绵,意乱情迷;凤辕宫里的皇后娘娘也没闲着,正在竖起耳朵听着嫔妃们的捷报。 皇后娘娘七窍玲珑,在她心里,这**如同六月里的花园,正是百花争艳,姹紫嫣红的怒放时节,这突兀翘楚的一枝独秀,能不碍眼么? 在皇上身边的女人本身就是处于风口浪尖,无关乎犹豫、彷徨、隐忍。皇上与之执手、与之共乘一轿的新鲜事,在酷热的天气里继续酵,膨胀。 “皇后娘娘,今儿早晨,皇上去天隆寺进香祈祷,遇见安乐公府长小姐,皇上破天荒地与女子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密。随行的人都看呆了。”谨贵人坐在皇后榻边,一双美目闪闪亮,语气里尽是艳羡。 “今儿定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护城河里定是刚捞上鱼了。”敬妃酸酸地笑道。 “姐姐说话惯会打弯儿,这话怎么讲?”翠嫔瞪大双眼,不解道。 “稀罕,新鲜呗。”昭嫔掩嘴笑道。 翠嫔若有所悟点点头。 “皇上国事重,难得这么开心。”皇后谦和地笑着,缓缓说道。顿了一顿,又道,“这安乐公府不是张贵妃的娘家么,那这位张小姐说来就是张贵妃的亲侄女了,还是朝祥郡主的外甥女。还当真是与咱宫里有缘呢。等哪日得空,把张小姐召进宫里,与本宫说说话。” “这张小姐听说还未开笈呢,皇后娘娘,你说,皇上他怎么就会看上一个小丫头呢?”丽美人粉面不虞,几句不酸不凉,又酸又凉的话儿,恰如她此时愤怨不平的心情。 “或许皇上是图一时新鲜罢了,一个小小的丫头,又吃不得,皇上怎么可能被她迷惑?”慧嫔向来尖酸刻薄,此时,更是妒火丛生,话儿没有顾忌地就溜出了口。 “住口,什么话都出来了。不管皇上是怎么想,可是在这里,可容不得妄自菲薄。”皇后肃了脸色,厉声驳斥道。 皇后不是一般的女人,也不是一般的妻子,她向来把维护皇上的尊严置于位。偶尔的诉苦排解,也就罢了,像今日这般牵扯到皇上的胡乱腹诽,她是断不允许的。 见皇后脸色肃重,众嫔妃不由得有些窘意,立时缄了口。 皇后缓了缓脸色,转了话题,谈起阿哥公主们的趣事,众嫔妃这才把心绪放开,重拾欢声笑语。 嫔妃散开后,皇后精疲力尽,靠着软榻,望着窗外出神。半晌,才道,“皇上这是怎么了?为了一个未开笈的小娘子会闹得这般轰烈。” 凝思间,忽听到外面传来太监小春子的高呼声,“皇上驾到!” 随着一阵窸嗦的脚步声,见皇上满面春风地进来,身后犹还跟了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孩。皇后赶紧正了脸色,行万福礼。 皇上虚扶一把,把张雨霞拉止跟前,“皇后,这位是安乐公府的长小姐。朕与她颇投缘,便带来与皇后说说话。” 张雨霞忙跪拜施礼问安。 皇后心道,这应该就是那位张家小姐了。她微笑着扶她起身,看去,只一刹那间,她的脸色突变,脸上血色全无,喃喃道,“怎么会?” 张雨霞觉出皇后的异样,她不知所措地抬起头来,沐浴在皇上暖暖的目光下,她全然没有了不经意间的脆弱和娇怯。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毫不避人地直视。 皇后在她的目光下感到**裸的难堪,仿若失去了全部的尊严。 第十六章凤辕宫里 皇后强忍着胸中的绞痛,在李嬷嬷的搀扶下撑着落座。 中 皇后的垂死般的挣扎悉数落在皇上眼里,皇上狭长的眸子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稍纵即逝。“皇后,脸色这么差,身体又不舒服了么?” 明明是关怀备至的话语,听起来却是又冰又硬,如生铁铸成般坚硬,寒冰一样令人冷。立在皇后身边的张雨霞,敏感的感觉到皇后的身体在轻轻抖瑟。一道疑惑滚过心头,素闻皇上皇后琴瑟和鸣,今日看去,两人却似是貌合神离,芥蒂颇深的神色。 皇后到底不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她比任何女人都懂得掌控大局,任何时候,都不允许别人伤害她与生俱来的高傲的自尊。 她很快平复了起伏的情绪,煞白的脸上浮出灿烂的笑容,只是这抹笑容看起来那么僵硬,失了底气般的疲惫。 她拉过张雨霞的纤手,亲热道,“坐下吧,霞姐儿,难得皇上亲自引人过来陪我聊聊。”边说边拉了张雨霞坐在身旁。 细细端详了番,“果真是一娇气的小美人儿,怪不得皇上待你如女儿般亲。” 张雨霞握在皇后手里的小手微微一抖,她摸不准皇后话里的意思,不自觉地抬眸想看看皇后的脸色,只见皇后那张端庄的脸上笑意盈盈,和蔼可亲,丝毫没有不虞之色。身着以红黄两色为主的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两袖袖口是符合其身份的大朵牡丹,整个人雍容华贵。 “皇后……”皇上脸色瞬间阴沉可怕,两道浓眉紧紧蹙起,两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动。 “皇上,臣妾与霞姐儿一见如故,看起来她与咱们还真是有缘呢。今儿个且容臣妾与她说说体己话儿。皇上,今日可别当了外人的面儿折了臣妾的脸面啊。”皇后字字恳切,句句真诚,容不得辩驳。 皇上起身看了看无辜的张雨霞,又恨恨瞪着“不识趣的”皇后,“皇后,朕虽不是小气之人,但也不希望皇后莫失了大体才是。” 皇后神色如常,谦和一笑,“看来皇上还是不了解臣妾,在臣妾心里,无论做何事,都是为了皇上着想。今日更是。” 皇后的话柔中带刚,带着勿容置疑的坚决。 皇上冷冷一笑,微微眯了眸子,怒气似狂风般袭来,“那十三年前皇后闺房里的事也是为了朕吗?” 镇定自若的皇后猛地一震,脸色青白,话里带着颤音,似是恳求,又似是威胁,“皇上,臣妾只希望皇上万事要三思。” “皇后,这么多年了,朕以为你已经醒悟了,却不想始终是难以成行。你好好想想吧。”皇上恨恨道。 不顾皇后的情面,皇上上前紧紧抓住怔愣的张雨霞,“走吧。让你受惊了。”语气轻柔缠、绵,全然没有面对皇后的凶恶。 皇后眼睁睁地看着相拥相偎的两个人渐渐远去,她的心都碎了,碎了一地。 她,心如死灰,她卸下了强装的坚强,面色苍老颓废,神情惊慌不安,不停地眨眼,喘着长气,刹那间似是老去了十岁。她腿脚软,无力地跌坐在榻上。 她目无聚焦地望向窗外,窗外阳光逼人,宛若蓬勃朝气的少女;殿内,金碧辉煌,却是幽冷得让人抓狂,她的心便是在这空旷冷寂的大殿一寸寸耗尽。 “嬷嬷,刚才那位张家小姐像她吗?”皇后的目光未挪。 李嬷嬷即使隔着皇后的后背,也能觉出皇后娘娘此时眸子里的深深咒怨。可怜的皇后啊,李嬷嬷垂下眼角叨念。 “皇后娘娘,那也只是貌似而已,普天之下,相像的人太多了。”李嬷嬷略思讨了一会儿,中和应道。 皇后冷哼一声,显然对这个搪塞的回答不满意,声音更冷了,追问道,“那你告诉本宫,有几分相像?” 李嬷嬷身子僵直,“……皇后娘娘。”欲言又止,带着几分怜悯。 怜悯是弱势的象征。只高高在上的皇后,才可以施舍一般给予别人怜悯同情,别人凭什么?皇后终是被这几丝若有若无的怜悯激怒,她歇斯底里咆哮道,“张家小姐不就是长的像玲珑吗?这有什么?这么多年了,本宫以为皇上心中的那根刺已经放下了,可他没有,他始终不能忘怀过去,纵是本宫掏心掏肺给他看,他都是一样的冷漠,不屑一顾。” 见到张雨霞第一眼,女人特有的敏感就提醒她,这个女子会夺走她的一切,皇上、地位、尊严,这些都是比她生命还重要的东西,是她赖以生存的养分,失去了这些,她还怎么活? 都是玲珑,那个贱人,即使死了,也是阴魂不散,始终萦绕在她和皇上周围。皇后的手紧紧抓着凤袍,似是要撕碎了般。 李嬷嬷于心不忍,劝道,“皇后娘娘,玲珑已是过去,张家小姐只是像而已,况且张家小姐尚年小,到底是心思浅,皇后还是拿捏得住。” 皇后的凤眸射出精光,戾气闪过,“嬷嬷,本宫也不想把事情闹大。皇上这么多年了,何曾把人带到凤辕宫过?今日带了张家小姐过来,一是表示他在意张家小姐,二是在提醒,在告诫本宫。” 皇上看张家小姐的眼神极尽温柔,可皇上从未那样对她含情脉脉,哪怕是一瞬都没有。年少时,她曾天真的以为,她除去了玲珑,做了正妻,又荣登皇后之位,她便会离皇上近一些,可是,她错了,皇上离她越来越远。女人一个个的来,又一个个地去,石火光阴,日月如梭,她的如花容颜渐渐老去,皇上和她之间的那道鸿沟还没有填满。皇上从来没有爱过她,她对于皇上来说,无关痛痒,甚至连鸡肋都不如。 皇后同平常女人一样,她渴望男人的爱,她远远地看着皇上,念着皇上,希冀有一日他会回心转意。眼前,她唯一的一点痴心妄念,随着张雨霞的出现,碎得彻底。 这残酷的一切又勾起了她对往事的恐惧,避讳,她恨,恨在皇上面前争宠撒娇的女人,更狠张雨霞,只因那张妖冶酷似玲珑的面孔和皇上对她的情有独钟。 疯狂的怒火吞噬着她,摧毁了她过人的心智,摧毁了她视为生命的尊严。 李嬷嬷看着处于巅峰,绝望的皇后,嘴唇蠕动了几次,踌躇道,“皇后娘娘……您身边还有太子殿下和东海王殿下。皇上一向尊重您,又重情义,皇后实在不必为了一个小丫头着恼。” 皇后冷笑连连,“太子尚年轻,无所建树,东海王自幼与本宫不亲近,皇上重情义?本宫最怕的就是这个!” 皇后对皇上了然于心,皇上动了真情,谁也奈何不得,就像当年…… 皇后眉心紧蹙,目光落在雕花窗棱上,陷入沉思。 凤辕宫寂静无声,只有窗外,墙角、花丛中时断时续的啾啾虫叫声,还在增添着几许微弱的生命气息。 忽地,凤辕宫门前突兀地想起一声啪的脆响,紧接着就是宫人的责骂声,“你这奴才,好好的碗碟就这么落了地……” 皇后蛾眉微微一挑,缓缓道,“拉出去斩!” 李嬷嬷应声出去,凤辕宫又陷入了宁静。 第十七章算盘 天色已黑透,皓月侧悬,夜色如水,张雨霞坐在回府的宫轿里,眼睑微垂,神色落寞,满脑子都是挥之不去,驱之不散的皇上的叹息声,皇后隐忍的恼怒。 从凤辕宫里出来后,皇上似乎对她更温柔了,狭长眸子里柔情似水,但她看得出,里面也有望之不尽的悲伤,是什么会让皇上如此悲伤?张雨霞分明感觉到自己的心在一阵阵颤栗,皇上的忧伤牵动着她,让她不自觉地想为皇上分担,想留在皇上身边,但她又能做些什么呢?皇上会需要她么?他可是至高无上的皇上啊!张雨霞心中忐忑不已。 皇上似乎是喜欢她的,他喜欢用他那潮热的大手牵着她的小手,张扬不避及别人的目光,她虽是羞怯,隐隐地还是有那么几分奢侈加几分小心的骄傲,她甚至能感觉到无数隐藏在暗处的嫉妒的目光;只是,这份情谊是不是又真如皇后所说,是父辈对女儿的宠爱,皇后说得对吗?君意不可揣测。 心绪反复中,偶一掀轿帘,才现轿撵已到了安乐公府。 府里府外华灯盏盏,透出朦胧晕黄的光,只出去了一天,却似是隔了几辈子般遥远。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倍觉久违了的亲切心安。 远远地,见松林苑的一等丫头葵枝迎了过来。张雨霞知是祖母派来寻她的,遂客气的打了宫轿回宫。 “长小姐,太夫人那边特意准备了夜宵请您过去。”葵枝举止稳重,落落大方,待人接物极有分寸,深得太夫人的宠信,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极尽其事。张雨霞看着她,心里很是赞赏。 “葵枝,二小姐,三小姐,她们都在么?”张雨霞深知家里人的脾性,遇事总爱巴巴地凑热闹。她有十分的肯定,现在太夫人的屋里,不仅仅是几位妹妹,三婶、二婶她们指定都在。 “都在呢,二夫人,三夫人也都在。都守在那儿等着小姐回来。”葵枝面带笑意,灯光为她娇俏的脸庞染上了淡淡的红晕。 深宅大院的人们,特别是女人,一贯的做法就是捧上瞒下,安乐公府也不例外,一股子的蛊惑人心,藏污纳垢。 夜色掩饰了张雨霞摆在脸上的冷漠。今晚怕又是不得安宁了,二婶直来直去的贪婪,三婶旁敲侧击的迂回,妹妹们貌似的亲热,太祖母慈爱的关切,只是,太祖母关切的只有前程而已。 张雨霞的头都大了,她甚至都不用想,就能猜出一会儿的对话,无聊,疲于应付。然而,又怎样呢?一家人,总得有一家人的相处之道。 安乐公府啊,你什么时候能揭下虚伪的面纱,让人不用如此的累,如此的张皇? 松林苑里,灯火通明,人影绰绰,连映在窗上的影子都带了几分夸张的喜悦。 “张小姐,您回来了。”葵兰迎上来施礼问安。 一屋子的笑声戛然而止,都抬眸愣了似的端详着刚从宫里回来的“贵人”。 张雨霞放缓心情,一一施礼。 “霞姐儿,你可回来了,我们都在祖母屋里等了一整天了。”二婶温氏带着十足的热情把她拉至跟前,张雨霞的手都要被热化了, 张雨霞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望向太夫人,“祖母,实不必担心霞儿。霞儿大了,懂得照顾自己。” “再大也是祖母的心尖儿宝贝,你这去了一整天,祖母能不想念么?”太夫人许是心情舒畅,脸上的皱纹也如水波一样荡开,轻松自然。 “霞姐儿,皇宫里好玩儿么?皇上待你可好?”三婶费氏一双丹凤眼笑得眯了起来,好看的乌黑瞳仁被隐藏住了,精明的心思也被极好的隐藏。 “多谢三婶关心,皇上仁慈,待谁都好。”张雨霞哪能闻不出三婶话里的醋味儿,却是不卑不亢答道。 “瞧瞧,咱家霞姐儿如今越会说话了,怪不得皇上会一见倾心呢。”费氏阴阳怪气的笑赞。 张雨霞微不可见的撇嘴冷笑,心道,倘若是三妹张雨琳去了宫里,三婶那才真的是从心底里高兴呢。 “长姐,皇上带你去哪儿玩儿了?皇上很喜欢你,是吗?他跟你说什么了?”张雨燕执住张雨霞的手,不停地摇晃,晃得她手腕子都酸了。 张雨霞看着人小鬼大的燕姐儿,笑道,“等哪日得空,皇上说不准会请了咱姐妹同去,那时,宫里可就热闹了。” 人在顺风顺水的时候,轻轻一句话也会引起一番大的响应,就象现在,本是言不由衷的话儿,却是暮鼓晨钟般锤进人的心里。人就是这么一种可笑的动物,疯狂又愚蠢,总希望美好的东西与自己相伴。 太夫人笑容淡了些,若有所思道,“霞姐儿九月初九生辰,这算来还有两个多月就可以行开笈礼了。也算是大人一个喽。” 太夫人有她的盘算在心头,府里人人皆知,人人皆晓。以前有太子,如今换做是皇上,更是好上加好。一来,张雨燕就此解了尴尬,顺承天意,正可立为太子妃;二来,张雨霞开笈礼成后,就可入宫侍奉君榻旁,更是无可替代的巩固了安乐公府的地位。 而眼前,看皇上对张雨霞的情谊,那绝对是郎情妾意,绵软悠长。 “到那时,说不准,连皇后都能亲自来呢。”费氏不知安得什么心思,字字句句往皇上身边引,还装腔做调地惹人讨厌。 太夫人却是极愿意听到这样的奉承话儿,呵呵一笑,“放心吧,日后,咱们家的闺女每个生辰都要办的热热闹闹。开笈礼更得体面风光。” “母亲说的极是。咱安乐公府可不能疏于外人。听说,宰相府的二小姐前些日子开笈礼请了二十几桌客人,光银子就花去了三千两。”温氏耳朵长,喜打听人家的私事,听来的趣事也多。 “三千两算什么,咱又不是拿不出。再者说了,花去了三千两,只怕是进的礼钱,最起码也得翻上三番吧。”费氏对温氏的大惊小怪深不以为然,微扬下颚,掩嘴笑道。 张雨燕的虚荣心又被勾了起来,一副很期待的样子。 张雨琳仍是一副淡漠,不关己的表情。 张雨萍缩在一边,一直不出声,仿若没有这么一个人。 张雨霞只是听着,听着,听的都累了。 第十八章母女交心 夜里,张雨霞睡得极沉,极踏实。 一夜无梦。 睁开眼时,已是红日满窗。 笼床的纱幔微微浮动,守在榻边的葵枝知是张雨霞醒来,葵枝利落地将纱幔拢在两旁。边拢边道,“小姐昨儿个定是累坏了,这一觉睡得少有的畅酣。” 葵兰和另外两个小丫头服侍张雨霞起身穿衣,浅浅笑道,“小姐睡得好,这脸色也好多了,通透红润得像果子,惹得人想咬一口解解馋。” “你这嘴,又耍刁。小姐是何等矜贵的人儿,怎能经得了你这般胡说。”葵枝使劲儿憋着笑,白了葵兰一眼,嗔道。 “葵兰,你这脸皮倒厚实了不少,扯下来能做得鼓面了。定是结实耐用。”张雨霞忍禁不住,和这个多嘴的小丫头拌起嘴来。 “小姐,你埋汰人。”葵兰气极脸红,扁着嘴道。 葵枝并几个小丫头笑得前仰后合,看了看抿着嘴笑的张雨霞,又不忍心看见葵兰要哭了的可怜相,拉着葵兰边笑边道,“好了,小姐是在逗你呢。” 葵兰的倔劲儿上来了,八头牛都拉不住,仍是气鼓鼓地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奴婢只想逗小姐乐一乐,小姐反倒欺负人。” “你这小丫头,人不大,气性倒还不小哩。雨霞这厢与你赔罪了,请葵兰妹妹受我一拜。”张雨霞为博红颜一笑,放下架子,学着戏里的礼,转到葵兰跟前,屈膝作拜。 葵兰破涕为笑,忙屈膝还礼,急急道来,“小姐,这可使不得,让太夫人知晓,还不知道怎么惩罚奴婢呢。” 看着葵兰一本正经的傻相儿,张雨霞笑道,“就咱屋里的几个人知道,难不成还有人往咱屋里安插奸细不成?” 一侧束手而立的两个小丫头,似是心虚地低下了头。 有多长时间,没这么放松情绪了,张雨霞心里也没了底,紧绷的情绪随着畅快淋漓的大笑全部释放了出来。太子带给她的阴霾仿若朝霞冲破云霄,云开雾散,这感觉真爽。 张雨霞洗漱妥当,辗转到了母亲钱氏的翠林居时,已将近午时。葵兰撩起珠帘,张雨霞盈盈进门,钱氏半靠着软枕,依旧是和蔼的笑,连丝透出来的都是慈祥。 钱氏打量着张雨霞,只见她身穿鹅黄衣衫,神清骨秀,娇艳绝伦,散着少女蓬勃的气息。凝脂般的肌肤,通透如玉,眉目灵动,嫣然腼腆。 “母亲。”张雨霞欲施礼,钱氏执住了她的手,拉到榻边坐下,细滑的手摩挲着张雨霞的脸、耳际,“霞儿果然是长大了,娘亲竟然不敢相信自己会养出这么一个标志的女儿。” “母亲长得美,父亲又英俊,女儿岂能差了?”张雨霞有心逗母亲开心,顺着钱氏的话儿诌了下去。 “你这孩子,夸你两句,就顺杆儿爬。”钱氏宠溺地拍拍她的手。 顿了一顿又道,“去过你祖母那儿了么?” “没呢。祖母怜惜霞儿,昨儿晚叮嘱了,今日不用再去。” “哦。”钱氏似是有心事一般,嘴角扬了扬,想笑却没笑出来,“霞姐儿,昨儿个进宫了?” “母亲都知道了?”张雨霞情知这事会被母亲知晓,故也没意外。只是见母亲无惊无喜,神态自若,倒似是有些太过于平静了,隐隐的还有那么几分不真实的不虞。 “你三婶昨儿个捎了一盒点心过来,无意间拾起了话头。” 张雨霞心想,也就母亲这样贤良的人才会被三婶蒙蔽,三婶的心眼多得如筛子,又细又密,她可不是那种有闲心串闲门的闲人。她定是有心来告知母亲的。 张雨霞微微一笑,“三婶怎么与母亲说的?” “你三婶怎么说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霞姐儿怎样想的?”钱氏不眨眼地盯着张雨霞,缓缓道,“皇上昨儿个牵着你,进了宫?” 张雨霞见母亲脸色奇怪,一时猜不准母亲的心思,她愣了一会儿,机械地点点头,便垂下眼睑,没有勇气再去看钱氏那张沉沉的,生出几丝陌生的脸。 气氛微妙的静默。“皇上喜欢霞姐儿?”钱氏少有的直来直去。 张雨霞带着几分迷茫看着钱氏,她一进屋就觉得母亲的话不太客气,不像平日里的温和,照顾情绪,今日话一出钱氏的嘴,在她听来就尖锐得很。张雨霞失声叫道,“母亲……” “皇上喜欢你吗?” “皇上他……女儿不知道。”张雨霞心底压抑的惶恐又寻了缝隙冒了出来,心里蔓延着悲哀。皇上对她是何种情义,她也并不知晓。 或许只是玩玩?又或许是真心?可能是一时兴起,也可能是真如皇后所言。 钱氏神色变幻不定,又道,“皇上的心思母亲摸不准,不过,母亲看得出,霞姐儿一准是动了真心思。” 张雨霞蓦然抬头,一双眸子闪烁不定,瞳孔放大,“母亲!” “其实,昨儿个你三婶说了那番话之后,母亲方才后知后觉的现,自己的女儿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深闺是锁不住了。只是,母亲不希望拿了你去攀高枝,结贵果。只图霞姐儿能找个年纪相当,知冷知热的男儿郎为伴侣。就是平平淡淡,安安稳稳过好一辈子,咱也不去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宫深似海,诡不可测,有多少女子遭了算计,有多少人冤死后、宫,你知道吗?母亲不希望自己辛苦带大的女儿也走那样一条不归路。母亲想的,就是天天能看到霞姐儿。”钱氏拉着张雨霞的手,慢慢摩挲着,脸色渐渐缓了下来,恢复了往日的柔和。 原来母亲是担心自己,张雨霞如释重负,暗暗舒了口长气,心里涌起暖意。到底母亲是为了自己这个人好,而不是像祖母,祖母是在拿了人儿谋前程。人儿过得好了,祖母会慈眉善目,端着母慈子孝的样子;过得不好了,换来的也仅仅是一声叹息而已,这叹息里,有失望,有惋惜,有怜悯,但绝不会有未来。 “霞儿明白母亲的话。霞儿会想的。”张雨霞不知该如何安慰钱氏,只能这样搪塞道。 “霞姐儿是聪明的孩子,要懂得拿捏分寸方是。”钱氏原也是蕙心兰质的大家闺秀,除非万不得已之时,她都是点到为止,不愿多说。 张雨霞点点头。 “还有两个多月,就十三岁了,可以行开笈礼了,到时候,只怕你祖母又得动心思了。”钱氏的话里话外都是心事,做母亲的盼望着女儿长大成人,也极害怕这一天的到来。更何况在这个心机重重的大家族里,钱氏根本做不了主,就如费氏昨天所说,“太夫人要做了决定,我们又能如何?女儿是娘亲身上的肉,哪有不疼的道理。就像当年的丽容妹妹,太夫人硬是棒打鸳鸯,把生不如死的丽容,打扮的花团锦簇,生生送进了宫,这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悲惨的一幕也算过去了。我们女人啊,命苦,只能挨着,一天天挨着。” 太夫人的手段够硬,心够狠,自己的女儿尚且如此,更不用说是隔了一代的孙女了。钱氏打了个寒噤。 第十九章大人 “母亲,哥哥近日可曾在家?惯也不见他人影。 ”张雨霞拾起话头。 “你哥哥与你爹爹一样,整日就念及朝里的事。闲暇时,又有太子他们作伴,连母亲也有三日未见到他了。”钱氏微微叹息,心里直恨自己身子不济,不能像正常的母亲一样,能去儿女的屋里看上一眼。 这儿女双全,夫妻恩爱,多好啊!可老天爷就是不喜欢让人十全十美,怎么也得让好好的生活有点遗憾,有点瑕疵。 “你哥哥也是十六岁的少年郎了,该是给他张罗一门亲事,也好让他收收心。” “母亲说的极是,可哥哥一点儿也不急,祖母每次与他说起,他总会岔开话题,顾左右而言他,哥哥会不会有了意中人?” “不会吧?你哥哥或许是开蒙晚,到了某一天,他自己就会懂得。”钱氏听了张雨霞的话,将信将疑。 “爹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女儿前几日夜里还梦见过爹爹,爹爹在给我扎小辫呢。”张雨霞忆及那个美丽的梦,笑容忍不住浮上面颊。 “你爹爹小时候顶疼你,每每见了你,总喜欢把你捉到腿上抱着,给你梳小辫。看你们其乐融融的样子,娘亲都有一些嫉妒呢。”钱氏想起年轻时候的事,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几丝红晕。 “母亲还有那么不知羞的时候啊?女儿竟不知道。”张雨霞一双大眼,笑得眯了起来,长长的睫毛闪动,恍如蝴蝶的翅膀。 钱氏点了一下张雨霞的额头,抿唇一笑,“你爹爹出门也有两个月了,听说今年大江南北,闹蝗灾闹得厉害。灾民衣不敝身。食不饱腹,还有人吃人的惨事生。皇上派了你爹爹出京巡查,这涉及的面广,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钱氏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目光落在窗外郁郁葱葱的一丛美人蕉上,声音飘渺,脱了魂般呆滞。 张雨霞心里明白,母亲又思念父亲了。 父亲母亲伉俪情深,相濡以沫。父亲在朝中任户部侍郎,每当有天灾**时,父亲都会主动请缨去查看灾情,抚慰民心。 父亲孤身在外,母亲凭窗守望,孤寂之情显而易见。 “你爹爹不容易啊!为了这个家,为了朝廷,呕心沥血,这身子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不能不让人担心。”钱氏喟叹道。 “母亲,您也别太担心,爹爹懂得照顾自己,再过几年,爹爹功成名就,从朝中退下,与您安享晚年,岂不也好?”张雨霞宽慰钱氏。 钱氏摇摇头,轻道,“母亲明白,你爹爹是不会轻易退出朝纲的。 他心系百姓,他放不下他们。在你爹爹心中,永远都是百姓第一,我们也只能屈居后位。”钱氏说着说着,竟又笑了,是欣慰吗? 只是忠臣未必就一定有得好归宿。张雨霞不知怎么的,心中忽地一震。随即又有所明白,下意识地否定,不可能,瞎扯什么,皇上谦和圣明,又与爹爹交好,这样的事怎么可能生?心里矛盾至极,恼怒自己的胡思乱想。 “夫人,今日您想吃什么?已经是午时了。”钱氏身边的丫头月儿打起珠帘,进来问道。 “今日小姐在这儿,就添一道烧茄子和一道梅酱**,小姐最喜欢这两道菜了。”钱氏笑意盈盈。 张雨霞回过神来,半是撒娇半哄道,“母亲的小厨房不知能不能做出那样的美味?” “霞姐儿的嘴刁,娘亲晓得,一会儿定让你吃的肚子都浮起来。”钱氏宠溺地笑。 不多会儿,菜上桌了,鱼肉青菜,搭配精致,色香味俱全,早晨来得急,没有吃好,这顿正好补上。张雨霞刚要拾起玉竹筷,一声叫喊打断了她馋馋的心思,玉竹筷停在半空,抬头望向门外。 “哥哥。” “吉照。赶得正是时候,快过来坐下。”钱氏赶紧招呼张吉照。 “母亲,儿与您请安。”张吉照虽是匆忙之色,倒也不忘请安之事。 “哥哥,你从哪来?往哪去?”张雨霞一如往日逗他。 “妹妹,哥哥从宫里来,往母亲这儿去。”张吉照很配合妹妹的说笑。 “瞧你们两兄妹,这么大了还是如小孩子般淘气。”钱氏笑道。 “母亲,在您面前我们永远都是小孩子。是吧,哥哥?” “霞姐儿,哥哥倒想知道你在哪儿是大人呢?”张吉照绷着脸道。 “哥哥,你赶紧成亲,生几个娃娃,我在侄儿面前定是大人。”张雨霞一本正经地把脑袋凑到张吉照跟前道。 张吉照猝不及防挨了这么一句,猛地被嘴里的饭呛到,呛得脸红脖子粗,直打咳,哇哇地叫道,“水水……水。” 张雨霞好久都没有捉弄张吉照了,见张吉照的狼狈相,笑得前仰后合,玉竹筷也落了地,屋里的一群丫头也掩嘴偷笑。 钱氏屋里浮动着久违的笑语,温馨笼罩着母女两人。 好不容易把气顺了下去,张吉照狠狠白了一眼张雨霞,“霞姐儿,就你这副德性,到时候哪家的公子敢娶你?” “没人娶,那我就赖在家里,整天在哥哥嫂嫂面前晃悠,晃得哥哥心烦为止。”张雨霞回道。 “嫂嫂?哪来的嫂嫂?”张吉照一头雾水,不解道。 “照哥儿,你也是大人了,该是娶妻生子了,再拖下去,祖母又得训你。”钱氏苦口婆心劝道,“前日,你三婶来这儿说起她娘家侄女,比你小一岁,品貌又好,正合适。等哪日,你与三婶去看一看。” “母亲,儿不急。”张吉照声色无波,面色沉稳。 钱氏与张雨霞对视一眼,心里有了底。 “莫不是照哥儿真的有了心上人?”钱氏盯紧了张吉照,追问道。 张吉照狠咬几口大饼,腮帮子鼓得满满的,似是似不是的点点头。 “真的吗?”钱氏不知该喜还是忧,安乐公府的门第观念非常强,倘若是一般人家的姑娘,怕是又得一番波折。 “谁家的千金?”钱氏忐忑道。 张吉照只闷头吃饭,无话。 钱氏顿时窘了,看儿子的姿态,怕是有波澜。 第二十章情思 张吉照明白自己终逃不过姻亲这一关,可他也明白,他的一颗心早已有所属。 那个女孩清丽的面庞、瘦弱的身影早已在他的心间扎了根,了芽。 那是源于年前将进腊月门的一件震撼人心的通州大案。 通州地势紧要,河渠错综复杂,6路四通八达,谓之“水6要会”,且扼制了几处主要关口通道。商贾云集,贸易繁荣,三教九流云集于此,这儿如同是朝外的另一方天地,表面繁荣昌盛,实则乌烟瘴气。官员肆意敛财,中饱私禳。基于利益至上,更是草菅人命,妄顾法治。频频有扰乱朝纲,动摇民心之事生。更有人暗里上报皇上密函,举报通州州官刘世霖与人串通陷害通州富绅孙为平窝藏朝廷要犯,将孙为平收监,霸占其家产妻妾。 皇上震怒,以张吉照为钦差,前往通州督办。 张吉照经过多日的明察暗访,终摸得底细,刘世霖眼看着事情败露,凶多吉少,整日慌慌如惊弓之鸟,试图孤注一掷,遂起杀心。派了十几名身手矫健的杀手,伺机杀张吉照灭口。 张吉照虽有防备,也有一身的好武艺,无奈终是势单力薄,在两个随从的拼死掩护下,才得以逃脱。 他肩部连中两箭,在亡命之徒的追捕下,他忍痛钻进了昔日的孙宅,孙为平自被抓后,倘大的宅子已被刘世霖控制。 刘世霖养的狗腿子把院子守的严严的,院子里灯火通明,人影绰绰,呼声四起。 躲在角落里的张吉照瑟瑟抖。就这天寒地冻的,即使不被抓住,也是被活活冻死。 也该是命不该绝,也该是缘分使然,就在张吉照冻得僵冷,将要失去意识之际,迷糊中听到一个微乎其微的声音在唤他,是不是人之将死出现的幻觉?他无解,眼皮似坠了千斤般抬不动。一双温热的手在他脸上摩挲,只一双手,就让他感到了生的希望。那是一双柔软的手,他甚至能感受到手的主人那颗同样柔软善良的心。 院子里静了许多,只有呼啸的寒风似刀子般割在脸上。他被人架住,匆匆地离开了那个阴寒的角落。再以后,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等他醒来时,现自己身处暖屋,躺在软榻上,床榻纱笼幔罩,屋里弥漫着浓浓的熏香味,暖炉烧得旺旺的,张吉照努力地转动脑子,似是……闺房。 他微微诧异,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救他?他支撑着身子,借着月光,见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正趴在八仙桌上打着瞌睡。许是女子没有睡沉,她惶惶然起身,凝神听着窗外的动静,院子里除了风声还是风声。女子这才捂着胸口慢慢转过身,她见到张吉照半坐在那儿,似是吓了一跳,将手挪到了唇上。顿了一顿,挪步至床前。 黑暗中,两人面面向望。 “壮士,你醒了?”女子的声音很好听,像春天的小雨,丝丝润进人的心底。 “谢谢小姐的搭救之恩,我张吉照日后定肝胆相照。”张吉照紧张中心猿意马,词不达意。 女子嗤嗤一笑,转而又正声道,“原来是钦差大人,那妙玉就更该救了。” “小姐是宅子中人?” “家父就是被狗官刘世霖惨遭迫害的孙为平,小女子孙妙玉给钦差大人拜谢。”孙妙玉声音沉郁哀伤。 张吉照深叹一口气,“孙小姐乃是我的救命恩人,以后喊我一声张大哥即可,不必拘礼。只是,我初来乍到,就遭到刘世霖的算计,想要出了通州,怕是都难。” “张大哥,你安心养伤就是,我自会安排人带你出城。”孙妙玉镇静自若,胸有成竹。 “我这呆在小姐的闺房里,也不是个事儿。怕殃及小姐就……” “张大哥,你不必担心。我前些日子为了麻痹刘世霖,使了手脚,他不敢派人过来遭扰。”孙妙玉说话如炒豆般清脆,一双眸子在黑暗里闪亮光,如清晨的星星。 一天,朝夕相对,喂食,清创,擦药,谈心……如一生,似一世。又是夜深人静,又是寒风凛冽,夹杂着零星的雪花。一身黑衣的张吉照被引至屋子与墙的夹道,那里已有一名黑衣壮汉在等候。 “三哥,张大哥就交给你了。”声音虽轻,却郑重。 “放心吧,四小姐,陈鸣定不负所托。”陈鸣的话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雪花无声地落在他与她的上,一片,两片,三片……薄薄的似是白了。 纵心头有千言万语,口却难开。知心的话儿在胸膛里排着队往外挤,到了嘴边却是最淡、最无味的那句,他听到自己在对她说,“孙小姐,好好保重。” 天哪!天知道,其实他想说的是,他想带她一起走。 一定是舌头的错,舌头在最关键的时候,常常会打结……导致他说错了话。 孙小姐或许是知会他的“词不达意”,她轻快地点头,眸子依旧如天上的星星清亮,“走吧,张大哥,别耽搁了。” 还未来得及说出那句真心的话,张吉照已被心急的陈鸣带上了墙头。张吉照心里一惊,赞道,“轻功如此了得,宫里的顶级护卫也不一定有这番武艺”;心里又道,这通州果然是藏龙卧虎之地,实不可小觑。 墙外,两匹抖擞的战马匿于树间。两人腾上马背陈鸣专拣偏僻小径疾驰而行。不消一日,张吉照便回了宫,刘世霖狗党随之被歼,株连九族,受牵连者达半个通州城,重者砍头示众,以警后效;轻者罚银数万两。孙为平无罪释放,通州城恢复了平静。 一场惊心之旅,使得张吉照从此记住了通州,只因,那里有个她。 张吉照不是没有想法,他日思,夜想,任思念疯草般生长。可是,一边是感情,一边是理智。 在安乐公府,感情堪称是是奢侈品,如水中花,镜中月,飘渺不真实。再强烈的感情,也只有压抑,只有牺牲。 京城朝野,人才济济,野心膨胀者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防不胜防。贵族之间的斗争残酷激烈,稍有不慎,即会惹祸上身,轻者罢爵,重者丢及性命,累计家族。 安乐公府为了在京城进一步立稳,进一步扩张,最大的动作就是联姻,与各大实力派家族联姻。实至名归的皇亲国戚,朝野一霸。 盘根错节的姻亲网,使得安乐公府的利益急剧壮大。府里的产业,涉及方方面面,街上的铺子约有一半是挂了安乐公府的名号赖以生存。玉石,医药,烟土,歌舞坊……各门各类,各行各业,几乎都有涉足。安乐公府当之无愧为京城“四大家族”之。 其他三家为尚安侯府,也就是钱氏的娘家,朝祥郡主的夫君钱方俊府上;宰相吕胡开府,青山王府。均耽于享乐,无心进取,过着挥金如土,醉生梦死的奢华生活。一代不比一代,纨绔子弟的顽劣习性在他们身上一览无遗。安乐公府在一定程度上很是鄙视他们。 张吉照身为长房长孙,从小便得祖母教诲,严以律己,谨言慎行,做好弟妹的表率。一直以来,这几个大字,几句话如同一座大山一样压在他身上。 现实与爱情,妥协与执著,宛若左右手,实难抉择。背叛家族,他不忍;背叛爱情,他不甘。半年多来,他苦苦挣扎,备受煎熬。一边是家族的重担,一边是心上人那双期盼的眸子。他该如何? 第二十一章猫与老鼠 “照哥儿……”钱氏笑着轻唤道。 张吉照还愣在那儿失神,似是有话想说,嚅动双唇,“母亲,儿……”嗓子如堵了棉花般难受,再也吐不出只字半语。 终是没有勇气,又一次的不战而败,又一次的妥协,这苦涩的滋味难言,生生地憋人。他太颓丧了。 “照哥儿看来有很多话要说,只是时机不对。母亲不逼你,但愿照哥儿能早日想清楚,母亲也好有所准备。”心细如的钱氏看着张吉照黯然神伤的样子,基本有了大约的猜测。只是钱氏向来宽容,不喜欢对于儿女太过苛刻。 张吉照感激地一笑,“母亲,儿子愚笨,希望终有一日不负与您。” “这孩子,语无伦次的。照哥儿记住,最主要的是不负了自己,万不可为了别人委屈了自己。照哥儿不幸福,母亲又怎会心安理得?”钱氏声音虽轻虽软,却是深入人心,让人心安。世上只有母亲最近,最贴心。 钱氏面色虽是平静,心里却是顾虑万千。一对豆蔻年华的儿女,一个钟情于九五至尊的皇上,看似荣华,实则凶险;一个显然是情根深种,见其遮掩之态,绕不过是家世背景难入安乐公府的眼界,只怕这情路也未必顺畅。 触景伤情,钱氏忆起自己青春年少时,也曾这样。爱与不爱都是煎熬,直至她……遇见现在的安乐公,方渐渐平复了她心底的创伤。 “哥哥,还是母亲疼咱们兄妹,换了别人,还不知又是怎样的教诲呢?” “昏天黑地。”张吉照神态自若,脱口而出。 张雨霞嗤嗤一笑,附和道,“哥哥说的极是,祖母训人向来是从天明训到天黑。先是读家训家规,然后是背家训家规,末了是默家训家规。我记得有一次,哥哥顶撞了二叔,被祖母知道后,就是如此教诲的。从此之后,家里再也没有人敢越了规矩行事。” “那叫杀鸡儆猴。”张吉照嘻嘻笑道。 “哥哥是鸡。” “妹妹是猴。”两兄妹嘻嘻哈哈,仿若回到了两小无猜的孩提时代。那个时候多好啊!无忧无虑,有宠有爱。 这里欢声笑语,尽享天伦。 皇宫里文德殿,幽静空旷。紫檀雕褸龙椅上,皇帝紧缩双眉,双唇紧抿,目光专注看着手里的奏章。 桌案上,是一摞摞整齐厚实的公文,那里面是一个个枯燥的数据,是一道道人心的衡量。 皇帝头晕目疼,信步踱到窗前。放眼望去,层层叠叠的琉璃沿角鳞次栉比,延伸到看不到的远处。金色阳光映照着殿外,生机勃,闪亮夺目。 窗下,一丛葱郁的芭蕉开得正盛,花朵累累,绿叶红花,相得益彰,一对彩蝶翩翩起落,生动有趣。 皇帝龙心大悦,这眼前的景象宛若十四五岁的少女,烂漫娇艳,像……张家小姐雨霞,呵!青春原本就是最美的。 皇帝的思绪越飘越远,张雨霞的清新亲切,让他找回了青梅竹马的几分相像,却又是独具一格的脱俗。 张雨霞身上有着与年纪不相称的忧郁,眸中是沉甸甸的心思,她总是低着头,垂着眸,不轻易言语,像一只踌躇独行的蜗牛,把自己藏得那么深,她在害怕什么?隐隐的又几分透出让人琢磨不透的倔强。 皇帝的心中一阵悸动,随之而来的是气血在胸中翻腾。他好想立刻,马上见到那个惹人生怜的女孩,用天子独一无二的威仪安抚她那颗惊悸的心。 皇上沉浸在久违的甜蜜里,完全不觉殿内进来的人。 “臣妾给皇上请安。”是皇后。 她又来了!皇上眉心微蹙。 他的身子未动,目光依旧落在那丛芭蕉之上,可蝴蝶似是受了惊扰,惶然离去。皇上心底掠过一丝惆怅,美好的心绪荡然无存。 “皇后不在凤辕宫里呆着,大晌午的,跑过来做什么?” 透过语气的冰冷,皇后即使隔着后背也能想到皇上神色的冷冽。皇上啊,可知臣妾的心酸? 皇后起身,平视着皇上冷漠的背影,心底又是一阵无助的悲凉,脸上却堆满了如圆月般的笑容,“皇上,臣妾昨儿自治失礼,特来向皇上赔罪,还望皇上念及夫妻之情,不要怪罪臣妾。” 又是这样反反复复的陈词滥调,皇上心底滚过一阵厌恶,心情更是糟糕透顶。 皇后就是生性太过要强,近乎偏执,她一刻都不愿意皇上离了她的眼,把控**却使得皇上离她越来越远,南辕北辙。 倘大的文德殿有一瞬间的沉默,诡异的沉默。 停止流动的气息,压得皇后心中紧了又紧。 皇后在任何人面前都能保持完美,无懈可击。可是,只要在山一样高大的皇帝面前,不!他是她的夫君,是……她的爱人面前,她就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蚀骨的卑微。 爱,原本就是最不公平的东西,她爱他,明知无望得到回报,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扑了上去。他没有爱她,所以始终保持着一个无辜的局外人的高姿态,冷漠地看着她痴傻的举动。 皇后的笑容渐渐麻木了,如同她将要死去的心一样。 皇帝幽幽转过身,平静地望着她,眸子里波澜不起,“皇后,日后只要好好呆在凤辕宫即可,不必过来,皇后的心意,朕自然明白。” 皇上真的明白吗?皇帝视若无物的冷漠激得皇后一个激灵滚起。她有一刹那的失控,心底另一个声音在告诉她,不能这样做,皇上是在试探她,她不能痴痴地中了皇上狡诈的圈套。 皇后向前走了几步,靠在皇帝身边,皇帝脸上几丝浅显的皱纹依稀可见。 皇后青白的脸上带出一抹笑意,声音也暖了起来,“皇上所说,臣妾定牢记在心。” 皇帝依旧是不为所动、拒人千里的样子,眼睛掠过皇后,落在了无生气的殿里。 “皇上,臣妾陪您过去坐坐吧。”皇后早已习惯了这般隐形的状态,她小心翼翼地把手搭在皇帝的胳臂上。 皇帝的身子微微一僵,眸子微眯。看皇后如此服帖,不知又有什么鬼花招呢。猫与老鼠之间的游戏又要上演了。 皇帝难得好心情地拍拍皇后冰凉的手,“皇后如此体贴甚好,也不枉我们同心同德。” 皇后似乎有些意外皇上的态度,她看不透皇帝眼中的笑意,是冷讽?是真意?她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皇上能知臣妾的心意,臣妾足矣。” 皇帝冲她又是一笑,温存绵远,皇后心神恍惚,现在跟皇帝说起,是好时机吗?心中犹豫忐忑,可此时不说,又待何时?灭火也要选得初见火苗时才对,倘若东风又起,岂不更无翻盘之理? 皇后心中波澜起伏,扶了皇帝坐下,自己也挨了坐下,娓娓道来,“几个皇子中,皇上最宠匀儿。匀儿秉性聪慧,三岁识字,五岁擅棋,七岁通晓天文地理。如今匀儿也已长成茁壮少年郎,今早儿匀儿去凤辕宫里,看着匀儿懂事孝顺,臣妾心中倒生出几分亏欠。” 第二十二章旧事 曲折蜿蜒的小溪尽头定是深不见底的幽潭,动听的婉言背后不一定是善良的真心。 皇帝冷眼旁观,看着皇后泫然欲涕的样子,平声道,“一切安好,皇后何故悲伤?” “匀儿今早儿提及安乐公府的长小姐。言称早些日子结识张小姐后,喜其娇容,羡其才识,敬其为人,一直念念不忘。故求臣妾为他做主,欲纳娶张小姐为正妃。”皇后又是铺垫又是婉转终于说出了本意。 皇帝不急不躁,声色无波,“皇后是如何应允的?” 皇后稍微顿了顿,平了平气道,“臣妾不敢妄自揣度圣意,只是安慰匀儿,晚些日子自会给他满意答复。” 皇帝毫不迟疑,沉声道,“那朕就坦白告诉你,张雨霞是朕喜欢的女人,除了朕等她以外,别人就断了念想吧。”声音淡淡,神色如常。皇后定定地看着皇帝,这就是骄傲固执的皇帝,昂举目间,自然地透着不容辩驳的威严。一直都是这样。 “皇后可听明白了么?日后不要再打张雨霞的主意。”皇帝耐着性子与皇后周旋,终于等到皇后说出了她自以为是的安排,看穿了皇后的煞费苦心。皇帝的脸彻底冷了下来,“皇后没有其他事,就可以回凤辕宫了。” “皇上,一日夫妻百日恩,难道皇上就不能听臣妾一句劝吗?” “皇后请说,朕洗耳恭听。”皇帝隐忍着怒火,压制着声音道。 “自古红颜多祸水,一失足成千古恨。妲己、飞燕、武媚娘……前朝祸国殃民的女子数不胜数,皇上切不可为了一介女子乱了心智。” 皇帝的浓眉剧烈耸动,两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动,攥紧了的拳头青筋凸露,他大吼一声,“放肆!”他愤怒扭曲的脸逼近皇后,“皇后言下之意是朕无能,昏庸吗?” 皇后望着皇帝恐怖的面孔,已忘了惧怕,“皇上曲解了臣妾的本意,是臣妾的错。臣妾并无意贬驳皇上的英明,只求皇上能远离张家小姐。” “啪”的一声响,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 皇后捂住脸,眸子里流露出无尽的怨恨。 皇帝的手顿在半空微微抖,恨恨道,“朕原以为皇后是贤惠之女子,可以统领后、宫,看来是朕错了。” “皇上贵为天子,定是无错可循。”皇后眸子散着寒光,脸上的五个指印清晰可见。 “朕不过是真心喜欢一个女子,就惹来皇后的百般推仄,皇后的仁心在哪?”皇帝的大手有力地挥舞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散掉心中的怨恨。 “倘若是一般的女子也就罢了,可这位张家小姐不就是像极了玲珑吗?难道皇上希望旧事重蹈覆辙吗?”皇后了疯般嘶喊道。 “朕还以为皇后是忘了呢?原来皇后比朕记得还清楚。”皇上连连冷笑,细长的眸子射出精光。 皇后低头不语,神色却是极为不然。 “当年,就是你害死了玲珑,她可是你的亲表妹,自幼一起长大的表妹。你竟那般狠毒,当面害死了她。可怜玲珑至死都护着你,不让朕治你的罪。” “那是她咎由自取,本来是我先与皇上结识,她凭什么横刀夺爱?”皇后怒不可遏叫道。 “是皇后强烈的嫉妒心蒙蔽了双眼,玲珑自始至终都没有接受我对她的爱慕,一直是我,是朕一厢情愿。玲珑不忍心伤害任何人,可你,你……”皇帝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又是臣妾的错,从来都是臣妾的错,皇上贵为天子,何错之有?玲珑是皇上的心上人,何错之有?”皇后又哭又笑,满脸的不以为然,满眼的嫉恨。 笑声戛然而止,她叫道,“皇上只记得住玲珑的好,心里可曾念过臣妾的一丁点好处?” “可恨你到现在,都是冥顽不化。玲珑善良单纯,你呢?心如蛇蝎。倘若不是当初玲珑的苦苦哀求,朕根本不会顾念你。” “玲珑,每次都是玲珑。那臣妾在皇上眼里算什么?只是玲珑的表姐?或者是皇上念旧的一件物什?”皇后不顾一切地嘶喊。 “皇后该是好好冷静了,朕罚你禁足三个月,呆在宫里静心思过。倘若再生事端,休怪朕不念旧情。”皇上再也没有力气与皇后这般无休止地吵下去,言语罢了,便不管不顾地大步离开文德殿。 皇后眼睁睁看着皇帝渐渐远去的身影,无助、彷徨、恐惧、愤怒、悲凉的感觉交错在一起,最后只剩下了绝望。 这样爱之深、恨之切的感觉也曾有过,那时,她还是闺房里的小姐,玲珑因无双亲,常年寄居在她的家里,与其陪伴左右,感情深厚。她原本以为这样浓重的姐妹情会一直延续到老。可是,忽有一日,玲珑神色憔悴,巴巴地跑到她的房里,满眼是泪地哭道,“姐姐,我好喜欢赵西林,姐姐把他让给我好吗?”那一刻的她一下子呆住了,她愣愣地以为是在梦中说胡话呢,她狠狠地掐了自己,疼痛的感觉是真实的,她方才相信原来自己的表妹说的是真话。她的眸子里闪过戾气,有一股被欺骗、被背叛的感觉。玲珑后面的话她一句也没听进去,回荡在耳边的只是那一句足以让她死去的话,“西林哥是喜欢我的。西林哥亲口说的。” 后来,她终是忍受不了那两人背地里的侬侬我我,设了圈套,把虚伪的玲珑活活杖毙。可是,那个贱人即使死了,还是盘踞在皇帝的心中,她岂能不恨? 皇后的玉手紧紧抠住太师椅上的金色绒垫,胳臂抖得一场激烈,眸子里划过一抹怨毒极深的戾气。 一旁静立的李嬷嬷大气不敢出一声,微微侧目望了一眼皇后,冷汗淋漓。最毒妇人心,天知道皇后又要做什么了。 第二十三章别院 午后,微风徐徐,安静的安乐公府门前一顶小轿悄然而至。 装扮朴素的轿夫递上黄灿灿的腰牌,耳语几句。 门童立时脸现恭敬,弯腰行礼。并引了轿夫向庭院走去,庭院深深,纵横的小径林荫蔽日,极好地遮掩了夏日的烈焰。转过几重院落,穿过大槐树下掩映的月洞门,放眼望去,深一的花红,浅一层的叶绿,花香宜人,心旷气爽。花丛深处就是张雨霞的小院落碧芜苑。 院门虚掩着,里面静谧无声。 门童轻轻叩门,葵兰迎了出来,盈盈浅笑,“原来是小五哥,来这儿作甚?” 转眸又见他身旁立着的陌生男子,只见他虽是衣着朴素,却是眉目英挺,高鼻阔唇,自有一股顶天立地的豪气。 正思量间,小五开口道,“这位大哥是皇上派来接大小姐去宫里的。” 原来是宫里来的人,怪不得这人的气质这么不一般。葵兰忍不住又深看了一眼那男子,不料那男子也正抬眸看她。两人的目光碰个正着,葵兰只觉得眼前倏地一亮,当下又是一窘,仿若做了坏事被人抓了现行,急急错开目光瞅去别处。葵兰的羞涩落在男子眼中,他紧绷着脸,眼里却是露出一丝忍禁不住的笑意。 葵兰面红耳赤,不及回了话,便转身跑回了屋里。 张雨霞正在案桌前,静心描字。见葵兰心神不定的样子,嗔道,“葵兰,大白天的,你慌张什么?” 葵兰暗里嘘了几口长气,稳住神色道,“恭喜小姐,皇上的轿子在府外候着,是来接小姐进宫的。” “……”张雨霞愕然,脑际一片空白,姿势僵在那儿,拿着鹅毛笔的右手臂定格在半上不下收不回来。 “小姐,还愣着干什么?快梳妆打扮。别让皇上等久了。”葵枝心思慎密,忙上前把张雨霞手中的毛笔拿下,又拉着她坐到梳妆台前。 葵兰和几个小丫头翻箱倒柜,忙着找鲜艳的衣裙。 “不用换了。葵枝帮我梳一个简单的双螺髻即可。”张雨霞眉心微蹙,淡淡道。 “月白色?太素淡了吧?小姐,见皇上怎么也得隆重些才是。”葵兰打量着张雨霞身上简单的衣裙,又是摇头又是皱眉,满脸的不妥。 “依了小姐吧,细看小姐,穿这身还蛮好的。宫里的娘娘花团锦簇,姹紫嫣红,还不如咱小姐这身清丽。 就如人家说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葵枝边梳着髻,边啧啧赞道。 “姐姐,你这啥时候也跟着小姐偷学了琴棋书画了?都会念诗赋词了呢。”葵兰乐道。 “去你的,也就你不知道长进,整日里就想着玩儿。”葵枝脸上一红,啐骂道。 葵枝心灵手巧,只一会儿功夫,光鲜亮洁的丝便梳出别具一格的美,缀上几支点翠,侧面插上一支金步摇,整个人容光焕,娇媚动人。 葵枝拿出胭脂淡淡晕开,使两腮润色得像刚开放的琼华,白中透红。簇黑弯长的眉毛,似画非画。一双眸子流盼生光,荡漾着高贵的风韵。 “小姐真的极美呢,奴婢看了都艳羡不已,更不用说是色、色的男子了。”葵兰不知羞耻道。 张雨霞薄怒,佯势要打她,葵兰机灵地躲到了一边。葵枝等人笑看不语。 ************************* 透过轿帘扬起的缝隙,张雨霞看着路边的柳树一棵一棵不疾不徐地往后倒,午后的太阳还是有些毒,故路上的行人并不多,不时地有一两个从轿边擦身而过。 闷看了会儿,实在无趣。想着一会儿就能见到皇上,张雨霞那颗小心脏禁不住地雀跃,隐隐地竟有几分迫不及待。转而又是一心念转过,脸上顿时飞满红霞,双唇紧抿,嘴角微微上翘,挑出一抹极好看的弧度。 轿子缓缓停下,“张小姐,到了。”嗓音浑厚低沉,张雨霞分辨出这是那个年轻轿夫李德的声音。 葵枝一手打起轿帘,一手扶住张雨霞稳稳下轿。 “这是哪儿?”张雨霞四下里张望,不远处的京城尽收眼底。这是城郊?只见脚下芳草萋萋,一旁,护城河里的欢腾的水流声钻入耳内。岸上枝盛叶茂的竹林里隐藏着一幢不知深几许的阔大庭院。 李德作揖,道,“请张小姐移步,皇上已在院里等候。” 张雨霞微微颔,莲步轻移。心里又多了几分欢喜,她没想到日理万机的皇上,居然也会别出心裁的拥有这么一处远离喧哗的别院,似乎微微有一点奢侈的意味。 她原本就是喜静的性子,这乍然一见这里独一无二的幽静,又想到皇上此刻就在里面,小心脏又不安分了。 进了大门,映入眼睑的是一面极宽阔的照壁,左侧是灵巧精致的月洞门,就如同寻常百姓家里的格式一样,多了几分市井气息,平淡之处流动着温馨。 拐过月洞门,突见皇上就在眼前。 皇帝促狭地笑着,一瞬不瞬地着看她。 她顿住脚步,愕然立在那儿。她没想到皇上会在院里呢,这么热的天儿。 定睛一看,却见皇上已然是另一副翩翩公子模样,身着冰蓝缎子衣袍,袍内露出银色缕空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滚边。腰系玉带,手持象牙折扇。下巴微微抬起,高贵非凡的气质浑然天成。狭长的眸子烁烁光,星河般的灿烂璀璨。 皇上瞧着她,只见她一身月白色的百褶裙,淡雅之处却多了几分出尘气质,宽大裙幅逶迤身后,更衬出了她的娇媚。简单的髻,轻缀簪钗,平添清灵。美眸顾盼间华彩流溢,红唇饱满,漾着轻轻浅笑。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皇帝红唇轻启,点头赞道。 张雨霞这才从贪婪中回过神来,忙跪拜请安。 皇帝伸出大手,将她的纤纤玉手盈盈一握,温柔地牵起她。 皇帝手上的炽热气息顺着指尖直烫进心底,她的心有一瞬的停止跳动,而后又是毫无规则地急跳,仿若是经过夏季里狂风骤雨的洗礼,脑子里混浊又清明。没有刻意的记忆,什么也不用想,心绪全无。 整个人儿惶恐却又甜蜜。 第二十四章皇帝的深情 穿过一重院落,皇帝在正屋前顿步,转身轻道,“李德,你们暂且在这候着。 ”说罢,丢下怔愣愕然的李德几人,复牵起张雨霞,径直向屋里走去。 屋内宽敞亮堂,前后窗通透,凉风习习,夹杂着清冽的草香,竹叶的婆娑声声声入耳。在这里,可以听大自然的天籁,可以心神归一,可不是一般的享受。 “喜欢吗?”皇帝笑着看她。 “喜欢。”张雨霞脸颊染上瑰丽的夕阳色,百媚丛生,她慢吞吞道,“霞儿没曾想到皇上会有这么一处别致的院子。” “朕这套院子也是偶尔来一两次,如今就不同了,朕不会再让它闲置了。”手上微微地加了把劲儿捏了她一下,既亲切又暧昧。 皇上坐在檀木靠椅上,又拍了拍身旁的靠椅,示意张雨霞也坐下。 君臣有别,张雨霞哪敢越了尊卑礼数。踌躇间,皇上似是看透了她的不妥,伸手一拉,把她拉至膝上。 张雨霞一滞,心思全无,只怔怔看着鼻尖碰鼻尖的皇帝,皇帝脸色平静,无喜无忧,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她的目光落在皇上那对乌黑幽亮的瞳仁里,她紧紧盯着瞳仁里那对小像,她的小像清晰又模糊,触手可及却又是遥不可及的样子。 她后知后觉地醒悟,方觉得这姿态暧昧至极,实不是她能接受的。满面羞涩,欲挣脱。皇帝情意正浓时,哪能容她轻易挣脱,皇帝越用力地箍住她。彼此的呼吸缠绕在一起,良久,她虚脱了般靠在皇帝胸前,皇帝咚咚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就如战场上隆隆的战鼓声,亢奋有力,给人以希望。皇上身上一股子凉薄的味道侵袭而来,是什么味儿?如此辛凉?让人心安。 她的耳际垂落了几根丝,扰在他的脸庞,痒痒的酥麻,像是几只小小的蚂蚁在那儿爬动,惹得他心神荡漾。 如果可以,他(她)真的就想这样一直坐下去,地久天长,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缠绕着。 皇帝将那几根调皮的丝捋了上去,别到耳后,动作温吞自然,他喃喃道,“霞儿,朕那日不知为何,突然心神不宁,非要去一趟灵山才觉心安。原来,原来是霞儿在那儿等着朕。朕那日见了你之后,不亚于开天辟地之喜。朕心里很高兴,从来没有这般高兴过。” 依偎在皇帝的怀里,以往的疑惑、恐惧烟消云散,只剩下甜蜜的芬芳。原来有一个人给你依靠,是这么的舒坦。 爱情真是一件神奇的东西,它悄悄地盘进了人的心里头,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抚平人心间的创伤。 “霞儿,喜欢朕么?”皇帝狭长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悲凉。 “喜欢。”她的声音极低却不胆怯,“喜欢皇上看霞儿怜惜包容的眼神。霞儿只有在皇上身边才不觉得怕。” 说着便情不自禁地抱紧了皇上,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皇帝也感同身受地紧紧地、紧紧地抱着她,下巴重重磕在她的脑袋上。 “等霞儿开笈之后,朕马上就接你进宫。朕一刻也不舍得离开你。”皇帝抬着她的下巴,正视着她,深情道。 “皇上,霞儿别无他求,只希望皇上是真心待霞儿。”她满眼的哀伤,似是夏季雨后池塘里的水,层层涟漪,满得将要溢出来,让人禁不住地为她忧伤。 “你这个小东西,矫情却又让人奈何不得。朕贵为天子,什么都有,唯缺真心。霞儿与朕两情相悦,朕就是倾其所有也必护得心爱的女人。”皇帝微微叹息一声,又道,“这么多年,朕日里忙碌,夜里却是孤独寥落。有时候,望着天空的大雁,也会呆失神。只羡慕其也有忠诚的伴侣能陪伴左右。” 她默然,忽地又仰起小脑袋,眸子炽炽亮,像是贪婪的狐狸见到了肥鸡,笑道,“世间,人人都羡慕皇上呢。”语气娇柔亲昵,神态似小儿般顽劣。 皇帝愣了一瞬,斜睨了她一眼,朗朗大笑,笑声从胸膛铮摪而,浑厚有力,笑声在厅堂回荡,她怔怔看着皇帝,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爽朗大气的男子,他贵为天子,却是如此胸怀坦荡,让她如何不敬,如何不喜。 皇帝不再笑了,低头见她灵魂出窍的样子,不禁龙心大悦,揶揄道,“霞儿莫非是吃醋了么?” 见皇上这般大方,她赶紧敛了心神,低头微笑不语。 皇帝的手上又紧了紧,她缩在皇帝狭小的怀里,像是一只睡足了觉的懒猫,熨帖舒服。 “朕虽是一介天子,九五至尊,却也有不得已。比如,开枝散叶,又抑或是面上的事儿。”皇帝扳起她的脸,正色道,“朕从来没有喜欢过她们,更不用说爱。朕只希望和你能够走到一起,永远不分开。知道么?” 皇帝的神色严肃郑重,她焉能不信。就算皇帝没有动情,她也早已如那飞蛾,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早已没有退路。 她重重的点头,算是对皇上的答复,又像是对自己的肯定。 皇帝的目光落在她那张饱满的唇上,心念一动,微一低头。她未来得及思想,皇帝炽热的唇已经叠在她的唇上轻轻一啄。 酥麻的触动传遍周身,她抬起朦胧的大眼瞪着皇帝,她不知所措的模样更是激起了皇帝压抑已久的情、欲,本想收手的皇帝不管不顾地又吻了下去,两人浑身颤栗,皇帝的吻如烈火般炽热,她紧紧搂住皇帝的脖颈,热切又生涩地迎合着他。 两人缠、绵良久,皇帝心中燃烧的那团火渐渐下去,才松开了她,他眼神迷离,呼吸粗重,野蛮又温柔;她媚眼如丝,丝凌乱,含情脉脉。 皇帝似有一丝的内疚,他颤声道,“霞儿,朕是真的喜欢你……” 她把手指轻按在他的薄唇上,欲语还羞,只摇摇头。 她虽然不懂床底之事,但她懂得皇帝是真的想要她,这就够了。只要皇上肯要,她就会给。只因他是她心爱的人 第二十五章农家饭 暮色四合,四周苍茫难辨。小 傍晚的风加大了些,调皮的风儿钻过窗隙,珠帘,吹得桌上的烛火忽明忽暗、摇曳不定,投在墙上的影子忽而长,忽而短,瞬间变幻着不同的影像。 张雨霞看得呆了,纳闷道,以前日日夜里秉着夜烛,怎么就没有现这么有趣的事情呢。又是细思量许久,才想着或许是心境的缘故吧。安心祥和的环境里,看到的自然是相映成趣。 不知是谁的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两人相视而笑。 “回去吧,皇上,太晚了。”张雨霞心中冉起丝丝歉意。 “朕岂能忍心让你饿着肚子回去,朕已经命人准备了晚膳。”皇帝体贴地笑,眸子在烛火的辉映下,炽炽亮,像是隔了夜的璀璨。 “太晚了,皇上在外逗留久了,总归是不合适。”张雨霞一边拨弄着皇帝的衣带,一边迟疑道。 “朕就像与你一起静静地吃顿饭,难道霞儿就忍心拂了朕的好心情么”皇上凝视与她,眸中情深款款。 张雨霞嗤嗤笑了,“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皇上此举像极了我家的五妹的赖皮。” “大不敬。你竟敢把朕比作小女子。你且说来听听,说的不好,看朕怎么罚你,说得好了,有赏。”皇帝佯装生气,沉下脸来唬道。 经过半日的熟稔,张雨霞早已看出皇上此举,不过是在掩耳目,找乐子,她嘻嘻笑道,“我家五妹依仗排行最小,在家里为所欲为,横行霸道,享尽家人的宠爱。有次竟然相中了祖母新得来的字画,胡搅蛮缠磨了去,挂在自己屋里。我们知晓后好奇地凑去她的房里,只见我们那刁蛮的五妹杵在字画前,一本正经念到,‘花间一瓢酒,堵酌去相亲……月饼不能吃,醉徒随蛾走。’”张雨霞不及说完,已经是笑得前仰后合,不亦乐乎。 “……”皇帝差点喷了茶。好一会儿才问,“那你五妹这诗出自何处?”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原来是诗仙李白的‘月下独酌’,竟然也被你那五妹曲解成这番,幸亏诗仙不知,否则后果难料。网”皇帝哑然失笑。 皇帝望着眉目间盈盈笑意的张雨霞,恍如梦一般。在别人眼里,他是九五至尊的皇帝,是不怒而威的天子,入耳的都是天下的动态大事。今天乍一听来这无关紧要的琐事,竟也别有一番生动的乐趣在里面。皇帝微不可察地一叹,年轻时,雄心壮志,一心争霸,当功成名就,披了龙袍,坐了皇位,又是如何?食无味,寝不安,患得患失。天长地久,地久天长,那张冷酷的面具似是入了骨血,再也揭不掉。 皇帝挣扎近半世,如今徒呼无奈悲凉,神色黯淡下来。这世背负得太多,实无乐趣可言,但求下世脱胎换骨,宁愿是布衣百姓,身边有相爱的人偎依既是幸福。 人生,几世轮回,兜兜转转,酸甜苦辣咸,一一尝过方知人间哪条是正途。 张雨霞见皇帝只愣怔看着自己呆,似是灵魂出窍。她轻唤道,“皇上,皇上……” 皇帝忙敛定心神,笑道,“朕今日方知开怀大笑竟然如此轻松畅快,霞儿改赏。” “皇上赏霞儿什么?”张雨霞借势上坡,穷追不舍。 皇帝眯起双眼,薄唇微抿,脸上现出如狐狸般的狡猾。“鬼丫头,让朕猜猜你的小心思。” 皇帝略思讨了会儿道,“看霞儿清妆淡抹,定不是过分喜好妆囡之俗女子;又看霞儿谈吐淡定文雅,也不是趋炎附势之小人。朕左看右看,却觉得霞儿吞吐支吾,似是心事满腹的样子,虽然朕不晓得到底是何事让霞儿忧心如焚,但朕希望能做霞儿的知心人,可为美人儿排忧解难。可否?” 皇帝一双眸子精光大盛,炯炯望定张雨霞。张雨霞感动不已,可否?轻轻短短两个字,却如有千斤重,自己的忧虑惧怕皆在这两个字里面,皇帝生就了一颗怎样细腻的心,竟生生地将她看透。 她的眼角湿润了,长睫毛忽闪着,似是要把不争气的泪水逼回去。 她笑着哽咽撒娇掩饰她的懦弱,“皇上骗人,这哪算赏赐?太虚,霞儿要实实在在的赏。” 皇帝的心一点一点地化了,哪里还有气力去辩驳,他吮去她面颊的泪珠,哄道,“霞儿想要什么尽管说,朕必定应允。” “皇上一言九鼎,不许反悔。等日后霞儿想清楚了,再回皇上。可否?”张雨霞仰起下颚,一脸认真状。 “不反悔。霞儿就是要了朕,朕都给的起。”皇帝肃容正色,貌似更认真。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甜蜜的话儿飘出窗外,融于无边的夜色中,在这方净土显得尤为静谧、颉永。 餐点一一上了桌,苞米饼子、苞米粥,几碟小咸菜,外加几样青菜。平常人家的家常饭菜,袅袅冉起的氤氲白气儿,夹杂着徐徐清香,大大勾起了食欲,早已饿得饥肠咕噜的两人迫不及待地拾起玉竹筷。 “粗茶淡饭竟也这般香甜,朕小的时候,家里穷,日日咸菜就着苞米稀饭。那个时候穷怕了,饿怕了,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吃上鱼肉。如今可是山珍海味,玉盘珍馐,却是吃得淡若无味,远不及这粗茶淡饭实在好吃。”皇帝满嘴生花,赞不绝口,又似是卖关子般眨眨眼道,“这厨子是朕从乡下老家找来的。” 张雨霞终是听出了旁味儿,敢情这皇帝是早已设算好,早就想在这院子里另辟一方小天地---只有两个人的小天地。张雨霞脸颊忽忽地烫,为自己识透了皇帝的“阴谋”而感到羞臊。 皇帝有心,美人儿有意,两人都如掉在爱情的陷阱里,享尽浓情蜜意。 张雨霞宛若是农家小娘子,挽起衣袖为皇帝添菜舀粥,这乍一看去,还真有农家人过日子的味道在里头,对影烛火,其乐融融。 第二十六章惊悸 暗夜沉得似是要扣了下来,星月全无,张雨霞望了望天,心里一阵紧缩,刚才的柔情蜜意荡然无存。 好黑啊! 张雨霞与葵枝两人一前一后,悉悉索索踩在青石小径上。 拐过月亮门,碧芜苑的灯光依稀可见,两人脚下一紧。张雨霞心无旁鹭,紧盯前方,只想早一步回了苑子,摆脱这让人窒息的夜空。 张雨霞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只见一道黑影从树间倏地蹿出,瞬间又没入在一丛茂密的花丛中。 张雨霞脚步一滞,双手捂住胸口,安慰着吓坏了扑通乱跳的小心脏。 饶是葵枝在后头,也被唬住了,身子僵直,良久才颤颤道,“小姐,小姐,方才是什么?” 葵枝的音儿严重跑了调,张雨霞一度以为那不是葵枝在说话,而是一个千年老妖恐怖的声音。 这夜已经黑的瘆人!又惊了不该想与的它! 葵枝很想四下里看看,可脖颈就跟不是自己的一样,直直的不能动弹,她死板地抬步、落脚,亦步亦趋跟在张雨霞身后。 “是猫吧。”张雨霞语气极淡。 “不像啊,猫哪有那股子机灵劲儿。”葵枝听着张雨霞如常的音儿,心里稍稍觉得暖了点儿,话儿脱口而出。 她意识到自己的话似是犯了这个夜深人静时的忌讳,话从舌膛牙尖溜出的时候,微微辣了她一下,她惊得四下里看了看,抬手死死捂住自己那张不听话的嘴。 张雨霞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压根就没往心里听。她其实早已猜到那个腿脚敏捷的家伙是什么,但是按照民间的说法,夜里撞见它就如同冲撞了大仙,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视若不见,强作镇定,免得扰了心神。 * 张雨霞沉着脸,与往日里的柔和大相径庭。 葵兰虽然调皮,却也懂得察言观色。又见葵枝暗里一个劲儿地给她使眼色,便也敛了嬉笑的神色,肃着脸端进温水,浸了毛巾,帮张雨霞洗面。 屋子里烛火摇曳不定,像是人的魂魄在跳跃。丫头们各司其事,忙而不乱。一切看起来那么正常,但空气里似乎又有几分不安分的、平常没有的东西在一丝一线地蔓延。这种气氛很是诡秘,像是被一个无形的人扼住了脖子,心里只有无尽的、越来越深的恐慌,这滋味儿像是前世她沉入水底的那一瞬间,又痛又恨,痛恨世间的无常。 张雨霞坐在长椅上,任丫头的摆弄,呆若木偶,形象呆滞。她心里沮丧至极,直觉有什么事要生,却又找不到头儿,摸不着尾儿。 葵枝小心翼翼地帮她摘下间的钗、簪,乌披肩,沐浴更衣。 经过热水的浸泡,张雨霞方回过神来,疲累感如狂风般袭卷而来。 葵枝服侍她躺下,放下慢涨,熄了烛火,悄然退到外间。 夜愈沉静,连墙角的小虫都停止了嘶鸣,太静了!一丝声音都听不到。她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聋了。 张雨霞身子乏得厉害,脑子里却是睡意全无。眼前一会儿晃着皇帝亲切的面孔,一会儿又不自觉地想起那只骇人的“猫”。 辗转反侧,七上八下。胡思乱想一通,昏昏沉沉地阖上了眼皮。 她双目紧闭,呼吸匀称,面色安详。 “霞儿,霞儿。中”有人唤她。 好熟悉、好亲的声音,张雨霞睁开眸子,现自己置身于蒙白的天地间,四周苍茫看不真切。 她有些害怕,“爹爹,是你吗?霞儿看不见你。”她的声音带着不可抑制的哭腔。 “霞儿,爹爹在这儿。不怕。”说话间,爹爹张顺城已在面前,一脸的慈爱,满眼的笑意。 “爹爹,霞儿和娘亲好想您啊,娘亲望眼欲穿,日日盼着您回家呢。”张雨霞拉着爹爹的手,手间传来温暖,驱走了寒意。 “霞儿真是爹娘的好女儿,日后你要好好照顾你娘……”张顺城一双大手抚摸着张雨霞的脸庞。脸上虽是挂着笑,眸子里却似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爹,你哭了?”张雨霞瞪大眸子,不可置信地喊道。 她伸手试图去拭干爹爹的泪痕,爹爹突然撒开了她的手,悠悠然飘了起来,带着笑,挂着泪,看着她,越飘越高,越飘越远。 “爹,爹爹,爹爹……”张雨霞绝望地大喊。 葵枝、葵兰听到叫声,推门进来见张雨霞眸子紧阖,手舞足蹈,满脸是泪,|“小姐,小姐,您快醒醒。” 张雨霞骇然睁开眸子,四周一片寂静。 是梦吗?为什么会有切身的体会?仿若身临其境。 她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慌乱得不受禁锢。 “什么时辰了?”她的嗓子又干又哑,仿似是撕裂了般疼痛。 “寅时。正黑着呢,估摸着再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 张雨霞挣扎着起身,身子懒软得像棉花。 葵兰、葵枝赶紧扶了她起身,靠在软枕上。 葵枝端过一杯热茶,张雨霞小口喝着茶,嗓子里少了干涩,舒坦了许多。她摩挲着杯身,望着空空如也的杯子,睡前胀鼓鼓的心里就如杯里的见了底的水一样,一下子就被掏空了,空落落的虚。 浓浓的悲哀如同迷雾一样笼罩心头,久久不散。 她望了望窗外,游廊里几盏忽明忽暗的灯火随风飘摇在漆黑的夜里,像放着寒光的骷颅头,张雨霞浑身激灵灵一颤。为什么今天晚上很不同,处处都透出难以捉摸的诡秘。她暗暗祈祷,希望爹爹能平安无事,早日回家团聚。 她一眼一眼地望去窗外,盼着天亮。她坐不住了,她急不可耐地想去母亲身边坐坐,说说话,或许那样她会心安一些。 她很想得到安慰,可是没人能懂她的心思,她微微叹了口气。 看着张雨霞神色古怪,如着了魔般脸色青白,唬得葵兰一双小手又冰又凉,瑟瑟抖,又不敢言语,只不停地看向葵枝。 葵枝也是心虚胆怯,但眼下这样的情景,显然不允许她们乱了分寸,她只能强做镇定,强作镇定。 葵枝心里一遍遍地怀疑,小姐状似“疯癫”,会不会真的与夜里撞见的“黄大仙”有关?难不成是受了惊?她虽是没看清那家伙到底是什么,但听小姐语气里的避讳,应该是**不离十。 梦魇带来的恐惧如影随形,缠绕着张雨霞。她精疲力尽,口干舌燥,闷闷地喝着茶。 天际露出一线青白灰色的光线,看样子天应该快亮了。 葵枝、葵兰暗暗松了一口气。 张雨霞收回目光,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杯子,似在平复紧张的情绪。 她的心情渐渐平静,她试着说服自己,只是一个梦而已,不能因为一个飘渺虚无的梦,就去叩扰母亲。倘若她都承受不住,更何况是孱弱的母亲。 张雨霞摇摇头,感叹道,她本是重生之人,无畏生死。祸福只在旦夕间,纵有人谋,也得看天意。爹爹又是远隔千山万水,只怕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她无力地阖上眸子,坐在那儿迷糊了过去。 葵枝、葵兰平息静气,给她盖了薄毯,守在榻边。 一觉无梦,再醒来时已是暖阳悬空,鸟语花香。 张雨霞动了动身子,脖颈酸痛,胳臂胀麻。 “小姐,您醒了。”一旁绣活儿的葵枝端着笑过来,把幔帐拢到一边,又忙着为她揉脖颈、揉胳臂,“小姐这会儿看着精神好多了,可想吃点什么?” 酸麻的感觉爬遍周身,似有许多的蚂蚁附在身体上蠕动,说不出的难受,肚子里的饥饿更是真实的,“有粥吗?” “小姐,有粥。大厨房刚送来的小米莲子粥,还有夫人送来的薏米麦仁粥。我给小姐端过来。”刚从门外进来的葵兰应道。 脆脆的声音像是刚从树上摘下的青枣,甜里稍带着丝青涩,回味无穷。张雨霞闻听那声音,恍若隔世,心里感慨不已,只道是人际间的关系极为微妙,难以揣摩。两个小丫头以卖身的方式进了府,身份卑贱,却是忠心耿耿,情分厚之又厚;几个姐妹同脉血缘,却又是勾心斗角,嫉恨丛生,为了一己私欲甚至不惜头破血流,真乃宿怨不可解;爹娘哺育之恩,理当厚报,可梦里,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爹爹的离去,无能为力,徒呼奈何,又作何解?皇帝与她两情相悦,心中却还是怏怏,意难平,只因为皇帝与父亲交好,堪称是父辈,这算不算是孽缘? 人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半是糊涂,半是清醒地活着,无奈无解,如履薄冰,谨之又谨,慎之又慎,却还是绕不过人生路上的坑坑洼洼,错综烦扰。 第二十七章寻助 张雨霞坐在钱氏身边,钱氏看上去脸色青白,神色更是憔悴。嘴上虽是与张雨霞搭着话儿,眼睛却不停地瞟向院子,显然是人在此心却不在。 “娘亲,外面的天都被您看得穿了。”张雨霞故作轻松状,逗钱氏开心。 “昨儿夜里娘亲梦见你爹爹回来过,那梦鲜活真切,你爹爹神采飞扬,顶着满天星辰,谁知醒来竟是一场空梦。”钱氏难掩落寞,眉梢、眼角都随着心情的低落而耷拉了下来,抬眸看去,竟像是一朝老去了十岁光景。 张雨霞眉头不自觉地跳动了一下,虽是极轻微,还是让张雨霞心惊肉跳,她的心一凉,一紧。却也只能抑着情绪安慰道,“娘亲又不是头一次梦见父亲,霞儿看娘亲是太紧张了,脸都绷起来了。娘亲,您苦着脸,爹爹回来也不愿看。” 钱氏微微叹息,目光又落向窗外,喃喃道,“可娘亲总觉得昨儿夜里的梦不一样,今儿个又老是心神不宁,说不上来怕什么。” “前几日父亲的家书中,不是说过这几日就启程回京么?说不定今日明日就能见到了父亲呢?” 钱氏无意识地点头,状似出神又似失神地望着外面。其实她的一颗心早飞出了院子,追随安乐公去了。 “娘亲,女儿给您讲个笑话解解闷,省得您胡思乱想。”张雨霞心底的恐慌又一度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心里虽是有刀子剜着般疼痛,面上却是笑颜如花,灿烂明媚,抑扬顿挫地给钱氏讲着生动有趣的笑话儿。 钱氏累了般靠在软枕上,似是听进去了笑话的含义,她的眸子越来越黯淡,慢慢阖上了,嘴角微翘,扬起一抹恬淡的微笑。 张雨霞微松了口气,看样子应该是睡了,张雨霞不放心的又讲了一会儿,她眼前唯一能坐的似乎只有让母亲睡得沉实一点,睡得久一些。 钱氏的鼻翼呼张均匀,睡姿安详。 张雨霞轻轻给她盖上了薄毯,蹑手蹑脚走出门外。 玉儿正在游廊里收拾花草,张雨霞缓缓走过去。 玉儿施礼之后,张雨霞便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夫人昨儿夜里睡得可好?” “夫人昨儿夜里约摸将近辰时醒来,再也没睡过。精神有些恍惚。奴婢想去请小姐过来,夫人又嘱托不让。” 虽然只是个丫头,却贴心,张雨霞心生感激。 “夫人吃过东西了么?” “只勉强喝了一小碗薏米麦仁粥。” 张雨霞无力地瘫坐在游廊里的青石板上,“一会儿夫人醒了,好生照顾。你去吧。” 青石板被太阳烘得热乎乎的,可是她的身上却是越来越凉,一颗心更是坠沉,深不见底,晦暗阴沉。 如何?张雨霞双眸紧闭,脑子里瞬间转过无数念头,却是一个也抓不住。 听天由命?张雨霞的手指尖不可抑制地颤抖。 她忽然想到了皇帝,皇帝昨日曾对她说过,他就是她的护身符。 她眼前一亮,忽地起身,撩起裙摆就急急奔出翠林居。 葵枝追在后面慌得大叫,“小姐,您这是去哪儿?小姐。” “葵枝,你不用跟来,我去去就回。”张雨霞头也不回地狂奔,耳边的风声呼呼而过。 她把万物抛在脑后,此刻只想看到皇帝,或许皇帝帮她,会让她心安。 * 文德殿里,皇帝不在。 殿里的太监都已熟知张雨霞与皇帝的亲密,见她来了,并无意外,极客气地把她迎进殿里等候。 张雨霞坐在那里,如坐针毡,心忧如焚。 殿外响起一串脚步声,张雨霞本能地站起身,心跳骤然一紧。 可是那脚步轻快虚浮,不属于皇帝独有的沉静。刚燃起的希望如火花般瞬间熄灭,剩下的只有欲振无力的失落。 她仅存着一线希冀,转过身子望去,她的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倒吸一口凉气,居然是太子! 心道,真是冤家路窄,想见的人没见到,不想与的人却如影随形。 太子似笑非笑,越走越近。 张雨霞硬着头皮福礼问安。 太子一贯的客气有礼,他虚扶一把,微笑看着她,神情暖暖的,像是隔了膜般模糊不清。 “长小姐,不知你来文德殿寻我父皇是为了何事?” 倘若不是前世的遭遇,张雨霞又会被太子的貌似谦和迷惑,可太子不知今日已不同往昔。张雨霞强压住心底的厌恶,冷声道,“奴婢是有事相求与皇上,见到皇上说完就回。” 太子状似没有理会到她的冷漠,或者是他已经习惯了张雨霞的态度,又抑或是他只是把她当作是一只臭脾气的猎物,太子含笑,“张小姐何必摆出一副拒人千里的姿态?前几日宫里盛传张家小姐与我父皇之间的瓜葛,本太子还不相信。以为张家小姐是清心寡欲,定是有人造谣生事,却不想今日看来---本公子大失所望。原来张小姐也是攀龙附凤之人。” 太子目光炯炯,毫不避讳地盯紧了张雨霞,目中神色咄咄逼人。 张雨霞冷若冰霜,“请太子自重才是,奴婢是什么样的人与太子并无关系。” 语气不卑不亢,却是极痛快的反击,太子眉毛一拧,上前两步,俯望定张雨霞,似是要生吞了般,“你原本知晓本太子要纳你为妃,你为何还要与我父皇这般?难道本太子就真的不堪?入不了张小姐的眼?” 张雨霞退后两步,福礼道,“太子有意,可也并不代表奴婢有情。想来太子也不会强人所难吧?” 太子目光炽炽,咬牙切齿道,“有何不能?本太子看好的东西必定囊括手中,将其用为己有。” “太子,此话未免用词过激,奴婢可是个人,活生生的人。”张雨霞冷笑道。 “人又如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难道张小姐真的不晓?”太子步步紧逼,句句跋扈放荡。 “可是,太子许是忘记了,还有皇上呢!”张雨霞又羞又愤,面容通红,如红彤彤的朝霞,瑰丽美艳,一对眸子如宝石般炽炽光。 太子色胆包天,不顾伦理,压低声音恨恨道,“皇上?皇上很年轻么?皇上之后还不是本太子掌控天下么?” “……”张雨霞无语,不是辩不过他,只因为面对的是一个猪狗不如的**,又能如何? 她愤愤地转身,却见到门前赫然立着一身影。因是迎着光,致使她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却又见那身影高大伟岸,分明是皇帝。 她脚下一软,差点晕倒在地,她低喊了一声皇上之后,便哽咽着再也吐不出只字半语,心中盛满了委屈、悲伤。 皇帝沉稳地一步一步走进来,太子脸色大变,心里惊道,不知皇帝何时已经回来,又不知皇帝听到多少,心里忐忑不已,全没有了刚才的强势。 太子迅瞥了眼皇帝的神色,见皇帝神色凝重,却不像是大为光火的样子,心下有几分安慰,忙跪倒在地问安。 皇帝视若未见,只是走近张雨霞,拉着她的手,状似有话要说,却又吞吐着,欲言又止,终是没说,叹了一口长气,“霞儿,你来了。”似是问她又似是自圆其说。 皇帝牵着她,向殿内深处走去,皇帝似是刚见到太子一般,目光犀利,透出一抹戾气,淡淡道,“太子先回吧。” 话很轻,却是字字透出威严,伏在地上的太子不寒而栗,直至皇帝走进深殿,没了脚步声,他才战战兢兢地立起身来,逃似的跑了出去。 第二十八章噩耗 内殿里,窗户紧闭,薄薄的一层阳光透过笼了纱的窗子照进来,混浊如同黄昏。 皇帝神色凝重,神态失去了往日的潇洒,拉着张雨霞的手也是僵直生硬,不挟一丝柔和。 皇帝不断变幻着的姿势,无不在透露他内心的焦灼不安。 张雨霞只沉浸在自己的悲哀中,对皇帝身上的古怪丝毫未觉。 “皇上,我夜里梦见我爹爹了,我爹爹是不是快回京了?”张雨霞尽量抑制自己起伏的情绪。 皇帝饶是强作镇定,经她这一问,仿若是猝不及防被鞭子抽痛一般。他心里阵阵虚,几经张嘴,终是说道,“霞儿,有些事你须明白,也须接受。毕竟,我们身处尘世间,有很多事由不得我们。” 张雨霞的身体颤栗着,脸色煞白,她不敢置信地紧盯着皇帝那双深邃的长眸,只觉得那里面好深奥,全然不是她能读得懂的。 这还是昨日里的那个浓情蜜意的皇上吗?张雨霞有些不知所措。 “皇上,您为什么这么说?” “霞儿,安乐公他……”皇帝语调哽咽着续不下话去。 “皇上,我爹爹他到底怎样了?皇上,我娘亲日日担心着他。皇上……您为何不说话?”张雨霞觉得自己就像是驾着一叶飘零在茫茫海面上的孤舟,惊惧的感觉如同一双无形的大手,紧紧扼住她的脖颈,让她不能呼吸。 皇帝双手捧住她耸动的肩头,直视着她,“霞儿,朕告诉你,但你记住,无论何时,朕都在你身边,你不要害怕。” 看着皇帝满脸的沉重,听着他由衷的话,张雨霞的心一沉再沉,哑声道,“皇上,我爹爹到底是怎样?” “朕刚得到急报,安乐公他昨日受到被奸人蛊惑的灾民的袭击,昨儿夜里已经去了!” 张雨霞的心直坠深渊,“我爹……他去了?” 心中的疑惑成为残酷的现实,她却无力承担。 张雨霞眼前一黑,昏厥了过去。 昏昏沉沉睁开眼时,见自己睡在皇帝的软榻上。悬帐垂落,那帐子粉嫩的蓝,如一方清澈的天幕。垂下的无数金色流苏,围绕着床间,身上覆了一床杭浙薄毯,轻软得如羽毛。 眸子微转,又见皇帝靠在敞椅子,双眸紧闭,她猜想皇上大概是太疲累了,不觉间睡了过去吧。她心底涌起一片久违的感动。 窗外,天正是将黑不黑的尴尬时节,幽暗不明的光芒弥漫在窗际,惹人伤感。 张雨霞如被抽了丝般一动不动,任由泪水倾泻而出。 “霞儿。 ”皇帝柔声叫道。挪身坐在榻边,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似是把全身的气力都用在了手上。 “霞儿,心里难过,就大声哭出来。心里空了,也就舒坦了。”皇帝拿帕子替她拭去脸颊耳际的泪水,把她拥入怀里,下巴磕在她的顶,沉默着。 张雨霞绷紧的心一下子就释放了出来,滂沱的泪水打湿了皇帝的龙袍,脸颊贴在上面又湿又凉,就像她现在的心情。 许久,哭声渐渐收敛了,双肩还在不停地抖动,她抽泣道,“家里人知道了么?” “朕明白霞儿的心迹,只是天长地久,又能瞒多长时日?朕刚才已经与你哥哥说了事情的元末,你哥哥到底是性子刚强,自始至终,都能承受的住。” “我是担心母亲她……”张雨霞想起钱氏每日里的凭窗守望,心里又是一阵抽搐。 “这事依朕看来,还得需要霞儿悉心宽慰才是,你母亲能**出你哥哥与你这么一对优秀的儿女,想来也是宽宏仁让之女子。再说事已至此,瞒着不说,只怕日久郁结成气,更是不利。”皇帝一双眸子又恢复了宝石般的光泽,他凝视着她,淳淳善道。 张雨霞甚至都不敢去想钱氏知晓后会是什么样的心态,钱氏本就是心思细腻、悟性绝顶的女子,就如皇帝所言,隐瞒实际上并不是良策。 张雨霞微叹一口气,似乎也只有瞅时机这一件事可以做了。心里暗暗祈祷,希望母亲能从这片阴霾里走出来。 张雨霞念及家里,没敢再逗留,撑着虚弱的身子回了安乐公府。 夜幕下的府宅,仿若失去了平日的勃勃生气,睡了一般的沉寂。悲从中来,眼圈红肿,忙又拾起帕子拭去眼泪。 院里,静悄悄的,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树叶的婆娑声在不解人意地响动。 张雨霞在两条岔路口顿住了步,犹豫不决。 去翠林居?她心有余愧,不敢去见钱氏,且又有一对眼圈顶在那儿,实在不妥。 她抬脚踏上了去松林苑的石板路。还隔着老远呢,就听到松林苑里传来的阵阵哭声,张雨霞心底一片茫然,说不清是忧是伤。 进了松林苑,只见烛火通明,白影绰绰。 两个披麻戴孝的仆妇呜咽哭着迎了过来,给她穿上孝衣,一边一个架着,向院子深处的旁院走去。 倘大的旁院中厅,青烟缭绕,火盆里的焚纸一张续一张地往里填,火舌卷得老高,映红了满脸汗泪、白妆素裹的孝人儿。 中厅迎门的供桌上,赫然立着安乐公的牌位。在两旁白烛的映照下,刺得眸子又涩又痛。 张雨霞扑通落地,定定地望着供桌上的牌位,往事历历在目,可眼前、以后,就再也没有父亲的陪伴了,父亲就是……那张又冷又硬的牌位。她嚎啕大哭,“爹爹,爹爹,您不要走,霞儿想您……”。头一下一下往地上碰,哭声凄惨,哭得旁人也跟着肝胆心碎,热泪连连,泣不成声。 冉冉升起的青烟兜兜转转,袅袅婷婷,似是安乐公的影子,留恋着人世间的温暖,不肯离去;似是摸不着的生死界限;又似是安乐公对亲人的安慰,让人心伤流泪。 两个仆妇垂泪把她架了起来,低声劝解道,“长小姐,别哭坏了身子,还是去西屋里陪陪太夫人吧。” 西屋里,张雨燕,张雨琳等都在,都是顶着红红的眼圈,素妆孝衣。 张雨燕迎了过来,扶着她,默不作声。 一双眸子扫过屋里,只见太夫人紧阖双眸,躺在榻上。 张雨霞心里紧缩,太夫人向来重视府里的男丁。对酷似安乐侯秉性的安乐公更是额外看重。今日突遭此沉重一击,饶是铁石心肠也怕是难以承受。 太夫人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些,深浅纵横,像是核桃壳一般,让人想到太夫人一生的风霜。 “祖母。”张雨霞跪在榻边,泣不成声。 太夫人缓缓抬起眼皮,混浊的眼睛里盛满了丧子的痛苦。双唇翕动,艰难地唤道,“霞儿,苦了你了。”微不可察的一声叹息之后,又阖上了眸子,两滴泪珠儿挂在眼角。 太夫人软软的一席话,又触动了张雨霞的泪腺,泪珠儿争先恐后、纷纷而落,惹得张雨燕她们也跟着嘤嘤哭了起来。 第二十九章当家人 三老爷张顺徽在朝中任吏部侍郎,正忙于繁琐的科举考试,有两个多月未曾归家。听闻安乐公的噩耗,被特许回府搭理丧事。 皇上又拟了旨,宣了安乐公府二老爷张顺中父子火回京。 张顺徽请了天隆寺的袆决大师选了吉日送灵丧。丧那日,王公贵族都来送殡,彰显了安乐公平日里的积德积善。 送丧队伍走不多远,就见前面素棚高立,鼓乐齐鸣,原来是各家不约而同地设棚路祭。其中东岳王府、西山郡王、南宁郡王、北孙郡王都在路旁设立祭棚。 四王中南宁王功爵最高,南宁王赵霖想到与安乐公平日以兄弟相称,因此不以王位自居,不仅曾去安乐公府亲自吊唁,还命人在路旁郑重设棚,自己刚下了朝便换了素服前来吊丧。其他人本就是唯马是瞻,则更不必说了。 送丧队伍走走停停,磨了有两个时辰才到了灵山天隆寺门口。天隆寺得了皇帝的口谕,众道长早早就候着迎接灵柩。众道长虔心做完功课,祭奠完毕,方才把安乐公的棺柩埋葬于灵山后的松林里,与皇族的墓园紧紧相邻,枕尽贵气。 丧事拖拖拉拉办了半月有余,府里的气氛始终是热络不起来,冷冷清清没有了昔日的喧声笑语。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太夫人这厢本来就小病小恙地多,这次的丧子之痛更是形同抽去了她的半条命。气喘病又气势汹汹地犯开了,夜里咳嗽不断,太医来了几拨也不见效。 张顺中、张顺徽两人也是大孝子,衣不解带不分昼夜地伺候在榻前。两人小心翼翼地端着,唯恐这太夫人万一受不住也…… 约莫着又是半个月的光景,太夫人这精神头儿好了许多,脸上也有了些许红光。整日里喝着润嗓的药膏,这气喘渐渐地平复了下来。府里人的脸上方显了轻松之色。 这日,太夫人精心收拾了一番,穿着褐色底子橘色蝙蝠双夀花样的对襟衫,丝抿得一丝不苟,油光泛亮,额上戴了一套葡萄紫的抹额。看上去,整个人都焕着英姿勃勃的精力劲儿。 太夫人端坐厅中大敞椅上,神冷气请,威严内敛。 下面两排密密麻麻的晚辈们,个个也是危襟正坐,目不斜视。 整个厅堂肃静得让人敛手敛脚地拘谨。 太夫人绷着脸,默了半晌,方开了金口,打破了这严肃的沉默。 “今日喊了儿们聚一堂,是老身有事宣布。”顿了一顿,两眼扫过人群一圈,“老太太我这当家作主也有将近四十年了。从前也风雨飘摇过,如今看着儿孙个个出人头地,我这心里也算得了安慰。” 厅堂里回荡着太夫人响亮的话语,众人更是屏住一口气,都在暗暗揣摩太夫人话里的意思。心思敏捷的人心里便活跃开了,一些深藏不露的念想如水泡般浮出水面,蠢蠢欲动。 太夫人似乎是故意要留给他们一个思考的时间,慢慢呷了几口茶,缓缓道,“年岁不饶人。老身纵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我想另立当家人。” 说到这儿,太夫人目光炯炯,望定下面依次坐开的人,一字一顿道,“儿们可否同意?” 深宅大院的人都晓得其中利害关系,都是一致的心思,以为左不过是从三房媳妇中选呗。大房常年卧病,剩下的也只有二房、三房了。 只见二老爷张顺中立起身来,杵在那儿身形彪悍,面膛紫红,声如洪钟,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一看便知是久经沙场之将才。他道,“母亲已至晚年,本就应该坐拥天伦之乐,儿们也不希望母亲太过劳累,儿们定遵从母亲的意愿。” “嗯。好,是老身的好儿子。”太夫人点头赞许。 二老爷张顺中坦坦然坐下,三老爷张顺徽性格与安乐公有几分相似,秉性儒雅,不让人感到张顺中排山倒海的压力,他站起身来,语气和缓恭谨道,“母亲年老体弱,儿等自当为母排忧解难,儿等愿遵从母亲意愿。” “好。都不错,不愧是我们安乐侯家的儿郎,顶天立地,仁义孝道。”太夫人赞不绝口。 三老爷坐下后,太夫人脸上挂笑,道,“二夫人泼辣能干,是个顾家的人儿;三夫人心思慎密,是个懂得盘算的人儿。老身都很喜欢。” 二夫人温氏和三夫人费氏神色迥异,只见温氏虽是尽力地绷着脸,但眉梢、眼角、唇角的上翘,都透露出了她的沾沾自喜;费氏一张俏脸仍是下意识地紧着,神色如常,心里却早已开满了富贵的牡丹花。她甚至有十足的把握,太夫人会把当家的权利交给她手上。她漂亮的下巴颏得意忘形地扬了起来。她斜了温氏一眼,不屑道,就那根木头,好事到她手里,也会变成山芋,太夫人只夸了她两句,手脚就激动地不知该往哪儿搁了,丝毫没有安乐公府的风范儿。 妯娌俩暗自把对方腹诽了一遍,仿佛只有这样的对比才能提高了自己。 厅里出奇的静,静得都能数的清别人的呼吸。众人都捧紧了自己那颗经脉沸腾的小心脏,生怕一激动跳了出去。 太夫人似是看透了众人的鬼心思,她微微一笑,缓缓道,“老身决定由霞姐儿来当这个家。”说罢,便看向下面人 不会是幻觉吧?儿们孙们都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面面相觑。意外!绝对意外! 谁也没料到,老太太绕了半天,会扔出这么一个实实在在的炸药包。 良久,不知是谁倒吸凉气的嘶嘶声毫不遮掩地就了出来,众人这才醒过神来,顿时都热血沸腾,群情激昂。如梭如织的厉目在张雨霞那张粉嫩的小脸上频频扫过,射得张雨霞心惊肉跳,不知所措。她一度以为是自己走了神,听错了话,可众人如火似炮的眼光又分明告诉她,这不是错觉! 太夫人为什么会放权给她?她很迷惑。 迷惑的不止是她,除了太夫人以外,恐怕没有一个人能解读得懂。 何为老谋深算?恐怕也就是这番境界吧。 “母亲,您确定是要让霞姐儿当家?”二老爷张顺中迫不得已再次奋勇而为,只是这次的神色生硬僵冷,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慷慨激昂。 三老爷张顺徽更是坐不住了,语气里带着深深的质疑又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抱怨,“儿等本不该在母亲面前妄自菲薄,但霞姐儿不过是个还未开笈的小女娃,这实在不能服众吧?” “是啊,日后还要嫁做人妇,母亲这又是何苦呢!”别看温氏、费氏平日里是水深火热的明争暗斗,见阵势风向不对,立马结盟成统一战线,两人异口同声附和着。言罢,还不解气地又恨恨剜了一眼张雨霞,无辜的张雨霞立时成了众矢之的,那颗小心脏早就被击打得坑坑洼洼,支离破碎。 “那依你们该如何安排才算妥当?”太夫人不疾不徐,呷了口茶道。 沉寂,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蓄势待的沉寂。 费氏悄悄拧了一下张顺徽的手背,张顺徽受了疼又不好作,扭头见夫人一个劲儿地使眼色,这才后知后觉地会了意。张顺徽温声道,“母亲要选当家人自然是从长计议,大可从媳妇中选出一人代劳,咱们家的媳妇个个都是任劳任怨,量谁也不会推辞。” 第三十章服从 太夫人辛劳一生,人生百味自然是都已尝过,如今熬得金玉满堂,也算是笑看人世的赢家。 焉能看不透儿子体面话后的小心思,费氏本就是连小便宜都不肯放过的贪婪性子,倘若居了高位,那还不更是如探囊取物一样么?看她今日这般急躁,这当家的权利是更不能放于她了;至与温氏,太夫人压根都没想过她当家的那一日,温氏斤斤计较,小聪明,大事糊涂,她根本就不是那块料。 太夫人年轻时也曾雷厉风行过,随着年纪的增长,性子是越的宽容,只要不逾越了规矩,基本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过则过,可在大事上,她可曾来没含糊过。比如前几年,二老爷张顺中一直闹着要娶几房姬妾,这就勃逆了张家儿郎不得纳妾的族规,太夫人板着脸,不顾一家子人的下跪求情,罚他跪了三天祠堂。跪得张顺中在榻上躺了月余,用了几瓮的草药,方才下了床。身体上的折磨让他断了念想,再也没敢提过,只偷偷在外养了别院。养在外头也不算是明面的对抗,太夫人便也懒得管太多,任由他去了。 跪祠堂风波过后,太夫人治家英严的口碑在坊间一传十、十传百的宣扬开了。温氏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她这正妻没开敢口,太夫人就出面把那些媚心惑骨的妖精们挡在门外。虽然太夫人并不是因为她才如此做的,但还是让她感激涕零了好久,至今想想,心里还暖暖的舒坦。 可眼下这桩,就大不同了。这霞姐儿已然不是往日里任人拿捏摆布的软柿子了,骨子里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凛然。若是她当了家,定是软硬不吃,是非分明,这浑水捞银子的手是伸不进去了。而且燕姐儿不止一次跟她唠叨过,说是霞姐儿总是有意无意地与她们疏离。 是霞姐儿变了吗?她稀里糊涂又说不出所以然。 三夫人费氏本就是菩萨面孔阎罗心肠的主儿,在她权欲膨胀的心里,太夫人此举明显就是往她眼里揉沙子,咯得她眼痛,心痛,而那“沙子”正是平日里看着老实巴交的霞姐儿。费氏连连冷笑,心道,想不到她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居然被这个装模做样的小妮子给蒙蔽了。 若搁平时也就罢了,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刻出来搅局,让她怎么能咽的下这口窝囊气。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不用说是狼子野心的费氏。费氏两眼红得像兔子,着瘆人的绿光,恨不能一口把张雨霞吞到肚里,让她永世不得生。 呵呵!路归路,桥归桥。这是上头太夫人的决定,碍着人家霞姐儿啥事啊?费氏你可别投桃送李,恨错了人啊! 太夫人给了大家足够遐想的空间。 她轻咳了声,环顾大厅,沉声道,“老身这般安排也是百般思虑之后才决定的。安乐公刚过世,霞姐儿得守满三年孝期方能嫁人。霞姐儿秉性聪慧,又是大度端庄,这不是二媳妇所能及的;霞姐儿是非功过分得清,不会昧着良心失了偏颇,三媳妇扪心自问你自个儿能做到不徇私情么?” 太夫人的话如同一把利刃,彻底的插进人的心底,让人痛得说不出话,失去辩驳的余地。温氏红了脸,垂了头,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费氏面无表情,似是听耳未闻,隐在袖里的纤纤玉手早已捏成了拳头,磨刀霍霍,却不闻其声。 沉默,难堪的沉默,再度对立的沉默。 二老爷张顺中起身道,“母亲,儿等实在不放心将安乐公府这么大的产业交予霞姐儿打理。她虽是聪慧,但年纪尚小,这也是事实。万一有了纰漏,会殃及整个安乐公府,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儿有个提议,不知母亲可否参考?” “你且说来听听。”太夫人眉心一皱,不愠不火道。 “儿以为母亲年事已高,无力理事,不如就此分了家,各自为政,也是两全其美的事,母亲……”张顺中敛了神色,小心翼翼道。 “放肆!”太夫人不及他说完,便斩钉截铁地摔出两个字的斥责。 张顺中见太夫人动了怒,连忙下跪,瞬间,一阵慌乱的悉索声后,厅堂里的人跪了满满一地。 寂静无音,太夫人黑眉白脸,那对柔和的眸子倏尔犀利无比,她不容许任何人与她相驳,更不允许别人光明正大地以任何理由谈论分家,这是她与安乐侯辛苦一世创立的家业,她知道,创业难,守业更难。由着他们分了家产去,只怕不消几年,便会堕落成如宰相府等一样的纨绔子弟,耽于享乐,不问时事,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这样的活法,再隔一代,恐怕只有到乡下山野才能寻得到张家儿郎的身影了。 聪明的太夫人看透世间无常,绝对不会任由张家儿郎如同水沟里的水越流越低,家规家训就是绳子,就是鞭子,当家人就是拿鞭子的主人,谁若不从,绳子、鞭子伺候。 太夫人怒容渐收,恢复了往日里的沉静,她缓缓说道,“从今日起,谁要是再提分家,那就净身出户。”这声音又冷又硬,像寒冬腊月里湖面上的冰块。 “母亲息怒,儿等不敢。”下面跪着的人异口同声道。 “霞姐儿,你上来。”太夫人面色和缓,抬起胳臂招手道。 张雨霞茫然不知所措,见太夫人满脸的慈爱,心下又瞬间释然。 她起身提起裙裾,略过脚边一颗颗垂俯贴地的脑袋,一步一步走向威严的太夫人。 她立在太夫人面前,刚才的恐慌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胸腔里跳动着一颗激情豪迈的心。 她望定太夫人,眸子里是满满当当的信心。 “祖母。”声音稳而有力。 “坐下吧。”太夫人柔声道。 张雨霞坐在那把敞椅上,没有感到无所适从,没有彷徨,仿佛这就是她该坐的位置,神色是那么的坦然,心里纯净得像窗外的天空。 她的然态度让人嫉妒,让人眼红,却没人敢吭声。这就是当家人独一无二的尊严。 第三十一章教导 众家人散去后,厅堂里祥和安宁多了,刚刚集聚一堂时的萧杀凌厉气氛慢慢减退。 太夫人执住张雨霞的纤手,端详着她温婉的小脸儿,语重心长道,“霞姐儿再过月余就要开笈了。本想隆重风光得大操大办,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夕旦福。不想如今你爹他又……唉!”一声无奈又悲凉的长叹,道出了太夫人沉重的心情。 张雨霞猛地涌起一阵心酸,眼泪不自觉地往上窜,她的嘴巴生硬得一咧,展出一个让人看了揪心的笑,“祖母,霞儿不求富贵,不求奢华,只要祖母家人陪伴左右即是幸福。祖母若是垂泪过度,再伤了身子,那霞儿的开笈礼就更冷清了。” “祖母何尝不明白霞姐儿的心迹,委屈你了。”太夫人听着孙女的软声细语,知道是宽慰的话儿,心里更是添了一层暖意。心道,最伤心的莫过于她了,还如此这般地照顾体贴周详,太难为她了。 “你母亲那儿本来祖母想着过去知会一声,但眼下,祖母都是自顾不暇了,这两日霞姐儿腾出空闲,给你母亲好好说开。”言毕,又似是觉得不忍,道,“若是你母亲身子虚,就暂且搁上一段时日也无可厚非,重要的是别刺激了她。到底是久病的人,难免受不住。”太夫人絮絮叨叨,一边挂念着钱氏的身子,一边又觉得愧心。思前想后,竟也失了定夺。 张雨霞怔怔望着太夫人,窗前的大樟树挡住了外面的光照,屋里光线随着枝叶的晃动,忽明忽暗中,恍若看到了岁月无情的蹉跎。太夫人的脸色隐忍黯然,不经意间,似是又老去了许多。背脊微驼,尽显疲惫。 张雨霞应了一声,别过脸去不忍再看。她分明看见太夫人眼角挂着的晶莹泪珠儿。原来看着刚强的太夫人也是这样的脆弱,仿若是一颗外表华丽内里不堪一击的琉璃球。 张雨霞心底掠过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这感觉深深浓浓地像有一把利刃在凌迟着她那颗已经是千疮百洞的心。直至此刻她方后知后觉地隐隐有些明白太夫人。太夫人有着一颗比平常人更软更厚的护犊之心,只是面对旁支错节,她的爱是很隐秘的包容,犹如富丽堂皇的安乐公府下面如磐石般的地基,深藏于黑暗之中甚至让人触碰不到。刚硬的大地就是护住它的枧壳。平日里,所能看到的似乎只有外表这张冷硬难堪的外壳,内里那颗敏感炽热的心又有谁真的能理解?又抑或是又有谁愿意花心思去懂?仿若是一颗罕世珍珠也需有人去挖掘才能见得天日。 张雨霞心底唏嘘不已,身边的太夫人不就是一颗历经世间风霜,看尽人间浮华的珍珠么?为什么以前就看不到呢?是被什么蒙蔽了双眼?呵!那不是耳目所能及的,是自己的心被怨恨遮掩了。她眼前蓦然一亮,恍若红日冲破层层阴霾射出的那一道道绚丽的霞光。 只慨叹祖母已是残年暮景,希望自己还能来得及报这份薄薄三春晖。 张雨霞还没从愧疚的哀伤里逃脱出来,太夫人却已是极快地恢复了刚中带柔的姿态。 “霞姐儿,日后当家的责任落在你的肩头,辛苦啊!” “祖母,霞儿始终不能明白祖母的安排。况且,霞儿真的害怕,总觉得是踩在刀刃上……万一,万一,霞儿不小心触怒了叔婶他们,可就伤了和气。” “霞姐儿只要知道害怕就是真正懂得了其中的责任,不像有些人不知天高地厚,明里暗里卖弄那点儿小肚鸡肠。小事也就任由他们去玩弄吧,大事上祖母可不能由着他们糊涂。”太夫人眯眼拍了拍张雨霞的手背,笑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霞姐儿尽管放开胆子去做,背后还有祖母在呢。” “祖母,霞儿怕累着您。”张雨霞见太夫人雍容大雅,自己反而是缩手缩脚,实在是相形见绌。脸上不由得阵阵飘烫。 “霞姐儿,任重道远啊!依托咱们府上的产业太多,弊病自然也是多得盖了眼,恐怕你这刚一当家,少不了还会有人故意从中作梗。记住,刚柔并济、恩威并施永远大行其道,祖母相信霞姐儿绝对能担当的起。”太夫人话锋一转,道,“有得必有失。霞姐儿很长一段时日里会忙得无暇分身,与皇上之间或多或少会少一些见面。其实,依祖母看,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祖母听闻,皇后为了你与皇上翻了脸,被禁了足。” 太夫人一脸凝重,若有所思道,“皇后向来仁心厚爱,与皇上相敬如宾,却独独对霞姐儿如此忌惮,实在让人猜不透。”又转眸望定张雨霞,“皇后掌舵后、宫,如今又是这般意料不到的姿态,不可不小心行事。霞姐儿就借了眼前事,暂且回避皇后皇上他们,可以借机缓冲一下宫里的烦扰,不至于太露锋芒。” 太夫人顺手拾起案桌上的一根绿莹莹的柳条,两手把住柳条的两端,示意道,“凡事都有度。柳条虽是柔韧,倘若用力绷得太紧,也会猝不及防地断裂,猛烈的冲击力甚至会波及性命;倘若用力过轻,又是太过疲软,让人徒丧信念,最终让人登了先机,错失了圆满。” 太夫人意味深长地看着愣怔的张雨霞,笑问,“霞姐儿,懂了么?” 张雨霞满脸的璀璨笑容,敬佩道,“祖母英明。霞儿少不更事,竟没看透这柳条虽小,却也是蕴含了人生丰富的大道理。谢谢祖母的教诲,霞儿定牢记在心。” “慢慢学吧,人生在世,有了悟性,也需慢慢参透才是。长江滚滚水,也需是后浪推得前浪奔,不要辜负了自己的聪慧。祖母看得出霞姐儿是深有慧根的,你心性善良,定会扶持身边的人,以德化怨。对不对?”太夫人一双眯着的眼睛里除了慈爱什么都看不到,但她话里分明又是含义颇多,多得让身边的人儿茫然不知所措。 张雨霞心服口服,心道,太夫人果然不是空有虚名,一番话不显山不露水,就让人毫无招架之力。做人能做到这般田地,足矣!她笑着点点头,算是对祖母信任的交代,又似是对自己的人生设了一个槛儿。 第三十二章母亲的眉目 随后的每个日子里,都是按部就班地随在管家丁魁身后,不是去玉器铺,就是去典当行,又抑或是歌舞坊。 每去一处,出来接待的掌柜神色各不相同。有的满脸的敬仰,有的看着落落大方的张雨霞,则是一脸的惊讶,有天性傲慢之人脸上带着薄薄的不屑,甚至还有胆大妄为者看着张雨霞竟携了丝男人看女人时的那种特殊的色彩。 张雨霞不动声色,嘴角微翘,那抹笑容深浅适度,让人感到亲切却又疏离,眼神柔和却是十足的冷冽,仿若能观透世事洞察人心,让人心底一凛。这些掌柜的都是阅人无数的老滑头了,生平信奉的就是面由心生这个老道理。心道,这小娘子年纪虽小,却是显然不容忽视。就这第一眼,比太夫人还要严明上几分。太夫人是嘴上功夫了得,而这小娘子天生一双慧眼,似锥子一般犀利,让人在她面前不自觉地矮了三分气焰。 厉害!果然是厉害!太夫人千思万虑相中的人儿岂能有错?安乐公府后继有人了! 张雨霞这厢忙得不可开交,皇帝那边倒是格外的平静。抑或是朝廷里公务繁忙,又抑或是体谅张雨霞的处境,再也没有宣过张雨霞进宫,两人的关系微妙,似是清晨的湖面,波澜不起,纹丝不动。 张雨霞一边忙着查阅账目,一边要去铺子里走动,每日里还要腾出两个时辰向太夫人汇报。这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一点空闲时间都没有。 只有夜深露重,万物皆睡的时辰,才是她最放松的时刻,也是真正属于她的时节。偶尔会想起皇上。想起皇帝身上的那股子淡淡的气息,想起他那双狭长的眸子,还有那双温暖的大手,心底便不由自主地熨帖舒坦。痴痴地望着悬在高空的明月,心里想着,不知皇上可睡了么?他是否也在望着月亮呆。心绪颠倒时,一片黑云煞景地飘了过来,遮住了皎洁的月光,挡住了她的遐思。她的心念倏尔一转,懊恼不已,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荒唐,太不可理喻,羞得双手掩面,喃喃道,人家皇上日理万机,哪有你这小娘子般的愁肠痴念。羞死了,羞死了。 厚重的木门嘎吱一声开了,月光如水般淌了进来,是葵枝。她缓缓没走过来说,“这么晚了,小姐还不睡啊。明日还要忙呢。” 多么体贴的丫头,张雨霞心里又是一阵暖暖的感动。 “不妨事。”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似的,神色不安起来,道,“葵枝今天去看过夫人了么?” “奴婢今儿上午去给夫人送点心,夫人神色很好,还与奴婢说笑呢。” 张雨霞望着葵枝的笑脸,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心中隐隐有几分惊悸在晃动,仿佛是雨前不平静的水面,泛起阵阵涟漪,荡开层层波纹。 会不会是母亲有所察觉呢?心底的惊悸如阴郁的水面,笼罩在心头,让人惶惶。 白日里的劳累让睡下的人儿一觉到了天亮。游廊下笼子里的几只俊俏的翠鸟,迎着红日啾啾啼叫,使人感到生命的愉悦。 张雨霞挂念着钱氏,一骨碌爬起来,匆匆洗漱了番,便去了翠林居。 翠林居还是一如既往的宁静,宁静的有些寥落,有些压抑。 翠林居的几个丫头正洒水扫院子,见张雨霞进来,个个放下手里的活儿,施礼问安。 张雨霞其实并不介意这些繁礼俗节,甚至还有几分厌烦。只是如今当了家,似乎通过这些俗礼也在折射出当家人的威严,于是,这些俗礼自然繁衍开了,大行其道。中 张雨霞颔微笑,进了厅堂。 后面的小丫头艳羡地扭头张望张雨霞的身影,唉!看看人家长小姐,枝头上明艳艳的一朵牡丹花,再看看自己,摇摇头,再摇摇头,狗尾巴花一朵。漫山遍野的狗尾巴花,无人欣赏无人闻。 同人不同命。 转过外厅,直奔寝室。葵枝打起珠帘,闭目养神的钱氏睁开眸子,见了张雨霞,淡淡笑道,“霞姐儿,吃过早饭了么?” 听着这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儿,张雨霞鼻子一阵酸,差点儿流下眼泪来。心里埋怨自己懈怠了母亲。连日来只想着怎么去瞒住母亲,却没真正的用心想想母亲可怜的处境。母亲该是怎样的孤独寂寞啊? “母亲。”张雨霞忘了施礼问安,几步奔到榻边,跪在那儿,拉着钱氏的手枕在下巴,钱氏手上的郁郁香气沁人心脾,让人心里暖暖的舒坦。一如小时候,她也是这般依偎在钱氏的身旁,也是这样拉着她的手,枕着这股香甜的味儿,绵绵入睡。儿时的温馨恍若就在眼前,她不由得拉紧了钱氏的手,仿若是怕这美好的时光从指间溜走。 “霞姐儿自从掌了家,连母亲都忘了。这得有三四日没过来了吧?母亲差点忘了你的模样儿了。”钱氏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样轻松说起。 “母亲。”张雨霞做贼心虚,手上一颤,如孤雁哀鸣般低喊了声。 钱氏望着娇美如花的女儿,心底又是酸楚,又是欣慰,转而又是担心。只心痛这人儿才刚是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儿,就要早早地承受这世间的磨砺,实在说不清是幸还是不幸。 钱氏心头如同打翻了五味瓶,滋味难言。 母女两人状似平常絮叨了一番家常话,偏偏是谁也不敢先开口提起安乐公。 张雨霞暗里打量着钱氏,见她神态安详,竟没有了往日里的忧伤,也不再凭窗眺望,一对好看的眸子始终噙着笑意。 应该是知道了。母亲那么细腻,生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瞒得住?但看母亲却又是那么安和,为何连一丝悲伤都看不到。 “母亲,您还好么?”张雨霞呢喃道,心里挣扎纠结,她不知该怎么说,也不知道母亲的想法。 “母亲这不是好好的么?霞姐儿有了自己的心事,连母亲都不懂了。”钱氏似嗔似怨,一双眸子久久凝视着她,不再移目。 张雨霞多么希望钱氏能问起安乐公的话,哪怕是一句也好。可是从进门到现在,任时光无情地溜走,钱氏就是不提安乐公,好像这个人从来没在她的生命里存在过。 “母亲,我爹爹他……”张雨霞纵是再控制,可声音还是不可抑制地颤抖,她一遍遍地责怪自己,责怪自己的软弱。在母亲最需要关怀的时候,她却选择了最懦弱的逃避,对母亲的痛苦视若不见。 “霞姐儿,你爹爹已经走了。母亲早就知道了。”钱氏仍是淡淡的笑,淡淡的口吻,恬淡的样子很美,像是天上的朵朵白云,淡然自在。 “母亲,您不哭么?”钱氏的脱神态,让张雨霞揪心不已。她脑际里曾无数遍闪过钱氏与她抱头痛哭的凄惨,却从来不曾想过钱氏会这般平静,恍若无事的平静,似是平静地过了头。她觉得面前的母亲有些陌生,陌生的让她害怕。 钱氏的笑容始终没淡下去,仿佛这个笑容是她的面具,一张温柔的面具。可又有谁会知道面具下隐藏的是什么? “霞姐儿,咱们要是什么都能抛开,恐怕哭上三天三夜也不够。你爹爹不止一次在梦里跟母亲说,让我们好好活着。他还说,他能看到我们,母亲不能让你爹爹失了安宁。” “母亲,霞儿宁愿您哭一次,您不要硬撑着。” “霞姐儿,不必担心母亲,你和你哥哥就是安乐公生命的延续,有你们兄妹在,母亲舍不得丢下你们。”钱氏眉目间放着柔和的光芒,仿佛是镀了一层抚慰心灵的清灵光辉。 “母亲,您真的可以么?”张雨霞抬眸怔怔看着钱氏,钱氏眉目间的柔和慢慢晕染开来,抚摸着她那颗悸动不安的心灵,她渐渐安静了下来。 突然之间,张雨霞觉得自己很可悲,很渺小,竟然一厢情愿地把自己的愚昧强硬的凌驾于母亲头上,原来母亲并不是软弱,她一直是在用母亲特有的深明大义宽容庇佑着女儿。 女儿竟不自知。无知的女儿其实才是可怜的人儿。 “母亲,我们一定会活得很好,爹爹他会安心的。” “霞姐儿是个聪慧的孩子,你爹爹以前经常这样夸你。”钱氏笑呵呵的摩挲着她的丝。 “那母亲不夸女儿吗?”张雨霞趁机撒娇道。 “在母亲眼里,霞姐儿是天底下最漂亮的人儿。” “……”母亲,都说孩子是自己的好。可您这话未免也太夸张了吧?我有那么美么?我倒不觉得。 张雨霞出了翠林居,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身子轻得都要飞了起来。举头望天,只觉得天也高了,天色越的清澈,白云似是透明的一样,连骄阳也少了几分逼人的气势,多了几分……柔和,似母亲眉目间的柔和。 第三十三张章账房门前 松林苑里,太夫人和丁魁正坐着说话。 见张雨霞进来,丁魁微微颔,算是招呼过了。太夫人招呼她过去坐下。三人随便聊了几句家常话,丁魁便起身退了出去。 “霞姐儿,刚才是去见你母亲了么?” “嗯。”张雨霞应道,“霞儿没想到母亲竟会那么刚强,与我印象当中的样子判若两人。反倒是霞儿在一味地瞎担心呢。” “等霞姐儿日后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自己的儿女,自然就会懂得母亲的心。”太夫人很平静,面色无波。 “……”张雨霞似懂非懂,祖母的话或许是对的,但她并不能真正理解得透。 忽地又想起了丁魁,问道,“祖母,丁叔经常过来吗?” “也不是。你也看到了,丁魁根本就不是喜好走动的人,沉默寡言,惜语如金。这次是他表亲过来,捎了一枝山林老参,他自己没舍得用,巴巴地给祖母送过来。是个实诚人。”又絮叨起久远的往事来,“丁魁也是一个苦命人,家道中落,后来跟随你祖父左右,征战沙场。那一次若不是有他为你祖父挡了那一刀,你祖父恐怕就死于那场战争了。丁魁自此之后,也就落下了疼痛病,每逢阴雨日,伤口就会红肿溃烂。你祖父也是长情之人,便把他留在府上帮忙打理产业。他也尽忠职守,把安乐公府的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紊而不乱。祖母刚才还在谢他呢。”像这样的话,太夫人不知道都说过多少遍了,只要一提起从前,特别是与安乐侯有关的岁月,太夫人的脸上便会蒙上一层抹了蜜糖般的光彩,她或许是在缅怀与安乐侯相守时的点点滴滴吧。 “祖母的夸奖,丁叔一定很受用吧?”叭的一声脆响儿,张雨霞手里的核桃开了,张雨霞挑出核桃仁放进太夫人面前的琉璃盘里。 “丁魁心思细密,不是别人能看得透的。”太夫人往嘴里填了一颗核桃仁,转眸看着张雨霞道,“霞姐儿觉得丁魁如何?” 这些日子以来,张雨霞与丁魁朝夕相对,面子上丁魁对她还算谦和,可背里她总觉得这丁魁似乎对她很抗拒。比如,有一次,他们在玉春堂,张雨霞向吴掌柜要年后的进货单查看。吴掌柜嘴上应着,身子不动,目光迟疑地投向了一旁的丁魁。丁魁似是无意地咳了一声之后,那吴掌柜方是得了令般,挪着肥重的身子寻了进货单过来。那份所谓的进货单上,字迹潦草,名称日期上下颠倒,明显就是假册。而丁魁作为资深管家,对此乱象竟然能熟视无睹,这岂不就是以一种微妙的方式道出了丁魁不加声色的排斥吗?丁魁甚至根本都不想掩饰!摆出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他是觉得别人侵犯了他的领地吗?对丁魁,张雨霞摸不透。 而且,还有一件更蹊跷,她难以启齿的事。几天前的一个夜里,她本想去账房里拿回落在那儿的翡翠挂件,却不想撞见了不应该看到的一幕。 近了账房,里面传来阵阵似是欢愉,又似是痛苦的呻、吟声,张雨霞听得惊心动魄。少女的矜持催着她走开,可那声儿像是极力隐忍却又像是在爆一般,张雨霞被魔引着一般凑近那扇虚掩着的窗户。惨白的月光下,只见丁魁似变了一个人一样,表情怪异,全然寻不到白日里的古板。他怀里斜抱着一个女人,那女人像蛇一般扭动,双手紧紧环住丁魁的脖子,身上的衣衫一件件剥落在地,女人白花花的身子一展无遗,透出了这两人赤、裸、裸的**,丁魁的大手在女人胸前游走,女人的叫声愈加欢畅。张雨霞没想到这声儿后面会是这么不堪入目的情景,她不禁面红耳赤,踩着那春声儿悄悄地离开了。 张雨霞摸摸烫的脸颊,道,“丁叔到底是军武出身,性子还是延续着从前的习惯,好像是很谨慎不容易接触的样子。”又道,“丁叔生得魁梧英俊,他为何没有娶妻生子呢?” “听说丁魁早些年前有个相好的小娘子,后来,那小娘子嫁作他人夫。丁魁便从此断了念想,不愿再在姻缘上动念头。” “想不到丁叔还如此长情,这样的人如今是不多见了。”张雨霞心中的疑惑正在一点点积聚起来,就像是雨后池塘里的水面慢慢升高。或许那个能让丁魁终生不娶的小娘子就在府上。那她会是谁呢? “丁魁在咱们府上稳稳当当做了将近二十载,正所谓是老马识途,霞姐儿还需虚心向他讨教才是。” “祖母教诲的是,霞儿自当牢记。” “还有一事,你二叔与你二弟后天就要启程回琼台。祖母明晚备了宴席,为你二叔他们践行。” 听闻二叔他们又要离去,张雨霞心中不免又是一阵伤感,慨叹这世间总是有太多的悲欢离合,聚聚散散,把酒言欢,换来的是日后的天各一方、牵肠挂肚。 离账房还有二十步远,只见一玲珑的女子身影从帐房里出来。 张雨霞定睛望去,竟是三婶费氏。她来这儿做什么? 怔愣间,费氏已经走了过来,还是那张标志性的笑脸,仿若是心无芥蒂一般,亲热地拉着张雨霞的手,道,“霞姐儿,真不知道太夫人是亲你呢,还是在害你。”边说边皱紧了眉头上下打量道,“看看,这才几天功夫,水灵灵的花儿像是缺了水,这小脸儿都皱了。这要是让大哥看见,还不知道心疼成什么样儿了呢?”眼中的笑意似是嘲笑,似是浓浓的醋意,又似是利刃一般剜着旁人的心。 张雨霞不卑不亢望定费氏,道,“三婶何故来账房?日头这么毒,霞儿真怕三婶受不住,三叔知道了这心疼得还不掉到地上?” 费氏认真打量了下张雨霞的脸色,听这话儿怎么像针一样扎入。却看张雨霞面色平静,淡若无事。或许她是无心的吧,忙笑道,“三婶这是过来催丁魁要这个月的例银。三婶苑里人多,花销大,这银子总是紧巴巴的不够花。” “看不出三婶真的会疼人啊。” “那是自然。三婶从来不像你二婶那样克扣下人的工钱。你二婶苑里好几个丫头都想跑到三婶苑子里,三婶可不能干那种挖人墙角的事,三婶就一口给回绝了。是吧?霞姐儿?”费氏皮笑肉不笑道,一脸的阴阳怪气,话里话外都有所指。 “是吗?霞儿可不那么认为,倘若真的是利人利己,又何乐而不为呢?就像祖母认为霞儿能当得家,也是从点点滴滴中现的。三婶,霞儿说的可是?”张雨霞冷说冷笑,就费氏那张口是心非的嘴脸,她早就厌恶了,该是给她煞煞戾气的时候了。 又肃了脸色道,“三婶大热天的自己跑到账房来,是丫头忙得脱不开身呢,还是三婶不舍得用呢?” “……”费氏膛目结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没想到张雨霞会这样问。 好一会儿,才讪讪道,“三婶苑里正大扫除呢,丫头们都忙。三婶这就心血来潮,自己就跑过来了。还是霞姐儿提醒得对,三婶这样做很不妥呢。” 张雨霞冷笑一声,道,“霞儿没说什么,只是三婶本来就是明白人,比霞儿更懂得自重。” 费氏枉是聪明,却败在心虚,心虚必气短。她不得不放下姿态,低声下气连连称是,昔日的高傲早已踩在了脚底下。 “霞儿要去账房了,三婶要不要再进去坐坐?”到底是长辈,张雨霞不忍过多的责难,撤身欲走。 “三婶要回苑子了,就不耽搁霞姐儿了。”费氏拍拍胸口,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看着张雨霞的背影,脸色变得青白,蛾眉拧在一起,眸子里射出两道怨毒的光芒,手里的帕子绞成了一团。只差拾了脚边的石头扔了过去。 走了几步远的张雨霞猝不及防地回头,对费氏的虎视眈眈仿若不见,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嫣然一笑,“三婶,还不回么?” 费氏又是好一阵心惊肉跳,悔得肠子都青了。是啊,不走杵在这儿做什么?她又不是木头!她麻木地干笑两声,“就回,就回。” 费氏的头都胀开了,后背大汗淋漓,不过不是热的,而是冷汗。 好大会儿,她才回过神来,回味着张雨霞刚才的一言一行,说她无心像有意,说她无意像有心。 这小婢子在眼皮底下竟成了精了,费氏忿忿不平啐骂道。 又琢磨着,刚才是败在哪里,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这心里装着事情,抬头间,已经到了盈春苑。 一进门口,就见丫头柳儿和青儿坐着小板凳,守着木盆里的衣裳不洗,只垂着头说笑,费氏气不打一处来,尖着声儿骂道,“你们这群贱婢子,夫人我拿钱养着你们,不用干活啊?!” 柳儿青儿吓得脸都白了,手忙脚乱的搓洗着衣裳,肩头随着费氏的骂声一抖一抖,像极了惨遭暴风骤雨侵袭的小树苗,孤零零地可怜。 其实苑子里哪个丫头不偷懒,费氏只是借机泄一下刚才受的窝囊气罢了。这两个憨厚的丫头恰巧撞在了枪口上,作了一回实实在在的出气筒。 坐在厅里,费氏的心里还是堵得慌,从窗户看着青儿柳儿灰溜溜的狼狈样儿,费氏方如梦初醒,感觉自己就像她俩一样样的,像是被人牵着走的风筝,任人摆布。 她是风筝,那张雨霞不就是放风筝的人吗?费氏脑子轰得一声尖啸,心道,那个小婢子是不是重新转了世?从前跟个闷葫芦似的,也没见她像今日这般伶俐过。 费氏到这厢还糊涂着呢,她不明白今天怎么就会被张雨霞唬得心慌意乱,竟着了魔般被她牵着鼻子走。 费氏心里那个气啊,就甭提有多深了。 最毒妇人心。只怕张雨霞日后又多了一个冤家了。 * 张雨霞迈进账房,丁魁正僵着身子俯看着账本,头不抬眼不睁,仿若一尊泥塑的雕像。 张雨霞笑着喊了他一声,丁魁这才抬眸瞥了她一眼,淡淡应道,“过来了。” 丁魁身边的两个学徒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福礼喊道,“长小姐,您过来了。” 张雨霞信步走到他们跟前,道,“春山,秋禾,你们手里是什么?” “是……”秋禾还未及说出口,就传来了丁魁淡之又淡的声音,“秋禾春山,你们两个去富春布庄要过账本来,师傅要对账。” 张雨霞心下一凉,眼神投向看似忙碌的丁魁身上。 第三十四章荒唐父子 春山、秋禾两人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册子抬脚欲走。 “丁叔,拿本册子需要用两个人么?”张雨霞皱了皱眉开口道。 丁魁从帐本中仰起脸来,面色无波,只那样看着,只一会儿,又听见他说,“秋禾,你留下。让春山自个儿去就行了。” 春山的身影淡出视线,秋禾挪身到丁魁身旁,忙着收拾他翻看过的账册。 张雨霞被晾在那儿,仿若是一个无关紧要、过来串门子的闲人。 她环顾四周,一摞摞厚重的账册,看似整齐,实则混乱不堪。同一家铺子的账册,这儿插一册,那儿横上一册,全无章法。要找出同一家铺子的全套账册,要费上一天的工夫扒拉着找。劳心费力。 张雨霞甚至很怀疑,依照丁魁的谨慎性子,他怎么可能允许这样不堪的错误生。除非是他有意而为之,他是有意设下障碍,阻挠她! 他竟然这样公然与她作对!真不知道他是怎样想的! 张雨霞看似随意地坐到丁魁对面,道,“丁叔,尹贵妃从咱们玉石铺订了一尊大理的佛像,您知道么?” “这不是昨天的事么?长小姐也知道了?”春山笑着接了话儿,“师傅昨儿个还说,这尊佛像价值连城,不是宗随意买卖。 ” 丁魁仰起脸来,瞥了一眼兴高采烈的春山,没有作声。 丁魁的嗔怪落在张雨霞眼里,她缓缓道,“丁叔,我刚才与祖母议过了,是想让丁叔亲自带了人过去,保了佛像回来。” 丁魁显然很是意外,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张雨霞,张雨霞淡定地直视与他,秋水无波,波澜不惊。她很明白丁魁的疑惑,他一定是在想刚才他也在太夫人那里,太夫人明明什么都没有说。这会子又突然出了这么一茬,丁魁一定是在怀疑。 丁魁本就是聪明人,而且是极度的聪明。只一瞬他就明白了,是长小姐出的的幺蛾子,是她怂恿了太夫人。那长小姐的意思何在?莫非是看穿了他的心思? 丁魁浓眉微蹙,锐利的目光又落到了眼前摊开的账册上,低低地嗯了一声,就算是答复。 丁魁面上虽是镇定,心里暗暗思索开了,没想到这长小姐可不像旁人说的那般愚钝,这分明就是一个人精儿。巧立名目是保佛像平安,这玉石铺又不是头一遭接这样的单子,也不曾需要他去保过。这明里暗里就是要把他支得远远的。这才猫了几天功夫啊!就猫不住了,长小姐啊!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欲则不达啊!丁魁暗自腹诽道。又叹道,这一山不容二虎,还真不知是谁去谁留呢。丁魁心里有点点滴滴的烦躁涌起。 桌案这头的张雨霞也在琢磨,其实她并未曾与太夫人议过,只是看着丁魁是铁定了心要与她抗衡,她这才冒昧却又不失果断地骗了丁魁一回。 她鞑定丁魁即使心里有一万个不情愿,即使他猜透她的心思,他也不可能回绝。因为他一直在努力维持着他忠心的姿态。他暗里可以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明面儿上,他不敢驳了主人的面儿。 虽说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可是张雨霞也不是一个慢性子的人,她不想陪着丁魁慢慢周旋,她玩不起天天猫捉老鼠的游戏,那样只能空耗精力,于事无补。 有来无往非礼也。丁叔,咱们且走着瞧。 * 饯行宴,因只是家中人一聚,故也没有男女分席。满满一家子人聚在大圆桌前,其乐融融,温馨四溢。因二老爷张惠中进了宫,家人就品茶闲聊。 张吉照与张吉星兄弟二人正聊得热火朝天,眉飞色舞。 “哥哥,琼台那边真的是物产丰饶,人杰地灵。你看京城够好了吧,可比起琼台来,差得远哩。那海里的鱼,捞上来又肥又鲜;大海龟,个顶个的大,炖汤喝,大补!在京城你能喝得着吗?” “我看你这小子,是乐不思蜀了。不会是在那儿有了相好的小娘子了吧?”张吉照见他说得两眼贼光亮,禁不住拿话儿揶揄他道。 “大哥,你还不信呢,等你去看看就知道了,二弟我所言非虚。保准你不会想家。”张吉星一根筋,脑子不转弯儿,听不出旁人话里的意思,还在大话西游,“大哥,琼台的小娘子温顺得跟小猫似的,哪像咱们京城里的千金小姐,除了矫情就是骄纵,像母老虎。” “哥哥,小猫,小猫你抱过吗?温香软玉,挠的人心里痒痒。”张吉星正说在兴头上,手舞足蹈地连说带比划。 “琼台的小娘子身上一定很香吧?”张吉照见他榆木脑袋死不开窍,让人不能不逗他。 “哎,大哥,我们琼台府里养了一大群小娘子,个个生得妖娆香艳,惹的人流口水。可爹爹硬说那是他的,不准旁人动。”张吉星本来嗓门就大,这说到激动处,更是收不住劲儿,生怕人家听不到似的。“我爹爹每天夜里搂好几个呢……” 一鸟进林,百鸟哑音。张吉照一个劲儿地挤眉弄眼,可那个张家二公子愣是恍若未见,还在那儿絮絮叨叨,絮絮叨叨。 二老爷张顺中如一尊神一般堵住了整个门口,气得差点喷血。他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张吉星身后,提溜小鸡似的把他提了起来。怒骂道,“你这个小兔崽子,毛还没长齐呢,懂得倒挺多。老子的事你也敢咧咧着说。” “爹,儿没说您,儿是在跟大哥说小娘子呢。”张吉星脑瓜儿随温氏,脑袋灌了浆糊一般,掀了二老爷的底牌还不自知呢。 温氏想哭又不敢哭,憋得一张脸时红时白,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 身旁的费氏假惺惺地安危着温氏,“二嫂还要想得开才是,二哥出门在外,身边总得有个人照顾才是啊,这有人照顾,二嫂也就不用挂念了不是。” 温氏此刻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哪里还有暇顾及费氏半真半假的话,只垂头不语,手里无意识地撕扯着帕子。 几个小姑娘都还未开笈,还不懂得这男女之事,却也看得出费氏的脸色难看,知道又是二老爷惹了祸。 “你这小子,满口胡言,哪里是什么小娘子,那是歌姬。”张顺中瞄了一眼桌前正襟危坐,幸灾乐祸的人们,气呼呼更正道。 掩饰什么啊!什么货色谁还不知道似的!大家心底都是这般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张吉星还没转过弯儿来呢,双手捂住揪得通红的耳朵,不敢再做声。对方蛮性的人,最好的法子就是武力。 太夫人清咳了声,对这对荒唐父子上演的啼笑皆非恍若未见,似笑非笑看着张顺中,“坐下吧,菜都凉了。” 张顺中这才缓过神来,转身朝门外走去,“皇上,您看臣这心里一急,把您晾在这儿给忘了。” 皇帝来了?!这可惊坏了屋里的人,唰的起了身。 第三十五章送行 皇帝一身便装从墨一般的夜色中闪了进来,笑意盈盈,神采奕奕。 张玉霞怔愣呆,谁能想到皇上会来呢,魂牵梦绕的人儿近在咫尺,却是心慌意乱。 众人欲下跪行礼,皇帝忙摆手道,“朕今日不请自来,实在有失冒昧。大家就不要行君臣礼,免得坏了大家的兴致。”又拉着太夫人的手道,“老夫人是咱们大夏朝妇女的典范啊!膝下子孙成群,为我们夏朝的社稷立下了汗马功劳,朕该感谢老夫人啊!” “皇上这样说,岂不折煞老身了?我们安乐公府安家立业在大夏朝的土地上,就是百年归后也是离不开这片土地。我们要是不孝忠大夏朝,不效忠夏朝,天地难容!”太夫人铮铮铁骨,慷慨激昂。 “嗯。老夫人果然是女中豪杰,三尺男儿也不及老夫人的胆识,朕甚是钦佩。” 李嬷嬷在太夫人的椅子旁加了座位。太夫人挨着气宇不凡的皇帝,皇帝身旁是满面羞色的张玉霞。 总归是在自己家中,气氛并没有因为皇帝的到来而太过拘谨。席间,有二老爷张顺中的高喉阔嗓,也有三老爷张顺徽的雅人深致,皇上也是兴致勃勃,乐于其中。 都说是三个女人一台戏,其实三个男人更是一台大戏。他们口若悬河,引古论今,豪言壮语。让人身心俱振。 皇帝,高谈阔论的同时,也不忘身旁的人儿,每每有菜上桌,总会亲手挟了菜送到娇人儿面前的青玉碗里。隔着热气的氤氲,众目睽睽之下,张玉霞享受这份与众不同的荣宠,似乎有些喧宾夺主,心底却是如海面翻腾的浪花,澎湃荡漾。只见她长睫半垂,含羞带怯,落落不安,若不是身旁这么多双眼睛,皇帝真想拥她入怀。 “皇上偏心眼儿,只给长姐挟菜,偏颇。”张雨燕觉得自己像被埋没了的珍珠,不及别人挖掘,自己就迫不及待地冒了出来。 饭桌上很静,很静,谁也不敢想这二小姐怎么会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她是幼稚?她是聪明?还是愚蠢? 皇帝很懂得照顾别人的情绪,识时务地挟了一大块鲈鱼肉送到太夫人的玉碗里,笑问太夫人,“朕就借花献佛,太夫人觉得如何?” 太夫人喜滋滋,乐津津,受宠若惊道,“皇上,老身受益了,谢皇上恩典。” 皇帝、太夫人的话应景而说,却总觉得这话里还有别的意义。细推敲又说不出所以然来,张雨霞心口微微有些闷。 张雨燕见有人会错了意,只气鼓鼓地坐在那儿,瞥了一眼张雨霞,又捎带着瞥了一眼看似和颜悦色的皇帝,心有不甘,却也无奈。 皇帝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瞟过张雨燕,眼神里透出一种大人对顽劣孩童的厌烦和冷漠。 皇帝冷冽的眼神似刀子一般,张雨燕膨胀的心里恍若被扎了洞,心里的气呼呼往外跑,只剩下一张虚无的外壳。或许只有这样,她才能看清自己的位置吧。 饯行宴结束后,酒足饭饱,意兴阑珊。皇帝依依惜别,望着人群里瘦怯的在张雨霞,恨不能把她也带走。 万事总有牵绊,皇帝也不算虚来一趟,总归是见了一面,解了相思之苦。皇帝带着惘然的甜蜜回了宫里。 碧芜苑,柔和的月光钻过窗棂,斑斑驳驳照进屋里,墙上,光影6离,榻上,娇人儿睡意全无,她唇畔挂笑,心情安逸。 皇帝的英姿萦绕脑际,久久不散。她阖上双眸,皇帝仿若就在面前,一袭温和的月牙长衫,腰间系着一条同色玉带,本来就挺拔的身形衬托得更添了几分糥雅,玉树临风,飘逸俊朗。那双含情的眸子看向她的时候,她只觉得心跳如擂鼓,只怕它会蹦了出来。 唉!皇上啊!你那双眼睛分明是会说话的,我的心无可救药的被它蛊惑住了。一日不见,恍若三秋。想起上次的见面,仿佛是很久远的事,又仿佛是触手可及的现在。乱了,全乱了,为什么心里只有他?为什么只会想到他?太自私了,她有些羞愤。 她多想皇帝再留下那么一会会儿,她多想跟皇帝说几句话,可是厅里那么多人。每个人都在刻意地围着皇帝转,转得她头都晕了。仿若她在那里是多余的,没有人理睬她,除了皇帝,皇帝每次挟菜到她碗里,她都会心惊肉跳地欢喜上好一阵儿。 整个席间,她一会儿怅然,一会儿甜蜜,她自己都糊涂了,觉得自己就像是置身于戏里面,她,就是一个微乎其微的配角,配合着明艳华丽的主角,配合着波澜壮阔的剧情,心情也随之时起时伏。 翌日清晨,天方蒙蒙亮,一大家子人就聚集一堂。太夫人泪眼婆娑,拉紧了张顺中的大手,久久不舍得撒开,嘴唇翕动却不能言。 张顺中性烈如豹,唯唯对母亲百依百顺,惟命是从。只是这一走,又不知何时是归期。 母子二人相顾无言,眼泪汪汪。 “母亲,还需保重……身体才是,儿不能……尽孝榻边,还望……母亲谅解。”堂堂七尺男儿,语音数度梗塞,艰难地不能成句,让人揪心挂肚。 酸涩的话语如同重石一般压在众人的心头,都是别样的酸楚。伤离别,伤离别,可是这催人落泪、催人伤心欲绝的时刻还是姗姗来临。 “儿啊!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母亲有你们这样的儿孙,知足了。”到底是心伤难抑,话音刚落,太夫人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众人肃穆心伤。 热气腾腾的饺子上桌了,一家子人围着大圆桌一一落座。席间,大家都是埋默默吃着饺子,谁也不肯说话,气氛胶着一般凝滞。只听到玉筷碰碗,碗逐玉筷的脆响儿。 临上马前,张顺中执住张雨霞的手,切切道,“霞姐儿是咱们安乐公府的好女儿,日后,家里的人事要多上心,二叔就拜托与你了。” 张雨霞一时怔住了,缓过神来已是热泪盈眶,语轻含义重。这是二叔对她的信任,她怎能辜负?“二叔、三叔在外忙大事,家里有二婶三婶帮衬着,霞儿定不负所托。还望二叔在外多加保重,不要让祖母担心。” 张顺中哈哈大笑,“霞姐儿,二叔信你。”言毕,扫了众人一眼,浓眉皱了皱,侧身上马,猛踢了下马身,骏马仰天嘶鸣,四蹄撒开,绝尘而去,张吉星等人紧随其后。 滚滚烟尘掩盖了蓬勃的红日,遮住了家里人的视线,众人紧走几步,眸中热泪瞒过脸颊,浸入土中。 第三十六章作茧自缚 嗒嗒的马蹄声再也听不到一丝声响儿,太夫人长叹了口气,神色落寞,转身率众回了府中,太夫人身心疲惫,实在无力再照应这么多人,一句话便把各屋的人都打走了。 张雨霞一下一下给太夫人捶着背,垂头见太夫人脸色愈苍白,无精打采地似是要睡了过去一样。担心道,“祖母,您要是累了,霞儿扶您去榻上躺一会儿吧。” 话音刚落,却见太夫人忽然嚎啕大哭起来,颤颤巍巍扯住张雨霞的手,“霞姐儿,祖母是怕啊!你爹爹客死他乡,祖母是真想把你二叔留在身边,可是,不能啊!不能够啊!” 张雨霞一时呆住了,她从来没见到过太夫人哭得如此绝烈,如此忘情,也许太夫人终究是……老了。 她跪倒在太夫人面前,“祖母,您别想多了,我爹爹那是个意外。二叔和二弟一身武艺,他们不会有事的。” “霞姐儿,你不懂啊!人在做天在看,祖母宁愿豁出这条老命也要保住你们,可是祖母无路可走啊!”太夫人捶胸顿足,伤心欲绝。 屋里的丫头婆婆都跟着跪在地上,默默垂泪。 到底是老人了,又病了这么长时日,身子还没好利落,哭声一止,这人就如抽了丝一般瘫软在那儿,面目无光,鼻息虚弱。 丫头婆婆们大呼小叫,手忙脚乱地把太夫人扶到榻上,有人抚胸,有人捋额,有人拿来热毛巾擦拭,又差了人去太医院寻来太医。屋里乱作一团。 常来安乐公府的宋太医试脉后,称是气郁所致,对症开了药方。丫头们拿了药方抓药,煎药,一点儿也不敢耽搁。 寝室里,光线暗淡。太夫人昏睡不醒。 张雨霞守在榻边,忽然觉得这屋里的气氛似乎是太静了,有些阴寒湿冷的感觉。让人心里慌,慌得害怕。只觉得这屋里暗影浮动,让人的心口堵,像是暴风雨来临前夕的那种压抑。她下意识间很想摆脱这种魅人的惶恐,可是那感觉就像是越积越厚的黑云,禁锢着人的意志力。她的额头泌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丫头芸香和芸清进来,小心翼翼地端着药,“长小姐,药煎好了。” 终于有了灵动的声响儿,打破了这诡秘的寂静。 张雨霞胸口的闷气也跟着这响声儿疏松开了,她感激地向两人投去一瞥道,“谢谢你们。” 两人一愣,缓过来又是极度的受宠若惊,忙道,“长小姐,您太客气了。奴婢怎么当得起?” 张雨霞心头的恐慌随着这响铃般的脆声儿渐渐散去。看着她们惶恐的样子,心里又是一阵自嘲,是啊,芸香她们心思单纯,没有她这般感受,又怎能懂得她话里的意思呢? 太夫人服了药之后,还是迷迷糊糊地睡着,神色倒是平和了很多。 珠帘清脆的灵动声响起,是急匆匆的葵枝。 “小姐,皇上派了轿子在外头候着呢。”葵枝怕扰了太夫人的清静,附在耳边轻道。 张雨霞愣了一瞬,迟疑着,却听太夫人虚弱的声音传来,“去吧,霞姐儿。别让皇上等久了。” “祖母,您这样,霞儿怎能忍心?” “祖母没事,你去吧,安乐公府还等着你呢。”太夫人眉心紧皱,似乎是拼尽了全身的气力才吐出的话。 安乐公府?张雨霞呆呆愣愣,祖母为什么会这么说?只是去一趟皇宫而已,何以说的这么重? “去吧……”太夫人一再催促之后,已是在无多余的气力,只阖上眸子,微微摆手示意。 张雨霞泪光莹莹,看着太夫人苍凉的神情,本来就沉重的心里更是一沉再沉,脚步也是坠了重石一般挪不动。 太夫人半睁着眼,道,“安乐公府还指望着霞姐儿呢,祖母太累太累,已经使不上劲儿了,要好好歇歇了。” 张雨霞只觉得太夫人今日处处透着蹊跷,为什么要把她与安乐公府的命脉生生连在一起?似乎有同生共死的意味。而且,似乎隐隐约约有一股子不祥的感觉。 “祖母,您怎么了?”张雨霞拉住太夫人冰凉的手,不安道。 “霞姐儿是个善良的孩子,最懂得祖母,祖母信你。”太夫人边说边抽出手,又一次催促她。 好一个信字,如千钧重。 “小姐,您放心吧。我在这儿陪着太夫人。”葵枝急道。 张雨霞银牙一咬,点头应了一声,逶迤而去。 * 文德殿里,皇帝心猿意马,一边心不在焉地翻看着手里的奏折,一边不停地向殿外翘张望。 外面宫人匍着背走在前面,恭谨道,“皇上,张家小姐来了。” 皇帝龙心大悦,急起身迎了出去。 张雨霞刚近门口,就见皇帝已然立在那儿。 张雨霞正欲俯身跪拜,皇帝一把执住她的手,愉悦笑道,“日后你我之间不用行此大礼。” 张雨霞抬眸看他,只见他目光如水,情深似海,唇畔笑意盈然。 她的心里如点了灯般,瞬间亮了许多,温暖且安宁。 皇帝的峻眉一挑,大手漫过她的小脸儿,“这些天不见,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她的心中一紧,一热,皇上的手这么暖和,神思恍惚中,只感觉他一下一下抚在她的脸上,又这么深深地暖进她的心底,比他的目光还要让她安心。 她强自压抑着心中的悲伤,淡淡地笑了笑,笑得那么牵强,让人看了心碎,“可能是……太累了吧。” 她的眼神一直在游离闪躲,皇帝的手上加了把劲儿,脸上写满了焦灼不安,“霞儿,不肯跟朕说吗?不跟朕说,你还能与谁说去?”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不疾不徐,却让人感到不容置疑的气势倾面而来。 她心里委屈极了,为不可闻唤道,“皇上……”那声音听起来像是离了群的孤雁的哀鸣,叫人心伤。 她垂下了眼帘,藏住了里面的哀伤。 他把她落在耳际的几根丝捋了过去,叹了口气,似是对她的无奈,又似是狐兔之悲的伤感。口气软了下来,牵着她走向暖阁。 暖阁幽深宁静,两人同坐在一张宽敞的敞椅上。 她只盯着脚下那一小方地面,声音更低了,似乎还挟带着极力压制的哽咽,“刚刚,我从祖母那儿过来,她为了我二叔的离家,似乎是崩溃了般,我从来没见过祖母那般痛苦。祖母自从我爹爹去了之后,身子越来越虚,霞儿真的很害怕,很害怕祖母有事。” 皇帝的目光越来越冷,落到了侧面的镂空隔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狠戾。 半晌,她终于抬起了头,眼中水雾朦胧,全是哀切无助,断没有了往日的委婉素净。 她艰难地继续诉说,皇帝状似在认真地听,可他的心里分明是游离在外。他的眉毛皱了又皱,仿佛是很厌烦的样子,双唇抿得紧紧的,似乎在定夺着更艰难的事。 “皇上,霞儿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可是当霞儿看到祖母那对泪眼时,心里又是茫然的勇敢。”她的声音已被泪水模糊了,她看不清皇帝的神色,她的心慌乱了,听不到皇帝的心声。“安乐公府是霞儿的家,霞儿却觉得家里变了,物是人非。变得霞儿都不认得了,在那儿我只有恐惧,害怕。我怕祖母的眼神,怕别人的猜忌……” 皇帝的身子明显一僵,心跳骤然加,仿若她的话是一柄沉重的榔头,他被那榔头狠狠击中。后头她再说了什么,也没有听进去,看着她如小鹿般无措,他的心也跟着紧。整个安乐公府如一座大山,岂能是她该担负的!她本就是一只楚楚可怜的小鹿,理应无忧无虑,欢欣畅然的自由奔跑,怎堪重负? 安乐侯夫人啊!你这是在作茧自缚啊! 第三十七章黄昏 皇帝心中冷然,只是当看到身边如秋草般瑟瑟的人儿,心口又是一哽。怜惜地揽过她的肩头,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道,“哭吧,哭出来就好受了。” 螓伏按在他的胸口,她弱小的身子一抖一抖,低低呜咽着。听到他浑厚低沉的嗓音,突然就得了安慰,压抑的情绪一下子就爆了出来,沉积在心中的忧虑如冰山见了太阳,一点点融化,一点点坍塌,所有的忧愁瞬间化为三千尺泪水,哭得肝肠寸断,歇斯底里。 他胸口湿津津的一片,透过薄薄的锦衣,直浸透到他的心里面。 他不由自主地抱紧了她,仿佛是要把她嵌进身体里面一样。 良久,她在他的包容下,哭声渐收,只是不停地啜泣着,心里渐渐地安宁下来。皇帝也就还是那样耐心地环抱着她,像一座巍峨的大山环绕着一弯净泉。 他身上凉薄的气息始终就那样深深浅浅地将她环绕。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她终于哭累了,抽泣渐渐声弱了下来,渐渐低了下去。倦意如暴风般侵袭而来,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可皇帝的胳臂收得那样用力,而她又是被掏空了般虚脱无力,她本能地想要抓住身边的东西,好像是皇帝的龙袍。她努力克制着浓浓的睡意,可怜的眼睑一下一下地挣扎,终是不堪重负,背离了她的意志。眼睫毛勉强翕动了几下,便无力地垂了下去,长长的睫毛影子挂在眸子下侧,徒增了几分伤悲。 她的身子松松垮垮地靠在那个令她心安的臂弯里睡了过去。 文德殿更安静了,安静得让皇帝只听到她匀称的呼吸声,皇帝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目不转睛地盯着怀里的小人儿,只见她白皙莹润的脸上,蝶翼一样美的睫毛下,小巧玲珑的悬胆鼻,鼻尖还滚着一朵可怜巴巴的泪珠儿,丰润曼妙的嘟嘟红唇,艳得如烂漫的山茶花正迎风吐着芬芳,让人身不由己地想靠近,想揶取,想据为己有。 睡梦里的人儿呓语了一句模糊不清的梦话,皇帝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他很怕惊醒了她,或许她在梦中会轻松得多,皇帝这样想着。于是,他更加小心翼翼,连呼吸也收敛着不敢放开。 若有若无的香气丝丝缕缕钻进他的鼻孔,调皮地拨动着他微妙的心弦。那是她温软的体香,清新自然,凌于宫里的那些俗脂艳粉,皇帝的心思不自觉地动了动。 他从来没有这样长久的、纹丝不动地坐过,身子有些僵硬,手臂上像是爬了几只不安分的蚂蚁,酥麻难耐。 她的髻拂在他的下巴颏上,那更是一种乱人心志的痒,带着些许的温柔一直延伸到他的心底,驱走了他心底的寂寥。 如果可以,他多么希望就这样长久地坐下去,只有他和她,不受世事纷扰,不理那些身不由己的残酷纷争。 想到这儿,皇帝柔软的心头猛地一颤,随之而来的是十分的警醒,皇帝的眉头蹙了又蹙,神情凝重肃穆,间杂着几丝可怕的狰狞之色。看得出他内心正极度焦虑不安,皇帝怎么了?他是想到了什么? 怀里蜷缩的人儿慢慢睁开了眼睛,模糊中,她依稀看到的是一片明灿灿的金黄,上面盘着的龙威风凛凛,气势非凡,像皇上不凡的风度,她这样糊涂想着,眼帘眨动了几下,有了几分清醒,熟悉的气味萦绕周围,是在皇上的怀里? 她蓦然醒了过来,心生窘迫,赶紧坐直身子,垂眸,再仰,不安道,“皇上……” 皇帝见她又羞又窘的样子,哑然失笑,“你醒了?” 她瞪大眸子,抿着唇,愣看着他旭暖的脸庞,神思恍惚,无意识地点头。 “别想太多,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顺其自然即可,更何况,无论何时,朕都会陪在你身边,莫不可委屈了自己。” 这话似曾相识,似乎是母亲也这样嘱托过,莫不可委屈了自己。 她糊涂了,手足无措,一边是祖母重似千钧的托付,一边是自己的真心,该何去何从? “霞儿是朕的心头宝,霞儿召朕,朕随时受命待传。”皇帝见她犹自牵肠挂肚,忧心如焚,耐着性子逗她。 似是而非,似假还真的话语果然是起了作用,博得了美人的笑颜,她道,“皇上这样说,可就失了分寸,那霞儿不就成罪人了么?” “嘘!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不能让旁人知晓。”皇帝意乱情迷,居然用我代替了朕。 同样迷乱的娇人儿竟也是没有听出这里面的不妥。 两人相拥而笑,耳鬓厮磨,情意浓浓。 …… 从宫里出来,已近黄昏。这一日的黄昏似乎很不同,夕阳边际多了一抹抹,一缕缕绚丽的粉色,玉带般飘渺的粉色一寸寸,一尺尺往上爬,粉色越来越厚,越来越深,凝成了浅淡的胭脂色。眨眼的工夫,蓝色天幕忽地就暗了下来,玉带爬到至高处,被风吹散了一般,晕染开来,慢慢隐匿消失。终于,黑幕彻底地盖住了大地,驱赶了刚刚粉墨登场的曼妙瞬间。 张雨霞心情得到极好的慰籍,已是畅然若欣。 她安坐轿子里,心里想的都是与皇帝在一起的星星点点,心底的每一个角落都塞满了幸福甜蜜,就如每个沉浸在美好爱情里的人儿一样,只看到对方百般的好。 只是她忘了,拥有皇帝的爱恋,本身就是一件非常了不得的事情。她在收获鲜花的同时,无可厚非地也会遇到荆棘。 此刻,夜色掩映中,在她的轿子后面,不远不近,一路跟来不起眼、很是素淡的一乘小轿。 似乎所有的人都有共同的弱点,在相对安逸的情况下,都会失去警惕。就象现在,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异常,轿子仍旧不疾不徐,稳稳当当走在去安乐公府的路上。 后面的小轿同样是不急不缓,仿若是有了了然于胸的把握。 今天的夜色很是诡秘,月儿正冷冷看着这一切,它似乎能看穿结局。 第三十八章心知 张雨霞坐乘的宫轿拐进安乐公府,后面的那乘小轿稍顿了一顿之后继续缓缓漫过安乐公府门前,向前行去。 天上的星星稀疏黯淡,大朵的黑云飘了过来,遮住了暧昧不明的星光。月亮虽圆,却没有以往的清辉皎洁,模糊不清的边缘也失去了它该有的柔和,徒增了几分隐晦。夜色似乎更深了,风也跟着大了些,吹在衣着单薄的身上,只觉得寒意侵骨。 星月无光,是要变天了吧,有人心里这样嘀咕着。 * 松林苑里,烛火摇曳不定,莺声燕语不断。 太夫人半靠在榻上,正喝着大枣小米粥,神色虽显疲惫,却是祥和了很多,微带了些红润。 榻下,温氏、费氏,还有张雨燕、张雨琳等人也都在。张雨霞与她们问了安,一番寒暄过后,费氏满脸热络的神色,似乎是忘记了前几日的不虞,“霞姐儿明后天就该开笈了。祖母允诺让三婶帮衬着把你的开笈礼办得体面热闹一点,三婶刚刚还在想,这能帮霞姐儿开笈,三婶面上有光啊!” 张雨霞望着费氏那张灿烂过了头的笑脸,不禁愣住了,一头雾水望向太夫人。 太夫人面色平静,微绽笑意,“你三婶素来闲不住,千磨万缠非要怂恿祖母给霞姐儿办个隆重的开笈礼。祖母这厢也思量着,霞姐儿这些时日来,劳心劳力,这人都熬瘦脱了,也该给你办一个像样的开笈。祖母身子也不利落,也好借了霞姐儿的开笈礼,沾沾喜气。” 太夫人既已这样说来,张雨霞也不好贬驳,她启齿笑道,“霞儿这厢以祖母为主。”一双眸子在烛火的映衬下,愈炽亮,乌黑耀眼得似是夺目的黑宝石,惹人嫉妒。 为了哄得太夫人的开心,张雨霞极力做出一副愉悦的样子。其实心里很困惑太夫人的态度。几日之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能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费氏的怂恿固然是缘由其一,可说到底太夫人是一个思虑周全,固执己见的人,她不可能为了别人浅浅的几语而改变初衷。 太夫人想做什么?开笈礼或者又是下一个铺垫。张雨霞闷闷不乐,她觉得似乎只能这样想,但这样的想法又让她心里越沉重。太夫人向来行事果决,可这些日子以来的优柔寡断,难道只能说明祖母的年老吗?又或者说这背后是不是还有别的隐秘,是她所不知道的? 张雨霞猜不透太夫人的真实心思,但她肯定太夫人心里隐藏着巨大的秘密。且这个秘密让太夫人深感恐慌,她甚至会使出孤注一掷的手段。 但太夫人也许也在困惑,她的赌注是会赢得满堂彩,还是会满盘皆输。要不然,她怎么会突然有了这般的反复? 太夫人的赌注是什么? 张雨霞心思烦乱,脑际一片空白。屋里人的絮絮叨叨,欢声笑语仿若是在另一个世界,而那个世界这么近,近在咫尺,却又似是那么遥远,远的似乎是平生再也不及。 “长姐,皇上又接你进宫了?”张雨燕一边吃着蜜霑酥,一边盯紧了张雨霞的脸色道,语气间流露出些许酸凉。 许是吃蜜霑太多了的缘故吧,一旁的张雨琳先人一步闻到了这股子酸溜溜的味儿,撇嘴窃笑不已。 不及张雨霞接了话,多嘴多舌的温氏努努嘴唇,下巴微扬,眼皮一挑,话儿有些轻佻,“霞姐儿日后入了宫,可要为你二妹多担待着些。不管如何,燕姐儿从小与你耳鬓厮磨,是一起长大的好姐妹,可不能光顾着自己的锦绣,撂了姊妹的单啊!” 张雨霞冷眼望去,这人儿一个个急不可耐,你登场我作罢的戏剧场面,深感有些啼笑皆非的意味。心里本来就烦乱不堪,这母女二人又是一贯地阴阳怪气,不禁怒从中来,奈何这么多人在面前,也不好太过作,只道,“当着祖母的面儿,二婶这是说得哪门子外家话,霞儿向来顾及姊妹情分,只要二妹喜欢的,霞儿从来没说过不字;况且,谁也没说准霞儿日后一定会入宫,二婶又何以如此说呢?” 一番不愠不火、看似柔和实则强硬的反驳,辨得温氏面红耳赤,哑口无言。好半晌才讪讪道,“二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们姐妹相处融洽,不要生了间隙才好。” “二婶放心,霞儿自认良心放的端正,从不会去昧别人的东西,而且,霞儿也相信咱们安乐公府的女儿都会是这样,是吧?二妹?” 张雨霞唇畔含笑,面色和善,身子对着温氏,话却分明是在对张雨燕而言,而且还隐隐有几分告诫的意味。这番姿态让在场的人心里都是油然一惊。都暗自揣摩道,这霞姐儿平实的话里含枪加炮,句句有所指,而且是施针一般直扎痛处。心惊之余又道,看来不知天高地厚那人不是霞姐儿,正是这些在这儿徒费口舌之争之人——不正是她们自己么?众人心里顿时戳戳不安起来,再抬眼望去,只觉得这霞姐儿身边似乎环绕着菩萨一样圣洁的光辉,这人心里不免有些自惭形愧,再也没有勇气抬起头来直视。 然而,人终究是人世间最懂得随遇而安、最狡猾、最难琢磨的动物,心思是瞬息万变、随势而变,所谓人心难测不就是这么个理吗?这会儿,这些欺软怕硬的人们看似是服软了,日后,保不准何时何地会反咬一口、恩将仇报呢。张雨霞心底看着她们垂头不安的样子,冷冷一笑,在她们心里,整日挂在嘴边的什么亲情,只不过是掩耳盗铃、暗渡陈仓的幌子罢了。 这人啊,终究是逃不过一个“贪”字,上世张雨燕借了姊妹的情面做掩饰,李代桃僵暗里与太子结了秦晋;这世,这母女二人还是步步紧逼,不肯作罢。 这姐妹情分还剩多少?再这么无休止地缠绕下去,恐怕连这仅存的一点点情分也会耗得荡然无存。 张雨霞往椅背上靠了靠,她扶了扶额头,只觉得一股疲累感侵袭而来。她心里突然有点莫名的害怕,总觉得会失去什么。再细思讨,却是无头无尾,什么思绪也抓不住。 张雨霞的转变,人人心知肚明,也都试探着领教过一两招,被扎了一通后,反倒是都格外的熨帖老实。于是乎,大家都很精明地“装”起来了,谁也不再刻意地去寻枪带炮,安分守己地说着自己的分内话,都摆出一副心平气静的姿态,维持了表的风平浪静。 太夫人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第三十九章云深不知处 烦心的事很多,远的顾不过来,也只能从眼前事一桩一桩理顺。 张雨霞看似柔弱委婉,行事却也是果决,丝毫不拖泥带水。 她很快就把丁魁打去了云南,把秋水及几个常出远门的伙计给了他带在身边。春山留在账房帮她打下手,也算半个顾问。 葵兰葵枝也跟着进了账房,两个小丫头本来就伶俐聪慧,张雨霞又刻意教了她们账房内外的点点滴滴,不出几天,两人就做得如鱼得水,从容不迫,哪里看得出生涩,颇有几分管家的气魄。 春山看在眼里,惊在心里。心道,这强将手下无弱兵。不说长小姐手段狠戾,就是在这两个小丫头身上也能看出一二。 本就是情犊初开的少年郎,这几日来的朝夕相对,就是闷也闷出了几分情意来。 葵枝虽是稳重端庄,却也奈何不得春山整日里有意无意的热情帮忙,那眉目间的含情脉脉,纵是傻子也能看得出端倪。更不用说是葵兰这样的人精,“葵枝姐,春山哥又往这边看呢。我看那眼神像是要吃人的老虎。” 葵枝哪经得起她这般说笑,一张俏脸儿腾地上了颜色,如艳彤彤的海棠花一般,她肃着脸道,“再胡说,晚上回去收拾你。” 话说不迭,这春山腿像生了风般,已凑到了跟前,俯帖耳道,“葵枝,是不是葵兰又欺负你了,让我给你们评评理。 ” 葵兰啧啧讪笑道,“春山哥心眼偏大了,你咋就知道是我欺负葵枝姐?葵枝姐,你说话啊?” 葵枝的脸连带着雪白的脖颈整个都红透了,头垂的更低了,心里乱糟糟的,却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葵兰紧抿着唇,只怕会笑崩了,看着又窘又羞的葵枝,又看看嬉笑的春山,无事人儿似的转身走了。 春山回头看看莫名其妙的葵兰,又回过头来,堆满了笑,讨好般道,“葵枝,这些册子太沉,我来搬吧。”说着就俯身要动手。 葵枝本来就在那儿紧张地不行,指尖儿瑟瑟抖,春山这一架势,她更是犹如那惊弓之鸟,慌了心神,她下意识地抱起那摞册子,只想快点离开那儿,离开那个让人心慌意乱的呆子。 唉!这册子还真是很重呢!她抱着走了几步才后知后觉地有点清醒过来。可是,为时已晚矣,厚重的册子扑棱棱掉在地上,她的脚面也被砸了一下,她哎吆一声叫了起来。 春山慌慌张张地跑过来,紧张道,“你怎么了?是不是伤着了?”边说边拉起她的手左看右看,又吹又嘘,好不紧张。 葵枝愣了,在触碰的那一瞬间,仿若是被烫了一下,再后来就是满满当当的温暖,脚上也不痛了。 两人一怔一呆,在那儿拉拉扯扯,葵枝这儿实在憋不住了,蹲在地上捂着肚子大笑。 葵枝缓过神来,如梦初醒,扯出手来,也不敢看人,转身整理别的活儿去了。 春山看着乐不可支的葵兰,又想想刚才的鲁莽举动,心里有一丝懊恼,更多的是不自觉升腾起来的欢畅。看看自己的手,仿若依稀可闻指间残留的缕缕香气,心里更是添了一层难以名状的甜蜜。 葵兰强止住笑道,搓掇道,“春山哥别呆啊!还得干活呢。” 春山又看了看背对着他们的葵枝,眸子里的笑意又深了一层,得意地朝葵兰挤挤眼。 葵兰故意大声道,“春山哥,这三五天里怕是不会舍得洗手了呢。” 葵枝手里的活儿一顿,心里早已啐骂了葵兰千万遍。 春山闷头拾着册子,只嘿嘿笑着。 张雨霞进来道,“葵枝,你过来帮我把这留香酒庄的账目对一下,我看这里面的猫腻可真不少。” 看着葵枝不似以往的利落,慢吞吞的似是抽了丝般无力。她奇怪道,“葵枝,你爹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烧了?” 葵枝的脑袋垂得一低再低,下巴颏紧紧抵住胸口,一副窘迫的样子。 春山哥哥又善解人意地过来了,“长小姐,我来整理吧,我比较熟悉。” 张雨霞无语,心道,我这出去了不到两个时辰,怎么就感觉不一样了呢?她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在了葵兰身上。 葵兰也不言语,右手的手指指向葵枝,左手的指尖指向春山,两手指这么一对,张雨霞心里立即了然,敢情这两日来,眼皮子底下是有郎情妾意啊。 张雨霞抿嘴笑了,心里很替他们欣慰,年纪相当,又是情投意合,将来的小日子定是不会错了。 几人默契地做起了手头的活儿,不多会儿,松林苑的芸清进来,福礼后道,“长小姐,太夫人那厢让奴婢过来请您过去说会儿话。” 张雨霞心知,太夫人定是为了明日的开笈礼有事要说。于是颔应了一声,便随她一起去了松林苑。 松林苑厅堂里,太夫人、费氏、温氏及几个妹妹等都已在。 张雨霞施礼后,刚落座,张雨燕就着一脸笑意道,“长姐可真有福气,明日开笈礼上,皇后娘娘和敬贵妃也要来恭贺呢。燕儿可真是羡慕……” 张雨霞脑际一片乱哄哄,张雨燕后面的话她一句也没听进去,只记得皇后要来,皇后来做什么?她不是禁足了吗?太夫人为何这般安排?为何没有提前知会一声? “霞姐儿,是皇后自己要来,皇后为人亲和,霞姐儿若能与皇后相处和谐,祖母也就安心了。”太夫人嘴角噙着笑意,缓缓说道。 “皇后端庄,霞姐儿委婉,都是性情中人,太夫人是多虑了。”费氏言语甚是恳切,倒不似往日里的讥诮。“难不成霞姐儿不喜皇后来么?怎么苦着脸不高兴似的?”温氏是好了伤疤忘了痛,这会儿又是那番的拿捏。 “祖母,霞儿是高兴地过了头,皇后能来,霞儿自是受宠若惊。只是觉得似乎有些太过隆重了,正不安呢。”张雨霞被温氏的话猛一击,瞬间清醒过来,忙掩饰道。 “来了都是客,紧张是一定的,但也不必过于拘束,反倒失了闺范。皇后本也是大气之人,一举一动都在她眼中呢。”太夫人细声慢语安慰道。 张雨霞嘴上诺诺应着,心里却是另有一番滋味,苦涩难言,无人得知。只道是好一个多事的秋。 **亲爱的朋友们,作者本人很郁闷,大有“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苦涩感觉,为什么点击不高?是不是写得故事很枯燥、很无味?没有深入到人心里去?盼有知心的朋友给个告诫,给个提示。可以吗?作者很期待。 第四十章赏花 今年的秋似乎来得晚一些,如二八女子的莲步轻摇,梧桐满树的树叶不经意间熏黄了般,映着薄日带了几分透明,温软的秋风掠过,枝枝叶叶间出清脆的响声,轻飘飘地打着旋儿落了地,仿佛是很不忍心离开生它、养它的枝头。 天空澄清晶莹,偶尔飘来几缕飘渺的白云,拂去了夏日的浮躁。 松林苑后院里,菊花开得正艳,五彩缤纷,争奇斗艳。红的、白的、粉的……还有绿色的名为“绿云”,实为鲜少能见的稀罕品质。 雍容华贵的女客们惊奇不已,满口啧啧称道,“这就是‘绿云’啊,果然是名不虚传,花瓣跟丝儿一样,真的是极好。” “这是‘白马追风’,都是稀罕物,看得出安乐侯夫人真是爱菊如命。” “……” 太夫人一旁笑得见牙不见眼,看着一夜之间盛开的菊花,除了点头,还是点头,心情真是如这满园的菊花一样灿烂。 张雨霞与张雨燕一左一右扶在身旁,也是面带微笑。身后是温氏、费氏等人。 走在太夫人前头的皇后忽然回过头来,笑道,“本宫听说安乐侯夫人喜爱菊花,还有一个典故说道呢,不知是不是真的如此?” 太夫人微微一怔,抬眸望向正瞅着这边的皇后,似乎在揣测皇后出此一言的心思,只瞬间神态又恢复自然,笑道,“皇后娘娘说笑了,说不上什么典故,只是缘于从前一些旧事。如今不提也罢。” 皇后似乎大有不依不饶的意味,她面色带笑,眉目间还却是难掩她固有的凌厉之色,“本宫素闻安乐侯年轻时原本是您府上的花匠,最擅打理菊花,恰巧那时,您还是未出阁的小娘子,某日偶游花圃,与温文尔雅的安乐侯一见钟情,因此,您违背父命,退了亲,与安乐侯私自从家中逃了出来,重新置家立业。幸亏,安乐侯也是一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终是熬得家大业大,老夫人也算是有福之人啊!”皇后唇畔的笑意更深了,一直伸到了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好像夹带着一抹稍纵即逝的讽刺。 皇后的话似贬似褒,牵扯到女闺的声誉,更何况几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也都在,皇后捡了这个时候谈论起太夫人叛经离道的旧事,似乎很不合适;但借了菊花之意,叙说安乐侯夫妇之间的恩爱,又像是在说一段人间佳话,似乎又很正当。 太夫人面上的神色微变了变,刚欲开口。 却见皇后走了过来,拉住太夫人的手道,和颜悦色,“其实本宫真的很羡慕您老与安乐侯之间的恩爱。只可惜这样的恩爱不是人人都能拥有。”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与皇上琴瑟合好,相敬如宾,本就是天下之典范,才是我等艳羡不及的。”太夫人眼见皇后阴晴不定,实不好捉摸,只这样正肯道。 皇后脸上的笑容始终是挂得住,不浅不深,亲切又疏离,让人敬畏。“老夫人说的极是,本宫也觉得是如此。皇上日理万机,却也是时时挂念着本宫。本宫也知足了。”话是对着太夫人说,可那双叵测的眼睛却钉子一般盯住张雨霞,张雨霞敛心静气,只垂看地,恍若无见。 张雨燕那张姣好的面容,今日再配上精心的打扮,炫目得让人过目不忘。普天下最高贵的皇后就在眼前,她更是拿出了看家本领,一双眸子盛满了笑意,在这艳丽的菊花丛中,妖娆生姿。 功夫不负有心人。皇后终是看到了她,上下打量道,“这个如花的小姑娘是老夫人的孙女吗?” 太夫人微微笑着,“这是老身的二孙女雨燕,让老身给宠坏了。” 张雨燕不失时机地赶紧作礼,皇后一把执住她那白嫩柔荑,一对凤眸炽炽亮,赞不绝口,“老夫人真是几世积得福气,孙儿们能文善武,这孙女们又生得如花似玉,长袖善歌,本宫若也能修来这般天伦之乐该是多好。” 张雨燕听在心里甜如蜜,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此刻更是盈出春水一般,让人心里柔柔的融化。 皇后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一双眸子神色闪烁,道,“那本宫前些日子听太子说起过的,可就是二小姐了?”皇后像是有几分高兴的样子,拉着张雨燕的手紧了几分,“怪不得太子在本宫面前这般夸赞,本宫今日才知传言非虚。还真是与我们有缘的人儿呢,等明日有空闲了,本宫接了张家小姐们进宫与我们好好说说话,让本宫心里也轻快些。” 张雨燕那厢自是喜不自禁,笑得合不拢嘴,能得到皇后娘娘的抬爱,她能不忘形吗? 张雨霞只一如既往地微微笑着,也不多言语,不卑不亢,不骄不纵的样子。 “霞姐儿已经去过本宫殿里,与本宫颇为熟悉,本宫很喜欢呢。”皇后的眼睛瞟向张雨霞,下巴颏微微扬起,一副不容侵犯的姿态,语气似乎多了几分冰冷,少了刚才的友善。 “奴婢谢皇后娘娘的关爱。”张雨霞委身福礼。 皇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看得出,霞姐儿与燕姐儿姐妹情深,一个看似委婉,一个看似柔弱,也不尽相同。日后常来常往,本宫才能看得清楚。”皇后像是自说自话,又像是有意说给有心人听。 回头对张雨燕又是和悦的神色,拍拍她的玉手,轻声叮嘱,“记得一定要去,本宫看见你,仿若就像是见到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 张雨霞对那两个人的亲昵举动视若不见,心底却是隐隐作痛,只觉得皇后那张灿烂的脸后面还隐藏着另一张真实可怕的脸,就如同她奢华的背后实质是不堪的背负。 张雨霞忍不住在心里一声长叹,只为这看不见摸不着,却时时纠结的命运。 皇后走到一丛开得最艳的菊花旁站下,定睛端详着,嘴角挂着一抹莫测的笑意。 张雨燕察言观色道,恭谨道,“皇后娘娘,这开的是并蒂花呢!这一准儿是花神通晓皇后娘娘会来,寓意吉祥呢。” 皇后那抹可亲的笑容犹自还在,只是眉目间徒然增了冷冽之色,她轻笑出声,“是吗?”嘴上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儿,一双玉手却是利落地伸向了那枝头翘的两朵花儿。 张雨燕膛目结舌,舌头打了结般,说不出话,心道,皇后这是要干嘛?心念未落,却已见皇后的手用力一掐,那其中更为水灵的一朵已然落在了皇后的手心里。 花儿依然是水灵灵的,带着馥郁的香气,只是看上去,很孤单、很无辜的样子,让人心里凄凉。 这是那个端正庄重的皇后吗?张雨燕愣愣的不知所措。 皇后的手臂慢慢抬起,把手里雍容的紫色菊花簪在了张雨燕的间,嫣然笑道,“瞧瞧,鲜花配美人才是相得益彰。” 张雨燕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那朵可怜的小花,只觉得它软软的,似乎很贴心的样子,会是这样吗? 皇后的目光落向那朵独翘枝头的花朵,真心地笑了,“这样是不是更顺眼一些?一个弱弱的枝头哪能承受得了那么多的秀色。” 张雨燕懵懵懂懂,根本不懂皇后所言。 张雨霞身上一凛,看那皇后的目光就像是两把利剑一样直插心底。心道,皇后今日是心存不善。 第四十一章姑嫂 众女宾们回到松林苑主厅,围绕着皇后与太夫人寒暄。 日时末,朝祥郡主姗姗来迟,众女宾们极有眼力的迎了上去。 正与太夫人说着话的皇后的目光投向众星捧月般的郡主,只见郡主精心挽了惊鸿归云髻,髻后左右累累各插两支碧澄澄的白玉响铃簪,走起路来有细碎清灵的响声,髻两边各一枝碧玉棱花双合长簪,做成一双蝴蝶环绕玉兰花的灵动样子。髻正中插一支六面镶玉嵌七宝明金步摇,珠辉璀璨,映得人的眉宇间隐隐光华波动,流转熠熠。髻正顶一朵开得全盛的“贵妃醉”,花艳如火,重瓣累叠的花瓣上泛起泠紫色的光泽,簇簇如紫云压顶,妩媚姣妍,衬得乌黑的髻似要溢出水来。 皇后凤眸微眯,神色不明。 郡主撇开众人,委委上前,向皇后、太夫人行礼。皇后笑颜乍开,缓缓伸手扶住郡主道,“吉日不见,朝祥仿似是又清瘦了几分。文哥儿可好些了吗?” “劳皇嫂挂念,文哥儿这几日时好时坏,朝祥也是着急上火,幸亏皇嫂介绍了宋太医及时诊治,这两日里倒没有反复。等文哥儿康复之后,让他进宫好好谢谢皇嫂才是。” 皇后微叹口气,神色和缓了些,道,“朝祥如今与皇嫂之间越来越客气了。文哥儿那孩子是本宫看着长大的,聪慧惹人疼爱,本宫岂能放手不管。”拉着郡主的手,亲热道,“坐下说吧。” 两人款款落坐,郡主的目光在人群里搜寻,皇后垂眸,呷了一口热茶,抬眸道,“朝祥可是在寻外甥女?” 郡主一笑,“朝祥已有月余没见霞姐儿了,路上还一直惦念着呢。” “这不就来话了吗,皇嫂我这儿挂念着文哥儿,朝祥又念及霞姐儿,咱们这关上门来,打断骨头连着筋,总是一家人,分不出彼此远近。是吧,朝祥?”皇后的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一对凤眸带着逼人的闪亮。 郡主一愣,片刻笑道,“皇嫂说的极是,其实说来说去,都是心尖的人呢。” “这心尖是不假,可是是谁的心尖就说不准了。”皇后的目光挪开,虚无地落在了窗格子上。 朝祥郡主一愣,转眸见皇后神色转瞬间已是冷漠,她端起茶盏,指肚辗转摩挲着杯身,若有所思。 太夫人在一旁笑着接道,“霞姐儿在那屋里照应她的那帮小姐妹呢,知晓郡主来了,心里定是美着呢。” 郡主本也是宽和有礼,一直视太夫人为长辈,从不以郡主身份压人。这厢见皇后冷了话,便转身与太夫人聊起了家常。 不多会儿,张雨霞从里屋过来。还隔了老远,就笑上眉梢。 郡主立起身来,不及张雨霞跪拜就扯住了她的柔荑,上下大量着她,只见她身着杏黄色长裙,裙裾上绣着点点绯色石榴花,一条同色腰带将那不堪一握的纤腰收住,一头青丝剜成如意髻,仅插了一支石榴花白玉簪,朴素却不是精致典雅。 郡主满意地颔笑道,“霞姐儿出落得跟仙子一样,越妩媚。从今儿起,就是正儿八经的大人了。” 张雨霞应了一声,以示明晓。 郡主拉了她坐下。抬眸瞬间,映入眼帘的是皇后看似旭暖的笑脸,张雨霞在那对黑白分明的眸子的注视下,不知为何只觉得心生怯意。 心念未落,又听皇后的声音响起,“霞姐儿何止是生得漂亮,心思也比别人剔透的多,生的是一颗七窍玲珑心呢。”皇后这音儿又轻又巧,可落在人心上,却是另一般截然不同的感受,只觉得一字一字就像是银针一样扎进心底。 郡主闻言抬眸望向皇后,目光里是慎之又慎的探究。 皇后抿嘴一笑,“朝祥事事都能先知先觉,却唯独对心尖的外甥女如火如荼的眼前事不放在心上,有点不合情理吧?” 郡主嫣然一笑,看了一眼肃着脸紧张的张雨霞道,“霞姐儿心性单纯细腻,又是豆蔻年华,这也是很正常的。朝祥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朝祥懂得。” “朝祥懂得最好,皇嫂最信任的就是朝祥。”皇后的眉毛一挑,脸色稍和缓了些,嘴角一动,那抹淡之又淡的笑容深了几分。 郡主早就参透了皇后话里话外的尖锐,只是今日是张雨霞的开笈礼,她不忍张雨霞当众难堪,只巧妙地化解,“等明日,赶紧给太子和东海王张罗上亲事,把人家的小娘子收到身边,皇嫂也不至于太寂寞。” 皇后见郡主已了然其心,也就顺势下坡,收起了咄咄逼人的气势,道,“朝祥这话可就真的说进皇嫂心里去了,本宫刚才还在琢磨呢。”皇后带着长长护甲的手辗转交错,仿佛是在斟酌。 “是吗?听皇嫂这样说,像是有了意中人。”郡主的声调儿微微提高,语气里带着几许期待。 “本宫明日邀了安乐公府二小姐进宫叙话,朝祥若有空闲可去宫里坐坐,添添气氛。”皇后始终保持着矜持的笑容,语调不急不缓,有着万事都在 第四十二章郡主的心迹 “本宫邀了安乐公府二小姐明日进宫叙话,朝祥若有空闲可去宫里坐坐,添添气氛。 ”皇后始终端着矜持的笑容,语调不急不缓,有着诸事都在掌控之中的从容不迫。 郡主纤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杯身,抬眸微笑道,“皇嫂,只因文哥儿还离不开人,朝祥改日领了文哥儿一起去吧。” 皇后依旧是和婉的模样,本也是模棱两可的闲事,皇后微微颔,一笑而过。 这姑嫂二人明来暗去的一番话,相互探试,对方的心思了然于心,心照不宣。 这时,贵妇人们也都围坐了过来,恭维附和着。你一言,我一语,这气氛很快就活跃开了。 张雨霞默坐了会儿,实在无心周旋其中,悄悄起身退了出去。郡主心念微转,后脚也跟了出去。皇后一面应付着面前刻意亲近的贵妇,一边瞟向郡主的背影,嘴角撇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外面天高气爽,和风徐徐。 少了珠光宝气的炽热气息,张雨霞顿然轻松多了。 “霞姐儿。”郡主温和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张雨霞回头望去,低喊了一声。她的身影背着光,映在郡主眼中只是一个模糊的引子,有些落寞。 郡主缓缓走近,嫣然一笑,“走吧,陪舅母走走。” 两抹纤弱的身影在薄阳里时错时合,仿若是纠缠相错的人生。 “今日锦贵妃没有来,霞姐儿可知是何故?”郡主思绪翻转,心中忐忑,也不知该如何说起这纷纷扰扰的往事。 “锦贵妃不是头痛病犯了么?今儿晨起,祖母就是这样说道。” “霞姐儿虽是聪慧,却终是年小,不谙世事。锦贵妃病了只是说辞而已。这么多年了,锦贵妃总是这样病着,何曾好过?她那是心病,又哪是汤药能医的。”郡主神色黯然,一双目光透过花丛不知落往何处,空洞无物。 “锦贵妃本也是安乐公府里出去的女儿,却与安乐公府疏远,为何?”郡主顿住脚步,看着张雨霞,眉目间神色忧伤。 “舅母。”张雨霞望着郡主那张陌生了的脸,苦涩的滋味如同穿肠过,心里绷得紧紧的不安。 “当初,皇上常往来于安乐侯府,倾慕你姑姑张丽容的貌美贤惠,安乐侯夫人不顾张丽容的长跪哀求,终是将她送进了高墙深宫。自此之后,张丽容再也没露过笑脸,皇上也渐渐冷了心。你姑姑如今不过是名义上的贵妃罢了,花样年纪却是心境苍凉。这些不是你所能知道的。” 张雨霞对锦贵妃了无印象,听郡主这般说来,心里也是无限茫然,良久,她才鼓起勇气道,“舅母何以与霞儿说起这些?”她的话脱口而出,心一点一点地下沉,直觉告诉她,郡主是在阻止她。 郡主拉过她的手,真切道,“舅母只要霞姐儿说实话,霞姐儿可是真心喜欢皇上?” 张雨霞见郡主神色冷峻,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舅母只觉得霞姐儿还得捋清了头绪才是,万事莫被表面迷惑,探透就里才是真。”郡主叹了口气,神思感伤,“皇上皇后之间虽无感天动地的爱情可言,但多年的相扶相助是真。这么多年两人同舟共济,荣辱与共,这恐怕不是你与皇上一朝一夕之间的感情所能替代的。” “舅母,我与皇上的感情是真挚的。”张雨霞寒着脸,双唇翕动,几经张口,终是吐出了连她自己都感到苍白无力的话。 “舅母相信,相信霞姐儿的真心。但霞姐儿别忘了,皇后也是女人,她对皇上的感情不比你少,你这乍然一出现,就生生地横在他们之间,皇后的心里能平衡吗?她会怎样?皇后她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在她眼里,没有放弃,只有毁灭。” 看着郡主冷得陌生的脸,张雨霞整个人如坠冰窖,感受不到一丝暖意,“那我该如何?难道就因为皇后,我就要放弃吗?皇上,他是爱我的。” 郡主冷冷一笑,“霞姐儿,相信舅母,离开皇上,他不属于你。霞姐儿涉世不深,未从接触过别的男子,只要别人对你一点点的好,你就会感到仿若是整个春天都给了你。那不是你真正想要的。舅母比你了解皇上,他不是你想象中的完美。” 郡主的话如同刀子一般扎进张雨霞的心里,她内心苦苦挣扎,思绪繁杂,却是无果无终。 她怎么回的屋里,她一无所知,只记得心里的痛,痛至极致。别人的欢声笑语如同是落在另一个与她无关的世界。浑浑噩噩中,别人投过来的目光仿佛也是装满了讽刺,装满了嘲笑。她心里隐忍着愤怒,隐忍着委屈,却无从泄。 郡主是为了她好,郡主不会偏袒。难道是她错了吗?错在哪里,错在与皇上的相识相恋吗?可是……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悲,很可怜,她像只无所适从的小兽一样蜷缩在自己的那个小小的座位上。 周围,褥设芙蓉,筳开锦绣的繁华,仿若与她无关。举杯相邀的人们似乎也忘了她才是今天的主角,谄媚的目光齐齐聚向尊贵的皇后身上。皇后今日不该来——最起码,她夺了主人的风头,有些强人所难的味道。 张雨霞闷闷不乐,恍惚中口渴难耐,随手拿起面前的葡萄美酒,一饮而尽,苦涩难咽,直顶得她眼泪上涌。 皇后的眼角余光瞥过每个人,恰巧瞥见有人借酒消愁愁更愁的模样,皇后面上添了几分喜色。 第四十三章暖阁里 秋意越来越浓,短短几日之间,已是满街萧瑟,绿叶虽是不舍对大树的情意,终是拗不过凛冽的寒风,纷纷凋零,独剩一株株光秃秃的枯树干在风中瑟瑟呜咽。八 皇帝近几日见张雨霞的次数明显见多,几乎是日日相见。 文德殿里,皇帝伏案批阅名目繁多的奏章,张雨霞立在一旁帮着研磨。皇帝时不时地咳嗽,一声比一声剧烈,张雨霞看着眉心紧蹙、双肩抖动的皇帝,担心道,“皇上,您太累了,还是歇一会儿吧。” 皇帝面色潮红,抬眸望着张雨霞那双满是担忧的眼睛,情深似海,颔应了一声,手搭在张雨霞的手间,进了暖阁。 皇帝似是疲乏至极,他靠在软榻上,本来只想闭目养神小憩一会儿。身子刚挨着床榻,却是极沉实地睡了过去。 张雨霞眉心紧蹙,极担忧的样子。她轻轻为他掩好被子,悄悄退了出去。 外间,太监总领张云海还在候着。张雨霞上前福了一礼,道,“张公公,皇上这几日里为何总不见好转,看着反似是重了一般?” 张云海弓着身子恭谨回礼,道,“回张小姐的话,皇上自入秋以来,时有咳嗽。只是这几日来,服了药也不见起色。奴才也说不准。” “那可换了方子再试,我看皇上的气色精神都差了许多,你们整日守在跟前难道看不出来吗?” “御医每次都是一拨一拨得来,这药方也是御医精心斟酌过的,奴才想……大概是皇上太累了吧。”张云海犹豫吞吐,仿若是不敢言语的为难样子。 “皇上太累?张公公此话怎讲?”张雨霞听出他话里隐藏的含义,有些吃惊。皇上向来注重养生,他最懂得身体力行,松弛有度的道理。 “皇上……”张云海抬眸碰上张雨霞紧张的眸子,又想着内侍谨言慎行的本分,这心里矛盾重重,上下忐忑,只心虚得垂望着地上,唯唯诺诺不语。 “张公公,有话但说无妨,你我都是尽心效忠于皇上的人,皇上若有闪失,岂是你我能担待得起的,无论是谁都会受到责罚。”张雨霞眼见就有突破,她焉能放弃,她软硬兼施,步步紧逼。 “不瞒张小姐说,皇上每年入秋,咳疾都会犯次。可是今年,皇上受人蛊惑,迷恋上了道术,从西方番国请来了一名道长,炼制丹药。皇上对御医开的药方不屑一顾,大加斥责,一味地服用仙丹。这丹药本来就是上火之物,皇上却是入了魔般不开窍。”张云海垂叹气,言语间满是疼惜之意。 张雨霞默然,怪不得皇上这很长一段时日里举止窥秘奇怪,时而萎靡不振,时而红光满面,她却没想到皇上会服用所谓的仙丹。听起来很荒谬,却又是不容辩驳的真实。 半晌,张雨霞才道,“张公公,麻烦你去御厨房找人熬一碗冰糖梨汁送过来。” 张雨霞步履沉重,一步一步挪进暖阁,她拿了帕子拭去皇帝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心里五味杂陈,看着熟睡的皇上,熟悉的脸庞似乎有几分陌生的气息。他看透世事却被自己贪婪的心迷惑,这算不算悲哀?皇帝一袭锦衣玉袍之下,掩盖的不过是如此不堪的本性。 心念反侧间,皇帝身子辗转,冷哼了一声,睁开狭长的眸子,精光乍现。转眸瞧见一旁的张雨霞,轻唤了一声,伸出手来。 张雨霞生涩地应着,她听见那声儿,自己都觉得寒冷,透心的凉;她的手像是外面树上的枯枝条,僵硬地搭在皇帝热噗噗的大手里,一凉一热,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敏感的皇帝觉察到了她的异样,支撑着坐了起来,一双长眸带着探究望定她,看得她头垂得越来越低。 “霞儿怎么了?不言不语,是谁让你受委屈了?”皇帝俯下头,热气呼在她脖颈间,又痒又热,声音温柔地都要流出水来。 她的长袖随着皇帝大手的晃动而左右摇摆,也摇软了她的心。半晌,她仰起那张满是忧郁的小脸,抬眸瞬间,瞥见皇上眸子里的温柔,她轻道,“皇上最近在服丹药?”她问得小心翼翼,就像枝头轻飘飘打着转儿往下旋寻找新家的的黄叶。 皇上的眸色渐渐黯淡了下去,她的话对他来说,是极意外的。 皇上的脸色紧了又紧,盯紧了她,她也就那样仰着脸看着他。 他终是强大的,她终是软弱的。她的心开始忐忑,开始不安,像是与猎风抗拒的树干,缺少底气,恐慌的感觉在心中蔓延。皇上是要怒了吗?她的心不由得抓紧了,或许她是不该这样问的,毕竟,她不是皇上的什么人,她有些后悔。 她弱弱地低下头,一双眼睛干涩无比,只盯着自己腰间的粉色流苏,心无它念。 那一瞬,好静。静得连呼吸声都不曾听到。 皇帝倏地大笑起来,笑得她毛骨悚然,汗毛舒张。她惊愕地看向怪异的皇帝,却见他神色疏松,眉梢眼角全是显而易见的喜色。她愣愣地看着那么放松的皇上,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散,松散。 皇帝止住了笑,真切道,“还是霞儿关心朕。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朕懂得霞儿的真心。” “那皇上……”张雨霞瞪大眸子,皇帝那对黑瞳仁里映出她的小像,那么真实,不带一丝欺骗。 “朕会珍惜眼前的人事。放心吧。”皇帝的唇畔浮出笑意,几许淡淡的阳光透过菱花格子窗夹杂着斑驳的树影投在皇帝白净的脸庞上,带出几分虚幻,带出几分薄薄的温暖。 张雨霞闻听皇帝的话,如释重负,僵直的肩头松松垮了下来。皇帝顺势拉过她抱在怀间。一时之间,温香软玉,浓情蜜意,漾满暖阁。 第四十四章前夕 张雨霞从宫里出来,心神慵懒,坐在宫轿里打起了瞌睡。恍惚间听到一声娇柔的呼唤。她骤然清醒,打起轿帘。看去,果然是穿扮艳丽的张雨燕。 她看着张雨燕嫣然如花的面庞,愣怔间,张雨燕面上的笑容更深了,很亲热的样子,“姐姐,我刚刚还在念叨你呢,这心思还未放下,就这么巧的遇上了,有时候我都怀疑,是不是上天格外地垂怜我,总会圆了我的美梦。”张雨燕说着无心的话,眉毛挑得很高,一脸的煞有介事。 看着她小人得志的模样,张雨霞强掩住内心翻滚的反感,勉强敷衍着,“皇后娘娘又接二妹进宫了?看样子二妹一定玩得很尽兴。” “姐姐,你说这皇宫说大真大,说小也真小,原本以为只有姐姐有福气能进宫里,没想到皇后娘娘又这么喜欢我,隔三差五接我进宫,更没想到——兜兜转转咱们姐妹又走到了一起。” 张雨燕巧笑倩兮,一对眸子生动得像是会说话,在张雨霞眼里,却只当做是会演戏的下贱胚子。张雨霞冷冷得看着她,心灰意冷,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纵是别人再给她归正的机会,她不思悔改又能如何?她的手上一软,刚想放下帘子,又听张雨燕叫道,“姐姐,我过去与你乘一顶轿子吧,也好说说话。” 得意忘形的张雨燕根本无暇顾及别人的心思,她喊停了轿子,袅袅婷婷钻进了张雨霞的轿撵。 这宫轿本身很是宽敞,这坐了两个人很稀松。只是这张雨霞本来身体就疲乏,被张雨燕刚才有心无心的几句话又堵得难受,张雨燕这厢不管不顾地上来,这气氛有几分不尴不尬的微妙,不过,人家张雨燕正在兴头上,丝毫没理会到这些。 一路上,张雨燕喋喋不休地诉说,张雨霞基本不用言语,只做个忠实的听众即可。其实,用脑袋一猜就能想到张二小姐会炫耀什么,无非就是皇后对她的宠爱,又是赏赐,又是陪膳,都是张家大小姐不屑一顾的蒜皮小事,在二小姐这里就成了津津乐道的资本。 张雨燕不厌其烦、有滋有味地絮叨着,张雨霞也状似耐心地在听着。在别人眼里,这是多么和谐欢喜的一幕。可在当事人张雨霞的心里,这又是本末倒置的悲哀。 张雨霞十分的心不在焉,眼皮沉沉下坠,困意滚滚袭来。 约摸快到了安乐公府,张雨燕忽道,“姐姐,明日皇后也邀了你与我同去凤辕宫呢。” 张雨霞迷迷糊糊中模糊应了一声,脑际忽然闪过一道冷光。她心中激灵灵一沉,杏目圆睁,冷光乍现,道,“二妹,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张雨燕见她前言不搭后语,紧张兮兮的样子,只以为她是兴奋难抑,不免有些不满,心中泛开了酸涩,眉心紧蹙,鼻头也皱紧了,嘟着嘴,语气也加重了几分嗔怨道,“姐姐,你怎么了?皇后邀你我去凤辕宫而已,何以激动成这样么?” 张雨霞对她的促狭举动视若不见,心中只是莫名的惶然,皇后那对毒怨的眸子如在眼前,朝祥郡主的警诫又响在在耳边。 还有面前自鸣得意的张雨燕,皇后为何会突然对她这般宠爱上心?真心喜欢?怕是不尽然!太子勇救张雨燕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路人皆知,皇后始终端着淡漠,避之不谈,导致那场故事无疾而终。如今,眼看尘埃已落定,皇后却出其不意翻出,大做文章。 皇后是在用张雨燕牵制于她吗?似乎是,又似乎不是。唯有可以肯定的是,皇后是耐不住了,她终是耐不住了。 皇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如同就是五指山,她能逃得了吗?张雨霞背上滚过一道道颤栗,冷意泛遍全身。 凤辕宫对她来说,更像是龙潭虎穴。去,危机四伏;不去,暗潮涌动。 张雨霞随手摘下一朵插在瓶里的雏菊,两个手指就这样捻着,她状似不在意地问,“明日还有谁去么?” “听皇后说还要请了皇上,太子,东海王他们,好像还有朝祥郡主。”张雨燕一提起太子,一对眸子又有了生动的色彩,长长的睫毛上下忽动,从一侧望去,真的是一个美人。 张雨霞心里慢慢平整,心里捉摸着,有皇上在,皇后应该不至于会做出什么古怪吧。 她这样想着,有一些自我安慰的意思,又好像有一些自欺欺人的感觉,不过,自欺欺人有时候真的可以让人冷静下来。 * 晨起,张雨霞只觉得浑身无力,腿脚软,躺在那儿一动也不想动,只瞅着窗格子呆。 木门吱嘎一声,葵枝应声进来,柔声道,“小姐,今日你不是要去皇**里么?该起了。” 张雨霞嗯了一声,支撑着想坐起来,却是手脚使不上劲儿,只累得娇喘吁吁,像是被人点了穴一般。 “小姐?你怎么了?”葵枝看出了异样,急过来扶住道。 “我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两日里总觉得昏昏沉沉,这身子似乎不是自己的一样,不听使唤。”张雨霞抬手拂拂额头,有气无力道。 葵枝看着一脸青黄的她,担心道,“要不就回了皇后娘娘,今日就不去了吧?” 张雨霞心头一颤,不假思索道,“不可!皇后头一次邀我,倘若我真拂了她的意,无心也成了有意。” “可是……”葵枝皱紧了眉头,满脸都是担忧。 “葵枝,今日你陪我一起去。”她看着葵枝道,“帮我梳妆,不要太艳,越朴素越好。” 葵枝似解似不解地点点头,扶了她下床。 葵兰这时笑着进来,手里端着一碗黄米粥,还有几样小咸菜,外加两个煮鸡蛋,“小姐,先用了餐点吧。” 张雨霞心事重重,这看着盘子上热气袅袅的稀粥,无奈苦笑道,“葵兰说得对,就算是上战场,也要先填饱肚子才是。”言罢,这食欲还真是勾了上来,在两个丫头的面前,上来的几样餐点悉数进了肚里。 葵枝、葵兰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张雨霞这厢吃了这么多,身上顿时气力饱足,抬眸望着那两个杵着的人一乐,“怎么?还没看够?” “小姐,你……你吃了那么多,不撑吗?”葵兰其实想说的是,张雨霞把她跟葵枝的饭都给吃了。 院子里的规矩是,主子用完餐点后,奴才接着食用,所以葵兰其实是在心疼属于她那一份的早点呢。 葵枝轻笑不语,不过她能看得出小姐今日真的是很紧张,仿若是如临大敌的紧张。 第四十五章皇后论亲 巳时,张雨霞与张雨燕两人进了凤辕宫。 脚下踩着软绵绵的大红地毯,出细小的悉索声。 倘大的宫殿里,似乎也只能听到这微乎其微的脚声。出奇的静,静得让人心生敬畏。 张雨霞忽然想着,皇后那样独具芳华的气质也只有在这样沉寂的环境里才能得以浸染而成。 转过奢侈的镶金雕凤的屏风,微微抬眸间,映入眼帘的是端坐在大殿尽头的皇后身影。皇后的凤座高高在上,她凤冠霞披,一身繁华,繁华得耳昏目眩。 张雨霞仿似看到皇后投来的两道精光,如芒在背,她复垂下眼睑,只垂看着脚下。 至皇后跟前,气氛微妙、压抑,两人跪拜叩在地问安,皇后眼睑微抬,用余光瞥了一眼,看着两抹弱小的身子毕恭毕敬,皇后面上现出几分凛然,静心品着茶,传来阵阵杯盖碰杯沿的清脆声。 毡毯虽软,也奈何不住长时间的僵直姿势。 良久,仁慈的皇后终于悠悠开了金口,“都起身吧。本宫这厢喝着茶,你们也就这么长跪不起。明白的只道是你们守规矩,存心挑刺的人还以为是本宫故意刁难你们呢,快赐坐。 。” 淡淡的几句话,恩威并存,不容辩驳。 皇后的话是什么意思?张雨燕有些琢磨不透,她一面逊谢着一面小心地抬头,想看看皇后的脸色,谁想正碰上皇后投来如水的眸子,张雨燕仿似被蛰了一下,连忙收回自己的目光,退到席位。只觉得自己在皇后面前渺小卑微地无所循形。 皇后的目光投向张雨霞,却见她依旧是不卑不亢,不骄不馁的从容姿态。这一切落在皇后眼里,如同是一粒硌眼的沙砾,是多么的不合时宜。皇后笑了,笑得意味深长,余音悠长。 “霞姐儿这几日照顾皇上有功,本宫心里很感激呢。” 张雨霞起身应道,“霞儿得皇后娘娘和皇上垂怜,不敢邀功。” “皇上咳疾可好些了?”皇后的目光很温和,语气也似是和婉的样子。 张雨霞抬眸道,“回皇后娘娘的话,皇上经过几日的调养,已有缓和。” 皇后似乎是满意的,她微微颔,“果然是个贴心的人儿,不错。” 看着皇后表面虚与委蛇,惺惺作态,张雨霞也只得耐着性子与她周旋应付。 张雨燕时不时地向门外张望,终是憋不住疑惑道,“皇后娘娘,皇上他们怎么还没来?” 皇后的笑容不减,连这面上的和蔼都渗到声音里去了,“皇上今日前朝事忙,就不过来了。” 张雨燕心里懊恼不已,脸色瞬间黯淡了几分。垂无聊地把玩着腰间的流苏,神态有几分失魂落魄。 皇后看着她的小女儿情态,只是好笑,淡淡道,“太子他们一会儿就过来了。” 张雨燕脸上顿然添了光彩,恰巧此时,殿外传来年轻男子朗朗的嬉笑声,张雨燕面上的笑容深了又深,两抹红晕跃上脸颊。 皇后不动声色,只静静看着这两个性格迥异的姐妹。 殿外的人进来,个个身姿挺拔,如玉树临风,给这大殿平增了几分光鲜。 太子一袭显紫色锦袍,衬得他面色愈白皙,多了几许文雅,面上的笑容和中,下巴微扬,又带了一丝不逊的气息。不得不说他着实是一位令女子着迷的美男。 东海王身着墨色缎子衣袍,衬出他与年纪不相仿的老成,又看他面色无波,眸子里透出的光彩也是冷冷清清,让人觉得这样的穿扮很适合他。这是张雨霞第三次见到东海王,直觉告诉她,这个人不易亲近。 西海王他高挑的身材,白净的肤色,配以湖蓝色的锦袍,多了几分阴柔。即使在皇后面前,神态也不见收敛。依然是我行我素的嬉笑面孔,骨子里透出那种天马行空的自由。看得出他与皇后之间很随意,竟无半点拘束。 皇后脸上的笑容很温存,那是张雨霞第一次见到皇后由心而的柔和。大概是母性使然吧,她这样猜测。 三个皇子以礼叩拜之后起身坐到张雨霞的对面椅子上,太子抿紧了唇,眸子里多了几抹意味不明的神色,不管不顾盯着张雨霞。 一旁的张雨燕见太子对她视若无睹的样子,又是焦急,又是吃醋,只恨不得横身挡在两人中间。只是这是在凤辕宫里,她不敢放肆。她怏怏不乐坐在那儿,垂,又不甘心地抬头,再垂,一脸黑线。 张雨霞即使不用抬头,也能感觉到那两道如火如荼的目光,她脊背汗,如坐针毡。 善解人意的西海王有心化解某人的尴尬,他笑道,“母后,几日不见您,看您是更年轻了。” 虽是哄人的话,听在心里也是极为愉悦,皇后笑着嗔道,“皇儿,你这话也太假了吧,你每次来都必称母后年轻了,那以你这样说来,母后现在岂不成了襁褓里的婴孩了吗?” 西海王煞有介事道,“母后,儿从来不打诳语,母后心性愉快,您就越来越美,母后天性自信,您这涵养自然也是极致的高。使然,母后必定是永葆年轻。”边说边狡黠地冲皇后笑笑,“母后,儿说得可对?” 皇后被他逗得合不拢嘴,心情好了许多,“皇儿这张嘴如今是越的能说会道了。看母后怎样找一个厉害的人儿管住你。” 西海王夸张地叫道,“母后,儿请求您高抬贵手,放我一马。皇儿还小,不想过早有了束缚。” “还小?这若是在民间,早就生子了。”皇后一本正经,看神色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 “母后,您可别偏心,这太子和二哥还八字没一撇呢,怎么也轮不到我这老三头上吧?”西海王委屈道。 “都逃不了。母后指定给你们都拴上绳子,省得整日里不见你们人影。” 太子望着慈祥的皇后笑道,“母后,可是要给儿找一个什么样的人儿?” 皇后笑了笑,“皇儿,难道你以为母后会亏了你们吗?” 第四十六章贵园 听闻皇后的话,太子轻飘飘的目光又落向了张雨霞。 东海王始终如一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一样,淡然置之,只是有一口、每一口地呷着茶,似乎他来这里只是为了品茶。 皇后看向东海王,叹道,“老二,你这性子总是太拘谨,即使到了母后这里也是放不开。你这自打进了门,就一声不吭闷坐着,母后想与你说说话都不成。”皇后的语调压得很低,透出几分无奈,几分痛惜,却看不出皇后的偏颇。 东海王抬眸,那是一对同皇帝一样的狭长眸子。只是这对眸子里的神色既简单又复杂。简单的让人一眼就看到了他的落寞;可再探究下去,那对逼人眼睛的黑瞳仁仿若是两扇紧闭的大门,把那些好奇的目光统统拒之门外。 张雨霞望着他,心思飘渺,仿佛是被他引到了另一个神秘未知的世界。 东海王恭敬的,神色还是那般的肃穆,“儿臣见母后安康,儿臣就已是心安;儿臣这厢能吃能喝能睡,母后也不必挂心。” 不苟言笑,有问必答,寥寥几语,这就是东海王。声音低沉浑厚,有着几许暖暖的气息,似乎与他冰冷的外表不太相称。 西海王忍禁不住,大笑道,“日后,可别浪费了二哥这个人才,干脆派去军机处任职最为妥当。” 太子摇摇头道,“二弟,什么事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像是默书一样枯燥无味。人家还会以为是读书读呆了呢。” 东海王处之坦然,宠辱不惊,还是就着刚才的闲淡样子呷着茶,“太子潇洒,三弟倜傥,不是人人都会的。” 太子稍一愣怔,又是大笑,“二弟的话不管是夸,还是贬,总归是多说了一句话,大哥都认了。不过,大哥还真想知道,二弟心目中的福晋该是什么样子?” 东海王双唇翕动,像是笑了一笑,“窈窕淑女,君子好求。我想,大概每个男子心目中的完美女子应该都差不多吧。” 东海王的回答很中肯,很狡猾,又很实在。太子和西海王相视而笑,皇后的眉头轻轻一拢,凤眸微眯,像是忧虑的样子。 在这样的欢声笑语里,谁也没注意到皇后的异样,西海王和太子又接着话头说笑了几句无伤大雅的话,殿里浮动着欢喜的气氛。 皇后看了看外面晴朗的天空,回过头来微微一笑,“皇儿的心思母后都已记住,母后也会尽心为你们挑选一位好福晋。现下天儿正好,你们就陪本宫到桂园走走,也好疏松一下心情。” 张雨燕如木偶一般坐在那儿早就不耐烦了,这听了说是要去外面,不由得心花怒放。她极有眼力地上前扶住皇后,张雨霞见状也是被动地扶在了另一侧。 皇后看似是极满意的样子,她颔点头,款款拾步,一行人声势浩大,跟在皇后身后向桂园走去。 贵园,占地约五十亩,系皇后年轻时酷爱桂花,当时刚建朝的皇帝从各地搜来各类品质的桂花树,移植到园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桂花树越集越多,现已达两千多株。 还不及近园,就已是幽香四溢,远远望去,一丛丛,一层层,举目四望,满眼皆是蕾蕾花朵。银白金黄,飘香十里。 怀着敬慕的心情进了园里,只见桂花丛里还隐着一处颇大的湖泊,湖面不宽,呈不规则长条形,湖岸林木森森,桂树满园。湖水清澈,锦鲤时而浮现,园林幽静。桂花亭、凉楼都玲珑别致,美不胜收。 一阵微风吹来,头顶的金、银、红各色的花粒纷纷落下,犹如下起了花雨,悠悠然落在脚下,像一个个轻盈的精灵,让人不忍落脚,生怕踩疼了它们。 “皇后娘娘,这里真的好美啊!”张雨燕抬眸四下里张望,忍不住叹道。“听说这是皇上为了皇后娘娘特意辟建的,这得倾注多少心血啊!” 皇后似乎很乐意听到这句话,她的目光又柔了几分。 “所谓结夫妻,就是这样的,情深似海,点点滴滴,般般样样都是数不尽的情意。不是你们这样小姑娘能懂的。”皇后说着话的时候,这腰板似乎挺得格外直,话音也似是格外的响亮,惊得这枝头的花儿疏疏洒落。 皇后的目光落得很远,丝毫没注意到身旁人的落寞与这里的繁华的格格不入。 走了不远,皇后忽然顿住脚步,和蔼笑道,“你们随意玩儿吧,别尽顾着本宫,扰了你们的兴致。”一面抽出手来,对身边的绿衣宫女说,“小桃,你与果儿跟着安乐公家小姐,好好侍候着。明白么?” 小桃与果儿屈膝福礼应诺,皇后的目光落向垂而立的张雨霞,眸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戾气,又把目光投向了张雨燕,多了几分温存,微不可见地颔。 张雨燕机灵地屈膝恭送皇后。 皇后一行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张雨燕回,如花般俊俏的小脸儿上浮现出嫣然笑容,盈盈走到太子身旁,两手攀住太子的胳臂,完全不避讳男女之嫌,仿若是极熟络的样子,“太子,我想去那秋千架上荡秋千,太子陪我去吧。”太子看看她的手,又探究似的盯着她的小脸儿,见她满眼的期盼,又是那样的娇声娇气,终是没能忍心拒绝,“走吧,太子陪你玩秋千。” 张雨燕自是乐不可支,略带着丝歉意道,“姐姐,我与太子就不陪你们玩了。你也玩得开心些。”不及说完,早已扯着太子跑远了。 西海王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个跑远的身影,摇摇头笑道,“纵是落花有意,也无奈流水无情啊!悲剧!” 东海王皱紧眉头,若有所思,然后就别过脸去望向远处,眉心始终没有淡开。 “张小姐,奴婢陪您去湖上的凉楼看看吧,那儿的风景与这儿又是不一般呢。” 心情寥落,去哪儿都是一样,客随主便,张雨霞低应了一声,身上的疲乏感又重重袭来。 第四十七章救人 连贯翠湖两岸的九曲回转桥上,凉楼孤独矗立在桥中段,并未过多雕饰,尽显朴素秀丽。张雨霞倚着白玉石栏杆,沉默地看向湖面。薄薄的日光映在水面,泛起满满一片银光,让人看不透湖的深度,来了一阵微微的秋风,吹皱了碧水,一敛一漾夹着白光,晃得人眼生涩。 西海王着实是善解人意,见张雨霞落落寡合,郁郁不欢,便就着当今时下讲了一箩筐的小段子与她解闷。 东海王则是旁若无人,一对眉头总是紧蹙不放,目光落得远远的,一副深沉忧虑的样子。 张雨霞像是在用心地听着西海王的故事,偶尔会会心一笑,西海王似乎是更用心了。 杵在张雨霞身后的小桃突然回叫道,“张小姐,您看,一大群的锦鲤游过来了呢。” 那声音又惊又喜,叫人由不得不去看,张雨霞盈步走了过去,双手很自然地搭在了白玉石栏杆上。只见波光粼粼下,那红彤彤的锦鲤果然是庞然大群,竞相恐后地浮出水面,吐着泡泡。 张雨霞一时看得了,这情景太壮观了,太匪夷所思了,见这鱼儿,大大小小,傻傻呆呆,却都是摆动着同样肥硕的身子,那小嘴儿一张一合,清晰可见,那圆溜溜的黑眼睛,一眨不眨得盯着人看,像是要说话一样。 张雨霞忍禁不住笑了,身子很自然得往前倾去,整个身子全压在了栏杆上。小桃和果儿见状,微不可察得退后了两步。 咔咔几声作响,栏杆应声而断。张雨霞甚至没及有反应,已落入水中,水花四溅,可爱的鱼儿也已惊得四下逃窜。 西海王和东海王正背对着在说笑,听到这让人心慌的声音立即跑了过来。 “张……张小姐落了水,东海王,该如何是好?”小桃看定东海王,面色惊慌,颤声道。 水里的张雨霞已是精疲力尽,悠悠下沉,脑际一片空白。 西海王怔愣愕然间,却见西海王已褪去外袍,纵身跳入湖内。入了秋的湖水寒凉浸骨,东海王冷不禁得打起了寒颤。 东海王屏气扎入水中,见张雨霞还在下沉,划动双臂连忙,游至跟前。张雨霞被猛灌了几口凉水,意识模糊,浑浑噩噩间,感觉有人拽住了她,环住她的腰间。她的身子随着那人的力气也跟着往上浮。哗啦的水声响在耳畔,紧闭的眸子感受到了晕晕的光照,她只觉得胸部难受得厉害,针扎般疼痛。她想吐出憋在胸间的东西——准确地说应该是水,可是她却无能为力。 毕竟湖中央离岸有那么远一段距离,身旁又挎着一个带水的人。东海王有些吃不住了。 “你抓紧我的腰。”是救命恩人的声音,暖暖的、低沉浑厚,像一位故人的声音。张雨霞仅存的一点意识里这样想着。 许是不愿恩人太受累,张雨霞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他的腰间。 果然,他能使开劲儿了,离岸越来越近了。 到了岸边,东海王把昏昏沉沉的张雨霞顶上岸,西海王与小桃把她扶到了阳光充足的草地上,果儿麻利地把东海王的锦袍给她披上。 张雨霞本来这几日里身子就乏得厉害,这又突经落水,只靠在果儿的怀里垂着脑袋,脸色煞白,奄奄一息。 东海王浑身滴着水,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他看着那样的张雨霞,眉心紧蹙,疾步走到张雨霞跟前,却见她双唇已是青紫。 东海王有些蛮横地推开果儿,把张雨霞放倒在地,双手按住张雨霞的胸前,一下一下用力地挤按。 西海王和果儿三人哪里见过这般荒唐的场面,目瞪口呆,却又见东海王脸色比平日里更是肃穆上几倍,都是揣揣不安。心道,千万别让皇帝看到,否则,只怕东海王又会触怒龙颜。 心焦如焚的东海王顾不得他们世俗的眼光,心里只想着救人要紧。他还是那样一下一下用力地按,肃静的脸上不知是汗还是水,大滴大滴往下淌。 可是地上的人儿还是那样沉寂,如死灰般沉寂。 “你们在做什么?”头顶传来皇后冷清严厉的声音。 几人倏然一惊,本能地仰头望去,只见薄阳下,秋风里,不知是皇后,她身边俨然还站着威严的皇上。 皇上一双狭长眸子里怒光闪烁,声音更是阴寒,“放肆!东海王,你这是在做什么!?” 东海王的大手还顿在张雨霞的胸前忘记挪开,只是沉静地回视着那个居高临下审视他的那个人。 西海王赶紧起身,福礼回道,“回父皇、母后的话,张家小姐失足落水,皇兄拼命下水救人。这看张家小姐生命垂危,皇兄才顾不得男女之嫌,施手搭救。” 皇帝狠狠瞪了一眼东海王,蹲下身子看着张雨霞,满脸的关切。 “快去传御医,再传人抬来轿子。”皇后的语调又急又快,仿若是很担心的样子。 东海王似乎是很不识时务,他一把推开皇上的手,道,“来不及了,还是用二的法子妥当。”言罢,又是不管不顾地又按又压。 皇上蹲在那儿,两道浓眉拧成了一团,双目喷火,太阳穴突突的东,整张脸狰狞可怕,眼看就要作,就在这时,地上的人儿终于有了反应,她胸部剧烈抖动,大口大口地往外吐着水。 东海王眼疾手快,不及别人反应过来,就抱起了她的上半身,均匀有力地捶打着她的后背。 水一口一口往外吐,她舒畅了许多,歪在他的怀里只是不停地喘息,一动不动。 皇上欲扶过张雨霞,皇后赶紧阻拦道,“皇上身子还没好利索,小心染了湿气。”又转眸望向果儿,“快,扶住张家小姐。” 皇上只得恹恹不乐地立起身来。 皇后看定东海王,直声道,“东海王,想不到你这平日里不言不语,到了关键时候做得还真不少。” 皇后面色无波,看不出喜怒。 东海王跪在地上,平声道,“儿今日深知冒昧,只是张家小姐突临险境,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顿了一顿,又道,“相信若是别人见到,也不会置人于不顾。” 皇后看了一眼身旁的皇帝,道,“今日皇儿救人有功,不知道皇上会给什么样的奖赏?” 第四十八章绝望 皇后的话似乎是在故意掩饰什么,皇上的冷漠反应故也在大家意料当中,他那张本就威敛的脸愈加青白。 他凌厉的目光在小桃和果儿几人脸上搜索,良久,终是出了声,声音很轻,却是透出隆冬里的寒意,“该赏的,朕自然会赏。可是,眼下,朕最想知道的是张家小姐怎么就会落入水中?” 果儿和小桃面上赫然褪去血色,目光不自觉得投向一旁镇定的皇后。 皇后一对冷清的眸子微微一眯,更显薄情,她瞅准了两人。 果儿、小桃双双跪地,脑袋紧叩,瑟瑟抖,“皇上饶命。张家小姐靠……靠在栏杆上看鱼,不想,意外生,栏杆……栏杆断了,张小姐……就,就落入水中。” 皇上的眸子眯紧了,“这么说与你们无关?” 皇后的身子明显一紧,手里的帕子也攥得紧紧的,像是她那颗紧张不安的心。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两人磕头如捣蒜,光洁的额头血肉模糊。 “大胆!朕看你们是越不知轻重了!来人,把这两个狗奴才严加审问!” 皇上身后的侍卫面无表情地上前架住那两个可怜又可悲的人儿,拔腿要走。 皇后突道,“慢着。”又转眸看向皇上,柔声道,“皇上,小桃和果儿跟着臣妾多年。两人性子素来温和,从来没惹过事端。相信也是有误会,不如就让臣妾代劳审问吧。” 皇上许是被日头晃了眼,他始终眯着眸子,极好地掩饰了里面的神色,只是唇边的那抹笑让人看了心惊,“既然是皇**里的人,倘若就这样放了回去,岂不是惹了是非不明的闲话?朕不会姑息坏事,也不会冤枉好人。皇后明白吗?” 皇后淡然一笑,仿若是成竹在胸一般坦然,“既然皇上主意已定,臣妾多说无益。” “皇上,皇后娘娘,太医来了,轿子也候着呢。” 张雨霞靠在宫女怀里,因是浑身湿津津的,一直是冻得抖瑟,脸色愈苍白。 “先回宫里。”皇上断然道。 轿夫一路小跑,不及半柱香的功夫,就到了文德殿。 傍晚,红彤彤的太阳尚未落山,映红了半边天的云彩,这艳丽妖娆的红色也落进了文德殿里。 张雨霞昏昏沉沉间,像是去了另一个世界。那里,绿树红花,溪水潺流,几间房舍,背后是几个连绵的山头。 这是她一直向往的地方,没有荣华,没有恩怨,平淡自由。 她在溪流旁洗着衣裳,好像是男人的衣裳。 她的嘴边挂着笑,很开心、很满足的样子。 身后有人走了过来,她的笑容更深了,延伸到了眼角、眉梢。 她刚欲转头,却被那人调皮地蒙住了眼睛。 那双手好厚,好温暖,比秋日的太阳还要暖上几分。 她情不自禁带着几分贪婪抓住了那双手,久久不放。 “雨霞,你喜欢这样平淡的日子吗?”醇厚低沉的声音,微带一丝沙哑,让人安心踏实。 “只要能跟赵均在一起,雨霞怎样都愿意。” 张雨霞唯一的一点意识被震撼了,她念叨的是——赵均?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想醒来,想打破这份迷惑人心的梦寐。可是,她的身子就像被捆住了般,心窍也似被禁锢了般,她拼命摇晃着脑袋,喃喃地像受了伤的小兽一样嘶叫着。 立在窗前正焦灼不安的皇帝奔了过来,俯身拉着她的手,唤她。 “皇上,皇上。”张雨霞无意识地叫着,无边的恐惧像是压人头顶的黑夜铺天盖地袭来。 她无力招架。 “霞儿,你醒醒,霞儿。”皇帝环抱着她,她的脸颊抵在他的肩上,两张脸颊一凉一热,紧紧贴在一起。 张雨霞朦胧中感受到了安慰,声音渐渐弱了,只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 皇帝小心试着她的额头,不烫也不冷,温热。皇帝烦躁的心也跟着平复了下来。 看着她素白的小脸儿,心里又是一阵怜惜。 皇帝心绪一激动,这咳疾又犯开了。 他强忍着胸口的憋闷,放下张雨霞,轻着步子到了外间。 他止不住的咳,声声剧烈,撕心裂肺,似是周身的力气都用上了,满身的汗淋漓而下,内衫湿的透透的,凉凉的。 他怕惊了屋里的人,拿出帕子掩住嘴,压低声音,身子随着咳声不停地颤抖。 喉咙里猛地涌上一股厚痰,带着丝丝腥甜。 皇帝胸口舒畅多了。他摊开帕子,看去,眼神一怔,似是不信般,盍眼再次睁开,看去,不是痰!是血! 皇帝的大手抓住椅背,扣得紧紧的,似是要抓破一般。 心潮澎湃起伏,波澜不断。 多日的疑虑终是现了真相,他却无能为力。就算他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又如何?也要这样无力、无奈得等待命运的宣判。 红日蓦地沉了下去,天地间的璀璨辉煌也跟着刹然不见,一切那样快,结束得那样快,仿若从来没有来过。 眼前的繁华即将成为过眼云烟,再也不是掌中物。悲哉! 殿外,灰蒙蒙的一片,夜幕已降临,笼罩了大地。 殿内,还未及掌灯,黑影绰绰,仿若是阴曹地府惨败。 皇上挪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回到了暖阁,那里还有需要他的人。“皇上。”黑影里,张雨霞弱弱地喊着,喉咙嘶哑干痛。她努力想支撑着起身,可是,徒劳无功。 “霞儿,你醒了。”皇上的声音带着喜悦,他踩着悉索的脚声一步步靠近榻边。 皇上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好了,一切都过去了,霞儿不怕。” “皇上,霞儿又给你添麻烦了。”她依偎在他的怀里,蜷缩着小小的身体,看起来是那么的无助。 “傻瓜,朕宁愿你日日呆在身边,日日给朕添麻烦。”皇上耐心哄着她,也在麻痹自己那颗绝望的心。 他俯看着那张小脸儿,心都碎了。这世缘分太浅,相识相恋未能及相守,下世呢?还能相识吗? 第四十九章泪下 皇帝别有私心地留张雨霞在宫里。 张雨霞一连几日都呆在文德殿里,与皇帝朝夕相处,耳鬓厮磨。 皇帝虽是如往常一般温情脉脉,却是时常露出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态。即使与她执手相牵,也是落落寡欢、忧心忡忡。 张雨霞隐隐觉得皇帝心里有事,几次试探都被皇帝看似温存的话语搪塞了回来。越是这样,她心里越是不安,总觉得皇帝的心思不可小觑,像是要生大事的前奏。 晨起,皇帝与她共进早膳后,皇帝一如既往地喂她喝莲子羹。 “霞儿,这几日身体如何?感觉可疏松些了么?”皇帝一边用汤勺拨动着玉碗里的羹汁,一边笑着问她。 张雨霞神色恹恹的,有气无力应道,“皇上,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很困很乏,尤其是这几日里,脑袋生了锈般,想一点小事都要费上半天工夫。”话刚说完,这脑袋便垂了下去。 皇帝的手一顿,神色微滞,只瞬间又如常温和笑开,“许是落水受惊的缘故,静心休养段时日,自会康复。”皇帝舀起一勺羹汁,甜香四溢,他轻声哄道,“来,喝了羹汁,静心补神。” “我不想喝。”张雨霞懒懒道,她只想靠到榻上睡一会儿。 “霞儿又不听话了。”皇帝佯作生气,又道,“霞儿不喝汤,那朕就不喝药。” 这话果然拿住了她的软肋,她支起沉沉的眼睑,勉强笑笑,张开了嘴巴。 皇帝也笑了,一口一口吹着气喂给她喝,唇畔漾起那抹依旧温柔的笑容,只是这抹笑容似乎变了味道,有一点点的晦暗,像他的脸色。 玉碗见了底,皇帝拿帕子细心地替她拭嘴,“怎么样?喝了羹汁是不是好多了?” 温热的粥仿若是汇聚成了一股暖流,在她体内耸动。她身上渐渐暖了起来,疲乏感逐渐退去,面上有了红晕。她半真半假道,“皇宫里连汤汁都不一样,怪不得人们挤破脑袋也要往皇宫里钻呢。” “那霞儿愿不愿意?”皇帝脉脉看着她,眸子里溢满了深情。 “霞儿只想陪在皇上身边。”真心的话脱口而出,抬眸瞬间恰巧碰上皇上投来的热切目光,又是一慌,像是做了亏心事一般急急垂下头去,埋在皇帝胸间。 皇帝心里一暖,蓦然又是一紧,他情不自禁地拥紧了她,心跳腫强有力。他多拍失去她呀!他想生生世世陪在她身边,想为她撑起一片天。 “霞儿,朕是真心爱你的。即便做什么都是因为舍不得你。”他呢喃着。 “皇上该上早朝了。”她丝毫未觉出皇帝的异样,昂依恋地望着他深沉的面容道。 皇帝应了一声,看着她澄澈的眸子,胸腔里那颗心都跟着化成水一样的柔软,“霞儿等朕。朕下了早朝就回来陪你。” 看他说得庄严隆重,张雨霞愣了一瞬,转而吃吃笑开了,“皇上,霞儿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等皇上回来。” 多么暖人的话语,多么亲切的面孔,皇帝又高兴又伤心,这样甜蜜的日子不知道还会有多久,多久。 他伸出手指刮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头,“等朕回来。”他重申道,神色轻松了很多。 两人依依惜别后,倦意袭来,张雨霞和衣躺在软榻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调到皇帝身边当值不久的小太监小润子进来恭谨福礼道,“张小姐,皇上派奴才来请张小姐去别院。” 张雨霞迷迷糊糊中醒来,又迷迷糊糊听到这样的话,微微诧异,皇上刚刚叮嘱过让她守在这里等他,况且,皇上最近身子不太好,并不愿多走动。 又或者是心血来潮,突奇想? 见她迟疑,小润子又弓了弓身道,“张小姐,外戚送来了新奇物,皇上放置于别院里,并已先行移驾去了那里候着小姐。” 张雨霞将心里的疑惑放下,随小润子入了停在殿外的宫轿。 宫轿不慌不忙出了宫,向别院的方向行去。 皇帝下朝匆匆奔回文德殿,他情知自己的身体有恙,剩下的日子里,他分分秒秒只想与她相守在一起。 文德殿里,冷冷清清,再往前走,暖阁里空空荡荡,不见娇人儿的影子。 “张小姐呢?”皇帝问起当值的太监宫女。 “皇上不是接了张小姐去了别院么?”宫人一头雾水,懵懂道。 皇帝面上赫然变色,狭长眸子眯紧,一把揪住小太监的领襟,厉声道,“朕何曾接过张小姐出宫?” “皇……上,是,是小润子来传的话,接张,张小姐走了。”小太监面如土色,舌头打了结般,话不成句。 皇帝又怒又急,胸腔里又是一阵不可抑制的涌动。 他猛地推开那个无用的奴才,弓着腰,拿帕子掩嘴,声嘶力竭地咳嗽,他的脸色煞白。 好一会儿,那口闷住他的痰终于咳了上来,还是腥腥甜甜。 皇帝的手颤抖着,撒开帕子,心口剧烈地跳动,是血!殷红的血! 触目惊心! 那群奴才跪在地上,紧紧叩。 战栗中,谁也没觉察到皇帝的惊恐。 身上的痛苦渐渐退去,皇帝冷眼看着倘大的殿内。 一切那么熟悉,熟悉的即使他阖上眸子,也能感受到这里的一桌一案;可又那么陌生,陌生得让他觉得这里不属于他,这样的错觉让他惶恐不安。 就在这方陪伴他度过十余载皇帝生涯的暖阁里,他连他最心爱的女人也保不住。 皇帝潸然泪下。 “备轿,去凤辕宫。”皇帝面色无波,眸子里却是又深又重的恨意。 此时的皇后正在凤辕宫里悠闲地与众嫔妃们闲聊,气氛热络,莺声燕语充斥着每个角落。“皇上驾到!”太监尖细的声音拉得悠长,响彻凤辕宫内外。 嫔妃们面面相觑,个个讶异。 “愣着做什么?还不接驾?”皇后似是嗅出了不同一般的气味,她面冷声更冷。 瞬间,花团锦簇的嫔妃跪了一地。 皇帝一步一步,脚声沉稳,迈进了凤辕宫。 没人敢抬起头来看看皇帝的脸色。 第五十章杂货房 凤辕宫里,皇帝屏退了所有的人。 皇后有一口、没一口地呷茶,故意忽略皇帝的怒容,因为她太懂得皇帝了。 皇后的气定神闲使皇帝更加愤怒,他不停地来回踱步,像是一只久困牢笼的野兽。 沙漏一点点渗漏,皇后还是淡淡的神色,不置一词。 皇帝如强弓弩莫,他顿下步子,堪堪立在皇后跟前,神严色厉道,“皇后不说话吗?” 皇后笑了,很优雅,她轻道,“皇上想听臣妾说什么?” “张家小姐。”皇帝紧盯皇后,一字一顿道。 “红颜祸水而已。皇帝似乎失了帝王的身份,为了一区区女子动怒,赶退了众嫔妃,实在不能让人容忍。”皇后轻笑,那笑就像一把刀子一样在剜着皇帝已经苍凉不堪的心,“臣妾觉得应该提醒皇上,那些嫔妃也都是皇上的女人,皇上这样很让她们伤心。” 皇帝的拳头攥紧了,他有杀人的冲动,他不是来与她谈论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朕要皇后把她交出来。”他的声音冷得像寒冰,硬得像砾石。 皇后连连冷笑,张狂放肆,她也忘记了她本尊贵的身份,她更像一个恶毒的妒妇,“皇上若真喜欢张家小姐,不妨拿出十足的诚意,臣妾也想看看皇上的真心。” 她的话音越来越轻飘,皇帝听得出她暗藏的讥讽。 “皇后想要什么?”皇帝略有沉吟。 “皇上三日之内拟好退位诏书,传位给太子。”雍容华贵的皇后看着皇帝,那目光幽怨,像两只毒蝎子一样蜇得人生疼。 “皇后好大的胃口。”皇帝纵是想透,也没料到皇后会以此要挟。 皇后默然不语,她就像一只身临悬崖、走投无路的困兽,这是她最后的赌注。 皇帝的声音轻了许多,似乎失去了底气,“皇后以为朕会答应吗?” 皇后笑声连连,髻上的金钗也跟着晃动不已,金光闪闪,逼人眼目,“怎样做,那是皇上的事。不过,只要皇上在位,臣妾就不允许有魅惑之人侍君身旁,以免乱了规矩。” “你就不怕朕废了你?”皇帝怒极反倒是冷静下来,他声色无波,眸子里不起一丝涟漪。 “皇上什么都忘了,臣妾可用提醒皇上吗?皇上登位时对臣妾的允诺?”皇后不答反问。 “……”皇帝语结,脸上时红时白,神色变幻莫测。 “皇上不能废了臣妾,这一生都不能够!”皇后依然在笑,只是这笑容看上去少了意气风,带着僵硬,透出凄惨,眼神更是黯淡。 皇帝黯然神伤,他拿眼前这个疯狂的女人毫无办法,不是因为爱,他们之间早已生出了厚厚的隔膜,这隔膜越来越深,硬生生地拉开了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无法弥补。 看着皇帝踏出凤辕宫的决绝身影,皇后无力地瘫坐在敞椅上,满脸的颓废掩盖了刚才的威武。她比谁都明白,在这场战争里,没有赢家,每个人都是遍体鳞伤。她却停止不了动作,她为自己的固执感到迷惑,感到悲哀,感到绝望,却无力去改造它。 皇帝失望透顶,他以为他与皇后之间虽然没有爱情,但有尊重,尊重胜过一切,包容一切。而此时,皇后把一切的美好都毁灭了,毁灭得一干二净,荡然无存。 皇帝坐在文德殿里,身影孑然孤独,像是这寒冷凄凉的深秋,他感觉到了从窗隙里挤进来的冷风,背上滚起阵阵寒战。 皇帝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窗外寒风凛冽,像是无助小兽的哀鸣,声声鞭打在皇帝心上。 良久,皇帝的眸子大睁,黑瞳仁冷光闪烁,透出天生帝王的决断。 皇帝大步踏出文德殿,脚步又急又快,像他此时的心情。 * 一天后的夜里,东海王敏捷的身影出现在凤辕宫的杂货房里。 那里,张雨霞衣衫堪露,面色焦黄。 “张小姐,张小姐。”东海王轻唤道。 张雨霞乏力地抬起眼睑,模糊地冲他一笑。其实她早已饿得眼花,根本看不清他是谁。 东海王忙端水送到她嘴边。 已经两天一夜滴水未沾,张雨霞本能地吸啜着这救人的甘露。 东海王又塞了一块软糯的点心给她喂上。 张雨霞身上恢复了几分气力,她看清了东海王,她冲他感激一笑。 东海王刚欲开口,却听房外传来阵阵逼近的脚步声。 “你快走。”张雨霞低声催促。 东海王微微颔,转到了她身后的杂货堆里。 张雨霞佯装神志不清的样子,脑袋无力地耷拉着,身子像虾一样紧缩着。 破旧的木门吱嘎一声开了,一股幽香裹着冷风扑面而来。 张雨霞清晰可辨那是皇后独用的香料。 是皇后!张雨霞心里蓦然一颤。 皇后走近了,她看着被捆的张雨霞,冷冷道,“她吃过东西吗?” “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没喂她水食。”一个尖细、谄媚的声音响起。 一个苍老的女声响起,那是李嬷嬷,她似乎很迟疑,带着几分担心,“皇后娘娘,其实您这又是何苦?既然皇上喂了她丹药吃,相信她即使活着,也是苟喘残端,对皇后构不成威胁,皇后此举实在不值。” 皇后冷笑一声,“李嬷嬷向来仁慈,本宫明白。只是这贱婢生得一副魅惑人心的模样。不止是皇上,就连太子和东海王也受了她的迷惑。倘若有她在,本宫一日也不能安心。” 张雨霞蒙了,皇上喂她吃丹药?!这无疑于一个晴天霹雳!她的意识彻底唤醒了,身上的疼痛阵阵袭来,却不及她心底的痛楚。 心里正痛着,又听皇后一声长叹,“其实本宫也很可怜她,到底还年轻,她还被蒙在鼓里呢,竟不知安乐公是被皇上一手谋害的。痴痴傻傻讲什么爱,皇上那样的老谋深算岂是她能懂得?” 原来皇上是这样爱她的! 她了解过皇上吗?她懂得他吗? 错错错!全是错! 皇后后面的话她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有这些就够了,皇后的话如同石刻一般嵌进脑海,挥之不去。 可悲!可怜! 第五一章怕 一股干冷的寒风撩起了张雨霞单薄的衣衫,冷意袭身。 她瑟瑟抖,手脚拘成一团,贝齿紧磕下唇,两溜鲜血顺着下巴滑过脖颈滴落在地,可怜她丝毫未觉。 简陋的木门旋即被掩上了,外面的脚步踩着加大怒啸的夜风渐渐远去,直到再也听不到。 泪水磅礴而下,这么残酷的事实叫她如何承受?安乐公府的灾难竟是皇上一手策划!为什么!? 皇上的信誓旦旦还恍惚在耳际,讽刺可笑! 她的心口起伏剧烈,身子瑟瑟抖,她任由泪水刷洗自己心灵的耻辱。 东海王微叹一声,慢慢蹲下身子,扶起她,给她松开绳索。把自己的外袍披在她瘦弱的身上。 她睁开眸子,一双麻木不仁的手紧紧抓住他,指甲隔着他的衣衫嵌进了他的肉里。她满眼的悲伤无处诉说。 “为什么?为什么?皇上为什么要这样?” 听着她凄厉绝望的喊叫,看着她痛不欲生的眼神,东海王的眸子蒙上一层水雾,氤氲中,她是那么的无助,那么的可怜。他多想安慰她,可是……如鲠在喉,他几次嚅张双唇,无法吐出只字半语,是啊!他也想明白皇上为什么要那样无情,似乎对每个人都是那样的无情。 两个同病相怜的人紧紧相拥,彼此寻求着慰籍。 她极力压抑着哭声,身体抖得厉害,让他只觉到无比的心痛,心痛难抑。 “哭吧,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些。”东海王眉心紧蹙,一下一下拍打着她瑟瑟的,声音黯哑。 她终是再也抑制不住,哇得一声扯开了嗓子,哭得肝胆俱裂,撕心裂肺。她没想到美好的背后竟然是那样不堪的欺骗,温情脉脉的同时又伴着谎话的掩饰。 东海王只那样抱紧了她,抚摸着她纤纤肩头,那不该是她承受的,他眼里腾起了火焰。 好一会儿,哭声渐渐弱了,她只是不停地啜泣。 晦暗不明的月光下,那件宽大的男袍披在她的身上极不和谐,愈显得她楚楚可怜。 东海王挑起她的瘦削下巴,看着她,轻道,“不要难过了,毕竟我们能做的有限。有些事不是我们所愿,但也要学会接受。” 她看着他同样忧伤的眸子,那张抿得紧紧的唇,她看不到自己的忧愁,只想抚平他眉宇间的愁苦。 他为何而愁? 她冰凉的小手在他蹙紧的眉上慢慢摸索,一下一下往外捋,呐呐道,“你为何总是意难平的样子?你的眉头总这样蹙着,很容易老的。” 她的手是别样的温柔,她的眸子像是氤氲的温泉,她的话语像是一条潺潺流淌的溪流,缓缓流进他的心底,他荒寂的心门瞬间打开,里面的世界有红日、绿树,原来,他的世界也可以拥有五彩斑斓的色彩。 他木木樗樗一动也不敢动,享受这个小女人带给他的温馨。他怕惊扰了她,怕碎了梦一般的美丽。 他多想留住这一刻啊! 他的浓眉舒展开来,那么熨帖疏松,眸子盛满了柔和,这才是东海王该有的光彩。 她的嘴角微微弯起,勾出一抹浅淡的笑容。 原来帮他捋眉会让她愉悦,东海王看着也想笑,他藏起心情,轻道,“走吧。” 她一愣,他现实的话语把她打回了原形,她呆滞道,“还能去哪里?” “这儿不是久留之地。皇后心思诡秘,不知何时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张雨霞坐在那儿不动,她突然奇怪问道,“你怎会知道我在这儿?” 东海王嘴角一勾,勾出一抹得意的笑容,“蛛丝马迹。皇后这两日对外称病,严禁宫人进出凤辕宫,况且,以皇后谨慎的性子,她只会把悬命筹码置于眼下。” 张雨霞看着侃侃而谈的东海王,愕然,虽是与东海王仅有几面之缘,她却每次都能看到他与众不同的一面。 第一次,他的目光总是越万物,落得很远,让人心里也跟着辽远;第二次,淡然脱,仿若是天外来客;第三次,沉默中肯;这一次,她看到了他的慎密细腻。 还有什么是她没看透的?只是这样优秀的一个人又岂能甘居人下?他更像是一条蛰伏的龙! 她的脑际不断盘旋着这句无头无脑的话,她有些害怕。她屡屡尝着被蛇咬的痛楚滋味,纵然是眼前看着美好鲜亮,但将来,将来又会怎样?她愈向往平淡的生活,或许那样的生活更适合她。 她想的事情很可怕,背上一道道寒战滚过,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缩紧。 “你冷吗?”东海王的眉心又蹙紧了。 他在紧张!何以会这样?张雨霞心里抹过疑惑。 她轻轻摇头,像是在对他的答复,更像是对自己的可笑想法的否定。 毕竟,他们还属……陌生。 “快走吧。没有太多的机会。”东海王站起身来,拉她道。 他手上的温度传进她的手心,簌簌暖暖。她的手轻轻一抖,抖进了心底。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微微一颤。她的心是敏感的,她直觉日后会与东海王有更多的瓜葛。 会是这样吗?她的心思起伏不定。 到底他的力气是大的,轻轻一拽就把她拉进了怀里,温热旭暖。 “怕吗?”极轻极温柔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飘渺过来。 “嗯?”她有些不明白,傻望着他。 “跟我在一起怕吗?” 他什么意思?她琢磨不透。 看着她有几分傻,有几分呆,他笑了,笑得灿烂辉煌,那笑容就像是一道闪亮的光芒照进了她的心里,盈得她的心里满满当当,再也装不下旁物。 他会是好人,他的笑容是真诚的,没有虚假,没有掩饰。 她颔,露出一抹让他舒心的笑容。 他拉着她的手攥得更紧了,怕她像风儿一样溜走。 第五二章变 文德殿里,剑拔弩张。 皇后颐指气使,皇上肃脸以待,太子微显紧张,一双眸子时不时瞄向殿外。 “皇上,臣妾也是为了皇上的龙体着想。如今太子也已成人,皇上大可退贤让位,承享闲暇时光,岂不更好?”皇后边呷茶,边笑道。 皇上冷笑一声,一双眸子狠狠瞪向太子,“太子,你也希望父皇退位吗?” 太子坐在敞椅上的屁股微微动了动,揣揣的目光投向皇后,皇后的眼神也是箭一般凌厉,吓得太子猛一哆嗦,道,“儿愿替父皇母后分忧,儿希望父皇龙体安康,尽享天伦,故儿臣谨尊父皇母后懿旨。” 太子的话富丽堂皇,让人跳不出破绽。 皇后满意地颔微笑。 太子见了略松一口气,抬起袖子掩饰着拭去额上的冷汗。 皇上看似是高兴的,他笑笑,“皇儿不愧是饱读三书五经,还懂得孝道仁义。” 太子以为皇上是在夸他呢,谦恭一笑,“父皇,儿臣……” 话没及说完,已被皇上冷声斥责住,“难道你母后就教了你这样威胁父皇吗?你们调兵遣将封锁文德殿,逼朕交出玉玺,这是哪来的孝道?你们这是在逼宫!”皇帝的声调突然拔高,寂静的大殿里回响着过度激昂的声音,如一击猛鞭痛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皇后峨眉紧蹙,玉手紧握成拳,冷眼望着怒冲冠的皇上,不置可否,“臣妾听说皇上最近咳疾不但未有起色,反倒是每况愈下。臣妾还听说皇上常有咯血,不知道这流言可还属实?” 一击中的。 皇上的身子虚晃了下,重重跌落在龙椅上,脸色瞬间煞白,“无稽之谈!你,你听了谁胡说?” “谁说的重要吗?皇上的龙体才是眼下最最重要的。皇上,是吗?”顿了一顿又道,“臣妾一直在默默关心皇上的龙体呢。”皇后的眸子里流露出意味不明的神色,话语也是暧|昧不明。 “你……”皇帝气急语结,下巴颏抑制不住地抖动。 “皇上就不要固执了,太子继承大统合理合法,皇上又何苦为难自己呢?”皇后的语气委婉了些,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既然如此,皇后又何以步步紧逼,就不怕落人口实吗?” “皇上说呢?”皇后凤眸微眯,掩住了里面憎恨的神色,“张家小姐在臣妾眼皮子底下被人掠走,难道不是皇上派人所为?” 皇帝怔愣,长眉挑起,不敢置信,好一会儿才道,“霞儿被人掠走?”言语里有失望,有惊诧,有惊恐,他的神色黯淡下来,身子垮了般落进龙椅深处。 文 皇后也疑惑了,她端详皇上的脸色,不像是讹诈,心里自觉这事蹊跷,只垂拨弄着杯盏,不再言语。皇上这心里挂念不已,落落不安,心口的疼痛袭来,瞬间已是大汗淋漓。 他帕子掩嘴,咳嗽声声剧烈,身子筛糠般抖动。 皇后紧走几步,立在皇上身后拍背,神色紧张。 良久,震撼人心的咳嗽敛住,皇上的手颤抖不已,仿佛手中那一方帕子有千钧重一般。 皇后满面疑虑,接过帕子,看清,凤眸里刹那间化为悲伤,失声道,“皇上!” 只两个字的称呼,却是千言万语在里面。 皇帝仰靠在龙椅上,呼吸虚弱,像是一朝夺去了十年光阴。 大殿里繁华落尽,尽显寥落凄凉,让人感伤。 殿外忽然响起一片声势浩荡的脚步声,千军万马一样的气势。 皇帝依旧瞌紧眼眸,仿若未闻,又仿佛是置身于事外的旁观者。 皇后大惊失色,难道有变?不可能啊!她日思夜虑,布下这一局,根本没有纰漏! 太子呼地立起身,向殿外张望,却见大队的兵士已重重包围了文德殿。 “母后!”太子疾步窜到皇后身旁,紧紧抓住皇后的长袖,瑟瑟抖。 皇后一对凤眸透出憎恶甩向太子,“你是太子,无论何时,都不要忘了自己尊贵的身份,要懂得控制局面。” “母后,儿怕!”太子惯以皇后的庇护,早已失去了强肉弱食的生存法则,皇后怎么就没记住这最重要的一条呢。 “无用!”皇后怒斥。 噔噔的脚步声进了大殿,是两列步伐斩齐的将士,个个仰头挺胸,肃色敛容。 两列将士有条不紊分列在两侧,远处缓缓走进一个模糊又清晰的身影,那身影透出冷漠坚决。 “东海王?!”皇后惊呼。她的手从胸口挪到了嘴边,像是要收回自己脱口而出的话。 “母后,是儿臣。”东海王沉稳有力回道,嘴边弯起挂着笑容,那笑容里分明有鄙视,分明有耻笑,分明还有更多的痛恨。 “母后,是不是很意外?会在这样的情景下相见?有些倒戈相向的感觉。”东海王越走越近,气势逼人。 “二弟,你也来了,来得正好,咱们兄弟同心,定会保得安宁。”太子愚蠢到家,到现在还是真假难分。 皇后冷了心。 东海王看都不看一眼所谓的太子,一对星眸幽沉似海,瞟过皇帝、皇后,“父皇,母后没有为难您吧?” 皇帝缓缓拾起眼睑,愣看着东海王,眼神里带着几丝乞求“张家小姐呢?” 东海王微微一笑,“父皇,张小姐她身子虚弱,明日里就会来看父皇您。” 皇帝似信似不信的微微蹙眉,看着身形健壮的东海王,颇有感触,只道是,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却终究不及少年儿郎的豪气冲天。 东海王的眸子越冷冽,“父皇,您允诺的该是给儿兑现了吧?” 皇后闻听此言,不由倒退两步,凤眸里盛满了苍凉。 东海王唇畔擒笑,对皇后的失态视若不见,这一切似乎都在意料之中。 皇帝脸上浮现出虚飘的笑容,“天子一言九鼎,允过的事自然应当做到。”他微顿,又道,“那皇儿是不是也会有允必应?” 东海王声色不变,掷地有声,“儿臣遵记父皇教诲。” 第五三章控诉 皇上把玉玺交到东海王手里,神色凄然。 东海王嘴角噙笑,志得意满的样子,“儿臣定会以父皇为榜样,恪职尽忠,体恤民情,不负父皇所托。” 皇上看似是宽和地笑笑颔,不再多加言语。 皇后凤眸里神色闪烁,惧怕、惊诧、绝望的复杂情绪接踵而来,她脑际轰鸣,眼下这局面让她怎能甘心?可不甘心又能如何? 胜者王,败者寇。自古都是如此,如今的她似乎只有安心受命的份儿。 太子看着昔日不苟言笑的东海王,此刻风生水起立在面前,神情高傲矜贵,仿佛不是他认识的东海王。还有他手里托着的玉玺,玉光灿灿,闪耀夺目,那不是……属于他的东西吗?太子贪婪地看着,一双脚不由自主地挪步,那双手伸得老长,嘴巴大张着,念念有词,“玉玺,我的玉玺。快还给我。” 看着太子疯魔一般,皇后呆愣,失声叫道,“太子……太子。” 太子回过头来,傻笑着,“母后,玉玺,玉玺在那儿,儿把它拿过来,明日里儿就是皇上了。母后就高枕无忧了。” 他疯了?真的疯了!疯得连命都不要了。 皇后颤抖的手捂住颤抖的双唇,悲从中来,直到这最后一刻她才意识到,是她一手毁了太子。 皇后美丽的眸子阖上了,两行清泪滚落面颊。 东海王一双浓眉紧锁,眸子射出摄人的寒光,“来人,把谋逆造反的太子押到大牢,等候落。” 太子还在大白日里做着皇帝的美梦,痴痴笑着,手舞足蹈,“明日我就是皇上了。明日我就是皇上了。” 满身铠甲的侍卫面无表情,上前架住太子,太子频频挣扎,“你们放开我,我是皇上,你们放开我。” “不……”皇后哀嚎道,“东海王,看在母后的面上,你放了太子吧,他已经这样,够可怜了。母后带他离得远远的,不会打扰你。” 东海王一脸漠然,喝道,“拉下去。” “皇儿。”皇后扑倒在地,向前爬着,看着东海王冷厉的眼神,心里一个激灵滚过,忙道,“儿啊,你就饶了你皇兄吧,他已经是心智不清,你就放宽心放过我们吧。” 皇后声泪俱下,皇后的威仪早已不见。 东海王端紧冷漠,对这一切无动于衷,他沉声道,“母后,儿想问您,您可曾如此用心对待过儿臣?” 东海王的话如同一击鞭子抽打着皇后那颗扭曲变形的心,她被抽了筋骨般瘫坐在地,满脸的恐慌,哑口无言。 “这么多年,儿臣朝夕盼望能从皇兄那里分得一丝母爱。可是,儿臣日日里带着希望醒来,希望奇迹会在这一天生,可是,月缺了又圆,圆了又缺,这失望日积月累,直到此刻的绝望丛生。这蚀骨的滋味折磨了儿臣一年又一年,母后可知这酸苦?” 皇后面如死灰,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让她陌生的皇儿,他的心思竟然这样深,这么多年来,这根刺插在他的心尖,他竟深藏不露。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皇后喃喃道,她疯狂地摇头,高耸的髻散开,间的金钗掉落在地,无辜地躺在那儿,依然金光闪闪,仿若还是昨天的模样。 “母后,您不愿听吗?看来儿真的是您的克星,不该留在这个世上。” 皇后眸子刹那间放出异样的光芒,那是恨吗? “只因儿臣是三月三的生辰,与您命运相克,又恰巧在儿臣出生之时,太子哥哥因意外差点离世,您就把这一切归咎于儿的身上?儿真的是灾星吗?”东海王冷笑着,那笑容里有泣血的味道。 “胡说,一派胡言。他们在造谣生事,母后要治他们的罪。”皇后的脸色更加难堪,她咆哮着。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东海王轻拍了拍手,大殿外头走进一个身形瘦削的女子,“皇后娘娘,您还记得奴婢吗?” 那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熟悉,皇后死死盯紧越来越近的女子,“晴儿?竟然是你!你还活着?”皇后满脸的不敢置信,继而又是惶恐愤恨,是她,原来是她,在后面捣鬼。 “皇后娘娘,当年奴婢对您忠心耿耿,可就因为奴婢劝您不要伤害刚出生的二皇子,您就记恨于心,赐了毒酒于奴婢,可您不会想到奴婢竟会逃过一劫。皇后,您好狠的心啊!”句句控诉,字字带血。 “晴儿,你休得胡说,东海王他是本宫的骨肉,本宫岂会要他性命?”皇后看了一眼冷眼旁观的东海王,勉强硬着嘴辩解。 “皇后,您那么狠心的一个人,竟也怕死?”晴儿的眸子里流露出鄙视,“当年您要奴婢把尚不满月的二皇子处置掉,您真的能忘了吗?” 皇后胸口起伏不定,往事历历在目,几欲张口,终是无言以驳。 大殿归于沉寂。 皇帝靠在敞椅里,神色安详。 “母后,儿会好好孝敬您的。”东海王的声音像冷风一样灌进人心。“感谢您早就了儿的冷漠。” 皇后煞白着脸,爬向皇上,扯住皇上的衣袖,哀求道,“皇上,臣妾也不想这样,只因当时听了人的蛊惑,才会一时糊涂,乱了心智……” 皇帝的手臂无力地垂了下来,皇后警觉抬头,望着皇帝那张似睡了一般的脸,她颤着手凑到皇帝的鼻下。 凉凉的,哪还有气息!“皇上,皇上啊!您不要走啊!不要留下臣妾一人在这世上……”皇后声声哀嚎穿透大殿,惊得殿外树间的大鸟扑扑翅膀四下飞散。 大殿瞬间慌乱,每个人都失了分寸,谁也没想到皇帝这个时候会驾崩。 “都给我站住!按规矩来!”是东海王的声音,那声音带着王者的气息,足以压倒众生。 大殿里立刻静了下来。 东海王跪到皇帝膝下,众人也效样一一跪下,大殿一片肃穆。 东海王府,张雨霞半靠在软榻上,心神不宁,扭头看向窗外,却见外面高空云层越积越厚,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该下雨了,这约摸着也有月余没见到雨水了,她心里祈祷着。 第五四章衷情 整座皇宫景象肃穆,白绫飘荡,就像这个季节的萧瑟。 “皇上驾崩了。”角落里两个佝偻着身子迎风行走的小宫女窃窃私语。 “皇上驾崩?”张雨霞喃喃自语,心间充斥着忧伤,眸子里泪水滚动,她的手用力扣紧墙壁,扣得手指甲都裂开了,她浑然不觉。 心里滚过一个念头,撑着她抬起绵软的双腿没命地往前奔,她要见皇上,去看看那个似无情又似有情的人。他不该不给她一个交代就这样匆匆地走掉。 她的心在痛,在滴血。 模糊中,她根本辨不出方向,只那样在清晰的心念下跑啊跑,孤独地跑啊跑。 老天似乎也在垂怜她这样傻得可怜的人,殷勤的小雨淅淅沥沥下了起来,织起了细密的雨帘。 眼前更模糊了,光亮亮的一片,四下里除了雨还是雨。 她浑身湿透,衣衫凉浸浸的贴在身上,身子却是火一般烫。 下一秒,她的身子晃悠着、踉跄着倒在地上,抽搐着挣扎了几下,终是失去了意识。 或许这样是好的结局,即使见到了,心里只会更加惆怅,又有何意义? 毕竟,不能从头来过。 …… 浑浑噩噩中,她的意识渐渐恢复。眼皮沉得像两座大山,压着她渴望醒来的欲|望,她欲罢不能,独自品尝着那死一般的孤独滋味。她很害怕,怕这无边的黑沉,她的手微弱活动着,想抓牢身边的东西。 “雨霞。”有人叹息,有人握住了她的手,那双手很大,很有力量,给了她温暖,很熟悉的感觉,似曾相识。 很想看看他,她的眼睑一丝丝抬起,那么的艰难。 眼前渐渐明朗,恍若隔世,陌生又熟悉。是东海王!他正脉脉看着她,一双浓眉紧锁在一起,眸子里有笑,也有星星点点的水光,泛着莹泽。 他又忧伤了。 她蠕动双唇,想和他说话,嗓子又干又哑,冒火一般难耐。她的眼角挂着两点泪珠,嘴边扯出一个僵硬难看的笑容。 东海王把她扶起来,靠在他胸前,喂她喝姜汤水,水有些苦,有些辣,喝进去却很舒坦,热乎乎的感觉疏松到每个毛孔。 他轻声责怪道,“你也太不珍惜自己了,冒着雨往外跑,这都第三天了。你若有个闪失,该怎么是好?” 张雨霞扬起脸儿,目光温和,她看得出眼前这个男人的心是真诚的。 他深情款款,说是责怪,透出来的更多的还是无可比拟的心疼。 她缓缓开口道,“我只想看一眼皇上,毕竟那些情分无论是真是假,它真实地都存在过,我无法忽视。” 他听到了她的心声,叹息一声,只为她这么弱小的一个人竟有这样的倔强。 他搂她在怀里,一手轻抚她的背,一手握紧了她的小手,“乖乖听话,一会儿我带你去。” 两人相偎依坐在暗影里,深深浓浓的情意早已渗进每个细胞,那样紧密的情感任谁也无法插足。 宣阳殿里,先皇的遗体端端正正,神色安详,淡然脱,不带一丝牵挂。那还是他吗?张雨霞的手指划过他的脸,只是,他已感觉不到那抹温度的鲜活。她的心骤然地疼痛,为那逝去的情谊,还是为了他的欺骗,她无从知晓,也不想探究。逝者已逝,恩恩怨怨就随了他去吧,她只想安安静静与他告别,与过去告别。 他挽着她走出宣阳殿,今天的天气很好,没有风,日光淡薄,却依旧给人暖暖的感觉。 “你是皇上了?”她这样淡淡问他,唇畔噙着同样淡淡的笑。 “嗯。”他应了一声,深深看着她,那温柔似水的深情嵌进她的心底。 他拉她的手紧了几分,“我会珍惜与你在一起的时光,不会让你再受伤害。” 她相信他,他少年老成,能收善放,懂得生活的真谛。更重要的是,他有一颗对她坦诚的心。 可是,只有这些就够了吗?毕竟生活不止只有他们两个人,身边萦萦绕绕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事,居心叵测者大有人在,阴奉阳违、口是心非者数不胜数,防不胜防。恐怕前面的路会很艰难,她隐隐地担心。抬头望天,一抹云彩飘来飘去,像是失去依靠的灵魂,把太阳团团隐藏,三寸日光顿然消失不见,天地间黯淡了许多。 这个季节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她心里碎念顿起,有些焦虑不安。 “我要册你为皇后。”他的声音很温柔,像他的眼神一样温柔。 她的心底没来由的惊慌,迟疑道,“先皇刚刚过世,还是缓缓吧。” “我是皇帝,不在意那些。我只想把你拴在身边,我怕有朝一日你会离我而去。”他的眸子闪烁,有几丝失落,伴着期待。 她莞尔一笑,调皮地刮了下他的鼻尖,“我能去哪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也很想当皇后呢,只是,现在不是时候,不要因为我,失了大局。” 他就那样盯着她,像是探究她的真心。 她的心里生出怕意,却藏得很深,又岂会让他轻易看透? “你一定要等我。倘若没有你,我不知道日后该会是怎样的。”他的眉头又蹙紧了,让人揪心。 “我也一样。也希望有一个知心人在枕边。”她抬手轻抚他的眉头,手是那样的软,那样的柔,一直落进他的心底。 他视她如命,她知道吗? 第五五章衷肠 先皇的灵柩按部就班下了葬,新皇登基,四季轮回,已是漫漫冬日。 人事井然有序,丝毫未乱了分寸。大夏朝在新皇的开明政策下更加繁荣昌盛。 张雨霞多数时间是呆在皇宫里,陪伴皇上身边。 这日,军机大臣李矛匆匆奔进宣化殿,面色焦虑,呈上一封密函。 皇上拆开密函看去,神色豁然大变,一双眸子精光四射,盯紧了李矛,“密函中的消息你也收到?” “回皇上的话,臣以为密函中所述理当属实,各路的探子均已搜罗到同样的消息。皇上还需有所定夺才是。” 皇上来回踱着方步,浓眉紧蹙,这梁朝贼胆包天,明里暗里联合南唐、汉、晋、周等国欲攻打大夏。 几个小国虽然不足为惧,但若是汇聚成一众,这情势定是翻天覆地,不容乐观。 大夏历来民风优良,繁荣富饶,主动结交友邦。却不想自己没有害人之心,区区一个梁朝竟然不知在何时已动了歪心。 岂能容他放肆! 皇帝陷入沉思,形势迫在眉睫,局面堪忧,他一时也难下定夺。 “皇上,臣有一计,不知皇上可否一听?”李矛犹豫了一会儿道。 “但说无妨。”皇上眼前一亮。这李矛人称智多星,每每有迷险局面之时,他总会不予余力得抛出妙策,皇上出于欣赏,破格提拔为宰相。 “皇上……”李矛左瞅瞅右看看,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你东张西望做什么,有话直说。”皇上有些奇怪他的鬼祟举动,李矛一直都很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今天似乎像是搭错了筋。 “皇上,唐朝国力兴厚,兵强马壮,与我们又是最近的邻邦,他在各股势力中一直处于中立,皇上不妨与唐朝靠拢,指定能化被动为主动,占得先机。” 皇帝的眉头拧紧,面色严峻,好一会儿才开口,“宰相莫非已有了法子?” 李矛谨慎察看龙颜,小心道,“唐朝的长公主今年刚开笈,与皇上同龄,生得花容月貌,而且,唐朝皇帝屡次公然赞赏皇上的年轻有为,皇上何不顺应天意结此联姻只好,也可借此解了当下困顿,日后也是一劳永逸。” 李矛的声音压得很低,皇上能否肯,还是两说,但这似乎是眼下唯一可行的路径,不用伤民劳财,即可获得最大成功。 皇帝声色无波,他的目光落向窗外,窗外一片灰蒙蒙,像是要降雪的前兆。 皇帝太平静了,静得过了头。 这种诡秘压抑的静让李矛手足无措,他杵在那儿身上隐隐冷,应该是殿里的暖炉的火烧得不够旺吧。 更漏不慌不忙地尽忠职守,它均匀的声响像是在嘲笑世人的浅薄。 很久很久,李矛的双腿又酸又麻,皇帝还是那样静静地看着窗外出神。 李矛僵直地陪着皇帝立着,背直胸挺。 “你以为朕会答应吗?”皇帝幽沉的声音传来,声音冷漠,即使不用刻意去看,也能猜度出皇帝此时的面色。 李矛的心思已一点点儿耗尽,他实不敢在这个紧张时刻去猜度圣意。皇帝对安乐公府长小姐的心思谁人不看在眼里,但国难当头,似乎又不适合卿卿我我的小情意,毕竟,他是身系整个国家生死大局的皇帝。 皇帝,先,他是属于国家的,其次才是他自己。 “臣不敢妄自菲薄猜度圣意,但臣以为皇上明白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李矛的身子向前弓着,一副恭谨的模样。 好一个李矛,先进后退,正所谓是进退有度的贤士。句句都是名言警示,还摆出一副谦卑的姿态。皇帝心中波澜大起,却无法恨他,因为他太需要这样敢于直言的大臣。 “你先下去吧。”皇帝自始至终的语气都是淡淡的,如白开水一样淡若无味。 皇帝什么意思?心思慎密的李矛旁敲侧击一番也没等来皇帝有价值的一言一语,他心里怏然,有些许的遗憾,他宁愿皇帝或者怒,或者是诉苦,他还能借机多添些言语,或许会更有胜算打动皇帝。 可是,年轻的皇上会不会太过于气盛,不将他的逆耳忠言放在心上? 李矛心不甘情不愿退出宣化殿,神色像压低的天一样阴沉。 翌日,张雨霞从安乐公府返回皇宫,皇帝牵着她的手坐在榻上,浅笑望着她,“回府有没有想我?” 张雨霞回视着喜笑颜开的皇帝,有些怔愣,皇上这样笑着多好啊!这样才更像是一个明朗的少年。可是,他更多的时候总是那样阴沉着脸。国事繁琐,件件桩桩都需要他去背负。 他不堪重负啊!张雨霞心里叹道。 “皇上,您这样笑着真好。” 听着她软软的话,皇帝眸中的神色微变,有些黯淡,他多想牵着她的手一直到白头,可是,他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原本以为这个位置可以更好的保护她,却不想这个高高在上、俯豃终生的位置更像一道枷锁,沉重压抑,让他两难。一边是重重江山,一边是他心爱的女人,都是他必须责无旁贷需要担负的。他该如何? “只要雨霞时时陪伴在我身边,我都会这样高兴。”他深情款款,“回府有没有想我?”他凑近她的耳际耳语,呼出的气息热乎乎的痒。 她的脸红了,更添了娇媚。 “快说,有没有想我?”他不依不饶,像个顽劣的小孩,他咯吱她挑逗她,她笑着求饶,花枝乱颤,往他怀里钻,他顺势把她放倒,他就那样侧着身子与她躺在那儿。 她不敢看他多情的眸子,只乖乖闭上眼睛,享受这美好的时光。 “想。”她低低承认,心口砰砰乱跳。 “我也想你,你不在的时候,总觉得到处都是空荡荡的,做什么都是索然无味,心思难安。”他伏在她耳边低声喃喃,声音里像是带着委屈,让人跟着忧伤。 “以后把这儿当成你我的家,不要离开,好不好?”他乞求道。 她的心思微妙一动,长长的睫毛微微闪动,像是要憋回眸子里的泪水,她何尝不是把这里已当成了他和她的安乐小屋。有他在身边,她心甘如饴,离开他一日,如隔三秋。 原来,她竟忽略了两人之间的情分,那样浓,浓得化不开。 “皇上,我不会离开你,我不舍得。”她的鼻息微微泛酸,有想哭的感觉。 第五六章劝谏 午后,皇帝去了吏部,张雨霞俯身在龙案旁,收拾散落一桌的奏章,在层层叠叠的奏章下,有一张奏章被一撕两半,孤零零的很狼狈、很突兀。 张雨霞微微蹙眉,她似乎可以从这一撕两半上看到皇帝当时的愤怒,到底是怎样的启奏会让皇帝失去理智?她下意识拾起奏章,一点一点看下去,身子仿若被抽空了般,无力瘫坐在敞椅上。 皇帝就在十步之遥的距离,她沉浸在自己编制的悲伤里,浑然不觉。 皇帝眉心紧蹙,一步步逼近,看着形单影只的她,又看看焕然一新的桌案,心中了然。 皇帝悔之晚矣,恼怒自己的大意,让她伤心。 “雨霞,呆呆的,是不是想我了?”他故作轻松逗她。 她呆呆愣愣扑靠在他宽厚的胸膛,贪婪地吮吸着他身上淡淡的味道,她自私得将他纳为己有,这么温暖的怀抱从来没想过要与人分享,对她来说,这是何等残忍的事啊!她甚至不能想象皇帝对别的女子也同样温柔的眼神,却又不停地、不能抑制地想到那样的画面。这足够打击她那颗本就脆弱的心。 可是,他是皇帝,三宫六院本就是该他所拥有的。那,那她算什么?只能是他万千世界里的沧海一粟吗?悲哀一寸寸漫过她的心尖,流淌在她的整个心间。 他的大手拂过她的脸颊,冰冰凉凉,她流泪了?都是他惹得祸! 他低叹一声,那里面有太多的无奈,有太多的感伤,“雨霞,不要多想,我只想要你,别人我谁都不要。 ” 她真的有那么重要吗?重过江山?他不爱江山爱美人?天哪!她宁愿自己受苦,也不愿他受煎熬。 “皇上,莫说傻话。雨霞自知自己的身份,还劝皇上万事多思索,莫要意气用事。毕竟,战争是人间灾难,有多少人因为可怕的战争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李矛说得没错,联姻可以化解灾难,雨霞为皇上能有这样忠心的臣子而欣慰。” 明明是她在受伤,还要勉为其难为别人舔着伤口。皇帝看到她的悲哀,也看到了她的豁达,莫名的有些失落。她竟可以允许他娶别的女子为妻?那她置身何处?她可否真的明白过他对她不一般的情意?他扳起她的头,一双眸子盛满了哀伤,满得将溢出来,“雨霞,你真的不在意与人共侍一夫?我心里只有你。” “皇上,您是天子。比任何人都渴望天下太平,百姓安康。皇上还需审时度势,顺承民意才是。皇上设身处地想一想大夏万千子民,他们更需要皇上的保护。”她的声调渐渐平和,只要皇帝心中有她,已经足够,她不能贪得无厌。 皇帝那颗矜持的心很受伤,她真的可以这样脱大度,将自己的爱人拱手相让?又抑或是她没有像他这样倾其所有?皇帝闷闷不乐,两条眉头紧拧在一起。 “皇上,宰相李矛求见。”小太监弓着身子由远至近,恭谨报道。 “不见,让他回去。”皇帝心烦意乱。都是这个固执的家伙惹的祸端,这会儿又不知会出什么幺蛾子呢。 小太监嗅出气氛的些许凝滞,愣了一瞬,脚上还未动,就听张雨霞急道,“慢着。” 小太监杵在那儿,等候下话。 “皇上,以大局为重,方才是雨霞心中顶天立地的男人。”张雨霞躬身道,匆匆进了暖阁回避。 又是民心民意!这一套像是一座大山一样压抑着他的本性。难道身为帝皇,连爱自己的女人都这样难吗?皇帝愤愤不平。 李矛刚进大殿,就听砰的一声巨响,砸在他本来就沉重的心头。 皇上怎么了?他的脚步顿了一顿,又继续往里走。 少年天子,年少气盛,适当的泄在所难免,他这样想着。 “李矛,这才又要对朕说教,再议联姻之事吗?”皇帝见到他,气不打一处来,冷着脸质问道。 “是也不是。”李矛情知皇帝的心思,不能硬来,只有迂回着希望他能尽快明白其中利害。 “……” 皇帝本来想好好鞭策他一顿,省得他不知天高地厚,越翻了天。李矛的镇定,让皇帝深感意外。 “你别跟朕绕弯子,有话快说。说完快走。” “探子又来消息,魏国已联合诸国欲年后开春攻打我们。”李矛的话简短有力,述完之后,便不复言语,只垂手而立。 皇帝面色平静,看不出端倪。 “皇上,还有一事……”李矛犹豫着不再说下去。 “李矛,快说。”皇帝今天很看不惯李矛的吞吐支吾、遮遮掩掩的样子。 “唐朝皇帝修来书信一封。”李矛双手举过头,手里端呈着密函。 太监快步接过密函呈给皇帝。 皇帝阅完,神色肃穆,问及李矛,“李矛,你可能猜透密函所述何事?” 李矛笑了一笑,“臣斗胆猜测定是唐朝皇帝有意主动示好。” 皇帝声色不变,又道,“那你再猜测一下朕的意愿会是如何?” “唐朝皇帝年老仁慈,此举正所谓爱幼,夏朝皇帝乃少年天子,定会遵循中华美德,正所谓尊老。又曰,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臣以为皇上饱读贤书,一定参得透其中奥秘。” “好你个李矛,给朕扣这么一顶高帽,你以为真能把朕拿捏住吗?” “皇上让臣说,臣不得已而为之,无错可言。” “你先退下吧。”皇帝靠在龙椅上,瞌紧眸子,满身疲累的样子。 李矛跪安退出。 张雨霞字字不漏,听得真真切切,她心里比皇帝还要明朗。 唐朝国力兴厚,倘若大夏朝有这样的臂膀可依,日后必定是如大鹏展翅,一日千里。 只是皇帝的心思……她的心里有几分落寞。 月有亏有盈,再圆的月也有瑕疵,终是难修来完美无缺,更何况本来就功利的人类? 她缓缓走近皇帝,离皇帝每近一步,她愈能看清皇帝那黯然的神色,还有他重重的心事。 皇帝猝不及防伸出手臂,重重拉她入怀。她身上的芳香溢进了他的心坎,她的甜濡呼吸缠绕着他。他只有在她这里能得到安宁。 他真的很需要她,他不能没有她。 他用他的温暖将她彻底融化,不用一言一语,她就懂他的心,她却觉得很累。皇帝的爱太重,她想包容他,可是,那样又会是怎样的结局? 她虽然善良,却不允许自己太过纵容。 第五七章包容 大夏朝派出一队机敏沉着的求亲使者赶往唐朝国都金陵。 唐朝国王本就属意于大夏朝,因此,面对大夏朝的使者,唐朝皇帝和颜悦色,一口应允了婚事。 宣化殿里,皇帝不苟言笑,张雨霞强作欢颜,气氛微妙。 “禀皇上,派往唐朝的使者已班师回朝,宰相李矛求见。”小太监诚惶诚恐,端着格外的谨慎汇报,只因皇帝近几日来喜怒无常,心思无从琢磨。 皇帝的双唇紧抿,眉头拧到一起,太阳穴突突地跳,像是极力隐忍的样子。 张雨霞轻拍了拍他的手,柔声对小太监说,“宣宰相觐见。” 小太监像是解脱了般,如释重负,起身,迫不及待地挪着小步匆匆奔了出去。 “皇上,莫不可烦恼。事已至此,全无退路。”张雨霞抚着他的手,轻言轻语,婉转劝解。言毕,立起身来就要回避。 “不要走,在这儿陪着朕。”皇帝反手握住她凉凉的小手,抬眸看着她。 她愣看着那对眸子,里面是化解不开的幽怨。她的心底牵起一片疼痛,她黯然神伤,不可抗拒地留了下来。 如果,她是平复他心痛的良药,她愿意这样做,义无反顾。 李矛风尘仆仆、神色匆匆,大步跨进殿来,虽是疲惫满面,却是意气风,像极了凯旋归来的勇士。 他以礼参拜,抬眸见张雨霞立在皇帝身旁,且举止亲密。他有几分意外,略一思索,又觉这似乎在情理当中。皇帝年少,身边固然需要一位红颜知己,而安乐公府长小姐又是心思灵透之女子,与皇帝堪称是郎才女貌。只是,眼下,这两人中间又多出来一个唐朝长公主,这样的情形怕就不妙了。 李矛微微叹口气,只为这几个人而感到遗憾。他眸子一转,又见龙椅上端坐的皇帝脸色铁青,目光如炬,在他脸上根本看不到一丝喜悦。 皇帝本就是不情不愿,他哪来的喜悦。李矛那颗饱满的心里渗出些凉意。 “李矛,看你精神抖擞,朕猜你此行非虚。”皇帝平静开口,声音不凉不热,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皇上,唐朝皇帝已答应亲事。”李矛敛起他过分激动的心情,中肯道。 “是吗?这不都在你的意料当中吗?并不算意外之喜。”皇帝的话里带着讥讽,带出不满。 李矛心里咯噔一下,心道,这皇帝终是没有真正接纳过这样的联姻。他到底是怎样的心思,应该是只有他自己清楚。 或许,这些需要时间的考证,一年、两年,或者是十年,当皇帝再回看时,他终究会理解今天他跨出的这一步是值得的。 “皇上,唐朝皇帝割了一座城池与大夏朝,是给公主的陪嫁,这算不算意外之喜?”李矛边说边狡猾地从眼缝里观察皇帝的脸色。 皇帝的峻眉一挑,不为所动。 “唐朝皇帝还允诺,公主嫁过来之后,会不遗余力地助大夏朝反攻魏国。”李矛不疾不徐道。 “好的,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皇帝语气淡淡,似乎很不上心。 李矛跪安。 大局已定,张雨霞的心里有了些许安慰,“皇上,这是最好的结果。民心所向,不过是和平繁荣。而这些皇上都做到了。大夏朝与唐朝的联姻必是百姓的福音。” “可是……这台委屈你了。本来,皇后之位非你莫属。”皇帝甚至不敢看她,只那样悲切说道。 “皇上,雨霞本就不热衷于名利之事。何况,皇后乃后|宫之主位,宫事繁杂。雨霞相比之下,更喜爱闲淡的生活。”她不置可否地笑笑。 “我始终担心你有朝一日会离我而去。” “雨霞的命系皇上所救,皇上就是撵雨霞走,雨霞还舍不得呢。” 相爱的人儿两两相望,彼此真挚的爱都装进彼此的心里。 “记住你说过的话,你的命是我的,不许反悔。” 凉薄的日头隔着窗棂投进寥寥疏影,映在她单薄的身上,淡淡的光辉就那样将她包围,恍如仙子。 他有些恍惚,情不自禁搂住了她,一颗脑袋深深埋进她的胸前,他那颗不安的心只有在她这儿得到安宁。 她脸上挂着圣洁的笑容,就那样包容这他,就像一位宽和的母亲对茫然的孩子的包容。 这样温馨的一幕在旁人看起来,是那么和谐,让人心里感动。 第五八章明日 正月里,万物复苏,处处透出吉祥如意。 皇帝与唐朝公主踩着新春的节奏大婚。 举朝上下沸腾欢欣,争相奔走,庆祝少年皇帝的喜事。 宣化殿里,皇帝肃冷的脸上不见半分喜悦。 “皇上,该移驾去兴庆殿了,已经耽搁很久了。”张雨霞不忍心再看跪了满满一地瑟瑟抖的小太监,她耐着性子柔声劝导。 皇帝心烦意乱,今天的婚礼对他来说就是莫大的煎熬,更是一种不可名状的耻辱。他矜持骄傲的心里,怎样能接受这样像交易一样的婚姻。 无论是对他,还是她,还有那位素未谋面的公主,似乎都很不公平。爱,本来就是私自的、排他的,又如何能够割舍? 他突然觉得她本来柔和的声音很刺耳,他像是再也无法忍受,无法忍受她看似豁达的虚伪,他霍地起身,大力甩开她的手。 她被摔了个趔趄,愣在那儿恍惚。紧抿的唇,泄露了她的悲伤无助。 赵均,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其实,我根本舍不得你! 皇帝大步跨到窗前,隔着朦胧的窗户,外面的天看上去灰蒙蒙的,一片黯淡,风无休无止,似乎加大了些。 初春的风就是这个样子的,凌厉料峭,像是知道了到了末头,带着强弓弩莫的架势,又带着几分煞有介事的疯狂,其实不过是外强中干。 皇帝很不喜欢这样让人沮丧的天气,就像他同样很讨厌今天这样的日子,虽然奢华热闹,其实他的心里面再冷清不过。 虽然讨厌不喜,可还是得硬着头皮去接受。 皇帝的心更乱了,其实,他的心情近日来似乎就没有好转过,一直在郁闷和烦躁之间兜兜转转。 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头? 一身大红喜袍的皇帝眉心紧蹙,面无表情,他终于收回了那两道略显狠戾的目光。 转身,稍一顿足,又毫不迟疑得大踏步向门外走去。 他的背影那么落寞,落寞得让背后看他的人莫名的揪心;他的背影又那么决绝,决绝的看似那不是他,让深爱着他的人心里唯有苦涩。 大殿里的人尽随皇帝而去,张雨霞无力跌坐在敞椅上,脸上淌过冰凉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模糊了她的心。 今天是他的大喜日子,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她是该祝福他的。 昨天她还是很勇敢的,她觉得面对皇帝与身旁的新人应该是游刃有余、身体力行。可是,事到临头,她却无来由得退缩了,她觉得一切都变了,物是人非,面目可憎。 她真的可以无动于衷吗? 她伤心欲绝,泪流满面。 “小姐。”似乎有人唤她,很亲切、很熟悉的声音,恍若隔世。 有人拿帕子给她拭眼泪,动作很轻柔,不是做梦,不是臆想,是温暖真实的感觉。 “葵枝,是你吗?”她失声叫道。 急切的摸索中,她胡乱得抓住了那双手,把它贴在脸颊。 “小姐,是奴婢。您不要哭了。是,是皇上让奴婢来陪您的。”葵枝握紧了她的手,她的手依然在不停得颤栗。 葵枝好生心疼,“小姐,皇上他是真心待你的,他让奴婢告诉您,让小姐等他。” 等他?什么意思?张雨霞茫然不解。 葵枝也是懵懂地摇摇头,“皇上就是这样叮嘱奴婢的,奴婢也不懂他的活。不过,皇上好像很害怕小姐伤心,他的样子好悲戚,奴婢都不忍心去看。” 短暂的沉默。 张雨霞似乎想了很多。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今个儿一早,皇上就派了人把奴婢接了过来。皇,皇上,他,他刚走。” 刚走?他不是早走了吗?怎么也得有一柱香的工夫了吧?张雨霞彻底怏了。 难不成他一直躲在哪儿,一直在暗中偷窥于她? 她心绪复杂难平,有种被人抓了现行的感觉。又羞又气。 虽然她能懂他的心,心底却还是有些不舒服,情绪却又不再是那么的糟糕。 “前面一定很热闹吧?”她状似不以为意,很像是随口提起的话头。 “小姐……”葵枝心里咯噔一下,忐忑地瞥了一眼她的脸色,却见她神色淡淡,似乎真的是心无芥蒂。 “葵枝,不用忌讳,这总是事实,即使今日不去面对,那明日呢,明日何其多,又是否能一味地逃避?” 葵枝瞪大眼珠看她,见她苍白的脸上浮出浅淡的笑容,好像是释然的样子。 葵枝那神情里透出不可思议,“小姐,你真的想得开吗?奴婢都替你不值呢!”忿忿不平的话脱口而出。 张雨霞一怔。 葵枝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一双手捂到嘴上,捂得严严的,生怕再蹦出不该说的话。 张雨霞莞尔一笑,“不要把我想得跟一碰就碎的瓷娃娃好不好?好歹我也是安乐公府的长小姐,也是当过家的。你忘了吗?” 她伸手端过桌案上的茶盏,茶盏里的茶徐徐冒着氤氲的热气。 她阖上眸子,清晰地感受到那缕热气正丝丝晕进她的心底,在她的心间缓缓流淌。 第五九章花烛 兴庆殿里,张灯结彩,鼓乐齐鸣,笑语喧哗,又有悠然的丝竹声相伴,真是那种褥设芙蓉、筳开锦绣的繁华。 一身喜袍的皇帝与同样满身红的皇后手执红绸相牵,殿里五彩缤纷的臣民簇拥着他们一步步往深处走去。 整座大殿都是红彤彤的,连身边的人们的脸都染上了这样的红,红的炫目。周围跳腾着满满的欢声、歌声、笑语,在这样一片欢乐的海洋里,谁也没有看到皇帝的脚步有多沉重。 皇帝举步维艰,每走一步仿佛都踩在他的心上,他的脸上沉静得如一潭死水,波澜无惊,是那么一种然度外的神色,只是,这样的神色出现在一个新郎官身上,似乎很不合时宜,像是失去了鲜活的灵魂,像行尸走肉一样僵滞。 …… 忙碌陈乏的仪式终于在夜幕降临时宣告结束。皇后被送入洞|房,端坐在喜榻边,心绪微微不宁,只因是刚来到这样完全陌生的地方,还有素未谋面的皇帝丈夫。 不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一个人?是不是真的是像父皇所说的那般英勇少年?会不会也跟她一样多情? 年轻的皇后心里蠢蠢欲动,生出些许迫不及待,她很想马上见到从此将与她共度一生的夫君。 夜色一点点儿加深,寝宫一片静谧,窗外风声呼啸,时不时卷起地上的沙砾击打着窗户,像是要破窗而入的架势。 建州的风怎么这么恐怖,像是瘆人的鬼哭,皇后心里念叨着。一双眸子看着脚下,朦朦胧胧的其实只能看到一团黑乎乎的影子。 她已经乏了一天,一双脚又沉又重,她多么想皇帝早些归来,帮她挑起这罩住她视线的喜帕,可是,这建州的夜太静,静得她只能听到这呼啸的风声,除了风声,周围弥漫着的只有沉寂。 皇后有些心慌。 又不知过了多久,皇后心里生出一丝埋怨,这位少年皇帝是不是也太不尊重她这位新婚妻子了?难不成他要她这样呆坐一宿吗?这可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啊! 皇后的眼角微微湿润。 这时,门外响起一串悉索的脚步声,皇后的心一紧,侧着耳听去,木门嘎吱一声开开,踩在大红地毯上的脚步轻轻软软。 悉索声越来越近,皇后心中又暖又喜,是皇帝归来了吧? 那人离床榻有几步远的地方,住了步,开口道,“皇后娘娘,皇上今天高兴,喝得酩町大醉,特命奴才前来叮嘱娘娘先行睡下,不要等他了。” 声音又尖又细,分明是个宫人!皇后的心一凉。眼角的清泪无声滴落,她何等尊贵的身份,只因偶尔听得父皇一袭赞誉,从此便心生倾慕,不远千里,来到这样陌生的国都,却是这样冷清的光景,让她心何以堪? “还请娘娘早些安歇。”宫人恭谨地重申了一遍,方弓着身子退下。 “皇后娘娘,奴婢侍候您宽衣安歇吧。”皇后的乳娘安嬷嬷强作镇定道。 在这样略显微妙的时刻,皇后能乱,她不能乱,她是皇后的主心骨,她必须替皇后撑起一片天。 皇后的肩头微微耸动,盖头也随之颠动。 看得安嬷嬷一阵心酸,洞|房花烛夜,新郎官却不知所踪,搁谁心里也堵得慌,更何况她本是心高气傲的长公主? 伤心归伤心,那也得吃喝拉撒睡啊!保重身体才是万古之本。 “皇后娘娘,奴婢先替您宽衣,皇上兴许一会儿醒了酒就回来了,他这是怕惊着您呢。”安嬷嬷陪着笑脸软语宽慰道。 皇后短暂的沉默之后,抬手拽下喜帕,昏暗的烛光下,却见她苍白的脸上泪珠点点,一双美目凄楚可怜,嫣红的小嘴像樱桃,又小又红,果真是闭月羞花的美人儿。 安嬷嬷为不可察地轻叹一声,上前摸索着帮她宽衣沐浴。 折腾了一天的身子,躺在暖烘烘的被窝里,头刚碰到枕头,这困乏劲儿就铺天盖地地袭来,皇后眼角犹挂着泪花就睡了过去。 到底是少不更事,什么事都不会往深处想,守在一旁的安嬷嬷替皇后掖了掖被角,摇头叹息。 皇后或许会是真的相信皇帝醉酒之说,可她是宫里的老人儿了,这样雾里看花,亦真亦假的事她看得多了。 恐怕这少年皇帝是故意这样做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位少年皇帝还真是一个有心机的人,难不成他对公主无意?皇后初来乍到受了这般冷遇,只怕日后皇后的路难有太平。安嬷嬷这样胡乱想着,竟有些入神,窗外的风更大了,狂怒般拍打着窗子,吓得安嬷嬷身上一道道激灵滚过,喃喃道,“这建州的风还真奇怪,严冬已经过去了,还是这般冷冽。” 又一道风力更野,窗子都被震得呼呼作响。 “看来这个地方是来错了。”安嬷嬷小声嘟嚷着,话刚出口,似又觉得这样说来极为不妥,她捂在胸口的手挪到了嘴上,一双目光透出惊恐,四下里张望,希望别人不要听到这样不吉利的话。 安嬷嬷心里突然无端端地烦躁起来,今天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日子,竟然尽想些乱七八糟的事。 她赶紧双手合十,眯目求神保佑。 皇后娘娘翻了个身,嘴里像是呓语着什么,含糊不清。 第一个夜晚就这样过去了。 无花无果。 第六十章 宣化殿的门开了,冷风飕飕地往里灌,殿里的帘子呼呼地撩了起来。 许是葵枝回来了吧,张雨霞懒懒地想着。 缓缓的脚步越来越近。 “葵枝,取回来了么?”她信口问道,声音低低的,带着些许沙哑。 葵枝没有应答,脚步一顿之后,似是沉了些,不太像是葵枝轻碎的脚声。 张雨霞讶异,下意识抬眸望去,刹那间呆住了,那一丈之外分明是皇帝! 他一身喜袍,面上无喜无忧,就那样静静看着她。 看得她心慌意乱,她匆忙低下头去,避开他炽热的目光。 殿里静悄悄的,静得让人窒息。 半晌,她才恍惚意识到不对劲儿。皇上这个时候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呀!他是新郎官,那皇后她…… 她胸口一阵闷痛,苦思一番,还是硬着头皮立起身劝道,“皇上,今天是大喜之日,就不要烦心国事了吧?皇后定还在等着皇上呢。” 她低眉顺眼,甚至不敢抬头看他,怕看到他失望的神色。饶是她这样小心,皇上那样的凌厉也早已像利箭一样贯穿了她的心。 “你就那样巴不得我去别的女人那儿去吗?我真的很怀疑你对我的爱到底有几分?”他堪堪走近她,眼中弥漫着哀伤,纵是他故意喝得大醉,也无法将洞|房里的女人当作是她。 一整天,他的脑子里盘桓的全是她柔弱的身影。 他苦苦寻来,她却总是搪塞给他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她的话在他听来很可笑、很荒谬,像针尖一样戳着他的心。 “可是,皇上,这样对皇后很不公平。”她焉能看不懂他眼里的绝望。只是,他为何不懂,她宁愿苦了自己,也不愿他受毫之殇。 她只希望他好。他却不懂。 他为何不懂她的心。 “怨不了谁!只能说是命运作祟,谁都不愿这样的结果!”皇帝像是一头被激怒的狂狮,他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脸上抽搐变形,样子狰狞可怕。 张雨霞被他的凶恶吓到,她想离他远一点。 她往后退,他步步紧逼,她慌乱中一步没立稳,踉跄一下,她的身子往后晃去。 皇帝拉住了她,她抬眸瞬间,与他的热切视线相接,就再也移不开,只那样胶着、缠着。 只那样看着,似水的柔情缓缓在心间晕开。 他拉她入怀,宽厚的胸膛拥着娇小的伊人,他咚咚的心跳仿若是人间天籁,那么美好,又那么真实。 他的心都醉了,她的心也化了。 原来,他的愤怒是源于爱。 原来,她的退让也是源于爱。 他们从来就没有分开过。 “我舍不得你。只想把我的第一次留给你。”他贪婪地闻着她身上浮浮沉沉的香气,在她的耳际轻轻喃喃,柔声蜜语。 她的脸呼呼烫,他原来竟藏了这样一个小小的、细腻的心思,她陶醉地融入到他的世界,自私地摈开了皇后。 她不安的心终于在这一刻平复了下来。 外面的风声渐渐收住,守夜的老人儿,抬起浑浊的眼睛,看着风过明朗的天空,叹息道,“也该歇歇了,这样无休无止,何时是个头儿啊!” 第六一章天随人愿 窗际透出一抹灰亮,皇上怀里紧搂着张雨霞,伏在她耳边低声呢喃,声音旖旎,像是春天里燕子的啼声,“**一刻值千金,我此刻才真正懂了……” 皇帝平日里微黄的脸色添了些许红晕,一双星眸水亮,嵌着柔情、露出倦意,唇角微翘,带出颤抖不止的微笑,那里分明是掩都掩不住的沉醉,连平日里英姿勃的眉目间也流露出几分女儿般的羞涩。文 她的脸更红了,身下的疼痛依然强烈,心跳声像是要溢出来一样。 “害羞了?你可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时,就偷偷喜欢你了。远远地看你,就像是仙子一样圣洁。只那一眼,从此就在我心上扎了根。”他环紧了她,认真说道。 张雨霞瞪大眸子瞧着她,满脸的吃惊。太不可思议了,那时候,记得他的目光总是落在那样遥不可及的地方,在她的印象里,他似乎都没有正眼瞧过她,怎么可能?可看他说得极有力度,而且神情又带着严谨,他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有那么美吗?”她呆呆傻傻地问他。 “不美,而且还有点丑。也只有我勉勉强强喜欢这样的丑。”他一本正经道,肃着脸看她脸上的变化。 “……” 他看着她错愕的眼神,有些忍禁不住,嘴边露出了笑意。 她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在糗她呢,她又羞又恼,腾出手来挠他,两个人笑着滚作一团。 他借势将她压在身子底下,扳着她的脸柔声道,“我没骗你,你真的很美,我也是真的第一次见你就不可救药的喜欢上了你。所以,我是从心里想拥有你,不管是什么时候,都不要离开我,好吗?”他的声音似水般流淌进她的心里,让她怎能抗拒? 她望着他亮如星辰般的眸子,“也许你不知道,我早已把你当成知己。只是……压抑着自己的性子而已。” “真的吗?我想来也是这样的。”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毕竟,他们是真心相爱的,这不能不让他感动。 窗际一点点亮了起来,她的心里隐隐不安。 这么大的皇城里,她不可能活得无忧无虑,他和她身边那么多不可更改的人和事,像是浮动在水底的福或祸。祸福本相依,逆袭又或只在一瞬间。 在旁人看来,她能随手拈来皇帝的宠爱,像是莫大的福分。可是,又有谁会知,这样的至高荣享有朝一日或许又会是祸端的引子。 前世里不就是这样吗? 她不能不防。为了她自己,为了她爱的人,她只能时刻惦着小心。 她从来没有忘记她是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 “你怎么了?是我说错话了吗?”他借着微弱的光亮,看出她的凄然。他患得患失,以为是他惹恼了她。 “不是,是……是我太感动了。”她试着扯出一抹笑容。 “以后,我会让你更感动的,让你死心塌地跟着我。”他放心了,轻松了许多,他轻咬她的耳朵。 “皇上,就算是为了我,不要冷落了皇后,行吗?毕竟,她那么远过来,不容易。不要因为我,造成你们之间的隔阂。”她的声音里有哀伤,有无助,更多的似是彷徨。 她为什么非要这样?固执的难以捉摸。明明是好好的甜蜜时刻,她执意提起那个不相干的女人。 皇后在他心中就是耻辱,奇耻大辱。他是迫不得已才娶了她。 既然是政治婚姻,那他所能给的只有名分而已。 他冷了脸,温存的动作也顿了下来,不言语,只那样躺着。 “一会儿天亮了,陪她去用早膳,可以吗?”她的声音像是浸透了涟漪的泪水,一滴滴落进他的心里,凉凉的。水滴石穿,他坚硬如磐石的心开始动摇,他怕她流泪。在她的泪水面前,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他转头看向窗外,僵硬地点头,喉咙里滚动出一声嗯的声音。 “睡一会儿吧,我答应你就是。”他又无奈又心疼,阖上了眸子。 他真的很累。 *** 天清气朗,只是空气又干又冷。新来的皇后很不适应这样的气候,连连打着喷嚏,鼻子干痒难耐。 太医对症下药,皇后喝着苦涩的汤药,苦不堪言,“安嬷嬷,这建州的天气实在是恶劣,又是风,又是冷,这往后可怎么办啊?真糟心。” 安嬷嬷听着皇后的埋怨,一颗心提了又提,紧了又紧。心道,这若是搁在以前,随便说说也就罢了,可这是大夏朝啊,咱可不敢把心里话都挂在嘴边啊! 安嬷嬷只能宽慰道,“皇后娘娘,您以后就是大夏朝的贵人,这里还有您爱的夫君。日后,还要在仰仗这儿的天地开枝散叶呢。所以啊,您只能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慢慢习惯。” “是啊,皇上就是在这里长大的,我得陪着他。”皇后本就不笨,而且还有几分聪慧,对安嬷嬷的话深信不疑,她也只是心里憋着委屈,又极是想家,才会了这番牢骚。 她捏着鼻子勉强又喝了几口,突然道,“皇上他一直没有回来吗?” 安嬷嬷抬起头,手上顿了顿,她眼中闪过一抹疑虑,稍纵即逝。她强笑道,“皇上会回来的,这儿有皇后,他会回来的。” 安嬷嬷嘴上虽是这样应付,心里却是空落落的没根没底。她没见过皇上,皇上到底是怎样的心思,她也不敢随意揣摩。 皇后美丽的眸子里掠过黯然,那么黯然越来越浓,浓得积聚成了一团雾水,她泫然欲泪,“安嬷嬷,皇上是不是不喜欢我?” 安嬷嬷心里一惊,停下手里的活儿,“皇后娘娘,您是金枝玉叶,他凭什么不喜欢您?您还没有见过他呢,他也没见过您,不要说这么丧气的话。这男女之间的感情,往往就那么一面足可以定住他的心,更何况皇后您花容月貌,皇上见了还会不动心吗?” 皇后破涕为笑,“安嬷嬷说得可是真的?皇上他当真会喜欢我吗?” “会的,皇上会像皇后娘娘喜欢皇上那般喜欢您。”安嬷嬷只能硬着头皮编瞎话儿哄人。心里暗暗祈祷,希望是天随人愿。 第六十二章归咎 辰时末,皇帝缓步踏入凤仪宫殿门。 凤仪宫里顿时跪了满满一地。 皇后身着大红色凤袍,头上插着红玛瑙的簪子,红宝石镶嵌的金步摇,耳上坠着的耳坠也是价值连城的鸽血红宝石。从头到脚,每一处细节都洋溢着火一般的红,在人堆里格外的扎眼。 皇帝冰冷的余光一掠而过,目中闪过一抹戾色,“平身吧。”语气平淡冷漠,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穿透而来,虚虚幻幻不真实。 皇后带着疑惑看去,却见皇帝五官分明,脸庞如刀刻般俊美,特别是那双乌黑的眼眸,清亮又深邃,即使是只坐在那儿,不言也不语,也透出那么一股子威慑,天生一副帝王相。 皇后心中欣喜又羞涩,垂眸,又有心与皇帝多亲近一些,忍不住抬眸再看去,却见皇帝面若冰霜,看都不看她一眼。 皇后心里不禁又是委屈,又是不满。 静杵了一会儿,甚是无趣,自顾自走到与皇帝龙椅相挨的凤座上坐下,面色吃紧,一声不吭。 气氛压抑沉重,像胶一样凝滞。 整座殿里的人都闻出了异样,个个屏息静气,垂手而立。 殿里静极了,有细心者甚至能听到香炉里袅袅冉起的青烟的细微声音。 皇后愈忍受不了这样的诡异。 内殿里忽然传出啪的一声脆响,在这样的沉寂里犹为刺耳,不亚于头顶滚过的霹雷。 皇帝沉静如往,仿似没有听到一般,手里的书又翻了一页。 皇帝越是沉着,皇后越是愤怒。随着这一声响,皇后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她呼地起身,她的声音像锥子一样尖锐,那劲儿就像要刺破人的耳膜一样,“是谁?谁在里面?” 她的声调又尖又高,里面是饱满的怒气,宫人们瑟瑟跪下。 皇后美丽的面容失了血色,急扭曲变形。 只见一个身穿浅绿色宫装的小女孩从里面殿里双手撑地爬了出来,头上的髻颤抖不已。 她抖着身子爬到了皇后的脚下,皇后眯眼看了一眼依旧无动于衷的皇帝,彻底失去了理智,抬起脚狠狠朝那个冒失的小宫女踢去。 八 啊的一声惨叫,小宫女捂着脸滚倒在地,大殿里的宫人噤若寒蝉,身若抖糠。 皇后像是失了心般,又抬起了脚,安嬷嬷顾不得上下尊卑,她扑在皇后跟前,替那个小宫女挨了一脚。 这一脚踢得极重,安嬷嬷强忍着疼痛,依然纹丝不动跪在那儿。 她希望用自己的痛苦唤醒皇后,她不希望皇后被人抓住话柄。 皇后杵在那儿,喘息一声紧其一声,明明心里是溢满了悲哀,却是连一滴眼泪都落不下。 她是唐朝的长公主,骄傲的自尊心不允许她这样做。 她的目光又瞟向皇帝,皇帝还在入神地看他的书。 他真的那么爱书吗?还是这只是不愿面对她的借口?他进门这么长时间,没有看过她一眼,没有嘘寒问暖,即使是她借故乱脾气,他也是不置一词。 仿佛她与他无任何相关,仿佛她和他不是一个世界。 可是,他们是夫妻啊! 他为什么这么冷漠,这么自私?可以正大光明地置她于不顾? 他的心里根本没有她! 出人意料的事在一瞬间生了,皇后一步冲到皇帝跟前,夺过他手里的书,疯狂地撕扯,似乎只有通过这样用力的动作才能泄她的愤怒。 书页一点点伴随着她再也止不住的泪水纷纷扰扰落了地,白花花的一片,与地毯的大红相应对照,那么刺眼,那么不和谐。 皇帝终于抬头看她了,她扬起骄傲的下巴,迎视着他。 虽然她是爱他的,但倘若他无视于她,她绝不会乞怜。 皇帝静静地看着她,那眸子里腾出几分笑意,那笑意越来越明显,蔓延到了唇畔,那菱角一样美丽的唇微微上翘,很是动人。 皇后的神色僵住了,皇帝对她笑了呢。 她眨眨眼睛,再看去,却见皇帝依然像冰霜一样寒冷,皇后刚热乎的心瞬间又冷了下来,是她的错觉吗?皇后的自信在动摇。 皇帝在她的惊诧里缓缓起身,他很疏松地笑了,笑容像是隔了世的璀璨星光,那一瞬间照亮了她的整个世界。 皇帝开了口,“皇后以后想做什么尽管放开手去做,不必拘着性子,这里就是你的家。”皇帝的声音真好听,就像春风拂过脸颊一样的旭暖,暖到人的心里去。 他在怂恿她?不责怪她?她以为这又是可悲的错觉,可是,从他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就那样真实的击打在她的心上,怎么可能会错? 就在她的不敢置信里,皇帝缓慢的步伐正离她渐渐远去。 那抹背影高大又孤傲,那么疏离,一切恍惚着,又真实着。仿若在梦里,她以前不是经常做这样的梦吗?只是那些梦远比现在要美好的多,双宿双栖,同梦共枕。 皇后回过神来时,少年皇帝的身影已不见,留给她的只有一片狼藉。 皇后在这里能拥有什么?她怎么都感觉这里并不属于她,或许,她真的命运就此被改变了。 这一切归咎于谁? 皇后茫然。 第六三章禁忌 皇后看着安嬷嬷瘀肿的大腿,黯然神伤,“安嬷嬷,你干嘛那么傻,生生挨了这一脚。” “娘娘,奴婢挨打是小,娘娘失了威仪才是大事。娘娘切记,咱们这是在大夏朝,万事三思而后行,莫不可使小性子。更何况皇帝的心思咱们还没有揣摩透,更要多看少说才是。” 提到皇帝,皇后更是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心间落寞,嘴上却硬道,“皇上怎么了?还不是依仗我父皇在撑腰吗?倘若不是有我们唐朝的庇佑,恐怕这夏朝早就销声匿迹了。” 听闻皇后惊天雷地的一席话,安嬷嬷扑通跪地,眸子瞪得堪比鸡蛋一样大,“皇,皇后娘娘,您现在已经是这里的女主人,一切还以皇上为重,请娘娘三思。” 皇后瞥了一眼落落不安的安嬷嬷,又气又急,“我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你又何必当真?” “皇后娘娘,您身份尊贵,请注意自身的称呼。 ” 皇后看她诚惶诚恐的模样,又好笑又好气,只好装模作样的煞有介事道,“本宫命你起来说话。” 安嬷嬷一本正经地叩,谢恩,起身,心安意满。 “娘娘,奴婢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嬷嬷,本宫与你之间,从没有违和,有话尽讲来,不必犹疑。” “娘娘,奴婢觉得皇后应该主动示好,尽快拢住皇帝的心才是。像今日,皇后的行为实在太过激,这样与我们而言并无益处。” 皇后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皇上对本宫的态度你也看到了,本宫实在是忍无可忍才会那样暴魇。”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皇后放低身段,以女人的温婉来化解皇帝的冷漠,这也是两相宜的美事,皇后娘娘何不一试?” 皇后虽是半信半疑,心里还是不由多了些遐想,“可是皇上那样拒人千里的样子,本宫还是很担心。 ” “以柔克刚。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只要皇后肯下功夫,纵是是皇上也逃不过这绕指柔。” 皇后不言不语,静心揣摩安嬷嬷的话。半晌,方轻轻颔,低叹道,“或许会有转机吧。” 言语里有期盼,也有不自信。 “只要皇后用心,就算是铁石心肠也会被感化。” “那你备几样点心,一会儿本宫带给皇上尝尝咱们唐朝的风味。” 宣化殿里,皇帝在桌案前批阅奏章,张雨霞研磨陪伴在旁,两人时不时相视而笑,气氛微妙融洽。 宫人弓着身子走近,“皇上,皇后娘娘前来探望皇上。” 皇帝蹙紧了眉,满脸的不悦,刚欲开口,张雨霞却轻按住了他的手。 皇帝疑惑地看向她,她微微一笑摇摇头,“皇上,娘娘一片真心,你如何能拂了她的心意?” “雨霞,你……”皇帝的眉头紧蹙,他的心同样是吊在半空,他觉得这样的面对对张雨霞很不公平。 僵持了好一会儿,皇帝终是软了下来,“让皇后进来吧。” 一袭鲜红的皇后在宫女的前呼后拥下款款走近。 皇帝的目光如寒冰般冷冽,皇后却是笑面相迎,一双美目柔情似水,对皇帝的漠然视若不见。 行礼,问安,起身。皇帝的脸色阴沉依旧,不见半点回暖。 张雨霞从皇帝退出,随同众宫人一起,向皇后行跪安礼。 皇后的余光一直在关注着张雨霞,眸子里闪过一抹戾色,稍纵即逝。却尽收皇帝眼底,皇帝不动声色,冷眼看着皇后的把戏。 “都起身吧。”皇后仪态万千,风情万种,挑不出半点瑕疵。 众宫人谢恩起身。 皇后袅袅婷婷走近皇帝身旁,身上的桂花香浓郁芬芳。 张雨霞微微抬眸,刚好瞥见皇后投来的笑眸,那双美眸巧慧机灵,像是好想与的人。 只是,皇帝素来讨厌桂花,皇后这样似是无意中触犯了皇帝的禁忌。 第六四章局变 皇后至张雨霞身边时,忽而顿住,打量了一番,和善笑道,“你叫什么名字?看着让人亲切,本宫与你倒有一见如故的感觉呢。” 张雨霞没想到皇后会主动与她说话,说的话又如此贴心,她忙欠身道,“奴婢张雨霞,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执住她的手,咯咯轻笑,很是热络的样子,“本宫与你年纪相仿,又是面善,以后你我之间不必拘于俗礼,本宫很想有个可以倾诉心事的姐妹呢。” “娘娘抬爱,奴婢愧不敢当。”皇后虽是豁达,可到底是尊卑有序,张雨霞欠身恭敬应答,不敢失了分寸。 “看你拘束的,本宫说可以就可以,皇上看在本宫的面儿上,不会为难你的。”皇后笑颜如花,顾盼动人,这厢说着话儿,眼睛却是瞟向了皇帝。 张雨霞这又是谢恩。 皇后眸子里精光闪过,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 言语不多,却胜在精辟,足以看出皇后的心智远不止表面。 皇后轻启莲步向皇帝靠拢,幽香飘散回遐,久弥不散。 皇帝神色不虞,抬眸静看皇后。 皇后莞尔,“皇上终日忙于朝政,臣妾自知不能为您分忧,只能在后面默默予以支持,臣妾今日备了几样大唐口味的点心,与皇上一起品尝。” 皇后的话委婉动听,就像是黄鹂的婉转啼声,落进人的心田。 可奈何皇帝似是不识风情一般,他面无表情,目落旁处。 张雨霞一旁提紧了心。 皇后笑吟吟拈起一块黄澄澄的糕点,递到皇帝嘴边,“皇上,这是臣妾亲自做的桂花糕,软糯不腻……” 皇帝冷冷打断了她的话,“放下吧,朕不想吃。” 皇后的手僵在那儿,收放两难,面色时青时白,越难堪。 张雨霞顾不得多想,总得有人收拾这样的惨局,她欠身道,“皇上这几日染了风寒,不敢食用甜品,皇后娘娘可晚几日再做来给皇上品尝。” 皇后释然,拈着的点心放回食盒,浅笑着,“臣妾真是失职,竟不知皇上龙体有恙,看来臣妾以后要多来宣化殿,陪伴皇上才是。” 皇后絮絮叨叨、自说自话,皇帝神清气冷、一言不,气氛微妙。 小太监匆匆进来,“禀皇上,宰相李矛求觐见。” 皇帝眸中一亮,“传。” 小太监瑟瑟退下,皇帝目光落向远处,沉声道,“皇后还有事吗?” 皇后愣了愣,皇上这是在下逐客令吗?她强压着心中翻腾的不忿,堆砌一脸的笑,“皇上国事要紧,臣妾先退下。”皇帝未置一词。 众宫人欠身恭送,皇后行至张雨霞跟前,颇为亲切的颔微笑,张雨霞心中暖意横生。 李矛谨慎侧身一旁,躬身相送。 皇后一行迆携而去,李矛上前,跪拜,请安,起身。 “李矛,何事这么急?” “禀皇上,唐朝皇帝修来密函一封。” 太监呈上书函,皇帝看后,神色严谨如山,“唐朝皇帝意欲联合我朝攻打魏国,李矛,你可有何见解?” 李矛沉吟片刻道,“皇上,我朝与唐朝唇齿相依,密不可分,魏国又屡屡公然挑衅,实不能忍,不如……借机一举歼灭。” “好,朕也深以为然,那你就以此意修书一封,回复唐朝,越快越好。”皇帝举步窗前,窗外天色湛蓝,皇帝心神大悦,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情。 张雨霞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天下本就是一家,倘若无端起战事,岂不又是生灵涂炭? 第六十五章央求 半个太阳掩映在如火似霞的云彩里,没去了它的万丈金色,看上去多了些惨白。文 张雨霞凝视着落日一点一点囤进云里,感到黄昏的寂寞一点一点袭来,悲哀和虚慌一寸寸占据她的心间。她突然害怕这样的黄昏,害怕夜色的降临。日间皇帝的豪言壮语犹在耳际回荡,更添了愁绪。 皇帝在背后站了好一会儿,她的背影笼在沉静的夜影里,透露出一股无法言喻的惆怅、落寞,皇帝胸口涌起缕缕愧疚,低声道,“雨霞,天凉风大,小心伤了风寒,我们进屋吧。” 她缓缓转过身子面对高大的皇帝,深深的忧郁锁住了她的眉宇,眼角晶莹点点。 “雨霞,你……”皇帝喃喃,不知所措。 她忽然下跪,低声啜泣,皇帝太阳穴突突跳动,俯下身扶她。 却不料她倔强地握住了他的胳臂,泪眼婆娑,皇帝的心都碎了,“雨霞,为何?为何要这样?” “皇上,能不能为了百姓的安好,不出兵征战?百姓是无辜的,皇上不能为了一己私|欲,而毁了他们的家园……” 原来是为了这桩,皇帝吊着的心浮浮,又沉沉,久久不能言语。 两人身子僵直,只那样静看着对方。 皇帝目光里的神色复杂,痛心、讶异、失落、不安……种种情绪交杂融合变幻,这是怎么了?他以为她会懂。 “你先起来。”皇帝像是有些恼怒,硬生生把她抱起来,大步跨进殿里,穿过长长的大殿,走进暖阁。 她坐在榻边犹哭不止,皇帝眉心紧蹙,脸色青白,双手握拳,心烦意乱,时不时看她两眼,又转看着漆黑的窗外。 “不要哭了,你这样,我会难受的。”皇帝放软声音,好生哄她。 “皇上,你想想黎民百姓,倘若起了战事,他们又有多少人会背井离乡、流离失所,他们才是最可怜的,皇上为何不为他们难过?”她仰望着他严谨不松的脸,苦苦央求。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魏国他是咎由自取。倘若不征伐他,他会无休止地遭扰下去,不知又有多少王朝会丧在他的手上。你今日能阻止了我,又能否阻挡魏国的贪婪?”皇帝看着她肿胀的双眼,痛在心上,却没有动摇他的初衷。 “皇上,雨霞只是希望你能体谅百姓之苦,毕竟,他们才是国之根本……”她摇摇头,她不懂国事,但她知道民心,或许以她一己之力并不能撼动朝局,但她又不能眼睁睁看着战事迫在眉睫。 不言不语,她良心难安。 “我答应你,只取魏国皇帝一人,不会伤及无辜,你可放心?” 他拂去她脸颊的泪滴,揽她入怀,她仰脸,泪水一涌而出,模糊了双眼,却又是笑颜如花,“皇上,我是不是太多事?干预朝政?” 皇帝板起脸,瞧着她,“嗯,是……” 她抓着他衣襟的手攥得紧了,神色紧张。 皇帝眼中晶亮,闪过一缕促狭,他突然笑开了,捏着她的下巴,努着嘴在她唇上恨恨啄了一下,“是很多事,我想狠狠心扔下你不管,可又做不到。我在想,要不,你帮我做点事算是补偿?” “皇上,我能做什么?”她的神色有些打蔫,垂下眸子不再看他。 “能,你绝对做得到,而且,会做的极好。”皇帝复又扳起她的下巴,让她的目光里有他。 “做什么?”她的眸子里有好奇,也有疑惑,她静静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帮我生儿育女,然后在家里乖乖带孩子,不要再想三想四。”皇帝狡黠地盯紧了她,眸子亮得像是凌晨的星星。 她的脸唰的红透,连脖颈都跟着烧。 他最喜欢看她的羞态,他愉悦地笑了,轻轻放她躺下,顺手放开了拢在两旁的纱帐。 桌上的红烛摇曳不定,帷帐朦胧,微微浮动,笼住了帐内的春|情。 第六十六章喜欢 凤仪宫里,皇后对镜梳妆,心思慵懒。 宫女春喜冲冲进来伏在身边轻道,“皇后娘娘,皇上来了。” 皇后一愣,恍神间,就听尖嗓的太监已大声传告,“皇上驾到。”余音拖得长长的,在殿里回荡。、 皇后喜出望外,顾不得妆容不齐,急急出来迎驾。 “平身。”皇帝的声音像这回暖的春日,带着丝丝温柔揉进人的心底。 皇后屏住得意,偷偷抬眸瞄了一眼皇上,却见他神色间虽是威严,眉目却又是极舒松的样子,心下的紧张不免去了几分。 皇后软步上前,轻声细语,“皇上的身子可好些了么?臣妾本来还想着一会儿过去看您呢。” 皇帝眼底蕴着笑意,和颜悦色道,“朕谢谢皇后的关心,朕整日忙于朝政,不觉间冷落了皇后,还望皇后宽心不要怪朕。 ” 皇后听了这样暖心的话,禁不住心花怒放,这声音里更是浸了些许的娇柔,“皇上,您这样说臣妾,臣妾都有些无地自容了。毕竟,国事重要,臣妾甘愿在背后默默支持。” 皇帝笑笑,掩住了以往的凌厉,多了几分亲善,“走吧,朕为表歉意,陪你用膳。” “嗯,皇上。”皇后展颜笑开,面庞更增加了几抹妩媚。 “走吧。”皇帝笑意盈盈,与皇后执手相牵。 皇帝气宇轩昂,皇后雍容华贵,看上去很是和谐的样子。 膳后,皇后送皇帝出凤仪宫,皇后依依不舍,“皇上,臣妾随时都在等着您。 ” “朕明白,只是朕这几日染及风寒,怕恙及皇后,等明日里朕再过来。”皇帝轻轻拍拍她的手,以示宽慰。 “皇上,臣妾不怕,只怕寂寞。”皇后正值豆蔻年华,她焉能不渴望夫君的厮守。 “听话,朕明日再来。”皇帝语气虽软,却不容置喙,边说边松开了皇后的手,距离似乎又远了一些。 “那臣妾就恭迎皇上的驾临。”皇后无可奈何地欠身恭送。 皇帝一行渐渐远去,皇后巴巴守在那里,视线里的人影越来越模糊,皇后为不可察地叹息一声。 或许,皇后之位本来就是寂寞孤独的。 “皇后,回殿里吧,又要起风了。”春熙抬眸看了一眼湛蓝的天空,轻道。 “回吧。”皇后又抬眸看了一眼皇帝离开的方向,黯然转身。 倘大的院子冷冷清清,偶尔有几个掬着身子的宫人穿梭而过,也是行色匆匆,不做停留。只因这天儿太冷,严冬一样的酷寒。 “这是倒春寒呢,过了这一阵儿,这天儿就暖和了。”老宫人淳淳教导尚不解世事的小宫人道。 小宫人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仰慕地望着老宫人道,“师傅,您懂得真多。” “小子,我这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你说我什么没见过?” 小宫人人小鬼大,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狡猾道,“那您老能猜透皇上的心吗?皇上这洞|房都没入,直接睡在了安乐公府小姐那儿,皇上是真心喜欢安乐公府小姐吗?” 老宫人神色张皇,四处张望,他显然是被小宫人的童言无忌给吓到了,他愣了好半晌才道,“你这小子,是活腻了吧?祸从口出,不懂吗?天子是你我可以议论的吗?把嘴闭紧了,多做少说,明白吗?” “师傅,人家都在说,这宫里都传遍了,说是皇帝迟早会废了皇后,扶安乐公府小姐上位……”小宫人瞪大眸子,一副不服气的神态,对老宫人的好意丝毫不领。 老宫人气急扬起手来,作势要打他。 小宫人这才不情不愿地阖上了嘴巴,无聊的目光落向不远处的枯树上。枯树的枝丫被大风吹得摇摇晃晃,一会儿东来,一会儿西去,看着像是要连根拔起的样子。 枝丫上落着几只小小的麻雀,身上的羽毛被风翻起,小身子瑟瑟抖,惹人怜惜,却依然倔强地立在枝头不舍离去。 “冬天过去了,暖春就要来了,鸟儿也不用受罪了。”老宫人像是祈祷一样喃喃自语。 小宫人听清了老宫人的话,冷冷回噘着他话里的深长意味。 第六十七章话刺 军机处,皇帝屏退了所有人,独留李矛。 “李矛,你修书给唐朝,写明我朝的意图。歼灭魏国之后,借机统一魏国其余之党翼,不留余患。”皇帝声色严谨,眉心紧蹙。 李矛声声称诺,研磨拟词。 李矛不枉是重臣,不多会儿,一书修辞恰当的请函便呈现在皇帝面前。 皇帝看后,唇畔扬起笑意,眼神徒然锐利,“今日就是我大夏朝崛起之时,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李矛附和着笑声连连。 此时,张雨霞正应皇后之昭去往凤仪宫。 进入凤仪宫,正面面阔九间,中间高起的就是正殿凤仪宫,左右为偏殿,皆是以青黄色琉璃瓦覆顶。大隔扇的菱花窗,殿外铺的是一步见方的青色石砖,雕以麒麟的图案。放眼望去,比宣化殿还要气派,院子里还隔开一定间距植有多株年岁久远的青梧,只是在这样萧索的季节里,那高大的梧桐在稀薄的阳光下,也显出孤寂之态。 殿里殿外,有层层的侍卫守护。 迈步殿里,驼毛地毯柔软如萋萋芳草,汉白玉精雕细琢的祥云飞凤加镶赤金瑞兽的屏风,又有花梨木的皇后宝座和芙蓉榻等居物,皆显富贵祥和之大气。 远远的,见皇后端坐在皇后宝座,虽是远的看不清面容,那种天生的华贵之气还是凌驾于人之上,让人自觉地平息静气,不敢妄存非念。 张雨霞端着谨慎缓步移近,脚底蹭在软毯上的悉索声清晰可闻。 一丈之外,张雨霞俯身行礼,许久不闻动静,只得伏地支撑着,细软的驼毛拂在下巴上、嘴边、鼻间,呵痒难耐。 “平身,赐座。”平静无波的声音从头上方飘悠传来,让人感觉有些木讷,不带一丝感情。 跪着的人心底无端紧,谢恩,起身,落座。 “雨霞妹妹,本宫初来建州,很是不适应。这天儿渐渐回暖,本宫想出去走走,也好对大夏做到真正了解。雨霞妹妹能陪陪本宫吗?” 张雨霞听着皇后亲切又疏离的话,抬眸看去,皇后正浅笑着望她,精心装点的面容神采飞扬,细看似乎漾着几许微不可察的傲色。 “得皇后娘娘抬爱,雨霞不胜荣幸,雨霞随时听候娘娘的召唤。” 皇后抿唇未语,手上转拈着茶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沉默了少会儿,皇后展颜,“本宫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想从雨霞妹妹这儿多知道些关于皇上的事情,雨霞妹妹可否愿意将给本宫听听?” 张雨霞望着皇后的嫣然笑容,怔愕不已,听皇后的语气好像并不单纯是表面这么浮夸的意思,而且,这话里话外分明蕴含着咄咄逼人的气势。 张雨霞似乎忘了,皇后本来就是深|宫里长大的女子,心机又岂能是一般人所能比拟? 见张雨霞怔愣不语,皇后笑笑,面色恬淡,“看来妹妹终是不舍得呢。” 皇后为什么会这样讲?她仿若是知晓其中的隐秘! “娘娘,皇上面冷心热,睿智机敏,只要皇后娘娘用心体贴,日久天长,皇上终会感受到娘娘的真心。”张雨霞似乎只能这样讲,中肯又由衷,无论是谁听在心上也不会突兀。 皇后笑了,眸子里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寒光,“看来安嬷嬷说得果然没错,雨霞妹妹心思慎密,真乃是本宫的良师益友,日后,还望妹妹常来本宫这儿坐坐,多与本宫聊聊才是。” “娘娘这样说来,真是扎煞雨霞了……”皇后句句含针带刺,张雨霞如坐针毡,惶惶不安。 这个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熙攘声,接着就是太监尖细声音响起,“皇上驾到。”长长的尾音像是击鼓一样击打在人的心上。 皇后面色诧异过后归于平静,那张姣好的面容上看不出端倪。 张雨霞的心微微一松,看向门外。 整体落跪。 皇帝越走越近,他敏锐的目光在人群里搜索,看到那支熟悉的紫萝花钗,他的心放下了。 皇帝不动神色,沉声道,“平身。” 女人们缓缓起身,皇帝面前顿时成了一片花的海洋,绚丽多彩,目不暇接。 皇后娇声笑语,凑到跟前,“皇上,您要过来,也不早通知一声,臣妾也好有所准备。” 皇帝面上隐约浮出几分笑意,语气轻柔,“朕只不过是过来看看,何须虚张声势,这样那样准备,岂不坏了兴致?” 皇后巧笑倩兮,长长的睫毛忽上忽下,明眸掩在其中,果然是风情万种,绝代佳人。 “皇上,臣妾正念叨着您呢,您这厢就来了,您说这算不算是心有灵犀?” 皇帝眉宇间似乎添了一丝阴沉,只是正得意的皇后固然是看不到这一层。 “皇后刚刚在说起朕?说什么呢?与谁说起?”皇帝明知故问。 “臣妾把雨霞妹妹引作知己,雨霞妹妹却是顾左右而言他,不太实诚呢。”皇后吃吃笑着,吐气如兰,半开玩笑半当真。 皇帝眸底掠过寒光,似是有心无意道,“那皇后日后就不要再与她纠扯了,她这人心眼小,容不得人呢。” 虽听得出是玩笑话,可当看到皇帝是为了哄得皇后开心才这样说来,张雨霞心底还是又酸又凉,抬眸看向皇帝,皇帝却是一副眼里只有皇后的样子,始终未从皇后身上挪开眼眸,看上去是那样的专情。 张雨霞怏怏不乐,垂眸不忍再看,只怕眼底涌出水意。 皇帝用余光瞥见张雨霞的酸楚,心头也是涌动着不可名状的滋味。他从军机处回到宣化殿,得知张雨霞来了凤仪宫,这才急匆匆赶来,他是怕皇后容不下她呢。 “皇上偏心,一会儿说雨霞妹妹的坏话,一会儿还把她留在身边,臣妾都嫉妒呢。”皇后似乎很会揣摩人的心思,可是有时候这样又是很讨人厌的,心性高傲的她浑然不觉这样的不妥。 “要不,皇后与她换换身份?你想想可不可以?”皇后这样啼笑皆非的话虽然有些孩子气,但细心的人还是能听出几分别味,皇帝深看着她,这样说。 皇后怔愣,一头雾水,皇帝是误会了她的话吗? “皇上……”皇后借机撒娇,昵声喃语,像是乳燕的低吟。 皇帝的眼眸扫过人群,人群里那颗小脑瓜越垂越低,低不可见,他的心底一阵抽搐,皇帝再也坐不下去了。 皇帝起身,安抚皇后,“朕宣化殿里还有公务,朕先走了。” 皇后眼底掩不住的失望尽显无遗,“皇上,您刚来又要走,臣妾舍不得您。” 皇帝已决绝离她而去,行至张雨霞身旁,顿步道,“皇后都说不喜欢你了,你还不走?” 还处于自我状态的张雨霞猛然抬头,却见皇帝堪堪立在面前,正虎视眈眈望着她呢,她的心一阵止不住的狂跳。 皇后看着这一幕,言不尽道不明,乱无头绪。 张雨霞起身,随皇帝身后渐渐远去。 只把身影留给那些心机叵测的人们。 第六十八章实话 夜烛下,张雨霞与皇帝促膝而谈,“皇上,皇后其实真的很能干,她远道而来,身上背负得太多,建州又是人生地疏,皇上还是多关心皇后才是。 ” 皇帝望着烛光下满脸柔晕的张雨霞,听着她轻软的话,暖意丛生,“雨霞,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事事为人着想,可你可明白,世间事并非都如你想得那么美,有很多的人正是利用人性的善良兴风作浪……” “皇上所说是事实,但不可否认的是终究是好人多过坏人,而且就算是坏人,也不是一味的坏,总有可取之处,皇上不能一概而论,这样说来实在偏颇。”张雨霞一边笑说着,一边摇晃着皇帝的胳臂,像是一个在撒娇任性的孩童,看上去有几分调皮。 皇帝握住她的手,把她拉至身边,宽和地笑了,“好了,再不答应你,我这身骨头都被你摇散了,就你事儿多。”皇帝的脸凑近她的脖颈,声音越来越模糊,“眼下,我这心里只有你,一心想着创造咱们俩的宝宝,好不好?” 那暖暖的呵气呼在脖颈间,那般酥麻瞬间涌遍周身,“皇上,你……”不及她说完,滚烫的唇片早已封住了她的唇,堵住了她的多嘴多舌。 皇帝用他炽烈的身体宣|泄着他的爱…… * 亥时末,凤仪宫里依然夜烛高秉。 “娘娘,奴婢已经打听过了,安乐公府二小姐心性小,与张雨霞貌合神离,三小姐也是性情冷漠之人,四小姐胆小,五小姐心思玲珑。娘娘要不要宣她们入宫,依计行事?”安嬷嬷垂手立在一旁,谨慎怂恿道。 皇后靠在芙蓉榻上,神色平静,一双手交叉成麻花状,若有所思。 安嬷嬷抬眸看着皇后,神色不安。 显然她对皇后如此的沉静很不适应。若搁以往,皇后定会大雷霆,可现在,皇后如同一颗洋葱,把她自己的心包的严严实实,任谁也看不透。 皇后悠悠启唇,“嬷嬷,明日宣安乐公府小姐们进宫,陪本宫用膳。” 这声音幽凉的像是深山老涧的水,带着隔了世的久远,让听着话儿的人心上微微一凉,怔愣不已。 时过境迁,皇后再也不是以前那个随心所欲的公主了,就像临行前,大唐皇帝的嘱托,公主是带着使命而来,她只有懂得舍弃才能明白进退,方能更好的生存;毕竟在沧海桑田面前,人的力量太小,要为之牺牲的也许还会更多。 安嬷嬷她无意识的点头称是,心绪一点点儿黯然沉重,为皇后正在渐渐失去的青春芳华而感到悲哀,可这些她却无力改变,又或者说,从某种意义上讲,其实她才是始作俑者,但倘若不这样,又能如何?她不能让公主过着寄人篱下一样的生活,她是在争取。世间的每一个人不是一直都在争取吗? * 翌日,天色大晴,高空抹过几缕飘渺虚无的白云,整个天空湛蓝如洗,而且,空气也明显暖和了许多,真真有那种春风拂面暖人心的感觉。脚下的草儿也冒出了尖儿,蓉蓉的让人惊喜。 看来,春天是真的来临了。 皇后别出心裁地命人把桌椅都搬到了殿外游廊里,安乐公府众小姐与皇后环桌而坐。 安乐公府的小姐们的目光矜持又透出好奇、羡慕,时不时抬眸瞄两眼亲切又不失风情的皇后,皇后是她们见过最美丽的女人,连自诩美人的张雨燕在皇后面前也不免自惭不如。 皇后不以为怪,嫣然笑笑,继续道,“本宫听闻安乐公府小姐个个貌美如花,性情淡雅,今日见了才知果然并非虚谈,个个都是赛貂蝉呢。” 张雨燕心里得意,只是在高贵的皇后面前,这姿态总得放低才是,她敛了敛脸色道,“娘娘是花中魁,牡丹艳压群芳,奴婢岂敢在娘娘面前造次。” 皇后明眸里亮光闪过,唇畔的笑容溶进了眉梢、眼角,她颔道,“果然是个会说话的丫头,与你长姐不太相同,本宫很喜欢。” 说者有心,听者有意。张雨燕这心里美滋滋的甭提有多舒爽了,她笑得更美了,“谢谢皇后娘娘夸奖,雨燕说的是实话呢。” 张雨琳不屑一顾,目光落向不远处的高大梧桐上,一对喜鹊正忙着一趟趟不辞劳苦的衔树枝垒窝,她巧笑倩兮,眸子亮,“娘娘,喜鹊把窝垒在了您院里,看来您今年会喜运连连呢。” 众人的目光悉数落向那对勤劳的喜鹊上,喜鹊夫妻依然忙碌,丝毫不觉别人关注的目光。 听着张雨琳深藏不露的话,皇后心里蓦然一动。 第六十九章赐封 这日,张吉照来到宣化殿,神色看上去有一些憔悴,坐在那儿也不如以往那般活跃。 “哥哥,这是怎么了?垂头丧气的,像是霜打的茄子。”张雨霞见他心事重重,有心逗他。 “霞姐儿,你就别取笑哥哥了,我这正烦着呢。”张吉照别过脸去看了她一眼,复又垂下头去。 看着张吉照欲言又止的样子,张雨霞敛了脸色,奇怪道,“哥哥,究竟是怎么了?” “霞姐儿,上次你不是问我娶亲的事么。”张吉照顿了一顿,似乎有所顾虑,“我前日去西街口碰到了那位小姐。” “哪位小姐?”张雨霞懵懂不知所解。 “就是……”张吉照的一双眸子亮了又暗,暗了又亮,面膛突然红了,红得不明所以。 看着张吉照不同寻常的红脸膛,张雨霞刹那间明了,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堂堂男儿也有羞涩的时候呢,而且更有几分可爱在里头。 “是哥哥的心上人吧?” 张吉照笑笑,默不作声。 这就是最好的答案了,张雨霞心下自然是高兴。可又看张吉照明摆着是一副为难的神情,“两情相悦自是人间美事,哥哥又为何苦闷?” 张吉照轻叹一声,“霞姐儿难道忘了咱们府里的规矩么?” “到底为何?” “孙小姐是通州人氏,家里世代经商,且又是庶女,这样的身份,你想想在祖母那道坎儿指定是过不去的。” “……”这的确是一道难解的题,太夫人百分之百不会答应这桩看似荒谬的姻缘,也难怪张吉照会这样颓丧。 她很想安慰孤立无援的张吉照,又无从说起。 良久,她才道,“哥哥,那你打算怎么办?这样的事毕竟拖不住。” “孙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们又是相互钟情。我不能为了联姻违心扔下孙小姐……”张吉照越说越激动,腾的起身,带起一股冷风,脸色也冷了下来。 联姻是太夫人壮大家族势力的要法宝,要冲破这样的阻碍,显然是很艰难的,“哥哥真的这样想?” “我已经鞑定主意了,此生非孙小姐不娶,若祖母逼得急了,大不了出家做和尚。” “哥哥越说越离谱,难不成你去敲木鱼,孙小姐就去做尼姑么?你们两人寺庵两两相望么?”张雨霞苦笑,不置可否。 “谁要出家做和尚?”缓缓的声音响起。 两人抬眸望去,见是皇帝笑眯眯走了过来,遂起身拜见。 “平身。”皇帝一双眸子饶有兴致地看着气呼呼的张吉照,“坐下说。” 几人坐下之后,张雨霞将事情的元末大略说了一遍,皇帝笑笑,呷了口茶道,“太夫人无非就是嫌弃孙小姐的出身,那朕就收了孙小姐做义妹,封以公主,这样不就堵住了太夫人的口了么?” “皇上圣明,臣谢恩。”