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你烦不烦人啊!” ——嫁进广恩伯府的半个月以来,叶蝉从广恩伯口中听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这天又是这样,她早起去向奶奶问了安,然后折去前院书房问广恩伯谢迟要不要一道用早膳,正读书的谢迟紧锁着眉头抬起头就说:“你烦不烦人啊!” 老实说,叶蝉有点生气。不过她没让自己多跟他置气,回到自己住的正院便吩咐侍女青釉说:“你去胡同口儿帮我买碟脆皮炸鲜奶来,快去快回,不然就软了!” 叶蝉在嫁进来的第三天,就发现胡同口儿的张记炸鲜奶做得特别好!焦黄的外皮香喷喷的还很脆,一口咬下去,里面浓稠的甜牛乳便会带着鲜香溢得满口都是。一份才三文钱,有五个,吃完之后连心里都香香甜甜的,什么事都不是事! 青釉已然清楚这为新过门儿的夫人就好吃,拿了钱立刻便去了。半盏茶的工夫后她折回来,装在油纸袋子里的炸鲜奶还是脆的热的。 但叶蝉刚吃了一个,就被人打断了这番享受。 老夫人——也就是谢迟的奶奶谢周氏身边的仆妇来禀说,老夫人请她过去说说话。 叶蝉只得不情不愿地放下筷子,擦干净嘴上的糖霜又重新上了唇脂,带着青釉一道往老爵爷和老夫人的住处去。这是进府以来老夫人头一次主动喊她过去说话,她路上自有点好奇是有什么事。 眼瞅着离二老的院子还有几丈远,里头一声声克制的惨叫倒先传了进来。 叶蝉吓了一跳,脚下加快了步子,很快迈进院门又绕过了石屏。定睛一瞧,跪在堂屋里的竟然是谢迟本尊,动手抡拐杖打人的呢,是老夫人本尊。 叶蝉哪儿见过这阵仗?心惊之下还没进堂屋就跪了:“奶奶……” 老夫人听音手上顿住,回头瞧了瞧:“阿蝉来了?”她抹了把汗,和善地向叶蝉招手,“你进来。” 叶蝉被青釉搀扶着站起身走进屋去,这才注意到八仙桌边还坐着个人,正一口一口地嘬着长长的黄铜烟斗。 她福了福:“爷爷。” 老爵爷乐呵呵的:“嗯,好。” 老夫人这时伸过手,一把拽过她,拉到了谢迟跟前:“你瞧清楚,这是我孙媳,你妻子;宫里头下旨封的伯夫人,咱们广恩伯府明媒正娶进来的姑娘!” 谢迟一额头的冷汗,抬头瞪了叶蝉一眼,切齿驳说:“我也没说她不是啊!” 老夫人怒斥:“那你是怎么待她的!进府半个月了,你连顿饭都没和她一道用过,有你这么当丈夫的吗!” ——说到这儿,叶蝉才大致明白了老夫人是为什么动的怒。 她想劝老夫人,可看老夫人火气太大,不敢贸然开口,就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老爵爷。 老爵爷很快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啵地喷了口烟圈儿,还是乐呵呵的:“就是,揍他。” 叶蝉:“……” 老夫人的拐杖一下下砸着地:“我知道你想为家里争口气,也知道你对长辈们背着你向宫里请旨赐婚、让你早早地就娶妻纳妾不满意,可这不是因为你爹娘都早逝,你既没有叔伯也没有兄弟,咱这一脉就你这一根独苗了吗?” 谢迟愤恨地盯着地面不说话。 “再说,你再有千万般的不满,你对她甩什么脸色?”老夫人又用拐杖砸了地面两下,“你日日秉烛夜读是不容易,可她大老远从苏州嫁过来就容易吗?她在洛安一个亲人都没有,你这当丈夫的还平白给她脸色看,你让她怎么过日子?她可才十三岁!” ——奶奶别生气,其实我过得挺开心的。 叶蝉心里划过这么一句话,赶紧忍住了没继续想,这话听着可太没心没肺了。 谢迟也依旧没说话,好在老夫人也并没打算逼着他说。她已年过六旬,眼下打也打了,该说的理儿也都说了,觉得有些疲乏就一摆手:“扶他回房养伤去。” 说罢一想,倒又意有所指地喝了句:“去哪儿养你自己拿主意!” 谢迟当然明白奶奶这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一后背都在疼,被身边的小厮搀扶着出了院门,乜了眼叶蝉,不得不吩咐说:“我去正院!” 叶蝉看他这份怨愤,倒觉得他不去自己那里才好,但当下心下再叫苦也不能这么说,只好和小厮一起扶着他往那边去,又叫青釉去请郎中来给他看伤。 一路上,她心里都犯嘀咕,觉得这下可糟了,谢迟准以为是她去老夫人那儿告的状,但她可什么都没说。 但这要怎么解释呢! 叶蝉闷闷地和谢迟一道走进正院,谢迟被扶上床趴着,除掉衣衫之后背上一道道的青紫看着挺吓人。她踟蹰了一下,蹲到床边呢喃说:“夫君,我没去奶奶那儿告你的黑状,真的一句都没有……” 她的声音甜甜软软的,带着些许委屈的轻颤。盯着墙壁的谢迟后牙暗咬,愠恼道:“我什么都没说,你心虚什么!” “……我真没有!”叶蝉的声音有点哽咽,蹲在床边望着他又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别的反应,真一下急哭了。 就像奶奶说的,她在洛安一个亲人都没有。如果他还此时就对她生了误会,她真的不太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的抽噎声断断续续、轻若蚊蝇地传进了谢迟耳朵里,他撑着口气又盯着墙壁沉默了会儿,回过头就看见她蹲在那儿用衣袖抹眼泪:“……别哭。”他的口气不太好,缓了一缓,又说,“之前是我不对,我错了!” 叶蝉一愣,泪眼大睁。 谢迟撑了下身,想把手从被子里抽出来,但伤口教被面一蹭,登时疼得呲牙咧嘴。 他于是边吸凉气边攥住了她的手:“你就算去告了状也没事。我……是你夫君,又大你三岁,是该照顾你的。” 她还是那么泪眼大睁地看着他,看得他十分别扭,干咳着锁了眉:“你别哭了,行不行?” “哦……”叶蝉匆匆地又抹了把泪,一时不知该再说点什么,只得没话找话,“那个……我刚让青釉买了张记的炸鲜奶回来,我们一起吃?” “?”谢迟差点没反应过来,不过他原也不知该怎么和姑娘家相处,便只能顺着她的话说了,“行啊,一起吃……” . 与此同时,广恩伯府西边的小院里,妾室容萱听说广恩伯被老夫人打伤的事后,有点兴奋。 她也是宫里这回采选后被赐到广恩伯府的,只比身为正室的叶蝉早三天进府,为的是按规矩以妾礼迎接正室进来。 所以她们论资历论年纪都是差不多的,但容萱自问一定比叶蝉有福气。 她这底气来得也有道理——别的不说,单说她到大齐朝前看的那数以千本计的穿越小说来说,她拿的也是主角剧本,叶蝉这种在小说里被称为“土著女”的人设,是断断没办法和她比的。 而且,她又恰是被送进府里做妾室——小说中,十个穿越女有八个都是妾室,因为这样有升级感,剧情才会爽。叶蝉这种碰上穿越女的正房呢,好的最后会和穿越女把话说开,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中等的是当背景板,最后郁郁而终;差的呢,就黑化了,最后会被当成大boss解决掉。 容萱对这些套路都了如指掌,对于身为女主要担起什么剧情心里也有数。所以,男主受伤的这种情节,在她看来自然很重要。 她于是跟侍女花佩说:“去给我取身素净的衣服来,最好是白底,绣点雅致的小花那种。” 花佩经过这半个月,对这位容姨娘奇奇怪怪的想法心里头也有了点数,不过听到她这吩咐还是愣了一愣:“您要干嘛?” 容萱摆摆手:“你去拿就是了。” 花佩便很快就挑了她要的衣服来,容萱心满意足地把衣服换上,对着镜子照了照,又将头上镶着珠宝的插梳卸了两支,只留了根素淡的黑檀簪子稳住发髻。 然后她就出了门,听说广恩伯去了正院,便径直奔正院去。 到了正院门口,谢迟身边的小厮伸手一挡,容萱挂着满脸忧心说:“听说爷受了伤,我放不下心,来瞧瞧,有劳禀个话。” 那小厮嗅到一股正侧争宠的味道,一躬身赶忙去了。屋里头,谢迟刚上完药,正吃着叶蝉着人重新下锅翻炸锅的脆皮炸鲜奶。他平常吃的都是府里的厨子做的东西,街面上卖的小吃很少会碰,今天偶然这么一尝,发觉这炸鲜奶好像是比府里做得更香脆。 “好吃吗?”叶蝉期待又忐忑地望着他。 谢迟刚要点头,注意到了打帘进来的小厮的身影。 那小厮一躬身:“爷,西院的容姨娘求见。说担心您的伤势,来看看您。” 2.第 2 章 谢迟虽然刚成婚,和叶蝉没什么情分,但也觉得在正院见妾室不合适。可叶蝉却没想那么多,一听就道:“请她进来吧。” 谢迟到了嘴边的话于是只好咽回去,叶蝉转回头来又问他:“你用早膳了没,要不要传膳,我们和容姨娘一起用?” “……”谢迟抬眼看了看她,心下揶揄说夫人你可真大度啊,又实在不愿带着伤还同时面对两个不太熟的女人,就说,“我背上疼,不便起来,还是各用各的吧。” 说话间,容萱进了屋。 她带了一只质朴的黑檀簪子,身上的一袭齐胸襦裙素白得如有仙气,只领缘、裙头处有些细碎的紫粉绣花。脚上的一双修鞋也是白底的,一点点淡粉的绣纹颜色浅得几乎看不出来,她一抬眼就看到广恩伯和正夫人都怔住了。 容萱心里暗喜,暗说这一身果然好看。叶蝉却恰好懵然问说:“这位……妹妹?好端端的,怎么穿一身孝啊。” 这话令容萱一愣,转而又窃笑起来。她心说这位正夫人拿的果真是炮灰配角的剧本,这不,已经找上茬了? 她便没回叶蝉的话,福了福身,望着广恩伯温柔道:“爷,您怎么样?” “啊……没事。”谢迟趴在那儿,目光盯着枕头。 容萱上前了几步,目光看到他背上晾着的伤口时一声惊呼:“啊!怎么、怎么打得这么狠呢?”说着连声音都哽咽了,“老夫人这是干什么?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 “容氏!”谢迟忽地一喝,容萱双眸还含着泪,赶忙噤声。 他锁着眉睇了她两眼:“不许背地里指摘奶奶。” 容萱似有些不服,闷闷地应了声哦。 谢迟心下不禁有点嫌弃,觉得这容氏没规矩。 其实如果是叶蝉不懂规矩,他倒有心理准备。因为他听说了,一年多前宫里开始采选,家里为传香火就向宫里请了旨,给他赐婚,宫里答应了。可他们实在是旁支得不能再旁支的宗室,宫里事有多,估计一转眼就把这事忘了个底儿掉,直到前阵子给各府赐婚的旨意都定下来,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广恩伯需要赐婚。 所以,宫里就从落选的姑娘里扒拉出了一个年龄比他小的,就是叶蝉。 而那时,在采选中走了个过场的叶蝉早就回了家,根本没和其他人一起在宫里学那大半年的规矩。 是以他心里觉得,这个叶蝉可能什么都不懂。没想到这阵子下来,她似乎还挺知礼的——虽然他没怎么和她相处吧,可他听说她每天一起床就先去爷爷奶奶那儿问安敬茶。 反倒是这从宫女里挑出来,按理说应该规矩齐全的容萱……穿着一身孝就来了,说话也不知道注意。 谢迟大早上的就在奶奶那儿挨了顿打骂,本来就烦得很,当下更没了应付容萱的心情。 他又睃了容萱两眼,就生硬道:“我要休息了,你回去吧。” “……哦。”容萱还是这么个反应,看着倒是单纯,却也有点愚钝的味道。 然后她福了福,便退了出去。 容萱前脚一走,在正院发生的这些事就在下人的交口相传中,很快传遍了广恩伯府。 把宗室上下都算起来,广恩伯是不起眼,可毕竟还是吃皇粮拿俸禄的人家,前前后后百余号下人还是有的。如此这般,自然人人都要为自己的前程打算,要去摸主子们的心事。 膳房那边,是从谢迟身边最得力的小厮刘双领嘴里听见的这事儿。 刘双领比广恩伯大一岁,今年十七。他其实原本是宫里头的宦官,进宫没两年就倒了霉,赶着过年生了场重病。宫里讲究多,过年生病不吉利,得脸的宫人还能传个太医瞧瞧,没什么身份的都是送出去看自己有没有命熬好。 宫外安置生病宫人的地方在长乐寺旁边,那会儿恰逢谢迟的父亲刚去世不久,他日日去寺里给父亲上香,就碰上了只剩一口气还要自己硬扛着出来买药的刘双领。他看不过眼,便求宫里把他赏给广恩伯府,按理来说依他的爵位,府里其实不能用宦官,但这么个病重的小宦官没人在意,管事的乐意给个顺水人情,便点头答应的。 打这之后,刘双领死心塌地地跟着谢迟。而且他还真机灵,把宫里那一套八面玲珑全带了过来。 当下他就边掂量着边跟掌勺的钱大厨说:“嘿,我原本觉着容姨娘长得更漂亮,又是宫里出来的,准定是她更得脸。没想到啊,啧……” 钱大厨边颠勺边乐呵:“你也别把话说死,这不刚见第一面么?我听着啊,夫人有几分本事还不清楚,但那容姨娘真是会来事儿,日后哪边更得势,不好说。” “我看不是那么回事。”刘双领摇着头,“容姨娘是会来事儿,可这来事儿来不到点子上,就还不如不会来事儿。” 钱大厨哈哈一笑,正要再跟他辩,突然卡了声,转而扬音:“哟,青釉姑娘。” 刘双领回头一瞧,正院的青釉正走进来。 她们几个正院的大丫头今年都差不多是十六七的年纪,比夫人稍大几岁。其中这个青釉好像混得最好,前后走动的事都常见到她。她为人也确实讨喜,一张漂亮的鹅蛋脸瞧着端庄,但见了人就笑吟吟的:“呀,刘爷也在啊?” 刘双领坐在那儿没动,但笑着作了作揖:“你可真客气。” 青釉一哂,把事先准备好的碎银放到了钱大厨的灶台上,又额外从荷包里摸了块出来塞给刘双领,然后跟钱大厨说:“爵爷在正院养伤呢,大夫说得吃两天清淡的。您看着备吧,夫人跟着一块儿吃。” 钱大厨应了声“好嘞”,又说:“哎,前两天夫人说爱吃的那道汤是什么汤来着?” 青釉低头一想就想了起来:“白萝卜豆腐肉圆汤。” “行,今儿还上这个。姑娘放心回去吧!”钱大厨笑着说完,就转身吆喝底下人去备食材。青釉朝他二人欠欠身就走了,刘双领站起来也道:“我也回去了,爷跟前还得我盯着。” 钱大厨转回头来,抄起灶上那块碎银要塞给他,跟他说让他去喝茶。刘双领往回一推就走了:“得了吧,你猜人家为什么单给我一块儿?这是就怕你拿不着啊!” 正院办事真周全。 刘双领一早上脑子都在琢磨这个,觉得这位刚十三岁的正夫人不简单,但午膳一端上来,他又险些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夫人一看到那钵白萝卜豆腐肉圆汤,两眼一下就毫不遮掩地亮了,瞧着跟饿狼见到小肥羊似的。 榻桌不大,只放的下三四道菜,这道汤和其他菜肴一起放在了床边单支的桌子上。于是就见夫人兴奋地搓了搓手:“先给我盛碗汤!”说罢还扭头问爵爷,“爷,你吃不吃?这道汤做得可好了!” 谢迟刚忍着疼翻身坐起来,一听到这话差点笑岔气。他扭头看看那道汤,说:“不了,我还是先吃饭吧。” 叶蝉也不在意,从青釉手里接过汤碗,舀起个肉圆低头就咬。 她特别喜欢这道汤,就是因为钱大厨这肉圆做得特别好吃。它不是汤里常见的那种嫩滑弹压的肉圆口感,吃起来特别软糯,肉香味也温温和和的,依稀有些米粉的香气,而且一点儿都不腻口。 叶蝉细细品着,三口吃掉了一个。觉得没吃够,又舀起第二个。 方才的整整一个上午,她都因为不知道怎么跟谢迟相处而过得很紧张,不仅很紧张还一直在没话找话,生怕冷场。 可当下,她一吃到好吃的就忘我了起来,满脑子都只有肉圆的美味,一下子变得很安静。这弄得谢迟突然不太适应,下意识地看向她。 然后她这专心致志吃东西的模样让他觉得,这个肉圆似乎真的很好吃嘛! 他于是放下了筷子里夹着的那块炒鸡蛋,跟刘双领说:“给我也盛碗汤,多盛两个丸子。” 叶蝉蓦地一抬头:“咦?” 刘双领手脚麻利,谢迟低头吃了口菜的工夫,汤就奉了过来。他伸手接过,一抬眼看见叶蝉衔着笑正看自己,端碗的手滞了滞:“分你个丸子……?” “好呀。”叶蝉倒不客气,直接一伸汤匙舀了一个过来。谢迟心下好笑,兀自用汤匙将个丸子一分为二,吃了半个又打量她:“我看你一上午嘴都没停。吃完脆皮炸鲜奶吃的早膳,然后又吃了奶糕、果脯、杏仁豆腐,现在午膳还用得这么香,你一直这么能吃吗?” 他想如果她平常都这么能吃,那她真是他见过的最能吃的姑娘了。 好在叶蝉摇头:“哪儿啊。”谢迟刚一松气,她的话又说了下去,“奶糕、果脯、杏仁豆腐,那都是不顶饱的东西,吃来玩的罢了,午膳当然还是要好好用的。” “……”谢迟眉头挑起,盯着碗里的肉圆好生绷了片刻,扑哧喷笑出来。 “你笑什么?”叶蝉不解地瞪他。 “哈哈哈哈哈!”谢迟边笑边窘迫地接过刘双领递来的帕子擦嘴,抬眼见她面色羞红,忙尽力忍住笑摆手,“没事没事,你吃你的,怎么高兴怎么来。” 说罢还扭脸吩咐刘双领:“交待膳房一声,把正院的点心备足,别让夫人亏嘴。” 3.第 3 章 谢迟的伤说到底也只是外伤,他又年轻,缓了大半日就觉得气力恢复,在叶蝉院子里用了个晚膳就用回到了书房。 他这样急着回去,倒不是嫌弃叶蝉,只是不愿耽误时间,想继续读书罢了。 他这份上进的心,叶蝉纵使出身小门小户也不难理解。 往上数算,广恩伯这一脉是从仁宗皇帝那儿传下来的。当时,仁宗皇帝和几个兄弟都是世宗的元后阮氏所生,关系极为亲厚,继位之初就把几个兄弟都封了亲王。 后来,按本朝的规矩,嫡子承袭父亲的爵位,其余诸子降一等再行加封。 谢迟这一脉代代都是庶子,而且没一个立功加爵的。七八代下来,到了他爷爷那一辈便已是二等伯。再往下,他爷爷就他爹一个儿子,他爹又只有他,他才没被降到更低。 所以,他们论起来虽然也是宗亲,可若刻薄点说,那就是当今圣上想都想不起来、空拿俸禄在京里混吃等死的没落宗亲。 谢迟才十六,正值年轻气盛的时候,他不甘心这样混吃等死。他琢磨着,自己怎么也得努把力立立功,让陛下给他加个爵。他想,自己有生之年要争取尽力奋斗到郡王,这样将来他的嫡子承袭郡王,其他儿子也还有个一等公位,可比眼下的听天由命要强的多。 现在家里一大家子人,全靠一千两的年俸活,听起来好似不少,可宗亲间一旦有婚丧嫁娶的喜事,随随便便随个礼,日子便拮据了。 叶蝉原本到下午时已经觉得自己放松下来,但在他走后还是松了口气。然后她随意地做了会儿绣活儿,又用了小半盏马蹄羹当宵夜,接着再独自发发呆,便盥洗就寝。 第二天一早,叶蝉照例先去向老夫人问安,然后到前头的书房,问谢迟要不要一同用早膳。 入府的这半个月她差不多天天都过来,也差不多天天都被谢迟一句话骂走。今天她话刚说完,便见谢迟又锁着眉抬起头:“你烦不……”却蓦地抬手抽了自己一嘴巴。 叶蝉站在几步外惊了一跳,谢迟揉着眉心缓了缓,暗说自己真不好。 骂她都快骂出口头禅了,何必呢?她又没犯什么错。 他于是强自端正着心态,咳了一声,起身绕过案桌,走到她面前,又咳了一声:“那个……” 叶蝉抬头看着他。 谢迟勉强笑笑:“以后早膳你直接自己用吧,不用专程跑来问我了。我白天专心读书,晚膳去和你一起用。” “哦……那好!”叶蝉轻松地应下来,也没再多说什么,便离开了书房。其实,她原本也不是非要缠着谢迟,只不过突然嫁进宗室,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合适,眼下谢迟给她个准话,她就无所谓了。 客客气气地把她送走,谢迟不由松了口气。他觉得就这么着挺好,他一边先把她稳住,一边好好地读书上进。至于圆房要孩子什么的,过个几年再说吧,目下他才十六,叶蝉十三,急什么啊? 他于是琢磨好了,要“心无旁骛”“不近女色”地好好地读一整日的书,结果刚临近午膳,他就又不得不思量起叶蝉来。 因为他收到一封信,是忠王府送来的。 忠王严格来说其实并不算宗亲,是位异姓藩王,姓陆,第一代还是世宗那时追封的。据载那第一位忠王原是御令卫的千户,在世宗铲除世家时殉职,世宗追封其亲王尊位。彼时他妻子何氏怀着身孕,生产后却也离世了,留下了个女儿。 这个女儿被世宗收养,封的平安帝姬,到了嫁龄加封公主后嫁了出去,生了个儿子续回了陆家的族谱上,自此忠王的爵位便这样一代代传了下来。 这样的加爵也好、袭爵也好、封公主也好,都是极为难得的,由此可见这位平安公主当时的荣宠风光。但更难得的是,如今已历经□□代,忠王府代代忠良,威望不减分毫,就连许多谢姓宗亲都对他们极为敬重。 当下这位忠王,也就二十出头,同样是今年刚由宫中赐婚成亲。 谢迟的信是三个月前递进去的,写得斟字酌句,细致但又谨慎地表明了自己的一腔报国之心。可以说,那封信的每一个字,他都是鼓足了勇气才写下去,同时他也做好了这信会石沉大海的准备,因为忠王府那样的人家,并不是他广恩伯府能高攀得起的。 眼下真有了回音儿,谢迟反倒格外惊异起来。他仔仔细细把这信——准确的说是封请帖,读了三遍,仍旧对于该如何做迟疑不决。 请帖是忠王妃送的,半句没提他那封慷慨激昂的去信,只说想请他的夫人到府里坐坐,喝茶谈天。 广恩伯府再没落,谢迟对于洛安城里这些不成文的规矩也有数。他知道,这种女眷与女眷的交际,可能当真半句都不会提关于他的事,可整个过程忠王一定会知道,这番走动留下的印象,会左右他的前程。 那么,他能让叶蝉去吗? 她对皇亲贵胄间的这些规矩半点也不懂,甚至连规矩都还没学全。到时一旦出了什么岔子,忠王府日后对他再不开大门,他也一点辙都没有。 容萱倒是在宫里学过礼数。可是,一来从昨天的事来看,她这礼数也就只学了个表面,二来叫她一个侧室去见人家忠王正妃,又实在不合规矩。 谢迟觉得头疼不已,思量再三,他决定直接去和叶蝉聊聊再说。毕竟这正妻他娶都娶了,就算这回她不去,也得开始为更多类似的走动做好准备。 谢迟走进正院大门的时候,午膳正端上桌。叶蝉在卧房的罗汉床上歪着继续做女红,听到兰釉在外呼了声“爵爷来了”还道自己听错了,结果一抬眼,就见谢迟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叶蝉怔怔。 谢迟停住脚:“临时有些事要跟你商量。”说罢他顿了顿,又道,“不如边吃边说?” 叶蝉便下榻穿鞋,和他一起去了堂屋。桌上的菜已经上齐,谢迟边斟酌如何开口,边给她夹了一块酥炸小羊排。 这道菜在做法上没太多讲究,只不过未免膻味太重,一定要用三四个月大的羊。炸前要先在调好的佐料里腌两个时辰,炸出来便又入味又鲜嫩,轻轻一咬喷香扑鼻的肉就会从骨头上脱下来,味道好得很。 叶蝉吃了两口,看看他问:“爷,有什么事啊?” 谢迟思来想去,不知道这事从何说起为好,最后直接把那张帖子取了出来,递给她看。 叶蝉把帖子打开,看了两行就惊讶得吃不下去了:“忠王妃?!” “是……”谢迟局促地咳了一声,“你如果……如果实在不想去,就算了,我可以麻烦奶奶走一趟。” 他不想逼她太紧,因为说实在的,如果让他现下去忠王府做客,他也心虚,推己及人也不该逼她。 但叶婵嗫嚅说:“奶奶年纪大了……”接着又道,“而且,人家指名说‘广恩伯夫人’,推奶奶去也不合适吧。” 然后她便安静下来,安静了好一会儿,好像在矛盾,又好像在给自己鼓劲儿。谢迟在旁边一声不吭地盯着她,等她拿主意,她终于抬起了头:“礼数很多么?” 看来是并不打算拒绝。谢迟神情一松,道:“也不算很多,就是寻常走动。只不过说话要注意些,嗯……得体便好。” 叶蝉又斟酌了一下,就点了头:“那我去吧。”接着又问,“要备礼吗?” 她想的方向倒都很对,这令谢迟有些惊喜。他不知不觉有了几分笑意:“忠王府什么也不缺,你备些表心意的东西就行。” 叶蝉便想到了自己做的女红。她的绣活儿是不错的,在家中时,几条街的姑娘都喜欢她绣的东西。眼下虽在洛安这样富贵的地方,这样的东西都不值钱,可她觉得应该也还是拿得出手的! 她就将这想法说给了谢迟听,谢迟欣然赞同,令她很有了些信心。 . 然而,三天后走进忠王府的刹那,这信心荡然无存! 忠王府……也太富贵了! 叶蝉原本以为,广恩伯府虽已是很没落的宗亲,但在衣食住行上,和洛安的其他贵戚差别也不会太大,毕竟府里前宅后院分明,单是她自己住的正院都比她的整个娘家要大不少,府里花园、书房也皆有,甚至还有一方射箭场,于她而言已是十分讲究了。 她没想到竟还会有忠王府这样的地方。 从步入大门开始,目光所及之处每一寸都是景致,亭台楼阁皆威严气派。虽然和她走过一趟过场的皇宫不能比,但也足以令她瞠目结舌了。 迈过三道院门,叶蝉就被这份华贵压得都不敢抬头了。忠王妃身边的仆妇领着她一直往里走,偶尔和善地介绍两句路过的地方,走了足有小一刻,才终于到了后宅的正院。 仆妇领着她走进院门,见忠王妃亲自迎了过来,便即刻退到了一旁。 “是广恩伯夫人来了?”忠王妃卫氏盈着得体的笑容走向她。卫氏今年十八岁,在去年的采选中,是较年长的一拨。她的娘家也显赫得很,上数十代出了位御令卫指挥使,是世宗扫清世家的功臣,还是世宗皇后阮氏的干哥哥。 这样的积淀下,卫氏的端庄、得体、优雅都是刻在骨子里的,教人一看便舒服。叶蝉怔了怔才想起来福身见礼,卫氏伸手一扶她:“别多礼了,我们进去坐。” 4.第 4 章 卫氏比叶蝉大足足五岁,十八岁的和十三岁搁在一起,分明已有大姑娘和小女孩的分别。叶蝉于是心理压力颇大,卫氏倒不知不觉就有了待小妹妹的心。 一进屋,卫氏就叫婢女上了茶点。一道糯米枣、一道马蹄糕、一份豆沙酥,外加一碟花生糖。其中那道糯米枣叶蝉从来没见过,看着可爱,便在与忠王妃闲聊时拈了一个来吃。入口一咬,枣香四溢又不太甜,她觉得味道好,就禁不住地笑了。 忠王妃见状也笑,跟她说:“这个好做,你爱吃的话回去让自家的厨子做来便是。先把晒干的红枣泡软,剖开去核,再填进去一小团糯米进去。上锅蒸一刻,蒸完拿出来淋些蜂蜜和糖浆,就成了。” “多谢王妃。”叶蝉心下认认真真地记住了这个做法,又继续与忠王妃有一茬没一茬地闲聊。聊了一会儿,忠王妃终于说到了正题:“请你来这一趟,还有个事儿要问问你的意思。” 叶蝉顿时有些紧张:“王妃您说。” 忠王妃又笑笑:“是这样,上个月吧……恪郡王得急病殁了,这事你可知道?” 叶蝉隐约听说过,就点头:“听说了一点儿。” 忠王妃就继续说下去:“那位恪郡王和咱们平辈儿,目下袭爵的这位,比你我都小一辈。他前几天差人来传话,说家里头……几位庶母都自尽殉了他父亲。别的也没什么,按规矩办丧事就是了,只是有两位留下了孩子,都才三五个月大,恪郡王唯恐自己照料不周,便想把这两个幼弟继出去。” “啊?!”叶蝉吓了一跳。她在家乡时见过穷人卖儿女卖弟妹,却不太懂为什么郡王府这样的富贵人家,也会想把幼弟继出去。 忠王妃也不好跟她直言跟她说这是那当大哥的眼里容不下庶出的弟弟,只又继道:“我们殿下想了想,就想起你们广恩伯府的事。按规矩,宗亲十七八大婚的有,十五六就求宫里赐婚的可不多见。你们家长辈这样急,显是怕广恩伯这一脉断了。可夫人你又……年纪还小些,传宗接代怕是也急不来,你若点个头,我便让殿下跟恪郡王回话,把这两个孩子继给你。” 忠王妃声音轻柔,说得语重心长,叶蝉也顺着她的话认真思量起来。她这话是对的,谢迟急着成婚,确实就是因为他父亲突然病故,他又没有兄弟,家里怕他再有个闪失会断了血脉。不仅如此,老爵爷当下还在世,就早早地把爵位给了谢迟,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爵位是个贵重的福分,给谢迟,或许就能在冥冥中把一些劫难挡开。 至于忠王妃说的过继孩子…… 宗室里有多少弯弯绕绕叶蝉不太懂,不过她知道,正经过继过来的孩子要续在族谱上。只要谢迟这个做父亲的认他们是自家孩子,那他们就是。袭爵时宫里也会认他们,续香火的事就算解决了。 可是,虽然明白这整套的道理,叶蝉还是觉得这件事太大了,没敢自己拿主意:“我……回去跟家人商量商量?”她迟疑道。 忠王妃微笑着点头:“应该的。你们商量好,随时来给我回话。”说罢这话题就这么揭了过去,下一句又聊起了无关紧要的家长里短。 忠王妃瞧着实在和善,叶蝉不知不觉就放松了下来,她问什么她答什么,倒也相谈甚欢。 . 她在临近晌午时离开了忠王府,前脚刚走,事情后脚就传到了前院。忠王陆恒立刻寻了过来,见到王妃便问:“怎么样?” 卫氏坐在罗汉床上,拍了拍身边,示意他过来坐。 他们虽然也是宫里赐婚成的亲,但实际上打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卫氏去参加采选不过走个过场。是以二人的感情早就很好,忠王落座便顺手把她揽到了怀里,卫氏嗔怒地瞪了他一眼,道:“聊得挺好的。过继的事,广恩伯夫人说要回家商量商量。” “应该的。”忠王点点头,也是这句话,接着又问,“你觉得这个广恩伯夫人,人怎么样?” 既然要帮人牵线过继孩子,那这当主母的品行还是得问问。 卫氏思量了一下说:“就是个没心眼的小姑娘。” “怎么说?”忠王浅怔,卫氏回忆着方才的对答,掩唇笑道:“我问她,和她一起入府的那个妾室怎么样,你猜她怎么说的?” 忠王想了想:“夸妾室才德兼备?” “没有。”卫氏摇头,又屏笑,“她说‘不熟,可是长得挺漂亮的,比我漂亮多了!’。” “噗。”忠王喷笑出来,心说这夸奖确实实在得没心眼,又跟卫氏说,“你要是喜欢她,就常请来走动走动,省得你闷得慌。” 卫氏蹙眉:“闷得慌我就和自家姐妹走动。和她走动多了,万一她求点什么,不给你惹麻烦?” “没事。”忠王轻松道,“若是这是成了,我本也要给广恩伯谋个差事。” . 广恩伯府里,谢迟听叶蝉说了过继的事,一时有点懵。懵劲儿过后,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儿。 这事倒不奇怪,宗室间相互过继孩子的事时常会有,而且他广恩伯府和恪郡王府之间差着好几等,恪郡王府要过继孩子,按理轮不着他们,忠王肯把这个线牵下来,其实是在给他们铺往上走的路。 他们只要应了,按理说在忠王那儿求差事的事便会有着落,自此就和恪郡王府也搭上了关系,实在利大于弊。 只不过,谢迟觉得…… 哎,他才十六,叶蝉十三。这就早早地为免断了血脉过继孩子了,会显得他很“不行” 吧! 他这想法其实很幼稚,倒好在他没真因此回绝过继的事,兀自在书房生了会儿闷气后便让刘双领去给叶蝉回了话,说可以,当然也顺便往爷爷奶奶那儿禀了一声。 二老听闻这事后也都愣了一愣,但同样没什么意见。待得刘双领离开,谢周氏身边的仆妇才迟疑道:“老夫人,这事倒是好,可您说,这俩孩子接回来……归谁?” 谢周氏睃了她一眼:“自然是归正夫人。” 如果妾室心大,那她自己生的孩子便也是要归给正房养的。眼下是外头过继来的孩子,有妾室什么事? 可那仆妇又说:“夫人年纪也还轻,又和咱爵爷还不熟。现在再让两个孩子给她分心,恐怕她顾不过来吧。我听膳房的人说,容姨娘那边……很会来事。” 这还真是个问题。主仆二人一时都沉吟起来,谢周氏忖度着,良久之后方拿了主意:“名分上,都归夫人。府里头,她和容姨娘各养一个。” 要分心也一起分心,不至于正院一边忙,让容氏骑到头上去。 那仆妇想想,一时也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主意,晚膳后便去正院向叶蝉回了老夫人的意思。正院那边也刚用晚膳,谢迟还没走,听完随口说:“行,具体安排听奶奶的。” 叶蝉却有点懵,还有些怵:“要……要我养啊?” 主要是怕自己不会带孩子。 谢迟正侧支着额头欣赏叶蝉刚吃完饭就专注啃苹果的样子,见状猜到她的顾虑,一笑:“别紧张,恪郡王府一定会把奶娘一起送来的,不用你操心。你平常多过问些,别让奶娘松懈怠慢就行。” 这样啊! 叶蝉顿时松气。如果自己不用操太多心,那多个孩子陪她玩,她还是挺高兴的! 她又问那仆妇:“郑嬷嬷,那奶奶的意思是,让我带大一点的,还是小一点的?” “这看您喜欢哪个。”嬷嬷躬身而笑,叶蝉想想就说:“那我要小一点的!” 彼时她觉得,一定是小一点的更可爱,结果半个月后孩子一抱过来,她就后悔了。因为三个月大的这个哭个不停,抱去容姨娘房里的那个五个月大,听说可安静了,一直乖乖睡觉。 叶蝉听得心烦,但看孩子这么小小的,她又不忍心骂他。甚至连让乳母把他抱去别的屋里她都不忍,她觉得他已经离开了生母,自己这个养母再嫌弃他,他就太可怜了。 于是谢迟再到正院的时候,就发现那天俨然对带孩子颇有压力的叶蝉,正殷勤地伏在摇篮边,轻柔地给孩子唱小曲儿。两个奶娘杵在旁边大眼儿瞪小眼儿的,察觉到他在才连忙一福:“爵爷。” 叶蝉闻声也看过去,旋即向他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指摇篮冲他动口型:刚睡,别吵。 谢迟想想,朝她招招手,也动口型:那你出来。 “?”叶蝉怔了怔,站起身走过去。他下意识地攥住她的手,转身走出卧房。 到了堂屋他一回头,蓦地看到她脸已红透,这才猛然回神,触电般匆忙松开她的手:“那个……咳!” 叶蝉的双手别扭地互拽衣袖,死低着头:“什么事?” “啊,我……”他要说什么来着?谢迟好生想了想才想起来,“哦,明天开始我要去宫里当差了,来跟你说一声。” 宫里?! 叶蝉一瞬间莫名地紧张:“当什么差?” 5.第 5 章 忠王帮谢迟谋得的差事,是御前侍卫。叶蝉对官位划分所知甚少,听罢怔怔地问:“就是……给皇宫看门?” 谢迟噗地一笑:“那不算御前。御前侍卫归在御令卫里,在含元殿和宣政殿值守。另外若陛下出巡,也要护驾。” 叶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要经常不在家了?” 谢迟颔首:“如不出巡,也不至于,不当值的时候都还是能回家的。不过家里还是劳你多照应,如果有拿不准的事,你可以等我回来一起商量。” “好的。”叶蝉这样应下,谢迟就走了。翌日一早谢迟进宫,她也无所谓,独自在家照样过得怡然自得! . 西边的院子里,容萱到晌午时,才听说广恩伯有了差事的事。她自问手握女主剧本,斗志昂扬,听说此事后在屋里踱了一圈,就想到了该发生的剧情。 ——广恩伯从前从未有过官职,当差之初必定难免觉得累、觉得不适应。等到回到家里,他或许会独自在前院放空大脑,或许会去正院找叶蝉排解,不管哪一种,都会很适合她这穿越女发挥。 因为,叶蝉一个土著女,哪有她会逗趣啊?她心里肯定守着什么三从四德,在广恩伯烦心的时候不给她添堵就不错了,要排解心事,多半指望不上她。 于是容萱就吩咐下人说:“晚上先别传膳,等爷回来再说。” 如果他直接留在前面,她就拎着食盒过去。如果去了正院,她就观察着那边的动静,瞧准合适的时机过去,或者请他过来。 . 宫里,谢迟站在含元殿前,兴奋和紧张很快便淡去了大半,紧随而来的是对体力和耐力的考验。 御前侍卫三个时辰轮一次值,当中有两次为时一刻的小歇,方便喝水出恭。但当值期间,是没有用膳的时间的,虽然大多数时候也没什么事,只是在殿外站着,但这般笔挺地站上三个时辰那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谢迟这一班是从卯时开始。他站到辰时三刻就已饥肠辘辘,之后的时间几乎都在一边后悔早上没多吃点,一边咬牙硬熬。好不容易捱到午时轮值,他走进含元殿后供侍卫休息的小间时,觉得从头到脚都累虚了。 好在这差事虽累,但御令卫上下的友善从世宗开始一直延续到了今日。有年长的御前侍卫注意到他是新来的,主动倒了茶递给他,随口笑问:“兄弟,怎么称呼?” “啊多谢……”谢迟接过茶的时候还有点恍惚,接着赶忙答说,“我姓谢,单名一个迟字。请问大哥如何称呼?” “我叫白康。”白康拍拍他的肩头,又说,“姓谢,你是宗亲啊?” 谢迟点头,如实道:“是,两年前父亲病逝,我承袭的广恩伯。” 白康便爽快地笑起来:“哈哈哈,那你可好好干。去年有两位君侯也来走过场待了半年,现下一个在兵部一个在吏部,你们是含着金汤匙生下来的,怎么也比我们好混!” 谢迟附和地笑笑,谦逊道请他多提点,白康那话对他来说却是听听则罢。 他不信什么含着金汤匙生下来,日后便比旁人好混的话。在他看来,目下府里的情况,有些时候还不如寻常人家。他们这些没落的旁支宗亲,看起来还有固定的年俸,吃穿不愁,可实际上入不敷出很是常见。譬如碰上陛下、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逢五逢十的生辰,往往一份礼便要花掉三四个月的开销。他们也知道,那礼进了宫多半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便要收进库中,但要省了不送又真不敢。 因此谢迟觉得,现下家中的状况,一言以蔽之便是已没了宗亲的风光阔绰,却又还得恪守宗亲的礼数规矩。既不能像正炙手可热的王公贵族一样潇洒,又并没有寻常富人的散漫自由。 难啊! 所以,谢迟心下很坚决,目下既混得了个差事,他就要咬紧牙关的一步步的往上走。别的不说,就说叶蝉吧,人家千里迢迢地从苏杭嫁过来,就爱吃口点心,他总要保证她能随时吃得起自己想吃的吧? ……怎么想起她了? 谢迟吃着午膳忽地一怔,摇摇头把她吃东西的模样从脑海里晃了出去,又闷头继续吃饭。 午膳后,他们皆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休息,休息后还有两个时辰的操练。待得体验过了这操练,谢迟不禁感叹当值时的三个时辰站桩都不值一提。 ——简而言之,这当值的第一天,谢迟是被白康和两个侍卫一起扛回府的。 刘双领也猜到这第一天大概不好过,可看到自家爵爷被人这么送回来的时候,还是吓得脸都绿了。好在白康对此见惯不怪,摆着手轻松宽慰说:“没事,但凡初到御前,都得适应适应。你们家爷年纪又太轻,猛地这么练起来吃不住不稀奇,回头我跟指挥使大人禀一声,明天先告个假让他歇一天,日后慢慢来便是了。” 刘双领这才勉强定了心,千恩万谢地把白康他们送走,又招呼了府里的小厮出来把谢迟往回挪。 谢迟整个人都已经透支,汗水把遍身的衣服都浸透了。但他在外人面前不肯示弱,一路上一声都没吭,到了书房被扶进侧间一躺上榻,才忍不住在浑身加倍涌起的酸痛中吸了口凉气。 他从来没遭过这份罪,刘双领在旁边看着都心酸,上前颤抖着询问:“下奴叫大夫来看看?” “不用。”谢迟闭着眼摇头,下一句话飘出口时,脑子已经渐渐坠进梦乡了,“我睡会儿就好……” 谢迟睡得昏天黑地,再逐渐转醒时,隐约听见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他不禁皱了皱眉,抬手揉了会儿仍还乏力的双眼,半晌才有力气将眼睛睁开。定睛一看,几步外案边坐着的,是容萱。 “你怎么来了?”谢迟锁着眉头撑坐起来,容萱仿佛这才察觉到他已醒来,匆忙地拭了拭泪:“听刘双领说了些事……”她说着禁不住又抽噎了两声,“怎的第一天就弄成这样……” . 正院里,叶蝉听说谢迟回来了,就着人从膳房取了晚膳来。但菜还没上齐,青釉就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夫人!” “嗯?”叶蝉搁下手里正做着的香囊,抬起头,看到青釉一副气红了脸的模样,好奇道,“怎么了?” 青釉强定了口气:“膳房的人说,容姨娘取了午膳到前头的书房去了!” 她去和谢迟一起用膳了啊? 叶蝉于是一点头:“好,那我就不等他了。” 她说罢瞧了眼堂屋,见一桌子菜都已经摆好,便起身往外走。青釉被她这反应弄得都懵了:“夫人,您不管管?” 叶蝉一愣,停下脚看看青釉:“这有什么可管的?” 容萱不是府里的妾室吗?那她去见谢迟这个做夫君的,不是很正常吗? 青釉彻底地傻了。 她本来想说,容萱一个妾室,按规矩平常只能在后宅,不该擅自到前院去,可看夫人这样,这话她就不敢说了,怕夫人怪她多嘴。 叶蝉怔怔地望着青釉,望了会儿还是没明白,倒是觉出了青釉的紧张。 她于是对摸不清状况的自己有点懊恼,竭力摸索了一下,迟疑道:“你是……怕容姨娘得宠,爵爷就不喜欢我了吗?” “嗯……”这也是青釉生气的另一个原因吧,她便点了点头。 然而叶蝉马上就说:“可是如果他不喜欢我,有没有容姨娘,他都不喜欢呀。”她锁着秀眉边思量边道,语中一顿,握住青釉的手又说,“再说,我也不能一直盯着他,逼他喜欢我吧……” 她才十三,估计还要再活几十年呢。几十年都守着这一个夫君她没意见,可是,如果要她一直对妾室严防死守,要她一直在意他喜不喜欢她的问题…… 那想想都很累啊! 她自得其乐地过日子,也随他自在,不好吗? 叶蝉说完后看了看青釉的神色,就觉得自己可能和青釉达不成共识了。不过她也不想和青釉多争,撇了撇嘴就继续走向了堂屋,很快就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那道椒盐明虾上。 那虾炸得一看就外酥里嫩,而且虾头和虾线都已经去掉了,吃的时候只要摘掉虾尾便可,好吃又方便! 叶蝉搓搓手,坐下来便先夹了一只虾来吃,香喷喷的味道一下子在嘴里绽开,她享受地深吸了口气。 青釉无可奈何又想笑。她先前觉得夫人是因为比她小几岁,所以不知道操心那些事。可现下她怎么觉得……就算是作为十三岁的姑娘,夫人的心也还是太大了点儿? . 前院里,谢迟欲哭无泪。 他原本倒不介意和容萱一起吃顿饭,毕竟她也是正经有名分的妾室,也已是这个家里的一员。可是,这顿饭吃得他太无奈了。 6.第 6 章 主要问题在于,容萱今日过于活泼。 她寻了许多奇闻趣事,滔滔不绝地说给他。这原本也没什么,但谢迟觉得自己若不搭理,气氛冷下来便难免尴尬,不得不时常给她点反应。 要给反应,他就得听她说了什么。可眼下,他浑身的气力都还没有恢复,连带着脑子里也一团浆糊,吃饭时几乎连胳膊都提不起来,眼皮更是不停地打架。容萱的每一句话,都要在他的脑子里卡上一卡才能明白她要说什么,是以谢迟很快就觉得力不从心了。 觉得力不从心,他就开始琢磨怎么才能不听她说。想了想,觉得把人骂走有点过分,人家怎么说也是好心;让他说“你别说了我今天特别累”呢,他又觉得有点丢人——这不才当值一天吗?怎么就累得扛不住了? 于是谢迟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又扒拉了两口米饭,他忽地把筷子一拍:“啊!” 正坐在对面给他讲笑话的容萱一愣,见他匆匆擦了把嘴:“突然想起点事……你先吃着!吃完直接回去就行!” 他说罢转身便走,连侍候在旁的刘双领都没摸清到底怎么回事。刘双领只得匆匆跟上,只见谢迟大步流星地闷头走了好远,忽地脚下一定。 刘双领也定住。 去哪儿好呢?谢迟心里掂量了一下,虽然去爷爷奶奶那儿继续吃饭也不是不行,可一来自己现下精神不济,二老会担心;二来,爷爷听说他让个妾室逼成这样,肯定要笑话他。 他于是侧眸阴恻恻地睃了刘双领一眼:“我去正院,你不许跟西院多嘴。” “哎……哎哎!”刘双领发着懵连声应下。 是以正院之中,叶蝉喜滋滋地吃饱喝足,正打算再喝一小碗排骨莲藕汤就让人把膳撤了,谢迟风风火火地杀到了眼前。 他闷着头进来也没声,她注意到他刚一愣,他已经坐到旁边的空椅子上了,开口就说:“给我添碗饭。” 青釉刚才正为容姨娘的事儿负着气,现在见爵爷还是来了正院自然高兴,福了一福立刻麻利地盛了碗饭过来。 叶蝉还怔着:“我听说……容氏去你那儿一起用膳了?” “没吃饱。”谢迟眼也没抬。刚才他在书房时只觉得累到虚脱,这一路走过来反倒打开了胃口,一口气往嘴里噎了半个四喜丸子。 叶蝉更不懂了,为啥会没吃饱?她这儿的菜都顿顿要剩大半,他个一家之主房里的菜会不够吃?这不可能啊! 可看他这一副明显饿狠了的样子,叶蝉又觉得还是先别追问了,让他先吃。她转而问刘双领:“爷今儿去宫里怎么样?当值顺利吗?” 刘双领清楚自家爷既上进心强又爱面子,便省去了被人扛回来的一段没提,躬身只说:“多少有些累着了,回来就先睡了一觉。” “哦……”叶蝉点点头,知道他累便更不再多和他说话,只在旁边托着腮看他。 谢迟于是得以轻松地吃饱,吃饱后气力自也恢复了些,他撂下筷子往椅背上一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叶蝉托腮傻看了她一会儿,把他要问他为什么没吃饱的事给忘了,张口问说:“明天还去吗?” 谢迟一叹:“去。” 当值的事白康帮他告了假,可以歇一天,但操练他不允许自己不去。谢迟把自己的弦绷得很紧,这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向上走的机会,他得握住。 再者,在御前侍卫中,他这么个旁支的勋爵实在不算什么。很多亲王世子、甚至皇子在真正开始办差前,都会现在御前侍卫里历练一番,他们叫苦可以,但他不行。 . 是以的第二天,谢迟早上多睡了两个时辰,起床后缓了缓劲儿,又好好地吃了顿饭,就按时赶到宫里操练去了。 留在家里的叶蝉也很忙,忙着带孩子。 这个孩子对她而言可以说是“从天而降”——没十月怀胎也没一朝分娩,去忠王府走了一遭,他就来了。所以对这个孩子,叶蝉不知道容萱那边是什么感觉,反正对她来说是既压力很大又很新鲜。 两个孩子都是在恪郡王府就已经起了名字的,继过来后也没改,都是按族谱从元字辈,日字部。容萱房里那个叫元显,叶蝉这里这个叫元晋。 叶蝉觉得元晋不哭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睡觉时粉嘟嘟肉呼呼,醒来后一双眼睛东张西望特别亮,喜欢咿咿呀呀地吧唧着嘴看她。 不过元晋现在这样乖乖醒着的时候还很少,叶蝉对他又新鲜,就一听说他醒来便要趴在摇篮边看他、逗他玩儿。弄得元晋的两个乳母心下都好笑,心说这哪儿是养母带孩子啊?这就是个大点的孩子带个小点的孩子! 但可见也是有缘,元晋一个小小婴孩什么都不懂,但就愿意跟她亲,她在旁边他就很少哭闹。 乳母杨氏就噙笑捧了一句:“夫人这有孩子缘,来日自己生了小公子,那必是很好的!” 却没想到正拿香囊流苏逗元晋的夫人面容陡然僵住。 她锁锁眉,抬头说:“不许你们这样说!元晋和元显既然继过来了,那就是我的孩子。以后我就算自己生了,待他们也是一样的!” 杨氏的笑容僵在脸上,正要谢罪,叶蝉却已转向了青釉:“青釉你去,把府里的下人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叫过来。” 青釉一哑:“那老爵爷和老夫人那边……” 叶蝉咬咬牙:“也叫过来,就说我有事情要说,晚些时候去跟奶奶赔罪!” 她从来没这样过,在跟了她大半个月的青釉看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过见她认真,青釉反不敢像平常一样拿她当小姑娘看了,她匆匆一福,恭敬地应了声“诺”,立刻退出去办差。 . 皇宫里,御前侍卫操练的箭场旁边,几个老资历的侍卫正在茶间里休息,边喝茶边看着在烈日下站桩的少年叹气。 眼下是已入秋了,可天气还完全没凉爽下来,下午这会儿日头毒得很。谢迟刚站了一刻,衣服就已尽湿,淋得脚边一圈的汗。 一个年愈三十的侍卫就摇头说:“唉,你们说这小子这么拼,是嫌命太长吗?” 旁边的同伴瞪他:“积点口德好吗?人家才十六岁,招你惹你了?” “不是……我没别的意思。”之前那个讪讪笑了两声,“我就想说,我要是他,就跟家里安享爵位,不来受这份儿罪。而且我就不明白了,来御前侍卫里头历练的宗亲,我见过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人家都是走个过场,他怎么真往死里练自己啊?” 昨儿头一天就把半条命练没了,今天竟然还按时按点的来?初来乍到又体力不支,练射箭时脱靶的次数多了点,被负责箭术操练的百户大人罚站桩半个时辰,他也一句辩解的话都没说。不然以他的身份,百户大人怎么也得给三分面子。 这不,现下他没开口给台阶,百户大人也不好自己把话收回来吧?只好坐墙根儿下自己郁闷去了。他也奇怪,新来的这位广恩伯不是头一个进御前侍卫的宗亲啊,可怎么就他这么拼呢?他图啥啊? 百户姜海坐在墙下,看着谢迟被汗浸湿的背影发怵。 姜海比谢迟大足足十岁,他说罚谢迟站桩半个时辰,原本是给他留了讨价还价的余地,没想到谢迟一点怨言都没有地去了,倒弄得他很有种自己欺负小孩的感觉。 于是半个时辰刚到,姜海就主动走过去一拍谢迟的肩头:“行了,我喊两个人送你回家。” 谢迟被他一拍差点栽下去,所幸又被他眼疾手快地扶住。缓了两口气,他转过身一抱拳:“多谢大人。我先去找程大人把擒拿补上。” 他说的程大人叫程华,也是个百户,专教擒拿功夫。今儿姜海在这边一罚他,那边他就没去成,现下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要走。 “……回来!”姜海赶紧一把将他拽住,吓得脸色都变了几变,“你不要命了?赶紧回家去!”擒拿学起来摸爬滚打摔,谢迟累成这样再过去,他怕闹出人命。 谢迟抹了把额上的汗:“我没事。” “什么没事?你当自己铁打的?”姜海不懂这个身在宗室的少年干什么这么拼,又觉得年轻人有拼劲是好事。 可他这个拼法真不行,早晚得把命拼没。 姜海于是忖度了一下,沉然道:“程华那边我去打个招呼,你近来都别去了。” “大人?!”谢迟顿时急了,姜海抬手制止了他的争辩,“我看你箭术有底子,这几个月好好练。骑射准头够了,我就把你添进冬狩随驾的单子里。” 天子冬狩?! 谢迟一下子两眼放光。 他想往上走,还有什么比接近九五之尊更好的捷径呢? 7.第 7 章 谢迟虽然这天又累脱了,但这种累分毫削减不了姜海的话带给他的兴奋。诚然,姜海说得很明白,让他跟去冬狩的前提是他的功夫得到家,可毕竟是开了这口他才有机会。 他于是回府时连脚下都有点飘,刘双领赶紧从门房出来扶他,接着他就听刘双领告了叶蝉一状:“夫人今儿把阖府的下人都叫了过去,训了顿话,下午还赏了西院两个侍女一顿板子。” 好吧,其实也不算告状,至少刘双领说这个话的时候,绝对不是告状的意思。 可这话落在谢迟耳朵里,他多心是难免的——这听上去多像正房侧室掐起来了啊?他现在又一门心思的上进,真不想看后院起火,更没工夫去收拾这些。 于是,原本打算回来之后随便在书房吃两口饭就赶紧休息的谢迟,路过书房时脚步都没停一下,就径直杀去了后宅。 后宅正院里,叶蝉正因为逗元晋逗得开心,把晚膳给忘了。青釉也没催,觉着小公子刚进府来,趁早和夫人熟悉起来也好,不然万一自此生分了下去,不知会有多少隐患。 谢迟这一来,刚好提醒了叶蝉时辰。 “都这么晚了啊?!”叶蝉看着窗外的天色一吐舌头,赶忙把元晋抱起来交给乳母带去哄睡觉,又示意青釉传膳。 谢迟在她屋里的罗汉床上坐下,也没多措辞,开口就问:“听说你今天把阖府的下人都叫来训了一顿?” 叶蝉点头,他又问:“为什么啊?” 叶蝉一喟,踱过去在离他有几寸距离的地方也坐下,神色不太愉快:“他们啊,不把元显和元晋当家里人。我想继过来的孩子,这是难免的,可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就提前把他们喊来提点了一下,但愿日后能好些吧。” 接着她又细细说了一下经过,说是元晋身边的乳母拿喜欢孩子的话奉承她,说她日后如果有了自己的孩子必定更好。这确实证明在下人眼里,这两个孩子和广恩伯府是有分别的,谢迟就稍松了口气,觉得她这么做没错。 然后他接着问:“那怎么又把西院的人打了呢?” “她们瞎嚼舌根!”叶蝉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缓了缓,重新平和下来,“青釉带人去膳房端点心的时候,听到她们跟膳房的人嘀咕。说什么我把人叫过来训话是乱找茬,有意给容姨娘脸色看呢;还说……说本来就是继过来的孩子,硬说和自家生的一样是装好人——这叫什么话?子虚乌有的,瞎毁人清白!” 谢迟怔了怔,原来是这么回事。 然后他就喷笑了出来,觉得自家夫人认真起来也怪可爱的。 结果她更生气了:“这有什么好笑的!”她瞪着他,“你要是觉得她们这话没错,我们就把孩子给恪郡王府送回去!不带这样抱过来又不好好养的!” 哎怎么说认真就又认真了…… 谢迟赶忙绷住笑,看看她那张眉梢眼底都挂着怒气的脸,想哄又不知该怎么哄,最后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别生气啊我没那么想。” 叶蝉很不留情地挥手打开了他的手。 谢迟忍不住又笑了一声,又忙重新绷起脸:“你说得没错。孩子继过来了,当然要当亲生的待才对。再说这本来也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孩子,我们跟恪郡王府是同宗的兄弟。” 叶蝉撇了撇嘴,脸色好了些,谢迟又看向刘双领:“去问问,西院是哪两个背后嚼舌根。不能留在府里了,马上赶出去。” 刘双领一讶:“爷,这……” “不能让她们背后议论夫人。”谢迟说明了缘由,刘双领了然,反倒是叶蝉乱了阵脚,一把抓住谢迟的胳膊:“别别别,我不在乎这个!” “我在乎。”他转回头来,叶蝉蓦然回神,讪讪地抽回手来,但被他捉住了。 这种接触令她一下子浑身僵硬,谢迟其实也不自在,不过撑住了没松开她。 他执着她的手,轻轻地吻了一口:“你听我说。” 叶蝉双颊一阵阵发烫,本来也说不出话了,当然只能听他说。 他缓缓说:“那个……我本没想这么早娶妻,我想你可能也没打算这么早嫁人。” ……他打算休了她吗?叶蝉的心骤然一紧。 “……不过既然已经这样了,我们就……我们就好好地过日子。”他盯着她的手,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跟她说这些,是因为觉得该交交心,还是想给她底气?总之,是有一股情绪涌动着,让他在心跳加速中不由自主地把话说了下去:“近来家里的事情就劳烦你多操心。我……我好好在朝中挣个一官半职,争取来日给你挣个诰命。” 叶蝉愕然,心跳漏了两拍。 诰命夫人和普通达官显贵的妻子可不一样,那是有陛下钦赐的诏书的,还单独有份俸禄可领,逢年过节还要进宫参宴。从某种意义上说,一般为人妻的,荣宠都系于夫家身上,但若身有诰命,便是自己独占一份尊贵了。 她想她何德何能啊?刚嫁来京里,夫君就立志给她挣诰命? 她于是红着脸嗫嚅道:“你……说这个干什么!反正我嫁都嫁了。帮你打理家里,应该的……” “嗯……”谢迟的脸不觉间也红了起来,握着她的手捏了捏,从容也维持不下去了,“反、反正……” 他卡了片刻说:“反正我会好好待你的。”说完这句,便闷头不在吭气儿。 两个人僵在屋子里,下人们都早已识趣地避了出去。刘双领和青釉等几个在主子跟前得脸的,聚在墙根底下闷头偷笑,暗说这小夫妻真有意思。不得脸的则想笑又不敢,憋得扑哧扑哧的。 僵了会儿,叶蝉面红耳赤地把手从他手里往外抽,谢迟犹犹豫豫地一点点放开她。 然后她说:“咱……吃饭吧?我跟膳房说想吃酸汤鲈鱼,应该做了的……” 酸汤鱼是她在家时就很爱吃的,一大份做出来,有汤有鱼,酸甜可口。夏天吃着清爽,冬天吃着暖和。不过她家多用鲢鱼,鲜嫩肥美,洛安这里吃不着鲢鱼,膳房本来说用草鱼,她嫌刺多,就换成了鲈鱼。 谢迟本来也饿了,这菜又格外下饭。他风卷残云般不知不觉就吃了两碗饭下去,爽快地舒了口气,抬头发现叶蝉在舀汤喝。 他还没见过的和酸汤鱼的汤的呢,一时就很惊奇:“不觉得酸吗?” “酸啊,但没那么酸。而且很香。”叶蝉说着又抿了一口,接着眨眼望望他,“你试试?” 谢迟迟疑了一下,往手边干净的碗里盛了小半碗,凑到嘴边一啜…… 顿时愁眉苦脸! 他咣地搁下碗,别过头缓了半晌才勉强把这口咽下去,叶蝉目瞪口呆,他悲愤地活动腮帮子:“这叫‘没那么酸’?!” “……”叶蝉僵了一僵,“对、对不起啊……” 她真的觉得没那么酸啊?她一直爱这么吃! 谢迟心说夫人你口味可太重了,趴在桌上边吞口水边摇头说没事,还夹了口拍黄瓜掖进嘴缓解酸劲儿,然后深深地一呼一吸:“你早点休息,我去看看奶奶。” “?”叶蝉微怔,想说这么晚了,不太好吧。谢迟看到她的神色就主动解释了:“你不是今天把阖府的下人都叫来训话了吗?我替你跟奶奶解释一声。” “明早问安的时候我自己会解释的!”叶蝉立刻道。 谢迟摆着手站起来,留了句“你别管了”就往外走去。刘双领赶紧迎上来,一听他说要去见老夫人,头一个反应也是:“这么晚了……” 但谢迟还是去了。他心里想的是,家庭和睦这件事,他必须放在心上。 都说婆媳间最难处。他母亲去的早,叶蝉倒是没有婆婆了,可奶奶对叶蝉的看法,他也得当心。 奶奶现在是还挺疼叶蝉的,可诸如今天这样的事,谁知道奶奶会不会心里膈应?如果膈应了,她又未必跟叶蝉直说,一件两件三四件积攒下来,早晚要积成大矛盾。 还是防微杜渐的好,那么他不去防谁去防? 谢迟便进了祖父母的院子。他爷爷奶奶感情不错,不过奶奶嫌爷爷睡觉打呼噜,从他记事起就已是分房睡了。爷爷是个心很大也不管家务事的人,谢迟便直接去见了奶奶。 谢周氏正在灯下做针线活解闷儿,听下人说他来好生一愣:“怎么这时候来了?”接着便赶紧着人请。 谢迟进了屋一揖,然后自顾自地坐到谢周氏身边,心下转了遍腹稿,就开了口:“奶奶,我听说……叶氏今天把阖府上下的下人都叫去训了一顿,包括您这里的?” 谢周氏瞅他一眼,拿起针线活继续做了起来:“嗯,有这事。” “啊,这事是这样……”谢迟笑着,一股脑说了下去,“她是见府里头有下人看两个孩子是继来的,觉得亲疏有别,怕他们被亏待,所以先给上上下下都紧紧弦,没有对您不恭敬的意思,您别多心。我也觉得该这样,毕竟她说完之后还有人私下嘀咕,所以……” 他说着停住,想看看奶奶的意思。 谢周氏清淡地笑了声:“你接着说。” 8.第 8 章 看奶奶这么一笑,谢迟有点儿怵,愈发斟字酌句起来:“她……刚过门,礼数上许还、还不太熟悉,但心是好的。若让您不高兴了,您多担待。” 谢周氏嗯了声,还是那句:“接着说。” “……”谢迟头皮发麻,僵了僵,道,“奶奶,孙儿说完了。” 谢周氏又笑了笑,继而吁着气,搁下了手里的针线活。 她眯着眼打量谢迟,口气悠哉哉的:“你这夫人真可以啊。头半个月你一直不太去见她,近半个月也就是一起吃吃饭。这就已经让了你为了她来奶奶这儿辩白了?” “……不是啊奶奶!”谢迟紧张起来,“她本来想明早来问安的时候自己来跟您解释,是我觉得……” “行了行了,别急,听奶奶说。”谢周氏噙着笑,打断了孙子的话。然后她伸出手,谢迟会意地把手递过去,她边攥着边缓缓道,“媳妇娶进来,你们夫妻和睦是好事。从今日之事看呢,这阿蝉是个有主意的……” 谢周氏的目光在他面上睃了两个来回:“若是西院的容氏这么做,奶奶是会不高兴。但阿蝉是你的正妻,你又已经承了爵位,她有主意是应该的。这广恩伯府啊……大事小情本也都该交给你们夫妻,奶奶至今还管着府里的账,原是怕她年纪小拿不住事儿。现下看来,早早的交给她也好。” 谢迟暗暗地为叶蝉松了口气,应说:“那我告诉她一声,让她先准备着?” 谢周氏点头:“嗯,等我将这两个月的整理好,便差人给她送去。咱们府不算太大,可上上下下加起来,也有几十口人。她乍然接触这些,必定有拿不准的事,你要多帮着她。” “那是自然的!”谢迟立即答应,谢周氏满意地笑笑,打了个哈欠:“去吧,我困了,你明儿也还要进宫当差。早些歇着,别耽误了正事。” “哎,多谢奶奶。”谢迟忙向奶奶一揖,向后退了两步便转身出去了。待得到了院子里让微凉的晚风一刮,他才发觉刚才竟然没跟奶奶提一句有机会随圣驾去冬狩的喜事。 光顾着为叶蝉紧张了。 房里,眼看着谢迟退出去,谢周氏身边的郑嬷嬷上了前:“您真要现在就让夫人管账?” “早晚都是要交给她的,那不如趁早。我年纪大了,想图个清闲。”谢周氏乐悠悠的,抬眼一扫这跟了自己几十年的人面上含着饶有兴味的笑,不禁淡淡挑眉,“啧,你还看出什么来了?” 郑嬷嬷强自忍了忍笑容:“您这是变着法儿地把爵爷往夫人院子里推呢。” 谢周氏嗤笑出来,指着她道:“你可真精!”谢迟自己都没感觉到。一旦叶蝉管了账,众多府中事物就全要报去她的正院,到时少不得有两个人要商量着来的事。谢迟在宫中当差忙成那样,如果有了事,可不只能回家后去正院问叶蝉么? 再碰上一句两句说不明白的,那就秉烛夜谈嘛;谈累了,就在正院歇下了嘛。 . 西院,容萱次日清晨才知道自己身边两个挨了打的侍女叫谢迟给赶了出去。而且已经走了,她想说个情都没机会。 那二人道不是她身边贴身侍奉的婢女,她对她们也不熟。可容萱还是觉得,那正院走的可真是恶毒女配的路线! 多大点事啊,就把她身边的人给打了?这哪儿是正规矩,这分明就是找茬给她下马威呢。 谢迟把人赶出去,准定也是因为正院寻了机会搬弄是非。要不然她就不信,下人嚼两句舌根能闹到这么大! 容萱心里颇是憋屈,思量间觉得,自己这大概拿的是个先虐后甜的剧本。早期事事不顺,后头才会飞黄腾达。 正院的叶蝉很有可能算是大BOSS,要扳倒不能急于一时,得等剧情跑得火候够了才能解决掉。现下对她而言最要紧的,应该是她需要一个机会,让谢迟发现她的亮点。 ——她这个穿越女在任何一个故事里都绝对是女主,这没问题;那她嫁给了谢迟,谢迟就是男主了。女主在男主眼里总平平无奇的怎么行?她得寻个机会,让他发现她的好。 容萱在房里踱了两个圈,停住脚问花佩:“你跟前宅的人熟吗?” 花佩一怔:“前宅?” “就是爵爷身边的人。”容萱说得更直接了一些,“要能跟他说得上话的,比如刘双领,你熟吗?” 花佩一讶,或多或少地猜到了她要干什么,连忙道:“不熟。姨娘……刘双领是打宫里出来的人,规矩好得很。无关紧要的事他可以满处说,可您要是想跟他打听爵爷的事,或者让他在爵爷跟前为您说话……奴婢觉得是没戏。” 容萱就不再打刘双领的主意:“那其他人呢?不熟没关系,你先说说,都有谁?” “这个……”花佩琢磨了一下,掰着指头点给她,“管茶水点心的、研墨铺纸的、管衣服的、管库的……能到跟前说说话的,应该就这些,其他打杂的应该不怎么见得到爵爷。” 这黑暗的封建社会!容萱腹诽着,真没想到广恩伯府这么个十八线宗室也要有这么多下人伺候。接着又打起精神:“那就……那个研墨铺纸的!你时常走动走动,请他来咱西院喝喝茶聊聊天,别多提我,就说是你想结个善缘。” “哎,行。”花佩就应了下来。虽然昨天赶走了两个让阖府上下今天都挺紧张,可她觉得,容姨娘打这些主意没什么错。 嫁进广恩伯府,那就一辈子都在这儿了,荣辱兴衰全系在广恩伯身上,想往他身边凑有什么不对?再说,如果容姨娘得了宠,他们这些当下人的,不也脸上有光么? 不像现在,去膳房提个膳都要看人眼色。容姨娘想吃个鱼,钱大厨都敢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事儿真不巧啊,今儿的鱼让正院端去了。 呸!姨娘的份例里明明也有鱼!月余来从来没给做过,鬼知道是进了哪个孙子的五脏庙! . 宫中,谢迟在含元殿前站了三个时辰后虽已疲乏不堪,但冬狩的诱惑令他在赶去箭场时,依旧觉得浑身是劲儿。 姜海不得不嘱咐他:“你悠着点,欲速则不达。万一在冬狩前把自己累死了,可没人能带着你的棺材随驾去冬狩。” 谢迟笑着应说知道知道,接着便开始了新一轮的拼命。 别人练臂力拉弓八十次,他练一百二十次。别人对着靶子射一百箭,他射一百五。而且他也没因为心急就练得潦草,每一箭都还是尽力到位的。于是,虽然仍旧脱靶的箭数略多,姜海也没好再罚他,知道他这是太累了。 在他临要回家时,姜海递了把弓、一篓箭给他:“明天开始,在宫里不许这么多练了。” “大人,我……”谢迟开口就又想说自己扛得住,但姜海示意他闭嘴,自己继续道:“别人都是练五天歇一天。你把这个拿回去,在家也练就是了。但咱说好,不管在宫里还是在家,拉弓五十次,射箭一百支,多了不行。” “……”谢迟没吭声,摆明了不太甘心。姜海皱眉:“不然冬狩你别去了。” “哎别……”他只好赶紧答应,“我听大人的!” 姜海带着抚慰拍着他的肩膀,他便抱拳告了退。接连三日疲劳过度使他往外走的身影明显不稳,姜海目送着他离开,看得心里挺不是滋味儿。 拼劲儿十足的少年真是可怕又可敬。 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谁知道这小子心里是不是有什么不能说的苦楚? . 多亏了姜海拿冬狩当威胁,谢迟才没再继续往极限上逼自己。要不然,他想的就只是自己和旁人一样练射艺,刀剑擒拿都不练,和别人差着一大截,根本不肯多想自己比旁人年纪都小,和他一般年轻的御前侍卫也都没有那么练过。 于是又几日下来,谢迟慢慢适应了当下的生活,逐渐调整好了自己。虽则每日当值三个时辰外加练射箭,对他来说依旧多少有些累,可他毕竟年轻,回家好好地睡上一觉,次日便又精神抖擞了。 到了不当值的日子,他照例在家发奋读书。谢周氏那边也正好理好了账目,就让郑嬷嬷给他送了过来。 另外,还让郑嬷嬷帮着传话,说了两件事。 头一件,是谢周氏让他跟叶蝉说,不用每天去她那儿问安了。她说她不差那一个礼,逢年过节磕个头足矣。其他时候,让叶蝉轻松些。 “若不然,夫人每天去老夫人那儿问安,底下人便会觉得这个家里还是老夫人主事,夫人掌家容易底气不足。”郑嬷嬷这样说。 谢迟一想,觉得有道理,便答应下来。 第二件事,让郑嬷嬷的神色有点尴尬。斟酌再三,她上前翻开了一本账册。 然后她跟谢迟说:“咱府里,近一个月,即便是算上夫人和姨娘入府,膳房的开支也还是大了些。老夫人细问了问,是……正院那边天天都要好几道点心,积少成多,就显出来了。” 谢迟一哑。 “……老夫人的意思是,看看您想怎么办。”郑嬷嬷有点为难,“老夫人说,她挺喜欢夫人的,夫人什么都好,并不骄奢,就是嘴馋点儿,按道理也不该亏了她。可是……可是咱府里的情况您也知道,这每个月多花三五两银子,一年下来就……” 一年下来就是几十两,府里的年俸是一千两。本来就不宽裕,现下还多了两个孩子,几十两银子真不是笔小钱。 谢迟沉吟着点了点头:“知道了,您先回去吧,我想想。” 郑嬷嬷便依言走了,书房的门阖上,谢迟啪叽一下趴到了桌上。 这让他怎么跟叶蝉说啊…… 就如奶奶说的,她又不骄奢,就是嘴馋点,不该亏了她。再说,他之前可当着叶蝉的面大大方方地说过,让膳房把点心备足,别让她亏嘴。 她大概也是得了这话才敢敞开了要点心的。 现在让他去跟她说不许吃了? 9.第 9 章 谢迟还真为此头疼了起来,觉得这件事相当棘手。 主要是,他在解决问题的方法上给自己划了条底线——不能缩减叶蝉的点心,所以事情就不好解决了。 她吃点心,就得花钱。但府里不宽裕,不能多花……那就只好从其他地方把这钱省下来。 从哪儿省?这是最难办的地方。 爷爷奶奶那边别想了,什么都不能省,没道理为了让新过门的媳妇饱口福就让长辈受委屈;他这里,则是能省的已经全省了,每月的开支都十分固定,不该花的钱他一文都不会多花。 从正院别的地方扣也不成,正院的事儿都瞒不了叶蝉。回头叶蝉一问,准能知道原因。再前后合起来看,就该觉得是他嫌她吃的多,给她脸色看了。 那西院? 谢迟想了想,拿起账册翻了起来,边翻边问刘双领:“西院的用度怎么安排的?” 刘双领一愣。 打从方才郑嬷嬷开了口,他就好奇爷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其实让正院少用些点心是最简单的,爷要是没这么干,就说明他现下对西院上了心。 现在看来,爷是打算从西院把这钱匀出来? 刘双领心里哭笑不得,不过还是照实回了话:“布是一季四匹,珠钗首饰是一年按五十两银子置办。用膳是……六个菜一个汤,晚上还有个宵夜。” 他话音落定,就见爵爷方才已紧绷了半天的神色终于松了一下:“珠钗首饰减十两银子,菜减两个。” 四个菜一个汤肯定也够吃啊,谢迟这么想。 “……”刘双领闷了好半天,可算憋出了一声“诺”。待得退出书房,他四下瞅了瞅,叫了个机灵的小厮替他到书房里盯着,自己往后头去。 他一路走一路乐,暗说爵爷心里缺根弦,对妻妾纷争没数。 要不然,哪有这么干的?容姨娘桌上莫名其妙地少了两道菜,准得问啊,回头下人怎么回? 就算只说是爵爷的意思,容姨娘准定也觉得有正院在里头搬弄是非。不然,哪有好端端突然扣人家两道菜的? 刘双领便还是先去膳房传了话——这是爷交待的差事,必须得先办妥。 然后他继续往北走去,直奔正院。 正院里,叶蝉正和元晋面对面地咿咿呀呀。 这些日子下来,元晋跟她慢慢熟了,醒着的时候就爱瞪着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嘴巴啊啊呀呀一刻不停地跟她瞎聊。叶蝉每次看他这样都乐,觉得这孩子长大一定特别贫! “啊!”元晋挥着小手朝她喊,叶蝉满脸的笑:“啊啊啊啊啊!” 元晋:“咿——” 叶蝉快语如珠:“一二三四五六七。” 元晋听不懂,望着她陷入思索,青釉在这个时候挑了帘进来:“夫人,刘公公来了。” “哎?”叶蝉忙说快请,说着与青釉一道出了元晋的卧房,直接和刘双领一起走进了堂屋。 她落了座,请刘双领也坐。刘双领笑呵呵地说就两句话,说完就走便不坐了,然后一口气将刚才的经过说给她听。 叶蝉听完,傻了片刻。在这片刻间,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背上的汗毛一根根倒立起来。 然后她脱口而出:“他干什么啊!!!” 刘双领堆着笑:“爷这不是……怕您亏嘴么。您看……” “我去跟他说!”叶蝉说着就起座要往外去。她觉得,她吃得多就怪她嘛,容姨娘招谁惹谁了?! 刘双领赶忙侧身挡她,“夫人,夫人……”他继续堆笑,“您别、别这么去啊。下奴过来,可没叫爵爷知道。您这么一去那就……” 就相当于把他卖了。 叶蝉回过味儿来,蹙蹙眉,跟他请教:“那你说怎么办?”他这么一说,她就没法儿跟谢迟直说这件事了,不然横竖都是把他卖了。 刘双领想了想,欠着身跟她低语了几句,叶蝉忖度了一下,迟疑道:“这……也行吧。” . 刘双领这是给正院卖人情结善缘儿呢。叶蝉没多想,青釉她们几个大丫鬟可看得一清二楚。 若不然,妻妾斗起来就斗起来呗,跟他有什么关系? 于是送刘双领出去的时候,青釉多塞了两块碎银给他。刘双领不肯收,而且是实实在在地不肯收,边硬推回来边道:“几句话的事儿。日后还仰仗夫人庇佑。”说罢没给青釉再客气的机会,提步就出了院门。 他算是瞧明白了。这一妻一妾,瞧着入府的时间是差不多,可在爷心里,已有了天地般的差距。 夫人这边,爷已经走了心,不管他自己察觉没有,也不管他这心能走多久,反正夫人都能就此立得更稳。 西院那边呢,说现在在爷心里是个摆设,可能都对不起摆设——摆设还能叫人看两眼呢。爷对容姨娘,那是根本没当回事。 那他为什么不对正院示个好?再说,正房侧室少点不必要的矛盾,爵爷也省心啊。 就这么着,刘双领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事情给说妥了。到了晚膳时,谢迟照例到正院和叶蝉一起用膳,顺道把奶奶送到前头的账册给叶蝉捎了过来。 然后他先跟叶蝉说了奶奶叫她以后不必多礼的事,叶蝉最初不肯,瞧着还有点紧张,似乎在担心是不是自己近来哪儿做得不周全让奶奶不高兴了?等他把话说明白,她就松了口气,笑道:“那行,那我明儿再去一回,后天就不去了。等到逢年过节再去磕头。” 接着晚膳端上桌,二人一道从卧房到堂屋吃饭。叶蝉刚坐下,就把桌面上的菜一一扫了一遍。 而后开口道:“把这个红烧牛肉,还有那个清炒山药端去给容姨娘吧。” 青釉福身一应,刚拿起筷子的谢迟霍地抬头:“你知道了?!” 叶蝉转回头,按刘双领教她的话说:“今天中午青釉去取膳的时候,看膳房那边少给了西院两道菜,也不知为什么。回来报给我,我说再瞧瞧看,结果晚上还是少两道,怕是膳房欺负人。”说完才回神般道,“你说什么知道了?” “……”谢迟觉得自己蠢透了。 他扔下筷子扶着额头闷了好一会儿,到底也没别的办法,只好将膳房开支的问题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她。叶蝉其实已经从刘双领嘴里听过一遍了,不过听他说完,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这跟容姨娘没关系。我……我以后少吃点就是了!” 她都认认真真想过了,自己这样是不好,以后除了份例内的点心,别的她不吃了! 反正那也不是非吃不可。她只是馋,嘴里没点味儿就别扭,仅此而已。 但谢迟斩钉截铁地一拍桌子:“不行!” 叶蝉一双明眸怔怔地望着他。 谢迟胸中憋闷,怎么想都觉得是自己没出息。兀自又闷了会儿,道:“用不着。你爱吃就吃,我现在有差事了,不用你这样省。”接着他又跟刘双领说,“告诉膳房,西院那边按原有的份例来!” 叶蝉哑了哑,原本想继续劝他,跟他说她嫁都嫁进来了,他不用跟她这么客气。但看看他这副样子,她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这个样子,大概不止是觉得委屈了她,更是觉得伤了自尊。那她再把那句话说出来,他难免觉得被怜悯,觉得更难堪,还是不说为好!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平心而论,叶蝉对他的感观还是挺好的。他用功上进有毅力,和她想象中的皇亲贵胄不一样。 现在看起来,他还有些死要面子——那她就给他这个面子呗?也不是大事。再说,他如果不要面子,估计也就不会这么拼命想出头了。 叶蝉不太会岔开话题,在冷滞的氛围里尤其不会,就索性直接翻过了这一篇。她给谢迟盛了一碗奶白鸭架汤。 有这鸭汤,是因为膳房中午时给她上了一碟烤鸭肉,鸭架便放在晚上做了汤。这汤还真必须得用烤鸭剩下的鸭架做,这样汤里才能有那种烤鸭特有的烟熏香味,用普通的鸭肉做就不对劲了。 她盛完就把汤直接放在了他面前,道了声“我知道了,先吃饭吧”,就一语不发地自己夹起了菜。谢迟还沉浸在为家中境况而生的悲愤里,心不在焉地端起汤喝了一口,心情还真被这又暖又鲜的鸭汤拯救了一点儿。 他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看到汤色奶白,葱花翠绿,一点点勾人食欲的金黄油花飘在汤面上,心情又被拯救了一点儿。 然后他想起来,自己刚才好像拍桌子了。 他于是偷偷瞅了眼叶蝉,看见她在安安静静地吃饭,脸上倒没有不高兴,可也说不上高兴。 谢迟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夫人。” 叶蝉“嗯?”了一声。 他带着三分殷勤讨好,给她夹了一个红烧鸡腿:“你别生气啊。” 叶蝉:“?”她看着色泽饱满肉香诱人的鸡腿傻了。 谁生气了?她哪儿生气了?刚才不是他在生气吗? 她脾气多好啊! 10.第 10 章 西院里头,容萱看着眼前的四菜一汤正生气,她不信这里头没鬼。 可她还没想好怎么让人去探问,花穗就挑了帘进来说:“姨娘,夫人身边的青釉姑娘来了。说夫人那边吩咐,给您送两道菜。” 然后一道红烧牛肉、一道清炒山药就端了进来。青釉礼数也周全,菜送到了一福身便告退,一点都不跟西院的人多说话。对容萱的态度虽然恭敬,却也是不卑不亢的那种恭敬。 容萱心里的气更不打一处来——果然有鬼! 正院什么意思?变着法的给她下马威是吧? 前脚让膳房扣菜,后脚又自己送菜过来施恩。想让她看什么呀?让她明白这位正夫人在府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吗? 真气人! 可是,她还不能跟正院翻脸,硬碰硬去闹事的女主早就不流行了。如今能混得下去的女主,都会明哲保身、会忍气吞声,让读者觉得有智商,让男主觉得温柔明理。 容萱强行沉下一口气:“前头书房里铺纸研墨的,你搭上没有?” “啊!”花佩眼睛一亮,“搭上了,近来常请他来喝茶,已慢慢熟络了。” “那就好。”容萱衔着笑点点头,“继续走动着,记得别提我,等你们够熟了,咱再说正事。” 花佩应了下来,此事就此打住。容萱又缓了两息,执箸用膳,但正院送来的那两道菜她一筷子都没动。 什么玩意儿!一个土著女,还是个小门小户出来的,也敢给她脸色看! 要知道,所有穿越女那都是自带主角光环,无往不利的。她这也就是剧情还没跑起来,等她剧情跑起来了,还有那叶蝉什么事儿! 生气! 容萱冷着脸吃完一顿饭,又冷着脸读了一晚上的书。这一夜,她就连睡着了心情都不好,做的都是和叶蝉撕逼的梦。 一会儿梦到《步步惊心》,她是若曦的视角,叶蝉顶着张八福晋的脸;一会儿又梦到《金枝欲孽》,自己是谁的视角不清楚,反正叶蝉是皇后。 嗤,嫡妻了不起啊? . 府里至此平静了一阵儿,众人各过各的日子,似乎少不了交集,但又谁都不影响谁。 不过,细微的变化还是有些。 比如正院那边,叶蝉从每天要叫三四道点心,变成了只吃一道点心,偶尔才会叫两道。免去的几道是为给家里省钱,照吃的这一两道是未免谢迟心里难受。 除此之外,她还叫青釉从外头买了不少果脯蜜饯回来。一来外头的东西便宜,二来这东西吃得慢,买个几斤花不了多少钱,却能吃上好几个月,她就不会觉得嘴里没味儿了。 但叶蝉这么干,谢迟自然还是会知道。刘双领便发觉爵爷似乎总觉得心里有愧,变着法儿地想弥补夫人,哄夫人开心。 譬如从宫里回来的时候,他时常会从巷口那家夫人喜欢的店买脆皮炸鲜奶给她; 譬如从宫里拿了头一个月的例银,他就拿了一半去正院,跟夫人说让她买些点心高兴一下; 再譬如,八月十五中秋节,尚食局照例做了许多月饼,陛下随口说御前侍卫一人赏几块,爵爷回家后便把半数孝敬了二老,余下三两块拿去给了夫人。 那天刘双领清楚地看到爵爷拿着块月饼送到夫人嘴边,笑吟吟说:“尝尝,宫里赏的。” 夫人对他这种举动显然不适应,低着头盯了地面半晌,才双颊红扑扑的凑过去咬了一口。 然后日子一晃眼就又过了两个月,入了冬,天气一下子就冷了。 在叶蝉忙着安排府中上下做冬衣的时候,天子冬狩的人员安排也定了下来。 诸如这般的事宜都不是姜海他们这些管操练的百户能敲定的,他只能往上递自己觉得合适的名单,最终由御令卫的指挥使亲自定人。 不过他也不算诓了谢迟。因为这几个月谢迟练得用功,他确实把他写进了名册,还着意多写了写他是何出身、多么用功上进。 这名册递上去后,谢迟就一直悬着颗心等着。好在几日后指挥使把定下的名册发回来,并没有把他给划了。 他于是可以随驾去冬狩了。 启程的前夜,谢迟几乎彻夜未睡。脑子里似乎并没有在想事情,但就是有一股热血在体内翻涌着,令他精神抖擞,好像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 寅时初刻,他便起了床。刘双领赶忙进来伺候,谢迟简单地盥洗后,也没让费事备正经的早膳,直接让人去端了一碗豆浆两个面饼,凑合着尽快吃饱了。 然后他边往府外走边交待刘双领道:“这一趟少说要去半个月,若陛下起了兴致还会更长,府里的事你多照应。” “哎,您放心。”刘双领赶紧应下,谢迟却还是放心不下来,又想了想,驻足道:“这些日子你去正院守着吧。如果有夫人忙不过来的事,你帮着些。” 刘双领一愣,旋即又赶忙应诺。 谢迟便出了门,坐上马车匆匆地往皇宫去。马车驶起来,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碌碌地响了一阵,离得远了便逐渐听不到了。 . 正院里,叶蝉这日醒得也格外早。或者说,她一夜都断断续续地没睡好。时梦时醒、半梦半醒,歇不下来的脑子转得太阳穴直跳,让她累得不行又死活睡不沉。 她忍不住地为谢迟担心,忍不住地胡思乱想,想他这一趟是随御驾出行,常言道伴君如伴虎,那此行搞不好很危险吧? 他对宫里也说不上多熟,会不会无意中犯什么错?会不会触怒圣颜?会不会一去不返? 他可千万别一去不返。若不然,她就要守寡了。 她才十三,守寡怎么都得守上些年。万一她再一不小心寿数挺长,那就太可怕了。 现下又天寒地冻的……他会不会被冻病? 叶蝉满脑子都是这些,想着想着就躺不住了。寅时三刻,她烦躁地坐了起来,自己点上灯,去翻没做完的绣活儿出来做。 青釉在堂屋值夜,一看卧房里灯亮了,赶紧从地铺里爬起来,理理衣衫推门进来:“夫人?” 叶蝉刚从针线筐里把没绣完的帕子拿出来,这一拿,倒叫她看见了前几天做完就随手放在了筐子里的荷包。 那个荷包是她随便做来玩的,因为府里的绣娘给她裁完冬衣,剩了好些边角料。她爱做这些小东西,就让青釉去要了过来。其中有块石榴红的料子看起来质地很讲究,颜色也喜庆,她就拿来做了荷包,打算过年时配衣服用。 她随手把它做成了象征吉祥的葫芦形,上面的纹样原也是随便挑的——想过年用嘛,就应景地绣了个倒挂的蝙蝠。蝠福同音,蝠倒了,福就到了。 但现在再看到这个,叶蝉神使鬼差地想到了谢迟。她不禁怔了怔,接着把它拿出来,递给青釉:“你把这个送到前头去,让爵爷带着。” “……诺。”青釉接下来,赶忙就去了,很快却又折了回来,声音发闷地跟她说,爵爷已经出门进宫了。 叶蝉哦了一声,默默将荷包接回手里。然后锁着眉摇摇头,暗自跟自己说,没必要这样。 一直都只是她没道理的胡思乱想而已,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她觉得自己该想点别的,便披上衣服去厢房看元晋。元晋已经六个月大,会坐着了,她一推门进去就看到他坐在摇篮里冲她乐。 “……”叶蝉愣了愣,也乐出来,“小东西,你怎么也醒这么早!” 元晋:“呀呀呀呀呀!” 奶娘在旁边噙笑福身:“小公子昨晚睡得早,今天就早早地醒了。” 他近来睡觉的时间也明显没有三个月时久了,白天能醒着玩好久,对什么都好奇。 叶蝉过去把他从摇篮里抱出来,抱着他坐到椅子上,元晋抬手要拽她钗子上晃悠的流苏。 “不许拽!”叶蝉一偏头,张口抿住了元晋的小手。 “咿——”元晋看着她愣住,她松开再一看他,他就一下子又笑了,咯咯咯地栽进她怀里。 叶蝉搂住他自己瞎念叨:“听说你哥哥已经能满地爬了呢。” 元晋咿咿呀呀。 “你爹要走大半个月,在他回来之前,你能学会爬吗?” 说完这句话,她就又想谢迟了,想得眼眶一热。 . 几里外,刚在宫门外下了马车的谢迟,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 他揉着鼻子,跟他前后脚到的白康随口笑他:“谁想你了?” “……受凉而已。”谢迟含糊地随口回话,被开玩笑引起的隐约局促间,脑海里晃过的却是叶蝉红着脸凑过来咬月饼的模样。 11.第 11 章 天子圣驾在当日上午离宫,直奔围场。 那围场也不远,就在洛安北边的郢山一带,比避暑所用的郢山行宫还要近些,一路行得又不算慢,次日下午就到了。 傍晚昏暗的天色下,一顶顶帐子很快立了起来。正当中自是九五之尊,不远处是太子,其余自中间散向四周的,是随侍来的宫女、宦官、侍卫的住处。 随驾前来的宗亲和官员的帐子不能和圣驾设在一起,按往年的例,置在了离此几里远的另一处山脚下。各自安置妥当后,会陆续前来问安。 这个“宗亲”,指的是目下在洛安城里炙手可热的宗亲,基本就是皇帝的亲兄弟,和叔伯们留下的堂兄弟。其他关系远些但依旧被皇帝记着的,可能在围猎中会赏些猎物下去以示圣恩,更远的就没人在意了。 像谢迟这样旁支到不行的宗亲,自然不包括在其中。 于是这晚在营地边缘处当值的时候,谢迟被寒风吹得格外清醒。 此前的几个月,他都沉浸在可以随圣驾冬狩的兴奋中,日日勤学苦练,觉得这是一个万般紧要的机会。今日才恍然惊觉,自己太傻。 宫中朝中等级森严,御前尤其如此。比如三大殿的侍卫都属御前侍卫,可含元殿逢年过节才用一用,宣政殿用于每日的早朝,紫宸殿则是天子居所,他们守含元殿的侍卫与宣政殿的不能比,宣政殿的又比紫宸殿的要低上一截。 他在宫中好几个月了,都不曾亲眼见过皇帝的影子。来冬狩,自也是紫宸殿、宣政殿的排在更近的地方,他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凭借这一回一步登天? 谢迟在风中打了个寒颤,好像一下子被吹得有些恍惚。这恍惚令他忽地对前路很迷茫,不知道日后的路该怎么走,觉得自己想封王的梦遥不可及。 这种感觉真可怕。 谢迟咬住牙关猛吸了口凉气打消这种寒冷的消沉,正好掌事的千户策马过来:“都精神点儿精神点儿,忠王殿下来觐见了!” 忠王的分量,放眼洛安无人不知,不仅因为他家中是延绵数代不衰的异姓王,更因为陛下确实很看重他。而且,他和当今太子年纪相仿,两人一同长大,如若不出意外,忠王一府至少还能再显赫个几十年。 于是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挺了挺后背,顷刻间全高了半寸。 很快,夜幕之下,一小队人马遥遥奔来。 郢山前几天刚下过一场小雪,眼下残雪未消,雪粒被马蹄踏出一阵阵白烟。忠王陆恒在离天子大营还有两丈远时及时将马勒住,站得最靠边的侍卫才没被扬上雪。 方才喊话的那千户早已下了马恭候,此时笑着拱手迎上:“忠王殿下。” “千户大人。”陆恒翻身下马,拱手还了一礼。那千户立刻示意手下过来把马牵走,自己则亲自领着忠王往大帐走。 陆恒笑问:“陛下可得空?若忙着,我在外磕个头也就是了。” 那千户忙说:“哪能呢?御前的傅大人刚亲自来吩咐过,说陛下听闻忠王妃有喜,着意提了,殿下一到立刻请进去,说得对饮一杯才算贺过。” 臣子府上有喜,九五之尊要把人叫进去对饮为贺,估计满洛安的达官显贵里,除了太子也就忠王有这待遇。谢迟听得微微屏息,心中既羡慕又不甘,同时还想上前跟忠王搭个话。 他想,若是去向忠王道个谢,应该并不显得奇怪,毕竟这差事是忠王给他安排的。 可最终,他还是理智地忍住了。忠王给他搭这个线,是因为他答应收养那两个恪郡王府的孩子。这对忠王来说大约只是个简单的交换,他未必想有更多的牵扯,甚至未必还记得这档子事。 忠王府也确实再也没跟他们走动过。 谢迟循循地吁了口气,又凝视着眼前的一团白雾在寒风里消散,终于恢复了心如止水。 . 几丈外,执掌御前侍卫的千户领着忠王绕过层层叠叠的帐篷,在见到迎来的御前宫人时,自觉停住了脚:“殿下慢走。” “辛苦大人。”陆恒颔首笑笑,随着御前宫人接着往大帐走。结果离着还有约莫三两丈,就听到帐中陛下正盛怒:“你儿时还知勤勉,近几年愈发顽劣!” 陆恒不禁锁眉,凝神细看,便见被帐中烛火投到帐布上的宫人身影全都跪得极低。陆恒不觉呼吸微滞,侧首压音:“今儿又怎么回事?” 那宦官自知他在问什么,语不传六耳地小心回话:“是太子殿下来此,带了个美貌宫女。” 陆恒一阵头疼。 这是御前的规矩,再深一层的话就不好直说了,可说到这儿他也听得明白。带了个美貌宫女算什么问题?宫中但凡能放上台面的宫女,没有哪个长得不好看,御前更个个都是美人儿。 让陛下气成这样,必是太子在路上幸了那宫女。 堂堂太子出门在外临幸个宫女倒也不是大事。但问题是,从洛安到郢山,总共才花了一天半的时间,这若传出去,自然显得太子荒淫。 陆恒暗自摇头,但也不好与这宦官多嘴。到了大帐门口,仍是从容自若地等着宫人进去通禀,很快就闻里面的斥责停了下来,那一个个跪着的宫人的身影也都站了起来。 御前的大太监傅茂川亲自打了帘出来迎他,陆恒穿过外帐,到了中帐看到圣驾便行大礼:“陛下圣安。” “起来!”皇帝在气头上,叫起的口气也有点冲,陆恒站起身,看看侧前方垂首立着的太子,打圆场道:“陛下息怒。难得出来冬狩,殿下若做错了什么,想也只是兴奋得过了劲儿。” “你少替他辩白!”皇帝怒气未减,指着太子朝忠王怒道,“你们两个一般年纪,你看看他如今做的都是什么事!朕就他这么一个儿子,日日悉心教导,他却是卯足了劲儿让朕无颜去见列祖列宗。” 皇帝对已故元后用情至深,三儿两女都是元后所出,另外两个儿子都夭折了,这陆恒自然清楚;近几年太子品行不端之事,陆恒也知道。可对此,他除却盼着太子好转外,也实在做不了别的。 他只能无可奈何地先劝皇帝消气儿。 陆恒上前几步,走到了皇帝跟前:“皇伯伯。” 皇帝冷着脸不看他。 陆恒噙笑:“臣可听宫人说您要为王妃有孕的事请臣喝酒,臣这一路赶来也确实冷了,您的酒呢?” 皇帝扫了他一眼,重而缓地舒了口长气,面色不得不缓下来几分,交代宫人:“上好酒来,多热一会儿。” “多谢陛下。”陆恒作势一揖,刚转过头要拉太子同饮一杯以缓和气氛,皇帝却先一步又怒喝起来:“你,回去思过去!不许再闹出这样的事来!” “……”陆恒于是也只好把话咽回去。太子被骂得久了,心里也气,草草地一揖,转身便走。 皇帝一声疲惫的叹息,沉默了好一会儿,直至宫人把酒端来才又缓过神。他亲手端起一杯递给陆恒:“近来忙得许多事都顾不上,回洛安之后,你自己挑个御医喊去府里给王妃安胎去。” . 但凡皇帝想压住的事,大多传不出御前。但若压得不太死,“御前”范围内便还都会知道。 于是,当天晚上,侍卫们边支起大锅涮着火锅,边就聊了起来,有个胆儿大的张口就道:“忠王殿下要是姓谢多好,我瞧他可比太子像明君!” 旁边的同伴毛骨悚然地赶紧捂他的嘴:“不要命了你?” 先前那个一瞪,拨开他的手:“咱就私下说说,又没外人。”但也压低了几分声,“你们说,忠王是不是比太子名声好多了?朝野上下一点儿他的坏话都听不着,可惜了了他这人忒不爱权,半个实在官位也不求。” 不然一准儿能权倾朝野! 谢迟边喝着酒暖身边听他们瞎聊,神思却不由自主地顺着他们的话细琢磨起来。琢磨来琢磨去,竟忽而有种醍醐灌顶之感。 忠王真是有大智的人。看似不争不抢,令人扼腕叹息,实际上走得却很稳。 所有的权势地位他都不争,可该他得的,显然也不曾听说他推却。这样一来,所有被他握在手里的荣耀都是他该得的。他担得起,旁人也心服口服,想来他也鲜少会感受到争抢而不得的失落。 相比之下,自己真是太心急了。 他一心想往上走,却忘了欲速则不达。就拿这次来说,先不提他想当然的想法多幼稚可笑,就算真达成了、真得到陛下的青眼又怎样?他一个不入流的宗亲突然从洛安的满城贵戚了冒了头,有多少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他按下去。 再反观忠王,他在众人口中都是“不争”,实则却在步步高升。平日不断的恩赏不说,陛下哪次加封食邑也都没忘了他。忠王一府数代积攒下来的两万余户食邑,其中倒有五千多户都是他袭爵后的这几年加封的。 真是光耀门楣。 自己还是经过的磨砺太少,要学的东西太多。 12.第 12 章 洛安城里,叶蝉成婚以来头一回如此迫切地想和其他宗亲夫人走动,因为她太想知道冬狩的情况了。 可是她对这方面的事又实在不在行,不敢贸然往别的府递帖子。好在刘双领还能联系上从前在宫中结识的旧友,就变着法地找人家打听。 其中有一个,近两年调到了东宫。混得倒也还算得脸,不过这回没能随驾,刘双领便隔三差五地请他喝茶,然后回来向叶蝉回话。 最初的十天,都没什么事。 第十二天,刘双领回来说:“听闻陛下盛赞忠王殿下骁勇,满洛安都在说这事呢。” 叶蝉对此也没上心,因为忠王跟她实在没什么关系。她只要知道一切平安就好,只要一切平安,谢迟大概就也平安。 但又过两天,刘双领再回来时,神色有些慌:“好像出事了。” 叶蝉听言嚯地从椅子上坐起来:“出什么事了?” “……还不太清楚。”刘双领紧锁着眉头,“只是我那朋友说,日后不能再出来了,说东宫掌事的发了话,让上上下下都老实在宫里待着。可太子殿下在郢山呢,东宫突然这样严查,多半是那边出了什么事。” 叶蝉的一颗心猛跳起来,又强行安慰自己别太紧张。谢迟是御前侍卫,和东宫也没什么牵扯,太子的事,应该与他无关。 然而又过三天,御驾从郢山起驾回宫,有一批御前侍卫先一步日夜兼程地赶了回来,便有人抽空到广恩伯府报了个信儿。 说谢迟被看押起来了。 这话刘双领回给的叶蝉,叶蝉脑中一声嗡鸣:“你说什么?!” 刘双领比她大足足五岁,都愣是急出了一副要哭的样子,强自克制着跟她细说始末。 他说来报信的人叫白康,好像和爵爷很熟,先前就送爵爷回来过。 白康道,陛下盛赞忠王的事,是八|九天前传回的洛安,实际上是十一二日前说的话了。打从那天,随驾众人就都觉出太子殿下情绪不对,跟谁都沉着张脸,宫人们一个不下心就要挨罚。 当时还有宫女私下嘀咕说:“太子殿下真本事不如忠王殿下,脾气倒大得很。” 这样的话一句两句不要紧,说得多了,难免要漏到太子耳朵里去。御前的掌事宦官傅茂川怕出事,防患于未然就先罚了几个人。可是,依旧闹出了大事。 ——再上山围猎时,不知怎的,太子就和忠王打了起来。打成了什么样子、谁先动的手,这些外人都不得而知,只知道当时包括谢迟在内的七八个侍卫正好离得不远,听见动静就赶忙冲上去拉架,然后这七八人都暂时被看了起来。 叶蝉听完,脸上恢复了一点始末:“只是拉架?那……那应该没事吧!” 可刘双领哭丧着脸说:“那位白大人说,拉架是不打紧,可眼下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万一伤及天家颜面,这……先砍了知情的灭口可不稀奇!” 这话一出,叶蝉一阵晕眩。 “夫人!”青釉和白釉一同惊呼着上前扶她。叶蝉被她们俩架着,仍觉身子在一个劲儿地往下沉,头脑也一阵阵发胀。好生缓了缓,晕眩才淡去了三分。 她扶着八仙桌坐到椅子上,定住神问刘双领:“现在怎么办?” “这……”刘双领重重一叹,“说实在的,宫中之事,府里实在做不了什么。至于府里……府里自然一切听您的!” 是了,自然该是她来拿主意。谢迟已经承袭了爵位,她是他的夫人,府里的事她还能问谁呢? 叶蝉暗暗地攥拳,长甲掐了一下手心,在刺痛里又恢复了些许清醒。她问刘双领:“这些话你还跟谁说了?” “没了,下奴不敢耽搁,送走了白大人就直接来回您了。”刘双领说。 叶蝉点点头:“好……跟谁都别说,尤其是爷爷奶奶。现下一切都不清楚,别平白吓着二老。” 刘双领点头应诺。 她又道:“其他的……”刘双领竖着耳朵听,夫人却顿住了声,片刻后说出的竟是,“没什么了,日子该怎么过怎么过。” “啊?”刘双领诧然。他觉得,虽然府里无力对宫中使劲儿,可总也该想想办法,哪怕找些门路多打听打听进展也好啊,夫人真打算什么都不干? 叶蝉咬了咬牙:“洛安城里太复杂了,瞎打听没准儿更招祸。眼看着年关也近了,咱们接着好好筹备过年的事,该布置地照常布置,该做新衣的也都照做,就当不知道那档子事儿。” 她平日难得一见的冷肃令刘双领诧异,可他在脑子里一琢磨,也知夫人这安排不无道理。 于是,在圣驾返京后三两天,府里该贴的窗花就都照常贴上了。叶蝉午睡醒来便见卧房的窗上多了几许年味,三扇窗户上贴的依次是“喜上梅梢”、“年年有鱼”和“马上有福”。 她当时没多看,晚膳后抱着元晋在床上玩时,却不知不觉盯着三张窗花看了起来。 看了会儿,她跟青釉说:“把窗花换了吧,剪三张平安如意的来。” “夫人……”青釉一下子鼻子酸涩。 夫人瞧着从容自若的,可毕竟年纪小,这刚三天,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爵爷可千万别出事,不然这个家可怎么办啊?夫人刚对爵爷上了心,不论让她改嫁还是守寡,都太可悲了。 . 宫中,自上而下,人人自危。 太子打从回宫就一直在东宫里,三位公主也不敢去紫宸殿觐见。皇帝连批了三天的奏章,对冬狩的事绝口不提,就好像今年也并没有去冬狩过,更不曾发生什么事情。 紫宸殿西北边一片宫人居住的房舍里,悄无声息地腾了两间屋子出来,供七八个侍卫暂居。 说是暂居,倒不如说是看押。御前的宦官一刻不停地在门口守着,外人进不来,他们也出不去。 所有人都在盘算接下来该怎么办。 如果陛下打算将这件事就此揭过,过一阵子就放他们出去,那倒不打紧,他们出去后守口如瓶便是。九五之尊不愿多提的事,他们活腻歪了才会四下去说。 可如果陛下叫他们去问话呢?当日之事,他们怎么说?陛下想听的是什么? 都说揣测君心是大不敬之罪,可出了这样的事,没人能不揣测君心。 谢迟一连几天都睡不好,夜里最多睡上两个时辰便会惊醒,然后在紧张带来的极度清醒中,翻来覆去地思索这件事。 他们远远看到太子和忠王的时候,其实二人还没打起来。整个始末,他们每个人都清楚得很。可陛下如果教她们去,想听的会是真相吗? 当下正值年前,是不是一切都该以和睦为上?是不是万事都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谢迟拿不准。君心离他太遥远了,他一点都摸不清楚。 . 这令人窒息的气氛又持续了好几天。直至腊月初十的时候,忠王陆恒请求觐见。 傅茂川在御前二十多年了,皇帝对他也比对其他宫人宽和些。他已鲜少有战战兢兢的时候,但这日进殿禀话,他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御座之上安静了许久,天子才开口:“他伤好了?” 傅茂川死盯着脚面:“是,一点都看不出了。” 皇帝点点头:“宣进来吧。着人传太子来。” 傅茂川凭直觉感到陛下还会有别的吩咐,就纹丝不动地又等了等,果然听到陛下声音沉沉地又说:“把那几个侍卫也叫进来。” 东宫比谢迟他们住的地方离紫宸殿更远,但谢迟他们到后先被挡在了殿外,待得太子进殿后过了半刻,才叫他们进去。 没有人敢在太子进殿时抬头看他,待得他们入殿,也都是一个大礼施下去便不敢抬头,所有人都屏息静听着殿里的动静。 死寂维持了半晌,皇帝先开了口:“朕再问一遍,谁先动的手。” “陆恒先打的儿臣!”怒气冲冲的声音,显然是太子。 殿里复又静了静,忠王垂眸轻道:“臣不敢行此大不敬之事。” “好。”皇帝怒极反笑,“很好。”接着,他看向跪在不远处的那排侍卫,“你们说。” 一时之间,无人敢应。 几息之后,瓷盏掷地,碎瓷四溅。四周围的宫人连带太子和忠王都跪了下去,但在一股无形的压力之下,竟无人说得出一句“陛下息怒”。 一众侍卫依旧不敢应答,所有人都在心乱如麻中拼命揣摩,陛下到底想听到怎样的答案。 忠王的身份固然非比寻常的显赫,可太子是储君,而且因为皇帝只有这一个儿子,他更是不可能被撼动的储君。 谢迟在举棋不定中咬牙闭上了眼,迫着自己做了个大胆的设想——如果他是皇帝,他此时想听到的会是什么? 13.第 13 章 “是太子殿下先动的手!” 响亮的声音犹如一道惊雷在殿中劈裂。 所有人唰然回头,谢迟紧盯着地面一动也不敢动。他撑在地上的双臂在不停地打颤,手在金砖上按得骨节发白。 周围一片安寂。谢迟等不到回应,心里愈发慌乱。他又闭眼缓了两息,祈祷自己这一赌没错。 ——他想,皇帝要将一件事草草揭过是很容易的。这样把他们叫来问话,他想听的就应该是真话。 所以他们必须有人把真话说出来,闭口不言过不了关,扯谎则有被戳穿的可能。诚然,他说了真话,待得太子承继大统,他或许会有麻烦。可若不说,只怕能不能活过今天都不一定。 安静中,皇帝沉沉地长舒了口气,声音不辨喜怒:“说下去。” “臣……”谢迟暗暗咬牙,阖目磕了个头,“臣等在山林之中听见争吵声,离得不远,便策马过去查看。尚有几丈时,看见太子殿下和忠王殿下正在争执,太子殿下怒斥忠王殿下僭越,然后……然后挥拳打了上去。” 他说着顿了一顿,见皇帝未再发话,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忠王殿下没来得及闪避,摔倒在地上。但太子殿下扑去再打时,被忠王殿下拧住了胳膊。再之后……臣等便冲上去拉架了,两位殿下身边不知为何离开的护军也很快赶了回来。” 当时,谢迟曾奇怪为何太子和忠王身边会没有护军。现在想来,估计是先有意将护军支了开来,应该是太子支的,他可能早就想找忠王的茬。 皇帝没有多看正禀话的侍卫,冷淡的目光只盯着跪在眼前神色闪烁的儿子,无声一喟,续问:“争执厮打之中,忠王一直没说话?” 谢迟认真想了想:“太子殿下挥拳之前,忠王殿下说了句‘殿下息怒’,别的……就没什么了。” 皇帝点了点头。太子被盯得遍身冷汗,他紧咬着牙关斟酌争辩的言辞,父皇却在此时将目光移了开来。 一刹间,太子冷汗更甚。 皇帝审视着数步外跪伏在地的侍卫,好像在判断话中虚实。如此,瘆人的安静再度蔓延开来,谢迟头皮发麻,手脚酸软。过了良久,皇帝才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谢迟的声音发虚:“臣……谢迟。” “广恩伯谢迟?!”忠王猛地回头,悚然打量了他一会儿,接着迎上皇帝疑惑的目光,拱手坦诚道,“陛下,他是臣举荐进御前侍卫的。” 他顿了顿声,又说:“但臣此前并未见过他,他方才所言……也都属实。” 谢迟一瞬间觉得忠王犯了傻,旋即又明白过来,如果此时不说,事后却让皇帝查到他是如何进的御前侍卫,那才是真的说不清楚。 “竟还是个宗亲。”皇帝不带情绪地轻笑了声,谢迟感受到那种审视的目光又投过来,如芒在背。接着,皇帝又笑了声,“还与太子同辈?” 太子谢远,他叫谢迟,一看就是同辈。 谢迟于是无可隐瞒地承认:“是。” 皇帝看向太子:“太子怎么说?” 满殿的人,都感觉到太子打了个猛烈的寒噤。 “儿臣……”太子心中虚得发空,眼皮也不敢抬一下。窒了很久,他说,“儿臣没有,是他说谎。” “很好!”皇帝干脆道,继而朗笑出声。笑音一声声在殿里回荡,又戛然收住,“谢迟说谎。押出去,杖三十。” “陛下?!”谢迟惶然抬头,两个宦官已捉住了他的肩头,不由分说地向后拖去,他挣不开,只得疾呼,“陛下,臣没说谎!臣没骗您!陛下……”一块帕子却及时地掖进了他嘴里。 皇帝依旧只看着太子,已惯于掩饰喜怒的脸上,失望一分分从眼底渗了出来:“其他人都退下。” 宫人、侍卫、忠王,都无声地一叩首,迅速告退。殿门很快合拢,只余一双君臣父子一站一跪。 皇帝缓缓道:“朕罚了他,只因你是太子。今后这天下是你的,万事皆由你说了算,你要清楚自己的分量。” 太子险些脱力。勉强维持的侥幸被彻底激散——父皇还是分辨出真相了。 但不及他做任何反应,下一句话又如洪钟般笼罩下来:“朕只是罚了他,却没有治他欺君之罪,依旧只因你是太子。天下还不是你的,你要清楚自己的分量。” 太子慌张抬头:“父皇……”与君父冷如寒潭的视线一触,他又噎了声。 “朕知道你素来爱计较,凡事锱铢必较,是朕宠坏了你。”皇帝眸光微凛,“但这件事,朕已经罚过了,朕希望你学会适可而止。” . 紫宸殿外,谢迟被按到长凳上,知道圣旨之下与旁人争辩皆无用,就理智地不再争辩,咬牙准备把这顿板子熬过去。 因为其他人很快也退出来的缘故,掌刑的宦官怕有别的吩咐,就暂且等了等。但傅茂川并没有往这边来,只冷着脸叮嘱御前宫人和侍卫们日后不要再多提及此事,倒是忠王在殿檐下驻足想了想,就走了过来。 “殿下。”掌刑宦官拱手,忠王摘了扳指掖过去:“年关近了,大人置办些酒菜,过个好年。” “殿下您客气——”掌刑宦官拖着长音,眉开眼笑地把扳指收了。忠王没再说别的话,更没与谢迟说一个字,转身便走。 亏得忠王的这个扳指,谢迟少受了好些苦。若不然,单凭他年纪轻又多日寝食不安,这三十板子就能打飞他半条命。 但饶是这样,他还是当晚就发起了高烧。傅茂川把他单挪了个屋子的事他迷迷糊糊地知道,后来进进出出的又都有谁,他就一点都不清楚了。 这烧,如洪水般凶猛地烧了一天一夜,但退去时竟也利落得很。谢迟半夜突然醒来,觉得头脑清醒无比、四肢也不那么酸了,之后便再没反复。 谢迟趴在床上重舒了口气,下意识地想翻身,紧接着便呲牙咧嘴地吸了凉气:“咝……” 好疼。 . 府里,叶蝉掐着指头数算了好几遍,才敢确定这刚腊月十五。 她还以为都过了两个月了,日子漫长得让人烦躁。 谢迟一点音讯都没有,是吉是凶、是生是死一概不知。她在府里压着事,虽然没出什么乱子吧,可心里每时每刻都慌得很,一天到晚的坐卧不安。 得亏奶奶平日不出门,爷爷近来也嫌冷不爱走动。不然他二老要出去她可没法拦着,出门一打听就糟糕了。 ——这竟是近来唯一值得庆幸的一点。 于是再到用晚膳的时候,叶蝉被满腹心事搅得罕见的没胃口,对一桌子菜横挑鼻子竖挑眼,看来看去一口都不想吃,连拿筷子的兴致都没有。 好在青釉大致知道她的喜好,在她对着满桌菜发愣的时候,就悄悄推了红釉出去,让红釉赶紧去厨房,让那边下碗酸菜肉丝面过来。 叶蝉本来就偏爱些味道重的东西,尤其爱吃酸,酸的东西又确实开胃。一碗热腾腾的面端过来,色泽诱人,酸香混合着肉香一起漫开,她便逼着自己好歹吃了半碗。 然后,她又着意吩咐膳房,给元显和元晋备好宵夜。元显的送去西院,元晋的送到她这儿来。 两个孩子现在都能吃辅食了。但她去吩咐这些,是从听闻谢迟出事开始的。 叶蝉最初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开始操了这份儿心,前几天晚上才幡然惊悟:似乎是因为担心谢迟真的回不来?如果那样,两个孩子再出现问题,广恩伯一脉就算断了……她竟然在担心这个?! 看来她当真是近来压力太大了。 一想到这些,叶蝉鼻子就泛酸。 她觉得这样不好,可是,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呀! 府里使不上劲儿,她在京里也没有其他熟人可以帮忙。每天心里都乱糟糟的,胡思乱想得愈发厉害。 回到卧房,叶蝉终于躲到屏风后闷头哭了一场。 她哭的声音小,但两句话在她心头咆哮得一声比一声猛烈: 谢迟,你可赶紧回来吧。 我害怕!!! . 西院,容萱原拿着个拨浪鼓逗满地爬的元显逗得正开心,一看花佩端着两只小白瓷碗进来,脸一下就冷了:“她有完没完?” 花佩赶紧回身阖上门,压着声音劝容姨娘:“您就别气了。怎么说……大公子也毕竟是继在夫人名下的,夫人平日要照顾一二,旁人也说不出不是来。” 容萱就把更多呼之欲出的吐槽忍了,化作一记白眼:“嘁。” 叶蝉安得什么心,当她看不出吗?趁着男主不在到处昭示自己的权威,真是所有女配正房的标配! 得了,她要捞贤名就让她捞去。反正按照剧情,这种事最后一定会叫男主知道,男主也绝对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图谋不轨! 14.第 14 章 宫中,谢迟在之后的几天里,连个相熟的侍卫都见不到,来送饭送药的都是一个字都不肯说的宫人。不过,他反倒不像前几天那样寝食难安了。 因为送来的饭菜都还不错,而且还每日有太医来请脉。 想来是皇帝的吩咐。 他于是便安心养了起来,到了腊月二十五,傅茂川亲自走了一趟。这位御前头号的大宦官笑起来的模样挺慈爱,站在床边问他想回家不想? 谢迟当然想,他想家都快想疯了。而且,御驾已从郢山回京的事,家里一定知道,自己这样迟迟不归,搞不好家里已经乱套了。 爷爷奶奶都已年老,叶蝉又才十三,不能指望她压住家里的事情。 谢迟就点了头,傅茂川招了招手,几个年轻的宦官进了屋。 傅茂川还是那副笑容:“这就送爵爷回家。爵爷您好好过年,安心把伤养完再进来当差,上元之前就尽量别出门了。” 这当然不会是随口寒暄,谢迟立刻应下:“好,我就在家待着。” 傅茂川又道:“这些事,就别同家人说了。” 谢迟点头:“我知道。” 傅茂川满意地颔了颔首,向旁退了半步,几个年轻宦官便七手八脚地上前扶他。他的伤刚养了十天,自然还没好全,不过在忠王的打点下本来也只是皮肉伤,将养了这些时日,强要下床走动也不是不行。 当然,以谢迟的身份,想让马车到屋门口接他是不可能的。几人就扶着他一直往外走,直至走出了宫门,他才终于上了马车。 上马车的过程难免触动伤口,但谢迟在车中冒着凉汗抽了好几口气,竟然从冷气中品出了些许劫后余生的感觉。 好在是活着出来了。 听傅茂川的意思,他在宫中的差事也并没有丢,只是上元前不能出门而已,这没关系。 谢迟长长地吁了一息,歪在车里胡思乱想地揶揄太子可真是有点混,想了半天才发觉这好像跟自己没什么关系,自己该先想想一会儿怎么安抚家人才对。 . 府中,叶蝉正和元晋“艰难搏斗”着。 不知是不是因为前两天把元显抱过来陪了陪他,让他看到了该怎么爬的关系,这两天他突然开始摸索学爬。 而且进步明显,效果卓绝! 具体表现在,昨天晚上他还处于四肢配合不灵,爬着爬着就会不对劲的状态,今天就已经蹭蹭蹭地爬得很快了。 于是哄他睡觉成了一个很难的问题。近些日子,他都是晚上睡摇篮,白天被叶蝉守着睡她卧房里的床,所以他慢慢地已经不喜欢睡摇篮了。现下沉浸在学会了爬的兴奋里,没有栅栏的床根本无法困住他,叶蝉走个神的工夫,他就打个滚儿翻起来,屁颠儿屁颠儿迅速爬到床尾,打算从她脚后绕过去,溜到地上去爬。 叶蝉不得不一次次把他捉住、揽回来、按躺下、再板着脸唬他:“你能不能乖一点?能不能好好睡觉?” 元晋挥着小手:“嘻嘻嘻嘻!”他现在实在太兴奋了。 叶蝉没办法,又过招了两个回合后终于认输。她把他放到地上,他手脚一碰地面就一溜烟爬出去了,叶蝉哭笑不得,叫来乳母:“我睡一会儿,你们看着他,别让他伤着。” 然后她就躺下睡了,其实也睡不着,因为元晋真的巨兴奋,自己边爬边嘻嘻哈哈吭吭唧唧,没有一刻安生的时候。 所以青釉冲进屋来叫她的时候,她一下就睁开了眼。 青釉喘了两喘:“夫、夫人……” 叶蝉坐起身,皱皱眉:“怎么了?” “爵爷……”她依旧在喘,但有了几许笑容,“爵爷回来了!” 叶蝉浑身一个激灵,下一刹,她踩上鞋便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广恩伯府不算太大,但从后宅的正院到前宅总还有一段距离。叶蝉实在没心情停下来好好把鞋穿上,就这么趔趄着冲了一路,穿过隔在前后宅前的那排后罩楼下的大门时,右脚在门槛上一碰,鞋子到底掉了一只。 她也顾不上折回去捡,又跑了两步,却猛然刹住脚。 谢迟正被刘双领和另一个小厮一起扶着往后走,乍见一个身影闯进余光,抬头一定睛,脚下也停了。 他看到叶蝉站在三两丈外,怔着神望他,一身交领襦裙跑得乱七八糟的,鞋子还掉了一只,悬着一只脚傻乎乎地站在那儿。 他不禁也愣了愣,迟疑着不知该说点什么,她忽地又往前跑来。 叶蝉不管不顾地跑过去,一把扑住他。谢迟禁不住地往后一倒,又连忙站稳。 “夫人您……”刘双领想说夫人您松手,爵爷身上有伤,却见爵爷愣了愣,就迟疑着将手环在了她腰上。 刘双领就闭了口,叶蝉咬住嘴唇忍了好一会儿,连日来的紧张还是一下子决了堤。 她哇地一声哭出来,无比的委屈:“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啊……” “……夫人。”谢迟哑声笑笑,抱着她的双臂又紧了紧,忽地一锁眉头,把她推开了几寸。 叶蝉正哭得懵着,被他推开便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他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最后抬手捧住了她的脸:“怎么瘦了?” 她这身襦裙不是新做的,他之前就见她穿过,却完全不像现在这样松松垮垮。 叶蝉近来却顾不上自己瘦没瘦,听他这么说还道他在拿她吃得多的事儿开涮,忽地羞恼:“你怎么见面就拿我寻开心!你讨厌!”说罢转身便走。 “哎哎哎……”谢迟忙伸手拉她,这一动,却痛得眼前发白,顿时猛吸冷气。 叶蝉猝然回头,刘双领这才得以插个话:“夫人,爷身上有伤呢。” 叶蝉不禁怔住,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谢迟又吸着冷气缓了缓,疼劲儿终于过去,哭丧着脸又朝她伸出手:“我怎么是拿你寻开心呢?我是心疼你啊!” 语气可怜兮兮的。 叶蝉红着脸蹭过去抱住他的胳膊,他偏头瞅瞅她:“是不是为我担心的?” “……”她没吭气儿,想想自己这些日子瞎琢磨的那些事,心里羞死了。 . 谢迟就先和她一道回了正院,把他扶到床上,叶蝉才听说他是挨了顿板子,还是陛下亲自开的口,一下子把她吓得面色发白。 她赶紧让刘双领去请大夫,接着就是一连串的问题:“伤得重吗?到底出了什么事?事情了了没有?用不用家里做什么?” 谢迟原正趴在那儿缓气,她这一连串问题突然砸过来,砸得他愣了愣,而后喷笑。 “……你笑什么啊!”叶蝉在为他的事认真着急,他扭头看看她:“怪不得你叫叶蝉——嘁嘁喳喳的,像个小知了!” 蝉,知了。 叶蝉一眼瞪过去,他捉住她的手:“没事了,都没事了,好好过年就行。一会儿我去见见爷爷奶奶,让他们放心。” 结果叶蝉说:“你再养养再去吧,他们还不知道这事儿,你带着伤一去,他们反倒担心了。” 谢迟不禁诧异:“他们不知道?” “……对啊。”叶蝉点点头,“我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又觉得和宫里有关,什么也不敢做。所以告诉二老也没用啊,还不如让大家都好好过年,也省得府里瞎乱一场。” 谢迟听得傻了。 不如让大家好好过年?也省得府里瞎乱一场? 也就是说,府里这些日子一切如常? 她把事情压住了??? 他不可置信地盯了她半天,问:“府里都有谁知道这件事?” “嗯……”叶蝉想了想,“我和刘双领知道。其他的……日常出去采买的下人大概也是知道的,不过我让他们别到处说,所以人不会太多。” 谢迟偏头看着她,看了会儿,笑出来:“小知了你很有本事啊!” “?”叶蝉茫然地望望他,接着回过神,“不许叫我小知了!” 谢迟哈哈一笑,拽她的手:“你坐。” 叶蝉就依言坐了下来,他勉强侧翻过身,疼得又抽了口冷气,不过还是撑着侧躺住了。 她坐在床边看着他:“干什么啊?” “我想你了。”谢迟似笑非笑的样子看起来十分认真,令叶蝉后脊一栗,闷着头不作回应。 接着他又说:“我们今天还一起吃饭。” “好。”她点点头,他又道:“然后……我就在你这儿睡了,伤还没好不方便走动。” “啊?!”叶蝉脱口而出,“那我睡哪儿?!” 旁边的刘双领和青釉不约而同地喷笑出声,又同时死死憋住。 谢迟挑着眉头看她,她从他的神色里,一分分地回过味儿来。 要一起睡啊…… 当然是该一起睡啊,他们都成婚了! 可是,这真别扭。虽然她知道他受着伤不可能做什么,也还是别扭,再说她事先都没有心理准备! 叶蝉难为情地用手指绞着衣袖,须臾,她脚尖蹭着地,开口跟他讨价还价:“你睡床,我睡那边的罗汉床,你看行不行?” 15.第 15 章 当然不行。 谢迟义正辞严地拒绝了她,叶蝉一下子神情变得很纠结,谢迟就说:“咱们早晚得……对吧?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再说我……”他咬咬牙,一咳,“我知道你没准备,我现下其实也不愿……不愿沉迷美色,我不会急着做什么的。” 他是想让她别紧张,结果她“咦?”了一声,他看过去,她认真地眨了眨眼:“你觉得我长得漂亮?” 谢迟懵了一下,意识到是自己说了句“沉迷美色”,噗地一声从侧躺笑翻,然后一边抽着凉气一边大笑出声! 叶蝉被他笑得又瞪他,不过也没再同他争执一起睡的事。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晚膳端进屋里,谢迟放松下来自然胃口大开,虽是趴着都吃了不少。 一边自己闷头吃,一边还不忘抽神给瘦了很多的叶蝉夹菜。 叶蝉跟他说句话的工夫,碗里就又被他塞了一大块糖醋排骨。这糖醋排骨做得着实不错,肉烧得够烂够入味,细细的脆骨炖成了尚存脆感的胶质,酸甜咸调得适中,吃起来特别下饭。 如果放在平常,这道菜是很合叶蝉的口味的,不过今天…… 叶蝉锁着眉把它夹起来,放到了谢迟的饭上:“我吃不下了!” “那你吃半个我吃半个。”谢迟边说边用筷子分起了上面的肉,叶蝉火速抱起饭碗跳开几尺远:“我真的吃不下了!!!” “噗哈哈哈哈。”谢迟喷笑,然后自顾自地吃着排骨道,“好吧好吧,放过你了。” 这天晚上,谢迟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家的幸福。前些日子在宫里虽然也只是歇着养伤,什么都没有发生,可他终究放松不下来,神经时时刻刻紧绷,听到门外有动静有心跳加速。 当下,他是彻底放松了下来,和叶蝉闲话家常,说话也不用有什么顾忌。还叫乳母把元晋抱来玩了玩,结果元晋吧唧趴到了他身上,疼得他耳畔嗡地一声差点直接晕过去! 叶蝉赶忙把元晋抱起来,边是心疼谢迟边又想笑。元晋见她笑,也跟着咯咯咯地笑,笑得他直瞪他们:“你们够了!不许笑!” 叶蝉抱着元晋迅速开溜。 晚上盥洗之后,叶蝉磨磨唧唧地上了床。这真是二人头一回同榻而眠,成婚那日都没有,他那天晚上边醒酒边跟她说了几句话,就照常去书房读书然后自己睡了。 这头一回同榻,他们还只能一个趴着一个躺着。叶蝉本来想尽一下为人|妻的职责,亲手帮他换药来着,但被他坚定地拒绝了。 他伸手捂着他的眼睛,等刘双领给他换完了药,才把手挪开。 叶蝉撇撇嘴,从床上坐起来:“那我看看你的伤。” “不许看!”谢迟一喝,锁着眉头把她按回床上,“有什么好看的,乖乖睡觉。” 叶蝉躺回去盖好被子,突然沉默起来,谢迟看看她,发现她面色也不太好。 他不禁有点心虚,手从被子里摸过去,攥攥她的胳膊:“生气了?” 叶蝉摇头,倒反握住了他的手:“我是在想,你这回这事……真挺吓人的。要不……要不以后你别去了,拼着命去换加官进爵,不值得。” “哎……”谢迟一哂,往她跟前挪了挪,手探出被子来,一刮她鼻子,“别多心,这事过去了。御前也不是刀山火海,这次是个意外。” “可这意外一下就闹到陛下跟前去了啊!”叶蝉忧心忡忡,“我每天都担心你回不来了。” 哎,这个小知了…… 谢迟自不想就此退缩把难得挣到的差事扔了,但也知道她是好心,便伸手搂住她的后背,温和道:“陛下并不是爱草菅人命的人,如果御前闹出人命,那一定是有涉及朝堂纷争的大事。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去掺和那些,我就做好我的分内之职,自会平安的。” 叶蝉又默了会儿,最后也觉得好像就这样劝他缩回来并不太好,就黯然点了点头:“那好吧。反正你……多加小心,都说伴君如伴虎嘛。” . 之后的几天,谢迟都闷在正院里歇着,主要是因为伤还没好要尽量减少挪动。但他回都回来了,这件事当然不可能继续瞒着爷爷奶奶,二老还是很快就知了情,好在他已平安回来,他们担心归担心,到底不用太过着急了。谢周氏时常自己来看看,爷爷不方便进孙媳的住处,就差人来问候。 就这样,年关眨眼工夫就过去了。年初三,谢迟刚能勉强正常的走路,刘双领砸了个大消息过来:“门房说忠王府送了帖子来,道忠王殿下想来看看您。” 顷刻之间,屋里的所有人都被愕住。 谢迟咝声吸了口气:“他的意思是亲自来?” 刘双领双手把一张帖子呈给了他:“爷您看。” 谢迟便翻开帖子,帖中字迹苍劲潇洒,估计是忠王亲笔。帖子的话倒不多,基本就是先祝全家新年大吉;然后说那日人人都缄默不言,唯独广恩伯你敢说真话,我很佩服;最后说听说你的伤还没好,我想来看看你,你看行不行? 谢迟看完懵得更厉害了。 忠王要亲自登门拜访,那和上回请叶蝉去见王妃可不一样。他的大驾走进这道门,估计整个京城都要议论一番,广恩伯三个字会一夜之间被人所知晓。 那他要让忠王来吗…… 按理说这是件让家中蓬荜生辉的事,可谢迟竟然犹豫了。他想到这事还牵扯太子,不知自己此时与忠王走得再近一步是好还是不好,而且,他还记得傅茂川的话。 ——傅茂川说,让他上元之前,尽量不要出门了。 傅茂川是御前的掌事宦官,他说出这句话,必是皇帝的意思。谢迟虽不懂皇帝有怎样的考虑,但他明白此时应该遵从圣意。 那他出不出府是重点吗?显然不是。洛安城这么大,他又不打家劫舍,出府又有什么关系? 皇帝是不想让他和旁人走动。 或许是为平息事态,又或许还有别的顾虑,但总之,皇帝想让他过年时消停一些。 那他还是不见忠王为好。 谢迟想明白后,循循地吁出口气,吩咐刘双领:“拿纸笔来,我写回帖,你亲自给忠王府送去。” . 是以当日下午,陆恒就看到了广恩伯府送来的回帖。彼时王妃卫氏也在,见他看着看着帖子忽地笑了,不禁好奇:“怎么了?” “唉。”陆恒笑叹,“被广恩伯府拒之门外,真新鲜。” “啊?”卫氏讶然,“为什么啊?” “那天陛下让傅茂川嘱咐他过年别出门……可能把他吓着了。”陆恒无奈地摇摇头,“也罢,你备份厚礼让人送去,我让人把话带到就行了。他年纪太轻,万一走动多了让他浮躁起来,反倒害了他。” 卫氏觉得也对,便点头应下,交待身边的侍女去库里挑礼物出来,按着双份厚去备。 如此这般,谢迟在次日礼送到府中时,才知忠王提出前来原是真有正经事要说。 忠王差人递来的帖子说:第一,陛下口谕,让他养好伤后去紫宸殿当值。 ——从含元殿到紫宸殿,虽然御前侍卫的身份没变,但因为离天子近了,实则也算小晋了级。 第二,忠王说元日大朝会后陛下照例封赏宗亲,赐了他五百户食邑。 ——这说得上是一桩大事! 宗亲也分三六九等,食邑有多有少,像广恩伯府这种,压根就没有食邑可言了,只有固定的年俸。食邑五百户听起来不多,可一年算下来,府里会多千两左右的入账,相当于把年俸翻了个番。 这真是个实在的恩赏。而且,宗亲之间一定会知道这件事。 谢迟简直觉得心里一片明亮。如果说前阵在宫中的日子让他觉得日日乌云压顶的话,这两件喜事就是一道强烈灼热的阳光,把他心里一切的阴霾都驱散了。 再往下看,忠王在帖子上叮嘱他,回宫当值时理应去向皇帝写个恩。按规矩是先去问问紫宸殿前的宫人,皇帝方不方便见——当然这种小事皇帝多半是不见的,那就在殿门外磕个头便可。 谢迟认认真真地记下了这些事宜,然后放下帖子,去东厢房找叶蝉。 东厢是元晋的屋子,叶蝉正蹲在摇篮边一口一口喂元晋吃膳房刚送过来的蛋黄泥,突然背人从身后抱得一仰! “啊!”她差点把碗扣过去,匆忙拿稳了,回过头瞪他,“你干嘛啊?” 谢迟喜色溢于言表,搓搓手问她:“晚上我们吃顿好的,怎么样?” “啊?”叶蝉莫名其妙地打量他,心说过年这几天哪天吃得不好? 谢迟道:“我让膳房备个正经的席面,送去爷爷奶奶那儿,全家一起吃。” 16.第 16 章 “家宴?”西院里,容萱被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眼前一亮。 花佩欠身说:“是。说是爵爷突然吩咐的,也不知为什么。反正现在,厨房那边都忙开了。” 天啊,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西院近来没少跟谢迟身边铺纸研墨的小厮走动,以容萱的身份虽不好亲自出面,不过身边的几个侍女都机灵,打听出了不少谢迟的喜好,饮食起居一应俱全。 所以,现在去见谢迟,容萱更有底气了。 她挑了身过年前新做的银红色交领襦裙出来,配了套银钗。赶到二老的住处时,时辰刚好,她先进屋向老夫人见了礼,老夫人让人给她上了茶,温和地说让她在屋里等一等,因为爵爷和夫人都还没过来。 容萱脑子里琢磨着家宴的格局。席面设在了堂屋,她进来时就看见了。一共两桌,菜式是一样的,中间以屏风相隔。 容萱知道这是因为古代讲究男女有别——谢迟和亲奶奶一起吃饭倒没什么,但她和叶蝉两个档孙媳的,与老爵爷同席吃饭不太合适,所以要分开。那么,席上应该就是谢迟和老爵爷一桌,老夫人、叶蝉和她一桌。 她做点什么好呢? 容萱首先摸准了,她绕过屏风去找谢迟肯定不行,不合规矩,而且太扎眼了,叶蝉见了又要找她的茬。 可是让她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把这顿家宴浪费过去,她也不甘心。她一个穿越女,都在府里当了大半年的小透明了,憋屈啊! 但她一时也真没想到还能做什么。不过多时,谢迟和叶蝉就到了,容萱便琢磨着走一步看一步。 这是叶蝉和容萱入府以来的第一顿家宴。其实除夕那天原也该有一次,可是因为谢迟的伤还没痊愈,老夫人就发话说给免了。今天这个是谢迟主动提的,而且又是因为有喜事,席上的气氛特别好。 谢迟先将两件喜事说了个大概,一家人自然都很惊喜。然后,谢迟先敬了爷爷两杯酒,又绕过屏风来,向奶奶敬酒。 容萱的眼睛不禁一亮,耐着性子按兵不动,先听谢迟和奶奶说什么。 谢迟举杯道:“多谢奶奶教诲,孙儿日后一定加倍努力,光耀门楣!” “好,好,好。”谢周氏笑意满满,举起酒盅与他一碰,饮尽了,又道,“奶奶嘱咐你两句,你坐。” “哎,好。”谢迟瞧了瞧,见叶蝉和容萱分坐在奶奶两边,唯与奶奶相对那边的位子空着,就坐去了那边。 谢周氏道:“你的本事奶奶知道,但你啊,年轻气盛,时常行事太急。从前也还罢了,如今调去了紫宸殿,那是在陛下眼皮子底下,你要稳住,以免心急出错。” “这我知道,奶奶放心。”谢迟颔首笑笑。其实,他本来确实是心急的,不过从随去冬狩开始,他就冷静了。他们这样的旁支想往上走,路还远得很,根本急不来,太过心急反倒只会让自己失落。 谢周氏又说:“再有,你要记得,在御前当差,没有比忠君更要紧的了。” 谢迟觉得理所当然,正想说自己自然会忠君啊,谢周氏又道:“你千万不要觉得自己在御前可以见得到陛下,便总在数算如何求陛下让你加官进爵。” 他不禁一怔。 谢周氏看着他的神色,轻声叹息:“你只要想,如何把分内之事做到最好便可。要让陛下觉得你有才能,而不是觉得你野心勃勃。你做事要踏实,不能耍心眼去想怎么做显得更漂亮。要朝你认定对的方向去做,不能为迎合你的同僚,昧良心地随波逐流。没有什么比良心更值钱,奶奶要你行的端做得正。” 谢迟忽而心里空了一刹。 奶奶说出的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可是在奶奶说之前,他并没有想这么多。 他阅历又尚浅,遇事极有可能欠考虑。譬如在把事情做实在或做漂亮上,如果不能两全,而后者又更能博得天子欢心,他未必不会头脑一热就这样邀功。 最后一句更是要紧。御前侍卫虽然看似和正经的官场没什么关系,可朝上有事,侍卫们总免不了会议论一番。其中许多事情都是要划分阵营的,朝臣、侍卫都是人,是人就难免要从众、容易群情激奋。但同时,人和人又会想法不一样——这时假若想法不一样的是他,直言说出便难免在激愤之下被推做对立,可如果随意附和或闭口不言,对不住的便是自己的良心。 习惯于如此之后,离庸碌二字也就不远了。 谢迟沉然点头:“孙儿记住了。” “好,好。别的……奶奶就不多拘着你了。”谢周氏笑着,伸手要拿酒壶再与他喝一杯。容萱眼疾手快,先一步将酒壶端了起来,给她与谢迟分别满上。 祖孙两个一饮而尽,谢迟颔了颔首便要走,容萱及时道:“妾身也敬夫君一杯。” 谢迟看过去,容萱娇俏的面容上笑意吟吟的,让他也不禁一笑:“好。” 容萱再度帮他满上酒,自己也倒满一杯,边举杯边说:“祝爵爷步步高升,仕途平顺!” 她说罢和他碰杯,两只白瓷小杯磕得一响,他们各自一饮而尽。 他们碰杯的同时,叶蝉正专心和汤碗里的竹荪搏斗。 这道杂菌汤可鲜了,好多种鲜滑的菌子一起熬,汤色都熬成浅褐色的了。里面还有平常不太能吃到的竹荪,虽然这个季节的竹荪都是冻的吧,她也还是热情不减。 结果她刚让青釉帮她盛好汤,谢迟就过来敬酒了。奶奶是长辈,他和奶奶说话时她闷头吃饭不太合适,眼睛就忍不住地一直盯着汤碗,现下见他和容萱喝酒,她终于可以尝一口竹荪了! 碗里的这根竹荪比较长,她想用汤匙切开,但不太好切。正变着法地使劲儿,谢迟搁下酒杯就看见了她努力认真的样子。 他挑眉,碰了碰她的肩,叶蝉抬头,他笑说:“我敬夫人一杯啊。” “啊……”叶蝉微僵。今天桌上的酒有点烈,而她沾酒就醉。 万一耍酒疯怎么办…… 不过杯子倒不大,而且今天确实双喜临门,还是年关,叶蝉小小地挣扎了一下,就倒酒跟他碰杯了:“万事如意,步步高升!” 谢迟哈哈一笑便仰首喝酒,一饮而尽后又给她倒了一杯:“新年吃好喝好,喝好吃好。” “……”叶蝉心中悲愤,半是因为他这个贺词,半是因为她实在不敢喝了。 刚才那一杯下去,她脑子里现在已然被酒气撞得一阵阵犯晕,再喝一杯,对她来说很可能就要过量! 她可怜兮兮地看向谢迟:“能不能不喝了?我酒量……” “姐姐酒量不行,我替姐姐喝。”容萱及时接茬,兀自倒了杯酒,站起身替她与谢迟一碰,豪爽地一饮而尽。 彼时,叶蝉还在迷糊里想容姨娘你酒量真好,然而过了一刻,容姨娘就也不对劲了…… 其实容萱的酒量确实比叶蝉好那么一点,至少不是沾酒就醉——可那是她在现代的身子。而且在现代时,她常喝的也是啤酒葡萄酒,对于高度数的白酒根本就没概念。刚才一口下去,她觉得辛辣刺鼻,可那感觉消散得很快,她就又觉得没事了。 所以她才又喝了一杯。 于是,谢周氏喝着喝着叶蝉很喜欢的那个杂菌汤,就看到一左一右两个年轻姑娘都开始扶着桌子暗揉太阳穴。 她即刻便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赶忙招呼身边的嬷嬷:“快去交待厨房,熬个醒酒汤送到她们房里去。”又看向容萱身后的花佩,“送你们姨娘回去。”最后朝屏风那边叫谢迟。 谢迟原正与爷爷把酒言欢,没注意这边的动静,被奶奶一叫赶忙过来,谢周氏跟他说:“阿蝉喝高了,你送她回去。” “啊……好。”谢迟便赶忙过来扶叶蝉,叶蝉站起身时已经脚下打软了,被他搀出去叫凉风一吹,清醒了一阵子,然后就又迷糊了起来。 然后谢迟便发现她开始话唠了。 她被他圈在怀里,抬头望着他:“你不用送我,你吃饱了吗?没吃饱就回去吃嘛,要不然让厨房再做点别的?” 谢迟笑出声,哄她:“吃饱了吃饱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啊,乖。” “我不用你送……”叶蝉说着扯了个哈欠,看见眼前的岔路时也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容萱,脚下一拐就往西去,“容姨娘喝多了,我去看看她。” “夫人?夫人!”谢迟赶忙把她拽回来,兜回怀里,“你也喝多了,赶紧回去睡觉,不用你操心别的。” 叶蝉懊恼地一跳:“我没有,我只喝了一杯!”说着又往西拐。 谢迟哭笑不得,接着把她往回拉:“夫人……知了?小蝉!小蝉你回来!” 叶蝉:“我真的只喝了一杯!” “好好好我知道你只喝了一杯!”谢迟强行揽住她,循循善诱道,“但我们还是回去休息,好不好?你没喝多也得休息啊,对吧?” 17.第 17 章 不长的一段路走了足足一刻,谢迟可算把叶蝉哄回了正院。 可是吧……叶蝉还兴奋着,别说睡觉了,谢迟怀疑现在给她打开府门她就能出去跑马。 而且她还在坚持想去看看喝多了的容萱。谢迟从前就听说过有的人耍起酒疯来特别一根筋,但从来没见过,今天算是见着了。 谢迟实在不敢让她去,一来怕她吹风受凉,二来容萱刚才也确实是喝高了的样子,两个醉鬼碰到一块儿还不得打起来? 他就使劲儿把叶蝉往床上按:“明天再去明天再去,睡觉,啊!” 叶蝉据理力争:“可是她已经醉了!” 谢迟:“我知道!” 叶蝉:“等到明天……就醒了!” 谢迟心说醒了不是正好吗?她推开他就又要往外去。 “小蝉小蝉!”他再度拽住她,“我替你去,好吗?我替你去看看,你好好歇着,乖!” 叶蝉恍惚地瞧瞧他,大概觉得眼前这个人还可以放心,吧唧着嘴点点头:“那也行吧。” 谢迟赶紧让青釉伺候她就寝,生怕她反悔再要出去似的,立刻出门杀往西院。 西院里,容萱倒没叶蝉醉得那么厉害,她只是头脑一阵阵地犯晕,外加身上没什么力气。 谢迟突然过来,把她吓了一跳,怔了怔赶忙下床见礼,谢迟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你没事吧?” “没事。”容萱红着脸,笑吟吟地抬头,“爷,您……” “没事就好,我回去告诉小蝉。”谢迟自觉完成了叶蝉交待的事情,转身就要走,容萱显然一愕,不假思索地追上去。 谢迟乍觉背后一沉,猛地停脚,容萱的声音听上去紧张不已:“那个……您来都来了,就、就别走了呗……” 谢迟忽地窒息。 其实容萱也是正经有名分的妾室,是宫里赐下来的。但不知怎的,他竟然很慌,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什么错,觉得心虚不已。 他克制着慌乱,拍拍她环在他腰上的手:“你……你松开,你喝多了,早点休息,我还得……” “我比夫人还早三天入府呢!”容萱声音里带着哭腔,借着酒劲儿跟他争辩,“我也没让爷觉得讨厌吧?爷您别走了,我们说说话、聊聊天也好啊,听说你喜欢看武侠故事,我也喜欢啊,我看过好多,我们可以聊聊看!” 谢迟深吸了口气,连脖颈都发僵,“容萱。” “不然我就不松开了!”容萱想想近几个月的孤单,咧着嘴哭出声,“你别走嘛,你会喜欢我的!” 明明她拿的才是女主剧本。 “……”谢迟有点崩溃。他刚才看容萱好像不太醉还松了口气,怎么现在看起来她好像比叶蝉醉得还厉害? 接连应付两场耍酒疯的谢迟,感觉自己在渡劫。 他深吸了口气:“那、那个……你冷静点。”然后琢磨了个缓兵之计,“行,那咱聊聊天,就聊武侠故事。你……先去床上躺着?找本书我们来读?” 容萱满口答应,却机智地没有完全松手。 她拽着他去书架前找书,又拽着他躺到床上。谢迟想趁机开溜的算盘落空,只好认命地把书翻了开来。 她都喝高了,自然是他读给她。可是他也喝了酒,读着读着眼皮就打了架,接着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 第二天一早,叶蝉起床后很快便感觉到屋里的气氛不大对。 细一问,得知谢迟昨天睡在了西院;再细问,听说是自己耍酒疯把他给推过去的。 叶蝉懵了半天。 她的思绪突然很乱,一边觉得这没什么,一边心里又不是滋味儿。 为什么会这样呢?她觉得自己想的一直都是谢迟应该对她和容萱都好啊。 但她就是觉得提不起劲儿来了。她在屋里闷了半天,才强行压制住烦乱去看元晋。 屋外,青釉和红釉直犯嘀咕。 爵爷和夫人是还没圆房,可其实吧,如果爵爷愿意先和容姨娘那什么,也不是不行——但他要去倒是早去啊! 眼下可好,从前阵子他在宫里出事开始,夫人就明摆着显出对他上心了。好不容易他回来了,夫人也放心了开心了,他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找容姨娘? 夫人也是的,喝高了钻牛角尖,往谁那儿钻不好啊,非往容姨娘那儿钻,结果折腾来折腾去,倒让爵爷钻进去了! 青釉就小声跟红釉说:“我在这儿守着,你带白釉到厨房提膳去,现在就去。看到夫人爱吃的就先端过来,别叫西院抢了先,夫人正为西院窝火呢。” “哎,好!”红釉立刻应下,进屋叫上白釉就一道走了。青釉担忧地看着在厢房里逗小公子的叶蝉,余光里忽地看见刚走到院门口的红釉白釉往后一退。 “……爷。”两个人赶忙福身,谢迟问她们:“夫人呢?” “在小公子那儿。”红釉用目光往厢房一引,谢迟就朝那边去了。他走得快,懵了懵神的青釉尚未来得及回头告诉叶蝉,他已迈进了门槛。 “咿——”元晋眼睛一亮,伸着小手指门口。叶蝉便回过头,看见他,勉强笑笑:“你回来啦?” 谢迟也负气地瞅瞅她:“你酒醒啦?” 叶蝉微噎:“……醒了。” “那你帮我揉肩!”谢迟坐到椅子上,又瞪她,“都怪你,喝口酒就开始抽风,早知道就让你自己去西院了!” 谢迟很憋屈。他要是知道容萱这样,一定就不拦她了。她过去看看,起码不会被容萱强行拦住不让走! 害得他在那儿斗智斗勇。 他先是想骗她松手就开溜,结果容萱根本不松。躺到床上,他想读故事把她念睡着了就走,然而毕竟他喝得更多,自己读着读着就先一步睡着了。而且吧,容萱一直死抱着他的胳膊!一夜都没松!早上醒来他从肩到胳膊都酸痛不已,一时之间他简直怀疑自己的胳膊废了! 至于醒来后,容萱千娇百媚地想跟他做点什么的那一环,谢迟觉得不好开口就没跟叶蝉提,其实那一环也很令他不痛快——容萱也太……说好听点叫太奔放了些。 他前些天都在叶蝉这里,叶蝉从没有过那样的举动。容萱一见面就这样,真较他适应不来。 是以谢迟一肚子邪火儿,叶蝉察觉到了,但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啊,就一边给他揉肩一边使劲儿探头看他。 他时不时地斜瞥她一眼,俄而绷着脸问:“你昨天是不是故意把我往西院引的?” “啊?”叶蝉一哑,立刻说,“不是啊!我昨天喝多了,我……” 她都后悔一早上了! “不是就好!”谢迟攥住她的手,站起来认真地看着她,“你以后也别在这种事上帮她,我跟她在一起不自在。” “哦……”叶蝉点着头应下,“那你……你以后也别让我喝酒呗?我喝了酒脑子不听使唤,这……这次算我错了!” “……谁要听你认错。”谢迟嘴角轻扯,“走,我们吃饭去。” 叶蝉的心情于是莫名地就好转过来了。早膳有她喜欢的南瓜羹,主要是用南瓜和糯米粉一起调的,加上冰糖之后口味甜糯,冬天吃起来暖暖的特别舒服。叶蝉不知不觉吃了足足两碗下去,冬笋香菇包和酱肉包也各吃了三两个,吃完才发现撑得够呛。 饭后,谢迟消了消食,然后照常让刘双领取书来给他读。他这些天过得多少有些忐忑,因为把拳脚功夫放下了,担心再进宫当差时又跟不上操练。不过也实在没办法,毕竟伤还没好,拉弓射箭的万一影响了养伤,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去当差。 就这样,谢迟强迫自己安心养着,养到上元时可算基本痊愈,正月十六时终于又可以去当值了。 这回叶蝉把那个葫芦形绣蝙蝠的荷包塞给了他! 进了宫,谢迟按照忠王叮嘱的,等到皇帝从宣政殿退朝回来,便和守在殿外的宦官说了要谢恩的事,然后就静等着那宦官出来说陛下不得空,让他在殿外磕个头了事。 结果,片刻后那宦官折出来告诉他:“陛下说正好没什么事,进去吧。” 谢迟:“啊?!” 他是觉得按常理来讲,皇帝不至于为这么点小事见他。可现在皇帝要见,他能说不去吗? 谢迟只好硬着头皮进殿,行礼下拜后,大气都不敢出地静听四周动静。 皇帝搁下手里的奏章,看看他:“伤养好了?” 谢迟盯着近在咫尺的地面:“是。” 上头静了一会儿,又问:“朕打了你,你恨不恨?” 谢迟一愣,旋即摇头:“不恨。” 这是实话。大概是因为一国之君实在太高高在上的缘故,他当时虽然觉得冤、觉得恐惧,但却不恨,或者说是恨不起来。现在皇帝这样直白地提起,他也依旧恨不起来。 皇帝对这个答案没有多做探究,沉了会儿,继道:“那朕打了你,又赐你食邑,你怎么想?” 谢迟复又懵住。他头一个反应自然是想说感念皇恩,毕竟这五百户食邑对家里而言着实很重要。可谢恩的话方才已然说过,皇帝当下想问的显然不是这个,而是…… 谢迟不解皇帝为什么要探究他的看法,滞了滞,如实说:“臣不懂。” 这也是实话。他真的不懂,皇帝如果不信他,为什么要赐他食邑?可如果信他,当时又干什么打他? 上面没有回应,谢迟努力想想,又道:“臣觉得陛下自有陛下的道理,可这‘道理’,臣想不明白。” 皇帝嗤地笑了声,好似听了件很有趣的事,笑音听上去心情不错:“起来吧。” “谢陛下。”谢迟站起身,两丈开外,九五之尊含笑的目光定在他脸上,忽地问说:“你多大了?” “臣十七岁。”谢迟道。 皇帝眸光微微一凛,又转瞬恢复如常,继而摆了摆手:“退下吧。” 谢迟便按规矩施礼退了出去。紫宸殿中久久无声,皇帝沉默了半晌:“傅茂川。” 傅茂川躬身上前听命,皇帝一喟:“传忠王来。” 18.第 18 章 越是身份显赫的宗亲贵戚,府邸离皇宫就越近,这样进宫方便。忠王于是过了不足两刻便到了,皇帝吩咐赐座,然后开门见山:“再过一个多月,皇长子的忌日就到了。” 陆恒神色一颤:“是。这一转眼……也十年了。” 皇长子谢迎离世时十七岁,当时的皇次子——也就是当今太子谢远和陆恒都才十一。陆恒因为跟皇家亲近,儿时因为不懂事,也跟着谢远管他叫大哥,后来懂事了也没改,这声大哥就一直叫到皇长子长逝。 在陆恒心里,一直敬重这位大哥。当下虽然已过了十年,自己实则已经比皇长子离世时的年纪要年长四岁,可他还是觉得这位已逝的大哥处处都是榜样,自己远不及他。 皇帝沉了一沉:“今年这祭礼,给他大办一场吧,你看着安排。你们兄弟亲近,主祭也由你担。” 皇帝不能亲自主祭无妨,因为皇长子是小辈,没有父亲跪儿子的道理。但陆恒不禁锁眉:“陛下,太子殿下……” “他那个样子……算了。”皇帝苦笑,怕长子在天之灵看弟弟这样会生气,“阿迎今年若还活着,该是……二十七岁。你挑几个二十七岁以下品行端正的宗室子弟去。其他的,着礼部安排。” “是。”陆恒长揖应下,抬头见皇帝神色黯淡,又劝了句,“皇伯别太难过,否则殿下在天有灵,也会自责的。” “朕心里有数。”皇帝长缓叹息,像是有许多郁气积压在心里。静了静又道,“那个广恩伯……” 陆恒一愣,皇帝旋即又摇了头:“没什么,你去吧。” . 东宫。 太傅匆匆赶到的时候,太子还在温香软玉里睡着。宫人催促再三,太子终于起了身,草草地穿好衣服走出寝殿,向太傅一揖:“太傅。” “唉,殿下!”太傅薛成已经年逾六旬,一看太子这样沉溺声色犬马就头疼,沉叹道,“陛下年前才对殿下发过火,殿下总该收敛一些。” 太子倒笑了一笑:“孤有分寸,这是因为昨天上元,才稍放纵了一些。太傅急着赶来,有事?”说罢请太傅落座,让宫人上了好茶。 薛成叹息:“半个时辰前,陛下传忠王进宫的事,殿下可知?” 太子一怔,摇头:“不知。不过陆恒时常进宫,有什么稀奇的?” “这回是为您兄长祭礼的事!”薛成说着直摇头,“皇长子殿下亡故十年了,臣之前就觉着,今年必要大办。可万万没想到,陛下竟让忠王主祭,还说让忠王选几个比皇长子殿下年纪小的宗室子弟同往,可没提让殿下您去。” 这话说完,太子也心头一紧。 这确是不大正常,毕竟他才是皇长子的亲弟弟。兄长祭礼不让他主祭,就算他自己并不甚在意,满朝文武会怎么看这事?天下人又会怎么看这事? 太子连忙问道:“太傅觉得我该如何是好?” 薛成锁起眉头沉吟了半晌:“臣也不知如何是好。不过好在时间还有月余,殿下大可再看看。若有机会,主动向陛下提及一二也不是不可以,您毕竟是皇长子殿下的亲弟弟,去为兄长尽心也是应该的。” 太子思量着连连点头,又好好地向太傅道谢,弄得薛成心情颇为复杂。 太子虽风评不好,但素来都还尊师,所以薛成一直也没请辞不做这太子太傅。 只不过,唉…… 若皇长子还活着,太子之位就不会是他的,一切都会是另一番光景。饶是薛成也不得不承认,皇长子比当今太子要明理得多,必能成一代明君,只可惜造化弄人! . 广恩伯府里,叶蝉也忙碌了起来。 府里多了五百户食邑的税收,大家都可以过得宽松一些,用度份例全要调整,得她来安排。 她原以为年底再安排便是,因为这税应该一年一算。结果大约是户部官员觉得谢迟有前途,想结个善缘,就说头一年先按季度送来,好让府里宽松一些。 叶蝉就闷在屋里算了整整一天的帐。她在家里并没有管过这些,上手自然有些困难,好在有刘双领和谢周氏身边的郑嬷嬷来教她,她才不担心出错了。 算完她发现,日子真的好过了很多啊! 就拿布匹来说,按原本的俸禄,她这里是每一季八匹布,其中还有一匹粗布、一匹只能做里衣的薄细布,其他能做衣裙穿出门见人的绫罗绸缎一共就六匹。好像是不少,可是夏天的衣服得一天一换啊,冬天棉衣又基本都要穿到春天再拆洗啊,碰上阴雨□□服不容易晾干啊……六匹布做的衣服也就是将将够用。 容萱那边比她还少两匹,一共六匹,除开粗布薄细布只有四匹。谢周氏身为长辈一季也就十匹,同样包括粗布薄细布各一。 有了食邑的税收之后,二老那边的用度直接翻了个倍。她这里,郑嬷嬷的建议是也翻个倍,不过她觉得粗布和做里衣的细布是够用的,就只多算了一倍做外衣的绫罗绸缎。容萱那边她也是这样给算的。 除此之外,从首饰到摆件,各处的开销也都可以适当加两到三成;用作零花的例银二老那边各添五两,她这里多添三两,西院多二两。 看病和宴请之类的问题预留一百两。 各种婚丧嫁娶的随礼,也另外预留一百两。 看着日子奢侈了不少吧?结果一年竟然还能结余出将近三百两。 叶蝉就说,这三百两回头到年底结出来交给谢迟收着,防备他出门在外需要额外开销时拿不出前来。 然而刘双领堆着笑道:“夫人,是二百二十多两。” “怎么是二百二十多两?”叶蝉顿时锁着眉头又翻来覆去地看账本,“都是咱一起算的,你看,最后结下来是二百八十四两啊?” 刘双领躬身:“是。但是爵爷早就交代了,让您这儿每个月额外留出五两银子来,给您添点心用。” 叶蝉:“……” 于是晚上谢迟回来后,很快就发觉她一边吃饭一边盯着他看。 “……怎么了。”他也低头看看自己,觉得没什么问题,带着不解给她舀了一勺蟹黄豆腐。 现下这个时节原本没有好的蟹黄可以用,不过去年秋天螃蟹最肥美时,厨房就挑上好的母蟹熬了蟹黄油,封在罐子里放入冰窖备用。这东西不易坏,几个月下来味道都还很好,煮出来色泽金黄,鲜香宜人,蟹肉和橙红的蟹黄夹杂在金色的浓汁和白色的豆腐中,一看就很下饭。 实际上也确实很下饭,和热腾腾的米饭拌匀后,简直每一丝每一缕都鲜美得很,叶蝉这一顿几乎一直在吃它。 他这么给她一舀,她反倒先停了筷子。垂眸想了想说:“你不用每个月给我添……五两银子买点心,我没那么能吃!” 她的例银本来就也加了的,拿来买点心足够了!还额外添五两,她在他眼里是有多能吃啊?! 谢迟嗤地笑出声,夹了个香菇鸡肉丸掖进嘴里:“盯着我看半天,就为这个?” “……就为这个。”叶蝉点头嗫嚅道,“我真用不着,而且那么吃……要胖的。” “不会的,你现在长个子呢!”谢迟把鸡肉丸里的香菇块嚼得咯吱咯吱的,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告诉她,“我前两年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怎么吃都吃不够,也不见长肉。到了年底一试去年的衣服,才知道自己长高了一寸多,不吃饱就没得长了!” 叶蝉觉得这话有道理,他比她大三岁,现在高她一头半还多,她肯定要再长长。 可是,五两银子还是太多了!以前她也不是没点心吃,厨房那边本身就有她点心的份例。再多这五两银子,她得多吃出两倍去! 谢迟就道:“我又不逼你多吃了。花不了你就留着嘛,存在你这儿还是存在我那儿,不是都一样?” “啊,那也行!”叶蝉恍然大悟,心说自己方才犯了什么傻? 然后在窘迫中闷头吃了半碗饭。 饭后,两个人一起去花园里逛了一圈消食,打从他养好伤后,基本每天都是这样。不过这回她心里稍微有那么一丢丢的低落,因为他又开始进宫当值了嘛,那今晚就又该去书房睡了,她一想这个就有点没道理的不开心。 可能是因为天冷,两个人一起睡更暖和! 回到正院门口的时候,她在别别扭扭里主动开了口:“那你……早点休息,明天吃饱了再出门,多穿点,别冻着。” “?”谢迟微怔,她指指院门:“我也去休息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谢迟木了木,隔着夜色都能嗅到她的小情绪。 于是,叶蝉刚走两步,就蓦地被人从后一拥。 “再收留我一晚上行不行?”谢迟噙着笑抱抱她,说话时哈出的热气在她耳边绕得痒痒的。 叶蝉不禁脖颈僵硬,一分分地回头,刚转过去个侧脸,他叭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19.第 19 章 于是这天,两个人还是一起钻进了暖暖的被窝。 二人都喜欢睡前聊会儿天,或者面对面躺着,或者并排趴着,聊困了再睡。 但这天,谢迟一躺下身,就凑过去把叶蝉兜进了怀里,吓得叶蝉往后一躲,然后被墙壁挡住。 她眨眨眼:“干什么?” “没什么,抱抱你。”他说着又往前挪了两寸,身体和墙壁形成一个狭小的角落,莫名地让人很有安全感。 叶蝉懵了一会儿,然后迟疑地伸出手,搂在他腰上。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就快了,快到让她说不出话,原本想跟他聊聊家里新的开销安排,这会儿脑子里也完全想不起这回事了。 而他也没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抱着她,却衔着笑,一副自得其乐地样子。 他白日当差操练到底比她要累,不一刻,他就先睡了过去。叶蝉闭眼也想睡,却觉得有点热,想了想又不忍心推他,最后伸脚把被子蹬开了些。 . 子时,洛安皇宫。 东宫后宅的正殿,在婴儿剧烈的啼哭声中变得灯火通明。太子妃崔氏抱着孩子边哄边急得团团转,眼瞧着又过了一刻,不得不又喝问一次:“到底怎么回事!御医呢!” 几步外跪着的宦官连连磕头:“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已着人去太医院请了,当值的太医很快就……” “我问你御医呢!”太子妃喝断了他的话。 御医和太医不一样。太医院里,太医人数近百,能当御医的只有四个,医术自比寻常太医要高明许多。御医也不是随便就能传来的,需有帝后手令。几年前皇后病故,如今要传御医就只能去请皇帝的手令了,很是麻烦。 是以早几天,小皇孙刚并的时候,太子妃也不想闹这么大的阵仗。但今晚,他的病突然厉害了起来,这才不得不传御医。 可近来,陛下对太子多有不满,未免再生事端,太子太傅薛成提出让东宫众人少出去走动,太子允了。晚上宫人要出东宫去紫宸殿禀话,必须太子亲自点头。 眼下御医迟迟不来,只怕是她差去的宫人根本就没能敲开太子的门吧。 太子妃克制着怒火:“太子在哪儿?” 那宦官拼命缩着身子:“还是在……还是在沐氏那儿。” 太子妃眼前直黑了一阵,为了怀里的孩子又生生撑住。她切齿道:“备轿,我亲自去求陛下。” 身边的嬷嬷悚然:“殿下!”说着慌慌张张地跪了下去,“殿下,您的身份,三更半夜去面圣……” 儿媳去见公公本来就于理不合,何况还是这个时辰? “那孩子的命就不要了吗!”太子妃突然崩溃地大吼,四下都一静,她胸口起伏数番,才又再度压制下来,“备轿,今晚御医必须来。” 她说罢便将孩子交给乳母,径自向外走去。迈出殿门的那一刹那,周围黑暗一片,没人看得清她了,她忽而紧紧攥拳,眼里恨得几能沁出血来! 她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嫁给太子? . 丑时四刻,刘双领悄悄推开门进屋,到床边轻一碰谢迟,谢迟就醒了。 他不想吵醒叶蝉,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结果洗完脸刚要去屏风后更衣,叶蝉便迷迷糊糊地挣了眼。 因为身边突然空了下来,她在梦里感觉怪怪的! 她于是撑身坐起来,看看他就要下床。谢迟歉然一笑:“太早了,你接着睡吧。” “睡够了。”叶蝉哈欠连天地站起来,青釉便也带着人进了屋,服侍她盥洗。 待得他更完衣从屏风后出来,她也去更衣,二人擦肩而过,谢迟突然伸手揽住她,吧唧就又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你干什么啊!”叶蝉搓着脸瞪他,他嘿嘿一笑,红着脸别过头去,没做回答。 他就是总想吻她,忍不住,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一看到她,他心里就忍不住地发软了,心跳也总是不对劲,这小知了有妖术! 知了妖。 “噗——”谢迟忍俊不禁地喷笑出来。叶蝉直觉他这笑跟她有关,从屏风后探出头又瞪他:“你笑我?” “没有没有。”谢迟立刻否认,下意识地往那边一看,又一次唰然脸红。 她是在更衣中正对着他探出头来的,虽然看不到别的,但能看到一侧肩头。这些日子他们同榻而眠,都是穿着寝衣的,他第一看到少女白皙细腻香肩,竟一下子局促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切思绪都在大脑里卡了壳。 叶蝉看着他的神色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顿时也面红耳赤,触电般地闪回了屏风后。 然后,她就不敢出来了。 谢迟进宫当值不能误时辰,不得不抓紧时间自己去用早膳。草草吃完,他看了看屏风后,见她还不出来,尴尬地咳了咳:“小知了,我走了啊。” “嗯!你……把门口那件大氅拿上,我过年时做的,昨天才做完!暖和!”她磕磕巴巴的。 谢迟往门口一瞧,木架上果然挂着一件新做的大氅,用的是黑色的缎子,镶着深灰的毛边,里面棉花估计塞得不少,远远一看就知道很厚实。 谢迟觉得受宠若惊。 “谢谢啊!”他说罢从架子上摘下大氅,穿上便出了门。侍卫虽然在当值时要穿统一的软甲,但路上穿什么没人管。 他要一直穿到天气转暖! 待得他离开后又过了一会儿,叶蝉才小心翼翼地从屏风后再度探出头来。 “走了?”她朝青釉动着口型问。 青釉忍笑:“走了走了,夫人快用膳吧。” . 过了半个多时辰,谢迟进了宫门,彼时离卯时轮值还有一会儿,他就到茶房去歇脚,正好碰上白康。 “白大哥!”谢迟一唤,白康回过头来,看见他就笑了:“嘿,还没恭喜你高升!” “从前还多谢白大哥照顾,日后若有机会……” 白康一听就知道他想说什么,立刻摆手:“打住打住。这是宫里,瞎许人情要惹麻烦,我不给你添这个乱。”接着压低了几分声音,又跟他说,“刚才御前的人过来打了个招呼,说让小心点。说是……陛下大半夜的把太子叫过来训了一顿,太子到现在都还跪在殿里。两刻前又传出了旨意,今儿免朝一天——陛下向来勤勉,这可不多见。” 谢迟不禁讶然:“这……为什么啊?” 白康的声音更低了:“说是皇孙不太好。” 谢迟一颤。 当今圣上就太子一个儿子,皇孙目前也就这么一个。虽然太子年轻,日后还会再有别的儿子,可现下唯一的皇孙若出了什么事…… 别说天家了,就是他自己家里,在他父亲去后都紧张了好一阵,生怕他再有个闪失断了血脉。 这唯一的皇孙若突然没了,满朝只怕都要不安一番。 谢迟于是在心下掂量清了轻重,谢过了白康,换上软甲就赶去了紫宸殿,等着轮值的时辰。他往大殿遥遥一望,果然一片沉肃,所有人都比平常多低了两分头,身边同样等候轮值的其他侍卫也都把呼吸压得极轻,唯恐触怒天颜。 临到时辰时,掌事的千户赶了过来,瞧瞧这一班当值的人,点道:“谢信,谢迟,今天你们两个站门口。” “啊?”谢迟微惊,叫谢信的那个倒很从容地应了下来:“哎,知道了。” 接着谢信走过来,径自跟他解释:“陛下气不顺,让宗亲在近处当值,比别人强点。” 这是御前侍卫里不成文的规矩,考虑的是陛下面对宗亲,总要比对旁人多容情几分——这理由其实并不能说服谢迟,毕竟他头一回面圣就挨了三十板子。 可他也不能说不肯,只好硬着头皮上。谢信瞧年龄不比他大几岁,但这名字一听就比他长一辈,他便抱拳道:“多谢堂叔。” “不客气。”谢信摆摆手,也不再与他多说别的,眼看着时辰已到,众人便一齐往紫宸殿去了,很快就在一派静谧中轮完了岗。 这种静谧维持了一阵,到了暖红的朝阳在天边露出一半的时候,殿中突然传出瓷器砸裂的声音。 谢迟依稀听到了皇帝的怒斥:“太子之位形同副君,你却日日沉溺美色,连幼子性命也不顾!若太子妃不亲自赶来求朕,你要这不满岁的孩子熬死在病中吗!” 语毕安静了会儿,听不到太子说了什么,但皇帝再开口时显然怒意更盛:“你住口!你自己立身不正,休要推到妃妾身上!来人,把他押回东宫去,严加看管。没有朕的旨意,你哪儿也不许去!” 堂堂太子,就算是要“押”回去,也是宦官恭恭敬敬把人往外请,谢信和谢迟就都没打算动。 然而很快,却听傅茂川再里面疾呼:“殿下您少说两句,少说两句!侍卫!来人!” 谢信朝他一递眼色:“走!”随即先一步进了殿。 20.第 20 章 谢迟随之冲进殿中,迈进内殿一抬眼,就先看见了傅茂川的脸色煞白。 再定睛看去,太子跪在地上,两个宦官使劲儿架他他也不肯起,显是在向皇帝求情。混乱之中,谢迟只听清一句“当真是那沐氏蛊惑儿臣”云云。 皇帝的面色很不好,一阵红一阵白的,气息也不顺,显是被气得够呛。傅茂川大概也是因此惊着了,才匆忙叫的侍卫。 谢迟怔神的这刹那工夫,谢信已疾步上了前,往太子腋下一架。太子不禁慌神,伸手便要拽皇帝的衣摆,恰好谢迟也赶上来,不做多想,一把拧住了太子的手腕! ——他这几个月的操练不是白练的,自己许不觉得有明显的长进,实则力气已然不小。太子倏然吃痛,身子难免一软,谢信和两个宦官趁机将其顺利架起,不由分说地便往殿外去。 “……父皇!”太子乱了阵脚,噎了一噎,到底认了错,“父皇,儿臣知错了!父皇……” 眼见他又想往回挣,原只是跟着往外走的谢迟及时按住了他的胳膊,太子原想去抓门框的手与门框一蹭而过,错失了挣扎的机会。 路过外殿旁的角房时,一声婴儿娇嫩的啼哭令谢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恰好看到小皇孙被乳母抱着的样子,稚嫩的小脸上依稀可见几许病中的痛苦,他怔了一怔,待得回神又匆忙别开视线。 他不由自主地想,太子殿下真浑啊! 孩子还这么小。 接着他就想到了元晋。元晋并不是他亲生的,不过叶蝉把这孩子当亲的带,近来他住在叶蝉那儿,也元晋相处的时间也不少。他鬼使神差地就开始琢磨,如果他敢让元晋受这份儿苦,叶蝉估计会活撕了他…… 再接着,他就想到了叶蝉。 嗯…… 谢迟红着脸回了回神,见太子已被两名宦官看着往东宫去,抹了把汗:“真是……” “唉!”谢信叹息摇头,“啧,储君啊,就这德性。咱有好日子,就赶紧享乐吧!” 言外之意,等到储君继位,搞不好要天下大乱。 殿中,皇帝坐在宽大的龙椅上缓了好半晌气儿,才稍稍舒适下来。傅茂川在旁躬身候着,就见陛下望着房梁,久久也不见说话,只一下接一下地摇着头。 半晌,皇帝长长地吁出一口郁气:“唉……” “陛下。”傅茂川试探着端起茶送到了皇帝跟前,“您喝口水,消消气儿。太子殿下还年轻,热血上头也是有的。” 皇帝一声苦笑,摆摆手,傅茂川只好将茶盏又搁下。 皇帝复又叹息:“他年轻,陆恒可是跟他一般年轻。” 傅茂川就不敢说话了。 人比人,比死人。忠王又明理又贤名在外,没有过沉迷美色的恶名,反倒有和王妃感情甚笃的佳话……偏他还和太子同龄,这么两相一比,让人真没法拿“太子年轻”来安慰陛下。 “朕原想着,有陆恒辅佐他,他也不会太出格。毕竟天下太平,他能守住江山安享盛世便是,现在看来……”皇帝疲乏不已,又摆摆手,不再多说,“把元晰给太子妃送回去,告诉她,准许她自己传御医,不必再让太子来禀话了。” “诺。”傅茂川欠身。掐指一算陛下都为这个气了大半夜了,不得不劝一句,“既已免朝,陛下您再睡一睡吧,圣体要紧。” 皇帝却半晌无言,沉了会儿,问说:“刚才进来的两个侍卫,都是宗亲吧?” “是。一个是广恩伯,一个是成康伯。”傅茂川道。 皇帝点点头:“皇长子若还活着,今年该是二十七岁。这两个看着都不到二十七……告诉忠王,皇长子祭礼,把他们两个加上。具体干什么,由他安排。” 傅茂川一哑,想了想,不得不提醒一句:“陛下,成康伯谢信是也不满二十七……可他比皇长子殿下长一辈。” 按规矩,祭礼上不能让长辈给晚辈磕头,纵使晚辈是皇子、长辈是不入流的宗亲也不行。 皇帝恍然,斟酌片刻便改口道:“那就让广恩伯去参礼,成康伯观礼。” “诺。”傅茂川恭敬地应下。辈分上没出错,他这御前当差的就没问题。至于陛下这么干,是如何如何给太子脸色,那不是他该管的事。 这个旨意很快就传到了忠王府,当天晚上谢迟回家时,便听说了。 他本来没多想。家祭嘛,子孙和弟弟们都该去拜一拜,天家也一样。但皇长子走得早,没有子孙,弟弟也就太子一个,从宗亲中挑几个堂弟去祭拜也合理,他也没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然而他刚走进正院的大门,就被前宅赶来的小厮给喊住了。小厮躬着身说:“爷,成康伯来了,说有急事要见您。” 谢迟不禁一愣。 家里在洛安毫不起眼,平日鲜少有人上门走动。而且,这成康伯是谁啊? 但他还是就此往前宅折了回去,告诉刘双领说:“跟夫人说一声,让她别等我了,自己先吃。” 于是正院的卧房里,叶蝉就隔着窗纸朦胧地看到,谢迟到了院门口又突然转身走了。 “咦?”她手里的针线活停了停,看向青釉,“这是有什么事?去问问。” 话音未落,刘双领已挑了帘进来,朝她欠了欠身:“夫人,成康伯突然来访,爵爷就折回去见了。说让您先用膳,不必等他。” 这么回事啊。 叶蝉点点头,又想了想,问他:“会谈很久吗?” “这个……”刘双领迟疑道,“不太清楚是什么事,说不准。” 叶蝉当即就想,那如果要谈很久,总不能让谢迟饿着谈。他在宫里又当差又操练的,可累了,每天回来吃饭都如狼似虎一般,而且净爱挑荤的吃。 她便下意识地看向堂屋里的一桌子菜。端几个给他过去?可这些菜从厨房端过来,本来就已经是温乎的了,再端过去肯定会更凉一些,现下天又还冷,吃凉了容易闹肚子。 叶蝉纠结了一下,犹豫着跟刘双领说:“公公你去厨房问问,看方不方便备个热汤面什么的,再搭几碟酱牛肉之类的荤凉菜,如果爵爷一会儿饿了,就直接给端过去。” 刘双领怔了怔:“夫人,有客人啊……” “我知道,成康伯嘛。”叶蝉扯了扯嘴角,“爵爷每天早上吃的就凑合,晚上这顿再不吃,白日里当差要撑不住的。那是宫里的差事要紧,还是成康伯要紧?” 刘双领一想,有道理啊,那肯定是宫里的差事要紧。再说,成康伯如果真的要和爵爷谈到很晚,也确实不能让爵爷一直饿着。 他便朝叶蝉一作揖,离了正院就去了厨房。厨房里,钱大厨刚歇下来,见他来了边喝茶边乐:“呀呵刘公公,怎么这会儿来了,夫人要点心?” “哎你闭嘴,敢拿夫人说笑,想不想干了你?”刘双领白他一眼,接着,就将刚才的来龙去脉给说了。 钱大厨一听:“嘿,得嘞,放心吧。有现成的酱牛肉和卤鹌鹑蛋,面用昨晚开始熬的牛腩汤煮,牛腩我捞不太老的搁几块,一准儿好吃!” 刘双领自己也还没顾得上吃饭,又是大冷的天,边听他说边想象热汤热面热牛肉,好生吞了吞口水:“那你准备着,我先到前头去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临到书房前的时候,好歹把牛肉面的画面给挥去了。刚一进门,正巧听见成康伯说:“有点心没有?回家听说这事就过来了,也没顾上吃饭,路上差点饿晕过去。” 谢迟过来才知成康伯就是谢信,便也没什么可紧张的了,扭头就跟刘双领说:“去弄点吃的来,我和堂叔一起吃。” 刘双领正好说:“夫人刚安排厨房备下了汤面,下奴这就着人去端。” 二人当下没多在意,就此聊起了正事。谢信跟谢迟说:“皇长子祭礼要你参礼的事,听说了吗?” “听说了。”谢迟点头,谢信叹气:“我比皇长子大一辈,说要我观礼去。”接着又叹了一声,摆手,“我打算告病不去,你最好也别去。” 谢迟:“为什么啊?” “为什么?你是不是不知道,这回的祭礼没太子殿下什么事?”谢信咂嘴,“太子这人……锱铢必较。这回这个祭礼,宗亲里血脉离得近的去那在情理之中,你我去了,准要被他记恨上。” 谢迟心道不至于吧,他们不管参礼还是观礼,都只是奉旨办事啊? 可他这么一说,谢信就呵呵呵地冷笑起来,谢迟直被他笑得汗毛倒立,好在这会儿面端到了门口,谢信眯眼嗅嗅:“好香。” 两大碗汤面很快端了进来,面是软弹的宽面,汤是棕褐色飘着油花的牛腩汤,几块带筋的牛腩在面上摞成了小山,上面还撒着碧绿的葱花,看得谢信食指大动。 和面一起端进来的,还有一碟酱牛肉、一碟卤鹌鹑蛋、一碟蒜泥白肉、一碟椒麻鸡丝。 这都是凉菜,所以才能端上来得这么快。但没关系,往面汤里一过就热乎了。 谢信两眼放光地往面里掖酱牛肉和卤蛋,谢迟一时却没心思吃。他碰碰谢信:“哎,叔,堂叔?祭礼真不去吗?” 去了会得罪太子,不去会不会触怒圣颜啊? 21.第 21 章 等到谢信离开,谢迟气坏了。 就知道吃! 谢信风卷残云地吃完,还点评说“这个吃法不错,省时间,吃着还舒服”。可是他追问的事情呢?谢信告诉他说你看着办吧。 谢迟便很忐忑,转磨盘一样在书房里转了好多圈,也拿不定主意。 他觉得,谢信不去和自己不去,不是一回事。一来,虽者谢信也就他比大个五六岁,但论辈分,人家真是长辈,长辈不去晚辈的祭礼也没什么。二来,谢信只是观礼,观礼的人多一个少一个都不是大事;可他是受召去参礼,参礼的员额安排那是有规矩的,他不去就得找别人填补,似乎随便开口并不太好。 但让他得罪太子…… 谢迟心里乱得慌。虽然先前也已经得罪过一回了,可这会儿总不能让他破罐破摔地想,既然得罪过了就无所谓再得罪一回吧? 谢迟便这么在书房翻来覆去地琢磨起来,待得回神时天色已然很晚了。他想了想,自己现下过去没准儿要扰叶蝉安睡,再则他有心事,叶蝉看了也要跟着忧心,就索性睡在了书房。 正院卧房里,叶蝉瞅瞅天色,估摸着他大约是睡在前头了。她确实对自己睡有些小小的不适应,但想他今天是有正事,也不想太任性,便让乳母把元晋抱了过来,自己带元晋睡。 元晋先前从没在晚上和她一起睡过,不过他跟她很亲,好奇地张望了会儿便也安静下来,很快就平稳地睡了过去。 数里之外的忠王府中,又过了足足一个时辰,陆恒才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波前来拜访的宗亲,可算进了后宅。 忠王妃原本已然躺下了,见他过来又起了身,刚要下榻,被他挡住:“你睡你的,我身上凉,别过寒气给你。” 卫氏便又躺回被中,秀眉蹙了一蹙:“怎么突然这么忙?” “这不是要给皇长子办祭礼么。”忠王笑笑,脱了大氅交给下人,又去炉前烘了烘手,才去床边坐下,“陛下说挑宗室子弟参礼,谁想落于人后?有点头脸的就全来了。” 这个“有点头脸的”,指的基本是陛下亲兄弟的儿子们,也就是和皇长子血脉最近的一帮堂弟。次一等的,是陛下叔伯们的孙辈,大多也都还混得不错。 卫氏坐起身歪到他肩上。她的身孕有四个多月了,已可见些隆起。忠王以前也没有过孩子,近来在她身边都束手束脚的,看她靠过来他也不敢揽,生怕一不小心让她出什么闪失。 末了还是卫氏白了他一眼,抓着他的手搁到自己腹间,又继续问:“一共要多少人?” “六七个吧。”陆恒一边小心翼翼地抚着她的肚子,一边道,“陛下的亲弟弟总共十一个,挑一挑适龄的,再算上广恩伯谢迟,只多不少。” 卫氏不禁一愣:“广恩伯谢迟?怎么把他算上了?” “陛下交待的。”陆恒道。 卫氏了然地哦了一声。 一个在京里不起眼的宗亲,倒没什么。至少跟那些与陛下血脉最近的亲王府世子长子比,这没什么。 她兀自沉默了好一会儿,愈想心里愈不安生:“陆恒。” “嗯?” “陛下这样……”卫氏顿声,斟酌了一下措辞,“陛下对太子如此不满,又抬举各亲王府的孩子,我怕……”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陆恒及时接过了话茬,把她没说出的部分阻在了口中。卫氏抬眼看去,便见他的神色也沉郁了许多,但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又笑了起来,“没关系。关乎国祚的事,自要看陛下的意思。陛下不开口,亲王们心思再活络也没用。” 卫氏抿了抿唇,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知道夫君忠心,也明白纵使抛开忠心不提,他也不愿看到朝中动荡。从大义来讲,她也如此。 可从私心来说,她倒宁可亲王们心思活络、陛下也有所动摇。毕竟……如今的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这些与天家亲近的人都再清楚不过。以前还能觉得太子总会顾念与陆恒自幼相识的情分,可现下,太子在冬狩时都直接动了手,大约已然是恨意深沉了。 那依照太子的性子,待得他承继大统之日,就是忠王一脉覆灭之时。 常言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卫氏一想这个就遍体发凉。 . 东宫,太子谢远被禁了足,自然气不顺。宫人们都伺候得小心翼翼,但仍是有好几个被拉出去赏了板子。 到了翌日晌午,太傅薛成赶来,太子才不得不压了几分火气,向太傅见礼,请太傅入座。 薛成坐下便叹气:“唉,殿下怎可闹出这样的事来!” 太子也叹气:“孤怎么知道他会突然病得厉害起来。” 薛成一噎,险些破口大骂。 他在朝为官数载,学问做得不错,门生也不少。若是旁的门生做出这样的事来,大概早已被他从门下逐了出去,可眼前这位偏偏是太子,让他急不得恼不得。 他只得压住火气,耐心说教:“婴孩生病并不罕见,可太子妃殿下着人连夜求见而不能,是您的不是!” 太子锁眉:“我当时在沐氏宫里,她差人来,孤根本不知。” 薛成好悬没背过气去。 他心道那是太子妃!天底下的女人里,太后第一皇后第二她第三!能被个区区东宫妃妾挡在门外,还不是您这个太子偏宠妾室所致?! 但薛成当他的老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心知这话说了也没用。摇一摇头,就还是议起了当下更要紧的正事:“殿下要知道,陛下因为冬狩时的事情着恼,已然不叫殿下去皇长子的祭礼了。如今殿下又被禁足,朝中不利于殿下的种种议论……殿下还是要做些贤德之事让他们闭嘴才好。” “不利的议论?”太子不解地想了想,“什么议论?” 薛成沉了一沉,几样措辞都在脑海里转了一遍,最后挑了个明白却又还算委婉的说法:“国祚之事。” “放肆!”太子猛地击案,大感诧异,“父皇只有孤一个儿子,他们还敢议论国祚之事?!除了孤,还有谁能承继大统?!” 薛成沉默不语。 太子这话虽然听来狂妄,但也不失为一种事实。这几年来不止是他自己,就连朝臣们也都是这样看的。 是以这回坊间突然掀起对国祚之事的议论,薛成也好生惊诧了一番。接着便是不寒而栗,他头一次迫着自己去想,即便太子是陛下独子,皇位也未必就是当今太子的。 “您若行事不端,陛下可以册立皇太孙。”薛成沉然道。 太子轻轻一怔,旋即松了气:“那是我儿子,父皇要将天下给他,于我也无甚不可。” 您倒真想得开。 薛成心下无奈而笑,默了默,又说:“皇孙尚不满岁,婴孩又大多体弱多病。如有不妥,陛下还可过继宗世子承继大统。” 太子悚然一惊。 “您说什么?”他错愕不已地望着太傅。 薛成垂下眼眸:“您以为,如今对于国祚之事的议论,是何人所掀?” 还不就是陛下的那些亲兄弟,洛安城里个个显赫的亲王府里掀起的? 他们原不该动这样的心思,太子已然成年,膝下又已有一子,轮不到他们亲王府里的儿子继位。如今是太子自己立身不正,使得他们动了不该动的念头。 那个一人之上的位子,谁不想要?也就是本朝立储只立子不立弟,他们才只能往儿子们身上使劲儿,传开的流言也只是说陛下或许想废了太子、过继宗世子为新储君。若能直接立弟,只怕亲王们现下已然斗成一片了。 谢远全然懵住,他一直所坚信的事情在这一刹瓦解殆尽,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十一岁的时候。 那时是大哥去世,他头一回知道,原来这皇位还能掉到他头上。这回是朝中动荡,他头一回知道,原来这皇位依旧不一定是他的。 太子便有些抑制不住的慌乱:“太傅,那我……我怎么办?” “唉,事到如今,先向陛下请罪吧!”薛成无奈至极,“殿下写奏章,臣帮殿下润色。无论如何,都得让陛下在祭礼之前消气才是!” 否则,按照一贯的规矩,祭礼之后要设家宴,参礼的众位宗世子在这一天都算“自家人”,都要去餐这宴席。宴席上见不到皇长子这唯一在世的亲弟弟,可就真要热闹了。 事不宜迟,薛成立即叫了宫人来,帮太子铺纸研磨。接着又道:“太子还得写封信给忠王。” 刚蘸好墨的太子微滞:“干什么?” “请忠王在把人员定下来后,务必将名册呈给您一份。”薛成肃然道,“他们是以您家人的身份去祭祀您的大哥,您理当备谢赏赐下去。” 太子不亲临祭礼但是赏东西下去,也算昭示身份、划出高低。 22.第 22 章 谢迟为祭礼的事忐忑了几天后,最后觉得还是该去。因为这安排虽然是从忠王府传出来的,但实际是陛下亲口交待,虽然没有正经的圣旨,也仍算“圣意”。 圣意还是不要违背为好。 他于是趁不当差的时候跟叶蝉说了这事,彼时叶蝉正歪在罗汉床上绣着个香囊,蓦然听说他要去参皇长子的祭礼,猛一哆嗦扎了指头。 然后她也顾不上看流没流血,抬头诧然看他:“啊?” “嗯。”谢迟也过来坐下,中间跟她隔了张榻桌。正要再开口,元晋爬到了脚边,他一笑,就把元晋也抱了上来。 接着继续道:“我原想称病不去,想了好几天,又觉还是去好。” 话刚说完,元晋一巴掌糊在了他脸上。 谢迟把他的小手扒拉开,叶蝉哑了哑问:“皇长子的祭礼……为什么叫你去?” “说是陛下的意思,我也不知陛下为什么选我。”说完,元晋的手又拍了上来。 谢迟在他掌下挑眉,然后微一抬头,张口抿住了他的手。 “哎?”元晋怔怔,接着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于是,从这天开始,元晋就爱上了“我拍爹的脸,爹你咬我啊”的游戏。只要看到谢迟他就伸手要抱,抱起来就吧唧拍脸,不被咬住誓不罢休。一来二去的,他竟不知不觉地开始黏谢迟了。 叶蝉不由得感到自己被嫌弃,这种感觉持续了三五天后,她临睡前悲春伤秋地跟谢迟抱怨了一回,谢迟蒙在被子里狂笑不止:“哈哈哈哈哈哈!” “你怎么又笑我!”叶蝉从被子里替他的腿,他还不停,她就掐他的腰,“不许笑了!我又没说什么!你讨不讨厌!” 然而谢迟并不怕痒,翻过身来往她腰间一抓,反弄得她顿时一个激灵,一下子躲到了墙边。 谢迟止住笑声,但眼底仍满是笑意,凑过去近近地欣赏了一会儿她的脸,盯得她不太好意思:“看什么啊……” “看你好看。”谢迟直言不讳,然后又猛地向前一凑,一把将她拥进了怀里。 他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子撞进她的耳中,不知怎的,听得她面红耳赤。不过,她又觉得舒服极了,就连挣也没挣,直接窝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不知不觉的,她在睡梦里抱住了他的胳膊。谢迟半夜里醒来了一回,迷糊着睁眼,看到她依赖人的睡相,就噙着笑又睡继续睡了。 第二天一早,刘双领掌着灯进来叫谢迟起床的时候,隔着纱帐看见二人的睡姿,就心里一哆嗦——上一回这么抱着爵爷的胳膊睡的,是西院的容姨娘。爵爷当时一夜都没睡好,早上起来脸阴得吓人,甚至还到正院来冲着夫人发了顿火儿。 刘双领于是踟蹰了好一会儿,才定住心神拍谢迟的肩头。谢迟稍稍一颤,惊醒过来,扭头问他:“早上了?” 刘双领欠身:“是,爷您该起了。” 谢迟就想撑身起来,继而却觉肩头一沉。回过头,发现左臂还被叶蝉抱着。 这小知了。 谢迟摒着笑,俯身轻吻她的额头:“小蝉。” 站在床边的刘双领陡然松气,然后带着三分惊诧三分好奇,无声地继续看爵爷的动静。 他便看到爵爷闲着的右手搂到夫人背后,轻轻拍着,又在夫人耳边轻道:“小蝉,松松啊,我得起了。” 叶蝉半梦半醒,嗯了一声松开了手,接着抱住被子一滚,冲着墙壁又睡熟了。 谢迟扑哧笑了声,起床踩上鞋,左手捶着右胳膊,压音跟刘双领说:“我去西屋盥洗,别吵着她。” 他当值要早起的时日里,她大多时候都会跟着一起起来。可是他起的时辰太早了,劝她接着睡她又不干,是以难得有她起不来的时候,他就都溜到西屋去收拾,让她好好睡。 于是直到谢迟离家进宫,叶蝉都没醒。 三两刻后他按时轮了值,轮值的这会儿,皇帝照例正在前头的宣政殿上朝。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早朝散了,圣驾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回来,所有的侍卫都不由自主地斜眼往东边看。 ——果然,又见一个小宦官捧着奏章,从东侧的宫道上疾步赶来。 这些天都是这样,皇帝每日一下朝,东宫请罪的折子就送了过来。但是,皇帝一次也没看,回回都直接把来送折子的宦官打发回去。有两回大约是早朝上有了什么让他烦心的事,来送折子的宦官还触了霉头挨了板子。 就这样,太子都仍旧毫无退缩,日复一日地继续递折子。 对此,御前众人难免会有议论,一半说看来这回陛下是真生气,打从皇长子去后,陛下就这仅剩的儿子十分宠溺,这般的拒之不见、连折子都不看,是头一回。 另一半说,太子殿下这回认错好像认得很诚恳啊。兴许是真明白过来了,从此要学好? 当然,这些议论都是私下说说。大家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往东边瞧也都是偷着瞧,待得皇帝走近,所有的目光就都规规矩矩地又转了回来。 东宫差来的那小宦官还捧着奏章,躬着身在皇帝身后候着。 皇帝如旧在殿前停下了脚。一刹里,小宦官盯着地面的眼中充满了期待,侍卫们和其他宫人的眼中满是好奇,空气中洋溢的气氛可谓十分精彩。 ——众人都想知道,陛下是会和前七八天一样,淡声说一句“你回去”,还是说点别的什么? 然后,就见皇帝拿起伸出手,把那宦官手里的奏章抽了过去。 小宦官没忍住扑通就跪下了,倒不是害怕,只是在极度的期待后有了结果,腿软。 皇帝没说什么,先将那银灰色缎面的折子翻到了末页扫了眼落款处的日期。见是昨日刚写就的,知道太子是每日都写心的来,心下稍宽了些。 然后他又翻到前头,看起了奏章中的内容。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其实太子如何,跟他们这些御前的人半点关系都没有,但这一刻,就好像所有人都是东宫宫人一样,全在没什么道理地期待陛下发话。 终于,皇帝阖上了奏章,信手递给了傅茂川,目光看向脚边跪着的小宦官:“太子如今文章写得不错,让他多加用功。” 说罢,转身就进了殿。 那小宦官不禁喜出望外。陛下虽然没解了太子的禁足,可有了句夸赞,可比不闻不问强太多了。他在殿前磕了好几个头才告退,觉得天色都亮了不少。 过了不一刻,傅茂川又带着宫人从紫宸殿折了出来,开库去取给太子妃的赏赐去。 皇帝打算再多拘太子些时日,让他好生清醒清醒,待得皇长子祭礼前再放他出来。他也不想此时赏他什么,免得他又不长记性。绕过他去赏太子妃,也是为了给他紧弦。 . 如此,一转眼就到了二月初八,离皇长子的忌日还有五天。太子在这天解了禁足,谢迟则是从这天开始可以小歇日,因为祭礼前有三日的斋戒,只能吃素不能见荤,连油都只能用素油。宫里备给御前侍卫的午膳是统一的,没法给他单做,他就只能回家。 吃素这个事儿谢迟也算有经验。他母亲是生他时难产而亡的,那时倒不用他守孝,可是前几年父亲去世时,他足足吃素了一年。 那一年到了后面,倒觉得没什么了,但头一阵子真的颇为难过。所以这三天,也不会舒服。 谢迟就打算在斋戒前的这最后一晚好好吃顿肉,于是这天晚上,桌上的菜基本全是荤菜,放眼放去格外丰盛。 其中有一道白萝卜炖羊肉,谢迟吃得十分痛快。现下天还冷,吃羊肉正合适,这种带汤带水炖得透烂的羊肉格外暖身。但更有味道的,其实是里面的白萝卜。 白萝卜被带着羊肉香的浓郁汤汁煮透后,整体都成了半透明的褐色小块,一口咬下去鲜汤四溢,下咽时又没有肉类的摩挲感,顺顺滑滑地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 谢迟就着米饭吃了不少,之后还喝了小半碗汤。这汤原也是可以喝的,做得并不算咸,喝下去让人十分舒坦。 谢迟照例吃完就出去逛了一圈消食,在寒风里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待得躺到床上,就觉得不对劲了。 他浑身燥热难耐,一阵一阵地冒汗,一股热气顶在心里,让他觉得五脏六腑都不适,很想…… 很想宣泄一下。 叶蝉不过多时就发觉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而且似乎很暴躁,担心他病了,就撑身碰了碰他的额头:“怎么了?不舒服吗?” 谢迟身子一僵。 有些“事儿”她可能不太懂,但他这个年龄的男孩子……偷看书也好,平常跟朋友瞎聊天瞎好奇也好,都慢慢的基本搞明白了。她冰凉的小手此时往他额上一碰,直惹得他心跳咚咚咚快了三下。 然后他猛地翻身,背对向叶蝉,同时也避开了她的手。 “……”叶蝉看他这样,更担心了,“怎么了啊?” 她撑身够过去看他,这个姿势自然而然地将他半拢了起来。少女沐浴后的淡淡香气沁入鼻中,令他心底的燥热翻滚得愈发厉害。 23.第 23 章 谢迟紧闭着眼,深呼吸,跟自己说不行不行不行,她还没满十四,再怎样也要等她过了及笄之年啊! 不然……别的不说,万一她有孕了怎么办?这个年龄生孩子太危险,近几年宗亲的正房侧室因为难产去了好几个,大多年龄偏小。 他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让她担这种风险,绝对不行。让她喝药也不行,听说那种药大多性寒,很伤身,年纪太轻更伤身。 谢迟脑子里风起云涌地压制着自己的欲念,叶蝉则只顾着担心他生病,哪能猜得到他都想完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问题了?见他死死闭着眼又不开口,给他掖了掖被子:“你等着,我让刘双领喊大夫去!” 她说着就要下床,然而他先她一步,一个猛子窜了起来。 叶蝉目瞪口呆,谢迟抱起枕头就往外去:“我没事,我到西屋睡,你别担心!” “?!”叶蝉不禁傻了几息,他很快就绕过屏风出了屋,她听到他冲刘双领喊:“去拿床被子来!” 刘双领也一头雾水。 青釉见状,难免要挑帘进屋来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叶蝉把她叫到跟前,跟她说:“你跟刘双领说一声,爵爷刚才好像不太舒服,让他注意着点,该叫大夫就叫大夫,过几天还有皇长子的祭礼呢。” 青釉得了这话,立刻告诉了刘双领。刘双领也自要多加注意,到西屋去好生瞧了瞧谢迟,也直言说:“爷,您要是不舒服,下奴就赶紧喊大夫来。过几天就是皇长子的祭礼,这是个大事,别病起来耽搁了。” 谢迟仍自热血沸腾到精神抖擞,好在西屋没有那种有幔帐的床,只有张没有遮挡的窄榻,显得敞亮一些,反倒让他稍静了些心。 他平躺在榻,盯着房顶缓了好几口气:“我知道。真没事,不必担心。” 刘双领一时不敢走,唯恐他是怕麻烦不想叫大夫。但他细细看了半晌,见他确实神采奕奕不似生病,声音也寻不出半丝半毫的虚弱,又略微放了心。 谢迟一直干躺到后半夜才睡着,所幸次日不当值,他精神不佳地爬起床也没什么。 起床后,二人各自在两间屋中盥洗更衣,然后一同道堂屋用早膳。叶蝉看看他,带着几分不放心又问:“没事了?” “没事。”谢迟吁气,解释说,“昨晚也没事,就……莫名睡不着,怕翻来覆去地打扰你。” 叶蝉歪头看看他,心下回想着他往西屋去的时候在躲避什么一般的模样,有点不解,但也没再多追问。 早膳很快都端了上来,谢迟一瞧,一桌子全是素的。粥是一道香菇青菜粥、一道红薯粥,包子是素三鲜和冬笋香菇两种,凉菜是菠菜粉丝、爽脆木耳和凉拌豆皮,整个桌上都见不到一丁点儿肉,油想来也是按规矩用的素油。 他以为叶蝉理解错了什么,赶忙跟她解释:“你不用跟我一起斋戒啊!” 叶蝉径自盛着红薯粥,闻言笑吟吟道:“你本来就爱吃荤的,现下不能吃肯定挺难受的吧?我再在你面前吃,多欺负人啊?” 她便想索性一起吃吃素好了,反正也就三天。再者,虽然那位皇长子离世的时候她还不记事,可她也听说过,皇长子风评极佳。为这个,她跟着斋戒几天也真心实意。 但谢迟扭头告诉刘双领:“告诉厨房,今天给正院备两道肉馅的点心……前几天有个酥肉饼不错,来一份吧。”然后又跟她说:“一会儿我在西屋看书,你吃你的。” ……那好吧。 叶蝉不好意思拂了他的好意,便也没再做推辞。之后的三天基本都是这样过的,正餐时半点荤也见不着,但她的点心里会有一两样荤,搞得她着实没感觉到斋戒的难熬。 第四日一早,窗外还一片漆黑时,谢迟就起了身。按规矩先沐浴更衣,然后照例吃了顿不见荤腥的早饭,就奔太庙去。 其实按律来说,夭折皇子的祭礼没有在太庙办的——大多数其实连祭礼都不会有。不过既然九五之尊亲自开了口,皇太子名声又好,且还是按家礼去祭,朝臣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没多嘴,令故去十年的皇长子得以尊享死后的哀荣。 参礼的宗亲中,谢迟的府邸在京中最偏,离太庙也最远。是以他到时,另几位参礼的宗亲都到了,小宦官服侍他去侧间换上祭服,走出来时,正好碰上另外几位。 另几位都是亲王府的孩子,相互都熟,蓦地看见张从来没见过的陌生面孔和他们穿着一样的祭服,都愣了愣。旋即有人迟疑道:“敢问公子是……” 领着他的小宦官躬身:“这位是广恩伯。” 有那么短短一瞬,几人脑子里全都一卡:谁?广恩伯是谁? 但很快,他们又笑起来,从容不迫地拱手:“幸会。”接着又由宦官介绍起来。 谢迟这才得以把他们都认了个明白。五位里头有三位世子,分别是五王府的谢遇、七王府的谢逐、八王府的谢追。 另外两位一个是二王的次子谢进、一位是四王的幼子谢逢,这两个府没让世子来,二王那边是因为世子生得比皇长子还早,当哥哥的没法来祭弟弟;四王那儿则是原本立起来的世子得了场急病没留住,后来就没再请封,便索性挑了幼子来长长见识。 这其中,谢逢是最小的,才十五岁,又是个直性子。他思来想去还是不知这广恩伯到底是什么来路,张口就问了出来:“请问爵爷的父亲是……” 四个堂兄齐刷刷地瞪他,谢逢顿时也感失言,谢迟倒没在意:“我祖父还在世,父亲去的早,没袭过爵。父亲去后,祖父直接把爵位传给了我。” “哦……”谢逢恍悟,心说怪不得没听说过,接着又问,“那请问你祖父是……” 和他一贯交好的八王府世子谢追暗掐他胳膊,不过话都说了,掐也白搭。 谢迟颔首道:“祖父讳名祷。往上溯去,是……世宗幼子一脉传下来的。” 话音落定,谢逢尴尬到悲愤!世宗幼子谢润他倒知道,可是前任广恩伯谢祷的大名,真没听说过!他这是瞎多什么嘴啊! 然后他只好没话找话,也没太多时间细想,张口就说:“啊……我是世宗长子一脉下来的。” 几个堂兄简直忍无可忍,谢追咣叽狠跺了他一脚——废话!世宗的长子承袭承袭了皇位,一代代传下来,他们的父辈才都是皇子、都是当下和陛下血脉最近的亲王——谁不知道你是世宗长子一脉传下来的啊?! 谢逢被他跺得抱着脚蹦跶:“你干什么啊!” “你!活!该!”谢追磨着牙瞪他,然后笑跟谢迟打圆场,“别理他别理他,哪一脉都是自家兄弟。时辰差不多了,咱往里去吧。” 次道门内,用于祭礼的宽大广场上一切皆已准备妥当,众人在门槛外边候着,一时寂然无声。 这么一安静,人就难免要想些有的没的。谢迟的心绪就全绕在了方才的对答上,越想越不是滋味儿。 唉,也不怪谢逢。说到底,是他家里实在没落了,一连几代都无半点实权,最初还有封地田庄,后来就只剩了朝廷的俸禄,到他这儿才又有了五百户食邑。 他不知不觉地凝神看向眼前的大门那边。偌大的广场威仪肃穆,广场尽头供奉着牌位的大殿更一派天家风范。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莫名的心旷神怡。 . 祭礼自清晨开始,忙到晌午结束。祭礼散后,宫里按例设了个家宴,参礼观礼的宗亲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家人”。宴席就设在紫宸殿中,观礼的在侧殿,参礼的几人在正殿。 席面是尚食局按规矩备下的,但皇帝又额外赏了不少菜,以示圣恩。开席时皇帝还在宣政殿议着事,走不开,这倒没什么,众人都理解。觥筹交错间,大家更加好奇皇太子今日会不会来。 身为主祭的忠王陆恒更是悬着口气,从开席起就一直盯着殿门,除却时不时地和旁边的宗室子弟喝一杯酒外,基本没说什么话。 终于,一声“太子驾到——”响彻大殿,众人顿时神色各异,然后又掩饰住神色,纷纷离座行礼。 太子步入正殿,朗声笑道:“不必多礼,辛苦众位兄弟。” 语气听来春风得意,好像先前的禁足等事皆没有发生过,好像他不去祭礼也没什么稀奇。 正殿席上主位两侧的位子终于都有人坐了,中间空着的那一席是皇帝的。 太子遥遥向忠王举杯:“辛苦陆兄了。” 陆恒噙着笑也举杯:“多谢殿下。” 与此同时,两个宦官毫不起眼地溜着边走进了正殿,安静地候在了角落处。 片刻后,一个宦官又离了殿,出门直奔前头的宣政殿,与傅茂川耳语几句,又恭敬退下。 傅茂川欠着身,稳步走到皇帝身边,压声道:“陛下,太子殿下已到紫宸殿了。” 皇帝其实已议完了事,朝臣也都已告退。他闲闲地读着本奏章,听言嗯了一声:“如何?” “正与诸位宗亲共饮。”傅茂川低下了眼皮。 24.第 24 章 整场宴席,皇帝只在当中过来和众人同饮了一杯酒,就又赶回了前头宣政殿。 不过皇帝政务缠身,这也没什么可稀奇。 让谢迟、乃至所有宗亲都觉得很意外的是,今日太子竟然颇为谦和,对一众堂兄弟、对忠王都客气有礼,和平常判若两人。 ——在众人平日的印象里,都觉得太子近几年愈发傲慢,戾气也愈发的重的。 于是一场宴席从头到尾都颇为融洽,一点若有似无的议论,却从第二日开始,在洛安的街头坊间慢慢地飘了开来。 是太子着人送到各位参礼的堂兄弟府上的赏赐闹的。 在洛安城中,赏赐、贺礼里常有文章,众人总要摸清门道才能安心,不然无意间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是以过了两天,七王府的世子谢逐,就拜访五王世子谢遇去了。这一双堂兄弟一贯交好,谢逐便也没拐弯,张口就问:“哥,你这边的赏赐里,有茶没有?” 他说这话时,宦官正好刚把茶端上来。谢遇扫了他一眼,解开盏盖吹着热气淡淡道:“怎么,你那儿缺茶喝?诺,这是皇伯伯刚赏下来的大红袍,一会儿匀你一些。” 谢逐就不高兴了:“哥,您这可就不够兄弟了。”——我有什么说什么,您在这儿装傻? 谢遇眉心微跳,接着也没喝茶,就把茶盏放回了桌上。 他当然明白谢逐指的是什么。 这次的主祭是忠王,除忠王外,参礼的宗亲一共六个。太子要赏东西,理所当然地给忠王这主祭备了份厚赏,给六个堂兄弟的则都差不多。 但是,广恩伯府那边,多了一份茶。 这茶倒不甚名贵,但也颇有些来头。是大概二十几年前,大齐西南边的暹罗开始向大齐进贡,贡品里总有一种暹罗人引以为傲的水果,叫柠檬。 这东西外皮金黄,里面的瓤是一丝丝的,像是金色的橘子,可味道酸得很,听说能酸得人面目扭曲地捶桌子,根本没法吃,闻闻味儿倒是不错,头几年的就净摆在屋里闻果香味儿了。 后来暹罗使节来朝,听闻柠檬在洛安竟不受欢迎,痛心疾首,解释说在他们暹罗,是拿这个切片泡水喝的。御膳房就切了切泡水呈进了殿,暹罗使节说,对对对,就是这么喝的——可从当今圣上到满朝文武,没一个人喝得惯。 据说当时还有个性子直点的武将张口就道:“要喝水,泡茶不好吗?这东西,说味道寡淡又酸得很,说味道浓郁又除了酸没别的味儿,有什么可喝的?” 于是在座重臣哄堂大笑,这话被当做笑柄越传越广。结果,不知怎的传到了个御茶官的耳朵里,这人会颇动脑子,立时想到既然除了酸没别的味儿、不如茶水好喝,那能不能把它跟茶制在一起? 反正茶里原也有小青柑、大红柑,就是将茶叶填在果皮里一起炮制的。柠檬果肉虽酸,可果皮香得很啊,怎的就不能试试? 就这么着,经过几载尝试,御茶房里还真弄出了个“柠檬红茶”。柠檬清新、红茶醇厚,喝起来颇是独特。 但是,因为暹罗每年进贡的柠檬都有限,这茶又必须用整个的柠檬皮做,挖去果肉时不小心弄破了皮就只能作废,所以每年也产不了几斤,民间商人能弄来的柠檬不知怎的又品质不够,时至今日这茶都只有宫里才有,轻易也不往外赏人。 ——所以,你说它没名气,它是没什么名气。可是在洛安城里头,它真金贵啊! 这么金贵的东西,太子赏了名不见经传的广恩伯足足一斤。 如果只是赏了也就罢了,但偏巧这事还莫名其妙地传了出来,可见这里头有故事。 谢遇沉默了半晌,终于看向谢逐:“你让我说点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个意思?”谢逐锁眉,“一个不入流的旁系,跟咱们耀武扬威?” 谢遇睃了他一眼:“你觉得是广恩伯自己透出来的?” 谢逐摊手:“那不然呢?” 谢遇轻笑摇头。他觉得,这是太子那边透出来的。 王府间近来的动静让太子殿下不安了,他想给堂兄弟们紧紧弦,同时也是给他们脸色看。 那位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是有心提点他们,他要厚此薄彼的赏东西,他们也一句话都说不得。 这是君臣之别。 . 广恩伯府里,谢迟自也听说坊间的议论了,因为他白日里去宫中当值,御前侍卫们也在说这件事。 怎么说呢?他现在觉得这茶不烫手是假的,可他总也不能把茶给太子退回去。 他经历过的事确实还少,不过要忐忑不安也只是在能选择的事上容易忐忑不安,这种没什么选择的事,忐忑不安有用吗?没用就还是随遇而安吧。 他就气定神闲地拿着一铜罐的茶找叶蝉去了。 这么稀罕的东西,叶蝉当然没见过,立刻叫青釉去沏了两盏来。柠檬的个头比小青柑要大,一盏一颗太浓了,青釉便把它捏碎沏了来,每盏放了一盏底的茶叶,外加三两片碎柠檬皮。 “这味道好清爽啊!”叶蝉把茶凑在鼻边嗅了嗅,觉得挺喜欢。 谢迟看见她笑心情就好,便大方道:“你喜欢就都搁你这儿,留着慢慢喝吧。” 他说着也抿了一口,接着又道:“对了,二十七日是元显生辰……我本来早想跟你说,结果让祭礼的事给搅忘了。” 叶蝉脑中如有惊雷劈下,猛然啊了一声! 他事情多忘了就算了,然而她这个当娘的也给忘了。元显是养在容姨娘那儿不假,但可还是她名下的孩子。 就算不是她名下的孩子,她这个当嫡母的也应该记得! 叶蝉顿时有些局促,谢迟看得一脸好笑:“没事没事,反正也不大办,现在安排来得及。” 叶蝉便赶忙问,都要做点什么?谢迟想了想,说设个宴也就得了,洛安宗亲虽多,但和他算“近亲”的几乎数不出几个,连亲戚也没什么可请的。他想请几个御前侍卫里交好的朋友来热闹热闹,男眷在前头设宴,女眷里正室在她这儿,有侧室来就去西院让容姨娘招待。 然后他又道:“恪郡王府那边毕竟和元显是血亲,要递个帖子,不过他们肯定不会来人,咱们礼数不亏就行;还有忠王府,怎么也有了几面之缘,你也写个帖子给王妃吧。但他们应该也不会来,最多送个贺礼。” 叶蝉认真记下,又问了他打算请几个人,便大致有了数。 ——这么算,基本上也就是前宅一桌席面、她和容姨娘两边也各一桌席面,另再挑个地方给各府随来的下人备两桌,能坐满就不错了,备多了准定浪费。 谢迟也是这么觉得的,然而等到叶蝉差人把递给忠王妃和恪郡王妃的帖子送出去,事情立马就出乎了预料! 恪郡王府那边确实是不打算来的,而且连礼也不打算备,回了个帖说近来忙得走不开,这孩子继给你们便是你们的,多劳你们照顾,待得他们长大成人,也只教他们孝顺你们便好——端然一股恨不得早点跟俩孩子划清界限的味道。 但忠王府那边,王妃卫氏亲自回了帖,说一定按时到,她和忠王都来,祝孩子平安喜乐。 叶蝉看到此处简直眼前一白——天啊!忠王便罢了,忠王妃有将近五个月的身孕,来参宴时万一有个什么不妥,怎么办啊?! 可这还没完。 迟了一日,五王府世子谢遇的正妃、七王府世子谢逐的正妃,还有二王府次子谢进的正妃都递来了帖子,说听说你们广恩伯府的长子即将满岁?我们要过来道个贺。 叶蝉看到这几封帖子时当真吓蒙了,找谢迟一问,才知道这三位宗亲都是一起参了祭礼的。不止是妻子给她递了帖,他们本人也写了帖子送到了前宅。 参礼的另外两位——四王府的幼子谢逢和八王府的世子谢追,则是因为年纪尚轻还未成婚,便只自己给谢迟递了帖。 说实在的,这弄得夫妻二人的阵脚都有些乱。 但至此,还没完。 这些正炙手可热的亲王府,一举一动在洛安城里都备受关注。他们的帖子递进来过了两天,各路宗亲的帖子便如同寒冬腊月的雪片一样纷纷飞来。从没去祭礼的其他亲王世子,到比谢迟爵位更低的镇国将军府、辅国将军府,都有帖子送到了门房。 谢迟甚至都可以借着这些帖子把洛安城的宗亲拉个单子了。 广恩伯府从没有受过这样的关注。 谢迟和叶蝉在晚膳前愁苦地面对面坐了足足两刻。 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啊! 各将军府倒好办,因为他这个广恩伯现在是二等伯,论爵位比镇国将军高两级、比辅国将军高三级,而且这种作为宗室爵位的“将军”并又没有实权,回绝了也就回绝了。 可是,将军府在名帖里只占极少数,把三等伯一并拒了也不占两成。往上数,却还有一等伯、三等侯、二等侯、一等侯、三等公、二等公、一等公、郡王、亲王。 论公,都比谢迟身份高;论私,大大小小都是亲戚,其中还有近三成是长辈。 以谢迟现在的身份,还真不敢随便得罪他们。 可如果都请,呵呵,府里根本设不了这么大的宴,人手地方全不够,甚至连钱……算上食邑都不一定够花! “这……怎么办啊?”叶蝉忧心忡忡地问谢迟,连声音都在颤。 25.第 25 章 两个人都为此头疼了一整夜,连睡觉都睡不实在。但第二天,谢迟还得顶着这一脑门子官司当值去。 到晌午轮值后众人一起用午膳,好几个人都看出他精神不对劲,谢信就便端着碗过来拍拍他肩头:“怎么了呢?跟叔说说。” 谢迟不禁噎了一下。 家里太旁支,他自小没什么真正熟络的亲戚,是以他也不太适应宗亲间年纪差不多但可能有辈分差别的关系。平常他管谢信叫堂叔则罢,谢信一口一个“跟叔说说”……让谢迟总有一种被占了便宜的感觉。 不过这也没法抱怨,因为人家还确实就是他叔。 眼看着谢信在旁边的空椅子上坐下,谢迟理了下思路,就把来龙去脉跟谢信说了个大概。 谢信扒拉着饭,听他说完头都没抬一下:“就这事儿啊,那我不去了。” “……”谢迟微懵,转瞬反应过来,急道,“堂叔,您当我是拐弯抹角地不想让您去吗?若是不想让您去,我干嘛还自己开口请您?现在我真是不知道怎么办了,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问题。那一厚摞的帖子,少说得有几十位,夫妻同来就翻个番,若在带孩子、妾室又翻两番。您说……这要是在您府里,坐得下吗?” 谢信是一等伯,比他只略高那么一点儿,府邸的规格也差不多。顺着他说的这么一想,觉得还真是个麻烦。 ——他方才还真误会了。他以为谢迟是贵客多了,便不想叫他去了。 “对不住,我想岔了。”谢信窘迫地笑笑,接着认真替谢迟思量了片刻,俄而道,“一二百位塞府里,其实就算是亲王府也会觉得挤。一般这么大的宴席,都得分出去一部分人。洛安城里这么多酒楼呢,你挑个好些的包下来,到时再找个兄弟过去给你撑场就行了。” 谢迟的神情更苦了:“我哪儿有兄弟啊?!” “哦……忘了,你独苗。”谢信咂咂嘴,怜悯地从碗里夹了个烧明虾搁到了他的饭上,又问,“那你有表亲没有?表亲不太走动的话,你夫人有没有兄弟?这都算自家人,拉来帮个忙四处敬一圈酒,礼数上就过去了,旁人不至于说你怠慢——他们总不能逼你□□啊。” 谢信说的理儿没问题,谢迟却越听越气虚。 他母亲去世得早,这么多年下来,和母族的走动确实非常少了,表亲更不熟悉。至于叶蝉的娘家…… 谢迟悲愤地揉着眉心:“我夫人是从江南嫁过来的,娘家人都不在京城。现下请来不及啊!” 就算来得及,也没有头一回就把人抓来帮着应酬的啊? 再说,洛安城里像样的酒楼都不便宜,包下来大办一场几百两银子总是要花的。虽然他如今有了食邑的进项,可几百两银子也依旧不是个小数目。 “……”听他说完,谢信也没招了。 他瞅瞅谢迟,又夹了个焦溜丸子给他,怜悯地一叹:“那你就……自求多福吧。” 谢迟:“……” . 就这么着,谢迟和叶蝉又无语凝噎地愁苦了两天。眼看日子一天天近了,这么干发愁也不是办法,叶蝉不得不出主意说:“要不……找爷爷奶奶商量商量?” 谢迟仰面躺在床上,头枕着手,一声长叹:“唉……” 他不愿拿这些是给二老添乱。他觉得,家里的一切麻烦,都该是他解决好才对,二老该到好好的颐养天年的时候了。再说,这种事有办法解决则罢,没有办法解决那真是徒增烦忧。他跟叶蝉还年轻,烦忧之下睡不好也不打紧,爷爷奶奶要是也一连几天睡不好,太伤身了。 于是谢迟想起了昏招:“要不……我装病吧?” “啊?”叶蝉一怔。 谢迟觉得这算个办法,有了点精神,翻过身侧支着脑袋跟她说:“你看啊,我是当爹的,我要是病了,府里照旧给元显庆生就不合适了吧?闭门养病理所当然,谁也不得罪,是不是挺好?” “……”叶蝉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眼下这个情状,她当然也觉得先解决了麻烦、别得罪人才是最要紧的。可是,这是元显的周岁生辰,为这个就不办了,她又觉得对不住孩子。 再说…… “那元晋生辰的时候,怎么办?”她望着他问,“到时候再装病一次吗?而且过了周岁还有两岁、三岁。不提他们俩,也还有你我的生辰、爷爷奶奶的生辰,全都不过了吗?” 谢迟被她问得噎住。 如果他仕途平顺,这种热闹就会一直有,总不能一直躲着吧? 那难道要为了躲这些,让他期待自己仕途不平顺?本末倒置啊! 还是得迎难而上,想一个合理的办法把这个问题解决好,日后全按这个例办便是。 谢迟轻轻地吁了口气:“那我明天回来找爷爷奶奶商量商量。”接着,他搂住了她。 她最近被他搂惯了,于是慢慢就不像最初那样见他一凑过来就下意识地往后躲了。她贴在他怀里,感觉他的手在她后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合宜的轻重抚得她很快就犯了困。正要睡过去,他忽地重重叹了一息:“小蝉。” 她又睁开眼:“嗯?” 他静了一会儿,再开口时,语气像是在自言自语:“其实我这样打拼下去,会很容易得罪人吧。” 借着床帐外透入的微弱烛光,她抬了抬头,看到他阖着眼睛,但眉宇间依稀可寻几丝烦恼。他其实生得很好看,眉目疏朗,是她所喜欢的样子。她从前在家闲来无事读些儿女情长的话本,脑子里想象的男主角大概就是他这样的感觉。她猝不及防地被指婚给他却并不讨厌他,大概和这也有些关系。现下他愁绪分明,她被他的样子弄得心疼也是轻而易举。 她于是抬手用拇指在他的眉心处揉了揉,温声道:“别急,慢慢来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的。” 谢迟睁开眼睛,凝视着她沉默了半晌:“万一出了事,连累你怎么办?” 叶蝉在昏暗的光线里轻轻地打了个寒噤,突然觉得害怕。 她先前从来没想过,他的上进可能是会引来危险的。现在这样一想,才觉得当然会啊! 这次的宴席,大概还只是个很小很小的事情。日后他可能会升迁、会有别的差事,他会难以避免的与同僚接触,也难免产生分歧。权力的斗争她没有亲历过,可是也有所耳闻,哪朝哪代不是成王败寇?一旦不小心走错了,兴许阖家的性命都要搭在里面。 可是,要她劝他知难而退吗?她也说不出来。 他这么努力,让他刚崭露头角就缩回来,他一定憋屈死了。 叶蝉于是踟蹰了半晌,才又开口,声音轻得连他都只能勉强听清:“什么连累?才不是怎么论的。” 谢迟锁着眉心,她抬眸瞧了瞧他,认真道:“你若仕途平顺、加官进爵,我不跟着享福吗?你看,你得了食邑我就可以随便吃点心了;你若有朝一日位极人臣,请来诰命给我,我是不是也很风光?” 谢迟点头:“那自然是。可是……” “既然是,还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叶蝉神色认真郑重,谢迟一刹间竟看得有点不敢认。 她就这么肃然地望着他,顿了顿,又说:“你加官进爵带来的好处我都欣然接受,那我能嫌你连累我吗?你自己也不要因为这些而畏首畏尾。好处我们要享,风险我们便自然也要担。万事都不可能只占好处不惹坏处呀!你说是不是?” 她比他小三岁,现在都还不满十四。突然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么一番大道理,说得他好生愣了愣。 然后她又道:“再说,一家人本来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一口一个连累,拿我当外人吗?” 谢迟一下慌神:“不是……”他揽在她身后的手下意识地一紧,语气也变得局促不安,“我绝没那意思,我就、就是……” “你没那意思,那你就不许这么说了。”叶蝉带着三分赌气的意味瞪瞪他,有垂眸轻轻地一吁气,“你如果真的觉得家里多了五百户食邑便足够好了,那我绝不劝你继续往上走。可是,你不要因为怕什么连累我而往后退,不然咱们不如和离好了!” “小小小小小蝉?!”谢迟紧张到窒息,猛然握住她的胳膊,“你再说一遍?!” 叶蝉胳膊吃痛,低叫出声,抬眸又瞪向他,才发现他目中的惊慌。 她吓着他了?! “我……我也不是那意思!”她赶紧解释,“我只是想让你别那么多顾虑而已,没想跟你和离……你松开我!” 谢迟触电般地松手,叶蝉把胳膊从被中抽出来,撩起衣袖一看,都攥红了! “对不住啊……”谢迟的声音发虚,抬手给她揉起了胳膊,很愧疚地又道,“我不是故意的。” 叶蝉还是想说,她觉得自己那句话说得很明白啊,他怎么这么大反应! 然而听到他道:“你……不许拿和离举例子了!” 她一怔,他忽地紧紧一搂,把她整个人都按进了怀里。她周身都被搂得冒了层汗,接着便感到他用了十二分力在她头上一吻。 吻完之后,他说话的语气委屈得像被排挤的小孩:“我喜欢你,你别拿这个吓我。” 26.第 26 章 第二天又是谢迟在家休息的日子,不过守在外头的刘双领还是寅时不到就听到屋里有动静,正要招呼青釉一道进去伺候二人盥洗,细细一听,又停了脚。 好像夫人在笑,像是说悄悄话的动静。那也罢,反正今天爵爷不当值,不用着急。二人没叫人进去,他们就先别进去了。 房里,叶蝉确实在笑,他说什么她都想笑。 不仅如此,她还一整夜都睡得甜滋滋的,梦境里都像被涂了层蜜,睡得特别香。 因为他说他喜欢她。哎,怪不好意思的——她也喜欢他呀! 于是谢迟就发现这个小知了从醒来开始便缩在他怀里傻乐。他不知道她在高兴什么,不过眉眼弯弯的模样待得他也想乐,他便揽住她一翻身,把她翻到了自己身上,屏笑道:“大早上的这么开心?做什么美梦了,说来听听?” “没有。”叶蝉把下巴搁在他胸口上,望着他呆了一会儿,又往前蹭了蹭,心内小小的挣扎了一下,说,“你把眼睛闭上!” 谢迟怔怔:“干嘛?” “你闭上!”她坚定道。他便噙着笑闭上了眼睛,好奇她要干什么。 很快,他觉得嘴唇上被轻轻地一触。 那触感软软的,在他嘴唇上一按,完全不等他仔细感受就已然移了开来。不过他的心跳还是顿时乱了两拍,他愕然睁眼,看到她把脸死死埋在他胸前。 “……”谢迟愣了半晌,痴痴地笑了一声,“你再来一下!” “……我不!”叶蝉本来就难为情,又见他是竟然是这么个反应,更加无地自容死了! 结果他伸手便往她腰间挠:“再来一下!” 叶蝉被挠得立时乱挣,一边大呼“我不我不!”一边从他身上滚了下去。 他于是就势朝她一翻,一把将她两只手腕都攥住,强行拿开了她捂在脸上的手。 叶蝉浑身汗毛倒立然而挣扎不了,脸红心跳间,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吻下来。 “唔唔唔唔唔!!!”她被他吻得死死的,一时都忘了呼吸了,多亏他在她窒息前松了开来。 叶蝉顿时猛地缓了口气,谢迟满意地抿一抿唇,好像在回味什么绝好的美味。 然后他又轻慢的、温柔的,在她的额上亲了两下,接着径自先撑身起了身,又转过来向她伸手:“起床吃饭!” 刘双领在外听到这句话,才可算敢领着人进屋服侍盥洗。走进屋一品,嚯,饶是他是个宦官,都能感觉到二人间那股明显的柔情蜜意。 青釉她们几个年轻姑娘更别提了,一个个都忍着笑不敢吭声,偶尔一抬眼,目光里就忍不住那两分好奇,不得不赶紧低下头遮掩。 一直到早膳时,二人都还在不停地互相看,没完没了地时不时傻乐。 而且他们都还一听对方傻乐就自己心虚,于是在谢迟又一次傻乐时,叶蝉闷着头往他碟子里送了块豌豆黄。 这东西她在江南的娘家时从没见过,到了洛安之后倒经常见。最初时叶蝉对它不感兴趣,因为当时她刚来洛安,没吃过的点心花样不少,豌豆黄看起来就是一块块黄色,瞧着平平无奇,她就没当回事。 青釉从厨房端了两回她都没动,厨房就很久没再给正院做过这个。前几天不知怎的又做了一回,青釉端过来,她随意一尝,才发现真好吃! 它口感细腻又不粘嘴,味道甜而不腻,完全就是她喜欢的感觉。 见她吃得高兴,青釉还给她说了说里头的讲究。青釉说,这东西瞧着简单,但想做好可不容易,一不小心就会太甜太腻,要不然就水滋滋的吃起来不舒服。府里的厨子能做得这么好,还挺难得的。 于是这几天,叶蝉这里就总能见到豌豆黄,不是下午的点心就是早上的早膳。宵夜她不太敢吃这个,太甜了,要胖的。 眼下她拿这个堵谢迟,想让他好好吃饭别闷头傻笑了。可是他也知道她爱吃这个啊,就拿瓷匙挖下来半块,送到了她口边:“喏。” “……”叶蝉红着脸把豌豆黄吃了下去。 早膳之后,两个人借着消食的时间,又在屋外的廊下黏黏糊糊搂搂抱抱了好一会儿,直至谢迟说要去前院的书房看书学习了,才不得不分开。 离开正院,谢迟先折去了爷爷奶奶的住处,打算和二老商量一下这急死人的元显生辰到底该怎么办。 结果有点不巧,谢周氏今天正好在睡懒觉。谢迟只好拉着爷爷商量,谢祷一边嘬着烟斗一边听他说,等他说完,开口就道:“府里搁不下,包个酒楼嘛。” “……”谢迟悲愤地僵了僵,“穷啊!爷爷,包酒楼少说要花二三百两银子,家里还没那么宽裕。再说,给元显办了,那到时候元晋……” 两个孩子的生辰花出去大几百两银子,现在家里真的负担不起。 谢祷淡淡地哦了一声,终于抬了下眼皮。 他瞅瞅眼前眉头紧锁的孙子,缓缓问:“你是怕得罪人,是吧?” 谢迟自然是点头,他便又说:“那爷爷告诉你,你在外打拼,就总要和人打交道。既要和人打交道,不得罪人就不可能。你别想着做到面面俱到,该回绝的,回绝了便是。” “可是……”谢迟觉得不行,想了想,道,“可是递帖子的又大多都是宗亲,说出去都是自家人,我又刚在洛安冒头。此时把人拒之门外,难免要被人说目中无人,不太好吧?” “那你能一直把他们都照顾到吗?这回请了下回不请,他们就不会说你目中无人了吗?”谢祷反问。 谢迟被问得一噎。 谢祷啧嘴摇头:“你这个年纪啊……就是太在意旁人的看法;等在过个二三十年呢,你就会知道旁人的看法并不打紧。到了爷爷这个年纪,又会明白,大多数人可能对你压根没什么看法——就拿这回的事说吧,你觉得自己初露头角就把人拒之门外要招惹非议,可你反过来想想,你这个爵位,府邸有多大、俸禄有多少,旁的宗亲心里没数么?至于为这个记恨你?” 谢迟听得都蒙了,脑子一时有点跟不上,脱口就问:“他们既然心里有数,干嘛还都来递帖子啊?” 好多都是比他们更旁支、论血脉还和他们八竿子打不着的宗亲。 “笨!”谢祷气得拿烟斗敲他的头,谢迟没来得及躲,疼得吸气。 谢祷道:“递了帖子,万一能来,不就结个善缘吗?你自己想想,你谋差事之前往多少个王府递过帖,又有多少石沉大海?你为这个记恨过那些亲王郡王吗?怎么自己变成了收帖子的,你就不懂了?” 谢迟这才恍然大悟。 是的啊!京里宗亲那么多,混得不济的大有人在。有志向的,会恨不能抓住每一个机会去谋差事,没志向的,人家也想结个善缘啊,万一能因此多些进项呢? 谢祷又敲敲他的头:“动脑子要活动,不能钻牛角尖儿。去吧,请什么人你自己定,但你记住,这是咱自己府里长子的生辰,是咱们做东,你要自己立稳,不能总想着自己爵位低就矮人一头!” 谢迟于是从爷爷奶奶的院子里退出来,便去了前宅的书房。他也不急着看书了,让刘双领把那一大厚摞帖子都取了来,心无旁骛地斟酌都要请谁。 前宅、正院、西院各设三四桌,府里还是办得下来的,也就是可以请三四十个府。谢迟首先把忠王和那日一起参礼的几位宗亲的帖子抽了出来,这些必须请到。 然后,他又在纸上提笔写了几个自己主动张口邀请的人名,基本都是在御前侍卫中和他交好的人。比如谢信、比如白康,再比如姜海。 其他的也就没什么亲疏可言了——毫不夸张地说,他一个都不认识。先前他忐忑不安,想着全都请来。现在被爷爷稳住了心神,又一个都不想请了。 反正也不认识,见了面都没话说,尴尬不尴尬? 不过他也还是斟酌着又挑了几个,比如易怀侯——两家一代代往上数,数到曾曾祖父那代,是亲兄弟;再比如谨裕公——这一位算起来是他的祖父辈,但血脉很远,不过在他父亲去世那时,家里最难熬的时候,谨裕公府慷慨相助,差人送了五百两银子过来接济他们,帮他们渡了个大难关。 当时他可完全不像能在洛安混出名堂的人,谨裕公这是实实在在的雪中送炭。这份恩情他会一直记得。 谢迟就这么把名单定了下来,来回一数,上上下下不过十几家。 还加么?不了吧。 他想爷爷的话是对的。自己那么战战兢兢、患得患失,实际上不过是因为自己爵位低,又太巴望着想再往上走。说得难听点,他在自轻自贱。 如果完全按他的想法办,就这么着了。 自家儿子的宴席,不请那些不相干的人。 谢迟吁了口气,叫了刘双领进来,然后将写下的这页名单递过去:“送去正院,跟夫人说,给这几个府的女眷回帖就行了,别的不用管。” 刘双领伸手接过,扫了一眼,见名单如此之短,不禁愣了一愣:“爷,这……” 然而自家爵爷却从容冷静得很,看也不看他便翻书读了起来,稳稳地给了他两个字:“去吧。” 27.第 27 章 元显生辰的事,就这样大致定了下来。府中按部就班地开始忙碌,进来除却要备席的厨房会格外累以外,西院也要忙上一阵子。 在此之前,容姨娘已经消沉了好一阵了。 不为别的,就为那天谢迟来了西院,自己竟然什么都没办成,连让他喜欢上自己都没做到,容萱觉得丢人! 她觉得穿越女里鲜有自己这么不济的,人家哪个不是在古代混得风生水起?就算是在故事开篇走得很虐的,那也都是事业线虐啊,万事不如意的时候都还有男主男配在旁边呵护着。 怎么她就死活见不着男主呢? 叶蝉长得比她美吗?平心而论,没有啊! 叶蝉比她有见识吗?那更不可能啊! 可事情就是这样走下来了,令她气馁不已。 但容萱也没办法,局势不如人意又能怎么办?她又没办法穿越回去,或者换个剧本。她只能先打起精神继续过日子,姑且走一步看一步,瞧瞧什么时候再有机会吧! 正院把要来她这边参宴的宾客的单子送来的时候,容萱正扶着元显学走路。见花佩捧着张纸笺进来,她便示意乳母陪着元显,自己接过纸笺坐到了一旁看。 来她这边参宴的,都是各府的妾室。不过能出来走动的妾室,也都是得宠的,甚至是在府里有点实权的。 容萱瞧了瞧,身份最尊的,大约是五王府世子的侧妃徐氏。 她就随口问了句:“不是说忠王府也来人?不来了吗?” 花佩在旁边欠身说:“忠王府只王妃自己过来,没带侧室。奴婢听说,忠王府几个宫里赐进去的侧室……平日都不太见得着忠王的面,大抵是不会出来走动的。” 啧,真是泾渭分明。 容萱心下冷笑,心说自己可不能混到那么惨,连出门交际都轮不上,那也太不中用了。她可是个穿越女,她丢不起这个人。 接着,她将名单交回给了花佩:“你看着准备吧。凡事安排得细些,别出了纰漏,叫正院那边看笑话。” “诺。”花佩恭谨的应下,心绪一时十分复杂。 她记得,容姨娘和正夫人前后脚进府的时候,西院和正院是剑拔弩张了一阵来着。因为姨娘是宫里出来的,又生得美,而夫人是正室,两边的下人就都想争个高下。 那时候,正院的青釉红釉那几个跟她们西院的人可不对付了,平日见不着面,偶尔在厨房碰上都要尖酸刻薄几句。她们到底是侧室身边的,也不敢回嘴,觉得十分的憋屈。 但和现下相比,花佩才知道,那时根本就不算憋屈! ——现下,人家正院的人已经懒得和她们争了,有时甚至客气得很。厨房偶尔怠慢容姨娘,迟迟不做容姨娘这边的菜,青釉还会好声好气地出面帮着催。 这说明什么啊?这说明整个正院已经拿她们西院不当回事了,看准了她们翻不出花来,所以自能毫无顾忌地施舍。 花佩心里堵得慌,她替容姨娘不值。在她看来,容姨娘哪儿都没比正院差,只不过命不好,才只落得个侧室。若她是正室,现下府里还不知是谁风光呢! 但一朝成了侧室,就要被人压一辈子吗? 花佩不这么想,而且她知道,容姨娘也不这么想。 . 于是,花佩在交待完几处生辰宴上的安排后,就拐去了前宅,又把爵爷身边那个铺纸研墨的叫了出来。 他们近来已经混得挺熟了,爵爷白日里又在宫里当值,用不上他,见面十分的容易。 花佩给他塞了几钱碎银,那小厮愣了愣,便笑起来:“姐姐,今儿有什么喜事啊?” “没什么喜事,姐托你帮个忙。”花佩说着将他拽远了,在墙根下耳语几句,小厮面色一白:“啊?” 他滞了滞:“这……不合适吧?” “有什么的?就让你报个信儿,再说,我们又不给正院添麻烦。”她说着又摸出两块碎银塞过去,“一句话事儿而已,不难吧?” 小厮直觉得手里的银子烫手,锁着眉挠挠头,叹道:“不难是不难。可这要是让刘公公知道,我这……” “你不必怕他啊!”花佩跟他说,“咱们又不是皇宫王府,你也不是一进门就出不去的宦官。他知道了,不能把你怎么样。再说,这是我找你帮忙,便是叫人察觉了,也绝不把你供出去,我们姨娘也自会保你。” 花佩说罢,压低了三分声,又续道:“如果查起来,爵爷身边这么多人呢,把谁捅出去不行啊,是不是?” 小厮直被她说得打了个哆嗦,可想想,又觉得这话有道理。 这些事哪有那么好查?问不出来,也就过去了。 他就收了银子,朝花佩拱了拱手:“那行,姐姐到时候等我的信儿。” . 二月廿七,元显的生辰宴如期来了。他是继到叶蝉名下的孩子,不管是谁养着,这天都是在正院贺生辰。 在正院参宴的命妇们,哪个也不会不长眼地说他是西院养出来的,更不会有人不合时宜地提起恪郡王府。宴席上下一片其乐融融,就好像这个孩子完完全全是叶蝉亲生的,和旁人都没有关系。 而在西院里,则又是另一番光景。侧室们互相一聊天,几句话一聊,就能摸出来这位广恩伯的容姨娘是什么脾性。如果她是本分守礼的那一种,她们做客人的自然会识趣地不说冒犯的话,可她既有些野心,她们也知道如何投其所好。 五王府世子的侧妃徐氏就先开了口,噙着笑跟她说:“你还年轻,有些想法也是对的,毕竟命数这个东西,谁说得清楚呢?你也不用妄自菲薄,更不用总想着孩子在你们夫人名下。要我说,在谁名下那都是虚的,孩子自然是谁养着便跟谁亲。你这儿又是长子,养得好了,日后自有你的好日子。” 她这话实在直白,但屋中众人或赞同或不赞同,都抿着笑,没人当面拆她的台。 偏偏四王府幼子谢逢的侧室南宫氏和谢逢一样是直性子,听她说完就蹙了眉头:“这话……不是这么说的吧。她们正夫人但凡不是个恶人,就总还是敬着些好。再说,这孩子到底是继来的,又和正院那个是亲兄弟。你这么说,让他们亲兄弟争起来,难不难看?” 一屋子女眷顿时全暗吸了口凉气,徐氏更狠狠剜了她一眼,心说谁要你在这儿教这套贤良淑德的东西? 你是不是成心把天聊死? 偏偏南宫氏还没意识到自己为什么挨瞪,一脸无辜地张口就说:“你瞪我干什么?” 徐氏尴尬地别开了眼睛。 南宫氏扭头又劝容萱:“你好好过你的日子,别争那些有的没的,人嘛,还是自己高兴最要紧。我就想通了,我们爷眼下是年轻还没有正妃,等过两年有了,但凡她不惹我,我也就不跟她争,有什么可争的!” 众人:“……”呵呵! 说了半天,她们都忘了,谢逢今年才十五,压根还没有正房。 ——都没正房,你个侧室跟这儿装什么不争?滚滚滚滚滚!过几年你就懂了!憋屈在谁心里谁知道! 反倒是容萱没在意南宫氏的话,她今天有点紧张,心绪全在外头。 今天前头的宴上,会有谨裕公府的人,而且听闻,谨裕公亲自来了。 这位谨裕公是谢迟的祖父辈,也就是说,和谢迟的爷爷同辈。二老喜静,今儿都没理宴席的事儿,可按礼数来说,爷爷应该要和这位谨裕公碰个杯说会儿话。 花佩说,兴许到时候谢迟会请谨裕公去二老的住处坐一坐。 二老的住处在府邸东侧,是三进单独僻出来的院子,和她西院离得很远,“顺路偶遇”是说不通的。 但是不要紧,今儿不是元显的生辰么?她可以去正院接上元显,带去二老那儿见个礼,这样一来,顺理成章。 谢迟什么时候请谨裕公去那边不好说,但不要紧,花佩在前头打点好了,会有人来传信儿。 . 前头的宴席上,谨裕公作为到场的一众宗亲里辈分、年纪都最长的人,当仁不让地坐了主位,两旁分别是谢迟和忠王。 酒过三巡,谨裕公来了兴致,四下瞧瞧,等谢迟和谢逢喝完了酒,就把他叫了过来,开口问他:“你祖父近来可安好啊?” “祖父安好!”谢迟立刻放下了酒盅,“我带您去瞧瞧,您二老说说话。他不爱这些热闹,所以懒得出来,您别计较。” 谨裕公听他这么说边笑了,连连摆手:“不计较不计较,走走走,把酒拿上,我跟他喝一杯去。” 刘双领便赶忙拿了一壶酒、两只酒盅,放在托盘里稳稳地端着,与他们一道往东边去。谨裕公年纪大了,走得慢些,谢迟当然也不会催,走了小半刻才道。 结果院门口的小厮凑过来,小声跟谢迟禀说:“姨娘在里头呢,说是带着大公子来给二老磕个头。” 谢迟一怔,下意识地锁眉看刘双领,满眼都是:她怎么来了? 刘双领也纳闷,心说没听说啊,刚才不还在西院陪各府的侧室说话呢么? 但当下,总也没道理让谨裕公在外面等着。谢迟气息一沉,压声吩咐那小厮:“进去说一声,谨裕公来了,让她避一避。” 小厮应了声便进去,也没什么可委婉的,到了二老跟前,便把这话直截了当地说了。 “谨裕公?”谢周氏面上的笑容收了几分,不动声色地看容萱的反应。没想到,容萱竟然没什么不快,站起身大大方方地朝她一福,就说:“我去屏风后避一避。” 说罢毫无犹豫地就去了。 谢祷和谢周氏各自站起来理了理衣衫,然后去堂屋坐了下来。到了这个年纪,女眷见见别的府的男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不像年轻人间有诸多避讳。何况谢祷这个当夫君的还在座,谨裕公说起来又还算本家? 于是在谢迟将谨裕公请进来时,老两口一道迎了上去,说笑了几句又折回来落座。元显歪头看了看这个陌生的爷爷,觉得不熟悉;又歪头看了看谢迟,也不熟悉。 他便提步跑向了屏风后:“娘——” “嘘——”屏风后,容萱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搂了搂他作为安抚。 她从屏风弯折处的缝隙里朝外看了看,抿着笑想,不急,一会儿娘肯定有机会跟你爹说话!咱等等! 28.第 28 章 适才在院外的对话,谨裕公也听到了两句,是以听到屏风后有人也没觉得如何。 然则过了片刻,谢周氏身边的婢女去屏风后备茶水,将茶水端出来的却是容萱。 她这个打扮,一看就是府里的女眷,饶是谨裕公和她从未见过也看得出来。 一时间,屋里众人的面色都变了一变。谢祷、谢周氏、谢迟都轻吸了口凉气,觉得丢人不已,谨裕公僵了一僵,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刘双领等几个下人脸都白了,心说容姨娘您要作贤惠也别在外男面前作啊!这叫人家怎么看咱们广恩伯府?! 但不论他们心里怎么想,当下为了不让局面更加难看,也没人开口直接说她。 然后,就见容萱顺顺利利地上完了茶,柔顺地福了一福……站到谢迟身边去了。 所有人都:“?!” “……啊,谨裕公您近来……安好?”谢周氏强行开口说了句话。她寻思着,想把注意力从容萱身上拽过来,总比继续这么冷场强。 谨裕公心领神会,寻到救星般立刻应答:“都好都好。”接着看向谢祷,指指前头,“前头啊,晚辈多,可热闹了。我来跟你喝一杯,再去跟他们喝去,不多打搅你。” 谢祷跟他其实也算不上熟,只不过是平辈、年纪又相仿,见面就多了几分亲近,当下便连连拱手应下:“敢跟他们喝,您酒量可真可以,那我就不客气了。”接着示意身边的小厮,“去,拿酒去。” 美酒不一刻就端了上来,谨裕公自己执壶倒酒,和谢祷哐哐哐喝了三杯,又说了两句寒暄话,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 谢迟自要陪他一道回前头,走前禁不住狠狠地剜了容萱一眼——都怪她! 长辈们喝一杯,本来是挺高兴的事。谨裕公又对府里有恩,本该其乐融融。 她干什么啊?把好气氛全给搅了!看谨裕公刚才那三杯酒喝得跟赶场一般……上了年纪了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了。 谢迟便私下琢磨着要交待厨房赶紧给谨裕公上个醒酒汤,结果这念头还没过完,就听到容萱清亮的声音又响起来:“我和爷一起往前送送。” 谢迟正好随着谨裕公走到门槛处,好悬没一个跟头栽过去。 “……萱儿。”谢周氏不得不开口叫住她,还得强行笑着,“你歇着吧,过来,陪我说说话。” 我日! ——顷刻之间,容萱只觉功亏一篑! 她穿越过来的这个身子,平心而论是很好看的,很有女主范儿。她今日又有意打扮得挺漂亮,本是存心想去前面的席上露露脸。 她想着,自己有机会往谢迟身边一站,和他一起见宾客,再大大方方的展现一点穿越女的优点——比如唱个歌啊、说个段子啊什么的,那谢迟肯定对她刮目相看。 这样一来,安守后宅的叶蝉算什么啊?一个平平无奇的土著而已! 真没想到,最后临到这一步,让谢周氏给拦下了。容萱满心的懊恼,连谢周氏小声吩咐婢女了两句话都没注意,强定心神地坐到了谢周氏身边。 得了谢周氏吩咐的那婢女则即刻出门往外追去,谨裕公他们都还没走远,她瞧了瞧,拉住了一个走在最后的小厮,把谢周氏交待的事情说了。 那小厮又将话传给了刘双领,刘双领点点头记下。待得回到前头的宴席上,他寻了个合适的机会,压音告诉谢迟:“老夫人说,让您散席后有空再过去一趟。” “我知道了。”谢迟点头,接着若无其事地继续宴饮。 一场晌午不到就开始了的生辰宴,直至下午才结束。几个堂兄弟都是王府来的,身份尊贵便先一步走了。姜海白康等几个御前侍卫里的熟人留下和谢迟多喝了几杯,喝到勾肩搭背唱小曲儿了才被谢迟送出去。 待得折回来,谢迟让刘双领打来凉水,洗脸醒了醒酒,才又去见奶奶。 容萱自然已经走了,谢迟不在,她本也没打算多留。谢周氏仍坐在罗汉床上,床上放着榻桌,谢迟去榻桌另一边刚坐下,谢周氏张口就问:“你知道那两个孩子,奶奶为什么让西院养了一个吗?” 谢迟一愣。 “奶奶是怕小蝉为两个孩子分神太多,让西院趁机来事,闹得妻妾不睦、家宅不宁。”谢周氏缓缓说着,深深一叹,“但那到底是你的后宅。单是奶奶费心,有什么用?你自己也要操心一二才是——你瞧瞧,那容姨娘都急眼了。好在当下没闹出什么,只是礼数上丢些人。可若再这么下去,她愈发心急,就指不准会做出什么来了。” 这话说得谢迟心里发毛,同时又不是滋味儿。奶奶大约是想劝他一碗水端平,可他当真不乐意,因为他喜欢叶蝉,不喜欢容萱,他就只想跟叶蝉过日子。 他于是瓮声瓮气地道了一句:“那奶奶想一想,容氏本就会来事,我再去见她……来日她自己生下一个孩子,不更要惹是生非?” 谢周氏扑哧喷笑。 她对他这话一点也不意外。甚至可以说,在她说出方才那番话的时候,她就知道谢迟要往那上面想了。 “傻!”谢周氏手指一敲榻桌,“我说让你操心,我说让你和她同床共寝了?我只是要你安抚着她!她这个人,一看眼皮子就浅,你安抚一二,她觉得自己得了意,就会消停消停;你不安抚,她觉得日子没趣儿,就又要冒一冒。” 谢迟微微锁眉,还是摸不准奶奶是什么意思。谢周氏笑叹:“你不喜欢她,但偶尔去跟她用个膳、说说话,行不行?时不时赏点东西行不行?再不然,你去看看元显行不行?——这我还得说说你,元显现在看见你就跟看个生人似的,这么下去,他长大可要记恨你。” 谢迟恍然大悟,不觉间竟松了口气。用个膳、说说话,那当然行,就当是应酬嘛,不喜欢的人也免不了要应酬一番。 他便答应了谢周氏的要求,没再多留,就退了出去。目送着他走远,谢周氏身边的郑嬷嬷忍不住了:“老夫人!” 谢周氏端起茶盏,睃了她一眼:“怎么?” “老夫人您这……”郑嬷嬷一脸焦灼,“都说日久生情,您这么一弄……” “日久生情,那也得是性子合得来的人。”谢周氏轻笑,“容氏性子不改,日子再久他也还是不喜欢。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才没那么好转性。你瞧着吧,只管让爵爷去西院,容氏见他见得越多,他越要觉得她夫人哪儿哪儿都好。同时还能让容氏安分些,不是挺好的么?” 原来是这么回事…… 郑嬷嬷安了心,想了想,却又说:“可您就不觉得这样委屈爵爷?” “这就委屈了?”谢周氏睇着她笑笑,“日后这样的事,还会有许多,你只瞧瞧忠王府便知道了。忠王对忠王妃一往情深,可他位极人臣,逢采选时陛下要赐人进府、要搭关系的同僚要给他送美人儿,他总有拒绝不了的时候。府里人不少,他能只宿在正妃院子里,却不让忠王妃被人嫉恨,真是会做人。” 这么一算,忠王可真是在府内府外都活得绝顶通透。满朝对他的敬重就不提了,就说他府里吧,满洛安都说他只宠正妃一人,这传言大抵是真的。可忠王府里当真一点妻妾不睦的风声都没有过,是因为他府里的那些妾都格外贤良淑德吗?准不是,还是他自己知道怎么从中平衡。 谢周氏觉得,妻妾不睦跟婆媳难处的道理异曲同工,人人说起来好像都是自古便如此,可男人没责任吗?怎么可能! 他要是真喜欢叶蝉,就该恩威并施早早地替她把容萱按住。若连这点事儿都办不好,叶蝉那么乖巧的姑娘,嫁到他们府里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 正院,叶蝉忙了大半天,好不容易送走了女眷们,回屋就累瘫了。 青釉和红釉一直帮她捶着腿脚,她犹是瘫了近一刻才可算松快了些,接着就感觉肚子里饿得不行。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在席上基本没怎么吃东西,光顾着陪女眷们说话了。 叶蝉便有气无力地说要吃东西,青釉让白釉去厨房问有什么,不一刻白釉就折了回来,托盘里端着碗馄饨面。 馄饨饺子面条都是府里常要备着的,就为谁饿了时临时要吃东西能赶紧端上来,今天正好备了鲜虾馅的。听说正院要,钱大厨立刻就煮了一碗,面条用的是极为和软的宽面,汤用的是鸡汤,就是今日宴席上的那一种。不过锅里余下的比宴上端去的又多熬了两个时辰,鲜味更足了。 是以这面一端进来,鲜嫩的鸡肉香气立刻灌满了整个卧房。叶蝉瞬间回魂般从床上弹了起来,等到面放到眼前的榻桌上,她毫无犹豫地拿起了筷子。 刚吃了两口,谢迟正好进来,一闻就说:“好香,我也要。” 青釉一福身,赶忙示意白釉再去端一碗来,叶蝉则在他坐到身边时先舀了个馄饨喂他。 谢迟吃了馄饨,躺到床上歇了一会儿,缓了口气:“刘双领。” “哎,爷?”刘双领躬着身上前,谢迟看过去:“开库房,看看有什么好些的珠钗首饰,挑一套送到西院去。” 刘双领忙应了声诺,应完刚要走,听到爵爷又说:“还有,你手底下的人,你自己查清楚。” 刘双领显然一愣,收回脚不解地看向谢迟。叶蝉也一愣,同样转过头看向他。 谢迟察觉到她目光里的询问,撑坐起来往她肩头一伏:“馄饨。” 叶蝉却把原本舀着一个馄饨的瓷匙放回了碗里。 她稍偏了偏身,转向谢迟:“不行,出什么事了,你得告诉我。” 他在朝堂上的事,她一个字都不多问,但府里的事,她必须知道! 叶蝉于是很坚定地盯着谢迟,谢迟想了想,也就不瞒她了。 他再度看向刘双领:“容氏怎么就那么巧,恰好在我带谨裕公过去的时候去见爷爷奶奶?” 没鬼就怪了! 说罢重新转向她,睇睇碗里,探头:“馄饨。” 叶蝉这才冷静地又喂给他一个。 29.第 29 章 刘双领当下觉得爵爷想得真周全,比老夫人还周全。但走出房门忽地灵光一闪,又觉得不对,这事儿还是不对…… 爵爷还是年轻。 他能想到这事背后有鬼,确实是周全的。可在对容姨娘的问题上……老夫人说让他安抚着些,那主要是为提点他平日里怎么做,绝不是要他立时三刻就提点去。 估计是老夫人自己忘了提一嘴,爵爷喝高了也没走心——容姨娘今天那出事儿多丢人啊?他一个当下人的在旁边都觉得脸上臊得慌。 刘双领便掂量了一下,觉得这事得替爵爷打理到。当然了,他不能做主罚容姨娘,不过要让容姨娘明白今天这事儿错了,他能有二百种拐弯抹角的法子。 宫里头出来的宦官,就在这些事上主意多! 刘双领趁着往前宅走,就已琢磨出了分寸。首先,爵爷交待说赏去西院的那套首饰,给是得照给,但可以压两天。反正爵爷只是按老夫人的意思要对容姨娘安抚一二,现在给和晚两天是一样的。 其次…… 刘双领眯着眼站在书房外瞅了瞅当值的几个小厮,招招手,把他们都叫到了近前,然后问得简单直接:“你们几个,最近谁跟西院走动了?” 几人都一愣,然后毫无悬念地都摇头说没有。 刘双领冷声一笑:“都不承认,那我可自己查了啊。” 几人全是一头雾水的模样。他相信大多数人的一头雾水是真的,可查还是得照查。 刘双领一个个点道:“你,搜他的屋子去。你,搜他的。王黎那屋你去,你上赵允那屋……”如此这般安排完了十几人的互查,最后说,“看到有什么珠钗收拾、布匹绸缎,或者和月俸对不上的银两,一概禀到我这儿来,去吧。” 十几人转身便走,其中几个正要递眼色示意同伴互相护一护,身后又冷漠地传来一句:“今儿要是查不出个所以然,就都给我滚蛋。” 这句话一出,十几个人都老实了。 他们倒也不是人人都怕被从府里赶出去。有一部分,是家里送进来谋差使的,身在良籍,也没签卖身契,被赶出去照样该回家就回家。 可问题是,这其中有签了卖身契的。一旦被发卖,日后是怎样的光景可不好说。 为了包庇同伴把自己的后半辈子搭上?傻子都不会干。 对另几个来说,在不确定对方会不会护自己的前提下去护对方?他们也不干。 刘双领拿准了这个软肋,交待完了就进了下人们歇脚的茶间,径自泡了盏茶,悠哉哉地等着。 . 过了不到一刻,东西就搜了出俩,其中有六个人有问题。有两个有首饰,另外三个是钱数不对,还有一个被搜出了一小包烟丝,成色绝好,一瞧就价值不菲。 刘双领刚才看他们好几个都心虚,心里就对这些有了数。不过他也不会因此就觉得他们都与西院有关,知道他们的心虚估计多是因为怕自己说不清楚,当下就又细细查问起来。 得了首饰的那两个,一个说帮爵爷往正院传过话,一个说往老夫人那儿跑过腿,东西是夫人和老夫人赏的。 这个好办,府里往下赏东西都得按规矩记档,档还都得在前宅备一份。刘双领立即找人取了两边的档来查,确是没问题。 刘双领又看向被搜出烟丝那个,这小子才十四,家里遭了灾给卖进来的,性命都算交代在了府里,被他冷冷一睃,吓得当场就跪下了:“公、公公……”他急得直哭,“不是我,真不是我!我这是……我这是白日里在宴上帮五王府的世子殿下倒酒,世子殿下喝高了,随手就塞给了我,我这……” 他有口难言,因为没人能佐证。 刘双领轻笑:“得了赏不回我一声,你这是怕我贪你的东西?” “……”那小厮不敢吭声,心里却想您贪的东西还少么?谁得了赏不得孝敬您一大半啊! 刘双领姑且不再理他,目光转向那三个被搜出银子的。 银子说多倒也不多,最多的一个大概也就五六两,最少的估计不到三两。但他们一个月的月俸才一两五钱,大多都要送回家去,攒出这么多来并不容易。 刘双领就开诚布公地问了,钱都哪儿来的啊? 其中一个说是赌钱赢回来的,另外两个也都跟着说是赌钱赢回来的。 刘双领呵呵一笑:“走,哪个赌场?你们说出来,我带你们去让老板认认人。” 赌徒的那点门道他可知道,一旦进过赌场就总想去,而且大多在哪家赢过钱就老去那一家。那这么说,赌场的老板伙计总有能对他眼熟的吧?其他的赌徒总有记得他的吧?拎去一问就知道了。 然后,刘双领就看到其中两个低着头就往外走,但有一个明显在往后缩。 刘双领便把茶盏一放,霍然站起,一把将往后缩的那个拎了过来:“你躲什么?” “刘、刘公公……”这小厮叫曹德,平常在谢迟身边铺纸研墨,平素都还算老实,眼下连怎么扯谎都不知道。 刘双领轻笑着松手,他扑通就跪下了。他是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西院的花佩打包票说绝不会把他推出去,他哪儿知道刘双领能有这手段直接把他查出来啊? 于是刘双领再问,曹德就竹筒倒豆子般的直接将花佩交待的事儿全说了。 接下来便很好办,曹德不是卖进来的,刘双领当场让他卷铺盖走人。至于花佩…… 呵呵,为了避免后宅里妻妾斗起来不好治,正院西院的几个侍女全都是签过卖身契的,要打要杀全是府里一句话。刘双领当即把人从容姨娘身边押了出来,直接在西院的院子里赏了顿板子。 容姨娘吓得脸色惨白,瘫坐在堂屋里的八仙椅上起不来。 不过那跟他有什么关系? 刘双领从容不迫地盯着手下打完了人,还进屋皮笑肉不笑地安抚了容姨娘几句,说对不住啊,您受惊了,我这是怕下人不懂事给您惹麻烦云云。 容姨娘嘴唇发抖,连话都说不出来。刘双领对此很满意,转身扬长而去。 折回正院,他就把这些经过都禀给了谢迟。谢迟方才小睡了一觉,此时酒也醒了,听他说罚了花佩就回过了味儿来,连带着记起容萱今天那一出有多丢人。 不过,他也是去年才成婚,此前妻妾一个都没有。现下他知道容萱没规矩该罚,可该怎么罚他心里又没谱。他只大致知道,像刘双领罚花佩那样打容萱一顿板子肯定是不行的,花佩是下人,容萱不是,让小厮把她押出来打一顿板子,便是让她颜面尽失,万一想不开自尽就糟糕了…… 谢迟不喜欢她,但他也不觉得她讨厌到该死。 于是他躺在床上想了半天,半晌后才问:“我刚才说挑套首饰给西院,送过去了?” 刘双领躬身:“还没有。” “那就先不必了。”谢迟道,接着又说,“去奶奶那边问问郑嬷嬷近来忙不忙。若不忙,让她教容氏规矩去。” “哎?”正在桌边做绣活儿的叶蝉听到这儿愣了愣,“怎么了?怎么突然教她规矩?” 谢迟就把谨裕公来时的事情跟她说了,接着头疼道:“就她会来事儿,一点分寸也没有,烦死了。” 叶蝉便懂了,这件事确实很过分。而且就算没有这件事,她让手底下的人去打听他的动向,也是不对的。 然后她就见还歪在床上的谢迟翻了个身,闭上眼又一声长叹。 “怎么啦?”叶蝉问他,谢迟摇摇头,敷衍说:“没事,喝多了,头还有点晕。” 其实他在想奶奶的话。一想到自己日后要时不时走一趟西院,他就压力好大啊! 他简直一想到容萱就烦,一想到容萱时不时会捅娄子,他就觉得叶蝉真是太好了!他上辈子一定是个大好人,所以老天让叶蝉嫁给了他! 不过他估计也无意中做了个什么恶事,所以老天把容萱塞了过来QAQ。 谢迟胡想瞎琢磨,最后有气无力地向叶蝉伸出了手:“小蝉你过来。” “?”叶蝉怔怔,“干什么?” 谢迟带着哭腔:“让我抱抱。” 叶蝉:“……” 他这莫名其妙的,她当然懒得搭理他。奈何他自己下了床,死皮赖脸地把她抱进了怀里。 “喂你别闹!!!咝——”叶蝉挣扎间扎到了手指,吸着凉气把针线活一放,很不客气地要把他的手拽开,“你走开走开走开!我给你把元晋抱过来玩儿!!!” 谢迟:“……” 然后叶蝉真的跑出去把元晋抱来给他玩了。 整整一晚上。 父子俩对此都很怨愤。谢迟抱着元晋,默默感受着被妻子嫌弃的滋味;元晋被他抱着,感觉很无聊,很想溜走自己爬着玩儿。 正院的卧房里,洋溢着一种充满幽怨的诡异幸福…… . 与此同时,西院之中,一片愁云惨雾。 花佩本是容萱身边得脸的人,府里的主子又不多,在容萱身边得脸意味着她在府里的总体地位也还可以。可是得脸的也怕更得脸的,有刘双领亲自盯着,手底下的小厮那是一点水都没敢放,一顿板子直打得花佩起不来床,当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烧。 紧跟着,容萱也发起了高烧。倒不是被花佩传染,是给吓的。 她穿越之后虽然进过宫,但因为家世还可以,长得又漂亮,进宫也就是走个过场,没多久就被赐进了广恩伯府,戒令刑责之事她根本没见过。 今日一见,才觉得真吓人啊! 刘双领刚开始说打二十板子,花佩没忍住叫了几声,就又加了二十板子。一半没打完,血就渗出来了,她在堂屋里遥遥地看着那血迹越来越明显,整个人都怕得发抖。 而且,这一回她还没法怪到正院头上去。因为来的人是刘双领,不是青釉。 这说明什么呢?是叶蝉已经把阖府的事都拿住了,已经可以直接使唤刘双领了,还是谢迟已经完全被她蛊惑住,帮她来治她西院的人了? 不管哪一种都让容萱害怕。 她甚至联想到,在她穿越的几年前,大概是2013还是2014年的时候,晋江大热过一类题材,被称为“女配文”。所谓女配文就是本来在文中属于配角人设的角色逆袭主角,走向人生巅峰。 她突然很怕在她的这个世界里,她是主角,但叶蝉是那个逆袭女配。 容萱发着高烧在被子里打哆嗦。这种想法令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和叶蝉较量了,因为在女配文里,所谓的“逆袭女配”,才是真正的女主。 可是……不应该啊! 她毕竟是穿越过来的,她懂得更多,思想在此时看来也更独特。叶蝉一个土著女,没道理会比她更招人爱,逆袭也不是说逆就逆的。 要逆袭,总得有过人之处,大多要么特别聪明,要么是重生过一次知道后续的发展。叶蝉显然不是第一种,可第二种…… 穿越撞上重生的概率实在是太小了。 穿越已然是小概率事件,穿越撞重生这种小概率中的小概率,容萱不太相信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是这些念头还是令她胡思乱想了大半宿,直至后半夜逐渐退了烧,她才昏昏地睡过去。 然而没睡两个时辰,她就被花穗叫醒了。 花佩昨天刚挨了罚,花穗现下也跟惊弓之鸟一般。见她醒来,花穗一张口就忍不住哽咽起来,跟她说:“老夫人身边的郑嬷嬷来了。说是……说是来教您规矩。” 容萱愕然,接着就从刚醒来时朦胧的视线中,看到了几步开外站着的仆妇。 她碰了碰自己的额头,锁眉道:“我烧还没退,改日吧。” 郑嬷嬷微微一笑,上前欠身:“您还是先起来吧,咱今天少学两个时辰。”端然是一副这件事并非她容姨娘说了算的架势。 其实郑嬷嬷并不是个爱磋磨人的人。如果把容萱换做叶蝉,或者换做一个老实点的妾室,不管规矩多差她都会先去回个话,说人病了,规矩的事缓缓再说吧。但容萱实在太让人生气了。 昨天那一出,丢的是阖府的脸。 爵爷要是压着不提,她当然也可以就让这事儿过去。可这不是爵爷也当回事了吗?那她自然要好好板一板西院的分寸。 对,是分寸,不是规矩。规矩不好的人未必会犯这么上赶着丢脸的错,容姨娘这是不知天高地厚。 于是一刻之后,容萱就昏昏沉沉地跪到了堂屋里。蒲团当然是有的,不过郑嬷嬷有心给她挑了个最薄的拿来。 几个近前服侍的婢女,除了花佩起不来以外,也都被郑嬷嬷叫了过来,陪容萱一道跪着。 婢女们都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瑟瑟缩缩地看着郑嬷嬷。郑嬷嬷手里拿着柄戒尺,站在容萱侧后两步的地方,开口便是:“姨娘,您听好——” 30.第 30 章 广恩伯府长子生辰宴的事儿,第二天就传到了皇帝耳朵里。 但凭谢迟这个身份,可想而知不值得让九五之尊挂心。皇帝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这事牵涉的宗亲太多,而且由头是因为太子赏下的那一斤柠檬红茶。 太子这两年行事愈发乖张,皇帝时时为他头疼操心。御前大监傅茂川可是个人精,打从摸清了这条之后,但凡和太子有关的事,都会先一步打听到位。皇帝不问则罢,一旦皇帝听到点动静问起来,御前的人立刻能给禀个八|九不离十。 于是,在皇帝开口说“听说祭礼过后,太子着意赏广恩伯了些东西?”之后,傅茂川立刻把柠檬红茶的事给说了。 彼时皇帝只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傅茂川自也识趣,不会多嘴半分,安安静静地退到了旁边。 到了午膳时,皇帝召太子来一道用膳。 这也是经常的事。但凡太子没惹是生非,每隔三五天总要到紫宸殿用个膳。皇帝会问问功课,或者问问他对朝中近来各样事务的看法。太子大多……答得不太好。 早两年皇帝还为这个着急上火,如今倒也得过且过了。但凡还说得过去,也就不再费心斥他。 紫宸殿里,一众宫人小心地侍奉着,除却碟碗轻磕偶尔发出的声响外,殿里一时没有任何别的声音。 直至皇帝喝着汤开口说:“朕听说你大哥的祭礼过后,你往各参礼宗亲府里赏东西,独赏了广恩伯一份茶?” 这话一问出来,所有人都无声地吊了口气。 太子小心眼,这事大家基本都知道。他往广恩伯府里赏茶这事,宫里也有些议论,大多是认为他在给广恩伯穿小鞋。 ——想想也是。几个参礼的宗亲里,就广恩伯身份低。这稀罕的东西独独赏他,不是成心让他在洛安变得扎眼,让别的宗亲心里膈应么? 皇帝会过问,大概也是或多或少地听到了几句这方面的议论。 当然了,宫人们也知道,太子还不至于蠢到连这个心思都直说的份儿上。于是殿中比较狡猾的几个——比如傅茂川,就琢磨着,太子说出来的许会是怕广恩伯一朝得到抬举会拿大,赏他点他平日见不着的东西,让他明白高下之分? 却见太子放下筷子,笑了笑,颔首说:“是。儿臣想着,广恩伯和另几位堂兄弟相比,血脉离得远些,一道行祭礼,恐怕要被议论。可大哥在天之灵看着呢,一定不想外人议论亲疏。额外赏他些东西,堵堵旁人的嘴,起码别惹出明面上的事来,叫外人看笑话。” 皇帝静静投在汤碗里的目光不觉一怔,转瞬又恢复了平静,然后放下汤碗看向太子:“你当真这样想?” “是。”太子声色平静,应声后顿了一会儿,轻声一叹,“先前是儿臣不懂事,时时让父皇忧心。大哥祭礼前一日,儿臣思念大哥,忽然想起许多事来。想来大哥若在,也势必不愿看到儿臣这般。” 他说着说着,眼眶竟已有些泛红,缓了一缓,才又道:“不过儿臣不及大哥聪颖,许多事上,大抵还是比不过。不过,儿臣日后会努力,让父皇放心,也让大哥安心。” 傅茂川在旁边听着,好生愣了一愣。 说实在的,这话他不信,他不信人能一夜之间转性,有皇长子祭礼作为契机也不信。只不过,这话实在不好直接质疑,不止是他,就连皇帝也没法直接说“我觉得你在蒙我”。 便见皇帝沉了沉,没让侍膳的宦官动手,亲自舀了一勺三色炒虾仁搁进太子的碟子里。 这三色炒虾仁的“三色”用的是黄瓜丁、胡萝卜丁和金黄的玉米粒,一颗颗虾仁肥美白嫩,连大小都差不多,一碟子摆在那儿,单看鲜亮的颜色就赏心悦目,入口更是鲜香扑鼻。 太子夹了颗虾仁刚送进口中,听到皇帝说:“品行为重,聪颖是次要的。朕可以从宗亲中提拔几个贤能之人辅佐你。” 太子一饿,把没嚼两下的虾仁囫囵吞了下去,好悬没直接噎在嗓子里。 但皇帝并没有看他,目光轻划间,侍膳宦官麻利而准确地从清蒸鲈鱼的鱼腹上夹来块肉,皇帝又径自用筷子分下一半来迟了,续道:“至于想用近亲还是远亲,看你的意思。” “……”太子没料到父皇突然会提这个,一下不知如何作答了。只能含糊着说自己要想一想,将话题敷衍了过去。 待得他回到东宫,等候多时的太傅薛成立即迎了上来,开口便问:“如何?” 太子吁气:“太傅高见,父皇确是问了赏茶的事。” 薛成又问:“殿下可是按臣交代的答的?” “自然。”太子边落座边说,“父皇没说什么,可瞧神色似还愉悦。不过……”他蹙了蹙眉头,“父皇突然提起,要提拔几个宗亲辅佐孤,还说要用远亲还是近亲,听孤的意思。孤一时倒被问住了,太傅怎么看?” 薛成窒息,小心问道:“那殿下是如何答的?” “我只说要回来想一想。”太子不安道,“太傅觉得,父皇何意?” 薛成也说不好。 这事提起来的是突然了些,要说是试探太子的心思,那有可能。可若说皇帝是真在为他做这个打算,那倒也说得通。 只不过要问用远亲还是近亲…… 这各有各的利弊。薛成与太子同辈的宗亲打交道也不多,一时也说不上谁好谁坏。 他便说:“殿下再回话时,就说全凭陛下拿主意便是。太子当下还是小心些,这样的大事上,不要轻易拿主意。” “好,我知道了。”太子点头应下,薛成又交代了几句功课上的事,就告退出了东宫。 外头天色一片晴好,薛成一边望着天色一边往外走,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唉! 其实若以臣子身份来论,他很想上疏,说太子无德无能,不宜承继大统。可现下,这话实在说不得。 谁让他是太子太傅?谁让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太傅? 若改立旁人——不论是皇帝过继一个侄子,还是再生一个皇子,他这个太傅日后都是新君的眼中钉。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倒也想忠君到底,也想为天下苍生谋福祉,可他也有一家妻小要照料。 他只能尽力辅佐太子,保住太子的地位。 . 广恩伯府里,叶蝉渐渐地发觉,府里有些事情不大对劲了。 一言以蔽之,是下人们在给西院脸色看。 这倒没什么,因为这种事到处都有,她也绝不可能天天盯着底下的人,日日看着他们对西院好不好。对任何一个当主母的人来说,都只能是只要别太过分就行了。 可问题是,她们嚼舌根嚼到了她跟前。 第一个闹出来的是白釉。她身边的四个侍女里,青釉今年十七岁,年纪最长,红釉和兰釉都是十六,白釉十五,是四个人里年纪最小的,比她也只大一岁。 所以另外三个对白釉都照顾些,她呢,因为年龄相仿的关系,对白釉也时常比较亲近。 然后她就听到白釉在取回午膳时,似是无意地埋怨说:“那容姨娘也真是的,目下日日被郑嬷嬷教着规矩还不消停。奴婢去取膳的时候,就听她身边的花穗说她要是清汤面,厨房说忙不开还不依不饶的,说非端碗面走不可。” 当时叶蝉只觉得白釉是随口抱怨,她笑笑也就过去了。结果过了两日,晚上要用宵夜的时候,青釉也来了这么一出。 这晚的宵夜是鲜牛乳和豆沙奶卷。叶蝉爱吃奶味的东西,这类的点心厨房隔三差五就要做上一回。谢迟对宵夜不挑,想吃时,她这里有什么他就跟着随便吃两口,于是厨房也就省得多做花样了,每天都是做出三两样出来,她这边上两份,西院那边上一份。 这天就听青釉埋怨说:“容姨娘真是的,这大晚上的,非要厨房给她单熬个川贝雪梨,说是奶味的东西吃不下,哪儿那么挑?” 彼时谢迟正坐在罗汉床上的小桌旁看书,心思全在学问上,根本没听见青釉在说什么。 然后就听到叶蝉沉着嗓子喝问:“你们怎么回事!” 这动静实在太明显,谢迟抽神抬起头,然后便见一桌之隔的叶蝉脸色都不对了。 屋里的几个下人——包括刘双领在内,都不敢吭气儿,刚端上宵夜的青釉愣在眼前,也哑着声不敢说话。 叶蝉抬眸睇着她:“容姨娘是有她不好的地方,可你们也犯不着时时处处看她不顺眼。还敢到我跟前议论了?她再怎么样也还是府里的姨娘。咱们一码归一码的论,她想要个清汤面、吃个川贝雪梨,过分吗?这是以她的身份不该吃的东西吗?” ……这气势还挺吓人。 谢迟忍着笑,悠悠地喝了口鲜牛乳,低头佯作继续看书,暂时没发话。 青釉滞了滞,有些慌张地跪了下去:“夫人息怒,奴婢没别的意思,就是……就是觉得西院太爱找事。” “她爱找事,你们就跟着一起找事?想闹成什么样才算完?”叶蝉很不开心地又说了两句,就说不下去了。 一直以来,她都对青釉的感观还不错,青釉又比她大三岁,让她再说什么狠话她也说不出。 她的语气于是和软下来:“不许再让我听见这种话了,传出去倒像我爱挤兑府里的妾室。” “?”谢迟一愣,这就打算了了?然后及时接过了话茬,“出去跪着。” 顿时换做叶蝉一愣。 ……等等? 她哑然看着谢迟,觉得青釉只是一时气急说错了话,竟然还要罚吗?会不会有点过了? 不过她也没当着青釉的面说情,等到青釉退出屋外,她才小声向他道:“不用吧……” 谢迟抬眸一睃她,用小勺切了一小口豆沙奶卷喂到她嘴里,问她:“你生气是因为什么?” 豆沙奶卷奶香浓厚,甜度适中,就是绵密的质地稍微有点糊嘴。叶蝉抿了抿,把它咽下去才说:“她们瞎挑事啊,唯恐天下不乱似的,听着都烦。” “只为这个?”谢迟笑笑,挥手让旁人也都退了下去,然后又喂了她一口奶卷,“那我跟你说啊,我罚青釉,是因为她在挑唆你对付西院。” “啊……?”叶蝉微愕,旋即冷哼,“我耳根子才没那么软!” 她又不傻,她才不是底下人说什么她就听什么的人呢!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蝉最深明大义了!”谢迟说着下了罗汉床,踩上鞋绕过榻桌,到她那边又坐了下来。 他把她拢进怀里,温和耐心地跟她解释:“不过这毛病不能惯着。不然,万一哪次挑唆的正中你下怀怎么办?你被她们摆弄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得防微杜渐,懂吗?” 叶蝉斟酌着他的话,点了点头:“哦……”然后在他怀里歪着打了会儿蔫儿。 怎么说呢?她不太喜欢这种事情。不是说不喜欢责罚下人,而是不喜欢其中明争暗斗的阴森感。 上回为了元显元晋的事情,她杀鸡儆猴把人叫来训了顿话,又罚了西院的两个侍女,可那是简简单单的“你犯了错,所以我罚你”,和现下这种责罚背后竟然还有别的猫腻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谢迟的话让她恍然大悟,但是这种恍然大悟一点也不让人开心。 而且,她一直很信任青釉。现下闹出了这么一出,让她觉得自己信错了人。 她于是嗫嚅说:“不然……让青釉干别的去吧,我换个人在身边。” “啊?”谢迟吃了一惊,低头看她,她正没精打采地揪他腰绦上的穗子:“她竟然这样拿捏我!” 谢迟喷笑出声,一把攥住了她拿无辜的穗子泄愤的小手,想了想说:“嗯……你若真想换人,那随你。不过我得说,青釉大抵也不是有心的。” “怎么又不是有心的了?!”叶蝉蓦地坐直身子,锁着眉头,用一种“你怎么前后矛盾”的眼神看他。 “她左不过是看西院不顺眼久了,想借这个机会踩上一脚而已,不是有心拿捏你。”谢迟双手往她肩头上一拍,身子前倾,近近地注视着她,“我的意思只是,如果你不提点,这种无心之过犯的次数多了,心也会不知不觉被养大,这么说明白吗?” “哦……”叶蝉懵懂地点点头,心里倒是好受了不少,轻吁气,“那太好了,那不换人了。” 谢迟眸中含笑,微歪着头端详了她一会儿,又笑出来:“还说自己耳根子不软!”他一刮她鼻子,叶蝉双颊骤红。 “我才没有……”她很懊恼。自己也觉得很奇怪,怎么被他一劝就被劝动了呢! 平日她可真没这么好说话! 于是,叶蝉撇撇嘴,瞪他一眼就想下床盥洗去,结果刚一撑身,又被他一把拉回,不禁一声轻叫。 谢迟把她箍回怀里,看看她带着愠色的样子,手指戳了戳她的脸。 哎?软软的! 他就手贱地又戳了几下,继而埋头吻了下去:“不生气,你只跟我耳根子软,挺好的。” 叶蝉想争辩说她才没有,她跟谁都不软。 但架不住被吻得喜滋滋的,懒得说话。 31.第 31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在陆恒心里, 一直敬重这位大哥。当下虽然已过了十年, 自己实则已经比皇长子离世时的年纪要年长四岁,可他还是觉得这位已逝的大哥处处都是榜样, 自己远不及他。 皇帝沉了一沉:“今年这祭礼, 给他大办一场吧, 你看着安排。你们兄弟亲近,主祭也由你担。” 皇帝不能亲自主祭无妨,因为皇长子是小辈, 没有父亲跪儿子的道理。但陆恒不禁锁眉:“陛下,太子殿下……” “他那个样子……算了。”皇帝苦笑, 怕长子在天之灵看弟弟这样会生气, “阿迎今年若还活着,该是……二十七岁。你挑几个二十七岁以下品行端正的宗室子弟去。其他的,着礼部安排。” “是。”陆恒长揖应下, 抬头见皇帝神色黯淡,又劝了句,“皇伯别太难过,否则殿下在天有灵, 也会自责的。” “朕心里有数。”皇帝长缓叹息, 像是有许多郁气积压在心里。静了静又道, “那个广恩伯……” 陆恒一愣, 皇帝旋即又摇了头:“没什么, 你去吧。” . 东宫。 太傅匆匆赶到的时候, 太子还在温香软玉里睡着。宫人催促再三,太子终于起了身,草草地穿好衣服走出寝殿,向太傅一揖:“太傅。” “唉,殿下!”太傅薛成已经年逾六旬,一看太子这样沉溺声色犬马就头疼,沉叹道,“陛下年前才对殿下发过火,殿下总该收敛一些。” 太子倒笑了一笑:“孤有分寸,这是因为昨天上元,才稍放纵了一些。太傅急着赶来,有事?”说罢请太傅落座,让宫人上了好茶。 薛成叹息:“半个时辰前,陛下传忠王进宫的事,殿下可知?” 太子一怔,摇头:“不知。不过陆恒时常进宫,有什么稀奇的?” “这回是为您兄长祭礼的事!”薛成说着直摇头,“皇长子殿下亡故十年了,臣之前就觉着,今年必要大办。可万万没想到,陛下竟让忠王主祭,还说让忠王选几个比皇长子殿下年纪小的宗室子弟同往,可没提让殿下您去。” 这话说完,太子也心头一紧。 这确是不大正常,毕竟他才是皇长子的亲弟弟。兄长祭礼不让他主祭,就算他自己并不甚在意,满朝文武会怎么看这事?天下人又会怎么看这事? 太子连忙问道:“太傅觉得我该如何是好?” 薛成锁起眉头沉吟了半晌:“臣也不知如何是好。不过好在时间还有月余,殿下大可再看看。若有机会,主动向陛下提及一二也不是不可以,您毕竟是皇长子殿下的亲弟弟,去为兄长尽心也是应该的。” 太子思量着连连点头,又好好地向太傅道谢,弄得薛成心情颇为复杂。 太子虽风评不好,但素来都还尊师,所以薛成一直也没请辞不做这太子太傅。 只不过,唉…… 若皇长子还活着,太子之位就不会是他的,一切都会是另一番光景。饶是薛成也不得不承认,皇长子比当今太子要明理得多,必能成一代明君,只可惜造化弄人! . 广恩伯府里,叶蝉也忙碌了起来。 府里多了五百户食邑的税收,大家都可以过得宽松一些,用度份例全要调整,得她来安排。 她原以为年底再安排便是,因为这税应该一年一算。结果大约是户部官员觉得谢迟有前途,想结个善缘,就说头一年先按季度送来,好让府里宽松一些。 叶蝉就闷在屋里算了整整一天的帐。她在家里并没有管过这些,上手自然有些困难,好在有刘双领和谢周氏身边的郑嬷嬷来教她,她才不担心出错了。 算完她发现,日子真的好过了很多啊! 就拿布匹来说,按原本的俸禄,她这里是每一季八匹布,其中还有一匹粗布、一匹只能做里衣的薄细布,其他能做衣裙穿出门见人的绫罗绸缎一共就六匹。好像是不少,可是夏天的衣服得一天一换啊,冬天棉衣又基本都要穿到春天再拆洗啊,碰上阴雨□□服不容易晾干啊……六匹布做的衣服也就是将将够用。 容萱那边比她还少两匹,一共六匹,除开粗布薄细布只有四匹。谢周氏身为长辈一季也就十匹,同样包括粗布薄细布各一。 有了食邑的税收之后,二老那边的用度直接翻了个倍。她这里,郑嬷嬷的建议是也翻个倍,不过她觉得粗布和做里衣的细布是够用的,就只多算了一倍做外衣的绫罗绸缎。容萱那边她也是这样给算的。 除此之外,从首饰到摆件,各处的开销也都可以适当加两到三成;用作零花的例银二老那边各添五两,她这里多添三两,西院多二两。 看病和宴请之类的问题预留一百两。 各种婚丧嫁娶的随礼,也另外预留一百两。 看着日子奢侈了不少吧?结果一年竟然还能结余出将近三百两。 叶蝉就说,这三百两回头到年底结出来交给谢迟收着,防备他出门在外需要额外开销时拿不出前来。 然而刘双领堆着笑道:“夫人,是二百二十多两。” “怎么是二百二十多两?”叶蝉顿时锁着眉头又翻来覆去地看账本,“都是咱一起算的,你看,最后结下来是二百八十四两啊?” 刘双领躬身:“是。但是爵爷早就交代了,让您这儿每个月额外留出五两银子来,给您添点心用。” 叶蝉:“……” 于是晚上谢迟回来后,很快就发觉她一边吃饭一边盯着他看。 “……怎么了。”他也低头看看自己,觉得没什么问题,带着不解给她舀了一勺蟹黄豆腐。 现下这个时节原本没有好的蟹黄可以用,不过去年秋天螃蟹最肥美时,厨房就挑上好的母蟹熬了蟹黄油,封在罐子里放入冰窖备用。这东西不易坏,几个月下来味道都还很好,煮出来色泽金黄,鲜香宜人,蟹肉和橙红的蟹黄夹杂在金色的浓汁和白色的豆腐中,一看就很下饭。 实际上也确实很下饭,和热腾腾的米饭拌匀后,简直每一丝每一缕都鲜美得很,叶蝉这一顿几乎一直在吃它。 他这么给她一舀,她反倒先停了筷子。垂眸想了想说:“你不用每个月给我添……五两银子买点心,我没那么能吃!” 她的例银本来就也加了的,拿来买点心足够了!还额外添五两,她在他眼里是有多能吃啊?! 谢迟嗤地笑出声,夹了个香菇鸡肉丸掖进嘴里:“盯着我看半天,就为这个?” “……就为这个。”叶蝉点头嗫嚅道,“我真用不着,而且那么吃……要胖的。” “不会的,你现在长个子呢!”谢迟把鸡肉丸里的香菇块嚼得咯吱咯吱的,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告诉她,“我前两年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怎么吃都吃不够,也不见长肉。到了年底一试去年的衣服,才知道自己长高了一寸多,不吃饱就没得长了!” 叶蝉觉得这话有道理,他比她大三岁,现在高她一头半还多,她肯定要再长长。 可是,五两银子还是太多了!以前她也不是没点心吃,厨房那边本身就有她点心的份例。再多这五两银子,她得多吃出两倍去! 谢迟就道:“我又不逼你多吃了。花不了你就留着嘛,存在你这儿还是存在我那儿,不是都一样?” “啊,那也行!”叶蝉恍然大悟,心说自己方才犯了什么傻? 然后在窘迫中闷头吃了半碗饭。 饭后,两个人一起去花园里逛了一圈消食,打从他养好伤后,基本每天都是这样。不过这回她心里稍微有那么一丢丢的低落,因为他又开始进宫当值了嘛,那今晚就又该去书房睡了,她一想这个就有点没道理的不开心。 可能是因为天冷,两个人一起睡更暖和! 回到正院门口的时候,她在别别扭扭里主动开了口:“那你……早点休息,明天吃饱了再出门,多穿点,别冻着。” “?”谢迟微怔,她指指院门:“我也去休息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谢迟木了木,隔着夜色都能嗅到她的小情绪。 于是,叶蝉刚走两步,就蓦地被人从后一拥。 “再收留我一晚上行不行?”谢迟噙着笑抱抱她,说话时哈出的热气在她耳边绕得痒痒的。 叶蝉不禁脖颈僵硬,一分分地回头,刚转过去个侧脸,他叭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正院什么意思?变着法的给她下马威是吧? 前脚让膳房扣菜,后脚又自己送菜过来施恩。想让她看什么呀?让她明白这位正夫人在府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吗? 真气人! 可是,她还不能跟正院翻脸,硬碰硬去闹事的女主早就不流行了。如今能混得下去的女主,都会明哲保身、会忍气吞声,让读者觉得有智商,让男主觉得温柔明理。 容萱强行沉下一口气:“前头书房里铺纸研墨的,你搭上没有?” “啊!”花佩眼睛一亮,“搭上了,近来常请他来喝茶,已慢慢熟络了。” “那就好。”容萱衔着笑点点头,“继续走动着,记得别提我,等你们够熟了,咱再说正事。” 花佩应了下来,此事就此打住。容萱又缓了两息,执箸用膳,但正院送来的那两道菜她一筷子都没动。 什么玩意儿!一个土著女,还是个小门小户出来的,也敢给她脸色看! 要知道,所有穿越女那都是自带主角光环,无往不利的。她这也就是剧情还没跑起来,等她剧情跑起来了,还有那叶蝉什么事儿! 生气! 容萱冷着脸吃完一顿饭,又冷着脸读了一晚上的书。这一夜,她就连睡着了心情都不好,做的都是和叶蝉撕逼的梦。 一会儿梦到《步步惊心》,她是若曦的视角,叶蝉顶着张八福晋的脸;一会儿又梦到《金枝欲孽》,自己是谁的视角不清楚,反正叶蝉是皇后。 嗤,嫡妻了不起啊? . 府里至此平静了一阵儿,众人各过各的日子,似乎少不了交集,但又谁都不影响谁。 不过,细微的变化还是有些。 比如正院那边,叶蝉从每天要叫三四道点心,变成了只吃一道点心,偶尔才会叫两道。免去的几道是为给家里省钱,照吃的这一两道是未免谢迟心里难受。 除此之外,她还叫青釉从外头买了不少果脯蜜饯回来。一来外头的东西便宜,二来这东西吃得慢,买个几斤花不了多少钱,却能吃上好几个月,她就不会觉得嘴里没味儿了。 但叶蝉这么干,谢迟自然还是会知道。刘双领便发觉爵爷似乎总觉得心里有愧,变着法儿地想弥补夫人,哄夫人开心。 譬如从宫里回来的时候,他时常会从巷口那家夫人喜欢的店买脆皮炸鲜奶给她; 譬如从宫里拿了头一个月的例银,他就拿了一半去正院,跟夫人说让她买些点心高兴一下; 再譬如,八月十五中秋节,尚食局照例做了许多月饼,陛下随口说御前侍卫一人赏几块,爵爷回家后便把半数孝敬了二老,余下三两块拿去给了夫人。 那天刘双领清楚地看到爵爷拿着块月饼送到夫人嘴边,笑吟吟说:“尝尝,宫里赏的。” 夫人对他这种举动显然不适应,低着头盯了地面半晌,才双颊红扑扑的凑过去咬了一口。 然后日子一晃眼就又过了两个月,入了冬,天气一下子就冷了。 在叶蝉忙着安排府中上下做冬衣的时候,天子冬狩的人员安排也定了下来。 诸如这般的事宜都不是姜海他们这些管操练的百户能敲定的,他只能往上递自己觉得合适的名单,最终由御令卫的指挥使亲自定人。 不过他也不算诓了谢迟。因为这几个月谢迟练得用功,他确实把他写进了名册,还着意多写了写他是何出身、多么用功上进。 这名册递上去后,谢迟就一直悬着颗心等着。好在几日后指挥使把定下的名册发回来,并没有把他给划了。 他于是可以随驾去冬狩了。 启程的前夜,谢迟几乎彻夜未睡。脑子里似乎并没有在想事情,但就是有一股热血在体内翻涌着,令他精神抖擞,好像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 寅时初刻,他便起了床。刘双领赶忙进来伺候,谢迟简单地盥洗后,也没让费事备正经的早膳,直接让人去端了一碗豆浆两个面饼,凑合着尽快吃饱了。 然后他边往府外走边交待刘双领道:“这一趟少说要去半个月,若陛下起了兴致还会更长,府里的事你多照应。” “哎,您放心。”刘双领赶紧应下,谢迟却还是放心不下来,又想了想,驻足道:“这些日子你去正院守着吧。如果有夫人忙不过来的事,你帮着些。” 刘双领一愣,旋即又赶忙应诺。 谢迟便出了门,坐上马车匆匆地往皇宫去。马车驶起来,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碌碌地响了一阵,离得远了便逐渐听不到了。 . 正院里,叶蝉这日醒得也格外早。或者说,她一夜都断断续续地没睡好。时梦时醒、半梦半醒,歇不下来的脑子转得太阳穴直跳,让她累得不行又死活睡不沉。 她忍不住地为谢迟担心,忍不住地胡思乱想,想他这一趟是随御驾出行,常言道伴君如伴虎,那此行搞不好很危险吧? 他对宫里也说不上多熟,会不会无意中犯什么错?会不会触怒圣颜?会不会一去不返? 他可千万别一去不返。若不然,她就要守寡了。 她才十三,守寡怎么都得守上些年。万一她再一不小心寿数挺长,那就太可怕了。 现下又天寒地冻的……他会不会被冻病? 叶蝉满脑子都是这些,想着想着就躺不住了。寅时三刻,她烦躁地坐了起来,自己点上灯,去翻没做完的绣活儿出来做。 青釉在堂屋值夜,一看卧房里灯亮了,赶紧从地铺里爬起来,理理衣衫推门进来:“夫人?” 叶蝉刚从针线筐里把没绣完的帕子拿出来,这一拿,倒叫她看见了前几天做完就随手放在了筐子里的荷包。 那个荷包是她随便做来玩的,因为府里的绣娘给她裁完冬衣,剩了好些边角料。她爱做这些小东西,就让青釉去要了过来。其中有块石榴红的料子看起来质地很讲究,颜色也喜庆,她就拿来做了荷包,打算过年时配衣服用。 32.第 32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响亮的声音犹如一道惊雷在殿中劈裂。 所有人唰然回头,谢迟紧盯着地面一动也不敢动。他撑在地上的双臂在不停地打颤,手在金砖上按得骨节发白。 周围一片安寂。谢迟等不到回应, 心里愈发慌乱。他又闭眼缓了两息, 祈祷自己这一赌没错。 ——他想, 皇帝要将一件事草草揭过是很容易的。这样把他们叫来问话, 他想听的就应该是真话。 所以他们必须有人把真话说出来,闭口不言过不了关,扯谎则有被戳穿的可能。诚然,他说了真话, 待得太子承继大统, 他或许会有麻烦。可若不说, 只怕能不能活过今天都不一定。 安静中,皇帝沉沉地长舒了口气,声音不辨喜怒:“说下去。” “臣……”谢迟暗暗咬牙,阖目磕了个头,“臣等在山林之中听见争吵声,离得不远, 便策马过去查看。尚有几丈时, 看见太子殿下和忠王殿下正在争执, 太子殿下怒斥忠王殿下僭越,然后……然后挥拳打了上去。” 他说着顿了一顿, 见皇帝未再发话, 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忠王殿下没来得及闪避, 摔倒在地上。但太子殿下扑去再打时,被忠王殿下拧住了胳膊。再之后……臣等便冲上去拉架了,两位殿下身边不知为何离开的护军也很快赶了回来。” 当时,谢迟曾奇怪为何太子和忠王身边会没有护军。现在想来,估计是先有意将护军支了开来,应该是太子支的,他可能早就想找忠王的茬。 皇帝没有多看正禀话的侍卫,冷淡的目光只盯着跪在眼前神色闪烁的儿子,无声一喟,续问:“争执厮打之中,忠王一直没说话?” 谢迟认真想了想:“太子殿下挥拳之前,忠王殿下说了句‘殿下息怒’,别的……就没什么了。” 皇帝点了点头。太子被盯得遍身冷汗,他紧咬着牙关斟酌争辩的言辞,父皇却在此时将目光移了开来。 一刹间,太子冷汗更甚。 皇帝审视着数步外跪伏在地的侍卫,好像在判断话中虚实。如此,瘆人的安静再度蔓延开来,谢迟头皮发麻,手脚酸软。过了良久,皇帝才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谢迟的声音发虚:“臣……谢迟。” “广恩伯谢迟?!”忠王猛地回头,悚然打量了他一会儿,接着迎上皇帝疑惑的目光,拱手坦诚道,“陛下,他是臣举荐进御前侍卫的。” 他顿了顿声,又说:“但臣此前并未见过他,他方才所言……也都属实。” 谢迟一瞬间觉得忠王犯了傻,旋即又明白过来,如果此时不说,事后却让皇帝查到他是如何进的御前侍卫,那才是真的说不清楚。 “竟还是个宗亲。”皇帝不带情绪地轻笑了声,谢迟感受到那种审视的目光又投过来,如芒在背。接着,皇帝又笑了声,“还与太子同辈?” 太子谢远,他叫谢迟,一看就是同辈。 谢迟于是无可隐瞒地承认:“是。” 皇帝看向太子:“太子怎么说?” 满殿的人,都感觉到太子打了个猛烈的寒噤。 “儿臣……”太子心中虚得发空,眼皮也不敢抬一下。窒了很久,他说,“儿臣没有,是他说谎。” “很好!”皇帝干脆道,继而朗笑出声。笑音一声声在殿里回荡,又戛然收住,“谢迟说谎。押出去,杖三十。” “陛下?!”谢迟惶然抬头,两个宦官已捉住了他的肩头,不由分说地向后拖去,他挣不开,只得疾呼,“陛下,臣没说谎!臣没骗您!陛下……”一块帕子却及时地掖进了他嘴里。 皇帝依旧只看着太子,已惯于掩饰喜怒的脸上,失望一分分从眼底渗了出来:“其他人都退下。” 宫人、侍卫、忠王,都无声地一叩首,迅速告退。殿门很快合拢,只余一双君臣父子一站一跪。 皇帝缓缓道:“朕罚了他,只因你是太子。今后这天下是你的,万事皆由你说了算,你要清楚自己的分量。” 太子险些脱力。勉强维持的侥幸被彻底激散——父皇还是分辨出真相了。 但不及他做任何反应,下一句话又如洪钟般笼罩下来:“朕只是罚了他,却没有治他欺君之罪,依旧只因你是太子。天下还不是你的,你要清楚自己的分量。” 太子慌张抬头:“父皇……”与君父冷如寒潭的视线一触,他又噎了声。 “朕知道你素来爱计较,凡事锱铢必较,是朕宠坏了你。”皇帝眸光微凛,“但这件事,朕已经罚过了,朕希望你学会适可而止。” . 紫宸殿外,谢迟被按到长凳上,知道圣旨之下与旁人争辩皆无用,就理智地不再争辩,咬牙准备把这顿板子熬过去。 因为其他人很快也退出来的缘故,掌刑的宦官怕有别的吩咐,就暂且等了等。但傅茂川并没有往这边来,只冷着脸叮嘱御前宫人和侍卫们日后不要再多提及此事,倒是忠王在殿檐下驻足想了想,就走了过来。 “殿下。”掌刑宦官拱手,忠王摘了扳指掖过去:“年关近了,大人置办些酒菜,过个好年。” “殿下您客气——”掌刑宦官拖着长音,眉开眼笑地把扳指收了。忠王没再说别的话,更没与谢迟说一个字,转身便走。 亏得忠王的这个扳指,谢迟少受了好些苦。若不然,单凭他年纪轻又多日寝食不安,这三十板子就能打飞他半条命。 但饶是这样,他还是当晚就发起了高烧。傅茂川把他单挪了个屋子的事他迷迷糊糊地知道,后来进进出出的又都有谁,他就一点都不清楚了。 这烧,如洪水般凶猛地烧了一天一夜,但退去时竟也利落得很。谢迟半夜突然醒来,觉得头脑清醒无比、四肢也不那么酸了,之后便再没反复。 谢迟趴在床上重舒了口气,下意识地想翻身,紧接着便呲牙咧嘴地吸了凉气:“咝……” 好疼。 . 府里,叶蝉掐着指头数算了好几遍,才敢确定这刚腊月十五。 她还以为都过了两个月了,日子漫长得让人烦躁。 谢迟一点音讯都没有,是吉是凶、是生是死一概不知。她在府里压着事,虽然没出什么乱子吧,可心里每时每刻都慌得很,一天到晚的坐卧不安。 得亏奶奶平日不出门,爷爷近来也嫌冷不爱走动。不然他二老要出去她可没法拦着,出门一打听就糟糕了。 ——这竟是近来唯一值得庆幸的一点。 于是再到用晚膳的时候,叶蝉被满腹心事搅得罕见的没胃口,对一桌子菜横挑鼻子竖挑眼,看来看去一口都不想吃,连拿筷子的兴致都没有。 好在青釉大致知道她的喜好,在她对着满桌菜发愣的时候,就悄悄推了红釉出去,让红釉赶紧去厨房,让那边下碗酸菜肉丝面过来。 叶蝉本来就偏爱些味道重的东西,尤其爱吃酸,酸的东西又确实开胃。一碗热腾腾的面端过来,色泽诱人,酸香混合着肉香一起漫开,她便逼着自己好歹吃了半碗。 然后,她又着意吩咐膳房,给元显和元晋备好宵夜。元显的送去西院,元晋的送到她这儿来。 两个孩子现在都能吃辅食了。但她去吩咐这些,是从听闻谢迟出事开始的。 叶蝉最初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开始操了这份儿心,前几天晚上才幡然惊悟:似乎是因为担心谢迟真的回不来?如果那样,两个孩子再出现问题,广恩伯一脉就算断了……她竟然在担心这个?! 看来她当真是近来压力太大了。 一想到这些,叶蝉鼻子就泛酸。 她觉得这样不好,可是,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呀! 府里使不上劲儿,她在京里也没有其他熟人可以帮忙。每天心里都乱糟糟的,胡思乱想得愈发厉害。 回到卧房,叶蝉终于躲到屏风后闷头哭了一场。 她哭的声音小,但两句话在她心头咆哮得一声比一声猛烈: 谢迟,你可赶紧回来吧。 我害怕!!! . 西院,容萱原拿着个拨浪鼓逗满地爬的元显逗得正开心,一看花佩端着两只小白瓷碗进来,脸一下就冷了:“她有完没完?” 花佩赶紧回身阖上门,压着声音劝容姨娘:“您就别气了。怎么说……大公子也毕竟是继在夫人名下的,夫人平日要照顾一二,旁人也说不出不是来。” 容萱就把更多呼之欲出的吐槽忍了,化作一记白眼:“嘁。” 叶蝉安得什么心,当她看不出吗?趁着男主不在到处昭示自己的权威,真是所有女配正房的标配! 得了,她要捞贤名就让她捞去。反正按照剧情,这种事最后一定会叫男主知道,男主也绝对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图谋不轨! 再定睛看去,太子跪在地上,两个宦官使劲儿架他他也不肯起,显是在向皇帝求情。混乱之中,谢迟只听清一句“当真是那沐氏蛊惑儿臣”云云。 皇帝的面色很不好,一阵红一阵白的,气息也不顺,显是被气得够呛。傅茂川大概也是因此惊着了,才匆忙叫的侍卫。 谢迟怔神的这刹那工夫,谢信已疾步上了前,往太子腋下一架。太子不禁慌神,伸手便要拽皇帝的衣摆,恰好谢迟也赶上来,不做多想,一把拧住了太子的手腕! ——他这几个月的操练不是白练的,自己许不觉得有明显的长进,实则力气已然不小。太子倏然吃痛,身子难免一软,谢信和两个宦官趁机将其顺利架起,不由分说地便往殿外去。 “……父皇!”太子乱了阵脚,噎了一噎,到底认了错,“父皇,儿臣知错了!父皇……” 眼见他又想往回挣,原只是跟着往外走的谢迟及时按住了他的胳膊,太子原想去抓门框的手与门框一蹭而过,错失了挣扎的机会。 路过外殿旁的角房时,一声婴儿娇嫩的啼哭令谢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恰好看到小皇孙被乳母抱着的样子,稚嫩的小脸上依稀可见几许病中的痛苦,他怔了一怔,待得回神又匆忙别开视线。 他不由自主地想,太子殿下真浑啊! 孩子还这么小。 接着他就想到了元晋。元晋并不是他亲生的,不过叶蝉把这孩子当亲的带,近来他住在叶蝉那儿,也元晋相处的时间也不少。他鬼使神差地就开始琢磨,如果他敢让元晋受这份儿苦,叶蝉估计会活撕了他…… 再接着,他就想到了叶蝉。 嗯…… 谢迟红着脸回了回神,见太子已被两名宦官看着往东宫去,抹了把汗:“真是……” “唉!”谢信叹息摇头,“啧,储君啊,就这德性。咱有好日子,就赶紧享乐吧!” 言外之意,等到储君继位,搞不好要天下大乱。 殿中,皇帝坐在宽大的龙椅上缓了好半晌气儿,才稍稍舒适下来。傅茂川在旁躬身候着,就见陛下望着房梁,久久也不见说话,只一下接一下地摇着头。 半晌,皇帝长长地吁出一口郁气:“唉……” “陛下。”傅茂川试探着端起茶送到了皇帝跟前,“您喝口水,消消气儿。太子殿下还年轻,热血上头也是有的。” 皇帝一声苦笑,摆摆手,傅茂川只好将茶盏又搁下。 皇帝复又叹息:“他年轻,陆恒可是跟他一般年轻。” 傅茂川就不敢说话了。 人比人,比死人。忠王又明理又贤名在外,没有过沉迷美色的恶名,反倒有和王妃感情甚笃的佳话……偏他还和太子同龄,这么两相一比,让人真没法拿“太子年轻”来安慰陛下。 “朕原想着,有陆恒辅佐他,他也不会太出格。毕竟天下太平,他能守住江山安享盛世便是,现在看来……”皇帝疲乏不已,又摆摆手,不再多说,“把元晰给太子妃送回去,告诉她,准许她自己传御医,不必再让太子来禀话了。” “诺。”傅茂川欠身。掐指一算陛下都为这个气了大半夜了,不得不劝一句,“既已免朝,陛下您再睡一睡吧,圣体要紧。” 皇帝却半晌无言,沉了会儿,问说:“刚才进来的两个侍卫,都是宗亲吧?” “是。一个是广恩伯,一个是成康伯。”傅茂川道。 皇帝点点头:“皇长子若还活着,今年该是二十七岁。这两个看着都不到二十七……告诉忠王,皇长子祭礼,把他们两个加上。具体干什么,由他安排。” 傅茂川一哑,想了想,不得不提醒一句:“陛下,成康伯谢信是也不满二十七……可他比皇长子殿下长一辈。” 按规矩,祭礼上不能让长辈给晚辈磕头,纵使晚辈是皇子、长辈是不入流的宗亲也不行。 皇帝恍然,斟酌片刻便改口道:“那就让广恩伯去参礼,成康伯观礼。” “诺。”傅茂川恭敬地应下。辈分上没出错,他这御前当差的就没问题。至于陛下这么干,是如何如何给太子脸色,那不是他该管的事。 这个旨意很快就传到了忠王府,当天晚上谢迟回家时,便听说了。 他本来没多想。家祭嘛,子孙和弟弟们都该去拜一拜,天家也一样。但皇长子走得早,没有子孙,弟弟也就太子一个,从宗亲中挑几个堂弟去祭拜也合理,他也没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然而他刚走进正院的大门,就被前宅赶来的小厮给喊住了。小厮躬着身说:“爷,成康伯来了,说有急事要见您。” 谢迟不禁一愣。 家里在洛安毫不起眼,平日鲜少有人上门走动。而且,这成康伯是谁啊? 但他还是就此往前宅折了回去,告诉刘双领说:“跟夫人说一声,让她别等我了,自己先吃。” 于是正院的卧房里,叶蝉就隔着窗纸朦胧地看到,谢迟到了院门口又突然转身走了。 “咦?”她手里的针线活停了停,看向青釉,“这是有什么事?去问问。” 话音未落,刘双领已挑了帘进来,朝她欠了欠身:“夫人,成康伯突然来访,爵爷就折回去见了。说让您先用膳,不必等他。” 这么回事啊。 叶蝉点点头,又想了想,问他:“会谈很久吗?” “这个……”刘双领迟疑道,“不太清楚是什么事,说不准。” 叶蝉当即就想,那如果要谈很久,总不能让谢迟饿着谈。他在宫里又当差又操练的,可累了,每天回来吃饭都如狼似虎一般,而且净爱挑荤的吃。 33.第 33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越是身份显赫的宗亲贵戚,府邸离皇宫就越近,这样进宫方便。忠王于是过了不足两刻便到了,皇帝吩咐赐座, 然后开门见山:“再过一个多月,皇长子的忌日就到了。” 陆恒神色一颤:“是。这一转眼……也十年了。” 皇长子谢迎离世时十七岁, 当时的皇次子——也就是当今太子谢远和陆恒都才十一。陆恒因为跟皇家亲近,儿时因为不懂事, 也跟着谢远管他叫大哥,后来懂事了也没改,这声大哥就一直叫到皇长子长逝。 在陆恒心里, 一直敬重这位大哥。当下虽然已过了十年,自己实则已经比皇长子离世时的年纪要年长四岁,可他还是觉得这位已逝的大哥处处都是榜样,自己远不及他。 皇帝沉了一沉:“今年这祭礼, 给他大办一场吧, 你看着安排。你们兄弟亲近, 主祭也由你担。” 皇帝不能亲自主祭无妨,因为皇长子是小辈,没有父亲跪儿子的道理。但陆恒不禁锁眉:“陛下,太子殿下……” “他那个样子……算了。”皇帝苦笑,怕长子在天之灵看弟弟这样会生气, “阿迎今年若还活着, 该是……二十七岁。你挑几个二十七岁以下品行端正的宗室子弟去。其他的, 着礼部安排。” “是。”陆恒长揖应下,抬头见皇帝神色黯淡,又劝了句,“皇伯别太难过,否则殿下在天有灵,也会自责的。” “朕心里有数。”皇帝长缓叹息,像是有许多郁气积压在心里。静了静又道,“那个广恩伯……” 陆恒一愣,皇帝旋即又摇了头:“没什么,你去吧。” . 东宫。 太傅匆匆赶到的时候,太子还在温香软玉里睡着。宫人催促再三,太子终于起了身,草草地穿好衣服走出寝殿,向太傅一揖:“太傅。” “唉,殿下!”太傅薛成已经年逾六旬,一看太子这样沉溺声色犬马就头疼,沉叹道,“陛下年前才对殿下发过火,殿下总该收敛一些。” 太子倒笑了一笑:“孤有分寸,这是因为昨天上元,才稍放纵了一些。太傅急着赶来,有事?”说罢请太傅落座,让宫人上了好茶。 薛成叹息:“半个时辰前,陛下传忠王进宫的事,殿下可知?” 太子一怔,摇头:“不知。不过陆恒时常进宫,有什么稀奇的?” “这回是为您兄长祭礼的事!”薛成说着直摇头,“皇长子殿下亡故十年了,臣之前就觉着,今年必要大办。可万万没想到,陛下竟让忠王主祭,还说让忠王选几个比皇长子殿下年纪小的宗室子弟同往,可没提让殿下您去。” 这话说完,太子也心头一紧。 这确是不大正常,毕竟他才是皇长子的亲弟弟。兄长祭礼不让他主祭,就算他自己并不甚在意,满朝文武会怎么看这事?天下人又会怎么看这事? 太子连忙问道:“太傅觉得我该如何是好?” 薛成锁起眉头沉吟了半晌:“臣也不知如何是好。不过好在时间还有月余,殿下大可再看看。若有机会,主动向陛下提及一二也不是不可以,您毕竟是皇长子殿下的亲弟弟,去为兄长尽心也是应该的。” 太子思量着连连点头,又好好地向太傅道谢,弄得薛成心情颇为复杂。 太子虽风评不好,但素来都还尊师,所以薛成一直也没请辞不做这太子太傅。 只不过,唉…… 若皇长子还活着,太子之位就不会是他的,一切都会是另一番光景。饶是薛成也不得不承认,皇长子比当今太子要明理得多,必能成一代明君,只可惜造化弄人! . 广恩伯府里,叶蝉也忙碌了起来。 府里多了五百户食邑的税收,大家都可以过得宽松一些,用度份例全要调整,得她来安排。 她原以为年底再安排便是,因为这税应该一年一算。结果大约是户部官员觉得谢迟有前途,想结个善缘,就说头一年先按季度送来,好让府里宽松一些。 叶蝉就闷在屋里算了整整一天的帐。她在家里并没有管过这些,上手自然有些困难,好在有刘双领和谢周氏身边的郑嬷嬷来教她,她才不担心出错了。 算完她发现,日子真的好过了很多啊! 就拿布匹来说,按原本的俸禄,她这里是每一季八匹布,其中还有一匹粗布、一匹只能做里衣的薄细布,其他能做衣裙穿出门见人的绫罗绸缎一共就六匹。好像是不少,可是夏天的衣服得一天一换啊,冬天棉衣又基本都要穿到春天再拆洗啊,碰上阴雨□□服不容易晾干啊……六匹布做的衣服也就是将将够用。 容萱那边比她还少两匹,一共六匹,除开粗布薄细布只有四匹。谢周氏身为长辈一季也就十匹,同样包括粗布薄细布各一。 有了食邑的税收之后,二老那边的用度直接翻了个倍。她这里,郑嬷嬷的建议是也翻个倍,不过她觉得粗布和做里衣的细布是够用的,就只多算了一倍做外衣的绫罗绸缎。容萱那边她也是这样给算的。 除此之外,从首饰到摆件,各处的开销也都可以适当加两到三成;用作零花的例银二老那边各添五两,她这里多添三两,西院多二两。 看病和宴请之类的问题预留一百两。 各种婚丧嫁娶的随礼,也另外预留一百两。 看着日子奢侈了不少吧?结果一年竟然还能结余出将近三百两。 叶蝉就说,这三百两回头到年底结出来交给谢迟收着,防备他出门在外需要额外开销时拿不出前来。 然而刘双领堆着笑道:“夫人,是二百二十多两。” “怎么是二百二十多两?”叶蝉顿时锁着眉头又翻来覆去地看账本,“都是咱一起算的,你看,最后结下来是二百八十四两啊?” 刘双领躬身:“是。但是爵爷早就交代了,让您这儿每个月额外留出五两银子来,给您添点心用。” 叶蝉:“……” 于是晚上谢迟回来后,很快就发觉她一边吃饭一边盯着他看。 “……怎么了。”他也低头看看自己,觉得没什么问题,带着不解给她舀了一勺蟹黄豆腐。 现下这个时节原本没有好的蟹黄可以用,不过去年秋天螃蟹最肥美时,厨房就挑上好的母蟹熬了蟹黄油,封在罐子里放入冰窖备用。这东西不易坏,几个月下来味道都还很好,煮出来色泽金黄,鲜香宜人,蟹肉和橙红的蟹黄夹杂在金色的浓汁和白色的豆腐中,一看就很下饭。 实际上也确实很下饭,和热腾腾的米饭拌匀后,简直每一丝每一缕都鲜美得很,叶蝉这一顿几乎一直在吃它。 他这么给她一舀,她反倒先停了筷子。垂眸想了想说:“你不用每个月给我添……五两银子买点心,我没那么能吃!” 她的例银本来就也加了的,拿来买点心足够了!还额外添五两,她在他眼里是有多能吃啊?! 谢迟嗤地笑出声,夹了个香菇鸡肉丸掖进嘴里:“盯着我看半天,就为这个?” “……就为这个。”叶蝉点头嗫嚅道,“我真用不着,而且那么吃……要胖的。” “不会的,你现在长个子呢!”谢迟把鸡肉丸里的香菇块嚼得咯吱咯吱的,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告诉她,“我前两年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怎么吃都吃不够,也不见长肉。到了年底一试去年的衣服,才知道自己长高了一寸多,不吃饱就没得长了!” 叶蝉觉得这话有道理,他比她大三岁,现在高她一头半还多,她肯定要再长长。 可是,五两银子还是太多了!以前她也不是没点心吃,厨房那边本身就有她点心的份例。再多这五两银子,她得多吃出两倍去! 谢迟就道:“我又不逼你多吃了。花不了你就留着嘛,存在你这儿还是存在我那儿,不是都一样?” “啊,那也行!”叶蝉恍然大悟,心说自己方才犯了什么傻? 然后在窘迫中闷头吃了半碗饭。 饭后,两个人一起去花园里逛了一圈消食,打从他养好伤后,基本每天都是这样。不过这回她心里稍微有那么一丢丢的低落,因为他又开始进宫当值了嘛,那今晚就又该去书房睡了,她一想这个就有点没道理的不开心。 可能是因为天冷,两个人一起睡更暖和! 回到正院门口的时候,她在别别扭扭里主动开了口:“那你……早点休息,明天吃饱了再出门,多穿点,别冻着。” “?”谢迟微怔,她指指院门:“我也去休息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谢迟木了木,隔着夜色都能嗅到她的小情绪。 于是,叶蝉刚走两步,就蓦地被人从后一拥。 “再收留我一晚上行不行?”谢迟噙着笑抱抱她,说话时哈出的热气在她耳边绕得痒痒的。 叶蝉不禁脖颈僵硬,一分分地回头,刚转过去个侧脸,他叭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皇帝的面色很不好,一阵红一阵白的,气息也不顺,显是被气得够呛。傅茂川大概也是因此惊着了,才匆忙叫的侍卫。 谢迟怔神的这刹那工夫,谢信已疾步上了前,往太子腋下一架。太子不禁慌神,伸手便要拽皇帝的衣摆,恰好谢迟也赶上来,不做多想,一把拧住了太子的手腕! ——他这几个月的操练不是白练的,自己许不觉得有明显的长进,实则力气已然不小。太子倏然吃痛,身子难免一软,谢信和两个宦官趁机将其顺利架起,不由分说地便往殿外去。 “……父皇!”太子乱了阵脚,噎了一噎,到底认了错,“父皇,儿臣知错了!父皇……” 眼见他又想往回挣,原只是跟着往外走的谢迟及时按住了他的胳膊,太子原想去抓门框的手与门框一蹭而过,错失了挣扎的机会。 路过外殿旁的角房时,一声婴儿娇嫩的啼哭令谢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恰好看到小皇孙被乳母抱着的样子,稚嫩的小脸上依稀可见几许病中的痛苦,他怔了一怔,待得回神又匆忙别开视线。 他不由自主地想,太子殿下真浑啊! 孩子还这么小。 接着他就想到了元晋。元晋并不是他亲生的,不过叶蝉把这孩子当亲的带,近来他住在叶蝉那儿,也元晋相处的时间也不少。他鬼使神差地就开始琢磨,如果他敢让元晋受这份儿苦,叶蝉估计会活撕了他…… 再接着,他就想到了叶蝉。 嗯…… 谢迟红着脸回了回神,见太子已被两名宦官看着往东宫去,抹了把汗:“真是……” “唉!”谢信叹息摇头,“啧,储君啊,就这德性。咱有好日子,就赶紧享乐吧!” 言外之意,等到储君继位,搞不好要天下大乱。 殿中,皇帝坐在宽大的龙椅上缓了好半晌气儿,才稍稍舒适下来。傅茂川在旁躬身候着,就见陛下望着房梁,久久也不见说话,只一下接一下地摇着头。 半晌,皇帝长长地吁出一口郁气:“唉……” “陛下。”傅茂川试探着端起茶送到了皇帝跟前,“您喝口水,消消气儿。太子殿下还年轻,热血上头也是有的。” 皇帝一声苦笑,摆摆手,傅茂川只好将茶盏又搁下。 皇帝复又叹息:“他年轻,陆恒可是跟他一般年轻。” 傅茂川就不敢说话了。 人比人,比死人。忠王又明理又贤名在外,没有过沉迷美色的恶名,反倒有和王妃感情甚笃的佳话……偏他还和太子同龄,这么两相一比,让人真没法拿“太子年轻”来安慰陛下。 “朕原想着,有陆恒辅佐他,他也不会太出格。毕竟天下太平,他能守住江山安享盛世便是,现在看来……”皇帝疲乏不已,又摆摆手,不再多说,“把元晰给太子妃送回去,告诉她,准许她自己传御医,不必再让太子来禀话了。” “诺。”傅茂川欠身。掐指一算陛下都为这个气了大半夜了,不得不劝一句,“既已免朝,陛下您再睡一睡吧,圣体要紧。” 皇帝却半晌无言,沉了会儿,问说:“刚才进来的两个侍卫,都是宗亲吧?” “是。一个是广恩伯,一个是成康伯。”傅茂川道。 皇帝点点头:“皇长子若还活着,今年该是二十七岁。这两个看着都不到二十七……告诉忠王,皇长子祭礼,把他们两个加上。具体干什么,由他安排。” 34.第 34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叶蝉顿时有些紧张:“王妃您说。” 忠王妃又笑笑:“是这样, 上个月吧……恪郡王得急病殁了,这事你可知道?” 叶蝉隐约听说过,就点头:“听说了一点儿。” 忠王妃就继续说下去:“那位恪郡王和咱们平辈儿, 目下袭爵的这位,比你我都小一辈。他前几天差人来传话,说家里头……几位庶母都自尽殉了他父亲。别的也没什么,按规矩办丧事就是了, 只是有两位留下了孩子,都才三五个月大,恪郡王唯恐自己照料不周,便想把这两个幼弟继出去。” “啊?!”叶蝉吓了一跳。她在家乡时见过穷人卖儿女卖弟妹, 却不太懂为什么郡王府这样的富贵人家, 也会想把幼弟继出去。 忠王妃也不好跟她直言跟她说这是那当大哥的眼里容不下庶出的弟弟,只又继道:“我们殿下想了想,就想起你们广恩伯府的事。按规矩,宗亲十七八大婚的有,十五六就求宫里赐婚的可不多见。你们家长辈这样急, 显是怕广恩伯这一脉断了。可夫人你又……年纪还小些,传宗接代怕是也急不来, 你若点个头,我便让殿下跟恪郡王回话, 把这两个孩子继给你。” 忠王妃声音轻柔, 说得语重心长, 叶蝉也顺着她的话认真思量起来。她这话是对的,谢迟急着成婚,确实就是因为他父亲突然病故,他又没有兄弟,家里怕他再有个闪失会断了血脉。不仅如此,老爵爷当下还在世,就早早地把爵位给了谢迟,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爵位是个贵重的福分,给谢迟,或许就能在冥冥中把一些劫难挡开。 至于忠王妃说的过继孩子…… 宗室里有多少弯弯绕绕叶蝉不太懂,不过她知道,正经过继过来的孩子要续在族谱上。只要谢迟这个做父亲的认他们是自家孩子,那他们就是。袭爵时宫里也会认他们,续香火的事就算解决了。 可是,虽然明白这整套的道理,叶蝉还是觉得这件事太大了,没敢自己拿主意:“我……回去跟家人商量商量?”她迟疑道。 忠王妃微笑着点头:“应该的。你们商量好,随时来给我回话。”说罢这话题就这么揭了过去,下一句又聊起了无关紧要的家长里短。 忠王妃瞧着实在和善,叶蝉不知不觉就放松了下来,她问什么她答什么,倒也相谈甚欢。 . 她在临近晌午时离开了忠王府,前脚刚走,事情后脚就传到了前院。忠王陆恒立刻寻了过来,见到王妃便问:“怎么样?” 卫氏坐在罗汉床上,拍了拍身边,示意他过来坐。 他们虽然也是宫里赐婚成的亲,但实际上打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卫氏去参加采选不过走个过场。是以二人的感情早就很好,忠王落座便顺手把她揽到了怀里,卫氏嗔怒地瞪了他一眼,道:“聊得挺好的。过继的事,广恩伯夫人说要回家商量商量。” “应该的。”忠王点点头,也是这句话,接着又问,“你觉得这个广恩伯夫人,人怎么样?” 既然要帮人牵线过继孩子,那这当主母的品行还是得问问。 卫氏思量了一下说:“就是个没心眼的小姑娘。” “怎么说?”忠王浅怔,卫氏回忆着方才的对答,掩唇笑道:“我问她,和她一起入府的那个妾室怎么样,你猜她怎么说的?” 忠王想了想:“夸妾室才德兼备?” “没有。”卫氏摇头,又屏笑,“她说‘不熟,可是长得挺漂亮的,比我漂亮多了!’。” “噗。”忠王喷笑出来,心说这夸奖确实实在得没心眼,又跟卫氏说,“你要是喜欢她,就常请来走动走动,省得你闷得慌。” 卫氏蹙眉:“闷得慌我就和自家姐妹走动。和她走动多了,万一她求点什么,不给你惹麻烦?” “没事。”忠王轻松道,“若是这是成了,我本也要给广恩伯谋个差事。” . 广恩伯府里,谢迟听叶蝉说了过继的事,一时有点懵。懵劲儿过后,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儿。 这事倒不奇怪,宗室间相互过继孩子的事时常会有,而且他广恩伯府和恪郡王府之间差着好几等,恪郡王府要过继孩子,按理轮不着他们,忠王肯把这个线牵下来,其实是在给他们铺往上走的路。 他们只要应了,按理说在忠王那儿求差事的事便会有着落,自此就和恪郡王府也搭上了关系,实在利大于弊。 只不过,谢迟觉得…… 哎,他才十六,叶蝉十三。这就早早地为免断了血脉过继孩子了,会显得他很“不行” 吧! 他这想法其实很幼稚,倒好在他没真因此回绝过继的事,兀自在书房生了会儿闷气后便让刘双领去给叶蝉回了话,说可以,当然也顺便往爷爷奶奶那儿禀了一声。 二老听闻这事后也都愣了一愣,但同样没什么意见。待得刘双领离开,谢周氏身边的仆妇才迟疑道:“老夫人,这事倒是好,可您说,这俩孩子接回来……归谁?” 谢周氏睃了她一眼:“自然是归正夫人。” 如果妾室心大,那她自己生的孩子便也是要归给正房养的。眼下是外头过继来的孩子,有妾室什么事? 可那仆妇又说:“夫人年纪也还轻,又和咱爵爷还不熟。现在再让两个孩子给她分心,恐怕她顾不过来吧。我听膳房的人说,容姨娘那边……很会来事。” 这还真是个问题。主仆二人一时都沉吟起来,谢周氏忖度着,良久之后方拿了主意:“名分上,都归夫人。府里头,她和容姨娘各养一个。” 要分心也一起分心,不至于正院一边忙,让容氏骑到头上去。 那仆妇想想,一时也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主意,晚膳后便去正院向叶蝉回了老夫人的意思。正院那边也刚用晚膳,谢迟还没走,听完随口说:“行,具体安排听奶奶的。” 叶蝉却有点懵,还有些怵:“要……要我养啊?” 主要是怕自己不会带孩子。 谢迟正侧支着额头欣赏叶蝉刚吃完饭就专注啃苹果的样子,见状猜到她的顾虑,一笑:“别紧张,恪郡王府一定会把奶娘一起送来的,不用你操心。你平常多过问些,别让奶娘松懈怠慢就行。” 这样啊! 叶蝉顿时松气。如果自己不用操太多心,那多个孩子陪她玩,她还是挺高兴的! 她又问那仆妇:“郑嬷嬷,那奶奶的意思是,让我带大一点的,还是小一点的?” “这看您喜欢哪个。”嬷嬷躬身而笑,叶蝉想想就说:“那我要小一点的!” 彼时她觉得,一定是小一点的更可爱,结果半个月后孩子一抱过来,她就后悔了。因为三个月大的这个哭个不停,抱去容姨娘房里的那个五个月大,听说可安静了,一直乖乖睡觉。 叶蝉听得心烦,但看孩子这么小小的,她又不忍心骂他。甚至连让乳母把他抱去别的屋里她都不忍,她觉得他已经离开了生母,自己这个养母再嫌弃他,他就太可怜了。 于是谢迟再到正院的时候,就发现那天俨然对带孩子颇有压力的叶蝉,正殷勤地伏在摇篮边,轻柔地给孩子唱小曲儿。两个奶娘杵在旁边大眼儿瞪小眼儿的,察觉到他在才连忙一福:“爵爷。” 叶蝉闻声也看过去,旋即向他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指摇篮冲他动口型:刚睡,别吵。 谢迟想想,朝她招招手,也动口型:那你出来。 “?”叶蝉怔了怔,站起身走过去。他下意识地攥住她的手,转身走出卧房。 到了堂屋他一回头,蓦地看到她脸已红透,这才猛然回神,触电般匆忙松开她的手:“那个……咳!” 叶蝉的双手别扭地互拽衣袖,死低着头:“什么事?” “啊,我……”他要说什么来着?谢迟好生想了想才想起来,“哦,明天开始我要去宫里当差了,来跟你说一声。” 宫里?! 叶蝉一瞬间莫名地紧张:“当什么差?” 谢迟懵了一下,意识到是自己说了句“沉迷美色”,噗地一声从侧躺笑翻,然后一边抽着凉气一边大笑出声! 叶蝉被他笑得又瞪他,不过也没再同他争执一起睡的事。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晚膳端进屋里,谢迟放松下来自然胃口大开,虽是趴着都吃了不少。 一边自己闷头吃,一边还不忘抽神给瘦了很多的叶蝉夹菜。 叶蝉跟他说句话的工夫,碗里就又被他塞了一大块糖醋排骨。这糖醋排骨做得着实不错,肉烧得够烂够入味,细细的脆骨炖成了尚存脆感的胶质,酸甜咸调得适中,吃起来特别下饭。 如果放在平常,这道菜是很合叶蝉的口味的,不过今天…… 叶蝉锁着眉把它夹起来,放到了谢迟的饭上:“我吃不下了!” “那你吃半个我吃半个。”谢迟边说边用筷子分起了上面的肉,叶蝉火速抱起饭碗跳开几尺远:“我真的吃不下了!!!” “噗哈哈哈哈。”谢迟喷笑,然后自顾自地吃着排骨道,“好吧好吧,放过你了。” 这天晚上,谢迟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家的幸福。前些日子在宫里虽然也只是歇着养伤,什么都没有发生,可他终究放松不下来,神经时时刻刻紧绷,听到门外有动静有心跳加速。 当下,他是彻底放松了下来,和叶蝉闲话家常,说话也不用有什么顾忌。还叫乳母把元晋抱来玩了玩,结果元晋吧唧趴到了他身上,疼得他耳畔嗡地一声差点直接晕过去! 叶蝉赶忙把元晋抱起来,边是心疼谢迟边又想笑。元晋见她笑,也跟着咯咯咯地笑,笑得他直瞪他们:“你们够了!不许笑!” 叶蝉抱着元晋迅速开溜。 晚上盥洗之后,叶蝉磨磨唧唧地上了床。这真是二人头一回同榻而眠,成婚那日都没有,他那天晚上边醒酒边跟她说了几句话,就照常去书房读书然后自己睡了。 这头一回同榻,他们还只能一个趴着一个躺着。叶蝉本来想尽一下为人|妻的职责,亲手帮他换药来着,但被他坚定地拒绝了。 他伸手捂着他的眼睛,等刘双领给他换完了药,才把手挪开。 叶蝉撇撇嘴,从床上坐起来:“那我看看你的伤。” “不许看!”谢迟一喝,锁着眉头把她按回床上,“有什么好看的,乖乖睡觉。” 叶蝉躺回去盖好被子,突然沉默起来,谢迟看看她,发现她面色也不太好。 他不禁有点心虚,手从被子里摸过去,攥攥她的胳膊:“生气了?” 叶蝉摇头,倒反握住了他的手:“我是在想,你这回这事……真挺吓人的。要不……要不以后你别去了,拼着命去换加官进爵,不值得。” “哎……”谢迟一哂,往她跟前挪了挪,手探出被子来,一刮她鼻子,“别多心,这事过去了。御前也不是刀山火海,这次是个意外。” “可这意外一下就闹到陛下跟前去了啊!”叶蝉忧心忡忡,“我每天都担心你回不来了。” 哎,这个小知了…… 谢迟自不想就此退缩把难得挣到的差事扔了,但也知道她是好心,便伸手搂住她的后背,温和道:“陛下并不是爱草菅人命的人,如果御前闹出人命,那一定是有涉及朝堂纷争的大事。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去掺和那些,我就做好我的分内之职,自会平安的。” 叶蝉又默了会儿,最后也觉得好像就这样劝他缩回来并不太好,就黯然点了点头:“那好吧。反正你……多加小心,都说伴君如伴虎嘛。” . 之后的几天,谢迟都闷在正院里歇着,主要是因为伤还没好要尽量减少挪动。但他回都回来了,这件事当然不可能继续瞒着爷爷奶奶,二老还是很快就知了情,好在他已平安回来,他们担心归担心,到底不用太过着急了。谢周氏时常自己来看看,爷爷不方便进孙媳的住处,就差人来问候。 就这样,年关眨眼工夫就过去了。年初三,谢迟刚能勉强正常的走路,刘双领砸了个大消息过来:“门房说忠王府送了帖子来,道忠王殿下想来看看您。” 顷刻之间,屋里的所有人都被愕住。 谢迟咝声吸了口气:“他的意思是亲自来?” 刘双领双手把一张帖子呈给了他:“爷您看。” 谢迟便翻开帖子,帖中字迹苍劲潇洒,估计是忠王亲笔。帖子的话倒不多,基本就是先祝全家新年大吉;然后说那日人人都缄默不言,唯独广恩伯你敢说真话,我很佩服;最后说听说你的伤还没好,我想来看看你,你看行不行? 35.第 35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他是想让她别紧张,结果她“咦?”了一声, 他看过去,她认真地眨了眨眼:“你觉得我长得漂亮?” 谢迟懵了一下,意识到是自己说了句“沉迷美色”, 噗地一声从侧躺笑翻, 然后一边抽着凉气一边大笑出声! 叶蝉被他笑得又瞪他,不过也没再同他争执一起睡的事。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晚膳端进屋里,谢迟放松下来自然胃口大开, 虽是趴着都吃了不少。 一边自己闷头吃,一边还不忘抽神给瘦了很多的叶蝉夹菜。 叶蝉跟他说句话的工夫, 碗里就又被他塞了一大块糖醋排骨。这糖醋排骨做得着实不错, 肉烧得够烂够入味, 细细的脆骨炖成了尚存脆感的胶质, 酸甜咸调得适中,吃起来特别下饭。 如果放在平常, 这道菜是很合叶蝉的口味的,不过今天…… 叶蝉锁着眉把它夹起来,放到了谢迟的饭上:“我吃不下了!” “那你吃半个我吃半个。”谢迟边说边用筷子分起了上面的肉, 叶蝉火速抱起饭碗跳开几尺远:“我真的吃不下了!!!” “噗哈哈哈哈。”谢迟喷笑,然后自顾自地吃着排骨道, “好吧好吧, 放过你了。” 这天晚上, 谢迟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家的幸福。前些日子在宫里虽然也只是歇着养伤,什么都没有发生,可他终究放松不下来,神经时时刻刻紧绷,听到门外有动静有心跳加速。 当下,他是彻底放松了下来,和叶蝉闲话家常,说话也不用有什么顾忌。还叫乳母把元晋抱来玩了玩,结果元晋吧唧趴到了他身上,疼得他耳畔嗡地一声差点直接晕过去! 叶蝉赶忙把元晋抱起来,边是心疼谢迟边又想笑。元晋见她笑,也跟着咯咯咯地笑,笑得他直瞪他们:“你们够了!不许笑!” 叶蝉抱着元晋迅速开溜。 晚上盥洗之后,叶蝉磨磨唧唧地上了床。这真是二人头一回同榻而眠,成婚那日都没有,他那天晚上边醒酒边跟她说了几句话,就照常去书房读书然后自己睡了。 这头一回同榻,他们还只能一个趴着一个躺着。叶蝉本来想尽一下为人|妻的职责,亲手帮他换药来着,但被他坚定地拒绝了。 他伸手捂着他的眼睛,等刘双领给他换完了药,才把手挪开。 叶蝉撇撇嘴,从床上坐起来:“那我看看你的伤。” “不许看!”谢迟一喝,锁着眉头把她按回床上,“有什么好看的,乖乖睡觉。” 叶蝉躺回去盖好被子,突然沉默起来,谢迟看看她,发现她面色也不太好。 他不禁有点心虚,手从被子里摸过去,攥攥她的胳膊:“生气了?” 叶蝉摇头,倒反握住了他的手:“我是在想,你这回这事……真挺吓人的。要不……要不以后你别去了,拼着命去换加官进爵,不值得。” “哎……”谢迟一哂,往她跟前挪了挪,手探出被子来,一刮她鼻子,“别多心,这事过去了。御前也不是刀山火海,这次是个意外。” “可这意外一下就闹到陛下跟前去了啊!”叶蝉忧心忡忡,“我每天都担心你回不来了。” 哎,这个小知了…… 谢迟自不想就此退缩把难得挣到的差事扔了,但也知道她是好心,便伸手搂住她的后背,温和道:“陛下并不是爱草菅人命的人,如果御前闹出人命,那一定是有涉及朝堂纷争的大事。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去掺和那些,我就做好我的分内之职,自会平安的。” 叶蝉又默了会儿,最后也觉得好像就这样劝他缩回来并不太好,就黯然点了点头:“那好吧。反正你……多加小心,都说伴君如伴虎嘛。” . 之后的几天,谢迟都闷在正院里歇着,主要是因为伤还没好要尽量减少挪动。但他回都回来了,这件事当然不可能继续瞒着爷爷奶奶,二老还是很快就知了情,好在他已平安回来,他们担心归担心,到底不用太过着急了。谢周氏时常自己来看看,爷爷不方便进孙媳的住处,就差人来问候。 就这样,年关眨眼工夫就过去了。年初三,谢迟刚能勉强正常的走路,刘双领砸了个大消息过来:“门房说忠王府送了帖子来,道忠王殿下想来看看您。” 顷刻之间,屋里的所有人都被愕住。 谢迟咝声吸了口气:“他的意思是亲自来?” 刘双领双手把一张帖子呈给了他:“爷您看。” 谢迟便翻开帖子,帖中字迹苍劲潇洒,估计是忠王亲笔。帖子的话倒不多,基本就是先祝全家新年大吉;然后说那日人人都缄默不言,唯独广恩伯你敢说真话,我很佩服;最后说听说你的伤还没好,我想来看看你,你看行不行? 谢迟看完懵得更厉害了。 忠王要亲自登门拜访,那和上回请叶蝉去见王妃可不一样。他的大驾走进这道门,估计整个京城都要议论一番,广恩伯三个字会一夜之间被人所知晓。 那他要让忠王来吗…… 按理说这是件让家中蓬荜生辉的事,可谢迟竟然犹豫了。他想到这事还牵扯太子,不知自己此时与忠王走得再近一步是好还是不好,而且,他还记得傅茂川的话。 ——傅茂川说,让他上元之前,尽量不要出门了。 傅茂川是御前的掌事宦官,他说出这句话,必是皇帝的意思。谢迟虽不懂皇帝有怎样的考虑,但他明白此时应该遵从圣意。 那他出不出府是重点吗?显然不是。洛安城这么大,他又不打家劫舍,出府又有什么关系? 皇帝是不想让他和旁人走动。 或许是为平息事态,又或许还有别的顾虑,但总之,皇帝想让他过年时消停一些。 那他还是不见忠王为好。 谢迟想明白后,循循地吁出口气,吩咐刘双领:“拿纸笔来,我写回帖,你亲自给忠王府送去。” . 是以当日下午,陆恒就看到了广恩伯府送来的回帖。彼时王妃卫氏也在,见他看着看着帖子忽地笑了,不禁好奇:“怎么了?” “唉。”陆恒笑叹,“被广恩伯府拒之门外,真新鲜。” “啊?”卫氏讶然,“为什么啊?” “那天陛下让傅茂川嘱咐他过年别出门……可能把他吓着了。”陆恒无奈地摇摇头,“也罢,你备份厚礼让人送去,我让人把话带到就行了。他年纪太轻,万一走动多了让他浮躁起来,反倒害了他。” 卫氏觉得也对,便点头应下,交待身边的侍女去库里挑礼物出来,按着双份厚去备。 如此这般,谢迟在次日礼送到府中时,才知忠王提出前来原是真有正经事要说。 忠王差人递来的帖子说:第一,陛下口谕,让他养好伤后去紫宸殿当值。 ——从含元殿到紫宸殿,虽然御前侍卫的身份没变,但因为离天子近了,实则也算小晋了级。 第二,忠王说元日大朝会后陛下照例封赏宗亲,赐了他五百户食邑。 ——这说得上是一桩大事! 宗亲也分三六九等,食邑有多有少,像广恩伯府这种,压根就没有食邑可言了,只有固定的年俸。食邑五百户听起来不多,可一年算下来,府里会多千两左右的入账,相当于把年俸翻了个番。 这真是个实在的恩赏。而且,宗亲之间一定会知道这件事。 谢迟简直觉得心里一片明亮。如果说前阵在宫中的日子让他觉得日日乌云压顶的话,这两件喜事就是一道强烈灼热的阳光,把他心里一切的阴霾都驱散了。 再往下看,忠王在帖子上叮嘱他,回宫当值时理应去向皇帝写个恩。按规矩是先去问问紫宸殿前的宫人,皇帝方不方便见——当然这种小事皇帝多半是不见的,那就在殿门外磕个头便可。 谢迟认认真真地记下了这些事宜,然后放下帖子,去东厢房找叶蝉。 东厢是元晋的屋子,叶蝉正蹲在摇篮边一口一口喂元晋吃膳房刚送过来的蛋黄泥,突然背人从身后抱得一仰! “啊!”她差点把碗扣过去,匆忙拿稳了,回过头瞪他,“你干嘛啊?” 谢迟喜色溢于言表,搓搓手问她:“晚上我们吃顿好的,怎么样?” “啊?”叶蝉莫名其妙地打量他,心说过年这几天哪天吃得不好? 谢迟道:“我让膳房备个正经的席面,送去爷爷奶奶那儿,全家一起吃。” 他是想让她别紧张,结果她“咦?”了一声,他看过去,她认真地眨了眨眼:“你觉得我长得漂亮?” 谢迟懵了一下,意识到是自己说了句“沉迷美色”,噗地一声从侧躺笑翻,然后一边抽着凉气一边大笑出声! 叶蝉被他笑得又瞪他,不过也没再同他争执一起睡的事。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晚膳端进屋里,谢迟放松下来自然胃口大开,虽是趴着都吃了不少。 一边自己闷头吃,一边还不忘抽神给瘦了很多的叶蝉夹菜。 叶蝉跟他说句话的工夫,碗里就又被他塞了一大块糖醋排骨。这糖醋排骨做得着实不错,肉烧得够烂够入味,细细的脆骨炖成了尚存脆感的胶质,酸甜咸调得适中,吃起来特别下饭。 如果放在平常,这道菜是很合叶蝉的口味的,不过今天…… 叶蝉锁着眉把它夹起来,放到了谢迟的饭上:“我吃不下了!” “那你吃半个我吃半个。”谢迟边说边用筷子分起了上面的肉,叶蝉火速抱起饭碗跳开几尺远:“我真的吃不下了!!!” “噗哈哈哈哈。”谢迟喷笑,然后自顾自地吃着排骨道,“好吧好吧,放过你了。” 这天晚上,谢迟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家的幸福。前些日子在宫里虽然也只是歇着养伤,什么都没有发生,可他终究放松不下来,神经时时刻刻紧绷,听到门外有动静有心跳加速。 当下,他是彻底放松了下来,和叶蝉闲话家常,说话也不用有什么顾忌。还叫乳母把元晋抱来玩了玩,结果元晋吧唧趴到了他身上,疼得他耳畔嗡地一声差点直接晕过去! 叶蝉赶忙把元晋抱起来,边是心疼谢迟边又想笑。元晋见她笑,也跟着咯咯咯地笑,笑得他直瞪他们:“你们够了!不许笑!” 叶蝉抱着元晋迅速开溜。 晚上盥洗之后,叶蝉磨磨唧唧地上了床。这真是二人头一回同榻而眠,成婚那日都没有,他那天晚上边醒酒边跟她说了几句话,就照常去书房读书然后自己睡了。 这头一回同榻,他们还只能一个趴着一个躺着。叶蝉本来想尽一下为人|妻的职责,亲手帮他换药来着,但被他坚定地拒绝了。 他伸手捂着他的眼睛,等刘双领给他换完了药,才把手挪开。 叶蝉撇撇嘴,从床上坐起来:“那我看看你的伤。” “不许看!”谢迟一喝,锁着眉头把她按回床上,“有什么好看的,乖乖睡觉。” 叶蝉躺回去盖好被子,突然沉默起来,谢迟看看她,发现她面色也不太好。 他不禁有点心虚,手从被子里摸过去,攥攥她的胳膊:“生气了?” 叶蝉摇头,倒反握住了他的手:“我是在想,你这回这事……真挺吓人的。要不……要不以后你别去了,拼着命去换加官进爵,不值得。” “哎……”谢迟一哂,往她跟前挪了挪,手探出被子来,一刮她鼻子,“别多心,这事过去了。御前也不是刀山火海,这次是个意外。” “可这意外一下就闹到陛下跟前去了啊!”叶蝉忧心忡忡,“我每天都担心你回不来了。” 哎,这个小知了…… 谢迟自不想就此退缩把难得挣到的差事扔了,但也知道她是好心,便伸手搂住她的后背,温和道:“陛下并不是爱草菅人命的人,如果御前闹出人命,那一定是有涉及朝堂纷争的大事。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去掺和那些,我就做好我的分内之职,自会平安的。” 叶蝉又默了会儿,最后也觉得好像就这样劝他缩回来并不太好,就黯然点了点头:“那好吧。反正你……多加小心,都说伴君如伴虎嘛。” . 之后的几天,谢迟都闷在正院里歇着,主要是因为伤还没好要尽量减少挪动。但他回都回来了,这件事当然不可能继续瞒着爷爷奶奶,二老还是很快就知了情,好在他已平安回来,他们担心归担心,到底不用太过着急了。谢周氏时常自己来看看,爷爷不方便进孙媳的住处,就差人来问候。 36.第 36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觉得力不从心,他就开始琢磨怎么才能不听她说。想了想,觉得把人骂走有点过分, 人家怎么说也是好心;让他说“你别说了我今天特别累”呢, 他又觉得有点丢人——这不才当值一天吗?怎么就累得扛不住了? 于是谢迟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 又扒拉了两口米饭, 他忽地把筷子一拍:“啊!” 正坐在对面给他讲笑话的容萱一愣,见他匆匆擦了把嘴:“突然想起点事……你先吃着!吃完直接回去就行!” 他说罢转身便走,连侍候在旁的刘双领都没摸清到底怎么回事。刘双领只得匆匆跟上,只见谢迟大步流星地闷头走了好远, 忽地脚下一定。 刘双领也定住。 去哪儿好呢?谢迟心里掂量了一下, 虽然去爷爷奶奶那儿继续吃饭也不是不行, 可一来自己现下精神不济,二老会担心;二来, 爷爷听说他让个妾室逼成这样,肯定要笑话他。 他于是侧眸阴恻恻地睃了刘双领一眼:“我去正院,你不许跟西院多嘴。” “哎……哎哎!”刘双领发着懵连声应下。 是以正院之中,叶蝉喜滋滋地吃饱喝足, 正打算再喝一小碗排骨莲藕汤就让人把膳撤了,谢迟风风火火地杀到了眼前。 他闷着头进来也没声, 她注意到他刚一愣, 他已经坐到旁边的空椅子上了, 开口就说:“给我添碗饭。” 青釉刚才正为容姨娘的事儿负着气, 现在见爵爷还是来了正院自然高兴, 福了一福立刻麻利地盛了碗饭过来。 叶蝉还怔着:“我听说……容氏去你那儿一起用膳了?” “没吃饱。”谢迟眼也没抬。刚才他在书房时只觉得累到虚脱,这一路走过来反倒打开了胃口,一口气往嘴里噎了半个四喜丸子。 叶蝉更不懂了,为啥会没吃饱?她这儿的菜都顿顿要剩大半,他个一家之主房里的菜会不够吃?这不可能啊! 可看他这一副明显饿狠了的样子,叶蝉又觉得还是先别追问了,让他先吃。她转而问刘双领:“爷今儿去宫里怎么样?当值顺利吗?” 刘双领清楚自家爷既上进心强又爱面子,便省去了被人扛回来的一段没提,躬身只说:“多少有些累着了,回来就先睡了一觉。” “哦……”叶蝉点点头,知道他累便更不再多和他说话,只在旁边托着腮看他。 谢迟于是得以轻松地吃饱,吃饱后气力自也恢复了些,他撂下筷子往椅背上一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叶蝉托腮傻看了她一会儿,把他要问他为什么没吃饱的事给忘了,张口问说:“明天还去吗?” 谢迟一叹:“去。” 当值的事白康帮他告了假,可以歇一天,但操练他不允许自己不去。谢迟把自己的弦绷得很紧,这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向上走的机会,他得握住。 再者,在御前侍卫中,他这么个旁支的勋爵实在不算什么。很多亲王世子、甚至皇子在真正开始办差前,都会现在御前侍卫里历练一番,他们叫苦可以,但他不行。 . 是以的第二天,谢迟早上多睡了两个时辰,起床后缓了缓劲儿,又好好地吃了顿饭,就按时赶到宫里操练去了。 留在家里的叶蝉也很忙,忙着带孩子。 这个孩子对她而言可以说是“从天而降”——没十月怀胎也没一朝分娩,去忠王府走了一遭,他就来了。所以对这个孩子,叶蝉不知道容萱那边是什么感觉,反正对她来说是既压力很大又很新鲜。 两个孩子都是在恪郡王府就已经起了名字的,继过来后也没改,都是按族谱从元字辈,日字部。容萱房里那个叫元显,叶蝉这里这个叫元晋。 叶蝉觉得元晋不哭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睡觉时粉嘟嘟肉呼呼,醒来后一双眼睛东张西望特别亮,喜欢咿咿呀呀地吧唧着嘴看她。 不过元晋现在这样乖乖醒着的时候还很少,叶蝉对他又新鲜,就一听说他醒来便要趴在摇篮边看他、逗他玩儿。弄得元晋的两个乳母心下都好笑,心说这哪儿是养母带孩子啊?这就是个大点的孩子带个小点的孩子! 但可见也是有缘,元晋一个小小婴孩什么都不懂,但就愿意跟她亲,她在旁边他就很少哭闹。 乳母杨氏就噙笑捧了一句:“夫人这有孩子缘,来日自己生了小公子,那必是很好的!” 却没想到正拿香囊流苏逗元晋的夫人面容陡然僵住。 她锁锁眉,抬头说:“不许你们这样说!元晋和元显既然继过来了,那就是我的孩子。以后我就算自己生了,待他们也是一样的!” 杨氏的笑容僵在脸上,正要谢罪,叶蝉却已转向了青釉:“青釉你去,把府里的下人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叫过来。” 青釉一哑:“那老爵爷和老夫人那边……” 叶蝉咬咬牙:“也叫过来,就说我有事情要说,晚些时候去跟奶奶赔罪!” 她从来没这样过,在跟了她大半个月的青釉看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过见她认真,青釉反不敢像平常一样拿她当小姑娘看了,她匆匆一福,恭敬地应了声“诺”,立刻退出去办差。 . 皇宫里,御前侍卫操练的箭场旁边,几个老资历的侍卫正在茶间里休息,边喝茶边看着在烈日下站桩的少年叹气。 眼下是已入秋了,可天气还完全没凉爽下来,下午这会儿日头毒得很。谢迟刚站了一刻,衣服就已尽湿,淋得脚边一圈的汗。 一个年愈三十的侍卫就摇头说:“唉,你们说这小子这么拼,是嫌命太长吗?” 旁边的同伴瞪他:“积点口德好吗?人家才十六岁,招你惹你了?” “不是……我没别的意思。”之前那个讪讪笑了两声,“我就想说,我要是他,就跟家里安享爵位,不来受这份儿罪。而且我就不明白了,来御前侍卫里头历练的宗亲,我见过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人家都是走个过场,他怎么真往死里练自己啊?” 昨儿头一天就把半条命练没了,今天竟然还按时按点的来?初来乍到又体力不支,练射箭时脱靶的次数多了点,被负责箭术操练的百户大人罚站桩半个时辰,他也一句辩解的话都没说。不然以他的身份,百户大人怎么也得给三分面子。 这不,现下他没开口给台阶,百户大人也不好自己把话收回来吧?只好坐墙根儿下自己郁闷去了。他也奇怪,新来的这位广恩伯不是头一个进御前侍卫的宗亲啊,可怎么就他这么拼呢?他图啥啊? 百户姜海坐在墙下,看着谢迟被汗浸湿的背影发怵。 姜海比谢迟大足足十岁,他说罚谢迟站桩半个时辰,原本是给他留了讨价还价的余地,没想到谢迟一点怨言都没有地去了,倒弄得他很有种自己欺负小孩的感觉。 于是半个时辰刚到,姜海就主动走过去一拍谢迟的肩头:“行了,我喊两个人送你回家。” 谢迟被他一拍差点栽下去,所幸又被他眼疾手快地扶住。缓了两口气,他转过身一抱拳:“多谢大人。我先去找程大人把擒拿补上。” 他说的程大人叫程华,也是个百户,专教擒拿功夫。今儿姜海在这边一罚他,那边他就没去成,现下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要走。 “……回来!”姜海赶紧一把将他拽住,吓得脸色都变了几变,“你不要命了?赶紧回家去!”擒拿学起来摸爬滚打摔,谢迟累成这样再过去,他怕闹出人命。 谢迟抹了把额上的汗:“我没事。” “什么没事?你当自己铁打的?”姜海不懂这个身在宗室的少年干什么这么拼,又觉得年轻人有拼劲是好事。 可他这个拼法真不行,早晚得把命拼没。 姜海于是忖度了一下,沉然道:“程华那边我去打个招呼,你近来都别去了。” “大人?!”谢迟顿时急了,姜海抬手制止了他的争辩,“我看你箭术有底子,这几个月好好练。骑射准头够了,我就把你添进冬狩随驾的单子里。” 天子冬狩?! 谢迟一下子两眼放光。 他想往上走,还有什么比接近九五之尊更好的捷径呢? 正院什么意思?变着法的给她下马威是吧? 前脚让膳房扣菜,后脚又自己送菜过来施恩。想让她看什么呀?让她明白这位正夫人在府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吗? 真气人! 可是,她还不能跟正院翻脸,硬碰硬去闹事的女主早就不流行了。如今能混得下去的女主,都会明哲保身、会忍气吞声,让读者觉得有智商,让男主觉得温柔明理。 容萱强行沉下一口气:“前头书房里铺纸研墨的,你搭上没有?” “啊!”花佩眼睛一亮,“搭上了,近来常请他来喝茶,已慢慢熟络了。” “那就好。”容萱衔着笑点点头,“继续走动着,记得别提我,等你们够熟了,咱再说正事。” 花佩应了下来,此事就此打住。容萱又缓了两息,执箸用膳,但正院送来的那两道菜她一筷子都没动。 什么玩意儿!一个土著女,还是个小门小户出来的,也敢给她脸色看! 要知道,所有穿越女那都是自带主角光环,无往不利的。她这也就是剧情还没跑起来,等她剧情跑起来了,还有那叶蝉什么事儿! 生气! 容萱冷着脸吃完一顿饭,又冷着脸读了一晚上的书。这一夜,她就连睡着了心情都不好,做的都是和叶蝉撕逼的梦。 一会儿梦到《步步惊心》,她是若曦的视角,叶蝉顶着张八福晋的脸;一会儿又梦到《金枝欲孽》,自己是谁的视角不清楚,反正叶蝉是皇后。 嗤,嫡妻了不起啊? . 府里至此平静了一阵儿,众人各过各的日子,似乎少不了交集,但又谁都不影响谁。 不过,细微的变化还是有些。 比如正院那边,叶蝉从每天要叫三四道点心,变成了只吃一道点心,偶尔才会叫两道。免去的几道是为给家里省钱,照吃的这一两道是未免谢迟心里难受。 除此之外,她还叫青釉从外头买了不少果脯蜜饯回来。一来外头的东西便宜,二来这东西吃得慢,买个几斤花不了多少钱,却能吃上好几个月,她就不会觉得嘴里没味儿了。 但叶蝉这么干,谢迟自然还是会知道。刘双领便发觉爵爷似乎总觉得心里有愧,变着法儿地想弥补夫人,哄夫人开心。 譬如从宫里回来的时候,他时常会从巷口那家夫人喜欢的店买脆皮炸鲜奶给她; 譬如从宫里拿了头一个月的例银,他就拿了一半去正院,跟夫人说让她买些点心高兴一下; 再譬如,八月十五中秋节,尚食局照例做了许多月饼,陛下随口说御前侍卫一人赏几块,爵爷回家后便把半数孝敬了二老,余下三两块拿去给了夫人。 那天刘双领清楚地看到爵爷拿着块月饼送到夫人嘴边,笑吟吟说:“尝尝,宫里赏的。” 夫人对他这种举动显然不适应,低着头盯了地面半晌,才双颊红扑扑的凑过去咬了一口。 然后日子一晃眼就又过了两个月,入了冬,天气一下子就冷了。 在叶蝉忙着安排府中上下做冬衣的时候,天子冬狩的人员安排也定了下来。 诸如这般的事宜都不是姜海他们这些管操练的百户能敲定的,他只能往上递自己觉得合适的名单,最终由御令卫的指挥使亲自定人。 不过他也不算诓了谢迟。因为这几个月谢迟练得用功,他确实把他写进了名册,还着意多写了写他是何出身、多么用功上进。 这名册递上去后,谢迟就一直悬着颗心等着。好在几日后指挥使把定下的名册发回来,并没有把他给划了。 他于是可以随驾去冬狩了。 启程的前夜,谢迟几乎彻夜未睡。脑子里似乎并没有在想事情,但就是有一股热血在体内翻涌着,令他精神抖擞,好像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 寅时初刻,他便起了床。刘双领赶忙进来伺候,谢迟简单地盥洗后,也没让费事备正经的早膳,直接让人去端了一碗豆浆两个面饼,凑合着尽快吃饱了。 然后他边往府外走边交待刘双领道:“这一趟少说要去半个月,若陛下起了兴致还会更长,府里的事你多照应。” “哎,您放心。”刘双领赶紧应下,谢迟却还是放心不下来,又想了想,驻足道:“这些日子你去正院守着吧。如果有夫人忙不过来的事,你帮着些。” 刘双领一愣,旋即又赶忙应诺。 谢迟便出了门,坐上马车匆匆地往皇宫去。马车驶起来,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碌碌地响了一阵,离得远了便逐渐听不到了。 . 正院里,叶蝉这日醒得也格外早。或者说,她一夜都断断续续地没睡好。时梦时醒、半梦半醒,歇不下来的脑子转得太阳穴直跳,让她累得不行又死活睡不沉。 她忍不住地为谢迟担心,忍不住地胡思乱想,想他这一趟是随御驾出行,常言道伴君如伴虎,那此行搞不好很危险吧? 他对宫里也说不上多熟,会不会无意中犯什么错?会不会触怒圣颜?会不会一去不返? 他可千万别一去不返。若不然,她就要守寡了。 她才十三,守寡怎么都得守上些年。万一她再一不小心寿数挺长,那就太可怕了。 现下又天寒地冻的……他会不会被冻病? 叶蝉满脑子都是这些,想着想着就躺不住了。寅时三刻,她烦躁地坐了起来,自己点上灯,去翻没做完的绣活儿出来做。 37.第 37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谢迟当然想, 他想家都快想疯了。而且,御驾已从郢山回京的事,家里一定知道,自己这样迟迟不归,搞不好家里已经乱套了。 爷爷奶奶都已年老,叶蝉又才十三, 不能指望她压住家里的事情。 谢迟就点了头,傅茂川招了招手, 几个年轻的宦官进了屋。 傅茂川还是那副笑容:“这就送爵爷回家。爵爷您好好过年, 安心把伤养完再进来当差, 上元之前就尽量别出门了。” 这当然不会是随口寒暄,谢迟立刻应下:“好,我就在家待着。” 傅茂川又道:“这些事, 就别同家人说了。” 谢迟点头:“我知道。” 傅茂川满意地颔了颔首, 向旁退了半步,几个年轻宦官便七手八脚地上前扶他。他的伤刚养了十天, 自然还没好全,不过在忠王的打点下本来也只是皮肉伤, 将养了这些时日, 强要下床走动也不是不行。 当然, 以谢迟的身份, 想让马车到屋门口接他是不可能的。几人就扶着他一直往外走, 直至走出了宫门, 他才终于上了马车。 上马车的过程难免触动伤口,但谢迟在车中冒着凉汗抽了好几口气,竟然从冷气中品出了些许劫后余生的感觉。 好在是活着出来了。 听傅茂川的意思,他在宫中的差事也并没有丢,只是上元前不能出门而已,这没关系。 谢迟长长地吁了一息,歪在车里胡思乱想地揶揄太子可真是有点混,想了半天才发觉这好像跟自己没什么关系,自己该先想想一会儿怎么安抚家人才对。 . 府中,叶蝉正和元晋“艰难搏斗”着。 不知是不是因为前两天把元显抱过来陪了陪他,让他看到了该怎么爬的关系,这两天他突然开始摸索学爬。 而且进步明显,效果卓绝! 具体表现在,昨天晚上他还处于四肢配合不灵,爬着爬着就会不对劲的状态,今天就已经蹭蹭蹭地爬得很快了。 于是哄他睡觉成了一个很难的问题。近些日子,他都是晚上睡摇篮,白天被叶蝉守着睡她卧房里的床,所以他慢慢地已经不喜欢睡摇篮了。现下沉浸在学会了爬的兴奋里,没有栅栏的床根本无法困住他,叶蝉走个神的工夫,他就打个滚儿翻起来,屁颠儿屁颠儿迅速爬到床尾,打算从她脚后绕过去,溜到地上去爬。 叶蝉不得不一次次把他捉住、揽回来、按躺下、再板着脸唬他:“你能不能乖一点?能不能好好睡觉?” 元晋挥着小手:“嘻嘻嘻嘻!”他现在实在太兴奋了。 叶蝉没办法,又过招了两个回合后终于认输。她把他放到地上,他手脚一碰地面就一溜烟爬出去了,叶蝉哭笑不得,叫来乳母:“我睡一会儿,你们看着他,别让他伤着。” 然后她就躺下睡了,其实也睡不着,因为元晋真的巨兴奋,自己边爬边嘻嘻哈哈吭吭唧唧,没有一刻安生的时候。 所以青釉冲进屋来叫她的时候,她一下就睁开了眼。 青釉喘了两喘:“夫、夫人……” 叶蝉坐起身,皱皱眉:“怎么了?” “爵爷……”她依旧在喘,但有了几许笑容,“爵爷回来了!” 叶蝉浑身一个激灵,下一刹,她踩上鞋便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广恩伯府不算太大,但从后宅的正院到前宅总还有一段距离。叶蝉实在没心情停下来好好把鞋穿上,就这么趔趄着冲了一路,穿过隔在前后宅前的那排后罩楼下的大门时,右脚在门槛上一碰,鞋子到底掉了一只。 她也顾不上折回去捡,又跑了两步,却猛然刹住脚。 谢迟正被刘双领和另一个小厮一起扶着往后走,乍见一个身影闯进余光,抬头一定睛,脚下也停了。 他看到叶蝉站在三两丈外,怔着神望他,一身交领襦裙跑得乱七八糟的,鞋子还掉了一只,悬着一只脚傻乎乎地站在那儿。 他不禁也愣了愣,迟疑着不知该说点什么,她忽地又往前跑来。 叶蝉不管不顾地跑过去,一把扑住他。谢迟禁不住地往后一倒,又连忙站稳。 “夫人您……”刘双领想说夫人您松手,爵爷身上有伤,却见爵爷愣了愣,就迟疑着将手环在了她腰上。 刘双领就闭了口,叶蝉咬住嘴唇忍了好一会儿,连日来的紧张还是一下子决了堤。 她哇地一声哭出来,无比的委屈:“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啊……” “……夫人。”谢迟哑声笑笑,抱着她的双臂又紧了紧,忽地一锁眉头,把她推开了几寸。 叶蝉正哭得懵着,被他推开便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他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最后抬手捧住了她的脸:“怎么瘦了?” 她这身襦裙不是新做的,他之前就见她穿过,却完全不像现在这样松松垮垮。 叶蝉近来却顾不上自己瘦没瘦,听他这么说还道他在拿她吃得多的事儿开涮,忽地羞恼:“你怎么见面就拿我寻开心!你讨厌!”说罢转身便走。 “哎哎哎……”谢迟忙伸手拉她,这一动,却痛得眼前发白,顿时猛吸冷气。 叶蝉猝然回头,刘双领这才得以插个话:“夫人,爷身上有伤呢。” 叶蝉不禁怔住,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谢迟又吸着冷气缓了缓,疼劲儿终于过去,哭丧着脸又朝她伸出手:“我怎么是拿你寻开心呢?我是心疼你啊!” 语气可怜兮兮的。 叶蝉红着脸蹭过去抱住他的胳膊,他偏头瞅瞅她:“是不是为我担心的?” “……”她没吭气儿,想想自己这些日子瞎琢磨的那些事,心里羞死了。 . 谢迟就先和她一道回了正院,把他扶到床上,叶蝉才听说他是挨了顿板子,还是陛下亲自开的口,一下子把她吓得面色发白。 她赶紧让刘双领去请大夫,接着就是一连串的问题:“伤得重吗?到底出了什么事?事情了了没有?用不用家里做什么?” 谢迟原正趴在那儿缓气,她这一连串问题突然砸过来,砸得他愣了愣,而后喷笑。 “……你笑什么啊!”叶蝉在为他的事认真着急,他扭头看看她:“怪不得你叫叶蝉——嘁嘁喳喳的,像个小知了!” 蝉,知了。 叶蝉一眼瞪过去,他捉住她的手:“没事了,都没事了,好好过年就行。一会儿我去见见爷爷奶奶,让他们放心。” 结果叶蝉说:“你再养养再去吧,他们还不知道这事儿,你带着伤一去,他们反倒担心了。” 谢迟不禁诧异:“他们不知道?” “……对啊。”叶蝉点点头,“我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又觉得和宫里有关,什么也不敢做。所以告诉二老也没用啊,还不如让大家都好好过年,也省得府里瞎乱一场。” 谢迟听得傻了。 不如让大家好好过年?也省得府里瞎乱一场? 也就是说,府里这些日子一切如常? 她把事情压住了??? 他不可置信地盯了她半天,问:“府里都有谁知道这件事?” “嗯……”叶蝉想了想,“我和刘双领知道。其他的……日常出去采买的下人大概也是知道的,不过我让他们别到处说,所以人不会太多。” 谢迟偏头看着她,看了会儿,笑出来:“小知了你很有本事啊!” “?”叶蝉茫然地望望他,接着回过神,“不许叫我小知了!” 谢迟哈哈一笑,拽她的手:“你坐。” 叶蝉就依言坐了下来,他勉强侧翻过身,疼得又抽了口冷气,不过还是撑着侧躺住了。 她坐在床边看着他:“干什么啊?” “我想你了。”谢迟似笑非笑的样子看起来十分认真,令叶蝉后脊一栗,闷着头不作回应。 接着他又说:“我们今天还一起吃饭。” “好。”她点点头,他又道:“然后……我就在你这儿睡了,伤还没好不方便走动。” “啊?!”叶蝉脱口而出,“那我睡哪儿?!” 旁边的刘双领和青釉不约而同地喷笑出声,又同时死死憋住。 谢迟挑着眉头看她,她从他的神色里,一分分地回过味儿来。 要一起睡啊…… 当然是该一起睡啊,他们都成婚了! 可是,这真别扭。虽然她知道他受着伤不可能做什么,也还是别扭,再说她事先都没有心理准备! 叶蝉难为情地用手指绞着衣袖,须臾,她脚尖蹭着地,开口跟他讨价还价:“你睡床,我睡那边的罗汉床,你看行不行?” 陆恒神色一颤:“是。这一转眼……也十年了。” 皇长子谢迎离世时十七岁,当时的皇次子——也就是当今太子谢远和陆恒都才十一。陆恒因为跟皇家亲近,儿时因为不懂事,也跟着谢远管他叫大哥,后来懂事了也没改,这声大哥就一直叫到皇长子长逝。 在陆恒心里,一直敬重这位大哥。当下虽然已过了十年,自己实则已经比皇长子离世时的年纪要年长四岁,可他还是觉得这位已逝的大哥处处都是榜样,自己远不及他。 皇帝沉了一沉:“今年这祭礼,给他大办一场吧,你看着安排。你们兄弟亲近,主祭也由你担。” 皇帝不能亲自主祭无妨,因为皇长子是小辈,没有父亲跪儿子的道理。但陆恒不禁锁眉:“陛下,太子殿下……” “他那个样子……算了。”皇帝苦笑,怕长子在天之灵看弟弟这样会生气,“阿迎今年若还活着,该是……二十七岁。你挑几个二十七岁以下品行端正的宗室子弟去。其他的,着礼部安排。” “是。”陆恒长揖应下,抬头见皇帝神色黯淡,又劝了句,“皇伯别太难过,否则殿下在天有灵,也会自责的。” “朕心里有数。”皇帝长缓叹息,像是有许多郁气积压在心里。静了静又道,“那个广恩伯……” 陆恒一愣,皇帝旋即又摇了头:“没什么,你去吧。” . 东宫。 太傅匆匆赶到的时候,太子还在温香软玉里睡着。宫人催促再三,太子终于起了身,草草地穿好衣服走出寝殿,向太傅一揖:“太傅。” “唉,殿下!”太傅薛成已经年逾六旬,一看太子这样沉溺声色犬马就头疼,沉叹道,“陛下年前才对殿下发过火,殿下总该收敛一些。” 太子倒笑了一笑:“孤有分寸,这是因为昨天上元,才稍放纵了一些。太傅急着赶来,有事?”说罢请太傅落座,让宫人上了好茶。 薛成叹息:“半个时辰前,陛下传忠王进宫的事,殿下可知?” 太子一怔,摇头:“不知。不过陆恒时常进宫,有什么稀奇的?” “这回是为您兄长祭礼的事!”薛成说着直摇头,“皇长子殿下亡故十年了,臣之前就觉着,今年必要大办。可万万没想到,陛下竟让忠王主祭,还说让忠王选几个比皇长子殿下年纪小的宗室子弟同往,可没提让殿下您去。” 这话说完,太子也心头一紧。 这确是不大正常,毕竟他才是皇长子的亲弟弟。兄长祭礼不让他主祭,就算他自己并不甚在意,满朝文武会怎么看这事?天下人又会怎么看这事? 太子连忙问道:“太傅觉得我该如何是好?” 薛成锁起眉头沉吟了半晌:“臣也不知如何是好。不过好在时间还有月余,殿下大可再看看。若有机会,主动向陛下提及一二也不是不可以,您毕竟是皇长子殿下的亲弟弟,去为兄长尽心也是应该的。” 太子思量着连连点头,又好好地向太傅道谢,弄得薛成心情颇为复杂。 太子虽风评不好,但素来都还尊师,所以薛成一直也没请辞不做这太子太傅。 只不过,唉…… 若皇长子还活着,太子之位就不会是他的,一切都会是另一番光景。饶是薛成也不得不承认,皇长子比当今太子要明理得多,必能成一代明君,只可惜造化弄人! . 广恩伯府里,叶蝉也忙碌了起来。 府里多了五百户食邑的税收,大家都可以过得宽松一些,用度份例全要调整,得她来安排。 她原以为年底再安排便是,因为这税应该一年一算。结果大约是户部官员觉得谢迟有前途,想结个善缘,就说头一年先按季度送来,好让府里宽松一些。 叶蝉就闷在屋里算了整整一天的帐。她在家里并没有管过这些,上手自然有些困难,好在有刘双领和谢周氏身边的郑嬷嬷来教她,她才不担心出错了。 38.第 38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家宴?”西院里, 容萱被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眼前一亮。 花佩欠身说:“是。说是爵爷突然吩咐的, 也不知为什么。反正现在, 厨房那边都忙开了。” 天啊,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西院近来没少跟谢迟身边铺纸研墨的小厮走动, 以容萱的身份虽不好亲自出面,不过身边的几个侍女都机灵, 打听出了不少谢迟的喜好,饮食起居一应俱全。 所以,现在去见谢迟, 容萱更有底气了。 她挑了身过年前新做的银红色交领襦裙出来,配了套银钗。赶到二老的住处时,时辰刚好,她先进屋向老夫人见了礼, 老夫人让人给她上了茶,温和地说让她在屋里等一等,因为爵爷和夫人都还没过来。 容萱脑子里琢磨着家宴的格局。席面设在了堂屋, 她进来时就看见了。一共两桌,菜式是一样的,中间以屏风相隔。 容萱知道这是因为古代讲究男女有别——谢迟和亲奶奶一起吃饭倒没什么,但她和叶蝉两个档孙媳的, 与老爵爷同席吃饭不太合适, 所以要分开。那么, 席上应该就是谢迟和老爵爷一桌, 老夫人、叶蝉和她一桌。 她做点什么好呢? 容萱首先摸准了,她绕过屏风去找谢迟肯定不行,不合规矩,而且太扎眼了,叶蝉见了又要找她的茬。 可是让她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把这顿家宴浪费过去,她也不甘心。她一个穿越女,都在府里当了大半年的小透明了,憋屈啊! 但她一时也真没想到还能做什么。不过多时,谢迟和叶蝉就到了,容萱便琢磨着走一步看一步。 这是叶蝉和容萱入府以来的第一顿家宴。其实除夕那天原也该有一次,可是因为谢迟的伤还没痊愈,老夫人就发话说给免了。今天这个是谢迟主动提的,而且又是因为有喜事,席上的气氛特别好。 谢迟先将两件喜事说了个大概,一家人自然都很惊喜。然后,谢迟先敬了爷爷两杯酒,又绕过屏风来,向奶奶敬酒。 容萱的眼睛不禁一亮,耐着性子按兵不动,先听谢迟和奶奶说什么。 谢迟举杯道:“多谢奶奶教诲,孙儿日后一定加倍努力,光耀门楣!” “好,好,好。”谢周氏笑意满满,举起酒盅与他一碰,饮尽了,又道,“奶奶嘱咐你两句,你坐。” “哎,好。”谢迟瞧了瞧,见叶蝉和容萱分坐在奶奶两边,唯与奶奶相对那边的位子空着,就坐去了那边。 谢周氏道:“你的本事奶奶知道,但你啊,年轻气盛,时常行事太急。从前也还罢了,如今调去了紫宸殿,那是在陛下眼皮子底下,你要稳住,以免心急出错。” “这我知道,奶奶放心。”谢迟颔首笑笑。其实,他本来确实是心急的,不过从随去冬狩开始,他就冷静了。他们这样的旁支想往上走,路还远得很,根本急不来,太过心急反倒只会让自己失落。 谢周氏又说:“再有,你要记得,在御前当差,没有比忠君更要紧的了。” 谢迟觉得理所当然,正想说自己自然会忠君啊,谢周氏又道:“你千万不要觉得自己在御前可以见得到陛下,便总在数算如何求陛下让你加官进爵。” 他不禁一怔。 谢周氏看着他的神色,轻声叹息:“你只要想,如何把分内之事做到最好便可。要让陛下觉得你有才能,而不是觉得你野心勃勃。你做事要踏实,不能耍心眼去想怎么做显得更漂亮。要朝你认定对的方向去做,不能为迎合你的同僚,昧良心地随波逐流。没有什么比良心更值钱,奶奶要你行的端做得正。” 谢迟忽而心里空了一刹。 奶奶说出的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可是在奶奶说之前,他并没有想这么多。 他阅历又尚浅,遇事极有可能欠考虑。譬如在把事情做实在或做漂亮上,如果不能两全,而后者又更能博得天子欢心,他未必不会头脑一热就这样邀功。 最后一句更是要紧。御前侍卫虽然看似和正经的官场没什么关系,可朝上有事,侍卫们总免不了会议论一番。其中许多事情都是要划分阵营的,朝臣、侍卫都是人,是人就难免要从众、容易群情激奋。但同时,人和人又会想法不一样——这时假若想法不一样的是他,直言说出便难免在激愤之下被推做对立,可如果随意附和或闭口不言,对不住的便是自己的良心。 习惯于如此之后,离庸碌二字也就不远了。 谢迟沉然点头:“孙儿记住了。” “好,好。别的……奶奶就不多拘着你了。”谢周氏笑着,伸手要拿酒壶再与他喝一杯。容萱眼疾手快,先一步将酒壶端了起来,给她与谢迟分别满上。 祖孙两个一饮而尽,谢迟颔了颔首便要走,容萱及时道:“妾身也敬夫君一杯。” 谢迟看过去,容萱娇俏的面容上笑意吟吟的,让他也不禁一笑:“好。” 容萱再度帮他满上酒,自己也倒满一杯,边举杯边说:“祝爵爷步步高升,仕途平顺!” 她说罢和他碰杯,两只白瓷小杯磕得一响,他们各自一饮而尽。 他们碰杯的同时,叶蝉正专心和汤碗里的竹荪搏斗。 这道杂菌汤可鲜了,好多种鲜滑的菌子一起熬,汤色都熬成浅褐色的了。里面还有平常不太能吃到的竹荪,虽然这个季节的竹荪都是冻的吧,她也还是热情不减。 结果她刚让青釉帮她盛好汤,谢迟就过来敬酒了。奶奶是长辈,他和奶奶说话时她闷头吃饭不太合适,眼睛就忍不住地一直盯着汤碗,现下见他和容萱喝酒,她终于可以尝一口竹荪了! 碗里的这根竹荪比较长,她想用汤匙切开,但不太好切。正变着法地使劲儿,谢迟搁下酒杯就看见了她努力认真的样子。 他挑眉,碰了碰她的肩,叶蝉抬头,他笑说:“我敬夫人一杯啊。” “啊……”叶蝉微僵。今天桌上的酒有点烈,而她沾酒就醉。 万一耍酒疯怎么办…… 不过杯子倒不大,而且今天确实双喜临门,还是年关,叶蝉小小地挣扎了一下,就倒酒跟他碰杯了:“万事如意,步步高升!” 谢迟哈哈一笑便仰首喝酒,一饮而尽后又给她倒了一杯:“新年吃好喝好,喝好吃好。” “……”叶蝉心中悲愤,半是因为他这个贺词,半是因为她实在不敢喝了。 刚才那一杯下去,她脑子里现在已然被酒气撞得一阵阵犯晕,再喝一杯,对她来说很可能就要过量! 她可怜兮兮地看向谢迟:“能不能不喝了?我酒量……” “姐姐酒量不行,我替姐姐喝。”容萱及时接茬,兀自倒了杯酒,站起身替她与谢迟一碰,豪爽地一饮而尽。 彼时,叶蝉还在迷糊里想容姨娘你酒量真好,然而过了一刻,容姨娘就也不对劲了…… 其实容萱的酒量确实比叶蝉好那么一点,至少不是沾酒就醉——可那是她在现代的身子。而且在现代时,她常喝的也是啤酒葡萄酒,对于高度数的白酒根本就没概念。刚才一口下去,她觉得辛辣刺鼻,可那感觉消散得很快,她就又觉得没事了。 所以她才又喝了一杯。 于是,谢周氏喝着喝着叶蝉很喜欢的那个杂菌汤,就看到一左一右两个年轻姑娘都开始扶着桌子暗揉太阳穴。 她即刻便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赶忙招呼身边的嬷嬷:“快去交待厨房,熬个醒酒汤送到她们房里去。”又看向容萱身后的花佩,“送你们姨娘回去。”最后朝屏风那边叫谢迟。 谢迟原正与爷爷把酒言欢,没注意这边的动静,被奶奶一叫赶忙过来,谢周氏跟他说:“阿蝉喝高了,你送她回去。” “啊……好。”谢迟便赶忙过来扶叶蝉,叶蝉站起身时已经脚下打软了,被他搀出去叫凉风一吹,清醒了一阵子,然后就又迷糊了起来。 然后谢迟便发现她开始话唠了。 她被他圈在怀里,抬头望着他:“你不用送我,你吃饱了吗?没吃饱就回去吃嘛,要不然让厨房再做点别的?” 谢迟笑出声,哄她:“吃饱了吃饱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啊,乖。” “我不用你送……”叶蝉说着扯了个哈欠,看见眼前的岔路时也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容萱,脚下一拐就往西去,“容姨娘喝多了,我去看看她。” “夫人?夫人!”谢迟赶忙把她拽回来,兜回怀里,“你也喝多了,赶紧回去睡觉,不用你操心别的。” 叶蝉懊恼地一跳:“我没有,我只喝了一杯!”说着又往西拐。 谢迟哭笑不得,接着把她往回拉:“夫人……知了?小蝉!小蝉你回来!” 叶蝉:“我真的只喝了一杯!” “好好好我知道你只喝了一杯!”谢迟强行揽住她,循循善诱道,“但我们还是回去休息,好不好?你没喝多也得休息啊,对吧?” 叶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要经常不在家了?” 谢迟颔首:“如不出巡,也不至于,不当值的时候都还是能回家的。不过家里还是劳你多照应,如果有拿不准的事,你可以等我回来一起商量。” “好的。”叶蝉这样应下,谢迟就走了。翌日一早谢迟进宫,她也无所谓,独自在家照样过得怡然自得! . 西边的院子里,容萱到晌午时,才听说广恩伯有了差事的事。她自问手握女主剧本,斗志昂扬,听说此事后在屋里踱了一圈,就想到了该发生的剧情。 ——广恩伯从前从未有过官职,当差之初必定难免觉得累、觉得不适应。等到回到家里,他或许会独自在前院放空大脑,或许会去正院找叶蝉排解,不管哪一种,都会很适合她这穿越女发挥。 因为,叶蝉一个土著女,哪有她会逗趣啊?她心里肯定守着什么三从四德,在广恩伯烦心的时候不给她添堵就不错了,要排解心事,多半指望不上她。 于是容萱就吩咐下人说:“晚上先别传膳,等爷回来再说。” 如果他直接留在前面,她就拎着食盒过去。如果去了正院,她就观察着那边的动静,瞧准合适的时机过去,或者请他过来。 . 宫里,谢迟站在含元殿前,兴奋和紧张很快便淡去了大半,紧随而来的是对体力和耐力的考验。 御前侍卫三个时辰轮一次值,当中有两次为时一刻的小歇,方便喝水出恭。但当值期间,是没有用膳的时间的,虽然大多数时候也没什么事,只是在殿外站着,但这般笔挺地站上三个时辰那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谢迟这一班是从卯时开始。他站到辰时三刻就已饥肠辘辘,之后的时间几乎都在一边后悔早上没多吃点,一边咬牙硬熬。好不容易捱到午时轮值,他走进含元殿后供侍卫休息的小间时,觉得从头到脚都累虚了。 好在这差事虽累,但御令卫上下的友善从世宗开始一直延续到了今日。有年长的御前侍卫注意到他是新来的,主动倒了茶递给他,随口笑问:“兄弟,怎么称呼?” “啊多谢……”谢迟接过茶的时候还有点恍惚,接着赶忙答说,“我姓谢,单名一个迟字。请问大哥如何称呼?” “我叫白康。”白康拍拍他的肩头,又说,“姓谢,你是宗亲啊?” 谢迟点头,如实道:“是,两年前父亲病逝,我承袭的广恩伯。” 白康便爽快地笑起来:“哈哈哈,那你可好好干。去年有两位君侯也来走过场待了半年,现下一个在兵部一个在吏部,你们是含着金汤匙生下来的,怎么也比我们好混!” 谢迟附和地笑笑,谦逊道请他多提点,白康那话对他来说却是听听则罢。 他不信什么含着金汤匙生下来,日后便比旁人好混的话。在他看来,目下府里的情况,有些时候还不如寻常人家。他们这些没落的旁支宗亲,看起来还有固定的年俸,吃穿不愁,可实际上入不敷出很是常见。譬如碰上陛下、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逢五逢十的生辰,往往一份礼便要花掉三四个月的开销。他们也知道,那礼进了宫多半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便要收进库中,但要省了不送又真不敢。 因此谢迟觉得,现下家中的状况,一言以蔽之便是已没了宗亲的风光阔绰,却又还得恪守宗亲的礼数规矩。既不能像正炙手可热的王公贵族一样潇洒,又并没有寻常富人的散漫自由。 难啊! 所以,谢迟心下很坚决,目下既混得了个差事,他就要咬紧牙关的一步步的往上走。别的不说,就说叶蝉吧,人家千里迢迢地从苏杭嫁过来,就爱吃口点心,他总要保证她能随时吃得起自己想吃的吧? ……怎么想起她了? 谢迟吃着午膳忽地一怔,摇摇头把她吃东西的模样从脑海里晃了出去,又闷头继续吃饭。 午膳后,他们皆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休息,休息后还有两个时辰的操练。待得体验过了这操练,谢迟不禁感叹当值时的三个时辰站桩都不值一提。 ——简而言之,这当值的第一天,谢迟是被白康和两个侍卫一起扛回府的。 刘双领也猜到这第一天大概不好过,可看到自家爵爷被人这么送回来的时候,还是吓得脸都绿了。好在白康对此见惯不怪,摆着手轻松宽慰说:“没事,但凡初到御前,都得适应适应。你们家爷年纪又太轻,猛地这么练起来吃不住不稀奇,回头我跟指挥使大人禀一声,明天先告个假让他歇一天,日后慢慢来便是了。” 39.第 39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谢迟怔神的这刹那工夫,谢信已疾步上了前, 往太子腋下一架。太子不禁慌神, 伸手便要拽皇帝的衣摆,恰好谢迟也赶上来, 不做多想, 一把拧住了太子的手腕! ——他这几个月的操练不是白练的, 自己许不觉得有明显的长进,实则力气已然不小。太子倏然吃痛,身子难免一软,谢信和两个宦官趁机将其顺利架起,不由分说地便往殿外去。 “……父皇!”太子乱了阵脚, 噎了一噎, 到底认了错,“父皇,儿臣知错了!父皇……” 眼见他又想往回挣,原只是跟着往外走的谢迟及时按住了他的胳膊,太子原想去抓门框的手与门框一蹭而过,错失了挣扎的机会。 路过外殿旁的角房时, 一声婴儿娇嫩的啼哭令谢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恰好看到小皇孙被乳母抱着的样子,稚嫩的小脸上依稀可见几许病中的痛苦, 他怔了一怔, 待得回神又匆忙别开视线。 他不由自主地想, 太子殿下真浑啊! 孩子还这么小。 接着他就想到了元晋。元晋并不是他亲生的, 不过叶蝉把这孩子当亲的带,近来他住在叶蝉那儿,也元晋相处的时间也不少。他鬼使神差地就开始琢磨,如果他敢让元晋受这份儿苦,叶蝉估计会活撕了他…… 再接着,他就想到了叶蝉。 嗯…… 谢迟红着脸回了回神,见太子已被两名宦官看着往东宫去,抹了把汗:“真是……” “唉!”谢信叹息摇头,“啧,储君啊,就这德性。咱有好日子,就赶紧享乐吧!” 言外之意,等到储君继位,搞不好要天下大乱。 殿中,皇帝坐在宽大的龙椅上缓了好半晌气儿,才稍稍舒适下来。傅茂川在旁躬身候着,就见陛下望着房梁,久久也不见说话,只一下接一下地摇着头。 半晌,皇帝长长地吁出一口郁气:“唉……” “陛下。”傅茂川试探着端起茶送到了皇帝跟前,“您喝口水,消消气儿。太子殿下还年轻,热血上头也是有的。” 皇帝一声苦笑,摆摆手,傅茂川只好将茶盏又搁下。 皇帝复又叹息:“他年轻,陆恒可是跟他一般年轻。” 傅茂川就不敢说话了。 人比人,比死人。忠王又明理又贤名在外,没有过沉迷美色的恶名,反倒有和王妃感情甚笃的佳话……偏他还和太子同龄,这么两相一比,让人真没法拿“太子年轻”来安慰陛下。 “朕原想着,有陆恒辅佐他,他也不会太出格。毕竟天下太平,他能守住江山安享盛世便是,现在看来……”皇帝疲乏不已,又摆摆手,不再多说,“把元晰给太子妃送回去,告诉她,准许她自己传御医,不必再让太子来禀话了。” “诺。”傅茂川欠身。掐指一算陛下都为这个气了大半夜了,不得不劝一句,“既已免朝,陛下您再睡一睡吧,圣体要紧。” 皇帝却半晌无言,沉了会儿,问说:“刚才进来的两个侍卫,都是宗亲吧?” “是。一个是广恩伯,一个是成康伯。”傅茂川道。 皇帝点点头:“皇长子若还活着,今年该是二十七岁。这两个看着都不到二十七……告诉忠王,皇长子祭礼,把他们两个加上。具体干什么,由他安排。” 傅茂川一哑,想了想,不得不提醒一句:“陛下,成康伯谢信是也不满二十七……可他比皇长子殿下长一辈。” 按规矩,祭礼上不能让长辈给晚辈磕头,纵使晚辈是皇子、长辈是不入流的宗亲也不行。 皇帝恍然,斟酌片刻便改口道:“那就让广恩伯去参礼,成康伯观礼。” “诺。”傅茂川恭敬地应下。辈分上没出错,他这御前当差的就没问题。至于陛下这么干,是如何如何给太子脸色,那不是他该管的事。 这个旨意很快就传到了忠王府,当天晚上谢迟回家时,便听说了。 他本来没多想。家祭嘛,子孙和弟弟们都该去拜一拜,天家也一样。但皇长子走得早,没有子孙,弟弟也就太子一个,从宗亲中挑几个堂弟去祭拜也合理,他也没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然而他刚走进正院的大门,就被前宅赶来的小厮给喊住了。小厮躬着身说:“爷,成康伯来了,说有急事要见您。” 谢迟不禁一愣。 家里在洛安毫不起眼,平日鲜少有人上门走动。而且,这成康伯是谁啊? 但他还是就此往前宅折了回去,告诉刘双领说:“跟夫人说一声,让她别等我了,自己先吃。” 于是正院的卧房里,叶蝉就隔着窗纸朦胧地看到,谢迟到了院门口又突然转身走了。 “咦?”她手里的针线活停了停,看向青釉,“这是有什么事?去问问。” 话音未落,刘双领已挑了帘进来,朝她欠了欠身:“夫人,成康伯突然来访,爵爷就折回去见了。说让您先用膳,不必等他。” 这么回事啊。 叶蝉点点头,又想了想,问他:“会谈很久吗?” “这个……”刘双领迟疑道,“不太清楚是什么事,说不准。” 叶蝉当即就想,那如果要谈很久,总不能让谢迟饿着谈。他在宫里又当差又操练的,可累了,每天回来吃饭都如狼似虎一般,而且净爱挑荤的吃。 她便下意识地看向堂屋里的一桌子菜。端几个给他过去?可这些菜从厨房端过来,本来就已经是温乎的了,再端过去肯定会更凉一些,现下天又还冷,吃凉了容易闹肚子。 叶蝉纠结了一下,犹豫着跟刘双领说:“公公你去厨房问问,看方不方便备个热汤面什么的,再搭几碟酱牛肉之类的荤凉菜,如果爵爷一会儿饿了,就直接给端过去。” 刘双领怔了怔:“夫人,有客人啊……” “我知道,成康伯嘛。”叶蝉扯了扯嘴角,“爵爷每天早上吃的就凑合,晚上这顿再不吃,白日里当差要撑不住的。那是宫里的差事要紧,还是成康伯要紧?” 刘双领一想,有道理啊,那肯定是宫里的差事要紧。再说,成康伯如果真的要和爵爷谈到很晚,也确实不能让爵爷一直饿着。 他便朝叶蝉一作揖,离了正院就去了厨房。厨房里,钱大厨刚歇下来,见他来了边喝茶边乐:“呀呵刘公公,怎么这会儿来了,夫人要点心?” “哎你闭嘴,敢拿夫人说笑,想不想干了你?”刘双领白他一眼,接着,就将刚才的来龙去脉给说了。 钱大厨一听:“嘿,得嘞,放心吧。有现成的酱牛肉和卤鹌鹑蛋,面用昨晚开始熬的牛腩汤煮,牛腩我捞不太老的搁几块,一准儿好吃!” 刘双领自己也还没顾得上吃饭,又是大冷的天,边听他说边想象热汤热面热牛肉,好生吞了吞口水:“那你准备着,我先到前头去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临到书房前的时候,好歹把牛肉面的画面给挥去了。刚一进门,正巧听见成康伯说:“有点心没有?回家听说这事就过来了,也没顾上吃饭,路上差点饿晕过去。” 谢迟过来才知成康伯就是谢信,便也没什么可紧张的了,扭头就跟刘双领说:“去弄点吃的来,我和堂叔一起吃。” 刘双领正好说:“夫人刚安排厨房备下了汤面,下奴这就着人去端。” 二人当下没多在意,就此聊起了正事。谢信跟谢迟说:“皇长子祭礼要你参礼的事,听说了吗?” “听说了。”谢迟点头,谢信叹气:“我比皇长子大一辈,说要我观礼去。”接着又叹了一声,摆手,“我打算告病不去,你最好也别去。” 谢迟:“为什么啊?” “为什么?你是不是不知道,这回的祭礼没太子殿下什么事?”谢信咂嘴,“太子这人……锱铢必较。这回这个祭礼,宗亲里血脉离得近的去那在情理之中,你我去了,准要被他记恨上。” 谢迟心道不至于吧,他们不管参礼还是观礼,都只是奉旨办事啊? 可他这么一说,谢信就呵呵呵地冷笑起来,谢迟直被他笑得汗毛倒立,好在这会儿面端到了门口,谢信眯眼嗅嗅:“好香。” 两大碗汤面很快端了进来,面是软弹的宽面,汤是棕褐色飘着油花的牛腩汤,几块带筋的牛腩在面上摞成了小山,上面还撒着碧绿的葱花,看得谢信食指大动。 和面一起端进来的,还有一碟酱牛肉、一碟卤鹌鹑蛋、一碟蒜泥白肉、一碟椒麻鸡丝。 这都是凉菜,所以才能端上来得这么快。但没关系,往面汤里一过就热乎了。 谢信两眼放光地往面里掖酱牛肉和卤蛋,谢迟一时却没心思吃。他碰碰谢信:“哎,叔,堂叔?祭礼真不去吗?” 去了会得罪太子,不去会不会触怒圣颜啊? ——在众人平日的印象里,都觉得太子近几年愈发傲慢,戾气也愈发的重的。 于是一场宴席从头到尾都颇为融洽,一点若有似无的议论,却从第二日开始,在洛安的街头坊间慢慢地飘了开来。 是太子着人送到各位参礼的堂兄弟府上的赏赐闹的。 在洛安城中,赏赐、贺礼里常有文章,众人总要摸清门道才能安心,不然无意间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是以过了两天,七王府的世子谢逐,就拜访五王世子谢遇去了。这一双堂兄弟一贯交好,谢逐便也没拐弯,张口就问:“哥,你这边的赏赐里,有茶没有?” 他说这话时,宦官正好刚把茶端上来。谢遇扫了他一眼,解开盏盖吹着热气淡淡道:“怎么,你那儿缺茶喝?诺,这是皇伯伯刚赏下来的大红袍,一会儿匀你一些。” 谢逐就不高兴了:“哥,您这可就不够兄弟了。”——我有什么说什么,您在这儿装傻? 谢遇眉心微跳,接着也没喝茶,就把茶盏放回了桌上。 他当然明白谢逐指的是什么。 这次的主祭是忠王,除忠王外,参礼的宗亲一共六个。太子要赏东西,理所当然地给忠王这主祭备了份厚赏,给六个堂兄弟的则都差不多。 但是,广恩伯府那边,多了一份茶。 这茶倒不甚名贵,但也颇有些来头。是大概二十几年前,大齐西南边的暹罗开始向大齐进贡,贡品里总有一种暹罗人引以为傲的水果,叫柠檬。 这东西外皮金黄,里面的瓤是一丝丝的,像是金色的橘子,可味道酸得很,听说能酸得人面目扭曲地捶桌子,根本没法吃,闻闻味儿倒是不错,头几年的就净摆在屋里闻果香味儿了。 后来暹罗使节来朝,听闻柠檬在洛安竟不受欢迎,痛心疾首,解释说在他们暹罗,是拿这个切片泡水喝的。御膳房就切了切泡水呈进了殿,暹罗使节说,对对对,就是这么喝的——可从当今圣上到满朝文武,没一个人喝得惯。 据说当时还有个性子直点的武将张口就道:“要喝水,泡茶不好吗?这东西,说味道寡淡又酸得很,说味道浓郁又除了酸没别的味儿,有什么可喝的?” 于是在座重臣哄堂大笑,这话被当做笑柄越传越广。结果,不知怎的传到了个御茶官的耳朵里,这人会颇动脑子,立时想到既然除了酸没别的味儿、不如茶水好喝,那能不能把它跟茶制在一起? 反正茶里原也有小青柑、大红柑,就是将茶叶填在果皮里一起炮制的。柠檬果肉虽酸,可果皮香得很啊,怎的就不能试试? 就这么着,经过几载尝试,御茶房里还真弄出了个“柠檬红茶”。柠檬清新、红茶醇厚,喝起来颇是独特。 40.第 40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谢迟便很忐忑, 转磨盘一样在书房里转了好多圈, 也拿不定主意。 他觉得, 谢信不去和自己不去,不是一回事。一来,虽者谢信也就他比大个五六岁, 但论辈分,人家真是长辈,长辈不去晚辈的祭礼也没什么。二来,谢信只是观礼, 观礼的人多一个少一个都不是大事;可他是受召去参礼, 参礼的员额安排那是有规矩的,他不去就得找别人填补,似乎随便开口并不太好。 但让他得罪太子…… 谢迟心里乱得慌。虽然先前也已经得罪过一回了, 可这会儿总不能让他破罐破摔地想,既然得罪过了就无所谓再得罪一回吧? 谢迟便这么在书房翻来覆去地琢磨起来,待得回神时天色已然很晚了。他想了想, 自己现下过去没准儿要扰叶蝉安睡,再则他有心事,叶蝉看了也要跟着忧心,就索性睡在了书房。 正院卧房里, 叶蝉瞅瞅天色, 估摸着他大约是睡在前头了。她确实对自己睡有些小小的不适应, 但想他今天是有正事, 也不想太任性,便让乳母把元晋抱了过来,自己带元晋睡。 元晋先前从没在晚上和她一起睡过,不过他跟她很亲,好奇地张望了会儿便也安静下来,很快就平稳地睡了过去。 数里之外的忠王府中,又过了足足一个时辰,陆恒才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波前来拜访的宗亲,可算进了后宅。 忠王妃原本已然躺下了,见他过来又起了身,刚要下榻,被他挡住:“你睡你的,我身上凉,别过寒气给你。” 卫氏便又躺回被中,秀眉蹙了一蹙:“怎么突然这么忙?” “这不是要给皇长子办祭礼么。”忠王笑笑,脱了大氅交给下人,又去炉前烘了烘手,才去床边坐下,“陛下说挑宗室子弟参礼,谁想落于人后?有点头脸的就全来了。” 这个“有点头脸的”,指的基本是陛下亲兄弟的儿子们,也就是和皇长子血脉最近的一帮堂弟。次一等的,是陛下叔伯们的孙辈,大多也都还混得不错。 卫氏坐起身歪到他肩上。她的身孕有四个多月了,已可见些隆起。忠王以前也没有过孩子,近来在她身边都束手束脚的,看她靠过来他也不敢揽,生怕一不小心让她出什么闪失。 末了还是卫氏白了他一眼,抓着他的手搁到自己腹间,又继续问:“一共要多少人?” “六七个吧。”陆恒一边小心翼翼地抚着她的肚子,一边道,“陛下的亲弟弟总共十一个,挑一挑适龄的,再算上广恩伯谢迟,只多不少。” 卫氏不禁一愣:“广恩伯谢迟?怎么把他算上了?” “陛下交待的。”陆恒道。 卫氏了然地哦了一声。 一个在京里不起眼的宗亲,倒没什么。至少跟那些与陛下血脉最近的亲王府世子长子比,这没什么。 她兀自沉默了好一会儿,愈想心里愈不安生:“陆恒。” “嗯?” “陛下这样……”卫氏顿声,斟酌了一下措辞,“陛下对太子如此不满,又抬举各亲王府的孩子,我怕……”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陆恒及时接过了话茬,把她没说出的部分阻在了口中。卫氏抬眼看去,便见他的神色也沉郁了许多,但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又笑了起来,“没关系。关乎国祚的事,自要看陛下的意思。陛下不开口,亲王们心思再活络也没用。” 卫氏抿了抿唇,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知道夫君忠心,也明白纵使抛开忠心不提,他也不愿看到朝中动荡。从大义来讲,她也如此。 可从私心来说,她倒宁可亲王们心思活络、陛下也有所动摇。毕竟……如今的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这些与天家亲近的人都再清楚不过。以前还能觉得太子总会顾念与陆恒自幼相识的情分,可现下,太子在冬狩时都直接动了手,大约已然是恨意深沉了。 那依照太子的性子,待得他承继大统之日,就是忠王一脉覆灭之时。 常言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卫氏一想这个就遍体发凉。 . 东宫,太子谢远被禁了足,自然气不顺。宫人们都伺候得小心翼翼,但仍是有好几个被拉出去赏了板子。 到了翌日晌午,太傅薛成赶来,太子才不得不压了几分火气,向太傅见礼,请太傅入座。 薛成坐下便叹气:“唉,殿下怎可闹出这样的事来!” 太子也叹气:“孤怎么知道他会突然病得厉害起来。” 薛成一噎,险些破口大骂。 他在朝为官数载,学问做得不错,门生也不少。若是旁的门生做出这样的事来,大概早已被他从门下逐了出去,可眼前这位偏偏是太子,让他急不得恼不得。 他只得压住火气,耐心说教:“婴孩生病并不罕见,可太子妃殿下着人连夜求见而不能,是您的不是!” 太子锁眉:“我当时在沐氏宫里,她差人来,孤根本不知。” 薛成好悬没背过气去。 他心道那是太子妃!天底下的女人里,太后第一皇后第二她第三!能被个区区东宫妃妾挡在门外,还不是您这个太子偏宠妾室所致?! 但薛成当他的老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心知这话说了也没用。摇一摇头,就还是议起了当下更要紧的正事:“殿下要知道,陛下因为冬狩时的事情着恼,已然不叫殿下去皇长子的祭礼了。如今殿下又被禁足,朝中不利于殿下的种种议论……殿下还是要做些贤德之事让他们闭嘴才好。” “不利的议论?”太子不解地想了想,“什么议论?” 薛成沉了一沉,几样措辞都在脑海里转了一遍,最后挑了个明白却又还算委婉的说法:“国祚之事。” “放肆!”太子猛地击案,大感诧异,“父皇只有孤一个儿子,他们还敢议论国祚之事?!除了孤,还有谁能承继大统?!” 薛成沉默不语。 太子这话虽然听来狂妄,但也不失为一种事实。这几年来不止是他自己,就连朝臣们也都是这样看的。 是以这回坊间突然掀起对国祚之事的议论,薛成也好生惊诧了一番。接着便是不寒而栗,他头一次迫着自己去想,即便太子是陛下独子,皇位也未必就是当今太子的。 “您若行事不端,陛下可以册立皇太孙。”薛成沉然道。 太子轻轻一怔,旋即松了气:“那是我儿子,父皇要将天下给他,于我也无甚不可。” 您倒真想得开。 薛成心下无奈而笑,默了默,又说:“皇孙尚不满岁,婴孩又大多体弱多病。如有不妥,陛下还可过继宗世子承继大统。” 太子悚然一惊。 “您说什么?”他错愕不已地望着太傅。 薛成垂下眼眸:“您以为,如今对于国祚之事的议论,是何人所掀?” 还不就是陛下的那些亲兄弟,洛安城里个个显赫的亲王府里掀起的? 他们原不该动这样的心思,太子已然成年,膝下又已有一子,轮不到他们亲王府里的儿子继位。如今是太子自己立身不正,使得他们动了不该动的念头。 那个一人之上的位子,谁不想要?也就是本朝立储只立子不立弟,他们才只能往儿子们身上使劲儿,传开的流言也只是说陛下或许想废了太子、过继宗世子为新储君。若能直接立弟,只怕亲王们现下已然斗成一片了。 谢远全然懵住,他一直所坚信的事情在这一刹瓦解殆尽,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十一岁的时候。 那时是大哥去世,他头一回知道,原来这皇位还能掉到他头上。这回是朝中动荡,他头一回知道,原来这皇位依旧不一定是他的。 太子便有些抑制不住的慌乱:“太傅,那我……我怎么办?” “唉,事到如今,先向陛下请罪吧!”薛成无奈至极,“殿下写奏章,臣帮殿下润色。无论如何,都得让陛下在祭礼之前消气才是!” 否则,按照一贯的规矩,祭礼之后要设家宴,参礼的众位宗世子在这一天都算“自家人”,都要去餐这宴席。宴席上见不到皇长子这唯一在世的亲弟弟,可就真要热闹了。 事不宜迟,薛成立即叫了宫人来,帮太子铺纸研磨。接着又道:“太子还得写封信给忠王。” 刚蘸好墨的太子微滞:“干什么?” “请忠王在把人员定下来后,务必将名册呈给您一份。”薛成肃然道,“他们是以您家人的身份去祭祀您的大哥,您理当备谢赏赐下去。” 太子不亲临祭礼但是赏东西下去,也算昭示身份、划出高低。 于是,原本打算回来之后随便在书房吃两口饭就赶紧休息的谢迟,路过书房时脚步都没停一下,就径直杀去了后宅。 后宅正院里,叶蝉正因为逗元晋逗得开心,把晚膳给忘了。青釉也没催,觉着小公子刚进府来,趁早和夫人熟悉起来也好,不然万一自此生分了下去,不知会有多少隐患。 谢迟这一来,刚好提醒了叶蝉时辰。 “都这么晚了啊?!”叶蝉看着窗外的天色一吐舌头,赶忙把元晋抱起来交给乳母带去哄睡觉,又示意青釉传膳。 谢迟在她屋里的罗汉床上坐下,也没多措辞,开口就问:“听说你今天把阖府的下人都叫来训了一顿?” 叶蝉点头,他又问:“为什么啊?” 叶蝉一喟,踱过去在离他有几寸距离的地方也坐下,神色不太愉快:“他们啊,不把元显和元晋当家里人。我想继过来的孩子,这是难免的,可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就提前把他们喊来提点了一下,但愿日后能好些吧。” 接着她又细细说了一下经过,说是元晋身边的乳母拿喜欢孩子的话奉承她,说她日后如果有了自己的孩子必定更好。这确实证明在下人眼里,这两个孩子和广恩伯府是有分别的,谢迟就稍松了口气,觉得她这么做没错。 然后他接着问:“那怎么又把西院的人打了呢?” “她们瞎嚼舌根!”叶蝉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缓了缓,重新平和下来,“青釉带人去膳房端点心的时候,听到她们跟膳房的人嘀咕。说什么我把人叫过来训话是乱找茬,有意给容姨娘脸色看呢;还说……说本来就是继过来的孩子,硬说和自家生的一样是装好人——这叫什么话?子虚乌有的,瞎毁人清白!” 谢迟怔了怔,原来是这么回事。 然后他就喷笑了出来,觉得自家夫人认真起来也怪可爱的。 结果她更生气了:“这有什么好笑的!”她瞪着他,“你要是觉得她们这话没错,我们就把孩子给恪郡王府送回去!不带这样抱过来又不好好养的!” 哎怎么说认真就又认真了…… 谢迟赶忙绷住笑,看看她那张眉梢眼底都挂着怒气的脸,想哄又不知该怎么哄,最后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别生气啊我没那么想。” 叶蝉很不留情地挥手打开了他的手。 谢迟忍不住又笑了一声,又忙重新绷起脸:“你说得没错。孩子继过来了,当然要当亲生的待才对。再说这本来也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孩子,我们跟恪郡王府是同宗的兄弟。” 叶蝉撇了撇嘴,脸色好了些,谢迟又看向刘双领:“去问问,西院是哪两个背后嚼舌根。不能留在府里了,马上赶出去。” 刘双领一讶:“爷,这……” “不能让她们背后议论夫人。”谢迟说明了缘由,刘双领了然,反倒是叶蝉乱了阵脚,一把抓住谢迟的胳膊:“别别别,我不在乎这个!” “我在乎。”他转回头来,叶蝉蓦然回神,讪讪地抽回手来,但被他捉住了。 这种接触令她一下子浑身僵硬,谢迟其实也不自在,不过撑住了没松开她。 他执着她的手,轻轻地吻了一口:“你听我说。” 叶蝉双颊一阵阵发烫,本来也说不出话了,当然只能听他说。 他缓缓说:“那个……我本没想这么早娶妻,我想你可能也没打算这么早嫁人。” ……他打算休了她吗?叶蝉的心骤然一紧。 “……不过既然已经这样了,我们就……我们就好好地过日子。”他盯着她的手,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跟她说这些,是因为觉得该交交心,还是想给她底气?总之,是有一股情绪涌动着,让他在心跳加速中不由自主地把话说了下去:“近来家里的事情就劳烦你多操心。我……我好好在朝中挣个一官半职,争取来日给你挣个诰命。” 叶蝉愕然,心跳漏了两拍。 诰命夫人和普通达官显贵的妻子可不一样,那是有陛下钦赐的诏书的,还单独有份俸禄可领,逢年过节还要进宫参宴。从某种意义上说,一般为人妻的,荣宠都系于夫家身上,但若身有诰命,便是自己独占一份尊贵了。 41.第 41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没什么, 抱抱你。”他说着又往前挪了两寸, 身体和墙壁形成一个狭小的角落, 莫名地让人很有安全感。 叶蝉懵了一会儿,然后迟疑地伸出手, 搂在他腰上。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就快了,快到让她说不出话, 原本想跟他聊聊家里新的开销安排,这会儿脑子里也完全想不起这回事了。 而他也没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抱着她,却衔着笑, 一副自得其乐地样子。 他白日当差操练到底比她要累,不一刻,他就先睡了过去。叶蝉闭眼也想睡, 却觉得有点热, 想了想又不忍心推他, 最后伸脚把被子蹬开了些。 . 子时, 洛安皇宫。 东宫后宅的正殿,在婴儿剧烈的啼哭声中变得灯火通明。太子妃崔氏抱着孩子边哄边急得团团转,眼瞧着又过了一刻,不得不又喝问一次:“到底怎么回事!御医呢!” 几步外跪着的宦官连连磕头:“殿下息怒, 殿下息怒。已着人去太医院请了, 当值的太医很快就……” “我问你御医呢!”太子妃喝断了他的话。 御医和太医不一样。太医院里, 太医人数近百, 能当御医的只有四个,医术自比寻常太医要高明许多。御医也不是随便就能传来的,需有帝后手令。几年前皇后病故,如今要传御医就只能去请皇帝的手令了,很是麻烦。 是以早几天,小皇孙刚并的时候,太子妃也不想闹这么大的阵仗。但今晚,他的病突然厉害了起来,这才不得不传御医。 可近来,陛下对太子多有不满,未免再生事端,太子太傅薛成提出让东宫众人少出去走动,太子允了。晚上宫人要出东宫去紫宸殿禀话,必须太子亲自点头。 眼下御医迟迟不来,只怕是她差去的宫人根本就没能敲开太子的门吧。 太子妃克制着怒火:“太子在哪儿?” 那宦官拼命缩着身子:“还是在……还是在沐氏那儿。” 太子妃眼前直黑了一阵,为了怀里的孩子又生生撑住。她切齿道:“备轿,我亲自去求陛下。” 身边的嬷嬷悚然:“殿下!”说着慌慌张张地跪了下去,“殿下,您的身份,三更半夜去面圣……” 儿媳去见公公本来就于理不合,何况还是这个时辰? “那孩子的命就不要了吗!”太子妃突然崩溃地大吼,四下都一静,她胸口起伏数番,才又再度压制下来,“备轿,今晚御医必须来。” 她说罢便将孩子交给乳母,径自向外走去。迈出殿门的那一刹那,周围黑暗一片,没人看得清她了,她忽而紧紧攥拳,眼里恨得几能沁出血来! 她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嫁给太子? . 丑时四刻,刘双领悄悄推开门进屋,到床边轻一碰谢迟,谢迟就醒了。 他不想吵醒叶蝉,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结果洗完脸刚要去屏风后更衣,叶蝉便迷迷糊糊地挣了眼。 因为身边突然空了下来,她在梦里感觉怪怪的! 她于是撑身坐起来,看看他就要下床。谢迟歉然一笑:“太早了,你接着睡吧。” “睡够了。”叶蝉哈欠连天地站起来,青釉便也带着人进了屋,服侍她盥洗。 待得他更完衣从屏风后出来,她也去更衣,二人擦肩而过,谢迟突然伸手揽住她,吧唧就又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你干什么啊!”叶蝉搓着脸瞪他,他嘿嘿一笑,红着脸别过头去,没做回答。 他就是总想吻她,忍不住,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一看到她,他心里就忍不住地发软了,心跳也总是不对劲,这小知了有妖术! 知了妖。 “噗——”谢迟忍俊不禁地喷笑出来。叶蝉直觉他这笑跟她有关,从屏风后探出头又瞪他:“你笑我?” “没有没有。”谢迟立刻否认,下意识地往那边一看,又一次唰然脸红。 她是在更衣中正对着他探出头来的,虽然看不到别的,但能看到一侧肩头。这些日子他们同榻而眠,都是穿着寝衣的,他第一看到少女白皙细腻香肩,竟一下子局促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切思绪都在大脑里卡了壳。 叶蝉看着他的神色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顿时也面红耳赤,触电般地闪回了屏风后。 然后,她就不敢出来了。 谢迟进宫当值不能误时辰,不得不抓紧时间自己去用早膳。草草吃完,他看了看屏风后,见她还不出来,尴尬地咳了咳:“小知了,我走了啊。” “嗯!你……把门口那件大氅拿上,我过年时做的,昨天才做完!暖和!”她磕磕巴巴的。 谢迟往门口一瞧,木架上果然挂着一件新做的大氅,用的是黑色的缎子,镶着深灰的毛边,里面棉花估计塞得不少,远远一看就知道很厚实。 谢迟觉得受宠若惊。 “谢谢啊!”他说罢从架子上摘下大氅,穿上便出了门。侍卫虽然在当值时要穿统一的软甲,但路上穿什么没人管。 他要一直穿到天气转暖! 待得他离开后又过了一会儿,叶蝉才小心翼翼地从屏风后再度探出头来。 “走了?”她朝青釉动着口型问。 青釉忍笑:“走了走了,夫人快用膳吧。” . 过了半个多时辰,谢迟进了宫门,彼时离卯时轮值还有一会儿,他就到茶房去歇脚,正好碰上白康。 “白大哥!”谢迟一唤,白康回过头来,看见他就笑了:“嘿,还没恭喜你高升!” “从前还多谢白大哥照顾,日后若有机会……” 白康一听就知道他想说什么,立刻摆手:“打住打住。这是宫里,瞎许人情要惹麻烦,我不给你添这个乱。”接着压低了几分声音,又跟他说,“刚才御前的人过来打了个招呼,说让小心点。说是……陛下大半夜的把太子叫过来训了一顿,太子到现在都还跪在殿里。两刻前又传出了旨意,今儿免朝一天——陛下向来勤勉,这可不多见。” 谢迟不禁讶然:“这……为什么啊?” 白康的声音更低了:“说是皇孙不太好。” 谢迟一颤。 当今圣上就太子一个儿子,皇孙目前也就这么一个。虽然太子年轻,日后还会再有别的儿子,可现下唯一的皇孙若出了什么事…… 别说天家了,就是他自己家里,在他父亲去后都紧张了好一阵,生怕他再有个闪失断了血脉。 这唯一的皇孙若突然没了,满朝只怕都要不安一番。 谢迟于是在心下掂量清了轻重,谢过了白康,换上软甲就赶去了紫宸殿,等着轮值的时辰。他往大殿遥遥一望,果然一片沉肃,所有人都比平常多低了两分头,身边同样等候轮值的其他侍卫也都把呼吸压得极轻,唯恐触怒天颜。 临到时辰时,掌事的千户赶了过来,瞧瞧这一班当值的人,点道:“谢信,谢迟,今天你们两个站门口。” “啊?”谢迟微惊,叫谢信的那个倒很从容地应了下来:“哎,知道了。” 接着谢信走过来,径自跟他解释:“陛下气不顺,让宗亲在近处当值,比别人强点。” 这是御前侍卫里不成文的规矩,考虑的是陛下面对宗亲,总要比对旁人多容情几分——这理由其实并不能说服谢迟,毕竟他头一回面圣就挨了三十板子。 可他也不能说不肯,只好硬着头皮上。谢信瞧年龄不比他大几岁,但这名字一听就比他长一辈,他便抱拳道:“多谢堂叔。” “不客气。”谢信摆摆手,也不再与他多说别的,眼看着时辰已到,众人便一齐往紫宸殿去了,很快就在一派静谧中轮完了岗。 这种静谧维持了一阵,到了暖红的朝阳在天边露出一半的时候,殿中突然传出瓷器砸裂的声音。 谢迟依稀听到了皇帝的怒斥:“太子之位形同副君,你却日日沉溺美色,连幼子性命也不顾!若太子妃不亲自赶来求朕,你要这不满岁的孩子熬死在病中吗!” 语毕安静了会儿,听不到太子说了什么,但皇帝再开口时显然怒意更盛:“你住口!你自己立身不正,休要推到妃妾身上!来人,把他押回东宫去,严加看管。没有朕的旨意,你哪儿也不许去!” 堂堂太子,就算是要“押”回去,也是宦官恭恭敬敬把人往外请,谢信和谢迟就都没打算动。 然而很快,却听傅茂川再里面疾呼:“殿下您少说两句,少说两句!侍卫!来人!” 谢信朝他一递眼色:“走!”随即先一步进了殿。 他就使劲儿把叶蝉往床上按:“明天再去明天再去,睡觉,啊!” 叶蝉据理力争:“可是她已经醉了!” 谢迟:“我知道!” 叶蝉:“等到明天……就醒了!” 谢迟心说醒了不是正好吗?她推开他就又要往外去。 “小蝉小蝉!”他再度拽住她,“我替你去,好吗?我替你去看看,你好好歇着,乖!” 叶蝉恍惚地瞧瞧他,大概觉得眼前这个人还可以放心,吧唧着嘴点点头:“那也行吧。” 谢迟赶紧让青釉伺候她就寝,生怕她反悔再要出去似的,立刻出门杀往西院。 西院里,容萱倒没叶蝉醉得那么厉害,她只是头脑一阵阵地犯晕,外加身上没什么力气。 谢迟突然过来,把她吓了一跳,怔了怔赶忙下床见礼,谢迟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你没事吧?” “没事。”容萱红着脸,笑吟吟地抬头,“爷,您……” “没事就好,我回去告诉小蝉。”谢迟自觉完成了叶蝉交待的事情,转身就要走,容萱显然一愕,不假思索地追上去。 谢迟乍觉背后一沉,猛地停脚,容萱的声音听上去紧张不已:“那个……您来都来了,就、就别走了呗……” 谢迟忽地窒息。 其实容萱也是正经有名分的妾室,是宫里赐下来的。但不知怎的,他竟然很慌,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什么错,觉得心虚不已。 他克制着慌乱,拍拍她环在他腰上的手:“你……你松开,你喝多了,早点休息,我还得……” “我比夫人还早三天入府呢!”容萱声音里带着哭腔,借着酒劲儿跟他争辩,“我也没让爷觉得讨厌吧?爷您别走了,我们说说话、聊聊天也好啊,听说你喜欢看武侠故事,我也喜欢啊,我看过好多,我们可以聊聊看!” 谢迟深吸了口气,连脖颈都发僵,“容萱。” “不然我就不松开了!”容萱想想近几个月的孤单,咧着嘴哭出声,“你别走嘛,你会喜欢我的!” 明明她拿的才是女主剧本。 “……”谢迟有点崩溃。他刚才看容萱好像不太醉还松了口气,怎么现在看起来她好像比叶蝉醉得还厉害? 接连应付两场耍酒疯的谢迟,感觉自己在渡劫。 他深吸了口气:“那、那个……你冷静点。”然后琢磨了个缓兵之计,“行,那咱聊聊天,就聊武侠故事。你……先去床上躺着?找本书我们来读?” 容萱满口答应,却机智地没有完全松手。 她拽着他去书架前找书,又拽着他躺到床上。谢迟想趁机开溜的算盘落空,只好认命地把书翻了开来。 她都喝高了,自然是他读给她。可是他也喝了酒,读着读着眼皮就打了架,接着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 第二天一早,叶蝉起床后很快便感觉到屋里的气氛不大对。 细一问,得知谢迟昨天睡在了西院;再细问,听说是自己耍酒疯把他给推过去的。 叶蝉懵了半天。 她的思绪突然很乱,一边觉得这没什么,一边心里又不是滋味儿。 为什么会这样呢?她觉得自己想的一直都是谢迟应该对她和容萱都好啊。 但她就是觉得提不起劲儿来了。她在屋里闷了半天,才强行压制住烦乱去看元晋。 屋外,青釉和红釉直犯嘀咕。 爵爷和夫人是还没圆房,可其实吧,如果爵爷愿意先和容姨娘那什么,也不是不行——但他要去倒是早去啊! 眼下可好,从前阵子他在宫里出事开始,夫人就明摆着显出对他上心了。好不容易他回来了,夫人也放心了开心了,他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找容姨娘? 夫人也是的,喝高了钻牛角尖,往谁那儿钻不好啊,非往容姨娘那儿钻,结果折腾来折腾去,倒让爵爷钻进去了! 青釉就小声跟红釉说:“我在这儿守着,你带白釉到厨房提膳去,现在就去。看到夫人爱吃的就先端过来,别叫西院抢了先,夫人正为西院窝火呢。” 42.第 42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像谢迟这样旁支到不行的宗亲,自然不包括在其中。 于是这晚在营地边缘处当值的时候, 谢迟被寒风吹得格外清醒。 此前的几个月, 他都沉浸在可以随圣驾冬狩的兴奋中,日日勤学苦练, 觉得这是一个万般紧要的机会。今日才恍然惊觉, 自己太傻。 宫中朝中等级森严,御前尤其如此。比如三大殿的侍卫都属御前侍卫,可含元殿逢年过节才用一用,宣政殿用于每日的早朝, 紫宸殿则是天子居所,他们守含元殿的侍卫与宣政殿的不能比,宣政殿的又比紫宸殿的要低上一截。 他在宫中好几个月了,都不曾亲眼见过皇帝的影子。来冬狩,自也是紫宸殿、宣政殿的排在更近的地方,他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凭借这一回一步登天? 谢迟在风中打了个寒颤, 好像一下子被吹得有些恍惚。这恍惚令他忽地对前路很迷茫,不知道日后的路该怎么走,觉得自己想封王的梦遥不可及。 这种感觉真可怕。 谢迟咬住牙关猛吸了口凉气打消这种寒冷的消沉,正好掌事的千户策马过来:“都精神点儿精神点儿, 忠王殿下来觐见了!” 忠王的分量,放眼洛安无人不知, 不仅因为他家中是延绵数代不衰的异姓王, 更因为陛下确实很看重他。而且, 他和当今太子年纪相仿,两人一同长大,如若不出意外,忠王一府至少还能再显赫个几十年。 于是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挺了挺后背,顷刻间全高了半寸。 很快,夜幕之下,一小队人马遥遥奔来。 郢山前几天刚下过一场小雪,眼下残雪未消,雪粒被马蹄踏出一阵阵白烟。忠王陆恒在离天子大营还有两丈远时及时将马勒住,站得最靠边的侍卫才没被扬上雪。 方才喊话的那千户早已下了马恭候,此时笑着拱手迎上:“忠王殿下。” “千户大人。”陆恒翻身下马,拱手还了一礼。那千户立刻示意手下过来把马牵走,自己则亲自领着忠王往大帐走。 陆恒笑问:“陛下可得空?若忙着,我在外磕个头也就是了。” 那千户忙说:“哪能呢?御前的傅大人刚亲自来吩咐过,说陛下听闻忠王妃有喜,着意提了,殿下一到立刻请进去,说得对饮一杯才算贺过。” 臣子府上有喜,九五之尊要把人叫进去对饮为贺,估计满洛安的达官显贵里,除了太子也就忠王有这待遇。谢迟听得微微屏息,心中既羡慕又不甘,同时还想上前跟忠王搭个话。 他想,若是去向忠王道个谢,应该并不显得奇怪,毕竟这差事是忠王给他安排的。 可最终,他还是理智地忍住了。忠王给他搭这个线,是因为他答应收养那两个恪郡王府的孩子。这对忠王来说大约只是个简单的交换,他未必想有更多的牵扯,甚至未必还记得这档子事。 忠王府也确实再也没跟他们走动过。 谢迟循循地吁了口气,又凝视着眼前的一团白雾在寒风里消散,终于恢复了心如止水。 . 几丈外,执掌御前侍卫的千户领着忠王绕过层层叠叠的帐篷,在见到迎来的御前宫人时,自觉停住了脚:“殿下慢走。” “辛苦大人。”陆恒颔首笑笑,随着御前宫人接着往大帐走。结果离着还有约莫三两丈,就听到帐中陛下正盛怒:“你儿时还知勤勉,近几年愈发顽劣!” 陆恒不禁锁眉,凝神细看,便见被帐中烛火投到帐布上的宫人身影全都跪得极低。陆恒不觉呼吸微滞,侧首压音:“今儿又怎么回事?” 那宦官自知他在问什么,语不传六耳地小心回话:“是太子殿下来此,带了个美貌宫女。” 陆恒一阵头疼。 这是御前的规矩,再深一层的话就不好直说了,可说到这儿他也听得明白。带了个美貌宫女算什么问题?宫中但凡能放上台面的宫女,没有哪个长得不好看,御前更个个都是美人儿。 让陛下气成这样,必是太子在路上幸了那宫女。 堂堂太子出门在外临幸个宫女倒也不是大事。但问题是,从洛安到郢山,总共才花了一天半的时间,这若传出去,自然显得太子荒淫。 陆恒暗自摇头,但也不好与这宦官多嘴。到了大帐门口,仍是从容自若地等着宫人进去通禀,很快就闻里面的斥责停了下来,那一个个跪着的宫人的身影也都站了起来。 御前的大太监傅茂川亲自打了帘出来迎他,陆恒穿过外帐,到了中帐看到圣驾便行大礼:“陛下圣安。” “起来!”皇帝在气头上,叫起的口气也有点冲,陆恒站起身,看看侧前方垂首立着的太子,打圆场道:“陛下息怒。难得出来冬狩,殿下若做错了什么,想也只是兴奋得过了劲儿。” “你少替他辩白!”皇帝怒气未减,指着太子朝忠王怒道,“你们两个一般年纪,你看看他如今做的都是什么事!朕就他这么一个儿子,日日悉心教导,他却是卯足了劲儿让朕无颜去见列祖列宗。” 皇帝对已故元后用情至深,三儿两女都是元后所出,另外两个儿子都夭折了,这陆恒自然清楚;近几年太子品行不端之事,陆恒也知道。可对此,他除却盼着太子好转外,也实在做不了别的。 他只能无可奈何地先劝皇帝消气儿。 陆恒上前几步,走到了皇帝跟前:“皇伯伯。” 皇帝冷着脸不看他。 陆恒噙笑:“臣可听宫人说您要为王妃有孕的事请臣喝酒,臣这一路赶来也确实冷了,您的酒呢?” 皇帝扫了他一眼,重而缓地舒了口长气,面色不得不缓下来几分,交代宫人:“上好酒来,多热一会儿。” “多谢陛下。”陆恒作势一揖,刚转过头要拉太子同饮一杯以缓和气氛,皇帝却先一步又怒喝起来:“你,回去思过去!不许再闹出这样的事来!” “……”陆恒于是也只好把话咽回去。太子被骂得久了,心里也气,草草地一揖,转身便走。 皇帝一声疲惫的叹息,沉默了好一会儿,直至宫人把酒端来才又缓过神。他亲手端起一杯递给陆恒:“近来忙得许多事都顾不上,回洛安之后,你自己挑个御医喊去府里给王妃安胎去。” . 但凡皇帝想压住的事,大多传不出御前。但若压得不太死,“御前”范围内便还都会知道。 于是,当天晚上,侍卫们边支起大锅涮着火锅,边就聊了起来,有个胆儿大的张口就道:“忠王殿下要是姓谢多好,我瞧他可比太子像明君!” 旁边的同伴毛骨悚然地赶紧捂他的嘴:“不要命了你?” 先前那个一瞪,拨开他的手:“咱就私下说说,又没外人。”但也压低了几分声,“你们说,忠王是不是比太子名声好多了?朝野上下一点儿他的坏话都听不着,可惜了了他这人忒不爱权,半个实在官位也不求。” 不然一准儿能权倾朝野! 谢迟边喝着酒暖身边听他们瞎聊,神思却不由自主地顺着他们的话细琢磨起来。琢磨来琢磨去,竟忽而有种醍醐灌顶之感。 忠王真是有大智的人。看似不争不抢,令人扼腕叹息,实际上走得却很稳。 所有的权势地位他都不争,可该他得的,显然也不曾听说他推却。这样一来,所有被他握在手里的荣耀都是他该得的。他担得起,旁人也心服口服,想来他也鲜少会感受到争抢而不得的失落。 相比之下,自己真是太心急了。 他一心想往上走,却忘了欲速则不达。就拿这次来说,先不提他想当然的想法多幼稚可笑,就算真达成了、真得到陛下的青眼又怎样?他一个不入流的宗亲突然从洛安的满城贵戚了冒了头,有多少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他按下去。 再反观忠王,他在众人口中都是“不争”,实则却在步步高升。平日不断的恩赏不说,陛下哪次加封食邑也都没忘了他。忠王一府数代积攒下来的两万余户食邑,其中倒有五千多户都是他袭爵后的这几年加封的。 真是光耀门楣。 自己还是经过的磨砺太少,要学的东西太多。 谢迟懵了一下,意识到是自己说了句“沉迷美色”,噗地一声从侧躺笑翻,然后一边抽着凉气一边大笑出声! 叶蝉被他笑得又瞪他,不过也没再同他争执一起睡的事。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晚膳端进屋里,谢迟放松下来自然胃口大开,虽是趴着都吃了不少。 一边自己闷头吃,一边还不忘抽神给瘦了很多的叶蝉夹菜。 叶蝉跟他说句话的工夫,碗里就又被他塞了一大块糖醋排骨。这糖醋排骨做得着实不错,肉烧得够烂够入味,细细的脆骨炖成了尚存脆感的胶质,酸甜咸调得适中,吃起来特别下饭。 如果放在平常,这道菜是很合叶蝉的口味的,不过今天…… 叶蝉锁着眉把它夹起来,放到了谢迟的饭上:“我吃不下了!” “那你吃半个我吃半个。”谢迟边说边用筷子分起了上面的肉,叶蝉火速抱起饭碗跳开几尺远:“我真的吃不下了!!!” “噗哈哈哈哈。”谢迟喷笑,然后自顾自地吃着排骨道,“好吧好吧,放过你了。” 这天晚上,谢迟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家的幸福。前些日子在宫里虽然也只是歇着养伤,什么都没有发生,可他终究放松不下来,神经时时刻刻紧绷,听到门外有动静有心跳加速。 当下,他是彻底放松了下来,和叶蝉闲话家常,说话也不用有什么顾忌。还叫乳母把元晋抱来玩了玩,结果元晋吧唧趴到了他身上,疼得他耳畔嗡地一声差点直接晕过去! 叶蝉赶忙把元晋抱起来,边是心疼谢迟边又想笑。元晋见她笑,也跟着咯咯咯地笑,笑得他直瞪他们:“你们够了!不许笑!” 叶蝉抱着元晋迅速开溜。 晚上盥洗之后,叶蝉磨磨唧唧地上了床。这真是二人头一回同榻而眠,成婚那日都没有,他那天晚上边醒酒边跟她说了几句话,就照常去书房读书然后自己睡了。 这头一回同榻,他们还只能一个趴着一个躺着。叶蝉本来想尽一下为人|妻的职责,亲手帮他换药来着,但被他坚定地拒绝了。 他伸手捂着他的眼睛,等刘双领给他换完了药,才把手挪开。 叶蝉撇撇嘴,从床上坐起来:“那我看看你的伤。” “不许看!”谢迟一喝,锁着眉头把她按回床上,“有什么好看的,乖乖睡觉。” 叶蝉躺回去盖好被子,突然沉默起来,谢迟看看她,发现她面色也不太好。 他不禁有点心虚,手从被子里摸过去,攥攥她的胳膊:“生气了?” 叶蝉摇头,倒反握住了他的手:“我是在想,你这回这事……真挺吓人的。要不……要不以后你别去了,拼着命去换加官进爵,不值得。” “哎……”谢迟一哂,往她跟前挪了挪,手探出被子来,一刮她鼻子,“别多心,这事过去了。御前也不是刀山火海,这次是个意外。” “可这意外一下就闹到陛下跟前去了啊!”叶蝉忧心忡忡,“我每天都担心你回不来了。” 哎,这个小知了…… 谢迟自不想就此退缩把难得挣到的差事扔了,但也知道她是好心,便伸手搂住她的后背,温和道:“陛下并不是爱草菅人命的人,如果御前闹出人命,那一定是有涉及朝堂纷争的大事。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去掺和那些,我就做好我的分内之职,自会平安的。” 叶蝉又默了会儿,最后也觉得好像就这样劝他缩回来并不太好,就黯然点了点头:“那好吧。反正你……多加小心,都说伴君如伴虎嘛。” . 之后的几天,谢迟都闷在正院里歇着,主要是因为伤还没好要尽量减少挪动。但他回都回来了,这件事当然不可能继续瞒着爷爷奶奶,二老还是很快就知了情,好在他已平安回来,他们担心归担心,到底不用太过着急了。谢周氏时常自己来看看,爷爷不方便进孙媳的住处,就差人来问候。 就这样,年关眨眼工夫就过去了。年初三,谢迟刚能勉强正常的走路,刘双领砸了个大消息过来:“门房说忠王府送了帖子来,道忠王殿下想来看看您。” 顷刻之间,屋里的所有人都被愕住。 43.第 43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谢周氏嗯了声, 还是那句:“接着说。” “……”谢迟头皮发麻, 僵了僵, 道, “奶奶, 孙儿说完了。” 谢周氏又笑了笑,继而吁着气,搁下了手里的针线活。 她眯着眼打量谢迟,口气悠哉哉的:“你这夫人真可以啊。头半个月你一直不太去见她,近半个月也就是一起吃吃饭。这就已经让了你为了她来奶奶这儿辩白了?” “……不是啊奶奶!”谢迟紧张起来, “她本来想明早来问安的时候自己来跟您解释, 是我觉得……” “行了行了,别急, 听奶奶说。”谢周氏噙着笑,打断了孙子的话。然后她伸出手,谢迟会意地把手递过去, 她边攥着边缓缓道, “媳妇娶进来,你们夫妻和睦是好事。从今日之事看呢,这阿蝉是个有主意的……” 谢周氏的目光在他面上睃了两个来回:“若是西院的容氏这么做,奶奶是会不高兴。但阿蝉是你的正妻, 你又已经承了爵位, 她有主意是应该的。这广恩伯府啊……大事小情本也都该交给你们夫妻, 奶奶至今还管着府里的账, 原是怕她年纪小拿不住事儿。现下看来,早早的交给她也好。” 谢迟暗暗地为叶蝉松了口气,应说:“那我告诉她一声,让她先准备着?” 谢周氏点头:“嗯,等我将这两个月的整理好,便差人给她送去。咱们府不算太大,可上上下下加起来,也有几十口人。她乍然接触这些,必定有拿不准的事,你要多帮着她。” “那是自然的!”谢迟立即答应,谢周氏满意地笑笑,打了个哈欠:“去吧,我困了,你明儿也还要进宫当差。早些歇着,别耽误了正事。” “哎,多谢奶奶。”谢迟忙向奶奶一揖,向后退了两步便转身出去了。待得到了院子里让微凉的晚风一刮,他才发觉刚才竟然没跟奶奶提一句有机会随圣驾去冬狩的喜事。 光顾着为叶蝉紧张了。 房里,眼看着谢迟退出去,谢周氏身边的郑嬷嬷上了前:“您真要现在就让夫人管账?” “早晚都是要交给她的,那不如趁早。我年纪大了,想图个清闲。”谢周氏乐悠悠的,抬眼一扫这跟了自己几十年的人面上含着饶有兴味的笑,不禁淡淡挑眉,“啧,你还看出什么来了?” 郑嬷嬷强自忍了忍笑容:“您这是变着法儿地把爵爷往夫人院子里推呢。” 谢周氏嗤笑出来,指着她道:“你可真精!”谢迟自己都没感觉到。一旦叶蝉管了账,众多府中事物就全要报去她的正院,到时少不得有两个人要商量着来的事。