张吉照又惊又喜,压在心上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起来吧,你与朕相交多年,能成你之美,朕也深感欣慰。等喝喜酒的时候,朕要多讨饶几杯才是。” “皇上海量,臣的喜酒管够,到时候咱们一醉方休才可以的啊。” 言毕,两人会心大笑,朗朗的笑声飘窗而出,落入皇后的耳际,皇后脚下一顿,眉心微蹙,复又抬脚进了宣化殿。 第七十章话头 一番礼拜之后,张吉照兄妹二人重新落座,皇后满面春风,“本宫尚在宫外就听闻你们这欢声笑语,不知是何事这么高兴啊?”张雨霞忙道,“娘娘有所不知,皇上欲在民间加封一位公主呢,故笑得开怀。 ” 这确实是很意外,皇后压着不快,巧笑道,“是吗?这是谁家的姐儿这么有福气?能入了皇上的眼。” “是,是通州的孙家小姐。”张雨霞笑笑,目光投向张吉照,有些犹豫的样子。 “是臣的未婚妻。”张吉照坦坦荡荡,起身应道。 皇后微微侧目,却见他相貌堂堂、正气凛然,果然是一身良相将才的风范,只是想想他是张雨霞一母同胞的哥哥,皇后这心里又不免堵得慌。 皇后笑笑,垂下眼睑拨弄着手里的茶盏,“那真要恭喜你了,你这厢娶了公主之后,皇上与你更是亲上加亲,往后少不了更加倚重于你,你可得图报皇恩啊!” “皇恩浩荡,圣上英明,臣誓死效忠皇上。”张吉照仿若不觉皇后话里暗藏的锋芒,只自肺腑信誓旦旦道。 “行了,朕成全你,只是怜你一片真心,你别生啊死啊挂在嘴边,朕都瘆得慌。”皇上笑着嗔怪道。 “到底是安乐公府的人,识大体,也难怪皇上会如此宠你们。”皇后莞尔一笑,状似随意道,“几日来,本宫与安乐公府小姐们越熟稔,这一日不见她们,本宫心里就没着没落的,落寞得很。”皇后善意的目光投向静默的张雨霞,眉眼弯弯,“雨霞,你家二妹的性子活泼动人,最会讨人喜欢了;还有三小姐,也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儿,每句话都能说到本宫心里去。”皇后边说边瞟向张雨霞,似乎有所试探。 听着皇后言语轻轻,张雨霞的心沉了又沉。她不知道皇后竟然还与张雨燕搭在了一起,张雨霞的心里无端烦躁开了。皇后固然需要有人陪,可是张雨燕实在不是良人,她却什么都不能说。她闭上眼睛都能想象得出张雨燕得意的神色。 原本以为自己会避开她,可终究是宿命里注定的恩怨,绕了一圈,还是像两条依附在同一棵大树上的藤蔓,不可避免地又纠缠在了一起,虽然非她所愿,但是错综交杂的人际脉络浮沉在身边,又能躲到哪儿去? 张雨霞心思沉沉,垂下眼睑,只瞅着脚边那一方地儿,长长的睫毛煽动,遮住了眸子里的黯淡。 “明日本宫请了燕姐儿她们进宫,雨霞也同来凑趣吧。本宫听燕姐儿说,雨霞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回府了呢。可是真的?” 皇后的每句话显然都有所指,如同针一般扎在张雨霞的心尖儿,却不能不受,这似乎本来就是她该承受的。她的睫毛微微颤抖,极力掩住眸子里泫然的泪水,“皇后娘娘有心,雨霞却之不恭。” 看着她垂顺从的姿态,皇后颔微笑,心底却是言之不尽的憎恨。 皇帝脸色凝重,不置一词。 气氛微妙冷落,张吉照打着哈哈重启话头,“西海郡王闲情雅致,前些日子与相府小姐暗结珠胎,这几日又传出他与朱宅小姐的闲话。真搞不懂他何时才会收起玩心儿,正儿八经地过日子。” 皇帝的脸色松缓了些,沉静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儿,西海郡王这样无忧无虑,闲暇时游山玩水,又有红颜知己相陪,也不失是一种洒脱,朕有时还羡慕不来呢。” 皇上真的向往这种山山水水的生活吗?张雨霞带着些许期待看着神色松淡的皇帝,皇帝越过她的脸,目光虚无缥缈地落在窗外,似乎没有在意她。 窗外春风旭暖,阳光虽淡,却暖人心,碧空如洗,几抹云絮悠然散落,真是一个踏春的好时节。 第七十一章花性 春风绿了河川,又是清明时节,真正的春暖花开。 从冬末到春始,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的两个月里,看似平静的日子实则是暗流涌动。 皇后似乎越来越看不惯张雨霞的惺惺作态,却碍于皇帝,只是无可奈何。 张雨霞本就是经历过黑暗,心思敏感,皇后对她的日益忌惮她岂能不知。只是,同为女人,张雨霞不能不怜悯她。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讲,她深深觉得,是她掠夺了皇后的幸福,虽然,这并非她所愿。 皇后步步紧逼,而她,只有退,退一步海阔天空。她希望皇后能知晓她的用心良苦,不再做无谓的争斗。 可是,人心本就比海深,深|宫锁住的女人犹如一头头凶猛的困兽,又有几人是清醒的? 御花园里,春花初绽。杏花树顶仿若漂浮着一团团淡绯色的云,伴着若有若无的香气隐约浮动在四周。 皇后忽然驻步,笑意盈盈,望着一树树低矮的杏花,“这杏花冰清玉洁,又是楚楚风姿,霞姐儿与之很有几分相似呢。燕姐儿,本宫说的可对?”皇后和颜悦色,善意的目光掠过张雨燕看向张雨霞。 张雨霞抬眸看去,皇后美丽的眸子里分明是寒光点点,张雨霞的心跟着一点点冷下去,纵是旭暖的阳光也化解不了心底的寒冷,她垂下眼睑,挡住了眸子里的疏离。 张雨燕随着皇后的目光落向张雨霞,嫣然一笑,“娘娘,杏花虽娇,可惜这春|色太浓,太多的花儿争奇斗艳,杏花艳不过牡丹,美不过芍药,尚且这杏花本就性寒,经不住暖阳,不用几日,就会随风飘零,与污泥为伴。” 皇后嘴角微微一勾,细不可察得颔,眸子里闪过一抹戾气,脸色依然是如春风般和煦,“本宫只是说花儿的性情而已,你却是啰啰嗦嗦像个老太婆一样说了这么多。 正所谓人心所向,看来本宫领悟得还不透彻,燕姐儿这番话还是有一点道理的。” 皇后的话看似是嗔怪,其实透出来更多的还是满意。 众人心知肚明,也跟着附和着说笑,“娘娘,咱们花园里其实还少了另一道别样的风景呢。”皇后扬扬秀眉,眸子放出异样的光芒,一脸惊奇状道,“哦?是吗?本宫倒没察觉还有什么样的风景让你们这般上心。说来听听,也让大家开开眼界。” 皇后兴趣盎然,张雨燕投其所好娇笑道,“杨树啊!”张雨燕说到这儿故意把目光投向张雨霞,语气轻佻,“城外河畔栽植了一长岸的杨树。每到春季萌动时,这杨花就一缕缕轻飘飘落下来,覆在水面厚厚的一层,水本也是易变不宜留之物,它们也算是物以类聚,相互慰籍。” 话音落地,倘大的杏花林里倏然静了下来,众人低头看着脚下,无人应声。 杏林静得诡秘,就连树间的鸟雀儿似乎也嗅出了气氛的冷肃,不再吱声。 张雨霞脑际嗡鸣,意识全无,她紧咬着唇,眸子里泪花盈盈。纵然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又能如何?还是免不了被人伤。她已经是伤痕累累,她们还是不舍不弃、穷追猛打,难道她走的是一条不归路吗?她们唇间吐出的轻飘话语,就像是风吹花落一般自然,但却更像是一把把利刃狠戳在她本就孱弱的心上,让她如何承受? 她的心里全是满满的悲哀,却无力排遣,只能这样听着,只能这样受着。 水性杨花? 水性杨花! 她是这样的人吗?她一遍遍问自己,心里却是一片茫然。 前头的人们似乎没有觉察到有人正黯然神伤,爱说笑的人儿很快拾起了热闹的话头。 是啊,踏春赏花本来就是一件热闹的事情,垂泪多煞风景啊! “后天本宫的皇兄要来宫里看望本宫,你们到时候记得也要来凑趣,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免得我皇兄嘲笑咱们大夏朝没有美女呢。”皇后随手折玩着手里的花枝,笑着说道。 单薄的花瓣从皇后指间落下,纷纷扰扰,随风飘零,看上去是那么无助,那么寂寥,让人心碎。 “娘娘,我们真的可以来么?”有人压抑着兴奋低声道,声音微微的颤抖。 “大唐的太子风|流倜傥,俊逸潇洒,这次过来,说不定会带得美人归呢。”皇后嫣然回,明眸皓齿,果然是顾盼风情的倾城美人。 几个未出阁的小女子怦然心动,挪着碎步,哪里还有心思赏花,纷纷低下头去,琢磨着后天的情景。 落在后头的张雨霞蹒跚小步,对前面的喧哗一无所知。 在她眼里,那里仿佛是遥不可及的另一个世界,一个与她无关的世界。 第七十二章逃 从杏花林回到宣化殿,张雨霞一直落落寡欢,神色落寞,忧郁的目光落向殿外。 而现在已是卯时,殿外是一色的黑幕,显然她是人在心不在。 皇帝看在眼里,痛在心上,他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他看到她的眸子里溢满了哀伤。 “雨霞,是不是皇后又说了什么话?” 她有一瞬间的怔愣,明明是委屈着的,受伤的心却是包藏得严严实实、无懈可击。 她已经是帝后之间的障碍,她不想再次成为导火索,不想事情展到无法控制的地步。她慌忙摇头,强挤出几许笑容,“皇上,莫要怪罪娘娘,娘娘……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看着她颤抖的唇角,看着她苍白的脸,皇帝神色严谨如山,他温热的手指抚过她冰凉的腮畔,“雨霞,以后不要再去皇后那儿,你和她不是一样的人,不要为了别人苦了自己,我会心疼的。” 他的话如细碎的雨滴弹进心里,她的心是满足的,毕竟,他把他全部的爱都给了她,而她也是如此爱他的。 此生还有何求? “皇上。”她低低唤了一声,低不可闻,像是蓄满了悲哀的叹息,让他无措。 他明显感受到她手上的紧张,他的身子紧了紧,喉结滚动,轻轻应了一声,认真看着她。 她的眼睑缓缓抬起,露出那双清亮水润的眸子,那眸子里的哀伤已把她的欢乐掩住,不见芳华,也淹没了皇帝那饱受炎凉的心。 “皇上……”她欲言又止,欲言又止,短短的话语缠绕在舌膛间,像是要越过千山万水,像是要踌躇几世的艰难,才能找到它的归属。 她微叹了口气,复又垂下头去,握在皇帝手心里的手几欲抽回,却是有所依恋。 她怎么能舍得?怎么能舍得他掌心的潮湿?怎么能舍得那份潮湿的温暖?怎么能舍得这双大手带给她的佑护? 离开了他,她怎么能够拥有这样的温馨? 皇帝看着她的挣扎辗转,握着她的手攥得更紧了,他声音轻轻却是极有力,“不许瞎想,我不会容许别人玷污你……你别跟自己过不去。 ” 听着他低沉的声音,她的头垂得更低了,磕紧了唇,极力压抑着喉咙里滚动的哽咽。她有多少的话要与他诉说啊!却如鲠在喉,什么都吐不出来。 她的胸膛里倒腾着苦闷,煎熬得她撑不住,倘若是化作泪水,何止是三天三夜,只怕是滔滔的长江也不过就如此。可是,眼下,她欲哭无泪,明明是温暖的怀里,她却寻不到往日的安心。 皇帝看着她如受伤小兽般的无助,叹了一声,揽她入怀,目光落向黑漆漆的窗外,那眸子被怒火点亮,在无边的暗夜里炽炽光。胸腔里那颗心脏大力的跳动,那是勇敢的心,怎堪受辱? “明日我把葵兰、葵枝接进宫里,陪伴你左右,就不要让她们再回去了。”皇帝把头靠在她的脖颈,大手一下下抚过她的脊背,那鲜活的温暖顺着指尖暖进她的心里,她心头的浮躁静了许多。 “皇上,我想回府住些日子,在宫里这么多时日,心里始终挂念祖母和母亲……”她垂着头,低着声音,絮絮叨叨,没有勇气看他。 皇帝的手顿住了,他俯望定她,脸上写满了失望。 他鼻间的气息呼在她的额头,热热的,像他隐忍的怒气,她忽然有些害怕,怕他生气,他从来没有对她生气过,这次会吗?她的呼吸愈浅促,只那样伏在他咚咚作响的胸膛,一动不动。 皇帝终于开了口,却是意外的柔和,只是那样的柔和里似乎揉进了心碎,“为什么总想逃开?难道我对你来说,就是牢笼吗?没有可留恋的吗?” 她无言以对,眸子里蒙上一层浅浅的水雾,朦胧了他的脸。 两人的脸离得这样近,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他曾经是多么向往这样的距离。如今,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却要放弃,让他情何以堪?何以受? 皇帝捧住她的脸,就像是捧住他自己那颗炽热的心,“记住,不要逃,就算你化身为蝶,我也要把你追回。明白吗?” 他眼里溢满了哀愁,他的话是那么沉重,这一切重叠在她的心头,她只怕承受不起,“皇上,可是……” “不要说,我不相信你会那样绝情,不相信你会弃我于不顾。” 眼底的泪滴滴滚落,打在了他的长袖上。 她想避开,却避不开他与她的情思。 她始终相信人间自有真情在,可是,眼下就像是一团乱麻,无头无绪。究竟是哪儿错了?谁错了?纷纷扰扰、恩恩怨怨,就像纷落的杏花,分不清,理还乱。 皇帝环抱着她,目光虚无飘落在远处,那里面的神色越来越冷,隐隐的还有几分杀气。 第七十三章白菜萝卜 为大唐太子、大唐安定王接风洗尘宴上,华灯溢彩,酒浓菜香,满堂笑语。 一帝后相挨,大唐太子、大唐安定王、西海王、朝祥郡主等聚集一桌。临旁则是臣子们及其家眷,整间大厅成了欢乐的海洋。而大唐太子俨然比玉树临风的西海王更是风姿绰约,举手投足间自是卓尔不群,儒风雅骨,惹得小女子们唏嘘不已。 “大唐果然是风水宝地,皇后阿娜多姿,太子又是**糥雅,想想那儿定是美不胜收。” “听说唐朝太子这次来访是有意结亲,否则皇后也不会这样兴师动众。” “不知道谁会有这样的福气呢?” …… 张雨燕腮畔绯红,心里洋溢着甜蜜,她听着这些直往耳朵里钻的悄悄话,轻飘飘地像是站在了云端。 在她小小的心里,早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大唐的太子妃。 她美目流转,不由自已地一次次望向太子。 远远的,太子也不知是在说着什么趣事,只见他眉飞色舞,表情夸张,竟看不出有半点架子,俨然就如邻家大哥哥一样随和。 张雨燕看得呆了,仿若遗忘了这里的喧闹,此时,她的眼里只容得下太子。 太子侃侃而谈,皇后时而颔,时而轻笑,目光流露出满怀的赞赏。 皇帝似乎也很欣赏率真的太子,那双目光里找不到冷清,看向皇后的目光里也多了些脉脉含情,暖暖的,就像这个季节该有的温度。 他们坐在一起,真的很像一家人,夫妻和睦,兄友弟恭,惹人钦羡。 张雨霞坐在张雨琳身旁,神色淡然,无喜无忧,安安静静,置身于这样的喧哗热闹里,似乎有些不合时宜。她悄然起身退出了大殿,一个人而已,在这样的喧哗里,根本不会有人注意。 殿外,夜风凉如水,漆黑的夜空星光闪烁,像极了这人世间的寂寞与繁华。 她信步而走,身边弥漫着静寂,与里面的喧闹简直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而这里,似乎更适合她冷清的性子。 走了不知有多远,忽然觉得身上多了些凉意,微叹一声,遂折身往宣化殿里走。 宴会到了高|潮,皇后别出心裁地安排了为太子敬酒的环节,美其名曰联谊。皇后的心思到底在哪里,其实大家都能猜出一二,无非就是借献酒的机会,让大唐太子能有一个接触美女的机会呗。 不过,皇后的心思还是很得人心,太子似乎也是无可厚非,毕竟是皇姐的苦心,他又怎能忍心拂意? 纯情的美女一个个晃过,太子始终是明眸皓齿,神色清朗。 张雨燕盈盈移步,精心装扮的脸上笑颜如花,她的曼妙秋波频频扫向玉树临风的太子。 太子的笑容似乎更加亲切了,注视着她的目光不离不弃,让人暖意丛生。 离太子越来越近了,她甚至看清了太子眉梢芝麻大小的黑痣,张雨燕那颗激动的心越来越紧张,忽然,她的脚下一绊,她娇喊一声,手里的金杯倏然摔了出去,惹得众人纷纷躲避。 她的身子向前踉跄倾倒,这时,一双暖而有力的大手拉住了她,耳边暖风呼呼而过,她心花怒放,顺势倒在了恩人的怀里。 太子一定会接住她的,她早就知道。 “你没事吧?”朗朗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很有韵味。 她花容月貌,欲语还羞,缓缓抬眸。 只是等她看清恩人的样貌时,她的心瞬间冷了下来,唇畔美丽的笑容僵住了,满脸的错愕。 怎么会? 怎么会? 她明明是扑到在太子面前,怎么会是倚在安定王的怀里? 安定王勾着唇角,嘴边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就那样若有所思地盯着她,那眼神里有贪婪,有欲|念,是那种男人看女人的那种暧|昧不清的眼光。 张雨燕一时间埋没在他深深的眼波里,手里揪着他的锦袍,竟不能自己。 安定王狡猾地嗅出了怀里人同样诡秘的心思,嘴边的笑意深了几许,眉梢眼角都浸出了柔情蜜意。 “燕姐儿,没受惊吧?幸亏是安定王手快,不然,恐怕是出糗了。”皇后笑着关切道,只是那抹眼神里透出来的神色更像是无边的嘲弄。多情的女子弄出点儿小花样情有可原,可是众目睽睽之下,选择这样拙劣的手法未免太过矫情。 太子的笑容始终没有变过,璀璨如花,眸中闪过惊讶,却没有关切,一个不关己的女子跌倒而已,本来就与他无关,他又何至于紧张? 张雨燕寒着脸负气退了下去,虽有不甘,却也无奈。 如同**的猫,腥没偷到,反是惹了一身的骚。 这天的酒宴,真的是热闹非凡,有人演戏有人看。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第七十四章莲花牡丹 喧嚣的一夜过去了,一觉醒来,又是一天的开始。此时的凤仪宫,已是乱作一团。 皇后杵于殿外,忧心忡忡。 安嬷嬷已僵硬的尸体横躺在面前。一双空洞的眸子向外凸翻,死死盯着眼前的每一个人,仿佛每个人都是她的仇人;嘴角、下巴还染着已干的血迹;脖颈间那道血口更是触目惊心,外翻的口子已被冷凝的血浆糊上厚厚的一层,惨不忍睹。 整具尸体狰狞可怕,有胆小的宫人甚至吓得尿湿了裤子。 “娘娘,您金枝玉叶,受不了这些污秽,您还是先进殿里吧,奴才们会妥当安置。” 皇后咬咬唇,面色凄楚,珠泪滑过脸颊,俯身向安嬷嬷拜了三拜,算是对这些年的情谊有作了断。 暖阳下,微风里,天地间辉煌无限,皇后转身的背影却显得那么落寞,还有那样的几分决绝,如同母女一样的感情一朝之间突然割舍,让身在异乡的她如何能够承受? 安嬷嬷堪比她自己还要了解她的心,如今的她,好比是失了明的鸟儿,又如何能够翩然翱翔? 皇后的脚步沉重,一步一步挪向殿里。网 殿里冷意森森,了无生气,皇后看着眼前的寂寥,心如死灰,都是他们害的,皇后不能不恨,皇后的心猛地一颤。 “皇姐。” 好像有熟悉的声音喊她,但这声音对她来说,又像是隔了世的久远,皇后缓缓回。 “皇姐,安嬷嬷怎么会遭人毒手?”大唐太子蹙紧了浓眉,焦急地问她。 终究还是娘家人亲,皇后胸口一哽,差些落了泪,她随意帮太子掺去身上的灰尘,“太子到了建州是客,这两日皇姐会安排人陪你们出去看看这里的风土人情,与我们大唐有好多的不同呢。” 皇后答非所问,顾左右而言他,显然是在逃避,太子盯紧了皇后强作欢颜的面容,声音低了低,却是满腔的担心,“皇姐,是不是在建州不开心?” 皇后的身子一震,眸子里闪过痛楚,随后又是镇定如常,“怎么会呢?太子是堂堂男儿,可不能瞎想。 安嬷嬷跟在皇姐身边这么多年,性子越来越乖张,作风也越来越蛮横。被宫里的小太监忌恨,才惨遭祸端。” 皇后看似平静的神色无懈可击,太子半信半疑,“皇上有知道吗?” “皇上派人查了,小太监也已杖毙。”皇后淡淡道来。 “好了,太子,咱们来建州是为了探望皇姐,又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开心点好不好?”安定王拍了拍太子的肩头,一脸的嬉皮。 “你啊,就知道吃喝玩乐,有真正想过皇姐吗?”太子恨恨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安定王说得没错,这次能来建州是意外之喜,不一定会有下一遭呢,来了就尽兴地玩,别辜负了建州的大好**。”皇后灿然一笑,执住太子的手,“走吧,用完早膳,皇姐陪你们出去走走。” 席间,安定王东张西望、心不在焉,“皇姐,你宫里就这么几个人啊?” 皇后笑而不语,猜测着他话里的意思。 “是不是也太冷清了些。”安定王继续深入话题。 “难不成一天三时都要搞得像昨儿晚那般隆重吗?”太子是聪明的,不消三句话就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意。 “那是自然,皇家嘛就应该有皇家的气派。”安定王扬扬眉头,咧开嘴巴笑着,振振有词道。 “你不嫌闹,皇姐还嫌折腾呢。”太子斜眼看着他,“是你心里又藏鬼了吧?” “嘻嘻。”安定王对他的白眼早已习以为常,见惯不怪,神色丝毫不见收敛,“皇姐,昨儿个,昨儿个那个美丽的小姐还会来吗?” 敢情费尽口舌只为问这小女子啊!皇后哑然失笑,这安定王年龄见长,身高见长,连这花心的毛病原来也是日益见长啊! “哪位小姐啊?” 太子举着的玉箸停在半空,也故作不知,转眸看着心急火燎的安定王,“是啊,你把我们都弄糊涂了,昨儿那么多小姐,你到底是在说哪一位啊?” 安定王瞪大眼珠子,“就是,就是摔倒的那位小姐,那么漂亮的小姐你们怎么会记不住呢?”安定王有些失望。 太子噗嗤笑了,“安定王你是没救了,一见到美女,腿都抖。” 皇后也忍禁不住,轻轻摇头。 安定王不以为然,“英雄难过美人关。你知道吗?是男人都逃不过女人的掌心。” “得了吧,今儿个莲花明日牡丹,不用几天就换仨。你还装长情。”太子眉头一挑,一脸的不屑。 “是太子不解风|情而已,这女子如花,莲花高洁,牡丹妖娆,各有千秋。同样的美丽,自是难以取舍,为何就不能一并收于耄下呢?左边是莲花,右边是牡丹,两全其美,岂不乐哉?”安定王敞开心扉,大说特说。 皇后听着安定王的高谈阔论,手里转动着茶盏,神色淡然,若有所思。 “娘娘,安乐公府小姐已经候在殿外。”宫人俯身恭谨道。 “哦。请进来。”皇后眼眸一亮,旋即道。 太子不以为意,有一口每一口地呷茶。 安定王士气大振,一双灼热的目光频频扫向殿外,尊贵的皇族气势荡然无存。 第七十五章面相 御花园里,绿意盎然,春|色满园。 蝴蝶、蜜蜂萦绕花间,嬉戏挑逗。 不过几日之间,杏花的满树芬芳已落尽,张雨霞望着徒留一树的青翠,不免神伤。花同人,人同花,都不可避免得要承受繁华过后的寂落。 “太子,听娘娘说你们大唐现在已经是炎夏了呢,初到我们建州会不会不习惯啊?”张雨燕紧紧随在大唐太子身边,不厌其烦地追问。 太子的脸庞就像是镌刻一样的精美,轮廓分明的脸上总是漾洒着那抹炫人心神的笑容。 “小姐是在担心我们会水土不服吗?其实小姐的担心是多余的,一来,我们身强体壮,二来,建州的吃食与我们也无太多差异。”太子边说边优雅地笑着,淡淡的,却正是因为这样的淡然,更让人心起涟漪。 张雨燕愣愣地看着太子,心思恍惚。 太子又意味深长道,“或许有朝一日小姐也会去我们大唐呢。 ” “会吗?”张雨燕偷偷藏着惊喜,她天真地以为是太子对她动了心呢。 安定王按捺不住从后面窜了出来,横身挡在两人中间,向太子吹胡子瞪眼示威,太子不以为杵,摇头轻笑。安定王转而回过头来,对着张雨燕又是春暖花开的神情,而他所面对的确是严冬一样的冷若冰霜。 安定王涎着脸笑开了,“太子说得极是,小姐日后定会看到我们大唐的美丽风光。我们大唐四季如春,物产丰饶。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们大唐的男儿个个重情重义,对自家的女人更是额外的爱惜,所以,嫁人就嫁我们大唐,是吧,太子?”边说边向太子挑眉,一个劲的示意。 太子呵呵笑着,瞥了他一眼,很给面子的帮腔,“特别是安定王呢,更是不一般的情意男儿,只要有心,小姐自会掘出安定王的优点。” 张雨燕又气又恼,冷哼一声,别过脸去,不稀罕看身旁讨厌的安定王。 安定王倒也不恼,陪在一旁静心做着护花使者,走两步看一眼身旁的娇人儿,却见她嘟着红唇,粉腮微鼓,娇媚中透出几许任性,安定王这心里就像是装了一只猫儿一样,挠的他心痒难耐。 太子似乎是有心成全自己兄弟的美事,他疾步赶上张雨霞身旁,微笑着搭讪,“久闻安乐公府长小姐貌美如花,今日得见才知是果然名非虚传呢。”太子其实在昨天夜宴上就已经注意到了张雨霞。她始终是淡然的神色,里面有忧郁、有善良,也有宽容,却不见一丝俗念,就像是遗世独立的仙子,媚而不妖。 张雨霞浅笑着还礼。 太子嘴边挂着薄薄的笑意转眸看着她到,“春|色这般明媚,小姐为何是郁郁不乐?本王略懂面相,又觉得与小姐有缘,不如今日本王就给小姐指点一下迷津?” 张雨霞茫然看着眼前文质彬彬的太子,不知为何,总感觉他身上有几分气质与赵匀很相像,而这样的感觉让她有些不安。她略一怔愣,只陪笑道,“太子说笑了,臣女身份卑微,岂敢叨扰太子,太子还是用心观赏我们大夏的风景吧。” 这是在拒绝吗?太子眉心微蹙,眸子闪亮,“小姐貌美,又识大体,本王看你额骨略凸,看得出小姐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清高性子。可小姐眸子里阴凉如暗夜,身上自带有那种逼人的寒气,本王可以肯定小姐必定是经历过生死的。” 张雨霞迎视这太子炯炯的目光,满脸的震惊,她不敢置信地望着面前看似谦逊实则傲慢的太子,下意识地摇头。 皇后默默回看了看身后远远的这两个人,只见那两人一高一矮,一俯一仰,神态似是很亲密的样子,皇后的面上浮出几分隐约的笑意,侧看着身旁的宫女小慧,“小慧,你看太子与安乐公府长小姐可还登对?” 小慧是皇后从大唐带来的贴身侍女,对皇后的心思自然是了然,她清丽的面庞挂着恭谨的笑容道,“太子英俊有才,安乐公府长小姐委婉貌美,堪称是天造地设。” 皇后颔,转身拐进了斜径。 斜径隐在如火如荼的茶花里,如云似烟,笼得人人脸上都是浅浅的粉色。 后面,脸色煞白的张雨霞面对太子的咄咄逼人,似乎根本无从抗拒,她漆黑的眸子里乍现绝望。 烈烈的阳光晃得太子眯起了眼眸,却让人想到觅食的老虎,这的确是很恐怖的。 太子缓缓的声音又传来,“小姐其实是有慧根的,只是为情所困所苦,倘若继续这样下去,恐怕是……” 太子直直地盯紧了无措的她,目光炽热。 张雨霞的肩头抖了一抖,她咬咬唇,强抑住嗓音的颤抖,“太子到底要说什么?” 太子深深看着她,声音听起来很是温柔,却是字字句句像重石一样坠着她的心下沉,“小姐的性子太决绝,如大山里的尖锐石块,而这样的有棱有角虽然会被独特的人所欣赏,可是,小姐有没有想过,这些分明的棱角有时候更是伤人的利器。它甚至可以在无形中将身边的爱人伤得体无完肤,伤痕累累。” 怎么可能?明明每次受伤的总是她! “你在说谎!”张雨霞只觉得眼圈涩,鼻子酸,她挣扎着道,“太子有这样的参人工夫,治国定是一绝呢。” 第七十七章蜜糖 听着她强弩以末又略有讽刺意味的话语,太子付之一笑,以她刚强的性子自然不会轻易承认心底的隐秘,更何况,她并不能有他那样透彻地看透她自己,“小姐,今日所说可能有些直白,但小姐大可静下心来细细思讨,或者会有理解。 ” 张雨霞不再看他,目光虚无,只那样直直走着,神思全无。 太子忽地俯帖耳,声音压得低低的,“其实本王或许会给小姐一个解脱。” 脖颈间扑过来阵阵热热的、湿湿的呵气,张雨霞蓦然又是一惊。这样的亲昵来自一个刚见第二次面的男子,实在有些轻浮,而且这话也是别有深意。张雨霞下意识间与他撇开一段距离,“臣女有自知之明,不敢劳烦太子,太子还请自重。” 她的反应似乎有些过于激烈了吧?太子眉梢眼角的笑意深了深,黑宝石般的眸子炽炽闪耀,“小姐是聪明人,会想清楚的。 ” 张雨霞倔强地抿紧了唇,不复言语,只是那双眸子里分明是那样的无助凄凉。太子的肺腑之言动摇了她一直潜藏于心的自负。而这样的自负直到此时她才现是多么的可笑,那根本就像是狂风骤雨中的枯树,摇摇欲坠,毫无根基可言。张雨霞又一次深刻感觉到人生对她的嘲弄,她本无心伤人,却屡屡被追及绝境。 太子面对她,有些于心不忍,很想安慰这个可怜的女孩,毕竟她是一个善良的女孩,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咽下。 或许一切的语言摆在一个心力沧碎的女子面前,也都是苍白无力的,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他是真心想帮她的,只因为他喜欢她。 张雨霞像游魂一样浮漂,太子尖锐的话像是导火索一样引了她一直不敢承认的不安。天地何其之大,她却迷茫得不知该归去何处? 落下老远的张雨燕看着前头的太子和张雨霞和谐的背影,又见他们时不时得交头接耳,小小的心里泛开了深深浅浅的嫉妒,她撇下一旁絮絮叨叨的安定王,一路小跑追上了太子,横在两人中间,却见太子从容的笑容隐了下去,脸上是从未见过的黯然萧瑟,又见张雨霞脸白的像是抽去了血色,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张雨燕莫名的胆怯,明明是暖暖的天气,身上却是冷汗津津。 这感觉实在是怪异,她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有心无力地看着那两个人远去。安定王在她身旁驻了步,随着她哀怨的目光看向前面的太子,心下了然。 游园过后,皇后又兴致极高地安排了午宴。 一时间,欢声笑语回荡在大殿里,大唐太子眉目间充斥着欢欣,屡屡举杯,“皇上姐夫,皇姐前些日子的家书中提及大夏民情好、风光美,今朝见了才知果然是不同凡响。京城里的景色已经如此旖旎,更不消说是整片大夏河山的壮丽了。” 皇上脸色松缓,笑道,“太子言重了,其实大唐大夏多年来一直致力于沟通,本来就互通有无,而大唐又是人杰地灵,似乎是更胜一筹。” 太子笑笑,“临行前,父皇曾嘱托让我在大夏挑选一位心仪的太子妃呢,到时候姐夫别不舍得给我啊。” 太子似是玩笑似是真的这样娓娓道来,他半歪着脑袋,像是隐约带了几分薄醉,而这样的太子更为迷人,正经中带着几分邪邪的玩味儿,脸上像是抹了一层蜜糖似的朦胧不清。 “是吗?”皇帝的样子很认真,他呷了一口茶,神色清明,“这的确是值得借鉴,那太子不妨在建州多逗留些时日,皇后也好做安排。” “皇上姐夫,那我就叨扰了,别嫌我这小舅子不识趣,老赖在你们建州不走。” 太子说话间,有意无意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张雨霞,那眸子里的深情,清清楚楚,显而易见。 皇帝的目光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着大唐太子,呵呵笑着的背后藏着别人看不透的心机。 皇帝觉得他人生的敌人来了,不可轻视,他的神经隐隐绷紧了。 第七十八章天各一方 晚上的空气里泛着慵懒的味道。 宣化殿里,夜烛高秉,皇帝面前摊开一桌的奏章,眼眸紧涩。 “皇上,该歇歇了。”张雨霞从里面出来,手里端着一杯暖茶。 皇帝笑着接过,开了杯盖,缕缕清淡的香气浮出,皇帝深吸了一口气,疑惑地看向她,“你搁了什么在里头?” 张雨霞抿唇一笑,“是干桔梗切成了细丝,加在清茶里,能清火明目。” 皇帝轻叹一口气,道,“也只有你才有这样的心思。”他吁了吁腾腾的热气,细细品了一口,清香缠绕舌膛间,久久不散,苦中带着丝丝的甜,皇帝颔,“不错,茶味更清冽了些。”又叹道,“朕这几日里偶有烦躁,你这厢就做了准备,雨霞与朕是心有灵犀。” “皇上,切不可如此说。皇后娘娘会比雨霞做得更好。”张雨霞其实一肚子的话要与他说,却又无从说起,只是垂着头说着这些无关紧要的话。 “这几日皇后为了招待太子,连你也跟着受累了。”皇帝仿若不觉她的无措,也是只这样说着不关痛痒的细碎琐事。 皇上从来不关心这样的事的。 “皇上,太子远道而来,雨霞怎敢担受累之说。”听到皇帝口中提及皇后,且语气甚是温柔的样子,张雨霞心底隐隐有几分酸涩。纵然是希冀帝后和睦,但当她真正面对帝后之间的恩爱时,她还是免不了女人的小肚鸡肠,心底总是怅然若失。 “大唐太子阳刚直率,人才出众,真的是很惹人爱呢。”皇帝笑着说,他忽地笑出了声,“等太子回大唐之日,咱们建州怕是要水灾了。” “皇上何以此言?”张雨霞心里可没有那么多的绕绕弯弯,她茫茫然道。 “泪流成河啊!太子一走,咱们建州的女儿们还不伤心欲绝啊!”皇帝懒懒地靠进深阔的龙椅里,仰看着她笑。 她也笑了,只是这样的笑容像是秋风里瑟瑟的黄叶,有些苍凉。她到底是有心事的,怎能开颜欢笑。 皇帝看着她,不自觉地愣怔,心下沉重地能感觉到疼痛。 “禀皇上,大唐太子在殿外等候求见。 ”小太监希希索索近前。 皇帝莫名地烦躁,这深更半夜的来做什么啊!有心回绝,抬眸间却看到身旁促促不安的张雨霞,又改口道,“传。” 不及见人,太子和安定王的朗朗笑声已经先行传了进来,皇帝微微蹙眉,神色严谨,一双眸子凝神望着由远及近的太子二人。 张雨霞小心翼翼地退后,拉开了与皇帝的距离。 皇帝眉心紧蹙,神色不悦,他很不喜欢她这样的装模作样。为何要避忌?难道她不是一心一意跟着他? 太子、安定王见礼之后落座。 “看太子二人兴致盎然,是去哪里玩耍了吗?”皇帝面对太子永远都是和煦如春风般的笑脸。 “皇上姐夫,我们刚从……”安定王心直口快,心里话差点就从嘴里蹦出来,却被太子给截住了,“皇上姐夫,我们刚去了宫外东街市,那里的小玩意可真多,等我们哪日启程时,定要捎几车回去。” “呵呵,那朕得替大夏子民谢谢太子。他们可有机会财了。” “皇上姐夫,你也太小气了吧?我们大唐的长公主都给了你们大夏,就一点小物小什还要我们银子,理应赠给我们才是。”太子真诚的笑脸背后是针锋相对,太子到底在争什么,他所图的是什么,皇帝暗中猜测,“太子,礼尚往来自是正理。朕岂能让你们空手而归?只是贪心不足蛇吞象,这些俗理还是要谨记于心啊。” “皇上姐夫,那我们要是看好了皇上身边的人,皇上会不会给我们?”安定王不甘心被晾晒在一边,按捺不住插嘴道。 这话很突兀,让人措手不及,这人是可以给的,但是张开就要皇上身边的人,似乎就太不明智了。 皇帝并不以怪,唇畔又翘了翘,暖笑拂人心,“安定王难不成是唐皇派来的奸细吗?竟然开口要我们朝堂上的人。” 显然是曲解了话里的意思,只是这是否是故意而为之就不得而知了。 安定王不及反应过来,太子已道,“皇上姐夫误会了。安定王只是看中了一介美人而已。” “是吗?说出来听听,朕给你参谋。” 安定王刚要启唇,又听太子一字一顿道,“安乐公府上小姐。” 皇帝的心思微微沉了沉,面色依然清明,目光徒增了些许犀利,“安定王好眼光啊,安乐公府上小姐个个温良贤淑,不知道安定王是心仪于哪一位呢?” “张雨燕小姐。”太子目光炽炽应道。 皇帝微不可察地撇撇嘴,“嗯,二小姐确实是鲜花一朵,与安定王很配,朕定会帮你促成亲事。” 安定王喜不自禁,刚才的懊恼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舌膛间挠心的话也随着唾沫吞了回去,在太子的提醒下,连忙起身施礼谢恩。 张雨霞听着、看着,这一幕仿佛早已看透了般,波澜不惊,无喜无忧。 也许只有她们姐妹天各一方,才会各自相安,守得一方宁静。 这也会是最好的结局。 可是,世事终难料,棋局又是否会遂了执棋人的心思,这也是难解的题。毕竟,人心是浮躁的,浮躁之下,难免会有浮浮沉沉。 太子这次似乎并没有关注张雨霞,只是偶尔不经意地扫过一两眼。 张雨霞紧张的心稍稍松散了些。 第七十九章水榭 皇帝对张雨霞格外上了心。春晓、秋月,葵兰、葵枝总是不离左右。 张雨霞对此很不习惯,觉得这样似乎有些太张扬了,而且皇帝这样做给她的感觉更像是囚禁。 皇帝不以为然,“我只想给你更多的保护,而且,可以做得更好、更多,除非你不想要。” 还有可说的吗?面对皇帝软软的眼眸,温存的话语,根本容不得她拒绝。 她的手握在皇帝的大手里,能感觉到他手心熟悉的潮湿。她把头靠在他的肩头,懒懒的,什么也不愿再去想。 立夏过了几天,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空气里浮动着躁动。人们身上的衣衫也跟着削薄。女儿们本来就钟爱娇娆多彩的夏季,如今又有太子在。女为悦己者容,于是小女儿们恨不得一天三次换装去博取太子的回眸一笑。 太子似乎也乐于其中,赏心悦目。无论是谁的邀请,倒也不曾拒绝。 只是或许是他实在是完美了,又抑或是是他太优雅了,总让人感觉到无可跨越的距离。明明是笑得百媚丛生,给小女儿们的感觉却是遥不可及。 或许人跟人之间总归是有差距的,有时候即使用漫长的一辈子也无法归拢。 御花园里,水榭边,青石疏疏莽莽散落,横卧直立,姿态各异,叠落成一丘小山,石色褐青,形体苍劲深远。石缝间冒出几株瘦高的芦苇,青青翠翠,摇曳生姿。 太子和安定王萦绕在女儿们中间,舒怀畅意的样子,笑语时不时飘出水榭,扑水的鸟儿不以为惊,依然欢快地追逐水中的鱼儿。 “太子,你看鸳鸯游过来了,它们是多么的恩爱和谐啊!”张雨燕抓住太子的长袖,满脸的惊喜,举手投足间泌出浓情蜜意。 太子蹙眉凝视不语,他猎鹰一般的目光掠过鸳鸯,看到了对面水岸的几抹女子的身影,面色愈沉静。 安定王亦步亦趋跟道,“不羡仙人羡鸳鸯,看来本王和小姐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呢。” 张雨燕粉面通红、怒目而视,“谁稀罕跟你一般见识?自作多情。” 安定王一本正经、煞有介事,“话不可说得太武断。小姐,咱们日后还有许多共处的好时光呢,指不定哪一日小姐就会不可救药的爱上本王哩。” 两人面面相觑,像是斗鸡的阵势一样。 这时候,太子已步出水榭,大步流星,像是急事在身的样子。 “太子……”张雨燕见状赶着也要跟了出去,却猝不及防地被安定王一把拽回。 张雨燕狼狈的仰躺在安定王的怀里,两张脸靠的那样近,近在咫尺,他的呼吸滂沱喷在她的脸上,她羞愤不已,一对水眸炽炽亮,喷出愤怒的火焰,“安定王,你……” 亭子里的小女儿们有的别过脸去假装不见,有的垂贝齿紧咬下唇,生怕笑声一不留神跑了出来,有的明明是双肩抖的都要掉了,脸上却是连半点表情都没有出现。 太逗了吧? 你们也太能装了!要笑就笑呗,这又不是头一次了。 张雨燕涨红着脸,从安定王温暖的怀里爬出来,环顾着身边交好的姐妹,鼻子都要气歪了。 安定王笑嘻嘻,“看小姐灵巧如燕,却不想这身子还挺重的呢,差点压垮了本王。” 姐姐妹妹们再也忍禁不住,肚子里的笑泡泡纷纷扰扰跳出来,一个个抓住栏杆,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张雨燕心里的那个气啊,就甭提有多高涨了。她脚下生风般,呼呼两步奔到安定王跟前,“安定王,我告诉你,你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辈子你都休想我会嫁给你。” 看着她憋红了的小脸儿,听着她有些过分的话,安定王不急也不恼,慢条斯理地从头打量到脚,看得张雨燕心里毛毛的直打怵,“你,你不许看。” 安定王敛起了笑,目光直直得盯向她起伏的小胸脯。 那样执着的眸子就像是利箭一样能穿心。盛怒之下,张雨燕扬起她的小巴掌,劈头盖脸就砸了过去。 那样的绣花拳头砸在身上就像是挠痒痒一般,还挺舒服的哩。安定王微垂眸子,唇畔微翘,很受用。 张雨燕捶得手也累了也痛了,那双胳臂更是酸的都抬不起来。 她无力地垂手,只恨恨气道,“你就是一个无赖!” “其实,我只想赖上你而已。”安定王气定神闲。面对美人,他永远都是比弥勒佛都要和蔼。 “二姐,其实安定王是真的喜欢你,况且,安定王也是战功赫赫的王,你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非要属心于不可能的呢?”张雨琳咯咯笑着,似是劝慰。 张雨燕素知张雨琳私底下爱搞怪,却没想到她会胆大到当众拆台,她冷冷道,“三妹,你心里怎么想的,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就别充好人了。” “二姐,咱们是姐妹,妹妹不能看着二姐身在迷局,不去提醒。有些事,到头来只可能是一场空,二姐又何必执迷不悟呢?”张雨琳丝毫不介意张雨燕一贯的骄横,只淡淡笑道。 “那三妹呢?三妹是不是就是心如止水般清静?你敢说出你的心思吗?”张雨燕凝眉,一对眸子光明似火,她逼近两步道。 “二姐,或许在咱们家里,真正干净的人又有谁?你我都心知肚明,我只是建议二姐适可而止吧。” “咱们彼此彼此,各自为安吧。”张雨燕冷笑道。 安定王眯紧了眸子,神色不明。 第八十章苦缠 清澈水中,鱼儿自由追逐。 在水一方,有位佳人。 “太子吉祥。”葵枝等侍女行礼问安。 “平身。”太子撂下话,匆匆冲河岸的人走去,神色间不见往日的悠闲。 “太子吉祥。”张雨霞回眸,心中不由一紧。 “你见到本王很紧张?”太子离她一步之遥驻步,就那样死死盯紧她。 她心里又是一慌,她很不习惯别人这样居高临下的审视目光,“太子一贯的咄咄逼人,试问又有几人会喜欢?” 她的目光掠过太子那魅惑人的神色,别过脸去,看着微微皱起的水面。 太子向前一步,与张雨霞并肩而立,丝毫不在意身后探头探脑的四名侍女。“本王以为小姐已参透世事,却不想小姐终究还是逃不过红尘劫。你以为皇上就如你想象那般坦诚?” “太子言过其实了,皇上是怎样的人,臣女心中有数。 ”她抬起眼帘,目光落得远了些,淡淡的口吻像是不容一丝感情。 “皇上征战讨伐魏、梁等国,大开杀戳,小姐可曾知晓?”太子负手在背,转眸看着她,那样紧敛的神**凝重。 “……”张雨霞倒吸一口凉气,喉咙阵阵紧,让她这么相信?怎么敢相信!皇上曾信誓旦旦言称不会伤民劳财。 她想开口质问太子,任凭千言万语挤在胸膛,却是如鲠在喉,她的心底不可抑制得涌起悲哀,悲哀一寸寸蔓延进了五脏六腑,她徒然感觉到犹如身临悬崖一样的绝望。 “儿女情长在家国大事面前根本就轻如鸿毛,你又何来的信任?” “太子为何要与臣女说起这些?这是朝堂圣上的决策,又与臣女何干?”她心里虽然已是不堪重负,却仍是不希望别人贬低皇帝,更不希望是眼前这个狂妄自大的家伙。 “本王只是不希望你笼在阴影里,有些事不是不想不问就能避的过去的。你不可以一直活在谎言里,这样与你不公。” “太子难道忘了自己的身份了么?你只是来建州做客,实不需杞人忧天。 ”太子的顽固让她微微恼怒,她没留意到她的话又尖锐又狠决。 “你是当局者迷,没人与你提醒,你又如何能走得出迷局?”太子不假辞色道。 “那臣女也以旁观者的身份告诉你,其实我二妹一直属心于你,不如你就携了佳人赶紧回大唐吧。”张雨霞微扬下巴颏,冷声冷语说道。 太子眼眸里看不出任何内容,黑黑亮亮,只那样抿紧了唇望定她,她的心里也早已溢满了隐怒,也这样以牙还牙地回视着他。 气氛很不融洽,充满了浓烈的火药味。 半晌,太子幽幽软软的声音飘了过来,“你吃醋了?” 声音很轻、很低,却足够引爆她绷紧的神经,她恼羞成怒,不置可否,“太子身份尊贵,岂是臣女敢高攀?” 冰冷的话语丢下,她夺身要走。 太子很不甘心,他不想朝思暮想的人就这样走掉,他心中燃起了熊熊烈火,烧的似乎只剩下卑微的嫉恨,无边的嫉恨。他恨那个道貌岸然的皇帝,一面欺骗了大唐,一面又在蛊惑他钟情的女人。他茫茫然,挣脱理智的枷锁,牢牢控住她的手腕,低吼道,“那皇上呢?是不是就能高攀得起?” 他在做什么?人人都呆若木鸡,魔怔了般无法动弹。 张雨霞回,太子眼神明亮依然,却不见飞扬的神采,他怎么了?到底为什么这么抗拒皇帝? “太子纠缠不休,又有何意义?”她的手腕被他攥得生疼,眼底浮出水雾,却倔强地别过头去,不想让他看到,她很怕他那双赤|裸|裸的眼神,在那里,她无处可躲,无处可藏。 他本就对她在意,这样的悲伤难掩又哪能逃过他时刻关注着她的眼眸。 他无力地垂下了手,静静地放开了她。 这是他们最近距离的接触,甜蜜夹杂着失落,失落里又有几分期待,还会有下一次吗?她明明是怯弱的,为什么对他又是那样义无反顾的绝情? 太子心中滋味繁杂,他想用他的臂膀为她撑起一片天空,从第一眼见到她,他就已然下了决心,“我会要你的。” 张雨霞如雷轰顶,她拼命地摇头,这个人太危险了,太不可思议了,只有离他远远的,她才能心安。 不远处看清了一切的安定王悄无声息站到太子身边,叹口气道,“何苦呢?那日夜里我本要与皇帝说开的,你又何必苦着自己拦着我?” 太子沉默不语,望着渐渐模糊的背影,“她不是一个能心如止水的女人,她有心结,不会轻易接纳别人。” “那太子怎么办?总不能一辈子待在这儿?更何况父皇从来就没允许过你在大唐纳娶太子妃。”安定王忧心忡忡。 “总之,我就是喜欢她,再也无法撇下她,我只想带她回大唐。”太子浓眉紧蹙,一双握紧了玉石栏杆的大手青筋暴突。 他极目远眺,水波在阳光的照耀下,一圈圈荡起金色的波纹,就像是他心间再也不可止的翻翻涟漪。 张雨霞怎么回的宣化殿,她一点都不知道,只觉得心底的痛一点点的繁衍。 今天的天气真的很好,鸟语花香,却不想遇到那样不可理喻的人,四名侍女紧随其后,屏息静气,谁也不敢妄自开口。气氛像是胶着了一样凝滞。 第八十一章高墙 军机处,皇帝凝眉肃目,“唐皇此举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眼下,朕只能避其锋芒,取其不意。 ” “皇上,大唐太子对安乐公府小姐明目张胆,皇上为何不直接了断太子的念想。” 皇帝仰靠在椅背上,脸色徒变,森冷的声音缓缓吐出,“太子年少气盛,难免会有荒谬的想法,朕倒想看看他会怎么做。” “皇上英明,只是这样一来,势必又会浪费一些不必要的精力,皇上以为值得这样做吗?” “值得啊,他是大唐堂堂太子,有心与朕玩游戏,朕岂会怠慢这位来自远方的客人。” 李矛的心绷得紧紧的,听皇帝此言,怕是不会轻易放下了。皇帝神色微妙,目光落在李矛谨慎的面容上定住,“李矛,太子以唐皇为借口结亲,你说他是聪明呢还是愚钝呢?” “皇上,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其实太子或许只是借此给彼此护住颜面吧。” “颜面?千里迢迢跑到建州来抢朕的女人,他还要颜面?”皇上冷笑道。 李矛禁嘴垂,其实皇帝比谁都明白,他只是自己心里过不去罢了。 * 宣化殿,里里外外,均不见张雨霞的身影,皇帝莫名的烦躁,声音里也冒出寒意,“安乐公府小姐呢?” “小姐称是回府探望祖母,这几日不会回宫。”春晓、秋月跪俯在地,瑟瑟应道。 “怎么嘱咐你们的?”皇帝冷若冰霜,两束目光犀利得像两把利刃,直戳人心底。 “皇上,小姐执意要走,奴婢也没有办法。”两人俯在地上娇小的身子抖若米糠,声音抖瑟得像是寒风里飘零的黄叶。 很长时间的沉默,抿足了诡异。 “今天是不是又遇到太子了?”皇帝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隔了十八层的地下飘荡出来的,阴不可测。 春晓、秋月两人额头紧紧磕在地上,喉咙像是被扼住了般,只因为那样不堪的情形让她们如何开口述说,倘若就那样说出来,恐怕受过的还是她们。 她们在暖夏里抖瑟,神色透出无比的恐惧。 “抬起头来说。”皇帝的嗓音里带着不可抗拒的冷酷。 两人仰起脸,额头已是血肉模糊,丝无力地耷拉在耳前,映得一张脸儿更是煞白。 …… * 安乐公府松林苑里,太夫人靠在榻上,耳慈目善,“霞姐儿有一个月没有回家了吧?” 回家,只轻轻两个字就道出了此刻张雨霞心中所想的那道温馨的风景。 她的眼眶微微泛红,喉咙一哽,“祖母……” 太夫人牵住她的手,叹息一声,“是受了委屈了吧?祖母知道你不易。这人啊,哇哇哭着来到世上,都是从苦难中来的,这一生还要经历过许多的磨难,方能真正懂得人生。” 太夫人语重心长,张雨霞听得认真。 “燕姐儿自幼顽劣骄纵,与你不同,可人的天性是前世的夙缘,无法迁移,你们姐妹当中,还需你多担待才是。” “霞儿愿听祖母的教诲。”面对白苍苍的太夫人,张雨霞又一次妥协,这里面有无奈,有包容,有感伤,更多的还是责任。 太夫人的脸色又软了几分,她望着张雨霞,似乎还有话要说。这时,院子里扬起一串银铃似的笑声,洋溢着那种张扬的活力,让人心里嘹亮。 “是莲姐儿,让你三婶宠得过了头,越没个女孩子样儿了。”太夫人虽是嗔怪,唇畔还是不自觉地扬起了微笑,那样的笑容里溢满了宠溺。 “祖母,莲儿给您采了花,很香的呢。”张雨莲风一样卷了进来,带进一阵阵袭人的花香。 张雨霞凝目看着这个不识愁滋味的五妹,心下生出几分喜悦,“莲姐儿,过来。” 张雨莲杏目瞪圆,咋呼着扑到张雨霞跟前,狠劲儿摇晃着她的胳膊,“长姐,你可回来了。莲儿这天天在祖母面前念叨你。祖母每天都会哄我说同样的话,说是长姐明日就回来了。我这都等了多少个明天了,才盼到长姐回家。” 听着她的絮絮叨叨,看着她因兴奋而红了的脸,张雨霞心里的沉重轻了几分,她微微一笑,“莲儿小女儿情|思还蛮缠|绵的呢,怪不得长姐这几日里总是心口疼,原来是你在碎碎念呢。“ ”祖母,长姐在笑话我。“张雨莲上前一步,牵住太夫人的手,嘟着嘴撒娇。 “你长姐怎么会笑话你?她是在逗你呢。”太夫人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慈爱之情溢于言表。 “长姐,我听二姐说,皇宫里可大了,可好玩了,二姐又不带我去,长姐带我去宫里看看吧。”张雨莲又黏到了张雨霞跟前,扭股糖似的磨缠。 张雨莲无心的一番话就像是一块重石狠狠砸在张雨霞伤口未愈的心间,那种凌迟一样的疼痛毫无征兆地侵袭而来,她强忍着重重叠叠的悲哀,只笑道,“皇宫不过就是四堵高墙,好的风景也是在高墙之外,不用三两天,你就腻歪了。” “莲儿就是想看看二姐嘴里的皇宫到底是什么样儿,莲儿只看一回,长姐带我去好不好?” “那皇宫又不是我们的,长姐也不能随便啊。” “皇上最听长姐的,长姐带我进宫,皇上不敢说什么。”张雨莲振振有词道。 “……”张雨霞的脸憋得红红的,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那样静静看着天真的张雨莲。 太夫人看着一静一动的两姐妹,满脸的深沉,不复言语。 第八十二章舍得 凤仪宫里,皇后神色沉静,手里转捻着青玉杯盏,“安乐公府在建州势力庞大,皇上有些事还需仰仗于他们,只怕不会轻易应允。 ” 太子晶眸闪亮,“皇姐何必藏着隐晦?明明是皇上舍不得张家小姐,说白了张家小姐其实就是皇姐的心头刺。” 这话实实在在是太过直白,皇后捻转杯盏的手顿了顿,只一瞬间,又神色如常,“皇姐心里是有介意,不过还不至于有那样深的成见。”皇后如水的目光凝在太子脸上,微微笑道,“皇上对张家小姐的心思有几分,或许连皇上也说不准,毕竟,在家国大事面前,儿女私情又有多重?” “倘若我把张家小姐带走,皇姐会安心的多。”太子似是有所试探。 皇后笑笑,垂下眼帘,目光落在手上的茶盏,茶的热气渐渐弱了下来,似是逐减的烛火,由浓收黯。 * 张雨霞离开皇宫第四天,巳时初,皇帝身边的贴身侍从五子行色匆匆来到安乐公府。 “张小姐,皇上从昨日起,就龙体告恙,昨儿夜里上吐下泻,一直到现在还没睡呢……奴才是背着皇上偷偷出来的,请小姐还是回去吧。” 张雨霞的心思浮浮沉沉,脑子里一片混乱。时而浮现出皇帝那张枯黄的脸、紧蹙的眉,时而又是遭受战乱之苦的百姓,她的心左右摇摆,隐在长袖里的手也在止不住的颤抖。 五子骤然落跪,年轻的脸颊上可见两行清泪,“请小姐回宫吧,皇上他离不开小姐。” “长姐,五子哭得多可怜啊!你还是回去吧。”张雨莲望着伏在地上蜷成一团的五子,拉扯着张雨霞的衣袖道。 张雨霞整颗心都揪紧了,却还是犹豫不决,难道她伤心只是因为皇上骗了她吗?她有些不自信。 “长姐,你平日里连一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说那也是一条生命。为什么你能对病着的皇上不管不顾,置之不理?难不成你对皇上的情意是假的?”张雨莲气急跺脚,讨伐般叫道。 “莲儿,你怎么能懂?”张雨霞叹道,心底泛滥开苦涩。正是因为太在乎,她才害怕,她害怕爱人岁月流逝间的转变,害怕他的层层谎言,害怕有朝一日的突然割舍,此刻的她独独缺乏那样的安全,让她如何面对背离的皇上? “长姐,祖母总说你善良、忍让,其实说得实在些,,你就是懦弱、无能。有什么误会说开就好了,何必窝在家里逃避,皇上痴念长姐,长姐难道真的就没有牵挂吗?那又为何总见你独自垂泪?”张雨莲气急败坏,大喊大叫道。 张雨霞目瞪口呆,她这才现她的小五妹并不是一味的活泼天真,她骨子里那样倔强的真性情让她折服。 伏在地上的五子固执的保持着那抹僵硬的姿态,仿若会一直跪到地老天荒的样子。 张雨霞伪装强硬的心瞬间崩塌,是啊!她怎么能够逃过她爱他的那样炽热的心。这几天来,她是如何分分秒秒熬过来的,她又如何不知?曾经的爱恋,如今的痴念,重叠掺杂在一起,她心底萦绕着的只有一个念头——她只想马上见到皇上。 在张雨莲的焦虑中,张雨霞起身,“走吧,你不是一直想去宫里看看吗?” 张雨莲又惊又喜,她执住张雨霞的臂膀,“长姐,莲儿就知道长姐不会那么狠心的,长姐怎么会舍得皇上呢?” 张雨霞翘唇苦笑,到底还是小孩子脾气,时怒时喜,古怪莫测。 第八十三章相似 宣化殿暖阁里,皇帝躺在锦榻上,眸子紧阖,唇上干得泛起了细碎的白皮。 张雨霞望着面前憔悴不堪的皇帝,心间溢出了悲凉。 她坐在榻边,时不时给皇帝润几滴水。 “皇上可用药了?”她低声问服侍一旁的小太监。 “皇上……”小太监看了看榻上的皇帝,垂下头去,顿顿促促,欲言又止。 “你尽管说,皇上不会怪你。”张雨霞望定他,轻言安慰。 “皇上……”小太监还是心有余悸的样子,顿了一顿方道,“皇上这两日来越暴躁,根本不听劝。每次都把送来的药泼在了地上。”小太监说完就低垂着头,两只手交叠在一起搓着,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看得出这两日他有多么的担惊受怕。 张雨霞转眸看着皇帝,黯然神伤,“可有人来看过皇上?” “皇上除了短暂的上朝之外,只守在宣化殿里,更不许别人进殿。 ” “你下去吧。”张雨霞暗自叹了一口气,屏退了他。 小太监如赦大获,挪着匆忙的步子仓皇向往走去,看那样的神情带着几分迫不及待的样子。 “长姐,皇上脸色黑黄,又不肯用药,他不会有事吧?”张雨莲抬起灵动的眸子,扫了几眼沉睡不醒的皇帝,惶惶不安道。 虽是关心的话,只是听起来有些逆耳,张雨霞望了望四下,轻声道,“日后可不能再这么口无遮拦的说话,会惹是非的。” “有姐姐的庇护,皇上不会怎么样的。”张雨莲到底还是未经世事的沧桑,即使是张雨霞的苦口婆心,她依然是满不在乎。 “你呀,不听长姐的话,吃亏的可是你自己。”张雨霞面对不思悔改的小五妹,似乎也失去了辙子,只是浅浅叹息。 皇帝的额头泌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张雨霞拿起浸湿的毛巾,轻轻擦拭,皇帝眉头微微蹙起,双唇蠕动,轻浅地呓语,像是入了梦境一般。 张雨霞浸在水里的手停止了动作,怔看着皇帝。 张雨莲俯身极认真地看着皇帝,表情不停地变换,她转望着张雨霞轻问道,“长姐,皇上是在说梦话吧?” 张雨霞的胡乱心思被她扯会,她摇摇头,“可能是吧。” “那他在说什么呢?看他好像是很难受的样子呢。”张雨莲有着孩童一般强烈的好奇心,大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 张雨霞一颗心全系在迷睡的皇帝身上,哪有心思去顾虑她那颗七窍玲珑的心,只淡淡的敷衍道,“长姐也不知道。” 张雨莲那娇艳如花的脸上浮现出失望,“看得出皇上在睡梦中都是伤心的呢,长姐不心疼吗?” 她的心思好像太多了些,这本不该是她紧紧追问的,让人隐隐地烦躁,张雨霞心不在焉道,“莲儿长大了,这心眼儿也多了,会打听别人了。” 张雨莲望定张雨霞黑漆漆的眸子,一脸的张皇,“长姐,莲儿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皇上看起来真的很可怜,莲儿都不忍心。”这声音越来越低,再到后来就是低不可闻,一颗脑袋更是垂到了胸前。 看着她揣揣不安的样子,张雨霞也不忍心去责备她,只笑笑道,“你还小,有些事并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更何况这是宫里,规矩森严,岂能胡乱说话?” 张雨莲抬起头,那对美丽的眸子忽闪忽闪,有几分与张雨霞相似,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再吭声。 “雨霞。”床榻上的皇帝半睁着眸子,那双眼皮看上去有些浮肿,声音低低的夹着沙哑,整副神色像是老去了十多岁。 张雨霞望着皇帝的眼睛,一时悲喜交加,她强抑住胸口的哽塞,掩住眸底的悲伤,唇畔扬起一抹柔和的笑容,低叫道,“皇上,你怎么与自己过不去啊……”话至此,却再也说不下去。 皇帝眼角眉梢溢出了弱弱的笑意,只那样脉脉地看着她,“雨霞,你回来了,我就放心了……”。 张雨霞的眼角微微湿润,她哪能不懂皇上的心,只是,正是因为太懂,她才会更在意,吹毛求疵一样的在意。 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像是他们紧密相连的心。 张雨莲杵在一旁,像空气一样被人遗忘。安乐公府的小姐个个都是好胜的主儿,张雨莲更是如此,她很不甘心就这样像木鸡一样呆立。 她很希望九五之尊的皇帝看到她娇花一样的美貌,从此铭刻在心上的美貌,她沉了沉气,鼓起勇气,摆出一副关切的表情,“皇上,长姐听说您不舒服,又急又痛,急忙忙赶回来陪您呢。” 张雨霞从自己的情绪里抽离,她有些不解,不明白她的小五妹为何这么多话呢?她单纯的双眼里并没有二妹那样叵测的心机,是因为她本来就这样吗?张雨霞别回眼眸看了看也一直在看她的皇帝,只笑不做声。 张雨莲的笑容一点点淡下去,只因为皇帝似乎并没有在意她娇媚的容颜,那双如猎鹰一般深邃有力的眼睛只扫了她一眼,再也没有瞩目过她,只把那样的深情凝在张雨霞脸上,仿佛是永远看不够的样子。 张雨莲内心腾起不可言喻的落寞,她嘟起了嘴,垂寂寞地把玩着帕子,恍若这才是她唯一该做的。 原来宫里是这么的孤独冷清,与想象当中的大相径庭。可她还是很喜欢这里,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欢,或许是因为这里的人吧。 她还会来吗?她很不确定。 第八十四章涟漪 像是赶巧了般,皇后也来了宣化殿,身后俨然还跟着大唐太子和安定王,再往后看去就是数目众多的宫女太监,繁花锦簇,人群臃肿。 张雨霞惊异之下忙携张雨莲福礼请安。 皇后上下打量了番依在张雨霞身旁的张雨莲,啧啧称赞,“安乐公府的小姐们一个赛一个,这五小姐更是出挑,明艳艳的枝头花。” 张雨莲本就好胜,如今皇后的夸赞如同蜜糖一般渗进心底,忙不迭地俯身谢礼,“娘娘过赞,皇后娘娘犹如牡丹风姿,岂是臣女等能比的?” 皇后眸子里添了喜悦,微笑颔,“五小姐不但是漂亮,更生就了一颗玲珑心,本宫喜欢。” 皇后的腔调与他们大夏不太一样,细声软语,像是春天里的贵雨,淅淅沥沥,很是悦人。张雨莲匆忙瞥了一眼皇后,却见她风姿绰约、雍容华贵,果然不是一般的美丽。这心下微微生出几分女人间的妒嫉。 太子神色淡然静默,甚至都没瞟过张雨霞一眼。 安定王眉目间依然是那样浓浓的纨绔气息,一双目光时不时游离在张雨莲曼妙的脸上。 各怀心事落座之后,皇后柔和的望向张雨霞,声音更是柔得出水,“霞姐儿这几日回了安乐公府,本宫看你脸色倒是红润了不少,看来还是家里好呢。” 皇后话音刚落,纷纷扰扰的目光便如箭一般落向张雨霞,张雨霞低眉顺眼,刚要应答,却听张雨莲接上了话,“娘娘有所不知,长姐天生就是忧心的命,这几日在家里也是翘期盼、郁郁寡欢的样子,哪里会好?” 她是无心?是无意? 如青果一般脆脆的声音溢进每个人的耳朵,各人有各想,神色也不尽相同。 定王眼底浮现出浓浓的玩味,看着这个娇娇嫩嫩的五小姐。 太子一对如湖水一般深邃的眼眸变换莫测,就那样走马观灯似的在每个人脸上掠过,他在揣摩什么? 皇后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她似乎是更喜欢这个多话的小女子了,五小姐或许会是很有价值的软肋呢,皇后唇畔的笑意渲染到了眼角眉梢。 张雨霞茫然无措、懊恼不已,纯真是人生幸事,可是当面对沧桑的世事时,是否又真的会经得起推敲呢? 张雨莲浑然不察气氛的微妙,她那双清清亮亮的眸子跳动着喜悦,毫无顾忌地巡视着殿里的人。 皇帝在宫人的服侍下,强撑着软弱的身子倚在榻上,松松的脸皮添了些皱褶,眼神却还是那样的灼热逼人,“太子和安定王这几日又出宫了,外面好玩吗?” “皇上姐夫,你这耳朵倒是很灵敏呢,你这整日都不出殿,怎么知道我们出宫的事?”安定王扬起墨一般黑的浓眉,满脸的不可思议。 众人窃笑不已。 太子朗朗大笑,“安定王,也就你榆木疙瘩一样愚蠢,咱们这是在大夏呢,你就是晨间什么时辰撒的尿,恐怕皇上姐夫也是一清二楚。”太子边说边把那样无谓的眼神抛向皇帝,脸上神情繁杂,憎与喜缠绕夹杂。 两道同样敏锐的目光碰撞在一起,像是能熔出熊熊火光一般。 皇帝笑笑,“朕还不至于小气到连你们撒尿都要管,朕只是尽地主之宜,怕你们有个三长两短而已,太子可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很平常的家常话里却又隐藏着不平常的机锋。 “皇上姐夫英明。刚才只是戏言博大家一笑罢了,皇上姐夫莫要多想才是。” “太子是难得的聪明人。朕只是在想,其实聪明也要适当才是,莫不可钻牛角尖,反被聪明误啊。”皇帝的话里带着几分凌厉,那脸色却如春风一般。只是这样的反差似乎更让人揣揣不安。 “谢皇上姐夫教诲,太子定牢记在心。”太子很谦和,他看上去好像并未领略皇帝话里的精华。 “皇上,汤药来了。”五子由远及近,恭谨福礼道。 “臣妾来喂皇上服药吧。”皇后缓缓起身,从宫人手里接过汤药,坐在榻边,一口一口嘘着气,样子认真又贴心。 皇帝面色无波,小口喝着皇后喂的药。 “药苦吗?”皇后像是体贴又像是在无话找话。 “良药苦口利于病,这点苦朕还是能受得了。” 皇后看着皇帝的笑脸,心间漾开了软软的涟漪,她看到了皇帝的眼睛里有她,至少这个时候皇帝的眼睛里真的有她,她的脸上有了几许别样的神气。 张雨莲杏目圆瞪,好奇的目光在皇帝与皇后之间穿梭,似乎又有话要说。 张雨霞唯恐她再说出不合时宜的话来,她别过目光望定张雨莲,目光清冽。 张雨莲愣看了她一会儿,像是不解,启唇问道,“长姐愁眉不展,是羡慕皇后与皇上之间的恩爱吗?” 如雷轰顶。 张雨霞没想到平日里伶俐的五妹会完全颠覆了她的本意,形形色色的目光嗖嗖的刷向这姐妹俩。 张雨莲不以为意,依然无辜得把玩着手里的锦带,面上的烂漫极好地掩饰了她深藏的心机。 张雨霞面上时红时白,火辣辣地烫,她硬着头皮顶着那无数道的眸色,挤出一抹勉强的笑容,“娘娘,小妹她童言无忌,不适宫中规矩……” 皇后脸上笑容依旧,宽和可亲,“莲姐儿性子直爽,本宫岂能不明白。”继而又转眸看向张雨莲,“其实本宫也有一个像你这样心直口快的皇妹,只是如今远离故乡,有时想想还是有遗憾呢。现在有你也好,正填了本宫心里的空缺。有时间多到宫里走走,陪本宫说说话。” 张雨莲华容更增娇艳,那缕目光始终聚焦在榻上,像是在瞩目皇后,又像是在瞩目皇帝。 皇后噙着笑意,望着楚楚动人的张雨莲,小女儿的情思她焉能不解,只是这束情思怕是苦了她了。 第八十五章水到渠成 皇后一行人走后,张雨莲也依依不舍地回了安乐公府。 皇帝执住张雨霞的手,再也不愿撒手,“雨霞,本来能给你更多,可眼下……只有委屈你了。” “皇上,你……”张雨霞直视皇帝,眼里全是迷惑,她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会这样说,皇上应该知道,她本不需要太多。 皇帝静默了会儿,终于开口道,“雨霞,我想正式册封你。” 笼在朦胧光色中的皇帝,看不清他的脸色,却依旧能清晰可辨他的苍凉。 张雨霞心头滋味杂陈,分别四日恍若四世,在这四日里,她心心念念都是皇上寂寥的身影。“皇上,雨霞不求多,只求能陪你左右即可。”她怕离开皇帝,却也莫名的怕过多的枷锁。 她在逃避?为什么?难道她就忍心这样一次次的拒绝他吗? 他多想留她一生一世,却徒生颓丧。 “这四日里没有你在我身旁,我夜不能寐,思量了许多,我,我怕有朝一日会突然抓不到你的手。”皇帝别过脸去,望着漆黑的夜幕,那目光虚无缥缈,盛满了寒冰一样的冷瑟,竟无了九五之尊该有的神采。 张雨霞心底泛痛,她本不想伤他,却又伤得如此深,如此重,她强忍着伤悲,“皇上,雨霞怎能舍得撇下你,其实……”她的心口一阵哽塞,好一会儿才道,“雨霞比皇上还要怕突然的别离。” 皇帝的眼眸重拾星星般的光彩,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那就答应,好不好?我真的不想再有这样备受煎熬的四日。” 张雨霞垂下头去,声音低低的,充满了疲累,“雨霞只怕带给皇上麻烦。” “这样的傻话我不想再听了,知道吗?要是没有你这样的麻烦,我都不知道活在这世上的意义,明白吗?傻瓜。”皇帝软声软语哄着她,拉她入怀,两颗脑袋依偎在一起。 皇帝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气随着他环绕的臂弯萦绕在身边,她近乎贪婪地吮吸着那样熟悉的气味,许是香气缭绕的缘故,她的身子渐渐软了下去,就那样像藤蔓一样依附在皇帝身上,惬意疏松。阖上眸子,梦一般美丽。 人生终是不可能一成不变,该来的自然是要来。既然是水到渠成,那就安心的接受吧。 第八十六章寒刃 翌日,张雨霞醒来时,已是红日满窗,身边已是空空如也。守在榻边的葵枝、葵兰见榻上的人翻身欲起,遂撩起层层纱幔。 “皇上呢?”张雨霞边起身边问。 “小姐,皇上早些时辰便上朝去了。特意叮嘱奴婢不要扰了小姐。”灿烂的阳光透过窗格丝丝缕缕交织在葵兰明净的脸上,映红了她的脸。 “这会儿什么时辰了?” “辰时末。”葵兰一边服侍她更衣,一边别样的笑着看她。 张雨霞脸颊瞬间红透,垂下头去,如瀑般的黑披散了下来,掩住了她的羞涩。 葵枝、葵兰会心地抿嘴轻笑,故意视而不见。 刚好梳洗完毕,皇帝从外面匆匆归来,步履轻快,面色也红润了许多。 皇帝杵在张雨霞身后,笑着俯身在她耳旁,呢喃耳语,“昨儿夜里辛苦你了。 ” 本是低不可闻的声音,张雨霞却是做贼心虚般耳红面热,偷偷用眼角余光瞥了瞥一旁的人,又接连扫了几眼正得意的皇帝,嗔怪之意溢于言表。 皇帝恍若不见她的恼怒,一把执住了她正帮他整理胸前褶皱的手,声音刻意得压得更低了,眼眸里更是闪动着着促狭,“怕了么?贼船都上了,就别再自苦了,更何况过几天我便会正式册封你。” 他的眉头挑得高高的,眉梢挂着笑意,喜悦的神色里掺杂着几许古怪。 张雨霞听他说着这般不着调的话,心下禁不住的跳跃,像是一鼓作气要蹦了出来一样,她又羞又恼,咻咻得瞪了他一眼,却又无计可施,只垂下头去看着地面。 皇帝倒也不曾再开她的玩笑,只拉着她笑道,“走吧,陪我用早膳。” 膳后,张雨霞不多见的磨缠着皇帝去御花园,皇帝知其了然的心意,欣然应允。 御花园里,风暖花香,人行其间,蝶飞蜂舞。 眼前花虽美,树虽绿,可皇帝似乎并未为之所动,他凝神聚目眺望得那样远,那样淡,仿若一切都不在他的眼中,又仿若那一切早已埋在他的心中。风淡云清、目空一切,皇帝似乎一直都是这样的。 张雨霞又一次感到心灵的震撼一**的荡开,她的眸色一变再变,直至最后凝聚成那一抹如蝶恋花一般的难以化解的爱恋。 这时,久违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份原本美好的温馨。 “皇上姐夫,难得见你也会出来散心。” 皇帝的面色为不可察地敛了敛,缩起眉头,转眸看去,见大唐太子和安定王正疾步向这边走来。 大唐太子脸上一如夏日风光般旖旎。 皇帝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那目光就像是在欣赏跑到自己面前的猎物,优雅又危险,“太子今日没有出宫吗?” “我这老早去了宣化殿寻姐夫,却听说皇帝姐夫来了御花园,特一路寻了来。”太子负手而立,谦恭又不失自信。 “怎么?找朕这样急,莫非有急事?”皇帝略一沉吟,神色不变道。 “皇上姐夫果然英明,我这话还没出口呢,姐夫就已经明白了。”太子英俊的脸上浮现出可人的笑容,摄入心魄,带着几分诡异。 “别虚虚弯弯的,朕哪里会知道太子的心思。”皇帝似是说着玩笑话般随意,可那神色分明又是严谨如山,越让人看不透他心里所想。 “姐夫,今日又收到父皇的信函,提及太子妃的事,我这厢便心急火燎跑来回禀皇上姐夫,向姐夫讨个主意。” 太子面上的笑容始终如远山一样淡定,本来千钧重的事在他嘴里就那样轻描淡写的吐出来。 只是这样的表情落在旁人眼里未必就能容得下,对皇帝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极大的讽刺。 皇帝像是看透了太子的小小心思,他却依旧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怎么说来,太子是有了意中人了?是不是已经思虑周全?可不要乱了方寸啊!”皇帝的话像是关切,又像是警告。 “皇上姐夫教诲的极是,我这厢也是日思夜虑之后,才来找姐夫您的。” 皇帝定定望着太子一瞬,默然之后轻笑,“太子但说无妨。” “姐夫,自来建州第一天的宴席间,见到了那位雅芝一般的小姐,我才知道原来这世间除了凡俗,竟真的有那般脱俗遗世般的美丽,或许这样极致的美丽也只有在大夏这样的风情下才能孕育得出……” 太子一双乌黑的瞳仁炽炽有神,目光越过皇帝隐忍的脸庞,飘落得极远,极远,仿若眼前与他不相及,他只是在述说着一个古老的传说。 皇帝那双凌厉的眸子闪过冰一般的寒刃,语气也淡了许多,“太子口中所说,简直就是天人,我们大夏真的有像太子所艳羡的那样的美人吗?朕怎么竟不晓得?” “姐夫,高人莫打诳语。那美丽的人明明就在眼前,姐夫可别又耍糊涂了。”太子优雅一笑,那神态透露出自然从容。 第八十七章乾坤 诸人等几乎都能猜出太子所言之人,都下意识地屏气敛息,连极轻微的动作也不曾有。 现场有几分诡异的静,甚至连夏日的暖热也不能够化解这种冰冷的气息。 皇帝的神色愈肃正,大唐太子的步步紧逼显然是触怒了他的容忍底线。 “皇上,有密函到。”有人打破了这样的沉重局面。 一丈之外,李矛跪伏在地,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双手里托着的密函似有千钧重般,他的神态庄重又严谨。 “呈上来。”皇帝的声音低沉又压抑,仿若胸腔里憋足了气,带着嗡嗡的回音。 皇帝冷漠的瞥了一眼一旁的太子,接过小太监送过来的密函,撕开了蜂蜡。 信函裸|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似有不能承受之力,簌簌作响,像是在用尽它的微薄绵力抗拒。 皇帝蹙眉看着那封字语短辟、精心斟酌的信函,那眸子里的神色不停地变换。 太子凝目望着这突兀的一幕,心头掠过重重疑惑,是什么样的密函会让皇帝如此郑重其事? 皇帝面色渐渐缓下来,把不堪受力的信纸装进了封袋里,抬眸看着太子,唇畔似乎含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太子的信函是不是被人偷梁换柱,又或是太子一直在编造谎言蒙骗与朕?” 太子恍若不见皇帝的讽刺,他稳若泰山,“不知姐夫为何要这样说?我这问心无愧,又何以要欺骗姐夫?” 皇帝朗朗一笑,“太子,不妨你先看一看朕手里的信,相信朕的信函可不会是假的吧?” 太监挪着碎步把信函恭谨呈给太子,太子拾起密函,不及看完,脸色已赫然大变,目光惊异,恐惧之色完全颠覆了刚才的自信。 安定王虽是鲁莽,却也能瞧出太子的不寻常气色,脸色当即也沉了下来,连声音也跟着变了调,“太子,为什么会这样惊慌?” 太子手中的信函在风中颤栗,仿若太子那颗同样不安的心。太子甚至都不能言语,只那样呆若木鸡,不能自己。 安定王心头涌动着讶异,他拿过太子手里那一封不一般的信函。 安定王虽识字不全,却也能看出信中的大致意思,他完全明白了太子的惊悸,油然生出唇亡齿寒的悲凉。 朝夕之间,乾坤颠倒。 人世间的变化竟如此之快,让人根本无法承受。 “皇上,这不可能!怎么可能?我们来建州不过月余,父皇怎么可能病逝?又怎么可能被叔父篡位?一定有诈!”安定王不可遏制地走来走去,歇斯底里得大吼大叫,那样的强弩以末在别人看来徒增凄凉。 众人看着这两位昔日高冠厚宠、如今落魄无安的王,心生怜悯,可也只是怜悯而已,对于正经历生死之痛、家破人亡的人来说,只是隔靴搔痒。 张雨霞望着疲惫的太子,忽然想起了前世落水的那一刻的无助,竟是那样的相像。 “朕很同情太子、安定王,对唐皇的仙逝也深感遗憾,这样的变故的确很难让人接受。”皇帝唇畔那抹隐约的笑意隐了去,恢复了以往的严谨,“你们暂且安心住在建州,容日后再想法子吧。” “可是,皇上姐夫,大唐皇宫里还有我们其他的兄弟姐妹呢,他们如今生死未卜,我们住在这儿也不安心啊!”安定王苦苦哀求。 “远水救不了近火,眼下只能这样缓缓情势。”皇帝眼眸闪过寒光,稍纵即逝。“等朕打探清楚之后再作定议。”皇帝的神色有些不耐烦。 安定王纵是心头有千言万语,面对皇帝的冷漠,也是如鲠在喉、无言以对。 太子惶惶然,自顾自转身离去,那轻飘飘的身影就像是鬼魅一样惨不忍睹。 安定王再也顾不上远的,只能先安定了太子再说其他。 第八十八章恐惧 御花园让人心悸有余的一幕掀了过去,众人甚至后来很多天里也不忍去想太子当时失魂落魄的模样。 在回宣化殿的路上,已值午时,太阳正大。 皇帝阴郁着脸,双唇紧闭,惯于察言观色的宫人更是夹紧了尾巴。气氛有些像冬日里才有的萧瑟,与这炎炎夏日一丝一毫都不相称。 …… 宣化殿院门前赫然有一抹浅紫色的玲珑妙姿在那儿垂着头来回踱步,远远的看去,皇帝有一刹那的恍惚。他仿若看到的是当初他一见倾心的张雨霞的身影。皇帝本就沉重的心莫名的又是一紧,脚下也不自觉的慢了下来,下意识的怕,怕惊扰了那个如蝴蝶般灵致的女孩。 女孩终究都是敏感的,她忽然间抬起头来,长长的、雪白的脖颈,就在她高傲的昂间裸|露了出来,犹如那光洁闪亮的白缎,那种白,眩目得让人不能眨目,让人不能呼吸。 女孩都是有心思的,特别是面对心爱的人。女孩在四目相触的那一瞬间,她在皇帝那双深邃如湖泊的黑眸里找到了此刻完全属于她的东西。女孩禁不住绽开笑颜,更增加了灵动,她不顾矜持奔到了皇帝跟前,“臣女张雨莲见过皇上。” 原来是她? 脆生生的声音如一把利剑击打着皇帝,皇帝猛地醒了,他摇摇头,深深的懊恼,懊恼他的失态,恼怒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怎么可以这样?雨霞明明就在他的身后,他怎么可以心猿意马?! 皇帝的眸子聚敛了浓浓的冷漠,连声音也是如千年不化的冰水一般凉彻人心,“起来吧。”话音未落,已是脚下生风般从还未经反应过来的张雨莲身旁掠了过去,脚步从容坚决不容停留。 张雨莲心头如潮水般涌动着委屈,她分明看清了皇帝眼眸中满满的欢喜,那样浓,那样深,与那日聚在长姐面上的爱恋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何?为何近到跟前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境地? 是她看错了吗?她眸子里的光彩不可抑制的黯淡了下去。 紧随皇帝的厚重人群拐进了宣化殿的院门,伊人芳心支零破碎,珠泪点点。 “长姐,皇上为何这般生气?是莲儿触怒了他吗?”她不敢直视面前的张雨霞,只那样匆匆扫了一眼,垂下头去,又是一声低其一声的嗫喏,把玩着锦带。 看着她一脸做错事的模样,张雨霞还能说什么,只是拉起她的手来,道,“皇上今天心情不好,你别往心里去。” “皇上也会对长姐脾气吗?”她似乎是很单纯的问。 “说出来总比憋着强啊,长姐可不希望皇上气坏了身子。” 张雨霞的轻声软语暖和了芳心一角,张雨莲缓缓抬起头,不言也不语,只怯怯的看着满脸芳华的张雨霞,她忽然间觉得她跟长姐之间很陌生,她甚至有些……有些恨这个从小顾虑她的长姐,为什么?长姐可以拥有的,她就不能够拥有?只因为是她,是长姐捷足先登,盘聚了皇帝全部的心。 张雨莲那样好看的眸子里神色复杂多变,她既恨自己的多情,又恼皇帝的无意,更恨张雨霞善良背后的凛然。 “莲姐儿,你怎么了?”张雨霞很不习惯失了活泼的张雨莲,她有些手足无措。 张雨霞的低喊把张雨莲从那个晦暗的世界里拖了出来。张雨莲是聪明的,圆滑的,她倏尔绽开一个绚烂的笑容,“长姐,今天莲儿来的突兀,姐姐不会怪莲儿吧?” 张雨霞怔然,她看着眼前这个多变的小五妹,心间也被张雨莲的灿烂点亮了,心情蓦然大好,“既然来了,就别苦着脸了,莲姐儿笑的时候是最美的,知道吗?” “知道了,长姐。”张雨莲眉眼弯弯,神采奕奕。 “祖母还好吗?”张雨霞牵起她的手,往前走。 “能吃能喝能睡,今儿早起,她还问起过长姐呢……” 两姐妹在似火的骄阳下徐徐行走,在宽阔的皇宫里,撒下了一串温馨的家常话,这样的情意在高墙笼立的皇宫里并不多见,日后,日后还会再有吗? ……宣化殿里依然是静悄悄的。两人轻柔的步子埋在同样松软的地毯里,悄然无声。 离大殿深处的皇帝越来越近,张雨莲不知不觉间敛气屏息,那双眸子时不时不安分的向正面窗而立的皇帝扫过几眼,只是扫上几眼而已,那样她心里也是蛮快活的,就像是把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的那种偷偷的沾沾自喜。 皇帝面向窗外,身边还有太监总领朱连示。 皇帝负手而立的背影,隐在半明半暗中,决绝又不可制的透出落寞。张雨霞心间抹过一阵揪心的疼,不知从何时起,皇帝俨然已成为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能感觉到皇帝此时沉重的心情。 “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荒谬!怎么可能?肯定是有人居心叵测,故意装神弄鬼!背后藏着的是滔天的阴谋!”皇帝的声音一声盖过一声,震的富丽堂皇的大殿檐角都在为之恐惧颤栗。 是什么让皇帝如此不控制情绪?看到过他怒不可歇的样子,却也不曾见过他这样的瞬间爆,张雨霞紧咬的唇泛了白,磕的极深,却没有疼的感觉。 “皇上,奴才起初也不相信,可是接连有宫女、内侍,失了心疯,昨儿个还有个小宫女又哭又笑,力气大的十头牛都拉不住,奔着跳到了井里,说是要去投奔先皇……”朱连示杵着的身子像是支撑不住似的,在不停的抖瑟,他大约也是被皇帝吓人的神态给憾住了,却又不能不继续说下去,他的背后俨然已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意,不过不是热汗,而是碜凉的冷汗。 “够了!这几日宫里多加防守,倘若以后谁敢以讹传讹,定斩不饶!”皇帝显然已耗够了耐心,他决然转身,如猎鹰般的眸子直直盯向朱连示,那样的怒光汹涌,冷冽直接,让人不堪重负。 朱连示忙垂低目,身板前倾,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连声称是。 第八十九章小孩 皇帝神色稍稍松缓,抬眸瞬间,瞥见不远处滞步不前的张雨霞两姐妹。 皇帝的心像是被重物猛击了一下,骤然锁紧,他目光慌乱,心绪不宁,连声音也充斥着烦躁,“你先下去吧。” 朱连示忙不迭的躬礼退身,因为太过慌忙,他甚至踩到了他的袍襟,几个趔趄之后,方寸站稳身子,回头又是躬礼欠身,整套动作看上去很是滑稽。 皇帝倒因为他这别出心裁的举动,而松懈了情绪,他的唇畔浮出耐人寻味的笑容,“朱连示,你这是在故意逗朕开心啊。” 朱连示半张着嘴,僵硬的表情像哭又像笑,半晌,那张能塞进一个梨的嘴巴才合拢上,喃喃低声道,“能让皇上高兴,是臣的本分。”说完,那下巴颏都抵到了膝盖上了,姿态更是谦卑了些。 皇帝悦然,大手一挥,示意他退下。 朱连示诺诺退了下去,走过张雨霞身边时,脚步自然的顿住,又是微微欠身。 张雨莲望着步步艰辛的朱连示,满面都是极力掩也掩不住的惊奇、好笑,那嫣红的唇绷得极为辛苦,仿若是稍不留意就会溜出笑声,张雨霞面上也是微露笑意,心中却是别有苦涩。 因为她更知道宫中的人讨生活的辛苦。 皇帝面色已恢复了平静,那双黑眸深沉像是无边的暗夜,让人看不透,无端端的恐慌。淡淡的光线笼住了他的身影,也仿若笼去了他的灵魂,那样的他看起来有些空洞,有些不真实。 张雨莲唇畔的笑意隐了下去,她忽然觉得这大殿里有些许阴冷,她冷不丁打起了冷战。 这样的感觉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的诡异。 “皇上龙体还未及恢复,时下又是天气渐热,容易肝火虚旺,不要轻易动怒,以免折了身子。”张雨霞款款上前,细心替其端正衣襟,宽慰道。 皇帝锐利的眼色渐次软了下来,“雨霞,最近宫里事杂,就不要去殿外多走动了,好吗?” 原来,皇帝还是信的,他嘴上虽是硬朗,心里还是免不了有顾忌,他怕,怕那些鬼魂之忧,张雨霞面对皇帝带着些凄苦的眼神,心生悲悯,“皇上,雨霞知道。”她有那么一丝言不由衷,她只是在宽解皇帝烦郁的心情而已,至于鬼魂之说,她倒并未太在意。 朗朗乾坤,哪容鬼神横行? 可是,皇帝的那份担心是真的,她不想伤了他的心。 那两双手叠叉握在一起,密不可分。 “皇上,宫里真的闹鬼吗?”张雨莲脆如青果的声音溢出来,那轻轻的声音里犹带着一丝丝怯意,让人顾怜。 她的小小心思成功了,引来了皇帝和长姐的目光。虽然那目光一冷一热射在脸上,让她有几分心慌,开毕竟要被无视强很多。 “莲姐儿,要注意自己的身份,莫不可人言我亦言,那都是没根没据,怎么相信?”张雨霞瞄过皇帝,见他神色冷销,忙劝道。 “可是,刚才的公公就是这样说的啊。”张雨莲强强辩解,她对长姐的斥责感到委屈,声音里也带出了凉浸浸的水意。 “公公也没有亲眼看到过,怎么可以相信这种无中生有的事?”张雨霞见小五妹还是一副不知收敛的模样,又是当着皇帝的面,心下一急,这话难免有几分生硬。 “长姐,这世上真的有鬼神吗?”张雨莲忽而抬起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长睫毛忽闪着,飘出少女的俏皮。 张雨霞啼笑皆非,她抬手抚着晕晕的头,她苦笑看着皇帝,失去了主意。 “皇上,你别往心里去,莲姐儿就这样,童言无忌。” “莲儿不是小孩子了,莲儿比长姐小两岁而已,不允许长姐把我当小孩子看。”张雨莲很不服气,她气呼呼地别过身子,嘴角嘟得高高的,垂下头去嘘嘘喘着长气。 皇帝看着别样情态的张雨莲,心下微微一动,他不能否认,张雨莲身上的确有张雨霞的几分相像,可张雨莲这样的性子又无可抵制的让他萌生出一种无拘无束的轻松。 而他,似乎也很需要这样的轻松,毕竟,生活也是需要调节的,有松有弛,才会组成生活的完美。 皇帝心思恍惚,他只扫了张雨莲一眼,便匆匆别回目光,藏住让他蠢动的心思,转身回到了龙椅上。 桌案上的奏折堆积如山,原来皇帝背负的竟这样多,张雨莲的眼底微不可察的浮现出痛楚。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这一天是充实的又是新鲜的,张雨莲似乎是没有尽兴,又似乎是想继续与长姐腻在一起,她磨缠着非要留在宫里多住几日。 这本来就是无可厚非,而扯着她衣襟央求的人又是她宠爱的小妹,张雨霞没有理由不应允。 这似乎完全在意料之中,张雨莲却还是忍不住欢呼雀跃,那脸上的明媚光彩仿若能照亮整个世界。 张雨霞呆呆看着那个活泼过了头的五妹,心下被那抹光亮映的有些心慌。 她突然间就坐不住了,明明是日日坐的敞椅,现在却是如针毡一般,让人不安。 张雨霞下意识想要避开这样无来由的恐慌,她缓缓起身,启步向殿外走去,或许,殿外的辽阔不会那么让人窒息。 然而,她忘了吗?即使是殿外又能如何,不过也就是笼在四堵高墙里而已,她能看到的不过也就是殿堂的檐檐角角,还有上面那一方切的小小的天。那方天小的可怜,有时候,甚至连初升的月亮都看不到。 “长姐,你去哪里?”张雨莲回头,见张雨霞已走出了老远,忙喊着追上去。 暗色里忙碌的宫人们常年浸染在多事之秋的宫里,也都养成了细心的习性,都是懂得察言观色、揣摩上意的,看着这个本性难违的主儿,心里都俨然已生出了心思,只怕这宣化殿里也不会像以往那般宁静了。 第九十章礼物 有了张雨莲的陪伴,这日子整日都是乐陶陶的,欢声笑语不绝于耳。连黑乎乎的更漏仿若也失去了千年如一日的沉稳,变得轻快起来。 日升又落,落了又升,一天又一天过去了,张雨莲却丝毫不见有回安乐公府的念想。 张雨霞起初担心皇帝会责怪,日日里端着谨慎,生怕张雨莲一语不慎,惹恼了皇帝。 几日下来,倒也相安无事。皇帝本就不喜袒露真性情,这神色一如既往的淡淡的,可再仔细探究端量,仿若那样淡淡的神情里还夹杂着丝丝漫不经心的喜色,虽是极为浅淡,可是在有心人的眼里,还是能分辨得出的。比方说,皇帝有时候会静静看着她们几个小女子玩乐,那时候的皇帝是从没有过的放松,唇畔的笑意就像春风拂过水面微微泛开的涟漪,那样美妙的涟漪一定会一**漾进心底去的,不然,他的神色为何会那般坦荡呢? 那一次,张雨莲在殿外梧桐树罩的荫凉里踢毽子,皇帝一直紧着的眉宇倏然松畅,那样的眼色带着几分痴迷,仿佛那时的皇上,只是一个邻家亲切的大哥哥,眼里只容得下自己宠溺的小妹。 而别人又不能不承认,张雨莲踢毽子的确是赏心悦目的,那毽子在她手里玩转的如同一只灵巧的燕子,变着花样在空中翻飞,身姿也随着那毽子轻盈婉转,衣带飘扬,就像是一条条灵蛇在炫人眼目。 毽子和人融为一体,美不胜收,叹为观止。 而张雨霞是做不来的,也难怪皇上会喜欢。 只要喜欢就好,皇帝确实太累了,他需要身边有这样的光景调遣。 …… 张雨霞望着窗外星月无光的黑幕,心情一点点的黯淡,连及眼里也灰了下去。 暖阁里静悄悄的,张雨莲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只短短几日,她俨然已经与宫里分外熟稔,而且,人们也都喜欢她,喜欢她的平易近人,她在这宫里如鱼得水、游刃自如,可没有像她一样初来宫里时的那种深深的惶恐,时时都是小心的,哪怕是一片落叶掉在地上,也会惊恐上半日。 张雨霞想到从前的种种,连连摇头,苦笑不已,原来她竟不自知,她活得竟是那般的辛苦。 她微叹了口气,心思浮浮沉沉,不自觉得又想起了皇帝,想起了张雨莲,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把他们两人连在一起想,没有什么道理,偏偏她就这样想了。 张雨霞自知她的性子是沉闷的,从不会主动悦人示好,而皇帝也是同样的老气横秋,两人在一起时,也总是一成不变,他批奏章,她研磨;他牵住她是手,她依偎着他……天长日久,皇帝不会有厌烦的那一天吗? 就在这夏日的暮色里,张雨霞冷不丁打了个冷战,她忽然有些怕,怕以后的有一天,她甚至都不敢再想下去。 可是,她终究是细腻的,她希望大家都好,哪怕……哪怕是牺牲了她也无妨。 世间是喧哗浮夸的,少了她这样一个寂静的人,又有谁会顾念到明天? 可张雨莲就不一样,她的到来就像是给宫里这潭死水注入了一股气腾腾的活力,让这宣化殿里充满了勃勃生机。 人心本来就是不会知足的,皇帝杵在世间的颠峰,本就应该拥有的更多,或许,她的五妹、可爱的莲姐儿,就是上天赐予皇帝的礼物,张雨霞这样想着,那双暗沉沉的黑眸渐渐浮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那水雾朦胧了眼前,朦胧了世间众生,一切仿若都是过眼烟云,而她似乎就像是身外人。 该模糊的就让它模糊吧,就像过去的总归是过去了,而再美好的东西也依然会成为过往,也许在很多年以后的某个偶然时刻会想起它,也会是另一番滋味。可是,以后,以后似乎又是很遥远的样子,近在咫尺的东西都不一定会抓的住,更何况是那么遥不可及?又有谁会知道以后真的会想起吗?又有意义可言吗? “霞姐儿,在想什么?这么出神?”如细雨般的软声儿溺进耳朵,却更像是一根细针般,一下子扎醒了她,尖锐的疼感袭进心底。 张雨霞抬眸看去,不想眼前那盈盈笑着的人却是皇后。 是啊!不是皇后又会是谁?那般的雍容华贵,也只有是她啊! 她是怎么了?竟会如此恍惚。连皇后何时来了都不知道。都怪她把葵枝、葵兰也给支了出去,原本她是想静的,却没想到皇后万金之躯,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这个时候来了宣化殿,皇后是第一次,她是有什么事吗? “皇后娘娘,恕臣女失礼,竟慢待了娘娘。”张雨霞忙起身,俯身在地,跪拜。 皇后和颜悦色,双手拉起她,看着她笑道,“本宫只是随便走走,刚巧路过这里,就走了进来,不想却看到美人失神的模样,让本宫心里也跟着好生难过。” 张雨霞勉强一笑,那笑容只停留在唇边,再也懒得动弹,便恹恹退了下去,“娘娘,臣女没有伤心,只是看着外面天色阴的厉害,有些黯然。” “本宫说过你伤心吗?”皇后嫣然一笑,满脸都是不置可否,“是你心里有事,不打自招吧?” 张雨霞怔住了,皇后不是这样的意思吗?是她多想了吗? “好了,本宫逗你呢,本宫在宫里呆得闷了,就想找人说说话。”皇后拉着她的手,又那样说着极暖的话,张雨霞有些手足无措。 “娘娘,您身子矜贵,打个人过来通知一声就行了,何必在暗色里走动?让皇上知道了,又得担心。”张雨霞只这样中规中矩应道。 “其实本宫刚从皇上那里过来,皇上这会儿大概还在御花园吧?你家的莲姐儿也在呢,说起你这位五妹,还真是灵巧呢,本宫看皇上对她也是蛮中意的,你们安乐公府的小姐,真如人家说的一样,那就是五朵金花。”皇后似是随意般说起,软软的声音,又是精致妆扮过的面容,那样的神采飞扬,无法言语。 张雨霞听着,静静的听着,她只有这样,除此之外,还能如何?难道让她去御花园里看一看那样的热闹吗? 那里的繁华似乎与她的落寞格格不入,她会毁了别人的兴致。 她不会那样做的,只要皇上高兴,她怎样都无所谓。 “霞姐儿为何不去?不会是故意这样做的吧?两姐妹共侍一夫,传扬出去,也不失为一方佳话呢。”皇后盈满了笑意的眸子一直看着她,那高高盘起的髻间的珠钗、金饰,闪耀着碎碎点点的光芒,让人心慌。 原来,皇后并不是随意走走,随意说说,她本就是一个不简单的女人。 远道而来,肩负重任的女子又何来的简单? 第九十一章祸水 宣化殿暖阁里,烛火摇曳,沉香浮动。 张雨霞靠在榻上,目光落在榻侧的鼎炉上,缕缕冉起的白烟兜着弯儿升起,用手一撩,那烟便失了主心骨一般四下散开,瞬间再无踪影,只余下那浓浓的香味还在。 不管是虚无缥缈的感情也好,还是有形有状的万物也好,都有烟消云散的一天,不过就是早晚而已。 人终究还是要遵从天意的。 眼皮不断的下沉,下沉,沉得她再也无力支撑,只迷糊想着,不如先眯一会儿,眯一会儿就好,或许等她醒来时,刚巧他们也就回来了。 朦胧的纱帐里,张雨霞蜷着身子,沉睡如斯,那样的神态很安详,她呼吸匀称,唇畔勾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她是在做梦了吧?或许又是梦到了她小的时候,只有在那个童心未泯的时候,她才会显现这样的轻松。 殿外,起风了,来势汹汹,不可遏制。 纱帐卷起撩在张雨霞的脸上,一阵阵奇痒扫过,身上又是阵阵冷。 张雨霞迷迷糊糊中似听到有人在呼唤她。那声音似在天边般虚渺,又像是近在咫尺那般清晰。 她慢慢抬起眼帘,纱幔外漆黑一片,本来明着的烛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 她的意识在缓慢恢复中,外头的风声雨声声声入耳,那样的声势浩大,就像是这世间只剩下这不绝的风雨,徒增人世的凄凉。 阴冷的风呼呼的往里灌,凉意越来越浓。她这是睡了多久?为何他们还没有回来?是被风雨阻隔了吗?风雨无情,人有情,又如何能阻挡得了? 她的担心越来越多,睡意全无,起身下榻,往外走去。 空旷的大殿暗影重重,白日里的庄严在这样风雨飘摇的夜里全都化作了恐怖,张雨霞的心揪得紧紧的,她甚至都忘了守夜的侍卫。 她的脚下悉索作响,每一步都像是走向深渊。 一道白影裹着浓重的凉气在她身侧晃过,快如闪电,她以为是她眼花。可是,就在她恍惚的一瞬间,不可思议的事又生了,她髻间的石榴花钗分明就在这电光火石间被那鬼影掠了去。 诡异、恐慌,充斥在整个大殿,风雨声骤然加急,拍打着门窗啪啪作响,仿佛是有人愤怒而悲哀的哭诉。 这世间多得是不平事,冤孽自然是少不了的。 张雨霞强抑住内心涌动着的恐惧,瞪大双目,搜寻着四下,难道皇宫里一直盛传的鬼魂就是刚才悚人的那道白影吗?她从哪里来?又去了哪里?她也是有冤仇的吗? 就在她心惊胆战的千思百念中,那道白影带着凄厉的笑声又出现了,只见她飘飘忽忽,脚不沾地,俨然是从皇帝的龙椅上走过来。 张雨霞愕然,刚才的龙椅上明明是空着的,为什么她会出现在那儿?深深的恐慌再度占据了她的整个心灵,她想走,想离开这儿,可是,那双脚,就像是魔怔了般,无法动弹。心弦无规律的抖动,时急时缓,时而全无,仿佛是在下一刻立马就会崩掉。 世间万物仿佛都静止了,只有那道白影还在动。 “你不记得我了吗?”那声音尖利的像是带着锯齿的刀,一下一下挫着张雨霞那颗僵硬的心。 那女鬼居然知晓她的名字,张雨霞被动的接受女女鬼给她的信号,脑际就像是外面的风雨一样凌乱,她完全不能自己。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女鬼一步步逼近,却无力反抗,她绝望的闭上眼。 也许,这就是天命,即使转了世,还是一样逃不过惨遭他人手的命运,也许,是她命里的劫难还没有渡完吧?也许,下一世里,下一世里她会有所改变,又或许,早已经没有了也许。 女鬼就站在她面前,一圈一圈轻盈的围着她转,冰冷的手指滑过她同样没有温度的脸颊,“你这张脸,真的很美。有多少帝王将相就是毁在你们这些红颜祸水当中?我一直在想,怎样惩罚你们这些历史的罪人才能解了这心头之恨。” 女鬼凚凉侵骨的话逼进张雨霞凌弱不堪的心里,她几乎站立不住,只那样强撑着。 张雨霞绞尽脑汁,拼命的思索,前朝往事一幕幕浮现,只是那样多的思绪缠绕在一起,就像是打了结的线球,藏头掖尾,又如何理得清? “霞儿,咱们可是老相识了,以前,虽是对你不喜,却没想到你竟然是喜新厌旧之人,先皇身躯刚冷,你立马又搭上了新皇,你这样的女人更可恨!可也无奈上天对你的眷顾,一次次让你逃脱。今天就算你死在我手上,你这一生也赚尽了风光……”女鬼声色俱厉,一桩桩的数落俨然就是在算旧账。 张雨霞心头就像是被硬物重击,只那一重击,却使她幡然醒悟,她睁开眸子,冷光迸射,看着白掩面的女鬼,“你是太后!” 这一切仿若早在意料之中,女鬼哈哈大笑,泛出的冷气重的像是能聚结成冰。 张雨霞心下恢复了平静,只那样冷眼看着她,她既然来寻了她,自然不会只为了说那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她到底有什么目的,张雨霞虽然并不想知道,可在这样的情形下,她并没有占到先机,只能看女鬼的动作行事。 女鬼的笑声戛然而止,风雨声再次呼啸。 女鬼眸子里的寒光即使是隔着长长的白,也依然能渗进人的心底,“你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只是,女人始终不比男人。聪明的男人可以创造一个完美的世界,而女人,怎么说也只能是男人背后的附属品。女人太聪明了,反倒会被人猜忌,是祸端,你知道吗?”女鬼轻飘飘的兜着圈,吐出的话同样也是轻飘飘的,可就是这样的轻飘飘里面,蕴含的东西仿若堪比泰山一样重,重的让人不敢背负。 张雨霞尽量控制自己,不容自己受到女鬼的干扰,却又听到女鬼说道,“就像是你的祖母,安乐侯夫人,聪明的不可一世,却终究是反被自己的野心所误,你想,先皇那样的谨慎性子,岂会容得下她?” 父亲的死是与祖母有关?张雨霞背后滚过寒战,震惊之余半信半疑,祖母虽有心计,可也不至于与朝堂政事会有瓜葛啊! “还有你那位勇英的三叔,你的鲁莽堂弟他们如今身在何处?你们可真正知晓?”女鬼横了张雨霞一眼,那目光冷冽诡秘,又是就着悚人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兴灾乐祸,带着挖苦讽刺。 “我三叔二弟怎样了?”张雨霞能感觉到语音的颤抖,又何止只是话音,就连她的手,她的心都在颤栗,不可制的颤栗。 在这样的境况下,又是这样令人丧魂落魄的消息,又有谁会镇定如常?除非那个人是没有心的,可是心都没有了,那不是行尸走肉吗? 张雨霞绝望丛生,她竟不知掀开华丽的帘幕背后,竟藏着这样一些见不得光的肮脏事。 第九十二章杖毙 滂沱的风雨渐收,独留一片萧瑟颓废。被摧折的残枝败叶横七杂八,躺在水洼里微弱的喘息,还在不甘心,不忍离去,毕竟,绿叶也有对根的情意,它也是眷恋这个世界的;墙上的、殿顶的琉璃瓦也片片碎在了地上,泛着莹莹绿光,仿佛在向人诉说它的惊魂未定。 惊魂未定的又何止是它,宫里所有人的情绪都不可能平静。 那么大的风雨,撼人心魄,又怎么可能会平静? 皇帝踏步进了宣化殿,忧心忡忡,蹙着的浓眉下,眸子里的黑瞳仁一缩再缩,只见守夜的侍卫一个个东倒西歪,像纸人一样斜横在地上不省人事。 皇帝身边的侍卫忙开了,有的忙着找御医,有的清理现场,更多的还是保护皇帝的安全。 皇帝的拳头攥的紧紧的,他大步向殿内深处走去,他所关心的只有她。雨霞呢?她不会有事的!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那颗惶惶的心。 皇帝忧心如焚,他只恨自己太大意了,竟然疏忽了她,把她一个人留在了这里,他怕,怕她有事,怕极了。 暖阁里静悄悄的,一如既往的宁静,皇帝恍如隔世,心头百味杂陈,明明不过是离开两个时辰,怎么会有这样近乎荒诞的想法?皇帝摇摇头,想摆脱这种缠绕心头不散的不安。他一步步靠近暖榻,厚重的纱幔掩住了里面的光景,他看不清榻上的人,心里更模糊了,忐忑焦躁。 他一层一层掀起那些挡人视线的纱幔,榻上,张雨霞依然沉沉睡着,身上覆着薄毯,手里还紧紧的抓住毯角,就像抓的是皇帝的大手一样,她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像是正欲展翅的蝶翼,皇帝的心放下了,唇畔浮起了笑意,他伸手想抚平搭在她额上的丝,却又突然的怕扰了她,那只大手就顿在那儿,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收回心念,只静静地坐在榻边,看着她酣睡的样子。 原来看着她睡觉也是一种享受,即使是这样,他也能感觉到彼此心灵相融的那种快活。皇帝狭长的眸子里溢满柔情,他究竟坐了多久,他也不知道,直到一双腿都是酸酸麻麻,他才感觉到他的累、他的乏是那样重,他将就着和衣躺在张雨霞的身边,拉过薄毯,轻轻牵过她的手,握在手心里,皇帝的心瞬间安宁,他要的就是这份安心,如今就握在手里,印在心上,他是满足的,再无他求。 皇帝阖上眸子,沉沉睡去。 …… “昨儿夜里风急雨大,那样的阵势真吓人,听说有人见到女鬼进了宣化殿了。” “真的吗?”绿衣宫女瞪大眼眸,紧张的看着粉衣宫女,那脸都白了。 “宣化殿里的侍卫到现在还没有醒呢,宫里人都说他们是被鬼迷了心窍……恐怕即使是醒来,也是痴痴傻傻,还不如死了的痛快。” “你快别说了,太瘆人了。”绿衣宫女抬头望了望天上红艳艳的太阳,双手合十,口中碎念祈祷。 “你做什么?”粉衣宫女一脸稀奇,盈盈笑着道。 “驱灾避邪,我们老家遇到不干净的东西都是这样向着太阳拜一拜。” “可是人家都说那鬼是先皇的化身,厉着呢,恐怕不是那样能轻易降伏的。” 两个小宫女边说着话,边匆匆赶路,丝毫不觉背后一直有人如影随行。 小姑娘的身后不远,两个身形彪悍的男子脸色铁青,小姑娘的对话一字不拉落进了耳朵,两人加紧脚步,横在了小姑娘的面前。 灿灿的阳光瞬间消失,两个小姑娘的心忽地紧了起来,绿衣宫女吓得只扫了一眼那两个高塔一样的人,便瑟着肩膀退到了粉衣宫女身后。 “你,你们要做什么?”粉衣宫女纵然胆大,面对这样近在咫尺的强势,不亚于见了鬼般的惊恐,颤抖的声音打着磕绊跑出来,也溜出了她的巨大恐惧。 “宫里严禁流言蜚语,你们刚才的话是不是不该说?”壮男凶神恶煞,表情沉的像山。 “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大爷饶过我们,饶过我们……”两个小姑娘身若抖糠,扑通跪倒在地坚硬的地上,磕头如捣蒜,地面砰砰作响。 高空的太阳都不忍心再看,悄悄的隐进了云层。 “皇上三令五申,严禁在宫里以讹传讹,谁知你们却自作孽,今天,你们就认了命吧。” 壮男本就是心比铁硬,他们的脸色黑沉,不由分说拉起了已瘫软成泥的宫女,往前拐了弯。 小姑娘认得出,那是慎刑司的方向,她们的心瞬间绝望,再也不做乞求。 乞求也改变不了她们的命运,她们俨然已经知道前面等待的是什么。 …… 祸从口出,沉默是金。在这两个豆蔻年华的小宫女活蒸之后,那两句本就应该牢记在心的话,立马成了宫人的活命信条,宫人们缄口沉默,谁也没有再提起宣化殿闹鬼之事。 皇宫在艳阳的照耀下,又恢复了其金碧辉煌、太平盛世的模样,仿若昨夜只是人们久远记忆中的一个梦,一个梦而已,很快就会被遗忘。 可是,那样鲜活的梦,又怎么可能会忘?只怕岁月会流逝,痛苦也会一重重镌刻在心。 第九十三章蛊 张雨霞坐在窗前,望着窗外明晃晃的日头,脑子里一片浑噩,昨天晚上的那一幕幕究竟是不是梦境,她自己都糊涂了。 那样的情景时而模糊,时而清晰,似真又似幻,似乎是不可解释的。 倘若说那只是一场梦境,可那样的梦似乎又太过真实了。那女鬼是太后吗?她到底是人还是鬼?她所说的是否可信? 太多的疑惑拧成了一长串的死结,这么多的死结又能否解的开? 张雨霞目光虚无,神思飘忽,丝毫未觉正一步步走来的皇帝。 皇帝面色凝重,本来就沉甸甸的心仿若又坠了一块重石,他的脚下越来越慢,怅然看着不远处失神的张雨霞,心头百感交集,喜忧参半。 皇帝轻移脚步,杵在她的身后良久,她都不曾觉。 她在想什么?是为了夜里的事伤神吗?昨夜里究竟生了么什么?皇帝望着雕塑一般的她,犹生怜惜,那本不该是她承受的,可他,偏偏……还是伤害了她。皇帝的心像是被极细的芒刺猛地扎了一下,那种尖利的痛楚滑过心尖。他想拥她在怀,可那双肩头像是坠了千斤般抬不起,手指微微痉挛,他的勇气去了哪里了? “雨霞。 ”他轻唤她,声音低低的,柔情万分。 是皇上的声音,很好听,像是悦耳的琴声悠悠弹进心上,化解了生命的纷扰忧愁。 “皇上,你回来了。”她起身,与皇帝面面相望,同样的温情脉脉,显现在两人的脸上,那样深似海的感情,任谁也不能怀疑。 暖情融化了内疚,皇帝再也控制不住心中涌动的波澜,他伸出双臂紧紧的拥住了她,喃喃喊着她的名字,满是依恋。 她听着皇帝一遍遍的低喊,心里早已热泪横流,原来他还是爱她的。 她以为,他已经不属于她了,原来,原来是她多心了,竟然怀疑有他。 是啊!这怎么可能? 只是她多心而已。 她的心头云开雾散,豁然清明,“皇上,对不起。”她说的很轻,轻的像是从枝叶间漏下的细微的风,又夹着哽咽,她以为他听不到,却不知道他对她是多么的上心,即使是这样模糊的声音,他依然听得分毫不差。 “雨霞,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我会补偿你的。”皇帝抬起她的尖尖下颌,凝视着她,心头积攒的千言万语化为三言两语,分量又是十足的重。 “皇上……”她弱弱的喊了声,便把目光低了低,落在了皇帝的胸前,眸子里的光彩渐渐暗了下去。 皇帝的心紧了紧,背部僵直,他似乎明白她为何而难以开口,皇帝轻咳了声,道,“雨霞,是不是如今也有了隐瞒的心事了?” 张雨霞犹豫了一会儿,她觉得应该让皇帝知晓,她心里慢慢硬起来,毕竟,信任也是建立在坦白之上才是。她秋水剪憧,波澜不起,“昨儿夜里,太后来过,她说了很多。” “雨霞,你是在做梦吧?怎么可能?”皇帝伸手探了探她脑门,看似是取笑的话,实际是无比的肯定。 张雨霞的目光上移,停留在皇帝深沉的脸上,皇帝本是那样重的心机,又岂是她所能猜度得透,张雨霞叹口气,“我也曾以为那只是梦而已,可是,那样的言辞凿凿,根本不容置疑,又怎么解释?” “雨霞,这些日子你太累了,昨晚又是风大雨急,你是受了惊,这几天你好好歇息,养精蓄锐,等待受封才是。”皇帝和颜悦色,轻松的笑,眸子里蓄满了光芒,映得满屋子都亮堂堂的。 皇帝的话摇动了她的心,可她心底的疑惑就像是一群蚁虫在啃噬她一样难受、疼痛,如果她不问,她怕她这辈子都不会心安。 “皇上,太后呢?” 她终于还是问了出来,皇帝的脸色倏然变冷了,在他心里,那个女人根本不配受封太后的名号。 “以后不要提她,她当年视我如草芥,如今,我也不想与她扯上关系。” “可是,再怎么说,也是有了她,才会有了皇上,这点皇上不能抹煞。” 皇帝冷笑连连,毛骨悚然,“他们当年或许只是想云|雨一番,并不曾想到会有一个让他们遗憾终生的果子出来,倘若不是有人存了善念,恐怕我早就死在了摇篮里了。” 他的恨竟是这样深,痛是那样重,深重的万劫不复,恩断义绝。 可是,一直就这样在痛苦里走不出来,皇帝又哪里会真正的开心?张雨霞呆呆的望着愤怒的皇帝出神,她只是希望他活得轻松一些,她想帮他分担他的背负。 半晌,都是沉默,不可抑制的沉默下去。 又是很长时间,张雨霞开了口,她说的话很轻,但却不胆怯,她迎视着皇帝幽深的目光,神色透出少有的坚决,“我只想知道,太后是否还在人世?” 皇帝的眸子深处掠过寒光,他很不习惯张雨霞的寸步不让,他甚至怀疑,昨夜里,是不是太后在她身上下了蛊,让她一夜之间变得如此犀利,犀利的让人看不透,让人心寒。 “太后是活着吗?”她见他犹豫不答,眸子里多了些焦虑,他越是支吾,越是遮掩,她越觉得蹊跷,除非他心里有鬼,他才会不该坦诚相告。 皇帝看着她苍白的面孔,不忍心再去纠结,微不可察的颔,然而,他的心终是凉透了,为什么她要狠着心去揭他的伤疤?他再也不去看她,离她更远了些,只望着窗外。 窗外艳阳高高,映得世间都是白花花的一片光亮,亮得刺眼,薄薄的风撩动着繁茂的枝叶,出沙沙的响音儿,看上去是美好的一天,实际是糟透了,只怪那个始作俑者——那个狠毒的女人。 皇帝的目光灰暗空洞,心间百转千回,系的都是满满的怨恨,他原本就是埋在怨恨里长大的,让他如何能够原谅那个给了他这一切的女人? 是她造就了他,现在,他只是在全数奉还而已,有什么不可以? 第九十四章天翼 皇帝铁青着脸,张雨霞便也没有再说话,气氛不可抑制的沉默。 “长姐。”一声欣欣然的叫嚷打破了冷肃。 张雨霞抬眸望去,只见张雨莲一身深绯色衣衫,如晚霞一般眩目,这样的妆扮艳丽之极,可是,这样的妆扮似乎有些不妥,毕竟,这深重的绯色如此逼近只有中宫娘娘才能穿的大红色。 到底是少不更事,张雨霞微微叹息,虽有心责怪,可碍于皇帝就在一旁,于此说教,并不合适。 张雨莲行到跟前,方才看到窗前静默的皇帝,那背影就像是窗外那抹高大的梧桐树的影像,可那大树为什么总是散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她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却总是被他的冷漠所伤。 就像是昨夜里,应皇后之邀,与皇帝共饮一壶酒,她本是满心的偷**喜,与皇上齐肩而坐,离举案齐眉似乎只有一步之遥了,她能不窃喜吗?却不曾想到皇上甚至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坐了那么一小会儿,一小会儿就离开了,只剩下他杯中的酒还在幽幽的泛着绿光。 她的心有多痛,他知道吗?他根本不在乎,又怎么会知道?她多想看到皇上的目光,哪怕是怜悯的也好,抛给她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她就心满意足了。 都说是普降甘霖、雨露均沾,为什么皇上就那么吝啬,他不顾惜别人的感受吗?张雨莲心里是有埋怨的,越积越深的怨恨掩盖了她本来对长姐还有的感激和内疚,她不想她的芳华被惨淡的埋没,她想用此换取要一生的荣耀。 依她的聪慧,她完全可以做到。 “臣女见过皇上。”张雨莲在张雨霞的频频示意下,跪拜。 皇帝依旧是面色无波,甚至还带着几分戾色,他一点心情都没有,他转过身来,微一抬手,便转身向殿外走去。 皇帝的无动于衷、视而不见,本已司空见惯,却还是触动了张雨莲少女特有的敏感,她眼睁睁看着皇帝远去的背影,怔然。 “长姐,是谁惹了皇上生气了吗?”张雨莲美丽的眼眸蒙上一层水雾,有无辜,有委屈,人见犹怜。 “皇上日理万机,肩负得太重,他怎么可能跟我们一样随意?”张雨霞望着楚楚可怜的小五妹,心里的那一丝芥蒂烟消云散,她是善良的,怎么忍心去苛责身边的人。 “看昨天晚上,皇上还是蛮高兴的,与莲儿一起饮酒赏月作诗,皇上文采好,酒到浓处,还让莲儿为他起舞呢……”说起皇上,张雨莲的脸上神采飞扬,那样的神色在月光的映照下,必定是会更生动的。 张雨莲的话轻飘飘的,像风一样落进张雨霞的心里。张雨霞的心本来就伤痕累累,此刻的风更像是带了锯齿般凌厉,一下一下刮着她的心。她竟不知道皇上还有赏月吟诗的喜好,原来皇上竟也是文人雅士,她本该想到的,可是,她还是知道的晚了些。后知后觉。 张雨莲似有意若无意,那柔和又是活力无比的目光在张雨霞煞白的脸上流连,谎话又如何?美貌固然是女人的资本,而心计更是如虎添翼,你既然是疼我的长姐,那就多牺牲一点也无妨。小妹只借你一点点,借皇上对你的爱恋的一点点。 张雨莲看似圆满的谎话絮叨了良久,张雨霞也听了良久。 这个早晨是不平静的。 张雨霞的心里如浮云一般飘过无数的念想。她听得出、看得出,她的小五妹是有心思的。姐妹同德一直是她向往的,若是姐妹离心呢?她怕她伤不起。 突如其来的念头一朝出现,让她百感交集。 要不要圆了张雨莲的心,她的心念像是在激流中颠簸的船儿,无法靠岸,甚至不能掌舵,只因为她怕,太怕,怕人的作祟。 她又觉得这背后俨然有一股隐秘强大的推力在涌动,这汹涌的暗潮下,又会有什么样的动机?茅头是她吗? 第九十五章迎春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网一连串的揪心事就像是约好了般不期而至,让人们心里堵得慌。 这日,皇后请了宫外的贵妇人们进凤仪宫。三个女人一台戏,这黑压压的一帮人更是能搭起大戏。 女人们众星捧月般簇拥着皇后,皇后纤长的手指拨弄着手里的杯盏,脸上永远都是那样优雅的笑容,优雅得让人无从琢磨她的心思,就像是眼下,大唐政乱闹得如火似荼,而这位皇后居然还是临危不乱,像是压根就没有事般稳坐钓鱼台。 她在想什么?她不怕皇帝会借机废了她吗?毕竟,皇帝对她的不宠不爱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可是,人们的担心应该是多余的,看人家皇后依然是笑颜如花,皇帝虽然不见喜欢,也并不见流露出不敬之意。 可见,人的骄傲是有资本的。 女人们的心思是短浅的,她们都在揣测,揣测以后,以后会是什么样子,脸上却都是端着同样的热情,不比六月的天气逊色。 “娘娘,臣妾听闻太子这几日病了,他可好些了吗?”有人似是关切般问道,那神色里带着期盼。 “唉,都说这病来如山倒,看来老话真的不假,臣妾上次来,还见太子生龙活虎的,这只隔了半个月,没想到就是天地之别。”这话听起来不酸不凉,又是又酸又凉,真的不知道她究竟想说的是什么呢。 “这人生无常,朝不保夕,就是这个理,今儿个还是明晃晃的日头,谁知道明儿个又会是阴天呢,还是下雨呢。所以啊,这人哪,就得先顾全眼前,免得有福不能享。”这话更离谱,只不过是病了而已,竟然拖出这么长篇大论,她又是在说什么呢,是在说给有心人听吧。 …… 女人心啊,看不透。 平日里都装出一副温情脉脉的贤良样子,临到有人落难,虽不至于落井下石,但也绝对会当头浇上一通凉水。 这世态炎凉,都是人心的险恶造就的。 皇后听着这些不绝于耳的糟心话,轻笑道,“各位夫人的好心,本宫心领了,太子只是小病小恙,不至于你们的牵肠挂肚,在御医的调理下,这两日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皇后轻弹着杯身的手指略显苍白,其实,苍白的又何止只是表面,皇后的心里又何尝不是沧海桑田?只是,她又能向谁诉说?在她得知大唐变故的时候,她的世界已经是天崩地裂,她不知道她还能靠谁?她身后的大山徒然倒下,她该何去何从? 即使她走的再远,她的根还在千里之外的大唐,那里有她一生都割舍不掉的情。 有人似乎很嫉妒皇后的淡定,极其随意般问,可那样的神色里浮现的又是急切,“娘娘,太子可已有了太子妃的合适人选?臣妾听说太子曾跟皇上提起过。” 话音一落,这殿里是出奇的静,静的不同寻常,人们似乎都在眼巴巴的等着看热闹。 皇后的眼眸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戾气,这些人真的是没有规矩了吗?都是一群卑躬屈膝的贱胚子。心念在一转间,又是笑意盈满,“君安候夫人,可是有心要把自家的千金与太子撮合吗?只是本宫没听太子说起过君安候家的小姐啊。” 厚厚的脂粉掩住了君安候夫人脸上的尴尬,那嘴巴半张着,像是在笑又更像是在哭,好一会儿才搭上腔,“不,不是,娘娘,小女无德无才,怎敢高攀?” “是吗?那就安心待命的好,莫要没根没底的才是。”皇后面上一团和气,可那声音里却是寒气煞人。 “是,是,皇后娘娘说的极是,臣妾定会细细端量。”君安候夫人有气无力的回道,淋漓的汗水早已浸湿了她的内衫,羞恼压低了她的头颅,只是频频点头。 珠光宝气的贵妇人们不约而同的端起了眼前的茶盏,茶盏里上好的茶已失去了热气,那茶的香气也凝住了,再无半点。澄清幽绿的茶水微微晃动,搅乱了她们映在水里的影像,扭曲恐怖,象鬼一般变着形状,贵妇人们惶惶然掩上盖子,拿起帕子拭去嘴边残留的茶渍,一副坦荡无私的样子。 诸人的虚假姿态一览无余,皇后冷冷一笑,大千世界里,就是这样,千人一面,都是惯会捧高踩低,真性情的或许只有那一个——张家小姐张雨霞。 是啊,芸芸众生里,还有她啊!有了她,这人世间才有了独树一帜的风情,比起这群俗艳的女子,也难怪会有人倾心于她。 皇后的心思转念,就那样突兀的想到了张雨霞,虽然她并不喜欢。 皇后嫣红的唇微微一勾,勾出一抹笑容,她的目光流转,终于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她,她一袭淡青色的衣衫,坐在那里一声不响,甚至连头都不曾抬一下,落落寡合,仿若是大山深处的迎春。 她是有意把自己藏起来的么? 又何苦呢? 第九十六章蜕变 日子在琐碎中滑过,一切似乎又归于平静。 六月十七,是皇帝的生辰。以往的年华,皇帝一直是被遗忘的。而今的这个生辰,在某种意义上讲,更像是重生。 在有心人的提示下,皇后特意张罗得格外隆重。 皇宫内外张灯结彩,无不洋溢着喜庆。连守门侍卫布满沧桑的脸上都是满溢着浓郁的笑。 “做卫兵近十载,今天还是破天荒的遇到这样的欢喜,一朝領赏胜过半年俸禄。” “皇后娘娘仁慈,体恤皇上,连带我们也跟着受用。” …… 殿内舞姬翩翩起舞,帝后频频举杯相邀,衣着鲜亮的贵宾时时奉迎,处处显现着盛世的繁华。 酒热耳酣,皇帝面色温暖,转眸望着皇后,举杯道,“皇后贤良淑德,今日实在是意外之喜。朕谢过皇后的细心。” 四目相对,皇后微微一怔,皇上是在说真心的话吗?她不确定。牢记在心的始终是她的本分,只见她眼波流转,语气无限谦卑,举起手里的杯中酒,“是皇上过赞了,其实真正的有心人另有他人,是她见皇上日夜忙碌国事,有心想让皇上疏松心情,才提议臣妾一起置办的宴会。” “是吗?”皇帝的眉目挑得高了,眉宇间装满了疑惑,“说说看。” 皇后望定皇帝那对亮晶晶的眼眸,笑意盈然,那样的婉转柔情,任谁看了也不忍别目。 “其实,即使臣妾不说,想必皇上也早已了然于心。”皇后唇畔的笑意又深了些,“宫里除了皇上的红颜知己,还会有谁会如此贴心?”皇后只这样半掩半露的说着,便瞅着皇帝笑着,那身姿宛若就是小女儿一般娇媚。 皇帝的神情恍若一池碧水被清风拂过,微微荡开涟漪,心里的那份喜悦不言而喻。他几乎忘却了今天的日子,每年的这日与往常并无不同,甚至连一碗平常人家的长寿面都不曾有过,而今年今朝的热闹,显然是他人生年华的华丽彰显,有这么多人与他共分享,他岂能无惊不喜?他更惊喜的是她是心思,她总是不显山不露水,默默在背后支持着他,维护着他,她——真的是他的红颜知己。 皇帝心头滚过喜悦,也并没有放松他时时刻刻的警惕。皇后变了,她俨然已经从一个事事较真的小女人蜕变成一个风华绝代的成**人,为何?是真的大方?还是刻意讨好?还是步步为营的局? 皇帝的目光掠过皇后美得不可挑剔的脸庞,那神色虽是不起波澜,心里却不能不思讨,毕竟,皇后是大唐人,大计在前,他必须瞻前顾后,半点不能松懈。 有人借着酒劲怂恿道,“皇上少年天子,俊逸倜傥,皇后贤惠,又有红颜知己,皇上何不册封嫔妃,皇后娘娘也好有个说话的伴儿。” 皇帝抿唇未语,眉目间笼着淡淡的笑意,却是透露了他的内心。 皇后看了一眼皇帝,她焉能不知皇帝的心,眼下,失去大唐庇佑的她,也只能委曲求全,不然,让她怎样?她与皇帝之间并无夫妻实质情分,她不能从中索取到什么。虽然,皇帝看似对她极为尊重的样子,实质,她却总是从皇帝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看到的是若隐若现的杀机。皇帝布的什么局,她不知道,可是,牵一而动全身的道理她还是懂得,皇上是在对大唐虎视眈眈吗?那也不是不可能的,少年天子,熊心威志,有谁不想一统天下?可是,如果,皇帝真的在某一天做到了,那她这个皇后又会是何去何从?皇后在转念间,身子忽冷忽热,像是得了疟疾一样,她能极力控制着身体的颤栗,可心底汹涌滚来的惊惧又如何能驱赶得去?皇后在人群济济中,徒觉悲凉,第一次感觉到周边的繁华与她的格格不入……世间万物总有他的归处,她是不是也改为自己做打算了? 而张雨霞,这个她从前恨之入骨的女人,正可以当作她赖以过度的一枚有力棋子,她很需要张雨霞这样善良的女人。 有了皇后的赞许,这一切看起来顺理成章,修得圆满。 在这样的局里,各取所需,利人利己,何乐而不为呢? 不远处,张雨霞看到皇帝神色前所未有的明朗,她的心里也跟着亮堂起来,皇帝高兴,她就感到莫大的心满意足,仿若她就是为了皇上而活。 宴会上,鼓乐声声振人心,丝竹之音透锦绣。人们尽情畅饮美酒,享受这美好时光。 这时,如织穿梭的宫女间多了一道神采飞扬的身影,更有眼尖者小声嘀咕,“看,大唐太子来了,他好像没事了……” 我本来就没事,难道说大树只经历了一场暴风雨的侵袭,就挺不过了吗?大唐太子听着那些颇显人情味的话,心底掀起阵阵冷笑,暴风雨固然可怕,可是,当仇恨的須蔓攀满了整个心间时,那样的力量不亚于洪水猛兽,足够唤起翻了天覆了地的腥风血雨。 而他们能说出这样一知半解的话,只能说他们对人生理解的还不够透彻,没经历过风雨,焉能真正懂得彩虹的绚烂之美。 太子觉得自己正在经历惊心动魄的蜕变,他忽然有些同情那些悠闲围坐,煞有介事品尝佳肴的人们。祸起萧墙,又有谁会认识到与繁荣相伴的危险,当那一天来临时,是不是也会有旁人指指点点,以同情的口吻说着他们说过的话,他好像没事了?他们又能否挺得住? 这人啊,总是说来容易做来难。 太子的脊背挺得更直了,宛若山顶上耸立不倒、日益壮大的杨树,他唇畔绽露的笑容堪比那明晃晃的日头,那样的傲气是从骨子里迸出来的,让人噤言。 第九十七章踏实 皇帝面色深沉,犀利的目光像鹰一样啄在大唐太子那张过于沉静的脸上,仿佛是在探究着太子的心。 太子强逼着自己镇定,坦然接受。他来之前就已经想明白了,他不能残喘苟活,他要复兴大唐,为了取得夏朝皇帝的信任,他不能流露出一丝畏缩和心虚,那样他会落下“虚妄”的口实,他小心翼翼,不敢弄巧成拙,否则,只怕,他会葬身在这千里之外的炎夏里。 台上歌舞依旧,可时间似乎经不起猜测、琢磨,那样的一分一秒仿佛都是如音节般拉得长长的,特别的煎熬。 皇帝笑了,他的神色里带着那样的一种扬眉吐气。 “太子放心,大唐与大夏本就是亲如一家,朕又确实是欣赏太子。太子只要有所求,朕必定有所给。” 皇帝的信誓旦旦里呈现出居高临下的姿态,以太子昔日的高傲他根本不能承受这样明显的施舍,只是,就眼前而言,太子只能放低身段,他谦恭的谢过恩。 有人微微叹息,在沧海桑田面前,纵是再高贵的人们还是不得不折腰低头。 “赐座。”皇帝的声音平平,没有起伏,听不出喜怒,不带感情。 很快有人搬来座椅,太子又是谢过恩典,方才中规中矩坐下。 这样的礼节像是一堵厚墙,无形中多了些疏离,本来亲密无间的关系,硬生生的夹杂了强与弱之间的隔膜,让人很不习惯。 这只是开端,往后或许会有习以为常的一天。 “明日朕就下旨赐婚,朕听皇后说,安乐公府二小姐也是属意与太子的。两人有情有义,世上最美的也不过如此。”皇帝的目光掠过皇后,定在了太子脸上。 “臣妾替太子谢过皇上。”皇后柔和的笑着,继而又对太子说,“太子一定要记住皇上的知遇之恩,等日后回了大唐,也是万不能忘的。” 太子本就是聪明的,他岂能不懂皇后的语重心长,当下就见他从椅子上起身,目光炯炯。 就在大家疑惑时,只见他霍然跪伏在地,“臣弟誓,他日平复大唐之乱,定世世代代效忠臣服于大夏,倘若有违,愿遭天谴。” 众人目瞪口呆,久久回不过神来。 皇帝在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缓缓步到太子跟前,双手挽扶起他,和颜悦色道,“太子言重了,朕愿助你一臂之力,并不是有所图。大唐先皇当年救大夏于水火当中,如今,大唐遭此劫难,朕又岂能袖手旁观?” 这出戏的确是感天动地,诸人后知后觉,如梦初醒,虽然并不透析皇帝是否是由衷之言,但仍是异口同声,惺惺作态,奉迎一番。 太子仿若也是被皇帝的情意打动,星眸盈着大朵的泪珠,“皇上的深情厚谊,臣弟永世不忘。”说罢,又欲俯身跪拜。 皇帝连忙止住他的行礼,眼神更温和了,“太子以后莫不可被凡世俗礼所牵绊,朕还是喜欢当初那个天马行空的太子,太子如今这样倒像是在做戏,朕反倒是不踏实了。” 皇帝的话似真还假,似假还真,让人心里毛茸茸的不舒坦。 太子始终是谦卑的姿态,有人看了不免唏嘘感慨,这河东河西是不是也轮番的太快了,还真真的不踏实呢。 第九十八章用心 宣化殿里,一株株手臂粗蜡的火从殿门排到大殿深处,整个大殿亮如白昼,将人的身影也拉的格外的长。 皇帝靠在榻上盍眼假寐,身旁坐着张雨霞为其捶腿。 张雨霞几次抬眼张望,见皇帝始终不曾睁眼,心间纵是有许多话,还是无法开口。 “雨霞,是不是我不问,你会憋到天亮?”皇帝眸子依然紧闭,话语却是清清亮亮。 张雨霞手上一顿,原来他早就知道她的心思,她的心头一动,沉吟了会儿,终是问出了口,“皇上,你觉得燕姐儿和太子合适吗?” 皇帝紧阖的眼帘微微抬了抬,半睁半合,使人看不到里面冷肃的神色。“二小姐不是一直钟情于太子吗?” “可是,现在太子他……”她想说的是张雨霞艳羡的不过是名位而已,现在的太子恐怕不会入了张雨燕的眼,让她嫁给太子,她又岂能心甘情愿? “路在自己脚下,既然二小姐早已踏出这一步,那就只能走下去。 ”皇帝的语气低低沉沉,压抑着冷瑟决绝,他最痛恨的就是那些阴奉阳违的小人,如今,这位聪明的二小姐也该有她的去处了。 张雨霞心思飘邈,有一下没一下的捶着,她虽然恨张雨燕的薄情寡意,可是想到她日后可能有的落魄,这心里总是泛疼,皇上既然金口已开,那心思恐怕也早已酝酿成熟。 “等大唐内乱平定之后,太子会登王位,那也并没有委屈二小姐,只看她的造化如何了。”皇帝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淡淡说道。 也只能如此了,张雨霞眼眸流转,展颜一笑,“皇上大计在胸,本不是我该妄议,只是想到燕姐儿日后流离他乡,我这心里总归不是滋味。” “你与她本就不是一路人,她善于周旋设计,无论走到哪儿,也会保全自己,可若是留在你身边,怕只是祸害,你又何苦为她担心。”此番话无疑正击中要害,张雨霞垂下头去,好一会儿,才黯然道,“始终是姐妹一场,临到别离,心里还是难以割舍。” 皇帝心头猛地一紧,高墙里人人为自保而忙,有谁能为了别人而顾虑重重?想要找出一个如山泉水般纯净的人,恐怕犹如大海捞针,可她,不就是那般精灵剔透吗?她是想用自己的真心化解那些狼子野心,能吗? 皇帝的目光落得更远,那样的目光专注又是别样的虚无,让人心里落寞。 张雨霞呆呆的看着烛光萦绕的皇帝,这样的他似近又似远,近得触手可及,远得又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为什么他的眉头又缩到了一处,像是要拧断了似的?他又烦恼了吗?是不是因为她的多话? 张雨霞心里浮浮沉沉,瞬间飘过千思万绪。 “皇上,该安歇了。”她起身拉起他的手,柔声道。 皇帝转眸看着她,眸子里像是揉进了月光的柔和,他反手抓住了她的手,“我已找人算过你我的八字,选在十月册封。” “皇上……”张雨霞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个,脸上倏地腾上了颜色,嘴角弯弯,再也不敢看他。 “害羞了?都要做母亲的人了,还这般羞羞答答,不过我喜欢。”皇帝满脸狎昵,笑着揉捏着她的手背。 “其实,我不在乎那些虚礼,册封只是形式,皇上又何必大动干戈,反而惹人非议。” “那又怎样?” “太张扬了。”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是极其坚决。 皇帝长叹一口气,“我就是要风风光光地与你成亲,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有意义吗?相亲相爱只是两个人的事,皇上此举不过是在满足自己的私心罢了。只是因为这样的举动勃了祖制,会置皇上于不义。”张雨霞情知皇帝一旦做出决定,便很难更改,可还是忍不住心中的焦虑,脱口而出。 “信我,好吗?”皇帝握紧了她的手,望定她的眼睛,切切说道。 还能辩驳吗?还用辩驳吗?她又不是麻木不仁的木偶,皇上的良苦用心她怎能不懂?她怎能忍心去伤他?她似乎只能接受。 第九十九章命 不出所料,张雨霞第二日即被太夫人唤回安乐公府。 厅堂里,凉风挟着花香,又是和着就别的笑脸,这一切都是扑面的亲切。 “霞姐儿喜事将近,这脸色看着也红润了,整个人看起来都不一样了呢。”费氏面上盈满了笑意,只是那样的笑容落在人心里总觉得虚虚的,没有融入真情实意。 “好事成双,不止是长姐,就连二姐也沾了喜气,不日就是大唐太子妃了呢。”张雨霞身旁的张雨琳边说边拿帕子掩嘴而笑,看看张雨霞,又把别有深意的目光抛到了张雨燕脸上,不慌不忙又递了一句,“二姐这回儿可是得偿如愿了,不用日日苦相思了。” 若搁平时,张雨燕哪能容得他人这般挖苦,可眼下,她只低着头,把弄着手里的帕子,一言不,心事重重。 听着张雨琳阴奉阳违的话,那张粉脸更是血色全无,那手也是抖瑟得如风中不堪受力的残叶。 张雨琳这话音落地,有人听了心里特自在,比如,张雨萍,平日里没少受张雨燕的冷言冷语,明讽暗嘲。 眼前,张雨琳的这袭话,正是大快人心。 也有的人因为这本也不算难听的话而绷紧了脸,温氏,自打进门向太夫人问礼请安之后,基本是没有说过话,脸上少了粉脂的修饰,身上鲜艳的衣服倒把她的脸衬得更加焦黄。张雨琳的话,让她徒然不安到了极点,仿若大唐太子是唯恐避之不及的祸,可偏偏……就赖上他们了,女儿就是她的心头肉,如何能让她心安? 温氏抬起眼帘,那双眼睛里的凄楚瞬间流露,仿若一夜之间蹭去了十个年华,让人唏嘘。 温氏望向端坐着的太夫人,太夫人恍若无见那似乞怜一样的目光,安之若素。 温氏心底一凉,讪讪收回目光,左顾右盼,却见各人都是一样的漠然。 张雨霞抬头,正对上温氏那双无措的眸子,心头不由得一突,这还是那个整日耀武扬威的二婶吗?油然生出唇亡齿寒的悲凉。 无论是怎样,她都无法否认她们是一家人,纵然有隔阂,可终究还是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那么多年。 就在张雨霞心念迭起时,温氏开了口,声音很小,少了底气般无力,“霞姐儿,大唐虽好,可架不住路途遥远,燕姐儿又是乖张的性子,二婶真的很担心她……”只说了半截,竟呜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 温氏这话是冲张雨霞说起,在人们心里这似乎有些上下混淆,可又仔细想想,这样又是极符合情理,太夫人在场,何况又是太夫人把张雨霞喊了回来,温氏这样做算是给大家都留了面子。 费氏闲呷着茶,一双眸子时时观察着动静,她暗暗揣测,这次或许是温氏最聪明的一次了。 即使温氏不用再絮说下去,那话里的意思也已了然。 可是,难道她们都忘了吗?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张雨霞微叹一声,转眸看向也在看她的太夫人,那闪烁的目光已经足以阐明她的立场,她也是无能为力的,毕竟,皇命不可违,她又岂能因为自己的一隅私念而乱了政事?不论是为了张雨燕,又抑或是为了她自己,她都不愿意冒这样的险。 有丫头递给太夫人一杯青茶醒神去火。太夫人接过茶盏,袅袅的热气模糊了她眼眸里的凌厉,连声儿也柔和了许多,“她二婶,这些在家里诉诉苦也就罢了,可不能当着外人说起,霞姐儿一个女孩子家,哪能担得起这样的重担?你这不是在难为霞姐儿吗?” 温氏听了太夫人这厢话,不由得愣住了,这心思又转不过弯了,不明白太夫人为什么突然就转了风向,“婆婆,您不是……”她想说的是,太夫人不是也反对燕姐儿趟大唐的浑水吗?而且是太夫人授意她向霞姐儿提起的,可现在……凭温氏的脑瓜,一时半会儿哪能参透太夫人的心机。 “二嫂,婆婆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燕姐儿与大唐太子结秦晋之好,是皇上的意思,霞姐儿干涉不得;况且,大唐太子本来就是人上人,也就燕姐儿这样有福气的人才能入了太子的眼……”费氏不愧是有眼力介的,她锦上添花的奉承了一番,把太夫人开脱了出来。 温氏在那儿又怔又愣,被那些好话呛得哑口无言,心里乱的无可救药。那可怜巴巴的目光在众人之间辗转,看那一张张脸,分明就是在看她们娘俩的笑话,还在说着无关紧要、不痛不痒的话,温氏如坐针毡,恨不得马上离开这个没有人情味的鬼地方,可是为了她的燕姐儿,她还得硬憋着心口的那窝火,低声下气的乞求道,“婆婆,难道您就忍心让燕姐儿远走他乡吗?您可是最疼燕姐儿的。” 太夫人半垂着眼帘,像是乏了。 看到太夫人这幅样子,众人都了然于心,这无非又是太夫人在打太极拳了。温氏这样哭哭啼啼,太夫人也是不愿意委屈自己的孙女远嫁一个名存实亡的太子,可纵是不愿,又能如何?皇命大过天。 太夫人虽然不能完全明白皇帝的用意,却隐隐觉得皇帝此举绝不简单,或许燕姐儿只是皇帝扔出的一枚石子,能不能激得起千层浪呢? 君心难测,连霞姐儿都不能够的事,她一个眼花耳聋的老太婆,又有何力扭转乾坤? 张雨霞有心安慰伤春悲秋的温氏母女,可是面对痛心彻骨的悲伤,这再绚烂的话也不过是隔靴搔痒、于事无补,张雨霞心思起起落落,最终还是默声不提。 温氏的手抚着张雨燕的后背,泪眼连连,看来,也只有认命了。 第一百章散棋 申时初,宫轿已经候在安乐公府。 中 张雨霞此时正在翠林居与母亲钱氏相谈。 钱氏神色比以前更憔悴了,拉着张雨霞的手久久不舍得撒开,“霞姐儿,不是母亲唠叨,只因深宫到底不是凡常人家,人心难测,万事都要思前想后,莫不可错了主张。” 张雨霞强忍住眼底的酸楚,另一只手搭在钱氏温凉的手上,“母亲,霞儿明白,霞儿从来都没有忘记母亲的教诲。” 钱氏勉力一笑,眼角几须细纹皱到了一起。曾几何时,明亮妩媚的眼睛终是经受不住流年的蹉跎,不觉间慢慢褪去了她的光华。 张雨霞注视着钱氏的面庞,心头百感交集,在这一刻,她深切的体会到了母亲的不易,而母亲,又是该多希望她留下来陪在身边,“母亲……” 知女莫若母,张雨霞眼角眉梢流露的思恋丝毫没逃过钱氏的眼睛。钱氏下意识的握紧了她的手,笑笑,“傻孩子,鸟儿大了总有离窝的时刻。母亲不求别的,只希望你和你哥哥平安就够了。母亲这算不算苦中作乐?” 明明是极心酸的事,在母亲的嘴里竟说得那么轻松温暖。张雨霞吃的笑了,眼底的泪珠也滑落脸颊,“母亲,还有月余哥哥就成亲了,到时候您就有嫂嫂陪伴,也不用这么孤单了。 ” “成亲好啊,添人添丁,府里也确实该有喜事了。好久都没有热闹了。”钱氏脸上神色淡淡的,无惊无喜,仿若还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落寞。 张雨霞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她知道母亲又在思念父亲了。这样的愁绪最难排遣,她这心里就像是窝了一团棉花一样,闷闷的难受,她小心翼翼道,“母亲,霞儿今天不走了,留下来陪您。” 钱氏一怔,握了握她的手,“别瞎闹,你们两人情投意合,母亲又岂能从中作梗,坏了你们的感情?你去吧,时不时捎回信儿来就成。”钱氏堆彻出笑意,安慰道。 张雨霞犹疑着,迟迟不肯挪身。 “去吧,家里有这么多人,你二婶、三婶他,她们常来母亲这里坐坐,你就不用担心了。” 钱氏执意不留她,张雨霞只得起身,行至门口,又回过头来张望。罩在阴影里的钱氏摆摆手,神态轻松自若,张雨霞恍然以为刚才钱氏脸上的沉重只是她的错觉。 回宫的路上,她的脑海里总是不自觉的浮现出钱氏凄凉的眼眸,她努力的想从中捕捉到什么,可是,那眼神却又极快的变成了钱氏温存的笑脸,仿佛是未来与过去两个世界在拉扯,张雨霞忽然没来由的冷,她有些怕……怕那些牛鬼蛇神的纠缠。 心思沉沉,回到了宣化殿。 皇帝负手杵在茫茫的天幕下,暗沉的剪影勾勒出深深的寂寥。 “皇上。”她就在他的身后,他却恍然不觉,他在想什么? 皇帝转过身来,目光闪烁,久久都不说话。 张雨霞的心不由得一紧,为何皇帝的神色如此黯淡,就像是这无边的黑夜一样? “皇上,你怎么了?”呼呼的夜风掩盖不了她声音的颤抖,苍茫的夜色掩盖不了她的焦虑。 一天了,她的心乱的像一盘散棋,无法拾起,无法落局。整个人只感觉到满满的疲累,累的无以复加。 第一百零一章承欢 皇帝抿紧的唇忽然翘出温柔的弧度,眸子瞬间绽放漫天繁星般的璀璨,“原来你还是担心我的啊?这一整天迟迟不归,我还以为你是一去不返了呢。” 他竟然也有这样促狭的小心思,她竟然被他骗了,亏她刚才还担心的要死。 张雨霞嘟起小嘴,扭转身子不再理他。 “生气了?”皇帝好整以暇的探过头去。 “哼。”张雨霞气呼呼的又是转身,把后背留给那个恶作剧的人。 “好了,别生气了。我只是想你想得心烦,逗逗你而已。”皇帝从背后环住她的腰,轻声细语哄她,热烘烘的嘴巴拱在脖颈间,熟悉的气息围绕着她,分明比花香还要醉人。那几丝微乎其微的气恼也随风消散。 …… 一夜缱惓,醒来又是红日满屋。 许是夜里他索求的太多,她躺在那里浑身乏得厉害,软软的像一团棉花。 身旁的人不知何时早已离去,只有暖暖的阳光逗留在薄毯上。张雨霞心思慵懒,目光落在雕花格窗上。窗外高大的梧桐树,正是繁茂的时节,隐天蔽日。辉煌的日光穿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俨然已被摇成了碎碎金斑,像是许多的小脑袋好奇的挤进窗来。 张雨霞愣神看着这些晃动着的小可爱,唇畔漾起笑意,盈水般的眼眸一睁一合,仿若她此时已融于其中。 不多会儿,那眼皮沉沉的再也抬不动,神思恍惚中便睡了过去。 梦里,也是这样的温馨,阳光点点,他牵着她,漫步草地,蝴蝶翩翩,身旁还有一双粉雕玉琢的儿女。他俯身摘下一朵不知名的粉色小花,嵌在她的髻间,深情的看着她,儿女追逐着捉蛐蛐…… 好久都没有这样的美好了,即使是梦也好。 她沉浸在梦里不舍得走出来,那样的梦仿若就是天长地久。还有他们的孩子,多可爱啊!他一直都是喜欢孩子的。 梦里,他的手干燥温热,一下下拂过她的脸颊,那润雨细无声的温柔激起她心头的重重涟漪。 “雨霞,雨霞……”他的声音沉静醇厚,让人信赖。 她越贪婪的享受他的温存,不肯有一丝舍弃。 “雨霞,雨霞……”伴着轻喊,还有他的大手覆在她的额头,那样真切的温度,那样鲜活的感觉……是他回来了吗? 皇帝坐在榻边,拧眉注视着那个蜷着身子似醒非醒的小女人,眼眸里的沉静渐渐软了下来。 看她如蝶翼一般美丽的睫毛颤动了几次之后,还是无力的垂着。 这个小女人,夜里只那几套小把戏,就把她累得赖床,这日后还不让人笑话? 皇帝抿紧的唇松动,翘出一抹好看的弧度,他像狐狸一般狡猾,手上稍稍用力,挤捏她的眉心。 果然奏效,不用三下,就见那娇人儿一边嗯哼着,一边抬手挡他的手。 “你蛮有劲儿的嘛。”皇帝笑着抓住了她的手,让她动弹不得。 真的是皇上,张雨霞心里涌动着欢喜,蓦然睁开眼睛看去,只见皇帝正一眨不眨的盯紧了她,看的她心慌慌。 “皇上。”她只低吟了一声,便垂下眼帘,不敢再看他。 “你可真能睡,都午时了,你知道吗?”皇帝佯装生气,带着满满的笑容嗔怪。 “午时了吗?”张雨霞吃惊之余很有些羞愧,这是她第一次生这样无节制的事情。 “是昨晚儿累着了吧?”皇帝的眼神忽然热烈起来,有些炽人。 “……”张雨霞可没有铜墙厚的脸皮,那脖颈都跟着羞透了。 “瞧瞧,又羞涩了。你若是想法子早些给我生出一儿半女,咱们两个不是就不用这般辛苦了吗?”皇帝凑近,轻声耳语道。 皇帝的话让她想起刚才那个栩栩如生的梦,儿女成群,承欢膝下,本就是人生乐事,可是……虽说是事在人为,那也得看天意啊! 皇帝怔看着遐思的张雨霞,却看她宛若清灵剔透的碧玉,纵是世间污浊的烟火也依然熏染不了她的本质。 “雨霞,你真美,咱们的孩子也会是这世上最美丽、最聪慧的……” 是啊,人们都喜欢把自己的孩子想象成最完美无暇的,天子也是如此。 只是太美好的东西,连上天都会嫉妒的。 第一百零二章双生胎 张雨霞在皇帝的携扶下,起了身,依然是满身疲软,连筋骨似乎都是软弱无力的。 那颗心突突的蹦着,像是要窜出来一样,她懒懒的靠进皇帝的怀里,一动也不想动,就像是一只乖巧的兔子。 皇帝讶异她的主动投怀送抱,欣喜之余,似是看出了端倪,“雨霞,你是不舒服吗?” “可能是天热的缘故吧,总觉得浑身软。”连声音都透出力不可支,看来真的是病了。 “快传常太医。”皇帝拧紧眉头,吩咐一旁的内侍。 内侍正欲跪礼,却见皇帝亟不可待的摆手示意他去回,便匆匆向殿外奔去。 “怎么样?会不会是伤风?”皇帝俯看着怀里恹恹的娇人儿,满面忧虑。 张雨霞不忍皇帝过于忧心,强支起重如山的眼帘,虚弱一笑,安慰皇帝。 皇帝哪能不担心,他是宁愿他代她受苦的。皇帝一眼一眼瞄去那不识人间疾苦的更漏,那更漏像是八十岁的老婆婆一样,迟缓笨重,心急的人恨不得给它加把劲儿。 千顾万盼,常太医终于蹒跚着来了。 常太医细心把脉,皇帝一旁蹙眉注视着幔帐里若隐若现的人,忧心忡忡。 四周万籁俱寂。 在皇帝焦急的目光里,常太医缓缓起身。 皇帝迫不及待的问,“太医,她怎样?” 常太医呵呵一笑,躬礼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张家小姐是喜脉,而且还是双生胎。” 皇帝喜形于色,三步并作两步,奔到榻前,撩起幔帐,轻扶起平躺着的张雨霞,开怀道,“雨霞,你看,我这心里想着什么,就来什么。很灵呢。” 张雨霞心下自然也是喜悦的,只是当着这么多人,她也羞于流露太多的情感,只是低头笑而不语。 还是葵枝清醒的多,她上前两步欠欠身问常太医,“太医,我家小姐今日倍觉乏沉,可属正常?” “小姐约有近两个月的身孕,正是反应大的时节,又是双生,故身子虚乏也属正常,只要按时服用汤药,也无大碍。” 皇帝喜不自禁,兴致勃勃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众人纷纷跪拜谢礼。 “雨霞,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我们终于有了孩子,你也是做母亲的人了。” “做了母亲,会不会在皇上眼里落得乏味?皇上不会移情别恋吧?”她手里把玩着他的锦带,忽然冒出这样一句。 皇帝一怔,微微捏起她的下颌,认真的盯着她好一会儿,才沉沉道,“你是母亲,我是父亲,你乏味了,我也老了,更得相互扶携才是。到时候,咱们老的没牙了,你就天天炖汤给我喝。” “可是,您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啊,即使是九十九岁,也依然可以纳妃,我怕你那个时候会忘了我这个老态龙钟的婆婆。”张雨霞憋着笑逗他。 皇帝狐狸一样,目光转了转,“张雨霞,朕敢保证你肚子里的宝贝一定是龙子。” 张雨霞一愣,不自觉的抬眸看他,他的语气透出不太一样呢,“皇上为什么这么说?” “酸儿辣女。我刚刚从你的话里都闻出酸极了的味道,还能不是男儿郎吗?”皇帝看着她傻傻愣愣的模样,忍俊不禁露出了笑容。 又上当了。张雨霞的脸颊呼呼热,垂下头去,嘟着嘴生气。原本是想捉弄他的,没想到反倒被人家识破,占了先机。 皇帝笑笑,臂弯稍稍用了力,环紧了她,看她一脸羞红,心下又是温暖,“逗你呢,我欺负谁也不舍得欺负你不是?等老了,咱们老两口就隐居山林,过平常人的日子,好不好?” …… 明朗的夏日,有人俯帖耳说着体己的话儿,这本来就是人人得以艳羡的事情,问此生还求什么? 第一百零三章平安 宣化殿后院的翰运居是皇帝新辟的居处,距离前院约有二里路。正房八间,宽敞明亮,房前屋后环绕着大片的绿茵芳草地,花圃里更是有各色的花儿争奇斗艳,蜂蝶鸟虫儿萦绕其间,添了不少生趣。 几个宫女在外间忙得不亦乐乎,忙着置办新苑的装扮。 “玉兰姐,你看这灯笼挂这儿可好?” “嗯,再高点。” “小红,过来帮忙。” “翠兰姐,这幔纱是要粉色还是要浅紫色?” “浅紫色,小姐喜欢。” …… 几个十二三岁的小宫女尚未褪去脸上的稚嫩,犹还带着羞涩之气,这手里忙着活儿,神色里也都是心照不宣的高兴。谁不夸张家小姐心善性子好,在她手里少了苛责,这心里自然也是疏松的。 “皇后娘娘来了,怎么没人通传?”圆脸宫女轻轻碰了碰身旁的尖下颌宫女,使眼色嘀咕道。 尖下颌宫女抬眼看去,眼见皇后正走近,奇怪的是身边居然少了浩荡的阵势,只有身后区区两名宫女。 尖下颌宫女是机灵的,她顾不得多说,只匆匆面向皇后跪倒,行礼问安。 圆脸宫女和其他宫相比之下就显得愚钝了些,后知后觉地跪拜在地,异口同声恭贺。 皇后的眼睛是尖锐的,她美丽的眼眸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瑟。 不管在哪里,只要是有人的地方,自然少不了审时度势的人,眼前的尖下颌宫女不就是如此吗?很懂得把握机会、引人注目。 皇后若有似无的笑着,面上显出几分平易近人,长长的裙摆上绣着大朵的金色牡丹,映着日光几乎可以乱真。 那样的雍容华贵是天下女人梦寐以求的,可放眼天底下,又有几人能穿着这样的华服? 皇后在小姑娘们的心思转念间进了里间。 几个小宫女松了口气,杵在那儿还未缓过神来,尖下颌宫女伸长脖子,往寝室里探看,小声叹着,“看看人家皇后娘娘,也是女人,再看看咱们,寒碜的连猪狗都不如。” 有人同病相怜,有人不屑,也有人露出嗤笑,“玉兰,人家皇后娘娘是金枝玉叶,岂能是你我可比的?” “就是,出身搁在那儿,还妄想一步登天。” “走吧,干活了。 ” 小宫女们一个个退了回去,玉兰清秀的脸上露出与年纪不符的倔强。只是那时候心比天高的玉兰还不晓得,倔强固然能成就一个人的野心,但也能彻底毁了一个人。 寝房里,虽不是奢华,倒也别有一番大气凛然,极符合皇家的不凡。 皇后端坐敞椅上,环顾四周,面上始终未散去浅浅的笑容,即使看着是那样的恬静,葵枝、葵兰还是拘谨的很,时不时瞄向笼在纱帐里的张雨霞。 皇后到底是心思深沉的,两个小姑娘的促促不安一一收于眼底。她不动声色的笑笑,轻声道,“不要吵到你家小姐,本宫坐一会儿也无妨。” 葵枝、葵兰连忙又是欠身谢恩,皇后仿佛是不经意般问起,“你们家小姐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本宫看她面色潮红,气息很虚的样子。” 皇后的眼色可是够毒的,葵枝心下猛的一激灵,轻声应道,“回娘娘的话,小姐前天回了安乐公府一天,回来之后便是这样,正服着汤药呢。” 皇后手中摇着的团扇一顿,神色微敛,“那可太不小心了,身旁就没个贴心人提醒吗?” “娘娘说的是,日后我们必当小心才是。”葵枝见皇后不悦,忙应道。 皇后下巴颏微扬,自有那么一种撩人心魄的风情显露,即使是少女,也是不敢直视。 “本宫也是出于善意,你们不用这么紧张。”皇后端的是优雅,永远都是松弛有度。 榻上的张雨霞蓦地睁开眼眸,潜入耳朵的分明是皇后独有的侬声细语,是皇后来了!她的心头莫名的抽紧。 纱幔微微浮动,皇后笑道,“看来是你们家小姐醒了。” 皇后都看到了,葵枝、葵兰哪还敢怠慢,忙上前挽起纱幔,挂于两旁的玉兰勾上,“小姐,你可醒了,皇后娘娘来看你了。” 张雨霞这心里又是一紧,这身子似乎是更软了。 葵枝、葵兰看在眼里,弯腰扶起。 “雨霞,本宫刚刚还说着呢,这几日酷热,中了暑气的人可不少,你可是要多注意啊。”皇后笑吟吟的看着她,和颜悦色说道。 “娘娘,雨霞失礼了,还望娘娘恕罪。”张雨霞边说边忙着下榻。 “你看,又见外了,是本宫特意叮嘱她们,不让吵你,你可不许责罚她们啊。”皇后起身,近前止住她,顺势坐在榻沿儿,握住她的手,“你这回儿身子重,以后就不要行礼了,知道吗?”皇后温良的目光扫过张雨霞的腹部,言语中透出恳切。 “娘娘……”张雨霞一怔,皇后为何会这般说?只是皇后语焉不详,就像是一团棉花堵住了她的嘴。 “皇上都告诉本宫了。说你是双生胎,让本宫好好照顾你。”皇后眼色无波无澜,不见一丝涟漪。 难道真的会心无芥蒂吗?那样的眼波是不是刻意在掩饰?张雨霞的心有些忐忑。 皇后的手暖暖的,一直暖进人的心里,只是面对皇后的嘘寒问暖,张雨霞越觉得亏欠,“娘娘,是雨霞对不起您。” “何来的对不起?”皇后似是真的不解,紧靠的身子微微后仰,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张雨霞愕然,皇后是真心大度还是有意为难? 皇后忽地莞尔一笑,拍拍她的手,释然道,“本宫逗你呢,无论皇上是怎样的心思,那也不是你我能定的,又何苦为了他伤了我们的姐妹情分?” “娘娘心胸仁厚,雨霞无以为报,只能日日跪拜佛祖,为娘娘祈福平安。” “好啊,咱们姐妹之间心心相印,保得**相安无事,也是皇上最大的宽慰。” …… 两个恍如一心的女人说着无尽的体己话,仿若曾经的沟壑完全消融不见。只是,那样深的间隙,又岂是一朝一夕能消除的?毕竟,人心难测。 第一百零四章美梦成真 生活按部就班的继续,就像是深不见底的大海,纵是底下横流湍急,也会维持表面的平静。 “葵枝姐,小姐每天都要喝两大碗汤药。多辛苦啊!”玉兰边添着柴火,边瞟向一旁的葵枝,语气神态颇有几分同情。 身侧收拾草药的葵枝瞥了眼玉兰,心下生出几分不虞,下人本是不许妄议主子的,这玉兰……虽然言语中倒也不见有大不敬,但这样随口拈来就是主子长主子短,也是不妥,她有心训诫,却又谅她是无心之过,末了,只是淡淡道,“小姐身子虚,只能用汤药来调补。” “小姐人好,不久之后封了贵妃,连我们也荣光。”炉灶里跳跃的火光映红了玉兰的脸,那红艳艳的脸上透出拔节儿高的勃勃生气。 “玉兰,这话儿也就在这里说说,出了门可是不能乱了规矩,不然,自会惹祸上门。”葵枝手里的活儿没有停下,声音虽轻,那里面的严厉却是十足。 玉兰是聪明的。 她听出葵枝话里暗藏的锋芒,连忙分辩道,“葵枝姐教导的是,玉兰自知身份低微,在外头从来不敢提起苑里的事情,也就今儿个在姐姐面前露出真心。” “算你机灵,小姐性子淡泊,咱们也得维护小姐的颜面,可不能给她惹是非。”葵枝见她是非分明,也不是一个糊涂的人,便也不再论就,复又垂下头去,忙着活计。 在她垂的瞬间,玉兰那张红的有些妖媚的脸上俨然已褪去了顺承,继之而来的是骨子里透出的秉性——野心。 玉兰的心里闪过她的毒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的思绪在火焰的噼啪声中泛滥……那还得从她八岁那年说起,那时,她还尚不解人事的辛苦,整日赖在娘亲的身边,蹭着撒娇耍赖。那时候多好啊,有爹疼有娘爱,还有享用不尽的财富,就像这炉膛里的火一样暖烘烘的。可是,老天跟他们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从此改变了一生。 那是一个极好的天气,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娘亲是要带她和姐姐去花园里荡秋千的,可是……他们连早饭还没吃完,就冲进来一列列的官兵,他们凶神恶煞,暴厉恣睢,哪里还能寻得见官差该有的正义,他们简直就是一群土匪,以莫须有的罪名把父亲投进了大牢。 父亲只是一介书生,整日里吟诗作对,又哪里会蛊惑人心,蒙上犯乱? 原来官兵就是这样杀人不眨眼的,八岁时,她对这个世界有了新的认知。 可怜她和姐姐伴着娘亲被掠到了镇守府。娘亲夜里以泪洗面,白日强作欢颜,她也在别人的嗤笑里渐渐长大。 也就是在那样的冷酷里她懂得了比别人更深刻的东西,世态炎凉,弱肉强食…… 后来,娘亲容颜见老,而她的大女儿又是花泽正浓,那野猪一样贪婪的镇守顺理成章的盯上了。秉性柔弱的姐姐与娘亲一样,只会逆来顺受。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日日惨遭那个畜生的蹂|躏。 那一次,她一时调皮好玩,躲进了姐姐的衣箱里。暗暗的又是极暖和的地方,她不知觉间竟迷糊着睡了过去。睡得正沉,一阵女人微弱的啜泣声夹杂着粗重的喘息声,声声击打着她的心。 这样的声音曾无数次缠绕在她梦里,难道又是梦魇吗?她惶惶睁开眸子,眼前是无边的黑。她思索良久,才想起她原来是在姐姐的房里。 戳人心窝的啜泣声还有野猪的哼唧声又响了起来。不是梦,她的心骤然抽紧,姐姐的房里还有别人!而且还是男人! 是那个男人在欺负姐姐。 那一刻的她心情是复杂的,恐慌又气愤,箱子盖一点点抬起,缝隙越来越大。就着惨白的月光,她看到了,看到了让她气血翻涌的一幕。 那个猪一样的镇守裸着身子压在姐姐的身上,大幅度的起伏,喘息声甚至都压住了外面狂风肆虐的呼啸。 她想冲过去撕了那个衣冠禽|兽,可是事到临头,她还是退缩了,她只觉得身上绵绵的,甚至连看的勇气都没有了,她能做的,只是陪着姐姐流泪,仅此而已。 日积月累的仇恨足以扭曲一个人原本的善良,世事的不堪,高位赋予人的权利,那她不是也可以利用她凝聚的狠戾来颠覆别人的世界? 玉兰在姐姐的身上已经看到了她自己的结局。不往上爬,注定就要被人踩在脚底下。 她日思夜想,琢磨着怎样逃出。 