谢迟在宫中当差忙成那样,如果有了事,可不只能回家后去正院问叶蝉么? 再碰上一句两句说不明白的,那就秉烛夜谈嘛;谈累了,就在正院歇下了嘛。 . 西院,容萱次日清晨才知道自己身边两个挨了打的侍女叫谢迟给赶了出去。而且已经走了,她想说个情都没机会。 那二人道不是她身边贴身侍奉的婢女,她对她们也不熟。可容萱还是觉得,那正院走的可真是恶毒女配的路线! 多大点事啊,就把她身边的人给打了?这哪儿是正规矩,这分明就是找茬给她下马威呢。 谢迟把人赶出去,准定也是因为正院寻了机会搬弄是非。要不然她就不信,下人嚼两句舌根能闹到这么大! 容萱心里颇是憋屈,思量间觉得,自己这大概拿的是个先虐后甜的剧本。早期事事不顺,后头才会飞黄腾达。 正院的叶蝉很有可能算是大BOSS,要扳倒不能急于一时,得等剧情跑得火候够了才能解决掉。现下对她而言最要紧的,应该是她需要一个机会,让谢迟发现她的亮点。 ——她这个穿越女在任何一个故事里都绝对是女主,这没问题;那她嫁给了谢迟,谢迟就是男主了。女主在男主眼里总平平无奇的怎么行?她得寻个机会,让他发现她的好。 容萱在房里踱了两个圈,停住脚问花佩:“你跟前宅的人熟吗?” 花佩一怔:“前宅?” “就是爵爷身边的人。”容萱说得更直接了一些,“要能跟他说得上话的,比如刘双领,你熟吗?” 花佩一讶,或多或少地猜到了她要干什么,连忙道:“不熟。姨娘……刘双领是打宫里出来的人,规矩好得很。无关紧要的事他可以满处说,可您要是想跟他打听爵爷的事,或者让他在爵爷跟前为您说话……奴婢觉得是没戏。” 容萱就不再打刘双领的主意:“那其他人呢?不熟没关系,你先说说,都有谁?” “这个……”花佩琢磨了一下,掰着指头点给她,“管茶水点心的、研墨铺纸的、管衣服的、管库的……能到跟前说说话的,应该就这些,其他打杂的应该不怎么见得到爵爷。” 这黑暗的封建社会!容萱腹诽着,真没想到广恩伯府这么个十八线宗室也要有这么多下人伺候。接着又打起精神:“那就……那个研墨铺纸的!你时常走动走动,请他来咱西院喝喝茶聊聊天,别多提我,就说是你想结个善缘。” “哎,行。”花佩就应了下来。虽然昨天赶走了两个让阖府上下今天都挺紧张,可她觉得,容姨娘打这些主意没什么错。 嫁进广恩伯府,那就一辈子都在这儿了,荣辱兴衰全系在广恩伯身上,想往他身边凑有什么不对?再说,如果容姨娘得了宠,他们这些当下人的,不也脸上有光么? 不像现在,去膳房提个膳都要看人眼色。容姨娘想吃个鱼,钱大厨都敢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事儿真不巧啊,今儿的鱼让正院端去了。 呸!姨娘的份例里明明也有鱼!月余来从来没给做过,鬼知道是进了哪个孙子的五脏庙! . 宫中,谢迟在含元殿前站了三个时辰后虽已疲乏不堪,但冬狩的诱惑令他在赶去箭场时,依旧觉得浑身是劲儿。 姜海不得不嘱咐他:“你悠着点,欲速则不达。万一在冬狩前把自己累死了,可没人能带着你的棺材随驾去冬狩。” 谢迟笑着应说知道知道,接着便开始了新一轮的拼命。 别人练臂力拉弓八十次,他练一百二十次。别人对着靶子射一百箭,他射一百五。而且他也没因为心急就练得潦草,每一箭都还是尽力到位的。于是,虽然仍旧脱靶的箭数略多,姜海也没好再罚他,知道他这是太累了。 在他临要回家时,姜海递了把弓、一篓箭给他:“明天开始,在宫里不许这么多练了。” “大人,我……”谢迟开口就又想说自己扛得住,但姜海示意他闭嘴,自己继续道:“别人都是练五天歇一天。你把这个拿回去,在家也练就是了。但咱说好,不管在宫里还是在家,拉弓五十次,射箭一百支,多了不行。” “……”谢迟没吭声,摆明了不太甘心。姜海皱眉:“不然冬狩你别去了。” “哎别……”他只好赶紧答应,“我听大人的!” 姜海带着抚慰拍着他的肩膀,他便抱拳告了退。接连三日疲劳过度使他往外走的身影明显不稳,姜海目送着他离开,看得心里挺不是滋味儿。 拼劲儿十足的少年真是可怕又可敬。 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谁知道这小子心里是不是有什么不能说的苦楚? . 多亏了姜海拿冬狩当威胁,谢迟才没再继续往极限上逼自己。要不然,他想的就只是自己和旁人一样练射艺,刀剑擒拿都不练,和别人差着一大截,根本不肯多想自己比旁人年纪都小,和他一般年轻的御前侍卫也都没有那么练过。 于是又几日下来,谢迟慢慢适应了当下的生活,逐渐调整好了自己。虽则每日当值三个时辰外加练射箭,对他来说依旧多少有些累,可他毕竟年轻,回家好好地睡上一觉,次日便又精神抖擞了。 到了不当值的日子,他照例在家发奋读书。谢周氏那边也正好理好了账目,就让郑嬷嬷给他送了过来。 另外,还让郑嬷嬷帮着传话,说了两件事。 头一件,是谢周氏让他跟叶蝉说,不用每天去她那儿问安了。她说她不差那一个礼,逢年过节磕个头足矣。其他时候,让叶蝉轻松些。 “若不然,夫人每天去老夫人那儿问安,底下人便会觉得这个家里还是老夫人主事,夫人掌家容易底气不足。”郑嬷嬷这样说。 谢迟一想,觉得有道理,便答应下来。 第二件事,让郑嬷嬷的神色有点尴尬。斟酌再三,她上前翻开了一本账册。 然后她跟谢迟说:“咱府里,近一个月,即便是算上夫人和姨娘入府,膳房的开支也还是大了些。老夫人细问了问,是……正院那边天天都要好几道点心,积少成多,就显出来了。” 谢迟一哑。 “……老夫人的意思是,看看您想怎么办。”郑嬷嬷有点为难,“老夫人说,她挺喜欢夫人的,夫人什么都好,并不骄奢,就是嘴馋点儿,按道理也不该亏了她。可是……可是咱府里的情况您也知道,这每个月多花三五两银子,一年下来就……” 一年下来就是几十两,府里的年俸是一千两。本来就不宽裕,现下还多了两个孩子,几十两银子真不是笔小钱。 谢迟沉吟着点了点头:“知道了,您先回去吧,我想想。” 郑嬷嬷便依言走了,书房的门阖上,谢迟啪叽一下趴到了桌上。 这让他怎么跟叶蝉说啊…… 就如奶奶说的,她又不骄奢,就是嘴馋点,不该亏了她。再说,他之前可当着叶蝉的面大大方方地说过,让膳房把点心备足,别让她亏嘴。 她大概也是得了这话才敢敞开了要点心的。 现在让他去跟她说不许吃了? 谢迟当然想,他想家都快想疯了。而且,御驾已从郢山回京的事,家里一定知道,自己这样迟迟不归,搞不好家里已经乱套了。 爷爷奶奶都已年老,叶蝉又才十三,不能指望她压住家里的事情。 谢迟就点了头,傅茂川招了招手,几个年轻的宦官进了屋。 傅茂川还是那副笑容:“这就送爵爷回家。爵爷您好好过年,安心把伤养完再进来当差,上元之前就尽量别出门了。” 这当然不会是随口寒暄,谢迟立刻应下:“好,我就在家待着。” 傅茂川又道:“这些事,就别同家人说了。” 谢迟点头:“我知道。” 傅茂川满意地颔了颔首,向旁退了半步,几个年轻宦官便七手八脚地上前扶他。他的伤刚养了十天,自然还没好全,不过在忠王的打点下本来也只是皮肉伤,将养了这些时日,强要下床走动也不是不行。 当然,以谢迟的身份,想让马车到屋门口接他是不可能的。几人就扶着他一直往外走,直至走出了宫门,他才终于上了马车。 上马车的过程难免触动伤口,但谢迟在车中冒着凉汗抽了好几口气,竟然从冷气中品出了些许劫后余生的感觉。 好在是活着出来了。 听傅茂川的意思,他在宫中的差事也并没有丢,只是上元前不能出门而已,这没关系。 谢迟长长地吁了一息,歪在车里胡思乱想地揶揄太子可真是有点混,想了半天才发觉这好像跟自己没什么关系,自己该先想想一会儿怎么安抚家人才对。 . 府中,叶蝉正和元晋“艰难搏斗”着。 不知是不是因为前两天把元显抱过来陪了陪他,让他看到了该怎么爬的关系,这两天他突然开始摸索学爬。 而且进步明显,效果卓绝! 具体表现在,昨天晚上他还处于四肢配合不灵,爬着爬着就会不对劲的状态,今天就已经蹭蹭蹭地爬得很快了。 于是哄他睡觉成了一个很难的问题。近些日子,他都是晚上睡摇篮,白天被叶蝉守着睡她卧房里的床,所以他慢慢地已经不喜欢睡摇篮了。现下沉浸在学会了爬的兴奋里,没有栅栏的床根本无法困住他,叶蝉走个神的工夫,他就打个滚儿翻起来,屁颠儿屁颠儿迅速爬到床尾,打算从她脚后绕过去,溜到地上去爬。 叶蝉不得不一次次把他捉住、揽回来、按躺下、再板着脸唬他:“你能不能乖一点?能不能好好睡觉?” 元晋挥着小手:“嘻嘻嘻嘻!”他现在实在太兴奋了。 44.第 44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圣意还是不要违背为好。 他于是趁不当差的时候跟叶蝉说了这事, 彼时叶蝉正歪在罗汉床上绣着个香囊,蓦然听说他要去参皇长子的祭礼, 猛一哆嗦扎了指头。 然后她也顾不上看流没流血, 抬头诧然看他:“啊?” “嗯。”谢迟也过来坐下, 中间跟她隔了张榻桌。正要再开口,元晋爬到了脚边,他一笑,就把元晋也抱了上来。 接着继续道:“我原想称病不去, 想了好几天, 又觉还是去好。” 话刚说完, 元晋一巴掌糊在了他脸上。 谢迟把他的小手扒拉开, 叶蝉哑了哑问:“皇长子的祭礼……为什么叫你去?” “说是陛下的意思, 我也不知陛下为什么选我。”说完,元晋的手又拍了上来。 谢迟在他掌下挑眉, 然后微一抬头, 张口抿住了他的手。 “哎?”元晋怔怔,接着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于是, 从这天开始,元晋就爱上了“我拍爹的脸,爹你咬我啊”的游戏。只要看到谢迟他就伸手要抱,抱起来就吧唧拍脸, 不被咬住誓不罢休。一来二去的, 他竟不知不觉地开始黏谢迟了。 叶蝉不由得感到自己被嫌弃, 这种感觉持续了三五天后,她临睡前悲春伤秋地跟谢迟抱怨了一回,谢迟蒙在被子里狂笑不止:“哈哈哈哈哈哈!” “你怎么又笑我!”叶蝉从被子里替他的腿,他还不停,她就掐他的腰,“不许笑了!我又没说什么!你讨不讨厌!” 然而谢迟并不怕痒,翻过身来往她腰间一抓,反弄得她顿时一个激灵,一下子躲到了墙边。 谢迟止住笑声,但眼底仍满是笑意,凑过去近近地欣赏了一会儿她的脸,盯得她不太好意思:“看什么啊……” “看你好看。”谢迟直言不讳,然后又猛地向前一凑,一把将她拥进了怀里。 他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子撞进她的耳中,不知怎的,听得她面红耳赤。不过,她又觉得舒服极了,就连挣也没挣,直接窝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不知不觉的,她在睡梦里抱住了他的胳膊。谢迟半夜里醒来了一回,迷糊着睁眼,看到她依赖人的睡相,就噙着笑又睡继续睡了。 第二天一早,刘双领掌着灯进来叫谢迟起床的时候,隔着纱帐看见二人的睡姿,就心里一哆嗦——上一回这么抱着爵爷的胳膊睡的,是西院的容姨娘。爵爷当时一夜都没睡好,早上起来脸阴得吓人,甚至还到正院来冲着夫人发了顿火儿。 刘双领于是踟蹰了好一会儿,才定住心神拍谢迟的肩头。谢迟稍稍一颤,惊醒过来,扭头问他:“早上了?” 刘双领欠身:“是,爷您该起了。” 谢迟就想撑身起来,继而却觉肩头一沉。回过头,发现左臂还被叶蝉抱着。 这小知了。 谢迟摒着笑,俯身轻吻她的额头:“小蝉。” 站在床边的刘双领陡然松气,然后带着三分惊诧三分好奇,无声地继续看爵爷的动静。 他便看到爵爷闲着的右手搂到夫人背后,轻轻拍着,又在夫人耳边轻道:“小蝉,松松啊,我得起了。” 叶蝉半梦半醒,嗯了一声松开了手,接着抱住被子一滚,冲着墙壁又睡熟了。 谢迟扑哧笑了声,起床踩上鞋,左手捶着右胳膊,压音跟刘双领说:“我去西屋盥洗,别吵着她。” 他当值要早起的时日里,她大多时候都会跟着一起起来。可是他起的时辰太早了,劝她接着睡她又不干,是以难得有她起不来的时候,他就都溜到西屋去收拾,让她好好睡。 于是直到谢迟离家进宫,叶蝉都没醒。 三两刻后他按时轮了值,轮值的这会儿,皇帝照例正在前头的宣政殿上朝。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早朝散了,圣驾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回来,所有的侍卫都不由自主地斜眼往东边看。 ——果然,又见一个小宦官捧着奏章,从东侧的宫道上疾步赶来。 这些天都是这样,皇帝每日一下朝,东宫请罪的折子就送了过来。但是,皇帝一次也没看,回回都直接把来送折子的宦官打发回去。有两回大约是早朝上有了什么让他烦心的事,来送折子的宦官还触了霉头挨了板子。 就这样,太子都仍旧毫无退缩,日复一日地继续递折子。 对此,御前众人难免会有议论,一半说看来这回陛下是真生气,打从皇长子去后,陛下就这仅剩的儿子十分宠溺,这般的拒之不见、连折子都不看,是头一回。 另一半说,太子殿下这回认错好像认得很诚恳啊。兴许是真明白过来了,从此要学好? 当然,这些议论都是私下说说。大家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往东边瞧也都是偷着瞧,待得皇帝走近,所有的目光就都规规矩矩地又转了回来。 东宫差来的那小宦官还捧着奏章,躬着身在皇帝身后候着。 皇帝如旧在殿前停下了脚。一刹里,小宦官盯着地面的眼中充满了期待,侍卫们和其他宫人的眼中满是好奇,空气中洋溢的气氛可谓十分精彩。 ——众人都想知道,陛下是会和前七八天一样,淡声说一句“你回去”,还是说点别的什么? 然后,就见皇帝拿起伸出手,把那宦官手里的奏章抽了过去。 小宦官没忍住扑通就跪下了,倒不是害怕,只是在极度的期待后有了结果,腿软。 皇帝没说什么,先将那银灰色缎面的折子翻到了末页扫了眼落款处的日期。见是昨日刚写就的,知道太子是每日都写心的来,心下稍宽了些。 然后他又翻到前头,看起了奏章中的内容。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其实太子如何,跟他们这些御前的人半点关系都没有,但这一刻,就好像所有人都是东宫宫人一样,全在没什么道理地期待陛下发话。 终于,皇帝阖上了奏章,信手递给了傅茂川,目光看向脚边跪着的小宦官:“太子如今文章写得不错,让他多加用功。” 说罢,转身就进了殿。 那小宦官不禁喜出望外。陛下虽然没解了太子的禁足,可有了句夸赞,可比不闻不问强太多了。他在殿前磕了好几个头才告退,觉得天色都亮了不少。 过了不一刻,傅茂川又带着宫人从紫宸殿折了出来,开库去取给太子妃的赏赐去。 皇帝打算再多拘太子些时日,让他好生清醒清醒,待得皇长子祭礼前再放他出来。他也不想此时赏他什么,免得他又不长记性。绕过他去赏太子妃,也是为了给他紧弦。 . 如此,一转眼就到了二月初八,离皇长子的忌日还有五天。太子在这天解了禁足,谢迟则是从这天开始可以小歇日,因为祭礼前有三日的斋戒,只能吃素不能见荤,连油都只能用素油。宫里备给御前侍卫的午膳是统一的,没法给他单做,他就只能回家。 吃素这个事儿谢迟也算有经验。他母亲是生他时难产而亡的,那时倒不用他守孝,可是前几年父亲去世时,他足足吃素了一年。 那一年到了后面,倒觉得没什么了,但头一阵子真的颇为难过。所以这三天,也不会舒服。 谢迟就打算在斋戒前的这最后一晚好好吃顿肉,于是这天晚上,桌上的菜基本全是荤菜,放眼放去格外丰盛。 其中有一道白萝卜炖羊肉,谢迟吃得十分痛快。现下天还冷,吃羊肉正合适,这种带汤带水炖得透烂的羊肉格外暖身。但更有味道的,其实是里面的白萝卜。 白萝卜被带着羊肉香的浓郁汤汁煮透后,整体都成了半透明的褐色小块,一口咬下去鲜汤四溢,下咽时又没有肉类的摩挲感,顺顺滑滑地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 谢迟就着米饭吃了不少,之后还喝了小半碗汤。这汤原也是可以喝的,做得并不算咸,喝下去让人十分舒坦。 谢迟照例吃完就出去逛了一圈消食,在寒风里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待得躺到床上,就觉得不对劲了。 他浑身燥热难耐,一阵一阵地冒汗,一股热气顶在心里,让他觉得五脏六腑都不适,很想…… 很想宣泄一下。 叶蝉不过多时就发觉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而且似乎很暴躁,担心他病了,就撑身碰了碰他的额头:“怎么了?不舒服吗?” 谢迟身子一僵。 有些“事儿”她可能不太懂,但他这个年龄的男孩子……偷看书也好,平常跟朋友瞎聊天瞎好奇也好,都慢慢的基本搞明白了。她冰凉的小手此时往他额上一碰,直惹得他心跳咚咚咚快了三下。 然后他猛地翻身,背对向叶蝉,同时也避开了她的手。 “……”叶蝉看他这样,更担心了,“怎么了啊?” 她撑身够过去看他,这个姿势自然而然地将他半拢了起来。少女沐浴后的淡淡香气沁入鼻中,令他心底的燥热翻滚得愈发厉害。 谢周氏嗯了声,还是那句:“接着说。” “……”谢迟头皮发麻,僵了僵,道,“奶奶,孙儿说完了。” 谢周氏又笑了笑,继而吁着气,搁下了手里的针线活。 她眯着眼打量谢迟,口气悠哉哉的:“你这夫人真可以啊。头半个月你一直不太去见她,近半个月也就是一起吃吃饭。这就已经让了你为了她来奶奶这儿辩白了?” “……不是啊奶奶!”谢迟紧张起来,“她本来想明早来问安的时候自己来跟您解释,是我觉得……” “行了行了,别急,听奶奶说。”谢周氏噙着笑,打断了孙子的话。然后她伸出手,谢迟会意地把手递过去,她边攥着边缓缓道,“媳妇娶进来,你们夫妻和睦是好事。从今日之事看呢,这阿蝉是个有主意的……” 谢周氏的目光在他面上睃了两个来回:“若是西院的容氏这么做,奶奶是会不高兴。但阿蝉是你的正妻,你又已经承了爵位,她有主意是应该的。这广恩伯府啊……大事小情本也都该交给你们夫妻,奶奶至今还管着府里的账,原是怕她年纪小拿不住事儿。现下看来,早早的交给她也好。” 谢迟暗暗地为叶蝉松了口气,应说:“那我告诉她一声,让她先准备着?” 谢周氏点头:“嗯,等我将这两个月的整理好,便差人给她送去。咱们府不算太大,可上上下下加起来,也有几十口人。她乍然接触这些,必定有拿不准的事,你要多帮着她。” “那是自然的!”谢迟立即答应,谢周氏满意地笑笑,打了个哈欠:“去吧,我困了,你明儿也还要进宫当差。早些歇着,别耽误了正事。” “哎,多谢奶奶。”谢迟忙向奶奶一揖,向后退了两步便转身出去了。待得到了院子里让微凉的晚风一刮,他才发觉刚才竟然没跟奶奶提一句有机会随圣驾去冬狩的喜事。 光顾着为叶蝉紧张了。 房里,眼看着谢迟退出去,谢周氏身边的郑嬷嬷上了前:“您真要现在就让夫人管账?” “早晚都是要交给她的,那不如趁早。我年纪大了,想图个清闲。”谢周氏乐悠悠的,抬眼一扫这跟了自己几十年的人面上含着饶有兴味的笑,不禁淡淡挑眉,“啧,你还看出什么来了?” 郑嬷嬷强自忍了忍笑容:“您这是变着法儿地把爵爷往夫人院子里推呢。” 谢周氏嗤笑出来,指着她道:“你可真精!”谢迟自己都没感觉到。一旦叶蝉管了账,众多府中事物就全要报去她的正院,到时少不得有两个人要商量着来的事。谢迟在宫中当差忙成那样,如果有了事,可不只能回家后去正院问叶蝉么? 再碰上一句两句说不明白的,那就秉烛夜谈嘛;谈累了,就在正院歇下了嘛。 . 西院,容萱次日清晨才知道自己身边两个挨了打的侍女叫谢迟给赶了出去。而且已经走了,她想说个情都没机会。 那二人道不是她身边贴身侍奉的婢女,她对她们也不熟。可容萱还是觉得,那正院走的可真是恶毒女配的路线! 多大点事啊,就把她身边的人给打了?这哪儿是正规矩,这分明就是找茬给她下马威呢。 谢迟把人赶出去,准定也是因为正院寻了机会搬弄是非。要不然她就不信,下人嚼两句舌根能闹到这么大! 容萱心里颇是憋屈,思量间觉得,自己这大概拿的是个先虐后甜的剧本。早期事事不顺,后头才会飞黄腾达。 正院的叶蝉很有可能算是大BOSS,要扳倒不能急于一时,得等剧情跑得火候够了才能解决掉。现下对她而言最要紧的,应该是她需要一个机会,让谢迟发现她的亮点。 ——她这个穿越女在任何一个故事里都绝对是女主,这没问题;那她嫁给了谢迟,谢迟就是男主了。女主在男主眼里总平平无奇的怎么行?她得寻个机会,让他发现她的好。 容萱在房里踱了两个圈,停住脚问花佩:“你跟前宅的人熟吗?” 花佩一怔:“前宅?” “就是爵爷身边的人。”容萱说得更直接了一些,“要能跟他说得上话的,比如刘双领,你熟吗?” 花佩一讶,或多或少地猜到了她要干什么,连忙道:“不熟。姨娘……刘双领是打宫里出来的人,规矩好得很。无关紧要的事他可以满处说,可您要是想跟他打听爵爷的事,或者让他在爵爷跟前为您说话……奴婢觉得是没戏。” 45.第 45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他这几个月的操练不是白练的,自己许不觉得有明显的长进, 实则力气已然不小。太子倏然吃痛, 身子难免一软,谢信和两个宦官趁机将其顺利架起, 不由分说地便往殿外去。 “……父皇!”太子乱了阵脚, 噎了一噎,到底认了错, “父皇,儿臣知错了!父皇……” 眼见他又想往回挣, 原只是跟着往外走的谢迟及时按住了他的胳膊, 太子原想去抓门框的手与门框一蹭而过, 错失了挣扎的机会。 路过外殿旁的角房时,一声婴儿娇嫩的啼哭令谢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恰好看到小皇孙被乳母抱着的样子, 稚嫩的小脸上依稀可见几许病中的痛苦,他怔了一怔,待得回神又匆忙别开视线。 他不由自主地想, 太子殿下真浑啊! 孩子还这么小。 接着他就想到了元晋。元晋并不是他亲生的, 不过叶蝉把这孩子当亲的带, 近来他住在叶蝉那儿,也元晋相处的时间也不少。他鬼使神差地就开始琢磨,如果他敢让元晋受这份儿苦, 叶蝉估计会活撕了他…… 再接着, 他就想到了叶蝉。 嗯…… 谢迟红着脸回了回神, 见太子已被两名宦官看着往东宫去,抹了把汗:“真是……” “唉!”谢信叹息摇头,“啧,储君啊,就这德性。咱有好日子,就赶紧享乐吧!” 言外之意,等到储君继位,搞不好要天下大乱。 殿中,皇帝坐在宽大的龙椅上缓了好半晌气儿,才稍稍舒适下来。傅茂川在旁躬身候着,就见陛下望着房梁,久久也不见说话,只一下接一下地摇着头。 半晌,皇帝长长地吁出一口郁气:“唉……” “陛下。”傅茂川试探着端起茶送到了皇帝跟前,“您喝口水,消消气儿。太子殿下还年轻,热血上头也是有的。” 皇帝一声苦笑,摆摆手,傅茂川只好将茶盏又搁下。 皇帝复又叹息:“他年轻,陆恒可是跟他一般年轻。” 傅茂川就不敢说话了。 人比人,比死人。忠王又明理又贤名在外,没有过沉迷美色的恶名,反倒有和王妃感情甚笃的佳话……偏他还和太子同龄,这么两相一比,让人真没法拿“太子年轻”来安慰陛下。 “朕原想着,有陆恒辅佐他,他也不会太出格。毕竟天下太平,他能守住江山安享盛世便是,现在看来……”皇帝疲乏不已,又摆摆手,不再多说,“把元晰给太子妃送回去,告诉她,准许她自己传御医,不必再让太子来禀话了。” “诺。”傅茂川欠身。掐指一算陛下都为这个气了大半夜了,不得不劝一句,“既已免朝,陛下您再睡一睡吧,圣体要紧。” 皇帝却半晌无言,沉了会儿,问说:“刚才进来的两个侍卫,都是宗亲吧?” “是。一个是广恩伯,一个是成康伯。”傅茂川道。 皇帝点点头:“皇长子若还活着,今年该是二十七岁。这两个看着都不到二十七……告诉忠王,皇长子祭礼,把他们两个加上。具体干什么,由他安排。” 傅茂川一哑,想了想,不得不提醒一句:“陛下,成康伯谢信是也不满二十七……可他比皇长子殿下长一辈。” 按规矩,祭礼上不能让长辈给晚辈磕头,纵使晚辈是皇子、长辈是不入流的宗亲也不行。 皇帝恍然,斟酌片刻便改口道:“那就让广恩伯去参礼,成康伯观礼。” “诺。”傅茂川恭敬地应下。辈分上没出错,他这御前当差的就没问题。至于陛下这么干,是如何如何给太子脸色,那不是他该管的事。 这个旨意很快就传到了忠王府,当天晚上谢迟回家时,便听说了。 他本来没多想。家祭嘛,子孙和弟弟们都该去拜一拜,天家也一样。但皇长子走得早,没有子孙,弟弟也就太子一个,从宗亲中挑几个堂弟去祭拜也合理,他也没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然而他刚走进正院的大门,就被前宅赶来的小厮给喊住了。小厮躬着身说:“爷,成康伯来了,说有急事要见您。” 谢迟不禁一愣。 家里在洛安毫不起眼,平日鲜少有人上门走动。而且,这成康伯是谁啊? 但他还是就此往前宅折了回去,告诉刘双领说:“跟夫人说一声,让她别等我了,自己先吃。” 于是正院的卧房里,叶蝉就隔着窗纸朦胧地看到,谢迟到了院门口又突然转身走了。 “咦?”她手里的针线活停了停,看向青釉,“这是有什么事?去问问。” 话音未落,刘双领已挑了帘进来,朝她欠了欠身:“夫人,成康伯突然来访,爵爷就折回去见了。说让您先用膳,不必等他。” 这么回事啊。 叶蝉点点头,又想了想,问他:“会谈很久吗?” “这个……”刘双领迟疑道,“不太清楚是什么事,说不准。” 叶蝉当即就想,那如果要谈很久,总不能让谢迟饿着谈。他在宫里又当差又操练的,可累了,每天回来吃饭都如狼似虎一般,而且净爱挑荤的吃。 她便下意识地看向堂屋里的一桌子菜。端几个给他过去?可这些菜从厨房端过来,本来就已经是温乎的了,再端过去肯定会更凉一些,现下天又还冷,吃凉了容易闹肚子。 叶蝉纠结了一下,犹豫着跟刘双领说:“公公你去厨房问问,看方不方便备个热汤面什么的,再搭几碟酱牛肉之类的荤凉菜,如果爵爷一会儿饿了,就直接给端过去。” 刘双领怔了怔:“夫人,有客人啊……” “我知道,成康伯嘛。”叶蝉扯了扯嘴角,“爵爷每天早上吃的就凑合,晚上这顿再不吃,白日里当差要撑不住的。那是宫里的差事要紧,还是成康伯要紧?” 刘双领一想,有道理啊,那肯定是宫里的差事要紧。再说,成康伯如果真的要和爵爷谈到很晚,也确实不能让爵爷一直饿着。 他便朝叶蝉一作揖,离了正院就去了厨房。厨房里,钱大厨刚歇下来,见他来了边喝茶边乐:“呀呵刘公公,怎么这会儿来了,夫人要点心?” “哎你闭嘴,敢拿夫人说笑,想不想干了你?”刘双领白他一眼,接着,就将刚才的来龙去脉给说了。 钱大厨一听:“嘿,得嘞,放心吧。有现成的酱牛肉和卤鹌鹑蛋,面用昨晚开始熬的牛腩汤煮,牛腩我捞不太老的搁几块,一准儿好吃!” 刘双领自己也还没顾得上吃饭,又是大冷的天,边听他说边想象热汤热面热牛肉,好生吞了吞口水:“那你准备着,我先到前头去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临到书房前的时候,好歹把牛肉面的画面给挥去了。刚一进门,正巧听见成康伯说:“有点心没有?回家听说这事就过来了,也没顾上吃饭,路上差点饿晕过去。” 谢迟过来才知成康伯就是谢信,便也没什么可紧张的了,扭头就跟刘双领说:“去弄点吃的来,我和堂叔一起吃。” 刘双领正好说:“夫人刚安排厨房备下了汤面,下奴这就着人去端。” 二人当下没多在意,就此聊起了正事。谢信跟谢迟说:“皇长子祭礼要你参礼的事,听说了吗?” “听说了。”谢迟点头,谢信叹气:“我比皇长子大一辈,说要我观礼去。”接着又叹了一声,摆手,“我打算告病不去,你最好也别去。” 谢迟:“为什么啊?” “为什么?你是不是不知道,这回的祭礼没太子殿下什么事?”谢信咂嘴,“太子这人……锱铢必较。这回这个祭礼,宗亲里血脉离得近的去那在情理之中,你我去了,准要被他记恨上。” 谢迟心道不至于吧,他们不管参礼还是观礼,都只是奉旨办事啊? 可他这么一说,谢信就呵呵呵地冷笑起来,谢迟直被他笑得汗毛倒立,好在这会儿面端到了门口,谢信眯眼嗅嗅:“好香。” 两大碗汤面很快端了进来,面是软弹的宽面,汤是棕褐色飘着油花的牛腩汤,几块带筋的牛腩在面上摞成了小山,上面还撒着碧绿的葱花,看得谢信食指大动。 和面一起端进来的,还有一碟酱牛肉、一碟卤鹌鹑蛋、一碟蒜泥白肉、一碟椒麻鸡丝。 这都是凉菜,所以才能端上来得这么快。但没关系,往面汤里一过就热乎了。 谢信两眼放光地往面里掖酱牛肉和卤蛋,谢迟一时却没心思吃。他碰碰谢信:“哎,叔,堂叔?祭礼真不去吗?” 去了会得罪太子,不去会不会触怒圣颜啊? “……”谢迟头皮发麻,僵了僵,道,“奶奶,孙儿说完了。” 谢周氏又笑了笑,继而吁着气,搁下了手里的针线活。 她眯着眼打量谢迟,口气悠哉哉的:“你这夫人真可以啊。头半个月你一直不太去见她,近半个月也就是一起吃吃饭。这就已经让了你为了她来奶奶这儿辩白了?” “……不是啊奶奶!”谢迟紧张起来,“她本来想明早来问安的时候自己来跟您解释,是我觉得……” “行了行了,别急,听奶奶说。”谢周氏噙着笑,打断了孙子的话。然后她伸出手,谢迟会意地把手递过去,她边攥着边缓缓道,“媳妇娶进来,你们夫妻和睦是好事。从今日之事看呢,这阿蝉是个有主意的……” 谢周氏的目光在他面上睃了两个来回:“若是西院的容氏这么做,奶奶是会不高兴。但阿蝉是你的正妻,你又已经承了爵位,她有主意是应该的。这广恩伯府啊……大事小情本也都该交给你们夫妻,奶奶至今还管着府里的账,原是怕她年纪小拿不住事儿。现下看来,早早的交给她也好。” 谢迟暗暗地为叶蝉松了口气,应说:“那我告诉她一声,让她先准备着?” 谢周氏点头:“嗯,等我将这两个月的整理好,便差人给她送去。咱们府不算太大,可上上下下加起来,也有几十口人。她乍然接触这些,必定有拿不准的事,你要多帮着她。” “那是自然的!”谢迟立即答应,谢周氏满意地笑笑,打了个哈欠:“去吧,我困了,你明儿也还要进宫当差。早些歇着,别耽误了正事。” “哎,多谢奶奶。”谢迟忙向奶奶一揖,向后退了两步便转身出去了。待得到了院子里让微凉的晚风一刮,他才发觉刚才竟然没跟奶奶提一句有机会随圣驾去冬狩的喜事。 光顾着为叶蝉紧张了。 房里,眼看着谢迟退出去,谢周氏身边的郑嬷嬷上了前:“您真要现在就让夫人管账?” “早晚都是要交给她的,那不如趁早。我年纪大了,想图个清闲。”谢周氏乐悠悠的,抬眼一扫这跟了自己几十年的人面上含着饶有兴味的笑,不禁淡淡挑眉,“啧,你还看出什么来了?” 郑嬷嬷强自忍了忍笑容:“您这是变着法儿地把爵爷往夫人院子里推呢。” 谢周氏嗤笑出来,指着她道:“你可真精!”谢迟自己都没感觉到。一旦叶蝉管了账,众多府中事物就全要报去她的正院,到时少不得有两个人要商量着来的事。谢迟在宫中当差忙成那样,如果有了事,可不只能回家后去正院问叶蝉么? 再碰上一句两句说不明白的,那就秉烛夜谈嘛;谈累了,就在正院歇下了嘛。 . 西院,容萱次日清晨才知道自己身边两个挨了打的侍女叫谢迟给赶了出去。而且已经走了,她想说个情都没机会。 那二人道不是她身边贴身侍奉的婢女,她对她们也不熟。可容萱还是觉得,那正院走的可真是恶毒女配的路线! 多大点事啊,就把她身边的人给打了?这哪儿是正规矩,这分明就是找茬给她下马威呢。 谢迟把人赶出去,准定也是因为正院寻了机会搬弄是非。要不然她就不信,下人嚼两句舌根能闹到这么大! 容萱心里颇是憋屈,思量间觉得,自己这大概拿的是个先虐后甜的剧本。早期事事不顺,后头才会飞黄腾达。 正院的叶蝉很有可能算是大BOSS,要扳倒不能急于一时,得等剧情跑得火候够了才能解决掉。现下对她而言最要紧的,应该是她需要一个机会,让谢迟发现她的亮点。 ——她这个穿越女在任何一个故事里都绝对是女主,这没问题;那她嫁给了谢迟,谢迟就是男主了。女主在男主眼里总平平无奇的怎么行?她得寻个机会,让他发现她的好。 容萱在房里踱了两个圈,停住脚问花佩:“你跟前宅的人熟吗?” 花佩一怔:“前宅?” “就是爵爷身边的人。”容萱说得更直接了一些,“要能跟他说得上话的,比如刘双领,你熟吗?” 花佩一讶,或多或少地猜到了她要干什么,连忙道:“不熟。姨娘……刘双领是打宫里出来的人,规矩好得很。无关紧要的事他可以满处说,可您要是想跟他打听爵爷的事,或者让他在爵爷跟前为您说话……奴婢觉得是没戏。” 容萱就不再打刘双领的主意:“那其他人呢?不熟没关系,你先说说,都有谁?” “这个……”花佩琢磨了一下,掰着指头点给她,“管茶水点心的、研墨铺纸的、管衣服的、管库的……能到跟前说说话的,应该就这些,其他打杂的应该不怎么见得到爵爷。” 这黑暗的封建社会!容萱腹诽着,真没想到广恩伯府这么个十八线宗室也要有这么多下人伺候。接着又打起精神:“那就……那个研墨铺纸的!你时常走动走动,请他来咱西院喝喝茶聊聊天,别多提我,就说是你想结个善缘。” 46.第 46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请在24小时后阅读~  像谢迟这样旁支到不行的宗亲, 自然不包括在其中。 于是这晚在营地边缘处当值的时候, 谢迟被寒风吹得格外清醒。 此前的几个月,他都沉浸在可以随圣驾冬狩的兴奋中, 日日勤学苦练, 觉得这是一个万般紧要的机会。今日才恍然惊觉,自己太傻。 宫中朝中等级森严,御前尤其如此。比如三大殿的侍卫都属御前侍卫, 可含元殿逢年过节才用一用,宣政殿用于每日的早朝,紫宸殿则是天子居所,他们守含元殿的侍卫与宣政殿的不能比, 宣政殿的又比紫宸殿的要低上一截。 他在宫中好几个月了,都不曾亲眼见过皇帝的影子。来冬狩,自也是紫宸殿、宣政殿的排在更近的地方,他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凭借这一回一步登天? 谢迟在风中打了个寒颤, 好像一下子被吹得有些恍惚。这恍惚令他忽地对前路很迷茫,不知道日后的路该怎么走, 觉得自己想封王的梦遥不可及。 这种感觉真可怕。 谢迟咬住牙关猛吸了口凉气打消这种寒冷的消沉, 正好掌事的千户策马过来:“都精神点儿精神点儿,忠王殿下来觐见了!” 忠王的分量,放眼洛安无人不知, 不仅因为他家中是延绵数代不衰的异姓王, 更因为陛下确实很看重他。而且, 他和当今太子年纪相仿,两人一同长大,如若不出意外,忠王一府至少还能再显赫个几十年。 于是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挺了挺后背,顷刻间全高了半寸。 很快,夜幕之下,一小队人马遥遥奔来。 郢山前几天刚下过一场小雪,眼下残雪未消,雪粒被马蹄踏出一阵阵白烟。忠王陆恒在离天子大营还有两丈远时及时将马勒住,站得最靠边的侍卫才没被扬上雪。 方才喊话的那千户早已下了马恭候,此时笑着拱手迎上:“忠王殿下。” “千户大人。”陆恒翻身下马,拱手还了一礼。那千户立刻示意手下过来把马牵走,自己则亲自领着忠王往大帐走。 陆恒笑问:“陛下可得空?若忙着,我在外磕个头也就是了。” 那千户忙说:“哪能呢?御前的傅大人刚亲自来吩咐过,说陛下听闻忠王妃有喜,着意提了,殿下一到立刻请进去,说得对饮一杯才算贺过。” 臣子府上有喜,九五之尊要把人叫进去对饮为贺,估计满洛安的达官显贵里,除了太子也就忠王有这待遇。谢迟听得微微屏息,心中既羡慕又不甘,同时还想上前跟忠王搭个话。 他想,若是去向忠王道个谢,应该并不显得奇怪,毕竟这差事是忠王给他安排的。 可最终,他还是理智地忍住了。忠王给他搭这个线,是因为他答应收养那两个恪郡王府的孩子。这对忠王来说大约只是个简单的交换,他未必想有更多的牵扯,甚至未必还记得这档子事。 忠王府也确实再也没跟他们走动过。 谢迟循循地吁了口气,又凝视着眼前的一团白雾在寒风里消散,终于恢复了心如止水。 . 几丈外,执掌御前侍卫的千户领着忠王绕过层层叠叠的帐篷,在见到迎来的御前宫人时,自觉停住了脚:“殿下慢走。” “辛苦大人。”陆恒颔首笑笑,随着御前宫人接着往大帐走。结果离着还有约莫三两丈,就听到帐中陛下正盛怒:“你儿时还知勤勉,近几年愈发顽劣!” 陆恒不禁锁眉,凝神细看,便见被帐中烛火投到帐布上的宫人身影全都跪得极低。陆恒不觉呼吸微滞,侧首压音:“今儿又怎么回事?” 那宦官自知他在问什么,语不传六耳地小心回话:“是太子殿下来此,带了个美貌宫女。” 陆恒一阵头疼。 这是御前的规矩,再深一层的话就不好直说了,可说到这儿他也听得明白。带了个美貌宫女算什么问题?宫中但凡能放上台面的宫女,没有哪个长得不好看,御前更个个都是美人儿。 让陛下气成这样,必是太子在路上幸了那宫女。 堂堂太子出门在外临幸个宫女倒也不是大事。但问题是,从洛安到郢山,总共才花了一天半的时间,这若传出去,自然显得太子荒淫。 陆恒暗自摇头,但也不好与这宦官多嘴。到了大帐门口,仍是从容自若地等着宫人进去通禀,很快就闻里面的斥责停了下来,那一个个跪着的宫人的身影也都站了起来。 御前的大太监傅茂川亲自打了帘出来迎他,陆恒穿过外帐,到了中帐看到圣驾便行大礼:“陛下圣安。” “起来!”皇帝在气头上,叫起的口气也有点冲,陆恒站起身,看看侧前方垂首立着的太子,打圆场道:“陛下息怒。难得出来冬狩,殿下若做错了什么,想也只是兴奋得过了劲儿。” “你少替他辩白!”皇帝怒气未减,指着太子朝忠王怒道,“你们两个一般年纪,你看看他如今做的都是什么事!朕就他这么一个儿子,日日悉心教导,他却是卯足了劲儿让朕无颜去见列祖列宗。” 皇帝对已故元后用情至深,三儿两女都是元后所出,另外两个儿子都夭折了,这陆恒自然清楚;近几年太子品行不端之事,陆恒也知道。可对此,他除却盼着太子好转外,也实在做不了别的。 他只能无可奈何地先劝皇帝消气儿。 陆恒上前几步,走到了皇帝跟前:“皇伯伯。” 皇帝冷着脸不看他。 陆恒噙笑:“臣可听宫人说您要为王妃有孕的事请臣喝酒,臣这一路赶来也确实冷了,您的酒呢?” 皇帝扫了他一眼,重而缓地舒了口长气,面色不得不缓下来几分,交代宫人:“上好酒来,多热一会儿。” “多谢陛下。”陆恒作势一揖,刚转过头要拉太子同饮一杯以缓和气氛,皇帝却先一步又怒喝起来:“你,回去思过去!不许再闹出这样的事来!” “……”陆恒于是也只好把话咽回去。太子被骂得久了,心里也气,草草地一揖,转身便走。 皇帝一声疲惫的叹息,沉默了好一会儿,直至宫人把酒端来才又缓过神。他亲手端起一杯递给陆恒:“近来忙得许多事都顾不上,回洛安之后,你自己挑个御医喊去府里给王妃安胎去。” . 但凡皇帝想压住的事,大多传不出御前。但若压得不太死,“御前”范围内便还都会知道。 于是,当天晚上,侍卫们边支起大锅涮着火锅,边就聊了起来,有个胆儿大的张口就道:“忠王殿下要是姓谢多好,我瞧他可比太子像明君!” 旁边的同伴毛骨悚然地赶紧捂他的嘴:“不要命了你?” 先前那个一瞪,拨开他的手:“咱就私下说说,又没外人。”但也压低了几分声,“你们说,忠王是不是比太子名声好多了?朝野上下一点儿他的坏话都听不着,可惜了了他这人忒不爱权,半个实在官位也不求。” 不然一准儿能权倾朝野! 谢迟边喝着酒暖身边听他们瞎聊,神思却不由自主地顺着他们的话细琢磨起来。琢磨来琢磨去,竟忽而有种醍醐灌顶之感。 忠王真是有大智的人。看似不争不抢,令人扼腕叹息,实际上走得却很稳。 所有的权势地位他都不争,可该他得的,显然也不曾听说他推却。这样一来,所有被他握在手里的荣耀都是他该得的。他担得起,旁人也心服口服,想来他也鲜少会感受到争抢而不得的失落。 相比之下,自己真是太心急了。 他一心想往上走,却忘了欲速则不达。就拿这次来说,先不提他想当然的想法多幼稚可笑,就算真达成了、真得到陛下的青眼又怎样?他一个不入流的宗亲突然从洛安的满城贵戚了冒了头,有多少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他按下去。 再反观忠王,他在众人口中都是“不争”,实则却在步步高升。平日不断的恩赏不说,陛下哪次加封食邑也都没忘了他。忠王一府数代积攒下来的两万余户食邑,其中倒有五千多户都是他袭爵后的这几年加封的。 真是光耀门楣。 自己还是经过的磨砺太少,要学的东西太多。 她吃点心,就得花钱。但府里不宽裕,不能多花……那就只好从其他地方把这钱省下来。 从哪儿省?这是最难办的地方。 爷爷奶奶那边别想了,什么都不能省,没道理为了让新过门的媳妇饱口福就让长辈受委屈;他这里,则是能省的已经全省了,每月的开支都十分固定,不该花的钱他一文都不会多花。 从正院别的地方扣也不成,正院的事儿都瞒不了叶蝉。回头叶蝉一问,准能知道原因。再前后合起来看,就该觉得是他嫌她吃的多,给她脸色看了。 那西院? 谢迟想了想,拿起账册翻了起来,边翻边问刘双领:“西院的用度怎么安排的?” 刘双领一愣。 打从方才郑嬷嬷开了口,他就好奇爷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其实让正院少用些点心是最简单的,爷要是没这么干,就说明他现下对西院上了心。 现在看来,爷是打算从西院把这钱匀出来? 刘双领心里哭笑不得,不过还是照实回了话:“布是一季四匹,珠钗首饰是一年按五十两银子置办。用膳是……六个菜一个汤,晚上还有个宵夜。” 他话音落定,就见爵爷方才已紧绷了半天的神色终于松了一下:“珠钗首饰减十两银子,菜减两个。” 四个菜一个汤肯定也够吃啊,谢迟这么想。 “……”刘双领闷了好半天,可算憋出了一声“诺”。待得退出书房,他四下瞅了瞅,叫了个机灵的小厮替他到书房里盯着,自己往后头去。 他一路走一路乐,暗说爵爷心里缺根弦,对妻妾纷争没数。 要不然,哪有这么干的?容姨娘桌上莫名其妙地少了两道菜,准得问啊,回头下人怎么回? 就算只说是爵爷的意思,容姨娘准定也觉得有正院在里头搬弄是非。不然,哪有好端端突然扣人家两道菜的? 刘双领便还是先去膳房传了话——这是爷交待的差事,必须得先办妥。 然后他继续往北走去,直奔正院。 正院里,叶蝉正和元晋面对面地咿咿呀呀。 这些日子下来,元晋跟她慢慢熟了,醒着的时候就爱瞪着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嘴巴啊啊呀呀一刻不停地跟她瞎聊。叶蝉每次看他这样都乐,觉得这孩子长大一定特别贫! “啊!”元晋挥着小手朝她喊,叶蝉满脸的笑:“啊啊啊啊啊!” 元晋:“咿——” 叶蝉快语如珠:“一二三四五六七。” 元晋听不懂,望着她陷入思索,青釉在这个时候挑了帘进来:“夫人,刘公公来了。” “哎?”叶蝉忙说快请,说着与青釉一道出了元晋的卧房,直接和刘双领一起走进了堂屋。 她落了座,请刘双领也坐。刘双领笑呵呵地说就两句话,说完就走便不坐了,然后一口气将刚才的经过说给她听。 叶蝉听完,傻了片刻。在这片刻间,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背上的汗毛一根根倒立起来。 然后她脱口而出:“他干什么啊!!!” 刘双领堆着笑:“爷这不是……怕您亏嘴么。您看……” “我去跟他说!”叶蝉说着就起座要往外去。她觉得,她吃得多就怪她嘛,容姨娘招谁惹谁了?! 刘双领赶忙侧身挡她,“夫人,夫人……”他继续堆笑,“您别、别这么去啊。下奴过来,可没叫爵爷知道。您这么一去那就……” 就相当于把他卖了。 叶蝉回过味儿来,蹙蹙眉,跟他请教:“那你说怎么办?”他这么一说,她就没法儿跟谢迟直说这件事了,不然横竖都是把他卖了。 刘双领想了想,欠着身跟她低语了几句,叶蝉忖度了一下,迟疑道:“这……也行吧。” . 刘双领这是给正院卖人情结善缘儿呢。叶蝉没多想,青釉她们几个大丫鬟可看得一清二楚。 若不然,妻妾斗起来就斗起来呗,跟他有什么关系? 于是送刘双领出去的时候,青釉多塞了两块碎银给他。刘双领不肯收,而且是实实在在地不肯收,边硬推回来边道:“几句话的事儿。日后还仰仗夫人庇佑。”说罢没给青釉再客气的机会,提步就出了院门。 他算是瞧明白了。这一妻一妾,瞧着入府的时间是差不多,可在爷心里,已有了天地般的差距。 夫人这边,爷已经走了心,不管他自己察觉没有,也不管他这心能走多久,反正夫人都能就此立得更稳。 西院那边呢,说现在在爷心里是个摆设,可能都对不起摆设——摆设还能叫人看两眼呢。爷对容姨娘,那是根本没当回事。 那他为什么不对正院示个好?再说,正房侧室少点不必要的矛盾,爵爷也省心啊。 就这么着,刘双领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事情给说妥了。到了晚膳时,谢迟照例到正院和叶蝉一起用膳,顺道把奶奶送到前头的账册给叶蝉捎了过来。 然后他先跟叶蝉说了奶奶叫她以后不必多礼的事,叶蝉最初不肯,瞧着还有点紧张,似乎在担心是不是自己近来哪儿做得不周全让奶奶不高兴了?等他把话说明白,她就松了口气,笑道:“那行,那我明儿再去一回,后天就不去了。等到逢年过节再去磕头。” 接着晚膳端上桌,二人一道从卧房到堂屋吃饭。叶蝉刚坐下,就把桌面上的菜一一扫了一遍。 47.第 47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是太子着人送到各位参礼的堂兄弟府上的赏赐闹的。 在洛安城中,赏赐、贺礼里常有文章, 众人总要摸清门道才能安心, 不然无意间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是以过了两天, 七王府的世子谢逐,就拜访五王世子谢遇去了。这一双堂兄弟一贯交好,谢逐便也没拐弯, 张口就问:“哥, 你这边的赏赐里,有茶没有?” 他说这话时,宦官正好刚把茶端上来。谢遇扫了他一眼,解开盏盖吹着热气淡淡道:“怎么, 你那儿缺茶喝?诺,这是皇伯伯刚赏下来的大红袍,一会儿匀你一些。” 谢逐就不高兴了:“哥,您这可就不够兄弟了。”——我有什么说什么,您在这儿装傻? 谢遇眉心微跳, 接着也没喝茶, 就把茶盏放回了桌上。 他当然明白谢逐指的是什么。 这次的主祭是忠王,除忠王外, 参礼的宗亲一共六个。太子要赏东西,理所当然地给忠王这主祭备了份厚赏, 给六个堂兄弟的则都差不多。 但是, 广恩伯府那边, 多了一份茶。 这茶倒不甚名贵,但也颇有些来头。是大概二十几年前,大齐西南边的暹罗开始向大齐进贡,贡品里总有一种暹罗人引以为傲的水果,叫柠檬。 这东西外皮金黄,里面的瓤是一丝丝的,像是金色的橘子,可味道酸得很,听说能酸得人面目扭曲地捶桌子,根本没法吃,闻闻味儿倒是不错,头几年的就净摆在屋里闻果香味儿了。 后来暹罗使节来朝,听闻柠檬在洛安竟不受欢迎,痛心疾首,解释说在他们暹罗,是拿这个切片泡水喝的。御膳房就切了切泡水呈进了殿,暹罗使节说,对对对,就是这么喝的——可从当今圣上到满朝文武,没一个人喝得惯。 据说当时还有个性子直点的武将张口就道:“要喝水,泡茶不好吗?这东西,说味道寡淡又酸得很,说味道浓郁又除了酸没别的味儿,有什么可喝的?” 于是在座重臣哄堂大笑,这话被当做笑柄越传越广。结果,不知怎的传到了个御茶官的耳朵里,这人会颇动脑子,立时想到既然除了酸没别的味儿、不如茶水好喝,那能不能把它跟茶制在一起? 反正茶里原也有小青柑、大红柑,就是将茶叶填在果皮里一起炮制的。柠檬果肉虽酸,可果皮香得很啊,怎的就不能试试? 就这么着,经过几载尝试,御茶房里还真弄出了个“柠檬红茶”。柠檬清新、红茶醇厚,喝起来颇是独特。 但是,因为暹罗每年进贡的柠檬都有限,这茶又必须用整个的柠檬皮做,挖去果肉时不小心弄破了皮就只能作废,所以每年也产不了几斤,民间商人能弄来的柠檬不知怎的又品质不够,时至今日这茶都只有宫里才有,轻易也不往外赏人。 ——所以,你说它没名气,它是没什么名气。可是在洛安城里头,它真金贵啊! 这么金贵的东西,太子赏了名不见经传的广恩伯足足一斤。 如果只是赏了也就罢了,但偏巧这事还莫名其妙地传了出来,可见这里头有故事。 谢遇沉默了半晌,终于看向谢逐:“你让我说点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个意思?”谢逐锁眉,“一个不入流的旁系,跟咱们耀武扬威?” 谢遇睃了他一眼:“你觉得是广恩伯自己透出来的?” 谢逐摊手:“那不然呢?” 谢遇轻笑摇头。他觉得,这是太子那边透出来的。 王府间近来的动静让太子殿下不安了,他想给堂兄弟们紧紧弦,同时也是给他们脸色看。 那位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是有心提点他们,他要厚此薄彼的赏东西,他们也一句话都说不得。 这是君臣之别。 . 广恩伯府里,谢迟自也听说坊间的议论了,因为他白日里去宫中当值,御前侍卫们也在说这件事。 怎么说呢?他现在觉得这茶不烫手是假的,可他总也不能把茶给太子退回去。 他经历过的事确实还少,不过要忐忑不安也只是在能选择的事上容易忐忑不安,这种没什么选择的事,忐忑不安有用吗?没用就还是随遇而安吧。 他就气定神闲地拿着一铜罐的茶找叶蝉去了。 这么稀罕的东西,叶蝉当然没见过,立刻叫青釉去沏了两盏来。柠檬的个头比小青柑要大,一盏一颗太浓了,青釉便把它捏碎沏了来,每盏放了一盏底的茶叶,外加三两片碎柠檬皮。 “这味道好清爽啊!”叶蝉把茶凑在鼻边嗅了嗅,觉得挺喜欢。 谢迟看见她笑心情就好,便大方道:“你喜欢就都搁你这儿,留着慢慢喝吧。” 他说着也抿了一口,接着又道:“对了,二十七日是元显生辰……我本来早想跟你说,结果让祭礼的事给搅忘了。” 叶蝉脑中如有惊雷劈下,猛然啊了一声! 他事情多忘了就算了,然而她这个当娘的也给忘了。元显是养在容姨娘那儿不假,但可还是她名下的孩子。 就算不是她名下的孩子,她这个当嫡母的也应该记得! 叶蝉顿时有些局促,谢迟看得一脸好笑:“没事没事,反正也不大办,现在安排来得及。” 叶蝉便赶忙问,都要做点什么?谢迟想了想,说设个宴也就得了,洛安宗亲虽多,但和他算“近亲”的几乎数不出几个,连亲戚也没什么可请的。他想请几个御前侍卫里交好的朋友来热闹热闹,男眷在前头设宴,女眷里正室在她这儿,有侧室来就去西院让容姨娘招待。 然后他又道:“恪郡王府那边毕竟和元显是血亲,要递个帖子,不过他们肯定不会来人,咱们礼数不亏就行;还有忠王府,怎么也有了几面之缘,你也写个帖子给王妃吧。但他们应该也不会来,最多送个贺礼。” 叶蝉认真记下,又问了他打算请几个人,便大致有了数。 ——这么算,基本上也就是前宅一桌席面、她和容姨娘两边也各一桌席面,另再挑个地方给各府随来的下人备两桌,能坐满就不错了,备多了准定浪费。 谢迟也是这么觉得的,然而等到叶蝉差人把递给忠王妃和恪郡王妃的帖子送出去,事情立马就出乎了预料! 恪郡王府那边确实是不打算来的,而且连礼也不打算备,回了个帖说近来忙得走不开,这孩子继给你们便是你们的,多劳你们照顾,待得他们长大成人,也只教他们孝顺你们便好——端然一股恨不得早点跟俩孩子划清界限的味道。 但忠王府那边,王妃卫氏亲自回了帖,说一定按时到,她和忠王都来,祝孩子平安喜乐。 叶蝉看到此处简直眼前一白——天啊!忠王便罢了,忠王妃有将近五个月的身孕,来参宴时万一有个什么不妥,怎么办啊?! 可这还没完。 迟了一日,五王府世子谢遇的正妃、七王府世子谢逐的正妃,还有二王府次子谢进的正妃都递来了帖子,说听说你们广恩伯府的长子即将满岁?我们要过来道个贺。 叶蝉看到这几封帖子时当真吓蒙了,找谢迟一问,才知道这三位宗亲都是一起参了祭礼的。不止是妻子给她递了帖,他们本人也写了帖子送到了前宅。 参礼的另外两位——四王府的幼子谢逢和八王府的世子谢追,则是因为年纪尚轻还未成婚,便只自己给谢迟递了帖。 说实在的,这弄得夫妻二人的阵脚都有些乱。 但至此,还没完。 这些正炙手可热的亲王府,一举一动在洛安城里都备受关注。他们的帖子递进来过了两天,各路宗亲的帖子便如同寒冬腊月的雪片一样纷纷飞来。从没去祭礼的其他亲王世子,到比谢迟爵位更低的镇国将军府、辅国将军府,都有帖子送到了门房。 谢迟甚至都可以借着这些帖子把洛安城的宗亲拉个单子了。 广恩伯府从没有受过这样的关注。 谢迟和叶蝉在晚膳前愁苦地面对面坐了足足两刻。 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啊! 各将军府倒好办,因为他这个广恩伯现在是二等伯,论爵位比镇国将军高两级、比辅国将军高三级,而且这种作为宗室爵位的“将军”并又没有实权,回绝了也就回绝了。 可是,将军府在名帖里只占极少数,把三等伯一并拒了也不占两成。往上数,却还有一等伯、三等侯、二等侯、一等侯、三等公、二等公、一等公、郡王、亲王。 论公,都比谢迟身份高;论私,大大小小都是亲戚,其中还有近三成是长辈。 以谢迟现在的身份,还真不敢随便得罪他们。 可如果都请,呵呵,府里根本设不了这么大的宴,人手地方全不够,甚至连钱……算上食邑都不一定够花! “这……怎么办啊?”叶蝉忧心忡忡地问谢迟,连声音都在颤。 他是想让她别紧张,结果她“咦?”了一声,他看过去,她认真地眨了眨眼:“你觉得我长得漂亮?” 谢迟懵了一下,意识到是自己说了句“沉迷美色”,噗地一声从侧躺笑翻,然后一边抽着凉气一边大笑出声! 叶蝉被他笑得又瞪他,不过也没再同他争执一起睡的事。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晚膳端进屋里,谢迟放松下来自然胃口大开,虽是趴着都吃了不少。 一边自己闷头吃,一边还不忘抽神给瘦了很多的叶蝉夹菜。 叶蝉跟他说句话的工夫,碗里就又被他塞了一大块糖醋排骨。这糖醋排骨做得着实不错,肉烧得够烂够入味,细细的脆骨炖成了尚存脆感的胶质,酸甜咸调得适中,吃起来特别下饭。 如果放在平常,这道菜是很合叶蝉的口味的,不过今天…… 叶蝉锁着眉把它夹起来,放到了谢迟的饭上:“我吃不下了!” “那你吃半个我吃半个。”谢迟边说边用筷子分起了上面的肉,叶蝉火速抱起饭碗跳开几尺远:“我真的吃不下了!!!” “噗哈哈哈哈。”谢迟喷笑,然后自顾自地吃着排骨道,“好吧好吧,放过你了。” 这天晚上,谢迟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家的幸福。前些日子在宫里虽然也只是歇着养伤,什么都没有发生,可他终究放松不下来,神经时时刻刻紧绷,听到门外有动静有心跳加速。 当下,他是彻底放松了下来,和叶蝉闲话家常,说话也不用有什么顾忌。还叫乳母把元晋抱来玩了玩,结果元晋吧唧趴到了他身上,疼得他耳畔嗡地一声差点直接晕过去! 叶蝉赶忙把元晋抱起来,边是心疼谢迟边又想笑。元晋见她笑,也跟着咯咯咯地笑,笑得他直瞪他们:“你们够了!不许笑!” 叶蝉抱着元晋迅速开溜。 晚上盥洗之后,叶蝉磨磨唧唧地上了床。这真是二人头一回同榻而眠,成婚那日都没有,他那天晚上边醒酒边跟她说了几句话,就照常去书房读书然后自己睡了。 这头一回同榻,他们还只能一个趴着一个躺着。叶蝉本来想尽一下为人|妻的职责,亲手帮他换药来着,但被他坚定地拒绝了。 他伸手捂着他的眼睛,等刘双领给他换完了药,才把手挪开。 叶蝉撇撇嘴,从床上坐起来:“那我看看你的伤。” “不许看!”谢迟一喝,锁着眉头把她按回床上,“有什么好看的,乖乖睡觉。” 叶蝉躺回去盖好被子,突然沉默起来,谢迟看看她,发现她面色也不太好。 他不禁有点心虚,手从被子里摸过去,攥攥她的胳膊:“生气了?” 叶蝉摇头,倒反握住了他的手:“我是在想,你这回这事……真挺吓人的。要不……要不以后你别去了,拼着命去换加官进爵,不值得。” “哎……”谢迟一哂,往她跟前挪了挪,手探出被子来,一刮她鼻子,“别多心,这事过去了。御前也不是刀山火海,这次是个意外。” “可这意外一下就闹到陛下跟前去了啊!”叶蝉忧心忡忡,“我每天都担心你回不来了。” 48.第 48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他这样急着回去,倒不是嫌弃叶蝉, 只是不愿耽误时间, 想继续读书罢了。 他这份上进的心, 叶蝉纵使出身小门小户也不难理解。 往上数算,广恩伯这一脉是从仁宗皇帝那儿传下来的。当时,仁宗皇帝和几个兄弟都是世宗的元后阮氏所生, 关系极为亲厚, 继位之初就把几个兄弟都封了亲王。 后来,按本朝的规矩,嫡子承袭父亲的爵位,其余诸子降一等再行加封。 谢迟这一脉代代都是庶子, 而且没一个立功加爵的。七八代下来,到了他爷爷那一辈便已是二等伯。再往下,他爷爷就他爹一个儿子,他爹又只有他,他才没被降到更低。 所以, 他们论起来虽然也是宗亲, 可若刻薄点说,那就是当今圣上想都想不起来、空拿俸禄在京里混吃等死的没落宗亲。 谢迟才十六, 正值年轻气盛的时候,他不甘心这样混吃等死。他琢磨着, 自己怎么也得努把力立立功, 让陛下给他加个爵。他想, 自己有生之年要争取尽力奋斗到郡王,这样将来他的嫡子承袭郡王,其他儿子也还有个一等公位,可比眼下的听天由命要强的多。 现在家里一大家子人,全靠一千两的年俸活,听起来好似不少,可宗亲间一旦有婚丧嫁娶的喜事,随随便便随个礼,日子便拮据了。 叶蝉原本到下午时已经觉得自己放松下来,但在他走后还是松了口气。然后她随意地做了会儿绣活儿,又用了小半盏马蹄羹当宵夜,接着再独自发发呆,便盥洗就寝。 第二天一早,叶蝉照例先去向老夫人问安,然后到前头的书房,问谢迟要不要一同用早膳。 入府的这半个月她差不多天天都过来,也差不多天天都被谢迟一句话骂走。今天她话刚说完,便见谢迟又锁着眉抬起头:“你烦不……”却蓦地抬手抽了自己一嘴巴。 叶蝉站在几步外惊了一跳,谢迟揉着眉心缓了缓,暗说自己真不好。 骂她都快骂出口头禅了,何必呢?她又没犯什么错。 他于是强自端正着心态,咳了一声,起身绕过案桌,走到她面前,又咳了一声:“那个……” 叶蝉抬头看着他。 谢迟勉强笑笑:“以后早膳你直接自己用吧,不用专程跑来问我了。我白天专心读书,晚膳去和你一起用。” “哦……那好!”叶蝉轻松地应下来,也没再多说什么,便离开了书房。其实,她原本也不是非要缠着谢迟,只不过突然嫁进宗室,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合适,眼下谢迟给她个准话,她就无所谓了。 客客气气地把她送走,谢迟不由松了口气。他觉得就这么着挺好,他一边先把她稳住,一边好好地读书上进。至于圆房要孩子什么的,过个几年再说吧,目下他才十六,叶蝉十三,急什么啊? 他于是琢磨好了,要“心无旁骛”“不近女色”地好好地读一整日的书,结果刚临近午膳,他就又不得不思量起叶蝉来。 因为他收到一封信,是忠王府送来的。 忠王严格来说其实并不算宗亲,是位异姓藩王,姓陆,第一代还是世宗那时追封的。据载那第一位忠王原是御令卫的千户,在世宗铲除世家时殉职,世宗追封其亲王尊位。彼时他妻子何氏怀着身孕,生产后却也离世了,留下了个女儿。 这个女儿被世宗收养,封的平安帝姬,到了嫁龄加封公主后嫁了出去,生了个儿子续回了陆家的族谱上,自此忠王的爵位便这样一代代传了下来。 这样的加爵也好、袭爵也好、封公主也好,都是极为难得的,由此可见这位平安公主当时的荣宠风光。但更难得的是,如今已历经□□代,忠王府代代忠良,威望不减分毫,就连许多谢姓宗亲都对他们极为敬重。 当下这位忠王,也就二十出头,同样是今年刚由宫中赐婚成亲。 谢迟的信是三个月前递进去的,写得斟字酌句,细致但又谨慎地表明了自己的一腔报国之心。可以说,那封信的每一个字,他都是鼓足了勇气才写下去,同时他也做好了这信会石沉大海的准备,因为忠王府那样的人家,并不是他广恩伯府能高攀得起的。 眼下真有了回音儿,谢迟反倒格外惊异起来。他仔仔细细把这信——准确的说是封请帖,读了三遍,仍旧对于该如何做迟疑不决。 请帖是忠王妃送的,半句没提他那封慷慨激昂的去信,只说想请他的夫人到府里坐坐,喝茶谈天。 广恩伯府再没落,谢迟对于洛安城里这些不成文的规矩也有数。他知道,这种女眷与女眷的交际,可能当真半句都不会提关于他的事,可整个过程忠王一定会知道,这番走动留下的印象,会左右他的前程。 那么,他能让叶蝉去吗? 她对皇亲贵胄间的这些规矩半点也不懂,甚至连规矩都还没学全。到时一旦出了什么岔子,忠王府日后对他再不开大门,他也一点辙都没有。 容萱倒是在宫里学过礼数。可是,一来从昨天的事来看,她这礼数也就只学了个表面,二来叫她一个侧室去见人家忠王正妃,又实在不合规矩。 谢迟觉得头疼不已,思量再三,他决定直接去和叶蝉聊聊再说。毕竟这正妻他娶都娶了,就算这回她不去,也得开始为更多类似的走动做好准备。 谢迟走进正院大门的时候,午膳正端上桌。叶蝉在卧房的罗汉床上歪着继续做女红,听到兰釉在外呼了声“爵爷来了”还道自己听错了,结果一抬眼,就见谢迟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叶蝉怔怔。 谢迟停住脚:“临时有些事要跟你商量。”说罢他顿了顿,又道,“不如边吃边说?” 叶蝉便下榻穿鞋,和他一起去了堂屋。桌上的菜已经上齐,谢迟边斟酌如何开口,边给她夹了一块酥炸小羊排。 这道菜在做法上没太多讲究,只不过未免膻味太重,一定要用三四个月大的羊。炸前要先在调好的佐料里腌两个时辰,炸出来便又入味又鲜嫩,轻轻一咬喷香扑鼻的肉就会从骨头上脱下来,味道好得很。 叶蝉吃了两口,看看他问:“爷,有什么事啊?” 谢迟思来想去,不知道这事从何说起为好,最后直接把那张帖子取了出来,递给她看。 叶蝉把帖子打开,看了两行就惊讶得吃不下去了:“忠王妃?!” “是……”谢迟局促地咳了一声,“你如果……如果实在不想去,就算了,我可以麻烦奶奶走一趟。” 他不想逼她太紧,因为说实在的,如果让他现下去忠王府做客,他也心虚,推己及人也不该逼她。 但叶婵嗫嚅说:“奶奶年纪大了……”接着又道,“而且,人家指名说‘广恩伯夫人’,推奶奶去也不合适吧。” 然后她便安静下来,安静了好一会儿,好像在矛盾,又好像在给自己鼓劲儿。谢迟在旁边一声不吭地盯着她,等她拿主意,她终于抬起了头:“礼数很多么?” 看来是并不打算拒绝。谢迟神情一松,道:“也不算很多,就是寻常走动。只不过说话要注意些,嗯……得体便好。” 叶蝉又斟酌了一下,就点了头:“那我去吧。”接着又问,“要备礼吗?” 她想的方向倒都很对,这令谢迟有些惊喜。他不知不觉有了几分笑意:“忠王府什么也不缺,你备些表心意的东西就行。” 叶蝉便想到了自己做的女红。她的绣活儿是不错的,在家中时,几条街的姑娘都喜欢她绣的东西。眼下虽在洛安这样富贵的地方,这样的东西都不值钱,可她觉得应该也还是拿得出手的! 她就将这想法说给了谢迟听,谢迟欣然赞同,令她很有了些信心。 . 然而,三天后走进忠王府的刹那,这信心荡然无存! 忠王府……也太富贵了! 叶蝉原本以为,广恩伯府虽已是很没落的宗亲,但在衣食住行上,和洛安的其他贵戚差别也不会太大,毕竟府里前宅后院分明,单是她自己住的正院都比她的整个娘家要大不少,府里花园、书房也皆有,甚至还有一方射箭场,于她而言已是十分讲究了。 她没想到竟还会有忠王府这样的地方。 从步入大门开始,目光所及之处每一寸都是景致,亭台楼阁皆威严气派。虽然和她走过一趟过场的皇宫不能比,但也足以令她瞠目结舌了。 迈过三道院门,叶蝉就被这份华贵压得都不敢抬头了。忠王妃身边的仆妇领着她一直往里走,偶尔和善地介绍两句路过的地方,走了足有小一刻,才终于到了后宅的正院。 仆妇领着她走进院门,见忠王妃亲自迎了过来,便即刻退到了一旁。 “是广恩伯夫人来了?”忠王妃卫氏盈着得体的笑容走向她。卫氏今年十八岁,在去年的采选中,是较年长的一拨。她的娘家也显赫得很,上数十代出了位御令卫指挥使,是世宗扫清世家的功臣,还是世宗皇后阮氏的干哥哥。 这样的积淀下,卫氏的端庄、得体、优雅都是刻在骨子里的,教人一看便舒服。叶蝉怔了怔才想起来福身见礼,卫氏伸手一扶她:“别多礼了,我们进去坐。” 西院里头,容萱看着眼前的四菜一汤正生气,她不信这里头没鬼。 可她还没想好怎么让人去探问,花穗就挑了帘进来说:“姨娘,夫人身边的青釉姑娘来了。说夫人那边吩咐,给您送两道菜。” 然后一道红烧牛肉、一道清炒山药就端了进来。青釉礼数也周全,菜送到了一福身便告退,一点都不跟西院的人多说话。对容萱的态度虽然恭敬,却也是不卑不亢的那种恭敬。 容萱心里的气更不打一处来——果然有鬼! 正院什么意思?变着法的给她下马威是吧? 前脚让膳房扣菜,后脚又自己送菜过来施恩。想让她看什么呀?让她明白这位正夫人在府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吗? 真气人! 可是,她还不能跟正院翻脸,硬碰硬去闹事的女主早就不流行了。如今能混得下去的女主,都会明哲保身、会忍气吞声,让读者觉得有智商,让男主觉得温柔明理。 容萱强行沉下一口气:“前头书房里铺纸研墨的,你搭上没有?” “啊!”花佩眼睛一亮,“搭上了,近来常请他来喝茶,已慢慢熟络了。” “那就好。”容萱衔着笑点点头,“继续走动着,记得别提我,等你们够熟了,咱再说正事。” 花佩应了下来,此事就此打住。容萱又缓了两息,执箸用膳,但正院送来的那两道菜她一筷子都没动。 什么玩意儿!一个土著女,还是个小门小户出来的,也敢给她脸色看! 要知道,所有穿越女那都是自带主角光环,无往不利的。她这也就是剧情还没跑起来,等她剧情跑起来了,还有那叶蝉什么事儿! 生气! 容萱冷着脸吃完一顿饭,又冷着脸读了一晚上的书。这一夜,她就连睡着了心情都不好,做的都是和叶蝉撕逼的梦。 一会儿梦到《步步惊心》,她是若曦的视角,叶蝉顶着张八福晋的脸;一会儿又梦到《金枝欲孽》,自己是谁的视角不清楚,反正叶蝉是皇后。 嗤,嫡妻了不起啊? . 府里至此平静了一阵儿,众人各过各的日子,似乎少不了交集,但又谁都不影响谁。 不过,细微的变化还是有些。 比如正院那边,叶蝉从每天要叫三四道点心,变成了只吃一道点心,偶尔才会叫两道。免去的几道是为给家里省钱,照吃的这一两道是未免谢迟心里难受。 49.第 49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可是吧……叶蝉还兴奋着, 别说睡觉了, 谢迟怀疑现在给她打开府门她就能出去跑马。 而且她还在坚持想去看看喝多了的容萱。谢迟从前就听说过有的人耍起酒疯来特别一根筋,但从来没见过,今天算是见着了。 谢迟实在不敢让她去,一来怕她吹风受凉, 二来容萱刚才也确实是喝高了的样子,两个醉鬼碰到一块儿还不得打起来? 他就使劲儿把叶蝉往床上按:“明天再去明天再去, 睡觉,啊!” 叶蝉据理力争:“可是她已经醉了!” 谢迟:“我知道!” 叶蝉:“等到明天……就醒了!” 谢迟心说醒了不是正好吗?她推开他就又要往外去。 “小蝉小蝉!”他再度拽住她,“我替你去,好吗?我替你去看看,你好好歇着,乖!” 叶蝉恍惚地瞧瞧他, 大概觉得眼前这个人还可以放心,吧唧着嘴点点头:“那也行吧。” 谢迟赶紧让青釉伺候她就寝,生怕她反悔再要出去似的, 立刻出门杀往西院。 西院里,容萱倒没叶蝉醉得那么厉害,她只是头脑一阵阵地犯晕,外加身上没什么力气。 谢迟突然过来,把她吓了一跳, 怔了怔赶忙下床见礼, 谢迟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你没事吧?” “没事。”容萱红着脸, 笑吟吟地抬头,“爷,您……” “没事就好,我回去告诉小蝉。”谢迟自觉完成了叶蝉交待的事情,转身就要走,容萱显然一愕,不假思索地追上去。 谢迟乍觉背后一沉,猛地停脚,容萱的声音听上去紧张不已:“那个……您来都来了,就、就别走了呗……” 谢迟忽地窒息。 其实容萱也是正经有名分的妾室,是宫里赐下来的。但不知怎的,他竟然很慌,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什么错,觉得心虚不已。 他克制着慌乱,拍拍她环在他腰上的手:“你……你松开,你喝多了,早点休息,我还得……” “我比夫人还早三天入府呢!”容萱声音里带着哭腔,借着酒劲儿跟他争辩,“我也没让爷觉得讨厌吧?爷您别走了,我们说说话、聊聊天也好啊,听说你喜欢看武侠故事,我也喜欢啊,我看过好多,我们可以聊聊看!” 谢迟深吸了口气,连脖颈都发僵,“容萱。” “不然我就不松开了!”容萱想想近几个月的孤单,咧着嘴哭出声,“你别走嘛,你会喜欢我的!” 明明她拿的才是女主剧本。 “……”谢迟有点崩溃。他刚才看容萱好像不太醉还松了口气,怎么现在看起来她好像比叶蝉醉得还厉害? 接连应付两场耍酒疯的谢迟,感觉自己在渡劫。 他深吸了口气:“那、那个……你冷静点。”然后琢磨了个缓兵之计,“行,那咱聊聊天,就聊武侠故事。你……先去床上躺着?找本书我们来读?” 容萱满口答应,却机智地没有完全松手。 她拽着他去书架前找书,又拽着他躺到床上。谢迟想趁机开溜的算盘落空,只好认命地把书翻了开来。 她都喝高了,自然是他读给她。可是他也喝了酒,读着读着眼皮就打了架,接着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 第二天一早,叶蝉起床后很快便感觉到屋里的气氛不大对。 细一问,得知谢迟昨天睡在了西院;再细问,听说是自己耍酒疯把他给推过去的。 叶蝉懵了半天。 她的思绪突然很乱,一边觉得这没什么,一边心里又不是滋味儿。 为什么会这样呢?她觉得自己想的一直都是谢迟应该对她和容萱都好啊。 但她就是觉得提不起劲儿来了。她在屋里闷了半天,才强行压制住烦乱去看元晋。 屋外,青釉和红釉直犯嘀咕。 爵爷和夫人是还没圆房,可其实吧,如果爵爷愿意先和容姨娘那什么,也不是不行——但他要去倒是早去啊! 眼下可好,从前阵子他在宫里出事开始,夫人就明摆着显出对他上心了。好不容易他回来了,夫人也放心了开心了,他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找容姨娘? 夫人也是的,喝高了钻牛角尖,往谁那儿钻不好啊,非往容姨娘那儿钻,结果折腾来折腾去,倒让爵爷钻进去了! 青釉就小声跟红釉说:“我在这儿守着,你带白釉到厨房提膳去,现在就去。看到夫人爱吃的就先端过来,别叫西院抢了先,夫人正为西院窝火呢。” “哎,好!”红釉立刻应下,进屋叫上白釉就一道走了。青釉担忧地看着在厢房里逗小公子的叶蝉,余光里忽地看见刚走到院门口的红釉白釉往后一退。 “……爷。”两个人赶忙福身,谢迟问她们:“夫人呢?” “在小公子那儿。”红釉用目光往厢房一引,谢迟就朝那边去了。他走得快,懵了懵神的青釉尚未来得及回头告诉叶蝉,他已迈进了门槛。 “咿——”元晋眼睛一亮,伸着小手指门口。叶蝉便回过头,看见他,勉强笑笑:“你回来啦?” 谢迟也负气地瞅瞅她:“你酒醒啦?” 叶蝉微噎:“……醒了。” “那你帮我揉肩!”谢迟坐到椅子上,又瞪她,“都怪你,喝口酒就开始抽风,早知道就让你自己去西院了!” 谢迟很憋屈。他要是知道容萱这样,一定就不拦她了。她过去看看,起码不会被容萱强行拦住不让走! 害得他在那儿斗智斗勇。 他先是想骗她松手就开溜,结果容萱根本不松。躺到床上,他想读故事把她念睡着了就走,然而毕竟他喝得更多,自己读着读着就先一步睡着了。而且吧,容萱一直死抱着他的胳膊!一夜都没松!早上醒来他从肩到胳膊都酸痛不已,一时之间他简直怀疑自己的胳膊废了! 至于醒来后,容萱千娇百媚地想跟他做点什么的那一环,谢迟觉得不好开口就没跟叶蝉提,其实那一环也很令他不痛快——容萱也太……说好听点叫太奔放了些。 他前些天都在叶蝉这里,叶蝉从没有过那样的举动。容萱一见面就这样,真较他适应不来。 是以谢迟一肚子邪火儿,叶蝉察觉到了,但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啊,就一边给他揉肩一边使劲儿探头看他。 他时不时地斜瞥她一眼,俄而绷着脸问:“你昨天是不是故意把我往西院引的?” “啊?”叶蝉一哑,立刻说,“不是啊!我昨天喝多了,我……” 她都后悔一早上了! “不是就好!”谢迟攥住她的手,站起来认真地看着她,“你以后也别在这种事上帮她,我跟她在一起不自在。” “哦……”叶蝉点着头应下,“那你……你以后也别让我喝酒呗?我喝了酒脑子不听使唤,这……这次算我错了!” “……谁要听你认错。”谢迟嘴角轻扯,“走,我们吃饭去。” 叶蝉的心情于是莫名地就好转过来了。早膳有她喜欢的南瓜羹,主要是用南瓜和糯米粉一起调的,加上冰糖之后口味甜糯,冬天吃起来暖暖的特别舒服。叶蝉不知不觉吃了足足两碗下去,冬笋香菇包和酱肉包也各吃了三两个,吃完才发现撑得够呛。 饭后,谢迟消了消食,然后照常让刘双领取书来给他读。他这些天过得多少有些忐忑,因为把拳脚功夫放下了,担心再进宫当差时又跟不上操练。不过也实在没办法,毕竟伤还没好,拉弓射箭的万一影响了养伤,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去当差。 就这样,谢迟强迫自己安心养着,养到上元时可算基本痊愈,正月十六时终于又可以去当值了。 这回叶蝉把那个葫芦形绣蝙蝠的荷包塞给了他! 进了宫,谢迟按照忠王叮嘱的,等到皇帝从宣政殿退朝回来,便和守在殿外的宦官说了要谢恩的事,然后就静等着那宦官出来说陛下不得空,让他在殿外磕个头了事。 结果,片刻后那宦官折出来告诉他:“陛下说正好没什么事,进去吧。” 谢迟:“啊?!” 他是觉得按常理来讲,皇帝不至于为这么点小事见他。可现在皇帝要见,他能说不去吗? 谢迟只好硬着头皮进殿,行礼下拜后,大气都不敢出地静听四周动静。 皇帝搁下手里的奏章,看看他:“伤养好了?” 谢迟盯着近在咫尺的地面:“是。” 上头静了一会儿,又问:“朕打了你,你恨不恨?” 谢迟一愣,旋即摇头:“不恨。” 这是实话。大概是因为一国之君实在太高高在上的缘故,他当时虽然觉得冤、觉得恐惧,但却不恨,或者说是恨不起来。现在皇帝这样直白地提起,他也依旧恨不起来。 皇帝对这个答案没有多做探究,沉了会儿,继道:“那朕打了你,又赐你食邑,你怎么想?” 谢迟复又懵住。他头一个反应自然是想说感念皇恩,毕竟这五百户食邑对家里而言着实很重要。可谢恩的话方才已然说过,皇帝当下想问的显然不是这个,而是…… 谢迟不解皇帝为什么要探究他的看法,滞了滞,如实说:“臣不懂。” 这也是实话。他真的不懂,皇帝如果不信他,为什么要赐他食邑?可如果信他,当时又干什么打他? 上面没有回应,谢迟努力想想,又道:“臣觉得陛下自有陛下的道理,可这‘道理’,臣想不明白。” 皇帝嗤地笑了声,好似听了件很有趣的事,笑音听上去心情不错:“起来吧。” “谢陛下。”谢迟站起身,两丈开外,九五之尊含笑的目光定在他脸上,忽地问说:“你多大了?” “臣十七岁。”谢迟道。 皇帝眸光微微一凛,又转瞬恢复如常,继而摆了摆手:“退下吧。” 谢迟便按规矩施礼退了出去。紫宸殿中久久无声,皇帝沉默了半晌:“傅茂川。” 傅茂川躬身上前听命,皇帝一喟:“传忠王来。” 接着继续道:“我原想称病不去,想了好几天,又觉还是去好。” 话刚说完,元晋一巴掌糊在了他脸上。 谢迟把他的小手扒拉开,叶蝉哑了哑问:“皇长子的祭礼……为什么叫你去?” “说是陛下的意思,我也不知陛下为什么选我。”说完,元晋的手又拍了上来。 谢迟在他掌下挑眉,然后微一抬头,张口抿住了他的手。 “哎?”元晋怔怔,接着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于是,从这天开始,元晋就爱上了“我拍爹的脸,爹你咬我啊”的游戏。只要看到谢迟他就伸手要抱,抱起来就吧唧拍脸,不被咬住誓不罢休。一来二去的,他竟不知不觉地开始黏谢迟了。 叶蝉不由得感到自己被嫌弃,这种感觉持续了三五天后,她临睡前悲春伤秋地跟谢迟抱怨了一回,谢迟蒙在被子里狂笑不止:“哈哈哈哈哈哈!” “你怎么又笑我!”叶蝉从被子里替他的腿,他还不停,她就掐他的腰,“不许笑了!我又没说什么!你讨不讨厌!” 然而谢迟并不怕痒,翻过身来往她腰间一抓,反弄得她顿时一个激灵,一下子躲到了墙边。 谢迟止住笑声,但眼底仍满是笑意,凑过去近近地欣赏了一会儿她的脸,盯得她不太好意思:“看什么啊……” “看你好看。”谢迟直言不讳,然后又猛地向前一凑,一把将她拥进了怀里。 他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子撞进她的耳中,不知怎的,听得她面红耳赤。不过,她又觉得舒服极了,就连挣也没挣,直接窝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不知不觉的,她在睡梦里抱住了他的胳膊。谢迟半夜里醒来了一回,迷糊着睁眼,看到她依赖人的睡相,就噙着笑又睡继续睡了。 第二天一早,刘双领掌着灯进来叫谢迟起床的时候,隔着纱帐看见二人的睡姿,就心里一哆嗦——上一回这么抱着爵爷的胳膊睡的,是西院的容姨娘。爵爷当时一夜都没睡好,早上起来脸阴得吓人,甚至还到正院来冲着夫人发了顿火儿。 刘双领于是踟蹰了好一会儿,才定住心神拍谢迟的肩头。谢迟稍稍一颤,惊醒过来,扭头问他:“早上了?” 刘双领欠身:“是,爷您该起了。” 谢迟就想撑身起来,继而却觉肩头一沉。回过头,发现左臂还被叶蝉抱着。 这小知了。 谢迟摒着笑,俯身轻吻她的额头:“小蝉。” 站在床边的刘双领陡然松气,然后带着三分惊诧三分好奇,无声地继续看爵爷的动静。 他便看到爵爷闲着的右手搂到夫人背后,轻轻拍着,又在夫人耳边轻道:“小蝉,松松啊,我得起了。” 50.第 50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响亮的声音犹如一道惊雷在殿中劈裂。 所有人唰然回头, 谢迟紧盯着地面一动也不敢动。他撑在地上的双臂在不停地打颤,手在金砖上按得骨节发白。 周围一片安寂。谢迟等不到回应, 心里愈发慌乱。他又闭眼缓了两息, 祈祷自己这一赌没错。 ——他想,皇帝要将一件事草草揭过是很容易的。这样把他们叫来问话,他想听的就应该是真话。 所以他们必须有人把真话说出来,闭口不言过不了关,扯谎则有被戳穿的可能。诚然, 他说了真话, 待得太子承继大统, 他或许会有麻烦。可若不说, 只怕能不能活过今天都不一定。 安静中,皇帝沉沉地长舒了口气,声音不辨喜怒:“说下去。” “臣……”谢迟暗暗咬牙, 阖目磕了个头, “臣等在山林之中听见争吵声, 离得不远, 便策马过去查看。尚有几丈时,看见太子殿下和忠王殿下正在争执,太子殿下怒斥忠王殿下僭越, 然后……然后挥拳打了上去。” 他说着顿了一顿, 见皇帝未再发话, 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忠王殿下没来得及闪避, 摔倒在地上。但太子殿下扑去再打时,被忠王殿下拧住了胳膊。再之后……臣等便冲上去拉架了,两位殿下身边不知为何离开的护军也很快赶了回来。” 当时,谢迟曾奇怪为何太子和忠王身边会没有护军。现在想来,估计是先有意将护军支了开来,应该是太子支的,他可能早就想找忠王的茬。 皇帝没有多看正禀话的侍卫,冷淡的目光只盯着跪在眼前神色闪烁的儿子,无声一喟,续问:“争执厮打之中,忠王一直没说话?” 谢迟认真想了想:“太子殿下挥拳之前,忠王殿下说了句‘殿下息怒’,别的……就没什么了。” 皇帝点了点头。太子被盯得遍身冷汗,他紧咬着牙关斟酌争辩的言辞,父皇却在此时将目光移了开来。 一刹间,太子冷汗更甚。 皇帝审视着数步外跪伏在地的侍卫,好像在判断话中虚实。如此,瘆人的安静再度蔓延开来,谢迟头皮发麻,手脚酸软。过了良久,皇帝才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谢迟的声音发虚:“臣……谢迟。” “广恩伯谢迟?!”忠王猛地回头,悚然打量了他一会儿,接着迎上皇帝疑惑的目光,拱手坦诚道,“陛下,他是臣举荐进御前侍卫的。” 他顿了顿声,又说:“但臣此前并未见过他,他方才所言……也都属实。” 谢迟一瞬间觉得忠王犯了傻,旋即又明白过来,如果此时不说,事后却让皇帝查到他是如何进的御前侍卫,那才是真的说不清楚。 “竟还是个宗亲。”皇帝不带情绪地轻笑了声,谢迟感受到那种审视的目光又投过来,如芒在背。接着,皇帝又笑了声,“还与太子同辈?” 太子谢远,他叫谢迟,一看就是同辈。 谢迟于是无可隐瞒地承认:“是。” 皇帝看向太子:“太子怎么说?” 满殿的人,都感觉到太子打了个猛烈的寒噤。 “儿臣……”太子心中虚得发空,眼皮也不敢抬一下。窒了很久,他说,“儿臣没有,是他说谎。” “很好!”皇帝干脆道,继而朗笑出声。笑音一声声在殿里回荡,又戛然收住,“谢迟说谎。押出去,杖三十。” “陛下?!”谢迟惶然抬头,两个宦官已捉住了他的肩头,不由分说地向后拖去,他挣不开,只得疾呼,“陛下,臣没说谎!臣没骗您!陛下……”一块帕子却及时地掖进了他嘴里。 皇帝依旧只看着太子,已惯于掩饰喜怒的脸上,失望一分分从眼底渗了出来:“其他人都退下。” 宫人、侍卫、忠王,都无声地一叩首,迅速告退。殿门很快合拢,只余一双君臣父子一站一跪。 皇帝缓缓道:“朕罚了他,只因你是太子。今后这天下是你的,万事皆由你说了算,你要清楚自己的分量。” 太子险些脱力。勉强维持的侥幸被彻底激散——父皇还是分辨出真相了。 但不及他做任何反应,下一句话又如洪钟般笼罩下来:“朕只是罚了他,却没有治他欺君之罪,依旧只因你是太子。天下还不是你的,你要清楚自己的分量。” 太子慌张抬头:“父皇……”与君父冷如寒潭的视线一触,他又噎了声。 “朕知道你素来爱计较,凡事锱铢必较,是朕宠坏了你。”皇帝眸光微凛,“但这件事,朕已经罚过了,朕希望你学会适可而止。” . 紫宸殿外,谢迟被按到长凳上,知道圣旨之下与旁人争辩皆无用,就理智地不再争辩,咬牙准备把这顿板子熬过去。 因为其他人很快也退出来的缘故,掌刑的宦官怕有别的吩咐,就暂且等了等。但傅茂川并没有往这边来,只冷着脸叮嘱御前宫人和侍卫们日后不要再多提及此事,倒是忠王在殿檐下驻足想了想,就走了过来。 “殿下。”掌刑宦官拱手,忠王摘了扳指掖过去:“年关近了,大人置办些酒菜,过个好年。” “殿下您客气——”掌刑宦官拖着长音,眉开眼笑地把扳指收了。忠王没再说别的话,更没与谢迟说一个字,转身便走。 亏得忠王的这个扳指,谢迟少受了好些苦。若不然,单凭他年纪轻又多日寝食不安,这三十板子就能打飞他半条命。 但饶是这样,他还是当晚就发起了高烧。傅茂川把他单挪了个屋子的事他迷迷糊糊地知道,后来进进出出的又都有谁,他就一点都不清楚了。 这烧,如洪水般凶猛地烧了一天一夜,但退去时竟也利落得很。谢迟半夜突然醒来,觉得头脑清醒无比、四肢也不那么酸了,之后便再没反复。 谢迟趴在床上重舒了口气,下意识地想翻身,紧接着便呲牙咧嘴地吸了凉气:“咝……” 好疼。 . 府里,叶蝉掐着指头数算了好几遍,才敢确定这刚腊月十五。 她还以为都过了两个月了,日子漫长得让人烦躁。 谢迟一点音讯都没有,是吉是凶、是生是死一概不知。她在府里压着事,虽然没出什么乱子吧,可心里每时每刻都慌得很,一天到晚的坐卧不安。 得亏奶奶平日不出门,爷爷近来也嫌冷不爱走动。不然他二老要出去她可没法拦着,出门一打听就糟糕了。 ——这竟是近来唯一值得庆幸的一点。 于是再到用晚膳的时候,叶蝉被满腹心事搅得罕见的没胃口,对一桌子菜横挑鼻子竖挑眼,看来看去一口都不想吃,连拿筷子的兴致都没有。 好在青釉大致知道她的喜好,在她对着满桌菜发愣的时候,就悄悄推了红釉出去,让红釉赶紧去厨房,让那边下碗酸菜肉丝面过来。 叶蝉本来就偏爱些味道重的东西,尤其爱吃酸,酸的东西又确实开胃。一碗热腾腾的面端过来,色泽诱人,酸香混合着肉香一起漫开,她便逼着自己好歹吃了半碗。 然后,她又着意吩咐膳房,给元显和元晋备好宵夜。元显的送去西院,元晋的送到她这儿来。 两个孩子现在都能吃辅食了。但她去吩咐这些,是从听闻谢迟出事开始的。 叶蝉最初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开始操了这份儿心,前几天晚上才幡然惊悟:似乎是因为担心谢迟真的回不来?如果那样,两个孩子再出现问题,广恩伯一脉就算断了……她竟然在担心这个?! 看来她当真是近来压力太大了。 一想到这些,叶蝉鼻子就泛酸。 她觉得这样不好,可是,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呀! 府里使不上劲儿,她在京里也没有其他熟人可以帮忙。每天心里都乱糟糟的,胡思乱想得愈发厉害。 回到卧房,叶蝉终于躲到屏风后闷头哭了一场。 她哭的声音小,但两句话在她心头咆哮得一声比一声猛烈: 谢迟,你可赶紧回来吧。 我害怕!!! . 西院,容萱原拿着个拨浪鼓逗满地爬的元显逗得正开心,一看花佩端着两只小白瓷碗进来,脸一下就冷了:“她有完没完?” 花佩赶紧回身阖上门,压着声音劝容姨娘:“您就别气了。怎么说……大公子也毕竟是继在夫人名下的,夫人平日要照顾一二,旁人也说不出不是来。” 容萱就把更多呼之欲出的吐槽忍了,化作一记白眼:“嘁。” 叶蝉安得什么心,当她看不出吗?趁着男主不在到处昭示自己的权威,真是所有女配正房的标配! 得了,她要捞贤名就让她捞去。反正按照剧情,这种事最后一定会叫男主知道,男主也绝对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图谋不轨! 后宅正院里,叶蝉正因为逗元晋逗得开心,把晚膳给忘了。青釉也没催,觉着小公子刚进府来,趁早和夫人熟悉起来也好,不然万一自此生分了下去,不知会有多少隐患。 谢迟这一来,刚好提醒了叶蝉时辰。 “都这么晚了啊?!”叶蝉看着窗外的天色一吐舌头,赶忙把元晋抱起来交给乳母带去哄睡觉,又示意青釉传膳。 谢迟在她屋里的罗汉床上坐下,也没多措辞,开口就问:“听说你今天把阖府的下人都叫来训了一顿?” 叶蝉点头,他又问:“为什么啊?” 叶蝉一喟,踱过去在离他有几寸距离的地方也坐下,神色不太愉快:“他们啊,不把元显和元晋当家里人。我想继过来的孩子,这是难免的,可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就提前把他们喊来提点了一下,但愿日后能好些吧。” 接着她又细细说了一下经过,说是元晋身边的乳母拿喜欢孩子的话奉承她,说她日后如果有了自己的孩子必定更好。这确实证明在下人眼里,这两个孩子和广恩伯府是有分别的,谢迟就稍松了口气,觉得她这么做没错。 然后他接着问:“那怎么又把西院的人打了呢?” “她们瞎嚼舌根!”叶蝉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缓了缓,重新平和下来,“青釉带人去膳房端点心的时候,听到她们跟膳房的人嘀咕。说什么我把人叫过来训话是乱找茬,有意给容姨娘脸色看呢;还说……说本来就是继过来的孩子,硬说和自家生的一样是装好人——这叫什么话?子虚乌有的,瞎毁人清白!” 谢迟怔了怔,原来是这么回事。 然后他就喷笑了出来,觉得自家夫人认真起来也怪可爱的。 结果她更生气了:“这有什么好笑的!”她瞪着他,“你要是觉得她们这话没错,我们就把孩子给恪郡王府送回去!不带这样抱过来又不好好养的!” 哎怎么说认真就又认真了…… 谢迟赶忙绷住笑,看看她那张眉梢眼底都挂着怒气的脸,想哄又不知该怎么哄,最后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别生气啊我没那么想。” 叶蝉很不留情地挥手打开了他的手。 谢迟忍不住又笑了一声,又忙重新绷起脸:“你说得没错。孩子继过来了,当然要当亲生的待才对。再说这本来也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孩子,我们跟恪郡王府是同宗的兄弟。” 叶蝉撇了撇嘴,脸色好了些,谢迟又看向刘双领:“去问问,西院是哪两个背后嚼舌根。不能留在府里了,马上赶出去。” 刘双领一讶:“爷,这……” “不能让她们背后议论夫人。”谢迟说明了缘由,刘双领了然,反倒是叶蝉乱了阵脚,一把抓住谢迟的胳膊:“别别别,我不在乎这个!” “我在乎。”他转回头来,叶蝉蓦然回神,讪讪地抽回手来,但被他捉住了。 这种接触令她一下子浑身僵硬,谢迟其实也不自在,不过撑住了没松开她。 他执着她的手,轻轻地吻了一口:“你听我说。” 叶蝉双颊一阵阵发烫,本来也说不出话了,当然只能听他说。 他缓缓说:“那个……我本没想这么早娶妻,我想你可能也没打算这么早嫁人。” ……他打算休了她吗?叶蝉的心骤然一紧。 “……不过既然已经这样了,我们就……我们就好好地过日子。”他盯着她的手,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跟她说这些,是因为觉得该交交心,还是想给她底气?总之,是有一股情绪涌动着,让他在心跳加速中不由自主地把话说了下去:“近来家里的事情就劳烦你多操心。我……我好好在朝中挣个一官半职,争取来日给你挣个诰命。” 51.第 51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忠王妃又笑笑:“是这样,上个月吧……恪郡王得急病殁了, 这事你可知道?” 叶蝉隐约听说过,就点头:“听说了一点儿。” 忠王妃就继续说下去:“那位恪郡王和咱们平辈儿,目下袭爵的这位, 比你我都小一辈。他前几天差人来传话, 说家里头……几位庶母都自尽殉了他父亲。别的也没什么,按规矩办丧事就是了,只是有两位留下了孩子, 都才三五个月大, 恪郡王唯恐自己照料不周,便想把这两个幼弟继出去。” “啊?!”叶蝉吓了一跳。她在家乡时见过穷人卖儿女卖弟妹,却不太懂为什么郡王府这样的富贵人家,也会想把幼弟继出去。 忠王妃也不好跟她直言跟她说这是那当大哥的眼里容不下庶出的弟弟, 只又继道:“我们殿下想了想,就想起你们广恩伯府的事。按规矩,宗亲十七八大婚的有, 十五六就求宫里赐婚的可不多见。你们家长辈这样急, 显是怕广恩伯这一脉断了。可夫人你又……年纪还小些, 传宗接代怕是也急不来,你若点个头, 我便让殿下跟恪郡王回话, 把这两个孩子继给你。” 忠王妃声音轻柔, 说得语重心长, 叶蝉也顺着她的话认真思量起来。她这话是对的,谢迟急着成婚,确实就是因为他父亲突然病故,他又没有兄弟,家里怕他再有个闪失会断了血脉。不仅如此,老爵爷当下还在世,就早早地把爵位给了谢迟,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爵位是个贵重的福分,给谢迟,或许就能在冥冥中把一些劫难挡开。 至于忠王妃说的过继孩子…… 宗室里有多少弯弯绕绕叶蝉不太懂,不过她知道,正经过继过来的孩子要续在族谱上。只要谢迟这个做父亲的认他们是自家孩子,那他们就是。袭爵时宫里也会认他们,续香火的事就算解决了。 可是,虽然明白这整套的道理,叶蝉还是觉得这件事太大了,没敢自己拿主意:“我……回去跟家人商量商量?”她迟疑道。 忠王妃微笑着点头:“应该的。你们商量好,随时来给我回话。”说罢这话题就这么揭了过去,下一句又聊起了无关紧要的家长里短。 忠王妃瞧着实在和善,叶蝉不知不觉就放松了下来,她问什么她答什么,倒也相谈甚欢。 . 她在临近晌午时离开了忠王府,前脚刚走,事情后脚就传到了前院。忠王陆恒立刻寻了过来,见到王妃便问:“怎么样?” 卫氏坐在罗汉床上,拍了拍身边,示意他过来坐。 他们虽然也是宫里赐婚成的亲,但实际上打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卫氏去参加采选不过走个过场。是以二人的感情早就很好,忠王落座便顺手把她揽到了怀里,卫氏嗔怒地瞪了他一眼,道:“聊得挺好的。过继的事,广恩伯夫人说要回家商量商量。” “应该的。”忠王点点头,也是这句话,接着又问,“你觉得这个广恩伯夫人,人怎么样?” 既然要帮人牵线过继孩子,那这当主母的品行还是得问问。 卫氏思量了一下说:“就是个没心眼的小姑娘。” “怎么说?”忠王浅怔,卫氏回忆着方才的对答,掩唇笑道:“我问她,和她一起入府的那个妾室怎么样,你猜她怎么说的?” 忠王想了想:“夸妾室才德兼备?” “没有。”卫氏摇头,又屏笑,“她说‘不熟,可是长得挺漂亮的,比我漂亮多了!’。” “噗。”忠王喷笑出来,心说这夸奖确实实在得没心眼,又跟卫氏说,“你要是喜欢她,就常请来走动走动,省得你闷得慌。” 卫氏蹙眉:“闷得慌我就和自家姐妹走动。和她走动多了,万一她求点什么,不给你惹麻烦?” “没事。”忠王轻松道,“若是这是成了,我本也要给广恩伯谋个差事。” . 广恩伯府里,谢迟听叶蝉说了过继的事,一时有点懵。懵劲儿过后,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儿。 这事倒不奇怪,宗室间相互过继孩子的事时常会有,而且他广恩伯府和恪郡王府之间差着好几等,恪郡王府要过继孩子,按理轮不着他们,忠王肯把这个线牵下来,其实是在给他们铺往上走的路。 他们只要应了,按理说在忠王那儿求差事的事便会有着落,自此就和恪郡王府也搭上了关系,实在利大于弊。 只不过,谢迟觉得…… 哎,他才十六,叶蝉十三。这就早早地为免断了血脉过继孩子了,会显得他很“不行” 吧! 他这想法其实很幼稚,倒好在他没真因此回绝过继的事,兀自在书房生了会儿闷气后便让刘双领去给叶蝉回了话,说可以,当然也顺便往爷爷奶奶那儿禀了一声。 二老听闻这事后也都愣了一愣,但同样没什么意见。待得刘双领离开,谢周氏身边的仆妇才迟疑道:“老夫人,这事倒是好,可您说,这俩孩子接回来……归谁?” 谢周氏睃了她一眼:“自然是归正夫人。” 如果妾室心大,那她自己生的孩子便也是要归给正房养的。眼下是外头过继来的孩子,有妾室什么事? 可那仆妇又说:“夫人年纪也还轻,又和咱爵爷还不熟。现在再让两个孩子给她分心,恐怕她顾不过来吧。我听膳房的人说,容姨娘那边……很会来事。” 这还真是个问题。主仆二人一时都沉吟起来,谢周氏忖度着,良久之后方拿了主意:“名分上,都归夫人。府里头,她和容姨娘各养一个。” 要分心也一起分心,不至于正院一边忙,让容氏骑到头上去。 那仆妇想想,一时也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主意,晚膳后便去正院向叶蝉回了老夫人的意思。正院那边也刚用晚膳,谢迟还没走,听完随口说:“行,具体安排听奶奶的。” 叶蝉却有点懵,还有些怵:“要……要我养啊?” 主要是怕自己不会带孩子。 谢迟正侧支着额头欣赏叶蝉刚吃完饭就专注啃苹果的样子,见状猜到她的顾虑,一笑:“别紧张,恪郡王府一定会把奶娘一起送来的,不用你操心。你平常多过问些,别让奶娘松懈怠慢就行。” 这样啊! 叶蝉顿时松气。如果自己不用操太多心,那多个孩子陪她玩,她还是挺高兴的! 她又问那仆妇:“郑嬷嬷,那奶奶的意思是,让我带大一点的,还是小一点的?” “这看您喜欢哪个。”嬷嬷躬身而笑,叶蝉想想就说:“那我要小一点的!” 彼时她觉得,一定是小一点的更可爱,结果半个月后孩子一抱过来,她就后悔了。因为三个月大的这个哭个不停,抱去容姨娘房里的那个五个月大,听说可安静了,一直乖乖睡觉。 叶蝉听得心烦,但看孩子这么小小的,她又不忍心骂他。甚至连让乳母把他抱去别的屋里她都不忍,她觉得他已经离开了生母,自己这个养母再嫌弃他,他就太可怜了。 于是谢迟再到正院的时候,就发现那天俨然对带孩子颇有压力的叶蝉,正殷勤地伏在摇篮边,轻柔地给孩子唱小曲儿。两个奶娘杵在旁边大眼儿瞪小眼儿的,察觉到他在才连忙一福:“爵爷。” 叶蝉闻声也看过去,旋即向他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指摇篮冲他动口型:刚睡,别吵。 谢迟想想,朝她招招手,也动口型:那你出来。 “?”叶蝉怔了怔,站起身走过去。他下意识地攥住她的手,转身走出卧房。 到了堂屋他一回头,蓦地看到她脸已红透,这才猛然回神,触电般匆忙松开她的手:“那个……咳!” 叶蝉的双手别扭地互拽衣袖,死低着头:“什么事?” “啊,我……”他要说什么来着?谢迟好生想了想才想起来,“哦,明天开始我要去宫里当差了,来跟你说一声。” 宫里?! 叶蝉一瞬间莫名地紧张:“当什么差?” 她挑了身过年前新做的银红色交领襦裙出来,配了套银钗。赶到二老的住处时,时辰刚好,她先进屋向老夫人见了礼,老夫人让人给她上了茶,温和地说让她在屋里等一等,因为爵爷和夫人都还没过来。 容萱脑子里琢磨着家宴的格局。席面设在了堂屋,她进来时就看见了。一共两桌,菜式是一样的,中间以屏风相隔。 容萱知道这是因为古代讲究男女有别——谢迟和亲奶奶一起吃饭倒没什么,但她和叶蝉两个档孙媳的,与老爵爷同席吃饭不太合适,所以要分开。那么,席上应该就是谢迟和老爵爷一桌,老夫人、叶蝉和她一桌。 她做点什么好呢? 容萱首先摸准了,她绕过屏风去找谢迟肯定不行,不合规矩,而且太扎眼了,叶蝉见了又要找她的茬。 可是让她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把这顿家宴浪费过去,她也不甘心。她一个穿越女,都在府里当了大半年的小透明了,憋屈啊! 但她一时也真没想到还能做什么。不过多时,谢迟和叶蝉就到了,容萱便琢磨着走一步看一步。 这是叶蝉和容萱入府以来的第一顿家宴。其实除夕那天原也该有一次,可是因为谢迟的伤还没痊愈,老夫人就发话说给免了。今天这个是谢迟主动提的,而且又是因为有喜事,席上的气氛特别好。 谢迟先将两件喜事说了个大概,一家人自然都很惊喜。然后,谢迟先敬了爷爷两杯酒,又绕过屏风来,向奶奶敬酒。 容萱的眼睛不禁一亮,耐着性子按兵不动,先听谢迟和奶奶说什么。 谢迟举杯道:“多谢奶奶教诲,孙儿日后一定加倍努力,光耀门楣!” “好,好,好。”谢周氏笑意满满,举起酒盅与他一碰,饮尽了,又道,“奶奶嘱咐你两句,你坐。” “哎,好。”谢迟瞧了瞧,见叶蝉和容萱分坐在奶奶两边,唯与奶奶相对那边的位子空着,就坐去了那边。 谢周氏道:“你的本事奶奶知道,但你啊,年轻气盛,时常行事太急。从前也还罢了,如今调去了紫宸殿,那是在陛下眼皮子底下,你要稳住,以免心急出错。” “这我知道,奶奶放心。”谢迟颔首笑笑。其实,他本来确实是心急的,不过从随去冬狩开始,他就冷静了。他们这样的旁支想往上走,路还远得很,根本急不来,太过心急反倒只会让自己失落。 谢周氏又说:“再有,你要记得,在御前当差,没有比忠君更要紧的了。” 谢迟觉得理所当然,正想说自己自然会忠君啊,谢周氏又道:“你千万不要觉得自己在御前可以见得到陛下,便总在数算如何求陛下让你加官进爵。” 他不禁一怔。 谢周氏看着他的神色,轻声叹息:“你只要想,如何把分内之事做到最好便可。要让陛下觉得你有才能,而不是觉得你野心勃勃。你做事要踏实,不能耍心眼去想怎么做显得更漂亮。要朝你认定对的方向去做,不能为迎合你的同僚,昧良心地随波逐流。没有什么比良心更值钱,奶奶要你行的端做得正。” 谢迟忽而心里空了一刹。 奶奶说出的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可是在奶奶说之前,他并没有想这么多。 他阅历又尚浅,遇事极有可能欠考虑。譬如在把事情做实在或做漂亮上,如果不能两全,而后者又更能博得天子欢心,他未必不会头脑一热就这样邀功。 最后一句更是要紧。御前侍卫虽然看似和正经的官场没什么关系,可朝上有事,侍卫们总免不了会议论一番。其中许多事情都是要划分阵营的,朝臣、侍卫都是人,是人就难免要从众、容易群情激奋。但同时,人和人又会想法不一样——这时假若想法不一样的是他,直言说出便难免在激愤之下被推做对立,可如果随意附和或闭口不言,对不住的便是自己的良心。 习惯于如此之后,离庸碌二字也就不远了。 谢迟沉然点头:“孙儿记住了。” “好,好。别的……奶奶就不多拘着你了。”谢周氏笑着,伸手要拿酒壶再与他喝一杯。容萱眼疾手快,先一步将酒壶端了起来,给她与谢迟分别满上。 祖孙两个一饮而尽,谢迟颔了颔首便要走,容萱及时道:“妾身也敬夫君一杯。” 谢迟看过去,容萱娇俏的面容上笑意吟吟的,让他也不禁一笑:“好。” 容萱再度帮他满上酒,自己也倒满一杯,边举杯边说:“祝爵爷步步高升,仕途平顺!” 52.第 52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再定睛看去,太子跪在地上, 两个宦官使劲儿架他他也不肯起, 显是在向皇帝求情。混乱之中,谢迟只听清一句“当真是那沐氏蛊惑儿臣”云云。 皇帝的面色很不好, 一阵红一阵白的, 气息也不顺, 显是被气得够呛。傅茂川大概也是因此惊着了,才匆忙叫的侍卫。 谢迟怔神的这刹那工夫, 谢信已疾步上了前, 往太子腋下一架。太子不禁慌神,伸手便要拽皇帝的衣摆,恰好谢迟也赶上来,不做多想, 一把拧住了太子的手腕! ——他这几个月的操练不是白练的,自己许不觉得有明显的长进,实则力气已然不小。太子倏然吃痛, 身子难免一软, 谢信和两个宦官趁机将其顺利架起,不由分说地便往殿外去。 “……父皇!”太子乱了阵脚, 噎了一噎,到底认了错, “父皇, 儿臣知错了!父皇……” 眼见他又想往回挣, 原只是跟着往外走的谢迟及时按住了他的胳膊,太子原想去抓门框的手与门框一蹭而过,错失了挣扎的机会。 路过外殿旁的角房时,一声婴儿娇嫩的啼哭令谢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恰好看到小皇孙被乳母抱着的样子,稚嫩的小脸上依稀可见几许病中的痛苦,他怔了一怔,待得回神又匆忙别开视线。 他不由自主地想,太子殿下真浑啊! 孩子还这么小。 接着他就想到了元晋。元晋并不是他亲生的,不过叶蝉把这孩子当亲的带,近来他住在叶蝉那儿,也元晋相处的时间也不少。他鬼使神差地就开始琢磨,如果他敢让元晋受这份儿苦,叶蝉估计会活撕了他…… 再接着,他就想到了叶蝉。 嗯…… 谢迟红着脸回了回神,见太子已被两名宦官看着往东宫去,抹了把汗:“真是……” “唉!”谢信叹息摇头,“啧,储君啊,就这德性。咱有好日子,就赶紧享乐吧!” 言外之意,等到储君继位,搞不好要天下大乱。 殿中,皇帝坐在宽大的龙椅上缓了好半晌气儿,才稍稍舒适下来。傅茂川在旁躬身候着,就见陛下望着房梁,久久也不见说话,只一下接一下地摇着头。 半晌,皇帝长长地吁出一口郁气:“唉……” “陛下。”傅茂川试探着端起茶送到了皇帝跟前,“您喝口水,消消气儿。太子殿下还年轻,热血上头也是有的。” 皇帝一声苦笑,摆摆手,傅茂川只好将茶盏又搁下。 皇帝复又叹息:“他年轻,陆恒可是跟他一般年轻。” 傅茂川就不敢说话了。 人比人,比死人。忠王又明理又贤名在外,没有过沉迷美色的恶名,反倒有和王妃感情甚笃的佳话……偏他还和太子同龄,这么两相一比,让人真没法拿“太子年轻”来安慰陛下。 “朕原想着,有陆恒辅佐他,他也不会太出格。毕竟天下太平,他能守住江山安享盛世便是,现在看来……”皇帝疲乏不已,又摆摆手,不再多说,“把元晰给太子妃送回去,告诉她,准许她自己传御医,不必再让太子来禀话了。” “诺。”傅茂川欠身。掐指一算陛下都为这个气了大半夜了,不得不劝一句,“既已免朝,陛下您再睡一睡吧,圣体要紧。” 皇帝却半晌无言,沉了会儿,问说:“刚才进来的两个侍卫,都是宗亲吧?” “是。一个是广恩伯,一个是成康伯。”傅茂川道。 皇帝点点头:“皇长子若还活着,今年该是二十七岁。这两个看着都不到二十七……告诉忠王,皇长子祭礼,把他们两个加上。具体干什么,由他安排。” 傅茂川一哑,想了想,不得不提醒一句:“陛下,成康伯谢信是也不满二十七……可他比皇长子殿下长一辈。” 按规矩,祭礼上不能让长辈给晚辈磕头,纵使晚辈是皇子、长辈是不入流的宗亲也不行。 皇帝恍然,斟酌片刻便改口道:“那就让广恩伯去参礼,成康伯观礼。” “诺。”傅茂川恭敬地应下。辈分上没出错,他这御前当差的就没问题。至于陛下这么干,是如何如何给太子脸色,那不是他该管的事。 这个旨意很快就传到了忠王府,当天晚上谢迟回家时,便听说了。 他本来没多想。家祭嘛,子孙和弟弟们都该去拜一拜,天家也一样。但皇长子走得早,没有子孙,弟弟也就太子一个,从宗亲中挑几个堂弟去祭拜也合理,他也没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然而他刚走进正院的大门,就被前宅赶来的小厮给喊住了。小厮躬着身说:“爷,成康伯来了,说有急事要见您。” 谢迟不禁一愣。 家里在洛安毫不起眼,平日鲜少有人上门走动。而且,这成康伯是谁啊? 但他还是就此往前宅折了回去,告诉刘双领说:“跟夫人说一声,让她别等我了,自己先吃。” 于是正院的卧房里,叶蝉就隔着窗纸朦胧地看到,谢迟到了院门口又突然转身走了。 “咦?”她手里的针线活停了停,看向青釉,“这是有什么事?去问问。” 话音未落,刘双领已挑了帘进来,朝她欠了欠身:“夫人,成康伯突然来访,爵爷就折回去见了。说让您先用膳,不必等他。” 这么回事啊。 叶蝉点点头,又想了想,问他:“会谈很久吗?” “这个……”刘双领迟疑道,“不太清楚是什么事,说不准。” 叶蝉当即就想,那如果要谈很久,总不能让谢迟饿着谈。他在宫里又当差又操练的,可累了,每天回来吃饭都如狼似虎一般,而且净爱挑荤的吃。 她便下意识地看向堂屋里的一桌子菜。端几个给他过去?可这些菜从厨房端过来,本来就已经是温乎的了,再端过去肯定会更凉一些,现下天又还冷,吃凉了容易闹肚子。 叶蝉纠结了一下,犹豫着跟刘双领说:“公公你去厨房问问,看方不方便备个热汤面什么的,再搭几碟酱牛肉之类的荤凉菜,如果爵爷一会儿饿了,就直接给端过去。” 刘双领怔了怔:“夫人,有客人啊……” “我知道,成康伯嘛。”叶蝉扯了扯嘴角,“爵爷每天早上吃的就凑合,晚上这顿再不吃,白日里当差要撑不住的。那是宫里的差事要紧,还是成康伯要紧?” 刘双领一想,有道理啊,那肯定是宫里的差事要紧。再说,成康伯如果真的要和爵爷谈到很晚,也确实不能让爵爷一直饿着。 他便朝叶蝉一作揖,离了正院就去了厨房。厨房里,钱大厨刚歇下来,见他来了边喝茶边乐:“呀呵刘公公,怎么这会儿来了,夫人要点心?” “哎你闭嘴,敢拿夫人说笑,想不想干了你?”刘双领白他一眼,接着,就将刚才的来龙去脉给说了。 钱大厨一听:“嘿,得嘞,放心吧。有现成的酱牛肉和卤鹌鹑蛋,面用昨晚开始熬的牛腩汤煮,牛腩我捞不太老的搁几块,一准儿好吃!” 刘双领自己也还没顾得上吃饭,又是大冷的天,边听他说边想象热汤热面热牛肉,好生吞了吞口水:“那你准备着,我先到前头去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临到书房前的时候,好歹把牛肉面的画面给挥去了。刚一进门,正巧听见成康伯说:“有点心没有?回家听说这事就过来了,也没顾上吃饭,路上差点饿晕过去。” 谢迟过来才知成康伯就是谢信,便也没什么可紧张的了,扭头就跟刘双领说:“去弄点吃的来,我和堂叔一起吃。” 刘双领正好说:“夫人刚安排厨房备下了汤面,下奴这就着人去端。” 二人当下没多在意,就此聊起了正事。谢信跟谢迟说:“皇长子祭礼要你参礼的事,听说了吗?” “听说了。”谢迟点头,谢信叹气:“我比皇长子大一辈,说要我观礼去。”接着又叹了一声,摆手,“我打算告病不去,你最好也别去。” 谢迟:“为什么啊?” “为什么?你是不是不知道,这回的祭礼没太子殿下什么事?”谢信咂嘴,“太子这人……锱铢必较。这回这个祭礼,宗亲里血脉离得近的去那在情理之中,你我去了,准要被他记恨上。” 谢迟心道不至于吧,他们不管参礼还是观礼,都只是奉旨办事啊? 可他这么一说,谢信就呵呵呵地冷笑起来,谢迟直被他笑得汗毛倒立,好在这会儿面端到了门口,谢信眯眼嗅嗅:“好香。” 两大碗汤面很快端了进来,面是软弹的宽面,汤是棕褐色飘着油花的牛腩汤,几块带筋的牛腩在面上摞成了小山,上面还撒着碧绿的葱花,看得谢信食指大动。 和面一起端进来的,还有一碟酱牛肉、一碟卤鹌鹑蛋、一碟蒜泥白肉、一碟椒麻鸡丝。 这都是凉菜,所以才能端上来得这么快。但没关系,往面汤里一过就热乎了。 谢信两眼放光地往面里掖酱牛肉和卤蛋,谢迟一时却没心思吃。他碰碰谢信:“哎,叔,堂叔?祭礼真不去吗?” 去了会得罪太子,不去会不会触怒圣颜啊? 她挑了身过年前新做的银红色交领襦裙出来,配了套银钗。赶到二老的住处时,时辰刚好,她先进屋向老夫人见了礼,老夫人让人给她上了茶,温和地说让她在屋里等一等,因为爵爷和夫人都还没过来。 容萱脑子里琢磨着家宴的格局。席面设在了堂屋,她进来时就看见了。一共两桌,菜式是一样的,中间以屏风相隔。 容萱知道这是因为古代讲究男女有别——谢迟和亲奶奶一起吃饭倒没什么,但她和叶蝉两个档孙媳的,与老爵爷同席吃饭不太合适,所以要分开。那么,席上应该就是谢迟和老爵爷一桌,老夫人、叶蝉和她一桌。 她做点什么好呢? 容萱首先摸准了,她绕过屏风去找谢迟肯定不行,不合规矩,而且太扎眼了,叶蝉见了又要找她的茬。 可是让她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把这顿家宴浪费过去,她也不甘心。她一个穿越女,都在府里当了大半年的小透明了,憋屈啊! 但她一时也真没想到还能做什么。不过多时,谢迟和叶蝉就到了,容萱便琢磨着走一步看一步。 这是叶蝉和容萱入府以来的第一顿家宴。其实除夕那天原也该有一次,可是因为谢迟的伤还没痊愈,老夫人就发话说给免了。今天这个是谢迟主动提的,而且又是因为有喜事,席上的气氛特别好。 谢迟先将两件喜事说了个大概,一家人自然都很惊喜。然后,谢迟先敬了爷爷两杯酒,又绕过屏风来,向奶奶敬酒。 容萱的眼睛不禁一亮,耐着性子按兵不动,先听谢迟和奶奶说什么。 谢迟举杯道:“多谢奶奶教诲,孙儿日后一定加倍努力,光耀门楣!” “好,好,好。”谢周氏笑意满满,举起酒盅与他一碰,饮尽了,又道,“奶奶嘱咐你两句,你坐。” “哎,好。”谢迟瞧了瞧,见叶蝉和容萱分坐在奶奶两边,唯与奶奶相对那边的位子空着,就坐去了那边。 谢周氏道:“你的本事奶奶知道,但你啊,年轻气盛,时常行事太急。从前也还罢了,如今调去了紫宸殿,那是在陛下眼皮子底下,你要稳住,以免心急出错。” “这我知道,奶奶放心。”谢迟颔首笑笑。其实,他本来确实是心急的,不过从随去冬狩开始,他就冷静了。他们这样的旁支想往上走,路还远得很,根本急不来,太过心急反倒只会让自己失落。 谢周氏又说:“再有,你要记得,在御前当差,没有比忠君更要紧的了。” 谢迟觉得理所当然,正想说自己自然会忠君啊,谢周氏又道:“你千万不要觉得自己在御前可以见得到陛下,便总在数算如何求陛下让你加官进爵。” 他不禁一怔。 谢周氏看着他的神色,轻声叹息:“你只要想,如何把分内之事做到最好便可。要让陛下觉得你有才能,而不是觉得你野心勃勃。你做事要踏实,不能耍心眼去想怎么做显得更漂亮。要朝你认定对的方向去做,不能为迎合你的同僚,昧良心地随波逐流。没有什么比良心更值钱,奶奶要你行的端做得正。” 谢迟忽而心里空了一刹。 奶奶说出的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可是在奶奶说之前,他并没有想这么多。 53.第 53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请在24小时后阅读~  “你烦不烦人啊!” ——嫁进广恩伯府的半个月以来, 叶蝉从广恩伯口中听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这天又是这样, 她早起去向奶奶问了安, 然后折去前院书房问广恩伯谢迟要不要一道用早膳, 正读书的谢迟紧锁着眉头抬起头就说:“你烦不烦人啊!” 老实说,叶蝉有点生气。不过她没让自己多跟他置气,回到自己住的正院便吩咐侍女青釉说:“你去胡同口儿帮我买碟脆皮炸鲜奶来,快去快回, 不然就软了!” 叶蝉在嫁进来的第三天,就发现胡同口儿的张记炸鲜奶做得特别好!焦黄的外皮香喷喷的还很脆,一口咬下去, 里面浓稠的甜牛乳便会带着鲜香溢得满口都是。一份才三文钱, 有五个,吃完之后连心里都香香甜甜的, 什么事都不是事! 青釉已然清楚这为新过门儿的夫人就好吃, 拿了钱立刻便去了。半盏茶的工夫后她折回来,装在油纸袋子里的炸鲜奶还是脆的热的。 但叶蝉刚吃了一个, 就被人打断了这番享受。 老夫人——也就是谢迟的奶奶谢周氏身边的仆妇来禀说,老夫人请她过去说说话。 叶蝉只得不情不愿地放下筷子, 擦干净嘴上的糖霜又重新上了唇脂,带着青釉一道往老爵爷和老夫人的住处去。这是进府以来老夫人头一次主动喊她过去说话,她路上自有点好奇是有什么事。 眼瞅着离二老的院子还有几丈远, 里头一声声克制的惨叫倒先传了进来。 叶蝉吓了一跳, 脚下加快了步子, 很快迈进院门又绕过了石屏。定睛一瞧,跪在堂屋里的竟然是谢迟本尊,动手抡拐杖打人的呢,是老夫人本尊。 叶蝉哪儿见过这阵仗?心惊之下还没进堂屋就跪了:“奶奶……” 老夫人听音手上顿住,回头瞧了瞧:“阿蝉来了?”她抹了把汗,和善地向叶蝉招手,“你进来。” 叶蝉被青釉搀扶着站起身走进屋去,这才注意到八仙桌边还坐着个人,正一口一口地嘬着长长的黄铜烟斗。 她福了福:“爷爷。” 老爵爷乐呵呵的:“嗯,好。” 老夫人这时伸过手,一把拽过她,拉到了谢迟跟前:“你瞧清楚,这是我孙媳,你妻子;宫里头下旨封的伯夫人,咱们广恩伯府明媒正娶进来的姑娘!” 谢迟一额头的冷汗,抬头瞪了叶蝉一眼,切齿驳说:“我也没说她不是啊!” 老夫人怒斥:“那你是怎么待她的!进府半个月了,你连顿饭都没和她一道用过,有你这么当丈夫的吗!” ——说到这儿,叶蝉才大致明白了老夫人是为什么动的怒。 她想劝老夫人,可看老夫人火气太大,不敢贸然开口,就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老爵爷。 老爵爷很快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啵地喷了口烟圈儿,还是乐呵呵的:“就是,揍他。” 叶蝉:“……” 老夫人的拐杖一下下砸着地:“我知道你想为家里争口气,也知道你对长辈们背着你向宫里请旨赐婚、让你早早地就娶妻纳妾不满意,可这不是因为你爹娘都早逝,你既没有叔伯也没有兄弟,咱这一脉就你这一根独苗了吗?” 谢迟愤恨地盯着地面不说话。 “再说,你再有千万般的不满,你对她甩什么脸色?”老夫人又用拐杖砸了地面两下,“你日日秉烛夜读是不容易,可她大老远从苏州嫁过来就容易吗?她在洛安一个亲人都没有,你这当丈夫的还平白给她脸色看,你让她怎么过日子?她可才十三岁!” ——奶奶别生气,其实我过得挺开心的。 叶蝉心里划过这么一句话,赶紧忍住了没继续想,这话听着可太没心没肺了。 谢迟也依旧没说话,好在老夫人也并没打算逼着他说。她已年过六旬,眼下打也打了,该说的理儿也都说了,觉得有些疲乏就一摆手:“扶他回房养伤去。” 说罢一想,倒又意有所指地喝了句:“去哪儿养你自己拿主意!” 谢迟当然明白奶奶这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一后背都在疼,被身边的小厮搀扶着出了院门,乜了眼叶蝉,不得不吩咐说:“我去正院!” 叶蝉看他这份怨愤,倒觉得他不去自己那里才好,但当下心下再叫苦也不能这么说,只好和小厮一起扶着他往那边去,又叫青釉去请郎中来给他看伤。 一路上,她心里都犯嘀咕,觉得这下可糟了,谢迟准以为是她去老夫人那儿告的状,但她可什么都没说。 但这要怎么解释呢! 叶蝉闷闷地和谢迟一道走进正院,谢迟被扶上床趴着,除掉衣衫之后背上一道道的青紫看着挺吓人。她踟蹰了一下,蹲到床边呢喃说:“夫君,我没去奶奶那儿告你的黑状,真的一句都没有……” 她的声音甜甜软软的,带着些许委屈的轻颤。盯着墙壁的谢迟后牙暗咬,愠恼道:“我什么都没说,你心虚什么!” “……我真没有!”叶蝉的声音有点哽咽,蹲在床边望着他又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别的反应,真一下急哭了。 就像奶奶说的,她在洛安一个亲人都没有。如果他还此时就对她生了误会,她真的不太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的抽噎声断断续续、轻若蚊蝇地传进了谢迟耳朵里,他撑着口气又盯着墙壁沉默了会儿,回过头就看见她蹲在那儿用衣袖抹眼泪:“……别哭。”他的口气不太好,缓了一缓,又说,“之前是我不对,我错了!” 叶蝉一愣,泪眼大睁。 谢迟撑了下身,想把手从被子里抽出来,但伤口教被面一蹭,登时疼得呲牙咧嘴。 他于是边吸凉气边攥住了她的手:“你就算去告了状也没事。我……是你夫君,又大你三岁,是该照顾你的。” 她还是那么泪眼大睁地看着他,看得他十分别扭,干咳着锁了眉:“你别哭了,行不行?” “哦……”叶蝉匆匆地又抹了把泪,一时不知该再说点什么,只得没话找话,“那个……我刚让青釉买了张记的炸鲜奶回来,我们一起吃?” “?”谢迟差点没反应过来,不过他原也不知该怎么和姑娘家相处,便只能顺着她的话说了,“行啊,一起吃……” . 与此同时,广恩伯府西边的小院里,妾室容萱听说广恩伯被老夫人打伤的事后,有点兴奋。 她也是宫里这回采选后被赐到广恩伯府的,只比身为正室的叶蝉早三天进府,为的是按规矩以妾礼迎接正室进来。 所以她们论资历论年纪都是差不多的,但容萱自问一定比叶蝉有福气。 她这底气来得也有道理——别的不说,单说她到大齐朝前看的那数以千本计的穿越小说来说,她拿的也是主角剧本,叶蝉这种在小说里被称为“土著女”的人设,是断断没办法和她比的。 而且,她又恰是被送进府里做妾室——小说中,十个穿越女有八个都是妾室,因为这样有升级感,剧情才会爽。叶蝉这种碰上穿越女的正房呢,好的最后会和穿越女把话说开,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中等的是当背景板,最后郁郁而终;差的呢,就黑化了,最后会被当成大boss解决掉。 容萱对这些套路都了如指掌,对于身为女主要担起什么剧情心里也有数。所以,男主受伤的这种情节,在她看来自然很重要。 她于是跟侍女花佩说:“去给我取身素净的衣服来,最好是白底,绣点雅致的小花那种。” 花佩经过这半个月,对这位容姨娘奇奇怪怪的想法心里头也有了点数,不过听到她这吩咐还是愣了一愣:“您要干嘛?” 容萱摆摆手:“你去拿就是了。” 花佩便很快就挑了她要的衣服来,容萱心满意足地把衣服换上,对着镜子照了照,又将头上镶着珠宝的插梳卸了两支,只留了根素淡的黑檀簪子稳住发髻。 然后她就出了门,听说广恩伯去了正院,便径直奔正院去。 到了正院门口,谢迟身边的小厮伸手一挡,容萱挂着满脸忧心说:“听说爷受了伤,我放不下心,来瞧瞧,有劳禀个话。” 那小厮嗅到一股正侧争宠的味道,一躬身赶忙去了。屋里头,谢迟刚上完药,正吃着叶蝉着人重新下锅翻炸锅的脆皮炸鲜奶。他平常吃的都是府里的厨子做的东西,街面上卖的小吃很少会碰,今天偶然这么一尝,发觉这炸鲜奶好像是比府里做得更香脆。 “好吃吗?”叶蝉期待又忐忑地望着他。 谢迟刚要点头,注意到了打帘进来的小厮的身影。 那小厮一躬身:“爷,西院的容姨娘求见。说担心您的伤势,来看看您。” 正院什么意思?变着法的给她下马威是吧? 前脚让膳房扣菜,后脚又自己送菜过来施恩。想让她看什么呀?让她明白这位正夫人在府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吗? 真气人! 可是,她还不能跟正院翻脸,硬碰硬去闹事的女主早就不流行了。如今能混得下去的女主,都会明哲保身、会忍气吞声,让读者觉得有智商,让男主觉得温柔明理。 容萱强行沉下一口气:“前头书房里铺纸研墨的,你搭上没有?” “啊!”花佩眼睛一亮,“搭上了,近来常请他来喝茶,已慢慢熟络了。” “那就好。”容萱衔着笑点点头,“继续走动着,记得别提我,等你们够熟了,咱再说正事。” 花佩应了下来,此事就此打住。容萱又缓了两息,执箸用膳,但正院送来的那两道菜她一筷子都没动。 什么玩意儿!一个土著女,还是个小门小户出来的,也敢给她脸色看! 要知道,所有穿越女那都是自带主角光环,无往不利的。她这也就是剧情还没跑起来,等她剧情跑起来了,还有那叶蝉什么事儿! 生气! 容萱冷着脸吃完一顿饭,又冷着脸读了一晚上的书。这一夜,她就连睡着了心情都不好,做的都是和叶蝉撕逼的梦。 一会儿梦到《步步惊心》,她是若曦的视角,叶蝉顶着张八福晋的脸;一会儿又梦到《金枝欲孽》,自己是谁的视角不清楚,反正叶蝉是皇后。 嗤,嫡妻了不起啊? . 府里至此平静了一阵儿,众人各过各的日子,似乎少不了交集,但又谁都不影响谁。 不过,细微的变化还是有些。 比如正院那边,叶蝉从每天要叫三四道点心,变成了只吃一道点心,偶尔才会叫两道。免去的几道是为给家里省钱,照吃的这一两道是未免谢迟心里难受。 除此之外,她还叫青釉从外头买了不少果脯蜜饯回来。一来外头的东西便宜,二来这东西吃得慢,买个几斤花不了多少钱,却能吃上好几个月,她就不会觉得嘴里没味儿了。 但叶蝉这么干,谢迟自然还是会知道。刘双领便发觉爵爷似乎总觉得心里有愧,变着法儿地想弥补夫人,哄夫人开心。 譬如从宫里回来的时候,他时常会从巷口那家夫人喜欢的店买脆皮炸鲜奶给她; 譬如从宫里拿了头一个月的例银,他就拿了一半去正院,跟夫人说让她买些点心高兴一下; 再譬如,八月十五中秋节,尚食局照例做了许多月饼,陛下随口说御前侍卫一人赏几块,爵爷回家后便把半数孝敬了二老,余下三两块拿去给了夫人。 那天刘双领清楚地看到爵爷拿着块月饼送到夫人嘴边,笑吟吟说:“尝尝,宫里赏的。” 夫人对他这种举动显然不适应,低着头盯了地面半晌,才双颊红扑扑的凑过去咬了一口。 然后日子一晃眼就又过了两个月,入了冬,天气一下子就冷了。 在叶蝉忙着安排府中上下做冬衣的时候,天子冬狩的人员安排也定了下来。 诸如这般的事宜都不是姜海他们这些管操练的百户能敲定的,他只能往上递自己觉得合适的名单,最终由御令卫的指挥使亲自定人。 不过他也不算诓了谢迟。因为这几个月谢迟练得用功,他确实把他写进了名册,还着意多写了写他是何出身、多么用功上进。 这名册递上去后,谢迟就一直悬着颗心等着。好在几日后指挥使把定下的名册发回来,并没有把他给划了。 他于是可以随驾去冬狩了。 启程的前夜,谢迟几乎彻夜未睡。脑子里似乎并没有在想事情,但就是有一股热血在体内翻涌着,令他精神抖擞,好像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 54.第 54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但让他得罪太子…… 谢迟心里乱得慌。虽然先前也已经得罪过一回了,可这会儿总不能让他破罐破摔地想, 既然得罪过了就无所谓再得罪一回吧? 谢迟便这么在书房翻来覆去地琢磨起来,待得回神时天色已然很晚了。他想了想,自己现下过去没准儿要扰叶蝉安睡,再则他有心事,叶蝉看了也要跟着忧心, 就索性睡在了书房。 正院卧房里,叶蝉瞅瞅天色,估摸着他大约是睡在前头了。她确实对自己睡有些小小的不适应,但想他今天是有正事,也不想太任性, 便让乳母把元晋抱了过来,自己带元晋睡。 元晋先前从没在晚上和她一起睡过, 不过他跟她很亲, 好奇地张望了会儿便也安静下来,很快就平稳地睡了过去。 数里之外的忠王府中, 又过了足足一个时辰,陆恒才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波前来拜访的宗亲,可算进了后宅。 忠王妃原本已然躺下了,见他过来又起了身, 刚要下榻, 被他挡住:“你睡你的, 我身上凉, 别过寒气给你。” 卫氏便又躺回被中,秀眉蹙了一蹙:“怎么突然这么忙?” “这不是要给皇长子办祭礼么。”忠王笑笑,脱了大氅交给下人,又去炉前烘了烘手,才去床边坐下,“陛下说挑宗室子弟参礼,谁想落于人后?有点头脸的就全来了。” 这个“有点头脸的”,指的基本是陛下亲兄弟的儿子们,也就是和皇长子血脉最近的一帮堂弟。次一等的,是陛下叔伯们的孙辈,大多也都还混得不错。 卫氏坐起身歪到他肩上。她的身孕有四个多月了,已可见些隆起。忠王以前也没有过孩子,近来在她身边都束手束脚的,看她靠过来他也不敢揽,生怕一不小心让她出什么闪失。 末了还是卫氏白了他一眼,抓着他的手搁到自己腹间,又继续问:“一共要多少人?” “六七个吧。”陆恒一边小心翼翼地抚着她的肚子,一边道,“陛下的亲弟弟总共十一个,挑一挑适龄的,再算上广恩伯谢迟,只多不少。” 卫氏不禁一愣:“广恩伯谢迟?怎么把他算上了?” “陛下交待的。”陆恒道。 卫氏了然地哦了一声。 一个在京里不起眼的宗亲,倒没什么。至少跟那些与陛下血脉最近的亲王府世子长子比,这没什么。 她兀自沉默了好一会儿,愈想心里愈不安生:“陆恒。” “嗯?” “陛下这样……”卫氏顿声,斟酌了一下措辞,“陛下对太子如此不满,又抬举各亲王府的孩子,我怕……”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陆恒及时接过了话茬,把她没说出的部分阻在了口中。卫氏抬眼看去,便见他的神色也沉郁了许多,但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又笑了起来,“没关系。关乎国祚的事,自要看陛下的意思。陛下不开口,亲王们心思再活络也没用。” 卫氏抿了抿唇,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知道夫君忠心,也明白纵使抛开忠心不提,他也不愿看到朝中动荡。从大义来讲,她也如此。 可从私心来说,她倒宁可亲王们心思活络、陛下也有所动摇。毕竟……如今的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这些与天家亲近的人都再清楚不过。以前还能觉得太子总会顾念与陆恒自幼相识的情分,可现下,太子在冬狩时都直接动了手,大约已然是恨意深沉了。 那依照太子的性子,待得他承继大统之日,就是忠王一脉覆灭之时。 常言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卫氏一想这个就遍体发凉。 . 东宫,太子谢远被禁了足,自然气不顺。宫人们都伺候得小心翼翼,但仍是有好几个被拉出去赏了板子。 到了翌日晌午,太傅薛成赶来,太子才不得不压了几分火气,向太傅见礼,请太傅入座。 薛成坐下便叹气:“唉,殿下怎可闹出这样的事来!” 太子也叹气:“孤怎么知道他会突然病得厉害起来。” 薛成一噎,险些破口大骂。 他在朝为官数载,学问做得不错,门生也不少。若是旁的门生做出这样的事来,大概早已被他从门下逐了出去,可眼前这位偏偏是太子,让他急不得恼不得。 他只得压住火气,耐心说教:“婴孩生病并不罕见,可太子妃殿下着人连夜求见而不能,是您的不是!” 太子锁眉:“我当时在沐氏宫里,她差人来,孤根本不知。” 薛成好悬没背过气去。 他心道那是太子妃!天底下的女人里,太后第一皇后第二她第三!能被个区区东宫妃妾挡在门外,还不是您这个太子偏宠妾室所致?! 但薛成当他的老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心知这话说了也没用。摇一摇头,就还是议起了当下更要紧的正事:“殿下要知道,陛下因为冬狩时的事情着恼,已然不叫殿下去皇长子的祭礼了。如今殿下又被禁足,朝中不利于殿下的种种议论……殿下还是要做些贤德之事让他们闭嘴才好。” “不利的议论?”太子不解地想了想,“什么议论?” 薛成沉了一沉,几样措辞都在脑海里转了一遍,最后挑了个明白却又还算委婉的说法:“国祚之事。” “放肆!”太子猛地击案,大感诧异,“父皇只有孤一个儿子,他们还敢议论国祚之事?!除了孤,还有谁能承继大统?!” 薛成沉默不语。 太子这话虽然听来狂妄,但也不失为一种事实。这几年来不止是他自己,就连朝臣们也都是这样看的。 是以这回坊间突然掀起对国祚之事的议论,薛成也好生惊诧了一番。接着便是不寒而栗,他头一次迫着自己去想,即便太子是陛下独子,皇位也未必就是当今太子的。 “您若行事不端,陛下可以册立皇太孙。”薛成沉然道。 太子轻轻一怔,旋即松了气:“那是我儿子,父皇要将天下给他,于我也无甚不可。” 您倒真想得开。 薛成心下无奈而笑,默了默,又说:“皇孙尚不满岁,婴孩又大多体弱多病。如有不妥,陛下还可过继宗世子承继大统。” 太子悚然一惊。 “您说什么?”他错愕不已地望着太傅。 薛成垂下眼眸:“您以为,如今对于国祚之事的议论,是何人所掀?” 还不就是陛下的那些亲兄弟,洛安城里个个显赫的亲王府里掀起的? 他们原不该动这样的心思,太子已然成年,膝下又已有一子,轮不到他们亲王府里的儿子继位。如今是太子自己立身不正,使得他们动了不该动的念头。 那个一人之上的位子,谁不想要?也就是本朝立储只立子不立弟,他们才只能往儿子们身上使劲儿,传开的流言也只是说陛下或许想废了太子、过继宗世子为新储君。若能直接立弟,只怕亲王们现下已然斗成一片了。 谢远全然懵住,他一直所坚信的事情在这一刹瓦解殆尽,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十一岁的时候。 那时是大哥去世,他头一回知道,原来这皇位还能掉到他头上。这回是朝中动荡,他头一回知道,原来这皇位依旧不一定是他的。 太子便有些抑制不住的慌乱:“太傅,那我……我怎么办?” “唉,事到如今,先向陛下请罪吧!”薛成无奈至极,“殿下写奏章,臣帮殿下润色。无论如何,都得让陛下在祭礼之前消气才是!” 否则,按照一贯的规矩,祭礼之后要设家宴,参礼的众位宗世子在这一天都算“自家人”,都要去餐这宴席。宴席上见不到皇长子这唯一在世的亲弟弟,可就真要热闹了。 事不宜迟,薛成立即叫了宫人来,帮太子铺纸研磨。接着又道:“太子还得写封信给忠王。” 刚蘸好墨的太子微滞:“干什么?” “请忠王在把人员定下来后,务必将名册呈给您一份。”薛成肃然道,“他们是以您家人的身份去祭祀您的大哥,您理当备谢赏赐下去。” 太子不亲临祭礼但是赏东西下去,也算昭示身份、划出高低。 她眨眨眼:“干什么?” “没什么,抱抱你。”他说着又往前挪了两寸,身体和墙壁形成一个狭小的角落,莫名地让人很有安全感。 叶蝉懵了一会儿,然后迟疑地伸出手,搂在他腰上。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就快了,快到让她说不出话,原本想跟他聊聊家里新的开销安排,这会儿脑子里也完全想不起这回事了。 而他也没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抱着她,却衔着笑,一副自得其乐地样子。 他白日当差操练到底比她要累,不一刻,他就先睡了过去。叶蝉闭眼也想睡,却觉得有点热,想了想又不忍心推他,最后伸脚把被子蹬开了些。 . 子时,洛安皇宫。 东宫后宅的正殿,在婴儿剧烈的啼哭声中变得灯火通明。太子妃崔氏抱着孩子边哄边急得团团转,眼瞧着又过了一刻,不得不又喝问一次:“到底怎么回事!御医呢!” 几步外跪着的宦官连连磕头:“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已着人去太医院请了,当值的太医很快就……” “我问你御医呢!”太子妃喝断了他的话。 御医和太医不一样。太医院里,太医人数近百,能当御医的只有四个,医术自比寻常太医要高明许多。御医也不是随便就能传来的,需有帝后手令。几年前皇后病故,如今要传御医就只能去请皇帝的手令了,很是麻烦。 是以早几天,小皇孙刚并的时候,太子妃也不想闹这么大的阵仗。但今晚,他的病突然厉害了起来,这才不得不传御医。 可近来,陛下对太子多有不满,未免再生事端,太子太傅薛成提出让东宫众人少出去走动,太子允了。晚上宫人要出东宫去紫宸殿禀话,必须太子亲自点头。 眼下御医迟迟不来,只怕是她差去的宫人根本就没能敲开太子的门吧。 太子妃克制着怒火:“太子在哪儿?” 那宦官拼命缩着身子:“还是在……还是在沐氏那儿。” 太子妃眼前直黑了一阵,为了怀里的孩子又生生撑住。她切齿道:“备轿,我亲自去求陛下。” 身边的嬷嬷悚然:“殿下!”说着慌慌张张地跪了下去,“殿下,您的身份,三更半夜去面圣……” 儿媳去见公公本来就于理不合,何况还是这个时辰? “那孩子的命就不要了吗!”太子妃突然崩溃地大吼,四下都一静,她胸口起伏数番,才又再度压制下来,“备轿,今晚御医必须来。” 她说罢便将孩子交给乳母,径自向外走去。迈出殿门的那一刹那,周围黑暗一片,没人看得清她了,她忽而紧紧攥拳,眼里恨得几能沁出血来! 她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嫁给太子? . 丑时四刻,刘双领悄悄推开门进屋,到床边轻一碰谢迟,谢迟就醒了。 他不想吵醒叶蝉,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结果洗完脸刚要去屏风后更衣,叶蝉便迷迷糊糊地挣了眼。 因为身边突然空了下来,她在梦里感觉怪怪的! 她于是撑身坐起来,看看他就要下床。谢迟歉然一笑:“太早了,你接着睡吧。” “睡够了。”叶蝉哈欠连天地站起来,青釉便也带着人进了屋,服侍她盥洗。 待得他更完衣从屏风后出来,她也去更衣,二人擦肩而过,谢迟突然伸手揽住她,吧唧就又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你干什么啊!”叶蝉搓着脸瞪他,他嘿嘿一笑,红着脸别过头去,没做回答。 他就是总想吻她,忍不住,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一看到她,他心里就忍不住地发软了,心跳也总是不对劲,这小知了有妖术! 知了妖。 “噗——”谢迟忍俊不禁地喷笑出来。叶蝉直觉他这笑跟她有关,从屏风后探出头又瞪他:“你笑我?” “没有没有。”谢迟立刻否认,下意识地往那边一看,又一次唰然脸红。 她是在更衣中正对着他探出头来的,虽然看不到别的,但能看到一侧肩头。这些日子他们同榻而眠,都是穿着寝衣的,他第一看到少女白皙细腻香肩,竟一下子局促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切思绪都在大脑里卡了壳。 55.第 55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要给反应,他就得听她说了什么。可眼下, 他浑身的气力都还没有恢复,连带着脑子里也一团浆糊,吃饭时几乎连胳膊都提不起来,眼皮更是不停地打架。容萱的每一句话,都要在他的脑子里卡上一卡才能明白她要说什么, 是以谢迟很快就觉得力不从心了。 觉得力不从心,他就开始琢磨怎么才能不听她说。想了想,觉得把人骂走有点过分,人家怎么说也是好心;让他说“你别说了我今天特别累”呢,他又觉得有点丢人——这不才当值一天吗?怎么就累得扛不住了? 于是谢迟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 又扒拉了两口米饭,他忽地把筷子一拍:“啊!” 正坐在对面给他讲笑话的容萱一愣, 见他匆匆擦了把嘴:“突然想起点事……你先吃着!吃完直接回去就行!” 他说罢转身便走, 连侍候在旁的刘双领都没摸清到底怎么回事。刘双领只得匆匆跟上,只见谢迟大步流星地闷头走了好远, 忽地脚下一定。 刘双领也定住。 去哪儿好呢?谢迟心里掂量了一下,虽然去爷爷奶奶那儿继续吃饭也不是不行,可一来自己现下精神不济,二老会担心;二来, 爷爷听说他让个妾室逼成这样, 肯定要笑话他。 他于是侧眸阴恻恻地睃了刘双领一眼:“我去正院, 你不许跟西院多嘴。” “哎……哎哎!”刘双领发着懵连声应下。 是以正院之中, 叶蝉喜滋滋地吃饱喝足,正打算再喝一小碗排骨莲藕汤就让人把膳撤了,谢迟风风火火地杀到了眼前。 他闷着头进来也没声,她注意到他刚一愣,他已经坐到旁边的空椅子上了,开口就说:“给我添碗饭。” 青釉刚才正为容姨娘的事儿负着气,现在见爵爷还是来了正院自然高兴,福了一福立刻麻利地盛了碗饭过来。 叶蝉还怔着:“我听说……容氏去你那儿一起用膳了?” “没吃饱。”谢迟眼也没抬。刚才他在书房时只觉得累到虚脱,这一路走过来反倒打开了胃口,一口气往嘴里噎了半个四喜丸子。 叶蝉更不懂了,为啥会没吃饱?她这儿的菜都顿顿要剩大半,他个一家之主房里的菜会不够吃?这不可能啊! 可看他这一副明显饿狠了的样子,叶蝉又觉得还是先别追问了,让他先吃。她转而问刘双领:“爷今儿去宫里怎么样?当值顺利吗?” 刘双领清楚自家爷既上进心强又爱面子,便省去了被人扛回来的一段没提,躬身只说:“多少有些累着了,回来就先睡了一觉。” “哦……”叶蝉点点头,知道他累便更不再多和他说话,只在旁边托着腮看他。 谢迟于是得以轻松地吃饱,吃饱后气力自也恢复了些,他撂下筷子往椅背上一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叶蝉托腮傻看了她一会儿,把他要问他为什么没吃饱的事给忘了,张口问说:“明天还去吗?” 谢迟一叹:“去。” 当值的事白康帮他告了假,可以歇一天,但操练他不允许自己不去。谢迟把自己的弦绷得很紧,这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向上走的机会,他得握住。 再者,在御前侍卫中,他这么个旁支的勋爵实在不算什么。很多亲王世子、甚至皇子在真正开始办差前,都会现在御前侍卫里历练一番,他们叫苦可以,但他不行。 . 是以的第二天,谢迟早上多睡了两个时辰,起床后缓了缓劲儿,又好好地吃了顿饭,就按时赶到宫里操练去了。 留在家里的叶蝉也很忙,忙着带孩子。 这个孩子对她而言可以说是“从天而降”——没十月怀胎也没一朝分娩,去忠王府走了一遭,他就来了。所以对这个孩子,叶蝉不知道容萱那边是什么感觉,反正对她来说是既压力很大又很新鲜。 两个孩子都是在恪郡王府就已经起了名字的,继过来后也没改,都是按族谱从元字辈,日字部。容萱房里那个叫元显,叶蝉这里这个叫元晋。 叶蝉觉得元晋不哭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睡觉时粉嘟嘟肉呼呼,醒来后一双眼睛东张西望特别亮,喜欢咿咿呀呀地吧唧着嘴看她。 不过元晋现在这样乖乖醒着的时候还很少,叶蝉对他又新鲜,就一听说他醒来便要趴在摇篮边看他、逗他玩儿。弄得元晋的两个乳母心下都好笑,心说这哪儿是养母带孩子啊?这就是个大点的孩子带个小点的孩子! 但可见也是有缘,元晋一个小小婴孩什么都不懂,但就愿意跟她亲,她在旁边他就很少哭闹。 乳母杨氏就噙笑捧了一句:“夫人这有孩子缘,来日自己生了小公子,那必是很好的!” 却没想到正拿香囊流苏逗元晋的夫人面容陡然僵住。 她锁锁眉,抬头说:“不许你们这样说!元晋和元显既然继过来了,那就是我的孩子。以后我就算自己生了,待他们也是一样的!” 杨氏的笑容僵在脸上,正要谢罪,叶蝉却已转向了青釉:“青釉你去,把府里的下人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叫过来。” 青釉一哑:“那老爵爷和老夫人那边……” 叶蝉咬咬牙:“也叫过来,就说我有事情要说,晚些时候去跟奶奶赔罪!” 她从来没这样过,在跟了她大半个月的青釉看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过见她认真,青釉反不敢像平常一样拿她当小姑娘看了,她匆匆一福,恭敬地应了声“诺”,立刻退出去办差。 . 皇宫里,御前侍卫操练的箭场旁边,几个老资历的侍卫正在茶间里休息,边喝茶边看着在烈日下站桩的少年叹气。 眼下是已入秋了,可天气还完全没凉爽下来,下午这会儿日头毒得很。谢迟刚站了一刻,衣服就已尽湿,淋得脚边一圈的汗。 一个年愈三十的侍卫就摇头说:“唉,你们说这小子这么拼,是嫌命太长吗?” 旁边的同伴瞪他:“积点口德好吗?人家才十六岁,招你惹你了?” “不是……我没别的意思。”之前那个讪讪笑了两声,“我就想说,我要是他,就跟家里安享爵位,不来受这份儿罪。而且我就不明白了,来御前侍卫里头历练的宗亲,我见过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人家都是走个过场,他怎么真往死里练自己啊?” 昨儿头一天就把半条命练没了,今天竟然还按时按点的来?初来乍到又体力不支,练射箭时脱靶的次数多了点,被负责箭术操练的百户大人罚站桩半个时辰,他也一句辩解的话都没说。不然以他的身份,百户大人怎么也得给三分面子。 这不,现下他没开口给台阶,百户大人也不好自己把话收回来吧?只好坐墙根儿下自己郁闷去了。他也奇怪,新来的这位广恩伯不是头一个进御前侍卫的宗亲啊,可怎么就他这么拼呢?他图啥啊? 百户姜海坐在墙下,看着谢迟被汗浸湿的背影发怵。 姜海比谢迟大足足十岁,他说罚谢迟站桩半个时辰,原本是给他留了讨价还价的余地,没想到谢迟一点怨言都没有地去了,倒弄得他很有种自己欺负小孩的感觉。 于是半个时辰刚到,姜海就主动走过去一拍谢迟的肩头:“行了,我喊两个人送你回家。” 谢迟被他一拍差点栽下去,所幸又被他眼疾手快地扶住。缓了两口气,他转过身一抱拳:“多谢大人。我先去找程大人把擒拿补上。” 他说的程大人叫程华,也是个百户,专教擒拿功夫。今儿姜海在这边一罚他,那边他就没去成,现下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要走。 “……回来!”姜海赶紧一把将他拽住,吓得脸色都变了几变,“你不要命了?赶紧回家去!”擒拿学起来摸爬滚打摔,谢迟累成这样再过去,他怕闹出人命。 谢迟抹了把额上的汗:“我没事。” “什么没事?你当自己铁打的?”姜海不懂这个身在宗室的少年干什么这么拼,又觉得年轻人有拼劲是好事。 可他这个拼法真不行,早晚得把命拼没。 姜海于是忖度了一下,沉然道:“程华那边我去打个招呼,你近来都别去了。” “大人?!”谢迟顿时急了,姜海抬手制止了他的争辩,“我看你箭术有底子,这几个月好好练。骑射准头够了,我就把你添进冬狩随驾的单子里。” 天子冬狩?! 谢迟一下子两眼放光。 他想往上走,还有什么比接近九五之尊更好的捷径呢? 整场宴席,皇帝只在当中过来和众人同饮了一杯酒,就又赶回了前头宣政殿。 不过皇帝政务缠身,这也没什么可稀奇。 让谢迟、乃至所有宗亲都觉得很意外的是,今日太子竟然颇为谦和,对一众堂兄弟、对忠王都客气有礼,和平常判若两人。 ——在众人平日的印象里,都觉得太子近几年愈发傲慢,戾气也愈发的重的。 于是一场宴席从头到尾都颇为融洽,一点若有似无的议论,却从第二日开始,在洛安的街头坊间慢慢地飘了开来。 是太子着人送到各位参礼的堂兄弟府上的赏赐闹的。 在洛安城中,赏赐、贺礼里常有文章,众人总要摸清门道才能安心,不然无意间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是以过了两天,七王府的世子谢逐,就拜访五王世子谢遇去了。这一双堂兄弟一贯交好,谢逐便也没拐弯,张口就问:“哥,你这边的赏赐里,有茶没有?” 他说这话时,宦官正好刚把茶端上来。谢遇扫了他一眼,解开盏盖吹着热气淡淡道:“怎么,你那儿缺茶喝?诺,这是皇伯伯刚赏下来的大红袍,一会儿匀你一些。” 谢逐就不高兴了:“哥,您这可就不够兄弟了。”——我有什么说什么,您在这儿装傻? 谢遇眉心微跳,接着也没喝茶,就把茶盏放回了桌上。 他当然明白谢逐指的是什么。 这次的主祭是忠王,除忠王外,参礼的宗亲一共六个。太子要赏东西,理所当然地给忠王这主祭备了份厚赏,给六个堂兄弟的则都差不多。 但是,广恩伯府那边,多了一份茶。 这茶倒不甚名贵,但也颇有些来头。是大概二十几年前,大齐西南边的暹罗开始向大齐进贡,贡品里总有一种暹罗人引以为傲的水果,叫柠檬。 这东西外皮金黄,里面的瓤是一丝丝的,像是金色的橘子,可味道酸得很,听说能酸得人面目扭曲地捶桌子,根本没法吃,闻闻味儿倒是不错,头几年的就净摆在屋里闻果香味儿了。 后来暹罗使节来朝,听闻柠檬在洛安竟不受欢迎,痛心疾首,解释说在他们暹罗,是拿这个切片泡水喝的。御膳房就切了切泡水呈进了殿,暹罗使节说,对对对,就是这么喝的——可从当今圣上到满朝文武,没一个人喝得惯。 据说当时还有个性子直点的武将张口就道:“要喝水,泡茶不好吗?这东西,说味道寡淡又酸得很,说味道浓郁又除了酸没别的味儿,有什么可喝的?” 于是在座重臣哄堂大笑,这话被当做笑柄越传越广。结果,不知怎的传到了个御茶官的耳朵里,这人会颇动脑子,立时想到既然除了酸没别的味儿、不如茶水好喝,那能不能把它跟茶制在一起? 反正茶里原也有小青柑、大红柑,就是将茶叶填在果皮里一起炮制的。柠檬果肉虽酸,可果皮香得很啊,怎的就不能试试? 就这么着,经过几载尝试,御茶房里还真弄出了个“柠檬红茶”。柠檬清新、红茶醇厚,喝起来颇是独特。 但是,因为暹罗每年进贡的柠檬都有限,这茶又必须用整个的柠檬皮做,挖去果肉时不小心弄破了皮就只能作废,所以每年也产不了几斤,民间商人能弄来的柠檬不知怎的又品质不够,时至今日这茶都只有宫里才有,轻易也不往外赏人。 56.第 56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他就使劲儿把叶蝉往床上按:“明天再去明天再去,睡觉,啊!” 叶蝉据理力争:“可是她已经醉了!” 谢迟:“我知道!” 叶蝉:“等到明天……就醒了!” 谢迟心说醒了不是正好吗?她推开他就又要往外去。 “小蝉小蝉!”他再度拽住她,“我替你去, 好吗?我替你去看看, 你好好歇着, 乖!” 叶蝉恍惚地瞧瞧他, 大概觉得眼前这个人还可以放心,吧唧着嘴点点头:“那也行吧。” 谢迟赶紧让青釉伺候她就寝,生怕她反悔再要出去似的, 立刻出门杀往西院。 西院里,容萱倒没叶蝉醉得那么厉害, 她只是头脑一阵阵地犯晕, 外加身上没什么力气。 谢迟突然过来, 把她吓了一跳,怔了怔赶忙下床见礼, 谢迟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你没事吧?” “没事。”容萱红着脸,笑吟吟地抬头,“爷, 您……” “没事就好, 我回去告诉小蝉。”谢迟自觉完成了叶蝉交待的事情, 转身就要走, 容萱显然一愕, 不假思索地追上去。 谢迟乍觉背后一沉, 猛地停脚,容萱的声音听上去紧张不已:“那个……您来都来了,就、就别走了呗……” 谢迟忽地窒息。 其实容萱也是正经有名分的妾室,是宫里赐下来的。但不知怎的,他竟然很慌,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什么错,觉得心虚不已。 他克制着慌乱,拍拍她环在他腰上的手:“你……你松开,你喝多了,早点休息,我还得……” “我比夫人还早三天入府呢!”容萱声音里带着哭腔,借着酒劲儿跟他争辩,“我也没让爷觉得讨厌吧?爷您别走了,我们说说话、聊聊天也好啊,听说你喜欢看武侠故事,我也喜欢啊,我看过好多,我们可以聊聊看!” 谢迟深吸了口气,连脖颈都发僵,“容萱。” “不然我就不松开了!”容萱想想近几个月的孤单,咧着嘴哭出声,“你别走嘛,你会喜欢我的!” 明明她拿的才是女主剧本。 “……”谢迟有点崩溃。他刚才看容萱好像不太醉还松了口气,怎么现在看起来她好像比叶蝉醉得还厉害? 接连应付两场耍酒疯的谢迟,感觉自己在渡劫。 他深吸了口气:“那、那个……你冷静点。”然后琢磨了个缓兵之计,“行,那咱聊聊天,就聊武侠故事。你……先去床上躺着?找本书我们来读?” 容萱满口答应,却机智地没有完全松手。 她拽着他去书架前找书,又拽着他躺到床上。谢迟想趁机开溜的算盘落空,只好认命地把书翻了开来。 她都喝高了,自然是他读给她。可是他也喝了酒,读着读着眼皮就打了架,接着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 第二天一早,叶蝉起床后很快便感觉到屋里的气氛不大对。 细一问,得知谢迟昨天睡在了西院;再细问,听说是自己耍酒疯把他给推过去的。 叶蝉懵了半天。 她的思绪突然很乱,一边觉得这没什么,一边心里又不是滋味儿。 为什么会这样呢?她觉得自己想的一直都是谢迟应该对她和容萱都好啊。 但她就是觉得提不起劲儿来了。她在屋里闷了半天,才强行压制住烦乱去看元晋。 屋外,青釉和红釉直犯嘀咕。 爵爷和夫人是还没圆房,可其实吧,如果爵爷愿意先和容姨娘那什么,也不是不行——但他要去倒是早去啊! 眼下可好,从前阵子他在宫里出事开始,夫人就明摆着显出对他上心了。好不容易他回来了,夫人也放心了开心了,他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找容姨娘? 夫人也是的,喝高了钻牛角尖,往谁那儿钻不好啊,非往容姨娘那儿钻,结果折腾来折腾去,倒让爵爷钻进去了! 青釉就小声跟红釉说:“我在这儿守着,你带白釉到厨房提膳去,现在就去。看到夫人爱吃的就先端过来,别叫西院抢了先,夫人正为西院窝火呢。” “哎,好!”红釉立刻应下,进屋叫上白釉就一道走了。青釉担忧地看着在厢房里逗小公子的叶蝉,余光里忽地看见刚走到院门口的红釉白釉往后一退。 “……爷。”两个人赶忙福身,谢迟问她们:“夫人呢?” “在小公子那儿。”红釉用目光往厢房一引,谢迟就朝那边去了。他走得快,懵了懵神的青釉尚未来得及回头告诉叶蝉,他已迈进了门槛。 “咿——”元晋眼睛一亮,伸着小手指门口。叶蝉便回过头,看见他,勉强笑笑:“你回来啦?” 谢迟也负气地瞅瞅她:“你酒醒啦?” 叶蝉微噎:“……醒了。” “那你帮我揉肩!”谢迟坐到椅子上,又瞪她,“都怪你,喝口酒就开始抽风,早知道就让你自己去西院了!” 谢迟很憋屈。他要是知道容萱这样,一定就不拦她了。她过去看看,起码不会被容萱强行拦住不让走! 害得他在那儿斗智斗勇。 他先是想骗她松手就开溜,结果容萱根本不松。躺到床上,他想读故事把她念睡着了就走,然而毕竟他喝得更多,自己读着读着就先一步睡着了。而且吧,容萱一直死抱着他的胳膊!一夜都没松!早上醒来他从肩到胳膊都酸痛不已,一时之间他简直怀疑自己的胳膊废了! 至于醒来后,容萱千娇百媚地想跟他做点什么的那一环,谢迟觉得不好开口就没跟叶蝉提,其实那一环也很令他不痛快——容萱也太……说好听点叫太奔放了些。 他前些天都在叶蝉这里,叶蝉从没有过那样的举动。容萱一见面就这样,真较他适应不来。 是以谢迟一肚子邪火儿,叶蝉察觉到了,但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啊,就一边给他揉肩一边使劲儿探头看他。 他时不时地斜瞥她一眼,俄而绷着脸问:“你昨天是不是故意把我往西院引的?” “啊?”叶蝉一哑,立刻说,“不是啊!我昨天喝多了,我……” 她都后悔一早上了! “不是就好!”谢迟攥住她的手,站起来认真地看着她,“你以后也别在这种事上帮她,我跟她在一起不自在。” “哦……”叶蝉点着头应下,“那你……你以后也别让我喝酒呗?我喝了酒脑子不听使唤,这……这次算我错了!” “……谁要听你认错。”谢迟嘴角轻扯,“走,我们吃饭去。” 叶蝉的心情于是莫名地就好转过来了。早膳有她喜欢的南瓜羹,主要是用南瓜和糯米粉一起调的,加上冰糖之后口味甜糯,冬天吃起来暖暖的特别舒服。叶蝉不知不觉吃了足足两碗下去,冬笋香菇包和酱肉包也各吃了三两个,吃完才发现撑得够呛。 饭后,谢迟消了消食,然后照常让刘双领取书来给他读。他这些天过得多少有些忐忑,因为把拳脚功夫放下了,担心再进宫当差时又跟不上操练。不过也实在没办法,毕竟伤还没好,拉弓射箭的万一影响了养伤,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去当差。 就这样,谢迟强迫自己安心养着,养到上元时可算基本痊愈,正月十六时终于又可以去当值了。 这回叶蝉把那个葫芦形绣蝙蝠的荷包塞给了他! 进了宫,谢迟按照忠王叮嘱的,等到皇帝从宣政殿退朝回来,便和守在殿外的宦官说了要谢恩的事,然后就静等着那宦官出来说陛下不得空,让他在殿外磕个头了事。 结果,片刻后那宦官折出来告诉他:“陛下说正好没什么事,进去吧。” 谢迟:“啊?!” 他是觉得按常理来讲,皇帝不至于为这么点小事见他。可现在皇帝要见,他能说不去吗? 谢迟只好硬着头皮进殿,行礼下拜后,大气都不敢出地静听四周动静。 皇帝搁下手里的奏章,看看他:“伤养好了?” 谢迟盯着近在咫尺的地面:“是。” 上头静了一会儿,又问:“朕打了你,你恨不恨?” 谢迟一愣,旋即摇头:“不恨。” 这是实话。大概是因为一国之君实在太高高在上的缘故,他当时虽然觉得冤、觉得恐惧,但却不恨,或者说是恨不起来。现在皇帝这样直白地提起,他也依旧恨不起来。 皇帝对这个答案没有多做探究,沉了会儿,继道:“那朕打了你,又赐你食邑,你怎么想?” 谢迟复又懵住。他头一个反应自然是想说感念皇恩,毕竟这五百户食邑对家里而言着实很重要。可谢恩的话方才已然说过,皇帝当下想问的显然不是这个,而是…… 谢迟不解皇帝为什么要探究他的看法,滞了滞,如实说:“臣不懂。” 这也是实话。他真的不懂,皇帝如果不信他,为什么要赐他食邑?可如果信他,当时又干什么打他? 上面没有回应,谢迟努力想想,又道:“臣觉得陛下自有陛下的道理,可这‘道理’,臣想不明白。” 皇帝嗤地笑了声,好似听了件很有趣的事,笑音听上去心情不错:“起来吧。” “谢陛下。”谢迟站起身,两丈开外,九五之尊含笑的目光定在他脸上,忽地问说:“你多大了?” “臣十七岁。”谢迟道。 皇帝眸光微微一凛,又转瞬恢复如常,继而摆了摆手:“退下吧。” 谢迟便按规矩施礼退了出去。紫宸殿中久久无声,皇帝沉默了半晌:“傅茂川。” 傅茂川躬身上前听命,皇帝一喟:“传忠王来。” 不长的一段路走了足足一刻,谢迟可算把叶蝉哄回了正院。 可是吧……叶蝉还兴奋着,别说睡觉了,谢迟怀疑现在给她打开府门她就能出去跑马。 而且她还在坚持想去看看喝多了的容萱。谢迟从前就听说过有的人耍起酒疯来特别一根筋,但从来没见过,今天算是见着了。 谢迟实在不敢让她去,一来怕她吹风受凉,二来容萱刚才也确实是喝高了的样子,两个醉鬼碰到一块儿还不得打起来? 他就使劲儿把叶蝉往床上按:“明天再去明天再去,睡觉,啊!” 叶蝉据理力争:“可是她已经醉了!” 谢迟:“我知道!” 叶蝉:“等到明天……就醒了!” 谢迟心说醒了不是正好吗?她推开他就又要往外去。 “小蝉小蝉!”他再度拽住她,“我替你去,好吗?我替你去看看,你好好歇着,乖!” 叶蝉恍惚地瞧瞧他,大概觉得眼前这个人还可以放心,吧唧着嘴点点头:“那也行吧。” 谢迟赶紧让青釉伺候她就寝,生怕她反悔再要出去似的,立刻出门杀往西院。 西院里,容萱倒没叶蝉醉得那么厉害,她只是头脑一阵阵地犯晕,外加身上没什么力气。 谢迟突然过来,把她吓了一跳,怔了怔赶忙下床见礼,谢迟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你没事吧?” “没事。”容萱红着脸,笑吟吟地抬头,“爷,您……” “没事就好,我回去告诉小蝉。”谢迟自觉完成了叶蝉交待的事情,转身就要走,容萱显然一愕,不假思索地追上去。 谢迟乍觉背后一沉,猛地停脚,容萱的声音听上去紧张不已:“那个……您来都来了,就、就别走了呗……” 谢迟忽地窒息。 其实容萱也是正经有名分的妾室,是宫里赐下来的。但不知怎的,他竟然很慌,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什么错,觉得心虚不已。 他克制着慌乱,拍拍她环在他腰上的手:“你……你松开,你喝多了,早点休息,我还得……” “我比夫人还早三天入府呢!”容萱声音里带着哭腔,借着酒劲儿跟他争辩,“我也没让爷觉得讨厌吧?爷您别走了,我们说说话、聊聊天也好啊,听说你喜欢看武侠故事,我也喜欢啊,我看过好多,我们可以聊聊看!” 谢迟深吸了口气,连脖颈都发僵,“容萱。” “不然我就不松开了!”容萱想想近几个月的孤单,咧着嘴哭出声,“你别走嘛,你会喜欢我的!” 明明她拿的才是女主剧本。 “……”谢迟有点崩溃。他刚才看容萱好像不太醉还松了口气,怎么现在看起来她好像比叶蝉醉得还厉害? 接连应付两场耍酒疯的谢迟,感觉自己在渡劫。 他深吸了口气:“那、那个……你冷静点。”然后琢磨了个缓兵之计,“行,那咱聊聊天,就聊武侠故事。你……先去床上躺着?找本书我们来读?” 容萱满口答应,却机智地没有完全松手。 她拽着他去书架前找书,又拽着他躺到床上。谢迟想趁机开溜的算盘落空,只好认命地把书翻了开来。 57.第 57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没什么,抱抱你。”他说着又往前挪了两寸, 身体和墙壁形成一个狭小的角落,莫名地让人很有安全感。 叶蝉懵了一会儿, 然后迟疑地伸出手, 搂在他腰上。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就快了, 快到让她说不出话,原本想跟他聊聊家里新的开销安排, 这会儿脑子里也完全想不起这回事了。 而他也没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抱着她,却衔着笑, 一副自得其乐地样子。 他白日当差操练到底比她要累,不一刻,他就先睡了过去。叶蝉闭眼也想睡,却觉得有点热,想了想又不忍心推他, 最后伸脚把被子蹬开了些。 . 子时,洛安皇宫。 东宫后宅的正殿,在婴儿剧烈的啼哭声中变得灯火通明。太子妃崔氏抱着孩子边哄边急得团团转, 眼瞧着又过了一刻, 不得不又喝问一次:“到底怎么回事!御医呢!” 几步外跪着的宦官连连磕头:“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已着人去太医院请了, 当值的太医很快就……” “我问你御医呢!”太子妃喝断了他的话。 御医和太医不一样。太医院里, 太医人数近百, 能当御医的只有四个,医术自比寻常太医要高明许多。御医也不是随便就能传来的,需有帝后手令。几年前皇后病故,如今要传御医就只能去请皇帝的手令了,很是麻烦。 是以早几天,小皇孙刚并的时候,太子妃也不想闹这么大的阵仗。但今晚,他的病突然厉害了起来,这才不得不传御医。 可近来,陛下对太子多有不满,未免再生事端,太子太傅薛成提出让东宫众人少出去走动,太子允了。晚上宫人要出东宫去紫宸殿禀话,必须太子亲自点头。 眼下御医迟迟不来,只怕是她差去的宫人根本就没能敲开太子的门吧。 太子妃克制着怒火:“太子在哪儿?” 那宦官拼命缩着身子:“还是在……还是在沐氏那儿。” 太子妃眼前直黑了一阵,为了怀里的孩子又生生撑住。她切齿道:“备轿,我亲自去求陛下。” 身边的嬷嬷悚然:“殿下!”说着慌慌张张地跪了下去,“殿下,您的身份,三更半夜去面圣……” 儿媳去见公公本来就于理不合,何况还是这个时辰? “那孩子的命就不要了吗!”太子妃突然崩溃地大吼,四下都一静,她胸口起伏数番,才又再度压制下来,“备轿,今晚御医必须来。” 她说罢便将孩子交给乳母,径自向外走去。迈出殿门的那一刹那,周围黑暗一片,没人看得清她了,她忽而紧紧攥拳,眼里恨得几能沁出血来! 她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嫁给太子? . 丑时四刻,刘双领悄悄推开门进屋,到床边轻一碰谢迟,谢迟就醒了。 他不想吵醒叶蝉,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结果洗完脸刚要去屏风后更衣,叶蝉便迷迷糊糊地挣了眼。 因为身边突然空了下来,她在梦里感觉怪怪的! 她于是撑身坐起来,看看他就要下床。谢迟歉然一笑:“太早了,你接着睡吧。” “睡够了。”叶蝉哈欠连天地站起来,青釉便也带着人进了屋,服侍她盥洗。 待得他更完衣从屏风后出来,她也去更衣,二人擦肩而过,谢迟突然伸手揽住她,吧唧就又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你干什么啊!”叶蝉搓着脸瞪他,他嘿嘿一笑,红着脸别过头去,没做回答。 他就是总想吻她,忍不住,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一看到她,他心里就忍不住地发软了,心跳也总是不对劲,这小知了有妖术! 知了妖。 “噗——”谢迟忍俊不禁地喷笑出来。叶蝉直觉他这笑跟她有关,从屏风后探出头又瞪他:“你笑我?” “没有没有。”谢迟立刻否认,下意识地往那边一看,又一次唰然脸红。 她是在更衣中正对着他探出头来的,虽然看不到别的,但能看到一侧肩头。这些日子他们同榻而眠,都是穿着寝衣的,他第一看到少女白皙细腻香肩,竟一下子局促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切思绪都在大脑里卡了壳。 叶蝉看着他的神色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顿时也面红耳赤,触电般地闪回了屏风后。 然后,她就不敢出来了。 谢迟进宫当值不能误时辰,不得不抓紧时间自己去用早膳。草草吃完,他看了看屏风后,见她还不出来,尴尬地咳了咳:“小知了,我走了啊。” “嗯!你……把门口那件大氅拿上,我过年时做的,昨天才做完!暖和!”她磕磕巴巴的。 谢迟往门口一瞧,木架上果然挂着一件新做的大氅,用的是黑色的缎子,镶着深灰的毛边,里面棉花估计塞得不少,远远一看就知道很厚实。 谢迟觉得受宠若惊。 “谢谢啊!”他说罢从架子上摘下大氅,穿上便出了门。侍卫虽然在当值时要穿统一的软甲,但路上穿什么没人管。 他要一直穿到天气转暖! 待得他离开后又过了一会儿,叶蝉才小心翼翼地从屏风后再度探出头来。 “走了?”她朝青釉动着口型问。 青釉忍笑:“走了走了,夫人快用膳吧。” . 过了半个多时辰,谢迟进了宫门,彼时离卯时轮值还有一会儿,他就到茶房去歇脚,正好碰上白康。 “白大哥!”谢迟一唤,白康回过头来,看见他就笑了:“嘿,还没恭喜你高升!” “从前还多谢白大哥照顾,日后若有机会……” 白康一听就知道他想说什么,立刻摆手:“打住打住。这是宫里,瞎许人情要惹麻烦,我不给你添这个乱。”接着压低了几分声音,又跟他说,“刚才御前的人过来打了个招呼,说让小心点。说是……陛下大半夜的把太子叫过来训了一顿,太子到现在都还跪在殿里。两刻前又传出了旨意,今儿免朝一天——陛下向来勤勉,这可不多见。” 谢迟不禁讶然:“这……为什么啊?” 白康的声音更低了:“说是皇孙不太好。” 谢迟一颤。 当今圣上就太子一个儿子,皇孙目前也就这么一个。虽然太子年轻,日后还会再有别的儿子,可现下唯一的皇孙若出了什么事…… 别说天家了,就是他自己家里,在他父亲去后都紧张了好一阵,生怕他再有个闪失断了血脉。 这唯一的皇孙若突然没了,满朝只怕都要不安一番。 谢迟于是在心下掂量清了轻重,谢过了白康,换上软甲就赶去了紫宸殿,等着轮值的时辰。他往大殿遥遥一望,果然一片沉肃,所有人都比平常多低了两分头,身边同样等候轮值的其他侍卫也都把呼吸压得极轻,唯恐触怒天颜。 临到时辰时,掌事的千户赶了过来,瞧瞧这一班当值的人,点道:“谢信,谢迟,今天你们两个站门口。” “啊?”谢迟微惊,叫谢信的那个倒很从容地应了下来:“哎,知道了。” 接着谢信走过来,径自跟他解释:“陛下气不顺,让宗亲在近处当值,比别人强点。” 这是御前侍卫里不成文的规矩,考虑的是陛下面对宗亲,总要比对旁人多容情几分——这理由其实并不能说服谢迟,毕竟他头一回面圣就挨了三十板子。 可他也不能说不肯,只好硬着头皮上。谢信瞧年龄不比他大几岁,但这名字一听就比他长一辈,他便抱拳道:“多谢堂叔。” “不客气。”谢信摆摆手,也不再与他多说别的,眼看着时辰已到,众人便一齐往紫宸殿去了,很快就在一派静谧中轮完了岗。 这种静谧维持了一阵,到了暖红的朝阳在天边露出一半的时候,殿中突然传出瓷器砸裂的声音。 谢迟依稀听到了皇帝的怒斥:“太子之位形同副君,你却日日沉溺美色,连幼子性命也不顾!若太子妃不亲自赶来求朕,你要这不满岁的孩子熬死在病中吗!” 语毕安静了会儿,听不到太子说了什么,但皇帝再开口时显然怒意更盛:“你住口!你自己立身不正,休要推到妃妾身上!来人,把他押回东宫去,严加看管。没有朕的旨意,你哪儿也不许去!” 堂堂太子,就算是要“押”回去,也是宦官恭恭敬敬把人往外请,谢信和谢迟就都没打算动。 然而很快,却听傅茂川再里面疾呼:“殿下您少说两句,少说两句!侍卫!来人!” 谢信朝他一递眼色:“走!”随即先一步进了殿。 “……”谢迟抬眼看了看她,心下揶揄说夫人你可真大度啊,又实在不愿带着伤还同时面对两个不太熟的女人,就说,“我背上疼,不便起来,还是各用各的吧。” 说话间,容萱进了屋。 她带了一只质朴的黑檀簪子,身上的一袭齐胸襦裙素白得如有仙气,只领缘、裙头处有些细碎的紫粉绣花。脚上的一双修鞋也是白底的,一点点淡粉的绣纹颜色浅得几乎看不出来,她一抬眼就看到广恩伯和正夫人都怔住了。 容萱心里暗喜,暗说这一身果然好看。叶蝉却恰好懵然问说:“这位……妹妹?好端端的,怎么穿一身孝啊。” 这话令容萱一愣,转而又窃笑起来。她心说这位正夫人拿的果真是炮灰配角的剧本,这不,已经找上茬了? 她便没回叶蝉的话,福了福身,望着广恩伯温柔道:“爷,您怎么样?” “啊……没事。”谢迟趴在那儿,目光盯着枕头。 容萱上前了几步,目光看到他背上晾着的伤口时一声惊呼:“啊!怎么、怎么打得这么狠呢?”说着连声音都哽咽了,“老夫人这是干什么?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 “容氏!”谢迟忽地一喝,容萱双眸还含着泪,赶忙噤声。 他锁着眉睇了她两眼:“不许背地里指摘奶奶。” 容萱似有些不服,闷闷地应了声哦。 谢迟心下不禁有点嫌弃,觉得这容氏没规矩。 其实如果是叶蝉不懂规矩,他倒有心理准备。因为他听说了,一年多前宫里开始采选,家里为传香火就向宫里请了旨,给他赐婚,宫里答应了。可他们实在是旁支得不能再旁支的宗室,宫里事有多,估计一转眼就把这事忘了个底儿掉,直到前阵子给各府赐婚的旨意都定下来,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广恩伯需要赐婚。 所以,宫里就从落选的姑娘里扒拉出了一个年龄比他小的,就是叶蝉。 而那时,在采选中走了个过场的叶蝉早就回了家,根本没和其他人一起在宫里学那大半年的规矩。 是以他心里觉得,这个叶蝉可能什么都不懂。没想到这阵子下来,她似乎还挺知礼的——虽然他没怎么和她相处吧,可他听说她每天一起床就先去爷爷奶奶那儿问安敬茶。 反倒是这从宫女里挑出来,按理说应该规矩齐全的容萱……穿着一身孝就来了,说话也不知道注意。 谢迟大早上的就在奶奶那儿挨了顿打骂,本来就烦得很,当下更没了应付容萱的心情。 他又睃了容萱两眼,就生硬道:“我要休息了,你回去吧。” “……哦。”容萱还是这么个反应,看着倒是单纯,却也有点愚钝的味道。 然后她福了福,便退了出去。 容萱前脚一走,在正院发生的这些事就在下人的交口相传中,很快传遍了广恩伯府。 把宗室上下都算起来,广恩伯是不起眼,可毕竟还是吃皇粮拿俸禄的人家,前前后后百余号下人还是有的。如此这般,自然人人都要为自己的前程打算,要去摸主子们的心事。 膳房那边,是从谢迟身边最得力的小厮刘双领嘴里听见的这事儿。 58.第 58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正坐在对面给他讲笑话的容萱一愣,见他匆匆擦了把嘴:“突然想起点事……你先吃着!吃完直接回去就行!” 他说罢转身便走, 连侍候在旁的刘双领都没摸清到底怎么回事。刘双领只得匆匆跟上,只见谢迟大步流星地闷头走了好远, 忽地脚下一定。 刘双领也定住。 去哪儿好呢?谢迟心里掂量了一下, 虽然去爷爷奶奶那儿继续吃饭也不是不行,可一来自己现下精神不济,二老会担心;二来,爷爷听说他让个妾室逼成这样,肯定要笑话他。 他于是侧眸阴恻恻地睃了刘双领一眼:“我去正院, 你不许跟西院多嘴。” “哎……哎哎!”刘双领发着懵连声应下。 是以正院之中,叶蝉喜滋滋地吃饱喝足,正打算再喝一小碗排骨莲藕汤就让人把膳撤了,谢迟风风火火地杀到了眼前。 他闷着头进来也没声,她注意到他刚一愣, 他已经坐到旁边的空椅子上了, 开口就说:“给我添碗饭。” 青釉刚才正为容姨娘的事儿负着气,现在见爵爷还是来了正院自然高兴,福了一福立刻麻利地盛了碗饭过来。 叶蝉还怔着:“我听说……容氏去你那儿一起用膳了?” “没吃饱。”谢迟眼也没抬。刚才他在书房时只觉得累到虚脱,这一路走过来反倒打开了胃口, 一口气往嘴里噎了半个四喜丸子。 叶蝉更不懂了, 为啥会没吃饱?她这儿的菜都顿顿要剩大半, 他个一家之主房里的菜会不够吃?这不可能啊! 可看他这一副明显饿狠了的样子, 叶蝉又觉得还是先别追问了, 让他先吃。她转而问刘双领:“爷今儿去宫里怎么样?当值顺利吗?” 刘双领清楚自家爷既上进心强又爱面子,便省去了被人扛回来的一段没提,躬身只说:“多少有些累着了,回来就先睡了一觉。” “哦……”叶蝉点点头,知道他累便更不再多和他说话,只在旁边托着腮看他。 谢迟于是得以轻松地吃饱,吃饱后气力自也恢复了些,他撂下筷子往椅背上一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叶蝉托腮傻看了她一会儿,把他要问他为什么没吃饱的事给忘了,张口问说:“明天还去吗?” 谢迟一叹:“去。” 当值的事白康帮他告了假,可以歇一天,但操练他不允许自己不去。谢迟把自己的弦绷得很紧,这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向上走的机会,他得握住。 再者,在御前侍卫中,他这么个旁支的勋爵实在不算什么。很多亲王世子、甚至皇子在真正开始办差前,都会现在御前侍卫里历练一番,他们叫苦可以,但他不行。 . 是以的第二天,谢迟早上多睡了两个时辰,起床后缓了缓劲儿,又好好地吃了顿饭,就按时赶到宫里操练去了。 留在家里的叶蝉也很忙,忙着带孩子。 这个孩子对她而言可以说是“从天而降”——没十月怀胎也没一朝分娩,去忠王府走了一遭,他就来了。所以对这个孩子,叶蝉不知道容萱那边是什么感觉,反正对她来说是既压力很大又很新鲜。 两个孩子都是在恪郡王府就已经起了名字的,继过来后也没改,都是按族谱从元字辈,日字部。容萱房里那个叫元显,叶蝉这里这个叫元晋。 叶蝉觉得元晋不哭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睡觉时粉嘟嘟肉呼呼,醒来后一双眼睛东张西望特别亮,喜欢咿咿呀呀地吧唧着嘴看她。 不过元晋现在这样乖乖醒着的时候还很少,叶蝉对他又新鲜,就一听说他醒来便要趴在摇篮边看他、逗他玩儿。弄得元晋的两个乳母心下都好笑,心说这哪儿是养母带孩子啊?这就是个大点的孩子带个小点的孩子! 但可见也是有缘,元晋一个小小婴孩什么都不懂,但就愿意跟她亲,她在旁边他就很少哭闹。 乳母杨氏就噙笑捧了一句:“夫人这有孩子缘,来日自己生了小公子,那必是很好的!” 却没想到正拿香囊流苏逗元晋的夫人面容陡然僵住。 她锁锁眉,抬头说:“不许你们这样说!元晋和元显既然继过来了,那就是我的孩子。以后我就算自己生了,待他们也是一样的!” 杨氏的笑容僵在脸上,正要谢罪,叶蝉却已转向了青釉:“青釉你去,把府里的下人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叫过来。” 青釉一哑:“那老爵爷和老夫人那边……” 叶蝉咬咬牙:“也叫过来,就说我有事情要说,晚些时候去跟奶奶赔罪!” 她从来没这样过,在跟了她大半个月的青釉看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过见她认真,青釉反不敢像平常一样拿她当小姑娘看了,她匆匆一福,恭敬地应了声“诺”,立刻退出去办差。 . 皇宫里,御前侍卫操练的箭场旁边,几个老资历的侍卫正在茶间里休息,边喝茶边看着在烈日下站桩的少年叹气。 眼下是已入秋了,可天气还完全没凉爽下来,下午这会儿日头毒得很。谢迟刚站了一刻,衣服就已尽湿,淋得脚边一圈的汗。 一个年愈三十的侍卫就摇头说:“唉,你们说这小子这么拼,是嫌命太长吗?” 旁边的同伴瞪他:“积点口德好吗?人家才十六岁,招你惹你了?” “不是……我没别的意思。”之前那个讪讪笑了两声,“我就想说,我要是他,就跟家里安享爵位,不来受这份儿罪。而且我就不明白了,来御前侍卫里头历练的宗亲,我见过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人家都是走个过场,他怎么真往死里练自己啊?” 昨儿头一天就把半条命练没了,今天竟然还按时按点的来?初来乍到又体力不支,练射箭时脱靶的次数多了点,被负责箭术操练的百户大人罚站桩半个时辰,他也一句辩解的话都没说。不然以他的身份,百户大人怎么也得给三分面子。 这不,现下他没开口给台阶,百户大人也不好自己把话收回来吧?只好坐墙根儿下自己郁闷去了。他也奇怪,新来的这位广恩伯不是头一个进御前侍卫的宗亲啊,可怎么就他这么拼呢?他图啥啊? 百户姜海坐在墙下,看着谢迟被汗浸湿的背影发怵。 姜海比谢迟大足足十岁,他说罚谢迟站桩半个时辰,原本是给他留了讨价还价的余地,没想到谢迟一点怨言都没有地去了,倒弄得他很有种自己欺负小孩的感觉。 于是半个时辰刚到,姜海就主动走过去一拍谢迟的肩头:“行了,我喊两个人送你回家。” 谢迟被他一拍差点栽下去,所幸又被他眼疾手快地扶住。缓了两口气,他转过身一抱拳:“多谢大人。我先去找程大人把擒拿补上。” 他说的程大人叫程华,也是个百户,专教擒拿功夫。今儿姜海在这边一罚他,那边他就没去成,现下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要走。 “……回来!”姜海赶紧一把将他拽住,吓得脸色都变了几变,“你不要命了?赶紧回家去!”擒拿学起来摸爬滚打摔,谢迟累成这样再过去,他怕闹出人命。 谢迟抹了把额上的汗:“我没事。” “什么没事?你当自己铁打的?”姜海不懂这个身在宗室的少年干什么这么拼,又觉得年轻人有拼劲是好事。 可他这个拼法真不行,早晚得把命拼没。 姜海于是忖度了一下,沉然道:“程华那边我去打个招呼,你近来都别去了。” “大人?!”谢迟顿时急了,姜海抬手制止了他的争辩,“我看你箭术有底子,这几个月好好练。骑射准头够了,我就把你添进冬狩随驾的单子里。” 天子冬狩?! 谢迟一下子两眼放光。 他想往上走,还有什么比接近九五之尊更好的捷径呢? 叶蝉据理力争:“可是她已经醉了!” 谢迟:“我知道!” 叶蝉:“等到明天……就醒了!” 谢迟心说醒了不是正好吗?她推开他就又要往外去。 “小蝉小蝉!”他再度拽住她,“我替你去,好吗?我替你去看看,你好好歇着,乖!” 叶蝉恍惚地瞧瞧他,大概觉得眼前这个人还可以放心,吧唧着嘴点点头:“那也行吧。” 谢迟赶紧让青釉伺候她就寝,生怕她反悔再要出去似的,立刻出门杀往西院。 西院里,容萱倒没叶蝉醉得那么厉害,她只是头脑一阵阵地犯晕,外加身上没什么力气。 谢迟突然过来,把她吓了一跳,怔了怔赶忙下床见礼,谢迟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你没事吧?” “没事。”容萱红着脸,笑吟吟地抬头,“爷,您……” “没事就好,我回去告诉小蝉。”谢迟自觉完成了叶蝉交待的事情,转身就要走,容萱显然一愕,不假思索地追上去。 谢迟乍觉背后一沉,猛地停脚,容萱的声音听上去紧张不已:“那个……您来都来了,就、就别走了呗……” 谢迟忽地窒息。 其实容萱也是正经有名分的妾室,是宫里赐下来的。但不知怎的,他竟然很慌,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什么错,觉得心虚不已。 他克制着慌乱,拍拍她环在他腰上的手:“你……你松开,你喝多了,早点休息,我还得……” “我比夫人还早三天入府呢!”容萱声音里带着哭腔,借着酒劲儿跟他争辩,“我也没让爷觉得讨厌吧?爷您别走了,我们说说话、聊聊天也好啊,听说你喜欢看武侠故事,我也喜欢啊,我看过好多,我们可以聊聊看!” 谢迟深吸了口气,连脖颈都发僵,“容萱。” “不然我就不松开了!”容萱想想近几个月的孤单,咧着嘴哭出声,“你别走嘛,你会喜欢我的!” 明明她拿的才是女主剧本。 “……”谢迟有点崩溃。他刚才看容萱好像不太醉还松了口气,怎么现在看起来她好像比叶蝉醉得还厉害? 接连应付两场耍酒疯的谢迟,感觉自己在渡劫。 他深吸了口气:“那、那个……你冷静点。”然后琢磨了个缓兵之计,“行,那咱聊聊天,就聊武侠故事。你……先去床上躺着?找本书我们来读?” 容萱满口答应,却机智地没有完全松手。 她拽着他去书架前找书,又拽着他躺到床上。谢迟想趁机开溜的算盘落空,只好认命地把书翻了开来。 她都喝高了,自然是他读给她。可是他也喝了酒,读着读着眼皮就打了架,接着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 第二天一早,叶蝉起床后很快便感觉到屋里的气氛不大对。 细一问,得知谢迟昨天睡在了西院;再细问,听说是自己耍酒疯把他给推过去的。 叶蝉懵了半天。 她的思绪突然很乱,一边觉得这没什么,一边心里又不是滋味儿。 为什么会这样呢?她觉得自己想的一直都是谢迟应该对她和容萱都好啊。 但她就是觉得提不起劲儿来了。她在屋里闷了半天,才强行压制住烦乱去看元晋。 屋外,青釉和红釉直犯嘀咕。 爵爷和夫人是还没圆房,可其实吧,如果爵爷愿意先和容姨娘那什么,也不是不行——但他要去倒是早去啊! 眼下可好,从前阵子他在宫里出事开始,夫人就明摆着显出对他上心了。好不容易他回来了,夫人也放心了开心了,他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找容姨娘? 夫人也是的,喝高了钻牛角尖,往谁那儿钻不好啊,非往容姨娘那儿钻,结果折腾来折腾去,倒让爵爷钻进去了! 青釉就小声跟红釉说:“我在这儿守着,你带白釉到厨房提膳去,现在就去。看到夫人爱吃的就先端过来,别叫西院抢了先,夫人正为西院窝火呢。” “哎,好!”红釉立刻应下,进屋叫上白釉就一道走了。青釉担忧地看着在厢房里逗小公子的叶蝉,余光里忽地看见刚走到院门口的红釉白釉往后一退。 “……爷。”两个人赶忙福身,谢迟问她们:“夫人呢?” “在小公子那儿。”红釉用目光往厢房一引,谢迟就朝那边去了。他走得快,懵了懵神的青釉尚未来得及回头告诉叶蝉,他已迈进了门槛。 “咿——”元晋眼睛一亮,伸着小手指门口。叶蝉便回过头,看见他,勉强笑笑:“你回来啦?” 谢迟也负气地瞅瞅她:“你酒醒啦?” 叶蝉微噎:“……醒了。” “那你帮我揉肩!”谢迟坐到椅子上,又瞪她,“都怪你,喝口酒就开始抽风,早知道就让你自己去西院了!” 59.第 59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谢迟噗地一笑:“那不算御前。御前侍卫归在御令卫里, 在含元殿和宣政殿值守。另外若陛下出巡, 也要护驾。” 叶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要经常不在家了?” 谢迟颔首:“如不出巡, 也不至于, 不当值的时候都还是能回家的。不过家里还是劳你多照应,如果有拿不准的事,你可以等我回来一起商量。” “好的。”叶蝉这样应下, 谢迟就走了。翌日一早谢迟进宫, 她也无所谓, 独自在家照样过得怡然自得! . 西边的院子里,容萱到晌午时,才听说广恩伯有了差事的事。她自问手握女主剧本,斗志昂扬, 听说此事后在屋里踱了一圈, 就想到了该发生的剧情。 ——广恩伯从前从未有过官职, 当差之初必定难免觉得累、觉得不适应。等到回到家里, 他或许会独自在前院放空大脑,或许会去正院找叶蝉排解, 不管哪一种,都会很适合她这穿越女发挥。 因为, 叶蝉一个土著女, 哪有她会逗趣啊?她心里肯定守着什么三从四德, 在广恩伯烦心的时候不给她添堵就不错了, 要排解心事, 多半指望不上她。 于是容萱就吩咐下人说:“晚上先别传膳,等爷回来再说。” 如果他直接留在前面,她就拎着食盒过去。如果去了正院,她就观察着那边的动静,瞧准合适的时机过去,或者请他过来。 . 宫里,谢迟站在含元殿前,兴奋和紧张很快便淡去了大半,紧随而来的是对体力和耐力的考验。 御前侍卫三个时辰轮一次值,当中有两次为时一刻的小歇,方便喝水出恭。但当值期间,是没有用膳的时间的,虽然大多数时候也没什么事,只是在殿外站着,但这般笔挺地站上三个时辰那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谢迟这一班是从卯时开始。他站到辰时三刻就已饥肠辘辘,之后的时间几乎都在一边后悔早上没多吃点,一边咬牙硬熬。好不容易捱到午时轮值,他走进含元殿后供侍卫休息的小间时,觉得从头到脚都累虚了。 好在这差事虽累,但御令卫上下的友善从世宗开始一直延续到了今日。有年长的御前侍卫注意到他是新来的,主动倒了茶递给他,随口笑问:“兄弟,怎么称呼?” “啊多谢……”谢迟接过茶的时候还有点恍惚,接着赶忙答说,“我姓谢,单名一个迟字。请问大哥如何称呼?” “我叫白康。”白康拍拍他的肩头,又说,“姓谢,你是宗亲啊?” 谢迟点头,如实道:“是,两年前父亲病逝,我承袭的广恩伯。” 白康便爽快地笑起来:“哈哈哈,那你可好好干。去年有两位君侯也来走过场待了半年,现下一个在兵部一个在吏部,你们是含着金汤匙生下来的,怎么也比我们好混!” 谢迟附和地笑笑,谦逊道请他多提点,白康那话对他来说却是听听则罢。 他不信什么含着金汤匙生下来,日后便比旁人好混的话。在他看来,目下府里的情况,有些时候还不如寻常人家。他们这些没落的旁支宗亲,看起来还有固定的年俸,吃穿不愁,可实际上入不敷出很是常见。譬如碰上陛下、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逢五逢十的生辰,往往一份礼便要花掉三四个月的开销。他们也知道,那礼进了宫多半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便要收进库中,但要省了不送又真不敢。 因此谢迟觉得,现下家中的状况,一言以蔽之便是已没了宗亲的风光阔绰,却又还得恪守宗亲的礼数规矩。既不能像正炙手可热的王公贵族一样潇洒,又并没有寻常富人的散漫自由。 难啊! 所以,谢迟心下很坚决,目下既混得了个差事,他就要咬紧牙关的一步步的往上走。别的不说,就说叶蝉吧,人家千里迢迢地从苏杭嫁过来,就爱吃口点心,他总要保证她能随时吃得起自己想吃的吧? ……怎么想起她了? 谢迟吃着午膳忽地一怔,摇摇头把她吃东西的模样从脑海里晃了出去,又闷头继续吃饭。 午膳后,他们皆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休息,休息后还有两个时辰的操练。待得体验过了这操练,谢迟不禁感叹当值时的三个时辰站桩都不值一提。 ——简而言之,这当值的第一天,谢迟是被白康和两个侍卫一起扛回府的。 刘双领也猜到这第一天大概不好过,可看到自家爵爷被人这么送回来的时候,还是吓得脸都绿了。好在白康对此见惯不怪,摆着手轻松宽慰说:“没事,但凡初到御前,都得适应适应。你们家爷年纪又太轻,猛地这么练起来吃不住不稀奇,回头我跟指挥使大人禀一声,明天先告个假让他歇一天,日后慢慢来便是了。” 刘双领这才勉强定了心,千恩万谢地把白康他们送走,又招呼了府里的小厮出来把谢迟往回挪。 谢迟整个人都已经透支,汗水把遍身的衣服都浸透了。但他在外人面前不肯示弱,一路上一声都没吭,到了书房被扶进侧间一躺上榻,才忍不住在浑身加倍涌起的酸痛中吸了口凉气。 他从来没遭过这份罪,刘双领在旁边看着都心酸,上前颤抖着询问:“下奴叫大夫来看看?” “不用。”谢迟闭着眼摇头,下一句话飘出口时,脑子已经渐渐坠进梦乡了,“我睡会儿就好……” 谢迟睡得昏天黑地,再逐渐转醒时,隐约听见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他不禁皱了皱眉,抬手揉了会儿仍还乏力的双眼,半晌才有力气将眼睛睁开。定睛一看,几步外案边坐着的,是容萱。 “你怎么来了?”谢迟锁着眉头撑坐起来,容萱仿佛这才察觉到他已醒来,匆忙地拭了拭泪:“听刘双领说了些事……”她说着禁不住又抽噎了两声,“怎的第一天就弄成这样……” . 正院里,叶蝉听说谢迟回来了,就着人从膳房取了晚膳来。但菜还没上齐,青釉就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夫人!” “嗯?”叶蝉搁下手里正做着的香囊,抬起头,看到青釉一副气红了脸的模样,好奇道,“怎么了?” 青釉强定了口气:“膳房的人说,容姨娘取了午膳到前头的书房去了!” 她去和谢迟一起用膳了啊? 叶蝉于是一点头:“好,那我就不等他了。” 她说罢瞧了眼堂屋,见一桌子菜都已经摆好,便起身往外走。青釉被她这反应弄得都懵了:“夫人,您不管管?” 叶蝉一愣,停下脚看看青釉:“这有什么可管的?” 容萱不是府里的妾室吗?那她去见谢迟这个做夫君的,不是很正常吗? 青釉彻底地傻了。 她本来想说,容萱一个妾室,按规矩平常只能在后宅,不该擅自到前院去,可看夫人这样,这话她就不敢说了,怕夫人怪她多嘴。 叶蝉怔怔地望着青釉,望了会儿还是没明白,倒是觉出了青釉的紧张。 她于是对摸不清状况的自己有点懊恼,竭力摸索了一下,迟疑道:“你是……怕容姨娘得宠,爵爷就不喜欢我了吗?” “嗯……”这也是青釉生气的另一个原因吧,她便点了点头。 然而叶蝉马上就说:“可是如果他不喜欢我,有没有容姨娘,他都不喜欢呀。”她锁着秀眉边思量边道,语中一顿,握住青釉的手又说,“再说,我也不能一直盯着他,逼他喜欢我吧……” 她才十三,估计还要再活几十年呢。几十年都守着这一个夫君她没意见,可是,如果要她一直对妾室严防死守,要她一直在意他喜不喜欢她的问题…… 那想想都很累啊! 她自得其乐地过日子,也随他自在,不好吗? 叶蝉说完后看了看青釉的神色,就觉得自己可能和青釉达不成共识了。不过她也不想和青釉多争,撇了撇嘴就继续走向了堂屋,很快就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那道椒盐明虾上。 那虾炸得一看就外酥里嫩,而且虾头和虾线都已经去掉了,吃的时候只要摘掉虾尾便可,好吃又方便! 叶蝉搓搓手,坐下来便先夹了一只虾来吃,香喷喷的味道一下子在嘴里绽开,她享受地深吸了口气。 青釉无可奈何又想笑。她先前觉得夫人是因为比她小几岁,所以不知道操心那些事。可现下她怎么觉得……就算是作为十三岁的姑娘,夫人的心也还是太大了点儿? . 前院里,谢迟欲哭无泪。 他原本倒不介意和容萱一起吃顿饭,毕竟她也是正经有名分的妾室,也已是这个家里的一员。可是,这顿饭吃得他太无奈了。 从正院别的地方扣也不成,正院的事儿都瞒不了叶蝉。回头叶蝉一问,准能知道原因。再前后合起来看,就该觉得是他嫌她吃的多,给她脸色看了。 那西院? 谢迟想了想,拿起账册翻了起来,边翻边问刘双领:“西院的用度怎么安排的?” 刘双领一愣。 打从方才郑嬷嬷开了口,他就好奇爷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其实让正院少用些点心是最简单的,爷要是没这么干,就说明他现下对西院上了心。 现在看来,爷是打算从西院把这钱匀出来? 刘双领心里哭笑不得,不过还是照实回了话:“布是一季四匹,珠钗首饰是一年按五十两银子置办。用膳是……六个菜一个汤,晚上还有个宵夜。” 他话音落定,就见爵爷方才已紧绷了半天的神色终于松了一下:“珠钗首饰减十两银子,菜减两个。” 四个菜一个汤肯定也够吃啊,谢迟这么想。 “……”刘双领闷了好半天,可算憋出了一声“诺”。待得退出书房,他四下瞅了瞅,叫了个机灵的小厮替他到书房里盯着,自己往后头去。 他一路走一路乐,暗说爵爷心里缺根弦,对妻妾纷争没数。 要不然,哪有这么干的?容姨娘桌上莫名其妙地少了两道菜,准得问啊,回头下人怎么回? 就算只说是爵爷的意思,容姨娘准定也觉得有正院在里头搬弄是非。不然,哪有好端端突然扣人家两道菜的? 刘双领便还是先去膳房传了话——这是爷交待的差事,必须得先办妥。 然后他继续往北走去,直奔正院。 正院里,叶蝉正和元晋面对面地咿咿呀呀。 这些日子下来,元晋跟她慢慢熟了,醒着的时候就爱瞪着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嘴巴啊啊呀呀一刻不停地跟她瞎聊。叶蝉每次看他这样都乐,觉得这孩子长大一定特别贫! “啊!”元晋挥着小手朝她喊,叶蝉满脸的笑:“啊啊啊啊啊!” 元晋:“咿——” 叶蝉快语如珠:“一二三四五六七。” 元晋听不懂,望着她陷入思索,青釉在这个时候挑了帘进来:“夫人,刘公公来了。” “哎?”叶蝉忙说快请,说着与青釉一道出了元晋的卧房,直接和刘双领一起走进了堂屋。 她落了座,请刘双领也坐。刘双领笑呵呵地说就两句话,说完就走便不坐了,然后一口气将刚才的经过说给她听。 叶蝉听完,傻了片刻。在这片刻间,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背上的汗毛一根根倒立起来。 然后她脱口而出:“他干什么啊!!!” 刘双领堆着笑:“爷这不是……怕您亏嘴么。您看……” “我去跟他说!”叶蝉说着就起座要往外去。她觉得,她吃得多就怪她嘛,容姨娘招谁惹谁了?! 刘双领赶忙侧身挡她,“夫人,夫人……”他继续堆笑,“您别、别这么去啊。下奴过来,可没叫爵爷知道。您这么一去那就……” 就相当于把他卖了。 叶蝉回过味儿来,蹙蹙眉,跟他请教:“那你说怎么办?”他这么一说,她就没法儿跟谢迟直说这件事了,不然横竖都是把他卖了。 刘双领想了想,欠着身跟她低语了几句,叶蝉忖度了一下,迟疑道:“这……也行吧。” . 刘双领这是给正院卖人情结善缘儿呢。叶蝉没多想,青釉她们几个大丫鬟可看得一清二楚。 若不然,妻妾斗起来就斗起来呗,跟他有什么关系? 于是送刘双领出去的时候,青釉多塞了两块碎银给他。刘双领不肯收,而且是实实在在地不肯收,边硬推回来边道:“几句话的事儿。日后还仰仗夫人庇佑。”说罢没给青釉再客气的机会,提步就出了院门。 60.第 60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叶蝉据理力争:“可是她已经醉了!” 谢迟:“我知道!” 叶蝉:“等到明天……就醒了!” 谢迟心说醒了不是正好吗?她推开他就又要往外去。 “小蝉小蝉!”他再度拽住她,“我替你去, 好吗?我替你去看看, 你好好歇着, 乖!” 叶蝉恍惚地瞧瞧他, 大概觉得眼前这个人还可以放心,吧唧着嘴点点头:“那也行吧。” 谢迟赶紧让青釉伺候她就寝, 生怕她反悔再要出去似的, 立刻出门杀往西院。 西院里,容萱倒没叶蝉醉得那么厉害,她只是头脑一阵阵地犯晕, 外加身上没什么力气。 谢迟突然过来,把她吓了一跳, 怔了怔赶忙下床见礼,谢迟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你没事吧?” “没事。”容萱红着脸, 笑吟吟地抬头, “爷, 您……” “没事就好, 我回去告诉小蝉。”谢迟自觉完成了叶蝉交待的事情,转身就要走, 容萱显然一愕,不假思索地追上去。 谢迟乍觉背后一沉, 猛地停脚, 容萱的声音听上去紧张不已:“那个……您来都来了, 就、就别走了呗……” 谢迟忽地窒息。 其实容萱也是正经有名分的妾室,是宫里赐下来的。但不知怎的,他竟然很慌,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什么错,觉得心虚不已。 他克制着慌乱,拍拍她环在他腰上的手:“你……你松开,你喝多了,早点休息,我还得……” “我比夫人还早三天入府呢!”容萱声音里带着哭腔,借着酒劲儿跟他争辩,“我也没让爷觉得讨厌吧?爷您别走了,我们说说话、聊聊天也好啊,听说你喜欢看武侠故事,我也喜欢啊,我看过好多,我们可以聊聊看!” 谢迟深吸了口气,连脖颈都发僵,“容萱。” “不然我就不松开了!”容萱想想近几个月的孤单,咧着嘴哭出声,“你别走嘛,你会喜欢我的!” 明明她拿的才是女主剧本。 “……”谢迟有点崩溃。他刚才看容萱好像不太醉还松了口气,怎么现在看起来她好像比叶蝉醉得还厉害? 接连应付两场耍酒疯的谢迟,感觉自己在渡劫。 他深吸了口气:“那、那个……你冷静点。”然后琢磨了个缓兵之计,“行,那咱聊聊天,就聊武侠故事。你……先去床上躺着?找本书我们来读?” 容萱满口答应,却机智地没有完全松手。 她拽着他去书架前找书,又拽着他躺到床上。谢迟想趁机开溜的算盘落空,只好认命地把书翻了开来。 她都喝高了,自然是他读给她。可是他也喝了酒,读着读着眼皮就打了架,接着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 第二天一早,叶蝉起床后很快便感觉到屋里的气氛不大对。 细一问,得知谢迟昨天睡在了西院;再细问,听说是自己耍酒疯把他给推过去的。 叶蝉懵了半天。 她的思绪突然很乱,一边觉得这没什么,一边心里又不是滋味儿。 为什么会这样呢?她觉得自己想的一直都是谢迟应该对她和容萱都好啊。 但她就是觉得提不起劲儿来了。她在屋里闷了半天,才强行压制住烦乱去看元晋。 屋外,青釉和红釉直犯嘀咕。 爵爷和夫人是还没圆房,可其实吧,如果爵爷愿意先和容姨娘那什么,也不是不行——但他要去倒是早去啊! 眼下可好,从前阵子他在宫里出事开始,夫人就明摆着显出对他上心了。好不容易他回来了,夫人也放心了开心了,他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找容姨娘? 夫人也是的,喝高了钻牛角尖,往谁那儿钻不好啊,非往容姨娘那儿钻,结果折腾来折腾去,倒让爵爷钻进去了! 青釉就小声跟红釉说:“我在这儿守着,你带白釉到厨房提膳去,现在就去。看到夫人爱吃的就先端过来,别叫西院抢了先,夫人正为西院窝火呢。” “哎,好!”红釉立刻应下,进屋叫上白釉就一道走了。青釉担忧地看着在厢房里逗小公子的叶蝉,余光里忽地看见刚走到院门口的红釉白釉往后一退。 “……爷。”两个人赶忙福身,谢迟问她们:“夫人呢?” “在小公子那儿。”红釉用目光往厢房一引,谢迟就朝那边去了。他走得快,懵了懵神的青釉尚未来得及回头告诉叶蝉,他已迈进了门槛。 “咿——”元晋眼睛一亮,伸着小手指门口。叶蝉便回过头,看见他,勉强笑笑:“你回来啦?” 谢迟也负气地瞅瞅她:“你酒醒啦?” 叶蝉微噎:“……醒了。” “那你帮我揉肩!”谢迟坐到椅子上,又瞪她,“都怪你,喝口酒就开始抽风,早知道就让你自己去西院了!” 谢迟很憋屈。他要是知道容萱这样,一定就不拦她了。她过去看看,起码不会被容萱强行拦住不让走! 害得他在那儿斗智斗勇。 他先是想骗她松手就开溜,结果容萱根本不松。躺到床上,他想读故事把她念睡着了就走,然而毕竟他喝得更多,自己读着读着就先一步睡着了。而且吧,容萱一直死抱着他的胳膊!一夜都没松!早上醒来他从肩到胳膊都酸痛不已,一时之间他简直怀疑自己的胳膊废了! 至于醒来后,容萱千娇百媚地想跟他做点什么的那一环,谢迟觉得不好开口就没跟叶蝉提,其实那一环也很令他不痛快——容萱也太……说好听点叫太奔放了些。 他前些天都在叶蝉这里,叶蝉从没有过那样的举动。容萱一见面就这样,真较他适应不来。 是以谢迟一肚子邪火儿,叶蝉察觉到了,但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啊,就一边给他揉肩一边使劲儿探头看他。 他时不时地斜瞥她一眼,俄而绷着脸问:“你昨天是不是故意把我往西院引的?” “啊?”叶蝉一哑,立刻说,“不是啊!我昨天喝多了,我……” 她都后悔一早上了! “不是就好!”谢迟攥住她的手,站起来认真地看着她,“你以后也别在这种事上帮她,我跟她在一起不自在。” “哦……”叶蝉点着头应下,“那你……你以后也别让我喝酒呗?我喝了酒脑子不听使唤,这……这次算我错了!” “……谁要听你认错。”谢迟嘴角轻扯,“走,我们吃饭去。” 叶蝉的心情于是莫名地就好转过来了。早膳有她喜欢的南瓜羹,主要是用南瓜和糯米粉一起调的,加上冰糖之后口味甜糯,冬天吃起来暖暖的特别舒服。叶蝉不知不觉吃了足足两碗下去,冬笋香菇包和酱肉包也各吃了三两个,吃完才发现撑得够呛。 饭后,谢迟消了消食,然后照常让刘双领取书来给他读。他这些天过得多少有些忐忑,因为把拳脚功夫放下了,担心再进宫当差时又跟不上操练。不过也实在没办法,毕竟伤还没好,拉弓射箭的万一影响了养伤,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去当差。 就这样,谢迟强迫自己安心养着,养到上元时可算基本痊愈,正月十六时终于又可以去当值了。 这回叶蝉把那个葫芦形绣蝙蝠的荷包塞给了他! 进了宫,谢迟按照忠王叮嘱的,等到皇帝从宣政殿退朝回来,便和守在殿外的宦官说了要谢恩的事,然后就静等着那宦官出来说陛下不得空,让他在殿外磕个头了事。 结果,片刻后那宦官折出来告诉他:“陛下说正好没什么事,进去吧。” 谢迟:“啊?!” 他是觉得按常理来讲,皇帝不至于为这么点小事见他。可现在皇帝要见,他能说不去吗? 谢迟只好硬着头皮进殿,行礼下拜后,大气都不敢出地静听四周动静。 皇帝搁下手里的奏章,看看他:“伤养好了?” 谢迟盯着近在咫尺的地面:“是。” 上头静了一会儿,又问:“朕打了你,你恨不恨?” 谢迟一愣,旋即摇头:“不恨。” 这是实话。大概是因为一国之君实在太高高在上的缘故,他当时虽然觉得冤、觉得恐惧,但却不恨,或者说是恨不起来。现在皇帝这样直白地提起,他也依旧恨不起来。 皇帝对这个答案没有多做探究,沉了会儿,继道:“那朕打了你,又赐你食邑,你怎么想?” 谢迟复又懵住。他头一个反应自然是想说感念皇恩,毕竟这五百户食邑对家里而言着实很重要。可谢恩的话方才已然说过,皇帝当下想问的显然不是这个,而是…… 谢迟不解皇帝为什么要探究他的看法,滞了滞,如实说:“臣不懂。” 这也是实话。他真的不懂,皇帝如果不信他,为什么要赐他食邑?可如果信他,当时又干什么打他? 上面没有回应,谢迟努力想想,又道:“臣觉得陛下自有陛下的道理,可这‘道理’,臣想不明白。” 皇帝嗤地笑了声,好似听了件很有趣的事,笑音听上去心情不错:“起来吧。” “谢陛下。”谢迟站起身,两丈开外,九五之尊含笑的目光定在他脸上,忽地问说:“你多大了?” “臣十七岁。”谢迟道。 皇帝眸光微微一凛,又转瞬恢复如常,继而摆了摆手:“退下吧。” 谢迟便按规矩施礼退了出去。紫宸殿中久久无声,皇帝沉默了半晌:“傅茂川。” 傅茂川躬身上前听命,皇帝一喟:“传忠王来。” 接着继续道:“我原想称病不去,想了好几天,又觉还是去好。” 话刚说完,元晋一巴掌糊在了他脸上。 谢迟把他的小手扒拉开,叶蝉哑了哑问:“皇长子的祭礼……为什么叫你去?” “说是陛下的意思,我也不知陛下为什么选我。”说完,元晋的手又拍了上来。 谢迟在他掌下挑眉,然后微一抬头,张口抿住了他的手。 “哎?”元晋怔怔,接着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于是,从这天开始,元晋就爱上了“我拍爹的脸,爹你咬我啊”的游戏。只要看到谢迟他就伸手要抱,抱起来就吧唧拍脸,不被咬住誓不罢休。一来二去的,他竟不知不觉地开始黏谢迟了。 叶蝉不由得感到自己被嫌弃,这种感觉持续了三五天后,她临睡前悲春伤秋地跟谢迟抱怨了一回,谢迟蒙在被子里狂笑不止:“哈哈哈哈哈哈!” “你怎么又笑我!”叶蝉从被子里替他的腿,他还不停,她就掐他的腰,“不许笑了!我又没说什么!你讨不讨厌!” 然而谢迟并不怕痒,翻过身来往她腰间一抓,反弄得她顿时一个激灵,一下子躲到了墙边。 谢迟止住笑声,但眼底仍满是笑意,凑过去近近地欣赏了一会儿她的脸,盯得她不太好意思:“看什么啊……” “看你好看。”谢迟直言不讳,然后又猛地向前一凑,一把将她拥进了怀里。 他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子撞进她的耳中,不知怎的,听得她面红耳赤。不过,她又觉得舒服极了,就连挣也没挣,直接窝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不知不觉的,她在睡梦里抱住了他的胳膊。谢迟半夜里醒来了一回,迷糊着睁眼,看到她依赖人的睡相,就噙着笑又睡继续睡了。 第二天一早,刘双领掌着灯进来叫谢迟起床的时候,隔着纱帐看见二人的睡姿,就心里一哆嗦——上一回这么抱着爵爷的胳膊睡的,是西院的容姨娘。爵爷当时一夜都没睡好,早上起来脸阴得吓人,甚至还到正院来冲着夫人发了顿火儿。 刘双领于是踟蹰了好一会儿,才定住心神拍谢迟的肩头。谢迟稍稍一颤,惊醒过来,扭头问他:“早上了?” 刘双领欠身:“是,爷您该起了。” 谢迟就想撑身起来,继而却觉肩头一沉。回过头,发现左臂还被叶蝉抱着。 这小知了。 谢迟摒着笑,俯身轻吻她的额头:“小蝉。” 站在床边的刘双领陡然松气,然后带着三分惊诧三分好奇,无声地继续看爵爷的动静。 他便看到爵爷闲着的右手搂到夫人背后,轻轻拍着,又在夫人耳边轻道:“小蝉,松松啊,我得起了。” 叶蝉半梦半醒,嗯了一声松开了手,接着抱住被子一滚,冲着墙壁又睡熟了。 谢迟扑哧笑了声,起床踩上鞋,左手捶着右胳膊,压音跟刘双领说:“我去西屋盥洗,别吵着她。” 他当值要早起的时日里,她大多时候都会跟着一起起来。可是他起的时辰太早了,劝她接着睡她又不干,是以难得有她起不来的时候,他就都溜到西屋去收拾,让她好好睡。 于是直到谢迟离家进宫,叶蝉都没醒。 三两刻后他按时轮了值,轮值的这会儿,皇帝照例正在前头的宣政殿上朝。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早朝散了,圣驾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回来,所有的侍卫都不由自主地斜眼往东边看。 ——果然,又见一个小宦官捧着奏章,从东侧的宫道上疾步赶来。 这些天都是这样,皇帝每日一下朝,东宫请罪的折子就送了过来。但是,皇帝一次也没看,回回都直接把来送折子的宦官打发回去。有两回大约是早朝上有了什么让他烦心的事,来送折子的宦官还触了霉头挨了板子。 就这样,太子都仍旧毫无退缩,日复一日地继续递折子。 对此,御前众人难免会有议论,一半说看来这回陛下是真生气,打从皇长子去后,陛下就这仅剩的儿子十分宠溺,这般的拒之不见、连折子都不看,是头一回。 另一半说,太子殿下这回认错好像认得很诚恳啊。兴许是真明白过来了,从此要学好? 当然,这些议论都是私下说说。大家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往东边瞧也都是偷着瞧,待得皇帝走近,所有的目光就都规规矩矩地又转了回来。 东宫差来的那小宦官还捧着奏章,躬着身在皇帝身后候着。 皇帝如旧在殿前停下了脚。一刹里,小宦官盯着地面的眼中充满了期待,侍卫们和其他宫人的眼中满是好奇,空气中洋溢的气氛可谓十分精彩。 ——众人都想知道,陛下是会和前七八天一样,淡声说一句“你回去”,还是说点别的什么? 然后,就见皇帝拿起伸出手,把那宦官手里的奏章抽了过去。 小宦官没忍住扑通就跪下了,倒不是害怕,只是在极度的期待后有了结果,腿软。 61.第 61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她眯着眼打量谢迟, 口气悠哉哉的:“你这夫人真可以啊。头半个月你一直不太去见她,近半个月也就是一起吃吃饭。这就已经让了你为了她来奶奶这儿辩白了?” “……不是啊奶奶!”谢迟紧张起来, “她本来想明早来问安的时候自己来跟您解释, 是我觉得……” “行了行了,别急, 听奶奶说。”谢周氏噙着笑,打断了孙子的话。然后她伸出手,谢迟会意地把手递过去, 她边攥着边缓缓道,“媳妇娶进来,你们夫妻和睦是好事。从今日之事看呢, 这阿蝉是个有主意的……” 谢周氏的目光在他面上睃了两个来回:“若是西院的容氏这么做, 奶奶是会不高兴。但阿蝉是你的正妻, 你又已经承了爵位,她有主意是应该的。这广恩伯府啊……大事小情本也都该交给你们夫妻,奶奶至今还管着府里的账, 原是怕她年纪小拿不住事儿。现下看来,早早的交给她也好。” 谢迟暗暗地为叶蝉松了口气,应说:“那我告诉她一声,让她先准备着?” 谢周氏点头:“嗯,等我将这两个月的整理好, 便差人给她送去。咱们府不算太大, 可上上下下加起来, 也有几十口人。她乍然接触这些,必定有拿不准的事,你要多帮着她。” “那是自然的!”谢迟立即答应,谢周氏满意地笑笑,打了个哈欠:“去吧,我困了,你明儿也还要进宫当差。早些歇着,别耽误了正事。” “哎,多谢奶奶。”谢迟忙向奶奶一揖,向后退了两步便转身出去了。待得到了院子里让微凉的晚风一刮,他才发觉刚才竟然没跟奶奶提一句有机会随圣驾去冬狩的喜事。 光顾着为叶蝉紧张了。 房里,眼看着谢迟退出去,谢周氏身边的郑嬷嬷上了前:“您真要现在就让夫人管账?” “早晚都是要交给她的,那不如趁早。我年纪大了,想图个清闲。”谢周氏乐悠悠的,抬眼一扫这跟了自己几十年的人面上含着饶有兴味的笑,不禁淡淡挑眉,“啧,你还看出什么来了?” 郑嬷嬷强自忍了忍笑容:“您这是变着法儿地把爵爷往夫人院子里推呢。” 谢周氏嗤笑出来,指着她道:“你可真精!”谢迟自己都没感觉到。一旦叶蝉管了账,众多府中事物就全要报去她的正院,到时少不得有两个人要商量着来的事。谢迟在宫中当差忙成那样,如果有了事,可不只能回家后去正院问叶蝉么? 再碰上一句两句说不明白的,那就秉烛夜谈嘛;谈累了,就在正院歇下了嘛。 . 西院,容萱次日清晨才知道自己身边两个挨了打的侍女叫谢迟给赶了出去。而且已经走了,她想说个情都没机会。 那二人道不是她身边贴身侍奉的婢女,她对她们也不熟。可容萱还是觉得,那正院走的可真是恶毒女配的路线! 多大点事啊,就把她身边的人给打了?这哪儿是正规矩,这分明就是找茬给她下马威呢。 谢迟把人赶出去,准定也是因为正院寻了机会搬弄是非。要不然她就不信,下人嚼两句舌根能闹到这么大! 容萱心里颇是憋屈,思量间觉得,自己这大概拿的是个先虐后甜的剧本。早期事事不顺,后头才会飞黄腾达。 正院的叶蝉很有可能算是大BOSS,要扳倒不能急于一时,得等剧情跑得火候够了才能解决掉。现下对她而言最要紧的,应该是她需要一个机会,让谢迟发现她的亮点。 ——她这个穿越女在任何一个故事里都绝对是女主,这没问题;那她嫁给了谢迟,谢迟就是男主了。女主在男主眼里总平平无奇的怎么行?她得寻个机会,让他发现她的好。 容萱在房里踱了两个圈,停住脚问花佩:“你跟前宅的人熟吗?” 花佩一怔:“前宅?” “就是爵爷身边的人。”容萱说得更直接了一些,“要能跟他说得上话的,比如刘双领,你熟吗?” 花佩一讶,或多或少地猜到了她要干什么,连忙道:“不熟。姨娘……刘双领是打宫里出来的人,规矩好得很。无关紧要的事他可以满处说,可您要是想跟他打听爵爷的事,或者让他在爵爷跟前为您说话……奴婢觉得是没戏。” 容萱就不再打刘双领的主意:“那其他人呢?不熟没关系,你先说说,都有谁?” “这个……”花佩琢磨了一下,掰着指头点给她,“管茶水点心的、研墨铺纸的、管衣服的、管库的……能到跟前说说话的,应该就这些,其他打杂的应该不怎么见得到爵爷。” 这黑暗的封建社会!容萱腹诽着,真没想到广恩伯府这么个十八线宗室也要有这么多下人伺候。接着又打起精神:“那就……那个研墨铺纸的!你时常走动走动,请他来咱西院喝喝茶聊聊天,别多提我,就说是你想结个善缘。” “哎,行。”花佩就应了下来。虽然昨天赶走了两个让阖府上下今天都挺紧张,可她觉得,容姨娘打这些主意没什么错。 嫁进广恩伯府,那就一辈子都在这儿了,荣辱兴衰全系在广恩伯身上,想往他身边凑有什么不对?再说,如果容姨娘得了宠,他们这些当下人的,不也脸上有光么? 不像现在,去膳房提个膳都要看人眼色。容姨娘想吃个鱼,钱大厨都敢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事儿真不巧啊,今儿的鱼让正院端去了。 呸!姨娘的份例里明明也有鱼!月余来从来没给做过,鬼知道是进了哪个孙子的五脏庙! . 宫中,谢迟在含元殿前站了三个时辰后虽已疲乏不堪,但冬狩的诱惑令他在赶去箭场时,依旧觉得浑身是劲儿。 姜海不得不嘱咐他:“你悠着点,欲速则不达。万一在冬狩前把自己累死了,可没人能带着你的棺材随驾去冬狩。” 谢迟笑着应说知道知道,接着便开始了新一轮的拼命。 别人练臂力拉弓八十次,他练一百二十次。别人对着靶子射一百箭,他射一百五。而且他也没因为心急就练得潦草,每一箭都还是尽力到位的。于是,虽然仍旧脱靶的箭数略多,姜海也没好再罚他,知道他这是太累了。 在他临要回家时,姜海递了把弓、一篓箭给他:“明天开始,在宫里不许这么多练了。” “大人,我……”谢迟开口就又想说自己扛得住,但姜海示意他闭嘴,自己继续道:“别人都是练五天歇一天。你把这个拿回去,在家也练就是了。但咱说好,不管在宫里还是在家,拉弓五十次,射箭一百支,多了不行。” “……”谢迟没吭声,摆明了不太甘心。姜海皱眉:“不然冬狩你别去了。” “哎别……”他只好赶紧答应,“我听大人的!” 姜海带着抚慰拍着他的肩膀,他便抱拳告了退。接连三日疲劳过度使他往外走的身影明显不稳,姜海目送着他离开,看得心里挺不是滋味儿。 拼劲儿十足的少年真是可怕又可敬。 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谁知道这小子心里是不是有什么不能说的苦楚? . 多亏了姜海拿冬狩当威胁,谢迟才没再继续往极限上逼自己。要不然,他想的就只是自己和旁人一样练射艺,刀剑擒拿都不练,和别人差着一大截,根本不肯多想自己比旁人年纪都小,和他一般年轻的御前侍卫也都没有那么练过。 于是又几日下来,谢迟慢慢适应了当下的生活,逐渐调整好了自己。虽则每日当值三个时辰外加练射箭,对他来说依旧多少有些累,可他毕竟年轻,回家好好地睡上一觉,次日便又精神抖擞了。 到了不当值的日子,他照例在家发奋读书。谢周氏那边也正好理好了账目,就让郑嬷嬷给他送了过来。 另外,还让郑嬷嬷帮着传话,说了两件事。 头一件,是谢周氏让他跟叶蝉说,不用每天去她那儿问安了。她说她不差那一个礼,逢年过节磕个头足矣。其他时候,让叶蝉轻松些。 “若不然,夫人每天去老夫人那儿问安,底下人便会觉得这个家里还是老夫人主事,夫人掌家容易底气不足。”郑嬷嬷这样说。 谢迟一想,觉得有道理,便答应下来。 第二件事,让郑嬷嬷的神色有点尴尬。斟酌再三,她上前翻开了一本账册。 然后她跟谢迟说:“咱府里,近一个月,即便是算上夫人和姨娘入府,膳房的开支也还是大了些。老夫人细问了问,是……正院那边天天都要好几道点心,积少成多,就显出来了。” 谢迟一哑。 “……老夫人的意思是,看看您想怎么办。”郑嬷嬷有点为难,“老夫人说,她挺喜欢夫人的,夫人什么都好,并不骄奢,就是嘴馋点儿,按道理也不该亏了她。可是……可是咱府里的情况您也知道,这每个月多花三五两银子,一年下来就……” 一年下来就是几十两,府里的年俸是一千两。本来就不宽裕,现下还多了两个孩子,几十两银子真不是笔小钱。 谢迟沉吟着点了点头:“知道了,您先回去吧,我想想。” 郑嬷嬷便依言走了,书房的门阖上,谢迟啪叽一下趴到了桌上。 这让他怎么跟叶蝉说啊…… 就如奶奶说的,她又不骄奢,就是嘴馋点,不该亏了她。再说,他之前可当着叶蝉的面大大方方地说过,让膳房把点心备足,别让她亏嘴。 她大概也是得了这话才敢敞开了要点心的。 现在让他去跟她说不许吃了? 周围一片安寂。谢迟等不到回应,心里愈发慌乱。他又闭眼缓了两息,祈祷自己这一赌没错。 ——他想,皇帝要将一件事草草揭过是很容易的。这样把他们叫来问话,他想听的就应该是真话。 所以他们必须有人把真话说出来,闭口不言过不了关,扯谎则有被戳穿的可能。诚然,他说了真话,待得太子承继大统,他或许会有麻烦。可若不说,只怕能不能活过今天都不一定。 安静中,皇帝沉沉地长舒了口气,声音不辨喜怒:“说下去。” “臣……”谢迟暗暗咬牙,阖目磕了个头,“臣等在山林之中听见争吵声,离得不远,便策马过去查看。尚有几丈时,看见太子殿下和忠王殿下正在争执,太子殿下怒斥忠王殿下僭越,然后……然后挥拳打了上去。” 他说着顿了一顿,见皇帝未再发话,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忠王殿下没来得及闪避,摔倒在地上。但太子殿下扑去再打时,被忠王殿下拧住了胳膊。再之后……臣等便冲上去拉架了,两位殿下身边不知为何离开的护军也很快赶了回来。” 当时,谢迟曾奇怪为何太子和忠王身边会没有护军。现在想来,估计是先有意将护军支了开来,应该是太子支的,他可能早就想找忠王的茬。 皇帝没有多看正禀话的侍卫,冷淡的目光只盯着跪在眼前神色闪烁的儿子,无声一喟,续问:“争执厮打之中,忠王一直没说话?” 谢迟认真想了想:“太子殿下挥拳之前,忠王殿下说了句‘殿下息怒’,别的……就没什么了。” 皇帝点了点头。太子被盯得遍身冷汗,他紧咬着牙关斟酌争辩的言辞,父皇却在此时将目光移了开来。 一刹间,太子冷汗更甚。 皇帝审视着数步外跪伏在地的侍卫,好像在判断话中虚实。如此,瘆人的安静再度蔓延开来,谢迟头皮发麻,手脚酸软。过了良久,皇帝才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谢迟的声音发虚:“臣……谢迟。” “广恩伯谢迟?!”忠王猛地回头,悚然打量了他一会儿,接着迎上皇帝疑惑的目光,拱手坦诚道,“陛下,他是臣举荐进御前侍卫的。” 他顿了顿声,又说:“但臣此前并未见过他,他方才所言……也都属实。” 谢迟一瞬间觉得忠王犯了傻,旋即又明白过来,如果此时不说,事后却让皇帝查到他是如何进的御前侍卫,那才是真的说不清楚。 “竟还是个宗亲。”皇帝不带情绪地轻笑了声,谢迟感受到那种审视的目光又投过来,如芒在背。接着,皇帝又笑了声,“还与太子同辈?” 太子谢远,他叫谢迟,一看就是同辈。 谢迟于是无可隐瞒地承认:“是。” 皇帝看向太子:“太子怎么说?” 满殿的人,都感觉到太子打了个猛烈的寒噤。 “儿臣……”太子心中虚得发空,眼皮也不敢抬一下。窒了很久,他说,“儿臣没有,是他说谎。” 62.第 62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请在24小时后阅读~  容萱心里的气更不打一处来——果然有鬼! 正院什么意思?变着法的给她下马威是吧? 前脚让膳房扣菜, 后脚又自己送菜过来施恩。想让她看什么呀?让她明白这位正夫人在府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吗? 真气人! 可是, 她还不能跟正院翻脸, 硬碰硬去闹事的女主早就不流行了。如今能混得下去的女主,都会明哲保身、会忍气吞声, 让读者觉得有智商, 让男主觉得温柔明理。 容萱强行沉下一口气:“前头书房里铺纸研墨的,你搭上没有?” “啊!”花佩眼睛一亮, “搭上了, 近来常请他来喝茶, 已慢慢熟络了。” “那就好。”容萱衔着笑点点头, “继续走动着,记得别提我, 等你们够熟了,咱再说正事。” 花佩应了下来, 此事就此打住。容萱又缓了两息,执箸用膳, 但正院送来的那两道菜她一筷子都没动。 什么玩意儿!一个土著女, 还是个小门小户出来的, 也敢给她脸色看! 要知道,所有穿越女那都是自带主角光环,无往不利的。她这也就是剧情还没跑起来, 等她剧情跑起来了, 还有那叶蝉什么事儿! 生气! 容萱冷着脸吃完一顿饭, 又冷着脸读了一晚上的书。这一夜,她就连睡着了心情都不好,做的都是和叶蝉撕逼的梦。 一会儿梦到《步步惊心》,她是若曦的视角,叶蝉顶着张八福晋的脸;一会儿又梦到《金枝欲孽》,自己是谁的视角不清楚,反正叶蝉是皇后。 嗤,嫡妻了不起啊? . 府里至此平静了一阵儿,众人各过各的日子,似乎少不了交集,但又谁都不影响谁。 不过,细微的变化还是有些。 比如正院那边,叶蝉从每天要叫三四道点心,变成了只吃一道点心,偶尔才会叫两道。免去的几道是为给家里省钱,照吃的这一两道是未免谢迟心里难受。 除此之外,她还叫青釉从外头买了不少果脯蜜饯回来。一来外头的东西便宜,二来这东西吃得慢,买个几斤花不了多少钱,却能吃上好几个月,她就不会觉得嘴里没味儿了。 但叶蝉这么干,谢迟自然还是会知道。刘双领便发觉爵爷似乎总觉得心里有愧,变着法儿地想弥补夫人,哄夫人开心。 譬如从宫里回来的时候,他时常会从巷口那家夫人喜欢的店买脆皮炸鲜奶给她; 譬如从宫里拿了头一个月的例银,他就拿了一半去正院,跟夫人说让她买些点心高兴一下; 再譬如,八月十五中秋节,尚食局照例做了许多月饼,陛下随口说御前侍卫一人赏几块,爵爷回家后便把半数孝敬了二老,余下三两块拿去给了夫人。 那天刘双领清楚地看到爵爷拿着块月饼送到夫人嘴边,笑吟吟说:“尝尝,宫里赏的。” 夫人对他这种举动显然不适应,低着头盯了地面半晌,才双颊红扑扑的凑过去咬了一口。 然后日子一晃眼就又过了两个月,入了冬,天气一下子就冷了。 在叶蝉忙着安排府中上下做冬衣的时候,天子冬狩的人员安排也定了下来。 诸如这般的事宜都不是姜海他们这些管操练的百户能敲定的,他只能往上递自己觉得合适的名单,最终由御令卫的指挥使亲自定人。 不过他也不算诓了谢迟。因为这几个月谢迟练得用功,他确实把他写进了名册,还着意多写了写他是何出身、多么用功上进。 这名册递上去后,谢迟就一直悬着颗心等着。好在几日后指挥使把定下的名册发回来,并没有把他给划了。 他于是可以随驾去冬狩了。 启程的前夜,谢迟几乎彻夜未睡。脑子里似乎并没有在想事情,但就是有一股热血在体内翻涌着,令他精神抖擞,好像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 寅时初刻,他便起了床。刘双领赶忙进来伺候,谢迟简单地盥洗后,也没让费事备正经的早膳,直接让人去端了一碗豆浆两个面饼,凑合着尽快吃饱了。 然后他边往府外走边交待刘双领道:“这一趟少说要去半个月,若陛下起了兴致还会更长,府里的事你多照应。” “哎,您放心。”刘双领赶紧应下,谢迟却还是放心不下来,又想了想,驻足道:“这些日子你去正院守着吧。如果有夫人忙不过来的事,你帮着些。” 刘双领一愣,旋即又赶忙应诺。 谢迟便出了门,坐上马车匆匆地往皇宫去。马车驶起来,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碌碌地响了一阵,离得远了便逐渐听不到了。 . 正院里,叶蝉这日醒得也格外早。或者说,她一夜都断断续续地没睡好。时梦时醒、半梦半醒,歇不下来的脑子转得太阳穴直跳,让她累得不行又死活睡不沉。 她忍不住地为谢迟担心,忍不住地胡思乱想,想他这一趟是随御驾出行,常言道伴君如伴虎,那此行搞不好很危险吧? 他对宫里也说不上多熟,会不会无意中犯什么错?会不会触怒圣颜?会不会一去不返? 他可千万别一去不返。若不然,她就要守寡了。 她才十三,守寡怎么都得守上些年。万一她再一不小心寿数挺长,那就太可怕了。 现下又天寒地冻的……他会不会被冻病? 叶蝉满脑子都是这些,想着想着就躺不住了。寅时三刻,她烦躁地坐了起来,自己点上灯,去翻没做完的绣活儿出来做。 青釉在堂屋值夜,一看卧房里灯亮了,赶紧从地铺里爬起来,理理衣衫推门进来:“夫人?” 叶蝉刚从针线筐里把没绣完的帕子拿出来,这一拿,倒叫她看见了前几天做完就随手放在了筐子里的荷包。 那个荷包是她随便做来玩的,因为府里的绣娘给她裁完冬衣,剩了好些边角料。她爱做这些小东西,就让青釉去要了过来。其中有块石榴红的料子看起来质地很讲究,颜色也喜庆,她就拿来做了荷包,打算过年时配衣服用。 她随手把它做成了象征吉祥的葫芦形,上面的纹样原也是随便挑的——想过年用嘛,就应景地绣了个倒挂的蝙蝠。蝠福同音,蝠倒了,福就到了。 但现在再看到这个,叶蝉神使鬼差地想到了谢迟。她不禁怔了怔,接着把它拿出来,递给青釉:“你把这个送到前头去,让爵爷带着。” “……诺。”青釉接下来,赶忙就去了,很快却又折了回来,声音发闷地跟她说,爵爷已经出门进宫了。 叶蝉哦了一声,默默将荷包接回手里。然后锁着眉摇摇头,暗自跟自己说,没必要这样。 一直都只是她没道理的胡思乱想而已,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她觉得自己该想点别的,便披上衣服去厢房看元晋。元晋已经六个月大,会坐着了,她一推门进去就看到他坐在摇篮里冲她乐。 “……”叶蝉愣了愣,也乐出来,“小东西,你怎么也醒这么早!” 元晋:“呀呀呀呀呀!” 奶娘在旁边噙笑福身:“小公子昨晚睡得早,今天就早早地醒了。” 他近来睡觉的时间也明显没有三个月时久了,白天能醒着玩好久,对什么都好奇。 叶蝉过去把他从摇篮里抱出来,抱着他坐到椅子上,元晋抬手要拽她钗子上晃悠的流苏。 “不许拽!”叶蝉一偏头,张口抿住了元晋的小手。 “咿——”元晋看着她愣住,她松开再一看他,他就一下子又笑了,咯咯咯地栽进她怀里。 叶蝉搂住他自己瞎念叨:“听说你哥哥已经能满地爬了呢。” 元晋咿咿呀呀。 “你爹要走大半个月,在他回来之前,你能学会爬吗?” 说完这句话,她就又想谢迟了,想得眼眶一热。 . 几里外,刚在宫门外下了马车的谢迟,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 他揉着鼻子,跟他前后脚到的白康随口笑他:“谁想你了?” “……受凉而已。”谢迟含糊地随口回话,被开玩笑引起的隐约局促间,脑海里晃过的却是叶蝉红着脸凑过来咬月饼的模样。 于是谢迟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又扒拉了两口米饭,他忽地把筷子一拍:“啊!” 正坐在对面给他讲笑话的容萱一愣,见他匆匆擦了把嘴:“突然想起点事……你先吃着!吃完直接回去就行!” 他说罢转身便走,连侍候在旁的刘双领都没摸清到底怎么回事。刘双领只得匆匆跟上,只见谢迟大步流星地闷头走了好远,忽地脚下一定。 刘双领也定住。 去哪儿好呢?谢迟心里掂量了一下,虽然去爷爷奶奶那儿继续吃饭也不是不行,可一来自己现下精神不济,二老会担心;二来,爷爷听说他让个妾室逼成这样,肯定要笑话他。 他于是侧眸阴恻恻地睃了刘双领一眼:“我去正院,你不许跟西院多嘴。” “哎……哎哎!”刘双领发着懵连声应下。 是以正院之中,叶蝉喜滋滋地吃饱喝足,正打算再喝一小碗排骨莲藕汤就让人把膳撤了,谢迟风风火火地杀到了眼前。 他闷着头进来也没声,她注意到他刚一愣,他已经坐到旁边的空椅子上了,开口就说:“给我添碗饭。” 青釉刚才正为容姨娘的事儿负着气,现在见爵爷还是来了正院自然高兴,福了一福立刻麻利地盛了碗饭过来。 叶蝉还怔着:“我听说……容氏去你那儿一起用膳了?” “没吃饱。”谢迟眼也没抬。刚才他在书房时只觉得累到虚脱,这一路走过来反倒打开了胃口,一口气往嘴里噎了半个四喜丸子。 叶蝉更不懂了,为啥会没吃饱?她这儿的菜都顿顿要剩大半,他个一家之主房里的菜会不够吃?这不可能啊! 可看他这一副明显饿狠了的样子,叶蝉又觉得还是先别追问了,让他先吃。她转而问刘双领:“爷今儿去宫里怎么样?当值顺利吗?” 刘双领清楚自家爷既上进心强又爱面子,便省去了被人扛回来的一段没提,躬身只说:“多少有些累着了,回来就先睡了一觉。” “哦……”叶蝉点点头,知道他累便更不再多和他说话,只在旁边托着腮看他。 谢迟于是得以轻松地吃饱,吃饱后气力自也恢复了些,他撂下筷子往椅背上一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叶蝉托腮傻看了她一会儿,把他要问他为什么没吃饱的事给忘了,张口问说:“明天还去吗?” 谢迟一叹:“去。” 当值的事白康帮他告了假,可以歇一天,但操练他不允许自己不去。谢迟把自己的弦绷得很紧,这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向上走的机会,他得握住。 再者,在御前侍卫中,他这么个旁支的勋爵实在不算什么。很多亲王世子、甚至皇子在真正开始办差前,都会现在御前侍卫里历练一番,他们叫苦可以,但他不行。 . 是以的第二天,谢迟早上多睡了两个时辰,起床后缓了缓劲儿,又好好地吃了顿饭,就按时赶到宫里操练去了。 留在家里的叶蝉也很忙,忙着带孩子。 这个孩子对她而言可以说是“从天而降”——没十月怀胎也没一朝分娩,去忠王府走了一遭,他就来了。所以对这个孩子,叶蝉不知道容萱那边是什么感觉,反正对她来说是既压力很大又很新鲜。 两个孩子都是在恪郡王府就已经起了名字的,继过来后也没改,都是按族谱从元字辈,日字部。容萱房里那个叫元显,叶蝉这里这个叫元晋。 叶蝉觉得元晋不哭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睡觉时粉嘟嘟肉呼呼,醒来后一双眼睛东张西望特别亮,喜欢咿咿呀呀地吧唧着嘴看她。 不过元晋现在这样乖乖醒着的时候还很少,叶蝉对他又新鲜,就一听说他醒来便要趴在摇篮边看他、逗他玩儿。弄得元晋的两个乳母心下都好笑,心说这哪儿是养母带孩子啊?这就是个大点的孩子带个小点的孩子! 但可见也是有缘,元晋一个小小婴孩什么都不懂,但就愿意跟她亲,她在旁边他就很少哭闹。 乳母杨氏就噙笑捧了一句:“夫人这有孩子缘,来日自己生了小公子,那必是很好的!” 却没想到正拿香囊流苏逗元晋的夫人面容陡然僵住。 63.第 63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谢迟随之冲进殿中,迈进内殿一抬眼,就先看见了傅茂川的脸色煞白。 再定睛看去, 太子跪在地上, 两个宦官使劲儿架他他也不肯起, 显是在向皇帝求情。混乱之中,谢迟只听清一句“当真是那沐氏蛊惑儿臣”云云。 皇帝的面色很不好,一阵红一阵白的, 气息也不顺, 显是被气得够呛。傅茂川大概也是因此惊着了,才匆忙叫的侍卫。 谢迟怔神的这刹那工夫, 谢信已疾步上了前,往太子腋下一架。太子不禁慌神, 伸手便要拽皇帝的衣摆, 恰好谢迟也赶上来, 不做多想, 一把拧住了太子的手腕! ——他这几个月的操练不是白练的, 自己许不觉得有明显的长进, 实则力气已然不小。太子倏然吃痛,身子难免一软,谢信和两个宦官趁机将其顺利架起,不由分说地便往殿外去。 “……父皇!”太子乱了阵脚, 噎了一噎, 到底认了错, “父皇,儿臣知错了!父皇……” 眼见他又想往回挣,原只是跟着往外走的谢迟及时按住了他的胳膊,太子原想去抓门框的手与门框一蹭而过,错失了挣扎的机会。 路过外殿旁的角房时,一声婴儿娇嫩的啼哭令谢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恰好看到小皇孙被乳母抱着的样子,稚嫩的小脸上依稀可见几许病中的痛苦,他怔了一怔,待得回神又匆忙别开视线。 他不由自主地想,太子殿下真浑啊! 孩子还这么小。 接着他就想到了元晋。元晋并不是他亲生的,不过叶蝉把这孩子当亲的带,近来他住在叶蝉那儿,也元晋相处的时间也不少。他鬼使神差地就开始琢磨,如果他敢让元晋受这份儿苦,叶蝉估计会活撕了他…… 再接着,他就想到了叶蝉。 嗯…… 谢迟红着脸回了回神,见太子已被两名宦官看着往东宫去,抹了把汗:“真是……” “唉!”谢信叹息摇头,“啧,储君啊,就这德性。咱有好日子,就赶紧享乐吧!” 言外之意,等到储君继位,搞不好要天下大乱。 殿中,皇帝坐在宽大的龙椅上缓了好半晌气儿,才稍稍舒适下来。傅茂川在旁躬身候着,就见陛下望着房梁,久久也不见说话,只一下接一下地摇着头。 半晌,皇帝长长地吁出一口郁气:“唉……” “陛下。”傅茂川试探着端起茶送到了皇帝跟前,“您喝口水,消消气儿。太子殿下还年轻,热血上头也是有的。” 皇帝一声苦笑,摆摆手,傅茂川只好将茶盏又搁下。 皇帝复又叹息:“他年轻,陆恒可是跟他一般年轻。” 傅茂川就不敢说话了。 人比人,比死人。忠王又明理又贤名在外,没有过沉迷美色的恶名,反倒有和王妃感情甚笃的佳话……偏他还和太子同龄,这么两相一比,让人真没法拿“太子年轻”来安慰陛下。 “朕原想着,有陆恒辅佐他,他也不会太出格。毕竟天下太平,他能守住江山安享盛世便是,现在看来……”皇帝疲乏不已,又摆摆手,不再多说,“把元晰给太子妃送回去,告诉她,准许她自己传御医,不必再让太子来禀话了。” “诺。”傅茂川欠身。掐指一算陛下都为这个气了大半夜了,不得不劝一句,“既已免朝,陛下您再睡一睡吧,圣体要紧。” 皇帝却半晌无言,沉了会儿,问说:“刚才进来的两个侍卫,都是宗亲吧?” “是。一个是广恩伯,一个是成康伯。”傅茂川道。 皇帝点点头:“皇长子若还活着,今年该是二十七岁。这两个看着都不到二十七……告诉忠王,皇长子祭礼,把他们两个加上。具体干什么,由他安排。” 傅茂川一哑,想了想,不得不提醒一句:“陛下,成康伯谢信是也不满二十七……可他比皇长子殿下长一辈。” 按规矩,祭礼上不能让长辈给晚辈磕头,纵使晚辈是皇子、长辈是不入流的宗亲也不行。 皇帝恍然,斟酌片刻便改口道:“那就让广恩伯去参礼,成康伯观礼。” “诺。”傅茂川恭敬地应下。辈分上没出错,他这御前当差的就没问题。至于陛下这么干,是如何如何给太子脸色,那不是他该管的事。 这个旨意很快就传到了忠王府,当天晚上谢迟回家时,便听说了。 他本来没多想。家祭嘛,子孙和弟弟们都该去拜一拜,天家也一样。但皇长子走得早,没有子孙,弟弟也就太子一个,从宗亲中挑几个堂弟去祭拜也合理,他也没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然而他刚走进正院的大门,就被前宅赶来的小厮给喊住了。小厮躬着身说:“爷,成康伯来了,说有急事要见您。” 谢迟不禁一愣。 家里在洛安毫不起眼,平日鲜少有人上门走动。而且,这成康伯是谁啊? 但他还是就此往前宅折了回去,告诉刘双领说:“跟夫人说一声,让她别等我了,自己先吃。” 于是正院的卧房里,叶蝉就隔着窗纸朦胧地看到,谢迟到了院门口又突然转身走了。 “咦?”她手里的针线活停了停,看向青釉,“这是有什么事?去问问。” 话音未落,刘双领已挑了帘进来,朝她欠了欠身:“夫人,成康伯突然来访,爵爷就折回去见了。说让您先用膳,不必等他。” 这么回事啊。 叶蝉点点头,又想了想,问他:“会谈很久吗?” “这个……”刘双领迟疑道,“不太清楚是什么事,说不准。” 叶蝉当即就想,那如果要谈很久,总不能让谢迟饿着谈。他在宫里又当差又操练的,可累了,每天回来吃饭都如狼似虎一般,而且净爱挑荤的吃。 她便下意识地看向堂屋里的一桌子菜。端几个给他过去?可这些菜从厨房端过来,本来就已经是温乎的了,再端过去肯定会更凉一些,现下天又还冷,吃凉了容易闹肚子。 叶蝉纠结了一下,犹豫着跟刘双领说:“公公你去厨房问问,看方不方便备个热汤面什么的,再搭几碟酱牛肉之类的荤凉菜,如果爵爷一会儿饿了,就直接给端过去。” 刘双领怔了怔:“夫人,有客人啊……” “我知道,成康伯嘛。”叶蝉扯了扯嘴角,“爵爷每天早上吃的就凑合,晚上这顿再不吃,白日里当差要撑不住的。那是宫里的差事要紧,还是成康伯要紧?” 刘双领一想,有道理啊,那肯定是宫里的差事要紧。再说,成康伯如果真的要和爵爷谈到很晚,也确实不能让爵爷一直饿着。 他便朝叶蝉一作揖,离了正院就去了厨房。厨房里,钱大厨刚歇下来,见他来了边喝茶边乐:“呀呵刘公公,怎么这会儿来了,夫人要点心?” “哎你闭嘴,敢拿夫人说笑,想不想干了你?”刘双领白他一眼,接着,就将刚才的来龙去脉给说了。 钱大厨一听:“嘿,得嘞,放心吧。有现成的酱牛肉和卤鹌鹑蛋,面用昨晚开始熬的牛腩汤煮,牛腩我捞不太老的搁几块,一准儿好吃!” 刘双领自己也还没顾得上吃饭,又是大冷的天,边听他说边想象热汤热面热牛肉,好生吞了吞口水:“那你准备着,我先到前头去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临到书房前的时候,好歹把牛肉面的画面给挥去了。刚一进门,正巧听见成康伯说:“有点心没有?回家听说这事就过来了,也没顾上吃饭,路上差点饿晕过去。” 谢迟过来才知成康伯就是谢信,便也没什么可紧张的了,扭头就跟刘双领说:“去弄点吃的来,我和堂叔一起吃。” 刘双领正好说:“夫人刚安排厨房备下了汤面,下奴这就着人去端。” 二人当下没多在意,就此聊起了正事。谢信跟谢迟说:“皇长子祭礼要你参礼的事,听说了吗?” “听说了。”谢迟点头,谢信叹气:“我比皇长子大一辈,说要我观礼去。”接着又叹了一声,摆手,“我打算告病不去,你最好也别去。” 谢迟:“为什么啊?” “为什么?你是不是不知道,这回的祭礼没太子殿下什么事?”谢信咂嘴,“太子这人……锱铢必较。这回这个祭礼,宗亲里血脉离得近的去那在情理之中,你我去了,准要被他记恨上。” 谢迟心道不至于吧,他们不管参礼还是观礼,都只是奉旨办事啊? 可他这么一说,谢信就呵呵呵地冷笑起来,谢迟直被他笑得汗毛倒立,好在这会儿面端到了门口,谢信眯眼嗅嗅:“好香。” 两大碗汤面很快端了进来,面是软弹的宽面,汤是棕褐色飘着油花的牛腩汤,几块带筋的牛腩在面上摞成了小山,上面还撒着碧绿的葱花,看得谢信食指大动。 和面一起端进来的,还有一碟酱牛肉、一碟卤鹌鹑蛋、一碟蒜泥白肉、一碟椒麻鸡丝。 这都是凉菜,所以才能端上来得这么快。但没关系,往面汤里一过就热乎了。 谢信两眼放光地往面里掖酱牛肉和卤蛋,谢迟一时却没心思吃。他碰碰谢信:“哎,叔,堂叔?祭礼真不去吗?” 去了会得罪太子,不去会不会触怒圣颜啊? 那围场也不远,就在洛安北边的郢山一带,比避暑所用的郢山行宫还要近些,一路行得又不算慢,次日下午就到了。 傍晚昏暗的天色下,一顶顶帐子很快立了起来。正当中自是九五之尊,不远处是太子,其余自中间散向四周的,是随侍来的宫女、宦官、侍卫的住处。 随驾前来的宗亲和官员的帐子不能和圣驾设在一起,按往年的例,置在了离此几里远的另一处山脚下。各自安置妥当后,会陆续前来问安。 这个“宗亲”,指的是目下在洛安城里炙手可热的宗亲,基本就是皇帝的亲兄弟,和叔伯们留下的堂兄弟。其他关系远些但依旧被皇帝记着的,可能在围猎中会赏些猎物下去以示圣恩,更远的就没人在意了。 像谢迟这样旁支到不行的宗亲,自然不包括在其中。 于是这晚在营地边缘处当值的时候,谢迟被寒风吹得格外清醒。 此前的几个月,他都沉浸在可以随圣驾冬狩的兴奋中,日日勤学苦练,觉得这是一个万般紧要的机会。今日才恍然惊觉,自己太傻。 宫中朝中等级森严,御前尤其如此。比如三大殿的侍卫都属御前侍卫,可含元殿逢年过节才用一用,宣政殿用于每日的早朝,紫宸殿则是天子居所,他们守含元殿的侍卫与宣政殿的不能比,宣政殿的又比紫宸殿的要低上一截。 他在宫中好几个月了,都不曾亲眼见过皇帝的影子。来冬狩,自也是紫宸殿、宣政殿的排在更近的地方,他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凭借这一回一步登天? 谢迟在风中打了个寒颤,好像一下子被吹得有些恍惚。这恍惚令他忽地对前路很迷茫,不知道日后的路该怎么走,觉得自己想封王的梦遥不可及。 这种感觉真可怕。 64.第 64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请在24小时后阅读~  最初的十天, 都没什么事。 第十二天, 刘双领回来说:“听闻陛下盛赞忠王殿下骁勇,满洛安都在说这事呢。” 叶蝉对此也没上心, 因为忠王跟她实在没什么关系。她只要知道一切平安就好, 只要一切平安, 谢迟大概就也平安。 但又过两天,刘双领再回来时,神色有些慌:“好像出事了。” 叶蝉听言嚯地从椅子上坐起来:“出什么事了?” “……还不太清楚。”刘双领紧锁着眉头,“只是我那朋友说,日后不能再出来了,说东宫掌事的发了话,让上上下下都老实在宫里待着。可太子殿下在郢山呢, 东宫突然这样严查, 多半是那边出了什么事。” 叶蝉的一颗心猛跳起来,又强行安慰自己别太紧张。谢迟是御前侍卫, 和东宫也没什么牵扯,太子的事, 应该与他无关。 然而又过三天, 御驾从郢山起驾回宫, 有一批御前侍卫先一步日夜兼程地赶了回来,便有人抽空到广恩伯府报了个信儿。 说谢迟被看押起来了。 这话刘双领回给的叶蝉, 叶蝉脑中一声嗡鸣:“你说什么?!” 刘双领比她大足足五岁, 都愣是急出了一副要哭的样子, 强自克制着跟她细说始末。 他说来报信的人叫白康,好像和爵爷很熟,先前就送爵爷回来过。 白康道,陛下盛赞忠王的事,是八|九天前传回的洛安,实际上是十一二日前说的话了。打从那天,随驾众人就都觉出太子殿下情绪不对,跟谁都沉着张脸,宫人们一个不下心就要挨罚。 当时还有宫女私下嘀咕说:“太子殿下真本事不如忠王殿下,脾气倒大得很。” 这样的话一句两句不要紧,说得多了,难免要漏到太子耳朵里去。御前的掌事宦官傅茂川怕出事,防患于未然就先罚了几个人。可是,依旧闹出了大事。 ——再上山围猎时,不知怎的,太子就和忠王打了起来。打成了什么样子、谁先动的手,这些外人都不得而知,只知道当时包括谢迟在内的七八个侍卫正好离得不远,听见动静就赶忙冲上去拉架,然后这七八人都暂时被看了起来。 叶蝉听完,脸上恢复了一点始末:“只是拉架?那……那应该没事吧!” 可刘双领哭丧着脸说:“那位白大人说,拉架是不打紧,可眼下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万一伤及天家颜面,这……先砍了知情的灭口可不稀奇!” 这话一出,叶蝉一阵晕眩。 “夫人!”青釉和白釉一同惊呼着上前扶她。叶蝉被她们俩架着,仍觉身子在一个劲儿地往下沉,头脑也一阵阵发胀。好生缓了缓,晕眩才淡去了三分。 她扶着八仙桌坐到椅子上,定住神问刘双领:“现在怎么办?” “这……”刘双领重重一叹,“说实在的,宫中之事,府里实在做不了什么。至于府里……府里自然一切听您的!” 是了,自然该是她来拿主意。谢迟已经承袭了爵位,她是他的夫人,府里的事她还能问谁呢? 叶蝉暗暗地攥拳,长甲掐了一下手心,在刺痛里又恢复了些许清醒。她问刘双领:“这些话你还跟谁说了?” “没了,下奴不敢耽搁,送走了白大人就直接来回您了。”刘双领说。 叶蝉点点头:“好……跟谁都别说,尤其是爷爷奶奶。现下一切都不清楚,别平白吓着二老。” 刘双领点头应诺。 她又道:“其他的……”刘双领竖着耳朵听,夫人却顿住了声,片刻后说出的竟是,“没什么了,日子该怎么过怎么过。” “啊?”刘双领诧然。他觉得,虽然府里无力对宫中使劲儿,可总也该想想办法,哪怕找些门路多打听打听进展也好啊,夫人真打算什么都不干? 叶蝉咬了咬牙:“洛安城里太复杂了,瞎打听没准儿更招祸。眼看着年关也近了,咱们接着好好筹备过年的事,该布置地照常布置,该做新衣的也都照做,就当不知道那档子事儿。” 她平日难得一见的冷肃令刘双领诧异,可他在脑子里一琢磨,也知夫人这安排不无道理。 于是,在圣驾返京后三两天,府里该贴的窗花就都照常贴上了。叶蝉午睡醒来便见卧房的窗上多了几许年味,三扇窗户上贴的依次是“喜上梅梢”、“年年有鱼”和“马上有福”。 她当时没多看,晚膳后抱着元晋在床上玩时,却不知不觉盯着三张窗花看了起来。 看了会儿,她跟青釉说:“把窗花换了吧,剪三张平安如意的来。” “夫人……”青釉一下子鼻子酸涩。 夫人瞧着从容自若的,可毕竟年纪小,这刚三天,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爵爷可千万别出事,不然这个家可怎么办啊?夫人刚对爵爷上了心,不论让她改嫁还是守寡,都太可悲了。 . 宫中,自上而下,人人自危。 太子打从回宫就一直在东宫里,三位公主也不敢去紫宸殿觐见。皇帝连批了三天的奏章,对冬狩的事绝口不提,就好像今年也并没有去冬狩过,更不曾发生什么事情。 紫宸殿西北边一片宫人居住的房舍里,悄无声息地腾了两间屋子出来,供七八个侍卫暂居。 说是暂居,倒不如说是看押。御前的宦官一刻不停地在门口守着,外人进不来,他们也出不去。 所有人都在盘算接下来该怎么办。 如果陛下打算将这件事就此揭过,过一阵子就放他们出去,那倒不打紧,他们出去后守口如瓶便是。九五之尊不愿多提的事,他们活腻歪了才会四下去说。 可如果陛下叫他们去问话呢?当日之事,他们怎么说?陛下想听的是什么? 都说揣测君心是大不敬之罪,可出了这样的事,没人能不揣测君心。 谢迟一连几天都睡不好,夜里最多睡上两个时辰便会惊醒,然后在紧张带来的极度清醒中,翻来覆去地思索这件事。 他们远远看到太子和忠王的时候,其实二人还没打起来。整个始末,他们每个人都清楚得很。可陛下如果教她们去,想听的会是真相吗? 当下正值年前,是不是一切都该以和睦为上?是不是万事都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谢迟拿不准。君心离他太遥远了,他一点都摸不清楚。 . 这令人窒息的气氛又持续了好几天。直至腊月初十的时候,忠王陆恒请求觐见。 傅茂川在御前二十多年了,皇帝对他也比对其他宫人宽和些。他已鲜少有战战兢兢的时候,但这日进殿禀话,他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御座之上安静了许久,天子才开口:“他伤好了?” 傅茂川死盯着脚面:“是,一点都看不出了。” 皇帝点点头:“宣进来吧。着人传太子来。” 傅茂川凭直觉感到陛下还会有别的吩咐,就纹丝不动地又等了等,果然听到陛下声音沉沉地又说:“把那几个侍卫也叫进来。” 东宫比谢迟他们住的地方离紫宸殿更远,但谢迟他们到后先被挡在了殿外,待得太子进殿后过了半刻,才叫他们进去。 没有人敢在太子进殿时抬头看他,待得他们入殿,也都是一个大礼施下去便不敢抬头,所有人都屏息静听着殿里的动静。 死寂维持了半晌,皇帝先开了口:“朕再问一遍,谁先动的手。” “陆恒先打的儿臣!”怒气冲冲的声音,显然是太子。 殿里复又静了静,忠王垂眸轻道:“臣不敢行此大不敬之事。” “好。”皇帝怒极反笑,“很好。”接着,他看向跪在不远处的那排侍卫,“你们说。” 一时之间,无人敢应。 几息之后,瓷盏掷地,碎瓷四溅。四周围的宫人连带太子和忠王都跪了下去,但在一股无形的压力之下,竟无人说得出一句“陛下息怒”。 一众侍卫依旧不敢应答,所有人都在心乱如麻中拼命揣摩,陛下到底想听到怎样的答案。 忠王的身份固然非比寻常的显赫,可太子是储君,而且因为皇帝只有这一个儿子,他更是不可能被撼动的储君。 谢迟在举棋不定中咬牙闭上了眼,迫着自己做了个大胆的设想——如果他是皇帝,他此时想听到的会是什么? 一进屋,卫氏就叫婢女上了茶点。一道糯米枣、一道马蹄糕、一份豆沙酥,外加一碟花生糖。其中那道糯米枣叶蝉从来没见过,看着可爱,便在与忠王妃闲聊时拈了一个来吃。入口一咬,枣香四溢又不太甜,她觉得味道好,就禁不住地笑了。 忠王妃见状也笑,跟她说:“这个好做,你爱吃的话回去让自家的厨子做来便是。先把晒干的红枣泡软,剖开去核,再填进去一小团糯米进去。上锅蒸一刻,蒸完拿出来淋些蜂蜜和糖浆,就成了。” “多谢王妃。”叶蝉心下认认真真地记住了这个做法,又继续与忠王妃有一茬没一茬地闲聊。聊了一会儿,忠王妃终于说到了正题:“请你来这一趟,还有个事儿要问问你的意思。” 叶蝉顿时有些紧张:“王妃您说。” 忠王妃又笑笑:“是这样,上个月吧……恪郡王得急病殁了,这事你可知道?” 叶蝉隐约听说过,就点头:“听说了一点儿。” 忠王妃就继续说下去:“那位恪郡王和咱们平辈儿,目下袭爵的这位,比你我都小一辈。他前几天差人来传话,说家里头……几位庶母都自尽殉了他父亲。别的也没什么,按规矩办丧事就是了,只是有两位留下了孩子,都才三五个月大,恪郡王唯恐自己照料不周,便想把这两个幼弟继出去。” “啊?!”叶蝉吓了一跳。她在家乡时见过穷人卖儿女卖弟妹,却不太懂为什么郡王府这样的富贵人家,也会想把幼弟继出去。 忠王妃也不好跟她直言跟她说这是那当大哥的眼里容不下庶出的弟弟,只又继道:“我们殿下想了想,就想起你们广恩伯府的事。按规矩,宗亲十七八大婚的有,十五六就求宫里赐婚的可不多见。你们家长辈这样急,显是怕广恩伯这一脉断了。可夫人你又……年纪还小些,传宗接代怕是也急不来,你若点个头,我便让殿下跟恪郡王回话,把这两个孩子继给你。” 忠王妃声音轻柔,说得语重心长,叶蝉也顺着她的话认真思量起来。她这话是对的,谢迟急着成婚,确实就是因为他父亲突然病故,他又没有兄弟,家里怕他再有个闪失会断了血脉。不仅如此,老爵爷当下还在世,就早早地把爵位给了谢迟,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爵位是个贵重的福分,给谢迟,或许就能在冥冥中把一些劫难挡开。 至于忠王妃说的过继孩子…… 宗室里有多少弯弯绕绕叶蝉不太懂,不过她知道,正经过继过来的孩子要续在族谱上。只要谢迟这个做父亲的认他们是自家孩子,那他们就是。袭爵时宫里也会认他们,续香火的事就算解决了。 可是,虽然明白这整套的道理,叶蝉还是觉得这件事太大了,没敢自己拿主意:“我……回去跟家人商量商量?”她迟疑道。 忠王妃微笑着点头:“应该的。你们商量好,随时来给我回话。”说罢这话题就这么揭了过去,下一句又聊起了无关紧要的家长里短。 忠王妃瞧着实在和善,叶蝉不知不觉就放松了下来,她问什么她答什么,倒也相谈甚欢。 . 她在临近晌午时离开了忠王府,前脚刚走,事情后脚就传到了前院。忠王陆恒立刻寻了过来,见到王妃便问:“怎么样?” 卫氏坐在罗汉床上,拍了拍身边,示意他过来坐。 他们虽然也是宫里赐婚成的亲,但实际上打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卫氏去参加采选不过走个过场。是以二人的感情早就很好,忠王落座便顺手把她揽到了怀里,卫氏嗔怒地瞪了他一眼,道:“聊得挺好的。过继的事,广恩伯夫人说要回家商量商量。” “应该的。”忠王点点头,也是这句话,接着又问,“你觉得这个广恩伯夫人,人怎么样?” 既然要帮人牵线过继孩子,那这当主母的品行还是得问问。 卫氏思量了一下说:“就是个没心眼的小姑娘。” “怎么说?”忠王浅怔,卫氏回忆着方才的对答,掩唇笑道:“我问她,和她一起入府的那个妾室怎么样,你猜她怎么说的?” 忠王想了想:“夸妾室才德兼备?” 65.第 65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她吃点心,就得花钱。但府里不宽裕, 不能多花……那就只好从其他地方把这钱省下来。 从哪儿省?这是最难办的地方。 爷爷奶奶那边别想了,什么都不能省, 没道理为了让新过门的媳妇饱口福就让长辈受委屈;他这里, 则是能省的已经全省了,每月的开支都十分固定, 不该花的钱他一文都不会多花。 从正院别的地方扣也不成, 正院的事儿都瞒不了叶蝉。回头叶蝉一问,准能知道原因。再前后合起来看, 就该觉得是他嫌她吃的多, 给她脸色看了。 那西院? 谢迟想了想, 拿起账册翻了起来, 边翻边问刘双领:“西院的用度怎么安排的?” 刘双领一愣。 打从方才郑嬷嬷开了口,他就好奇爷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其实让正院少用些点心是最简单的, 爷要是没这么干,就说明他现下对西院上了心。 现在看来, 爷是打算从西院把这钱匀出来? 刘双领心里哭笑不得,不过还是照实回了话:“布是一季四匹,珠钗首饰是一年按五十两银子置办。用膳是……六个菜一个汤,晚上还有个宵夜。” 他话音落定, 就见爵爷方才已紧绷了半天的神色终于松了一下:“珠钗首饰减十两银子, 菜减两个。” 四个菜一个汤肯定也够吃啊, 谢迟这么想。 “……”刘双领闷了好半天, 可算憋出了一声“诺”。待得退出书房,他四下瞅了瞅,叫了个机灵的小厮替他到书房里盯着,自己往后头去。 他一路走一路乐,暗说爵爷心里缺根弦,对妻妾纷争没数。 要不然,哪有这么干的?容姨娘桌上莫名其妙地少了两道菜,准得问啊,回头下人怎么回? 就算只说是爵爷的意思,容姨娘准定也觉得有正院在里头搬弄是非。不然,哪有好端端突然扣人家两道菜的? 刘双领便还是先去膳房传了话——这是爷交待的差事,必须得先办妥。 然后他继续往北走去,直奔正院。 正院里,叶蝉正和元晋面对面地咿咿呀呀。 这些日子下来,元晋跟她慢慢熟了,醒着的时候就爱瞪着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嘴巴啊啊呀呀一刻不停地跟她瞎聊。叶蝉每次看他这样都乐,觉得这孩子长大一定特别贫! “啊!”元晋挥着小手朝她喊,叶蝉满脸的笑:“啊啊啊啊啊!” 元晋:“咿——” 叶蝉快语如珠:“一二三四五六七。” 元晋听不懂,望着她陷入思索,青釉在这个时候挑了帘进来:“夫人,刘公公来了。” “哎?”叶蝉忙说快请,说着与青釉一道出了元晋的卧房,直接和刘双领一起走进了堂屋。 她落了座,请刘双领也坐。刘双领笑呵呵地说就两句话,说完就走便不坐了,然后一口气将刚才的经过说给她听。 叶蝉听完,傻了片刻。在这片刻间,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背上的汗毛一根根倒立起来。 然后她脱口而出:“他干什么啊!!!” 刘双领堆着笑:“爷这不是……怕您亏嘴么。您看……” “我去跟他说!”叶蝉说着就起座要往外去。她觉得,她吃得多就怪她嘛,容姨娘招谁惹谁了?! 刘双领赶忙侧身挡她,“夫人,夫人……”他继续堆笑,“您别、别这么去啊。下奴过来,可没叫爵爷知道。您这么一去那就……” 就相当于把他卖了。 叶蝉回过味儿来,蹙蹙眉,跟他请教:“那你说怎么办?”他这么一说,她就没法儿跟谢迟直说这件事了,不然横竖都是把他卖了。 刘双领想了想,欠着身跟她低语了几句,叶蝉忖度了一下,迟疑道:“这……也行吧。” . 刘双领这是给正院卖人情结善缘儿呢。叶蝉没多想,青釉她们几个大丫鬟可看得一清二楚。 若不然,妻妾斗起来就斗起来呗,跟他有什么关系? 于是送刘双领出去的时候,青釉多塞了两块碎银给他。刘双领不肯收,而且是实实在在地不肯收,边硬推回来边道:“几句话的事儿。日后还仰仗夫人庇佑。”说罢没给青釉再客气的机会,提步就出了院门。 他算是瞧明白了。这一妻一妾,瞧着入府的时间是差不多,可在爷心里,已有了天地般的差距。 夫人这边,爷已经走了心,不管他自己察觉没有,也不管他这心能走多久,反正夫人都能就此立得更稳。 西院那边呢,说现在在爷心里是个摆设,可能都对不起摆设——摆设还能叫人看两眼呢。爷对容姨娘,那是根本没当回事。 那他为什么不对正院示个好?再说,正房侧室少点不必要的矛盾,爵爷也省心啊。 就这么着,刘双领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事情给说妥了。到了晚膳时,谢迟照例到正院和叶蝉一起用膳,顺道把奶奶送到前头的账册给叶蝉捎了过来。 然后他先跟叶蝉说了奶奶叫她以后不必多礼的事,叶蝉最初不肯,瞧着还有点紧张,似乎在担心是不是自己近来哪儿做得不周全让奶奶不高兴了?等他把话说明白,她就松了口气,笑道:“那行,那我明儿再去一回,后天就不去了。等到逢年过节再去磕头。” 接着晚膳端上桌,二人一道从卧房到堂屋吃饭。叶蝉刚坐下,就把桌面上的菜一一扫了一遍。 而后开口道:“把这个红烧牛肉,还有那个清炒山药端去给容姨娘吧。” 青釉福身一应,刚拿起筷子的谢迟霍地抬头:“你知道了?!” 叶蝉转回头,按刘双领教她的话说:“今天中午青釉去取膳的时候,看膳房那边少给了西院两道菜,也不知为什么。回来报给我,我说再瞧瞧看,结果晚上还是少两道,怕是膳房欺负人。”说完才回神般道,“你说什么知道了?” “……”谢迟觉得自己蠢透了。 他扔下筷子扶着额头闷了好一会儿,到底也没别的办法,只好将膳房开支的问题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她。叶蝉其实已经从刘双领嘴里听过一遍了,不过听他说完,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这跟容姨娘没关系。我……我以后少吃点就是了!” 她都认认真真想过了,自己这样是不好,以后除了份例内的点心,别的她不吃了! 反正那也不是非吃不可。她只是馋,嘴里没点味儿就别扭,仅此而已。 但谢迟斩钉截铁地一拍桌子:“不行!” 叶蝉一双明眸怔怔地望着他。 谢迟胸中憋闷,怎么想都觉得是自己没出息。兀自又闷了会儿,道:“用不着。你爱吃就吃,我现在有差事了,不用你这样省。”接着他又跟刘双领说,“告诉膳房,西院那边按原有的份例来!” 叶蝉哑了哑,原本想继续劝他,跟他说她嫁都嫁进来了,他不用跟她这么客气。但看看他这副样子,她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这个样子,大概不止是觉得委屈了她,更是觉得伤了自尊。那她再把那句话说出来,他难免觉得被怜悯,觉得更难堪,还是不说为好!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平心而论,叶蝉对他的感观还是挺好的。他用功上进有毅力,和她想象中的皇亲贵胄不一样。 现在看起来,他还有些死要面子——那她就给他这个面子呗?也不是大事。再说,他如果不要面子,估计也就不会这么拼命想出头了。 叶蝉不太会岔开话题,在冷滞的氛围里尤其不会,就索性直接翻过了这一篇。她给谢迟盛了一碗奶白鸭架汤。 有这鸭汤,是因为膳房中午时给她上了一碟烤鸭肉,鸭架便放在晚上做了汤。这汤还真必须得用烤鸭剩下的鸭架做,这样汤里才能有那种烤鸭特有的烟熏香味,用普通的鸭肉做就不对劲了。 她盛完就把汤直接放在了他面前,道了声“我知道了,先吃饭吧”,就一语不发地自己夹起了菜。谢迟还沉浸在为家中境况而生的悲愤里,心不在焉地端起汤喝了一口,心情还真被这又暖又鲜的鸭汤拯救了一点儿。 他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看到汤色奶白,葱花翠绿,一点点勾人食欲的金黄油花飘在汤面上,心情又被拯救了一点儿。 然后他想起来,自己刚才好像拍桌子了。 他于是偷偷瞅了眼叶蝉,看见她在安安静静地吃饭,脸上倒没有不高兴,可也说不上高兴。 谢迟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夫人。” 叶蝉“嗯?”了一声。 他带着三分殷勤讨好,给她夹了一个红烧鸡腿:“你别生气啊。” 叶蝉:“?”她看着色泽饱满肉香诱人的鸡腿傻了。 谁生气了?她哪儿生气了?刚才不是他在生气吗? 她脾气多好啊! 第十二天,刘双领回来说:“听闻陛下盛赞忠王殿下骁勇,满洛安都在说这事呢。” 叶蝉对此也没上心,因为忠王跟她实在没什么关系。她只要知道一切平安就好,只要一切平安,谢迟大概就也平安。 但又过两天,刘双领再回来时,神色有些慌:“好像出事了。” 叶蝉听言嚯地从椅子上坐起来:“出什么事了?” “……还不太清楚。”刘双领紧锁着眉头,“只是我那朋友说,日后不能再出来了,说东宫掌事的发了话,让上上下下都老实在宫里待着。可太子殿下在郢山呢,东宫突然这样严查,多半是那边出了什么事。” 叶蝉的一颗心猛跳起来,又强行安慰自己别太紧张。谢迟是御前侍卫,和东宫也没什么牵扯,太子的事,应该与他无关。 然而又过三天,御驾从郢山起驾回宫,有一批御前侍卫先一步日夜兼程地赶了回来,便有人抽空到广恩伯府报了个信儿。 说谢迟被看押起来了。 这话刘双领回给的叶蝉,叶蝉脑中一声嗡鸣:“你说什么?!” 刘双领比她大足足五岁,都愣是急出了一副要哭的样子,强自克制着跟她细说始末。 他说来报信的人叫白康,好像和爵爷很熟,先前就送爵爷回来过。 白康道,陛下盛赞忠王的事,是八|九天前传回的洛安,实际上是十一二日前说的话了。打从那天,随驾众人就都觉出太子殿下情绪不对,跟谁都沉着张脸,宫人们一个不下心就要挨罚。 当时还有宫女私下嘀咕说:“太子殿下真本事不如忠王殿下,脾气倒大得很。” 这样的话一句两句不要紧,说得多了,难免要漏到太子耳朵里去。御前的掌事宦官傅茂川怕出事,防患于未然就先罚了几个人。可是,依旧闹出了大事。 ——再上山围猎时,不知怎的,太子就和忠王打了起来。打成了什么样子、谁先动的手,这些外人都不得而知,只知道当时包括谢迟在内的七八个侍卫正好离得不远,听见动静就赶忙冲上去拉架,然后这七八人都暂时被看了起来。 叶蝉听完,脸上恢复了一点始末:“只是拉架?那……那应该没事吧!” 可刘双领哭丧着脸说:“那位白大人说,拉架是不打紧,可眼下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万一伤及天家颜面,这……先砍了知情的灭口可不稀奇!” 这话一出,叶蝉一阵晕眩。 “夫人!”青釉和白釉一同惊呼着上前扶她。叶蝉被她们俩架着,仍觉身子在一个劲儿地往下沉,头脑也一阵阵发胀。好生缓了缓,晕眩才淡去了三分。 她扶着八仙桌坐到椅子上,定住神问刘双领:“现在怎么办?” “这……”刘双领重重一叹,“说实在的,宫中之事,府里实在做不了什么。至于府里……府里自然一切听您的!” 是了,自然该是她来拿主意。谢迟已经承袭了爵位,她是他的夫人,府里的事她还能问谁呢? 叶蝉暗暗地攥拳,长甲掐了一下手心,在刺痛里又恢复了些许清醒。她问刘双领:“这些话你还跟谁说了?” “没了,下奴不敢耽搁,送走了白大人就直接来回您了。”刘双领说。 叶蝉点点头:“好……跟谁都别说,尤其是爷爷奶奶。现下一切都不清楚,别平白吓着二老。” 刘双领点头应诺。 她又道:“其他的……”刘双领竖着耳朵听,夫人却顿住了声,片刻后说出的竟是,“没什么了,日子该怎么过怎么过。” 66.第 66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谢周氏嗯了声, 还是那句:“接着说。” “……”谢迟头皮发麻,僵了僵,道, “奶奶,孙儿说完了。” 谢周氏又笑了笑, 继而吁着气,搁下了手里的针线活。 她眯着眼打量谢迟, 口气悠哉哉的:“你这夫人真可以啊。头半个月你一直不太去见她, 近半个月也就是一起吃吃饭。这就已经让了你为了她来奶奶这儿辩白了?” “……不是啊奶奶!”谢迟紧张起来,“她本来想明早来问安的时候自己来跟您解释, 是我觉得……” “行了行了,别急,听奶奶说。”谢周氏噙着笑,打断了孙子的话。然后她伸出手, 谢迟会意地把手递过去,她边攥着边缓缓道, “媳妇娶进来, 你们夫妻和睦是好事。从今日之事看呢,这阿蝉是个有主意的……” 谢周氏的目光在他面上睃了两个来回:“若是西院的容氏这么做, 奶奶是会不高兴。但阿蝉是你的正妻,你又已经承了爵位, 她有主意是应该的。这广恩伯府啊……大事小情本也都该交给你们夫妻, 奶奶至今还管着府里的账, 原是怕她年纪小拿不住事儿。现下看来,早早的交给她也好。” 谢迟暗暗地为叶蝉松了口气,应说:“那我告诉她一声,让她先准备着?” 谢周氏点头:“嗯,等我将这两个月的整理好,便差人给她送去。咱们府不算太大,可上上下下加起来,也有几十口人。她乍然接触这些,必定有拿不准的事,你要多帮着她。” “那是自然的!”谢迟立即答应,谢周氏满意地笑笑,打了个哈欠:“去吧,我困了,你明儿也还要进宫当差。早些歇着,别耽误了正事。” “哎,多谢奶奶。”谢迟忙向奶奶一揖,向后退了两步便转身出去了。待得到了院子里让微凉的晚风一刮,他才发觉刚才竟然没跟奶奶提一句有机会随圣驾去冬狩的喜事。 光顾着为叶蝉紧张了。 房里,眼看着谢迟退出去,谢周氏身边的郑嬷嬷上了前:“您真要现在就让夫人管账?” “早晚都是要交给她的,那不如趁早。我年纪大了,想图个清闲。”谢周氏乐悠悠的,抬眼一扫这跟了自己几十年的人面上含着饶有兴味的笑,不禁淡淡挑眉,“啧,你还看出什么来了?” 郑嬷嬷强自忍了忍笑容:“您这是变着法儿地把爵爷往夫人院子里推呢。” 谢周氏嗤笑出来,指着她道:“你可真精!”谢迟自己都没感觉到。一旦叶蝉管了账,众多府中事物就全要报去她的正院,到时少不得有两个人要商量着来的事。谢迟在宫中当差忙成那样,如果有了事,可不只能回家后去正院问叶蝉么? 再碰上一句两句说不明白的,那就秉烛夜谈嘛;谈累了,就在正院歇下了嘛。 . 西院,容萱次日清晨才知道自己身边两个挨了打的侍女叫谢迟给赶了出去。而且已经走了,她想说个情都没机会。 那二人道不是她身边贴身侍奉的婢女,她对她们也不熟。可容萱还是觉得,那正院走的可真是恶毒女配的路线! 多大点事啊,就把她身边的人给打了?这哪儿是正规矩,这分明就是找茬给她下马威呢。 谢迟把人赶出去,准定也是因为正院寻了机会搬弄是非。要不然她就不信,下人嚼两句舌根能闹到这么大! 容萱心里颇是憋屈,思量间觉得,自己这大概拿的是个先虐后甜的剧本。早期事事不顺,后头才会飞黄腾达。 正院的叶蝉很有可能算是大BOSS,要扳倒不能急于一时,得等剧情跑得火候够了才能解决掉。现下对她而言最要紧的,应该是她需要一个机会,让谢迟发现她的亮点。 ——她这个穿越女在任何一个故事里都绝对是女主,这没问题;那她嫁给了谢迟,谢迟就是男主了。女主在男主眼里总平平无奇的怎么行?她得寻个机会,让他发现她的好。 容萱在房里踱了两个圈,停住脚问花佩:“你跟前宅的人熟吗?” 花佩一怔:“前宅?” “就是爵爷身边的人。”容萱说得更直接了一些,“要能跟他说得上话的,比如刘双领,你熟吗?” 花佩一讶,或多或少地猜到了她要干什么,连忙道:“不熟。姨娘……刘双领是打宫里出来的人,规矩好得很。无关紧要的事他可以满处说,可您要是想跟他打听爵爷的事,或者让他在爵爷跟前为您说话……奴婢觉得是没戏。” 容萱就不再打刘双领的主意:“那其他人呢?不熟没关系,你先说说,都有谁?” “这个……”花佩琢磨了一下,掰着指头点给她,“管茶水点心的、研墨铺纸的、管衣服的、管库的……能到跟前说说话的,应该就这些,其他打杂的应该不怎么见得到爵爷。” 这黑暗的封建社会!容萱腹诽着,真没想到广恩伯府这么个十八线宗室也要有这么多下人伺候。接着又打起精神:“那就……那个研墨铺纸的!你时常走动走动,请他来咱西院喝喝茶聊聊天,别多提我,就说是你想结个善缘。” “哎,行。”花佩就应了下来。虽然昨天赶走了两个让阖府上下今天都挺紧张,可她觉得,容姨娘打这些主意没什么错。 嫁进广恩伯府,那就一辈子都在这儿了,荣辱兴衰全系在广恩伯身上,想往他身边凑有什么不对?再说,如果容姨娘得了宠,他们这些当下人的,不也脸上有光么? 不像现在,去膳房提个膳都要看人眼色。容姨娘想吃个鱼,钱大厨都敢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事儿真不巧啊,今儿的鱼让正院端去了。 呸!姨娘的份例里明明也有鱼!月余来从来没给做过,鬼知道是进了哪个孙子的五脏庙! . 宫中,谢迟在含元殿前站了三个时辰后虽已疲乏不堪,但冬狩的诱惑令他在赶去箭场时,依旧觉得浑身是劲儿。 姜海不得不嘱咐他:“你悠着点,欲速则不达。万一在冬狩前把自己累死了,可没人能带着你的棺材随驾去冬狩。” 谢迟笑着应说知道知道,接着便开始了新一轮的拼命。 别人练臂力拉弓八十次,他练一百二十次。别人对着靶子射一百箭,他射一百五。而且他也没因为心急就练得潦草,每一箭都还是尽力到位的。于是,虽然仍旧脱靶的箭数略多,姜海也没好再罚他,知道他这是太累了。 在他临要回家时,姜海递了把弓、一篓箭给他:“明天开始,在宫里不许这么多练了。” “大人,我……”谢迟开口就又想说自己扛得住,但姜海示意他闭嘴,自己继续道:“别人都是练五天歇一天。你把这个拿回去,在家也练就是了。但咱说好,不管在宫里还是在家,拉弓五十次,射箭一百支,多了不行。” “……”谢迟没吭声,摆明了不太甘心。姜海皱眉:“不然冬狩你别去了。” “哎别……”他只好赶紧答应,“我听大人的!” 姜海带着抚慰拍着他的肩膀,他便抱拳告了退。接连三日疲劳过度使他往外走的身影明显不稳,姜海目送着他离开,看得心里挺不是滋味儿。 拼劲儿十足的少年真是可怕又可敬。 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谁知道这小子心里是不是有什么不能说的苦楚? . 多亏了姜海拿冬狩当威胁,谢迟才没再继续往极限上逼自己。要不然,他想的就只是自己和旁人一样练射艺,刀剑擒拿都不练,和别人差着一大截,根本不肯多想自己比旁人年纪都小,和他一般年轻的御前侍卫也都没有那么练过。 于是又几日下来,谢迟慢慢适应了当下的生活,逐渐调整好了自己。虽则每日当值三个时辰外加练射箭,对他来说依旧多少有些累,可他毕竟年轻,回家好好地睡上一觉,次日便又精神抖擞了。 到了不当值的日子,他照例在家发奋读书。谢周氏那边也正好理好了账目,就让郑嬷嬷给他送了过来。 另外,还让郑嬷嬷帮着传话,说了两件事。 头一件,是谢周氏让他跟叶蝉说,不用每天去她那儿问安了。她说她不差那一个礼,逢年过节磕个头足矣。其他时候,让叶蝉轻松些。 “若不然,夫人每天去老夫人那儿问安,底下人便会觉得这个家里还是老夫人主事,夫人掌家容易底气不足。”郑嬷嬷这样说。 谢迟一想,觉得有道理,便答应下来。 第二件事,让郑嬷嬷的神色有点尴尬。斟酌再三,她上前翻开了一本账册。 然后她跟谢迟说:“咱府里,近一个月,即便是算上夫人和姨娘入府,膳房的开支也还是大了些。老夫人细问了问,是……正院那边天天都要好几道点心,积少成多,就显出来了。” 谢迟一哑。 “……老夫人的意思是,看看您想怎么办。”郑嬷嬷有点为难,“老夫人说,她挺喜欢夫人的,夫人什么都好,并不骄奢,就是嘴馋点儿,按道理也不该亏了她。可是……可是咱府里的情况您也知道,这每个月多花三五两银子,一年下来就……” 一年下来就是几十两,府里的年俸是一千两。本来就不宽裕,现下还多了两个孩子,几十两银子真不是笔小钱。 谢迟沉吟着点了点头:“知道了,您先回去吧,我想想。” 郑嬷嬷便依言走了,书房的门阖上,谢迟啪叽一下趴到了桌上。 这让他怎么跟叶蝉说啊…… 就如奶奶说的,她又不骄奢,就是嘴馋点,不该亏了她。再说,他之前可当着叶蝉的面大大方方地说过,让膳房把点心备足,别让她亏嘴。 她大概也是得了这话才敢敞开了要点心的。 现在让他去跟她说不许吃了?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晚膳端进屋里,谢迟放松下来自然胃口大开,虽是趴着都吃了不少。 一边自己闷头吃,一边还不忘抽神给瘦了很多的叶蝉夹菜。 叶蝉跟他说句话的工夫,碗里就又被他塞了一大块糖醋排骨。这糖醋排骨做得着实不错,肉烧得够烂够入味,细细的脆骨炖成了尚存脆感的胶质,酸甜咸调得适中,吃起来特别下饭。 如果放在平常,这道菜是很合叶蝉的口味的,不过今天…… 叶蝉锁着眉把它夹起来,放到了谢迟的饭上:“我吃不下了!” “那你吃半个我吃半个。”谢迟边说边用筷子分起了上面的肉,叶蝉火速抱起饭碗跳开几尺远:“我真的吃不下了!!!” “噗哈哈哈哈。”谢迟喷笑,然后自顾自地吃着排骨道,“好吧好吧,放过你了。” 这天晚上,谢迟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家的幸福。前些日子在宫里虽然也只是歇着养伤,什么都没有发生,可他终究放松不下来,神经时时刻刻紧绷,听到门外有动静有心跳加速。 当下,他是彻底放松了下来,和叶蝉闲话家常,说话也不用有什么顾忌。还叫乳母把元晋抱来玩了玩,结果元晋吧唧趴到了他身上,疼得他耳畔嗡地一声差点直接晕过去! 叶蝉赶忙把元晋抱起来,边是心疼谢迟边又想笑。元晋见她笑,也跟着咯咯咯地笑,笑得他直瞪他们:“你们够了!不许笑!” 叶蝉抱着元晋迅速开溜。 晚上盥洗之后,叶蝉磨磨唧唧地上了床。这真是二人头一回同榻而眠,成婚那日都没有,他那天晚上边醒酒边跟她说了几句话,就照常去书房读书然后自己睡了。 这头一回同榻,他们还只能一个趴着一个躺着。叶蝉本来想尽一下为人|妻的职责,亲手帮他换药来着,但被他坚定地拒绝了。 67.第 67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请在24小时后阅读~  “……父皇!”太子乱了阵脚, 噎了一噎, 到底认了错, “父皇,儿臣知错了!父皇……” 眼见他又想往回挣,原只是跟着往外走的谢迟及时按住了他的胳膊,太子原想去抓门框的手与门框一蹭而过,错失了挣扎的机会。 路过外殿旁的角房时, 一声婴儿娇嫩的啼哭令谢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恰好看到小皇孙被乳母抱着的样子,稚嫩的小脸上依稀可见几许病中的痛苦,他怔了一怔,待得回神又匆忙别开视线。 他不由自主地想,太子殿下真浑啊! 孩子还这么小。 接着他就想到了元晋。元晋并不是他亲生的,不过叶蝉把这孩子当亲的带,近来他住在叶蝉那儿, 也元晋相处的时间也不少。他鬼使神差地就开始琢磨,如果他敢让元晋受这份儿苦, 叶蝉估计会活撕了他…… 再接着, 他就想到了叶蝉。 嗯…… 谢迟红着脸回了回神, 见太子已被两名宦官看着往东宫去, 抹了把汗:“真是……” “唉!”谢信叹息摇头, “啧, 储君啊, 就这德性。咱有好日子, 就赶紧享乐吧!” 言外之意,等到储君继位,搞不好要天下大乱。 殿中,皇帝坐在宽大的龙椅上缓了好半晌气儿,才稍稍舒适下来。傅茂川在旁躬身候着,就见陛下望着房梁,久久也不见说话,只一下接一下地摇着头。 半晌,皇帝长长地吁出一口郁气:“唉……” “陛下。”傅茂川试探着端起茶送到了皇帝跟前,“您喝口水,消消气儿。太子殿下还年轻,热血上头也是有的。” 皇帝一声苦笑,摆摆手,傅茂川只好将茶盏又搁下。 皇帝复又叹息:“他年轻,陆恒可是跟他一般年轻。” 傅茂川就不敢说话了。 人比人,比死人。忠王又明理又贤名在外,没有过沉迷美色的恶名,反倒有和王妃感情甚笃的佳话……偏他还和太子同龄,这么两相一比,让人真没法拿“太子年轻”来安慰陛下。 “朕原想着,有陆恒辅佐他,他也不会太出格。毕竟天下太平,他能守住江山安享盛世便是,现在看来……”皇帝疲乏不已,又摆摆手,不再多说,“把元晰给太子妃送回去,告诉她,准许她自己传御医,不必再让太子来禀话了。” “诺。”傅茂川欠身。掐指一算陛下都为这个气了大半夜了,不得不劝一句,“既已免朝,陛下您再睡一睡吧,圣体要紧。” 皇帝却半晌无言,沉了会儿,问说:“刚才进来的两个侍卫,都是宗亲吧?” “是。一个是广恩伯,一个是成康伯。”傅茂川道。 皇帝点点头:“皇长子若还活着,今年该是二十七岁。这两个看着都不到二十七……告诉忠王,皇长子祭礼,把他们两个加上。具体干什么,由他安排。” 傅茂川一哑,想了想,不得不提醒一句:“陛下,成康伯谢信是也不满二十七……可他比皇长子殿下长一辈。” 按规矩,祭礼上不能让长辈给晚辈磕头,纵使晚辈是皇子、长辈是不入流的宗亲也不行。 皇帝恍然,斟酌片刻便改口道:“那就让广恩伯去参礼,成康伯观礼。” “诺。”傅茂川恭敬地应下。辈分上没出错,他这御前当差的就没问题。至于陛下这么干,是如何如何给太子脸色,那不是他该管的事。 这个旨意很快就传到了忠王府,当天晚上谢迟回家时,便听说了。 他本来没多想。家祭嘛,子孙和弟弟们都该去拜一拜,天家也一样。但皇长子走得早,没有子孙,弟弟也就太子一个,从宗亲中挑几个堂弟去祭拜也合理,他也没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然而他刚走进正院的大门,就被前宅赶来的小厮给喊住了。小厮躬着身说:“爷,成康伯来了,说有急事要见您。” 谢迟不禁一愣。 家里在洛安毫不起眼,平日鲜少有人上门走动。而且,这成康伯是谁啊? 但他还是就此往前宅折了回去,告诉刘双领说:“跟夫人说一声,让她别等我了,自己先吃。” 于是正院的卧房里,叶蝉就隔着窗纸朦胧地看到,谢迟到了院门口又突然转身走了。 “咦?”她手里的针线活停了停,看向青釉,“这是有什么事?去问问。” 话音未落,刘双领已挑了帘进来,朝她欠了欠身:“夫人,成康伯突然来访,爵爷就折回去见了。说让您先用膳,不必等他。” 这么回事啊。 叶蝉点点头,又想了想,问他:“会谈很久吗?” “这个……”刘双领迟疑道,“不太清楚是什么事,说不准。” 叶蝉当即就想,那如果要谈很久,总不能让谢迟饿着谈。他在宫里又当差又操练的,可累了,每天回来吃饭都如狼似虎一般,而且净爱挑荤的吃。 她便下意识地看向堂屋里的一桌子菜。端几个给他过去?可这些菜从厨房端过来,本来就已经是温乎的了,再端过去肯定会更凉一些,现下天又还冷,吃凉了容易闹肚子。 叶蝉纠结了一下,犹豫着跟刘双领说:“公公你去厨房问问,看方不方便备个热汤面什么的,再搭几碟酱牛肉之类的荤凉菜,如果爵爷一会儿饿了,就直接给端过去。” 刘双领怔了怔:“夫人,有客人啊……” “我知道,成康伯嘛。”叶蝉扯了扯嘴角,“爵爷每天早上吃的就凑合,晚上这顿再不吃,白日里当差要撑不住的。那是宫里的差事要紧,还是成康伯要紧?” 刘双领一想,有道理啊,那肯定是宫里的差事要紧。再说,成康伯如果真的要和爵爷谈到很晚,也确实不能让爵爷一直饿着。 他便朝叶蝉一作揖,离了正院就去了厨房。厨房里,钱大厨刚歇下来,见他来了边喝茶边乐:“呀呵刘公公,怎么这会儿来了,夫人要点心?” “哎你闭嘴,敢拿夫人说笑,想不想干了你?”刘双领白他一眼,接着,就将刚才的来龙去脉给说了。 钱大厨一听:“嘿,得嘞,放心吧。有现成的酱牛肉和卤鹌鹑蛋,面用昨晚开始熬的牛腩汤煮,牛腩我捞不太老的搁几块,一准儿好吃!” 刘双领自己也还没顾得上吃饭,又是大冷的天,边听他说边想象热汤热面热牛肉,好生吞了吞口水:“那你准备着,我先到前头去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临到书房前的时候,好歹把牛肉面的画面给挥去了。刚一进门,正巧听见成康伯说:“有点心没有?回家听说这事就过来了,也没顾上吃饭,路上差点饿晕过去。” 谢迟过来才知成康伯就是谢信,便也没什么可紧张的了,扭头就跟刘双领说:“去弄点吃的来,我和堂叔一起吃。” 刘双领正好说:“夫人刚安排厨房备下了汤面,下奴这就着人去端。” 二人当下没多在意,就此聊起了正事。谢信跟谢迟说:“皇长子祭礼要你参礼的事,听说了吗?” “听说了。”谢迟点头,谢信叹气:“我比皇长子大一辈,说要我观礼去。”接着又叹了一声,摆手,“我打算告病不去,你最好也别去。” 谢迟:“为什么啊?” “为什么?你是不是不知道,这回的祭礼没太子殿下什么事?”谢信咂嘴,“太子这人……锱铢必较。这回这个祭礼,宗亲里血脉离得近的去那在情理之中,你我去了,准要被他记恨上。” 谢迟心道不至于吧,他们不管参礼还是观礼,都只是奉旨办事啊? 可他这么一说,谢信就呵呵呵地冷笑起来,谢迟直被他笑得汗毛倒立,好在这会儿面端到了门口,谢信眯眼嗅嗅:“好香。” 两大碗汤面很快端了进来,面是软弹的宽面,汤是棕褐色飘着油花的牛腩汤,几块带筋的牛腩在面上摞成了小山,上面还撒着碧绿的葱花,看得谢信食指大动。 和面一起端进来的,还有一碟酱牛肉、一碟卤鹌鹑蛋、一碟蒜泥白肉、一碟椒麻鸡丝。 这都是凉菜,所以才能端上来得这么快。但没关系,往面汤里一过就热乎了。 谢信两眼放光地往面里掖酱牛肉和卤蛋,谢迟一时却没心思吃。他碰碰谢信:“哎,叔,堂叔?祭礼真不去吗?” 去了会得罪太子,不去会不会触怒圣颜啊? 谢迟颔首:“如不出巡,也不至于,不当值的时候都还是能回家的。不过家里还是劳你多照应,如果有拿不准的事,你可以等我回来一起商量。” “好的。”叶蝉这样应下,谢迟就走了。翌日一早谢迟进宫,她也无所谓,独自在家照样过得怡然自得! . 西边的院子里,容萱到晌午时,才听说广恩伯有了差事的事。她自问手握女主剧本,斗志昂扬,听说此事后在屋里踱了一圈,就想到了该发生的剧情。 ——广恩伯从前从未有过官职,当差之初必定难免觉得累、觉得不适应。等到回到家里,他或许会独自在前院放空大脑,或许会去正院找叶蝉排解,不管哪一种,都会很适合她这穿越女发挥。 因为,叶蝉一个土著女,哪有她会逗趣啊?她心里肯定守着什么三从四德,在广恩伯烦心的时候不给她添堵就不错了,要排解心事,多半指望不上她。 于是容萱就吩咐下人说:“晚上先别传膳,等爷回来再说。” 如果他直接留在前面,她就拎着食盒过去。如果去了正院,她就观察着那边的动静,瞧准合适的时机过去,或者请他过来。 . 宫里,谢迟站在含元殿前,兴奋和紧张很快便淡去了大半,紧随而来的是对体力和耐力的考验。 御前侍卫三个时辰轮一次值,当中有两次为时一刻的小歇,方便喝水出恭。但当值期间,是没有用膳的时间的,虽然大多数时候也没什么事,只是在殿外站着,但这般笔挺地站上三个时辰那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谢迟这一班是从卯时开始。他站到辰时三刻就已饥肠辘辘,之后的时间几乎都在一边后悔早上没多吃点,一边咬牙硬熬。好不容易捱到午时轮值,他走进含元殿后供侍卫休息的小间时,觉得从头到脚都累虚了。 好在这差事虽累,但御令卫上下的友善从世宗开始一直延续到了今日。有年长的御前侍卫注意到他是新来的,主动倒了茶递给他,随口笑问:“兄弟,怎么称呼?” “啊多谢……”谢迟接过茶的时候还有点恍惚,接着赶忙答说,“我姓谢,单名一个迟字。请问大哥如何称呼?” “我叫白康。”白康拍拍他的肩头,又说,“姓谢,你是宗亲啊?” 谢迟点头,如实道:“是,两年前父亲病逝,我承袭的广恩伯。” 白康便爽快地笑起来:“哈哈哈,那你可好好干。去年有两位君侯也来走过场待了半年,现下一个在兵部一个在吏部,你们是含着金汤匙生下来的,怎么也比我们好混!” 谢迟附和地笑笑,谦逊道请他多提点,白康那话对他来说却是听听则罢。 他不信什么含着金汤匙生下来,日后便比旁人好混的话。在他看来,目下府里的情况,有些时候还不如寻常人家。他们这些没落的旁支宗亲,看起来还有固定的年俸,吃穿不愁,可实际上入不敷出很是常见。譬如碰上陛下、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逢五逢十的生辰,往往一份礼便要花掉三四个月的开销。他们也知道,那礼进了宫多半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便要收进库中,但要省了不送又真不敢。 因此谢迟觉得,现下家中的状况,一言以蔽之便是已没了宗亲的风光阔绰,却又还得恪守宗亲的礼数规矩。既不能像正炙手可热的王公贵族一样潇洒,又并没有寻常富人的散漫自由。 难啊! 所以,谢迟心下很坚决,目下既混得了个差事,他就要咬紧牙关的一步步的往上走。别的不说,就说叶蝉吧,人家千里迢迢地从苏杭嫁过来,就爱吃口点心,他总要保证她能随时吃得起自己想吃的吧? ……怎么想起她了? 谢迟吃着午膳忽地一怔,摇摇头把她吃东西的模样从脑海里晃了出去,又闷头继续吃饭。 午膳后,他们皆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休息,休息后还有两个时辰的操练。待得体验过了这操练,谢迟不禁感叹当值时的三个时辰站桩都不值一提。 ——简而言之,这当值的第一天,谢迟是被白康和两个侍卫一起扛回府的。 刘双领也猜到这第一天大概不好过,可看到自家爵爷被人这么送回来的时候,还是吓得脸都绿了。好在白康对此见惯不怪,摆着手轻松宽慰说:“没事,但凡初到御前,都得适应适应。你们家爷年纪又太轻,猛地这么练起来吃不住不稀奇,回头我跟指挥使大人禀一声,明天先告个假让他歇一天,日后慢慢来便是了。” 刘双领这才勉强定了心,千恩万谢地把白康他们送走,又招呼了府里的小厮出来把谢迟往回挪。 谢迟整个人都已经透支,汗水把遍身的衣服都浸透了。但他在外人面前不肯示弱,一路上一声都没吭,到了书房被扶进侧间一躺上榻,才忍不住在浑身加倍涌起的酸痛中吸了口凉气。 他从来没遭过这份罪,刘双领在旁边看着都心酸,上前颤抖着询问:“下奴叫大夫来看看?” “不用。”谢迟闭着眼摇头,下一句话飘出口时,脑子已经渐渐坠进梦乡了,“我睡会儿就好……” 68.第 68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请在24小时后阅读~ 容萱心里暗喜, 暗说这一身果然好看。叶蝉却恰好懵然问说:“这位……妹妹?好端端的, 怎么穿一身孝啊。” 这话令容萱一愣, 转而又窃笑起来。她心说这位正夫人拿的果真是炮灰配角的剧本, 这不,已经找上茬了? 她便没回叶蝉的话,福了福身,望着广恩伯温柔道:“爷,您怎么样?” “啊……没事。”谢迟趴在那儿, 目光盯着枕头。 容萱上前了几步, 目光看到他背上晾着的伤口时一声惊呼:“啊!怎么、怎么打得这么狠呢?”说着连声音都哽咽了,“老夫人这是干什么?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 “容氏!”谢迟忽地一喝,容萱双眸还含着泪,赶忙噤声。 他锁着眉睇了她两眼:“不许背地里指摘奶奶。” 容萱似有些不服,闷闷地应了声哦。 谢迟心下不禁有点嫌弃, 觉得这容氏没规矩。 其实如果是叶蝉不懂规矩,他倒有心理准备。因为他听说了, 一年多前宫里开始采选, 家里为传香火就向宫里请了旨, 给他赐婚,宫里答应了。可他们实在是旁支得不能再旁支的宗室, 宫里事有多, 估计一转眼就把这事忘了个底儿掉, 直到前阵子给各府赐婚的旨意都定下来,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广恩伯需要赐婚。 所以,宫里就从落选的姑娘里扒拉出了一个年龄比他小的,就是叶蝉。 而那时,在采选中走了个过场的叶蝉早就回了家,根本没和其他人一起在宫里学那大半年的规矩。 是以他心里觉得,这个叶蝉可能什么都不懂。没想到这阵子下来,她似乎还挺知礼的——虽然他没怎么和她相处吧,可他听说她每天一起床就先去爷爷奶奶那儿问安敬茶。 反倒是这从宫女里挑出来,按理说应该规矩齐全的容萱……穿着一身孝就来了,说话也不知道注意。 谢迟大早上的就在奶奶那儿挨了顿打骂,本来就烦得很,当下更没了应付容萱的心情。 他又睃了容萱两眼,就生硬道:“我要休息了,你回去吧。” “……哦。”容萱还是这么个反应,看着倒是单纯,却也有点愚钝的味道。 然后她福了福,便退了出去。 容萱前脚一走,在正院发生的这些事就在下人的交口相传中,很快传遍了广恩伯府。 把宗室上下都算起来,广恩伯是不起眼,可毕竟还是吃皇粮拿俸禄的人家,前前后后百余号下人还是有的。如此这般,自然人人都要为自己的前程打算,要去摸主子们的心事。 膳房那边,是从谢迟身边最得力的小厮刘双领嘴里听见的这事儿。 刘双领比广恩伯大一岁,今年十七。他其实原本是宫里头的宦官,进宫没两年就倒了霉,赶着过年生了场重病。宫里讲究多,过年生病不吉利,得脸的宫人还能传个太医瞧瞧,没什么身份的都是送出去看自己有没有命熬好。 宫外安置生病宫人的地方在长乐寺旁边,那会儿恰逢谢迟的父亲刚去世不久,他日日去寺里给父亲上香,就碰上了只剩一口气还要自己硬扛着出来买药的刘双领。他看不过眼,便求宫里把他赏给广恩伯府,按理来说依他的爵位,府里其实不能用宦官,但这么个病重的小宦官没人在意,管事的乐意给个顺水人情,便点头答应的。 打这之后,刘双领死心塌地地跟着谢迟。而且他还真机灵,把宫里那一套八面玲珑全带了过来。 当下他就边掂量着边跟掌勺的钱大厨说:“嘿,我原本觉着容姨娘长得更漂亮,又是宫里出来的,准定是她更得脸。没想到啊,啧……” 钱大厨边颠勺边乐呵:“你也别把话说死,这不刚见第一面么?我听着啊,夫人有几分本事还不清楚,但那容姨娘真是会来事儿,日后哪边更得势,不好说。” “我看不是那么回事。”刘双领摇着头,“容姨娘是会来事儿,可这来事儿来不到点子上,就还不如不会来事儿。” 钱大厨哈哈一笑,正要再跟他辩,突然卡了声,转而扬音:“哟,青釉姑娘。” 刘双领回头一瞧,正院的青釉正走进来。 她们几个正院的大丫头今年都差不多是十六七的年纪,比夫人稍大几岁。其中这个青釉好像混得最好,前后走动的事都常见到她。她为人也确实讨喜,一张漂亮的鹅蛋脸瞧着端庄,但见了人就笑吟吟的:“呀,刘爷也在啊?” 刘双领坐在那儿没动,但笑着作了作揖:“你可真客气。” 青釉一哂,把事先准备好的碎银放到了钱大厨的灶台上,又额外从荷包里摸了块出来塞给刘双领,然后跟钱大厨说:“爵爷在正院养伤呢,大夫说得吃两天清淡的。您看着备吧,夫人跟着一块儿吃。” 钱大厨应了声“好嘞”,又说:“哎,前两天夫人说爱吃的那道汤是什么汤来着?” 青釉低头一想就想了起来:“白萝卜豆腐肉圆汤。” “行,今儿还上这个。姑娘放心回去吧!”钱大厨笑着说完,就转身吆喝底下人去备食材。青釉朝他二人欠欠身就走了,刘双领站起来也道:“我也回去了,爷跟前还得我盯着。” 钱大厨转回头来,抄起灶上那块碎银要塞给他,跟他说让他去喝茶。刘双领往回一推就走了:“得了吧,你猜人家为什么单给我一块儿?这是就怕你拿不着啊!” 正院办事真周全。 刘双领一早上脑子都在琢磨这个,觉得这位刚十三岁的正夫人不简单,但午膳一端上来,他又险些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夫人一看到那钵白萝卜豆腐肉圆汤,两眼一下就毫不遮掩地亮了,瞧着跟饿狼见到小肥羊似的。 榻桌不大,只放的下三四道菜,这道汤和其他菜肴一起放在了床边单支的桌子上。于是就见夫人兴奋地搓了搓手:“先给我盛碗汤!”说罢还扭头问爵爷,“爷,你吃不吃?这道汤做得可好了!” 谢迟刚忍着疼翻身坐起来,一听到这话差点笑岔气。他扭头看看那道汤,说:“不了,我还是先吃饭吧。” 叶蝉也不在意,从青釉手里接过汤碗,舀起个肉圆低头就咬。 她特别喜欢这道汤,就是因为钱大厨这肉圆做得特别好吃。它不是汤里常见的那种嫩滑弹压的肉圆口感,吃起来特别软糯,肉香味也温温和和的,依稀有些米粉的香气,而且一点儿都不腻口。 叶蝉细细品着,三口吃掉了一个。觉得没吃够,又舀起第二个。 方才的整整一个上午,她都因为不知道怎么跟谢迟相处而过得很紧张,不仅很紧张还一直在没话找话,生怕冷场。 可当下,她一吃到好吃的就忘我了起来,满脑子都只有肉圆的美味,一下子变得很安静。这弄得谢迟突然不太适应,下意识地看向她。 然后她这专心致志吃东西的模样让他觉得,这个肉圆似乎真的很好吃嘛! 他于是放下了筷子里夹着的那块炒鸡蛋,跟刘双领说:“给我也盛碗汤,多盛两个丸子。” 叶蝉蓦地一抬头:“咦?” 刘双领手脚麻利,谢迟低头吃了口菜的工夫,汤就奉了过来。他伸手接过,一抬眼看见叶蝉衔着笑正看自己,端碗的手滞了滞:“分你个丸子……?” “好呀。”叶蝉倒不客气,直接一伸汤匙舀了一个过来。谢迟心下好笑,兀自用汤匙将个丸子一分为二,吃了半个又打量她:“我看你一上午嘴都没停。吃完脆皮炸鲜奶吃的早膳,然后又吃了奶糕、果脯、杏仁豆腐,现在午膳还用得这么香,你一直这么能吃吗?” 他想如果她平常都这么能吃,那她真是他见过的最能吃的姑娘了。 好在叶蝉摇头:“哪儿啊。”谢迟刚一松气,她的话又说了下去,“奶糕、果脯、杏仁豆腐,那都是不顶饱的东西,吃来玩的罢了,午膳当然还是要好好用的。” “……”谢迟眉头挑起,盯着碗里的肉圆好生绷了片刻,扑哧喷笑出来。 “你笑什么?”叶蝉不解地瞪他。 “哈哈哈哈哈!”谢迟边笑边窘迫地接过刘双领递来的帕子擦嘴,抬眼见她面色羞红,忙尽力忍住笑摆手,“没事没事,你吃你的,怎么高兴怎么来。” 说罢还扭脸吩咐刘双领:“交待膳房一声,把正院的点心备足,别让夫人亏嘴。” 再定睛看去,太子跪在地上,两个宦官使劲儿架他他也不肯起,显是在向皇帝求情。混乱之中,谢迟只听清一句“当真是那沐氏蛊惑儿臣”云云。 皇帝的面色很不好,一阵红一阵白的,气息也不顺,显是被气得够呛。傅茂川大概也是因此惊着了,才匆忙叫的侍卫。 谢迟怔神的这刹那工夫,谢信已疾步上了前,往太子腋下一架。太子不禁慌神,伸手便要拽皇帝的衣摆,恰好谢迟也赶上来,不做多想,一把拧住了太子的手腕! ——他这几个月的操练不是白练的,自己许不觉得有明显的长进,实则力气已然不小。太子倏然吃痛,身子难免一软,谢信和两个宦官趁机将其顺利架起,不由分说地便往殿外去。 “……父皇!”太子乱了阵脚,噎了一噎,到底认了错,“父皇,儿臣知错了!父皇……” 眼见他又想往回挣,原只是跟着往外走的谢迟及时按住了他的胳膊,太子原想去抓门框的手与门框一蹭而过,错失了挣扎的机会。 路过外殿旁的角房时,一声婴儿娇嫩的啼哭令谢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恰好看到小皇孙被乳母抱着的样子,稚嫩的小脸上依稀可见几许病中的痛苦,他怔了一怔,待得回神又匆忙别开视线。 他不由自主地想,太子殿下真浑啊! 孩子还这么小。 接着他就想到了元晋。元晋并不是他亲生的,不过叶蝉把这孩子当亲的带,近来他住在叶蝉那儿,也元晋相处的时间也不少。他鬼使神差地就开始琢磨,如果他敢让元晋受这份儿苦,叶蝉估计会活撕了他…… 再接着,他就想到了叶蝉。 嗯…… 谢迟红着脸回了回神,见太子已被两名宦官看着往东宫去,抹了把汗:“真是……” “唉!”谢信叹息摇头,“啧,储君啊,就这德性。咱有好日子,就赶紧享乐吧!” 言外之意,等到储君继位,搞不好要天下大乱。 殿中,皇帝坐在宽大的龙椅上缓了好半晌气儿,才稍稍舒适下来。傅茂川在旁躬身候着,就见陛下望着房梁,久久也不见说话,只一下接一下地摇着头。 半晌,皇帝长长地吁出一口郁气:“唉……” “陛下。”傅茂川试探着端起茶送到了皇帝跟前,“您喝口水,消消气儿。太子殿下还年轻,热血上头也是有的。” 皇帝一声苦笑,摆摆手,傅茂川只好将茶盏又搁下。 皇帝复又叹息:“他年轻,陆恒可是跟他一般年轻。” 傅茂川就不敢说话了。 人比人,比死人。忠王又明理又贤名在外,没有过沉迷美色的恶名,反倒有和王妃感情甚笃的佳话……偏他还和太子同龄,这么两相一比,让人真没法拿“太子年轻”来安慰陛下。 “朕原想着,有陆恒辅佐他,他也不会太出格。毕竟天下太平,他能守住江山安享盛世便是,现在看来……”皇帝疲乏不已,又摆摆手,不再多说,“把元晰给太子妃送回去,告诉她,准许她自己传御医,不必再让太子来禀话了。” “诺。”傅茂川欠身。掐指一算陛下都为这个气了大半夜了,不得不劝一句,“既已免朝,陛下您再睡一睡吧,圣体要紧。” 皇帝却半晌无言,沉了会儿,问说:“刚才进来的两个侍卫,都是宗亲吧?” “是。一个是广恩伯,一个是成康伯。”傅茂川道。 皇帝点点头:“皇长子若还活着,今年该是二十七岁。这两个看着都不到二十七……告诉忠王,皇长子祭礼,把他们两个加上。具体干什么,由他安排。” 傅茂川一哑,想了想,不得不提醒一句:“陛下,成康伯谢信是也不满二十七……可他比皇长子殿下长一辈。” 按规矩,祭礼上不能让长辈给晚辈磕头,纵使晚辈是皇子、长辈是不入流的宗亲也不行。 皇帝恍然,斟酌片刻便改口道:“那就让广恩伯去参礼,成康伯观礼。” “诺。”傅茂川恭敬地应下。辈分上没出错,他这御前当差的就没问题。至于陛下这么干,是如何如何给太子脸色,那不是他该管的事。 这个旨意很快就传到了忠王府,当天晚上谢迟回家时,便听说了。 他本来没多想。家祭嘛,子孙和弟弟们都该去拜一拜,天家也一样。但皇长子走得早,没有子孙,弟弟也就太子一个,从宗亲中挑几个堂弟去祭拜也合理,他也没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然而他刚走进正院的大门,就被前宅赶来的小厮给喊住了。小厮躬着身说:“爷,成康伯来了,说有急事要见您。” 谢迟不禁一愣。 家里在洛安毫不起眼,平日鲜少有人上门走动。而且,这成康伯是谁啊? 但他还是就此往前宅折了回去,告诉刘双领说:“跟夫人说一声,让她别等我了,自己先吃。” 于是正院的卧房里,叶蝉就隔着窗纸朦胧地看到,谢迟到了院门口又突然转身走了。 “咦?”她手里的针线活停了停,看向青釉,“这是有什么事?去问问。” 话音未落,刘双领已挑了帘进来,朝她欠了欠身:“夫人,成康伯突然来访,爵爷就折回去见了。说让您先用膳,不必等他。” 这么回事啊。 叶蝉点点头,又想了想,问他:“会谈很久吗?” “这个……”刘双领迟疑道,“不太清楚是什么事,说不准。” 叶蝉当即就想,那如果要谈很久,总不能让谢迟饿着谈。他在宫里又当差又操练的,可累了,每天回来吃饭都如狼似虎一般,而且净爱挑荤的吃。 她便下意识地看向堂屋里的一桌子菜。端几个给他过去?可这些菜从厨房端过来,本来就已经是温乎的了,再端过去肯定会更凉一些,现下天又还冷,吃凉了容易闹肚子。 69.第 69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周围一片安寂。谢迟等不到回应,心里愈发慌乱。他又闭眼缓了两息, 祈祷自己这一赌没错。 ——他想,皇帝要将一件事草草揭过是很容易的。这样把他们叫来问话,他想听的就应该是真话。 所以他们必须有人把真话说出来, 闭口不言过不了关,扯谎则有被戳穿的可能。诚然, 他说了真话,待得太子承继大统, 他或许会有麻烦。可若不说, 只怕能不能活过今天都不一定。 安静中,皇帝沉沉地长舒了口气,声音不辨喜怒:“说下去。” “臣……”谢迟暗暗咬牙,阖目磕了个头,“臣等在山林之中听见争吵声, 离得不远,便策马过去查看。尚有几丈时,看见太子殿下和忠王殿下正在争执,太子殿下怒斥忠王殿下僭越,然后……然后挥拳打了上去。” 他说着顿了一顿, 见皇帝未再发话,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忠王殿下没来得及闪避, 摔倒在地上。但太子殿下扑去再打时, 被忠王殿下拧住了胳膊。再之后……臣等便冲上去拉架了, 两位殿下身边不知为何离开的护军也很快赶了回来。” 当时,谢迟曾奇怪为何太子和忠王身边会没有护军。现在想来,估计是先有意将护军支了开来,应该是太子支的,他可能早就想找忠王的茬。 皇帝没有多看正禀话的侍卫,冷淡的目光只盯着跪在眼前神色闪烁的儿子,无声一喟,续问:“争执厮打之中,忠王一直没说话?” 谢迟认真想了想:“太子殿下挥拳之前,忠王殿下说了句‘殿下息怒’,别的……就没什么了。” 皇帝点了点头。太子被盯得遍身冷汗,他紧咬着牙关斟酌争辩的言辞,父皇却在此时将目光移了开来。 一刹间,太子冷汗更甚。 皇帝审视着数步外跪伏在地的侍卫,好像在判断话中虚实。如此,瘆人的安静再度蔓延开来,谢迟头皮发麻,手脚酸软。过了良久,皇帝才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谢迟的声音发虚:“臣……谢迟。” “广恩伯谢迟?!”忠王猛地回头,悚然打量了他一会儿,接着迎上皇帝疑惑的目光,拱手坦诚道,“陛下,他是臣举荐进御前侍卫的。” 他顿了顿声,又说:“但臣此前并未见过他,他方才所言……也都属实。” 谢迟一瞬间觉得忠王犯了傻,旋即又明白过来,如果此时不说,事后却让皇帝查到他是如何进的御前侍卫,那才是真的说不清楚。 “竟还是个宗亲。”皇帝不带情绪地轻笑了声,谢迟感受到那种审视的目光又投过来,如芒在背。接着,皇帝又笑了声,“还与太子同辈?” 太子谢远,他叫谢迟,一看就是同辈。 谢迟于是无可隐瞒地承认:“是。” 皇帝看向太子:“太子怎么说?” 满殿的人,都感觉到太子打了个猛烈的寒噤。 “儿臣……”太子心中虚得发空,眼皮也不敢抬一下。窒了很久,他说,“儿臣没有,是他说谎。” “很好!”皇帝干脆道,继而朗笑出声。笑音一声声在殿里回荡,又戛然收住,“谢迟说谎。押出去,杖三十。” “陛下?!”谢迟惶然抬头,两个宦官已捉住了他的肩头,不由分说地向后拖去,他挣不开,只得疾呼,“陛下,臣没说谎!臣没骗您!陛下……”一块帕子却及时地掖进了他嘴里。 皇帝依旧只看着太子,已惯于掩饰喜怒的脸上,失望一分分从眼底渗了出来:“其他人都退下。” 宫人、侍卫、忠王,都无声地一叩首,迅速告退。殿门很快合拢,只余一双君臣父子一站一跪。 皇帝缓缓道:“朕罚了他,只因你是太子。今后这天下是你的,万事皆由你说了算,你要清楚自己的分量。” 太子险些脱力。勉强维持的侥幸被彻底激散——父皇还是分辨出真相了。 但不及他做任何反应,下一句话又如洪钟般笼罩下来:“朕只是罚了他,却没有治他欺君之罪,依旧只因你是太子。天下还不是你的,你要清楚自己的分量。” 太子慌张抬头:“父皇……”与君父冷如寒潭的视线一触,他又噎了声。 “朕知道你素来爱计较,凡事锱铢必较,是朕宠坏了你。”皇帝眸光微凛,“但这件事,朕已经罚过了,朕希望你学会适可而止。” . 紫宸殿外,谢迟被按到长凳上,知道圣旨之下与旁人争辩皆无用,就理智地不再争辩,咬牙准备把这顿板子熬过去。 因为其他人很快也退出来的缘故,掌刑的宦官怕有别的吩咐,就暂且等了等。但傅茂川并没有往这边来,只冷着脸叮嘱御前宫人和侍卫们日后不要再多提及此事,倒是忠王在殿檐下驻足想了想,就走了过来。 “殿下。”掌刑宦官拱手,忠王摘了扳指掖过去:“年关近了,大人置办些酒菜,过个好年。” “殿下您客气——”掌刑宦官拖着长音,眉开眼笑地把扳指收了。忠王没再说别的话,更没与谢迟说一个字,转身便走。 亏得忠王的这个扳指,谢迟少受了好些苦。若不然,单凭他年纪轻又多日寝食不安,这三十板子就能打飞他半条命。 但饶是这样,他还是当晚就发起了高烧。傅茂川把他单挪了个屋子的事他迷迷糊糊地知道,后来进进出出的又都有谁,他就一点都不清楚了。 这烧,如洪水般凶猛地烧了一天一夜,但退去时竟也利落得很。谢迟半夜突然醒来,觉得头脑清醒无比、四肢也不那么酸了,之后便再没反复。 谢迟趴在床上重舒了口气,下意识地想翻身,紧接着便呲牙咧嘴地吸了凉气:“咝……” 好疼。 . 府里,叶蝉掐着指头数算了好几遍,才敢确定这刚腊月十五。 她还以为都过了两个月了,日子漫长得让人烦躁。 谢迟一点音讯都没有,是吉是凶、是生是死一概不知。她在府里压着事,虽然没出什么乱子吧,可心里每时每刻都慌得很,一天到晚的坐卧不安。 得亏奶奶平日不出门,爷爷近来也嫌冷不爱走动。不然他二老要出去她可没法拦着,出门一打听就糟糕了。 ——这竟是近来唯一值得庆幸的一点。 于是再到用晚膳的时候,叶蝉被满腹心事搅得罕见的没胃口,对一桌子菜横挑鼻子竖挑眼,看来看去一口都不想吃,连拿筷子的兴致都没有。 好在青釉大致知道她的喜好,在她对着满桌菜发愣的时候,就悄悄推了红釉出去,让红釉赶紧去厨房,让那边下碗酸菜肉丝面过来。 叶蝉本来就偏爱些味道重的东西,尤其爱吃酸,酸的东西又确实开胃。一碗热腾腾的面端过来,色泽诱人,酸香混合着肉香一起漫开,她便逼着自己好歹吃了半碗。 然后,她又着意吩咐膳房,给元显和元晋备好宵夜。元显的送去西院,元晋的送到她这儿来。 两个孩子现在都能吃辅食了。但她去吩咐这些,是从听闻谢迟出事开始的。 叶蝉最初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开始操了这份儿心,前几天晚上才幡然惊悟:似乎是因为担心谢迟真的回不来?如果那样,两个孩子再出现问题,广恩伯一脉就算断了……她竟然在担心这个?! 看来她当真是近来压力太大了。 一想到这些,叶蝉鼻子就泛酸。 她觉得这样不好,可是,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呀! 府里使不上劲儿,她在京里也没有其他熟人可以帮忙。每天心里都乱糟糟的,胡思乱想得愈发厉害。 回到卧房,叶蝉终于躲到屏风后闷头哭了一场。 她哭的声音小,但两句话在她心头咆哮得一声比一声猛烈: 谢迟,你可赶紧回来吧。 我害怕!!! . 西院,容萱原拿着个拨浪鼓逗满地爬的元显逗得正开心,一看花佩端着两只小白瓷碗进来,脸一下就冷了:“她有完没完?” 花佩赶紧回身阖上门,压着声音劝容姨娘:“您就别气了。怎么说……大公子也毕竟是继在夫人名下的,夫人平日要照顾一二,旁人也说不出不是来。” 容萱就把更多呼之欲出的吐槽忍了,化作一记白眼:“嘁。” 叶蝉安得什么心,当她看不出吗?趁着男主不在到处昭示自己的权威,真是所有女配正房的标配! 得了,她要捞贤名就让她捞去。反正按照剧情,这种事最后一定会叫男主知道,男主也绝对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图谋不轨! 让谢迟、乃至所有宗亲都觉得很意外的是,今日太子竟然颇为谦和,对一众堂兄弟、对忠王都客气有礼,和平常判若两人。 ——在众人平日的印象里,都觉得太子近几年愈发傲慢,戾气也愈发的重的。 于是一场宴席从头到尾都颇为融洽,一点若有似无的议论,却从第二日开始,在洛安的街头坊间慢慢地飘了开来。 是太子着人送到各位参礼的堂兄弟府上的赏赐闹的。 在洛安城中,赏赐、贺礼里常有文章,众人总要摸清门道才能安心,不然无意间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是以过了两天,七王府的世子谢逐,就拜访五王世子谢遇去了。这一双堂兄弟一贯交好,谢逐便也没拐弯,张口就问:“哥,你这边的赏赐里,有茶没有?” 他说这话时,宦官正好刚把茶端上来。谢遇扫了他一眼,解开盏盖吹着热气淡淡道:“怎么,你那儿缺茶喝?诺,这是皇伯伯刚赏下来的大红袍,一会儿匀你一些。” 谢逐就不高兴了:“哥,您这可就不够兄弟了。”——我有什么说什么,您在这儿装傻? 谢遇眉心微跳,接着也没喝茶,就把茶盏放回了桌上。 他当然明白谢逐指的是什么。 这次的主祭是忠王,除忠王外,参礼的宗亲一共六个。太子要赏东西,理所当然地给忠王这主祭备了份厚赏,给六个堂兄弟的则都差不多。 但是,广恩伯府那边,多了一份茶。 这茶倒不甚名贵,但也颇有些来头。是大概二十几年前,大齐西南边的暹罗开始向大齐进贡,贡品里总有一种暹罗人引以为傲的水果,叫柠檬。 这东西外皮金黄,里面的瓤是一丝丝的,像是金色的橘子,可味道酸得很,听说能酸得人面目扭曲地捶桌子,根本没法吃,闻闻味儿倒是不错,头几年的就净摆在屋里闻果香味儿了。 后来暹罗使节来朝,听闻柠檬在洛安竟不受欢迎,痛心疾首,解释说在他们暹罗,是拿这个切片泡水喝的。御膳房就切了切泡水呈进了殿,暹罗使节说,对对对,就是这么喝的——可从当今圣上到满朝文武,没一个人喝得惯。 据说当时还有个性子直点的武将张口就道:“要喝水,泡茶不好吗?这东西,说味道寡淡又酸得很,说味道浓郁又除了酸没别的味儿,有什么可喝的?” 于是在座重臣哄堂大笑,这话被当做笑柄越传越广。结果,不知怎的传到了个御茶官的耳朵里,这人会颇动脑子,立时想到既然除了酸没别的味儿、不如茶水好喝,那能不能把它跟茶制在一起? 反正茶里原也有小青柑、大红柑,就是将茶叶填在果皮里一起炮制的。柠檬果肉虽酸,可果皮香得很啊,怎的就不能试试? 就这么着,经过几载尝试,御茶房里还真弄出了个“柠檬红茶”。柠檬清新、红茶醇厚,喝起来颇是独特。 但是,因为暹罗每年进贡的柠檬都有限,这茶又必须用整个的柠檬皮做,挖去果肉时不小心弄破了皮就只能作废,所以每年也产不了几斤,民间商人能弄来的柠檬不知怎的又品质不够,时至今日这茶都只有宫里才有,轻易也不往外赏人。 ——所以,你说它没名气,它是没什么名气。可是在洛安城里头,它真金贵啊! 这么金贵的东西,太子赏了名不见经传的广恩伯足足一斤。 如果只是赏了也就罢了,但偏巧这事还莫名其妙地传了出来,可见这里头有故事。 谢遇沉默了半晌,终于看向谢逐:“你让我说点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个意思?”谢逐锁眉,“一个不入流的旁系,跟咱们耀武扬威?” 谢遇睃了他一眼:“你觉得是广恩伯自己透出来的?” 谢逐摊手:“那不然呢?” 谢遇轻笑摇头。他觉得,这是太子那边透出来的。 王府间近来的动静让太子殿下不安了,他想给堂兄弟们紧紧弦,同时也是给他们脸色看。 那位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是有心提点他们,他要厚此薄彼的赏东西,他们也一句话都说不得。 这是君臣之别。 . 广恩伯府里,谢迟自也听说坊间的议论了,因为他白日里去宫中当值,御前侍卫们也在说这件事。 怎么说呢?他现在觉得这茶不烫手是假的,可他总也不能把茶给太子退回去。 他经历过的事确实还少,不过要忐忑不安也只是在能选择的事上容易忐忑不安,这种没什么选择的事,忐忑不安有用吗?没用就还是随遇而安吧。 他就气定神闲地拿着一铜罐的茶找叶蝉去了。 这么稀罕的东西,叶蝉当然没见过,立刻叫青釉去沏了两盏来。柠檬的个头比小青柑要大,一盏一颗太浓了,青釉便把它捏碎沏了来,每盏放了一盏底的茶叶,外加三两片碎柠檬皮。 “这味道好清爽啊!”叶蝉把茶凑在鼻边嗅了嗅,觉得挺喜欢。 谢迟看见她笑心情就好,便大方道:“你喜欢就都搁你这儿,留着慢慢喝吧。” 70.第 70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最初的十天, 都没什么事。 第十二天,刘双领回来说:“听闻陛下盛赞忠王殿下骁勇,满洛安都在说这事呢。” 叶蝉对此也没上心, 因为忠王跟她实在没什么关系。她只要知道一切平安就好,只要一切平安, 谢迟大概就也平安。 但又过两天,刘双领再回来时, 神色有些慌:“好像出事了。” 叶蝉听言嚯地从椅子上坐起来:“出什么事了?” “……还不太清楚。”刘双领紧锁着眉头,“只是我那朋友说, 日后不能再出来了, 说东宫掌事的发了话,让上上下下都老实在宫里待着。可太子殿下在郢山呢, 东宫突然这样严查,多半是那边出了什么事。” 叶蝉的一颗心猛跳起来,又强行安慰自己别太紧张。谢迟是御前侍卫,和东宫也没什么牵扯,太子的事,应该与他无关。 然而又过三天, 御驾从郢山起驾回宫, 有一批御前侍卫先一步日夜兼程地赶了回来, 便有人抽空到广恩伯府报了个信儿。 说谢迟被看押起来了。 这话刘双领回给的叶蝉, 叶蝉脑中一声嗡鸣:“你说什么?!” 刘双领比她大足足五岁, 都愣是急出了一副要哭的样子, 强自克制着跟她细说始末。 他说来报信的人叫白康,好像和爵爷很熟,先前就送爵爷回来过。 白康道,陛下盛赞忠王的事,是八|九天前传回的洛安,实际上是十一二日前说的话了。打从那天,随驾众人就都觉出太子殿下情绪不对,跟谁都沉着张脸,宫人们一个不下心就要挨罚。 当时还有宫女私下嘀咕说:“太子殿下真本事不如忠王殿下,脾气倒大得很。” 这样的话一句两句不要紧,说得多了,难免要漏到太子耳朵里去。御前的掌事宦官傅茂川怕出事,防患于未然就先罚了几个人。可是,依旧闹出了大事。 ——再上山围猎时,不知怎的,太子就和忠王打了起来。打成了什么样子、谁先动的手,这些外人都不得而知,只知道当时包括谢迟在内的七八个侍卫正好离得不远,听见动静就赶忙冲上去拉架,然后这七八人都暂时被看了起来。 叶蝉听完,脸上恢复了一点始末:“只是拉架?那……那应该没事吧!” 可刘双领哭丧着脸说:“那位白大人说,拉架是不打紧,可眼下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万一伤及天家颜面,这……先砍了知情的灭口可不稀奇!” 这话一出,叶蝉一阵晕眩。 “夫人!”青釉和白釉一同惊呼着上前扶她。叶蝉被她们俩架着,仍觉身子在一个劲儿地往下沉,头脑也一阵阵发胀。好生缓了缓,晕眩才淡去了三分。 她扶着八仙桌坐到椅子上,定住神问刘双领:“现在怎么办?” “这……”刘双领重重一叹,“说实在的,宫中之事,府里实在做不了什么。至于府里……府里自然一切听您的!” 是了,自然该是她来拿主意。谢迟已经承袭了爵位,她是他的夫人,府里的事她还能问谁呢? 叶蝉暗暗地攥拳,长甲掐了一下手心,在刺痛里又恢复了些许清醒。她问刘双领:“这些话你还跟谁说了?” “没了,下奴不敢耽搁,送走了白大人就直接来回您了。”刘双领说。 叶蝉点点头:“好……跟谁都别说,尤其是爷爷奶奶。现下一切都不清楚,别平白吓着二老。” 刘双领点头应诺。 她又道:“其他的……”刘双领竖着耳朵听,夫人却顿住了声,片刻后说出的竟是,“没什么了,日子该怎么过怎么过。” “啊?”刘双领诧然。他觉得,虽然府里无力对宫中使劲儿,可总也该想想办法,哪怕找些门路多打听打听进展也好啊,夫人真打算什么都不干? 叶蝉咬了咬牙:“洛安城里太复杂了,瞎打听没准儿更招祸。眼看着年关也近了,咱们接着好好筹备过年的事,该布置地照常布置,该做新衣的也都照做,就当不知道那档子事儿。” 她平日难得一见的冷肃令刘双领诧异,可他在脑子里一琢磨,也知夫人这安排不无道理。 于是,在圣驾返京后三两天,府里该贴的窗花就都照常贴上了。叶蝉午睡醒来便见卧房的窗上多了几许年味,三扇窗户上贴的依次是“喜上梅梢”、“年年有鱼”和“马上有福”。 她当时没多看,晚膳后抱着元晋在床上玩时,却不知不觉盯着三张窗花看了起来。 看了会儿,她跟青釉说:“把窗花换了吧,剪三张平安如意的来。” “夫人……”青釉一下子鼻子酸涩。 夫人瞧着从容自若的,可毕竟年纪小,这刚三天,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爵爷可千万别出事,不然这个家可怎么办啊?夫人刚对爵爷上了心,不论让她改嫁还是守寡,都太可悲了。 . 宫中,自上而下,人人自危。 太子打从回宫就一直在东宫里,三位公主也不敢去紫宸殿觐见。皇帝连批了三天的奏章,对冬狩的事绝口不提,就好像今年也并没有去冬狩过,更不曾发生什么事情。 紫宸殿西北边一片宫人居住的房舍里,悄无声息地腾了两间屋子出来,供七八个侍卫暂居。 说是暂居,倒不如说是看押。御前的宦官一刻不停地在门口守着,外人进不来,他们也出不去。 所有人都在盘算接下来该怎么办。 如果陛下打算将这件事就此揭过,过一阵子就放他们出去,那倒不打紧,他们出去后守口如瓶便是。九五之尊不愿多提的事,他们活腻歪了才会四下去说。 可如果陛下叫他们去问话呢?当日之事,他们怎么说?陛下想听的是什么? 都说揣测君心是大不敬之罪,可出了这样的事,没人能不揣测君心。 谢迟一连几天都睡不好,夜里最多睡上两个时辰便会惊醒,然后在紧张带来的极度清醒中,翻来覆去地思索这件事。 他们远远看到太子和忠王的时候,其实二人还没打起来。整个始末,他们每个人都清楚得很。可陛下如果教她们去,想听的会是真相吗? 当下正值年前,是不是一切都该以和睦为上?是不是万事都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谢迟拿不准。君心离他太遥远了,他一点都摸不清楚。 . 这令人窒息的气氛又持续了好几天。直至腊月初十的时候,忠王陆恒请求觐见。 傅茂川在御前二十多年了,皇帝对他也比对其他宫人宽和些。他已鲜少有战战兢兢的时候,但这日进殿禀话,他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御座之上安静了许久,天子才开口:“他伤好了?” 傅茂川死盯着脚面:“是,一点都看不出了。” 皇帝点点头:“宣进来吧。着人传太子来。” 傅茂川凭直觉感到陛下还会有别的吩咐,就纹丝不动地又等了等,果然听到陛下声音沉沉地又说:“把那几个侍卫也叫进来。” 东宫比谢迟他们住的地方离紫宸殿更远,但谢迟他们到后先被挡在了殿外,待得太子进殿后过了半刻,才叫他们进去。 没有人敢在太子进殿时抬头看他,待得他们入殿,也都是一个大礼施下去便不敢抬头,所有人都屏息静听着殿里的动静。 死寂维持了半晌,皇帝先开了口:“朕再问一遍,谁先动的手。” “陆恒先打的儿臣!”怒气冲冲的声音,显然是太子。 殿里复又静了静,忠王垂眸轻道:“臣不敢行此大不敬之事。” “好。”皇帝怒极反笑,“很好。”接着,他看向跪在不远处的那排侍卫,“你们说。” 一时之间,无人敢应。 几息之后,瓷盏掷地,碎瓷四溅。四周围的宫人连带太子和忠王都跪了下去,但在一股无形的压力之下,竟无人说得出一句“陛下息怒”。 一众侍卫依旧不敢应答,所有人都在心乱如麻中拼命揣摩,陛下到底想听到怎样的答案。 忠王的身份固然非比寻常的显赫,可太子是储君,而且因为皇帝只有这一个儿子,他更是不可能被撼动的储君。 谢迟在举棋不定中咬牙闭上了眼,迫着自己做了个大胆的设想——如果他是皇帝,他此时想听到的会是什么? “多谢王妃。”叶蝉心下认认真真地记住了这个做法,又继续与忠王妃有一茬没一茬地闲聊。聊了一会儿,忠王妃终于说到了正题:“请你来这一趟,还有个事儿要问问你的意思。” 叶蝉顿时有些紧张:“王妃您说。” 忠王妃又笑笑:“是这样,上个月吧……恪郡王得急病殁了,这事你可知道?” 叶蝉隐约听说过,就点头:“听说了一点儿。” 忠王妃就继续说下去:“那位恪郡王和咱们平辈儿,目下袭爵的这位,比你我都小一辈。他前几天差人来传话,说家里头……几位庶母都自尽殉了他父亲。别的也没什么,按规矩办丧事就是了,只是有两位留下了孩子,都才三五个月大,恪郡王唯恐自己照料不周,便想把这两个幼弟继出去。” “啊?!”叶蝉吓了一跳。她在家乡时见过穷人卖儿女卖弟妹,却不太懂为什么郡王府这样的富贵人家,也会想把幼弟继出去。 忠王妃也不好跟她直言跟她说这是那当大哥的眼里容不下庶出的弟弟,只又继道:“我们殿下想了想,就想起你们广恩伯府的事。按规矩,宗亲十七八大婚的有,十五六就求宫里赐婚的可不多见。你们家长辈这样急,显是怕广恩伯这一脉断了。可夫人你又……年纪还小些,传宗接代怕是也急不来,你若点个头,我便让殿下跟恪郡王回话,把这两个孩子继给你。” 忠王妃声音轻柔,说得语重心长,叶蝉也顺着她的话认真思量起来。她这话是对的,谢迟急着成婚,确实就是因为他父亲突然病故,他又没有兄弟,家里怕他再有个闪失会断了血脉。不仅如此,老爵爷当下还在世,就早早地把爵位给了谢迟,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爵位是个贵重的福分,给谢迟,或许就能在冥冥中把一些劫难挡开。 至于忠王妃说的过继孩子…… 宗室里有多少弯弯绕绕叶蝉不太懂,不过她知道,正经过继过来的孩子要续在族谱上。只要谢迟这个做父亲的认他们是自家孩子,那他们就是。袭爵时宫里也会认他们,续香火的事就算解决了。 可是,虽然明白这整套的道理,叶蝉还是觉得这件事太大了,没敢自己拿主意:“我……回去跟家人商量商量?”她迟疑道。 忠王妃微笑着点头:“应该的。你们商量好,随时来给我回话。”说罢这话题就这么揭了过去,下一句又聊起了无关紧要的家长里短。 忠王妃瞧着实在和善,叶蝉不知不觉就放松了下来,她问什么她答什么,倒也相谈甚欢。 . 她在临近晌午时离开了忠王府,前脚刚走,事情后脚就传到了前院。忠王陆恒立刻寻了过来,见到王妃便问:“怎么样?” 卫氏坐在罗汉床上,拍了拍身边,示意他过来坐。 他们虽然也是宫里赐婚成的亲,但实际上打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卫氏去参加采选不过走个过场。是以二人的感情早就很好,忠王落座便顺手把她揽到了怀里,卫氏嗔怒地瞪了他一眼,道:“聊得挺好的。过继的事,广恩伯夫人说要回家商量商量。” “应该的。”忠王点点头,也是这句话,接着又问,“你觉得这个广恩伯夫人,人怎么样?” 既然要帮人牵线过继孩子,那这当主母的品行还是得问问。 卫氏思量了一下说:“就是个没心眼的小姑娘。” “怎么说?”忠王浅怔,卫氏回忆着方才的对答,掩唇笑道:“我问她,和她一起入府的那个妾室怎么样,你猜她怎么说的?” 忠王想了想:“夸妾室才德兼备?” “没有。”卫氏摇头,又屏笑,“她说‘不熟,可是长得挺漂亮的,比我漂亮多了!’。” “噗。”忠王喷笑出来,心说这夸奖确实实在得没心眼,又跟卫氏说,“你要是喜欢她,就常请来走动走动,省得你闷得慌。” 卫氏蹙眉:“闷得慌我就和自家姐妹走动。和她走动多了,万一她求点什么,不给你惹麻烦?” “没事。”忠王轻松道,“若是这是成了,我本也要给广恩伯谋个差事。” . 广恩伯府里,谢迟听叶蝉说了过继的事,一时有点懵。懵劲儿过后,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儿。 71.第 71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请在24小时后阅读~  “没什么, 抱抱你。”他说着又往前挪了两寸, 身体和墙壁形成一个狭小的角落, 莫名地让人很有安全感。 叶蝉懵了一会儿,然后迟疑地伸出手,搂在他腰上。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就快了,快到让她说不出话, 原本想跟他聊聊家里新的开销安排,这会儿脑子里也完全想不起这回事了。 而他也没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抱着她,却衔着笑, 一副自得其乐地样子。 他白日当差操练到底比她要累,不一刻, 他就先睡了过去。叶蝉闭眼也想睡, 却觉得有点热, 想了想又不忍心推他,最后伸脚把被子蹬开了些。 . 子时,洛安皇宫。 东宫后宅的正殿,在婴儿剧烈的啼哭声中变得灯火通明。太子妃崔氏抱着孩子边哄边急得团团转, 眼瞧着又过了一刻, 不得不又喝问一次:“到底怎么回事!御医呢!” 几步外跪着的宦官连连磕头:“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已着人去太医院请了, 当值的太医很快就……” “我问你御医呢!”太子妃喝断了他的话。 御医和太医不一样。太医院里, 太医人数近百, 能当御医的只有四个,医术自比寻常太医要高明许多。御医也不是随便就能传来的,需有帝后手令。几年前皇后病故,如今要传御医就只能去请皇帝的手令了,很是麻烦。 是以早几天,小皇孙刚并的时候,太子妃也不想闹这么大的阵仗。但今晚,他的病突然厉害了起来,这才不得不传御医。 可近来,陛下对太子多有不满,未免再生事端,太子太傅薛成提出让东宫众人少出去走动,太子允了。晚上宫人要出东宫去紫宸殿禀话,必须太子亲自点头。 眼下御医迟迟不来,只怕是她差去的宫人根本就没能敲开太子的门吧。 太子妃克制着怒火:“太子在哪儿?” 那宦官拼命缩着身子:“还是在……还是在沐氏那儿。” 太子妃眼前直黑了一阵,为了怀里的孩子又生生撑住。她切齿道:“备轿,我亲自去求陛下。” 身边的嬷嬷悚然:“殿下!”说着慌慌张张地跪了下去,“殿下,您的身份,三更半夜去面圣……” 儿媳去见公公本来就于理不合,何况还是这个时辰? “那孩子的命就不要了吗!”太子妃突然崩溃地大吼,四下都一静,她胸口起伏数番,才又再度压制下来,“备轿,今晚御医必须来。” 她说罢便将孩子交给乳母,径自向外走去。迈出殿门的那一刹那,周围黑暗一片,没人看得清她了,她忽而紧紧攥拳,眼里恨得几能沁出血来! 她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嫁给太子? . 丑时四刻,刘双领悄悄推开门进屋,到床边轻一碰谢迟,谢迟就醒了。 他不想吵醒叶蝉,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结果洗完脸刚要去屏风后更衣,叶蝉便迷迷糊糊地挣了眼。 因为身边突然空了下来,她在梦里感觉怪怪的! 她于是撑身坐起来,看看他就要下床。谢迟歉然一笑:“太早了,你接着睡吧。” “睡够了。”叶蝉哈欠连天地站起来,青釉便也带着人进了屋,服侍她盥洗。 待得他更完衣从屏风后出来,她也去更衣,二人擦肩而过,谢迟突然伸手揽住她,吧唧就又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你干什么啊!”叶蝉搓着脸瞪他,他嘿嘿一笑,红着脸别过头去,没做回答。 他就是总想吻她,忍不住,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一看到她,他心里就忍不住地发软了,心跳也总是不对劲,这小知了有妖术! 知了妖。 “噗——”谢迟忍俊不禁地喷笑出来。叶蝉直觉他这笑跟她有关,从屏风后探出头又瞪他:“你笑我?” “没有没有。”谢迟立刻否认,下意识地往那边一看,又一次唰然脸红。 她是在更衣中正对着他探出头来的,虽然看不到别的,但能看到一侧肩头。这些日子他们同榻而眠,都是穿着寝衣的,他第一看到少女白皙细腻香肩,竟一下子局促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切思绪都在大脑里卡了壳。 叶蝉看着他的神色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顿时也面红耳赤,触电般地闪回了屏风后。 然后,她就不敢出来了。 谢迟进宫当值不能误时辰,不得不抓紧时间自己去用早膳。草草吃完,他看了看屏风后,见她还不出来,尴尬地咳了咳:“小知了,我走了啊。” “嗯!你……把门口那件大氅拿上,我过年时做的,昨天才做完!暖和!”她磕磕巴巴的。 谢迟往门口一瞧,木架上果然挂着一件新做的大氅,用的是黑色的缎子,镶着深灰的毛边,里面棉花估计塞得不少,远远一看就知道很厚实。 谢迟觉得受宠若惊。 “谢谢啊!”他说罢从架子上摘下大氅,穿上便出了门。侍卫虽然在当值时要穿统一的软甲,但路上穿什么没人管。 他要一直穿到天气转暖! 待得他离开后又过了一会儿,叶蝉才小心翼翼地从屏风后再度探出头来。 “走了?”她朝青釉动着口型问。 青釉忍笑:“走了走了,夫人快用膳吧。” . 过了半个多时辰,谢迟进了宫门,彼时离卯时轮值还有一会儿,他就到茶房去歇脚,正好碰上白康。 “白大哥!”谢迟一唤,白康回过头来,看见他就笑了:“嘿,还没恭喜你高升!” “从前还多谢白大哥照顾,日后若有机会……” 白康一听就知道他想说什么,立刻摆手:“打住打住。这是宫里,瞎许人情要惹麻烦,我不给你添这个乱。”接着压低了几分声音,又跟他说,“刚才御前的人过来打了个招呼,说让小心点。说是……陛下大半夜的把太子叫过来训了一顿,太子到现在都还跪在殿里。两刻前又传出了旨意,今儿免朝一天——陛下向来勤勉,这可不多见。” 谢迟不禁讶然:“这……为什么啊?” 白康的声音更低了:“说是皇孙不太好。” 谢迟一颤。 当今圣上就太子一个儿子,皇孙目前也就这么一个。虽然太子年轻,日后还会再有别的儿子,可现下唯一的皇孙若出了什么事…… 别说天家了,就是他自己家里,在他父亲去后都紧张了好一阵,生怕他再有个闪失断了血脉。 这唯一的皇孙若突然没了,满朝只怕都要不安一番。 谢迟于是在心下掂量清了轻重,谢过了白康,换上软甲就赶去了紫宸殿,等着轮值的时辰。他往大殿遥遥一望,果然一片沉肃,所有人都比平常多低了两分头,身边同样等候轮值的其他侍卫也都把呼吸压得极轻,唯恐触怒天颜。 临到时辰时,掌事的千户赶了过来,瞧瞧这一班当值的人,点道:“谢信,谢迟,今天你们两个站门口。” “啊?”谢迟微惊,叫谢信的那个倒很从容地应了下来:“哎,知道了。” 接着谢信走过来,径自跟他解释:“陛下气不顺,让宗亲在近处当值,比别人强点。” 这是御前侍卫里不成文的规矩,考虑的是陛下面对宗亲,总要比对旁人多容情几分——这理由其实并不能说服谢迟,毕竟他头一回面圣就挨了三十板子。 可他也不能说不肯,只好硬着头皮上。谢信瞧年龄不比他大几岁,但这名字一听就比他长一辈,他便抱拳道:“多谢堂叔。” “不客气。”谢信摆摆手,也不再与他多说别的,眼看着时辰已到,众人便一齐往紫宸殿去了,很快就在一派静谧中轮完了岗。 这种静谧维持了一阵,到了暖红的朝阳在天边露出一半的时候,殿中突然传出瓷器砸裂的声音。 谢迟依稀听到了皇帝的怒斥:“太子之位形同副君,你却日日沉溺美色,连幼子性命也不顾!若太子妃不亲自赶来求朕,你要这不满岁的孩子熬死在病中吗!” 语毕安静了会儿,听不到太子说了什么,但皇帝再开口时显然怒意更盛:“你住口!你自己立身不正,休要推到妃妾身上!来人,把他押回东宫去,严加看管。没有朕的旨意,你哪儿也不许去!” 堂堂太子,就算是要“押”回去,也是宦官恭恭敬敬把人往外请,谢信和谢迟就都没打算动。 然而很快,却听傅茂川再里面疾呼:“殿下您少说两句,少说两句!侍卫!来人!” 谢信朝他一递眼色:“走!”随即先一步进了殿。 谢迟紧闭着眼,深呼吸,跟自己说不行不行不行,她还没满十四,再怎样也要等她过了及笄之年啊! 不然……别的不说,万一她有孕了怎么办?这个年龄生孩子太危险,近几年宗亲的正房侧室因为难产去了好几个,大多年龄偏小。 他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让她担这种风险,绝对不行。让她喝药也不行,听说那种药大多性寒,很伤身,年纪太轻更伤身。 谢迟脑子里风起云涌地压制着自己的欲念,叶蝉则只顾着担心他生病,哪能猜得到他都想完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问题了?见他死死闭着眼又不开口,给他掖了掖被子:“你等着,我让刘双领喊大夫去!” 她说着就要下床,然而他先她一步,一个猛子窜了起来。 叶蝉目瞪口呆,谢迟抱起枕头就往外去:“我没事,我到西屋睡,你别担心!” “?!”叶蝉不禁傻了几息,他很快就绕过屏风出了屋,她听到他冲刘双领喊:“去拿床被子来!” 刘双领也一头雾水。 青釉见状,难免要挑帘进屋来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叶蝉把她叫到跟前,跟她说:“你跟刘双领说一声,爵爷刚才好像不太舒服,让他注意着点,该叫大夫就叫大夫,过几天还有皇长子的祭礼呢。” 青釉得了这话,立刻告诉了刘双领。刘双领也自要多加注意,到西屋去好生瞧了瞧谢迟,也直言说:“爷,您要是不舒服,下奴就赶紧喊大夫来。过几天就是皇长子的祭礼,这是个大事,别病起来耽搁了。” 谢迟仍自热血沸腾到精神抖擞,好在西屋没有那种有幔帐的床,只有张没有遮挡的窄榻,显得敞亮一些,反倒让他稍静了些心。 他平躺在榻,盯着房顶缓了好几口气:“我知道。真没事,不必担心。” 刘双领一时不敢走,唯恐他是怕麻烦不想叫大夫。但他细细看了半晌,见他确实神采奕奕不似生病,声音也寻不出半丝半毫的虚弱,又略微放了心。 谢迟一直干躺到后半夜才睡着,所幸次日不当值,他精神不佳地爬起床也没什么。 起床后,二人各自在两间屋中盥洗更衣,然后一同道堂屋用早膳。叶蝉看看他,带着几分不放心又问:“没事了?” “没事。”谢迟吁气,解释说,“昨晚也没事,就……莫名睡不着,怕翻来覆去地打扰你。” 叶蝉歪头看看他,心下回想着他往西屋去的时候在躲避什么一般的模样,有点不解,但也没再多追问。 早膳很快都端了上来,谢迟一瞧,一桌子全是素的。粥是一道香菇青菜粥、一道红薯粥,包子是素三鲜和冬笋香菇两种,凉菜是菠菜粉丝、爽脆木耳和凉拌豆皮,整个桌上都见不到一丁点儿肉,油想来也是按规矩用的素油。 他以为叶蝉理解错了什么,赶忙跟她解释:“你不用跟我一起斋戒啊!” 叶蝉径自盛着红薯粥,闻言笑吟吟道:“你本来就爱吃荤的,现下不能吃肯定挺难受的吧?我再在你面前吃,多欺负人啊?” 她便想索性一起吃吃素好了,反正也就三天。再者,虽然那位皇长子离世的时候她还不记事,可她也听说过,皇长子风评极佳。为这个,她跟着斋戒几天也真心实意。 但谢迟扭头告诉刘双领:“告诉厨房,今天给正院备两道肉馅的点心……前几天有个酥肉饼不错,来一份吧。”然后又跟她说:“一会儿我在西屋看书,你吃你的。” ……那好吧。 叶蝉不好意思拂了他的好意,便也没再做推辞。之后的三天基本都是这样过的,正餐时半点荤也见不着,但她的点心里会有一两样荤,搞得她着实没感觉到斋戒的难熬。 第四日一早,窗外还一片漆黑时,谢迟就起了身。按规矩先沐浴更衣,然后照例吃了顿不见荤腥的早饭,就奔太庙去。 72.第 72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叶蝉目瞪口呆, 谢迟抱起枕头就往外去:“我没事,我到西屋睡,你别担心!” “?!”叶蝉不禁傻了几息, 他很快就绕过屏风出了屋,她听到他冲刘双领喊:“去拿床被子来!” 刘双领也一头雾水。 青釉见状, 难免要挑帘进屋来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叶蝉把她叫到跟前, 跟她说:“你跟刘双领说一声,爵爷刚才好像不太舒服, 让他注意着点,该叫大夫就叫大夫, 过几天还有皇长子的祭礼呢。” 青釉得了这话,立刻告诉了刘双领。刘双领也自要多加注意,到西屋去好生瞧了瞧谢迟, 也直言说:“爷, 您要是不舒服, 下奴就赶紧喊大夫来。过几天就是皇长子的祭礼, 这是个大事, 别病起来耽搁了。” 谢迟仍自热血沸腾到精神抖擞,好在西屋没有那种有幔帐的床, 只有张没有遮挡的窄榻, 显得敞亮一些, 反倒让他稍静了些心。 他平躺在榻, 盯着房顶缓了好几口气:“我知道。真没事,不必担心。” 刘双领一时不敢走,唯恐他是怕麻烦不想叫大夫。但他细细看了半晌,见他确实神采奕奕不似生病,声音也寻不出半丝半毫的虚弱,又略微放了心。 谢迟一直干躺到后半夜才睡着,所幸次日不当值,他精神不佳地爬起床也没什么。 起床后,二人各自在两间屋中盥洗更衣,然后一同道堂屋用早膳。叶蝉看看他,带着几分不放心又问:“没事了?” “没事。”谢迟吁气,解释说,“昨晚也没事,就……莫名睡不着,怕翻来覆去地打扰你。” 叶蝉歪头看看他,心下回想着他往西屋去的时候在躲避什么一般的模样,有点不解,但也没再多追问。 早膳很快都端了上来,谢迟一瞧,一桌子全是素的。粥是一道香菇青菜粥、一道红薯粥,包子是素三鲜和冬笋香菇两种,凉菜是菠菜粉丝、爽脆木耳和凉拌豆皮,整个桌上都见不到一丁点儿肉,油想来也是按规矩用的素油。 他以为叶蝉理解错了什么,赶忙跟她解释:“你不用跟我一起斋戒啊!” 叶蝉径自盛着红薯粥,闻言笑吟吟道:“你本来就爱吃荤的,现下不能吃肯定挺难受的吧?我再在你面前吃,多欺负人啊?” 她便想索性一起吃吃素好了,反正也就三天。再者,虽然那位皇长子离世的时候她还不记事,可她也听说过,皇长子风评极佳。为这个,她跟着斋戒几天也真心实意。 但谢迟扭头告诉刘双领:“告诉厨房,今天给正院备两道肉馅的点心……前几天有个酥肉饼不错,来一份吧。”然后又跟她说:“一会儿我在西屋看书,你吃你的。” ……那好吧。 叶蝉不好意思拂了他的好意,便也没再做推辞。之后的三天基本都是这样过的,正餐时半点荤也见不着,但她的点心里会有一两样荤,搞得她着实没感觉到斋戒的难熬。 第四日一早,窗外还一片漆黑时,谢迟就起了身。按规矩先沐浴更衣,然后照例吃了顿不见荤腥的早饭,就奔太庙去。 其实按律来说,夭折皇子的祭礼没有在太庙办的——大多数其实连祭礼都不会有。不过既然九五之尊亲自开了口,皇太子名声又好,且还是按家礼去祭,朝臣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没多嘴,令故去十年的皇长子得以尊享死后的哀荣。 参礼的宗亲中,谢迟的府邸在京中最偏,离太庙也最远。是以他到时,另几位参礼的宗亲都到了,小宦官服侍他去侧间换上祭服,走出来时,正好碰上另外几位。 另几位都是亲王府的孩子,相互都熟,蓦地看见张从来没见过的陌生面孔和他们穿着一样的祭服,都愣了愣。旋即有人迟疑道:“敢问公子是……” 领着他的小宦官躬身:“这位是广恩伯。” 有那么短短一瞬,几人脑子里全都一卡:谁?广恩伯是谁? 但很快,他们又笑起来,从容不迫地拱手:“幸会。”接着又由宦官介绍起来。 谢迟这才得以把他们都认了个明白。五位里头有三位世子,分别是五王府的谢遇、七王府的谢逐、八王府的谢追。 另外两位一个是二王的次子谢进、一位是四王的幼子谢逢,这两个府没让世子来,二王那边是因为世子生得比皇长子还早,当哥哥的没法来祭弟弟;四王那儿则是原本立起来的世子得了场急病没留住,后来就没再请封,便索性挑了幼子来长长见识。 这其中,谢逢是最小的,才十五岁,又是个直性子。他思来想去还是不知这广恩伯到底是什么来路,张口就问了出来:“请问爵爷的父亲是……” 四个堂兄齐刷刷地瞪他,谢逢顿时也感失言,谢迟倒没在意:“我祖父还在世,父亲去的早,没袭过爵。父亲去后,祖父直接把爵位传给了我。” “哦……”谢逢恍悟,心说怪不得没听说过,接着又问,“那请问你祖父是……” 和他一贯交好的八王府世子谢追暗掐他胳膊,不过话都说了,掐也白搭。 谢迟颔首道:“祖父讳名祷。往上溯去,是……世宗幼子一脉传下来的。” 话音落定,谢逢尴尬到悲愤!世宗幼子谢润他倒知道,可是前任广恩伯谢祷的大名,真没听说过!他这是瞎多什么嘴啊! 然后他只好没话找话,也没太多时间细想,张口就说:“啊……我是世宗长子一脉下来的。” 几个堂兄简直忍无可忍,谢追咣叽狠跺了他一脚——废话!世宗的长子承袭承袭了皇位,一代代传下来,他们的父辈才都是皇子、都是当下和陛下血脉最近的亲王——谁不知道你是世宗长子一脉传下来的啊?! 谢逢被他跺得抱着脚蹦跶:“你干什么啊!” “你!活!该!”谢追磨着牙瞪他,然后笑跟谢迟打圆场,“别理他别理他,哪一脉都是自家兄弟。时辰差不多了,咱往里去吧。” 次道门内,用于祭礼的宽大广场上一切皆已准备妥当,众人在门槛外边候着,一时寂然无声。 这么一安静,人就难免要想些有的没的。谢迟的心绪就全绕在了方才的对答上,越想越不是滋味儿。 唉,也不怪谢逢。说到底,是他家里实在没落了,一连几代都无半点实权,最初还有封地田庄,后来就只剩了朝廷的俸禄,到他这儿才又有了五百户食邑。 他不知不觉地凝神看向眼前的大门那边。偌大的广场威仪肃穆,广场尽头供奉着牌位的大殿更一派天家风范。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莫名的心旷神怡。 . 祭礼自清晨开始,忙到晌午结束。祭礼散后,宫里按例设了个家宴,参礼观礼的宗亲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家人”。宴席就设在紫宸殿中,观礼的在侧殿,参礼的几人在正殿。 席面是尚食局按规矩备下的,但皇帝又额外赏了不少菜,以示圣恩。开席时皇帝还在宣政殿议着事,走不开,这倒没什么,众人都理解。觥筹交错间,大家更加好奇皇太子今日会不会来。 身为主祭的忠王陆恒更是悬着口气,从开席起就一直盯着殿门,除却时不时地和旁边的宗室子弟喝一杯酒外,基本没说什么话。 终于,一声“太子驾到——”响彻大殿,众人顿时神色各异,然后又掩饰住神色,纷纷离座行礼。 太子步入正殿,朗声笑道:“不必多礼,辛苦众位兄弟。” 语气听来春风得意,好像先前的禁足等事皆没有发生过,好像他不去祭礼也没什么稀奇。 正殿席上主位两侧的位子终于都有人坐了,中间空着的那一席是皇帝的。 太子遥遥向忠王举杯:“辛苦陆兄了。” 陆恒噙着笑也举杯:“多谢殿下。” 与此同时,两个宦官毫不起眼地溜着边走进了正殿,安静地候在了角落处。 片刻后,一个宦官又离了殿,出门直奔前头的宣政殿,与傅茂川耳语几句,又恭敬退下。 傅茂川欠着身,稳步走到皇帝身边,压声道:“陛下,太子殿下已到紫宸殿了。” 皇帝其实已议完了事,朝臣也都已告退。他闲闲地读着本奏章,听言嗯了一声:“如何?” “正与诸位宗亲共饮。”傅茂川低下了眼皮。 周围一片安寂。谢迟等不到回应,心里愈发慌乱。他又闭眼缓了两息,祈祷自己这一赌没错。 ——他想,皇帝要将一件事草草揭过是很容易的。这样把他们叫来问话,他想听的就应该是真话。 所以他们必须有人把真话说出来,闭口不言过不了关,扯谎则有被戳穿的可能。诚然,他说了真话,待得太子承继大统,他或许会有麻烦。可若不说,只怕能不能活过今天都不一定。 安静中,皇帝沉沉地长舒了口气,声音不辨喜怒:“说下去。” “臣……”谢迟暗暗咬牙,阖目磕了个头,“臣等在山林之中听见争吵声,离得不远,便策马过去查看。尚有几丈时,看见太子殿下和忠王殿下正在争执,太子殿下怒斥忠王殿下僭越,然后……然后挥拳打了上去。” 他说着顿了一顿,见皇帝未再发话,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忠王殿下没来得及闪避,摔倒在地上。但太子殿下扑去再打时,被忠王殿下拧住了胳膊。再之后……臣等便冲上去拉架了,两位殿下身边不知为何离开的护军也很快赶了回来。” 当时,谢迟曾奇怪为何太子和忠王身边会没有护军。现在想来,估计是先有意将护军支了开来,应该是太子支的,他可能早就想找忠王的茬。 皇帝没有多看正禀话的侍卫,冷淡的目光只盯着跪在眼前神色闪烁的儿子,无声一喟,续问:“争执厮打之中,忠王一直没说话?” 谢迟认真想了想:“太子殿下挥拳之前,忠王殿下说了句‘殿下息怒’,别的……就没什么了。” 皇帝点了点头。太子被盯得遍身冷汗,他紧咬着牙关斟酌争辩的言辞,父皇却在此时将目光移了开来。 一刹间,太子冷汗更甚。 皇帝审视着数步外跪伏在地的侍卫,好像在判断话中虚实。如此,瘆人的安静再度蔓延开来,谢迟头皮发麻,手脚酸软。过了良久,皇帝才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谢迟的声音发虚:“臣……谢迟。” “广恩伯谢迟?!”忠王猛地回头,悚然打量了他一会儿,接着迎上皇帝疑惑的目光,拱手坦诚道,“陛下,他是臣举荐进御前侍卫的。” 他顿了顿声,又说:“但臣此前并未见过他,他方才所言……也都属实。” 谢迟一瞬间觉得忠王犯了傻,旋即又明白过来,如果此时不说,事后却让皇帝查到他是如何进的御前侍卫,那才是真的说不清楚。 “竟还是个宗亲。”皇帝不带情绪地轻笑了声,谢迟感受到那种审视的目光又投过来,如芒在背。接着,皇帝又笑了声,“还与太子同辈?” 太子谢远,他叫谢迟,一看就是同辈。 谢迟于是无可隐瞒地承认:“是。” 皇帝看向太子:“太子怎么说?” 满殿的人,都感觉到太子打了个猛烈的寒噤。 “儿臣……”太子心中虚得发空,眼皮也不敢抬一下。窒了很久,他说,“儿臣没有,是他说谎。” “很好!”皇帝干脆道,继而朗笑出声。笑音一声声在殿里回荡,又戛然收住,“谢迟说谎。押出去,杖三十。” “陛下?!”谢迟惶然抬头,两个宦官已捉住了他的肩头,不由分说地向后拖去,他挣不开,只得疾呼,“陛下,臣没说谎!臣没骗您!陛下……”一块帕子却及时地掖进了他嘴里。 皇帝依旧只看着太子,已惯于掩饰喜怒的脸上,失望一分分从眼底渗了出来:“其他人都退下。” 宫人、侍卫、忠王,都无声地一叩首,迅速告退。殿门很快合拢,只余一双君臣父子一站一跪。 皇帝缓缓道:“朕罚了他,只因你是太子。今后这天下是你的,万事皆由你说了算,你要清楚自己的分量。” 太子险些脱力。勉强维持的侥幸被彻底激散——父皇还是分辨出真相了。 但不及他做任何反应,下一句话又如洪钟般笼罩下来:“朕只是罚了他,却没有治他欺君之罪,依旧只因你是太子。天下还不是你的,你要清楚自己的分量。” 73.第 73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后宅正院里,叶蝉正因为逗元晋逗得开心,把晚膳给忘了。青釉也没催,觉着小公子刚进府来,趁早和夫人熟悉起来也好, 不然万一自此生分了下去, 不知会有多少隐患。 谢迟这一来,刚好提醒了叶蝉时辰。 “都这么晚了啊?!”叶蝉看着窗外的天色一吐舌头,赶忙把元晋抱起来交给乳母带去哄睡觉,又示意青釉传膳。 谢迟在她屋里的罗汉床上坐下, 也没多措辞,开口就问:“听说你今天把阖府的下人都叫来训了一顿?” 叶蝉点头, 他又问:“为什么啊?” 叶蝉一喟, 踱过去在离他有几寸距离的地方也坐下,神色不太愉快:“他们啊, 不把元显和元晋当家里人。我想继过来的孩子, 这是难免的, 可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 就提前把他们喊来提点了一下,但愿日后能好些吧。” 接着她又细细说了一下经过, 说是元晋身边的乳母拿喜欢孩子的话奉承她, 说她日后如果有了自己的孩子必定更好。这确实证明在下人眼里, 这两个孩子和广恩伯府是有分别的, 谢迟就稍松了口气, 觉得她这么做没错。 然后他接着问:“那怎么又把西院的人打了呢?” “她们瞎嚼舌根!”叶蝉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缓了缓,重新平和下来,“青釉带人去膳房端点心的时候,听到她们跟膳房的人嘀咕。说什么我把人叫过来训话是乱找茬,有意给容姨娘脸色看呢;还说……说本来就是继过来的孩子,硬说和自家生的一样是装好人——这叫什么话?子虚乌有的,瞎毁人清白!” 谢迟怔了怔,原来是这么回事。 然后他就喷笑了出来,觉得自家夫人认真起来也怪可爱的。 结果她更生气了:“这有什么好笑的!”她瞪着他,“你要是觉得她们这话没错,我们就把孩子给恪郡王府送回去!不带这样抱过来又不好好养的!” 哎怎么说认真就又认真了…… 谢迟赶忙绷住笑,看看她那张眉梢眼底都挂着怒气的脸,想哄又不知该怎么哄,最后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别生气啊我没那么想。” 叶蝉很不留情地挥手打开了他的手。 谢迟忍不住又笑了一声,又忙重新绷起脸:“你说得没错。孩子继过来了,当然要当亲生的待才对。再说这本来也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孩子,我们跟恪郡王府是同宗的兄弟。” 叶蝉撇了撇嘴,脸色好了些,谢迟又看向刘双领:“去问问,西院是哪两个背后嚼舌根。不能留在府里了,马上赶出去。” 刘双领一讶:“爷,这……” “不能让她们背后议论夫人。”谢迟说明了缘由,刘双领了然,反倒是叶蝉乱了阵脚,一把抓住谢迟的胳膊:“别别别,我不在乎这个!” “我在乎。”他转回头来,叶蝉蓦然回神,讪讪地抽回手来,但被他捉住了。 这种接触令她一下子浑身僵硬,谢迟其实也不自在,不过撑住了没松开她。 他执着她的手,轻轻地吻了一口:“你听我说。” 叶蝉双颊一阵阵发烫,本来也说不出话了,当然只能听他说。 他缓缓说:“那个……我本没想这么早娶妻,我想你可能也没打算这么早嫁人。” ……他打算休了她吗?叶蝉的心骤然一紧。 “……不过既然已经这样了,我们就……我们就好好地过日子。”他盯着她的手,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跟她说这些,是因为觉得该交交心,还是想给她底气?总之,是有一股情绪涌动着,让他在心跳加速中不由自主地把话说了下去:“近来家里的事情就劳烦你多操心。我……我好好在朝中挣个一官半职,争取来日给你挣个诰命。” 叶蝉愕然,心跳漏了两拍。 诰命夫人和普通达官显贵的妻子可不一样,那是有陛下钦赐的诏书的,还单独有份俸禄可领,逢年过节还要进宫参宴。从某种意义上说,一般为人妻的,荣宠都系于夫家身上,但若身有诰命,便是自己独占一份尊贵了。 她想她何德何能啊?刚嫁来京里,夫君就立志给她挣诰命? 她于是红着脸嗫嚅道:“你……说这个干什么!反正我嫁都嫁了。帮你打理家里,应该的……” “嗯……”谢迟的脸不觉间也红了起来,握着她的手捏了捏,从容也维持不下去了,“反、反正……” 他卡了片刻说:“反正我会好好待你的。”说完这句,便闷头不在吭气儿。 两个人僵在屋子里,下人们都早已识趣地避了出去。刘双领和青釉等几个在主子跟前得脸的,聚在墙根底下闷头偷笑,暗说这小夫妻真有意思。不得脸的则想笑又不敢,憋得扑哧扑哧的。 僵了会儿,叶蝉面红耳赤地把手从他手里往外抽,谢迟犹犹豫豫地一点点放开她。 然后她说:“咱……吃饭吧?我跟膳房说想吃酸汤鲈鱼,应该做了的……” 酸汤鱼是她在家时就很爱吃的,一大份做出来,有汤有鱼,酸甜可口。夏天吃着清爽,冬天吃着暖和。不过她家多用鲢鱼,鲜嫩肥美,洛安这里吃不着鲢鱼,膳房本来说用草鱼,她嫌刺多,就换成了鲈鱼。 谢迟本来也饿了,这菜又格外下饭。他风卷残云般不知不觉就吃了两碗饭下去,爽快地舒了口气,抬头发现叶蝉在舀汤喝。 他还没见过的和酸汤鱼的汤的呢,一时就很惊奇:“不觉得酸吗?” “酸啊,但没那么酸。而且很香。”叶蝉说着又抿了一口,接着眨眼望望他,“你试试?” 谢迟迟疑了一下,往手边干净的碗里盛了小半碗,凑到嘴边一啜…… 顿时愁眉苦脸! 他咣地搁下碗,别过头缓了半晌才勉强把这口咽下去,叶蝉目瞪口呆,他悲愤地活动腮帮子:“这叫‘没那么酸’?!” “……”叶蝉僵了一僵,“对、对不起啊……” 她真的觉得没那么酸啊?她一直爱这么吃! 谢迟心说夫人你口味可太重了,趴在桌上边吞口水边摇头说没事,还夹了口拍黄瓜掖进嘴缓解酸劲儿,然后深深地一呼一吸:“你早点休息,我去看看奶奶。” “?”叶蝉微怔,想说这么晚了,不太好吧。谢迟看到她的神色就主动解释了:“你不是今天把阖府的下人都叫来训话了吗?我替你跟奶奶解释一声。” “明早问安的时候我自己会解释的!”叶蝉立刻道。 谢迟摆着手站起来,留了句“你别管了”就往外走去。刘双领赶紧迎上来,一听他说要去见老夫人,头一个反应也是:“这么晚了……” 但谢迟还是去了。他心里想的是,家庭和睦这件事,他必须放在心上。 都说婆媳间最难处。他母亲去的早,叶蝉倒是没有婆婆了,可奶奶对叶蝉的看法,他也得当心。 奶奶现在是还挺疼叶蝉的,可诸如今天这样的事,谁知道奶奶会不会心里膈应?如果膈应了,她又未必跟叶蝉直说,一件两件三四件积攒下来,早晚要积成大矛盾。 还是防微杜渐的好,那么他不去防谁去防? 谢迟便进了祖父母的院子。他爷爷奶奶感情不错,不过奶奶嫌爷爷睡觉打呼噜,从他记事起就已是分房睡了。爷爷是个心很大也不管家务事的人,谢迟便直接去见了奶奶。 谢周氏正在灯下做针线活解闷儿,听下人说他来好生一愣:“怎么这时候来了?”接着便赶紧着人请。 谢迟进了屋一揖,然后自顾自地坐到谢周氏身边,心下转了遍腹稿,就开了口:“奶奶,我听说……叶氏今天把阖府上下的下人都叫去训了一顿,包括您这里的?” 谢周氏瞅他一眼,拿起针线活继续做了起来:“嗯,有这事。” “啊,这事是这样……”谢迟笑着,一股脑说了下去,“她是见府里头有下人看两个孩子是继来的,觉得亲疏有别,怕他们被亏待,所以先给上上下下都紧紧弦,没有对您不恭敬的意思,您别多心。我也觉得该这样,毕竟她说完之后还有人私下嘀咕,所以……” 他说着停住,想看看奶奶的意思。 谢周氏清淡地笑了声:“你接着说。” 随驾前来的宗亲和官员的帐子不能和圣驾设在一起,按往年的例,置在了离此几里远的另一处山脚下。各自安置妥当后,会陆续前来问安。 这个“宗亲”,指的是目下在洛安城里炙手可热的宗亲,基本就是皇帝的亲兄弟,和叔伯们留下的堂兄弟。其他关系远些但依旧被皇帝记着的,可能在围猎中会赏些猎物下去以示圣恩,更远的就没人在意了。 像谢迟这样旁支到不行的宗亲,自然不包括在其中。 于是这晚在营地边缘处当值的时候,谢迟被寒风吹得格外清醒。 此前的几个月,他都沉浸在可以随圣驾冬狩的兴奋中,日日勤学苦练,觉得这是一个万般紧要的机会。今日才恍然惊觉,自己太傻。 宫中朝中等级森严,御前尤其如此。比如三大殿的侍卫都属御前侍卫,可含元殿逢年过节才用一用,宣政殿用于每日的早朝,紫宸殿则是天子居所,他们守含元殿的侍卫与宣政殿的不能比,宣政殿的又比紫宸殿的要低上一截。 他在宫中好几个月了,都不曾亲眼见过皇帝的影子。来冬狩,自也是紫宸殿、宣政殿的排在更近的地方,他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凭借这一回一步登天? 谢迟在风中打了个寒颤,好像一下子被吹得有些恍惚。这恍惚令他忽地对前路很迷茫,不知道日后的路该怎么走,觉得自己想封王的梦遥不可及。 这种感觉真可怕。 谢迟咬住牙关猛吸了口凉气打消这种寒冷的消沉,正好掌事的千户策马过来:“都精神点儿精神点儿,忠王殿下来觐见了!” 忠王的分量,放眼洛安无人不知,不仅因为他家中是延绵数代不衰的异姓王,更因为陛下确实很看重他。而且,他和当今太子年纪相仿,两人一同长大,如若不出意外,忠王一府至少还能再显赫个几十年。 于是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挺了挺后背,顷刻间全高了半寸。 很快,夜幕之下,一小队人马遥遥奔来。 郢山前几天刚下过一场小雪,眼下残雪未消,雪粒被马蹄踏出一阵阵白烟。忠王陆恒在离天子大营还有两丈远时及时将马勒住,站得最靠边的侍卫才没被扬上雪。 方才喊话的那千户早已下了马恭候,此时笑着拱手迎上:“忠王殿下。” “千户大人。”陆恒翻身下马,拱手还了一礼。那千户立刻示意手下过来把马牵走,自己则亲自领着忠王往大帐走。 陆恒笑问:“陛下可得空?若忙着,我在外磕个头也就是了。” 那千户忙说:“哪能呢?御前的傅大人刚亲自来吩咐过,说陛下听闻忠王妃有喜,着意提了,殿下一到立刻请进去,说得对饮一杯才算贺过。” 臣子府上有喜,九五之尊要把人叫进去对饮为贺,估计满洛安的达官显贵里,除了太子也就忠王有这待遇。谢迟听得微微屏息,心中既羡慕又不甘,同时还想上前跟忠王搭个话。 他想,若是去向忠王道个谢,应该并不显得奇怪,毕竟这差事是忠王给他安排的。 可最终,他还是理智地忍住了。忠王给他搭这个线,是因为他答应收养那两个恪郡王府的孩子。这对忠王来说大约只是个简单的交换,他未必想有更多的牵扯,甚至未必还记得这档子事。 忠王府也确实再也没跟他们走动过。 谢迟循循地吁了口气,又凝视着眼前的一团白雾在寒风里消散,终于恢复了心如止水。 . 几丈外,执掌御前侍卫的千户领着忠王绕过层层叠叠的帐篷,在见到迎来的御前宫人时,自觉停住了脚:“殿下慢走。” “辛苦大人。”陆恒颔首笑笑,随着御前宫人接着往大帐走。结果离着还有约莫三两丈,就听到帐中陛下正盛怒:“你儿时还知勤勉,近几年愈发顽劣!” 陆恒不禁锁眉,凝神细看,便见被帐中烛火投到帐布上的宫人身影全都跪得极低。陆恒不觉呼吸微滞,侧首压音:“今儿又怎么回事?” 那宦官自知他在问什么,语不传六耳地小心回话:“是太子殿下来此,带了个美貌宫女。” 陆恒一阵头疼。 74.第 74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请在24小时后阅读~  觉得力不从心, 他就开始琢磨怎么才能不听她说。想了想, 觉得把人骂走有点过分,人家怎么说也是好心;让他说“你别说了我今天特别累”呢, 他又觉得有点丢人——这不才当值一天吗?怎么就累得扛不住了? 于是谢迟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又扒拉了两口米饭,他忽地把筷子一拍:“啊!” 正坐在对面给他讲笑话的容萱一愣, 见他匆匆擦了把嘴:“突然想起点事……你先吃着!吃完直接回去就行!” 他说罢转身便走,连侍候在旁的刘双领都没摸清到底怎么回事。刘双领只得匆匆跟上, 只见谢迟大步流星地闷头走了好远, 忽地脚下一定。 刘双领也定住。 去哪儿好呢?谢迟心里掂量了一下, 虽然去爷爷奶奶那儿继续吃饭也不是不行, 可一来自己现下精神不济, 二老会担心;二来, 爷爷听说他让个妾室逼成这样, 肯定要笑话他。 他于是侧眸阴恻恻地睃了刘双领一眼:“我去正院, 你不许跟西院多嘴。” “哎……哎哎!”刘双领发着懵连声应下。 是以正院之中,叶蝉喜滋滋地吃饱喝足, 正打算再喝一小碗排骨莲藕汤就让人把膳撤了, 谢迟风风火火地杀到了眼前。 他闷着头进来也没声, 她注意到他刚一愣, 他已经坐到旁边的空椅子上了, 开口就说:“给我添碗饭。” 青釉刚才正为容姨娘的事儿负着气, 现在见爵爷还是来了正院自然高兴, 福了一福立刻麻利地盛了碗饭过来。 叶蝉还怔着:“我听说……容氏去你那儿一起用膳了?” “没吃饱。”谢迟眼也没抬。刚才他在书房时只觉得累到虚脱,这一路走过来反倒打开了胃口,一口气往嘴里噎了半个四喜丸子。 叶蝉更不懂了,为啥会没吃饱?她这儿的菜都顿顿要剩大半,他个一家之主房里的菜会不够吃?这不可能啊! 可看他这一副明显饿狠了的样子,叶蝉又觉得还是先别追问了,让他先吃。她转而问刘双领:“爷今儿去宫里怎么样?当值顺利吗?” 刘双领清楚自家爷既上进心强又爱面子,便省去了被人扛回来的一段没提,躬身只说:“多少有些累着了,回来就先睡了一觉。” “哦……”叶蝉点点头,知道他累便更不再多和他说话,只在旁边托着腮看他。 谢迟于是得以轻松地吃饱,吃饱后气力自也恢复了些,他撂下筷子往椅背上一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叶蝉托腮傻看了她一会儿,把他要问他为什么没吃饱的事给忘了,张口问说:“明天还去吗?” 谢迟一叹:“去。” 当值的事白康帮他告了假,可以歇一天,但操练他不允许自己不去。谢迟把自己的弦绷得很紧,这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向上走的机会,他得握住。 再者,在御前侍卫中,他这么个旁支的勋爵实在不算什么。很多亲王世子、甚至皇子在真正开始办差前,都会现在御前侍卫里历练一番,他们叫苦可以,但他不行。 . 是以的第二天,谢迟早上多睡了两个时辰,起床后缓了缓劲儿,又好好地吃了顿饭,就按时赶到宫里操练去了。 留在家里的叶蝉也很忙,忙着带孩子。 这个孩子对她而言可以说是“从天而降”——没十月怀胎也没一朝分娩,去忠王府走了一遭,他就来了。所以对这个孩子,叶蝉不知道容萱那边是什么感觉,反正对她来说是既压力很大又很新鲜。 两个孩子都是在恪郡王府就已经起了名字的,继过来后也没改,都是按族谱从元字辈,日字部。容萱房里那个叫元显,叶蝉这里这个叫元晋。 叶蝉觉得元晋不哭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睡觉时粉嘟嘟肉呼呼,醒来后一双眼睛东张西望特别亮,喜欢咿咿呀呀地吧唧着嘴看她。 不过元晋现在这样乖乖醒着的时候还很少,叶蝉对他又新鲜,就一听说他醒来便要趴在摇篮边看他、逗他玩儿。弄得元晋的两个乳母心下都好笑,心说这哪儿是养母带孩子啊?这就是个大点的孩子带个小点的孩子! 但可见也是有缘,元晋一个小小婴孩什么都不懂,但就愿意跟她亲,她在旁边他就很少哭闹。 乳母杨氏就噙笑捧了一句:“夫人这有孩子缘,来日自己生了小公子,那必是很好的!” 却没想到正拿香囊流苏逗元晋的夫人面容陡然僵住。 她锁锁眉,抬头说:“不许你们这样说!元晋和元显既然继过来了,那就是我的孩子。以后我就算自己生了,待他们也是一样的!” 杨氏的笑容僵在脸上,正要谢罪,叶蝉却已转向了青釉:“青釉你去,把府里的下人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叫过来。” 青釉一哑:“那老爵爷和老夫人那边……” 叶蝉咬咬牙:“也叫过来,就说我有事情要说,晚些时候去跟奶奶赔罪!” 她从来没这样过,在跟了她大半个月的青釉看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过见她认真,青釉反不敢像平常一样拿她当小姑娘看了,她匆匆一福,恭敬地应了声“诺”,立刻退出去办差。 . 皇宫里,御前侍卫操练的箭场旁边,几个老资历的侍卫正在茶间里休息,边喝茶边看着在烈日下站桩的少年叹气。 眼下是已入秋了,可天气还完全没凉爽下来,下午这会儿日头毒得很。谢迟刚站了一刻,衣服就已尽湿,淋得脚边一圈的汗。 一个年愈三十的侍卫就摇头说:“唉,你们说这小子这么拼,是嫌命太长吗?” 旁边的同伴瞪他:“积点口德好吗?人家才十六岁,招你惹你了?” “不是……我没别的意思。”之前那个讪讪笑了两声,“我就想说,我要是他,就跟家里安享爵位,不来受这份儿罪。而且我就不明白了,来御前侍卫里头历练的宗亲,我见过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人家都是走个过场,他怎么真往死里练自己啊?” 昨儿头一天就把半条命练没了,今天竟然还按时按点的来?初来乍到又体力不支,练射箭时脱靶的次数多了点,被负责箭术操练的百户大人罚站桩半个时辰,他也一句辩解的话都没说。不然以他的身份,百户大人怎么也得给三分面子。 这不,现下他没开口给台阶,百户大人也不好自己把话收回来吧?只好坐墙根儿下自己郁闷去了。他也奇怪,新来的这位广恩伯不是头一个进御前侍卫的宗亲啊,可怎么就他这么拼呢?他图啥啊? 百户姜海坐在墙下,看着谢迟被汗浸湿的背影发怵。 姜海比谢迟大足足十岁,他说罚谢迟站桩半个时辰,原本是给他留了讨价还价的余地,没想到谢迟一点怨言都没有地去了,倒弄得他很有种自己欺负小孩的感觉。 于是半个时辰刚到,姜海就主动走过去一拍谢迟的肩头:“行了,我喊两个人送你回家。” 谢迟被他一拍差点栽下去,所幸又被他眼疾手快地扶住。缓了两口气,他转过身一抱拳:“多谢大人。我先去找程大人把擒拿补上。” 他说的程大人叫程华,也是个百户,专教擒拿功夫。今儿姜海在这边一罚他,那边他就没去成,现下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要走。 “……回来!”姜海赶紧一把将他拽住,吓得脸色都变了几变,“你不要命了?赶紧回家去!”擒拿学起来摸爬滚打摔,谢迟累成这样再过去,他怕闹出人命。 谢迟抹了把额上的汗:“我没事。” “什么没事?你当自己铁打的?”姜海不懂这个身在宗室的少年干什么这么拼,又觉得年轻人有拼劲是好事。 可他这个拼法真不行,早晚得把命拼没。 姜海于是忖度了一下,沉然道:“程华那边我去打个招呼,你近来都别去了。” “大人?!”谢迟顿时急了,姜海抬手制止了他的争辩,“我看你箭术有底子,这几个月好好练。骑射准头够了,我就把你添进冬狩随驾的单子里。” 天子冬狩?! 谢迟一下子两眼放光。 他想往上走,还有什么比接近九五之尊更好的捷径呢? 谢迟脑子里风起云涌地压制着自己的欲念,叶蝉则只顾着担心他生病,哪能猜得到他都想完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问题了?见他死死闭着眼又不开口,给他掖了掖被子:“你等着,我让刘双领喊大夫去!” 她说着就要下床,然而他先她一步,一个猛子窜了起来。 叶蝉目瞪口呆,谢迟抱起枕头就往外去:“我没事,我到西屋睡,你别担心!” “?!”叶蝉不禁傻了几息,他很快就绕过屏风出了屋,她听到他冲刘双领喊:“去拿床被子来!” 刘双领也一头雾水。 青釉见状,难免要挑帘进屋来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叶蝉把她叫到跟前,跟她说:“你跟刘双领说一声,爵爷刚才好像不太舒服,让他注意着点,该叫大夫就叫大夫,过几天还有皇长子的祭礼呢。” 青釉得了这话,立刻告诉了刘双领。刘双领也自要多加注意,到西屋去好生瞧了瞧谢迟,也直言说:“爷,您要是不舒服,下奴就赶紧喊大夫来。过几天就是皇长子的祭礼,这是个大事,别病起来耽搁了。” 谢迟仍自热血沸腾到精神抖擞,好在西屋没有那种有幔帐的床,只有张没有遮挡的窄榻,显得敞亮一些,反倒让他稍静了些心。 他平躺在榻,盯着房顶缓了好几口气:“我知道。真没事,不必担心。” 刘双领一时不敢走,唯恐他是怕麻烦不想叫大夫。但他细细看了半晌,见他确实神采奕奕不似生病,声音也寻不出半丝半毫的虚弱,又略微放了心。 谢迟一直干躺到后半夜才睡着,所幸次日不当值,他精神不佳地爬起床也没什么。 起床后,二人各自在两间屋中盥洗更衣,然后一同道堂屋用早膳。叶蝉看看他,带着几分不放心又问:“没事了?” “没事。”谢迟吁气,解释说,“昨晚也没事,就……莫名睡不着,怕翻来覆去地打扰你。” 叶蝉歪头看看他,心下回想着他往西屋去的时候在躲避什么一般的模样,有点不解,但也没再多追问。 早膳很快都端了上来,谢迟一瞧,一桌子全是素的。粥是一道香菇青菜粥、一道红薯粥,包子是素三鲜和冬笋香菇两种,凉菜是菠菜粉丝、爽脆木耳和凉拌豆皮,整个桌上都见不到一丁点儿肉,油想来也是按规矩用的素油。 他以为叶蝉理解错了什么,赶忙跟她解释:“你不用跟我一起斋戒啊!” 叶蝉径自盛着红薯粥,闻言笑吟吟道:“你本来就爱吃荤的,现下不能吃肯定挺难受的吧?我再在你面前吃,多欺负人啊?” 她便想索性一起吃吃素好了,反正也就三天。再者,虽然那位皇长子离世的时候她还不记事,可她也听说过,皇长子风评极佳。为这个,她跟着斋戒几天也真心实意。 但谢迟扭头告诉刘双领:“告诉厨房,今天给正院备两道肉馅的点心……前几天有个酥肉饼不错,来一份吧。”然后又跟她说:“一会儿我在西屋看书,你吃你的。” ……那好吧。 叶蝉不好意思拂了他的好意,便也没再做推辞。之后的三天基本都是这样过的,正餐时半点荤也见不着,但她的点心里会有一两样荤,搞得她着实没感觉到斋戒的难熬。 第四日一早,窗外还一片漆黑时,谢迟就起了身。按规矩先沐浴更衣,然后照例吃了顿不见荤腥的早饭,就奔太庙去。 其实按律来说,夭折皇子的祭礼没有在太庙办的——大多数其实连祭礼都不会有。不过既然九五之尊亲自开了口,皇太子名声又好,且还是按家礼去祭,朝臣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没多嘴,令故去十年的皇长子得以尊享死后的哀荣。 参礼的宗亲中,谢迟的府邸在京中最偏,离太庙也最远。是以他到时,另几位参礼的宗亲都到了,小宦官服侍他去侧间换上祭服,走出来时,正好碰上另外几位。 另几位都是亲王府的孩子,相互都熟,蓦地看见张从来没见过的陌生面孔和他们穿着一样的祭服,都愣了愣。旋即有人迟疑道:“敢问公子是……” 领着他的小宦官躬身:“这位是广恩伯。” 75.第 75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而且她还在坚持想去看看喝多了的容萱。谢迟从前就听说过有的人耍起酒疯来特别一根筋,但从来没见过, 今天算是见着了。 谢迟实在不敢让她去,一来怕她吹风受凉, 二来容萱刚才也确实是喝高了的样子,两个醉鬼碰到一块儿还不得打起来? 他就使劲儿把叶蝉往床上按:“明天再去明天再去,睡觉, 啊!” 叶蝉据理力争:“可是她已经醉了!” 谢迟:“我知道!” 叶蝉:“等到明天……就醒了!” 谢迟心说醒了不是正好吗?她推开他就又要往外去。 “小蝉小蝉!”他再度拽住她, “我替你去, 好吗?我替你去看看,你好好歇着,乖!” 叶蝉恍惚地瞧瞧他, 大概觉得眼前这个人还可以放心,吧唧着嘴点点头:“那也行吧。” 谢迟赶紧让青釉伺候她就寝,生怕她反悔再要出去似的,立刻出门杀往西院。 西院里, 容萱倒没叶蝉醉得那么厉害, 她只是头脑一阵阵地犯晕,外加身上没什么力气。 谢迟突然过来,把她吓了一跳,怔了怔赶忙下床见礼, 谢迟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你没事吧?” “没事。”容萱红着脸, 笑吟吟地抬头, “爷, 您……” “没事就好,我回去告诉小蝉。”谢迟自觉完成了叶蝉交待的事情,转身就要走,容萱显然一愕,不假思索地追上去。 谢迟乍觉背后一沉,猛地停脚,容萱的声音听上去紧张不已:“那个……您来都来了,就、就别走了呗……” 谢迟忽地窒息。 其实容萱也是正经有名分的妾室,是宫里赐下来的。但不知怎的,他竟然很慌,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什么错,觉得心虚不已。 他克制着慌乱,拍拍她环在他腰上的手:“你……你松开,你喝多了,早点休息,我还得……” “我比夫人还早三天入府呢!”容萱声音里带着哭腔,借着酒劲儿跟他争辩,“我也没让爷觉得讨厌吧?爷您别走了,我们说说话、聊聊天也好啊,听说你喜欢看武侠故事,我也喜欢啊,我看过好多,我们可以聊聊看!” 谢迟深吸了口气,连脖颈都发僵,“容萱。” “不然我就不松开了!”容萱想想近几个月的孤单,咧着嘴哭出声,“你别走嘛,你会喜欢我的!” 明明她拿的才是女主剧本。 “……”谢迟有点崩溃。他刚才看容萱好像不太醉还松了口气,怎么现在看起来她好像比叶蝉醉得还厉害? 接连应付两场耍酒疯的谢迟,感觉自己在渡劫。 他深吸了口气:“那、那个……你冷静点。”然后琢磨了个缓兵之计,“行,那咱聊聊天,就聊武侠故事。你……先去床上躺着?找本书我们来读?” 容萱满口答应,却机智地没有完全松手。 她拽着他去书架前找书,又拽着他躺到床上。谢迟想趁机开溜的算盘落空,只好认命地把书翻了开来。 她都喝高了,自然是他读给她。可是他也喝了酒,读着读着眼皮就打了架,接着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 第二天一早,叶蝉起床后很快便感觉到屋里的气氛不大对。 细一问,得知谢迟昨天睡在了西院;再细问,听说是自己耍酒疯把他给推过去的。 叶蝉懵了半天。 她的思绪突然很乱,一边觉得这没什么,一边心里又不是滋味儿。 为什么会这样呢?她觉得自己想的一直都是谢迟应该对她和容萱都好啊。 但她就是觉得提不起劲儿来了。她在屋里闷了半天,才强行压制住烦乱去看元晋。 屋外,青釉和红釉直犯嘀咕。 爵爷和夫人是还没圆房,可其实吧,如果爵爷愿意先和容姨娘那什么,也不是不行——但他要去倒是早去啊! 眼下可好,从前阵子他在宫里出事开始,夫人就明摆着显出对他上心了。好不容易他回来了,夫人也放心了开心了,他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找容姨娘? 夫人也是的,喝高了钻牛角尖,往谁那儿钻不好啊,非往容姨娘那儿钻,结果折腾来折腾去,倒让爵爷钻进去了! 青釉就小声跟红釉说:“我在这儿守着,你带白釉到厨房提膳去,现在就去。看到夫人爱吃的就先端过来,别叫西院抢了先,夫人正为西院窝火呢。” “哎,好!”红釉立刻应下,进屋叫上白釉就一道走了。青釉担忧地看着在厢房里逗小公子的叶蝉,余光里忽地看见刚走到院门口的红釉白釉往后一退。 “……爷。”两个人赶忙福身,谢迟问她们:“夫人呢?” “在小公子那儿。”红釉用目光往厢房一引,谢迟就朝那边去了。他走得快,懵了懵神的青釉尚未来得及回头告诉叶蝉,他已迈进了门槛。 “咿——”元晋眼睛一亮,伸着小手指门口。叶蝉便回过头,看见他,勉强笑笑:“你回来啦?” 谢迟也负气地瞅瞅她:“你酒醒啦?” 叶蝉微噎:“……醒了。” “那你帮我揉肩!”谢迟坐到椅子上,又瞪她,“都怪你,喝口酒就开始抽风,早知道就让你自己去西院了!” 谢迟很憋屈。他要是知道容萱这样,一定就不拦她了。她过去看看,起码不会被容萱强行拦住不让走! 害得他在那儿斗智斗勇。 他先是想骗她松手就开溜,结果容萱根本不松。躺到床上,他想读故事把她念睡着了就走,然而毕竟他喝得更多,自己读着读着就先一步睡着了。而且吧,容萱一直死抱着他的胳膊!一夜都没松!早上醒来他从肩到胳膊都酸痛不已,一时之间他简直怀疑自己的胳膊废了! 至于醒来后,容萱千娇百媚地想跟他做点什么的那一环,谢迟觉得不好开口就没跟叶蝉提,其实那一环也很令他不痛快——容萱也太……说好听点叫太奔放了些。 他前些天都在叶蝉这里,叶蝉从没有过那样的举动。容萱一见面就这样,真较他适应不来。 是以谢迟一肚子邪火儿,叶蝉察觉到了,但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啊,就一边给他揉肩一边使劲儿探头看他。 他时不时地斜瞥她一眼,俄而绷着脸问:“你昨天是不是故意把我往西院引的?” “啊?”叶蝉一哑,立刻说,“不是啊!我昨天喝多了,我……” 她都后悔一早上了! “不是就好!”谢迟攥住她的手,站起来认真地看着她,“你以后也别在这种事上帮她,我跟她在一起不自在。” “哦……”叶蝉点着头应下,“那你……你以后也别让我喝酒呗?我喝了酒脑子不听使唤,这……这次算我错了!” “……谁要听你认错。”谢迟嘴角轻扯,“走,我们吃饭去。” 叶蝉的心情于是莫名地就好转过来了。早膳有她喜欢的南瓜羹,主要是用南瓜和糯米粉一起调的,加上冰糖之后口味甜糯,冬天吃起来暖暖的特别舒服。叶蝉不知不觉吃了足足两碗下去,冬笋香菇包和酱肉包也各吃了三两个,吃完才发现撑得够呛。 饭后,谢迟消了消食,然后照常让刘双领取书来给他读。他这些天过得多少有些忐忑,因为把拳脚功夫放下了,担心再进宫当差时又跟不上操练。不过也实在没办法,毕竟伤还没好,拉弓射箭的万一影响了养伤,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去当差。 就这样,谢迟强迫自己安心养着,养到上元时可算基本痊愈,正月十六时终于又可以去当值了。 这回叶蝉把那个葫芦形绣蝙蝠的荷包塞给了他! 进了宫,谢迟按照忠王叮嘱的,等到皇帝从宣政殿退朝回来,便和守在殿外的宦官说了要谢恩的事,然后就静等着那宦官出来说陛下不得空,让他在殿外磕个头了事。 结果,片刻后那宦官折出来告诉他:“陛下说正好没什么事,进去吧。” 谢迟:“啊?!” 他是觉得按常理来讲,皇帝不至于为这么点小事见他。可现在皇帝要见,他能说不去吗? 谢迟只好硬着头皮进殿,行礼下拜后,大气都不敢出地静听四周动静。 皇帝搁下手里的奏章,看看他:“伤养好了?” 谢迟盯着近在咫尺的地面:“是。” 上头静了一会儿,又问:“朕打了你,你恨不恨?” 谢迟一愣,旋即摇头:“不恨。” 这是实话。大概是因为一国之君实在太高高在上的缘故,他当时虽然觉得冤、觉得恐惧,但却不恨,或者说是恨不起来。现在皇帝这样直白地提起,他也依旧恨不起来。 皇帝对这个答案没有多做探究,沉了会儿,继道:“那朕打了你,又赐你食邑,你怎么想?” 谢迟复又懵住。他头一个反应自然是想说感念皇恩,毕竟这五百户食邑对家里而言着实很重要。可谢恩的话方才已然说过,皇帝当下想问的显然不是这个,而是…… 谢迟不解皇帝为什么要探究他的看法,滞了滞,如实说:“臣不懂。” 这也是实话。他真的不懂,皇帝如果不信他,为什么要赐他食邑?可如果信他,当时又干什么打他? 上面没有回应,谢迟努力想想,又道:“臣觉得陛下自有陛下的道理,可这‘道理’,臣想不明白。” 皇帝嗤地笑了声,好似听了件很有趣的事,笑音听上去心情不错:“起来吧。” “谢陛下。”谢迟站起身,两丈开外,九五之尊含笑的目光定在他脸上,忽地问说:“你多大了?” “臣十七岁。”谢迟道。 皇帝眸光微微一凛,又转瞬恢复如常,继而摆了摆手:“退下吧。” 谢迟便按规矩施礼退了出去。紫宸殿中久久无声,皇帝沉默了半晌:“傅茂川。” 傅茂川躬身上前听命,皇帝一喟:“传忠王来。” 叶蝉顿时有些紧张:“王妃您说。” 忠王妃又笑笑:“是这样,上个月吧……恪郡王得急病殁了,这事你可知道?” 叶蝉隐约听说过,就点头:“听说了一点儿。” 忠王妃就继续说下去:“那位恪郡王和咱们平辈儿,目下袭爵的这位,比你我都小一辈。他前几天差人来传话,说家里头……几位庶母都自尽殉了他父亲。别的也没什么,按规矩办丧事就是了,只是有两位留下了孩子,都才三五个月大,恪郡王唯恐自己照料不周,便想把这两个幼弟继出去。” “啊?!”叶蝉吓了一跳。她在家乡时见过穷人卖儿女卖弟妹,却不太懂为什么郡王府这样的富贵人家,也会想把幼弟继出去。 忠王妃也不好跟她直言跟她说这是那当大哥的眼里容不下庶出的弟弟,只又继道:“我们殿下想了想,就想起你们广恩伯府的事。按规矩,宗亲十七八大婚的有,十五六就求宫里赐婚的可不多见。你们家长辈这样急,显是怕广恩伯这一脉断了。可夫人你又……年纪还小些,传宗接代怕是也急不来,你若点个头,我便让殿下跟恪郡王回话,把这两个孩子继给你。” 忠王妃声音轻柔,说得语重心长,叶蝉也顺着她的话认真思量起来。她这话是对的,谢迟急着成婚,确实就是因为他父亲突然病故,他又没有兄弟,家里怕他再有个闪失会断了血脉。不仅如此,老爵爷当下还在世,就早早地把爵位给了谢迟,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爵位是个贵重的福分,给谢迟,或许就能在冥冥中把一些劫难挡开。 至于忠王妃说的过继孩子…… 宗室里有多少弯弯绕绕叶蝉不太懂,不过她知道,正经过继过来的孩子要续在族谱上。只要谢迟这个做父亲的认他们是自家孩子,那他们就是。袭爵时宫里也会认他们,续香火的事就算解决了。 可是,虽然明白这整套的道理,叶蝉还是觉得这件事太大了,没敢自己拿主意:“我……回去跟家人商量商量?”她迟疑道。 忠王妃微笑着点头:“应该的。你们商量好,随时来给我回话。”说罢这话题就这么揭了过去,下一句又聊起了无关紧要的家长里短。 忠王妃瞧着实在和善,叶蝉不知不觉就放松了下来,她问什么她答什么,倒也相谈甚欢。 . 她在临近晌午时离开了忠王府,前脚刚走,事情后脚就传到了前院。忠王陆恒立刻寻了过来,见到王妃便问:“怎么样?” 卫氏坐在罗汉床上,拍了拍身边,示意他过来坐。 他们虽然也是宫里赐婚成的亲,但实际上打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卫氏去参加采选不过走个过场。是以二人的感情早就很好,忠王落座便顺手把她揽到了怀里,卫氏嗔怒地瞪了他一眼,道:“聊得挺好的。过继的事,广恩伯夫人说要回家商量商量。” 76.第 76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但让他得罪太子…… 谢迟心里乱得慌。虽然先前也已经得罪过一回了,可这会儿总不能让他破罐破摔地想,既然得罪过了就无所谓再得罪一回吧? 谢迟便这么在书房翻来覆去地琢磨起来, 待得回神时天色已然很晚了。他想了想,自己现下过去没准儿要扰叶蝉安睡, 再则他有心事,叶蝉看了也要跟着忧心,就索性睡在了书房。 正院卧房里, 叶蝉瞅瞅天色, 估摸着他大约是睡在前头了。她确实对自己睡有些小小的不适应, 但想他今天是有正事, 也不想太任性, 便让乳母把元晋抱了过来, 自己带元晋睡。 元晋先前从没在晚上和她一起睡过,不过他跟她很亲, 好奇地张望了会儿便也安静下来,很快就平稳地睡了过去。 数里之外的忠王府中, 又过了足足一个时辰,陆恒才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波前来拜访的宗亲, 可算进了后宅。 忠王妃原本已然躺下了,见他过来又起了身, 刚要下榻, 被他挡住:“你睡你的, 我身上凉, 别过寒气给你。” 卫氏便又躺回被中,秀眉蹙了一蹙:“怎么突然这么忙?” “这不是要给皇长子办祭礼么。”忠王笑笑,脱了大氅交给下人,又去炉前烘了烘手,才去床边坐下,“陛下说挑宗室子弟参礼,谁想落于人后?有点头脸的就全来了。” 这个“有点头脸的”,指的基本是陛下亲兄弟的儿子们,也就是和皇长子血脉最近的一帮堂弟。次一等的,是陛下叔伯们的孙辈,大多也都还混得不错。 卫氏坐起身歪到他肩上。她的身孕有四个多月了,已可见些隆起。忠王以前也没有过孩子,近来在她身边都束手束脚的,看她靠过来他也不敢揽,生怕一不小心让她出什么闪失。 末了还是卫氏白了他一眼,抓着他的手搁到自己腹间,又继续问:“一共要多少人?” “六七个吧。”陆恒一边小心翼翼地抚着她的肚子,一边道,“陛下的亲弟弟总共十一个,挑一挑适龄的,再算上广恩伯谢迟,只多不少。” 卫氏不禁一愣:“广恩伯谢迟?怎么把他算上了?” “陛下交待的。”陆恒道。 卫氏了然地哦了一声。 一个在京里不起眼的宗亲,倒没什么。至少跟那些与陛下血脉最近的亲王府世子长子比,这没什么。 她兀自沉默了好一会儿,愈想心里愈不安生:“陆恒。” “嗯?” “陛下这样……”卫氏顿声,斟酌了一下措辞,“陛下对太子如此不满,又抬举各亲王府的孩子,我怕……”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陆恒及时接过了话茬,把她没说出的部分阻在了口中。卫氏抬眼看去,便见他的神色也沉郁了许多,但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又笑了起来,“没关系。关乎国祚的事,自要看陛下的意思。陛下不开口,亲王们心思再活络也没用。” 卫氏抿了抿唇,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知道夫君忠心,也明白纵使抛开忠心不提,他也不愿看到朝中动荡。从大义来讲,她也如此。 可从私心来说,她倒宁可亲王们心思活络、陛下也有所动摇。毕竟……如今的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这些与天家亲近的人都再清楚不过。以前还能觉得太子总会顾念与陆恒自幼相识的情分,可现下,太子在冬狩时都直接动了手,大约已然是恨意深沉了。 那依照太子的性子,待得他承继大统之日,就是忠王一脉覆灭之时。 常言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卫氏一想这个就遍体发凉。 . 东宫,太子谢远被禁了足,自然气不顺。宫人们都伺候得小心翼翼,但仍是有好几个被拉出去赏了板子。 到了翌日晌午,太傅薛成赶来,太子才不得不压了几分火气,向太傅见礼,请太傅入座。 薛成坐下便叹气:“唉,殿下怎可闹出这样的事来!” 太子也叹气:“孤怎么知道他会突然病得厉害起来。” 薛成一噎,险些破口大骂。 他在朝为官数载,学问做得不错,门生也不少。若是旁的门生做出这样的事来,大概早已被他从门下逐了出去,可眼前这位偏偏是太子,让他急不得恼不得。 他只得压住火气,耐心说教:“婴孩生病并不罕见,可太子妃殿下着人连夜求见而不能,是您的不是!” 太子锁眉:“我当时在沐氏宫里,她差人来,孤根本不知。” 薛成好悬没背过气去。 他心道那是太子妃!天底下的女人里,太后第一皇后第二她第三!能被个区区东宫妃妾挡在门外,还不是您这个太子偏宠妾室所致?! 但薛成当他的老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心知这话说了也没用。摇一摇头,就还是议起了当下更要紧的正事:“殿下要知道,陛下因为冬狩时的事情着恼,已然不叫殿下去皇长子的祭礼了。如今殿下又被禁足,朝中不利于殿下的种种议论……殿下还是要做些贤德之事让他们闭嘴才好。” “不利的议论?”太子不解地想了想,“什么议论?” 薛成沉了一沉,几样措辞都在脑海里转了一遍,最后挑了个明白却又还算委婉的说法:“国祚之事。” “放肆!”太子猛地击案,大感诧异,“父皇只有孤一个儿子,他们还敢议论国祚之事?!除了孤,还有谁能承继大统?!” 薛成沉默不语。 太子这话虽然听来狂妄,但也不失为一种事实。这几年来不止是他自己,就连朝臣们也都是这样看的。 是以这回坊间突然掀起对国祚之事的议论,薛成也好生惊诧了一番。接着便是不寒而栗,他头一次迫着自己去想,即便太子是陛下独子,皇位也未必就是当今太子的。 “您若行事不端,陛下可以册立皇太孙。”薛成沉然道。 太子轻轻一怔,旋即松了气:“那是我儿子,父皇要将天下给他,于我也无甚不可。” 您倒真想得开。 薛成心下无奈而笑,默了默,又说:“皇孙尚不满岁,婴孩又大多体弱多病。如有不妥,陛下还可过继宗世子承继大统。” 太子悚然一惊。 “您说什么?”他错愕不已地望着太傅。 薛成垂下眼眸:“您以为,如今对于国祚之事的议论,是何人所掀?” 还不就是陛下的那些亲兄弟,洛安城里个个显赫的亲王府里掀起的? 他们原不该动这样的心思,太子已然成年,膝下又已有一子,轮不到他们亲王府里的儿子继位。如今是太子自己立身不正,使得他们动了不该动的念头。 那个一人之上的位子,谁不想要?也就是本朝立储只立子不立弟,他们才只能往儿子们身上使劲儿,传开的流言也只是说陛下或许想废了太子、过继宗世子为新储君。若能直接立弟,只怕亲王们现下已然斗成一片了。 谢远全然懵住,他一直所坚信的事情在这一刹瓦解殆尽,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十一岁的时候。 那时是大哥去世,他头一回知道,原来这皇位还能掉到他头上。这回是朝中动荡,他头一回知道,原来这皇位依旧不一定是他的。 太子便有些抑制不住的慌乱:“太傅,那我……我怎么办?” “唉,事到如今,先向陛下请罪吧!”薛成无奈至极,“殿下写奏章,臣帮殿下润色。无论如何,都得让陛下在祭礼之前消气才是!” 否则,按照一贯的规矩,祭礼之后要设家宴,参礼的众位宗世子在这一天都算“自家人”,都要去餐这宴席。宴席上见不到皇长子这唯一在世的亲弟弟,可就真要热闹了。 事不宜迟,薛成立即叫了宫人来,帮太子铺纸研磨。接着又道:“太子还得写封信给忠王。” 刚蘸好墨的太子微滞:“干什么?” “请忠王在把人员定下来后,务必将名册呈给您一份。”薛成肃然道,“他们是以您家人的身份去祭祀您的大哥,您理当备谢赏赐下去。” 太子不亲临祭礼但是赏东西下去,也算昭示身份、划出高低。 ——在众人平日的印象里,都觉得太子近几年愈发傲慢,戾气也愈发的重的。 于是一场宴席从头到尾都颇为融洽,一点若有似无的议论,却从第二日开始,在洛安的街头坊间慢慢地飘了开来。 是太子着人送到各位参礼的堂兄弟府上的赏赐闹的。 在洛安城中,赏赐、贺礼里常有文章,众人总要摸清门道才能安心,不然无意间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是以过了两天,七王府的世子谢逐,就拜访五王世子谢遇去了。这一双堂兄弟一贯交好,谢逐便也没拐弯,张口就问:“哥,你这边的赏赐里,有茶没有?” 他说这话时,宦官正好刚把茶端上来。谢遇扫了他一眼,解开盏盖吹着热气淡淡道:“怎么,你那儿缺茶喝?诺,这是皇伯伯刚赏下来的大红袍,一会儿匀你一些。” 谢逐就不高兴了:“哥,您这可就不够兄弟了。”——我有什么说什么,您在这儿装傻? 谢遇眉心微跳,接着也没喝茶,就把茶盏放回了桌上。 他当然明白谢逐指的是什么。 这次的主祭是忠王,除忠王外,参礼的宗亲一共六个。太子要赏东西,理所当然地给忠王这主祭备了份厚赏,给六个堂兄弟的则都差不多。 但是,广恩伯府那边,多了一份茶。 这茶倒不甚名贵,但也颇有些来头。是大概二十几年前,大齐西南边的暹罗开始向大齐进贡,贡品里总有一种暹罗人引以为傲的水果,叫柠檬。 这东西外皮金黄,里面的瓤是一丝丝的,像是金色的橘子,可味道酸得很,听说能酸得人面目扭曲地捶桌子,根本没法吃,闻闻味儿倒是不错,头几年的就净摆在屋里闻果香味儿了。 后来暹罗使节来朝,听闻柠檬在洛安竟不受欢迎,痛心疾首,解释说在他们暹罗,是拿这个切片泡水喝的。御膳房就切了切泡水呈进了殿,暹罗使节说,对对对,就是这么喝的——可从当今圣上到满朝文武,没一个人喝得惯。 据说当时还有个性子直点的武将张口就道:“要喝水,泡茶不好吗?这东西,说味道寡淡又酸得很,说味道浓郁又除了酸没别的味儿,有什么可喝的?” 于是在座重臣哄堂大笑,这话被当做笑柄越传越广。结果,不知怎的传到了个御茶官的耳朵里,这人会颇动脑子,立时想到既然除了酸没别的味儿、不如茶水好喝,那能不能把它跟茶制在一起? 反正茶里原也有小青柑、大红柑,就是将茶叶填在果皮里一起炮制的。柠檬果肉虽酸,可果皮香得很啊,怎的就不能试试? 就这么着,经过几载尝试,御茶房里还真弄出了个“柠檬红茶”。柠檬清新、红茶醇厚,喝起来颇是独特。 但是,因为暹罗每年进贡的柠檬都有限,这茶又必须用整个的柠檬皮做,挖去果肉时不小心弄破了皮就只能作废,所以每年也产不了几斤,民间商人能弄来的柠檬不知怎的又品质不够,时至今日这茶都只有宫里才有,轻易也不往外赏人。 ——所以,你说它没名气,它是没什么名气。可是在洛安城里头,它真金贵啊! 这么金贵的东西,太子赏了名不见经传的广恩伯足足一斤。 如果只是赏了也就罢了,但偏巧这事还莫名其妙地传了出来,可见这里头有故事。 谢遇沉默了半晌,终于看向谢逐:“你让我说点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个意思?”谢逐锁眉,“一个不入流的旁系,跟咱们耀武扬威?” 谢遇睃了他一眼:“你觉得是广恩伯自己透出来的?” 谢逐摊手:“那不然呢?” 谢遇轻笑摇头。他觉得,这是太子那边透出来的。 王府间近来的动静让太子殿下不安了,他想给堂兄弟们紧紧弦,同时也是给他们脸色看。 那位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是有心提点他们,他要厚此薄彼的赏东西,他们也一句话都说不得。 这是君臣之别。 . 广恩伯府里,谢迟自也听说坊间的议论了,因为他白日里去宫中当值,御前侍卫们也在说这件事。 怎么说呢?他现在觉得这茶不烫手是假的,可他总也不能把茶给太子退回去。 他经历过的事确实还少,不过要忐忑不安也只是在能选择的事上容易忐忑不安,这种没什么选择的事,忐忑不安有用吗?没用就还是随遇而安吧。 他就气定神闲地拿着一铜罐的茶找叶蝉去了。 这么稀罕的东西,叶蝉当然没见过,立刻叫青釉去沏了两盏来。柠檬的个头比小青柑要大,一盏一颗太浓了,青釉便把它捏碎沏了来,每盏放了一盏底的茶叶,外加三两片碎柠檬皮。 77.第 77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叶蝉被他笑得又瞪他,不过也没再同他争执一起睡的事。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晚膳端进屋里,谢迟放松下来自然胃口大开, 虽是趴着都吃了不少。 一边自己闷头吃,一边还不忘抽神给瘦了很多的叶蝉夹菜。 叶蝉跟他说句话的工夫,碗里就又被他塞了一大块糖醋排骨。这糖醋排骨做得着实不错,肉烧得够烂够入味, 细细的脆骨炖成了尚存脆感的胶质, 酸甜咸调得适中,吃起来特别下饭。 如果放在平常,这道菜是很合叶蝉的口味的,不过今天…… 叶蝉锁着眉把它夹起来, 放到了谢迟的饭上:“我吃不下了!” “那你吃半个我吃半个。”谢迟边说边用筷子分起了上面的肉,叶蝉火速抱起饭碗跳开几尺远:“我真的吃不下了!!!” “噗哈哈哈哈。”谢迟喷笑,然后自顾自地吃着排骨道,“好吧好吧, 放过你了。” 这天晚上, 谢迟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家的幸福。前些日子在宫里虽然也只是歇着养伤,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他终究放松不下来, 神经时时刻刻紧绷, 听到门外有动静有心跳加速。 当下, 他是彻底放松了下来, 和叶蝉闲话家常,说话也不用有什么顾忌。还叫乳母把元晋抱来玩了玩,结果元晋吧唧趴到了他身上,疼得他耳畔嗡地一声差点直接晕过去! 叶蝉赶忙把元晋抱起来,边是心疼谢迟边又想笑。元晋见她笑,也跟着咯咯咯地笑,笑得他直瞪他们:“你们够了!不许笑!” 叶蝉抱着元晋迅速开溜。 晚上盥洗之后,叶蝉磨磨唧唧地上了床。这真是二人头一回同榻而眠,成婚那日都没有,他那天晚上边醒酒边跟她说了几句话,就照常去书房读书然后自己睡了。 这头一回同榻,他们还只能一个趴着一个躺着。叶蝉本来想尽一下为人|妻的职责,亲手帮他换药来着,但被他坚定地拒绝了。 他伸手捂着他的眼睛,等刘双领给他换完了药,才把手挪开。 叶蝉撇撇嘴,从床上坐起来:“那我看看你的伤。” “不许看!”谢迟一喝,锁着眉头把她按回床上,“有什么好看的,乖乖睡觉。” 叶蝉躺回去盖好被子,突然沉默起来,谢迟看看她,发现她面色也不太好。 他不禁有点心虚,手从被子里摸过去,攥攥她的胳膊:“生气了?” 叶蝉摇头,倒反握住了他的手:“我是在想,你这回这事……真挺吓人的。要不……要不以后你别去了,拼着命去换加官进爵,不值得。” “哎……”谢迟一哂,往她跟前挪了挪,手探出被子来,一刮她鼻子,“别多心,这事过去了。御前也不是刀山火海,这次是个意外。” “可这意外一下就闹到陛下跟前去了啊!”叶蝉忧心忡忡,“我每天都担心你回不来了。” 哎,这个小知了…… 谢迟自不想就此退缩把难得挣到的差事扔了,但也知道她是好心,便伸手搂住她的后背,温和道:“陛下并不是爱草菅人命的人,如果御前闹出人命,那一定是有涉及朝堂纷争的大事。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去掺和那些,我就做好我的分内之职,自会平安的。” 叶蝉又默了会儿,最后也觉得好像就这样劝他缩回来并不太好,就黯然点了点头:“那好吧。反正你……多加小心,都说伴君如伴虎嘛。” . 之后的几天,谢迟都闷在正院里歇着,主要是因为伤还没好要尽量减少挪动。但他回都回来了,这件事当然不可能继续瞒着爷爷奶奶,二老还是很快就知了情,好在他已平安回来,他们担心归担心,到底不用太过着急了。谢周氏时常自己来看看,爷爷不方便进孙媳的住处,就差人来问候。 就这样,年关眨眼工夫就过去了。年初三,谢迟刚能勉强正常的走路,刘双领砸了个大消息过来:“门房说忠王府送了帖子来,道忠王殿下想来看看您。” 顷刻之间,屋里的所有人都被愕住。 谢迟咝声吸了口气:“他的意思是亲自来?” 刘双领双手把一张帖子呈给了他:“爷您看。” 谢迟便翻开帖子,帖中字迹苍劲潇洒,估计是忠王亲笔。帖子的话倒不多,基本就是先祝全家新年大吉;然后说那日人人都缄默不言,唯独广恩伯你敢说真话,我很佩服;最后说听说你的伤还没好,我想来看看你,你看行不行? 谢迟看完懵得更厉害了。 忠王要亲自登门拜访,那和上回请叶蝉去见王妃可不一样。他的大驾走进这道门,估计整个京城都要议论一番,广恩伯三个字会一夜之间被人所知晓。 那他要让忠王来吗…… 按理说这是件让家中蓬荜生辉的事,可谢迟竟然犹豫了。他想到这事还牵扯太子,不知自己此时与忠王走得再近一步是好还是不好,而且,他还记得傅茂川的话。 ——傅茂川说,让他上元之前,尽量不要出门了。 傅茂川是御前的掌事宦官,他说出这句话,必是皇帝的意思。谢迟虽不懂皇帝有怎样的考虑,但他明白此时应该遵从圣意。 那他出不出府是重点吗?显然不是。洛安城这么大,他又不打家劫舍,出府又有什么关系? 皇帝是不想让他和旁人走动。 或许是为平息事态,又或许还有别的顾虑,但总之,皇帝想让他过年时消停一些。 那他还是不见忠王为好。 谢迟想明白后,循循地吁出口气,吩咐刘双领:“拿纸笔来,我写回帖,你亲自给忠王府送去。” . 是以当日下午,陆恒就看到了广恩伯府送来的回帖。彼时王妃卫氏也在,见他看着看着帖子忽地笑了,不禁好奇:“怎么了?” “唉。”陆恒笑叹,“被广恩伯府拒之门外,真新鲜。” “啊?”卫氏讶然,“为什么啊?” “那天陛下让傅茂川嘱咐他过年别出门……可能把他吓着了。”陆恒无奈地摇摇头,“也罢,你备份厚礼让人送去,我让人把话带到就行了。他年纪太轻,万一走动多了让他浮躁起来,反倒害了他。” 卫氏觉得也对,便点头应下,交待身边的侍女去库里挑礼物出来,按着双份厚去备。 如此这般,谢迟在次日礼送到府中时,才知忠王提出前来原是真有正经事要说。 忠王差人递来的帖子说:第一,陛下口谕,让他养好伤后去紫宸殿当值。 ——从含元殿到紫宸殿,虽然御前侍卫的身份没变,但因为离天子近了,实则也算小晋了级。 第二,忠王说元日大朝会后陛下照例封赏宗亲,赐了他五百户食邑。 ——这说得上是一桩大事! 宗亲也分三六九等,食邑有多有少,像广恩伯府这种,压根就没有食邑可言了,只有固定的年俸。食邑五百户听起来不多,可一年算下来,府里会多千两左右的入账,相当于把年俸翻了个番。 这真是个实在的恩赏。而且,宗亲之间一定会知道这件事。 谢迟简直觉得心里一片明亮。如果说前阵在宫中的日子让他觉得日日乌云压顶的话,这两件喜事就是一道强烈灼热的阳光,把他心里一切的阴霾都驱散了。 再往下看,忠王在帖子上叮嘱他,回宫当值时理应去向皇帝写个恩。按规矩是先去问问紫宸殿前的宫人,皇帝方不方便见——当然这种小事皇帝多半是不见的,那就在殿门外磕个头便可。 谢迟认认真真地记下了这些事宜,然后放下帖子,去东厢房找叶蝉。 东厢是元晋的屋子,叶蝉正蹲在摇篮边一口一口喂元晋吃膳房刚送过来的蛋黄泥,突然背人从身后抱得一仰! “啊!”她差点把碗扣过去,匆忙拿稳了,回过头瞪他,“你干嘛啊?” 谢迟喜色溢于言表,搓搓手问她:“晚上我们吃顿好的,怎么样?” “啊?”叶蝉莫名其妙地打量他,心说过年这几天哪天吃得不好? 谢迟道:“我让膳房备个正经的席面,送去爷爷奶奶那儿,全家一起吃。” 