苍天不负有心人,机会终于来了,宫里要在每地征两名秀女。她本也是镇守垂涎的嘴边肉,哪能舍得放她走。而她同样也是狼子野心,怎能甘心就这样把人生葬送于此?她处心积虑的计谋又怎肯就此罢休? 于是,她借机向镇守夫人靠拢,镇守夫人本也是恨她们母女三人入骨,如今她提出要离开,镇守夫人自然也是巴之不得,更何况玉兰是以镇守女儿的身份入宫,倘若能如玉兰所说,日后能够风生水起,他们镇守府也能加官进爵,也算是美事一桩。 顺其自然,有了镇守夫人的鼎力相助,又有过人的美貌和过人的脑瓜,她便有了今天面圣的机会。 皇上都见到了,心里的愿望还会远吗?玉兰美丽的脸庞浮现出几分妖魅之气。 第一百零五章 自打张雨霞有孕之后,皇后便隔三差五过来宣化殿。 且每每都是备有各色甜点水果。言谈之中满溢关切,那落在张雨霞还未显形的肚子上也是柔和之极。那样的神态对于一个喜欢孩子的人来说,无可厚非。可是落到别人眼里,又是别样的酸楚。 同为皇帝的女人,皇后本该力拔头筹,更应该享受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 可是,皇后她有吗?她拥有天下所有人向往的尊贵,可是,对于一个女人来言,她失去的显然比得到的要多得多。 皇后越是放低身段,张雨霞心中的愧疚越深,她甚至都不忍直视皇后的眼睛,只是心不在焉的回应着皇后的话。 “雨霞,你是有心事吗?本宫看你满腹心事的样子。”皇后蛾眉微蹙,满面疑惑。 “娘娘。皇上终有一天会回转心意的,雨霞会慢慢说服他。”张雨霞踌躇再三,低低道来,其实连她自己也是模糊的,她真的能够劝服皇上吗?皇上真的能听她一言吗? 如果真的可以,那又何必苦等到现在? 皇后那样聪明的一个人,她怎能不清楚。 虽然心愿渺茫,但她听到张雨霞真挚的话,还是由衷生出几分宽慰,原先的嫉恨也随之化了些。皇后无可奈何的一叹,“算了,本宫也已想过,一切还是顺命的好。又何必强拂了皇上的心。” “娘娘,这一生又是何其的长?雨霞如何能心安?” 皇后习惯性的拨弄着茶盏,细长的护甲轻轻弹着杯身。华丽的护甲与杯身击碰出叮咚声,声声清脆。 皇后默了少会儿,找了一个较喜庆的话题,“说起来今年宫里的喜事真是多啊。先是雨霞有了身孕受封,然后又是太子石谆大婚。这一桩桩的喜事凑巧了往一处儿赶。皇上近几日脸上都添了笑容。” 皇后面色喜悦,然而,这样的悦然始终是缺乏底气一般,让人看着愈落寞。 心情低落,做什么都是惘然。张雨霞对皇后的话不知如何作答,她绞在一起的双手透露出她内心的失落。 这时,玉兰手里托着玉瓷盘子袅袅婷婷上前,福礼道,“小姐,这是娘娘捎过来的山楂糕,奴婢已切成小块儿,请娘娘小姐品尝。” 皇后凤眸微眯,随即是笑意盈然,颔赞道,“雨霞不单单是自个儿识大体,看你屋子里的婢女也都是**的极好,一个个俏丽如花,又是灵动如水。眼前这丫头就是极聪慧的,你叫什么名儿?从哪儿过来的?” 玉兰喜不自禁,她没想到皇后会如此亲近,更没想到皇后真的注意到了她,这是多么的荣耀啊。这算不算是意味着她又近了一步? 近水楼台先得月,她先前刻意做的功课看来是值得的。 玉兰努力克制着过了头的激动,盈盈福礼,“回娘娘的话,奴婢名唤玉兰。父亲是河东镇守刘福垣。” “嗯。好,官宦家的女子还如此贴心,能尽心尽力服侍你们家小姐。这样本宫就放心多了。” 第一百零六章惋惜 八月初三,是张雨霞接受册封的日子。 举宫上下,披红挂彩,鼓乐宣扬,与当日迎娶皇后之势毫不逊色。 兴庆殿理里,人语熙攘,张雨霞与皇后分坐在皇帝左右,一个清新淡雅如莲花,一个姿色雍容如牡丹。 于是,人人都借此恭贺皇帝拥尽天下之美姿。 皇帝今天是由衷的高兴,他并不在意大臣们的惺惺惜语,在他心里,他独喜欢万千风情中的那一种清丽。牡丹再华丽,终究也不是他喜欢的,又有何用? 表面的风光终究还是抵不过心底的真实感受。 良辰美景,皇帝刻意维护和美的景象,并不作他讲,只是兴致勃勃的与众人开怀饮酒。多久没有这样的兴致了,连皇帝自个儿都记不清了。 喧闹随着夜色的降临渐渐褪去。翰云居夜烛高秉,静谧安和,与白日宛若是两个世界。 皇帝醉的一塌糊涂,躺在榻上忽而哈哈大笑,继而又是挥舞着手臂,像是无害幼儿。 卸尽铅华的张雨霞屏退了殿里的宫人,守在皇帝的身旁,柔软的手指捋着皇帝的额间。 皇帝像被施了魔咒般安静下来,渐入梦乡,唇畔犹自还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容。 张雨霞就那样坐着,坐了许久。脑子里一片清明,无所想。圆月又高了些,她一件件褪去皇帝身上的衣物,皇帝很舒服的嗯哼着,仿若是了然她模糊絮叨了几句,一转身便又迷糊了过去。 张雨霞望定熟睡的皇帝,那样的安然俨然已把世间的烦忧也排遣在梦外。小 夜烛不知疲倦的生生不息,烛花一簇簇的挑着,晶莹红润,煞是喜人。 张雨霞给皇帝掩了掩被子,悄悄下了暖榻。夏日已过,这夜深的时节最容易泛冷,她披了一件外衣,步到桌前,注目着燃得正旺的烛,“春去秋来,一年复一年,该是时候了。”边说边顺手拾起银针挑了挑烛芯,烛火一下下跳动,像是在偷偷试探她的心思。 张雨霞回头望了望暖帐里朦胧不清的身影,“皇上,雨霞是希望你好的,你可明白……” 回应她的是皇上沉匀的鼾声。 外面一串细微的悉索声渐入耳内,那是皇后。张雨霞嘴角微弯,翘出一抹浅笑。 今晚是她和皇后之前的约定,也是一个只有她们两人才知道的秘密。只是,过了今晚,就不会再是秘密了。 皇后今天晚上将会成为一个完整的女人。 张雨霞是真心这样做的。她不希望帝后之间有隔阂。 虽然她也曾有过担心,担心皇上会心存芥蒂,担心皇上会恼她的自作主张,一意孤行。 可是,她的真心总会化解这一切吧?因为她相信,皇上也是有心的人。所谓心心相映,应该是这样的吧? 她前所未有的坚定下来,信心充斥着整座宫殿。她盈步迎了出去。 烛光下的皇后更是仪态万千,眼眸里的柔情化成了两汪水波。 “雨霞,皇上他……会吗?”皇后说的有些迟疑,看得从她的心是忐忑的,是不安的。 “皇后娘娘,相信我。皇上他会接受你的。”张雨霞执住皇后冷的有些颤栗的手,她知道皇后这个时候是需要安慰的,“去吧,会好的。” 皇后流下了欢喜的眼泪,那眼泪在烛光的映照下,泛着晶亮的光泽,撩人心弦。 皇后看着张雨霞一步一步远去,眼眸里的泪水凝滞,笑容也在瞬间隐了去。与刚才判若两人,只是,张雨霞是无法看到的。 皇后掩上门,熄了烛火,靠近暖榻,她的心是平静的。一个后无退路,前是悬崖的女人,其实已经是无所畏惧的了。 月光婆婆能包容世间的一切,她怜悯的俯视着失魂落魄的皇后,除了惋惜还是惋惜。 世间终究是太大,有光芒也有阴暗,无可避忌。 第一百零七章了解 “娘娘,您这已经在这儿呆了三天了。是不是要一直这样下去啊?皇上那儿还气着,您不能不理啊!”葵枝耐心劝解着呆坐的张雨霞,她希冀张雨霞主动与皇帝示好,毕竟,这一次,皇帝的火气的确是前所未有的繁盛。 这已经是未曾交面的第三天了,倘若日后都是这样的冷清,那情分又会是如何继续? 张雨霞没有吭声,她的心思飘忽回了三天前…… 辰时,皇后送来消息,言称她已回了凤仪宫,一切顺利。 于是,张雨霞欣欣然回到翰云居,而迎接她的并不是皇上的笑脸,而是狠烈的一巴掌。 那一巴掌扇在脸上,也搭在她的心上,脸上热的跟火一样,心里冷的跟冰窖一样。 那样的冷热交加,让她不知所措,她满脸愕然,“皇上,你……” 皇帝的手顿在半空,抖瑟不停,他的脸白的像是昨夜里她看了一宿的月亮,带着凄惨。皇帝有一瞬间的怔愣,继而又是大声呵斥道,“跪下!” 他忘了她的身子了吗?忘了昔日的浓情蜜意了吗?那些都是昨日之日不可留了吗?一切竟会流逝的这么快,如匆匆的岁月一样。 皇帝的声音因为扬的过高而有些止不住的颤抖。 满殿的人何曾见过皇帝如此雷霆之怒,齐刷刷的陪着新晋封的贵妃娘娘跪落在地。 “皇上,娘娘她有孕在身,莫不可折了腰身,奴婢愿替娘娘待罪。”玉兰在乌压压的伏地人群里仰面向皇上,声泪俱下,面容却是极其的坚决。 “好啊,很会表忠心啊,那朕就成全你,你就去殿外跪上一天一夜。”皇帝长眸微眯,继而又是戾色乍现,满脸的厌恶,“来人,把她拖下去。” 内侍紧步上去,架住玉兰快步向外走去。 玉兰从容不怯,嘴角依稀可见一抹冷笑,似乎是在嘲笑皇上的虚张声势。 皇帝在济济的人头上方来回踱步,他的目光里俨然是燃烧着两团熊熊的烈火。 他用余光扫视着下面那些阴奉阳违的贼子,还有那个他坦诚交心的贵妃。 简直是太讽刺了,他们竟敢算计皇帝!那下一步,是不是连他的江山也会付之一诸? 孰可忍士不可忍。皇帝是真的气昏了头,夜里的景象反反复复浮现在脑海里。 夜里他与贵妃行**之欢,明明那柔软身子上的香味就是他所钟爱的紫金花味,而真正晾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竟然会是皇后!让他情何以堪?而这一切竟然就是贵妃一手安排。 贵妃啊,你把我当作什么? 当他质问她时,她竟然还笑的那么无辜,那么明艳照人,她是在笑他傻吗?笑他独自为情痴狂吗? 太可笑了,真的是太可笑了。 可是,为什么他就笑不出来?只觉得一股无法排遣的悲咽洪流在心间。 “贵妃今日犯欺瞒之罪过,闭门思过。当值的奴才罚俸禄半年,降职一级。”皇帝摔下无情的话,大步离去,甚至都没看地上的贵妃一眼。 情意会冷了吗? “娘娘,你……”葵枝、葵兰扶起张雨霞,见她神色已是凄楚不堪,后面的“何苦呢”硬生生咽了回去。 那是贵妃的一片心呢,皇上他怎么会不明白呢?他是气他自己吧?只是思过、罚俸而已,皇上终究还是没舍得下狠手。 张雨霞脸色苍白,本就孱弱的身子在压抑的情绪下,更是不堪一击,她整个人头重脚轻,摇摇欲倒,仿若就是外头挣扎在凛冽风中的枯叶。 到底还是她错了,她还是不够了解皇上。 皇上会一直气下去吗?她心底阵阵泛凉,甚至都不敢想下去。 第一百零八章错过 天色阴沉沉的,又起了风,漫天的黄沙遮住了凉薄的夕阳,天际不断上涌着成团的黑云。 “玉兰,像是要翻天了。你看这乌云蔽日,指不定今晚就会下雪了呢。”胖嘟嘟的熙儿皱紧眉头望着窗外,手里的活儿都忘了。 “净胡说,这秋天哪来的雪?一场秋雨一场凉倒是真的。”玉兰头都没抬,她显然不相信熙儿的话。 “玉兰,你别不信。你是初来建州,还不知道。这儿跟别处不同,秋天飘雪偶尔也是有的。”熙儿到底是纯真的性子,她见玉兰不信,急了,干脆放下手里的活,凑到玉兰身旁,左看右看,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而且,老人家常说,秋天里的第一场雪往往是带着灵性的,它看到有缘的人,会还愿给他。 很吉利的。” 看她说得煞有介事的模样,玉兰的心头莫名一动,她抬眸看着尚带着几分稚气的熙儿,摇摇头,“熙儿,看你说得多邪乎,不用说说服别人,你自己会信吗?” 熙儿一本正经地瞪圆了眼眸,那表情真挚的让人不能不信,“玉兰,真的,没骗你。我奶奶常在家与我们说起她跟爷爷年轻时的故事。那个时候,奶奶只是太奶奶身边的一个使唤丫头,与爷爷日久生情。可惜爷爷身为大家族的长房长孙,太奶奶执意不认同他们之间的感情。后来,就是在秋天的雪夜里两人许了愿,后来,太奶奶真的就改变了态度。再以后,奶奶就成了府里的女主人……”长长的故事里面全是两情相悦的美好,装着少女懵懂的期待。 熙儿将那段佳话讲的绘声绘色,生动鲜活,那两个执子之手,与之偕老的人纷纷就立在面前。 玉兰禁不住抬头望了望窗外。窗外,暗色已经完全笼了下来,星儿不见踪影,只留那弯孤寂的月儿。 熙儿的话就像是窗外的风一下子就撩开了玉兰紧闭的心门,她曾经深藏的欲|望像是水面上荡漾的月光,起起落落,却不曾褪去。 真的是这样吗?神仙会怜悯她吗?她会如愿以偿吗? 玉兰的心悸动着,期盼着。 “玉兰,那日你真的很勇敢呢,挺身而出为娘娘求情。贵妃仁慈,她一定会记得你的好,赶紧在雪夜里许个愿,兴许贵妃会提拔你做女官呢……”熙儿似乎没有意识到这番话有些不太对味,明明是真心话,听起来却有几分讽刺的味道。 玉兰一心沉浸在她的算盘里,也没有在意熙儿说着的话。 一个一心向上爬的人,他又怎么会在乎那么多身外事。 玉兰那双漂亮的杏仁状眼眸,黑黑亮亮,极好的掩饰了她深处的心机。 该是时候了,毕竟秋天里的雪不是常有的。 既然老天爷赐给了她难得的机会,她还会犹豫吗? 这一天她已经等的太久了。 这时,有人掌了灯。灯火明明暗暗,将人影拉得时长时短。 “这凉飕飕的风,专会钻空子,窗间的细小缝隙都挡不住它。”掌灯的宫女抖瑟着身子,小声抱怨着。 “秋天这天儿就是这样,猝不及防的变冷,让人受不了。过几天又会暖和些的。” 风都是懂得策略的,它无孔不入,那么现下……皇帝与贵妃正是闹僵的时节,这个空子不就是现成的吗? 玉兰的心头滑过悸动——看来,即使她心再软,也是不能就这样错过了。 第一百零九章雪夜 入夜,雪花在人们的期盼中飘落。纷纷扬扬,只半柱香工夫天地间已是银装素裹,洁净了世间的凡俗。 皇帝是踏着雪回来的,一如几日来的酩汀大醉。 玉兰和熙儿服侍皇帝睡下,守在榻边做着针线。 “熙儿,喝茶。这是家里捎来给我的上等茶,清香着呢。”玉兰笑着招呼熙儿,又是拿来点心,又是泡茶,真真的是亲热。 熙儿本来就性子纯真,她一见到这么多的吃食,自然是眉开眼笑,嘴巴都合不拢了,“玉兰姐,你想的可真周到,弄来这么多,今天晚上可就不难打了。” “吃吧,我屋里还有。明儿个再给你些。”玉兰在烛火的映照下,更添了几分妩媚,唇浓妍妍的像是雪地里的红梅,那双眸子亮的俨然就是寒夜里的星儿。 熙儿看的有些呆了,“玉兰姐,你今天很特别呢。” “是丑了吗?”玉兰垂头看看身上,复又抬眸望定熙儿这样随口说道。 “不是,是漂亮了,说不上来是哪儿不一样,可看着就是明艳艳的,好看。” 玉兰扑哧笑了,白了她一眼,“是姐的吃食诱|惑了你吧?嘴馋的丫头。” “玉兰姐,真的,你看,我从来没有骗过人的。 ”熙儿又急了,小脸儿红的跟桌案上的烛火一样艳。 到底还是没历经过沧桑,只几句小话儿就当真了。玉兰心里着实感觉有几分好笑。 “喝茶吧,熙儿。” 熙儿眉眼弯弯,端起热茶品了一口,不自觉的就打起来哈欠,“都说喝茶提神醒脑,为什么我喝了反倒是越来越困。” “我看你是刚喝,还喝不惯吧?” “可能吧。”熙儿边说边又打起了哈欠。 玉兰时不时大打量着熙儿的神色,眸子里藏着的冷瑟若隐若现。 熙儿起初还能与玉兰对付上两三句,再到亥时,那眼皮就如压了一座大山一样沉,头昏脑胀,整个人都挨不住了。 “熙儿,看你困的,你先回去吧,这儿有我顶着就行了。”玉兰皱皱眉头,摇醒了熙儿,轻声道。 真的可以这样吗?熙儿迷糊的想着,“可以吗?那让总领知道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玉兰没想到她还是有几分清醒的,都迷糊到这份儿上来了,还挂念着她的俸禄。 “我就说你闹肚子,刚回去。再说,今儿个天儿这么冷,他也不会来。” 熙儿还是有些不放心,勉强瞪着惺忪的眼眸,“你一个人真的能行吗?” “万一皇上他醒来,我喊外头的五子帮忙不就行了吗。”玉兰说着话的工夫,已经把熙儿架了起来,“看你困的跟病猫一样,在这儿也帮不上忙,你就先回去吧。” 熙儿半推半就,哈欠连天,“那就劳烦玉兰姐了,今天我这是怎么了,以前我可是最能熬夜的……”熙儿困乏到了极点,连腿上都是软绵绵的没有气力。 玉兰耐心哄着她,“可能是你伤风了吧?回去睡个安稳觉,一觉醒来就会好的。” “玉兰姐,你真是好人,等以后……”喜儿哪里会知晓玉兰那些心思,她还在一个劲的喋喋不休,丝毫没有意识到玉兰眼眸里的不耐。 熙儿终于送走了,玉兰算是松了一口气。她顺手倒掉了熙儿杯子里的残茶,那里面的秘密只有天知地知自己知。 一切顺理成章、天衣无缝,四周弥散着寒夜的清冷。暖榻上的皇帝翻了个身,嘴里喊着要水。 是啊,喝了那么多的酒,肺腑里肯定是火烧火燎,是要多喝些水的。 “皇上,茶来了。” 柔柔弱弱的声音,犹如立在水中央的青莲。皇帝的心都化了,他的手臂扬起,喃喃低喊,声音里俨然带着几分让人心疼的沙哑,“雨霞,是你吗?你可回来了。雨霞……” 玉兰杵在榻前,她清楚的看到皇帝眼角溢出的两行清泪。她微微怔愣,她曾经以为男女之间只有肮脏的情|欲,而如今,九五之尊的皇帝居然为了一个女人流泪,皇帝该是多么的肝肠寸断啊! 这天地般深厚的情意显然是日月可昭,天地可鉴。 可惜的是贵妃她不会看到这一幕。 造化弄人,非要折磨一对真心相爱的两个人,她又何苦去违拗天意呢? 玉兰的心思瞬间转念过无数,她忽然对皇帝心生怜悯,她不由自主的把手递给了皇帝。皇帝需要有人陪伴,而她能给。 一切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接下来自然是水到渠成。 皇帝触到女人柔软的身子,顺势拉到了身子底下。 压抑已久的渴望如熊熊烈火般燃烧,他的手是热的,他的唇也是热的,胸膛更是炽热的。 玉兰贴在皇帝的胸膛,听着那如擂鼓般的心跳,整个人都瘫软如泥。她从来不知道男人的胸膛会是这样让人安心顺命,在这一刻,她甚至以为自己是真心爱上了这个外表冷酷的皇帝。 不,不是,此刻他不是她心目中的皇帝,只是一个刚强又不失温柔的男人而已。 皇帝的唇紧紧贴在她的脸颊,辗转停留在她的唇上。他热烈的鼻息一下下荡去了她的仇恨,荡去了她的野心,一个女人,不是就需要一个男人吗? 皇帝的手越来越轻,他的手停在她丰润的草泽地揉捏,只那样又轻又柔。 呢喃低吟和着粗重的喘息声,就连最好的乐师也弹不出这样美妙的曲子。 久违的暖热一倾而出,皇帝重叹一口气,迷迷糊糊呓语道,“雨霞,以后不要再使性子,不要离开……” 纵然皇帝的声音微弱杂乱,可那样的神情,分明就是刻意提醒着玉兰,皇帝是不属于她的。她只是一个可怜的替代品而已。 玉兰盈满水一样柔的心间顿感怆然。皇帝给了她希望,又是直接泯灭了它,不需要任何理由。 玉兰的心头蓦然一抖,恐惧、失落、懊丧,种种情绪铺天盖地袭来。多少年了,她曾经以为这样的感触不会再有。可是……就在皇帝的身旁,那种深切的痛楚噬咬着她,她就像是回到里面家破人亡的那一日,无力逃脱。 会是祸吗?皇帝醒来会是怎样?玉兰脊背阵阵冷,她抖瑟成一团,下意识的离皇帝远一点,似乎这样就能摆脱那种如有临深渊的颓败。 第一百一十章鹤顶红 “娘娘,求您快些回翰云居吧。 皇上,皇上他龙颜大怒,玉兰,玉兰只怕是命在旦夕……娘娘,您救救她吧。”熙儿面色煞白,落跪门外,凄凉的悲咽声声掺和在萧瑟的北风里有些扭曲,听起来抓得人心疼。 张雨霞这厢刚离榻梳妆,被熙儿这一出闹得不知尾,疑惑的目光不由得落向葵枝。 葵枝刚一触及张雨霞的目光,竟似心虚一般垂眸,嗫喏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到底是怎样?”张雨霞心里的狐疑加深,一对细眉轻蹙,一双手似乎也在微抖。 葵枝咬了咬唇,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外头,旋即又是默了一瞬,“奴婢也是刚刚听小顺子说起,好像是玉兰昨儿守夜,皇上又是心情郁闷,喝得酩酊大醉,后来……”说到这儿,葵枝迅抬眸看了一眼张雨霞,见她似是平静沉着,心一横便继续道,“后来不知怎的,玉兰就睡在了皇上身旁……” 竟然会是这样,纵是千思万绪,张雨霞也不曾料到会是这样的情景,这的确是很意外。心思辗转间,没有了挣扎,没有了嗔怪,有的只是淡淡的怅惘,如秋水一般细腻平滑。 或许,这也是天意。 那么就顺承天意,皇上是天子,他承受的本来就多,拥有的自然也要相辅才是。 “娘娘。”葵枝越见张雨霞平心静气,她倒越是胆怯,因为她根本无从琢磨透娘娘的心思。“娘娘,奴婢差人把熙儿打回去就是了,是熙儿不懂事……”葵枝说得小心谨慎,生怕触及张雨霞的痛处。 “不,葵枝随本宫去翰云居。”张雨霞心下已定,一手撑在桌沿上,一手抚着不堪受力的腰腹,吃力的起身。 葵枝见状不免讶异,愣怔之余忙上前扶一把,迟疑道,“娘娘,有这个必要吗?”毕竟,皇帝的心思谁也没有摸透,又是万分恼怒,若是趟着怒火过去,会是怎样的结果,谁也不敢说。 “不然如何?那也是一条人命,怎能由着皇上的性子来?”平日里的隐忍此时全然换作坚毅,张雨霞救人心切,脚下不由得加急了些。 葵枝情知是拦不住,只在心底微叹一声,但愿娘娘是对的。 翰云居里,玉兰只一袭单衣,匍跪在地,又冷又怕,猫一样蜷缩的身子抖若米糠。 她怎能不怕呢?皇上雷霆震怒,声言赐她一死。 终究还是她错了,低估了皇帝对贵妃的情意。皇帝的枕边人似乎只能是贵妃,而她,一夜云|雨,换来的不过是无边的屈辱。 昨天,她还是踌躇满志。 今天,她跪地求怜。 原来,颠覆只在一瞬间。甚至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 人生啊!为何总是荆棘满地? 玉兰曾经骄傲的心布满疮痍,悲凉溢满了整个心间,为何?为何会出现这样惨烈的一幕呢?是被浮华蒙蔽了双眼?还是被仇恨遮住了心灵? “皇上,鹤顶红送过来了。”这样的场面压抑的强烈,内侍说话都是比平日要小心上几分,生怕祸及自身。那声音又是那么的平静,平静的不带一丝感情,就像是天边悠然飘过的白云。 只是一个奴才而已,贱若草芥,宫里不是时常有这样的事生吗? 很稀松很平常的,不以为怪。 “赐贱婢鹤顶红,以儆效尤。”皇帝冷冽的目光掠过单薄无助的玉兰,不知落向何处。 这就是承|欢一场的结局?直接就是人生的最终归处。 悲哀,愤怨,不甘,又如何?徒增绝望而已。 玉兰僵硬的抬眸,那眼神宛若两潭死水,已无波澜。 鹤顶红?引人入胜的名字,传说一般的美丽。如今,就端在手里,且又是九五之尊的皇帝所赐,这得需要几生几世才能修来的福份? 她笑了,笑得如风中不定的花枝,带足了凄厉。 “贱婢,还不谢恩?”诸人对她的无礼甚为恼羞,大声斥责。 是啊!是该谢恩的,这也许是她留给世间的最后一席话。 玉兰敛了笑,精致的酒盏高高举过头顶,神态虔诚,无可挑剔,“谢皇上隆恩。” 第一百一十一章鸡蛋 杯中酒液澄清莹泽,玉兰心头泛酸泛苦。她不无绝望地阖上眸子,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挣扎了十余载,似锦繁花终不是该她拥有的。也许生命原本就是上世的延续,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强求只不过是徒增恶果而已。 大殿里的心跳声此起彼伏,如擂鼓般落落有力,映在此时此景却无端的冷瑟。 古往今来,不都是这样的吗?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患难之交固然有之,落井下石的更是数不胜数。 玉兰的手颤栗着,虽然她已是极力抑制自己的情绪。可当真正面对死亡的威胁,那些力量薄弱的微不足道。 “不要喝!” 一语细呵似微风似软雨松动了殿里的沉闷。 众人似是脱了窍的灵魂归来,恹恹的目光里也回笼些神采。 却见贵妃娘娘正疾步向这边走来。 皇帝紧缩的眉宇不自觉地舒缓开来,目光里犹然泛开光泽。憋屈了几天的眸子终于得以一展风采了。 怅然、患得患失、煎熬难忍的相思苦悉数化作了似水柔情。是她,梦间萦绕千百回的她。 皇帝一瞬不瞬凝望着由远及近的芊芊身影,只怕又是黄粱一梦,只怕还会抓不住她。 皇帝的心跳仿若都静止了。 四目相望,无谓的隔阂、孤傲摧残在水一样的柔软里。 皇帝的心跳恢复了,他的意识是真切的。不由得嘴角翘楚,全然忘却了其他人的存在。几欲开口,他想说,他想念她。 或许是因为太紧张的缘故,是啊!皇帝太紧张了,就像是一个初会情|人的男娃,那样的心情,让他手心里都是汗津津的。 皇帝的舌头打了结般不听使唤,喉头上下滚动,艰涩无比。 她不也是这样吗?眸子莹润,甚至都不忍再看皇帝。只短短几日,皇上为何会这般憔悴不堪?脸色枯黄,眼帘浮肿,眼底都挂上沉甸甸的小口袋了。 其实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的不是只有她,皇上也在陪着她倍受折磨呢。 为了哪般呢? “皇上……” 一声呢喃,却就是真挚的心声。她和他都是自责的啊!那日怎么就会迷了心窍一般的疯癫?苦了他,苦了她。 两人的心底泛开涟漪。 如释重负,前嫌尽释。唇际的笑意如春风一般拂过心坎。 他上前一步,一把执住她冰冷的手,紧搂在怀里,温声软语,“雨霞,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 榻上的玉兰怔怔愣愣,心念转过千百回,却不知自己的所思所想。她清楚的是,她贱如蝼蚁一样的命保住了。 贱命好活,就像是外头风里来雨里去的野猫,也是有九条命呢。 “玉兰姐,你喝些粥吧。这都一天了,总得垫垫肚子才是。”熙儿又在絮叨了,这已经是第四遍了吧。 看她柔柔弱弱的,倒也是有着柳条一样的柔韧哩。玉兰嘴角微微一抽,心下生出几分感动。 都说大墙里人心冷漠,看来也不尽然。 心情暖了一点点,这食欲也勾了起来,米粥热气氤氲似乎还夹杂着不一样的香气,缭绕着直往鼻孔里钻。 “好香啊!” “碗底卧着一枚鸡蛋呢。”熙儿脸上带着几分顽皮的神秘窥看了四下,偷偷凑过头来悄悄道。 鸡蛋可不是多得的物,真不知这个平日里像老鼠一样胆小的熙儿是怎样花的心思呢。 玉兰翘翘嘴角,默许熙儿喂她。 熙儿眉眼弯弯,天真无邪,一个劲的点头。 玉兰看着她,喝着粥,曾几何时,她也有过这样的天真。可又是那样的久远,远的都记不起来了,有的只是缠绕心头的那些层层叠叠的欲|望。 有人进来,裹进一股冷风,玉兰瞬间清醒了。她拼命压下心头的失落,不应该是这样的,她怎么会受了别人的影响? 熙儿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丫头罢了,她也只是在利用她罢了。 玉兰的心蓦然烦躁起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明天 “皇后娘娘,翰云居传来消息,宫娥玉兰频死前被贵妃救下。贵妃借机与皇上重归于好,眼下两人正在一起。” 皇后许久都没有搭话,纤纤玉手随意拨弄着手里的杯盏,眸色却在一点点转深,幽暗不明。 “娘娘,贵妃深藏不露,她并不是表面那样善良。她无非就是在做样子给皇上看。趁机拢住皇上的心……” “可是,最重要的是皇上他愿意看啊!换作是别人,皇上还会这样惺惺相惜吗?”皇后冷哼一声,唇畔飘起的笑意若有似无,“更何况,她又何止是只做给皇上看,她摆明了是在昭告世人,她才是后|宫的主位。别人也就罢了,本宫又岂能被她这点小伎俩迷惑。”皇后吐出的话带足了嗤笑,只是落在别人耳内怎么都有些回力无天的挫败感。 宫娥迟疑了会儿道,“娘娘高瞻远瞩,只是……贵妃她深藏不露,善于蛊惑人心,这日久天长会不会生出事端?” “日月苍狗,连月儿都有圆缺,更何况本来就沧海桑田的人世。”皇后眸光渐暗,语调平静了许多,却是凉意十足,她摩挲着指环,若有所想,“人终究都是自私的,逃不过名利之惑。自古至今,后|宫可曾安宁过?包藏祸心的人多了去了。就像那个玉兰,本宫第一眼看她,就知道她不是善类。还有安乐公府的那几位小姐,她们不都是在费尽心思往上爬吗?本宫也生就了一副怜悯之心,那不妨就满足了她们。”皇后冷笑连连,明媚的脸庞现出光彩。 宫娥也不是愚笨之人,她揣测出皇后的心意,抬眸却见皇后脸上的杀机,心下一紧一突,自觉凛凛的冷意遍布周身,她敛气屏息提起勇气道,“娘娘的意思是,坐山观虎斗?” “看来你也是聪明的,本宫到底是没看错人。中”皇后面庞的神采又重了些,她端量着如花似玉的宫娥,颔笑着,“好戏刚刚开始呢,贵妃以后会明白她这是在引狼入室。善良?善良只不过是幌子罢了,底细还不知有多肮脏呢。”皇后的目光移向窗外,冷冽狠戾。 “娘娘果然是神智过人,什么事都逃不过您的慧眼。不需自己动手就能摆平那群自以为是的女人。” “自以为是?”皇后似有触动般呢喃着宫娥无意的话,她的眼色慢慢灰暗,其实她自己不也是这样吗?在长大的路上慢慢失去了自我,被沧桑的世事扼杀了本性,在猜忌中落得伤痕累累,然后再用同样卑劣的手段去回击。这样值得吗? 皇后心底烦乱不已,疲惫感随行而来,她强支着精神道,“大唐太子有几天没过来了?可听说过他在忙些什么?” “娘娘,奴婢昨儿听太**中的瑜儿说起,太子这几日一直与安乐公府二小姐在一起。两人很甜蜜呢。” “是吗?如果真的是这样,本宫倒也是了去了一桩心事。”皇后淡淡的语气,听不出喜怒。“雨免,服侍本宫安歇。” 雨免一愣,她能察觉出皇后声音里的疲累,皇后这是怎么了?这才刚刚卯时呢,看来皇后还是有心事的。 皇后怎么能没有心事,她的心里时时刻刻都在惦记着大唐,大唐毁了,她的心却不能塌。 皇后要拯救大唐。 容不得细想,雨免紧上一步,与红免搀扶住皇后,移步华丽的凤榻。 纱幔重重,皇后睡姿安详,唇角微绽。 “皇后真可怜。”红免微叹。 雨免心下一惊,下意识间望去账里的皇后,见皇后一副沉睡的模样,这心才略略放下,挑眉瞪着红免,低声呵斥道,“以后看要改改这乱说话的毛病。” 红免自知触犯了宫中规矩,垂不语。 雨免目光黯然,其实红免说的是实话,皇后怎么能是不可怜?孤苦伶仃,得不到皇帝是垂怜。一个女人,纵然有再多的荣华,也不足以充实安慰她的心。 外头月高风重,大树在冷风里呜咽。 明天会是晴天吗? 第一百一十三章惺惺 “娘娘。小”玉兰跪在张雨霞三尺开外,只一声娘娘便再也难以下话,髻间的珠钗微微颤动,仿似就如她现下的心情。 葵兰在张雨霞的示意下扶起玉兰,玉兰似是心有余悸般垂又是福礼,“娘娘救命之恩,奴婢没齿难忘,日后就是做牛做马,也必报答娘娘……” 张雨霞凝目望去,见她一袭素淡装扮,又是梨花带雨,话语诚挚,怜悯之心又起,连声音也比平日柔软了,“玉兰向来尽忠职守,那日又错不在你,本宫哪能坐视不理?”张雨霞动了情,抬手召唤玉兰至跟前。 玉兰抬眸迟疑探求,望见张雨霞笑意盈盈,遂移着碎步靠近。 张雨霞握住她温润的柔荑,如月色一般轻柔的目光落在她楚楚动人的脸庞,叹口气大有惋惜之意,“那日恰遇皇上心情不好,反倒累及了你,本宫这心里着实难安。本宫合计着不如……” “娘娘,您这是折杀奴婢了。奴婢愿以死谢罪,只是……只是,源于家中还有老父老母需要供养,才残存苟且偷生之心。奴婢不敢奢求别的,只求……在宫中能有一条顺畅的路而已。”玉兰犹如惊弓之鸟,蓦地抽回手来,落落不安复跪在地,连吐出的话犹然带着颤音。 “皇后娘娘驾到。”尖锐的唱喏突兀的传进来,空气里回荡着这不动听的沙哑之音。 玉兰的脑袋垂的更低了,紧紧磕在地上,一动不动。这样僵硬的姿势极好的掩饰了她唇畔忽然翘楚的鬼魅笑容。 皇后如约而来,皇后果然是言而有信的。玉兰能感觉到命运翻盘的机会来了。是时候了,人的一生总会有几次柳暗花明的时机,只看抓的住与否。而她,当然是生活的智者。 皇后的到来俨然在张雨霞意料之外,她忙着福礼问安。皇后温情脉脉,一如既往的执住她,眸子含笑,又是一番温柔的责怪,“妹妹当真是性子圣洁,姐姐怎么做都不能走进妹妹的心里。姐姐都不知道如何以处了。” “自古君臣有道,臣妾对姐姐敬慕,自是不敢逾越。臣妾这心里还是感激姐姐的宽宏厚爱。” 皇后和蔼的拍拍她的手背,牵着落了座。皇后似是刚刚现地上跪着的玉兰,有些惊诧一般望向张雨霞,口气里溢出疑惑,“妹妹也是会责罚下人的吗?本宫倒不曾想到。” 皇后的话不轻不重,却是耐人寻味。皇后的目光复又落向玉兰,“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是谁会惹得贵妃如此生气,难不成你不知道贵妃此时动不得肝火吗?还是故意而为之?” “皇后娘娘恕罪,奴婢玉兰自知罪孽深重,特来请罪。还请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责罚才是……”玉兰边说边叩头如捣蒜,姿态卑微到尘埃里,让人唏嘘。 “原来是你。”皇后的神色敛了敛,挺直了腰身,声音里多了些漠然,“起身吧,贵妃身子重,见不得这些。” 第一百一十四章金口 玉兰垂默立一侧,神色哀戚。 皇后面色无波,浅饮了一口味气清淡的茶,蛾眉微蹙,随着清茶徐徐下咽,眉目舒展,满眸的欣喜,“妹妹这茶喝来倒像是姐姐从小喝的碧螺春,入口微涩,而后香冽久远。”皇后说着话间似是动了情般,轻叹口气,“本宫还以为自离了大唐之后,就再也难以品到那股味道了呢。”皇后转头看向张雨霞,略显感激,“今日看来,妹妹这儿还真是来对了。不然,可就错过了这口好茶。” “姐姐说笑了。 其实这玉峰也算不得顶尖,只是恰巧臣妾宫里这几日没去内务府领新茶,也只有这玉峰了。臣妾没想到倒是对了皇后娘娘的心意。这说来也算是机缘巧合。” “玉峰?名字蛮有新意的。这茶想必也是出自苏浙一带的吧?也只有那样山清水秀的地方才会产出清而纯的香茶。” “娘娘说的极是。臣妾对茶并不是特别上心,只是偶有机会听皇上说过……” 忽而扯及皇帝,皇后尚算平静的心犹如一道鹅毛尖儿划过,徒留一丝悸动,贵妃这是在借机炫耀她与皇帝的亲密无间吗?她还以为皇帝不论在哪儿都是高高在上的,没想到他也是会论及一些俗事雅趣的。 贵妃纵然是不喜好茶艺,不是也能熏染一二吗? 皇后的心渐渐凉了,如同茶盏里泛着清冷光泽的玉峰。不止一次出现过的念头适机的浮现出来。 皇后面色如常,似是认同般微微颔,手里的茶盏轻磕在案桌上,不经意般抬眸瞥过一旁谨慎的玉兰。皇后的腰身挺直,凤眸微眯,似笑非笑道,“本宫早有耳闻你对贵妃的忠心,贵妃又是人善,处处维护你们。本宫真的是有几分艳羡你们之间的情意。玉兰也是懂得知恩图报的,日后也是要一如既往的安守本分才是。” 皇后娘娘开了金口,这对于一个奴婢来说是何等的荣耀。玉兰本来就不笨,更善于用心计,她岂能听不出皇后言语里的暗意,连忙出列,福礼,谢恩。感激之色溢于言表。 皇后暗许,转眸看向张雨霞,脸庞平添了柔和安详,“妹妹既然挽回了她的性命,相信她的后路也是安排妥当,妹妹不会是让她出宫的吧?” 皇后似乎是在试探,可是这样的事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真的是妥当吗?不止是张雨霞怔忪,在场的上下人等无不猜测皇后的寓意。 不及张雨霞搭话,却见玉兰双膝着地,叩哀求,啜泣道,“求皇后娘娘、贵妃娘娘不要轰玉兰出宫。娘娘就是奴婢的再生父母,奴婢不愿离开娘娘,求娘娘留下奴婢,奴婢自当鞠躬尽瘁。” 动人心弦的情景犹在眼前,张雨霞心头却堆积了厚重的烦恼。无论如何,玉兰已受恩宠,又怎能出宫呢?皇后这样说来自是大有深意,她是在逼吗?张雨霞很不愿这样想来,可是,眼下又仿若只有这样的思索。 皇后啊! 第一百一十五章井 皇后不动声色暗里打量着失神的张雨霞,心底冷笑不已,皇上眼中善解人意的女人也不过就是如此。 怎么可能真心实意做到为君铺新床?心无怨念?不过是哄人的虚情假意罢了。 皇后眸色滚过戾气,微微扬起下颚,神色紧敛,声音透出清冷,“玉兰,你可是真心不愿离宫?还是另有所谋?以本宫看,你生性伶俐乖巧,即使出了宫,也不会低于人下的。又何苦拘于这光明未定的宫里?” “娘娘明察,奴婢玉兰心里不敢有妄念,只求留在娘娘身边。如今,玉兰已是这副模样,回了家乡,父母亲也断不会像从前那样容纳奴婢了。倘若娘娘容不下奴婢,奴婢不如,不如……”玉兰似是动了真情,一时间声泪俱下,肝肠俱碎。若是不应承,只怕就是别人之过了。 “玉兰不要再说傻话了,皇后娘娘和本宫都是通情达理的,又岂会拂了你的心意?你且先退下,容本宫与皇后娘娘再细细计议,相信不会委屈与你的。”张雨霞强褪下烦乱疲惫的心绪,只能这样安抚道。 皇后炫丽的脸庞微不可察的掠过一丝阴谋得逞的笑容,和着窗外灰暗的天色,魅惑诡异。 玉兰退了下去,大殿里两个高高在上的女人各有揣思,气氛微妙。这个时候,皇帝来了。 皇后端正了脸色,张雨霞的心却不松反紧,胸口闷闷的慌张,她不由自主的滞在那儿,木木樗樗,手里绞着袖口。 皇帝微露诧异,下意识瞥了一眼皇后,见她倒是自若。 心中疑惑不免更甚,贵妃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脸色都不是平日里的坦然了。 皇帝本来就紧着的眉头此刻更是缩到了一处,他脚步轻缓,上前执住张雨霞僵冷的手,“爱妃身子不舒服吗?手这么凉,为何不顾怜自己的身子。”他像是在责怪,可这语气明明就是宠溺呵护着的,哪里寻得出半丝生气的模样。这样的温馨像是锐刺一般生生扎着旁人的心。 外面寒风料峭,皇帝的手却温暖如昔,目光也是一如既往,如初夏的日光般融暖。皇帝终归是怜惜她的,张雨霞心底漾开一圈圈涟漪。或许,或许,皇上是会答应的。他应该明白她的心。 只是,只是,要怎样开口。一边是她视为生命的夫君,一边是刻不容缓的皇后。 张雨霞欲语还休,左右为难。 “皇上。”柔和的声音打破了这不该属于白日里的沉寂,是皇后。也只有皇后才能在任何时候都会保持住该有的仪态万千。 皇帝心中暗潮涌动,他在琢磨,皇后大概又是耐不住寂寞了,又要兴风作浪了吧?她到底还是不肯收手。皇帝眼里露出一丝讥诮了,“皇后,赶在这么冷的天过来探望贵妃,朕甚是欣慰啊。” 皇帝的话全是虚无的客套,声音似是初春的风,说暖还凉,他边说边扶着张雨霞落座,又示意皇后落座。 皇后眼见着皇帝一面含情脉脉的对贵妃,一面对她是熟视无睹,怎么能不感伤?怎么能无动于衷?可是她只能深深掩藏住汹涌袭来的一重恼,一重羞,一重怒。即使她有心化干戈为玉帛,那也不是她一己之力能为之。皇后唇畔的笑意萦绕,仿若是不懂主人的心伤,仿若是独立而生,明明妩媚却偏偏像是将脱离枝头的花朵,颓败黯然,“皇上,臣妾听闻贵妃这几日食欲不好,特意煮了莲子羹过来。不想来了却凭空惹出一桩事,贵妃正为难着呢。臣妾因此心里也不好受。”皇后似是真的有愧一般,再说下去,这声儿几不可闻,脸色也是入了戏般凄楚。 张雨霞的心思硬生生下沉,她蓦然抬头,正对上皇帝探究的目光。皇帝狭长的眼眸如一潭井,疲惫警惕都锁在井底深处,无波无漾,却是无端的扯的心人痛。只一眼,她就已经知晓,皇帝恐怕早已经了然。 话音已落地,似乎只能这样了。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开怀 “何事让爱妃如此心烦?朕倒想听一听,也好一起计议,可否?” 可否?皇上啊!你用一心一意缚住了臣妾的心,你可知晓?臣妾只怕与你增添烦恼。 臣妾愿为你担当,可,臣妾有心无力,臣妾有愧于你。 皇上,你为臣妾做得够多了。这次,却怕是又要难为你了。张雨霞苦苦挣扎,不得解脱,那深深的痛楚不亚于破茧成蝶时的蚀骨侵心。 皇帝看在眼里,苦在心里,他只怕她独藏心事,受无谓的折磨。他愿意分担。 真的在此刻说么?似妥似不妥,几日前后|宫已是天翻地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让她如何启齿?可如若缄默,是否能交代过去?风雨压人,总有人要挺身而出的呀。 “皇上……”她欲言又止,低眉顺眼,额外生怜。 “说吧。难不成天要塌了吗?有朕在你还怕吗?”皇帝哑然失笑,他看她忧心忡忡,倒似是小题大做一般,无非就是后|宫中事,至与夸张到如此地步吗? “皇上,贵妃这是情急有些乱头绪呢,还是由臣妾来说吧。”皇后笑着接话,她的目光犹自在皇帝与贵妃之间穿梭,说起话来也是行云流水一般,“皇上,臣妾进殿时,不想正遇见玉兰落跪在地,原是她担忧会被遣出宫外,故祈求贵妃网开一面。 贵妃碍于皇帝,正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打算呢。” 没有后顾之忧,皇后自然不会凄凄切切,几句话玲珑圆满。余下的且只看皇帝的意愿。好与不好,她都拢了人心,现在的她,需要的不就是人心吗?利与不利,她自然山水分明,正所谓是下了苦功夫的。 皇帝面上犹然还挂着那抹笑,神情间也没有了拒人千里之外的冷肃。 皇帝是回心转意了吗?每个人都在心底问自己。 紧张的时候,即使是喘息间的工夫,这人心都是浮躁不定的,万花筒般的念头辗转过,有人手心里竟无来由的出了冷汗。 皇上会怎样开口?应了便是妥协,违背了自己的意愿,却是后|宫女人的福音。 皇帝的话显然昭示着后|宫女人的未来。 玉兰此时在诸人的眼里简直就是神一样的让人膜拜,她不再是遭人唾弃的,不再是众矢之的,她到底是胆大的,说不定会因她开了先河。 女人是聪明的,但翻腾在她们心里的无不过就是一些小心机而已,皇帝警醒一世,焉能瞧不出?那巧施薄黛不就是给皇帝看的吗?赚的宫银只怕都用在了那一张张脸上了。 皇帝笑了,很开怀的样子。 皇帝是真的高兴吗?有人迟疑,只能生生藏好自己那点有些阴暗的心思。爱妃,朕的心意你应该懂得,你又何苦这番呢?即便是为了你,朕也会做好功夫的。皇帝的眼底抹过一丝灰暗,稍纵即逝,那是别人看不到的。“原来贵妃昨日夜里旁敲侧击竟然就是为了玉兰做打算,你明明白白告诉朕,不就了了吗?难道朕在你心里就不是一介明君?”皇帝俯笑道,那神情宛若就是极平常的说笑,这还是那个肃严冷酷的皇帝吗?诸等女人讶异过后,又不免庆幸起来,皇帝看似是松动了许多。她们的脸上纷纷都开了笑颜。张雨霞抬眸凝望着皇帝,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她映在他眼底的影像清晰可见,可是为何她却看不透皇帝此刻的心情?皇帝的心跳是平稳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深沉,她不觉敛紧了神色,“皇上……”,她昨日夜里明明什么都没提起,皇帝这是在掩饰吗? 第一百一十七章 “原来皇上是知晓的,贵妃绝口不提,倒让臣妾白担心一场。这玉兰能遇见贵妃这样的主子,也终归算她造化深,日后定会懂得知遇之恩。”皇后察言观色,虽也看出皇帝无非就是为了掩饰而故作姿态,却也并不点破,只是不着痕迹的顺承逢迎。面向张雨霞又是笑意盈盈,“贵妃,今日姐姐方才知晓你这耐性可真不是一般功夫,贵妃已与皇上暗中通晓,姐姐还傻乎乎的蒙在鼓里。贵妃竟也是……不诚实的。”皇后边说边莞尔一笑,又是轻拾帕子掩嘴。那神态失了几分端庄,添了几分不以言状的妩媚,让人眼前蓦然一亮。 有三两个近前的宫女稍稍抬眸,瞥见皇后的华姿风采,顿然心生感叹,皇后的美丽无以伦比,那样的美丽足以把满室的暗香颜色都比下去。黯然之余,复又不甘心的垂臻立,这本不该是她们该窥测的。 温柔的力量最是势不可挡,即使是含沙射影,也让人心里印下一丝甜意。张雨霞还在回味着皇后所提及的“不诚实”,皇帝已经是心情大好,“看来,宫里真不是个好地方。贵妃本来是寡言少语的老实性子,也学会了欺瞒人;这换作别人,变化岂不更大?” 有人抿嘴轻笑,有人把脑袋垂得低低的,低到胸前,为的就是盖住那唇畔止不住的笑意,只见那个叫紫叶的宫女下唇被贝齿磕的苍白,还紧紧磕住不放,只怕那笑声不经意间跑出来。说 “皇上宠溺贵妃也就罢了,偏偏还要拉上整个后|宫作垫背,这岂不偏颇?”皇后见皇帝开怀,似乎是有意活络气氛,说话也随意了,这玩笑话深听起来还有些许意味。不过到底是当着贵妃的面儿,皇帝纵有几分薄怒,也是不会作,更何况,眼见这会儿的皇帝倒像是真的高兴呢。聪明的皇后想来也是吃准了这一点。 是啊,皇后从来都是聪明的,她怎么可能因为一许春风就失了谨慎呢?她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斟酌过的,怎么可能会失了谨慎呢? 有人暗暗算计皇后的失言,正在偷偷的幸灾乐祸。她哪里会有皇后的谋虑?哪里会有皇后的周到?这人啊,切不可用自己的心思去猜度别人,那只会大错特错,直至全盘皆输。 皇帝果然是意料之中的不以为意,他只深深瞥了一眼左的张雨霞,轻轻一笑,便默默呷茶不语,一副释怀随意的模样。 殿内的火炉烧的更旺了,柴火噼里啪啦作响,脆脆的,很是悦耳,微带着回音,竟像是梦中一样。对于皇后来说,面前这样的和谐,在她来了之后,何曾有过?帝后之间何曾这般心无芥蒂的说笑过? 希望执念终有化解的一日。今天会是一个开始吗? 皇后的心里也因为这旺盛的炉火而融融的。 女人的心再大,无非也就是容纳一个知心人。 第一百一十八章百花齐放 玉兰在此起彼伏的恭贺声中晋位才人,移居云翠宫。 间与凤仪殿与翰云居当中。宫室虽说不大,却也幽静典雅,更胜在是位置恰恰好,皇后与贵妃之间容得下云翠宫,不正是最好的出路么? 皇后赐了春橞和秋禾两名宫婢,又有贵妃封赏的小桃和杏儿,加之宫室本来就有的穗儿和平儿,外加两个小杂役,这云翠宫倒也盈实。这些在宫人的眼里,总算是脱离了日日劳作不休,也过上了锦衣玉食的娘娘生活,无疑是苦尽甘来,一步登天。 “娘娘,玉兰这丫头虽是年纪轻轻,但看她里通外合,想必也是一野心的主儿。奴婢担心若是有朝一日她会不会不受娘娘您控制?” 皇后只拨弄着手里的珠串,微不可察的挑了挑眉头,不置可否,这后|宫里哪个是省油的灯?哪个不是心心念念挂着皇帝的青睐?才人?只不过是随意打一个的名号。 皇上的真心才是最重要的。区区一个玉兰就像瞒天过海?那也不过是她们浅薄、异想天开罢了。说到底,女人们的野心充其量就是一枕黄粱。皇后唇角微翘,勾出一抹讥诮,“本宫最欣赏有心而为之的人,难得她会崭露头角,本宫会好好栽培她的。” 青桐讶异,讶异过后又是释然,皇后怎么会真把心用在一个于己无关的人身上,她到底还是意难平呢。青桐心里其实是嫉妒玉兰的,虽说玉兰算不上是凤凰,但到底也是飞上了枝头。青桐怎么能好受得了?头绪杂乱的辗转在心头,青桐竟不知自己的脸色有多黯然。 皇后莞尔一笑,语气和婉,“青桐,本宫知道难为你了。你随本宫远离故土来了这大夏,心里也是有怨的吧?” 青桐听了倏然一惊,抬起头来,正要请罪,皇后却又道,“其实,玉兰只是铺垫,本宫怎么会撇下咱们自己人呢?于情于理本宫都是要提携咱们大唐的女子。” 皇后的话似浅亦深,青桐似乎明白,又有些懵懂,皇后真的是这样想的吗?又或许是皇后根本就看透了她的心思。面对高高在上的皇后,她贱如蝼蚁,皇后越是平和,她越是感觉惊怕。人情的冷暖,她早已倍尝。这世间从来都不会有突如其来的好,除非……你有相应的价值。 她也会成为皇后的棋子?她也会上位?她心里应该是高兴的啊,可为什么就如鲠在喉,苦涩难言呢? “青桐,你是觉得意外吗?本宫从来不会亏待与本宫同心同德的人,你是知道的。”皇后目光淡淡,语气平缓,整个人都笼在一片祥和里,连衣身上金碧辉煌的凤凰都退却了昔日的锋芒,温柔示人。 只是可怜青桐似傻了一般,须臾,才回过神来,匍跪在地,别人能看到的只有瑟瑟的后背和那颗后脑勺。即使是极力控制,这声音还是止不住的颤抖,“皇后娘娘一诺千金,奴婢纵是做牛做马也会报答娘娘知遇之恩。” “看看青桐,最懂得审时度势。本宫就喜欢心思细腻者。无需多言,便已晓得本宫的明义。”皇后笑着,眼眸里却是有着讥诮。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连脚底的蝼蚁尚且懂得偷生,更何况是七情六欲俱全的人类?表面忠心耿耿,底子里还不是一样的厚黑吗?比如,吃里扒外的玉兰,面前誓死效忠的青桐。说句好听的是从善如流,往实处说,不外乎就是沆瀣一气,同流合污。 人的本性里少不了肮脏丑陋,皇后是不会悲哀的,反之,她为何不大加利用呢?她们想要攀高枝,皇后完全有能力提携一程。只是,爬得越高,摔得越重,那样蚀骨的滋味只怕不是她们最先想到的。 女人啊!总是自以为是,殊不知鱼儿离不开水,鸟儿离不开天空。自己的那一点点薄弱命运其实也是牵制在别人手里,有几人能任意妄为者? 有人暗叹,这后|宫果然是变了气候。冬天翻了过去,不就是春暖花开时吗?看来,今年的春天定会是嫣然俏丽,百花齐放的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生命力 春天在一次次的试探之后,终于正大光明的妣临。 融融的浅绿遮覆了褐色的大地,又夹杂了繁杂的花儿。有名儿的,没名儿的,皆借着春|光露着脸。一道道微风调皮的拂开了密不可数的柳条,柳条欲迎还羞,心底里其实是满满的欢喜。 古板的严冬已经过去,春韵展现无遗,有谁能不真心喜欢呢? 春天的伶俐最是迎合人的心意的,谁也不能否认。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皇后目眺远方,轻吟诗词。眉宇间不见了适才的欢愉,倒似是添了几许惆怅。 皇后是有所触动的吧?她何曾真正欢欣过?即使是这样浓郁的春|色也并不能掩饰她眼神里的颓丧。 紧随其侧的谨才人是聪明的,她如何能不晓皇后?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与皇后本来就是互通有无。她盈盈一笑,如早春的黄鹂啼啭,“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皇后没有搭话,唇角微翘。像是赞赏,又像是不置可否。 此刻的皇后有些怪异,这样的波澜不起,若搁在平日也就罢了。偏偏在这样灿烂的日头下,怎么都让人觉得诡异不妥。出来赏春,不就是应该兴致勃勃的吗? 到底还是皇后的心思太重,重如泰山。 春|色越是嫣然,皇后越是忧心。就像现在,她的脑子里不断盘旋的无非就是贵妃越来越显形的肚子。她怎能安心如一? 野草的生命力真的是奇强无比,火都无可奈何。那……如果,如果是连根拔起呢? 扑面一阵风吹来,皇后禁不住一个寒颤滚起。 代价会不会太大了?最近局势风起云涌,她怎能不思讨? 皇后眸子微眯,春风正是得意时,虽然柔和却是劲头正狠。皇后迎风而行,自然觉得出势不可挡的阻力,犹如当下的形势。 谨慎固然是当其冲,只是一味的谨慎那就是懦弱,怎堪大任?顶着大风大浪直面而上,又是否可取?无谓的牺牲她耗不起。 难,难,难,皇后的心里滚过惊涛骇浪,面色越紧敛。 她甚至都忘了自己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 谨才人不知几次抬头,关切的看向皇后。一向警觉的皇后竟恍若未察,目光只死死地盯住前方。那目光坚定的只余寂寞,空落落的,确又丰盛的让人觉得里面容纳了日月星空,让人不敢直视。 谨才人垂头看着地上,她的一双脚已隐隐犯疼,脚趾间好似都能感觉到水泡。她不禁生出哀怨,这转悠了足有二里地了,但看皇后泰然若素的模样,这到何时何地才是个头啊? 皇后真的是洞察人心的。就在谨才人又一次抬眸时,她怔住了,却见皇后正在对着她笑。那笑容灿灿的仿若度了一层金,那目光正如利刃一样泛着寒光,直插人心底。谨才人犹如处于水深火热当中,愕然之余,只能这样想。 皇后今天处处不一般呢。谨才人想要摆出一副恭谨的模样,可在皇后犀利的眼眸下,如中了蛊般,那嘴角愣是弯不上去。 自己的样子一定很糗很呆。谨才人满心懊丧,她到底是比不过皇后的。她的那点小心思映在皇后的眼里,不过就如这满地的草儿随手就可以拈来践踏。 谨才人第一次生出可怜可悲的感伤。她兀自心疼起脚下的花草。 第一百二十章 时候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皇后茵茵笑着望向谨才人,念叨着谨才人的话。那笑容灿然如艳阳春里的日头,却独独微流进那双眼眸里。弯弯的眼眸晶晶亮亮,犹如寒夜里的星辰,渗出寥落。 谨才人没有足够的勇气对上皇后的目光,她的视线巧妙的落在皇后高高的额头间。那里是平静的,没有波澜,虽然这样有一点点自欺欺人的味道,起码可以稍稍安心一些。 皇后是在想什么?时时刻刻都在算计着巩固她的皇后之位吧?强势面前,谨才人一如往常的谦卑。 “谨才人,自大本宫第一眼看你时,就知道你不是一个甘居人下的平庸之辈。”皇后面上的笑意渐收,目光直直的凝在谨才人那张秀丽的面容上,长叹一口气,多有无奈的意味,“本宫最近心里很是郁闷,你知道吗?” “皇后娘娘位居主位,每天有不计其数的事情等着娘娘亲身处理,娘娘烦忧也是情理之中。倘若娘娘信得过臣妾,臣妾甘愿马前士卒,为娘娘分忧。”谨才人似乎早就期盼有这样一个以表忠心的机会,她的肝胆相照丝毫不逊临上战场洒酒请愿的士兵。 皇后似乎也是满意谨才人的识时务,复又展开笑颜,赞许的颔,慢慢的踱步前行,声调缓缓的,“以前在大唐,父皇常常教导本宫,说是春雨贵如油。只是那时候年纪尚轻,对父皇的话其实并不能参透。如今做了皇后,才通晓了人间疾苦,明白了父皇话里的真谛。”皇后眼望前方,似是有所思,神色浮上了几分忧愁,“只可惜借了这稀缺的春雨,却成全了脚下这片野草,不用三两场雨,这草儿便会肆虐,汹汹来势不容阻挡。本宫心里难安啊!” 皇后的心思昭然若揭,却是隐秘的借物喻人,不留口实,又是实实在在透露出她的恨意。皇后是在考验她呢,谨才人不想失去被扶持的机会,她必须进一步赢得皇后的信任,以垫稳根基,“自古以来,无论是多强大的作力,都会有生生相克的作物。比如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又说臣妾大约**岁的光景,家里的老奴从人家那里讨了便宜,得了一条两斤重的鲤鱼,家里又有现成的黄瓜,便高高兴兴的和着烧制成菜肴,老人家心善,不舍得吃,都留给有了身孕的儿媳。儿媳自然是感激涕零,婆婆又是希望儿媳能生下一个健康的宝宝。于是,儿媳满怀着婆婆的希冀把汤菜全部喝下。皇后娘娘,你能想到结果吗?”谨才人顿住话题,嫣然笑着看向皇后,那神色间自有得意之色流露。 皇后显然是不知晓的,却也能猜出一二分,“莫非是她儿媳……”皇后并没有接着说下去,只是示意谨才人继续。 “皇后久居深宫,民间的这些俗事您是不会通晓的。再说这个好命的儿媳就因为这一碗鲤鱼黄瓜汤而流了产,那孩儿已经是七个月大,还是男胎,母子二人均丧命当日。娘娘,您说,这是谁之过?也只能算是无头案吧?” “犯忌相克?”皇后心里翻腾着这句话良久,醍醐灌顶,心底登时亮堂了许多。今天的赏春到底是有收获的。皇后唇际微绽,笑意浅浅,“本宫没有看错你,你果然善于排忧。日后不要拘泥于自己宫中,多与本宫,还有贵妃那儿走动走动。这宫里太冷清了,应该活络起来了。” “臣妾谨尊娘娘之命。”谨才人紧敛心里的得意,只是低眉顺眼应允。 皇后的面色舒展开,完全融入这浓浓的春|色当中。 **无限好。贵妃这时不知会在做着什么?有孕的女子,大概都是懒得动的。皇后神思飞扬,脑际冒出贵妃半倚美人榻斜看闲云的情景,皇后心念飞转,她甚至能想象的到贵妃抚摸肚腹时的慈爱模样。 双生胎?至今也有六个月大了。皇后唇畔浮出鬼魅的笑容,该是时候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春风 女人是最了解女人的。正如皇后所想的一样,贵妃此时是那般半倚在美人榻上,美目半眯,慵懒闲适。 春意深深,大宫内外处处都是花木芳馨。 游廊里,宫女们身着轻薄的衣裙,窈窕身姿顿显,又是娇嫩的花色,本来就斑斓的春天更增加了灵动。画壁前,有稚嫩的小宫女在翻着花样踢毽子,盘踢,拐踢,磕踢,抹子,倒勾……花样繁杂,数不胜数,踢的人兴致勃勃,看的人赏心悦目。 一时间,院里欢声笑语喧天,恰如这大好春|光里的熏暖气息。 张雨霞的眸子里也是欢喜的,她的目光时不时落在那只玲珑的毽子上。 而那个小宫女,清丽的面容早已是大汗淋漓,彤彤的腮颊宛若是上了红妆的戏子。神色间尚见稚嫩,瘦怯的可怜,看那模样也就十一二岁吧。想想也是乡间百姓家的穷苦女孩,小小年纪,还未尽享天伦,便举步离家。 天涯到处都是沦落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悲辛。张雨霞那两道目光里衍生出复杂的情绪,悲悯,酸楚,黯然混淆在一起。众人的视线皆被那束出神入化的毽子锁住,谁也没留意到贵妃的神色。 今天,大家都有些高兴的过了头,心情放飞的如同那只被高抛在空的毽子。 还是葵枝眼尖,透过参次的人群,一眼望见不远处静静矗立的皇后一行。葵枝赶忙捅捅身旁的葵兰,葵兰又是示意别人。院子里一时间静了下来,踢毽子的也停下来,纷纷落跪请安。 张雨霞蓦然从沉思中回转过来,皇后所独用的梅蕊香借着春风徐徐飘散开来。 抬眸,正迎上皇后盈盈水眸,“妹妹当真是懒了,竟是一步也舍不得走了呢。是不是咱们皇上把你给宠坏了?”皇后掩嘴吃吃说笑。 “皇后娘娘,您也取笑臣妾……”张雨霞的脸又添了红晕。皇上今天临走时,还如此谈笑过,皇后也拿此当笑谈,看来,她是真的有些不自知。 皇后扑的笑出了声,捏捏她的手背,“看你都要做母亲的人了,还是不解人事的模样。姐姐不过是逗你呢。身子重,自然是要当心的。”皇后后面的话关切味十足,完全是一副长姐的忧切。 有宫女搬来敞椅,皇后却并没有落座,只是茵茵浅笑着望了望那群静了下来的小宫女,神色亲切,又回转过头恳切道,“有了身孕,适当的歇息是应该的。可也不能一味的卧榻不起,走出去踏踏春,赏赏景,对你肚里的宝宝也是有益的。”皇后边说边把柔和的目光移到了贵妃已高高隆起的肚腹。那样的关爱让人不能拒绝,“姐姐看今日风淡云清,特来与你一起到御花园里赏花儿去,可好?”对上皇后如水的眸子,贵妃甚至觉得自己那一瞬的犹疑简直就是对皇后一片真心的亵渎。 还没及开口,谨才人又是盈盈笑道,“贵妃娘娘,臣妾刚刚也是被皇后娘娘从里喊上,特意陪贵妃娘娘一起赏春的。眼下,春杜鹃,晚海棠,结香,杏花,好多花儿一夜之间均已开齐。那花景美不胜收。娘娘想来还是不知晓的吧?” 葵枝静眼向量,却看谨才人荣晋之后,倒是果真增了三分芳华。只是怎么都觉不出真心所在。 是贵妃当初做错了吗? 盛情之下难却。贵妃手臂微仰,便有葵枝葵兰扶助。 一行人迆携而行,环佩叮咚,莺声燕语,当真是人如春风一般得意。 第一百二十二章旧事 花海徜徉,香气馥郁,宜人心田。 花团锦簇的女人们渐行渐远,隐约可见前面那架藤萝。 却见那架藤萝已是迎风怒绽,满目都是深深浅浅的紫,震撼人心。只是……为何会有眩晕无力之感? 记忆一番番掀出,那架藤萝原先是先帝钟爱之物,初建宫立园时,便搜罗移植在此。任时光飞逝流转,当年瘦弱的芊苗已隐天蔽日,俨然如巨人之姿,盛气凌人。 曾有漫步藤萝架下的记忆,那还是与先帝执手相牵。先帝曾言,“为情而生,为爱而死。”如今,却是物是人非,让人情何以堪? 千思万绪化作苦涩哽在胸间,欲罢不能。 “妹妹是累了吧,不如我们去那架下藤椅上暂作休息。姐姐曾听人说是,藤萝象征着吉祥如意,能庇护人间。今朝见了才知果然是非虚化之言。”皇后满眼流光溢彩,满口赞叹,她大约是初次见得这样盛大的光景。 其实何止是皇后,就连新帝,也并没有机会看得到。此处僻居花园深处,往年都是封闭之,少有人知晓。也是先帝斃世之后,才得新帝开放,世人才得以观颜。 皇后是不知道的。那些旧事原本就是秘密,曾经在这里,先帝与她亲密无间,那是甜蜜的,芬芳的,如今却像是一道隐不见形的绳索勒在脖颈间,见收不收,扼人心头紧。 皇后真正说了什么,贵妃并没有听得真切,只是下意识地应了一声。眼下的她,不知为何,只有想要逃,逃得远远的,在这里,她徒觉压力排山倒海而来,不堪重负。 一旁挽扶的葵枝向来细心,她能觉察出贵妃的颤栗,即使是微不可察。葵枝自然不知贵妃的苦涩,她满面忧切,时不时瞟向贵妃,又见贵妃面色苍白,额见似有微许汗湿,不禁又是担心。心头隐隐烦躁不安。 还有三丈远的距离,大概是春困人乏的缘故吧,竟再也没有人开口,气氛倏然静了下来,耳边只有鸟儿的啾啾声。每个人至少专注看着脚下,那一道道目光仿佛能掘地三尺。 地上的风景最美吗? 明明的高阔辽远的光景,偏偏又是低沉阴郁的让人窒息。葵兰瞪起圆溜溜的眼眸,悄然环视了一下四周。身边的丽人那些张标志的面容,恰如头顶的碧空,见不到一丝活生生的表情,喜悦、抑或是惘然,统统没有。这是出来赏春的吗?怎么就……觉得有些瘆人呢?连风儿都凉了许多,吹在身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她不由得想起了两天前无意间偷听到的…… “唉,听说了吗?昨晚上玉阙宫又现鬼了。守宫的老宫人生生吓死,眼皮都没阖上。死不瞑目呢。” “我听小毛子说,还是上次那重事没有放下。大家都在说,这厉鬼一直在找一个人,不找到绝不会罢休。” “那可怎么办?若是轮到我们值夜,会不会……?”小女孩的声音一下子就抑了下去,听得出她话里的颤音,就可知道她有多胆虚。 “那倒没什么,不做亏心事,哪怕鬼敲门。听说那个老宫人原先是陪伴先皇左右的,一直让他出宫,他偏偏不肯。这下倒好,让先皇掠了去。” “你是说,是先皇在?他真的不会扰我们?” “先皇只是在找他中意的人,特别是那个人……”宫女压低了声音,仿似在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史。 这世间本来就没有秘密,又何苦故弄玄虚?当真是欲盖弥彰的呢。 有因必有果,这些人到底意欲何为?难道善良真的就不能拯救人心吗? 人言固可畏,人心更叵测。 第一百二十三章顾虑 清风依然徐徐,却是蛊惑了人心;话音轻轻,犹比狰狞魔力,直击得人挫骨扬灰。 沉默,终是压不过妖魔鬼怪的横行。无休无止的纠缠如成群的蜜蜂一样靡|靡在耳畔 这人心都被魔怔了吗?为何就不能留一点缝隙的呢? 贵妃身子轻飘如尘,脚下却又是如坠了千斤般,举步维艰。个中的悲怆不足以道,浑浑噩噩中却又听一声厉斥,“是哪个婢子匿于暗处唐突?竟拿先帝说事!” 皇后威严尽显,玉面紧绷,责难声声。 须臾,只见两名抖瑟得不成形的小宫女从藤萝架后相继移出,甚至吓得都忘记了行礼。 “大胆贱婢!见了皇后贵妃也不知下跪!说!你们怎么会在这儿?莫非有什么企图?”皇后身旁的青桐大呵道。 两个小宫女年纪尚轻,犹可见眼眸里强自忍住不敢掉落的泪珠。她们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好一会儿才说了个明白,原是尚宫局中人,只为赶制香囊,故来此搜罗鲜花……可恨可悲的是,她们犯下了致命的错误——枉论主子,以讹传讹。更不消说,是当着皇后的面。 皇后挑眉,不置可否,果然是厉斥一番,又是吩咐身旁的青桐、梓桐当下掌嘴,尔后等待她们的不言而喻自然是猪狗不如的浣衣局。 只因毁于一言,她们的一生从此改过。 皇家的威严向来不容置喙。无论是谁,都不能任意诋毁。 两个小姑娘本来就弱不禁风,又是没有过经历,如今,皇后话一出口,两人当即就说傻了一般,僵在那儿,如同石化,不能出一言。 青桐、梓桐趋前,面无表情,对她们来说,这种事情早已看惯。习以为常的事情做起来自然是顺风顺水。只听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直让人心底懵。 “住手。”贵妃的手仰在半空,声音轻轻,饱含怜悯。 “妹妹?”皇后似有不解,只是疑惑的转眸看向身旁的贵妃。 “姐姐,不妨就饶了她们吧。怜惜她们尚不知人间悲苦,就远离家乡……她们也是不易。”贵妃向皇后屈膝,委婉求情。 皇后面上笼罩一层薄雾,神色隐忍,叹气道,“也只有妹妹这样仁慈。她们即是犯了错,理应受到惩罚才是。说句不好听的,妹妹这是在怂恿她们的呢。往后,只怕她们会越放肆。” “姐姐,给她们一个改过的机会也就罢了。臣妾从她们身上依稀能看到我们当时的模样。那时的我们,不也是这样没有顾虑的吗?” 皇后怔怔,久久不能言语。 两个小姑娘也算是机灵的,慌忙叩谢恩。 皇后似是累了一般,摆摆手,“今日暂且饶了你们,日后断断不能如此胡言乱语。否则,下次可没有人会保你们。” 小宫女如获大赦,更是叩头如捣蒜,劫后余生一般只余感恩。 “妹妹,你不妨事的吧?本宫本来想给你出口恶气,不想你却反倒替她们求情。也难为你了。你也别往心里去才是。”皇后褪去冷肃,春风一样的笑容浮上面庞,恳切安慰道。 贵妃的心口说不出的憋闷,犹若被人撕撕扯扯。那种疼痛不能言语。 眼前藤萝花朵累累,蕊丝轻颤。宛若以前……那时,先帝本也是多情的。只是,错在时机。 第一百二十四章自嘲 翰云居,贵妃满面乏白。一皇后、谨贵人似是看不到一般,怡然品着茶点,谈笑自若。 游园赏花一番,不可避免的乏累。回到居处,不就应该吃些甜品么?翰云居又是最近,自是最佳落脚之地。 “妹妹到底是身子重,不经累。越是这样,越应该多出去活动活动。可不能依了自己的那点小心思,闷坏了肚里的小皇子,让姐姐如何与皇上交代……”皇后眼波流转似水,盈盈浅笑可见其关切。 皇后是真的懂得贵妃的辛苦吗?只怕不是,又或者是欲盖弥彰。这一走就是三四里路,对于正常人来说,也并非是轻易而举之事,更何况是身怀六甲的孕妇。 贵妃唇际牵动,欲语又止。皇后所言虚虚实实,深思恍惚飘摇,如在云端,又似身陷茫茫迷雾中。伶仃的失去依靠,一切都不尽实。凄楚又一次袭上心头,徒增无助悲凉。 贵妃一直撑着额头的手捋捋额间,脑际浑浑噩噩的如同塞进了一团棉花,脱口道,“姐姐哪里会知晓臣妾的苦衷。有时候,臣妾真的很怕啊。只怕这一切会是一场空。” 厅中诸人不免怔然,贵妃的言语不甚妥当呀。贵妃温和娴雅,这话由贵妃说来,怎么听来都觉得唐突。 有人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再看身旁人,不也是如出一辙的呆愣吗? 贵妃竟也有失言的时候,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太匪夷所思了。 皇后眸色沉沉略过一众人,面色无波,“贵妃的辛苦众所周知,只是,有多辛苦就有多荣耀。这番荣幸是别人几世都修不来的福气。妹妹还是不要再说这样的丧气话才好。” 气氛微妙,空气干净的连檀香味都嗅不到一丝。原是皇上谨慎,把所有的香料都撤的彻底。 这是皇上的第一对子女,他怎能不紧张?怎能不上心? 贵妃软绵绵的靠进敞椅深处,手臂无力的搭在裙上。整个人呈现出虚弱。她勉强露出一抹笑容,轻声道,“姐姐说的是。臣妾自是明白。臣妾也明白,咱们姐妹有缘聚,也是上天之意,咱们必得休戚与共。我们总是要顺承天意的。” 她一向都是这样,满口仁义和气,让人看不出半分惺惺之态。 这是最高明的作假,不落口实。 皇后自叹不如,拾起帕子掩着嘴角的自嘲,“妹妹与姐姐还真是心有灵犀呢,妹妹把姐姐的心里话都说了出来。姐姐还能说什么呢?只希望借妹妹的吉言,能得上天庇佑,尽早挣得荣耀。那样……”皇后的目光微不可察的暗了暗,旋即又道,“那样,即使是折寿十年也在所不惜。” 折寿?这话听来颇为森然,尤其是在这本来就压抑着重重罪孽的宫里,似乎还有些勃逆的意味,让人心惊肉跳。 贵妃的眼皮蓦然一突,皇后的心思是艰难的,她感觉的到。在皇后饱含艰涩的目光面前,她无论说什么都自觉苍白,可是,她总想宽慰几句,因为她知道,女人都是软弱的,都是需要支持的,“姐姐,皇家子嗣自当繁荣才是正理。皇上皇后正当风华,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罢了。姐姐无须担忧。” 皇后笑笑,不再言语。只是用杯盖拨弄着杯里的热茶。热气氤氲扑面,模糊了彼此的面容,却模糊不了自己晶莹剔透的心。 茶味味苦,不觉其香。 第一百二十五章心有所属 “娘娘,皇后的非心叵测昭然若揭,您退让一次两次也就是了,屡屡如此这番隐忍,真惹人怒火攻心,说句好听的,道是您宅心仁厚,往实处说,人家还欺侮您是软柿子呢……若是她知心也还好,如今她一步步逼紧,明里暗里作梗,奴婢,奴婢都不能吞下这口恶气。 ”葵枝腆着脸,闷声闷气,滔滔不绝,那张小脸儿涨得粉生生的,满眼神儿的愤愤不平。 贵妃泰然若素,只静静听着,直到那位愤世嫉俗的女勇士言罢,方淡淡笑道,“葵枝,你还记得你刚到安乐公府时的情景吗?那时候的你瘦瘦怯怯,本宫那时倒也不曾想到你会这番护犊心切。” 护犊?葵枝还不及长大呢,怎么可能会护得住旁人。葵兰强忍住笑意,瞥了一眼一旁的葵枝。葵枝本来还满腔的情绪,冷不丁被贵妃这样一问,倒有些莫名其妙。贵妃大概真的是糊涂了吧?这厢说的是皇后的阴谋,怎么又扯及到安乐公府?还说什么护犊,她不过刚刚开笈,还没有那般老呢。 她有心赌气不理,却又看贵妃不像是在胡诌乱扯,只点点头。 那个时候,她怎么可能忘记?饥寒交迫,七八岁的身子如枯枝嶙峋,甚至经不住风吹,更不要提受了多少人的欺凌,夜里破庙、桥洞、树底下,都是她的居处,飘落到哪儿,哪儿就是所谓的家。猫儿狗儿都要比她强的吧……那段时日,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不堪回。 往事番番缚住心头,酸甜苦咸俱全,那丝甜直到遇见贵妃,不,那时,还是安乐公府小姐。是小姐给了她活下去的勇气。小姐是好人,所以,她希望小姐过的好。 葵枝怔愣,纵然是好人,也不能无限制的怂恿吧?皇后又不是善人。 几年的飘零,她早已凝成一真谛,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定不饶。 葵兰一时也是沉默,年少时的灿烂早已经埋在了记忆里,有多久不曾翻动过了?现下突然忆及,竟很是心伤。为何会是这样?不应该是快乐的吗?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岁月在每个人的身上烙下了印记,给每个人都戴上了一把无形的枷锁。人活得越沉重,也许就是因为这些磨砺,让许多人的初衷都不知不觉的改变,那样的改变甚至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生活的轨迹也因此变动。 幸亏贵妃身边还有一个与她心心相印的皇上。纵然岁月恍惚了许多东西,但自始至终总有那么样一些珍贵的人事不能磨灭。贵妃心里应该是甜蜜的吧? 葵兰是乐观的,她总能从苦中觅得一点甜。 “娘娘以德报怨,葵枝是瑕疵必报。奴婢也糊涂了,截然不同的性子竟也会同处了这么多年,这算不算一段妙缘呢?”葵兰轻笑宴宴,边说边把曼妙的目光投向扁嘴不豫的葵枝。 “奴婢虽是激烈了些,但也是恩怨分明。娘娘有恩于奴婢,奴婢唯有忠心以报,若是有人对娘娘不轨,奴婢断不会引狼入室。”葵枝年少气盛,不消一激,便是脸红气臊,两只小手早已握成狠拳。模样像是要把人捏成粉末。 贵妃轻笑道,“时到今日,本宫才知道原来,咱们的葵枝不单单是口出伶俐,忠心更是犹可嘉奖。葵兰,看来你还是欠缺几分的。” 对上贵妃狡黠的目光,葵兰一怔,却见贵妃眉目间笼着愉悦,贵妃是真的高兴呢。葵兰由衷的宽慰。贵妃最近时日总是心事重重,今天这般明媚的笑脸倒似是回到了安乐公府时的样子。 安乐公府,该是回去看看的了。贵妃心底里应该是想家的。哪怕只在那儿待一少会儿,贵妃也是会有所释然。 人终究都是恋旧的。 “娘娘说的是,若论忠心,葵枝可当头魁。奴婢可不敢争。”葵兰眉目流转,俏若顶枝的海棠,十足的明艳。 倘若葵兰如平日里的肃整论道,或许还有几分真诚可言。可就看她嬉笑怒骂的神色,傻子都看得出她是在揶揄着呢。 葵枝又不是蠢笨之人,她秀眉一拧,撅起嘴来又跺脚,“娘娘还是偏心,与葵兰姐姐合起伙来戏弄奴婢……” 人家还欺负你呢,看你言辞凿凿,振振有理,贵妃都拿不住你了。你这还喊冤。 看她生了气的面容额外补了些粉色,仿若是朝气勃勃的晨曦,娇媚又添几许飒爽英气,真的是惹人眼球关注。 不经意间,两个小女孩也流露出风可餐。 女大还中留吗?她们也是心有所属的呀。 第一百二十六章结子 贵妃的身子愈来愈重,只是皇上也是越忙碌。 皇上的神色日倦怠,脾性也不如以往那般容忍。跟前的侍从即使端着万分谨慎,仍免不了责罚。整座皇宫透着暴风雨袭来之前的沉闷压抑。 葵兰端了燕窝粥过来,隔了纱笼往里瞄了一眼,果不其然,贵妃又在怔忪呆。这一连几天都是这样。 葵兰摇摇头,心里叹道,再这样下去,哪能撑得下去。 “娘娘,外面风和日丽,一会儿奴婢陪您出去走走。昨天葵枝还嚷着说扎秋千呢。” 贵妃的心思显然不在这儿,她的目光瞥过搁在桌上的粥,道,“这两日不知是春困还是身子的缘故,总是沉沉欲睡,疲乏得厉害。夜里皇上几时回来的,竟然都不知晓。” 葵兰哪能不知贵妃的心事,她笑着说道,“奴婢今个儿一早碰见小林子,听他说皇上这几日都在忙太子归国之事。皇上正犯难呢。”“凡事以和为贵,唯有前朝是例外。想来前朝现在一定是闹翻天了。有人主战,必定也会有人跳出来主张议和。即使皇上早已有了主意,少不了面儿上也得恩威兼施使力安抚一下那些臣们。 这里里外外怎能不头痛呢?” 葵兰盈盈笑着应是,又道,“昨儿晚上,皇上回来见娘娘睡的沉,便斜着身子歪坐在娘娘枕边看了娘娘好一会儿呢,那份情深,倘若别的人儿看了,不知有多羡呢。”葵兰边说边撩起眼神觑向贵妃。 这话果然送进了心坎里。贵妃的面色舒缓了不少,轻嗔道,“嘴贫。瞎琢磨吧?看你倒像是女大不中留了呢。等本宫给你相量户人家把你给轰走。” “娘娘,土地爷看得见奴婢的衷心,奴婢是真心愿意终身侍候娘娘左右——”葵兰看似是被娘娘的玩笑话吓住了,委屈的都要起誓了。 “好了,好了。你这还较真呢。你要是不愿意出宫,那不明就里的谁谁还不得怨本宫一辈子吗?”贵妃心情舒缓,也是会说笑让人急的。 “娘娘,您取笑人呢。” 主仆二人亲如姐妹,话语间少了许多忌讳,这气氛也活络开来。这当间儿,燕窝粥也空出了碗。 逗笑归逗笑,言归正传,话题不知是谁又扯到了太子身上。 ‘说起太子,那真的是关乎根本。也可怜他了。正少年得意时,却遭此横祸。“贵妃叹道,”以皇上固执的性子,焉能坐视不理。经邦纬国,这是天子的志向。可见,太子也是投对了路。“ ”娘娘说的极是。太子这几天行为收敛的可算是恰到实处,一点儿看不出以前的那副浪荡模样。整日都跟在皇上身边。皇上若是不得空,他竟会守在偏殿等上几个时辰。这倒让人刮目相看。“ ”凡事需思量才是。太子初来那番荒诞,但可一分为二来看,一则,他那般境况,心里想必是落差极大;二则,他或者是在掩饰。“ ”掩饰?“葵兰听不明白,一时没想清楚。 第一百二十七章 “凡事都有其根源。现下的太子在人看来虽是行径荒诞。但他境遇倏地变幻,委实换作谁,恐怕也会消靡。依本宫看来,他如今这副浪荡样子,倒像是有意而为之。“ ”娘娘,您是说太子在惺惺作态?“葵兰不禁大为吃惊。一来她实在没有看出太子的纰漏,二来若真是如贵妃所言,那他只怕是心机过人,又会不会是另有计谋?若是阴谋滔天,那——,葵兰冷不禁打了个寒颤。”娘娘,太子意在复国,皇上也是支持的。奴婢看皇上对太子蛮亲近的。“ ”不管是怎样,总希望天下太平才好,莫要生灵涂炭。然,话又说回来,天下是男人的,这些本来就不该由咱们女人来说道的。“贵妃似是答非所问,又似是道出了本质。 这时,葵枝匆匆移步过来,”娘娘,皇后娘娘驾临,还有贵人娘娘。“ 葵枝边禀边不自觉的撩目望向葵兰,却说这两人都是满面肃然紧张,如临大敌。目光更是惊疑落向殿外。 贵妃并没有觉两人的异样,倾起腰身,却是软软如棉花。只自取笑道,“这身子真是可惜了那燕窝,竟是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葵兰葵枝搀扶着只赔笑说一些慰籍的言语,面色犹然携带着慌乱。 皇后一行款款而来,只见她如沐春风,一双眸子盈水一般。 还有几步远,皇后加快了脚步,急上前执住贵妃的双手,眉开眼笑道,“妹妹气色红润,这腰身又粗了一圈。姐姐也放心了。” “臣妾本来想去看望皇后娘娘,只恨臣妾这身子实在不争气——”不及贵妃道完,皇后急急截话道,“妹妹又说傻话了,妹妹的心思难不成姐姐还会不知晓吗?葵兰前日送过去的点心甚合姐姐的口味今日来了还想吃一口呢。” 皇后说及这里,贵妃心里却起了疑惑。嘴上却道,“皇后娘娘喜欢就好。臣妾这也讨了个欢喜。” 皇后莞尔一笑,眼梢的风情一览无余,“姐姐这还想请教妹妹呢,这点心细品竟有桂花的味道,难不成妹妹还珍藏了桂花露不成?可否匀一点给姐姐呢?”皇后是精明的,她见贵妃深藏不露,她也有如剥石榴一样的耐心份儿了。女人嘛,而且都是身份尊贵的女人,面子总是要兜紧了的。 皇后亲切的望着贵妃。 葵兰顾不得上下尊卑,她委身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其实那点心是现令时节的花儿所制。只不过是多用了些花样而已。至于桂花,里面确实没有。”葵兰这样抢话,显然不合礼治,她深以为知。然她又能怎样呢,皇后的心思无非就是借题挥。 “那点心居然没有桂花?怎么可能?那就是本宫品错喽?”皇后依然是笑着的,只是那双投向葵兰的目光却是冰冷沉幽。 葵兰是垂着头的,她自然看不到皇后眼中的恶毒。 贵妃虽说不明就里,但皇后的咄咄姿态她还是看得出来,她执紧了皇后的手,柔声道,“皇后娘娘可是慧眼识人。葵兰心性细致,打小就喜欢摆弄吃食。同样食材做出来的东西,她的却总是拔得头魁。别人是无法与之相比的。日后,葵兰可是更要用心,为皇后娘娘尽心才是。” “奴婢定不负两位娘娘。” “妹妹身边的人心灵手巧,姐姐这儿都嫉妒了。姐姐恨不得把葵兰葵枝带在自个儿身边呢。”皇后见话儿就这样打岔放下,也只能顺着坡儿下,只拿些不愠不火的话来打趣。 贵妃柔弱善良,却也不傻,她焉能看不出皇后话里的真假。她却轻轻一笑,借拉着皇后往里走的空档,把话题巧转,“妹妹正巧有求皇后娘娘,娘娘当就来了,您说这真真就是合了心。” 这下轮到皇后迷惑了,她显然不得其解,“妹妹这说的哪里话,什么求不求的,那般生分,什么事说来听听。正好贵人也在,咱们姐妹也好合计合计。” 贵人如今也是摆在台面上的人,皇后当然不会冷落了她,这三言两语就把贵人给抬了出来。贵人果然不负期望,她眉目含笑道,“臣妾自知身份卑微,若是能为娘娘分忧,自是断无辞也。” 贵妃道,“今策名委质,唯将军所命,虽赴汤蹈火,死无辞也。’又微叹,“晋傅玄《傅子》” 众人闻听皆不语,气氛生生就凝固不动。 皇后端起茶盏,有一下无一下的抚着杯盏,道,”贵妃可不兴多思量。贵人不似你我二人,她没有读过诗书,并不曾知晓里面的意味。贵妃向来心慈,姐姐知道你是不会怪罪贵人的,是不是?“ 贵人懵懂不知,”娘娘,臣妾说错话了吗?臣妾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只是——“ ”好了,好了。贵妃怎么会与你计较呢?你曾经是贵妃身边的人,今日倒这般猜疑,这样可就伤了贵妃的心了。“皇后巧笑嫣儿,有意活络气氛。 ”贵人虽说是不出自京城大户,本宫倒也看你习得一手好字,想必史书典故也是略知一二的吧。引经据典可是要细心推论才是。“贵妃抬眸望向贵人,面色虽说如常,这话落耳却当真是句句刺心。 ”谢娘娘教导,臣妾回去定深加自讨。免得日后又惹人笑话。“ 这里有人笑吗?这样的话谁会笑?苦笑? ”妹妹到底有什么事?姐姐能帮得上么?“皇后放下杯盏,话锋转开。 ”臣妾知晓皇后饱读诗书,特求皇后娘娘给肚里的孩儿拟名。“ ”啊?竟是这等大事,这名儿寓意既深又要对时辰八字。姐姐可不能胡作事,这事只有皇上担当才是。“皇后似乎有一些受宠若惊,迟疑道,”而且妹妹肚里不知是公主还是阿哥,就是皇上也会犯难吧?“ ”皇后不必疑惑,只是乳名,只要对得住大景即可,不必思虑些小时辰。臣妾前些日子曾经与皇上提起过此事。皇上也是应允的。“ ”皇上当真如此意思么?只是姐姐看来,这名儿还是亲母拟的好。妹妹的学问甚至还过姐姐呢。“皇后面目亲切,委婉道。 ”皇后就不要推辞了。都是皇上的孩儿,姐姐还要与妹妹计较么?“ 皇后沉吟稍许道,”昨晚皇上还与姐姐说起过周平王姬宜臼呢,看皇上的神情,对周平王姬宜臼是满心的崇拜。不如姐姐就从皇上的喜好来定,拟好了再给妹妹过目,可好?“ 葵兰葵枝心思一紧,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不然,皇后又是为哪般才走这一趟? 第一百二十八章 葵枝葵兰的异样自然逃不过别人的眼睛。 皇后一双美目霎那间掠过冷峭之色,又道,“皇上对贵妃的情意当真不只是‘情深意重’所能道尽的。这几日皇上留宿姐姐那里,几杯小酒之后,总会不知觉的就说起往事。当中有多半会提及与贵妃青春年少时呢。皇上说得动情,姐姐听得也犹陷其中。只感慨自己那时候竟不能与你们相伴。” 贵妃若有所思,恍惚间衬出这季节里的不该有的萧瑟,”年少有的不过是轻狂罢了,又哪能担得起情深意重呢?“ ”妹妹如今这话可像是迷了路的山中人,姐姐听你这样说,都替皇上难过。 “皇后微叹一声,”姐姐不止一次的想,妹妹到底是怎样做得皇上心尖人的,直到昨儿晚,皇上酒醉之后说及对妹妹的一见钟情。只那一言,姐姐便知道自己的愚笨,做得再多,充其量也是无用功。“ ”男人心思远不是我们女人能够琢磨的。在他的心里,女人又能真正排在什么位置,也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贵妃右手扶额,只觉前额沉沉,只这么一会儿,又觉疲累。心思间生出几丝说不清言不明的烦恼,面对这一堂人,生生就感到孤独,那种滋味曾时不时的跑出来折磨着她。 这时,这种感觉尤为强烈,让她想家,想起安乐公府,想起府里的一草一木。这里的空气都是假惺惺的,让她透不过气来。”臣妾有许久没有见到家人了,臣妾想回安乐公府看看,皇后可否应予?“ 皇后面色委婉,含笑道,”妹妹,初五那天雨燕她们不是还来过么?再者怀有龙脉可不能轻易出宫。难不成妹妹要为难姐姐么?“皇后凝目笑看着贵妃,”宫规既然不能破,姐姐知道妹妹是念旧。不如姐姐就下旨宣雨燕姐妹们可随时入宫,陪伴贵妃身旁。这样妹妹看可否妥当?“ 是啊,前儿不是还见过雨燕的吗,大前儿也见过,即使不下旨,她们也是来去自由。她们也回回儿说起府里的大大小小事。怎么就忘了呢? 皇后软软的贴心话硬是堵得贵妃心里更加慌乱,无端还生出几分恐惧。看葵枝葵兰竟然都显出莫名的诡秘,她们有事瞒着,是她们不好说?还是——贵妃后背凉凉的,她甚至没有勇气再想下去了。 ”妹妹是累了吗?“皇后关切的探过头来,脖颈间淡淡的梨花香也凑了过来。 皇上那日在梨园里曾经说起过喜欢这样若有似无的味道,他还说过要制出这样的胭脂水粉,让他喜欢的女人独享。 皇后的脸洁白无瑕,不就是那曼妙的梨花吗? ”皇后,臣妾差不多有多半年未见到府里老人了,但求回安乐公府看一眼也就心安。“贵妃艾艾恳求,让一旁的葵枝葵兰心酸不已。 ”贵妃。“皇后面色转淡,颇有犯疑,只道,”贵妃实在是难为姐姐。不如,看今晚吧,若是皇上能去姐姐那厢,姐姐就替妹妹求个情。但看皇上的意思为准。若是皇上到妹妹这儿,那妹妹自个儿开口,那岂不更好?“ 第一百二十九章思量 凤仪宫里,青桐小心翼翼地给皇后修指甲,水红红的花汁涂在细长的指甲上甭提有多美艳了。别说那护甲平时里有多时兴,经皇后这样装扮,竟是硬生生就失了色彩。皇后闭目养神,忽道,“翰云居那边可有留意?” 青桐正专心着呢,饶皇后是细雨和风,也着实是受了一惊,那花汁子极是柔嫩,哪经得住这一哆嗦,却见它如泪珠儿一般滚落在皇后的裙摆上。这可了得,青桐一惊又一愣,只傻傻的盯着皇后晕染的裙摆看,皇后的话忘在一旁。 皇后撩起眼梢,看得青桐一脸怔愣,呆了一样,遂又道,“青桐,可有不妥?” 青桐如滚雷轰顶,她慌乱间落地,头触地,“娘娘恕罪,奴婢一时蒙了眼,让娘娘受污了。 ”青桐知道皇后身上这件百鸟朝凤裙衫是皇后最爱之物,只因今日有重大宴席才破例着身,却不料——这如何不让她心惊肉跳。若是惹得皇后红颜怒,不用想也知道下场。 “怎么?翰云居有动静?那怎么不告知本宫?”皇后绣眉微蹙,目间突起狰狞。 青桐身形微微一抖,她是吓昏头了,原来皇后是在问这个。 一件是她做错的事,一件是皇后所问。这挣扎之下,竟不知该先做哪个回答了。不及细想,边应道,“翰云居一切如常,贵妃还是那般宅在自己宫中,也不见有外人觐见。” 皇后疏松开郁色,她也想那贵妃在她眼皮子底下还会出什么幺蛾子,连皇上都避而不见,除了宅着,还怕生出什么事端?皇后红唇微不可见的扯出一丝冷笑,贵妃也不过如此,正似她中了自己的谶语:女人从来都不曾被男人真正重视过,即使有过,那也终会烟消云散,就如眼前,浓情一旦化作无有,那就真的是一无所有。 只是,皇后在兴奋之余,困惑却会随时跳出来如小虫一般叱咬着她,皇上到底是为了哪般恼了贵妃,真的是为了那些蜚语流言?看似是,只因最近宫里流言如沸了锅一样,皇后也暗自奇怪,这后宫随着贵妃的肚形的增大,竟是越来越乱,大有不可收拾之意,这背后如有一双大手拨弄着这些是是非非,而针峰正是对准了贵妃。是谁会如此恨之切?可是,皇上真的在意那些吗?皇上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看贵妃那日的寥落,皇后心里其实也是不忍的。身为女人,皇后是同情她的;身为皇后,她又只能赶尽杀绝。皇后困扰不已。 皇后扶额叹息,正欲问别事,才见青桐满身瑟瑟还跪在那里,疑惑道,“青桐,本宫并无怪你,你这长跪不起,又是为何?” 青桐早已泪洒满襟,只啜泣着道出原末。 皇后啼笑皆非,看看裙摆,再看看青桐,她不从琢磨过原来主子在下人眼中是这般光景。一件衣衫而已,再金贵又能如何?难不成因为一件死物丢了仁义不成? 皇后笑道,“青桐,本宫最宠信的无非就是你。你跟了本宫这么多年,你倒是说说看,本宫是怎样的性情?“说及这儿,皇后声儿徒然冷了下来,”本宫要听的是实话,说准了,本宫有赏,若用假话推责,可别怪本宫冷面无情。” 一时间,殿里静的无一丝声响。有人暗自揣摩皇后的思量。 第一百三十章 “娘娘巧捷万端,雷霆精锐。乃我们女子之榜,众人倾慕者。”青桐并无多想,出口道来。 皇后凤目微眯,乍然拾起眼睑,利光闪过,“别在本宫面前耍花俏,若是本宫真如你所说,何至于让你受这般惊吓?貌似被狼咬了一般?” “都说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此般皆不毒,最毒妇人心。”青桐自是知皇后哪能这样轻易就能糊弄过去,她低声道出最后几句。 只因这殿室里空气太过沉闷,这青蛇啊黄蜂啊本来就是可怕之物什,竟与皇后相比,这不是自寻那个什么路吗? 青桐啊,少了你一个倒没有什么,可别牵累我们啊。众女子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冷。 皇后手里拨弄着杯盏,杯盖碰杯沿儿,叮咚作响,极是悦耳。可在下女听来,这并不是好兆头。 皇后若是有心机盘算时,总会无意识的如此这般。 皇后笑笑,看不出喜怒,她道,“青桐,都道是三人行必有我师。 时至今日,本宫才晓得肤浅。本宫枉论懂得那许多的道理,竟不如你这轻巧几句来得贴切,日后还需与你请教呢。该赏。”其实无论青桐怎样说道,皇后都不会责罚与她。从大唐跟过来不过区区就这么几个人,她又怎能忍心?只是她倒不曾想到青桐会如此论就。一语击中,女人无非就是如此。当其冲就是先要巩固自己的位置。 就在这时,梓桐来禀,“娘娘,安乐公府五小姐进了翰云居。” 皇后衣袖微扬,梓桐遂扶起青桐。 “这五小姐也是个人精儿,平日里与谁都是半真半假的亲近。今日进得翰云居,只怕这背里也是有玄机的。” “她再怎么作,与皇后娘娘都是无害的,暂且看看她今日有何作举也不迟。”梓桐道。 “这几日整个后宫总觉与往常不一般,本宫心里也是不牢靠。这五小姐别再引出什么事才好。毕竟,现下太子的事才是咱们众望所归。”皇后连连摇,满面犹疑。 “娘娘,奴婢有些不明白。娘娘不是一直担心贵妃的龙胎吗?若是再失去机会,只怕与娘娘不利。”梓桐迟疑道。 皇后一步步踱至窗前,窗外已是秋风起,天高云远,此时的大唐不知是怎样的一副情形,夜夜笙歌?尽布倒戈?叔父曾经和蔼的面孔犹如就在眼前,可如今星空转换,物是人非,忧伤不禁浮上心头。贵妃,皇上,大唐,乱字当头,抉择如连环套。“连环套?”皇后蓦然惊觉,她头皮簌簌乍起,难不成真的是有人在背后翻云覆雨致使?五小姐还有她还有诸多人会不会也是一颗有力的棋子?是的话,那又会是谁在布局?那个不肯罢休的太后?还是——皇后竟然没有勇气往下想了。 “你们只记得翰云居时刻盯紧,万不可掉以轻心。”皇后依然望紧窗外树上的一对云雀,那对云雀对相望,哝哝诉说。让她舍不得离眼。 梓桐纵有不甘,也只能应是。她觉得皇后不该有的顾虑越来越多,且随之而来的情绪也是愈来愈浓。这样会好吗? 第一三一章姐姐 贵妃端量着面前亭亭玉立的小五妹。却见她一席蛋青色罗纱裙,外衬藕色百合褶曳地宫装罗裙,一段深青色色绣银线玲珑锦带系在不堪一握的纤腰上,锦带上挂着的是羊脂白玉玉佩。一柄由羊脂玉所雕成的玉簪斜插在挽成双花髻的青丝中,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鹅蛋脸儿,如秋水般的一对眸子顾盼神飞。整个人周身上下透出妩媚,比往日的清纯更胜一番风采。 张雨莲见贵妃似是走了神般只盯着自己看,看得她不禁有些毛。这心底七上八下的不安生,只暗暗狐疑贵妃的失态。可又看贵妃眉梢眼角尽是柔和,不像是寻是非之态。遂一如往常一样打起笑脸,往前蹭上几步,挨到贵妃身边,扭捏着身摆,娇儿声道,“贵妃姐姐,莫不是莲儿胖丑了不成?贵妃姐姐可不许取笑人家。网”娇娇怯怯,不胜女儿情态。 贵妃回神,笑着让坐到身旁的软椅上道,“果然是个机灵的人儿,开口头一句就讨姐姐的不是。若论丑,还有比姐姐还丑的吗?臃肿的连走路都费劲儿。” “贵妃姐姐,可别说这话,落在人耳中,倒似是显摆一样。为皇家孕育龙胎,那岂是等闲福分?天下有哪个女人不心心念念?” “是吗?”贵妃嫣然一笑,“那莲姐儿呢?莲姐儿如今也开笈行过礼,是正儿八经的大人了,不用说也有自己的想法了。”贵妃眼梢儿微挑,唇畔一翘,满面祥和。只是这话儿怎么听却都不是什么好味儿。 张雨莲饶是最爱琢磨人心事,这须臾间似唐突又似玩笑的话儿让她也拿不准贵妃话里话外的意味。不过,若以贵妃贤淑和善的性情来说,贵妃是不会拿捏人的,更何况她是贵妃的小妹。 一番琢磨之后,张雨莲面泛红晕,羞答答道,“今日贵妃姐姐怎么跟母亲一样唠叨?母亲闲暇时也总是这样打趣莲儿,弄得人家都不好意思。” “是么?三婶怎么能不操心呢?花儿一样的女儿怎么着也得寻门好亲,对得住咱们安乐公府。祖母可有主意?”贵妃闲拉家常。这时两姐妹看起来就如平常人家一般,不分地位高低。 “祖母她,她已经——”张雨莲脱口而出,只是话到一半徒然打住,一双半垂的眸子也倏然睁大,目光里有呆滞,有恐惧,还有隐隐的厌恶之色一一闪过。 贵妃目光现过痛楚,果然是那样的。安乐公府现在还有什么?或许只剩下一副摇摇欲坠的躯壳了吧?可是那些人怎么就真的可以如蝼蚁一般苟活? 贵妃心底如有一把钝刀在来回的锯割,一切已然明了。还要问吗? “姐姐,祖母她——”张雨莲试图挽回,她顿顿磕磕似要解释,可又见贵妃的面色已如冰霜一般,她终于明白贵妃其实早已明知。 原来愚笨的一直是她们,她们的一言一行落在贵妃姐姐眼里不过就是一群可笑可怜的跳梁小丑。 “你终于喊我一声姐姐了。”贵妃苦笑道,“前一句贵妃姐姐,后一句言称贵妃姐姐,左右离不开贵妃。姐姐一直都在想,到底是贵妃重要还是姐妹的情分重要。时至今日,算是终于有了答案。” “长姐,是莲姐儿错了,长姐自始至终都是我们的榜,祖母也是这般教诲我们的,这个姐姐自然也知晓——”张雨莲伏在那儿嘤嘤哭泣,小小的肩头随着抽泣耸耸落落。 第一三二章昭示 时夜,云遮星辰,宫苑内外一片风的呜咽,似鸣冤如叫屈。天儿只一夕间就冷了下来,无需有个过渡。 翰云居卧间,贵妃懒懒的半倚在塌上,下面立着的只有葵枝,几上照例搁着热气氤氲的汤药。 “葵枝,你去里间取了本宫的那件玉色内衫,身上这件着实不舒称。”贵妃低头拽理着领襟,这件衣衫还是春上做的,时下这身子重了许多,明显紧巴的多。 葵枝一愣,这件衣衫是贵妃早个儿要的啊?她又望了望那碗迟迟未动的汤药,有些迟疑,却见贵妃扫眼过来,只能应允着进了里间。 贵妃眼见下女一个个被支开,立马把汤药倒进藏在被褥里的深口钵子里。这心里如做贼被捉现行一样,咚咚一阵急跳。还别说,这小丫头们在她眼皮子底下不知不觉都练成了精儿了,少喝碗汤药,还得装捉迷藏样儿,贵妃真狐疑这还是不是自己带的丫头。 葵枝麻利利的拿了衣衫出来,准备给贵妃换上,贵妃却是一副恹恹欲睡的模样,只摆手让她下去。 这怎么行?衣衫紧了多难受啊。 贵妃今晚儿怎么都觉得怪怪的。葵枝心里犯着嘀咕。再看看那碗汤药,干干净净,一点儿不剩。 “贵妃,奴婢给您更衣吧。”葵枝再次说道。 “下去吧,太累了。放这儿明早再换。” 额?贵妃何止一点怪,简直是乖张透顶。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葵枝慢腾腾退出卧间,把门帘轻轻一拢,葵兰在外间正忙着打鞋样,见葵枝出来,抬起头不出声的打嘴型问,“睡了?” 葵枝点点头,又不置可否的摇摇头,她也不知该如何述说了。 贵妃哪里能睡得着,现下的情形一桩桩一件件,皆透出蹊跷。问葵枝葵兰,双双落跪,只口实的一字不吐。 梦魅如影随形,朝祥郡主也如凭空消失一般,安乐公府除了见到这几个所谓的妹妹以外,还见得了谁?这如何能让她心安?日日禁锢在这阖上眼都能数得清几棵树的宫苑,有时候她忍不住犯迷糊,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感到越来越孤寂?还有梦里的那个人,她的预言怎么都应验的那般准?安乐公府还有皇上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重重梦魇步步撕开真相,她不忍面对,却又如梦中人所说,不忍是因为现实的残忍,可是不去面对,只能换得毕生的后悔。那是随波逐流的人才会选择的结果。 腹中的小人儿安静的紧,大约也是睡的极香吧。贵妃不由得想起小时候和哥哥玩闹的光景。那时候,哥哥极为顽劣,夏日里,会从树上捉几只软软的小虫,趁午睡时偷偷放进她的小鞋子里,然后装模作样的再爬上塌浅睡,只等她吓得大哭大叫时爬起来看她的糗样;冬日里,会找个由口故意落在后头,冷不丁的扔一个雪球砸她的后脑勺,冰冰凉凉的碎雪簌簌掉进衣领里,她恨得咬牙切齿,也奈何不了他——想想往日里有多温馨,只可惜那时候竟不懂,不懂得去珍惜。希望这两条小生命会承接那般美好年华吧。 第一三三章异香 贵妃如以往一样身子靠墙而卧,只心道今晚可别辜负了她的一番心思才好,她疲惫的阖上眸子。 窗外隆风依旧。有尿急者实在忍不住了,也是猫着腰去,又猫着腰回,来去皆匆匆。乍一下子挨上这么一天儿,真够折腾人的。 熏炉里刚加了木炭,火星儿噼啪作响,映着黑沉沉的夜色,着实多了几分小小的活泼。 “葵枝姐,你也熬了半宿了。让我来吧,你暂且去眯会儿。”碧月过来接过火棍。 “碧月,你不是闹头疼吗?怎么这会子起来?可别加重才是。”葵枝没想到碧月会过来,碧月已经请了两天假。她怎么也不忍心让一个初愈的人当值,忙推脱道。 “昨儿晚就好利落了,只是借机逃懒罢了。我这窝了两天的觉,身子都散掉了。姐姐你赶紧去歇会。这儿就交给我。”碧月向来勤快,嘴儿也甜,不消三言两语就堵住了葵枝的嘴巴。 ‘真的可以吗?’葵枝还是有些疑惑。 碧月不由分说抓起葵枝的手放到自个儿额头上,瞪大眼珠儿看着葵枝傻笑。 葵枝无可奈何的笑笑,这碧月看来也是一个任性的主儿,也只好由她了,又罗哩罗嗦叮嘱了几句才去隔间和衣而卧。 室内静寂得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在这样的夜晚,人们实应该多几分警惕才是对的。只是,善良的人们又往往会有意无意忽略掉那些潜在的危险。 碧月继续绣着葵枝的鞋样。一炷香的工夫,熏炉里的柴火又不济了,远不如刚刚的红亮。碧月上前拾起柴薪添到熏炉里,纳闷道,“这柴薪怎么不如前些日子的顶用。这么一会子就烧成炭灰了。”她掂量了一下手里的柴薪,份量轻轻,果然不是结实的沉木。这也不知是谁领的,这样的货色拿回来怎么能顶用。 碧月正暗暗腹诽时,始料不到的事生了。却说这柴薪虽其貌不扬,但是却有缭绕的香气从熏炉里袅袅腾起,慢慢氤氲开来。不知名的香气,轻轻浅浅,煞是好闻。碧月禁不住扬脸阖目,霎那间,这心里心外只余下这缠绕的丝丝缕缕,连窗外的风声似乎都静止不动。 碧月可惜还是太年轻,殊不知这好东西也有迷惑人的时候,比如现在。 卧间,贵妃朦胧间,听见有人在和她说话。那人拉了她的手臂,似乎在给她诊脉,那手凉凉的,她本能的收回手臂。贵妃倏然睁开眼眸,不禁吓然,半晌才失声道,“你,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那人长遮面,身材纤瘦,一身靛蓝青布衫,让人分不出男女。 那人显然没料到贵妃会醒来,贵妃的手冷不丁抽回,而她的手还搁在塌沿儿上。那人一瞬间的失神之后,退回手,道,‘’贵妃,果然是聪明过人。“ “是你,你就是那个梦里人。可是,你到底又是真正的谁?为什么你会在这儿?”贵妃自己都糊涂了,她不知道这个人的底细,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害她而来。但是,贵妃清楚,这个人自始自终都是明明白白的,知晓一切真相。她问,那个人会告诉她吗?若是全盘托出,那人又是图什么? 贵妃觉得自己就像是作茧自缚的蚕儿,被人作弄与股掌之间,欲罢不能。为了孩子,她没有选择。 第一三四章游心 经过寒风的洗礼,翌日的阳光都是单薄的,树尖黄叶飘零而去,只不知它可曾有一刹那的留恋?留恋它刚刚还心脉相连的爱人?原来最亲密的爱人,都会如此经历这样的生离死别。 贵妃阖目,两行清泪滚落脸颊。神秘人那些刻薄话反复敲打着贵妃的心头,往事一幕幕犹现眼前,倘若说那些美好都不过是阴谋造就,那这人世间还能容忍得了一丝真情实谊么?何苦辇转挣扎于其间不能自拔? 身后的葵枝见贵妃杵立树下久久不动,只道贵妃又是犯心事了,又不知从何劝慰,回正对上葵兰同样不知所措的神色,两人暗自叹息。却见碧月趋前帮贵妃紧了紧身上的大髦,屈身道“娘娘,还是回宫吧,风太凉。”。 贵妃别过脸去,这才觉到风儿割在脸庞生疼,也难怪那树叶执意舍弃大树的挽留。连草木都懂得取舍,更何况是心思多变的人世。 贵妃转身慢慢的走,转过幽径,是那座凉亭。那座亭子,经历过数个春夏秋冬,鲜活依旧。这里有多少个美人留下印记,或许连它这个主儿都记不清了。陈年往事,又有谁会刻意去留心。贵妃信步踏上木阶,贵妃并无计较木椅上厚厚的尘土,还有一片破烂不堪的洋槐叶,她缓缓欲坐。 葵枝惊道,“娘娘,您贵体——” 贵妃善解人意的摇头,苍白的笑笑,“无妨。本宫只是觉得这样才有些人气。在那样一尘不染的居室里,倒不甚自在。” 众人眼见贵妃什么铺垫都不加的落座,只感刺眼。身为下女,谨言慎行是第一要责,她们又怎么能让贵妃妥协呢。只好盼望着贵妃早些回心转意,返回宫中才是。 贵妃目落远处,那里是泛着粼光的围城河,河面冷冷清清,早已没了盛夏的热闹光景。 “葵枝,宣运八年七月十二,烈日当头,宣运帝带我们来这儿游船,你为了采一朵红莲,翻身掉下了水。狼狈的满身湿透——“贵妃忘我的滔滔不绝,全然陶醉。 葵枝葵兰,诸多下女目瞪口呆,面面相觑,贵妃是怎么了?她怎么胡言乱语起来?葵枝忙俯身落跪,众女皆膝盖落地,头触地面,哭求道,“娘娘,您别说了。您该回宫了。”宣运帝,那是先帝啊。贵妃何般如此?她忘记忌讳了吗? 众女战战栗栗,不知是谁的银钗抖落在地,孤零零的躺在地上,在这昏天黑地的萧瑟让人唏嘘不已。 “你们这是怎么了?本宫倒还没觉得冷,你们就这么不经冻?”贵妃俯身拾起头钗,给碧月插|入髻。 “娘娘,回宫吧。奴婢求娘娘回宫。”不知为何,此时娘娘越是轻声软语,细腻婉转,下女们却更是心下瑟瑟,顿时哀声一片。 贵妃目中掠过不忍,她本来就是一个善良的女人,本来就不愿借他人之手利己,可是,当下,可还由得了她?她不甘心做砧板上的那条鱼。xh:.218.2o4.13 第一三五章惺惺相惜 心思輾转间,贵妃容不得自己再犹豫。小她深怕往事覆蹈旧辙,深怕无数人的命运再起波澜,那样生与死的离别实实不是痛苦两个字可以解脱的,她经历过,是以她懂。而时今,悲剧又要再起,不管是螳臂挡车也好,还是不自量力,总之,她要阻止,阻止祸害。 “碧月,你们暂且回翰云居,只余葵枝陪本宫再坐一会儿就好。”贵妃说这话的时候,眼看她面上笑意已褪尽,淡然间不容侵犯亵渎。 碧月等诸女遂领命回宫。步出亭子,葵兰忍不住回张望,茫然间正对上贵妃的目光。贵妃的眼眸坚定不移,完全不见往日那般弱不禁风。 “葵兰,去凤仪宫抱龙猫时可记得带上两盒酥点。代本宫问安。”贵妃似是已料知她会回头,随口叮嘱道。 葵兰一征,忙又躬身应允。心里却免不了纳闷,这当口若是皇后问起贵妃,她又该如何作答?贵妃为何挑这个时辰出苑,关于那只皇后赠的龙猫,贵妃实不必唐突于此时。贵妃究竟有何打算,总觉得贵妃今日举手投足间皆透出不同,却又思索不出所以然。只好紧走几步,赶上前面的碧月。 葵枝同样也是摸不着头脑,眼看葵兰碧月她们已转过几道弯远不见踪影。贵妃才望紧她道,“葵枝,最近宫里宫外的事你当真就不晓得一丝一毫?且不说你与各宫的姐妹都交好,只耽于宫中的风言风语,本宫想不会只逃过你一人的耳朵吧?” 葵枝倏然一惊,从安乐公府到皇宫,她何曾见过贵妃这般冷肃待人,而此刻,贵妃是严苛于她,她哪能不惊;再者说来,贵妃显然对宫里的蹊跷是了然于心。 心意翻转之下屈身就要落跪,贵妃伸手拦住她,只道,“你跟与本宫这么多年,本宫性情你是最知。本宫一直在想,或许你多半是担心本宫能不能承受得住,另有可能便是你是受人所托。”葵枝一双眸子里满是泪花,只看着贵妃的眼睛。两双眸子何其的相似,满是善良,满是隐忍。她何尝不是为了贵妃好,贵妃不易,她实不忍心给贵妃添堵。贵妃也是明白她的,惺惺相惜,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葵枝喃喃欲言,一时间,又不知从何说起,就如贵妃所言,最近宫里的怪事何止只是一两桩,桩桩件件诡异莫名。昨儿个,凤仪宫的梓月还露出口风说是皇后暗里查也没查出动静。若贸贸然透给贵妃,只怕于事无补反会添堵。 “你知晓的事慢慢梳理,日后再说与本宫。今日本宫是想你陪本宫去一个地方。”贵妃心有所想,面色愈凝重。 “娘娘是想去哪里?”葵枝抽噎一声,抹抹眼角应道。 “太后。你还记得太后吗?” “娘娘?您?”葵枝张口结舌,手儿顿在脸颊边不动,一双圆睁的眸子里全是说不尽的惊恐。 “你怕吗?”贵妃逼问。 “娘娘。太后她老人家还健在吗?”葵枝突然觉得冷极了,这风越来越大,天色也暗了下来,飞沙走石,似是怒了一般,难道贵妃没觉吗? 贵妃轻笑一声,冷冷的只余悲苦,“你听谁说过太后已毙世。” “——”葵枝倒抽一口气,不经意间,自己说出大不敬的话。 是受了魅惑吗?葵枝无力的望着贵妃。贵妃脱胎换骨,竟似换成了别人。那人似曾相识,像—— 第一三六章树情 ps.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待贵妃回至翰云居,已是夕阳渐下。宫室里被昏暗笼住,有宫女正在掌灯,随着灯火莹莹跳动,屏风上阴影幢幢,额外添了几分愁绪。 半日劳波,贵妃早已是灰头土脸。葵枝葵兰帮贵妃更衣洗浴,浴池里热气氤氲,贵妃却见水面上漂浮的香料焕然不同,她奇道,“葵兰,这些怎么不是丁香沉香青木香?”“禀娘娘,女医未时中特送过来真珠玉屑蜀水花香料包,说是舒解疲劳有益,请娘娘试试辽效。” 美其名曰言称是女医送过来,无非就是暗示他对贵妃的行踪了如指掌么。贵妃心道,皇家手段的运营,也不过如此,嘴上却道,“这料太过奢侈,日后若要再送,就推脱本宫不喜就是。” 贵妃缓缓入水,水温比往日热了两分,对于从寒冷疲劳中挣扎过来的人来说火候是刚刚好。贵妃满心舒畅,四肢百脉经这水汽一激,似都能听到簌簌的欢跳声儿。“今儿个是谁备的水?” 葵兰稍一愣怔,贵妃何时曾问起过这等细枝末叶的小事,只是一池水而已,难不成是不称贵妃的心?但不管贵妃是怎样想,碧月料理的水是无可厚非,想到说到,葵兰脱口应称是葵敏。 “葵敏?原来是她。”贵妃若有所思,若不是此经说起,她竟都忘了那个弱弱的小女孩。葵敏与葵枝葵兰一样,都是从安乐公府带过来的丫头,印象里,那个丫头不争不抢,话不多,集会的时候总是站在暗暗的角落里,默默的与人无争。倒没想到她会有这般细腻体贴的心思,贵妃很喜欢。 贵妃再没多言,葵兰一时也摸不透贵妃所想,只料想那葵敏左右也是木头一样呐呐无语的人儿,扔在哪里也成不了体统,贵妃也不过是随口一提罢了。遂又有那么一点点多嘴道,“葵敏胆小怕事,不会讨人欢喜,昨儿个还因还了两句嘴被刘嬷嬷扣了十锭碎银。奴婢看她可怜,给她求情说和,好歹刘嬷嬷这才作罢。” “刘嬷嬷本来就性子乖张,这倒不算怪。只是这等上欺下压的事若是多了,只怕也会扰了人心。日后还是要多平衡着些,万不可造次。” 葵兰应允,她看起来是在替葵敏说话,其实也暗藏一点私心,那刘嬷嬷着实是惹人忌恨。一丁点的事儿,在那老古怪看来,都能泛滥成滔滔黄河水,赏古论今,无休无止。你说她耿直吧,还真是够格,人情往来,一概不收;但你说她贪婪行权吧,更不为过,她孤身伶仃,软硬不吃,只为巩固自己的那点小地位。 这会子贵妃说开了话,日后也就好办事了许多。葵兰幻想着刘嬷嬷退位的憋屈样儿,这小心脏立马活跃起来。当下给贵妃搓背也是愈加用心。 “皇后可还喜欢两盒酥点?”贵妃随口道。 葵兰听贵妃提起凤仪宫那位,手里一恍惚,把搓澡的巾子给掉在了水上。 贵妃显然是感受到了,只道,“是怎样说就是了,不必遮掩。你们又没犯错,本宫还会折怨你们不成?” “娘娘——”虽贵妃宽厚,但葵兰总有些胆虚,她诺诺开口,仍是不敢直来直去的说道,实是因为皇后今日真的过于严厉。 葵兰见葵枝递眼色,只好应道,“皇后娘娘问起贵妃起居,奴婢只说安好。皇后娘娘却像是知晓了一切,只说是贵妃莫去偏僻地儿,风大寒凉,保重龙脉才是。” 贵妃扯扯唇角,一抹苦笑浮上水津津的面庞,心道,这身边果然多的是有心人。 “龙猫可有喂食?要好生养着,闲来时候聊以解闷,也是极好的玩物。只是本宫想不明白的是,皇后最爱的就是这只絮儿,何以把它送与本宫?其实本宫倒更喜欢她那只润雪。” 葵兰手上一顿,不及揣摩便道,“或许皇后娘娘是想借此猫表达自己的真诚吧,就好比娘娘您也是拿自己最喜欢的点心送与皇后皇后一个样。” 贵妃一笑,“借物树情?这是极好的由口。本宫也没有更合适的解释,或许真的是这样。”稍许又道,“如今葵兰心思玲珑,想本宫不能想,日后若是嫁作她人妇,定是一把居家好手。” “娘娘——”葵兰面红耳赤,水气氤氲掩不了少女的羞涩本色。 贵妃出浴,穿过楠木门便是卧房。打了葵枝葵兰,贵妃卧在榻上,睡意了无。 太后,她想起太后。她没想到太后真如神秘人所言,正是居住在庆云庵里。那庆云庵位置皇宫东南隅。有约莫三里的竹林与皇宫隔开,平日罕有人至。太后居于此,前后思索,倒也符合皇上的性情。只是,让人奇怪的是,为何只有几个年迈的老者把守?皇上素来铁血手腕,不可能照顾不周。 太后身子略显佝偻,眼神却一如既往的犀利,她对贵妃的到访不宠不惊,看得出她的修为真的不是一般人所能及,到底是曾经坐过皇后殿堂的女人,委实让人起敬。 太后言辞冷淡,紧合她此时被幽禁的特殊身份。时已至此,她本来就是聪明人,当然知道分寸。 两人寥寥几语都不过是无关痛痒,但依女人的直觉,宫里的番番蹊跷虽不能断定太后是始起俑者,但多少她是推波助澜,脱不了干系的。 以太后的强势,她绝对能这样做,只因她与皇上虽有间隙,却都是同样的铁血手腕,惯会审时度势,为己所用。唯一不能确定的是太后在这场闹剧里面担当的什么角色,与何人串通,意欲何为。 让人心惊的是,太后在见她跨过门槛辞别时,竟然关怀起皇上的身体,而那戚戚笑颜,落在漫天秋风里愈诡秘。 这位太后不一般。 贵妃心头愈加烦乱,只恼恨自己一贯的事不关己。说的好听是贤惠仁善,望实处说,不就是冷漠假义。小事宽宏,大处实则极为浮屠残忍。 事关皇上,关系整个后|宫,关系苍山,也关系到自己腹中孩儿。贵妃至此才深觉,她不能置身度外。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 第一三七章怜惜 贵妃打量着面前的葵敏,眼前的女孩还是记忆里那副文静瘦弱的模样,衣着在这缤纷的宫里显得朴素的过了头,一身本就素浅的玉兰粉已浆洗的泛了白,细看尚且能端量出一点点粉色的气息,虽说是穿了有几年的模样,却是一点皱褶都不见,乌黑的髻间或点缀三支简单落伍的银钗,眼神宁静,只一眼便知是一个利落的姑娘。问她话则是必应答三两句便了结,不卑不亢,贵妃当下就很满意,相比较而言,葵兰与她相比,就少了这份妥当。 当下就将葵敏调到身边使唤。在旁人看来这是极大的恩宠,鲤鱼跳龙门,一跃就是天门。葵敏那儿一张瘦巴巴的小脸依然是无愠无喜,愣是一点儿起色都叫人看不出来。有人就不悦了,心道,这不管怎样,在贵妃面前,总得露出哪怕是半个笑脸,让人知道她这也是感激的不是。可瞅瞅人家,当真是与众不同呢。 葵兰眼见葵敏缓步退出去,再看贵妃悠闲品茶,这脸上越过不去了。这葵敏凭什么,凭什么资历与她平起平坐。她也就是一粗活丫头而已。怎的贵妃就赏识上她了?今儿个不是她葵兰烧迷糊,就包准是有人搭错筋了。葵兰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不然怎么能解释得了这一幕大戏? 贵妃秋水一样的眼眸投向葵兰,“葵兰,以你看葵敏在本宫跟前当差可还可靠?” 葵兰憋了一肚子话,终于可以牢骚了,她落着脸道,“奴婢拙见,葵敏性子木讷,不善与人周旋,若是搁在娘娘身边,这万一让人寻了纰漏,还不害娘娘的芳名么。 奴婢句句实言,还请娘娘多思。” “葵枝,依你看,这葵敏如何?”贵妃端着笑意,看向葵枝。 葵枝略一思量看看嘟嘴的葵兰道“其实葵敏虽说是不善变通,但说回来,这人的性子如同我们十指,长短不已,却是缺一不可。葵敏心细,且又耿直,比如,前几日与刘嬷嬷的争执。若是搁在别人身上,或许只是忍气吞声,哑巴吃黄连。葵敏却敢于挣回自己的东西。还有人能说她是木头么?” 贵妃暗暗点头,看得出这葵敏也是一个有心性的孩子,这一点与尚未出阁的自己倒有几分相似,神思恍惚着仿佛又回到了过去。 那时候的自己可曾有过这份沉着?可曾有过逆来顺受的担当?若是,何至于此?若不是,又为何何至于此?贵妃迷茫纠结。放眼回头,她现自己犹如一头莽撞小兽,从那个牢笼出来又堕入这个牢笼,何时休何时了?贵妃叹息,这或许就是她的命运,后|宫里所有女人不能解脱的命运。 “娘娘,这只要是人,都有泛小心思的时候,只因葵敏性子太过耿直,若是我们,我们,”葵兰急的耳垂都红了,硬是没敢把话说全,只是撩起眼皮,巴巴的望着贵妃。 “葵兰所想,本宫知晓,那是无妨。我们都是有感情的。耿直若是你都不能接受,那口蜜心剑呢?你会喜欢吗?你可知道,耿直的姐妹便是忠心。”贵妃不置可否的笑了一笑,葵兰到底是经历的少,她那点小心贵妃焉能瞧不出苗头。 葵兰直直的盯住贵妃,她在琢磨贵妃的话,贵妃的话似乎很有说服力,又让人很难立刻就懂。 葵枝吃吃笑开,点着葵兰的脑袋道,“亏你还自诩聪明,连这点事儿都转不过弯儿,充其量也就耍点小心机而已。” 葵兰半羞半恼的哼她一声,再也不出声,也许贵妃是对的。不管怎样,贵妃已经决定,那也不是随意更改的事。 熏炉里火影正浓,和着两个丫头的打趣,暖意融融,外加几许平常人家一样的乐趣,人生若总是这般安乐,该是多好。 贵妃感叹之时,外头有尖细声唱诺,是皇后。 皇后满面春风,贵妃面庞拢满笑意。两个顶尖的女人错手相握,惺惺相惜,穆如清风。 皇后是为了孩子名字过来的。男女孩各拟了三个名儿待选。分别是踆儿,彬儿,炯儿;蕊儿,玢儿,谆儿。 贵妃当即就剔出炯儿谆儿作为乳名,少不了一番应承答谢,皇后面呈喜色。 眼看快到巳时末,贵妃挽留皇后留下用午膳。皇后莞尔一笑,状似有些为难道,“姐姐本来是要去宣化殿,只是顺道过来看看妹妹。”忽而又转口道,“不如妹妹与本宫同去也好,皇上他是不会介意的。” 顺道吗?宣化殿在西南,翰云居于东北,这是南辕北辙啊。皇后蛮会说笑的。 贵妃无需多思便应允称好,葵敏葵枝取了大髦跟了去。 轿撵上,贵妃垂沉思,以皇后善于算计的心性,今日邀自己此去恐怕是深含蕴义的。只若是不去,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见到皇上的龙颜吗?不为自己,不也得为太后体贴一下皇上的龙体吗? 轿撵内空气沉闷,贵妃掀起一隅幔帘,只见红墙点点倒退,偶尔有三两个宫人瑟着膀子快步走过。看景儿,这儿是离宣化殿不远的谦清殿。这里她曾经无比熟悉,那也是曾经而已,回想起来,那还是先帝爷时节。如今,人去楼空,物是人非。前尘往事只能徒增伤感而已,贵妃拾帘的手无力垂下,阖目靠在壁上。 有拉着长声儿的唱诺声响起,“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到。” 轿撵慢了下来,稳稳地停下,葵敏掀起轿帘,与葵枝扶左右。皇后在前,贵妃落后十步。前者袅袅婷婷,后者富态横生。 甫入宣化殿,立时有腾腾暖气扑面而来,大殿里却不见皇上;皇后熟门熟路趋往暖阁,贵妃却不自觉的缓住,眼角微有湿润,手里的帕子不经意间已攥成一团儿在手心。酸楚掠过心头,她当真想回头,不入那扇小门,可是,皇上他就在里面,或许是在批奏折,或许在论就朝纲,以往,相熟的大臣不是常往吗?贵妃踌躇不前。却在这时,熟悉的身影闪现在前,那是雨莲,雨莲红着小脸作福请安。 第一三八章转变 雨莲从暖阁步出?贵妃那一霎就仿若看到自己的前尘,心底情绪纷纭,说不清是酸是苦。 “贵妃姐姐,皇上小憩刚醒,知贵妃在外头,特让奴婢迎您进去。”雨莲坦然笑言,面上丝毫未见羞涩。 贵妃本来就是貌美,一笑更是如花,“这个时辰皇上历来都是在小憩的,只是不想莲姐儿也在。姐姐倒不知,莲姐儿什么时候在皇上身边当差了?姐姐这身子重了,脑袋也跟着愚笨了。” 雨莲的俊脸不似刚前那番硬气了,她从没想过贵妃也会气闲神定的扇人脸,雨莲到底是失了底气,俏丽的鼻尖儿泌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儿。 贵妃心底彻底冷了下来,恨铁不成钢的盯着雨莲立马骄阳化雨的委屈模样,自己的妹子装模作样真的是有一套,梨花带雨,谁人会不怜惜。 今儿这一出,皇后可是尽心了,面子上解释是意外,里子当是提醒。然这又能怎样呢?无外乎再加一个吃里扒外的家伙罢了,其实细下想想,雨莲这一出也属意料之中,与雨燕同出一辙,都是一个屋檐想的姐妹嘛。 思及最坏处,贵妃的心思反而倒冷静下来,既物事已变,那就安心应对方是上策。 离暖阁还有一尺远的地儿,却见皇上踏过门槛。皇上一袭玄色便服,正向这边缓缓过来,削瘦依旧,冷峭依旧,步态依旧,贵妃冷笑,好久不来,自己倒是蛮受欢迎的呢, “雨霞,何苦这么冷的天儿过来?朕不是嘱托你——”皇上向她伸手,老生常谈。 以前,皇上这样说起,贵妃总觉得那是满满的宠溺,可此刻听来,竟似有蠕虫在背上爬走,那种恨之切让贵妃不能自己,她暗里咬咬舌,只怕自己丢了仪态,佯装给皇上系未严实的领襟,顺势错开皇帝的手,笑眼往雨莲身上一瞥又瞬间收回目光道,“大晌午的衣衫不整,与人看了可失了样子。莲姐儿说起来还是小姐脾气,自己尚还脱不开丫头的服侍,怎能巴巴侍候皇上。“话到这儿一顿,转而笑得更是灿然,”臣妾没想到皇上也有挑人不力的时候。” 皇上眸中闪过愕然,他本就善于谋算,别人不经意的一言一行总会露出破绽,都说流年如刀,他没想到终有今日贵妃竟也会如此刻薄;皇上更善于化不利为有利,他不动神色的执住贵妃的手腕,眼神瞄过贵妃隆起的肚腹,大度笑笑未置一词。 贵妃打重生之时便比别人敏感的多,此刻满身更是如琴弦绷紧,她岂能未看到皇上那一瞬眼神里的复杂,她察觉到皇上并无添子祠之喜悦。贵妃不明白的是,前些日子还好好的,两人还说起过名啊,辈分的,这短短十天半月而已,并不是多么的漫长,怎地就出了岔子呢,贵妃紧着头皮也思索不出个所以然来,糊涂的如坠雾里。 皇后在暖阁俯身收拾桌上狼藉的书册,辛勤状宛如书香门第的妻妾。 贵妃免不了又是自嘲,今日还真没白来,一个个都忙着望脸上贴金,生怕皇上看不到自己独特的那份子好。 那她是不是也该好好表现呢,不然岂不被比下去了。贵妃开动脑筋,想了又想,还真扒拉出一绝妙的辄儿,只见她半很不一般的矫情道,“皇上,臣妾腹中的孩儿又在闹腾了,不如皇上来安抚她们一下下?” 皇上看着贵妃扭捏又不乏娇俏的神态,听着她卖乖的‘一下下’,刚入嘴的毛尖茶差点就喷了出来,皇上好不容易强迫那口茶吞到肚里,忙不迭的一阵干咳,不知是真的呛到了呢,还是强作掩饰。 正忙的不亦乐乎的皇后还有装傻卖萌的雨莲不也是惊掉了下巴了吗,这还是那个,那个贤惠持重的贵妃吗? 满室芳辉。 “皇上,皇上。”贵妃可不管他们掉了多少鸡皮疙瘩,还在那儿柔情蜜意声声叫。 这倒也无不可,夫妻么不论做什么都不为过,只是万一,动了胎气怎么办,这才是正经大事。皇上挪挪屁股再挪挪,个别人不要瞎想,只因这软垫似有针一样的东东刺得他难受,大约是宫人们偷懒了吧。 贵妃第三次呼唤,若再无动于衷,好像就真真说不过去了吧,那可不是贵妃一个人,那是三人同体,你能熟视无睹吗?皇上怎么也得安抚‘一下下’才好。 皇上绞尽脑汁,这安抚也得别掉了体面使然。若传扬出去,那不就像坊间那个鸡下了蛋,然后传啊,传成下了个鸭蛋,再传愈加变|态,成谁家的鸡下了个脚一样大的鹅蛋的冷笑话了吗。以讹传讹,是世间最可耻却也最流行的行径了,若是有不耻者批判,定会有成千上万的好事者挑衅你,说你另类了,不正常,或者说你被阉了等等,反正会往死里恶心你。芸芸众生,得罪不起呃。 ”皇后,还有那个莲姐儿,你们先回去吧——“皇上聪明的找了由口说是个请太医过来给贵妃诊脉,特不留情的把闲杂人等给请了出去。 那些人再不情愿,也得卖面子给皇上啊,于是,干干净净,一个不剩,都走了。 暖阁里只余孤男寡女,一时间谁也没有话说,空气的温度也降了下来。 皇上的情绪安定了十有**,他突然意识到他是入了贵妃的套。转念一想,积极地醒悟到男人应该掌握主动,皇上陪着笑脸趋前道,”朕这些日子一直在忙讨伐大唐的计划,有十天没过去贵妃那边,贵妃不是怪朕了吧?“ ”国事要紧,臣妾怎么能无理取闹呢。只是,臣妾若是今日不来,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皇上呢。“贵妃不硬不软,字字句句含针带芒。 皇上掩饰尴尬一般拍拍贵妃的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又是侃侃而谈他身为国君的种种苦衷。 贵妃听得了无生趣,皇上说得越多,她愈觉得皇上似是从骨子里变了,论皇上的性情,他甚少这样悲辛疾苦。以往,即使泰山崩与面前,皇上他也不会流露一点情绪。 第一三九章别路 皇上始终与贵妃隔了一步距离,并无亲昵举止,聊的也尽是不着边际的说辞,丝毫未扯及贵妃关心的事,疏离的同远方亲戚一般,贵妃越是摸不透皇上,就越心急如焚。当下就有意试探皇上,她作出一副犹疑的模样道,“皇上,臣妾有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贵妃终于搭腔了,皇上如释重负,极客气的抬手示意贵妃有话当说无妨。 “昨晚臣妾梦见太后她老人家,她言称九月二六是她生辰,问臣妾怎么操办才好?这梦醒之后,臣妾打听陈嬷嬷,不成想后日还真是太后的生辰。臣妾打早起儿就恍惚,真不知该怎样拿主意好了。”贵妃期期艾艾,拿眼风看皇上。却见皇上微一怔愣之后,并无恼火,也不见颓丧,宛如平常。只是对贵妃的话题出乎意料,皇上站起身,径直向龙案走去,边走边道,“贵妃多想无益,只是一个梦而已,无需多虑。” 贵妃看着皇上大有退避之意,海不扬波的阅奏折。心下咯噔一声,看来并不是她的错觉,委实是皇上的确有变。皇上对太后的恨意岂是他当前的静如止水。 葵枝适时端进茶水,贵妃眼前一亮,当下有了对策。她忙给葵枝使眼色,葵枝端了盘子过来放下,依贵妃眼色退出。贵妃款款踱到龙案后,皇上还未有所明白呢,只见贵妃径直把茶端送到了嘴边,皇上正欲推辞,撩起眼皮恰好对上贵妃脉脉含情的眸子,一时间看得呆了,借着贵妃莺声燕语般呢喃,皇上真真的是心猿意马,神不守舍,暗道,这美丽的女子即使是身怀六甲,也是别有一番风韵。只可惜了,不能碰。 就在皇上想入非非之时,贵妃纤纤十指一抖,那茶盏往前一歪,那温乎乎的茶水顺其人意溜溜润进了深衣。这还了得,贵妃花容失色,手慌脚乱,又是道歉又是帮皇上除去湿衣,一时间乱了阵脚。皇上怜香惜玉,也不忍去责怪心善的贵妃,欲抽身去更衣,无奈贵妃太过自责,非得亲自给皇上更衣。两人拉拉扯扯,腻腻歪歪,看起来倒挺亲热的。这若是与皇后看到,少不了又是一番醋意。 然贵妃此时显然没有这份闲情,她眼神犀利直盯皇上胳臂内侧。 那颗灰色的印记赫然出现,贵妃悬着的心忽的落下来,只是感觉空空荡荡,无来由的想哭。皇上以为贵妃是累了,安抚了几句,便唤了宫人侍候更衣。 贵妃不安的心思直到回了翰云居也不得解脱。她曾经以为那个神秘人是故弄玄虚,时至今日,她明白其实是自己在自欺欺人。皇上,他一向进退得宜,运筹帷幄,有那么一次,她还笑他是三世老妖的来着,怎地也会步入那一条路呢? 贵妃扶额,神思恍惚。 葵敏端过一碗汤羹,是银耳莲子羹,不同的是里面加了约摸一成的似是麦仁,贵妃好奇不解。 葵敏解释此物名称薏仁,是补脾胃去虚气之良品。 “若有这般好处,那太医院为何就不启用呢?”不单说宫里,就是安乐公府也从没用过此物,贵妃免不了半疑半惑。 葵敏微笑,道是这薏仁出地只在百越方圆几里的地儿,也就是她的家乡。故知者甚少,但其药效极好,又不伤人。 贵妃颔,心道,这葵敏果然如其所望,心思细腻,无需调教,便是称心人儿。 夜色渐浓,风愈来愈烈,葵敏葵枝当值,葵敏看看时辰,将葵枝劝去歇息,不慌不忙去熏炉添柴薪,淡淡的香味飘散开,葵敏掩好口鼻,退到侧面小室。 不过一炷香的工夫,那神秘人便进了贵妃的卧房。 “贵妃可是信我了?”神秘人并无遮掩,直来直去问道。 “本宫一直在猜测,你为何对这些秘事会如此清楚。皇上他到底是怎么了?”贵妃蹙眉,事关重大,她焉能不紧张。 神秘人踱步至窗前,外面夜风沉沉,星月全无,不是一个好天。许久,他才道,“贵妃还记得先帝么?” 贵妃心中不禁一滞,她的声儿都变了,“你是说皇上他,他吸食丹药?” 神秘人未否也未肯定,但真相俨然已浮出水面。 “只是,若是丹药也不至于让人十余天便心性尽失的呀。”贵妃苦苦抓紧塌沿儿,她始终不敢相信那是真的,尽管那些的确是事实。 “贵妃怎知皇上他只用十余天?皇上与贵妃纵然再恩爱,怕也不是时刻相守不离的吧。”人皮面具下,那人鹰一样的眼神徒然犀利,凶悍乍露。 贵妃无言以对,她目露绝望,丹药,世人皆贪恋,天子明面儿孔颖达疏,然私里竟是背道而驰,这当以何解?贵妃泫然泪下,泣不成声。 “其实,说来原也怪不得皇上。”那人深深叹气,口气里满是遗憾怜惜之意。 贵妃抬眸,目中泪花顺着苍白的面颊簌簌而落,那是怎样的悲伤啊,令人不能直视。 “皇上打出生之时便已注定一生坎坷,太后当初嫌弃他,也是事出有因。”那人语调低沉,似是身同感受,那么久远的事如今说来,或许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气。 贵妃不能苟同,自己亲生之子,倘若再说厌弃,哪里谈得上人伦?又如何身当国母? “皇上未出胎时,便有燕唐道士路过,称道胎儿为异象异胎,会祸及兄弟,更会殃及生母生父。当时还年轻的太后当初不过置之一笑,只道是轻狂的野道士而已。哪知就在太后临盘之际,天色突变,风雨飘摇,烛火瞬间全熄。待宫人重新点起火烛,却现更吓人的事,皇上他周身上下全是绿色,那双黑色的瞳仁盯着抱着他的嬷嬷,那嬷嬷禁不住,竟然当场毙命。”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贵妃拼命的摇头,这一切不能置信,简直是荒谬。 那人至跟前,托起贵妃的下颌,一字一顿道,“你不信?但事实果真就是如此,由不得你信也好,不信也罢。” 第一四零章希翼 贵妃始终不肯相信世间竟有这等离奇,况且这事主就是皇上。一时间她抽噎难抑,那神秘人叹气道,“眼前不是贵妃伤神之时,事已至此,皇上那儿说起来其实已是相当于傀儡,老奴是怕江山毁于一旦啊。” 贵妃惊道,“你言下之意是有人背后操纵皇上?那是谁人?怎会如此作孽?” 神秘人一双黑亮的眸子不由自主的一紧,“燕唐。老奴把这二十年的事桩桩串联,矛头单单对准燕唐。” 燕唐不正是现今的大唐吗?贵妃扯紧了宽袖,十指紧握颤抖不住,难道皇后联姻也是阴谋?还有太子?只是这是多大的阴谋,竟然扯连不断二十余载。大夏与燕唐即使是有宿怨,时过境迁,也当不该如此。 “皇上正欲出兵大唐,此去那岂不是入了虎口?” “正是,皇上精气神俨然不是从前,皇上自幼便一直依赖丹药,少年时因身体增长故而看着倒不显异常。只是这丹药若是筋骨已定,续用则会情移寿减。” “情移?” “贵妃可能会有觉皇上近日的转变,这丹药本身就是山里的罕有毒虫所炼,长年累月,毒素积蓄体脉,除不尽,拔不得,待成年之际便会药力大,使得人精神时而萎靡,时而亢奋,神魂分离,却不自知,再继续下去,终会狂躁而亡。” 贵妃周身泛冷,她不敢想象若真有那样一日,皇上他能不能忍受。“世间万物,纵是再千奇百怪,终也会有与它相克之物,本宫就不信皇上的毒真的无法可解?” 那人闻言一愣,稍后呵呵冷笑,“不知贵妃是过于固执呢,还是过于重情?自出生之日便已开始植毒,此时皇上的血流出来怕都不是红色了,试问贵妃还能有法子?” 贵妃垂颈,她不是顽固,只是她能够再活一世,焉能说别人就不能? “依先生之见,大唐太子留于此,怕也是萧墙之祸?”贵妃对面前人肃然起敬,尊称其为先生。 “老朽拙见,当是如此。然情势迫人,老朽也觉无力以对。” 贵妃怔然,老者以面具示人,显然是不想人识其真面目,但就他对宫事皆知详实而言,想来他原本也是先帝身边的亲随,先帝过世也不过两年,按说,那些亲随她是略知一二的。 那老者久阅风霜,贵妃的心思怎能瞒得过他,他当下就道,‘贵妃不必劳神费心,老朽陈姓,本也是看着皇上一路长大,皇家与老朽有恩,老朽就是拼了绵薄之身也实想保得皇族安康。’ 贵妃颔无言,她想起初见太子,看他双目炯炯,即使是借酒掩饰,却也挡不住他的逸群之才。然不想卓越的背后竟是暗流横生的本质。 “先生可否帮忙本宫联络安乐公府?”贵妃倏然道,她来不及思索,想到的力量只有娘家。叔父,还有哥哥他们怎么也是手握实权的,若私下面见,或许会有一线希望。 陈老者无奈的眼神掠过贵妃隆起的肚腹,实不忍告知安乐公府如今的模样。 第一四一章闲话 依陈老者言,皇上已是空有虚壳,他苦劝贵妃不能再耗费心思于皇上,当务之急,是使手段掌控时局。但就贵妃一夫人家,陈老者其实并无把握,毕竟,贵妃赖以依靠的安乐公府实际上是秃剩框架。 陈老者走后,贵妃一人冥思苦想,真相猝不及防的道破,她更觉得像是在梦里头,支离破碎,分崩离析。她宁愿今日一无所获,可偏偏这一切就残酷的摆在面前,只道是世事无常,风云变幻。 皇上自心性失常之后,明显与皇后走的颇近,这若是布局,皇后岂能容忍?只怕还会打草惊蛇,因小舍本,该从何处入手,贵妃苦思不得解。 这时,门吱一声开开,葵敏进来。 贵妃手扶额头,满面愁容。 葵敏道,“娘娘是双身子,再有不济也是要多担待着,寅时已过半,娘娘该歇息了。” “葵敏,安乐公府最近可有人去过?” 葵敏踌躇为难,纸包不住火,只是,若搁这时候说起,这不是要贵妃的命吗?但若推搡,贵妃看着又不像是一无所知。 她稍一思索就道,“奴婢前些日子遇见府里的王五,说起太夫人,道是太夫人中秋夜突然大厥,自此便卧床不能下地,别的倒是安好。” “你什么时节遇到的王五?本宫都记不得有多长时日没见到那些熟人了,说起王五,那人性直,遇事不懂人情世故,那时,还气他,如今再想起他的憨直,还蛮亲切的,像娘家哥哥。” 葵敏默默听着,她咬唇暗暗叮嘱自个儿,可不能说多了话,惹得贵妃胡思乱想。 葵敏称是刚过中秋之时便不再开口,葵敏着实伶俐,她避重就轻道太夫人患疾之事,其实是她听说贵妃早前儿已知晓一二,故而她才放心道出,而更隐秘的那些她绝口不提。 远处传来鸡叫,这天儿该破晓了。贵妃撑起身子在葵敏的扶持下上塌安歇。 ****** 天色大亮,日头黯淡无光,懒懒的打量着世间万物。 葵枝去内务房领月利,路上6续看看到各苑的小宫女,三两个一堆儿,花花绿绿,聊着的也是宫里最新出炉的新鲜事。 葵枝本来不好打听这些芝麻谷子烂事,却听到有安乐公府五小姐的名讳,她虽知贵妃不喜莲姐儿,可怎么说也是同根藤上的果儿,她有意无意放慢了脚步,那些宫女关在这宫里整日除了做活,还是做活,哪天有点儿事,就成了乐资,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绘声绘色,就跟眼前看到的一样。 葵枝秀眉紧蹙,原来是五小姐昨儿晚宿在了宣化殿,有杂嘴的宫人说,昨儿晚折腾了一宿呢,皇上甚至连早朝都未去,葵枝走着想着,越想越气,一张小脸涨得粉生生的,她替贵妃不值,亲妹子倒戈相向,与贵妃分宠。唉,这世上千条路,万条路,又何苦来走这险路呢。 ”葵敏姑娘。“熟悉的醇厚声音在身后响起。 葵敏胸中忽的就似有莽撞的东西要冲出,是他吗? 第一四二章话茬 葵枝约摸是午时初回至翰云居的,葵敏看看沙漏,这次去的时候稍为磨蹭了些,打趣她是不是会情郎去了,葵枝的心思本就未定,遇葵敏这样乍一问,半真半假,当下脸就红了,支吾着只道是路上碰见熟人了。葵敏笑言还真是被她说中了,又道是哪家的男子,让咱们的葵枝姐都成红烧云了。 葵敏随口的玩笑话,葵枝却越心虚,然女儿心虽说隐秘,但那样的甜蜜藏也藏不住,她想有个人分享,葵枝凑到葵敏跟前坐下,“葵敏,刚才我去内务府,你猜我看到谁了,是春山。” 葵敏同样讶异,春山怎么跑到宫里来了?但想想,安乐公府如今颓败,怕也是裁掉不少人吧。葵敏叹气,自古以来,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只是对曾以安乐公府为家的家仆来说,这何尝又只是一种悲哀。一“春山哥也是迫于生存才进宫的吧?外头寻活计有几家像安府般牢靠。” 葵枝嗯了一声,沉思一会儿抬头,‘陈侍中竟是他的远方表哥,春山想来也是苦尽甘来,总算熬出了头。’ 葵敏忙的活也停了手,她道,“那春山哥如今可是在护卫队当差了?” “护卫长,前儿刚提的。说起那个陈侍中,冷冰冰的令人惧怕,对自己的亲戚还说得过去,也是个有情义的人。” 葵敏纳闷的是,春山进宫也不是一两日了,怎地就不来找她们呢?怎么说也属故交。 “安府出这档子差错,春山大约也是为难,万一与贵妃撞见,不知怎样圆口的好,再说他刚来不过月余,他那个表哥掐得他极严禁,生怕他无知出个岔子。” 葵敏一笑,那侍中竟还这般小心思,春山也是十**的男儿郎,做事还能没有个分寸不成。 “本来也都是命苦孤寂的人,好不容易碰到沾亲的人,怎么也得额外上心。”葵枝想着春山年轻轻就做了护卫长,这心里都乐开花了,对侍中也满是好感,立场都不由自主就偏向了侍中。 葵敏心性灵敏,见葵枝调了风向,知道这里面必有戏份,她抿嘴一笑凑到葵枝耳根轻道,“我说葵枝姐,你怎么看着比春山哥还要高兴呢?这一个院里走出来的就是贴心的啊。赶明儿我跟春山哥告一声儿,以后有好事多惦记着咱些。也对得起葵枝姐这份心啊。” “妮子,你这贱嘴婆娘,跟你说心话呢,你这还笑我。”葵枝听出话里的意味,胸中打开了小鼓,羞得耳垂儿都桃红色了,她两只小手狠劲捶打着葵敏,又恨不得眼前有条缝让她进去避过。 葵敏笑而不语,任她挠,任她捶,两人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葵兰、碧月过来,见两人一个脸红撅嘴,一个倍受欺负,好奇这是哪一出。 葵枝垂着头走开,葵敏只是笑,道葵枝姐还有五天就是生辰,来讨她的礼呢。 葵兰笑笑,只当是啥呢,都是姐妹,莫说凑一份子礼,两份也该出啊。 碧月道是打听葵枝喜好,也得早下手准备才是。 葵敏看话题转移开,便没有再说起额外话。心里只暗暗琢磨或许能借侍中与春山的关系助贵妃成事,然想起陈侍中那张冷的不起波澜的面孔,不禁倒抽一口凉气,那人,离他最近时,也有十步开外,却已是冷气嗖嗖,这若再进一步,岂不被同化?葵敏不敢想象。 却说这困难越大,就越是考验一个人的力量。眼前,贵妃欲成大事,可惜无人倚靠,葵敏细想,这侍中待在皇上日长,若是拢得住他,与贵妃益处颇厚,日后还真少不得与侍中的交锋。 真金不怕火炼。葵敏,仁义当头,加油啊。 第一四三章冬雪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日子紧凑,寒冷异常,这秋日虽好,可惜苦短,稍一露脸便没入了冬日的漫长。 这烂天气,哈口气都能结冰,有人辄怨。 那是你命不济,你看人家那些达官贵人,冷天卧火儿屋里,出门有暖轿,能受冻吗? 唉吆喂,你命好,怎地也杵这儿守大门?瞧瞧你的手指头都成柱儿了,试试能活动不?那挨呛的小侍卫翻白眼抢白。 那年长的笑笑不再吭声,这天儿冷的,要是不说几句热乎话调调气氛,还真能冻过去呢。 远处天际,乌云厚实,盖住了单薄的日头,看来是要下雪了。这势头,今年的初雪只怕比往年要热闹的多。 贵妃打夜里肚子就一阵紧似一阵,早起阵痛的更是厉害,这会子虽是只盖了一薄被,贵妃也已是彻身大汗,深衣透透的汗湿,贴在身上时热时凉。女医又换了干净巾子垫到贵妃唇上,贵妃痛苦沉默的呜咽声让人越揪心,皇后在外间来回踱步,有宫女安慰她静坐,可关键时刻,她哪儿还有心思坐,走动多少能驱散她的焦虑。女医跪在塌上,神色关注,一边示意贵妃用力,一边嘴不停的命人打下手,职业操守可见一斑。 葵敏、葵枝等原班翰云居人等均被皇后拘谨在一旁的小室,只道是贵妃有被人下药的迹象,故而要严加询问,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后此番意义显然不同寻常,然众人却是无可奈何。 皇后果然关心贵妃,比皇上关心,皇上此刻或许还醉在温柔乡呢。 沙漏毫不停歇,兢兢业业。一个时辰过去了,又一个时辰,皇后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却在此时,里面传出婴儿急促的啼哭,生了。皇后面庞现过一丝笑意,她急急向内室走去。 青桐抱过两个嫩嫩的小婴儿,附在皇后耳边简短道了一句。 皇后警惕的目光甩过贵妃,见她昏睡不醒,皇后目光里掠过复杂神色,许是怜悯,许是无奈,但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却贯穿其中。她摆摆手示意青桐将婴儿抱下去。 婴儿的啼哭越夸张,他们大约是有所感应。然他们不知,他们的娘亲为了他们来到这世间,已耗费了所有的精力,听不到他们的委屈。 皇后端坐一侧,完事之后的疲累强强袭来,晃神之际,她忽然生出错觉,心底空空荡荡,冷冷清清,脚边宫女弓着腰手脚利索的收拾屋里的狼藉。然这忙碌的一切竟似与她无关,她更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游荡在此,这样荒唐的孤寂让皇后很是恐惧。 皇后破天荒的指使下女们搬椅子了或是扔掉那件沾了血污的外衣,没有人明白皇后那种可怕感觉。 皇后指挥得当,助手得力。只片刻工夫,室内已恢复平时的整洁,哪里还看得出刚刚的污秽不堪。 皇后离开后,有凤仪宫的嬷嬷过来,装腔作板的走马场过问一番,便放了葵敏、葵枝她们。 三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然有些事你没看到,必是哑口无言。 满室芳馨,贵妃酣睡,贵妃侧着身子,身形略显佝偻脆弱。 葵敏别过脸去,不忍再看,她怕自个儿担不住,一旦有人此刻落泪,只怕是引来满屋抽泣。 葵敏祖辈行医问药,虽说此类行当传儿不传女,但耳熏目染,葵敏也积累了不少学问。她垂给贵妃诊脉后,便出了翰云居直奔御医院。 天冷人也手脚懒惰,御医院的太医围坐在小火炉边上,或者捧着本医经做样子,或者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对外头进来的人,只掠了一眼,便齐作无视状。 葵敏暗想,世态炎凉,无非如此。贵妃在是势头时,尽施恩惠,然势头稍挫,这落入势利眼中便是一副退了毛的凤凰。 虽说是愤愤不平,但眼下着实不是计较之时。葵敏上前打千谦卑称打扰了各位大人。 瘦脸儿张太医抬起眼皮,冷漠叱责这么冷的天,若没有紧要事就不要望御医院奔。 葵敏忍着火气,平声静气道是给贵妃娘娘抓几幅产后补身草药。 张太医听后一愣,问谁开的方子? 听闻葵敏自个儿配的药时,张太医瘦脸一沉,似是抬来了济济乌云,葵敏看着他,道是一会儿就要打雷下雨了呢,袖里紧攥的手忍不住又紧了紧。葵敏到底是年轻不经事,她没料到的是,那张太医在下一刻是另一番令人作呕的姿态,他转眯起本来就不大的细眼嘿嘿冷笑,阴阳怪气调对身旁的那心宽体胖的太医道是,如今连一个小小的宫女都能抓医问药,还要他们这些老资质的太医做什么? 众目睽睽,一片放肆嬉笑,葵敏也跟着笑。 太医们大约是没有猜到这小丫头会有这般胆识,在他们的强势下,这小丫头还能保持这等平静。 有人颔,看得出这是一个有胆识的姑娘,值得肯定。 笑声戛然止住,沉默之后,张太医问过贵妃的脉象,又拿了方子看。 方子在太医手里传看,再看葵敏时,俨然是另一副眼神,那里面有对人该有的尊重。 张太医将药方里的益母草去掉换了甘草,又谨慎细微对葵敏解释一番其中挑换的药理,末了,葵敏也算顺利的拿了药。更主要的是,张太医话里话外都有意收她做关门弟子。 虽然对张太医的为人,葵敏觉得实在难以让人恭维,但就宫人来讲,不都是这副奴颜婢膝么?宫里人,若是没有察言观色的本事,自己的命恐怕早晚都是别人砧板上的鱼了,圆滑只是保命而已。 单就张太医的手艺来说,远在其他太医之上,故而极有话语权。 寒风呜鸣,使着它的淫威。路上少有的几个宫人都是缩头缩脖,臃肿的棉衣依然挡不住寒冷的侵袭。 冬天啊,是穷人的灾难。 葵敏惦着手里沉甸甸的药包,想着这药还要连泡加熬需两个时辰才好,便不由加急了脚步。 大片的雪花打着旋儿往下落,扑簌簌落进衣领里,凉凉的。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一四四章巍峨 待贵妃醒来之时,已近黄昏,雪色漫漫。窗外的老树枝桠时不时掉落大雪团,落地无声。 贵妃沉默着看向窗外,洁白的世间,庄严的不容一丝玷污。贵妃皱眉,真有那么庄严吗?只不过是掩盖其下罢了。待暖阳重启,那便是污水横流,泥泞践踏,绝对是另一幅模样。 她哑嗓问孩子呢。 葵枝与碧月对视一眼,眸子里分明写满了惆怅。 葵枝强打起笑脸,道是皇后见贵妃与俩孩儿俱是虚弱之相,遂命先搁置奶娘那儿。 是吗?我也是这样想,看来皇后与我一样喜欢孩儿,贵妃唇边擒起一抹苦笑,那哆嗦干燥的唇映着苍白面孔显出扭曲的狰狞,浮肿的眼皮下,一对瞳孔空洞的磣人。 贵妃打走了所有人,内室宁静的只余雪声,两行清泪蜿蜒而下。 有轻巧的叩门声响起,贵妃紧咬着下唇,只呆望着窗外非黑则白的景儿。 门开了,衣裙摆动的索索声渐至塌边,葵敏把青玉碗搁在几上,望着贵妃,却见她身子抖了又抖,明显是在刻意压抑自己。 葵敏脱鞋上塌,盘腿坐在贵妃的背部,双手轻捏贵妃的后脊,哼起故乡的小调,小调委婉忧伤,唱绝天下母爱。葵敏沉浸在哀怨中,面上挂着笑,眸子里却是泪光闪闪,她有多久没有哼起这调子,一年、两年或者是三年,时光飞流,不知不觉这些年一晃也就过去了,伤痛也去的所剩无几。葵敏脑海里尽可能的想象母亲的容貌,无奈想出最多的也就是一团模糊的影像,她的娘亲早在她六岁的时候已过了世。在很远的后来,她听爹爹与她说起当时她整日趴在娘亲的茔上哭,直到哭的累了,爹爹再把她背了回家。贵妃如今的痛苦大约同她那时是相同的吧。 在葵敏声情并茂的曲子里,贵妃再也抑制不住,她顾不得所谓的贵族尊严,她紧紧抱住葵敏膝盖,嚎啕大哭,“为什么?为什么苍天要这样折磨我?都说是因果报应,难道这就是我的果?可为何要牵累无辜孩儿?” 葵敏强忍着把眼中的泪硬生生憋了回去,她道,“每个人来到这世间,都是为了寻她的使命而生,每个人的肩头都担负着不轻的份量。比如先帝,他缔造了昌盛的大夏,皇上,他这两年的作为也是众人所见;还有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他们生儿育女,耕田织布,也是用自己的双手创造生活,助得大夏日益繁荣。虽说,眼下虚实未明,或者这也是一个极好的过渡。 以奴婢看,皇后的强势只因她本身出自皇家,倒不似那种真正置人于死地的心肠。”葵敏一顿,又道,“奴婢的使命便是助贵妃绵软之力。” 贵妃的肩头颤栗着,她是害怕,极为害怕,她本不喜荣华,不喜富贵,然,要是上天独独要夺走她的亲人,她当如何?悔恨无助的泪水又一次冲涌而出,毫无顾忌的失声痛哭让门外的丫头纷纷泪流,连巡夜的侍卫兵也为之动容。 这场雪绵绵无期,襁褓中的婴孩在多年后也会知晓在他们出生的这一天曾经有这么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还有更多这一天生的事。 ***** 雪夜之后,贵妃宁静如往,丝毫看不出那夜伤心欲绝的神情,日日喝药,身子恢复的比想象快得多。 葵敏总算放了心,贵妃坚定了心智,又有什么不能克服呢? 皇后没有来过,只是不间断的赐了补品送来,彼此秘而不宣,颇有几分默契,大家心知肚明,都懂得善收善放。 贵妃披了大髦,葵枝犹豫,“娘娘真的要过去吗?” 贵妃回,纤纤玉手掠过葵枝的面庞,付诸嫣然一笑,顿时芳华绝代,“皇后那里是要谢恩的,况且那儿不是还有本宫的一双儿女吗?”都是一堵墙里管着的女人,若是躲,又能躲到哪里去?更让贵妃牵肠挂肚的是,两个孩儿已经满月,却还未曾谋面,这白日里尚可强作欢颜,夜里却是扯得她心如刀绞。贵妃的脸色渐渐沉落凝重,她恨不得三步并作两步片刻须臾就将孩子抱在心口。 葵敏伸出手臂,贵妃瞄了一眼,神色雍容的将玉手搭在葵敏胳臂上,缓缓起步。 葵枝愣在原地,贵妃冰冷手指划过她面颊的那一瞬间,她清晰的看到贵妃那双眸子里盛满了冰与火,冷与热,正与邪,轻与重,明明不相容,落在贵妃身上,却是没有一点违和,华丽的摄人心魄。 为何从前未曾见过贵妃有过这样魅惑的神情?葵枝眼睁睁看着贵妃一步步走远,她脑海里突然现过皇后得意自信的影子,贵妃这一去会怎样?葵枝莫衷一是。 碧月走过葵枝身旁,衣袖微扬,扫了她睁大的眼眸,葵枝这才回过神,她对上碧月关切的眼神,跟了上前。 这一路,贵妃神色安详,娴静典雅,面如其心,其实此刻她并无作他想,皇后一贯的高高在上,而与贵妃而言,俯作低也属上策。如葵敏所言,皇后委实不是狠辣心肠,不然,或许生产之时已是她寿尽之日。 皇后想要什么?大夏? 贵妃摇头,不像,皇后不是野心勃勃的女人。搞政治,必得有过人的手腕,而皇后,使得无非就是女人间惯用的小伎俩,上不得台面,更登不了殿堂。 皇上?更无可能。皇上一如废人,恐再过几日,连身边侍候他的人都未必认得。 想及皇上,贵妃心底免不了又是一阵难过,可怜的人可怜的人生。若有来世,她祈祷,莫要再诞临皇室。 葵敏凑得窗口轻道是凤仪宫还有五丈远就到。 轿内贵妃肃整神色,敛了心神。却见壁上牡丹花儿朵朵开,花红叶绿,又有逐花的蜂蝶,繁花似锦,真真的栩栩如生,贵妃瞧得眼都痛了,随轿子的颠簸,那蝴蝶竟似上下穿梭。贵妃叹息,这宫里能工巧匠果然不负盛名,如此织品简直就如天外之物。 有细嗓唱诺,轿子稳稳下落,轿帘揽起,葵敏葵枝一左一右,贵妃搭了手下轿。 贵妃昂,跟前的凤仪宫一如既往的巍峨。 第一四五章本末 凤仪宫紧挨皇后寝室的一宽阔居室,皇后怀里抱着炯儿,大唐太子林勋抱着谆儿,两个娃娃挥舞着肉嘟嘟的小手哼哼唧唧,咿咿呀呀,惹人怜爱,皇后眉开眼笑,眸子里化为一池春水。小 林勋似有所思,他抬眸望向兴致盎然的皇后,“皇姐,这样做妥适吗?” 皇后面上的笑意略减,依然投向炯儿目光里的慈爱却不少半分,她抚摸着炯儿柔弱的头道,“不然呢?你当明白,纵然我们贵为皇室,也委实不能随心所欲。贵妃她本也是贵族出身,其中这些规矩她应该都晓得。”炯儿应该是困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皇后将炯儿递给梓桐,缓缓走到林勋身旁,玉手轻轻抚过谆儿粉嫩的脸颊,道,“别以为皇姐看不出你那点小心思,皇姐这不也在成全你么?” 林勋稍一怔愣,遂又嬉皮笑道,“皇姐,你可别拿我说事啊,就算我动了一点点心眼,父皇那儿我也交代不了啊?” “行了,就你?皇姐好歹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一撅屁股,皇姐就知道你拉什么屎。”皇后给了不诚实的林勋一个恶狠狠的白眼。 “皇姐,你这说我倒没啥,可在旁人听了倒不是公主皇后该说的话了,倒似是嬷嬷们那粗声大嗓的气势。”林勋揉揉鼻子,回敬道。 “看,鼻子痒了吧?幼时你就这副德行,口不对心的时候就会拿手去搓啊,抠啊——” “皇姐,你——”林勋也不知是心虚还是大度,他摇头,只道是好男不跟女斗,自动认输。 青桐进来禀报道是贵妃已在前厅侯了半个时辰。 皇后叹道,她到底还是来了。皇后微一扬手,立时就有奶娘稳步过来抱走了谆儿。 林勋浓眉一挑,不置可否的一笑,天下哪有不挂念儿女的母亲,何况是她? 皇后神色肃整,与青桐出了婴儿房。 林勋的目光意味深长,全然不见荡然肆志,却有一丝难掩的柔情透出。 青桐端了一盘香瓜子到前厅,道是皇后因头疾刚躺下,又似是怕贵妃疑心,继而道是皇后午时初必醒,贵妃耐心等候之类的客套言语。 青桐歉然之情溢于言表,贵妃一笑而过,并无多言,一切都符合自己的推断,那接下来自然是顺风顺水,还会有什么趟不过去?皇后的推诿假辞,她怎能不明白,皇后是在借机磨她心性而已,那她就矮人观场,顺了皇后的作威作福,岂不更表自己的诚心? 然,事情总是有出乎意料的时候,特别是在人们自以为是之时。 屏风后闪过一身影,眨眼间,模糊看像是一魁梧男子。贵妃心下微惊,这皇后宫中怎能允许男子出入?却说待她细看,竟是大唐太子林勋,他怎在此?又一转念,觉得这个想法有些可笑,皇后乃是太子亲姐,也没什么可避讳的。贵妃回,只思索着应该怎样应对这个林勋。 不及贵妃想出下策,林勋已似笑非笑走到了这边,贵妃心口一紧,这后|宫男女不相授受,皇后也就罢了,但贵妃与太子相见,与情理却是极为不妥。贵妃拢在宽袖中的手下意识的握紧。 贵妃的不措落在林勋眼里成了好整以暇,他走近,身形立直,也不作礼拜,如戏谑般道,“多日不见,贵妃的风采倒是更加宜人,看来,小王今天来皇姐这儿还来对了。” 满场无言,青桐使眼色,凤仪宫的侍女纷纷退了出去。贵妃的侍女本来就留在了下出,这厅里当下就只余孤、男|寡女,气氛急转而下,不是很流畅。 林勋目光灼灼,贵妃强作镇定。 打从初始,贵妃并不是没有想过林勋在计划里的作用,然而,她着实不喜今天在这儿见到他。未料,程咬金半路要杀出,与她纠缠,这让本以为棋局已定的贵妃有些心烦。 贵妃起身,坦然微俯,嫣然笑道,“太子身份何等尊贵,何须对一个弱势女子出言不逊。” 太子林勋一副惊诧姿态,双臂夸张的大张,“哎呀,是小王的错,吾本意是夸赞贵妃美丽来着,不想话出口竟是惹得美人生气,这可了得?不许,吾今日犯错,必得补救方是。”林勋说着便更近一步,俯身,两人的气息彼此可闻。贵妃未曾想过林勋会这般轻薄,她雪白的耳垂、脖颈刹那就蜕变成桃粉色。 贵妃虽是恼怒气急,刚|欲抽手,转而忽又想到那双孩儿,心中本|能的一滞,无论太子是怎样心思,她断不能为恼,诸事当还有缓和的余地。贵妃逼自己冷静,她婉转道,“本宫已为人母,回想初时的憧憬、勇气,似乎都带着那么一点点幼稚融于其中,如今,本宫以一个母亲的目光来看,本宫能原谅那些本末倒置的痴念,其实归根究底是因为包容。太子可否明白?” 太子明亮的眼眸在那一瞬间掠过微不可察的戾气,她是在提醒他莫要做无为之功?还是提醒他们的差别?有那么重要吗?难道她就不需要一个男人傍身吗?她是自负? 自作聪明,却是无知的女人,他要证明给她看,怎样是本末倒置,怎样是乾坤颠倒。太子哈哈大笑,肆意却执著。 “贵妃果然是聪慧的女子,吾甚喜。”林勋步步紧逼,不依不饶,“那贵妃言下之意是早已明了小王的心意了?” 贵妃冷笑,低声道了一句无妄。 “勿忘?”太子振振有词,他委实喜欢这俩钟情的字眼,他恬不知耻的转到贵妃面前,“贵妃的意思是不会忘记小王?” “你——”贵妃气急语塞,咬紧下唇,垂而立,她没想到堂堂太子竟会这般无赖。 贵妃恼羞成怒,转身离开几步,背身道,“太子实无需说到明面儿,更何况,心系太子的女子只怕都望眼欲穿了。” 太子笑笑,“吾听贵妃这番话,怎地就有一股子醋味?莫不是贵妃其实一直都是惦记着小王的?只是碍于面子不肯说罢了,那不如小王吃点亏,让吾来说喜欢你。” 太子与贵妃一问一答完全南辕北辙,全然把贵妃的话意反方向理解,这若有一日上位成国君,可别成为一介糊涂国王才是正经啊。 饶贵妃再三提醒自己,还是架不住太子的一派胡言,她青着脸甩袖告辞。 第一四六章哄 贵妃粉面含怒,甩袖欲去。疾走几步,却听后面悠悠声扬,“贵妃莫是忘了今天是要来作甚了?”此话果然击中要害,贵妃步子停滞,僵在那里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林勋唇角微翘,他得意的扬眉,贵妃的软肋捏在手心,看她还能怎样整日深锁翰云居?只怕她一日不来凤仪宫都会失魂落魄。 “谆儿很是机灵的呢,小王瞧着倒有几分与吾相似。” 又来了,没完没了的赖皮相,贵妃蹙眉,满面厌恶。 那林勋没眼色的几个步伐转到了贵妃面前,“美人就是不一样,皱眉的模样都是周周正正,小王百看不厌。不知道这谆儿再长几年会是怎样?也许随她娘亲,天生的美人胚子。” 贵妃不胜其烦,凡事都要扯上瓜葛,为哪般?她虽恨却只能笑颜如花,连声儿都腻得掺了蜜糖,“太子不必大惊小怪,谆儿又何止只与太子类似?天下人不都是一个模样吗?两眼、一嘴、双耳。” ”贵妃蛮会说笑的,吾从前怎么就没看出,日后有贵妃的相伴,小王就不会寂寞了。 ”林勋不去理会贵妃的挖苦嘲弄,围着贵妃打圈,绕的贵妃眼都花了,贵妃略思量道,“太子竟如此闲适?不去前朝了?不是要出兵大唐吗?” 林勋如狐狸一般转眼珠,四下张望,凑近压低嗓音道,“贵妃深居宫室,也知前朝纷争?耳根不净,可是妇人大忌,幸亏是与小王说起,小王可当是耳旁风,若是与旁人——” 贵妃见他故作神秘姿态,般般玄虚,恨不能立时抽身走掉,无奈世事不能尽随人心,她放低姿态,换来的不过是屈辱,于林勋而言,他可懂得尊重二字?贵妃深存疑虑,与他虚与委蛇,可有价值?再想,贵妃头都成蜂房了,唯余嗡嗡作响。 “本宫谢过太子提醒,本宫今日来的不巧,恰遇皇后娘娘身子不适,又是打扰太子正事,本宫深表歉意,不如本宫改日再登门拜访。”贵妃言语精雕细琢,诚恳真挚,她闪过太子,只当是离开最好。 “谆儿真的极像贵妃,贵妃不如留步与吾去看了再回。” 纵是林勋有意挽留,贵妃哪还肯再受他糊弄,她挪着碎步直奔外头。 林勋于心不忍,他宫中久居,焉能不知母亲牵挂儿女的那般撕心裂肺,若今日放了贵妃回去,只怕她少不得郁闷思虑,旧疾未去,再添新病,实耽误不得。眼看贵妃闪身过了玉石屏,林勋双目冒火,大步追了出去。 林勋也不多说,只沉着脸抓了贵妃的手腕便往后扯,贵妃只领教过太子的无赖已是头疼,这一拽一扯,贵妃方知太子还有防不胜防的招数未有使出呢,贵妃茫茫然、昏昏沉,一时之间,方向感大失,踉踉跄跄随了太子的大步流星而去,间的珠钗当一声落了地,裙摆拖地,哪里还寻得见贵妃该有的仪态。 推开厚重的木门,又是一重严实的帘栊,掀起帘栊,扑面而来的是香浓的奶味。林勋放开贵妃,贵妃呆了一般望着里面并摆着的两张小床,小床上水红色的小被子隆起,她知道是她的孩儿在沉睡。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划过脸颊,贵妃慢慢步至床前,翕动的鼻翼,长长的睫毛,红润的唇瓣,粉雕玉琢的小孩,如同年画里的宝宝,这就是她的孩儿,贵妃笑着哭着,哭着笑着,不能自己。