可这话落在谢迟耳朵里,他多心是难免的——这听上去多像正房侧室掐起来了啊?他现在又一门心思的上进,真不想看后院起火,更没工夫去收拾这些。 于是,原本打算回来之后随便在书房吃两口饭就赶紧休息的谢迟,路过书房时脚步都没停一下,就径直杀去了后宅。 后宅正院里,叶蝉正因为逗元晋逗得开心,把晚膳给忘了。青釉也没催,觉着小公子刚进府来,趁早和夫人熟悉起来也好,不然万一自此生分了下去,不知会有多少隐患。 谢迟这一来,刚好提醒了叶蝉时辰。 “都这么晚了啊?!”叶蝉看着窗外的天色一吐舌头,赶忙把元晋抱起来交给乳母带去哄睡觉,又示意青釉传膳。 谢迟在她屋里的罗汉床上坐下,也没多措辞,开口就问:“听说你今天把阖府的下人都叫来训了一顿?” 叶蝉点头,他又问:“为什么啊?” 叶蝉一喟,踱过去在离他有几寸距离的地方也坐下,神色不太愉快:“他们啊,不把元显和元晋当家里人。我想继过来的孩子,这是难免的,可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就提前把他们喊来提点了一下,但愿日后能好些吧。” 接着她又细细说了一下经过,说是元晋身边的乳母拿喜欢孩子的话奉承她,说她日后如果有了自己的孩子必定更好。这确实证明在下人眼里,这两个孩子和广恩伯府是有分别的,谢迟就稍松了口气,觉得她这么做没错。 然后他接着问:“那怎么又把西院的人打了呢?” “她们瞎嚼舌根!”叶蝉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缓了缓,重新平和下来,“青釉带人去膳房端点心的时候,听到她们跟膳房的人嘀咕。说什么我把人叫过来训话是乱找茬,有意给容姨娘脸色看呢;还说……说本来就是继过来的孩子,硬说和自家生的一样是装好人——这叫什么话?子虚乌有的,瞎毁人清白!” 谢迟怔了怔,原来是这么回事。 然后他就喷笑了出来,觉得自家夫人认真起来也怪可爱的。 结果她更生气了:“这有什么好笑的!”她瞪着他,“你要是觉得她们这话没错,我们就把孩子给恪郡王府送回去!不带这样抱过来又不好好养的!” 哎怎么说认真就又认真了…… 谢迟赶忙绷住笑,看看她那张眉梢眼底都挂着怒气的脸,想哄又不知该怎么哄,最后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别生气啊我没那么想。” 叶蝉很不留情地挥手打开了他的手。 谢迟忍不住又笑了一声,又忙重新绷起脸:“你说得没错。孩子继过来了,当然要当亲生的待才对。再说这本来也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孩子,我们跟恪郡王府是同宗的兄弟。” 叶蝉撇了撇嘴,脸色好了些,谢迟又看向刘双领:“去问问,西院是哪两个背后嚼舌根。不能留在府里了,马上赶出去。” 刘双领一讶:“爷,这……” “不能让她们背后议论夫人。”谢迟说明了缘由,刘双领了然,反倒是叶蝉乱了阵脚,一把抓住谢迟的胳膊:“别别别,我不在乎这个!” “我在乎。”他转回头来,叶蝉蓦然回神,讪讪地抽回手来,但被他捉住了。 这种接触令她一下子浑身僵硬,谢迟其实也不自在,不过撑住了没松开她。 他执着她的手,轻轻地吻了一口:“你听我说。” 叶蝉双颊一阵阵发烫,本来也说不出话了,当然只能听他说。 他缓缓说:“那个……我本没想这么早娶妻,我想你可能也没打算这么早嫁人。” ……他打算休了她吗?叶蝉的心骤然一紧。 “……不过既然已经这样了,我们就……我们就好好地过日子。”他盯着她的手,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跟她说这些,是因为觉得该交交心,还是想给她底气?总之,是有一股情绪涌动着,让他在心跳加速中不由自主地把话说了下去:“近来家里的事情就劳烦你多操心。我……我好好在朝中挣个一官半职,争取来日给你挣个诰命。” 叶蝉愕然,心跳漏了两拍。 诰命夫人和普通达官显贵的妻子可不一样,那是有陛下钦赐的诏书的,还单独有份俸禄可领,逢年过节还要进宫参宴。从某种意义上说,一般为人妻的,荣宠都系于夫家身上,但若身有诰命,便是自己独占一份尊贵了。 她想她何德何能啊?刚嫁来京里,夫君就立志给她挣诰命? 她于是红着脸嗫嚅道:“你……说这个干什么!反正我嫁都嫁了。帮你打理家里,应该的……” “嗯……”谢迟的脸不觉间也红了起来,握着她的手捏了捏,从容也维持不下去了,“反、反正……” 他卡了片刻说:“反正我会好好待你的。”说完这句,便闷头不在吭气儿。 两个人僵在屋子里,下人们都早已识趣地避了出去。刘双领和青釉等几个在主子跟前得脸的,聚在墙根底下闷头偷笑,暗说这小夫妻真有意思。不得脸的则想笑又不敢,憋得扑哧扑哧的。 僵了会儿,叶蝉面红耳赤地把手从他手里往外抽,谢迟犹犹豫豫地一点点放开她。 然后她说:“咱……吃饭吧?我跟膳房说想吃酸汤鲈鱼,应该做了的……” 酸汤鱼是她在家时就很爱吃的,一大份做出来,有汤有鱼,酸甜可口。夏天吃着清爽,冬天吃着暖和。不过她家多用鲢鱼,鲜嫩肥美,洛安这里吃不着鲢鱼,膳房本来说用草鱼,她嫌刺多,就换成了鲈鱼。 谢迟本来也饿了,这菜又格外下饭。他风卷残云般不知不觉就吃了两碗饭下去,爽快地舒了口气,抬头发现叶蝉在舀汤喝。 他还没见过的和酸汤鱼的汤的呢,一时就很惊奇:“不觉得酸吗?” “酸啊,但没那么酸。而且很香。”叶蝉说着又抿了一口,接着眨眼望望他,“你试试?” 谢迟迟疑了一下,往手边干净的碗里盛了小半碗,凑到嘴边一啜…… 顿时愁眉苦脸! 他咣地搁下碗,别过头缓了半晌才勉强把这口咽下去,叶蝉目瞪口呆,他悲愤地活动腮帮子:“这叫‘没那么酸’?!” “……”叶蝉僵了一僵,“对、对不起啊……” 她真的觉得没那么酸啊?她一直爱这么吃! 谢迟心说夫人你口味可太重了,趴在桌上边吞口水边摇头说没事,还夹了口拍黄瓜掖进嘴缓解酸劲儿,然后深深地一呼一吸:“你早点休息,我去看看奶奶。” “?”叶蝉微怔,想说这么晚了,不太好吧。谢迟看到她的神色就主动解释了:“你不是今天把阖府的下人都叫来训话了吗?我替你跟奶奶解释一声。” “明早问安的时候我自己会解释的!”叶蝉立刻道。 谢迟摆着手站起来,留了句“你别管了”就往外走去。刘双领赶紧迎上来,一听他说要去见老夫人,头一个反应也是:“这么晚了……” 但谢迟还是去了。他心里想的是,家庭和睦这件事,他必须放在心上。 都说婆媳间最难处。他母亲去的早,叶蝉倒是没有婆婆了,可奶奶对叶蝉的看法,他也得当心。 奶奶现在是还挺疼叶蝉的,可诸如今天这样的事,谁知道奶奶会不会心里膈应?如果膈应了,她又未必跟叶蝉直说,一件两件三四件积攒下来,早晚要积成大矛盾。 还是防微杜渐的好,那么他不去防谁去防? 谢迟便进了祖父母的院子。他爷爷奶奶感情不错,不过奶奶嫌爷爷睡觉打呼噜,从他记事起就已是分房睡了。爷爷是个心很大也不管家务事的人,谢迟便直接去见了奶奶。 谢周氏正在灯下做针线活解闷儿,听下人说他来好生一愣:“怎么这时候来了?”接着便赶紧着人请。 谢迟进了屋一揖,然后自顾自地坐到谢周氏身边,心下转了遍腹稿,就开了口:“奶奶,我听说……叶氏今天把阖府上下的下人都叫去训了一顿,包括您这里的?” 谢周氏瞅他一眼,拿起针线活继续做了起来:“嗯,有这事。” “啊,这事是这样……”谢迟笑着,一股脑说了下去,“她是见府里头有下人看两个孩子是继来的,觉得亲疏有别,怕他们被亏待,所以先给上上下下都紧紧弦,没有对您不恭敬的意思,您别多心。我也觉得该这样,毕竟她说完之后还有人私下嘀咕,所以……” 他说着停住,想看看奶奶的意思。 谢周氏清淡地笑了声:“你接着说。” 谢迟便很忐忑,转磨盘一样在书房里转了好多圈,也拿不定主意。 他觉得,谢信不去和自己不去,不是一回事。一来,虽者谢信也就他比大个五六岁,但论辈分,人家真是长辈,长辈不去晚辈的祭礼也没什么。二来,谢信只是观礼,观礼的人多一个少一个都不是大事;可他是受召去参礼,参礼的员额安排那是有规矩的,他不去就得找别人填补,似乎随便开口并不太好。 78.第 78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她眨眨眼:“干什么?” “没什么,抱抱你。”他说着又往前挪了两寸, 身体和墙壁形成一个狭小的角落,莫名地让人很有安全感。 叶蝉懵了一会儿,然后迟疑地伸出手,搂在他腰上。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就快了,快到让她说不出话, 原本想跟他聊聊家里新的开销安排,这会儿脑子里也完全想不起这回事了。 而他也没说话, 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抱着她, 却衔着笑, 一副自得其乐地样子。 他白日当差操练到底比她要累,不一刻, 他就先睡了过去。叶蝉闭眼也想睡, 却觉得有点热,想了想又不忍心推他, 最后伸脚把被子蹬开了些。 . 子时,洛安皇宫。 东宫后宅的正殿, 在婴儿剧烈的啼哭声中变得灯火通明。太子妃崔氏抱着孩子边哄边急得团团转, 眼瞧着又过了一刻,不得不又喝问一次:“到底怎么回事!御医呢!” 几步外跪着的宦官连连磕头:“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已着人去太医院请了, 当值的太医很快就……” “我问你御医呢!”太子妃喝断了他的话。 御医和太医不一样。太医院里, 太医人数近百, 能当御医的只有四个,医术自比寻常太医要高明许多。御医也不是随便就能传来的,需有帝后手令。几年前皇后病故,如今要传御医就只能去请皇帝的手令了,很是麻烦。 是以早几天,小皇孙刚并的时候,太子妃也不想闹这么大的阵仗。但今晚,他的病突然厉害了起来,这才不得不传御医。 可近来,陛下对太子多有不满,未免再生事端,太子太傅薛成提出让东宫众人少出去走动,太子允了。晚上宫人要出东宫去紫宸殿禀话,必须太子亲自点头。 眼下御医迟迟不来,只怕是她差去的宫人根本就没能敲开太子的门吧。 太子妃克制着怒火:“太子在哪儿?” 那宦官拼命缩着身子:“还是在……还是在沐氏那儿。” 太子妃眼前直黑了一阵,为了怀里的孩子又生生撑住。她切齿道:“备轿,我亲自去求陛下。” 身边的嬷嬷悚然:“殿下!”说着慌慌张张地跪了下去,“殿下,您的身份,三更半夜去面圣……” 儿媳去见公公本来就于理不合,何况还是这个时辰? “那孩子的命就不要了吗!”太子妃突然崩溃地大吼,四下都一静,她胸口起伏数番,才又再度压制下来,“备轿,今晚御医必须来。” 她说罢便将孩子交给乳母,径自向外走去。迈出殿门的那一刹那,周围黑暗一片,没人看得清她了,她忽而紧紧攥拳,眼里恨得几能沁出血来! 她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嫁给太子? . 丑时四刻,刘双领悄悄推开门进屋,到床边轻一碰谢迟,谢迟就醒了。 他不想吵醒叶蝉,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结果洗完脸刚要去屏风后更衣,叶蝉便迷迷糊糊地挣了眼。 因为身边突然空了下来,她在梦里感觉怪怪的! 她于是撑身坐起来,看看他就要下床。谢迟歉然一笑:“太早了,你接着睡吧。” “睡够了。”叶蝉哈欠连天地站起来,青釉便也带着人进了屋,服侍她盥洗。 待得他更完衣从屏风后出来,她也去更衣,二人擦肩而过,谢迟突然伸手揽住她,吧唧就又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你干什么啊!”叶蝉搓着脸瞪他,他嘿嘿一笑,红着脸别过头去,没做回答。 他就是总想吻她,忍不住,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一看到她,他心里就忍不住地发软了,心跳也总是不对劲,这小知了有妖术! 知了妖。 “噗——”谢迟忍俊不禁地喷笑出来。叶蝉直觉他这笑跟她有关,从屏风后探出头又瞪他:“你笑我?” “没有没有。”谢迟立刻否认,下意识地往那边一看,又一次唰然脸红。 她是在更衣中正对着他探出头来的,虽然看不到别的,但能看到一侧肩头。这些日子他们同榻而眠,都是穿着寝衣的,他第一看到少女白皙细腻香肩,竟一下子局促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切思绪都在大脑里卡了壳。 叶蝉看着他的神色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顿时也面红耳赤,触电般地闪回了屏风后。 然后,她就不敢出来了。 谢迟进宫当值不能误时辰,不得不抓紧时间自己去用早膳。草草吃完,他看了看屏风后,见她还不出来,尴尬地咳了咳:“小知了,我走了啊。” “嗯!你……把门口那件大氅拿上,我过年时做的,昨天才做完!暖和!”她磕磕巴巴的。 谢迟往门口一瞧,木架上果然挂着一件新做的大氅,用的是黑色的缎子,镶着深灰的毛边,里面棉花估计塞得不少,远远一看就知道很厚实。 谢迟觉得受宠若惊。 “谢谢啊!”他说罢从架子上摘下大氅,穿上便出了门。侍卫虽然在当值时要穿统一的软甲,但路上穿什么没人管。 他要一直穿到天气转暖! 待得他离开后又过了一会儿,叶蝉才小心翼翼地从屏风后再度探出头来。 “走了?”她朝青釉动着口型问。 青釉忍笑:“走了走了,夫人快用膳吧。” . 过了半个多时辰,谢迟进了宫门,彼时离卯时轮值还有一会儿,他就到茶房去歇脚,正好碰上白康。 “白大哥!”谢迟一唤,白康回过头来,看见他就笑了:“嘿,还没恭喜你高升!” “从前还多谢白大哥照顾,日后若有机会……” 白康一听就知道他想说什么,立刻摆手:“打住打住。这是宫里,瞎许人情要惹麻烦,我不给你添这个乱。”接着压低了几分声音,又跟他说,“刚才御前的人过来打了个招呼,说让小心点。说是……陛下大半夜的把太子叫过来训了一顿,太子到现在都还跪在殿里。两刻前又传出了旨意,今儿免朝一天——陛下向来勤勉,这可不多见。” 谢迟不禁讶然:“这……为什么啊?” 白康的声音更低了:“说是皇孙不太好。” 谢迟一颤。 当今圣上就太子一个儿子,皇孙目前也就这么一个。虽然太子年轻,日后还会再有别的儿子,可现下唯一的皇孙若出了什么事…… 别说天家了,就是他自己家里,在他父亲去后都紧张了好一阵,生怕他再有个闪失断了血脉。 这唯一的皇孙若突然没了,满朝只怕都要不安一番。 谢迟于是在心下掂量清了轻重,谢过了白康,换上软甲就赶去了紫宸殿,等着轮值的时辰。他往大殿遥遥一望,果然一片沉肃,所有人都比平常多低了两分头,身边同样等候轮值的其他侍卫也都把呼吸压得极轻,唯恐触怒天颜。 临到时辰时,掌事的千户赶了过来,瞧瞧这一班当值的人,点道:“谢信,谢迟,今天你们两个站门口。” “啊?”谢迟微惊,叫谢信的那个倒很从容地应了下来:“哎,知道了。” 接着谢信走过来,径自跟他解释:“陛下气不顺,让宗亲在近处当值,比别人强点。” 这是御前侍卫里不成文的规矩,考虑的是陛下面对宗亲,总要比对旁人多容情几分——这理由其实并不能说服谢迟,毕竟他头一回面圣就挨了三十板子。 可他也不能说不肯,只好硬着头皮上。谢信瞧年龄不比他大几岁,但这名字一听就比他长一辈,他便抱拳道:“多谢堂叔。” “不客气。”谢信摆摆手,也不再与他多说别的,眼看着时辰已到,众人便一齐往紫宸殿去了,很快就在一派静谧中轮完了岗。 这种静谧维持了一阵,到了暖红的朝阳在天边露出一半的时候,殿中突然传出瓷器砸裂的声音。 谢迟依稀听到了皇帝的怒斥:“太子之位形同副君,你却日日沉溺美色,连幼子性命也不顾!若太子妃不亲自赶来求朕,你要这不满岁的孩子熬死在病中吗!” 语毕安静了会儿,听不到太子说了什么,但皇帝再开口时显然怒意更盛:“你住口!你自己立身不正,休要推到妃妾身上!来人,把他押回东宫去,严加看管。没有朕的旨意,你哪儿也不许去!” 堂堂太子,就算是要“押”回去,也是宦官恭恭敬敬把人往外请,谢信和谢迟就都没打算动。 然而很快,却听傅茂川再里面疾呼:“殿下您少说两句,少说两句!侍卫!来人!” 谢信朝他一递眼色:“走!”随即先一步进了殿。 忠王妃见状也笑,跟她说:“这个好做,你爱吃的话回去让自家的厨子做来便是。先把晒干的红枣泡软,剖开去核,再填进去一小团糯米进去。上锅蒸一刻,蒸完拿出来淋些蜂蜜和糖浆,就成了。” “多谢王妃。”叶蝉心下认认真真地记住了这个做法,又继续与忠王妃有一茬没一茬地闲聊。聊了一会儿,忠王妃终于说到了正题:“请你来这一趟,还有个事儿要问问你的意思。” 叶蝉顿时有些紧张:“王妃您说。” 忠王妃又笑笑:“是这样,上个月吧……恪郡王得急病殁了,这事你可知道?” 叶蝉隐约听说过,就点头:“听说了一点儿。” 忠王妃就继续说下去:“那位恪郡王和咱们平辈儿,目下袭爵的这位,比你我都小一辈。他前几天差人来传话,说家里头……几位庶母都自尽殉了他父亲。别的也没什么,按规矩办丧事就是了,只是有两位留下了孩子,都才三五个月大,恪郡王唯恐自己照料不周,便想把这两个幼弟继出去。” 79.第 79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他这份上进的心,叶蝉纵使出身小门小户也不难理解。 往上数算, 广恩伯这一脉是从仁宗皇帝那儿传下来的。当时,仁宗皇帝和几个兄弟都是世宗的元后阮氏所生,关系极为亲厚,继位之初就把几个兄弟都封了亲王。 后来,按本朝的规矩, 嫡子承袭父亲的爵位,其余诸子降一等再行加封。 谢迟这一脉代代都是庶子, 而且没一个立功加爵的。七八代下来, 到了他爷爷那一辈便已是二等伯。再往下, 他爷爷就他爹一个儿子,他爹又只有他, 他才没被降到更低。 所以, 他们论起来虽然也是宗亲,可若刻薄点说, 那就是当今圣上想都想不起来、空拿俸禄在京里混吃等死的没落宗亲。 谢迟才十六,正值年轻气盛的时候, 他不甘心这样混吃等死。他琢磨着, 自己怎么也得努把力立立功,让陛下给他加个爵。他想,自己有生之年要争取尽力奋斗到郡王, 这样将来他的嫡子承袭郡王, 其他儿子也还有个一等公位, 可比眼下的听天由命要强的多。 现在家里一大家子人,全靠一千两的年俸活,听起来好似不少,可宗亲间一旦有婚丧嫁娶的喜事,随随便便随个礼,日子便拮据了。 叶蝉原本到下午时已经觉得自己放松下来,但在他走后还是松了口气。然后她随意地做了会儿绣活儿,又用了小半盏马蹄羹当宵夜,接着再独自发发呆,便盥洗就寝。 第二天一早,叶蝉照例先去向老夫人问安,然后到前头的书房,问谢迟要不要一同用早膳。 入府的这半个月她差不多天天都过来,也差不多天天都被谢迟一句话骂走。今天她话刚说完,便见谢迟又锁着眉抬起头:“你烦不……”却蓦地抬手抽了自己一嘴巴。 叶蝉站在几步外惊了一跳,谢迟揉着眉心缓了缓,暗说自己真不好。 骂她都快骂出口头禅了,何必呢?她又没犯什么错。 他于是强自端正着心态,咳了一声,起身绕过案桌,走到她面前,又咳了一声:“那个……” 叶蝉抬头看着他。 谢迟勉强笑笑:“以后早膳你直接自己用吧,不用专程跑来问我了。我白天专心读书,晚膳去和你一起用。” “哦……那好!”叶蝉轻松地应下来,也没再多说什么,便离开了书房。其实,她原本也不是非要缠着谢迟,只不过突然嫁进宗室,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合适,眼下谢迟给她个准话,她就无所谓了。 客客气气地把她送走,谢迟不由松了口气。他觉得就这么着挺好,他一边先把她稳住,一边好好地读书上进。至于圆房要孩子什么的,过个几年再说吧,目下他才十六,叶蝉十三,急什么啊? 他于是琢磨好了,要“心无旁骛”“不近女色”地好好地读一整日的书,结果刚临近午膳,他就又不得不思量起叶蝉来。 因为他收到一封信,是忠王府送来的。 忠王严格来说其实并不算宗亲,是位异姓藩王,姓陆,第一代还是世宗那时追封的。据载那第一位忠王原是御令卫的千户,在世宗铲除世家时殉职,世宗追封其亲王尊位。彼时他妻子何氏怀着身孕,生产后却也离世了,留下了个女儿。 这个女儿被世宗收养,封的平安帝姬,到了嫁龄加封公主后嫁了出去,生了个儿子续回了陆家的族谱上,自此忠王的爵位便这样一代代传了下来。 这样的加爵也好、袭爵也好、封公主也好,都是极为难得的,由此可见这位平安公主当时的荣宠风光。但更难得的是,如今已历经八九代,忠王府代代忠良,威望不减分毫,就连许多谢姓宗亲都对他们极为敬重。 当下这位忠王,也就二十出头,同样是今年刚由宫中赐婚成亲。 谢迟的信是三个月前递进去的,写得斟字酌句,细致但又谨慎地表明了自己的一腔报国之心。可以说,那封信的每一个字,他都是鼓足了勇气才写下去,同时他也做好了这信会石沉大海的准备,因为忠王府那样的人家,并不是他广恩伯府能高攀得起的。 眼下真有了回音儿,谢迟反倒格外惊异起来。他仔仔细细把这信——准确的说是封请帖,读了三遍,仍旧对于该如何做迟疑不决。 请帖是忠王妃送的,半句没提他那封慷慨激昂的去信,只说想请他的夫人到府里坐坐,喝茶谈天。 广恩伯府再没落,谢迟对于洛安城里这些不成文的规矩也有数。他知道,这种女眷与女眷的交际,可能当真半句都不会提关于他的事,可整个过程忠王一定会知道,这番走动留下的印象,会左右他的前程。 那么,他能让叶蝉去吗? 她对皇亲贵胄间的这些规矩半点也不懂,甚至连规矩都还没学全。到时一旦出了什么岔子,忠王府日后对他再不开大门,他也一点辙都没有。 容萱倒是在宫里学过礼数。可是,一来从昨天的事来看,她这礼数也就只学了个表面,二来叫她一个侧室去见人家忠王正妃,又实在不合规矩。 谢迟觉得头疼不已,思量再三,他决定直接去和叶蝉聊聊再说。毕竟这正妻他娶都娶了,就算这回她不去,也得开始为更多类似的走动做好准备。 谢迟走进正院大门的时候,午膳正端上桌。叶蝉在卧房的罗汉床上歪着继续做女红,听到兰釉在外呼了声“爵爷来了”还道自己听错了,结果一抬眼,就见谢迟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叶蝉怔怔。 谢迟停住脚:“临时有些事要跟你商量。”说罢他顿了顿,又道,“不如边吃边说?” 叶蝉便下榻穿鞋,和他一起去了堂屋。桌上的菜已经上齐,谢迟边斟酌如何开口,边给她夹了一块酥炸小羊排。 这道菜在做法上没太多讲究,只不过未免膻味太重,一定要用三四个月大的羊。炸前要先在调好的佐料里腌两个时辰,炸出来便又入味又鲜嫩,轻轻一咬喷香扑鼻的肉就会从骨头上脱下来,味道好得很。 叶蝉吃了两口,看看他问:“爷,有什么事啊?” 谢迟思来想去,不知道这事从何说起为好,最后直接把那张帖子取了出来,递给她看。 叶蝉把帖子打开,看了两行就惊讶得吃不下去了:“忠王妃?!” “是……”谢迟局促地咳了一声,“你如果……如果实在不想去,就算了,我可以麻烦奶奶走一趟。” 他不想逼她太紧,因为说实在的,如果让他现下去忠王府做客,他也心虚,推己及人也不该逼她。 但叶婵嗫嚅说:“奶奶年纪大了……”接着又道,“而且,人家指名说‘广恩伯夫人’,推奶奶去也不合适吧。” 然后她便安静下来,安静了好一会儿,好像在矛盾,又好像在给自己鼓劲儿。谢迟在旁边一声不吭地盯着她,等她拿主意,她终于抬起了头:“礼数很多么?” 看来是并不打算拒绝。谢迟神情一松,道:“也不算很多,就是寻常走动。只不过说话要注意些,嗯……得体便好。” 叶蝉又斟酌了一下,就点了头:“那我去吧。”接着又问,“要备礼吗?” 她想的方向倒都很对,这令谢迟有些惊喜。他不知不觉有了几分笑意:“忠王府什么也不缺,你备些表心意的东西就行。” 叶蝉便想到了自己做的女红。她的绣活儿是不错的,在家中时,几条街的姑娘都喜欢她绣的东西。眼下虽在洛安这样富贵的地方,这样的东西都不值钱,可她觉得应该也还是拿得出手的! 她就将这想法说给了谢迟听,谢迟欣然赞同,令她很有了些信心。 . 然而,三天后走进忠王府的刹那,这信心荡然无存! 忠王府……也太富贵了! 叶蝉原本以为,广恩伯府虽已是很没落的宗亲,但在衣食住行上,和洛安的其他贵戚差别也不会太大,毕竟府里前宅后院分明,单是她自己住的正院都比她的整个娘家要大不少,府里花园、书房也皆有,甚至还有一方射箭场,于她而言已是十分讲究了。 她没想到竟还会有忠王府这样的地方。 从步入大门开始,目光所及之处每一寸都是景致,亭台楼阁皆威严气派。虽然和她走过一趟过场的皇宫不能比,但也足以令她瞠目结舌了。 迈过三道院门,叶蝉就被这份华贵压得都不敢抬头了。忠王妃身边的仆妇领着她一直往里走,偶尔和善地介绍两句路过的地方,走了足有小一刻,才终于到了后宅的正院。 仆妇领着她走进院门,见忠王妃亲自迎了过来,便即刻退到了一旁。 “是广恩伯夫人来了?”忠王妃卫氏盈着得体的笑容走向她。卫氏今年十八岁,在去年的采选中,是较年长的一拨。她的娘家也显赫得很,上数十代出了位御令卫指挥使,是世宗扫清世家的功臣,还是世宗皇后阮氏的干哥哥。 这样的积淀下,卫氏的端庄、得体、优雅都是刻在骨子里的,教人一看便舒服。叶蝉怔了怔才想起来福身见礼,卫氏伸手一扶她:“别多礼了,我们进去坐。” ——在众人平日的印象里,都觉得太子近几年愈发傲慢,戾气也愈发的重的。 于是一场宴席从头到尾都颇为融洽,一点若有似无的议论,却从第二日开始,在洛安的街头坊间慢慢地飘了开来。 是太子着人送到各位参礼的堂兄弟府上的赏赐闹的。 在洛安城中,赏赐、贺礼里常有文章,众人总要摸清门道才能安心,不然无意间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是以过了两天,七王府的世子谢逐,就拜访五王世子谢遇去了。这一双堂兄弟一贯交好,谢逐便也没拐弯,张口就问:“哥,你这边的赏赐里,有茶没有?” 他说这话时,宦官正好刚把茶端上来。谢遇扫了他一眼,解开盏盖吹着热气淡淡道:“怎么,你那儿缺茶喝?诺,这是皇伯伯刚赏下来的大红袍,一会儿匀你一些。” 谢逐就不高兴了:“哥,您这可就不够兄弟了。”——我有什么说什么,您在这儿装傻? 谢遇眉心微跳,接着也没喝茶,就把茶盏放回了桌上。 他当然明白谢逐指的是什么。 这次的主祭是忠王,除忠王外,参礼的宗亲一共六个。太子要赏东西,理所当然地给忠王这主祭备了份厚赏,给六个堂兄弟的则都差不多。 但是,广恩伯府那边,多了一份茶。 这茶倒不甚名贵,但也颇有些来头。是大概二十几年前,大齐西南边的暹罗开始向大齐进贡,贡品里总有一种暹罗人引以为傲的水果,叫柠檬。 这东西外皮金黄,里面的瓤是一丝丝的,像是金色的橘子,可味道酸得很,听说能酸得人面目扭曲地捶桌子,根本没法吃,闻闻味儿倒是不错,头几年的就净摆在屋里闻果香味儿了。 后来暹罗使节来朝,听闻柠檬在洛安竟不受欢迎,痛心疾首,解释说在他们暹罗,是拿这个切片泡水喝的。御膳房就切了切泡水呈进了殿,暹罗使节说,对对对,就是这么喝的——可从当今圣上到满朝文武,没一个人喝得惯。 据说当时还有个性子直点的武将张口就道:“要喝水,泡茶不好吗?这东西,说味道寡淡又酸得很,说味道浓郁又除了酸没别的味儿,有什么可喝的?” 于是在座重臣哄堂大笑,这话被当做笑柄越传越广。结果,不知怎的传到了个御茶官的耳朵里,这人会颇动脑子,立时想到既然除了酸没别的味儿、不如茶水好喝,那能不能把它跟茶制在一起? 反正茶里原也有小青柑、大红柑,就是将茶叶填在果皮里一起炮制的。柠檬果肉虽酸,可果皮香得很啊,怎的就不能试试? 就这么着,经过几载尝试,御茶房里还真弄出了个“柠檬红茶”。柠檬清新、红茶醇厚,喝起来颇是独特。 但是,因为暹罗每年进贡的柠檬都有限,这茶又必须用整个的柠檬皮做,挖去果肉时不小心弄破了皮就只能作废,所以每年也产不了几斤,民间商人能弄来的柠檬不知怎的又品质不够,时至今日这茶都只有宫里才有,轻易也不往外赏人。 ——所以,你说它没名气,它是没什么名气。可是在洛安城里头,它真金贵啊! 这么金贵的东西,太子赏了名不见经传的广恩伯足足一斤。 如果只是赏了也就罢了,但偏巧这事还莫名其妙地传了出来,可见这里头有故事。 谢遇沉默了半晌,终于看向谢逐:“你让我说点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个意思?”谢逐锁眉,“一个不入流的旁系,跟咱们耀武扬威?” 谢遇睃了他一眼:“你觉得是广恩伯自己透出来的?” 谢逐摊手:“那不然呢?” 谢遇轻笑摇头。他觉得,这是太子那边透出来的。 王府间近来的动静让太子殿下不安了,他想给堂兄弟们紧紧弦,同时也是给他们脸色看。 那位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是有心提点他们,他要厚此薄彼的赏东西,他们也一句话都说不得。 这是君臣之别。 . 广恩伯府里,谢迟自也听说坊间的议论了,因为他白日里去宫中当值,御前侍卫们也在说这件事。 怎么说呢?他现在觉得这茶不烫手是假的,可他总也不能把茶给太子退回去。 他经历过的事确实还少,不过要忐忑不安也只是在能选择的事上容易忐忑不安,这种没什么选择的事,忐忑不安有用吗?没用就还是随遇而安吧。 80.第 80 章 叶蝉带元显元晋进宫的时候,还真有点紧张。主要是因为她打从那次走过场的采选之后, 就再也没进过皇宫大门, 更没见过太子妃,前几次元显元晋进宫都是谢迟带着来的。 对她来说, 太子妃实在称得上是个“大人物”, 比她见过的世子妃什么的, 身份可要高多了。 叶蝉于是从进了东宫大门开始就束手束脚的,元显元晋倒是什么都不怕, 手拉着手跑在前头。 领路的女官便笑吟吟地同叶蝉寒暄:“夫人家里这两位小公子性子真活泼, 太子妃殿下喜欢得紧,总是念着。” 叶蝉也笑笑, 客气说但愿他们别吵着殿下才好。 他们边闲话边走,不过多时, 就进了宜春殿。进宫都得提前禀明是谁来,崔氏早就知道今日是叶蝉这侯夫人独自带孩子过来,没有男眷。她于是也没叫宫女置纱屏, 叶蝉一进殿门, 就看到太子妃迎了过来。 “殿下万安。”叶蝉屈膝见礼, 崔氏快走了几步将她拦住:“别多礼了, 进来坐。” 叶蝉紧张归紧张, 但也没卑微道人家拦她她都硬要见礼。是以太子妃这么一拦便罢,二人一道往内殿去, 元显元晋早就先一步跑进去了。 “元晰哥哥!”元晋嗓音清亮, 接着, 又愣了愣,“咦……?” 他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元晋,崔氏一迈过门槛刚好看到这一幕,就笑道:“元显元晋,这是元景,五世子家的。比你们略大一点,你们该管他叫哥哥。” ——五世子?谢遇? 叶蝉心里咯噔一下。她跟谢遇倒没直接接触过,但谢遇的破事儿她可听说了不少。另外她还和谢遇的正妃侧妃正面叫过板,虽说最后是她赢了吧,可那也说不上是个愉快的经历。 怎么谢遇的孩子到这儿来了?来伴读? 她一时不太好问,细想想也没什么可问的——谢遇是谢遇、孩子是孩子,她又不能因为先前的不痛快,把气撒到孩子身上。 她便还是有着元显元晋跟他们玩了起来,太子妃请她落了座,着人上了点心和茶水。 崔氏客气地招呼道:“夫人尝尝这个,中秋那会儿新收下来的桂花做的,味道好得很。” 她说的是道桂花糯米糕,菱形的白色糯米膏体上淋着一层桂花糖,倒是好看,但也没什么稀奇。不过既然她特意开了口,叶蝉就是单为给个面子,也得吃一口意思意思,便立时执箸夹了一块起来。 结果这一咬下去,叶蝉还真惊了一惊。 ——那股清甜的香气也太足了,只这么一咬,味道就充斥了整个鼻腔。她不禁细细品了品,继而由衷地赞道:“是好吃,桂花怎么这么入味?” 这绝不是桂花糖带来的味道。桂花糖她也尝吃,去年府里做得好,她还让谢迟送给顾先生一份呢,但淋在糯米糕上可没这个味儿! 崔氏自己不下厨,也不像叶蝉对吃的那么感兴趣,自然不懂。不过她睇一眼身边的宫女,宫女就会意地说了:“这是先用桂花煮水,调糯米、蒸糯米糕时都用桂花水,最后淋的桂花蜜只是为了甜味和好看罢了。” 叶蝉点点头,认认真真地记住了,打算回去后让陈进也做来试试。崔氏瞧了瞧她的神色,浅啜了一口茶,忽而闲闲道:“元景是进来伴读的,此前……我也着人问过勤敏侯,勤敏侯说当时贵府的小公子正长牙,发了烧,传给了两个哥哥?” 叶蝉的心弦一下又提起来,嘴里没吃完的糯米糕差点卡嗓子眼了里。 但崔氏垂下眼帘,自顾自地笑说了下去:“我知道,想来是君侯和夫人舍不得孩子这么早就离家。”她语中一顿,“我也是没法子。朝中的动静,夫人大概也听说了一些,元晰身上的担子实在比旁的同龄人要重得多。我便想,找几个伴儿给他,他大概能开心一点,所以就……” 她的声音顿住。叶蝉听得明白,她或多或少的有想让自己退让的意思。 不过这个事上她没法退,孩子实在太小了,而且皇宫又不是寻常的地方,她真怕孩子会受不了。 叶蝉于是欠了欠身:“殿下辛苦。可我们家里……元显元晋年纪实在小了些,而且夫君才刚给他们寻到合适的先生,下个月才来。目下他们一个字也不认识,进宫来怕是也不好跟皇长孙一起学。” ——元晰去年就被张子适教着了,薛成也时常进来点拨一二。元显元晋是真跟不上他,叶蝉不全是在瞎敷衍。 这话崔氏便也听进去了,她若有所思地静了会儿,一喟:“那夫人你看,这样好不好?让他们在家先学着,来年等两个孩子都满了四岁,再送进宫来。我也不说什么每一旬回一趟家的话了,夫人和君侯既舍不得,隔个三五日便让他们回家一次,绝不让他们和你们身份。” 崔氏这番话,说得苦口婆心的,语气恳切到就差跪下求叶蝉了。 叶蝉不禁怔了怔:“殿下何必……” 太子妃摇头苦笑,接着便同叶蝉把苦衷说了。她说,给元晰寻伴读的事安排下去,像他们这样舍不得孩子的倒还是小事,更没法解决的是……同龄的孩子实在太少了。 她是从近亲——也就是陛下的亲兄弟的孙辈开始找的。结果吧,这一波宗亲平常看着人不少,这么一数才发现适龄的孙辈没几个。 这主要是因为,挑伴读确实要把年龄卡得比较死——差个一两岁还行,差三四岁的,读书读不到一起去啊?找几个六七岁的过来,是让他们跟着元晰学写一二三四五,还是让元晰跟着他们读子曰学而时习之?谁也没法将就谁。 所以,崔氏也不愿拉下脸死磨叶蝉,可年龄合适的总共也就七八户,她不得不每一户都试一试。 如果他们都不答应,那她就只好再往跟不起眼的下一层宗亲里找,可那未免也太陌生了。洛安城里,宗亲其实划成了两个圈子,一个圈子里是近亲和谢迟这样混得比较好的,另一个圈子里就都是不入流的了,要从这一个圈子里提拔人也比较难。 叶蝉哑了哑:“这不是有元景……” “是,有了元景,可他们也还是孤单了点。”崔氏歉然道,“小孩子嘛,总归人越多越热闹。元景自己在这里也想家,有和他一样送进来的,大家就都会好些。” 崔氏真是这么想的,却也不全是这么想的。别的话,她没好跟叶蝉直说。叶蝉似乎觉出了些隐情,可又并没能想透。当下她便不好应也不好拒绝,就跟崔氏说自己回去再跟谢迟商量商量,崔氏也没逼得太紧,这一天就还算谈得愉快。 当晚,叶蝉从东宫带着孩子告退的时候,崔氏也没再开口多留。元显元晋开开心心地跟元晰元景说再见,元晰只是有点和小伙伴道别的失落,元景却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 他以为元显元晋也会留下的!结果他们只带了一天,就又回去了!为什么他母妃不来带他回去?府里是不是真的不要他了! 小孩子伤心大哭实在令人揪心,叶蝉带着孩子往外走都没敢回头。回到家中,她越想太子妃的话越觉得肯定不太简单,便不敢多耽搁,立刻让小臧从前宅把刘双领请了来,将今天在东宫交谈的过程详详细细地告诉了他,让他迅速去顾府跟谢迟说一声。 . 翌日,叶蝉睡了个大懒觉。因为夜里元明闹了一回,乳母哄不住,她亲自抱了好久元明才可算不哭了。 于是早膳那会儿叶蝉根本没醒,小厨房便先把几样东西都放在蒸锅里温着。而与此同时,大厨房前正纠缠不休。 纠缠的一方是闵氏身边的掌事婢女春柳,被她拽着不撒手的是大厨房掌事的张喜。张喜眉头紧皱一脸厌烦,春柳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儿去:“公公,不是我挑事儿,您自己说,谁家早膳全吃辣的啊?” 春柳真是没见过这样的早膳——包子是辣白菜和辣羊肉两种馅儿,凉菜是加了辣椒油的拍黄瓜,喝的更带劲了,酸辣汤。她估计就算是川渝那边,早膳也不会这么吃吧? 张喜打了个哈欠,皱着眉跟她说:“你要我解释多少遍?容姨娘和吴姨娘那边先来了人取膳,剩下的——巧了,全是辣的。你们就凑合一顿,晌午早点来就是了嘛。” 春柳急得脸都白了:“公公,我家姨娘已经上火了,今儿实在不能这么吃啊!” 已经上火是因为昨天的午膳和晚膳。那两顿倒不全辣,可不辣的菜基本全是羊肉、鹿肉这样的东西,汤呢?说起来真是好汤,拿山参熬的——可山参本就是大补的东西啊!几样东西这么加起来,又连吃了两顿,闵氏昨天晚上嘴角就烂了,嘴里也起了好几块脓包,喝水都疼。 所以,今天早上闵氏都没好去给夫人问安——嘴都张不了怎么去?她道吃点下火的东西,养上两天再说,可春柳一看眼下的早膳…… 春柳都快给张喜跪下了:“公公您帮帮忙,有个白馒头配个咸鸭蛋也成啊!再不然,您给盛点白粥?” 张喜咂嘴:“那不成,馒头白粥都是昨儿个剩下的,我们当下人的吃吃就得。呈到姨娘桌上去,万一君侯问下来,我们怎么交代?” 他说到一半时,春柳便在低头掏银子了,可她刚要把银子塞过去,张喜忽地猛地一抽手挣开了她的拉扯,扭脸便进了屋。 房门咣地在春柳眼前一关,春柳欲哭无泪。又哑了哑,她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不对,张喜适才的说辞,看似说得通,但其实不对。她这儿都要塞钱求他了,他若真担心君侯怪罪,做点新的白粥白馒头不也不亏吗?这般油盐不进,看来是有人提前打了招呼。 也就是说,有人在成心踩她们闵姨娘! 想明白这一点,春柳便没再多求,拎着适合就回去了。回到院中,她拿了两块碎银子交给夏荷,让她去坊门口的早点摊儿买几样吃的来,然后自己进了闵氏屋里,跟闵氏把方才见到的听到的都说了。 “啊?”烂着嘴角的闵氏哑了一哑,继而便锁眉,“你说得有道理,可会是谁呢?” “……谁都有可能吧。”春柳压着声,掰着指头道,“容姨娘、夫人、正院的减兰,旁边的吴姨娘……” 但闵氏立时摇头:“绝不是夫人。” 春柳不解:“为什么?” “因为吴氏都没事。”闵氏边斟酌边道,“昨儿吴氏直接找了减兰。若夫人不容人,这样的拉拢不是更让夫人不快?夫人不得先收拾她么?” 相反,她和正院根本没什么交集。她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每天去正院问安,让夫人知道她,昨天还连正院的门都没进去就让夫人给挡了。 “那……您要是这么说,奴婢觉得也不是容姨娘。”春柳道,“满府里都说,容姨娘从前傻得很,办事也没分寸;近两年呢,又都安静得很,自己过自己的日子。这种心眼不像她能动的。” 那就只剩吴氏或者减兰了。 这两个倒真是都有可能,减兰不必说了,她们都认为正院的宠很可能有减兰一份,那减兰自然不肯让别人来争;吴氏的心思同样不难理解,她们两个同时入府,自然谁都想先对方一步得宠。 闵氏的目光不禁微微一凌。 她可不能任人宰割,在宫里采选时她就听说了,勤敏侯前途无量。那日后侯府变成郡王府、亲王府也都是有可能的,王府里的妾室都有正经封位,和现在可不是一回事。 好日子在后头呢,她必须熬住。 闵氏于是笑了一声:“去点点还剩多少银子。若是不多,就瞧瞧宫里备下来的嫁妆能换多少银两。这些钱咱就自己备膳用,夫人那边我还是会去的。” 到时候,她比减兰身份高、比吴氏同夫人亲近,那不论是她们两个里的谁下的手,她都可以借夫人出了这气。 . 正院里,青釉听说了大厨房的事后,趁叶蝉还没醒,把周志才拉到了院子一角:“你这么办,能行吗?” 周志才抿着笑点点头:“你就放心吧。新进来的人心气儿高,吃点苦头总会老实的。” 青釉又说:“……我可听说那边方才叫人出府买早膳去了!” “她们手头又没多宽裕,买的话撑不了多久。”周志才一哂,青釉担忧地又说:“那如果她们知道是咱干的,算计到夫人头上怎么办?” 周志才就嘿了一声,卖着关子没跟她解释。 这件事,她们是想不到夫人头上的。夫人什么都有了,在府里名声也好,容姨娘那边的安稳对她而言便是个佐证。闵姨娘轻易不会疑到夫人头上,除非张喜告诉她。 这里面的门路,周志才十分清楚。闵氏现下估计正疑另两位姨娘呢,最多再加上个减兰,夫人的嫌隙反倒最小。 那就让她们姨娘互斗去吧,闹一场两败俱伤,日后自然就长记性了。至于那些个上火的东西,反正也吃不死人,就先让她受受罪,谁让她心思那么活泛呢? 君侯和夫人摆明了都不喜欢心思活泛的人。那这一点,便是府里不成文的规矩。 她又刚入府,还不配让君侯和夫人亲自费心,那便让他们这些当下人的提前按住苗头就是了。 这些手段,青釉估计是头一回见,周志才却已熟悉得很。宫里头,即便陛下在皇后离世后已长久不踏足后宫,嫔妃们也还是没死心,没少往死里斗,都怕陛下哪天有了兴致突然来了,看上的不是自己。 那十八般武艺他只学了点皮毛,却也够帮夫人打理好侯府了。 . 顾府中,谢迟早起无事时又回想了一遍刘双领昨天传来的话,对他而言,倒不难理解太子妃在想什么。 他原也该知道储君的伴读从来都不仅仅是伴读,先前没往那儿想只是因为…… 太子妃现在就琢磨这个,也太早了吧?! 81.第 81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请在24小时后阅读~  他于是便安心养了起来, 到了腊月二十五, 傅茂川亲自走了一趟。这位御前头号的大宦官笑起来的模样挺慈爱,站在床边问他想回家不想? 谢迟当然想, 他想家都快想疯了。而且, 御驾已从郢山回京的事, 家里一定知道,自己这样迟迟不归, 搞不好家里已经乱套了。 爷爷奶奶都已年老, 叶蝉又才十三,不能指望她压住家里的事情。 谢迟就点了头, 傅茂川招了招手,几个年轻的宦官进了屋。 傅茂川还是那副笑容:“这就送爵爷回家。爵爷您好好过年, 安心把伤养完再进来当差,上元之前就尽量别出门了。” 这当然不会是随口寒暄,谢迟立刻应下:“好, 我就在家待着。” 傅茂川又道:“这些事, 就别同家人说了。” 谢迟点头:“我知道。” 傅茂川满意地颔了颔首, 向旁退了半步, 几个年轻宦官便七手八脚地上前扶他。他的伤刚养了十天, 自然还没好全,不过在忠王的打点下本来也只是皮肉伤, 将养了这些时日, 强要下床走动也不是不行。 当然, 以谢迟的身份,想让马车到屋门口接他是不可能的。几人就扶着他一直往外走,直至走出了宫门,他才终于上了马车。 上马车的过程难免触动伤口,但谢迟在车中冒着凉汗抽了好几口气,竟然从冷气中品出了些许劫后余生的感觉。 好在是活着出来了。 听傅茂川的意思,他在宫中的差事也并没有丢,只是上元前不能出门而已,这没关系。 谢迟长长地吁了一息,歪在车里胡思乱想地揶揄太子可真是有点混,想了半天才发觉这好像跟自己没什么关系,自己该先想想一会儿怎么安抚家人才对。 . 府中,叶蝉正和元晋“艰难搏斗”着。 不知是不是因为前两天把元显抱过来陪了陪他,让他看到了该怎么爬的关系,这两天他突然开始摸索学爬。 而且进步明显,效果卓绝! 具体表现在,昨天晚上他还处于四肢配合不灵,爬着爬着就会不对劲的状态,今天就已经蹭蹭蹭地爬得很快了。 于是哄他睡觉成了一个很难的问题。近些日子,他都是晚上睡摇篮,白天被叶蝉守着睡她卧房里的床,所以他慢慢地已经不喜欢睡摇篮了。现下沉浸在学会了爬的兴奋里,没有栅栏的床根本无法困住他,叶蝉走个神的工夫,他就打个滚儿翻起来,屁颠儿屁颠儿迅速爬到床尾,打算从她脚后绕过去,溜到地上去爬。 叶蝉不得不一次次把他捉住、揽回来、按躺下、再板着脸唬他:“你能不能乖一点?能不能好好睡觉?” 元晋挥着小手:“嘻嘻嘻嘻!”他现在实在太兴奋了。 叶蝉没办法,又过招了两个回合后终于认输。她把他放到地上,他手脚一碰地面就一溜烟爬出去了,叶蝉哭笑不得,叫来乳母:“我睡一会儿,你们看着他,别让他伤着。” 然后她就躺下睡了,其实也睡不着,因为元晋真的巨兴奋,自己边爬边嘻嘻哈哈吭吭唧唧,没有一刻安生的时候。 所以青釉冲进屋来叫她的时候,她一下就睁开了眼。 青釉喘了两喘:“夫、夫人……” 叶蝉坐起身,皱皱眉:“怎么了?” “爵爷……”她依旧在喘,但有了几许笑容,“爵爷回来了!” 叶蝉浑身一个激灵,下一刹,她踩上鞋便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广恩伯府不算太大,但从后宅的正院到前宅总还有一段距离。叶蝉实在没心情停下来好好把鞋穿上,就这么趔趄着冲了一路,穿过隔在前后宅前的那排后罩楼下的大门时,右脚在门槛上一碰,鞋子到底掉了一只。 她也顾不上折回去捡,又跑了两步,却猛然刹住脚。 谢迟正被刘双领和另一个小厮一起扶着往后走,乍见一个身影闯进余光,抬头一定睛,脚下也停了。 他看到叶蝉站在三两丈外,怔着神望他,一身交领襦裙跑得乱七八糟的,鞋子还掉了一只,悬着一只脚傻乎乎地站在那儿。 他不禁也愣了愣,迟疑着不知该说点什么,她忽地又往前跑来。 叶蝉不管不顾地跑过去,一把扑住他。谢迟禁不住地往后一倒,又连忙站稳。 “夫人您……”刘双领想说夫人您松手,爵爷身上有伤,却见爵爷愣了愣,就迟疑着将手环在了她腰上。 刘双领就闭了口,叶蝉咬住嘴唇忍了好一会儿,连日来的紧张还是一下子决了堤。 她哇地一声哭出来,无比的委屈:“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啊……” “……夫人。”谢迟哑声笑笑,抱着她的双臂又紧了紧,忽地一锁眉头,把她推开了几寸。 叶蝉正哭得懵着,被他推开便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他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最后抬手捧住了她的脸:“怎么瘦了?” 她这身襦裙不是新做的,他之前就见她穿过,却完全不像现在这样松松垮垮。 叶蝉近来却顾不上自己瘦没瘦,听他这么说还道他在拿她吃得多的事儿开涮,忽地羞恼:“你怎么见面就拿我寻开心!你讨厌!”说罢转身便走。 “哎哎哎……”谢迟忙伸手拉她,这一动,却痛得眼前发白,顿时猛吸冷气。 叶蝉猝然回头,刘双领这才得以插个话:“夫人,爷身上有伤呢。” 叶蝉不禁怔住,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谢迟又吸着冷气缓了缓,疼劲儿终于过去,哭丧着脸又朝她伸出手:“我怎么是拿你寻开心呢?我是心疼你啊!” 语气可怜兮兮的。 叶蝉红着脸蹭过去抱住他的胳膊,他偏头瞅瞅她:“是不是为我担心的?” “……”她没吭气儿,想想自己这些日子瞎琢磨的那些事,心里羞死了。 . 谢迟就先和她一道回了正院,把他扶到床上,叶蝉才听说他是挨了顿板子,还是陛下亲自开的口,一下子把她吓得面色发白。 她赶紧让刘双领去请大夫,接着就是一连串的问题:“伤得重吗?到底出了什么事?事情了了没有?用不用家里做什么?” 谢迟原正趴在那儿缓气,她这一连串问题突然砸过来,砸得他愣了愣,而后喷笑。 “……你笑什么啊!”叶蝉在为他的事认真着急,他扭头看看她:“怪不得你叫叶蝉——嘁嘁喳喳的,像个小知了!” 蝉,知了。 叶蝉一眼瞪过去,他捉住她的手:“没事了,都没事了,好好过年就行。一会儿我去见见爷爷奶奶,让他们放心。” 结果叶蝉说:“你再养养再去吧,他们还不知道这事儿,你带着伤一去,他们反倒担心了。” 谢迟不禁诧异:“他们不知道?” “……对啊。”叶蝉点点头,“我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又觉得和宫里有关,什么也不敢做。所以告诉二老也没用啊,还不如让大家都好好过年,也省得府里瞎乱一场。” 谢迟听得傻了。 不如让大家好好过年?也省得府里瞎乱一场? 也就是说,府里这些日子一切如常? 她把事情压住了??? 他不可置信地盯了她半天,问:“府里都有谁知道这件事?” “嗯……”叶蝉想了想,“我和刘双领知道。其他的……日常出去采买的下人大概也是知道的,不过我让他们别到处说,所以人不会太多。” 谢迟偏头看着她,看了会儿,笑出来:“小知了你很有本事啊!” “?”叶蝉茫然地望望他,接着回过神,“不许叫我小知了!” 谢迟哈哈一笑,拽她的手:“你坐。” 叶蝉就依言坐了下来,他勉强侧翻过身,疼得又抽了口冷气,不过还是撑着侧躺住了。 她坐在床边看着他:“干什么啊?” “我想你了。”谢迟似笑非笑的样子看起来十分认真,令叶蝉后脊一栗,闷着头不作回应。 接着他又说:“我们今天还一起吃饭。” “好。”她点点头,他又道:“然后……我就在你这儿睡了,伤还没好不方便走动。” “啊?!”叶蝉脱口而出,“那我睡哪儿?!” 旁边的刘双领和青釉不约而同地喷笑出声,又同时死死憋住。 谢迟挑着眉头看她,她从他的神色里,一分分地回过味儿来。 要一起睡啊…… 当然是该一起睡啊,他们都成婚了! 可是,这真别扭。虽然她知道他受着伤不可能做什么,也还是别扭,再说她事先都没有心理准备! 叶蝉难为情地用手指绞着衣袖,须臾,她脚尖蹭着地,开口跟他讨价还价:“你睡床,我睡那边的罗汉床,你看行不行?” 响亮的声音犹如一道惊雷在殿中劈裂。 所有人唰然回头,谢迟紧盯着地面一动也不敢动。他撑在地上的双臂在不停地打颤,手在金砖上按得骨节发白。 周围一片安寂。谢迟等不到回应,心里愈发慌乱。他又闭眼缓了两息,祈祷自己这一赌没错。 ——他想,皇帝要将一件事草草揭过是很容易的。这样把他们叫来问话,他想听的就应该是真话。 所以他们必须有人把真话说出来,闭口不言过不了关,扯谎则有被戳穿的可能。诚然,他说了真话,待得太子承继大统,他或许会有麻烦。可若不说,只怕能不能活过今天都不一定。 安静中,皇帝沉沉地长舒了口气,声音不辨喜怒:“说下去。” “臣……”谢迟暗暗咬牙,阖目磕了个头,“臣等在山林之中听见争吵声,离得不远,便策马过去查看。尚有几丈时,看见太子殿下和忠王殿下正在争执,太子殿下怒斥忠王殿下僭越,然后……然后挥拳打了上去。” 他说着顿了一顿,见皇帝未再发话,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忠王殿下没来得及闪避,摔倒在地上。但太子殿下扑去再打时,被忠王殿下拧住了胳膊。再之后……臣等便冲上去拉架了,两位殿下身边不知为何离开的护军也很快赶了回来。” 当时,谢迟曾奇怪为何太子和忠王身边会没有护军。现在想来,估计是先有意将护军支了开来,应该是太子支的,他可能早就想找忠王的茬。 皇帝没有多看正禀话的侍卫,冷淡的目光只盯着跪在眼前神色闪烁的儿子,无声一喟,续问:“争执厮打之中,忠王一直没说话?” 谢迟认真想了想:“太子殿下挥拳之前,忠王殿下说了句‘殿下息怒’,别的……就没什么了。” 皇帝点了点头。太子被盯得遍身冷汗,他紧咬着牙关斟酌争辩的言辞,父皇却在此时将目光移了开来。 一刹间,太子冷汗更甚。 皇帝审视着数步外跪伏在地的侍卫,好像在判断话中虚实。如此,瘆人的安静再度蔓延开来,谢迟头皮发麻,手脚酸软。过了良久,皇帝才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谢迟的声音发虚:“臣……谢迟。” “广恩伯谢迟?!”忠王猛地回头,悚然打量了他一会儿,接着迎上皇帝疑惑的目光,拱手坦诚道,“陛下,他是臣举荐进御前侍卫的。” 他顿了顿声,又说:“但臣此前并未见过他,他方才所言……也都属实。” 谢迟一瞬间觉得忠王犯了傻,旋即又明白过来,如果此时不说,事后却让皇帝查到他是如何进的御前侍卫,那才是真的说不清楚。 “竟还是个宗亲。”皇帝不带情绪地轻笑了声,谢迟感受到那种审视的目光又投过来,如芒在背。接着,皇帝又笑了声,“还与太子同辈?” 太子谢远,他叫谢迟,一看就是同辈。 谢迟于是无可隐瞒地承认:“是。” 皇帝看向太子:“太子怎么说?” 满殿的人,都感觉到太子打了个猛烈的寒噤。 “儿臣……”太子心中虚得发空,眼皮也不敢抬一下。窒了很久,他说,“儿臣没有,是他说谎。” “很好!”皇帝干脆道,继而朗笑出声。笑音一声声在殿里回荡,又戛然收住,“谢迟说谎。押出去,杖三十。” “陛下?!”谢迟惶然抬头,两个宦官已捉住了他的肩头,不由分说地向后拖去,他挣不开,只得疾呼,“陛下,臣没说谎!臣没骗您!陛下……”一块帕子却及时地掖进了他嘴里。 皇帝依旧只看着太子,已惯于掩饰喜怒的脸上,失望一分分从眼底渗了出来:“其他人都退下。” 宫人、侍卫、忠王,都无声地一叩首,迅速告退。殿门很快合拢,只余一双君臣父子一站一跪。 皇帝缓缓道:“朕罚了他,只因你是太子。今后这天下是你的,万事皆由你说了算,你要清楚自己的分量。” 太子险些脱力。勉强维持的侥幸被彻底激散——父皇还是分辨出真相了。 但不及他做任何反应,下一句话又如洪钟般笼罩下来:“朕只是罚了他,却没有治他欺君之罪,依旧只因你是太子。天下还不是你的,你要清楚自己的分量。” 太子慌张抬头:“父皇……”与君父冷如寒潭的视线一触,他又噎了声。 “朕知道你素来爱计较,凡事锱铢必较,是朕宠坏了你。”皇帝眸光微凛,“但这件事,朕已经罚过了,朕希望你学会适可而止。” . 紫宸殿外,谢迟被按到长凳上,知道圣旨之下与旁人争辩皆无用,就理智地不再争辩,咬牙准备把这顿板子熬过去。 因为其他人很快也退出来的缘故,掌刑的宦官怕有别的吩咐,就暂且等了等。但傅茂川并没有往这边来,只冷着脸叮嘱御前宫人和侍卫们日后不要再多提及此事,倒是忠王在殿檐下驻足想了想,就走了过来。 82.第 82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爷爷奶奶都已年老, 叶蝉又才十三,不能指望她压住家里的事情。 谢迟就点了头, 傅茂川招了招手,几个年轻的宦官进了屋。 傅茂川还是那副笑容:“这就送爵爷回家。爵爷您好好过年,安心把伤养完再进来当差, 上元之前就尽量别出门了。” 这当然不会是随口寒暄,谢迟立刻应下:“好, 我就在家待着。” 傅茂川又道:“这些事, 就别同家人说了。” 谢迟点头:“我知道。” 傅茂川满意地颔了颔首,向旁退了半步,几个年轻宦官便七手八脚地上前扶他。他的伤刚养了十天, 自然还没好全, 不过在忠王的打点下本来也只是皮肉伤, 将养了这些时日, 强要下床走动也不是不行。 当然,以谢迟的身份,想让马车到屋门口接他是不可能的。几人就扶着他一直往外走,直至走出了宫门, 他才终于上了马车。 上马车的过程难免触动伤口, 但谢迟在车中冒着凉汗抽了好几口气, 竟然从冷气中品出了些许劫后余生的感觉。 好在是活着出来了。 听傅茂川的意思, 他在宫中的差事也并没有丢, 只是上元前不能出门而已, 这没关系。 谢迟长长地吁了一息,歪在车里胡思乱想地揶揄太子可真是有点混,想了半天才发觉这好像跟自己没什么关系,自己该先想想一会儿怎么安抚家人才对。 . 府中,叶蝉正和元晋“艰难搏斗”着。 不知是不是因为前两天把元显抱过来陪了陪他,让他看到了该怎么爬的关系,这两天他突然开始摸索学爬。 而且进步明显,效果卓绝! 具体表现在,昨天晚上他还处于四肢配合不灵,爬着爬着就会不对劲的状态,今天就已经蹭蹭蹭地爬得很快了。 于是哄他睡觉成了一个很难的问题。近些日子,他都是晚上睡摇篮,白天被叶蝉守着睡她卧房里的床,所以他慢慢地已经不喜欢睡摇篮了。现下沉浸在学会了爬的兴奋里,没有栅栏的床根本无法困住他,叶蝉走个神的工夫,他就打个滚儿翻起来,屁颠儿屁颠儿迅速爬到床尾,打算从她脚后绕过去,溜到地上去爬。 叶蝉不得不一次次把他捉住、揽回来、按躺下、再板着脸唬他:“你能不能乖一点?能不能好好睡觉?” 元晋挥着小手:“嘻嘻嘻嘻!”他现在实在太兴奋了。 叶蝉没办法,又过招了两个回合后终于认输。她把他放到地上,他手脚一碰地面就一溜烟爬出去了,叶蝉哭笑不得,叫来乳母:“我睡一会儿,你们看着他,别让他伤着。” 然后她就躺下睡了,其实也睡不着,因为元晋真的巨兴奋,自己边爬边嘻嘻哈哈吭吭唧唧,没有一刻安生的时候。 所以青釉冲进屋来叫她的时候,她一下就睁开了眼。 青釉喘了两喘:“夫、夫人……” 叶蝉坐起身,皱皱眉:“怎么了?” “爵爷……”她依旧在喘,但有了几许笑容,“爵爷回来了!” 叶蝉浑身一个激灵,下一刹,她踩上鞋便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广恩伯府不算太大,但从后宅的正院到前宅总还有一段距离。叶蝉实在没心情停下来好好把鞋穿上,就这么趔趄着冲了一路,穿过隔在前后宅前的那排后罩楼下的大门时,右脚在门槛上一碰,鞋子到底掉了一只。 她也顾不上折回去捡,又跑了两步,却猛然刹住脚。 谢迟正被刘双领和另一个小厮一起扶着往后走,乍见一个身影闯进余光,抬头一定睛,脚下也停了。 他看到叶蝉站在三两丈外,怔着神望他,一身交领襦裙跑得乱七八糟的,鞋子还掉了一只,悬着一只脚傻乎乎地站在那儿。 他不禁也愣了愣,迟疑着不知该说点什么,她忽地又往前跑来。 叶蝉不管不顾地跑过去,一把扑住他。谢迟禁不住地往后一倒,又连忙站稳。 “夫人您……”刘双领想说夫人您松手,爵爷身上有伤,却见爵爷愣了愣,就迟疑着将手环在了她腰上。 刘双领就闭了口,叶蝉咬住嘴唇忍了好一会儿,连日来的紧张还是一下子决了堤。 她哇地一声哭出来,无比的委屈:“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啊……” “……夫人。”谢迟哑声笑笑,抱着她的双臂又紧了紧,忽地一锁眉头,把她推开了几寸。 叶蝉正哭得懵着,被他推开便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他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最后抬手捧住了她的脸:“怎么瘦了?” 她这身襦裙不是新做的,他之前就见她穿过,却完全不像现在这样松松垮垮。 叶蝉近来却顾不上自己瘦没瘦,听他这么说还道他在拿她吃得多的事儿开涮,忽地羞恼:“你怎么见面就拿我寻开心!你讨厌!”说罢转身便走。 “哎哎哎……”谢迟忙伸手拉她,这一动,却痛得眼前发白,顿时猛吸冷气。 叶蝉猝然回头,刘双领这才得以插个话:“夫人,爷身上有伤呢。” 叶蝉不禁怔住,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谢迟又吸着冷气缓了缓,疼劲儿终于过去,哭丧着脸又朝她伸出手:“我怎么是拿你寻开心呢?我是心疼你啊!” 语气可怜兮兮的。 叶蝉红着脸蹭过去抱住他的胳膊,他偏头瞅瞅她:“是不是为我担心的?” “……”她没吭气儿,想想自己这些日子瞎琢磨的那些事,心里羞死了。 . 谢迟就先和她一道回了正院,把他扶到床上,叶蝉才听说他是挨了顿板子,还是陛下亲自开的口,一下子把她吓得面色发白。 她赶紧让刘双领去请大夫,接着就是一连串的问题:“伤得重吗?到底出了什么事?事情了了没有?用不用家里做什么?” 谢迟原正趴在那儿缓气,她这一连串问题突然砸过来,砸得他愣了愣,而后喷笑。 “……你笑什么啊!”叶蝉在为他的事认真着急,他扭头看看她:“怪不得你叫叶蝉——嘁嘁喳喳的,像个小知了!” 蝉,知了。 叶蝉一眼瞪过去,他捉住她的手:“没事了,都没事了,好好过年就行。一会儿我去见见爷爷奶奶,让他们放心。” 结果叶蝉说:“你再养养再去吧,他们还不知道这事儿,你带着伤一去,他们反倒担心了。” 谢迟不禁诧异:“他们不知道?” “……对啊。”叶蝉点点头,“我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又觉得和宫里有关,什么也不敢做。所以告诉二老也没用啊,还不如让大家都好好过年,也省得府里瞎乱一场。” 谢迟听得傻了。 不如让大家好好过年?也省得府里瞎乱一场? 也就是说,府里这些日子一切如常? 她把事情压住了??? 他不可置信地盯了她半天,问:“府里都有谁知道这件事?” “嗯……”叶蝉想了想,“我和刘双领知道。其他的……日常出去采买的下人大概也是知道的,不过我让他们别到处说,所以人不会太多。” 谢迟偏头看着她,看了会儿,笑出来:“小知了你很有本事啊!” “?”叶蝉茫然地望望他,接着回过神,“不许叫我小知了!” 谢迟哈哈一笑,拽她的手:“你坐。” 叶蝉就依言坐了下来,他勉强侧翻过身,疼得又抽了口冷气,不过还是撑着侧躺住了。 她坐在床边看着他:“干什么啊?” “我想你了。”谢迟似笑非笑的样子看起来十分认真,令叶蝉后脊一栗,闷着头不作回应。 接着他又说:“我们今天还一起吃饭。” “好。”她点点头,他又道:“然后……我就在你这儿睡了,伤还没好不方便走动。” “啊?!”叶蝉脱口而出,“那我睡哪儿?!” 旁边的刘双领和青釉不约而同地喷笑出声,又同时死死憋住。 谢迟挑着眉头看她,她从他的神色里,一分分地回过味儿来。 要一起睡啊…… 当然是该一起睡啊,他们都成婚了! 可是,这真别扭。虽然她知道他受着伤不可能做什么,也还是别扭,再说她事先都没有心理准备! 叶蝉难为情地用手指绞着衣袖,须臾,她脚尖蹭着地,开口跟他讨价还价:“你睡床,我睡那边的罗汉床,你看行不行?” 好吧,其实也不算告状,至少刘双领说这个话的时候,绝对不是告状的意思。 可这话落在谢迟耳朵里,他多心是难免的——这听上去多像正房侧室掐起来了啊?他现在又一门心思的上进,真不想看后院起火,更没工夫去收拾这些。 于是,原本打算回来之后随便在书房吃两口饭就赶紧休息的谢迟,路过书房时脚步都没停一下,就径直杀去了后宅。 后宅正院里,叶蝉正因为逗元晋逗得开心,把晚膳给忘了。青釉也没催,觉着小公子刚进府来,趁早和夫人熟悉起来也好,不然万一自此生分了下去,不知会有多少隐患。 谢迟这一来,刚好提醒了叶蝉时辰。 “都这么晚了啊?!”叶蝉看着窗外的天色一吐舌头,赶忙把元晋抱起来交给乳母带去哄睡觉,又示意青釉传膳。 谢迟在她屋里的罗汉床上坐下,也没多措辞,开口就问:“听说你今天把阖府的下人都叫来训了一顿?” 叶蝉点头,他又问:“为什么啊?” 叶蝉一喟,踱过去在离他有几寸距离的地方也坐下,神色不太愉快:“他们啊,不把元显和元晋当家里人。我想继过来的孩子,这是难免的,可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就提前把他们喊来提点了一下,但愿日后能好些吧。” 接着她又细细说了一下经过,说是元晋身边的乳母拿喜欢孩子的话奉承她,说她日后如果有了自己的孩子必定更好。这确实证明在下人眼里,这两个孩子和广恩伯府是有分别的,谢迟就稍松了口气,觉得她这么做没错。 然后他接着问:“那怎么又把西院的人打了呢?” “她们瞎嚼舌根!”叶蝉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缓了缓,重新平和下来,“青釉带人去膳房端点心的时候,听到她们跟膳房的人嘀咕。说什么我把人叫过来训话是乱找茬,有意给容姨娘脸色看呢;还说……说本来就是继过来的孩子,硬说和自家生的一样是装好人——这叫什么话?子虚乌有的,瞎毁人清白!” 谢迟怔了怔,原来是这么回事。 然后他就喷笑了出来,觉得自家夫人认真起来也怪可爱的。 结果她更生气了:“这有什么好笑的!”她瞪着他,“你要是觉得她们这话没错,我们就把孩子给恪郡王府送回去!不带这样抱过来又不好好养的!” 哎怎么说认真就又认真了…… 谢迟赶忙绷住笑,看看她那张眉梢眼底都挂着怒气的脸,想哄又不知该怎么哄,最后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别生气啊我没那么想。” 叶蝉很不留情地挥手打开了他的手。 谢迟忍不住又笑了一声,又忙重新绷起脸:“你说得没错。孩子继过来了,当然要当亲生的待才对。再说这本来也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孩子,我们跟恪郡王府是同宗的兄弟。” 叶蝉撇了撇嘴,脸色好了些,谢迟又看向刘双领:“去问问,西院是哪两个背后嚼舌根。不能留在府里了,马上赶出去。” 刘双领一讶:“爷,这……” “不能让她们背后议论夫人。”谢迟说明了缘由,刘双领了然,反倒是叶蝉乱了阵脚,一把抓住谢迟的胳膊:“别别别,我不在乎这个!” “我在乎。”他转回头来,叶蝉蓦然回神,讪讪地抽回手来,但被他捉住了。 这种接触令她一下子浑身僵硬,谢迟其实也不自在,不过撑住了没松开她。 他执着她的手,轻轻地吻了一口:“你听我说。” 叶蝉双颊一阵阵发烫,本来也说不出话了,当然只能听他说。 他缓缓说:“那个……我本没想这么早娶妻,我想你可能也没打算这么早嫁人。” ……他打算休了她吗?叶蝉的心骤然一紧。 “……不过既然已经这样了,我们就……我们就好好地过日子。”他盯着她的手,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跟她说这些,是因为觉得该交交心,还是想给她底气?总之,是有一股情绪涌动着,让他在心跳加速中不由自主地把话说了下去:“近来家里的事情就劳烦你多操心。我……我好好在朝中挣个一官半职,争取来日给你挣个诰命。” 83.第 83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谢迟到了嘴边的话于是只好咽回去,叶蝉转回头来又问他:“你用早膳了没,要不要传膳,我们和容姨娘一起用?” “……”谢迟抬眼看了看她,心下揶揄说夫人你可真大度啊,又实在不愿带着伤还同时面对两个不太熟的女人, 就说,“我背上疼,不便起来, 还是各用各的吧。” 说话间, 容萱进了屋。 她带了一只质朴的黑檀簪子, 身上的一袭齐胸襦裙素白得如有仙气,只领缘、裙头处有些细碎的紫粉绣花。脚上的一双修鞋也是白底的,一点点淡粉的绣纹颜色浅得几乎看不出来,她一抬眼就看到广恩伯和正夫人都怔住了。 容萱心里暗喜,暗说这一身果然好看。叶蝉却恰好懵然问说:“这位……妹妹?好端端的, 怎么穿一身孝啊。” 这话令容萱一愣,转而又窃笑起来。她心说这位正夫人拿的果真是炮灰配角的剧本,这不,已经找上茬了? 她便没回叶蝉的话,福了福身,望着广恩伯温柔道:“爷, 您怎么样?” “啊……没事。”谢迟趴在那儿, 目光盯着枕头。 容萱上前了几步, 目光看到他背上晾着的伤口时一声惊呼:“啊!怎么、怎么打得这么狠呢?”说着连声音都哽咽了,“老夫人这是干什么?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 “容氏!”谢迟忽地一喝,容萱双眸还含着泪,赶忙噤声。 他锁着眉睇了她两眼:“不许背地里指摘奶奶。” 容萱似有些不服,闷闷地应了声哦。 谢迟心下不禁有点嫌弃,觉得这容氏没规矩。 其实如果是叶蝉不懂规矩,他倒有心理准备。因为他听说了,一年多前宫里开始采选,家里为传香火就向宫里请了旨,给他赐婚,宫里答应了。可他们实在是旁支得不能再旁支的宗室,宫里事有多,估计一转眼就把这事忘了个底儿掉,直到前阵子给各府赐婚的旨意都定下来,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广恩伯需要赐婚。 所以,宫里就从落选的姑娘里扒拉出了一个年龄比他小的,就是叶蝉。 而那时,在采选中走了个过场的叶蝉早就回了家,根本没和其他人一起在宫里学那大半年的规矩。 是以他心里觉得,这个叶蝉可能什么都不懂。没想到这阵子下来,她似乎还挺知礼的——虽然他没怎么和她相处吧,可他听说她每天一起床就先去爷爷奶奶那儿问安敬茶。 反倒是这从宫女里挑出来,按理说应该规矩齐全的容萱……穿着一身孝就来了,说话也不知道注意。 谢迟大早上的就在奶奶那儿挨了顿打骂,本来就烦得很,当下更没了应付容萱的心情。 他又睃了容萱两眼,就生硬道:“我要休息了,你回去吧。” “……哦。”容萱还是这么个反应,看着倒是单纯,却也有点愚钝的味道。 然后她福了福,便退了出去。 容萱前脚一走,在正院发生的这些事就在下人的交口相传中,很快传遍了广恩伯府。 把宗室上下都算起来,广恩伯是不起眼,可毕竟还是吃皇粮拿俸禄的人家,前前后后百余号下人还是有的。如此这般,自然人人都要为自己的前程打算,要去摸主子们的心事。 膳房那边,是从谢迟身边最得力的小厮刘双领嘴里听见的这事儿。 刘双领比广恩伯大一岁,今年十七。他其实原本是宫里头的宦官,进宫没两年就倒了霉,赶着过年生了场重病。宫里讲究多,过年生病不吉利,得脸的宫人还能传个太医瞧瞧,没什么身份的都是送出去看自己有没有命熬好。 宫外安置生病宫人的地方在长乐寺旁边,那会儿恰逢谢迟的父亲刚去世不久,他日日去寺里给父亲上香,就碰上了只剩一口气还要自己硬扛着出来买药的刘双领。他看不过眼,便求宫里把他赏给广恩伯府,按理来说依他的爵位,府里其实不能用宦官,但这么个病重的小宦官没人在意,管事的乐意给个顺水人情,便点头答应的。 打这之后,刘双领死心塌地地跟着谢迟。而且他还真机灵,把宫里那一套八面玲珑全带了过来。 当下他就边掂量着边跟掌勺的钱大厨说:“嘿,我原本觉着容姨娘长得更漂亮,又是宫里出来的,准定是她更得脸。没想到啊,啧……” 钱大厨边颠勺边乐呵:“你也别把话说死,这不刚见第一面么?我听着啊,夫人有几分本事还不清楚,但那容姨娘真是会来事儿,日后哪边更得势,不好说。” “我看不是那么回事。”刘双领摇着头,“容姨娘是会来事儿,可这来事儿来不到点子上,就还不如不会来事儿。” 钱大厨哈哈一笑,正要再跟他辩,突然卡了声,转而扬音:“哟,青釉姑娘。” 刘双领回头一瞧,正院的青釉正走进来。 她们几个正院的大丫头今年都差不多是十六七的年纪,比夫人稍大几岁。其中这个青釉好像混得最好,前后走动的事都常见到她。她为人也确实讨喜,一张漂亮的鹅蛋脸瞧着端庄,但见了人就笑吟吟的:“呀,刘爷也在啊?” 刘双领坐在那儿没动,但笑着作了作揖:“你可真客气。” 青釉一哂,把事先准备好的碎银放到了钱大厨的灶台上,又额外从荷包里摸了块出来塞给刘双领,然后跟钱大厨说:“爵爷在正院养伤呢,大夫说得吃两天清淡的。您看着备吧,夫人跟着一块儿吃。” 钱大厨应了声“好嘞”,又说:“哎,前两天夫人说爱吃的那道汤是什么汤来着?” 青釉低头一想就想了起来:“白萝卜豆腐肉圆汤。” “行,今儿还上这个。姑娘放心回去吧!”钱大厨笑着说完,就转身吆喝底下人去备食材。青釉朝他二人欠欠身就走了,刘双领站起来也道:“我也回去了,爷跟前还得我盯着。” 钱大厨转回头来,抄起灶上那块碎银要塞给他,跟他说让他去喝茶。刘双领往回一推就走了:“得了吧,你猜人家为什么单给我一块儿?这是就怕你拿不着啊!” 正院办事真周全。 刘双领一早上脑子都在琢磨这个,觉得这位刚十三岁的正夫人不简单,但午膳一端上来,他又险些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夫人一看到那钵白萝卜豆腐肉圆汤,两眼一下就毫不遮掩地亮了,瞧着跟饿狼见到小肥羊似的。 榻桌不大,只放的下三四道菜,这道汤和其他菜肴一起放在了床边单支的桌子上。于是就见夫人兴奋地搓了搓手:“先给我盛碗汤!”说罢还扭头问爵爷,“爷,你吃不吃?这道汤做得可好了!” 谢迟刚忍着疼翻身坐起来,一听到这话差点笑岔气。他扭头看看那道汤,说:“不了,我还是先吃饭吧。” 叶蝉也不在意,从青釉手里接过汤碗,舀起个肉圆低头就咬。 她特别喜欢这道汤,就是因为钱大厨这肉圆做得特别好吃。它不是汤里常见的那种嫩滑弹压的肉圆口感,吃起来特别软糯,肉香味也温温和和的,依稀有些米粉的香气,而且一点儿都不腻口。 叶蝉细细品着,三口吃掉了一个。觉得没吃够,又舀起第二个。 方才的整整一个上午,她都因为不知道怎么跟谢迟相处而过得很紧张,不仅很紧张还一直在没话找话,生怕冷场。 可当下,她一吃到好吃的就忘我了起来,满脑子都只有肉圆的美味,一下子变得很安静。这弄得谢迟突然不太适应,下意识地看向她。 然后她这专心致志吃东西的模样让他觉得,这个肉圆似乎真的很好吃嘛! 他于是放下了筷子里夹着的那块炒鸡蛋,跟刘双领说:“给我也盛碗汤,多盛两个丸子。” 叶蝉蓦地一抬头:“咦?” 刘双领手脚麻利,谢迟低头吃了口菜的工夫,汤就奉了过来。他伸手接过,一抬眼看见叶蝉衔着笑正看自己,端碗的手滞了滞:“分你个丸子……?” “好呀。”叶蝉倒不客气,直接一伸汤匙舀了一个过来。谢迟心下好笑,兀自用汤匙将个丸子一分为二,吃了半个又打量她:“我看你一上午嘴都没停。吃完脆皮炸鲜奶吃的早膳,然后又吃了奶糕、果脯、杏仁豆腐,现在午膳还用得这么香,你一直这么能吃吗?” 他想如果她平常都这么能吃,那她真是他见过的最能吃的姑娘了。 好在叶蝉摇头:“哪儿啊。”谢迟刚一松气,她的话又说了下去,“奶糕、果脯、杏仁豆腐,那都是不顶饱的东西,吃来玩的罢了,午膳当然还是要好好用的。” “……”谢迟眉头挑起,盯着碗里的肉圆好生绷了片刻,扑哧喷笑出来。 “你笑什么?”叶蝉不解地瞪他。 “哈哈哈哈哈!”谢迟边笑边窘迫地接过刘双领递来的帕子擦嘴,抬眼见她面色羞红,忙尽力忍住笑摆手,“没事没事,你吃你的,怎么高兴怎么来。” 说罢还扭脸吩咐刘双领:“交待膳房一声,把正院的点心备足,别让夫人亏嘴。” “你烦不烦人啊!” ——嫁进广恩伯府的半个月以来,叶蝉从广恩伯口中听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这天又是这样,她早起去向奶奶问了安,然后折去前院书房问广恩伯谢迟要不要一道用早膳,正读书的谢迟紧锁着眉头抬起头就说:“你烦不烦人啊!” 老实说,叶蝉有点生气。不过她没让自己多跟他置气,回到自己住的正院便吩咐侍女青釉说:“你去胡同口儿帮我买碟脆皮炸鲜奶来,快去快回,不然就软了!” 叶蝉在嫁进来的第三天,就发现胡同口儿的张记炸鲜奶做得特别好!焦黄的外皮香喷喷的还很脆,一口咬下去,里面浓稠的甜牛乳便会带着鲜香溢得满口都是。一份才三文钱,有五个,吃完之后连心里都香香甜甜的,什么事都不是事! 青釉已然清楚这为新过门儿的夫人就好吃,拿了钱立刻便去了。半盏茶的工夫后她折回来,装在油纸袋子里的炸鲜奶还是脆的热的。 但叶蝉刚吃了一个,就被人打断了这番享受。 老夫人——也就是谢迟的奶奶谢周氏身边的仆妇来禀说,老夫人请她过去说说话。 叶蝉只得不情不愿地放下筷子,擦干净嘴上的糖霜又重新上了唇脂,带着青釉一道往老爵爷和老夫人的住处去。这是进府以来老夫人头一次主动喊她过去说话,她路上自有点好奇是有什么事。 眼瞅着离二老的院子还有几丈远,里头一声声克制的惨叫倒先传了进来。 叶蝉吓了一跳,脚下加快了步子,很快迈进院门又绕过了石屏。定睛一瞧,跪在堂屋里的竟然是谢迟本尊,动手抡拐杖打人的呢,是老夫人本尊。 叶蝉哪儿见过这阵仗?心惊之下还没进堂屋就跪了:“奶奶……” 老夫人听音手上顿住,回头瞧了瞧:“阿蝉来了?”她抹了把汗,和善地向叶蝉招手,“你进来。” 叶蝉被青釉搀扶着站起身走进屋去,这才注意到八仙桌边还坐着个人,正一口一口地嘬着长长的黄铜烟斗。 她福了福:“爷爷。” 老爵爷乐呵呵的:“嗯,好。” 老夫人这时伸过手,一把拽过她,拉到了谢迟跟前:“你瞧清楚,这是我孙媳,你妻子;宫里头下旨封的伯夫人,咱们广恩伯府明媒正娶进来的姑娘!” 谢迟一额头的冷汗,抬头瞪了叶蝉一眼,切齿驳说:“我也没说她不是啊!” 老夫人怒斥:“那你是怎么待她的!进府半个月了,你连顿饭都没和她一道用过,有你这么当丈夫的吗!” ——说到这儿,叶蝉才大致明白了老夫人是为什么动的怒。 她想劝老夫人,可看老夫人火气太大,不敢贸然开口,就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老爵爷。 老爵爷很快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啵地喷了口烟圈儿,还是乐呵呵的:“就是,揍他。” 叶蝉:“……” 老夫人的拐杖一下下砸着地:“我知道你想为家里争口气,也知道你对长辈们背着你向宫里请旨赐婚、让你早早地就娶妻纳妾不满意,可这不是因为你爹娘都早逝,你既没有叔伯也没有兄弟,咱这一脉就你这一根独苗了吗?” 谢迟愤恨地盯着地面不说话。 “再说,你再有千万般的不满,你对她甩什么脸色?”老夫人又用拐杖砸了地面两下,“你日日秉烛夜读是不容易,可她大老远从苏州嫁过来就容易吗?她在洛安一个亲人都没有,你这当丈夫的还平白给她脸色看,你让她怎么过日子?她可才十三岁!” ——奶奶别生气,其实我过得挺开心的。 叶蝉心里划过这么一句话,赶紧忍住了没继续想,这话听着可太没心没肺了。 谢迟也依旧没说话,好在老夫人也并没打算逼着他说。她已年过六旬,眼下打也打了,该说的理儿也都说了,觉得有些疲乏就一摆手:“扶他回房养伤去。” 说罢一想,倒又意有所指地喝了句:“去哪儿养你自己拿主意!” 谢迟当然明白奶奶这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一后背都在疼,被身边的小厮搀扶着出了院门,乜了眼叶蝉,不得不吩咐说:“我去正院!” 叶蝉看他这份怨愤,倒觉得他不去自己那里才好,但当下心下再叫苦也不能这么说,只好和小厮一起扶着他往那边去,又叫青釉去请郎中来给他看伤。 84.第 84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要给反应, 他就得听她说了什么。可眼下,他浑身的气力都还没有恢复, 连带着脑子里也一团浆糊,吃饭时几乎连胳膊都提不起来, 眼皮更是不停地打架。容萱的每一句话,都要在他的脑子里卡上一卡才能明白她要说什么, 是以谢迟很快就觉得力不从心了。 觉得力不从心,他就开始琢磨怎么才能不听她说。想了想,觉得把人骂走有点过分, 人家怎么说也是好心;让他说“你别说了我今天特别累”呢, 他又觉得有点丢人——这不才当值一天吗?怎么就累得扛不住了? 于是谢迟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 又扒拉了两口米饭,他忽地把筷子一拍:“啊!” 正坐在对面给他讲笑话的容萱一愣, 见他匆匆擦了把嘴:“突然想起点事……你先吃着!吃完直接回去就行!” 他说罢转身便走,连侍候在旁的刘双领都没摸清到底怎么回事。刘双领只得匆匆跟上,只见谢迟大步流星地闷头走了好远, 忽地脚下一定。 刘双领也定住。 去哪儿好呢?谢迟心里掂量了一下,虽然去爷爷奶奶那儿继续吃饭也不是不行,可一来自己现下精神不济,二老会担心;二来,爷爷听说他让个妾室逼成这样, 肯定要笑话他。 他于是侧眸阴恻恻地睃了刘双领一眼:“我去正院, 你不许跟西院多嘴。” “哎……哎哎!”刘双领发着懵连声应下。 是以正院之中, 叶蝉喜滋滋地吃饱喝足,正打算再喝一小碗排骨莲藕汤就让人把膳撤了,谢迟风风火火地杀到了眼前。 他闷着头进来也没声,她注意到他刚一愣,他已经坐到旁边的空椅子上了,开口就说:“给我添碗饭。” 青釉刚才正为容姨娘的事儿负着气,现在见爵爷还是来了正院自然高兴,福了一福立刻麻利地盛了碗饭过来。 叶蝉还怔着:“我听说……容氏去你那儿一起用膳了?” “没吃饱。”谢迟眼也没抬。刚才他在书房时只觉得累到虚脱,这一路走过来反倒打开了胃口,一口气往嘴里噎了半个四喜丸子。 叶蝉更不懂了,为啥会没吃饱?她这儿的菜都顿顿要剩大半,他个一家之主房里的菜会不够吃?这不可能啊! 可看他这一副明显饿狠了的样子,叶蝉又觉得还是先别追问了,让他先吃。她转而问刘双领:“爷今儿去宫里怎么样?当值顺利吗?” 刘双领清楚自家爷既上进心强又爱面子,便省去了被人扛回来的一段没提,躬身只说:“多少有些累着了,回来就先睡了一觉。” “哦……”叶蝉点点头,知道他累便更不再多和他说话,只在旁边托着腮看他。 谢迟于是得以轻松地吃饱,吃饱后气力自也恢复了些,他撂下筷子往椅背上一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叶蝉托腮傻看了她一会儿,把他要问他为什么没吃饱的事给忘了,张口问说:“明天还去吗?” 谢迟一叹:“去。” 当值的事白康帮他告了假,可以歇一天,但操练他不允许自己不去。谢迟把自己的弦绷得很紧,这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向上走的机会,他得握住。 再者,在御前侍卫中,他这么个旁支的勋爵实在不算什么。很多亲王世子、甚至皇子在真正开始办差前,都会现在御前侍卫里历练一番,他们叫苦可以,但他不行。 . 是以的第二天,谢迟早上多睡了两个时辰,起床后缓了缓劲儿,又好好地吃了顿饭,就按时赶到宫里操练去了。 留在家里的叶蝉也很忙,忙着带孩子。 这个孩子对她而言可以说是“从天而降”——没十月怀胎也没一朝分娩,去忠王府走了一遭,他就来了。所以对这个孩子,叶蝉不知道容萱那边是什么感觉,反正对她来说是既压力很大又很新鲜。 两个孩子都是在恪郡王府就已经起了名字的,继过来后也没改,都是按族谱从元字辈,日字部。容萱房里那个叫元显,叶蝉这里这个叫元晋。 叶蝉觉得元晋不哭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睡觉时粉嘟嘟肉呼呼,醒来后一双眼睛东张西望特别亮,喜欢咿咿呀呀地吧唧着嘴看她。 不过元晋现在这样乖乖醒着的时候还很少,叶蝉对他又新鲜,就一听说他醒来便要趴在摇篮边看他、逗他玩儿。弄得元晋的两个乳母心下都好笑,心说这哪儿是养母带孩子啊?这就是个大点的孩子带个小点的孩子! 但可见也是有缘,元晋一个小小婴孩什么都不懂,但就愿意跟她亲,她在旁边他就很少哭闹。 乳母杨氏就噙笑捧了一句:“夫人这有孩子缘,来日自己生了小公子,那必是很好的!” 却没想到正拿香囊流苏逗元晋的夫人面容陡然僵住。 她锁锁眉,抬头说:“不许你们这样说!元晋和元显既然继过来了,那就是我的孩子。以后我就算自己生了,待他们也是一样的!” 杨氏的笑容僵在脸上,正要谢罪,叶蝉却已转向了青釉:“青釉你去,把府里的下人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叫过来。” 青釉一哑:“那老爵爷和老夫人那边……” 叶蝉咬咬牙:“也叫过来,就说我有事情要说,晚些时候去跟奶奶赔罪!” 她从来没这样过,在跟了她大半个月的青釉看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过见她认真,青釉反不敢像平常一样拿她当小姑娘看了,她匆匆一福,恭敬地应了声“诺”,立刻退出去办差。 . 皇宫里,御前侍卫操练的箭场旁边,几个老资历的侍卫正在茶间里休息,边喝茶边看着在烈日下站桩的少年叹气。 眼下是已入秋了,可天气还完全没凉爽下来,下午这会儿日头毒得很。谢迟刚站了一刻,衣服就已尽湿,淋得脚边一圈的汗。 一个年愈三十的侍卫就摇头说:“唉,你们说这小子这么拼,是嫌命太长吗?” 旁边的同伴瞪他:“积点口德好吗?人家才十六岁,招你惹你了?” “不是……我没别的意思。”之前那个讪讪笑了两声,“我就想说,我要是他,就跟家里安享爵位,不来受这份儿罪。而且我就不明白了,来御前侍卫里头历练的宗亲,我见过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人家都是走个过场,他怎么真往死里练自己啊?” 昨儿头一天就把半条命练没了,今天竟然还按时按点的来?初来乍到又体力不支,练射箭时脱靶的次数多了点,被负责箭术操练的百户大人罚站桩半个时辰,他也一句辩解的话都没说。不然以他的身份,百户大人怎么也得给三分面子。 这不,现下他没开口给台阶,百户大人也不好自己把话收回来吧?只好坐墙根儿下自己郁闷去了。他也奇怪,新来的这位广恩伯不是头一个进御前侍卫的宗亲啊,可怎么就他这么拼呢?他图啥啊? 百户姜海坐在墙下,看着谢迟被汗浸湿的背影发怵。 姜海比谢迟大足足十岁,他说罚谢迟站桩半个时辰,原本是给他留了讨价还价的余地,没想到谢迟一点怨言都没有地去了,倒弄得他很有种自己欺负小孩的感觉。 于是半个时辰刚到,姜海就主动走过去一拍谢迟的肩头:“行了,我喊两个人送你回家。” 谢迟被他一拍差点栽下去,所幸又被他眼疾手快地扶住。缓了两口气,他转过身一抱拳:“多谢大人。我先去找程大人把擒拿补上。” 他说的程大人叫程华,也是个百户,专教擒拿功夫。今儿姜海在这边一罚他,那边他就没去成,现下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要走。 “……回来!”姜海赶紧一把将他拽住,吓得脸色都变了几变,“你不要命了?赶紧回家去!”擒拿学起来摸爬滚打摔,谢迟累成这样再过去,他怕闹出人命。 谢迟抹了把额上的汗:“我没事。” “什么没事?你当自己铁打的?”姜海不懂这个身在宗室的少年干什么这么拼,又觉得年轻人有拼劲是好事。 可他这个拼法真不行,早晚得把命拼没。 姜海于是忖度了一下,沉然道:“程华那边我去打个招呼,你近来都别去了。” “大人?!”谢迟顿时急了,姜海抬手制止了他的争辩,“我看你箭术有底子,这几个月好好练。骑射准头够了,我就把你添进冬狩随驾的单子里。” 天子冬狩?! 谢迟一下子两眼放光。 他想往上走,还有什么比接近九五之尊更好的捷径呢? 她挑了身过年前新做的银红色交领襦裙出来,配了套银钗。赶到二老的住处时,时辰刚好,她先进屋向老夫人见了礼,老夫人让人给她上了茶,温和地说让她在屋里等一等,因为爵爷和夫人都还没过来。 容萱脑子里琢磨着家宴的格局。席面设在了堂屋,她进来时就看见了。一共两桌,菜式是一样的,中间以屏风相隔。 容萱知道这是因为古代讲究男女有别——谢迟和亲奶奶一起吃饭倒没什么,但她和叶蝉两个档孙媳的,与老爵爷同席吃饭不太合适,所以要分开。那么,席上应该就是谢迟和老爵爷一桌,老夫人、叶蝉和她一桌。 她做点什么好呢? 容萱首先摸准了,她绕过屏风去找谢迟肯定不行,不合规矩,而且太扎眼了,叶蝉见了又要找她的茬。 可是让她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把这顿家宴浪费过去,她也不甘心。她一个穿越女,都在府里当了大半年的小透明了,憋屈啊! 但她一时也真没想到还能做什么。不过多时,谢迟和叶蝉就到了,容萱便琢磨着走一步看一步。 这是叶蝉和容萱入府以来的第一顿家宴。其实除夕那天原也该有一次,可是因为谢迟的伤还没痊愈,老夫人就发话说给免了。今天这个是谢迟主动提的,而且又是因为有喜事,席上的气氛特别好。 谢迟先将两件喜事说了个大概,一家人自然都很惊喜。然后,谢迟先敬了爷爷两杯酒,又绕过屏风来,向奶奶敬酒。 容萱的眼睛不禁一亮,耐着性子按兵不动,先听谢迟和奶奶说什么。 谢迟举杯道:“多谢奶奶教诲,孙儿日后一定加倍努力,光耀门楣!” “好,好,好。”谢周氏笑意满满,举起酒盅与他一碰,饮尽了,又道,“奶奶嘱咐你两句,你坐。” “哎,好。”谢迟瞧了瞧,见叶蝉和容萱分坐在奶奶两边,唯与奶奶相对那边的位子空着,就坐去了那边。 谢周氏道:“你的本事奶奶知道,但你啊,年轻气盛,时常行事太急。从前也还罢了,如今调去了紫宸殿,那是在陛下眼皮子底下,你要稳住,以免心急出错。” “这我知道,奶奶放心。”谢迟颔首笑笑。其实,他本来确实是心急的,不过从随去冬狩开始,他就冷静了。他们这样的旁支想往上走,路还远得很,根本急不来,太过心急反倒只会让自己失落。 谢周氏又说:“再有,你要记得,在御前当差,没有比忠君更要紧的了。” 谢迟觉得理所当然,正想说自己自然会忠君啊,谢周氏又道:“你千万不要觉得自己在御前可以见得到陛下,便总在数算如何求陛下让你加官进爵。” 他不禁一怔。 谢周氏看着他的神色,轻声叹息:“你只要想,如何把分内之事做到最好便可。要让陛下觉得你有才能,而不是觉得你野心勃勃。你做事要踏实,不能耍心眼去想怎么做显得更漂亮。要朝你认定对的方向去做,不能为迎合你的同僚,昧良心地随波逐流。没有什么比良心更值钱,奶奶要你行的端做得正。” 谢迟忽而心里空了一刹。 奶奶说出的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可是在奶奶说之前,他并没有想这么多。 他阅历又尚浅,遇事极有可能欠考虑。譬如在把事情做实在或做漂亮上,如果不能两全,而后者又更能博得天子欢心,他未必不会头脑一热就这样邀功。 最后一句更是要紧。御前侍卫虽然看似和正经的官场没什么关系,可朝上有事,侍卫们总免不了会议论一番。其中许多事情都是要划分阵营的,朝臣、侍卫都是人,是人就难免要从众、容易群情激奋。但同时,人和人又会想法不一样——这时假若想法不一样的是他,直言说出便难免在激愤之下被推做对立,可如果随意附和或闭口不言,对不住的便是自己的良心。 习惯于如此之后,离庸碌二字也就不远了。 谢迟沉然点头:“孙儿记住了。” “好,好。别的……奶奶就不多拘着你了。”谢周氏笑着,伸手要拿酒壶再与他喝一杯。容萱眼疾手快,先一步将酒壶端了起来,给她与谢迟分别满上。 祖孙两个一饮而尽,谢迟颔了颔首便要走,容萱及时道:“妾身也敬夫君一杯。” 85.第 85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她眨眨眼:“干什么?” “没什么,抱抱你。”他说着又往前挪了两寸, 身体和墙壁形成一个狭小的角落,莫名地让人很有安全感。 叶蝉懵了一会儿, 然后迟疑地伸出手,搂在他腰上。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就快了,快到让她说不出话,原本想跟他聊聊家里新的开销安排,这会儿脑子里也完全想不起这回事了。 而他也没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抱着她, 却衔着笑,一副自得其乐地样子。 他白日当差操练到底比她要累, 不一刻,他就先睡了过去。叶蝉闭眼也想睡, 却觉得有点热,想了想又不忍心推他, 最后伸脚把被子蹬开了些。 . 子时,洛安皇宫。 东宫后宅的正殿, 在婴儿剧烈的啼哭声中变得灯火通明。太子妃崔氏抱着孩子边哄边急得团团转, 眼瞧着又过了一刻,不得不又喝问一次:“到底怎么回事!御医呢!” 几步外跪着的宦官连连磕头:“殿下息怒, 殿下息怒。已着人去太医院请了, 当值的太医很快就……” “我问你御医呢!”太子妃喝断了他的话。 御医和太医不一样。太医院里, 太医人数近百, 能当御医的只有四个,医术自比寻常太医要高明许多。御医也不是随便就能传来的,需有帝后手令。几年前皇后病故,如今要传御医就只能去请皇帝的手令了,很是麻烦。 是以早几天,小皇孙刚并的时候,太子妃也不想闹这么大的阵仗。但今晚,他的病突然厉害了起来,这才不得不传御医。 可近来,陛下对太子多有不满,未免再生事端,太子太傅薛成提出让东宫众人少出去走动,太子允了。晚上宫人要出东宫去紫宸殿禀话,必须太子亲自点头。 眼下御医迟迟不来,只怕是她差去的宫人根本就没能敲开太子的门吧。 太子妃克制着怒火:“太子在哪儿?” 那宦官拼命缩着身子:“还是在……还是在沐氏那儿。” 太子妃眼前直黑了一阵,为了怀里的孩子又生生撑住。她切齿道:“备轿,我亲自去求陛下。” 身边的嬷嬷悚然:“殿下!”说着慌慌张张地跪了下去,“殿下,您的身份,三更半夜去面圣……” 儿媳去见公公本来就于理不合,何况还是这个时辰? “那孩子的命就不要了吗!”太子妃突然崩溃地大吼,四下都一静,她胸口起伏数番,才又再度压制下来,“备轿,今晚御医必须来。” 她说罢便将孩子交给乳母,径自向外走去。迈出殿门的那一刹那,周围黑暗一片,没人看得清她了,她忽而紧紧攥拳,眼里恨得几能沁出血来! 她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嫁给太子? . 丑时四刻,刘双领悄悄推开门进屋,到床边轻一碰谢迟,谢迟就醒了。 他不想吵醒叶蝉,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结果洗完脸刚要去屏风后更衣,叶蝉便迷迷糊糊地挣了眼。 因为身边突然空了下来,她在梦里感觉怪怪的! 她于是撑身坐起来,看看他就要下床。谢迟歉然一笑:“太早了,你接着睡吧。” “睡够了。”叶蝉哈欠连天地站起来,青釉便也带着人进了屋,服侍她盥洗。 待得他更完衣从屏风后出来,她也去更衣,二人擦肩而过,谢迟突然伸手揽住她,吧唧就又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你干什么啊!”叶蝉搓着脸瞪他,他嘿嘿一笑,红着脸别过头去,没做回答。 他就是总想吻她,忍不住,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一看到她,他心里就忍不住地发软了,心跳也总是不对劲,这小知了有妖术! 知了妖。 “噗——”谢迟忍俊不禁地喷笑出来。叶蝉直觉他这笑跟她有关,从屏风后探出头又瞪他:“你笑我?” “没有没有。”谢迟立刻否认,下意识地往那边一看,又一次唰然脸红。 她是在更衣中正对着他探出头来的,虽然看不到别的,但能看到一侧肩头。这些日子他们同榻而眠,都是穿着寝衣的,他第一看到少女白皙细腻香肩,竟一下子局促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切思绪都在大脑里卡了壳。 叶蝉看着他的神色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顿时也面红耳赤,触电般地闪回了屏风后。 然后,她就不敢出来了。 谢迟进宫当值不能误时辰,不得不抓紧时间自己去用早膳。草草吃完,他看了看屏风后,见她还不出来,尴尬地咳了咳:“小知了,我走了啊。” “嗯!你……把门口那件大氅拿上,我过年时做的,昨天才做完!暖和!”她磕磕巴巴的。 谢迟往门口一瞧,木架上果然挂着一件新做的大氅,用的是黑色的缎子,镶着深灰的毛边,里面棉花估计塞得不少,远远一看就知道很厚实。 谢迟觉得受宠若惊。 “谢谢啊!”他说罢从架子上摘下大氅,穿上便出了门。侍卫虽然在当值时要穿统一的软甲,但路上穿什么没人管。 他要一直穿到天气转暖! 待得他离开后又过了一会儿,叶蝉才小心翼翼地从屏风后再度探出头来。 “走了?”她朝青釉动着口型问。 青釉忍笑:“走了走了,夫人快用膳吧。” . 过了半个多时辰,谢迟进了宫门,彼时离卯时轮值还有一会儿,他就到茶房去歇脚,正好碰上白康。 “白大哥!”谢迟一唤,白康回过头来,看见他就笑了:“嘿,还没恭喜你高升!” “从前还多谢白大哥照顾,日后若有机会……” 白康一听就知道他想说什么,立刻摆手:“打住打住。这是宫里,瞎许人情要惹麻烦,我不给你添这个乱。”接着压低了几分声音,又跟他说,“刚才御前的人过来打了个招呼,说让小心点。说是……陛下大半夜的把太子叫过来训了一顿,太子到现在都还跪在殿里。两刻前又传出了旨意,今儿免朝一天——陛下向来勤勉,这可不多见。” 谢迟不禁讶然:“这……为什么啊?” 白康的声音更低了:“说是皇孙不太好。” 谢迟一颤。 当今圣上就太子一个儿子,皇孙目前也就这么一个。虽然太子年轻,日后还会再有别的儿子,可现下唯一的皇孙若出了什么事…… 别说天家了,就是他自己家里,在他父亲去后都紧张了好一阵,生怕他再有个闪失断了血脉。 这唯一的皇孙若突然没了,满朝只怕都要不安一番。 谢迟于是在心下掂量清了轻重,谢过了白康,换上软甲就赶去了紫宸殿,等着轮值的时辰。他往大殿遥遥一望,果然一片沉肃,所有人都比平常多低了两分头,身边同样等候轮值的其他侍卫也都把呼吸压得极轻,唯恐触怒天颜。 临到时辰时,掌事的千户赶了过来,瞧瞧这一班当值的人,点道:“谢信,谢迟,今天你们两个站门口。” “啊?”谢迟微惊,叫谢信的那个倒很从容地应了下来:“哎,知道了。” 接着谢信走过来,径自跟他解释:“陛下气不顺,让宗亲在近处当值,比别人强点。” 这是御前侍卫里不成文的规矩,考虑的是陛下面对宗亲,总要比对旁人多容情几分——这理由其实并不能说服谢迟,毕竟他头一回面圣就挨了三十板子。 可他也不能说不肯,只好硬着头皮上。谢信瞧年龄不比他大几岁,但这名字一听就比他长一辈,他便抱拳道:“多谢堂叔。” “不客气。”谢信摆摆手,也不再与他多说别的,眼看着时辰已到,众人便一齐往紫宸殿去了,很快就在一派静谧中轮完了岗。 这种静谧维持了一阵,到了暖红的朝阳在天边露出一半的时候,殿中突然传出瓷器砸裂的声音。 谢迟依稀听到了皇帝的怒斥:“太子之位形同副君,你却日日沉溺美色,连幼子性命也不顾!若太子妃不亲自赶来求朕,你要这不满岁的孩子熬死在病中吗!” 语毕安静了会儿,听不到太子说了什么,但皇帝再开口时显然怒意更盛:“你住口!你自己立身不正,休要推到妃妾身上!来人,把他押回东宫去,严加看管。没有朕的旨意,你哪儿也不许去!” 堂堂太子,就算是要“押”回去,也是宦官恭恭敬敬把人往外请,谢信和谢迟就都没打算动。 然而很快,却听傅茂川再里面疾呼:“殿下您少说两句,少说两句!侍卫!来人!” 谢信朝他一递眼色:“走!”随即先一步进了殿。 陆恒神色一颤:“是。这一转眼……也十年了。” 皇长子谢迎离世时十七岁,当时的皇次子——也就是当今太子谢远和陆恒都才十一。陆恒因为跟皇家亲近,儿时因为不懂事,也跟着谢远管他叫大哥,后来懂事了也没改,这声大哥就一直叫到皇长子长逝。 在陆恒心里,一直敬重这位大哥。当下虽然已过了十年,自己实则已经比皇长子离世时的年纪要年长四岁,可他还是觉得这位已逝的大哥处处都是榜样,自己远不及他。 皇帝沉了一沉:“今年这祭礼,给他大办一场吧,你看着安排。你们兄弟亲近,主祭也由你担。” 皇帝不能亲自主祭无妨,因为皇长子是小辈,没有父亲跪儿子的道理。但陆恒不禁锁眉:“陛下,太子殿下……” “他那个样子……算了。”皇帝苦笑,怕长子在天之灵看弟弟这样会生气,“阿迎今年若还活着,该是……二十七岁。你挑几个二十七岁以下品行端正的宗室子弟去。其他的,着礼部安排。” “是。”陆恒长揖应下,抬头见皇帝神色黯淡,又劝了句,“皇伯别太难过,否则殿下在天有灵,也会自责的。” “朕心里有数。”皇帝长缓叹息,像是有许多郁气积压在心里。静了静又道,“那个广恩伯……” 陆恒一愣,皇帝旋即又摇了头:“没什么,你去吧。” . 东宫。 太傅匆匆赶到的时候,太子还在温香软玉里睡着。宫人催促再三,太子终于起了身,草草地穿好衣服走出寝殿,向太傅一揖:“太傅。” “唉,殿下!”太傅薛成已经年逾六旬,一看太子这样沉溺声色犬马就头疼,沉叹道,“陛下年前才对殿下发过火,殿下总该收敛一些。” 太子倒笑了一笑:“孤有分寸,这是因为昨天上元,才稍放纵了一些。太傅急着赶来,有事?”说罢请太傅落座,让宫人上了好茶。 薛成叹息:“半个时辰前,陛下传忠王进宫的事,殿下可知?” 太子一怔,摇头:“不知。不过陆恒时常进宫,有什么稀奇的?” “这回是为您兄长祭礼的事!”薛成说着直摇头,“皇长子殿下亡故十年了,臣之前就觉着,今年必要大办。可万万没想到,陛下竟让忠王主祭,还说让忠王选几个比皇长子殿下年纪小的宗室子弟同往,可没提让殿下您去。” 这话说完,太子也心头一紧。 这确是不大正常,毕竟他才是皇长子的亲弟弟。兄长祭礼不让他主祭,就算他自己并不甚在意,满朝文武会怎么看这事?天下人又会怎么看这事? 太子连忙问道:“太傅觉得我该如何是好?” 薛成锁起眉头沉吟了半晌:“臣也不知如何是好。不过好在时间还有月余,殿下大可再看看。若有机会,主动向陛下提及一二也不是不可以,您毕竟是皇长子殿下的亲弟弟,去为兄长尽心也是应该的。” 86.第 86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请在24小时后阅读~  天子圣驾在当日上午离宫, 直奔围场。 那围场也不远, 就在洛安北边的郢山一带, 比避暑所用的郢山行宫还要近些,一路行得又不算慢,次日下午就到了。 傍晚昏暗的天色下,一顶顶帐子很快立了起来。正当中自是九五之尊, 不远处是太子, 其余自中间散向四周的, 是随侍来的宫女、宦官、侍卫的住处。 随驾前来的宗亲和官员的帐子不能和圣驾设在一起, 按往年的例, 置在了离此几里远的另一处山脚下。各自安置妥当后, 会陆续前来问安。 这个“宗亲”,指的是目下在洛安城里炙手可热的宗亲,基本就是皇帝的亲兄弟, 和叔伯们留下的堂兄弟。其他关系远些但依旧被皇帝记着的,可能在围猎中会赏些猎物下去以示圣恩, 更远的就没人在意了。 像谢迟这样旁支到不行的宗亲,自然不包括在其中。 于是这晚在营地边缘处当值的时候,谢迟被寒风吹得格外清醒。 此前的几个月,他都沉浸在可以随圣驾冬狩的兴奋中, 日日勤学苦练, 觉得这是一个万般紧要的机会。今日才恍然惊觉, 自己太傻。 宫中朝中等级森严, 御前尤其如此。比如三大殿的侍卫都属御前侍卫,可含元殿逢年过节才用一用,宣政殿用于每日的早朝,紫宸殿则是天子居所,他们守含元殿的侍卫与宣政殿的不能比,宣政殿的又比紫宸殿的要低上一截。 他在宫中好几个月了,都不曾亲眼见过皇帝的影子。来冬狩,自也是紫宸殿、宣政殿的排在更近的地方,他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凭借这一回一步登天? 谢迟在风中打了个寒颤,好像一下子被吹得有些恍惚。这恍惚令他忽地对前路很迷茫,不知道日后的路该怎么走,觉得自己想封王的梦遥不可及。 这种感觉真可怕。 谢迟咬住牙关猛吸了口凉气打消这种寒冷的消沉,正好掌事的千户策马过来:“都精神点儿精神点儿,忠王殿下来觐见了!” 忠王的分量,放眼洛安无人不知,不仅因为他家中是延绵数代不衰的异姓王,更因为陛下确实很看重他。而且,他和当今太子年纪相仿,两人一同长大,如若不出意外,忠王一府至少还能再显赫个几十年。 于是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挺了挺后背,顷刻间全高了半寸。 很快,夜幕之下,一小队人马遥遥奔来。 郢山前几天刚下过一场小雪,眼下残雪未消,雪粒被马蹄踏出一阵阵白烟。忠王陆恒在离天子大营还有两丈远时及时将马勒住,站得最靠边的侍卫才没被扬上雪。 方才喊话的那千户早已下了马恭候,此时笑着拱手迎上:“忠王殿下。” “千户大人。”陆恒翻身下马,拱手还了一礼。那千户立刻示意手下过来把马牵走,自己则亲自领着忠王往大帐走。 陆恒笑问:“陛下可得空?若忙着,我在外磕个头也就是了。” 那千户忙说:“哪能呢?御前的傅大人刚亲自来吩咐过,说陛下听闻忠王妃有喜,着意提了,殿下一到立刻请进去,说得对饮一杯才算贺过。” 臣子府上有喜,九五之尊要把人叫进去对饮为贺,估计满洛安的达官显贵里,除了太子也就忠王有这待遇。谢迟听得微微屏息,心中既羡慕又不甘,同时还想上前跟忠王搭个话。 他想,若是去向忠王道个谢,应该并不显得奇怪,毕竟这差事是忠王给他安排的。 可最终,他还是理智地忍住了。忠王给他搭这个线,是因为他答应收养那两个恪郡王府的孩子。这对忠王来说大约只是个简单的交换,他未必想有更多的牵扯,甚至未必还记得这档子事。 忠王府也确实再也没跟他们走动过。 谢迟循循地吁了口气,又凝视着眼前的一团白雾在寒风里消散,终于恢复了心如止水。 . 几丈外,执掌御前侍卫的千户领着忠王绕过层层叠叠的帐篷,在见到迎来的御前宫人时,自觉停住了脚:“殿下慢走。” “辛苦大人。”陆恒颔首笑笑,随着御前宫人接着往大帐走。结果离着还有约莫三两丈,就听到帐中陛下正盛怒:“你儿时还知勤勉,近几年愈发顽劣!” 陆恒不禁锁眉,凝神细看,便见被帐中烛火投到帐布上的宫人身影全都跪得极低。陆恒不觉呼吸微滞,侧首压音:“今儿又怎么回事?” 那宦官自知他在问什么,语不传六耳地小心回话:“是太子殿下来此,带了个美貌宫女。” 陆恒一阵头疼。 这是御前的规矩,再深一层的话就不好直说了,可说到这儿他也听得明白。带了个美貌宫女算什么问题?宫中但凡能放上台面的宫女,没有哪个长得不好看,御前更个个都是美人儿。 让陛下气成这样,必是太子在路上幸了那宫女。 堂堂太子出门在外临幸个宫女倒也不是大事。但问题是,从洛安到郢山,总共才花了一天半的时间,这若传出去,自然显得太子荒淫。 陆恒暗自摇头,但也不好与这宦官多嘴。到了大帐门口,仍是从容自若地等着宫人进去通禀,很快就闻里面的斥责停了下来,那一个个跪着的宫人的身影也都站了起来。 御前的大太监傅茂川亲自打了帘出来迎他,陆恒穿过外帐,到了中帐看到圣驾便行大礼:“陛下圣安。” “起来!”皇帝在气头上,叫起的口气也有点冲,陆恒站起身,看看侧前方垂首立着的太子,打圆场道:“陛下息怒。难得出来冬狩,殿下若做错了什么,想也只是兴奋得过了劲儿。” “你少替他辩白!”皇帝怒气未减,指着太子朝忠王怒道,“你们两个一般年纪,你看看他如今做的都是什么事!朕就他这么一个儿子,日日悉心教导,他却是卯足了劲儿让朕无颜去见列祖列宗。” 皇帝对已故元后用情至深,三儿两女都是元后所出,另外两个儿子都夭折了,这陆恒自然清楚;近几年太子品行不端之事,陆恒也知道。可对此,他除却盼着太子好转外,也实在做不了别的。 他只能无可奈何地先劝皇帝消气儿。 陆恒上前几步,走到了皇帝跟前:“皇伯伯。” 皇帝冷着脸不看他。 陆恒噙笑:“臣可听宫人说您要为王妃有孕的事请臣喝酒,臣这一路赶来也确实冷了,您的酒呢?” 皇帝扫了他一眼,重而缓地舒了口长气,面色不得不缓下来几分,交代宫人:“上好酒来,多热一会儿。” “多谢陛下。”陆恒作势一揖,刚转过头要拉太子同饮一杯以缓和气氛,皇帝却先一步又怒喝起来:“你,回去思过去!不许再闹出这样的事来!” “……”陆恒于是也只好把话咽回去。太子被骂得久了,心里也气,草草地一揖,转身便走。 皇帝一声疲惫的叹息,沉默了好一会儿,直至宫人把酒端来才又缓过神。他亲手端起一杯递给陆恒:“近来忙得许多事都顾不上,回洛安之后,你自己挑个御医喊去府里给王妃安胎去。” . 但凡皇帝想压住的事,大多传不出御前。但若压得不太死,“御前”范围内便还都会知道。 于是,当天晚上,侍卫们边支起大锅涮着火锅,边就聊了起来,有个胆儿大的张口就道:“忠王殿下要是姓谢多好,我瞧他可比太子像明君!” 旁边的同伴毛骨悚然地赶紧捂他的嘴:“不要命了你?” 先前那个一瞪,拨开他的手:“咱就私下说说,又没外人。”但也压低了几分声,“你们说,忠王是不是比太子名声好多了?朝野上下一点儿他的坏话都听不着,可惜了了他这人忒不爱权,半个实在官位也不求。” 不然一准儿能权倾朝野! 谢迟边喝着酒暖身边听他们瞎聊,神思却不由自主地顺着他们的话细琢磨起来。琢磨来琢磨去,竟忽而有种醍醐灌顶之感。 忠王真是有大智的人。看似不争不抢,令人扼腕叹息,实际上走得却很稳。 所有的权势地位他都不争,可该他得的,显然也不曾听说他推却。这样一来,所有被他握在手里的荣耀都是他该得的。他担得起,旁人也心服口服,想来他也鲜少会感受到争抢而不得的失落。 相比之下,自己真是太心急了。 他一心想往上走,却忘了欲速则不达。就拿这次来说,先不提他想当然的想法多幼稚可笑,就算真达成了、真得到陛下的青眼又怎样?他一个不入流的宗亲突然从洛安的满城贵戚了冒了头,有多少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他按下去。 再反观忠王,他在众人口中都是“不争”,实则却在步步高升。平日不断的恩赏不说,陛下哪次加封食邑也都没忘了他。忠王一府数代积攒下来的两万余户食邑,其中倒有五千多户都是他袭爵后的这几年加封的。 真是光耀门楣。 自己还是经过的磨砺太少,要学的东西太多。 他是想让她别紧张,结果她“咦?”了一声,他看过去,她认真地眨了眨眼:“你觉得我长得漂亮?” 谢迟懵了一下,意识到是自己说了句“沉迷美色”,噗地一声从侧躺笑翻,然后一边抽着凉气一边大笑出声! 叶蝉被他笑得又瞪他,不过也没再同他争执一起睡的事。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晚膳端进屋里,谢迟放松下来自然胃口大开,虽是趴着都吃了不少。 一边自己闷头吃,一边还不忘抽神给瘦了很多的叶蝉夹菜。 叶蝉跟他说句话的工夫,碗里就又被他塞了一大块糖醋排骨。这糖醋排骨做得着实不错,肉烧得够烂够入味,细细的脆骨炖成了尚存脆感的胶质,酸甜咸调得适中,吃起来特别下饭。 如果放在平常,这道菜是很合叶蝉的口味的,不过今天…… 叶蝉锁着眉把它夹起来,放到了谢迟的饭上:“我吃不下了!” “那你吃半个我吃半个。”谢迟边说边用筷子分起了上面的肉,叶蝉火速抱起饭碗跳开几尺远:“我真的吃不下了!!!” “噗哈哈哈哈。”谢迟喷笑,然后自顾自地吃着排骨道,“好吧好吧,放过你了。” 这天晚上,谢迟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家的幸福。前些日子在宫里虽然也只是歇着养伤,什么都没有发生,可他终究放松不下来,神经时时刻刻紧绷,听到门外有动静有心跳加速。 当下,他是彻底放松了下来,和叶蝉闲话家常,说话也不用有什么顾忌。还叫乳母把元晋抱来玩了玩,结果元晋吧唧趴到了他身上,疼得他耳畔嗡地一声差点直接晕过去! 叶蝉赶忙把元晋抱起来,边是心疼谢迟边又想笑。元晋见她笑,也跟着咯咯咯地笑,笑得他直瞪他们:“你们够了!不许笑!” 叶蝉抱着元晋迅速开溜。 晚上盥洗之后,叶蝉磨磨唧唧地上了床。这真是二人头一回同榻而眠,成婚那日都没有,他那天晚上边醒酒边跟她说了几句话,就照常去书房读书然后自己睡了。 这头一回同榻,他们还只能一个趴着一个躺着。叶蝉本来想尽一下为人|妻的职责,亲手帮他换药来着,但被他坚定地拒绝了。 他伸手捂着他的眼睛,等刘双领给他换完了药,才把手挪开。 叶蝉撇撇嘴,从床上坐起来:“那我看看你的伤。” “不许看!”谢迟一喝,锁着眉头把她按回床上,“有什么好看的,乖乖睡觉。” 叶蝉躺回去盖好被子,突然沉默起来,谢迟看看她,发现她面色也不太好。 他不禁有点心虚,手从被子里摸过去,攥攥她的胳膊:“生气了?” 叶蝉摇头,倒反握住了他的手:“我是在想,你这回这事……真挺吓人的。要不……要不以后你别去了,拼着命去换加官进爵,不值得。” “哎……”谢迟一哂,往她跟前挪了挪,手探出被子来,一刮她鼻子,“别多心,这事过去了。御前也不是刀山火海,这次是个意外。” “可这意外一下就闹到陛下跟前去了啊!”叶蝉忧心忡忡,“我每天都担心你回不来了。” 哎,这个小知了…… 谢迟自不想就此退缩把难得挣到的差事扔了,但也知道她是好心,便伸手搂住她的后背,温和道:“陛下并不是爱草菅人命的人,如果御前闹出人命,那一定是有涉及朝堂纷争的大事。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去掺和那些,我就做好我的分内之职,自会平安的。” 87.第 87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皇长子谢迎离世时十七岁,当时的皇次子——也就是当今太子谢远和陆恒都才十一。陆恒因为跟皇家亲近, 儿时因为不懂事,也跟着谢远管他叫大哥, 后来懂事了也没改, 这声大哥就一直叫到皇长子长逝。 在陆恒心里, 一直敬重这位大哥。当下虽然已过了十年, 自己实则已经比皇长子离世时的年纪要年长四岁,可他还是觉得这位已逝的大哥处处都是榜样,自己远不及他。 皇帝沉了一沉:“今年这祭礼,给他大办一场吧, 你看着安排。你们兄弟亲近,主祭也由你担。” 皇帝不能亲自主祭无妨,因为皇长子是小辈, 没有父亲跪儿子的道理。但陆恒不禁锁眉:“陛下,太子殿下……” “他那个样子……算了。”皇帝苦笑, 怕长子在天之灵看弟弟这样会生气,“阿迎今年若还活着, 该是……二十七岁。你挑几个二十七岁以下品行端正的宗室子弟去。其他的,着礼部安排。” “是。”陆恒长揖应下, 抬头见皇帝神色黯淡, 又劝了句, “皇伯别太难过, 否则殿下在天有灵, 也会自责的。” “朕心里有数。”皇帝长缓叹息,像是有许多郁气积压在心里。静了静又道,“那个广恩伯……” 陆恒一愣,皇帝旋即又摇了头:“没什么,你去吧。” . 东宫。 太傅匆匆赶到的时候,太子还在温香软玉里睡着。宫人催促再三,太子终于起了身,草草地穿好衣服走出寝殿,向太傅一揖:“太傅。” “唉,殿下!”太傅薛成已经年逾六旬,一看太子这样沉溺声色犬马就头疼,沉叹道,“陛下年前才对殿下发过火,殿下总该收敛一些。” 太子倒笑了一笑:“孤有分寸,这是因为昨天上元,才稍放纵了一些。太傅急着赶来,有事?”说罢请太傅落座,让宫人上了好茶。 薛成叹息:“半个时辰前,陛下传忠王进宫的事,殿下可知?” 太子一怔,摇头:“不知。不过陆恒时常进宫,有什么稀奇的?” “这回是为您兄长祭礼的事!”薛成说着直摇头,“皇长子殿下亡故十年了,臣之前就觉着,今年必要大办。可万万没想到,陛下竟让忠王主祭,还说让忠王选几个比皇长子殿下年纪小的宗室子弟同往,可没提让殿下您去。” 这话说完,太子也心头一紧。 这确是不大正常,毕竟他才是皇长子的亲弟弟。兄长祭礼不让他主祭,就算他自己并不甚在意,满朝文武会怎么看这事?天下人又会怎么看这事? 太子连忙问道:“太傅觉得我该如何是好?” 薛成锁起眉头沉吟了半晌:“臣也不知如何是好。不过好在时间还有月余,殿下大可再看看。若有机会,主动向陛下提及一二也不是不可以,您毕竟是皇长子殿下的亲弟弟,去为兄长尽心也是应该的。” 太子思量着连连点头,又好好地向太傅道谢,弄得薛成心情颇为复杂。 太子虽风评不好,但素来都还尊师,所以薛成一直也没请辞不做这太子太傅。 只不过,唉…… 若皇长子还活着,太子之位就不会是他的,一切都会是另一番光景。饶是薛成也不得不承认,皇长子比当今太子要明理得多,必能成一代明君,只可惜造化弄人! . 广恩伯府里,叶蝉也忙碌了起来。 府里多了五百户食邑的税收,大家都可以过得宽松一些,用度份例全要调整,得她来安排。 她原以为年底再安排便是,因为这税应该一年一算。结果大约是户部官员觉得谢迟有前途,想结个善缘,就说头一年先按季度送来,好让府里宽松一些。 叶蝉就闷在屋里算了整整一天的帐。她在家里并没有管过这些,上手自然有些困难,好在有刘双领和谢周氏身边的郑嬷嬷来教她,她才不担心出错了。 算完她发现,日子真的好过了很多啊! 就拿布匹来说,按原本的俸禄,她这里是每一季八匹布,其中还有一匹粗布、一匹只能做里衣的薄细布,其他能做衣裙穿出门见人的绫罗绸缎一共就六匹。好像是不少,可是夏天的衣服得一天一换啊,冬天棉衣又基本都要穿到春天再拆洗啊,碰上阴雨□□服不容易晾干啊……六匹布做的衣服也就是将将够用。 容萱那边比她还少两匹,一共六匹,除开粗布薄细布只有四匹。谢周氏身为长辈一季也就十匹,同样包括粗布薄细布各一。 有了食邑的税收之后,二老那边的用度直接翻了个倍。她这里,郑嬷嬷的建议是也翻个倍,不过她觉得粗布和做里衣的细布是够用的,就只多算了一倍做外衣的绫罗绸缎。容萱那边她也是这样给算的。 除此之外,从首饰到摆件,各处的开销也都可以适当加两到三成;用作零花的例银二老那边各添五两,她这里多添三两,西院多二两。 看病和宴请之类的问题预留一百两。 各种婚丧嫁娶的随礼,也另外预留一百两。 看着日子奢侈了不少吧?结果一年竟然还能结余出将近三百两。 叶蝉就说,这三百两回头到年底结出来交给谢迟收着,防备他出门在外需要额外开销时拿不出前来。 然而刘双领堆着笑道:“夫人,是二百二十多两。” “怎么是二百二十多两?”叶蝉顿时锁着眉头又翻来覆去地看账本,“都是咱一起算的,你看,最后结下来是二百八十四两啊?” 刘双领躬身:“是。但是爵爷早就交代了,让您这儿每个月额外留出五两银子来,给您添点心用。” 叶蝉:“……” 于是晚上谢迟回来后,很快就发觉她一边吃饭一边盯着他看。 “……怎么了。”他也低头看看自己,觉得没什么问题,带着不解给她舀了一勺蟹黄豆腐。 现下这个时节原本没有好的蟹黄可以用,不过去年秋天螃蟹最肥美时,厨房就挑上好的母蟹熬了蟹黄油,封在罐子里放入冰窖备用。这东西不易坏,几个月下来味道都还很好,煮出来色泽金黄,鲜香宜人,蟹肉和橙红的蟹黄夹杂在金色的浓汁和白色的豆腐中,一看就很下饭。 实际上也确实很下饭,和热腾腾的米饭拌匀后,简直每一丝每一缕都鲜美得很,叶蝉这一顿几乎一直在吃它。 他这么给她一舀,她反倒先停了筷子。垂眸想了想说:“你不用每个月给我添……五两银子买点心,我没那么能吃!” 她的例银本来就也加了的,拿来买点心足够了!还额外添五两,她在他眼里是有多能吃啊?! 谢迟嗤地笑出声,夹了个香菇鸡肉丸掖进嘴里:“盯着我看半天,就为这个?” “……就为这个。”叶蝉点头嗫嚅道,“我真用不着,而且那么吃……要胖的。” “不会的,你现在长个子呢!”谢迟把鸡肉丸里的香菇块嚼得咯吱咯吱的,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告诉她,“我前两年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怎么吃都吃不够,也不见长肉。到了年底一试去年的衣服,才知道自己长高了一寸多,不吃饱就没得长了!” 叶蝉觉得这话有道理,他比她大三岁,现在高她一头半还多,她肯定要再长长。 可是,五两银子还是太多了!以前她也不是没点心吃,厨房那边本身就有她点心的份例。再多这五两银子,她得多吃出两倍去! 谢迟就道:“我又不逼你多吃了。花不了你就留着嘛,存在你这儿还是存在我那儿,不是都一样?” “啊,那也行!”叶蝉恍然大悟,心说自己方才犯了什么傻? 然后在窘迫中闷头吃了半碗饭。 饭后,两个人一起去花园里逛了一圈消食,打从他养好伤后,基本每天都是这样。不过这回她心里稍微有那么一丢丢的低落,因为他又开始进宫当值了嘛,那今晚就又该去书房睡了,她一想这个就有点没道理的不开心。 可能是因为天冷,两个人一起睡更暖和! 回到正院门口的时候,她在别别扭扭里主动开了口:“那你……早点休息,明天吃饱了再出门,多穿点,别冻着。” “?”谢迟微怔,她指指院门:“我也去休息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谢迟木了木,隔着夜色都能嗅到她的小情绪。 于是,叶蝉刚走两步,就蓦地被人从后一拥。 “再收留我一晚上行不行?”谢迟噙着笑抱抱她,说话时哈出的热气在她耳边绕得痒痒的。 叶蝉不禁脖颈僵硬,一分分地回头,刚转过去个侧脸,他叭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叶蝉被他笑得又瞪他,不过也没再同他争执一起睡的事。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晚膳端进屋里,谢迟放松下来自然胃口大开,虽是趴着都吃了不少。 一边自己闷头吃,一边还不忘抽神给瘦了很多的叶蝉夹菜。 叶蝉跟他说句话的工夫,碗里就又被他塞了一大块糖醋排骨。这糖醋排骨做得着实不错,肉烧得够烂够入味,细细的脆骨炖成了尚存脆感的胶质,酸甜咸调得适中,吃起来特别下饭。 如果放在平常,这道菜是很合叶蝉的口味的,不过今天…… 叶蝉锁着眉把它夹起来,放到了谢迟的饭上:“我吃不下了!” “那你吃半个我吃半个。”谢迟边说边用筷子分起了上面的肉,叶蝉火速抱起饭碗跳开几尺远:“我真的吃不下了!!!” “噗哈哈哈哈。”谢迟喷笑,然后自顾自地吃着排骨道,“好吧好吧,放过你了。” 这天晚上,谢迟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家的幸福。前些日子在宫里虽然也只是歇着养伤,什么都没有发生,可他终究放松不下来,神经时时刻刻紧绷,听到门外有动静有心跳加速。 当下,他是彻底放松了下来,和叶蝉闲话家常,说话也不用有什么顾忌。还叫乳母把元晋抱来玩了玩,结果元晋吧唧趴到了他身上,疼得他耳畔嗡地一声差点直接晕过去! 叶蝉赶忙把元晋抱起来,边是心疼谢迟边又想笑。元晋见她笑,也跟着咯咯咯地笑,笑得他直瞪他们:“你们够了!不许笑!” 叶蝉抱着元晋迅速开溜。 晚上盥洗之后,叶蝉磨磨唧唧地上了床。这真是二人头一回同榻而眠,成婚那日都没有,他那天晚上边醒酒边跟她说了几句话,就照常去书房读书然后自己睡了。 这头一回同榻,他们还只能一个趴着一个躺着。叶蝉本来想尽一下为人|妻的职责,亲手帮他换药来着,但被他坚定地拒绝了。 他伸手捂着他的眼睛,等刘双领给他换完了药,才把手挪开。 叶蝉撇撇嘴,从床上坐起来:“那我看看你的伤。” “不许看!”谢迟一喝,锁着眉头把她按回床上,“有什么好看的,乖乖睡觉。” 叶蝉躺回去盖好被子,突然沉默起来,谢迟看看她,发现她面色也不太好。 他不禁有点心虚,手从被子里摸过去,攥攥她的胳膊:“生气了?” 叶蝉摇头,倒反握住了他的手:“我是在想,你这回这事……真挺吓人的。要不……要不以后你别去了,拼着命去换加官进爵,不值得。” “哎……”谢迟一哂,往她跟前挪了挪,手探出被子来,一刮她鼻子,“别多心,这事过去了。御前也不是刀山火海,这次是个意外。” “可这意外一下就闹到陛下跟前去了啊!”叶蝉忧心忡忡,“我每天都担心你回不来了。” 哎,这个小知了…… 谢迟自不想就此退缩把难得挣到的差事扔了,但也知道她是好心,便伸手搂住她的后背,温和道:“陛下并不是爱草菅人命的人,如果御前闹出人命,那一定是有涉及朝堂纷争的大事。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去掺和那些,我就做好我的分内之职,自会平安的。” 叶蝉又默了会儿,最后也觉得好像就这样劝他缩回来并不太好,就黯然点了点头:“那好吧。反正你……多加小心,都说伴君如伴虎嘛。” . 之后的几天,谢迟都闷在正院里歇着,主要是因为伤还没好要尽量减少挪动。但他回都回来了,这件事当然不可能继续瞒着爷爷奶奶,二老还是很快就知了情,好在他已平安回来,他们担心归担心,到底不用太过着急了。谢周氏时常自己来看看,爷爷不方便进孙媳的住处,就差人来问候。 88.第 88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不然……别的不说, 万一她有孕了怎么办?这个年龄生孩子太危险,近几年宗亲的正房侧室因为难产去了好几个,大多年龄偏小。 他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让她担这种风险,绝对不行。让她喝药也不行,听说那种药大多性寒,很伤身,年纪太轻更伤身。 谢迟脑子里风起云涌地压制着自己的欲念, 叶蝉则只顾着担心他生病,哪能猜得到他都想完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问题了?见他死死闭着眼又不开口,给他掖了掖被子:“你等着,我让刘双领喊大夫去!” 她说着就要下床, 然而他先她一步,一个猛子窜了起来。 叶蝉目瞪口呆, 谢迟抱起枕头就往外去:“我没事, 我到西屋睡, 你别担心!” “?!”叶蝉不禁傻了几息,他很快就绕过屏风出了屋, 她听到他冲刘双领喊:“去拿床被子来!” 刘双领也一头雾水。 青釉见状, 难免要挑帘进屋来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叶蝉把她叫到跟前,跟她说:“你跟刘双领说一声, 爵爷刚才好像不太舒服, 让他注意着点, 该叫大夫就叫大夫,过几天还有皇长子的祭礼呢。” 青釉得了这话,立刻告诉了刘双领。刘双领也自要多加注意,到西屋去好生瞧了瞧谢迟,也直言说:“爷,您要是不舒服,下奴就赶紧喊大夫来。过几天就是皇长子的祭礼,这是个大事,别病起来耽搁了。” 谢迟仍自热血沸腾到精神抖擞,好在西屋没有那种有幔帐的床,只有张没有遮挡的窄榻,显得敞亮一些,反倒让他稍静了些心。 他平躺在榻,盯着房顶缓了好几口气:“我知道。真没事,不必担心。” 刘双领一时不敢走,唯恐他是怕麻烦不想叫大夫。但他细细看了半晌,见他确实神采奕奕不似生病,声音也寻不出半丝半毫的虚弱,又略微放了心。 谢迟一直干躺到后半夜才睡着,所幸次日不当值,他精神不佳地爬起床也没什么。 起床后,二人各自在两间屋中盥洗更衣,然后一同道堂屋用早膳。叶蝉看看他,带着几分不放心又问:“没事了?” “没事。”谢迟吁气,解释说,“昨晚也没事,就……莫名睡不着,怕翻来覆去地打扰你。” 叶蝉歪头看看他,心下回想着他往西屋去的时候在躲避什么一般的模样,有点不解,但也没再多追问。 早膳很快都端了上来,谢迟一瞧,一桌子全是素的。粥是一道香菇青菜粥、一道红薯粥,包子是素三鲜和冬笋香菇两种,凉菜是菠菜粉丝、爽脆木耳和凉拌豆皮,整个桌上都见不到一丁点儿肉,油想来也是按规矩用的素油。 他以为叶蝉理解错了什么,赶忙跟她解释:“你不用跟我一起斋戒啊!” 叶蝉径自盛着红薯粥,闻言笑吟吟道:“你本来就爱吃荤的,现下不能吃肯定挺难受的吧?我再在你面前吃,多欺负人啊?” 她便想索性一起吃吃素好了,反正也就三天。再者,虽然那位皇长子离世的时候她还不记事,可她也听说过,皇长子风评极佳。为这个,她跟着斋戒几天也真心实意。 但谢迟扭头告诉刘双领:“告诉厨房,今天给正院备两道肉馅的点心……前几天有个酥肉饼不错,来一份吧。”然后又跟她说:“一会儿我在西屋看书,你吃你的。” ……那好吧。 叶蝉不好意思拂了他的好意,便也没再做推辞。之后的三天基本都是这样过的,正餐时半点荤也见不着,但她的点心里会有一两样荤,搞得她着实没感觉到斋戒的难熬。 第四日一早,窗外还一片漆黑时,谢迟就起了身。按规矩先沐浴更衣,然后照例吃了顿不见荤腥的早饭,就奔太庙去。 其实按律来说,夭折皇子的祭礼没有在太庙办的——大多数其实连祭礼都不会有。不过既然九五之尊亲自开了口,皇太子名声又好,且还是按家礼去祭,朝臣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没多嘴,令故去十年的皇长子得以尊享死后的哀荣。 参礼的宗亲中,谢迟的府邸在京中最偏,离太庙也最远。是以他到时,另几位参礼的宗亲都到了,小宦官服侍他去侧间换上祭服,走出来时,正好碰上另外几位。 另几位都是亲王府的孩子,相互都熟,蓦地看见张从来没见过的陌生面孔和他们穿着一样的祭服,都愣了愣。旋即有人迟疑道:“敢问公子是……” 领着他的小宦官躬身:“这位是广恩伯。” 有那么短短一瞬,几人脑子里全都一卡:谁?广恩伯是谁? 但很快,他们又笑起来,从容不迫地拱手:“幸会。”接着又由宦官介绍起来。 谢迟这才得以把他们都认了个明白。五位里头有三位世子,分别是五王府的谢遇、七王府的谢逐、八王府的谢追。 另外两位一个是二王的次子谢进、一位是四王的幼子谢逢,这两个府没让世子来,二王那边是因为世子生得比皇长子还早,当哥哥的没法来祭弟弟;四王那儿则是原本立起来的世子得了场急病没留住,后来就没再请封,便索性挑了幼子来长长见识。 这其中,谢逢是最小的,才十五岁,又是个直性子。他思来想去还是不知这广恩伯到底是什么来路,张口就问了出来:“请问爵爷的父亲是……” 四个堂兄齐刷刷地瞪他,谢逢顿时也感失言,谢迟倒没在意:“我祖父还在世,父亲去的早,没袭过爵。父亲去后,祖父直接把爵位传给了我。” “哦……”谢逢恍悟,心说怪不得没听说过,接着又问,“那请问你祖父是……” 和他一贯交好的八王府世子谢追暗掐他胳膊,不过话都说了,掐也白搭。 谢迟颔首道:“祖父讳名祷。往上溯去,是……世宗幼子一脉传下来的。” 话音落定,谢逢尴尬到悲愤!世宗幼子谢润他倒知道,可是前任广恩伯谢祷的大名,真没听说过!他这是瞎多什么嘴啊! 然后他只好没话找话,也没太多时间细想,张口就说:“啊……我是世宗长子一脉下来的。” 几个堂兄简直忍无可忍,谢追咣叽狠跺了他一脚——废话!世宗的长子承袭承袭了皇位,一代代传下来,他们的父辈才都是皇子、都是当下和陛下血脉最近的亲王——谁不知道你是世宗长子一脉传下来的啊?! 谢逢被他跺得抱着脚蹦跶:“你干什么啊!” “你!活!该!”谢追磨着牙瞪他,然后笑跟谢迟打圆场,“别理他别理他,哪一脉都是自家兄弟。时辰差不多了,咱往里去吧。” 次道门内,用于祭礼的宽大广场上一切皆已准备妥当,众人在门槛外边候着,一时寂然无声。 这么一安静,人就难免要想些有的没的。谢迟的心绪就全绕在了方才的对答上,越想越不是滋味儿。 唉,也不怪谢逢。说到底,是他家里实在没落了,一连几代都无半点实权,最初还有封地田庄,后来就只剩了朝廷的俸禄,到他这儿才又有了五百户食邑。 他不知不觉地凝神看向眼前的大门那边。偌大的广场威仪肃穆,广场尽头供奉着牌位的大殿更一派天家风范。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莫名的心旷神怡。 . 祭礼自清晨开始,忙到晌午结束。祭礼散后,宫里按例设了个家宴,参礼观礼的宗亲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家人”。宴席就设在紫宸殿中,观礼的在侧殿,参礼的几人在正殿。 席面是尚食局按规矩备下的,但皇帝又额外赏了不少菜,以示圣恩。开席时皇帝还在宣政殿议着事,走不开,这倒没什么,众人都理解。觥筹交错间,大家更加好奇皇太子今日会不会来。 身为主祭的忠王陆恒更是悬着口气,从开席起就一直盯着殿门,除却时不时地和旁边的宗室子弟喝一杯酒外,基本没说什么话。 终于,一声“太子驾到——”响彻大殿,众人顿时神色各异,然后又掩饰住神色,纷纷离座行礼。 太子步入正殿,朗声笑道:“不必多礼,辛苦众位兄弟。” 语气听来春风得意,好像先前的禁足等事皆没有发生过,好像他不去祭礼也没什么稀奇。 正殿席上主位两侧的位子终于都有人坐了,中间空着的那一席是皇帝的。 太子遥遥向忠王举杯:“辛苦陆兄了。” 陆恒噙着笑也举杯:“多谢殿下。” 与此同时,两个宦官毫不起眼地溜着边走进了正殿,安静地候在了角落处。 片刻后,一个宦官又离了殿,出门直奔前头的宣政殿,与傅茂川耳语几句,又恭敬退下。 傅茂川欠着身,稳步走到皇帝身边,压声道:“陛下,太子殿下已到紫宸殿了。” 皇帝其实已议完了事,朝臣也都已告退。他闲闲地读着本奏章,听言嗯了一声:“如何?” “正与诸位宗亲共饮。”傅茂川低下了眼皮。 “……”谢迟抬眼看了看她,心下揶揄说夫人你可真大度啊,又实在不愿带着伤还同时面对两个不太熟的女人,就说,“我背上疼,不便起来,还是各用各的吧。” 说话间,容萱进了屋。 她带了一只质朴的黑檀簪子,身上的一袭齐胸襦裙素白得如有仙气,只领缘、裙头处有些细碎的紫粉绣花。脚上的一双修鞋也是白底的,一点点淡粉的绣纹颜色浅得几乎看不出来,她一抬眼就看到广恩伯和正夫人都怔住了。 容萱心里暗喜,暗说这一身果然好看。叶蝉却恰好懵然问说:“这位……妹妹?好端端的,怎么穿一身孝啊。” 这话令容萱一愣,转而又窃笑起来。她心说这位正夫人拿的果真是炮灰配角的剧本,这不,已经找上茬了? 她便没回叶蝉的话,福了福身,望着广恩伯温柔道:“爷,您怎么样?” “啊……没事。”谢迟趴在那儿,目光盯着枕头。 容萱上前了几步,目光看到他背上晾着的伤口时一声惊呼:“啊!怎么、怎么打得这么狠呢?”说着连声音都哽咽了,“老夫人这是干什么?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 “容氏!”谢迟忽地一喝,容萱双眸还含着泪,赶忙噤声。 他锁着眉睇了她两眼:“不许背地里指摘奶奶。” 容萱似有些不服,闷闷地应了声哦。 谢迟心下不禁有点嫌弃,觉得这容氏没规矩。 其实如果是叶蝉不懂规矩,他倒有心理准备。因为他听说了,一年多前宫里开始采选,家里为传香火就向宫里请了旨,给他赐婚,宫里答应了。可他们实在是旁支得不能再旁支的宗室,宫里事有多,估计一转眼就把这事忘了个底儿掉,直到前阵子给各府赐婚的旨意都定下来,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广恩伯需要赐婚。 所以,宫里就从落选的姑娘里扒拉出了一个年龄比他小的,就是叶蝉。 而那时,在采选中走了个过场的叶蝉早就回了家,根本没和其他人一起在宫里学那大半年的规矩。 是以他心里觉得,这个叶蝉可能什么都不懂。没想到这阵子下来,她似乎还挺知礼的——虽然他没怎么和她相处吧,可他听说她每天一起床就先去爷爷奶奶那儿问安敬茶。 反倒是这从宫女里挑出来,按理说应该规矩齐全的容萱……穿着一身孝就来了,说话也不知道注意。 谢迟大早上的就在奶奶那儿挨了顿打骂,本来就烦得很,当下更没了应付容萱的心情。 他又睃了容萱两眼,就生硬道:“我要休息了,你回去吧。” “……哦。”容萱还是这么个反应,看着倒是单纯,却也有点愚钝的味道。 然后她福了福,便退了出去。 容萱前脚一走,在正院发生的这些事就在下人的交口相传中,很快传遍了广恩伯府。 把宗室上下都算起来,广恩伯是不起眼,可毕竟还是吃皇粮拿俸禄的人家,前前后后百余号下人还是有的。如此这般,自然人人都要为自己的前程打算,要去摸主子们的心事。 膳房那边,是从谢迟身边最得力的小厮刘双领嘴里听见的这事儿。 刘双领比广恩伯大一岁,今年十七。他其实原本是宫里头的宦官,进宫没两年就倒了霉,赶着过年生了场重病。宫里讲究多,过年生病不吉利,得脸的宫人还能传个太医瞧瞧,没什么身份的都是送出去看自己有没有命熬好。 宫外安置生病宫人的地方在长乐寺旁边,那会儿恰逢谢迟的父亲刚去世不久,他日日去寺里给父亲上香,就碰上了只剩一口气还要自己硬扛着出来买药的刘双领。他看不过眼,便求宫里把他赏给广恩伯府,按理来说依他的爵位,府里其实不能用宦官,但这么个病重的小宦官没人在意,管事的乐意给个顺水人情,便点头答应的。 89.第 89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他觉得, 谢信不去和自己不去, 不是一回事。一来, 虽者谢信也就他比大个五六岁, 但论辈分, 人家真是长辈,长辈不去晚辈的祭礼也没什么。二来,谢信只是观礼,观礼的人多一个少一个都不是大事;可他是受召去参礼,参礼的员额安排那是有规矩的, 他不去就得找别人填补,似乎随便开口并不太好。 但让他得罪太子…… 谢迟心里乱得慌。虽然先前也已经得罪过一回了,可这会儿总不能让他破罐破摔地想, 既然得罪过了就无所谓再得罪一回吧? 谢迟便这么在书房翻来覆去地琢磨起来, 待得回神时天色已然很晚了。他想了想, 自己现下过去没准儿要扰叶蝉安睡, 再则他有心事, 叶蝉看了也要跟着忧心, 就索性睡在了书房。 正院卧房里,叶蝉瞅瞅天色,估摸着他大约是睡在前头了。她确实对自己睡有些小小的不适应,但想他今天是有正事, 也不想太任性, 便让乳母把元晋抱了过来, 自己带元晋睡。 元晋先前从没在晚上和她一起睡过,不过他跟她很亲,好奇地张望了会儿便也安静下来,很快就平稳地睡了过去。 数里之外的忠王府中,又过了足足一个时辰,陆恒才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波前来拜访的宗亲,可算进了后宅。 忠王妃原本已然躺下了,见他过来又起了身,刚要下榻,被他挡住:“你睡你的,我身上凉,别过寒气给你。” 卫氏便又躺回被中,秀眉蹙了一蹙:“怎么突然这么忙?” “这不是要给皇长子办祭礼么。”忠王笑笑,脱了大氅交给下人,又去炉前烘了烘手,才去床边坐下,“陛下说挑宗室子弟参礼,谁想落于人后?有点头脸的就全来了。” 这个“有点头脸的”,指的基本是陛下亲兄弟的儿子们,也就是和皇长子血脉最近的一帮堂弟。次一等的,是陛下叔伯们的孙辈,大多也都还混得不错。 卫氏坐起身歪到他肩上。她的身孕有四个多月了,已可见些隆起。忠王以前也没有过孩子,近来在她身边都束手束脚的,看她靠过来他也不敢揽,生怕一不小心让她出什么闪失。 末了还是卫氏白了他一眼,抓着他的手搁到自己腹间,又继续问:“一共要多少人?” “六七个吧。”陆恒一边小心翼翼地抚着她的肚子,一边道,“陛下的亲弟弟总共十一个,挑一挑适龄的,再算上广恩伯谢迟,只多不少。” 卫氏不禁一愣:“广恩伯谢迟?怎么把他算上了?” “陛下交待的。”陆恒道。 卫氏了然地哦了一声。 一个在京里不起眼的宗亲,倒没什么。至少跟那些与陛下血脉最近的亲王府世子长子比,这没什么。 她兀自沉默了好一会儿,愈想心里愈不安生:“陆恒。” “嗯?” “陛下这样……”卫氏顿声,斟酌了一下措辞,“陛下对太子如此不满,又抬举各亲王府的孩子,我怕……”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陆恒及时接过了话茬,把她没说出的部分阻在了口中。卫氏抬眼看去,便见他的神色也沉郁了许多,但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又笑了起来,“没关系。关乎国祚的事,自要看陛下的意思。陛下不开口,亲王们心思再活络也没用。” 卫氏抿了抿唇,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知道夫君忠心,也明白纵使抛开忠心不提,他也不愿看到朝中动荡。从大义来讲,她也如此。 可从私心来说,她倒宁可亲王们心思活络、陛下也有所动摇。毕竟……如今的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这些与天家亲近的人都再清楚不过。以前还能觉得太子总会顾念与陆恒自幼相识的情分,可现下,太子在冬狩时都直接动了手,大约已然是恨意深沉了。 那依照太子的性子,待得他承继大统之日,就是忠王一脉覆灭之时。 常言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卫氏一想这个就遍体发凉。 . 东宫,太子谢远被禁了足,自然气不顺。宫人们都伺候得小心翼翼,但仍是有好几个被拉出去赏了板子。 到了翌日晌午,太傅薛成赶来,太子才不得不压了几分火气,向太傅见礼,请太傅入座。 薛成坐下便叹气:“唉,殿下怎可闹出这样的事来!” 太子也叹气:“孤怎么知道他会突然病得厉害起来。” 薛成一噎,险些破口大骂。 他在朝为官数载,学问做得不错,门生也不少。若是旁的门生做出这样的事来,大概早已被他从门下逐了出去,可眼前这位偏偏是太子,让他急不得恼不得。 他只得压住火气,耐心说教:“婴孩生病并不罕见,可太子妃殿下着人连夜求见而不能,是您的不是!” 太子锁眉:“我当时在沐氏宫里,她差人来,孤根本不知。” 薛成好悬没背过气去。 他心道那是太子妃!天底下的女人里,太后第一皇后第二她第三!能被个区区东宫妃妾挡在门外,还不是您这个太子偏宠妾室所致?! 但薛成当他的老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心知这话说了也没用。摇一摇头,就还是议起了当下更要紧的正事:“殿下要知道,陛下因为冬狩时的事情着恼,已然不叫殿下去皇长子的祭礼了。如今殿下又被禁足,朝中不利于殿下的种种议论……殿下还是要做些贤德之事让他们闭嘴才好。” “不利的议论?”太子不解地想了想,“什么议论?” 薛成沉了一沉,几样措辞都在脑海里转了一遍,最后挑了个明白却又还算委婉的说法:“国祚之事。” “放肆!”太子猛地击案,大感诧异,“父皇只有孤一个儿子,他们还敢议论国祚之事?!除了孤,还有谁能承继大统?!” 薛成沉默不语。 太子这话虽然听来狂妄,但也不失为一种事实。这几年来不止是他自己,就连朝臣们也都是这样看的。 是以这回坊间突然掀起对国祚之事的议论,薛成也好生惊诧了一番。接着便是不寒而栗,他头一次迫着自己去想,即便太子是陛下独子,皇位也未必就是当今太子的。 “您若行事不端,陛下可以册立皇太孙。”薛成沉然道。 太子轻轻一怔,旋即松了气:“那是我儿子,父皇要将天下给他,于我也无甚不可。” 您倒真想得开。 薛成心下无奈而笑,默了默,又说:“皇孙尚不满岁,婴孩又大多体弱多病。如有不妥,陛下还可过继宗世子承继大统。” 太子悚然一惊。 “您说什么?”他错愕不已地望着太傅。 薛成垂下眼眸:“您以为,如今对于国祚之事的议论,是何人所掀?” 还不就是陛下的那些亲兄弟,洛安城里个个显赫的亲王府里掀起的? 他们原不该动这样的心思,太子已然成年,膝下又已有一子,轮不到他们亲王府里的儿子继位。如今是太子自己立身不正,使得他们动了不该动的念头。 那个一人之上的位子,谁不想要?也就是本朝立储只立子不立弟,他们才只能往儿子们身上使劲儿,传开的流言也只是说陛下或许想废了太子、过继宗世子为新储君。若能直接立弟,只怕亲王们现下已然斗成一片了。 谢远全然懵住,他一直所坚信的事情在这一刹瓦解殆尽,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十一岁的时候。 那时是大哥去世,他头一回知道,原来这皇位还能掉到他头上。这回是朝中动荡,他头一回知道,原来这皇位依旧不一定是他的。 太子便有些抑制不住的慌乱:“太傅,那我……我怎么办?” “唉,事到如今,先向陛下请罪吧!”薛成无奈至极,“殿下写奏章,臣帮殿下润色。无论如何,都得让陛下在祭礼之前消气才是!” 否则,按照一贯的规矩,祭礼之后要设家宴,参礼的众位宗世子在这一天都算“自家人”,都要去餐这宴席。宴席上见不到皇长子这唯一在世的亲弟弟,可就真要热闹了。 事不宜迟,薛成立即叫了宫人来,帮太子铺纸研磨。接着又道:“太子还得写封信给忠王。” 刚蘸好墨的太子微滞:“干什么?” “请忠王在把人员定下来后,务必将名册呈给您一份。”薛成肃然道,“他们是以您家人的身份去祭祀您的大哥,您理当备谢赏赐下去。” 太子不亲临祭礼但是赏东西下去,也算昭示身份、划出高低。 想来是皇帝的吩咐。 他于是便安心养了起来,到了腊月二十五,傅茂川亲自走了一趟。这位御前头号的大宦官笑起来的模样挺慈爱,站在床边问他想回家不想? 谢迟当然想,他想家都快想疯了。而且,御驾已从郢山回京的事,家里一定知道,自己这样迟迟不归,搞不好家里已经乱套了。 爷爷奶奶都已年老,叶蝉又才十三,不能指望她压住家里的事情。 谢迟就点了头,傅茂川招了招手,几个年轻的宦官进了屋。 傅茂川还是那副笑容:“这就送爵爷回家。爵爷您好好过年,安心把伤养完再进来当差,上元之前就尽量别出门了。” 这当然不会是随口寒暄,谢迟立刻应下:“好,我就在家待着。” 傅茂川又道:“这些事,就别同家人说了。” 谢迟点头:“我知道。” 傅茂川满意地颔了颔首,向旁退了半步,几个年轻宦官便七手八脚地上前扶他。他的伤刚养了十天,自然还没好全,不过在忠王的打点下本来也只是皮肉伤,将养了这些时日,强要下床走动也不是不行。 当然,以谢迟的身份,想让马车到屋门口接他是不可能的。几人就扶着他一直往外走,直至走出了宫门,他才终于上了马车。 上马车的过程难免触动伤口,但谢迟在车中冒着凉汗抽了好几口气,竟然从冷气中品出了些许劫后余生的感觉。 好在是活着出来了。 听傅茂川的意思,他在宫中的差事也并没有丢,只是上元前不能出门而已,这没关系。 谢迟长长地吁了一息,歪在车里胡思乱想地揶揄太子可真是有点混,想了半天才发觉这好像跟自己没什么关系,自己该先想想一会儿怎么安抚家人才对。 . 府中,叶蝉正和元晋“艰难搏斗”着。 不知是不是因为前两天把元显抱过来陪了陪他,让他看到了该怎么爬的关系,这两天他突然开始摸索学爬。 而且进步明显,效果卓绝! 具体表现在,昨天晚上他还处于四肢配合不灵,爬着爬着就会不对劲的状态,今天就已经蹭蹭蹭地爬得很快了。 于是哄他睡觉成了一个很难的问题。近些日子,他都是晚上睡摇篮,白天被叶蝉守着睡她卧房里的床,所以他慢慢地已经不喜欢睡摇篮了。现下沉浸在学会了爬的兴奋里,没有栅栏的床根本无法困住他,叶蝉走个神的工夫,他就打个滚儿翻起来,屁颠儿屁颠儿迅速爬到床尾,打算从她脚后绕过去,溜到地上去爬。 叶蝉不得不一次次把他捉住、揽回来、按躺下、再板着脸唬他:“你能不能乖一点?能不能好好睡觉?” 元晋挥着小手:“嘻嘻嘻嘻!”他现在实在太兴奋了。 叶蝉没办法,又过招了两个回合后终于认输。她把他放到地上,他手脚一碰地面就一溜烟爬出去了,叶蝉哭笑不得,叫来乳母:“我睡一会儿,你们看着他,别让他伤着。” 90.第 90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往上数算, 广恩伯这一脉是从仁宗皇帝那儿传下来的。当时, 仁宗皇帝和几个兄弟都是世宗的元后阮氏所生, 关系极为亲厚, 继位之初就把几个兄弟都封了亲王。 后来,按本朝的规矩, 嫡子承袭父亲的爵位,其余诸子降一等再行加封。 谢迟这一脉代代都是庶子,而且没一个立功加爵的。七八代下来,到了他爷爷那一辈便已是二等伯。再往下, 他爷爷就他爹一个儿子,他爹又只有他,他才没被降到更低。 所以, 他们论起来虽然也是宗亲, 可若刻薄点说, 那就是当今圣上想都想不起来、空拿俸禄在京里混吃等死的没落宗亲。 谢迟才十六,正值年轻气盛的时候, 他不甘心这样混吃等死。他琢磨着, 自己怎么也得努把力立立功,让陛下给他加个爵。他想,自己有生之年要争取尽力奋斗到郡王,这样将来他的嫡子承袭郡王, 其他儿子也还有个一等公位, 可比眼下的听天由命要强的多。 现在家里一大家子人, 全靠一千两的年俸活,听起来好似不少,可宗亲间一旦有婚丧嫁娶的喜事,随随便便随个礼,日子便拮据了。 叶蝉原本到下午时已经觉得自己放松下来,但在他走后还是松了口气。然后她随意地做了会儿绣活儿,又用了小半盏马蹄羹当宵夜,接着再独自发发呆,便盥洗就寝。 第二天一早,叶蝉照例先去向老夫人问安,然后到前头的书房,问谢迟要不要一同用早膳。 入府的这半个月她差不多天天都过来,也差不多天天都被谢迟一句话骂走。今天她话刚说完,便见谢迟又锁着眉抬起头:“你烦不……”却蓦地抬手抽了自己一嘴巴。 叶蝉站在几步外惊了一跳,谢迟揉着眉心缓了缓,暗说自己真不好。 骂她都快骂出口头禅了,何必呢?她又没犯什么错。 他于是强自端正着心态,咳了一声,起身绕过案桌,走到她面前,又咳了一声:“那个……” 叶蝉抬头看着他。 谢迟勉强笑笑:“以后早膳你直接自己用吧,不用专程跑来问我了。我白天专心读书,晚膳去和你一起用。” “哦……那好!”叶蝉轻松地应下来,也没再多说什么,便离开了书房。其实,她原本也不是非要缠着谢迟,只不过突然嫁进宗室,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合适,眼下谢迟给她个准话,她就无所谓了。 客客气气地把她送走,谢迟不由松了口气。他觉得就这么着挺好,他一边先把她稳住,一边好好地读书上进。至于圆房要孩子什么的,过个几年再说吧,目下他才十六,叶蝉十三,急什么啊? 他于是琢磨好了,要“心无旁骛”“不近女色”地好好地读一整日的书,结果刚临近午膳,他就又不得不思量起叶蝉来。 因为他收到一封信,是忠王府送来的。 忠王严格来说其实并不算宗亲,是位异姓藩王,姓陆,第一代还是世宗那时追封的。据载那第一位忠王原是御令卫的千户,在世宗铲除世家时殉职,世宗追封其亲王尊位。彼时他妻子何氏怀着身孕,生产后却也离世了,留下了个女儿。 这个女儿被世宗收养,封的平安帝姬,到了嫁龄加封公主后嫁了出去,生了个儿子续回了陆家的族谱上,自此忠王的爵位便这样一代代传了下来。 这样的加爵也好、袭爵也好、封公主也好,都是极为难得的,由此可见这位平安公主当时的荣宠风光。但更难得的是,如今已历经八九代,忠王府代代忠良,威望不减分毫,就连许多谢姓宗亲都对他们极为敬重。 当下这位忠王,也就二十出头,同样是今年刚由宫中赐婚成亲。 谢迟的信是三个月前递进去的,写得斟字酌句,细致但又谨慎地表明了自己的一腔报国之心。可以说,那封信的每一个字,他都是鼓足了勇气才写下去,同时他也做好了这信会石沉大海的准备,因为忠王府那样的人家,并不是他广恩伯府能高攀得起的。 眼下真有了回音儿,谢迟反倒格外惊异起来。他仔仔细细把这信——准确的说是封请帖,读了三遍,仍旧对于该如何做迟疑不决。 请帖是忠王妃送的,半句没提他那封慷慨激昂的去信,只说想请他的夫人到府里坐坐,喝茶谈天。 广恩伯府再没落,谢迟对于洛安城里这些不成文的规矩也有数。他知道,这种女眷与女眷的交际,可能当真半句都不会提关于他的事,可整个过程忠王一定会知道,这番走动留下的印象,会左右他的前程。 那么,他能让叶蝉去吗? 她对皇亲贵胄间的这些规矩半点也不懂,甚至连规矩都还没学全。到时一旦出了什么岔子,忠王府日后对他再不开大门,他也一点辙都没有。 容萱倒是在宫里学过礼数。可是,一来从昨天的事来看,她这礼数也就只学了个表面,二来叫她一个侧室去见人家忠王正妃,又实在不合规矩。 谢迟觉得头疼不已,思量再三,他决定直接去和叶蝉聊聊再说。毕竟这正妻他娶都娶了,就算这回她不去,也得开始为更多类似的走动做好准备。 谢迟走进正院大门的时候,午膳正端上桌。叶蝉在卧房的罗汉床上歪着继续做女红,听到兰釉在外呼了声“爵爷来了”还道自己听错了,结果一抬眼,就见谢迟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叶蝉怔怔。 谢迟停住脚:“临时有些事要跟你商量。”说罢他顿了顿,又道,“不如边吃边说?” 叶蝉便下榻穿鞋,和他一起去了堂屋。桌上的菜已经上齐,谢迟边斟酌如何开口,边给她夹了一块酥炸小羊排。 这道菜在做法上没太多讲究,只不过未免膻味太重,一定要用三四个月大的羊。炸前要先在调好的佐料里腌两个时辰,炸出来便又入味又鲜嫩,轻轻一咬喷香扑鼻的肉就会从骨头上脱下来,味道好得很。 叶蝉吃了两口,看看他问:“爷,有什么事啊?” 谢迟思来想去,不知道这事从何说起为好,最后直接把那张帖子取了出来,递给她看。 叶蝉把帖子打开,看了两行就惊讶得吃不下去了:“忠王妃?!” “是……”谢迟局促地咳了一声,“你如果……如果实在不想去,就算了,我可以麻烦奶奶走一趟。” 他不想逼她太紧,因为说实在的,如果让他现下去忠王府做客,他也心虚,推己及人也不该逼她。 但叶婵嗫嚅说:“奶奶年纪大了……”接着又道,“而且,人家指名说‘广恩伯夫人’,推奶奶去也不合适吧。” 然后她便安静下来,安静了好一会儿,好像在矛盾,又好像在给自己鼓劲儿。谢迟在旁边一声不吭地盯着她,等她拿主意,她终于抬起了头:“礼数很多么?” 看来是并不打算拒绝。谢迟神情一松,道:“也不算很多,就是寻常走动。只不过说话要注意些,嗯……得体便好。” 叶蝉又斟酌了一下,就点了头:“那我去吧。”接着又问,“要备礼吗?” 她想的方向倒都很对,这令谢迟有些惊喜。他不知不觉有了几分笑意:“忠王府什么也不缺,你备些表心意的东西就行。” 叶蝉便想到了自己做的女红。她的绣活儿是不错的,在家中时,几条街的姑娘都喜欢她绣的东西。眼下虽在洛安这样富贵的地方,这样的东西都不值钱,可她觉得应该也还是拿得出手的! 她就将这想法说给了谢迟听,谢迟欣然赞同,令她很有了些信心。 . 然而,三天后走进忠王府的刹那,这信心荡然无存! 忠王府……也太富贵了! 叶蝉原本以为,广恩伯府虽已是很没落的宗亲,但在衣食住行上,和洛安的其他贵戚差别也不会太大,毕竟府里前宅后院分明,单是她自己住的正院都比她的整个娘家要大不少,府里花园、书房也皆有,甚至还有一方射箭场,于她而言已是十分讲究了。 她没想到竟还会有忠王府这样的地方。 从步入大门开始,目光所及之处每一寸都是景致,亭台楼阁皆威严气派。虽然和她走过一趟过场的皇宫不能比,但也足以令她瞠目结舌了。 迈过三道院门,叶蝉就被这份华贵压得都不敢抬头了。忠王妃身边的仆妇领着她一直往里走,偶尔和善地介绍两句路过的地方,走了足有小一刻,才终于到了后宅的正院。 仆妇领着她走进院门,见忠王妃亲自迎了过来,便即刻退到了一旁。 “是广恩伯夫人来了?”忠王妃卫氏盈着得体的笑容走向她。卫氏今年十八岁,在去年的采选中,是较年长的一拨。她的娘家也显赫得很,上数十代出了位御令卫指挥使,是世宗扫清世家的功臣,还是世宗皇后阮氏的干哥哥。 这样的积淀下,卫氏的端庄、得体、优雅都是刻在骨子里的,教人一看便舒服。叶蝉怔了怔才想起来福身见礼,卫氏伸手一扶她:“别多礼了,我们进去坐。” “……不是啊奶奶!”谢迟紧张起来,“她本来想明早来问安的时候自己来跟您解释,是我觉得……” “行了行了,别急,听奶奶说。”谢周氏噙着笑,打断了孙子的话。然后她伸出手,谢迟会意地把手递过去,她边攥着边缓缓道,“媳妇娶进来,你们夫妻和睦是好事。从今日之事看呢,这阿蝉是个有主意的……” 谢周氏的目光在他面上睃了两个来回:“若是西院的容氏这么做,奶奶是会不高兴。但阿蝉是你的正妻,你又已经承了爵位,她有主意是应该的。这广恩伯府啊……大事小情本也都该交给你们夫妻,奶奶至今还管着府里的账,原是怕她年纪小拿不住事儿。现下看来,早早的交给她也好。” 谢迟暗暗地为叶蝉松了口气,应说:“那我告诉她一声,让她先准备着?” 谢周氏点头:“嗯,等我将这两个月的整理好,便差人给她送去。咱们府不算太大,可上上下下加起来,也有几十口人。她乍然接触这些,必定有拿不准的事,你要多帮着她。” “那是自然的!”谢迟立即答应,谢周氏满意地笑笑,打了个哈欠:“去吧,我困了,你明儿也还要进宫当差。早些歇着,别耽误了正事。” “哎,多谢奶奶。”谢迟忙向奶奶一揖,向后退了两步便转身出去了。待得到了院子里让微凉的晚风一刮,他才发觉刚才竟然没跟奶奶提一句有机会随圣驾去冬狩的喜事。 光顾着为叶蝉紧张了。 房里,眼看着谢迟退出去,谢周氏身边的郑嬷嬷上了前:“您真要现在就让夫人管账?” “早晚都是要交给她的,那不如趁早。我年纪大了,想图个清闲。”谢周氏乐悠悠的,抬眼一扫这跟了自己几十年的人面上含着饶有兴味的笑,不禁淡淡挑眉,“啧,你还看出什么来了?” 郑嬷嬷强自忍了忍笑容:“您这是变着法儿地把爵爷往夫人院子里推呢。” 谢周氏嗤笑出来,指着她道:“你可真精!”谢迟自己都没感觉到。一旦叶蝉管了账,众多府中事物就全要报去她的正院,到时少不得有两个人要商量着来的事。谢迟在宫中当差忙成那样,如果有了事,可不只能回家后去正院问叶蝉么? 再碰上一句两句说不明白的,那就秉烛夜谈嘛;谈累了,就在正院歇下了嘛。 . 西院,容萱次日清晨才知道自己身边两个挨了打的侍女叫谢迟给赶了出去。而且已经走了,她想说个情都没机会。 那二人道不是她身边贴身侍奉的婢女,她对她们也不熟。可容萱还是觉得,那正院走的可真是恶毒女配的路线! 多大点事啊,就把她身边的人给打了?这哪儿是正规矩,这分明就是找茬给她下马威呢。 谢迟把人赶出去,准定也是因为正院寻了机会搬弄是非。要不然她就不信,下人嚼两句舌根能闹到这么大! 容萱心里颇是憋屈,思量间觉得,自己这大概拿的是个先虐后甜的剧本。早期事事不顺,后头才会飞黄腾达。 正院的叶蝉很有可能算是大BOSS,要扳倒不能急于一时,得等剧情跑得火候够了才能解决掉。现下对她而言最要紧的,应该是她需要一个机会,让谢迟发现她的亮点。 ——她这个穿越女在任何一个故事里都绝对是女主,这没问题;那她嫁给了谢迟,谢迟就是男主了。女主在男主眼里总平平无奇的怎么行?她得寻个机会,让他发现她的好。 91.第 91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请在24小时后阅读~  等到谢信离开, 谢迟气坏了。 就知道吃! 谢信风卷残云地吃完, 还点评说“这个吃法不错, 省时间, 吃着还舒服”。可是他追问的事情呢?谢信告诉他说你看着办吧。 谢迟便很忐忑, 转磨盘一样在书房里转了好多圈,也拿不定主意。 他觉得,谢信不去和自己不去, 不是一回事。一来,虽者谢信也就他比大个五六岁, 但论辈分,人家真是长辈,长辈不去晚辈的祭礼也没什么。二来, 谢信只是观礼,观礼的人多一个少一个都不是大事;可他是受召去参礼,参礼的员额安排那是有规矩的, 他不去就得找别人填补, 似乎随便开口并不太好。 但让他得罪太子…… 谢迟心里乱得慌。虽然先前也已经得罪过一回了, 可这会儿总不能让他破罐破摔地想,既然得罪过了就无所谓再得罪一回吧? 谢迟便这么在书房翻来覆去地琢磨起来, 待得回神时天色已然很晚了。他想了想,自己现下过去没准儿要扰叶蝉安睡, 再则他有心事, 叶蝉看了也要跟着忧心, 就索性睡在了书房。 正院卧房里,叶蝉瞅瞅天色,估摸着他大约是睡在前头了。她确实对自己睡有些小小的不适应,但想他今天是有正事,也不想太任性,便让乳母把元晋抱了过来,自己带元晋睡。 元晋先前从没在晚上和她一起睡过,不过他跟她很亲,好奇地张望了会儿便也安静下来,很快就平稳地睡了过去。 数里之外的忠王府中,又过了足足一个时辰,陆恒才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波前来拜访的宗亲,可算进了后宅。 忠王妃原本已然躺下了,见他过来又起了身,刚要下榻,被他挡住:“你睡你的,我身上凉,别过寒气给你。” 卫氏便又躺回被中,秀眉蹙了一蹙:“怎么突然这么忙?” “这不是要给皇长子办祭礼么。”忠王笑笑,脱了大氅交给下人,又去炉前烘了烘手,才去床边坐下,“陛下说挑宗室子弟参礼,谁想落于人后?有点头脸的就全来了。” 这个“有点头脸的”,指的基本是陛下亲兄弟的儿子们,也就是和皇长子血脉最近的一帮堂弟。次一等的,是陛下叔伯们的孙辈,大多也都还混得不错。 卫氏坐起身歪到他肩上。她的身孕有四个多月了,已可见些隆起。忠王以前也没有过孩子,近来在她身边都束手束脚的,看她靠过来他也不敢揽,生怕一不小心让她出什么闪失。 末了还是卫氏白了他一眼,抓着他的手搁到自己腹间,又继续问:“一共要多少人?” “六七个吧。”陆恒一边小心翼翼地抚着她的肚子,一边道,“陛下的亲弟弟总共十一个,挑一挑适龄的,再算上广恩伯谢迟,只多不少。” 卫氏不禁一愣:“广恩伯谢迟?怎么把他算上了?” “陛下交待的。”陆恒道。 卫氏了然地哦了一声。 一个在京里不起眼的宗亲,倒没什么。至少跟那些与陛下血脉最近的亲王府世子长子比,这没什么。 她兀自沉默了好一会儿,愈想心里愈不安生:“陆恒。” “嗯?” “陛下这样……”卫氏顿声,斟酌了一下措辞,“陛下对太子如此不满,又抬举各亲王府的孩子,我怕……”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陆恒及时接过了话茬,把她没说出的部分阻在了口中。卫氏抬眼看去,便见他的神色也沉郁了许多,但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又笑了起来,“没关系。关乎国祚的事,自要看陛下的意思。陛下不开口,亲王们心思再活络也没用。” 卫氏抿了抿唇,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知道夫君忠心,也明白纵使抛开忠心不提,他也不愿看到朝中动荡。从大义来讲,她也如此。 可从私心来说,她倒宁可亲王们心思活络、陛下也有所动摇。毕竟……如今的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这些与天家亲近的人都再清楚不过。以前还能觉得太子总会顾念与陆恒自幼相识的情分,可现下,太子在冬狩时都直接动了手,大约已然是恨意深沉了。 那依照太子的性子,待得他承继大统之日,就是忠王一脉覆灭之时。 常言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卫氏一想这个就遍体发凉。 . 东宫,太子谢远被禁了足,自然气不顺。宫人们都伺候得小心翼翼,但仍是有好几个被拉出去赏了板子。 到了翌日晌午,太傅薛成赶来,太子才不得不压了几分火气,向太傅见礼,请太傅入座。 薛成坐下便叹气:“唉,殿下怎可闹出这样的事来!” 太子也叹气:“孤怎么知道他会突然病得厉害起来。” 薛成一噎,险些破口大骂。 他在朝为官数载,学问做得不错,门生也不少。若是旁的门生做出这样的事来,大概早已被他从门下逐了出去,可眼前这位偏偏是太子,让他急不得恼不得。 他只得压住火气,耐心说教:“婴孩生病并不罕见,可太子妃殿下着人连夜求见而不能,是您的不是!” 太子锁眉:“我当时在沐氏宫里,她差人来,孤根本不知。” 薛成好悬没背过气去。 他心道那是太子妃!天底下的女人里,太后第一皇后第二她第三!能被个区区东宫妃妾挡在门外,还不是您这个太子偏宠妾室所致?! 但薛成当他的老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心知这话说了也没用。摇一摇头,就还是议起了当下更要紧的正事:“殿下要知道,陛下因为冬狩时的事情着恼,已然不叫殿下去皇长子的祭礼了。如今殿下又被禁足,朝中不利于殿下的种种议论……殿下还是要做些贤德之事让他们闭嘴才好。” “不利的议论?”太子不解地想了想,“什么议论?” 薛成沉了一沉,几样措辞都在脑海里转了一遍,最后挑了个明白却又还算委婉的说法:“国祚之事。” “放肆!”太子猛地击案,大感诧异,“父皇只有孤一个儿子,他们还敢议论国祚之事?!除了孤,还有谁能承继大统?!” 薛成沉默不语。 太子这话虽然听来狂妄,但也不失为一种事实。这几年来不止是他自己,就连朝臣们也都是这样看的。 是以这回坊间突然掀起对国祚之事的议论,薛成也好生惊诧了一番。接着便是不寒而栗,他头一次迫着自己去想,即便太子是陛下独子,皇位也未必就是当今太子的。 “您若行事不端,陛下可以册立皇太孙。”薛成沉然道。 太子轻轻一怔,旋即松了气:“那是我儿子,父皇要将天下给他,于我也无甚不可。” 您倒真想得开。 薛成心下无奈而笑,默了默,又说:“皇孙尚不满岁,婴孩又大多体弱多病。如有不妥,陛下还可过继宗世子承继大统。” 太子悚然一惊。 “您说什么?”他错愕不已地望着太傅。 薛成垂下眼眸:“您以为,如今对于国祚之事的议论,是何人所掀?” 还不就是陛下的那些亲兄弟,洛安城里个个显赫的亲王府里掀起的? 他们原不该动这样的心思,太子已然成年,膝下又已有一子,轮不到他们亲王府里的儿子继位。如今是太子自己立身不正,使得他们动了不该动的念头。 那个一人之上的位子,谁不想要?也就是本朝立储只立子不立弟,他们才只能往儿子们身上使劲儿,传开的流言也只是说陛下或许想废了太子、过继宗世子为新储君。若能直接立弟,只怕亲王们现下已然斗成一片了。 谢远全然懵住,他一直所坚信的事情在这一刹瓦解殆尽,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十一岁的时候。 那时是大哥去世,他头一回知道,原来这皇位还能掉到他头上。这回是朝中动荡,他头一回知道,原来这皇位依旧不一定是他的。 太子便有些抑制不住的慌乱:“太傅,那我……我怎么办?” “唉,事到如今,先向陛下请罪吧!”薛成无奈至极,“殿下写奏章,臣帮殿下润色。无论如何,都得让陛下在祭礼之前消气才是!” 否则,按照一贯的规矩,祭礼之后要设家宴,参礼的众位宗世子在这一天都算“自家人”,都要去餐这宴席。宴席上见不到皇长子这唯一在世的亲弟弟,可就真要热闹了。 事不宜迟,薛成立即叫了宫人来,帮太子铺纸研磨。接着又道:“太子还得写封信给忠王。” 刚蘸好墨的太子微滞:“干什么?” “请忠王在把人员定下来后,务必将名册呈给您一份。”薛成肃然道,“他们是以您家人的身份去祭祀您的大哥,您理当备谢赏赐下去。” 太子不亲临祭礼但是赏东西下去,也算昭示身份、划出高低。 说话间,容萱进了屋。 她带了一只质朴的黑檀簪子,身上的一袭齐胸襦裙素白得如有仙气,只领缘、裙头处有些细碎的紫粉绣花。脚上的一双修鞋也是白底的,一点点淡粉的绣纹颜色浅得几乎看不出来,她一抬眼就看到广恩伯和正夫人都怔住了。 容萱心里暗喜,暗说这一身果然好看。叶蝉却恰好懵然问说:“这位……妹妹?好端端的,怎么穿一身孝啊。” 这话令容萱一愣,转而又窃笑起来。她心说这位正夫人拿的果真是炮灰配角的剧本,这不,已经找上茬了? 她便没回叶蝉的话,福了福身,望着广恩伯温柔道:“爷,您怎么样?” “啊……没事。”谢迟趴在那儿,目光盯着枕头。 容萱上前了几步,目光看到他背上晾着的伤口时一声惊呼:“啊!怎么、怎么打得这么狠呢?”说着连声音都哽咽了,“老夫人这是干什么?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 “容氏!”谢迟忽地一喝,容萱双眸还含着泪,赶忙噤声。 他锁着眉睇了她两眼:“不许背地里指摘奶奶。” 容萱似有些不服,闷闷地应了声哦。 谢迟心下不禁有点嫌弃,觉得这容氏没规矩。 其实如果是叶蝉不懂规矩,他倒有心理准备。因为他听说了,一年多前宫里开始采选,家里为传香火就向宫里请了旨,给他赐婚,宫里答应了。可他们实在是旁支得不能再旁支的宗室,宫里事有多,估计一转眼就把这事忘了个底儿掉,直到前阵子给各府赐婚的旨意都定下来,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广恩伯需要赐婚。 所以,宫里就从落选的姑娘里扒拉出了一个年龄比他小的,就是叶蝉。 而那时,在采选中走了个过场的叶蝉早就回了家,根本没和其他人一起在宫里学那大半年的规矩。 是以他心里觉得,这个叶蝉可能什么都不懂。没想到这阵子下来,她似乎还挺知礼的——虽然他没怎么和她相处吧,可他听说她每天一起床就先去爷爷奶奶那儿问安敬茶。 反倒是这从宫女里挑出来,按理说应该规矩齐全的容萱……穿着一身孝就来了,说话也不知道注意。 谢迟大早上的就在奶奶那儿挨了顿打骂,本来就烦得很,当下更没了应付容萱的心情。 他又睃了容萱两眼,就生硬道:“我要休息了,你回去吧。” “……哦。”容萱还是这么个反应,看着倒是单纯,却也有点愚钝的味道。 然后她福了福,便退了出去。 容萱前脚一走,在正院发生的这些事就在下人的交口相传中,很快传遍了广恩伯府。 把宗室上下都算起来,广恩伯是不起眼,可毕竟还是吃皇粮拿俸禄的人家,前前后后百余号下人还是有的。如此这般,自然人人都要为自己的前程打算,要去摸主子们的心事。 膳房那边,是从谢迟身边最得力的小厮刘双领嘴里听见的这事儿。 刘双领比广恩伯大一岁,今年十七。他其实原本是宫里头的宦官,进宫没两年就倒了霉,赶着过年生了场重病。宫里讲究多,过年生病不吉利,得脸的宫人还能传个太医瞧瞧,没什么身份的都是送出去看自己有没有命熬好。 宫外安置生病宫人的地方在长乐寺旁边,那会儿恰逢谢迟的父亲刚去世不久,他日日去寺里给父亲上香,就碰上了只剩一口气还要自己硬扛着出来买药的刘双领。他看不过眼,便求宫里把他赏给广恩伯府,按理来说依他的爵位,府里其实不能用宦官,但这么个病重的小宦官没人在意,管事的乐意给个顺水人情,便点头答应的。 92.第 92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她眯着眼打量谢迟, 口气悠哉哉的:“你这夫人真可以啊。头半个月你一直不太去见她,近半个月也就是一起吃吃饭。这就已经让了你为了她来奶奶这儿辩白了?” “……不是啊奶奶!”谢迟紧张起来,“她本来想明早来问安的时候自己来跟您解释,是我觉得……” “行了行了,别急, 听奶奶说。”谢周氏噙着笑, 打断了孙子的话。然后她伸出手, 谢迟会意地把手递过去, 她边攥着边缓缓道,“媳妇娶进来,你们夫妻和睦是好事。从今日之事看呢,这阿蝉是个有主意的……” 谢周氏的目光在他面上睃了两个来回:“若是西院的容氏这么做, 奶奶是会不高兴。但阿蝉是你的正妻,你又已经承了爵位,她有主意是应该的。这广恩伯府啊……大事小情本也都该交给你们夫妻, 奶奶至今还管着府里的账,原是怕她年纪小拿不住事儿。现下看来, 早早的交给她也好。” 谢迟暗暗地为叶蝉松了口气, 应说:“那我告诉她一声, 让她先准备着?” 谢周氏点头:“嗯,等我将这两个月的整理好, 便差人给她送去。咱们府不算太大, 可上上下下加起来, 也有几十口人。她乍然接触这些,必定有拿不准的事,你要多帮着她。” “那是自然的!”谢迟立即答应,谢周氏满意地笑笑,打了个哈欠:“去吧,我困了,你明儿也还要进宫当差。早些歇着,别耽误了正事。” “哎,多谢奶奶。”谢迟忙向奶奶一揖,向后退了两步便转身出去了。待得到了院子里让微凉的晚风一刮,他才发觉刚才竟然没跟奶奶提一句有机会随圣驾去冬狩的喜事。 光顾着为叶蝉紧张了。 房里,眼看着谢迟退出去,谢周氏身边的郑嬷嬷上了前:“您真要现在就让夫人管账?” “早晚都是要交给她的,那不如趁早。我年纪大了,想图个清闲。”谢周氏乐悠悠的,抬眼一扫这跟了自己几十年的人面上含着饶有兴味的笑,不禁淡淡挑眉,“啧,你还看出什么来了?” 郑嬷嬷强自忍了忍笑容:“您这是变着法儿地把爵爷往夫人院子里推呢。” 谢周氏嗤笑出来,指着她道:“你可真精!”谢迟自己都没感觉到。一旦叶蝉管了账,众多府中事物就全要报去她的正院,到时少不得有两个人要商量着来的事。谢迟在宫中当差忙成那样,如果有了事,可不只能回家后去正院问叶蝉么? 再碰上一句两句说不明白的,那就秉烛夜谈嘛;谈累了,就在正院歇下了嘛。 . 西院,容萱次日清晨才知道自己身边两个挨了打的侍女叫谢迟给赶了出去。而且已经走了,她想说个情都没机会。 那二人道不是她身边贴身侍奉的婢女,她对她们也不熟。可容萱还是觉得,那正院走的可真是恶毒女配的路线! 多大点事啊,就把她身边的人给打了?这哪儿是正规矩,这分明就是找茬给她下马威呢。 谢迟把人赶出去,准定也是因为正院寻了机会搬弄是非。要不然她就不信,下人嚼两句舌根能闹到这么大! 容萱心里颇是憋屈,思量间觉得,自己这大概拿的是个先虐后甜的剧本。早期事事不顺,后头才会飞黄腾达。 正院的叶蝉很有可能算是大BOSS,要扳倒不能急于一时,得等剧情跑得火候够了才能解决掉。现下对她而言最要紧的,应该是她需要一个机会,让谢迟发现她的亮点。 ——她这个穿越女在任何一个故事里都绝对是女主,这没问题;那她嫁给了谢迟,谢迟就是男主了。女主在男主眼里总平平无奇的怎么行?她得寻个机会,让他发现她的好。 容萱在房里踱了两个圈,停住脚问花佩:“你跟前宅的人熟吗?” 花佩一怔:“前宅?” “就是爵爷身边的人。”容萱说得更直接了一些,“要能跟他说得上话的,比如刘双领,你熟吗?” 花佩一讶,或多或少地猜到了她要干什么,连忙道:“不熟。姨娘……刘双领是打宫里出来的人,规矩好得很。无关紧要的事他可以满处说,可您要是想跟他打听爵爷的事,或者让他在爵爷跟前为您说话……奴婢觉得是没戏。” 容萱就不再打刘双领的主意:“那其他人呢?不熟没关系,你先说说,都有谁?” “这个……”花佩琢磨了一下,掰着指头点给她,“管茶水点心的、研墨铺纸的、管衣服的、管库的……能到跟前说说话的,应该就这些,其他打杂的应该不怎么见得到爵爷。” 这黑暗的封建社会!容萱腹诽着,真没想到广恩伯府这么个十八线宗室也要有这么多下人伺候。接着又打起精神:“那就……那个研墨铺纸的!你时常走动走动,请他来咱西院喝喝茶聊聊天,别多提我,就说是你想结个善缘。” “哎,行。”花佩就应了下来。虽然昨天赶走了两个让阖府上下今天都挺紧张,可她觉得,容姨娘打这些主意没什么错。 嫁进广恩伯府,那就一辈子都在这儿了,荣辱兴衰全系在广恩伯身上,想往他身边凑有什么不对?再说,如果容姨娘得了宠,他们这些当下人的,不也脸上有光么? 不像现在,去膳房提个膳都要看人眼色。容姨娘想吃个鱼,钱大厨都敢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事儿真不巧啊,今儿的鱼让正院端去了。 呸!姨娘的份例里明明也有鱼!月余来从来没给做过,鬼知道是进了哪个孙子的五脏庙! . 宫中,谢迟在含元殿前站了三个时辰后虽已疲乏不堪,但冬狩的诱惑令他在赶去箭场时,依旧觉得浑身是劲儿。 姜海不得不嘱咐他:“你悠着点,欲速则不达。万一在冬狩前把自己累死了,可没人能带着你的棺材随驾去冬狩。” 谢迟笑着应说知道知道,接着便开始了新一轮的拼命。 别人练臂力拉弓八十次,他练一百二十次。别人对着靶子射一百箭,他射一百五。而且他也没因为心急就练得潦草,每一箭都还是尽力到位的。于是,虽然仍旧脱靶的箭数略多,姜海也没好再罚他,知道他这是太累了。 在他临要回家时,姜海递了把弓、一篓箭给他:“明天开始,在宫里不许这么多练了。” “大人,我……”谢迟开口就又想说自己扛得住,但姜海示意他闭嘴,自己继续道:“别人都是练五天歇一天。你把这个拿回去,在家也练就是了。但咱说好,不管在宫里还是在家,拉弓五十次,射箭一百支,多了不行。” “……”谢迟没吭声,摆明了不太甘心。姜海皱眉:“不然冬狩你别去了。” “哎别……”他只好赶紧答应,“我听大人的!” 姜海带着抚慰拍着他的肩膀,他便抱拳告了退。接连三日疲劳过度使他往外走的身影明显不稳,姜海目送着他离开,看得心里挺不是滋味儿。 拼劲儿十足的少年真是可怕又可敬。 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谁知道这小子心里是不是有什么不能说的苦楚? . 多亏了姜海拿冬狩当威胁,谢迟才没再继续往极限上逼自己。要不然,他想的就只是自己和旁人一样练射艺,刀剑擒拿都不练,和别人差着一大截,根本不肯多想自己比旁人年纪都小,和他一般年轻的御前侍卫也都没有那么练过。 于是又几日下来,谢迟慢慢适应了当下的生活,逐渐调整好了自己。虽则每日当值三个时辰外加练射箭,对他来说依旧多少有些累,可他毕竟年轻,回家好好地睡上一觉,次日便又精神抖擞了。 到了不当值的日子,他照例在家发奋读书。谢周氏那边也正好理好了账目,就让郑嬷嬷给他送了过来。 另外,还让郑嬷嬷帮着传话,说了两件事。 头一件,是谢周氏让他跟叶蝉说,不用每天去她那儿问安了。她说她不差那一个礼,逢年过节磕个头足矣。其他时候,让叶蝉轻松些。 “若不然,夫人每天去老夫人那儿问安,底下人便会觉得这个家里还是老夫人主事,夫人掌家容易底气不足。”郑嬷嬷这样说。 谢迟一想,觉得有道理,便答应下来。 第二件事,让郑嬷嬷的神色有点尴尬。斟酌再三,她上前翻开了一本账册。 然后她跟谢迟说:“咱府里,近一个月,即便是算上夫人和姨娘入府,膳房的开支也还是大了些。老夫人细问了问,是……正院那边天天都要好几道点心,积少成多,就显出来了。” 谢迟一哑。 “……老夫人的意思是,看看您想怎么办。”郑嬷嬷有点为难,“老夫人说,她挺喜欢夫人的,夫人什么都好,并不骄奢,就是嘴馋点儿,按道理也不该亏了她。可是……可是咱府里的情况您也知道,这每个月多花三五两银子,一年下来就……” 一年下来就是几十两,府里的年俸是一千两。本来就不宽裕,现下还多了两个孩子,几十两银子真不是笔小钱。 谢迟沉吟着点了点头:“知道了,您先回去吧,我想想。” 郑嬷嬷便依言走了,书房的门阖上,谢迟啪叽一下趴到了桌上。 这让他怎么跟叶蝉说啊…… 就如奶奶说的,她又不骄奢,就是嘴馋点,不该亏了她。再说,他之前可当着叶蝉的面大大方方地说过,让膳房把点心备足,别让她亏嘴。 她大概也是得了这话才敢敞开了要点心的。 现在让他去跟她说不许吃了? 谢迟当然想,他想家都快想疯了。而且,御驾已从郢山回京的事,家里一定知道,自己这样迟迟不归,搞不好家里已经乱套了。 爷爷奶奶都已年老,叶蝉又才十三,不能指望她压住家里的事情。 谢迟就点了头,傅茂川招了招手,几个年轻的宦官进了屋。 傅茂川还是那副笑容:“这就送爵爷回家。爵爷您好好过年,安心把伤养完再进来当差,上元之前就尽量别出门了。” 这当然不会是随口寒暄,谢迟立刻应下:“好,我就在家待着。” 傅茂川又道:“这些事,就别同家人说了。” 谢迟点头:“我知道。” 傅茂川满意地颔了颔首,向旁退了半步,几个年轻宦官便七手八脚地上前扶他。他的伤刚养了十天,自然还没好全,不过在忠王的打点下本来也只是皮肉伤,将养了这些时日,强要下床走动也不是不行。 当然,以谢迟的身份,想让马车到屋门口接他是不可能的。几人就扶着他一直往外走,直至走出了宫门,他才终于上了马车。 上马车的过程难免触动伤口,但谢迟在车中冒着凉汗抽了好几口气,竟然从冷气中品出了些许劫后余生的感觉。 好在是活着出来了。 听傅茂川的意思,他在宫中的差事也并没有丢,只是上元前不能出门而已,这没关系。 谢迟长长地吁了一息,歪在车里胡思乱想地揶揄太子可真是有点混,想了半天才发觉这好像跟自己没什么关系,自己该先想想一会儿怎么安抚家人才对。 . 府中,叶蝉正和元晋“艰难搏斗”着。 不知是不是因为前两天把元显抱过来陪了陪他,让他看到了该怎么爬的关系,这两天他突然开始摸索学爬。 而且进步明显,效果卓绝! 具体表现在,昨天晚上他还处于四肢配合不灵,爬着爬着就会不对劲的状态,今天就已经蹭蹭蹭地爬得很快了。 于是哄他睡觉成了一个很难的问题。近些日子,他都是晚上睡摇篮,白天被叶蝉守着睡她卧房里的床,所以他慢慢地已经不喜欢睡摇篮了。现下沉浸在学会了爬的兴奋里,没有栅栏的床根本无法困住他,叶蝉走个神的工夫,他就打个滚儿翻起来,屁颠儿屁颠儿迅速爬到床尾,打算从她脚后绕过去,溜到地上去爬。 叶蝉不得不一次次把他捉住、揽回来、按躺下、再板着脸唬他:“你能不能乖一点?能不能好好睡觉?” 元晋挥着小手:“嘻嘻嘻嘻!”他现在实在太兴奋了。 叶蝉没办法,又过招了两个回合后终于认输。她把他放到地上,他手脚一碰地面就一溜烟爬出去了,叶蝉哭笑不得,叫来乳母:“我睡一会儿,你们看着他,别让他伤着。” 然后她就躺下睡了,其实也睡不着,因为元晋真的巨兴奋,自己边爬边嘻嘻哈哈吭吭唧唧,没有一刻安生的时候。 所以青釉冲进屋来叫她的时候,她一下就睁开了眼。 青釉喘了两喘:“夫、夫人……” 叶蝉坐起身,皱皱眉:“怎么了?” “爵爷……”她依旧在喘,但有了几许笑容,“爵爷回来了!” 叶蝉浑身一个激灵,下一刹,她踩上鞋便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广恩伯府不算太大,但从后宅的正院到前宅总还有一段距离。叶蝉实在没心情停下来好好把鞋穿上,就这么趔趄着冲了一路,穿过隔在前后宅前的那排后罩楼下的大门时,右脚在门槛上一碰,鞋子到底掉了一只。 她也顾不上折回去捡,又跑了两步,却猛然刹住脚。 谢迟正被刘双领和另一个小厮一起扶着往后走,乍见一个身影闯进余光,抬头一定睛,脚下也停了。 他看到叶蝉站在三两丈外,怔着神望他,一身交领襦裙跑得乱七八糟的,鞋子还掉了一只,悬着一只脚傻乎乎地站在那儿。 他不禁也愣了愣,迟疑着不知该说点什么,她忽地又往前跑来。 叶蝉不管不顾地跑过去,一把扑住他。谢迟禁不住地往后一倒,又连忙站稳。 “夫人您……”刘双领想说夫人您松手,爵爷身上有伤,却见爵爷愣了愣,就迟疑着将手环在了她腰上。 刘双领就闭了口,叶蝉咬住嘴唇忍了好一会儿,连日来的紧张还是一下子决了堤。 她哇地一声哭出来,无比的委屈:“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啊……” “……夫人。”谢迟哑声笑笑,抱着她的双臂又紧了紧,忽地一锁眉头,把她推开了几寸。 叶蝉正哭得懵着,被他推开便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他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最后抬手捧住了她的脸:“怎么瘦了?” 93.第 93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主要是,他在解决问题的方法上给自己划了条底线——不能缩减叶蝉的点心, 所以事情就不好解决了。 她吃点心, 就得花钱。但府里不宽裕,不能多花……那就只好从其他地方把这钱省下来。 从哪儿省?这是最难办的地方。 爷爷奶奶那边别想了,什么都不能省,没道理为了让新过门的媳妇饱口福就让长辈受委屈;他这里, 则是能省的已经全省了,每月的开支都十分固定, 不该花的钱他一文都不会多花。 从正院别的地方扣也不成,正院的事儿都瞒不了叶蝉。回头叶蝉一问,准能知道原因。再前后合起来看, 就该觉得是他嫌她吃的多, 给她脸色看了。 那西院? 谢迟想了想,拿起账册翻了起来,边翻边问刘双领:“西院的用度怎么安排的?” 刘双领一愣。 打从方才郑嬷嬷开了口, 他就好奇爷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其实让正院少用些点心是最简单的, 爷要是没这么干, 就说明他现下对西院上了心。 现在看来, 爷是打算从西院把这钱匀出来? 刘双领心里哭笑不得, 不过还是照实回了话:“布是一季四匹, 珠钗首饰是一年按五十两银子置办。用膳是……六个菜一个汤, 晚上还有个宵夜。” 他话音落定, 就见爵爷方才已紧绷了半天的神色终于松了一下:“珠钗首饰减十两银子, 菜减两个。” 四个菜一个汤肯定也够吃啊,谢迟这么想。 “……”刘双领闷了好半天,可算憋出了一声“诺”。待得退出书房,他四下瞅了瞅,叫了个机灵的小厮替他到书房里盯着,自己往后头去。 他一路走一路乐,暗说爵爷心里缺根弦,对妻妾纷争没数。 要不然,哪有这么干的?容姨娘桌上莫名其妙地少了两道菜,准得问啊,回头下人怎么回? 就算只说是爵爷的意思,容姨娘准定也觉得有正院在里头搬弄是非。不然,哪有好端端突然扣人家两道菜的? 刘双领便还是先去膳房传了话——这是爷交待的差事,必须得先办妥。 然后他继续往北走去,直奔正院。 正院里,叶蝉正和元晋面对面地咿咿呀呀。 这些日子下来,元晋跟她慢慢熟了,醒着的时候就爱瞪着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嘴巴啊啊呀呀一刻不停地跟她瞎聊。叶蝉每次看他这样都乐,觉得这孩子长大一定特别贫! “啊!”元晋挥着小手朝她喊,叶蝉满脸的笑:“啊啊啊啊啊!” 元晋:“咿——” 叶蝉快语如珠:“一二三四五六七。” 元晋听不懂,望着她陷入思索,青釉在这个时候挑了帘进来:“夫人,刘公公来了。” “哎?”叶蝉忙说快请,说着与青釉一道出了元晋的卧房,直接和刘双领一起走进了堂屋。 她落了座,请刘双领也坐。刘双领笑呵呵地说就两句话,说完就走便不坐了,然后一口气将刚才的经过说给她听。 叶蝉听完,傻了片刻。在这片刻间,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背上的汗毛一根根倒立起来。 然后她脱口而出:“他干什么啊!!!” 刘双领堆着笑:“爷这不是……怕您亏嘴么。您看……” “我去跟他说!”叶蝉说着就起座要往外去。她觉得,她吃得多就怪她嘛,容姨娘招谁惹谁了?! 刘双领赶忙侧身挡她,“夫人,夫人……”他继续堆笑,“您别、别这么去啊。下奴过来,可没叫爵爷知道。您这么一去那就……” 就相当于把他卖了。 叶蝉回过味儿来,蹙蹙眉,跟他请教:“那你说怎么办?”他这么一说,她就没法儿跟谢迟直说这件事了,不然横竖都是把他卖了。 刘双领想了想,欠着身跟她低语了几句,叶蝉忖度了一下,迟疑道:“这……也行吧。” . 刘双领这是给正院卖人情结善缘儿呢。叶蝉没多想,青釉她们几个大丫鬟可看得一清二楚。 若不然,妻妾斗起来就斗起来呗,跟他有什么关系? 于是送刘双领出去的时候,青釉多塞了两块碎银给他。刘双领不肯收,而且是实实在在地不肯收,边硬推回来边道:“几句话的事儿。日后还仰仗夫人庇佑。”说罢没给青釉再客气的机会,提步就出了院门。 他算是瞧明白了。这一妻一妾,瞧着入府的时间是差不多,可在爷心里,已有了天地般的差距。 夫人这边,爷已经走了心,不管他自己察觉没有,也不管他这心能走多久,反正夫人都能就此立得更稳。 西院那边呢,说现在在爷心里是个摆设,可能都对不起摆设——摆设还能叫人看两眼呢。爷对容姨娘,那是根本没当回事。 那他为什么不对正院示个好?再说,正房侧室少点不必要的矛盾,爵爷也省心啊。 就这么着,刘双领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事情给说妥了。到了晚膳时,谢迟照例到正院和叶蝉一起用膳,顺道把奶奶送到前头的账册给叶蝉捎了过来。 然后他先跟叶蝉说了奶奶叫她以后不必多礼的事,叶蝉最初不肯,瞧着还有点紧张,似乎在担心是不是自己近来哪儿做得不周全让奶奶不高兴了?等他把话说明白,她就松了口气,笑道:“那行,那我明儿再去一回,后天就不去了。等到逢年过节再去磕头。” 接着晚膳端上桌,二人一道从卧房到堂屋吃饭。叶蝉刚坐下,就把桌面上的菜一一扫了一遍。 而后开口道:“把这个红烧牛肉,还有那个清炒山药端去给容姨娘吧。” 青釉福身一应,刚拿起筷子的谢迟霍地抬头:“你知道了?!” 叶蝉转回头,按刘双领教她的话说:“今天中午青釉去取膳的时候,看膳房那边少给了西院两道菜,也不知为什么。回来报给我,我说再瞧瞧看,结果晚上还是少两道,怕是膳房欺负人。”说完才回神般道,“你说什么知道了?” “……”谢迟觉得自己蠢透了。 他扔下筷子扶着额头闷了好一会儿,到底也没别的办法,只好将膳房开支的问题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她。叶蝉其实已经从刘双领嘴里听过一遍了,不过听他说完,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这跟容姨娘没关系。我……我以后少吃点就是了!” 她都认认真真想过了,自己这样是不好,以后除了份例内的点心,别的她不吃了! 反正那也不是非吃不可。她只是馋,嘴里没点味儿就别扭,仅此而已。 但谢迟斩钉截铁地一拍桌子:“不行!” 叶蝉一双明眸怔怔地望着他。 谢迟胸中憋闷,怎么想都觉得是自己没出息。兀自又闷了会儿,道:“用不着。你爱吃就吃,我现在有差事了,不用你这样省。”接着他又跟刘双领说,“告诉膳房,西院那边按原有的份例来!” 叶蝉哑了哑,原本想继续劝他,跟他说她嫁都嫁进来了,他不用跟她这么客气。但看看他这副样子,她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这个样子,大概不止是觉得委屈了她,更是觉得伤了自尊。那她再把那句话说出来,他难免觉得被怜悯,觉得更难堪,还是不说为好!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平心而论,叶蝉对他的感观还是挺好的。他用功上进有毅力,和她想象中的皇亲贵胄不一样。 现在看起来,他还有些死要面子——那她就给他这个面子呗?也不是大事。再说,他如果不要面子,估计也就不会这么拼命想出头了。 叶蝉不太会岔开话题,在冷滞的氛围里尤其不会,就索性直接翻过了这一篇。她给谢迟盛了一碗奶白鸭架汤。 有这鸭汤,是因为膳房中午时给她上了一碟烤鸭肉,鸭架便放在晚上做了汤。这汤还真必须得用烤鸭剩下的鸭架做,这样汤里才能有那种烤鸭特有的烟熏香味,用普通的鸭肉做就不对劲了。 她盛完就把汤直接放在了他面前,道了声“我知道了,先吃饭吧”,就一语不发地自己夹起了菜。谢迟还沉浸在为家中境况而生的悲愤里,心不在焉地端起汤喝了一口,心情还真被这又暖又鲜的鸭汤拯救了一点儿。 他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看到汤色奶白,葱花翠绿,一点点勾人食欲的金黄油花飘在汤面上,心情又被拯救了一点儿。 然后他想起来,自己刚才好像拍桌子了。 他于是偷偷瞅了眼叶蝉,看见她在安安静静地吃饭,脸上倒没有不高兴,可也说不上高兴。 谢迟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夫人。” 叶蝉“嗯?”了一声。 他带着三分殷勤讨好,给她夹了一个红烧鸡腿:“你别生气啊。” 叶蝉:“?”她看着色泽饱满肉香诱人的鸡腿傻了。 谁生气了?她哪儿生气了?刚才不是他在生气吗? 她脾气多好啊! 他是想让她别紧张,结果她“咦?”了一声,他看过去,她认真地眨了眨眼:“你觉得我长得漂亮?” 谢迟懵了一下,意识到是自己说了句“沉迷美色”,噗地一声从侧躺笑翻,然后一边抽着凉气一边大笑出声! 叶蝉被他笑得又瞪他,不过也没再同他争执一起睡的事。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晚膳端进屋里,谢迟放松下来自然胃口大开,虽是趴着都吃了不少。 一边自己闷头吃,一边还不忘抽神给瘦了很多的叶蝉夹菜。 叶蝉跟他说句话的工夫,碗里就又被他塞了一大块糖醋排骨。这糖醋排骨做得着实不错,肉烧得够烂够入味,细细的脆骨炖成了尚存脆感的胶质,酸甜咸调得适中,吃起来特别下饭。 如果放在平常,这道菜是很合叶蝉的口味的,不过今天…… 叶蝉锁着眉把它夹起来,放到了谢迟的饭上:“我吃不下了!” “那你吃半个我吃半个。”谢迟边说边用筷子分起了上面的肉,叶蝉火速抱起饭碗跳开几尺远:“我真的吃不下了!!!” “噗哈哈哈哈。”谢迟喷笑,然后自顾自地吃着排骨道,“好吧好吧,放过你了。” 这天晚上,谢迟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家的幸福。前些日子在宫里虽然也只是歇着养伤,什么都没有发生,可他终究放松不下来,神经时时刻刻紧绷,听到门外有动静有心跳加速。 当下,他是彻底放松了下来,和叶蝉闲话家常,说话也不用有什么顾忌。还叫乳母把元晋抱来玩了玩,结果元晋吧唧趴到了他身上,疼得他耳畔嗡地一声差点直接晕过去! 叶蝉赶忙把元晋抱起来,边是心疼谢迟边又想笑。元晋见她笑,也跟着咯咯咯地笑,笑得他直瞪他们:“你们够了!不许笑!” 叶蝉抱着元晋迅速开溜。 晚上盥洗之后,叶蝉磨磨唧唧地上了床。这真是二人头一回同榻而眠,成婚那日都没有,他那天晚上边醒酒边跟她说了几句话,就照常去书房读书然后自己睡了。 这头一回同榻,他们还只能一个趴着一个躺着。叶蝉本来想尽一下为人|妻的职责,亲手帮他换药来着,但被他坚定地拒绝了。 他伸手捂着他的眼睛,等刘双领给他换完了药,才把手挪开。 叶蝉撇撇嘴,从床上坐起来:“那我看看你的伤。” “不许看!”谢迟一喝,锁着眉头把她按回床上,“有什么好看的,乖乖睡觉。” 叶蝉躺回去盖好被子,突然沉默起来,谢迟看看她,发现她面色也不太好。 他不禁有点心虚,手从被子里摸过去,攥攥她的胳膊:“生气了?” 叶蝉摇头,倒反握住了他的手:“我是在想,你这回这事……真挺吓人的。要不……要不以后你别去了,拼着命去换加官进爵,不值得。” “哎……”谢迟一哂,往她跟前挪了挪,手探出被子来,一刮她鼻子,“别多心,这事过去了。御前也不是刀山火海,这次是个意外。” “可这意外一下就闹到陛下跟前去了啊!”叶蝉忧心忡忡,“我每天都担心你回不来了。” 哎,这个小知了…… 谢迟自不想就此退缩把难得挣到的差事扔了,但也知道她是好心,便伸手搂住她的后背,温和道:“陛下并不是爱草菅人命的人,如果御前闹出人命,那一定是有涉及朝堂纷争的大事。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去掺和那些,我就做好我的分内之职,自会平安的。” 94.第 94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傍晚昏暗的天色下, 一顶顶帐子很快立了起来。正当中自是九五之尊, 不远处是太子,其余自中间散向四周的,是随侍来的宫女、宦官、侍卫的住处。 随驾前来的宗亲和官员的帐子不能和圣驾设在一起,按往年的例,置在了离此几里远的另一处山脚下。各自安置妥当后,会陆续前来问安。 这个“宗亲”,指的是目下在洛安城里炙手可热的宗亲,基本就是皇帝的亲兄弟,和叔伯们留下的堂兄弟。其他关系远些但依旧被皇帝记着的,可能在围猎中会赏些猎物下去以示圣恩,更远的就没人在意了。 像谢迟这样旁支到不行的宗亲, 自然不包括在其中。 于是这晚在营地边缘处当值的时候,谢迟被寒风吹得格外清醒。 此前的几个月, 他都沉浸在可以随圣驾冬狩的兴奋中, 日日勤学苦练, 觉得这是一个万般紧要的机会。今日才恍然惊觉, 自己太傻。 宫中朝中等级森严,御前尤其如此。比如三大殿的侍卫都属御前侍卫, 可含元殿逢年过节才用一用, 宣政殿用于每日的早朝, 紫宸殿则是天子居所, 他们守含元殿的侍卫与宣政殿的不能比, 宣政殿的又比紫宸殿的要低上一截。 他在宫中好几个月了,都不曾亲眼见过皇帝的影子。来冬狩,自也是紫宸殿、宣政殿的排在更近的地方,他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凭借这一回一步登天? 谢迟在风中打了个寒颤,好像一下子被吹得有些恍惚。这恍惚令他忽地对前路很迷茫,不知道日后的路该怎么走,觉得自己想封王的梦遥不可及。 这种感觉真可怕。 谢迟咬住牙关猛吸了口凉气打消这种寒冷的消沉,正好掌事的千户策马过来:“都精神点儿精神点儿,忠王殿下来觐见了!” 忠王的分量,放眼洛安无人不知,不仅因为他家中是延绵数代不衰的异姓王,更因为陛下确实很看重他。而且,他和当今太子年纪相仿,两人一同长大,如若不出意外,忠王一府至少还能再显赫个几十年。 于是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挺了挺后背,顷刻间全高了半寸。 很快,夜幕之下,一小队人马遥遥奔来。 郢山前几天刚下过一场小雪,眼下残雪未消,雪粒被马蹄踏出一阵阵白烟。忠王陆恒在离天子大营还有两丈远时及时将马勒住,站得最靠边的侍卫才没被扬上雪。 方才喊话的那千户早已下了马恭候,此时笑着拱手迎上:“忠王殿下。” “千户大人。”陆恒翻身下马,拱手还了一礼。那千户立刻示意手下过来把马牵走,自己则亲自领着忠王往大帐走。 陆恒笑问:“陛下可得空?若忙着,我在外磕个头也就是了。” 那千户忙说:“哪能呢?御前的傅大人刚亲自来吩咐过,说陛下听闻忠王妃有喜,着意提了,殿下一到立刻请进去,说得对饮一杯才算贺过。” 臣子府上有喜,九五之尊要把人叫进去对饮为贺,估计满洛安的达官显贵里,除了太子也就忠王有这待遇。谢迟听得微微屏息,心中既羡慕又不甘,同时还想上前跟忠王搭个话。 他想,若是去向忠王道个谢,应该并不显得奇怪,毕竟这差事是忠王给他安排的。 可最终,他还是理智地忍住了。忠王给他搭这个线,是因为他答应收养那两个恪郡王府的孩子。这对忠王来说大约只是个简单的交换,他未必想有更多的牵扯,甚至未必还记得这档子事。 忠王府也确实再也没跟他们走动过。 谢迟循循地吁了口气,又凝视着眼前的一团白雾在寒风里消散,终于恢复了心如止水。 . 几丈外,执掌御前侍卫的千户领着忠王绕过层层叠叠的帐篷,在见到迎来的御前宫人时,自觉停住了脚:“殿下慢走。” “辛苦大人。”陆恒颔首笑笑,随着御前宫人接着往大帐走。结果离着还有约莫三两丈,就听到帐中陛下正盛怒:“你儿时还知勤勉,近几年愈发顽劣!” 陆恒不禁锁眉,凝神细看,便见被帐中烛火投到帐布上的宫人身影全都跪得极低。陆恒不觉呼吸微滞,侧首压音:“今儿又怎么回事?” 那宦官自知他在问什么,语不传六耳地小心回话:“是太子殿下来此,带了个美貌宫女。” 陆恒一阵头疼。 这是御前的规矩,再深一层的话就不好直说了,可说到这儿他也听得明白。带了个美貌宫女算什么问题?宫中但凡能放上台面的宫女,没有哪个长得不好看,御前更个个都是美人儿。 让陛下气成这样,必是太子在路上幸了那宫女。 堂堂太子出门在外临幸个宫女倒也不是大事。但问题是,从洛安到郢山,总共才花了一天半的时间,这若传出去,自然显得太子荒淫。 陆恒暗自摇头,但也不好与这宦官多嘴。到了大帐门口,仍是从容自若地等着宫人进去通禀,很快就闻里面的斥责停了下来,那一个个跪着的宫人的身影也都站了起来。 御前的大太监傅茂川亲自打了帘出来迎他,陆恒穿过外帐,到了中帐看到圣驾便行大礼:“陛下圣安。” “起来!”皇帝在气头上,叫起的口气也有点冲,陆恒站起身,看看侧前方垂首立着的太子,打圆场道:“陛下息怒。难得出来冬狩,殿下若做错了什么,想也只是兴奋得过了劲儿。” “你少替他辩白!”皇帝怒气未减,指着太子朝忠王怒道,“你们两个一般年纪,你看看他如今做的都是什么事!朕就他这么一个儿子,日日悉心教导,他却是卯足了劲儿让朕无颜去见列祖列宗。” 皇帝对已故元后用情至深,三儿两女都是元后所出,另外两个儿子都夭折了,这陆恒自然清楚;近几年太子品行不端之事,陆恒也知道。可对此,他除却盼着太子好转外,也实在做不了别的。 他只能无可奈何地先劝皇帝消气儿。 陆恒上前几步,走到了皇帝跟前:“皇伯伯。” 皇帝冷着脸不看他。 陆恒噙笑:“臣可听宫人说您要为王妃有孕的事请臣喝酒,臣这一路赶来也确实冷了,您的酒呢?” 皇帝扫了他一眼,重而缓地舒了口长气,面色不得不缓下来几分,交代宫人:“上好酒来,多热一会儿。” “多谢陛下。”陆恒作势一揖,刚转过头要拉太子同饮一杯以缓和气氛,皇帝却先一步又怒喝起来:“你,回去思过去!