却见颈带戴弥勒佛的娃娃脑袋微微侧了一下,贵妃忙咬舌,只怕自己出声惊了他们的梦。这该是谆儿吧,那颈戴观音的当是炯儿了,贵妃忍不住伸手抚摸着炯儿黑黑的。小婴孩许是浅眠,又或是感应到自个儿母亲久违的味道,只见他调皮的睁开眼,接着又调皮的咧嘴笑开,红印印的舌胎牙床全都不害羞的曝了出来,那小眼神满是光辉耀眼。 贵妃小心翼翼抱起炯儿,紧紧贴在胸口,小家伙听着母亲熟悉的心跳,愈活泼,手舞足蹈,两眼贼亮的盯着贵妃一转不转。 另张小床也有了动静,谆儿哇哇大哭,委屈的不行,她是嫉妒哥哥了吧?这小小孩,蛮有心眼的呢,贵妃探出另一支手臂,欲抱起谆儿,林勋一把挡开,道,“谆儿是在找吾呢,贵妃可别自作多情啊。” 贵妃不舍的一望再望,他凑到她跟前,“看吧,吾就知道你是嘴硬心软,你怎能舍得下哩?” 贵妃正是满心喜悦之时,没空与他打嘴官司,只嗔怨的瞪他一眼,又是去看他怀里乖巧的谆儿,还别说,谆儿刚刚还哇哇大哭,一落入太子的怀里,真的是喜笑颜开。贵妃心道,这人看着不妥,没想哄孩儿还是有一套,也并不是一无是处。 贵妃暗里刚有改观,这太子又不安生了,他一本正经道,“别人看了还以为咱们是恩爱夫妻呢。” 有侍女掩嘴偷笑,一旁沉着的嬷嬷则一声不吭,垂头低眉做着未完的活儿。贵妃斜他道了一句,狗嘴吐不出象牙。 太子不以为然,逗着谆儿,谆儿乐不可支,乍一看,还真像是父慈子孝。 贵妃怀里的炯儿忽的不动,两眼直,贵妃还没回过神,只觉胸前、宽袖湿湿的一片,尿了,继而又是谆儿,这两个可爱的家伙,做什么还不约而同呢。 小婴孩在奶娘手里灵巧的换尿布,两个大人却都是拿了巾子擦着湿漉漉的前襟。 “你这当娘的,怎地就不知道先把泡尿?” “你呢,整天泡这里,你怎么也不晓得?” “呃,对了,你还有奶吗?要不你——”太子不知深浅,头不抬眼不睁来了这么一句。 不三不四的祸害,贵妃目露凶光,如利齿霍霍的饿狼,她的头瞬间又大了一圈,她在盘算莫名其妙怎么就惹了怎么一个不知高低的东东。 太子讪笑,便又使出惯常用的手段——骗哄,反正贵妃又不真正明白大唐谁喂奶的规矩,“吾忘记了应该入乡随俗,在大唐,都是母妃亲自喂奶——” 这不是重点,贵妃目光依然阴絷的可怕,她怎能听不到周围的笑声戚戚。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堂而皇之的讨论喂奶,这不是找那个啥吗? 第一四七章态度 皇后称病,太子林勋碎碎念,幸亏是见到了一双儿女,这一趟也属圆满。 然却到底是受约束,不能与等闲人家一样承享天伦,贵妃一时又是黯然,她抱着谆儿轻哼着儿时小调,静谧的卧房回荡着沁人心扉的优美歌声,不光是婴孩感受愉悦宁静,连那些侍女嬷嬷都也情不自禁跟着节奏暗里仿效哼唱。 太子垂眼看着炯儿扮脸,那神魂其实早就归融于贵妃的歌里,他本已对乐事司空见惯,只当都是一味的豪迈奔放,至此刻,林勋方知这世上还有此等纤柔绮丽的旋律,且又是贵妃吟唱,教他如何不痴迷? 谆儿在贵妃的怀抱里很舒适,仿似能听懂一般,圆圆的小眼睛眨啊眨,留恋着母亲的芳泽。 婴孩委实还是贪睡,在下一瞬,那晶亮的眸子已是阖的紧紧,一对睫毛好看的像极了蝶羽。宝贝儿,娘亲的宝贝儿,贵妃覆手在谆儿的小脸上,那谆儿努动着小嘴,还当是吃奶呢。 奶娘过来抱了两个婴孩放上小床,安然入睡。 太子引了贵妃至前厅,贵妃落座,明晃晃的日头隔了窗棱透进来,扰的人心神不宁,贵妃阖目扶额。 有人端了一盏茶搁在贵妃的边几上,贵妃道是侍女,也未抬头,只用力揉额。 “贵妃不舒称?”是皇后。 “姐姐,妹妹一时不察失了礼数,还望姐姐见谅。”贵妃忙起身,又是仓皇落地欲行跪礼。 皇后一愣,从前她总以姐姐自居,贵妃坚持以礼数待之,如今倒是颠倒过来,贵妃自称妹妹?值得琢磨。 皇后莞尔一笑,弯身搀扶起泫然欲泣的贵妃,美目流连四周婢女喝道,“吆,这是谁个大胆的给了贵妃委屈?看本宫怎么收拾他?”“姐姐,莫错怪了下人,妹妹实是感激姐姐的照拂,尚不知事的俩孩儿又少不得给姐姐添麻烦,故心中不安。”贵妃言辞恳切,目光戚戚,令人怜惜。 “姐姐当是什么呢,你我姐妹聚于此,何必计较那些点点滴滴?若是妹妹说多了,姐姐还道是妹妹在挑不是呢。”皇后执住贵妃的皓腕安坐,“姐姐听青桐道是贵妃已看过炯儿谆儿了,姐姐也就安心了。这几日犯头疾厉害,那些嬷嬷你又不是不晓得有多厉害,汤啊药的灌给姐姐喝,这药刚入了嘴后脚就跟着瞌睡,这整日成瞌睡虫了。“ ”嬷嬷也是关心姐姐才这番的。再也说了,姐姐贵为皇后,您若是凤体有恙,那这后|宫岂不乱了?“ 皇后叹气,幽怨道是这后|宫也委实太冷清了些,倘大的后|宫稀稀拉拉住着一巴掌还不够的妃嫔,玩纸牌还不够凑一桌,皇后看向贵妃,目光深深,”妹妹可去看过皇上?“ 贵妃拨弄杯盏的玉手微顿,她犹疑片刻道,“前日去过,莲姐儿在照顾着。” “唉,天有不测风云,着实想不到皇上怎地就突然移了性情,姐姐昨儿个去过,提起炯儿两兄妹,本以为皇上会提提心气,谁知,还是那样一副恹恹的神态。” 话题沉重又隐晦,贵妃无言。皇后又是神秘兮兮的样貌道,“妹妹信巫术不信?昨儿晚有个不知高低的丫头与姐姐说道,会不会有人暗里不轨,对皇上使巫?姐姐听得害怕,对那多嘴的叱责了一通,可细里想想,也不是没有可能。自古至今,宫里从来都不乏这种乌七八糟的玩意。” “姐姐,大约不能吧,宫里总共就这几个人,若是有做,怎地也会露出蛛丝马迹。”贵妃已知内里隐情,她虽不明白皇后此刻说此话的目的,但想来应该不是单纯心机。 “妹妹心气善良,姐姐也是怕被人蒙蔽,故有些事不能不防,如今皇上他俨然不是从前的运筹帷幄,你我姐妹还有炯儿谆儿,我们的命运与前朝息息相关,莫要掉以轻心才是。”皇后垂眸盯着脚下一方地毯,神色颇为忧心。 “姐姐深思远虑,妹妹远不能及。”贵妃思虑过后问起皇后可有打算。 皇后几经犹豫踌躇终于为难道,“姐姐倘使哪里说多了说错了,妹妹万不许多想,若是因此生出间隙,那姐姐这心里可万难辞咎。”皇后左手拨弄右手腕的玉镯,不再看贵妃,只这闪躲分明透出哀伤。 明话儿似在抚慰,背里却渐露锋芒,贵妃心下一沉,微觉不妙,醉翁之意不在酒,皇后剑指何方?“妹妹向来敬重姐姐,无论姐姐说甚作甚,妹妹都是恭从。” 皇后面色郁沉,她道,“莲姐儿最近出入宣化殿实在过于频繁,若是她日日留宿皇上那儿也就罢了,何苦要日日奔波?且每次出外都是约摸一个时辰。妹妹对此可有想法?” 皇后的情绪掩饰的极妥,风云无波,贵妃明了,皇后此举是有意暗示?暗示安乐公府与皇上有关? 荒谬至极。一个莲姐儿,能扑腾起大浪?若以莲姐儿为引子,则又是另当别论。皇后果然是好心机。若说皇后酝酿得出如此大计,那此前可是估错了她? “姐姐这样想也不无道理,只是妹妹不明,莲姐儿虽说聪颖,但真有不惧五马分尸胆量么?”贵妃顺藤摸瓜,皇后既已开了话头,自有后面的关键。 皇后见贵妃面无异色,只道是这女子稳得住,株连大罪扯及安乐公府,她也能泰然处之,皇后不知是该佩服还是忌惮。女子当中,又有几个会如此淡定,不愧是传说中的人物,定力可见一斑。 皇后嫣然一笑,啞茶摇,那髻间了珠钗流莺晃出道道光晕,带出几分俏丽,皇后自嘲,“姐姐这是稳不住,一旦遇及恐慌,稍有风吹草动便是容易胡思乱想,有点像疑邻盗斧那个笑话了呢。是啊,莲姐儿怎么会呢?不过一个情犊初开的女孩子。说来还是贵妃清楚自己的妹子。” 贵妃眸中闪过疑虑,皇后当真就到这里打住?那只这一言一语又有何益? “听说莲姐儿不只常与宣化殿赶,本宫道听途说也不知是否属实,听闻莲姐儿与安亲王走动也颇为密切。”皇后悠然说道,看她神色倒透出事不关己的淡漠,然,后|宫之事,又关乎男女之情分,皇后怎能袖手旁观,她要的只是贵妃的态度吧。 第一四八章从前 【播报】关注「起点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 皇后所言出乎意料,贵妃怎敢置信,安亲王正是原先的西海王,皇上继位后便晋位安亲王。安亲王性子和蔼,与人亲近,尚未听过他与哪家闺阁有过纠葛,以他的清明怎么能看得上浅薄的莲姐儿?进而论当,莲姐儿纵是再无脑,想想也不会勾搭皇帝兄弟二人。 “姐姐,安亲王素来厚重稳妥,他怎么能在皇上眼皮底下与莲姐儿勾结?不像是他惯常作风。” “姐姐本来也恼怒这些流言,然,昨儿个,姐姐去宣化殿,皇上依在榻上半醒半睡,那莲姐儿却是在外间龙案上挥笔作字,安亲王立于莲姐儿身旁,两人眉来眼去,嬉闹如斯,这是姐姐亲眼所见,哪能失真?”皇后叹息,见她秀眉深锁,当真不像是说谎。 此事生于宣化殿,大庭广众,众目睽睽,真相如何,这耳朵长的人想来也已摸了底细,皇后断也不会无中生有。贵妃纳闷的是,安亲王他竟也会荒诞插足皇上的情事?莲姐儿素喜卖娇是真,但并不是所有男子都吃这一俗套,这桩事情诡秘难辨。 皇后又道,“姐姐听闻妹妹与安亲王交谊非浅,然那也是从前,现今安亲王已远不是当年,气势宏威,不输皇上。 ” 贵妃沉思,皇后说得并不假,那还是闺阁时因哥哥与安亲王走动亲近,方有过几次交集,充其量也只是泛泛数话而已。自从入了宫,那些人事早已销声匿迹,几尺宫苑把她与外界隔离的很是成功。只是,若说一个亲厚少年历经二年便已历练宏威,贵妃还是觉得不能接受。 “安亲王还没娶亲的吧?按年龄来论,侧福晋、正福晋都该是纳几房了。”贵妃深感那个话题过于压抑,她只能试着绕过那个敏感的话题。 “安亲王仪表堂堂,逸群之才。听说有意与他提亲的豪门望族何止十几家,妹妹知道,咱们皇上不喜布置后|宫,那些自恃地位的人们都蜂拥到了安亲王府上,令人扫兴的是,安亲王与皇上倒真是亲兄弟,一概拒绝,不留一丝情面。” “那岂不是把京城的权贵都给得罪了么?”贵妃听得新鲜有趣,一时也撩起了兴趣。她不曾想过印象里彬彬有礼的安亲王居然这么固执,那些喜好攀龙富贵的人们该怎样的难堪,背地里还不知怎样的编排他呢,或者说他是断|袖,又抑或是骂他阉人? “可不是吗,那些达官贵人哪个不给几分薄面?刚开始,确实是这样,满城风雨,道是这安亲王自大狂妄,竟连拒亲事。然而,事隔不久之后却又有人另一番说道,道是安亲王钟情仁义,苦等某家娇人几载不得,仍是痴缠不舍。这几经闹腾,安亲王落了个真心人的佳名儿,反倒更惹人钦慕。” “坊间流言或许是有些人故意放出来,只当掩人耳目也不无可能。”贵妃居于闺阁时,也常有婢女接触宅门外的市井,道起坊间段子,常常都是添油加醋,只当解闷听过也就罢了,若是当真那就是自己的无知了。 “哦。贵妃如此看?姐姐愚笨,竟还当真以为安亲王钟情呢。那妹妹之见,是何人放出此言论?又是何目的?这里面的学问肯定不浅吧。”皇后莞尔笑道,她蛾眉微挑,一双杏目风情绽露,好奇之情溢于言表。 贵妃当下就是后悔,她怎地就脱口而出了呢?她应当顺着皇后的话头走才是的。这解释,显然不是一两句就能够明白,若是拖泥带水,又不知会衍生出多少有关无关的故事。 “其实,以妹妹想,安亲王不管出于怎样的思虑,就他不愿因权势而结亲,倒确实值得人刮目相看。朝堂内外,哪一个不是借姻亲之好,盘根错节,巩固势力?安亲王洁身自好,不委屈自己,也不委屈别人。果然行事堂正。” “嗯。妹妹说道极是。然安亲王一直不成婚,与皇室来论,到底还是憾事。不如,哪日得空,姐姐请了他过来,咱们劝劝他也好?”皇后似乎真心关心安亲王,热忱满面,让人不忍拒绝。 “姐姐,不妥吧?”贵妃踌躇苦笑。身处后|宫,宫规律条岂是摆设? 皇后恍然大悟状,不在意的笑道,“贵妃多虑了不是?谆儿炯儿也该过满月了,咱们本来也该热热闹闹摆满月宴,这不名正言顺吗?” 至此,贵妃还能说道什么,只有恭敬不如从命,她谦谦道是“还是姐姐想的周全。”心里却起涟漪,她的心思不由得回到了婴儿房,这工夫不知两个小家伙可是还在酣睡?指尖柔软润泽,仿似还留有他们的奶香味儿。 梓桐来请旨预备午膳。皇后凤目含笑,道是请贵妃点菜。 贵妃眼见皇后诚意十足,不好推辞,遂点了四味清淡小炒,宫女又持菜单回传给皇后,皇后外加了几道荤菜,几份汤羹,搭配得益。 “娘娘,今日您不是请了才人过来用膳吗?这会子理应该到了。”梓桐道。 皇后弹弹护甲,无可厚非的嗯了一声,转眸看向贵妃道,“那是前儿的事了,才人隔三差五过来探望谆儿炯儿,姐姐看她蛮喜欢孩子的,就顺口约了她今日过来一聚。“又无奈一叹,”这日子冷清得过了头,睡到半夜孤零零的都觉瘆得慌,有时候眼巴巴就盼着有个人过来说说家常也好,咱姐妹几人也就才人爱说笑,能添点儿生气。” 贵妃拾起杯子喝茶掩饰,她眼角微微湿润,怎么就不是呢?她本就浅眠,又摊上波澜欲起、风云莫测时候,怎能睡得沉稳,如皇后所言,冬夜绵长,亥时睡下,丑时不醒,亦晚不过寅时,一夜不过三四个时辰的睡眠,这人怎能熬得住? 但这一切又是谁手造就? 贵妃在这一霎那恍悟,皇后留了一对孩儿在身边,大约有一半是源于孤寂,看她对炯儿他们视如己出,倒也放心,只是,皇后可有关切亲母的焦虑?贵妃眼眸掠过痛苦,她却只能作无事状,贵妃搁下杯盏,顺了皇后道,“皇后闷,臣妾也是如此,来来去去就这几张脸,闭着眼,听脚步都猜的准是哪一个呢。不如,明儿个皇后宴请宫外的夫人,那些人聊的话头与咱们万不是一路,都是哪家的姑娘开笈了,谁家的公子哥该纳娶了,满怀的新鲜事。” ps.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起点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 第一四九章面相 【最新播报】明天就是515,起点周年庆,福利最多的一天。 除了礼包书包,这次的『515红包狂翻』肯定要看,红包哪有不抢的道理,定好闹钟昂~ 皇后婉转的哦了一声,护甲轻弹在小几边沿,脆哒哒的声儿敲在耳朵,很是悦耳,‘这倒是极好的主意,近来因皇上的龙体欠佳,确实少了聚宴,这宫里人多了,或许正巧为皇上冲喜呢,明儿太仓促,不如后日双头日初十,讨个巧,也好给人一个准备。’皇后慢慢说道,尚有疑虑的面上渐渐浮现出喜色。 贵妃附和道,“娘娘说的是,那一会儿臣妾陪姐姐参酌那些夫人的名单可好?” 本来就是贵妃提的建议,皇后自然应允,何况贵妃对那些夫人知根知底,不至于偏差。 在婢女的引领下,才人由远至近,行礼平身入座。 贵妃笑目相迎,无奈那才人生就一副奴颜婢膝的骨子,一眼看高,一眼看低。对皇后毕恭毕敬,对贵妃,则依旧是爱理不理,目中无人的德行。 惯常高位的人哪能参不透这点伎俩,只这牡丹虽贵,也需绿叶来衬伴。贵妃甘当绿叶么?怕的是即使她有意,却是会夺了主人的风头,得不偿失。才人,正当得那葱葱郁郁,可惜的是,枝枝叶叶太过单薄,那牡丹的繁华,岂是单靠她一己之力能撑得住的。 席间,才人殷勤侍奉皇后,皇后身后立着的婢女竟是入不得手,大眼瞪小眼,对才人吹鼻子瞪眼,心中不知偷偷腹诽了多少遍。 皇后仪态端庄,并不曾薄了贵妃,每每有新菜上桌,便会亲自给贵妃加菜。 才人执箸的皓腕一顿,纳罕的是皇后何时与贵妃这般亲厚?怎地她倒成外人一样了?搁不久之前,皇后不是还那个恨之切的吗?才人心底不是什么滋味,都道是女人善变,还真就是这么回事。猜度归猜度,手下却是不减利落,皇后身份尊贵,当然是受得起,任她再殷勤,皇后自始自终都是怡然自得。 身份啊,身份,同一个男人的女人,一个妻,一个妾,天壤之别,不能逾越。 用膳过后,按照惯例喝了一会儿茶,才人道,“臣妾这隔一日未见小殿下小王姬,心里就空空的没着落,眼前啊总晃悠着这俩孩儿的笑脸。” 皇后微笑,“瞧瞧,这谆儿炯儿给才人宠的,本宫有时也瞎想,这朝夕间俩孩儿就长起来了,你们说这孩子开口喊人,该别喊错了人呢,别把才人当作亲母了啊。” 才人盈盈笑道,“娘娘拿臣妾说笑的呢,臣妾就是有心也实是无力啊,皇后娘娘不为母后,谁人敢当得。” 皇后唇畔笑意犹在,眼梢却微显冷瑟,直瞟贵妃,此话她当是扔给贵妃的,无奈才人那愚笨脑瓜还以为奉承了皇后正沾沾自喜呢。 皇后终有道出口来,贵妃心下一松,比才人还要谦恭道,“谆儿炯儿有姐姐庇荫,实是他们兄妹的福气。” 皇后满意的颔,唇角的笑意灿若春花。与聪明人打交道,很是省心。 才人急不可耐的请求皇后去探看阿哥王姬,皇后也是两个时辰未有过去婴儿房,暗里思度这贵妃想必更是望眼欲穿。遂应了一声起身。处于皇后右侧的贵妃,眼见皇后胳臂微倾,便心领神会,贴身搀挽住皇后,才人一双美目滴溜溜的转,这情景,怎么看怎么不舒畅,贵妃不是忒清高么?竟也甘心伏低做小? 东边太阳西边雨,这一出一出的,才人磣得牙痛。 皇后弱不禁风的由着贵妃才人扶持进了婴儿房。 婴儿房暖风扑面,比起温暖的前厅更胜一筹。 谆儿似睡未睡,似醒未醒,靠在奶娘怀里含着乳|头,双目紧闭,一张小嘴时而吃吃,停的时候更长些,大约是累了吧。 皇后半俯身,探出玉手,在谆儿的肉脸上抚过。 那边床上,炯儿一个响亮的哭声作起,另一奶娘赶紧抱起,先是换了尿布,又是安抚着轻拍背,待得炯儿哭声化小,这才坐下妥适喂奶。果然是训练有素的职业操守,值得信赖。 谆儿已抱在皇后怀里,大而有神的眼眸紧盯着皇后的脸,啊唔着呓语,才人道,“瞧这秀眉凤眼,与皇后像极了。” 皇后宽厚的笑笑,“后|宫最不缺的就是美人,这谆儿生就一副仁和相貌,老人儿打眼一瞧,就晓得是一富贵主儿。” 贵妃应承着道是,再无多言。皇后的心思已经了然,还需置嘴吗? 谆儿忽然痛了一样哇的便大哭起来,皇后哦哦的哄着、惦着,也只是无用功,谆儿哭的更厉害,贵妃一旁干着急,因为皇后都没有把谆儿给她抱的意思。 危难时刻显身手,太子林勋进来,“怎么?哄不转了?”边说边大踏步往里走,皇后多少有一点尴尬,她递给林勋,顺手拍打着身上皱了的衣衫。 林勋跟老父亲一样宠溺的眼神望着谆儿,又是颠又是抛,不一会儿,谆儿竟裂开了笑嘴儿。 才人不失时机道上一句,“咱们谆儿与殿下这般投缘,殿下让我们这帮女人都失了色。” 林勋回头倾城一笑,“像不像亲爹?” 众人无语,看林勋嬉笑脸色,似是玩笑,然扯及皇上,这就不是一般了。才人张口结舌,皇后白了太子一眼。太子倒不以为然,对她们的大惊小怪不置可否,他自己就觉得最配当谆儿的爹爹了,她们一群无脑女人怎么能参透这么深奥的道理呢?白说了。 林勋与谆儿乐颠乐颠的,像一对傻瓜,一个大傻,一个小傻。 炯儿吃完了奶,皇后伸手欲抱,却听林勋道,“还是吾来吧,不然又是一个哭鼻子。” 皇后只得做罢,她眼看着林勋几个步伐就转到了贵妃跟前,心里立时就明白,林勋这鬼货,不过是藉由口罢了。 贵妃抱过谆儿,神色不由得添了细腻温存,软软蠕蠕的小家伙咿呀学话,却是无人能懂;两条胖胖的小腿可着劲儿蹬啊、顿啊,像极了旱地上的青蛙。贵妃看得眉开眼笑。 皇后才人如木桩一般生生杵着,索然无趣。 ps. 5.15「起点」下红包雨了!中午12点开始每个小时抢一轮,一大波515红包就看运气了。你们都去抢,抢来的起点币继续来订阅我的章节啊! 第一五零章光景 翰云居卧寝房,贵妃端坐椅上,葵敏立于旁侧,桌上烛火时明时暗,映在墙壁上的影子也被拉锯着忽长忽短,又是一漫长夜晚的开始。 “娘娘,您当真确定永侯府白氏能赴宴?”葵敏言语尚有极大成分的不确定,那白氏早年落下病根,最忌讳的就是暑寒两季,现今又正值隆冬三九寒天,听闻她这个时节从不出门。 “哪怕只有一成希望,也得一试。现下,出宫不得,安乐公府的层层消息都是道听途说得来,虽不能全信,然想想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白氏与母亲交好非一两日,唯有从她那里或许还能得到一线实情。” “皇后可会真正请了她?会不会被她识破?” “本宫把永侯府落在名单后半部,又故意与皇后说起永侯府处世清廉,不好张扬,本宫越是怠慢,皇后反倒越不在意。皇后无非就是想借机侧面观察底下人心所向,外看好像还给了本宫极大的面子。”贵妃侧过脸问,“你可问过,安亲王果真如皇后所说,权势倾天?” “按春山讲,皇上日夜窝在暖阁,一日当中只有辰时是清醒的,这个时辰皇上会召见安亲王,还有大唐太子二人。” “还有林勋?”贵妃满腹疑惑,皇上看来还不是完全失去理智,清醒时召见,显然是传达旨意,安亲王属正宗皇室,林勋照理来讲,只能算是远客,他凭的是哪一条来监国?皇后何故要隐约透露这些给她? 皇上选择信任安亲王自然有一定道理,他不会做无为之事,那安亲王与莲姐儿在宣化殿卿卿我我那会不会是花遮柳掩?既是做给别人看,那又是做给谁看? 皇上是清醒的,且又有安亲王把控大势,那情势理应安好方是。那陈老者所言也是根据凿凿,每件事都是半露半藏疑团重重,那种心力交瘁油然而生。 “袆决大师,葵敏可曾记得?” 葵敏看向贵妃,却见她容色寡淡,声儿柔和,不知贵妃何般提起袆决大师,贵妃即使有意去拜访,那也出不得宫去。”袆决大师许久没人提起,贵妃是要祈福的吗?” 贵妃没有应声,她面沉入水,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袆决与皇上之间有关联,虽说表面皇上并不迷信佛家,然他所用丹药,袆决真能不知?单以袆决与先帝之间的密切来论,显然不可能。 先帝不喜皇上为真,但端也没有皇后对皇上那种切齿的厌恶,先帝好信普渡众生,他私下与袆决想来也会寻求过帮助。 “冬至将近,宫里又添了阿哥王姬,不管为哪般,皇后都有义务去天隆寺走一趟。” “只是皇后不会放娘娘出宫的。”葵敏思量一会子,仍旧感觉没希望。 “你怎敢断言?万事总有始末,本宫既然撮掇皇后祈福,怎么也得想辙跟去才是正经。”贵妃莹莹的眼眸冷光闪烁,她面上曲意奉应已是自尊尽放,背里她岂能容皇后一意孤行。 “娘娘到底还是要当心才好,毕竟阿哥王姬还在皇后手里。” 说起那俩孩儿,贵妃眼前现过那两张笑中挂泪的小脸儿,心头不由得软了下去,“葵敏,你没见过他们,真真的可心,本宫只是遗憾,遗憾不能护得他们。” 见贵妃神色暗沉晦涩,葵敏暗叹,只劝慰道,“娘娘这不就是暗里保护的么?纵然皇后妄自菲薄,阿哥王姬日后成人也会明白其中道理的。”葵敏看看沙漏轻道,“已是亥时中,奴婢打了外头,还是再稍作延迟?” 贵妃纤纤玉指握住温热的杯盏,那徐徐热度缓缓传进掌心,贵妃沉思一会儿道,“亥时末吧。子时会有护卫例行巡夜,寅时则多半调度到宣化殿附近。” 葵敏服侍贵妃歇下,熄了烛火,轻步退了出去。 室内暗影重重,窗外冷风呼啸。贵妃阖眸,这一觉不过两个时辰而已,醒来又将是另一番光景。 寂寥冬夜,凤仪宫寝房,也是烛火摇曳,皇后面容微露不悦,太子林勋负手杵于窗前。恻恻阴风自缝隙侵入,窗前人定定出神,不为所动。 “你这般宠着贵妃,早晚会坏事的。”皇后望定林勋孤傲的背影,他们孤苦他乡,相依为命,皇后于公于私都不愿看太子沉沦私情。 “皇姐,吾知晓自己在做什么,贵妃本是无辜,吾看到她备受煎熬,总不自觉的想及母妃,母妃当年为了保全我们自塧,可有谁为她掉一滴眼泪?”林勋忽地调转身子,一双眸子烈焰般,“皇姐与吾本质上与母妃相同,不过是父皇棋盘上肆意摆布的棋子,倘使有朝一日你我败北,父皇可能容得我们姐弟?即使是赢,又如何?你我自幼不得父皇喜爱,赢得也不过换来亲王的封号,还不是后来居上者砧板上的鱼肉?” 皇后愕然,太子所言不虚,往事历历,父皇的凉薄她不是不晓,只是缺乏接受的勇气,她惯以逃避。父皇的威逼,更因为内心的彷徨,她形单影只来到大夏,隔离了那些痛苦,但她快乐吗?冷意袭来,皇后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她双手抱臂,整个人瑟缩在烛火微弱的光晕里。 布衣百姓向往的皇室,无处不是荒诞,奢华背后谎言如野草,生机勃勃,背叛更是廉价,一镶金珠钗足以成为取命筹码。 “话虽如此,勋儿,你当记得,局面时时在变,大夏这边若有皇上的配合,里应外合,显然与你有利。”皇后提醒林勋,‘只是,不管怎样,万不可横生枝叶,皇上心思未明,你唐突招惹贵妃,怎样都是不妥。’ 皇后苦口婆心,林勋焉能不懂,他一笑而过,“皇姐不必多言,吾自有分寸。” 林勋踱步至桌前,笑容略显诡秘,“皇姐,过几日会有一人从大唐过来。” “勋儿?你?”皇后不敢置信,她一瞬不瞬盯着林勋,她怎能不知这个古灵精怪的小魔头,他神色异于平常,定是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况且,那个秘密显然与她有关,皇后如何能坐得住,“你指了谁来?”皇后没有意识到自己打颤的声儿,那声腔更渗出惧怕。 第一三六章苟活 林勋事前不是没想过皇姐的接受态度,可不曾想过皇姐竟不止是紧张,更多的反而是因压抑而爆的恐惧,林勋薄唇轻抿,笑意微绽,眼神却是犀利如毒箭紧盯皇后那张惨白的脸,“皇姐别紧张,吾还没说呢,你这倒先心虚了。” 皇后恼羞成怒,这鬼货向来好卖弄,她越急,他反倒越是沉着,皇后索性不再理睬,身子软软的落座,“料你能作什么正事?皇姐还不稀罕听呢。” “果真不稀罕?”林勋拉长了声儿,“那要是是——” 皇后一颗玲玲心复又吊到了嗓子眼,她怕,怕林勋不知深浅的道出,皇后终是隐忍不住气急败坏,拍案而起。 “皇姐,看,臭脾气说来就来,天底下也就那个,那个人能受得了你这喜怒无常。”林勋伸手拉住了皇后的衣袖,摇头无奈状。 皇后闭目,头皮阵阵麻,箭头单单指向那人,即使不问,也已知晓答案。皇后回头,强强按下怒火,伏低问那个强作苦恼的人道,“勋儿,熟轻熟重你当晓得?” 林勋难得的肃了脸,“那皇姐是甘愿等待一座孤苦终生的庵堂,再让云飞也与你一样鳏寡孤独,老来无依?” “勋儿,你太放肆!”皇后气恼的周身颤抖,她恨不能封了林勋毫无遮掩的嘴,“你是嫌皇姐的命数太长?!” “云飞大约再有六日就会赶到,皇姐趁这几日空闲多想想吧。”林勋松手,身子往后靠进椅背,不急不躁,云淡风轻,“人生苦短,何必为了那些无需有的事折磨自己。” “勋儿——”皇后头脑一片空白,她还想尝试说服林勋,无奈口干舌燥,那些若干大道理都生生给闷杀。 “姐,你与吾不一样,女儿身,只需恪守自己的爱人即可。说句实话,即便是吾,对父皇也早已寒心,实不愿重拾杀戳。”1 皇后看去林勋,却见他覆手遮面,根本看不到他的神情,然即使不看,皇后也深深体会到林勋的沮丧。 谁叫他们托生皇家呢? “勋儿,你不该引了他过来。 于大唐,纳妻生子,总归换得平安,来了大夏,那就是有来无回,你这是害他呢。“皇后隐在淡淡的光晕里,声儿一句不及一句,透出懦弱颓丧。 ”云飞是什么性子,咱们都不用明说。他打定的主意,奈何是父皇也不能扭转,皇姐有这样的良人依靠,不是福吗?“ 皇后无言,曾经她以为那一切已经成为遥远的过去,她在心里埋葬了成千上万遍;时下,那个男人正奔波在寻她的路上。是祸是福,是悲是喜,似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又要见面。梦里寻了千百度,那人原来也没有忘了她。 一夜无梦,皇后头一遭睡了一宿他踏实好觉。 皇后睡得夯实,别有心事的人却是趁了夜色正忙碌。 黑云蔽月,周遭一片漆色。有两个瘦小的身影隐蔽挨着径旁树干疾步行走,他们不知道后面有一矫健男子紧随他们而来。 男子打量四周,现是通往庆云庵的幽径,他浓眉紧蹙,低骂一句,”作死的货。“脚上却不耽搁,只因前面那俩货行走极快,利落的竟像是行惯江湖的职业杀手。 他眼见俩人熟门熟路摸进了庆云庵,而他身形壮健,又自觉是避人耳目做奸细的人物,显然入不得正门,那就只能求其次走旁门外道呗,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等猥琐鬼祟的活儿了。男子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寻了一僻静处,跃上房头,巧掀起一页瓦片,屋里面的人儿一个不露,看的清楚明白。男子冷笑,”任你再滑,吾亦捉得住你。“ ”上次本宫就猜你还会来的,而今日,本宫还敢猜,你日后还少不了还得往这跑。虽说这庆云庵冷煞齐聚像地狱,但是能引得贵妃前来,又怎能不说是个妙处?“太后身着全黑宽大的道袍,经风一吹,劈头盖脸的起舞,又就着太后阴恻恻的声儿,活脱脱就如鬼魅一般。 这庵堂不生火,四下里透风厉害,贵妃本来跑的热乎的身上立时就冷的彻底,贵妃肃脸听着太后的冷言冷语。太后宿怨积多成恨,她怪腔异调贵妃早就有了准备,任她说,任她骂,也就罢了。毕竟,好胜的太后落了这般田地,贵妃还是同病相怜。然,贵妃确实又疑惑,太后这样一个掌控欲极强的女人来说,唯有信念支撑才能驱使她一日挨一日近乎折磨的生存,贵妃这几日一直做琢磨,或许赵允如太后一样苟活做另一处?皇上当年处理太后同党余孽也只是杀一儆百,尚有余孽散沙般撒落各处,太后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她当真会做勾结之事。 风更冷了,贵妃沉声道,”皇上他一日不如一日,太后难道就忍心看着他备受煎熬?“ 太后仰天大笑之后,目光肆意流连在贵妃的面庞,她冷声厉问,“那本宫呢?何以不是在煎熬?允儿?他又如何?只因为他一人,我们全盘结束。沦落的连狗猫都不如。是他自己造孽,老天是在惩罚他。” “太后摸摸良心,可是皇上造孽?那当年的绿婴又是谁之过?太后可有一日当皇上是您的亲生子?”贵妃苍白着脸,她声声喑哑,在这冷风里更显悲戕。 太后一对栗色眼珠转的极快,她干枯的手心里攥着的木鱼缒掉落在地也不自知,她向前一步,紧紧抓住贵妃的手臂,声嘶力竭,“你,你是怎么知道?一定是皇上,皇上告诉你的。你们感情恩厚,他什么肯都告诉你,什么都敢说。他已经走在独木桥上,还是不肯放手。当初,当初本宫就该溺死他,都是那个贱婢惹得祸——报应,都是报应,他害了本宫,结果与本宫落的一样下场,孤零零得一个人赴黄泉。”太后双目放出异彩,妖异一般吓人,她无意识的放开贵妃,喃喃自语,踉跄欲倒。 房顶的人目露精光,他时时紧盯太后的举动,那疯狂的老太婆,利欲熏心心已黑,只怕是在做最后的挣扎。纵然是鱼死网破,她也心安理得,只恨贵妃置身险局犹不知。 第一三七章深种 “皇上他仁德在上,身边有诸多忠臣义士相陪,他怎能算得孤身?且皇上身边还有臣妾,还有——” “你,都是你这个贱人,先是狐|媚先帝,而后又勾引吾儿,整个皇室受你愚弄,你还与吾来狡辩。6网 等明儿个允儿继承大典,看本宫怎么收拾你!”太后如激怒的雄狮,她枯涸的眼目射出锐利的光,叫嚣如雷,尖声细嗓回荡在冷风里。 “娘娘,她已经疯魔,莫要伤了您可如何是好?奴婢还是扶了您先出去吧。“葵敏从角落旁门快步过来,劝贵妃道。 出来一趟并非易事,折腾了大半夜,怎能轻易放手?贵妃冰凉的手拂过葵敏的手背,以示安抚,她寒着脸上前逼近,“赵允?太后竟还不死心?太后一直深以为继承王位之人非赵允莫属,然而,事情完全出乎你控制。先帝于你们合谋逼宫之前,便早已准备传位当年的东海王,太后可知其中缘由?” 太后的心病莫如是此,她尖瘦的下颚一时抖瑟的说不成话,那双眸子里更是聚集了显而易见的恐惧,好久,她才勉强挤出几个字,“你休要诓骗本宫!” 贵妃看着咬牙切齿的太后好笑,“事已至此,太后不过是掉了牙齿的虎,臣妾骗你何用?当年太后对赵允结党营私之举一味偏袒,赵允自以为有了太后的遮掩纰护,更是为非作歹,兴风作浪,同时又对顺拥其者广施恩惠,太后以为先帝是不知?还是纵容?” “大夏江山本就姓赵,为吾所取,为吾所欲,允儿居太子位,有何不可?只恨先帝一时蒙了心,竟然改诏,朝夕间便使得允儿一败涂地。” “太后糊涂至此,赵允也并不冤屈。先帝曾不止一次接到臣民的密信弹劾。都是针对赵允放纵下属官员圈地、掠取豪夺、垄断民间经营之恶举。先帝为之震惊,曾有一次卧床十余日不起,太后应该记得,那就是先帝微服私访民间刚回宫之时。试问太后,先帝能否安心将江山托付于如此置百姓于水火之中的荒唐人手中?” “是你,你这个狐|媚|子,当时允儿英名盖世,有谁敢触其逆鳞?是你们串谋加害允儿!” “太后是指臣妾?那另一个人是谁?”贵妃笑道,那清脆的笑声在刺骨的风里回荡,却是徒然就冷了下来,“赵允所谋之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太后掩耳盗铃也不过如此。” 太后气喘吁吁,轻蔑的冷哼一声,别过脸去,顽固的不置一词。贵妃冷眼相看,太后越是冷静,贵妃越知太后指定背负着滔天秘密,与自己所猜测越是符合。她有意激怒太后,太后虽是性情暴躁极易失控,此刻却始终保持足够的警惕,像一颗冷硬的石头,让你无处下手。 外面风起云涌,墙外竹林沙沙响声愈演愈烈,也似是鸣不平一般。 “太后倘若还为赵允着想,何不卸了这层强硬的盔甲,求了皇上出宫寻一僻静山壤之地,养老终身,也护得赵允周全。”贵妃步近太后旁侧,与她一起眺望黑空。 太后瘦削的身子一震,她森森冷笑,她与皇上,俨然势不两立,他能放心她带允儿出宫?太后摇,即使皇上恩赦,于她而言,她也断断舍不得放弃这两年的经营。收网在即,让她背信弃义离去?简直是侮辱她至高无上的尊严。 “本宫谢贵妃苦心,然,本宫想问贵妃,为何帮本宫?” 贵妃坦然面对太后的咄咄逼人,她一字一顿道,“只因血脉相通,臣妾育有孩儿之后,更懂父母儿女之间哪会真有不共戴天之仇恨。倘若皇上当年不念及养育之情、手足之情,太后恐怕早于之前已归了黄陵。“贵妃声色俱厉,直至最后,方叹道,”太后不妨试着原谅。” 太后面色古怪,一对犀利的眼神扫遍贵妃面庞,她压低声儿嘲弄道,“本宫就想啊,贵妃何以这般着急,此番看来,原不过是为了自己小殿下逐利的呢,可怜天下父母心,本宫为允儿,贵妃为炯儿,都是豁出命本儿都在所不惜呢,贵妃现今可是真正明白本宫来的。又何必惺惺做戏?”太后啧啧两声,“不过刚满月的娃娃,能不能养大还是两说呢,当娘的就忙着夺皇权了。” 贵妃如被雷电击中般,久久不能回神,她盯紧了太后无所谓的神情,太后知晓炯儿?!看来宫里果真布有忠于她的探子。只是,太后年迈,赵允尚不知所处,他们又有什么戏码可以令那些“忠臣义士”卖命? 太后窝有复苏之心,那赵允理所当然还苟活于世,且似乎都在太后掌控当中,且听太后之意,对于炯儿的恨意不亚于皇上。如此女人如此狠毒,不过尔尔。贵妃咬紧了唇,对太后的豺狼之心,她又岂能以善心感化? “炯儿可是太后您的孙儿,一对眉毛可像紧了太后。” “贵妃逗本宫说笑呢,你的孩儿若与本宫相似,那就错的离谱了吧?”太后深凹的唇边皱纹道道绽开又就着僵硬的笑容,连同她那张枯黄的脸上散着异样光彩,有着说不出的诡秘,令人战栗。 贵妃蹙眉,心中一滞,看太后魅一样的神情,定是不與,她冷生生问,“臣妾愚昧,太后言下之意,是否可理解为,太后只认赵允一个亲人?” 太后默了一瞬,直视贵妃,答非所问道,“贵妃难不成真以为了解皇上吗?他当真不在意你与先帝的那段故事?” “——”贵妃身姿僵硬,她不知如何作答。 “本宫的儿,本宫怎能不晓。”太后若有所思,踱步离了贵妃远开,“不止是本宫怀疑,就是皇上恐怕也不喜。” “此话怎讲?”外面风声加紧,却盖不住贵妃心头掀起的巨浪。 “双生胎,本就不详。”太后回头,毒辣的眼神即使是在黑暗中也是透清,她神兮兮的笑,“宫中人还被蒙在鼓里吧,皇上早就寻御医下过诊断,皇上不可能孕育龙种,就连房|事,皇上也是刻意借助药物使力——” 太后放肆大笑,她恶狠狠的神色似要吞噬贵妃一般。 贵妃摇晃欲倒,她竟不知这里面有层层曲折,而皇上,她曾经娇嗔求他给皇儿赐名,皇上当时的脉脉笑意犹在眼前。然而,怀疑的种子于彼时已深种。 贵妃只觉天旋地转,不能自己。 房顶的人双目喷出怒火,这人世间处处都有是非颠倒,黑白无常的悲剧。 第一三八章迷惑 寅时,夜静的出奇,静的只听到外面雨水的淅沥,先前呜咽悲鸣的风声尽被压抑。6 Ⅻ 三九寒天,竟飘起阳春三月的绵绵雨水,无休无止,这天儿反常的不识人间愁滋味。 “贵妃当真以为皇上只钟情于你?哼!不过是赵骏身子不济罢了,哪有那么多精力神儿应付女人。贵妃能孕育龙种,本宫有时都会忍不住猜度赵骏的态度,会不会如吞了苍蝇一般恶心?”“贵妃笼络男人倒是很有一套,接二连三的人上人都拜在了贵妃的裙摆,这普天之下大约只有贵妃方存这份本事。” 太后无不恶毒的难听话,时时如冷风冻雨抽打着贵妃。贵妃无力的靠着软被,头痛欲裂。 到底是一夜疲累,贵妃于千思万想中还是枕着窗外时急时缓的淅沥声儿睡就过去。 日头大约也是迫于寒冷的威慑,千呼万唤始出来,它冷漠的打量着那些得过且过的人们。 “这讨厌的雨水敲打了半夜,天寒又地冻,还让不让人活了?” “我那身小袄昨儿刚洗,今儿倒好,结了一溜子冰珠,这哪天才能放干啊?” 小丫头们闷闷盯着外头,有懊恼的,有郁闷的,有埋怨的,是啊,谁会稀罕这样出不得门的天气呢。 葵敏拢了拢炭火,回头看看那些无所事事嚼舌头的丫们,嘱咐着让她们轻声点,别惊了尚还未醒的贵妃。话音刚落,贵妃的呼唤声儿便传了出来。小丫头们纷纷吐舌作无辜状,葵敏好气又好笑,扬手捏拳作势捶打。 葵敏端了汤药进了寑房,贵妃安坐于榻上,神恣懒塌无力,干咳了几声,道是好似惹了伤寒。 葵敏只笑说是,三九天赶上风吹雨淋,任是铁人也熬不过去,更不消说是金枝玉叶了。边说边挨着塌边儿立着,喂驱寒补气药给贵妃。 葵敏扶着贵妃下塌梳妆,贵妃忽儿道,”葵敏,太后所言有几分可信?“ 葵敏聪慧,她夜里也是琢磨了好久方睡,她略一思量,便道,”太后与贵妃俨如对立,她视贵妃为眼中钉,那话想来也不尽实,真假掺合,来迷惑贵妃的。“ ”但她说皇上龙体有恙,不能生育,本宫思而不通。你说太后她果真手能遮天?太医局,各宫苑她都布了局?“ ”触及于小阿哥血脉,奴婢想或许这是太后除去小阿哥皇室地位的途径。“ ”血脉不正,焉能承继大业?太后此招阴险毒辣,她是狠了心的一意孤行。“贵妃望着镜里憔悴不堪的自己,神思越低落,垂眸沉思,”本宫日前曾想疑心过皇上他对本宫避而不见,又有故意纵容太后之举,总觉这两者有关联,然又无细处可入手。但就太后言及小阿哥,皇上说不得真是颇有疑虑,只是他一贯面沉,不形于色,本宫也因而迷惑。“ 葵敏梳头的手微微顿了一瞬复又熟练挽髻,内心踌躇着不知该不该讲,被贵妃瞧见。两人虽以主仆相处,但行事却是极其默契,贵妃知葵敏有想法不好明说,便笑笑,”葵敏当知,本宫于你已是透明,你毋须顾忌,有话但讲无妨。“ 第一三九章荼鸢 葵敏谨慎道,“皇上他一国之君王,行事自有章程。奴婢不能猜测皇上对贵妃感情的深浅,但对于太后却不能不忌惮。皇上或许是借机试探,若太后真有举动,皇上还真能沉得住吗?” “你是说以不变应万变?” “奴婢以为这样稳妥。皇上避人不见,贵妃也摸不着头绪,又怎能施计?”葵敏缓缓道,“小阿哥王姬目前来看,其实放皇后宫里也属上策,皇后心安理得的想将阿哥王姬据为己有,她无非就是借用阿哥独一无二的身份来谋得保障,那她肯定不会给人机会侵犯她的权益。皇上对大唐态度暧|昧模糊,或有其他用意也说不准,皇上暂时不会对皇后做手脚的。” ”看太后气势,俨然大局在握,她又口口声声污蔑阿哥王姬,私下里说道,本宫都是心惊胆战,若搁堂面上论当,阿哥王姬声誉何存?命运生生就给毁掉。“ ”以奴婢看,太后未必活得太久。“葵敏沉声道。 贵妃心下一惊,她定定望住铜镜里杵于自己身后形色未变的葵敏,良久才出声,”何以见得?“ ”事关皇上及国体的声誉,若露一点风声,只怕便会有人早于皇上出手。“ 贵妃沉思一会儿,笑道,‘葵敏倒是比本宫估摸的更聪慧。本宫所想你必有所料,本宫想不到的地儿你也一样料得周全。” 葵敏俯身行礼,“娘娘折煞奴婢。”恭谨道是,“娘娘只是当局者迷,奴婢旁观者清而已。” “不管怎样,本宫也是极感谢你一直与本宫出谋划策。这些时日以来,本宫是多么的糟糕,你也是看到的,若没有你的提醒,本宫该是多辛苦。” 葵枝叩门,道是梓桐领皇后口谕引请贵妃前去凤仪宫。 贵妃微怔片刻便起身,不敢耽搁,她以为是谆儿炯儿或是闹病,不然皇后会为哪般?想了想,竟只点了葵敏、葵枝跟上。葵敏明白贵妃的心思,局势未明朗之前,一切还是谨慎为上,免起不必要的风波。越是低调,皇后的戒心越会降低。 贵妃抬头眯眼打量着壮观的凤仪宫,晴空下,贵妃头一次觉得凤仪宫原来也会让人倍觉亲切,反而不再感觉到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威严。 梓桐分寸极好的浅笑,引了贵妃进了内苑。 寝室里,暖气腾腾,皇后却是病恹恹的模样,不停的咳嗽流眼泪,贵妃不免吃惊,“姐姐昨儿个还好好的,今儿怎的就如此憔悴?莫不是着了凉?” 皇后垂着的长遮了半边面容,她拿了帕子不停的擦眼,哑嗓道,“本宫昨日一直窝在房里,连苑都未出,打辰时起,就莫名的浑身痒,嗓子也是干痒难耐,这眼睛更是泪流不止。” “可请御医瞧过?”贵妃掀起皇后的深衣袖子,只见密密麻麻的红疹一堆堆儿的,“姐姐不会是吃食不付吧?” 皇后叹气蔫蔫道,“御医也是这样说道,只是吃了汤药,怎么就不起作用?这一宿光景,本宫倒似掉了半条命。” “姐姐净胡说了不是?不过是一时吃的不顺,哪有那么夸张,怪吓人的。”贵妃一边轻捋着皇后的胳臂,一边好言安慰。 葵敏下意识的四下张望,葵枝见状,轻触她,递眼色,言下之意道是别失了规矩。 葵敏唇畔微挑浅笑,不动声色退到了人后,神情关注,目光一一掠过房里的每一个物什。却见梳妆桌旁的小几上,一盆生机勃勃的荼鸢,花儿开得正茂,簇簇郁郁,满室芳馨原来是得益于它。 葵敏点头,她回到贵妃跟前,与贵妃对了眼色,道,“皇后娘娘,您这盆荼鸢之前就置于寑房的吗?“ 皇后虽觉奇怪但略一想便颔。 ”可花是昨儿才开的吧?” 皇后半是疑惑的点头。 “娘娘想必是对此花不付,不如把花搬了出去,对娘娘到底是有益处的。” 青桐立马差人把那盆艳丽泣血的荼鸢给搬到了别处。 皇后满目赞赏,只因喉咙不舒称,话儿不能多说,但那种由衷的感谢还是看得出来。 贵妃松一口气,这事事揪心的节骨眼上,她也不愿皇后再有闪失。毕竟,眼下皇后虽对她尚有嫌隙,但基于太后、皇上那里,这委实算不得什么。 葵敏手脚麻利的寻了草药回来,又是捣又是熬的忙活了一个时辰,已是大汗淋淋。梓桐喂了皇后吃药,那药引子嗜睡,皇后昏沉沉睡至晌午才醒。 却别说,葵敏这药着实有效,皇后睡起之后,身上的红疹尽数消退,连印子都退得干净,嗓子疏通,双目爽利。 皇后赞道,“妹妹当真是好福气,身边的侍女一个赛一个,连医术都比得过御医,真是羞煞了别人家。” 葵敏脸也不红,乐得承皇后百般夸赞。 贵妃谦谨,“姐姐乃一宫之主,何止是葵敏,就咱们满宫苑的上上下下不都归姐姐调遣?” 皇后正值舒爽,贵妃又递上乖巧顺人心的话,不禁心花怒放,余味回甘,“姐姐本来还担心明日的宴席,想着与妹妹重新计议,不想你们过来倒是手到病除,不仅除了病灾,还去了本宫的心事。”喝了一口茶又道,“妹妹与吾蛮称心的。” 贵妃笑笑,最起码她看到了皇后眼中的一丝诚意,一丝即好,重要的是有了好的开始。皇后领情,对谆儿兄妹也会愈加用心。 这一招用心良苦,贵妃缓缓饮着茶,淡淡的余香于唇齿间蔓延。 “臣妾倒不曾知晓姐姐是从什么时候迷恋养花的,养花宜人,也确实是解闷的方子。”贵妃搁下茶盏,笑意盈盈。 “唉,别提了,今日竟吃了这么个苦头。那花,原是才人前些日子送过来的,道是取个好意头。本宫本来不好这些花草鱼虫,见她巴巴的一片心意,也不好拒绝,只当搁那儿也不碍眼,却不想会出这茬子。”皇后面色顿显不虞,笑意隐了下去,可见依稀薄怒。 葵敏撇嘴,面上掠过不屑,道是送礼,送的好了,暖人心;若是送的唐突,你看,不是说恼就恼么。就那才人,说不好听点,那就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打晃的蠢人一枚。 第一四零章激将 皇后凤体初愈尚还虚弱,遂命梓桐将谆儿、炯儿抱到了寑房。 一夜未见,这炯儿竟似又重了些,压在胳臂上沉甸甸的,那奶香味直往鼻孔里钻,贵妃忍不住将脸颊贴在炯儿的小脸上,那种母子之间的亲密感油然而生。 “怎么这么大药味儿,是谁闹病?可别传给吾儿。”林勋冷着脸大声嚷嚷着进来。 侍女们见惯了他狐假虎威的模样,也不为奇,参拜过后,各干各的活。 皇后笑着嗔道,“整日吊儿郎当,没个正行,青桐梓桐都懒得理你了。” 林勋不置可否的撇嘴,谁还稀罕她们搭理不成?转看见贵妃眉眼含笑逗弄炯儿,微微皱眉,步子一歪,向贵妃走去,临近跟前,凑过头去狠狠的嗅了嗅,贵妃羞怒交加,偏了身子侧退也不看他,只在心里厌恶的不行。 “哎,小王正说你呢,怎的一回事?害着伤风,还亲吾儿,染给吾儿咋整?” 贵妃绕是再温顺,也经不起林勋一口一个吾儿,她气急败坏,扬起下颚,怒目以瞪,熟料,那林勋正喜贵妃嗔怒参半的神情,看这样才是个生动的人,像极了对自家男人生气的小模样,挠的林勋心里抓痒痒,只差流哈拉了。 “太子殿下,臣妾好着呢,不会染于炯儿。”贵妃没好气道完,便垂了眼皮,冷着脸走到一旁。 太子不依不饶,跟了前去,郑重其事的再三询问,“真的真的好吗?昨夜里又是风又是雨,贵妃这身子看着弱,没想到倒是蛮结实的。” 林勋的目光像苍蝇一样围着贵妃身子上下打转,贵妃甚至都听到耳边的嗡嗡声儿。 皇后大约是真心看不下去了,她道,“勋儿,赶紧的,谆儿一听是你的声,便随了你的声四处里找,瞧瞧,急的又要哭了。” 林勋的纠缠就此打住,贵妃终于松了一口气,眼睛却不由自主的朝谆儿看去,却不料,那林勋长了后眼一样,冷不禁就是一回头,挤眉弄眼,一个愣,一个痴,痴痴愣愣的目光缠绕在一起。 贵妃在他不怀好意的笑容里瞬间醒悟,恨的咬牙切齿。 “谆儿,想爹爹了吧?”林勋颠颠的抱着谆儿,亲热的口气亲热的笑,和蔼的不带一丝架子。谆儿哇哇嬉笑探出小手揪着他的前襟。 “爹爹抱你过去看看娘亲,好不好?”林勋边说边移步,对皇后的鄙视充当无视,“谆儿,瞧你娘亲,偏心眼儿,只亲你兄长,把咱爷俩儿给扔了一边——” 皇后摇头,这肉麻的一出出,惹得皇后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疹子又要冒出来了,皇后心有余悸啊,赶紧躲吧。示意青桐带了众侍女悄悄退了出去,她自个儿押后也是悄然无声步出寑房。 寑房外的空气明显畅快无阻,那小风儿呼呼的真爽,皇后长舒一口气,待心跳平静下来,又恨铁不成钢的望门里看了看,这冤孽,真的晓得自己在做什么吗?怎么都觉得他是在作死呢?天底下凭她贵公王族之女,还是小家碧玉,怎的还寻不到一个顺心顺意的,只这么一个贵妃,皇上的女人,还是一拖油瓶,他倒也敢惹?可偏偏自己还助纣为虐。皇后越想越不对味,她是从什么时候也被这魔头同化了,皇后禁不住抚了抚胸口,那里面扑扑跳的厉害。 寑房里温馨的一家人其乐融融,当然这只是某一个自作多情人纯属自作多情的看法。 贵妃眼角扫过房内,才知皇后竟退了出去。小女人心逼迫她去猜测皇后的用心,难道皇后与林勋一般荒唐?或者这是这姐第二人阴谋中的一计?然只怪这时间太短,哪能一下子就琢磨透那古怪人特有的古怪道理,贵妃一时间便丢了主意,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林勋姗姗步至一尺远,阴阴的笑,“贵妃可否也瞧出端倪,其实皇姐她是同意的。” 这话不打头,不打尾的,贵妃撩眼看他,顺口道,“皇后同意哪桩?” “小王做谆儿的爹爹啊。” 贵妃面色绯红,仅听了前一句,已是承受不起,她忍不住啐他一口,不要脸。对于林勋含糊不清追上的那一句,“撮合——”根本就没听到。 美人的嬉笑怒骂,无容置疑就是一道精致靓丽的风景,林勋本来就是深谙采花之道,当下更是欣赏的心境;他又是舍得下脸面,只是一边没话找话说,一边哄着小谆儿,一心二用,两不耽误。也是生活方面的才子专家一个。 “今早儿,有侍卫报说,昨儿丑时在花园里现了两具尸体。贵妃可知?” 贵妃一怔,本来踱着的步子止住,丑时?花园?不正是她趋近庆云庵之时吗?贵妃强压住狂跳的心,平声道,“竟有大胆狂徒夜入深宫,毙了命也是他咎由自取。” “贵妃怎知他们是刺客?”林勋不以为然道,他温热的手拂过谆儿软孺的脸庞,逗得谆儿撒着欢的伸手乱舞。 贵妃心底本就不能平静,她不能不想那两人之死或者大半原因与她的行动有关,贵妃的心堕入恐惧,她让自己尽可能的平静,“不是刺客?哪又是什么人?不管怎样,死于非命,想必也不是正人君子。” “哦?贵妃倒是很有见解。”林勋还是吊儿郎当的不逊模样,他道,“吾还以为贵妃不屑为此般打杀之事作论当呢。” 贵妃抬起眼皮看向林勋,林勋歪着头看她,嘻嘻笑着,一如平常,可贵妃怎么就感觉这林勋话里话外是刀剑并存呢。然,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贵妃嫣然一笑,“臣妾久居深宫,掐指算算,也有一年有余没出宫了,这日子就如闷在了葫芦里,听啥啥稀奇,巴不得多听听些新鲜事。” 林勋笑笑,这贵妃蛮会编的,头头是道,不如给她个台阶下也好,“原来贵妃竟巴望着走出这后|宫,这还不容易,你哪日想出宫尽管找小王即可。” 看林勋志得意满,贵妃心头一跳,若是能出得宫,许多事会尽快明朗,贵妃半信半疑林勋道真意,她欲进则退试探道,“对臣妾来说,宫律至高无上,殿下此话只当玩笑而已,又怎敢当真。” 这小女人,柔弱不堪,此番惺惺作态是在激将吗?有意思,林勋唇角微扬,翘出一抹狡桀。 第一四一章白活 谜团如一杂乱无章纠结的线团,要一一解开,当然不是一两日的工夫就能完成的。≧局面依旧扑朔迷离,贵妃虽是举步维艰,却是因了信念执着,一天天总有点小现。 初十,日头单薄,寒风依旧,三九天惯有的冷瑟。街上行人寥落,路旁的枯树枝干摇摆呜咽,偶有几只雀儿稍作停留便匆匆飞离。 贵妃面色肃穆看着窗外冷清的天空,一声长叹,只道是年关将至,却是形单影只,娘家、儿女、皇上,明明是富华至极,却是抓不住,宛如浮烟。 “娘娘,巳时已至,该起身了。”葵敏提醒着。 贵妃应了一声,转身,任由葵敏葵枝为她披上大髦。 葵敏不能不担心贵妃,不管永侯府白氏今日入不入宫,对贵妃而言,都注定要承担痛苦。白氏不赴宴,贵妃会倍加忧虑,若出现,则定然是扑着贵妃而来,又会带来什么消息,贵妃能否承受,这些都是重中之重。葵敏偷偷觑看贵妃,见她双唇抿紧,可知她是紧张的;她盈水的眸子,空洞的落在对面的桌上,久久不移,那里面分明掺杂了许多情绪,焦虑、不安、惆怅。 葵敏一阵心酸,她懂贵妃的辛苦,一个女人,为了自己的亲人活着,况且还是在冷漠私自的宫里求生存,谈何容易。 贵妃收回眼神,柔和道,“今日或有故人来,葵枝葵敏帮本宫多支撑着些才是。毕竟人多眼杂,万不可败了事。” 葵枝葵敏都是稳妥之人,话少眼快,故而贵妃只带了她们二人贴身,葵兰、碧月性子活泼、却是话也多,则早早打到了凤仪宫帮忙。 时辰已不早,凤仪宫前厅身着鲜艳的宫女们穿梭不止,或是端盘,或是整理桌椅,厅里张灯结彩,丝竹盛起,一片忙碌熙闹,此等光景看起来不亚于除夕夜宴。皇后是费了心了。 寑房里,已有赶早的夫人落座,陪着皇后闲聊。 女人们,有过花甲之年的,也有年少的俊俏媳妇,均是笑容可掬,因了笑意真诚,也少了疏离,多了些和善。 皇后同样的端庄柔婉,然那种惯于高位的威严却早已溶于骨子里,即使是闲拉家常,女人们看着还是受约束的,到底不是熟不拘礼的亲姊热妹。 皇后倾耳听着将军府李氏的家事,“贱妾那小儿,不随他爹,自幼不喜刀剑,唯好读书,把他爹爹气得见了他就训,这日子久了,倒好,爷俩就如猫和耗子,一个追一个逃。闹的宅院不安生。” 皇后乐了,“读书好哇,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令郎好学上进,征得状元郎不是一样为国出力吗?何苦逼他上阵?” 在众夫人们的附和声中,李氏做无奈状,其实心里如皇后所想一致,她怎能愿意独生儿于阵前舞刀弄枪,若是万一殉国咋办?李氏无意吐苦,只是借话套近乎而已,官场正牌夫人,也不是好当的,断不是一个妾能修炼的,小妾不过就是富家老爷的玩物,只要伺候了自家老爷开心就行;夫人要的就是嘴巴利落,哄得高位顺心,那才是安家立业的一把好手。李氏于圈中滚爬多年,自然深谙其道。 有唱诺声起,报是贵妃到。 李氏极有眼色的瞟向皇后,她听闻皇后与贵妃素来不善,抱走了贵妃的一对儿女,且说那贵妃娘家如今更是连个空壳都不能保留,想来这贵妃也是徒有虚名了吧。贵妃步至有几尺远的地儿,李氏愣是没挪挪屁股。 其他夫人哪一个不是善于察言观色的,见李氏面露不屑,那些人便也充耳不闻,纷纷垂了头掩饰。 皇后暗自冷笑,她们虽是虚伪,倒也尚存一点礼貌,没有公然蔑视。 皇后不露声色,“昨儿晚间本宫玩牌玩得兴起,过了亥时才放她走,这就起的晚了,看本宫一会儿怎样罚她。” 李氏听闻一怔,不由得拿眼去看皇后,见她笑意盈盈,温和友善,这话儿言及贵妃,却显然不是说于贵妃听的,因这贵妃还隔了几重人,听不到啊。 皇后是在暗示,暗示不要轻慢了贵妃呢。 李氏只觉得自己脸上呼呼的烫,混了这么多年,竟然连一个年轻皇后的心思都猜不透,白活了。 花团锦簇的夫人们恭谨的向贵妃礼拜。 贵妃当之不愧,她同皇后一样神恣傲华,俯视诸人。 “妹妹果真不能熬眼,今儿可是出糗了,让夫人们看了稀罕。等明儿坊间还不知说吾怎样折磨妹妹呢。”皇后云淡风轻笑了打趣道。 “奴家哪一个敢胡嚼舌头?看两位娘娘心有灵犀,情投意合,奴家都替皇上高兴,不像奴家,家家都是妻妾斗法忙的厉害,那才是真真的笑话呢。” 笑声戚戚,李氏虽是奉承迎合,然后面的家家如此还不就那么一回事。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所谓国,必先有家。而置家,少不得读书、礼仪,引了人才,方能立业,方能报国。于我们女人,当头无非就是庇佑守护。”皇后引古论今,侃侃而谈,诸人点头,无不佩服皇后果不然是大唐公主,也当得起大夏皇后。 “娘娘凤姿卓越,奴家以后当以皇后娘娘为榜样。安心于治家,也好为安邦卫国出一份力。” 皇后微笑颔,对夫人们的恭顺很是满意,她面色微转,叹口气流露出无奈,“只是,眼下,皇上他龙体抱恙,不止是本宫日夜为他祈福,就连前朝百官不也是担忧么,今日设宴,一来咱们聚聚热闹,二来,也是希望借了各位贵主的福,冲冲晦气。” 李氏见诸人沉默,本来极好的气氛一下子就压了下去,这不是驳了皇后的本意吗?怎么也得抚慰皇后郁郁的心思啊,“娘娘福泽恩厚,本来就是大夏的福音,皇上他定能龙体无恙,奴家身为大夏子民,有心出心,有力出力,奴家那日听我们老爷与孙尚书说起一两句,道是皇上伤寒连累旧疾作,把朝廷要务一并交予安亲王还有大唐太子管理。前朝有两位殿下,皇后倒不要太过忧虑,毕竟,娘娘凤体也是要保重的啊,宫里宫外还有娘娘要支配的呢。” 第一四二章把柄 李氏最为年长,看着眼前的人皆比她少了小辈,看皇后对她也有几许抬举,说起话来,未免带了几分得意,如吐豆子,嘎嘣爽利,为了安慰皇后,管她机密不机密的全都往外蹦。≧ 孙尚书也被她糊涂扯了进来,那尚书夫人金氏隐在人堆里,本来也是一细腻之人,听李氏这样口无遮拦,惊得头皮紧,却不能也不敢搭腔,只低眉顺眼坐于那里,装傻作呆。 皇后听得喜乐,赞道,“将军到底是心挂朝廷,回了家也不肯歇息,连了尚书喝茶议事,皇上日后定然明白其苦心。”皇后目光婉转投向尚书夫人金氏,“都道说是武将不喜文官,看来也有不实之处,尚书与将军不是就极交好吗?文武并携为国效力,咱大夏还怕不昌盛么。” 金氏眼见皇后正瞧着她呢,若不搭话就真的不只是失礼的问题,倒像是有意躲避隐晦的意味,当下也顾不得怨恨那自作聪明的李氏,只能起身打千堆起笑脸,柔声道,“回娘娘的话,奴家老爷虽履文职,只因也是不拘俗礼的爽快性子,陈将军更是豪迈洒脱,故二人隔十天半月聚在一起喝喝酒,也属酒友。” 皇后的目光加了深意,这金氏生的细致,细眉长眼,连话儿也说得标志,细水长流,绵软不绝,皇后笑,“‘安定皇甫朗之为酒友,每一相见,欣然忘归。’早间上朝,难免苦闷,有时政见不一,还会吵的脸红,下了朝嘛,乐子自不能少,三五朋友聚一聚,话儿说得畅快,一来舒心,二来益友,大老爷们,无烟无酒不成好友,理当如此。“皇后话锋微转道,”不过,本宫见过尚书三两回,记得文质彬彬,无多言语,没想原来竟也会不拘俗礼,看来是本宫与你们接触得太少。” 金氏面色晕出绯色,她听得出皇后话有所指,欲解释一二,却只觉口干舌燥,只呐呐道,“谁人也不敢在皇后威赫凤仪下放肆,故而皇后娘娘印象里想来谁都是如出一辙的彬彬有礼。” 本就是聚宴闲聊,皇后也无意去为难哪一个,见金氏识书达理,有几分喜欢,她颔赞许,“尚书娶得夫人,果真是有福,夫人和婉有致,本宫想,定也是一护家好手。” 金氏懂得进退,她见皇后如是说道,便知此事算是搁下,心里一松,这脸色也不那般僵硬,喃喃称是矮身坐了下去,心底免不了还是忐忑慌乱,这年轻皇后有意无意涉及前朝,是不是那个意思?早先有吕氏把政,后有窦氏暗里操纵皇权,现下皇上几乎不露面,局势微妙难言,那这皇后——金氏不知怎的就心猿意马、想入非非。然怎样也是三从四德教诲的小女子,一想及此,深觉此乃大不伦,这金氏那颗心扑腾着就要跳跃出去。 金氏忽然有心担心自家老爷,老爷素来鞑信男权主义,若与他知晓,老爷会不会——作乱?金氏手里绞紧了的帕子已是湿腻腻的也不自觉,只感叹道是,今日这宴蛮像戏里鸿门宴那一出的,只是,世事有轮回,男主换作了女主。 金氏心思翻转正浓,皇后已在诸夫人的恳请下,将阿哥王姬抱了过来。 夫人们目露精光,啧啧称奇,只道是皇后得此佳儿,必是享得后福。 皇后保持着母仪天下的那般端庄高贵,俯望众生,每个人脸上的真情假意都看的清清楚楚,且管他真真假假,一路兜兜转转至此,不也是大赢家吗?底下载笑载言的夫人们,哪一个不是蜜里藏刀的?哪一个不是掌握着自家一亩三分地上的生杀大权?她们奉承给自己的话想必她们也是已听得麻木不仁,深深植入骨髓,然后再木木的转承于她。多假的话,多假的脸,皇后忽然生出恶心,又是无端的烦躁。 皇后的目光流转于贵妃,只见她面如净水,端庄坐正,安静的望着那些躁动的夫人,那样恬然祥和的神情,仿佛时光都愿意为她驻步,竟似不是尘世中人,生生将那团团锦簇给比了下去。 皇后心思泛滥,一时厌烦,一时惆怅,又觉失落,明明是沸反盈天的喧嚣,却倍感寂寥,那种无人能懂的郁闷压抑的她焦虑不堪。 “姐姐,喝口茶。”盈盈轻语浮于耳边,皇后抬起沉乏的眼皮,对着贵妃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恍惚,像是烈日下水泡泡投在地上的浮影,虚幻至极,一触即碎。 皇后含笑接过贵妃递过来的热茶,盏盖打开,清甜夹杂着茶特有的微香扑面而来,沁人心扉。皇后惯好饮茶,甫一下,便知这茶是新制法,又是深嗅,陶醉不已,自觉其的与众不同,“妹妹这茶别出心裁,枸杞倒是普通,然那碧绿又是什么巧物?” “枸杞莲叶,驱火除躁。臣妾与姐姐一样浅眠,亏了葵敏有心,便备了莲叶与我们泡茶熬粥用,本来臣妾还以为是粗鄙物什,没敢给姐姐,只臣妾接连用了些时日,还蛮有效果的,不能小瞧了这些民间作物。” 皇后笑着撇贵妃一眼,嗔笑道,“你呀,总是事事谨慎的过了头,生怕人家抓了你的尾巴。”皇后吖了一口茶,压低了声音,状若偷食的鼠儿,“不如咱们相互留一点小过错,免得总这副菩萨生人勿靠的模样。” 贵妃一愣,觑眼打量皇后神色,皇后挑挑眼梢,风情尽显,携了几分少女才有的情怀,“皇后姐姐打算留给臣妾妹妹什么样的小把柄?妹妹洗耳恭听。” 贵妃也蛮会做作,皇后点了贵妃的额头,一笑而过,“有那么一日妹妹会晓得的。” 皇后不是说笑?当真?贵妃心头莫名掠过苦涩,为了皇后,也是为了她自己,为了宫里那些尚存善心的女人。 “娘娘,小世子这端端就是一副帝王相,您看,这腰间布有这么一颗明晃晃的黑痣,摆明了就是福至。额高,际更深,鼻梁刚满月已是高挺,浓眉大眼。福相,绝对福相。”李氏抱了炯儿,仿似真的会看一样,评头论足,当然,冲着皇后的面子怎么说都是好话。 第一四三章按捺 李氏声声称道世子,皇后唇畔笑意隆重,“世子?”她瞥目撩向贵妃,颔时那髻间的步摇流穗也跟着索索作响,更不用说那晃动的闪闪金光,似是应允皇后的问话。 贵妃笑得含蓄,喃喃道,“世子,当得起。” 贵妃与皇后离得颇近,只弱弱的声儿也足够听得清,皇后笑的极为芳华,圆润的手掌侧划过炯儿胖如如的笑脸,“很好。世子,择日办满月宴时连同册封,皇上会很欣慰。” 时光在热闹时总溜得好快,不比一个人寂寞时那般难熬的漫长。只几句话的工夫,一个时辰已如翻书页般过去,青桐、梓桐等侍女忙着按名册引了客人入席。 “姐姐,才人呢?她怎么肯错过这般喜庆?应该早来了才是?”贵妃四下张望,竟稀奇的少了那一抹丽色。 “今儿一早穗儿慌张着来报,道是才人赶上来葵水,腹痛虚晃,连地儿都下不了,告了假。本宫体谅她也就准了。”皇后缓缓道来,不以为意的模样。 贵妃心里掠过疑惑,然今日实在有比这重要万分的事,她按下心思,不再多话。这时,有侍女过来,将皇后请到一边叙话,想来是有事禀报,贵妃便踱步寻了一静处坐下,揉着额间,目光定定无神,只瞅着脚下那一方软毯,心中滚过失望,那永侯府的白氏并没有出现,时已午时中,这个时辰不来,怕是自己那份心思算是落了空。 贵妃难掩失落,目光中少了期盼,整个人都褪了光华。 “贵妃娘娘果然如奴家老夫人所赞,妩媚雍容,令人过目难忘。”袅袅婷婷的年轻女声悠悠而起,贵妃诧异抬脸看去,却见一娇俏女子杵于跟前,落落大方,笑得嫣然,却并不妖娆,也是一清丽女子。 贵妃起身,想着这女子举止利落,又似是有意寻至她身旁,或是以前不相熟的故人也有可能,故也不敢怠慢,浅笑道,“姑娘是哪家府上?” 那女子微微福了福身,以示对贵妃的敬重,“贱妾乃永侯府二爷家陈氏。” 贵妃了然于心,胸中开阔寥朗,白氏果然是至情至意,没有负了她一片苦心。贵妃盈盈笑了让座,“夫人如此年轻,本宫倒没留意二爷如今竟也成了家。想想那时见他也就七八岁光景,正皮实的时候。” 陈氏不是忸怩之人,绽唇一笑,“娘娘位高事紧,自然不是奴家轻易能领略风采的。奴家婆婆闲时总喜唠叨几句,说道一些贵妃闺阁时节的闺趣,道是奴家二爷有一次还楞头愣脑冲撞了您呢。“ 贵妃想着,这陈氏果真是值得托付,三言两语便借着旧事扯及白氏,想当然那白氏今日是有心而为,贵妃揪着的心落了落。“老夫人身子还是弱的厉害么?这些年了,也吃了苦头。”贵妃叹息,只道是白氏与母亲交好,情同姐妹,那身子竟也是同样的弱不禁风,幸运的是,她们都有着值得携手的夫君,老天爷在赐予你美好的同时,或许总会想方设法转给你同样多的遗憾,倒也不失偏颇。 陈氏有一瞬的怔然失态,她望紧了贵妃,心道如此翩若惊鸿的一女子,怎地命运对她一边是特别的眷顾,一边又是如此的凉薄,却又见她神态自若,仿若那些不幸与她无关,心下不免更是敬重。 世间万物自有其理,又岂容凡世俗子置嘴。陈氏唇角微挑,孕出一抹苦笑,“奴家婆婆身子不中用,心眼却是少有的善良,奴家出身江南商户,身份卑微,婆婆排除众议,对奴家甚好,今日前来,其实也是受婆婆托付,与贵妃娘娘说说话。” 陈氏一边说着闲话,一边谨慎的关注周遭,只因,临走婆婆再三的叮嘱,万不可教人瞧出端倪。她怎能不懂婆婆隐晦却明显至极的意味——祸害,无论殃及永侯府还是贵妃,都是悔之不已。 贵妃眼见于此,精气神也聚敛不能放松。 此时,女宾多数已各入各座,青桐往这边走来,贵妃使眼色给葵敏,葵敏心领神会,趋步去向青桐,“青桐姐姐,可需葵敏搭把手?” 青桐已是忙得晕头转向,见葵敏招呼,便急走几步,道是请贵妃入座。葵敏忙应承着推了青桐去忙别处,贵妃那儿由她去说。 这当今儿,那陈氏手快的将一书封递与贵妃。 两人心有默契,蹁跹行礼,分头而过。 贵妃的心事一切藏于那书信中,那宴会,不过就是饵子。 宴会上,贵妃以笑敷衍,苦坐了几个时辰,又按捺性子与皇后说了会子闲话,直至擦黑,才赶回翰云居。 甫一入寝室,这才觉得浑身酸痛,原已劳累一天,怎能吃得消,无非是有心事扛着罢了。 葵敏以贵妃疲累的由口将侍女系数打了出去,贵妃心急火燎往宽袖里伸手,孰料,那里面空空如也。一阵天旋地转,贵妃踉跄一步胳臂颤悠悠撑在桌上。 葵敏心底吃惊,她何曾见过贵妃这般害怕的神情,细一琢磨,贵妃莫非是丢了那封密信? 这绝对非同小可!若是与旁人拿了去,与皇后之间的笼络不就白费了吗?那阿哥王姬将处于何境地? 刹那间,葵敏后背滚过数道寒颤。 “娘娘——”葵敏欲安慰,又从何处安慰,这显然不是寥寥数语即能解决的。 贵妃垂而立,高耸的髻不堪重负,那枝浅青色翡翠玉簪子映出幽幽光泽,直从那间掉落下来,葵敏探手去借,无奈烛火摇曳,一个闪失,那簪子便在葵敏的惊讶中落地,当的一声,连着贵妃的心都碎了。 到了手的秘密,竟随手丢给了别人。 贵妃胸口疼痛难耐,欲哭无泪。 “娘娘,奴婢和葵枝姐去寻寻,天黑又冷,无啥重要事想想没人轻易出来。”葵敏拔腿就走。 烛火暗淡,贵妃寂寥的身影映在墙上,她捏着隐隐作痛的额间,宴会间至结束的每一个细节一一自心中落过。 从凤仪宫出来时,她还曾探过,那信封安好无恙,那就是上撵轿至下了撵轿之间的事。 然,就这上下之间又是多远的间隔,凤仪宫至翰云居,缠|绵三四里。贵妃心头起起落落,落落起起,怎能按捺得下。 第二四四章横行 胸中的郁滞总算散了一点,不落在凤仪宫无疑是少了一层风险,天黑风寒,但愿外头真的少有人走。 ≥≦然归根是事关重大,即使有那么一丝安慰一丝侥幸绕于胸怀,贵妃却也是再也坐不住,她顾不得披上一件御寒的外衣便急急向外赶,不是信不过葵敏葵枝二人,只是多一个人总归多一对脚两只眼睛,她没有理由干坐苦等,若事有败露,岂是她一人能挡得住?翰云居、永侯府,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儿不都跟了添罪孽吗。贵妃心急如焚,她挽起裙摆几乎是小跑着冲出苑门,呼呼的冷风作威作福灌进她半张着的嘴里,腔子里被搅得四分五裂般难受,然这又算得了什么,那封信才是真命啊。 “这么晚了,贵妃一个人出门?”有吊儿郎当的声儿荡在黑漆漆的夜色里,贵妃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人是谁,此时此刻,贵妃哪还有工夫与他磨叽,也没心思去琢磨这光景他怎会出现在这里,贵妃理也没理他,直直向前走去。 那人皱了眉头,像是气着了,狠骂一句,任性的女人。本|能的抬脚转身,然只走了两步,便住了步子,抬头望望这星月全无的夜空,到底是挂心不忍弃之而去。 夜的黑不止蒙蔽了别人的眼睛,也加深了贵妃的焦灼,她一步一步行的极慢极慢,只怕落了一处坑,或是一干草堆,索索作响的地儿,贵妃都不肯放过,然那信封本也是土黄色,与这枯草黄土近乎一色,又是漫天的狂风,哪能那么好找。 已经走了那么远,贵妃的心一点点沉沦,高耸的髻一缕缕散落戏弄着腮旁,丝毫不能体谅主人的绝望。 身后那人隔了三尺多远,静立于那儿,似是径旁生了根冷了心的树,只那翩翩舞起的袍裾还在顽强与虐风抗逆。 他厌恨她的无动于衷,却不能拒绝自己对她日渐蔓延的怜惜。那样一个风姿玦华的女子,怎能任她孓孒一人遭受肆虐,然这个顽固不冥的女子,一二三的不将他收于眼底,令他何止只是苦恼,眼下,他恨不得揉碎了她,让她也尝一尝那一种碎碾成尘的卑微滋味。 贵妃心中怀事,并未觉察身后有人,她蹉跎着弱步,那身子一直都是紧张的佝偻着,眼睛更是不作停歇,只怕眨眼间漏掉了它。 前面不远一撮枯草丛里有轻微的细琐响儿,真的像极了纸张脆脆的声儿。贵妃直起身子,默了一瞬,轻着步子过去,她默念,近乎机械的念叨,一定是的,一定会找到的,老天爷怎么也能体恤她的辛苦。 临近跟前,贵妃屏住气息,深怕那仅存的一丝希望也化为乌有。 那男人安静的仿佛根本就不存在,他缓缓往前移了又移,与贵妃始终保持着那段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距离。他看到贵妃一点点探下身子,那双颤巍巍的手他几乎都看得极为真切,明明是这样黑的夜晚,他却坚信那双手的确是抖着的。 他想喊她,那声音响了起来,尖锐痛苦,却不是他的声音,而是影像绰绰的贵妃。 他懊悔不已,只想小小的惩罚她一下而已,怎料,竟会伤了她。他跟了来,就是要守护她的呀,实实是有违初衷。 他几个大步跨到贵妃跟前,捧起她擎起颤抖的手,只见乌沉沉的血流的不止,贵妃那本来就瘦小的身子更是瑟缩的如一团受了惊的刺猬。 他匆匆掠了她一眼,那一眼有惊疑、有心痛、更多的是挥之不去的自责,他自责自己不该出于一时赌气瞒了她。随着他的挤捏,贵妃虽说是强忍着不出声,但那疼似乎并不是因为他的外力挤压所造成的疼,倒更像是从伤口深处返上来的疼痛难忍,贵妃脸色愈苍白,他蹙眉凝目细看那伤口,只见零落不齐似牙痕,且是两处口一样的圆,他心下惊凉,他断定绝不是枯枝挂伤,他俯身拾了脚下的枯树条,扒拉着那依旧细琐的草窝,一对幽绿瘆人的眼睛正盯了他,随着又是凄惨的喵呜一声,竟然是猫!他探出枝条撩拨那猫,它却是一动不动,只是叫的一声急起一声,原来那猫是受了伤不能动弹,恰巧贵妃来得又是时候。 这亏吃得,找不着主儿。 黑灯瞎火,四下无人。这猫也不知是从哪儿蹦出来的,若有毒,岂不危险?他胸中一凛,不敢多想,拾起贵妃的手便望嘴里塞。 贵妃此时痛的几乎都失去意识,只软软靠在他的肩上。 他这一动作,猛地激醒了昏昏噩噩的贵妃,瞪着迷糊不清的眼眸,挣扎着退缩,“你,林勋,你做什么?!” 还没痴颠的呢,竟还看得出他是林勋,还将男女之防立于位,林勋笑的璀璨,却将那退缩的玉手扣的更紧,,“夜黑风高,孤男寡女,幽径高树,小王会做什么?贵妃不明白么?” “你,你这渣子——”贵妃本来苍白冰冷如冰的脸上起了红晕,语声徒然拔高,她倒不怕被人瞧了去,林勋好笑又好气,都这份上了,竟还顾得所谓的贞洁。 “你要喊人?喊吧,小王顺势而为纳了你回大唐。” 这一句似是治鬼的黄符,贵妃立时服服帖帖,连神情也滞住。 风儿凛冽横行,却不及林勋的强霸,他不予多说再次将拿血手塞进了嘴里,吮吸着伤处,一口口啐及地上。 贵妃麻木了,她不忍去看,不敢多想,能做的只是别过脸去。 不知过了多久,那血色终于淡了下来,也不再是初般那样不止,只丝丝点点渗出些许,两个对立的人这时方觉得已僵的如冰棍一样不能动弹,他看着散了衣衫凌乱的她,笑笑,“这才像个真正的女人,像刚鬼混过的女人,小王喜欢。” 混蛋。总是这样不正经的样子摆给谁看,谁稀罕看。贵妃想捶他,狠狠的捶他,那争气的胳膊却并不给力,完全违背了她的心。 他揽过她,两人相互依靠,总比一个人强挨要好的多,特别是这样的鬼天气。 贵妃没有多作反抗,靠在他宽阔的肩头,心里忽的就踏实了许多,有多久,她没有这样的踏实过了。风冷的过了头,瞬间就掠走了她的滚滚热泪。 这真是一个强取豪夺的夜晚。 第一四五章论当 贵妃万万没想过那封关乎诸多人性命的密信竟会在林勋手上。≧ 她拿了密函怔怔出神,思绪不平,密函里究竟是怎样的内容,她不得而知,然就白日里那些夫人们对她的眼神犹如刻在心上,那目光深处透出来的丝丝缕缕无不是怜悯,那样居高临下的怜悯,着实令她的心如存了漏洞的船,只能任那层层叠叠的水光泛滥埋没。 昔日宾客如云的安乐公府如今到底是如何的不堪,林勋、葵敏等人怎能不知怎能不晓?即使是这些亲近的人都不肯透露,想来那安乐公府也是极惨的状况。奢华舒适惯了的太夫人、旧病不愈的母亲、耿直憨实的胞哥、还有叔父他们,久已不见。日日盼,时时盼,盼了共享荣华,盼了更进一层,孰料,老天爷并不会遂了每个人的愿。就像并不是每朵花蕾都能结出沉甸甸的果实,风雨的飘摇,人为的摘折,不都可以成为摧毁花蕾的罪魁祸吗? 摧毁花儿的手或是出于无意,那摧毁倘大的安乐公府岂能有它的无为?皇上处心积虑瞒得她好苦,是怎样的隐情会蹉跎成如此滔天大祸。 “娘娘——”葵敏不忍贵妃苦熬,贵妃眼角珠泪晶莹,她早已零落的心此刻怕已碾碎成尘。 筹谋了许久,心血岂容白费,贵妃狠狠咬了舌尖,那疼痛逼得她瞬间清醒。 信函拆了开,贵妃心头抖颤,如同立于茫茫雪地,没有人,没有路,孤寂空白,只让人害怕。 信里字字娟秀,贵妃一眼眼看下去,字里行间皆是劫,眼角终氤氲成珠泪连连,淋漓不尽。 “太夫人暴病已毙,母亲被神秘人事前夕转走,至今不知所处,张吉照事前出外,一直未归,二叔一对父子兵染血沙场,三叔丢进深牢,三婶痴颠街头,二婶不知所踪,至于女眷,皆被囚于宫中。整座安乐公府大宅如今只落得寒鸦站枝,鼠虫坐窝。”贵妃兀自麻木,她似是对葵敏而言更似是自语,良久,她问葵敏,“安乐公府谋逆之心久而有之?皇上金口玉言,声讨乱兵贼子,这由口扣得极好。” “娘娘,奴婢不懂前朝,只是,现下,显然不是娘娘悲苦的时节,皇上如今神志颠倒,若与皇后通融,娘娘或许能寻机去朝祥郡主府上探的明白。” “舅母只怕也并好不到哪儿去,今儿宴上都没露面,本宫思量着或许是被软禁于府。” 葵敏神色犹豫一会子方嗫嚅道,“娘娘,那春山您可记得?他如今在宫里当职。前些日子奴婢见过他。” “他进宫了?”贵妃思讨一瞬体谅其苦心,“想来他无非是怕见了面不知如何述说,反倒不如不见为好。那春山也是一憨厚的哥儿。”忽而又问,“葵兰可知?” 葵敏应是,道,“不然明儿个把春山喊了过来,问一问,或者多少掏出一些细节?”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安乐公府已是破败,纵有回天之力又当如何?”贵妃并未应答,她以手扶额,那阴影正叠于她的眼眸,灰暗隐秘,只叫让人无从看透。 葵敏了然,任谁知道母家突遭横祸,也会颓败至此,只是贵妃若就此倒下,是不是有违初心? “母亲还有哥哥生死未卜,让本宫挂心,若是他们留得生机,本宫的愧疚终会少一点。”贵妃移了玉手,烛火晕染在她的眉目间,淡了那份坚毅。 “白氏想来递了信函给娘娘,或就是给娘娘提醒的。”葵敏斟酌着道,“奴婢想那神秘人能提前行事,会不会是皇上身边的人?不然他怎会那般赶巧?” 贵妃轻捻着皓腕上的玉石链子,颗颗冰凉似水,即使是肌肤相亲,却也永远都不能暖透了它,它天性沁凉,如同这世间万物,你又怎能参得透彻?贵妃摇头,神色艾艾,“皇上身边有臣、有侍卫,你如何辨别的清?稍有不慎,也是粉身碎骨。” 一连几日都是奔波劳累,终是见了信,贵妃虽是悲痛难抑,但终究是事前早已有了计较,一旦见了光日,这心里倒是多了些廖亮,冥冥中,她深信不疑,母亲钱氏还有胞兄尚存人间。 贵妃打了葵敏,靠在繁花团绕的锦被上,思绪蹁跹,信中白氏特意提到,让她尽快出宫,寻得惠诀大师一见,又是隐晦的提到安亲王,只是语焉不详,似有意回避。 白氏前面提及安乐公府无一不言,唯独触及安亲王倒是畏畏脚,似有意似无意,虚无缥缈的像空中楼阁,白氏重中之重或就在此?避重就虚? 贵妃无力的合上眸子,那蝶羽一般的眼帘遮住了微乎其微的光明,然就在那黑暗中,安亲王,曾经的东海王,却是额外鲜活,一笑一语如现面前,明媚如烈阳的一个人,怎地说变就变铸就了狼子野心。 皇后这样评断,白氏亲近如母,也是如此论当,那这人事或许当真如是? 前尘今朝,纷纷扰扰,扯作一团,奈却分不清理还乱。薄薄的纸窗,将里外分割;软软的心,能掂出亲疏;可那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又岂是土圭能够测量?这世间的对对错错,又以何衡量? 翌日,还是寒冷如往,连鸟雀儿都宁愿窝在巢中寂寞,更何况天性敏感的人们。 “娘娘,不如今儿个不去了?您这刚喝了汤药,若一受冻,岂不白费?还有这伤口——”葵枝踌躇道。 “葵枝,你如今越啰嗦了。一日不见阿哥王姬,本宫就寝食难安。你真的不懂么?”贵妃神色轻淡的专注铜镜里明晃晃的影像,抬起那完好的手整了整髻间那支七宝珊瑚簪,只那样漫不经心随口打断了葵敏,又莞尔一笑,赞道,”整个人经葵敏的精心妆扮,丝毫瞧不出憔悴,葵敏的手艺极有长进,葵枝你倒要多学学才是。” 葵敏郁郁的给葵敏使眼色,葵敏只作无见,能怎样呢?纵然贵妃有意驻步不前,那幕后的推手俨然不肯罢休,一次次设了计将贵妃置于漩涡不能自拔,难不成贵妃坐以待毙不成? 事情总是无奈的。 第一百四六章非命 皇后看到贵妃包着的手,面露讶异,追问道,“贵妃这是作甚?难不成还拿活计劳作自己?” 贵妃低眉垂眼殷殷笑着抚弄缠绕的纱布,那髻间的珊瑚坠流苏西索着响动,清脆悦耳,“姐姐挂心了,都怪妹妹不当心,昨儿晚没留心脚下,被裙裾绊了脚,甩破了手。” “这亏了是手上,若是伤了脸,看你还笑得出来。”皇后幽幽叹息,那腔似埋怨,只那轻轻喃喃的声儿听来,倒似是不经意的嗔怪,多了些许蒙蒙亲近,皇后随意拨弄着腕间的翡翠镯子,忽而又想起什么,板着声儿斥责,“葵敏、葵枝,你们倒是怎么当的差?自家娘娘不用服侍的吗?” 葵敏、葵枝听了皇后责问,立时弓腰落跪在地,求领责罚。 宫规律条熟记于心,贵妃见状忙起身福礼,给葵敏二人求情,“姐姐有所不知,实在不关她们二人,是臣妾自个儿图个清静,把她们给打了,事后,还多亏了葵敏葵枝给臣妾上药呢。” 皇后笑笑,“妹妹,你别糊弄姐姐了,你呀,向来都是这般仁慈,不过是护着她们罢了。其实说到底还是你自己的人,姐姐也不好多计较,你可别宠坏她们就好。”边说边摆摆手,示意葵敏葵枝起身。 皇后这几日也是有心事的,那心事虽是扰人,但更多的却是期许。于甜蜜朦胧的心思里,有些事恍惚着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吧,碍于宫规,碍于人情,作为皇后,她也是虚张声势做做样子,当然,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不会因了一点小事闹得不可开交。 “娘娘,娘娘——”青桐突然慌里慌张从外奔了进来,嘴里慌不迭的喊着皇后,却不知是为哪般。 皇后凝神蹙眉,这青桐不是在婴儿房吗?莫不是——皇后心下紧了一紧,那喉咙似被人扼了一样,愣了一瞬间隙,那青桐已至跟前,皇后强按捺下紧张,平了声儿道,“青桐,怎地惊惶失措的模样?” 青桐额间沁出一层密汗,提了裙裾的双手依然哆嗦不停,惊惧之下也忘了行礼,只嚷嚷着道,“阿哥,阿哥他刚刚醒过来,那嗓子似是卡住了,小脸憋得青紫,奴婢,奴婢——”说着,青桐竟起了隐约的哭意。 青桐到底还是年少,遇事不能镇定,她这鲁莽的先行泣哭于后|宫来说意味着不吉,对主子而言,属大不敬之罪。 皇后与贵妃听得是阿哥有恙,哪里还顾忌得了青桐的闪失,两人前后相携匆匆赶往隔壁。 皇后急走间问,“着人去请御医了吗?” “去了,樱桐与锁儿去的。”青桐那声调儿依旧颤抖不稳。 “你去前殿找几个手脚快的侍卫再跟了去。”皇后沉声吩咐道,心里越急,这脚下竟是越使不上劲儿,那高又厚重的重台履,如今越成了羁绊。好几下子,皇后差点歪在地上。 皇后尚且急成那样,贵妃那番心急火燎就更不消说了,虽说只一墙之隔,却无奈是那宫室且长且格式繁琐,转左转右抻长的老多弯儿。刚满月的炯儿哪能经得住磨蹭,贵妃拉了葵敏的手腕道,“葵敏,你赶前儿去瞧瞧,勿让皇后娘娘担忧。” 皇后也是撵了葵敏急赶。 葵敏脚上着的是粗布纳底鞋,跑的轻快,她转身工夫便拐进了婴儿房,见那些平日里看着稳当的嬷嬷宫女们围成一堆儿,闹哄哄的,独独听不到阿哥的嗓门。 葵敏心知不妙,她上前扒拉开那些慌了的人,阿哥已失了意识,脸颊紫红,唇边满是细白的唾沫。葵敏忙解开了炯儿紧扣的衣领,指了身旁的嬷嬷道,“把阿哥脸朝下倒拎起来。” 那嬷嬷迟疑不动,葵敏知这嬷嬷是欺她年小,她拉下脸叱道,“快些,再行啰嗦阿哥可就吃不住了。” 这话说的分明,好歹有了这丫头兜着,那些人极有眼色的应允。当下,那人高马大的嬷嬷拽着小阿哥腿倒提了起来,可怜了阿哥活受罪,被人又是倒提,又是惨遭葵敏下狠手,把那肉嘟嘟的后背看得准实,捶打拍,这还不算,酷刑尚在后头呢,平时看着弱兮兮的丫头把两根长箸直接伸进了阿哥的嘴里,倒腾半天,皇后何曾见过这等光景,不忍直视,只一个劲儿的看看门口,道是这御医是长了猪脚还是鸭掌,用得上排场了,反倒摸索着赶不来。 贵妃那心也是悬着紧,手心已被那坚实的护甲掐得印痕深深,却是不觉疼。 哇的一声娇啼,打破了这片焦灼,虽说是极虚弱的声儿,但对于守护的人来说,无疑是最动听的天籁。 “好了吗?”皇后喜出望外,面上真挚的笑意宛如刺破乌云的烈日。 贵妃抑住激动,吊着的心终于松了松,谢天谢地,历经生死劫,阿哥终归还是受了眷顾。 葵敏那长箸夹住的是一块棉絮,沾了唾液的棉絮。 面对皇后的怒不可歇,声色俱厉,众人熙熙攘攘跪了一地。皇后贵妃居高临下,能看到的只有抖若筛糠的肩头。 殿中谁人不知,一人之失,便是诸人的陪丧。 贵妃倒吸一口凉气,那棉絮,怎能凭空入了炯儿的喉咙,谆儿能幸免于难,大概是出于女儿身的缘故,显然有人故意为之。 太后!?贵妃后背冷不禁滚过数道寒颤,唯有她,她对如今宫里的人恨入骨髓,尤其是对皇上近身的人。贵妃心里泛过冷光,皇上?为何没想过他呢?他甚至从不提起这俩孩儿,相处时日并不短,可是自己竟从没看得透皇上的胸腹,贵妃的心瞬间冰凉,这母子俩同样的阴鹫,让人不能琢磨。 殿中的人一个个被拖了去慎刑司,珠花、衣带、帕子,还有几块银锭,散落在地。婴儿房凌乱不堪,危机四伏。 贵妃心灰意冷,她明白,不论是太后还是皇上,抑或是另有人做手脚,他们怎么可能留口待查。 第一四七章添堵 炯儿能躲过这一劫,实乃幸运,若不是葵敏及时搭救,只怕早已蜕变孤魂一叶。从中作祟的锁儿还有刘嬷嬷心知自己的下场,均是自个儿寻了死路,干脆利落,不给她们的主儿留一点麻烦,难怪皇后感叹道,天下万千人,除了君王,只怕没有一人会不受掌控,所谓的命运,一半看天,另一半也不过是能翻的云覆的雨能者于手中的一枚暗器,又哪来的自由可言。皇后的叹息,悲凉丛生,贵妃闻言黯然伤神,眸子低垂间,白氏信里道出的凄凉清晰可见,如白氏所言,安乐公府从前的兴盛得益于皇权的倚重,然,与倚重相伴的也有当权者的疑虑,而安乐公府若是能意识到皇室一直窥探的目光,也不至于酿成整个家族的毁灭。重重荣华,重重富贵,如今看来不过就是过眼云烟,再过十年八载,江山依旧,那些荣盛随着安乐公府宅院的衰败还会留下什么值得称赞,届时是不过就是一道荒凉不实的传说罢了。 眼下这一出,炯儿已是谋权者硌眼的沙子,大有除其之意,下手隐晦狠劣,况且,这犹在始头呢,贵妃忧心忡忡。手上的伤口始终作痛,如被无数小虫噬咬,又似有人拿了钝刀在慢慢的锯割,那种疼痛折磨的让人只想昏睡,然,即使是黑的无边的夜里,贵妃也是睡意全无,更不消说于此凶险光景中。血丝点点渗透,贵妃不动神色将手掩进宽袖,凝神思量。 皇后自来养尊处优惯了,今儿这翻天覆地的折腾,早已是精疲力尽,也就是那簇压抑不下的腾腾怒火在支撑着。 小床上,谆儿炯儿睡得舒坦,等一会儿醒过来,哪还会记得当前揪心的一幕,小儿不识人事,这倒也是极令人欣慰,不然,那至深的恐惧如影随形又得需多少岁月尚能平复。 “姐姐,眼瞅着就是年节,按照惯例都是要去天隆寺祈福的。姐姐可是有主意?”贵妃捻着帕子的手顿住不动,她肃脸看着皇后,面容深沉。 皇后本来是扶额阖目,听得贵妃这样说道,她缓缓睁开眼眸,想了一瞬,颔应允,“是该去的,即使是为了谆儿炯儿也要去求得佛祖保佑。”皇后想想又有些犹豫,摩挲着腕间镯子的手不由也停下,她为难的是,皇上肯定去不得,贵妃也是难题,去?皇上曾下了口谕,不准贵妃出宫。不去?只她皇后外加一才人,是不是太过单薄了? 皇后难以启齿,不知怎样与贵妃说起此中隐情。 此时,林勋进来,脸色不太顺畅。 “吾刚进苑,就听有人谋害炯儿,真是太过放肆。” 皇后微微皱眉,这几日是大意了,整个后|宫都应该整治一番才是,嘴不干净的嚼舌,手不老实的摸一点,心眼毒的直接对付到了阿哥头上——,长此以往,还能压得住谁? 林勋杵俯身端量了炯儿好一会儿,方起身,默了一瞬,挥挥手,将侍女皆打了出去,又踱步了几个来回,驻步闷闷道,“不如把谆儿炯儿养到吾那儿吧。”只此一句,便抬眸看向皇后。 皇后与贵妃皆是意外,当下,殿里没人搭腔,不是不答腔,而是都在琢磨这话是否可行。 许久,皇后方道,“你宫里倒是稳妥些,只怕传扬出去不太好说道。”皇后转眸看向贵妃,“妹妹,你说呢?” 贵妃可着劲儿攥了一下手,那尖锐的护甲深深掐进手心,她明白林勋的心思,她也承认,现今,林勋能那样义无反顾的护着俩孩儿,她满心的温暖,她怅然道,“寻个由口且堵住悠悠之口倒也不是难处。“贵妃目光恳切,面容如盈水的湖面,温润而泽,”今儿阿哥能躲了一劫,只是来日方长,防不胜防,怕是姐姐与臣妾护不了周全,只是因了这俩孩儿就太劳烦太子殿下了。” 贵妃这话显然是与林勋说道,林勋微怔片刻,他没想到贵妃也能低头与他示好,只是,真情?还是假意?林勋心底微起波澜,随即便恢复声色坦然,他并不接那话茬,略转话题道,“那锁儿平日里看着也是磨磨唧唧,着实不是一伶俐人儿,她背后的主子怎地就瞎了眼?” 皇后也是满面疑惑,“刚刚青桐也这样说道,道是这服毒的刘嬷嬷,平日里也是老实巴交的不言不语,还受了陈嬷嬷几次欺凌,都不敢声张,她怎么就会有害阿哥的心思?” 贵妃想起太后那凌厉恶毒的话,她若有所思,沉吟道,“单以那两人确实理不出根据,只臣妾看来,宫里怕是会有段不平常的日子了。” 皇后似有所悟,绣眉微挑,略露笑意道,“贵妃何以此言?莫非瞧出其中端倪?” 贵妃见皇后面色诡异,明白其大约是疑心又起,心下顿时荒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人人自危,不止是皇后,就连自个儿不是也一样处心积虑的吗?贵妃苦笑道,“臣妾每日不过从翰云居到姐姐这儿一个来回,见的人也就这屈指可数的几个人,哪有心思去掂量那些人事。只是,他们能出手一次,必有二次,三次,他们既然露了真脸儿,怎能善感罢休。” 皇后沉默,面色无波,只习惯的捋着腕间青翠欲滴的玉镯。 就在这万籁寂静之时,青桐小心翼翼来报,道是谨才人过来请安。 皇后懒懒翻了翻眼皮,不屑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请的哪门子安哪,让她回了吧。” 青桐怎能摸不透皇后的心思,其实刚在门口,她已拦了才人,却无奈那才人口气倒不知是从哪儿得来的硬气,愣是翘眉瞪眼拿捏了青桐进来通报。 皇后还道青桐没轻没重,看不出眼色,委实委屈了青桐。 看惯脸色的青桐自认晦气,只道是做了一回子两头不赚好的营生。虽这因子是才人而起,但才人毕竟是主子,不好明面得罪,青桐回头好声好气婉转道给才人,说是皇后身子乏,刚躺下歇息,又请她改天再来。却见那平日低三下四的才人就似是吃错药了一般,扬了脸冷嗤一声,“是娘娘不喜见吾了吧?那是病秧子么?整日里躺着也不嫌板的慌。”才人踩了阴阳怪气入了暖轿,一行人扬长而去。 青桐眉心紧蹙,她听出才人这话分明是冲撞皇后而来,才人一向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她依仗的人无非就是皇后,今儿个怎地倒是乾坤颠倒了一样?若是易了主,这宫中除了皇后就是贵妃,她又能靠了谁去? 愣了半天也没思索出所以然,有心道给皇后听,又一想,皇后今儿受的惊吓已是不一般,哪能再给她添堵,只思量着,以后再择时机吧。 各位亲的推荐、收藏给吾添了动力,吾会多加努力,谢谢你的收藏、推荐。 第一四八章立场 皇后心知肚明林勋的意味,一则,林勋确实是担心炯儿再遭叵测,二来,他那点儿私心其实一目了然。≧ 本来都是一母同胞的姐弟,皇后也不忍心去难为,遂依了林勋之意,将炯儿谆儿择了吉日迁至林勋宫中。 面对贵妃的殷殷谢意,林勋不客套不矜持,如风般和煦,以一个男人的敏锐,他看得透贵妃,曾经沧海桑田的女人,怎能轻易道出真情,她越是客气,表明越是并不当心,她只是在竭尽所能的敷衍,甚或,在利用他对她的注目,毕竟,此时的贵妃犹如惊弓之鸟,没有依靠,反而还要不遗余力的眷顾她的一双儿女,林勋看得心疼。 林勋唇畔勾出一抹醇厚如酒的笑容,目光烈烈,“贵妃打算怎样谢小王?小王可不喜空口说话的人,不如——”林勋一对贼亮的眸子直盯着贵妃,剩余的话若与贵妃开口道出,那滋味会是如何的荡漾人心,林勋有点小可恶的放肆。 贵妃一阵紧张,这货又不正经了,天知道他又要怎样吃她难堪了,抓着谆儿锦被的手不由往里扣了扣,想挤出一得体的笑容,那嘴角却是抖索着扯的极为悲苦,“太子殿下,不缺金不缺银,不如哪日得空臣妾赔了您出宫转转。” 林勋呵呵贼笑,“贵妃脑筋蛮灵光的,大冬天的出宫转转,贵妃着急出宫吗?再说,贵妃好像不能随意出宫的吧?” “不是有英明的殿下您吗?”贵妃讪讪,可怜那嘴角扯得都生疼,这晒着笑颜的当空儿,心里却腹诽了这货不知多少遍。 这马屁拍的,纵是自诩脸皮厚如城墙的林勋也吃不住劲,他摸摸烫的脸颊,再瞧瞧面若桃花的贵妃,沉了脸,“别说废话,小王要你一句话,怎样谢吾。” 贵妃无辜道,“殿下最喜游山玩水,臣妾有意陪您,可殿下无意,那实在是臣妾无福分,臣妾退而求次不敢强求。” 贵妃在打马虎眼呢,心虚嘴硬是吧?林勋恼羞成怒,“若不是吾顾怜贵妃,贵妃当真以为皇后那般善心容你们母子相见吗?” 贵妃听来立时就慌张,放下谆儿,膝跪在地,哽咽道,“臣妾自知力薄,这宫中尚能容得臣妾,多亏殿下施以援手,只是,臣妾实乃不祥之人,怕会辜负连累殿下,殿下前程无量,有的是佳人相伴终身。” 林勋没想贵妃会来这一套,他不过是装样唬唬她而已,此番见贵妃梨花带雨,更让人怜惜不已,他眉心紧蹙,欲出手扶了她,又想起她是何等的冰清,她又该暗里思讨道是他故意占她便宜了呢,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林勋烦躁的挥手背过身去,“快起来,快起来,与人看了,还以为是吾在欺侮贵妃呢,吾可是连你的衣袖都没摸过。” 贵妃觑眼见他背了身,便知他是有意试她呢,倒也没有过头的举动,也算是一君子。她忙敛了偷笑,又摆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殿下忘了么?乌黑瞎火的那晚,您可是替臣妾吸了污血呢。” 林勋身子一凛,头皮阵阵麻,他悠悠转过身,不敢置信的望定贵妃,那深邃的目光直盯到人的灵魂深处,贵妃被盯得毛骨悚然,汗毛直竖,低眉顺眼,“臣妾说错话了吗?” 又是无辜、可怜的神情,这贵妃装的,装的够像,瞬间就作小巴蛇模样,林勋甘拜下风,自叹不如,良久,林勋才道,“小王还以为贵妃永远都不会再提起那件事呢。”他笑得更显玩昧了,“之后小王一直都在寻思,贵妃回去之后,不会把手都给洗的褪去一层皮了吧?” 贵妃笑得小心,听着却是干巴巴的让人难受,“殿下有洁癖吗?臣妾倒没有别样的癖好,而且,也不会拿了自己虐待,更何况,臣妾的手受了伤,沾不得水。” 林勋好看的唇角一翘再翘,那笑意越意味浓浓,不可琢磨,“原来贵妃一直是明白吾的意思啊,甚好。吾素来信奉君子之道,那日后咱们就携手与共,由吾来保护贵妃可好?” 任谁面对林勋这样本来就唇红齿白的佳男子也会心动,更不消说又是声情并茂的表白之下,贵妃饶是早已对情事心灰意冷,耳根也偷偷染透恰如熟果儿。贵妃笑着,“殿下哪日出宫,臣妾也好一表忠心啊?” 呵,这女子,给她梯子她就顺势往上爬啊,正话反说,应该是他对她表忠心的吧?林勋不动神色,“不如明儿酉时吾带了你去天隆寺祈福,顺便咱们出宫找个地儿吃一些外面的小食儿。” 贵妃本意是试探,看他会是如何以对,孰料,林勋开口就是天隆寺,贵妃霎那间觉得自己就如纸糊的窗子,哪有什么秘密可保留,难道林勋看得透她所想?贵妃不能不当心,林勋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她不得而知,虽然,林勋暗里的确是辅助了她不少,然,就他大唐太子的立场而言,会不会是因了他图的利益居上?再者,大唐对大夏虎视眈眈,意欲作饵。种种看来,林勋实在不能不防。 贵妃略作为难,面上褪去一层喜色,“天隆寺?臣妾极是想去,只是若征得皇后肯,与她同去岂不更妥实?晚间出去可是要留宿在外,这不是给人拿了把柄吗?” 林勋好整以暇,却也不点破她蠢蠢欲动的心机,只淡淡道,“贵妃怕了?若与皇后同去,时间短促,小王又哪能寻了机会与贵妃游历?且吾实在也不喜与皇后面前多论就后|宫中事,后|宫除了女子就是女人,总喜欢多想。“说及这儿,林勋的声儿倏然飘忽不定,不予热切,”说到底,贵妃是不信吾的。” 贵妃见林勋又冷了脸,忙堆了笑道,“是殿下说的是,与皇后说起,的确多是不便,且宫里现下又是多事,话多必有失,是臣妾的错。” 林勋一声儿哦拉得极长,那眸子里布满了揶揄,“贵妃认错了?那你且好好想想,该怎样补救才好。” 好你个见缝下蛆的货,作小服低,你还真当回事了,贵妃掩面时忍不住撇嘴,不及帕子放下,又换作另一副羞煞桃李的娇态,”臣妾自甘认罚,不如明儿去了天隆寺,臣妾多为殿下祈福,将功赎罪,殿下可满意?” 林勋笑了颔,有心即可,临了,言犹未尽,“不知贵妃以何身份为小王祈福呢?比如殿下、太子之类的就免了吧,太远不及心意,贵妃可曾用心琢磨过?” 呃?贵妃心底一边是火山,一边是深海,水火不容,只怪林勋看不到那滚滚浓烟的惨烈。趟了这么个窝心的人,贵妃明面还得摆了笑脸伺候着他,屈不屈?内衫凉津津的紧贴与背,贵妃温存道,“不如,不如以炯儿干爹的身份如何?” 干爹?干爹,虽说不是亲,但至少还有爹嘛,等哪日水到渠成,自然而然会去了干。林勋摇头晃脑,念念有词,歪了头道,“嗯,凑合吧。” 贵妃等的这一瞬,背后更凉了。 前后贯通,林勋心情大好。殿外,久违的日头穿破云彩透出凉薄的光芒,即使是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阳光,也足以带给人们希望。寒冷的冬季,又怎能奢望夏日才有的烈阳。虚心的人总是容易满足。 第一四九章玉狐狸 寒冬里的酉时,天色刚刚还是半藏半隐的蒙昧,挥手间却是浑然已黑,夜的狰狞乍现微露。 轿夫明显是加快了脚步,暖轿也随了颠簸的紧,贵妃拾起一角窗帘,轿外的风携了枯枝沙石呼呼而过,呼的耳梢凛凛作痛,拾帘的手也是僵的失去知觉。然,即使是别人看来不能理喻的活儿,贵妃却依然木了一样盯住外面,那双眸子称了这乌黑的夜格外鲜亮,只是细细品来,目光深处透出的分明又是无法言语的空洞寥落。 退后的林立高树无不印记着京城的一点点兴衰,它们漠然惯了,即便是兴盛或是衰败,与它们的世界又有几分说得上的关系。 林勋脸色紧绷,几度阖目,又几度睁眼觑量,那贵妃竟然还在如痴如醉张望,那黑漆漆的夜晚不是每天都有的么?难道比起他更耐人寻味?林勋再也忍不住,出言冷漠讥诮,“你身旁的侍女私下里想来少不了辄怨贵妃苛责下人。” 贵妃一颗心尚寄予百端交集中,一时惊,一时急,乍一听林勋此话,不明所以的回头看着林勋,静等着他下一句。 林勋好看的眼眸微眯,连了唇角不自觉的上翘,“贵妃原来好这口,只是难为你竟不自知累及了旁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说个话总是半遮半掩的如转山路。”贵妃本来心情就起伏不定,见他冷讽热嘲,也顾不得身份规矩,拉了脸话儿也是极硬。 “贵妃喜欢吹冷风也就罢了,小王是不是很无辜跟着做了一回子鱼?”林勋的口吻不善,她明明是借了他的光出宫,竟然极不不厚道的把他凉在一旁,不问不闻,凭他一介殿下,吃这等亏待,怎能不抱怨。 贵妃不情愿的垂下了手,撇嘴间才惊觉那手儿竟是完全不能自己,红红的如粗壮的萝卜,她试着活动手指,那手指不听使唤,即使偶尔能稍稍的动,也是猫儿挠的一样难受。 看你再得瑟,掀了一路的帘子,害吾也灌冷风,林勋别过脸去闭目养神,不再理她。 贵妃慢慢松着手指,无奈那一伸一屈的滋味儿钻心绕骨真真是不好受,贵妃咬紧牙关,只怕出一丝声儿,又惹得那人埋怨。 然,贵妃还是估计错误,纵是她做隐形人,那人还是不高不低开了腔,“自作孽不可活。” “城墙失火殃及池鱼。”贵妃终于想起这高贵的殿下万不可得罪,她得变着法儿哄他才是正理儿,贵妃扯扯勉强还有直觉的腮,愣是揪出一个曼妙的笑容,“殿下自认是池里的鱼儿,那臣妾岂不就是屹立不倒的城墙?若这样说来,臣妾倒似胜出一筹呢。” 林勋干笑好一会儿,方淡了脸色道,“城墙之火得以扑灭,完全受益于鱼儿的池塘,就如小王平日闲来无事,最喜成人之美,特别是曼丽的小娘子更无计较。你看,今儿个出宫算不算是给贵妃解围?” 贵妃瞥见林勋三言两语便绕开了她的暗喻,更是一语击中她的心事。贵妃警醒,林勋果然并不是表面看着那般碌碌无闻,反倒更似平静湖面下汹涌的漩涡激流,既能维和浮面的一团瑞祥,又能暗里使力敦促,贵妃心下微微一颤,不知为何,她忽然想到宫里的诡秘,或许林勋也是底下涌动的一簇暗流?毕竟,归于他的特殊身份特殊使命,他极有可能。太后、势如中天的安亲王,还有眼前这位看似荒庸的大唐太子,他们又是怎样的局面,抑或是三足鼎立?抑或是上下其手? “臣妾今日不是陪了殿下来祈福的吗?”贵妃强压下纷乱的思绪,垂活动着不灵便的手指,一边淡然笑言。 “哦,贵妃的心思果真就这般单纯如琬玉,不留一丝瑕疵?”林勋随手捞起身旁一枚栩栩如生的玉狐狸把玩着,那美玉乃名贵稀有的天山冰玉,色泽如其名般沁凉,把玩于手良久,也并不能暖得透它,天性使然,又怎能强求。林勋素来不喜这些磨灭心志的玩物,别人送来,不好驳了明面,遂就当了一般物什随手一丢,丢了哪里算哪里,从不用心于此。然,此时玩于手掌,却别有一番感触,他不自觉的将身边的贵妃与这冰玉联在一起,同样的冰清玉洁、高高在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节。 林勋心思輾转间,心气忽而一下千里,无来由的烦躁。 贵妃琢磨着林勋话里话外惯有的弯弯儿,又觉出他声腔里似乎比往前多了些沉郁,她缓缓调转过头,见林勋面色果然不虞,眼波微转,又瞧见他手心里躺着的玉狐狸,贵妃怔怔如坠梦里,“这玉狐狸是殿下身上之物?” 林勋听得贵妃声音异样,抬头见她满面讶异,心间捻起一意味,自觉这玉狐狸与其有着神似,倒不曾想过,这份错觉就成了真,他蹙眉深思,无奈实在想不起来是从何处拈来此玉,不免有些遗憾,“吾向来不喜这些把玩子玩件,是从哪儿得来的,倒还真记不清了。”沉思一会儿方疑问道,“莫非贵妃认得此物?”边说边递与贵妃,察看其神色,试探道,“或是与贵妃有渊源?” 贵妃恍惚着接过那枚玉狐狸,眼角莹润,那玉狐狸稳妥躺在她的手心,窃窃娇娇的笑,一如以往的娇纵得意。然,它可明白,如今物是人非,今非昔比,当今的主人并不一定拿它作珍宝以待。 林勋眼见贵妃眉目泫然,不免怜心又起,思索着此玉到底为何会引得她如此悲伤。又怕触及伤悲,不好明面追问,只好故技重施假意不正经道,“若是贵妃喜爱,不如吾就大大方方送了于你,也算是信物一枚。” 贵妃也不拒绝,拿了帕子将玉包得严实,放进袖袋,露出浅笑,“臣妾甚是好玉,今儿便顺势承了殿下的情,接了此物,待会儿臣妾定会真心实意为殿下祈福。” 又来了,左不过报一次恩、两次恩、三次恩,再加上几次恩情——就是祈福来相报。 林勋颔如捣蒜,一副极满意的模样,心里其实已是千疮百孔,满目苍痍。贵妃这般漠然杀人于无形,委实是最高境界。林勋想不通自己怎地就恋慕上这样一个狠毒杀手? 可怜可悲。 第一五零章避谈 灵山山脚,山风呼啸,冷意更烈。 抬望去,天隆寺模糊隐在恻恻穹窿之下,犹添苍凉神秘。贵妃拢了拢罩在身上的那件裁剪极合身的貂裘,感慨万千,山还是那座山,人也依然是相熟的旧人.然,终归是今昔不同往日,山前的树木历经风雨的洗练已然茁壮高大,哪里还有从前不堪枝折的孱弱;而人呢?波折如六月里护城河漫漫起涨的洪水,磨得心气日渐低落,可曾寻的回往日的傲娇? 人与树,本来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怎能同日而语? 石阶的寒凉直至脚心,这样冷的天,且是趁了这诡秘的夜色前来,不知袆决大师会怎样想?贵妃拾阶而上,诸多心思蕴积如线团,一时之间竟失了头绪,她明知这一趟实为险招,却不能阻止早已汹涌的欲|望,身为皇上的女人,阿哥王姬的亲母,还是安乐公府走出来的女儿,她有必要解开玩弄公道的魔障。打着旋儿的尘土搅着枯叶,旋过貂裘下摆,急转而下,看着轻飘实则凌厉之极。 天隆寺前,宽阔木门紧掩,门侧的石麒麟气势迫人,全不觉之前的亲切。更朝换代,麒麟大约也是只感念旧主的吧? “吾在一旁小室等你。”身前那人脚步一顿,声音低沉未显纨绔之色。 神思恍惚间,竟不似了那个人,贵妃略一愣怔方知他是避嫌呢,心里半是感动,半是愧疚,随口应了一声,看他轻轻叩门。 门开了,有面容清淡的小和尚客气问话,贵妃见林勋附于小和尚耳边低语几言,那小和尚面上立现恭敬,双手合十还礼便匆匆进了内院。 林勋退后,冲了贵妃一笑,那笑容恬淡,与这佛门净地极为和景。 “殿下是怎样报的名讳?”贵妃压低了声问他。 夜风飒飒,贵妃女扮男装的面相多了几许英气,然那女子特有的细腻柔弱掺杂其中,娇柔却不做作,两人近在咫尺,贵妃如兰的气息如丝轻绕于林勋的耳际,令人心神荡漾。又是一阵势头猛烈的风卷了沙石砸了过来,林勋眼见不妙,伸手揽了贵妃避于一侧,却在这时,只听咚的一声巨响,林勋瞧去,犹是一盘踞于崖边的那方圆石坠落下去,追究源头,原就是刚才那股子旋风所致。贵妃煞白了脸,揪住林勋大髦的手不由磕着劲儿扣得更紧。风儿呼啸着远遁,四周渐渐平息,林勋定眼看贵妃,贵妃抬眸正巧对上他璨若晨星的目光,心弦莫名一振,即使是隔了厚厚的貂裘,林勋那如雷如鼓的心跳也是清晰可闻,让人心宁。 “吾刚刚救了贵妃一命,贵妃是否要更加诚心为吾祈福?”林勋察觉贵妃的羞赧,松开怀抱的同时,不忘揶揄几句缓解贵妃的尴尬。 贵妃没想临了,又来了此一出风祸,只暗暗侥幸没人看到,不然真是百口莫辩。她习惯性的望袖里掏,袖里空空如也,恰被林勋看到,林勋嗤的开笑。 贵妃恼羞成怒,冷了脸只做无视。 院里有西索脚步声渐走渐近,贵妃松了一瞬的心倏尔又吊到了半空中,袖里的手攥成一团,仿似只有依靠那一点点痛楚方能抵御那些未知的困惑。 小和尚比起方才和善许多,他还礼恭请贵妃前往荣堂,林勋乖巧宛如一家仆随从,亦步亦趋,临近荣堂,却是驻步不前。小和尚心思伶俐,将贵妃送进荣堂,便掩了门将装扮普通的林勋领进一居室,奉上热茶,殷勤客套几句便躬身退了出去。 林勋抬头瞧着这小小居室,虽说简单,却是不失雅趣,每道墙壁皆悬挂两幅书画。深有寓意的禅词配有应景的山水林石、屋木舟车的画幅,与香客来讲,一来解闷,二则,实为考察香客的心境。所谓心静则明,在此香火缭绕的禅室中,一个人所想所思大概都与其本性相距不远,林勋虽不信奉佛说,但就于此刻,他心底徒增敬仰。 ”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 ”万物于镜中空相,终诸相无相。” 林勋静立于书画前,久久不动,仰细细品味,竟似木了一般。 荣堂里,袆决大师面对男子装扮的贵妃,并无讶异,神色淡然如水,如同面对的是一介坊间女客,又仿佛这一切都在他掌握当中。 细语谈来,无一丝生疏,贵妃的心松了松,袆决大师修炼与心,又怎能轻易为外界纷扰所动,原本就是她多虑了。 一杯香茗捧于手中,那温馨芬芳的味道扑面而来,又就着若隐若无的香火气息,令人如沐浴在世外仙境中的一隅温池,将那人间的烦扰系数隔了开来,让人不愿去想。 袆决大师眸光温和却掩不住内里的精锐,他笑得和蔼,恍若慈父,贵妃看得失神,曾几何时,父亲他不也是这样与她对坐相谈的吗? “贵妃此番过来,其实老衲早有所觉。”袆决啜饮一口茶,又缓缓给贵妃满了杯,方续上自己的茶,似是借机思索,又似是给贵妃喘息之际,“即使贵妃不来,也会有人催了贵妃过来。” 贵妃万没想过袆决会如此说道,大惊之下,方明白今儿断断不会白走此路。 只是,贵妃总觉哪里不妥,却也说不出所以然,只好静候袆决一一道破。 “皇上龙体一下千里,这只怕是回天无力了。”袆决说此话时看那神情大有惋惜之意,但就贵妃看来,袆决此番论就大为仓促,似乎有意堵了她的话头,袆决为何会这般隐晦,避而不谈,贵妃疑心徒起。 贵妃略一思虑,便承了袆决的话说道,“只是前些天,本宫曾听人说起,若是与皇上的药引子里缓缓减量,或许会是有益的。” 袆决眼中有厉色一闪而过,他未加思索便应声道,“伤及根本,已是回天无术,是谁人敢拿了皇上龙体做验证?若是有失,那人又有几颗脑袋能抵得上皇上?!” 第一五一章牵连 贵妃听得袆决言辞绝非一般强烈,疑蠹渐起,以袆决的寡淡修为,为何会有那热血沸腾的意味?竟似是殃及他的切身利益。 贵妃本来也是胡乱猜测,只这样一想,脑中恍若有灵光闪过,沉心细思索,却是如奢望抓住扶摇于狂风中的一页银票一样不能及。 贵妃本意就是来一探口风,不管袆决反应如何激烈,她不能为恼在先。贵妃面色安宁,“本宫闲时常想,若以那人之见,一试也未尝不可。”她的目光闪烁,声调突然低了下来,“皇上龙体已是如此不堪,不如放开一搏也好。” 袆决显然没想过贵妃意思鲜明又坚定,且稍带了些执拗,然姜还是老的辣,袆决换了柔和说辞旁敲侧击道,“老衲深知贵妃是救皇上心切,只是莫被那花言巧语之人所蒙蔽才好,免得被人抓了把柄毁了前程。” 贵妃淡然一笑,唇畔酒窝显现迷人娇颜,“大师言重了,若是换得皇上龙体康复,本宫倒不在乎被名利累及。” 袆决叹息垂目道,“命运的轨迹使然,何必逆天而行。” 贵妃面色淡下来,声儿也渐渐转冷,“若是命运真如此,本宫断也不敢违了天意。”贵妃手里不知何时揣了一截树枝,她手心合拢,那树枝于冬日本就极脆,微一使力,便是咔的一声。 袆决看了那断裂的树枝一眼,抬眸间正对上贵妃瞧过来意味不明的眼神,贵妃言辞切切,“天意不可违,只是,若是有人从中作梗设计谋权,是不是也该顺了其意?” 袆决凸出的喉结顺了其清瘦的脖子上下滚动,尤为显眼,他拾起茶盏啜饮掩饰其焦虑,他本是老谋深算,擅于观算人心,贵妃也算是在他眼皮底下一步步走到如今,细细算计,贵妃能造就今日,他实是功不可没。当年,先帝与现今坐朝皇上暗里都悄悄询问过他纳妃的意见,当然,以他的立场,他自然是全力促成,安乐公府当时乃朝中屈一指的大家,天子一心笼络,他没有理由去开罪。那时的他,贵为两朝天子的座上宾,宫中任他大小事务,皇上皆愿不辞辛劳亲赴山庙请教于他,天长日久,朝暮间自然而然感染了皇室那种特有的威吓气势,京中豪门个个都是见风使舵的主儿,天子器重袆决,他们更是借花敬佛,谋求同心同德,共渡一船。袆决日渐胸襟豪迈,自觉能将不利化有利,更能将天时地利人和囊与胸中为己所用。然,时隔两年,贵妃再坐面前,那雍容气度全然不是当年那个唯诺羞怯的闺阁千金,瞧她句句严谨,俱有所指,难不成她也有心参与皇权的争夺? 局面繁杂如雾里看花,纵是袆决有意偏于哪一方,然人心隔了肚皮,真真假假,袆决也不敢贸然露出底牌,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不是更利于己吗,“贵妃怀疑朝中有人谋逆?”袆决面现为难,他的手指不自觉拍了拍膝头,踌躇道,“皇上虽说龙体欠佳,但老衲于贵妃私下说来,皇上维持一两年绝不是问题,谋逆乃株连之罪,若没有真凭实据,贵妃不可妄言,以免惹祸上身。” 贵妃宁愿相信袆决多数是出于自保方这般劝阻,他向来谨言慎行,今儿大约他也没觉出他自己的话有些太多,他曾经说过,言多必失。那现下,袆决可曾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委实是过于招摇?自负的人大约都是看不到自身的短处吧。 “大师可有见过太后?”贵妃目光诚恳平静,看不出一毫涟漪。 袆决平放于膝盖的手悄悄攥了攥,瞬间又放开,平坦搭于膝盖,他的目光微不可察的掠过一丝寒凉如冰的气息,“老衲这二年几乎没有进过宫,自然见不到太后。”顿了一顿又深有蕴义的微笑,“再者,太后也不是谁都可以见得。” 贵妃笑的坦荡,“太后心思未了,本宫想以她的心机,必会步步为营,笼络人心,袆决大师与京城王公贵族皆有往来,消息灵通,竟也会不知情。” 听得贵妃言语里埋藏颇深的讥诮,袆决目光越深刻,他哈哈大笑须臾顿住,正色道,“老衲识人乃是识心,管他是王公还是布衣,只要真心敬奉佛祖,老衲均一视同仁,不分贵贱。” 贵妃看出袆决是有意绕圈子,正事撇开不提,故意拿了细枝末叶来挡,犹如留着阳光大道不走,偏偏捡了山间小路来独步,何以?何意?无非是心生暗鬼,只是越兜越露出真心。贵妃心底瞬时敞亮,袆决绝对与谋权者有瓜葛,然,袆决居于其间是怎样的角色,贵妃却不得而知。 “是本宫的失误,竟教大师误会。大师善待众生,本宫自然知晓。只是,本宫是想,太后这两年与外界藕断丝连,大师走街串坊,或许会多少听到些消息。” 袆决叹气,“太后心性高,凡事好较劲,寄养天年也就罢了,何苦出来搅这趟浑水。” 贵妃眼前倏然一明,浑水?袆决言外之意是即使未有太后,已是有人先行一步预谋不轨!那会是安亲王吧?贵妃虽极不情愿相信那是真的,但就现今,俨然只有这一人可为之。贵妃静心替袆决续满热茶,放下紫砂壶,端问道,“大师可是知晓太后的底牌?” 袆决似有难言之隐,好一会儿方道,“老衲之前听朝祥郡主说起,道是太后与安乐公府牵连极深,才使得安乐公府如今的惨淡。” 朝祥郡主?安乐公府!那两座昔日显赫辉煌的府邸如两座大山一样倾轧而来,贵妃一时间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似有扎眼的亮光晃动,瞬时间那白光又被无边的黑暗完完全全吞噬,那一种黑白无常、交替吞吃,竟像是她自我的残酷斗争,她本来提足了气来听别人论当安乐公府,然而,临到跟前,她还是懦弱如蹒跚学步的幼童,不能自己。袆决一语而过,然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何止是惨淡?满门灭亡,徒剩一荒废宅院,即使说是惨烈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贵妃明白她断然不能失态于袆决面前,袆决虽不能坦诚以待,但于现下,她又有几颗筹码?她必须为自己筹足战斗之本钱,太后一苍老妪,尚且留得斗志,那于她一正当时贵妃,如何不能一搏? 贵妃强迫自己端在手中的茶盏稳稳当当,宛若平日闲时品茗,只有她知道,那其中的十分辛苦。 “太夫人她年岁已高,本就经不住折腾,只恨本宫当时竟毫不知情,也使不上力。”贵妃垂抹泪,神色郁郁。 袆决声音里添了悲凉,“事突然,老衲也是事后方闻噩耗,贵妃何需自责?天意而已。” 一切归于天意,还要了人为作甚?!贵妃唇畔掠过苦笑。 第一五二章生命之忧 暖轿里,贵妃阖目倚在壁间,神色萎顿,眉目间流出挥之不去的倦态。 ≥ 外面冷风不知疲倦的唔鸣,林勋侧耳听着那汹涌的林涛,面容安详,了无倦意,他保持着静坐的姿势许久,若僵了一般,神思空无渺茫,时天时地,时山时水,时夜时昼,如处苍茫四野,又似沐浴月下,那一种天马行空、随意自在的臆想似是随手拈来,然又是那样的空妄触不可及,令人心生向往。微有冷风顽皮穿过帘子间的狭小间隙凑了进来,林勋一个激灵,瞬时打醒了他妙不可言的美梦。林勋探手覆上鼻尖,那触感真实可信,那为何会这般恍惚?是真正入梦?还是痴颠?林勋自负自己不是轻易为外物所动,他感觉刚刚这一切太不可思议,应该只是无聊时候的错觉吧,他耸耸如峰峦般峻峭的浓眉,挤出的表情有几分滑稽,隐有一丝无可奈何的凄凉,他信手拿起身后搁架上的书册随便翻来看看,却在他刚翻开扉页,耳际有幽幽声儿扬起,“其实殿下早已知晓臣妾是来寻袆决大师,何必那般隐晦?臣妾遮遮掩掩,落入殿下眼中岂不就如一戏子?” “吾从来不喜看戏,而更喜欢享受参与当中的乐趣,贵妃实在是不懂小王。”林勋欣长白皙的手继续翻动书页,那眼神也并未去留意贵妃,神态间全是漫不经意的洒脱,他略一沉吟,依旧嬉笑,“若是吾追问,贵妃可会坦白相告?再者,吾以为贵妃是为了安乐公府而来。这原本属人之常情,吾不过怜恤美人,略施援手而已。贵妃是有心人,倘使哪日有意告知小王,小王愿意再相助。” 贵妃默不作声,探手挑起窗帘一隅,那灵山已遥遥在后,放眼望去,只余一黑重重的印子。贵妃神不守舍,挑帘的手再也无力承受,她怅然若有所失,“殿下可信佛说?” 林勋慨叹贵妃或是受了袆决的浸染,足足一个时辰的教化,贵妃本就善感,那脑子不愚化才怪。林勋思量了一会儿,也不虚套,“莫非贵妃常以旁人之道来鞭策自己,小王以为完全不需顾及他人,那佛说说来是普渡众生,那袆决呢?当真不带一分一毫欲|望?吾看不尽然,那双眼睛,分明是迷惑人的皮囊,一层看似善良用来摆动香客,深处却是因虚妄而积蓄的精锐。” 贵妃回想着今日袆决的一言一语,她不能否认,她与林勋深有同感,但这样承认,似乎又是否决她的过去,毕竟,她曾经是全身心的仰慕袆决,那个时候,她重获新生,袆决是否看穿,她不知道,但就初见那日,她清晰记得袆决对她说过,“姑娘多回去领悟苍生难渡其中的蕴义。” 是的,她因了那四个字,苦苦寻求几百个日夜,至今也未曾领略透彻。 贵妃目光虚晃,视若无物,只因心思沉重,无暇顾及,“袆决难道不是太后的人?” 林勋不置可否,冷哼一声,“所谓权贵,不过是敷衍趋势之徒,他们最懂得权衡利弊得失,又哪来的明主可言?你今儿赏了他一口饭吃,他必为你效劳,明儿呢?显然那一口饭的恩情已报,他断不会继续为你所用。又谈何忠臣义士?” “也不尽然,否则,凭了太后一己之力,又怎地会如此猖狂?”贵妃不能苟同,直言回击。 “那贵妃又以何凭证论当太后是只身一人?”林勋唇畔擒了一抹笑意,迎了烛火,令人觉得温暖。 “——”贵妃愣怔,一直以来,难不成是她自个儿钻了牛角,太后若不是一己之力硬抗,那与她为伍的是谁?贵妃将目光投向林勋,林勋唇畔笑意犹在,他低了头,流连于书,只是,他可真正读进了心? “安亲王?”贵妃喃喃出声,那腔调压抑,略带了颤音,是害怕过往与现今的巨大差距还是不敢正视那些面目全非的沧桑,贵妃无心深究,只是那心底宛若掏空的痛楚又在明明白白的警醒她,她委实是在乎的。 “安亲王也罢,另有其人也好,都不是如此良辰美景该思虑的。贵妃已经为吾祈福,那接下来就由吾来决定去哪儿逍遥快活方是真。”林勋眼眸里柔情萦绕如缓缓溪水,早已将那浓眉的崚峻溶于万千粼影,只余光波微漾。 然,贵妃的心思沉的那样深,又岂是一言两语能化解的。她秀眉微蹙,全然没有捕捉到林勋的柔情,她边琢磨边低声道,似是说与自个儿,又似是说与林勋听,“安亲王势如中天,他没有必要与太后联手,况且,太后心性甚傲,又岂能甘心居于人下?” “争权夺利之人有哪一个不是心高气傲?他们如嗜血的猎鹰,时刻权衡时宜,调动资源为己所用,亦敌亦友,不是兵法中极为常见的吗?” “赵允?殿下可知?”贵妃忽然想起他,太后起意谋权,她无非就是为了赵允,只是赵允无声无息,与这烦扰似是遥不可及,却又确实是深陷其中,这当中隐情诡秘难言。 林勋的目光投过来,平静安宁,不见涟漪,然,就是这样,却让人胆怯,贵妃心虚道,“殿下怎能知晓赵允,是臣妾唐突了。”旋即便讪讪而笑。 “贵妃,小王的耐心是有底线的,吾陪了贵妃黑灯瞎火来祈福,这可是冒了生命之忧。贵妃如何以报?难道就是这无休无止、令吾厌烦的政事?”林勋目光汹汹,冷了脸道。 “臣妾不是为殿祈福来的吗?臣妾也是冒了生命之忧,殿下怎能须臾间就给忘了?”贵妃娇声嗔怨,那腮畔犹余笑意,风情尽显。 林勋气极语塞,贵妃伶牙俐齿,他也不赖,棋逢对手,看谁笑到最后方是胜,林勋笑得真心实意,他恳诚道,“其实贵妃不用费心太后、安亲王他们这群乌鸡。小王随便想个辄子就保得一世无忧。” 贵妃见他唇红齿白,虽不敢断然信他,但多少还是有一点期盼,她揣了几分希望,切切问道,“殿下可真有把握?搞不好会把自个儿扯进去,断了前程。” 林勋颔,“贵妃信不过小王,但小王有自信能打赢这场仗。” 林勋信誓旦旦,胜券在握,贵妃俨然也多了信心,她眉眼弯弯,极好的隐藏了她的心机,“殿下说来听听可好?” 林勋神秘低声道,“这是今晚儿最后一次论及此事,贵妃觉得如何?” 贵妃焉有不应之理,她颔应允。 林勋煞有介事的清了清嗓子,贵妃竖起耳朵打起百倍精神一探绝密。 “明儿此时,夜黑风高,吾派武林高手兵分两路血洗安亲王府邸与太后居所庆云庵。杀他个痛痛快快、片甲不留,贵妃看可还痛快?” 贵妃眼见林勋极不着调的拿了唱戏的架势论当国事,悲愤难当!怎地就信了他呢?鬼迷心窍。 第一五三章庆云楼 与林勋相熟的人印象中,他本就是一令人啼笑皆非的闲人,贵妃无可计较,当真默默闭上了嘴,她委实是哑口无言,只是木木杵杵盯了轿壁上的作的那些画儿端量,虽说无聊,但也总比听那货瞎掰实在许多,花虫鸟鱼尚可增添些雅趣,与那人多说几句,这心都跟了腐烂。 ≥ 林勋百无聊赖的翻动他的爱书,贵妃的禁言他很满意的样子,本来嘛,大晚上的,虽然缺花少月,但就孤男寡女来讲,也不能张口闭口都是满载血腥之气的政事、国事,多破坏气氛啊。再而言之,他冒险带她出宫,不外乎就是培养感情,贵妃这么聪慧一人,怎地就不开窍呢,非要反其道而行之,他得多敲打才是。 轿子稳稳落下,有人打起厚重的轿帘,有人躬身伺候于轿侧,各司其职,恭候林勋下轿。 林勋下了轿,挥挥手将那些随从打的远远,他杵于轿前探出手臂作扶姿态,贵妃于轿上尚有犹豫,却听那人慵懒冷淡的声音传来,“吾手上隔了好几层衣袖,又垫了帕子,再加上贵妃的几层衣袖、贵妃的帕子,贵妃还不放心吗?” 贵妃被林勋不厌其烦的几层再几层着实弄晕了,若再不借机下地,只怕林勋把被子都给招呼来了。贵妃闷头闷脑下了轿,稀里糊涂跟了林勋后头,至于去何方圣地,贵妃压根不晓得。于飞扬跋扈太子跟前,一般人是没有言权的,贵妃深有自知之明。 林勋在前,贵妃于后,虽都是男子装扮,但就身影看来,贵妃的身形显见是太过削薄,常年混于花花世界者一眼即会识破,偷着乐道是哪家的小娘子偷偷跑出来玩乐,见得多了也就习以为常,只是,世人总是天性好奇,凡事都爱图个新鲜,特别是遇及姿色靓丽之人,总有好事者屁颠屁颠凑到跟前讨个近乎,虽然被拒的份数居多,然,厚脸皮的货色反倒是越练越硬朗,屡败屡战,不屈不饶,只可惜,那份子精气神用错了地儿。 贵妃垂了头,大有遮掩之意,她只是做贼心虚,若是再晓得坊间那些无赖人的无聊想法,还不掉头就走,哪里还会理会林勋那些奇门异道。 林勋狠了心思要把贵妃往邪路上引,不然怎能把她身上的那股子不着地的仙气给灭掉? 此时已至子时,又值寒冬,京城一片黑暗,唯有此处却是别样光鲜。灯火通明,车马喧闹,笑不绝耳,哪见得着寒夜的冷清?贵妃此前除了安乐公府的闺阁生活,便是直接入宫,均是足不出户、安居乐业的稳当日子,从未领略过这等鲜活光景,她起先还是偷偷觑几眼,没想越向前走那光景更是不一般的引人侧目。 却见这里高楼林立,绣旗相招,贵妃细细瞧去,人云楼、琴茹楼、时佳楼、月楼——家家玲珑辉煌,户户雕梁玉柱,阔达的彩欢楼门前俨然有两列迎宾送客的小哥儿,头戴方顶样头巾,身穿紫衫,脚下丝鞋净袜,干净利落,眉目擒笑。贵妃膛目结舌,京城酒肆如今竟是这般壮大奢华,若不是今日亲眼所见,她又怎能轻易相信? 林勋溜达了半条街,终于住了步,贵妃抬头看去,只见酒楼三楼相高,贵在五楼相向,高低有致,起伏错落,楼与楼之间,各有飞桥雕栏,明暗相通,名曰“庆云楼”,当真是繁华中的佼佼者。 林勋回头看贵妃,似笑非笑,眸中却是自含亲切,“怎样?跟了吾可开眼界了吧?” 贵妃正仰望着这与皇宫可以媲美的庆云楼,满目钦慕,之前的晦涩不快一扫而空,她情不自禁叹息,“素知大夏繁盛,国富民强,竟不晓得会是这等直冲云霄的巍峨。” 孤陋寡闻了吧?还是贵妃呢,皇上以前也不是没有踏足过,怎地就没带你过来见识见识呢?可见伉俪情深只是浮于表象,林勋笑得恻恻,“进去瞧瞧,里面更是别有洞天呢。“ 阔绰的大厅内,暖风熏香,恢宏的雕梁画柱,房顶更有飞天莲花藻井,大莲花周围画若干飞天绕莲花飞翔,让人心生举高望空旷辽阔的万丈豪情。 愈往里,那景致便愈是不同凡响,还未近前,只听得隐有娇媚女子的莺声燕语窃窃传来,撩人心波。贵妃尚是初次踏足,理所当然以为那窈窕女声当是哪家府上的女眷。然,再行几步,拐过一道弯儿,却是另一番繁华似锦,百余步的长廊,竟然坐满了穿着极为单薄的妙龄女子,那些女子皆是明眸皓齿,遇有男子上前搭讪调笑,女子喜笑颜开,作逢迎之态。贵妃忽而有些明白,她耳际泛红泛烫,这想来是酒楼笼络酒客的手段,秀色可餐嘛,有酒有肉,若再添上丽人相伴,自然是妙不可言。 林勋体谅贵妃的矜持,他脚步微偏,向着另一长廊走去。 此长廊与彼长廊迥然不同,僻静幽雅,两侧壁上悬挂了静雅的书画,有几个貌似书生的年轻人昂瞻仰,贵妃略略看过,那书画笔精墨妙,跌宕遒丽,的确是值得欣赏的佳作,也难怪惹了书生流连不返。 长廊尽头是一处庭院,同样是灯火辉煌,亮如白昼。隐约有清淡的梅香沁入口鼻,贵妃不禁面露喜色,讶异道,“竟有这样妙境儿,前是楼,后接院,廊庑掩映,亭阁错落,又有吊窗花竹,各垂帘幕。吾当真以为是在梦中呢。” 林勋朗声大笑,须臾又窃低了声儿道,“若是小王也能出现于佳人梦里,也不枉此行。” 又来作祟,贵妃眉目间流露不悦,只又不能作,遂顺了廊道前行,梅香越来越浓郁,醉人心扉。贵妃心神俱爽,莲步轻移,那衣裙飘逸于风中,别有一番风韵。 林勋随了在后,目光隐去如石如松的凛冽,唯余水波洋溢,宫里实在是扼杀了这样曼妙婵娟,今儿若是能哄了她真正开心一回,也算是圆满。 林勋唇角不自觉翘起,如花绽开,心情瞬时大好,他抬眼看前头,廊道空空如也,哪还有贵妃的影子。林勋心下不由一惊,这儿不比别处,他本来也是处处留意,只是看到贵妃欢畅欣忭的模样,他竟一时大意,任由她走开。饶是林勋遇事冷静,此刻却也是心跳如擂,若是,若是——林勋甚至没有勇气想下去,他紧握的拳狠劲捣在了冰硬的廊柱上,虎口阵阵痛。 第一五四章吕庆 林勋心急如焚,他脚下疾如生风,然而,廊道里除了他再无一人,周围也是死一般寂静。 他脑门青筋突突直跳,一双拳头攥得嘎嘣嘎嘣作响,他恼怒自己,怎地就会失了心呢? 一旁幽径里闪出一头戴青巾的伙计,神色间有慌张,后面似有厉鬼追逐,时不时回头张望一二。林勋紧蹙的眉心松开,他等不及伙计的踉跄碎步,几步踏上前,沉声喝问,“小哥儿可看见过一身穿墨色衣衫的公子?” 伙计面上本就布满惊恐,回头又遇林勋这一厉喝,抬头碰上林勋眈眈如虎的眸光,那长腿竟是颤个不停,平日能说会道的一张嘴张张合合,就是吐不出一字半语,只是傻瞪了圆圆大大的眼眸,那眼珠子也是滴溜转个不停,却是雾里看花,不知今个儿是触了哪门子晦气,连遇两尊瘟神。 林勋眼见伙计非一般的恐慌,又正值贵妃不见踪影之时,心下已然有几分明白,他有力的大手沉稳压在伙计肩头,那肩头明显承受不住,歪歪欲倒,林勋低了声儿问,“是谁在那亭子里?” “宰,宰,宰相府上——”伙计呲牙咧嘴,顿顿磕磕,上牙对得下牙咯咯有声儿。 林勋听得是吕家,心弦略松,他不及伙计道完,便是飞羽流星直奔那隐秘亭子而去。 丛郁亭里,帘幕轻垂,纱灯蒙蒙,梅香缭绕。 一方头大耳的男子歪身躺在一软塌上,醉眼轻佻,满嘴酒气,手臂举起招呼,“来,来,俊哥儿,过来坐吾身边,让吾好好瞧瞧。” 贵妃瑟缩于角落,看着那酒醉男子心底直打鼓,她原本是赌气故意离开林勋甚远,见他远落于后头,鬼使神差茬入这条斜径,孰料,竟遇到这样一醉生梦死之货。她迫了自己强作镇定,只想着,林勋若是寻不到此处可是如何才好?门口有四个身形彪悍的男子守着,夺门而逃显然行不通。似乎只有慢慢周旋了,但见那醉汉满口语,只令她作呕,正当贵妃痛心疾时,却听门外有林勋的声音,“吆,这不是宰相府上的刘大管家吗?怎地这么巧?小王这两日正欲去寻了吕公子喝酒呢,今个儿就碰上了。不如去吾那亭子坐坐?” “原来是太子殿下,容小的去通报公子一声。”那刘管家恭谨不失规矩。 林勋心弦半紧半松,若是这亭子里只有吕庆他倒能马虎过去,要是有旁人在,他未免就心生顾忌,人多眼杂,贵妃与他毕竟身份特殊,若有人认出,拿了做文章,岂不坏事? 林勋心下瞬时便有万千念头滚过,正在他忐忑时,刘管家打起帘子,笑脸相迎,“殿下久等了。公子他酒醉,不便亲自出门迎候,特命小的迎了殿下进去一述。” 林勋嗯了一声,进了亭子。他看向吕庆的同时,斜了眼角扫过墙角抄手而立的的贵妃,朗笑道,“吕公子,今儿个怎地这么冷清?没有呼三喝五凑堆儿大喝一场,倒来了这等狭地儿?” 吕庆是真的醉了,本来就是不重礼数,这借了酒醉,更是张牙舞爪,满嘴叫嚣,“你,你是不,不——知,吾今儿真是气,气着了。”说到这儿,那吕庆只是摇头晃脑,腮帮子一鼓再鼓,一脸懊恼的模样。 这货整日除了遛狗耍鸟,就是强抢民女,为非作歹,横行街里,还能有什么气受,想来是被哪个道行更高的魔丈给逮了吧?林勋好整以暇,强压住笑,故作关怀状,问,“这咋说的?是哪一个不开眼的家伙敢惹咱们吕公子?说来听听,小王给你出气。”林勋捶捶胸膛,豪气冲天。 吕庆摆摆手,闭了眼,“吾,吾明白——明白殿下的好意,只,只是,你真管不了。” “哦?公子这么说真是太不当吾是兄弟了。你暂且说来,吾与你出主意。”林勋佯装无知,只作洗耳恭听,愿闻其详模样。 吕庆抻长了腿,八字躺着,一会儿方道,“安——安亲王,都是安亲王那个混蛋,今儿午后把,把我爹爹宣进宫,小题大做,把,把我爹爹好一顿训斥,我爹回府寻我不到,大雷霆,道,道——是要废了我。” 林勋心思如有秋风扫过,他倒真不知此事,若引了安亲王动怒,只怕这事不会是那么轻巧。宰相受安亲王笼络并非一两日之举,此番闹腾,宰相位高权重,心性狡诈,只怕他表面维诺虚从,暗里或多或少会留间隙,若是以此做引子,会不会别有殊途?林勋计从心来,他诚心诚意劝道,“安亲王当今可是摄政王,公子可莫为了一时之气冲撞于他,若与他知道,还不定怎样难为宰相大人呢。” 此话不说还好,看似是劝慰,只在吕庆听来,无疑是火上浇油,吕庆自小至大,就是众人手里高高捧起的月亮,听惯了逢迎之词,哪里听得来这样压低他的话,他只觉浑身撒热,登时揪起冠冕掷于地上,忽的起身,叫嚷道,“他安亲王算个屁,不是我爹爹明里暗里护,护——着他,他当他自己真的能撑起这,这朝堂?” 林勋苦口婆心,“不管怎样,他总归是得皇上信任,皇上放权给他,就是信任他,宰相岂能触怒天威?” 吕庆歪了头,忽而嬉笑道,“你别,别尽长别人威风,殿下不也,也是皇上的耳朵眼睛吗?他安亲王能做,做,的,殿下你——你怎么就做不得?” 林勋无奈叹气,“吾来自异土,皇上让吾监国,也只是从旁协助安亲王而已,吾又岂能,岂敢多想?” 吕庆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又是点头,只是那眼皮瞪上去又耷拉下来,一副困顿的样子,“这天下自古都是勇者担当,安亲王如今越骄纵,屡屡对朝堂臣子示威压制,早已有人暗中谋划,废他另拥其他人。” 林勋贵妃听了着实意外吃惊,然吕庆虽说不着调,但这话听来俨然是宰相跋扈的口气,想来应该是属实。 “你知道吗?安亲王明面霸权不放,私下更是不论纲常,染指宠溺皇上的女子,那女子已显孕相。” 贵妃紧紧掐住手心,用那极度疼痛来抵住那股子汹涌而来的恐慌。 吕庆神色正经的诡秘,他不像是在打妄言,安亲王是疯魔了吗? 第一五五章吃亏 那吕庆终是架不住酒后的困顿,如一团皮囊倒在了软塌上睡了过去。≧ 林勋使了个眼色,贵妃忙紧随后头。林勋走至门口,和颜悦色对刘管家道,“贵府吕公子已经睡下,你们就不要打扰他。”又指了贵妃道,”公子将这清风送与本王了,待公子醒来,替本王多谢一番,改日再请他吃酒。” 刘管家随吕庆多年,深知其脾性,莫说随手拈来还没看清模样的小哥儿,就是他身边薄有情谊的侍女也是说送人就送人,故而林勋编谎儿也是深入骨髓,刘管家深信不疑。 出了丛郁亭,两人好一会儿都没说话,林勋怨怪贵妃乱跑,一边更是自责,心情自然郁闷;而贵妃,暗自庆幸吕庆没有认出她,却又是为方才的险境后怕。两人心中皆有起伏,故而谁都无意开口,气氛虽冷,却又因各有心事,倒并为不堪寂寥。 “清风,饿了吧?小王带你吃点别样换换口味。”林勋边走边开口。 清风?这是贵妃第二次听到他说起这名字,显然这名字是对她而言,第一次拿来哄骗刘管家也就罢了,那这一次,贵妃别过头去四下看看,确确实实除了他和她以外,就没有第三个人,“你喊我清风?”贵妃声音里隐有恼意,又有不能置信。 “这里还有旁人吗?不是喊你又会是谁?难道你以为是喊我自己?”林勋的声儿依旧云淡风轻,那腔调分明就是满满得意,外加十分的自信。 贵妃火大了,这一路就受他摆布,临了还给她换名?她气的红了脸,却又不敢大嗓嚷嚷,只得压着声儿道,“臣妾有名字,毋须殿下操心,何况,名讳岂是旁人能给得了?” 林勋又是拉长了声哦了一句,然后便不以为然道,“刚才若不是有清风这个名字可以挡了过去,你又怎能脱身?” “公子将这小哥儿或者小厮送与本王不也可以糊弄吗?”贵妃明显被气到,她不依不饶非要颠倒过来。 林勋笑着看她一眼,意味悠长,“哦,小哥儿?小厮?倒也不孬,不如日后人前吾就喊你小哥儿或是——” 贵妃这才晓过味来,他这是做筏子引她自缚啊!贵妃面红耳赤,再也无言。 夜风吹动衣衫,索索有响儿,转过弯儿约摸三丈远,林勋驻步,咬字嚼词道,“就这儿吧。小厮你指定喜欢。” 贵妃恨恨怒视,她恨不得来一阵妖风把这杂嘴给卷到九霄云外去,永世不得回来。 “——”林勋含情脉脉,满目春水,他缓缓说道,“小厮实在太粗鲁,对不住贵妃这张如花的面孔,小哥儿虽然文雅顺口,只是,满大街的小哥儿,若是走散了,吾扯了嗓子喊小哥儿,那岂不是引了满街的人应声吗?反倒让吾露了真身。不好,不好,还是清风妥当。清风,清风,玉霞拂红日,清风伴君侧。” 贵妃垂头丧气,看来这颇有寓意的名字要真真跟定她了,然,她到底还是不甘心,她翩然笑道,“臣妾日后不可能再有机会与殿下出宫,那这名字可就白费殿下心思了。” “是吗?清风日后不为小王祈福了吗?那若是小王有恩于清风,清风又当以何为报?以身相许?那还要看小王哪日起了兴趣才是。” 贵妃恼羞成怒,这货越得意忘形,口无遮拦,旦是有一丝可能,她都不愿与他再有交集,然而,那颤颤巍巍的一丝机会似乎只有系于他身上。既然别无选择,那理所当然她还是要受他拿捏。虽然悲哀,可也只有接受的份儿。 “清风也好,伴君侧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求来的不是?殿下赐予清风这等荣耀,清风感激涕零,自当倍加珍惜。” 林勋冷眼瞧着贵妃惺惺作戏,虽说假的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但能得到贵妃的奉承,不也是不容易吗? 林勋心思微妙,他唇畔微展,隐有笑意,“风来势变。清风识时务最好,也免去吾再多烦忧。” 此话似是一语双关,风来势变?她是他的吉祥物吗?贵妃虽有不爽,但几招下来,她着实察觉到林勋拌嘴的功力确实不是她所能及,委实是心竭力微。吃亏积福嘛,贵妃压不住旁人,只能衰衰的勉励自个儿。 此时已是丑时,这一宿先是车马劳顿,后又是虚惊一场,惊累叠加,纵是两人身子骨还算年轻,也经不住这番折腾。 润梅亭里,芳馨盈盈。精雕细刻的石几上,一副注碗,两副盘盏,果菜碟各五片,水菜碗三五只,俱是光芒闪闪的银器,这布局不多不少正适合二人对饮,然就这样一小阵仗,只怕耗银也要数百两。贵妃叹为观止,不能不说大夏当真是国富民强。 林勋点了一壶清淡的玉练槌,略一思讨又点了此店的招牌孙家酥,贵妃素来对甜点情有独钟,今儿看她能否吃的出名堂。 不多时,那酒菜便悉数上桌。两人已是饥肠咕噜,又没外人,贵妃倒也不虚套客气,只拾起一酥烧,夹了菜便欲入口。 偶一抬头,却瞥见那林勋冷了面孔,正定定将她瞧着。 贵妃早已摸透其心性,知道他这是又是起事的征兆,心下突突跳的厉害,那举着的银箸不自觉的搁下,猜测这货又是恼了哪一般。 亏得贵妃聪慧,不及多会儿,便重拾了银箸从各盘各碟多少夹了菜布到林勋的碟子里,笑语盈盈,“出门在外,殿下多有委屈,清风为您布菜。” “既然知道是出门在外,就不要称呼吾为殿下,若是有歹人听了,可不横生枝节吗?万一劫色劫财你可抵挡得住?” 贵妃讪讪而笑,肚子饿的咕咕直叫,那货不死不休,吃顿饭哪来这么多事事儿,腹诽终归不敢拿上台面,贵妃认错的牵强,“是清风错了,清风为殿下倒酒。” “——”林勋扫了冷冰目光过来。 呃!不是殿下,那是——贵妃又被动的转悠开脑筋,先生?太老,林勋那古怪脑子指定又是嫌弃;少爷?太嫩,配不上林勋那老气横秋的脸;公子?虽说是满街的公子,但大家大户都是这样称呼,林勋该没有措辞吧? “公子,清风为您布菜。”贵妃笑得灿然,娇柔妩媚。 “喊相公。”林勋不容置疑,玉面无私。 相公?贵妃嗫嚅好久,就是喊不出口,那相公只在嗓子眼里咕哝。 “相公?好像不妥吧?”贵妃面色绯红,如饮了那尚未倒出的玉练槌。 “嗯?”林勋看她,并不做声,只听她怎样论当。 “相公?在大夏,是暗指男|娼,难道殿下不介意吗?”贵妃说的小心谨慎,只怕惹怒这货,到口的美食再给泡汤。 林勋倒不以为然,“哦。吾还以为是什么呢,在大唐,相公是极高级的称呼,是为官者方当得起。以后,清风就称呼吾为相公吧。” 贵妃翘着的唇角微微颤抖,她当真如猫爪下的小鼠儿,林勋就是那淫|猫,她自觉怪可怜的,可是那猫不怜香惜玉,也奈何不了啊! 第一五六章茶 卯时,路上6续出现赶点儿的商人,纷纷直奔刚敞开的城门而去,载着林勋与贵妃的马车夹杂在诸多车马当中缓缓驶入城门。 黎明前的天际愈的黑沉,星子却也是亮的出奇,那边角的辉光嫩的竟欲滴落人间一样,贵妃痴痴望着轿外,全都是新奇景儿,宫里那几尺院子怎能看得到这些?贵妃巴巴的吸吸鼻翼,凌晨的空气清冽中微携徐徐甘甜袭来,贵妃陶醉其中,慢慢阖目凝神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清宁。 林勋素来不喜冬天,嫌弃冬天的寒冷漫长,天与地都分的远了,更是害得花木凋零,毫无生机可言。 他本就怕冷,可恨这贵妃却是极不善解人意,洞察君心不是女子最应该具备的品德吗?两人处得时日虽不能勉强道是地老天荒,但说是天长日久倒并不为过,孩儿都不分彼此了,她怎地就对自己的相公一点不上心呢? 林勋越想越恼,越想越委屈,他有心冷落那个铁石心肠,却斗不过那丝丝缕缕往里钻的寒风。林勋板了脸,没好气道,“清风,太冷了,你是不舍得几块炭火吗?” 贵妃正起兴着,凭空跳出来这样煞风景的一声,顿觉没趣,打着帘子的手恹恹垂下,回头时,那目光瞬间化为无敌温存,“相公,清风为您添火加薪。”一路下来,别的没练就,唯独将这相公二字念叨的郎朗入口,看得出是用了心。 林勋哼都没哼一声,面容冷如轿外树尖摇摇欲坠的霜雪。 贵妃一边俯身添薪,一边怒瞪着闭目养神的林勋,心里不止一百遍的腹诽誶骂。 “清风,给吾倒杯热茶,加几叶苦菊。” 贵妃攥了柴薪的玉手抖了一抖,她迫使自己去掉那些来势汹汹的歪心思,她万万不能因了这混蛋的无礼跋扈而丢了小节,若是这一棍子敲下去,顶多是柴棍一分为二,连累她也要做一回子鱼儿,可对那铜墙厚壁的家伙并无大害,只怕连皮毛都伤不了一毫。 贵妃不自觉的掂了掂手中的柴薪,虚空如鸿毛,拿这当凶器,还不如寻根茅草勒他的脖颈。搞好了,能勒死他;搞不好,也只当一场不咋出彩的玩闹,不至于像击打这般显而易见的就是谋|杀。且他又贵为太子,谋|杀太子就明显升级为政治谋|杀,若是一旦成功,岂不白白便宜了他的某些对头?更要紧的是,他还贵为大唐太子,本来两国关系就极其微妙,若林勋一死,岂不更升级为国际谋杀?死了林勋一个不打紧,重要的是若引起国际纷争,铁蹄践踏,民不聊生,她不是因了一念之差,成了罪魁祸了吗? 前思后想,贵妃庆幸没有下手快如雷鸣闪电,她稳稳妥妥将差一点成为凶器的柴薪添入燃烧的烈焰当中,那柴薪噼里啪啦,极为欢快,大约它是感谢贵妃的最后一丝善念的吧?不然,它为何而欢舞?一根丑陋的柴薪尚知留得一善心,更堪于一血肉之躯? 罢了,力不能敌,还是智取的好。 贵妃恭谨冲好热茶,又谨慎约摸着茶的温热,直到那茶汽氤氲散得少了七分时,方迎送到林勋跟前,殷殷笑道,“相公,茶刚刚好,可要饮一杯?” “你喂吾喝。” 又是不容置嘴的口吻,你当吾真的是你贴身侍从?贵妃脸颊火辣辣的烫,嗓子眼突突冒火,绝对不是被这个人气的七窍生烟,只因为,只因为——唉,这炭火太旺,给烘的。 太冷,太热,同样受罪,谁有过同感?举手?给投推荐票外加收藏! 贵妃颇为为难,怎样喂?她真没经验,这是她遇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缠磨如厉鬼的男人,她怎能晓得! 贵妃看看茶盏,再挪目瞧瞧林勋那张厚颜无耻的嘴,端了茶盏直接喂?撒了茶,污了他的锦衣可不又惹了一重罪?贵妃想想都后怕,若是有一小匙子可不就省事了吗? 贵妃撒眼看了看四下,还没想,后面那柜子上箩筐里还真有一明光闪亮的银勺。 贵妃拈来银勺,心里暗想,这轿子的家什一应俱全,看来,这货平时也是这样浑浑噩噩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家伙,饮茶都要喂,这,这,贵妃突然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给吓了一跳,太龌龊了,怎能这样想?贵妃面红耳赤,不过,这真是事实啊,林勋蹲厕是不是也要人帮?这若是有个便秘结干——贵妃忙按捺下这样下作的想法,迫使自己心静气和。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几日下来,贵妃身上的仙气被折磨的所剩无几,唯余一点点衷肠,却不知与谁说起。 “相公,请喝茶。” 林勋眼眸瞬时睁开,冰棱有角的扎人眼珠子痛,“再说一遍。” 贵妃蒙了,百般琢磨千般细心,还错?错在哪儿?她端了那茶盏,举了那银勺,很完整的左思右想,的确没错可言。 贵妃想了又想,他大约是考验她的耐心吧! “相公,请喝茶。” 固然她那笑很是倾国倾城,沉鱼落雁,但林勋还是硬了心肠,不理不睬道,“把请去掉,再说一遍。” 贵妃心底早已泪流成河,请不是代表她的敬重吗?她是千思万想故而加了这一请,他竟然嫌她,她这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啊! 真真的,不是她瞎了,就是他是盲子,反正有一个白读了史书,枉为了人上人。 “相公,喝茶。” 银勺轻点唇间,温茶蕴于喉咙,林勋不需细品,便知这茶冲泡的极好,不浓不淡,分寸正适宜。 “清风的茶艺不错,合小王的口味。” 听林勋淡淡夸赞,贵妃心里稍稍松了松,总算是混过去了。 “以后,就这样服侍。” 贵妃差点晕厥过去。一次已经折腾她去了半条命,再有以后,要不要人活了?贵妃突然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不知道他身边的下人是怎样过活的,那本就捉襟见肘的薪俸不会被他罚得倒赔银子吧? 第一五七章蹊跷 待贵妃回了宫,天色已是大亮。 葵敏显然在翰云居外二里远的小花圃里侯了许久,她的简单髻间已结了薄薄一层冰霜,眉毛上也是稀疏挂了丁点儿冰晶。贵妃感动于心,疾走过去不由分说执了葵敏冷若冰块的手,“你咋立了外头?搁暖殿里候着不就行了么?你这是变了法儿存心令本宫难受不是?” 贵妃心疼的埋怨,葵敏僵了的嘴巴扯了扯,笑说着遮掩了等候的焦虑,“若不如此,贵妃怎能晓得奴婢的忠心?不如娘娘看在奴婢侯您的份儿上,给奴婢多提点月利。” 贵妃执了她的手,慢腾腾走着,笑道,“葵敏忠心可嘉,本宫岂能视若无见?月利当然是要提点,奖赏更是丰厚可待。不过,你得告知本宫,你已候了多久?也好以时论当啊!” “娘娘,奴婢是逗您笑呢,您怎就当了真?”葵敏看贵妃信以为真,忙收了笑意,正了脸道。 贵妃稳住情绪,看着葵敏,温声道,“是不是宫里有事?” 葵敏微有迟疑,只是这事儿即使现下不说,日后贵妃也自当知晓,她道,“奴婢昨儿晚听葵枝说是,五小姐,她,她有喜脉了。” 贵妃怎也想不到竟是这样一桩雷霆惊闻,她胸间一滞,心思沉沉闷闷的下落,面容瞬间聚敛了肃穆,耳际一会儿是吕庆透露的秘密,一会儿又是五小姐有喜,两桩叠加一处,岂不就是在诏告天下,这孩子正是安亲王的吗?!这当真是讽刺,更是奇耻大辱! 贵妃的心情难以明言,只是胸腔之中的压抑又分明透出她的万分痛苦。莲姐儿尚可以原谅说是不明人事,这安亲王又以何居心?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是剑走偏锋吗?若是,他又有多大把握?竟似是胜券在握。 “宫里人可是都知晓?” “葵枝是听了春山说起,奴婢想春山素来稳妥,他断不会乱说是非,只是,这倘大的宫里,一旦起了风,没有理由归于寂静。” “是啊。有人敢做,自然就是做了给世人看。”贵妃忧心忡忡,行走间,手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或许这些就是始作俑者故意撒的口风。” 晨风冷冽,哈气成冰,主仆二人相携而归,裙摆依偎,有宫人偶尔路过,透出羡慕之情。宫里活儿自古就不好当,被害了命儿的并不在少数,实在活不下去的,也大有人在,枯井、安心湖都是极好的去处。若是遇到贵妃这样善待与人的主儿则是另当别论,然,如贵妃一样的善主,到底是凤毛麟角,可遇而不可求。 “晚间没人去寝室吧?”贵妃不能不担心,毕竟她是偷偷溜了出宫,若是被人看破,前功尽弃不说,更是多了一层桎梏枷锁,断了前路。 “亥时中,碧月曾端了莲子羹道是给贵妃安神的。奴婢拦了下来,她倒也不固执,与奴婢说了会子话,便回了歇息。” 贵妃心间如有软风儿抚过,微有波漾,碧月温存的一张脸如在面前,那样矜持的一个可人儿,永远都是谨慎细微,宛若一枝滚了雨露初绽的玉兰花,不胜羞怯,宫女们素来喜爱叽叽喳喳凑成一堆儿,鲜少有这样娴雅淡泊的心性。葵敏虽说也是少话言寡,但她淋漓尽现的无非就是沉静机敏,有时候,贵妃恍惚感觉葵敏实在太过要强,那样的强势,令人生畏,容易与人造成隔阂;葵枝,则是端庄持重,少了些灵动;碧月,那一种骨子里透出的柔弱委婉,直教人疼惜,只可惜一时半会儿没有看到顺心顺意的优秀男儿,给其指一门好姻缘,倒也委实是碧月的安身归宿。 “葵敏,你觉得碧月如何?” 葵敏略有怔祌,她似乎在下意识的猜测贵妃此话用意,不一会儿她便道,“娇娇怯怯,说话的声儿总得靠了近处,方能听得清,走路也是左看右看,只怕踩了虫儿草儿的,葵兰总笑她迂腐。她又不喜多话,一个屋的姐妹,难免凑堆儿闹腾,唯独碧月从来不掺和了瞎闹。总感觉静的过了头,形单影只的,只是坐于一旁忙着绣活儿,偶尔抬头瞧一瞧,浅浅笑笑也就罢了。“ “葵敏可还喜欢她?” ”奴婢也不喜无事闲聊,碧月又是性子寡淡,也只是偶尔说起三言两语,倒从未深交;只是葵枝姐与她蛮投机的,两人不当值时便对坐绣活儿,厮磨耳语,像是亲姊热妹。”葵敏终有忍不住疑惑,抬了头问道,“娘娘问她做什么?莫不是哪里不妥?” 贵妃笑笑,这宫里待久了,人心都不尽实诚了,好似只有尔虞我诈方是当下之道,贵妃眼神微显失落,她只是不愿看到一个个心存善念的女子如星辰坠落虚空繁华而已,倘若能够,她愿意悉数遣散宫女,各归家园。只是,现下时局若笼罩阴云当中,那份心愿自然渺茫无望,也只好走一个是一个了,“本宫有意给碧月指婚,你看可使得?”贵妃很愿意听葵敏的意思。 葵敏极是意外,神情现过诧异,她盯了前头远远的翰云居,暗灰色的天空下,那幢熟悉的能闭目数出几片瓦的翰云居,此刻此处看来更像是一模糊印子,蒙蒙绰绰,不尽真实。 “娘娘仁心仁德,肯放碧月一条好归宿。只是下女们难免会猜度娘娘为何独独偏爱碧月。“葵敏慢腾腾的说着,似是有意斟酌一二,”而且,一来,碧月不是娘娘的陪嫁丫头,二则,碧月那性子说好听的是寡淡娴静,若往实处说,娘娘不觉得她藏有心机吗?” 贵妃沉吟片刻,道,“本宫凡事总喜欢征求葵敏之见,确实是因为你能看到本宫想不到的地方,再者,就如你所言,你与葵枝她们都是陪伴本宫进宫的,是本宫可以信赖依靠的人。” “娘娘明鉴,不是奴婢胡乱猜疑,碧月本是皇上指过来的人,此时的皇上,对娘娘来讲,若一团迷雾,真假对错纠结在一起,碧月这些时日以来,行迹终归是可疑。每每夜半时候,不是她当值,也总是腆着笑脸遣了当值的人,她替了守夜。令人不解的是,碧月三天两头守夜,白日里倒从不显现疲累。娘娘不觉得蹊跷吗?” 第一五八章失口 葵敏不是信口开河之人,她所说种种细思量来,倒真显得碧月形迹可疑,贵妃面色迷茫,只是她实在不愿相信柔弱如枝蔓的碧月竟也是狠毒心机女,难道这宫里真的就容不下真正善心? 贵妃本有意成全的心思恍如一枝嫩芽被人连梗给生生拽断,那一种痛楚只有半残的枝节才晓得。﹤ 悲哀在心间蔓延,贵妃叹道,“本宫只是不喜看到有太多的女子孤苦伶仃毁于在高墙之中,只是没成想,做一回好人却也是难。” “娘娘,恕奴婢多言,碧月似乎也是懂得药理。”葵敏抬眸看着贵妃,缓缓道,“奴婢怕她寻机加害娘娘。不如,娘娘随意找了由口将她遣到别处,也好绝了后患。” “葵敏,你向来聪慧,能丈量是非。”贵妃面色平静安宁,不带一丝涟漪,恍若说着与己无关之事,“只是,这宫里何时静过?树欲静无奈风不止,屏退碧月再简单不过,但区区一个碧月又能有何担当?她能否左右全局?翰云居乃至整个后|宫的风云,绝不是十个、二十个碧月能搅动的。” 贵妃目光炽炽,有着不容辩驳的真理,葵敏大约还是懂得贵妃的心意,贵妃有意保留一个明面儿的探子,总归还是有保留的,一来,不打草惊蛇;二则,碧月若是露陷,她暗里随的旧主儿只怕会灭人口实。贵妃到底还是不忍一条花样年华的性命就此陨落。只是,将明知是细作的碧月安于身边,万一她哪一日做手脚可如何应付,毕竟,暗箭难防啊! “娘娘,其实给碧月指婚也是成全她,身为女子,不就指望一门好姻缘吗?” ”葵敏心思转的极快啊,是不是后悔与本宫说起这些了?一旦本宫将碧月指了婚,碧月想来也没有机会留于宫中。”贵妃笑着弹葵敏的额间。 葵敏张目结舌,她不敢置信的看看贵妃,呐呐道,“娘娘,若是这样不是极好吗?既护住了碧月的面子,又不伤和气。” “利人利己,何乐而不为,是吗?”贵妃捏了捏她的手背,以示安抚,“碧月若是探子,你想,她会有自由吗?不止是她,连同她的家人恐怕也早已拿作人质,本宫给她指婚,岂不是害她有苦难言?终归是身不由己,不是存心作恶。不要刻意为难她了,只要防着就是。” 葵敏见竭力苦劝,也不能改变贵妃初衷,也只得无可奈何应了声。 贵妃若有所思道,“碧月值夜,翌日竟也是神采奕奕,这倒值得推敲。” 葵敏蹙眉想了一想,道,“可不是么,守夜都是轮守,一般七天一轮,葵兰都受不了,碧月前儿个晚上替了她守夜,昨儿晚奴婢刚入了寝室熄烛火,那碧月竟是毫无声息就进了殿,幸亏奴婢从里头上了暗销,她这才没进得去。” 贵妃没有应声,只是看着前面的路。 冬天的风威力极显,它不知疲倦的旋起尘土高高扬撒,如顽劣幼童玩弄的把戏,故意迷了人眼。 眼看就要到了翰云居,贵妃不由加快了脚步,自打进了宫,她从未离开过翰云居。乍一经分离,竟生出恍如隔世的错觉,不知何时,这里的一草一木竟已是深入骨髓。 “吆,这不是贵妃吗?大清早怎地在园子里?是寂寞无法入睡还是去看皇上了?” 妖俏的女声从身后传来,贵妃脚步止住,她不用回头,也知那女子是谁。 贵妃沉着自若,瞧着那富丽堂皇的轿子停在了跟前,道,“大清早的,才人是从何处归来?这路径倒不像是去看皇上的吧?” 才人微有愕然,贵妃何时也会冷言讥讽了?竟不见那些柔弱了。然,终究还是善于变脸的人,只一瞬面上便恢复娇媚神态,纤纤玉手扶了扶间那枝醒目的鸳鸯钗,“贵妃说笑了,这整个皇宫不都是皇上的吗?臣妾不去看皇上,又哪有闲工夫像姐姐这样瞎逛?” 贵妃和蔼笑道,“才人说的是,那皇上刚才没告诉你点事情吗?” 才人一愣,无知无觉,有些不知所措,“有吗?说了那么多话,臣妾怎能一一记住?” “皇上没告知才人,你应该下轿与本宫请安吗?”贵妃一字一顿道。 才人这才明白贵妃是耍笑她呢,脸色一时红一时青白,一对眸子尽是恶毒,手上的帕子不经意间已拧成了麻花,她本也是性子极傲的,哪经得住别人的拿捏,“贵妃还是好好理会自己吧,免得日后与安乐公府一样败落不堪,连个活路都没有。” 葵敏眼见才人如此蛮横无礼,揭人底细更是不可饶恕,她早已怒不可解,横声冷笑道,“才人惯会趋炎附势,从前爬上贵妃的床榻,成就了今日的才人之位,今儿竟在贵妃跟前作威作福,不知道又是何人给才人撑腰呢?” 才人大约也没想到竟会被贵妃身边的侍女给羞辱,她气急败坏的下了轿,指了葵敏声嘶力竭喊道,“把这贱婢子的脸给千刀万剐毁了她,不要让她再出现在本宫面前。” 贵妃淡淡一笑,“才人倒令本宫看错了眼,竟就这么点修为?连个宫女都容不下?” 才人一副拔剑弩张的样子,那本来极圆润的小脸生生扭曲成狰狞,她似是疯魔了一般,直指贵妃道,“你以为你是谁?还以为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吗?待过一阵子,天|朝更换新主儿,你给吾提鞋洗脚吾都嫌弃呢。” 轿旁的侍女穗儿听闻此话,面色顿显慌张,更有惊诧,她顾不得规矩礼数,越过几步随在才人身后,扯了才人的大髦,挤眉弄眼,使眼色。 “你这婢子又来作甚?!也是与她们一起嗤笑本宫的么?就知道你们一个个吃里扒外,尽等着捡高枝的是吧?等本宫宠冠六宫,看你们还能怎么龌龊——”才人一把揪住穗儿的髻,口不择言,胡乱咒骂。可怜那穗儿本来是有意提醒她的,此时也只能一边躲着,一边嘤嘤啜泣。 众人皆默默看着着近似荒唐的一幕,才人的失口反倒被掩了下去。 第一五九章耳目 不一会儿工夫,穗儿便已是披头散,她本就瘦小,哪堪才人疯狂的又是撕又是推挠,她却是半丝力气都不敢使,后来,连哭腔也渐渐弱了下来,只是喑哑的抽泣。 才人火气并不见灭,只一个劲的推搡着穗儿,穗儿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手掌子被凸起的的沙石划破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滴滴落在地上,冬天的地面又冷又硬,那血不能渗入,如泡泡一般浮于面上,瞬间凝冻,淋漓不尽,蜿蜒妖冶。 穗儿动也不敢动,蜷曲了的身子瑟瑟抖。才人气喘吁吁,上前一步,横眉竖目,“今儿你们都给本宫看清楚了,以后,若有不知死活的婢子再兴风作浪,看本宫怎样收拾你们。”边骂边提腿用那沉重的双尖翘头方履踹去,有胆小的宫女不忍再看,别了脸垂了目,那隐在袖中的手早已攥成了颤颤的拳。 贵妃眼看才人实在太不像话,言语无忌,处处放肆,她快走上前,执住才人卡在腰间的手腕,猛的往后扯,葵敏心下紧张,忙也随前执了才人。 无防备的才人失了重心,随势退了两三步,她只当是哪一个小公公或是宫女,倒没想会是贵妃,顿时勃然大怒,张口大骂,“你们这群死婢子,阉人,对本宫竟如此无礼——” “够了!今日有这么多人均已看到才人的失德。本宫会禀临皇后娘娘,才人好自为之吧。”贵妃冷声斥责,声音不大,但尽显威严。 才人本不是善类,依仗自己刚刚承受了为王者的雨|露恩泽,她今日这一出就是演给贵妃看的,惩罚一个宫女,回了云翠宫不是更省力的吗,即使是剁了她的手脚,或是直接取了她的性命,也是易如反掌。 从前她在贵妃面前,虽说是极力的表现出不屑的傲姿,然,那种深入骨髓的卑贱滋味时时如虫蚁噬咬着她。她曾不止一次的誓,这一辈子不惜代价,她也要爬上高位,妃位,后位,只要狠了心去做,又有什么不能实现?! 她本就不清白,又有何惧怕?人生不过就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斗争,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贵妃不是被人称为清尘脱俗的仙子吗?怎地也会与人计较?莫非是暗夜难熬,使得贵妃移了性情不是?要不要——”才人冷笑着说尽颓废淫|靡之词,那绯红的脸容明摆了就是令人厌恶的淫|荡。 贵妃不待才人道完,便是一耳光甩在才人脸颊,才人不能置信的捂住生疼的脸颊,目光如毒蝎一样蜇人,吐字如蹦珠儿,“姐姐今日这一巴掌,妹妹有朝一日定会奉还。姐姐可要停住的哦。” “本宫本不想出手,只是才人太过骄纵,当了诸多下人,怎能出言无忌?生死岂能挂于嘴边?又是满口淫|靡,若是传扬出去,皇室的脸面置于何处?!” “姐姐果真是重情重义?姐姐当真挂念皇上?天罡伦常为天命所定,姐姐何苦假心假意拿了做文章?是在担心阿哥吧?”才人狠了劲儿将贵妃、葵敏的手给挥开,踱了步冷笑,“姐姐以为有阿哥做保障,就能万事无忧,是吗?其实,妹妹很是替姐姐担忧呢,毕竟,阿哥尚还在襁褓,往后的路绵绵无期,唉,倘若,倘若——”才人似是惋惜的叹气,又道,“即使不出绊子,阿哥临朝也要足足等上十五载,这十五载里,姐姐难不成也如吕后一般暗里执政?” 才人神态怡然,面容平缓,全然不见适才的疯魔,她定眼瞧着贵妃,似乎有意等待贵妃的应道。 “才人口出狂言,实为大逆。皇上安在,你竟是口口声声更朝换代,你就不怕五马分尸,株连九族?”贵妃尽力维持平衡,才人已然是不知不觉走在毁灭路上,而她时刻警醒于她,她却已被虚荣蒙蔽,令人嗟叹。 才人声声娇笑,看那眸子,却是冰冷至极,她意在报复,报复她时至今日所受的屈辱,委实是那些屈辱与贵妃并无干系,然而,贵妃于此时,不就是她的绊脚石吗?“贵妃苦心积虑经营了一切,自以为皇上一心扶持贵妃,只是这样的美好就如海市蜃楼,太虚妄了,倒塌消失的那一日终会到来,贵妃不愿承认却也只有安心受命。” 贵妃凝目看向才人,字字清晰道,“无风三尺浪。才人的话才是虚妄的吧?你又以何如此胡诌乱扯?” 才人拿了帕子掩嘴而笑,美目流转,“贵妃实无需自欺欺人,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何须辩驳?妹妹正等着瞧好儿呢。” 才人瞬时变了脸色,目光撩向后头的宫女,厉色道,“还愣着作甚!你们存心冻了本宫不成!” 后面诺诺不安的宫女俨然呆了一般,木木杵杵,谁也不敢第一个踏出列,仿佛下一个穗儿就是自己。 才人的脸色愈恶劣,目光冷冽若现棱角,终有年纪稍长的秋禾还算齐整的出了列,款款上前,春橞紧跟其后,两人扶了袅袅婷婷的才人。 才人行至穗儿跟前,凭空又是一阵无名火起,那没下去的一脚,终有踏踏实实踩在了穗儿微匍的胸前,“贱婢子,有河有井,自个儿寻了方便吧,别污了本宫的耳目。” 一行人蜂拥而去,穗儿爬在地上,那胳臂酸软如是别人,不能自己。 贵妃叹道,“葵敏,你扶了她起身回宫,再作打算。” 葵敏也是不忍心穗儿的处境,虽说引了她回翰云居,有所不妥,然,现下,似乎没有别路可循。 葵敏过去,搀了穗儿起身,穗儿纵是感恩戴德,也只余悲凄,她强忍了骨裂一样的疼痛,却忍不住淋漓不尽的泪水。 泪眼模糊中,她依然看得清贵妃眼眸里深深的哀怜。 云翠宫的晦暗生活,会就此结束吗?穗儿希望如此,可是生命的轨迹似乎从出生那一刻已经安排妥投,更多的人只是有心无力,年轻的穗儿并不知此。 第一六零章小厨房 寝房,葵敏侍候贵妃更衣梳妆。 贵妃从铜镜里看葵敏为她簪花,随口问,“穗儿无大碍吧?可别伤了筋骨才好,小小年纪委实可怜。” “奴婢寻了人正给她看呢,看她筋骨倒并不伤及,只是手掌横着几乎全裂,又是受惊过度,怕是有些时日需要静养了。”葵敏边簪花边观摩了贵妃的脸色道,“娘娘就是太过心善,以奴婢拙见,刚才何不借机将才人拿下,一来树威,煞她气焰,二则,省事,打进冷|宫,或是禁足也可。娘娘何故放了她走,倒显得娘娘逊她似的,更教她嚣张。” 贵妃面色阴郁,她过了一瞬方叹道,“现今宫里情形你又不是不知,皇上无暇顾及后|宫,本宫如处虚位,用心笼络皇后还怕不周到,哪有心思再去应对才人。更令本宫担心的是,才人今日很是反常,她向来喜狐假虎威,今日之猖狂明显不是依仗皇后的态势,声声称道新主儿,言语间根本没有皇上的位置。”贵妃抬眸望向镜里,通透铮亮的铜镜反视着贵妃,那目光空洞乌沉,疑虑积蕴,“本宫心里总是不安,如有风雨将至,只怕宫里人都难逃一劫。” 葵敏微惊,她簪花的手略略顿了顿,不能相信的问,“才人素来说话口无遮拦,娘娘也信她?想来只是她臆想的吧?” 贵妃沉思,面容越忧愁,“才人明显是从宫外刚回来,见她花枝招展,身有异香,眉目间更是春|水洋溢,间的足金镶钻钗环精致矜贵,只那紫宝石也是西域绝品,价值可谓连城,连皇后都不见得有过这等奢华,她一个才人又哪来如此贵物?” “娘娘是说她有外心?”葵敏吃惊道。 “她一个才人,能有多少俸禄?若本宫没猜错,她定是被极有权势的人给笼住。” “才人本就虚华,又是极不要脸的,遇了人倒贴都情愿呢,何需重金笼络。”葵敏一脸鄙夷,”看她作威作福,不可一世的得瑟模样,娘娘的思量倒是十有**是准的。只是,以才人的品貌德行,哪个贵公会看得上她?那脸涂得跟戴了面具一样,活脱脱就是一娼|妓。” “说话越来越没遮拦了,与才人有何分别?怎么说她也是侍奉皇上的人,怎能那样论当?”贵妃垂了眼,不再看铜镜,显然是烦躁生气。其实葵敏说的何尝不是那样一回事,只是实话好说难听点。贵妃也不是不知,只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征兆越来越显,令她胸腔窒闷,烦恼难言。 葵敏眼见贵妃心绪不平,知她这些时日的辛苦,忙低声认了错,不敢再多言语。 “本宫怕的是有人拿了才人做引子,设计后|宫,图谋不轨。”良久,贵妃缓缓睁开眼眸,她似是说与葵敏,似是斟酌,又似是在刻意说服自己一直不愿不敢承认的事实。 “若真如娘娘所料,那人不就是才人口中的新主儿?”葵敏边说边思量,“后|宫除了女子就是公公,那人惑乱后|宫有何好处?娘娘是过于忧虑了吧?再说,那才人本就——”葵敏咒骂才人的话如一道急刹车生生憋死在喉咙里,差一点岔了气,一会儿方缓过来,“娘娘不要被才人迷惑了。” “但愿是本宫多想了。”贵妃阖目默默祈祷,“葵敏,本宫闲暇时一直在琢磨,若是以了你的法子,皇上或许会有转机,你这几日不妨潜心研究那些药方,不用陪本宫了。” 葵敏多少有一点犹疑,毕竟那人是江山社稷的主儿,万一,有个小小不然的差错,也足以连了九族受累。 贵妃笑笑,从镜里看她,“有本宫担当,谁也不会怎样你。”贵妃的面色转暗,叹息道,“说句私下话,也权当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左儿不过,皇上如今与废人又有何区别,再这样下去,不过是任人摆布的木偶。” 葵敏应承道,“娘娘说的是,以奴婢拙见,先是将皇上每日必服的丹药一点点减量,奴婢再调理其脾肾。只是,以皇上的龙体,只怕少说也得运作三五载,再往重处说,奴婢也不敢有十足的把握。” 贵妃面色郁郁,“现下也只有依靠你了。只要有一丝希翼,也是要争取的,你尽心去做就是。好赖有本宫顶着。” 葵敏诺诺应允,又问,“娘娘这会子就要去卿奉宫吗?不如巳时再去,也好歇一歇。” 卿奉宫?清风?谐音!贵妃脑际如有亮光闪过,原来他取义如此!贵妃半恼半羞,亏得他能想得出!其实,这样的无厘头,也只有他才想得出做得出呢。 贵妃只顾着去忌恨那个林勋了,一时竟失神,只怔怔盯了镜子看,却是目光空空,了然无物。 葵敏见贵妃无应声,又唤了几声,贵妃方回过神,却是神色恍惚,不能自己,好一瞬才道,“你在宫里呆着细心研究方子就是,让葵枝随了本宫去吧。” 贵妃答非所问,刚刚的魂儿是飞到了卿奉宫的吧?葵敏笑道,”娘娘果真是思虑阿哥王姬心思太过,竟也有走神的时候。” “是吗?本宫走心了吗?本宫怎么就没觉得?”贵妃笑的不太自然,腮畔飞过两朵红云,她刚才明明没有思及阿哥王姬的,只是在想那个混蛋而已。呃?不对啊!贵妃心下吃惊,她怎么会想他?只是咒骂他,狠狠地咒骂他! 贵妃忙按捺下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吩咐道,“把葵枝喊进来,陪本宫去看看阿哥王姬。“临了,又郑重重申道,”你就一心琢磨方子就好,早一步也好征得先机。” 葵敏应允着出了寝房,不一会儿葵枝便进门,“娘娘,碧月炖了乳猪,道是送给乳母的。娘娘是要一起带上,还是先差人送过去?” 贵妃凝目看着葵枝,笑说道,“本宫从前还真是亏待碧月这丫头了,事事赶在本宫之前就会料理妥当。”她边说着边坐了下来,随手捻起桌上的芙蓉糕,“这糕点似乎与往日也有不同,少了些甜腻,倒是多了丝松香,入口更是松软,莫非这也是出自碧月之手?” 葵枝清丽的眉目微绽,若有爽凉的秋风扫过,她微笑道,“碧月知娘娘喜爱甜点,这些时日微有闲暇,便会去小厨房跟了师傅学。也亏得她心思深,别人学了几年都没见长进,只有她倍受师傅夸赞,还有意收她为关门弟子呢。” 贵妃听得认真,笑得也是如花,颔若有轻风抚过傲立枝头的花朵,“是个有心的,那你告诉小厨房的师傅,本宫就将碧月交了她手上,一定要把毕生的学问尽数传于碧月,过些日子就是年关,又是阿哥王姬满月宴,少不得要她们显手艺,到时候可不要给本宫丢脸才是。” 葵枝心下咯噔有响儿,她以为是她领会错了,可是再看贵妃,一目了然,贵妃的确是有意将碧月送到小厨房。小厨房,且累且脏,但是稍有人脉的人总是想着法子往外走,里面尽是一些四五十岁的嬷嬷,鬼精蛤蟆眼的,一个比一个难斗,去了那里,说句不中听的,就如一官爷徒然被配了边疆,有几个能受得住的。她与贵妃说起这些碧月的好处,是贵妃没听明白,还是她说得糊涂,竟是南辕北辙,适得其反。 葵枝只能诺诺应着,心里却是懊悔至极,她本有心给碧月征一份子好前程,谁知道还不如不说的好。 第一六一章和气 葵枝经这一打击,心里多少埋下阴影,自觉越看不透贵妃了。心里一旦有了计较,那些蛰伏于暗处的疑心暗鬼便吸了日月精华一般,蹭蹭的生枝芽。葵枝随在轿旁边走边琢磨,总觉得是静默无言的葵敏不声不响把她和葵兰给挤兑了下去,沐浴、梳妆、更衣、熄灯——诸如繁杂琐碎活儿,葵敏都一一经手,自打葵敏入手,贵妃何曾唤过她与葵兰二人。其中,有两次于深夜,葵枝甚至亲眼目睹贵妃与葵敏偷偷潜出宫苑,两人之间的默契是旁人无法比拟。如今别人看葵枝很是风光,那些碎事有葵敏替了她做,月利一涨再涨,在翰云居,葵枝俨然就是一人之下,百人之上。宫人都如众星捧月一般仰视着她,然,其中亲疏利害,只有当事人明白,比如,葵兰、葵敏、还有她自己,若还有旁人,就是贵妃,还有碧月了。 想到碧月,葵枝闷闷着提不起精神,只觉得愧待于她,本来碧月这份差事也属上乘,随在贵妃身旁,虽说受约束,但总归比起那些下等杂役宫女,要好上百倍,一来,毋须沾水、摻扫,二则,也有出头之日,将来不一日,或者会有哪个府上的夫人往来走动,若是瞧对了眼,会央求了贵妃,赐予府中的公子做个妾侍也是好的归宿。于身世普通的宫女而言,又会有什么过高的期许,斩了奴籍已属积福。 葵枝手里无意识的摘着随手拾来的枯草秸子,心思如西落的太阳,一寸寸直往下沉,压得她心头惶惶,无所依靠。 轿里的贵妃也是心绪起伏,不能安生。她掀了帘子一隅,轿子不过刚转过一道弯,走出并不远,贵妃不再迟疑,叮嘱了轿夫转路去凤仪宫。 贵妃虽得葵敏宽慰,然心下总是不宁,才人一泼妇性情,因了她的暴戾糊涂,从而败事有余。她若水里贪婪的鱼儿,一旦有人撒了食,便会妄目踩践。而那个幕后人,他有足够的手段,玩弄其于手掌当中,引了那条疯傻的鱼时而入深渊,时而又撂给她不切实际的远景,引掇她跳龙门,而所谓的龙门,无非就是与当权者并肩而立的后位,乱花迷眼的才人岂能看到锦绣背后掩盖真正属于她的陷阱?即便偶有思虑,只是那些足以毁灭她灵魂的亢|奋,只会令她做扑火的飞蛾,哪怕是死,也要葬身于轰轰烈烈的光环中,才人的志向至死都不能泯灭,她口口称道的新主儿怎能不喜他正得益的这份异想天开。能为己所用,新主儿仿若是真真在为才人铺就一条锦华前程,然,那锦华尽头的宝座,唯有一座,焉能成为一棋子所归?可惜,那棋子正是水高船涨、志得意满之时,早就冲昏了头脑,欣然走向不归路。 而皇后,她的心思到底是怎样的深远,贵妃自知没有看透。皇后多疑强势,喜怒无常,自己一|味的攀|附示弱,倒也使得皇后卸了戒心,然,这终归不是长久之计。若皇后能担当得住重任,守住后位,尚可保得住阿哥王姬;若皇后外强中干,又当如何计较? 贵妃颇为踌躇间,已是到了凤仪宫门口。灰墙红门,巍峨壮丽,只是在这样灰蒙蒙的天色下,怎样看都显出调零萧瑟,那一种夺目的金碧辉煌竟无处可寻。 凛凛有力的寒风从夜间一直就在强取豪夺,现下,那轮薄日迟到了一个时辰,方试探着从云层里露出半个脑袋。旋即又是一阵猛烈的风气势汹汹旋了过来,将那迟疑不决的日头打回了积云后头,天地间如笼纱帐,蒙蒙拟织细雨。世间万物,皆有迹可循,它们也懂得顺势而为,不刻意强求,如冷热分明的四季,交替轮回,寒风固然可恨,然它到底是盘踞冬季的正主儿,即使是六月烈阳也不得不逊位于它。那阵子风似是携了阴气,格外的森凉侵骨,葵枝依仗身子底儿好,穿衣总是比别人少一层,今儿个,冷不丁出门,原是不在意的,这会子方觉是吃了亏,寒凉的风不由分说灌进了脖颈,后头连了脑门子簌簌冷,头皮阵阵紧,似有人拽了她的头往后拉扯,沉沉麻麻的很不舒称。葵枝强打起精神,扶了贵妃下轿。 贵妃正打量着,有守门的侍从过来殷勤请安,恭请贵妃入内。 葵枝许久已不随了跟前,见此免不得有些惊诧,只道是自家娘娘何时竟与皇后修好?皇后不是一直不待见贵妃吗? 葵敏暗自感喟,看来贵妃又何止是懂得变通,她是与时共进呢,竟是自己固步自封、顽固不化而已。这里面大多是葵敏的功劳吧,不然,贵妃何以那么看重葵敏呢。 葵敏心思泛泛,她的眼圈微微湿润,她竟只看到自己的委屈,何曾真正替贵妃以身临境想过?贵妃的苦衷焉是三言两语能说清道明,她又当怎样与人诉说?也只能自咽苦果而已。 葵敏心中的芥蒂瞬间化为乌有,她庆幸今日是她陪在了贵妃身边,不然,那些怨恨、忌讳,若不得宣泄,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一毒妇。 思及至此,葵枝突然生出凛森后怕,胸腔里一阵猛烈抽搐,过后又是近乎空白的挫败感,那种无力承受犹如被人抽了筋骨,徒留一软软无用皮囊。 宫室里,一如既往的熏暖,与外头的阴凉俨然就是两个世界。 皇后一团和气,那盈盈笑容挂在腮畔,竟是二八少女一样的芳菲,绝对是自內腑的真心。 “本宫听说才人今儿又泼了?可没毁着妹妹吧?”皇后敛了笑意,正色问道。 贵妃无奈叹息,愁容渐聚,“妹妹倒是无妨,只是那才人以往当她不懂事也就罢了,反倒是越猖狂,口口声声逆天论道,丢尽了皇家颜面。“ 皇后闻言也是微叹,声有惋惜,“当初一时怜悯,不想竟是引狼入室,本宫也是悔不当初。今儿早紫桐听了才人对贵妃的不敬,方告知本宫,道是聚宴那日,才人已是异样,言语污|秽不堪,连了本宫都给受辱。” 贵妃心下更是叵测,原来才人早就生了异心,那其中的瓜葛纠扯或许埋得更为隐秘,“娘娘可是有主意?” 第一六二章扶持 皇后的态度如贵妃所料,她对当前事态也是犹豫踌躇,皇后问贵妃,“妹妹不觉才人蹊跷吗?短短几日之间,竟是颠倒乾坤,先后攻击你我二人,又是诅咒皇上,这断断是死罪,她为何敢反其道行之?” “姐姐说的极是。≥刚刚在路上,臣妾也是前思后想,那才人惯来是奴颜婢膝,今儿个这一出无非就是明了昭示,她投了新主儿了。”贵妃望着面色暗沉的皇后,只试探了不敢明说,“看才人的气焰,她那新主儿怕是权倾朝野呢。” 皇后久久无言,只是有意无意拨弄着腕间的翡翠珠链,那翡翠玉珠儿微微相碰,出碎碎的声儿,那声儿宛若带了清凉泉水的叮咚,沁人心脾,令人舒适,“女为悦己者容。倘若才人妆扮过于艳丽,那自然就如贵妃所言,定是攀了不一般的贵主儿。”皇后唇畔挽了一抹苦笑,瞧着贵妃,“本宫与贵妃,日后怕是日子要紧着了。” 看态势皇后也是心知肚明,知道才人背后的靠山十成是安亲王,她不能没有顾虑去惹才人,但即使在贵妃意料之中,多少还是有些失望,毕竟,若是皇后都不能出手作罚,她一介妃位自然更不能越权,“只是才人向来妄自菲薄,姐姐若是视若无见,臣妾到底还是担心,她会刻意扰乱纲常,到时候闹得人心不安,岂不更糟?” “本宫岂能不晓得其中利害,只是本宫猜度,才人背后的主儿会不会是安亲王?”皇后眉心微蹙,面显隐忧,她始终没有放开拨弄珠链的手,看得出她委实是紧张的,“若是安亲王,本宫也甚感无力,安亲王的手越伸越长,前|朝后|宫,皆有意染指。虽说都晓得不能太过纵容,然,对于一个野心蓬勃的当权者,又哪是一朝一夕间能够制约的?” “臣妾从前认识的安亲王,雅人深致,玉质金相,生就一郎朗少年。几年未见,竟不知他怎会移了性情?”贵妃移目看向窗外,窗纸本就朦胧不清,印得窗外天色愈黯淡,竟若黄昏的那种暧|昧光景一般,令人心意消沉。 “皇室中人上至天子,下至妃嫔,有哪一个是真正简单明了?笑若灿花的背后往往就是霍霍利刃,只等了下手时机呢。军营里常说,不想当将军的不是好士兵,此话引入朝廷,不是更为妥投么?皇子们显然比起坊间同龄要担当得多,从幼时就在额娘的教导下,暗自窥探仿效权位的运用,个个虎视眈眈,盯着皇位,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看安亲王历经了这些年的养精蓄锐,如今得势一不可收拾,可曾有当初兄友弟恭的模样?可见一切不过是遮人眼的幌子而已。” “臣妾虽说感伤,只是,皇上难道真真就被蒙在鼓里?”贵妃目中隐有莹光闪烁,“安亲王有意扶持才人,枉顾伦理于不顾,他就不怕有耳目传话给皇上?” “安亲王这么多年能隐忍不,当是一善谋者,他正筹措满志时候,你想他果真能那般愚蠢?因了一介下三滥的女子毁了锦绣前程?本宫赌他是有意为之。只可惜,本宫与你身居后|宫,无缘与其正面交搓,否则也能一探他到底是一袅雄还是一真英雄。” “姐姐的话只怕不日就会应了呢,安亲王扶持才人,无非就是有意牵制后|宫,姐姐想他还能按捺几日?” 皇后莞尔一笑,意味深长说道,“以往,本宫总有几分嫉妒你,免不得拿捏着。今儿个方现,其实,你我之间能聊的话还真不少,也算是千里之外遇知音,可谓是幸事。” “都说女子善妒,臣妾也不能幸免,臣妾从前初见姐姐,就被姐姐的绝世芳华给震撼,只暗自感喟道是这世间竟果然有如此愁眉啼妆之姿,当时,说句不中听的,臣妾初始也是忐忑,还真怕了皇上移情姐姐呢。” “今日索性敞开心扉说亮话,咱姐妹熬的是个面子,里子谁不是个贻笑大方?龌龊之事做起来或许比那些乡间婆子还要得心用手呢,妹妹以为呢?” “听了姐姐这样说,姐姐倒似是真的做过呢。”贵妃掩嘴笑说,面色现出近日少有的轻快。 皇后不以为杵,笑了说,“姐姐已经大方承认,倒是妹妹不诚实哩。回头想想,以前不过就是博傻,明知皇上不会挂心于吾,且——”皇后面上突兀闪过一许甜蜜,她顿了口,又道,“或者那时日子太过平常,倒显乏味,才屡屡找妹妹的麻烦吧。” 提及皇上,贵妃心底若有暗潮涌动,她的笑意渐渐转淡,望向皇后的目光蕴藉复杂,因不能肯定皇后的态度如何,一时之下便踌躇满怀,她迫了自己开口,“姐姐,臣妾有一事不知当说不当说,事关皇上,臣妾实在难安。” 最近烦心事一桩接一桩,皇后难得这会子起兴,却见贵妃目中隐有光华,又关乎皇上,心下顿起迷惑,皇后正色前倾了身子道,“你我姐妹今日起便是同心同德,有话尽管说透,姐姐能帮衬的自然会做,妹妹遮掩吞吐倒是见外了不是?” 贵妃起身俯身行礼,皇后见状忙差了梓桐扶了贵妃,责备道,“妹妹这算作何?怎地眨眼间就生分了?故意跟姐姐过不去是不?” 贵妃道,“臣妾不敢与姐姐找别扭,只是此事关系重大,臣妾怕姐姐不能接受,故而心下犹豫却又不能不说。” 皇后颔只静静看着贵妃。贵妃将欲诊治皇上的细节一一告诉皇后,果不其然,皇后听了之后一直保持缄默不语。 皇后的疑虑贵妃不是不知,一来,皇后与太子林勋的立场本来就犹如隔岸看花,模糊不明,对大夏来讲,是福是祸尚言之过早;二则,若是医好,皆大欢喜,只是万一是皇上承受不住,突驾崩,岂不正给了贼人谋害皇上的由口,满宫屠斩都不为过,害人害己;还有甚者,皇上俨然已被安亲王把控,近身都是问题,又何谈医治? 皇后脑际如奔驰的车马,那些疑虑如目中倒退的林木,清晰闪现。苦思良久,皇后面无表情的摇头,无力扶额道,“不是本宫信不过葵敏,只是贵妃不觉风险太大吗?皇上如今已是膏肓之躯,何必拿了满宫的性命去赌?” 贵妃看皇后连连摇头,那种坚决决不是一个弱女子能担当的,”姐姐用心良苦,妹妹谢谢姐姐能为满宫人做打算,可是,姐姐有没有想过,安亲王已经正大光明扶持了一个才人,那后继呢?何止只是一个才人那么简单?安亲王会让整个后|宫面目全非,姐姐、臣妾、还有阿哥王姬,诸多的宫人,都该何去何从?” 第一六三章艳压群芳 皇后沉吟片刻,道,“安亲王即便有意把控后|宫,但到底也不至于会裁人性命,只若依了贵妃之见,安亲王断不会善甘罢休,他的铁血手腕不定是怎样残酷暴戾呢。≥ ≦”皇后似有感触喟叹道,“贵妃莫要意气用事才好,姐姐自幼居于深宫,那些沾了血腥的阴谋时时刻伴在周围,让你防不胜防,相比大唐,之前的大夏因了皇上的清心寡欲倒似是一方净土。” 皇后的坚持己见让贵妃多少有些力不从心,她急道,“姐姐也说了,那只是之前,倘使安亲王接手后|宫,会不会还是如此安宁?” 皇后突然笑,显得突兀不合时宜,毕竟,这个问题严重又尖锐,她们本谁也不愿提及,就像是一枚烫手山芋,躲都躲不及呢。然,世间万物不会因了你的漠然、置之不理就会停滞不前。贵妃能主动说起,已是极大的勇气。 “实在不行,本宫就携了你与阿哥王姬回大唐,普天之下怎地也会有咱们姐妹容身所在。”皇后勉强的玩笑,明显可见对世事无常的无奈悲哀,此时面色淡泊的皇后宛若卸去了皇后的光环,只如一平常女子闲说家常。 “大唐就能容得下我们么?姐姐何苦自欺欺人?其实,之前臣妾曾听闻说是,大唐有意一统天下,才有了现今的联姻,唐王如何能原谅姐姐的无所所为?”贵妃索性把话说透,省得都绕了弯子拖延了时日。 皇后眼眸微眯,目光凝聚一丝深不可测的戾气,她已有些时日未曾收到大唐的线报,心思刚得安宁,此刻徒然听贵妃说来,若有金针刺耳,猛地勾起她对旧事的深恶痛绝,皇后的声儿冷了下来,“贵妃所言实在荒谬,若是如此,本宫还会与你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还会残留阿哥王姬的性命?” 贵妃摇头,目光里尽是哀愁,“臣妾有时也能窥见姐姐华丽下蛰伏的黯然,那份神伤只属于心存善念者,姐姐并不赞同征战杀掠的,对吧?” 皇后唇角翘起,勾出一抹讥诮,她眼望着依墙角而立的凤瓶,无动于衷道,“在这宫里,若心存善念,只怕早已化为一缕魂魄,哪儿还会杵在这儿喝茶闲话?“皇后转过脸,盯紧了贵妃,似是要看到她内心深处,”你是太执拗?还是过于自信?你要知道,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对一个有拖带的女子来说,都是致命弱点。” 贵妃噤声,再无旁言,她本是不惜付出力鉴皇后以求同助,却不想皇后反倒劝她回头。孰对孰错?贵妃一时之间也失了计较。 贵妃心灰意懒从凤仪宫出来,吩咐了葵敏去卿奉宫,便是心思沉沉,上了轿,只倚在壁间茫然呆。 卿奉宫离凤仪宫只一个拐弯即是,葵敏小心扶了贵妃下地。 有利落的侍从客气相迎,贵妃经短暂整理,心情已是平静,她不是不理解皇后的苦衷,自己也曾长时间彷徨挣扎过,何况是肩负特殊使命的皇后,两人境遇不同,又怎能强求同心同德? 阿哥寝房,以青桐为料理一切。青桐与贵妃已经相熟,按例行礼之后,青桐便自若忙活儿,有意留了时间给贵妃与儿女亲昵。她本也是有父有母,却是无奈远离故土,那种痛彻心扉的思念,她怎能不懂? 贵妃抱了炯儿在怀,小家伙沉甸甸的压在胳臂间,又长了不少。那小脸表情也愈加丰富,盯了贵妃的脸看的没够,又是咿呀学话,又是眉开眼笑,手舞足蹈。贵妃每来探望时便特意卸了护甲,那大手握小手的感觉真是太甜蜜了,令人忘记忧愁。 “瞧瞧,你哥哥还没睡醒呢,一头小懒猪,是不是?炯儿?”贵妃一边瞧着谆儿四平八稳的睡相,一边逗弄了炯儿玩乐,这种不带一丝算计的闲暇,大概只在谆儿、炯儿这里才能得到,尤为珍贵。 “吆,孩儿他娘亲,这么早就急着赶过来,今日很闲吗?是想我们爷仨了吧。”林勋甫一进门,青桐便极有眼色的引了嬷嬷宫女退出了房,不为别的,也只是怕听到那些让人脸烧的无忌童言,童言而已,一个心智成熟的人怎么能够说出那样不害臊的话来? 贵妃正与炯儿说的开心,徒一见他进门,知道耳根又不得清静了,烦心顿起,反唇相讥道,“莫非殿下也得闲?回来的也这般早?” 说话间,林勋已到了跟前,笑着逗炯儿,“看看你娘亲,多么跋扈,爹爹回来晚了一会会儿,就翻脸恼人。炯儿长大可不能随你娘的脾气哦,小女儿嘛,要以温柔治夫。” 贵妃饶是对他的是非颠倒已是烂熟于耳,此刻却也是面红耳赤,她恨恨瞪着口无遮拦的林勋,“无赖人。” 林勋似乎没有瞧见贵妃咬牙切齿的厉害模样,依旧嘻嘻笑着对了炯儿道,“听到了吗?你娘说我爱你。” 贵妃差点背过去,她深吸口气,强捺下乱蹦的小心脏,认真纠偏道,“无赖人。” “哦,吾明白,清风喜欢吾的不拘小节。吾允许你可以继续喜欢。”林勋忽而转头狡黠的望着贵妃,“吾也不介意你喜欢吾身上的所有。” 贵妃毗邻大敌,霍霍磨牙如小兽,“殿下太过自负了吧?倒像是卑鄙小人了呢。” “无妨,只要贵妃喜欢,那小王就免为其难做一回子卑鄙小人,美人如花,整日拉耷着脸可就败了,不好看。”林勋昂头挺胸,“看好了,要这样,傲立枝头,艳压群芳。” 贵妃早已领教过他过人的赖皮,也懒得理会,待他比划完,便煞有介事奉承道,“臣妾明白了,殿下是喜欢如花女子,臣妾会为殿下留心的。” 林勋正了脸色道,“错了,喊相公。” 贵妃不解道,“殿下不是说只在宫外这样称呼吗?” “现今小王改了主意,只要四下无人时,清风就这样称呼。”顿了一顿,若有所思,又道,“若你觉得顺口顺心,也可以不计较场合,吾不会介意。” 贵妃面上灿若春华,心底却不知滚过多少遍腹诽,你不要脸,吾还是知羞耻的,怎能与你为伍?“既然相公不介意,那清风自然遵命就是。” 林勋欣然颔应道,“吾今儿晚要出宫,清风跟了吾去。” 贵妃纳闷道,“相公怎地又要出宫?为何要选了夜间?偷鸡摸狗也不用相公亲自出手啊?你手下不是养了一群鼠窃狗偷之徒吗?” 林勋鼻子眼抽搐的差点摆错了位置,满面不自在,他一言不板了脸出门去了。 贵妃急了眼,一语之差也能把那货给气走了?原来那货也有经受不住的时候。只是,重要的是他没听到她要去的啊! 贵妃窃喜之后,不能不后悔她的失言。 沉默是金,日后,与他还嘴的时候切记三思而后行。 第一六四章小儿果 贵妃一边哄着炯儿,谆儿,一边等林勋,不时撩眼去看沙漏,一个时辰磨磨蹭蹭过去了,贵妃耐着性子再等等,时已近中午,林勋还不见回来。 贵妃气急暗自啐骂道,那碍眼的家伙,没事时总在眼前晃悠,有事了,倒是鬼影子都不知逛到哪儿去了。心里有事,哄孩子也是三心二意,瞧瞧门外,再瞅瞅沙漏,回头再逗逗孩儿,还是不甘,只是碎碎念道,眼不见心静,谁还稀罕来着?嘴上虽说是如铁石一样杠硬,但心里着实是另一番空落没底,若是他提前走掉该怎样为好?贵妃只有傍得林勋的身才能混出宫,她总得想办法寻到他才是。 思量间,正巧青桐手里拿了一叠洗净的阿哥王姬的衣衫进来,贵妃怕她也走开,便腆了笑脸搭讪道,“阿哥王姬日夜得了青桐姑娘照顾,日渐沉实,真是劳烦辛苦了。“ 青桐本来也是言语不多,对贵妃多有敬重,她似乎没有想过贵妃竟也会低了身与人讨近乎,微一愣怔,似有所思,笑道,“娘娘抬举奴婢了,侍候阿哥王姬是奴婢的本分,又哪敢受劳烦之说。若是被殿下知道,又得责备奴婢骄慬了。” 贵妃笑容不减半分,真诚道,”里里外外多仰仗姑娘操持,殿下也是知情,若是责怪姑娘,那便是他不通情理了。” 青桐笑笑,“殿下待下人温和,素来赏大于罚。我们做下人的,难得遇到这样知冷知热的主子,也是知足了,自然要感恩图报,为殿下分忧。” 贵妃不由纳罕,林勋和气?她怎就觉得他极不好相与?冷一分不好、热一毫是错,横竖都能挑出差池,她原本还为青桐颇有怜悯呢,没想竟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这时想来他也只有对她才是这般为难了,拿捏她离了他出不得宫。贵妃虽然胸腔里满满的不舒称,可是,情势迫人,她不能不低头,“殿下看着不着调,想不到竟也是性情中人,你们也是有福的了。”贵妃话题微转,“殿下最近很忙吗?怎地只闪了一会儿,便不见人影,是回了殿堂?” 青桐闻言抿嘴轻笑,“殿下就是这样,风风火火,不定多会儿便是寻不见人了,殿下不交待,我们也摸不透他的行踪。” 贵妃听闻难免失望,唯一的线索也给断的彻底,看来今儿是去不得了。 青桐也是个机灵的,抬眼瞄过贵妃的面容,脆声道,“殿下留了话,说是请娘娘在这儿用午膳呢,他有事与娘娘说道。” 贵妃面色瞬时泛红,只道是这青桐也不是个省心的,说个话就似黄梅雨一般,时断时续,竟没个痛快利索劲儿,让人的心也跟了起伏缠|绵,贵妃嗔道,“本宫一个妇道人家,与殿下有何说道?待会儿阿哥王姬睡下,本宫就回去。” 青桐一边忙着整理衣物,一边说道,“殿下说了,不要为难娘娘,若娘娘有急事,大可回去,不必费心等候。” 贵妃头都大了,这一层一层的,跟剥洋葱一样费劲,就不能一口气吐完?这林勋,故意设了辄子要她难堪呢,一会子留了扣儿给她,令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两头是牵挂。看了很是随意和气,实际不是就摆明了给人看,表明贵妃自个儿厚着脸皮不离开卿奉宫的吗? 摊了这样一对心有灵犀的主仆,贵妃百口莫辩,只余喘息的劲儿了。 青桐心思玲透,她见贵妃并不着急着走,摸透了贵妃的犹豫,便与贵妃不停歇的闲聊着,说起大唐的风情趣事,中间间断有提及林勋和皇后,逗得贵妃嬉笑自若,青桐是怀了鬼心眼儿有意拖延时间留下贵妃。 贵妃不过是碍于面子,又气林勋明里暗里隐藏的胁迫意味,方有几分不情愿,与青桐的闲话却是恰好缓解了这些尴尬,挽回了些许薄面,心里方稍稍舒畅了些,恼怒林勋的作弄,却又违和的盼着林勋早些回来,也好与他约定。 青桐看了看沙漏,问贵妃,“娘娘若是饥饿,奴婢就准备些点心果子,贵妃先垫吧垫吧,指望殿下怕是还要耽搁。” 贵妃本欲推辞,转念一想,不如趁机填饱肚子,也好躲开与林勋的独处,毕竟,这是宫里,又值多事之秋,能避开的最好是避开,免生是非,心念回转间便盈盈笑着道谢应允。 青桐引了贵妃到了旁间居室,虽说与阿哥房相邻,但于贵妃来讲,回回不过逗留一个时辰便会离开,所以初次来这房间,心底多少还是忐忑。她打量四周时,青桐示意两名年纪轻的宫女端了果盘进来,贵妃看去,不禁讶异,只见那银盘里,尽是些外土进献的果子,那其中还有两枚竟是如小儿模样,有鼻子有眼,胳膊腿儿也甚齐全,不单单是果子奇异精致,出奇的是那果子根蒂处的枝叶竟还嫩的能掐得出水;那点心,不正是孙家酥吗? 贵妃的疑惑尽数落在青桐眼中,青桐打了两名宫女退出去,笑道,“殿下素来喜爱去坊间铺子带回些稀奇物什,这些都是殿下喜欢的,奴婢自作主张,也不知会否合娘娘的口味。” 贵妃本来就不喜拿捏,今儿实在是无法了,才叨扰至此,她心怀歉意,又听青桐客气有礼,忙道,“这样极好,本宫不挑食的。”贵妃虽是说的轻快,然等她看那两枚小儿果子时,心里如有擂鼓,落落不安,心道,这林勋,怎地会有这般喜好?就不怕折寿? 青桐将贵妃的不忍看在眼里,却不作声,只道,“奴婢就不打扰娘娘了,那边有软塌,娘娘累了便歇一会儿。殿下回来,奴婢就会通报娘娘。” 贵妃应声,谢了再谢,让正款款行路的青桐愈脸红,只道是,贵妃这般花容月貌,又是谦谦有礼,也难怪殿下待她如此不一般。 贵妃坐在几前,端量着那两枚果子,越看越觉得那小儿果若有笑意隐现,忍不住拿了在手抚摸,滑滑的柔柔的感觉直沁进心底,令人愉悦。 “怎地不舍得吃?还是有心留了与吾一起吃?”林勋踏步进来,觑了眼这头的贵妃,道,“清风,过来给小王宽衣。” 望眼欲穿,终于回来了,见到了厌恨的不行,贵妃刚得了清静,又被这一嗓子吼得心惊肉跳,那果子差点落了地。 贵妃不敢多耽搁,强忍了不满,移步过去,堆了笑脸,“相公当是忙的不能分身吧?赶紧吃些点心果子垫垫肚子。” 看着贵妃在他身上上下其手的忙活,林勋无动于衷,一副坦然相受的模样,“大中午的只吃果子能充饥?清风是把小王放在心上么?” 又错了!贵妃心底委实是委屈,这是在卿奉宫,不是在翰云居,她怎能反客为主来招待他?“相公想吃啥?让青桐准备午膳就是了。” 林勋瞪她,“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关青桐什么事?” “可是——”贵妃左顾右盼,讪讪笑道,“这里是相公的宫室,清风怎能喧宾夺主,岂不惹人笑话?” 林勋长长的哦了一声,似是了然,“原来清风是急不可耐,要做卿奉宫的女主人了。”他作出沉思的样子道,“卿奉?清风?谐音嘛,这还真是说不过去的缘分呢,怎地就这么巧呢?你还真是做这宫室女主的命呢。” 贵妃用力把住自己的手,只怕那手不听使唤,跑出来作祟,那还不把作了一上午的功夫全给废了。 贵妃巧笑倩兮,“名字不是相公起的吗?大约起名时是心有所想吧?” 林勋不置可否,逼问道,“清风是在暗示吾,吾是喜欢你早于你喜欢吾的吗?” 听了这绕口令一般的问话,贵妃的神智都要飞到九天外去了,她傻傻的笑,啥也不敢说了。 沉默是金,贵妃死死默叨。 林勋拿出男子汉气概,不再与她斗,自个儿坐到了几前,拿起了人形果子,递给贵妃,贵妃正犹豫着接不接,林勋不耐烦道,“吃了它,小王再与你说事。” 贵妃面露难色,道,“能吃吗?这不是在作孽吧?” 林勋一边盯了她,一边拿了另一个果子吃到嘴里,那眼瞪得溜圆,一眨不眨,“吾陪了你作孽,妖魔鬼怪自有吾挡着,你还怕啥?” 贵妃饶是低了头,也是被两道|精|光盯得毛,她只能违心的将那果子送到嘴边,狠了心一小口一小口吃了精光,却是食不甘味。 林勋见她吃完了,方道,“清风好福气,与小王一起吃了这一双果子。青桐可与你说了,这果子的来历了吧?” 这果子还有名堂?贵妃抬眼望着林勋,“这果儿似人形,清风有心拿回去供奉,只是不知它的来头。” “这果子名唤同心果,来自大唐,整个大唐只有一株合|欢|树,三年开一次花,六年结一次果,且只接一对果子,一雌一雄,寓意百年好合。如此稀罕物,只有等皇室中人大婚之时方能用的。”林勋拿眼瞧着贵妃,“清风可知它的意头了吧?你吃了吾的同心果,日后可就是吾的人了。该明白怎样做了吧?” 贵妃大汗淋漓,只是,那汗磣凉磣凉的,只令她巴不得赶紧逃了此处离了此人。 太唬人了,一个果子而已,哪有那么多名头?再说了,吃之前,他怎地就不说明了?是他硬逼了她吃的呀。 贵妃落了个哑巴吃黄连,啥也说不出。 第一六五章逗趣 待贵妃换了男装,林勋故技重施,将她当作侍从塞进了轿里。≥ ≦ 贵妃猜测林勋或是收了新的线报,不然,怎地会半途改了主意,光天化日竟也不怕被盘查。毕竟,白日里的守卫相比傍黑时候要严谨的多。 出了宫门,贵妃的心方全然落下。 因作的是侍卫身份,故而,贵妃不能与林勋同坐,杵在轿门口里,随着轿子的颠簸,身子也跟着晃悠。林勋大约是被晃得头晕了吧,他招招手,示意贵妃坐下来,嘴上却是极为动听,“快坐下,吾也是怜香惜玉的,怎能只有吾坐着,你站着?人前做做样子罢了,吾可不需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侍卫。” 贵妃摆了一炫目的笑脸,以示恩谢,中规中矩窝在长凳的一角,她本是极向往外面的风景,上次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这时候正是喧闹繁华的昼日,可以说是大异其趣。虽是心弛神往,但就看看林勋一脸的漠然,就不自觉的想到他的刻薄,心思若是被浇了热水的花儿,瞬时枯萎,于林勋面前,似乎唯有阖目养神可行。 林勋的手里握了书册,一目十行的浏览,许是早已烂熟于心,只见他翻页极快,令人怀疑他是否真的用了心。 “清风,给吾冲茶。” 贵妃心下一荡,若有寒风掠过,他这一开口,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茶只是因子罢了,最要紧的是他怎能让她舒称了呢? 贵妃作出喜乐脸色,打起精神侍候主子。 贵妃眼巴巴递了茶盏给林勋,只祈祷着别再嫌这嫌那就好。 林勋煞有其事的品了一口,只见他眼不离书,那眉心却是难看的紧蹙在一起,拢成了一座凸起的小山。 贵妃暗暗叫苦,心里隐约有泪淅淅沥沥,相量这面色,想来这不相与的家伙怕是又要寻岔子了,贵妃心急火燎琢磨着应付的策子。 贵妃一抠着应对,神情关注的盯着脚下那一方崭新的地毯。林勋轻飘飘的目光落在贵妃脸上,道,“清风的茶艺越长进了,比起上次火候更胜一筹。” “若是不顺相公的口,清风再为相公冲一杯,这一次就算呕心竭力也要使相公满意。”贵妃垂眉顺眼,恭谨应道。 林勋唇畔隐有一许戏谑,只道是这贵妃是怎样分了心,竟然是答非所问,风马牛不相及。 “清风,你果然是心有别属,就这当子空,又不知想谁去了?吾把你搁了这儿吧,委实是不忍心,毕竟,清风面貌清秀,若是与上次——”林勋脸色清淡,那声儿却是令人心底沉实。 贵妃本来就心虚,听了林勋咋咋呼呼,虽说他倒不至于真把她扔在半路不管,只是他素来翻脸比翻书都快,不定哪一瞬便是无常,能讨饶还是讨饶的好,免生是非,贵妃也未细琢磨,便脱口截了话道,“清风心中不敢有他人,唯有相公您而已。清风只是在想,相公就如轿帘外的景色,清风虽是葵藿倾阳,却又恨日近长安远,故而烦恼。” 林勋眸中有嘲弄闪过,他心道,贵妃也太假了吧?还倾阳呢,你以为拿了糖衣炮弹就能撂倒小王啊? 林勋啧啧赞道,“清风竟是这样想的?不如你就哄哄小王,是怎样的日近长安远啊?” 贵妃不过是急中生智,把那不对时节的葵啊、藿啊,都拽了出来,其实,她清楚明白,自己哪有那份子耿耿闲心。谁知,这个林勋却是真不懂似的追问不朽,他不是在翻书的吗?翻书看看不就晓得了?说出来多难为情啊!还煞风情!贵妃急急的在心底这个那个的绉了好几遍,终于拿了十分的柔情道,“相公贵为太子,将来终有继承大统之日,到时候,相公回归远隔千里的大唐,清风岂不——”贵妃说着,仿若是真的动了真情,竟微有哽塞,难以说了下去。 “哦,原来是这样,只是,吾有些小小不然的糊涂,不知清风是吃了同心果的缘故呢,还是清风早就惦记上小王了?究竟是何时对吾动了真情?” 掂你个头,不提同心果还好,提起同心果,贵妃就气不打一处来,不过是铺子里随手拈来的杂果而已,还绉出什么同|欢树、连理枝的,都扯到天边去了,还不如说是王母娘娘蟠桃园里摘了送她的呢,五百年开一次花,一千年结一次果,不是更为稀奇珍贵?贵妃若是两面人,一面是腹诽不已,一面是戚戚婉婉,“相公多有辅助清风,清风饶是铁石心肠,也不能无动于衷的啊。清风对相公的相助感恩戴德,毕生不忘。” “不用忘,也无需刻意去铭记。”林勋淡淡而笑,若有所思,他好听的声音如是山泉叮咚,“因为小王会时时刻刻将清风带在身边,你不会有机会去寻思其他。” “相公不回大唐?若是唐王一怒之下兵征讨大夏,岂不兵荒马乱、民不聊生?那可是大不忠大不孝啊!”贵妃抬头,满面不能掩饰的惊讶。 “清风是不是想的太远了?大唐是本王的故土,自然不会因了清风撩了不顾。”林勋拿眼看着贵妃,嘻嘻笑着,风淡云轻。 “清风从未敢想相公是为了吾放弃江山。”贵妃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总之那脸色绯红,如同涂了一层胭脂,她把烫的脸低了又低,至缩到了胸前,只是,她看不到,那份倔强倒是更惹人怜惜。 “但是吾也不会置清风于不顾。”林勋慢腾腾的吖茶,慢腾腾的说道。 贵妃晕乎乎的想着,你就作弄吧,反正也不至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到底是多少回子都拎不清了,也不差再加个三十次五十次百儿八十次——随你的乐趣吧,吾在旁人眼里好歹也算个高位,在你眼里却不过是如同你手里的顽石把玩,闲时逗乐子而已。 贵妃麻木的抬头笑道,“清风明白相公知情知意,是值得托付的君子。” 林勋饶有兴致的俯身,轻了声问,“吾也是有挑拣的,在吾心里,唯有清风值得相守。” 低低窃窃的声音,又是就着亲昧的姿态,叫人遐想联翩。贵妃作出羞涩模样,心底却是暗骂淫|贼,不知借了此番鬼话骗了多少女子呢,吾断不会傻的倾心于你。 “相公如此说,倒令清风自觉惭愧。” 两人早已看透彼此的几分假几分真,却是上|瘾一般惺惺作戏,不知是在试探,还真的是在逗趣呢。此答案或许只有天知地知我知,旁人不得而知。 从前颇为不屑的两情相悦原来也算一门大学问,林勋有些郁闷,他到底要怎样才能征得清风的芳心呢?看来,有工夫得去多请教那些花|花|公子了,或者是那些倍受欢迎的花事来说,大抵都差不多的吧,总会有捷径可寻。 第一六六章袖 贵妃没想到林勋竟然会光天化日带她去了庆云楼,这次的雅间是在顶层三楼,说是三楼,但这三层高楼,底下是二层砖石台基,再在上层台基上立永定柱做平坐,平坐以上再建楼,所以虽是三层却非常之高。 凭窗俯譀,且不说近处的望族宅院,一览无余;即使是高大辉煌的皇宫也尽收眼底。贵妃再一次被深深震撼,她转问林勋,“庆云楼如此雄浑,竟不知是哪家大户经营?单这酒楼所建也需三年,银两怕更是数以亿累计。” 林勋凝目看了远方,笑道,“这话是问到点子上了,也不枉受吾的教诲。”他将目光投向贵妃,似有意探查其反应,“如果安亲王是幕后操纵,你可相信?” 贵妃心中一滞,遥远印象里的那个明朗少年看来果真是蜕变一新,国政、商业,均不含糊。”君子爱财,取之以道。只是安亲王一身富贵,不知还敛这么多浮财做什么?” “浮财?清风此言太过轻佻,吾听说你从前未入宫时,也曾执掌过府中的帐房,当知财务的运作。大至国库,小至民户随身钱袋子,都得时时充足,以备急需。安亲王如今监国,只怕一日耗银不下千两,区区俸禄又能当几个使?” 贵妃不解道,“既然是安亲王的酒楼,你何以带了吾来,就不怕被他逮了把柄?” 林勋朗声大笑,他凝目看着贵妃,看似无情却有情,“被他逮了又如何?堂堂男儿有哪个不喜风|流?”他见贵妃脸色突变,有些促狭的道,“清风是担心自个儿被识破吧?” 贵妃见他正事不提,反而总是喜欢往下处里想,怎能不气,却又纳于他惯来的淫|威,只强笑道,“清风怎会只担心自己,只怕连累相公就不好了。” “难得清风能为吾打算,小王心领了,基于你的这份心意,小今儿会满足你一个愿望,你且想好了,告诉吾就是。”林勋惯于把她的假话当作真话听,也无意戳破,只顺口说道。 林勋看似随意而为,贵妃心下却是着实欢喜,她难得出宫,不过就是心事未了,怎能甘心浪费在这庆云楼?贵妃忙福身谢过。 这时,褛花木门吱呀一声开了,回头看是跑堂小哥引了一翩翩男子进来。 林勋笑着颔,“行程蛮快的嘛,吾还以为要再耽搁两日呢。” 那男子的目光若鹰一般犀利,与他周身的温和极不相称,他掠过林勋身侧的贵妃,旋即收回目光,然那目中细微的讶异却并未逃过贵妃,他俯身行半礼道,“虽说一路颠簸,却是还算顺当,故而比预计的要快一两日。” 贵妃听他口音婉转,与林勋、皇后一样,心里正疑惑,却听林勋道,“这位是大唐过来的黎兄,字晨旭,他可能会在这里逗留数日。” 黎晨旭对贵妃颔,目光里多了些温和,少了些审视。毕竟是太子身边的随侍,况且他也知道,太子目光老道毒辣,断不是一般人所能及,看这随侍虽说柔弱如女子,但就太子的挑剔,想来这随侍也有过人之处。 贵妃颔笑着回礼,到底是陌生,两人明显可见拘束压抑。 “看这随侍如何?对小王可是倾心有加呢。”林勋半开玩笑,那闪烁的神色颇为玩味。 黎晨旭却并不是林勋那般嬉皮,他始终是端着不容侵犯的庄重神情,即使林勋看似多有暧|昧不清,他也是如水一样的淡泊,“殿下英明,选的人自然也与众不同。” 贵妃当了外人的面,表现的一点脾气没有,只那样清浅的笑着,恍惚间,黎晨旭宛若是看到了另一个人。 黎晨旭不由拿眼看去林勋,林勋同样是擒了谦谦笑意,对他的审度视若不计。本来都是旧人,重逢之喜尚还未拎清,何苦去纠结过去。 林勋面上虽是打哈哈满不在乎的姿态,然似乎还是受了黎晨旭的感染,心下微有涟漪荡漾。他的笑容略显牵强,让了二人入座。 席间,黎晨旭以旧友故知的身份来看,他现林勋当真与以往的态度不同,频频给那个面容实在太过清丽的侍从加菜不说,那眼神委实也太那个,那个深情似海了。 黎晨旭饶是稳重,也禁不住泛疑惑,难不成殿下是喜欢男子? 如此大不伦的想法不加商量的就蹦了出来,可把正常的黎晨旭给吓了一跳,银箸挑着的蘑菇丝儿经不住戏弄,一下子滑溜到了菜盘。 林勋拿眼撩他,目光深切,黎晨旭眼见林勋刚刚还是如水的眸子,转到他这儿时,立马冷冻若冰。 黎晨旭使劲绷着身体,只怕那层层的鸡皮疙瘩刷刷落了地,他倒无所谓,关键是给大唐蒙羞啊,连这点微乎其微的断|袖之情都不能接受,还算哪门子将士。 就在黎晨旭逼迫自己拎得清时,贵妃也是纳闷不已,只道是这林勋,怎地当了外人面,反倒是对自己呵护不止,好似是真的这样一般。 可是,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事实真相早晚有浮出水面的一天,林勋你太做作了。 一顿喜庆的接风宴好歹结束了,除了林勋,其余的两人,俱是大汗淋淋,各自庆幸,终于不用违心的配合林勋演戏了。侍从配合的天衣无缝,满脸的憨笑,那眼眸里尽是道不尽说不完的蜜意;黎晨旭,对二人的甜蜜不能视若无见,虽然他也有这样想过,眼不见心不烦嘛。只是,他又觉得那样漠然以待,会令太子不舒称,不管怎样,是太子怂恿了他来了大夏,且太子又是顶头上司,得罪不起。虽说断|袖不是太好说到明面上,但归于太子难得开心,不如就迁就他吧,情|事嘛,就如脚上的靴子,冷暖自知,何必以自己的立场去干涉。 黎晨旭很会宽解自己,等理顺情绪时,再去看那可人的小侍从,果然是不一般呢,然,究竟是哪里与众不同,黎晨旭搜肚刮肠也未总结出个所以然来,心下微有怅惘。可怜贵妃已是笑僵了脸,心底却完全没有黎晨旭看得开,早已把林勋诅咒了八百遍。 第一六七章错估 林勋命了真身随侍将黎晨旭安排在庆云客栈住下,待黎晨旭几人走远,林勋回头煞有介事问贵妃,“可想好了?” 饶是林勋随意和缓,贵妃那心底却委实不平恰如坎坷山路,毕竟,她都觉得为难,对林勋来说,岂不更是反贴门神?虽然他不是一介行事坦荡的正人君子,但总的说来,自己也是靠了他才出了宫,大意上讲,算得上是恩人。贵妃越难以说出口,只怕他冷了脸,给她来一句,得寸进尺。 可不是嘛,连她都这样想,林勋凭啥会答应她?他与她之间可委实没有一毫瓜葛,虽然有时看起来颇为暖味,但那不过是他蜜里调油的乐子而已。贵妃左思量右思量,左右就是开不了口,满肚子的委屈只能可怜兜在喉咙里。 “你没的说?那我们可是要回宫了啊?”林勋不动声色偏了头看着远处,面容平淡无波,让人瞧不出端倪。 贵妃听了他吐出回宫二字,这心犹如有十张爪子横竖上下揪着,令她一时间意识苍茫,面色顿现哀戚,连声儿都不可抑制的犹疑,“大白天的就这么回去,岂不是太冒险?不如黑定天儿再做打算?” “小王怕吗?怕了吾会带你出来?”林勋唇畔的笑意犹显冷瑟,他气的是,她到底没有把他当作可以依靠的人,不然,她怎就看不透,他其实是要帮她的呢? 贵妃正琢磨着,那林勋却作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挤眉弄眼道,“清风不是倾心与吾吗?莫非是有意趁机与吾共度良|宵?小王真是太傻了,怎地就没猜到清风的欲说还休呢?女子嘛,就是要有一副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羞赧。吾喜欢。” 贵妃粉面含怒,瞪着得意忘形的林勋,“无耻!” “五尺?清风的眼力差的远了,小王可是堂堂七尺男儿。”林勋继续无视贵妃的窘态,他撒目望向四下,指了一蓝衫男子道,“瞧见了吗?那才是五尺高,整个一酒坛。” 贵妃情知她是斗不过林勋的,只能转了心思附和道,“哦,五尺若酒坛。是清风错了,相公高大威猛,怎么会是冬瓜,确实更像——“贵妃一下子想不到合适的比喻,只能扬了脑袋琢磨,张望间,酒楼琉璃瓦檐下挂了一溜串儿的棒冰,贵妃的脑筋瞬时活络开了,”棒冰。” “棒冰?”林勋顺了贵妃的目光盯了琉璃瓦檐下悬着的棒冰好一会儿,回头问贵妃,“你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暗示小王命运不济吗?” 看,他又来了,曲解词义,偏偏还赖了旁人,贵妃堆了笑说道,“相公误会了,相公是清风的恩人,清风怎敢如此驳逆?”贵妃指了晶莹闪亮的棒冰道,“相公你想,自古以来,多有文人拿冰取义。冰壶秋月,冰魂雪魄,不都是寓意人品高尚的吗?与相公极为妥切呢。” “清风果真是这样想?可是在小王看来,这冰却着实不是好意头,冷瑟不积人气不说,待到春暖花开时,唯有它凋零化作水汽,连一丝痕迹都不能留下,太显悲凉。” 贵妃本来也是有意揶揄作弄林勋,不过她倒没有林勋的深刻,她也不喜冰,只因了它的不易亲近,如同他的冷酷无情。林勋这样说来,她心底若有心弦拨动,竟似认同他的感概,她暗想,他原也是懂得感伤的,或许是她错估了他,他并非是立身高位、不明疾苦的子弟? 贵妃见他神色黯然,不免内疚,只因自己无意的作弄,竟会使得他如此神伤,她忙笑说,“四季轮回,各有其主,炎炎夏日不是也要逊位于秋日的寒凉吗?而秋日俗称是短脖子,只匆匆一瞥,便被冬日的极寒夺了风头。而这冬恰是四季里风头最劲,相公若是看开些,岂不明朗?” 林勋似乎没有想过贵妃会费心开解他,他哦了一声,神情略显松缓,若有所思,“清风所说在理儿,只是,说来说去,这冰雪还是会在花开之时化为乌有,还是令人感伤。” 贵妃被他绕的头晕脑胀,她想你咋就这么碎切、这么麻烦呢?不过是你讨厌的东西消失了而已,你咋就咀嚼的有滋有味呢?贵妃脑瓜灵光闪过,讨厌?对啊!林勋就是因为不喜欢冰雪的寒冷才叨叨的,贵妃忽然油然而生被耍被糊弄的感觉,她竟然又一次败得彻底,屡战屡败已挫得她再无还手之力,还不如痛快认输吧。贵妃捋顺了忐忑的心气,嫣然笑道,“相公,冰雪去了还会再来,况且,不是还有暖春里的花丛吗?清风想来,相公这般儒雅倜傥,定是护花高手呢。” 这话虽是动听若琴声,只是,对钟情的林勋来讲,微微有那么一点点侮辱的味道,他是护花高手不假,但也不是管它是狗尾巴花、荠菜花、蒲公英——什么野花野草都护的,林勋隐|晦的说道,“小王没那么多闲情逸致,只钟情一两种而已。” 贵妃见林勋拿眼神在问她,乱想一通,只想着男子大抵都是喜爱牡丹的庄重、芍药的妖|娆,再不过就如莲花的清丽,贵妃笑说,“相公应该是喜欢莲花之类的吧?花若西子,总归是浓妆淡抹总相宜的那一种才入得眼。” 林勋笑了摇头,“小王心上最喜的莫过于葵、藿。贵妃不是与吾讨论过的吗?怎地记性这么差,还要吾提醒了你。” 葵藿倾阳?绕了半天,还是被他绕了一大圈,是他可恶的不可救药了?还是她愚蠢的不可理喻?她曾暗喻自己是葵藿,将他捧为阳,那时那景儿,无非是哄他一回子罢了,不成想反倒被他将了回去。 贵妃耳根子绯红若如天上那轮薄日,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了一丝一毫。 “真的,吾对天誓,吾今日若有只言片语为假,吾请愿遭受天谴。”林勋庄严对天起誓,胸腔里的浑厚气息震得贵妃耳膜子隐有涨|痛。 只一朵花儿草儿的,还要隆重起誓,用得着吗?贵妃恨不得地上有条缝儿或是有人劫了她走,只要不看到这个疯魔的人,走到哪里都好。 太不要脸了。 “清风不信吾?”林勋乘胜追击,他不能放开败走的寇,令她再生还击之力。 “信,信,相公句句自肺腑,清风焉能不信。”贵妃忙不迭的颔,只是那唇畔的笑容实在是悲苦,眼眸里若有荧光闪烁。 林勋想着,大概清风是心受感动所致吧?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终于感召她迈出了艰难的第一步。 “要不你也与吾一起对天盟誓?你我同心,日月可鉴。”林勋鼓励贵妃。 贵妃面上布满了不可思议,她腮畔足以倾城的笑容颤的都要落了地,“周围这么多人,不合适吧?盟誓多庄严啊,怎地也得寻了庵庙或是佛堂,那样佛祖方能看得到呢。”她生怕林勋再出幺蛾子,忙转身就走,“相公,你看前面,有折扇,还有珠钗呢,瞧瞧去。” 林勋在后头面色温润,全然不见刚刚的那般咄咄逼人。 第一六八章贼笑 长街的拐角,有一货郎摊,虽说摊子不大,但就那些珠钗、香粉、折扇等小物什,着实是精致玲珑,别出花样,宫里多讲究奢华庄重,反倒是千篇一律,少了坊间饰物的小巧细腻。贵妃对饰品不是太上心,见了却也是心思灵动,她立在摊前端量,想着挑几枚赏给葵敏、葵枝她们也好。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葵敏虽说朴素,但于心底,对美也是有追求的,只是不如别人那般显摆罢了,贵妃特地给她挑了三两枚简单却不失色彩的耳环及珠花簪;葵枝和葵兰等人则笼统选在一起,步摇、耳环、珠钗,枝枝件件都是耀眼闪亮,那几人正值豆蔻芳华,指定会喜欢。 贵妃一心一意挑了有十几样在手里,那货郎惯常走街,擅于揣摩人的富贵,也好以身定价。货郎眼见贵妃挑的尽是刚出市的新品,心知是遇上大主顾了,不由就留了心眼,细端详了看,这小哥面色鲜嫩若刚剥了壳的鸡蛋,让人担忧被这风给歏了可不太可惜,那肌肤的白皙断不是涂了脂抹了粉所能显现的;春葱玉指拈过的香粉、钗子之处,若有香气散开。货郎看得有了几分痴,只道是这是哪家的公子竟会养得如女儿般滋润。 林勋慢悠悠踱步过来不声不响立在贵妃身后,目光狠狠瞪了满脸贪婪的货郎,那货郎一见又是一玉面郎君,只是这公子远不是挑饰那位的好面相,一眼看去就道是碰上了暴厉恣睢的主儿。货郎只不过是一勉强养家糊口的小商人,受的欺凌都记不清有多少次,哪还经吓,心下一个激灵滚过,立时掉头左顾右盼,哪还敢瞎看瞎想,若再看一眼,只怕眼珠子随时都会教人给剜掉喂了狗呢。 林勋瞧着摊上的巧物,见贵妃拾的欢实,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锐利的眼神扫过贵妃的手边,只见那里卧了一柄月白色折扇,倒是很有几许能衬托他的风姿,心里不免沁出欢喜,情不自禁绽露了笑意。 贵妃挑了足足有二三十样,货郎本有心多唬几文银子,此时却又因顾忌那玉面狼君,不得不按了市价还额外减了几文。货郎面上笑容若有僵硬,心底更是泪流成河,上下差了约摸有十几文呢,十几文银子足以支撑他全家老小一个月的开销,你说他能真的开心吗? 贵妃掏了钱袋出来,林勋不失时机的将手上拿着的折扇塞给了贵妃,“这个也算上。” 五个字,简短有力,不容置疑。 贵妃哪敢惹他,无非就是一柄折扇,值不了多少银子,帮他付一回帐,少惹些口角,也是有所值。 货郎揣着谨慎打折再打折,到最后,说出口的价格,所剩利润只有可怜的几文碎银,连个腿脚钱都不够。 生意难做啊!有钱的仗势欺人,没钱的只看不买,碰到手不老实的,还要顺走几件,再加上破损过时的,都要自己负担;别的不说,开张不开张,与城管可没有直接关系,他们伸手要的是地皮钱,其实地皮钱不就是交给地|痞的钱吗?你说,日日辛劳,可钱呢?赚谁的去? 旁人看得眼红,只道是货郎今儿运气真他|妈好,刚坐了地,就有贵人出手,做了大票买卖。货郎点头哈腰、念念有词送两位贵客,其实只落了个哑巴吃黄连。 就在货郎悲苦心酸时,意外出现了,只见那霸气外|露的公子手臂一扬,旋即有一枚铮亮闪光的银锭落在了摊上,货郎只当是自己悲催过度,花了眼呢。他定眼再看,那枚银锭可不就生生躺在钗粉堆里朝他乐吗。货郎的心情须臾间直从谷底拔至山尖,那一种落差岂是他能承受的?货郎翻了翻白眼,差一毫就晕了过去。不过,到底还是在银锭的感召下没有晕过去,不然,可就乐极生悲了。 林勋拿折扇在手,几步追上贵妃,由衷说道,“清风还算有心,赠了礼物与吾示好。” 贵妃道,“相公出门向来有人跟了付账,今日清风算是领教了。不愧是皇室大家风气。” 林勋并不理会贵妃的冷嘲热讽,自说自话,“难得清风对吾一片痴情,小王就收下清风的信物,以示冰心。” 贵妃气不打一处来,“相公没拿银子,清风不过是代付,怎能说是信物?” “你付的钱,折扇在吾手上,不是你赠与吾,那怎么解释?” “你没带银子,清风帮相公付钱,就这么简单。” “谁说吾没带银子?你可有看到吾的深衣?”林勋甩甩宽袖,果然有哗啦哗啦的响儿,“听到了吗?在里面呢,要不你探手进去摸|摸看?” 贵妃满面怒色,“那你为何不付?” “摆明了你是有意赠与吾信物,何必戳穿了就翻脸无情?太绝情了。不是你死皮赖脸跟着吾,吾哪只眼能看得上你?” “好像是吾走在前头,相公你落了后的吧?” “口口声声喊着相公,心里却极不诚实。女子大都是口是心非的,还是清风是例外?”林勋再次跳过贵妃的话题,只坚持自己的话。 关心则乱,贵妃的心思此起彼伏,不得消停,“清风没有口是心非,是相公自欺欺人、高傲自大。” “明明是你赠与吾,偏偏还不认账?若不是吾怜香惜玉,早就把这信物还你了。还与你费半天口舌。” “不如,咱们回去问问摊主?”贵妃自信假的真不了,真的自然也假不了,那货郎可是货真价实、耳目齐全的证|人。 林勋唇畔含了脉脉贼笑颔应允,似乎早有此意。 贵妃理直气壮走在前,林勋玉树临风甘做护花使者。 忙着收拾摊子准备打道回府的摊主见两位名副其实的贵客又返了回来,不禁目瞪口呆,只道这又是为哪般?要回银锭?还是要讹他?莫非是有意再拿些物什?毕竟,那一锭银子,连房舍都能买好几间呢,更不消说这些碎切物什。 第一六九章大业 摊主左思右想,也拿不准这二位贵客返回的目的,端量着见他们面色皆显得意,不像是寻差错的,货郎稍有心安。 ≦他使出小商贩的看家本领,耍奸卖滑上前,“二位公子回头,可是还有小的效劳的地处?只要公子吩咐,小的愿鞍前马后听候差遣。” 贵妃素来不喜油嘴滑舌的作风,听得货郎如此小题大做,微微蹙眉,面有不虞。 林勋不就是要这样的吗,说好听的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好听了就是墙头草。可墙头草怎么了?也不是一无是处,最起码——如眼下,他能将一塌糊涂的争执分的黑白有别、经纬分明。 林勋暖如春风的声音极能抚慰货郎忐忑的心情,“这位大哥一看就知是饱经风霜的憨实人,清风不妨就问吧,人家大哥还要赶回家照顾老小呢。” 货郎没有白走这么多年的街巷,一听这出手阔绰的公子贴心贴肺的唠叨他家老小,就想着这里面必有文章,胸腔里那颗沧桑的心脏不自觉就倾向了阔公子,连了那笑更加谄媚卑微。 都说男子莫失了骨气,莫失了遁天入地的刚强之气。可是,对于一穷二白比起狗猫略强的贱民来说,那些刚强只能从说书人口里能寻得一蛛丝马迹,身边周遭窝棚里的,有哪一个能真正挺起胸膛做一会子男人? 贵妃听林勋开了口,只当是他要问的呢,竟不想他把球又迂回踢了回来,贵妃被他糊弄的晕乎乎的,又被他催得心烦,情急之下径直了寒着脸去问,哪有林勋的城府策略,“刚才是他让吾付的银子,你可以作证的是吧?” 货郎心下蓦然一轻,只道是有钱人就是蜜里调油,连谁付的银子都会惹出个赌|局,真真是闲得无事可干。货郎笑说,“公子负担银子不差,不过小的万万没见那位公子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贵妃不敢置信的瞪着货郎,微微有些恼意,“你瞎说什么?明明是他让吾给他付银子,你咋就不说实话呢。” “小的不敢睁眼说瞎话,那位公子真的没有逼了公子您付银子。那位公子一直杵在公子您身后老远,没有近铺子,咋能逼了您付银子您?”货郎口齿清晰,全然不是面上的风霜所显,“公子,容小的说句实在话,其实公子能不计代价赠了折扇给那位公子,显而易见两位公子心心相印,能相互帮衬着就属最好,何必貂尾不够做无谓争执?” 贵妃愣怔无语,可怜她竟不知是输在哪里,说是林勋暗里动了手脚,他不喊冤枉才怪,另说,委实是也没见他下手啊,他一直狗皮膏药一样贴在身后,一刻也没离开,咋作弊? 这事奇了怪了,咋说咋不通,可偏偏生就了事实,虚假的事实。都说三人成虎,果不其然,两个人都能将黑说成白,何况再加上一张尖牙利嘴? 贵妃再无他言,银子的确是她付的,吃一堑长一智,日后,若有人再托她付账,打死都不做,免得又多一件信物。 林勋静静跟了贵妃身后,手臂扬起间,又有一枚银锭落在了货郎的货堆儿上,闪闪若日头,亮亮若月光,货郎笑的见牙不见眼,不住嘴的念叨着,“好人有好报,好人有好报——” 货郎利落收了摊子撒腿就跑,他能不跑吗?墙角处早就有人盯了他呢,晚走一步,只怕十几幢大宅院的银子就要落入他手了。 今儿是翻对黄历了,晚上定要烧香供佛,以报上天的恩惠。 有人捡了货郎仓皇遗落的物什,沾沾自喜也说自己今日撞了大运,竟然拾了一直不舍得买的银钗。 林勋不知道他无意中做了一件极有意义的大举。 贵妃在前,林勋跟后,一个镇静,一个从容,别人不时投来艳羡神情,有好事者甚至为旁邻左舍的闺女打起了主意,若嫁了这等翩翩佳公子,岂不是坐享荣华? 只可惜的是,不知道这是哪家的公子竟是此番风采,潘安貌美,怕也不及此容呢。 林勋安然自得,他看了看旁若无人的贵妃,诚恳道,“今儿出宫,没成想得此妙物,真是喜煞小王。趁了吾正顺心顺意,清风有何要求尽管说,吾必应之。” 他怎能不知道她所想,她千方百计跟了他出宫,不外乎就是放心不下安乐公府,那是她的痛处,她不说,他万不可紧紧相逼。 贵妃银牙咬唇,冬日本就不经混,不过未时中,天色却已显暗沉,那轮薄日恹恹的不有一丝精力神。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世人苦被明日累,春去秋来老将至。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堕。 贵妃痴笑,她曾经多向往那种闲适,春有花,秋有果;朝看水,暮看日。然,沧海桑田,到底是改变了人的初衷。现下,于她而言,是明日何其多?真真的,能有几度明日可供她犹疑?暗处魅鬼的铁掌只怕随时都能将她置于深渊! 林勋引了她出宫,或有他的算计,她又何苦为了那一点点莫须有的愧疚不能言? 贵妃麻木走着,午后碜凉的风呼在脸上,只是不觉。心底压抑已久的痛苦若是井底的泉眼汩汩的窜冒泛滥,直令她脸色愈苍白。 此时不待,更待何时? 贵妃顿了步,巧笑倩兮,直让她身后远远的日头更失了色彩,“相公有心,清风感激不尽。只是,清风所想,实在不能轻易启齿。”她纤纤十指附上林勋衣领,帮他紧了紧大髦的领带,“安乐公府是清风娘家,清风看到娘家败落,却是有心无力,今儿实是想着应该尽儿女的本分,回去看一眼也好,给祖上供奉一炷香,也好让他们心安。” 她终于说出了口,又是那般令人动容的凄楚,虽说她附在他大髦上的手只是惺惺作假,然,林勋还是有所期待,她多少还是生了依附她的心思,“清风身为女儿,于情于理都理当这样做,吾自然维护撑持,你又何必羞于启齿?”他沉声道,“吾一直就在等你开口说来,你可明白?” 贵妃眼眸莹然,勾起的唇畔若有惊讶,若有喜悦,原来他也有细腻深沉,他不是在为掩饰他的计谋大业而做作的吧? 第一七零章自保 炭炉里柴火烧的正旺,烘得人懒懒作乏,贵妃倚在壁上,几日来的事一桩桩从脑中顺过,才人的张狂无度、皇后的模棱两可,皇上、安亲王——还有身旁的太子殿下,都列其中,乍一想,他们无一不关联着,然,若是细细思索,却是数不清理还乱。 安亲王干咳一声,贵妃瞬时清醒,他这是要茶喝了呢,贵妃不能怠慢,忙搁下那些恼人的心思,一心一意泡茶。 林勋接了茶盏,眼皮子都懒得抬,顺口问道,“在想哪门子事哪门子人呢?跟了吾这么久,不知道什么时候做什么事吗?凡事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要让吾啰哩啰嗦唠叨好不好?” 贵妃哪能不应承着,暗自的腹诽却是另一码子事。 “说来听听,给小王解解闷,也好与你有个主意,不至于郁思成疾。可怜谆儿炯儿别再小小的就没了娘亲,那岂不更苦了吾这当爹的,吾可不喜未老先衰。”林勋毫不吝啬他的刻薄,一开口就往沉渊里按。 摊了这么个人,贵妃能咋整,不能撵,不能顶,只能安心顺命,左耳进右耳出呗。如林勋所言,的确是跟了这么久了,贵妃也琢磨出一点门道,他难缠,左不过就是无聊,你想,一路的暖轿,拔矢啖睛的他与不善言语的她面面相对,除了寡味就是乏味,若是不拾起一缕话题,怎能打得走压人项顶的沉闷? 关于话题,贵妃也得细思量,新鲜刚出炉的,林勋耳目众多,只怕比她知道的要早得多的早得多,底下得脸的人,又往往都是能说会道,那些鲜活的故事只怕是不知添了多少油加了多少醋喷了多少唾沫星子,远比她口中说出要曲折动心多少倍呢;陈旧的古老段子,林勋那般稀奇脾气,怕是不过三五言,便教他给斥住。坊间的,她更无从说起,能说的,贵妃想了想,不如就从才人说起,一来,牵扯了不知算不算得上是政|敌的安亲王,林勋会有兴趣竖起耳朵,二则,也好探探林勋的意思,还有其三,会不会借机劝动林勋,间接联动了皇后呢—— 贵妃帮林勋续了茶,见林勋的目光依然浏览在书中,且还是那本子旧书册,贵妃忍不住去猜度,到底是林勋真的珍爱这本书,还是拿了这本书册做幌子,这些弄权人士总喜欢拿了道具隐藏自己的情绪,当年沉静如父亲喜欢边作画边听下属说事,以雅匀俗;太夫人则是喜欢有人给她拿捏脊背时候听媳妇、仆妇们的相互攀咬,昏昏沉沉时,不正淡了她的脸色吗?顺耳的,嗯一声,不当听的,别人见了许久不得回音,也就知了进退;先帝、皇上如出一辙,端坐龙案后,一面批阅奏折,一面听那些臣子的奏报,该听的,给了个简简回音,那些说了无度的,干脆不置一词,让那说的人自觉无趣,不了了之。——不都是这样的吗? 林勋虽说不是喜怒不显,但他大怒的时候她倒真真不曾见过,他表现的最多的不过就是嘲弄讥诮那些不值一提的小小不然的情绪,就连青桐都赞说林勋的心性宽容,身居高位,不知已怎样亲历过千辛万险,他怎么可能会那般平和?或者说,那些小小情绪也是掩藏真面目的道具也不是没有可能。不然,为何时至今日,自己委实不能看透他哪怕是一成的心府呢? 林勋撩眼鄙视她道,“怎地?与吾说话还要三思不成?不如,清风就与吾说说甜点的做法吧。那个,想必,不用刻意琢磨,随口就能拈来。” 你脑子抽了吧?若是真的与你说甜点,你还不撵了吾下去啊?贵妃抽抽嘴角,笑说,“相公又在取笑清风,清风怎能与堂堂大丈夫说些女子厨房琐碎事呢?要是被人听了,他们只会奉承相公虚心承教,背地里怎能不说清风低三下四、有心拙力呢。” 林勋眉头微缩,他怎么听着倒像是他在低三下四呢?他哦了长长一声,不以为意道,“你是担心有人听墙角?清风过虑了,这轿子四周一丈之内没人能近的了,即使咱俩在这轿里震出多大动静,他们也不会听到。” 他没有不敢说的,贵妃却不能敢听,她低了头,脸颊灼灼的烫,与他单对,真是连累了五脏六腑跟着受罪,还不如她跟了轿子走着呢,图个清静。 林勋想了一瞬神气活现道,“真是,难为清风将话题故意引到这儿,吾还从未试过在轿子里行——”林勋俯目看了看贵妃的后脑勺,“清风,你说在轿里行——” “相公,不如清风给你说说宫里吧,宫里的才人好像有了身孕,有人已经摸了底细,清风想着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撒出来的风儿?”强压之下出猛将,贵妃勉力按下那颗蠢动的小心脏,口是心非的开口讲和。 林勋眼眸里掠过讥笑,就你还跟小王斗?小王一语就能令你不能翻身。林勋品了口茶,“才人有了身孕,也不会是皇上的龙脉,才人无忌,那个下|种的人也不是一般。除了安亲王还会有谁?” 林勋倒也不忌讳,一语道破,男人行|事利落,不像皇后那样遮掩磨叽,贵妃反倒觉得话也好说,不必吞吐,“清风也是这样想,只是,安亲王是不是有意借此一举掀起风浪,或者说是,安亲王连了东风都已预备妥当。” “他若是真正胸有成竹,倒也不需这般虚张声势了。小王看来,他是剑走偏锋呢,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会有一|日|得兜着走。” “早先有赵高指鹿为马,今儿安亲王或是有意仿效,也不是不可能。他做的这般明显,朝中大臣现今只怕早已沸了锅呢。” “安亲王再怎样谋算,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况且他行权越变本加厉,在吕丞相之前,早已不知有数十本弹劾他的奏折,他以为他真能一手遮天?”林勋冷声冷色,尽显他的厌恶。 “只是,皇上,皇上若不信任安亲王,怎能放权与他?”贵妃进一步试探,“且,皇上不可能不知道安亲王所作所为,他到底还是容忍安亲王的。” 林勋凝目盯住贵妃的脸庞,笑道,“清风如今愈乖巧了,也会声东击西打听了?你无非就是想着,不如借了才人来回击安亲王的,对不?” 贵妃讪讪笑着,“相公英明才智,清风追随多日,略学皮毛而已。” 林勋唔了一声,颔似在赞许,“其实,皇姐与你说话虽说是重了些,但归根结缔,她到底还是一片好心。”林勋的神色渐渐沉实,不再见到他一向的无谓,“母妃于我们五六岁时,正值宫里多事时节,父皇忙着与几个叔父争权夺利,后|宫中人惨遭牵连,母妃受奸人迫害,栽赃乱党,母妃求得父皇允许,自隘身亡,后来的立吾为太子,都不过是母妃以命换来的,而往实处说,父皇又何曾真真把吾当作继位者肯定?他眼巴巴只想着万寿无疆呢,每年派去蓬莱仙岛的道士都是有去无回,充实的国库日渐空泛,人人都看在眼里,可唯有至高无上的父皇执迷不悟,父皇日益衰老,但那心仿佛是受了虫蛀一样,逆耳忠言被贬被罚,反倒是那些口蜜心剑之人倒成了辅佐宰相。令人寒心。” 贵妃从来没有想过林勋也会有如此伤怀的时候,她听的认真,“那现下的唐王不正是相公的叔父吗?” 林勋一怔,他目望狰狞火舌,摇头道,“清风不必理会那些烦心事。你只要记住,皇姐并非是真正心狠之人,她与你一样,不喜名利,有些事,有些话,只是求自保而已。眼下,局势正如当初大唐一样,皇姐不能不防,况且,清风还有一对儿女要护,你怎能铤而走险?”林勋神情在火光的萦绕下,有些恍惚不清,“万不能像吾一样,再多一对凄苦的孩儿。” 第一七一章鱼 轿外突然听得一阵叫骂声连着女子、孩童的哭啼,那种尖锐的声调浸在午后的寒凉里令人揪心,贵妃看了看林勋的脸色,见他依旧四平八稳的翻阅手中的书册,对于外头的惨叫全然不加理会。≧ 那骂声越来越厉,间或可听到鞭打的啪啪响儿,孩子的哭声反倒是弱了下来,贵妃正觉反常,只听得女子疯了一般的凄厉,“琳儿,琳儿,娘的琳儿,你咋的不动了?——”“你这个死婆娘,你害的爷我差一点命葬马蹄下,看我今天怎么教训你们这对贱人!”鞭打声愈激烈,孩子悄无声息,女子时而呜咽,时而怒骂,更多的则是隐忍不住的嚎哭,“琳儿啊,琳儿,你醒醒——” 贵妃不顾林勋投过来的冷脸,径自掀了帘子望去,却见几丈开外,一矮胖男子正手执马鞭不停歇的抽打一瘫倒在地的女子,女子怀里赫然搂着一名一动不动的孩童。 显而易见,那孩子凶多吉少,而那男子犹不解恨,凶狠的鞭子已经抽烂了女子的衣衫,破碎的衣片在风中有心无力的飘摇,被猎风蛮横无情拎去。女子一点点俯了下去,她怎能撑得住那个抽打牲口的鞭子呢? 一旁明明站了许多人,有男有女,有身强力壮的壮年,有看通人生的老叟,却没人出手相助。 贵妃只觉得那响鞭就是抽打在她心间,她平生最恨的莫过于人性的漠然,那份漠然,委实是善念的桎梏,若是对起码的同情都是麻木不仁,那所谓是非的界限又怎的论当? 贵妃脱口冲了轿夫喝令停轿。 那几个轿夫脚下只不过微微一顿,并未做停留直接前行,他们认的主子只有林勋,只听林勋的吩咐。 林勋的脸色如同轿外的寒天,“一仆不能侍奉二主,他们若听了清风差遣,又将小王置于何处?“林勋唇畔挂了一抹讥诮,”清风是要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女吗?你就不怕被认了出来?” “难道你就忍心看那弱母子被人欺负的丢了性命都不吭声吗?清风虽是女儿身,也知道匡扶正义当是人的本|性。” “待你知道下面为非作歹者是谁,便不会这样义正言辞了。” “管他是谁,也不能无法无天,这还是堂堂天子脚下,都敢这般欺凌百姓,若是搁了——” 不及贵妃道完,林勋接了话道,“若是安亲王呢?” 贵妃不敢置信转头看向林勋,如鲠在喉,“安亲王?安亲王势若中天,若是他意|欲纂权,这样的行头岂不给他抹黑?他不是作傻吗?” “你倒是蛮会分析的吗?赶明儿待吾寻了杀手取了安亲王的级,不如推举清风监国执政可好?”林勋淡淡的笑意里,浓浓的嘲讽味儿里带有警醒。 贵妃担忧那女子,哪儿有心与他贫嘴,只僵硬的求他,“相公,你救救那女子吧。权当是行善积福,清风知道您能与安亲王抗衡。” “你在试探吾?还是那份恻隐果真是自内心?”林勋不为所动,只是将毫无一丝热度的目光扔给她,他懒懒道,“吾从来不做无用功,诸如此类几乎天天都会有,清风若是经常走在街头,小王岂不是每日都要与人打架?清风不会是有了野|汉|子,设计令吾死于非命吧?都说最毒妇人心,可见古话不假。” 他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境地,都会将心思引向那些不着调的处,真真让人着恼,贵妃头都大了。一边是高高挂起的林勋,一边是频临生死的母子,贵妃不及思索便道,“请相公停轿,清风不能眼睁睁看着有人真的死于非命。” 林勋冷声哼道,“你果真要下去?你可为阿哥王姬想过?行侠仗义固然令人敬佩,只是可有念及过家里嗷嗷待哺的孩儿?”林勋掀起帘子,“层层围看的男人女人,你以为他们就真的是冷心冷肺?他们其实比清风你还要痛心,兔死狐悲!他们看到的无非就是他们的命运。为何无人出手?因为他们有自己要照顾担待的妻女,他一个人无所谓,倘使他丢了性命,那他一家老小当如何生活?”林勋叹气,眸中神色黯然,“关心则乱,遇事切记莫慌莫乱,否则,只会中了别人的道数。悔不则已。” “可是——”贵妃哽咽难言,泪水滚落面颊,淋漓不尽,“那母子实在无辜,清风只怕夜里被噩梦缠住——”如林勋所言,她何尝不是兔死狐悲,前世今生,无不似一场豪宴,只那被里的不堪,不正如眼前的女子么? “你看到街边停着的马车了吗?那马车上坐着的正是安亲王,吾若没猜错,这一出或是安亲王有意为之,不过——”林勋神情凝重,若有所思,“不过,是为了引鱼上钩。” 贵妃探头望去,街边果然有一辆并不出眼的马车,马车周围空荡荡无一人,她不解道,“安亲王不怕有人当街刺他吗?” “你当他搏傻?”林勋冷笑,“你看吾身旁可有人?那只是你不明就里罢了,行家里手一看就知哪一个是随身侍卫,哪一个轻功了得,哪一个惯用暗器施毒。”林勋一一指了街边看似闲逛的几个壮年男子,指出他们各自的看家本领,林勋忽而笑的有些意味不明,“清风,你猜安亲王此时在轿里会做什么?” 贵妃凝眸细想,认真道,“他不会也在观摩我们吧?”忽地又说,“相公说他在钓鱼,可他朝堂之上,又有谁与他公然为敌?” “你不是说只有吾与他势均力敌吗?”林勋唇角翘起,一抹笑意悄然染上。 “相公不是自谦来自异国,不喜争权夺利吗?”贵妃反问。 “吾说过吗?吾怎么就不记得了?俗话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小王是那一种‘不是猛龙不过江’的好汉,怎能不喜争权夺利呢?” “相公你说过的,清风记得一清二楚,那时候相公的脸色淡泊至极,当时清风尤为感动呢。” “想不到你对吾说过的话记得倒蛮清楚的呢?什么时候对吾这么上心?”林勋瞬时又恢复了嬉皮神色,含情脉脉的眼神足以杀死一头母牛。 贵妃心跳赫然加,这货倒像是钓鱼高手呢。 第一七二章穷亲 就在贵妃心念起伏间,只见一辆马车不疾不徐哒哒而来,那马车四面皆是昂贵精美的丝绸所装裹,镶金嵌宝的窗牖被一帘深紫色遮挡,透出丝丝奢侈神秘。 林勋显然对这辆马车也极有兴趣,他凝神看了好一会子,直至马车越来越近,淡淡道,“今儿这趟可算没白跑,该来的主儿都来了。” 贵妃闻言心中隐有苦涩闪过,不管是计谋也罢还是凑了巧,可怜那对母子是真的受了冤苦,沦为争斗的牺牲品,若再耽搁下去,性命犹在旦夕。贵妃苍白了脸色,勉强问道,“难道这位也是朝堂中人?那不用说定是附庸安亲王的了。” 林勋望定贵妃,目光恻恻,“你且看仔细了,那人是谁,再看看他是怎样附庸安亲王的。” 贵妃听这话,林勋似乎有否定之意,有心问他,却见他双唇紧抿,神情凝重,似有所想的模样,因此事涉及安亲王,情知他此时心中也是波涛汹涌,便也转头看着那群人,那马车渐至跟前,连丝绸布面上的富贵花团都看的极清。 只听轿里有低沉的声音传来,“那边可是怎么一回事?那人看着像是安亲王府上的刘紊呢?” 那声音沉稳沧桑却透着上位者不容置喙的威严,贵妃听在耳中,似是相识故人,却又是云山雾海的触不可及,心里不免蠢蠢|欲|动,苦苦思索着来者到底是何人,又听那轿边随行的一三十五六年纪的瘦高个男子应道,“老爷看的极准,那人正是刘紊。” “安亲王不是强调国法律规吗?怎么也这般纵容自家奴才当街行凶?”轿里老者声音透出嘲讽,他似是也在张望,又过片刻,只听他道,“陈秉,扶吾下轿,且去看看安亲王是怎样管教奴才的,吾也好以身作则不是?” 陈秉若有犹豫,他低了声道,“老爷,安亲王不作为,您又何苦趟这钵子浑水呢?不如,就当啥也没看到,咱走咱的路得了。” 老者冷笑,“人不犯吾,吾不犯人。这安亲王有心将井水河水搅了浑,吾又何必清高?扶吾过去。” 陈秉不敢再多言,打起轿帘扶了老者下轿。 老者养尊处优的面容赫然露出,贵妃心底一沉,她紧咬了唇,只怕自己惊叫出声,那分明是吕丞相吕继伟!怪不得林勋眸中神色烈烈,犹如饿狼窥视正怡然食草的肥兔。 林勋原也不是面上的淡泊,只是她没有想到他竟如此有心计,这一切宛然就在他预计当中一样,他如一万事俱备的猎人胸有成竹的观望。 “这是你布的局?”贵妃冷眼问他,对付恶人,再怎样的手段都不为过,只是,那对奄奄一息的母子,何以交代?对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又是怎样的警醒? “你是这样想?”林勋眸中戾气厚重,他盯住贵妃道,“可怜你身在福中不知福,亏得吾一直护着你,你这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最好关紧了你的嘴,莫要说些不思量的话伤人。” “只是——”贵妃微有心虚,毕竟她也是猜测而已,贵妃的口吻软了下来,“只是,相公好似了如指掌一般,竟知道吕继伟会在此时经过此地。且,还囊定他一定会挺身而出,与安亲王周旋。” “那不如你下去与安亲王周旋?吾再设一计将吕继伟拖住,让清风你去出一番风头?”林勋好整以暇的笑,好似说道的不过就是鸡皮蒜毛。 贵妃被这一将,又晕了头脑,他总能有法子把她弄得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还怎么伸张正义? 这当口,吕继伟已到了那堆人前,刘紊大约也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形下,见到吕继伟。按官场通行的潜|规|则来讲,这等事即使有见,也只是垂了眼皮子一走了之,今儿,吕继伟凑热闹过来,是为了哪般?刘紊一面躬身向吕继伟施礼,那眼神却不经意的向街边停靠的轿子瞟去。 吕继伟故作没有看到,只是不动声色问道,“这是咋说的?一对破衣烂衫的穷母子,怎会惹得刘大管家当街动怒,她们这是有眼不识泰山,不如老夫再找人替你训训?” 刘紊正琢磨呢,猛听得吕继伟不阴不阳的说来,这心里一时更七上八下没了底。这位吕丞相权倾朝野,就是他的主子也得礼让三分,何况是他一介人微言轻的喽啰? 刘紊受宠若惊一般讪笑着,腮帮子的横肉也跟了哆嗦,“只不过是不懂规矩的乡村野妇,乍一进城,难免慌张,惊了奴才的马,差点伤了街邻,奴才这才动怒给她们一点教训。” 吕继伟焉能不懂这里边的门道,他嘿嘿笑道,“刘大管家倒是极为体恤街坊百姓的啊,是与安亲王学来的吧?”吕继伟连道了几声很好,又瞅着晕了过去的那对母子惊讶道,“陈秉,你看这妇人像谁?” 陈秉俯身细端量着已晕了过去的妇人,心疼道,“这不是老爷的远方表哥家的表侄女柳儿吗?她怎地进了城也不与府中知会一声呢?也不至于出这档子事。” “混账东西!哪有那么远,不就是老夫姨家表哥膝下妹子吗?”吕继伟下颌的胡子都跟了打颤,不知是心疼自家的亲戚还是被气的,“快扶了柳儿母子去轿子上。看看,这是啥事?幸亏被老夫撞见,不然丢了性命都不知是咋一回子事呢。” 刘紊傻了眼,谁知道吕继伟会有这么一满身补丁的侄女?他愣着眨巴眨巴眼,堆起的笑脸还不如哭着受看,“吕丞相确定这女子是您的表亲?咋看没有你一点儿的影子呢?您看她满身破烂,您老一身英武,贵于高堂,这不是八竿子打不着吗?” 吕继伟看人扶着柳儿母子上轿,不屑理会刘紊的贴合,只冷色道,“天子尚有三门穷亲戚,更不消说老夫本来就出自乡野,老夫又从稀罕不在裙带关系上下功夫,穷亲戚如野草遍布乡间。有何稀奇?”吕继伟横眼看住刘紊,“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这事老夫不会就此搁下。” 第一七三章固执 “吕丞相,留步。≧ ”吕继伟刚迈出两步,只听身后有人喊他,那样的傲慢又会是谁,当然是最近对他公然颐指气使的安亲王。 吕继伟眼眸微眯,乍然睁开,戾气尽收眼底,他缓缓回头,讪笑道,“安亲王也在场啊!怎地不露面呢?怪不得刘紊吞吞吐吐,原来竟是受安亲王指示当街撒野。” 安亲王神情缓和,偏头问刘紊,“怎么回事?本王不过睡了一觉,你们做了什么会使得吕丞相满腔恼怒?” 刘紊嗫喏着说不出所以然,众目睽睽之下,眼一闭,心一横,方狠声道,“王爷马车本来行得安稳,熟料从小巷口窜出一女孩,惊了马,差一点把王爷摔了出去,奴才惊怕之下,对那对母女抽了几鞭子,只当是教训也罢。”刘紊若有怯意瞅了吕继伟一眼,迅垂头道,“吕丞相恰巧经过,道是这对母女是他的表亲。吕丞相义正言辞,他说,他说——”刘紊不敢再说下去,只是垂头木然而立。 “吕丞相说什么?亏得吕丞相素来以刚正济世,又不是吃人的老虎,竟吓住了你这等贼子,趁吕丞相还在,还不赶紧说清了?本王可不喜背地里的闲话。”安亲王恩威兼施,逼了刘紊说清道明,暗里无非就是给吕继伟施压。 吕继伟不愧是老奸巨猾,管他安亲王怎样的说辞,只是静心看这主仆二人演双簧。人生处处有双簧,刚刚是他与陈秉,继而又有安亲王与刘紊,不是极公平的吗? “吕丞相有意为这母女讨公道,声称要追责王爷。”刘紊能当得天下第一府的管家,自然有其过人之处,只见他双膝着地,声泪俱下,“是奴才一时糊涂拖累了王爷,不如奴才就撞死在这街口,也好给王爷洗去耻辱,化解吕丞相的怨恨。‘ ”行了,行了。挨几鞭子当是训诫也就罢了,那对母女无大恙,吕丞相宽宏大量,不会与你一个奴才计较的。“安亲王撒眼看四下,地上光秃秃的一片,连了沙土都被风卷的无影无踪,更不用说刚才狼藉的裙带衣片。 ”在老夫轿上,安亲王可要移步看看?到底是怎样的无恙。“吕继伟沉着说道,他定眼看着安亲王,心里的波澜远不是面上的平静。 ”既然吕丞相有心认那对母女为亲,本王想着,那对母女也是有福的,不如,本王就成全了她们,赐银百两,以示安抚。吕丞相意下如何?“ ”王爷的评断,老夫自然受之若怡,又哪能敢不从?“吕继伟面色和悦,又说道,”王爷,那女子柳儿的确的老夫的侄女,她们娘儿俩远道来京,老夫想着或是她们有疑难之处,方才奔赴至此。柳儿身子弱,经不住已晕厥了过去,老夫有意请王爷进府一述,也好等柳儿醒来给王爷赔礼不是?“ 安亲王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道,”只不过一介乡野女子,本王何苦去候着她等她一句道歉?丞相有心了,日后待她醒来便教她拿了赏银回乡里去吧,这城里到底不是她们待的地方。“ ”王爷的论道老夫深知其意,只是,老夫追随王爷身边已有多年,怎地就觉得王爷不甚信得过老夫呢?“吕继伟面上笑意荣盛,只是看去他眼底,却是冰冷至极。 安亲王如今登上这番荣耀,岂能容忍旁人的指点,更何况是与他早已有二心的吕继伟,他一再试探,果然如暗探所言无差,吕继伟公然与他势不两立,他抬起下颌,以眼角看吕继伟,傲慢说道,”丞相何出此言?本王与你惺惺相惜,不曾有半点怠慢,莫非是吕丞相心虚不成?倒反咬本王一口?“ ”王爷如今一手能隐天蔽日,老夫不敢妄自菲薄。只是,王爷开口就道柳儿是老夫借机认亲,实在是冤枉了老夫。老夫所以要请了王爷去府上,也是好待柳儿醒来,证得老夫的清白。“吕继伟狡猾且固执,正是老谋深算的老狐狸一只,婉转之下却是诱|逼担当。 第一七四章傍身 安亲王与吕继伟相互扶携撑持年久日长,两人的底细彼此早已了然于心,又因了这份彼此的熟知而生出了不可回避的忌惮。吕继伟越是有心,安亲王却越是推却,他面色见缓道,“不是本王不信丞相,只是,丞相素来喜爱清静,不愿有故人来搅扰,今儿这事似乎太过凑巧,倒像是故意为之,本王焉能不起疑心?”安亲王诡秘一笑又道,“若是丞相立场与吾一致,本王是否就会消除疑虑?” 安亲王末句话里意味复杂,然于他们二人之间,又是简单明了,安亲王不过是责怨吕丞相与他的分歧非但未见弥合,反倒是渐行渐远。吕继伟冷哼一声,不能苟同,他旁若未闻,只道今日之瓜葛,“老夫从将军府回吾府上,此路乃最近最快之地,难不成因了安亲王还要改了行程不行?再也说了,刘紊当街伤人,众人有目共睹,为官者父母心也,老夫又岂能熟视无睹?”吕继伟瞥了一眼安亲王,皮笑肉不笑道,‘当初小儿犯错,老夫苦苦相求,王爷如何与老夫说道,王爷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原来吕丞相是记恨那桩子旧事。“安亲王轻笑,望着吕继伟的眼神微有轻蔑,”本王就纳闷呢,丞相到底是为了哪般方与本王斤斤计较,好似有前嫌一样。“他仰头看天,天上乌云沉积,冷意更盛,”吕庆错不该屡教不改,屡有人次参告吕庆,俘虏良家女子,更因此伤及诸多无辜,更可恨的是,吕庆身为官家子弟,竟亲设赌馆,害得百姓倾家荡产,家破人亡。本王已对丞相明旌暗示过多次,丞相对此不能否认,又何必为了不争气的儿子置气?“ 此话不说还好,那吕继伟也是众人捧着的贵人,他岂能受这等侮辱,吕庆再不争气,也断不是搁场面上随口说道的,安亲王如此论当,不就摆明了不将吕家放在眼里吗?吕继伟咬牙切齿道,“王爷嗤笑老夫教子无方,但王爷放纵家奴又当怎说?老夫即使豁出半朽身躯,也要为柳儿母女讨得公道。” 安亲王不置可否笑道,“是吗?丞相是明白人,何必做些糊涂事。刘紊处事鲁莽,本王自会处置,丞相又何苦紧逼不放?该放手时,不如卸甲归田,恬淡生活。劳心劳力硬撑着有何益处。” 吕继伟气的差点吐血,他下颌的胡子被风吹拂,恰好掩盖了它的战栗,“王爷卸磨杀驴是吧?老夫混就这么多年,岂能甘心毁在一介晚辈手上?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不要说的那么难听嘛,京城里繁华荣盛,哪来的乡村野驴啊?本王不过是看在这么多年的交情,好心提醒你而已,你怎地倒像畜生一样就爱咬人,这可不好,本王喜欢逆来顺受的人。”安亲王轻描淡写几言便把吕继伟打发的无言以对。 吕继伟黯淡的面色与灰沉沉的苍空如出一辙,他挥挥袖子,只恨当初识人不利,“王爷说的极是,繁华京城哪能容得畜生撒野,迟早有一天那畜生会受到教训的。老夫拭目以待。” 吕继伟说完,也不待安亲王回音,便自顾自也不施礼退身。 “等等,丞相这就要走?”安亲王若追打落水狗一样,穷追不舍,梁子已结下,还不如挑明了痛快,“丞相与将军竟是这般交好?不及午时已下朝,把酒言欢至此点,不知席间都会聊些什么?以本王的了解,丞相惯不会屑于说些辞曲雅韵之俗趣,那会不会是聚论朝政呢?”安亲王似笑非笑,神情叵测,“私下论政可是五马分尸的罪过,丞相可要当心啊。皇上最近心气不顺,本王再提醒你一句。” 皇上?皇上还不是你手中牵制的木偶?吕继伟只是拿冷眼扫过得意的安亲王,“王爷还需自我保重才好。”一语警示后,转身离去。 “本王必当风生水起,谢丞相美意了。”寒风将安亲王豪气冲天的的话吹送到吕继伟耳中,吕继伟气急败坏,恨不能安亲王毙命于当前,人老知天命,他相信终有一日恶人会有报应的。 吕继伟的轿子渐渐远去,安亲王滞留原地良久,好似木化了一样。可怜刘紊跪在冷硬地上,双膝早已沉不住,然不得话儿,他也不敢起身,他撩眼给一旁的侍从,示意他们与安亲王提个醒。跟在跟前的人无一不是玲珑心,哪一个也是看得清清的,知道刘紊替王爷挡了过失,其中利处自然分明,不能与王爷跟前讨好,那就次一等,与管家面前讨了好,不是也成吗? 侍从紧上两步,垂首恭敬道,“天寒风凉,王爷该回府了。” 安亲王适才回神,瞄过刘紊一眼,命他起了身。 林勋目送着安亲王一行远去,回头问贵妃,“吕继伟近日受安亲王排挤,他正郁闷,清风随吾去他府上一叙,也好解他忧愁。” 林勋冷不丁道出这番话,贵妃一时还没醒神,她茫然道,“去宰相府?”稍一寻思,方真正明白林勋话里的意味,他是要她与吕继伟结成同盟,对付自我独大的安亲王。然,前尘旧事桩桩件件浮上心头,且不说她有顾虑,就是吕家也不见得能接纳林勋的建议,吕家与安乐公府自来政见不和,私下,哥哥张吉照更是与吕庆屡起杠子。吕家能否放下旧怨,还是两说着呢。再而言之,吕继伟心机如千年狐狸,已经湿了一次鞋,他还能相信结盟一说吗? “安亲王弃吕继伟不用,不如清风傍了如何?” “相公以为吕继伟会有此意?此事一个巴掌拍不响。吕继伟心思深如井,一路不好琢磨,二则,吕继伟到底年事已高,若有心灰意冷,反倒是我们自作多情了不是?” “清风信吾一次,咱们趁热打铁,即刻就去宰相府,吕继伟若有心结盟,他必会出门相迎,若无意,便也只能退一步重新布置。” 第一七五章走动 贵妃问,“安亲王与吕继伟两人暗中行事多年,连皇上都不觉他们的勾当,为何临近水到渠成,反倒反目成仇?” 林勋一笑,神秘兮兮的挑眉,“越是事关临近,他们越会彼此猜忌,只怕被对方算计跑了前头去。”林勋压低声音道,“此时略施小计,足以瓦解他们的垒堡。” “是你从中作梗,破坏了他们的信任?”贵妃满面讶异,她瞪着林勋,好似在看一个陌生人。 “不然呢?等你还是等哪一个旁人出手?”林勋对贵妃的异样不屑一顾,“关键时刻无为,日后想翻身难于上青天。” “离间计使到好处的确令人拍掌鼓舞,相公就不怕万一被识破砸了自己的脚?这一招委实不亚于火中取栗。” “想不到清风还蛮顾念吾的,吾甚是欣慰。”林勋又恢复了嬉笑神情,“小王万事准备妥当,再说他们本来就有意先下手为强,人性的狡诈使得他们不会往别处寻思,只能让他们一头钻进牛角尖。” “相公确定吕继伟会联手咱们倒戈相向?”贵妃面容显犹豫,若能成功当然是上策,但归于吕继伟的善变,她不能不防,一旦败露,那自己的心思不是昭然若揭吗? “他与安亲王狗咬狗,你说他还有谁可投靠?咱们怎么说也有一对儿女,他吕继伟咱们能看不到这一点?”林勋胸有成竹笑道,“尽管请好吧,吕继伟此时如同手心里的鱼儿,他怎扑棱也回不到大江大河里了。小王早已把他的退路给堵的严严实实,丝毫不透。” “世间没有永远的敌人,只要利益盖过头,他与安亲王讲和也不是无可能。”贵妃硬着簌簌发麻的头皮将林勋有些话绕了过去,只捡了重要的说来。有什么办法呢,他口无遮拦,却不能迫了她有样学样。 “安亲王飞扬跋扈,吕继伟好面子胜过命根,你说他们谁会先低了头?更不消说还有小王布下的天罗地网,稍有风吹草动,吾就给他们来个疑心生暗鬼,让他们不得独善其身。” 贵妃唇畔挂有笑意,只那笑意尤为寡浅无奈,“相公心计过人,不止是清风想不到,就连吕继伟安亲王他们也不会想到是相公背后捣鬼。”贵妃想说的是小人难防,只是她清楚说了出口的下场必然不会是好,故而言语比较婉转。 “君子,小人,总在一念思量。虽然清风看不过小王的作法,只是,面对恶人当道,你若用君子之道还击,只怕到头来是身陷囫囵,不得善终。于战争决斗中,讲究的不是多变飘忽的人性,而是能起死回生的战法。” 清风不再敢吭声,只讪讪而笑,即使她一再掩盖话里的轻藐,还是被古灵精怪的林勋发觉,她还有何话可说?她不能否认,林勋看似卑鄙的言论的确堪称精妙绝伦,令人心悦诚服,五体投地。 轿外有侍从禀报道是宰相府已到,林勋轻嗯了声,轿外再无他声,贵妃又一次深深觉察到,林勋绝不是面上的无所事事,碌碌无为,他擅于布局,甚至不用一言半语,他的部署对他的心思也是了然于心。他原是一位雄才谋略之人,只是,他为何要将她扯了进来?源于阿哥特殊身份?以此制敌?亏他想得出!贵妃想了一瞬哑然失笑,当然只有他想得到了,奇门歪术、想入非非的一个人。 贵妃突然觉得他不是那么讨厌的令人不能忍受。 宰相府于傍黑的暧|昧光线里,阴暗萧瑟,模糊了他的显赫,凸显出一丝暮年的悲凉,让人心生郁郁。 守门的侍卫进去通报不多时,便有管家匆忙出来相迎,未有一丝耽搁,贵妃想着一切都在林勋意料当中,今儿看来是有戏了,心情愉悦时,情不自禁看了一眼身旁的林勋,却见他眉目敛笑,与管家彬彬有礼,全然不见那些不正经的嬉皮之色,乍一看,竟有一种临风玉树的潇洒。贵妃看得真切,却不想林勋不经意间忽地转头,与她含羞窃笑的目光对了个正着,林勋双目炯炯,于这晦暗的天色里越发闪亮,贵妃恍若受惊的小兽,敛了脸色,别过脸去一本正经打量着宰相府,心里却是如有一只小爪儿轻轻的抓啊挠啊,只怕他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他本来就喜抓人的纰漏,贵妃的心情一时起,一时落,不知觉的竟生出那种慵懒乏力的失落,唉,都是这昏黄不明的天色惹的祸。 再之后,管家与林勋所谈她都没有听进半句,目光百无聊赖的浏览着路过的风景。 宰相府,于京城扎根数十载,院落重重,景观庞大,怪石嶙峋,又有槭树湖泊,在夜灯的映照下,别有一番雅趣淡泊,全不是盛夏时的贵气逼人。从前听说吕继伟喜好园林造设,今日看来,果真是名不虚传,只这院子,造价绝对不菲,恐怕能供得起上万户一年的生活所需。安乐公府之前盛华至极时,断也没有这种奢华。皇上能隐忍的底细在哪儿?为何能容得下吕继伟明目张胆的奢华,却不能将就安乐公府的低调内敛?一纸莫须有的罪名足以置安乐公府上下再无起身的来由。 贵妃心思沉了再沉,她的目光含愤带恨,只觉得眼前晃悠的夜灯扎的人眼痛,连了五脏六腑都隐隐伤殇。 脚下若有石子使绊,贵妃心意恍惚间,一个趔趄身子便支撑不住往前趋了去,幸亏走在前的林勋时时关注着她,就在贵妃不稳时,及时伸手揽住了倾倒的她。 两人目目相觑,若有探索,林勋扶直了贵妃,回头对管家笑说,“瞧见了吗?这厮对你们府上的景观一见倾心,恋恋不舍。日后,少不了再来叨扰。” 管家情知是谈笑话,只附和着道,“那是,那是,老爷本来已更换了内衣,听得殿下登门拜访,顾不得劳累正忙着换朝服呢。老爷对殿下的心意可见一斑。日后,少不得来回走动。” 管家在前,林勋与贵妃落后,林勋附于贵妃耳际呢喃耳语,“清风果然是有心计,你是故意作姿欲倒,待吾来扶你。名正言顺的肌肤相亲,吾懂你的心意,且也不拒绝。”林勋似痴魔了一般,自说自话,也不管贵妃正膨|胀|发酵的愤怒,“其实,清风有意,吾孰能无情,咱们惺惺相惜,也好对得起谆儿炯儿不是?” 第一七六章老骥伏枥 管家常年侍奉主子跟前,什么腥|臊没见过,自家的少爷就是个现成的荒唐主儿,厌腻了娇娆女|色,有时候少不得偷偷摸摸找了男身凑玩。眼底下,管家看林勋与其侍从举止亲密,只摇头笑说,“纨绔子弟,啥都能玩出名堂。”随后又闷闷想着,“老爷那样精明历练的一个人,怎能看得上这种偷鸡摸狗的货色,人上了年纪,连眼色也是一落千丈。” 管家怏怏叹口气,不紧不慢踱步前行,走慢了怕扰了人家的甜蜜,走快了怕客人跟不上,夜色迷蒙,院子又大,若耽误了老爷时间可是关乎大了。 林勋也就拿捏贵妃一个顶俩,他亢|奋之下还晓得这是在别人院里呢,况且今儿的事比起调|情可要重要千万倍。林勋瞥了一眼含羞带怒的贵妃,三步并作两步追上管家,与其边走边聊。 贵妃落在后头十几步远,经林勋这一敲打,再也无心思感伤,连了那景致也是一扫而过,并无流恋。 敞亮的客厅,自然应衬宰相的风采,连着巨大的窗门都是昂贵的梨花木,更不用说屋里的端庄陈设,件件都敢与皇宫媲美,那一道冰莹剔透的翡翠屏风一看便知是从天山而来,宣化殿那一道也不过是平庸的皖中青玉,成色远不及天山冰玉纯净名贵。【ㄨ】贵妃想着,越是场面大的物什越是不需自个儿掏银子,十足是受别人所送。敢受这样重的礼,是人心里都清楚,这背后得承多大的情分。由此可以断言,宰相绝不是一个蹈矩循规者,皇上就能睁只眼闭只眼只当没见?贵妃不由的又是烦恼不已,只觉得这屋里热气太盛,使得她口干舌燥。 林勋与吕继伟相见甚欢,林勋行晚辈礼,吕继伟倒也不拦,宴宴笑着承礼。贵妃看在眼里,明白这是吕继伟拿林勋作自己人的举动,都是官场中人,自是清楚其中道义。要融入一个圈子,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只看那圈中辈分高者的姿态,吕继伟明显是以长辈自居,又是亲候受礼,这便是示亲近之意。林勋本来就擅于琢磨,他当下惺惺作态,投其所好,更令吕继伟颔首受纳。 吕继伟命人与林勋看座时,偶有瞥过林勋身旁的贵妃,只惊鸿一瞥,却见吕继伟神色讶异,怎地这小侍从玲珑的竟像是——贵妃呢? 吕继伟被冷不丁冒出的想法惊了一跳,心思几个转念后,最后的肯定是,贵妃怎可能在此?是他老眼昏花了吧?吕继伟暗暗自嘲,他也不过只见过贵妃一两次,且是于先帝时候。那时候,贵妃也不尊为贵妃,只是陪伴先帝身旁一没名没份的随身答应而已。 吕继伟的复杂神情一丝不差尽落入林勋眼中,林勋也不避讳,笑了对吕继伟说,“宰相可是已猜中此人是谁?”他见吕继伟神色更为迷惑,只笑道,“此人是小侄特意引见给宰相的,宰相可还中意?” 贵妃不慌不忙行晚辈礼,眉目含笑望着吕继伟。 吕继伟本已否定初始的念头,瞧瞧林勋故弄玄虚的阵场,再瞧瞧贵妃,莫非不是自己眼昏,真的是贵妃?吕继伟又惊又疑,只揣摩着林勋夜访,又带了贵妃,想必是有备而来,只是这两人行为端量着极是默契,一男一女,不知是什么关系? 吕继伟心性谨慎,他内心越是不稳,面色却是反着的安然,他沉着摆手示意管家仆人一并退下。 厅里旋即默然,只听的外头寒风的凛冽。林勋不说话,贵妃也不开口,他们明白吕继伟正是老马识途,越是恬淡,反倒不会引的他反感,事半功倍。 吕继伟端了一会儿架子,神情渐渐松缓,半俯身给贵妃请礼。 贵妃忙虚扶一把,也算是知恩答谢。 三人心照不宣落座,吕继伟开口说道,“年关将近,熟料风云频起,老夫疲于奔命,真是心力交瘁。有时候静下来想想,这一辈子风风雨雨图个啥?还不如告老还乡,享受乐趣的实在。” 林勋哪能听不出吕继伟话里的意思,吕继伟坐实了是以退为进,倚老卖老,故拿身姿等着贵妃请他出山呢。 贵妃笑说,“所谓老骥伏枥,不正是说的宰相大人吗?我们一众小辈面对漩涡暗流尚不知所以,正需宰相大人的驾轻就熟来引导,宰相大人怎能撂下苍生说走就走呢?”贵妃察言观色,拿捏了分寸,见吕继伟神情放得晴光,清楚他不外乎是借话试探,又进一步恳请,“晚辈二人今日冒昧前来,就是望请宰相大人指一条明路,也好解当前困境。” 话一经挑明,便也无需遮掩虚套,吕继伟本也是身陷囫囵,他正苦不甘言寻出路不得,日间,他去将军府,不也是想借了膀子一用吗?可是,人一旦被人看为掉势的落汤鸡,哪里还会有人记得从前的情分,遇及圆滑者,不外乎就是不关痛痒的安慰,那些心思叵测的,少不得冷言冷语、落井下石。林勋与贵妃二人,身份贵为皇族,说勉强实是有人暗里使的卑鄙手段,底子里最正宗不过,阿哥是贵妃所出,若除掉那个贼子的野心,日后不就是可以付托的正主儿吗?用他们母子压制那个安亲王怎说也是最佳选择。 吕继伟刚刚还窝了一肚子火,此时瞬间烟消云散,天无绝人之路,他吕继伟还是能翻身的,以前错估了安亲王,引狼入室,今儿这弱势母子,他是定要牢牢掌控手中,万不能再出现那样的逆徒,受那份怨气。 至于林勋,虽不知他是怎样得了皇上的三分两分信任,能与安亲王平分秋色,然他到底是寄人篱下,身份特殊,拿他待为上宾即是,笼络着他,总比冷落了要好,调理得当,他也是打击安亲王的利刃。 “贵妃所言非虚,老夫近来也是忧心忡忡,夜不能寐,只因为那个安亲王日益跋扈,非但朝堂之上指鹿为马,就连在外头,光天化日之下,竟也是一反常态,公然欺压百姓。老夫实在是痛心疾首,大夏江山堪忧啊!” 第一七七章毒妇 夜深人静之时,穹窿靛青,星月无见,若显压顶之势,令人心思郁沉。 林勋一如既往的翻阅那本书册,他头也不抬说道,“你不用疑虑吕继伟过于狡诈,他声称付尽心力也要辅助我们,说到底无非是为了他心中的那口恶气。其实不止是吕继伟憎恶安亲王所做所为,就是吾有时也甚迷惑,以安亲王以往的睿智,他怎会这般轻浮按捺不住?频频闹出事端,难道真如吕继伟所料,是有意霸王强出弓?那下一步会不会就是——” 林勋抬眸望着壁间的芙蓉花图,目光定定,一字一顿道,“清君侧!” 贵妃头一次与林勋心灵相通,她听得林勋这样沉重说来,手心不觉间已是濡濡潮湿,她松开紧咬的唇,强作平静道,“他剑走偏锋,势在必得,那皇上,皇上他——” 林勋转头看着贵妃,眸中若有星光闪过,他清楚贵妃的意思,她是担心皇上被施以毒手。在外人看来,皇上形同软禁,处境凶险,况且是曾经情深意重的璧人,那份担忧本在情理当中。只是,当他面对她的蒙蒙泪眼时,心中总是难舍那份牵挂,他违心劝解道,“别瞎想了,眼前安亲王不会对皇上怎样。不然他也不用接二连三、虚张声势的试探。”林勋神情变换,虽有焦虑,但更多的则是坚定,他本也是正载着形同虚设的王位,最痛恨的就是那些虚伪的嘴脸,以狡诈的手段谋取不义,“咱们是为了匡扶正义,吕继伟所想实不过也是如安亲王一样,同为一丘之貉,他们之间的裂隙只能无限制放大,断不会弥合,吕继伟与我们联手,不管怎样都不会让安亲王得逞,要让他品尝那种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的痛苦滋味。” 贵妃心思不经意间慢慢向着林勋靠拢,她捻转反复,叹道,“安亲王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呼风唤雨,何苦非要登峰造极才肯罢休?一柄玉玺就真的值得用血洗苍生的代价来换得吗?”贵妃没有说出的是,如果可以,她情愿带了俩孩儿归隐山村,善始善终。 “你认识的安亲王或许不是如今这番模样,只是,你需明白,心智非一日所成,争权夺利是每一个男人的渴望,据我所知,安亲王与吕继伟早在先帝健在时已经暗中谋划。那时的安亲王未有行动,只是时机不到吧。” “安亲王既然早已匿藏野心,那他对皇上自幼用药之事自然了然于心,恐怕他也是基于此,才佯装至此呢。千秋大业,又何必急于一时?他也是深水里的大鱼,能沉得住的。”贵妃回想初始安亲王明媚的笑脸,犹若眼前,只是那份情义太过遥远,经不住沧桑世事的沉淀,如今搜肚刮肠想要留一份念想,却唯剩心灰意冷,令人绝望。【ㄨ】贵妃终于道出,“葵敏暗中正在配置皇上解毒之药,若皇上能康复五成,也不至于奸|人得志。“ 林勋其实对此早已了然,听贵妃这样平淡叙说,竟有些恍惚,她到底还是与他说起,她还是拿他当自己人的,只是听她说起的是那个与她同床共枕的男人,心里又隐隐惆怅,她只是拿他做亲密不可欺叛的搭档而已,别无他意。一直以来,他都期望与她进一步,如今,她看似向他踏出步子,却又如原地踏圈,唯有他空落落的候在孤地,始终不是如他所愿的那一种情分。 她可明白那种蚀心的痛楚? ”此时的安亲王论事少不得杯弓蛇影,诸事切记妥当。若是葵敏制好了药,就告知于吾,吾自有办法瞒天过海。“临了,又不放心的重申道,”莫要意气用事,打草惊蛇,稍有不慎,不是前功尽弃这么简单,只怕会是连累无辜。“ 贵妃诺诺应着,她听得出林勋腔调里的悲怆,只是她没有想到他竟然也会怜惜苍生,钦敬之情油然而生,究竟是她真真的估错了他?还是他给了她错觉?贵妃神色迷惘,她不自觉的投过目光,只想看得真切一些。 炭火的映照下,他微垂首,眼睑半俯,高挺的鼻梁,透出倔强孤傲,紧抿的双唇,冰冷若玉石,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乍然看来,他怎样都不是一个玩世不恭的子弟。只是,他给人的印象却是热情似火,热情的令人不能忍受。 ”清风,你在偷窥小王。“林勋狡黠的抬眸向她眨眼,慢吞吞的说道,”你不止一次的向吾示好,不如,趁今晚无人打扰,咱们就苟|且行——“ ”住嘴!不要再说了!“贵妃气急败坏的掩面打断他的粗话,她怎能这样失态,且是与这个变|态跟前?岂不是自寻那个啥路吗?太不珍重了! ”自作孽,不可活。怨不得别人,你这大半夜的又是秋波又是娇嗔,吾也是正常男人,有正常需求,吾怎能把持得住?“林勋仪仗贵妃对他的深厚情谊,大言不惭的说道。 ”吾怎样的娇嗔了?“贵妃对自己对林勋负责,她偷窥是真,但绝没有一丝一毫想与他示好,她更不明所以她是怎样拿腔作调娇嗔了,听他这意思,竟好似是将她比作发|情的猫狗,以此引诱他的呢。 ”你听听,你就是这样的,住——嘴——啊——,不——要——再——说——了——嘛——“林勋真的是作姿态的高手,他拿捏了姿势又是捏着嗓子,如公鸡鸣晨,更似拉|客的娼|妓,站街喊着,”恩——人——啊——,不——要——走——了——嘛——,长——夜——漫——漫——,留——下——来——陪——奴——家——嘛——“ 贵妃之前当笑话听说过这行当,对娼|妓的声腔姿态也略有耳闻,林勋的东施效颦说有多丑陋就有多丑陋,贵妃的耳膜都要炸开了,盛怒之下,她也顾不得她是有求于他的,她露出眼缝瞥见身后柜里有一崭新的鸡毛掸子,顺手拾起来就雨点一样敲打在林勋胳臂上,虽说女人力气绵软,但那掸子却不是中看不中用的妙物,林勋痛的左躲右闪,无奈贵妃还是痛下黑手,鲜亮的鸡毛嗦嗦掉落,贵妃气道,”是这掸子也太不结实了,还是相公你皮糙肉厚,连这掸子都不惧?“ 贵妃不管林勋的低声|呻|吟,扔了掸子,拍打着凌乱的衣襟,不时撩眼去看一下捂头护臂的林勋,冷笑道,”相公果然是英姿挺拔,又是知心知情,吾打你都不还手,吾很是有几分喜欢呢。“ 幸亏玉面没有受到侵|害,林勋调转过头,声色俱厉,”清风,你真是胆夫。看吾怎样昭告天下,惩罚你这毒妇。“ 第一七八章风筝 林勋虽说碍于大丈夫的情面,并不会难为一个女子,但也是绷了一路的脸孔,面色自不用说是黑云堆积,如同稍微一碰,就能引得哗哗雨下。 没了林勋的恬燥,贵妃难得清静,一整日的奔劳,再加上刚才的怒火尽|泄,身子乏得如棉花一样虚空无力,只软软靠在壁间阖眸养神,炭火的熏暖,渐渐放松了她时刻提紧的胸腔,不多时,她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久不得松弛的她,乍一得舒适,美梦联翩,她如鱼得水与每个人交际,连她素日恨怜交加的几个姐妹,竟也能畅然自若的谈笑风生,好似那些恩怨不过是晚秋里的蝉,自有化解,并不值得困扰。生命里的过客一一出现,宛若是人生华丽丽的一场盛宴,男男女女,皆是断断休休的蔼然仁者模样。 贵妃正与雨萍说着热乎,却不知是谁突然从背后一把拽了她就拖,那一把子力气哪是贵妃能应对的,贵妃惊慌失措,踉跄中探手求救雨萍,熟料,看到的却是令她心寒的诡异冷笑,她无助困惑时,雨莲、雨燕、雨琳——豆蔻年华的的张家姐妹,不约而同站成一排,她们下颌高高扬起,好似在欣赏一出精致戏曲,她们唇角明明是翘起的,如春日傲立枝头的灿花,可眼眸中无一不是恶毒,那些挥之不去的戾气如利刃一样划开了贵妃的心,火与冰的交织,使她悲凉的意识到,纵然这是一场美丑喧哗的聚宴,然而,曲终人散,终归是谢幕了事,徒余生死两茫茫那种凄苦。 那大手似魔掌一般牢牢把控住她,直把她拖到了荒僻野地,四周静寂如坟墓,她连自己的呼吸都感觉不到一丝一毫,她是死了吗?不然为何会这般发冷?凄伶惊怕过后,竟是轻松的解脱,她所愿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子吗?无牵无挂的行走在无情无义的灵魂世界,也少受人间的那些令人反目成仇,家破人亡的猜忌、隔阂。她本就无力承受。 于她而言,这不失是另一种生活,无|欲|无求。 贵妃心情渐渐平息,她问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之人,“你是因为孤独而掠了吾来的吗?只是,你可知,吾本就不祥,屡屡殃及身边亲人生命,你就不怕吾给你带来厄运吗?” 那人仿若轻叹了一声,他良久方道,“你还是不该初衷,还是那般善良,连一个不知面目的人尚且顾及,却不怜悯自己正身处险境。让——让吾怎能忍心放你在那里。” 那声音满腔担忧,贵妃心下一暖,原来他是故人,体谅她的故人,不是什么缺心的妖禽走兽,她眼角润润湿湿,语声哽咽,“你可是吾从前的故友?那自然知道吾的辛苦了。吾有时候就想着,与其苟且偷生,还不如一了百了的实在,一下子断了念想,岂不痛快?” “你是这样想?那么谆儿炯儿你当托付于谁?他们日后若有成年,会怎样论道你这个软弱私自的娘亲?软弱的竟不能亲力亲为抚养亲生骨肉,私自的竟能撇下他们自行了断。这可是为母者的担当?!”那人声音倏然冷了下来,如这静寂混为一体,“你到底不配被人称为娘亲!不配贵为皇妃!不配被人捂作心肝!” 贵妃越发悲戚,旧事桩桩件件浮现眼前,无一不充斥着诡秘阴险,而她,身不由己如根根琴弦经人推搡拨弄着陷入漩涡中心,那调子调拨的极高,仿若千军万马无人能敌的气势,只是可有人念及,那细若发丝的琴弦怎能承受得住那份壮志凌云? 贵妃瑟缩着膀子低低抽泣,她无言以对,不是不想说,而是,真的无话可说,她也知道自己的软弱,她曾经期望自己能走出前世的阴霾,可是,她都做了什么?回头望望,竟一无是处,谆儿炯儿自有他们的命运,又何需她这样一个无用的娘亲?更何况,她是世人避之不及的那一种不详之身,她在他们身旁,只怕毁于他们旦夕,可有谁人会真真明白她的苦衷? “从小处是为了谆儿炯儿两兄妹,从大处着眼,断不能纵容恶人当道,雨霞你,需有担当才是。”那人语重心长,不管贵妃的伤情,只是一字一句托付道。 贵妃惊异抬头,她回首望着那虚晃的灰影,颤声道,“你到底是谁?为何会对吾这般亲近?”贵妃脑际若有亮光闪过,她不能置信的失声喊道,“你是先帝?” 那人身形微不可察的一晃,未否认也未承认,只是道,“吾委实不忍心你这样日夜难熬,有心提醒你,不要再浑浑噩噩度日,是时候该为膝下孩儿作打算。”他微有一顿,若有犹豫,终是衷心说道,“雨霞尚还年轻,来日方长,莫要辜负了自己,吾希望看到的是一个开心的你。” 贵妃不懂,她茫然苦笑,“吾真的可以那样轻松吗?如你所言,吾肩负重任,有什么资格去寻得平常百姓家的那种惬然,只怕要等到来世了。” 那人沉默良久,她到底是心性纯善,不能解其意,微有遗憾,却又为她固有的那份善知善行而觉欣慰。世间唯有她而已,自己又何苦执意去改变她?他似在酝酿决断,又是一漫长的默然,他方哑嗓问道,“你可想看看吾的真面目吗?” 贵妃慎重颔首,又不自信的摇头,她隐隐的有些怕,怕那份让她羞耻不安的尴尬,“不要!不要!就这样极好。只要你是关心吾的,不管是谁都好,何苦揭了底细?” “雨霞,你且抬头看吾。”那声音平坦宛若熏香屡屡,能抚平人间不平事,贵妃不自觉的仰头,目光迷离中,见他身形高大,背后若隐若现的晴光缭绕着他,若传说中的蓬莱仙师一样,他究竟是何人?不是普渡而来?还是为了点化?贵妃万千迷惑时,那人开口说道,“雨霞,不要封闭自己的心,只要你坦然面对,没有踏不过去的坎儿。” 晴光渐渐廖亮,若同拂去黑夜的黎明,在贵妃的注视下,他的面容逐渐清晰,贵妃屏住呼吸,他的眉目如昔含悲带慈,唇畔微擒笑意,面带俯瞰众生,看透世事的坦诚,不正是先帝他吗! 贵妃悲极而恸,她软软的俯身承靠在地,哭声撕心裂肺,惊天动地,她断断续续哭道,”吾心力交瘁,实在是不堪重负,当前局势诡秘难言,哪是吾能化解的?“ 先帝暗暗叹息,那声儿蜿蜒在悠悠空间,荡气回肠,勾魄,”记住,雨霞,吾信你,一直都信你,连了你身旁的人一直都在支持你,连着——“先帝若有犹豫,终是苦涩道出,”连着皇上他也是信你的,万万不要放弃,吾逗留时日已到,一切还靠雨霞你了——不要将大夏江山拱手送与旁人——谆儿炯儿是大夏命脉——万不可错——“ 贵妃倏然昂首,泪光蒙蒙中,先帝身影若是远飞的风筝,可望不可即,他来一趟人世,终归还是因了放心不下,她岂能辜负? 原来,他一直在以无与伦比的清醒姿态看着他们,是她的福?贵妃的心空洞麻木,如同她失去知觉的躯体,那一种麻木若有千万只蚂蚁在啮咬,直令她心智全无。 第一七九章事无巨细 眼睁睁看着那个曾经亲密的人被白光吞噬,又亲眼目睹那团白光瞬时间消失于面前,这一切匪夷所思,让人震惊恐惧,贵妃拼力思索着梦魇的荒谬。可是,那梦中的人事,却是真真切切,贵妃俯眼看向生疼的腕间,然那细白的皓腕除了一柄玉镯之外,并无他记。贵妃蒙怔,这是老人们常念叨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那梦里被先帝执住的腕却是实实在在的疼着呢,作何解? 先帝?他生就一双慧眼,早已将无常世事都看得透彻,何不透了底细给她?竟忍心看她苦苦挣扎?贵妃周身软软塌塌,毫无一丝气力,她勉强挪挪僵硬如硬石一样的身子,换了个舒适的姿势靠在壁间。 轿子微微晃了晃,慢慢落了地,轿夫在轿子外低声道,“殿下,现下是丑时末,已经到了。” 林勋双目紧闭,微有鼾声,贵妃无奈对着轿外应了声,回头看看熟睡的林勋,到底隐忍不住拾起帘子一角瞧了瞧轿外,一撮逼人寒气顺势钻了进来,呛得贵妃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夜色如同浓稠的蜜汁,将万物包容。贵妃全身心融入这令人压抑的黑色里,嶙峋枯枝的老树、影影绰绰的宅院,阔别几百个日夜的安乐公府,就在眼前。贵妃胸腔里一下一下跳动缓慢,它似乎有意感受属于这里过去的荣宠转向颓败的过程,虽然残忍,但总归这都是真正发生过的,就是这座静寂的宅院,记录了惊心动魄那一刻。【ㄨ】 翘起的檐角,依旧旁若无人的以傲娇姿态示人,它静静的守望着这座从前无比辉煌显赫的府邸。只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无奈它可领会得透? 冷漠刻薄的声音敲打耳畔,“你是不是存心害吾?大晚上的敞着帘子招鬼啊?” 贵妃垂下手,瞥了他一眼道,“到了好一会子了,看你睡的沉,就没喊你。” “哦,是吗?吾就知道你是存心而为之,恩将仇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就是想趁吾睡沉,开窗让吾伤风吗?也就你这毒妇才想得出!” 贵妃暗暗翻了翻眼皮,还不知是谁小人之心呢,明明是想着你好好睡一覺,你却非要颠倒了是非,混了来说。 不过,情势迫人,贵妃只能如以往一样低声下气迁就着他走,好不容易回了安乐公府一趟,若因一点不值一提的话头闹翻,日后不知怎样的悔青肠子呢。贵妃不顾周身酸软,腆起笑脸哄道,“相公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清风这一次吧,清风保证,再也不会有下一次。” “怎样保证?”林勋冷哼一声,面色绷的如面板,不留一丝缝隙令人发怵。 贵妃心道,这也不是什么罪孽深重,你且顺坡下了就是,何必不依不饶,留三分芳华与人正合适,你竟赶尽杀绝,当真拿自己当神啊? 若褪去彰显华丽的皮子,整个就是一倔驴。 当然,腹诽是偷偷的,明面儿怎能与他对着干?识时务者为俊杰嘛,贵妃刮遍整根肠子,才刮出一违心的好话儿,“清风保证以后对相公千依百顺,唯命是从,若有违背,愿得相公惩罚。” 林勋斜眼看她,阴恻恻道,“这可是清风自己说的,日后清风行事就以此为据。若有违背,可别怪吾手下不留|情。” 贵妃眼见这无赖总算是缓了脸色,心里一松,连声应道,“那是自然,古语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小女子同样如此,清风向来说到做到,断不会食言。” 本来以为如同发了毒誓,这林勋怎么着也称心如意了吧,熟料,贵妃在满心欢喜时又听他悠悠道来,“害吾之心太过阴毒,吾为了使你长得记性,还要加上一条。清风要对吾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听明白了?” 林勋的声音很是悦耳,若同玉珠落盘,想象空间巨大。贵妃明目烁烁,以为是自己走了心,听错了,她幽幽问道那个自我膨|胀的家伙,满面疑惑,“相公你说什么?” 林勋含笑瞪了她好一瞬,方吐字如珠道,“清风年纪轻轻的,怎地会耳背?还是有意借机与吾套近乎?‘林勋眉目间的柔情比天上的月儿还要水灵几分,”若是后者,吾倒愿意再说一遍。“ ”若是前者呢?“贵妃心中虽是忐忑,却仍是弱弱的问一句,若不是太离谱的下场,她情愿选前者,省得他继续误会白|痴。 ”前者?“林勋笑面上不自觉凝聚了冷酷,他不以为然道,”若是耳背,那清风就要好好想想吾到底是怎样说的。直到你想清楚为止,反正这轿里暖暖的,你就慢慢想,想到天明儿也无妨。“ 他当然无所谓了,他这是变着法子找她岔呢。坐到天明儿还不憋屈死他,要舒服干嘛不回宫里去,不回榻上去。当然,关于打道回府尚为时过早,来一趟费尽千险万苦,怎地也得等办完正事再说着。 “相公,清风视您为知己,理所应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即使相公不这样说,清风也会自觉这样做。”贵妃悠然道来,仿若真是心中所想,心中所愿,她加深笑意问道,“只是,清风有时候难免会糊涂琐碎些,是不是早膳喝的什么汤水、午膳吃了几道菜、晚膳之后漱口净手,这些子事都要与您说起?您可有时间听吾细说?” “不然呢?清风以为没有必要吗?吾清楚清风待吾的一片痴心,吾怎能负了你?所谓的关心,最起码就得从身边小事抓起,事无巨细,本来就是吾的优点。” “嗯,清风记下了。”贵妃诺诺应允着,心里却是千刀万剐着这位人面兽心的家伙,一日三餐你都关心,要不要换的衣衫也要告知你理由啊? 林勋犹不尽味,一对诡异的目光上上下下滚动在贵妃身上,絮絮叨叨,没完没了,“日后,管他是从内务府领了衣衫、或是脂粉之类的都要一一说给吾听,也好让吾给你一个明确指点。比如,今日清风打扮就过于轻率了,明眼人一看就知你是女扮男装。” “从哪儿看得出来?”贵妃虽然不满林勋有问题的目光,但觉得他说话太多,总想扳回一局,也好教他晓得进退。 “你看这尺寸,松松垮垮的,哪儿能显出如吾一般的奕奕神采,还有这张脸,苍白的跟鬼一样,一个跟班的侍从哪能这般白净?还有这双靴子,小巧玲珑,三寸金|莲,但凡有三成心眼,就能瞧出端倪。” “但是,相公,这可是你扔给吾的衣衫靴子呢。”贵妃厚着脸皮,低着声儿奉上一句。 “什么?大声一点,瞧瞧这声儿,蚊子哼哼似的,哪有侍从的威风凛凛。”林勋眉心紧蹙,一脸嫌恶,“你且拿出雷霆之势,让吾也好刮目相看。” 又没有士别三日,哪来的刮目相看,你这是存心刁难。当真是小人之心也。 贵妃纵然想说,也得想想后果不是,话在嘴里打了个滚儿,无声无息滑到了腔子里,另有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话来救场,“清风尊听教诲,必当以相公马首是瞻。” 第一八零章常情 宅院里处处可见零落在地的碎瓦砾,齐腰高的枯草更是遍布丛生,整个就是一破落废墟,若有顽童随念兴起扔了火种,这院子登时就会成为汪洋火海,烧他个干干净净,片瓦不留,“这草粗壮的甚是喜人,怎么没人来割了回去引火用呢,这样荒着岂不浪费。【ㄨ】”贵妃苍白着面孔自嘲,声音里却是掩也掩不住的苍凉,“这么多空屋子得收容多少无家可归之人,可惜连那些拾荒的都宁愿留宿荒郊林子,却不愿沾染到这儿的落寇气息。昔日能掐会算的太夫人可曾算计过这一点?荣盛一时竟天真的以为能世代承袭,还念想着孙子孙女封官加爵,荣宠不衰,唯独没想过功高震主这一层,待得时过境迁,心灰意冷之时,回头想想真是可笑,太夫人也只是一糊涂的聪明人罢了。” “人走茶凉,历朝历代,哪会少得了这样的革职抄|家大戏。老太爷太夫人一手撑起了宅府,又在她日光渐下时,亲身经历它的蹉跎末路,可谓是戎马一生,可叹可悲。”林勋语调里情绪复杂,既有钦叹,也有惋惜,其实暗里也有感激,没有太夫人,又哪来的清风呢? 贵妃摸索着走近翠林居,这里明显比外头的院落还要颓败,那房顶早已陷了下去,不用进屋,就能想像屋里风雨飘摇过的光景,定是惨不忍睹。 贵妃的心情莫名的平静,时隔久远,或许是那些波澜已得到沉淀,再也翻不起浪花了吧。 “进去看看吧,也好借机祭奠先辈,吾以前在大唐时就很是钦佩太夫人的英明。”林勋的声音在这寒夜里显出暖意,他怎能不解她,她是近乡情怯,不敢多靠近一步,她终归还是看不透她自己心底的渴望。 脚下踩着的枯草窸窣作响,它们或许是在惊异反抗践踏它们之人是谁,毕竟,历经春秋冬夏,来此地者寥寥无几。即使偶有来人,见此不是荒凉屋子,便是寒鸦蹲枝,更有人声言在湖畔竹林里看到不止一两具的阴森尸骨,这样的情景,管他是顽劣的孩童还是成年壮丁,谁也不愿平白无故招惹怨孽,无一不是惊愕失色之下逃之夭夭,久而久之,再也无人敢来。 好好的一座宅院就此荒废。 “你信鬼魂吗?”贵妃平静毫无征兆的问道。 林勋一怔,这样高深莫测的问题,她竟选择在这样星月全无的午夜来问,诚然,即使鬼魂听到,也不会把她怎么样,他们同是张姓嘛。但她可有体谅过他?他虽属意清风,但眼下,就眼下来说,他们尚无实质性进展,几次肌肤相亲也是无奈之下的举动,若是万一被张家鬼魂听到不中意的话,他岂不要被索拿?何况,安乐公府当初定罪也是含糊其词,莫衷一是,冤屈不能说十分,想来也有三两成,冤鬼戾气最重,听说被他们盯上,十有八九性命不保。【ㄨ】 有凉飕飕的风悄悄凑近,若有阴森,反正林勋是感觉到了那股子邪气,只令他周身犯冷,林勋赶紧拢了拢大髦,往贵妃身边靠了靠,他有些心虚的问贵妃,”你可冷吗?要不要吾把大髦给你?“ 贵妃目光戚戚看他,只想着,你这又在搞怪呢,吾身上的大髦比你那件可要厚实多了,你不会是想着讨要吾这件的吧?这位赖皮竟也会迂回论道,贵妃心里暗暗较劲,冻死你才好呢,省得跟鸦鹊一样叽喳个没完没了,贵妃小心机妙动,面色也跟着活跃了些许,”相公真的是贴心贴意,清风承受这份心意已是知足,心里暖,身上自然也就暖和。“ 呃?还别说,贵妃笑口一开,林勋身上立马返暖,那口阴气倏地就收了回去,林勋唇畔擒起不易察觉的笑意,不过,为防万分之一的不测,林勋还是决定调节一下气氛的冷凝,他向来机智,不过须臾,他便津津有味说道,“这个鬼魂嘛,吾必须承认是存在的,但是不能约定成俗为鬼魂,确切的讲,应该尊称元神,这元神呢,也是有阴阳之分,也有善恶之别,他们造化于躯体之上,所以呢,躯体终有一日会僵硬消失,但唯有元神仍可出神入化,颖悟绝伦——元神洞悉人事,乃是有缘者的福音呢。” “相公懂这些?难为你一边为国操劳,闲暇里还要修心道教,岂不辛苦?”贵妃似乎很有兴趣,她问,“听皇后娘娘从前说起过,道是你们大唐盛行道教,三村五疃必设庙宇,且僧侣地位高于百姓一等,可与当地官吏平肩而立。清风一直在想,佛教盛行之处,当该是怎样的知善行善?若是吾来猜测,想必是夜不闭户那种安乐日子。那委实是大唐百姓的福音。” 林勋若有所想,他似有感喟,“皇姐竟也会与你说起这些,吾还以为皇姐再也不会与人说起大唐呢。” 贵妃听得林勋话中若有感伤,又隐有猜忌之意,心中不免慌张,她聊起此话本就不单纯,是因为她一直惦念着陈老者说起大唐与大夏几十年的纠葛,中间又份数极大的牵扯到了佛教在其中的兴风作浪,另者,林勋与她走近的动机至今都不明朗,她自然有意无意希望能得到答案,理清头绪,只是林勋本来就机警,到底不是皇后那般小小不然的心机,林勋的不答,教贵妃只能惘然转换话题,她状似抚慰说道,”皇后置身千里迢迢之外,又是少女心思,难免会顾盼从前旧事,就是清风,不也是这样,即使安乐公府近在咫尺,也是身不能行,不能随心所欲。夜里,旧人旧事恍神间就会浮上心头,这实在是人之常,不能避免。” 林勋叹道,“是啊,月有圆缺,潮有涨落,事有成败,人有悲欢。人生本就莫测,皇姐又是敏感性子,到底是吾高估了她,早该为她打算才是真的。“ 不知为何,听了林勋这样低沉说来,贵妃心中总觉难安,她摸不透林勋话里的意味,只是,给她的感觉很不好。 翠林居院门不知何时已被人卸去,连那门框也是歪歪扭扭,失了周正模样,想着是贼人原本有意连着门框一起端了,也好卖个贵价,只是这框子日久天长已与这墙混为一体,贼人也该是多有惋惜而去。 放眼院里,自然是零落不堪,篓子、椅子、还有蒙蒙幢幢的好多杂物都直接扔在了地上,这些物什躺在地上,心安理得,似乎它们归于何处都是一样的,因为它们的使命已经决定了它们的命运。它们有什么好埋怨的?命运终归是不同的。 第一八一章附身 屋里的萧瑟光景即使是全在意料当中,但就亲眼目睹那人去楼空的凄凉,贵妃再也不能隐忍,泪珠淋漓不尽,她哽咽无声,十指摩挲过的凹凸不平矮炕,已历过风吹雨淋,也少不得鼠虫蛇蚁的逗留盗挖,哪里还能留得原来的熏暖气息?唯余心碎而已。 那一种且凉且痛的滋味同样萦绕林勋心头,他也是历经过生离死别,怎能不懂—— 那时的他,心智刚开,趁了午后少人,偷偷潜进母妃的宫室,本来极愉悦的心情在那一瞬间冷冰至永恒——母妃伏在父皇的脚下,高坐的父皇如山一样巍峨,那脸色比起平时的肃穆更为肃穆。父皇一句句数落责难中,他终于听出母妃受难的罪魁祸首——正是他。母妃是在为她的皇儿挡灾。 皇子们打小时就懂得争宠的必要性,而他在这方面无师自通,更善于察言观色,总是比其他皇子多几许父皇的宠溺。那些皇子也是懂得丈量的,他们自是敢怒不敢言,而他,自喜日涨,渐养骄纵。虽然,母妃曾为此屡次严惩于他。到底是少不更事,倘若一切能回头,他情愿一世平庸,也不愿因自己太过锋芒而带给母妃的灾难—— 而于此时,贵妃不也是这样吗?不同的是,她并没有洞悉这一切的前因。 忧虑像淡出的月光一样抚上林勋的眉头,他凝目望着黑洞般的穹窿,心底汹涌如潮,他喜欢她,珍惜她,因了这份不曾有过的情愫,故而不愿她受到一丝伤害。可是,他们本来就与权谋漩涡密切相关,他能付出所有,是不是代表能保得她全身而退?前路诡秘,后退无路,他们的境地不仅凶险,且是莫测。他怎能不担忧,毕竟始作俑者—— 林勋叹气,满含了伤感,更有无尽痛恨。 “我们回去吧。”贵妃不知何时已杵在他的身后,神色落寞,声音落寞,与这寒夜极为映衬。 林勋怔然片刻,回头看她,眸子深处若有繁杂情绪涌动,嘴上却依然轻|薄,“看来不用吾刻意来安慰你了?你倒比吾还要镇定几分,看来清风真是清心寡欲性子,远不是吾能比。” 你不过是想讽刺吾冷酷无情的吧?竟还饶舌三千里‘清心寡欲’,你一个小肚鸡肠者,当然不能与吾相提并论了。贵妃心思沉重,也不搭理他,只垂着头走出门去。林勋跟了在后,拐出院落时,林勋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却是心下咯噔若有重石相击,他分明看到那屋子的破烂窗户里有人影闪过。 林勋心猿意马,脚下的步子不免也跟着犹豫不决。林勋苦苦思索,他宁愿以为是自己眼花,但那窗子上的身影真真切切,非虚非假,更何况,那探出窗子的手臂清楚可见。 应了这样三更半夜万籁俱寂的景儿,是不是太过毛骨悚然了?林勋虽然拿元神来胡诌,其实他压根就不信牛鬼蛇神那一说。只是,搁了眼下,林勋初心已然是山崩地裂。 倘大的世间,无奇不有,以前是他太固执了吧?不然,怎么解释窗户的诡秘?林勋忽然不敢再思索下去,他只觉得那手臂就在他的脖颈间,似乎连那长长的指甲都有感受。 林勋三步并作两步赶上贵妃,还不是耍那点小心眼,想来那鬼魂作祟,也得看主人面子嘛。 到底是院落庞大,两人兜兜转转,不觉已是寅时。待从松林苑出来,路过荣兴苑,许是嗦嗦的脚步声惊起了檐下栖息的雀儿,十几只雀儿争先恐后的扑簌着翅儿飞过贵妃头顶远去,林勋低声咕哝着,“夜闻惊鸟,必有蹊跷。” 贵妃听闻一怔,这话曾在她小的时候,也听太夫人这样说过,那时的她,并不为意,只当是老人的神神叨叨。时隔多年,今日听林勋说来,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若黑漆漆的门洞若有引力一样,令贵妃不能自己的挪步过去。林勋见了,惊疑喊道,“喂,你进里面作甚?我们该回去了。” 熟料,贵妃如同失去思维一般,神态木然,仍然趋步向前。林勋恨得咬牙切齿,低了声碎骂,“这作死的货,她当自己是谁啊?半夜三更的晃荡,跟鬼附了身一样。” 嘴上虽说千万个不愿,然终归是心尖儿上挑着的人,怎能任她不知好歹的妄自菲薄?林勋眼看着贵妃闪身隐进门洞,也顾不得噬心的恐惧,追了进去。 长长的门洞日久天长不能接受日月的光华,蕴积了重重阴气,里面伸手不见五指,脚下深深浅浅,凹凸不平,都是些拖拉在地上的杂物使着绊子。 穿过令人窒息的门洞,林勋长吁一口气,放眼打量着这重院落,如翠林居、松林苑的格式相差无几。若是搁了安乐公府繁华时候,有花有月,最重要的是有人气,有灯笼,固然赏心悦目,可眼下气氛阴森难言,面对层层叠叠的屋宇,且都是少窗烂门、鼠兔乱窜的空屋子,林勋是何种心情?林勋大着胆子揉揉眉心再往里挪挪步子,只见一道道月亮门凝了月光的森冷,正窥视着他,”月亮门,锁深愁。“林勋很是诗情画意的随口道出阙句,他耳听八方,目观六路,不为别的,只为了那个让他操碎了心的清风。 一道月亮门,两道月亮门,林勋苦不堪言,只后悔未把侍从带在身边,即使不近身,好歹离个两三丈远也好啊。这倒好,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若是葬命于此,岂不丢大了?林勋闭眼间几乎都能想象得出父皇气急败坏的模样,以父皇惯常的为富不仁,指定连他的尸身都不肯敛了回去呢,一来费财,省下的银子还不如打副漂亮的银钗讨得哪位妃子的欢心实际,他可亲眼目睹过父皇在一位宠|妃面前的琐碎样儿,那样儿即使经过时光的冲刷,也依然令他寒噤不止;二则,本来就是一枚随时可弃的棋子,无用了还费心劳力拿回去作甚?若是父皇起意反其本性而行之,必然不是起于怜惜,而是以此做讨伐的由口。生是大唐人,死为大夏鬼。还有比这还冤的吗?冤有头债有主,清风,你快出来吧,吾也不追你债了,吾情愿一世被你索债。 这院子真是大的也太夸张了,不过几口人,硬要霸占这么大块地,也难怪两代皇上都嫉恨在心,虽说皇上惺惺体恤,不收你们地皮钱,你们是不是也该见好就收,不能一再的扩张不是? 林勋看看这走不到头的院子,眼花的重影,忽然间他恍然大悟,听说老皇上、新皇上都曾驾临安乐公府,想想他们当年也是走的脚痛了吧,眼也红了吧?不然何至于让爷俩联手痛下毒手?毕竟,大好河山是人家赵家的,你安乐公府即使有再大的功绩也不能把河把山都给圈进自家啊!这不是给人落下把柄吗?河山尽在安乐公府掌廓之中,更何况还有让皇室不安的那一说—— 唉!咋说呢?只能说是天灾人祸吧。 第一八二章火折子 待林勋寻到贵妃时,已是走遍了整个院子,连墙旮旯的茅厕都一个没落。就在他叫苦不迭时候,老天终于感动他的良苦用心,在他穿过最后一道月亮门顺手打落盖在他眉心的一片枯叶时,抬头间突兀看到贵妃木木樗樗立在院子东北隅的一间柴房模样的低矮屋子门口,因贵妃是背对着林勋,故而林勋并没有看到贵妃真正的神情,然,就凭相熟已久的男|女之间的那份心意灵通,即使是一模糊的背影,足以感受她的心境。 林勋故意重重干咳了一声,方才踱步上前,心里的紧张像是稠的化不开的浆糊,因为他委实不知贵妃在这段不短的时间里是怎样流荡到这里,前后脚相跟相随,他愣是寻到至此方得踪迹。作为一个知冷知热的有情|人,心里越是紧张,面上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流露,他要为她撑起一片晴空才是。林勋大咧咧的责难道,“你让吾咋说你呢?一声不吭说溜就溜,若有个三长两短,岂不陷吾于不义?人家还当吾是奸|淫|掠杀、无恶不作的跨国黑帮头目呢。” 林勋絮絮叨叨一大堆,不过是想着缓缓这该死的气氛,心虚归心虚,有了阳刚之气的男声,总归是压得住一些子底气弱的邪气不是。况且,很自豪的说句不算局外话的局外话,他还是正宗童男子一枚呢——想及这儿,林勋身子暖乎乎的,膝上连了腰下更是如此,太神秘不可测了,竟然会冒出这样杀气腾腾的感觉!林勋忽然讪讪一乐,这清风还真有福气。 春|心在这乌漆抹黑的冬夜瞬时萌芽生枝,甚至还有意一步到位,直接开了花结了果,虽然时节不太对头哦,但你看你想,这种事总是顺其自然的嘛,谁有权利去阻挠、去掐断它刚冒尖的枝芽?这不违背人伦?违背天道吗?罪不可赦!最有发言权的月老他老人家可是在天上看着呢。 贵妃当然不知这货背地里琐碎不纯的念想,她缓缓转过身,面色无波,若是月宫里走出的嫦娥,她沉声道,“这屋子从前弃之不用,历过风雨飘摇,却唯有它完好,相公可看出蹊跷?” 看她说话流利完整,神情也是冷静如常,林勋这才放了心,他转了心思转了目光打量着这幢令清风揣测不安的屋子。细看之下,竟真的如清风所言,虽说窗门歪歪扭扭不周正,但总是能遮一缕风挡一丝雨的。门窗微掩,似是有人动过。端量此景,莫非有人刻意打理? 正想着呢,林勋忽觉后脑勺隐有阴风恻恻,林勋不禁心惊,他撩眼瞄过清风,见她只盯着这黑咕隆咚的屋子看,心里已有几分猜测,她固然一二三的偏执不懂事,可他不能四五六的由着她胡来啊,他思量了一瞬,故作沉着道,“不要瞎琢磨了,都说疑心生暗鬼,清风莫要钻牛角尖才是。” “吾琢磨什么了?”清风忽地转身看他,似笑非笑,淡淡神情若是月光一样惑|人,令人遐想非非。 林勋不知是被她的柔情所伏,还是被那股子风给吹晕,反正他是神智模糊懵懂,他怔然应道,“你不是要进去一探究竟吗?” 话儿顺嘴一路小跑溜了出来,贵妃目光更为如水波漾了,她唇角上扬,挑出一抹令人不能拒绝的笑意,“相公真是明白清风的心思呢,不如相公陪吾进去看看?” 林勋一个激灵醒过神来,他笑得春花得意,然心底着实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光景,作为男子汉,他有大必要应允她;然,这个是小层面而讲,从另一说论断,他是太子,她是——不大好说,他也不愿认同,但她眼下就是尊称为贵妃,两人就这样携手钻进黑屋子,不说生命之忧,那面子上也搁不住啊!有的是人马,干嘛省着不用?没有道理啊!他是拿重金养着他们的啊!此事不用,何处有用?太平年间,又不用他们奔赴战场英勇杀敌,也就在这小打小闹里掠点功绩。就这点小小不然的功绩,清风也要去抢?置那帮身强力壮的男人于何处?他们可是正儿八经的杀手,一天不练,手就发痒,血就沸腾,这不正是解放他们的时刻吗?这道理浅显易懂,但是有三分脑子都能想得通,可是,林勋头疼的是,清风,重要的是清风她懂才是真理啊!林勋颇为无奈为难的四下里瞅瞅看看,左顾右盼,再左顾右盼,东张西望,再东张西望,眼皮子翻了又翻,可是,此时此地,除了他俩,就是天上那些无所事事指望不上的神仙了,上哪儿找人与她慢慢说服? 你瞧瞧,这不来了吗—— “相公莫非是不敢进去?那相公就安心候在外头,待吾进去看得清楚再告诉相公可好?” 这不是逼人太甚吗?摊上一个不讲理不给情面的婆娘,有嘴说不清。 “那传扬出去,吾的脸面往哪儿搁?你当你真的是吾的侍从啊?身先士卒、一马当先,很大无畏是吧?侍从也是听主人的吩咐做事,哪有你这样男女尊卑不分的?再者说了,外头那些听命于吾的侍从,哪一个不是行走江湖的一等一的高手?还用得着你出头吗?没有真本事,别在吾面前逞能!”纵然吾懂得怜香惜玉,也不能容忍你这般狡猾,还来激将,林勋最恨人拿捏了,他气急败坏、忍无可忍的数落了好一顿,末了,又板着脸孔道,“快回去,把外头人召集进来一探就是。” 你会激将,难不成吾就不会一语骂醒梦中人吗? 这贵妃当真的倔驴一样的执拗,她脚都没挪一下,只陪着笑道,“相公不觉得太风樯阵马了吗?这可是罪臣张家啊!万一走漏风声,清风怎能担待得起?”她低声凑上一句,令林勋又气又恨,却不能怎样使性子,“清风怎能让相公背后受怨呢?外头那些死士对相公知根知底,若他们知道相公是为一己私|情动用他们,他们该做何想?只怕日后会因此埋下隐患。” 三思而后行,清风软硬兼施无非就是告诫他这层意思。 林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好久不得缓和,两人这样僵持也不是办法啊!林勋抬头看看天色,此时天际漆黑,简直就是一口压顶的黑锅,又有鸡鸣相继而起,约摸着该是寅时末,不须多时就是天亮,想着鬼鬼怪怪总是得避开这个敏感时刻才是,那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林勋吊着的心总算松了松,他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道,“走吧,也就是你,换了别人,吾早就撵他回老家了。” 贵妃本也伶俐,她哪能瞧不出林勋鬼灵精怪的想法,见他到底不再别扭,便也附和着说笑,“清风虽得相公另眼看待,但也有自知之明,哪能敢有非分之想?相公不过是不喜与女子一般计较罢了。” “你不过是仪仗吾喜欢你罢了。”林勋说这话的时候,他们已经进了黑屋子,他正在打着火折子。火折子歘的一亮,映红了两人四目相对的脸容,林勋淡然而立,贵妃面现讶然,若有不知所措,她弱弱的梗直了脖子问道,“相公刚才说什么?清风没听清楚呢。” 第一八三章愁人 衬着火折子跳跃的光火,林勋一双贼目闪闪发亮,他笑得欢畅,却令人无端心虚,他缓缓道来,“清风真要再听一遍吗?那你可要仔细听好了,吾说完之后,清风再学吾的语气重复一遍。” 贵妃耳朵听了眼睛见了心中连锁反应嗖嗖发紧,只道是不妙,下意识的想要拒绝,可那货根本就不给她机会,只听他声情并茂的说道,“吾喜欢你,日思夜想的喜欢你。” 清风面对林勋炯炯有神若蜻蜓一样的明眸浩波,无邪无害若蜜蜂一样的天真面孔,真真的是后悔不迭,她怎的就不长记性呢?反正他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何必去较真?自作孽! 林勋眼巴巴的瞧着贵妃,好似嘴馋的孩子正盯着炉膛里捂着的红薯,还没沾边呢,那红薯的甜香味儿分明是熨进了心底。快说啊,吾给你一个正大光明可以表白的机会,你可不要一错再错,吾可是很抢手的哦!再甜甜的罗嗦一句,吾是正儿八经的童子身哩。路经此题,林勋身上又是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热血沸腾。此乃敏|感话题,不说也罢,且说清风苦不敢言,脑子里乱的如同一团浆糊,哪能有余力去抽得丝剥得茧,理出个所以然来,林勋是个啥样缺德性子她又不是不知,随意搪塞只是延误了正事而已,于她而言有害无利。贵妃权衡过后,心一横,眼一闭,念念有词,“吾喜欢你,日思夜想的喜欢你。” ”你以为是在佛祖面前,阖目祈福啊!“林勋的脸现出冷意,毫不犹豫的翻脸。 看吧,他怎能那么好相与?怎么的也能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不用说各国王室中人,就连带普天之下也唯有他一个。贵妃平了平微有隆起的心气,笑颜如花,眸光似水,“清风喜欢相公,日思夜想的喜欢相公。” “诚实一点多好,省得憋出毛病,让吾难安。”林勋继续点拨道,“不管过程是怎样的曲折,结果总归还是如今晚的圆月,既然清风明示痴心,那吾自然不会辜负了你,其实从收受清风信物那刻起,吾就已将清风视为生命力不可或缺就的人,此情此景,更令吾感动不已,吾发誓今生来世必护你周全。” 贵妃把可怜巴巴的眼神透过残缺的窗楞看天,哪有圆月?唯有层叠蜂拥的黑云而已,他果真是想入非非的步入歧途,大有一去不回头的凌心壮志。 贵妃颇为怜悯的不再与他较真。她怎能好意思与一个癫狂病人较真呢?那样反倒是显得她气量小了。贵妃怜他痴狂,有意拉他走出困局,便柔声道,“清风对相公的情谊方是日久天长,咱们且先进去瞧瞧,待会儿天可就亮了。” 这一席话乳糖甜蜜一样真是送到林勋心坎上了,他连连颔首,下巴都要笑掉了,连了手里的火折子也跟着左摇右晃起哄,对啊!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清风,一经开窍,想不到比他还伶俐。 孺子可教也。 就这一磨蹭,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鸡鸣声此起彼伏,已是白热化状态。林勋暗为自己的技俩喜上眉梢,一来,给清风按上不实的名头,让她日后只能死心塌不离他左右,二则,天色即将破晓,那些吓人的鬼名堂也该偃旗息鼓了。 林勋心满意足,耐着性子细之又细缠了一颇有姿|色的火把,引着进了里屋。贵妃回头望望天色,天际微露青色,这会子真的是天亮了。 其实,贵妃于闺阁时从前也不曾关注过这些房宇屋舍。每个院里都有这样的三两幢库房,无非就是搁置一些过时不用的家什,故而也就设在不起眼的偏僻旮旯,人迹少至,更不消说是金枝玉叶的千金,平时里怎能对它上心。 里屋并非外屋的低矮,反而是极为高大阔敞,阴风自上而下回旋自如,若有空灵一般。林勋饶是一再安慰自己,还是经不住这一吓再吓,火把忽明忽暗,斑驳墙壁上的影子也随之时长时短,被拉扯的变了形态,若是长了獠牙利齿、庞然大体的夜瞎子一样。六神无主之下,林勋哪还有心思去观察,只是无意识的抚慰那颗起伏不定,没个安稳的小小心脏。贵妃凝眉仔细搜索过每一处墙角,碍于光火的明灭,贵妃寻了好久,方才注意到挨墙放着的瘸腿方桌下,桌下突兀堆了一干草堆儿。 贵妃撒眼看向四周,地上虽说也有零落的干草,只是这桌下的干草相比起来,未免就起眼了些,太过整装了,倒与这屋子不很相衬。贵妃探身用木棍拨拉着草堆,草堆稀稀落落摊开,却并无异常,贵妃心下落空,她还当是有发现呢,竟然只是有惊无喜。 贵妃使气将手里的木棍丢到墙边,因手上力气稍微大了些,那木棍落在地上,传来通的一记闷响。贵妃一愣,为何不是当的清脆响声,而是那种击打空罐一样的瓮声瓮气?贵妃再拾起一根木棍,扔在另一侧地上,只听到当的一声脆响,木棍一连滚了几个滚方停住。 贵妃蹑手蹑脚,若怕惊动一般,她轻轻用手叩击地面,空音回响在脚底,地下是虚的。 林勋举着火把也蹲了下来,他凝目盯住地板,将地上的尘土掺扫了干净,一尺间方的地板缝隙清晰露出。林勋与贵妃四目相对,神情各有所显。 这地下是有土窖或者是另有地道已经是不争事实,贵妃心起忐忑,她拿眼看林勋,意思清楚明白,当然是一探究竟,管他里面是什么东西,总不能揣着心事一走了之。 可是林勋是怕啊!而且是怕的不得了。在地面上已经勾去了他半条魂,若再挪步地下,岂不离阴曹地府更近一步?把他的魄收去,还说什么守候清风?他还是童|子身呢!若此一走,对不住的人多了去了,母妃、皇姐、追随其多年的死士——自然还有两两许诺的清风,即使不考虑自身,也得为众生忧虑啊!怎能说走就走。 主意打定,就要寻思对策。林勋一边恨着贵妃,一边苦苦思索,要不直接敲晕了她?这个最简单最有效的想法刚冒了个头,下一秒就给灭了,这可是张家地盘。谁的地盘谁做主,你敢在人家地盘上动人家的主子?活腻了是吧?怨灵是最护住的。 好言相劝?虽然是费心费舌费时费事,可重要的是她能听进去吗?看她平时一点即通,越到关键时候,越是不转弯,只会徒增烦躁。林勋好不苦恼,万千计策无一能用,换了是谁谁不恼火?只怕心肌梗塞都能发生呢。 愁人!好端端的干嘛要弄一个地窖啊!真是无事找事,不知是哪个无聊的人做的,留下这么个后遗症。 第一八四章眼见 “清风啊,跟着我多年的那些小兄弟们,他们有家有口,他们不容易啊。”林勋无奈之下只能无奈的与清风闲拉家常,希望从旁敲侧击中寻得突破,面对榆木之人,总得有迂回之术,不能千篇一律按常规出牌,试试野路子未尝不可。 清风一心一意要掀开这空板子,哪料到林勋会一本正经与她说起他的那群泥猪瓦狗之徒,那些个好像与眼下所行之事没多大干系,她愣是没去体会林勋突兀话背后掩盖的不寻常心情,她随口说道,“他们不容易还有谁会容易?整日跟着相公非香即辣。京城里尚有人饿死冻死呢。相公何不怜悯他们?” “怎能不怜悯呢,清风可真是说到吾心头了,吾这几天就琢磨着该怎样接济他们不是?”林勋耷拉着脸,耷拉着眼皮,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那可有主意了?相公少去一趟酒楼,少喝一壶酒,足够接济几十家百姓了。”贵妃说着话,眼睛却不离地板,拿了生了锈的铁片片顺着缝隙对付。 林勋目光凶恶,恨不能把那枚铁片化成水,让她再去鼓弄,可耐不住眼神终归是薄弱的,怎能撼动铁片的威武不能|淫,林勋只能化悲愤为温柔,“是哦,不如吾就接受清风的建议,从今往后,忌酒忌吃,行好事,做好人。” 清风头也不抬,嗯了一声,忽地抬头对着林勋笑,“相公,你来吧。”边说边把手里的铁片递给林勋,意味再明确不过了,林勋不是装懵作呆,他是真的晕了,看着铁片,头都大了,拿铁片掘地,这不是也太幼稚了?跟坊间顽童过家家似的,没心智没含量。可有谁见过一国储君一本正经拿铁片在地上笔划?这不是贻笑大方给人留话柄嘛。为了不泯灭全天下王室的面子,林勋决意反驳,不能任由清风以下犯上随意使唤,抬眸正欲作比量,不偏不斜对上贵妃笑融融的目光,蓬|勃向上的怒气登时衰竭,林勋那颗结实的喉结明显抽搐了好一会子,大约是实实在在的斗争着,林勋恍惚听到他自己在说,“吾已经有三个月没发薪俸给下人了,若吾今儿回不去,他们吃啥喝啥?还不哭死。” 贵妃怔愣不明,着实糊涂了,大白天的,简简单单的个事儿,又不是殉命,何以这般严重,看他神神叨叨的,莫非是一宿没睡,劳累过度,神经也不正常了?贵妃温言相劝,“相公,你且撬开,说不定下面藏着什么夜明珠之类的宝物呢,安乐公府家大业大,你想想,那些价值连城的巧物怎的也得费心藏匿着。你看,天色已经大亮,万一有人进来撞见可就不妥了。” 前面的其实说了也白说,关键是后头的那句天色大亮一下子提起了林勋的豪迈,林勋回头一瞧,清风果真没有哄骗他,虽说没有看到那轮薄日,但那旭旭光亮真真的透过外间的窗楞撒了进来。 林勋再不犹豫,将那已无用处的火把扔在了墙角,从腰间拔出一把寒刃霍霍的匕首,不消几下就将那层空壳掘了起来,地下碜冷的风簇簇泛了上来,携带着一股子霉味,直冲鼻腔,逼人倒退三步。 待那阵子过去,贵妃方试着靠近,里面黑黑的,并不能看出所以,她拾起火把,探身看去,只见那里头壁间靠着一木箱。木箱虽旧但并无腐烂。在这潮湿阴冷的地下,若能保存完好,那其中的蹊跷自然不是一般两般能说的清了。 贵妃显然也琢磨到这一点,不同林勋计议,便蹲身跳到了木箱上面,那木箱只稍稍晃了晃,倒是蛮坚固的。林勋眼看如此,也只能纵身跳下,他当然是直接落到了地窖里,伸手扶着贵妃妥实落地。 待木箱挪开,只见一条蜿蜒的地道通往深处,幽深不可测。 贵妃打头往里钻,林勋蹙眉欲说还休,就在这犹豫的须臾间,贵妃已走出老远,林勋也不能再多计量了,生怕清风一转身,他又得踏破鞋暨无觅处,寻来全得费工夫。林勋硬着头皮随了上去,心里委实不是滋味,你说这清风在宫里头,弱不禁风,与世无争,即使别人怎样的绵里藏针、针锋相对,也不见她与谁起过争执,他都暗里少不了气她懦弱;反倒是在他胆虚之时,她竟一反常态的胆大妄为,难道就仗着这是她们家的地盘?看她也是懵懂撞了进来,对这地道一无所知,她若喜欢金银财宝,宫里不是有的是?他也有啊! 女人心,海底针。两人关系还没实质性进展呢,就被她百般拿捏,日后还当活不当活,林勋窝了一肚子气,却无处可发。 这地道确实是深不可测,贵妃在前,林勋落后,到底走了多长时辰也不知晓,只能挺着前行。林勋懒得开口,整条地道静寂无声,两人的脚步声都是绵软的,愈发使得林勋压抑。 墙壁上间隔着出现了一些怪异的图案,看不出画的是什么,只是那一幅幅图像都是粗线条,硕大无比,乍一看像是信手涂鸦,待走过第八幅的时候,林勋脑际若有灵光闪过,这种情形以前不是见过吗?他示意贵妃住步,两人认真观摩过图像,用眼神交流,贵妃抬手轻轻叩击怪异女人发尖那支翘起的宝石。怪事出现了,只见那副图像恰好就是一扇暗门,原来,这一幅幅图像就是暗藏的机关。布置精妙,若不是林勋以前有过经历,大概也被迷惑了过去。 进了暗门,里面竟是别有洞天,贵妃只瞄过一眼,已是膛目结舌,不能自持!竟然是满满的兵器!金钟铲、金瓜锤、麟角刀——更多的贵妃并不能一一叫出名堂,她认得的这几样也是哥哥从前常使的家伙。 这不就是坐实安乐公府谋逆罪名最有力的证据! 林勋静静无言,他与贵妃立场不同,自然能看的更为全面。眼见不一定为实,人们最容易被眼睛蒙蔽。 第一八五章佣者 回去的一路,贵妃一直没有开口,脑子里晃荡着的全是那一库库的兵器。寒光紛射的兵器即使不掂量在手,那种荡彻沙场的惊心动魄气势也若现眼前,这些取人性命易如反掌的家伙竟然就藏在安乐公府邸地下! 临近皇宫,林勋看似平静的提醒道,”今日之事清风一定要细想才是,可疑之处颇多,吾倒觉得此事要反着看方为上策。“ 贵妃心下说不清是怎样的空落,她心灰意冷道,”还能有何说辞?即使有心护着,却奈何不了罪赃就生生摆在那里,吾想的是有朝一日被安亲王知晓,那才是精彩的呢。“ ”谁能说安亲王早就不能知晓?或者直接就是他布置的一切?安乐公府自始至终都在谋算当中,安亲王处心积虑,于他而言做过的又何止这些浮于表面的举动。“ 贵妃心情复杂难言,虽然她希望那些兵器非属安乐公府,只是,若如林勋所言,这匪夷所思的一切竟是他手布置,那矛头必定是有所指,逝者已逝,那剩下的不就是——她? 贵妃顿觉后背諃凉,她不自信的转眸看向林勋,”吾不过是一介女流,无心与人往通,安亲王怎也不会对吾起戒心的吧?“ ”清风真是太过小瞧自己了,你可是皇子的娘亲呢,安亲王篡权之心非一两日的浅薄,皇上已不为他所虑,但朝廷公堂,总是有派争,譬如,眼下,吕继伟一党越发公开与他对抗,安亲王面上越是松驰,暗里却是越会有动作。“ ”他是早有料到我们会与吕继伟联手?先使出这一招绊住我们?“贵妃不敢置信的摇头,她怎能怎敢相信!安亲王会对曾经与并肩而立笑语喧哗的兄弟下手!她不信,当年的情谊都是惺惺作假。 不管是安乐公府藏匿还是安亲王存心嫁祸,都不是贵妃所愿,只是,可有第三种假设?当前局势当前人,似乎只能偏向于林勋所说。 ”相公以何推断是安亲王的阴谋?何以不能说是吕继伟?他也是杀机重重,不容忽视的。“ ”吕继伟纵然可有瞒天过海的计策,但以他的能力,着实不可能将兵库运至安乐公府府邸。这样浩大的工程能在诸人眼皮子底下完成,且是暗渡陈仓,神不知鬼不觉,你有心为安亲王开解,但你且说来除了他,还会有谁?“ 贵妃越听越是心惊,不说忧虑自己的处境,单是安亲王如此心智,不光是她不曾想过,恐怕连哥哥一直都被蒙蔽。想及哥哥,贵妃胸腔里又是一阵抽痛,至此时,哥哥、母亲还是命运两卜。天地茫茫,若他们不寻来,她又能从何处着手?只是望眼欲穿而已。 ”安亲王能将兵库偷天换日,那兵库现下岂不是空虚?他就不怕追究?“ ”说你笨,你还真是不开窍。如今敢与他安亲王正面交锋的能有几个?他岂能随便让人逮了把柄?要是吾没猜错,咱们今日走的地道定是只走了一小段,它实际上与皇宫、安亲王府府邸是相通的。“林勋面色现出少有的冷峻,他望定壁间的锦绣花纹,不容置疑说道,”若吾再进一步猜度,太夫人当年确确实实与安亲王有勾结,只是她没有猜中自身的结局。这就是自傲者不可逃脱的命运。“ 贵妃啊的惊出声来,下意识的将手伏在扑通跳的厉害的胸前,她听到她自己颇为恼怒不安的声音,”你无凭无据,不过是瞎猜而已,只是,你可想过,这当真是灭九族的名头。“ 声声谴责,却是透出极端的不自信,她其实一直都在怀疑,不然,为何咬住那幢不起眼的黑屋子、黑地窖、黑地道不放?林勋双目炯炯,若有火星迸发,他一字一顿道,”清风的自欺欺人莫非是太夫人给你养成的习惯?逢事便会这般抵赖。“一席实诚话将贵妃堵的心慌,他若有惋惜之意,低了声,”何必在吾面前作戏?吾前天见过辉玦大师,清风可想知道他怎样说?“ 贵妃心烦意乱,她没有意识到林勋在有意无意引着她的情绪,更没想过林勋为何步步紧逼,不给她喘息之机,安亲王、吕继伟之后竟连辉玦也晾了出来,贵妃赫然抬高了音色道,”辉玦莫非与相公是故人重逢?“ 林勋浑然不在意的一笑,目光却是深如古井,他直视贵妃,”怎样算是故人?哪怕只有过一次交集,只要话儿投机也算是故人,譬如,清风与吕继伟;再说的远一些,犹如清风与安亲王,不说是青梅竹马,也是两小无猜,是不是更算故人?“ 贵妃怒意顿盛,她斥道,”相公怎能以此相比?“贵妃冷笑道,”吾听人言,道是皇上刚落地时便是受了大唐僧人的蛊惑,方毁了一生,更动摇大夏根基。辉玦本也不是清白,说不得真是与相公有瓜葛呢。“ 林勋额间隐有青筋暴起,拿那个九句半鬼话,半句神话的鬼祟家伙与他这个人格至高的储君相提并论,这不是间接着损降他的品质么?