不许再闹出这样的事来!” “……”陆恒于是也只好把话咽回去。太子被骂得久了,心里也气,草草地一揖,转身便走。 皇帝一声疲惫的叹息,沉默了好一会儿,直至宫人把酒端来才又缓过神。他亲手端起一杯递给陆恒:“近来忙得许多事都顾不上,回洛安之后,你自己挑个御医喊去府里给王妃安胎去。” . 但凡皇帝想压住的事,大多传不出御前。但若压得不太死,“御前”范围内便还都会知道。 于是,当天晚上,侍卫们边支起大锅涮着火锅,边就聊了起来,有个胆儿大的张口就道:“忠王殿下要是姓谢多好,我瞧他可比太子像明君!” 旁边的同伴毛骨悚然地赶紧捂他的嘴:“不要命了你?” 先前那个一瞪,拨开他的手:“咱就私下说说,又没外人。”但也压低了几分声,“你们说,忠王是不是比太子名声好多了?朝野上下一点儿他的坏话都听不着,可惜了了他这人忒不爱权,半个实在官位也不求。” 不然一准儿能权倾朝野! 谢迟边喝着酒暖身边听他们瞎聊,神思却不由自主地顺着他们的话细琢磨起来。琢磨来琢磨去,竟忽而有种醍醐灌顶之感。 忠王真是有大智的人。看似不争不抢,令人扼腕叹息,实际上走得却很稳。 所有的权势地位他都不争,可该他得的,显然也不曾听说他推却。这样一来,所有被他握在手里的荣耀都是他该得的。他担得起,旁人也心服口服,想来他也鲜少会感受到争抢而不得的失落。 相比之下,自己真是太心急了。 他一心想往上走,却忘了欲速则不达。就拿这次来说,先不提他想当然的想法多幼稚可笑,就算真达成了、真得到陛下的青眼又怎样?他一个不入流的宗亲突然从洛安的满城贵戚了冒了头,有多少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他按下去。 再反观忠王,他在众人口中都是“不争”,实则却在步步高升。平日不断的恩赏不说,陛下哪次加封食邑也都没忘了他。忠王一府数代积攒下来的两万余户食邑,其中倒有五千多户都是他袭爵后的这几年加封的。 真是光耀门楣。 自己还是经过的磨砺太少,要学的东西太多。 她挑了身过年前新做的银红色交领襦裙出来,配了套银钗。赶到二老的住处时,时辰刚好,她先进屋向老夫人见了礼,老夫人让人给她上了茶,温和地说让她在屋里等一等,因为爵爷和夫人都还没过来。 容萱脑子里琢磨着家宴的格局。席面设在了堂屋,她进来时就看见了。一共两桌,菜式是一样的,中间以屏风相隔。 容萱知道这是因为古代讲究男女有别——谢迟和亲奶奶一起吃饭倒没什么,但她和叶蝉两个档孙媳的,与老爵爷同席吃饭不太合适,所以要分开。那么,席上应该就是谢迟和老爵爷一桌,老夫人、叶蝉和她一桌。 她做点什么好呢? 容萱首先摸准了,她绕过屏风去找谢迟肯定不行,不合规矩,而且太扎眼了,叶蝉见了又要找她的茬。 可是让她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把这顿家宴浪费过去,她也不甘心。她一个穿越女,都在府里当了大半年的小透明了,憋屈啊! 但她一时也真没想到还能做什么。不过多时,谢迟和叶蝉就到了,容萱便琢磨着走一步看一步。 这是叶蝉和容萱入府以来的第一顿家宴。其实除夕那天原也该有一次,可是因为谢迟的伤还没痊愈,老夫人就发话说给免了。今天这个是谢迟主动提的,而且又是因为有喜事,席上的气氛特别好。 谢迟先将两件喜事说了个大概,一家人自然都很惊喜。然后,谢迟先敬了爷爷两杯酒,又绕过屏风来,向奶奶敬酒。 容萱的眼睛不禁一亮,耐着性子按兵不动,先听谢迟和奶奶说什么。 谢迟举杯道:“多谢奶奶教诲,孙儿日后一定加倍努力,光耀门楣!” “好,好,好。”谢周氏笑意满满,举起酒盅与他一碰,饮尽了,又道,“奶奶嘱咐你两句,你坐。” “哎,好。”谢迟瞧了瞧,见叶蝉和容萱分坐在奶奶两边,唯与奶奶相对那边的位子空着,就坐去了那边。 谢周氏道:“你的本事奶奶知道,但你啊,年轻气盛,时常行事太急。从前也还罢了,如今调去了紫宸殿,那是在陛下眼皮子底下,你要稳住,以免心急出错。” “这我知道,奶奶放心。”谢迟颔首笑笑。其实,他本来确实是心急的,不过从随去冬狩开始,他就冷静了。他们这样的旁支想往上走,路还远得很,根本急不来,太过心急反倒只会让自己失落。 谢周氏又说:“再有,你要记得,在御前当差,没有比忠君更要紧的了。” 谢迟觉得理所当然,正想说自己自然会忠君啊,谢周氏又道:“你千万不要觉得自己在御前可以见得到陛下,便总在数算如何求陛下让你加官进爵。” 他不禁一怔。 谢周氏看着他的神色,轻声叹息:“你只要想,如何把分内之事做到最好便可。要让陛下觉得你有才能,而不是觉得你野心勃勃。你做事要踏实,不能耍心眼去想怎么做显得更漂亮。要朝你认定对的方向去做,不能为迎合你的同僚,昧良心地随波逐流。没有什么比良心更值钱,奶奶要你行的端做得正。” 谢迟忽而心里空了一刹。 奶奶说出的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可是在奶奶说之前,他并没有想这么多。 他阅历又尚浅,遇事极有可能欠考虑。譬如在把事情做实在或做漂亮上,如果不能两全,而后者又更能博得天子欢心,他未必不会头脑一热就这样邀功。 最后一句更是要紧。御前侍卫虽然看似和正经的官场没什么关系,可朝上有事,侍卫们总免不了会议论一番。其中许多事情都是要划分阵营的,朝臣、侍卫都是人,是人就难免要从众、容易群情激奋。但同时,人和人又会想法不一样——这时假若想法不一样的是他,直言说出便难免在激愤之下被推做对立,可如果随意附和或闭口不言,对不住的便是自己的良心。 习惯于如此之后,离庸碌二字也就不远了。 95.第 95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但让他得罪太子…… 谢迟心里乱得慌。虽然先前也已经得罪过一回了, 可这会儿总不能让他破罐破摔地想, 既然得罪过了就无所谓再得罪一回吧? 谢迟便这么在书房翻来覆去地琢磨起来, 待得回神时天色已然很晚了。他想了想, 自己现下过去没准儿要扰叶蝉安睡, 再则他有心事, 叶蝉看了也要跟着忧心, 就索性睡在了书房。 正院卧房里, 叶蝉瞅瞅天色, 估摸着他大约是睡在前头了。她确实对自己睡有些小小的不适应,但想他今天是有正事,也不想太任性, 便让乳母把元晋抱了过来,自己带元晋睡。 元晋先前从没在晚上和她一起睡过,不过他跟她很亲,好奇地张望了会儿便也安静下来,很快就平稳地睡了过去。 数里之外的忠王府中, 又过了足足一个时辰, 陆恒才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波前来拜访的宗亲,可算进了后宅。 忠王妃原本已然躺下了,见他过来又起了身, 刚要下榻, 被他挡住:“你睡你的, 我身上凉, 别过寒气给你。” 卫氏便又躺回被中,秀眉蹙了一蹙:“怎么突然这么忙?” “这不是要给皇长子办祭礼么。”忠王笑笑,脱了大氅交给下人,又去炉前烘了烘手,才去床边坐下,“陛下说挑宗室子弟参礼,谁想落于人后?有点头脸的就全来了。” 这个“有点头脸的”,指的基本是陛下亲兄弟的儿子们,也就是和皇长子血脉最近的一帮堂弟。次一等的,是陛下叔伯们的孙辈,大多也都还混得不错。 卫氏坐起身歪到他肩上。她的身孕有四个多月了,已可见些隆起。忠王以前也没有过孩子,近来在她身边都束手束脚的,看她靠过来他也不敢揽,生怕一不小心让她出什么闪失。 末了还是卫氏白了他一眼,抓着他的手搁到自己腹间,又继续问:“一共要多少人?” “六七个吧。”陆恒一边小心翼翼地抚着她的肚子,一边道,“陛下的亲弟弟总共十一个,挑一挑适龄的,再算上广恩伯谢迟,只多不少。” 卫氏不禁一愣:“广恩伯谢迟?怎么把他算上了?” “陛下交待的。”陆恒道。 卫氏了然地哦了一声。 一个在京里不起眼的宗亲,倒没什么。至少跟那些与陛下血脉最近的亲王府世子长子比,这没什么。 她兀自沉默了好一会儿,愈想心里愈不安生:“陆恒。” “嗯?” “陛下这样……”卫氏顿声,斟酌了一下措辞,“陛下对太子如此不满,又抬举各亲王府的孩子,我怕……”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陆恒及时接过了话茬,把她没说出的部分阻在了口中。卫氏抬眼看去,便见他的神色也沉郁了许多,但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又笑了起来,“没关系。关乎国祚的事,自要看陛下的意思。陛下不开口,亲王们心思再活络也没用。” 卫氏抿了抿唇,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知道夫君忠心,也明白纵使抛开忠心不提,他也不愿看到朝中动荡。从大义来讲,她也如此。 可从私心来说,她倒宁可亲王们心思活络、陛下也有所动摇。毕竟……如今的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这些与天家亲近的人都再清楚不过。以前还能觉得太子总会顾念与陆恒自幼相识的情分,可现下,太子在冬狩时都直接动了手,大约已然是恨意深沉了。 那依照太子的性子,待得他承继大统之日,就是忠王一脉覆灭之时。 常言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卫氏一想这个就遍体发凉。 . 东宫,太子谢远被禁了足,自然气不顺。宫人们都伺候得小心翼翼,但仍是有好几个被拉出去赏了板子。 到了翌日晌午,太傅薛成赶来,太子才不得不压了几分火气,向太傅见礼,请太傅入座。 薛成坐下便叹气:“唉,殿下怎可闹出这样的事来!” 太子也叹气:“孤怎么知道他会突然病得厉害起来。” 薛成一噎,险些破口大骂。 他在朝为官数载,学问做得不错,门生也不少。若是旁的门生做出这样的事来,大概早已被他从门下逐了出去,可眼前这位偏偏是太子,让他急不得恼不得。 他只得压住火气,耐心说教:“婴孩生病并不罕见,可太子妃殿下着人连夜求见而不能,是您的不是!” 太子锁眉:“我当时在沐氏宫里,她差人来,孤根本不知。” 薛成好悬没背过气去。 他心道那是太子妃!天底下的女人里,太后第一皇后第二她第三!能被个区区东宫妃妾挡在门外,还不是您这个太子偏宠妾室所致?! 但薛成当他的老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心知这话说了也没用。摇一摇头,就还是议起了当下更要紧的正事:“殿下要知道,陛下因为冬狩时的事情着恼,已然不叫殿下去皇长子的祭礼了。如今殿下又被禁足,朝中不利于殿下的种种议论……殿下还是要做些贤德之事让他们闭嘴才好。” “不利的议论?”太子不解地想了想,“什么议论?” 薛成沉了一沉,几样措辞都在脑海里转了一遍,最后挑了个明白却又还算委婉的说法:“国祚之事。” “放肆!”太子猛地击案,大感诧异,“父皇只有孤一个儿子,他们还敢议论国祚之事?!除了孤,还有谁能承继大统?!” 薛成沉默不语。 太子这话虽然听来狂妄,但也不失为一种事实。这几年来不止是他自己,就连朝臣们也都是这样看的。 是以这回坊间突然掀起对国祚之事的议论,薛成也好生惊诧了一番。接着便是不寒而栗,他头一次迫着自己去想,即便太子是陛下独子,皇位也未必就是当今太子的。 “您若行事不端,陛下可以册立皇太孙。”薛成沉然道。 太子轻轻一怔,旋即松了气:“那是我儿子,父皇要将天下给他,于我也无甚不可。” 您倒真想得开。 薛成心下无奈而笑,默了默,又说:“皇孙尚不满岁,婴孩又大多体弱多病。如有不妥,陛下还可过继宗世子承继大统。” 太子悚然一惊。 “您说什么?”他错愕不已地望着太傅。 薛成垂下眼眸:“您以为,如今对于国祚之事的议论,是何人所掀?” 还不就是陛下的那些亲兄弟,洛安城里个个显赫的亲王府里掀起的? 他们原不该动这样的心思,太子已然成年,膝下又已有一子,轮不到他们亲王府里的儿子继位。如今是太子自己立身不正,使得他们动了不该动的念头。 那个一人之上的位子,谁不想要?也就是本朝立储只立子不立弟,他们才只能往儿子们身上使劲儿,传开的流言也只是说陛下或许想废了太子、过继宗世子为新储君。若能直接立弟,只怕亲王们现下已然斗成一片了。 谢远全然懵住,他一直所坚信的事情在这一刹瓦解殆尽,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十一岁的时候。 那时是大哥去世,他头一回知道,原来这皇位还能掉到他头上。这回是朝中动荡,他头一回知道,原来这皇位依旧不一定是他的。 太子便有些抑制不住的慌乱:“太傅,那我……我怎么办?” “唉,事到如今,先向陛下请罪吧!”薛成无奈至极,“殿下写奏章,臣帮殿下润色。无论如何,都得让陛下在祭礼之前消气才是!” 否则,按照一贯的规矩,祭礼之后要设家宴,参礼的众位宗世子在这一天都算“自家人”,都要去餐这宴席。宴席上见不到皇长子这唯一在世的亲弟弟,可就真要热闹了。 事不宜迟,薛成立即叫了宫人来,帮太子铺纸研磨。接着又道:“太子还得写封信给忠王。” 刚蘸好墨的太子微滞:“干什么?” “请忠王在把人员定下来后,务必将名册呈给您一份。”薛成肃然道,“他们是以您家人的身份去祭祀您的大哥,您理当备谢赏赐下去。” 太子不亲临祭礼但是赏东西下去,也算昭示身份、划出高低。 “多谢王妃。”叶蝉心下认认真真地记住了这个做法,又继续与忠王妃有一茬没一茬地闲聊。聊了一会儿,忠王妃终于说到了正题:“请你来这一趟,还有个事儿要问问你的意思。” 叶蝉顿时有些紧张:“王妃您说。” 忠王妃又笑笑:“是这样,上个月吧……恪郡王得急病殁了,这事你可知道?” 叶蝉隐约听说过,就点头:“听说了一点儿。” 忠王妃就继续说下去:“那位恪郡王和咱们平辈儿,目下袭爵的这位,比你我都小一辈。他前几天差人来传话,说家里头……几位庶母都自尽殉了他父亲。别的也没什么,按规矩办丧事就是了,只是有两位留下了孩子,都才三五个月大,恪郡王唯恐自己照料不周,便想把这两个幼弟继出去。” “啊?!”叶蝉吓了一跳。她在家乡时见过穷人卖儿女卖弟妹,却不太懂为什么郡王府这样的富贵人家,也会想把幼弟继出去。 忠王妃也不好跟她直言跟她说这是那当大哥的眼里容不下庶出的弟弟,只又继道:“我们殿下想了想,就想起你们广恩伯府的事。按规矩,宗亲十七八大婚的有,十五六就求宫里赐婚的可不多见。你们家长辈这样急,显是怕广恩伯这一脉断了。可夫人你又……年纪还小些,传宗接代怕是也急不来,你若点个头,我便让殿下跟恪郡王回话,把这两个孩子继给你。” 忠王妃声音轻柔,说得语重心长,叶蝉也顺着她的话认真思量起来。她这话是对的,谢迟急着成婚,确实就是因为他父亲突然病故,他又没有兄弟,家里怕他再有个闪失会断了血脉。不仅如此,老爵爷当下还在世,就早早地把爵位给了谢迟,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爵位是个贵重的福分,给谢迟,或许就能在冥冥中把一些劫难挡开。 至于忠王妃说的过继孩子…… 宗室里有多少弯弯绕绕叶蝉不太懂,不过她知道,正经过继过来的孩子要续在族谱上。只要谢迟这个做父亲的认他们是自家孩子,那他们就是。袭爵时宫里也会认他们,续香火的事就算解决了。 可是,虽然明白这整套的道理,叶蝉还是觉得这件事太大了,没敢自己拿主意:“我……回去跟家人商量商量?”她迟疑道。 忠王妃微笑着点头:“应该的。你们商量好,随时来给我回话。”说罢这话题就这么揭了过去,下一句又聊起了无关紧要的家长里短。 忠王妃瞧着实在和善,叶蝉不知不觉就放松了下来,她问什么她答什么,倒也相谈甚欢。 . 她在临近晌午时离开了忠王府,前脚刚走,事情后脚就传到了前院。忠王陆恒立刻寻了过来,见到王妃便问:“怎么样?” 卫氏坐在罗汉床上,拍了拍身边,示意他过来坐。 他们虽然也是宫里赐婚成的亲,但实际上打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卫氏去参加采选不过走个过场。是以二人的感情早就很好,忠王落座便顺手把她揽到了怀里,卫氏嗔怒地瞪了他一眼,道:“聊得挺好的。过继的事,广恩伯夫人说要回家商量商量。” “应该的。”忠王点点头,也是这句话,接着又问,“你觉得这个广恩伯夫人,人怎么样?” 既然要帮人牵线过继孩子,那这当主母的品行还是得问问。 卫氏思量了一下说:“就是个没心眼的小姑娘。” “怎么说?”忠王浅怔,卫氏回忆着方才的对答,掩唇笑道:“我问她,和她一起入府的那个妾室怎么样,你猜她怎么说的?” 忠王想了想:“夸妾室才德兼备?” “没有。”卫氏摇头,又屏笑,“她说‘不熟,可是长得挺漂亮的,比我漂亮多了!’。” “噗。”忠王喷笑出来,心说这夸奖确实实在得没心眼,又跟卫氏说,“你要是喜欢她,就常请来走动走动,省得你闷得慌。” 卫氏蹙眉:“闷得慌我就和自家姐妹走动。和她走动多了,万一她求点什么,不给你惹麻烦?” “没事。”忠王轻松道,“若是这是成了,我本也要给广恩伯谋个差事。” . 广恩伯府里,谢迟听叶蝉说了过继的事,一时有点懵。懵劲儿过后,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儿。 这事倒不奇怪,宗室间相互过继孩子的事时常会有,而且他广恩伯府和恪郡王府之间差着好几等,恪郡王府要过继孩子,按理轮不着他们,忠王肯把这个线牵下来,其实是在给他们铺往上走的路。 他们只要应了,按理说在忠王那儿求差事的事便会有着落,自此就和恪郡王府也搭上了关系,实在利大于弊。 只不过,谢迟觉得…… 哎,他才十六,叶蝉十三。这就早早地为免断了血脉过继孩子了,会显得他很“不行” 吧! 他这想法其实很幼稚,倒好在他没真因此回绝过继的事,兀自在书房生了会儿闷气后便让刘双领去给叶蝉回了话,说可以,当然也顺便往爷爷奶奶那儿禀了一声。 二老听闻这事后也都愣了一愣,但同样没什么意见。待得刘双领离开,谢周氏身边的仆妇才迟疑道:“老夫人,这事倒是好,可您说,这俩孩子接回来……归谁?” 谢周氏睃了她一眼:“自然是归正夫人。” 如果妾室心大,那她自己生的孩子便也是要归给正房养的。眼下是外头过继来的孩子,有妾室什么事? 可那仆妇又说:“夫人年纪也还轻,又和咱爵爷还不熟。现在再让两个孩子给她分心,恐怕她顾不过来吧。我听膳房的人说,容姨娘那边……很会来事。” 这还真是个问题。主仆二人一时都沉吟起来,谢周氏忖度着,良久之后方拿了主意:“名分上,都归夫人。府里头,她和容姨娘各养一个。” 要分心也一起分心,不至于正院一边忙,让容氏骑到头上去。 那仆妇想想,一时也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主意,晚膳后便去正院向叶蝉回了老夫人的意思。正院那边也刚用晚膳,谢迟还没走,听完随口说:“行,具体安排听奶奶的。” 96.第 96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从正院别的地方扣也不成,正院的事儿都瞒不了叶蝉。回头叶蝉一问,准能知道原因。再前后合起来看, 就该觉得是他嫌她吃的多, 给她脸色看了。 那西院? 谢迟想了想, 拿起账册翻了起来,边翻边问刘双领:“西院的用度怎么安排的?” 刘双领一愣。 打从方才郑嬷嬷开了口,他就好奇爷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其实让正院少用些点心是最简单的,爷要是没这么干, 就说明他现下对西院上了心。 现在看来, 爷是打算从西院把这钱匀出来? 刘双领心里哭笑不得, 不过还是照实回了话:“布是一季四匹,珠钗首饰是一年按五十两银子置办。用膳是……六个菜一个汤,晚上还有个宵夜。” 他话音落定,就见爵爷方才已紧绷了半天的神色终于松了一下:“珠钗首饰减十两银子, 菜减两个。” 四个菜一个汤肯定也够吃啊, 谢迟这么想。 “……”刘双领闷了好半天, 可算憋出了一声“诺”。待得退出书房, 他四下瞅了瞅,叫了个机灵的小厮替他到书房里盯着, 自己往后头去。 他一路走一路乐, 暗说爵爷心里缺根弦, 对妻妾纷争没数。 要不然, 哪有这么干的?容姨娘桌上莫名其妙地少了两道菜, 准得问啊,回头下人怎么回? 就算只说是爵爷的意思,容姨娘准定也觉得有正院在里头搬弄是非。不然,哪有好端端突然扣人家两道菜的? 刘双领便还是先去膳房传了话——这是爷交待的差事,必须得先办妥。 然后他继续往北走去,直奔正院。 正院里,叶蝉正和元晋面对面地咿咿呀呀。 这些日子下来,元晋跟她慢慢熟了,醒着的时候就爱瞪着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嘴巴啊啊呀呀一刻不停地跟她瞎聊。叶蝉每次看他这样都乐,觉得这孩子长大一定特别贫! “啊!”元晋挥着小手朝她喊,叶蝉满脸的笑:“啊啊啊啊啊!” 元晋:“咿——” 叶蝉快语如珠:“一二三四五六七。” 元晋听不懂,望着她陷入思索,青釉在这个时候挑了帘进来:“夫人,刘公公来了。” “哎?”叶蝉忙说快请,说着与青釉一道出了元晋的卧房,直接和刘双领一起走进了堂屋。 她落了座,请刘双领也坐。刘双领笑呵呵地说就两句话,说完就走便不坐了,然后一口气将刚才的经过说给她听。 叶蝉听完,傻了片刻。在这片刻间,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背上的汗毛一根根倒立起来。 然后她脱口而出:“他干什么啊!!!” 刘双领堆着笑:“爷这不是……怕您亏嘴么。您看……” “我去跟他说!”叶蝉说着就起座要往外去。她觉得,她吃得多就怪她嘛,容姨娘招谁惹谁了?! 刘双领赶忙侧身挡她,“夫人,夫人……”他继续堆笑,“您别、别这么去啊。下奴过来,可没叫爵爷知道。您这么一去那就……” 就相当于把他卖了。 叶蝉回过味儿来,蹙蹙眉,跟他请教:“那你说怎么办?”他这么一说,她就没法儿跟谢迟直说这件事了,不然横竖都是把他卖了。 刘双领想了想,欠着身跟她低语了几句,叶蝉忖度了一下,迟疑道:“这……也行吧。” . 刘双领这是给正院卖人情结善缘儿呢。叶蝉没多想,青釉她们几个大丫鬟可看得一清二楚。 若不然,妻妾斗起来就斗起来呗,跟他有什么关系? 于是送刘双领出去的时候,青釉多塞了两块碎银给他。刘双领不肯收,而且是实实在在地不肯收,边硬推回来边道:“几句话的事儿。日后还仰仗夫人庇佑。”说罢没给青釉再客气的机会,提步就出了院门。 他算是瞧明白了。这一妻一妾,瞧着入府的时间是差不多,可在爷心里,已有了天地般的差距。 夫人这边,爷已经走了心,不管他自己察觉没有,也不管他这心能走多久,反正夫人都能就此立得更稳。 西院那边呢,说现在在爷心里是个摆设,可能都对不起摆设——摆设还能叫人看两眼呢。爷对容姨娘,那是根本没当回事。 那他为什么不对正院示个好?再说,正房侧室少点不必要的矛盾,爵爷也省心啊。 就这么着,刘双领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事情给说妥了。到了晚膳时,谢迟照例到正院和叶蝉一起用膳,顺道把奶奶送到前头的账册给叶蝉捎了过来。 然后他先跟叶蝉说了奶奶叫她以后不必多礼的事,叶蝉最初不肯,瞧着还有点紧张,似乎在担心是不是自己近来哪儿做得不周全让奶奶不高兴了?等他把话说明白,她就松了口气,笑道:“那行,那我明儿再去一回,后天就不去了。等到逢年过节再去磕头。” 接着晚膳端上桌,二人一道从卧房到堂屋吃饭。叶蝉刚坐下,就把桌面上的菜一一扫了一遍。 而后开口道:“把这个红烧牛肉,还有那个清炒山药端去给容姨娘吧。” 青釉福身一应,刚拿起筷子的谢迟霍地抬头:“你知道了?!” 叶蝉转回头,按刘双领教她的话说:“今天中午青釉去取膳的时候,看膳房那边少给了西院两道菜,也不知为什么。回来报给我,我说再瞧瞧看,结果晚上还是少两道,怕是膳房欺负人。”说完才回神般道,“你说什么知道了?” “……”谢迟觉得自己蠢透了。 他扔下筷子扶着额头闷了好一会儿,到底也没别的办法,只好将膳房开支的问题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她。叶蝉其实已经从刘双领嘴里听过一遍了,不过听他说完,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这跟容姨娘没关系。我……我以后少吃点就是了!” 她都认认真真想过了,自己这样是不好,以后除了份例内的点心,别的她不吃了! 反正那也不是非吃不可。她只是馋,嘴里没点味儿就别扭,仅此而已。 但谢迟斩钉截铁地一拍桌子:“不行!” 叶蝉一双明眸怔怔地望着他。 谢迟胸中憋闷,怎么想都觉得是自己没出息。兀自又闷了会儿,道:“用不着。你爱吃就吃,我现在有差事了,不用你这样省。”接着他又跟刘双领说,“告诉膳房,西院那边按原有的份例来!” 叶蝉哑了哑,原本想继续劝他,跟他说她嫁都嫁进来了,他不用跟她这么客气。但看看他这副样子,她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这个样子,大概不止是觉得委屈了她,更是觉得伤了自尊。那她再把那句话说出来,他难免觉得被怜悯,觉得更难堪,还是不说为好!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平心而论,叶蝉对他的感观还是挺好的。他用功上进有毅力,和她想象中的皇亲贵胄不一样。 现在看起来,他还有些死要面子——那她就给他这个面子呗?也不是大事。再说,他如果不要面子,估计也就不会这么拼命想出头了。 叶蝉不太会岔开话题,在冷滞的氛围里尤其不会,就索性直接翻过了这一篇。她给谢迟盛了一碗奶白鸭架汤。 有这鸭汤,是因为膳房中午时给她上了一碟烤鸭肉,鸭架便放在晚上做了汤。这汤还真必须得用烤鸭剩下的鸭架做,这样汤里才能有那种烤鸭特有的烟熏香味,用普通的鸭肉做就不对劲了。 她盛完就把汤直接放在了他面前,道了声“我知道了,先吃饭吧”,就一语不发地自己夹起了菜。谢迟还沉浸在为家中境况而生的悲愤里,心不在焉地端起汤喝了一口,心情还真被这又暖又鲜的鸭汤拯救了一点儿。 他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看到汤色奶白,葱花翠绿,一点点勾人食欲的金黄油花飘在汤面上,心情又被拯救了一点儿。 然后他想起来,自己刚才好像拍桌子了。 他于是偷偷瞅了眼叶蝉,看见她在安安静静地吃饭,脸上倒没有不高兴,可也说不上高兴。 谢迟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夫人。” 叶蝉“嗯?”了一声。 他带着三分殷勤讨好,给她夹了一个红烧鸡腿:“你别生气啊。” 叶蝉:“?”她看着色泽饱满肉香诱人的鸡腿傻了。 谁生气了?她哪儿生气了?刚才不是他在生气吗? 她脾气多好啊! 让谢迟、乃至所有宗亲都觉得很意外的是,今日太子竟然颇为谦和,对一众堂兄弟、对忠王都客气有礼,和平常判若两人。 ——在众人平日的印象里,都觉得太子近几年愈发傲慢,戾气也愈发的重的。 于是一场宴席从头到尾都颇为融洽,一点若有似无的议论,却从第二日开始,在洛安的街头坊间慢慢地飘了开来。 是太子着人送到各位参礼的堂兄弟府上的赏赐闹的。 在洛安城中,赏赐、贺礼里常有文章,众人总要摸清门道才能安心,不然无意间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是以过了两天,七王府的世子谢逐,就拜访五王世子谢遇去了。这一双堂兄弟一贯交好,谢逐便也没拐弯,张口就问:“哥,你这边的赏赐里,有茶没有?” 他说这话时,宦官正好刚把茶端上来。谢遇扫了他一眼,解开盏盖吹着热气淡淡道:“怎么,你那儿缺茶喝?诺,这是皇伯伯刚赏下来的大红袍,一会儿匀你一些。” 谢逐就不高兴了:“哥,您这可就不够兄弟了。”——我有什么说什么,您在这儿装傻? 谢遇眉心微跳,接着也没喝茶,就把茶盏放回了桌上。 他当然明白谢逐指的是什么。 这次的主祭是忠王,除忠王外,参礼的宗亲一共六个。太子要赏东西,理所当然地给忠王这主祭备了份厚赏,给六个堂兄弟的则都差不多。 但是,广恩伯府那边,多了一份茶。 这茶倒不甚名贵,但也颇有些来头。是大概二十几年前,大齐西南边的暹罗开始向大齐进贡,贡品里总有一种暹罗人引以为傲的水果,叫柠檬。 这东西外皮金黄,里面的瓤是一丝丝的,像是金色的橘子,可味道酸得很,听说能酸得人面目扭曲地捶桌子,根本没法吃,闻闻味儿倒是不错,头几年的就净摆在屋里闻果香味儿了。 后来暹罗使节来朝,听闻柠檬在洛安竟不受欢迎,痛心疾首,解释说在他们暹罗,是拿这个切片泡水喝的。御膳房就切了切泡水呈进了殿,暹罗使节说,对对对,就是这么喝的——可从当今圣上到满朝文武,没一个人喝得惯。 据说当时还有个性子直点的武将张口就道:“要喝水,泡茶不好吗?这东西,说味道寡淡又酸得很,说味道浓郁又除了酸没别的味儿,有什么可喝的?” 97.第 97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说话间, 容萱进了屋。 她带了一只质朴的黑檀簪子, 身上的一袭齐胸襦裙素白得如有仙气, 只领缘、裙头处有些细碎的紫粉绣花。脚上的一双修鞋也是白底的, 一点点淡粉的绣纹颜色浅得几乎看不出来,她一抬眼就看到广恩伯和正夫人都怔住了。 容萱心里暗喜, 暗说这一身果然好看。叶蝉却恰好懵然问说:“这位……妹妹?好端端的, 怎么穿一身孝啊。” 这话令容萱一愣,转而又窃笑起来。她心说这位正夫人拿的果真是炮灰配角的剧本,这不,已经找上茬了? 她便没回叶蝉的话, 福了福身,望着广恩伯温柔道:“爷,您怎么样?” “啊……没事。”谢迟趴在那儿,目光盯着枕头。 容萱上前了几步,目光看到他背上晾着的伤口时一声惊呼:“啊!怎么、怎么打得这么狠呢?”说着连声音都哽咽了,“老夫人这是干什么?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 “容氏!”谢迟忽地一喝, 容萱双眸还含着泪, 赶忙噤声。 他锁着眉睇了她两眼:“不许背地里指摘奶奶。” 容萱似有些不服,闷闷地应了声哦。 谢迟心下不禁有点嫌弃,觉得这容氏没规矩。 其实如果是叶蝉不懂规矩, 他倒有心理准备。因为他听说了, 一年多前宫里开始采选, 家里为传香火就向宫里请了旨,给他赐婚,宫里答应了。可他们实在是旁支得不能再旁支的宗室,宫里事有多,估计一转眼就把这事忘了个底儿掉,直到前阵子给各府赐婚的旨意都定下来,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广恩伯需要赐婚。 所以,宫里就从落选的姑娘里扒拉出了一个年龄比他小的,就是叶蝉。 而那时,在采选中走了个过场的叶蝉早就回了家,根本没和其他人一起在宫里学那大半年的规矩。 是以他心里觉得,这个叶蝉可能什么都不懂。没想到这阵子下来,她似乎还挺知礼的——虽然他没怎么和她相处吧,可他听说她每天一起床就先去爷爷奶奶那儿问安敬茶。 反倒是这从宫女里挑出来,按理说应该规矩齐全的容萱……穿着一身孝就来了,说话也不知道注意。 谢迟大早上的就在奶奶那儿挨了顿打骂,本来就烦得很,当下更没了应付容萱的心情。 他又睃了容萱两眼,就生硬道:“我要休息了,你回去吧。” “……哦。”容萱还是这么个反应,看着倒是单纯,却也有点愚钝的味道。 然后她福了福,便退了出去。 容萱前脚一走,在正院发生的这些事就在下人的交口相传中,很快传遍了广恩伯府。 把宗室上下都算起来,广恩伯是不起眼,可毕竟还是吃皇粮拿俸禄的人家,前前后后百余号下人还是有的。如此这般,自然人人都要为自己的前程打算,要去摸主子们的心事。 膳房那边,是从谢迟身边最得力的小厮刘双领嘴里听见的这事儿。 刘双领比广恩伯大一岁,今年十七。他其实原本是宫里头的宦官,进宫没两年就倒了霉,赶着过年生了场重病。宫里讲究多,过年生病不吉利,得脸的宫人还能传个太医瞧瞧,没什么身份的都是送出去看自己有没有命熬好。 宫外安置生病宫人的地方在长乐寺旁边,那会儿恰逢谢迟的父亲刚去世不久,他日日去寺里给父亲上香,就碰上了只剩一口气还要自己硬扛着出来买药的刘双领。他看不过眼,便求宫里把他赏给广恩伯府,按理来说依他的爵位,府里其实不能用宦官,但这么个病重的小宦官没人在意,管事的乐意给个顺水人情,便点头答应的。 打这之后,刘双领死心塌地地跟着谢迟。而且他还真机灵,把宫里那一套八面玲珑全带了过来。 当下他就边掂量着边跟掌勺的钱大厨说:“嘿,我原本觉着容姨娘长得更漂亮,又是宫里出来的,准定是她更得脸。没想到啊,啧……” 钱大厨边颠勺边乐呵:“你也别把话说死,这不刚见第一面么?我听着啊,夫人有几分本事还不清楚,但那容姨娘真是会来事儿,日后哪边更得势,不好说。” “我看不是那么回事。”刘双领摇着头,“容姨娘是会来事儿,可这来事儿来不到点子上,就还不如不会来事儿。” 钱大厨哈哈一笑,正要再跟他辩,突然卡了声,转而扬音:“哟,青釉姑娘。” 刘双领回头一瞧,正院的青釉正走进来。 她们几个正院的大丫头今年都差不多是十六七的年纪,比夫人稍大几岁。其中这个青釉好像混得最好,前后走动的事都常见到她。她为人也确实讨喜,一张漂亮的鹅蛋脸瞧着端庄,但见了人就笑吟吟的:“呀,刘爷也在啊?” 刘双领坐在那儿没动,但笑着作了作揖:“你可真客气。” 青釉一哂,把事先准备好的碎银放到了钱大厨的灶台上,又额外从荷包里摸了块出来塞给刘双领,然后跟钱大厨说:“爵爷在正院养伤呢,大夫说得吃两天清淡的。您看着备吧,夫人跟着一块儿吃。” 钱大厨应了声“好嘞”,又说:“哎,前两天夫人说爱吃的那道汤是什么汤来着?” 青釉低头一想就想了起来:“白萝卜豆腐肉圆汤。” “行,今儿还上这个。姑娘放心回去吧!”钱大厨笑着说完,就转身吆喝底下人去备食材。青釉朝他二人欠欠身就走了,刘双领站起来也道:“我也回去了,爷跟前还得我盯着。” 钱大厨转回头来,抄起灶上那块碎银要塞给他,跟他说让他去喝茶。刘双领往回一推就走了:“得了吧,你猜人家为什么单给我一块儿?这是就怕你拿不着啊!” 正院办事真周全。 刘双领一早上脑子都在琢磨这个,觉得这位刚十三岁的正夫人不简单,但午膳一端上来,他又险些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夫人一看到那钵白萝卜豆腐肉圆汤,两眼一下就毫不遮掩地亮了,瞧着跟饿狼见到小肥羊似的。 榻桌不大,只放的下三四道菜,这道汤和其他菜肴一起放在了床边单支的桌子上。于是就见夫人兴奋地搓了搓手:“先给我盛碗汤!”说罢还扭头问爵爷,“爷,你吃不吃?这道汤做得可好了!” 谢迟刚忍着疼翻身坐起来,一听到这话差点笑岔气。他扭头看看那道汤,说:“不了,我还是先吃饭吧。” 叶蝉也不在意,从青釉手里接过汤碗,舀起个肉圆低头就咬。 她特别喜欢这道汤,就是因为钱大厨这肉圆做得特别好吃。它不是汤里常见的那种嫩滑弹压的肉圆口感,吃起来特别软糯,肉香味也温温和和的,依稀有些米粉的香气,而且一点儿都不腻口。 叶蝉细细品着,三口吃掉了一个。觉得没吃够,又舀起第二个。 方才的整整一个上午,她都因为不知道怎么跟谢迟相处而过得很紧张,不仅很紧张还一直在没话找话,生怕冷场。 可当下,她一吃到好吃的就忘我了起来,满脑子都只有肉圆的美味,一下子变得很安静。这弄得谢迟突然不太适应,下意识地看向她。 然后她这专心致志吃东西的模样让他觉得,这个肉圆似乎真的很好吃嘛! 他于是放下了筷子里夹着的那块炒鸡蛋,跟刘双领说:“给我也盛碗汤,多盛两个丸子。” 叶蝉蓦地一抬头:“咦?” 刘双领手脚麻利,谢迟低头吃了口菜的工夫,汤就奉了过来。他伸手接过,一抬眼看见叶蝉衔着笑正看自己,端碗的手滞了滞:“分你个丸子……?” “好呀。”叶蝉倒不客气,直接一伸汤匙舀了一个过来。谢迟心下好笑,兀自用汤匙将个丸子一分为二,吃了半个又打量她:“我看你一上午嘴都没停。吃完脆皮炸鲜奶吃的早膳,然后又吃了奶糕、果脯、杏仁豆腐,现在午膳还用得这么香,你一直这么能吃吗?” 他想如果她平常都这么能吃,那她真是他见过的最能吃的姑娘了。 好在叶蝉摇头:“哪儿啊。”谢迟刚一松气,她的话又说了下去,“奶糕、果脯、杏仁豆腐,那都是不顶饱的东西,吃来玩的罢了,午膳当然还是要好好用的。” “……”谢迟眉头挑起,盯着碗里的肉圆好生绷了片刻,扑哧喷笑出来。 “你笑什么?”叶蝉不解地瞪他。 “哈哈哈哈哈!”谢迟边笑边窘迫地接过刘双领递来的帕子擦嘴,抬眼见她面色羞红,忙尽力忍住笑摆手,“没事没事,你吃你的,怎么高兴怎么来。” 说罢还扭脸吩咐刘双领:“交待膳房一声,把正院的点心备足,别让夫人亏嘴。” 然后她也顾不上看流没流血,抬头诧然看他:“啊?” “嗯。”谢迟也过来坐下,中间跟她隔了张榻桌。正要再开口,元晋爬到了脚边,他一笑,就把元晋也抱了上来。 接着继续道:“我原想称病不去,想了好几天,又觉还是去好。” 话刚说完,元晋一巴掌糊在了他脸上。 谢迟把他的小手扒拉开,叶蝉哑了哑问:“皇长子的祭礼……为什么叫你去?” “说是陛下的意思,我也不知陛下为什么选我。”说完,元晋的手又拍了上来。 谢迟在他掌下挑眉,然后微一抬头,张口抿住了他的手。 “哎?”元晋怔怔,接着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于是,从这天开始,元晋就爱上了“我拍爹的脸,爹你咬我啊”的游戏。只要看到谢迟他就伸手要抱,抱起来就吧唧拍脸,不被咬住誓不罢休。一来二去的,他竟不知不觉地开始黏谢迟了。 叶蝉不由得感到自己被嫌弃,这种感觉持续了三五天后,她临睡前悲春伤秋地跟谢迟抱怨了一回,谢迟蒙在被子里狂笑不止:“哈哈哈哈哈哈!” “你怎么又笑我!”叶蝉从被子里替他的腿,他还不停,她就掐他的腰,“不许笑了!我又没说什么!你讨不讨厌!” 然而谢迟并不怕痒,翻过身来往她腰间一抓,反弄得她顿时一个激灵,一下子躲到了墙边。 谢迟止住笑声,但眼底仍满是笑意,凑过去近近地欣赏了一会儿她的脸,盯得她不太好意思:“看什么啊……” “看你好看。”谢迟直言不讳,然后又猛地向前一凑,一把将她拥进了怀里。 他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子撞进她的耳中,不知怎的,听得她面红耳赤。不过,她又觉得舒服极了,就连挣也没挣,直接窝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不知不觉的,她在睡梦里抱住了他的胳膊。谢迟半夜里醒来了一回,迷糊着睁眼,看到她依赖人的睡相,就噙着笑又睡继续睡了。 第二天一早,刘双领掌着灯进来叫谢迟起床的时候,隔着纱帐看见二人的睡姿,就心里一哆嗦——上一回这么抱着爵爷的胳膊睡的,是西院的容姨娘。爵爷当时一夜都没睡好,早上起来脸阴得吓人,甚至还到正院来冲着夫人发了顿火儿。 刘双领于是踟蹰了好一会儿,才定住心神拍谢迟的肩头。谢迟稍稍一颤,惊醒过来,扭头问他:“早上了?” 刘双领欠身:“是,爷您该起了。” 谢迟就想撑身起来,继而却觉肩头一沉。回过头,发现左臂还被叶蝉抱着。 这小知了。 谢迟摒着笑,俯身轻吻她的额头:“小蝉。” 站在床边的刘双领陡然松气,然后带着三分惊诧三分好奇,无声地继续看爵爷的动静。 他便看到爵爷闲着的右手搂到夫人背后,轻轻拍着,又在夫人耳边轻道:“小蝉,松松啊,我得起了。” 叶蝉半梦半醒,嗯了一声松开了手,接着抱住被子一滚,冲着墙壁又睡熟了。 谢迟扑哧笑了声,起床踩上鞋,左手捶着右胳膊,压音跟刘双领说:“我去西屋盥洗,别吵着她。” 他当值要早起的时日里,她大多时候都会跟着一起起来。可是他起的时辰太早了,劝她接着睡她又不干,是以难得有她起不来的时候,他就都溜到西屋去收拾,让她好好睡。 于是直到谢迟离家进宫,叶蝉都没醒。 三两刻后他按时轮了值,轮值的这会儿,皇帝照例正在前头的宣政殿上朝。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早朝散了,圣驾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回来,所有的侍卫都不由自主地斜眼往东边看。 ——果然,又见一个小宦官捧着奏章,从东侧的宫道上疾步赶来。 这些天都是这样,皇帝每日一下朝,东宫请罪的折子就送了过来。但是,皇帝一次也没看,回回都直接把来送折子的宦官打发回去。有两回大约是早朝上有了什么让他烦心的事,来送折子的宦官还触了霉头挨了板子。 就这样,太子都仍旧毫无退缩,日复一日地继续递折子。 对此,御前众人难免会有议论,一半说看来这回陛下是真生气,打从皇长子去后,陛下就这仅剩的儿子十分宠溺,这般的拒之不见、连折子都不看,是头一回。 另一半说,太子殿下这回认错好像认得很诚恳啊。兴许是真明白过来了,从此要学好? 当然,这些议论都是私下说说。大家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往东边瞧也都是偷着瞧,待得皇帝走近,所有的目光就都规规矩矩地又转了回来。 东宫差来的那小宦官还捧着奏章,躬着身在皇帝身后候着。 皇帝如旧在殿前停下了脚。一刹里,小宦官盯着地面的眼中充满了期待,侍卫们和其他宫人的眼中满是好奇,空气中洋溢的气氛可谓十分精彩。 ——众人都想知道,陛下是会和前七八天一样,淡声说一句“你回去”,还是说点别的什么? 然后,就见皇帝拿起伸出手,把那宦官手里的奏章抽了过去。 小宦官没忍住扑通就跪下了,倒不是害怕,只是在极度的期待后有了结果,腿软。 皇帝没说什么,先将那银灰色缎面的折子翻到了末页扫了眼落款处的日期。见是昨日刚写就的,知道太子是每日都写心的来,心下稍宽了些。 然后他又翻到前头,看起了奏章中的内容。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其实太子如何,跟他们这些御前的人半点关系都没有,但这一刻,就好像所有人都是东宫宫人一样,全在没什么道理地期待陛下发话。 终于,皇帝阖上了奏章,信手递给了傅茂川,目光看向脚边跪着的小宦官:“太子如今文章写得不错,让他多加用功。” 说罢,转身就进了殿。 那小宦官不禁喜出望外。陛下虽然没解了太子的禁足,可有了句夸赞,可比不闻不问强太多了。他在殿前磕了好几个头才告退,觉得天色都亮了不少。 过了不一刻,傅茂川又带着宫人从紫宸殿折了出来,开库去取给太子妃的赏赐去。 皇帝打算再多拘太子些时日,让他好生清醒清醒,待得皇长子祭礼前再放他出来。他也不想此时赏他什么,免得他又不长记性。绕过他去赏太子妃,也是为了给他紧弦。 . 如此,一转眼就到了二月初八,离皇长子的忌日还有五天。太子在这天解了禁足,谢迟则是从这天开始可以小歇日,因为祭礼前有三日的斋戒,只能吃素不能见荤,连油都只能用素油。宫里备给御前侍卫的午膳是统一的,没法给他单做,他就只能回家。 吃素这个事儿谢迟也算有经验。他母亲是生他时难产而亡的,那时倒不用他守孝,可是前几年父亲去世时,他足足吃素了一年。 那一年到了后面,倒觉得没什么了,但头一阵子真的颇为难过。所以这三天,也不会舒服。 谢迟就打算在斋戒前的这最后一晚好好吃顿肉,于是这天晚上,桌上的菜基本全是荤菜,放眼放去格外丰盛。 其中有一道白萝卜炖羊肉,谢迟吃得十分痛快。现下天还冷,吃羊肉正合适,这种带汤带水炖得透烂的羊肉格外暖身。但更有味道的,其实是里面的白萝卜。 白萝卜被带着羊肉香的浓郁汤汁煮透后,整体都成了半透明的褐色小块,一口咬下去鲜汤四溢,下咽时又没有肉类的摩挲感,顺顺滑滑地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 谢迟就着米饭吃了不少,之后还喝了小半碗汤。这汤原也是可以喝的,做得并不算咸,喝下去让人十分舒坦。 98.第 98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老实说, 叶蝉有点生气。不过她没让自己多跟他置气,回到自己住的正院便吩咐侍女青釉说:“你去胡同口儿帮我买碟脆皮炸鲜奶来,快去快回, 不然就软了!” 叶蝉在嫁进来的第三天, 就发现胡同口儿的张记炸鲜奶做得特别好!焦黄的外皮香喷喷的还很脆, 一口咬下去,里面浓稠的甜牛乳便会带着鲜香溢得满口都是。一份才三文钱, 有五个,吃完之后连心里都香香甜甜的, 什么事都不是事! 青釉已然清楚这为新过门儿的夫人就好吃, 拿了钱立刻便去了。半盏茶的工夫后她折回来, 装在油纸袋子里的炸鲜奶还是脆的热的。 但叶蝉刚吃了一个, 就被人打断了这番享受。 老夫人——也就是谢迟的奶奶谢周氏身边的仆妇来禀说,老夫人请她过去说说话。 叶蝉只得不情不愿地放下筷子,擦干净嘴上的糖霜又重新上了唇脂,带着青釉一道往老爵爷和老夫人的住处去。这是进府以来老夫人头一次主动喊她过去说话,她路上自有点好奇是有什么事。 眼瞅着离二老的院子还有几丈远, 里头一声声克制的惨叫倒先传了进来。 叶蝉吓了一跳,脚下加快了步子,很快迈进院门又绕过了石屏。定睛一瞧, 跪在堂屋里的竟然是谢迟本尊, 动手抡拐杖打人的呢, 是老夫人本尊。 叶蝉哪儿见过这阵仗?心惊之下还没进堂屋就跪了:“奶奶……” 老夫人听音手上顿住, 回头瞧了瞧:“阿蝉来了?”她抹了把汗,和善地向叶蝉招手,“你进来。” 叶蝉被青釉搀扶着站起身走进屋去,这才注意到八仙桌边还坐着个人,正一口一口地嘬着长长的黄铜烟斗。 她福了福:“爷爷。” 老爵爷乐呵呵的:“嗯,好。” 老夫人这时伸过手,一把拽过她,拉到了谢迟跟前:“你瞧清楚,这是我孙媳,你妻子;宫里头下旨封的伯夫人,咱们广恩伯府明媒正娶进来的姑娘!” 谢迟一额头的冷汗,抬头瞪了叶蝉一眼,切齿驳说:“我也没说她不是啊!” 老夫人怒斥:“那你是怎么待她的!进府半个月了,你连顿饭都没和她一道用过,有你这么当丈夫的吗!” ——说到这儿,叶蝉才大致明白了老夫人是为什么动的怒。 她想劝老夫人,可看老夫人火气太大,不敢贸然开口,就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老爵爷。 老爵爷很快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啵地喷了口烟圈儿,还是乐呵呵的:“就是,揍他。” 叶蝉:“……” 老夫人的拐杖一下下砸着地:“我知道你想为家里争口气,也知道你对长辈们背着你向宫里请旨赐婚、让你早早地就娶妻纳妾不满意,可这不是因为你爹娘都早逝,你既没有叔伯也没有兄弟,咱这一脉就你这一根独苗了吗?” 谢迟愤恨地盯着地面不说话。 “再说,你再有千万般的不满,你对她甩什么脸色?”老夫人又用拐杖砸了地面两下,“你日日秉烛夜读是不容易,可她大老远从苏州嫁过来就容易吗?她在洛安一个亲人都没有,你这当丈夫的还平白给她脸色看,你让她怎么过日子?她可才十三岁!” ——奶奶别生气,其实我过得挺开心的。 叶蝉心里划过这么一句话,赶紧忍住了没继续想,这话听着可太没心没肺了。 谢迟也依旧没说话,好在老夫人也并没打算逼着他说。她已年过六旬,眼下打也打了,该说的理儿也都说了,觉得有些疲乏就一摆手:“扶他回房养伤去。” 说罢一想,倒又意有所指地喝了句:“去哪儿养你自己拿主意!” 谢迟当然明白奶奶这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一后背都在疼,被身边的小厮搀扶着出了院门,乜了眼叶蝉,不得不吩咐说:“我去正院!” 叶蝉看他这份怨愤,倒觉得他不去自己那里才好,但当下心下再叫苦也不能这么说,只好和小厮一起扶着他往那边去,又叫青釉去请郎中来给他看伤。 一路上,她心里都犯嘀咕,觉得这下可糟了,谢迟准以为是她去老夫人那儿告的状,但她可什么都没说。 但这要怎么解释呢! 叶蝉闷闷地和谢迟一道走进正院,谢迟被扶上床趴着,除掉衣衫之后背上一道道的青紫看着挺吓人。她踟蹰了一下,蹲到床边呢喃说:“夫君,我没去奶奶那儿告你的黑状,真的一句都没有……” 她的声音甜甜软软的,带着些许委屈的轻颤。盯着墙壁的谢迟后牙暗咬,愠恼道:“我什么都没说,你心虚什么!” “……我真没有!”叶蝉的声音有点哽咽,蹲在床边望着他又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别的反应,真一下急哭了。 就像奶奶说的,她在洛安一个亲人都没有。如果他还此时就对她生了误会,她真的不太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的抽噎声断断续续、轻若蚊蝇地传进了谢迟耳朵里,他撑着口气又盯着墙壁沉默了会儿,回过头就看见她蹲在那儿用衣袖抹眼泪:“……别哭。”他的口气不太好,缓了一缓,又说,“之前是我不对,我错了!” 叶蝉一愣,泪眼大睁。 谢迟撑了下身,想把手从被子里抽出来,但伤口教被面一蹭,登时疼得呲牙咧嘴。 他于是边吸凉气边攥住了她的手:“你就算去告了状也没事。我……是你夫君,又大你三岁,是该照顾你的。” 她还是那么泪眼大睁地看着他,看得他十分别扭,干咳着锁了眉:“你别哭了,行不行?” “哦……”叶蝉匆匆地又抹了把泪,一时不知该再说点什么,只得没话找话,“那个……我刚让青釉买了张记的炸鲜奶回来,我们一起吃?” “?”谢迟差点没反应过来,不过他原也不知该怎么和姑娘家相处,便只能顺着她的话说了,“行啊,一起吃……” . 与此同时,广恩伯府西边的小院里,妾室容萱听说广恩伯被老夫人打伤的事后,有点兴奋。 她也是宫里这回采选后被赐到广恩伯府的,只比身为正室的叶蝉早三天进府,为的是按规矩以妾礼迎接正室进来。 所以她们论资历论年纪都是差不多的,但容萱自问一定比叶蝉有福气。 她这底气来得也有道理——别的不说,单说她到大齐朝前看的那数以千本计的穿越小说来说,她拿的也是主角剧本,叶蝉这种在小说里被称为“土著女”的人设,是断断没办法和她比的。 而且,她又恰是被送进府里做妾室——小说中,十个穿越女有八个都是妾室,因为这样有升级感,剧情才会爽。叶蝉这种碰上穿越女的正房呢,好的最后会和穿越女把话说开,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中等的是当背景板,最后郁郁而终;差的呢,就黑化了,最后会被当成大boss解决掉。 容萱对这些套路都了如指掌,对于身为女主要担起什么剧情心里也有数。所以,男主受伤的这种情节,在她看来自然很重要。 她于是跟侍女花佩说:“去给我取身素净的衣服来,最好是白底,绣点雅致的小花那种。” 花佩经过这半个月,对这位容姨娘奇奇怪怪的想法心里头也有了点数,不过听到她这吩咐还是愣了一愣:“您要干嘛?” 容萱摆摆手:“你去拿就是了。” 花佩便很快就挑了她要的衣服来,容萱心满意足地把衣服换上,对着镜子照了照,又将头上镶着珠宝的插梳卸了两支,只留了根素淡的黑檀簪子稳住发髻。 然后她就出了门,听说广恩伯去了正院,便径直奔正院去。 到了正院门口,谢迟身边的小厮伸手一挡,容萱挂着满脸忧心说:“听说爷受了伤,我放不下心,来瞧瞧,有劳禀个话。” 那小厮嗅到一股正侧争宠的味道,一躬身赶忙去了。屋里头,谢迟刚上完药,正吃着叶蝉着人重新下锅翻炸锅的脆皮炸鲜奶。他平常吃的都是府里的厨子做的东西,街面上卖的小吃很少会碰,今天偶然这么一尝,发觉这炸鲜奶好像是比府里做得更香脆。 “好吃吗?”叶蝉期待又忐忑地望着他。 谢迟刚要点头,注意到了打帘进来的小厮的身影。 那小厮一躬身:“爷,西院的容姨娘求见。说担心您的伤势,来看看您。” 谢迟怔神的这刹那工夫,谢信已疾步上了前,往太子腋下一架。太子不禁慌神,伸手便要拽皇帝的衣摆,恰好谢迟也赶上来,不做多想,一把拧住了太子的手腕! ——他这几个月的操练不是白练的,自己许不觉得有明显的长进,实则力气已然不小。太子倏然吃痛,身子难免一软,谢信和两个宦官趁机将其顺利架起,不由分说地便往殿外去。 “……父皇!”太子乱了阵脚,噎了一噎,到底认了错,“父皇,儿臣知错了!父皇……” 眼见他又想往回挣,原只是跟着往外走的谢迟及时按住了他的胳膊,太子原想去抓门框的手与门框一蹭而过,错失了挣扎的机会。 路过外殿旁的角房时,一声婴儿娇嫩的啼哭令谢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恰好看到小皇孙被乳母抱着的样子,稚嫩的小脸上依稀可见几许病中的痛苦,他怔了一怔,待得回神又匆忙别开视线。 他不由自主地想,太子殿下真浑啊! 孩子还这么小。 接着他就想到了元晋。元晋并不是他亲生的,不过叶蝉把这孩子当亲的带,近来他住在叶蝉那儿,也元晋相处的时间也不少。他鬼使神差地就开始琢磨,如果他敢让元晋受这份儿苦,叶蝉估计会活撕了他…… 再接着,他就想到了叶蝉。 嗯…… 谢迟红着脸回了回神,见太子已被两名宦官看着往东宫去,抹了把汗:“真是……” “唉!”谢信叹息摇头,“啧,储君啊,就这德性。咱有好日子,就赶紧享乐吧!” 言外之意,等到储君继位,搞不好要天下大乱。 殿中,皇帝坐在宽大的龙椅上缓了好半晌气儿,才稍稍舒适下来。傅茂川在旁躬身候着,就见陛下望着房梁,久久也不见说话,只一下接一下地摇着头。 半晌,皇帝长长地吁出一口郁气:“唉……” “陛下。”傅茂川试探着端起茶送到了皇帝跟前,“您喝口水,消消气儿。太子殿下还年轻,热血上头也是有的。” 皇帝一声苦笑,摆摆手,傅茂川只好将茶盏又搁下。 皇帝复又叹息:“他年轻,陆恒可是跟他一般年轻。” 傅茂川就不敢说话了。 人比人,比死人。忠王又明理又贤名在外,没有过沉迷美色的恶名,反倒有和王妃感情甚笃的佳话……偏他还和太子同龄,这么两相一比,让人真没法拿“太子年轻”来安慰陛下。 “朕原想着,有陆恒辅佐他,他也不会太出格。毕竟天下太平,他能守住江山安享盛世便是,现在看来……”皇帝疲乏不已,又摆摆手,不再多说,“把元晰给太子妃送回去,告诉她,准许她自己传御医,不必再让太子来禀话了。” “诺。”傅茂川欠身。掐指一算陛下都为这个气了大半夜了,不得不劝一句,“既已免朝,陛下您再睡一睡吧,圣体要紧。” 皇帝却半晌无言,沉了会儿,问说:“刚才进来的两个侍卫,都是宗亲吧?” “是。一个是广恩伯,一个是成康伯。”傅茂川道。 皇帝点点头:“皇长子若还活着,今年该是二十七岁。这两个看着都不到二十七……告诉忠王,皇长子祭礼,把他们两个加上。具体干什么,由他安排。” 傅茂川一哑,想了想,不得不提醒一句:“陛下,成康伯谢信是也不满二十七……可他比皇长子殿下长一辈。” 按规矩,祭礼上不能让长辈给晚辈磕头,纵使晚辈是皇子、长辈是不入流的宗亲也不行。 皇帝恍然,斟酌片刻便改口道:“那就让广恩伯去参礼,成康伯观礼。” “诺。”傅茂川恭敬地应下。辈分上没出错,他这御前当差的就没问题。至于陛下这么干,是如何如何给太子脸色,那不是他该管的事。 这个旨意很快就传到了忠王府,当天晚上谢迟回家时,便听说了。 他本来没多想。家祭嘛,子孙和弟弟们都该去拜一拜,天家也一样。但皇长子走得早,没有子孙,弟弟也就太子一个,从宗亲中挑几个堂弟去祭拜也合理,他也没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然而他刚走进正院的大门,就被前宅赶来的小厮给喊住了。小厮躬着身说:“爷,成康伯来了,说有急事要见您。” 谢迟不禁一愣。 家里在洛安毫不起眼,平日鲜少有人上门走动。而且,这成康伯是谁啊? 但他还是就此往前宅折了回去,告诉刘双领说:“跟夫人说一声,让她别等我了,自己先吃。” 于是正院的卧房里,叶蝉就隔着窗纸朦胧地看到,谢迟到了院门口又突然转身走了。 “咦?”她手里的针线活停了停,看向青釉,“这是有什么事?去问问。” 话音未落,刘双领已挑了帘进来,朝她欠了欠身:“夫人,成康伯突然来访,爵爷就折回去见了。说让您先用膳,不必等他。” 这么回事啊。 叶蝉点点头,又想了想,问他:“会谈很久吗?” “这个……”刘双领迟疑道,“不太清楚是什么事,说不准。” 99.第 99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请在24小时后阅读~  后宅正院里, 叶蝉正因为逗元晋逗得开心, 把晚膳给忘了。青釉也没催, 觉着小公子刚进府来,趁早和夫人熟悉起来也好,不然万一自此生分了下去,不知会有多少隐患。 谢迟这一来,刚好提醒了叶蝉时辰。 “都这么晚了啊?!”叶蝉看着窗外的天色一吐舌头, 赶忙把元晋抱起来交给乳母带去哄睡觉,又示意青釉传膳。 谢迟在她屋里的罗汉床上坐下,也没多措辞, 开口就问:“听说你今天把阖府的下人都叫来训了一顿?” 叶蝉点头, 他又问:“为什么啊?” 叶蝉一喟, 踱过去在离他有几寸距离的地方也坐下, 神色不太愉快:“他们啊,不把元显和元晋当家里人。我想继过来的孩子,这是难免的, 可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 就提前把他们喊来提点了一下,但愿日后能好些吧。” 接着她又细细说了一下经过,说是元晋身边的乳母拿喜欢孩子的话奉承她, 说她日后如果有了自己的孩子必定更好。这确实证明在下人眼里, 这两个孩子和广恩伯府是有分别的, 谢迟就稍松了口气, 觉得她这么做没错。 然后他接着问:“那怎么又把西院的人打了呢?” “她们瞎嚼舌根!”叶蝉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缓了缓,重新平和下来,“青釉带人去膳房端点心的时候,听到她们跟膳房的人嘀咕。说什么我把人叫过来训话是乱找茬,有意给容姨娘脸色看呢;还说……说本来就是继过来的孩子,硬说和自家生的一样是装好人——这叫什么话?子虚乌有的,瞎毁人清白!” 谢迟怔了怔,原来是这么回事。 然后他就喷笑了出来,觉得自家夫人认真起来也怪可爱的。 结果她更生气了:“这有什么好笑的!”她瞪着他,“你要是觉得她们这话没错,我们就把孩子给恪郡王府送回去!不带这样抱过来又不好好养的!” 哎怎么说认真就又认真了…… 谢迟赶忙绷住笑,看看她那张眉梢眼底都挂着怒气的脸,想哄又不知该怎么哄,最后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别生气啊我没那么想。” 叶蝉很不留情地挥手打开了他的手。 谢迟忍不住又笑了一声,又忙重新绷起脸:“你说得没错。孩子继过来了,当然要当亲生的待才对。再说这本来也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孩子,我们跟恪郡王府是同宗的兄弟。” 叶蝉撇了撇嘴,脸色好了些,谢迟又看向刘双领:“去问问,西院是哪两个背后嚼舌根。不能留在府里了,马上赶出去。” 刘双领一讶:“爷,这……” “不能让她们背后议论夫人。”谢迟说明了缘由,刘双领了然,反倒是叶蝉乱了阵脚,一把抓住谢迟的胳膊:“别别别,我不在乎这个!” “我在乎。”他转回头来,叶蝉蓦然回神,讪讪地抽回手来,但被他捉住了。 这种接触令她一下子浑身僵硬,谢迟其实也不自在,不过撑住了没松开她。 他执着她的手,轻轻地吻了一口:“你听我说。” 叶蝉双颊一阵阵发烫,本来也说不出话了,当然只能听他说。 他缓缓说:“那个……我本没想这么早娶妻,我想你可能也没打算这么早嫁人。” ……他打算休了她吗?叶蝉的心骤然一紧。 “……不过既然已经这样了,我们就……我们就好好地过日子。”他盯着她的手,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跟她说这些,是因为觉得该交交心,还是想给她底气?总之,是有一股情绪涌动着,让他在心跳加速中不由自主地把话说了下去:“近来家里的事情就劳烦你多操心。我……我好好在朝中挣个一官半职,争取来日给你挣个诰命。” 叶蝉愕然,心跳漏了两拍。 诰命夫人和普通达官显贵的妻子可不一样,那是有陛下钦赐的诏书的,还单独有份俸禄可领,逢年过节还要进宫参宴。从某种意义上说,一般为人妻的,荣宠都系于夫家身上,但若身有诰命,便是自己独占一份尊贵了。 她想她何德何能啊?刚嫁来京里,夫君就立志给她挣诰命? 她于是红着脸嗫嚅道:“你……说这个干什么!反正我嫁都嫁了。帮你打理家里,应该的……” “嗯……”谢迟的脸不觉间也红了起来,握着她的手捏了捏,从容也维持不下去了,“反、反正……” 他卡了片刻说:“反正我会好好待你的。”说完这句,便闷头不在吭气儿。 两个人僵在屋子里,下人们都早已识趣地避了出去。刘双领和青釉等几个在主子跟前得脸的,聚在墙根底下闷头偷笑,暗说这小夫妻真有意思。不得脸的则想笑又不敢,憋得扑哧扑哧的。 僵了会儿,叶蝉面红耳赤地把手从他手里往外抽,谢迟犹犹豫豫地一点点放开她。 然后她说:“咱……吃饭吧?我跟膳房说想吃酸汤鲈鱼,应该做了的……” 酸汤鱼是她在家时就很爱吃的,一大份做出来,有汤有鱼,酸甜可口。夏天吃着清爽,冬天吃着暖和。不过她家多用鲢鱼,鲜嫩肥美,洛安这里吃不着鲢鱼,膳房本来说用草鱼,她嫌刺多,就换成了鲈鱼。 谢迟本来也饿了,这菜又格外下饭。他风卷残云般不知不觉就吃了两碗饭下去,爽快地舒了口气,抬头发现叶蝉在舀汤喝。 他还没见过的和酸汤鱼的汤的呢,一时就很惊奇:“不觉得酸吗?” “酸啊,但没那么酸。而且很香。”叶蝉说着又抿了一口,接着眨眼望望他,“你试试?” 谢迟迟疑了一下,往手边干净的碗里盛了小半碗,凑到嘴边一啜…… 顿时愁眉苦脸! 他咣地搁下碗,别过头缓了半晌才勉强把这口咽下去,叶蝉目瞪口呆,他悲愤地活动腮帮子:“这叫‘没那么酸’?!” “……”叶蝉僵了一僵,“对、对不起啊……” 她真的觉得没那么酸啊?她一直爱这么吃! 谢迟心说夫人你口味可太重了,趴在桌上边吞口水边摇头说没事,还夹了口拍黄瓜掖进嘴缓解酸劲儿,然后深深地一呼一吸:“你早点休息,我去看看奶奶。” “?”叶蝉微怔,想说这么晚了,不太好吧。谢迟看到她的神色就主动解释了:“你不是今天把阖府的下人都叫来训话了吗?我替你跟奶奶解释一声。” “明早问安的时候我自己会解释的!”叶蝉立刻道。 谢迟摆着手站起来,留了句“你别管了”就往外走去。刘双领赶紧迎上来,一听他说要去见老夫人,头一个反应也是:“这么晚了……” 但谢迟还是去了。他心里想的是,家庭和睦这件事,他必须放在心上。 都说婆媳间最难处。他母亲去的早,叶蝉倒是没有婆婆了,可奶奶对叶蝉的看法,他也得当心。 奶奶现在是还挺疼叶蝉的,可诸如今天这样的事,谁知道奶奶会不会心里膈应?如果膈应了,她又未必跟叶蝉直说,一件两件三四件积攒下来,早晚要积成大矛盾。 还是防微杜渐的好,那么他不去防谁去防? 谢迟便进了祖父母的院子。他爷爷奶奶感情不错,不过奶奶嫌爷爷睡觉打呼噜,从他记事起就已是分房睡了。爷爷是个心很大也不管家务事的人,谢迟便直接去见了奶奶。 谢周氏正在灯下做针线活解闷儿,听下人说他来好生一愣:“怎么这时候来了?”接着便赶紧着人请。 谢迟进了屋一揖,然后自顾自地坐到谢周氏身边,心下转了遍腹稿,就开了口:“奶奶,我听说……叶氏今天把阖府上下的下人都叫去训了一顿,包括您这里的?” 谢周氏瞅他一眼,拿起针线活继续做了起来:“嗯,有这事。” “啊,这事是这样……”谢迟笑着,一股脑说了下去,“她是见府里头有下人看两个孩子是继来的,觉得亲疏有别,怕他们被亏待,所以先给上上下下都紧紧弦,没有对您不恭敬的意思,您别多心。我也觉得该这样,毕竟她说完之后还有人私下嘀咕,所以……” 他说着停住,想看看奶奶的意思。 谢周氏清淡地笑了声:“你接着说。” 随驾前来的宗亲和官员的帐子不能和圣驾设在一起,按往年的例,置在了离此几里远的另一处山脚下。各自安置妥当后,会陆续前来问安。 这个“宗亲”,指的是目下在洛安城里炙手可热的宗亲,基本就是皇帝的亲兄弟,和叔伯们留下的堂兄弟。其他关系远些但依旧被皇帝记着的,可能在围猎中会赏些猎物下去以示圣恩,更远的就没人在意了。 像谢迟这样旁支到不行的宗亲,自然不包括在其中。 于是这晚在营地边缘处当值的时候,谢迟被寒风吹得格外清醒。 此前的几个月,他都沉浸在可以随圣驾冬狩的兴奋中,日日勤学苦练,觉得这是一个万般紧要的机会。今日才恍然惊觉,自己太傻。 宫中朝中等级森严,御前尤其如此。比如三大殿的侍卫都属御前侍卫,可含元殿逢年过节才用一用,宣政殿用于每日的早朝,紫宸殿则是天子居所,他们守含元殿的侍卫与宣政殿的不能比,宣政殿的又比紫宸殿的要低上一截。 他在宫中好几个月了,都不曾亲眼见过皇帝的影子。来冬狩,自也是紫宸殿、宣政殿的排在更近的地方,他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凭借这一回一步登天? 谢迟在风中打了个寒颤,好像一下子被吹得有些恍惚。这恍惚令他忽地对前路很迷茫,不知道日后的路该怎么走,觉得自己想封王的梦遥不可及。 这种感觉真可怕。 谢迟咬住牙关猛吸了口凉气打消这种寒冷的消沉,正好掌事的千户策马过来:“都精神点儿精神点儿,忠王殿下来觐见了!” 忠王的分量,放眼洛安无人不知,不仅因为他家中是延绵数代不衰的异姓王,更因为陛下确实很看重他。而且,他和当今太子年纪相仿,两人一同长大,如若不出意外,忠王一府至少还能再显赫个几十年。 于是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挺了挺后背,顷刻间全高了半寸。 很快,夜幕之下,一小队人马遥遥奔来。 郢山前几天刚下过一场小雪,眼下残雪未消,雪粒被马蹄踏出一阵阵白烟。忠王陆恒在离天子大营还有两丈远时及时将马勒住,站得最靠边的侍卫才没被扬上雪。 方才喊话的那千户早已下了马恭候,此时笑着拱手迎上:“忠王殿下。” “千户大人。”陆恒翻身下马,拱手还了一礼。那千户立刻示意手下过来把马牵走,自己则亲自领着忠王往大帐走。 陆恒笑问:“陛下可得空?若忙着,我在外磕个头也就是了。” 那千户忙说:“哪能呢?御前的傅大人刚亲自来吩咐过,说陛下听闻忠王妃有喜,着意提了,殿下一到立刻请进去,说得对饮一杯才算贺过。” 臣子府上有喜,九五之尊要把人叫进去对饮为贺,估计满洛安的达官显贵里,除了太子也就忠王有这待遇。谢迟听得微微屏息,心中既羡慕又不甘,同时还想上前跟忠王搭个话。 他想,若是去向忠王道个谢,应该并不显得奇怪,毕竟这差事是忠王给他安排的。 可最终,他还是理智地忍住了。忠王给他搭这个线,是因为他答应收养那两个恪郡王府的孩子。这对忠王来说大约只是个简单的交换,他未必想有更多的牵扯,甚至未必还记得这档子事。 忠王府也确实再也没跟他们走动过。 谢迟循循地吁了口气,又凝视着眼前的一团白雾在寒风里消散,终于恢复了心如止水。 . 几丈外,执掌御前侍卫的千户领着忠王绕过层层叠叠的帐篷,在见到迎来的御前宫人时,自觉停住了脚:“殿下慢走。” “辛苦大人。”陆恒颔首笑笑,随着御前宫人接着往大帐走。结果离着还有约莫三两丈,就听到帐中陛下正盛怒:“你儿时还知勤勉,近几年愈发顽劣!” 陆恒不禁锁眉,凝神细看,便见被帐中烛火投到帐布上的宫人身影全都跪得极低。陆恒不觉呼吸微滞,侧首压音:“今儿又怎么回事?” 那宦官自知他在问什么,语不传六耳地小心回话:“是太子殿下来此,带了个美貌宫女。” 陆恒一阵头疼。 这是御前的规矩,再深一层的话就不好直说了,可说到这儿他也听得明白。带了个美貌宫女算什么问题?宫中但凡能放上台面的宫女,没有哪个长得不好看,御前更个个都是美人儿。 让陛下气成这样,必是太子在路上幸了那宫女。 堂堂太子出门在外临幸个宫女倒也不是大事。但问题是,从洛安到郢山,总共才花了一天半的时间,这若传出去,自然显得太子荒淫。 陆恒暗自摇头,但也不好与这宦官多嘴。到了大帐门口,仍是从容自若地等着宫人进去通禀,很快就闻里面的斥责停了下来,那一个个跪着的宫人的身影也都站了起来。 御前的大太监傅茂川亲自打了帘出来迎他,陆恒穿过外帐,到了中帐看到圣驾便行大礼:“陛下圣安。” “起来!”皇帝在气头上,叫起的口气也有点冲,陆恒站起身,看看侧前方垂首立着的太子,打圆场道:“陛下息怒。难得出来冬狩,殿下若做错了什么,想也只是兴奋得过了劲儿。” 100.第 100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圣意还是不要违背为好。 他于是趁不当差的时候跟叶蝉说了这事, 彼时叶蝉正歪在罗汉床上绣着个香囊, 蓦然听说他要去参皇长子的祭礼,猛一哆嗦扎了指头。 然后她也顾不上看流没流血,抬头诧然看他:“啊?” “嗯。”谢迟也过来坐下, 中间跟她隔了张榻桌。正要再开口, 元晋爬到了脚边, 他一笑, 就把元晋也抱了上来。 接着继续道:“我原想称病不去, 想了好几天, 又觉还是去好。” 话刚说完,元晋一巴掌糊在了他脸上。 谢迟把他的小手扒拉开,叶蝉哑了哑问:“皇长子的祭礼……为什么叫你去?” “说是陛下的意思, 我也不知陛下为什么选我。”说完, 元晋的手又拍了上来。 谢迟在他掌下挑眉,然后微一抬头, 张口抿住了他的手。 “哎?”元晋怔怔,接着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于是, 从这天开始, 元晋就爱上了“我拍爹的脸, 爹你咬我啊”的游戏。只要看到谢迟他就伸手要抱,抱起来就吧唧拍脸, 不被咬住誓不罢休。一来二去的, 他竟不知不觉地开始黏谢迟了。 叶蝉不由得感到自己被嫌弃, 这种感觉持续了三五天后,她临睡前悲春伤秋地跟谢迟抱怨了一回,谢迟蒙在被子里狂笑不止:“哈哈哈哈哈哈!” “你怎么又笑我!”叶蝉从被子里替他的腿,他还不停,她就掐他的腰,“不许笑了!我又没说什么!你讨不讨厌!” 然而谢迟并不怕痒,翻过身来往她腰间一抓,反弄得她顿时一个激灵,一下子躲到了墙边。 谢迟止住笑声,但眼底仍满是笑意,凑过去近近地欣赏了一会儿她的脸,盯得她不太好意思:“看什么啊……” “看你好看。”谢迟直言不讳,然后又猛地向前一凑,一把将她拥进了怀里。 他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子撞进她的耳中,不知怎的,听得她面红耳赤。不过,她又觉得舒服极了,就连挣也没挣,直接窝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不知不觉的,她在睡梦里抱住了他的胳膊。谢迟半夜里醒来了一回,迷糊着睁眼,看到她依赖人的睡相,就噙着笑又睡继续睡了。 第二天一早,刘双领掌着灯进来叫谢迟起床的时候,隔着纱帐看见二人的睡姿,就心里一哆嗦——上一回这么抱着爵爷的胳膊睡的,是西院的容姨娘。爵爷当时一夜都没睡好,早上起来脸阴得吓人,甚至还到正院来冲着夫人发了顿火儿。 刘双领于是踟蹰了好一会儿,才定住心神拍谢迟的肩头。谢迟稍稍一颤,惊醒过来,扭头问他:“早上了?” 刘双领欠身:“是,爷您该起了。” 谢迟就想撑身起来,继而却觉肩头一沉。回过头,发现左臂还被叶蝉抱着。 这小知了。 谢迟摒着笑,俯身轻吻她的额头:“小蝉。” 站在床边的刘双领陡然松气,然后带着三分惊诧三分好奇,无声地继续看爵爷的动静。 他便看到爵爷闲着的右手搂到夫人背后,轻轻拍着,又在夫人耳边轻道:“小蝉,松松啊,我得起了。” 叶蝉半梦半醒,嗯了一声松开了手,接着抱住被子一滚,冲着墙壁又睡熟了。 谢迟扑哧笑了声,起床踩上鞋,左手捶着右胳膊,压音跟刘双领说:“我去西屋盥洗,别吵着她。” 他当值要早起的时日里,她大多时候都会跟着一起起来。可是他起的时辰太早了,劝她接着睡她又不干,是以难得有她起不来的时候,他就都溜到西屋去收拾,让她好好睡。 于是直到谢迟离家进宫,叶蝉都没醒。 三两刻后他按时轮了值,轮值的这会儿,皇帝照例正在前头的宣政殿上朝。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早朝散了,圣驾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回来,所有的侍卫都不由自主地斜眼往东边看。 ——果然,又见一个小宦官捧着奏章,从东侧的宫道上疾步赶来。 这些天都是这样,皇帝每日一下朝,东宫请罪的折子就送了过来。但是,皇帝一次也没看,回回都直接把来送折子的宦官打发回去。有两回大约是早朝上有了什么让他烦心的事,来送折子的宦官还触了霉头挨了板子。 就这样,太子都仍旧毫无退缩,日复一日地继续递折子。 对此,御前众人难免会有议论,一半说看来这回陛下是真生气,打从皇长子去后,陛下就这仅剩的儿子十分宠溺,这般的拒之不见、连折子都不看,是头一回。 另一半说,太子殿下这回认错好像认得很诚恳啊。兴许是真明白过来了,从此要学好? 当然,这些议论都是私下说说。大家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往东边瞧也都是偷着瞧,待得皇帝走近,所有的目光就都规规矩矩地又转了回来。 东宫差来的那小宦官还捧着奏章,躬着身在皇帝身后候着。 皇帝如旧在殿前停下了脚。一刹里,小宦官盯着地面的眼中充满了期待,侍卫们和其他宫人的眼中满是好奇,空气中洋溢的气氛可谓十分精彩。 ——众人都想知道,陛下是会和前七八天一样,淡声说一句“你回去”,还是说点别的什么? 然后,就见皇帝拿起伸出手,把那宦官手里的奏章抽了过去。 小宦官没忍住扑通就跪下了,倒不是害怕,只是在极度的期待后有了结果,腿软。 皇帝没说什么,先将那银灰色缎面的折子翻到了末页扫了眼落款处的日期。见是昨日刚写就的,知道太子是每日都写心的来,心下稍宽了些。 然后他又翻到前头,看起了奏章中的内容。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其实太子如何,跟他们这些御前的人半点关系都没有,但这一刻,就好像所有人都是东宫宫人一样,全在没什么道理地期待陛下发话。 终于,皇帝阖上了奏章,信手递给了傅茂川,目光看向脚边跪着的小宦官:“太子如今文章写得不错,让他多加用功。” 说罢,转身就进了殿。 那小宦官不禁喜出望外。陛下虽然没解了太子的禁足,可有了句夸赞,可比不闻不问强太多了。他在殿前磕了好几个头才告退,觉得天色都亮了不少。 过了不一刻,傅茂川又带着宫人从紫宸殿折了出来,开库去取给太子妃的赏赐去。 皇帝打算再多拘太子些时日,让他好生清醒清醒,待得皇长子祭礼前再放他出来。他也不想此时赏他什么,免得他又不长记性。绕过他去赏太子妃,也是为了给他紧弦。 . 如此,一转眼就到了二月初八,离皇长子的忌日还有五天。太子在这天解了禁足,谢迟则是从这天开始可以小歇日,因为祭礼前有三日的斋戒,只能吃素不能见荤,连油都只能用素油。宫里备给御前侍卫的午膳是统一的,没法给他单做,他就只能回家。 吃素这个事儿谢迟也算有经验。他母亲是生他时难产而亡的,那时倒不用他守孝,可是前几年父亲去世时,他足足吃素了一年。 那一年到了后面,倒觉得没什么了,但头一阵子真的颇为难过。所以这三天,也不会舒服。 谢迟就打算在斋戒前的这最后一晚好好吃顿肉,于是这天晚上,桌上的菜基本全是荤菜,放眼放去格外丰盛。 其中有一道白萝卜炖羊肉,谢迟吃得十分痛快。现下天还冷,吃羊肉正合适,这种带汤带水炖得透烂的羊肉格外暖身。但更有味道的,其实是里面的白萝卜。 白萝卜被带着羊肉香的浓郁汤汁煮透后,整体都成了半透明的褐色小块,一口咬下去鲜汤四溢,下咽时又没有肉类的摩挲感,顺顺滑滑地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 谢迟就着米饭吃了不少,之后还喝了小半碗汤。这汤原也是可以喝的,做得并不算咸,喝下去让人十分舒坦。 谢迟照例吃完就出去逛了一圈消食,在寒风里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待得躺到床上,就觉得不对劲了。 他浑身燥热难耐,一阵一阵地冒汗,一股热气顶在心里,让他觉得五脏六腑都不适,很想…… 很想宣泄一下。 叶蝉不过多时就发觉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而且似乎很暴躁,担心他病了,就撑身碰了碰他的额头:“怎么了?不舒服吗?” 谢迟身子一僵。 有些“事儿”她可能不太懂,但他这个年龄的男孩子……偷看书也好,平常跟朋友瞎聊天瞎好奇也好,都慢慢的基本搞明白了。她冰凉的小手此时往他额上一碰,直惹得他心跳咚咚咚快了三下。 然后他猛地翻身,背对向叶蝉,同时也避开了她的手。 “……”叶蝉看他这样,更担心了,“怎么了啊?” 她撑身够过去看他,这个姿势自然而然地将他半拢了起来。少女沐浴后的淡淡香气沁入鼻中,令他心底的燥热翻滚得愈发厉害。 傍晚昏暗的天色下,一顶顶帐子很快立了起来。正当中自是九五之尊,不远处是太子,其余自中间散向四周的,是随侍来的宫女、宦官、侍卫的住处。 随驾前来的宗亲和官员的帐子不能和圣驾设在一起,按往年的例,置在了离此几里远的另一处山脚下。各自安置妥当后,会陆续前来问安。 这个“宗亲”,指的是目下在洛安城里炙手可热的宗亲,基本就是皇帝的亲兄弟,和叔伯们留下的堂兄弟。其他关系远些但依旧被皇帝记着的,可能在围猎中会赏些猎物下去以示圣恩,更远的就没人在意了。 像谢迟这样旁支到不行的宗亲,自然不包括在其中。 于是这晚在营地边缘处当值的时候,谢迟被寒风吹得格外清醒。 此前的几个月,他都沉浸在可以随圣驾冬狩的兴奋中,日日勤学苦练,觉得这是一个万般紧要的机会。今日才恍然惊觉,自己太傻。 宫中朝中等级森严,御前尤其如此。比如三大殿的侍卫都属御前侍卫,可含元殿逢年过节才用一用,宣政殿用于每日的早朝,紫宸殿则是天子居所,他们守含元殿的侍卫与宣政殿的不能比,宣政殿的又比紫宸殿的要低上一截。 他在宫中好几个月了,都不曾亲眼见过皇帝的影子。来冬狩,自也是紫宸殿、宣政殿的排在更近的地方,他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凭借这一回一步登天? 谢迟在风中打了个寒颤,好像一下子被吹得有些恍惚。这恍惚令他忽地对前路很迷茫,不知道日后的路该怎么走,觉得自己想封王的梦遥不可及。 这种感觉真可怕。 谢迟咬住牙关猛吸了口凉气打消这种寒冷的消沉,正好掌事的千户策马过来:“都精神点儿精神点儿,忠王殿下来觐见了!” 忠王的分量,放眼洛安无人不知,不仅因为他家中是延绵数代不衰的异姓王,更因为陛下确实很看重他。而且,他和当今太子年纪相仿,两人一同长大,如若不出意外,忠王一府至少还能再显赫个几十年。 于是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挺了挺后背,顷刻间全高了半寸。 很快,夜幕之下,一小队人马遥遥奔来。 郢山前几天刚下过一场小雪,眼下残雪未消,雪粒被马蹄踏出一阵阵白烟。忠王陆恒在离天子大营还有两丈远时及时将马勒住,站得最靠边的侍卫才没被扬上雪。 方才喊话的那千户早已下了马恭候,此时笑着拱手迎上:“忠王殿下。” “千户大人。”陆恒翻身下马,拱手还了一礼。那千户立刻示意手下过来把马牵走,自己则亲自领着忠王往大帐走。 陆恒笑问:“陛下可得空?若忙着,我在外磕个头也就是了。” 那千户忙说:“哪能呢?御前的傅大人刚亲自来吩咐过,说陛下听闻忠王妃有喜,着意提了,殿下一到立刻请进去,说得对饮一杯才算贺过。” 臣子府上有喜,九五之尊要把人叫进去对饮为贺,估计满洛安的达官显贵里,除了太子也就忠王有这待遇。谢迟听得微微屏息,心中既羡慕又不甘,同时还想上前跟忠王搭个话。 他想,若是去向忠王道个谢,应该并不显得奇怪,毕竟这差事是忠王给他安排的。 可最终,他还是理智地忍住了。忠王给他搭这个线,是因为他答应收养那两个恪郡王府的孩子。这对忠王来说大约只是个简单的交换,他未必想有更多的牵扯,甚至未必还记得这档子事。 101.第 101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再定睛看去,太子跪在地上,两个宦官使劲儿架他他也不肯起, 显是在向皇帝求情。混乱之中, 谢迟只听清一句“当真是那沐氏蛊惑儿臣”云云。 皇帝的面色很不好, 一阵红一阵白的,气息也不顺,显是被气得够呛。傅茂川大概也是因此惊着了, 才匆忙叫的侍卫。 谢迟怔神的这刹那工夫,谢信已疾步上了前,往太子腋下一架。太子不禁慌神, 伸手便要拽皇帝的衣摆, 恰好谢迟也赶上来, 不做多想, 一把拧住了太子的手腕! ——他这几个月的操练不是白练的, 自己许不觉得有明显的长进,实则力气已然不小。太子倏然吃痛,身子难免一软, 谢信和两个宦官趁机将其顺利架起, 不由分说地便往殿外去。 “……父皇!”太子乱了阵脚, 噎了一噎, 到底认了错, “父皇, 儿臣知错了!父皇……” 眼见他又想往回挣, 原只是跟着往外走的谢迟及时按住了他的胳膊,太子原想去抓门框的手与门框一蹭而过,错失了挣扎的机会。 路过外殿旁的角房时,一声婴儿娇嫩的啼哭令谢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恰好看到小皇孙被乳母抱着的样子,稚嫩的小脸上依稀可见几许病中的痛苦,他怔了一怔,待得回神又匆忙别开视线。 他不由自主地想,太子殿下真浑啊! 孩子还这么小。 接着他就想到了元晋。元晋并不是他亲生的,不过叶蝉把这孩子当亲的带,近来他住在叶蝉那儿,也元晋相处的时间也不少。他鬼使神差地就开始琢磨,如果他敢让元晋受这份儿苦,叶蝉估计会活撕了他…… 再接着,他就想到了叶蝉。 嗯…… 谢迟红着脸回了回神,见太子已被两名宦官看着往东宫去,抹了把汗:“真是……” “唉!”谢信叹息摇头,“啧,储君啊,就这德性。咱有好日子,就赶紧享乐吧!” 言外之意,等到储君继位,搞不好要天下大乱。 殿中,皇帝坐在宽大的龙椅上缓了好半晌气儿,才稍稍舒适下来。傅茂川在旁躬身候着,就见陛下望着房梁,久久也不见说话,只一下接一下地摇着头。 半晌,皇帝长长地吁出一口郁气:“唉……” “陛下。”傅茂川试探着端起茶送到了皇帝跟前,“您喝口水,消消气儿。太子殿下还年轻,热血上头也是有的。” 皇帝一声苦笑,摆摆手,傅茂川只好将茶盏又搁下。 皇帝复又叹息:“他年轻,陆恒可是跟他一般年轻。” 傅茂川就不敢说话了。 人比人,比死人。忠王又明理又贤名在外,没有过沉迷美色的恶名,反倒有和王妃感情甚笃的佳话……偏他还和太子同龄,这么两相一比,让人真没法拿“太子年轻”来安慰陛下。 “朕原想着,有陆恒辅佐他,他也不会太出格。毕竟天下太平,他能守住江山安享盛世便是,现在看来……”皇帝疲乏不已,又摆摆手,不再多说,“把元晰给太子妃送回去,告诉她,准许她自己传御医,不必再让太子来禀话了。” “诺。”傅茂川欠身。掐指一算陛下都为这个气了大半夜了,不得不劝一句,“既已免朝,陛下您再睡一睡吧,圣体要紧。” 皇帝却半晌无言,沉了会儿,问说:“刚才进来的两个侍卫,都是宗亲吧?” “是。一个是广恩伯,一个是成康伯。”傅茂川道。 皇帝点点头:“皇长子若还活着,今年该是二十七岁。这两个看着都不到二十七……告诉忠王,皇长子祭礼,把他们两个加上。具体干什么,由他安排。” 傅茂川一哑,想了想,不得不提醒一句:“陛下,成康伯谢信是也不满二十七……可他比皇长子殿下长一辈。” 按规矩,祭礼上不能让长辈给晚辈磕头,纵使晚辈是皇子、长辈是不入流的宗亲也不行。 皇帝恍然,斟酌片刻便改口道:“那就让广恩伯去参礼,成康伯观礼。” “诺。”傅茂川恭敬地应下。辈分上没出错,他这御前当差的就没问题。至于陛下这么干,是如何如何给太子脸色,那不是他该管的事。 这个旨意很快就传到了忠王府,当天晚上谢迟回家时,便听说了。 他本来没多想。家祭嘛,子孙和弟弟们都该去拜一拜,天家也一样。但皇长子走得早,没有子孙,弟弟也就太子一个,从宗亲中挑几个堂弟去祭拜也合理,他也没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然而他刚走进正院的大门,就被前宅赶来的小厮给喊住了。小厮躬着身说:“爷,成康伯来了,说有急事要见您。” 谢迟不禁一愣。 家里在洛安毫不起眼,平日鲜少有人上门走动。而且,这成康伯是谁啊? 但他还是就此往前宅折了回去,告诉刘双领说:“跟夫人说一声,让她别等我了,自己先吃。” 于是正院的卧房里,叶蝉就隔着窗纸朦胧地看到,谢迟到了院门口又突然转身走了。 “咦?”她手里的针线活停了停,看向青釉,“这是有什么事?去问问。” 话音未落,刘双领已挑了帘进来,朝她欠了欠身:“夫人,成康伯突然来访,爵爷就折回去见了。说让您先用膳,不必等他。” 这么回事啊。 叶蝉点点头,又想了想,问他:“会谈很久吗?” “这个……”刘双领迟疑道,“不太清楚是什么事,说不准。” 叶蝉当即就想,那如果要谈很久,总不能让谢迟饿着谈。他在宫里又当差又操练的,可累了,每天回来吃饭都如狼似虎一般,而且净爱挑荤的吃。 她便下意识地看向堂屋里的一桌子菜。端几个给他过去?可这些菜从厨房端过来,本来就已经是温乎的了,再端过去肯定会更凉一些,现下天又还冷,吃凉了容易闹肚子。 叶蝉纠结了一下,犹豫着跟刘双领说:“公公你去厨房问问,看方不方便备个热汤面什么的,再搭几碟酱牛肉之类的荤凉菜,如果爵爷一会儿饿了,就直接给端过去。” 刘双领怔了怔:“夫人,有客人啊……” “我知道,成康伯嘛。”叶蝉扯了扯嘴角,“爵爷每天早上吃的就凑合,晚上这顿再不吃,白日里当差要撑不住的。那是宫里的差事要紧,还是成康伯要紧?” 刘双领一想,有道理啊,那肯定是宫里的差事要紧。再说,成康伯如果真的要和爵爷谈到很晚,也确实不能让爵爷一直饿着。 他便朝叶蝉一作揖,离了正院就去了厨房。厨房里,钱大厨刚歇下来,见他来了边喝茶边乐:“呀呵刘公公,怎么这会儿来了,夫人要点心?” “哎你闭嘴,敢拿夫人说笑,想不想干了你?”刘双领白他一眼,接着,就将刚才的来龙去脉给说了。 钱大厨一听:“嘿,得嘞,放心吧。有现成的酱牛肉和卤鹌鹑蛋,面用昨晚开始熬的牛腩汤煮,牛腩我捞不太老的搁几块,一准儿好吃!” 刘双领自己也还没顾得上吃饭,又是大冷的天,边听他说边想象热汤热面热牛肉,好生吞了吞口水:“那你准备着,我先到前头去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临到书房前的时候,好歹把牛肉面的画面给挥去了。刚一进门,正巧听见成康伯说:“有点心没有?回家听说这事就过来了,也没顾上吃饭,路上差点饿晕过去。” 谢迟过来才知成康伯就是谢信,便也没什么可紧张的了,扭头就跟刘双领说:“去弄点吃的来,我和堂叔一起吃。” 刘双领正好说:“夫人刚安排厨房备下了汤面,下奴这就着人去端。” 二人当下没多在意,就此聊起了正事。谢信跟谢迟说:“皇长子祭礼要你参礼的事,听说了吗?” “听说了。”谢迟点头,谢信叹气:“我比皇长子大一辈,说要我观礼去。”接着又叹了一声,摆手,“我打算告病不去,你最好也别去。” 谢迟:“为什么啊?” “为什么?你是不是不知道,这回的祭礼没太子殿下什么事?”谢信咂嘴,“太子这人……锱铢必较。这回这个祭礼,宗亲里血脉离得近的去那在情理之中,你我去了,准要被他记恨上。” 谢迟心道不至于吧,他们不管参礼还是观礼,都只是奉旨办事啊? 可他这么一说,谢信就呵呵呵地冷笑起来,谢迟直被他笑得汗毛倒立,好在这会儿面端到了门口,谢信眯眼嗅嗅:“好香。” 两大碗汤面很快端了进来,面是软弹的宽面,汤是棕褐色飘着油花的牛腩汤,几块带筋的牛腩在面上摞成了小山,上面还撒着碧绿的葱花,看得谢信食指大动。 和面一起端进来的,还有一碟酱牛肉、一碟卤鹌鹑蛋、一碟蒜泥白肉、一碟椒麻鸡丝。 这都是凉菜,所以才能端上来得这么快。但没关系,往面汤里一过就热乎了。 谢信两眼放光地往面里掖酱牛肉和卤蛋,谢迟一时却没心思吃。他碰碰谢信:“哎,叔,堂叔?祭礼真不去吗?” 去了会得罪太子,不去会不会触怒圣颜啊? ——他这几个月的操练不是白练的,自己许不觉得有明显的长进,实则力气已然不小。太子倏然吃痛,身子难免一软,谢信和两个宦官趁机将其顺利架起,不由分说地便往殿外去。 “……父皇!”太子乱了阵脚,噎了一噎,到底认了错,“父皇,儿臣知错了!父皇……” 眼见他又想往回挣,原只是跟着往外走的谢迟及时按住了他的胳膊,太子原想去抓门框的手与门框一蹭而过,错失了挣扎的机会。 路过外殿旁的角房时,一声婴儿娇嫩的啼哭令谢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恰好看到小皇孙被乳母抱着的样子,稚嫩的小脸上依稀可见几许病中的痛苦,他怔了一怔,待得回神又匆忙别开视线。 他不由自主地想,太子殿下真浑啊! 孩子还这么小。 接着他就想到了元晋。元晋并不是他亲生的,不过叶蝉把这孩子当亲的带,近来他住在叶蝉那儿,也元晋相处的时间也不少。他鬼使神差地就开始琢磨,如果他敢让元晋受这份儿苦,叶蝉估计会活撕了他…… 再接着,他就想到了叶蝉。 嗯…… 谢迟红着脸回了回神,见太子已被两名宦官看着往东宫去,抹了把汗:“真是……” “唉!”谢信叹息摇头,“啧,储君啊,就这德性。咱有好日子,就赶紧享乐吧!” 言外之意,等到储君继位,搞不好要天下大乱。 殿中,皇帝坐在宽大的龙椅上缓了好半晌气儿,才稍稍舒适下来。傅茂川在旁躬身候着,就见陛下望着房梁,久久也不见说话,只一下接一下地摇着头。 半晌,皇帝长长地吁出一口郁气:“唉……” “陛下。”傅茂川试探着端起茶送到了皇帝跟前,“您喝口水,消消气儿。太子殿下还年轻,热血上头也是有的。” 皇帝一声苦笑,摆摆手,傅茂川只好将茶盏又搁下。 皇帝复又叹息:“他年轻,陆恒可是跟他一般年轻。” 傅茂川就不敢说话了。 人比人,比死人。忠王又明理又贤名在外,没有过沉迷美色的恶名,反倒有和王妃感情甚笃的佳话……偏他还和太子同龄,这么两相一比,让人真没法拿“太子年轻”来安慰陛下。 “朕原想着,有陆恒辅佐他,他也不会太出格。毕竟天下太平,他能守住江山安享盛世便是,现在看来……”皇帝疲乏不已,又摆摆手,不再多说,“把元晰给太子妃送回去,告诉她,准许她自己传御医,不必再让太子来禀话了。” “诺。”傅茂川欠身。掐指一算陛下都为这个气了大半夜了,不得不劝一句,“既已免朝,陛下您再睡一睡吧,圣体要紧。” 皇帝却半晌无言,沉了会儿,问说:“刚才进来的两个侍卫,都是宗亲吧?” “是。一个是广恩伯,一个是成康伯。”傅茂川道。 皇帝点点头:“皇长子若还活着,今年该是二十七岁。这两个看着都不到二十七……告诉忠王,皇长子祭礼,把他们两个加上。具体干什么,由他安排。” 傅茂川一哑,想了想,不得不提醒一句:“陛下,成康伯谢信是也不满二十七……可他比皇长子殿下长一辈。” 按规矩,祭礼上不能让长辈给晚辈磕头,纵使晚辈是皇子、长辈是不入流的宗亲也不行。 102.第 102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嗯。”谢迟也过来坐下, 中间跟她隔了张榻桌。正要再开口,元晋爬到了脚边,他一笑, 就把元晋也抱了上来。 接着继续道:“我原想称病不去, 想了好几天, 又觉还是去好。” 话刚说完,元晋一巴掌糊在了他脸上。 谢迟把他的小手扒拉开,叶蝉哑了哑问:“皇长子的祭礼……为什么叫你去?” “说是陛下的意思,我也不知陛下为什么选我。”说完, 元晋的手又拍了上来。 谢迟在他掌下挑眉,然后微一抬头, 张口抿住了他的手。 “哎?”元晋怔怔, 接着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于是,从这天开始, 元晋就爱上了“我拍爹的脸, 爹你咬我啊”的游戏。只要看到谢迟他就伸手要抱,抱起来就吧唧拍脸,不被咬住誓不罢休。一来二去的, 他竟不知不觉地开始黏谢迟了。 叶蝉不由得感到自己被嫌弃,这种感觉持续了三五天后,她临睡前悲春伤秋地跟谢迟抱怨了一回, 谢迟蒙在被子里狂笑不止:“哈哈哈哈哈哈!” “你怎么又笑我!”叶蝉从被子里替他的腿, 他还不停, 她就掐他的腰,“不许笑了!我又没说什么!你讨不讨厌!” 然而谢迟并不怕痒,翻过身来往她腰间一抓,反弄得她顿时一个激灵,一下子躲到了墙边。 谢迟止住笑声,但眼底仍满是笑意,凑过去近近地欣赏了一会儿她的脸,盯得她不太好意思:“看什么啊……” “看你好看。”谢迟直言不讳,然后又猛地向前一凑,一把将她拥进了怀里。 他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子撞进她的耳中,不知怎的,听得她面红耳赤。不过,她又觉得舒服极了,就连挣也没挣,直接窝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不知不觉的,她在睡梦里抱住了他的胳膊。谢迟半夜里醒来了一回,迷糊着睁眼,看到她依赖人的睡相,就噙着笑又睡继续睡了。 第二天一早,刘双领掌着灯进来叫谢迟起床的时候,隔着纱帐看见二人的睡姿,就心里一哆嗦——上一回这么抱着爵爷的胳膊睡的,是西院的容姨娘。爵爷当时一夜都没睡好,早上起来脸阴得吓人,甚至还到正院来冲着夫人发了顿火儿。 刘双领于是踟蹰了好一会儿,才定住心神拍谢迟的肩头。谢迟稍稍一颤,惊醒过来,扭头问他:“早上了?” 刘双领欠身:“是,爷您该起了。” 谢迟就想撑身起来,继而却觉肩头一沉。回过头,发现左臂还被叶蝉抱着。 这小知了。 谢迟摒着笑,俯身轻吻她的额头:“小蝉。” 站在床边的刘双领陡然松气,然后带着三分惊诧三分好奇,无声地继续看爵爷的动静。 他便看到爵爷闲着的右手搂到夫人背后,轻轻拍着,又在夫人耳边轻道:“小蝉,松松啊,我得起了。” 叶蝉半梦半醒,嗯了一声松开了手,接着抱住被子一滚,冲着墙壁又睡熟了。 谢迟扑哧笑了声,起床踩上鞋,左手捶着右胳膊,压音跟刘双领说:“我去西屋盥洗,别吵着她。” 他当值要早起的时日里,她大多时候都会跟着一起起来。可是他起的时辰太早了,劝她接着睡她又不干,是以难得有她起不来的时候,他就都溜到西屋去收拾,让她好好睡。 于是直到谢迟离家进宫,叶蝉都没醒。 三两刻后他按时轮了值,轮值的这会儿,皇帝照例正在前头的宣政殿上朝。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早朝散了,圣驾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回来,所有的侍卫都不由自主地斜眼往东边看。 ——果然,又见一个小宦官捧着奏章,从东侧的宫道上疾步赶来。 这些天都是这样,皇帝每日一下朝,东宫请罪的折子就送了过来。但是,皇帝一次也没看,回回都直接把来送折子的宦官打发回去。有两回大约是早朝上有了什么让他烦心的事,来送折子的宦官还触了霉头挨了板子。 就这样,太子都仍旧毫无退缩,日复一日地继续递折子。 对此,御前众人难免会有议论,一半说看来这回陛下是真生气,打从皇长子去后,陛下就这仅剩的儿子十分宠溺,这般的拒之不见、连折子都不看,是头一回。 另一半说,太子殿下这回认错好像认得很诚恳啊。兴许是真明白过来了,从此要学好? 当然,这些议论都是私下说说。大家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往东边瞧也都是偷着瞧,待得皇帝走近,所有的目光就都规规矩矩地又转了回来。 东宫差来的那小宦官还捧着奏章,躬着身在皇帝身后候着。 皇帝如旧在殿前停下了脚。一刹里,小宦官盯着地面的眼中充满了期待,侍卫们和其他宫人的眼中满是好奇,空气中洋溢的气氛可谓十分精彩。 ——众人都想知道,陛下是会和前七八天一样,淡声说一句“你回去”,还是说点别的什么? 然后,就见皇帝拿起伸出手,把那宦官手里的奏章抽了过去。 小宦官没忍住扑通就跪下了,倒不是害怕,只是在极度的期待后有了结果,腿软。 皇帝没说什么,先将那银灰色缎面的折子翻到了末页扫了眼落款处的日期。见是昨日刚写就的,知道太子是每日都写心的来,心下稍宽了些。 然后他又翻到前头,看起了奏章中的内容。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其实太子如何,跟他们这些御前的人半点关系都没有,但这一刻,就好像所有人都是东宫宫人一样,全在没什么道理地期待陛下发话。 终于,皇帝阖上了奏章,信手递给了傅茂川,目光看向脚边跪着的小宦官:“太子如今文章写得不错,让他多加用功。” 说罢,转身就进了殿。 那小宦官不禁喜出望外。陛下虽然没解了太子的禁足,可有了句夸赞,可比不闻不问强太多了。他在殿前磕了好几个头才告退,觉得天色都亮了不少。 过了不一刻,傅茂川又带着宫人从紫宸殿折了出来,开库去取给太子妃的赏赐去。 皇帝打算再多拘太子些时日,让他好生清醒清醒,待得皇长子祭礼前再放他出来。他也不想此时赏他什么,免得他又不长记性。绕过他去赏太子妃,也是为了给他紧弦。 . 如此,一转眼就到了二月初八,离皇长子的忌日还有五天。太子在这天解了禁足,谢迟则是从这天开始可以小歇日,因为祭礼前有三日的斋戒,只能吃素不能见荤,连油都只能用素油。宫里备给御前侍卫的午膳是统一的,没法给他单做,他就只能回家。 吃素这个事儿谢迟也算有经验。他母亲是生他时难产而亡的,那时倒不用他守孝,可是前几年父亲去世时,他足足吃素了一年。 那一年到了后面,倒觉得没什么了,但头一阵子真的颇为难过。所以这三天,也不会舒服。 谢迟就打算在斋戒前的这最后一晚好好吃顿肉,于是这天晚上,桌上的菜基本全是荤菜,放眼放去格外丰盛。 其中有一道白萝卜炖羊肉,谢迟吃得十分痛快。现下天还冷,吃羊肉正合适,这种带汤带水炖得透烂的羊肉格外暖身。但更有味道的,其实是里面的白萝卜。 白萝卜被带着羊肉香的浓郁汤汁煮透后,整体都成了半透明的褐色小块,一口咬下去鲜汤四溢,下咽时又没有肉类的摩挲感,顺顺滑滑地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 谢迟就着米饭吃了不少,之后还喝了小半碗汤。这汤原也是可以喝的,做得并不算咸,喝下去让人十分舒坦。 谢迟照例吃完就出去逛了一圈消食,在寒风里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待得躺到床上,就觉得不对劲了。 他浑身燥热难耐,一阵一阵地冒汗,一股热气顶在心里,让他觉得五脏六腑都不适,很想…… 很想宣泄一下。 叶蝉不过多时就发觉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而且似乎很暴躁,担心他病了,就撑身碰了碰他的额头:“怎么了?不舒服吗?” 谢迟身子一僵。 有些“事儿”她可能不太懂,但他这个年龄的男孩子……偷看书也好,平常跟朋友瞎聊天瞎好奇也好,都慢慢的基本搞明白了。她冰凉的小手此时往他额上一碰,直惹得他心跳咚咚咚快了三下。 然后他猛地翻身,背对向叶蝉,同时也避开了她的手。 “……”叶蝉看他这样,更担心了,“怎么了啊?” 她撑身够过去看他,这个姿势自然而然地将他半拢了起来。少女沐浴后的淡淡香气沁入鼻中,令他心底的燥热翻滚得愈发厉害。 陆恒神色一颤:“是。这一转眼……也十年了。” 皇长子谢迎离世时十七岁,当时的皇次子——也就是当今太子谢远和陆恒都才十一。陆恒因为跟皇家亲近,儿时因为不懂事,也跟着谢远管他叫大哥,后来懂事了也没改,这声大哥就一直叫到皇长子长逝。 在陆恒心里,一直敬重这位大哥。当下虽然已过了十年,自己实则已经比皇长子离世时的年纪要年长四岁,可他还是觉得这位已逝的大哥处处都是榜样,自己远不及他。 皇帝沉了一沉:“今年这祭礼,给他大办一场吧,你看着安排。你们兄弟亲近,主祭也由你担。” 皇帝不能亲自主祭无妨,因为皇长子是小辈,没有父亲跪儿子的道理。但陆恒不禁锁眉:“陛下,太子殿下……” “他那个样子……算了。”皇帝苦笑,怕长子在天之灵看弟弟这样会生气,“阿迎今年若还活着,该是……二十七岁。你挑几个二十七岁以下品行端正的宗室子弟去。其他的,着礼部安排。” “是。”陆恒长揖应下,抬头见皇帝神色黯淡,又劝了句,“皇伯别太难过,否则殿下在天有灵,也会自责的。” “朕心里有数。”皇帝长缓叹息,像是有许多郁气积压在心里。静了静又道,“那个广恩伯……” 陆恒一愣,皇帝旋即又摇了头:“没什么,你去吧。” . 东宫。 太傅匆匆赶到的时候,太子还在温香软玉里睡着。宫人催促再三,太子终于起了身,草草地穿好衣服走出寝殿,向太傅一揖:“太傅。” “唉,殿下!”太傅薛成已经年逾六旬,一看太子这样沉溺声色犬马就头疼,沉叹道,“陛下年前才对殿下发过火,殿下总该收敛一些。” 太子倒笑了一笑:“孤有分寸,这是因为昨天上元,才稍放纵了一些。太傅急着赶来,有事?”说罢请太傅落座,让宫人上了好茶。 薛成叹息:“半个时辰前,陛下传忠王进宫的事,殿下可知?” 太子一怔,摇头:“不知。不过陆恒时常进宫,有什么稀奇的?” “这回是为您兄长祭礼的事!”薛成说着直摇头,“皇长子殿下亡故十年了,臣之前就觉着,今年必要大办。可万万没想到,陛下竟让忠王主祭,还说让忠王选几个比皇长子殿下年纪小的宗室子弟同往,可没提让殿下您去。” 这话说完,太子也心头一紧。 这确是不大正常,毕竟他才是皇长子的亲弟弟。兄长祭礼不让他主祭,就算他自己并不甚在意,满朝文武会怎么看这事?天下人又会怎么看这事? 太子连忙问道:“太傅觉得我该如何是好?” 薛成锁起眉头沉吟了半晌:“臣也不知如何是好。不过好在时间还有月余,殿下大可再看看。若有机会,主动向陛下提及一二也不是不可以,您毕竟是皇长子殿下的亲弟弟,去为兄长尽心也是应该的。” 太子思量着连连点头,又好好地向太傅道谢,弄得薛成心情颇为复杂。 太子虽风评不好,但素来都还尊师,所以薛成一直也没请辞不做这太子太傅。 只不过,唉…… 若皇长子还活着,太子之位就不会是他的,一切都会是另一番光景。饶是薛成也不得不承认,皇长子比当今太子要明理得多,必能成一代明君,只可惜造化弄人! . 广恩伯府里,叶蝉也忙碌了起来。 府里多了五百户食邑的税收,大家都可以过得宽松一些,用度份例全要调整,得她来安排。 她原以为年底再安排便是,因为这税应该一年一算。结果大约是户部官员觉得谢迟有前途,想结个善缘,就说头一年先按季度送来,好让府里宽松一些。 叶蝉就闷在屋里算了整整一天的帐。她在家里并没有管过这些,上手自然有些困难,好在有刘双领和谢周氏身边的郑嬷嬷来教她,她才不担心出错了。 算完她发现,日子真的好过了很多啊! 就拿布匹来说,按原本的俸禄,她这里是每一季八匹布,其中还有一匹粗布、一匹只能做里衣的薄细布,其他能做衣裙穿出门见人的绫罗绸缎一共就六匹。好像是不少,可是夏天的衣服得一天一换啊,冬天棉衣又基本都要穿到春天再拆洗啊,碰上阴雨天衣服不容易晾干啊……六匹布做的衣服也就是将将够用。 容萱那边比她还少两匹,一共六匹,除开粗布薄细布只有四匹。谢周氏身为长辈一季也就十匹,同样包括粗布薄细布各一。 有了食邑的税收之后,二老那边的用度直接翻了个倍。她这里,郑嬷嬷的建议是也翻个倍,不过她觉得粗布和做里衣的细布是够用的,就只多算了一倍做外衣的绫罗绸缎。容萱那边她也是这样给算的。 除此之外,从首饰到摆件,各处的开销也都可以适当加两到三成;用作零花的例银二老那边各添五两,她这里多添三两,西院多二两。 看病和宴请之类的问题预留一百两。 各种婚丧嫁娶的随礼,也另外预留一百两。 看着日子奢侈了不少吧?结果一年竟然还能结余出将近三百两。 叶蝉就说,这三百两回头到年底结出来交给谢迟收着,防备他出门在外需要额外开销时拿不出前来。 然而刘双领堆着笑道:“夫人,是二百二十多两。” “怎么是二百二十多两?”叶蝉顿时锁着眉头又翻来覆去地看账本,“都是咱一起算的,你看,最后结下来是二百八十四两啊?” 刘双领躬身:“是。但是爵爷早就交代了,让您这儿每个月额外留出五两银子来,给您添点心用。” 叶蝉:“……” 于是晚上谢迟回来后,很快就发觉她一边吃饭一边盯着他看。 “……怎么了。”他也低头看看自己,觉得没什么问题,带着不解给她舀了一勺蟹黄豆腐。 现下这个时节原本没有好的蟹黄可以用,不过去年秋天螃蟹最肥美时,厨房就挑上好的母蟹熬了蟹黄油,封在罐子里放入冰窖备用。这东西不易坏,几个月下来味道都还很好,煮出来色泽金黄,鲜香宜人,蟹肉和橙红的蟹黄夹杂在金色的浓汁和白色的豆腐中,一看就很下饭。 实际上也确实很下饭,和热腾腾的米饭拌匀后,简直每一丝每一缕都鲜美得很,叶蝉这一顿几乎一直在吃它。 他这么给她一舀,她反倒先停了筷子。垂眸想了想说:“你不用每个月给我添……五两银子买点心,我没那么能吃!” 她的例银本来就也加了的,拿来买点心足够了!还额外添五两,她在他眼里是有多能吃啊?! 谢迟嗤地笑出声,夹了个香菇鸡肉丸掖进嘴里:“盯着我看半天,就为这个?” “……就为这个。”叶蝉点头嗫嚅道,“我真用不着,而且那么吃……要胖的。” “不会的,你现在长个子呢!”谢迟把鸡肉丸里的香菇块嚼得咯吱咯吱的,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告诉她,“我前两年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怎么吃都吃不够,也不见长肉。到了年底一试去年的衣服,才知道自己长高了一寸多,不吃饱就没得长了!” 叶蝉觉得这话有道理,他比她大三岁,现在高她一头半还多,她肯定要再长长。 可是,五两银子还是太多了!以前她也不是没点心吃,厨房那边本身就有她点心的份例。再多这五两银子,她得多吃出两倍去! 谢迟就道:“我又不逼你多吃了。花不了你就留着嘛,存在你这儿还是存在我那儿,不是都一样?” “啊,那也行!”叶蝉恍然大悟,心说自己方才犯了什么傻? 然后在窘迫中闷头吃了半碗饭。 饭后,两个人一起去花园里逛了一圈消食,打从他养好伤后,基本每天都是这样。不过这回她心里稍微有那么一丢丢的低落,因为他又开始进宫当值了嘛,那今晚就又该去书房睡了,她一想这个就有点没道理的不开心。 可能是因为天冷,两个人一起睡更暖和! 回到正院门口的时候,她在别别扭扭里主动开了口:“那你……早点休息,明天吃饱了再出门,多穿点,别冻着。” “?”谢迟微怔,她指指院门:“我也去休息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谢迟木了木,隔着夜色都能嗅到她的小情绪。 于是,叶蝉刚走两步,就蓦地被人从后一拥。 103.第 103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谢迟抬眼看了看她, 心下揶揄说夫人你可真大度啊,又实在不愿带着伤还同时面对两个不太熟的女人, 就说, “我背上疼,不便起来, 还是各用各的吧。” 说话间, 容萱进了屋。 她带了一只质朴的黑檀簪子,身上的一袭齐胸襦裙素白得如有仙气, 只领缘、裙头处有些细碎的紫粉绣花。脚上的一双修鞋也是白底的, 一点点淡粉的绣纹颜色浅得几乎看不出来, 她一抬眼就看到广恩伯和正夫人都怔住了。 容萱心里暗喜, 暗说这一身果然好看。叶蝉却恰好懵然问说:“这位……妹妹?好端端的, 怎么穿一身孝啊。” 这话令容萱一愣, 转而又窃笑起来。她心说这位正夫人拿的果真是炮灰配角的剧本,这不,已经找上茬了? 她便没回叶蝉的话,福了福身, 望着广恩伯温柔道:“爷,您怎么样?” “啊……没事。”谢迟趴在那儿, 目光盯着枕头。 容萱上前了几步,目光看到他背上晾着的伤口时一声惊呼:“啊!怎么、怎么打得这么狠呢?”说着连声音都哽咽了, “老夫人这是干什么?都是一家人, 有什么话不能……” “容氏!”谢迟忽地一喝, 容萱双眸还含着泪,赶忙噤声。 他锁着眉睇了她两眼:“不许背地里指摘奶奶。” 容萱似有些不服,闷闷地应了声哦。 谢迟心下不禁有点嫌弃,觉得这容氏没规矩。 其实如果是叶蝉不懂规矩,他倒有心理准备。因为他听说了,一年多前宫里开始采选,家里为传香火就向宫里请了旨,给他赐婚,宫里答应了。可他们实在是旁支得不能再旁支的宗室,宫里事有多,估计一转眼就把这事忘了个底儿掉,直到前阵子给各府赐婚的旨意都定下来,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广恩伯需要赐婚。 所以,宫里就从落选的姑娘里扒拉出了一个年龄比他小的,就是叶蝉。 而那时,在采选中走了个过场的叶蝉早就回了家,根本没和其他人一起在宫里学那大半年的规矩。 是以他心里觉得,这个叶蝉可能什么都不懂。没想到这阵子下来,她似乎还挺知礼的——虽然他没怎么和她相处吧,可他听说她每天一起床就先去爷爷奶奶那儿问安敬茶。 反倒是这从宫女里挑出来,按理说应该规矩齐全的容萱……穿着一身孝就来了,说话也不知道注意。 谢迟大早上的就在奶奶那儿挨了顿打骂,本来就烦得很,当下更没了应付容萱的心情。 他又睃了容萱两眼,就生硬道:“我要休息了,你回去吧。” “……哦。”容萱还是这么个反应,看着倒是单纯,却也有点愚钝的味道。 然后她福了福,便退了出去。 容萱前脚一走,在正院发生的这些事就在下人的交口相传中,很快传遍了广恩伯府。 把宗室上下都算起来,广恩伯是不起眼,可毕竟还是吃皇粮拿俸禄的人家,前前后后百余号下人还是有的。如此这般,自然人人都要为自己的前程打算,要去摸主子们的心事。 膳房那边,是从谢迟身边最得力的小厮刘双领嘴里听见的这事儿。 刘双领比广恩伯大一岁,今年十七。他其实原本是宫里头的宦官,进宫没两年就倒了霉,赶着过年生了场重病。宫里讲究多,过年生病不吉利,得脸的宫人还能传个太医瞧瞧,没什么身份的都是送出去看自己有没有命熬好。 宫外安置生病宫人的地方在长乐寺旁边,那会儿恰逢谢迟的父亲刚去世不久,他日日去寺里给父亲上香,就碰上了只剩一口气还要自己硬扛着出来买药的刘双领。他看不过眼,便求宫里把他赏给广恩伯府,按理来说依他的爵位,府里其实不能用宦官,但这么个病重的小宦官没人在意,管事的乐意给个顺水人情,便点头答应的。 打这之后,刘双领死心塌地地跟着谢迟。而且他还真机灵,把宫里那一套八面玲珑全带了过来。 当下他就边掂量着边跟掌勺的钱大厨说:“嘿,我原本觉着容姨娘长得更漂亮,又是宫里出来的,准定是她更得脸。没想到啊,啧……” 钱大厨边颠勺边乐呵:“你也别把话说死,这不刚见第一面么?我听着啊,夫人有几分本事还不清楚,但那容姨娘真是会来事儿,日后哪边更得势,不好说。” “我看不是那么回事。”刘双领摇着头,“容姨娘是会来事儿,可这来事儿来不到点子上,就还不如不会来事儿。” 钱大厨哈哈一笑,正要再跟他辩,突然卡了声,转而扬音:“哟,青釉姑娘。” 刘双领回头一瞧,正院的青釉正走进来。 她们几个正院的大丫头今年都差不多是十六七的年纪,比夫人稍大几岁。其中这个青釉好像混得最好,前后走动的事都常见到她。她为人也确实讨喜,一张漂亮的鹅蛋脸瞧着端庄,但见了人就笑吟吟的:“呀,刘爷也在啊?” 刘双领坐在那儿没动,但笑着作了作揖:“你可真客气。” 青釉一哂,把事先准备好的碎银放到了钱大厨的灶台上,又额外从荷包里摸了块出来塞给刘双领,然后跟钱大厨说:“爵爷在正院养伤呢,大夫说得吃两天清淡的。您看着备吧,夫人跟着一块儿吃。” 钱大厨应了声“好嘞”,又说:“哎,前两天夫人说爱吃的那道汤是什么汤来着?” 青釉低头一想就想了起来:“白萝卜豆腐肉圆汤。” “行,今儿还上这个。姑娘放心回去吧!”钱大厨笑着说完,就转身吆喝底下人去备食材。青釉朝他二人欠欠身就走了,刘双领站起来也道:“我也回去了,爷跟前还得我盯着。” 钱大厨转回头来,抄起灶上那块碎银要塞给他,跟他说让他去喝茶。刘双领往回一推就走了:“得了吧,你猜人家为什么单给我一块儿?这是就怕你拿不着啊!” 正院办事真周全。 刘双领一早上脑子都在琢磨这个,觉得这位刚十三岁的正夫人不简单,但午膳一端上来,他又险些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夫人一看到那钵白萝卜豆腐肉圆汤,两眼一下就毫不遮掩地亮了,瞧着跟饿狼见到小肥羊似的。 榻桌不大,只放的下三四道菜,这道汤和其他菜肴一起放在了床边单支的桌子上。于是就见夫人兴奋地搓了搓手:“先给我盛碗汤!”说罢还扭头问爵爷,“爷,你吃不吃?这道汤做得可好了!” 谢迟刚忍着疼翻身坐起来,一听到这话差点笑岔气。他扭头看看那道汤,说:“不了,我还是先吃饭吧。” 叶蝉也不在意,从青釉手里接过汤碗,舀起个肉圆低头就咬。 她特别喜欢这道汤,就是因为钱大厨这肉圆做得特别好吃。它不是汤里常见的那种嫩滑弹压的肉圆口感,吃起来特别软糯,肉香味也温温和和的,依稀有些米粉的香气,而且一点儿都不腻口。 叶蝉细细品着,三口吃掉了一个。觉得没吃够,又舀起第二个。 方才的整整一个上午,她都因为不知道怎么跟谢迟相处而过得很紧张,不仅很紧张还一直在没话找话,生怕冷场。 可当下,她一吃到好吃的就忘我了起来,满脑子都只有肉圆的美味,一下子变得很安静。这弄得谢迟突然不太适应,下意识地看向她。 然后她这专心致志吃东西的模样让他觉得,这个肉圆似乎真的很好吃嘛! 他于是放下了筷子里夹着的那块炒鸡蛋,跟刘双领说:“给我也盛碗汤,多盛两个丸子。” 叶蝉蓦地一抬头:“咦?” 刘双领手脚麻利,谢迟低头吃了口菜的工夫,汤就奉了过来。他伸手接过,一抬眼看见叶蝉衔着笑正看自己,端碗的手滞了滞:“分你个丸子……?” “好呀。”叶蝉倒不客气,直接一伸汤匙舀了一个过来。谢迟心下好笑,兀自用汤匙将个丸子一分为二,吃了半个又打量她:“我看你一上午嘴都没停。吃完脆皮炸鲜奶吃的早膳,然后又吃了奶糕、果脯、杏仁豆腐,现在午膳还用得这么香,你一直这么能吃吗?” 他想如果她平常都这么能吃,那她真是他见过的最能吃的姑娘了。 好在叶蝉摇头:“哪儿啊。”谢迟刚一松气,她的话又说了下去,“奶糕、果脯、杏仁豆腐,那都是不顶饱的东西,吃来玩的罢了,午膳当然还是要好好用的。” “……”谢迟眉头挑起,盯着碗里的肉圆好生绷了片刻,扑哧喷笑出来。 “你笑什么?”叶蝉不解地瞪他。 “哈哈哈哈哈!”谢迟边笑边窘迫地接过刘双领递来的帕子擦嘴,抬眼见她面色羞红,忙尽力忍住笑摆手,“没事没事,你吃你的,怎么高兴怎么来。” 说罢还扭脸吩咐刘双领:“交待膳房一声,把正院的点心备足,别让夫人亏嘴。” 觉得力不从心,他就开始琢磨怎么才能不听她说。想了想,觉得把人骂走有点过分,人家怎么说也是好心;让他说“你别说了我今天特别累”呢,他又觉得有点丢人——这不才当值一天吗?怎么就累得扛不住了? 于是谢迟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又扒拉了两口米饭,他忽地把筷子一拍:“啊!” 正坐在对面给他讲笑话的容萱一愣,见他匆匆擦了把嘴:“突然想起点事……你先吃着!吃完直接回去就行!” 他说罢转身便走,连侍候在旁的刘双领都没摸清到底怎么回事。刘双领只得匆匆跟上,只见谢迟大步流星地闷头走了好远,忽地脚下一定。 刘双领也定住。 去哪儿好呢?谢迟心里掂量了一下,虽然去爷爷奶奶那儿继续吃饭也不是不行,可一来自己现下精神不济,二老会担心;二来,爷爷听说他让个妾室逼成这样,肯定要笑话他。 他于是侧眸阴恻恻地睃了刘双领一眼:“我去正院,你不许跟西院多嘴。” “哎……哎哎!”刘双领发着懵连声应下。 是以正院之中,叶蝉喜滋滋地吃饱喝足,正打算再喝一小碗排骨莲藕汤就让人把膳撤了,谢迟风风火火地杀到了眼前。 他闷着头进来也没声,她注意到他刚一愣,他已经坐到旁边的空椅子上了,开口就说:“给我添碗饭。” 青釉刚才正为容姨娘的事儿负着气,现在见爵爷还是来了正院自然高兴,福了一福立刻麻利地盛了碗饭过来。 叶蝉还怔着:“我听说……容氏去你那儿一起用膳了?” “没吃饱。”谢迟眼也没抬。刚才他在书房时只觉得累到虚脱,这一路走过来反倒打开了胃口,一口气往嘴里噎了半个四喜丸子。 叶蝉更不懂了,为啥会没吃饱?她这儿的菜都顿顿要剩大半,他个一家之主房里的菜会不够吃?这不可能啊! 可看他这一副明显饿狠了的样子,叶蝉又觉得还是先别追问了,让他先吃。她转而问刘双领:“爷今儿去宫里怎么样?当值顺利吗?” 刘双领清楚自家爷既上进心强又爱面子,便省去了被人扛回来的一段没提,躬身只说:“多少有些累着了,回来就先睡了一觉。” “哦……”叶蝉点点头,知道他累便更不再多和他说话,只在旁边托着腮看他。 谢迟于是得以轻松地吃饱,吃饱后气力自也恢复了些,他撂下筷子往椅背上一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叶蝉托腮傻看了她一会儿,把他要问他为什么没吃饱的事给忘了,张口问说:“明天还去吗?” 谢迟一叹:“去。” 当值的事白康帮他告了假,可以歇一天,但操练他不允许自己不去。谢迟把自己的弦绷得很紧,这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向上走的机会,他得握住。 再者,在御前侍卫中,他这么个旁支的勋爵实在不算什么。很多亲王世子、甚至皇子在真正开始办差前,都会现在御前侍卫里历练一番,他们叫苦可以,但他不行。 . 是以的第二天,谢迟早上多睡了两个时辰,起床后缓了缓劲儿,又好好地吃了顿饭,就按时赶到宫里操练去了。 留在家里的叶蝉也很忙,忙着带孩子。 这个孩子对她而言可以说是“从天而降”——没十月怀胎也没一朝分娩,去忠王府走了一遭,他就来了。所以对这个孩子,叶蝉不知道容萱那边是什么感觉,反正对她来说是既压力很大又很新鲜。 两个孩子都是在恪郡王府就已经起了名字的,继过来后也没改,都是按族谱从元字辈,日字部。容萱房里那个叫元显,叶蝉这里这个叫元晋。 叶蝉觉得元晋不哭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睡觉时粉嘟嘟肉呼呼,醒来后一双眼睛东张西望特别亮,喜欢咿咿呀呀地吧唧着嘴看她。 不过元晋现在这样乖乖醒着的时候还很少,叶蝉对他又新鲜,就一听说他醒来便要趴在摇篮边看他、逗他玩儿。弄得元晋的两个乳母心下都好笑,心说这哪儿是养母带孩子啊?这就是个大点的孩子带个小点的孩子! 但可见也是有缘,元晋一个小小婴孩什么都不懂,但就愿意跟她亲,她在旁边他就很少哭闹。 乳母杨氏就噙笑捧了一句:“夫人这有孩子缘,来日自己生了小公子,那必是很好的!” 却没想到正拿香囊流苏逗元晋的夫人面容陡然僵住。 她锁锁眉,抬头说:“不许你们这样说!元晋和元显既然继过来了,那就是我的孩子。以后我就算自己生了,待他们也是一样的!” 杨氏的笑容僵在脸上,正要谢罪,叶蝉却已转向了青釉:“青釉你去,把府里的下人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叫过来。” 青釉一哑:“那老爵爷和老夫人那边……” 叶蝉咬咬牙:“也叫过来,就说我有事情要说,晚些时候去跟奶奶赔罪!” 她从来没这样过,在跟了她大半个月的青釉看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过见她认真,青釉反不敢像平常一样拿她当小姑娘看了,她匆匆一福,恭敬地应了声“诺”,立刻退出去办差。 . 皇宫里,御前侍卫操练的箭场旁边,几个老资历的侍卫正在茶间里休息,边喝茶边看着在烈日下站桩的少年叹气。 眼下是已入秋了,可天气还完全没凉爽下来,下午这会儿日头毒得很。谢迟刚站了一刻,衣服就已尽湿,淋得脚边一圈的汗。 一个年愈三十的侍卫就摇头说:“唉,你们说这小子这么拼,是嫌命太长吗?” 旁边的同伴瞪他:“积点口德好吗?人家才十六岁,招你惹你了?” “不是……我没别的意思。”之前那个讪讪笑了两声,“我就想说,我要是他,就跟家里安享爵位,不来受这份儿罪。而且我就不明白了,来御前侍卫里头历练的宗亲,我见过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人家都是走个过场,他怎么真往死里练自己啊?” 昨儿头一天就把半条命练没了,今天竟然还按时按点的来?初来乍到又体力不支,练射箭时脱靶的次数多了点,被负责箭术操练的百户大人罚站桩半个时辰,他也一句辩解的话都没说。不然以他的身份,百户大人怎么也得给三分面子。 104.第 104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叶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要经常不在家了?” 谢迟颔首:“如不出巡,也不至于,不当值的时候都还是能回家的。不过家里还是劳你多照应, 如果有拿不准的事, 你可以等我回来一起商量。” “好的。”叶蝉这样应下, 谢迟就走了。翌日一早谢迟进宫, 她也无所谓, 独自在家照样过得怡然自得! . 西边的院子里, 容萱到晌午时, 才听说广恩伯有了差事的事。她自问手握女主剧本,斗志昂扬,听说此事后在屋里踱了一圈,就想到了该发生的剧情。 ——广恩伯从前从未有过官职, 当差之初必定难免觉得累、觉得不适应。等到回到家里,他或许会独自在前院放空大脑,或许会去正院找叶蝉排解,不管哪一种, 都会很适合她这穿越女发挥。 因为,叶蝉一个土著女, 哪有她会逗趣啊?她心里肯定守着什么三从四德,在广恩伯烦心的时候不给她添堵就不错了,要排解心事, 多半指望不上她。 于是容萱就吩咐下人说:“晚上先别传膳, 等爷回来再说。” 如果他直接留在前面, 她就拎着食盒过去。如果去了正院,她就观察着那边的动静,瞧准合适的时机过去,或者请他过来。 . 宫里,谢迟站在含元殿前,兴奋和紧张很快便淡去了大半,紧随而来的是对体力和耐力的考验。 御前侍卫三个时辰轮一次值,当中有两次为时一刻的小歇,方便喝水出恭。但当值期间,是没有用膳的时间的,虽然大多数时候也没什么事,只是在殿外站着,但这般笔挺地站上三个时辰那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谢迟这一班是从卯时开始。他站到辰时三刻就已饥肠辘辘,之后的时间几乎都在一边后悔早上没多吃点,一边咬牙硬熬。好不容易捱到午时轮值,他走进含元殿后供侍卫休息的小间时,觉得从头到脚都累虚了。 好在这差事虽累,但御令卫上下的友善从世宗开始一直延续到了今日。有年长的御前侍卫注意到他是新来的,主动倒了茶递给他,随口笑问:“兄弟,怎么称呼?” “啊多谢……”谢迟接过茶的时候还有点恍惚,接着赶忙答说,“我姓谢,单名一个迟字。请问大哥如何称呼?” “我叫白康。”白康拍拍他的肩头,又说,“姓谢,你是宗亲啊?” 谢迟点头,如实道:“是,两年前父亲病逝,我承袭的广恩伯。” 白康便爽快地笑起来:“哈哈哈,那你可好好干。去年有两位君侯也来走过场待了半年,现下一个在兵部一个在吏部,你们是含着金汤匙生下来的,怎么也比我们好混!” 谢迟附和地笑笑,谦逊道请他多提点,白康那话对他来说却是听听则罢。 他不信什么含着金汤匙生下来,日后便比旁人好混的话。在他看来,目下府里的情况,有些时候还不如寻常人家。他们这些没落的旁支宗亲,看起来还有固定的年俸,吃穿不愁,可实际上入不敷出很是常见。譬如碰上陛下、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逢五逢十的生辰,往往一份礼便要花掉三四个月的开销。他们也知道,那礼进了宫多半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便要收进库中,但要省了不送又真不敢。 因此谢迟觉得,现下家中的状况,一言以蔽之便是已没了宗亲的风光阔绰,却又还得恪守宗亲的礼数规矩。既不能像正炙手可热的王公贵族一样潇洒,又并没有寻常富人的散漫自由。 难啊! 所以,谢迟心下很坚决,目下既混得了个差事,他就要咬紧牙关的一步步的往上走。别的不说,就说叶蝉吧,人家千里迢迢地从苏杭嫁过来,就爱吃口点心,他总要保证她能随时吃得起自己想吃的吧? ……怎么想起她了? 谢迟吃着午膳忽地一怔,摇摇头把她吃东西的模样从脑海里晃了出去,又闷头继续吃饭。 午膳后,他们皆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休息,休息后还有两个时辰的操练。待得体验过了这操练,谢迟不禁感叹当值时的三个时辰站桩都不值一提。 ——简而言之,这当值的第一天,谢迟是被白康和两个侍卫一起扛回府的。 刘双领也猜到这第一天大概不好过,可看到自家爵爷被人这么送回来的时候,还是吓得脸都绿了。好在白康对此见惯不怪,摆着手轻松宽慰说:“没事,但凡初到御前,都得适应适应。你们家爷年纪又太轻,猛地这么练起来吃不住不稀奇,回头我跟指挥使大人禀一声,明天先告个假让他歇一天,日后慢慢来便是了。” 刘双领这才勉强定了心,千恩万谢地把白康他们送走,又招呼了府里的小厮出来把谢迟往回挪。 谢迟整个人都已经透支,汗水把遍身的衣服都浸透了。但他在外人面前不肯示弱,一路上一声都没吭,到了书房被扶进侧间一躺上榻,才忍不住在浑身加倍涌起的酸痛中吸了口凉气。 他从来没遭过这份罪,刘双领在旁边看着都心酸,上前颤抖着询问:“下奴叫大夫来看看?” “不用。”谢迟闭着眼摇头,下一句话飘出口时,脑子已经渐渐坠进梦乡了,“我睡会儿就好……” 谢迟睡得昏天黑地,再逐渐转醒时,隐约听见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他不禁皱了皱眉,抬手揉了会儿仍还乏力的双眼,半晌才有力气将眼睛睁开。定睛一看,几步外案边坐着的,是容萱。 “你怎么来了?”谢迟锁着眉头撑坐起来,容萱仿佛这才察觉到他已醒来,匆忙地拭了拭泪:“听刘双领说了些事……”她说着禁不住又抽噎了两声,“怎的第一天就弄成这样……” . 正院里,叶蝉听说谢迟回来了,就着人从膳房取了晚膳来。但菜还没上齐,青釉就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夫人!” “嗯?”叶蝉搁下手里正做着的香囊,抬起头,看到青釉一副气红了脸的模样,好奇道,“怎么了?” 青釉强定了口气:“膳房的人说,容姨娘取了午膳到前头的书房去了!” 她去和谢迟一起用膳了啊? 叶蝉于是一点头:“好,那我就不等他了。” 她说罢瞧了眼堂屋,见一桌子菜都已经摆好,便起身往外走。青釉被她这反应弄得都懵了:“夫人,您不管管?” 叶蝉一愣,停下脚看看青釉:“这有什么可管的?” 容萱不是府里的妾室吗?那她去见谢迟这个做夫君的,不是很正常吗? 青釉彻底地傻了。 她本来想说,容萱一个妾室,按规矩平常只能在后宅,不该擅自到前院去,可看夫人这样,这话她就不敢说了,怕夫人怪她多嘴。 叶蝉怔怔地望着青釉,望了会儿还是没明白,倒是觉出了青釉的紧张。 她于是对摸不清状况的自己有点懊恼,竭力摸索了一下,迟疑道:“你是……怕容姨娘得宠,爵爷就不喜欢我了吗?” “嗯……”这也是青釉生气的另一个原因吧,她便点了点头。 然而叶蝉马上就说:“可是如果他不喜欢我,有没有容姨娘,他都不喜欢呀。”她锁着秀眉边思量边道,语中一顿,握住青釉的手又说,“再说,我也不能一直盯着他,逼他喜欢我吧……” 她才十三,估计还要再活几十年呢。几十年都守着这一个夫君她没意见,可是,如果要她一直对妾室严防死守,要她一直在意他喜不喜欢她的问题…… 那想想都很累啊! 她自得其乐地过日子,也随他自在,不好吗? 叶蝉说完后看了看青釉的神色,就觉得自己可能和青釉达不成共识了。不过她也不想和青釉多争,撇了撇嘴就继续走向了堂屋,很快就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那道椒盐明虾上。 那虾炸得一看就外酥里嫩,而且虾头和虾线都已经去掉了,吃的时候只要摘掉虾尾便可,好吃又方便! 叶蝉搓搓手,坐下来便先夹了一只虾来吃,香喷喷的味道一下子在嘴里绽开,她享受地深吸了口气。 青釉无可奈何又想笑。她先前觉得夫人是因为比她小几岁,所以不知道操心那些事。可现下她怎么觉得……就算是作为十三岁的姑娘,夫人的心也还是太大了点儿? . 前院里,谢迟欲哭无泪。 他原本倒不介意和容萱一起吃顿饭,毕竟她也是正经有名分的妾室,也已是这个家里的一员。可是,这顿饭吃得他太无奈了。 响亮的声音犹如一道惊雷在殿中劈裂。 所有人唰然回头,谢迟紧盯着地面一动也不敢动。他撑在地上的双臂在不停地打颤,手在金砖上按得骨节发白。 周围一片安寂。谢迟等不到回应,心里愈发慌乱。他又闭眼缓了两息,祈祷自己这一赌没错。 ——他想,皇帝要将一件事草草揭过是很容易的。这样把他们叫来问话,他想听的就应该是真话。 所以他们必须有人把真话说出来,闭口不言过不了关,扯谎则有被戳穿的可能。诚然,他说了真话,待得太子承继大统,他或许会有麻烦。可若不说,只怕能不能活过今天都不一定。 安静中,皇帝沉沉地长舒了口气,声音不辨喜怒:“说下去。” “臣……”谢迟暗暗咬牙,阖目磕了个头,“臣等在山林之中听见争吵声,离得不远,便策马过去查看。尚有几丈时,看见太子殿下和忠王殿下正在争执,太子殿下怒斥忠王殿下僭越,然后……然后挥拳打了上去。” 他说着顿了一顿,见皇帝未再发话,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忠王殿下没来得及闪避,摔倒在地上。但太子殿下扑去再打时,被忠王殿下拧住了胳膊。再之后……臣等便冲上去拉架了,两位殿下身边不知为何离开的护军也很快赶了回来。” 当时,谢迟曾奇怪为何太子和忠王身边会没有护军。现在想来,估计是先有意将护军支了开来,应该是太子支的,他可能早就想找忠王的茬。 皇帝没有多看正禀话的侍卫,冷淡的目光只盯着跪在眼前神色闪烁的儿子,无声一喟,续问:“争执厮打之中,忠王一直没说话?” 谢迟认真想了想:“太子殿下挥拳之前,忠王殿下说了句‘殿下息怒’,别的……就没什么了。” 皇帝点了点头。太子被盯得遍身冷汗,他紧咬着牙关斟酌争辩的言辞,父皇却在此时将目光移了开来。 一刹间,太子冷汗更甚。 皇帝审视着数步外跪伏在地的侍卫,好像在判断话中虚实。如此,瘆人的安静再度蔓延开来,谢迟头皮发麻,手脚酸软。过了良久,皇帝才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谢迟的声音发虚:“臣……谢迟。” “广恩伯谢迟?!”忠王猛地回头,悚然打量了他一会儿,接着迎上皇帝疑惑的目光,拱手坦诚道,“陛下,他是臣举荐进御前侍卫的。” 他顿了顿声,又说:“但臣此前并未见过他,他方才所言……也都属实。” 谢迟一瞬间觉得忠王犯了傻,旋即又明白过来,如果此时不说,事后却让皇帝查到他是如何进的御前侍卫,那才是真的说不清楚。 “竟还是个宗亲。”皇帝不带情绪地轻笑了声,谢迟感受到那种审视的目光又投过来,如芒在背。接着,皇帝又笑了声,“还与太子同辈?” 太子谢远,他叫谢迟,一看就是同辈。 谢迟于是无可隐瞒地承认:“是。” 皇帝看向太子:“太子怎么说?” 满殿的人,都感觉到太子打了个猛烈的寒噤。 “儿臣……”太子心中虚得发空,眼皮也不敢抬一下。窒了很久,他说,“儿臣没有,是他说谎。” “很好!”皇帝干脆道,继而朗笑出声。笑音一声声在殿里回荡,又戛然收住,“谢迟说谎。押出去,杖三十。” “陛下?!”谢迟惶然抬头,两个宦官已捉住了他的肩头,不由分说地向后拖去,他挣不开,只得疾呼,“陛下,臣没说谎!臣没骗您!陛下……”一块帕子却及时地掖进了他嘴里。 皇帝依旧只看着太子,已惯于掩饰喜怒的脸上,失望一分分从眼底渗了出来:“其他人都退下。” 宫人、侍卫、忠王,都无声地一叩首,迅速告退。殿门很快合拢,只余一双君臣父子一站一跪。 皇帝缓缓道:“朕罚了他,只因你是太子。今后这天下是你的,万事皆由你说了算,你要清楚自己的分量。” 太子险些脱力。勉强维持的侥幸被彻底激散——父皇还是分辨出真相了。 但不及他做任何反应,下一句话又如洪钟般笼罩下来:“朕只是罚了他,却没有治他欺君之罪,依旧只因你是太子。天下还不是你的,你要清楚自己的分量。” 太子慌张抬头:“父皇……”与君父冷如寒潭的视线一触,他又噎了声。 “朕知道你素来爱计较,凡事锱铢必较,是朕宠坏了你。”皇帝眸光微凛,“但这件事,朕已经罚过了,朕希望你学会适可而止。” . 紫宸殿外,谢迟被按到长凳上,知道圣旨之下与旁人争辩皆无用,就理智地不再争辩,咬牙准备把这顿板子熬过去。 因为其他人很快也退出来的缘故,掌刑的宦官怕有别的吩咐,就暂且等了等。但傅茂川并没有往这边来,只冷着脸叮嘱御前宫人和侍卫们日后不要再多提及此事,倒是忠王在殿檐下驻足想了想,就走了过来。 “殿下。”掌刑宦官拱手,忠王摘了扳指掖过去:“年关近了,大人置办些酒菜,过个好年。” “殿下您客气——”掌刑宦官拖着长音,眉开眼笑地把扳指收了。忠王没再说别的话,更没与谢迟说一个字,转身便走。 亏得忠王的这个扳指,谢迟少受了好些苦。若不然,单凭他年纪轻又多日寝食不安,这三十板子就能打飞他半条命。 但饶是这样,他还是当晚就发起了高烧。傅茂川把他单挪了个屋子的事他迷迷糊糊地知道,后来进进出出的又都有谁,他就一点都不清楚了。 这烧,如洪水般凶猛地烧了一天一夜,但退去时竟也利落得很。谢迟半夜突然醒来,觉得头脑清醒无比、四肢也不那么酸了,之后便再没反复。 谢迟趴在床上重舒了口气,下意识地想翻身,紧接着便呲牙咧嘴地吸了凉气:“咝……” 好疼。 . 府里,叶蝉掐着指头数算了好几遍,才敢确定这刚腊月十五。 她还以为都过了两个月了,日子漫长得让人烦躁。 谢迟一点音讯都没有,是吉是凶、是生是死一概不知。她在府里压着事,虽然没出什么乱子吧,可心里每时每刻都慌得很,一天到晚的坐卧不安。 得亏奶奶平日不出门,爷爷近来也嫌冷不爱走动。不然他二老要出去她可没法拦着,出门一打听就糟糕了。 ——这竟是近来唯一值得庆幸的一点。 于是再到用晚膳的时候,叶蝉被满腹心事搅得罕见的没胃口,对一桌子菜横挑鼻子竖挑眼,看来看去一口都不想吃,连拿筷子的兴致都没有。 好在青釉大致知道她的喜好,在她对着满桌菜发愣的时候,就悄悄推了红釉出去,让红釉赶紧去厨房,让那边下碗酸菜肉丝面过来。 叶蝉本来就偏爱些味道重的东西,尤其爱吃酸,酸的东西又确实开胃。一碗热腾腾的面端过来,色泽诱人,酸香混合着肉香一起漫开,她便逼着自己好歹吃了半碗。 然后,她又着意吩咐膳房,给元显和元晋备好宵夜。元显的送去西院,元晋的送到她这儿来。 两个孩子现在都能吃辅食了。但她去吩咐这些,是从听闻谢迟出事开始的。 叶蝉最初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开始操了这份儿心,前几天晚上才幡然惊悟:似乎是因为担心谢迟真的回不来?如果那样,两个孩子再出现问题,广恩伯一脉就算断了……她竟然在担心这个?! 看来她当真是近来压力太大了。 一想到这些,叶蝉鼻子就泛酸。 她觉得这样不好,可是,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呀! 府里使不上劲儿,她在京里也没有其他熟人可以帮忙。每天心里都乱糟糟的,胡思乱想得愈发厉害。 回到卧房,叶蝉终于躲到屏风后闷头哭了一场。 她哭的声音小,但两句话在她心头咆哮得一声比一声猛烈: 谢迟,你可赶紧回来吧。 我害怕!!! . 西院,容萱原拿着个拨浪鼓逗满地爬的元显逗得正开心,一看花佩端着两只小白瓷碗进来,脸一下就冷了:“她有完没完?” 花佩赶紧回身阖上门,压着声音劝容姨娘:“您就别气了。怎么说……大公子也毕竟是继在夫人名下的,夫人平日要照顾一二,旁人也说不出不是来。” 容萱就把更多呼之欲出的吐槽忍了,化作一记白眼:“嘁。” 叶蝉安得什么心,当她看不出吗?趁着男主不在到处昭示自己的权威,真是所有女配正房的标配! 得了,她要捞贤名就让她捞去。反正按照剧情,这种事最后一定会叫男主知道,男主也绝对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图谋不轨! 叶蝉被他笑得又瞪他,不过也没再同他争执一起睡的事。 105.第 105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正坐在对面给他讲笑话的容萱一愣, 见他匆匆擦了把嘴:“突然想起点事……你先吃着!吃完直接回去就行!” 他说罢转身便走,连侍候在旁的刘双领都没摸清到底怎么回事。刘双领只得匆匆跟上,只见谢迟大步流星地闷头走了好远,忽地脚下一定。 刘双领也定住。 去哪儿好呢?谢迟心里掂量了一下, 虽然去爷爷奶奶那儿继续吃饭也不是不行,可一来自己现下精神不济,二老会担心;二来,爷爷听说他让个妾室逼成这样,肯定要笑话他。 他于是侧眸阴恻恻地睃了刘双领一眼:“我去正院,你不许跟西院多嘴。” “哎……哎哎!”刘双领发着懵连声应下。 是以正院之中, 叶蝉喜滋滋地吃饱喝足,正打算再喝一小碗排骨莲藕汤就让人把膳撤了, 谢迟风风火火地杀到了眼前。 他闷着头进来也没声,她注意到他刚一愣, 他已经坐到旁边的空椅子上了, 开口就说:“给我添碗饭。” 青釉刚才正为容姨娘的事儿负着气, 现在见爵爷还是来了正院自然高兴, 福了一福立刻麻利地盛了碗饭过来。 叶蝉还怔着:“我听说……容氏去你那儿一起用膳了?” “没吃饱。”谢迟眼也没抬。刚才他在书房时只觉得累到虚脱, 这一路走过来反倒打开了胃口, 一口气往嘴里噎了半个四喜丸子。 叶蝉更不懂了,为啥会没吃饱?她这儿的菜都顿顿要剩大半, 他个一家之主房里的菜会不够吃?这不可能啊! 可看他这一副明显饿狠了的样子, 叶蝉又觉得还是先别追问了, 让他先吃。她转而问刘双领:“爷今儿去宫里怎么样?当值顺利吗?” 刘双领清楚自家爷既上进心强又爱面子,便省去了被人扛回来的一段没提,躬身只说:“多少有些累着了,回来就先睡了一觉。” “哦……”叶蝉点点头,知道他累便更不再多和他说话,只在旁边托着腮看他。 谢迟于是得以轻松地吃饱,吃饱后气力自也恢复了些,他撂下筷子往椅背上一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叶蝉托腮傻看了她一会儿,把他要问他为什么没吃饱的事给忘了,张口问说:“明天还去吗?” 谢迟一叹:“去。” 当值的事白康帮他告了假,可以歇一天,但操练他不允许自己不去。谢迟把自己的弦绷得很紧,这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向上走的机会,他得握住。 再者,在御前侍卫中,他这么个旁支的勋爵实在不算什么。很多亲王世子、甚至皇子在真正开始办差前,都会现在御前侍卫里历练一番,他们叫苦可以,但他不行。 . 是以的第二天,谢迟早上多睡了两个时辰,起床后缓了缓劲儿,又好好地吃了顿饭,就按时赶到宫里操练去了。 留在家里的叶蝉也很忙,忙着带孩子。 这个孩子对她而言可以说是“从天而降”——没十月怀胎也没一朝分娩,去忠王府走了一遭,他就来了。所以对这个孩子,叶蝉不知道容萱那边是什么感觉,反正对她来说是既压力很大又很新鲜。 两个孩子都是在恪郡王府就已经起了名字的,继过来后也没改,都是按族谱从元字辈,日字部。容萱房里那个叫元显,叶蝉这里这个叫元晋。 叶蝉觉得元晋不哭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睡觉时粉嘟嘟肉呼呼,醒来后一双眼睛东张西望特别亮,喜欢咿咿呀呀地吧唧着嘴看她。 不过元晋现在这样乖乖醒着的时候还很少,叶蝉对他又新鲜,就一听说他醒来便要趴在摇篮边看他、逗他玩儿。弄得元晋的两个乳母心下都好笑,心说这哪儿是养母带孩子啊?这就是个大点的孩子带个小点的孩子! 但可见也是有缘,元晋一个小小婴孩什么都不懂,但就愿意跟她亲,她在旁边他就很少哭闹。 乳母杨氏就噙笑捧了一句:“夫人这有孩子缘,来日自己生了小公子,那必是很好的!” 却没想到正拿香囊流苏逗元晋的夫人面容陡然僵住。 她锁锁眉,抬头说:“不许你们这样说!元晋和元显既然继过来了,那就是我的孩子。以后我就算自己生了,待他们也是一样的!” 杨氏的笑容僵在脸上,正要谢罪,叶蝉却已转向了青釉:“青釉你去,把府里的下人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叫过来。” 青釉一哑:“那老爵爷和老夫人那边……” 叶蝉咬咬牙:“也叫过来,就说我有事情要说,晚些时候去跟奶奶赔罪!” 她从来没这样过,在跟了她大半个月的青釉看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过见她认真,青釉反不敢像平常一样拿她当小姑娘看了,她匆匆一福,恭敬地应了声“诺”,立刻退出去办差。 . 皇宫里,御前侍卫操练的箭场旁边,几个老资历的侍卫正在茶间里休息,边喝茶边看着在烈日下站桩的少年叹气。 眼下是已入秋了,可天气还完全没凉爽下来,下午这会儿日头毒得很。谢迟刚站了一刻,衣服就已尽湿,淋得脚边一圈的汗。 一个年愈三十的侍卫就摇头说:“唉,你们说这小子这么拼,是嫌命太长吗?” 旁边的同伴瞪他:“积点口德好吗?人家才十六岁,招你惹你了?” “不是……我没别的意思。”之前那个讪讪笑了两声,“我就想说,我要是他,就跟家里安享爵位,不来受这份儿罪。而且我就不明白了,来御前侍卫里头历练的宗亲,我见过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人家都是走个过场,他怎么真往死里练自己啊?” 昨儿头一天就把半条命练没了,今天竟然还按时按点的来?初来乍到又体力不支,练射箭时脱靶的次数多了点,被负责箭术操练的百户大人罚站桩半个时辰,他也一句辩解的话都没说。不然以他的身份,百户大人怎么也得给三分面子。 这不,现下他没开口给台阶,百户大人也不好自己把话收回来吧?只好坐墙根儿下自己郁闷去了。他也奇怪,新来的这位广恩伯不是头一个进御前侍卫的宗亲啊,可怎么就他这么拼呢?他图啥啊? 百户姜海坐在墙下,看着谢迟被汗浸湿的背影发怵。 姜海比谢迟大足足十岁,他说罚谢迟站桩半个时辰,原本是给他留了讨价还价的余地,没想到谢迟一点怨言都没有地去了,倒弄得他很有种自己欺负小孩的感觉。 于是半个时辰刚到,姜海就主动走过去一拍谢迟的肩头:“行了,我喊两个人送你回家。” 谢迟被他一拍差点栽下去,所幸又被他眼疾手快地扶住。缓了两口气,他转过身一抱拳:“多谢大人。我先去找程大人把擒拿补上。” 他说的程大人叫程华,也是个百户,专教擒拿功夫。今儿姜海在这边一罚他,那边他就没去成,现下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要走。 “……回来!”姜海赶紧一把将他拽住,吓得脸色都变了几变,“你不要命了?赶紧回家去!”擒拿学起来摸爬滚打摔,谢迟累成这样再过去,他怕闹出人命。 谢迟抹了把额上的汗:“我没事。” “什么没事?你当自己铁打的?”姜海不懂这个身在宗室的少年干什么这么拼,又觉得年轻人有拼劲是好事。 可他这个拼法真不行,早晚得把命拼没。 姜海于是忖度了一下,沉然道:“程华那边我去打个招呼,你近来都别去了。” “大人?!”谢迟顿时急了,姜海抬手制止了他的争辩,“我看你箭术有底子,这几个月好好练。骑射准头够了,我就把你添进冬狩随驾的单子里。” 天子冬狩?! 谢迟一下子两眼放光。 他想往上走,还有什么比接近九五之尊更好的捷径呢? “……”谢迟抬眼看了看她,心下揶揄说夫人你可真大度啊,又实在不愿带着伤还同时面对两个不太熟的女人,就说,“我背上疼,不便起来,还是各用各的吧。” 说话间,容萱进了屋。 她带了一只质朴的黑檀簪子,身上的一袭齐胸襦裙素白得如有仙气,只领缘、裙头处有些细碎的紫粉绣花。脚上的一双修鞋也是白底的,一点点淡粉的绣纹颜色浅得几乎看不出来,她一抬眼就看到广恩伯和正夫人都怔住了。 容萱心里暗喜,暗说这一身果然好看。叶蝉却恰好懵然问说:“这位……妹妹?好端端的,怎么穿一身孝啊。” 这话令容萱一愣,转而又窃笑起来。她心说这位正夫人拿的果真是炮灰配角的剧本,这不,已经找上茬了? 她便没回叶蝉的话,福了福身,望着广恩伯温柔道:“爷,您怎么样?” “啊……没事。”谢迟趴在那儿,目光盯着枕头。 容萱上前了几步,目光看到他背上晾着的伤口时一声惊呼:“啊!怎么、怎么打得这么狠呢?”说着连声音都哽咽了,“老夫人这是干什么?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 “容氏!”谢迟忽地一喝,容萱双眸还含着泪,赶忙噤声。 他锁着眉睇了她两眼:“不许背地里指摘奶奶。” 容萱似有些不服,闷闷地应了声哦。 谢迟心下不禁有点嫌弃,觉得这容氏没规矩。 其实如果是叶蝉不懂规矩,他倒有心理准备。因为他听说了,一年多前宫里开始采选,家里为传香火就向宫里请了旨,给他赐婚,宫里答应了。可他们实在是旁支得不能再旁支的宗室,宫里事有多,估计一转眼就把这事忘了个底儿掉,直到前阵子给各府赐婚的旨意都定下来,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广恩伯需要赐婚。 所以,宫里就从落选的姑娘里扒拉出了一个年龄比他小的,就是叶蝉。 而那时,在采选中走了个过场的叶蝉早就回了家,根本没和其他人一起在宫里学那大半年的规矩。 是以他心里觉得,这个叶蝉可能什么都不懂。没想到这阵子下来,她似乎还挺知礼的——虽然他没怎么和她相处吧,可他听说她每天一起床就先去爷爷奶奶那儿问安敬茶。 反倒是这从宫女里挑出来,按理说应该规矩齐全的容萱……穿着一身孝就来了,说话也不知道注意。 谢迟大早上的就在奶奶那儿挨了顿打骂,本来就烦得很,当下更没了应付容萱的心情。 他又睃了容萱两眼,就生硬道:“我要休息了,你回去吧。” “……哦。”容萱还是这么个反应,看着倒是单纯,却也有点愚钝的味道。 然后她福了福,便退了出去。 容萱前脚一走,在正院发生的这些事就在下人的交口相传中,很快传遍了广恩伯府。 把宗室上下都算起来,广恩伯是不起眼,可毕竟还是吃皇粮拿俸禄的人家,前前后后百余号下人还是有的。如此这般,自然人人都要为自己的前程打算,要去摸主子们的心事。 膳房那边,是从谢迟身边最得力的小厮刘双领嘴里听见的这事儿。 刘双领比广恩伯大一岁,今年十七。他其实原本是宫里头的宦官,进宫没两年就倒了霉,赶着过年生了场重病。宫里讲究多,过年生病不吉利,得脸的宫人还能传个太医瞧瞧,没什么身份的都是送出去看自己有没有命熬好。 宫外安置生病宫人的地方在长乐寺旁边,那会儿恰逢谢迟的父亲刚去世不久,他日日去寺里给父亲上香,就碰上了只剩一口气还要自己硬扛着出来买药的刘双领。他看不过眼,便求宫里把他赏给广恩伯府,按理来说依他的爵位,府里其实不能用宦官,但这么个病重的小宦官没人在意,管事的乐意给个顺水人情,便点头答应的。 106.第 106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谢迟便很忐忑,转磨盘一样在书房里转了好多圈,也拿不定主意。 他觉得,谢信不去和自己不去, 不是一回事。一来, 虽者谢信也就他比大个五六岁,但论辈分, 人家真是长辈, 长辈不去晚辈的祭礼也没什么。二来, 谢信只是观礼,观礼的人多一个少一个都不是大事;可他是受召去参礼,参礼的员额安排那是有规矩的, 他不去就得找别人填补,似乎随便开口并不太好。 但让他得罪太子…… 谢迟心里乱得慌。虽然先前也已经得罪过一回了, 可这会儿总不能让他破罐破摔地想, 既然得罪过了就无所谓再得罪一回吧? 谢迟便这么在书房翻来覆去地琢磨起来,待得回神时天色已然很晚了。他想了想,自己现下过去没准儿要扰叶蝉安睡, 再则他有心事,叶蝉看了也要跟着忧心,就索性睡在了书房。 正院卧房里, 叶蝉瞅瞅天色, 估摸着他大约是睡在前头了。她确实对自己睡有些小小的不适应, 但想他今天是有正事, 也不想太任性,便让乳母把元晋抱了过来,自己带元晋睡。 元晋先前从没在晚上和她一起睡过,不过他跟她很亲,好奇地张望了会儿便也安静下来,很快就平稳地睡了过去。 数里之外的忠王府中,又过了足足一个时辰,陆恒才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波前来拜访的宗亲,可算进了后宅。 忠王妃原本已然躺下了,见他过来又起了身,刚要下榻,被他挡住:“你睡你的,我身上凉,别过寒气给你。” 卫氏便又躺回被中,秀眉蹙了一蹙:“怎么突然这么忙?” “这不是要给皇长子办祭礼么。”忠王笑笑,脱了大氅交给下人,又去炉前烘了烘手,才去床边坐下,“陛下说挑宗室子弟参礼,谁想落于人后?有点头脸的就全来了。” 这个“有点头脸的”,指的基本是陛下亲兄弟的儿子们,也就是和皇长子血脉最近的一帮堂弟。次一等的,是陛下叔伯们的孙辈,大多也都还混得不错。 卫氏坐起身歪到他肩上。她的身孕有四个多月了,已可见些隆起。忠王以前也没有过孩子,近来在她身边都束手束脚的,看她靠过来他也不敢揽,生怕一不小心让她出什么闪失。 末了还是卫氏白了他一眼,抓着他的手搁到自己腹间,又继续问:“一共要多少人?” “六七个吧。”陆恒一边小心翼翼地抚着她的肚子,一边道,“陛下的亲弟弟总共十一个,挑一挑适龄的,再算上广恩伯谢迟,只多不少。” 卫氏不禁一愣:“广恩伯谢迟?怎么把他算上了?” “陛下交待的。”陆恒道。 卫氏了然地哦了一声。 一个在京里不起眼的宗亲,倒没什么。至少跟那些与陛下血脉最近的亲王府世子长子比,这没什么。 她兀自沉默了好一会儿,愈想心里愈不安生:“陆恒。” “嗯?” “陛下这样……”卫氏顿声,斟酌了一下措辞,“陛下对太子如此不满,又抬举各亲王府的孩子,我怕……”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陆恒及时接过了话茬,把她没说出的部分阻在了口中。卫氏抬眼看去,便见他的神色也沉郁了许多,但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又笑了起来,“没关系。关乎国祚的事,自要看陛下的意思。陛下不开口,亲王们心思再活络也没用。” 卫氏抿了抿唇,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知道夫君忠心,也明白纵使抛开忠心不提,他也不愿看到朝中动荡。从大义来讲,她也如此。 可从私心来说,她倒宁可亲王们心思活络、陛下也有所动摇。毕竟……如今的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这些与天家亲近的人都再清楚不过。以前还能觉得太子总会顾念与陆恒自幼相识的情分,可现下,太子在冬狩时都直接动了手,大约已然是恨意深沉了。 那依照太子的性子,待得他承继大统之日,就是忠王一脉覆灭之时。 常言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卫氏一想这个就遍体发凉。 . 东宫,太子谢远被禁了足,自然气不顺。宫人们都伺候得小心翼翼,但仍是有好几个被拉出去赏了板子。 到了翌日晌午,太傅薛成赶来,太子才不得不压了几分火气,向太傅见礼,请太傅入座。 薛成坐下便叹气:“唉,殿下怎可闹出这样的事来!” 太子也叹气:“孤怎么知道他会突然病得厉害起来。” 薛成一噎,险些破口大骂。 他在朝为官数载,学问做得不错,门生也不少。若是旁的门生做出这样的事来,大概早已被他从门下逐了出去,可眼前这位偏偏是太子,让他急不得恼不得。 他只得压住火气,耐心说教:“婴孩生病并不罕见,可太子妃殿下着人连夜求见而不能,是您的不是!” 太子锁眉:“我当时在沐氏宫里,她差人来,孤根本不知。” 薛成好悬没背过气去。 他心道那是太子妃!天底下的女人里,太后第一皇后第二她第三!能被个区区东宫妃妾挡在门外,还不是您这个太子偏宠妾室所致?! 但薛成当他的老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心知这话说了也没用。摇一摇头,就还是议起了当下更要紧的正事:“殿下要知道,陛下因为冬狩时的事情着恼,已然不叫殿下去皇长子的祭礼了。如今殿下又被禁足,朝中不利于殿下的种种议论……殿下还是要做些贤德之事让他们闭嘴才好。” “不利的议论?”太子不解地想了想,“什么议论?” 薛成沉了一沉,几样措辞都在脑海里转了一遍,最后挑了个明白却又还算委婉的说法:“国祚之事。” “放肆!”太子猛地击案,大感诧异,“父皇只有孤一个儿子,他们还敢议论国祚之事?!除了孤,还有谁能承继大统?!” 薛成沉默不语。 太子这话虽然听来狂妄,但也不失为一种事实。这几年来不止是他自己,就连朝臣们也都是这样看的。 是以这回坊间突然掀起对国祚之事的议论,薛成也好生惊诧了一番。接着便是不寒而栗,他头一次迫着自己去想,即便太子是陛下独子,皇位也未必就是当今太子的。 “您若行事不端,陛下可以册立皇太孙。”薛成沉然道。 太子轻轻一怔,旋即松了气:“那是我儿子,父皇要将天下给他,于我也无甚不可。” 您倒真想得开。 薛成心下无奈而笑,默了默,又说:“皇孙尚不满岁,婴孩又大多体弱多病。如有不妥,陛下还可过继宗世子承继大统。” 太子悚然一惊。 “您说什么?”他错愕不已地望着太傅。 薛成垂下眼眸:“您以为,如今对于国祚之事的议论,是何人所掀?” 还不就是陛下的那些亲兄弟,洛安城里个个显赫的亲王府里掀起的? 他们原不该动这样的心思,太子已然成年,膝下又已有一子,轮不到他们亲王府里的儿子继位。如今是太子自己立身不正,使得他们动了不该动的念头。 那个一人之上的位子,谁不想要?也就是本朝立储只立子不立弟,他们才只能往儿子们身上使劲儿,传开的流言也只是说陛下或许想废了太子、过继宗世子为新储君。若能直接立弟,只怕亲王们现下已然斗成一片了。 谢远全然懵住,他一直所坚信的事情在这一刹瓦解殆尽,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十一岁的时候。 那时是大哥去世,他头一回知道,原来这皇位还能掉到他头上。这回是朝中动荡,他头一回知道,原来这皇位依旧不一定是他的。 太子便有些抑制不住的慌乱:“太傅,那我……我怎么办?” “唉,事到如今,先向陛下请罪吧!”薛成无奈至极,“殿下写奏章,臣帮殿下润色。无论如何,都得让陛下在祭礼之前消气才是!” 否则,按照一贯的规矩,祭礼之后要设家宴,参礼的众位宗世子在这一天都算“自家人”,都要去餐这宴席。宴席上见不到皇长子这唯一在世的亲弟弟,可就真要热闹了。 事不宜迟,薛成立即叫了宫人来,帮太子铺纸研磨。接着又道:“太子还得写封信给忠王。” 刚蘸好墨的太子微滞:“干什么?” “请忠王在把人员定下来后,务必将名册呈给您一份。”薛成肃然道,“他们是以您家人的身份去祭祀您的大哥,您理当备谢赏赐下去。” 太子不亲临祭礼但是赏东西下去,也算昭示身份、划出高低。 接着继续道:“我原想称病不去,想了好几天,又觉还是去好。” 话刚说完,元晋一巴掌糊在了他脸上。 谢迟把他的小手扒拉开,叶蝉哑了哑问:“皇长子的祭礼……为什么叫你去?” “说是陛下的意思,我也不知陛下为什么选我。”说完,元晋的手又拍了上来。 107.第 107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谢迟抬眼看了看她, 心下揶揄说夫人你可真大度啊, 又实在不愿带着伤还同时面对两个不太熟的女人, 就说,“我背上疼, 不便起来,还是各用各的吧。” 说话间,容萱进了屋。 她带了一只质朴的黑檀簪子,身上的一袭齐胸襦裙素白得如有仙气,只领缘、裙头处有些细碎的紫粉绣花。脚上的一双修鞋也是白底的,一点点淡粉的绣纹颜色浅得几乎看不出来, 她一抬眼就看到广恩伯和正夫人都怔住了。 容萱心里暗喜, 暗说这一身果然好看。叶蝉却恰好懵然问说:“这位……妹妹?好端端的,怎么穿一身孝啊。” 这话令容萱一愣, 转而又窃笑起来。她心说这位正夫人拿的果真是炮灰配角的剧本,这不, 已经找上茬了? 她便没回叶蝉的话,福了福身,望着广恩伯温柔道:“爷,您怎么样?” “啊……没事。”谢迟趴在那儿, 目光盯着枕头。 容萱上前了几步, 目光看到他背上晾着的伤口时一声惊呼:“啊!怎么、怎么打得这么狠呢?”说着连声音都哽咽了, “老夫人这是干什么?都是一家人, 有什么话不能……” “容氏!”谢迟忽地一喝, 容萱双眸还含着泪,赶忙噤声。 他锁着眉睇了她两眼:“不许背地里指摘奶奶。” 容萱似有些不服,闷闷地应了声哦。 谢迟心下不禁有点嫌弃,觉得这容氏没规矩。 其实如果是叶蝉不懂规矩,他倒有心理准备。因为他听说了,一年多前宫里开始采选,家里为传香火就向宫里请了旨,给他赐婚,宫里答应了。可他们实在是旁支得不能再旁支的宗室,宫里事有多,估计一转眼就把这事忘了个底儿掉,直到前阵子给各府赐婚的旨意都定下来,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广恩伯需要赐婚。 所以,宫里就从落选的姑娘里扒拉出了一个年龄比他小的,就是叶蝉。 而那时,在采选中走了个过场的叶蝉早就回了家,根本没和其他人一起在宫里学那大半年的规矩。 是以他心里觉得,这个叶蝉可能什么都不懂。没想到这阵子下来,她似乎还挺知礼的——虽然他没怎么和她相处吧,可他听说她每天一起床就先去爷爷奶奶那儿问安敬茶。 反倒是这从宫女里挑出来,按理说应该规矩齐全的容萱……穿着一身孝就来了,说话也不知道注意。 谢迟大早上的就在奶奶那儿挨了顿打骂,本来就烦得很,当下更没了应付容萱的心情。 他又睃了容萱两眼,就生硬道:“我要休息了,你回去吧。” “……哦。”容萱还是这么个反应,看着倒是单纯,却也有点愚钝的味道。 然后她福了福,便退了出去。 容萱前脚一走,在正院发生的这些事就在下人的交口相传中,很快传遍了广恩伯府。 把宗室上下都算起来,广恩伯是不起眼,可毕竟还是吃皇粮拿俸禄的人家,前前后后百余号下人还是有的。如此这般,自然人人都要为自己的前程打算,要去摸主子们的心事。 膳房那边,是从谢迟身边最得力的小厮刘双领嘴里听见的这事儿。 刘双领比广恩伯大一岁,今年十七。他其实原本是宫里头的宦官,进宫没两年就倒了霉,赶着过年生了场重病。宫里讲究多,过年生病不吉利,得脸的宫人还能传个太医瞧瞧,没什么身份的都是送出去看自己有没有命熬好。 宫外安置生病宫人的地方在长乐寺旁边,那会儿恰逢谢迟的父亲刚去世不久,他日日去寺里给父亲上香,就碰上了只剩一口气还要自己硬扛着出来买药的刘双领。他看不过眼,便求宫里把他赏给广恩伯府,按理来说依他的爵位,府里其实不能用宦官,但这么个病重的小宦官没人在意,管事的乐意给个顺水人情,便点头答应的。 打这之后,刘双领死心塌地地跟着谢迟。而且他还真机灵,把宫里那一套八面玲珑全带了过来。 当下他就边掂量着边跟掌勺的钱大厨说:“嘿,我原本觉着容姨娘长得更漂亮,又是宫里出来的,准定是她更得脸。没想到啊,啧……” 钱大厨边颠勺边乐呵:“你也别把话说死,这不刚见第一面么?我听着啊,夫人有几分本事还不清楚,但那容姨娘真是会来事儿,日后哪边更得势,不好说。” “我看不是那么回事。”刘双领摇着头,“容姨娘是会来事儿,可这来事儿来不到点子上,就还不如不会来事儿。” 钱大厨哈哈一笑,正要再跟他辩,突然卡了声,转而扬音:“哟,青釉姑娘。” 刘双领回头一瞧,正院的青釉正走进来。 她们几个正院的大丫头今年都差不多是十六七的年纪,比夫人稍大几岁。其中这个青釉好像混得最好,前后走动的事都常见到她。她为人也确实讨喜,一张漂亮的鹅蛋脸瞧着端庄,但见了人就笑吟吟的:“呀,刘爷也在啊?” 刘双领坐在那儿没动,但笑着作了作揖:“你可真客气。” 青釉一哂,把事先准备好的碎银放到了钱大厨的灶台上,又额外从荷包里摸了块出来塞给刘双领,然后跟钱大厨说:“爵爷在正院养伤呢,大夫说得吃两天清淡的。您看着备吧,夫人跟着一块儿吃。” 钱大厨应了声“好嘞”,又说:“哎,前两天夫人说爱吃的那道汤是什么汤来着?” 青釉低头一想就想了起来:“白萝卜豆腐肉圆汤。” “行,今儿还上这个。姑娘放心回去吧!”钱大厨笑着说完,就转身吆喝底下人去备食材。青釉朝他二人欠欠身就走了,刘双领站起来也道:“我也回去了,爷跟前还得我盯着。” 钱大厨转回头来,抄起灶上那块碎银要塞给他,跟他说让他去喝茶。刘双领往回一推就走了:“得了吧,你猜人家为什么单给我一块儿?这是就怕你拿不着啊!” 正院办事真周全。 刘双领一早上脑子都在琢磨这个,觉得这位刚十三岁的正夫人不简单,但午膳一端上来,他又险些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夫人一看到那钵白萝卜豆腐肉圆汤,两眼一下就毫不遮掩地亮了,瞧着跟饿狼见到小肥羊似的。 榻桌不大,只放的下三四道菜,这道汤和其他菜肴一起放在了床边单支的桌子上。于是就见夫人兴奋地搓了搓手:“先给我盛碗汤!”说罢还扭头问爵爷,“爷,你吃不吃?这道汤做得可好了!” 谢迟刚忍着疼翻身坐起来,一听到这话差点笑岔气。他扭头看看那道汤,说:“不了,我还是先吃饭吧。” 叶蝉也不在意,从青釉手里接过汤碗,舀起个肉圆低头就咬。 她特别喜欢这道汤,就是因为钱大厨这肉圆做得特别好吃。它不是汤里常见的那种嫩滑弹压的肉圆口感,吃起来特别软糯,肉香味也温温和和的,依稀有些米粉的香气,而且一点儿都不腻口。 叶蝉细细品着,三口吃掉了一个。觉得没吃够,又舀起第二个。 方才的整整一个上午,她都因为不知道怎么跟谢迟相处而过得很紧张,不仅很紧张还一直在没话找话,生怕冷场。 可当下,她一吃到好吃的就忘我了起来,满脑子都只有肉圆的美味,一下子变得很安静。这弄得谢迟突然不太适应,下意识地看向她。 然后她这专心致志吃东西的模样让他觉得,这个肉圆似乎真的很好吃嘛! 他于是放下了筷子里夹着的那块炒鸡蛋,跟刘双领说:“给我也盛碗汤,多盛两个丸子。” 叶蝉蓦地一抬头:“咦?” 刘双领手脚麻利,谢迟低头吃了口菜的工夫,汤就奉了过来。他伸手接过,一抬眼看见叶蝉衔着笑正看自己,端碗的手滞了滞:“分你个丸子……?” “好呀。”叶蝉倒不客气,直接一伸汤匙舀了一个过来。谢迟心下好笑,兀自用汤匙将个丸子一分为二,吃了半个又打量她:“我看你一上午嘴都没停。吃完脆皮炸鲜奶吃的早膳,然后又吃了奶糕、果脯、杏仁豆腐,现在午膳还用得这么香,你一直这么能吃吗?” 他想如果她平常都这么能吃,那她真是他见过的最能吃的姑娘了。 好在叶蝉摇头:“哪儿啊。”谢迟刚一松气,她的话又说了下去,“奶糕、果脯、杏仁豆腐,那都是不顶饱的东西,吃来玩的罢了,午膳当然还是要好好用的。” “……”谢迟眉头挑起,盯着碗里的肉圆好生绷了片刻,扑哧喷笑出来。 “你笑什么?”叶蝉不解地瞪他。 “哈哈哈哈哈!”谢迟边笑边窘迫地接过刘双领递来的帕子擦嘴,抬眼见她面色羞红,忙尽力忍住笑摆手,“没事没事,你吃你的,怎么高兴怎么来。” 说罢还扭脸吩咐刘双领:“交待膳房一声,把正院的点心备足,别让夫人亏嘴。” 他是想让她别紧张,结果她“咦?”了一声,他看过去,她认真地眨了眨眼:“你觉得我长得漂亮?” 谢迟懵了一下,意识到是自己说了句“沉迷美色”,噗地一声从侧躺笑翻,然后一边抽着凉气一边大笑出声! 叶蝉被他笑得又瞪他,不过也没再同他争执一起睡的事。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晚膳端进屋里,谢迟放松下来自然胃口大开,虽是趴着都吃了不少。 一边自己闷头吃,一边还不忘抽神给瘦了很多的叶蝉夹菜。 叶蝉跟他说句话的工夫,碗里就又被他塞了一大块糖醋排骨。这糖醋排骨做得着实不错,肉烧得够烂够入味,细细的脆骨炖成了尚存脆感的胶质,酸甜咸调得适中,吃起来特别下饭。 如果放在平常,这道菜是很合叶蝉的口味的,不过今天…… 叶蝉锁着眉把它夹起来,放到了谢迟的饭上:“我吃不下了!” “那你吃半个我吃半个。”谢迟边说边用筷子分起了上面的肉,叶蝉火速抱起饭碗跳开几尺远:“我真的吃不下了!!!” “噗哈哈哈哈。”谢迟喷笑,然后自顾自地吃着排骨道,“好吧好吧,放过你了。” 这天晚上,谢迟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家的幸福。前些日子在宫里虽然也只是歇着养伤,什么都没有发生,可他终究放松不下来,神经时时刻刻紧绷,听到门外有动静有心跳加速。 当下,他是彻底放松了下来,和叶蝉闲话家常,说话也不用有什么顾忌。还叫乳母把元晋抱来玩了玩,结果元晋吧唧趴到了他身上,疼得他耳畔嗡地一声差点直接晕过去! 叶蝉赶忙把元晋抱起来,边是心疼谢迟边又想笑。元晋见她笑,也跟着咯咯咯地笑,笑得他直瞪他们:“你们够了!不许笑!” 叶蝉抱着元晋迅速开溜。 晚上盥洗之后,叶蝉磨磨唧唧地上了床。这真是二人头一回同榻而眠,成婚那日都没有,他那天晚上边醒酒边跟她说了几句话,就照常去书房读书然后自己睡了。 这头一回同榻,他们还只能一个趴着一个躺着。叶蝉本来想尽一下为人|妻的职责,亲手帮他换药来着,但被他坚定地拒绝了。 他伸手捂着他的眼睛,等刘双领给他换完了药,才把手挪开。 叶蝉撇撇嘴,从床上坐起来:“那我看看你的伤。” “不许看!”谢迟一喝,锁着眉头把她按回床上,“有什么好看的,乖乖睡觉。” 叶蝉躺回去盖好被子,突然沉默起来,谢迟看看她,发现她面色也不太好。 他不禁有点心虚,手从被子里摸过去,攥攥她的胳膊:“生气了?” 叶蝉摇头,倒反握住了他的手:“我是在想,你这回这事……真挺吓人的。要不……要不以后你别去了,拼着命去换加官进爵,不值得。” “哎……”谢迟一哂,往她跟前挪了挪,手探出被子来,一刮她鼻子,“别多心,这事过去了。御前也不是刀山火海,这次是个意外。” “可这意外一下就闹到陛下跟前去了啊!”叶蝉忧心忡忡,“我每天都担心你回不来了。” 哎,这个小知了…… 谢迟自不想就此退缩把难得挣到的差事扔了,但也知道她是好心,便伸手搂住她的后背,温和道:“陛下并不是爱草菅人命的人,如果御前闹出人命,那一定是有涉及朝堂纷争的大事。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去掺和那些,我就做好我的分内之职,自会平安的。” 叶蝉又默了会儿,最后也觉得好像就这样劝他缩回来并不太好,就黯然点了点头:“那好吧。反正你……多加小心,都说伴君如伴虎嘛。” 108.第 108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不然……别的不说,万一她有孕了怎么办?这个年龄生孩子太危险, 近几年宗亲的正房侧室因为难产去了好几个,大多年龄偏小。 他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让她担这种风险,绝对不行。让她喝药也不行,听说那种药大多性寒, 很伤身,年纪太轻更伤身。 谢迟脑子里风起云涌地压制着自己的欲念, 叶蝉则只顾着担心他生病, 哪能猜得到他都想完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问题了?见他死死闭着眼又不开口, 给他掖了掖被子:“你等着, 我让刘双领喊大夫去!” 她说着就要下床,然而他先她一步,一个猛子窜了起来。 叶蝉目瞪口呆, 谢迟抱起枕头就往外去:“我没事, 我到西屋睡, 你别担心!” “?!”叶蝉不禁傻了几息,他很快就绕过屏风出了屋,她听到他冲刘双领喊:“去拿床被子来!” 刘双领也一头雾水。 青釉见状,难免要挑帘进屋来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叶蝉把她叫到跟前, 跟她说:“你跟刘双领说一声, 爵爷刚才好像不太舒服, 让他注意着点, 该叫大夫就叫大夫,过几天还有皇长子的祭礼呢。” 青釉得了这话,立刻告诉了刘双领。刘双领也自要多加注意,到西屋去好生瞧了瞧谢迟,也直言说:“爷,您要是不舒服,下奴就赶紧喊大夫来。过几天就是皇长子的祭礼,这是个大事,别病起来耽搁了。” 谢迟仍自热血沸腾到精神抖擞,好在西屋没有那种有幔帐的床,只有张没有遮挡的窄榻,显得敞亮一些,反倒让他稍静了些心。 他平躺在榻,盯着房顶缓了好几口气:“我知道。真没事,不必担心。” 刘双领一时不敢走,唯恐他是怕麻烦不想叫大夫。但他细细看了半晌,见他确实神采奕奕不似生病,声音也寻不出半丝半毫的虚弱,又略微放了心。 谢迟一直干躺到后半夜才睡着,所幸次日不当值,他精神不佳地爬起床也没什么。 起床后,二人各自在两间屋中盥洗更衣,然后一同道堂屋用早膳。叶蝉看看他,带着几分不放心又问:“没事了?” “没事。”谢迟吁气,解释说,“昨晚也没事,就……莫名睡不着,怕翻来覆去地打扰你。” 叶蝉歪头看看他,心下回想着他往西屋去的时候在躲避什么一般的模样,有点不解,但也没再多追问。 早膳很快都端了上来,谢迟一瞧,一桌子全是素的。粥是一道香菇青菜粥、一道红薯粥,包子是素三鲜和冬笋香菇两种,凉菜是菠菜粉丝、爽脆木耳和凉拌豆皮,整个桌上都见不到一丁点儿肉,油想来也是按规矩用的素油。 他以为叶蝉理解错了什么,赶忙跟她解释:“你不用跟我一起斋戒啊!” 叶蝉径自盛着红薯粥,闻言笑吟吟道:“你本来就爱吃荤的,现下不能吃肯定挺难受的吧?我再在你面前吃,多欺负人啊?” 她便想索性一起吃吃素好了,反正也就三天。再者,虽然那位皇长子离世的时候她还不记事,可她也听说过,皇长子风评极佳。为这个,她跟着斋戒几天也真心实意。 但谢迟扭头告诉刘双领:“告诉厨房,今天给正院备两道肉馅的点心……前几天有个酥肉饼不错,来一份吧。”然后又跟她说:“一会儿我在西屋看书,你吃你的。” ……那好吧。 叶蝉不好意思拂了他的好意,便也没再做推辞。之后的三天基本都是这样过的,正餐时半点荤也见不着,但她的点心里会有一两样荤,搞得她着实没感觉到斋戒的难熬。 第四日一早,窗外还一片漆黑时,谢迟就起了身。按规矩先沐浴更衣,然后照例吃了顿不见荤腥的早饭,就奔太庙去。 其实按律来说,夭折皇子的祭礼没有在太庙办的——大多数其实连祭礼都不会有。不过既然九五之尊亲自开了口,皇太子名声又好,且还是按家礼去祭,朝臣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没多嘴,令故去十年的皇长子得以尊享死后的哀荣。 参礼的宗亲中,谢迟的府邸在京中最偏,离太庙也最远。是以他到时,另几位参礼的宗亲都到了,小宦官服侍他去侧间换上祭服,走出来时,正好碰上另外几位。 另几位都是亲王府的孩子,相互都熟,蓦地看见张从来没见过的陌生面孔和他们穿着一样的祭服,都愣了愣。旋即有人迟疑道:“敢问公子是……” 领着他的小宦官躬身:“这位是广恩伯。” 有那么短短一瞬,几人脑子里全都一卡:谁?广恩伯是谁? 但很快,他们又笑起来,从容不迫地拱手:“幸会。”接着又由宦官介绍起来。 谢迟这才得以把他们都认了个明白。五位里头有三位世子,分别是五王府的谢遇、七王府的谢逐、八王府的谢追。 另外两位一个是二王的次子谢进、一位是四王的幼子谢逢,这两个府没让世子来,二王那边是因为世子生得比皇长子还早,当哥哥的没法来祭弟弟;四王那儿则是原本立起来的世子得了场急病没留住,后来就没再请封,便索性挑了幼子来长长见识。 这其中,谢逢是最小的,才十五岁,又是个直性子。他思来想去还是不知这广恩伯到底是什么来路,张口就问了出来:“请问爵爷的父亲是……” 四个堂兄齐刷刷地瞪他,谢逢顿时也感失言,谢迟倒没在意:“我祖父还在世,父亲去的早,没袭过爵。父亲去后,祖父直接把爵位传给了我。” “哦……”谢逢恍悟,心说怪不得没听说过,接着又问,“那请问你祖父是……” 和他一贯交好的八王府世子谢追暗掐他胳膊,不过话都说了,掐也白搭。 谢迟颔首道:“祖父讳名祷。往上溯去,是……世宗幼子一脉传下来的。” 话音落定,谢逢尴尬到悲愤!世宗幼子谢润他倒知道,可是前任广恩伯谢祷的大名,真没听说过!他这是瞎多什么嘴啊! 然后他只好没话找话,也没太多时间细想,张口就说:“啊……我是世宗长子一脉下来的。” 几个堂兄简直忍无可忍,谢追咣叽狠跺了他一脚——废话!世宗的长子承袭承袭了皇位,一代代传下来,他们的父辈才都是皇子、都是当下和陛下血脉最近的亲王——谁不知道你是世宗长子一脉传下来的啊?! 谢逢被他跺得抱着脚蹦跶:“你干什么啊!” “你!活!该!”谢追磨着牙瞪他,然后笑跟谢迟打圆场,“别理他别理他,哪一脉都是自家兄弟。时辰差不多了,咱往里去吧。” 次道门内,用于祭礼的宽大广场上一切皆已准备妥当,众人在门槛外边候着,一时寂然无声。 这么一安静,人就难免要想些有的没的。谢迟的心绪就全绕在了方才的对答上,越想越不是滋味儿。 唉,也不怪谢逢。说到底,是他家里实在没落了,一连几代都无半点实权,最初还有封地田庄,后来就只剩了朝廷的俸禄,到他这儿才又有了五百户食邑。 他不知不觉地凝神看向眼前的大门那边。偌大的广场威仪肃穆,广场尽头供奉着牌位的大殿更一派天家风范。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莫名的心旷神怡。 . 祭礼自清晨开始,忙到晌午结束。祭礼散后,宫里按例设了个家宴,参礼观礼的宗亲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家人”。宴席就设在紫宸殿中,观礼的在侧殿,参礼的几人在正殿。 席面是尚食局按规矩备下的,但皇帝又额外赏了不少菜,以示圣恩。开席时皇帝还在宣政殿议着事,走不开,这倒没什么,众人都理解。觥筹交错间,大家更加好奇皇太子今日会不会来。 身为主祭的忠王陆恒更是悬着口气,从开席起就一直盯着殿门,除却时不时地和旁边的宗室子弟喝一杯酒外,基本没说什么话。 终于,一声“太子驾到——”响彻大殿,众人顿时神色各异,然后又掩饰住神色,纷纷离座行礼。 太子步入正殿,朗声笑道:“不必多礼,辛苦众位兄弟。” 语气听来春风得意,好像先前的禁足等事皆没有发生过,好像他不去祭礼也没什么稀奇。 正殿席上主位两侧的位子终于都有人坐了,中间空着的那一席是皇帝的。 太子遥遥向忠王举杯:“辛苦陆兄了。” 陆恒噙着笑也举杯:“多谢殿下。” 与此同时,两个宦官毫不起眼地溜着边走进了正殿,安静地候在了角落处。 片刻后,一个宦官又离了殿,出门直奔前头的宣政殿,与傅茂川耳语几句,又恭敬退下。 傅茂川欠着身,稳步走到皇帝身边,压声道:“陛下,太子殿下已到紫宸殿了。” 皇帝其实已议完了事,朝臣也都已告退。他闲闲地读着本奏章,听言嗯了一声:“如何?” “正与诸位宗亲共饮。”傅茂川低下了眼皮。 ——他想,皇帝要将一件事草草揭过是很容易的。这样把他们叫来问话,他想听的就应该是真话。 所以他们必须有人把真话说出来,闭口不言过不了关,扯谎则有被戳穿的可能。诚然,他说了真话,待得太子承继大统,他或许会有麻烦。可若不说,只怕能不能活过今天都不一定。 安静中,皇帝沉沉地长舒了口气,声音不辨喜怒:“说下去。” “臣……”谢迟暗暗咬牙,阖目磕了个头,“臣等在山林之中听见争吵声,离得不远,便策马过去查看。尚有几丈时,看见太子殿下和忠王殿下正在争执,太子殿下怒斥忠王殿下僭越,然后……然后挥拳打了上去。” 他说着顿了一顿,见皇帝未再发话,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忠王殿下没来得及闪避,摔倒在地上。但太子殿下扑去再打时,被忠王殿下拧住了胳膊。再之后……臣等便冲上去拉架了,两位殿下身边不知为何离开的护军也很快赶了回来。” 109.第 109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再定睛看去, 太子跪在地上,两个宦官使劲儿架他他也不肯起,显是在向皇帝求情。混乱之中, 谢迟只听清一句“当真是那沐氏蛊惑儿臣”云云。 皇帝的面色很不好, 一阵红一阵白的, 气息也不顺, 显是被气得够呛。傅茂川大概也是因此惊着了,才匆忙叫的侍卫。 谢迟怔神的这刹那工夫, 谢信已疾步上了前, 往太子腋下一架。太子不禁慌神,伸手便要拽皇帝的衣摆, 恰好谢迟也赶上来,不做多想, 一把拧住了太子的手腕! ——他这几个月的操练不是白练的,自己许不觉得有明显的长进,实则力气已然不小。太子倏然吃痛, 身子难免一软,谢信和两个宦官趁机将其顺利架起, 不由分说地便往殿外去。 “……父皇!”太子乱了阵脚, 噎了一噎, 到底认了错, “父皇, 儿臣知错了!父皇……” 眼见他又想往回挣, 原只是跟着往外走的谢迟及时按住了他的胳膊,太子原想去抓门框的手与门框一蹭而过,错失了挣扎的机会。 路过外殿旁的角房时,一声婴儿娇嫩的啼哭令谢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恰好看到小皇孙被乳母抱着的样子,稚嫩的小脸上依稀可见几许病中的痛苦,他怔了一怔,待得回神又匆忙别开视线。 他不由自主地想,太子殿下真浑啊! 孩子还这么小。 接着他就想到了元晋。元晋并不是他亲生的,不过叶蝉把这孩子当亲的带,近来他住在叶蝉那儿,也元晋相处的时间也不少。他鬼使神差地就开始琢磨,如果他敢让元晋受这份儿苦,叶蝉估计会活撕了他…… 再接着,他就想到了叶蝉。 嗯…… 谢迟红着脸回了回神,见太子已被两名宦官看着往东宫去,抹了把汗:“真是……” “唉!”谢信叹息摇头,“啧,储君啊,就这德性。咱有好日子,就赶紧享乐吧!” 言外之意,等到储君继位,搞不好要天下大乱。 殿中,皇帝坐在宽大的龙椅上缓了好半晌气儿,才稍稍舒适下来。傅茂川在旁躬身候着,就见陛下望着房梁,久久也不见说话,只一下接一下地摇着头。 半晌,皇帝长长地吁出一口郁气:“唉……” “陛下。”傅茂川试探着端起茶送到了皇帝跟前,“您喝口水,消消气儿。太子殿下还年轻,热血上头也是有的。” 皇帝一声苦笑,摆摆手,傅茂川只好将茶盏又搁下。 皇帝复又叹息:“他年轻,陆恒可是跟他一般年轻。” 傅茂川就不敢说话了。 人比人,比死人。忠王又明理又贤名在外,没有过沉迷美色的恶名,反倒有和王妃感情甚笃的佳话……偏他还和太子同龄,这么两相一比,让人真没法拿“太子年轻”来安慰陛下。 “朕原想着,有陆恒辅佐他,他也不会太出格。毕竟天下太平,他能守住江山安享盛世便是,现在看来……”皇帝疲乏不已,又摆摆手,不再多说,“把元晰给太子妃送回去,告诉她,准许她自己传御医,不必再让太子来禀话了。” “诺。”傅茂川欠身。掐指一算陛下都为这个气了大半夜了,不得不劝一句,“既已免朝,陛下您再睡一睡吧,圣体要紧。” 皇帝却半晌无言,沉了会儿,问说:“刚才进来的两个侍卫,都是宗亲吧?” “是。一个是广恩伯,一个是成康伯。”傅茂川道。 皇帝点点头:“皇长子若还活着,今年该是二十七岁。这两个看着都不到二十七……告诉忠王,皇长子祭礼,把他们两个加上。具体干什么,由他安排。” 傅茂川一哑,想了想,不得不提醒一句:“陛下,成康伯谢信是也不满二十七……可他比皇长子殿下长一辈。” 按规矩,祭礼上不能让长辈给晚辈磕头,纵使晚辈是皇子、长辈是不入流的宗亲也不行。 皇帝恍然,斟酌片刻便改口道:“那就让广恩伯去参礼,成康伯观礼。” “诺。”傅茂川恭敬地应下。辈分上没出错,他这御前当差的就没问题。至于陛下这么干,是如何如何给太子脸色,那不是他该管的事。 这个旨意很快就传到了忠王府,当天晚上谢迟回家时,便听说了。 他本来没多想。家祭嘛,子孙和弟弟们都该去拜一拜,天家也一样。但皇长子走得早,没有子孙,弟弟也就太子一个,从宗亲中挑几个堂弟去祭拜也合理,他也没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然而他刚走进正院的大门,就被前宅赶来的小厮给喊住了。小厮躬着身说:“爷,成康伯来了,说有急事要见您。” 谢迟不禁一愣。 家里在洛安毫不起眼,平日鲜少有人上门走动。而且,这成康伯是谁啊? 但他还是就此往前宅折了回去,告诉刘双领说:“跟夫人说一声,让她别等我了,自己先吃。” 于是正院的卧房里,叶蝉就隔着窗纸朦胧地看到,谢迟到了院门口又突然转身走了。 “咦?”她手里的针线活停了停,看向青釉,“这是有什么事?去问问。” 话音未落,刘双领已挑了帘进来,朝她欠了欠身:“夫人,成康伯突然来访,爵爷就折回去见了。说让您先用膳,不必等他。” 这么回事啊。 叶蝉点点头,又想了想,问他:“会谈很久吗?” “这个……”刘双领迟疑道,“不太清楚是什么事,说不准。” 叶蝉当即就想,那如果要谈很久,总不能让谢迟饿着谈。他在宫里又当差又操练的,可累了,每天回来吃饭都如狼似虎一般,而且净爱挑荤的吃。 她便下意识地看向堂屋里的一桌子菜。端几个给他过去?可这些菜从厨房端过来,本来就已经是温乎的了,再端过去肯定会更凉一些,现下天又还冷,吃凉了容易闹肚子。 叶蝉纠结了一下,犹豫着跟刘双领说:“公公你去厨房问问,看方不方便备个热汤面什么的,再搭几碟酱牛肉之类的荤凉菜,如果爵爷一会儿饿了,就直接给端过去。” 刘双领怔了怔:“夫人,有客人啊……” “我知道,成康伯嘛。”叶蝉扯了扯嘴角,“爵爷每天早上吃的就凑合,晚上这顿再不吃,白日里当差要撑不住的。那是宫里的差事要紧,还是成康伯要紧?” 刘双领一想,有道理啊,那肯定是宫里的差事要紧。再说,成康伯如果真的要和爵爷谈到很晚,也确实不能让爵爷一直饿着。 他便朝叶蝉一作揖,离了正院就去了厨房。厨房里,钱大厨刚歇下来,见他来了边喝茶边乐:“呀呵刘公公,怎么这会儿来了,夫人要点心?” “哎你闭嘴,敢拿夫人说笑,想不想干了你?”刘双领白他一眼,接着,就将刚才的来龙去脉给说了。 钱大厨一听:“嘿,得嘞,放心吧。有现成的酱牛肉和卤鹌鹑蛋,面用昨晚开始熬的牛腩汤煮,牛腩我捞不太老的搁几块,一准儿好吃!” 刘双领自己也还没顾得上吃饭,又是大冷的天,边听他说边想象热汤热面热牛肉,好生吞了吞口水:“那你准备着,我先到前头去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临到书房前的时候,好歹把牛肉面的画面给挥去了。刚一进门,正巧听见成康伯说:“有点心没有?回家听说这事就过来了,也没顾上吃饭,路上差点饿晕过去。” 谢迟过来才知成康伯就是谢信,便也没什么可紧张的了,扭头就跟刘双领说:“去弄点吃的来,我和堂叔一起吃。” 刘双领正好说:“夫人刚安排厨房备下了汤面,下奴这就着人去端。” 二人当下没多在意,就此聊起了正事。谢信跟谢迟说:“皇长子祭礼要你参礼的事,听说了吗?” “听说了。”谢迟点头,谢信叹气:“我比皇长子大一辈,说要我观礼去。”接着又叹了一声,摆手,“我打算告病不去,你最好也别去。” 谢迟:“为什么啊?” “为什么?你是不是不知道,这回的祭礼没太子殿下什么事?”谢信咂嘴,“太子这人……锱铢必较。这回这个祭礼,宗亲里血脉离得近的去那在情理之中,你我去了,准要被他记恨上。” 谢迟心道不至于吧,他们不管参礼还是观礼,都只是奉旨办事啊? 可他这么一说,谢信就呵呵呵地冷笑起来,谢迟直被他笑得汗毛倒立,好在这会儿面端到了门口,谢信眯眼嗅嗅:“好香。” 两大碗汤面很快端了进来,面是软弹的宽面,汤是棕褐色飘着油花的牛腩汤,几块带筋的牛腩在面上摞成了小山,上面还撒着碧绿的葱花,看得谢信食指大动。 和面一起端进来的,还有一碟酱牛肉、一碟卤鹌鹑蛋、一碟蒜泥白肉、一碟椒麻鸡丝。 这都是凉菜,所以才能端上来得这么快。但没关系,往面汤里一过就热乎了。 谢信两眼放光地往面里掖酱牛肉和卤蛋,谢迟一时却没心思吃。他碰碰谢信:“哎,叔,堂叔?祭礼真不去吗?” 去了会得罪太子,不去会不会触怒圣颜啊? 她眨眨眼:“干什么?” “没什么,抱抱你。”他说着又往前挪了两寸,身体和墙壁形成一个狭小的角落,莫名地让人很有安全感。 叶蝉懵了一会儿,然后迟疑地伸出手,搂在他腰上。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就快了,快到让她说不出话,原本想跟他聊聊家里新的开销安排,这会儿脑子里也完全想不起这回事了。 而他也没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抱着她,却衔着笑,一副自得其乐地样子。 他白日当差操练到底比她要累,不一刻,他就先睡了过去。叶蝉闭眼也想睡,却觉得有点热,想了想又不忍心推他,最后伸脚把被子蹬开了些。 . 子时,洛安皇宫。 东宫后宅的正殿,在婴儿剧烈的啼哭声中变得灯火通明。太子妃崔氏抱着孩子边哄边急得团团转,眼瞧着又过了一刻,不得不又喝问一次:“到底怎么回事!御医呢!” 几步外跪着的宦官连连磕头:“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已着人去太医院请了,当值的太医很快就……” “我问你御医呢!”太子妃喝断了他的话。 御医和太医不一样。太医院里,太医人数近百,能当御医的只有四个,医术自比寻常太医要高明许多。御医也不是随便就能传来的,需有帝后手令。几年前皇后病故,如今要传御医就只能去请皇帝的手令了,很是麻烦。 110.第 110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当然不行。 谢迟义正辞严地拒绝了她,叶蝉一下子神情变得很纠结,谢迟就说:“咱们早晚得……对吧?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再说我……”他咬咬牙,一咳, “我知道你没准备, 我现下其实也不愿……不愿沉迷美色,我不会急着做什么的。” 他是想让她别紧张,结果她“咦?”了一声,他看过去,她认真地眨了眨眼:“你觉得我长得漂亮?” 谢迟懵了一下,意识到是自己说了句“沉迷美色”, 噗地一声从侧躺笑翻,然后一边抽着凉气一边大笑出声! 叶蝉被他笑得又瞪他, 不过也没再同他争执一起睡的事。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 晚膳端进屋里,谢迟放松下来自然胃口大开, 虽是趴着都吃了不少。 一边自己闷头吃,一边还不忘抽神给瘦了很多的叶蝉夹菜。 叶蝉跟他说句话的工夫,碗里就又被他塞了一大块糖醋排骨。这糖醋排骨做得着实不错,肉烧得够烂够入味,细细的脆骨炖成了尚存脆感的胶质, 酸甜咸调得适中, 吃起来特别下饭。 如果放在平常, 这道菜是很合叶蝉的口味的,不过今天…… 叶蝉锁着眉把它夹起来,放到了谢迟的饭上:“我吃不下了!” “那你吃半个我吃半个。”谢迟边说边用筷子分起了上面的肉,叶蝉火速抱起饭碗跳开几尺远:“我真的吃不下了!!!” “噗哈哈哈哈。”谢迟喷笑,然后自顾自地吃着排骨道,“好吧好吧,放过你了。” 这天晚上,谢迟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家的幸福。前些日子在宫里虽然也只是歇着养伤,什么都没有发生,可他终究放松不下来,神经时时刻刻紧绷,听到门外有动静有心跳加速。 当下,他是彻底放松了下来,和叶蝉闲话家常,说话也不用有什么顾忌。还叫乳母把元晋抱来玩了玩,结果元晋吧唧趴到了他身上,疼得他耳畔嗡地一声差点直接晕过去! 叶蝉赶忙把元晋抱起来,边是心疼谢迟边又想笑。元晋见她笑,也跟着咯咯咯地笑,笑得他直瞪他们:“你们够了!不许笑!” 叶蝉抱着元晋迅速开溜。 晚上盥洗之后,叶蝉磨磨唧唧地上了床。这真是二人头一回同榻而眠,成婚那日都没有,他那天晚上边醒酒边跟她说了几句话,就照常去书房读书然后自己睡了。 这头一回同榻,他们还只能一个趴着一个躺着。叶蝉本来想尽一下为人|妻的职责,亲手帮他换药来着,但被他坚定地拒绝了。 他伸手捂着他的眼睛,等刘双领给他换完了药,才把手挪开。 叶蝉撇撇嘴,从床上坐起来:“那我看看你的伤。” “不许看!”谢迟一喝,锁着眉头把她按回床上,“有什么好看的,乖乖睡觉。” 叶蝉躺回去盖好被子,突然沉默起来,谢迟看看她,发现她面色也不太好。 他不禁有点心虚,手从被子里摸过去,攥攥她的胳膊:“生气了?” 叶蝉摇头,倒反握住了他的手:“我是在想,你这回这事……真挺吓人的。要不……要不以后你别去了,拼着命去换加官进爵,不值得。” “哎……”谢迟一哂,往她跟前挪了挪,手探出被子来,一刮她鼻子,“别多心,这事过去了。御前也不是刀山火海,这次是个意外。” “可这意外一下就闹到陛下跟前去了啊!”叶蝉忧心忡忡,“我每天都担心你回不来了。” 哎,这个小知了…… 谢迟自不想就此退缩把难得挣到的差事扔了,但也知道她是好心,便伸手搂住她的后背,温和道:“陛下并不是爱草菅人命的人,如果御前闹出人命,那一定是有涉及朝堂纷争的大事。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去掺和那些,我就做好我的分内之职,自会平安的。” 叶蝉又默了会儿,最后也觉得好像就这样劝他缩回来并不太好,就黯然点了点头:“那好吧。反正你……多加小心,都说伴君如伴虎嘛。” . 之后的几天,谢迟都闷在正院里歇着,主要是因为伤还没好要尽量减少挪动。但他回都回来了,这件事当然不可能继续瞒着爷爷奶奶,二老还是很快就知了情,好在他已平安回来,他们担心归担心,到底不用太过着急了。谢周氏时常自己来看看,爷爷不方便进孙媳的住处,就差人来问候。 就这样,年关眨眼工夫就过去了。年初三,谢迟刚能勉强正常的走路,刘双领砸了个大消息过来:“门房说忠王府送了帖子来,道忠王殿下想来看看您。” 顷刻之间,屋里的所有人都被愕住。 谢迟咝声吸了口气:“他的意思是亲自来?” 刘双领双手把一张帖子呈给了他:“爷您看。” 谢迟便翻开帖子,帖中字迹苍劲潇洒,估计是忠王亲笔。帖子的话倒不多,基本就是先祝全家新年大吉;然后说那日人人都缄默不言,唯独广恩伯你敢说真话,我很佩服;最后说听说你的伤还没好,我想来看看你,你看行不行? 谢迟看完懵得更厉害了。 忠王要亲自登门拜访,那和上回请叶蝉去见王妃可不一样。他的大驾走进这道门,估计整个京城都要议论一番,广恩伯三个字会一夜之间被人所知晓。 那他要让忠王来吗…… 按理说这是件让家中蓬荜生辉的事,可谢迟竟然犹豫了。他想到这事还牵扯太子,不知自己此时与忠王走得再近一步是好还是不好,而且,他还记得傅茂川的话。 ——傅茂川说,让他上元之前,尽量不要出门了。 傅茂川是御前的掌事宦官,他说出这句话,必是皇帝的意思。谢迟虽不懂皇帝有怎样的考虑,但他明白此时应该遵从圣意。 那他出不出府是重点吗?显然不是。洛安城这么大,他又不打家劫舍,出府又有什么关系? 皇帝是不想让他和旁人走动。 或许是为平息事态,又或许还有别的顾虑,但总之,皇帝想让他过年时消停一些。 那他还是不见忠王为好。 谢迟想明白后,循循地吁出口气,吩咐刘双领:“拿纸笔来,我写回帖,你亲自给忠王府送去。” . 是以当日下午,陆恒就看到了广恩伯府送来的回帖。彼时王妃卫氏也在,见他看着看着帖子忽地笑了,不禁好奇:“怎么了?” “唉。”陆恒笑叹,“被广恩伯府拒之门外,真新鲜。” “啊?”卫氏讶然,“为什么啊?” “那天陛下让傅茂川嘱咐他过年别出门……可能把他吓着了。”陆恒无奈地摇摇头,“也罢,你备份厚礼让人送去,我让人把话带到就行了。他年纪太轻,万一走动多了让他浮躁起来,反倒害了他。” 卫氏觉得也对,便点头应下,交待身边的侍女去库里挑礼物出来,按着双份厚去备。 如此这般,谢迟在次日礼送到府中时,才知忠王提出前来原是真有正经事要说。 忠王差人递来的帖子说:第一,陛下口谕,让他养好伤后去紫宸殿当值。 ——从含元殿到紫宸殿,虽然御前侍卫的身份没变,但因为离天子近了,实则也算小晋了级。 第二,忠王说元日大朝会后陛下照例封赏宗亲,赐了他五百户食邑。 ——这说得上是一桩大事! 宗亲也分三六九等,食邑有多有少,像广恩伯府这种,压根就没有食邑可言了,只有固定的年俸。食邑五百户听起来不多,可一年算下来,府里会多千两左右的入账,相当于把年俸翻了个番。 这真是个实在的恩赏。而且,宗亲之间一定会知道这件事。 谢迟简直觉得心里一片明亮。如果说前阵在宫中的日子让他觉得日日乌云压顶的话,这两件喜事就是一道强烈灼热的阳光,把他心里一切的阴霾都驱散了。 再往下看,忠王在帖子上叮嘱他,回宫当值时理应去向皇帝写个恩。按规矩是先去问问紫宸殿前的宫人,皇帝方不方便见——当然这种小事皇帝多半是不见的,那就在殿门外磕个头便可。 谢迟认认真真地记下了这些事宜,然后放下帖子,去东厢房找叶蝉。 东厢是元晋的屋子,叶蝉正蹲在摇篮边一口一口喂元晋吃膳房刚送过来的蛋黄泥,突然背人从身后抱得一仰! “啊!”她差点把碗扣过去,匆忙拿稳了,回过头瞪他,“你干嘛啊?” 谢迟喜色溢于言表,搓搓手问她:“晚上我们吃顿好的,怎么样?” “啊?”叶蝉莫名其妙地打量他,心说过年这几天哪天吃得不好? 谢迟道:“我让膳房备个正经的席面,送去爷爷奶奶那儿,全家一起吃。” 随驾前来的宗亲和官员的帐子不能和圣驾设在一起,按往年的例,置在了离此几里远的另一处山脚下。各自安置妥当后,会陆续前来问安。 这个“宗亲”,指的是目下在洛安城里炙手可热的宗亲,基本就是皇帝的亲兄弟,和叔伯们留下的堂兄弟。其他关系远些但依旧被皇帝记着的,可能在围猎中会赏些猎物下去以示圣恩,更远的就没人在意了。 像谢迟这样旁支到不行的宗亲,自然不包括在其中。 于是这晚在营地边缘处当值的时候,谢迟被寒风吹得格外清醒。 111.第 111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谢迟随之冲进殿中,迈进内殿一抬眼,就先看见了傅茂川的脸色煞白。 再定睛看去, 太子跪在地上,两个宦官使劲儿架他他也不肯起,显是在向皇帝求情。混乱之中, 谢迟只听清一句“当真是那沐氏蛊惑儿臣”云云。 皇帝的面色很不好, 一阵红一阵白的,气息也不顺, 显是被气得够呛。傅茂川大概也是因此惊着了,才匆忙叫的侍卫。 谢迟怔神的这刹那工夫,谢信已疾步上了前, 往太子腋下一架。太子不禁慌神,伸手便要拽皇帝的衣摆,恰好谢迟也赶上来,不做多想, 一把拧住了太子的手腕! ——他这几个月的操练不是白练的,自己许不觉得有明显的长进,实则力气已然不小。太子倏然吃痛, 身子难免一软, 谢信和两个宦官趁机将其顺利架起, 不由分说地便往殿外去。 “……父皇!”太子乱了阵脚, 噎了一噎, 到底认了错, “父皇,儿臣知错了!父皇……” 眼见他又想往回挣,原只是跟着往外走的谢迟及时按住了他的胳膊,太子原想去抓门框的手与门框一蹭而过,错失了挣扎的机会。 路过外殿旁的角房时,一声婴儿娇嫩的啼哭令谢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恰好看到小皇孙被乳母抱着的样子,稚嫩的小脸上依稀可见几许病中的痛苦,他怔了一怔,待得回神又匆忙别开视线。 他不由自主地想,太子殿下真浑啊! 孩子还这么小。 接着他就想到了元晋。元晋并不是他亲生的,不过叶蝉把这孩子当亲的带,近来他住在叶蝉那儿,也元晋相处的时间也不少。他鬼使神差地就开始琢磨,如果他敢让元晋受这份儿苦,叶蝉估计会活撕了他…… 再接着,他就想到了叶蝉。 嗯…… 谢迟红着脸回了回神,见太子已被两名宦官看着往东宫去,抹了把汗:“真是……” “唉!”谢信叹息摇头,“啧,储君啊,就这德性。咱有好日子,就赶紧享乐吧!” 言外之意,等到储君继位,搞不好要天下大乱。 殿中,皇帝坐在宽大的龙椅上缓了好半晌气儿,才稍稍舒适下来。傅茂川在旁躬身候着,就见陛下望着房梁,久久也不见说话,只一下接一下地摇着头。 半晌,皇帝长长地吁出一口郁气:“唉……” “陛下。”傅茂川试探着端起茶送到了皇帝跟前,“您喝口水,消消气儿。太子殿下还年轻,热血上头也是有的。” 皇帝一声苦笑,摆摆手,傅茂川只好将茶盏又搁下。 皇帝复又叹息:“他年轻,陆恒可是跟他一般年轻。” 傅茂川就不敢说话了。 人比人,比死人。忠王又明理又贤名在外,没有过沉迷美色的恶名,反倒有和王妃感情甚笃的佳话……偏他还和太子同龄,这么两相一比,让人真没法拿“太子年轻”来安慰陛下。 “朕原想着,有陆恒辅佐他,他也不会太出格。毕竟天下太平,他能守住江山安享盛世便是,现在看来……”皇帝疲乏不已,又摆摆手,不再多说,“把元晰给太子妃送回去,告诉她,准许她自己传御医,不必再让太子来禀话了。” “诺。”傅茂川欠身。掐指一算陛下都为这个气了大半夜了,不得不劝一句,“既已免朝,陛下您再睡一睡吧,圣体要紧。” 皇帝却半晌无言,沉了会儿,问说:“刚才进来的两个侍卫,都是宗亲吧?” “是。一个是广恩伯,一个是成康伯。”傅茂川道。 皇帝点点头:“皇长子若还活着,今年该是二十七岁。这两个看着都不到二十七……告诉忠王,皇长子祭礼,把他们两个加上。具体干什么,由他安排。” 傅茂川一哑,想了想,不得不提醒一句:“陛下,成康伯谢信是也不满二十七……可他比皇长子殿下长一辈。” 按规矩,祭礼上不能让长辈给晚辈磕头,纵使晚辈是皇子、长辈是不入流的宗亲也不行。 