只是恼过须臾不及片刻,他又静了下来,贵妃在使心机呢,她在套话,那不如顺水推舟,卖了人情给她? “清风原来是这样想的,如果吾此刻告诉你,辉玦果真是大唐生身,清风可还有话说?是否会想,辉玦就是大唐安插在大夏的细作?” 贵妃额间泌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她看鬼一样看着林勋,满目惊恐,“不由吾不信,辉玦既是大唐而来,与当年皇上出生时点不谋而合,偏偏此事又牵连至今,且是讳莫高深,无人能完全说出其中缘故。相公若置换身份,当会怎样想?” “吾不会愚蠢到听人言误导自己的心。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耳听更是虚妄,倘若你我置换,吾坚信,你也做不到吾的本分。” 林勋毫不客气略显刻薄的指责,令贵妃难以接受,她面红耳赤回击道,“你又怎样?不过是一流放的虚伪殿下,也是皇上仁厚,方能收留了你。你可莫要恩将仇报才好。“ 林勋没有想过贵妃也会磨刀霍霍若猛兽,她不怕惹恼了他?林勋丝毫不加理会贵妃的挑衅,平心静气翻看闲书道,”清风越来越没样子了。看来是吾太过宠你了,今儿回去面壁思过,不得出了居室。“ 贵妃盛怒徒然平了下来,愣是连一个过渡都不用,他这是变着法儿警醒她的呢。有一丝丝悔意穿肠而过,贵妃有心低头,只是看他盛气凌人的面目,不禁又是来气,明明是他故意激她,临了,还怪她出言不逊。是啊,她是过了一点点,但绕过来绕过去,他不才是那个始作俑者吗? 第一八六章打岔 卿奉宫里,贵妃已换了宫装逗着谆儿炯儿玩闹。林勋打外头回来,见贵妃还在,微有愣怔,随口就道,“你怎还在?不是让你回去面壁思过的吗?” 贵妃闻听,不急不臊,嫣然笑说,“臣妾现下不就遵从殿下之命,正在思过吗?” 林勋住步,上下打量一番,问,“这也算思过?那岂不是人人都乐意这样了?” 贵妃从容道,“殿下命臣妾面壁思过,无非就是让臣妾平心静气,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贵妃面不改色心不跳趋前一步,笑意盈盈,“臣妾在这一个时辰里足足讨伐了自己十二遍,殿下曾经说过,臣妾在殿下跟前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如,臣妾就说给殿下听听,也好再听殿下一次教诲。” 林勋看着目露狡黠的贵妃,心道你是又捏出什么幺蛾子了,难不成这尚在喉咙里的话藏了埋伏不成?林勋不动声色,装出极动情的模样,笑说,“清风难得有兴致说了这么多话,看来真的是想发颇多,那小王自然不能泼了你一头冷水。”说罢,便是一扬下颌,稳稳当当坐在了椅子上。 “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今日臣妾自知犯了大错,竟枉顾纲常,将天地乾坤混淆,经过十二番自省,臣妾日后定当严守纲常,其一,以殿下为首,殿下说往东,臣妾绝不往西;其二,以其一为参考,殿下说是鹿,臣妾绝不敢道是马;其三,参考其一其二,殿下无论对否,臣妾绝不能驳斥,其四——” 贵妃不及道明,林勋便摆手截住了话端,“其四,参照其一其二其三,对否?”林勋满含深意的目光瞟过来,“清风是在与吾打马虎眼吗?你说我听,怎么那么别扭?敢情你是在变通着刮我的脸啊。” 贵妃一脸无辜,眉眼间遍布委屈,“臣妾这不就是检讨自己大不敬的罪责吗?其实,想说的无非就是希望殿下明白臣妾忠心耿耿千古不变的情怀。”边说着边垂头又向前一步走,“只要殿下不嫌弃臣妾,臣妾愿意听候殿下差遣。” “小王哪敢啊?您可是人人高看一等的贵妃,吾不过是一飞流直下三千尺的落水狗,能高攀得起吗?” 贵妃一双杏眼蓄了温和笑意,声儿自然也是应景的润人心田,“殿下自谦了,殿下衣冠楚楚,卿奉宫里,贵妃已换了宫装逗着谆儿炯儿玩闹。林勋打外头回来,见贵妃还在,微有愣怔,随口就道,“你怎还在?不是让你回去面壁思过的吗?” 贵妃闻听,不急不臊,嫣然笑说,“臣妾现下不就遵从殿下之命,正在思过吗?” 林勋住步,上下打量一番,问,“这也算思过?那岂不是人人都乐意这样了?” 贵妃从容道,“殿下命臣妾面壁思过,无非就是让臣妾平心静气,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贵妃面不改色心不跳趋前一步,笑意盈盈,“臣妾在这一个时辰里足足讨伐了自己十二遍,殿下曾经说过,臣妾在殿下跟前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如,臣妾就说给殿下听听,也好再听殿下一次教诲。” 林勋看着目露狡黠的贵妃,心道你是又捏出什么幺蛾子了,难不成这尚在喉咙里的话藏了埋伏不成?林勋不动声色,装出极动情的模样,笑说,“清风难得有兴致说了这么多话,看来真的是想发颇多,那小王自然不能泼了你一头冷水。”说罢,便是一扬下颌,稳稳当当坐在了椅子上。 “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今日臣妾自知犯了大错,竟枉顾纲常,将天地乾坤混淆,经过十二番自省,臣妾日后定当严守纲常,其一,以殿下为首,殿下说往东,臣妾绝不往西;其二,以其一为参考,殿下说是鹿,臣妾绝不敢道是马;其三,参考其一其二,殿下无论对否,臣妾绝不能驳斥,其四——” 贵妃不及道明,林勋便摆手截住了话端,“其四,参照其一其二其三,对否?”林勋满含深意的目光瞟过来,“清风是在与吾打马虎眼吗?你说我听,怎么那么别扭?敢情你是在变通着刮我的脸啊。” 贵妃一脸无辜,眉眼间遍布委屈,“臣妾这不就是检讨自己大不敬的罪责吗?其实,想说的无非就是希望殿下明白臣妾忠心耿耿千古不变的情怀。”边说着边垂头又向前一步走,“只要殿下不嫌弃臣妾,臣妾愿意听候殿下差遣。” “小王哪敢啊?您可是人人高看一等的贵妃,吾不过是一飞流直下三千尺的落水狗,能高攀得起吗?” 贵妃一双杏眼蓄了温和笑意,声儿自然也是应景的润人心田,“卿奉宫里,贵妃已换了宫装逗着谆儿炯儿玩闹。林勋打外头回来,见贵妃还在,微有愣怔,随口就道,“你怎还在?不是让你回去面壁思过的吗?” 贵妃闻听,不急不臊,嫣然笑说,“臣妾现下不就遵从殿下之命,正在思过吗?” 林勋住步,上下打量一番,问,“这也算思过?那岂不是人人都乐意这样了?” 贵妃从容道,“殿下命臣妾面壁思过,无非就是让臣妾平心静气,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贵妃面不改色心不跳趋前一步,笑意盈盈,“臣妾在这一个时辰里足足讨伐了自己十二遍,殿下曾经说过,臣妾在殿下跟前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如,臣妾就说给殿下听听,也好再听殿下一次教诲。” 林勋看着目露狡黠的贵妃,心道你是又捏出什么幺蛾子了,难不成这尚在喉咙里的话藏了埋伏不成?林勋不动声色,装出极动情的模样,笑说,“清风难得有兴致说了这么多话,看来真的是想发颇多,那小王自然不能泼了你一头冷水。”说罢,便是一扬下颌,稳稳当当坐在了椅子上。 “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今日臣妾自知犯了大错,竟枉顾纲常,将天地乾坤混淆,经过十二番自省,臣妾日后定当严守纲常,其一,以殿下为首,殿下说往东,臣妾绝不往西;其二,以其一为参考,殿下说是鹿,臣妾绝不敢道是马;其三,参考其一其二,殿下无论对否,臣妾绝不能驳斥,其四——” 贵妃不及道明,林勋便摆手截住了话端,“其四,参照其一其二其三,对否?”林勋满含深意的目光瞟过来,“清风是在与吾打马虎眼吗?你说我听,怎么那么别扭?敢情你是在变通着刮我的脸啊。” 贵妃一脸无辜,眉眼间遍布委屈,“臣妾这不就是检讨自己大不敬的罪责吗?其实,想说的无非就是希望殿下明白臣妾忠心耿耿千古不变的情怀。”边说着边垂头又向前一步走,“只要殿下不嫌弃臣妾,臣妾愿意听候殿下差遣。” “小王哪敢啊?您可是人人高看一等的贵妃,吾不过是一飞流直下三千尺的落水狗,能高攀得起吗?” 贵妃一双杏眼蓄了温和笑意,声儿自然也是应景的润人心田,“殿下自谦了。殿下衣冠楚楚,面如傅粉,哪怕是往泥堆里一站,那泥堆自然而然也跟着蜂识莺猜,自成一道风景。更不用说是高门大户规格力待字的千金了。” 林勋一笑,眼角挑起,“吾怎么听着不太顺耳,吾小时候曾养过一条狗,每日里便吩咐了那些下人给那狗穿上锦绣衫子,他们也这样夸那条狗来着,说是——你刚才怎么说来着?”林勋拍拍脑门子,挤眉弄眼问贵妃,“你刚才怎么说来着?你瞧吾这记性,转眼就忘了。” 贵妃听了,心道这马屁拍到了马屁股上了,谁知道他小时候还养了鸡狗鹅鸭这些杂碎?偏偏还人模狗样的穿衣戴帽?这真真的是无巧不成书,可不能怪她。贵妃忙纠偏道,“仪表堂堂,面如傅粉。” 林勋狡猾的笑意隐藏在眸子里,面上却是不依不饶,“面如傅粉?吾从来都是清水出芙蓉,不喜欢那些人工打造的东东。你说的那些奶油小生,可不是吾的作风,不好,不好。” 这胸有成竹的一番话被林勋几个不好几番打岔就这样夭折,可怜贵妃着实费了一片苦心。 第一八七章开化 两人正斗的热乎,黎晨旭从外头进来。黎晨旭俨然没有料到会在卿奉宫遇及女客,疾走的脚步尴尬的停驻,前行似乎冲撞了人家的好事,转身后退也并不合适。黎晨旭素来刚直,此时闻听林勋与这女子颇有几分亲近的模样,心里端着纳闷,却也始终未有抬头看一看。只愣在那儿,恍若有意被漠视一般,可那也只是他一厢情愿而已,林勋怎能甘得了寂寞,他高声扬手喊黎晨旭过去。 黎晨旭见状,只能硬着头皮讪讪过去,仍是那样一副寡淡姿态,自有那种打骨子里往外冒的凛然气节。 林勋抓了光屁股长大的伙伴,自以为合二为一一定让贵妃吃扁,便故意夸大了语气对黎晨旭抱屈道,“你听到了吧?她怎样夸吾?竟是面如傅粉。晨旭,你来说说,她说的可有一分一毫符合?” 黎晨旭垂首,眼皮都不抬,肃然说道,“她说的不差啊。殿下的确是面如傅粉,白白净净的跟个小娘子一样。” 林勋差点被刚进嘴里的茶给呛住,那口茶在嘴里旋了几个滚,方才落了肚,林勋清清嗓子,不能置信的问道,“晨旭,你方才是怎样说的?再说来听听。” 黎晨旭不慌不忙又重复了一遍,林勋这才相信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那不是他的问题,自然就是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的问题了。问题不消说就是吃里扒外喽。当了外人的面,是那么回事也得反着说不是?更何况,他怎么也不觉得他是面如傅粉的形象啊!林勋忽然心生恼意,他哼道,“原来你是这么看吾!那她刚刚把吾夸成衣冠楚楚你也是很赞同的喽。敢情,吾在你们心目当中就是这么一个衣冠禽兽不成?” 林勋恼羞成怒已不是初次,黎晨旭不卑不亢说道,“殿下怎么能这么侮辱自个儿?您比起那群禽兽可高贵多了。” 贵妃勉力憋紧了笑,只怕它隐忍不住溜了出来,又被林勋抓了由头。林勋气急败坏的恨不能顺手捞了茶盏扔到黎晨旭头上去,砸他个结结实实,昏天黑地,也好教他知道混淆是非的后果。归于多年的宫廷优良教养,林勋还是忍了,忍一时风平浪静是不假,面子却还是要挣回的,虽然一对二是单薄的过了头,天降大任于斯人也,这也是考验他的时候吧。林勋收了情绪问道,“那晨旭不妨说一说,吾的高贵之处。”林勋很聪明的将那俩拗口的有代表性的词给拽了出去。聪明人一向办聪明事,他不是一直都这样做的嘛。 “殿下面如傅粉,自然不是毛茸茸的禽兽能比的;再者,禽兽择偶只以性别取向,不论年龄姿色,殿下在此方面犹胜,性别年龄姿色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合自己心意即可;其三,禽兽目光短浅,拘于一时的欢快,可殿下您呢,深思远虑,既能出得厅堂,又能——” “好了,好了,吾替你说了吧,入得厨房是吧?”林勋再三忍耐,还是气极反笑,呲牙咧嘴,“清风,端一盏茶与晨旭,晨旭说了这么多,一定口干舌燥,该给他润润嗓了。”林勋目光怪异的在黎晨旭脸上转悠了一圈,只看得黎晨旭周身发麻,预料自己要晦气那么一会会儿,心思微微斗转,尚还未有定论,就听林勋飘飘然的声音响在耳边,“给他添上两枚蒺藜果儿。” 黎晨旭闻言,一双一直垂着的眼皮忽地抬了起来,脸上挂着知错悔改的讪讪笑意,“刚才只是看殿下您身子劳累,臣有心给殿下解闷,故而才罗嗦出这么一段子,殿下不喜欢,臣自当收回即使。那蒺藜果儿就——就不要了吧。” 哦,泼出去的水还能收的回吗?所谓覆水难收竟然也是错的?你黎晨旭先是炮弹,后是糖衣,你以为吾还是从前哄一哄就过的小儿啊?林勋不置可否的扬起手中的折扇,一对眸子流恋在画面上,不理睬黎晨旭善莫大焉的表情。 黎晨旭眼看旧招不灵,只得死马当作活马医了,他清清嗓子,雄赳赳气昂昂的抬头挺胸朗声颂道,“吾大唐太子林勋,乃一身正气打抱不平的救世主,更是天下独一无二的轩昂之才,走在街上若是临风玉树,雅人深致,深得各国王室青睐,但吾大唐太子品貌非凡,从不为外相所动,一直致力于壮志凌心,对于女子,则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钟情。”黎晨旭搜遍了肚肠煞有介事的朗诵林勋的品行,一边纵情歌颂一边拿目光看着林勋,直到林勋颔首方才住了口,这一篇常言大论可把黎晨旭给累坏了,他本好武,对于诗经从无看上片刻,今日能发挥至极点,也算是奇迹。 林勋怎能不晓得他的臣下几分几两,得饶人处且饶人罢,面子取了回来,他便悠悠开口,“清风啊,那蒺藜果儿就不必了,吾不舍得给人用呢。” 黎晨旭闻听此言,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若不是在林勋的殿堂,他早就摊了地上。 贵妃虽觉两人之间有猫腻,却委实也思索不出所以然来,只是应声去冲茶。 林勋见贵妃远去,轻无若有的感喟道,“还是旧人好啊,最起码知根知底,能拿住他的软肋。” 黎晨旭心底里早已泪流成河,只狠狠的骂着卑鄙。面上却是半分也不能表现,他讪讪的笑,“殿下说的是,旧人好,旧人好。”他忽然恍然大悟一般惊声道,“莫非殿下是思念国相府上的琅儿姑娘了?其实,琅儿姑娘也对殿下您念念不忘呢。不如,您就回去,重续旧缘。” “是重温旧梦吧?”林勋目光扑朔迷离,他打量着眼前这位高大威武的郎君,真心怀疑他此番漂洋过海真的是只为他心里搁不下的情结?他又忍不住怀疑自己对他们的成全可是对的? 贵妃听了个清楚明白,在心底一笑,果然是遍地开花的种|儿,大唐尚有余|孽未了,又来大夏招蜂引蝶,真真的是欠扁。 “那些逢场作戏也可以理解成真情的话,那岂不是累死吾了?就那琅儿稚嫩的若是柳贵妃宫里养着的橍花,见不得风,经不得雨,得整天小心翼翼捧着,吾才不受那份罪呢。” “可您对她实在是好啊!琅儿一直是非您不嫁呢。”黎晨旭满面不解,他似乎很替琅儿委屈,“您是见异思迁,才这样说的吧。”在一个单纯的人心里,唯有这样的解释才合情合理,不然怎么说的通?从前呵护有加,徒然说成是逢场作戏,让谁谁也不能接受啊,要是琅儿知道,还不得去寻死觅活的啊!国相大人那还能坐得住吗?只怕一纸谏言递上去,林勋可就悬了。 人不风流枉少年,林勋这是自说自话,黎晨旭是听不到的,当然,与他说了,也是对牛弹琴,他一个榆木疙瘩,怎能晓得透彻风花雪月。黎晨旭心里,只一个人已经把他折磨的体无完肤,死去活来,哪里有他的吾自花中来,却能片花不沾的风情?人嘛,怎能是千篇一律,故而,不能固执守旧,偶尔也要开化一些不是。 第一八八章出手 贵妃没有料到的事也在悄然发生,就在她端了茶盏回走时,却见一华冠锦衣的身影从容踏进厅门,贵妃正纳闷呢,日前不曾见过有何人不经通报便自行进来,何况,林勋与人往来虽多,但也是拘于外头,并不喜随便引人进寝宫。那这人这举止显然就异常,贵妃不禁多瞧了几眼。 那人渐走渐近,眉眼微有清晰,就在贵妃胸膛里隐有战鼓起时,见他唇红齿白招呼,“怎么?贵妃莫非不识得臣弟了?或是不欢迎吾?“贵妃手中的茶盏微一抖索,有热茶从杯盖缝隙里溜出了星星点点烫了手背,那种刺痛的感觉使得她下意识的稳住心神,听那声,看那人,不还是从前的东海王吗?和蔼可亲,亲厚如故,就连身形也未曾有多少变化,衣衫依然是他年少时钟爱的华丽紫,匆匆时光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印记。就在心念捻转时,安亲王已至近前,他唇畔擒有一缕笑,目光柔和若是外头薄弱却温馨的日头,一如当年初见时模样,贵妃心有涟漪荡漾,她没有听到自己含糊的声音,”东海王,是你吗?“ 贵妃俨然是触景伤情,林勋忙过来寒暄迎客,其实也是为了打岔,他俨能看不到贵妃的失态。女人嘛,就是这样,小小不然的一点事儿就值得伤怀,比如,天真蛮横如琅儿至今还对林勋割舍不下,而自诩看透世事的贵妃还在为过去耿耿于怀。沧海桑田,她们不知道时过境迁,有些事有些人已经永远都不会再回到过去吗?小女人,可怜的小女人,魂牵梦绕于那些镜花水月当中不能自拔。 安亲王与林勋两人明争暗斗已不知交锋多少次,此番,于贵妃面前,却都是彬彬有礼,谦和有度的姿态。特别是安亲王,一边与林勋相谈甚欢,另一边,却也未怠慢了贵妃,一双目光脉脉有情,时不时投向贵妃,贵妃感喟当年情怀,见了安亲王竟如同见了哥哥一样,对安亲王的目光很是陶醉。 临近午时,安亲王还是侃侃而谈,口若悬河,半点没有要走的意思。一顿饭而已,无非就是鸡鸭鱼肉摆一桌,谁也请得起不是?可关键是安亲王有意无意瞟向贵妃的目光委实令林勋受不得。出于中华继承下来的礼数林勋不能轰客,故而林勋狡猾的转而求次之,他爽朗提议请安亲王去酒楼一醉方休,也好避开安亲王对清风的无礼纠缠。他所说的纠缠,虽然只限于目光的无声交流,并无实质性的骚|扰,但于林勋看来,这实在是更卑鄙,更无耻的行为,这不是更深一层的通|奸吗?目光,乃是灵魂的必通枷锁,两人的灵魂都能轻而易举缠绕,那其浅薄的肉|体接触不是迟早的事吗? 安亲王哪能度知林勋那些见不得阳光的弯弯道道,他和煦笑说,“酒楼熙熙攘攘都是客,你我已是形同兄弟,哪能那般见外?不如在你这宫室,别有温馨。”说到这儿,安亲王无视林勋眸子里汹汹烈火,瞟向贵妃,“何况贵妃不能轻易出宫,咱们怎么能忍心把她一个人搁着不管。殿下太不近人情了。” 这话说的很不要脸,若是换做旁人,早就怒火中烧,幸亏是看空无常的林勋,林勋笑说,“怎么能呢?贵妃恬静,本来就不喜到处乱逛,比起外人,她更乐意与阿哥王姬独处,畅享天伦。” “是哦,殿下说起,倒令小王想起贵妃尚待字闺阁时候。的确是恬静,那次初见,记得是在心湖畔,张家长小姐与那一池荷叶荷花相映成趣,宛若仙子,不止是吾被吸引,就连不近情|事的皇兄不是也一见倾心吗?当初,若不是碍于皇兄,小王也有意纳得美人呢。”安亲王并不理会林勋话中隐现的锋芒,那一番话说得轻巧如同玩笑,并不显狂浪,更有将诸人引进栩栩如生的境界。就在林勋情绪也有微妙牵带时,安亲王徒然转变话头,他疑惑的笑道,“贵妃出入殿下宫室竟是寻常事了,连端茶送水都亲身而为。本来想着贵妃怎么也得避嫌,看来倒是小王太过见怪。”他目光瞥过贵妃,终是落在林勋面上,意味深长说道,“到底是吾低估了殿下的影响力,其实想想,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贵妃性软,极易人举止的迷惑,更不用说是殿下风姿异于常人,贵妃哪能抵挡得住。” 面对安亲王若隐若现的挑衅,林勋并没有失去他异于常人的绰约风姿,他哈哈笑说,“男男女女,不就讲究个情分?强加的成不了,水到渠成反倒是众人喜闻乐见,众望所归。安亲王不如就顺势而为可好?” 贵妃心底里给这个存心不良的家伙不知下了多少次猛毒,若是明面,只怕早已七窍流血、尸骨成灰了。荼害生灵也罢,没看到他这般损人的,好好的愣是把她拖下水。林勋与安亲王之间的争斗,早不在今天,晚也不在此刻,若他有心给她开脱,有的是说辞。说到底,他就是死也要找个做伴的,整个就是一心理阴暗的变|态。 “自然是顺势而为为好,小王一直以来就在琢磨‘顺应形势’这一说,不想竟被殿下一语惊破,殿下果真不负众望,确实是令吾佩服。” 看着安亲王很由衷的颔首点赞,林勋觉得自己的面子重了许多,虽然在宫室划拳猜酒,难免会遗留一些酒味肉味,杯盘狼藉之类的令整体有几分失色,与他的洁癖极为违和,也会让贵妃听到一些不甚入耳的段子,不过,就这样也好,他腿脚乏乏的,即使乘轿也得受颠簸那份罪呵。若是半路睡上了,再被吵醒,岂不又是另一重罪?还真不如切切实实安顿在这就好。他安亲王就是豺狼虎豹,对清风虎视眈眈,不是也有他这个跨国界的护花使者在吗?也好借机让清风清醒的见识到在她眼中这个不值钱的虚伪殿下的本事。 心思捋通了,这情绪自然而然转怒为喜,不带一丝一毫勉强之意。林勋颇为自己的高瞻远瞩感动,其实,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只是他在这一方面开蒙迟了才是。理儿从老话中来,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嘛。 席间,安亲王少不得照顾他视为妹子的贵妃,不单单是频繁布菜,实在晃眼,更有损身份且又让林勋如坐针毡的是,安亲王后来竟然用他自己使过的银箸给贵妃直接填菜到嘴里面。献殷勤?也不带这样的好不好?众目睽睽,你们也忒目中无人了吧?! 林勋腰部以下完全是凉的,腹部以上却是截然相反的热血沸腾,该是时候出手了。这可是在吾卿奉宫! 第一八九章成败 安亲王虽然过于表现,但在贵妃眼里,一举一动还是当年哥哥一样暖味,她又是逆来顺受惯了,故而推辞过后,见安亲王还是如春风般和煦,也是受了。贵妃心里自然是没有什么别样想法,但忽略了对她情有独钟的林勋那便是最大的错误。男人虽说是志在四方,但于私|情上的嫉妒容忍也是有限度的,安亲王此举无疑是火上浇油,推涛作浪,有害无益。 林勋恼火不已,他不冷不热说道,“贵妃不是有忌讳吗?怎的这会子倒无事?莫非——”还不及林勋说完,贵妃已经是玉手护住脖颈,脸面痉挛抽搐,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样,饶是安亲王也不禁大惊失色,慌忙讯问,“这是咋一回事?贵妃莫是吃坏了肚子?”又连声不迭命人去请御医,一副关怀备至的姿态。 林勋见贵妃心领意会,便也见好就收,不管怎样,总归是自己宫苑,若是咄咄逼人,反倒担了气量忒小的臭名,林勋平心静气说道,“贵妃最近染了洁癖,用膳格外讲究,若一旦沾了别人口水,就会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林勋边说边同情的叹气,”这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好|色的,贪婪的,好弄权的,整个就是一人情世故的演练场;这人啊,也是什么毛病都有,千奇百怪,有见机行事的,也有不能染别人口水的,你说说,真的是搞笑。“自说自话说了一大堆,仿佛这才想起安亲王,状似抚慰一般,”可没吓坏你吧?王爷身份矜贵,想来也没见过这等怪人怪事。可见,人虽是旧识,然终归是隔了岁月霍霍,许多事已经是面目全非,不能同日而语。“ 安亲王非呆非傻,反而是智商超群,他怎能看不出林勋与贵妃一唱一和,如演双簧的戏码,不过,就算是林勋临时起意,那贵妃也可谓是心有灵犀,片刻须臾时间里,两人配合不能不说是完美。由此可见,那些关乎他们二人的闲言碎语并非虚化。 安亲王对自己的大胆试探感到满意,故而并无对林勋的话里有话而恼怒,心里反而是宽松了些,来日方长,又何必急于一时,赶尽杀绝。得了林勋的软肋,这不就是近来最大的战绩? 说话间,贵妃面色已松缓许多,有宫女扶着去了软榻坐下,捶背的,喂水的,边上围绕了七八个小宫女,煞是热闹,安亲王意有所指说道,“霞姐儿再怎么经历,也是不会改变初衷的。你没看她,都不忍拒绝别人。” 林勋怎能听不出安亲王话里的意思,无非就是嘲弄贵妃根本就识不出别人的真情假意,又谈何与时共进,更不用说是与狼共舞,就如皇上,如今弃她如同鞋履。当然,于林勋听来,暗讽贵妃无疑就是对他的嘲讽。安亲王不就是有意印证此事而不请自来的吗? 林勋尚未接话,门外袅袅婷婷进来一女子,那女子娇娇啼啼,莺声燕语,正是那妖|媚|才人。安亲王眼见是她,眉目间若有戾气闪过,只一瞬间,他又恢复常态,惯于高位者,怎能轻易受情绪使然?然虽是稍纵即逝的光景,林勋也是看得清楚明白,不然,他传话给才人做什么?是啊,以安亲王傲娇的性情,他怎能真正瞧得上那个才人?不过是手上暂且使得上的工具罢了。 面对才人的礼拜,安亲王面色可亲,“这不是才人吗?怎么也有空来殿下宫苑串门?”说着另换了一副暧|昧的表情对待,似打趣似敲打,“想不到殿下不但是在朝堂广受赢戴,就是在女人帮里也颇有人脉。吾甘拜下风,望尘莫及。“ 才人眼珠滴溜溜的转动,宛若狐狸的魅惑,她娇声笑说,“殿下趣味高着呢,哪是臣妾能及的。”说着便将目光调向贵妃,下颌微抬,言外之意林勋所爱之人非贵妃莫属。 都是聪明绝顶者,话说三分即可,林勋思索着,看才人这一出,倒也不是个真愚笨的,或者说是暗里深得安亲王的指点,得了升华?东施效颦,只浮于表皮,到底不是一个层次,焉能寻得真爱?说到底,只是她一厢情愿而已,多说多错,多做多错。 林勋笑言,”那才人心中所想又是哪一位?“林勋不加否认,只反问道,”小王刚想着王爷在此逗留,会不会引了有心人过来。心念还未放下,便见才人匆忙而至。小王说的可是至情至理?“ 才人媚色挑上眉梢,眼波流转投向安亲王,似嗔还喜道,”臣妾是后|宫中人,岂敢乱生是非?更何况王爷不允诺,臣妾饶有空想也是无益。“ 这不就是变相承认了吗?且是于当事人安亲王跟前,这就大有逼|宫之意味了,值得深想。 林勋不怀好意的目光自然而然探到了安亲王身上,那两道炽炽光焰俨然能将安亲王挫骨扬灰,你能探得吾的底细,吾就不能以你之道还你本身吗? 安亲王缓缓一笑,”才人既是吾皇室中人,且又是聪外慧中,即使皇兄不亲口交待,本王也自会善始善终,休戚与共。才人只要修得品行兼备,不日终会出人头地的。“ 出人头地?由安亲王嘴里吐出如此金语良言,岂不就是福音?才人一颗惶恐的心终于落了地,今日此行,果真不负期许。 才人喜形于色,连连施礼,却看不透安亲王笑颜背后潜藏的厌恶。迷了心窍,纵然是显而易见一捅即漏的迷障,于她也是无补。世人可笑多在此。 林勋笑而不语,安亲王话里的玄机其实稍微用心,即可点破,安亲王此话明了就是以皇室中人的礼遇待之,并非才人想像之中的两情相悦,若是枕边语,哪需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徐徐道来?这才人也就是一受愚弄的货。倒尽了安亲王的面子,还尽力讨赏。 这可真应了安亲王的话,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希望安亲王不要败在这个女人手上可好。 第一九零章金钗 腊月二十一,皇后为阿哥王姬办满月宴,场面辉煌,张灯结彩,丝竹乐扬,文武百官尽携了家眷陆陆续续前来道贺。此番宴会与往日有所不同,以往都是男女分席而坐,今儿,皇后取义祥和,特命按家论户排席。这也是新鲜景儿,诸人纷纷颔首称赞,称道皇后年轻有为。诸如此类好话如刮西北风一样灌入皇后耳中,皇后只轻轻的笑,并不多话,如此一来,反倒更惹得人们感叹,说是皇后不但是有为,且是谦虚,真真的是品貌兼修,令人推崇备至。其实,皇后的安排其实是贵妃的主意,她也是借鉴用之,众人的吹捧若是真意,她怎能将功劳据为己有?但就事实来讲,真情假意还真是参半吧。政见向来都没有完全统一的时候,这一次也不会是例外。对于场面话,皇后的态度一直都是不言不语,宽容以待,来者都是客,图的不就是个乐呵吗。 自从卿奉宫一聚之后,贵妃再次见到安亲王就是在这宴会。安亲王依旧是一身华丽紫,这满堂喜庆的气氛,将安亲王衬映的分外气宇不凡,又是合着满面春风的笑容,只把那些平时深居简出却耳聪目明的的夫人们层层叠叠引了过来,这就是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安亲王?诸多夫人不管不顾、瞪大双眼发誓要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若能趁机捞两把油水,那真是不虚此行了,于是乎,女人们别有用心,趁机作乱,跟潮水一样凶猛,呼啦啦的推搡,花团锦簇的队伍越来越庞大,越来越鲜艳,竟有尚还待字的姑娘也浑水摸鱼塞了进来。有人看清了,哎吆喂,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碜的牙痛,安亲王啊,果然不负盛名,鼻子是鼻子,眼是眼,光是那烈焰红唇,就不要说有多迷人了。唉!也就安亲王能撑得住这样的场面吧,若换做他人,只怕不是脚底抹油,就是吓了半条命去。自古以来,都说红颜祸水,那蓝颜呢?贵妃执着的认为这不是一个小问题,于是,她认真细致的思索了番,想来想去,觉得红颜是大有可能祸国殃民的,枕边私语,想想,有哪一个男子能扛得住白花花的柳腰丰臀,再加上一副狐|媚嗓子?但就蓝颜来说,危害显然比红颜要轻得多的轻得多,可谓是轻若鸿毛,不足挂齿,除非那国君只养男|宠,不好女|色,但大抵来讲,男|宠固然是有,但其地位明显逊于窈窕女子,如此一论,贵妃终于松了一口气,苦笑倒是自己太过大惊小怪、蜀犬吠日了。这时贵妃眼看自己也没能幸免,被越来越小的圈子给围的严实,只想着,自己这又是无辜的做了一会子鱼儿。 就在贵妃严阵以待时,只听有人在圈子外头大呼小叫,拿眼看去,不正是林勋吗?还是个有眼色的,没有坏心眼的袖手旁观,反而是尽心尽力跑过来解围,他就不怕那些近似疯狂的夫人把他拍成猪头?还真被贵妃说中了,只听有夫人怂恿着打他,打他。只这样也就罢了,一双肉手怎的也折腾不出硬伤不是?可意犹未尽令人匪夷所思的竟是,有一富态夫人竟然旁若无人的从头上拔下了一金光灿灿的钗子! 这还了得!显然是要取人性命的啊!果然是最毒妇人心,只是为了瞻仰爱慕的人,竟不惜痛杀。贵妃不及多想,便冲那夫人扬起的手夺去。那夫人人高马大的,贵妃任是使尽浑身气力,也是夺不到手。两个体格悬殊的女人,随着人群的晃动而前俯后仰,这样虽不是甚雅观,不过倒也有益处,倒不下去啊!林勋眼尖手快,一把攥住了那俩笨女人的手,拽出了人群。 林勋一对凌厉的目光审视着她们,“是不是有必要说说?” 刚才的较量俨然累着了那位高墙一般耸立的夫人,只见她气喘吁吁,一双满含怒气的目光渔网一样撒向贵妃,“我的金钗是时下刚得的新样,今儿头一天戴上,只怕丢了心痛,没想到这位夫人竟真真的起了坏心,拼命的想着夺了去。”说及这儿,那夫人很是友好的冲林勋笑开,“多亏了你这位公子,不然我这柄金钗说不得还真被她拿了去呢。” 不笑不打紧,这说不上灿烂却堪称是残忍的一笑真把林勋给残了,林勋只觉得身上的皮索索的往下掉,掉的他心都裂了纹。 这谁家的女人啊?咋也没人领回去?太那个啥显眼了。林勋心眼好,他是真不忍心说出那俩字,可是,可是,人摆在眼前,你不说别人就看不到啊? 这晚上咋睡的!林勋突然间大发善念,可怜起这个女人的男人。林勋不忍再看,只怕外皮哆嗦净了,还不把内里都掉了出来,那岂不是连这个年都过不去了?这事可就大发了,弄不好又是国际悬案。赶紧的,好言劝了几句,把那极好相与的夫人打发了去。那夫人也是个有情的,即使是不得不离去,也是一步三回头,投过来的目光满是不舍,林勋精明的将一记曼妙背影留给了那人。背影嘛,遐想空间向来是最大的,比如,你想一个人的时候,他的面容往往都是模糊不清,他做过的事也往往是张冠李戴,但令你魂牵梦绕的就是那转身落寞的背影。 林勋霎那间由衷的为自己再点一次赞,连打发人都这样带朦胧的艺术性。只怪那时候社会容量小,不然,就以他的万花筒般的才能,不知要升华到何种境界呢。 人嘛,遗憾总是有的,或多或少而已,就如鱼和熊掌。 言归正传,林勋自负了好一阵子,才想起贵妃,面目又板的可憎,“说说,咋一回子事?” 贵妃正看着那一群热闹的女人,冷不丁听林勋一问,片刻时候才答,“她不是都说了吗?”那声音蚊子哼哼一样,谁能听得清。 林勋想着她就是这样说的,也不去计较,只懒懒说道,“那你是真看上那株金钗了?” 贵妃本来想说是,只转念一想,不对啊,她要是这样承认,他会不会去搞一株塞给她?贵妃忽然觉得有点冷,这人声鼎沸的、四处各有熏炉,还会冷?真的是奇怪。 贵妃忙讪讪笑着否认,“不是,哪会呢?那钗子太沉,吾可不喜欢。” 第一九一章骂人 贵妃经林勋这死追猛打,忽的也跟着懵懂不清,前思后想,愣是捋不明白,脑子里混沌的如是雨后搅泥带沙滚滚而下的河水。林勋一旁若有所思,好不容易逮了机会让她清明一下,他可不打算就这样轻易放过她。她不是一张倔嘴吗?这下子可有她想的了,林勋扪心自问他是看透她了。 人和固然已是成全,可无奈是天时地利不巧啊!你瞧瞧,闹哄哄的一片也就罢了,偏偏那个人见人爱的男神也来搅局。男神啊,纵然是林勋自信能与他PK个平手,但谁知道贵妃能掌得住平衡吗?女人么,你还不晓得,左摇右摆,没个定性,今儿莲花,明儿牡丹,你没上得船,就不能肯定结局。关键是林勋对贵妃情|根深种,连那个卑微的万分之一失败都不能承受,当林勋看到安亲王款款走近时,再看他那贼光闪亮的眸子,只想着,他费心费力|搞|了那么多女人过来,咋就不能埋没了他呢?安亲王还真是一条不折不扣的汉子。 不喜归不喜,谁心里没个厌恨的人啊。心直者,大不了眼不见心不烦,扭头就走。这样不是不可行,只是落在人眼里,未免就显得小气猥琐了,倒更容易被人利用了那份真性情,来个栽赃嫁祸,真真的是干干净净,一了百了,不留后患。对于林勋这样的心路弯曲者,又当另论,他对于强劲的对手,在面上万不会流露出一分一秒心思,如贵妃所言,迂回嘛,如柔道、太极一般,耍人于无形,毁人于无招,不知觉的麻痹对方,让他防不胜防,当然,这其中的过程自然是绵延了些。人生嘛,本来就是图个乐趣,双方旗鼓相当,斗智斗勇,也是可以乐此不疲的,若不管是什么,都一概而论,速战速决,那试问诸位,你来这世间匆匆走一遭,匆匆瞥一眼就去极乐世界,与佛祖也没法交待不是? 林勋很是周到的与安亲王寒暄,干干脆脆将贵妃遮在身后。安亲王左转右转,看着贵妃恍若新人一般,“贵妃到底是灵巧,本来吾还想着怎样带你出来呢,没想到你吾倒落了你后头了。” 贵妃见他笑意盈盈,一派亲和,心上不禁一暖,她忙客气了一番,正说着呢,却又过来一女子。那女子相貌清丽,虽不能说是绝色,但也是让人过目不忘的娇媚,柳眉细眸,琼鼻小嘴,那身姿摇摆更是若弱柳一样,令人怜惜。 因这女子明显是向他们三人行来,故而贵妃住了话,随林勋安亲王二人的目光投了过去,又觉这样不甚礼貌,可抽回目光,也是欠妥,好似是藐视人家一样。于是,她便冲那女子微笑,以示友好。 女子温婉而笑,近至跟前,一一对了他们行拜,谦卑有礼,贵妃顿时生出几分喜爱。不知道这是哪家的闺秀竟是十分的有涵养。 只听安亲王说道,”珺姑娘今儿怎的也舍得出门了?众人都传宰相府上的千金大小姐十七年未曾出过一次门,可见坊间就是喜欢以讹传讹,万不能信的。“ 这位就是吕继伟知书达理的女儿?贵妃不免心生诧异,不禁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看她弱不禁风,却又是端庄贤惠,不见一般姑娘的扭捏作态,如传说中很是相符,心下了然。更让她奇怪的是,听安亲王话中所说,安亲王并不认识这位珺姑娘,那他怎能一言击中? 珺姑娘倒也答的实诚,”王爷说笑了。奴只是喜静而已,虽说不常出门,但到底不至于闭门不出,奴又不是姑子。“ 贵妃没想到珺姑娘竟会拿自己千金之躯与姑子相提并论,可贵的是她这样说来,丝毫不令人觉得是故作风趣,倒让人只从心底轻松发笑。 林勋满面悦色,他对珺姑娘俨然也极有好感,”从前就闻听珺姑娘芳名,今日一见,果然非虚。吕丞相是有福的。“ 珺姑娘嫣然一笑,”太子殿下真是羞煞奴了,若是于爹爹听了,爹爹岂不又得数落奴了?“说着又冲贵妃笑说,”久闻娘娘以亲切示人,今儿见了果真是如自家姐姐一样,不带一点架子。奴甚是感动。“ 贵妃喜道,”还真的是一伶俐人儿,让人喜欢。不如一会儿与我们一起坐吧?本宫久在宫中,不问不闻,这耳朵都不灵敏了,你也是实在性子,本宫与你极是投缘,席间你与吾说说些趣事也好解闷。“ 珺姑娘哪能不知这是大礼遇,当下也不推脱,只盈盈一拜,便当是谢恩。两人便执了手去一旁说话,将林勋安亲王撩在那儿不再理会。 林勋眼见贵妃走开,一张脸瞬时淡了下来,”珺姑娘家世显赫,人品也好,小王就看不出哪儿就不入王爷的眼,王爷莫非是心底早就有人?“ 安亲王依旧是笑容和煦,只是眸子里流离徘徊的冷光,却也是不加遮掩的,他好整以暇说道,”那就是入殿下的眼了?“他转目看向远去的两道靓影,若有所想,”吕继伟眼下正需要一个当使的女婿,若殿下此时上门求亲,可不是一拍即合的美事?“ 林勋哦了一声,笑着回道,”难不成王爷拒之门外的,小王就要受了不成?那听说王爷拒的亲事少说也得有个二三十桩吧?那小王左|搂|右|抱,也不当使啊,不成,不成,吾可要不得。“ ”瞧瞧,这哪能稳坐天下?连个把温香软玉都受不得,若是三宫六院你可如何消受?“ 林勋听了安亲王的暗喻,想着看你平日作威作福,私里不过也是个如娘们一样添油加醋,你能消受咋就连个侧妃都不立?林勋呵呵笑了,”没想到王爷与吾想到一处去了。要是连个把女人都碰不得,你说,就算好事勉强成就,也怕种子弱,留不住啊。“ 安亲王闻言稍有愣怔,随后脸色突变,狰狞隐现,他怎能听不出林勋话里有话,他是变通着骂人呢。 第一九二章识得 看着安亲王冷脸甩袖而去,林勋面色欣悦,想来安亲王这顿宴可是不欢畅大了。你不怀好意,那也休怪吾翻脸无情,想在清风身上打主意,也得看吾的脸色不是?吾可是清风的相公,正儿八经的相公。哪有相公眼瞅着别人来自家偷|腥的? 平时女眷难得聚在一起,又都是些除了吃就是睡的闲人,今儿凑在一起,自然是鱼找鱼,虾找虾,少的两三人一堆儿,多的不下十来个,嘁嘁喳喳,若是吃饱撑着跳的雀儿,聊着的不外乎是时下最新的八卦趣闻;她们的男人当然个个都是当之不愧的朝堂精英,面上端紧了有棱有角的肃穆,坐姿也是端正的令人敬慕。其实,这是宴会嘛,实在不必摆出一副饱经风霜的模样来,谁不知道谁啊?每天里都是耳鬓相磨,后背贴前胸的。只不过,职业习惯一时半会是断不了的,且于这些好面子的官员来说,他们来这儿的首先担当的是男人的身份,他们于自家的父母妻子儿女面前能放得下架子吗?众所周知,他们绝对做不到,成年累月立起来的威信难不成因了这一顿饭就毁于一旦?那这饭也贵的出格了,他们既然承受不起,那不用说都得硬顶着装模做样了。人的行为趋向大致都差不多,所谓人心所向嘛,也就是这么个理儿。 等林勋与安亲王再碰面的时候,已经是在正式的开宴上。因是家宴形式,故而也不是将男女之防看的太重。林勋左旁是珺姑娘,贵妃旁右。安亲王瞧了笑说道是林勋左右逢源,令人艳羡。林勋不置可否,一笑而过,他们二人属同类性情,阴险狡诈,最擅长的就是人前笑面,背后捅刀。既然甜言蜜语让安亲王说尽,林勋可不愿拆了他的台,那不如就默许了他的吉言,左右逢源?嗯,极好,他喜欢,也受得起。 倒是贵妃机灵,盈盈笑着将身旁的一绿衣女子让到了安亲王身侧,也不多说,搞得神秘兮兮,谁也不晓得这女子芳名,却也没人自告奋勇开口替了安亲王问一问。这事,安亲王总不能腆了脸去询问吧?到底是男未婚,女的不知嫁没嫁。林勋有些阴沉的琢磨着,你这清风,要做媒吧,也是好事,那怎的也得透个底子不是?他多多少少有点同情不近女|色的安亲王,被人家不由分说跋扈至极的塞了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虽然就他俩如油水永远隔阂的关系来说,诚意可能不是很足,但就惺惺相惜的情分,林勋是做的足足的,不留一丝一毫缝隙,因此林勋对自己很有的义气颇为自豪。要落到贼眉鼠眼的下作人手里,那还不落井下石,趁火打劫,给他下点猛药,让他不着调的生米煮成熟饭?想了这么多,林勋突然发现原来他还不是最坏的人。 安亲王于大庭广众之下,理所当然的不受也得受,你抬头看看,每个人不都在讨好的看着他吗?这女子虽说不及贵妃的倾城,也没有珺姑娘的委婉,但还是极受看的。眉眼弯弯,肤色不是那种矫揉做作的细白,是那种乡间人特有的麦色,多了些亲切感。 没有人猜得出安亲王的真实心思,他于人面前,总是和煦若春风,长长的眼睫合适的掩饰住他的内心。即使听闻他许许多多的骇人风云,在这样魅|惑人心灵的笑容面前,也能轻松化解那些不曾见过的真相也好讹传也罢。 只见安亲王有礼有分寸的起身往一侧挪了挪,这是治国有道的王爷啊,这小女子能当的起这份礼遇?疑问之后,有人嫉妒,有人恨,也有人喜,但于面上,却都是一样婉约的笑容。这世道,这人情,连带个面具都不二样儿。还能说个啥?与谁说好像都是一样的,同床异梦的,兄弟阋墙的,姐妹争宠的,父子反目的,你说,这扭曲的面具是戴给谁人看的?其实都是给亲近人看的。 宴间,有歌有舞,小阿哥王姬自然也是众星捧月惹人喜欢。只是,到底是小孩儿,经不住折腾,不多会儿便有青桐引人抱了下去。 宴至一半时候,安亲王身旁的绿衣女子缓缓起身,由宫女引了外头。这宴席颇是隆重,故而散席时候大约也得将近破晓,少有几个女子能一动不动坐上几个时辰,离席休憩一会儿也属惯例,因此也没人多去留意。 载歌载舞无非就是老生常谈,没有太多新意,诸人便吃酒说话的多,偶尔抬头看两眼也就是了.却说安亲王正在垂头与林勋相谈甚欢,忽听一片讶异之声,安亲王一愣,顺着诸人目光看向台上。 不看不打紧,看了连安亲王也是惊讶不已,却说台上并不是如往常一样环肥燕瘦一群子涌上来,齐刷刷的甩甩袖子扭扭腰摆摆臀也算是歌舞一场。台上唯有一身姿窈窕之女子,她退步若是细雨轻摇,弯腰若是鱼儿拱出水面,行前却如嫦娥下凡,身姿翩翩倾人心,只无奈那面上却是覆了一羽纱,令人遗憾不能得见真容,却又因了那份遗憾更添了神秘,让人遐想连篇。 皇后颔首微笑,待那女子一舞下来,皇后扯了她的皓腕,赞道,“琅儿果真不负本宫,今儿你是挑了个头脸,该是得赏。” 原来她唤作琅儿,舞姿奈人,连名儿都是琅琅上口,真是巧人一枚。 琅儿盈盈屈身行礼谢恩,不可缺的回着礼数。 安亲王闻听那如是春雨一样呢喃的软语,不禁深瞧一眼,这琅儿不正是刚刚在她身旁的那位绿衣女子吗?心中莫名一动,就在安亲王失神之际,琅儿正转身摘下羽纱,向席间微微一拜,与安亲王探寻的目光对了个正着。安亲王不及抽回眼神,那琅儿却是含羞带怯的朝他一笑。这一笑,若是当年花前初人初见,勾起了安亲王的惆怅。 哪个男子不钟情?并不是刻意不娶,只是他所遇的无一个是他心中所想所属,他不是没有想过以亲事攀党谋群,可最终他不还是拒绝了吗?世人能看到的只是一个孤情寡义的王爷而已,又有谁能识得他心底里的孤寂?倘若有,他愿意付出一世待她。 第一九三章说说 廷乐消停,徒余冷清。客人尽已散去,宫女穿梭在席间收拾剩杯残羹。 安亲王没想到正欲离去时,吕继伟会过来与他攀谈,更没想过琅儿竟是吕继伟的表侄女,且就是那一个在街市口被他马车撞了遭了鞭打的那位破衣烂衫的女子。饶是安亲王向来喜怒不显,听了吕继伟的话之后,也难免心中略有忐忑,他不禁撩目望向琅儿,见她一对秋水剪瞳脉脉含笑,并无记恨。 琅儿瞧见安亲王一脸错愕的神色,屈膝盈盈作拜,“奴受叔父叮嘱,今日特来与王爷赔罪,当日初次进城,遇歹人将奴的银子给偷了去,疲累之下,方冲撞了王爷。王爷大人大量,涵望不要怪罪奴的无心之失。” 吕继伟在前,琅儿一番真心实意道歉,安亲王怎能去难为。场面之上,纵是心底疑惑重重,他也得应承几句,也好借机缓和与吕继伟日益尖锐的矛盾。 其实,有些事待你回头再去琢磨,根本就没有道理,但它实实在在的的确确就是发生了,措手不及,冥冥中若是受天意摆弄,于安亲王来说着实是无心之矢。吕继伟初始不依不饶,时至今儿态度突变,裂痕纵然会得以修补,但到底也不至于未经修饰自行弥合,事情让人觉得诡异难言,安亲王进退有度抚慰了几句,便送吕继伟一行出了宫苑。 “王爷。“身后一直不言不语却是神色谨慎的一侍从轻唤安亲王,看他欲说还休的样子,想着是有发现吧。 安亲王回过神来,神情黯然阴沉,他低声道,”莫非你看出了破绽?以吕继伟孤傲的性子,怎能怎会轻易与人示好?更别说本王拿捏了他这么久。“ ”王爷既然已经猜中奴的心思,奴也没话可说了。“侍从自知他的本份,听安亲王似是看透,便垂首规规矩矩立好,一对耳目却时时警惕着四周。 ”说说吧。本王能信的人不多,能说话的更是寥寥无几,也只有刘淳你了。“安亲王抬眸望着破晓前愈发晦暗的天际,一双眸子冷冰寒人。 ”琅儿果真是吕继伟的侄女?这事是不是也太巧了?奴想着不会是吕继伟故意使出的幺蛾子吧?专等了今儿将琅儿呈现在王爷面前。“ 安亲王声声冷笑,在这寒冷寂寥的沉夜令人心惊胆颤,他回头望定刘淳,”你是说吕继伟在使美人计?还是暗示本王不要上当?“ 刘淳跟随安亲王多年,对他的脾性了如指掌,安亲王越是按捺不动,越是表面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主子不管怎样对你的亲近,但于心里他绝对不容许下人的唐突,那是对主子权威的亵渎,故而,刘淳总是留几分余地,现下,他说的是,”琅儿甚像王爷之前的一位故人。奴乍一见很为吃惊。“ 往事如过眼云烟,本来已是翻过去的旧页,琅儿的出现,委实是始料不及,也却是掀起了安亲王心底压抑的尘埃。安亲王不能否认刘淳话里半隐半露的意味,连刘淳一个旁人都看的分明,更何况是他自己?他虽说心里对吕继伟极有疑虑,但到底不愿再失去那样相像的人,”吕继伟并不识得她,何来的计谋?“ 刘淳哪能听不出安亲王话里的模棱,安亲王这么多年风风雨雨,从来都是心无旁路——唯有那一人那一事是他不可触及的痛楚,只怕这一生都不能放却的憾事。若万一,琅儿真的是一枚暗器的话,那安亲王真能抗得住吗?刘淳不无担忧的抬头看着安亲王落寞的背影,心思沉落。 林勋遥遥望着隐在廊柱阴影里的这主仆二人,目光恻恻,安亲王所想所料他怎能猜不透。正因为世事的难测,才给了人莫以明志的狂热,曾经誓死不渝的爱恋,朝夕间泯灭,教人情何以堪?安亲王如今得遇琅儿,只怕前路不管是怎样的凶险,也会趟一遭了。男儿志么,纵归是在四野,但总不能缺了可餐的秀色。琅儿正是属于他的那一抹色彩,无论牡丹莲花都不能夺走她的半分风采。 眼见主仆二人渐行渐远,贵妃不无哀伤感喟道,”使这样的手段,戳人痛处,是不是太卑劣了?安亲王若是真有意琅儿,不如成全了也好。也算是琅儿的福气。“ ”是吗?清风果然是善解人意,那不妨吾也效颦,看在你钟情吾的份儿上,今夜就要了你吧?“林勋目光如火一般炙热,烫的贵妃躲闪不及,她心底里的怒火禁不住冉冉烧起,这家伙,总是恬不知耻的把正事往偏路上引,哪有安亲王一半的雅趣,贵妃抽抽嘴角,捏捏拳头,到底是把嘴里的话给咽了回去。说不出口的当然是坏话了,说不出来也自然有他内在的道理。比如,君子不与小人斗了,还有大人不计小人过了,总而言之,林勋就是一上不得台面的小人,出得厅堂的贵妃怎能与一不要脸的小人斤斤计较呢?心里反反正正好好计量了一番,贵妃觉得自己并不吃亏,反倒是自己大度的很,心里也就顺其自然不那么憋屈了。权当是有蝇虫瞎嗡嗡了一阵子,得饶过就饶过吧,贵妃笑了说,”珺姑娘也是一婉约的人儿,而且不光是珺姑娘对殿下极为关切,就连宰相大人对殿下也是另眼以待,还有皇后娘娘似乎也有意促成这桩好事,不如——“说到敏|感处,贵妃忽然觉得脸烧,不好意思说下去了,只是,她相信,以林勋正不压邪的性子,他绝对领会得透她的意思。 林勋促狭的笑着凑近一头,逼问道,”不如怎样?清风怎么不说了,可急死吾了。说说听听。“ 还能怎样?你要了珺姑娘呗。不过,坏人家千金姑娘的名声,贵妃是不能说的。 ”不说吗?那就去吾的寝宫,啥时候想说了,就给吾说说。“林勋把人逼到了这份上,咋能轻易放人,他抬脚就走。 第一九四章交友 贵妃素知林勋他不得了答案,指定是不会轻易放她走的。要断了他的纠缠,那就遂了他的心,“殿下不如顺势而为,去宰相府求亲。大树底下好乘凉,宰相府不是谁都能攀得起的。” 她果然是这样想的,顺势而为?这不是他送给安亲王的话吗?她倒会顺个现成。林勋停了脚步,回头说道,“清风说的也是啊,不如等吾回去好好想想。也弄个正妃再搞俩侧妃,多十个八个的侍妾也无妨,反正是要借了姻亲的力量,那还不如搞得气势滂沱一些,也好叫人知道吾是怎样的人,若谁有意,吾也不拒,直接送到吾宫里就是,既能享受美|色,又能提携人气,可谓一举两得。清风看可还使得?” 贵妃被他一个妃一个妾的搞的晕头转向,哪里还有气力去与他周旋,但听他语气,知他其实是恼着的,贵妃不禁心生埋怨,你看,平日里油嘴滑舌的,能怎么贫就怎么贫,真到了关键时候,你倒是不上场了。不满归不满,该做的该说的却是不能耽搁,“殿下正当盛年,皇后娘娘那里岂能不急?若是得了一门好亲事,那真是锦上添花,殿下何必执迷不悟?” “你没看到吾有多开心吗?喜笑颜开的呢,还要怎样才算得高兴?莫非是要吾像琅儿一样上台舞上一曲?” “殿下——”贵妃不能奈何他,见他越是正事越是不着调,更是心急如焚,她有意促成林勋与珺姑娘的婚事,其实并不是如嘴上说的那样利于政治,而是看珺姑娘知书达理,品貌出众,与林勋站在一起,才子佳人,相得益彰,她估摸着也只有这样的柔和方能挽留住林勋放荡不羁的脾性。 她还没完没了了是吧?林勋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清风不知何时移了性子,竟一心做起了媒婆,先是给安亲王与琅儿牵线,后头又是忙不迭的给吾做主,你这是么意思?莫不是守空床的滋味不好受,也有个念想?” 好端端的,三绕两绕又回到了她的头上,且是扯及到床笫之事,这就真是不可理喻了。贵妃情知与他再说下去,也是自讨欺辱,便也懒得理他,径自转身回走。 林勋趟着一副吊儿郎当的腔儿在后台喊道,“要是有耐不住的,尽管给吾送到宫里,吾一并笑纳,也会好好待着。” 这不要脸的货,就怕人家不知道似的。贵妃其实也不是没有想过会是这个情形,故而真见了林勋撒泼,倒也不是特别的别扭,此番说起,一来可以试探一下林勋对珺姑娘的态度,二则,以实求实,即使林勋不愿,那自个儿也好求个脱身不是。、 与林勋这么长时间的周旋,贵妃也聪明的琢磨出了应付之道,不至于被他牵了鼻子走。今晚看着像是她出糗了,言归到底,还是林勋受了她的作弄呢。她能悄无声息的占了上风,这着实也属一种进步。 林勋回到寝宫,意外的发现黎晨旭竟然还真等候。他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坐下,手指按压者额头,疏解一宿未歇的疲累,“说吧,你能候至此时,想必是有不能过夜的话说给吾听了,就不要掖着藏着了,吾又不是不知你那闷脾气。” 你自然是闷不着,走到哪儿玩到哪儿,咋出格你咋样玩。黎晨旭虎视眈眈盯着敞椅上躺的四平八稳的林勋,气哼哼道,“臣那日看那个小侍从就像是个女子,倒没想过殿下竟然会勾搭上人家贵妃,殿下就不怕惹了一身剐?再说了,连累公主可又如何是好?” “吾就说吧,你惦记的无非就是皇姐,何苦拿了吾的名头来唬人?吾做事自有分寸,不会像你想的那样悲惨。皇姐也不是傻子,你当她没看出来?” “公主知道?”黎晨旭一脸不信,怎么可能呢,公主向来沉稳,她怎么也这般纵然林勋?黎晨旭显然不能接受林勋的解释,他喃喃道,“公主就能让你这样胡来?怎样说臣都不信,肯定是殿下瞎编的诳子。” “你这啥时候学会婆婆妈妈了?不会是害相思病坏了你吧?”林勋累的两眼直打架,偏偏这个以前看着有八分乖巧的黎晨旭今日反倒只剩了两分乖巧,让他实在头疼,他还要睡觉呢,吾与你怎样说呢?有心与那说,可惜话头太长,三言两语你又不舍不弃,这不是存心害我大睁两眼与你海阔天空的聊历史吗?若是旁人,林勋理都不会理,可这木木樗樗立着不肯走的人是黎晨旭啊,自己不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指定他会固执守在这里到海枯石烂,林勋是怕他的,怕他一旦急出病来,皇姐不是也跟着发急,那还不搞的焦头烂额,一塌糊涂?想想鸡犬不宁的后果,林勋的睡意也去了大半,于是乎,黎晨旭终于有幸听到了林勋少有的掏心掏肺,最终,他眼巴巴的问林勋,“你既然这么喜欢她,可她似乎对你并不怎么着啊,你真的确定能打动她吗?还有,那个皇上现在不也在服药吗?万一康复了,你不得彻底出局?” 黎晨旭的相惜相怜固然是真心,固然是实意,可是林勋都拿不准的事,你是不是应该鼓励他,给他出几个可行的馊主意才是?你倒好,满腔的泄气,你就不怕林勋一个承受不住,一口血喷涌而出,直接走在那个皇上之前? 以林勋那样的鬼心眼怎么也能交的这样一个一根筋的伙伴,你说互补吧,实在也看不出黎晨旭能补给林勋点什么有用的东西。这人啊,交友要慎重啊,关乎一生,关乎生死,千万别交的那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大毁灭的啊。 “——晨旭——”林勋抽抽嘴角,满面痛苦,你说我咋说你才能理解我呢? 黎晨旭满口应承,巴巴的盯紧了林勋,只当是林勋还要继续与他尽掏肺腑呢。 林勋打眼一看黎晨旭亮若晨星的眸子,一颗脏心悲凉的沉入水底,今晚这觉是睡不成了。 以后,这道门得改改规矩,天一放黑,无论是谁都不能放了进来,林勋刚一想到这里,觉得这个主意甚妙,可是,万一,万一这固执己见如牛一样蛮的家伙,见门进不得,再守在大门外候他可咋办?那不是更糟?黎晨旭啊,真愁死我了。让你漂洋过海过来本来是有意成全你与皇姐,可也不曾想过你来了也是祸害我的啊。难道就不能两全齐美?林勋又悄悄的琢磨开了,他得给黎晨旭安排个闲不住的活才好,免得有事没事在他眼前逛游,啥事啥底细都被他摸的流清。 第一九五章福气 满月宴后第三天,吕继伟家中设宴,林勋、安亲王自然名列其中,让人意外的是,吕继伟竟然命珺姑娘去宫中将皇后、贵妃也请至了宰相府。 这就有看头了,吕继伟指定是有谋略方才这般安排。 皇后大约与贵妃有话要说,出宫时执了贵妃与己乘坐一顶小轿,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宫女们四相交耳,只道是皇后与贵妃越发交好了,竟然比得过亲姊妹。 贵妃心下自然明白皇后热情的源头,十有八九是因为林勋的缘故,那也就是说,皇后也看透了吕继伟的用意。贵妃其实也是极为赞同这桩亲事,只是,若林勋执意不肯,以吕继伟的强势,他会不会将林勋视为第二个安亲王?贵妃觉得有些不安。眼下,情势诡秘,实在经不得再起风浪。 “妹妹,珺姑娘你看如何?”皇后果然开了口,既然说开了引子,自然是有后话。 “珺姑娘善解人意,品貌兼修,臣妾很合意,娘娘看着还好?” 皇后面容恬静,她叹息道,“勋儿也老大不小了,只是性子太过顽劣,总让人不能放心,本宫想着借此机会撮合珺姑娘与他,也好让他有个牵绊,不至于浪迹下去。” 贵笑劝慰道,“殿下心思长远,断不是娘娘说的那般不堪。”又意犹未尽说道,“只是姐姐太宠溺罢了,所以怎么看都是膝下小弟模样。” “话是这么说,但一日|他不成亲,便到底是做姐姐的一块心病。本宫看珺姑娘知书达理,吾也试过话儿,她怯怯羞羞对勋儿心存好感,吾猜想着,今日之宴,大半也是吕宰相为此操心。”皇后絮絮叨叨,眉目间若有忧愁隐现,“若是勋儿得以宰相相助,本宫心里固然会踏实了许多,不用夜不能寐。” 贵妃平日里见他们姐弟谈笑风生,不知有多羡慕,此时听皇后一言一语皆是苦楚,不禁心生感伤,“姐姐尚有一殿下可相依相偎,可臣妾呢,母家惨遭横祸,臣妾苟且偷生,有时真是觉得不如随着去了的安稳。” 皇后大惊,“妹妹怎能这样胡说?你身边怎么会没有亲人?本宫与你姐妹相称,并不是虚言,况且,还有谆儿炯儿兄妹,这些都是你要担当的。你我生于长于大家庭,应该明白万事总需忍耐才是。” 贵妃转忧为喜,“臣妾只是一时感喟而已,若是真有心求死,早就去了,今日这一行万万不会有了。” 皇后放下心来,“想不到你也是个会诓人的,久居宫里,这人啊,不知啥时候就变了念想,有时候连自己都是后知后觉。待回头看看,真是心惊,往前瞧瞧,前路茫茫,让人无所适中。难啊!” 说话工夫,宰相府已经到了,这是贵妃第二次踏进宰相府的门槛,前次,是趁了夜色偷摸行事,而这次,是受明面应邀,前后差别巨大,此番,贵妃也不必遮掩,但碍于身份的持重,反倒更受拘束,远不是一个侍从那般随意,即使东瞧瞧西望望,也不会招人口舌。贵妃的身份到底是约束了许多,何止只是这一桩一件。 花厅里,宾客齐聚,皇后贵妃齐齐频临,怎样说也是宰相无上的荣誉。诸人行过礼后,宰相夫人李氏便喜笑颜开拉了皇后贵妃于后堂说话,把花厅留给了济济男儿。 宰相夫人李氏慈眉善目,一张圆脸盘白白嫩嫩,一看便知也是惯于养尊处优的,能拿得住威风的,贵妃想着这夫人关不会是个省油的灯,肚里的弯弯绕绕不比夏日里攀墙扒檐那爬山虎的藤蔓要少。 场面话说了一堆后,宰相夫人面色看着清淡了些许,全不是刚落座时的急切,约摸这神色该是切入正题了,“前儿从宫里回来,老爷便有意在家中设宴,一来呢,吾朝素有惯例,腊月里轮回做东,也好各家各户匀些喜气,二则呢——“李氏吞吐着似乎不太好张口,只是讪笑着看看皇后再转目瞧瞧贵妃,皇后、贵妃自然明白她的心思,亲母给自己女儿提亲,听起来好似不是甚合情理,且好似是急了些。 皇后嫣嫣笑着,接口道,”夫人有话说了就是,本宫与贵妃都是性情中人,惯不会拿捏,更不会与人脸色。“ 贵妃笑说,”皇后娘娘与府上千金珺姑娘前儿一见如故,昨儿还与本宫絮叨着,道是这两日要请珺姑娘入宫一聚。巧的是,还没等皇后娘娘下旨,你们府上倒先热闹了。有些事看来的确是天意呢。“ 李氏闻听皇后贵妃竟是异口同声的喜欢珺姑娘,且是先于自己开口,这不就是明着的恩典吗?当下就是喜出望外,只是连连笑的合不拢嘴,“珺儿这孩子性子静,不喜出门,那日见珺儿与两位娘娘坐一起,还想着别再失礼了呢,没承想竟能得了二位娘娘的欢喜,这实在是好呢。” 李氏终还是有心事的,虽说娘娘的欢喜是真的,但于婚事而言,显然还差了一步。这话想着也只有她说了,李氏微微叹口气,说道,“珺儿这两日看着不知怎么,总是消沉,明眼就瘦了一圈,我这当娘的,问了几次也是白搭,就思索着到底哪里出了差错?老爷那儿我稍稍透露了一言半语,老爷竟道是该给他寻户好人家了。我这就沉不住了,赶紧的问珺儿,莫非是有意中人了不成?” 皇后看了贵妃一眼,转首问李氏,“这事让珺姑娘怎么回答?你这也是急坏了,不打头不着尾的可不吓着姑娘?” 温和的言语说的李氏脸红红的,只应承着说道,“娘娘说的可不是吗?待我上去问珺儿,珺儿气的愣是不搭理我了。跟我置气呢。” 贵妃笑说,“看珺姑娘这副神情,倒是真像有心上人了。她这是被你这个当娘的识破了心事,恼羞成怒。”贵妃看了一眼皇后,又道,“既然是从宫里回来成了这样,那岂不就是宫宴上的人了?” 李氏听的认真,想的也认真,半晌都没再吱声,只是附和着笑笑,或是嗯啊的应两声,别的倒没主动说起。 贵妃心道,果然是个贼精的老货,她这是把事捅开,后面的是等着让皇后与她料理呢。不成的话,也不至于丢尽面子。其实,想想,自打历经了安亲王拒亲那桩事之后,她们母子已是惊弓之鸟,日子并不好过,京城里谁人还愿意娶一个颜面尽扫的女子?还不说吕继伟与日中天的安亲王如今连个路人都不如,境况愈下。 贵妃有心与两人撮合,只是那夜林勋明显的抗拒的,若今日把话说死,那林勋会是怎样对待?她不能不斟酌。贵妃的目光投向皇后,“娘娘向来料事如神,今儿不如也给夫人参酌一下,也好教她安心。” 皇后抿嘴一笑,搁下茶盏,“不会是勋儿吧?他呀,总是没个正形,却有一样极好,便是会疼女孩子。对女孩子的细心远过对国事的热衷。为此,本宫不知说过多少回,可他也是有理的,声称道是这女子生来就是水一样柔弱,就是要男人疼爱的。还说是不知道怜惜女子的男人就不是一个好男儿。你听听,能让他气死。” 李氏听了,那本来就细长的眼眸更是弯的只剩一条缝了,把心计全都关到了眼帘后面,留着与人看到的,全是真诚,“娘娘,您真能说笑,殿下这能知冷知热疼人?这不是珺儿的福气吗?” 第一九六章不定 “原来珺姑娘意中人真是勋儿,那就等回宫,待本宫好好问问勋儿,珺姑娘是本宫中意的人,想着勋儿会为珺姑娘收心的。”皇后满意的笑着,心道,你这夫人半真半假的不实诚,还想着由本宫提起,只是你到底是心急露了真意,也不能怪别人了。 李氏这才惊觉自己竟一时得意失口豁出了底子,然话既已出口,局面亦是无可挽回,故而只能挺着笑脸应承道,“那就有劳皇后娘娘了,小女不才,能得皇后娘娘与殿下的垂爱,是她的福气,若是能成就美事,老奴一家甘受娘娘差遣,定无二话。”便信誓旦旦作势下跪。 皇后忙使眼色给梓桐,梓桐与一宫女双双搀扶起李氏。李氏一边落座,一边是了了心事的轻松,嘴上自然少不得絮絮叨叨的言谢。 皇后与贵妃相视而笑,贵妃却是心思犹重,看李氏的神情,她俨然与吕继伟是事前有过计议的,那吕继伟自然也是决意与林勋结亲。只一想到林勋的玩世不恭,贵妃免不得头痛。 腊月里本来就昼短夜长,晌午进的门,刚过晌儿,陆陆续续的人流又迫不及待的往后撤,这样的场面,人鱼混杂,其实也就互相捧个场,说不得实心话。退了也就退了,重要的是皇后已经首肯,主人的心也随之落了地,只等日后从长计议了。 不日便传了消息过来,林勋竟痛快应了亲事。贵妃彼时正在看葵敏调药,乍一听,她愣怔着回不过神思,喃喃问道,“殿下应了?” 葵兰一脸笑意,“可不是吗,听说殿下约了好多人出去饮酒了呢,还有他未来的小舅子,叫叫什么——”葵兰话到嘴边,又是忘了宰相府公子的名讳,只急的抓头挠耳,还是说不上来。 “吕庆。”贵妃好气又好笑,干脆替她说了。 “对,吕庆,殿下未来的小舅子。” 贵妃打发了葵兰,心里沉沉的,只觉得哪里有不对头,却是说不出所以然来,这心里就似压了块重石,提不起精神。看葵敏调药也是心不在焉,只祈祷着千万别出岔子才好。 葵敏约摸着也是看出了贵妃神色的不妥,她说道,“太子殿下一向精明,未雨绸缪,他只能算计别人头前儿,娘娘还是不要过于担忧。” 贵妃摇头,沉声道,“你不了解他,他其实与安亲王类似,骨子里最是高傲自负,他们不会接受别人的安排。本宫怕他算计别人不成,反倒露了自己。吕继伟现下形同末路败寇,时刻警惕着怀疑着,只怕再出一个安亲王,你说他怎能轻易被人蒙骗?除非太子真正与珺姑娘成亲之时,才是他放下戒心的时候。”贵妃神色愈加忧虑,“两虎相斗必有一伤,谁也说不准到底会是怎样的结果。” “邪不压正,不管怎样,总归是得人心者方能赢得大局。”葵敏宽慰道。 “怎样算正?不管是谁,都会以皇上的名号起事,携天子而立之,这名头既正又响亮,哪一个不细细参酌过?只是,背后里的动作就万不是面上的光明磊落了。” “朝臣众多,他们也是有耳目的,岂能甘心受人愚弄?” “势力均衡之下,他们自然是各为其主,也好日后分一杯羹。真心挂念皇上的能有谁?所谓人心所向,不过是受权力摆布罢了。” 正说着,却见葵兰一头扑进来,道是梓桐过来请贵妃去凤仪宫。贵妃心中琢磨着会不会是珺姑娘进了宫,眼下宫中还算平静,皇后不会闲来无事寻她过去,贵妃问,“才人那边可有动静?” “奴婢刚刚听花蕊说的意思,才人好像不止是滑了胎,昨儿夜里她连咳带吐竟是沾了血丝,太医开了好多方子,愣是越吃越瞎。” 那是有人给她下了猛药,她怎么可能好的起来,贵妃想着才人的嚣张,心都凉了,不是不救,只是如今看的明白,才人明摆着就是一不知天高地厚的祸害,若不将她的气焰灭掉,于谁而言,都不安宁,“且不用太过用心了,她过了这月半载的也就熬过去了。” “娘娘——”葵兰一双眼眸瞪得跟灯笼似的,面上布满了疑惑,照理说,贵妃不大热衷于才人,她怎么就晓得才人无大碍,就连日子都掐的信心十足。 贵妃也不再理会,只叮嘱了葵敏一番,便动身去凤仪宫。 果如贵妃所料,正是珺姑娘进了宫,与珺姑娘相伴的还有琅儿,珺姑娘两人眼见贵妃进了门,便自觉的起身,谦谦行礼,整套动作自然毫无做作,贵妃瞧的深切,就这宁静祥和的模样,也难得皇后会欢喜。 “臣妾在路上就想着,说不得是姐姐想珺姑娘了,宣她进宫与咱们说话。这还真是让臣妾料中了。” “你呀,只说对了一半,姐姐是寂寞,不过更挂念珺姑娘的倒是另有其人。”皇后笑着打趣。 “原来是太子殿下。姐姐可是蒙对了别人的心思。让有心人也不用两头相|思了。” “贵妃如今口舌越发的滑了,怎么样能算是蒙啊?你倒是说说看,要是瞎说胡诌,可别怪姐姐一会儿罚你。”皇后近日来也是日益开朗,远不是当初时的计较,这次,倒是与贵妃拌起闲嘴来了。 “被泽蒙庥啊。皇后娘娘对这二位不就是这样的心思吗?”贵妃戚戚笑着,一对不怀好意的目光流连于珺姑娘面上。 珺姑娘虽说大方,但到底是待字闺阁的千金,又被皇后贵妃拿了她与林勋取笑,这心里虽是蜜一样甜,却也禁不住脸红,连粉白的脖颈也镀了一层艳|色,低眉顺眼的呆坐着,只是偶尔望一眼窃窃笑着的琅儿,一动不能动,落在人眼里也怪可怜的。 “说什么呢?皇姐怎么看着不像是在说好话?“林勋大咧咧进来,抻着嗓子嚷嚷。 ”吆,心疼了呢。这亏得还没领进家门,就向着珺姑娘了。“皇后瞄了一眼含羞带怯的珺姑娘,又瞧着林勋酸溜溜的说道。 林勋一边虚扶一把给他行礼的珺姑娘,一边笑道,”难不成皇姐竟还小气的吃自己弟媳的醋?这日后人家可不得受尽你这大姑的虐气?不成,不成,看来得想辙才是。“ 林勋若真事一样托着腮沉思,这一席话可把珺姑娘窖住了,两个女人已经不是她能招架的,来了个林勋却是火上浇油,愈演愈烈,让她真真的如坐针毡,心神不定。 琅儿笑道,”殿下真心疼爱珺儿,奈何皇后娘娘也真不能不待见珺儿,皇后娘娘是在替自己的弟媳试探殿下哪。“ 这话一出,立时扭转乾坤。珺姑娘身不由己的做了一回子主角,只是,这滋味火烧火燎,真不是她能受的。 第一九七章请求 有宫女过来问开膳,皇后看了看沙漏,转首问林勋,“安亲王可是会过来?” 林勋不及应答,便听外头正起朗朗声,可不就是安亲王,“皇后娘娘难得如此亲厚,能念着臣弟,臣弟岂有不从之礼?” 皇后笑说,“王爷是面善心恶呢,普一进门,就先嚼嫂嫂的不是!这亏得身边还没个尖嘴的婆娘,不然吾这嫂嫂只怕更是讨不得好。” 诸人皆笑,琅儿与珺姑娘忙着起身礼拜,安亲王眼色情不自禁就绕到了琅儿身上,他虚扶一把,沉着转目看向皇后,“皇嫂若是担心臣弟寻不到好当家的,那皇嫂不如勉为其难,就帮臣弟一把。” 皇后一对眼眸如含浅水,绵柔温和,“王爷言下之意是要皇嫂为你做媒?” 安亲王挺挺腰板,揶揄道,“皇嫂素来热忱,既然促成了太子殿下与珺姑娘,那怎么也不能撇下小叔子不管。不然,可就落了个疏离自家人的嫌疑了。” “王爷真的是嘴不饶人啊,皇嫂若是办不成此事,日后倒是要躲了王爷呢。也罢,皇嫂就再担一回。只是,不知王爷可是欢喜娴静的还是泼辣性子的,也好留意着。” “皇嫂既能做得媒自然能看出其中奥妙,若说了出来,岂不就索然无味了。” “瞧瞧,这嘴刀子似的,可真得找个厉害角色,不然,可还不得让他拿捏着?”皇后眼眸四下里转转,看着琅儿道,“琅儿,不如你来做个中间派,且说说安亲王可是寻个什么样的女子做妻子?” 琅儿虽说意外皇后会问起她,倒也没有扭捏,瞄过安亲王一眼,看向皇后,“王爷惊才风逸,乃是当今淑人君子,自然是高门大户且又是温柔娴雅是女子方能与其匹配,若是胡乱寻人,岂不就是落人口实?娘娘与王爷同属一门之宗,既是与王爷寻妻,也是给自己寻亲密无间的妯娌,马虎不得。” 皇后笑问安亲王,“琅儿说话至情至理,皇嫂觉得深有道理,王爷可还认同?” 安亲王掷地有声道,“臣弟身为堂堂正正男儿,断不会在意世俗,其他门户性情倒不以考量。娶妻便是要情投意合,臣弟完全可以为之庇荫。” “说的好,小王以为是也。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何苦趋于门户限制?那样倒似是倒插门一样,挺不起腰杆子。”林勋抚掌叫好,虽说与安亲王政见立场不同,可于私下立场,他还是颇为赞同安亲王的。 皇后斜了一眼稳不住的林勋,又转首安亲王,状似为难,“王爷既不求外在,那可如何让皇嫂使力?皇嫂总不能成天将宫外的花花草草都一一召进宫来,王爷也耗不起啊。再者说了,宫里宫外不外乎就这几家子,不如王爷露个底,由皇嫂出面说合不是也行吗?” 安亲王既是能一手遮得半边天,自然也是有魄力的,他也不支吾含糊,应声便道,“皇嫂既已说来,臣弟也就不瞒真心。臣弟心中还着实记挂一人,只是,诸位听了,只许祝福,不兴起揽子才好。” 安亲王坦诚布公,毫不隐晦的态度,不能不令人有几分吃惊,连皇后也是面有惊喜,“王爷绕了半天,还赖着皇嫂不予你亲厚,原来倒是自己有了主意,还不赶紧说来听听,也好大家伙给个建议不是。” 安亲王一对春风和煦的目光探向琅儿,“那日初见琅儿,臣弟心中已是波澜壮阔,只觉得琅儿就是冥冥注定的身边人。今日见了,更是犹觉初衷不变,皇嫂可好问一问琅儿可愿与臣弟共度一生,不离不弃,携手与共?” 皇后愕然,半晌方回过神来,目光定定看向琅儿,看她断不是绝色倾城,也不是手段了得,她饶是千思万想,也确实不曾想过乡间琅儿会是权势倾天王爷的意中人,真是惊掉下巴。琅儿这一趟城,可是进对了,一步改变整个命运。 安亲王啊,英明一世,莫非也会中了邪?或是乡野村妇懂得使蛊?太匪夷所思了! 皇后再怎样失色,还是能顾全大局的,不管琅儿的出身如何,归根结缔还是安亲王心尖挑着人儿,且是珺姑娘的远方表亲,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细节尚待后头再商讨不迟,眼下,当务之急是给安亲王和琅儿一个明面交待才是真,皇后稳稳当当做了一副笑面,问琅儿,”琅儿,安亲王直言不讳,金口承诺有心与你共度一生,你既已知,不如回给安亲王话,开还使得?若是觉得当了诸人面儿,不好说,那便回去想了完全再回也是可以匀的。“皇后如此说,也是有退有进,不至于大伙儿弄个僵持,不好看。可是,令皇后惊诧的是,人家琅儿也是个痛快性子,当下便也说了个淋漓,”琅儿来自乡野,王爷却是京中显赫,王爷不嫌弃琅儿,琅儿又何来的由头拒绝?琅儿自是愿意的,即使是一无名无份侍妾,琅儿也是无怨无悔。“ ”果然是妙人,与王爷这个三面定终身的佳话,可以写进史册,后世以效了。“林勋总是不会冷场,有他的地方,自会有欢声笑语,让人愉悦。 ”彼此,彼此,殿下承让了。殿下与珺姑娘不也是一段佳话吗?坊间传说,殿下自从见了珺姑娘,一改浪荡不羁,只为了换取姑娘芳心一片。今日看来,殿下约摸也是得到成全了吧。“琅儿与安亲王已是心迹明了,安亲王自是喜乐,一时间竟也开起了玩笑,全然不是朝堂之上的冷峻,这副神情,若是被那一众老臣看了,想来那一张张老脸还不抽的变了形。爷爷的爷爷曾经不止一次叮嘱过阴阳调和的功效,那从前安亲王的动辄光火,就是失了调和?那以后要不要上个褶子,合力请求妃子垂帘听政?虽说那个情形想想就不是咋荣光,但到底能使得济济臣子不至于吓破胆啊!权衡之下,此法可行。 第一九八章认不清 谆儿炯儿一日比一日神气,流转的眼眸活似会说话一般,贵妃叹道,“管他是权势也好,富贵也罢,都比不过细水长流的自在,平安乐享才是正途。本宫倒情愿他们活在外头,也不用身不由己。” “娘娘怎能这样说呢?阿哥王姬的尊贵,是天下人盼都盼不来的。况且就是出了这一方京城,也不见得就能保得平安。”青桐明白贵妃不喜与人争锋,方会如此看淡世事,其实往实处说,贵妃的心态实在是颓唐,与人在世,若一味退避,那又有何意义?还不如去庙庵一心修行,或者还真能得了解脱。想的多了,青桐竟有些同情贵妃。 贵妃目光闪过一丝隐忍,不在其位,青桐自然不晓得其中的负重。想当年,安乐公府荣盛无与伦比,却也终有衰落之时;现下,吕继伟已有征兆趟得安乐公府后尘,他虽精明,有心争霸,奈何人心不明,只怕盛势一旦拐头,不就如盛夏的花儿吗?再如荼如火,也只是一时之耀,徒留一把尘埃而已。琅儿、珺姑娘本来都是娇媚若春花,或是出于无奈,或是迫于形势,都卷进了漩涡,可能保得全身而退?桩桩件件,不过都是权势的附属。真正能保留一方净土的,贵妃唯望大山溪流原野,足矣。 炯儿一边吃手一边蹬脚,口水沾了满面,那双眼睛不离贵妃的脸容。贵妃轻声哼起了歌谣,婉转的曲子若是山林里的莺啼,松缓柔和,直叫人忘了忧愁。 林勋踩着曼妙的歌儿悄无声息进来,立在贵妃身后,面色无波。他听得出曲子的大致意思,那是母亲祈求上天怜悯她的孩儿,哪怕是折了她的寿险,哪怕她代替他们苦难——她唯一求的就是孩儿的平安。 贵妃唱的用心,他听的认真,他们恍若置身于同样温馨的梦境,只不过,陪伴林勋的是代他受过的母妃,碾转贵妃身侧的则是她的父亲母亲还有一对环绕膝下的儿女,其乐融融,尽享天伦—— 歌声渐渐停了,谆儿忽然冲了贵妃身后咿呀学语,双臂招展。林勋一挑眉头,乐道,“还是谆儿乖,一看爹爹就撒欢。爹爹怎能不疼?” 林勋抱了谆儿在怀,逗道,“谆儿该睡觉了,不然可不能出落的一个美人哦。”边哄边晃,不多时竟打起了哈欠,睡了过去,又用同样的法子将炯儿也哄睡了。 俩孩子睡的一塌糊涂,林勋也不搭理贵妃,拿她空气一样直接忽略。贵妃干坐着,也是说不出的别扭,拿眼看林勋,见他竟是转身要出去。这是给她甩脸子啊?自打在凤仪宫,他就是这副不阴不阳的模样,好似她欠了他一般。她虽说心里膈应不舒衬,可是大局当前,她不能与他置气,贵妃忙喊他,“殿下——” 谁料,林勋耳聋一样,脚步匆匆就出了门。 一个大男人,还心细如针呢,说是心小如针还差不多。贵妃前思后想,上下贯连,实在也捋不清林勋到底是恼哪一般,看他气呼呼的模样,他或有意与她划得泾渭分明、楚河汉界?实在离谱的大发了。 只不过得了一个珺姑娘,就这般翻脸不认人,看来,这人还真只能算得萍水之交,不能深交。算计半天,贵妃只得了这么一条灰头灰脸却深入人心的道理。贵妃又恍然大悟道,既然这道理得之不易,那不如留着教给后世,也好早一些认得这些人的嘴脸,不至于悔恨莫及。 这人,以后再也不理他。贵妃饶是宽厚,也被他的乍然变化伤了心毁了肺坏了肝。 不过,既然与他绝交,那谆儿炯儿可咋办?她不能放任他们不管啊,以那人的性子,一时风,一时雨的,翻脸无常,带坏了幼苗可是毁及一生啊。 贵妃纠结的不行,心事重重的回到了翰云居。 葵敏正在琢磨药书,见贵妃神色恍惚,想来许是出了岔子,忙冲了热茶,小心问道,“娘娘可是累了?出去大半天也没歇息,不如饮了茶就睡一会儿——” 葵敏絮絮叨叨,贵妃并没听进多少,她似是自语,又似是说给葵敏听,“你说殿下他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说翻脸就翻脸,昨儿个还好好的,今儿愣是不搭理本宫。连一眼都不带有过。” 葵敏不禁拿余光瞥了贵妃,只见她神色恹恹的,无精打采,说来说去竟是太子不搭理她的缘故,葵敏不禁纳闷,这打啥时候起,贵妃一颗芳心竟是偏了移了?看她呆呆愣愣的,好似是对她自己的心思并未了然。葵敏细想,贵妃这些时日一来一直就随太子在宫外游历,于宫里时候,又是日日去卿奉宫探望阿哥王姬,朝朝暮暮,郎才女貌,两人不生情倒是不通了。现下,倏然冒出一个珺姑娘,这不就是横在二人当中的一根艮木吗?且太子纳得珺姑娘的始作俑者就是贵妃,太子约摸气的就是这个吧,可怜可惜贵妃竟是但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葵敏想着不觉目含笑意,只是,再深想,贵妃毕竟是身份殊疏,就是太子对贵妃情深意重,两人真能冲破世俗吗? 这事不管咋看,都不是绝妙,葵敏不禁担忧的看了一眼仍旧作呆的贵妃,沉吟了一会儿方道,“殿下是不是在气娘娘?” 贵妃气不打一处来,怨道,“他有啥委屈可言?与珺姑娘成就美事,还有本宫大半功劳呢。他倒好,过河拆桥,愣是把吾这个恩人晾到了一旁,好似是陌路一样。”又是郁郁寡欢叹息,“不是谆儿炯儿在他宫里,吾也不去巴巴的求他,在他面前,老是矮了半截。” 葵敏听她哀哀怨怨活就是一个被冷落的怨妇,声称不喜,其实是在意的不得了,葵敏憋了笑说道,“娘娘何止只求太子那一桩?娘娘出宫不是也得仰仗太子吗?太子一直都在帮娘娘,娘娘不觉得吗?” 贵妃撇嘴不屑道,“他本来也是有心与安亲王抗衡,方才帮本宫,不过是从中趋利罢了。你看他贼眉鼠眼的,哪儿像个好人?” “太子怎么会是贼眉鼠眼呢?他可是咱们大夏抢手的俊哥呢,不然宰相大人也不会看上他啊。”葵敏轻笑道,“娘娘是不是对太子有偏见,先入为主的把他定了性,竟是认不清自己的心思了。” 贵妃被葵敏说的一时间失了主张,她先入为主?葵敏所说虽然不无道理,但在她眼里,林勋不就是那么一个混蛋吗?有事没事瞎扯,还总是拿了各种不着调的由头压她一头。还给她取名清风,竟与他宫苑谐音,他是借字取义,笑她老的跟这宫苑一样?贵妃越想越气,恨不能一手撕了他。 葵敏看着咬牙切齿的贵妃,只道是贵妃真真的是春|心萌动,沉寂已久的面容在这一刻无比生动。 第一九九章稻草 春节渐至,宫里宫外一片熙攘,宫人们四下里奔走,忙着添灯笼,刷油漆——总之,一个比一个忙,一个比一个腿脚勤快。年末,不是都紧瞅着俸禄的吗? 自从珺姑娘、琅儿亲事明了,往来于宫里越发频繁,吕继伟的脸面渐渐又添了旧日的荣光。朝堂之上鲜有立场分明的,还是夹缝生存的庸者居多,既是夹缝,自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自是把阿谀奉承奉为立身宝典。得势与失势在一般人的眼里又怎能一概而论?吕继伟拿两女笼络人心这一招虽说不是极为荣光,但于官员,哪一个不是以此为上策?底子里,诸人俨然是嫉妒的份数多。吕继伟既能押对了宝,说明他还是极有策略的,既然策略胜人一筹,那自然是青山不倒,诸同僚也只有恭贺的份儿,谁也不会把鄙夷写在面上。 琅儿与安亲王出双入对,安亲王处理朝政时,琅儿便呆在凤仪宫,与贵妃皇后闲话,这里面自然是少不了珺姑娘相伴,皇后开玩笑说,不如选个吉日,将两对人儿亲事一起办了也好。 珺姑娘面显羞涩,琅儿倒是神色如常,皇后渐渐也琢磨出了,这琅儿乍一看,确实不见得多出色,只是处的久了,才觉察其绝对不是池中之物,话不多言,难得的是总能一击即中,绵里藏针,有时候明明是含针带刺的话头,落到她嘴里,偏偏让人挑不出错处。这若是与人一条心还好,不然也是个不易相与的角色,更不消说她身后还有安亲王庇护。 这一日,珺姑娘与琅儿离开以后,皇后若有惋惜叹道,“日后宫里宫外的女人多了,想着许多事儿就不会只是你我这样简单了。妹妹与我可是额外费心,万不能让人钻了空子,寻了失处。无风尚能起得三尺浪,更何况是咱们宫里本来就是非多过平和。” 贵妃焉能不知皇后的心事,她无非是忧心琅儿的心计。其实,一个女人最大的幸福莫过于有一个真心待她的男人可以傍身,皇后不知道琅儿是吕继伟安插在安亲王身边的一枚利器,但以安亲王的精明,他真的就没有察觉其中的蹊跷?似乎也不尽然,那日夜宴结束,她看的清楚,安亲王与他身边侍从的争执显然就是源于琅儿。忠言逆耳,安亲王不是不明这里边的道理,只是当情谊盖过其他时,理智自然会趋于弱势,若安亲王是真的喜爱琅儿,琅儿可还能保得初心不变?那得什么样的心肠方能不被感化?除非是石头一般硬。琅儿,如此想来,果真不是个省心的。但牌已出到明面,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皇后看贵妃若是失神,只想着她或许与自己一样忧心,便一笑道,“姐姐这是杞人忧天呢,一切安安稳稳的,总爱没事找事瞎琢磨。珺姑娘与琅儿是自家姐妹,又都是伶俐人儿,都不是出格的,总比你家五妹二妹要稳当的多。” 皇后乍一提起张雨燕,张雨莲,贵妃稍一恍惚,是啊,还有她们呢,这么长时日,竟是连一次都没有想起过她们这些昔日的姐妹。贵妃心头泛起凄凉,那种滋味似泛滥的河水一样直将她淹没,是她薄情?还是之前伤的太重?修得一场姐妹情分,难道就是这样结束?贵妃不能再想。 “姐姐不说起雨莲,臣妾倒是将她都给忘了。她呀,到底还是年少,有几分心智,当以为自己就是突出的那一个,岂不知这世间千姿百态,还得是人独爱的那一个。”贵妃苦涩说道,神色间有着不能掩饰的沧桑。 皇后闻言一怔,似有痛楚自眸中掠过,于她而言,何尝不是这样?皇后缓缓拾起茶盏饮了一口茶,低了声儿道,“容姐姐冒昧一句,若有那样一痴心人,妹妹可能放下一切,与他独享欢乐?” 贵妃唇畔浮起一抹苦笑,由衷说道,“曾经沧海难为水,姐姐且说一说,谁还会怜惜我这样一个垂花败柳?即使真有那样一人,也不见得真有勇气搁浅牵绊。” “你不是一直羡慕纵情山水吗?今儿个怎么反倒失了勇气?姐姐还以为可以以你为榜首,不想却也是过过嘴瘾。”皇后闻言似有失望之意,其实她的失望不过是对自己而已,她又何尝真有勇气做出有驳于世俗的举动,黎晨旭近在咫尺,却也只能守着俗礼,不能有半分逾越,这也是一种痛苦。 两个女人各有各的心事,却都是痛至肺腑的难言之隐,两人不免同病相怜,惺惺相惜,异口同声说道,“咱们这一帮子女人,都是禁锢于宫中不得自由之身,以前是,日后也不会改变。也只有受命的份儿了。” 贵妃回到冷清的翰云居,葵敏急匆匆跟进,贵妃问,“莫非是皇上用药之事?” 葵敏压低声音说道,“这是其一,刚刚五小姐过来过,坐了一会儿便回了。” 贵妃心下微有波漾,她惊问,“不会是有什么事吧?今儿皇后也与我说起过她,那一会子我听了,心中总是难捺平静,只觉得皇后不会平白无故说起,可巧的是,皇后刚落了话音,她竟会跑过来。” “五小姐神色落寞,奴婢瞅着,竟是哭过一样。照例说不会是有人欺侮她的呀,她不压别人一头已是好的了。” 贵妃不经意间忽然就想到了安亲王,莫不是安亲王的移情别恋伤了雨莲的心?思来想去,似乎只有这一个解释。贵妃不禁苦笑,男人的心,她自个儿拢不住,找她又有何用?再者说,安亲王当初待她那般,也是别有用心,只是她自己太过傲娇不肯承认罢了,她也曾经给雨莲提过醒,奈何雨莲一句,“你是吃醋了吧?长姐。”那样的连连冷笑就似匕首一样寒凉,她还有何话可说? 如今姐妹之间的情分藕|断|丝|连,于谁而言,大约还是有那么星星点点的念想,这星星点点本来就堪比天上的星辰,渺茫的抓不到手,又何必去揪扯?归根到底,还是将昔日姐妹情分当作救命的稻草而已,那一根孱弱稻草,又哪能承受得住那么重的分量,可悲可怜。 第二百章装病 夜里,风急月暗。 除了值夜的都早早睡下了,疾风拍门的声音一阵急起一阵,那木门就要被唿破了似的,有人惶惶说道,“这鬼天气,怎的专拣了日子来闹,竟好似是有意冲着来的。” “这咋说的?莫非有门道?” “今儿不是二十二吗?明儿就是小年夜了,每年的今个晚儿都会这样狂风大作,前年还把一尿急去茅厕的小侍从给卷走了呢。” “竟有这等事?这是不是也太诡异了?”听的人脸色惊变,四下里瞅瞅,乌漆墨黑的,到处暗影重重,可不就如鬼魅一样,他的声儿不自觉就打了结,“今今晚,不会有什么事吧?我家中尚有老母要供养,可不能出点岔子。” “唉,平白无故谁愿意出点岔子?可是,于我们吃俸禄活着的下等人来说,你能咋的?只能是安心受命做好本份才是。”先开口的年长者不无无奈说道,边说边往外头看去,又似是叮嘱一般碰了碰身边那个吓得要命的年轻人,“看到什么只当没见,千万别惊出声来,破了先机可只有死路一条了。” 竟是这样邪门?经这一说,小年轻已是两股战战,偏偏是这个时候起了尿意。而且是来势汹汹,不容耽搁,这可咋整?去茅厕?脑子里绕来绕去的尽是那个生死两茫茫的那个侍从兄长,不去?这活人还真能被尿憋死?两难啊!小年轻往老大哥身边凑了凑,腆着笑脸,憋着尿,好声说道,“哥,一起去方便方便吧,你看搭个伙,咱俩也好有个照应不是?” 老大哥吃的笑了,一对浑浊的眼眸晶亮,他喷着浓重的口气道,“你怕了?” “这不是怕不怕的事儿,主要是咱们都是家里的顶梁柱,不能有个闪失啊。”小年轻梗着脖颈,笑的勉强,他没说的是,还不是你害的,大半夜的尽说些有的无的,饶是大将军在这儿也不见得稳得住。 老大哥想了想,摇摇头,也不知是啥意思,反正在下一刻就起了身,“走吧。” 老哥俩肩膀碰肩膀,拐肘磕拐肘,亲密无间的似一人,即使是这样,小年轻还是心惊胆颤,只觉得后背阴冷的像是有一只大手,随时能扭了他的脖颈。抬头望天,星月全无,全都图清静去了。脚下时不时有风旋起沙土,打的小腿生疼,小年轻想着,你说,隔着厚厚的棉裤,这也能使上劲,冬天你就是老龙王搬家——厉害。这还没寻思完,就听后面有人低声嘀咕,“你们这是要去茅厕?” 小年轻儿应了一声,“大半夜的,不去茅厕难不成跟鬼一样瞎逛啊。”这话滑溜的跟泥鳅一样抓不住摁不住就出了舌膛,容不得人反悔,可小年轻儿愣就是悔青肠子了,老大哥撇过眼来,一脸的鄙视,你看,我咋跟你嘱咐的?还没到茅厕呢,你这就他|妈的忘了干净。 身后静的不同寻常,除了风声还是风声,那浩淼的风声直将人淹没了般,让人缩紧了脖颈,猫着腰碎步加速行进。这路还真长,不知道是哪个混账设计的,若是染了肠胃病,不用赶到半路就全拉了,就说这会子也好不到哪儿去。 “老弟,知道今儿是啥日子吗?”身后突兀的又起了声儿,这人大约也是急着去茅厕的吧,人多好啊,壮胆。小年轻儿应承道,“今儿不是二十二吗?明儿就是小年夜,明儿可有大餐犒劳了。再过几天还有赏钱发呢,一年到头就等了这几天。兄弟,你是哪个处的?”因着天冷,小年轻并无回头,只是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 “你回头看看我不就晓得了?”那人似乎隐露笑意,这话这么熟络,难道是他们一队的?小年轻边回头边说,“不会是贵子吧?” 话音尚还飘荡这风中未去,这小年轻却是仰身倒在了这地上,老大哥约摸着眼色昏花,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只嘟囔着,“瞧瞧,你这不中用的家伙,人家与你说两句,你这激动成这副模样了。”说着便蹲身去扶,不料那身子竟是杠杠的硬挺,跟一截松木似的,老大哥不经意间触到了他的鼻腔,冷的?哎吆喂?这是咋整的?老大哥吓的不禁就坐到了地上,半晌才撕心裂肺的喊道,“死人了死人了——” “大哥,你喊的啥?咋样是死人了?你看看我。“老大哥这才想起原本他们身后一直有人的,只见身旁有一模糊的影子,说话间,那影子已移至跟前,老大哥紧眼看去,妈呀,一个白眼没翻完就过了去,约摸着也是去喝孟婆汤了。 可怜这命薄的哥俩直到天儿放亮才教人发现,大冷天的,直挺挺躺了一宿,还能有救吗?小年夜也甭过了,直接去了奈何桥。 宫里的嘴向来都是快的跟刀子似的,即使上头再三咋呼,也是抵挡不住汹涌的闲话,”听说了吗?昨儿夜里又走了俩?你说吓不吓人?明年一开春咱们也到了出宫的时节,就不怕二十二了。“ ”哎呦,姐姐,那我们呢?我们可是还有两年呢。“绿衣宫女面色苍白,眼珠子都不能转悠,傻傻痴痴的神色,倒似已经丢了半条命。 ”那也没法子,反正都是这样天天熬过来的。只要你记住,每年的腊月二十二你早早歇下,就诸事大吉,能逃过一劫。“ ”可万一正排上当值呢?“ ”傻货,你可以提起一天请病假嘛,过了今儿,病好了不就成了。“ ”姐姐,你真好,莫不是你昨儿的病也是因为这个?“ ”——“一不留神,实话吐出来了,不过,不打紧,这小妹子实诚,不会与人说的。 皇后自然也知晓了诡秘的死人案件,她愁苦的叹息道,”在这普国同庆的日子,大肆查案也不是妙事,若不闻不问,岂不是长了坏人气焰?“皇后转首问一直未出声的林勋,”勋儿,你是咋看?“ ”皇姐也知道按下不究不妥,何必再拖延,那就派人暗里查找也行得通。“ ”只是,这都是每年二十二发案,平日里都是平静无波,从哪儿下手?“ 第二零一章眼中刺 贵妃此时正在翰云居听葵敏说起这桩不能小觑的案子,她似感伤又似哀怨道,“此事说起来已有年岁,当年先帝竟能压得住,没露出一点端倪。” “娘娘是怀疑此案与先帝有关?”葵敏情知贵妃与先帝的一段情,后来贵妃得知的一些事情,比如安乐公府的覆灭,归根究理与先帝脱不得干系,贵妃多少是伤情的,情归情,贵妃此刻所言绝不会是简单到忆旧,她话里隐晦,葵敏仍不得其解,葵敏沉思了一会儿,抬头问贵妃。 “与先帝或是无直接关系,但是指定与皇权有关。本宫现在琢磨宫中多年来的诸多蹊跷无不与安亲王有牵连,辉玦与太后暗中藕|断|丝|连,这两年一直都互通消息,而太后于宫中虽有余孽为她效力,但零散的蟹兵虾将终究成不了大气候,倒是安亲王一直在有意无意辅助她,你想,安亲王何以去帮一个遭人唾弃的失势太后?” 安亲王?贵妃想到了他?其实,想想极有道理,既然与先帝能扯上瓜葛,除了太后,矛头唯有指向安亲王。安亲王于先帝尚康健时已是深有图谋,他心思长远隐忍,一年几次的折腾不着痕迹,似乎只有他才能做得成。 “那先帝每年祭日时发生的诡秘想来也是出自他手了?就是年前花园中诽谤娘娘的流言那也不消说了。娘娘又以何认为安亲王是有意无意去帮太后,倒不是明面与太后知道,也好借机做一回好人。” “安亲王正是因了隐忍方能撑到如今,他暗中做手脚,一来蒙蔽太后,使得太后错以为她的势力还如以往一般巩固,使得太后少些防范;二则,以太后的精明,安亲王做的太多,反而会引起她的怀疑,会顾忌安亲王。安亲王正是以退为进,将矛头步步引向太后,他反倒隐在幕后看着他精心布置的演出。一步步正如他所想所料,他难免得意忘形,就是现在这副情形,他敢踢开他的臂膀吕继伟。”贵妃凝思苦想,“如此想来,太后只怕活不久远了。安亲王大功将成,不会留了会说话的人证在世。” 葵敏不禁吃惊,她失声道,“安亲王杀人灭口?但他何以挑现下?以前有的是机会啊。” “安亲王有意借太后当幌子,太后心高气傲,急于赵匀上位,她很容易入了安亲王的道数。一来掩饰他主谋的身份迷惑他人,二则,安亲王应该觉得是高枕无忧了。故而,留了太后反而是累赘是祸害。况且,太后心性犀利,若她知晓安亲王所作所为,断会翻脸无情。安亲王岂能料不到后果。” “那娘娘的意思是——”葵敏隐约察觉贵妃暗在的酝酿,贵妃既然趟了这泊浑水,又能猜测得透彻,必然会有所行动,“娘娘是要再去一趟庆云庵?”以往也就罢了,年关在即,且安亲王日益警惕,若是择了此时去,会不会中了计谋? 葵敏不能不忧心。 贵妃面色忧虑,她沉重的应了一声,“不然呢?若没猜错,太后理应比我们还要警醒,她应该明白她此时的危险,因此,太后说不定会透露一些真实的往事,与我们有益。” “她既然选择了安亲王,怎能随时倒戈?她于庵庙,不一定会有觉察。况且,案子与安亲王的贯连,只是我们的猜测而已。” “你不信?今晚儿自然会有分晓。本宫琢磨着,太后彼时于庵庙里也不会安心。心里有愧疚,哪是佛珠能安抚得住?” “娘娘——”葵敏忧心忡忡,她眼见贵妃心思沉淀,并不受她劝解,且此去委实是有生命之忧。 贵妃也不多言,只是又问了皇上的近况。 葵敏面色稍齊,“这草药功效本来就缓慢,以皇上的身子,只能循序渐进,用了这些时日,皇上神思倒是不再如以往那般混沌,前儿奴婢听德子说,皇上居然能喊出他的名儿了。” “那你更要叮嘱德子,让他小心行事,莫要被人发觉。”贵妃身子往前倾了倾,面上布满了紧张,她怎能不紧张,安亲王平日除了夜里,大半时间都耗在了乾清宫,稍有风吹草动,他就会疑心。那后果自然是不言而喻的,只会使皇上毙命更快。 “娘娘放心,太子殿下也时时关注着皇上,德子生性谨慎,又有太子殿下照应,不会被发现的。” 冷不丁提到林勋,贵妃心头莫名一抽,自打与珺姑娘确认关|系以后,他都是来去匆匆,即使是在凤仪宫聚聚,那么多人,也只不过说些无关紧要的闲事,看他神情淡泊,倒不似原先的模样了,让她惆怅。 若没有林勋,她想出宫也是空谈妄想,如今想想,他也不是一无是处。贵妃越想越是惶惶,神思不属,葵敏瞧出了苗头,她亦难过亦是高兴,难过的是贵妃与太子难成眷属,两人身份已是不能逾越的制约,高兴的是贵妃有太子辅助,且太子于贵妃的心思并不是逢场作戏。这两人只能看日后顺其自然了,但愿不要拗了人心才好。 丑时,宫里一地狼藉,风卷着烟花纸屑肆意横行,打在人脸上生疼。贵妃从凤仪宫出来,直接与葵敏隐进深径。 风高月黑,林子里幽静的若是荒凉松岗,两人即使是轻着脚步,脚底簌簌的声音也清晰可闻。一棵棵笔直冲天的杨树,秃着身子,萧条不已,整片硕大的林子,从这头直接就可以望穿到林子外的庆云庵,“娘娘,既然太后受安亲王控制,那我们来这一举一动岂不都受安亲王所知?” “太后透露的无非就是他想让我们知道的,他若不想太后接近我们,自然从门禁就能看出。但看今日的门禁是否还如以往便知。” “那若是后者呢?娘娘可是有打算?” “我们是偷摸行事,自然不能与其硬碰硬,如若实在进不去,那也只能等了白日里寻个借口一探究竟。” 葵敏听了,沉默不语,她宁愿是后者,不是她怕事,只是太后既然已是安亲王眼中刺,若真摊上安亲王今晚行刺可如何应对? 第二零二章油尽 对庆云庵的印象,就是如今看到的这样子,一抹黛青色的轮廓,印在广阔无限的穹窿之下,晦暗压抑。葵敏忍不住的想,在晴天白日里,是否会光明磊落的多? 林子里的杨树下,贵妃与葵敏观察了许久,“娘娘,应该是没人?扔了两颗石子儿都没动静。” 贵妃默了一会儿道,“太后会不会已遭了不测?” 葵敏饶是沉稳,也架不住这是在黑沉沉的宫边儿上啊,这里人迹罕至,就连野鼠野猫都不会踏步到这儿。她咬紧了唇,大气不敢喘,两人好久都没吭声,“娘娘,风又起大了,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贵妃一对目光一直盯着庵庙不撒,她道,“这会子进去应该不会有事。他们动手,自然也会寻得旁人松懈时候,是我们大意了。” “娘娘是说,他们上半夜已经来过?”葵敏讶然道,她不明白的是贵妃何以将一切推论的就似看到一般,若不是她熟知贵妃心性,只怕这一刻早被贵妃吓到。 “对,就是我们在凤仪宫聚宴的时候。”贵妃边说边移步前行,“走吧,进去看看便知。” “娘娘哎——”葵敏眼看不能阻止贵妃,只能东张西望随了她身后。然心里到底是怯怕的,她双唇紧抿,只怕是一旦有猫叫或是鼠窜,会失声叫出来。 门虚掩着,年久失修,门框早已变形,即使不上门销,那门竟也是别的紧紧的,推了几回方吱呀开启。 院里还是那样,苍凉的野草像是女人的乱发,也像是群魔乱舞。庙堂黑漆漆的,葵敏只看了一眼再也没勇气去看第二眼,太后狰狞可怕的脸容在脑里盘旋不去,葵敏的身子禁不住的抖瑟。 步步近至屋门,门是合着的,只要一推,里面的情形就可现在面前。葵敏拉拉贵妃的袖口,蹙眉拼命摇头,贵妃其实也是紧张着的,一颗心绷的紧紧的,好似是石头一样,刀枪不入的严实。她只是一个女人呢,在强作镇定而已,往实处说,她这不是拿命在搏吗。贵妃看葵敏巴掌大的小脸儿苍白无色,隐有悔意,到底还是一小姑娘,就不该卷她进来。 虽说贵妃有心怜悯,然于此情此景,贵妃顾不得太多,她拍拍葵敏的手背,以示安抚,然后,静静心,垂了眼皮径直推开了门。 门果然是没有上销子的,风汹涌着扑进了屋里,一时间,屋里哗啦作响,太后每日里抄写的经书满屋子欢腾,一会子旋上屋顶,一会子直落地面,有几张打落在贵妃的头上,劈头盖脸的令人心生寒意。 待风儿闹腾够了,屋里渐渐消停下来。贵妃撒眼看去,空荡荡的,并无太后。莫非是在寝室? 贵妃只能硬了头皮往里走,寝室在正堂的右侧,这正堂因为有佛像供着,又是先帝生前每逢初一十五必来上香祈福之处,故而设计的颇为宽敞。于这暗夜,两人走的心惊胆颤,身后咣当一声,两人倏然回头,却见是那破烂的木门合拢,再无其他。 真是疑心生暗鬼,不过是风闹的,也差一点吓晕了过去。贵妃平平心,数着步子,寝室门也是合着的,贵妃心头突然狂跳不已,似是有人大力的挤捏,恐慌的情绪瞬间弥漫,可是,真的不能管,不能顾了,已经到了不能回头的地步,万分惧怕也得撑住啊。 室门吱一声开了,里面比正堂还要暗的多,何止是暗,那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四面墙上一扇窗户都不见,唯有房顶有着一扇如木匣子大小的天窗,那一毫模糊的光亮于这漆黑当中倒是更显诡秘凄凉。 太静了,静的只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贵妃醒着神儿,步步逼近靠墙的炕榻。火折子打开,乍一亮的瞬间,直晃得两人同时合上了眸子。 还是静若无物,贵妃迫着自己睁开眸子,不安分的火光下,赫然看到太后蜷缩着身子躺在塌上,一张脸埋在抱紧的臂膀里,贵妃心下一沉,看来这是最不好的结果了,来了一趟,却是看到一具尸首。 贵妃再也不能犹豫,她上前扒拉开太后缩着的胳臂,那张瘦削满是褶皱的脸袒|露出来,嘴角尚还有冻干的血迹。 贵妃探试太后的鼻息,意外的是,竟还有一缕似有还无的气息。贵妃不禁又是一喜,忙把太后俯身向下,搁在了膝盖上,轻轻拍压,不多时,太后微乎其微的嗯了一声。 葵敏看了,心知太后是能说几句话的,到底不负贵妃冒险而来。 太后强撑住眼皮,望着贵妃,似是想笑,只是到底气力不足,嘴角扯了扯作罢,又喘了好一会子,方瞅准了贵妃的眼睛,示意贵妃俯下头。 贵妃听她断断续续说道,赵匀此时就在天隆寺里,接下来就是恳求贵妃放赵匀一条生路,而她能于贵妃有益的,就是她握有辉玦、安亲王二人的底牌,以及安亲王与安乐公府昔日的勾结,至于吕继伟,太后似乎是真不知太多。 太后透露的已经足够贵妃震惊,此刻更足以证明她之前的疑惑,安乐公府的覆灭,不能不说真真是咎由自取。然到底是太夫人还是两位叔父?太后已是油尽灯枯,不能再言,这或许只有安亲王能给答案了。 贵妃应了太后的恳求,逝者已逝,若不应承她最后的心愿,怎样都是于心不安。虽然就贵妃的坎坷历程来说,太后造的孽确实是占了极大一部分。 贵妃恍然醒悟,诚如太后所叹,先帝对自己的情谊并无假,只是屡经波折,那份本来心安的情谊反倒成了自己的羁绊。 如今,情势已远不是当年,皇上身不由己,不能一如初登基时那样深谋远虑。安亲王野心勃勃,毫不掩饰的尽显人前,他当真以为大局已定,无可担忧?贵妃隐在长袖中的手紧紧攥住,其实,她也摸不清自己的心到底系于何处,一面忧心皇上,另一面,是她向往的山水林野。 太后是犀利的,即使将死之际,她也能拿捏住贵妃的软肋,她说,你是先帝真心对待的人,又是吾儿选中的枕边人,于谁,你都要担当得住皇室的延续。太后还慎重的叮嘱,不是怨恨阻扰安亲王,而是,安亲王血脉并非大夏正统。这么多年,一直瞒着所有人,一来是有损皇室颜面,另一说,则是一旦昭告天下,只怕会使安亲王无立足之地。 贵妃奇怪的是,以太后的铁腕,她为何不能借此事胁迫安亲王,反倒守口如瓶?临了却又把这秘密半隐半|露告知于自己?能成立的理由,就是太后与安亲王的生身有关。若非情不得已,太后即使是明知安亲王暗算于她,她也宁愿护住他。 那太后这是给自己的最后一道护身符了?确切说来,是给大夏皇室的护身符。太后还是念及先帝的,毕竟是结发夫妻,恩怨已过,唯余初见时的一点薄情了以慰|藉。 第二零三章哪般 贵妃按太后所说,灭了火折子,摸索着掀开炕榻下的木板,里面果然是空的,伸手进去即是一油纸包,不用看,也知道包里就是关系大夏江山的秘密。 却说就在这时,只听外头吱嘎一响,旋即便有索索脚步声。葵敏不禁脸色大变,这个时候赶来,想想就知道必有诡计谋算。 贵妃扯了葵敏忙缩身躲进了炕洞,将木板掩好。里面是分开的几个隔间,且窄且短,两人于里面自然是卡的难受,也幸亏是冬日,方还能透得了气,不然,只怕两人即使不遭割嗓灭口,也是活活憋死。 脚步已近到跟前,隐有光亮顺着缝隙投进来,两人不免更是恐惧,若是被外头人发现这炕榻的蹊跷,那她们两人的命运于今日便是戛然中断,至于大夏的国运那只能顺从天意。 “我们还是来晚了一步,想不到安亲王真的就下了手。” “我们回去可如何交待?陈公那儿不好说啊。” “那又能怎样?人已死,东西自然早被取走。我们总不能追到王爷那儿拿吧?有本事陈公自己去取。来这儿已是火中取栗,王爷府上机关重重,还没进得门,说不定就已横死院里。” “虽说是这样,但陈公你又不是不知,在他眼里只有成功二字,绝不容许空手而归。” “那又能怨谁?他要是不迟迟疑疑,落在王爷后边,也不会如现下这样。“这人又转了弯儿道,”你的意思——” “不如我们逃回大唐,怎的也能留一条性命。” 下面就是沉默,可能是那人在犹豫,一面是殉命一面是忠义,于血性死士而言,的确难以抉择。 “要逃也得寻了计策,不能留下痕迹,最起码也要迷惑过这一时。” “咋说?” “给他放一把火,一了百了,干干净净,让陈公找去,反正西屋里横七杂八躺了几具尸身,多一具少一具的也不会显眼。” 葵敏掩了嘴,生怕叫出了声儿,他要放火?那不还是一个死吗?看来今儿真是她们生命的尽头了。贵妃扯了葵敏的手,准备随时出击。 外面西索作响,贵妃约摸着这是他们在收集引火的干柴。果不其然,那哑嗓又说了,“咱们得把西屋那几具搬了这里,烧他个面目全非,教他们一个个查去。” “想不到你还蛮有主意的,倒是陈公他失了一个门客。” “陈公?你还不晓得他吗?心狠手辣,生怕人家抢了他的头筹,稍有出尖儿,立马就会借刀杀人。” “不然,你以为唐王会留他?” 贵妃心中一滞,竟然也有大唐的份儿!那若如此说来,林勋与皇后自然也逃不了干系了!贵妃胸腔里如同塞了满满当当的棉花一样,在这宫里,她当真还能信谁?哪一个也不是简单如表面。 葵敏觉出了贵妃的异样,抓紧了她的手,眼下不是算计的时节,要紧的是脱险为首。 匆忙凌乱的脚步过后不久,就听外头噼啪声响,接着就有缕缕烟火味儿直钻进了炕洞。 “我们走吧,一会儿侍卫兵就赶来了。” “不着急,这火还刚起,等它旺盛了再走也不迟。” “你是怀疑这里还有人?” 那人没有作声,但以他前番话推测,他显然就是这样的想法作祟。贵妃不能不佩服他是一个细致到家的人。 趟了这么一个女人一般磨叽的人儿,贵妃与葵敏可就惨了,烟味越来越大,直冲得两人掩了鼻口,也是无济于事。贵妃扯扯葵敏,有心计议,谁料,一股子夹杂着肉焦味儿的黑烟倏然间窜进来顶住了七窍,贵妃头一歪,就晕了过去。 待贵妃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了那片杨树林里。头疼难耐,她强支起身子,只见葵敏躺在她一步开外,还没醒来。 “葵敏,葵敏——” 葵敏睁开涩涩的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贵妃焦灼的脸,她嗫嚅道,“娘娘——”却再也没了后话,嗓子干的如同冒火一样,缓缓有了理智,方知是拣了一条命出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是贵妃救了她吗? “葵敏,醒过来就好。吾还以为今日必死无疑了,没想到你还留有后手,是吾轻看你了。”贵妃黑不溜秋的脸上一阵哭一阵笑的,大约也是生死劫之后的正常反应吧。能有幸从鬼门关走一遭再回来,普天之下有几个啊? 葵敏眸子大睁,听这话贵妃以为是谁救的?是她葵敏?不对啊!自己明明还没怎么着就不省人事了的。 葵敏有气无力的,想解释无奈这嗓子哑的跟老鸹似的实在不能开口,口不能开,可心思还是能转的,葵敏不禁就瞪眼纳闷,贵妃显然会错了意。那既然不是她们二人自救,便是另有他人。除了那两个死士,还有旁人在场?到底这旁人是后来赶过来,还是一直就隐在暗处,这个葵敏自然是猜不透。 葵敏急急使眼色给贵妃,贵妃这才伸手去掏袖笼里的油纸包。 还好,那包犹然还在。贵妃抬头看天,启明星已起,约摸着再有半个时辰就该放亮了,不能多有耽搁。 待两人蹒跚回到翰云居,已是寅时末。葵枝见二人灰头灰脸,衣衫也有焦烟味儿,联想到两个时辰前外头的躁乱,便琢磨出了几分,忙着服侍二人喝水洗涮,折腾了好长时间。 二人收拾妥当不多时,葵兰端了一铜盆水进来,按惯例此时正是妆扮时辰,她见贵妃已安然坐在了桌前,茶点俱全,不禁讶然,“娘娘今儿咋起的甚早?反倒衬的奴婢偷了懒。” “这丫头,如今越发惯的失了德行,竟也敢挑起娘娘的不是了。”葵枝笑着那手指点葵兰的肩头,看似是气她,听来却是亲昵的紧。 贵妃笑说,“这张利嘴,也亏得有人受,恨不得天天儿听一听呢。” 诸人都是旧识,哪能听不出贵妃话里的人是谁,眼巴巴瞅着葵兰,都跟着作笑。 葵兰眼看这众人的鬼笑,不禁脸发烧,转首就走,“娘娘闲了就拿奴婢取笑,奴婢在这儿讨不得喜,就先下去做别的了。” 葵兰走了,葵枝说道,“娘娘不如先躺着歇一会子,彻夜未眠,又受了风寒,哪能受得住?” 葵敏也这样劝解,她的身子尚都弱的散了架一样,更不消说贵妃本来就弱不禁风的矜贵身躯。 贵妃道,“晌午再歇吧,待会儿还要去皇后那里。年关已至,更要注意一些琐碎的事务。” 贵妃如此说道,葵敏两人也不好说道,葵枝见也没什么事忙,就退了出去。 葵敏这时才得空,她犹豫着开了口,“娘娘,刚才于庆云庵,奴婢还以为是娘娘救了奴婢出来。可听娘娘语气,倒是奴婢猜错了。” 贵妃一听,不禁大惊失色,“那岂不就是庵庙里还有旁人?”然她心思碾转,终是没猜得到底是何人将她们安然无恙救了出来,且又是置于离庵庙近在咫尺的林子里,听葵枝说宫里侍卫兵出动的不少,她们倒未被发现。这事处处诡秘,那人到底为哪般? 偶还有一本新书《我爱总裁大人》小清新,小甜蜜,小心思,小爱情,大总裁,很有爱的哦,亲爱的书友,蒙请看一看哦。 第二零四章紧张 贵妃忐忑之余,不禁又是感喟宫里果然是容人的地方,神龙见首不见尾。可笑自己以为行动慎密,却不知一举一动皆如明灯一般看在人眼里。 泛|黄的油纸包搁在桌上,葵敏不解的是贵妃何以不打开?这可是差点搭上性命的成果呢。 贵妃苦笑,“还用看吗?你我连是被谁救出都不知,且那人能在那样一个没有遮掩的平地儿,躲过侍卫兵的层层搜查,你想这油纸包只怕已不是太后给的那一个。那人的心思还不是因了这油纸包引起。” 调包?葵敏心下蓦然一紧,这的确是极有可能。如贵妃所言,那人或者就是在等最后这个看似险实为高的机会,引太后将秘密抖出来。 “那他为何还要冒险救我们出来?何不只拿了纸包一走了之?”葵敏自言自语道。 “如此说来,这人除了林勋就是安亲王。”贵妃幡然醒悟。 “娘娘,何以见得?” “林勋做事素喜与常人反着做,本来极简单的事经他手里过,便如一枚烟雾弹,让人匪夷所思;至于安亲王,他心心念念要将太后守住的秘密扒拉出来,他睿智过人,何以给太后留了最后一口气,将断不断?这不就是故意留的一条机会吗?”贵妃神色凝重,“他们二人在宫中各有各的势力效忠。若他们有意而为之,并不是难事。” “那娘娘岂不是步步被动?”葵敏犹豫开口道,“娘娘何必去趟这波子糟心事儿,争权夺利本就是男人的世界。娘娘安心抚育阿哥王姬办就成了么?” 贵妃叹息,一双手无意识的摩挲着暖暖的瓷杯,目光流连在杯身绵延的花纹上,“葵敏,你要知道,宫里素来就是这样,身不由己,欲罢不能是众生无奈,有几个能保得全身而退?毫发无损?本宫心性寡淡,之前于闺阁时,尚还有一段你们并不所知的变故,故而从不敢强求命运的荣宠,只求平安即好。” “事已至此,娘娘还是从长计议的好,太子与安亲王明面都与娘娘甚为关照。没有苗头与娘娘为恼的意味,娘娘不如静观其变,以静制动。” “哪还有什么法子。于我们而言,除了如蔓藤一样攀附,似乎真是别无他路。”贵妃苦笑连连,让人忧心,“本宫有时候难免会痴想,倘若无论是谁登上皇位,于江山有益,那本宫倒真希望求得出宫,携了谆儿炯儿游历山水,这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娘娘,您是大夏贵妃,断无可能遂自己心愿的。更别说是阿哥王姬,乃是皇上血脉,只怕不出城门,就被人掠了。娘娘这不是在害他们吗?” 贵妃沉默了一瞬道,“于这宫中,何尝不是危机频频,令人防不胜防。阿哥王姬身旁伺候的宫人,稍有不妥,便会被太子逐出。此番草木皆兵,本宫心里委实难安。” “太子真心待得阿哥王姬好,娘娘怎的倒是苦闷了?上一次的事已是警钟,太子怎么可能匀得重现?娘娘您是过虑了。” “但愿是吧。只是物极必反,本宫总觉得阿哥王姬置于太子宫中,忧大于喜。名不正言不顺,若有人从中作梗,非但太子百口莫辩,就是本宫也难圆其说。” “阿哥王姬名义是归皇后,阿哥王姬且又是从凤仪宫迁过去,娘娘何必杞人忧天?” “葵敏,你还是没想透,这绝不是高枕无忧的事,往小处说,咋说咋通。只是,当被人拿来做把柄的时候,这事明显有驳常理。何况,之前就有传言,说是阿哥王姬非皇上血脉。你且想想,既然有人散布流言,那必然就是埋伏日后。” 葵敏沉默不语,贵妃所说乍一听似乎真是危言耸听,可听到最后,着实也是符和情理。 这情势越来越紧,贵妃不能不想着防范,“日后太子与珺姑娘成亲,终会有自己的孩儿,谆儿炯儿于那里岂不是不伦不类?珺姑娘会怎样看还有吕继伟那个老狐狸,他也是狼子野心,容不得人的。”贵妃面色越发忧虑,“琅儿与安亲王,虽说是吕继伟一手安排,只是本宫看琅儿心思忱密,安亲王且是对她情有独钟,琅儿真能抵得住一个男子的真心以待?” “那琅儿不是还有一丫头仪琳在吕继伟手上吗?那可是她的骨肉,孰轻孰重,琅儿还是会掂量的。” “吕继伟也就有这一招可使。想想他也是真真一个心狠手辣的主儿,硬是把药喂进了了琅儿嘴里,让她此生不能再有身孕。他其实如此狠毒,说到底就是怕琅儿一旦重有了孩儿,仪琳在其心中的位置大为削弱。” 葵敏心中吃惊,想想又释然,古往今来,比这狠厉的法子数不胜数。何况只是一个被他搭救的女子?这女子说来还是有福的,非亲非故,能借了橄榄枝一朝飞身变凤凰。 却说就在这时,凤仪宫有人来请,道是皇后请贵妃过去叙话。 贵妃略一收拾,便起身去凤仪宫,该去的总是要去,就如勤勉的宫人,不都是身在其位谋其职吗?只是这一次,皇后又是担得什么角色与她叙说呢?前一晚的凶险宛然已把之前并不容易建立起的信任毁灭。 贵妃扶额,额间沉沉,竟似是灌进了满脑子的风一样。 风今日起的格外的冷峭,贵妃扶了墙阖目安定一会子,方觉得那股子疼劲儿稍稍退了些去。葵敏不禁担心贵妃是否真能趟过去。 贵妃没想到皇后请她过来,竟是与其一起进膳。这是早膳,皇后何以这般热忱?贵妃强打起笑脸,“姐姐今儿咋这么隆重?今儿可是有何说头?” 皇后殷殷笑道,“妹妹先坐下,这样杵着,倒似不亲近了。”边说边执了贵妃的手,乍一碰,皇后惊道,“妹妹的手咋这样凉?受伤寒了?”又转向葵敏,轻责道,“葵敏,你也会用方子,咋也能使得主子伤到这份儿上?”又赶紧令葵敏去寻药。 贵妃本就晕乎乎的,看皇后神态紧张全不是作假,难道是自己疑心太过?皇后并不从搀和那桩事? 第二零五章单薄 皇后看贵妃俨然是病了,也不多说,只是吩咐了青桐给贵妃喂了一碗米粥,便着人将她送到了偏室歇息。待葵敏喂了药,已至午时。贵妃挣扎着欲回翰云居,皇后哪能肯依,不由分说便把贵妃按在了榻上。 等贵妃沉着脑袋醒过来,却见外头天色朦胧,屋里更是晦暗不清,脑子晕晕转了好长时间,方迟迟想起这原是皇后宫中,难怪这屋里的熏香竟是不同往日,味气格外的浓厚。 似有还无的脚步声渐渐近至跟前,应该是葵敏吧?今儿是她跟了来,想到葵敏,贵妃心中愧意连连,她昨儿夜里历经凶险,今日本来拦着她来的,到底是她太过倔强,执拗着跟了来。自己躺了一天,她呢,想着也是守了自己一天,这情这谊于有心人讲来,可是一个谢谢能还得了的? 眼中已起潮气,贵妃阖眸迫了自己清明。当前眼下,并不是伤春悲秋的时节,而几滴眼泪,实在给予不了什么,葵敏给她的可是坚固若河堤的辅助。 心气平息,贵妃睁开眼眸,垂着的帘栊已收于两旁,榻前杵着的人瘦削若竹,贵妃凝目细看,哪是葵敏,分明是林勋! 怎会是他?额间簇簇跳动,引得脑门子跟针扎一样,疼痛欲裂。 贵妃磕紧了唇,只怕一点声儿跑出来,又得惹他冷嘲热讽。可一想,不对啊,他似乎有好久好久没跟她搭过腔了。 唉,不搭理就不搭理吧,我这厢还没拎得清,你咋又回了头?我这不又得费心琢磨些日子了? 这人,自个儿没心没肺,还以为旁人也跟他一个样儿。 “还能醒过来啊?我还以为会一去不回头呢。”刻薄尖酸如一受尽磨难的老妇人,直刺得贵妃拿手掩了耳,尽量忽略掉这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家伙,只听他又阴阳怪气挖苦道,“你们主仆二人也是心有灵犀?就是受个风寒也跟约好了似的。你卧床不起,那丫头也强不到哪儿去,咳嗽一声紧起一声。幸亏我把她赶了出去,不然把皇姐宫室可不给糟蹋了。” 他这不是话里有话吗?贵妃的手紧紧攥住被角儿,攥得手疼都不觉,“殿下到底是身子强壮,即使吹了风也照样该做啥就做啥,不会有耽搁。” “我才不会跟某些傻|蛋那样疲于奔命,分不清东南西北也瞎折腾。若不是老天怜悯,命都不知休几次了。”林勋哼了一声,目光尖锐的似锥子,即使隔了蒙蒙暮色也扎的贵妃心痛。 他这不是分明就是在警醒她的吗?看来昨儿夜里与他十有八九是有瓜葛的,贵妃阖目,竟再也不愿多想,他肯放她一马,怎样说,也是欠了他的,至于旁的,眼下去计较理会又当如何?以林勋的怪诞,他不会知会她一个字的。 宫室一时间静默无声,贵妃不言,林勋无语。唯有越发重的暮色弥漫四下,使得室里气氛若是凝固一般。 林勋坐在榻前的凳上,沉闷说道,“不是没有叮嘱过你,万事还需保重自身,三更半夜的,若被人拿住你可如何解脱?” “我也不想。可是又有何法子,事情牵扯我母家安乐公府,迷雾重重,唯我独善其身。别人说我出淤泥而不染,可是背地里如何说道,殿下不是不知道。我无处问,无处寻的。此事一天不明,我这心里如何踏实,更何况我母亲兄长至今下落不明。你让我何以坐得住?”说着便是嘤嘤抽泣,虽说情难自禁,但终归是于皇后宫室,贵妃强抑住蔓延的悲哀,不至于引人侧目。 林勋静了一会子,心头竟是又慌又恼。他打小就比旁人聪颖,晓得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是怎样丈量的,与人的亲近,又哪儿是面上所限?他与人为善,不也是拘于几句好话而已?心底里即使巴望着这人死无丧身之地,于明面,还是和气一团、惺惺相惜。连薄情如父皇也被他哄得深以为是。 关心则乱,他林勋这么些年一直深谙此道。除却皇姐黎晨旭几人,于他而言,他从没置于眼中。故而,曾有十弟毫不留情指出,他林勋就是一十恶不赦的魔头。是又怎样?被人看穿点破,他也只是一笑掷地,“莫非你也有意学我?可以啊,不如你把你最宠爱的敏儿今晚送到我屋里?” 饶是以稳著称的十弟于那一次也真真给气到了,声言与林勋势不两立,后来证明,也确实如此。再进展到后来的后来,他来了大夏。 犹然记得他单枪匹马出宫那一刻,十弟整了一副与他一模一样的怜悯神情,“皇兄,你切记要保重啊,路长道远,为弟在这儿给你备了薄酒,祝你一路顺风。” 借了那杯薄酒,林勋真的是顺风顺水,连半个强盗都没碰到,倒是偶遇了几次美女蛇。虽然有惊无喜,但着实令他感叹的是,十弟的一日千里实在是归功于他。若日后十弟登得皇位,以十弟广博如大地的胸襟会不会容他回去助他一臂之力呢? 林勋想着忽然就笑了,笑得突兀,却是凄清若这无边夜色,十弟所思所想固然重要,但于他林勋来说,他自己的想法不是首当其冲吗?十弟虽有成就,到底是他一手点拨,若没有猫的谆谆教诲,老虎他也断不会成为一山之王。 老虎不在山,猴子称大王。 十弟,待你登基时候,也该着咱们算算账了。 眼前,这个小女人俨然以为昨儿夜里是他捣鬼。他从头说给她听?她未必能信,更何况,以他男人的胸怀,怎能让一个女人为其挂怀? 此事有些棘手,不一般的棘手。对于这个女人,一时聪明如仙人,一时愚笨如七岁愚童,这样一个反复无常的性情,他干嘛要去惹呢? “以后记得有事与我先计议,若再自作主张,我会让皇姐给你找个由头关你禁闭。”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欲哭无泪的感觉,说起话的气力略显单薄。 第二零六章本色 面对自己心仪的女子,林勋终不能做到持之有故。 贵妃再一次出宫,还是在林勋的帮助下,她乔装打扮装作是送菜的村姑潜进尚安候府。 这还是那位风华绝代的朝祥郡主吗?白发染鬓,体态臃肿,容色暗黄,哪里还寻得见从前的影子? “舅母。”贵妃上前一步轻唤道,这份小心翼翼竟似是怀揣了一份歉疚。 朝祥眼巴巴的瞅着贵妃,好一会子,方欢喜道,“是霞姐儿。真的是霞姐儿?怪不得今日说是有贵人来,舅母还想着是谁瞎说话的。不想还真是实实在在的贵人。” 听朝祥口口念叨贵人,贵妃心里隐约不安,自己怎么能算是贵人呢?郡主此话若说是讽刺,可看郡主脸色明显是真心高兴,那郡主何以这样说道? “瞧瞧,我们家霞姐儿就是有出息,当初太夫人就名言,我们家霞姐儿可是当之无愧的国母,想不到竟真真的应验了。” 贵妃大吃一惊,她匪夷所思的望着执住她手不妨放的郡主,郡主怎么说话不分轻重了呢?她也不是国母啊? 贵妃细看郡主,却见她额间隐有淤青斑驳,脖颈侧处竟有挠痕可见,发髻虽说整理过,但那股子味气即使是在寒冬季节也是直冲鼻腔。郡主神情若现癫狂,痴痴的冲了贵妃只乐。 贵妃甩头看向屋子一旁呆立着的两个侍女,“郡主这是怎么一回事?” 两个侍女年纪不大,眼见贵妃黑了脸叱问,吓得瑟瑟落跪,只道是她们也是刚调过来当值不到三天,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们也并不知晓。 贵妃又问他们的驸马爷呢。 小侍女倒也诚实,有问就答,不作隐讳。 贵妃装作声严厉色将她们打发了下去,待屋子里静了,郡主方缓缓恢复了些正常神色,面容顿现凄凉,“舅母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这一拘就是近两年。” “舅母,这是怎么了?皇上拘谨了你们?”贵妃急急追问,潜意识里,安乐公府与郡主遭遇可谓是环环相扣,紧密连接。姻亲就是这样,往往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实际上,谋取联姻的意义,不就是将切身利益最大化吗? 郡主苦笑着摇头,“往事如烟,此时回头看看,究竟错在哪里,或许谁也说不出真正所在,但好笑的是,的确的错了,错的离谱。” “错这押错了宝。”贵妃冷笑着替郡主说出了不能启齿的丑话。 “霞姐儿——”郡主满面讶然,她奇怪的是贵妃当以如此说,是因为她知道了之前旧事?但想想,实是不应当的,牵扯皇室,牵扯王朝,谁会将此告知? “舅母,事已至此,何必掩盖过去,若不能水落石出,这日子岂不就是日月蹉跎?有何意义?” “霞姐儿,你要明白,之前成事不是一人之力所能为,今日事成也不是一人之力所能扭转。乾坤之大,我们只能顺势而为。” “那舅母的势力在哪儿?心系何人?太后?还是皇上?”贵妃咄咄逼人,毫不收敛,即使郡主苦苦哀求,“舅母活得并不如意,你这蓬头乌面的不知道是下人不听使唤还是有人从中作梗,就连您独一无二郡主的身份都不能压制?何况为了那些虚无苦了自己,连累阁儿。当前不是尤为重要吗?” “阁儿他——”一提及阁儿,郡主掩面哭泣,只是那声儿压抑的只憋在喉咙深处,一张脸本来乱七八糟化的妆容,此刻全是斑斑红绿。 贵妃也不多劝,她怎能不知郡主此刻频临崩溃的边缘,只有她将心中的郁闷一吐为快,方能寻得解脱。 郡主抽动的肩头渐渐平息下来,然到底是心气终日郁结,一时半会不能顺溜,贵妃此刻故意不言不语。气氛若是凝固了一般。 “其实,舅母早已料到有这一天,霞姐儿自来聪慧,饶是太夫人,当初也叹道,霞姐儿若是知晓事情的初衷,不知是喜是忧。但不管是怎样,情势迫人,于我们而言,总不能逆势而为。” 果然与太夫人有牵扯,那就不能否认安乐公府地道里的兵库了? “当年舅母确实与太夫人意欲谋逆?可是先帝可是舅母的亲兄长啊!血浓于水,况且先帝待您并不薄。” 郡主对贵妃的指责面色淡然,宛若春风吹拂的河面,微起涟漪,却并无过多的情绪,或是事过多年,该放下的都已放下?然,就心灵而言,唯求个坦荡。郡主对那些逝者就问心无愧? “先帝并不是面上那般坦诚无私,你且想想,普天之下,一位独尊。那份尊荣,若是只以慈爱抚恤众生,可能求得长远?人终究不是仙子,弱点、人性无不脆弱,那一脉血缘承袭,其实更不堪一击。皇兄登上君位之后,私下里大肆配置影卫。所谓影卫,就是一单独辖制机构,大都是七八岁至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女,任务就是以各种身份潜进各府各院,说实了不就是细作吗?这些影卫心狠手辣,只要认为对皇上不利的人事,有权先斩后奏。在那一时间,京城人心惶惶,无人知晓这到底是何人出于何种目的,大开杀戳。”郡主面色郁郁,就如阴云密布的傍黑儿,令人压抑。不知想到了什么,郡主竟不能再说了下去。 “后来,是舅母先行发现?” 郡主瞧了一眼贵妃,意味深长笑了一笑,“那一次对我来说,真如噩梦。若不是亲眼所见,我当真不能以为那是我一母同胞的兄长所为——” 该说的都已说尽,郡主神情犹然敞亮了许多,她道,“这几年来,犹觉得心事未了,今日得以见到你,方明白,其实心里就是想与你说一说。” 贵妃能说的唯余保重二字。但就是这简单二字,其中所含意味又是多么久远。 贵妃回头看着尚安候府,只见它在灰色天空下还原出它的沧桑本色。 人生,何尝不也是如此?只是历经多年回头才能发觉而已。 第二零七章派遣 ”葵枝,葵敏,你们可有话说?“贵妃面色冷峻,若同外头阴沉逼人的夜空,她手中的杯盏托的稳当,然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早已零落如泥,不堪一击。 葵枝葵敏只一声声告罪,僵硬跪在地上已有一炷香时候,却无别话可说,这姿态不是比死士还死士,比影卫还影卫吗?看起来太夫人的手段比起先帝有过之而无不及。 贵妃想想就不免心痛,往日情分并不能说假,可是,她们竟也是心猿意马,并非对她忠心不移。于她们而言,安乐公府的家业才是她们付托终身之处,而自己,终不过是已逝的太夫人的一枚暗器。 可笑,自己竟然一直受一抹孤魂控制。什么家业,什么门楣,不过是丧心病狂的傀儡。 郡主隐讳安亲王到底置身此事是以何种身份何种立场,但直言不讳指出葵枝葵敏的身份,已足以使得贵妃震惊,这么多年,陪伴自己身侧的竟然都是有心之人,一举一动皆被太夫人所知,可悲的是,自己竟一无所察,可叹的是,太夫人负了一己女儿身。 太夫人,用心良苦,为了一隅她自身并不能披靡的江山,竟布局数十年。敢问安乐公府惨遭横祸可是问心无愧? 贵妃暗自叹息,事到如今,有何话可说?到底是咎由自取也好,砥锋挺锷也罢,都不是自己所愿所想。 “葵枝,葵敏,你们需明白,我不会将你们怎样,你们归根结缔还是忠心于安乐公府,咱们就是一条线上系着的蚂蚱,本就应该休戚与共。今儿此番,我也是想的清楚日后方向,总得让我知道太夫人是怎样与你们嘱托的不是?”贵妃苦口婆心,她本来就不喜那个生硬拗口的’本宫‘,故而亲近的说成是’我‘,好似一般人家,无有上下之别,无有君臣之分,连声腔都隐现出哀求。 葵枝性子到底是软些,她不禁动容,忙俯首道,“娘娘折煞奴婢了。之前有太夫人托付重任,日后又有娘娘担当,奴婢只能说是愿听差遣。” 贵妃心下微凉,绕了半天,她不是还同不开口一个样儿吗?葵敏干脆就是只字片语都没有,一脸的忠贞不屈。贵妃不禁冷笑,太夫人调教有方,即使常眠地下,这些手下不也跟中了蛊一样,难移其性。 “葵敏,不如今儿夜里你再燃上一株沉香,唤得陈老先生过来,与我叙叙旧缘?”贵妃眼色冷厉,直如毒箭一样摄人心魄。 葵敏身子微微一抖,她平静叩首,“奴婢遵命。” 四个字结束,恭敬有礼,却是隔了千里之远,令人沉定思痛。一夕之间,泥沙俱下,让人情何以堪? 眼看她们钉嘴铁舌,贵妃情知即使再僵持三天三夜,也不能有的改变,心灰意冷之下,便挥挥手,示意她们退去。 静寂的室里,只余一薄影,单守着满屋晚色,更添凄凉。 不知月可有挂高,不知时辰已是几何,贵妃僵着姿势若死去一般,始终未有变过。 那人杵在一丈开外的门槛处,她也不觉。还需她这个傀儡操心吗?一个个都成精变怪了似的,刷枪舞棒舞到她头上了,只是碍于她这个还算矜贵的身份吧?方还留给她一分薄面。 “怎么?是感念自己也如蜡炬成泪的伤情?连光都不能见了?”林勋踏进门槛,满口戏谑讽刺。 贵妃质问道,“你早已知晓,何以隐瞒至此?眼看着我如困兽一般兜兜转转,寻而不得解。你可是看着跟一小丑可笑的吧?” “你以为你是谁?天罗地网,网的就是你,你若安身不动,别人又能奈你如何?偏偏你屡屡不听劝,非要弄出个是非黑白。事儿搞的愈加糟乱,自己也是遍体鳞伤,何苦?” “我为安乐公府家生身,岂能坐视不理?不管是皇室的错还是太夫人的谋算,终归有我在其中,你如何能让我独善其身?坐享其成?” “为何不能?这本来就不是你的错,你执意揽上身,倒是让人急眼,只怕有人已经沉不住了。”林勋话里隐现恼意。 “沉不住好啊,总比缩头缩脑的置身暗处,要磊落的多,也好教我见识见识到底是哪位高人这背后一手指点,这人难不成就是太夫人的同盟?” “难为你有心,这人想来也有心露出真面目了。你且不用急。” “不会是你们大唐人士吧?听说你们大唐自来奉行蛊术,你且看看葵枝葵敏刚刚的模样,真不能教我相信那是曾经的亲人,我曾听过蛊术施予人的厉害,我不能不猜测葵敏她们是不是中了蛊。就放眼整个大夏王朝历经之路,是是非非无不与你们大唐纠缠不清,殿下可有个可靠说辞?” 面对贵妃的斥责蔑视,林勋平静无波,他轻笑,“所谓蛊术,历朝历代久经不衰,自有它的妙用。至于大夏,是非纠缠不是你我二人造成,咱们又不得真凭实据,真不能随便说道的。” 他说的倒是轻巧,不见否认也未有承认,模棱两可?倒也符合林勋的惯常作风。 贵妃冷哼一声,不置可否,“真相迟早会浮出水面,你们大唐扮演的何种角色随即也会亮相,还真不用你我二人多说。” 林勋早已料到贵妃不会轻易信他,是啊,以他的身份,她又怎能取信?林勋摇头苦笑,人生就是这样,明明是不作为,偏偏看起来就是有成就,就如他,如此尴尬的身份地位,置于此处此地,不就是明显摆着让人猜疑的吗? 是,所有的真相他都晓得,一清二楚,可是,又能如何?他也在步步试探,化险为夷,他不能做的就是告诉她真相,她本就生无可恋,若是得知,他甚至都没有勇气去想一想后果。 林勋放低了语气,诚恳说道,“大唐也好大夏也罢,普天之下有哪一方国土会是明净,你当明白,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少不得争斗。但就争斗来说,也分正邪。而我,并不乐意涂炭生灵,也在想法子化解仇怨。” 贵妃心一横,咬咬唇,迫了自己托盘道出,“太后尚有余息时,我曾见过她。她将大夏大唐之间的秘密尽赋予一纸密函。如今这一纸密函怕也是被人调包,起先,我还疑心是你所为,只是事到如今,我想来,说是葵敏倒更妥切。她隐藏极深,说不得当时外头纵火的男子也是受她派遣。事情于今日实是更加诡秘难言。这情势,让我再去信谁人?” “还有我。”他信誓旦旦,坚壁清野。 第二零八章不讳 虽然得知葵敏葵枝身份有驳以往,但总得说来,贵妃充其量也无可奈何,况且,皇宫四下不知有多少如此暗桩傀儡呢,就她自己而言,不也是一枚被人置之的傀儡吗? 凡事总有缘由。贵妃思而不解的是,太夫人到底何德何能能降得住芸芸众生,而安亲王更是一团谜,每个人都对他讳莫如深,太后那样一个铁血手腕之强女子,提及安亲王,却也是涩涩难言,从她神情里若有恐惧可见,但同时贵妃不难察觉,太后竟浮现出微妙的敬慕之色。这着实令贵妃费解。 这一日,难得的没有风,晴空万里。 梅园里,花香沁人,贵妃杵在梅园幽径上,极目远眺,远远的隐隐现出几抹窈窕身影,时有时无的说笑声传进耳中。 贵妃正猜度间,却听有人于身后给她请安。 是琅儿?贵妃心中无来由的一突,回头瞧去,眼见琅儿薄唇轻启,抿出一缕浅笑,“琅儿打老远就看着像是娘娘,有心与娘娘做伴,却不料娘娘腿脚甚快,奴婢快赶疾走竟也是徒然。” 贵妃惊觉,自己心中有事,不知不觉的教别人看出了端倪,是她失了心。而这琅儿素来进出有度,她此刻如此坦言矫正,莫非是话里有话,意有所指? 贵妃笑说,“本宫已有些日子没有出院子了,看今日晴好,脚上不知觉的就快了些。在琅儿跟前失了本份,本宫日后见了琅儿岂不就是掉了八分架子?” 琅儿看贵妃揶揄一番,扑的一笑,“娘娘如此说来,这不就是在暗里纠偏奴婢的失言吗?奴婢这厢失礼了,万请娘娘恕罪。” 女人间的心思细腻,极容易触及那份真挚的心念。两个女人渐走渐远,隐没于梅林中。 “今儿可是去皇后宫里了吗?珺姑娘可有来?”贵妃问。 琅儿神情似有惆怅,她默了一瞬方道,“娘娘能否说句实话,您看奴婢跟了王爷可是真正合适?” 贵妃微有诧异,看琅儿少有的踌躇,她不禁疑惑琅儿这是在征求支撑吗?以琅儿的性情似乎不会在意旁人的看法。且安亲王对琅儿真心可鉴,而琅儿不能不说也是对其情有独钟,那琅儿如此顾虑,就当是来自外力的了,贵妃心下一阵唏嘘,琅儿也只是在寻求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幸福,无错可究,倒是自己不能坦诚心扉,实在是有愧于人,“琅儿,你看这枝头翘立的花簇,迎风傲雪,本宫很喜欢它的冰清,只是众生百相,本宫不能强求旁人一样去欣赏它。安亲王不惧雷霆之势,洁身自好,执念与你,你还有何遗憾?” 琅儿顿住脚,面色凄凄,看定枝头迎风而舞的花簇,“可是奴婢今日入宫,却听到一些关于王爷的风言风语,好似还关乎到后|宫——” 贵妃心思沉沉,若是这样,矛头指向不就是才人吗?才人久病不出,按理说,不应当会使人出来作乱的。且安亲王时下防她正严,才人的消息也不会有多灵通。 “不要瞎琢磨了,王爷对你的心思是真是假难道你还觉不出吗?”贵妃只能这样好言劝慰。 琅儿咬了咬唇,终于将话直接了当说了个明白,“有几个小宫女嚼舌头说是王爷与才人有染,道是才人如今打了胎还在养病,王爷见异思迁,不会有好下场的。” 有名有姓,果然是够狠。这人就不怕得罪了安亲王?一朝灭门? 贵妃的手轻颤,她脑子若有葵敏冷峻的脸容一闪而过,会是她吗? 从前竟然一再被她牵着走,可笑的是自己毫无所察,但今日之事,无凭无据,她也不会认承的。只是,要说是葵敏所做,似乎也不尽可能,一则,太夫人与安亲王之间牵扯颇多,按理说,他们既是同盟,应该是相互关照才是,不可能会落井下石;二来,自己曾多少透露一点底细给葵敏,琅儿是置于安亲王身边的一颗棋子,她葵敏对琅儿下手又有何意义? 千思百虑从心头掠过,贵妃也是踌躇莫展,她叹息道,“宫里不缺富贵也少不得是非,若琅儿犹豫日后,还是三思吧。” 琅儿听闻贵妃如此说,倒是放松了许多,她还以为贵妃会苦苦相劝,不想的是贵妃竟会建议她缓缓行之,“娘娘的话,奴婢心领了,其实如娘娘所说,富贵人人想得,正是因为思而不得,方会有人故意使绊子。奴婢不如就像这梅花,傲风而立,看她们倒能如何?” 贵妃笑了,她覆手在琅儿的鬓间簪上一簇如霞的花簇,“你本来就比这梅花还要傲骨,又何须刻意去模仿?王爷欢喜的就是你这点与众不同呢。” 琅儿面颊晕出红艳,娇笑偏过头去,看了远处,不言不语。 贵妃看的一时失神,如此曼妙姣好的女子,搅进这事关紧要的风头,真是不能不说可惜。贵妃心思越发沉落,眼神寥落的投向梅林深处,却见刚刚的那几个女子正款款向这边走来。 是雨莲?贵妃不禁惊诧,那抹笑容犹自挂在唇畔,却是力不从心,独自茕茕。 原本不能割舍的血脉,如今宛若一盘散棋零落于宫中各处,宫苑相隔,也生生隔断了姐妹残存的情分,如今见了,反倒是赘得心痛。 雨莲你可否觉得到姐姐的苦楚? 琅儿显然也是认得雨莲,她皱了眉道,“莲姐儿与娘娘同是生得好貌相,只可惜莲姐儿到底是太过浮躁,没有娘娘的沉静,奴婢看来,她也是个薄命的人儿。” 琅儿竟直言不讳到这地步?贵妃转首看着簌簌垂落的花瓣,有哪一个不是心比天高呢?时势造英雄,而女子不过就是这花园,终归是男人的附属,辅以点缀而已。 即使是安亲王钟爱琅儿,若有临到江山美人一选,安亲王可会大本大宗选择琅儿? 贵妃苦笑,世人无非都是自视过高,就琅儿而言,她可有真正看清她的处境?未必,反倒是看旁人都是清楚明白的很。 第二零九章跨越 雨莲盈盈作拜,礼数周全,不亲不疏,然待看了一旁的琅儿之后,那脸色明显落了下来,连带看贵妃时的目光也生硬了许多。 “今儿大伙儿都是好兴致,能在梅园不期而遇,也好教我们聚一聚,说说闲话儿。”琅儿婉然笑说,她一贯语气轻柔,如细雨浸润,却不知为何,总给人一种刺人的感觉,让人不舒衬。 雨莲一贯娇宠,她受不得旁人一丝一毫冷落,现下这位琅儿,平常的一村姑,乍然出现竟一举坐实为安亲王的比肩人,让她心里如何能过得去?雨莲冷哼一声,不屑的拽下身旁簇动的一枝梅花,俯目摘着花瓣说道,“这位说话倒是好大的口气,当着贵妃娘娘的面儿,竟也敢称我们?到底是乡村野妇,连点儿规矩都没有。娘娘,您说该如何作罚呢?” 贵妃恨铁不成钢的斜了雨莲一眼,心道,你若是能稍安勿躁,沉心思定,怎么也有个好归宿,何苦逞一时之能,与人记恨,当了人前,也不能多说,只能笑着化解,“莲姐儿与琅儿也是相熟,且又是性子相近,不如凑一起说说话,也好多个说心事的姐妹。” 琅儿点头笑说,“倘若莲姐儿不嫌弃奴婢的出身,奴婢自是愿意结交。” 雨莲饶是聪慧,然其还是没有脱离属于女孩子特有的那点儿小心性,她哪能明白贵妃的苦心,只贵妃那一瞪,已使得她大为光火,贵妃又是胳膊肘往外拐,偏向琅儿,后一句被琅儿堵了个结实,哪里还能说出句好话,愤怒嫉妒占据了整个脑袋,她冷笑道,“怎么能不嫌弃?听说你可是一拖油瓶,小孩子都到开笈的年纪了。真不知道宫里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人?也亏得安亲王另眼相看。” 一时之间,四周静的只有风吹花落的簌簌声响,也闹的只有风吹花落的簌簌声响。若搁往日,贵妃早已一巴掌挥到了雨莲的脸颊,可是,如今,姐妹情分本已是寥寥无几,她这一巴掌下去,只怕是连仅剩的一许也给毁的灰飞烟灭。 雨莲得意的注视着琅儿,目光里无不是猖狂,“不知道生孩子会是怎样的痛苦哦?听说有很多苦命的人血崩死去,来世还不得脱胎呢。” 贵妃阖目,这就是太夫人生前最为看重的五小姐?凭太夫人的严谨调教出来的怎么就跟一娼|妇一样没大没小? 却听琅儿说道,“我还能有的福气孕育孩儿,只是别人就不知道能不能有这个福分了哦?或者连十月怀胎都不能够,又哪来的血崩呢?其实,做人,还是多关心自己才是,口舌之祸,还是当心些好。” 这是明显的诅咒呵!雨莲哪能容得下这等恶气,她一步上前,抓了琅儿的衣领,挥手就要劈下去,诸人皆惊,只是又慌的紧,须臾里都失了主意,只眼睁睁的瞅着落下去的手掌。贵妃自然也是吃惊不已,她没想到雨莲如今越发没了约束,竟会动武。 琅儿自乡间来,吃得苦受得累,别看躯体瘦弱,那手劲儿却是软弱男儿也不一定能站了上风儿,更不消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雨莲,她一把掐住了雨莲的手腕,平声道,”如若不是看在娘娘面上,你这雪白的腕子信不信我给你掰断?“ 雨莲也不知是痛还是气或是羞,粉面绯红,寒风里愣是泌出了层层水珠儿,倒也是倔的厉害,即使是这般模样,也仍是咬紧了唇,一声不出。 贵妃不是不心疼,只是碍于雨莲的持宠而娇、飞扬跋扈的性情,也该是给她一点教训。不然,以后她可会有分寸直面人生。 于贵妃心里,她到底还是不忍自家人落难,有心为她置一门好亲,只是,雨莲能不能体谅她的苦衷,那还是两说着。 琅儿不愧是一个有分寸的,她给雨莲瞧了厉害之后,便松开了手,然那笑容却足以使人颜面尽失,“其实,我晓得雨莲心比天高,可是,女人的命运何苦非要系于一个男人身上呢?若他怜你,那自是你的福。”琅儿瞅着雨莲的眼睛如刀子一般剜在雨莲的心上,只是,旁人不知的是那番话何止是只说与雨莲听得,雨莲本就不知轻重,狂蜂浪蝶一枚,即使说与她,也不是对牛弹琴吗?白费口舌而已,她自己实则灰了心,方会时时平静,无波无澜,琅儿的目光愈发沉沉不可捉摸,”若他异了心,他不就是你的孽吗?“ 雨莲终是不甘,她愤愤辩驳,“既然你对王爷没有十足的爱慕,为何要骗他?你可知道王爷身份显贵,他经不得你作弄。” “王爷对我的过去了然于心,甚至对我的孩儿为何压在宰相府中都一清二楚。我如何去作弄他?”琅儿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雨莲磕紧的唇不可抑止的抖动,琅儿的话让她如何肯信,就是这样一个村野仆妇会赢得王爷青睐?值得吗?就是明知这个琅儿是置于他身旁的一枚棋子他竟也不弃不离? 雨莲再也受不住,她嘤嘤哭了起来,“那我算什么?一直以来,他从来不舍得大声呵斥我一句,即使我做错了事,他也不过一笑置之,我还以为,还以为——” 琅儿也不看她,一对杏目若有涟漪,痴痴望定远方,“本来就是你错,情事就是这样总让人一叶障目,自欺欺人。到头来,全不过就是一场空,于惯以依附的女人来说,怎能不是一场悲剧。” “那你呢?王爷对你来说,是否也是一场注定的悲剧?”雨莲一双布满泪水的眸子里,神情复杂,有悲愤,哀怨,有嫉恨,却独独不见怜惜。 她彻底迷失了自己,被人宠坏了,此生唯有覆灭而已。 琅儿笑说,“与你说了这么多,你竟还是不懂。就如你所说,我自乡间来,苦累都已视为家常便饭,露宿街头我亦历经过,家族的欺凌逼得我走投无路,无奈之下我孤儿寡母流落他乡,但你可知道,走之前,我做了什么?” 兴许是琅儿目光里的色彩实在太过炫丽,雨莲竟生生退了两步,连连摇头,发髻间的珠钗咣咣落地,一粒粒圆润的宝石在地上活泼的打着滚儿,折射出耀目的光芒,有小宫女情不自禁就将眼光投了过去,哪里还能顾及主子的心情。 琅儿笑得有几分放肆,她紧上两步,压低了声儿道,“雨莲,你指定做不出来。我把家族里那群败类好言慢语引进家门,灌了酒,下了药,你还想不想知道后话?” 雨莲弱弱的肩头就像那一树树梅花,在风中只能抖瑟,她怕的很,琅儿隐忍却狠毒的目光若深渊又若当时家里遭难时候的蛮横官兵,还有那一幢幢被火点了的屋宇——雨莲的身子紧缩,她的声音打着颤,“你,你不会是纵火烧了他们吧?” 琅儿覆手于雨莲的脸颊,欣赏的赞道,“没想到你还是伶俐的。竟也能猜出。你想,人逼到了绝境,还有什么趟不过去?” 琅儿往前一步步,似乎忽略了其他人,她幽幽说道,“王爷于我而言,是良人,我不会负他。只是,有些事,有些人,远远大于情事,只怕一生都难以越过。” 第二一零章偏锋 贵妃没想到琅儿身份早已被安亲王识破,也没想到琅儿竟坦诚布公到这个份儿上,非但没有忌讳自己的身世,倒是将一干子蛮可以瞒住的过往也给抖了个干净。不过,后来细想,琅儿究理来说的确是做了一件聪明事。她现今有安亲王保着,即使是天大的殃祸,又能怎样呢?然琅儿却也不是信口乱说的性子,她如此坦诚,想来应该不是单纯唬一唬雨莲这么简单。 贵妃凝目望着枝头明艳的花儿,一时间归于茫然。 “娘娘。”是琅儿?她又折身回了?贵妃回头瞧去,只见琅儿可不是在笑着看她的吗? “琅儿,去了便去吧,怎的又过来?莫要王爷等急了才是。”贵妃笑着劝慰道。 “娘娘,不会怪奴婢刚才责罚莲姐儿的吧?” 原来她竟是担忧这般,贵妃叹道,任她是怎样的泼辣,到底是性情中人,这便是好的了,“即使今日你不罚了她,日后她也只会吃更大的苦头。本宫有时候难免就想,到底是什么迷了人的心?会教人迷途不知返回。” 两人走着说着,贵妃将以往旧事尽说与琅儿听来,琅儿听得多,说的少,然从她紧抿的双唇、严谨的目光看得出,她是深有同感。 同是天涯沦落人,怎能不晓得其中凄苦。 “其实,今儿奴婢进宫本来就是有心寻了娘娘说话,故而并没有去皇后宫中问安。”琅儿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凝重,目中若有莹润,这使得贵妃惊异,以琅儿的沉稳,端不会这样外露情绪,贵妃沉吟道,“王爷也不知道?” 琅儿颔首,目望远方,“奴婢自幼孤苦伶仃,不知人间亲情为何物,直到后来奴婢偶然间捡了一婴孩,一点点拉扯,方晓得那份情感的真挚。“说到这儿,琅儿抬头看着满面吃惊的贵妃,笑的凄楚,”娘娘可是明白奴婢的话了吗?” 贵妃不能置信的点头,她上上下下打量着琅儿,辄怨道,“仪琳是你捡来的孩子?那你何不以姐妹相称呢?你这样不是坏了你的名节吗?” “娘娘有所不知,奴婢这样做,自然是有隐情的。”琅儿拉住贵妃沁凉的手,真挚说道,“我一个孤女本来无牵无挂,只是如今有了仪琳,到底不同往日。于这繁华之中,却是倍感孤寂。仪琳纵然能见得着,却终归不是在奴婢身边。日后还请娘娘多多上心,她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贵妃忙哄道,“仪琳怎么能是可怜呢?不是有你一直守候着她吗?这眼前也是委屈了你们,总会有好起来的时候。你也是开明的一个妙人,怎的竟也会哭天抹泪的?倒让本宫难为情了。” 琅儿似是难受至极,竟是嘤嘤哭泣,再也难以收住,后来,索性跪在了贵妃的膝下,执住贵妃的手,不能自抑。贵妃眼角微有湿润,她如何能不懂琅儿的苦,她不是也这样吗?高高在上的贵妃,却是夜不能寐。 琅儿哭泣了好一会子才收住,一对眼眸含悲带忧,她说,“奴婢今日所说之事关系重大,或有关系到朝政,本不当说,只是,此事压在奴婢心中已久,若不坦诚,怕是后事不祥。宫中之人人人皆为名利而来,唯有娘娘一身冰清,故而琅儿斗胆说与娘娘听。娘娘可是有心听得?” 贵妃沉默了好久,她望定琅儿,“你果然要说?王爷对你情有独钟,你们完全可以一世安好的。”贵妃怎能不震惊眼前这个女子,只身收养一个孤儿,宁可受到不该受的冷遇也执意而为;如今,得了一世的良人,难不成也狠心推之拒之?只是一平民女子而已,心心念念朝政社稷,这倒将那些七尺男儿安生何处? “娘娘怎知关乎王爷?”琅儿惊问。 贵妃叹息,玉手拂过她的发髻,“你于这京城非亲非故,吕继伟也并非真正是你远亲。与你真心走的近的无非就是王爷,除了他还会有谁?” “娘娘果然聪慧过人,奴婢未说只字片语,您竟已有所料。怪不得王爷对您也是敬重有加。” “王爷本就是逸群之才,哪里还会对本宫敬重,只是他素来亲和罢了。” 琅儿也不多言,只问道,“奴婢听闻娘娘母亲尚还下路不明,也听娘娘一直在寻。这可是真的?” 贵妃心中一阵惶惶,听琅儿这样说来,莫不是就在京中?贵妃脸色白了,“你知道她现于何处安身?” “娘娘莫急,要是那位夫人真是娘娘母亲,那倒是极好,她如今身子调理的能下了地,也能锈得花,还喜欢调养一些花花草草呢。” “这位夫人都喜欢哪一种花草?” “水仙、垂盆草,折鹤兰,她屋里都养的葱翠笼中,奴婢都看过。” 贵妃手指不可抑止的颤抖,如此说来,那位夫人果真是母亲,她竟就在京中。贵妃喜极而泣,“也好,也好,只要她好好的,本宫也就心满意足了。” 如此反复絮叨了一会儿,终于有所想起,问道,“你是说她能下了地,也能做得活儿?可是,母亲她以前身子骨弱的翻身都困难,更不消说下地。” 琅儿笑说,“娘娘莫要担心,那位夫人有几次隐忍不住问奴婢偷偷打听过娘娘。若不是娘娘的亲人,有哪个会患得患失,魂不守舍的?” “若以你这样说,母亲她是在王爷府上?” 琅儿点点头,“老夫人如今甚好,王爷待她深厚,只是将她藏的隐蔽,日子略有孤寂,不过娘娘您放心就好,有奴婢时常与她说话,王爷也是天天的过去。” “王爷何以对母亲会这般好到极致?母亲她对王爷又是怎样?”贵妃听的糊涂,以往来说,母亲与人说话都是点到为止,从不与人过密,即使搁于昔日安乐公府,母亲也是淡若水,如今倒与安亲王亲近。 “娘娘,奴婢若说出来,只不知娘娘会怎样想。若不说,又是心忧如焚,王爷他如今越发剑走偏锋,奴婢实在是担忧。” 第二零二章兄长 贵妃怒道,“琅儿,你可知道你今日所言何止是污言秽语,这是在刻意给大夏蒙羞啊!你,你——”贵妃面色涨红,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头痛欲裂。 琅儿伸手欲扶贵妃,却被贵妃甩了长袖挥开,声厉色严,“你说吧,你到底是何人?本宫看你倒像是大唐过来的细作,是唐王派你过来蛊惑人心的吧。” 琅儿冷冷一笑,不置可否道,“就当是奴婢今日浅薄了,贵妃只作从没听过也没见过奴婢就是。若娘娘有疑奴婢身份,奴婢即刻起就会离开京城,断不会再出现在京城。” “你以为这京城岂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王爷那儿你当如何了结?王爷从没对一个人这般痴念过,你是存心来害他的吧?适才,本宫就听你话中不实,你与王爷之间似有过往。你是不是也该是说一说了?” “话已说到这份儿上,娘娘以为奴婢会贪生怕死,自保全身而退吗?奴婢此番回来,也着实是计量了一番。诸人当以为是吕继伟胁迫了奴婢,其实,说来,只怕娘娘会更惊疑奴婢了。” 贵妃焉能不惊不疑,她直直望定琅儿,“是吕继伟采纳了你的计策?且你是处心积虑留在王爷身边?” 琅儿笑得恍惚无奈,她的声音空洞的似是从遥远的天际传了过来,“娘娘说的正是。奴婢确实就是费了心机。那日街市口的一出其实也是奴婢谋策了好久,幸的是,终还是谋得了成功。也不枉奴婢苦心经营。” “你就舍得仪琳?那一|日|她若是遇及不测,你可是能得安心?”贵妃看着这个平静的女子,却是实在不能想得透她的思想,犹然觉得惊怕。 琅儿声色无波,目中亦是一片云一样的飘忽荒寂,“不然如何?仪琳她不会怨我的。她跟我一样,终归只能感叹命运不济、生不逢时。” 于此时此景,贵妃还能言说什么,该做的琅儿都已经做了,且是做的完美无缺,若不是从她口中蜿蜒道出,谁会知道这一切竟是出自她一个弱女子之手? “你是说你原来就是京城中人?还与王爷有过交集?” “当年京中校尉林家惨遭满门抄斩,娘娘可曾有印象?” “你,你是林校尉府上?”贵妃掩面,眸中热泪滚滚而下,她的声音不能抑止的颤抖,“那你可是林校尉的千金怡怡?”贵妃含糊吐出这极是令人揪心的二字,醍醐灌顶,“仪琳?原来你是取义如此?”贵妃再也不能言语,泪水淋漓不尽,一方帕子湿的透彻。 “娘娘,当初我爹爹与人梗直,却也因太过梗直不通人情而埋下了祸根,当年并非是爹爹之错,无奈先帝他妄听奸臣狂论,栽了勾结外国谋乱朝堂之罪加于爹爹,当夜血洗校尉府。满府上下二百口人不予一炷香工夫尽被屠杀的干净,血水顺了门槛流了半条街,院子里屋里到处可见滚落的头颅,血肉模糊的四骸。娘娘可曾知道奴婢那个时候是多么的惧怕?身旁只有一五旬婆婆陪伴,抖瑟着干枯的手捂住奴婢的嘴,血水毫不停歇的淌进那个密窖里,落尽奴婢的口中,那时候,奴婢就想,君王何以立威扬名?就以此道?直到奴婢晕了过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贵妃泣不成声,她何尝不是心如刀绞?校尉当年是那样,时隔几年,安乐公府不也是沦为这般下场吗?怨命?怨朝堂?似乎都有之,然时过境迁,此时说来,徒然勾起伤悲而已,“直到此时,本宫不也是没有思得明白,本宫也想过或是因果轮回?只是这因子又在哪儿,可是我们能抓得住的?” 两个命运相同的女人再也没有猜忌,于她们而言,还有什么能比得过同病相怜呢,“你是说大夏与大唐勾结多年,只是,你说本宫母亲与这桩纠缠有牵扯,本宫实难相信。母亲生性寡淡,与人浅交,更不消说她久躺病榻,根本就是心有余力不足,她怎么可能会?“ 见贵妃连连摇头,琅儿心一横,毕竟此事虽说隐秘,但就以后终归还是兜不住,早晚会有真相大白之日,她趋前一步,”娘娘,不是奴婢不心疼娘娘,然,娘娘也明白,天下就是这样,大到无奇不有,越是富贵繁饶之处,越是古怪,容不得娘娘犹豫,且容奴婢说一句,娘娘不是不信,只是感到屈辱罢了。‘ 贵妃呆若木鸡,她目光突地狠灸,“琅儿,你可知你是在说些什么?” 琅儿若是无闻,只进一步又说道,“以娘娘的蕙质兰心,怎么能匀得长辈有此苟且之举?何况还是生你养你的母亲。”琅儿不顾贵妃的情绪,步步紧逼,不给一丝喘息机会,“娘娘可知,王爷其实是娘娘的一母同胞的兄长?” 贵妃一个趔趄退后,差一点摔倒在地,她紧紧抓住一梅花枝子,抖得花片簌簌掉落,若同贵妃早已零落的心,贵妃哪里还有气力去追问,她捂紧了胸口,狠狠的盯着琅儿,四下里阳光通透,是整个冬季里少而又少的暖和日子。只是,在贵妃眼里,亮的扎的眼珠子痛。 “是谁教你这样胡说?即使你有意申冤,也不能拿了旁人试探。当年,安乐公府与校尉有来有往,从来没有过节。那时校尉落难,本宫犹还记得爹爹夜里直赴宫中,觐见先帝。你怎能拿了本宫母亲说事?你良心可安?” “一言一语固然不能使娘娘信服,只是,老夫人尚还在王爷府上,不如娘娘随奴婢去问一问,一切不须奴婢多言,自会了然。” 贵妃心中如遭猛击,琅儿如是信誓旦旦,那可是真能去见一见? 贵妃虽有向往,然瞥见琅儿一脸的正义,不禁又是悲从中来,她说,“你且说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本宫能承受得住。” 琅儿一字一顿说道,“老夫人本是大唐王室公主,娘娘可还信服?” 第二零三章风光 “大唐公主?”贵妃哪能相信琅儿的信口胡诌,她气道,“琅儿,你今儿真的是疯魔了不成?怎的竟是越发没有约束了。你教本宫如何信你?” “奴婢说完该说的,娘娘自有断当。娘娘信与不信,那就不是奴婢的事了。”琅儿不急不缓,瞥过贵妃一眼,说道,“老夫人尚还年幼,大唐正是换朝之际。唐王早年揭竿起义,四下流离,一次夜里被敌军偷袭时,老夫人被人掠走,那个时候,老夫人不过刚至开笈时节。后来,老夫人碾转被转手了几次,娘娘可知道老夫人在谁府上住下了?” 那些年月那些事,贵妃如何能得知,只怕是爹爹也未必能知。贵妃一脸茫然,听琅儿如是说来,竟也不觉得是荒谬无常,反倒是急于知晓后事,贵妃摇头,只是示意琅儿说下去。 “太后母家。”琅儿一字一顿说道,她似乎怕贵妃不能清楚明白,有意放缓了语气。 “太后?”贵妃没有想过母亲竟然与太后也有交集,且是先于闺阁之时,那这事冥冥中似乎就不是简单论之了。 “太后母家也属殷实富户,老夫人能碾转到太后母家安身,也是机缘巧合。那个时候,太后祖母信奉佛缘,经常去寺庙吃斋念佛。恰是那一日,老夫人跟了收容她的主子去烧香拜佛,可那家主子也不是善人,竟是于寺院外平地肆意轻薄正值芳华的老夫人。老夫人倍受欺凌,一心寻死。太后祖母本就前日得了一签,心有恻恻。正是那签跟老夫人扯上了渊源。那寺庙道长坦言,太后祖母这二日必会遇及一可怜少女,而这少女若是能得了太后祖母认亲,必然会佑得他们一家时代富贵冲天。由此,引发了后面一连串的事。贵妃或许能猜想一二。” 贵妃忽然就想到了先帝,初见时,不也是于寺庙中吗?时光轮回,竟会有那么多的巧合?真的会是巧合这么简单?毕竟,自己知道的越多,心中越是不能轻易下定论。 大唐大夏,相邻友邦,渊源悠长。于此刻看来,却是一天大笑话。 “先帝那时,正是清新俊逸之城北徐公。他与太后早有婚约,而彼时老夫人是以太后表妹身份居于府上,难免与先帝有交集。事情说到这儿,贵妃其实也能猜得出后来俊才佳人的故事了。本来,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匀得,无奈太后早前就忌恨老夫人婉转柔和的性情,她怎能允许先帝将她带进夫家。再后来,老夫人暗里就被太后使了毒手,先帝等人只当是老夫人已经命葬黄泉,先帝为此郁郁至死都不能放下,更不消说与太后之间的梁子之后都不能解开。” “那母亲何以会遇到爹爹?” “英雄救美,于说书人嘴中,这是最美好的事了,令人向往。许是老夫人命不该绝,命悬一线之时,被安乐公搭救。至于老夫人与安乐公的亲事,自然是取决于太夫人的意思。太夫人那时,其实说来,也是存了心思。” 是啊,太夫人最会算计,她的大富大贵不是就得益于毕生的算计吗?连阖目之际,都念念不忘她的治世良策。贵妃想起前尘往事,心里凉的如同浸在了冰水当中。 “太夫人那一辈人,大约十有八九都是信奉佛祖的,凡是信佛之人,多少都会论及面相。太夫人初始相量老夫人面色时候,便是直接定下了安乐公的亲事。不出三日,便圆了房,老夫人历经磨难终于圆满成了声名显赫的安乐公府大夫人。” “然那个时候,老夫人其实已经有了身孕,而孩子的生父其实是先帝爷,安乐公并不知情。婚后八个月,老夫人不小心崴了脚,动了胎气,产下一子,正是如今的安亲王。” 贵妃不能置信的盯着琅儿,声尖力嘶叫道,“那他如何会到了宫中?