皇帝恍然,斟酌片刻便改口道:“那就让广恩伯去参礼,成康伯观礼。” “诺。”傅茂川恭敬地应下。辈分上没出错,他这御前当差的就没问题。至于陛下这么干,是如何如何给太子脸色,那不是他该管的事。 这个旨意很快就传到了忠王府,当天晚上谢迟回家时,便听说了。 他本来没多想。家祭嘛,子孙和弟弟们都该去拜一拜,天家也一样。但皇长子走得早,没有子孙,弟弟也就太子一个,从宗亲中挑几个堂弟去祭拜也合理,他也没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然而他刚走进正院的大门,就被前宅赶来的小厮给喊住了。小厮躬着身说:“爷,成康伯来了,说有急事要见您。” 谢迟不禁一愣。 家里在洛安毫不起眼,平日鲜少有人上门走动。而且,这成康伯是谁啊? 但他还是就此往前宅折了回去,告诉刘双领说:“跟夫人说一声,让她别等我了,自己先吃。” 于是正院的卧房里,叶蝉就隔着窗纸朦胧地看到,谢迟到了院门口又突然转身走了。 “咦?”她手里的针线活停了停,看向青釉,“这是有什么事?去问问。” 话音未落,刘双领已挑了帘进来,朝她欠了欠身:“夫人,成康伯突然来访,爵爷就折回去见了。说让您先用膳,不必等他。” 这么回事啊。 叶蝉点点头,又想了想,问他:“会谈很久吗?” “这个……”刘双领迟疑道,“不太清楚是什么事,说不准。” 叶蝉当即就想,那如果要谈很久,总不能让谢迟饿着谈。他在宫里又当差又操练的,可累了,每天回来吃饭都如狼似虎一般,而且净爱挑荤的吃。 她便下意识地看向堂屋里的一桌子菜。端几个给他过去?可这些菜从厨房端过来,本来就已经是温乎的了,再端过去肯定会更凉一些,现下天又还冷,吃凉了容易闹肚子。 叶蝉纠结了一下,犹豫着跟刘双领说:“公公你去厨房问问,看方不方便备个热汤面什么的,再搭几碟酱牛肉之类的荤凉菜,如果爵爷一会儿饿了,就直接给端过去。” 刘双领怔了怔:“夫人,有客人啊……” “我知道,成康伯嘛。”叶蝉扯了扯嘴角,“爵爷每天早上吃的就凑合,晚上这顿再不吃,白日里当差要撑不住的。那是宫里的差事要紧,还是成康伯要紧?” 刘双领一想,有道理啊,那肯定是宫里的差事要紧。再说,成康伯如果真的要和爵爷谈到很晚,也确实不能让爵爷一直饿着。 他便朝叶蝉一作揖,离了正院就去了厨房。厨房里,钱大厨刚歇下来,见他来了边喝茶边乐:“呀呵刘公公,怎么这会儿来了,夫人要点心?” “哎你闭嘴,敢拿夫人说笑,想不想干了你?”刘双领白他一眼,接着,就将刚才的来龙去脉给说了。 钱大厨一听:“嘿,得嘞,放心吧。有现成的酱牛肉和卤鹌鹑蛋,面用昨晚开始熬的牛腩汤煮,牛腩我捞不太老的搁几块,一准儿好吃!” 刘双领自己也还没顾得上吃饭,又是大冷的天,边听他说边想象热汤热面热牛肉,好生吞了吞口水:“那你准备着,我先到前头去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临到书房前的时候,好歹把牛肉面的画面给挥去了。刚一进门,正巧听见成康伯说:“有点心没有?回家听说这事就过来了,也没顾上吃饭,路上差点饿晕过去。” 谢迟过来才知成康伯就是谢信,便也没什么可紧张的了,扭头就跟刘双领说:“去弄点吃的来,我和堂叔一起吃。” 刘双领正好说:“夫人刚安排厨房备下了汤面,下奴这就着人去端。” 二人当下没多在意,就此聊起了正事。谢信跟谢迟说:“皇长子祭礼要你参礼的事,听说了吗?” “听说了。”谢迟点头,谢信叹气:“我比皇长子大一辈,说要我观礼去。”接着又叹了一声,摆手,“我打算告病不去,你最好也别去。” 谢迟:“为什么啊?” “为什么?你是不是不知道,这回的祭礼没太子殿下什么事?”谢信咂嘴,“太子这人……锱铢必较。这回这个祭礼,宗亲里血脉离得近的去那在情理之中,你我去了,准要被他记恨上。” 谢迟心道不至于吧,他们不管参礼还是观礼,都只是奉旨办事啊? 可他这么一说,谢信就呵呵呵地冷笑起来,谢迟直被他笑得汗毛倒立,好在这会儿面端到了门口,谢信眯眼嗅嗅:“好香。” 两大碗汤面很快端了进来,面是软弹的宽面,汤是棕褐色飘着油花的牛腩汤,几块带筋的牛腩在面上摞成了小山,上面还撒着碧绿的葱花,看得谢信食指大动。 和面一起端进来的,还有一碟酱牛肉、一碟卤鹌鹑蛋、一碟蒜泥白肉、一碟椒麻鸡丝。 这都是凉菜,所以才能端上来得这么快。但没关系,往面汤里一过就热乎了。 谢信两眼放光地往面里掖酱牛肉和卤蛋,谢迟一时却没心思吃。他碰碰谢信:“哎,叔,堂叔?祭礼真不去吗?” 去了会得罪太子,不去会不会触怒圣颜啊? 而且她还在坚持想去看看喝多了的容萱。谢迟从前就听说过有的人耍起酒疯来特别一根筋,但从来没见过,今天算是见着了。 谢迟实在不敢让她去,一来怕她吹风受凉,二来容萱刚才也确实是喝高了的样子,两个醉鬼碰到一块儿还不得打起来? 他就使劲儿把叶蝉往床上按:“明天再去明天再去,睡觉,啊!” 叶蝉据理力争:“可是她已经醉了!” 谢迟:“我知道!” 叶蝉:“等到明天……就醒了!” 谢迟心说醒了不是正好吗?她推开他就又要往外去。 “小蝉小蝉!”他再度拽住她,“我替你去,好吗?我替你去看看,你好好歇着,乖!” 叶蝉恍惚地瞧瞧他,大概觉得眼前这个人还可以放心,吧唧着嘴点点头:“那也行吧。” 谢迟赶紧让青釉伺候她就寝,生怕她反悔再要出去似的,立刻出门杀往西院。 西院里,容萱倒没叶蝉醉得那么厉害,她只是头脑一阵阵地犯晕,外加身上没什么力气。 谢迟突然过来,把她吓了一跳,怔了怔赶忙下床见礼,谢迟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你没事吧?” “没事。”容萱红着脸,笑吟吟地抬头,“爷,您……” “没事就好,我回去告诉小蝉。”谢迟自觉完成了叶蝉交待的事情,转身就要走,容萱显然一愕,不假思索地追上去。 谢迟乍觉背后一沉,猛地停脚,容萱的声音听上去紧张不已:“那个……您来都来了,就、就别走了呗……” 谢迟忽地窒息。 其实容萱也是正经有名分的妾室,是宫里赐下来的。但不知怎的,他竟然很慌,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什么错,觉得心虚不已。 他克制着慌乱,拍拍她环在他腰上的手:“你……你松开,你喝多了,早点休息,我还得……” “我比夫人还早三天入府呢!”容萱声音里带着哭腔,借着酒劲儿跟他争辩,“我也没让爷觉得讨厌吧?爷您别走了,我们说说话、聊聊天也好啊,听说你喜欢看武侠故事,我也喜欢啊,我看过好多,我们可以聊聊看!” 谢迟深吸了口气,连脖颈都发僵,“容萱。” “不然我就不松开了!”容萱想想近几个月的孤单,咧着嘴哭出声,“你别走嘛,你会喜欢我的!” 明明她拿的才是女主剧本。 “……”谢迟有点崩溃。他刚才看容萱好像不太醉还松了口气,怎么现在看起来她好像比叶蝉醉得还厉害? 接连应付两场耍酒疯的谢迟,感觉自己在渡劫。 他深吸了口气:“那、那个……你冷静点。”然后琢磨了个缓兵之计,“行,那咱聊聊天,就聊武侠故事。你……先去床上躺着?找本书我们来读?” 容萱满口答应,却机智地没有完全松手。 她拽着他去书架前找书,又拽着他躺到床上。谢迟想趁机开溜的算盘落空,只好认命地把书翻了开来。 她都喝高了,自然是他读给她。可是他也喝了酒,读着读着眼皮就打了架,接着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 第二天一早,叶蝉起床后很快便感觉到屋里的气氛不大对。 细一问,得知谢迟昨天睡在了西院;再细问,听说是自己耍酒疯把他给推过去的。 叶蝉懵了半天。 她的思绪突然很乱,一边觉得这没什么,一边心里又不是滋味儿。 为什么会这样呢?她觉得自己想的一直都是谢迟应该对她和容萱都好啊。 但她就是觉得提不起劲儿来了。她在屋里闷了半天,才强行压制住烦乱去看元晋。 屋外,青釉和红釉直犯嘀咕。 爵爷和夫人是还没圆房,可其实吧,如果爵爷愿意先和容姨娘那什么,也不是不行——但他要去倒是早去啊! 112.第 112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于是这天, 两个人还是一起钻进了暖暖的被窝。 二人都喜欢睡前聊会儿天,或者面对面躺着,或者并排趴着, 聊困了再睡。 但这天, 谢迟一躺下身, 就凑过去把叶蝉兜进了怀里,吓得叶蝉往后一躲, 然后被墙壁挡住。 她眨眨眼:“干什么?” “没什么,抱抱你。”他说着又往前挪了两寸,身体和墙壁形成一个狭小的角落, 莫名地让人很有安全感。 叶蝉懵了一会儿, 然后迟疑地伸出手, 搂在他腰上。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就快了,快到让她说不出话, 原本想跟他聊聊家里新的开销安排, 这会儿脑子里也完全想不起这回事了。 而他也没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抱着她, 却衔着笑,一副自得其乐地样子。 他白日当差操练到底比她要累, 不一刻, 他就先睡了过去。叶蝉闭眼也想睡, 却觉得有点热, 想了想又不忍心推他, 最后伸脚把被子蹬开了些。 . 子时,洛安皇宫。 东宫后宅的正殿,在婴儿剧烈的啼哭声中变得灯火通明。太子妃崔氏抱着孩子边哄边急得团团转,眼瞧着又过了一刻,不得不又喝问一次:“到底怎么回事!御医呢!” 几步外跪着的宦官连连磕头:“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已着人去太医院请了,当值的太医很快就……” “我问你御医呢!”太子妃喝断了他的话。 御医和太医不一样。太医院里,太医人数近百,能当御医的只有四个,医术自比寻常太医要高明许多。御医也不是随便就能传来的,需有帝后手令。几年前皇后病故,如今要传御医就只能去请皇帝的手令了,很是麻烦。 是以早几天,小皇孙刚并的时候,太子妃也不想闹这么大的阵仗。但今晚,他的病突然厉害了起来,这才不得不传御医。 可近来,陛下对太子多有不满,未免再生事端,太子太傅薛成提出让东宫众人少出去走动,太子允了。晚上宫人要出东宫去紫宸殿禀话,必须太子亲自点头。 眼下御医迟迟不来,只怕是她差去的宫人根本就没能敲开太子的门吧。 太子妃克制着怒火:“太子在哪儿?” 那宦官拼命缩着身子:“还是在……还是在沐氏那儿。” 太子妃眼前直黑了一阵,为了怀里的孩子又生生撑住。她切齿道:“备轿,我亲自去求陛下。” 身边的嬷嬷悚然:“殿下!”说着慌慌张张地跪了下去,“殿下,您的身份,三更半夜去面圣……” 儿媳去见公公本来就于理不合,何况还是这个时辰? “那孩子的命就不要了吗!”太子妃突然崩溃地大吼,四下都一静,她胸口起伏数番,才又再度压制下来,“备轿,今晚御医必须来。” 她说罢便将孩子交给乳母,径自向外走去。迈出殿门的那一刹那,周围黑暗一片,没人看得清她了,她忽而紧紧攥拳,眼里恨得几能沁出血来! 她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嫁给太子? . 丑时四刻,刘双领悄悄推开门进屋,到床边轻一碰谢迟,谢迟就醒了。 他不想吵醒叶蝉,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结果洗完脸刚要去屏风后更衣,叶蝉便迷迷糊糊地挣了眼。 因为身边突然空了下来,她在梦里感觉怪怪的! 她于是撑身坐起来,看看他就要下床。谢迟歉然一笑:“太早了,你接着睡吧。” “睡够了。”叶蝉哈欠连天地站起来,青釉便也带着人进了屋,服侍她盥洗。 待得他更完衣从屏风后出来,她也去更衣,二人擦肩而过,谢迟突然伸手揽住她,吧唧就又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你干什么啊!”叶蝉搓着脸瞪他,他嘿嘿一笑,红着脸别过头去,没做回答。 他就是总想吻她,忍不住,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一看到她,他心里就忍不住地发软了,心跳也总是不对劲,这小知了有妖术! 知了妖。 “噗——”谢迟忍俊不禁地喷笑出来。叶蝉直觉他这笑跟她有关,从屏风后探出头又瞪他:“你笑我?” “没有没有。”谢迟立刻否认,下意识地往那边一看,又一次唰然脸红。 她是在更衣中正对着他探出头来的,虽然看不到别的,但能看到一侧肩头。这些日子他们同榻而眠,都是穿着寝衣的,他第一看到少女白皙细腻香肩,竟一下子局促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切思绪都在大脑里卡了壳。 叶蝉看着他的神色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顿时也面红耳赤,触电般地闪回了屏风后。 然后,她就不敢出来了。 谢迟进宫当值不能误时辰,不得不抓紧时间自己去用早膳。草草吃完,他看了看屏风后,见她还不出来,尴尬地咳了咳:“小知了,我走了啊。” “嗯!你……把门口那件大氅拿上,我过年时做的,昨天才做完!暖和!”她磕磕巴巴的。 谢迟往门口一瞧,木架上果然挂着一件新做的大氅,用的是黑色的缎子,镶着深灰的毛边,里面棉花估计塞得不少,远远一看就知道很厚实。 谢迟觉得受宠若惊。 “谢谢啊!”他说罢从架子上摘下大氅,穿上便出了门。侍卫虽然在当值时要穿统一的软甲,但路上穿什么没人管。 他要一直穿到天气转暖! 待得他离开后又过了一会儿,叶蝉才小心翼翼地从屏风后再度探出头来。 “走了?”她朝青釉动着口型问。 青釉忍笑:“走了走了,夫人快用膳吧。” . 过了半个多时辰,谢迟进了宫门,彼时离卯时轮值还有一会儿,他就到茶房去歇脚,正好碰上白康。 “白大哥!”谢迟一唤,白康回过头来,看见他就笑了:“嘿,还没恭喜你高升!” “从前还多谢白大哥照顾,日后若有机会……” 白康一听就知道他想说什么,立刻摆手:“打住打住。这是宫里,瞎许人情要惹麻烦,我不给你添这个乱。”接着压低了几分声音,又跟他说,“刚才御前的人过来打了个招呼,说让小心点。说是……陛下大半夜的把太子叫过来训了一顿,太子到现在都还跪在殿里。两刻前又传出了旨意,今儿免朝一天——陛下向来勤勉,这可不多见。” 谢迟不禁讶然:“这……为什么啊?” 白康的声音更低了:“说是皇孙不太好。” 谢迟一颤。 当今圣上就太子一个儿子,皇孙目前也就这么一个。虽然太子年轻,日后还会再有别的儿子,可现下唯一的皇孙若出了什么事…… 别说天家了,就是他自己家里,在他父亲去后都紧张了好一阵,生怕他再有个闪失断了血脉。 这唯一的皇孙若突然没了,满朝只怕都要不安一番。 谢迟于是在心下掂量清了轻重,谢过了白康,换上软甲就赶去了紫宸殿,等着轮值的时辰。他往大殿遥遥一望,果然一片沉肃,所有人都比平常多低了两分头,身边同样等候轮值的其他侍卫也都把呼吸压得极轻,唯恐触怒天颜。 临到时辰时,掌事的千户赶了过来,瞧瞧这一班当值的人,点道:“谢信,谢迟,今天你们两个站门口。” “啊?”谢迟微惊,叫谢信的那个倒很从容地应了下来:“哎,知道了。” 接着谢信走过来,径自跟他解释:“陛下气不顺,让宗亲在近处当值,比别人强点。” 这是御前侍卫里不成文的规矩,考虑的是陛下面对宗亲,总要比对旁人多容情几分——这理由其实并不能说服谢迟,毕竟他头一回面圣就挨了三十板子。 可他也不能说不肯,只好硬着头皮上。谢信瞧年龄不比他大几岁,但这名字一听就比他长一辈,他便抱拳道:“多谢堂叔。” “不客气。”谢信摆摆手,也不再与他多说别的,眼看着时辰已到,众人便一齐往紫宸殿去了,很快就在一派静谧中轮完了岗。 这种静谧维持了一阵,到了暖红的朝阳在天边露出一半的时候,殿中突然传出瓷器砸裂的声音。 谢迟依稀听到了皇帝的怒斥:“太子之位形同副君,你却日日沉溺美色,连幼子性命也不顾!若太子妃不亲自赶来求朕,你要这不满岁的孩子熬死在病中吗!” 语毕安静了会儿,听不到太子说了什么,但皇帝再开口时显然怒意更盛:“你住口!你自己立身不正,休要推到妃妾身上!来人,把他押回东宫去,严加看管。没有朕的旨意,你哪儿也不许去!” 堂堂太子,就算是要“押”回去,也是宦官恭恭敬敬把人往外请,谢信和谢迟就都没打算动。 然而很快,却听傅茂川再里面疾呼:“殿下您少说两句,少说两句!侍卫!来人!” 谢信朝他一递眼色:“走!”随即先一步进了殿。 陆恒神色一颤:“是。这一转眼……也十年了。” 皇长子谢迎离世时十七岁,当时的皇次子——也就是当今太子谢远和陆恒都才十一。陆恒因为跟皇家亲近,儿时因为不懂事,也跟着谢远管他叫大哥,后来懂事了也没改,这声大哥就一直叫到皇长子长逝。 在陆恒心里,一直敬重这位大哥。当下虽然已过了十年,自己实则已经比皇长子离世时的年纪要年长四岁,可他还是觉得这位已逝的大哥处处都是榜样,自己远不及他。 皇帝沉了一沉:“今年这祭礼,给他大办一场吧,你看着安排。你们兄弟亲近,主祭也由你担。” 皇帝不能亲自主祭无妨,因为皇长子是小辈,没有父亲跪儿子的道理。但陆恒不禁锁眉:“陛下,太子殿下……” “他那个样子……算了。”皇帝苦笑,怕长子在天之灵看弟弟这样会生气,“阿迎今年若还活着,该是……二十七岁。你挑几个二十七岁以下品行端正的宗室子弟去。其他的,着礼部安排。” “是。”陆恒长揖应下,抬头见皇帝神色黯淡,又劝了句,“皇伯别太难过,否则殿下在天有灵,也会自责的。” “朕心里有数。”皇帝长缓叹息,像是有许多郁气积压在心里。静了静又道,“那个广恩伯……” 陆恒一愣,皇帝旋即又摇了头:“没什么,你去吧。” . 东宫。 太傅匆匆赶到的时候,太子还在温香软玉里睡着。宫人催促再三,太子终于起了身,草草地穿好衣服走出寝殿,向太傅一揖:“太傅。” “唉,殿下!”太傅薛成已经年逾六旬,一看太子这样沉溺声色犬马就头疼,沉叹道,“陛下年前才对殿下发过火,殿下总该收敛一些。” 太子倒笑了一笑:“孤有分寸,这是因为昨天上元,才稍放纵了一些。太傅急着赶来,有事?”说罢请太傅落座,让宫人上了好茶。 薛成叹息:“半个时辰前,陛下传忠王进宫的事,殿下可知?” 太子一怔,摇头:“不知。不过陆恒时常进宫,有什么稀奇的?” “这回是为您兄长祭礼的事!”薛成说着直摇头,“皇长子殿下亡故十年了,臣之前就觉着,今年必要大办。可万万没想到,陛下竟让忠王主祭,还说让忠王选几个比皇长子殿下年纪小的宗室子弟同往,可没提让殿下您去。” 这话说完,太子也心头一紧。 这确是不大正常,毕竟他才是皇长子的亲弟弟。兄长祭礼不让他主祭,就算他自己并不甚在意,满朝文武会怎么看这事?天下人又会怎么看这事? 太子连忙问道:“太傅觉得我该如何是好?” 薛成锁起眉头沉吟了半晌:“臣也不知如何是好。不过好在时间还有月余,殿下大可再看看。若有机会,主动向陛下提及一二也不是不可以,您毕竟是皇长子殿下的亲弟弟,去为兄长尽心也是应该的。” 太子思量着连连点头,又好好地向太傅道谢,弄得薛成心情颇为复杂。 太子虽风评不好,但素来都还尊师,所以薛成一直也没请辞不做这太子太傅。 只不过,唉…… 若皇长子还活着,太子之位就不会是他的,一切都会是另一番光景。饶是薛成也不得不承认,皇长子比当今太子要明理得多,必能成一代明君,只可惜造化弄人! . 广恩伯府里,叶蝉也忙碌了起来。 府里多了五百户食邑的税收,大家都可以过得宽松一些,用度份例全要调整,得她来安排。 她原以为年底再安排便是,因为这税应该一年一算。结果大约是户部官员觉得谢迟有前途,想结个善缘,就说头一年先按季度送来,好让府里宽松一些。 叶蝉就闷在屋里算了整整一天的帐。她在家里并没有管过这些,上手自然有些困难,好在有刘双领和谢周氏身边的郑嬷嬷来教她,她才不担心出错了。 算完她发现,日子真的好过了很多啊! 就拿布匹来说,按原本的俸禄,她这里是每一季八匹布,其中还有一匹粗布、一匹只能做里衣的薄细布,其他能做衣裙穿出门见人的绫罗绸缎一共就六匹。好像是不少,可是夏天的衣服得一天一换啊,冬天棉衣又基本都要穿到春天再拆洗啊,碰上阴雨□□服不容易晾干啊……六匹布做的衣服也就是将将够用。 113.第 113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周围一片安寂。谢迟等不到回应, 心里愈发慌乱。他又闭眼缓了两息, 祈祷自己这一赌没错。 ——他想,皇帝要将一件事草草揭过是很容易的。这样把他们叫来问话, 他想听的就应该是真话。 所以他们必须有人把真话说出来,闭口不言过不了关, 扯谎则有被戳穿的可能。诚然, 他说了真话, 待得太子承继大统, 他或许会有麻烦。可若不说,只怕能不能活过今天都不一定。 安静中,皇帝沉沉地长舒了口气, 声音不辨喜怒:“说下去。” “臣……”谢迟暗暗咬牙, 阖目磕了个头, “臣等在山林之中听见争吵声,离得不远,便策马过去查看。尚有几丈时, 看见太子殿下和忠王殿下正在争执,太子殿下怒斥忠王殿下僭越, 然后……然后挥拳打了上去。” 他说着顿了一顿,见皇帝未再发话, 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忠王殿下没来得及闪避, 摔倒在地上。但太子殿下扑去再打时, 被忠王殿下拧住了胳膊。再之后……臣等便冲上去拉架了, 两位殿下身边不知为何离开的护军也很快赶了回来。” 当时,谢迟曾奇怪为何太子和忠王身边会没有护军。现在想来,估计是先有意将护军支了开来,应该是太子支的,他可能早就想找忠王的茬。 皇帝没有多看正禀话的侍卫,冷淡的目光只盯着跪在眼前神色闪烁的儿子,无声一喟,续问:“争执厮打之中,忠王一直没说话?” 谢迟认真想了想:“太子殿下挥拳之前,忠王殿下说了句‘殿下息怒’,别的……就没什么了。” 皇帝点了点头。太子被盯得遍身冷汗,他紧咬着牙关斟酌争辩的言辞,父皇却在此时将目光移了开来。 一刹间,太子冷汗更甚。 皇帝审视着数步外跪伏在地的侍卫,好像在判断话中虚实。如此,瘆人的安静再度蔓延开来,谢迟头皮发麻,手脚酸软。过了良久,皇帝才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谢迟的声音发虚:“臣……谢迟。” “广恩伯谢迟?!”忠王猛地回头,悚然打量了他一会儿,接着迎上皇帝疑惑的目光,拱手坦诚道,“陛下,他是臣举荐进御前侍卫的。” 他顿了顿声,又说:“但臣此前并未见过他,他方才所言……也都属实。” 谢迟一瞬间觉得忠王犯了傻,旋即又明白过来,如果此时不说,事后却让皇帝查到他是如何进的御前侍卫,那才是真的说不清楚。 “竟还是个宗亲。”皇帝不带情绪地轻笑了声,谢迟感受到那种审视的目光又投过来,如芒在背。接着,皇帝又笑了声,“还与太子同辈?” 太子谢远,他叫谢迟,一看就是同辈。 谢迟于是无可隐瞒地承认:“是。” 皇帝看向太子:“太子怎么说?” 满殿的人,都感觉到太子打了个猛烈的寒噤。 “儿臣……”太子心中虚得发空,眼皮也不敢抬一下。窒了很久,他说,“儿臣没有,是他说谎。” “很好!”皇帝干脆道,继而朗笑出声。笑音一声声在殿里回荡,又戛然收住,“谢迟说谎。押出去,杖三十。” “陛下?!”谢迟惶然抬头,两个宦官已捉住了他的肩头,不由分说地向后拖去,他挣不开,只得疾呼,“陛下,臣没说谎!臣没骗您!陛下……”一块帕子却及时地掖进了他嘴里。 皇帝依旧只看着太子,已惯于掩饰喜怒的脸上,失望一分分从眼底渗了出来:“其他人都退下。” 宫人、侍卫、忠王,都无声地一叩首,迅速告退。殿门很快合拢,只余一双君臣父子一站一跪。 皇帝缓缓道:“朕罚了他,只因你是太子。今后这天下是你的,万事皆由你说了算,你要清楚自己的分量。” 太子险些脱力。勉强维持的侥幸被彻底激散——父皇还是分辨出真相了。 但不及他做任何反应,下一句话又如洪钟般笼罩下来:“朕只是罚了他,却没有治他欺君之罪,依旧只因你是太子。天下还不是你的,你要清楚自己的分量。” 太子慌张抬头:“父皇……”与君父冷如寒潭的视线一触,他又噎了声。 “朕知道你素来爱计较,凡事锱铢必较,是朕宠坏了你。”皇帝眸光微凛,“但这件事,朕已经罚过了,朕希望你学会适可而止。” . 紫宸殿外,谢迟被按到长凳上,知道圣旨之下与旁人争辩皆无用,就理智地不再争辩,咬牙准备把这顿板子熬过去。 因为其他人很快也退出来的缘故,掌刑的宦官怕有别的吩咐,就暂且等了等。但傅茂川并没有往这边来,只冷着脸叮嘱御前宫人和侍卫们日后不要再多提及此事,倒是忠王在殿檐下驻足想了想,就走了过来。 “殿下。”掌刑宦官拱手,忠王摘了扳指掖过去:“年关近了,大人置办些酒菜,过个好年。” “殿下您客气——”掌刑宦官拖着长音,眉开眼笑地把扳指收了。忠王没再说别的话,更没与谢迟说一个字,转身便走。 亏得忠王的这个扳指,谢迟少受了好些苦。若不然,单凭他年纪轻又多日寝食不安,这三十板子就能打飞他半条命。 但饶是这样,他还是当晚就发起了高烧。傅茂川把他单挪了个屋子的事他迷迷糊糊地知道,后来进进出出的又都有谁,他就一点都不清楚了。 这烧,如洪水般凶猛地烧了一天一夜,但退去时竟也利落得很。谢迟半夜突然醒来,觉得头脑清醒无比、四肢也不那么酸了,之后便再没反复。 谢迟趴在床上重舒了口气,下意识地想翻身,紧接着便呲牙咧嘴地吸了凉气:“咝……” 好疼。 . 府里,叶蝉掐着指头数算了好几遍,才敢确定这刚腊月十五。 她还以为都过了两个月了,日子漫长得让人烦躁。 谢迟一点音讯都没有,是吉是凶、是生是死一概不知。她在府里压着事,虽然没出什么乱子吧,可心里每时每刻都慌得很,一天到晚的坐卧不安。 得亏奶奶平日不出门,爷爷近来也嫌冷不爱走动。不然他二老要出去她可没法拦着,出门一打听就糟糕了。 ——这竟是近来唯一值得庆幸的一点。 于是再到用晚膳的时候,叶蝉被满腹心事搅得罕见的没胃口,对一桌子菜横挑鼻子竖挑眼,看来看去一口都不想吃,连拿筷子的兴致都没有。 好在青釉大致知道她的喜好,在她对着满桌菜发愣的时候,就悄悄推了红釉出去,让红釉赶紧去厨房,让那边下碗酸菜肉丝面过来。 叶蝉本来就偏爱些味道重的东西,尤其爱吃酸,酸的东西又确实开胃。一碗热腾腾的面端过来,色泽诱人,酸香混合着肉香一起漫开,她便逼着自己好歹吃了半碗。 然后,她又着意吩咐膳房,给元显和元晋备好宵夜。元显的送去西院,元晋的送到她这儿来。 两个孩子现在都能吃辅食了。但她去吩咐这些,是从听闻谢迟出事开始的。 叶蝉最初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开始操了这份儿心,前几天晚上才幡然惊悟:似乎是因为担心谢迟真的回不来?如果那样,两个孩子再出现问题,广恩伯一脉就算断了……她竟然在担心这个?! 看来她当真是近来压力太大了。 一想到这些,叶蝉鼻子就泛酸。 她觉得这样不好,可是,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呀! 府里使不上劲儿,她在京里也没有其他熟人可以帮忙。每天心里都乱糟糟的,胡思乱想得愈发厉害。 回到卧房,叶蝉终于躲到屏风后闷头哭了一场。 她哭的声音小,但两句话在她心头咆哮得一声比一声猛烈: 谢迟,你可赶紧回来吧。 我害怕!!! . 西院,容萱原拿着个拨浪鼓逗满地爬的元显逗得正开心,一看花佩端着两只小白瓷碗进来,脸一下就冷了:“她有完没完?” 花佩赶紧回身阖上门,压着声音劝容姨娘:“您就别气了。怎么说……大公子也毕竟是继在夫人名下的,夫人平日要照顾一二,旁人也说不出不是来。” 容萱就把更多呼之欲出的吐槽忍了,化作一记白眼:“嘁。” 叶蝉安得什么心,当她看不出吗?趁着男主不在到处昭示自己的权威,真是所有女配正房的标配! 得了,她要捞贤名就让她捞去。反正按照剧情,这种事最后一定会叫男主知道,男主也绝对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图谋不轨! 谢迟噗地一笑:“那不算御前。御前侍卫归在御令卫里,在含元殿和宣政殿值守。另外若陛下出巡,也要护驾。” 叶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要经常不在家了?” 谢迟颔首:“如不出巡,也不至于,不当值的时候都还是能回家的。不过家里还是劳你多照应,如果有拿不准的事,你可以等我回来一起商量。” “好的。”叶蝉这样应下,谢迟就走了。翌日一早谢迟进宫,她也无所谓,独自在家照样过得怡然自得! . 西边的院子里,容萱到晌午时,才听说广恩伯有了差事的事。她自问手握女主剧本,斗志昂扬,听说此事后在屋里踱了一圈,就想到了该发生的剧情。 ——广恩伯从前从未有过官职,当差之初必定难免觉得累、觉得不适应。等到回到家里,他或许会独自在前院放空大脑,或许会去正院找叶蝉排解,不管哪一种,都会很适合她这穿越女发挥。 因为,叶蝉一个土著女,哪有她会逗趣啊?她心里肯定守着什么三从四德,在广恩伯烦心的时候不给她添堵就不错了,要排解心事,多半指望不上她。 于是容萱就吩咐下人说:“晚上先别传膳,等爷回来再说。” 如果他直接留在前面,她就拎着食盒过去。如果去了正院,她就观察着那边的动静,瞧准合适的时机过去,或者请他过来。 . 宫里,谢迟站在含元殿前,兴奋和紧张很快便淡去了大半,紧随而来的是对体力和耐力的考验。 御前侍卫三个时辰轮一次值,当中有两次为时一刻的小歇,方便喝水出恭。但当值期间,是没有用膳的时间的,虽然大多数时候也没什么事,只是在殿外站着,但这般笔挺地站上三个时辰那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谢迟这一班是从卯时开始。他站到辰时三刻就已饥肠辘辘,之后的时间几乎都在一边后悔早上没多吃点,一边咬牙硬熬。好不容易捱到午时轮值,他走进含元殿后供侍卫休息的小间时,觉得从头到脚都累虚了。 好在这差事虽累,但御令卫上下的友善从世宗开始一直延续到了今日。有年长的御前侍卫注意到他是新来的,主动倒了茶递给他,随口笑问:“兄弟,怎么称呼?” “啊多谢……”谢迟接过茶的时候还有点恍惚,接着赶忙答说,“我姓谢,单名一个迟字。请问大哥如何称呼?” “我叫白康。”白康拍拍他的肩头,又说,“姓谢,你是宗亲啊?” 谢迟点头,如实道:“是,两年前父亲病逝,我承袭的广恩伯。” 白康便爽快地笑起来:“哈哈哈,那你可好好干。去年有两位君侯也来走过场待了半年,现下一个在兵部一个在吏部,你们是含着金汤匙生下来的,怎么也比我们好混!” 谢迟附和地笑笑,谦逊道请他多提点,白康那话对他来说却是听听则罢。 他不信什么含着金汤匙生下来,日后便比旁人好混的话。在他看来,目下府里的情况,有些时候还不如寻常人家。他们这些没落的旁支宗亲,看起来还有固定的年俸,吃穿不愁,可实际上入不敷出很是常见。譬如碰上陛下、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逢五逢十的生辰,往往一份礼便要花掉三四个月的开销。他们也知道,那礼进了宫多半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便要收进库中,但要省了不送又真不敢。 因此谢迟觉得,现下家中的状况,一言以蔽之便是已没了宗亲的风光阔绰,却又还得恪守宗亲的礼数规矩。既不能像正炙手可热的王公贵族一样潇洒,又并没有寻常富人的散漫自由。 难啊! 所以,谢迟心下很坚决,目下既混得了个差事,他就要咬紧牙关的一步步的往上走。别的不说,就说叶蝉吧,人家千里迢迢地从苏杭嫁过来,就爱吃口点心,他总要保证她能随时吃得起自己想吃的吧? ……怎么想起她了? 114.第 114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当然不行。 谢迟义正辞严地拒绝了她, 叶蝉一下子神情变得很纠结,谢迟就说:“咱们早晚得……对吧?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再说我……”他咬咬牙,一咳, “我知道你没准备, 我现下其实也不愿……不愿沉迷美色, 我不会急着做什么的。” 他是想让她别紧张,结果她“咦?”了一声,他看过去,她认真地眨了眨眼:“你觉得我长得漂亮?” 谢迟懵了一下, 意识到是自己说了句“沉迷美色”,噗地一声从侧躺笑翻,然后一边抽着凉气一边大笑出声! 叶蝉被他笑得又瞪他, 不过也没再同他争执一起睡的事。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晚膳端进屋里,谢迟放松下来自然胃口大开,虽是趴着都吃了不少。 一边自己闷头吃, 一边还不忘抽神给瘦了很多的叶蝉夹菜。 叶蝉跟他说句话的工夫,碗里就又被他塞了一大块糖醋排骨。这糖醋排骨做得着实不错,肉烧得够烂够入味,细细的脆骨炖成了尚存脆感的胶质, 酸甜咸调得适中, 吃起来特别下饭。 如果放在平常, 这道菜是很合叶蝉的口味的,不过今天…… 叶蝉锁着眉把它夹起来,放到了谢迟的饭上:“我吃不下了!” “那你吃半个我吃半个。”谢迟边说边用筷子分起了上面的肉,叶蝉火速抱起饭碗跳开几尺远:“我真的吃不下了!!!” “噗哈哈哈哈。”谢迟喷笑,然后自顾自地吃着排骨道,“好吧好吧,放过你了。” 这天晚上,谢迟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家的幸福。前些日子在宫里虽然也只是歇着养伤,什么都没有发生,可他终究放松不下来,神经时时刻刻紧绷,听到门外有动静有心跳加速。 当下,他是彻底放松了下来,和叶蝉闲话家常,说话也不用有什么顾忌。还叫乳母把元晋抱来玩了玩,结果元晋吧唧趴到了他身上,疼得他耳畔嗡地一声差点直接晕过去! 叶蝉赶忙把元晋抱起来,边是心疼谢迟边又想笑。元晋见她笑,也跟着咯咯咯地笑,笑得他直瞪他们:“你们够了!不许笑!” 叶蝉抱着元晋迅速开溜。 晚上盥洗之后,叶蝉磨磨唧唧地上了床。这真是二人头一回同榻而眠,成婚那日都没有,他那天晚上边醒酒边跟她说了几句话,就照常去书房读书然后自己睡了。 这头一回同榻,他们还只能一个趴着一个躺着。叶蝉本来想尽一下为人|妻的职责,亲手帮他换药来着,但被他坚定地拒绝了。 他伸手捂着他的眼睛,等刘双领给他换完了药,才把手挪开。 叶蝉撇撇嘴,从床上坐起来:“那我看看你的伤。” “不许看!”谢迟一喝,锁着眉头把她按回床上,“有什么好看的,乖乖睡觉。” 叶蝉躺回去盖好被子,突然沉默起来,谢迟看看她,发现她面色也不太好。 他不禁有点心虚,手从被子里摸过去,攥攥她的胳膊:“生气了?” 叶蝉摇头,倒反握住了他的手:“我是在想,你这回这事……真挺吓人的。要不……要不以后你别去了,拼着命去换加官进爵,不值得。” “哎……”谢迟一哂,往她跟前挪了挪,手探出被子来,一刮她鼻子,“别多心,这事过去了。御前也不是刀山火海,这次是个意外。” “可这意外一下就闹到陛下跟前去了啊!”叶蝉忧心忡忡,“我每天都担心你回不来了。” 哎,这个小知了…… 谢迟自不想就此退缩把难得挣到的差事扔了,但也知道她是好心,便伸手搂住她的后背,温和道:“陛下并不是爱草菅人命的人,如果御前闹出人命,那一定是有涉及朝堂纷争的大事。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去掺和那些,我就做好我的分内之职,自会平安的。” 叶蝉又默了会儿,最后也觉得好像就这样劝他缩回来并不太好,就黯然点了点头:“那好吧。反正你……多加小心,都说伴君如伴虎嘛。” . 之后的几天,谢迟都闷在正院里歇着,主要是因为伤还没好要尽量减少挪动。但他回都回来了,这件事当然不可能继续瞒着爷爷奶奶,二老还是很快就知了情,好在他已平安回来,他们担心归担心,到底不用太过着急了。谢周氏时常自己来看看,爷爷不方便进孙媳的住处,就差人来问候。 就这样,年关眨眼工夫就过去了。年初三,谢迟刚能勉强正常的走路,刘双领砸了个大消息过来:“门房说忠王府送了帖子来,道忠王殿下想来看看您。” 顷刻之间,屋里的所有人都被愕住。 谢迟咝声吸了口气:“他的意思是亲自来?” 刘双领双手把一张帖子呈给了他:“爷您看。” 谢迟便翻开帖子,帖中字迹苍劲潇洒,估计是忠王亲笔。帖子的话倒不多,基本就是先祝全家新年大吉;然后说那日人人都缄默不言,唯独广恩伯你敢说真话,我很佩服;最后说听说你的伤还没好,我想来看看你,你看行不行? 谢迟看完懵得更厉害了。 忠王要亲自登门拜访,那和上回请叶蝉去见王妃可不一样。他的大驾走进这道门,估计整个京城都要议论一番,广恩伯三个字会一夜之间被人所知晓。 那他要让忠王来吗…… 按理说这是件让家中蓬荜生辉的事,可谢迟竟然犹豫了。他想到这事还牵扯太子,不知自己此时与忠王走得再近一步是好还是不好,而且,他还记得傅茂川的话。 ——傅茂川说,让他上元之前,尽量不要出门了。 傅茂川是御前的掌事宦官,他说出这句话,必是皇帝的意思。谢迟虽不懂皇帝有怎样的考虑,但他明白此时应该遵从圣意。 那他出不出府是重点吗?显然不是。洛安城这么大,他又不打家劫舍,出府又有什么关系? 皇帝是不想让他和旁人走动。 或许是为平息事态,又或许还有别的顾虑,但总之,皇帝想让他过年时消停一些。 那他还是不见忠王为好。 谢迟想明白后,循循地吁出口气,吩咐刘双领:“拿纸笔来,我写回帖,你亲自给忠王府送去。” . 是以当日下午,陆恒就看到了广恩伯府送来的回帖。彼时王妃卫氏也在,见他看着看着帖子忽地笑了,不禁好奇:“怎么了?” “唉。”陆恒笑叹,“被广恩伯府拒之门外,真新鲜。” “啊?”卫氏讶然,“为什么啊?” “那天陛下让傅茂川嘱咐他过年别出门……可能把他吓着了。”陆恒无奈地摇摇头,“也罢,你备份厚礼让人送去,我让人把话带到就行了。他年纪太轻,万一走动多了让他浮躁起来,反倒害了他。” 卫氏觉得也对,便点头应下,交待身边的侍女去库里挑礼物出来,按着双份厚去备。 如此这般,谢迟在次日礼送到府中时,才知忠王提出前来原是真有正经事要说。 忠王差人递来的帖子说:第一,陛下口谕,让他养好伤后去紫宸殿当值。 ——从含元殿到紫宸殿,虽然御前侍卫的身份没变,但因为离天子近了,实则也算小晋了级。 第二,忠王说元日大朝会后陛下照例封赏宗亲,赐了他五百户食邑。 ——这说得上是一桩大事! 宗亲也分三六九等,食邑有多有少,像广恩伯府这种,压根就没有食邑可言了,只有固定的年俸。食邑五百户听起来不多,可一年算下来,府里会多千两左右的入账,相当于把年俸翻了个番。 这真是个实在的恩赏。而且,宗亲之间一定会知道这件事。 谢迟简直觉得心里一片明亮。如果说前阵在宫中的日子让他觉得日日乌云压顶的话,这两件喜事就是一道强烈灼热的阳光,把他心里一切的阴霾都驱散了。 再往下看,忠王在帖子上叮嘱他,回宫当值时理应去向皇帝写个恩。按规矩是先去问问紫宸殿前的宫人,皇帝方不方便见——当然这种小事皇帝多半是不见的,那就在殿门外磕个头便可。 谢迟认认真真地记下了这些事宜,然后放下帖子,去东厢房找叶蝉。 东厢是元晋的屋子,叶蝉正蹲在摇篮边一口一口喂元晋吃膳房刚送过来的蛋黄泥,突然背人从身后抱得一仰! “啊!”她差点把碗扣过去,匆忙拿稳了,回过头瞪他,“你干嘛啊?” 谢迟喜色溢于言表,搓搓手问她:“晚上我们吃顿好的,怎么样?” “啊?”叶蝉莫名其妙地打量他,心说过年这几天哪天吃得不好? 谢迟道:“我让膳房备个正经的席面,送去爷爷奶奶那儿,全家一起吃。” 谢迟虽然这天又累脱了,但这种累分毫削减不了姜海的话带给他的兴奋。诚然,姜海说得很明白,让他跟去冬狩的前提是他的功夫得到家,可毕竟是开了这口他才有机会。 他于是回府时连脚下都有点飘,刘双领赶紧从门房出来扶他,接着他就听刘双领告了叶蝉一状:“夫人今儿把阖府的下人都叫了过去,训了顿话,下午还赏了西院两个侍女一顿板子。” 好吧,其实也不算告状,至少刘双领说这个话的时候,绝对不是告状的意思。 可这话落在谢迟耳朵里,他多心是难免的——这听上去多像正房侧室掐起来了啊?他现在又一门心思的上进,真不想看后院起火,更没工夫去收拾这些。 于是,原本打算回来之后随便在书房吃两口饭就赶紧休息的谢迟,路过书房时脚步都没停一下,就径直杀去了后宅。 后宅正院里,叶蝉正因为逗元晋逗得开心,把晚膳给忘了。青釉也没催,觉着小公子刚进府来,趁早和夫人熟悉起来也好,不然万一自此生分了下去,不知会有多少隐患。 谢迟这一来,刚好提醒了叶蝉时辰。 “都这么晚了啊?!”叶蝉看着窗外的天色一吐舌头,赶忙把元晋抱起来交给乳母带去哄睡觉,又示意青釉传膳。 谢迟在她屋里的罗汉床上坐下,也没多措辞,开口就问:“听说你今天把阖府的下人都叫来训了一顿?” 叶蝉点头,他又问:“为什么啊?” 叶蝉一喟,踱过去在离他有几寸距离的地方也坐下,神色不太愉快:“他们啊,不把元显和元晋当家里人。我想继过来的孩子,这是难免的,可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就提前把他们喊来提点了一下,但愿日后能好些吧。” 接着她又细细说了一下经过,说是元晋身边的乳母拿喜欢孩子的话奉承她,说她日后如果有了自己的孩子必定更好。这确实证明在下人眼里,这两个孩子和广恩伯府是有分别的,谢迟就稍松了口气,觉得她这么做没错。 然后他接着问:“那怎么又把西院的人打了呢?” “她们瞎嚼舌根!”叶蝉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缓了缓,重新平和下来,“青釉带人去膳房端点心的时候,听到她们跟膳房的人嘀咕。说什么我把人叫过来训话是乱找茬,有意给容姨娘脸色看呢;还说……说本来就是继过来的孩子,硬说和自家生的一样是装好人——这叫什么话?子虚乌有的,瞎毁人清白!” 谢迟怔了怔,原来是这么回事。 然后他就喷笑了出来,觉得自家夫人认真起来也怪可爱的。 结果她更生气了:“这有什么好笑的!”她瞪着他,“你要是觉得她们这话没错,我们就把孩子给恪郡王府送回去!不带这样抱过来又不好好养的!” 哎怎么说认真就又认真了…… 谢迟赶忙绷住笑,看看她那张眉梢眼底都挂着怒气的脸,想哄又不知该怎么哄,最后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别生气啊我没那么想。” 叶蝉很不留情地挥手打开了他的手。 谢迟忍不住又笑了一声,又忙重新绷起脸:“你说得没错。孩子继过来了,当然要当亲生的待才对。再说这本来也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孩子,我们跟恪郡王府是同宗的兄弟。” 叶蝉撇了撇嘴,脸色好了些,谢迟又看向刘双领:“去问问,西院是哪两个背后嚼舌根。不能留在府里了,马上赶出去。” 刘双领一讶:“爷,这……” “不能让她们背后议论夫人。”谢迟说明了缘由,刘双领了然,反倒是叶蝉乱了阵脚,一把抓住谢迟的胳膊:“别别别,我不在乎这个!” “我在乎。”他转回头来,叶蝉蓦然回神,讪讪地抽回手来,但被他捉住了。 这种接触令她一下子浑身僵硬,谢迟其实也不自在,不过撑住了没松开她。 115.第 115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他这几个月的操练不是白练的,自己许不觉得有明显的长进, 实则力气已然不小。太子倏然吃痛, 身子难免一软,谢信和两个宦官趁机将其顺利架起, 不由分说地便往殿外去。 “……父皇!”太子乱了阵脚, 噎了一噎, 到底认了错,“父皇, 儿臣知错了!父皇……” 眼见他又想往回挣,原只是跟着往外走的谢迟及时按住了他的胳膊,太子原想去抓门框的手与门框一蹭而过,错失了挣扎的机会。 路过外殿旁的角房时,一声婴儿娇嫩的啼哭令谢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恰好看到小皇孙被乳母抱着的样子,稚嫩的小脸上依稀可见几许病中的痛苦,他怔了一怔,待得回神又匆忙别开视线。 他不由自主地想, 太子殿下真浑啊! 孩子还这么小。 接着他就想到了元晋。元晋并不是他亲生的, 不过叶蝉把这孩子当亲的带,近来他住在叶蝉那儿, 也元晋相处的时间也不少。他鬼使神差地就开始琢磨, 如果他敢让元晋受这份儿苦, 叶蝉估计会活撕了他…… 再接着, 他就想到了叶蝉。 嗯…… 谢迟红着脸回了回神, 见太子已被两名宦官看着往东宫去,抹了把汗:“真是……” “唉!”谢信叹息摇头,“啧,储君啊,就这德性。咱有好日子,就赶紧享乐吧!” 言外之意,等到储君继位,搞不好要天下大乱。 殿中,皇帝坐在宽大的龙椅上缓了好半晌气儿,才稍稍舒适下来。傅茂川在旁躬身候着,就见陛下望着房梁,久久也不见说话,只一下接一下地摇着头。 半晌,皇帝长长地吁出一口郁气:“唉……” “陛下。”傅茂川试探着端起茶送到了皇帝跟前,“您喝口水,消消气儿。太子殿下还年轻,热血上头也是有的。” 皇帝一声苦笑,摆摆手,傅茂川只好将茶盏又搁下。 皇帝复又叹息:“他年轻,陆恒可是跟他一般年轻。” 傅茂川就不敢说话了。 人比人,比死人。忠王又明理又贤名在外,没有过沉迷美色的恶名,反倒有和王妃感情甚笃的佳话……偏他还和太子同龄,这么两相一比,让人真没法拿“太子年轻”来安慰陛下。 “朕原想着,有陆恒辅佐他,他也不会太出格。毕竟天下太平,他能守住江山安享盛世便是,现在看来……”皇帝疲乏不已,又摆摆手,不再多说,“把元晰给太子妃送回去,告诉她,准许她自己传御医,不必再让太子来禀话了。” “诺。”傅茂川欠身。掐指一算陛下都为这个气了大半夜了,不得不劝一句,“既已免朝,陛下您再睡一睡吧,圣体要紧。” 皇帝却半晌无言,沉了会儿,问说:“刚才进来的两个侍卫,都是宗亲吧?” “是。一个是广恩伯,一个是成康伯。”傅茂川道。 皇帝点点头:“皇长子若还活着,今年该是二十七岁。这两个看着都不到二十七……告诉忠王,皇长子祭礼,把他们两个加上。具体干什么,由他安排。” 傅茂川一哑,想了想,不得不提醒一句:“陛下,成康伯谢信是也不满二十七……可他比皇长子殿下长一辈。” 按规矩,祭礼上不能让长辈给晚辈磕头,纵使晚辈是皇子、长辈是不入流的宗亲也不行。 皇帝恍然,斟酌片刻便改口道:“那就让广恩伯去参礼,成康伯观礼。” “诺。”傅茂川恭敬地应下。辈分上没出错,他这御前当差的就没问题。至于陛下这么干,是如何如何给太子脸色,那不是他该管的事。 这个旨意很快就传到了忠王府,当天晚上谢迟回家时,便听说了。 他本来没多想。家祭嘛,子孙和弟弟们都该去拜一拜,天家也一样。但皇长子走得早,没有子孙,弟弟也就太子一个,从宗亲中挑几个堂弟去祭拜也合理,他也没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然而他刚走进正院的大门,就被前宅赶来的小厮给喊住了。小厮躬着身说:“爷,成康伯来了,说有急事要见您。” 谢迟不禁一愣。 家里在洛安毫不起眼,平日鲜少有人上门走动。而且,这成康伯是谁啊? 但他还是就此往前宅折了回去,告诉刘双领说:“跟夫人说一声,让她别等我了,自己先吃。” 于是正院的卧房里,叶蝉就隔着窗纸朦胧地看到,谢迟到了院门口又突然转身走了。 “咦?”她手里的针线活停了停,看向青釉,“这是有什么事?去问问。” 话音未落,刘双领已挑了帘进来,朝她欠了欠身:“夫人,成康伯突然来访,爵爷就折回去见了。说让您先用膳,不必等他。” 这么回事啊。 叶蝉点点头,又想了想,问他:“会谈很久吗?” “这个……”刘双领迟疑道,“不太清楚是什么事,说不准。” 叶蝉当即就想,那如果要谈很久,总不能让谢迟饿着谈。他在宫里又当差又操练的,可累了,每天回来吃饭都如狼似虎一般,而且净爱挑荤的吃。 她便下意识地看向堂屋里的一桌子菜。端几个给他过去?可这些菜从厨房端过来,本来就已经是温乎的了,再端过去肯定会更凉一些,现下天又还冷,吃凉了容易闹肚子。 叶蝉纠结了一下,犹豫着跟刘双领说:“公公你去厨房问问,看方不方便备个热汤面什么的,再搭几碟酱牛肉之类的荤凉菜,如果爵爷一会儿饿了,就直接给端过去。” 刘双领怔了怔:“夫人,有客人啊……” “我知道,成康伯嘛。”叶蝉扯了扯嘴角,“爵爷每天早上吃的就凑合,晚上这顿再不吃,白日里当差要撑不住的。那是宫里的差事要紧,还是成康伯要紧?” 刘双领一想,有道理啊,那肯定是宫里的差事要紧。再说,成康伯如果真的要和爵爷谈到很晚,也确实不能让爵爷一直饿着。 他便朝叶蝉一作揖,离了正院就去了厨房。厨房里,钱大厨刚歇下来,见他来了边喝茶边乐:“呀呵刘公公,怎么这会儿来了,夫人要点心?” “哎你闭嘴,敢拿夫人说笑,想不想干了你?”刘双领白他一眼,接着,就将刚才的来龙去脉给说了。 钱大厨一听:“嘿,得嘞,放心吧。有现成的酱牛肉和卤鹌鹑蛋,面用昨晚开始熬的牛腩汤煮,牛腩我捞不太老的搁几块,一准儿好吃!” 刘双领自己也还没顾得上吃饭,又是大冷的天,边听他说边想象热汤热面热牛肉,好生吞了吞口水:“那你准备着,我先到前头去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临到书房前的时候,好歹把牛肉面的画面给挥去了。刚一进门,正巧听见成康伯说:“有点心没有?回家听说这事就过来了,也没顾上吃饭,路上差点饿晕过去。” 谢迟过来才知成康伯就是谢信,便也没什么可紧张的了,扭头就跟刘双领说:“去弄点吃的来,我和堂叔一起吃。” 刘双领正好说:“夫人刚安排厨房备下了汤面,下奴这就着人去端。” 二人当下没多在意,就此聊起了正事。谢信跟谢迟说:“皇长子祭礼要你参礼的事,听说了吗?” “听说了。”谢迟点头,谢信叹气:“我比皇长子大一辈,说要我观礼去。”接着又叹了一声,摆手,“我打算告病不去,你最好也别去。” 谢迟:“为什么啊?” “为什么?你是不是不知道,这回的祭礼没太子殿下什么事?”谢信咂嘴,“太子这人……锱铢必较。这回这个祭礼,宗亲里血脉离得近的去那在情理之中,你我去了,准要被他记恨上。” 谢迟心道不至于吧,他们不管参礼还是观礼,都只是奉旨办事啊? 可他这么一说,谢信就呵呵呵地冷笑起来,谢迟直被他笑得汗毛倒立,好在这会儿面端到了门口,谢信眯眼嗅嗅:“好香。” 两大碗汤面很快端了进来,面是软弹的宽面,汤是棕褐色飘着油花的牛腩汤,几块带筋的牛腩在面上摞成了小山,上面还撒着碧绿的葱花,看得谢信食指大动。 和面一起端进来的,还有一碟酱牛肉、一碟卤鹌鹑蛋、一碟蒜泥白肉、一碟椒麻鸡丝。 这都是凉菜,所以才能端上来得这么快。但没关系,往面汤里一过就热乎了。 谢信两眼放光地往面里掖酱牛肉和卤蛋,谢迟一时却没心思吃。他碰碰谢信:“哎,叔,堂叔?祭礼真不去吗?” 去了会得罪太子,不去会不会触怒圣颜啊? 他觉得,谢信不去和自己不去,不是一回事。一来,虽者谢信也就他比大个五六岁,但论辈分,人家真是长辈,长辈不去晚辈的祭礼也没什么。二来,谢信只是观礼,观礼的人多一个少一个都不是大事;可他是受召去参礼,参礼的员额安排那是有规矩的,他不去就得找别人填补,似乎随便开口并不太好。 但让他得罪太子…… 谢迟心里乱得慌。虽然先前也已经得罪过一回了,可这会儿总不能让他破罐破摔地想,既然得罪过了就无所谓再得罪一回吧? 谢迟便这么在书房翻来覆去地琢磨起来,待得回神时天色已然很晚了。他想了想,自己现下过去没准儿要扰叶蝉安睡,再则他有心事,叶蝉看了也要跟着忧心,就索性睡在了书房。 正院卧房里,叶蝉瞅瞅天色,估摸着他大约是睡在前头了。她确实对自己睡有些小小的不适应,但想他今天是有正事,也不想太任性,便让乳母把元晋抱了过来,自己带元晋睡。 元晋先前从没在晚上和她一起睡过,不过他跟她很亲,好奇地张望了会儿便也安静下来,很快就平稳地睡了过去。 数里之外的忠王府中,又过了足足一个时辰,陆恒才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波前来拜访的宗亲,可算进了后宅。 忠王妃原本已然躺下了,见他过来又起了身,刚要下榻,被他挡住:“你睡你的,我身上凉,别过寒气给你。” 卫氏便又躺回被中,秀眉蹙了一蹙:“怎么突然这么忙?” “这不是要给皇长子办祭礼么。”忠王笑笑,脱了大氅交给下人,又去炉前烘了烘手,才去床边坐下,“陛下说挑宗室子弟参礼,谁想落于人后?有点头脸的就全来了。” 这个“有点头脸的”,指的基本是陛下亲兄弟的儿子们,也就是和皇长子血脉最近的一帮堂弟。次一等的,是陛下叔伯们的孙辈,大多也都还混得不错。 卫氏坐起身歪到他肩上。她的身孕有四个多月了,已可见些隆起。忠王以前也没有过孩子,近来在她身边都束手束脚的,看她靠过来他也不敢揽,生怕一不小心让她出什么闪失。 末了还是卫氏白了他一眼,抓着他的手搁到自己腹间,又继续问:“一共要多少人?” “六七个吧。”陆恒一边小心翼翼地抚着她的肚子,一边道,“陛下的亲弟弟总共十一个,挑一挑适龄的,再算上广恩伯谢迟,只多不少。” 卫氏不禁一愣:“广恩伯谢迟?怎么把他算上了?” “陛下交待的。”陆恒道。 卫氏了然地哦了一声。 一个在京里不起眼的宗亲,倒没什么。至少跟那些与陛下血脉最近的亲王府世子长子比,这没什么。 她兀自沉默了好一会儿,愈想心里愈不安生:“陆恒。” “嗯?” “陛下这样……”卫氏顿声,斟酌了一下措辞,“陛下对太子如此不满,又抬举各亲王府的孩子,我怕……”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陆恒及时接过了话茬,把她没说出的部分阻在了口中。卫氏抬眼看去,便见他的神色也沉郁了许多,但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又笑了起来,“没关系。关乎国祚的事,自要看陛下的意思。陛下不开口,亲王们心思再活络也没用。” 116.第 116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谢信风卷残云地吃完, 还点评说“这个吃法不错, 省时间, 吃着还舒服”。可是他追问的事情呢?谢信告诉他说你看着办吧。 谢迟便很忐忑,转磨盘一样在书房里转了好多圈,也拿不定主意。 他觉得,谢信不去和自己不去, 不是一回事。一来, 虽者谢信也就他比大个五六岁,但论辈分, 人家真是长辈, 长辈不去晚辈的祭礼也没什么。二来,谢信只是观礼,观礼的人多一个少一个都不是大事;可他是受召去参礼, 参礼的员额安排那是有规矩的,他不去就得找别人填补,似乎随便开口并不太好。 但让他得罪太子…… 谢迟心里乱得慌。虽然先前也已经得罪过一回了,可这会儿总不能让他破罐破摔地想, 既然得罪过了就无所谓再得罪一回吧? 谢迟便这么在书房翻来覆去地琢磨起来,待得回神时天色已然很晚了。他想了想,自己现下过去没准儿要扰叶蝉安睡, 再则他有心事, 叶蝉看了也要跟着忧心, 就索性睡在了书房。 正院卧房里, 叶蝉瞅瞅天色,估摸着他大约是睡在前头了。她确实对自己睡有些小小的不适应,但想他今天是有正事,也不想太任性,便让乳母把元晋抱了过来,自己带元晋睡。 元晋先前从没在晚上和她一起睡过,不过他跟她很亲,好奇地张望了会儿便也安静下来,很快就平稳地睡了过去。 数里之外的忠王府中,又过了足足一个时辰,陆恒才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波前来拜访的宗亲,可算进了后宅。 忠王妃原本已然躺下了,见他过来又起了身,刚要下榻,被他挡住:“你睡你的,我身上凉,别过寒气给你。” 卫氏便又躺回被中,秀眉蹙了一蹙:“怎么突然这么忙?” “这不是要给皇长子办祭礼么。”忠王笑笑,脱了大氅交给下人,又去炉前烘了烘手,才去床边坐下,“陛下说挑宗室子弟参礼,谁想落于人后?有点头脸的就全来了。” 这个“有点头脸的”,指的基本是陛下亲兄弟的儿子们,也就是和皇长子血脉最近的一帮堂弟。次一等的,是陛下叔伯们的孙辈,大多也都还混得不错。 卫氏坐起身歪到他肩上。她的身孕有四个多月了,已可见些隆起。忠王以前也没有过孩子,近来在她身边都束手束脚的,看她靠过来他也不敢揽,生怕一不小心让她出什么闪失。 末了还是卫氏白了他一眼,抓着他的手搁到自己腹间,又继续问:“一共要多少人?” “六七个吧。”陆恒一边小心翼翼地抚着她的肚子,一边道,“陛下的亲弟弟总共十一个,挑一挑适龄的,再算上广恩伯谢迟,只多不少。” 卫氏不禁一愣:“广恩伯谢迟?怎么把他算上了?” “陛下交待的。”陆恒道。 卫氏了然地哦了一声。 一个在京里不起眼的宗亲,倒没什么。至少跟那些与陛下血脉最近的亲王府世子长子比,这没什么。 她兀自沉默了好一会儿,愈想心里愈不安生:“陆恒。” “嗯?” “陛下这样……”卫氏顿声,斟酌了一下措辞,“陛下对太子如此不满,又抬举各亲王府的孩子,我怕……”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陆恒及时接过了话茬,把她没说出的部分阻在了口中。卫氏抬眼看去,便见他的神色也沉郁了许多,但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又笑了起来,“没关系。关乎国祚的事,自要看陛下的意思。陛下不开口,亲王们心思再活络也没用。” 卫氏抿了抿唇,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知道夫君忠心,也明白纵使抛开忠心不提,他也不愿看到朝中动荡。从大义来讲,她也如此。 可从私心来说,她倒宁可亲王们心思活络、陛下也有所动摇。毕竟……如今的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这些与天家亲近的人都再清楚不过。以前还能觉得太子总会顾念与陆恒自幼相识的情分,可现下,太子在冬狩时都直接动了手,大约已然是恨意深沉了。 那依照太子的性子,待得他承继大统之日,就是忠王一脉覆灭之时。 常言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卫氏一想这个就遍体发凉。 . 东宫,太子谢远被禁了足,自然气不顺。宫人们都伺候得小心翼翼,但仍是有好几个被拉出去赏了板子。 到了翌日晌午,太傅薛成赶来,太子才不得不压了几分火气,向太傅见礼,请太傅入座。 薛成坐下便叹气:“唉,殿下怎可闹出这样的事来!” 太子也叹气:“孤怎么知道他会突然病得厉害起来。” 薛成一噎,险些破口大骂。 他在朝为官数载,学问做得不错,门生也不少。若是旁的门生做出这样的事来,大概早已被他从门下逐了出去,可眼前这位偏偏是太子,让他急不得恼不得。 他只得压住火气,耐心说教:“婴孩生病并不罕见,可太子妃殿下着人连夜求见而不能,是您的不是!” 太子锁眉:“我当时在沐氏宫里,她差人来,孤根本不知。” 薛成好悬没背过气去。 他心道那是太子妃!天底下的女人里,太后第一皇后第二她第三!能被个区区东宫妃妾挡在门外,还不是您这个太子偏宠妾室所致?! 但薛成当他的老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心知这话说了也没用。摇一摇头,就还是议起了当下更要紧的正事:“殿下要知道,陛下因为冬狩时的事情着恼,已然不叫殿下去皇长子的祭礼了。如今殿下又被禁足,朝中不利于殿下的种种议论……殿下还是要做些贤德之事让他们闭嘴才好。” “不利的议论?”太子不解地想了想,“什么议论?” 薛成沉了一沉,几样措辞都在脑海里转了一遍,最后挑了个明白却又还算委婉的说法:“国祚之事。” “放肆!”太子猛地击案,大感诧异,“父皇只有孤一个儿子,他们还敢议论国祚之事?!除了孤,还有谁能承继大统?!” 薛成沉默不语。 太子这话虽然听来狂妄,但也不失为一种事实。这几年来不止是他自己,就连朝臣们也都是这样看的。 是以这回坊间突然掀起对国祚之事的议论,薛成也好生惊诧了一番。接着便是不寒而栗,他头一次迫着自己去想,即便太子是陛下独子,皇位也未必就是当今太子的。 “您若行事不端,陛下可以册立皇太孙。”薛成沉然道。 太子轻轻一怔,旋即松了气:“那是我儿子,父皇要将天下给他,于我也无甚不可。” 您倒真想得开。 薛成心下无奈而笑,默了默,又说:“皇孙尚不满岁,婴孩又大多体弱多病。如有不妥,陛下还可过继宗世子承继大统。” 太子悚然一惊。 “您说什么?”他错愕不已地望着太傅。 薛成垂下眼眸:“您以为,如今对于国祚之事的议论,是何人所掀?” 还不就是陛下的那些亲兄弟,洛安城里个个显赫的亲王府里掀起的? 他们原不该动这样的心思,太子已然成年,膝下又已有一子,轮不到他们亲王府里的儿子继位。如今是太子自己立身不正,使得他们动了不该动的念头。 那个一人之上的位子,谁不想要?也就是本朝立储只立子不立弟,他们才只能往儿子们身上使劲儿,传开的流言也只是说陛下或许想废了太子、过继宗世子为新储君。若能直接立弟,只怕亲王们现下已然斗成一片了。 谢远全然懵住,他一直所坚信的事情在这一刹瓦解殆尽,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十一岁的时候。 那时是大哥去世,他头一回知道,原来这皇位还能掉到他头上。这回是朝中动荡,他头一回知道,原来这皇位依旧不一定是他的。 太子便有些抑制不住的慌乱:“太傅,那我……我怎么办?” “唉,事到如今,先向陛下请罪吧!”薛成无奈至极,“殿下写奏章,臣帮殿下润色。无论如何,都得让陛下在祭礼之前消气才是!” 否则,按照一贯的规矩,祭礼之后要设家宴,参礼的众位宗世子在这一天都算“自家人”,都要去餐这宴席。宴席上见不到皇长子这唯一在世的亲弟弟,可就真要热闹了。 事不宜迟,薛成立即叫了宫人来,帮太子铺纸研磨。接着又道:“太子还得写封信给忠王。” 刚蘸好墨的太子微滞:“干什么?” “请忠王在把人员定下来后,务必将名册呈给您一份。”薛成肃然道,“他们是以您家人的身份去祭祀您的大哥,您理当备谢赏赐下去。” 太子不亲临祭礼但是赏东西下去,也算昭示身份、划出高低。 “……父皇!”太子乱了阵脚,噎了一噎,到底认了错,“父皇,儿臣知错了!父皇……” 眼见他又想往回挣,原只是跟着往外走的谢迟及时按住了他的胳膊,太子原想去抓门框的手与门框一蹭而过,错失了挣扎的机会。 路过外殿旁的角房时,一声婴儿娇嫩的啼哭令谢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恰好看到小皇孙被乳母抱着的样子,稚嫩的小脸上依稀可见几许病中的痛苦,他怔了一怔,待得回神又匆忙别开视线。 他不由自主地想,太子殿下真浑啊! 孩子还这么小。 接着他就想到了元晋。元晋并不是他亲生的,不过叶蝉把这孩子当亲的带,近来他住在叶蝉那儿,也元晋相处的时间也不少。他鬼使神差地就开始琢磨,如果他敢让元晋受这份儿苦,叶蝉估计会活撕了他…… 再接着,他就想到了叶蝉。 嗯…… 谢迟红着脸回了回神,见太子已被两名宦官看着往东宫去,抹了把汗:“真是……” “唉!”谢信叹息摇头,“啧,储君啊,就这德性。咱有好日子,就赶紧享乐吧!” 言外之意,等到储君继位,搞不好要天下大乱。 殿中,皇帝坐在宽大的龙椅上缓了好半晌气儿,才稍稍舒适下来。傅茂川在旁躬身候着,就见陛下望着房梁,久久也不见说话,只一下接一下地摇着头。 半晌,皇帝长长地吁出一口郁气:“唉……” “陛下。”傅茂川试探着端起茶送到了皇帝跟前,“您喝口水,消消气儿。太子殿下还年轻,热血上头也是有的。” 皇帝一声苦笑,摆摆手,傅茂川只好将茶盏又搁下。 皇帝复又叹息:“他年轻,陆恒可是跟他一般年轻。” 傅茂川就不敢说话了。 人比人,比死人。忠王又明理又贤名在外,没有过沉迷美色的恶名,反倒有和王妃感情甚笃的佳话……偏他还和太子同龄,这么两相一比,让人真没法拿“太子年轻”来安慰陛下。 “朕原想着,有陆恒辅佐他,他也不会太出格。毕竟天下太平,他能守住江山安享盛世便是,现在看来……”皇帝疲乏不已,又摆摆手,不再多说,“把元晰给太子妃送回去,告诉她,准许她自己传御医,不必再让太子来禀话了。” “诺。”傅茂川欠身。掐指一算陛下都为这个气了大半夜了,不得不劝一句,“既已免朝,陛下您再睡一睡吧,圣体要紧。” 皇帝却半晌无言,沉了会儿,问说:“刚才进来的两个侍卫,都是宗亲吧?” “是。一个是广恩伯,一个是成康伯。”傅茂川道。 皇帝点点头:“皇长子若还活着,今年该是二十七岁。这两个看着都不到二十七……告诉忠王,皇长子祭礼,把他们两个加上。具体干什么,由他安排。” 傅茂川一哑,想了想,不得不提醒一句:“陛下,成康伯谢信是也不满二十七……可他比皇长子殿下长一辈。” 按规矩,祭礼上不能让长辈给晚辈磕头,纵使晚辈是皇子、长辈是不入流的宗亲也不行。 皇帝恍然,斟酌片刻便改口道:“那就让广恩伯去参礼,成康伯观礼。” “诺。”傅茂川恭敬地应下。辈分上没出错,他这御前当差的就没问题。至于陛下这么干,是如何如何给太子脸色,那不是他该管的事。 这个旨意很快就传到了忠王府,当天晚上谢迟回家时,便听说了。 他本来没多想。家祭嘛,子孙和弟弟们都该去拜一拜,天家也一样。但皇长子走得早,没有子孙,弟弟也就太子一个,从宗亲中挑几个堂弟去祭拜也合理,他也没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然而他刚走进正院的大门,就被前宅赶来的小厮给喊住了。小厮躬着身说:“爷,成康伯来了,说有急事要见您。” 谢迟不禁一愣。 家里在洛安毫不起眼,平日鲜少有人上门走动。而且,这成康伯是谁啊? 但他还是就此往前宅折了回去,告诉刘双领说:“跟夫人说一声,让她别等我了,自己先吃。” 于是正院的卧房里,叶蝉就隔着窗纸朦胧地看到,谢迟到了院门口又突然转身走了。 “咦?”她手里的针线活停了停,看向青釉,“这是有什么事?去问问。” 话音未落,刘双领已挑了帘进来,朝她欠了欠身:“夫人,成康伯突然来访,爵爷就折回去见了。说让您先用膳,不必等他。” 这么回事啊。 叶蝉点点头,又想了想,问他:“会谈很久吗?” 117.第 117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谢迟懵了一下,意识到是自己说了句“沉迷美色”,噗地一声从侧躺笑翻, 然后一边抽着凉气一边大笑出声! 叶蝉被他笑得又瞪他, 不过也没再同他争执一起睡的事。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 晚膳端进屋里,谢迟放松下来自然胃口大开,虽是趴着都吃了不少。 一边自己闷头吃,一边还不忘抽神给瘦了很多的叶蝉夹菜。 叶蝉跟他说句话的工夫, 碗里就又被他塞了一大块糖醋排骨。这糖醋排骨做得着实不错, 肉烧得够烂够入味, 细细的脆骨炖成了尚存脆感的胶质, 酸甜咸调得适中,吃起来特别下饭。 如果放在平常,这道菜是很合叶蝉的口味的, 不过今天…… 叶蝉锁着眉把它夹起来,放到了谢迟的饭上:“我吃不下了!” “那你吃半个我吃半个。”谢迟边说边用筷子分起了上面的肉, 叶蝉火速抱起饭碗跳开几尺远:“我真的吃不下了!!!” “噗哈哈哈哈。”谢迟喷笑,然后自顾自地吃着排骨道, “好吧好吧, 放过你了。” 这天晚上,谢迟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家的幸福。前些日子在宫里虽然也只是歇着养伤, 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他终究放松不下来, 神经时时刻刻紧绷,听到门外有动静有心跳加速。 当下,他是彻底放松了下来,和叶蝉闲话家常,说话也不用有什么顾忌。还叫乳母把元晋抱来玩了玩,结果元晋吧唧趴到了他身上,疼得他耳畔嗡地一声差点直接晕过去! 叶蝉赶忙把元晋抱起来,边是心疼谢迟边又想笑。元晋见她笑,也跟着咯咯咯地笑,笑得他直瞪他们:“你们够了!不许笑!” 叶蝉抱着元晋迅速开溜。 晚上盥洗之后,叶蝉磨磨唧唧地上了床。这真是二人头一回同榻而眠,成婚那日都没有,他那天晚上边醒酒边跟她说了几句话,就照常去书房读书然后自己睡了。 这头一回同榻,他们还只能一个趴着一个躺着。叶蝉本来想尽一下为人|妻的职责,亲手帮他换药来着,但被他坚定地拒绝了。 他伸手捂着他的眼睛,等刘双领给他换完了药,才把手挪开。 叶蝉撇撇嘴,从床上坐起来:“那我看看你的伤。” “不许看!”谢迟一喝,锁着眉头把她按回床上,“有什么好看的,乖乖睡觉。” 叶蝉躺回去盖好被子,突然沉默起来,谢迟看看她,发现她面色也不太好。 他不禁有点心虚,手从被子里摸过去,攥攥她的胳膊:“生气了?” 叶蝉摇头,倒反握住了他的手:“我是在想,你这回这事……真挺吓人的。要不……要不以后你别去了,拼着命去换加官进爵,不值得。” “哎……”谢迟一哂,往她跟前挪了挪,手探出被子来,一刮她鼻子,“别多心,这事过去了。御前也不是刀山火海,这次是个意外。” “可这意外一下就闹到陛下跟前去了啊!”叶蝉忧心忡忡,“我每天都担心你回不来了。” 哎,这个小知了…… 谢迟自不想就此退缩把难得挣到的差事扔了,但也知道她是好心,便伸手搂住她的后背,温和道:“陛下并不是爱草菅人命的人,如果御前闹出人命,那一定是有涉及朝堂纷争的大事。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去掺和那些,我就做好我的分内之职,自会平安的。” 叶蝉又默了会儿,最后也觉得好像就这样劝他缩回来并不太好,就黯然点了点头:“那好吧。反正你……多加小心,都说伴君如伴虎嘛。” . 之后的几天,谢迟都闷在正院里歇着,主要是因为伤还没好要尽量减少挪动。但他回都回来了,这件事当然不可能继续瞒着爷爷奶奶,二老还是很快就知了情,好在他已平安回来,他们担心归担心,到底不用太过着急了。谢周氏时常自己来看看,爷爷不方便进孙媳的住处,就差人来问候。 就这样,年关眨眼工夫就过去了。年初三,谢迟刚能勉强正常的走路,刘双领砸了个大消息过来:“门房说忠王府送了帖子来,道忠王殿下想来看看您。” 顷刻之间,屋里的所有人都被愕住。 谢迟咝声吸了口气:“他的意思是亲自来?” 刘双领双手把一张帖子呈给了他:“爷您看。” 谢迟便翻开帖子,帖中字迹苍劲潇洒,估计是忠王亲笔。帖子的话倒不多,基本就是先祝全家新年大吉;然后说那日人人都缄默不言,唯独广恩伯你敢说真话,我很佩服;最后说听说你的伤还没好,我想来看看你,你看行不行? 谢迟看完懵得更厉害了。 忠王要亲自登门拜访,那和上回请叶蝉去见王妃可不一样。他的大驾走进这道门,估计整个京城都要议论一番,广恩伯三个字会一夜之间被人所知晓。 那他要让忠王来吗…… 按理说这是件让家中蓬荜生辉的事,可谢迟竟然犹豫了。他想到这事还牵扯太子,不知自己此时与忠王走得再近一步是好还是不好,而且,他还记得傅茂川的话。 ——傅茂川说,让他上元之前,尽量不要出门了。 傅茂川是御前的掌事宦官,他说出这句话,必是皇帝的意思。谢迟虽不懂皇帝有怎样的考虑,但他明白此时应该遵从圣意。 那他出不出府是重点吗?显然不是。洛安城这么大,他又不打家劫舍,出府又有什么关系? 皇帝是不想让他和旁人走动。 或许是为平息事态,又或许还有别的顾虑,但总之,皇帝想让他过年时消停一些。 那他还是不见忠王为好。 谢迟想明白后,循循地吁出口气,吩咐刘双领:“拿纸笔来,我写回帖,你亲自给忠王府送去。” . 是以当日下午,陆恒就看到了广恩伯府送来的回帖。彼时王妃卫氏也在,见他看着看着帖子忽地笑了,不禁好奇:“怎么了?” “唉。”陆恒笑叹,“被广恩伯府拒之门外,真新鲜。” “啊?”卫氏讶然,“为什么啊?” “那天陛下让傅茂川嘱咐他过年别出门……可能把他吓着了。”陆恒无奈地摇摇头,“也罢,你备份厚礼让人送去,我让人把话带到就行了。他年纪太轻,万一走动多了让他浮躁起来,反倒害了他。” 卫氏觉得也对,便点头应下,交待身边的侍女去库里挑礼物出来,按着双份厚去备。 如此这般,谢迟在次日礼送到府中时,才知忠王提出前来原是真有正经事要说。 忠王差人递来的帖子说:第一,陛下口谕,让他养好伤后去紫宸殿当值。 ——从含元殿到紫宸殿,虽然御前侍卫的身份没变,但因为离天子近了,实则也算小晋了级。 第二,忠王说元日大朝会后陛下照例封赏宗亲,赐了他五百户食邑。 ——这说得上是一桩大事! 宗亲也分三六九等,食邑有多有少,像广恩伯府这种,压根就没有食邑可言了,只有固定的年俸。食邑五百户听起来不多,可一年算下来,府里会多千两左右的入账,相当于把年俸翻了个番。 这真是个实在的恩赏。而且,宗亲之间一定会知道这件事。 谢迟简直觉得心里一片明亮。如果说前阵在宫中的日子让他觉得日日乌云压顶的话,这两件喜事就是一道强烈灼热的阳光,把他心里一切的阴霾都驱散了。 再往下看,忠王在帖子上叮嘱他,回宫当值时理应去向皇帝写个恩。按规矩是先去问问紫宸殿前的宫人,皇帝方不方便见——当然这种小事皇帝多半是不见的,那就在殿门外磕个头便可。 谢迟认认真真地记下了这些事宜,然后放下帖子,去东厢房找叶蝉。 东厢是元晋的屋子,叶蝉正蹲在摇篮边一口一口喂元晋吃膳房刚送过来的蛋黄泥,突然背人从身后抱得一仰! “啊!”她差点把碗扣过去,匆忙拿稳了,回过头瞪他,“你干嘛啊?” 谢迟喜色溢于言表,搓搓手问她:“晚上我们吃顿好的,怎么样?” “啊?”叶蝉莫名其妙地打量他,心说过年这几天哪天吃得不好? 谢迟道:“我让膳房备个正经的席面,送去爷爷奶奶那儿,全家一起吃。” ——嫁进广恩伯府的半个月以来,叶蝉从广恩伯口中听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这天又是这样,她早起去向奶奶问了安,然后折去前院书房问广恩伯谢迟要不要一道用早膳,正读书的谢迟紧锁着眉头抬起头就说:“你烦不烦人啊!” 老实说,叶蝉有点生气。不过她没让自己多跟他置气,回到自己住的正院便吩咐侍女青釉说:“你去胡同口儿帮我买碟脆皮炸鲜奶来,快去快回,不然就软了!” 叶蝉在嫁进来的第三天,就发现胡同口儿的张记炸鲜奶做得特别好!焦黄的外皮香喷喷的还很脆,一口咬下去,里面浓稠的甜牛乳便会带着鲜香溢得满口都是。一份才三文钱,有五个,吃完之后连心里都香香甜甜的,什么事都不是事! 青釉已然清楚这为新过门儿的夫人就好吃,拿了钱立刻便去了。半盏茶的工夫后她折回来,装在油纸袋子里的炸鲜奶还是脆的热的。 但叶蝉刚吃了一个,就被人打断了这番享受。 老夫人——也就是谢迟的奶奶谢周氏身边的仆妇来禀说,老夫人请她过去说说话。 叶蝉只得不情不愿地放下筷子,擦干净嘴上的糖霜又重新上了唇脂,带着青釉一道往老爵爷和老夫人的住处去。这是进府以来老夫人头一次主动喊她过去说话,她路上自有点好奇是有什么事。 眼瞅着离二老的院子还有几丈远,里头一声声克制的惨叫倒先传了进来。 叶蝉吓了一跳,脚下加快了步子,很快迈进院门又绕过了石屏。定睛一瞧,跪在堂屋里的竟然是谢迟本尊,动手抡拐杖打人的呢,是老夫人本尊。 叶蝉哪儿见过这阵仗?心惊之下还没进堂屋就跪了:“奶奶……” 老夫人听音手上顿住,回头瞧了瞧:“阿蝉来了?”她抹了把汗,和善地向叶蝉招手,“你进来。” 叶蝉被青釉搀扶着站起身走进屋去,这才注意到八仙桌边还坐着个人,正一口一口地嘬着长长的黄铜烟斗。 她福了福:“爷爷。” 老爵爷乐呵呵的:“嗯,好。” 老夫人这时伸过手,一把拽过她,拉到了谢迟跟前:“你瞧清楚,这是我孙媳,你妻子;宫里头下旨封的伯夫人,咱们广恩伯府明媒正娶进来的姑娘!” 谢迟一额头的冷汗,抬头瞪了叶蝉一眼,切齿驳说:“我也没说她不是啊!” 老夫人怒斥:“那你是怎么待她的!进府半个月了,你连顿饭都没和她一道用过,有你这么当丈夫的吗!” ——说到这儿,叶蝉才大致明白了老夫人是为什么动的怒。 她想劝老夫人,可看老夫人火气太大,不敢贸然开口,就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老爵爷。 老爵爷很快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啵地喷了口烟圈儿,还是乐呵呵的:“就是,揍他。” 叶蝉:“……” 老夫人的拐杖一下下砸着地:“我知道你想为家里争口气,也知道你对长辈们背着你向宫里请旨赐婚、让你早早地就娶妻纳妾不满意,可这不是因为你爹娘都早逝,你既没有叔伯也没有兄弟,咱这一脉就你这一根独苗了吗?” 谢迟愤恨地盯着地面不说话。 “再说,你再有千万般的不满,你对她甩什么脸色?”老夫人又用拐杖砸了地面两下,“你日日秉烛夜读是不容易,可她大老远从苏州嫁过来就容易吗?她在洛安一个亲人都没有,你这当丈夫的还平白给她脸色看,你让她怎么过日子?她可才十三岁!” ——奶奶别生气,其实我过得挺开心的。 叶蝉心里划过这么一句话,赶紧忍住了没继续想,这话听着可太没心没肺了。 谢迟也依旧没说话,好在老夫人也并没打算逼着他说。她已年过六旬,眼下打也打了,该说的理儿也都说了,觉得有些疲乏就一摆手:“扶他回房养伤去。” 说罢一想,倒又意有所指地喝了句:“去哪儿养你自己拿主意!” 谢迟当然明白奶奶这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一后背都在疼,被身边的小厮搀扶着出了院门,乜了眼叶蝉,不得不吩咐说:“我去正院!” 叶蝉看他这份怨愤,倒觉得他不去自己那里才好,但当下心下再叫苦也不能这么说,只好和小厮一起扶着他往那边去,又叫青釉去请郎中来给他看伤。 118.第 118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忠王妃见状也笑,跟她说:“这个好做, 你爱吃的话回去让自家的厨子做来便是。先把晒干的红枣泡软,剖开去核,再填进去一小团糯米进去。上锅蒸一刻,蒸完拿出来淋些蜂蜜和糖浆, 就成了。” “多谢王妃。”叶蝉心下认认真真地记住了这个做法,又继续与忠王妃有一茬没一茬地闲聊。聊了一会儿,忠王妃终于说到了正题:“请你来这一趟, 还有个事儿要问问你的意思。” 叶蝉顿时有些紧张:“王妃您说。” 忠王妃又笑笑:“是这样, 上个月吧……恪郡王得急病殁了, 这事你可知道?” 叶蝉隐约听说过, 就点头:“听说了一点儿。” 忠王妃就继续说下去:“那位恪郡王和咱们平辈儿, 目下袭爵的这位,比你我都小一辈。他前几天差人来传话, 说家里头……几位庶母都自尽殉了他父亲。别的也没什么, 按规矩办丧事就是了,只是有两位留下了孩子,都才三五个月大, 恪郡王唯恐自己照料不周,便想把这两个幼弟继出去。” “啊?!”叶蝉吓了一跳。她在家乡时见过穷人卖儿女卖弟妹, 却不太懂为什么郡王府这样的富贵人家, 也会想把幼弟继出去。 忠王妃也不好跟她直言跟她说这是那当大哥的眼里容不下庶出的弟弟, 只又继道:“我们殿下想了想, 就想起你们广恩伯府的事。按规矩,宗亲十七八大婚的有,十五六就求宫里赐婚的可不多见。你们家长辈这样急,显是怕广恩伯这一脉断了。可夫人你又……年纪还小些,传宗接代怕是也急不来,你若点个头,我便让殿下跟恪郡王回话,把这两个孩子继给你。” 忠王妃声音轻柔,说得语重心长,叶蝉也顺着她的话认真思量起来。她这话是对的,谢迟急着成婚,确实就是因为他父亲突然病故,他又没有兄弟,家里怕他再有个闪失会断了血脉。不仅如此,老爵爷当下还在世,就早早地把爵位给了谢迟,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爵位是个贵重的福分,给谢迟,或许就能在冥冥中把一些劫难挡开。 至于忠王妃说的过继孩子…… 宗室里有多少弯弯绕绕叶蝉不太懂,不过她知道,正经过继过来的孩子要续在族谱上。只要谢迟这个做父亲的认他们是自家孩子,那他们就是。袭爵时宫里也会认他们,续香火的事就算解决了。 可是,虽然明白这整套的道理,叶蝉还是觉得这件事太大了,没敢自己拿主意:“我……回去跟家人商量商量?”她迟疑道。 忠王妃微笑着点头:“应该的。你们商量好,随时来给我回话。”说罢这话题就这么揭了过去,下一句又聊起了无关紧要的家长里短。 忠王妃瞧着实在和善,叶蝉不知不觉就放松了下来,她问什么她答什么,倒也相谈甚欢。 . 她在临近晌午时离开了忠王府,前脚刚走,事情后脚就传到了前院。忠王陆恒立刻寻了过来,见到王妃便问:“怎么样?” 卫氏坐在罗汉床上,拍了拍身边,示意他过来坐。 他们虽然也是宫里赐婚成的亲,但实际上打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卫氏去参加采选不过走个过场。是以二人的感情早就很好,忠王落座便顺手把她揽到了怀里,卫氏嗔怒地瞪了他一眼,道:“聊得挺好的。过继的事,广恩伯夫人说要回家商量商量。” “应该的。”忠王点点头,也是这句话,接着又问,“你觉得这个广恩伯夫人,人怎么样?” 既然要帮人牵线过继孩子,那这当主母的品行还是得问问。 卫氏思量了一下说:“就是个没心眼的小姑娘。” “怎么说?”忠王浅怔,卫氏回忆着方才的对答,掩唇笑道:“我问她,和她一起入府的那个妾室怎么样,你猜她怎么说的?” 忠王想了想:“夸妾室才德兼备?” “没有。”卫氏摇头,又屏笑,“她说‘不熟,可是长得挺漂亮的,比我漂亮多了!’。” “噗。”忠王喷笑出来,心说这夸奖确实实在得没心眼,又跟卫氏说,“你要是喜欢她,就常请来走动走动,省得你闷得慌。” 卫氏蹙眉:“闷得慌我就和自家姐妹走动。和她走动多了,万一她求点什么,不给你惹麻烦?” “没事。”忠王轻松道,“若是这是成了,我本也要给广恩伯谋个差事。” . 广恩伯府里,谢迟听叶蝉说了过继的事,一时有点懵。懵劲儿过后,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儿。 这事倒不奇怪,宗室间相互过继孩子的事时常会有,而且他广恩伯府和恪郡王府之间差着好几等,恪郡王府要过继孩子,按理轮不着他们,忠王肯把这个线牵下来,其实是在给他们铺往上走的路。 他们只要应了,按理说在忠王那儿求差事的事便会有着落,自此就和恪郡王府也搭上了关系,实在利大于弊。 只不过,谢迟觉得…… 哎,他才十六,叶蝉十三。这就早早地为免断了血脉过继孩子了,会显得他很“不行” 吧! 他这想法其实很幼稚,倒好在他没真因此回绝过继的事,兀自在书房生了会儿闷气后便让刘双领去给叶蝉回了话,说可以,当然也顺便往爷爷奶奶那儿禀了一声。 二老听闻这事后也都愣了一愣,但同样没什么意见。待得刘双领离开,谢周氏身边的仆妇才迟疑道:“老夫人,这事倒是好,可您说,这俩孩子接回来……归谁?” 谢周氏睃了她一眼:“自然是归正夫人。” 如果妾室心大,那她自己生的孩子便也是要归给正房养的。眼下是外头过继来的孩子,有妾室什么事? 可那仆妇又说:“夫人年纪也还轻,又和咱爵爷还不熟。现在再让两个孩子给她分心,恐怕她顾不过来吧。我听膳房的人说,容姨娘那边……很会来事。” 这还真是个问题。主仆二人一时都沉吟起来,谢周氏忖度着,良久之后方拿了主意:“名分上,都归夫人。府里头,她和容姨娘各养一个。” 要分心也一起分心,不至于正院一边忙,让容氏骑到头上去。 那仆妇想想,一时也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主意,晚膳后便去正院向叶蝉回了老夫人的意思。正院那边也刚用晚膳,谢迟还没走,听完随口说:“行,具体安排听奶奶的。” 叶蝉却有点懵,还有些怵:“要……要我养啊?” 主要是怕自己不会带孩子。 谢迟正侧支着额头欣赏叶蝉刚吃完饭就专注啃苹果的样子,见状猜到她的顾虑,一笑:“别紧张,恪郡王府一定会把奶娘一起送来的,不用你操心。你平常多过问些,别让奶娘松懈怠慢就行。” 这样啊! 叶蝉顿时松气。如果自己不用操太多心,那多个孩子陪她玩,她还是挺高兴的! 她又问那仆妇:“郑嬷嬷,那奶奶的意思是,让我带大一点的,还是小一点的?” “这看您喜欢哪个。”嬷嬷躬身而笑,叶蝉想想就说:“那我要小一点的!” 彼时她觉得,一定是小一点的更可爱,结果半个月后孩子一抱过来,她就后悔了。因为三个月大的这个哭个不停,抱去容姨娘房里的那个五个月大,听说可安静了,一直乖乖睡觉。 叶蝉听得心烦,但看孩子这么小小的,她又不忍心骂他。甚至连让乳母把他抱去别的屋里她都不忍,她觉得他已经离开了生母,自己这个养母再嫌弃他,他就太可怜了。 于是谢迟再到正院的时候,就发现那天俨然对带孩子颇有压力的叶蝉,正殷勤地伏在摇篮边,轻柔地给孩子唱小曲儿。两个奶娘杵在旁边大眼儿瞪小眼儿的,察觉到他在才连忙一福:“爵爷。” 叶蝉闻声也看过去,旋即向他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指摇篮冲他动口型:刚睡,别吵。 谢迟想想,朝她招招手,也动口型:那你出来。 “?”叶蝉怔了怔,站起身走过去。他下意识地攥住她的手,转身走出卧房。 到了堂屋他一回头,蓦地看到她脸已红透,这才猛然回神,触电般匆忙松开她的手:“那个……咳!” 叶蝉的双手别扭地互拽衣袖,死低着头:“什么事?” “啊,我……”他要说什么来着?谢迟好生想了想才想起来,“哦,明天开始我要去宫里当差了,来跟你说一声。” 宫里?! 叶蝉一瞬间莫名地紧张:“当什么差?” 谢迟义正辞严地拒绝了她,叶蝉一下子神情变得很纠结,谢迟就说:“咱们早晚得……对吧?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再说我……”他咬咬牙,一咳,“我知道你没准备,我现下其实也不愿……不愿沉迷美色,我不会急着做什么的。” 他是想让她别紧张,结果她“咦?”了一声,他看过去,她认真地眨了眨眼:“你觉得我长得漂亮?” 谢迟懵了一下,意识到是自己说了句“沉迷美色”,噗地一声从侧躺笑翻,然后一边抽着凉气一边大笑出声! 叶蝉被他笑得又瞪他,不过也没再同他争执一起睡的事。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晚膳端进屋里,谢迟放松下来自然胃口大开,虽是趴着都吃了不少。 一边自己闷头吃,一边还不忘抽神给瘦了很多的叶蝉夹菜。 叶蝉跟他说句话的工夫,碗里就又被他塞了一大块糖醋排骨。这糖醋排骨做得着实不错,肉烧得够烂够入味,细细的脆骨炖成了尚存脆感的胶质,酸甜咸调得适中,吃起来特别下饭。 如果放在平常,这道菜是很合叶蝉的口味的,不过今天…… 叶蝉锁着眉把它夹起来,放到了谢迟的饭上:“我吃不下了!” “那你吃半个我吃半个。”谢迟边说边用筷子分起了上面的肉,叶蝉火速抱起饭碗跳开几尺远:“我真的吃不下了!!!” “噗哈哈哈哈。”谢迟喷笑,然后自顾自地吃着排骨道,“好吧好吧,放过你了。” 这天晚上,谢迟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家的幸福。前些日子在宫里虽然也只是歇着养伤,什么都没有发生,可他终究放松不下来,神经时时刻刻紧绷,听到门外有动静有心跳加速。 当下,他是彻底放松了下来,和叶蝉闲话家常,说话也不用有什么顾忌。还叫乳母把元晋抱来玩了玩,结果元晋吧唧趴到了他身上,疼得他耳畔嗡地一声差点直接晕过去! 叶蝉赶忙把元晋抱起来,边是心疼谢迟边又想笑。元晋见她笑,也跟着咯咯咯地笑,笑得他直瞪他们:“你们够了!不许笑!” 叶蝉抱着元晋迅速开溜。 晚上盥洗之后,叶蝉磨磨唧唧地上了床。这真是二人头一回同榻而眠,成婚那日都没有,他那天晚上边醒酒边跟她说了几句话,就照常去书房读书然后自己睡了。 这头一回同榻,他们还只能一个趴着一个躺着。叶蝉本来想尽一下为人|妻的职责,亲手帮他换药来着,但被他坚定地拒绝了。 他伸手捂着他的眼睛,等刘双领给他换完了药,才把手挪开。 叶蝉撇撇嘴,从床上坐起来:“那我看看你的伤。” “不许看!”谢迟一喝,锁着眉头把她按回床上,“有什么好看的,乖乖睡觉。” 叶蝉躺回去盖好被子,突然沉默起来,谢迟看看她,发现她面色也不太好。 他不禁有点心虚,手从被子里摸过去,攥攥她的胳膊:“生气了?” 叶蝉摇头,倒反握住了他的手:“我是在想,你这回这事……真挺吓人的。要不……要不以后你别去了,拼着命去换加官进爵,不值得。” “哎……”谢迟一哂,往她跟前挪了挪,手探出被子来,一刮她鼻子,“别多心,这事过去了。御前也不是刀山火海,这次是个意外。” “可这意外一下就闹到陛下跟前去了啊!”叶蝉忧心忡忡,“我每天都担心你回不来了。” 哎,这个小知了…… 谢迟自不想就此退缩把难得挣到的差事扔了,但也知道她是好心,便伸手搂住她的后背,温和道:“陛下并不是爱草菅人命的人,如果御前闹出人命,那一定是有涉及朝堂纷争的大事。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去掺和那些,我就做好我的分内之职,自会平安的。” 叶蝉又默了会儿,最后也觉得好像就这样劝他缩回来并不太好,就黯然点了点头:“那好吧。反正你……多加小心,都说伴君如伴虎嘛。” 119.第 119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容萱心里暗喜, 暗说这一身果然好看。叶蝉却恰好懵然问说:“这位……妹妹?好端端的, 怎么穿一身孝啊。” 这话令容萱一愣, 转而又窃笑起来。她心说这位正夫人拿的果真是炮灰配角的剧本, 这不, 已经找上茬了? 她便没回叶蝉的话,福了福身,望着广恩伯温柔道:“爷, 您怎么样?” “啊……没事。”谢迟趴在那儿, 目光盯着枕头。 容萱上前了几步,目光看到他背上晾着的伤口时一声惊呼:“啊!怎么、怎么打得这么狠呢?”说着连声音都哽咽了,“老夫人这是干什么?都是一家人, 有什么话不能……” “容氏!”谢迟忽地一喝,容萱双眸还含着泪, 赶忙噤声。 他锁着眉睇了她两眼:“不许背地里指摘奶奶。” 容萱似有些不服, 闷闷地应了声哦。 谢迟心下不禁有点嫌弃, 觉得这容氏没规矩。 其实如果是叶蝉不懂规矩,他倒有心理准备。因为他听说了,一年多前宫里开始采选,家里为传香火就向宫里请了旨, 给他赐婚, 宫里答应了。可他们实在是旁支得不能再旁支的宗室, 宫里事有多, 估计一转眼就把这事忘了个底儿掉, 直到前阵子给各府赐婚的旨意都定下来,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广恩伯需要赐婚。 所以,宫里就从落选的姑娘里扒拉出了一个年龄比他小的,就是叶蝉。 而那时,在采选中走了个过场的叶蝉早就回了家,根本没和其他人一起在宫里学那大半年的规矩。 是以他心里觉得,这个叶蝉可能什么都不懂。没想到这阵子下来,她似乎还挺知礼的——虽然他没怎么和她相处吧,可他听说她每天一起床就先去爷爷奶奶那儿问安敬茶。 反倒是这从宫女里挑出来,按理说应该规矩齐全的容萱……穿着一身孝就来了,说话也不知道注意。 谢迟大早上的就在奶奶那儿挨了顿打骂,本来就烦得很,当下更没了应付容萱的心情。 他又睃了容萱两眼,就生硬道:“我要休息了,你回去吧。” “……哦。”容萱还是这么个反应,看着倒是单纯,却也有点愚钝的味道。 然后她福了福,便退了出去。 容萱前脚一走,在正院发生的这些事就在下人的交口相传中,很快传遍了广恩伯府。 把宗室上下都算起来,广恩伯是不起眼,可毕竟还是吃皇粮拿俸禄的人家,前前后后百余号下人还是有的。如此这般,自然人人都要为自己的前程打算,要去摸主子们的心事。 膳房那边,是从谢迟身边最得力的小厮刘双领嘴里听见的这事儿。 刘双领比广恩伯大一岁,今年十七。他其实原本是宫里头的宦官,进宫没两年就倒了霉,赶着过年生了场重病。宫里讲究多,过年生病不吉利,得脸的宫人还能传个太医瞧瞧,没什么身份的都是送出去看自己有没有命熬好。 宫外安置生病宫人的地方在长乐寺旁边,那会儿恰逢谢迟的父亲刚去世不久,他日日去寺里给父亲上香,就碰上了只剩一口气还要自己硬扛着出来买药的刘双领。他看不过眼,便求宫里把他赏给广恩伯府,按理来说依他的爵位,府里其实不能用宦官,但这么个病重的小宦官没人在意,管事的乐意给个顺水人情,便点头答应的。 打这之后,刘双领死心塌地地跟着谢迟。而且他还真机灵,把宫里那一套八面玲珑全带了过来。 当下他就边掂量着边跟掌勺的钱大厨说:“嘿,我原本觉着容姨娘长得更漂亮,又是宫里出来的,准定是她更得脸。没想到啊,啧……” 钱大厨边颠勺边乐呵:“你也别把话说死,这不刚见第一面么?我听着啊,夫人有几分本事还不清楚,但那容姨娘真是会来事儿,日后哪边更得势,不好说。” “我看不是那么回事。”刘双领摇着头,“容姨娘是会来事儿,可这来事儿来不到点子上,就还不如不会来事儿。” 钱大厨哈哈一笑,正要再跟他辩,突然卡了声,转而扬音:“哟,青釉姑娘。” 刘双领回头一瞧,正院的青釉正走进来。 她们几个正院的大丫头今年都差不多是十六七的年纪,比夫人稍大几岁。其中这个青釉好像混得最好,前后走动的事都常见到她。她为人也确实讨喜,一张漂亮的鹅蛋脸瞧着端庄,但见了人就笑吟吟的:“呀,刘爷也在啊?” 刘双领坐在那儿没动,但笑着作了作揖:“你可真客气。” 青釉一哂,把事先准备好的碎银放到了钱大厨的灶台上,又额外从荷包里摸了块出来塞给刘双领,然后跟钱大厨说:“爵爷在正院养伤呢,大夫说得吃两天清淡的。您看着备吧,夫人跟着一块儿吃。” 钱大厨应了声“好嘞”,又说:“哎,前两天夫人说爱吃的那道汤是什么汤来着?” 青釉低头一想就想了起来:“白萝卜豆腐肉圆汤。” “行,今儿还上这个。姑娘放心回去吧!”钱大厨笑着说完,就转身吆喝底下人去备食材。青釉朝他二人欠欠身就走了,刘双领站起来也道:“我也回去了,爷跟前还得我盯着。” 钱大厨转回头来,抄起灶上那块碎银要塞给他,跟他说让他去喝茶。刘双领往回一推就走了:“得了吧,你猜人家为什么单给我一块儿?这是就怕你拿不着啊!” 正院办事真周全。 刘双领一早上脑子都在琢磨这个,觉得这位刚十三岁的正夫人不简单,但午膳一端上来,他又险些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夫人一看到那钵白萝卜豆腐肉圆汤,两眼一下就毫不遮掩地亮了,瞧着跟饿狼见到小肥羊似的。 榻桌不大,只放的下三四道菜,这道汤和其他菜肴一起放在了床边单支的桌子上。于是就见夫人兴奋地搓了搓手:“先给我盛碗汤!”说罢还扭头问爵爷,“爷,你吃不吃?这道汤做得可好了!” 谢迟刚忍着疼翻身坐起来,一听到这话差点笑岔气。他扭头看看那道汤,说:“不了,我还是先吃饭吧。” 叶蝉也不在意,从青釉手里接过汤碗,舀起个肉圆低头就咬。 她特别喜欢这道汤,就是因为钱大厨这肉圆做得特别好吃。它不是汤里常见的那种嫩滑弹压的肉圆口感,吃起来特别软糯,肉香味也温温和和的,依稀有些米粉的香气,而且一点儿都不腻口。 叶蝉细细品着,三口吃掉了一个。觉得没吃够,又舀起第二个。 方才的整整一个上午,她都因为不知道怎么跟谢迟相处而过得很紧张,不仅很紧张还一直在没话找话,生怕冷场。 可当下,她一吃到好吃的就忘我了起来,满脑子都只有肉圆的美味,一下子变得很安静。这弄得谢迟突然不太适应,下意识地看向她。 然后她这专心致志吃东西的模样让他觉得,这个肉圆似乎真的很好吃嘛! 他于是放下了筷子里夹着的那块炒鸡蛋,跟刘双领说:“给我也盛碗汤,多盛两个丸子。” 叶蝉蓦地一抬头:“咦?” 刘双领手脚麻利,谢迟低头吃了口菜的工夫,汤就奉了过来。他伸手接过,一抬眼看见叶蝉衔着笑正看自己,端碗的手滞了滞:“分你个丸子……?” “好呀。”叶蝉倒不客气,直接一伸汤匙舀了一个过来。谢迟心下好笑,兀自用汤匙将个丸子一分为二,吃了半个又打量她:“我看你一上午嘴都没停。吃完脆皮炸鲜奶吃的早膳,然后又吃了奶糕、果脯、杏仁豆腐,现在午膳还用得这么香,你一直这么能吃吗?” 他想如果她平常都这么能吃,那她真是他见过的最能吃的姑娘了。 好在叶蝉摇头:“哪儿啊。”谢迟刚一松气,她的话又说了下去,“奶糕、果脯、杏仁豆腐,那都是不顶饱的东西,吃来玩的罢了,午膳当然还是要好好用的。” “……”谢迟眉头挑起,盯着碗里的肉圆好生绷了片刻,扑哧喷笑出来。 “你笑什么?”叶蝉不解地瞪他。 “哈哈哈哈哈!”谢迟边笑边窘迫地接过刘双领递来的帕子擦嘴,抬眼见她面色羞红,忙尽力忍住笑摆手,“没事没事,你吃你的,怎么高兴怎么来。” 说罢还扭脸吩咐刘双领:“交待膳房一声,把正院的点心备足,别让夫人亏嘴。” 她挑了身过年前新做的银红色交领襦裙出来,配了套银钗。赶到二老的住处时,时辰刚好,她先进屋向老夫人见了礼,老夫人让人给她上了茶,温和地说让她在屋里等一等,因为爵爷和夫人都还没过来。 容萱脑子里琢磨着家宴的格局。席面设在了堂屋,她进来时就看见了。一共两桌,菜式是一样的,中间以屏风相隔。 容萱知道这是因为古代讲究男女有别——谢迟和亲奶奶一起吃饭倒没什么,但她和叶蝉两个档孙媳的,与老爵爷同席吃饭不太合适,所以要分开。那么,席上应该就是谢迟和老爵爷一桌,老夫人、叶蝉和她一桌。 她做点什么好呢? 容萱首先摸准了,她绕过屏风去找谢迟肯定不行,不合规矩,而且太扎眼了,叶蝉见了又要找她的茬。 可是让她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把这顿家宴浪费过去,她也不甘心。她一个穿越女,都在府里当了大半年的小透明了,憋屈啊! 但她一时也真没想到还能做什么。不过多时,谢迟和叶蝉就到了,容萱便琢磨着走一步看一步。 这是叶蝉和容萱入府以来的第一顿家宴。其实除夕那天原也该有一次,可是因为谢迟的伤还没痊愈,老夫人就发话说给免了。今天这个是谢迟主动提的,而且又是因为有喜事,席上的气氛特别好。 谢迟先将两件喜事说了个大概,一家人自然都很惊喜。然后,谢迟先敬了爷爷两杯酒,又绕过屏风来,向奶奶敬酒。 容萱的眼睛不禁一亮,耐着性子按兵不动,先听谢迟和奶奶说什么。 谢迟举杯道:“多谢奶奶教诲,孙儿日后一定加倍努力,光耀门楣!” “好,好,好。”谢周氏笑意满满,举起酒盅与他一碰,饮尽了,又道,“奶奶嘱咐你两句,你坐。” “哎,好。”谢迟瞧了瞧,见叶蝉和容萱分坐在奶奶两边,唯与奶奶相对那边的位子空着,就坐去了那边。 谢周氏道:“你的本事奶奶知道,但你啊,年轻气盛,时常行事太急。从前也还罢了,如今调去了紫宸殿,那是在陛下眼皮子底下,你要稳住,以免心急出错。” “这我知道,奶奶放心。”谢迟颔首笑笑。其实,他本来确实是心急的,不过从随去冬狩开始,他就冷静了。他们这样的旁支想往上走,路还远得很,根本急不来,太过心急反倒只会让自己失落。 谢周氏又说:“再有,你要记得,在御前当差,没有比忠君更要紧的了。” 谢迟觉得理所当然,正想说自己自然会忠君啊,谢周氏又道:“你千万不要觉得自己在御前可以见得到陛下,便总在数算如何求陛下让你加官进爵。” 他不禁一怔。 谢周氏看着他的神色,轻声叹息:“你只要想,如何把分内之事做到最好便可。要让陛下觉得你有才能,而不是觉得你野心勃勃。你做事要踏实,不能耍心眼去想怎么做显得更漂亮。要朝你认定对的方向去做,不能为迎合你的同僚,昧良心地随波逐流。没有什么比良心更值钱,奶奶要你行的端做得正。” 谢迟忽而心里空了一刹。 奶奶说出的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可是在奶奶说之前,他并没有想这么多。 他阅历又尚浅,遇事极有可能欠考虑。譬如在把事情做实在或做漂亮上,如果不能两全,而后者又更能博得天子欢心,他未必不会头脑一热就这样邀功。 最后一句更是要紧。御前侍卫虽然看似和正经的官场没什么关系,可朝上有事,侍卫们总免不了会议论一番。其中许多事情都是要划分阵营的,朝臣、侍卫都是人,是人就难免要从众、容易群情激奋。但同时,人和人又会想法不一样——这时假若想法不一样的是他,直言说出便难免在激愤之下被推做对立,可如果随意附和或闭口不言,对不住的便是自己的良心。 习惯于如此之后,离庸碌二字也就不远了。 谢迟沉然点头:“孙儿记住了。” 120.第 120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皇帝沉了一沉:“今年这祭礼, 给他大办一场吧, 你看着安排。你们兄弟亲近, 主祭也由你担。” 皇帝不能亲自主祭无妨,因为皇长子是小辈, 没有父亲跪儿子的道理。但陆恒不禁锁眉:“陛下,太子殿下……” “他那个样子……算了。”皇帝苦笑,怕长子在天之灵看弟弟这样会生气,“阿迎今年若还活着, 该是……二十七岁。你挑几个二十七岁以下品行端正的宗室子弟去。其他的,着礼部安排。” “是。”陆恒长揖应下,抬头见皇帝神色黯淡,又劝了句, “皇伯别太难过, 否则殿下在天有灵, 也会自责的。” “朕心里有数。”皇帝长缓叹息,像是有许多郁气积压在心里。静了静又道,“那个广恩伯……” 陆恒一愣,皇帝旋即又摇了头:“没什么, 你去吧。” . 东宫。 太傅匆匆赶到的时候,太子还在温香软玉里睡着。宫人催促再三, 太子终于起了身, 草草地穿好衣服走出寝殿, 向太傅一揖:“太傅。” “唉, 殿下!”太傅薛成已经年逾六旬,一看太子这样沉溺声色犬马就头疼,沉叹道,“陛下年前才对殿下发过火,殿下总该收敛一些。” 太子倒笑了一笑:“孤有分寸,这是因为昨天上元,才稍放纵了一些。太傅急着赶来,有事?”说罢请太傅落座,让宫人上了好茶。 薛成叹息:“半个时辰前,陛下传忠王进宫的事,殿下可知?” 太子一怔,摇头:“不知。不过陆恒时常进宫,有什么稀奇的?” “这回是为您兄长祭礼的事!”薛成说着直摇头,“皇长子殿下亡故十年了,臣之前就觉着,今年必要大办。可万万没想到,陛下竟让忠王主祭,还说让忠王选几个比皇长子殿下年纪小的宗室子弟同往,可没提让殿下您去。” 这话说完,太子也心头一紧。 这确是不大正常,毕竟他才是皇长子的亲弟弟。兄长祭礼不让他主祭,就算他自己并不甚在意,满朝文武会怎么看这事?天下人又会怎么看这事? 太子连忙问道:“太傅觉得我该如何是好?” 薛成锁起眉头沉吟了半晌:“臣也不知如何是好。不过好在时间还有月余,殿下大可再看看。若有机会,主动向陛下提及一二也不是不可以,您毕竟是皇长子殿下的亲弟弟,去为兄长尽心也是应该的。” 太子思量着连连点头,又好好地向太傅道谢,弄得薛成心情颇为复杂。 太子虽风评不好,但素来都还尊师,所以薛成一直也没请辞不做这太子太傅。 只不过,唉…… 若皇长子还活着,太子之位就不会是他的,一切都会是另一番光景。饶是薛成也不得不承认,皇长子比当今太子要明理得多,必能成一代明君,只可惜造化弄人! . 广恩伯府里,叶蝉也忙碌了起来。 府里多了五百户食邑的税收,大家都可以过得宽松一些,用度份例全要调整,得她来安排。 她原以为年底再安排便是,因为这税应该一年一算。结果大约是户部官员觉得谢迟有前途,想结个善缘,就说头一年先按季度送来,好让府里宽松一些。 叶蝉就闷在屋里算了整整一天的帐。她在家里并没有管过这些,上手自然有些困难,好在有刘双领和谢周氏身边的郑嬷嬷来教她,她才不担心出错了。 算完她发现,日子真的好过了很多啊! 就拿布匹来说,按原本的俸禄,她这里是每一季八匹布,其中还有一匹粗布、一匹只能做里衣的薄细布,其他能做衣裙穿出门见人的绫罗绸缎一共就六匹。好像是不少,可是夏天的衣服得一天一换啊,冬天棉衣又基本都要穿到春天再拆洗啊,碰上阴雨天衣服不容易晾干啊……六匹布做的衣服也就是将将够用。 容萱那边比她还少两匹,一共六匹,除开粗布薄细布只有四匹。谢周氏身为长辈一季也就十匹,同样包括粗布薄细布各一。 有了食邑的税收之后,二老那边的用度直接翻了个倍。她这里,郑嬷嬷的建议是也翻个倍,不过她觉得粗布和做里衣的细布是够用的,就只多算了一倍做外衣的绫罗绸缎。容萱那边她也是这样给算的。 除此之外,从首饰到摆件,各处的开销也都可以适当加两到三成;用作零花的例银二老那边各添五两,她这里多添三两,西院多二两。 看病和宴请之类的问题预留一百两。 各种婚丧嫁娶的随礼,也另外预留一百两。 看着日子奢侈了不少吧?结果一年竟然还能结余出将近三百两。 叶蝉就说,这三百两回头到年底结出来交给谢迟收着,防备他出门在外需要额外开销时拿不出前来。 然而刘双领堆着笑道:“夫人,是二百二十多两。” “怎么是二百二十多两?”叶蝉顿时锁着眉头又翻来覆去地看账本,“都是咱一起算的,你看,最后结下来是二百八十四两啊?” 刘双领躬身:“是。但是爵爷早就交代了,让您这儿每个月额外留出五两银子来,给您添点心用。” 叶蝉:“……” 于是晚上谢迟回来后,很快就发觉她一边吃饭一边盯着他看。 “……怎么了。”他也低头看看自己,觉得没什么问题,带着不解给她舀了一勺蟹黄豆腐。 现下这个时节原本没有好的蟹黄可以用,不过去年秋天螃蟹最肥美时,厨房就挑上好的母蟹熬了蟹黄油,封在罐子里放入冰窖备用。这东西不易坏,几个月下来味道都还很好,煮出来色泽金黄,鲜香宜人,蟹肉和橙红的蟹黄夹杂在金色的浓汁和白色的豆腐中,一看就很下饭。 实际上也确实很下饭,和热腾腾的米饭拌匀后,简直每一丝每一缕都鲜美得很,叶蝉这一顿几乎一直在吃它。 他这么给她一舀,她反倒先停了筷子。垂眸想了想说:“你不用每个月给我添……五两银子买点心,我没那么能吃!” 她的例银本来就也加了的,拿来买点心足够了!还额外添五两,她在他眼里是有多能吃啊?! 谢迟嗤地笑出声,夹了个香菇鸡肉丸掖进嘴里:“盯着我看半天,就为这个?” “……就为这个。”叶蝉点头嗫嚅道,“我真用不着,而且那么吃……要胖的。” “不会的,你现在长个子呢!”谢迟把鸡肉丸里的香菇块嚼得咯吱咯吱的,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告诉她,“我前两年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怎么吃都吃不够,也不见长肉。到了年底一试去年的衣服,才知道自己长高了一寸多,不吃饱就没得长了!” 叶蝉觉得这话有道理,他比她大三岁,现在高她一头半还多,她肯定要再长长。 可是,五两银子还是太多了!以前她也不是没点心吃,厨房那边本身就有她点心的份例。再多这五两银子,她得多吃出两倍去! 谢迟就道:“我又不逼你多吃了。花不了你就留着嘛,存在你这儿还是存在我那儿,不是都一样?” “啊,那也行!”叶蝉恍然大悟,心说自己方才犯了什么傻? 然后在窘迫中闷头吃了半碗饭。 饭后,两个人一起去花园里逛了一圈消食,打从他养好伤后,基本每天都是这样。不过这回她心里稍微有那么一丢丢的低落,因为他又开始进宫当值了嘛,那今晚就又该去书房睡了,她一想这个就有点没道理的不开心。 可能是因为天冷,两个人一起睡更暖和! 回到正院门口的时候,她在别别扭扭里主动开了口:“那你……早点休息,明天吃饱了再出门,多穿点,别冻着。” “?”谢迟微怔,她指指院门:“我也去休息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谢迟木了木,隔着夜色都能嗅到她的小情绪。 于是,叶蝉刚走两步,就蓦地被人从后一拥。 “再收留我一晚上行不行?”谢迟噙着笑抱抱她,说话时哈出的热气在她耳边绕得痒痒的。 叶蝉不禁脖颈僵硬,一分分地回头,刚转过去个侧脸,他叭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她吃点心,就得花钱。但府里不宽裕,不能多花……那就只好从其他地方把这钱省下来。 从哪儿省?这是最难办的地方。 爷爷奶奶那边别想了,什么都不能省,没道理为了让新过门的媳妇饱口福就让长辈受委屈;他这里,则是能省的已经全省了,每月的开支都十分固定,不该花的钱他一文都不会多花。 从正院别的地方扣也不成,正院的事儿都瞒不了叶蝉。回头叶蝉一问,准能知道原因。再前后合起来看,就该觉得是他嫌她吃的多,给她脸色看了。 那西院? 谢迟想了想,拿起账册翻了起来,边翻边问刘双领:“西院的用度怎么安排的?” 刘双领一愣。 打从方才郑嬷嬷开了口,他就好奇爷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其实让正院少用些点心是最简单的,爷要是没这么干,就说明他现下对西院上了心。 现在看来,爷是打算从西院把这钱匀出来? 刘双领心里哭笑不得,不过还是照实回了话:“布是一季四匹,珠钗首饰是一年按五十两银子置办。用膳是……六个菜一个汤,晚上还有个宵夜。” 他话音落定,就见爵爷方才已紧绷了半天的神色终于松了一下:“珠钗首饰减十两银子,菜减两个。” 四个菜一个汤肯定也够吃啊,谢迟这么想。 “……”刘双领闷了好半天,可算憋出了一声“诺”。待得退出书房,他四下瞅了瞅,叫了个机灵的小厮替他到书房里盯着,自己往后头去。 他一路走一路乐,暗说爵爷心里缺根弦,对妻妾纷争没数。 要不然,哪有这么干的?容姨娘桌上莫名其妙地少了两道菜,准得问啊,回头下人怎么回? 就算只说是爵爷的意思,容姨娘准定也觉得有正院在里头搬弄是非。不然,哪有好端端突然扣人家两道菜的? 刘双领便还是先去膳房传了话——这是爷交待的差事,必须得先办妥。 然后他继续往北走去,直奔正院。 正院里,叶蝉正和元晋面对面地咿咿呀呀。 这些日子下来,元晋跟她慢慢熟了,醒着的时候就爱瞪着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嘴巴啊啊呀呀一刻不停地跟她瞎聊。叶蝉每次看他这样都乐,觉得这孩子长大一定特别贫! “啊!”元晋挥着小手朝她喊,叶蝉满脸的笑:“啊啊啊啊啊!” 元晋:“咿——” 叶蝉快语如珠:“一二三四五六七。” 元晋听不懂,望着她陷入思索,青釉在这个时候挑了帘进来:“夫人,刘公公来了。” “哎?”叶蝉忙说快请,说着与青釉一道出了元晋的卧房,直接和刘双领一起走进了堂屋。 她落了座,请刘双领也坐。刘双领笑呵呵地说就两句话,说完就走便不坐了,然后一口气将刚才的经过说给她听。 叶蝉听完,傻了片刻。在这片刻间,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背上的汗毛一根根倒立起来。 然后她脱口而出:“他干什么啊!!!” 刘双领堆着笑:“爷这不是……怕您亏嘴么。您看……” “我去跟他说!”叶蝉说着就起座要往外去。她觉得,她吃得多就怪她嘛,容姨娘招谁惹谁了?! 刘双领赶忙侧身挡她,“夫人,夫人……”他继续堆笑,“您别、别这么去啊。下奴过来,可没叫爵爷知道。您这么一去那就……” 就相当于把他卖了。 叶蝉回过味儿来,蹙蹙眉,跟他请教:“那你说怎么办?”他这么一说,她就没法儿跟谢迟直说这件事了,不然横竖都是把他卖了。 刘双领想了想,欠着身跟她低语了几句,叶蝉忖度了一下,迟疑道:“这……也行吧。” . 刘双领这是给正院卖人情结善缘儿呢。叶蝉没多想,青釉她们几个大丫鬟可看得一清二楚。 若不然,妻妾斗起来就斗起来呗,跟他有什么关系? 于是送刘双领出去的时候,青釉多塞了两块碎银给他。刘双领不肯收,而且是实实在在地不肯收,边硬推回来边道:“几句话的事儿。日后还仰仗夫人庇佑。”说罢没给青釉再客气的机会,提步就出了院门。 他算是瞧明白了。这一妻一妾,瞧着入府的时间是差不多,可在爷心里,已有了天地般的差距。 121.第 121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请在24小时后阅读~ 谢迟便很忐忑, 转磨盘一样在书房里转了好多圈, 也拿不定主意。 他觉得,谢信不去和自己不去, 不是一回事。一来, 虽者谢信也就他比大个五六岁,但论辈分, 人家真是长辈,长辈不去晚辈的祭礼也没什么。二来, 谢信只是观礼, 观礼的人多一个少一个都不是大事;可他是受召去参礼, 参礼的员额安排那是有规矩的, 他不去就得找别人填补,似乎随便开口并不太好。 但让他得罪太子…… 谢迟心里乱得慌。虽然先前也已经得罪过一回了,可这会儿总不能让他破罐破摔地想, 既然得罪过了就无所谓再得罪一回吧? 谢迟便这么在书房翻来覆去地琢磨起来,待得回神时天色已然很晚了。他想了想, 自己现下过去没准儿要扰叶蝉安睡,再则他有心事, 叶蝉看了也要跟着忧心,就索性睡在了书房。 正院卧房里,叶蝉瞅瞅天色, 估摸着他大约是睡在前头了。她确实对自己睡有些小小的不适应, 但想他今天是有正事, 也不想太任性,便让乳母把元晋抱了过来,自己带元晋睡。 元晋先前从没在晚上和她一起睡过,不过他跟她很亲,好奇地张望了会儿便也安静下来,很快就平稳地睡了过去。 数里之外的忠王府中,又过了足足一个时辰,陆恒才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波前来拜访的宗亲,可算进了后宅。 忠王妃原本已然躺下了,见他过来又起了身,刚要下榻,被他挡住:“你睡你的,我身上凉,别过寒气给你。” 卫氏便又躺回被中,秀眉蹙了一蹙:“怎么突然这么忙?” “这不是要给皇长子办祭礼么。”忠王笑笑,脱了大氅交给下人,又去炉前烘了烘手,才去床边坐下,“陛下说挑宗室子弟参礼,谁想落于人后?有点头脸的就全来了。” 这个“有点头脸的”,指的基本是陛下亲兄弟的儿子们,也就是和皇长子血脉最近的一帮堂弟。次一等的,是陛下叔伯们的孙辈,大多也都还混得不错。 卫氏坐起身歪到他肩上。她的身孕有四个多月了,已可见些隆起。忠王以前也没有过孩子,近来在她身边都束手束脚的,看她靠过来他也不敢揽,生怕一不小心让她出什么闪失。 末了还是卫氏白了他一眼,抓着他的手搁到自己腹间,又继续问:“一共要多少人?” “六七个吧。”陆恒一边小心翼翼地抚着她的肚子,一边道,“陛下的亲弟弟总共十一个,挑一挑适龄的,再算上广恩伯谢迟,只多不少。” 卫氏不禁一愣:“广恩伯谢迟?怎么把他算上了?” “陛下交待的。”陆恒道。 卫氏了然地哦了一声。 一个在京里不起眼的宗亲,倒没什么。至少跟那些与陛下血脉最近的亲王府世子长子比,这没什么。 她兀自沉默了好一会儿,愈想心里愈不安生:“陆恒。” “嗯?” “陛下这样……”卫氏顿声,斟酌了一下措辞,“陛下对太子如此不满,又抬举各亲王府的孩子,我怕……”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陆恒及时接过了话茬,把她没说出的部分阻在了口中。卫氏抬眼看去,便见他的神色也沉郁了许多,但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又笑了起来,“没关系。关乎国祚的事,自要看陛下的意思。陛下不开口,亲王们心思再活络也没用。” 卫氏抿了抿唇,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知道夫君忠心,也明白纵使抛开忠心不提,他也不愿看到朝中动荡。从大义来讲,她也如此。 可从私心来说,她倒宁可亲王们心思活络、陛下也有所动摇。毕竟……如今的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这些与天家亲近的人都再清楚不过。以前还能觉得太子总会顾念与陆恒自幼相识的情分,可现下,太子在冬狩时都直接动了手,大约已然是恨意深沉了。 那依照太子的性子,待得他承继大统之日,就是忠王一脉覆灭之时。 常言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卫氏一想这个就遍体发凉。 . 东宫,太子谢远被禁了足,自然气不顺。宫人们都伺候得小心翼翼,但仍是有好几个被拉出去赏了板子。 到了翌日晌午,太傅薛成赶来,太子才不得不压了几分火气,向太傅见礼,请太傅入座。 薛成坐下便叹气:“唉,殿下怎可闹出这样的事来!” 太子也叹气:“孤怎么知道他会突然病得厉害起来。” 薛成一噎,险些破口大骂。 他在朝为官数载,学问做得不错,门生也不少。若是旁的门生做出这样的事来,大概早已被他从门下逐了出去,可眼前这位偏偏是太子,让他急不得恼不得。 他只得压住火气,耐心说教:“婴孩生病并不罕见,可太子妃殿下着人连夜求见而不能,是您的不是!” 太子锁眉:“我当时在沐氏宫里,她差人来,孤根本不知。” 薛成好悬没背过气去。 他心道那是太子妃!天底下的女人里,太后第一皇后第二她第三!能被个区区东宫妃妾挡在门外,还不是您这个太子偏宠妾室所致?! 但薛成当他的老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心知这话说了也没用。摇一摇头,就还是议起了当下更要紧的正事:“殿下要知道,陛下因为冬狩时的事情着恼,已然不叫殿下去皇长子的祭礼了。如今殿下又被禁足,朝中不利于殿下的种种议论……殿下还是要做些贤德之事让他们闭嘴才好。” “不利的议论?”太子不解地想了想,“什么议论?” 薛成沉了一沉,几样措辞都在脑海里转了一遍,最后挑了个明白却又还算委婉的说法:“国祚之事。” “放肆!”太子猛地击案,大感诧异,“父皇只有孤一个儿子,他们还敢议论国祚之事?!除了孤,还有谁能承继大统?!” 薛成沉默不语。 太子这话虽然听来狂妄,但也不失为一种事实。这几年来不止是他自己,就连朝臣们也都是这样看的。 是以这回坊间突然掀起对国祚之事的议论,薛成也好生惊诧了一番。接着便是不寒而栗,他头一次迫着自己去想,即便太子是陛下独子,皇位也未必就是当今太子的。 “您若行事不端,陛下可以册立皇太孙。”薛成沉然道。 太子轻轻一怔,旋即松了气:“那是我儿子,父皇要将天下给他,于我也无甚不可。” 您倒真想得开。 薛成心下无奈而笑,默了默,又说:“皇孙尚不满岁,婴孩又大多体弱多病。如有不妥,陛下还可过继宗世子承继大统。” 太子悚然一惊。 “您说什么?”他错愕不已地望着太傅。 薛成垂下眼眸:“您以为,如今对于国祚之事的议论,是何人所掀?” 还不就是陛下的那些亲兄弟,洛安城里个个显赫的亲王府里掀起的? 他们原不该动这样的心思,太子已然成年,膝下又已有一子,轮不到他们亲王府里的儿子继位。如今是太子自己立身不正,使得他们动了不该动的念头。 那个一人之上的位子,谁不想要?也就是本朝立储只立子不立弟,他们才只能往儿子们身上使劲儿,传开的流言也只是说陛下或许想废了太子、过继宗世子为新储君。若能直接立弟,只怕亲王们现下已然斗成一片了。 谢远全然懵住,他一直所坚信的事情在这一刹瓦解殆尽,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十一岁的时候。 那时是大哥去世,他头一回知道,原来这皇位还能掉到他头上。这回是朝中动荡,他头一回知道,原来这皇位依旧不一定是他的。 太子便有些抑制不住的慌乱:“太傅,那我……我怎么办?” “唉,事到如今,先向陛下请罪吧!”薛成无奈至极,“殿下写奏章,臣帮殿下润色。无论如何,都得让陛下在祭礼之前消气才是!” 否则,按照一贯的规矩,祭礼之后要设家宴,参礼的众位宗世子在这一天都算“自家人”,都要去餐这宴席。宴席上见不到皇长子这唯一在世的亲弟弟,可就真要热闹了。 事不宜迟,薛成立即叫了宫人来,帮太子铺纸研磨。接着又道:“太子还得写封信给忠王。” 刚蘸好墨的太子微滞:“干什么?” “请忠王在把人员定下来后,务必将名册呈给您一份。”薛成肃然道,“他们是以您家人的身份去祭祀您的大哥,您理当备谢赏赐下去。” 太子不亲临祭礼但是赏东西下去,也算昭示身份、划出高低。 接着继续道:“我原想称病不去,想了好几天,又觉还是去好。” 话刚说完,元晋一巴掌糊在了他脸上。 谢迟把他的小手扒拉开,叶蝉哑了哑问:“皇长子的祭礼……为什么叫你去?” “说是陛下的意思,我也不知陛下为什么选我。”说完,元晋的手又拍了上来。 谢迟在他掌下挑眉,然后微一抬头,张口抿住了他的手。 “哎?”元晋怔怔,接着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于是,从这天开始,元晋就爱上了“我拍爹的脸,爹你咬我啊”的游戏。只要看到谢迟他就伸手要抱,抱起来就吧唧拍脸,不被咬住誓不罢休。一来二去的,他竟不知不觉地开始黏谢迟了。 叶蝉不由得感到自己被嫌弃,这种感觉持续了三五天后,她临睡前悲春伤秋地跟谢迟抱怨了一回,谢迟蒙在被子里狂笑不止:“哈哈哈哈哈哈!” “你怎么又笑我!”叶蝉从被子里替他的腿,他还不停,她就掐他的腰,“不许笑了!我又没说什么!你讨不讨厌!” 然而谢迟并不怕痒,翻过身来往她腰间一抓,反弄得她顿时一个激灵,一下子躲到了墙边。 谢迟止住笑声,但眼底仍满是笑意,凑过去近近地欣赏了一会儿她的脸,盯得她不太好意思:“看什么啊……” “看你好看。”谢迟直言不讳,然后又猛地向前一凑,一把将她拥进了怀里。 他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子撞进她的耳中,不知怎的,听得她面红耳赤。不过,她又觉得舒服极了,就连挣也没挣,直接窝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不知不觉的,她在睡梦里抱住了他的胳膊。谢迟半夜里醒来了一回,迷糊着睁眼,看到她依赖人的睡相,就噙着笑又睡继续睡了。 第二天一早,刘双领掌着灯进来叫谢迟起床的时候,隔着纱帐看见二人的睡姿,就心里一哆嗦——上一回这么抱着爵爷的胳膊睡的,是西院的容姨娘。爵爷当时一夜都没睡好,早上起来脸阴得吓人,甚至还到正院来冲着夫人发了顿火儿。 刘双领于是踟蹰了好一会儿,才定住心神拍谢迟的肩头。谢迟稍稍一颤,惊醒过来,扭头问他:“早上了?” 刘双领欠身:“是,爷您该起了。” 谢迟就想撑身起来,继而却觉肩头一沉。回过头,发现左臂还被叶蝉抱着。 这小知了。 谢迟摒着笑,俯身轻吻她的额头:“小蝉。” 站在床边的刘双领陡然松气,然后带着三分惊诧三分好奇,无声地继续看爵爷的动静。 他便看到爵爷闲着的右手搂到夫人背后,轻轻拍着,又在夫人耳边轻道:“小蝉,松松啊,我得起了。” 叶蝉半梦半醒,嗯了一声松开了手,接着抱住被子一滚,冲着墙壁又睡熟了。 谢迟扑哧笑了声,起床踩上鞋,左手捶着右胳膊,压音跟刘双领说:“我去西屋盥洗,别吵着她。” 他当值要早起的时日里,她大多时候都会跟着一起起来。可是他起的时辰太早了,劝她接着睡她又不干,是以难得有她起不来的时候,他就都溜到西屋去收拾,让她好好睡。 于是直到谢迟离家进宫,叶蝉都没醒。 三两刻后他按时轮了值,轮值的这会儿,皇帝照例正在前头的宣政殿上朝。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早朝散了,圣驾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回来,所有的侍卫都不由自主地斜眼往东边看。 ——果然,又见一个小宦官捧着奏章,从东侧的宫道上疾步赶来。 这些天都是这样,皇帝每日一下朝,东宫请罪的折子就送了过来。但是,皇帝一次也没看,回回都直接把来送折子的宦官打发回去。有两回大约是早朝上有了什么让他烦心的事,来送折子的宦官还触了霉头挨了板子。 122.第 122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没什么,抱抱你。”他说着又往前挪了两寸, 身体和墙壁形成一个狭小的角落, 莫名地让人很有安全感。 叶蝉懵了一会儿,然后迟疑地伸出手, 搂在他腰上。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就快了,快到让她说不出话, 原本想跟他聊聊家里新的开销安排,这会儿脑子里也完全想不起这回事了。 而他也没说话, 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抱着她,却衔着笑,一副自得其乐地样子。 他白日当差操练到底比她要累,不一刻,他就先睡了过去。叶蝉闭眼也想睡, 却觉得有点热,想了想又不忍心推他, 最后伸脚把被子蹬开了些。 . 子时,洛安皇宫。 东宫后宅的正殿, 在婴儿剧烈的啼哭声中变得灯火通明。太子妃崔氏抱着孩子边哄边急得团团转,眼瞧着又过了一刻, 不得不又喝问一次:“到底怎么回事!御医呢!” 几步外跪着的宦官连连磕头:“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已着人去太医院请了, 当值的太医很快就……” “我问你御医呢!”太子妃喝断了他的话。 御医和太医不一样。太医院里, 太医人数近百, 能当御医的只有四个,医术自比寻常太医要高明许多。御医也不是随便就能传来的,需有帝后手令。几年前皇后病故,如今要传御医就只能去请皇帝的手令了,很是麻烦。 是以早几天,小皇孙刚并的时候,太子妃也不想闹这么大的阵仗。但今晚,他的病突然厉害了起来,这才不得不传御医。 可近来,陛下对太子多有不满,未免再生事端,太子太傅薛成提出让东宫众人少出去走动,太子允了。晚上宫人要出东宫去紫宸殿禀话,必须太子亲自点头。 眼下御医迟迟不来,只怕是她差去的宫人根本就没能敲开太子的门吧。 太子妃克制着怒火:“太子在哪儿?” 那宦官拼命缩着身子:“还是在……还是在沐氏那儿。” 太子妃眼前直黑了一阵,为了怀里的孩子又生生撑住。她切齿道:“备轿,我亲自去求陛下。” 身边的嬷嬷悚然:“殿下!”说着慌慌张张地跪了下去,“殿下,您的身份,三更半夜去面圣……” 儿媳去见公公本来就于理不合,何况还是这个时辰? “那孩子的命就不要了吗!”太子妃突然崩溃地大吼,四下都一静,她胸口起伏数番,才又再度压制下来,“备轿,今晚御医必须来。” 她说罢便将孩子交给乳母,径自向外走去。迈出殿门的那一刹那,周围黑暗一片,没人看得清她了,她忽而紧紧攥拳,眼里恨得几能沁出血来! 她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嫁给太子? . 丑时四刻,刘双领悄悄推开门进屋,到床边轻一碰谢迟,谢迟就醒了。 他不想吵醒叶蝉,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结果洗完脸刚要去屏风后更衣,叶蝉便迷迷糊糊地挣了眼。 因为身边突然空了下来,她在梦里感觉怪怪的! 她于是撑身坐起来,看看他就要下床。谢迟歉然一笑:“太早了,你接着睡吧。” “睡够了。”叶蝉哈欠连天地站起来,青釉便也带着人进了屋,服侍她盥洗。 待得他更完衣从屏风后出来,她也去更衣,二人擦肩而过,谢迟突然伸手揽住她,吧唧就又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你干什么啊!”叶蝉搓着脸瞪他,他嘿嘿一笑,红着脸别过头去,没做回答。 他就是总想吻她,忍不住,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一看到她,他心里就忍不住地发软了,心跳也总是不对劲,这小知了有妖术! 知了妖。 “噗——”谢迟忍俊不禁地喷笑出来。叶蝉直觉他这笑跟她有关,从屏风后探出头又瞪他:“你笑我?” “没有没有。”谢迟立刻否认,下意识地往那边一看,又一次唰然脸红。 她是在更衣中正对着他探出头来的,虽然看不到别的,但能看到一侧肩头。这些日子他们同榻而眠,都是穿着寝衣的,他第一看到少女白皙细腻香肩,竟一下子局促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切思绪都在大脑里卡了壳。 叶蝉看着他的神色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顿时也面红耳赤,触电般地闪回了屏风后。 然后,她就不敢出来了。 谢迟进宫当值不能误时辰,不得不抓紧时间自己去用早膳。草草吃完,他看了看屏风后,见她还不出来,尴尬地咳了咳:“小知了,我走了啊。” “嗯!你……把门口那件大氅拿上,我过年时做的,昨天才做完!暖和!”她磕磕巴巴的。 谢迟往门口一瞧,木架上果然挂着一件新做的大氅,用的是黑色的缎子,镶着深灰的毛边,里面棉花估计塞得不少,远远一看就知道很厚实。 谢迟觉得受宠若惊。 “谢谢啊!”他说罢从架子上摘下大氅,穿上便出了门。侍卫虽然在当值时要穿统一的软甲,但路上穿什么没人管。 他要一直穿到天气转暖! 待得他离开后又过了一会儿,叶蝉才小心翼翼地从屏风后再度探出头来。 “走了?”她朝青釉动着口型问。 青釉忍笑:“走了走了,夫人快用膳吧。” . 过了半个多时辰,谢迟进了宫门,彼时离卯时轮值还有一会儿,他就到茶房去歇脚,正好碰上白康。 “白大哥!”谢迟一唤,白康回过头来,看见他就笑了:“嘿,还没恭喜你高升!” “从前还多谢白大哥照顾,日后若有机会……” 白康一听就知道他想说什么,立刻摆手:“打住打住。这是宫里,瞎许人情要惹麻烦,我不给你添这个乱。”接着压低了几分声音,又跟他说,“刚才御前的人过来打了个招呼,说让小心点。说是……陛下大半夜的把太子叫过来训了一顿,太子到现在都还跪在殿里。两刻前又传出了旨意,今儿免朝一天——陛下向来勤勉,这可不多见。” 谢迟不禁讶然:“这……为什么啊?” 白康的声音更低了:“说是皇孙不太好。” 谢迟一颤。 当今圣上就太子一个儿子,皇孙目前也就这么一个。虽然太子年轻,日后还会再有别的儿子,可现下唯一的皇孙若出了什么事…… 别说天家了,就是他自己家里,在他父亲去后都紧张了好一阵,生怕他再有个闪失断了血脉。 这唯一的皇孙若突然没了,满朝只怕都要不安一番。 谢迟于是在心下掂量清了轻重,谢过了白康,换上软甲就赶去了紫宸殿,等着轮值的时辰。他往大殿遥遥一望,果然一片沉肃,所有人都比平常多低了两分头,身边同样等候轮值的其他侍卫也都把呼吸压得极轻,唯恐触怒天颜。 临到时辰时,掌事的千户赶了过来,瞧瞧这一班当值的人,点道:“谢信,谢迟,今天你们两个站门口。” “啊?”谢迟微惊,叫谢信的那个倒很从容地应了下来:“哎,知道了。” 接着谢信走过来,径自跟他解释:“陛下气不顺,让宗亲在近处当值,比别人强点。” 这是御前侍卫里不成文的规矩,考虑的是陛下面对宗亲,总要比对旁人多容情几分——这理由其实并不能说服谢迟,毕竟他头一回面圣就挨了三十板子。 可他也不能说不肯,只好硬着头皮上。谢信瞧年龄不比他大几岁,但这名字一听就比他长一辈,他便抱拳道:“多谢堂叔。” “不客气。”谢信摆摆手,也不再与他多说别的,眼看着时辰已到,众人便一齐往紫宸殿去了,很快就在一派静谧中轮完了岗。 这种静谧维持了一阵,到了暖红的朝阳在天边露出一半的时候,殿中突然传出瓷器砸裂的声音。 谢迟依稀听到了皇帝的怒斥:“太子之位形同副君,你却日日沉溺美色,连幼子性命也不顾!若太子妃不亲自赶来求朕,你要这不满岁的孩子熬死在病中吗!” 语毕安静了会儿,听不到太子说了什么,但皇帝再开口时显然怒意更盛:“你住口!你自己立身不正,休要推到妃妾身上!来人,把他押回东宫去,严加看管。没有朕的旨意,你哪儿也不许去!” 堂堂太子,就算是要“押”回去,也是宦官恭恭敬敬把人往外请,谢信和谢迟就都没打算动。 然而很快,却听傅茂川再里面疾呼:“殿下您少说两句,少说两句!侍卫!来人!” 谢信朝他一递眼色:“走!”随即先一步进了殿。 傍晚昏暗的天色下,一顶顶帐子很快立了起来。正当中自是九五之尊,不远处是太子,其余自中间散向四周的,是随侍来的宫女、宦官、侍卫的住处。 随驾前来的宗亲和官员的帐子不能和圣驾设在一起,按往年的例,置在了离此几里远的另一处山脚下。各自安置妥当后,会陆续前来问安。 这个“宗亲”,指的是目下在洛安城里炙手可热的宗亲,基本就是皇帝的亲兄弟,和叔伯们留下的堂兄弟。其他关系远些但依旧被皇帝记着的,可能在围猎中会赏些猎物下去以示圣恩,更远的就没人在意了。 像谢迟这样旁支到不行的宗亲,自然不包括在其中。 于是这晚在营地边缘处当值的时候,谢迟被寒风吹得格外清醒。 此前的几个月,他都沉浸在可以随圣驾冬狩的兴奋中,日日勤学苦练,觉得这是一个万般紧要的机会。今日才恍然惊觉,自己太傻。 宫中朝中等级森严,御前尤其如此。比如三大殿的侍卫都属御前侍卫,可含元殿逢年过节才用一用,宣政殿用于每日的早朝,紫宸殿则是天子居所,他们守含元殿的侍卫与宣政殿的不能比,宣政殿的又比紫宸殿的要低上一截。 他在宫中好几个月了,都不曾亲眼见过皇帝的影子。来冬狩,自也是紫宸殿、宣政殿的排在更近的地方,他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凭借这一回一步登天? 谢迟在风中打了个寒颤,好像一下子被吹得有些恍惚。这恍惚令他忽地对前路很迷茫,不知道日后的路该怎么走,觉得自己想封王的梦遥不可及。 这种感觉真可怕。 谢迟咬住牙关猛吸了口凉气打消这种寒冷的消沉,正好掌事的千户策马过来:“都精神点儿精神点儿,忠王殿下来觐见了!” 忠王的分量,放眼洛安无人不知,不仅因为他家中是延绵数代不衰的异姓王,更因为陛下确实很看重他。而且,他和当今太子年纪相仿,两人一同长大,如若不出意外,忠王一府至少还能再显赫个几十年。 于是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挺了挺后背,顷刻间全高了半寸。 很快,夜幕之下,一小队人马遥遥奔来。 郢山前几天刚下过一场小雪,眼下残雪未消,雪粒被马蹄踏出一阵阵白烟。忠王陆恒在离天子大营还有两丈远时及时将马勒住,站得最靠边的侍卫才没被扬上雪。 方才喊话的那千户早已下了马恭候,此时笑着拱手迎上:“忠王殿下。” “千户大人。”陆恒翻身下马,拱手还了一礼。那千户立刻示意手下过来把马牵走,自己则亲自领着忠王往大帐走。 陆恒笑问:“陛下可得空?若忙着,我在外磕个头也就是了。” 那千户忙说:“哪能呢?御前的傅大人刚亲自来吩咐过,说陛下听闻忠王妃有喜,着意提了,殿下一到立刻请进去,说得对饮一杯才算贺过。” 臣子府上有喜,九五之尊要把人叫进去对饮为贺,估计满洛安的达官显贵里,除了太子也就忠王有这待遇。谢迟听得微微屏息,心中既羡慕又不甘,同时还想上前跟忠王搭个话。 他想,若是去向忠王道个谢,应该并不显得奇怪,毕竟这差事是忠王给他安排的。 可最终,他还是理智地忍住了。忠王给他搭这个线,是因为他答应收养那两个恪郡王府的孩子。这对忠王来说大约只是个简单的交换,他未必想有更多的牵扯,甚至未必还记得这档子事。 忠王府也确实再也没跟他们走动过。 谢迟循循地吁了口气,又凝视着眼前的一团白雾在寒风里消散,终于恢复了心如止水。 . 几丈外,执掌御前侍卫的千户领着忠王绕过层层叠叠的帐篷,在见到迎来的御前宫人时,自觉停住了脚:“殿下慢走。” “辛苦大人。”陆恒颔首笑笑,随着御前宫人接着往大帐走。结果离着还有约莫三两丈,就听到帐中陛下正盛怒:“你儿时还知勤勉,近几年愈发顽劣!” 陆恒不禁锁眉,凝神细看,便见被帐中烛火投到帐布上的宫人身影全都跪得极低。陆恒不觉呼吸微滞,侧首压音:“今儿又怎么回事?” 那宦官自知他在问什么,语不传六耳地小心回话:“是太子殿下来此,带了个美貌宫女。” 陆恒一阵头疼。 这是御前的规矩,再深一层的话就不好直说了,可说到这儿他也听得明白。带了个美貌宫女算什么问题?宫中但凡能放上台面的宫女,没有哪个长得不好看,御前更个个都是美人儿。 让陛下气成这样,必是太子在路上幸了那宫女。 堂堂太子出门在外临幸个宫女倒也不是大事。但问题是,从洛安到郢山,总共才花了一天半的时间,这若传出去,自然显得太子荒淫。 123.第 123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谢迟这一脉代代都是庶子, 而且没一个立功加爵的。七八代下来,到了他爷爷那一辈便已是二等伯。再往下,他爷爷就他爹一个儿子, 他爹又只有他,他才没被降到更低。 所以,他们论起来虽然也是宗亲, 可若刻薄点说,那就是当今圣上想都想不起来、空拿俸禄在京里混吃等死的没落宗亲。 谢迟才十六,正值年轻气盛的时候, 他不甘心这样混吃等死。他琢磨着,自己怎么也得努把力立立功, 让陛下给他加个爵。他想,自己有生之年要争取尽力奋斗到郡王, 这样将来他的嫡子承袭郡王,其他儿子也还有个一等公位, 可比眼下的听天由命要强的多。 现在家里一大家子人, 全靠一千两的年俸活,听起来好似不少,可宗亲间一旦有婚丧嫁娶的喜事,随随便便随个礼,日子便拮据了。 叶蝉原本到下午时已经觉得自己放松下来, 但在他走后还是松了口气。然后她随意地做了会儿绣活儿, 又用了小半盏马蹄羹当宵夜, 接着再独自发发呆,便盥洗就寝。 第二天一早,叶蝉照例先去向老夫人问安,然后到前头的书房,问谢迟要不要一同用早膳。 入府的这半个月她差不多天天都过来,也差不多天天都被谢迟一句话骂走。今天她话刚说完,便见谢迟又锁着眉抬起头:“你烦不……”却蓦地抬手抽了自己一嘴巴。 叶蝉站在几步外惊了一跳,谢迟揉着眉心缓了缓,暗说自己真不好。 骂她都快骂出口头禅了,何必呢?她又没犯什么错。 他于是强自端正着心态,咳了一声,起身绕过案桌,走到她面前,又咳了一声:“那个……” 叶蝉抬头看着他。 谢迟勉强笑笑:“以后早膳你直接自己用吧,不用专程跑来问我了。我白天专心读书,晚膳去和你一起用。” “哦……那好!”叶蝉轻松地应下来,也没再多说什么,便离开了书房。其实,她原本也不是非要缠着谢迟,只不过突然嫁进宗室,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合适,眼下谢迟给她个准话,她就无所谓了。 客客气气地把她送走,谢迟不由松了口气。他觉得就这么着挺好,他一边先把她稳住,一边好好地读书上进。至于圆房要孩子什么的,过个几年再说吧,目下他才十六,叶蝉十三,急什么啊? 他于是琢磨好了,要“心无旁骛”“不近女色”地好好地读一整日的书,结果刚临近午膳,他就又不得不思量起叶蝉来。 因为他收到一封信,是忠王府送来的。 忠王严格来说其实并不算宗亲,是位异姓藩王,姓陆,第一代还是世宗那时追封的。据载那第一位忠王原是御令卫的千户,在世宗铲除世家时殉职,世宗追封其亲王尊位。彼时他妻子何氏怀着身孕,生产后却也离世了,留下了个女儿。 这个女儿被世宗收养,封的平安帝姬,到了嫁龄加封公主后嫁了出去,生了个儿子续回了陆家的族谱上,自此忠王的爵位便这样一代代传了下来。 这样的加爵也好、袭爵也好、封公主也好,都是极为难得的,由此可见这位平安公主当时的荣宠风光。但更难得的是,如今已历经□□代,忠王府代代忠良,威望不减分毫,就连许多谢姓宗亲都对他们极为敬重。 当下这位忠王,也就二十出头,同样是今年刚由宫中赐婚成亲。 谢迟的信是三个月前递进去的,写得斟字酌句,细致但又谨慎地表明了自己的一腔报国之心。可以说,那封信的每一个字,他都是鼓足了勇气才写下去,同时他也做好了这信会石沉大海的准备,因为忠王府那样的人家,并不是他广恩伯府能高攀得起的。 眼下真有了回音儿,谢迟反倒格外惊异起来。他仔仔细细把这信——准确的说是封请帖,读了三遍,仍旧对于该如何做迟疑不决。 请帖是忠王妃送的,半句没提他那封慷慨激昂的去信,只说想请他的夫人到府里坐坐,喝茶谈天。 广恩伯府再没落,谢迟对于洛安城里这些不成文的规矩也有数。他知道,这种女眷与女眷的交际,可能当真半句都不会提关于他的事,可整个过程忠王一定会知道,这番走动留下的印象,会左右他的前程。 那么,他能让叶蝉去吗? 她对皇亲贵胄间的这些规矩半点也不懂,甚至连规矩都还没学全。到时一旦出了什么岔子,忠王府日后对他再不开大门,他也一点辙都没有。 容萱倒是在宫里学过礼数。可是,一来从昨天的事来看,她这礼数也就只学了个表面,二来叫她一个侧室去见人家忠王正妃,又实在不合规矩。 谢迟觉得头疼不已,思量再三,他决定直接去和叶蝉聊聊再说。毕竟这正妻他娶都娶了,就算这回她不去,也得开始为更多类似的走动做好准备。 谢迟走进正院大门的时候,午膳正端上桌。叶蝉在卧房的罗汉床上歪着继续做女红,听到兰釉在外呼了声“爵爷来了”还道自己听错了,结果一抬眼,就见谢迟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叶蝉怔怔。 谢迟停住脚:“临时有些事要跟你商量。”说罢他顿了顿,又道,“不如边吃边说?” 叶蝉便下榻穿鞋,和他一起去了堂屋。桌上的菜已经上齐,谢迟边斟酌如何开口,边给她夹了一块酥炸小羊排。 这道菜在做法上没太多讲究,只不过未免膻味太重,一定要用三四个月大的羊。炸前要先在调好的佐料里腌两个时辰,炸出来便又入味又鲜嫩,轻轻一咬喷香扑鼻的肉就会从骨头上脱下来,味道好得很。 叶蝉吃了两口,看看他问:“爷,有什么事啊?” 谢迟思来想去,不知道这事从何说起为好,最后直接把那张帖子取了出来,递给她看。 叶蝉把帖子打开,看了两行就惊讶得吃不下去了:“忠王妃?!” “是……”谢迟局促地咳了一声,“你如果……如果实在不想去,就算了,我可以麻烦奶奶走一趟。” 他不想逼她太紧,因为说实在的,如果让他现下去忠王府做客,他也心虚,推己及人也不该逼她。 但叶婵嗫嚅说:“奶奶年纪大了……”接着又道,“而且,人家指名说‘广恩伯夫人’,推奶奶去也不合适吧。” 然后她便安静下来,安静了好一会儿,好像在矛盾,又好像在给自己鼓劲儿。谢迟在旁边一声不吭地盯着她,等她拿主意,她终于抬起了头:“礼数很多么?” 看来是并不打算拒绝。谢迟神情一松,道:“也不算很多,就是寻常走动。只不过说话要注意些,嗯……得体便好。” 叶蝉又斟酌了一下,就点了头:“那我去吧。”接着又问,“要备礼吗?” 她想的方向倒都很对,这令谢迟有些惊喜。他不知不觉有了几分笑意:“忠王府什么也不缺,你备些表心意的东西就行。” 叶蝉便想到了自己做的女红。她的绣活儿是不错的,在家中时,几条街的姑娘都喜欢她绣的东西。眼下虽在洛安这样富贵的地方,这样的东西都不值钱,可她觉得应该也还是拿得出手的! 她就将这想法说给了谢迟听,谢迟欣然赞同,令她很有了些信心。 . 然而,三天后走进忠王府的刹那,这信心荡然无存! 忠王府……也太富贵了! 叶蝉原本以为,广恩伯府虽已是很没落的宗亲,但在衣食住行上,和洛安的其他贵戚差别也不会太大,毕竟府里前宅后院分明,单是她自己住的正院都比她的整个娘家要大不少,府里花园、书房也皆有,甚至还有一方射箭场,于她而言已是十分讲究了。 她没想到竟还会有忠王府这样的地方。 从步入大门开始,目光所及之处每一寸都是景致,亭台楼阁皆威严气派。虽然和她走过一趟过场的皇宫不能比,但也足以令她瞠目结舌了。 迈过三道院门,叶蝉就被这份华贵压得都不敢抬头了。忠王妃身边的仆妇领着她一直往里走,偶尔和善地介绍两句路过的地方,走了足有小一刻,才终于到了后宅的正院。 仆妇领着她走进院门,见忠王妃亲自迎了过来,便即刻退到了一旁。 “是广恩伯夫人来了?”忠王妃卫氏盈着得体的笑容走向她。卫氏今年十八岁,在去年的采选中,是较年长的一拨。她的娘家也显赫得很,上数十代出了位御令卫指挥使,是世宗扫清世家的功臣,还是世宗皇后阮氏的干哥哥。 这样的积淀下,卫氏的端庄、得体、优雅都是刻在骨子里的,教人一看便舒服。叶蝉怔了怔才想起来福身见礼,卫氏伸手一扶她:“别多礼了,我们进去坐。” 主要问题在于,容萱今日过于活泼。 她寻了许多奇闻趣事,滔滔不绝地说给他。这原本也没什么,但谢迟觉得自己若不搭理,气氛冷下来便难免尴尬,不得不时常给她点反应。 要给反应,他就得听她说了什么。可眼下,他浑身的气力都还没有恢复,连带着脑子里也一团浆糊,吃饭时几乎连胳膊都提不起来,眼皮更是不停地打架。容萱的每一句话,都要在他的脑子里卡上一卡才能明白她要说什么,是以谢迟很快就觉得力不从心了。 觉得力不从心,他就开始琢磨怎么才能不听她说。想了想,觉得把人骂走有点过分,人家怎么说也是好心;让他说“你别说了我今天特别累”呢,他又觉得有点丢人——这不才当值一天吗?怎么就累得扛不住了? 于是谢迟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又扒拉了两口米饭,他忽地把筷子一拍:“啊!” 正坐在对面给他讲笑话的容萱一愣,见他匆匆擦了把嘴:“突然想起点事……你先吃着!吃完直接回去就行!” 他说罢转身便走,连侍候在旁的刘双领都没摸清到底怎么回事。刘双领只得匆匆跟上,只见谢迟大步流星地闷头走了好远,忽地脚下一定。 刘双领也定住。 去哪儿好呢?谢迟心里掂量了一下,虽然去爷爷奶奶那儿继续吃饭也不是不行,可一来自己现下精神不济,二老会担心;二来,爷爷听说他让个妾室逼成这样,肯定要笑话他。 他于是侧眸阴恻恻地睃了刘双领一眼:“我去正院,你不许跟西院多嘴。” “哎……哎哎!”刘双领发着懵连声应下。 是以正院之中,叶蝉喜滋滋地吃饱喝足,正打算再喝一小碗排骨莲藕汤就让人把膳撤了,谢迟风风火火地杀到了眼前。 他闷着头进来也没声,她注意到他刚一愣,他已经坐到旁边的空椅子上了,开口就说:“给我添碗饭。” 青釉刚才正为容姨娘的事儿负着气,现在见爵爷还是来了正院自然高兴,福了一福立刻麻利地盛了碗饭过来。 叶蝉还怔着:“我听说……容氏去你那儿一起用膳了?” “没吃饱。”谢迟眼也没抬。刚才他在书房时只觉得累到虚脱,这一路走过来反倒打开了胃口,一口气往嘴里噎了半个四喜丸子。 叶蝉更不懂了,为啥会没吃饱?她这儿的菜都顿顿要剩大半,他个一家之主房里的菜会不够吃?这不可能啊! 可看他这一副明显饿狠了的样子,叶蝉又觉得还是先别追问了,让他先吃。她转而问刘双领:“爷今儿去宫里怎么样?当值顺利吗?” 刘双领清楚自家爷既上进心强又爱面子,便省去了被人扛回来的一段没提,躬身只说:“多少有些累着了,回来就先睡了一觉。” “哦……”叶蝉点点头,知道他累便更不再多和他说话,只在旁边托着腮看他。 谢迟于是得以轻松地吃饱,吃饱后气力自也恢复了些,他撂下筷子往椅背上一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叶蝉托腮傻看了她一会儿,把他要问他为什么没吃饱的事给忘了,张口问说:“明天还去吗?” 谢迟一叹:“去。” 当值的事白康帮他告了假,可以歇一天,但操练他不允许自己不去。谢迟把自己的弦绷得很紧,这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向上走的机会,他得握住。 再者,在御前侍卫中,他这么个旁支的勋爵实在不算什么。很多亲王世子、甚至皇子在真正开始办差前,都会现在御前侍卫里历练一番,他们叫苦可以,但他不行。 . 是以的第二天,谢迟早上多睡了两个时辰,起床后缓了缓劲儿,又好好地吃了顿饭,就按时赶到宫里操练去了。 124.第 124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多谢王妃。”叶蝉心下认认真真地记住了这个做法, 又继续与忠王妃有一茬没一茬地闲聊。聊了一会儿,忠王妃终于说到了正题:“请你来这一趟,还有个事儿要问问你的意思。” 叶蝉顿时有些紧张:“王妃您说。” 忠王妃又笑笑:“是这样, 上个月吧……恪郡王得急病殁了,这事你可知道?” 叶蝉隐约听说过,就点头:“听说了一点儿。” 忠王妃就继续说下去:“那位恪郡王和咱们平辈儿, 目下袭爵的这位,比你我都小一辈。他前几天差人来传话,说家里头……几位庶母都自尽殉了他父亲。别的也没什么, 按规矩办丧事就是了,只是有两位留下了孩子, 都才三五个月大,恪郡王唯恐自己照料不周, 便想把这两个幼弟继出去。” “啊?!”叶蝉吓了一跳。她在家乡时见过穷人卖儿女卖弟妹,却不太懂为什么郡王府这样的富贵人家, 也会想把幼弟继出去。 忠王妃也不好跟她直言跟她说这是那当大哥的眼里容不下庶出的弟弟, 只又继道:“我们殿下想了想,就想起你们广恩伯府的事。按规矩,宗亲十七八大婚的有,十五六就求宫里赐婚的可不多见。你们家长辈这样急,显是怕广恩伯这一脉断了。可夫人你又……年纪还小些, 传宗接代怕是也急不来, 你若点个头, 我便让殿下跟恪郡王回话,把这两个孩子继给你。” 忠王妃声音轻柔,说得语重心长,叶蝉也顺着她的话认真思量起来。她这话是对的,谢迟急着成婚,确实就是因为他父亲突然病故,他又没有兄弟,家里怕他再有个闪失会断了血脉。不仅如此,老爵爷当下还在世,就早早地把爵位给了谢迟,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爵位是个贵重的福分,给谢迟,或许就能在冥冥中把一些劫难挡开。 至于忠王妃说的过继孩子…… 宗室里有多少弯弯绕绕叶蝉不太懂,不过她知道,正经过继过来的孩子要续在族谱上。只要谢迟这个做父亲的认他们是自家孩子,那他们就是。袭爵时宫里也会认他们,续香火的事就算解决了。 可是,虽然明白这整套的道理,叶蝉还是觉得这件事太大了,没敢自己拿主意:“我……回去跟家人商量商量?”她迟疑道。 忠王妃微笑着点头:“应该的。你们商量好,随时来给我回话。”说罢这话题就这么揭了过去,下一句又聊起了无关紧要的家长里短。 忠王妃瞧着实在和善,叶蝉不知不觉就放松了下来,她问什么她答什么,倒也相谈甚欢。 . 她在临近晌午时离开了忠王府,前脚刚走,事情后脚就传到了前院。忠王陆恒立刻寻了过来,见到王妃便问:“怎么样?” 卫氏坐在罗汉床上,拍了拍身边,示意他过来坐。 他们虽然也是宫里赐婚成的亲,但实际上打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卫氏去参加采选不过走个过场。是以二人的感情早就很好,忠王落座便顺手把她揽到了怀里,卫氏嗔怒地瞪了他一眼,道:“聊得挺好的。过继的事,广恩伯夫人说要回家商量商量。” “应该的。”忠王点点头,也是这句话,接着又问,“你觉得这个广恩伯夫人,人怎么样?” 既然要帮人牵线过继孩子,那这当主母的品行还是得问问。 卫氏思量了一下说:“就是个没心眼的小姑娘。” “怎么说?”忠王浅怔,卫氏回忆着方才的对答,掩唇笑道:“我问她,和她一起入府的那个妾室怎么样,你猜她怎么说的?” 忠王想了想:“夸妾室才德兼备?” “没有。”卫氏摇头,又屏笑,“她说‘不熟,可是长得挺漂亮的,比我漂亮多了!’。” “噗。”忠王喷笑出来,心说这夸奖确实实在得没心眼,又跟卫氏说,“你要是喜欢她,就常请来走动走动,省得你闷得慌。” 卫氏蹙眉:“闷得慌我就和自家姐妹走动。和她走动多了,万一她求点什么,不给你惹麻烦?” “没事。”忠王轻松道,“若是这是成了,我本也要给广恩伯谋个差事。” . 广恩伯府里,谢迟听叶蝉说了过继的事,一时有点懵。懵劲儿过后,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儿。 这事倒不奇怪,宗室间相互过继孩子的事时常会有,而且他广恩伯府和恪郡王府之间差着好几等,恪郡王府要过继孩子,按理轮不着他们,忠王肯把这个线牵下来,其实是在给他们铺往上走的路。 他们只要应了,按理说在忠王那儿求差事的事便会有着落,自此就和恪郡王府也搭上了关系,实在利大于弊。 只不过,谢迟觉得…… 哎,他才十六,叶蝉十三。这就早早地为免断了血脉过继孩子了,会显得他很“不行” 吧! 他这想法其实很幼稚,倒好在他没真因此回绝过继的事,兀自在书房生了会儿闷气后便让刘双领去给叶蝉回了话,说可以,当然也顺便往爷爷奶奶那儿禀了一声。 二老听闻这事后也都愣了一愣,但同样没什么意见。待得刘双领离开,谢周氏身边的仆妇才迟疑道:“老夫人,这事倒是好,可您说,这俩孩子接回来……归谁?” 谢周氏睃了她一眼:“自然是归正夫人。” 如果妾室心大,那她自己生的孩子便也是要归给正房养的。眼下是外头过继来的孩子,有妾室什么事? 可那仆妇又说:“夫人年纪也还轻,又和咱爵爷还不熟。现在再让两个孩子给她分心,恐怕她顾不过来吧。我听膳房的人说,容姨娘那边……很会来事。” 这还真是个问题。主仆二人一时都沉吟起来,谢周氏忖度着,良久之后方拿了主意:“名分上,都归夫人。府里头,她和容姨娘各养一个。” 要分心也一起分心,不至于正院一边忙,让容氏骑到头上去。 那仆妇想想,一时也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主意,晚膳后便去正院向叶蝉回了老夫人的意思。正院那边也刚用晚膳,谢迟还没走,听完随口说:“行,具体安排听奶奶的。” 叶蝉却有点懵,还有些怵:“要……要我养啊?” 主要是怕自己不会带孩子。 谢迟正侧支着额头欣赏叶蝉刚吃完饭就专注啃苹果的样子,见状猜到她的顾虑,一笑:“别紧张,恪郡王府一定会把奶娘一起送来的,不用你操心。你平常多过问些,别让奶娘松懈怠慢就行。” 这样啊! 叶蝉顿时松气。如果自己不用操太多心,那多个孩子陪她玩,她还是挺高兴的! 她又问那仆妇:“郑嬷嬷,那奶奶的意思是,让我带大一点的,还是小一点的?” “这看您喜欢哪个。”嬷嬷躬身而笑,叶蝉想想就说:“那我要小一点的!” 彼时她觉得,一定是小一点的更可爱,结果半个月后孩子一抱过来,她就后悔了。因为三个月大的这个哭个不停,抱去容姨娘房里的那个五个月大,听说可安静了,一直乖乖睡觉。 叶蝉听得心烦,但看孩子这么小小的,她又不忍心骂他。甚至连让乳母把他抱去别的屋里她都不忍,她觉得他已经离开了生母,自己这个养母再嫌弃他,他就太可怜了。 于是谢迟再到正院的时候,就发现那天俨然对带孩子颇有压力的叶蝉,正殷勤地伏在摇篮边,轻柔地给孩子唱小曲儿。两个奶娘杵在旁边大眼儿瞪小眼儿的,察觉到他在才连忙一福:“爵爷。” 叶蝉闻声也看过去,旋即向他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指摇篮冲他动口型:刚睡,别吵。 谢迟想想,朝她招招手,也动口型:那你出来。 “?”叶蝉怔了怔,站起身走过去。他下意识地攥住她的手,转身走出卧房。 到了堂屋他一回头,蓦地看到她脸已红透,这才猛然回神,触电般匆忙松开她的手:“那个……咳!” 叶蝉的双手别扭地互拽衣袖,死低着头:“什么事?” “啊,我……”他要说什么来着?谢迟好生想了想才想起来,“哦,明天开始我要去宫里当差了,来跟你说一声。” 宫里?! 叶蝉一瞬间莫名地紧张:“当什么差?” 皇帝不能亲自主祭无妨,因为皇长子是小辈,没有父亲跪儿子的道理。但陆恒不禁锁眉:“陛下,太子殿下……” “他那个样子……算了。”皇帝苦笑,怕长子在天之灵看弟弟这样会生气,“阿迎今年若还活着,该是……二十七岁。你挑几个二十七岁以下品行端正的宗室子弟去。其他的,着礼部安排。” “是。”陆恒长揖应下,抬头见皇帝神色黯淡,又劝了句,“皇伯别太难过,否则殿下在天有灵,也会自责的。” “朕心里有数。”皇帝长缓叹息,像是有许多郁气积压在心里。静了静又道,“那个广恩伯……” 陆恒一愣,皇帝旋即又摇了头:“没什么,你去吧。” . 东宫。 太傅匆匆赶到的时候,太子还在温香软玉里睡着。宫人催促再三,太子终于起了身,草草地穿好衣服走出寝殿,向太傅一揖:“太傅。” “唉,殿下!”太傅薛成已经年逾六旬,一看太子这样沉溺声色犬马就头疼,沉叹道,“陛下年前才对殿下发过火,殿下总该收敛一些。” 太子倒笑了一笑:“孤有分寸,这是因为昨天上元,才稍放纵了一些。太傅急着赶来,有事?”说罢请太傅落座,让宫人上了好茶。 薛成叹息:“半个时辰前,陛下传忠王进宫的事,殿下可知?” 太子一怔,摇头:“不知。不过陆恒时常进宫,有什么稀奇的?” “这回是为您兄长祭礼的事!”薛成说着直摇头,“皇长子殿下亡故十年了,臣之前就觉着,今年必要大办。可万万没想到,陛下竟让忠王主祭,还说让忠王选几个比皇长子殿下年纪小的宗室子弟同往,可没提让殿下您去。” 这话说完,太子也心头一紧。 这确是不大正常,毕竟他才是皇长子的亲弟弟。兄长祭礼不让他主祭,就算他自己并不甚在意,满朝文武会怎么看这事?天下人又会怎么看这事? 太子连忙问道:“太傅觉得我该如何是好?” 薛成锁起眉头沉吟了半晌:“臣也不知如何是好。不过好在时间还有月余,殿下大可再看看。若有机会,主动向陛下提及一二也不是不可以,您毕竟是皇长子殿下的亲弟弟,去为兄长尽心也是应该的。” 太子思量着连连点头,又好好地向太傅道谢,弄得薛成心情颇为复杂。 太子虽风评不好,但素来都还尊师,所以薛成一直也没请辞不做这太子太傅。 只不过,唉…… 若皇长子还活着,太子之位就不会是他的,一切都会是另一番光景。饶是薛成也不得不承认,皇长子比当今太子要明理得多,必能成一代明君,只可惜造化弄人! . 广恩伯府里,叶蝉也忙碌了起来。 府里多了五百户食邑的税收,大家都可以过得宽松一些,用度份例全要调整,得她来安排。 她原以为年底再安排便是,因为这税应该一年一算。结果大约是户部官员觉得谢迟有前途,想结个善缘,就说头一年先按季度送来,好让府里宽松一些。 叶蝉就闷在屋里算了整整一天的帐。她在家里并没有管过这些,上手自然有些困难,好在有刘双领和谢周氏身边的郑嬷嬷来教她,她才不担心出错了。 算完她发现,日子真的好过了很多啊! 就拿布匹来说,按原本的俸禄,她这里是每一季八匹布,其中还有一匹粗布、一匹只能做里衣的薄细布,其他能做衣裙穿出门见人的绫罗绸缎一共就六匹。好像是不少,可是夏天的衣服得一天一换啊,冬天棉衣又基本都要穿到春天再拆洗啊,碰上阴雨天衣服不容易晾干啊……六匹布做的衣服也就是将将够用。 容萱那边比她还少两匹,一共六匹,除开粗布薄细布只有四匹。谢周氏身为长辈一季也就十匹,同样包括粗布薄细布各一。 有了食邑的税收之后,二老那边的用度直接翻了个倍。她这里,郑嬷嬷的建议是也翻个倍,不过她觉得粗布和做里衣的细布是够用的,就只多算了一倍做外衣的绫罗绸缎。容萱那边她也是这样给算的。 125.第 125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再定睛看去,太子跪在地上,两个宦官使劲儿架他他也不肯起, 显是在向皇帝求情。混乱之中,谢迟只听清一句“当真是那沐氏蛊惑儿臣”云云。 皇帝的面色很不好, 一阵红一阵白的, 气息也不顺, 显是被气得够呛。傅茂川大概也是因此惊着了,才匆忙叫的侍卫。 谢迟怔神的这刹那工夫, 谢信已疾步上了前,往太子腋下一架。太子不禁慌神,伸手便要拽皇帝的衣摆, 恰好谢迟也赶上来, 不做多想,一把拧住了太子的手腕! ——他这几个月的操练不是白练的, 自己许不觉得有明显的长进, 实则力气已然不小。太子倏然吃痛, 身子难免一软, 谢信和两个宦官趁机将其顺利架起,不由分说地便往殿外去。 “……父皇!”太子乱了阵脚, 噎了一噎,到底认了错, “父皇, 儿臣知错了!父皇……” 眼见他又想往回挣, 原只是跟着往外走的谢迟及时按住了他的胳膊,太子原想去抓门框的手与门框一蹭而过,错失了挣扎的机会。 路过外殿旁的角房时,一声婴儿娇嫩的啼哭令谢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恰好看到小皇孙被乳母抱着的样子,稚嫩的小脸上依稀可见几许病中的痛苦,他怔了一怔,待得回神又匆忙别开视线。 他不由自主地想,太子殿下真浑啊! 孩子还这么小。 接着他就想到了元晋。元晋并不是他亲生的,不过叶蝉把这孩子当亲的带,近来他住在叶蝉那儿,也元晋相处的时间也不少。他鬼使神差地就开始琢磨,如果他敢让元晋受这份儿苦,叶蝉估计会活撕了他…… 再接着,他就想到了叶蝉。 嗯…… 谢迟红着脸回了回神,见太子已被两名宦官看着往东宫去,抹了把汗:“真是……” “唉!”谢信叹息摇头,“啧,储君啊,就这德性。咱有好日子,就赶紧享乐吧!” 言外之意,等到储君继位,搞不好要天下大乱。 殿中,皇帝坐在宽大的龙椅上缓了好半晌气儿,才稍稍舒适下来。傅茂川在旁躬身候着,就见陛下望着房梁,久久也不见说话,只一下接一下地摇着头。 半晌,皇帝长长地吁出一口郁气:“唉……” “陛下。”傅茂川试探着端起茶送到了皇帝跟前,“您喝口水,消消气儿。太子殿下还年轻,热血上头也是有的。” 皇帝一声苦笑,摆摆手,傅茂川只好将茶盏又搁下。 皇帝复又叹息:“他年轻,陆恒可是跟他一般年轻。” 傅茂川就不敢说话了。 人比人,比死人。忠王又明理又贤名在外,没有过沉迷美色的恶名,反倒有和王妃感情甚笃的佳话……偏他还和太子同龄,这么两相一比,让人真没法拿“太子年轻”来安慰陛下。 “朕原想着,有陆恒辅佐他,他也不会太出格。毕竟天下太平,他能守住江山安享盛世便是,现在看来……”皇帝疲乏不已,又摆摆手,不再多说,“把元晰给太子妃送回去,告诉她,准许她自己传御医,不必再让太子来禀话了。” “诺。”傅茂川欠身。掐指一算陛下都为这个气了大半夜了,不得不劝一句,“既已免朝,陛下您再睡一睡吧,圣体要紧。” 皇帝却半晌无言,沉了会儿,问说:“刚才进来的两个侍卫,都是宗亲吧?” “是。一个是广恩伯,一个是成康伯。”傅茂川道。 皇帝点点头:“皇长子若还活着,今年该是二十七岁。这两个看着都不到二十七……告诉忠王,皇长子祭礼,把他们两个加上。具体干什么,由他安排。” 傅茂川一哑,想了想,不得不提醒一句:“陛下,成康伯谢信是也不满二十七……可他比皇长子殿下长一辈。” 按规矩,祭礼上不能让长辈给晚辈磕头,纵使晚辈是皇子、长辈是不入流的宗亲也不行。 皇帝恍然,斟酌片刻便改口道:“那就让广恩伯去参礼,成康伯观礼。” “诺。”傅茂川恭敬地应下。辈分上没出错,他这御前当差的就没问题。至于陛下这么干,是如何如何给太子脸色,那不是他该管的事。 这个旨意很快就传到了忠王府,当天晚上谢迟回家时,便听说了。 他本来没多想。家祭嘛,子孙和弟弟们都该去拜一拜,天家也一样。但皇长子走得早,没有子孙,弟弟也就太子一个,从宗亲中挑几个堂弟去祭拜也合理,他也没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然而他刚走进正院的大门,就被前宅赶来的小厮给喊住了。小厮躬着身说:“爷,成康伯来了,说有急事要见您。” 谢迟不禁一愣。 家里在洛安毫不起眼,平日鲜少有人上门走动。而且,这成康伯是谁啊? 但他还是就此往前宅折了回去,告诉刘双领说:“跟夫人说一声,让她别等我了,自己先吃。” 于是正院的卧房里,叶蝉就隔着窗纸朦胧地看到,谢迟到了院门口又突然转身走了。 “咦?”她手里的针线活停了停,看向青釉,“这是有什么事?去问问。” 话音未落,刘双领已挑了帘进来,朝她欠了欠身:“夫人,成康伯突然来访,爵爷就折回去见了。说让您先用膳,不必等他。” 这么回事啊。 叶蝉点点头,又想了想,问他:“会谈很久吗?” “这个……”刘双领迟疑道,“不太清楚是什么事,说不准。” 叶蝉当即就想,那如果要谈很久,总不能让谢迟饿着谈。他在宫里又当差又操练的,可累了,每天回来吃饭都如狼似虎一般,而且净爱挑荤的吃。 她便下意识地看向堂屋里的一桌子菜。端几个给他过去?可这些菜从厨房端过来,本来就已经是温乎的了,再端过去肯定会更凉一些,现下天又还冷,吃凉了容易闹肚子。 叶蝉纠结了一下,犹豫着跟刘双领说:“公公你去厨房问问,看方不方便备个热汤面什么的,再搭几碟酱牛肉之类的荤凉菜,如果爵爷一会儿饿了,就直接给端过去。” 刘双领怔了怔:“夫人,有客人啊……” “我知道,成康伯嘛。”叶蝉扯了扯嘴角,“爵爷每天早上吃的就凑合,晚上这顿再不吃,白日里当差要撑不住的。那是宫里的差事要紧,还是成康伯要紧?” 刘双领一想,有道理啊,那肯定是宫里的差事要紧。再说,成康伯如果真的要和爵爷谈到很晚,也确实不能让爵爷一直饿着。 他便朝叶蝉一作揖,离了正院就去了厨房。厨房里,钱大厨刚歇下来,见他来了边喝茶边乐:“呀呵刘公公,怎么这会儿来了,夫人要点心?” “哎你闭嘴,敢拿夫人说笑,想不想干了你?”刘双领白他一眼,接着,就将刚才的来龙去脉给说了。 钱大厨一听:“嘿,得嘞,放心吧。有现成的酱牛肉和卤鹌鹑蛋,面用昨晚开始熬的牛腩汤煮,牛腩我捞不太老的搁几块,一准儿好吃!” 刘双领自己也还没顾得上吃饭,又是大冷的天,边听他说边想象热汤热面热牛肉,好生吞了吞口水:“那你准备着,我先到前头去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临到书房前的时候,好歹把牛肉面的画面给挥去了。刚一进门,正巧听见成康伯说:“有点心没有?回家听说这事就过来了,也没顾上吃饭,路上差点饿晕过去。” 谢迟过来才知成康伯就是谢信,便也没什么可紧张的了,扭头就跟刘双领说:“去弄点吃的来,我和堂叔一起吃。” 刘双领正好说:“夫人刚安排厨房备下了汤面,下奴这就着人去端。” 二人当下没多在意,就此聊起了正事。谢信跟谢迟说:“皇长子祭礼要你参礼的事,听说了吗?” “听说了。”谢迟点头,谢信叹气:“我比皇长子大一辈,说要我观礼去。”接着又叹了一声,摆手,“我打算告病不去,你最好也别去。” 谢迟:“为什么啊?” “为什么?你是不是不知道,这回的祭礼没太子殿下什么事?”谢信咂嘴,“太子这人……锱铢必较。这回这个祭礼,宗亲里血脉离得近的去那在情理之中,你我去了,准要被他记恨上。” 谢迟心道不至于吧,他们不管参礼还是观礼,都只是奉旨办事啊? 可他这么一说,谢信就呵呵呵地冷笑起来,谢迟直被他笑得汗毛倒立,好在这会儿面端到了门口,谢信眯眼嗅嗅:“好香。” 两大碗汤面很快端了进来,面是软弹的宽面,汤是棕褐色飘着油花的牛腩汤,几块带筋的牛腩在面上摞成了小山,上面还撒着碧绿的葱花,看得谢信食指大动。 和面一起端进来的,还有一碟酱牛肉、一碟卤鹌鹑蛋、一碟蒜泥白肉、一碟椒麻鸡丝。 这都是凉菜,所以才能端上来得这么快。但没关系,往面汤里一过就热乎了。 谢信两眼放光地往面里掖酱牛肉和卤蛋,谢迟一时却没心思吃。他碰碰谢信:“哎,叔,堂叔?祭礼真不去吗?” 去了会得罪太子,不去会不会触怒圣颜啊? 从正院别的地方扣也不成,正院的事儿都瞒不了叶蝉。回头叶蝉一问,准能知道原因。再前后合起来看,就该觉得是他嫌她吃的多,给她脸色看了。 那西院? 谢迟想了想,拿起账册翻了起来,边翻边问刘双领:“西院的用度怎么安排的?” 刘双领一愣。 打从方才郑嬷嬷开了口,他就好奇爷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其实让正院少用些点心是最简单的,爷要是没这么干,就说明他现下对西院上了心。 现在看来,爷是打算从西院把这钱匀出来? 刘双领心里哭笑不得,不过还是照实回了话:“布是一季四匹,珠钗首饰是一年按五十两银子置办。用膳是……六个菜一个汤,晚上还有个宵夜。” 他话音落定,就见爵爷方才已紧绷了半天的神色终于松了一下:“珠钗首饰减十两银子,菜减两个。” 四个菜一个汤肯定也够吃啊,谢迟这么想。 “……”刘双领闷了好半天,可算憋出了一声“诺”。待得退出书房,他四下瞅了瞅,叫了个机灵的小厮替他到书房里盯着,自己往后头去。 他一路走一路乐,暗说爵爷心里缺根弦,对妻妾纷争没数。 要不然,哪有这么干的?容姨娘桌上莫名其妙地少了两道菜,准得问啊,回头下人怎么回? 126.第 126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正坐在对面给他讲笑话的容萱一愣, 见他匆匆擦了把嘴:“突然想起点事……你先吃着!吃完直接回去就行!” 他说罢转身便走,连侍候在旁的刘双领都没摸清到底怎么回事。刘双领只得匆匆跟上, 只见谢迟大步流星地闷头走了好远,忽地脚下一定。 刘双领也定住。 去哪儿好呢?谢迟心里掂量了一下, 虽然去爷爷奶奶那儿继续吃饭也不是不行,可一来自己现下精神不济, 二老会担心;二来,爷爷听说他让个妾室逼成这样, 肯定要笑话他。 他于是侧眸阴恻恻地睃了刘双领一眼:“我去正院, 你不许跟西院多嘴。” “哎……哎哎!”刘双领发着懵连声应下。 是以正院之中,叶蝉喜滋滋地吃饱喝足, 正打算再喝一小碗排骨莲藕汤就让人把膳撤了,谢迟风风火火地杀到了眼前。 他闷着头进来也没声,她注意到他刚一愣,他已经坐到旁边的空椅子上了, 开口就说:“给我添碗饭。” 青釉刚才正为容姨娘的事儿负着气,现在见爵爷还是来了正院自然高兴, 福了一福立刻麻利地盛了碗饭过来。 叶蝉还怔着:“我听说……容氏去你那儿一起用膳了?” “没吃饱。”谢迟眼也没抬。刚才他在书房时只觉得累到虚脱, 这一路走过来反倒打开了胃口, 一口气往嘴里噎了半个四喜丸子。 叶蝉更不懂了, 为啥会没吃饱?她这儿的菜都顿顿要剩大半, 他个一家之主房里的菜会不够吃?这不可能啊! 可看他这一副明显饿狠了的样子, 叶蝉又觉得还是先别追问了, 让他先吃。她转而问刘双领:“爷今儿去宫里怎么样?当值顺利吗?” 刘双领清楚自家爷既上进心强又爱面子,便省去了被人扛回来的一段没提,躬身只说:“多少有些累着了,回来就先睡了一觉。” “哦……”叶蝉点点头,知道他累便更不再多和他说话,只在旁边托着腮看他。 谢迟于是得以轻松地吃饱,吃饱后气力自也恢复了些,他撂下筷子往椅背上一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叶蝉托腮傻看了她一会儿,把他要问他为什么没吃饱的事给忘了,张口问说:“明天还去吗?” 谢迟一叹:“去。” 当值的事白康帮他告了假,可以歇一天,但操练他不允许自己不去。谢迟把自己的弦绷得很紧,这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向上走的机会,他得握住。 再者,在御前侍卫中,他这么个旁支的勋爵实在不算什么。很多亲王世子、甚至皇子在真正开始办差前,都会现在御前侍卫里历练一番,他们叫苦可以,但他不行。 . 是以的第二天,谢迟早上多睡了两个时辰,起床后缓了缓劲儿,又好好地吃了顿饭,就按时赶到宫里操练去了。 留在家里的叶蝉也很忙,忙着带孩子。 这个孩子对她而言可以说是“从天而降”——没十月怀胎也没一朝分娩,去忠王府走了一遭,他就来了。所以对这个孩子,叶蝉不知道容萱那边是什么感觉,反正对她来说是既压力很大又很新鲜。 两个孩子都是在恪郡王府就已经起了名字的,继过来后也没改,都是按族谱从元字辈,日字部。容萱房里那个叫元显,叶蝉这里这个叫元晋。 叶蝉觉得元晋不哭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睡觉时粉嘟嘟肉呼呼,醒来后一双眼睛东张西望特别亮,喜欢咿咿呀呀地吧唧着嘴看她。 不过元晋现在这样乖乖醒着的时候还很少,叶蝉对他又新鲜,就一听说他醒来便要趴在摇篮边看他、逗他玩儿。弄得元晋的两个乳母心下都好笑,心说这哪儿是养母带孩子啊?这就是个大点的孩子带个小点的孩子! 但可见也是有缘,元晋一个小小婴孩什么都不懂,但就愿意跟她亲,她在旁边他就很少哭闹。 乳母杨氏就噙笑捧了一句:“夫人这有孩子缘,来日自己生了小公子,那必是很好的!” 却没想到正拿香囊流苏逗元晋的夫人面容陡然僵住。 她锁锁眉,抬头说:“不许你们这样说!元晋和元显既然继过来了,那就是我的孩子。以后我就算自己生了,待他们也是一样的!” 杨氏的笑容僵在脸上,正要谢罪,叶蝉却已转向了青釉:“青釉你去,把府里的下人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叫过来。” 青釉一哑:“那老爵爷和老夫人那边……” 叶蝉咬咬牙:“也叫过来,就说我有事情要说,晚些时候去跟奶奶赔罪!” 她从来没这样过,在跟了她大半个月的青釉看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过见她认真,青釉反不敢像平常一样拿她当小姑娘看了,她匆匆一福,恭敬地应了声“诺”,立刻退出去办差。 . 皇宫里,御前侍卫操练的箭场旁边,几个老资历的侍卫正在茶间里休息,边喝茶边看着在烈日下站桩的少年叹气。 眼下是已入秋了,可天气还完全没凉爽下来,下午这会儿日头毒得很。谢迟刚站了一刻,衣服就已尽湿,淋得脚边一圈的汗。 一个年愈三十的侍卫就摇头说:“唉,你们说这小子这么拼,是嫌命太长吗?” 旁边的同伴瞪他:“积点口德好吗?人家才十六岁,招你惹你了?” “不是……我没别的意思。”之前那个讪讪笑了两声,“我就想说,我要是他,就跟家里安享爵位,不来受这份儿罪。而且我就不明白了,来御前侍卫里头历练的宗亲,我见过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人家都是走个过场,他怎么真往死里练自己啊?” 昨儿头一天就把半条命练没了,今天竟然还按时按点的来?初来乍到又体力不支,练射箭时脱靶的次数多了点,被负责箭术操练的百户大人罚站桩半个时辰,他也一句辩解的话都没说。不然以他的身份,百户大人怎么也得给三分面子。 这不,现下他没开口给台阶,百户大人也不好自己把话收回来吧?只好坐墙根儿下自己郁闷去了。他也奇怪,新来的这位广恩伯不是头一个进御前侍卫的宗亲啊,可怎么就他这么拼呢?他图啥啊? 百户姜海坐在墙下,看着谢迟被汗浸湿的背影发怵。 姜海比谢迟大足足十岁,他说罚谢迟站桩半个时辰,原本是给他留了讨价还价的余地,没想到谢迟一点怨言都没有地去了,倒弄得他很有种自己欺负小孩的感觉。 于是半个时辰刚到,姜海就主动走过去一拍谢迟的肩头:“行了,我喊两个人送你回家。” 谢迟被他一拍差点栽下去,所幸又被他眼疾手快地扶住。缓了两口气,他转过身一抱拳:“多谢大人。我先去找程大人把擒拿补上。” 他说的程大人叫程华,也是个百户,专教擒拿功夫。今儿姜海在这边一罚他,那边他就没去成,现下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要走。 “……回来!”姜海赶紧一把将他拽住,吓得脸色都变了几变,“你不要命了?赶紧回家去!”擒拿学起来摸爬滚打摔,谢迟累成这样再过去,他怕闹出人命。 谢迟抹了把额上的汗:“我没事。” “什么没事?你当自己铁打的?”姜海不懂这个身在宗室的少年干什么这么拼,又觉得年轻人有拼劲是好事。 可他这个拼法真不行,早晚得把命拼没。 姜海于是忖度了一下,沉然道:“程华那边我去打个招呼,你近来都别去了。” “大人?!”谢迟顿时急了,姜海抬手制止了他的争辩,“我看你箭术有底子,这几个月好好练。骑射准头够了,我就把你添进冬狩随驾的单子里。” 天子冬狩?! 谢迟一下子两眼放光。 他想往上走,还有什么比接近九五之尊更好的捷径呢? 西院近来没少跟谢迟身边铺纸研墨的小厮走动,以容萱的身份虽不好亲自出面,不过身边的几个侍女都机灵,打听出了不少谢迟的喜好,饮食起居一应俱全。 所以,现在去见谢迟,容萱更有底气了。 她挑了身过年前新做的银红色交领襦裙出来,配了套银钗。赶到二老的住处时,时辰刚好,她先进屋向老夫人见了礼,老夫人让人给她上了茶,温和地说让她在屋里等一等,因为爵爷和夫人都还没过来。 容萱脑子里琢磨着家宴的格局。席面设在了堂屋,她进来时就看见了。一共两桌,菜式是一样的,中间以屏风相隔。 容萱知道这是因为古代讲究男女有别——谢迟和亲奶奶一起吃饭倒没什么,但她和叶蝉两个档孙媳的,与老爵爷同席吃饭不太合适,所以要分开。那么,席上应该就是谢迟和老爵爷一桌,老夫人、叶蝉和她一桌。 她做点什么好呢? 容萱首先摸准了,她绕过屏风去找谢迟肯定不行,不合规矩,而且太扎眼了,叶蝉见了又要找她的茬。 可是让她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把这顿家宴浪费过去,她也不甘心。她一个穿越女,都在府里当了大半年的小透明了,憋屈啊! 但她一时也真没想到还能做什么。不过多时,谢迟和叶蝉就到了,容萱便琢磨着走一步看一步。 这是叶蝉和容萱入府以来的第一顿家宴。其实除夕那天原也该有一次,可是因为谢迟的伤还没痊愈,老夫人就发话说给免了。今天这个是谢迟主动提的,而且又是因为有喜事,席上的气氛特别好。 谢迟先将两件喜事说了个大概,一家人自然都很惊喜。然后,谢迟先敬了爷爷两杯酒,又绕过屏风来,向奶奶敬酒。 容萱的眼睛不禁一亮,耐着性子按兵不动,先听谢迟和奶奶说什么。 谢迟举杯道:“多谢奶奶教诲,孙儿日后一定加倍努力,光耀门楣!” “好,好,好。”谢周氏笑意满满,举起酒盅与他一碰,饮尽了,又道,“奶奶嘱咐你两句,你坐。” “哎,好。”谢迟瞧了瞧,见叶蝉和容萱分坐在奶奶两边,唯与奶奶相对那边的位子空着,就坐去了那边。 谢周氏道:“你的本事奶奶知道,但你啊,年轻气盛,时常行事太急。从前也还罢了,如今调去了紫宸殿,那是在陛下眼皮子底下,你要稳住,以免心急出错。” “这我知道,奶奶放心。”谢迟颔首笑笑。其实,他本来确实是心急的,不过从随去冬狩开始,他就冷静了。他们这样的旁支想往上走,路还远得很,根本急不来,太过心急反倒只会让自己失落。 谢周氏又说:“再有,你要记得,在御前当差,没有比忠君更要紧的了。” 谢迟觉得理所当然,正想说自己自然会忠君啊,谢周氏又道:“你千万不要觉得自己在御前可以见得到陛下,便总在数算如何求陛下让你加官进爵。” 他不禁一怔。 谢周氏看着他的神色,轻声叹息:“你只要想,如何把分内之事做到最好便可。要让陛下觉得你有才能,而不是觉得你野心勃勃。你做事要踏实,不能耍心眼去想怎么做显得更漂亮。要朝你认定对的方向去做,不能为迎合你的同僚,昧良心地随波逐流。没有什么比良心更值钱,奶奶要你行的端做得正。” 谢迟忽而心里空了一刹。 奶奶说出的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可是在奶奶说之前,他并没有想这么多。 他阅历又尚浅,遇事极有可能欠考虑。譬如在把事情做实在或做漂亮上,如果不能两全,而后者又更能博得天子欢心,他未必不会头脑一热就这样邀功。 最后一句更是要紧。御前侍卫虽然看似和正经的官场没什么关系,可朝上有事,侍卫们总免不了会议论一番。其中许多事情都是要划分阵营的,朝臣、侍卫都是人,是人就难免要从众、容易群情激奋。但同时,人和人又会想法不一样——这时假若想法不一样的是他,直言说出便难免在激愤之下被推做对立,可如果随意附和或闭口不言,对不住的便是自己的良心。 习惯于如此之后,离庸碌二字也就不远了。 谢迟沉然点头:“孙儿记住了。” “好,好。别的……奶奶就不多拘着你了。”谢周氏笑着,伸手要拿酒壶再与他喝一杯。容萱眼疾手快,先一步将酒壶端了起来,给她与谢迟分别满上。 祖孙两个一饮而尽,谢迟颔了颔首便要走,容萱及时道:“妾身也敬夫君一杯。” 谢迟看过去,容萱娇俏的面容上笑意吟吟的,让他也不禁一笑:“好。” 容萱再度帮他满上酒,自己也倒满一杯,边举杯边说:“祝爵爷步步高升,仕途平顺!” 她说罢和他碰杯,两只白瓷小杯磕得一响,他们各自一饮而尽。 他们碰杯的同时,叶蝉正专心和汤碗里的竹荪搏斗。 这道杂菌汤可鲜了,好多种鲜滑的菌子一起熬,汤色都熬成浅褐色的了。里面还有平常不太能吃到的竹荪,虽然这个季节的竹荪都是冻的吧,她也还是热情不减。 结果她刚让青釉帮她盛好汤,谢迟就过来敬酒了。奶奶是长辈,他和奶奶说话时她闷头吃饭不太合适,眼睛就忍不住地一直盯着汤碗,现下见他和容萱喝酒,她终于可以尝一口竹荪了! 碗里的这根竹荪比较长,她想用汤匙切开,但不太好切。正变着法地使劲儿,谢迟搁下酒杯就看见了她努力认真的样子。 他挑眉,碰了碰她的肩,叶蝉抬头,他笑说:“我敬夫人一杯啊。” “啊……”叶蝉微僵。今天桌上的酒有点烈,而她沾酒就醉。 万一耍酒疯怎么办…… 不过杯子倒不大,而且今天确实双喜临门,还是年关,叶蝉小小地挣扎了一下,就倒酒跟他碰杯了:“万事如意,步步高升!” 谢迟哈哈一笑便仰首喝酒,一饮而尽后又给她倒了一杯:“新年吃好喝好,喝好吃好。” “……”叶蝉心中悲愤,半是因为他这个贺词,半是因为她实在不敢喝了。 刚才那一杯下去,她脑子里现在已然被酒气撞得一阵阵犯晕,再喝一杯,对她来说很可能就要过量! 她可怜兮兮地看向谢迟:“能不能不喝了?我酒量……” “姐姐酒量不行,我替姐姐喝。”容萱及时接茬,兀自倒了杯酒,站起身替她与谢迟一碰,豪爽地一饮而尽。 彼时,叶蝉还在迷糊里想容姨娘你酒量真好,然而过了一刻,容姨娘就也不对劲了…… 其实容萱的酒量确实比叶蝉好那么一点,至少不是沾酒就醉——可那是她在现代的身子。而且在现代时,她常喝的也是啤酒葡萄酒,对于高度数的白酒根本就没概念。刚才一口下去,她觉得辛辣刺鼻,可那感觉消散得很快,她就又觉得没事了。 所以她才又喝了一杯。 于是,谢周氏喝着喝着叶蝉很喜欢的那个杂菌汤,就看到一左一右两个年轻姑娘都开始扶着桌子暗揉太阳穴。 她即刻便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赶忙招呼身边的嬷嬷:“快去交待厨房,熬个醒酒汤送到她们房里去。”又看向容萱身后的花佩,“送你们姨娘回去。”最后朝屏风那边叫谢迟。 谢迟原正与爷爷把酒言欢,没注意这边的动静,被奶奶一叫赶忙过来,谢周氏跟他说:“阿蝉喝高了,你送她回去。” 127.第 127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正坐在对面给他讲笑话的容萱一愣, 见他匆匆擦了把嘴:“突然想起点事……你先吃着!吃完直接回去就行!” 他说罢转身便走,连侍候在旁的刘双领都没摸清到底怎么回事。刘双领只得匆匆跟上, 只见谢迟大步流星地闷头走了好远,忽地脚下一定。 刘双领也定住。 去哪儿好呢?谢迟心里掂量了一下,虽然去爷爷奶奶那儿继续吃饭也不是不行, 可一来自己现下精神不济, 二老会担心;二来, 爷爷听说他让个妾室逼成这样,肯定要笑话他。 他于是侧眸阴恻恻地睃了刘双领一眼:“我去正院, 你不许跟西院多嘴。” “哎……哎哎!”刘双领发着懵连声应下。 是以正院之中, 叶蝉喜滋滋地吃饱喝足,正打算再喝一小碗排骨莲藕汤就让人把膳撤了, 谢迟风风火火地杀到了眼前。 他闷着头进来也没声,她注意到他刚一愣, 他已经坐到旁边的空椅子上了, 开口就说:“给我添碗饭。” 青釉刚才正为容姨娘的事儿负着气, 现在见爵爷还是来了正院自然高兴, 福了一福立刻麻利地盛了碗饭过来。 叶蝉还怔着:“我听说……容氏去你那儿一起用膳了?” “没吃饱。”谢迟眼也没抬。刚才他在书房时只觉得累到虚脱, 这一路走过来反倒打开了胃口, 一口气往嘴里噎了半个四喜丸子。 叶蝉更不懂了,为啥会没吃饱?她这儿的菜都顿顿要剩大半, 他个一家之主房里的菜会不够吃?这不可能啊! 可看他这一副明显饿狠了的样子, 叶蝉又觉得还是先别追问了, 让他先吃。她转而问刘双领:“爷今儿去宫里怎么样?当值顺利吗?” 刘双领清楚自家爷既上进心强又爱面子,便省去了被人扛回来的一段没提,躬身只说:“多少有些累着了,回来就先睡了一觉。” “哦……”叶蝉点点头,知道他累便更不再多和他说话,只在旁边托着腮看他。 谢迟于是得以轻松地吃饱,吃饱后气力自也恢复了些,他撂下筷子往椅背上一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叶蝉托腮傻看了她一会儿,把他要问他为什么没吃饱的事给忘了,张口问说:“明天还去吗?” 谢迟一叹:“去。” 当值的事白康帮他告了假,可以歇一天,但操练他不允许自己不去。谢迟把自己的弦绷得很紧,这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向上走的机会,他得握住。 再者,在御前侍卫中,他这么个旁支的勋爵实在不算什么。很多亲王世子、甚至皇子在真正开始办差前,都会现在御前侍卫里历练一番,他们叫苦可以,但他不行。 . 是以的第二天,谢迟早上多睡了两个时辰,起床后缓了缓劲儿,又好好地吃了顿饭,就按时赶到宫里操练去了。 留在家里的叶蝉也很忙,忙着带孩子。 这个孩子对她而言可以说是“从天而降”——没十月怀胎也没一朝分娩,去忠王府走了一遭,他就来了。所以对这个孩子,叶蝉不知道容萱那边是什么感觉,反正对她来说是既压力很大又很新鲜。 两个孩子都是在恪郡王府就已经起了名字的,继过来后也没改,都是按族谱从元字辈,日字部。容萱房里那个叫元显,叶蝉这里这个叫元晋。 叶蝉觉得元晋不哭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睡觉时粉嘟嘟肉呼呼,醒来后一双眼睛东张西望特别亮,喜欢咿咿呀呀地吧唧着嘴看她。 不过元晋现在这样乖乖醒着的时候还很少,叶蝉对他又新鲜,就一听说他醒来便要趴在摇篮边看他、逗他玩儿。弄得元晋的两个乳母心下都好笑,心说这哪儿是养母带孩子啊?这就是个大点的孩子带个小点的孩子! 但可见也是有缘,元晋一个小小婴孩什么都不懂,但就愿意跟她亲,她在旁边他就很少哭闹。 乳母杨氏就噙笑捧了一句:“夫人这有孩子缘,来日自己生了小公子,那必是很好的!” 却没想到正拿香囊流苏逗元晋的夫人面容陡然僵住。 她锁锁眉,抬头说:“不许你们这样说!元晋和元显既然继过来了,那就是我的孩子。以后我就算自己生了,待他们也是一样的!” 杨氏的笑容僵在脸上,正要谢罪,叶蝉却已转向了青釉:“青釉你去,把府里的下人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叫过来。” 青釉一哑:“那老爵爷和老夫人那边……” 叶蝉咬咬牙:“也叫过来,就说我有事情要说,晚些时候去跟奶奶赔罪!” 她从来没这样过,在跟了她大半个月的青釉看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过见她认真,青釉反不敢像平常一样拿她当小姑娘看了,她匆匆一福,恭敬地应了声“诺”,立刻退出去办差。 . 皇宫里,御前侍卫操练的箭场旁边,几个老资历的侍卫正在茶间里休息,边喝茶边看着在烈日下站桩的少年叹气。 眼下是已入秋了,可天气还完全没凉爽下来,下午这会儿日头毒得很。谢迟刚站了一刻,衣服就已尽湿,淋得脚边一圈的汗。 一个年愈三十的侍卫就摇头说:“唉,你们说这小子这么拼,是嫌命太长吗?” 旁边的同伴瞪他:“积点口德好吗?人家才十六岁,招你惹你了?” “不是……我没别的意思。”之前那个讪讪笑了两声,“我就想说,我要是他,就跟家里安享爵位,不来受这份儿罪。而且我就不明白了,来御前侍卫里头历练的宗亲,我见过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人家都是走个过场,他怎么真往死里练自己啊?” 昨儿头一天就把半条命练没了,今天竟然还按时按点的来?初来乍到又体力不支,练射箭时脱靶的次数多了点,被负责箭术操练的百户大人罚站桩半个时辰,他也一句辩解的话都没说。不然以他的身份,百户大人怎么也得给三分面子。 这不,现下他没开口给台阶,百户大人也不好自己把话收回来吧?只好坐墙根儿下自己郁闷去了。他也奇怪,新来的这位广恩伯不是头一个进御前侍卫的宗亲啊,可怎么就他这么拼呢?他图啥啊? 百户姜海坐在墙下,看着谢迟被汗浸湿的背影发怵。 姜海比谢迟大足足十岁,他说罚谢迟站桩半个时辰,原本是给他留了讨价还价的余地,没想到谢迟一点怨言都没有地去了,倒弄得他很有种自己欺负小孩的感觉。 于是半个时辰刚到,姜海就主动走过去一拍谢迟的肩头:“行了,我喊两个人送你回家。” 谢迟被他一拍差点栽下去,所幸又被他眼疾手快地扶住。缓了两口气,他转过身一抱拳:“多谢大人。我先去找程大人把擒拿补上。” 他说的程大人叫程华,也是个百户,专教擒拿功夫。今儿姜海在这边一罚他,那边他就没去成,现下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要走。 “……回来!”姜海赶紧一把将他拽住,吓得脸色都变了几变,“你不要命了?赶紧回家去!”擒拿学起来摸爬滚打摔,谢迟累成这样再过去,他怕闹出人命。 谢迟抹了把额上的汗:“我没事。” “什么没事?你当自己铁打的?”姜海不懂这个身在宗室的少年干什么这么拼,又觉得年轻人有拼劲是好事。 可他这个拼法真不行,早晚得把命拼没。 姜海于是忖度了一下,沉然道:“程华那边我去打个招呼,你近来都别去了。” “大人?!”谢迟顿时急了,姜海抬手制止了他的争辩,“我看你箭术有底子,这几个月好好练。骑射准头够了,我就把你添进冬狩随驾的单子里。” 天子冬狩?! 谢迟一下子两眼放光。 他想往上走,还有什么比接近九五之尊更好的捷径呢? 等到谢信离开,谢迟气坏了。 就知道吃! 谢信风卷残云地吃完,还点评说“这个吃法不错,省时间,吃着还舒服”。可是他追问的事情呢?谢信告诉他说你看着办吧。 谢迟便很忐忑,转磨盘一样在书房里转了好多圈,也拿不定主意。 他觉得,谢信不去和自己不去,不是一回事。一来,虽者谢信也就他比大个五六岁,但论辈分,人家真是长辈,长辈不去晚辈的祭礼也没什么。二来,谢信只是观礼,观礼的人多一个少一个都不是大事;可他是受召去参礼,参礼的员额安排那是有规矩的,他不去就得找别人填补,似乎随便开口并不太好。 但让他得罪太子…… 谢迟心里乱得慌。虽然先前也已经得罪过一回了,可这会儿总不能让他破罐破摔地想,既然得罪过了就无所谓再得罪一回吧? 谢迟便这么在书房翻来覆去地琢磨起来,待得回神时天色已然很晚了。他想了想,自己现下过去没准儿要扰叶蝉安睡,再则他有心事,叶蝉看了也要跟着忧心,就索性睡在了书房。 128.第 128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随驾前来的宗亲和官员的帐子不能和圣驾设在一起, 按往年的例, 置在了离此几里远的另一处山脚下。各自安置妥当后,会陆续前来问安。 这个“宗亲”, 指的是目下在洛安城里炙手可热的宗亲, 基本就是皇帝的亲兄弟,和叔伯们留下的堂兄弟。其他关系远些但依旧被皇帝记着的,可能在围猎中会赏些猎物下去以示圣恩, 更远的就没人在意了。 像谢迟这样旁支到不行的宗亲, 自然不包括在其中。 于是这晚在营地边缘处当值的时候, 谢迟被寒风吹得格外清醒。 此前的几个月, 他都沉浸在可以随圣驾冬狩的兴奋中,日日勤学苦练,觉得这是一个万般紧要的机会。今日才恍然惊觉, 自己太傻。 宫中朝中等级森严,御前尤其如此。比如三大殿的侍卫都属御前侍卫, 可含元殿逢年过节才用一用, 宣政殿用于每日的早朝, 紫宸殿则是天子居所,他们守含元殿的侍卫与宣政殿的不能比, 宣政殿的又比紫宸殿的要低上一截。 他在宫中好几个月了,都不曾亲眼见过皇帝的影子。来冬狩, 自也是紫宸殿、宣政殿的排在更近的地方, 他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凭借这一回一步登天? 谢迟在风中打了个寒颤, 好像一下子被吹得有些恍惚。这恍惚令他忽地对前路很迷茫,不知道日后的路该怎么走,觉得自己想封王的梦遥不可及。 这种感觉真可怕。 谢迟咬住牙关猛吸了口凉气打消这种寒冷的消沉,正好掌事的千户策马过来:“都精神点儿精神点儿,忠王殿下来觐见了!” 忠王的分量,放眼洛安无人不知,不仅因为他家中是延绵数代不衰的异姓王,更因为陛下确实很看重他。而且,他和当今太子年纪相仿,两人一同长大,如若不出意外,忠王一府至少还能再显赫个几十年。 于是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挺了挺后背,顷刻间全高了半寸。 很快,夜幕之下,一小队人马遥遥奔来。 郢山前几天刚下过一场小雪,眼下残雪未消,雪粒被马蹄踏出一阵阵白烟。忠王陆恒在离天子大营还有两丈远时及时将马勒住,站得最靠边的侍卫才没被扬上雪。 方才喊话的那千户早已下了马恭候,此时笑着拱手迎上:“忠王殿下。” “千户大人。”陆恒翻身下马,拱手还了一礼。那千户立刻示意手下过来把马牵走,自己则亲自领着忠王往大帐走。 陆恒笑问:“陛下可得空?若忙着,我在外磕个头也就是了。” 那千户忙说:“哪能呢?御前的傅大人刚亲自来吩咐过,说陛下听闻忠王妃有喜,着意提了,殿下一到立刻请进去,说得对饮一杯才算贺过。” 臣子府上有喜,九五之尊要把人叫进去对饮为贺,估计满洛安的达官显贵里,除了太子也就忠王有这待遇。谢迟听得微微屏息,心中既羡慕又不甘,同时还想上前跟忠王搭个话。 他想,若是去向忠王道个谢,应该并不显得奇怪,毕竟这差事是忠王给他安排的。 可最终,他还是理智地忍住了。忠王给他搭这个线,是因为他答应收养那两个恪郡王府的孩子。这对忠王来说大约只是个简单的交换,他未必想有更多的牵扯,甚至未必还记得这档子事。 忠王府也确实再也没跟他们走动过。 谢迟循循地吁了口气,又凝视着眼前的一团白雾在寒风里消散,终于恢复了心如止水。 . 几丈外,执掌御前侍卫的千户领着忠王绕过层层叠叠的帐篷,在见到迎来的御前宫人时,自觉停住了脚:“殿下慢走。” “辛苦大人。”陆恒颔首笑笑,随着御前宫人接着往大帐走。结果离着还有约莫三两丈,就听到帐中陛下正盛怒:“你儿时还知勤勉,近几年愈发顽劣!” 陆恒不禁锁眉,凝神细看,便见被帐中烛火投到帐布上的宫人身影全都跪得极低。陆恒不觉呼吸微滞,侧首压音:“今儿又怎么回事?” 那宦官自知他在问什么,语不传六耳地小心回话:“是太子殿下来此,带了个美貌宫女。” 陆恒一阵头疼。 这是御前的规矩,再深一层的话就不好直说了,可说到这儿他也听得明白。带了个美貌宫女算什么问题?宫中但凡能放上台面的宫女,没有哪个长得不好看,御前更个个都是美人儿。 让陛下气成这样,必是太子在路上幸了那宫女。 堂堂太子出门在外临幸个宫女倒也不是大事。但问题是,从洛安到郢山,总共才花了一天半的时间,这若传出去,自然显得太子荒淫。 陆恒暗自摇头,但也不好与这宦官多嘴。到了大帐门口,仍是从容自若地等着宫人进去通禀,很快就闻里面的斥责停了下来,那一个个跪着的宫人的身影也都站了起来。 御前的大太监傅茂川亲自打了帘出来迎他,陆恒穿过外帐,到了中帐看到圣驾便行大礼:“陛下圣安。” “起来!”皇帝在气头上,叫起的口气也有点冲,陆恒站起身,看看侧前方垂首立着的太子,打圆场道:“陛下息怒。难得出来冬狩,殿下若做错了什么,想也只是兴奋得过了劲儿。” “你少替他辩白!”皇帝怒气未减,指着太子朝忠王怒道,“你们两个一般年纪,你看看他如今做的都是什么事!朕就他这么一个儿子,日日悉心教导,他却是卯足了劲儿让朕无颜去见列祖列宗。” 皇帝对已故元后用情至深,三儿两女都是元后所出,另外两个儿子都夭折了,这陆恒自然清楚;近几年太子品行不端之事,陆恒也知道。可对此,他除却盼着太子好转外,也实在做不了别的。 他只能无可奈何地先劝皇帝消气儿。 陆恒上前几步,走到了皇帝跟前:“皇伯伯。” 皇帝冷着脸不看他。 陆恒噙笑:“臣可听宫人说您要为王妃有孕的事请臣喝酒,臣这一路赶来也确实冷了,您的酒呢?” 皇帝扫了他一眼,重而缓地舒了口长气,面色不得不缓下来几分,交代宫人:“上好酒来,多热一会儿。” “多谢陛下。”陆恒作势一揖,刚转过头要拉太子同饮一杯以缓和气氛,皇帝却先一步又怒喝起来:“你,回去思过去!不许再闹出这样的事来!” “……”陆恒于是也只好把话咽回去。太子被骂得久了,心里也气,草草地一揖,转身便走。 皇帝一声疲惫的叹息,沉默了好一会儿,直至宫人把酒端来才又缓过神。他亲手端起一杯递给陆恒:“近来忙得许多事都顾不上,回洛安之后,你自己挑个御医喊去府里给王妃安胎去。” . 但凡皇帝想压住的事,大多传不出御前。但若压得不太死,“御前”范围内便还都会知道。 于是,当天晚上,侍卫们边支起大锅涮着火锅,边就聊了起来,有个胆儿大的张口就道:“忠王殿下要是姓谢多好,我瞧他可比太子像明君!” 旁边的同伴毛骨悚然地赶紧捂他的嘴:“不要命了你?” 先前那个一瞪,拨开他的手:“咱就私下说说,又没外人。”但也压低了几分声,“你们说,忠王是不是比太子名声好多了?朝野上下一点儿他的坏话都听不着,可惜了了他这人忒不爱权,半个实在官位也不求。” 不然一准儿能权倾朝野! 谢迟边喝着酒暖身边听他们瞎聊,神思却不由自主地顺着他们的话细琢磨起来。琢磨来琢磨去,竟忽而有种醍醐灌顶之感。 忠王真是有大智的人。看似不争不抢,令人扼腕叹息,实际上走得却很稳。 所有的权势地位他都不争,可该他得的,显然也不曾听说他推却。这样一来,所有被他握在手里的荣耀都是他该得的。他担得起,旁人也心服口服,想来他也鲜少会感受到争抢而不得的失落。 相比之下,自己真是太心急了。 他一心想往上走,却忘了欲速则不达。就拿这次来说,先不提他想当然的想法多幼稚可笑,就算真达成了、真得到陛下的青眼又怎样?他一个不入流的宗亲突然从洛安的满城贵戚了冒了头,有多少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他按下去。 再反观忠王,他在众人口中都是“不争”,实则却在步步高升。平日不断的恩赏不说,陛下哪次加封食邑也都没忘了他。忠王一府数代积攒下来的两万余户食邑,其中倒有五千多户都是他袭爵后的这几年加封的。 真是光耀门楣。 自己还是经过的磨砺太少,要学的东西太多。 她寻了许多奇闻趣事,滔滔不绝地说给他。这原本也没什么,但谢迟觉得自己若不搭理,气氛冷下来便难免尴尬,不得不时常给她点反应。 要给反应,他就得听她说了什么。可眼下,他浑身的气力都还没有恢复,连带着脑子里也一团浆糊,吃饭时几乎连胳膊都提不起来,眼皮更是不停地打架。容萱的每一句话,都要在他的脑子里卡上一卡才能明白她要说什么,是以谢迟很快就觉得力不从心了。 觉得力不从心,他就开始琢磨怎么才能不听她说。