如若真是那样,太夫人怎么会拱手将长房长孙相让与宫中?” 琅儿冷笑道,“娘娘当真就以为太夫人是菩萨心肠?若是这一切正是太夫人苦心经营,娘娘会怎样想?娘娘别以为老夫人举动能瞒得过太夫人。或是另一面说来,太夫人既能沉静这么多年,那何以不能早就知晓老夫人与先帝爷之间的纠葛?会不会是太夫人就是知道了一些底细方才急急给安乐公成了亲?那桩秘事这世间无非就是太夫人跟老夫人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故而太夫人自然是有恃无恐。” 贵妃不能否认,太夫人绝对会大义凛然,自然,这儿所谓的大义凛然只是为了巩固她的自我权|欲。 ”当时,先帝刚刚登位,后|宫虚空,只有太后伴着屈指可数几位妃子。除了太后有所出两位阿哥,其他人便鲜有表现,即使偶有两次诊出孕脉,却也是蹊跷滑胎。不甘人后的太后先后送进宫中俩女子,一个是娘娘的姑姑,虽是名义上的贵妃,然却是并非面上的光鲜,难得先帝的真心以待;一个是太后母家的远亲侄女,她远离京城,心计倒是有几分,能得先帝的几许宠幸,封为贤贵人,然肚子不争气,也是郁郁不得志。恰好老夫人得了麟儿,太夫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是于老夫人跟前念叨起贤贵人的心结。老夫人本就觉得这孩子实在不该养在这府苑中,一来老夫人自觉有愧于安乐公待她十分的好,二则,安亲王是先帝爷的血脉,理所应当应该承受属于他的那份荣华也好责任也罢,总归不该是深锁这院子里。老夫人思前想后,终是应了太夫人,将这孩子偷偷塞给了贤贵人,于是,安亲王就是这样调包去了他该去的宫中。“ ”太夫人聪明一世,只是她的糊涂又何止是拘于一时?终归是私|欲害了她,害了满府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人。算计之时,她可曾想过如今的不堪?“ “若不是太夫人,娘娘也不一定有今日的风光,太夫人固然有可恨之处,但总的说来,她何尝不是在拿了身家性命一搏呢?身为女子,做到那个份儿上,实在是令人唏嘘。” 贵妃冷笑,面色苍白,“本宫风光吗?你可知道本宫从来不愿这样活,活的虚伪,生不如死。本宫宁愿如太后那般,修一片宁静,归于宁静。” “太后宁静吗?她至死不渝,跟太夫人一样,只为了那高高在上的皇权。”琅儿不知为何,心情突然就很糟糕,那张脸若现出愤怒。 第二零四章时候 “太后固然野心重重,然她终归只是为了赵匀而谋。于太夫人而言,本宫至今不能琢磨透她的心思。按兵不动隐忍那么多年,即使阖目辞世之际,她也并未从收敛,于宫中宫外布下暗障。甚至安亲王竟也牵扯其中,皇上如今已被架空,本宫实在有心无力。”贵妃不无叹息,言语间俱是颓丧。 “究理而言,太夫人此举确实异于常人。娘娘可能还不知道关于安乐公府当年一桩秘辛。” “秘辛?”贵妃惊问,她奇怪的是为何自己都不知道的事,琅儿却能一清二楚。即使她是校尉之女怡怡,也并不能足够说明她一切会了如指掌。 这个怡怡也是不简单,她能筹谋划策,即使是老奸巨猾如吕继伟也深信她不疑,且就摇山振岳若安亲王来说,竟也是情有独钟于她,明明是两方水火不容之势眼看着被她化干戈为玉帛。 贵妃于此不知是该钦佩还是惧怕,只希望她是一个正直的人。 “其实,于皇室中,这也是公开的秘密,只是娘娘不知情罢了。” 贵妃声声冷笑,不置可否道,“本宫不知道的自然多了,他们只会拣了该让本宫知道的说来,葵敏葵枝他们隐藏在本宫身边几载,本宫都不能摸透他们的底细。” “初始,不知是怎样起的流言,好似是游历四方的道士流连京中,声称是安乐公府必将青出于蓝胜于蓝,定然会有后起之秀功盖邦主,坐镇一方水土。” “荒谬!此话怎能可信?只不过一不知来历的野道,怎能如此造谣生事?况且,此话听来,怎么倒似是与太后母家牵扯的那一道士如出一辙。” “于娘娘来说,自然是觉得糊涂,不能理解,但那个时候,先帝不过刚立稳根基,却是生出这番故事。娘娘可能想像得出先帝该是怎样的心情?” “恐慌?”贵妃脱口而出,即刻又是摇头,“先帝与爹爹他们私下称兄道弟,爹爹与两位叔父忠心可鉴,且先帝江山不都是叔父他们一刀一剑拼出来的吗?” 琅儿笑的沉闷,她忽地冷了脸说道,“兄弟?如何算作是兄弟?兄弟阋墙,姐妹反目,父子成仇,娘娘还信这些寥寥情谊?兄弟不就是背后插刀的吗?”琅儿绕过贵妃,缓缓向前走去,“说好听点娘娘是善良隐忍,只是往实处说,娘娘是不是不敢面对世事的险恶?说白了,就是懦弱恇怯。” 贵妃不能言语,她的心抽搐的紧,她何尝不就是这样一副怂样,前世命丧深湖,此生本以为能寻得逆转,然,重重机遇依然逃不过重重锁,只不过是换了一条枷锁罢了。 “人行于世间,总有化不开的渊源,就如你所说,有些人有些事,不是轻易就能绕开的。本宫身于高处,岂是你们能懂的?” 琅儿似有触及心灵,她目望远方天际,由衷叹道,“奴婢本来以为再也不会回到京城,当初还想着回来,怎样面对校尉府一片鸟儿成群的废墟,只是真正回来面对时,心里空空的无以为继,硬是一滴眼泪都落不下。有时候,奴婢不禁就会想,是不是生活一日复一日,终会磨灭掉人的意志,无所所为。” “琅儿,如你这般,已是够英朗的了,若搁本宫身上,断不会有这般作为。本宫一直在想,为何从头至尾都绕不过一个道士。琅儿,你想,母亲与太后的渊源也是因一道士引起,后来太夫人执意将母亲娶进家门,也是源于道法,后来,皇上初降人世时,也是得一道士指点,再后来,惹得先帝忧虑安乐公府时候,道士的胡诌乱语更不能逃卸责任。关键时刻,总是少不得道士的身影,且都是因及道士的谬论而引发后事的愈演愈烈。琅儿,你可觉得有何疑处?” “娘娘说的是,奴婢将事情整个贯连,也是疑惑惊怕。只觉得这一串联竟似是精心布置的一个局。且这局慎密紧致,奴婢只能想到这儿,再四处查询,却是不得其门。娘娘可有思虑?” “本宫想来想去,似乎桩桩件件俱是指向大唐。然大唐到底为何暗里倒戈,本宫不能猜得透。” “太子林勋以及皇后娘娘他们从大唐而来,会不会也与此状有关?娘娘可有想过?” “太子与皇后有极大可能也是唐王派过来的,此事绵远至先帝刚立国时,且大唐也正是紧随其后立了大唐。两者之间必有贯连。只是,那些事太过久远,要弄明白,费心费力也未必会水落石出。“ 贵妃略一沉吟又道,“不过,太子面上看着浪荡,其实从心肠来论,倒也是个怜悯众生者,不支持战乱,故此,他似乎并不配合唐王的行动。只是,话说回来,若唐王一意孤行,太子又能作何,也是进退两难。” “以娘娘看,太子与唐王并非一条心?那娘娘何不从太子身上着手,也好打探清楚。” 贵妃无奈笑说,“你当以为那个太子是傻还是癫?他比起王爷不相上下,也是一善于隐忍之术。他不想起战乱是一回事,让他背叛大唐显然又是另一回事。他怎能不清醒?只不过,若是从他内心来说,是不是可以借机打动他?” “娘娘是说刻意制造机会令他醒悟?” 贵妃其实只是心念闪过,也就这样顺出了口,到底林勋能不能吃这一套或者会不会给他看穿,那就两悬着了。虽说个中难免会有不妥,然到了这份儿上,俨然只有他是个突破口了。 “事情远不是如我们想的那样简单,现下安亲王、吕继伟、太子三人各有心计,都有各自优势。所以才会有所忌惮,本宫一直就担心,万一哪一日是谁先撑不住了,可会一发不可收拾?” “王爷那边却是并不见有所举动,偶有访客,也只是闲谈,多数时候都是闭门不见客的。” “但是,他架空皇上并非虚晃。终归时候不到罢了。” 第二零五章坑爹 风轻云淡的日子,大伙儿都是看好的,贵妃与琅儿还未离开,却见珺姑娘也来了梅园,身旁自然还有林勋相陪。 珺姑娘行过礼后,巧笑倩兮,“珺儿还以为琅姐姐是去哪里了?寻而不见,没想到兜转一圈,竟然在这里遇见。” 琅儿笑说,“珺妹妹这几日伤风还未好利落,怎的就出门?要是被风吹了可不又要受罪?” “琅姐姐快莫说了,听这话就好似把珺儿当成三岁娃子一样,珺儿再娇弱,也不至于门都出不得。” 林勋一旁只笑不语,眼目底子里却是显而易见的如水柔情,贵妃瞥过一眼,别过目光看望别处,只暗自喟叹,管他是怎样,总归有一个女子心系,他也是会收了心的。 “娘娘,方才奴婢去皇后宫里问安,问起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道是您或许会在梅园,奴婢这才寻了过来,没成想您果然在这里,且还有琅姐姐做伴,娘娘跟皇后之间还真是令你不钦佩,你们非但没有隔阂,竟是亲姊热妹一样。真真的羡慕人。” 贵妃心中不免一惊,听珺姑娘此话,好似是有意暗示,但听她说来,皇后明指她的去向,那就是琅儿也在其料想当中了?确切说来,皇后对宫里还是能掌控得住的,贵妃不能不怀疑,皇后是否与局势真的一点干系都扯不上。 贵妃笑笑,只道,“亲密是自然的,只是皇后娘娘自来聪慧,本宫想着或许是瞧着今儿天色极好,娘娘方会估计到了。”又是似有惆怅一般说道,“怎么皇后娘娘也不过来瞧一瞧,这整个一冬,就数今儿的天了。” “奴婢也是这样说,皇后娘娘只推脱说是让奴婢过来寻了你们一起走走。娘娘看着神色疲乏,奴婢便也不劝说了。” “年关将至,皇后娘娘难免事儿会繁琐些,她又是个心静的人,不愿出来也是正常的。其实,本宫也不愿走动,只是一瞧这天甚好,不知不觉就溜达到这儿了。你们不也是吗?本宫前脚刚到,琅儿后脚也跟来,然后珺姑娘也来了,这是不是不约而同,还是心有灵犀?” “托老天爷的福了,难得有个好天儿,自然都往好去处赶。”琅儿抿嘴轻笑,有意无意给大伙儿一个极好的开脱。 几人边走边说,气氛倒是很融洽,梅香幽幽浓浓,熏得人也跟着香香的暖暖的,别有一番情趣。 珺姑娘瞧见一簇似开未开的花骨朵,心里甚喜,看了又看,后来干脆落了人后,兀自去摘取那梅花,梅枝韧性有余,哪是她一细腕能折得下的,三摇两摇,还是无济于事,林勋眼看上去帮忙,那珺姑娘约摸着也是来了倔脾气,愣是不用林勋的援助。大伙儿无不给她提着心,紧张的恰似自己就是那朵受挫的梅花。 瞧瞧,这不说着的吗,只听珺姑娘一声震天动地的尖叫,别说是人了,就是那傲立枝头的几只雀儿都给扑棱着翅儿吓跑了。 林勋皱紧了眉头,忙上前看去,哎吆喂,整个一手掌子全是血,滴滴滴落浸于土中。再瞧瞧珺姑娘早已是华容大变,双唇抿的紧紧的,看那劲儿只怕是稍一放松,眼珠子就不值钱的掉了下来。瞅到这时候,看得出珺姑娘也并非就是一弱女子,也晓得英朗一些,不教人瞧不起。 美人有难,林勋赶紧的观察着珺姑娘的手掌,原来是拇指那儿剐去了一块儿皮肉,弄的血跟淌似的,哗哗而下。找到了伤处,只见林勋将头伏了下去,狠狠的吸吮着伤口,珺姑娘一张小脸儿瞬间红透,一个待字闺阁的千金,哪儿曾见过这种阵仗。男女授受不亲的理儿那是根深蒂固啊,林勋此举这不就是明眼玷污了她女儿身的情结吗?虽说是男有情女有意,只是,未正式定亲,怎么也不大光彩吧。 虽是羞怯满面,珺姑娘倒也没把手抽了回去,一双眸子痴痴的望着林勋,连揪心的疼痛也给抛到了九霄云外,唉,原来这满满的爱恋竟比止痛药还要有效几百倍。 琅儿别过头去只作不见,贵妃却是不知为何心中猛的一抽,似是被沉物儿击了一下。这一情景何其相识,那一日雾沉沉的夜里,林勋不也是这样吗? 可是,如今细心如发的那个人还是他,她反倒成了那一观景的旁人。惆怅?迷惘?似乎都有,更多的似乎还是滚滚而来的失落,怎么会是这样?贵妃不禁又惊又怕,她忽然觉得自己变得像是一个说不出道不明的人,连她都不能够认识自己。 即便人家两人惺惺相惜,何以她会如此悲伤呢?贵妃再也不能杵在那儿,她举步维艰向前走去,竟有一种逃的感觉。 琅儿似乎也有别样的心思,沉默无语。两人就这样略显寂寥的吹着风。时光好似静止了一般,或许它也是怜惜这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娘娘,你有没有觉得珺姑娘今日不同往日?”琅儿几番踌躇终于说了出来,同是女人,有些事有些话即使不说出口,大约也是能猜得一二的,甚至于比起当事人还要清醒几分。 “珺姑娘?她言语里似有所指,本宫听来她好像是指皇后并非简单,只是,珺姑娘一心喜欢太子,她理应不去插手皇后的事,总的说来,珺姑娘今日确实有些蹊跷。” “娘娘莫非以为皇后此语动机不纯?“琅儿若有所思道,”以奴婢看来,倒像是珺姑娘虚张声势。“ 贵妃转首看向琅儿,奇怪道,”琅儿为何如此断定?珺姑娘即便是吕继伟的女儿,但她到底拘于闺阁,即使有一点心思,也不过就是女儿家的那点伎俩,当不会容得大计谋。“ ”娘娘可是看错人了,奴婢在宰相府上住过一些时日,对她还是有了解的。但说吕继伟,他那个儿子吕庆端也就是一混混,可对于珺姑娘,吕继伟有时候遇及难题,还免不了与珺姑娘说一说呢。“ ”竟有此事?“贵妃讶异道,可细一想,也确实会是如此,吕庆她曾经见过,无非就是一坑爹的货色,倒是珺姑娘,人前人后落落大方,眼瞅着也是一上得厅堂的妙人。吕继伟有事不能跟吕庆计议,大约也只有靠这个女儿了。 第二零六章池子 到底是矜贵身子,就梅园里那一折腾,珺姑娘就躺了病榻,病情碾转了几日也不见起色。皇后接二连三的派了御医探望,吕继伟也是惶惶着四处寻医问药,无奈倒是越发虚弱。 皇后本来跟贵妃约好一起去看望珺姑娘,临期,孰料皇后头疾发作,只叮嘱了贵妃多带些礼儿,也好安稳宰相府上下人心。 ·贵妃只好只身一人前去宰相府,回想起近来种种,贵妃心思愈加寥落。她甚至怀疑珺姑娘的病情果有那般重吗? 轿子突然停了下来,贵妃打起帘子瞧去,是琅儿。 琅儿端正行礼,于轿前道是她也有意去探望珺姑娘,贵妃自然欣喜,两人遂乘了一轿赶往宰相府。 贵妃说起皇后痛症发作,琅儿挑挑眉笑说,“娘娘还真以为皇后是不舒衬吗?难道就没怀疑过只是托辞?” 贵妃转首看着琅儿,道,“琅儿何以这般说?皇后纵然怀以心计,但也不至于对珺姑娘下手,何况,初始起,还是皇后一心促成这门亲事的呢。” “故弄玄虚而已,娘娘若是真信,又怎会心事重重,郁郁寡欢?” 贵妃心中一沉,这琅儿果然不是善类,她竟然一眼就能看透人心,其实她何尝不是说中了自己的心事,于她而言,也是觉得皇后今日所出实在是晦涩,精神气儿虽说比往日有的差些,可到底也不是虚的下不了地,却只是一味推脱,教贵妃怎能不寻思其中缘由,“你是说珺姑娘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 “不然呢,那一日,奴婢跟娘娘亲眼所见,只一皮肉之苦,哪需大动周章,倒是皇后一个劲儿的派人去问候,珺姑娘非但没好,反而是每况愈下。只可惜了吕继伟聪明一世,竟也是没转过弯儿来。” “人总是难免被七情六欲给牵扯,更何况如你所说,吕继伟对他这个女儿尤为看重,他怎能不急?由此失了分寸章程也属情理当中。” “娘娘可想知道皇后为何会对珺姑娘下手?太子对此事可是知情?”琅儿笑的云淡风轻,此番说来竟似是与她无关一般,只是,令贵妃心寒的是,即便没有一丝干系,是不是也不至于这般耻笑,归根结缔,不管怎样,两家纵有过冤仇,也不是不可解的,且就珺姑娘看来,是有心与她修好。 贵妃叹道,人心是最不可测量的,何以只是一个好一个坏能衡量的。 “娘娘是否在怪奴婢心狠?其实,奴婢倒以为是娘娘太过狭义了。娘娘且想一想,既然皇后容不得珺姑娘,自然有她的道理,说到底,还不是因了太子?” “太子?”贵妃给唬了一跳,她犹然不解,“你兜来兜去,到底是有何寓意,本宫实在没听明白。太子待珺姑娘是真心的好,皇后也未曾见过有嫌弃珺姑娘,琅儿莫非是在编故事?” “听说太子前些日子酒醉,去皇后娘娘跟前哭了一整晚,娘娘以为皇后会不会因此而动了心思?” “太子——”贵妃膛目结舌,她愣愣的盯着琅儿,不能言说,让她如何相信,林勋竟也会失声痛哭,他是何等放开的一个人啊。 “娘娘要不要猜一猜太子为何痛哭,甚至连男儿的自尊都能放下。” 贵妃油然生出一种惊悚,无以为继,她没有勇气再问下去,只是摇头,面色布满了重重凄楚,原来,他一直并没有放宽心,竟是她错了。 人生的所谓悲喜在哪儿呢?何处得以安心? 只是,容不得贵妃否定,琅儿执意说个明白,或者另一番想来,她今儿就是来说道这一个的,“奴婢听说太子心仪的一直都是娘娘您。娘娘可——” “琅儿,你真的是疯魔了,啥话都可以乱说,你可知道,此番说来,这可是实实在在祸害朝纲,你可晓得后果厉害?”贵妃惊道,她手里紧紧抓住衣袖,生怕一撒手,她也就失去了唯一的支撑,她一直都是这番脆弱的,如同宫里随处可见的瓷器。 琅儿笑着,“娘娘,奴婢说话做事向来有分寸,今日所说从未在人前说过。就是那日在梅园,奴婢也早已看出太子对娘娘的另眼相看。奴婢也并未莽撞道出。娘娘何以不信奴婢?” “那听你如此说,太子的失态是近两日方发生的?只是,本宫怎么就一无所知。” 贵妃的迷惘尽落琅儿眼底,她道,“其实,这也是皇后难以面对娘娘的缘故吧,她也晓得,于这宫中,舌头总是伸的长,见面免不得尴尬。娘娘处境微妙,此番种种,娘娘还是多加酌量方是。” 贵妃叹息,望着壁间那些曼妙生姿的花团,不过就一堵围墙里,能躲了哪儿去?即使躲了又如何,还不是自有是非找上门来。 说来还是人心惹的祸。 说话间,沉思间,已经到了宰相府。 恢弘的宰相府,在冬日的薄阳里添了些郁郁的色彩,让人压抑。 阔达的院子里,风景一如既往的美不胜收,可于此时此刻,贵妃心思乱的如同寒风里起伏的枯叶,七上八下,一会子寻思太子,一会子又转到了珺姑娘,再下去,竟是皇后哀怨的脸色—— 对面急乎乎跑过一人,贵妃本也是沉溺于心事中不能自拔,两人错肩而过时,那冒失的男子竟一把抓住了贵妃的膀子,“呃?什么时候家里有这等美人,我竟不知。莫不是爹爹刚纳的美妾?” 看他嬉皮笑脸,贵妃又羞又恼,与他纠缠却也是徒劳。 琅儿打后头跟过来,忙斥喝道,“这是贵妃娘娘,吕庆你可是知道!” 吕庆面显惊诧,随即又恢复了原样儿,那手松了松,旋即又抓了紧,“原来是娘娘啊,怪不得如此貌美呢,简直就是天人下凡。不过,就是贵妃又怎样?这可是在我府上,既然来了,怎么也不能轻易放走不是?” 贵妃恼羞成怒,一个巴掌劈了过去,吕庆脸颊立时现出五个红印,推搡之时,那吕庆不经推,一个趔趄就滚进了一旁结了冰的池子里。 第二零七章家事 一旁引路的门童早已吓的裤子都湿了,一张嘴张了半天也不能合的严实。这是哪一出?公子调戏当今贵妃,贵妃推了公子下水? 门童一个脑袋瓜子有点浑沌,这一出就在眼皮子底下发生,可就是拎不清哎!眼瞅着吕庆在冰面上滑来滑去,还是声声刺耳的尖叫,这门童愣是没想明白应该先救人的啊。 贵妃虽说也是有一点慌张,不过就看着吕庆的狼狈,那点慌乱也就随风去了。看门童傻傻愣愣的,贵妃就想了,不会是这小子整日为非作歹,连府上的人都宁愿他冻死淹死的吧? 虽说吕庆若是能一命归西,也算是大快人心。不过,到底是吕继伟的唯一嫡系,咋也不能断了他的后在自己手上的啊?无论他好还是歹,还是顺承天意的好。 贵妃唤了那呆若木鸡的门童到跟前,好好的耳语了一番,只见那门童一脸感激,打着小跑就去喊人了。 琅儿之前也受过这货的戏弄,今儿这也是出了她一口恶气,她见贵妃胸有成竹,面目含笑,不禁就疑惑道,“娘娘何以与门童说的,怎的看他倒是不怕惹祸上身?”惯常来说,主子出了差错,不管是怎样的由头,都是全力有奴才顶着的。本来琅儿还真是为这个小小年纪的门童捏了把汗。 “不用担心,一会儿吕继伟就会过来救他这个宝贝儿子。还会赏了那个小门童呢。” 此番看着贵妃,琅儿越发不能摸透,她掉过头去瞧着吕庆杀猪一样的叫唤,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也有你受的,活该没破了窟窿,塞了你进去。” 贵妃笑着嗔道,“你这毒舌,若要吕继伟听了,还不把咱俩丢了下去。” 话说不迭,就见吕继伟领了一大群人声势浩大就跑了过来,贵妃看了一乐,这宰相大人,年纪一大把,腿脚倒是蛮灵的,记得上一次来拜访,他犹然还是颤巍巍拄着杖子,难不成这几日是吃了山参灵芝? 吕庆也是个眼尖的,一见吕继伟急慌慌的,就更是叫的急了。 吕继伟看在眼里,心里那是一个急啊,恨不得自己跳了下去,换了儿子上来。 果然是一脉相承,即使是再不争气再荒唐,还是自己的骨肉,贵妃不由感喟道,只是吕庆是否真能感受到年过花甲的老父亲的一颗心呢? 冰面有的地方冰薄,有的冰厚,之前也没人下去过,故而,几个下人也只是试探着往里寻去。可惜这个吕庆也真是一猪一样的货,你倒是老老实实趴那儿不动也好,偏偏是边叫唤边挪着粗腿壮胳膊,那冰面大约也是有意戏他一戏,吕庆越折腾越是往里滑。把那几个下了去的家丁可给气坏了,你说,这厢火急火燎,那边他倒是真能添乱。若不是吃他家的饭,几个家丁恨不得找根棍子把他倒腾水下见水鬼去,听说以前有俩想不开的丫头就是寻死在这湖里,还与宰相大人有关呢。有人就不怀好意的就想了,这俩傻丫头,咋就不借机拖了公子下去呢?也省了他们的事。 抱怨归抱怨,事还是得好好的做,不然,惹恼了宰相,把你们也通通投了下去陪女鬼去。 好歹还是把笨重的吕庆给拖到了岸上。吕庆也真是一朵千年难遇的奇葩,人家就当了上下所有的人,嚎啕大哭。吕继伟一张老脸憋的紫红紫红,就跟春日里硕大的芍药花一样夺目,“好了,你们还不赶紧扶了少爷回去。若有个闪失,看你们如何交待。” 那吕庆大约还是觉得委屈呢,他刚才的嚎啕作势或许还想讨得一公道,他尤其记得清楚明白,是贵妃把他推了下去,害他出糗。唉,你咋就不想想自己的失德呢。 吕庆不知道的是,人家还给他栽了一个极响亮的名头。 吕庆还没起身的时候,他听他老爹说,“二柱救了少爷有功,赏银百两,即日起脱离奴籍。” 诸人如刀似箭的目光齐刷刷筛向了名不见经传的二柱,人家二柱竟也是个心思灵透的孩子,只见他理都没理诸人的市侩眼色,扑通一声,膝盖落地,那一声响,震的人耳朵都发麻,连了心都跟着揪的难受,“小的谢过老爷,小的谢过老爷——” 翻来覆去就这一句话,可就这一句话不就够了吗? 吕庆傻了,原来这小子叫二柱?管他是二柱还是三柱都不打紧,打紧的是这货啥时候救了他?他不是一直在岸上傻笑的吗?难不成笑一笑也能救人一命? 挺邪乎的!吕庆刚吧唧吧唧嘴,想着应该跟老爹捋清前因后果,却听老爹又是一阵虎啸狼吼,唬的他心脏都要四分五裂。老爹啥个时候还练过武功了?这劲力头,还竟是盖世武功一样。 算了,日后再辩驳吧,只是便宜了这浑水摸鱼的小子了。一百两而已,还不够他喝一顿花酒哩。吕庆想着又觉得自己着实是命大,所谓说是命不该绝,就是如此吧。或者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也属如是而已。 吕庆这样想了想,心里就坦然了许多。 这心思一通,身子立时就跟一将死的鱼儿一样软榻无力,只由着家丁们架的架,托的托,前后簇拥着就去了。 待那一帮子人走开,也就剩了吕继伟、贵妃、琅儿仨人。 吕继伟面色略显尴尬的赔笑道,“都是老夫教儿无方,惹出这么个教娘娘笑话的一出。” 贵妃笑说,“管他家大业大,谁家没有个难念的经?就说本宫恁小一个院子,不也是整日里被烦心事绕的脱不开?更何况是宰相一府苑?” 吕继伟也笑,“可不就是。”又面色忧虑叹道,“说到底还是小儿不争气,不思上进,尽惹祸端。弄得老夫也是脸上无光。如今只能靠珺儿争一争门楣,可现下不料也是不尽人意。倒似是给老天盯上了一般。“ 贵妃道,”宰相怎能如此瞎想?不过是一时光景,避一避躲一躲也就过去了。至于庆哥儿,何不给他娶一门亲,也好安顿一下心思,也好有人看着,不用宰相整日为家事烦忧。“ 第二零八章瞎想 吕继伟听贵妃如是说来,亦是笑说,“可巧的是前几天老夫内人也这样动心思,老夫本来还在酌量,娘娘都如此想,那老夫倒该是真应该做这番打算了。庆儿这孩子自幼宠的过了头,没有多大担当,老夫也就指望他别惹滥子就好。” 可怜天下父母心,即使吕庆何止是没有担当,那就是人人得以诛之的祸害,吕继伟不也是百般袒护。吕继伟有心给吕庆娶亲,只是,当前不知又有谁家的清白女儿会愿意给他,这一则吕继伟似乎应该是静心想一想才是。 说话间,就到了厅堂。吕继伟拱手让进贵妃二人,屏退了下人,面色重现忧虑,他叹息道,“不瞒娘娘说,老夫真是忧心珺儿啊,庆儿不争气已属是孽,倘若珺儿要是有个长短,可教老夫怎能安生?” 贵妃不禁惊异,难道珺姑娘的病就会这般严重?那一抹曼妙身姿悄悄然就爬上了心头,仿似正对着自己笑呢。贵妃放缓了语气,好言安慰了几句。 其实,这不过是隔靴搔痒,于真正心疼的人来说,根本就是无济于事。然,于世人而言,能做的恍若也只有这些琐碎的言语。 琅儿一直静默无言,她断定,吕继伟此番无助绝非就是面上这样简单,果不其然,吕继伟听了贵妃的安慰之后,沉吟了一会子就道,“老夫恳请娘娘一会儿见了珺儿,无论她说了怎样的中听与否,娘娘切不可怪罪于她,她到底是病弱身子,经不得刺激。” 贵妃闻言略一怔愣,听吕继伟话里隐晦,藏藏掖掖的好似是别有蕴意一般,只是看他情真意切,不几日间,面容明显苍老了许多,不知为何,偏偏就想起了爹爹,当年,爹爹不也是这般毫无索求的袒护自己吗?贵妃忙道,“宰相大人这是说的哪门子外话,若不是珺儿与本宫亲近投缘,本宫也不会过来不是?” 吕继伟似是松了一口气,唤人引了贵妃去珺儿闺阁。 穿过几道庭阁,便是珺儿的院子。院子布置的清秀典雅,有着浓浓的江南水乡气息,甚是合乎少女该有的那一种书卷气。贵妃不禁就钦叹,珺儿当从这一草一木、一花一树,也能瞧得出是一细致的人儿,不禁又哀怨的想到了林勋,可惜这么好一桩姻缘,他倒是不喜。 下女进屋禀报,不多会儿便引了贵妃二人进屋,屋里熏暖携着厚厚的药味儿。搁这冬日里,倒也令人舒适。 珺儿斜着身子倚在被褥间,只衬得这人儿越发的瘦弱,惹人心怜。贵妃止了她的行礼,面容含嗔带怨,“瞧瞧,这折腾的?怎能不教人疼。你可要好好的,不然,可不就白费了大伙儿的心思。” 珺儿眼瞅着就巴巴的珠泪淋漓,那一张小脸苍白的跟雪地一样,一双眸子却是兔子一般,整个人只剩一张躯壳了,她抽泣了一会儿方道,“奴福薄,命理注定姻缘不顺也就罢了,奴婢也不过分求取。只是,有人存心戏弄奴的情谊,这是不是就真真的令人心寒。” 贵妃闻听,心头阵阵跳的厉害,先前有琅儿的说辞,后有吕继伟隐晦的话头,此番珺儿近乎直言不讳,贵妃只赔笑说道,“不是都好好的吗?身子不好,就好好养着,待好的利索,自有皇后与本宫为你主持公道。” 珺儿微不可查的撇撇嘴,不屑道,“此话说了也就哄哄人罢了,奴也有自知之明,不会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只是,奴婢有不明之处一直想找了机会问一问娘娘,娘娘可曾真正喜欢过一个人?” 贵妃没有想过珺儿会如此近似蛮横的直来直去,她的礼仪呢?自始至终,她与人向来柔婉,从不与人为恼,今儿这般气势汹汹,大有问难的意味,莫不是她也以为自己跟林勋之间的纠葛?嘴上说是不求不予,可是情到浓时,哪是嘴上的轻薄?愈是闹得急,反倒是露了底子,贵妃心道,还是想的浅了,往底里寻思,她与林勋之间可有可能?那一抹情愫不过就是这季节里的风,随时都会飘摇而去。 贵妃笑言,“珺儿如此说,本宫倒可真得与你说说,本宫是怎样与皇上相识相恋,结为百年好合。那一日,琅儿也还问过本宫呢。” 琅儿果然也不是一省油的灯,她顺势笑了怂恿道,“看来还是珺儿的面子厚实,奴求了两三回,娘娘也没见得应承,珺儿只三言两语,娘娘倒是爽快应了,这会子还要把奴拉上,奴倒不喜听了。” 珺儿说到底还是有心结,那一张脸郁郁不得终,并不领了二人的好意,“娘娘与人素来亲厚,奴也是领受了。就是太子殿下醉酒之后,不也是口口声声念叨娘娘的好吗?相比之下,奴不过就是梅园里那些伏地的枯草烂枝。” 闻听此言,贵妃方觉出事情绝非是那般简单,既然珺儿拿了梅园说事,那何以不就是说珺儿其实早前或就已起猜疑之心。贵妃虽有愧疚,但于此时此情,贵妃端也是不喜这样阴倃心思,与自家那几个妹妹有何不同? 这珺儿隐藏的倒也颇深。若不是情急,怕还看不透她呢。贵妃不禁自嘲,这世间到底是情深意重之人少有的呢,说来还是自己把感情看得太重,反而是患得患失,少了那份从容。 贵妃不露声色说道,只是脸色明显淡了下来,“太子醉酒之事真假不明,本宫今日尚是初次听人说起。且又说了,即使太子有醉酒之举,又能说明什么?难不成本宫与太子之间还能行了龌龊之事?” 约摸着诸人都不能想到贵妃会如此坦诚,并不加任何隐讳,面容皆是掩饰不住的讶异,珺儿止了抽泣,顿了一会儿没人搭腔,她似是没了底气般弱声道,“奴自然也是不信那些鬼话的,只是,太子与奴人前固然亲厚,可是人后,却是待奴真真的是冷漠疏离,奴难免会瞎想。” 第二零九章冰晶 琅儿不无惋惜道,“娘娘何须低了身子,与她倒似是迁就了一样,看她对娘娘哪有一丝敬重?给她塞了一口硬气,让她再行猖狂。” 贵妃神色不虞,“同为女儿家,你又怎能不知珺儿此番的心情?她虽说是唐突了些,可说到底还不是倾心如故的事儿?到底还是你,是不是应该多去与她说说话,也好教她早些安稳起来。” 琅儿摇头笑道,“奴可没有娘娘的仁心宅厚,在奴看来,这般阵仗倒像是吕继伟设的迷障,巧借娘娘推一把东风。” 贵妃笑了点琅儿的额头,“你怎能凭空把人总往坏处想。本宫其实还就是在那一刹那看吕继伟疼惜珺儿的神情与当年爹爹可谓是如出一辙,那个时候你可知本宫在想什么?” “娘娘是说珺姑娘就如当初的您?” 贵妃神色宁静,思绪飘到了久远的安乐公府,那时的她,也如珺儿一般,有自己的院子,有爹爹的宠溺。好的时光,多是爹爹一手撑起来的。而如今,珺姑娘芳心系于人,原有的静谧已然打破,她又怎能忍心去给这本就凹凸不平的人生路平添坎坷,“你我已是尝尽世间苦,也曾有那般美好光景。何必再牵人进来趟这重罪?不如施予成全,了却一段惘然,于你于本宫,不也属一桩善举?” 尽管贵妃一再好言相劝,那琅儿还是不肯松缓,“娘娘一厢情愿,您可有想过太子殿下的态度?人家才是那出戏里的正角儿,您这厢是不是应该先讨一个太子殿下的人情?” 琅儿虽说过于直白,然就实际来论,还不就是这么个理儿吗,将林勋的想法忽略掉,那岂不就是东风射马耳?贵妃终究还是悬了一丝希翼也不肯舍弃,“太子心性傲睨万物,只因身旁无人约束,若身旁有了人怎的也会收心,再也说了,二人日久生情,那一种生死与共可是别的情分能比得来的?” “娘娘是先入为主了。太子此番心中装不下珺姑娘,日后也只是徒增痛苦而已,日日相对,相看生厌,娘娘可有想过这番情景?不止是太子日子苦,就是珺姑娘端也不会得到她想要的。若促成一对苦命鸳鸯,娘娘又何必呢?” 贵妃迟迟不言,她终还是茫然道,“若如你说来,那珺姑娘岂不就毁了?” “也不尽然,长痛不如短痛。娘娘不如放手,且容时间来定夺,若是太子殿下能回心转意,自然是好,若太子执意而为,娘娘又何必拗了人心?倒是真真害了二人终身。” 贵妃慨叹道,“人终究不是一草一木,能随意修饰摆弄,琅儿说的也是,确实是本宫唐突了。本宫现下想来,皇后那儿也不知是作何思虑,本宫去问好像也不合规矩。” “皇后本就是一玲珑剔透之人,娘娘只怕提了头儿,皇后自然会晓得吕继伟的打算。娘娘保持沉默既是,自有皇后定论。” “琅儿,真看不出你还真是一枚智多星,本宫措手不及,乱了方寸,倒是你有条不紊,捋的顺溜。王爷也是有福了,摊得这么一得心应手的贤内助。” “其实娘娘一直不都是以清心而被人称道的吗?此番乱了分寸,俨然只有一解释。”琅儿面色含笑,然那眸中的狡黠一览无余。 贵妃尚还不知琅儿的寓意,只嗔道,“琅儿如是吞吐,看着鬼祟,不会是取笑本宫了吧?小心本宫滥用权位,治你的罪过。” “娘娘是不是因为太子在心中的比重方失了平衡?娘娘越是忧心,反倒是越露了真心呢。”琅儿哪能惧怕贵妃的小小咋呼,只是笑的弯了腰,还不能停。 “你这丫头,如今说话越发没有个分寸,该是掌嘴。”贵妃气道,然面对琅儿的口无择言,她也真正是无可奈何,琅儿何尝不是说中了她的心结,自打她窥破自己的心思以后,不止一次的梦绕魂牵,于梦中总是会出现林勋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身影,那份惆怅自始至终伴随周边。 琅儿止了笑,认真道,“娘娘,奴不打妄言,能看的出太子是真真喜欢您,您又何必负了他。你能成全珺姑娘,何以就不能成全自己?” “琅儿,本宫身份殊然,岂是世人能容?又说了,太子本就牵扯了朝堂政事,本宫若趟身进去,不是被人坐实了与太子共谋?与人不利于己无益,有啥理由去行得堂正?”面对琅儿三番两次的追问试探,贵妃索性把话兜了明白。 “在世一生,若是处处顾虑,处处束缚,岂能顺畅?奴也明白娘娘其实是厌倦这种争斗日子,只是,娘娘不能否认的是,并不是娘娘有心躲避,就能避得开这些祸乱。说实在的,还真真不如寻了一贴心的人,靠一靠肩膀。太子钟情,娘娘有意,奴看了都着急。“ ”那你呢?王爷对你可不是一般的宠,你怎的就不知收心?反倒是论断别人是非起劲的厉害。“ ”娘娘真真是不识好人心。奴这与您哪能一般论?奴身份卑微,自知有几分分量。“琅儿先前还是振振有词,执意要迫了贵妃受了她的好意,只是,事关重大,哪是朝夕间就能改变的。论及自身,琅儿的面色明显黯然,她眼瞅着壁间的花团,恍若就是看到了从前。 从前——那是怎样的一段记忆啊!盛满了她的爱,也有恨。爱恨交织,黑白融合,后来就成了灰蒙蒙的一片茫然,直至现下,她依然没有看的透彻,依然不知自己做的对与否。 贵妃焉能看不出琅儿神色瞬间的变化,她亦沉默。 一时间,轿子里静悄悄的,唯有柴火的辟吧声,悦耳清脆,令人心神宁静。 即使再聪慧的人,总也有自己过不了的关口,琅儿心中翻江倒海,她情知自己的软弱,时时逼了自己去面对,可是,总有她情不自禁的时候,尤其是对着那双如水的目光,她的心总会轻易融化,如同暖阳下的冰晶,”娘娘,若真心喜欢一个人,会不会去毁了爱人的一切?“ 第二一零章易主 贵妃默了一会子方道,“琅儿是否之前与王爷有过情牵?只是你们二人都如出一辙的钉嘴铁舌,本宫想着或许里面颇有曲折。王爷从未应过任何人的亲,却独独看得上一拖油瓶的女子,这本来就不能说是不稀奇,而于琅儿你,在王爷身上始终优柔寡断,倒完全否定了你的性情。若本宫猜度不错的话,你是怨恨王爷的。而王爷一再迁就忍让,能不能已经表明了心迹?况且,人的一生何其漫长,又何必为了已逝的过往去埋单?更重要的是,琅儿应该有几分明白自己的心思。对与错,于王爷来说,哪是容得去耽搁的?当年之势,你又能否全去责怪王爷的不是?历经这么多年,本宫看惯了起伏,也着实懂得了人上人的诸多苦衷,实在是身不由己啊。” 琅儿晓得,这些语重心长并不是足以说明贵妃的心意,可碍于情势,二人也是心照不宣。 琅儿戚然道,“当年奴婢与王爷的确有过交往,只是没有明了罢了。那时候,王爷其实已经知道校尉府会有大难,他却是冷血无情,不顾奴婢苦苦哀求,临了也只放了琅儿一条生路。琅儿怎能不恨?滔滔大罪从天而降,奴婢就一直思而不通,到底是何人在后头鼓动?” 贵妃冷笑,“这还用得着说吗?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皇上若是起了疑心,哪怕一丁点罪过也会借机发难。早年有校尉府,后来有安乐公府,不都是一个理儿吗?” “如今王爷亦是执迷,奴婢怕他失了本性,即使登上皇位又能如何?” “男儿郎志在四方,琅儿倒是过虑了。王爷他素来懂得分寸,又有你在他身旁劝解,当不至于会怎样驳逆。”贵妃又问起老夫人,“老夫人她可知王爷所做?以她惯来温和的性情,本宫以为她也会从旁劝说的。”临了又是隐晦道,“王爷也是一有孝心的人,他理应不会使得老夫人失望。” 琅儿转首凝目望定贵妃,目光中若有东西在闪烁,仿佛是无声又明了的质疑,“娘娘就那么相信老夫人?天下有哪一个为娘的不一心偏向自己亲生孩儿,更何况老夫人本来就对王爷怀有愧疚。” 贵妃哪能肯信琅儿的驳论,她生硬道,“琅儿,你要知道,本宫母亲本宫怎能不摸透她的脾性?到底是你执念太深,剑走偏锋吧?” 琅儿并不理会贵妃故作的强势,在她看来,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贵妃一直不都是这样自欺欺人的吗? “娘娘何以不敢正视面前事面前人?一直避而不谈去见老夫人?倒是老夫人前儿还有意无意说起过娘娘呢?” 贵妃缓缓转首看着琅儿,心头紧的厉害,她不知道下一刻琅儿会说出什么让她难堪的无地自容的话来,她断定,琅儿绝对会说,不管她拒绝与否,“老夫人既然一直隐匿不出,又何以会牵扯到本宫?” “老夫人说,她这些年愧对娘娘,以奴婢听来,倒似是说娘娘与先帝爷那段旧事。老夫人说,先帝爷重情重义,然终归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位毁了人的本性,使得他渐渐寡情薄意,负了本心。于娘娘而言,更是悔恨终身,老夫人说——” “够了。本宫活的极好,之前旧事已经是过眼云烟,眼下有皇上,有阿哥王姬,本宫无需牵挂。” 轿子里弥漫着难堪的沉默,然到底是各有心事,故而谁也不愿开口,谁也懒得理睬,两个倔强的女人只任这一腔带了硝烟味儿的沉默蔓延。 待贵妃回到翰云居,葵敏迎上前,俯身一拜,有礼却疏离,“娘娘,皇后刚刚派人来请娘娘过去叙话。” 贵妃脑海里不自觉的就现出太夫人及母亲的身影,又看了木墩一般的葵敏,心里便不由泛起不明言说的憎恶,挥挥手示意她退下,一边坐到了桌前,支起手抚着额间。 琅儿的话犹然还回荡在耳际,面前又是那时时晃荡跟前的细作,贵妃只觉得浑身疲累。 一双细软的手覆上贵妃额间,贵妃一愣,却也没挡开,那双手习惯的揉着,贵妃阖目,再也不愿多说一句,该说的似乎已经说尽,还要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呢? “娘娘,奴婢明白您的心情。不是奴婢存心欺骗娘娘,只是,太夫人之前曾交待,道是娘娘心地仁慈,不会有大的取舍。太夫人也是担心娘娘有个闪失,对不住安乐公府不是?” “太夫人一厢情愿的算计,何必把本宫挂于嘴边,说来本宫算什么?只不过是一幌子罢了。” “太夫人苦心经营,断不只为了她谋利。更何况,若不是先帝动了杀机,太夫人何以取此险招?娘娘应该体谅太夫人的心思才是。” “不要说了。本宫如你所说,本宫从不愿大动干戈,这不是祸害百姓吗?江山社稷无论是在谁手上,只要安稳就好。”贵妃心烦意乱,她口干舌燥的厉害,端起了茶盏就喝,仿佛有意借此动作挥去一切烦忧。 “娘娘不信太夫人,那若是老夫人出面,娘娘会如何以待?”葵敏似是较足了劲儿,她不肯罢休继续说道,令贵妃头皮发麻,她胸口起伏,葵敏这硬朗口气不是跟琅儿一个样儿吗?竟似是异口同声的拿出老夫人较量。 “老夫人?原来你们跟安亲王果真是异曲同工,倒是本宫瞎了眼,一直受你们蒙蔽。即使老夫人安于跟前,本宫心意还能改变不成?江山非儿戏,岂能随便易主?” “王爷本就是正宗王室,怎能说是易主?倒是大唐太子似乎是名不正言不顺。”葵敏的语气明显冷了下来,就如一杯滚烫的水浇在了冰冷的雪地上,那一种嘶嘶声刺的人心疼。 “你们是这样想的?”贵妃冷笑,那面容无不是失望,她说,“可这一切与我有何关系?本宫从不干涉朝政,太子与本宫之间也是没有什么可说。” 第二一一章盟约 凤仪宫里,皇后端着茶盏,神情安然,面容间更显雍容,她说,“珺姑娘也是个福薄的,临到年关竟起了这场病灾。害得门都不能出,不巧的是本宫近日身子也越发的虚,不能去瞧一瞧她。” 贵妃默了一瞬方道,“珺姑娘今儿还念及娘娘的好儿呢。说及动情处,泪水涟涟,臣妾看了也是不忍。”贵妃觑了眼皇后面容,转而道,“都是天寒的缘故,害的人纷纷起恙。这话说也是大春了,该是回暖了。” “说起大春,我们大唐还有个习俗,就是头天儿连夜蒸上一锅面燕子,点了红点儿,翌日正儿八经的供奉,寓意感天动地的意味。小时候,尤其觉得好玩,等到这时候,却是真正的意味深长,尤为想念那股子面的味道。”说及这儿,皇后面色隐见黯然,她叹息道,“以后怕是再也吃不到了。” 谁都有一个圆满的孩童时候,且那个时候最值得怀念,只因那幼时,远不会有如今这般苍凉的境遇。贵妃不禁也是忆起了从前,断断续续的想到了父亲、母亲、太夫人还有哥哥。 贵妃心头一抽,哥哥音容笑貌如现眼前,她恍惚还能听到哥哥喊她的乳名,甚至还能感受到他的气息。 贵妃一时间陷入迷蒙,她怎么会无端端想到这些?是执念太深,还是心灵感应? 贵妃的手指一下一下掐的手心发疼,却也难以掐醒自己糊涂的心。 这时候,林勋打外头进来,脸容清减了不少,眉宇间若有疲惫显现。他甚至都没看贵妃一眼,直直走向一旁坐下,覆手额间。皇后问,“可有不舒衬?” 林勋摇头,声音略有嘶哑,“早起就觉头疼,本来以为不打紧,这会子反倒是愈发厉害了。” 皇后面显惊异,她急声唤了青桐去请御医,又是命人去熬粥,本来席聚一堂的下女纷纷下去做事,宫室里只余寥寥无几。 “好好的,怎么会突起恙子?莫不是出去时候吃错了东西?外面终归不能长呆的,说了你多少次就是不长记性——”皇后心疼太子,难免越说越絮叨,若不看她一身华贵,就听这腔这调,跟外头的夫人没多大差别。 太子只支着头,手上的动作缓了下来,他一声不吭,贵妃恍然觉得这哪里还有他昔日的洒脱,竟是另一个陌生的人一般,这种感觉令贵妃心生恐惧,莫名的压抑。 皇后似乎也看出了不妥,她不无紧张道,“勋儿,你到底是怎样?可不要硬撑着啊。”说着便命人扶了太子去暖阁歇息。 太子脚步轻浮,意识仿若是失了一般,这不禁更惹得皇后揪心,一面不时向殿外张望,一面手足无措的问贵妃拿主意,贵妃眼看皇后如此情急失措,也是感慨他们姐弟情深,到底是比她有福的。她虽有兄长,可如今兄长身处何方,她是丝毫不知,可冥冥中,她深信兄长还活在人世。 有母亲在,兄长又怎能有恙呢?贵妃不禁苦笑,这是哪门子事啊,可是,由不得辩驳的是,这的确就是他们安乐公府的诡秘,不能不认承的诡秘。 御医颠着蹒跚的步伐总算是来了,贵妃认出,他是宫中字辈最高的章御医,深得皇后信赖,旦有大疾小病,皇后惯会寻他过来诊断。 林勋躺在暖榻上,意识已是极浅,即使是皇后一遍遍喊他,他竟是迷迷糊糊不能辨清,连瞳孔仿若都是无精无光。 贵妃心下若有重石系住,沉沉下坠,她俨然已经感受到了事态的严重,她甚至意识到这会不会是葵敏所做。 以葵敏斩钉截铁的腔儿来论,她绝对有动机,也完全可以觅得机会下手。贵妃想及这儿,不免不寒而栗,她实在不敢想像葵敏会这般毒辣阴险。 以前,可是自己看错了?直至一步错,全凭输? 章御医面色肃穆,他示意皇后屏退了所有下人,这才低了声儿道,”不瞒娘娘,殿下这明显是中了毒,而且这毒好似是曼陀罗花。毒性绵长,若不及时诊治,只怕是昏迷不醒。“ 皇后大惊失色,她颤抖着手,不顾礼俗,直直拉了章御医的手,苦苦哀求,”章太医是公认的品德高尚,故而本宫方放心把太子交予你。你倒是说说怎样的治法?“ 贵妃眼瞅着章御医吞吐难言的模样,心里有几分猜到,她问,”是不是材料难取?“ 章御医目光若有不舍,他艰难的颔首,叹气道,”这需要天山的雪莲。只是,宫里的雪莲已尽数被皇上用掉。故而,殿下这儿——“ 皇后颓丧道,”这若没有,太子他岂不——“说着,皇后竟是抽泣了起来,章御医一旁杵着颇显尴尬,时不时去试试林勋的脉相,以作掩饰。 贵妃见状,便给御医让路先行。自己留下来,陪皇后斟酌。 皇后满脸泪痕,她眼巴巴望着不省人事的林勋,”这可如何是好。本宫还以为一切和美,却不知会出这档子差错,太子怎的会中了毒呢?“ 贵妃心里能想到的只有葵敏在背后起事,可现下要紧的是想法子救了林勋才好,贵妃沉吟道,”娘娘稍安勿躁,毕竟如此呆着也无益,不如臣妾回去寻寻看,看看可有方子可寻。“ 皇后先是一愣,又恍然大悟道,”对对,回去问问葵敏可有法子?她可是一向有主意的,本宫怎的倒把她给忘了呢?“ 贵妃看着皇后如疯魔了一般痴癫,再也不忍看下去,她俯了眼帘盖住微湿的眼眸,匆匆退了出去。 寒风正紧,抽打在人身上越发使人清醒。贵妃目光含恨,林勋灵魂出窍一般的木然神态再次浮现脑中,让她周身泛凉,她于此刻方认识到自己的心,她实在是害怕林勋会有个三长两短,她甚至不能不敢想像林勋一旦真是病入膏肓,她能否承受。 贵妃一次次掀起轿帘,她心急如焚,只想着见了葵敏该如何去论断。以葵敏的决断,贵妃自认她并不能说服的了。除非,她们之间达成盟约。 第二一二章主持 不出所料,曼陀罗毒果真是葵敏下的手,她供认不讳。目的自是不言而喻,一旦涉及权政,任是水火之势都不能阻挡,人心私|欲于此可见一斑,贵妃开门见山道,“你想怎样?” “娘娘怎能不知?奴婢早已明了。再也说了,归根结底,王爷与皇上乃血缘至亲,与大唐亦是异曲同工之妙,可谓是两朝纽带连接。娘娘有何理由不支持王爷呢?” 贵妃不欲废话,她直入正题说,“眼下还由得本宫如何吗?只是本宫不明白的是,论就到底,太子还是母亲的侄儿,母亲何以就下得去手?” “娘娘不用刻意知晓其他事,其实,有些事老夫人她也是半知半解而已。奴婢并不愿娘娘与老夫人之间为此起了嫌隙。毕竟,娘娘跟老夫人自始至终都不容易。” “你若真会这般体贴,本宫想着从前往后倒不会有这些麻烦了。”贵妃冷哼一声,轻蔑之意显现无误。 贵妃惦记林勋,并无多少论断,便命葵敏取了雪莲来,径直去了卿奉宫。 皇后眼见那三枚救人性命的雪莲,竟是喜极而泣,慌慌着就命人煮汤炖药。 宫室里已是暮色垂帷,皇后与贵妃就着沉沉暮晚,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心里却都是忧心如焚,时不时撩眼去看榻上的林勋。 待林勋喂下汤药,已近戌时,贵妃待告辞时候,却听皇后婉言道,“本宫正适身子欠佳,不如妹妹就帮忙留下帮我照看勋儿。若用旁人,本宫实在不能放心。” 这如何能使得?贵妃心下咯噔一紧,她刚欲推辞,却听皇后似哀求一般,眉目间若有愁苦,使人不忍拒绝,贵妃瞥目看向林勋,其实,她何尝舍得离开,她也怕啊,怕等她再来时候,会不会又是另一种状况,眼下她已焦头烂额,委实是输不起。 皇后拍拍她的手背,“本宫能央动的只有妹妹了,难不成妹妹情愿姐姐一人之力死撑着不成?” 贵妃一听皇后如此不吉之言都已道出,情知她也是走投无路,再无他方,方硬着头皮应承,“姐姐过忧了,切不可年关时节如此不羁,妹妹应了即是。” 皇后这才疏松一口气,又叮嘱了几句,方疲惫退去。 暮晚色沉,宫室里尽披黑暗寂寥。贵妃靠在榻边,任由时光静静流淌,只是痴痴看着林勋宁静的面容,曾几何时,她恨过他的浪荡,恼过他的放任。可如今看来,旧时的一重喜一重忧,竟都生生成了如今的牵绊。 人生何以如此多情?只不过是迈不过那道看不见的坎儿罢了,道是无情却有情,说起来简单,可其中的那份苦涩艰难可是多少个日日夜夜需品尝的,更何况那是两人彼与此的承担。 贵妃不免伤感,幕幕旧事犹如星光一般闪在眼前,她终于可以坦诚自己的心扉,她是喜欢着林勋的,虽说情感的变化究根不知是从何时起,但真真的不能否认,这的确就是她心底自始至终不敢多想故而封闭极深的秘密。 木门沉重的开启,有人掌了灯进来,贵妃当以为是青桐,只道,“不用掌灯,殿下沉睡,也别扰了他。” 却不想竟是皇后,“你也歇一会儿吧,别这么熬着,待勋儿醒来,你反而是倒下。可就得不偿失,勋儿还不得责备我这个皇姐不称职。” 幸亏是浓浓的晚色极好的掩饰了贵妃的焦灼,贵妃心跳的厉害,听皇后这腔调,俨然是半真半假的打趣。贵妃感叹,都这个时候了,也难为皇后会有心思去开这玩笑。 “娘娘,你怎么移步过来?有臣妾看着,娘娘就安心吧。”贵妃只能这样客套,不然,她实在没有话能对上皇后似有心若无意的话头。 皇后秉了烛火搁在榻前的几上,静静瞧了林勋,方坐在了榻前的凳上。 贵妃这才瞧出皇后竟然没有带了下女过来,她自己过来,莫不是内有蹊跷或是有话与她说起?贵妃思虑蹁跹,却听皇后说,“妹妹你坐下即是,咱们姐妹也好说说话不是?好久没有与人说起心里话了,这心口就是堵的厉害。趁了今儿,咱们索性说个明白,也不枉咱们相识一场。” “娘娘这是啥话?咱们姐妹不是一直相交甚好吗?若不是姐姐相信,臣妾也不会受如此大任。”贵妃摸不透皇后到底是拘于何意如此慎重,心里终是沉沉难以承受。 皇后笑说,“你也不用拘礼,其实你我都心知肚明,我如此安排,只不过是顺从了人心,时至今日我也真真是恍然醒悟。就如勋儿所言,人生不过短短数十年,何必苦了自己?于你于我,都还尚是大好年华。”皇后眼瞅着贵妃,她平静道,“黎晨旭是我从前大唐时候的旧相识,我们二人相爱相亲,可无奈父皇趋于势头,硬生生将我们拆散,把我送来大夏和亲,美其名曰为秦晋之好。再后来,便是你看到的了,日夜独守,寝食不安。这哪里是我们该有的日子?”皇后笑的颇为凄凉,她覆手盖于发髻间正了正那株闪亮的珠钗,若有不安之意,“你还记得我曾经与你说过我会告诉你一个秘密,正是这一桩。今日既已得知,妹妹可有对姐姐嗤之以鼻?” 贵妃如此听了,本来应该意外才是,但却是倍觉凄凉,同为女人,怎能不晓得其中苦楚,皇后既然寻得属于她的那份幸福,理应支持,且不说他们意重情深,就是皇后与皇上之间委实是无情可言,何苦去为了虚伪礼制断了一生? “姐姐何以这般自贱?妹妹倒以为姐姐如何取夺,完全是自己决断,这不需旁人论断。”贵妃不说轻不说重,只是中肯道来。 “姐姐还以为妹妹会耻笑呢。经了这一事,姐姐再也不能任由时光蹉跎,该是为自己活一回了,管他什么王朝社稷,那些都是男人的把戏。” 贵妃叹道,“女人自古以来就是男人的附属,何尝有我们可以主持过自己的人生。” 第二一三章狡猾 贵妃于皇后话中终于听出其真意,皇后无非就是感慨林勋能获得新生,遂也就有依了他的意思。一人一生难得一心人,既然他情有独钟,她作为皇姐又何苦拦着,倒是毁了他。 皇后走后,贵妃心思蹁跹,她不能确定待林勋醒来自己能不能无动于衷,可是,情已动却是不争的事实。贵妃借了晦暗的月光看林勋,他面容静寂,孤独若现。如皇后所言,林勋自有了记忆时候起,就倍受炎凉所苦,本以为可以依赖的奶娘,殊不知却也是背里偷偷的下药,一枚金锭足以毁及性命。这就是林勋最初对世间的判定。 皇后说,“勋儿初始与我说起对你的情感,你当知道我是多么的震惊。倒不是因为欺世罔俗,而是我没有想过勋儿也会改变冷漠的性情,能真心实意喜欢一个人。你应该明白,我是犹豫的,毕竟你身份殊然,有重重牵绊,你们终不能光明正大在一起。于你而言,更是不公。” 贵妃着实不曾想过皇后会是这般慎思,她也不曾认真酌量过自己以后的路,说的悲观些,也是顺其自然吧。其实,这委实是客观事实,犹如皇后所说,身份殊然,到底不能只顺承于自己内心。 一整天的奔波劳累,使得贵妃斜靠在敞椅上迷糊了过去。 榻上,林勋至丑时醒来,绵软无力的知觉紧紧束缚住他,他偏头看着敞椅中模糊的人影,迷蒙中竟似是她的身形。 林勋无奈的叹息,自己这一觉睡的,竟是颠倒了认知。她怎么会在这儿呢?她巴不得离自己远至天边,怎么可能会是她? 林勋合上眼眸,浓密的睫毛翕动,有晶莹泪珠滚落。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是呵,他从小就是这般硬气,何时曾流过泪?即使是面对皇室兄弟的欺瞒讽刺,他都不曾有过软弱,只是,可有人知,背地他也是希望有人能等待他归来的脚步。 多少年来,他孤寂一人,若蝼蚁一般苟且,孑然一身,无所依倚,游走于皇权争斗当中。他也经常拷问自己,辛苦至此究竟是为哪般?只为了久闷于胸中的那口恶气?似乎是又仿若并不尽然。 如今,他的心思时而变换,令他惶恐不安,若是能与她一起远走天涯,共度余生,似乎也是合乎心意的。 她不是一直希翼能去一处山清水秀之地置身吗?遗憾的是,她心目中共舞的那个人不是他。 喉头一阵不可抑止的干痒,林勋轻咳,身子也跟着抖动。 贵妃惊起,本还以为是梦中光景,回头间,竟真真是林勋醒了过来,不禁喜出望外,拔脚就下敞椅。 不防脚下踩空,一个踉跄就扑倒在地上,额头触地,即使是隔了软毯,猝不及防的心惊还是使得她头昏脑胀。 贵妃这厢捂了额头苦作挣扎,那边林勋可是看了仔细,他没想过真是贵妃,眼看她狼狈如是,不禁莞尔,轻笑出声。 贵妃恼羞成怒,“好笑吗?要不是你,我也不会搁这儿受罪。” 林勋嘶哑着声儿道,“要不我以身相许算是答谢你,可满意?” 贵妃起身之际,恨声啐道,“谁稀罕你?天下也就珺姑娘对你一往情深,反倒是惹得你不待见。” “真不稀罕?那你深更半夜猫在我身边作甚?”林勋晃晃悠悠很有感叹,“女人嘛,就是爱这样故弄玄虚,口不对心。我也懒得跟你见识。给我倒杯水吧,权当是你的谢罪。” 岂有此理,明明是求人的反倒拿捏着占了上风。贵妃笑着整理衣袖,不置可否,“殿下可能数出我几桩罪?还振振有词要我赔罪?不如,你给我倒杯水,我且饶了你的罪过。” 呃?她竟敢这样放肆?真是反了天了。林勋一阵气恼,胸腔间顿时风起云涌,憋闷的喘息不动,一撮儿急咳卷着铺天盖地的气势而来。 贵妃愣怔时候,林勋已是不能自抑的身子抽搐,覆在身上的被子斜斜歪歪落了地。那双手臂缩在一起,紧紧抱住脑袋。 贵妃骇然,她哪曾见过如此凶险场面,当下两步就窜到了榻前,拽着林勋的手臂,连声道,“殿下,你怎样了?殿下,你——” 贵妃的声儿都渗出了哭音儿,林勋的挣扎小了些许,他似乎是痛苦极了一般,反手抓紧了贵妃的胳膊。贵妃人轻力弱,哪儿经得住他这一拉一扯的,当下就撩倒在林勋的怀中。 还别说,林勋似乎安静了许多,喘息也平静了下来。两人的呼吸即在耳边,心跳声更是如藤缠树树绕藤不分彼此。 贵妃很快就晓出了其中暧昧,她一双手臂被林勋拢的结实,想要起身,却是不能。 她挣扎,耐不住林勋却是愈加用力。这一会子,贵妃早已臊得满面通红,她若有意识到,自己莫不是着了林勋的道儿了? “喜欢我吗?”林勋的声音低的如同一只蚁虫伏在她的脖颈游走,直痒到人的心里去,让人心神恍惚。 贵妃哪里还能说话,她一心想着挣开他的牵制。可是,既然林勋有心使计,哪能容她脱开,他依然低如蜜蜂嗡嗡,“喜欢我吗?” 贵妃臊得恨不能找了缝子扎进去,一辈子再也不见这个狡猾的人,“你不是要喝水的吗?”她到底还是有几分心眼的,挣了半晌想出这么个主意。 想金蝉脱壳?亏你想得出。林勋不理她,又一遍问她。 你这不是逼迫吗?这种情景好似只有一个答案才会使他放手。 贵妃哄他,“你先放开,咱们有话慢慢说。” 哪知林勋干脆一把将她拉至了胸前,两人鼻尖对鼻尖,下巴碰下巴。这算什么?贵妃气急竟拿额头去撞林勋的脑袋,“吆,你这是要咱俩为情殉命啊。好好的,干嘛走这条路啊,万一喝了孟婆汤,你不认得我咋办?”说着,林勋一个翻身就把无防备的贵妃掀到了里头。 贵妃愣是没缓过神来,人家林勋又说话了,“瞧瞧,急不可耐的,都爬上我的床了。” 第二一四章直言不讳 话说天色已起光熙,宫中渐有人声响起。林勋瞅着贵妃道,“此生有今朝,也就值了。待日后咱们修得双飞,那就更是人生得意了。” 贵妃心中百味繁杂,她敷衍道,“日后该是怎样,谁也料不准。且行且看吧。” 林勋听出她腔里的悲哀,安抚道,“清风惯来纯厚,你不用过于忧心,有我在,凡事必有修成之时。” 贵妃沉吟不语,她能说什么?于她此时心中所虑,正是葵敏给她雪莲时候的忠告,而她没有想到的是,林勋竟然是压根就没有夺权的意味,那何以葵敏会如那般处心积虑? 局势扑朔迷离,贵妃心头一片茫然,她恍惚着只听林勋说,“清风不如随我回大唐可好?” 贵妃不禁吃惊,大唐?他怎的会突然说起大唐?贵妃一双目光透出惊疑,只见林勋轻笑着拉了她的手覆于他的掌心,“瞧瞧,我这随便说说,竟吓你成这样,教我如何忍心?” “大唐现下不是你叔父坐镇吗?你若回去岂不是——” “自寻死路?”林勋接了贵妃难以出口的话头,他笑的轻飘,挪目望向窗外,神情渐渐凝重,“大唐自来顽疾不去,愈发败落,故而我才联手叔父一同使计,瓦解了以往的政权。如是说,你该明白了吧?” 果不其然,贵妃咬唇不语,她就看这林勋绝不是面上的轻狂,只是,倒不曾想到他会有如此不同常人的心计。 ”只是,人心难测,你就料定你叔父会容得弄回去?“ 林勋轻笑,他说,”如果我告诉你,我是叔父唯一的亲生子,你该作何想?“ 贵妃手上捻紧了衣袖,她不能不惊异,如此坦率,林勋就不怕她对此的微词?毕竟,这些秘事他完全可以不坦然相告的,贵妃由此若有所悟,该不会是林勋有意扯出别的话题把,贵妃心下微微一颤,她忙搪塞道,”自古至今,宫|闱之事不是一言两语能辨得清的,你不说,别人不会晓得。“ ”那你呢?你可知道,我有多在意你的想法?于你而言,这算不算驳伦纲常?“ 贵妃有些慌乱的别过头去,却在一瞥间碰上了林勋火一般炽热的眸子,让她不能躲了过去,林勋的隐意她怎能不晓得,只是,这到底不是一下子就能定夺的,且漫长的日后只怕也不见得就能给了他答复。对于情事,她还能说什么?那些坚定早已经成为不可颠覆的过去。 人生,莫不如是游弋,无可辩驳。 ”看来,你还是信不过我的。“林勋幽幽叹息,那声腔满满的愤怨。 ”我只怕你是一叶障目,我已是垂花败柳,实在不值得殿下的厚爱,如此倒是使我压抑。“ ”为何不是一叶知秋?你当知道,我于此生,最不悔的就是来了大夏,遇见了你。若不是有你,这日子真真我是厌倦了的。对于朝堂争斗,本就不是我所喜,只是源于父辈的荒诞,方促使我启力抗争,若得了你,我情愿咱们游历山水,也算是和美一世。“林勋紧紧扣了她的手,再也不撒开,那劲道仿若是要吞了她下去。 于此,贵妃再也不能言语,任何言语在这信誓旦旦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两人沉默着静待了天色破晓,一种祥谧的和暖冉冉绕于四周,令人心安。 皇后眼见林勋安好无事,自是喜极而泣,黎晨旭不声不响杵在皇后身后一丈远的地儿,静默若空气,只是,细看过去,那目中的脉脉始终流转在皇后身上。贵妃喟叹,这也算是皇后修得了福气,有此钟情之人守候,此生还图什么? 林勋笑着慰藉道,“瞧瞧,落花流水的,倒似是我该回过头来安抚你才是。可别让那个有些人心疼方好,不然,又急了驴脾气,把我掠到后花园里单枪匹马挑战,这会子我可真真受不住。” 林勋边说边撩目望向黎晨旭,诸人心知肚明,只是碍于皇后颜面,都咬了唇掐了手心,方忍住了笑,那一份艰难也是够人受的。 黎晨旭不知做过多少遍的事了,他怎能晓不透?然,终归是木讷性子,即使是林勋再三挑逗,人家也是一如既往的杵若木桩,那定性自是旁人学不来的。 皇后嗔道,“就你多嘴,都这份儿上了,还不学乖一点儿。” 林勋好脾气的笑,“我要是不乖,能老实待在这一亩三分地陪你闲唠?早就不知去哪儿了。” 皇后剜他一眼,没好气回呛道,“亏你说的出,别以为你那点小心思能瞒得过皇姐我。你到底是何以赖这儿不走,只怕贵妃比我这个皇姐是清楚多了。” 唉吆,你说这姐弟俩贫就贫吧,身子刚好,笑一笑也是利于身子不是?可你不能逮着人家贵妃不放啊! 贵妃又羞又窘,她一张脸憋的粉生生的,差一点跺脚离开,到底是林勋善解人意,眼见贵妃满面窘色,立马就解围道,“看来皇姐你是跟贵妃无话不说了?竟然连自己弟弟的私情也给人家说起。” 这一语立即化开了窘迫,皇后情知林勋的真意,便也不再作难,坐了一会子便回了凤仪宫,贵妃已是劳累一宿,即便林勋不忍其离去,也只能是巴巴目送她而去。 待贵妃回到翰云居,葵敏迎了上前,目光淡然,施礼有度,却是使人倍觉疏离,她旁敲侧击一番,贵妃听得明白,无非就是催促贵妃抓了时机,助安亲王的功成名就。 贵妃不禁就冷了脸,“这可是安亲王的意思?不如就让安亲王与本宫说起,本宫也好直接领会他的意思,省得你们也费事。” 葵敏俨然不曾料想过贵妃会如此直言不讳,她稍一愣怔,道,“那样好似是不方便的吧?毕竟娘娘与王爷都是身份殊然,怎么好单独会面,岂不教人留了话柄?” 贵妃彻底垮了脸色,“这话说的?既然是偷偷会面,怎么会叫人知道?更何况,你们计划慎密,一张网织就这么多年,都不曾被人识破,反倒是这点儿微不足道的小事,还办不成了?” 第二一五章酸醋 这日,贵妃贵妃偶然起兴,竟也不用轿子,只身一人去往凤仪宫。 天色难得的晴好,轻云渺渺,教人心明气朗。风儿也额外给人面子,不再是咋咋呼呼的作威作福,若同顽童狡黠的蹭了你,除了愉悦再无其他。 贵妃舒衬的紧,并无注意身后悄悄跟了上来的安亲王,只听安亲王亲近的喊她。 贵妃一丝迟疑过后,回头见是安亲王,不禁意外,葵敏那一番话簇上心头,当下,这心里就委实有些怂恿,她忙寒暄客套了几句,杵在原地,等安亲王步上前。 贵妃犹然觉出这一遇绝不会是偶然,只是,安亲王会有如何打算,她着实不知不晓,唯有静听其言。 ”贵妃这是要去凤仪宫么?怎的倒也图个清静,不喜劳烦了那些下人。如此也好,我时常也会如是曲高和寡。“ 面对安亲王的亲和,贵妃一时间难以抽离那久违的惘然,他是真意还是假情?只在她看来,总是那样的亲切,一如既往,到底是恋旧的人吧,总不舍得扔掉那些已逝的过去。 ”王爷公务繁忙,竟也会有如此这般闲庭信步?倒是真真是文人雅致的****,臣妾自是喟叹不如。“ 闻言,安亲王若有一愣,他似有惆怅说道,”于无人处,咱们实在不必拘礼如常,这样的生疏,不是我愿意承受的。“安亲王如此坦诚说来,他似是征求贵妃意愿,又道,”若你不嫌,无人时候,不如我就以之前闺名相称,不知可算唐突?“ 贵妃倒不曾想过安亲王会如是说来,免不得怔愣,心中却是漾起暖意,说来,他究竟还是念得旧情,不是一个寡情的君王。贵妃欠身道,”王爷如是抬举,臣妾哪能不承情?况且,臣妾每每见了王爷,真的是恍若见了旧日光景,如同见了臣妾的兄长。“ 安亲王面色浮现忧虑,他强挤出一缕笑意,虚扶一把,道,”既然霞姐儿不觉唐突,那你我之间以后千万行不得礼,如今我身边已经没有几个能真心相待的人,你莫不要跟那些人一样,与我貌合神离,那样只会让我悲伤,我很喜欢有那这个善良的妹妹。“ 贵妃满面惊异,她在猜度,安亲王如是坦诚布公的目的,真的是出于内心还是基于政权的初衷。 安亲王淡淡一笑,目光若高天上的浮云一般飘渺,不带一丝一毫欲|望,澄净的令人卑陬失色,”我知道你是不会轻易信人的,这宫里本就尔虞我诈,花团锦绣后面往往是扼住灵魂的黑手。只是,霞姐儿当要明白,若我有心害人,早就下了手,何以拖至如今?你更要知道,我本也是重情重义,只无奈世事险恶,出的手段,一来求得自保,二则也好借机训诫那些别有所图者。你我同是善念犹存,你不必防我。“ 难为一介功成名就之君王也能把心思托付于人尽听,贵妃若还是心存疑虑,倒就是她乃小人之心了,贵妃感喟道,”王爷说的可不就是吗?这宫里,实在不能不防,只是,三防两防,倒是草木皆兵了,放眼看去,竟是没一个知心的人。做人到这般地步,也是悲哀一桩,无奈世人皆被名利所扰,有几人能看得透彻?“ 安亲王说,“远处且不论,近处只管我们能看的清透即好。如今,把话捅开,真是如这天色一样清冽,极好,极好。我都忘了有多久没有这样真正的开怀过了。今儿,还得多谢谢霞姐儿你了。” 贵妃眼瞅着欣喜失态的安亲王,不由得就想及了母亲,心思须臾间就微微沉了沉,母亲可能当知这会子,她的俩孩儿正袒|露心腹,说的畅快? 论就而来,贵妃一时间失了主意,不知这是幸事,还是苦差。毕竟,时势迫前,甚至有可能安亲王也是遭人逼迫,才会有了时下这般尴尬彷徨境遇,她闻听安亲王无奈话语,似乎只有这样推论。 话说贵妃寻思时候,就听琅儿声音从后面起来,安亲王俨然也没有瞧见,他们回头看去,可不就是琅儿杵在一丈开外,正迎风而笑,那一抹清丽真的是迷人眼,贵妃笑说,“今儿这天儿开眼,教我们都爱走一走,竟也都是心有灵犀,碰到一起了。” 琅儿向前行来,边挪步边笑说,“娘娘惯爱说笑,倒是抬举奴了。奴怎能斗胆与王爷娘娘相提并论,娘娘真是折煞奴了。” 贵妃闻听此话,深觉其里似大有隐情,她不禁拿眼悄悄瞥了安亲王,却见安亲王果然是撩眼看天,对琅儿视若无见,莫非这蜜里调油的俩人也起了嫌隙? 只是,以这二人的世故,怎么也会犯一般人的错不成? 贵妃便起了个由头支走了安亲王。安亲王焉能不晓得贵妃所指,他临走时颇有几分怨念的剜了琅儿一眼,那琅儿依然是那副入木一般的淡定,竟似是一切都入不得目一样。 贵妃待安亲王走远,她回头问琅儿,“原来你们也是会恼的?我曾经还是很羡慕你的呢,想着你修得如此好夫君,真真是天下第一女子。” “娘娘休要取笑奴了,奴这厢都分不出东西南北、是非曲折了。” 看着琅儿一脸苦悲模样,贵妃哑然失笑,“怎么?王爷惹你怒了?只是不知是为了那般呢?” 琅儿饶是再镇定,到底还是一女子的弱心性,她寒着脸,不吭不动,倒真真是受扑棱天大委屈的样子。可于贵妃前思后想了几个回合,仍是没有想得透,他们究竟是恼于何事。 经贵妃一再探问,方管中窥豹,得知其中一二,不禁也觉欢喜又好笑,欢喜的是琅儿终归是恋慕安亲王的,并不是如她口口念念的旧怨,且那份真挚竟连她自己都不能看透,这原本就是源于内心使然,如此,怎能不叫人欣慰;好笑的是,这二人竟还如一般人家夫妻,偶尔也会吃一口莫名其妙的酸醋,这光景岂不教人笑吗? 第二一六章扶持 贵妃吃笑打趣,“只是一丫头而已,怎的也至于让你大动干戈?王爷难道还不能分辨的吗?”贵妃瞥过一眼落寞的琅儿,嗔笑道,“说不得就是动了真情,不能自抑了。” 琅儿气的直跺脚,鼓了鼓腮帮子欲说还休,几次下来,终是瘪了气焰,腔调里满溢的哀怨,“若只是一丫头,自然不会如是伤神,只无奈那丫头自幼时起就跟在王爷身边,凡事总得过问一番,昨儿个奴送了一衣衫给王爷,那丫头竟造次说是那衣衫袖缝里夹有缝衣针,娘娘您说可笑还是可气?” 贵妃沉吟一会子问道,“那王爷可有说辞?” “可恨的不就是这个吗?王爷听闻那丫头言毕,一言未有,只是把那衣衫丢弃库房,再也不提那桩。奴苦苦织就俩月的衫子,竟然不敌一丫头妄自菲薄一语,娘娘可曾体谅过奴的心意?” 贵妃心思飘摇,她情知此桩生于此时,俨然不是面上这般清明,那丫头既然自幼奉前,不移不动,显然是一清灵剔透之人,且能得了安亲王信任,如琅儿所言,绝不是容得小觑。 这样数十年如一日的隐忍,竟是与葵敏如此相像,贵妃脑里不由就浮现出葵敏的机警,她怎能不怀疑,“如是说来,王爷还是信那个丫头的,琅儿可有探听过她的底细?“ 琅儿笑的苍凉,”娘娘岂能不知,宫里宫外无不如斯,若但求藏一记私|密,如何能教人察了去?奴曾暗里求证,只知那春敏是从浙南一带被人贩带而来,年岁久远,再有其他,真真是无从查询。“ ”春敏?“贵妃闻听心中若起唐突,葵敏?春敏?都是浙南一带?若说是巧合,也不是不能,只是,若细节都能合乎,真叫人留了心。 琅儿眼瞅着贵妃入神,只道是她想及了关键之处,转念间,琅儿似有所想,她喃喃低声道,”娘娘,还真别说,春敏那丫头跟娘娘身边的葵敏还真是有几分相像,特别是那对眼眸,竟是一样的灵透。“ 贵妃落目琅儿,沉声道,”如是说来,倒就有了相通之始。葵敏是太夫人心腹,她身后掩了不知多少为其恭命的死士;如今,王爷府上又有春敏为首,她们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处。那不妨直接推论,春敏身份何以就没有被王爷识破?“ ”其实,娘娘所言正是奴想到的,以奴今日观察,王爷倒不似对政权有勃勃野心,他会不会亦是遭人胁迫?“ 贵妃颔首,”刚刚王爷字里行间皆是无奈,连及他的复杂身世,此说极有可能。“贵妃叹息道,“太子于政权也只不过是如看落花流水,这两人难为各自为政,却都是心有灵犀,然,大势所迫,这世间又如何能由得他们自行其乐?” “若是这二人能化干戈为玉帛,或许是另一股簇动向前的力量,绝不是背地使力的那股子暗劲儿所能比之的。” “你是这样想?”贵妃目光满是柔和,她慨叹琅儿终能放下尘缘旧事,也终于走出了桎梏自己那片尘埃,如是一来,她不是已经与安亲王并肩而立了吗? 真心总是在艰难时候经得起推敲。 在那一日,贵妃踏进了安亲王的府邸,她见到了母亲。 母亲安好,是她梦寐以求的,只是,待面对面时,竟是恍如隔世,百味繁杂,俱上心头。谎言?真情?长久?一时?真真的是击的人心颤抖不止,那一种惶恐瞬时间弥漫了时空,教人如何能以浅薄如言语来话得? “霞姐儿?你可来了?”钱氏和蔼如从前,只是,白驹过隙早已模糊了旧时光景,此一刻的亲近又哪里能换得彼一时的完美? 贵妃涩涩唤了一声母亲,愣在门槛处若同一木桩不能动弹,钱氏迎了上前,执了她的手,上下打量,看得贵妃只得垂目望地,“霞姐儿,难为你了,这几年里孤身一人,如履薄冰。只可惜母亲只能守候于背后。” 贵妃轻笑宴尔,她平心静气说道,“母亲言重了,霞姐儿怎么会是孤身一人呢?宫里有皇后有皇上有王爷,还有葵敏他们,不都是霞姐儿的伴儿吗?霞姐儿倒是真心感恩母亲,生生有这么多人守护着女儿,教女儿如何以报?” 钱氏脸色若现尴尬,她到底是怜惜贵妃的,对此埋怨,只是报以母亲该有的宽厚,“霞姐儿如今当得主位,母亲岂有不放心的理儿?霞姐儿只需明白,不论有什么事,母亲自会挡于你跟前,不会教人诟病。” 贵妃嗫嚅许久,终还是不忍心问了出来,她想问一问钱氏,若是王爷与她之间,万不得已时候,钱氏会以如何选择?沙漏不止,争斗永存,那一日或许会是明日,或许会是不得知的永远,那个时候,该会多么为难钱氏呵! 倘若有得选,贵妃宁愿此生不再见钱氏,见了反倒是薄了之前恩情。只是,近至眼皮,又怎能只以一个清浅的‘愿’来论? 贵妃多半时候沉默以对,钱氏一反从前矜持,话语热络,使得贵妃恍若游荡于梦中,这怎还有之前半分模样?竟是谁的悟? 贵妃几番欲回,耐不住钱氏话语间的惜留,只是沉沉安身听闻其赘赘碎语,恍神中,渐渐有了旧时滋味穿插其中,仿佛还是幼时盘膝坐于母亲炕榻看着小人书,折着纸鸢。 可惜的是,梦境只是安抚一时而已,又哪曾会留得住善变的人心? 钱氏一语惊醒梦中人,贵妃听的清楚钱氏的话,“王爷着实也是为难,说来也是母亲害了他,当时一念之差,造次如今事端。现下更是风云涌动,霞姐儿还是要从旁相助才是。就算是母亲亏欠你们的。” 贵妃默了一会子方认真说道,“母亲今儿明了,可也是蓄谋已久?可也是太夫人遗留之言?只是,女儿不明白的是,既然王爷非安乐公府子稷,何以太夫人会甘心情愿扶持于他?” 第二一七章匪夷所思 又是一日奔劳,贵妃于轿内心思阑珊,身子疲乏,随了颠簸,只是乏沉欲睡。 忽地外面传来一阵躁动,待贵妃掀起轿帘一探究竟时候,那轿子又是稳稳起步,比起之前稳当的多。贵妃只当是轿夫一时懈怠,也不以为意,只阖目浅睡,以解困乏。 等轿子落地时候,有人打起轿帘,探过手臂,贵妃扶了下轿,适才发觉天色已近暮沉,紧要的是,这哪里是皇宫?分明是那一幢别院!之前先帝精心布置的别院! 贵妃惊异之下回头,只见那些轿夫已然换成了新面孔,这是怎样的一出?偷梁换柱?贵妃哑然失笑,这真真是不能估量的高手,竟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可见这周围真是人才辈出。 事已至此,俨然容不得自己置嘴。贵妃笑言,“既来之,则安之。只是,本宫不能明白的是,你们主子何以费此苦心将本宫移步至此地?此一看,倒似是金屋藏娇的样貌了,可不教人诟病。” 那为首的轿夫,年约二十,相貌清廉,出言极是稳重,“娘娘请放心,小的断不会为难娘娘。且主子已明言警示,万不能轻慢了娘娘。娘娘暂且安心,待过了些日子,自会太平回宫。” 贵妃微一颔首,她情知这幕后人,尚还顾及周全,并不会于她如何难堪。只是,既然有了这别有用心的一出,那背后自然是有其掩饰之目的。千丝万缕,无不过就是关乎政权。 那就是有人开始动手了?贵妃手里碾转着的杯盏轻轻颤颤,仿若是极担心自己薄如潺冰的命运。 屋子里有两个年纪尚浅的婢女,她们居于贵妃身后,不做声,不动身,眼瞅着亦是受过锤打的。安身力所,本也是人之常情,还能说得什么?说到底,还是各为其主罢了。 这一宿,贵妃睡的格外沉实,即使是夜风拍打的厉害,竟也没扰了她的清梦。 宫室里居立的那俩丫头,总算是松了心,没想到这贵主儿还是蛮亲近人的,不端架子,就是说话也软软的跟绒雪钻入人的脖颈,叫人融融的疏松。 既然是这般融洽,那就偷个懒,小栖一会儿呗,这杵了一天一夜光景,脚背都跟爬了几十只蚁虫一般,若不趁机休整须臾,只怕这腿脚即要废了。 贵妃眼看那俩丫头终是没能忍住人性的薄弱,放任了自己。她悄然起身,转过她们出了门。院子里寒气沁人,枯树跟风而动,摇出凄冷。贵妃凝目瞧去,仿若回到了从前光景,那个时候,先帝曾经执手教自己题字作画,照壁上那苍劲有力的大字不正是他们齐力题之?若青松玉立,若山儿巍然,若水光泱泱,所谓山水丰神,莫过如先帝爷,然,那份曼妙已是逝去,如今再也不能找寻。可属悲戚? 曾几何时,她心如蜜桟,甘之若饴,可如今,回头看去,竟只余满目苍扆,是非功过,以何论之? 贵妃苦笑奄奄,无可论辩,那时光景岂是此时可以体会的? 沧海桑田,只是人的心境过迁罢了。 四周的屋宇,黑漆漆的只有一丝月光的清冷得以罩住,直令人心生警醒。 却说此时,临东那间屋宇上隐有轻咳声起,贵妃撩眼看去,可不上面正蹲着一黑衣人,似乎面向于她。 贵妃心下自是一惊,这别院平日俨然是空着的,那今晚又有不速之客,不消说,这人正是冲了她来的。 贵妃思量间,却又见那人扬手扔了一团子过来。贵妃晓得不能拖延,待她看清纸团时,方晓得那人正是林勋。 林勋轻轻展臂,跳至贵妃跟前,他扯下掩面罩,执了贵妃的手就隐进了后面夹道。 贵妃惊问到底是出了何种状况,会是如此乾坤扭转? 待林勋告知她底细时,贵妃不禁倒退一步,亏得林勋扶住了她,方没撞了墙。 真相竟是贵妃千思万想都不会顾及的,皇上彻底恢复了意识。或者换而言之,会不会是皇上之前是故而为之? 贵妃倒吸一口凉气,一开始就理应想到的,有谁会刻意把她送到这幢宅院呢?只有他,只有皇上,说来这么多年风雨与共,他还是心存芥蒂的。不然,何以解释这样浮于明面的举动? 林勋神情忧虑道,“谁也不曾想过会是这种结局,你争我夺,不亦乐乎,孰料那早已注定的赢家安于暗处瞧的明白仔细,说不得还只是一盏茶、一酌饮间,已把定数系住。还亏得太夫人潜心这么多年,也只是无济于事。” 一朝尽毁前尘。皇上此举可谓是老辣独到,教人防不胜防,只能是喟叹不如。 贵妃心灰意冷道,“不知他会怎样对待他的一双儿女?既然疑心至此,想来阿哥王姬也是被他视为眼中钉了。” 林勋一时间不能安慰贵妃,他哽塞难言,只是又不能眼睁睁看贵妃挣扎于沉浮间,好久他才道,“若你许一言,我情愿陪你到海角天涯,谆儿炯儿自是跟我们一起。” “皇上如今正是格外警惕时候,你怎能轻易冒险?即使有心,也只能搁了以后再行打算了。再也说了,本来还问心无愧,若是仓皇出逃,倒是真教人拿了把柄,岂不毁于一旦?”贵妃虽说为阿哥王姬忧心如焚,但于跟前势头,林勋此番酌量只是如扑火飞蛾,实不可取,贵妃断然否定,不肯白白搭了人进去。 林勋听闻贵妃如是说来,不禁心生涟漪,难得清心如她也能应承至此,放开一搏亦是值了。有了心念支撑,林勋暗暗计量。 贵妃又谨慎问起皇后如何,林勋道是,宫里面上一切如故,只是气氛萧杀,从下午开始陆续有人被送进慎刑司,只进无出,弄得人心惶惶,今儿傍黑从乾清殿又有数人被移去。 皇后想的是,既然皇上清明如常,那岂不就是说,宫里宫外一切其实一直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掌控。那如皇后跟黎晨旭之间的故事,皇上不也是心知肚明吗? 一切恐怖的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第二一八章夜鬼 待林勋离开以后,贵妃轻潜回卧房,那俩丫头睡得哈喇都扯得极长。贵妃怜其尚小,便着手往炭炉里加了几块子薪柴,不过片刻,卧房即是熏暖一片。 翌日,贵妃与这二人已渐渐相熟,粉衣姑娘为群儿,紫衣姑娘称为莲蒂,听这名儿,便晓得是从乡间过来的,无不寓意连着生弟,子孙成群的意味,虽说有几分拙,却也委实是亲狎,有着那种朴实的乡土气息。 群儿边拨着菱角,边好奇问贵妃,“夫人,一看就晓得您是大户人家,可怎的竟也会拘谨于此?您的家人呢?” 这一会子莲蒂尚还未回,贵妃扫了一眼,知道这群儿心思比起莲蒂,尚还有一丝单纯,这于懵懂时节的女孩子,已属不易,当下心里就起了几分欢喜,她笑了,“蒙受你们主子厚爱,我不过是叨扰坐几天客,过后就会有人接走的。” 眼瞅着贵妃如是淡定,那群儿眼眸中不能抑止的起了别样光景,她终是小孩子特意的心气,一旦起了羡慕,竟就央求贵妃届时带了她一起走,贵妃微有诧异,她不动声色道,“你们主人也是极好的人,到别处不见得会有这般好待遇,怎的还要离开呢?” 群儿转了转眼珠子,撒眼看了看四下,低了声道,“夫人,您是不知,这个宅院里平日只有我们仨人守着,阴森森的很是可怕。时近这些日子,半夜里都能听到鬼哭声,我们都是堵了耳朵才敢睡下的。” 贵妃不禁懵然,竟有这等蹊跷?她眼看那群儿不似说谎,就追了句,“只是时近?以往就平静,怎的倒会突发此桩?” 群儿撇撇嘴,若有惊悚一般,她往贵妃身边偎了偎,可能是觉得可靠些了,方又更低了声,近似耳语,“真的,昨儿晚,也是看夫人您不是一般的主儿,有您镇着,我们方睡得踏实。” 贵妃不禁好笑,何时起她竟也成了镇鬼的真主了?虽说滑稽荒唐,然,就群儿这不带心机的话语着实暖人心,贵妃抚慰道,“既然如此,今晚你们就再枕一宿好梦吧。” 群儿倒是一倔性子,仍是缠磨着贵妃应了她的请求,贵妃哪能轻言应之,不说别的,就连她自身,尚还不知明日复明日会是怎样的祸福呢? 只是,这一傻丫头,怎的也得好言劝慰一下啊。于是乎,贵妃将她从前一些旧事抽检讲了给她听。那群儿似懂非懂,出于膜拜之情,她亦是时而点点头,以示她其实是明白着的。 贵妃抚过她的发髻,由衷道,“群儿是个好女孩,日后会有好前程的,更会有眼光的男子要了你去。”边说边将发髻间的珠钗摘了,寄予群儿浓黑的发间,闪光的珠钗映得一阵粉脸愈发明媚。 那群儿何曾受过这等恩惠,当下就是受宠若惊,不肯收了贵妃的礼,那对眼眸却是恋恋不舍那株雍容钗子。贵妃笑了又将它簪回群儿发间,轻声说道,“既送于你,这就是你与我之间的缘分,何必拒绝?如是推让岂不负了我的心意?” 群儿喜不自禁,瞅了贵妃可劲儿的乐,这时候,莲蒂推门进来,边跺脚边辄怨道,“这天说变就变,昨儿还是好好的,今儿一阵风刮起,就咚咚换了脸,那衣衫还没等晾开,就直接成了冰疙瘩。” 不待莲蒂继续埋怨下去,群儿忙起身迎了过去,“快过去歇会儿,我添点柴火,也好教你暖和一些。” 两人错身时,莲蒂眼尖的发觉群儿发髻间的出挑,禁不住多瞄了几眼,那目光满是狐疑,又瞥向了端坐着的贵妃,心道,这不是夫人的钗子吗?转念了少许,方回转过心思,敢情这是夫人送了给她的。 莲蒂这样想着,心里翻腾着就越发不是滋味,凭什么她在外头忙活,这耍奸做滑的群儿反倒是三言两语就买活住了这位夫人?怪不得自己甫一进门,这厮就勤快的反常,左不过是刻意显摆了呗。 贵妃撩了两眼,看得出莲蒂脸色的瞬间起落,眼瞅着她的目光时时随了群儿的发髻间晃动,情知这是女儿家的攀比心思起了事。这原本是人之常理,就如从前安于闺阁时,莲姐儿、燕姐儿,诸姐妹不皆是如是肤浅吗?终归是小心眼,不关乎大事。 贵妃随手取下发髻间那株明晃晃的芙蓉钗,笑说,“这几天叨扰你们了,说不定哪一|日|我就会离开,身上也没带了别的物什,就把这钗子送于你们二人,也好以后有个念想。” 莲蒂不能置信的看了那株亮眼的钗子,不知接了好还是不接的好,踌躇捻缠。 贵妃不由分说簪了钗子到她发间,赞道,“瞧瞧,果然是花样年华,同样的簪子簪到你们发间,就明丽的多。” 莲蒂忙不迭的谢恩,当下这心思就舒衬多了,瞅着群儿自然也就顺眼,不再有诸多的挑剔。 这人啊,关乎心境,其实不过就是自身的需求。 俩丫头都是喜的合不拢口,贵妃随即又闲拉了一并家常,时不时也会带了话头往这院子上扯。 贵妃总算弄了明白,原来,这院子闹鬼之说并非虚名。说起来,还就是近半个多月的事情。每每子时前后,都会有凄厉如狼叫的声音响起,起先,他们倒还不以为意,只当是附近林子里或许真是有野兽出没。 只是,偶有一夜,群儿搁了院里,竟听到那声音分明就是从院子底下传来的,且脚底那方土震的簌簌作响。 这岂不就是坐实了这院子果真不是一方净土? 贵妃手里碾转了一菱角,出神的瞧着窗外,一树枯枝随风摇摆嶙峋于窗户上,张牙舞爪的其实也只是外强中干而已,唬不得人。 贵妃不能不想这出蹊跷与皇上有关,既然皇上有心将她送进这里,会不会有所暗喻?比如,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夜鬼? 最近,风云涌腾,诸多人事反复无常,谁也不曾想过竟是被公认为傀儡的皇上在一手拨弄。这不能不说是一个讽刺。 第二一九章通道 夜里,风凄凄露寒寒,林勋如约而往,贵妃早已候了多时。 甫一见面,贵妃就迫不及待问起宫里情形,林勋忧心其过于思虑,遂只是精简了来说。 贵妃追问,“皇上对安亲王如何?可有记恨?” 林勋回说,“你可真是太小看咱们皇上了,他并不曾真正大动肝火,倒是杀鸡儆猴这一招使得炉火纯青。那些个三心两意的人不免兔死狐悲,战战兢兢。如今想来,那安亲王到底是皇上安插的眼线还是真有所图,就真真是模糊了。” “你是说安亲王从初始就是皇上一手安排?换而言之,安亲王不就是皇上信赖的人?”贵妃琢磨着只有这个理儿还能说得通。 “如何不能?现下还有其他解释吗?”林勋似有所思,他垂首看地,突然间若有唐突问道,“今儿我听人说,赵匀之前曾有过露面,叫嚣着说是有人要扶持他执政,还有风声透出,背后那人竟是吕继伟,我就觉得这事怎么就偏偏搁了这个时候蹦出来?是刻意放的烟幕弹?还是事出有因?” 贵妃沉思一瞬道,“我听这屋里俩丫头说,这幢宅院底下,近日频频有鬼声出没,若对上你刚才所疑,会不会有关系?” 林勋眉头一挑,他低了声道,“那就是果有其事?赵匀被拘于此?”林勋道完,又疑虑重重,“只是,为何皇上还要把你拘于此处?有心为之,总也得有相关由头才是。” 贵妃咬唇思索,她不知该不该把她知道的告知林勋,因为她也不能十分确定林勋的立场到底是如何,虽说他的情分绝对坚定,然,一露水情缘是不是真能比得过江山社稷,贵妃断不敢枉论。只是,相比现下态势,皇上俨然对她心有芥蒂,她又能如何自保清白,林勋,似乎是眼下最合适的伴儿,因为,他们已经相濡以共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日,“你可有听说过皇上玉玺被调包的事?” 林勋满目震惊,他显然是毫不知情。 其实,于此事贵妃也不敢断言是真是假,她还是偶然听吕继伟露的一星半点口风推论出来的。那日,她去探看珺姑娘时,吕继伟无意间提及,若是林勋能得以成全珺姑娘的一片痴心,他断能扶住林勋夺了大夏王朝,其中,就隐晦说及玉玺之事,只是当时一掠而过的话头,贵妃虽有疑心,因未闻听其他消息,倒也不以为意,如今推论,那岂不就是与那一桩子颇有关系? “你言下之意是赵匀手上握有真玉玺?”林勋沉思道,“如是说来,皇上还是顾忌那枚真玉玺,方囚禁了赵匀。那他将你引到此处,是不是有意你也搀和这桩?” 贵妃摇头,不愿信其说,只是,事实似乎就只有这一条方向。贵妃心里凉津津的,她从没想过还会有这样一出看似荒唐却委实考量人心的戏码,皇上从头至尾可有真真付出那份真挚吗? 令贵妃心寒的是,如果真如意料当中,那自己一举一动岂不就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发生,林勋至此,自然也是如他亲眼所见一般了?就如眼下,皇上不知在想着什么?他可有考究过他的凉薄? 君王的心思果是海一般深不可测,以前,竟是自己一直拿了那山高水长的情谊愚弄自己而已,可笑可悲。 “如果皇上有意由我拿回那枚玉玺,真真的是大错特错了,赵匀如今想必已是认知模糊,他又怎能轻易信人?何况,他本就恨我入骨,断不会由了我一厢情愿。” 林勋闻言,不曾多话,两人沉默许久,竟是异口同声提出下去看看也好,如这般莫衷一是,到底不是解决问题的法子。 有了之前探索经验,这会子二人很快就寻到了通道,而当那通口豁然显现时候,贵妃的心情实在不能单一来论,于内心而言,她实不愿真真的寻找到这一通路。如今,这不正是应证了这下面是果有另一片天地了,更是印证了赵匀一说即是不虚。 贵妃突然就不可遏制的冒出一想法,这条路说不得是群儿故意透露给自己的呢?然,再怎么着,事情俨然是已经逼人低头,只有走下去的份儿了。皇上的心思一日没猜透,她便一日不得安宁。 贵妃晓得自己是被动的,既然如此,那就顺其自然吧。 地道阴沉狭长,唯一的声音就是他们二人此起彼伏的脚步声,且这声儿是嗡嗡放大了的,只击的人心惶惶。 脚下石子儿遍地,即使小心谨慎,也仍是时不时磕的脚心生疼;也有鼠虫蛇蚁盗挖的大|洞小窝,偶有踩准,那崴脚加心惊,也是够人受的。 里面静的只有阴风穿堂而过,哪里寻得见一丝人气鬼声,贵妃极失落又隐隐的欣慰。心绪繁杂难言,不管如何,她终不愿昔日如临风玉树般的赵匀会囚身于此,虽说他与她还有过生死纠葛。只时过境迁,沧海桑田的轮回之后,或许回头看去,若知今日之祸,谁也不会有当初之心念叵测了。 那个时候,自己不也曾苦苦算计过吗?究竟人心所向,还是偏向自身而已。于赵匀,当初自己对他而言,不也是一枚障碍,基于他对未来的憧憬,他当时做了那番事,与别人又有何不同? 人到底还是经常疏于薄弱人性的。 就在贵妃心念迭起时,忽地有一丝碎碎念近似祈祷声响起。两人不约而同住了脚。待细听,那声儿竟是风一般不可捉摸,消逝的无影无踪。 是耳朵入了魔障?贵妃与林勋四目相对,可一人能错,两人岂有都走了心的道理? 赵匀就在里面!贵妃刚得以平静的心顿时又起了波澜,她眉心紧蹙,提了裙裾的手不由得抓的更紧,她不明白自己到底那份怕源于何处。可不容辩驳的是,那份怕意竟是似有一双巨手扼住了她的喉咙,直令她喘息之力都难以为继。 林勋推了贵妃一侧,他蹑手蹑脚轻步向前。 第二二零章梦呓 待人不人、鬼不鬼,发长及膝的赵匀出现在跟前时候,说句实话,贵妃只一眼之后,就转身看向别处。面前蓬头乱发的这个人,哪里还有原先半分风采,不止是面目,就是神智俨然亦是半痴半癫。赵匀一边抠挠着脖颈、肚皮,一边嘻嘻傻笑着,那眼神时而铮亮若六月的毒日,时而惨淡若油灯烛芯微挑的光火,瘆的人发慌。 此一刻,赵匀正俯身在地,盯着一只不知名的黑虫儿嘿嘿直乐,抬起黢黑的手指去拨弄,根本就不能认清与他颇有渊源的人。 贵妃扯了扯林勋的衣袖,打了手势,言外之意是要带了赵匀出去。 林勋揪紧了眉头,他情知贵妃是居于善念,不管怎么说,赵匀到底还属旧人旧识,贵妃有此念倒也不为过,只是,这赵匀如今已是神智不清,万一带到上面,出手伤了人该是如何为好?进而言之,既然皇上将他禁锢于此,那会不会因此正担了莫须有的罪名?因了这样一个人,林勋认为实在不值得冒险。 林勋这会子琢磨的是,这院里无非就这几个人守护,平日更只是寥寥两女一男不过仨人,那是谁给赵匀送饭打扫的呢? 看这小小居室,虽说阴暗潮湿,但就整体而言,并无臊臭味气,且地面平整不见污垢脏乱,显然有人经常进来拾掇。且这人还是蛮上心的,不论是受了嘱托还是出于本心,这人却是个细腻的。 林勋细思量时,耳膜子微有一震,他打起精神,一串连儿微乎其微的细琐声儿似有还无,他警觉明白这正是他想的那个人来了。说巧不巧,还真能碰了个准头。 林勋忙扯了贵妃隐进一旁窄长的夹道深处,平息静气只待那人进来,也好探得分明。 贵妃后知后觉这时候才晓得林勋作祟的目的,乍一听得有将近的脚声儿,心下自是砰砰乱跳,哪里会有林勋的镇定如常。 林勋不禁莞尔,到底还是经不得唬的女子,只一丁点的动静当以为就是末日,如是想着,这心头不由得就软糯了许多,贵妃此时正杵于他的前头,发髻毛茸茸的蹭着他的下巴,带着一股子拱人心窝的香气儿,使人心气蓬勃,不能平静。 然,这只是林勋一己感触而已,这会子人家贵妃心静如水,自是不会晓得这货那些见不得人的下三滥的想法。她一低一扬间,可真是不晓得正是林勋考验他自己心性的艰难时候。 那脚声临近,在贵妃呼之欲出的紧张中。却见昏暗油灯下,通道里出来一女子。这女子约摸三十五六年纪,穿扮简单,面貌倒还清丽,只是面上自有那样一股子煞气,教人心生忐忑。贵妃看她,倒似是哪家府上奶娘之类的身份,所谓奶娘,其实也只是一种明面的叫法而已,底子里,莫不过都是成了精的奴才,越是这种人,欺上瞒下,自有一套章法,既能糊弄了主子,也能将一众奴才使得团团转。绝不是简单之辈分。 只是,这女子到底是谁家的便是猜不透的了。 林勋也是瞪眼看得仔细,他眼见那女子自打进来并不吭一声,只是杵在那儿看了又看。看的是哪一桩,让人却理不出所以然。 这女人很是古怪。 就在两人奇怪时候,这女人总算是挪了步子,她移步至赵匀跟前,蹲下身子,也拾了一根草枧子去逗弄那虫儿。嘴里还哄小孩儿一样碎切,“瞅瞅,这虫儿,跟龙一样,哪天待得天儿晴好,咱们把它放了云彩上去。” 赵匀嘿嘿的乐,一边垂着哈喇一边含糊应着,“好啊,好啊。天上的龙哎,咱们把它放了吧?” “太子,真是仁慈心肠,奴婢一定听从您的命令。咱们先把它养着,等暖和的时节才能放生,不然它可就死于非命了。太子,你说是不是?” 赵匀摇头晃脑,似乎在刻意理解这些颇费脑子的逻辑。到底还是容易哄的,他使劲点头,“好啊,咱们把它养的肥肥壮壮,到时候它就能飞的远了,再也不用回到这儿了。” “这儿不好吗?”女子谆谆善导,她抬手抹去了赵匀脸颊上的灰迹,一副心疼的模样,“这儿没有取你性命的人,只有在这儿奴婢才能护得你周全。太子可是要乖乖的哦。” 只可惜一腔悲悯于赵匀而言,又怎能悟得透彻?即使是三岁娃娃的心智,他也晓得简单如黑与白的对比。赵匀的脑袋晃的更急了,声音也是近乎吼叫一般,“我不要,我不要待在这儿,这儿太可怕了,一个人也没有。没人陪我玩,也没人喂我吃饭,我要吃嫚嫚——” 女子眼见赵匀扯了她的衣裳又揪又拽,那一片袖子瞅着的工夫就要裂开,一时间俨然也是急了。她有心挣开,可无奈那赵匀正是身强力壮,哪容得她去搏? 两人挣扯的不亦乐乎,贵妃看得心焦,她手里抓紧了袖口,踌躇着该是出去不该。 却说这赵匀真是上来了那股子不可遏制的疯癫劲儿,他蛮横的将那女子逼到了墙边,硬生生扯开了她的前襟。那女子似有惊讶,能教人看出的却是更多份数的坦然,即使是胸口袒|露。 这样就真真的奇了怪了,咋说一个女子也不能任人宰割到这份儿上吧?其实,她要是有心躲避,完全可以避进一旁的夹道逃走,可匪夷所思的是,她没有这样做。 贵妃能看到的只是他们侧着的身影,因了赵匀在前,几乎遮去了那女子的大半部,故而只能看赵匀的举动了。 赵匀梗着的脖颈许久都没有动一动,贵妃于此时后知后觉,终于觉出了一点味儿,令人脸红耳赤。 贵妃垂了眼帘,再也不去看,那声儿却是丝丝缕缕的钻进人的脉搏。 那女子后来竟是攀手附于赵匀的脖颈,喃喃若梦呓一般,声声叫着的都是赵匀,两人紧密贴合,宛若一体,贵妃不曾想过会见识如此尴尬场面。 真不知是谁的不幸。 第二二一章余念 这一天,院子里破天荒来了大客人,贵妃轻笑,“竟是王爷驾临,臣妾该是多荣幸啊。” 安亲王面色惯来的宠辱不惊,他平声道,“霞姐儿若是还能信我这个兄长,就不要刻意轻慢。我与你一样,并不希望多生事端。可是,你也明白,于我们而言,又真正能掌控多少?多半时候,只是身不由己、付波逐流而已。” 饶是这些个理儿都早已熟烂于心,即使安亲王不说,贵妃焉能不知这其里的苦衷。贵妃沉默良久,方问起安亲王来此目的。 安亲王若有难言之隐,沉吟了会子终是道出了真言,其实,此刻不说,后来不也是终得和盘托出吗? 贵妃捺住忐忑,听安亲王一字一语说来,不出所料,果真是关乎皇上。听完安亲王一席婉转之言,贵妃竟是心如止水,“皇上执意如是,臣妾还能说什么?终归还是解不开的心结,与其任由那团疑虑疯长,还真真不如以皇上之见早些了断的好。” 安亲王似有不放心,他瞥了贵妃脸色一瞬,方说,“霞姐儿真能搁下?皇上也并未说死,只是与我私下里微微透了透。” 贵妃唇畔掠过一抹苦笑,她不无凄凉道,“还需做什么?不经意间的一语往往是人心最大的透露,或者另一说,皇上那样严谨的人,怎能轻易说错话?只能是故而为之吧。” 安亲王踏着中午煦暖的日头离开了宅院,贵妃目送他直到拐角不见踪影,方收回目光。这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明明居于一方,相隔不过百尺,日后见面怕是艰难。 一座小小的宅院将从前与往后分割的分明,将旧事与前路划分若泾渭河界。 贵妃仰脸看着那抹柔和的日头,只觉得自己轻飘的失了灵魂一般,思想未及清晰,便是晕沉沉的向后仰了过去。 待贵妃再醒转过来,已是夜色浓浓,屋里只点了一株油灯。那灯火晦涩若古稀暮年老人,经不得一丝动静儿。 贵妃有心坐起来,那肩头却是沉的跟坠了石块儿一样,不能由了自己动弹。 贵妃转颈看了看伏在桌上熟睡的群儿,不忍打扰,只是耐不住嘴干舌燥,不由自主轻呼出了声儿。 群儿倒还算尽忠,想来也是困极了,打个瞌睡而已,她一听贵妃的声音,立时就醒了过来,慌不迭的奔至贵妃跟前,“夫人,您可醒了。可吓死奴婢了。” 有那么严重吗?贵妃晕乎乎的倒似是做了一个梦而已,只是身子软塌塌的跟棉花一般,一时间她懒得说话,只示意群儿扶她坐起来。 贵妃一边小口喝着蜂蜜水,一边听群儿絮絮叨叨的说着那一段看似惊险的事。 贵妃含了愧疚道,“真是难为你们了,我这身子向来就弱,没想到今儿没征兆的就犯了。” 一个下等丫头而已,何曾受过主子的如此谬赞,当下就又羞又喜的,一双手无措的绞着手里的帕子,嘴上却是并不耽搁,倒也是个伶俐的丫头。 贵妃听着她伶牙俐齿的嘘寒问暖,唇角不自觉的上扬。管他真情还是假意,与此清冷境地,尚还有一人陪伴,不也是一桩幸事? 群儿说的热乎时候,贵妃也不打断,只是笑着任由她说了东再说了西,到底是打发无聊时光而已,说什么又有多打紧的? 正说着呢,贵妃偶尔也会添一言两语,促个兴致,群儿突然神经兮兮的将身子往贵妃那边靠了靠,她说,“夫人,今天下午有一个男子来过,他道是娘娘的表亲。” 贵妃心头一突,她沉思着会不会是林勋? 群儿俨然借了这男子须臾间便打开了花匣子,一边是对这男子的莫名好感,一边又是满口惊讶,惊讶贵妃怎的会有这么多贵亲。竟都是锦衣华服,富贵的让人不敢直视。 贵妃倾耳听着群儿字字珠玑的赞美好一会子,琢磨着只有林勋了,她疑惑的是,听群儿这口气,林勋倒似是没有呆多一会儿,就匆匆忙走了。贵妃前思后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头,竭尽脑力的冥思苦想,却也是索然。 群儿垂头一边削着果子,一边说,“那人手上戴了好大一枚玉扳指,玉色晶莹剔透,真真是有钱也寻不来的宝物。看他身家,奴婢想来不止是富贵能说道的。” 贵妃心中犹然一惊,她作随意状问道,“你何以如此肯定?有钱尚能使得鬼推磨呢,何况只是一扳指,俗物而已。” “奴婢以前跟在原来主子院子里时候,那主子也是喜好扳指,他整日介就迷恋这些东西。故而奴婢也能参酌一二,这位爷想来是宫廷中人。” 贵妃这会子方能猜度出这位爷的身份,手上戴着玉扳指的还有谁?竟是皇上。且他手上的那一抹正是如群儿所说,晶莹剔透的玲珑。 贵妃心中一时间说不出的滋味,她实在不能猜透君心何以如此繁杂,朝夕间天翻地覆。既然有意与她情断义绝,又何必再走这一遭?倒似是藕断丝连、欲断不断一般。 贵妃嗓子眼若同梗了一干杏核,她听了群儿断断续续说着她所仰慕的那位爷的英姿勃发,好久才道,“那位爷大病初愈,身子正虚着呢,又能玉树到哪儿去?” 群儿睁大了一对满含惊疑的眸子,道,“夫人,这您都晓得?那位爷可不就是,虽说一身山水丰神的高贵,可是奴婢偷看了两眼,他真的是面带土黄,偶尔还是抑不住的轻咳,他似是怕扰了夫人,后来撑不住,便是匆匆离了去。” 贵妃听闻此处,心中疑惑不禁犹是加剧,皇上身子果真会虚弱到那个地步? 后来,群儿再说了些什么,贵妃没能入耳,她碾转反侧的就是皇上的身子到底是不是真能撑住,如此几个念头起起落落,贵妃竟不能安心卧于榻上,她那颗心就如要蹦就了出来一般,不能抑止的有回宫的冲|动。 有一种莫名强烈的余念鞭戟着她,仿若此刻不依了这近似疯狂的念头,就会毁及一生似的。 第二二二章安生 却说贵妃真是寻了马车,直奔安亲王府。安亲王眼见贵妃狼藉憔悴的模样,不禁心疼,带了几句数落着她。 贵妃哪有心思跟他绕弯子,压了压起伏不定的心气,直声就道,“皇上他真的是已经康复?是不是你们有意瞒着我?” 安亲王面色一愣,他似是沉思又似琢磨般好一会儿,终是垂首不能对视贵妃,他碾转着手里的杯盏轻描淡写敷衍说,“霞姐儿说的哪门子话?皇上他龙体初愈,有一丝半点不适也属范畴以内,到底还是无大碍的。你这般火急火燎的,深夜过来,就为这事?” 贵妃哪里肯信,她不管不顾道,“若是这样,不如现在带我进宫,我去看了自会心安。” 安亲王扯出一笑,“你倒是换了性子,以往不都是最能沉静的吗?今儿咋的反是压不住了?这会子皇上早已歇息,何况——” 贵妃见安亲王沉吟,不由得就冷笑接了话头说,“皇上不想见我?” 安亲王不语,只是这样一来那不就是明摆着默认的吗? 贵妃踱步向前,姿态安然,那声腔却是不容置疑的逼灸,“如果皇上真存心结,何以会偷偷跑去看我?想来,这矛盾的后面必有隐情的吧?” 这显然是安亲王不曾知晓的,他到底是心府深重,面上并未露出分毫展露,只淡然反问道,“你如何就晓得那是皇上?听说自我走后,你就一直昏迷。” 原来,他们真的是知道一切,如是说来,那人还真真就是皇上了,欲藏反露,贵妃亦不多说,那口气硬的不同往日,只求了要进宫一趟。 安亲王眼见贵妃犯了倔劲儿,也不好硬拧着,劝又劝不来,僵持了一会子,安亲王终于开了口,命人架了马车,与贵妃一同入宫。 路不远也不近,只是这一遭走的是恍若隔世,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再次回宫,竟会是自己苦苦哀求而来,若不如此,这一辈子难不成都是宫外人了吗?拘于一隅宫室时,一心向往外头的风和日丽;如今,身在外,却又是自求得回宫。这算是哪门子事? 人生莫不过这般来回蹉跎,说来终不过是拗不过自己的曲折心思。心思起落间,自有方向指引。 当沉沉的宫门打开时,那沉厚的声音响在心间,宛如亲人的召唤,这一刻,贵妃总算明白了自己所属意的地方,不还是这巍峨高墙之内吗?这里有她的足迹,有她的家人,有她的孤独,有她的无奈,她的身心已经没有保留的嵌进这方土地,可还用别处去寻? 乾清宫前,灯火飘摇,犹若旧时模样,临近年关,又值皇上康复之时,免不得会加了色彩,甬路旁的青松俨然亦是添红增粉,于这风起气寒的夜里,倒更显出不合时宜的萧瑟。 冬日光景莫不过如此,即使再加装点,也是不能改变它的颓势,说来只是人的一厢情愿而已。 贵妃再一次得见天颜,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仿若初见,又似之前的一场旧梦重温。那许朦胧的暖意从心底冉冉氤氲。 皇上唇畔微有颤抖,他豁然起身时,身上披着的大髦簌簌落地,他紧走两步,失声叫了声霞姐儿,便再也不能道出别话。 贵妃哪里还顾得上俗礼,她眼角早已润得通透,昏沉中,两人抱在一起,贵妃嚎啕大哭,皇上亦是禁不住泪如雨下。 殿外,寒风愈加冽冽,只使得人恨不能团成一撮儿,也好少些侵袭。于这寒冷光景中,谁也没有注意到殿后有一人静静杵了已有半个时辰,他似是瓷瓶一般木木樗樗,只有那凌动的乱发还少许带了点活泼。 皇上咳了一会子,方勉强止住,贵妃拿帕子轻拭着他潮红面颊的细密汗珠子,心疼不已,然面上却又不得不顾及皇上的心气,也只能强颜欢笑哄了他喝药,“瞧瞧,这不是亏了葵敏的方子吗?说来这丫头还真是得好好犒赏。偷偷的竟藏了这么大手笔。” 皇上哪里能不晓得贵妃那点儿细细心思,既然她有心,他那能忍心拂掉,只是,两人心照不宣而已,于这般境地,能好到哪儿去?只不过是阳台雾锁罢了。 皇上笑说,“说来还真是得好好犒赏葵敏,朕前儿问起她,这丫头没想到心气倒是蛮高的,你猜她怎样许愿?” 贵妃心底若有不安,她怎能不知那葵敏一步登天的心机,只看皇上和颜悦色,倒似是自己棋差一招,或许是葵敏声东击西也有可能,贵妃摇头只让皇上说了出来。 皇上执了贵妃的手,笑说,”那丫头蛮有心思的,她沉吟了一会子方道,‘只求一世安于宫中,且是与你不离不弃。’你说这丫头怎的是这般玲珑心思?三言两语把自己的那份子忠心表露无遗。“接着又笑称,若不是贵妃身边得力的人手,他倒有心将她搁置乾清宫呢。 贵妃闻听,怔愣一瞬,方笑着敷衍了两句,只是,心中却不能不琢磨葵敏那两句看似轻巧却委实让人难以琢磨的话。这丫头,之前拿安亲王做幌子,如今看来,安亲王倒真真是与皇上一条心的,那葵敏下一步必然会有动作,而且,看她行事,倒似是越发沉稳不住,越发激烈了一般。 葵敏这两句话,是不是有意透露一些信息?且是与她有所关系。贵妃想及此处,不禁哑然,自己一直就被动的搀和里面,何曾独善其身过? 皇上此刻又是止不住的咳,且是一阵紧似一阵,直咳得翻肠倒肚,那撕心裂肺的咳声儿直让贵妃心头泣血,恨不能自己替了他受这份子罪。然,这终归是人的一己虚愿而已,又怎能挪了过去? 那方雪白帕子中间俨然卧了一摊子殷嫣鲜血,犹如几上瓶里参差旁斜的梅朵,触目惊心。 贵妃赶紧隐了泪水,猝然收回帕子,不忍再去多看两眼。只是,看与不看,又有何本质区别?既已存在,哪里是一己之愿就能否定的去的? 皇上看了看贵妃,坦然道,”霞姐儿无需担忧,世间事总有了断一日,我们暂且行得现下即可。“ 泪眼婆娑中,贵妃看不清皇上的真切,她哽咽着不成句,”只,只是,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皇上,皇上若不是,若,不是遭了人暗算,何以,何以会这般凄凉?臣妾,臣妾心里怎能安生——“ 第二二三章莫衷一是 若是一直这样也未尝不可,总还是有得青山在。可终于在十日后的夜里,皇上病疾还是不能抑止的发作,即使是御医满堂亦是无济于事。 皇上一阵急咳之后,狂吐鲜血歪在榻上再也不醒人事。 安亲王遣散了所有御前侍奉的宫人,只留了几个德高望重的御医留以待用,差了人去唤葵敏过来。 贵妃哪里还有心思去料理那些子事,只是守在榻前一点一点米汤的喂着。皇上面色苍白,一张瘦的虚脱的出了褶子的脸上不时冒出细密汗水,贵妃满面紧张不安,帕子换了一张又一张,耐不住皇上终是眼看着就不妙,意识全无,就连了身上也是冷汗津津,整个人就跟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葵敏不多时便进了殿堂,她欲参拜,安亲王手一扬止住了她,只平声叮嘱她去瞧一瞧皇上的病情。 贵妃红肿的眼眸尽显疲惫,她看着葵敏在她眼皮子底下忙活,一会儿试脉,一会儿掐人中,后来又是将软的跟面条一样的身子翻了过来,拿了银针扎穴位。 贵妃倒不曾知道葵敏还有这一手,在那一刻,她更清晰意识到,这葵敏绝不是池中之物,在自己身边也有年岁,竟然隐藏到如此地步,可见出一斑。 直到日后,贵妃方知葵敏用的那一套手法正是针灸。虽说当时眼瞅着是心惊肉跳,惊心动魄。可令人欣喜的是,皇上竟真的就醒转了过来。 在葵敏开了方子之后,皇上那股子精力气儿宛若换了一人模样,虽然少气无力,不过平常行路终归是能走一会子的。 这一日,葵敏依照旧例来给皇上熬药。小厨房里,只有葵敏一人,贵妃踏进去,葵敏还是如以往那般谦和施礼,可那般生涩只使人喉咙发紧,两人谁也不能先开了口,不是没话说,而恰恰是千言万语梗于心间,竟不知从哪儿说起才好。 贵妃着眼那药液冒出了汤铂,提醒了一句。 葵敏总算是手脚有处儿挪动了,神情不大自然的落目于活计。两人一时间又归于让人尴尬的沉默。 凉薄的夕阳卷着树影婆娑投了进来,不带一丝温度,搅得人心悲怆。 “我以为你不会出手救皇上一命。”贵妃淡淡说来,那口吻中不能掩饰她的无奈,“你终归是有所求的,不如,现下说了出来吧。” “娘娘当以为真是了解奴婢吗?与娘娘一样,奴婢活在这世间,自是步步艰难,如履薄冰。奴婢身上担着的是太夫人的吩咐,奴婢怎能怎敢轻待?说来,娘娘于这整桩事中举足轻重,奴婢救皇上一命,还请娘娘记得此时的许诺。” 贵妃看着葵敏一边忙着捯饬汤药,一边稳着神儿的宛若说着平常话。有人远远望来,不知者还以为是主仆二人闲聊家常的呢。 “只希望你能好自为之,且不可滥伤无辜。我能做的自然尽力,可希望不要涉及政权才好,那一桩我是万万帮帮到的。” 葵敏忽而别过头来,侧脸瞧着贵妃,笑的温柔,那一瞬间,贵妃恍若又重温了旧梦,只是,葵敏那一腔现实的话终还是将她打的落花流水,不能回头,”奴婢想要的是什么,娘娘怎能不知?这可是太夫人的遗愿,贵妃莫要作糊涂。“ 贵妃忍了再忍,终是吐出了真言,她不知自己恨的到底是已逝的太夫人还是眼前这个步步为营的葵敏,只是,心中那团怒火宛若天际腾起的晚霞,愈演愈盛,教人失去该有的理智,“那你何以要救皇上?不如他去了的彻底。” “娘娘当真相信奴婢一心一意救皇上性命吗?若信,娘娘岂能屈驾到如此陋室与奴婢说长道短?” 她果真是存了心思的,贵妃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竟差一点不能支撑住。好一会子工夫,贵妃方迟疑问道,“你一直就在皇上身上做手脚的?对不对?或者再进一步说,在你之前的那人,俨然就是你们的人。” 葵敏未加否认,她顿了须臾方道,“娘娘是聪明人,若是珍惜皇上,珍惜身边人,就理应该有思虑。” 葵敏这一声身边人,如当头一棒斥醒了她,“你们到底意欲何为?若取政权,不是还有安亲王吗?你们难不成连三年两载也待不得?” “不是时间的事,而是其中另有缘由,此时不便于娘娘晓得,待日后自有分章。”葵敏冷冷的收住了话头,任贵妃再说什么,亦是无济于事。 贵妃怏怏回头,殊不知,那葵敏瞪了一双眸子,若毒舌芯子一般,叫人心寒。 殿堂中,安亲王还在与皇上一起批阅奏折,贵妃心事重重,转身进了一旁暖阁。暖阁里熏香郁郁,与往日不尽相同,贵妃随口问了是哪里得来的香。 有宫女道是琅儿郡主送过来的。这当空,贵妃方记起已有些日子未与琅儿一道说说话了,当下就问起琅儿。 正说着呢,琅儿一头闯进来,笑了说,“娘娘可是刚刚记起奴?奴可是要生气的了。” 眼看她喜笑颜开的,贵妃的心情不自觉就爽朗了不少,她问“这是从哪儿得来的?怎么宫中倒没见过的呢。” “自然是没有的稀罕物,这是大唐遣人送过来的。奴刚从皇后那儿讨来的,忙不迭的就借花献佛了。” 贵妃没想到这一串子有这么多关系,如今连大唐都扯了进来,只一扯及这儿,心里软软的若堵了一头棉花条子,话头在舌膛里打了几转方支吾了出来,“皇后娘娘可还好吧?” “娘娘怎么不问问太子好不好?”琅儿腆着笑脸,低了声音,窃窃如鼠,叫人猜度就知道不是好意图。 “你这丫头,啥话也往外吐?也不瞧瞧这是啥地儿?”贵妃一张;脸早已熟透若果子,哪里还有分辨的劲儿,只是该数落的还是要数落,不然,来日还不被这丫头骑上了头? “娘娘,难不成是奴婢说错了吗?娘娘真是想着皇后的吗?”琅儿笑的更是可恶,她凑近了说,“奴看着倒是莫衷一是的呢。” 第二二四章事实 面对琅儿的口无遮拦,贵妃一时真真的无言以对,其实,又何尝不是琅儿一言戳透了她的心思?即使是再隐蔽的心思若一旦用情至深,也是被人轻易瞧破端倪的,就如眼下这般不能说的尴尬。 琅儿目露柔和,她劝道,“娘娘何必为了一隅执念屈了大家?皇上已明了,太子钟情不改,娘娘亦是情根深种,这是大家所能接受的,娘娘不如坦然待之,反而倒是使人放得开。” 贵妃沉吟了须臾,叹道,“眼前哪是说这般的时候,皇上龙体尚未康健,太子那边也不太平,本宫终归是皇上的人,怎么能随便移了性情,岂不贻笑大方?” 琅儿拉了脸,不由分说呛声道,“说的就是吧?娘娘还不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皇上已是允诺,旁人还能说得了什么?天下最英明的两个男人为娘娘撑腰,娘娘还想怎么着?” 一连串的反问迫得贵妃垂了头,只是不语,话说容易,只是,事头儿落在身上,可有谁真正能晓得其中蹁跹滋味?终归还是有的思量的。 外头皇上又是一阵止不住却还是强自压抑的咳声,贵妃心都提到了喉咙口,她怎能有心思虑别处,就皇上这身子骨,着实已经让她焦头烂额,无瑕分心,贵妃忧心忡忡道,“实不瞒你说,葵敏不知使得什么法子,在皇上身上置了毒,皇上这样挨着,本宫心里惶急的紧。却又束手无策,真真的是夜不能寐。” 琅儿沉默了一瞬,道,“这葵敏到底是安的什么计谋?要说是偏于王爷这一边,似乎也不尽然,王爷与她也只是淡然以待,并未见有多深厚。这女子倒也是蛮神秘的。” “本宫刚刚与她探过口风,无奈她真真是固若铁嘴,竟是一丝都不能透露,只是看她神情,倒似有深仇大恨一般,全然不是她平日里的稳定。” “那就怪了,既是太夫人一手嘱托的人,却也是连皇上跟王爷都不能放眼里的一个女子,何以会有这般情绪?”沉思半晌,琅儿方吐出此言。 饶是两个玲珑剔透的人儿竟也不能猜度其中缘故,只是蹙眉轻叹。 这会子,安亲王进来,强作笑颜,“你们这是说什么呢?怎么瞅着叫人郁闷的慌?莫不是女儿家那一点忧伤也会传染人的吗?” 琅儿斜了一眼,顿现风情,这倒是贵妃不曾见识过的,原来,这凶悍女子也会有娇媚若花的时候,可见爱恋的确是养人的呵。 琅儿翘了唇畔微微一笑,轻嗔了句,“既然是女儿家的事儿,何能为王爷知晓?从何时起,王爷也喜欢对女子心事用心了?莫非——”琅儿有意拉了长声儿给安亲王施压,果不其然,安亲王一听这声儿,就跟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慌不择路而逃。 贵妃眼见岂有不笑之理,她笑说,“和好了?本宫那日还以为这辈子你都不会睬王爷了呢,这会子便是蜜里调油了。” 琅儿理直气壮,未曾有半点羞恼,“有吗?奴怎么就不曾记得?是娘娘记差了吧?” 呃?竟然如此反复无常?敢情这嘴唇稍微一动,山盟海誓也能朝令夕改了?贵妃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敲了琅儿脑袋一爆栗,斥道,“呃,你这妮子,不是本宫宠你,你当以为可以这样胡言乱语吗?” 琅儿眼瞅着贵妃真若着恼了,忙赔罪哄道,“娘娘莫气,奴这不是一时记性差,给忘了吗?这会子,还真真想起来了些,那时候是王爷的不是,既然王爷事后忙不迭的解释,那奴也不好端着不睬不是?” 贵妃本来就是唬她的,哪里能有责难之意,这会子她若有所思问起春敏,琅儿琢磨了一会儿说道,“那丫头素来就是能沉得住气,奴一直瞧着,实是看不出所以然。” 贵妃本还以为能从春敏身上取得突破,却不想即使是如琅儿般细致,也是徒然,看来,这伙人还真是隐藏若水一般深,越发不容得人小觑,这不禁愈发加重了贵妃的沉沉心事。 天色已悄然放黑,阁里笼了蒙蒙一层暧|昧,使得人惆怅情绪渐起。 晚膳时候,皇上约摸着身子着实是不舒衬,只是疲惫的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到外厅用膳。贵妃眼见如此,心里如何能不焦虑加深,她正欲开口,却见安亲王使了眼色过来,情知里面是别有内容,便也随了退了出去。 安亲王低了声儿,颇有几分悲苦滋味,如若这般冷清的天气,“皇上大约是真不抱希望了。你没看他连最后的求生意志都已然是灭的干净?” 贵妃痴痴望着前处,心思蹁跹,“那如何能依了他?怎么也是要保了命的啊。” 安亲王沉默不语,只是耐不住贵妃一旁凄楚眼色,终是道出了心话,“你觉得与其饱受病痛折磨,且这种病痛俨然是无医可治,也情愿他日益遭罪?” 贵妃眼角的泪珠再也止不住,淋漓而下,她几乎是低吼般叫道,“不然呢?难不成眼睁睁看着他撒手而去?让我们这些生的人情何以堪? 安亲王别过头来看她,神情凝重,那对紧蹙的眉头于这夜色弥漫中犹显出不容辩驳的威仪,他说,”皇上心意已决,他能拖到如今,已属不易,你可知道,皇上这些时日遭受的罪全不是你能想到的。他背部的筋肉已是半毁,连了坏肉里面的骨头都是青黑,那真真是蚀骨啊!普天之下,想来也就皇上能受得住。“ 贵妃瞪大了一双空洞的眸子,让她怎么能相信?皇上每每对了她,都是笑颜若五月春风,何曾见得出一丝难受迹象?怪不得他从来不兴她近身伺候,她只当以为皇上是因了——竟实在不想还有这一层内在。 贵妃悲切道,”我就不信这世上就无人能医治得了?坊间乡里奇人异士不在少数,王爷不如求助外边力量,或许总有一线生机?“ ”你怎的也不想想,皇上是因了哪桩哪件方造成这般地步?即使是有,皇上又要因如火星渺茫的一丝希翼再去试了一回又一回,你当他是山啊!“ 话已至此,虽说叫人肝肠寸断,然却终归是绕不过去的事实。 第二二五章知会 就在二人悲凉看天时,殿外进来一人,贵妃心思本就烦乱,哪里还有心去看一看是谁,只是俯首抹泪。 安亲王镇定迎了几步上前,笑了打趣,”殿下赶了这个时辰过来?可是来凑份子用膳的?“ 两人如常寒暄了几句,林勋琳琅有致的嗓音声声沉淀于心,贵妃方知这是林勋踏进门来,短短几日未见,却是恍如隔世一般,偏偏是在这种令人悲苦难言境况下,贵妃也未抬头,只呆坐在那儿。 林勋斜眸看了贵妃一眼,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三天时日,她已是瘦脱了相,那张清减的脸颊如今看着更是只余苍白,看来她终归还是不能忘了旧情。是啊,怎能轻易负了呢?那可是她倾心付托的皇上啊。 自己于这儿到底是多余的人,不如去了的省心,今儿个还真真是来的对了头。 难以派遣的心事似乎在这瞬间就捋得通了,就这点儿事,亏得自己还闷在屋子里三天三夜,说来还是应了那句话,心病还要心药医。林勋笑了道,”这不正是来讨饭的吗?卿奉宫断炊三日,故而只能厚了脸皮过来走一趟了。“ ”哦,果真如此吗?不是为人而来的吗?大丈夫能屈能伸,何苦妄言骗人骗己?“安亲王笑的爽朗,他一双眼睛飘忽于贵妃跟林勋之间,林勋也是受了感染般不自觉的瞥了那个无动于衷的人,只见她宛若玉雕一般盈盈,只是那股子冷气只叫人却步,不能近前,一如初见那时模样,想及初时,林勋心中宛若湖水轻漾,不觉间目光就柔和了下来,声音自是清如泉水,声声滴在人心上,”那是自然,若不是为了璧人,只一餐一酌自不会难倒大丈夫。“ 这世间纵有千变万化,终还是绕不过一个浅浅的情字,只须臾间,便是莫衷一是,可笑的是就连了他自己都不晓得是怎样的转变。 安亲王只是稍做寒暄了会儿,便借口有事离了去。这时候,室内只有炭火的荜拨声儿起,林勋步前寻了椅子坐下,迟了一会儿问道,“皇上总归是有数的,他如今也是无奈之举,你可是想开的好。” 贵妃此会儿停了泣哭,嗓音仍是有丝丝缕缕的哽咽,“话虽如此,可若是眼瞅着不能有何作为,怎样也是不忍啊。” 林勋闻言,晓得她只是一时半会过不了情绪那一关,迟早有得一天她总是能接受的,这么多磨难,她亦是能忍受,反倒是旁人的罪似乎比起她自己的还要看重一些。这个女子,怎么就活得这般辛劳? 皇上服了药引子睡的迷糊,时而呢喃出几句模糊不清的梦呓,又若是受了惊般脑袋晃的厉害,贵妃忙轻拍着皇上的手心,微微言笑哄着,说了也怪,皇上在贵妃如歌一般的哄声中沉睡了过去。贵妃瞧着他那神情落在微弱的烛火里,有几分沉沉暮年的悲凉,本来还清朗的一张面容,如今若同刀刻一般的皱痕缕缕尽显沧桑。 林勋安坐一旁,无言无语,只有静沁的气氛围绕着四下,这样已经足够了,有她有他,这时光好似不经意间倒回了之前的日子。那个时候,她仿若无依无靠,唯有靠了他方能行得了事,而他,欣喜之余,却总是喜欢故意板了面孔去训她斥她一顿。而她,总是那样担惊受怕的模样,教他于心不忍。只是,就在那样的面孔下,可有谁真正晓得,他无非就是借了那凶狠一点的姿态小小的掩饰他无时不在的惶恐,他怕她终有一日不再需求他的臂膀,怕她离去,与他泾渭分明—— 后来,不知从何时起,她渐渐的终于接受了他的存在,接受了他的胸膛,于他而言,那是多大的骄矜啊!他们心心相印,息息相通,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啊,怎能不珍惜若同生命。 待皇上醒来时候,已是卯时中。他睁眼见贵妃伏于榻前,室内再无他人,情知她是怕有人扰了他,打发的干净。皇上心中冉起暖意,只又忍不住愧疚,到底是自己亏了她,若当初,当初,不是为了一己私|欲,何苦毁了她至今?皇上陷入沉沉自责中不能自拔,可是,事已至此,何来的当初可谈?人生,若是真有一双慧眼,能晓得后事,自会省去多少数不尽的遗憾。 如今,能弥补的似乎只有这一桩了,希望她能真正得了幸福,也好教他心安离去,终不再有牵挂。 皇上静静躺着,一动不动,唯恐惊了贵妃,他晓得她一向是浅眠的,特别是这些日子,哪怕是他一丝动静,也是扰得她小题大做,一声咳嗽,也得忙活了半天。 终是欠她太多了,他能做的这点所谓弥补可能真正还得清? 日头一点点爬了上窗棂,摇曳着枝影蹁跹若曼妙轻舞,这倒叫人想起她从前的软软舞姿,也是如此动人心魄。待哪日得了空闲,还是要她舞一曲的,世间人哪一个不是爱美好的? 纵然就要离去,还是有着或多或少的念想,就如此刻,皇上心底溢满的都是两人之前的深情往事。 正是那日头的光影映醒了贵妃,贵妃眼帘闪了几闪,终于睁开了眸子,她转首正对上皇上投过来软的似水的目光,还有唇畔那抹熟悉的叫人想摸一摸的暖笑,“你可醒了?我还以为要陪你睡上一天一夜呢。” “皇上,你怎么也不喊我?这不耽搁你吗?” 皇上瞧着她转动着酸涩僵硬的脖颈,哑然失笑道,“不是不让你陪了吗?怎的就爱逞强?如你所言,这不是耽搁了我吗?” 呃?你还得了便宜卖乖啊?我这出力不讨好是吧?贵妃脸色有点垮了下来,“那好吧,以后就喊了哪个美人进来侍奉好了。” 这话从她嘴里吐出都不知回数了,今儿还这样说,耐不住晚间待他睡得沉了,她又是偷偷潜了进来。皇上也不搭理她的话头,只是伸出了手臂,道,“我这身子骨将就一个姿势已有个把时辰了,麻得跟一截子木头一样。”边起身边挤眉弄眼逗弄着,“哎吆喂,难受。” 贵妃果然是紧张的脸色都变了,连声儿都急了,“真的吗?你说你也不知会一声?愣是自己找罪受不是?“ 第二二六章 既然皇上已表明了心迹,故而贵妃不再若往常那般刻意去求了葵敏。葵敏倒是能沉得住的,无论怎样总是一副淡然模样,不卑不亢的教人心乱。 葵敏退了出去,琅儿方收回目光,回头道,“娘娘,何以不直接抹了她去?也省得整日里挂眼皮子上惹您烦心。” “一指尖抹去?若是本宫能做得出那档子寒心事,估计这会子也不会有你坐在这儿了。”贵妃搁下茶盏,撩起眼帘看着琅儿,和颜悦色,不见着恼。 “那是,那是,娘娘是真真的宅心仁厚,不然,还真的不会有奴能与娘娘平起平坐如若此刻。”琅儿听闻,不知为何,心中若有不安意念,为了哪般,却着实说不出所以然,只是那股子酸涩愁绪似乎在缓缓繁衍,搅得她不宁,她只能掩饰一般俯首看杯里氤氲的热茶,那茶清洌泛着香气,勾得人只欲一口饮下。 琅儿垂首,好一会儿没再吱声,贵妃亦是走了神儿般拨弄着腕间的镯子,这镯子还是母亲留于她的。只是,如今物是人非,好多的从前旧事只能当作一偶有怀想罢了,若拿了跟前来论,委实是终如不见。 贵妃不由得叹息道,声腔懒懒的作乏,“母亲近来可好?这几日只顾了皇上,旁事俨然是丢了一边了。谆儿、炯儿也有两日未抱了过来。” “外面天寒地冻的,阿哥王姬身子娇弱,少走一趟总是有益无害。太子那边着人仔细谨慎,娘娘不需过于担心。”琅儿稍作沉吟,这样说来,最后又道,“夫人昨日稍染风寒,微起咳疾,不过已使人看过,并无大碍。” 其实,于母亲,贵妃倒不曾担心过,怎样也是安身安亲王府,她总归是衣食无忧,身态若素。提起也是碍于礼数吧,从心而论,她倒宁愿母亲不是安身于安亲王府上,或许那样她这心里还能少些别扭。 贵妃不及应允,琅儿却是又开了口,这会子显然让贵妃有了几分惊几分疑,她听得明白琅儿说道,“夫人昨儿忽然提起阿哥王姬,倒也隐晦,然奴还是猜得透夫人话里的意味,无非就是念想着她的外甥,想着见一见的吧。” 贵妃心头徒然抓紧,她咬了咬唇,逼了自己冷静,须臾后她接口说道,“眼前只宫里这一块儿已经是乱得如蜂窝了,咱们且就安心过了这一阵子的好,免得再起不必要的争端,与谁都是不好看的。” 琅儿瞥了贵妃一眼,笑说,“奴可不也是这样安慰夫人的,只是,夫人到底是上了年纪,一旦起了个念想,倒是不依不饶,拗了劲头。今儿早前,奴去看夫人一眼,没想到竟吃了闭门羹。临走,小丫头还婉转告诉奴说,道是夫人昨儿夜里一宿没睡的沉。” 这话起的,明显是告知她听的才是,还真真是表述的婉转又婉转,叫人挑不出措辞,只是却堵的人心愈发纷乱,如同外头时急时缓的飘雪。 贵妃不动声色说道,“即是如此,那就不要去惹了她,静一静她还是能想得通的,母亲全不是一个不讲理的,想来也是一时转变过弯儿来。” 琅儿一直都在揣摩贵妃的心思,她倒不曾想过贵妃会如是柔婉却是坚决异常,她俨然是不会让夫人见阿哥王姬的。 其实,这桩事,搁了谁也是得思前想后的,毕竟,皇上如今也是暮鼓晨钟,得过且过,说不得哪一个晨昏即会突变,贵妃怎能轻易应了人进宫,此桩,就连王爷不也是谨慎细微,此番事,琅儿并未告知王爷的,故而,贵妃这样说了,琅儿也没有旁法子了。 贵妃此时心里也是翻腾的厉害,她也是有这一番计较,如今,在她看来,身边围绕的每一个人似乎都有贯连。比如,琅儿拿了葵敏说事,算不算是一种刻意为之的试探?春敏真是葵敏设置的一枚棋子?那母亲于这桩事件中又是怎样的境地?桩桩件件,件件桩桩,宛若一扯不断理还乱的线团,贵妃能断定的是琅儿绝不可能置身其外,或者换另一种说辞,琅儿并非清白之身。 “琅儿会不会觉得本宫不通人情?连自己老母亲一己心思都不能顾虑,也算是绝情到底了。”贵妃猝然开口,使得尚锁在自己心事里的琅儿愣是没听得明白,琅儿嗯了一声,又回神醒悟道,“娘娘怎能这样说呢?其实,奴也是自责不已,说起此事本来就是奴的唐突。现下,宫里纷乱,夫人有此想法完全可以待了日后再说。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是吧,娘娘?” “宫里有纷乱吗?本宫怎么就没觉出?只是皇上身子弱了些吧。总是会好起来的。” 是这样啊,琅儿饶是一向镇静,这会子也是晕头转向,搞不清啥子状况,只能点头附和了说了一会子闲话,便起身离了去。 贵妃瞅着琅儿的身影隐没于屏风后,方现出疲惫之色,她手撑着晕沉沉的脑袋,阖目靠进敞椅深处。 眼睛是合得上,只是心底里久居不去的苍凉是如何能轻易驱走的。琅儿仓皇一言已经是露了七八分底子,果不出她所料,琅儿还是有另一层心计的。或是另一说来,她会不会也是一别有用心的细作? 一阵寒意侵袭而来,冷得贵妃缩了缩肩头。却在此时,一袭薄毯覆于身上,暖意随即而来。贵妃只当是哪一个宫女所为,耐不住疲惫,便也未睁眼,只是嗯了一声,便沉沉睡去。 夜里睡不安生,白日里难免打一瞌睡。终归是委屈了她。 皇上一双目光蛮是月光一样的清凉,他呆呆的看着她睡得沉实,那般香甜静若小儿无邪天真。 曾几何时,他们夜有相拥而憩,日有宜室宜家。如今,她正是韶华芳年,他却是落得枯木朽株,如何能同日而语? 到底是年华负了谁人?教谁蹉跎了时光?皇上心头涌起极甜蜜又惆怅,各种心绪混杂于一起,只教他分不清哪敢是真哪个是假,心念沉沉欲坠。 第二二七章受听 才人毙命的消息午间传进乾清殿,皇上得知只是无谓的应了一声,再无有二字。宫人略带惶恐的目光自是投向一旁的贵妃,贵妃挥了挥手,只淡然道了句,按常规办了即是。 虽说那才人承是咎由自取,可就这消息搁在年关,怎的也叫人心里郁郁不衬,更何况还是皇上现下越来越青黄不接的身子骨。 贵妃瞥了眼皇上,见他神情凝聚紧盯着那奏折,知道这说不准哪一出又是不如心了,每每这个时候,皇上总是难免心躁气浮,极易烦乱。皇上最近时候,脾气总是不甚合,往往是折子上一语不慎,就会惹得盛怒,乾清殿里的杯盏于新近已不知换了多少套了。 贵妃轻轻捶捏皇上后背,一边瞟了折子,柔声道,“皇上也批了一会子了,该是出去走走吧。外头难得有艳阳,不如,臣妾邀您——” 盛情本就难却,更别说是美人的邀约,怎能拒绝?皇上唇畔涌起一抹笑意,欣然道,“还是贵妃解得君心,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朕且陪你走一走。” 皇上终于要出殿堂一回子了,这下,宫人们可有的忙活了。于是乎,各人司各职,都屏气敛色奉于一旁,只待一声令下。 孰料,大众总归都是眼光浅显的,人家帝妃压根就没想过要动用他们,人家只想携手走一程,忆一忆过去。 是他们想多了,大约,归于心思的狭隘,只是想着从中得一二赏银吧,年关近至跟前,哪个主儿会不赐俩赏儿?一年到头,诸人还不就眼巴巴瞅着盼着这俩赏儿?这当口,那一队杵得跟杨树一样划整的队伍,一溜儿行的目送那帝妃二人远去的身影,心里都是说不出的酸苦。 您咋就不能体谅奴的苦心呢? 皇上眯眼远眺,高空轻云飘飘,红日菲薄,他感慨道,“太阳初出光赫赫,千山万山如火发。一轮顷刻上天衢,逐退群星与残月。”贵妃方未及接口,皇上又是若有惘然说道,“人生终是苦短,若也能与日头一般,周而复始,日复一日,该是怎样的光景?” 贵妃哪能晓不透皇上终归还是贪生的,世人又有几个真正能视死如归的?贵妃婉言道,“皇上若是有心,这么就不能呢?人心贵于志得意满,皇上若是真心匀承刚才之意,自会有红日的运程。” 皇上仰天笑说,“贵妃这是安慰朕心?” 贵妃认真说道,“臣妾不敢不能糊弄君王,皇上可不要忘了,您可是一朝帝王啊。帝王自有御驾之术,既有术,那自是有道来补之,皇上可曾计量过?” 皇上眼望天,始终没有投过目光来看一眼贵妃,他心中始终是存了芥蒂的,讳若莫深,贵妃难道就存心教人难堪?皇上心中虽说隐隐泛起几分恼意,然,自己到了这一地步,于贵妃来说,只有欠她的却难以补救,终归她说来,还是弥于他的好。 皇上心思碾转了一会儿,向前踏步,沉了声儿说道,“帝王又如何?命中自有冥冥注定,强求了只是触怒天意,反倒是累及无辜。不如顺天命而为。” “尽人事知天命?”贵妃敛了笑意,面色萧瑟,“若皇上这般顺其自然,又何以会出了这么多事端?何以不以天命释之呢?” 皇上的脚步霍然顿住,他回头望定贵妃,目光隐约可见狠厉,他沉声道,“贵妃可知自己在说甚?不敢何时何地贵妃素来都是谨言慎行的,今日怎的反倒是冒失了?难不成你意下是在暗指朕的不是?” 面对皇上的声声厉斥,贵妃无动于衷,她福了福身,平声说道,“臣妾有无所指,皇上自然是心中有数,不然何以会如此大动肝火?此举反而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岂不落人口实?” 皇上脸色变了又变,恼意、羞愧、焦躁、惊恐、怨恨屡现屡变,然终是软了口气,“朕有时候也是归于一个怕啊!怎能不怕?朕孤零零了这么多年,一朝触及高高在上的皇权,你可知道,朕除了惶恐还是无边无际的惶恐,即使是夜里,也是父皇母后狠厉至极的指责。伴随的还有身子无时不在的痛苦,这一切如何能让人真正的安身立所,于我而言,只是空话而已,空话而已——” 贵妃动容道,“不是还有臣妾吗?臣妾一直伴于君侧,臣妾自认还是晓得皇上的心思,皇上为何就不能坦诚心扉?要如此极端行事?难不成大好江山于你手上只是翻云覆雨的象征?这就是你口口声声称道的天命?” 皇上一对已渐稀疏的眉头紧蹙,蹙得叫人揪心,皇上扯动着颤抖的嘴角叫道,“你,你到底是如何知道的?朕瞒过了所有人,包括清明如安亲王,不想竟是你晓得透彻?是林勋,一定是林勋告诉你的。” 眼看皇上若疯癫了般,贵妃心中之余悲哀蔓延,从几何起,皇上竟也是如是短浅菲薄,他已然是一手遮天,却不想他竟枉然拿了天下性命搏之,而这一搏,全然只是出于他一己并不靠谱的妄念私|欲,可笑可怜可悲,时至而今,他竟然没有一丝悔过,他当真以为他是对的吗? 一步错,乃至步步错。当初,只悔不当初。 “若是得以林勋告知,臣妾却是万万不能信的,只因为他的立场足以使得臣妾有不能信的理由。”贵妃迫近一步,声色俱严,“皇上能使得动葵敏、琅儿,可见皇上之心已是长远,全不是旁人能猜测的。” 皇上不由自主倒退一步,脸色巨变,他震惊到失了声儿,“你到底是如何知道的?朕自认这一切还是严密的,怎的你竟会知道这其中细节?” “臣妾还知道皇上龙体其实并无大碍,这着实说来,也是一烟雾障而已,只是,诚如安亲王,一心一意待皇上,实是被迷惑住了,竟比晓得皇上此举用心良苦,一半也是为了防他。” “你,你都知道?是葵敏,葵敏他们叛变了朕?!”皇上尖声细嗓若比宫人,哪里还能寻得见平时的威仪。心魔所致,终是人心不能扭转的。贵妃真心失望了,她也不多言,只是默了一会儿方说,“既然皇上只为巩固皇权,不如就仿效太祖,无需大动干戈,直接遣散即可,免得落人口实,倒真真是伤了国体。” “你安知他们竟不会卷土重来?于朕而言,只有他们彻底消失,朕心方安。” “那皇上何以不直接赐一杯圣酒于他们?想来他们也是不敢拒绝圣意的。或是一道莫须有的罪名,不是都可以指证罪过难逃的吗?”贵妃冷冷的说着,那话里的凉薄竟是寒风不能比及的,心都凉的若坚冰,又哪儿还会有受听的话儿出来? 第二二八章凭证 翰云居一如既往的静谧,只是这一归来,竟是恍如隔世一般的陌生,这就是从前安之若素的一隅之地?贵妃打量着周遭一切,人还是那些人,物还是那些物,没有不同,没有改变,即使是墙角默默杵着的瓷瓶里,也仍是那一株干枯桃枝。曾经,这是她与皇上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如今,却是徒然而来的嘲笑,嘲笑世人的理所当然,以客代主。 贵妃苦笑不已,她探手摩挲着凸突粗糙的枝节,那一抹生硬随即传进心上,人,若是也是这般粗枝大叶,少了些明白,多了些糊涂,会不会是另一种光景?比如,才人,正是气头过剩,方致今日之殃;而于自己,又是怎样的何去何从? “怎的?又伤怀了?我倒奇了怪了,何以我这么个风流倜傥的大男人反而从不见那怜惜过须臾片刻,难不成一枝枯节儿会比得过我?”林勋杵在门槛已有好一会子了,眼见贵妃只是目中无人,只得气馁了自己现身,大着声儿寻一点存在感。 “一尘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你何以就见得它们不比你值得?”贵妃回头瞧了他,唇畔若有若无含了一许笑,从前,她对他唯恐避之不及,如今,反而是他靠得住,人心如是碾转,终归是水一样随波,方能寻得自己的那份依靠。 林勋默了瞬间,叹息道,“你还是明白了过来,为时不晚,幸亏我这人常情,守得云开见明月。不然,搁了旁人身上,早不知是三妻四妾还是红花绿叶有几何了。还好,还好。” 以往他也是这般不经意的打趣,如今琢磨了来,竟都是满满的暖意,他这不是有心哄了自己开怀的吗?为何之前就不能有知觉的呢?说来,还是情为之动,心为之开的缘故吧,心门打开,方能受得他的真意。原来如此,该是珍惜的莫过于当下,如他所言,还好,还好,真的是还好。 贵妃一双眼眸不由就湿的厉害,模糊中,她收回目光,只是呢喃了句,“谢谢能的守候,终是你有心了。” 饶是低低切切如窃鼠,还是被他听得通透,他执了她手,柔声道,“你可算是明白了?我这人虽说常情与共,可也是一瑕疵必报的人,需要别人的回报才行,不知道你会怎样以报?” “洗衣作饭?” “有丫头,不过你偶有亲力亲为也未尝不可,还有呢?”他不依不饶,只为索求最后答案。 “我也没逼了你守候,实在不知足,去守候旁人吧?那厢不是还是还有那个谁吗?”贵妃见他不知收敛,只好收回允诺,使小性子转会目光看着那枯枝。 “真是这样看得开?那我怎么看着倒是有泪光盈盈的模样了?”林勋凑近了脸,只盯紧了贵妃面容,那目光恨恨的只欲吞了下去一般。 贵妃气急推了他一把,返身往里退,懒得跟他贫嘴。耍嘴皮子,她何曾耍得过他啊!偶尔想起这一点,贵妃不禁就隐隐有几分头疼,这日后,天长地久的,时不时拌嘴,岂不也教她吃气? 这的确是不容忽视的一个问题,还是一个大问题呢,日复一日,你说,谁经得住这轮番轰炸啊!搞不好,还落得寝食不安可如何了得?贵妃越想越深,真真的觉得后怕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得思量了才好。 就这浅若须臾工夫,人家贵妃愣是把前路思虑了个透彻,再看林勋时候,俨然是另一番可望不可即的傲娇,“殿下,不如你真真的去待珺姑娘还是大唐一直盼君至的千金合适,与我这耗着,倒是浪费了你的大好年华不是?我可真是受不起。” 呃?她这脑子里又转悠的啥子主意?左不过是想着扳回一点面子吧?既如此,那自己一个大男人何以就不能让待一点点?退一步海阔天空嘛,总归是日后的枕边人,怎么也不愿委屈了她不是? 林勋腆了笑脸说,“这咋说的?我是一心一意只为了你守候,正所谓,佛家语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旁人总是花红柳绿全不管我事,我只要你足矣。” 贵妃婉转的哦了一声,深有寓意瞥了一眼眸,瞥得林勋好久都不能收回心神,贵妃甄词酌句说道,“即是如此,不妨我们订个规矩,日后,凡事不要抢我风头,不要迫了我俯首,而你,自然是贴耳的实在。” 贵妃连一句可否都没扔给林勋这个可怜的人,不容置疑就是肯定式,这林勋还能晓不透吗?先哄得女人心方是上策啊,这会子去争论不休作甚,林勋满口应允,只是这毫不停顿的应允倒是惹得贵妃有点儿不大自信了,于这滑头身上,早已不知吃了多少亏了,越是轻易应之的东西,越是不值得相信。这点儿贵妃深有体会。 贵妃斟酌再三,终于还是问出了口,问的谨慎小心,“你不用考虑?当真就应了?那不妨咱们白纸黑字立一凭证?” “好啊,这正是我想说着来着。看来,咱俩还真是心有灵犀,心照不宣呢。夫妻相,真真的天作之合。” 贵妃红了脸,轻啐了一口,也只是把作声了。还能说什么?不管说给啥,他反正是死皮赖脸的异口同声附和罢了,这还真是符合他的一贯作风,一副吊儿郎当的嬉皮相。 又输了一次,输得人身都差点失了自由。 话说不迭,人家林勋已是不声不响在一旁研磨,提笔写字,贵妃上神这当空,人家已是簌簌落笔,写的全了,真真是如贵妃所愿,白纸黑字,口说无凭,立字为证。 贵妃膛目结舌,这无赖,真叫人心烦。 “你看,全是依你之言,从今往后,你叫我往东,我绝不去西;你叫我打狗,我绝不敲鸡。你说一,我无二。这样呢可是没得话说了吧?赶紧的签了字。日后,我堂堂大唐太子就是清风麾下部署了。” 贵妃落目瞅着字里行间的别有意味,不急不躁来了句,“诚然,我晓得你不会去西,也不会闲了无事去敲鸡,当然也是无二。只是,这上面并没有出现若鸭了、猪了,或者还是鹅啊什么的,再者,东西去了还是有南北的哦,至于一二,自然是区区一二,另外似乎还有更多不可比拟的哦。这字面之外的是不是就不涉及呢?” 这她都能琢磨到?林勋终于喝凉水碜了牙了,他嘿嘿笑着,讨好道,“那应该咋立凭?不如你写一个,我签字画押?” 这虽说中肯,不过,贵妃于这一时半会能想出个啥?更不说,这边上还有一个他,他能那么省心?想着也是左一句右一句的扰乱人心吧。 第二二九章模糊 皇上终于匀了贵妃,着手放了皇后。 虽说出宫是诸人梦寐以求的,可临别在即,贵妃终是忍不住潸然泪下,之前旧事桩桩件件累计于心,若是此朝消减了去,岂不空缈若浮云? 皇后覆于玉手合十,笑了安慰道,“终会有再见那一日,勋儿是我们俩人共同的不舍,无论是谁都不会轻易割舍掉的。”转而又无限感叹说道,“原本以为大夏是我的坟墓,没成想此行竟会遇及知音。更是成全了勋儿,如是想来,绕不过还是天意弄人。” 贵妃闻言只是笑而不语,皇后的感慨字字戳心,如她所言,这委实不能不说是天意造化,自己的重生,乃至一连串的变端,苦苦觅于几个君王之间,若不是天意,又怎能解释得了其中无奈、曲折、悲辛——只是这重重不可捉摸的神秘背后就少得了人为的成分吗? 蓦然想及皇上,贵妃心头一凛,她脸色微不可查的变了变,皇上如今性情已然是苟延残喘的无常,朝行夕改已是惯常行事。若不赶紧出了去,说不准皇后会是怎样的结局。 贵妃哪里还容得耽搁,忙催了皇后二人尽快离去,即使如匆忙,贵妃心头总是挂记此念,如是这般,似乎也只有祈求上天了。 眼瞅着皇后二人行踪渐远,林勋方回头问道,“你可是怕皇上讳忌,改了心意拦截堵杀?” 贵妃倒不曾想过此番计量会被林勋轻易看透,须臾之后,方笑了笑说,“终归是多份儿谨慎为上,到此地步,谁也不愿再出事端不是?” 林勋感叹着终是难为她了,竟想得这般周到,其实,他于暗里也是下了工夫,一路车马早已在前等候,也有江湖中人护送。自己的亲人,他岂有听天由命的理儿? 林勋胸中倏然开阔,得妻莫若此,善良、隐忍、大度,兼具貌美若花,此生还需别求?足矣,足矣。 “唉,也难为你了,为了讨好自己的相公,连未来的大姑子都要费了心思去关爱。相公今朝就匀了你,日后绝不会花红柳绿围绕身旁,此生此世只待你一人好。” 蹬鼻子上脸的家伙,谁稀罕你了。贵妃撩了撩眼皮,一脸柔和,她回道,“那我就先谢过相公了。不过,说起来,这声相公好像还是被人蒙骗了。这人看来早就是怀上心思了,早就惦念我了。” 这有何可计较的,终归是小女子心事,林勋不置可否一笑,坦然的不做作,“你这是在明示是我先动心于你,而非您先动心于我了?可是,在我印象中,那一次初见之时,是你先投怀送抱,主动香肩偎进我怀里的来着。” 看着林勋古怪的挤眉弄眼,贵妃好不气恼,她哪能不晓得林勋是说的哪一桩,初见无非就是那一次接风宴上。不知是哪一个冒失鬼将酒水洒了地上,自己一不小心滑了一下,也巧了,边上坐的人正是林勋那厮,那次事故纯属意外中的意外,当时她已是羞红了脸,如今竟被他再拿起说事,岂不就是摆明了气人的吗? 贵妃轻咳了声儿,以示警醒,他们可是有明言规定、三从四德的,不过,这其中规矩多半是为林勋指定,独一无二的女权主义。这林勋也不知是头脑一热还是真的热衷此道抑或是爱人心切,反正是毫无犹豫就签了字画了押。就那爽利,简直是贵妃从未见过的,这货向来耍滑头耍得惯了,除了磨叽就是磨叽,哪里会让人见识到疾风迅雷的举动? 于贵妃看来,林勋真真是吃错药了。只是后来细心观察,觉得关乎吃错药一说,实在有点冤屈了人家。每每她稍一露出不虞端倪,林勋是立时就会拿出哄人技俩,直到她撒出笑脸为止。不能不说是用心令她有几许感动。 这会子,林勋面上敛了嬉皮,换了正经,偎的近了些,说起了情话,“其实于那之前我已经窥探上了你淡如世外的曼妙,那一杯子酒水也是我使得坏,你且想想,我是做的怎样打算?” 原来如此,贵妃不禁气不打一处来,一双软拳若雨点一般落在林勋肩头,这点小力还不就如挠痒痒的吗?林勋却是夸张的摆出一副姿态,唉吆唉吆叫的跟遭了棍棒的狗一样唤过不停。 贵妃捶打一气,终不过是累着了自己,气喘吁吁,粉面含羞带怒,只教那人偷笑了去。小样,还拿捏不了你? 这二位忙着蜜里调油,殊不知背后高高耸立的城墙垛上,正有一双阴沉的欲滴了水的眼眸,无时无刻的盯准了他们,那双目光盛满了记恨,而那记恨,竟是他自己都不能说清是为了哪般。明明自己是欠她在先,明明是自己金口玉言承诺了的,明明这是理所当然,势在必行的,可偏偏那份儿日益膨胀的嫉妒却是真真的让他愈发不能放下搁下。 前尘往事可曾还有一丝印记?若有,何以她也会背叛了山盟海誓的初衷,纵然是他的错,错的离谱,她何以就不能再一次谅解? 这就是凉薄无常的命运? 可他犹然记得清楚,她曾经说过,他是至高无上的天子,所谓天子,正是有着上天赐予不同凡响的力量,他可以扭转整个局势,她说这话的时候,给他万般鼓励的时候,可有将她自身包涵在内? 皇上胸口疼痛越发剧烈,直到他捂了胸口,踉跄一步向后退去,于他最后知觉里,似乎是撞在了一软软如她怀抱的轻香里。 待贵妃回了宫,还未进了翰云居,却遇见乾清宫里的宫人,那宫人满面慌张,仓皇施礼后,只急了声儿道,御上龙体有恙,请贵妃移驾乾清宫。 贵妃哪里会想到皇上怎的会突遭如此变故,她只道他是惺惺作戏,倒没想过他此刻会真真受了殃及。 乾清宫里,皇上面色蜡黄,豆大的汗珠如雨般不尽,葵敏正忙而不乱的施针。贵妃看得出,这一会子,饶是镇定若葵敏,也是微微可见仓皇,可见,皇上此病非虚,不同往常。 贵妃不禁攥紧了帕子,与皇上缘尽固然不假,可当真正面临他的不测之时,贵妃那颗心只是揪着提着,不能放松,令她窒息难耐,仿若榻上不省人事、不觉辛苦的那人正是她。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模糊难懂。 第二三零章一瞥 葵敏并不绕弯子,她直言不讳说道,“娘娘可知皇上何以会突然凶相?皇上说来还是对娘娘旧情未了,方才杵于城墙之上,那风凛冽若兽,皇上却只为领略娘娘一丝愉悦之容,甘愿冒着丢了性命之险,也不肯离去,终归是落了如此下场。娘娘可有话说?” 贵妃震惊之余,却也是对葵敏日益的咄咄姿态实在不能容忍,她冷了声儿道,“这其中怎样是本宫与皇上之间的事,还容不得你一个宫女插嘴。” 葵敏只是倔强警惕的瞪着她,毫不示弱,贵妃也是看的惯了,见怪不怪,贵妃挤出一笑,说道,“本宫这时候方真正有几分明白,其实,于你而言,皇上才是那份支撑你不倒的能量,你暗恋着皇上,皇上就是你整个的天,皇上甚至比过你自身生命,对否?” 葵敏一双眸子里的神情换了几换,她终是由最初的强硬弱了下来,一个女人,能有多大的计量,绕不过还是那道说不清理还乱的情思,而所谓的情思,抑或是旁人还是自己强加于己的束缚? 是呵,皇上就是支撑她的整片天空,她宁愿为了他去做任何事,甘愿受他的鞭策驱动,他是至高无上的天子啊!有几个女人不愿不爱,而她,着实说来,或许是其中几个傻的不贪权不图名的小小女子。 然,天子终归是高高在上的,于天子而论,女子只不过是随手拈来、也可以随时可弃之的衣衫之类,可曾有过一丝怜惜? 她心中也曾有过迷茫、有过仓皇,也有过不平,然,待她再见圣上君颜时候,那些仓皇竟是若同云开雾散时的日头,早已是烟消云散,心里唯余他对她的一瞥,只那不经意的一瞥,足以使她怀念日日夜夜,直至下一个渺茫的一瞥。可有谁会如此痴恋一个人?痴恋到近乎癫狂,贵妃,贵妃,她曾经有多记恨贵妃,恨她能独独霸住皇上的晨昏,恨不得她早些投胎了去,只是,为了一见圣颜,她一次次容忍自己对贵妃多一层敬重,因了贵妃,自己方能得以一见君颜的啊。 卑微到了尘埃间,自己那份揣揣可有谁会懂?无人能懂,因为他们都不曾像她这般辛苦,她们都不像她这般钟情,怎能懂得?说来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世间事世间人那么多悲苦,有谁会去搭理谁的苦呢? 葵敏惨笑道,“娘娘高抬奴婢了,以圣上天颜,怎能是奴婢敢窥觑的,纵然奴婢有一奢望,也只是隐藏心底,不能拿了出来示人。还请娘娘不要再羞辱奴婢。” “你怕羞辱吗?你素来不都是能镇定如常的吗?即使是那么多秘密搁在你肩头,也不曾见你有艰难时候,反倒是提起皇上,你这真真是心虚了。看来,本宫的眼光自是极准的。” 葵敏停了一会子方说,那语气幽幽,不得开解,“奴婢初时进宫,屡受人欺,有一次得以皇上出手搭救,方得了一条性命。救命之恩,断不是一个谢字能轻易了了的。从那时起,奴婢就发誓这一生便是用来报答恩情的。” “于是,你就借太夫人之手屡起事端,以助皇上?或者说远一点,那时候,还不曾登基的皇上与你一样,备受旁人冷落,于是,你便更是大动恻隐之心,以至于现下这般模样,痴心痴恋,钟情不改,对吧?” “奴婢不否认,的确就是如娘娘所言,那个时候,娘娘没有看过东海王的处境,说是一介王,其实私下里,连下等的宫人都是瞧不在眼。奴婢自幼身世贫寒,自然晓得其中滋味,后来,奴婢斗胆与东海王渐渐接近,从此便不由自主喜欢与他共处的日子,哪怕是王爷丢过来一丝眼色,奴婢也立马就会明白王爷的心思。娘娘可能知道那份心情是如何以待?” “那听那说来,皇上之前于你有恩,那自然是跟你走的颇近了,倒是本宫被瞒的辛苦,还当你们是陌路呢。有时候,许多事真是只能作笑话对待的好。”贵妃啜饮了一口茶,搁了杯盏于桌上,那叮咚声音声声击打在人心上,叫人觉得沉重。 “你做的这些事,纵然皇上不一定尽然知晓,但大体说来,他还是通透的,只是睁一眼闭一眼,不去理会罢了。如今想来,这宫里反而是你独大了,连本宫都被你蒙蔽了最后方晓得前因后果。” “奴婢从来没想过独大,也不敢这样做,奴婢一心只为皇上。若皇上一意待得贵妃长久,奴婢自是不敢妄言。” “你真是这样想?那于本宫看来,怎么就是反着的?初始,后|宫无风三尺浪,再至后来的血雨腥风,哪一桩哪一件少了你的搀和?即是是养你的安乐公府,竟也不能逃脱你的手。你可有话说?” “那是前朝之事,与奴婢无半点干系,或者说来,太夫人难道就真真是问心无愧的?其实,奴婢说了实话,娘娘也不见得相信。娘娘早已代客为主,怎能听得进去谏言?” “太夫人虽说有失,但归根结底,还不是你一直揪了当题来做,使得整个事件扩大的无法收场?你为了一己私|欲祸害了多少人?可有思讨过?”贵妃见她不知悔过,只是逃避,便索性直言,“本宫兄长如今安身何处?想来应该不离京城左右。” “原来娘娘说这么多,就是为了探得侯爷踪迹?奴婢还以为是心挂皇上呢。娘娘终归是不将皇上放心上的。”葵敏面容现出几分鄙夷,她目光凶狠,只是微斜了眼眸望着贵妃。 这厮,真是野心膨胀的不能抑止了,难不成你还以为皇上真是怜悯你的吗?若是,他又怎会让你去冒了那么多风险,只是你想当然了而已。 贵妃起身一步步踏了近前,俯身贴了跟前说道,“你信不信本宫一句话就能使得皇上怀疑你一直在对他不利?若皇上一旦信服,皇上还会不会投以一瞥呢?” 葵敏果然只在乎皇上,贵妃一句信誓旦旦便是唬得她吐露了封闭的秘密。贵妃跟林勋寻得了张吉照时候,张吉照瘦骨嶙峋,正在京郊一座矿山里采石。常年风餐露宿的沧桑模样哪里还能寻得出旧时傲人风采。 贵妃颤抖的手捧了兄长的脸,哭的不能自抑,而张吉照则是僵硬的把脸庞转至一旁,不忍直视,他怕的是自己的罪身带给这世间或许是仅有的一亲人厄运。 贵妃终于决定待皇上清醒之时,便辞行离去,再也不踏入大夏一步土地,如今,于她而论,这里已是伤心徒劳之地,哪里还能勾得起往昔的情分。 两日休整之后,张吉照两兄妹去了安亲王府,最后一次拜访母亲钱氏。 钱氏眼见张吉照活生生杵于跟前,一时间竟是喜极而泣,她不曾想过有生之年还能见得儿子一面,梦寐以求的事一朝得现,钱氏只时笑时哭道是菩萨显灵,佑得家人平安无恙。 贵妃静静的坐于一侧,张吉照则是木讷的如一木桩,只是任由母亲那双手抚摸面颊,一语不发。 生活终是发生了不可逆转的轨迹,很多事很多人怎么可能回到过去芳华少年? 待贵妃道出将远行之时,钱氏忍不住又是一气啼哭,然,人生总是苦悲避不得,待到临头,也只是受的份儿,能如何? 钱氏收了泪水,红着眼,一手拉一人,将兄妹二人的手覆于手心,语重心长叮嘱了一番。 第二三一章大结局 出了安亲王府,张吉照突然就蹦出了话,“母亲为何看起来与从前有不同?倒似是不欢喜我们了?” 贵妃笑了慰藉说,“兄长怎能这样说母亲呢?母亲还是一如既往的欢喜,只是咱们都已经长大成年,或许很多爱抚直接就不能再如幼时那般了。“ 话饶是这样说,可贵妃心里却是不能自抑的漫过悲哀,纵是兄长如今七八岁的智商都能直接感应得到母亲今非昔比,更何况她本就心思敏感。那如是说来,母亲真真的是不是从前那个怀恩的性情了。 究竟是哪里变了,变得如此仓促,叫人不能避之,叫人惶恐不安,只觉得那心就跟天际压来的黑云一样,直令人喘息都困难。 林勋解了自己的大髦披在贵妃身上,边系领带边语重心长道,”莫要慌张,一切有我,只要携手与共,总会好起来的。或许,明儿我们就会启程东去。“ 林勋此语东去,贵妃晓得其中意味,贵妃感激投以一笑,然那笑于有心人看了,倒是苍凉若同天一样遥远,她到底是不能彻底放下心事。背负了这么多年,俨然是习惯了一般。 林勋叹口气,裹着浓浓的爱意,”你呀,不过一身单力薄的女子,何苦去担了本可以不理的包袱,每个人自有生活轨迹,你还是放开的吧?就算是为了我们的将来。“ ”好啊,以后我就是你的依靠,你就是我的怀抱,我们从此再也不撒手。有山有水有你有我足以。“ 皇上于夜里醒转过来,贵妃只淡笑扯了葵敏的手说,这是葵敏妙手回春的功劳。 葵敏于一旁自是晓得贵妃话里意味,她一面是无边的卑微,一面又是眼巴巴的渴望,这水火不容的心绪着实令她难捱,正如她与贵妃坦言,其实,有时候看着皇上安好,她也曾萌生过退意,哪怕是一隅苍山一方池水,她也愿意锁起自己那片争斗不休的心,日久天长,或许终有一日会得到释解,也不至于自己如是劳累辛苦。 然,人心总是最难以琢磨透彻的,一朝一夕,晨昏碾转,人的心思周而复始,何曾有过真正的解脱,说来只是虚妄而已。 人啊,为难自己的不正是求的太多,而这道关口又是谁能真正趟得过去的? 皇上若有所解,他接了贵妃递过来的手,只道了一句,难为你一直的守候。 如是轻轻一语,却是使得葵敏崩溃了往常的坚定,她俯首不能言语,然心底里早已是悲喜交集,她这一刻方知他原来都是看着的,原来这一路她走的并不寂寞,这还用的说旁话吗?终归是得了一知心人,此生还需有别求?若有,倒是过了头。 贵妃得了恩典,与林勋抱了谆儿、炯儿离开了大夏王土,同行的还有张吉照,此后三年流连山水行云间,颇得自在。后来,大唐下了急诏召了林勋回朝继承大典,终是修成一代明君。 其中,也自是少不得曲折,正如林勋回朝登基时,那宰相府千金依然是钟情不改,一心只待君归,孰料君是归至,然那身旁却是璧人玉立,更令人心酸的是孩儿已然成群,那对人儿目光中转捻的全是如水柔情,哪里还见得着旁人的啊。她于他心中往昔究竟是怎样的,她问了,他只是诚恳道是,兄妹之情,从无他想。 那千金绕到了贵妃膝下,涟涟求道,“奴只求一席薄地,只求成全能守候君侧,无语无扰,可能得到娘娘首肯?” 贵妃岂能不解千金用心良苦,只是沧桑世事何止只是一个求字回得了的,贵妃权衡再三,终是婉言驳道,“君有意待得一人心,本宫怎能忍心拂了君心。你若知事,理应晓得当中缘故委实不是一二言语说得清楚。于本宫论事,本宫亦是不愿与人分享那份两个人容纳的情|爱,若是这样说来,你可有所悟?” 看了那千金袅袅婷婷辞去的身影,贵妃不由叹道,“人莫过于难以懂得自己的真心所在,若是能上善若水,岂有这般难过?终不过是摸不透自己而已。” 身旁一小宫女尚不解人事,她听着有些似是而非,于是就莽撞问了,“娘娘,怎样方为上善若水?善与水压根就不着边的啊?娘娘怎能就硬生生将它们扯到了一起?” 贵妃尚未答言,旁边一年长宫女听了此言,脸色不禁就变了,只是低了声儿喝令小宫女退出。贵妃见了,不以为然笑了笑,安慰道,“不用大惊小怪,她问的很好,说来,她还是有慧根的,本宫猜度,说来,你们也不一定就能理得透彻。更何况是她年纪尚幼?” 宫女们一旁顿住了手里的活计,只静静等待皇后的讲解,于他们心中,这位皇后娘娘俨然不同于其他的主子,皇后娘娘这才是真正的仁心宅厚,从来没有过一声厉斥,哪怕是有宫人犯了旁人看来不可逆转的过错,皇后也只是淡淡一句,人生在世,谁人无过。 “所谓上善若水,你们可有真正念想过水的姿态?”贵妃狡黠的反问了诸宫人,她允诺若有谁应答的准上,还会得了赏赐。 如此一来,那些宫女自然是不甘人后,纷纷开了话匣子,唯恐自己落了后,“水清澈透明。”“水自高流低。”“水很安静。”—— “对呵,你们看,你们其实都比本宫聪慧的多,可有谁会想过上善怎样与水结缘?” 殿堂静寂无声,没了刚才的喧嚣,这水是诸人每日必经的东西,自然是看的透的。可于娘娘口中所说的上善未免实在是高深了些,她们哪能晓得通呢? 诸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瞅向了皇后娘娘,平时里,有谁敢斗胆这样平视娘娘的雍容美姿啊,今儿此刻,不承想因了那小宫女的一句阴差阳错的话头,竟会有了如此难得际遇,诸人哪有不看个准实的理儿? “水是没有生命体,清澈透明,与万物无争,却能自然地由高处流往低处,也可以安静自然地汇集于一处。上善若水:如水之善,自然之善,非用心之举。如此说来,你们可有明白几分?” “可是,娘娘何以将此语搁宰相千金身上,她可是能担得起?”那瘦怯小宫女于众人目光中又抛出了此言,众人若解若不解,懵懂模样,使得贵妃一笑倾城,“上善固然不是每个人都能担得起的,可是,从善如流拿来用了可是妥当些?” 小宫女咬了唇思索了会儿,似懂非懂应道,“从是听从的意思;善便是好的;如流便是像流水一样。这就是听取正确的意见接受善意的规劝像流水那样顺势而为。娘娘,这样解来可是对的?” 皇后颔首赞道,“果然是机灵的人儿,一点即通。” 正说着,若树临风的皇上步进殿堂,见诸人围绕一团,只好奇了道,“这是布经论道的吗?莫不是皇后又与你们洗脑了?快快散去,可别受了她的蛊惑,当初,朕就是这般稀里糊涂被她拿下,方有了今日一枝独放的结局。” 诸人哄笑而散,皇后笑了嗔道,“于下人跟前,也没个正经,传了出去,岂不教人闲话?” 皇上拉了皇后的手,附于耳际轻声软语,一如初时模样,“这都是真真的,朕当初不就是被你灌了迷魂汤吗?如今不也是一枝独放吗?朕从来不打妄语的。” ——圆满修成正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