想了想,觉得把人骂走有点过分,人家怎么说也是好心;让他说“你别说了我今天特别累”呢,他又觉得有点丢人——这不才当值一天吗?怎么就累得扛不住了? 于是谢迟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又扒拉了两口米饭,他忽地把筷子一拍:“啊!” 正坐在对面给他讲笑话的容萱一愣,见他匆匆擦了把嘴:“突然想起点事……你先吃着!吃完直接回去就行!” 他说罢转身便走,连侍候在旁的刘双领都没摸清到底怎么回事。刘双领只得匆匆跟上,只见谢迟大步流星地闷头走了好远,忽地脚下一定。 刘双领也定住。 去哪儿好呢?谢迟心里掂量了一下,虽然去爷爷奶奶那儿继续吃饭也不是不行,可一来自己现下精神不济,二老会担心;二来,爷爷听说他让个妾室逼成这样,肯定要笑话他。 他于是侧眸阴恻恻地睃了刘双领一眼:“我去正院,你不许跟西院多嘴。” “哎……哎哎!”刘双领发着懵连声应下。 是以正院之中,叶蝉喜滋滋地吃饱喝足,正打算再喝一小碗排骨莲藕汤就让人把膳撤了,谢迟风风火火地杀到了眼前。 他闷着头进来也没声,她注意到他刚一愣,他已经坐到旁边的空椅子上了,开口就说:“给我添碗饭。” 青釉刚才正为容姨娘的事儿负着气,现在见爵爷还是来了正院自然高兴,福了一福立刻麻利地盛了碗饭过来。 叶蝉还怔着:“我听说……容氏去你那儿一起用膳了?” “没吃饱。”谢迟眼也没抬。刚才他在书房时只觉得累到虚脱,这一路走过来反倒打开了胃口,一口气往嘴里噎了半个四喜丸子。 叶蝉更不懂了,为啥会没吃饱?她这儿的菜都顿顿要剩大半,他个一家之主房里的菜会不够吃?这不可能啊! 可看他这一副明显饿狠了的样子,叶蝉又觉得还是先别追问了,让他先吃。她转而问刘双领:“爷今儿去宫里怎么样?当值顺利吗?” 刘双领清楚自家爷既上进心强又爱面子,便省去了被人扛回来的一段没提,躬身只说:“多少有些累着了,回来就先睡了一觉。” “哦……”叶蝉点点头,知道他累便更不再多和他说话,只在旁边托着腮看他。 谢迟于是得以轻松地吃饱,吃饱后气力自也恢复了些,他撂下筷子往椅背上一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叶蝉托腮傻看了她一会儿,把他要问他为什么没吃饱的事给忘了,张口问说:“明天还去吗?” 谢迟一叹:“去。” 当值的事白康帮他告了假,可以歇一天,但操练他不允许自己不去。谢迟把自己的弦绷得很紧,这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向上走的机会,他得握住。 再者,在御前侍卫中,他这么个旁支的勋爵实在不算什么。很多亲王世子、甚至皇子在真正开始办差前,都会现在御前侍卫里历练一番,他们叫苦可以,但他不行。 . 是以的第二天,谢迟早上多睡了两个时辰,起床后缓了缓劲儿,又好好地吃了顿饭,就按时赶到宫里操练去了。 留在家里的叶蝉也很忙,忙着带孩子。 这个孩子对她而言可以说是“从天而降”——没十月怀胎也没一朝分娩,去忠王府走了一遭,他就来了。所以对这个孩子,叶蝉不知道容萱那边是什么感觉,反正对她来说是既压力很大又很新鲜。 两个孩子都是在恪郡王府就已经起了名字的,继过来后也没改,都是按族谱从元字辈,日字部。容萱房里那个叫元显,叶蝉这里这个叫元晋。 叶蝉觉得元晋不哭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睡觉时粉嘟嘟肉呼呼,醒来后一双眼睛东张西望特别亮,喜欢咿咿呀呀地吧唧着嘴看她。 不过元晋现在这样乖乖醒着的时候还很少,叶蝉对他又新鲜,就一听说他醒来便要趴在摇篮边看他、逗他玩儿。弄得元晋的两个乳母心下都好笑,心说这哪儿是养母带孩子啊?这就是个大点的孩子带个小点的孩子! 但可见也是有缘,元晋一个小小婴孩什么都不懂,但就愿意跟她亲,她在旁边他就很少哭闹。 乳母杨氏就噙笑捧了一句:“夫人这有孩子缘,来日自己生了小公子,那必是很好的!” 129.第 129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请在24小时后阅读~  皇帝的面色很不好, 一阵红一阵白的, 气息也不顺, 显是被气得够呛。傅茂川大概也是因此惊着了,才匆忙叫的侍卫。 谢迟怔神的这刹那工夫, 谢信已疾步上了前,往太子腋下一架。太子不禁慌神,伸手便要拽皇帝的衣摆, 恰好谢迟也赶上来,不做多想, 一把拧住了太子的手腕! ——他这几个月的操练不是白练的, 自己许不觉得有明显的长进,实则力气已然不小。太子倏然吃痛, 身子难免一软,谢信和两个宦官趁机将其顺利架起,不由分说地便往殿外去。 “……父皇!”太子乱了阵脚,噎了一噎,到底认了错,“父皇, 儿臣知错了!父皇……” 眼见他又想往回挣, 原只是跟着往外走的谢迟及时按住了他的胳膊,太子原想去抓门框的手与门框一蹭而过, 错失了挣扎的机会。 路过外殿旁的角房时, 一声婴儿娇嫩的啼哭令谢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恰好看到小皇孙被乳母抱着的样子, 稚嫩的小脸上依稀可见几许病中的痛苦,他怔了一怔,待得回神又匆忙别开视线。 他不由自主地想,太子殿下真浑啊! 孩子还这么小。 接着他就想到了元晋。元晋并不是他亲生的,不过叶蝉把这孩子当亲的带,近来他住在叶蝉那儿,也元晋相处的时间也不少。他鬼使神差地就开始琢磨,如果他敢让元晋受这份儿苦,叶蝉估计会活撕了他…… 再接着,他就想到了叶蝉。 嗯…… 谢迟红着脸回了回神,见太子已被两名宦官看着往东宫去,抹了把汗:“真是……” “唉!”谢信叹息摇头,“啧,储君啊,就这德性。咱有好日子,就赶紧享乐吧!” 言外之意,等到储君继位,搞不好要天下大乱。 殿中,皇帝坐在宽大的龙椅上缓了好半晌气儿,才稍稍舒适下来。傅茂川在旁躬身候着,就见陛下望着房梁,久久也不见说话,只一下接一下地摇着头。 半晌,皇帝长长地吁出一口郁气:“唉……” “陛下。”傅茂川试探着端起茶送到了皇帝跟前,“您喝口水,消消气儿。太子殿下还年轻,热血上头也是有的。” 皇帝一声苦笑,摆摆手,傅茂川只好将茶盏又搁下。 皇帝复又叹息:“他年轻,陆恒可是跟他一般年轻。” 傅茂川就不敢说话了。 人比人,比死人。忠王又明理又贤名在外,没有过沉迷美色的恶名,反倒有和王妃感情甚笃的佳话……偏他还和太子同龄,这么两相一比,让人真没法拿“太子年轻”来安慰陛下。 “朕原想着,有陆恒辅佐他,他也不会太出格。毕竟天下太平,他能守住江山安享盛世便是,现在看来……”皇帝疲乏不已,又摆摆手,不再多说,“把元晰给太子妃送回去,告诉她,准许她自己传御医,不必再让太子来禀话了。” “诺。”傅茂川欠身。掐指一算陛下都为这个气了大半夜了,不得不劝一句,“既已免朝,陛下您再睡一睡吧,圣体要紧。” 皇帝却半晌无言,沉了会儿,问说:“刚才进来的两个侍卫,都是宗亲吧?” “是。一个是广恩伯,一个是成康伯。”傅茂川道。 皇帝点点头:“皇长子若还活着,今年该是二十七岁。这两个看着都不到二十七……告诉忠王,皇长子祭礼,把他们两个加上。具体干什么,由他安排。” 傅茂川一哑,想了想,不得不提醒一句:“陛下,成康伯谢信是也不满二十七……可他比皇长子殿下长一辈。” 按规矩,祭礼上不能让长辈给晚辈磕头,纵使晚辈是皇子、长辈是不入流的宗亲也不行。 皇帝恍然,斟酌片刻便改口道:“那就让广恩伯去参礼,成康伯观礼。” “诺。”傅茂川恭敬地应下。辈分上没出错,他这御前当差的就没问题。至于陛下这么干,是如何如何给太子脸色,那不是他该管的事。 这个旨意很快就传到了忠王府,当天晚上谢迟回家时,便听说了。 他本来没多想。家祭嘛,子孙和弟弟们都该去拜一拜,天家也一样。但皇长子走得早,没有子孙,弟弟也就太子一个,从宗亲中挑几个堂弟去祭拜也合理,他也没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然而他刚走进正院的大门,就被前宅赶来的小厮给喊住了。小厮躬着身说:“爷,成康伯来了,说有急事要见您。” 谢迟不禁一愣。 家里在洛安毫不起眼,平日鲜少有人上门走动。而且,这成康伯是谁啊? 但他还是就此往前宅折了回去,告诉刘双领说:“跟夫人说一声,让她别等我了,自己先吃。” 于是正院的卧房里,叶蝉就隔着窗纸朦胧地看到,谢迟到了院门口又突然转身走了。 “咦?”她手里的针线活停了停,看向青釉,“这是有什么事?去问问。” 话音未落,刘双领已挑了帘进来,朝她欠了欠身:“夫人,成康伯突然来访,爵爷就折回去见了。说让您先用膳,不必等他。” 这么回事啊。 叶蝉点点头,又想了想,问他:“会谈很久吗?” “这个……”刘双领迟疑道,“不太清楚是什么事,说不准。” 叶蝉当即就想,那如果要谈很久,总不能让谢迟饿着谈。他在宫里又当差又操练的,可累了,每天回来吃饭都如狼似虎一般,而且净爱挑荤的吃。 她便下意识地看向堂屋里的一桌子菜。端几个给他过去?可这些菜从厨房端过来,本来就已经是温乎的了,再端过去肯定会更凉一些,现下天又还冷,吃凉了容易闹肚子。 叶蝉纠结了一下,犹豫着跟刘双领说:“公公你去厨房问问,看方不方便备个热汤面什么的,再搭几碟酱牛肉之类的荤凉菜,如果爵爷一会儿饿了,就直接给端过去。” 刘双领怔了怔:“夫人,有客人啊……” “我知道,成康伯嘛。”叶蝉扯了扯嘴角,“爵爷每天早上吃的就凑合,晚上这顿再不吃,白日里当差要撑不住的。那是宫里的差事要紧,还是成康伯要紧?” 刘双领一想,有道理啊,那肯定是宫里的差事要紧。再说,成康伯如果真的要和爵爷谈到很晚,也确实不能让爵爷一直饿着。 他便朝叶蝉一作揖,离了正院就去了厨房。厨房里,钱大厨刚歇下来,见他来了边喝茶边乐:“呀呵刘公公,怎么这会儿来了,夫人要点心?” “哎你闭嘴,敢拿夫人说笑,想不想干了你?”刘双领白他一眼,接着,就将刚才的来龙去脉给说了。 钱大厨一听:“嘿,得嘞,放心吧。有现成的酱牛肉和卤鹌鹑蛋,面用昨晚开始熬的牛腩汤煮,牛腩我捞不太老的搁几块,一准儿好吃!” 刘双领自己也还没顾得上吃饭,又是大冷的天,边听他说边想象热汤热面热牛肉,好生吞了吞口水:“那你准备着,我先到前头去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临到书房前的时候,好歹把牛肉面的画面给挥去了。刚一进门,正巧听见成康伯说:“有点心没有?回家听说这事就过来了,也没顾上吃饭,路上差点饿晕过去。” 谢迟过来才知成康伯就是谢信,便也没什么可紧张的了,扭头就跟刘双领说:“去弄点吃的来,我和堂叔一起吃。” 刘双领正好说:“夫人刚安排厨房备下了汤面,下奴这就着人去端。” 二人当下没多在意,就此聊起了正事。谢信跟谢迟说:“皇长子祭礼要你参礼的事,听说了吗?” “听说了。”谢迟点头,谢信叹气:“我比皇长子大一辈,说要我观礼去。”接着又叹了一声,摆手,“我打算告病不去,你最好也别去。” 谢迟:“为什么啊?” “为什么?你是不是不知道,这回的祭礼没太子殿下什么事?”谢信咂嘴,“太子这人……锱铢必较。这回这个祭礼,宗亲里血脉离得近的去那在情理之中,你我去了,准要被他记恨上。” 谢迟心道不至于吧,他们不管参礼还是观礼,都只是奉旨办事啊? 可他这么一说,谢信就呵呵呵地冷笑起来,谢迟直被他笑得汗毛倒立,好在这会儿面端到了门口,谢信眯眼嗅嗅:“好香。” 两大碗汤面很快端了进来,面是软弹的宽面,汤是棕褐色飘着油花的牛腩汤,几块带筋的牛腩在面上摞成了小山,上面还撒着碧绿的葱花,看得谢信食指大动。 和面一起端进来的,还有一碟酱牛肉、一碟卤鹌鹑蛋、一碟蒜泥白肉、一碟椒麻鸡丝。 这都是凉菜,所以才能端上来得这么快。但没关系,往面汤里一过就热乎了。 谢信两眼放光地往面里掖酱牛肉和卤蛋,谢迟一时却没心思吃。他碰碰谢信:“哎,叔,堂叔?祭礼真不去吗?” 去了会得罪太子,不去会不会触怒圣颜啊? 谢周氏嗯了声,还是那句:“接着说。” “……”谢迟头皮发麻,僵了僵,道,“奶奶,孙儿说完了。” 谢周氏又笑了笑,继而吁着气,搁下了手里的针线活。 她眯着眼打量谢迟,口气悠哉哉的:“你这夫人真可以啊。头半个月你一直不太去见她,近半个月也就是一起吃吃饭。这就已经让了你为了她来奶奶这儿辩白了?” “……不是啊奶奶!”谢迟紧张起来,“她本来想明早来问安的时候自己来跟您解释,是我觉得……” “行了行了,别急,听奶奶说。”谢周氏噙着笑,打断了孙子的话。然后她伸出手,谢迟会意地把手递过去,她边攥着边缓缓道,“媳妇娶进来,你们夫妻和睦是好事。从今日之事看呢,这阿蝉是个有主意的……” 谢周氏的目光在他面上睃了两个来回:“若是西院的容氏这么做,奶奶是会不高兴。但阿蝉是你的正妻,你又已经承了爵位,她有主意是应该的。这广恩伯府啊……大事小情本也都该交给你们夫妻,奶奶至今还管着府里的账,原是怕她年纪小拿不住事儿。现下看来,早早的交给她也好。” 谢迟暗暗地为叶蝉松了口气,应说:“那我告诉她一声,让她先准备着?” 谢周氏点头:“嗯,等我将这两个月的整理好,便差人给她送去。咱们府不算太大,可上上下下加起来,也有几十口人。她乍然接触这些,必定有拿不准的事,你要多帮着她。” “那是自然的!”谢迟立即答应,谢周氏满意地笑笑,打了个哈欠:“去吧,我困了,你明儿也还要进宫当差。早些歇着,别耽误了正事。” “哎,多谢奶奶。”谢迟忙向奶奶一揖,向后退了两步便转身出去了。待得到了院子里让微凉的晚风一刮,他才发觉刚才竟然没跟奶奶提一句有机会随圣驾去冬狩的喜事。 光顾着为叶蝉紧张了。 房里,眼看着谢迟退出去,谢周氏身边的郑嬷嬷上了前:“您真要现在就让夫人管账?” “早晚都是要交给她的,那不如趁早。我年纪大了,想图个清闲。”谢周氏乐悠悠的,抬眼一扫这跟了自己几十年的人面上含着饶有兴味的笑,不禁淡淡挑眉,“啧,你还看出什么来了?” 郑嬷嬷强自忍了忍笑容:“您这是变着法儿地把爵爷往夫人院子里推呢。” 谢周氏嗤笑出来,指着她道:“你可真精!”谢迟自己都没感觉到。一旦叶蝉管了账,众多府中事物就全要报去她的正院,到时少不得有两个人要商量着来的事。谢迟在宫中当差忙成那样,如果有了事,可不只能回家后去正院问叶蝉么? 再碰上一句两句说不明白的,那就秉烛夜谈嘛;谈累了,就在正院歇下了嘛。 . 西院,容萱次日清晨才知道自己身边两个挨了打的侍女叫谢迟给赶了出去。而且已经走了,她想说个情都没机会。 那二人道不是她身边贴身侍奉的婢女,她对她们也不熟。可容萱还是觉得,那正院走的可真是恶毒女配的路线! 多大点事啊,就把她身边的人给打了?这哪儿是正规矩,这分明就是找茬给她下马威呢。 谢迟把人赶出去,准定也是因为正院寻了机会搬弄是非。要不然她就不信,下人嚼两句舌根能闹到这么大! 容萱心里颇是憋屈,思量间觉得,自己这大概拿的是个先虐后甜的剧本。早期事事不顺,后头才会飞黄腾达。 正院的叶蝉很有可能算是大BOSS,要扳倒不能急于一时,得等剧情跑得火候够了才能解决掉。现下对她而言最要紧的,应该是她需要一个机会,让谢迟发现她的亮点。 ——她这个穿越女在任何一个故事里都绝对是女主,这没问题;那她嫁给了谢迟,谢迟就是男主了。女主在男主眼里总平平无奇的怎么行?她得寻个机会,让他发现她的好。 容萱在房里踱了两个圈,停住脚问花佩:“你跟前宅的人熟吗?” 花佩一怔:“前宅?” “就是爵爷身边的人。”容萱说得更直接了一些,“要能跟他说得上话的,比如刘双领,你熟吗?” 花佩一讶,或多或少地猜到了她要干什么,连忙道:“不熟。姨娘……刘双领是打宫里出来的人,规矩好得很。无关紧要的事他可以满处说,可您要是想跟他打听爵爷的事,或者让他在爵爷跟前为您说话……奴婢觉得是没戏。” 容萱就不再打刘双领的主意:“那其他人呢?不熟没关系,你先说说,都有谁?” “这个……”花佩琢磨了一下,掰着指头点给她,“管茶水点心的、研墨铺纸的、管衣服的、管库的……能到跟前说说话的,应该就这些,其他打杂的应该不怎么见得到爵爷。” 这黑暗的封建社会!容萱腹诽着,真没想到广恩伯府这么个十八线宗室也要有这么多下人伺候。接着又打起精神:“那就……那个研墨铺纸的!你时常走动走动,请他来咱西院喝喝茶聊聊天,别多提我,就说是你想结个善缘。” “哎,行。”花佩就应了下来。虽然昨天赶走了两个让阖府上下今天都挺紧张,可她觉得,容姨娘打这些主意没什么错。 嫁进广恩伯府,那就一辈子都在这儿了,荣辱兴衰全系在广恩伯身上,想往他身边凑有什么不对?再说,如果容姨娘得了宠,他们这些当下人的,不也脸上有光么? 不像现在,去膳房提个膳都要看人眼色。容姨娘想吃个鱼,钱大厨都敢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事儿真不巧啊,今儿的鱼让正院端去了。 呸!姨娘的份例里明明也有鱼!月余来从来没给做过,鬼知道是进了哪个孙子的五脏庙! . 宫中,谢迟在含元殿前站了三个时辰后虽已疲乏不堪,但冬狩的诱惑令他在赶去箭场时,依旧觉得浑身是劲儿。 姜海不得不嘱咐他:“你悠着点,欲速则不达。万一在冬狩前把自己累死了,可没人能带着你的棺材随驾去冬狩。” 谢迟笑着应说知道知道,接着便开始了新一轮的拼命。 别人练臂力拉弓八十次,他练一百二十次。别人对着靶子射一百箭,他射一百五。而且他也没因为心急就练得潦草,每一箭都还是尽力到位的。于是,虽然仍旧脱靶的箭数略多,姜海也没好再罚他,知道他这是太累了。 130.第 130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忠王帮谢迟谋得的差事,是御前侍卫。叶蝉对官位划分所知甚少,听罢怔怔地问:“就是……给皇宫看门?” 谢迟噗地一笑:“那不算御前。御前侍卫归在御令卫里,在含元殿和宣政殿值守。另外若陛下出巡,也要护驾。” 叶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要经常不在家了?” 谢迟颔首:“如不出巡, 也不至于, 不当值的时候都还是能回家的。不过家里还是劳你多照应,如果有拿不准的事,你可以等我回来一起商量。” “好的。”叶蝉这样应下,谢迟就走了。翌日一早谢迟进宫,她也无所谓,独自在家照样过得怡然自得! . 西边的院子里,容萱到晌午时, 才听说广恩伯有了差事的事。她自问手握女主剧本,斗志昂扬, 听说此事后在屋里踱了一圈, 就想到了该发生的剧情。 ——广恩伯从前从未有过官职,当差之初必定难免觉得累、觉得不适应。等到回到家里, 他或许会独自在前院放空大脑, 或许会去正院找叶蝉排解,不管哪一种,都会很适合她这穿越女发挥。 因为, 叶蝉一个土著女, 哪有她会逗趣啊?她心里肯定守着什么三从四德, 在广恩伯烦心的时候不给她添堵就不错了,要排解心事,多半指望不上她。 于是容萱就吩咐下人说:“晚上先别传膳,等爷回来再说。” 如果他直接留在前面,她就拎着食盒过去。如果去了正院,她就观察着那边的动静,瞧准合适的时机过去,或者请他过来。 . 宫里,谢迟站在含元殿前,兴奋和紧张很快便淡去了大半,紧随而来的是对体力和耐力的考验。 御前侍卫三个时辰轮一次值,当中有两次为时一刻的小歇,方便喝水出恭。但当值期间,是没有用膳的时间的,虽然大多数时候也没什么事,只是在殿外站着,但这般笔挺地站上三个时辰那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谢迟这一班是从卯时开始。他站到辰时三刻就已饥肠辘辘,之后的时间几乎都在一边后悔早上没多吃点,一边咬牙硬熬。好不容易捱到午时轮值,他走进含元殿后供侍卫休息的小间时,觉得从头到脚都累虚了。 好在这差事虽累,但御令卫上下的友善从世宗开始一直延续到了今日。有年长的御前侍卫注意到他是新来的,主动倒了茶递给他,随口笑问:“兄弟,怎么称呼?” “啊多谢……”谢迟接过茶的时候还有点恍惚,接着赶忙答说,“我姓谢,单名一个迟字。请问大哥如何称呼?” “我叫白康。”白康拍拍他的肩头,又说,“姓谢,你是宗亲啊?” 谢迟点头,如实道:“是,两年前父亲病逝,我承袭的广恩伯。” 白康便爽快地笑起来:“哈哈哈,那你可好好干。去年有两位君侯也来走过场待了半年,现下一个在兵部一个在吏部,你们是含着金汤匙生下来的,怎么也比我们好混!” 谢迟附和地笑笑,谦逊道请他多提点,白康那话对他来说却是听听则罢。 他不信什么含着金汤匙生下来,日后便比旁人好混的话。在他看来,目下府里的情况,有些时候还不如寻常人家。他们这些没落的旁支宗亲,看起来还有固定的年俸,吃穿不愁,可实际上入不敷出很是常见。譬如碰上陛下、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逢五逢十的生辰,往往一份礼便要花掉三四个月的开销。他们也知道,那礼进了宫多半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便要收进库中,但要省了不送又真不敢。 因此谢迟觉得,现下家中的状况,一言以蔽之便是已没了宗亲的风光阔绰,却又还得恪守宗亲的礼数规矩。既不能像正炙手可热的王公贵族一样潇洒,又并没有寻常富人的散漫自由。 难啊! 所以,谢迟心下很坚决,目下既混得了个差事,他就要咬紧牙关的一步步的往上走。别的不说,就说叶蝉吧,人家千里迢迢地从苏杭嫁过来,就爱吃口点心,他总要保证她能随时吃得起自己想吃的吧? ……怎么想起她了? 谢迟吃着午膳忽地一怔,摇摇头把她吃东西的模样从脑海里晃了出去,又闷头继续吃饭。 午膳后,他们皆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休息,休息后还有两个时辰的操练。待得体验过了这操练,谢迟不禁感叹当值时的三个时辰站桩都不值一提。 ——简而言之,这当值的第一天,谢迟是被白康和两个侍卫一起扛回府的。 刘双领也猜到这第一天大概不好过,可看到自家爵爷被人这么送回来的时候,还是吓得脸都绿了。好在白康对此见惯不怪,摆着手轻松宽慰说:“没事,但凡初到御前,都得适应适应。你们家爷年纪又太轻,猛地这么练起来吃不住不稀奇,回头我跟指挥使大人禀一声,明天先告个假让他歇一天,日后慢慢来便是了。” 刘双领这才勉强定了心,千恩万谢地把白康他们送走,又招呼了府里的小厮出来把谢迟往回挪。 谢迟整个人都已经透支,汗水把遍身的衣服都浸透了。但他在外人面前不肯示弱,一路上一声都没吭,到了书房被扶进侧间一躺上榻,才忍不住在浑身加倍涌起的酸痛中吸了口凉气。 他从来没遭过这份罪,刘双领在旁边看着都心酸,上前颤抖着询问:“下奴叫大夫来看看?” “不用。”谢迟闭着眼摇头,下一句话飘出口时,脑子已经渐渐坠进梦乡了,“我睡会儿就好……” 谢迟睡得昏天黑地,再逐渐转醒时,隐约听见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他不禁皱了皱眉,抬手揉了会儿仍还乏力的双眼,半晌才有力气将眼睛睁开。定睛一看,几步外案边坐着的,是容萱。 “你怎么来了?”谢迟锁着眉头撑坐起来,容萱仿佛这才察觉到他已醒来,匆忙地拭了拭泪:“听刘双领说了些事……”她说着禁不住又抽噎了两声,“怎的第一天就弄成这样……” . 正院里,叶蝉听说谢迟回来了,就着人从膳房取了晚膳来。但菜还没上齐,青釉就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夫人!” “嗯?”叶蝉搁下手里正做着的香囊,抬起头,看到青釉一副气红了脸的模样,好奇道,“怎么了?” 青釉强定了口气:“膳房的人说,容姨娘取了午膳到前头的书房去了!” 她去和谢迟一起用膳了啊? 叶蝉于是一点头:“好,那我就不等他了。” 她说罢瞧了眼堂屋,见一桌子菜都已经摆好,便起身往外走。青釉被她这反应弄得都懵了:“夫人,您不管管?” 叶蝉一愣,停下脚看看青釉:“这有什么可管的?” 容萱不是府里的妾室吗?那她去见谢迟这个做夫君的,不是很正常吗? 青釉彻底地傻了。 她本来想说,容萱一个妾室,按规矩平常只能在后宅,不该擅自到前院去,可看夫人这样,这话她就不敢说了,怕夫人怪她多嘴。 叶蝉怔怔地望着青釉,望了会儿还是没明白,倒是觉出了青釉的紧张。 她于是对摸不清状况的自己有点懊恼,竭力摸索了一下,迟疑道:“你是……怕容姨娘得宠,爵爷就不喜欢我了吗?” “嗯……”这也是青釉生气的另一个原因吧,她便点了点头。 然而叶蝉马上就说:“可是如果他不喜欢我,有没有容姨娘,他都不喜欢呀。”她锁着秀眉边思量边道,语中一顿,握住青釉的手又说,“再说,我也不能一直盯着他,逼他喜欢我吧……” 她才十三,估计还要再活几十年呢。几十年都守着这一个夫君她没意见,可是,如果要她一直对妾室严防死守,要她一直在意他喜不喜欢她的问题…… 那想想都很累啊! 她自得其乐地过日子,也随他自在,不好吗? 叶蝉说完后看了看青釉的神色,就觉得自己可能和青釉达不成共识了。不过她也不想和青釉多争,撇了撇嘴就继续走向了堂屋,很快就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那道椒盐明虾上。 那虾炸得一看就外酥里嫩,而且虾头和虾线都已经去掉了,吃的时候只要摘掉虾尾便可,好吃又方便! 叶蝉搓搓手,坐下来便先夹了一只虾来吃,香喷喷的味道一下子在嘴里绽开,她享受地深吸了口气。 青釉无可奈何又想笑。她先前觉得夫人是因为比她小几岁,所以不知道操心那些事。可现下她怎么觉得……就算是作为十三岁的姑娘,夫人的心也还是太大了点儿? . 前院里,谢迟欲哭无泪。 他原本倒不介意和容萱一起吃顿饭,毕竟她也是正经有名分的妾室,也已是这个家里的一员。可是,这顿饭吃得他太无奈了。 可她还没想好怎么让人去探问,花穗就挑了帘进来说:“姨娘,夫人身边的青釉姑娘来了。说夫人那边吩咐,给您送两道菜。” 然后一道红烧牛肉、一道清炒山药就端了进来。青釉礼数也周全,菜送到了一福身便告退,一点都不跟西院的人多说话。对容萱的态度虽然恭敬,却也是不卑不亢的那种恭敬。 容萱心里的气更不打一处来——果然有鬼! 正院什么意思?变着法的给她下马威是吧? 前脚让膳房扣菜,后脚又自己送菜过来施恩。想让她看什么呀?让她明白这位正夫人在府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吗? 真气人! 可是,她还不能跟正院翻脸,硬碰硬去闹事的女主早就不流行了。如今能混得下去的女主,都会明哲保身、会忍气吞声,让读者觉得有智商,让男主觉得温柔明理。 容萱强行沉下一口气:“前头书房里铺纸研墨的,你搭上没有?” “啊!”花佩眼睛一亮,“搭上了,近来常请他来喝茶,已慢慢熟络了。” “那就好。”容萱衔着笑点点头,“继续走动着,记得别提我,等你们够熟了,咱再说正事。” 花佩应了下来,此事就此打住。容萱又缓了两息,执箸用膳,但正院送来的那两道菜她一筷子都没动。 什么玩意儿!一个土著女,还是个小门小户出来的,也敢给她脸色看! 要知道,所有穿越女那都是自带主角光环,无往不利的。她这也就是剧情还没跑起来,等她剧情跑起来了,还有那叶蝉什么事儿! 生气! 容萱冷着脸吃完一顿饭,又冷着脸读了一晚上的书。这一夜,她就连睡着了心情都不好,做的都是和叶蝉撕逼的梦。 一会儿梦到《步步惊心》,她是若曦的视角,叶蝉顶着张八福晋的脸;一会儿又梦到《金枝欲孽》,自己是谁的视角不清楚,反正叶蝉是皇后。 嗤,嫡妻了不起啊? . 府里至此平静了一阵儿,众人各过各的日子,似乎少不了交集,但又谁都不影响谁。 不过,细微的变化还是有些。 比如正院那边,叶蝉从每天要叫三四道点心,变成了只吃一道点心,偶尔才会叫两道。免去的几道是为给家里省钱,照吃的这一两道是未免谢迟心里难受。 除此之外,她还叫青釉从外头买了不少果脯蜜饯回来。一来外头的东西便宜,二来这东西吃得慢,买个几斤花不了多少钱,却能吃上好几个月,她就不会觉得嘴里没味儿了。 但叶蝉这么干,谢迟自然还是会知道。刘双领便发觉爵爷似乎总觉得心里有愧,变着法儿地想弥补夫人,哄夫人开心。 譬如从宫里回来的时候,他时常会从巷口那家夫人喜欢的店买脆皮炸鲜奶给她; 譬如从宫里拿了头一个月的例银,他就拿了一半去正院,跟夫人说让她买些点心高兴一下; 再譬如,八月十五中秋节,尚食局照例做了许多月饼,陛下随口说御前侍卫一人赏几块,爵爷回家后便把半数孝敬了二老,余下三两块拿去给了夫人。 那天刘双领清楚地看到爵爷拿着块月饼送到夫人嘴边,笑吟吟说:“尝尝,宫里赏的。” 夫人对他这种举动显然不适应,低着头盯了地面半晌,才双颊红扑扑的凑过去咬了一口。 然后日子一晃眼就又过了两个月,入了冬,天气一下子就冷了。 在叶蝉忙着安排府中上下做冬衣的时候,天子冬狩的人员安排也定了下来。 诸如这般的事宜都不是姜海他们这些管操练的百户能敲定的,他只能往上递自己觉得合适的名单,最终由御令卫的指挥使亲自定人。 不过他也不算诓了谢迟。因为这几个月谢迟练得用功,他确实把他写进了名册,还着意多写了写他是何出身、多么用功上进。 131.第 131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于是这天, 两个人还是一起钻进了暖暖的被窝。 二人都喜欢睡前聊会儿天, 或者面对面躺着,或者并排趴着, 聊困了再睡。 但这天, 谢迟一躺下身, 就凑过去把叶蝉兜进了怀里, 吓得叶蝉往后一躲, 然后被墙壁挡住。 她眨眨眼:“干什么?” “没什么,抱抱你。”他说着又往前挪了两寸, 身体和墙壁形成一个狭小的角落,莫名地让人很有安全感。 叶蝉懵了一会儿, 然后迟疑地伸出手,搂在他腰上。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就快了, 快到让她说不出话, 原本想跟他聊聊家里新的开销安排, 这会儿脑子里也完全想不起这回事了。 而他也没说话, 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抱着她,却衔着笑,一副自得其乐地样子。 他白日当差操练到底比她要累, 不一刻,他就先睡了过去。叶蝉闭眼也想睡, 却觉得有点热, 想了想又不忍心推他, 最后伸脚把被子蹬开了些。 . 子时,洛安皇宫。 东宫后宅的正殿,在婴儿剧烈的啼哭声中变得灯火通明。太子妃崔氏抱着孩子边哄边急得团团转,眼瞧着又过了一刻,不得不又喝问一次:“到底怎么回事!御医呢!” 几步外跪着的宦官连连磕头:“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已着人去太医院请了,当值的太医很快就……” “我问你御医呢!”太子妃喝断了他的话。 御医和太医不一样。太医院里,太医人数近百,能当御医的只有四个,医术自比寻常太医要高明许多。御医也不是随便就能传来的,需有帝后手令。几年前皇后病故,如今要传御医就只能去请皇帝的手令了,很是麻烦。 是以早几天,小皇孙刚并的时候,太子妃也不想闹这么大的阵仗。但今晚,他的病突然厉害了起来,这才不得不传御医。 可近来,陛下对太子多有不满,未免再生事端,太子太傅薛成提出让东宫众人少出去走动,太子允了。晚上宫人要出东宫去紫宸殿禀话,必须太子亲自点头。 眼下御医迟迟不来,只怕是她差去的宫人根本就没能敲开太子的门吧。 太子妃克制着怒火:“太子在哪儿?” 那宦官拼命缩着身子:“还是在……还是在沐氏那儿。” 太子妃眼前直黑了一阵,为了怀里的孩子又生生撑住。她切齿道:“备轿,我亲自去求陛下。” 身边的嬷嬷悚然:“殿下!”说着慌慌张张地跪了下去,“殿下,您的身份,三更半夜去面圣……” 儿媳去见公公本来就于理不合,何况还是这个时辰? “那孩子的命就不要了吗!”太子妃突然崩溃地大吼,四下都一静,她胸口起伏数番,才又再度压制下来,“备轿,今晚御医必须来。” 她说罢便将孩子交给乳母,径自向外走去。迈出殿门的那一刹那,周围黑暗一片,没人看得清她了,她忽而紧紧攥拳,眼里恨得几能沁出血来! 她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嫁给太子? . 丑时四刻,刘双领悄悄推开门进屋,到床边轻一碰谢迟,谢迟就醒了。 他不想吵醒叶蝉,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结果洗完脸刚要去屏风后更衣,叶蝉便迷迷糊糊地挣了眼。 因为身边突然空了下来,她在梦里感觉怪怪的! 她于是撑身坐起来,看看他就要下床。谢迟歉然一笑:“太早了,你接着睡吧。” “睡够了。”叶蝉哈欠连天地站起来,青釉便也带着人进了屋,服侍她盥洗。 待得他更完衣从屏风后出来,她也去更衣,二人擦肩而过,谢迟突然伸手揽住她,吧唧就又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你干什么啊!”叶蝉搓着脸瞪他,他嘿嘿一笑,红着脸别过头去,没做回答。 他就是总想吻她,忍不住,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一看到她,他心里就忍不住地发软了,心跳也总是不对劲,这小知了有妖术! 知了妖。 “噗——”谢迟忍俊不禁地喷笑出来。叶蝉直觉他这笑跟她有关,从屏风后探出头又瞪他:“你笑我?” “没有没有。”谢迟立刻否认,下意识地往那边一看,又一次唰然脸红。 她是在更衣中正对着他探出头来的,虽然看不到别的,但能看到一侧肩头。这些日子他们同榻而眠,都是穿着寝衣的,他第一看到少女白皙细腻香肩,竟一下子局促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切思绪都在大脑里卡了壳。 叶蝉看着他的神色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顿时也面红耳赤,触电般地闪回了屏风后。 然后,她就不敢出来了。 谢迟进宫当值不能误时辰,不得不抓紧时间自己去用早膳。草草吃完,他看了看屏风后,见她还不出来,尴尬地咳了咳:“小知了,我走了啊。” “嗯!你……把门口那件大氅拿上,我过年时做的,昨天才做完!暖和!”她磕磕巴巴的。 谢迟往门口一瞧,木架上果然挂着一件新做的大氅,用的是黑色的缎子,镶着深灰的毛边,里面棉花估计塞得不少,远远一看就知道很厚实。 谢迟觉得受宠若惊。 “谢谢啊!”他说罢从架子上摘下大氅,穿上便出了门。侍卫虽然在当值时要穿统一的软甲,但路上穿什么没人管。 他要一直穿到天气转暖! 待得他离开后又过了一会儿,叶蝉才小心翼翼地从屏风后再度探出头来。 “走了?”她朝青釉动着口型问。 青釉忍笑:“走了走了,夫人快用膳吧。” . 过了半个多时辰,谢迟进了宫门,彼时离卯时轮值还有一会儿,他就到茶房去歇脚,正好碰上白康。 “白大哥!”谢迟一唤,白康回过头来,看见他就笑了:“嘿,还没恭喜你高升!” “从前还多谢白大哥照顾,日后若有机会……” 白康一听就知道他想说什么,立刻摆手:“打住打住。这是宫里,瞎许人情要惹麻烦,我不给你添这个乱。”接着压低了几分声音,又跟他说,“刚才御前的人过来打了个招呼,说让小心点。说是……陛下大半夜的把太子叫过来训了一顿,太子到现在都还跪在殿里。两刻前又传出了旨意,今儿免朝一天——陛下向来勤勉,这可不多见。” 谢迟不禁讶然:“这……为什么啊?” 白康的声音更低了:“说是皇孙不太好。” 谢迟一颤。 当今圣上就太子一个儿子,皇孙目前也就这么一个。虽然太子年轻,日后还会再有别的儿子,可现下唯一的皇孙若出了什么事…… 别说天家了,就是他自己家里,在他父亲去后都紧张了好一阵,生怕他再有个闪失断了血脉。 这唯一的皇孙若突然没了,满朝只怕都要不安一番。 谢迟于是在心下掂量清了轻重,谢过了白康,换上软甲就赶去了紫宸殿,等着轮值的时辰。他往大殿遥遥一望,果然一片沉肃,所有人都比平常多低了两分头,身边同样等候轮值的其他侍卫也都把呼吸压得极轻,唯恐触怒天颜。 临到时辰时,掌事的千户赶了过来,瞧瞧这一班当值的人,点道:“谢信,谢迟,今天你们两个站门口。” “啊?”谢迟微惊,叫谢信的那个倒很从容地应了下来:“哎,知道了。” 接着谢信走过来,径自跟他解释:“陛下气不顺,让宗亲在近处当值,比别人强点。” 这是御前侍卫里不成文的规矩,考虑的是陛下面对宗亲,总要比对旁人多容情几分——这理由其实并不能说服谢迟,毕竟他头一回面圣就挨了三十板子。 可他也不能说不肯,只好硬着头皮上。谢信瞧年龄不比他大几岁,但这名字一听就比他长一辈,他便抱拳道:“多谢堂叔。” “不客气。”谢信摆摆手,也不再与他多说别的,眼看着时辰已到,众人便一齐往紫宸殿去了,很快就在一派静谧中轮完了岗。 这种静谧维持了一阵,到了暖红的朝阳在天边露出一半的时候,殿中突然传出瓷器砸裂的声音。 谢迟依稀听到了皇帝的怒斥:“太子之位形同副君,你却日日沉溺美色,连幼子性命也不顾!若太子妃不亲自赶来求朕,你要这不满岁的孩子熬死在病中吗!” 语毕安静了会儿,听不到太子说了什么,但皇帝再开口时显然怒意更盛:“你住口!你自己立身不正,休要推到妃妾身上!来人,把他押回东宫去,严加看管。没有朕的旨意,你哪儿也不许去!” 堂堂太子,就算是要“押”回去,也是宦官恭恭敬敬把人往外请,谢信和谢迟就都没打算动。 然而很快,却听傅茂川再里面疾呼:“殿下您少说两句,少说两句!侍卫!来人!” 谢信朝他一递眼色:“走!”随即先一步进了殿。 谢周氏又笑了笑,继而吁着气,搁下了手里的针线活。 她眯着眼打量谢迟,口气悠哉哉的:“你这夫人真可以啊。头半个月你一直不太去见她,近半个月也就是一起吃吃饭。这就已经让了你为了她来奶奶这儿辩白了?” “……不是啊奶奶!”谢迟紧张起来,“她本来想明早来问安的时候自己来跟您解释,是我觉得……” “行了行了,别急,听奶奶说。”谢周氏噙着笑,打断了孙子的话。然后她伸出手,谢迟会意地把手递过去,她边攥着边缓缓道,“媳妇娶进来,你们夫妻和睦是好事。从今日之事看呢,这阿蝉是个有主意的……” 谢周氏的目光在他面上睃了两个来回:“若是西院的容氏这么做,奶奶是会不高兴。但阿蝉是你的正妻,你又已经承了爵位,她有主意是应该的。这广恩伯府啊……大事小情本也都该交给你们夫妻,奶奶至今还管着府里的账,原是怕她年纪小拿不住事儿。现下看来,早早的交给她也好。” 谢迟暗暗地为叶蝉松了口气,应说:“那我告诉她一声,让她先准备着?” 谢周氏点头:“嗯,等我将这两个月的整理好,便差人给她送去。咱们府不算太大,可上上下下加起来,也有几十口人。她乍然接触这些,必定有拿不准的事,你要多帮着她。” “那是自然的!”谢迟立即答应,谢周氏满意地笑笑,打了个哈欠:“去吧,我困了,你明儿也还要进宫当差。早些歇着,别耽误了正事。” “哎,多谢奶奶。”谢迟忙向奶奶一揖,向后退了两步便转身出去了。待得到了院子里让微凉的晚风一刮,他才发觉刚才竟然没跟奶奶提一句有机会随圣驾去冬狩的喜事。 光顾着为叶蝉紧张了。 房里,眼看着谢迟退出去,谢周氏身边的郑嬷嬷上了前:“您真要现在就让夫人管账?” “早晚都是要交给她的,那不如趁早。我年纪大了,想图个清闲。”谢周氏乐悠悠的,抬眼一扫这跟了自己几十年的人面上含着饶有兴味的笑,不禁淡淡挑眉,“啧,你还看出什么来了?” 郑嬷嬷强自忍了忍笑容:“您这是变着法儿地把爵爷往夫人院子里推呢。” 谢周氏嗤笑出来,指着她道:“你可真精!”谢迟自己都没感觉到。一旦叶蝉管了账,众多府中事物就全要报去她的正院,到时少不得有两个人要商量着来的事。谢迟在宫中当差忙成那样,如果有了事,可不只能回家后去正院问叶蝉么? 再碰上一句两句说不明白的,那就秉烛夜谈嘛;谈累了,就在正院歇下了嘛。 . 西院,容萱次日清晨才知道自己身边两个挨了打的侍女叫谢迟给赶了出去。而且已经走了,她想说个情都没机会。 那二人道不是她身边贴身侍奉的婢女,她对她们也不熟。可容萱还是觉得,那正院走的可真是恶毒女配的路线! 多大点事啊,就把她身边的人给打了?这哪儿是正规矩,这分明就是找茬给她下马威呢。 谢迟把人赶出去,准定也是因为正院寻了机会搬弄是非。要不然她就不信,下人嚼两句舌根能闹到这么大! 容萱心里颇是憋屈,思量间觉得,自己这大概拿的是个先虐后甜的剧本。早期事事不顺,后头才会飞黄腾达。 正院的叶蝉很有可能算是大BOSS,要扳倒不能急于一时,得等剧情跑得火候够了才能解决掉。现下对她而言最要紧的,应该是她需要一个机会,让谢迟发现她的亮点。 ——她这个穿越女在任何一个故事里都绝对是女主,这没问题;那她嫁给了谢迟,谢迟就是男主了。女主在男主眼里总平平无奇的怎么行?她得寻个机会,让他发现她的好。 容萱在房里踱了两个圈,停住脚问花佩:“你跟前宅的人熟吗?” 花佩一怔:“前宅?” “就是爵爷身边的人。”容萱说得更直接了一些,“要能跟他说得上话的,比如刘双领,你熟吗?” 花佩一讶,或多或少地猜到了她要干什么,连忙道:“不熟。姨娘……刘双领是打宫里出来的人,规矩好得很。无关紧要的事他可以满处说,可您要是想跟他打听爵爷的事,或者让他在爵爷跟前为您说话……奴婢觉得是没戏。” 容萱就不再打刘双领的主意:“那其他人呢?不熟没关系,你先说说,都有谁?” 132.第 132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请在24小时后阅读~  她挑了身过年前新做的银红色交领襦裙出来, 配了套银钗。赶到二老的住处时, 时辰刚好, 她先进屋向老夫人见了礼, 老夫人让人给她上了茶,温和地说让她在屋里等一等,因为爵爷和夫人都还没过来。 容萱脑子里琢磨着家宴的格局。席面设在了堂屋,她进来时就看见了。一共两桌,菜式是一样的, 中间以屏风相隔。 容萱知道这是因为古代讲究男女有别——谢迟和亲奶奶一起吃饭倒没什么, 但她和叶蝉两个档孙媳的, 与老爵爷同席吃饭不太合适,所以要分开。那么,席上应该就是谢迟和老爵爷一桌,老夫人、叶蝉和她一桌。 她做点什么好呢? 容萱首先摸准了, 她绕过屏风去找谢迟肯定不行, 不合规矩, 而且太扎眼了, 叶蝉见了又要找她的茬。 可是让她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把这顿家宴浪费过去, 她也不甘心。她一个穿越女,都在府里当了大半年的小透明了, 憋屈啊! 但她一时也真没想到还能做什么。不过多时, 谢迟和叶蝉就到了, 容萱便琢磨着走一步看一步。 这是叶蝉和容萱入府以来的第一顿家宴。其实除夕那天原也该有一次,可是因为谢迟的伤还没痊愈,老夫人就发话说给免了。今天这个是谢迟主动提的,而且又是因为有喜事,席上的气氛特别好。 谢迟先将两件喜事说了个大概,一家人自然都很惊喜。然后,谢迟先敬了爷爷两杯酒,又绕过屏风来,向奶奶敬酒。 容萱的眼睛不禁一亮,耐着性子按兵不动,先听谢迟和奶奶说什么。 谢迟举杯道:“多谢奶奶教诲,孙儿日后一定加倍努力,光耀门楣!” “好,好,好。”谢周氏笑意满满,举起酒盅与他一碰,饮尽了,又道,“奶奶嘱咐你两句,你坐。” “哎,好。”谢迟瞧了瞧,见叶蝉和容萱分坐在奶奶两边,唯与奶奶相对那边的位子空着,就坐去了那边。 谢周氏道:“你的本事奶奶知道,但你啊,年轻气盛,时常行事太急。从前也还罢了,如今调去了紫宸殿,那是在陛下眼皮子底下,你要稳住,以免心急出错。” “这我知道,奶奶放心。”谢迟颔首笑笑。其实,他本来确实是心急的,不过从随去冬狩开始,他就冷静了。他们这样的旁支想往上走,路还远得很,根本急不来,太过心急反倒只会让自己失落。 谢周氏又说:“再有,你要记得,在御前当差,没有比忠君更要紧的了。” 谢迟觉得理所当然,正想说自己自然会忠君啊,谢周氏又道:“你千万不要觉得自己在御前可以见得到陛下,便总在数算如何求陛下让你加官进爵。” 他不禁一怔。 谢周氏看着他的神色,轻声叹息:“你只要想,如何把分内之事做到最好便可。要让陛下觉得你有才能,而不是觉得你野心勃勃。你做事要踏实,不能耍心眼去想怎么做显得更漂亮。要朝你认定对的方向去做,不能为迎合你的同僚,昧良心地随波逐流。没有什么比良心更值钱,奶奶要你行的端做得正。” 谢迟忽而心里空了一刹。 奶奶说出的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可是在奶奶说之前,他并没有想这么多。 他阅历又尚浅,遇事极有可能欠考虑。譬如在把事情做实在或做漂亮上,如果不能两全,而后者又更能博得天子欢心,他未必不会头脑一热就这样邀功。 最后一句更是要紧。御前侍卫虽然看似和正经的官场没什么关系,可朝上有事,侍卫们总免不了会议论一番。其中许多事情都是要划分阵营的,朝臣、侍卫都是人,是人就难免要从众、容易群情激奋。但同时,人和人又会想法不一样——这时假若想法不一样的是他,直言说出便难免在激愤之下被推做对立,可如果随意附和或闭口不言,对不住的便是自己的良心。 习惯于如此之后,离庸碌二字也就不远了。 谢迟沉然点头:“孙儿记住了。” “好,好。别的……奶奶就不多拘着你了。”谢周氏笑着,伸手要拿酒壶再与他喝一杯。容萱眼疾手快,先一步将酒壶端了起来,给她与谢迟分别满上。 祖孙两个一饮而尽,谢迟颔了颔首便要走,容萱及时道:“妾身也敬夫君一杯。” 谢迟看过去,容萱娇俏的面容上笑意吟吟的,让他也不禁一笑:“好。” 容萱再度帮他满上酒,自己也倒满一杯,边举杯边说:“祝爵爷步步高升,仕途平顺!” 她说罢和他碰杯,两只白瓷小杯磕得一响,他们各自一饮而尽。 他们碰杯的同时,叶蝉正专心和汤碗里的竹荪搏斗。 这道杂菌汤可鲜了,好多种鲜滑的菌子一起熬,汤色都熬成浅褐色的了。里面还有平常不太能吃到的竹荪,虽然这个季节的竹荪都是冻的吧,她也还是热情不减。 结果她刚让青釉帮她盛好汤,谢迟就过来敬酒了。奶奶是长辈,他和奶奶说话时她闷头吃饭不太合适,眼睛就忍不住地一直盯着汤碗,现下见他和容萱喝酒,她终于可以尝一口竹荪了! 碗里的这根竹荪比较长,她想用汤匙切开,但不太好切。正变着法地使劲儿,谢迟搁下酒杯就看见了她努力认真的样子。 他挑眉,碰了碰她的肩,叶蝉抬头,他笑说:“我敬夫人一杯啊。” “啊……”叶蝉微僵。今天桌上的酒有点烈,而她沾酒就醉。 万一耍酒疯怎么办…… 不过杯子倒不大,而且今天确实双喜临门,还是年关,叶蝉小小地挣扎了一下,就倒酒跟他碰杯了:“万事如意,步步高升!” 谢迟哈哈一笑便仰首喝酒,一饮而尽后又给她倒了一杯:“新年吃好喝好,喝好吃好。” “……”叶蝉心中悲愤,半是因为他这个贺词,半是因为她实在不敢喝了。 刚才那一杯下去,她脑子里现在已然被酒气撞得一阵阵犯晕,再喝一杯,对她来说很可能就要过量! 她可怜兮兮地看向谢迟:“能不能不喝了?我酒量……” “姐姐酒量不行,我替姐姐喝。”容萱及时接茬,兀自倒了杯酒,站起身替她与谢迟一碰,豪爽地一饮而尽。 彼时,叶蝉还在迷糊里想容姨娘你酒量真好,然而过了一刻,容姨娘就也不对劲了…… 其实容萱的酒量确实比叶蝉好那么一点,至少不是沾酒就醉——可那是她在现代的身子。而且在现代时,她常喝的也是啤酒葡萄酒,对于高度数的白酒根本就没概念。刚才一口下去,她觉得辛辣刺鼻,可那感觉消散得很快,她就又觉得没事了。 所以她才又喝了一杯。 于是,谢周氏喝着喝着叶蝉很喜欢的那个杂菌汤,就看到一左一右两个年轻姑娘都开始扶着桌子暗揉太阳穴。 她即刻便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赶忙招呼身边的嬷嬷:“快去交待厨房,熬个醒酒汤送到她们房里去。”又看向容萱身后的花佩,“送你们姨娘回去。”最后朝屏风那边叫谢迟。 谢迟原正与爷爷把酒言欢,没注意这边的动静,被奶奶一叫赶忙过来,谢周氏跟他说:“阿蝉喝高了,你送她回去。” “啊……好。”谢迟便赶忙过来扶叶蝉,叶蝉站起身时已经脚下打软了,被他搀出去叫凉风一吹,清醒了一阵子,然后就又迷糊了起来。 然后谢迟便发现她开始话唠了。 她被他圈在怀里,抬头望着他:“你不用送我,你吃饱了吗?没吃饱就回去吃嘛,要不然让厨房再做点别的?” 谢迟笑出声,哄她:“吃饱了吃饱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啊,乖。” “我不用你送……”叶蝉说着扯了个哈欠,看见眼前的岔路时也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容萱,脚下一拐就往西去,“容姨娘喝多了,我去看看她。” “夫人?夫人!”谢迟赶忙把她拽回来,兜回怀里,“你也喝多了,赶紧回去睡觉,不用你操心别的。” 叶蝉懊恼地一跳:“我没有,我只喝了一杯!”说着又往西拐。 谢迟哭笑不得,接着把她往回拉:“夫人……知了?小蝉!小蝉你回来!” 叶蝉:“我真的只喝了一杯!” “好好好我知道你只喝了一杯!”谢迟强行揽住她,循循善诱道,“但我们还是回去休息,好不好?你没喝多也得休息啊,对吧?” 后来,按本朝的规矩,嫡子承袭父亲的爵位,其余诸子降一等再行加封。 谢迟这一脉代代都是庶子,而且没一个立功加爵的。七八代下来,到了他爷爷那一辈便已是二等伯。再往下,他爷爷就他爹一个儿子,他爹又只有他,他才没被降到更低。 所以,他们论起来虽然也是宗亲,可若刻薄点说,那就是当今圣上想都想不起来、空拿俸禄在京里混吃等死的没落宗亲。 谢迟才十六,正值年轻气盛的时候,他不甘心这样混吃等死。他琢磨着,自己怎么也得努把力立立功,让陛下给他加个爵。他想,自己有生之年要争取尽力奋斗到郡王,这样将来他的嫡子承袭郡王,其他儿子也还有个一等公位,可比眼下的听天由命要强的多。 现在家里一大家子人,全靠一千两的年俸活,听起来好似不少,可宗亲间一旦有婚丧嫁娶的喜事,随随便便随个礼,日子便拮据了。 叶蝉原本到下午时已经觉得自己放松下来,但在他走后还是松了口气。然后她随意地做了会儿绣活儿,又用了小半盏马蹄羹当宵夜,接着再独自发发呆,便盥洗就寝。 第二天一早,叶蝉照例先去向老夫人问安,然后到前头的书房,问谢迟要不要一同用早膳。 入府的这半个月她差不多天天都过来,也差不多天天都被谢迟一句话骂走。今天她话刚说完,便见谢迟又锁着眉抬起头:“你烦不……”却蓦地抬手抽了自己一嘴巴。 叶蝉站在几步外惊了一跳,谢迟揉着眉心缓了缓,暗说自己真不好。 骂她都快骂出口头禅了,何必呢?她又没犯什么错。 他于是强自端正着心态,咳了一声,起身绕过案桌,走到她面前,又咳了一声:“那个……” 叶蝉抬头看着他。 谢迟勉强笑笑:“以后早膳你直接自己用吧,不用专程跑来问我了。我白天专心读书,晚膳去和你一起用。” 133.第 133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那围场也不远,就在洛安北边的郢山一带, 比避暑所用的郢山行宫还要近些, 一路行得又不算慢,次日下午就到了。 傍晚昏暗的天色下, 一顶顶帐子很快立了起来。正当中自是九五之尊, 不远处是太子, 其余自中间散向四周的, 是随侍来的宫女、宦官、侍卫的住处。 随驾前来的宗亲和官员的帐子不能和圣驾设在一起,按往年的例, 置在了离此几里远的另一处山脚下。各自安置妥当后, 会陆续前来问安。 这个“宗亲”,指的是目下在洛安城里炙手可热的宗亲,基本就是皇帝的亲兄弟,和叔伯们留下的堂兄弟。其他关系远些但依旧被皇帝记着的, 可能在围猎中会赏些猎物下去以示圣恩,更远的就没人在意了。 像谢迟这样旁支到不行的宗亲, 自然不包括在其中。 于是这晚在营地边缘处当值的时候,谢迟被寒风吹得格外清醒。 此前的几个月, 他都沉浸在可以随圣驾冬狩的兴奋中,日日勤学苦练,觉得这是一个万般紧要的机会。今日才恍然惊觉, 自己太傻。 宫中朝中等级森严, 御前尤其如此。比如三大殿的侍卫都属御前侍卫, 可含元殿逢年过节才用一用,宣政殿用于每日的早朝,紫宸殿则是天子居所,他们守含元殿的侍卫与宣政殿的不能比,宣政殿的又比紫宸殿的要低上一截。 他在宫中好几个月了,都不曾亲眼见过皇帝的影子。来冬狩,自也是紫宸殿、宣政殿的排在更近的地方,他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凭借这一回一步登天? 谢迟在风中打了个寒颤,好像一下子被吹得有些恍惚。这恍惚令他忽地对前路很迷茫,不知道日后的路该怎么走,觉得自己想封王的梦遥不可及。 这种感觉真可怕。 谢迟咬住牙关猛吸了口凉气打消这种寒冷的消沉,正好掌事的千户策马过来:“都精神点儿精神点儿,忠王殿下来觐见了!” 忠王的分量,放眼洛安无人不知,不仅因为他家中是延绵数代不衰的异姓王,更因为陛下确实很看重他。而且,他和当今太子年纪相仿,两人一同长大,如若不出意外,忠王一府至少还能再显赫个几十年。 于是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挺了挺后背,顷刻间全高了半寸。 很快,夜幕之下,一小队人马遥遥奔来。 郢山前几天刚下过一场小雪,眼下残雪未消,雪粒被马蹄踏出一阵阵白烟。忠王陆恒在离天子大营还有两丈远时及时将马勒住,站得最靠边的侍卫才没被扬上雪。 方才喊话的那千户早已下了马恭候,此时笑着拱手迎上:“忠王殿下。” “千户大人。”陆恒翻身下马,拱手还了一礼。那千户立刻示意手下过来把马牵走,自己则亲自领着忠王往大帐走。 陆恒笑问:“陛下可得空?若忙着,我在外磕个头也就是了。” 那千户忙说:“哪能呢?御前的傅大人刚亲自来吩咐过,说陛下听闻忠王妃有喜,着意提了,殿下一到立刻请进去,说得对饮一杯才算贺过。” 臣子府上有喜,九五之尊要把人叫进去对饮为贺,估计满洛安的达官显贵里,除了太子也就忠王有这待遇。谢迟听得微微屏息,心中既羡慕又不甘,同时还想上前跟忠王搭个话。 他想,若是去向忠王道个谢,应该并不显得奇怪,毕竟这差事是忠王给他安排的。 可最终,他还是理智地忍住了。忠王给他搭这个线,是因为他答应收养那两个恪郡王府的孩子。这对忠王来说大约只是个简单的交换,他未必想有更多的牵扯,甚至未必还记得这档子事。 忠王府也确实再也没跟他们走动过。 谢迟循循地吁了口气,又凝视着眼前的一团白雾在寒风里消散,终于恢复了心如止水。 . 几丈外,执掌御前侍卫的千户领着忠王绕过层层叠叠的帐篷,在见到迎来的御前宫人时,自觉停住了脚:“殿下慢走。” “辛苦大人。”陆恒颔首笑笑,随着御前宫人接着往大帐走。结果离着还有约莫三两丈,就听到帐中陛下正盛怒:“你儿时还知勤勉,近几年愈发顽劣!” 陆恒不禁锁眉,凝神细看,便见被帐中烛火投到帐布上的宫人身影全都跪得极低。陆恒不觉呼吸微滞,侧首压音:“今儿又怎么回事?” 那宦官自知他在问什么,语不传六耳地小心回话:“是太子殿下来此,带了个美貌宫女。” 陆恒一阵头疼。 这是御前的规矩,再深一层的话就不好直说了,可说到这儿他也听得明白。带了个美貌宫女算什么问题?宫中但凡能放上台面的宫女,没有哪个长得不好看,御前更个个都是美人儿。 让陛下气成这样,必是太子在路上幸了那宫女。 堂堂太子出门在外临幸个宫女倒也不是大事。但问题是,从洛安到郢山,总共才花了一天半的时间,这若传出去,自然显得太子荒淫。 陆恒暗自摇头,但也不好与这宦官多嘴。到了大帐门口,仍是从容自若地等着宫人进去通禀,很快就闻里面的斥责停了下来,那一个个跪着的宫人的身影也都站了起来。 御前的大太监傅茂川亲自打了帘出来迎他,陆恒穿过外帐,到了中帐看到圣驾便行大礼:“陛下圣安。” “起来!”皇帝在气头上,叫起的口气也有点冲,陆恒站起身,看看侧前方垂首立着的太子,打圆场道:“陛下息怒。难得出来冬狩,殿下若做错了什么,想也只是兴奋得过了劲儿。” “你少替他辩白!”皇帝怒气未减,指着太子朝忠王怒道,“你们两个一般年纪,你看看他如今做的都是什么事!朕就他这么一个儿子,日日悉心教导,他却是卯足了劲儿让朕无颜去见列祖列宗。” 皇帝对已故元后用情至深,三儿两女都是元后所出,另外两个儿子都夭折了,这陆恒自然清楚;近几年太子品行不端之事,陆恒也知道。可对此,他除却盼着太子好转外,也实在做不了别的。 他只能无可奈何地先劝皇帝消气儿。 陆恒上前几步,走到了皇帝跟前:“皇伯伯。” 皇帝冷着脸不看他。 陆恒噙笑:“臣可听宫人说您要为王妃有孕的事请臣喝酒,臣这一路赶来也确实冷了,您的酒呢?” 皇帝扫了他一眼,重而缓地舒了口长气,面色不得不缓下来几分,交代宫人:“上好酒来,多热一会儿。” “多谢陛下。”陆恒作势一揖,刚转过头要拉太子同饮一杯以缓和气氛,皇帝却先一步又怒喝起来:“你,回去思过去!不许再闹出这样的事来!” “……”陆恒于是也只好把话咽回去。太子被骂得久了,心里也气,草草地一揖,转身便走。 皇帝一声疲惫的叹息,沉默了好一会儿,直至宫人把酒端来才又缓过神。他亲手端起一杯递给陆恒:“近来忙得许多事都顾不上,回洛安之后,你自己挑个御医喊去府里给王妃安胎去。” . 但凡皇帝想压住的事,大多传不出御前。但若压得不太死,“御前”范围内便还都会知道。 于是,当天晚上,侍卫们边支起大锅涮着火锅,边就聊了起来,有个胆儿大的张口就道:“忠王殿下要是姓谢多好,我瞧他可比太子像明君!” 旁边的同伴毛骨悚然地赶紧捂他的嘴:“不要命了你?” 先前那个一瞪,拨开他的手:“咱就私下说说,又没外人。”但也压低了几分声,“你们说,忠王是不是比太子名声好多了?朝野上下一点儿他的坏话都听不着,可惜了了他这人忒不爱权,半个实在官位也不求。” 不然一准儿能权倾朝野! 谢迟边喝着酒暖身边听他们瞎聊,神思却不由自主地顺着他们的话细琢磨起来。琢磨来琢磨去,竟忽而有种醍醐灌顶之感。 忠王真是有大智的人。看似不争不抢,令人扼腕叹息,实际上走得却很稳。 所有的权势地位他都不争,可该他得的,显然也不曾听说他推却。这样一来,所有被他握在手里的荣耀都是他该得的。他担得起,旁人也心服口服,想来他也鲜少会感受到争抢而不得的失落。 相比之下,自己真是太心急了。 他一心想往上走,却忘了欲速则不达。就拿这次来说,先不提他想当然的想法多幼稚可笑,就算真达成了、真得到陛下的青眼又怎样?他一个不入流的宗亲突然从洛安的满城贵戚了冒了头,有多少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他按下去。 再反观忠王,他在众人口中都是“不争”,实则却在步步高升。平日不断的恩赏不说,陛下哪次加封食邑也都没忘了他。忠王一府数代积攒下来的两万余户食邑,其中倒有五千多户都是他袭爵后的这几年加封的。 真是光耀门楣。 自己还是经过的磨砺太少,要学的东西太多。 叶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要经常不在家了?” 谢迟颔首:“如不出巡,也不至于,不当值的时候都还是能回家的。不过家里还是劳你多照应,如果有拿不准的事,你可以等我回来一起商量。” “好的。”叶蝉这样应下,谢迟就走了。翌日一早谢迟进宫,她也无所谓,独自在家照样过得怡然自得! . 西边的院子里,容萱到晌午时,才听说广恩伯有了差事的事。她自问手握女主剧本,斗志昂扬,听说此事后在屋里踱了一圈,就想到了该发生的剧情。 ——广恩伯从前从未有过官职,当差之初必定难免觉得累、觉得不适应。等到回到家里,他或许会独自在前院放空大脑,或许会去正院找叶蝉排解,不管哪一种,都会很适合她这穿越女发挥。 因为,叶蝉一个土著女,哪有她会逗趣啊?她心里肯定守着什么三从四德,在广恩伯烦心的时候不给她添堵就不错了,要排解心事,多半指望不上她。 于是容萱就吩咐下人说:“晚上先别传膳,等爷回来再说。” 如果他直接留在前面,她就拎着食盒过去。如果去了正院,她就观察着那边的动静,瞧准合适的时机过去,或者请他过来。 . 宫里,谢迟站在含元殿前,兴奋和紧张很快便淡去了大半,紧随而来的是对体力和耐力的考验。 御前侍卫三个时辰轮一次值,当中有两次为时一刻的小歇,方便喝水出恭。但当值期间,是没有用膳的时间的,虽然大多数时候也没什么事,只是在殿外站着,但这般笔挺地站上三个时辰那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谢迟这一班是从卯时开始。他站到辰时三刻就已饥肠辘辘,之后的时间几乎都在一边后悔早上没多吃点,一边咬牙硬熬。好不容易捱到午时轮值,他走进含元殿后供侍卫休息的小间时,觉得从头到脚都累虚了。 134.第 134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老实说,叶蝉有点生气。不过她没让自己多跟他置气,回到自己住的正院便吩咐侍女青釉说:“你去胡同口儿帮我买碟脆皮炸鲜奶来,快去快回,不然就软了!” 叶蝉在嫁进来的第三天,就发现胡同口儿的张记炸鲜奶做得特别好!焦黄的外皮香喷喷的还很脆, 一口咬下去,里面浓稠的甜牛乳便会带着鲜香溢得满口都是。一份才三文钱, 有五个,吃完之后连心里都香香甜甜的, 什么事都不是事! 青釉已然清楚这为新过门儿的夫人就好吃, 拿了钱立刻便去了。半盏茶的工夫后她折回来, 装在油纸袋子里的炸鲜奶还是脆的热的。 但叶蝉刚吃了一个,就被人打断了这番享受。 老夫人——也就是谢迟的奶奶谢周氏身边的仆妇来禀说,老夫人请她过去说说话。 叶蝉只得不情不愿地放下筷子, 擦干净嘴上的糖霜又重新上了唇脂, 带着青釉一道往老爵爷和老夫人的住处去。这是进府以来老夫人头一次主动喊她过去说话,她路上自有点好奇是有什么事。 眼瞅着离二老的院子还有几丈远,里头一声声克制的惨叫倒先传了进来。 叶蝉吓了一跳,脚下加快了步子, 很快迈进院门又绕过了石屏。定睛一瞧, 跪在堂屋里的竟然是谢迟本尊, 动手抡拐杖打人的呢, 是老夫人本尊。 叶蝉哪儿见过这阵仗?心惊之下还没进堂屋就跪了:“奶奶……” 老夫人听音手上顿住, 回头瞧了瞧:“阿蝉来了?”她抹了把汗,和善地向叶蝉招手,“你进来。” 叶蝉被青釉搀扶着站起身走进屋去,这才注意到八仙桌边还坐着个人,正一口一口地嘬着长长的黄铜烟斗。 她福了福:“爷爷。” 老爵爷乐呵呵的:“嗯,好。” 老夫人这时伸过手,一把拽过她,拉到了谢迟跟前:“你瞧清楚,这是我孙媳,你妻子;宫里头下旨封的伯夫人,咱们广恩伯府明媒正娶进来的姑娘!” 谢迟一额头的冷汗,抬头瞪了叶蝉一眼,切齿驳说:“我也没说她不是啊!” 老夫人怒斥:“那你是怎么待她的!进府半个月了,你连顿饭都没和她一道用过,有你这么当丈夫的吗!” ——说到这儿,叶蝉才大致明白了老夫人是为什么动的怒。 她想劝老夫人,可看老夫人火气太大,不敢贸然开口,就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老爵爷。 老爵爷很快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啵地喷了口烟圈儿,还是乐呵呵的:“就是,揍他。” 叶蝉:“……” 老夫人的拐杖一下下砸着地:“我知道你想为家里争口气,也知道你对长辈们背着你向宫里请旨赐婚、让你早早地就娶妻纳妾不满意,可这不是因为你爹娘都早逝,你既没有叔伯也没有兄弟,咱这一脉就你这一根独苗了吗?” 谢迟愤恨地盯着地面不说话。 “再说,你再有千万般的不满,你对她甩什么脸色?”老夫人又用拐杖砸了地面两下,“你日日秉烛夜读是不容易,可她大老远从苏州嫁过来就容易吗?她在洛安一个亲人都没有,你这当丈夫的还平白给她脸色看,你让她怎么过日子?她可才十三岁!” ——奶奶别生气,其实我过得挺开心的。 叶蝉心里划过这么一句话,赶紧忍住了没继续想,这话听着可太没心没肺了。 谢迟也依旧没说话,好在老夫人也并没打算逼着他说。她已年过六旬,眼下打也打了,该说的理儿也都说了,觉得有些疲乏就一摆手:“扶他回房养伤去。” 说罢一想,倒又意有所指地喝了句:“去哪儿养你自己拿主意!” 谢迟当然明白奶奶这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一后背都在疼,被身边的小厮搀扶着出了院门,乜了眼叶蝉,不得不吩咐说:“我去正院!” 叶蝉看他这份怨愤,倒觉得他不去自己那里才好,但当下心下再叫苦也不能这么说,只好和小厮一起扶着他往那边去,又叫青釉去请郎中来给他看伤。 一路上,她心里都犯嘀咕,觉得这下可糟了,谢迟准以为是她去老夫人那儿告的状,但她可什么都没说。 但这要怎么解释呢! 叶蝉闷闷地和谢迟一道走进正院,谢迟被扶上床趴着,除掉衣衫之后背上一道道的青紫看着挺吓人。她踟蹰了一下,蹲到床边呢喃说:“夫君,我没去奶奶那儿告你的黑状,真的一句都没有……” 她的声音甜甜软软的,带着些许委屈的轻颤。盯着墙壁的谢迟后牙暗咬,愠恼道:“我什么都没说,你心虚什么!” “……我真没有!”叶蝉的声音有点哽咽,蹲在床边望着他又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别的反应,真一下急哭了。 就像奶奶说的,她在洛安一个亲人都没有。如果他还此时就对她生了误会,她真的不太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的抽噎声断断续续、轻若蚊蝇地传进了谢迟耳朵里,他撑着口气又盯着墙壁沉默了会儿,回过头就看见她蹲在那儿用衣袖抹眼泪:“……别哭。”他的口气不太好,缓了一缓,又说,“之前是我不对,我错了!” 叶蝉一愣,泪眼大睁。 谢迟撑了下身,想把手从被子里抽出来,但伤口教被面一蹭,登时疼得呲牙咧嘴。 他于是边吸凉气边攥住了她的手:“你就算去告了状也没事。我……是你夫君,又大你三岁,是该照顾你的。” 她还是那么泪眼大睁地看着他,看得他十分别扭,干咳着锁了眉:“你别哭了,行不行?” “哦……”叶蝉匆匆地又抹了把泪,一时不知该再说点什么,只得没话找话,“那个……我刚让青釉买了张记的炸鲜奶回来,我们一起吃?” “?”谢迟差点没反应过来,不过他原也不知该怎么和姑娘家相处,便只能顺着她的话说了,“行啊,一起吃……” . 与此同时,广恩伯府西边的小院里,妾室容萱听说广恩伯被老夫人打伤的事后,有点兴奋。 她也是宫里这回采选后被赐到广恩伯府的,只比身为正室的叶蝉早三天进府,为的是按规矩以妾礼迎接正室进来。 所以她们论资历论年纪都是差不多的,但容萱自问一定比叶蝉有福气。 她这底气来得也有道理——别的不说,单说她到大齐朝前看的那数以千本计的穿越小说来说,她拿的也是主角剧本,叶蝉这种在小说里被称为“土著女”的人设,是断断没办法和她比的。 而且,她又恰是被送进府里做妾室——小说中,十个穿越女有八个都是妾室,因为这样有升级感,剧情才会爽。叶蝉这种碰上穿越女的正房呢,好的最后会和穿越女把话说开,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中等的是当背景板,最后郁郁而终;差的呢,就黑化了,最后会被当成大boss解决掉。 容萱对这些套路都了如指掌,对于身为女主要担起什么剧情心里也有数。所以,男主受伤的这种情节,在她看来自然很重要。 她于是跟侍女花佩说:“去给我取身素净的衣服来,最好是白底,绣点雅致的小花那种。” 花佩经过这半个月,对这位容姨娘奇奇怪怪的想法心里头也有了点数,不过听到她这吩咐还是愣了一愣:“您要干嘛?” 容萱摆摆手:“你去拿就是了。” 花佩便很快就挑了她要的衣服来,容萱心满意足地把衣服换上,对着镜子照了照,又将头上镶着珠宝的插梳卸了两支,只留了根素淡的黑檀簪子稳住发髻。 然后她就出了门,听说广恩伯去了正院,便径直奔正院去。 到了正院门口,谢迟身边的小厮伸手一挡,容萱挂着满脸忧心说:“听说爷受了伤,我放不下心,来瞧瞧,有劳禀个话。” 那小厮嗅到一股正侧争宠的味道,一躬身赶忙去了。屋里头,谢迟刚上完药,正吃着叶蝉着人重新下锅翻炸锅的脆皮炸鲜奶。他平常吃的都是府里的厨子做的东西,街面上卖的小吃很少会碰,今天偶然这么一尝,发觉这炸鲜奶好像是比府里做得更香脆。 “好吃吗?”叶蝉期待又忐忑地望着他。 谢迟刚要点头,注意到了打帘进来的小厮的身影。 那小厮一躬身:“爷,西院的容姨娘求见。说担心您的伤势,来看看您。” “多谢王妃。”叶蝉心下认认真真地记住了这个做法,又继续与忠王妃有一茬没一茬地闲聊。聊了一会儿,忠王妃终于说到了正题:“请你来这一趟,还有个事儿要问问你的意思。” 叶蝉顿时有些紧张:“王妃您说。” 忠王妃又笑笑:“是这样,上个月吧……恪郡王得急病殁了,这事你可知道?” 叶蝉隐约听说过,就点头:“听说了一点儿。” 忠王妃就继续说下去:“那位恪郡王和咱们平辈儿,目下袭爵的这位,比你我都小一辈。他前几天差人来传话,说家里头……几位庶母都自尽殉了他父亲。别的也没什么,按规矩办丧事就是了,只是有两位留下了孩子,都才三五个月大,恪郡王唯恐自己照料不周,便想把这两个幼弟继出去。” “啊?!”叶蝉吓了一跳。她在家乡时见过穷人卖儿女卖弟妹,却不太懂为什么郡王府这样的富贵人家,也会想把幼弟继出去。 忠王妃也不好跟她直言跟她说这是那当大哥的眼里容不下庶出的弟弟,只又继道:“我们殿下想了想,就想起你们广恩伯府的事。按规矩,宗亲十七八大婚的有,十五六就求宫里赐婚的可不多见。你们家长辈这样急,显是怕广恩伯这一脉断了。可夫人你又……年纪还小些,传宗接代怕是也急不来,你若点个头,我便让殿下跟恪郡王回话,把这两个孩子继给你。” 忠王妃声音轻柔,说得语重心长,叶蝉也顺着她的话认真思量起来。她这话是对的,谢迟急着成婚,确实就是因为他父亲突然病故,他又没有兄弟,家里怕他再有个闪失会断了血脉。不仅如此,老爵爷当下还在世,就早早地把爵位给了谢迟,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爵位是个贵重的福分,给谢迟,或许就能在冥冥中把一些劫难挡开。 至于忠王妃说的过继孩子…… 宗室里有多少弯弯绕绕叶蝉不太懂,不过她知道,正经过继过来的孩子要续在族谱上。只要谢迟这个做父亲的认他们是自家孩子,那他们就是。袭爵时宫里也会认他们,续香火的事就算解决了。 可是,虽然明白这整套的道理,叶蝉还是觉得这件事太大了,没敢自己拿主意:“我……回去跟家人商量商量?”她迟疑道。 忠王妃微笑着点头:“应该的。你们商量好,随时来给我回话。”说罢这话题就这么揭了过去,下一句又聊起了无关紧要的家长里短。 忠王妃瞧着实在和善,叶蝉不知不觉就放松了下来,她问什么她答什么,倒也相谈甚欢。 . 她在临近晌午时离开了忠王府,前脚刚走,事情后脚就传到了前院。忠王陆恒立刻寻了过来,见到王妃便问:“怎么样?” 卫氏坐在罗汉床上,拍了拍身边,示意他过来坐。 他们虽然也是宫里赐婚成的亲,但实际上打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卫氏去参加采选不过走个过场。是以二人的感情早就很好,忠王落座便顺手把她揽到了怀里,卫氏嗔怒地瞪了他一眼,道:“聊得挺好的。过继的事,广恩伯夫人说要回家商量商量。” “应该的。”忠王点点头,也是这句话,接着又问,“你觉得这个广恩伯夫人,人怎么样?” 既然要帮人牵线过继孩子,那这当主母的品行还是得问问。 卫氏思量了一下说:“就是个没心眼的小姑娘。” “怎么说?”忠王浅怔,卫氏回忆着方才的对答,掩唇笑道:“我问她,和她一起入府的那个妾室怎么样,你猜她怎么说的?” 忠王想了想:“夸妾室才德兼备?” “没有。”卫氏摇头,又屏笑,“她说‘不熟,可是长得挺漂亮的,比我漂亮多了!’。” “噗。”忠王喷笑出来,心说这夸奖确实实在得没心眼,又跟卫氏说,“你要是喜欢她,就常请来走动走动,省得你闷得慌。” 卫氏蹙眉:“闷得慌我就和自家姐妹走动。和她走动多了,万一她求点什么,不给你惹麻烦?” “没事。”忠王轻松道,“若是这是成了,我本也要给广恩伯谋个差事。” 135.第 135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他于是便安心养了起来, 到了腊月二十五,傅茂川亲自走了一趟。这位御前头号的大宦官笑起来的模样挺慈爱,站在床边问他想回家不想? 谢迟当然想, 他想家都快想疯了。而且, 御驾已从郢山回京的事, 家里一定知道, 自己这样迟迟不归, 搞不好家里已经乱套了。 爷爷奶奶都已年老, 叶蝉又才十三, 不能指望她压住家里的事情。 谢迟就点了头, 傅茂川招了招手,几个年轻的宦官进了屋。 傅茂川还是那副笑容:“这就送爵爷回家。爵爷您好好过年,安心把伤养完再进来当差, 上元之前就尽量别出门了。” 这当然不会是随口寒暄, 谢迟立刻应下:“好,我就在家待着。” 傅茂川又道:“这些事,就别同家人说了。” 谢迟点头:“我知道。” 傅茂川满意地颔了颔首,向旁退了半步, 几个年轻宦官便七手八脚地上前扶他。他的伤刚养了十天,自然还没好全, 不过在忠王的打点下本来也只是皮肉伤, 将养了这些时日, 强要下床走动也不是不行。 当然, 以谢迟的身份,想让马车到屋门口接他是不可能的。几人就扶着他一直往外走,直至走出了宫门,他才终于上了马车。 上马车的过程难免触动伤口,但谢迟在车中冒着凉汗抽了好几口气,竟然从冷气中品出了些许劫后余生的感觉。 好在是活着出来了。 听傅茂川的意思,他在宫中的差事也并没有丢,只是上元前不能出门而已,这没关系。 谢迟长长地吁了一息,歪在车里胡思乱想地揶揄太子可真是有点混,想了半天才发觉这好像跟自己没什么关系,自己该先想想一会儿怎么安抚家人才对。 . 府中,叶蝉正和元晋“艰难搏斗”着。 不知是不是因为前两天把元显抱过来陪了陪他,让他看到了该怎么爬的关系,这两天他突然开始摸索学爬。 而且进步明显,效果卓绝! 具体表现在,昨天晚上他还处于四肢配合不灵,爬着爬着就会不对劲的状态,今天就已经蹭蹭蹭地爬得很快了。 于是哄他睡觉成了一个很难的问题。近些日子,他都是晚上睡摇篮,白天被叶蝉守着睡她卧房里的床,所以他慢慢地已经不喜欢睡摇篮了。现下沉浸在学会了爬的兴奋里,没有栅栏的床根本无法困住他,叶蝉走个神的工夫,他就打个滚儿翻起来,屁颠儿屁颠儿迅速爬到床尾,打算从她脚后绕过去,溜到地上去爬。 叶蝉不得不一次次把他捉住、揽回来、按躺下、再板着脸唬他:“你能不能乖一点?能不能好好睡觉?” 元晋挥着小手:“嘻嘻嘻嘻!”他现在实在太兴奋了。 叶蝉没办法,又过招了两个回合后终于认输。她把他放到地上,他手脚一碰地面就一溜烟爬出去了,叶蝉哭笑不得,叫来乳母:“我睡一会儿,你们看着他,别让他伤着。” 然后她就躺下睡了,其实也睡不着,因为元晋真的巨兴奋,自己边爬边嘻嘻哈哈吭吭唧唧,没有一刻安生的时候。 所以青釉冲进屋来叫她的时候,她一下就睁开了眼。 青釉喘了两喘:“夫、夫人……” 叶蝉坐起身,皱皱眉:“怎么了?” “爵爷……”她依旧在喘,但有了几许笑容,“爵爷回来了!” 叶蝉浑身一个激灵,下一刹,她踩上鞋便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广恩伯府不算太大,但从后宅的正院到前宅总还有一段距离。叶蝉实在没心情停下来好好把鞋穿上,就这么趔趄着冲了一路,穿过隔在前后宅前的那排后罩楼下的大门时,右脚在门槛上一碰,鞋子到底掉了一只。 她也顾不上折回去捡,又跑了两步,却猛然刹住脚。 谢迟正被刘双领和另一个小厮一起扶着往后走,乍见一个身影闯进余光,抬头一定睛,脚下也停了。 他看到叶蝉站在三两丈外,怔着神望他,一身交领襦裙跑得乱七八糟的,鞋子还掉了一只,悬着一只脚傻乎乎地站在那儿。 他不禁也愣了愣,迟疑着不知该说点什么,她忽地又往前跑来。 叶蝉不管不顾地跑过去,一把扑住他。谢迟禁不住地往后一倒,又连忙站稳。 “夫人您……”刘双领想说夫人您松手,爵爷身上有伤,却见爵爷愣了愣,就迟疑着将手环在了她腰上。 刘双领就闭了口,叶蝉咬住嘴唇忍了好一会儿,连日来的紧张还是一下子决了堤。 她哇地一声哭出来,无比的委屈:“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啊……” “……夫人。”谢迟哑声笑笑,抱着她的双臂又紧了紧,忽地一锁眉头,把她推开了几寸。 叶蝉正哭得懵着,被他推开便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他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最后抬手捧住了她的脸:“怎么瘦了?” 她这身襦裙不是新做的,他之前就见她穿过,却完全不像现在这样松松垮垮。 叶蝉近来却顾不上自己瘦没瘦,听他这么说还道他在拿她吃得多的事儿开涮,忽地羞恼:“你怎么见面就拿我寻开心!你讨厌!”说罢转身便走。 “哎哎哎……”谢迟忙伸手拉她,这一动,却痛得眼前发白,顿时猛吸冷气。 叶蝉猝然回头,刘双领这才得以插个话:“夫人,爷身上有伤呢。” 叶蝉不禁怔住,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谢迟又吸着冷气缓了缓,疼劲儿终于过去,哭丧着脸又朝她伸出手:“我怎么是拿你寻开心呢?我是心疼你啊!” 语气可怜兮兮的。 叶蝉红着脸蹭过去抱住他的胳膊,他偏头瞅瞅她:“是不是为我担心的?” “……”她没吭气儿,想想自己这些日子瞎琢磨的那些事,心里羞死了。 . 谢迟就先和她一道回了正院,把他扶到床上,叶蝉才听说他是挨了顿板子,还是陛下亲自开的口,一下子把她吓得面色发白。 她赶紧让刘双领去请大夫,接着就是一连串的问题:“伤得重吗?到底出了什么事?事情了了没有?用不用家里做什么?” 谢迟原正趴在那儿缓气,她这一连串问题突然砸过来,砸得他愣了愣,而后喷笑。 “……你笑什么啊!”叶蝉在为他的事认真着急,他扭头看看她:“怪不得你叫叶蝉——嘁嘁喳喳的,像个小知了!” 蝉,知了。 叶蝉一眼瞪过去,他捉住她的手:“没事了,都没事了,好好过年就行。一会儿我去见见爷爷奶奶,让他们放心。” 结果叶蝉说:“你再养养再去吧,他们还不知道这事儿,你带着伤一去,他们反倒担心了。” 谢迟不禁诧异:“他们不知道?” “……对啊。”叶蝉点点头,“我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又觉得和宫里有关,什么也不敢做。所以告诉二老也没用啊,还不如让大家都好好过年,也省得府里瞎乱一场。” 谢迟听得傻了。 不如让大家好好过年?也省得府里瞎乱一场? 也就是说,府里这些日子一切如常? 她把事情压住了??? 他不可置信地盯了她半天,问:“府里都有谁知道这件事?” “嗯……”叶蝉想了想,“我和刘双领知道。其他的……日常出去采买的下人大概也是知道的,不过我让他们别到处说,所以人不会太多。” 谢迟偏头看着她,看了会儿,笑出来:“小知了你很有本事啊!” “?”叶蝉茫然地望望他,接着回过神,“不许叫我小知了!” 谢迟哈哈一笑,拽她的手:“你坐。” 叶蝉就依言坐了下来,他勉强侧翻过身,疼得又抽了口冷气,不过还是撑着侧躺住了。 她坐在床边看着他:“干什么啊?” “我想你了。”谢迟似笑非笑的样子看起来十分认真,令叶蝉后脊一栗,闷着头不作回应。 接着他又说:“我们今天还一起吃饭。” “好。”她点点头,他又道:“然后……我就在你这儿睡了,伤还没好不方便走动。” “啊?!”叶蝉脱口而出,“那我睡哪儿?!” 旁边的刘双领和青釉不约而同地喷笑出声,又同时死死憋住。 谢迟挑着眉头看她,她从他的神色里,一分分地回过味儿来。 要一起睡啊…… 当然是该一起睡啊,他们都成婚了! 可是,这真别扭。虽然她知道他受着伤不可能做什么,也还是别扭,再说她事先都没有心理准备! 叶蝉难为情地用手指绞着衣袖,须臾,她脚尖蹭着地,开口跟他讨价还价:“你睡床,我睡那边的罗汉床,你看行不行?” 西院近来没少跟谢迟身边铺纸研墨的小厮走动,以容萱的身份虽不好亲自出面,不过身边的几个侍女都机灵,打听出了不少谢迟的喜好,饮食起居一应俱全。 所以,现在去见谢迟,容萱更有底气了。 她挑了身过年前新做的银红色交领襦裙出来,配了套银钗。赶到二老的住处时,时辰刚好,她先进屋向老夫人见了礼,老夫人让人给她上了茶,温和地说让她在屋里等一等,因为爵爷和夫人都还没过来。 容萱脑子里琢磨着家宴的格局。席面设在了堂屋,她进来时就看见了。一共两桌,菜式是一样的,中间以屏风相隔。 容萱知道这是因为古代讲究男女有别——谢迟和亲奶奶一起吃饭倒没什么,但她和叶蝉两个档孙媳的,与老爵爷同席吃饭不太合适,所以要分开。那么,席上应该就是谢迟和老爵爷一桌,老夫人、叶蝉和她一桌。 她做点什么好呢? 容萱首先摸准了,她绕过屏风去找谢迟肯定不行,不合规矩,而且太扎眼了,叶蝉见了又要找她的茬。 可是让她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把这顿家宴浪费过去,她也不甘心。她一个穿越女,都在府里当了大半年的小透明了,憋屈啊! 但她一时也真没想到还能做什么。不过多时,谢迟和叶蝉就到了,容萱便琢磨着走一步看一步。 这是叶蝉和容萱入府以来的第一顿家宴。其实除夕那天原也该有一次,可是因为谢迟的伤还没痊愈,老夫人就发话说给免了。今天这个是谢迟主动提的,而且又是因为有喜事,席上的气氛特别好。 谢迟先将两件喜事说了个大概,一家人自然都很惊喜。然后,谢迟先敬了爷爷两杯酒,又绕过屏风来,向奶奶敬酒。 容萱的眼睛不禁一亮,耐着性子按兵不动,先听谢迟和奶奶说什么。 谢迟举杯道:“多谢奶奶教诲,孙儿日后一定加倍努力,光耀门楣!” “好,好,好。”谢周氏笑意满满,举起酒盅与他一碰,饮尽了,又道,“奶奶嘱咐你两句,你坐。” “哎,好。”谢迟瞧了瞧,见叶蝉和容萱分坐在奶奶两边,唯与奶奶相对那边的位子空着,就坐去了那边。 谢周氏道:“你的本事奶奶知道,但你啊,年轻气盛,时常行事太急。从前也还罢了,如今调去了紫宸殿,那是在陛下眼皮子底下,你要稳住,以免心急出错。” “这我知道,奶奶放心。”谢迟颔首笑笑。其实,他本来确实是心急的,不过从随去冬狩开始,他就冷静了。他们这样的旁支想往上走,路还远得很,根本急不来,太过心急反倒只会让自己失落。 谢周氏又说:“再有,你要记得,在御前当差,没有比忠君更要紧的了。” 谢迟觉得理所当然,正想说自己自然会忠君啊,谢周氏又道:“你千万不要觉得自己在御前可以见得到陛下,便总在数算如何求陛下让你加官进爵。” 他不禁一怔。 谢周氏看着他的神色,轻声叹息:“你只要想,如何把分内之事做到最好便可。要让陛下觉得你有才能,而不是觉得你野心勃勃。你做事要踏实,不能耍心眼去想怎么做显得更漂亮。要朝你认定对的方向去做,不能为迎合你的同僚,昧良心地随波逐流。没有什么比良心更值钱,奶奶要你行的端做得正。” 谢迟忽而心里空了一刹。 奶奶说出的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可是在奶奶说之前,他并没有想这么多。 他阅历又尚浅,遇事极有可能欠考虑。譬如在把事情做实在或做漂亮上,如果不能两全,而后者又更能博得天子欢心,他未必不会头脑一热就这样邀功。 136.第 136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可是吧……叶蝉还兴奋着, 别说睡觉了,谢迟怀疑现在给她打开府门她就能出去跑马。 而且她还在坚持想去看看喝多了的容萱。谢迟从前就听说过有的人耍起酒疯来特别一根筋,但从来没见过, 今天算是见着了。 谢迟实在不敢让她去,一来怕她吹风受凉,二来容萱刚才也确实是喝高了的样子, 两个醉鬼碰到一块儿还不得打起来? 他就使劲儿把叶蝉往床上按:“明天再去明天再去,睡觉,啊!” 叶蝉据理力争:“可是她已经醉了!” 谢迟:“我知道!” 叶蝉:“等到明天……就醒了!” 谢迟心说醒了不是正好吗?她推开他就又要往外去。 “小蝉小蝉!”他再度拽住她,“我替你去, 好吗?我替你去看看, 你好好歇着,乖!” 叶蝉恍惚地瞧瞧他,大概觉得眼前这个人还可以放心,吧唧着嘴点点头:“那也行吧。” 谢迟赶紧让青釉伺候她就寝,生怕她反悔再要出去似的,立刻出门杀往西院。 西院里,容萱倒没叶蝉醉得那么厉害,她只是头脑一阵阵地犯晕,外加身上没什么力气。 谢迟突然过来,把她吓了一跳, 怔了怔赶忙下床见礼, 谢迟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你没事吧?” “没事。”容萱红着脸, 笑吟吟地抬头,“爷,您……” “没事就好,我回去告诉小蝉。”谢迟自觉完成了叶蝉交待的事情,转身就要走,容萱显然一愕,不假思索地追上去。 谢迟乍觉背后一沉,猛地停脚,容萱的声音听上去紧张不已:“那个……您来都来了,就、就别走了呗……” 谢迟忽地窒息。 其实容萱也是正经有名分的妾室,是宫里赐下来的。但不知怎的,他竟然很慌,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什么错,觉得心虚不已。 他克制着慌乱,拍拍她环在他腰上的手:“你……你松开,你喝多了,早点休息,我还得……” “我比夫人还早三天入府呢!”容萱声音里带着哭腔,借着酒劲儿跟他争辩,“我也没让爷觉得讨厌吧?爷您别走了,我们说说话、聊聊天也好啊,听说你喜欢看武侠故事,我也喜欢啊,我看过好多,我们可以聊聊看!” 谢迟深吸了口气,连脖颈都发僵,“容萱。” “不然我就不松开了!”容萱想想近几个月的孤单,咧着嘴哭出声,“你别走嘛,你会喜欢我的!” 明明她拿的才是女主剧本。 “……”谢迟有点崩溃。他刚才看容萱好像不太醉还松了口气,怎么现在看起来她好像比叶蝉醉得还厉害? 接连应付两场耍酒疯的谢迟,感觉自己在渡劫。 他深吸了口气:“那、那个……你冷静点。”然后琢磨了个缓兵之计,“行,那咱聊聊天,就聊武侠故事。你……先去床上躺着?找本书我们来读?” 容萱满口答应,却机智地没有完全松手。 她拽着他去书架前找书,又拽着他躺到床上。谢迟想趁机开溜的算盘落空,只好认命地把书翻了开来。 她都喝高了,自然是他读给她。可是他也喝了酒,读着读着眼皮就打了架,接着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 第二天一早,叶蝉起床后很快便感觉到屋里的气氛不大对。 细一问,得知谢迟昨天睡在了西院;再细问,听说是自己耍酒疯把他给推过去的。 叶蝉懵了半天。 她的思绪突然很乱,一边觉得这没什么,一边心里又不是滋味儿。 为什么会这样呢?她觉得自己想的一直都是谢迟应该对她和容萱都好啊。 但她就是觉得提不起劲儿来了。她在屋里闷了半天,才强行压制住烦乱去看元晋。 屋外,青釉和红釉直犯嘀咕。 爵爷和夫人是还没圆房,可其实吧,如果爵爷愿意先和容姨娘那什么,也不是不行——但他要去倒是早去啊! 眼下可好,从前阵子他在宫里出事开始,夫人就明摆着显出对他上心了。好不容易他回来了,夫人也放心了开心了,他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找容姨娘? 夫人也是的,喝高了钻牛角尖,往谁那儿钻不好啊,非往容姨娘那儿钻,结果折腾来折腾去,倒让爵爷钻进去了! 青釉就小声跟红釉说:“我在这儿守着,你带白釉到厨房提膳去,现在就去。看到夫人爱吃的就先端过来,别叫西院抢了先,夫人正为西院窝火呢。” “哎,好!”红釉立刻应下,进屋叫上白釉就一道走了。青釉担忧地看着在厢房里逗小公子的叶蝉,余光里忽地看见刚走到院门口的红釉白釉往后一退。 “……爷。”两个人赶忙福身,谢迟问她们:“夫人呢?” “在小公子那儿。”红釉用目光往厢房一引,谢迟就朝那边去了。他走得快,懵了懵神的青釉尚未来得及回头告诉叶蝉,他已迈进了门槛。 “咿——”元晋眼睛一亮,伸着小手指门口。叶蝉便回过头,看见他,勉强笑笑:“你回来啦?” 谢迟也负气地瞅瞅她:“你酒醒啦?” 叶蝉微噎:“……醒了。” “那你帮我揉肩!”谢迟坐到椅子上,又瞪她,“都怪你,喝口酒就开始抽风,早知道就让你自己去西院了!” 谢迟很憋屈。他要是知道容萱这样,一定就不拦她了。她过去看看,起码不会被容萱强行拦住不让走! 害得他在那儿斗智斗勇。 他先是想骗她松手就开溜,结果容萱根本不松。躺到床上,他想读故事把她念睡着了就走,然而毕竟他喝得更多,自己读着读着就先一步睡着了。而且吧,容萱一直死抱着他的胳膊!一夜都没松!早上醒来他从肩到胳膊都酸痛不已,一时之间他简直怀疑自己的胳膊废了! 至于醒来后,容萱千娇百媚地想跟他做点什么的那一环,谢迟觉得不好开口就没跟叶蝉提,其实那一环也很令他不痛快——容萱也太……说好听点叫太奔放了些。 他前些天都在叶蝉这里,叶蝉从没有过那样的举动。容萱一见面就这样,真较他适应不来。 是以谢迟一肚子邪火儿,叶蝉察觉到了,但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啊,就一边给他揉肩一边使劲儿探头看他。 他时不时地斜瞥她一眼,俄而绷着脸问:“你昨天是不是故意把我往西院引的?” “啊?”叶蝉一哑,立刻说,“不是啊!我昨天喝多了,我……” 她都后悔一早上了! “不是就好!”谢迟攥住她的手,站起来认真地看着她,“你以后也别在这种事上帮她,我跟她在一起不自在。” “哦……”叶蝉点着头应下,“那你……你以后也别让我喝酒呗?我喝了酒脑子不听使唤,这……这次算我错了!” “……谁要听你认错。”谢迟嘴角轻扯,“走,我们吃饭去。” 叶蝉的心情于是莫名地就好转过来了。早膳有她喜欢的南瓜羹,主要是用南瓜和糯米粉一起调的,加上冰糖之后口味甜糯,冬天吃起来暖暖的特别舒服。叶蝉不知不觉吃了足足两碗下去,冬笋香菇包和酱肉包也各吃了三两个,吃完才发现撑得够呛。 饭后,谢迟消了消食,然后照常让刘双领取书来给他读。他这些天过得多少有些忐忑,因为把拳脚功夫放下了,担心再进宫当差时又跟不上操练。不过也实在没办法,毕竟伤还没好,拉弓射箭的万一影响了养伤,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去当差。 就这样,谢迟强迫自己安心养着,养到上元时可算基本痊愈,正月十六时终于又可以去当值了。 这回叶蝉把那个葫芦形绣蝙蝠的荷包塞给了他! 进了宫,谢迟按照忠王叮嘱的,等到皇帝从宣政殿退朝回来,便和守在殿外的宦官说了要谢恩的事,然后就静等着那宦官出来说陛下不得空,让他在殿外磕个头了事。 结果,片刻后那宦官折出来告诉他:“陛下说正好没什么事,进去吧。” 谢迟:“啊?!” 他是觉得按常理来讲,皇帝不至于为这么点小事见他。可现在皇帝要见,他能说不去吗? 谢迟只好硬着头皮进殿,行礼下拜后,大气都不敢出地静听四周动静。 皇帝搁下手里的奏章,看看他:“伤养好了?” 谢迟盯着近在咫尺的地面:“是。” 上头静了一会儿,又问:“朕打了你,你恨不恨?” 谢迟一愣,旋即摇头:“不恨。” 这是实话。大概是因为一国之君实在太高高在上的缘故,他当时虽然觉得冤、觉得恐惧,但却不恨,或者说是恨不起来。现在皇帝这样直白地提起,他也依旧恨不起来。 皇帝对这个答案没有多做探究,沉了会儿,继道:“那朕打了你,又赐你食邑,你怎么想?” 谢迟复又懵住。他头一个反应自然是想说感念皇恩,毕竟这五百户食邑对家里而言着实很重要。可谢恩的话方才已然说过,皇帝当下想问的显然不是这个,而是…… 谢迟不解皇帝为什么要探究他的看法,滞了滞,如实说:“臣不懂。” 这也是实话。他真的不懂,皇帝如果不信他,为什么要赐他食邑?可如果信他,当时又干什么打他? 上面没有回应,谢迟努力想想,又道:“臣觉得陛下自有陛下的道理,可这‘道理’,臣想不明白。” 皇帝嗤地笑了声,好似听了件很有趣的事,笑音听上去心情不错:“起来吧。” “谢陛下。”谢迟站起身,两丈开外,九五之尊含笑的目光定在他脸上,忽地问说:“你多大了?” “臣十七岁。”谢迟道。 皇帝眸光微微一凛,又转瞬恢复如常,继而摆了摆手:“退下吧。” 谢迟便按规矩施礼退了出去。紫宸殿中久久无声,皇帝沉默了半晌:“傅茂川。” 傅茂川躬身上前听命,皇帝一喟:“传忠王来。” 不过皇帝政务缠身,这也没什么可稀奇。 让谢迟、乃至所有宗亲都觉得很意外的是,今日太子竟然颇为谦和,对一众堂兄弟、对忠王都客气有礼,和平常判若两人。 ——在众人平日的印象里,都觉得太子近几年愈发傲慢,戾气也愈发的重的。 于是一场宴席从头到尾都颇为融洽,一点若有似无的议论,却从第二日开始,在洛安的街头坊间慢慢地飘了开来。 是太子着人送到各位参礼的堂兄弟府上的赏赐闹的。 在洛安城中,赏赐、贺礼里常有文章,众人总要摸清门道才能安心,不然无意间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是以过了两天,七王府的世子谢逐,就拜访五王世子谢遇去了。这一双堂兄弟一贯交好,谢逐便也没拐弯,张口就问:“哥,你这边的赏赐里,有茶没有?” 他说这话时,宦官正好刚把茶端上来。谢遇扫了他一眼,解开盏盖吹着热气淡淡道:“怎么,你那儿缺茶喝?诺,这是皇伯伯刚赏下来的大红袍,一会儿匀你一些。” 谢逐就不高兴了:“哥,您这可就不够兄弟了。”——我有什么说什么,您在这儿装傻? 谢遇眉心微跳,接着也没喝茶,就把茶盏放回了桌上。 他当然明白谢逐指的是什么。 这次的主祭是忠王,除忠王外,参礼的宗亲一共六个。太子要赏东西,理所当然地给忠王这主祭备了份厚赏,给六个堂兄弟的则都差不多。 但是,广恩伯府那边,多了一份茶。 这茶倒不甚名贵,但也颇有些来头。是大概二十几年前,大齐西南边的暹罗开始向大齐进贡,贡品里总有一种暹罗人引以为傲的水果,叫柠檬。 这东西外皮金黄,里面的瓤是一丝丝的,像是金色的橘子,可味道酸得很,听说能酸得人面目扭曲地捶桌子,根本没法吃,闻闻味儿倒是不错,头几年的就净摆在屋里闻果香味儿了。 后来暹罗使节来朝,听闻柠檬在洛安竟不受欢迎,痛心疾首,解释说在他们暹罗,是拿这个切片泡水喝的。御膳房就切了切泡水呈进了殿,暹罗使节说,对对对,就是这么喝的——可从当今圣上到满朝文武,没一个人喝得惯。 据说当时还有个性子直点的武将张口就道:“要喝水,泡茶不好吗?这东西,说味道寡淡又酸得很,说味道浓郁又除了酸没别的味儿,有什么可喝的?” 137.第 137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爷爷奶奶都已年老, 叶蝉又才十三, 不能指望她压住家里的事情。 谢迟就点了头,傅茂川招了招手, 几个年轻的宦官进了屋。 傅茂川还是那副笑容:“这就送爵爷回家。爵爷您好好过年,安心把伤养完再进来当差, 上元之前就尽量别出门了。” 这当然不会是随口寒暄, 谢迟立刻应下:“好, 我就在家待着。” 傅茂川又道:“这些事, 就别同家人说了。” 谢迟点头:“我知道。” 傅茂川满意地颔了颔首, 向旁退了半步, 几个年轻宦官便七手八脚地上前扶他。他的伤刚养了十天, 自然还没好全,不过在忠王的打点下本来也只是皮肉伤,将养了这些时日,强要下床走动也不是不行。 当然, 以谢迟的身份, 想让马车到屋门口接他是不可能的。几人就扶着他一直往外走, 直至走出了宫门,他才终于上了马车。 上马车的过程难免触动伤口, 但谢迟在车中冒着凉汗抽了好几口气,竟然从冷气中品出了些许劫后余生的感觉。 好在是活着出来了。 听傅茂川的意思, 他在宫中的差事也并没有丢, 只是上元前不能出门而已, 这没关系。 谢迟长长地吁了一息,歪在车里胡思乱想地揶揄太子可真是有点混,想了半天才发觉这好像跟自己没什么关系,自己该先想想一会儿怎么安抚家人才对。 . 府中,叶蝉正和元晋“艰难搏斗”着。 不知是不是因为前两天把元显抱过来陪了陪他,让他看到了该怎么爬的关系,这两天他突然开始摸索学爬。 而且进步明显,效果卓绝! 具体表现在,昨天晚上他还处于四肢配合不灵,爬着爬着就会不对劲的状态,今天就已经蹭蹭蹭地爬得很快了。 于是哄他睡觉成了一个很难的问题。近些日子,他都是晚上睡摇篮,白天被叶蝉守着睡她卧房里的床,所以他慢慢地已经不喜欢睡摇篮了。现下沉浸在学会了爬的兴奋里,没有栅栏的床根本无法困住他,叶蝉走个神的工夫,他就打个滚儿翻起来,屁颠儿屁颠儿迅速爬到床尾,打算从她脚后绕过去,溜到地上去爬。 叶蝉不得不一次次把他捉住、揽回来、按躺下、再板着脸唬他:“你能不能乖一点?能不能好好睡觉?” 元晋挥着小手:“嘻嘻嘻嘻!”他现在实在太兴奋了。 叶蝉没办法,又过招了两个回合后终于认输。她把他放到地上,他手脚一碰地面就一溜烟爬出去了,叶蝉哭笑不得,叫来乳母:“我睡一会儿,你们看着他,别让他伤着。” 然后她就躺下睡了,其实也睡不着,因为元晋真的巨兴奋,自己边爬边嘻嘻哈哈吭吭唧唧,没有一刻安生的时候。 所以青釉冲进屋来叫她的时候,她一下就睁开了眼。 青釉喘了两喘:“夫、夫人……” 叶蝉坐起身,皱皱眉:“怎么了?” “爵爷……”她依旧在喘,但有了几许笑容,“爵爷回来了!” 叶蝉浑身一个激灵,下一刹,她踩上鞋便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广恩伯府不算太大,但从后宅的正院到前宅总还有一段距离。叶蝉实在没心情停下来好好把鞋穿上,就这么趔趄着冲了一路,穿过隔在前后宅前的那排后罩楼下的大门时,右脚在门槛上一碰,鞋子到底掉了一只。 她也顾不上折回去捡,又跑了两步,却猛然刹住脚。 谢迟正被刘双领和另一个小厮一起扶着往后走,乍见一个身影闯进余光,抬头一定睛,脚下也停了。 他看到叶蝉站在三两丈外,怔着神望他,一身交领襦裙跑得乱七八糟的,鞋子还掉了一只,悬着一只脚傻乎乎地站在那儿。 他不禁也愣了愣,迟疑着不知该说点什么,她忽地又往前跑来。 叶蝉不管不顾地跑过去,一把扑住他。谢迟禁不住地往后一倒,又连忙站稳。 “夫人您……”刘双领想说夫人您松手,爵爷身上有伤,却见爵爷愣了愣,就迟疑着将手环在了她腰上。 刘双领就闭了口,叶蝉咬住嘴唇忍了好一会儿,连日来的紧张还是一下子决了堤。 她哇地一声哭出来,无比的委屈:“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啊……” “……夫人。”谢迟哑声笑笑,抱着她的双臂又紧了紧,忽地一锁眉头,把她推开了几寸。 叶蝉正哭得懵着,被他推开便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他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最后抬手捧住了她的脸:“怎么瘦了?” 她这身襦裙不是新做的,他之前就见她穿过,却完全不像现在这样松松垮垮。 叶蝉近来却顾不上自己瘦没瘦,听他这么说还道他在拿她吃得多的事儿开涮,忽地羞恼:“你怎么见面就拿我寻开心!你讨厌!”说罢转身便走。 “哎哎哎……”谢迟忙伸手拉她,这一动,却痛得眼前发白,顿时猛吸冷气。 叶蝉猝然回头,刘双领这才得以插个话:“夫人,爷身上有伤呢。” 叶蝉不禁怔住,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谢迟又吸着冷气缓了缓,疼劲儿终于过去,哭丧着脸又朝她伸出手:“我怎么是拿你寻开心呢?我是心疼你啊!” 语气可怜兮兮的。 叶蝉红着脸蹭过去抱住他的胳膊,他偏头瞅瞅她:“是不是为我担心的?” “……”她没吭气儿,想想自己这些日子瞎琢磨的那些事,心里羞死了。 . 谢迟就先和她一道回了正院,把他扶到床上,叶蝉才听说他是挨了顿板子,还是陛下亲自开的口,一下子把她吓得面色发白。 她赶紧让刘双领去请大夫,接着就是一连串的问题:“伤得重吗?到底出了什么事?事情了了没有?用不用家里做什么?” 谢迟原正趴在那儿缓气,她这一连串问题突然砸过来,砸得他愣了愣,而后喷笑。 “……你笑什么啊!”叶蝉在为他的事认真着急,他扭头看看她:“怪不得你叫叶蝉——嘁嘁喳喳的,像个小知了!” 蝉,知了。 叶蝉一眼瞪过去,他捉住她的手:“没事了,都没事了,好好过年就行。一会儿我去见见爷爷奶奶,让他们放心。” 结果叶蝉说:“你再养养再去吧,他们还不知道这事儿,你带着伤一去,他们反倒担心了。” 谢迟不禁诧异:“他们不知道?” “……对啊。”叶蝉点点头,“我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又觉得和宫里有关,什么也不敢做。所以告诉二老也没用啊,还不如让大家都好好过年,也省得府里瞎乱一场。” 谢迟听得傻了。 不如让大家好好过年?也省得府里瞎乱一场? 也就是说,府里这些日子一切如常? 她把事情压住了??? 他不可置信地盯了她半天,问:“府里都有谁知道这件事?” “嗯……”叶蝉想了想,“我和刘双领知道。其他的……日常出去采买的下人大概也是知道的,不过我让他们别到处说,所以人不会太多。” 谢迟偏头看着她,看了会儿,笑出来:“小知了你很有本事啊!” “?”叶蝉茫然地望望他,接着回过神,“不许叫我小知了!” 谢迟哈哈一笑,拽她的手:“你坐。” 叶蝉就依言坐了下来,他勉强侧翻过身,疼得又抽了口冷气,不过还是撑着侧躺住了。 她坐在床边看着他:“干什么啊?” “我想你了。”谢迟似笑非笑的样子看起来十分认真,令叶蝉后脊一栗,闷着头不作回应。 接着他又说:“我们今天还一起吃饭。” “好。”她点点头,他又道:“然后……我就在你这儿睡了,伤还没好不方便走动。” “啊?!”叶蝉脱口而出,“那我睡哪儿?!” 旁边的刘双领和青釉不约而同地喷笑出声,又同时死死憋住。 谢迟挑着眉头看她,她从他的神色里,一分分地回过味儿来。 要一起睡啊…… 当然是该一起睡啊,他们都成婚了! 可是,这真别扭。虽然她知道他受着伤不可能做什么,也还是别扭,再说她事先都没有心理准备! 叶蝉难为情地用手指绞着衣袖,须臾,她脚尖蹭着地,开口跟他讨价还价:“你睡床,我睡那边的罗汉床,你看行不行?” 皇帝的面色很不好,一阵红一阵白的,气息也不顺,显是被气得够呛。傅茂川大概也是因此惊着了,才匆忙叫的侍卫。 谢迟怔神的这刹那工夫,谢信已疾步上了前,往太子腋下一架。太子不禁慌神,伸手便要拽皇帝的衣摆,恰好谢迟也赶上来,不做多想,一把拧住了太子的手腕! ——他这几个月的操练不是白练的,自己许不觉得有明显的长进,实则力气已然不小。太子倏然吃痛,身子难免一软,谢信和两个宦官趁机将其顺利架起,不由分说地便往殿外去。 “……父皇!”太子乱了阵脚,噎了一噎,到底认了错,“父皇,儿臣知错了!父皇……” 眼见他又想往回挣,原只是跟着往外走的谢迟及时按住了他的胳膊,太子原想去抓门框的手与门框一蹭而过,错失了挣扎的机会。 路过外殿旁的角房时,一声婴儿娇嫩的啼哭令谢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恰好看到小皇孙被乳母抱着的样子,稚嫩的小脸上依稀可见几许病中的痛苦,他怔了一怔,待得回神又匆忙别开视线。 他不由自主地想,太子殿下真浑啊! 孩子还这么小。 接着他就想到了元晋。元晋并不是他亲生的,不过叶蝉把这孩子当亲的带,近来他住在叶蝉那儿,也元晋相处的时间也不少。他鬼使神差地就开始琢磨,如果他敢让元晋受这份儿苦,叶蝉估计会活撕了他…… 再接着,他就想到了叶蝉。 嗯…… 谢迟红着脸回了回神,见太子已被两名宦官看着往东宫去,抹了把汗:“真是……” “唉!”谢信叹息摇头,“啧,储君啊,就这德性。咱有好日子,就赶紧享乐吧!” 言外之意,等到储君继位,搞不好要天下大乱。 殿中,皇帝坐在宽大的龙椅上缓了好半晌气儿,才稍稍舒适下来。傅茂川在旁躬身候着,就见陛下望着房梁,久久也不见说话,只一下接一下地摇着头。 半晌,皇帝长长地吁出一口郁气:“唉……” “陛下。”傅茂川试探着端起茶送到了皇帝跟前,“您喝口水,消消气儿。太子殿下还年轻,热血上头也是有的。” 皇帝一声苦笑,摆摆手,傅茂川只好将茶盏又搁下。 皇帝复又叹息:“他年轻,陆恒可是跟他一般年轻。” 傅茂川就不敢说话了。 人比人,比死人。忠王又明理又贤名在外,没有过沉迷美色的恶名,反倒有和王妃感情甚笃的佳话……偏他还和太子同龄,这么两相一比,让人真没法拿“太子年轻”来安慰陛下。 “朕原想着,有陆恒辅佐他,他也不会太出格。毕竟天下太平,他能守住江山安享盛世便是,现在看来……”皇帝疲乏不已,又摆摆手,不再多说,“把元晰给太子妃送回去,告诉她,准许她自己传御医,不必再让太子来禀话了。” “诺。”傅茂川欠身。掐指一算陛下都为这个气了大半夜了,不得不劝一句,“既已免朝,陛下您再睡一睡吧,圣体要紧。” 皇帝却半晌无言,沉了会儿,问说:“刚才进来的两个侍卫,都是宗亲吧?” “是。一个是广恩伯,一个是成康伯。”傅茂川道。 皇帝点点头:“皇长子若还活着,今年该是二十七岁。这两个看着都不到二十七……告诉忠王,皇长子祭礼,把他们两个加上。具体干什么,由他安排。” 傅茂川一哑,想了想,不得不提醒一句:“陛下,成康伯谢信是也不满二十七……可他比皇长子殿下长一辈。” 按规矩,祭礼上不能让长辈给晚辈磕头,纵使晚辈是皇子、长辈是不入流的宗亲也不行。 皇帝恍然,斟酌片刻便改口道:“那就让广恩伯去参礼,成康伯观礼。” “诺。”傅茂川恭敬地应下。辈分上没出错,他这御前当差的就没问题。至于陛下这么干,是如何如何给太子脸色,那不是他该管的事。 138.第 138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这天又是这样, 她早起去向奶奶问了安, 然后折去前院书房问广恩伯谢迟要不要一道用早膳,正读书的谢迟紧锁着眉头抬起头就说:“你烦不烦人啊!” 老实说, 叶蝉有点生气。不过她没让自己多跟他置气,回到自己住的正院便吩咐侍女青釉说:“你去胡同口儿帮我买碟脆皮炸鲜奶来, 快去快回, 不然就软了!” 叶蝉在嫁进来的第三天, 就发现胡同口儿的张记炸鲜奶做得特别好!焦黄的外皮香喷喷的还很脆,一口咬下去, 里面浓稠的甜牛乳便会带着鲜香溢得满口都是。一份才三文钱, 有五个,吃完之后连心里都香香甜甜的, 什么事都不是事! 青釉已然清楚这为新过门儿的夫人就好吃, 拿了钱立刻便去了。半盏茶的工夫后她折回来,装在油纸袋子里的炸鲜奶还是脆的热的。 但叶蝉刚吃了一个, 就被人打断了这番享受。 老夫人——也就是谢迟的奶奶谢周氏身边的仆妇来禀说,老夫人请她过去说说话。 叶蝉只得不情不愿地放下筷子,擦干净嘴上的糖霜又重新上了唇脂,带着青釉一道往老爵爷和老夫人的住处去。这是进府以来老夫人头一次主动喊她过去说话,她路上自有点好奇是有什么事。 眼瞅着离二老的院子还有几丈远,里头一声声克制的惨叫倒先传了进来。 叶蝉吓了一跳, 脚下加快了步子, 很快迈进院门又绕过了石屏。定睛一瞧, 跪在堂屋里的竟然是谢迟本尊,动手抡拐杖打人的呢,是老夫人本尊。 叶蝉哪儿见过这阵仗?心惊之下还没进堂屋就跪了:“奶奶……” 老夫人听音手上顿住,回头瞧了瞧:“阿蝉来了?”她抹了把汗,和善地向叶蝉招手,“你进来。” 叶蝉被青釉搀扶着站起身走进屋去,这才注意到八仙桌边还坐着个人,正一口一口地嘬着长长的黄铜烟斗。 她福了福:“爷爷。” 老爵爷乐呵呵的:“嗯,好。” 老夫人这时伸过手,一把拽过她,拉到了谢迟跟前:“你瞧清楚,这是我孙媳,你妻子;宫里头下旨封的伯夫人,咱们广恩伯府明媒正娶进来的姑娘!” 谢迟一额头的冷汗,抬头瞪了叶蝉一眼,切齿驳说:“我也没说她不是啊!” 老夫人怒斥:“那你是怎么待她的!进府半个月了,你连顿饭都没和她一道用过,有你这么当丈夫的吗!” ——说到这儿,叶蝉才大致明白了老夫人是为什么动的怒。 她想劝老夫人,可看老夫人火气太大,不敢贸然开口,就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老爵爷。 老爵爷很快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啵地喷了口烟圈儿,还是乐呵呵的:“就是,揍他。” 叶蝉:“……” 老夫人的拐杖一下下砸着地:“我知道你想为家里争口气,也知道你对长辈们背着你向宫里请旨赐婚、让你早早地就娶妻纳妾不满意,可这不是因为你爹娘都早逝,你既没有叔伯也没有兄弟,咱这一脉就你这一根独苗了吗?” 谢迟愤恨地盯着地面不说话。 “再说,你再有千万般的不满,你对她甩什么脸色?”老夫人又用拐杖砸了地面两下,“你日日秉烛夜读是不容易,可她大老远从苏州嫁过来就容易吗?她在洛安一个亲人都没有,你这当丈夫的还平白给她脸色看,你让她怎么过日子?她可才十三岁!” ——奶奶别生气,其实我过得挺开心的。 叶蝉心里划过这么一句话,赶紧忍住了没继续想,这话听着可太没心没肺了。 谢迟也依旧没说话,好在老夫人也并没打算逼着他说。她已年过六旬,眼下打也打了,该说的理儿也都说了,觉得有些疲乏就一摆手:“扶他回房养伤去。” 说罢一想,倒又意有所指地喝了句:“去哪儿养你自己拿主意!” 谢迟当然明白奶奶这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一后背都在疼,被身边的小厮搀扶着出了院门,乜了眼叶蝉,不得不吩咐说:“我去正院!” 叶蝉看他这份怨愤,倒觉得他不去自己那里才好,但当下心下再叫苦也不能这么说,只好和小厮一起扶着他往那边去,又叫青釉去请郎中来给他看伤。 一路上,她心里都犯嘀咕,觉得这下可糟了,谢迟准以为是她去老夫人那儿告的状,但她可什么都没说。 但这要怎么解释呢! 叶蝉闷闷地和谢迟一道走进正院,谢迟被扶上床趴着,除掉衣衫之后背上一道道的青紫看着挺吓人。她踟蹰了一下,蹲到床边呢喃说:“夫君,我没去奶奶那儿告你的黑状,真的一句都没有……” 她的声音甜甜软软的,带着些许委屈的轻颤。盯着墙壁的谢迟后牙暗咬,愠恼道:“我什么都没说,你心虚什么!” “……我真没有!”叶蝉的声音有点哽咽,蹲在床边望着他又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别的反应,真一下急哭了。 就像奶奶说的,她在洛安一个亲人都没有。如果他还此时就对她生了误会,她真的不太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的抽噎声断断续续、轻若蚊蝇地传进了谢迟耳朵里,他撑着口气又盯着墙壁沉默了会儿,回过头就看见她蹲在那儿用衣袖抹眼泪:“……别哭。”他的口气不太好,缓了一缓,又说,“之前是我不对,我错了!” 叶蝉一愣,泪眼大睁。 谢迟撑了下身,想把手从被子里抽出来,但伤口教被面一蹭,登时疼得呲牙咧嘴。 他于是边吸凉气边攥住了她的手:“你就算去告了状也没事。我……是你夫君,又大你三岁,是该照顾你的。” 她还是那么泪眼大睁地看着他,看得他十分别扭,干咳着锁了眉:“你别哭了,行不行?” “哦……”叶蝉匆匆地又抹了把泪,一时不知该再说点什么,只得没话找话,“那个……我刚让青釉买了张记的炸鲜奶回来,我们一起吃?” “?”谢迟差点没反应过来,不过他原也不知该怎么和姑娘家相处,便只能顺着她的话说了,“行啊,一起吃……” . 与此同时,广恩伯府西边的小院里,妾室容萱听说广恩伯被老夫人打伤的事后,有点兴奋。 她也是宫里这回采选后被赐到广恩伯府的,只比身为正室的叶蝉早三天进府,为的是按规矩以妾礼迎接正室进来。 所以她们论资历论年纪都是差不多的,但容萱自问一定比叶蝉有福气。 她这底气来得也有道理——别的不说,单说她到大齐朝前看的那数以千本计的穿越小说来说,她拿的也是主角剧本,叶蝉这种在小说里被称为“土著女”的人设,是断断没办法和她比的。 而且,她又恰是被送进府里做妾室——小说中,十个穿越女有八个都是妾室,因为这样有升级感,剧情才会爽。叶蝉这种碰上穿越女的正房呢,好的最后会和穿越女把话说开,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中等的是当背景板,最后郁郁而终;差的呢,就黑化了,最后会被当成大boss解决掉。 容萱对这些套路都了如指掌,对于身为女主要担起什么剧情心里也有数。所以,男主受伤的这种情节,在她看来自然很重要。 她于是跟侍女花佩说:“去给我取身素净的衣服来,最好是白底,绣点雅致的小花那种。” 花佩经过这半个月,对这位容姨娘奇奇怪怪的想法心里头也有了点数,不过听到她这吩咐还是愣了一愣:“您要干嘛?” 容萱摆摆手:“你去拿就是了。” 花佩便很快就挑了她要的衣服来,容萱心满意足地把衣服换上,对着镜子照了照,又将头上镶着珠宝的插梳卸了两支,只留了根素淡的黑檀簪子稳住发髻。 然后她就出了门,听说广恩伯去了正院,便径直奔正院去。 到了正院门口,谢迟身边的小厮伸手一挡,容萱挂着满脸忧心说:“听说爷受了伤,我放不下心,来瞧瞧,有劳禀个话。” 那小厮嗅到一股正侧争宠的味道,一躬身赶忙去了。屋里头,谢迟刚上完药,正吃着叶蝉着人重新下锅翻炸锅的脆皮炸鲜奶。他平常吃的都是府里的厨子做的东西,街面上卖的小吃很少会碰,今天偶然这么一尝,发觉这炸鲜奶好像是比府里做得更香脆。 “好吃吗?”叶蝉期待又忐忑地望着他。 谢迟刚要点头,注意到了打帘进来的小厮的身影。 那小厮一躬身:“爷,西院的容姨娘求见。说担心您的伤势,来看看您。” 谢迟当然想,他想家都快想疯了。而且,御驾已从郢山回京的事,家里一定知道,自己这样迟迟不归,搞不好家里已经乱套了。 爷爷奶奶都已年老,叶蝉又才十三,不能指望她压住家里的事情。 谢迟就点了头,傅茂川招了招手,几个年轻的宦官进了屋。 傅茂川还是那副笑容:“这就送爵爷回家。爵爷您好好过年,安心把伤养完再进来当差,上元之前就尽量别出门了。” 这当然不会是随口寒暄,谢迟立刻应下:“好,我就在家待着。” 傅茂川又道:“这些事,就别同家人说了。” 谢迟点头:“我知道。” 傅茂川满意地颔了颔首,向旁退了半步,几个年轻宦官便七手八脚地上前扶他。他的伤刚养了十天,自然还没好全,不过在忠王的打点下本来也只是皮肉伤,将养了这些时日,强要下床走动也不是不行。 当然,以谢迟的身份,想让马车到屋门口接他是不可能的。几人就扶着他一直往外走,直至走出了宫门,他才终于上了马车。 上马车的过程难免触动伤口,但谢迟在车中冒着凉汗抽了好几口气,竟然从冷气中品出了些许劫后余生的感觉。 好在是活着出来了。 听傅茂川的意思,他在宫中的差事也并没有丢,只是上元前不能出门而已,这没关系。 谢迟长长地吁了一息,歪在车里胡思乱想地揶揄太子可真是有点混,想了半天才发觉这好像跟自己没什么关系,自己该先想想一会儿怎么安抚家人才对。 . 府中,叶蝉正和元晋“艰难搏斗”着。 不知是不是因为前两天把元显抱过来陪了陪他,让他看到了该怎么爬的关系,这两天他突然开始摸索学爬。 而且进步明显,效果卓绝! 具体表现在,昨天晚上他还处于四肢配合不灵,爬着爬着就会不对劲的状态,今天就已经蹭蹭蹭地爬得很快了。 于是哄他睡觉成了一个很难的问题。近些日子,他都是晚上睡摇篮,白天被叶蝉守着睡她卧房里的床,所以他慢慢地已经不喜欢睡摇篮了。现下沉浸在学会了爬的兴奋里,没有栅栏的床根本无法困住他,叶蝉走个神的工夫,他就打个滚儿翻起来,屁颠儿屁颠儿迅速爬到床尾,打算从她脚后绕过去,溜到地上去爬。 叶蝉不得不一次次把他捉住、揽回来、按躺下、再板着脸唬他:“你能不能乖一点?能不能好好睡觉?” 元晋挥着小手:“嘻嘻嘻嘻!”他现在实在太兴奋了。 叶蝉没办法,又过招了两个回合后终于认输。她把他放到地上,他手脚一碰地面就一溜烟爬出去了,叶蝉哭笑不得,叫来乳母:“我睡一会儿,你们看着他,别让他伤着。” 然后她就躺下睡了,其实也睡不着,因为元晋真的巨兴奋,自己边爬边嘻嘻哈哈吭吭唧唧,没有一刻安生的时候。 所以青釉冲进屋来叫她的时候,她一下就睁开了眼。 青釉喘了两喘:“夫、夫人……” 叶蝉坐起身,皱皱眉:“怎么了?” “爵爷……”她依旧在喘,但有了几许笑容,“爵爷回来了!” 叶蝉浑身一个激灵,下一刹,她踩上鞋便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广恩伯府不算太大,但从后宅的正院到前宅总还有一段距离。叶蝉实在没心情停下来好好把鞋穿上,就这么趔趄着冲了一路,穿过隔在前后宅前的那排后罩楼下的大门时,右脚在门槛上一碰,鞋子到底掉了一只。 她也顾不上折回去捡,又跑了两步,却猛然刹住脚。 谢迟正被刘双领和另一个小厮一起扶着往后走,乍见一个身影闯进余光,抬头一定睛,脚下也停了。 139.第 139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但让他得罪太子…… 谢迟心里乱得慌。虽然先前也已经得罪过一回了, 可这会儿总不能让他破罐破摔地想,既然得罪过了就无所谓再得罪一回吧? 谢迟便这么在书房翻来覆去地琢磨起来, 待得回神时天色已然很晚了。他想了想,自己现下过去没准儿要扰叶蝉安睡,再则他有心事, 叶蝉看了也要跟着忧心,就索性睡在了书房。 正院卧房里, 叶蝉瞅瞅天色, 估摸着他大约是睡在前头了。她确实对自己睡有些小小的不适应, 但想他今天是有正事,也不想太任性,便让乳母把元晋抱了过来, 自己带元晋睡。 元晋先前从没在晚上和她一起睡过,不过他跟她很亲, 好奇地张望了会儿便也安静下来, 很快就平稳地睡了过去。 数里之外的忠王府中, 又过了足足一个时辰,陆恒才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波前来拜访的宗亲,可算进了后宅。 忠王妃原本已然躺下了,见他过来又起了身, 刚要下榻, 被他挡住:“你睡你的, 我身上凉, 别过寒气给你。” 卫氏便又躺回被中,秀眉蹙了一蹙:“怎么突然这么忙?” “这不是要给皇长子办祭礼么。”忠王笑笑,脱了大氅交给下人,又去炉前烘了烘手,才去床边坐下,“陛下说挑宗室子弟参礼,谁想落于人后?有点头脸的就全来了。” 这个“有点头脸的”,指的基本是陛下亲兄弟的儿子们,也就是和皇长子血脉最近的一帮堂弟。次一等的,是陛下叔伯们的孙辈,大多也都还混得不错。 卫氏坐起身歪到他肩上。她的身孕有四个多月了,已可见些隆起。忠王以前也没有过孩子,近来在她身边都束手束脚的,看她靠过来他也不敢揽,生怕一不小心让她出什么闪失。 末了还是卫氏白了他一眼,抓着他的手搁到自己腹间,又继续问:“一共要多少人?” “六七个吧。”陆恒一边小心翼翼地抚着她的肚子,一边道,“陛下的亲弟弟总共十一个,挑一挑适龄的,再算上广恩伯谢迟,只多不少。” 卫氏不禁一愣:“广恩伯谢迟?怎么把他算上了?” “陛下交待的。”陆恒道。 卫氏了然地哦了一声。 一个在京里不起眼的宗亲,倒没什么。至少跟那些与陛下血脉最近的亲王府世子长子比,这没什么。 她兀自沉默了好一会儿,愈想心里愈不安生:“陆恒。” “嗯?” “陛下这样……”卫氏顿声,斟酌了一下措辞,“陛下对太子如此不满,又抬举各亲王府的孩子,我怕……”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陆恒及时接过了话茬,把她没说出的部分阻在了口中。卫氏抬眼看去,便见他的神色也沉郁了许多,但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又笑了起来,“没关系。关乎国祚的事,自要看陛下的意思。陛下不开口,亲王们心思再活络也没用。” 卫氏抿了抿唇,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知道夫君忠心,也明白纵使抛开忠心不提,他也不愿看到朝中动荡。从大义来讲,她也如此。 可从私心来说,她倒宁可亲王们心思活络、陛下也有所动摇。毕竟……如今的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这些与天家亲近的人都再清楚不过。以前还能觉得太子总会顾念与陆恒自幼相识的情分,可现下,太子在冬狩时都直接动了手,大约已然是恨意深沉了。 那依照太子的性子,待得他承继大统之日,就是忠王一脉覆灭之时。 常言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卫氏一想这个就遍体发凉。 . 东宫,太子谢远被禁了足,自然气不顺。宫人们都伺候得小心翼翼,但仍是有好几个被拉出去赏了板子。 到了翌日晌午,太傅薛成赶来,太子才不得不压了几分火气,向太傅见礼,请太傅入座。 薛成坐下便叹气:“唉,殿下怎可闹出这样的事来!” 太子也叹气:“孤怎么知道他会突然病得厉害起来。” 薛成一噎,险些破口大骂。 他在朝为官数载,学问做得不错,门生也不少。若是旁的门生做出这样的事来,大概早已被他从门下逐了出去,可眼前这位偏偏是太子,让他急不得恼不得。 他只得压住火气,耐心说教:“婴孩生病并不罕见,可太子妃殿下着人连夜求见而不能,是您的不是!” 太子锁眉:“我当时在沐氏宫里,她差人来,孤根本不知。” 薛成好悬没背过气去。 他心道那是太子妃!天底下的女人里,太后第一皇后第二她第三!能被个区区东宫妃妾挡在门外,还不是您这个太子偏宠妾室所致?! 但薛成当他的老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心知这话说了也没用。摇一摇头,就还是议起了当下更要紧的正事:“殿下要知道,陛下因为冬狩时的事情着恼,已然不叫殿下去皇长子的祭礼了。如今殿下又被禁足,朝中不利于殿下的种种议论……殿下还是要做些贤德之事让他们闭嘴才好。” “不利的议论?”太子不解地想了想,“什么议论?” 薛成沉了一沉,几样措辞都在脑海里转了一遍,最后挑了个明白却又还算委婉的说法:“国祚之事。” “放肆!”太子猛地击案,大感诧异,“父皇只有孤一个儿子,他们还敢议论国祚之事?!除了孤,还有谁能承继大统?!” 薛成沉默不语。 太子这话虽然听来狂妄,但也不失为一种事实。这几年来不止是他自己,就连朝臣们也都是这样看的。 是以这回坊间突然掀起对国祚之事的议论,薛成也好生惊诧了一番。接着便是不寒而栗,他头一次迫着自己去想,即便太子是陛下独子,皇位也未必就是当今太子的。 “您若行事不端,陛下可以册立皇太孙。”薛成沉然道。 太子轻轻一怔,旋即松了气:“那是我儿子,父皇要将天下给他,于我也无甚不可。” 您倒真想得开。 薛成心下无奈而笑,默了默,又说:“皇孙尚不满岁,婴孩又大多体弱多病。如有不妥,陛下还可过继宗世子承继大统。” 太子悚然一惊。 “您说什么?”他错愕不已地望着太傅。 薛成垂下眼眸:“您以为,如今对于国祚之事的议论,是何人所掀?” 还不就是陛下的那些亲兄弟,洛安城里个个显赫的亲王府里掀起的? 他们原不该动这样的心思,太子已然成年,膝下又已有一子,轮不到他们亲王府里的儿子继位。如今是太子自己立身不正,使得他们动了不该动的念头。 那个一人之上的位子,谁不想要?也就是本朝立储只立子不立弟,他们才只能往儿子们身上使劲儿,传开的流言也只是说陛下或许想废了太子、过继宗世子为新储君。若能直接立弟,只怕亲王们现下已然斗成一片了。 谢远全然懵住,他一直所坚信的事情在这一刹瓦解殆尽,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十一岁的时候。 那时是大哥去世,他头一回知道,原来这皇位还能掉到他头上。这回是朝中动荡,他头一回知道,原来这皇位依旧不一定是他的。 太子便有些抑制不住的慌乱:“太傅,那我……我怎么办?” “唉,事到如今,先向陛下请罪吧!”薛成无奈至极,“殿下写奏章,臣帮殿下润色。无论如何,都得让陛下在祭礼之前消气才是!” 否则,按照一贯的规矩,祭礼之后要设家宴,参礼的众位宗世子在这一天都算“自家人”,都要去餐这宴席。宴席上见不到皇长子这唯一在世的亲弟弟,可就真要热闹了。 事不宜迟,薛成立即叫了宫人来,帮太子铺纸研磨。接着又道:“太子还得写封信给忠王。” 刚蘸好墨的太子微滞:“干什么?” “请忠王在把人员定下来后,务必将名册呈给您一份。”薛成肃然道,“他们是以您家人的身份去祭祀您的大哥,您理当备谢赏赐下去。” 太子不亲临祭礼但是赏东西下去,也算昭示身份、划出高低。 她眯着眼打量谢迟,口气悠哉哉的:“你这夫人真可以啊。头半个月你一直不太去见她,近半个月也就是一起吃吃饭。这就已经让了你为了她来奶奶这儿辩白了?” “……不是啊奶奶!”谢迟紧张起来,“她本来想明早来问安的时候自己来跟您解释,是我觉得……” “行了行了,别急,听奶奶说。”谢周氏噙着笑,打断了孙子的话。然后她伸出手,谢迟会意地把手递过去,她边攥着边缓缓道,“媳妇娶进来,你们夫妻和睦是好事。从今日之事看呢,这阿蝉是个有主意的……” 谢周氏的目光在他面上睃了两个来回:“若是西院的容氏这么做,奶奶是会不高兴。但阿蝉是你的正妻,你又已经承了爵位,她有主意是应该的。这广恩伯府啊……大事小情本也都该交给你们夫妻,奶奶至今还管着府里的账,原是怕她年纪小拿不住事儿。现下看来,早早的交给她也好。” 谢迟暗暗地为叶蝉松了口气,应说:“那我告诉她一声,让她先准备着?” 谢周氏点头:“嗯,等我将这两个月的整理好,便差人给她送去。咱们府不算太大,可上上下下加起来,也有几十口人。她乍然接触这些,必定有拿不准的事,你要多帮着她。” “那是自然的!”谢迟立即答应,谢周氏满意地笑笑,打了个哈欠:“去吧,我困了,你明儿也还要进宫当差。早些歇着,别耽误了正事。” “哎,多谢奶奶。”谢迟忙向奶奶一揖,向后退了两步便转身出去了。待得到了院子里让微凉的晚风一刮,他才发觉刚才竟然没跟奶奶提一句有机会随圣驾去冬狩的喜事。 光顾着为叶蝉紧张了。 房里,眼看着谢迟退出去,谢周氏身边的郑嬷嬷上了前:“您真要现在就让夫人管账?” “早晚都是要交给她的,那不如趁早。我年纪大了,想图个清闲。”谢周氏乐悠悠的,抬眼一扫这跟了自己几十年的人面上含着饶有兴味的笑,不禁淡淡挑眉,“啧,你还看出什么来了?” 郑嬷嬷强自忍了忍笑容:“您这是变着法儿地把爵爷往夫人院子里推呢。” 谢周氏嗤笑出来,指着她道:“你可真精!”谢迟自己都没感觉到。一旦叶蝉管了账,众多府中事物就全要报去她的正院,到时少不得有两个人要商量着来的事。谢迟在宫中当差忙成那样,如果有了事,可不只能回家后去正院问叶蝉么? 再碰上一句两句说不明白的,那就秉烛夜谈嘛;谈累了,就在正院歇下了嘛。 . 西院,容萱次日清晨才知道自己身边两个挨了打的侍女叫谢迟给赶了出去。而且已经走了,她想说个情都没机会。 那二人道不是她身边贴身侍奉的婢女,她对她们也不熟。可容萱还是觉得,那正院走的可真是恶毒女配的路线! 多大点事啊,就把她身边的人给打了?这哪儿是正规矩,这分明就是找茬给她下马威呢。 谢迟把人赶出去,准定也是因为正院寻了机会搬弄是非。要不然她就不信,下人嚼两句舌根能闹到这么大! 容萱心里颇是憋屈,思量间觉得,自己这大概拿的是个先虐后甜的剧本。早期事事不顺,后头才会飞黄腾达。 正院的叶蝉很有可能算是大BOSS,要扳倒不能急于一时,得等剧情跑得火候够了才能解决掉。现下对她而言最要紧的,应该是她需要一个机会,让谢迟发现她的亮点。 ——她这个穿越女在任何一个故事里都绝对是女主,这没问题;那她嫁给了谢迟,谢迟就是男主了。女主在男主眼里总平平无奇的怎么行?她得寻个机会,让他发现她的好。 容萱在房里踱了两个圈,停住脚问花佩:“你跟前宅的人熟吗?” 花佩一怔:“前宅?” “就是爵爷身边的人。”容萱说得更直接了一些,“要能跟他说得上话的,比如刘双领,你熟吗?” 花佩一讶,或多或少地猜到了她要干什么,连忙道:“不熟。姨娘……刘双领是打宫里出来的人,规矩好得很。无关紧要的事他可以满处说,可您要是想跟他打听爵爷的事,或者让他在爵爷跟前为您说话……奴婢觉得是没戏。” 容萱就不再打刘双领的主意:“那其他人呢?不熟没关系,你先说说,都有谁?” 140.第 140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24小时后阅读~ ——在众人平日的印象里, 都觉得太子近几年愈发傲慢, 戾气也愈发的重的。 于是一场宴席从头到尾都颇为融洽, 一点若有似无的议论, 却从第二日开始,在洛安的街头坊间慢慢地飘了开来。 是太子着人送到各位参礼的堂兄弟府上的赏赐闹的。 在洛安城中, 赏赐、贺礼里常有文章, 众人总要摸清门道才能安心,不然无意间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是以过了两天,七王府的世子谢逐, 就拜访五王世子谢遇去了。这一双堂兄弟一贯交好,谢逐便也没拐弯,张口就问:“哥,你这边的赏赐里,有茶没有?” 他说这话时, 宦官正好刚把茶端上来。谢遇扫了他一眼, 解开盏盖吹着热气淡淡道:“怎么, 你那儿缺茶喝?诺,这是皇伯伯刚赏下来的大红袍,一会儿匀你一些。” 谢逐就不高兴了:“哥,您这可就不够兄弟了。”——我有什么说什么, 您在这儿装傻? 谢遇眉心微跳, 接着也没喝茶, 就把茶盏放回了桌上。 他当然明白谢逐指的是什么。 这次的主祭是忠王, 除忠王外,参礼的宗亲一共六个。太子要赏东西,理所当然地给忠王这主祭备了份厚赏,给六个堂兄弟的则都差不多。 但是,广恩伯府那边,多了一份茶。 这茶倒不甚名贵,但也颇有些来头。是大概二十几年前,大齐西南边的暹罗开始向大齐进贡,贡品里总有一种暹罗人引以为傲的水果,叫柠檬。 这东西外皮金黄,里面的瓤是一丝丝的,像是金色的橘子,可味道酸得很,听说能酸得人面目扭曲地捶桌子,根本没法吃,闻闻味儿倒是不错,头几年的就净摆在屋里闻果香味儿了。 后来暹罗使节来朝,听闻柠檬在洛安竟不受欢迎,痛心疾首,解释说在他们暹罗,是拿这个切片泡水喝的。御膳房就切了切泡水呈进了殿,暹罗使节说,对对对,就是这么喝的——可从当今圣上到满朝文武,没一个人喝得惯。 据说当时还有个性子直点的武将张口就道:“要喝水,泡茶不好吗?这东西,说味道寡淡又酸得很,说味道浓郁又除了酸没别的味儿,有什么可喝的?” 于是在座重臣哄堂大笑,这话被当做笑柄越传越广。结果,不知怎的传到了个御茶官的耳朵里,这人会颇动脑子,立时想到既然除了酸没别的味儿、不如茶水好喝,那能不能把它跟茶制在一起? 反正茶里原也有小青柑、大红柑,就是将茶叶填在果皮里一起炮制的。柠檬果肉虽酸,可果皮香得很啊,怎的就不能试试? 就这么着,经过几载尝试,御茶房里还真弄出了个“柠檬红茶”。柠檬清新、红茶醇厚,喝起来颇是独特。 但是,因为暹罗每年进贡的柠檬都有限,这茶又必须用整个的柠檬皮做,挖去果肉时不小心弄破了皮就只能作废,所以每年也产不了几斤,民间商人能弄来的柠檬不知怎的又品质不够,时至今日这茶都只有宫里才有,轻易也不往外赏人。 ——所以,你说它没名气,它是没什么名气。可是在洛安城里头,它真金贵啊! 这么金贵的东西,太子赏了名不见经传的广恩伯足足一斤。 如果只是赏了也就罢了,但偏巧这事还莫名其妙地传了出来,可见这里头有故事。 谢遇沉默了半晌,终于看向谢逐:“你让我说点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个意思?”谢逐锁眉,“一个不入流的旁系,跟咱们耀武扬威?” 谢遇睃了他一眼:“你觉得是广恩伯自己透出来的?” 谢逐摊手:“那不然呢?” 谢遇轻笑摇头。他觉得,这是太子那边透出来的。 王府间近来的动静让太子殿下不安了,他想给堂兄弟们紧紧弦,同时也是给他们脸色看。 那位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是有心提点他们,他要厚此薄彼的赏东西,他们也一句话都说不得。 这是君臣之别。 . 广恩伯府里,谢迟自也听说坊间的议论了,因为他白日里去宫中当值,御前侍卫们也在说这件事。 怎么说呢?他现在觉得这茶不烫手是假的,可他总也不能把茶给太子退回去。 他经历过的事确实还少,不过要忐忑不安也只是在能选择的事上容易忐忑不安,这种没什么选择的事,忐忑不安有用吗?没用就还是随遇而安吧。 他就气定神闲地拿着一铜罐的茶找叶蝉去了。 这么稀罕的东西,叶蝉当然没见过,立刻叫青釉去沏了两盏来。柠檬的个头比小青柑要大,一盏一颗太浓了,青釉便把它捏碎沏了来,每盏放了一盏底的茶叶,外加三两片碎柠檬皮。 “这味道好清爽啊!”叶蝉把茶凑在鼻边嗅了嗅,觉得挺喜欢。 谢迟看见她笑心情就好,便大方道:“你喜欢就都搁你这儿,留着慢慢喝吧。” 他说着也抿了一口,接着又道:“对了,二十七日是元显生辰……我本来早想跟你说,结果让祭礼的事给搅忘了。” 叶蝉脑中如有惊雷劈下,猛然啊了一声! 他事情多忘了就算了,然而她这个当娘的也给忘了。元显是养在容姨娘那儿不假,但可还是她名下的孩子。 就算不是她名下的孩子,她这个当嫡母的也应该记得! 叶蝉顿时有些局促,谢迟看得一脸好笑:“没事没事,反正也不大办,现在安排来得及。” 叶蝉便赶忙问,都要做点什么?谢迟想了想,说设个宴也就得了,洛安宗亲虽多,但和他算“近亲”的几乎数不出几个,连亲戚也没什么可请的。他想请几个御前侍卫里交好的朋友来热闹热闹,男眷在前头设宴,女眷里正室在她这儿,有侧室来就去西院让容姨娘招待。 然后他又道:“恪郡王府那边毕竟和元显是血亲,要递个帖子,不过他们肯定不会来人,咱们礼数不亏就行;还有忠王府,怎么也有了几面之缘,你也写个帖子给王妃吧。但他们应该也不会来,最多送个贺礼。” 叶蝉认真记下,又问了他打算请几个人,便大致有了数。 ——这么算,基本上也就是前宅一桌席面、她和容姨娘两边也各一桌席面,另再挑个地方给各府随来的下人备两桌,能坐满就不错了,备多了准定浪费。 谢迟也是这么觉得的,然而等到叶蝉差人把递给忠王妃和恪郡王妃的帖子送出去,事情立马就出乎了预料! 恪郡王府那边确实是不打算来的,而且连礼也不打算备,回了个帖说近来忙得走不开,这孩子继给你们便是你们的,多劳你们照顾,待得他们长大成人,也只教他们孝顺你们便好——端然一股恨不得早点跟俩孩子划清界限的味道。 但忠王府那边,王妃卫氏亲自回了帖,说一定按时到,她和忠王都来,祝孩子平安喜乐。 叶蝉看到此处简直眼前一白——天啊!忠王便罢了,忠王妃有将近五个月的身孕,来参宴时万一有个什么不妥,怎么办啊?! 可这还没完。 迟了一日,五王府世子谢遇的正妃、七王府世子谢逐的正妃,还有二王府次子谢进的正妃都递来了帖子,说听说你们广恩伯府的长子即将满岁?我们要过来道个贺。 叶蝉看到这几封帖子时当真吓蒙了,找谢迟一问,才知道这三位宗亲都是一起参了祭礼的。不止是妻子给她递了帖,他们本人也写了帖子送到了前宅。 参礼的另外两位——四王府的幼子谢逢和八王府的世子谢追,则是因为年纪尚轻还未成婚,便只自己给谢迟递了帖。 说实在的,这弄得夫妻二人的阵脚都有些乱。 但至此,还没完。 这些正炙手可热的亲王府,一举一动在洛安城里都备受关注。他们的帖子递进来过了两天,各路宗亲的帖子便如同寒冬腊月的雪片一样纷纷飞来。从没去祭礼的其他亲王世子,到比谢迟爵位更低的镇国将军府、辅国将军府,都有帖子送到了门房。 谢迟甚至都可以借着这些帖子把洛安城的宗亲拉个单子了。 广恩伯府从没有受过这样的关注。 谢迟和叶蝉在晚膳前愁苦地面对面坐了足足两刻。 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啊! 各将军府倒好办,因为他这个广恩伯现在是二等伯,论爵位比镇国将军高两级、比辅国将军高三级,而且这种作为宗室爵位的“将军”并又没有实权,回绝了也就回绝了。 可是,将军府在名帖里只占极少数,把三等伯一并拒了也不占两成。往上数,却还有一等伯、三等侯、二等侯、一等侯、三等公、二等公、一等公、郡王、亲王。 论公,都比谢迟身份高;论私,大大小小都是亲戚,其中还有近三成是长辈。 以谢迟现在的身份,还真不敢随便得罪他们。 可如果都请,呵呵,府里根本设不了这么大的宴,人手地方全不够,甚至连钱……算上食邑都不一定够花! “这……怎么办啊?”叶蝉忧心忡忡地问谢迟,连声音都在颤。 谢迟颔首:“如不出巡,也不至于,不当值的时候都还是能回家的。不过家里还是劳你多照应,如果有拿不准的事,你可以等我回来一起商量。” “好的。”叶蝉这样应下,谢迟就走了。翌日一早谢迟进宫,她也无所谓,独自在家照样过得怡然自得! . 西边的院子里,容萱到晌午时,才听说广恩伯有了差事的事。她自问手握女主剧本,斗志昂扬,听说此事后在屋里踱了一圈,就想到了该发生的剧情。 ——广恩伯从前从未有过官职,当差之初必定难免觉得累、觉得不适应。等到回到家里,他或许会独自在前院放空大脑,或许会去正院找叶蝉排解,不管哪一种,都会很适合她这穿越女发挥。 因为,叶蝉一个土著女,哪有她会逗趣啊?她心里肯定守着什么三从四德,在广恩伯烦心的时候不给她添堵就不错了,要排解心事,多半指望不上她。 于是容萱就吩咐下人说:“晚上先别传膳,等爷回来再说。” 如果他直接留在前面,她就拎着食盒过去。如果去了正院,她就观察着那边的动静,瞧准合适的时机过去,或者请他过来。 . 宫里,谢迟站在含元殿前,兴奋和紧张很快便淡去了大半,紧随而来的是对体力和耐力的考验。 御前侍卫三个时辰轮一次值,当中有两次为时一刻的小歇,方便喝水出恭。但当值期间,是没有用膳的时间的,虽然大多数时候也没什么事,只是在殿外站着,但这般笔挺地站上三个时辰那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谢迟这一班是从卯时开始。他站到辰时三刻就已饥肠辘辘,之后的时间几乎都在一边后悔早上没多吃点,一边咬牙硬熬。好不容易捱到午时轮值,他走进含元殿后供侍卫休息的小间时,觉得从头到脚都累虚了。 好在这差事虽累,但御令卫上下的友善从世宗开始一直延续到了今日。有年长的御前侍卫注意到他是新来的,主动倒了茶递给他,随口笑问:“兄弟,怎么称呼?” “啊多谢……”谢迟接过茶的时候还有点恍惚,接着赶忙答说,“我姓谢,单名一个迟字。请问大哥如何称呼?” “我叫白康。”白康拍拍他的肩头,又说,“姓谢,你是宗亲啊?” 谢迟点头,如实道:“是,两年前父亲病逝,我承袭的广恩伯。” 白康便爽快地笑起来:“哈哈哈,那你可好好干。去年有两位君侯也来走过场待了半年,现下一个在兵部一个在吏部,你们是含着金汤匙生下来的,怎么也比我们好混!” 谢迟附和地笑笑,谦逊道请他多提点,白康那话对他来说却是听听则罢。 他不信什么含着金汤匙生下来,日后便比旁人好混的话。在他看来,目下府里的情况,有些时候还不如寻常人家。他们这些没落的旁支宗亲,看起来还有固定的年俸,吃穿不愁,可实际上入不敷出很是常见。譬如碰上陛下、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逢五逢十的生辰,往往一份礼便要花掉三四个月的开销。他们也知道,那礼进了宫多半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便要收进库中,但要省了不送又真不敢。 因此谢迟觉得,现下家中的状况,一言以蔽之便是已没了宗亲的风光阔绰,却又还得恪守宗亲的礼数规矩。既不能像正炙手可热的王公贵族一样潇洒,又并没有寻常富人的散漫自由。 难啊! 所以,谢迟心下很坚决,目下既混得了个差事,他就要咬紧牙关的一步步的往上走。别的不说,就说叶蝉吧,人家千里迢迢地从苏杭嫁过来,就爱吃口点心,他总要保证她能随时吃得起自己想吃的吧? ……怎么想起她了? 谢迟吃着午膳忽地一怔,摇摇头把她吃东西的模样从脑海里晃了出去,又闷头继续吃饭。 午膳后,他们皆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休息,休息后还有两个时辰的操练。待得体验过了这操练,谢迟不禁感叹当值时的三个时辰站桩都不值一提。 ——简而言之,这当值的第一天,谢迟是被白康和两个侍卫一起扛回府的。 刘双领也猜到这第一天大概不好过,可看到自家爵爷被人这么送回来的时候,还是吓得脸都绿了。好在白康对此见惯不怪,摆着手轻松宽慰说:“没事,但凡初到御前,都得适应适应。你们家爷年纪又太轻,猛地这么练起来吃不住不稀奇,回头我跟指挥使大人禀一声,明天先告个假让他歇一天,日后慢慢来便是了。” 141.第 141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因为送来的饭菜都还不错, 而且还每日有太医来请脉。 想来是皇帝的吩咐。 他于是便安心养了起来,到了腊月二十五,傅茂川亲自走了一趟。这位御前头号的大宦官笑起来的模样挺慈爱, 站在床边问他想回家不想? 谢迟当然想,他想家都快想疯了。而且,御驾已从郢山回京的事,家里一定知道,自己这样迟迟不归,搞不好家里已经乱套了。 爷爷奶奶都已年老, 叶蝉又才十三, 不能指望她压住家里的事情。 谢迟就点了头,傅茂川招了招手,几个年轻的宦官进了屋。 傅茂川还是那副笑容:“这就送爵爷回家。爵爷您好好过年,安心把伤养完再进来当差, 上元之前就尽量别出门了。” 这当然不会是随口寒暄,谢迟立刻应下:“好,我就在家待着。” 傅茂川又道:“这些事, 就别同家人说了。” 谢迟点头:“我知道。” 傅茂川满意地颔了颔首,向旁退了半步,几个年轻宦官便七手八脚地上前扶他。他的伤刚养了十天, 自然还没好全, 不过在忠王的打点下本来也只是皮肉伤, 将养了这些时日, 强要下床走动也不是不行。 当然,以谢迟的身份,想让马车到屋门口接他是不可能的。几人就扶着他一直往外走,直至走出了宫门,他才终于上了马车。 上马车的过程难免触动伤口,但谢迟在车中冒着凉汗抽了好几口气,竟然从冷气中品出了些许劫后余生的感觉。 好在是活着出来了。 听傅茂川的意思,他在宫中的差事也并没有丢,只是上元前不能出门而已,这没关系。 谢迟长长地吁了一息,歪在车里胡思乱想地揶揄太子可真是有点混,想了半天才发觉这好像跟自己没什么关系,自己该先想想一会儿怎么安抚家人才对。 . 府中,叶蝉正和元晋“艰难搏斗”着。 不知是不是因为前两天把元显抱过来陪了陪他,让他看到了该怎么爬的关系,这两天他突然开始摸索学爬。 而且进步明显,效果卓绝! 具体表现在,昨天晚上他还处于四肢配合不灵,爬着爬着就会不对劲的状态,今天就已经蹭蹭蹭地爬得很快了。 于是哄他睡觉成了一个很难的问题。近些日子,他都是晚上睡摇篮,白天被叶蝉守着睡她卧房里的床,所以他慢慢地已经不喜欢睡摇篮了。现下沉浸在学会了爬的兴奋里,没有栅栏的床根本无法困住他,叶蝉走个神的工夫,他就打个滚儿翻起来,屁颠儿屁颠儿迅速爬到床尾,打算从她脚后绕过去,溜到地上去爬。 叶蝉不得不一次次把他捉住、揽回来、按躺下、再板着脸唬他:“你能不能乖一点?能不能好好睡觉?” 元晋挥着小手:“嘻嘻嘻嘻!”他现在实在太兴奋了。 叶蝉没办法,又过招了两个回合后终于认输。她把他放到地上,他手脚一碰地面就一溜烟爬出去了,叶蝉哭笑不得,叫来乳母:“我睡一会儿,你们看着他,别让他伤着。” 然后她就躺下睡了,其实也睡不着,因为元晋真的巨兴奋,自己边爬边嘻嘻哈哈吭吭唧唧,没有一刻安生的时候。 所以青釉冲进屋来叫她的时候,她一下就睁开了眼。 青釉喘了两喘:“夫、夫人……” 叶蝉坐起身,皱皱眉:“怎么了?” “爵爷……”她依旧在喘,但有了几许笑容,“爵爷回来了!” 叶蝉浑身一个激灵,下一刹,她踩上鞋便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广恩伯府不算太大,但从后宅的正院到前宅总还有一段距离。叶蝉实在没心情停下来好好把鞋穿上,就这么趔趄着冲了一路,穿过隔在前后宅前的那排后罩楼下的大门时,右脚在门槛上一碰,鞋子到底掉了一只。 她也顾不上折回去捡,又跑了两步,却猛然刹住脚。 谢迟正被刘双领和另一个小厮一起扶着往后走,乍见一个身影闯进余光,抬头一定睛,脚下也停了。 他看到叶蝉站在三两丈外,怔着神望他,一身交领襦裙跑得乱七八糟的,鞋子还掉了一只,悬着一只脚傻乎乎地站在那儿。 他不禁也愣了愣,迟疑着不知该说点什么,她忽地又往前跑来。 叶蝉不管不顾地跑过去,一把扑住他。谢迟禁不住地往后一倒,又连忙站稳。 “夫人您……”刘双领想说夫人您松手,爵爷身上有伤,却见爵爷愣了愣,就迟疑着将手环在了她腰上。 刘双领就闭了口,叶蝉咬住嘴唇忍了好一会儿,连日来的紧张还是一下子决了堤。 她哇地一声哭出来,无比的委屈:“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啊……” “……夫人。”谢迟哑声笑笑,抱着她的双臂又紧了紧,忽地一锁眉头,把她推开了几寸。 叶蝉正哭得懵着,被他推开便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他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最后抬手捧住了她的脸:“怎么瘦了?” 她这身襦裙不是新做的,他之前就见她穿过,却完全不像现在这样松松垮垮。 叶蝉近来却顾不上自己瘦没瘦,听他这么说还道他在拿她吃得多的事儿开涮,忽地羞恼:“你怎么见面就拿我寻开心!你讨厌!”说罢转身便走。 “哎哎哎……”谢迟忙伸手拉她,这一动,却痛得眼前发白,顿时猛吸冷气。 叶蝉猝然回头,刘双领这才得以插个话:“夫人,爷身上有伤呢。” 叶蝉不禁怔住,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谢迟又吸着冷气缓了缓,疼劲儿终于过去,哭丧着脸又朝她伸出手:“我怎么是拿你寻开心呢?我是心疼你啊!” 语气可怜兮兮的。 叶蝉红着脸蹭过去抱住他的胳膊,他偏头瞅瞅她:“是不是为我担心的?” “……”她没吭气儿,想想自己这些日子瞎琢磨的那些事,心里羞死了。 . 谢迟就先和她一道回了正院,把他扶到床上,叶蝉才听说他是挨了顿板子,还是陛下亲自开的口,一下子把她吓得面色发白。 她赶紧让刘双领去请大夫,接着就是一连串的问题:“伤得重吗?到底出了什么事?事情了了没有?用不用家里做什么?” 谢迟原正趴在那儿缓气,她这一连串问题突然砸过来,砸得他愣了愣,而后喷笑。 “……你笑什么啊!”叶蝉在为他的事认真着急,他扭头看看她:“怪不得你叫叶蝉——嘁嘁喳喳的,像个小知了!” 蝉,知了。 叶蝉一眼瞪过去,他捉住她的手:“没事了,都没事了,好好过年就行。一会儿我去见见爷爷奶奶,让他们放心。” 结果叶蝉说:“你再养养再去吧,他们还不知道这事儿,你带着伤一去,他们反倒担心了。” 谢迟不禁诧异:“他们不知道?” “……对啊。”叶蝉点点头,“我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又觉得和宫里有关,什么也不敢做。所以告诉二老也没用啊,还不如让大家都好好过年,也省得府里瞎乱一场。” 谢迟听得傻了。 不如让大家好好过年?也省得府里瞎乱一场? 也就是说,府里这些日子一切如常? 她把事情压住了??? 他不可置信地盯了她半天,问:“府里都有谁知道这件事?” “嗯……”叶蝉想了想,“我和刘双领知道。其他的……日常出去采买的下人大概也是知道的,不过我让他们别到处说,所以人不会太多。” 谢迟偏头看着她,看了会儿,笑出来:“小知了你很有本事啊!” “?”叶蝉茫然地望望他,接着回过神,“不许叫我小知了!” 谢迟哈哈一笑,拽她的手:“你坐。” 叶蝉就依言坐了下来,他勉强侧翻过身,疼得又抽了口冷气,不过还是撑着侧躺住了。 她坐在床边看着他:“干什么啊?” “我想你了。”谢迟似笑非笑的样子看起来十分认真,令叶蝉后脊一栗,闷着头不作回应。 接着他又说:“我们今天还一起吃饭。” “好。”她点点头,他又道:“然后……我就在你这儿睡了,伤还没好不方便走动。” “啊?!”叶蝉脱口而出,“那我睡哪儿?!” 旁边的刘双领和青釉不约而同地喷笑出声,又同时死死憋住。 谢迟挑着眉头看她,她从他的神色里,一分分地回过味儿来。 要一起睡啊…… 当然是该一起睡啊,他们都成婚了! 可是,这真别扭。虽然她知道他受着伤不可能做什么,也还是别扭,再说她事先都没有心理准备! 叶蝉难为情地用手指绞着衣袖,须臾,她脚尖蹭着地,开口跟他讨价还价:“你睡床,我睡那边的罗汉床,你看行不行?” 叶蝉在嫁进来的第三天,就发现胡同口儿的张记炸鲜奶做得特别好!焦黄的外皮香喷喷的还很脆,一口咬下去,里面浓稠的甜牛乳便会带着鲜香溢得满口都是。一份才三文钱,有五个,吃完之后连心里都香香甜甜的,什么事都不是事! 青釉已然清楚这为新过门儿的夫人就好吃,拿了钱立刻便去了。半盏茶的工夫后她折回来,装在油纸袋子里的炸鲜奶还是脆的热的。 但叶蝉刚吃了一个,就被人打断了这番享受。 老夫人——也就是谢迟的奶奶谢周氏身边的仆妇来禀说,老夫人请她过去说说话。 叶蝉只得不情不愿地放下筷子,擦干净嘴上的糖霜又重新上了唇脂,带着青釉一道往老爵爷和老夫人的住处去。这是进府以来老夫人头一次主动喊她过去说话,她路上自有点好奇是有什么事。 眼瞅着离二老的院子还有几丈远,里头一声声克制的惨叫倒先传了进来。 叶蝉吓了一跳,脚下加快了步子,很快迈进院门又绕过了石屏。定睛一瞧,跪在堂屋里的竟然是谢迟本尊,动手抡拐杖打人的呢,是老夫人本尊。 叶蝉哪儿见过这阵仗?心惊之下还没进堂屋就跪了:“奶奶……” 老夫人听音手上顿住,回头瞧了瞧:“阿蝉来了?”她抹了把汗,和善地向叶蝉招手,“你进来。” 叶蝉被青釉搀扶着站起身走进屋去,这才注意到八仙桌边还坐着个人,正一口一口地嘬着长长的黄铜烟斗。 她福了福:“爷爷。” 老爵爷乐呵呵的:“嗯,好。” 老夫人这时伸过手,一把拽过她,拉到了谢迟跟前:“你瞧清楚,这是我孙媳,你妻子;宫里头下旨封的伯夫人,咱们广恩伯府明媒正娶进来的姑娘!” 谢迟一额头的冷汗,抬头瞪了叶蝉一眼,切齿驳说:“我也没说她不是啊!” 老夫人怒斥:“那你是怎么待她的!进府半个月了,你连顿饭都没和她一道用过,有你这么当丈夫的吗!” ——说到这儿,叶蝉才大致明白了老夫人是为什么动的怒。 她想劝老夫人,可看老夫人火气太大,不敢贸然开口,就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老爵爷。 老爵爷很快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啵地喷了口烟圈儿,还是乐呵呵的:“就是,揍他。” 叶蝉:“……” 老夫人的拐杖一下下砸着地:“我知道你想为家里争口气,也知道你对长辈们背着你向宫里请旨赐婚、让你早早地就娶妻纳妾不满意,可这不是因为你爹娘都早逝,你既没有叔伯也没有兄弟,咱这一脉就你这一根独苗了吗?” 谢迟愤恨地盯着地面不说话。 “再说,你再有千万般的不满,你对她甩什么脸色?”老夫人又用拐杖砸了地面两下,“你日日秉烛夜读是不容易,可她大老远从苏州嫁过来就容易吗?她在洛安一个亲人都没有,你这当丈夫的还平白给她脸色看,你让她怎么过日子?她可才十三岁!” ——奶奶别生气,其实我过得挺开心的。 叶蝉心里划过这么一句话,赶紧忍住了没继续想,这话听着可太没心没肺了。 谢迟也依旧没说话,好在老夫人也并没打算逼着他说。她已年过六旬,眼下打也打了,该说的理儿也都说了,觉得有些疲乏就一摆手:“扶他回房养伤去。” 142.第 142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然后她也顾不上看流没流血,抬头诧然看他:“啊?” “嗯。”谢迟也过来坐下, 中间跟她隔了张榻桌。正要再开口,元晋爬到了脚边, 他一笑, 就把元晋也抱了上来。 接着继续道:“我原想称病不去, 想了好几天, 又觉还是去好。” 话刚说完,元晋一巴掌糊在了他脸上。 谢迟把他的小手扒拉开,叶蝉哑了哑问:“皇长子的祭礼……为什么叫你去?” “说是陛下的意思, 我也不知陛下为什么选我。”说完,元晋的手又拍了上来。 谢迟在他掌下挑眉,然后微一抬头, 张口抿住了他的手。 “哎?”元晋怔怔,接着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于是,从这天开始, 元晋就爱上了“我拍爹的脸,爹你咬我啊”的游戏。只要看到谢迟他就伸手要抱, 抱起来就吧唧拍脸,不被咬住誓不罢休。一来二去的,他竟不知不觉地开始黏谢迟了。 叶蝉不由得感到自己被嫌弃, 这种感觉持续了三五天后, 她临睡前悲春伤秋地跟谢迟抱怨了一回, 谢迟蒙在被子里狂笑不止:“哈哈哈哈哈哈!” “你怎么又笑我!”叶蝉从被子里替他的腿, 他还不停,她就掐他的腰,“不许笑了!我又没说什么!你讨不讨厌!” 然而谢迟并不怕痒,翻过身来往她腰间一抓,反弄得她顿时一个激灵,一下子躲到了墙边。 谢迟止住笑声,但眼底仍满是笑意,凑过去近近地欣赏了一会儿她的脸,盯得她不太好意思:“看什么啊……” “看你好看。”谢迟直言不讳,然后又猛地向前一凑,一把将她拥进了怀里。 他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子撞进她的耳中,不知怎的,听得她面红耳赤。不过,她又觉得舒服极了,就连挣也没挣,直接窝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不知不觉的,她在睡梦里抱住了他的胳膊。谢迟半夜里醒来了一回,迷糊着睁眼,看到她依赖人的睡相,就噙着笑又睡继续睡了。 第二天一早,刘双领掌着灯进来叫谢迟起床的时候,隔着纱帐看见二人的睡姿,就心里一哆嗦——上一回这么抱着爵爷的胳膊睡的,是西院的容姨娘。爵爷当时一夜都没睡好,早上起来脸阴得吓人,甚至还到正院来冲着夫人发了顿火儿。 刘双领于是踟蹰了好一会儿,才定住心神拍谢迟的肩头。谢迟稍稍一颤,惊醒过来,扭头问他:“早上了?” 刘双领欠身:“是,爷您该起了。” 谢迟就想撑身起来,继而却觉肩头一沉。回过头,发现左臂还被叶蝉抱着。 这小知了。 谢迟摒着笑,俯身轻吻她的额头:“小蝉。” 站在床边的刘双领陡然松气,然后带着三分惊诧三分好奇,无声地继续看爵爷的动静。 他便看到爵爷闲着的右手搂到夫人背后,轻轻拍着,又在夫人耳边轻道:“小蝉,松松啊,我得起了。” 叶蝉半梦半醒,嗯了一声松开了手,接着抱住被子一滚,冲着墙壁又睡熟了。 谢迟扑哧笑了声,起床踩上鞋,左手捶着右胳膊,压音跟刘双领说:“我去西屋盥洗,别吵着她。” 他当值要早起的时日里,她大多时候都会跟着一起起来。可是他起的时辰太早了,劝她接着睡她又不干,是以难得有她起不来的时候,他就都溜到西屋去收拾,让她好好睡。 于是直到谢迟离家进宫,叶蝉都没醒。 三两刻后他按时轮了值,轮值的这会儿,皇帝照例正在前头的宣政殿上朝。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早朝散了,圣驾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回来,所有的侍卫都不由自主地斜眼往东边看。 ——果然,又见一个小宦官捧着奏章,从东侧的宫道上疾步赶来。 这些天都是这样,皇帝每日一下朝,东宫请罪的折子就送了过来。但是,皇帝一次也没看,回回都直接把来送折子的宦官打发回去。有两回大约是早朝上有了什么让他烦心的事,来送折子的宦官还触了霉头挨了板子。 就这样,太子都仍旧毫无退缩,日复一日地继续递折子。 对此,御前众人难免会有议论,一半说看来这回陛下是真生气,打从皇长子去后,陛下就这仅剩的儿子十分宠溺,这般的拒之不见、连折子都不看,是头一回。 另一半说,太子殿下这回认错好像认得很诚恳啊。兴许是真明白过来了,从此要学好? 当然,这些议论都是私下说说。大家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往东边瞧也都是偷着瞧,待得皇帝走近,所有的目光就都规规矩矩地又转了回来。 东宫差来的那小宦官还捧着奏章,躬着身在皇帝身后候着。 皇帝如旧在殿前停下了脚。一刹里,小宦官盯着地面的眼中充满了期待,侍卫们和其他宫人的眼中满是好奇,空气中洋溢的气氛可谓十分精彩。 ——众人都想知道,陛下是会和前七八天一样,淡声说一句“你回去”,还是说点别的什么? 然后,就见皇帝拿起伸出手,把那宦官手里的奏章抽了过去。 小宦官没忍住扑通就跪下了,倒不是害怕,只是在极度的期待后有了结果,腿软。 皇帝没说什么,先将那银灰色缎面的折子翻到了末页扫了眼落款处的日期。见是昨日刚写就的,知道太子是每日都写心的来,心下稍宽了些。 然后他又翻到前头,看起了奏章中的内容。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其实太子如何,跟他们这些御前的人半点关系都没有,但这一刻,就好像所有人都是东宫宫人一样,全在没什么道理地期待陛下发话。 终于,皇帝阖上了奏章,信手递给了傅茂川,目光看向脚边跪着的小宦官:“太子如今文章写得不错,让他多加用功。” 说罢,转身就进了殿。 那小宦官不禁喜出望外。陛下虽然没解了太子的禁足,可有了句夸赞,可比不闻不问强太多了。他在殿前磕了好几个头才告退,觉得天色都亮了不少。 过了不一刻,傅茂川又带着宫人从紫宸殿折了出来,开库去取给太子妃的赏赐去。 皇帝打算再多拘太子些时日,让他好生清醒清醒,待得皇长子祭礼前再放他出来。他也不想此时赏他什么,免得他又不长记性。绕过他去赏太子妃,也是为了给他紧弦。 . 如此,一转眼就到了二月初八,离皇长子的忌日还有五天。太子在这天解了禁足,谢迟则是从这天开始可以小歇日,因为祭礼前有三日的斋戒,只能吃素不能见荤,连油都只能用素油。宫里备给御前侍卫的午膳是统一的,没法给他单做,他就只能回家。 吃素这个事儿谢迟也算有经验。他母亲是生他时难产而亡的,那时倒不用他守孝,可是前几年父亲去世时,他足足吃素了一年。 那一年到了后面,倒觉得没什么了,但头一阵子真的颇为难过。所以这三天,也不会舒服。 谢迟就打算在斋戒前的这最后一晚好好吃顿肉,于是这天晚上,桌上的菜基本全是荤菜,放眼放去格外丰盛。 其中有一道白萝卜炖羊肉,谢迟吃得十分痛快。现下天还冷,吃羊肉正合适,这种带汤带水炖得透烂的羊肉格外暖身。但更有味道的,其实是里面的白萝卜。 白萝卜被带着羊肉香的浓郁汤汁煮透后,整体都成了半透明的褐色小块,一口咬下去鲜汤四溢,下咽时又没有肉类的摩挲感,顺顺滑滑地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 谢迟就着米饭吃了不少,之后还喝了小半碗汤。这汤原也是可以喝的,做得并不算咸,喝下去让人十分舒坦。 谢迟照例吃完就出去逛了一圈消食,在寒风里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待得躺到床上,就觉得不对劲了。 他浑身燥热难耐,一阵一阵地冒汗,一股热气顶在心里,让他觉得五脏六腑都不适,很想…… 很想宣泄一下。 叶蝉不过多时就发觉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而且似乎很暴躁,担心他病了,就撑身碰了碰他的额头:“怎么了?不舒服吗?” 谢迟身子一僵。 有些“事儿”她可能不太懂,但他这个年龄的男孩子……偷看书也好,平常跟朋友瞎聊天瞎好奇也好,都慢慢的基本搞明白了。她冰凉的小手此时往他额上一碰,直惹得他心跳咚咚咚快了三下。 然后他猛地翻身,背对向叶蝉,同时也避开了她的手。 “……”叶蝉看他这样,更担心了,“怎么了啊?” 她撑身够过去看他,这个姿势自然而然地将他半拢了起来。少女沐浴后的淡淡香气沁入鼻中,令他心底的燥热翻滚得愈发厉害。 皇帝沉了一沉:“今年这祭礼,给他大办一场吧,你看着安排。你们兄弟亲近,主祭也由你担。” 皇帝不能亲自主祭无妨,因为皇长子是小辈,没有父亲跪儿子的道理。但陆恒不禁锁眉:“陛下,太子殿下……” “他那个样子……算了。”皇帝苦笑,怕长子在天之灵看弟弟这样会生气,“阿迎今年若还活着,该是……二十七岁。你挑几个二十七岁以下品行端正的宗室子弟去。其他的,着礼部安排。” “是。”陆恒长揖应下,抬头见皇帝神色黯淡,又劝了句,“皇伯别太难过,否则殿下在天有灵,也会自责的。” “朕心里有数。”皇帝长缓叹息,像是有许多郁气积压在心里。静了静又道,“那个广恩伯……” 陆恒一愣,皇帝旋即又摇了头:“没什么,你去吧。” . 东宫。 太傅匆匆赶到的时候,太子还在温香软玉里睡着。宫人催促再三,太子终于起了身,草草地穿好衣服走出寝殿,向太傅一揖:“太傅。” “唉,殿下!”太傅薛成已经年逾六旬,一看太子这样沉溺声色犬马就头疼,沉叹道,“陛下年前才对殿下发过火,殿下总该收敛一些。” 太子倒笑了一笑:“孤有分寸,这是因为昨天上元,才稍放纵了一些。太傅急着赶来,有事?”说罢请太傅落座,让宫人上了好茶。 薛成叹息:“半个时辰前,陛下传忠王进宫的事,殿下可知?” 太子一怔,摇头:“不知。不过陆恒时常进宫,有什么稀奇的?” “这回是为您兄长祭礼的事!”薛成说着直摇头,“皇长子殿下亡故十年了,臣之前就觉着,今年必要大办。可万万没想到,陛下竟让忠王主祭,还说让忠王选几个比皇长子殿下年纪小的宗室子弟同往,可没提让殿下您去。” 这话说完,太子也心头一紧。 这确是不大正常,毕竟他才是皇长子的亲弟弟。兄长祭礼不让他主祭,就算他自己并不甚在意,满朝文武会怎么看这事?天下人又会怎么看这事? 太子连忙问道:“太傅觉得我该如何是好?” 薛成锁起眉头沉吟了半晌:“臣也不知如何是好。不过好在时间还有月余,殿下大可再看看。若有机会,主动向陛下提及一二也不是不可以,您毕竟是皇长子殿下的亲弟弟,去为兄长尽心也是应该的。” 太子思量着连连点头,又好好地向太傅道谢,弄得薛成心情颇为复杂。 太子虽风评不好,但素来都还尊师,所以薛成一直也没请辞不做这太子太傅。 只不过,唉…… 若皇长子还活着,太子之位就不会是他的,一切都会是另一番光景。饶是薛成也不得不承认,皇长子比当今太子要明理得多,必能成一代明君,只可惜造化弄人! . 广恩伯府里,叶蝉也忙碌了起来。 府里多了五百户食邑的税收,大家都可以过得宽松一些,用度份例全要调整,得她来安排。 她原以为年底再安排便是,因为这税应该一年一算。结果大约是户部官员觉得谢迟有前途,想结个善缘,就说头一年先按季度送来,好让府里宽松一些。 叶蝉就闷在屋里算了整整一天的帐。她在家里并没有管过这些,上手自然有些困难,好在有刘双领和谢周氏身边的郑嬷嬷来教她,她才不担心出错了。 算完她发现,日子真的好过了很多啊! 就拿布匹来说,按原本的俸禄,她这里是每一季八匹布,其中还有一匹粗布、一匹只能做里衣的薄细布,其他能做衣裙穿出门见人的绫罗绸缎一共就六匹。好像是不少,可是夏天的衣服得一天一换啊,冬天棉衣又基本都要穿到春天再拆洗啊,碰上阴雨天衣服不容易晾干啊……六匹布做的衣服也就是将将够用。 容萱那边比她还少两匹,一共六匹,除开粗布薄细布只有四匹。谢周氏身为长辈一季也就十匹,同样包括粗布薄细布各一。 有了食邑的税收之后,二老那边的用度直接翻了个倍。她这里,郑嬷嬷的建议是也翻个倍,不过她觉得粗布和做里衣的细布是够用的,就只多算了一倍做外衣的绫罗绸缎。容萱那边她也是这样给算的。 143.第 143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叶蝉顿时有些紧张:“王妃您说。” 忠王妃又笑笑:“是这样, 上个月吧……恪郡王得急病殁了, 这事你可知道?” 叶蝉隐约听说过,就点头:“听说了一点儿。” 忠王妃就继续说下去:“那位恪郡王和咱们平辈儿, 目下袭爵的这位, 比你我都小一辈。他前几天差人来传话, 说家里头……几位庶母都自尽殉了他父亲。别的也没什么, 按规矩办丧事就是了,只是有两位留下了孩子,都才三五个月大,恪郡王唯恐自己照料不周, 便想把这两个幼弟继出去。” “啊?!”叶蝉吓了一跳。她在家乡时见过穷人卖儿女卖弟妹, 却不太懂为什么郡王府这样的富贵人家, 也会想把幼弟继出去。 忠王妃也不好跟她直言跟她说这是那当大哥的眼里容不下庶出的弟弟, 只又继道:“我们殿下想了想, 就想起你们广恩伯府的事。按规矩, 宗亲十七八大婚的有,十五六就求宫里赐婚的可不多见。你们家长辈这样急,显是怕广恩伯这一脉断了。可夫人你又……年纪还小些,传宗接代怕是也急不来, 你若点个头, 我便让殿下跟恪郡王回话, 把这两个孩子继给你。” 忠王妃声音轻柔, 说得语重心长, 叶蝉也顺着她的话认真思量起来。她这话是对的,谢迟急着成婚,确实就是因为他父亲突然病故,他又没有兄弟,家里怕他再有个闪失会断了血脉。不仅如此,老爵爷当下还在世,就早早地把爵位给了谢迟,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爵位是个贵重的福分,给谢迟,或许就能在冥冥中把一些劫难挡开。 至于忠王妃说的过继孩子…… 宗室里有多少弯弯绕绕叶蝉不太懂,不过她知道,正经过继过来的孩子要续在族谱上。只要谢迟这个做父亲的认他们是自家孩子,那他们就是。袭爵时宫里也会认他们,续香火的事就算解决了。 可是,虽然明白这整套的道理,叶蝉还是觉得这件事太大了,没敢自己拿主意:“我……回去跟家人商量商量?”她迟疑道。 忠王妃微笑着点头:“应该的。你们商量好,随时来给我回话。”说罢这话题就这么揭了过去,下一句又聊起了无关紧要的家长里短。 忠王妃瞧着实在和善,叶蝉不知不觉就放松了下来,她问什么她答什么,倒也相谈甚欢。 . 她在临近晌午时离开了忠王府,前脚刚走,事情后脚就传到了前院。忠王陆恒立刻寻了过来,见到王妃便问:“怎么样?” 卫氏坐在罗汉床上,拍了拍身边,示意他过来坐。 他们虽然也是宫里赐婚成的亲,但实际上打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卫氏去参加采选不过走个过场。是以二人的感情早就很好,忠王落座便顺手把她揽到了怀里,卫氏嗔怒地瞪了他一眼,道:“聊得挺好的。过继的事,广恩伯夫人说要回家商量商量。” “应该的。”忠王点点头,也是这句话,接着又问,“你觉得这个广恩伯夫人,人怎么样?” 既然要帮人牵线过继孩子,那这当主母的品行还是得问问。 卫氏思量了一下说:“就是个没心眼的小姑娘。” “怎么说?”忠王浅怔,卫氏回忆着方才的对答,掩唇笑道:“我问她,和她一起入府的那个妾室怎么样,你猜她怎么说的?” 忠王想了想:“夸妾室才德兼备?” “没有。”卫氏摇头,又屏笑,“她说‘不熟,可是长得挺漂亮的,比我漂亮多了!’。” “噗。”忠王喷笑出来,心说这夸奖确实实在得没心眼,又跟卫氏说,“你要是喜欢她,就常请来走动走动,省得你闷得慌。” 卫氏蹙眉:“闷得慌我就和自家姐妹走动。和她走动多了,万一她求点什么,不给你惹麻烦?” “没事。”忠王轻松道,“若是这是成了,我本也要给广恩伯谋个差事。” . 广恩伯府里,谢迟听叶蝉说了过继的事,一时有点懵。懵劲儿过后,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儿。 这事倒不奇怪,宗室间相互过继孩子的事时常会有,而且他广恩伯府和恪郡王府之间差着好几等,恪郡王府要过继孩子,按理轮不着他们,忠王肯把这个线牵下来,其实是在给他们铺往上走的路。 他们只要应了,按理说在忠王那儿求差事的事便会有着落,自此就和恪郡王府也搭上了关系,实在利大于弊。 只不过,谢迟觉得…… 哎,他才十六,叶蝉十三。这就早早地为免断了血脉过继孩子了,会显得他很“不行” 吧! 他这想法其实很幼稚,倒好在他没真因此回绝过继的事,兀自在书房生了会儿闷气后便让刘双领去给叶蝉回了话,说可以,当然也顺便往爷爷奶奶那儿禀了一声。 二老听闻这事后也都愣了一愣,但同样没什么意见。待得刘双领离开,谢周氏身边的仆妇才迟疑道:“老夫人,这事倒是好,可您说,这俩孩子接回来……归谁?” 谢周氏睃了她一眼:“自然是归正夫人。” 如果妾室心大,那她自己生的孩子便也是要归给正房养的。眼下是外头过继来的孩子,有妾室什么事? 可那仆妇又说:“夫人年纪也还轻,又和咱爵爷还不熟。现在再让两个孩子给她分心,恐怕她顾不过来吧。我听膳房的人说,容姨娘那边……很会来事。” 这还真是个问题。主仆二人一时都沉吟起来,谢周氏忖度着,良久之后方拿了主意:“名分上,都归夫人。府里头,她和容姨娘各养一个。” 要分心也一起分心,不至于正院一边忙,让容氏骑到头上去。 那仆妇想想,一时也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主意,晚膳后便去正院向叶蝉回了老夫人的意思。正院那边也刚用晚膳,谢迟还没走,听完随口说:“行,具体安排听奶奶的。” 叶蝉却有点懵,还有些怵:“要……要我养啊?” 主要是怕自己不会带孩子。 谢迟正侧支着额头欣赏叶蝉刚吃完饭就专注啃苹果的样子,见状猜到她的顾虑,一笑:“别紧张,恪郡王府一定会把奶娘一起送来的,不用你操心。你平常多过问些,别让奶娘松懈怠慢就行。” 这样啊! 叶蝉顿时松气。如果自己不用操太多心,那多个孩子陪她玩,她还是挺高兴的! 她又问那仆妇:“郑嬷嬷,那奶奶的意思是,让我带大一点的,还是小一点的?” “这看您喜欢哪个。”嬷嬷躬身而笑,叶蝉想想就说:“那我要小一点的!” 彼时她觉得,一定是小一点的更可爱,结果半个月后孩子一抱过来,她就后悔了。因为三个月大的这个哭个不停,抱去容姨娘房里的那个五个月大,听说可安静了,一直乖乖睡觉。 叶蝉听得心烦,但看孩子这么小小的,她又不忍心骂他。甚至连让乳母把他抱去别的屋里她都不忍,她觉得他已经离开了生母,自己这个养母再嫌弃他,他就太可怜了。 于是谢迟再到正院的时候,就发现那天俨然对带孩子颇有压力的叶蝉,正殷勤地伏在摇篮边,轻柔地给孩子唱小曲儿。两个奶娘杵在旁边大眼儿瞪小眼儿的,察觉到他在才连忙一福:“爵爷。” 叶蝉闻声也看过去,旋即向他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指摇篮冲他动口型:刚睡,别吵。 谢迟想想,朝她招招手,也动口型:那你出来。 “?”叶蝉怔了怔,站起身走过去。他下意识地攥住她的手,转身走出卧房。 到了堂屋他一回头,蓦地看到她脸已红透,这才猛然回神,触电般匆忙松开她的手:“那个……咳!” 叶蝉的双手别扭地互拽衣袖,死低着头:“什么事?” “啊,我……”他要说什么来着?谢迟好生想了想才想起来,“哦,明天开始我要去宫里当差了,来跟你说一声。” 宫里?! 叶蝉一瞬间莫名地紧张:“当什么差?” “……”谢迟头皮发麻,僵了僵,道,“奶奶,孙儿说完了。” 谢周氏又笑了笑,继而吁着气,搁下了手里的针线活。 她眯着眼打量谢迟,口气悠哉哉的:“你这夫人真可以啊。头半个月你一直不太去见她,近半个月也就是一起吃吃饭。这就已经让了你为了她来奶奶这儿辩白了?” “……不是啊奶奶!”谢迟紧张起来,“她本来想明早来问安的时候自己来跟您解释,是我觉得……” “行了行了,别急,听奶奶说。”谢周氏噙着笑,打断了孙子的话。然后她伸出手,谢迟会意地把手递过去,她边攥着边缓缓道,“媳妇娶进来,你们夫妻和睦是好事。从今日之事看呢,这阿蝉是个有主意的……” 谢周氏的目光在他面上睃了两个来回:“若是西院的容氏这么做,奶奶是会不高兴。但阿蝉是你的正妻,你又已经承了爵位,她有主意是应该的。这广恩伯府啊……大事小情本也都该交给你们夫妻,奶奶至今还管着府里的账,原是怕她年纪小拿不住事儿。现下看来,早早的交给她也好。” 谢迟暗暗地为叶蝉松了口气,应说:“那我告诉她一声,让她先准备着?” 谢周氏点头:“嗯,等我将这两个月的整理好,便差人给她送去。咱们府不算太大,可上上下下加起来,也有几十口人。她乍然接触这些,必定有拿不准的事,你要多帮着她。” “那是自然的!”谢迟立即答应,谢周氏满意地笑笑,打了个哈欠:“去吧,我困了,你明儿也还要进宫当差。早些歇着,别耽误了正事。” “哎,多谢奶奶。”谢迟忙向奶奶一揖,向后退了两步便转身出去了。待得到了院子里让微凉的晚风一刮,他才发觉刚才竟然没跟奶奶提一句有机会随圣驾去冬狩的喜事。 光顾着为叶蝉紧张了。 房里,眼看着谢迟退出去,谢周氏身边的郑嬷嬷上了前:“您真要现在就让夫人管账?” “早晚都是要交给她的,那不如趁早。我年纪大了,想图个清闲。”谢周氏乐悠悠的,抬眼一扫这跟了自己几十年的人面上含着饶有兴味的笑,不禁淡淡挑眉,“啧,你还看出什么来了?” 郑嬷嬷强自忍了忍笑容:“您这是变着法儿地把爵爷往夫人院子里推呢。” 谢周氏嗤笑出来,指着她道:“你可真精!”谢迟自己都没感觉到。一旦叶蝉管了账,众多府中事物就全要报去她的正院,到时少不得有两个人要商量着来的事。谢迟在宫中当差忙成那样,如果有了事,可不只能回家后去正院问叶蝉么? 144.第 144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她吃点心,就得花钱。但府里不宽裕, 不能多花……那就只好从其他地方把这钱省下来。 从哪儿省?这是最难办的地方。 爷爷奶奶那边别想了,什么都不能省,没道理为了让新过门的媳妇饱口福就让长辈受委屈;他这里,则是能省的已经全省了, 每月的开支都十分固定,不该花的钱他一文都不会多花。 从正院别的地方扣也不成,正院的事儿都瞒不了叶蝉。回头叶蝉一问, 准能知道原因。再前后合起来看, 就该觉得是他嫌她吃的多,给她脸色看了。 那西院? 谢迟想了想, 拿起账册翻了起来,边翻边问刘双领:“西院的用度怎么安排的?” 刘双领一愣。 打从方才郑嬷嬷开了口, 他就好奇爷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其实让正院少用些点心是最简单的, 爷要是没这么干, 就说明他现下对西院上了心。 现在看来,爷是打算从西院把这钱匀出来? 刘双领心里哭笑不得,不过还是照实回了话:“布是一季四匹, 珠钗首饰是一年按五十两银子置办。用膳是……六个菜一个汤, 晚上还有个宵夜。” 他话音落定, 就见爵爷方才已紧绷了半天的神色终于松了一下:“珠钗首饰减十两银子, 菜减两个。” 四个菜一个汤肯定也够吃啊, 谢迟这么想。 “……”刘双领闷了好半天, 可算憋出了一声“诺”。待得退出书房,他四下瞅了瞅,叫了个机灵的小厮替他到书房里盯着,自己往后头去。 他一路走一路乐,暗说爵爷心里缺根弦,对妻妾纷争没数。 要不然,哪有这么干的?容姨娘桌上莫名其妙地少了两道菜,准得问啊,回头下人怎么回? 就算只说是爵爷的意思,容姨娘准定也觉得有正院在里头搬弄是非。不然,哪有好端端突然扣人家两道菜的? 刘双领便还是先去膳房传了话——这是爷交待的差事,必须得先办妥。 然后他继续往北走去,直奔正院。 正院里,叶蝉正和元晋面对面地咿咿呀呀。 这些日子下来,元晋跟她慢慢熟了,醒着的时候就爱瞪着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嘴巴啊啊呀呀一刻不停地跟她瞎聊。叶蝉每次看他这样都乐,觉得这孩子长大一定特别贫! “啊!”元晋挥着小手朝她喊,叶蝉满脸的笑:“啊啊啊啊啊!” 元晋:“咿——” 叶蝉快语如珠:“一二三四五六七。” 元晋听不懂,望着她陷入思索,青釉在这个时候挑了帘进来:“夫人,刘公公来了。” “哎?”叶蝉忙说快请,说着与青釉一道出了元晋的卧房,直接和刘双领一起走进了堂屋。 她落了座,请刘双领也坐。刘双领笑呵呵地说就两句话,说完就走便不坐了,然后一口气将刚才的经过说给她听。 叶蝉听完,傻了片刻。在这片刻间,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背上的汗毛一根根倒立起来。 然后她脱口而出:“他干什么啊!!!” 刘双领堆着笑:“爷这不是……怕您亏嘴么。您看……” “我去跟他说!”叶蝉说着就起座要往外去。她觉得,她吃得多就怪她嘛,容姨娘招谁惹谁了?! 刘双领赶忙侧身挡她,“夫人,夫人……”他继续堆笑,“您别、别这么去啊。下奴过来,可没叫爵爷知道。您这么一去那就……” 就相当于把他卖了。 叶蝉回过味儿来,蹙蹙眉,跟他请教:“那你说怎么办?”他这么一说,她就没法儿跟谢迟直说这件事了,不然横竖都是把他卖了。 刘双领想了想,欠着身跟她低语了几句,叶蝉忖度了一下,迟疑道:“这……也行吧。” . 刘双领这是给正院卖人情结善缘儿呢。叶蝉没多想,青釉她们几个大丫鬟可看得一清二楚。 若不然,妻妾斗起来就斗起来呗,跟他有什么关系? 于是送刘双领出去的时候,青釉多塞了两块碎银给他。刘双领不肯收,而且是实实在在地不肯收,边硬推回来边道:“几句话的事儿。日后还仰仗夫人庇佑。”说罢没给青釉再客气的机会,提步就出了院门。 他算是瞧明白了。这一妻一妾,瞧着入府的时间是差不多,可在爷心里,已有了天地般的差距。 夫人这边,爷已经走了心,不管他自己察觉没有,也不管他这心能走多久,反正夫人都能就此立得更稳。 西院那边呢,说现在在爷心里是个摆设,可能都对不起摆设——摆设还能叫人看两眼呢。爷对容姨娘,那是根本没当回事。 那他为什么不对正院示个好?再说,正房侧室少点不必要的矛盾,爵爷也省心啊。 就这么着,刘双领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事情给说妥了。到了晚膳时,谢迟照例到正院和叶蝉一起用膳,顺道把奶奶送到前头的账册给叶蝉捎了过来。 然后他先跟叶蝉说了奶奶叫她以后不必多礼的事,叶蝉最初不肯,瞧着还有点紧张,似乎在担心是不是自己近来哪儿做得不周全让奶奶不高兴了?等他把话说明白,她就松了口气,笑道:“那行,那我明儿再去一回,后天就不去了。等到逢年过节再去磕头。” 接着晚膳端上桌,二人一道从卧房到堂屋吃饭。叶蝉刚坐下,就把桌面上的菜一一扫了一遍。 而后开口道:“把这个红烧牛肉,还有那个清炒山药端去给容姨娘吧。” 青釉福身一应,刚拿起筷子的谢迟霍地抬头:“你知道了?!” 叶蝉转回头,按刘双领教她的话说:“今天中午青釉去取膳的时候,看膳房那边少给了西院两道菜,也不知为什么。回来报给我,我说再瞧瞧看,结果晚上还是少两道,怕是膳房欺负人。”说完才回神般道,“你说什么知道了?” “……”谢迟觉得自己蠢透了。 他扔下筷子扶着额头闷了好一会儿,到底也没别的办法,只好将膳房开支的问题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她。叶蝉其实已经从刘双领嘴里听过一遍了,不过听他说完,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这跟容姨娘没关系。我……我以后少吃点就是了!” 她都认认真真想过了,自己这样是不好,以后除了份例内的点心,别的她不吃了! 反正那也不是非吃不可。她只是馋,嘴里没点味儿就别扭,仅此而已。 但谢迟斩钉截铁地一拍桌子:“不行!” 叶蝉一双明眸怔怔地望着他。 谢迟胸中憋闷,怎么想都觉得是自己没出息。兀自又闷了会儿,道:“用不着。你爱吃就吃,我现在有差事了,不用你这样省。”接着他又跟刘双领说,“告诉膳房,西院那边按原有的份例来!” 叶蝉哑了哑,原本想继续劝他,跟他说她嫁都嫁进来了,他不用跟她这么客气。但看看他这副样子,她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这个样子,大概不止是觉得委屈了她,更是觉得伤了自尊。那她再把那句话说出来,他难免觉得被怜悯,觉得更难堪,还是不说为好!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平心而论,叶蝉对他的感观还是挺好的。他用功上进有毅力,和她想象中的皇亲贵胄不一样。 现在看起来,他还有些死要面子——那她就给他这个面子呗?也不是大事。再说,他如果不要面子,估计也就不会这么拼命想出头了。 叶蝉不太会岔开话题,在冷滞的氛围里尤其不会,就索性直接翻过了这一篇。她给谢迟盛了一碗奶白鸭架汤。 有这鸭汤,是因为膳房中午时给她上了一碟烤鸭肉,鸭架便放在晚上做了汤。这汤还真必须得用烤鸭剩下的鸭架做,这样汤里才能有那种烤鸭特有的烟熏香味,用普通的鸭肉做就不对劲了。 她盛完就把汤直接放在了他面前,道了声“我知道了,先吃饭吧”,就一语不发地自己夹起了菜。谢迟还沉浸在为家中境况而生的悲愤里,心不在焉地端起汤喝了一口,心情还真被这又暖又鲜的鸭汤拯救了一点儿。 他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看到汤色奶白,葱花翠绿,一点点勾人食欲的金黄油花飘在汤面上,心情又被拯救了一点儿。 然后他想起来,自己刚才好像拍桌子了。 他于是偷偷瞅了眼叶蝉,看见她在安安静静地吃饭,脸上倒没有不高兴,可也说不上高兴。 谢迟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夫人。” 叶蝉“嗯?”了一声。 他带着三分殷勤讨好,给她夹了一个红烧鸡腿:“你别生气啊。” 叶蝉:“?”她看着色泽饱满肉香诱人的鸡腿傻了。 谁生气了?她哪儿生气了?刚才不是他在生气吗? 她脾气多好啊! 她寻了许多奇闻趣事,滔滔不绝地说给他。这原本也没什么,但谢迟觉得自己若不搭理,气氛冷下来便难免尴尬,不得不时常给她点反应。 要给反应,他就得听她说了什么。可眼下,他浑身的气力都还没有恢复,连带着脑子里也一团浆糊,吃饭时几乎连胳膊都提不起来,眼皮更是不停地打架。容萱的每一句话,都要在他的脑子里卡上一卡才能明白她要说什么,是以谢迟很快就觉得力不从心了。 觉得力不从心,他就开始琢磨怎么才能不听她说。想了想,觉得把人骂走有点过分,人家怎么说也是好心;让他说“你别说了我今天特别累”呢,他又觉得有点丢人——这不才当值一天吗?怎么就累得扛不住了? 于是谢迟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又扒拉了两口米饭,他忽地把筷子一拍:“啊!” 正坐在对面给他讲笑话的容萱一愣,见他匆匆擦了把嘴:“突然想起点事……你先吃着!吃完直接回去就行!” 他说罢转身便走,连侍候在旁的刘双领都没摸清到底怎么回事。刘双领只得匆匆跟上,只见谢迟大步流星地闷头走了好远,忽地脚下一定。 刘双领也定住。 去哪儿好呢?谢迟心里掂量了一下,虽然去爷爷奶奶那儿继续吃饭也不是不行,可一来自己现下精神不济,二老会担心;二来,爷爷听说他让个妾室逼成这样,肯定要笑话他。 他于是侧眸阴恻恻地睃了刘双领一眼:“我去正院,你不许跟西院多嘴。” “哎……哎哎!”刘双领发着懵连声应下。 是以正院之中,叶蝉喜滋滋地吃饱喝足,正打算再喝一小碗排骨莲藕汤就让人把膳撤了,谢迟风风火火地杀到了眼前。 他闷着头进来也没声,她注意到他刚一愣,他已经坐到旁边的空椅子上了,开口就说:“给我添碗饭。” 青釉刚才正为容姨娘的事儿负着气,现在见爵爷还是来了正院自然高兴,福了一福立刻麻利地盛了碗饭过来。 叶蝉还怔着:“我听说……容氏去你那儿一起用膳了?” “没吃饱。”谢迟眼也没抬。刚才他在书房时只觉得累到虚脱,这一路走过来反倒打开了胃口,一口气往嘴里噎了半个四喜丸子。 叶蝉更不懂了,为啥会没吃饱?她这儿的菜都顿顿要剩大半,他个一家之主房里的菜会不够吃?这不可能啊! 可看他这一副明显饿狠了的样子,叶蝉又觉得还是先别追问了,让他先吃。她转而问刘双领:“爷今儿去宫里怎么样?当值顺利吗?” 刘双领清楚自家爷既上进心强又爱面子,便省去了被人扛回来的一段没提,躬身只说:“多少有些累着了,回来就先睡了一觉。” “哦……”叶蝉点点头,知道他累便更不再多和他说话,只在旁边托着腮看他。 谢迟于是得以轻松地吃饱,吃饱后气力自也恢复了些,他撂下筷子往椅背上一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叶蝉托腮傻看了她一会儿,把他要问他为什么没吃饱的事给忘了,张口问说:“明天还去吗?” 谢迟一叹:“去。” 当值的事白康帮他告了假,可以歇一天,但操练他不允许自己不去。谢迟把自己的弦绷得很紧,这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向上走的机会,他得握住。 再者,在御前侍卫中,他这么个旁支的勋爵实在不算什么。很多亲王世子、甚至皇子在真正开始办差前,都会现在御前侍卫里历练一番,他们叫苦可以,但他不行。 . 是以的第二天,谢迟早上多睡了两个时辰,起床后缓了缓劲儿,又好好地吃了顿饭,就按时赶到宫里操练去了。 145.第 145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请在36小时后阅读~ 他是想让她别紧张, 结果她“咦?”了一声, 他看过去,她认真地眨了眨眼:“你觉得我长得漂亮?” 谢迟懵了一下, 意识到是自己说了句“沉迷美色”, 噗地一声从侧躺笑翻,然后一边抽着凉气一边大笑出声! 叶蝉被他笑得又瞪他, 不过也没再同他争执一起睡的事。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 晚膳端进屋里, 谢迟放松下来自然胃口大开, 虽是趴着都吃了不少。 一边自己闷头吃, 一边还不忘抽神给瘦了很多的叶蝉夹菜。 叶蝉跟他说句话的工夫, 碗里就又被他塞了一大块糖醋排骨。这糖醋排骨做得着实不错,肉烧得够烂够入味, 细细的脆骨炖成了尚存脆感的胶质, 酸甜咸调得适中,吃起来特别下饭。 如果放在平常,这道菜是很合叶蝉的口味的,不过今天…… 叶蝉锁着眉把它夹起来,放到了谢迟的饭上:“我吃不下了!” “那你吃半个我吃半个。”谢迟边说边用筷子分起了上面的肉,叶蝉火速抱起饭碗跳开几尺远:“我真的吃不下了!!!” “噗哈哈哈哈。”谢迟喷笑,然后自顾自地吃着排骨道, “好吧好吧, 放过你了。” 这天晚上, 谢迟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家的幸福。前些日子在宫里虽然也只是歇着养伤,什么都没有发生,可他终究放松不下来,神经时时刻刻紧绷,听到门外有动静有心跳加速。 当下,他是彻底放松了下来,和叶蝉闲话家常,说话也不用有什么顾忌。还叫乳母把元晋抱来玩了玩,结果元晋吧唧趴到了他身上,疼得他耳畔嗡地一声差点直接晕过去! 叶蝉赶忙把元晋抱起来,边是心疼谢迟边又想笑。元晋见她笑,也跟着咯咯咯地笑,笑得他直瞪他们:“你们够了!不许笑!” 叶蝉抱着元晋迅速开溜。 晚上盥洗之后,叶蝉磨磨唧唧地上了床。这真是二人头一回同榻而眠,成婚那日都没有,他那天晚上边醒酒边跟她说了几句话,就照常去书房读书然后自己睡了。 这头一回同榻,他们还只能一个趴着一个躺着。叶蝉本来想尽一下为人|妻的职责,亲手帮他换药来着,但被他坚定地拒绝了。 他伸手捂着他的眼睛,等刘双领给他换完了药,才把手挪开。 叶蝉撇撇嘴,从床上坐起来:“那我看看你的伤。” “不许看!”谢迟一喝,锁着眉头把她按回床上,“有什么好看的,乖乖睡觉。” 叶蝉躺回去盖好被子,突然沉默起来,谢迟看看她,发现她面色也不太好。 他不禁有点心虚,手从被子里摸过去,攥攥她的胳膊:“生气了?” 叶蝉摇头,倒反握住了他的手:“我是在想,你这回这事……真挺吓人的。要不……要不以后你别去了,拼着命去换加官进爵,不值得。” “哎……”谢迟一哂,往她跟前挪了挪,手探出被子来,一刮她鼻子,“别多心,这事过去了。御前也不是刀山火海,这次是个意外。” “可这意外一下就闹到陛下跟前去了啊!”叶蝉忧心忡忡,“我每天都担心你回不来了。” 哎,这个小知了…… 谢迟自不想就此退缩把难得挣到的差事扔了,但也知道她是好心,便伸手搂住她的后背,温和道:“陛下并不是爱草菅人命的人,如果御前闹出人命,那一定是有涉及朝堂纷争的大事。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去掺和那些,我就做好我的分内之职,自会平安的。” 叶蝉又默了会儿,最后也觉得好像就这样劝他缩回来并不太好,就黯然点了点头:“那好吧。反正你……多加小心,都说伴君如伴虎嘛。” . 之后的几天,谢迟都闷在正院里歇着,主要是因为伤还没好要尽量减少挪动。但他回都回来了,这件事当然不可能继续瞒着爷爷奶奶,二老还是很快就知了情,好在他已平安回来,他们担心归担心,到底不用太过着急了。谢周氏时常自己来看看,爷爷不方便进孙媳的住处,就差人来问候。 就这样,年关眨眼工夫就过去了。年初三,谢迟刚能勉强正常的走路,刘双领砸了个大消息过来:“门房说忠王府送了帖子来,道忠王殿下想来看看您。” 顷刻之间,屋里的所有人都被愕住。 谢迟咝声吸了口气:“他的意思是亲自来?” 刘双领双手把一张帖子呈给了他:“爷您看。” 谢迟便翻开帖子,帖中字迹苍劲潇洒,估计是忠王亲笔。帖子的话倒不多,基本就是先祝全家新年大吉;然后说那日人人都缄默不言,唯独广恩伯你敢说真话,我很佩服;最后说听说你的伤还没好,我想来看看你,你看行不行? 谢迟看完懵得更厉害了。 忠王要亲自登门拜访,那和上回请叶蝉去见王妃可不一样。他的大驾走进这道门,估计整个京城都要议论一番,广恩伯三个字会一夜之间被人所知晓。 那他要让忠王来吗…… 按理说这是件让家中蓬荜生辉的事,可谢迟竟然犹豫了。他想到这事还牵扯太子,不知自己此时与忠王走得再近一步是好还是不好,而且,他还记得傅茂川的话。 ——傅茂川说,让他上元之前,尽量不要出门了。 傅茂川是御前的掌事宦官,他说出这句话,必是皇帝的意思。谢迟虽不懂皇帝有怎样的考虑,但他明白此时应该遵从圣意。 那他出不出府是重点吗?显然不是。洛安城这么大,他又不打家劫舍,出府又有什么关系? 皇帝是不想让他和旁人走动。 或许是为平息事态,又或许还有别的顾虑,但总之,皇帝想让他过年时消停一些。 那他还是不见忠王为好。 谢迟想明白后,循循地吁出口气,吩咐刘双领:“拿纸笔来,我写回帖,你亲自给忠王府送去。” . 是以当日下午,陆恒就看到了广恩伯府送来的回帖。彼时王妃卫氏也在,见他看着看着帖子忽地笑了,不禁好奇:“怎么了?” “唉。”陆恒笑叹,“被广恩伯府拒之门外,真新鲜。” “啊?”卫氏讶然,“为什么啊?” “那天陛下让傅茂川嘱咐他过年别出门……可能把他吓着了。”陆恒无奈地摇摇头,“也罢,你备份厚礼让人送去,我让人把话带到就行了。他年纪太轻,万一走动多了让他浮躁起来,反倒害了他。” 卫氏觉得也对,便点头应下,交待身边的侍女去库里挑礼物出来,按着双份厚去备。 如此这般,谢迟在次日礼送到府中时,才知忠王提出前来原是真有正经事要说。 忠王差人递来的帖子说:第一,陛下口谕,让他养好伤后去紫宸殿当值。 ——从含元殿到紫宸殿,虽然御前侍卫的身份没变,但因为离天子近了,实则也算小晋了级。 第二,忠王说元日大朝会后陛下照例封赏宗亲,赐了他五百户食邑。 ——这说得上是一桩大事! 宗亲也分三六九等,食邑有多有少,像广恩伯府这种,压根就没有食邑可言了,只有固定的年俸。食邑五百户听起来不多,可一年算下来,府里会多千两左右的入账,相当于把年俸翻了个番。 这真是个实在的恩赏。而且,宗亲之间一定会知道这件事。 谢迟简直觉得心里一片明亮。如果说前阵在宫中的日子让他觉得日日乌云压顶的话,这两件喜事就是一道强烈灼热的阳光,把他心里一切的阴霾都驱散了。 再往下看,忠王在帖子上叮嘱他,回宫当值时理应去向皇帝写个恩。按规矩是先去问问紫宸殿前的宫人,皇帝方不方便见——当然这种小事皇帝多半是不见的,那就在殿门外磕个头便可。 谢迟认认真真地记下了这些事宜,然后放下帖子,去东厢房找叶蝉。 东厢是元晋的屋子,叶蝉正蹲在摇篮边一口一口喂元晋吃膳房刚送过来的蛋黄泥,突然背人从身后抱得一仰! “啊!”她差点把碗扣过去,匆忙拿稳了,回过头瞪他,“你干嘛啊?” 谢迟喜色溢于言表,搓搓手问她:“晚上我们吃顿好的,怎么样?” “啊?”叶蝉莫名其妙地打量他,心说过年这几天哪天吃得不好? 谢迟道:“我让膳房备个正经的席面,送去爷爷奶奶那儿,全家一起吃。” 西院里头,容萱看着眼前的四菜一汤正生气,她不信这里头没鬼。 可她还没想好怎么让人去探问,花穗就挑了帘进来说:“姨娘,夫人身边的青釉姑娘来了。说夫人那边吩咐,给您送两道菜。” 然后一道红烧牛肉、一道清炒山药就端了进来。青釉礼数也周全,菜送到了一福身便告退,一点都不跟西院的人多说话。对容萱的态度虽然恭敬,却也是不卑不亢的那种恭敬。 容萱心里的气更不打一处来——果然有鬼! 正院什么意思?变着法的给她下马威是吧? 前脚让膳房扣菜,后脚又自己送菜过来施恩。想让她看什么呀?让她明白这位正夫人在府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吗? 真气人! 可是,她还不能跟正院翻脸,硬碰硬去闹事的女主早就不流行了。如今能混得下去的女主,都会明哲保身、会忍气吞声,让读者觉得有智商,让男主觉得温柔明理。 容萱强行沉下一口气:“前头书房里铺纸研墨的,你搭上没有?” “啊!”花佩眼睛一亮,“搭上了,近来常请他来喝茶,已慢慢熟络了。” “那就好。”容萱衔着笑点点头,“继续走动着,记得别提我,等你们够熟了,咱再说正事。” 花佩应了下来,此事就此打住。容萱又缓了两息,执箸用膳,但正院送来的那两道菜她一筷子都没动。 什么玩意儿!一个土著女,还是个小门小户出来的,也敢给她脸色看! 要知道,所有穿越女那都是自带主角光环,无往不利的。她这也就是剧情还没跑起来,等她剧情跑起来了,还有那叶蝉什么事儿! 生气! 容萱冷着脸吃完一顿饭,又冷着脸读了一晚上的书。这一夜,她就连睡着了心情都不好,做的都是和叶蝉撕逼的梦。 一会儿梦到《步步惊心》,她是若曦的视角,叶蝉顶着张八福晋的脸;一会儿又梦到《金枝欲孽》,自己是谁的视角不清楚,反正叶蝉是皇后。 嗤,嫡妻了不起啊? . 府里至此平静了一阵儿,众人各过各的日子,似乎少不了交集,但又谁都不影响谁。 不过,细微的变化还是有些。 比如正院那边,叶蝉从每天要叫三四道点心,变成了只吃一道点心,偶尔才会叫两道。免去的几道是为给家里省钱,照吃的这一两道是未免谢迟心里难受。 除此之外,她还叫青釉从外头买了不少果脯蜜饯回来。一来外头的东西便宜,二来这东西吃得慢,买个几斤花不了多少钱,却能吃上好几个月,她就不会觉得嘴里没味儿了。 但叶蝉这么干,谢迟自然还是会知道。刘双领便发觉爵爷似乎总觉得心里有愧,变着法儿地想弥补夫人,哄夫人开心。 譬如从宫里回来的时候,他时常会从巷口那家夫人喜欢的店买脆皮炸鲜奶给她; 譬如从宫里拿了头一个月的例银,他就拿了一半去正院,跟夫人说让她买些点心高兴一下; 再譬如,八月十五中秋节,尚食局照例做了许多月饼,陛下随口说御前侍卫一人赏几块,爵爷回家后便把半数孝敬了二老,余下三两块拿去给了夫人。 那天刘双领清楚地看到爵爷拿着块月饼送到夫人嘴边,笑吟吟说:“尝尝,宫里赏的。” 夫人对他这种举动显然不适应,低着头盯了地面半晌,才双颊红扑扑的凑过去咬了一口。 然后日子一晃眼就又过了两个月,入了冬,天气一下子就冷了。 在叶蝉忙着安排府中上下做冬衣的时候,天子冬狩的人员安排也定了下来。 诸如这般的事宜都不是姜海他们这些管操练的百户能敲定的,他只能往上递自己觉得合适的名单,最终由御令卫的指挥使亲自定人。 不过他也不算诓了谢迟。因为这几个月谢迟练得用功,他确实把他写进了名册,还着意多写了写他是何出身、多么用功上进。 这名册递上去后,谢迟就一直悬着颗心等着。好在几日后指挥使把定下的名册发回来,并没有把他给划了。 他于是可以随驾去冬狩了。 启程的前夜,谢迟几乎彻夜未睡。脑子里似乎并没有在想事情,但就是有一股热血在体内翻涌着,令他精神抖擞,好像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 寅时初刻,他便起了床。刘双领赶忙进来伺候,谢迟简单地盥洗后,也没让费事备正经的早膳,直接让人去端了一碗豆浆两个面饼,凑合着尽快吃饱了。 然后他边往府外走边交待刘双领道:“这一趟少说要去半个月,若陛下起了兴致还会更长,府里的事你多照应。” “哎,您放心。”刘双领赶紧应下,谢迟却还是放心不下来,又想了想,驻足道:“这些日子你去正院守着吧。如果有夫人忙不过来的事,你帮着些。” 刘双领一愣,旋即又赶忙应诺。 谢迟便出了门,坐上马车匆匆地往皇宫去。马车驶起来,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碌碌地响了一阵,离得远了便逐渐听不到了。 . 146.第 146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响亮的声音犹如一道惊雷在殿中劈裂。 所有人唰然回头, 谢迟紧盯着地面一动也不敢动。他撑在地上的双臂在不停地打颤,手在金砖上按得骨节发白。 周围一片安寂。谢迟等不到回应,心里愈发慌乱。他又闭眼缓了两息, 祈祷自己这一赌没错。 ——他想,皇帝要将一件事草草揭过是很容易的。这样把他们叫来问话,他想听的就应该是真话。 所以他们必须有人把真话说出来,闭口不言过不了关, 扯谎则有被戳穿的可能。诚然, 他说了真话,待得太子承继大统, 他或许会有麻烦。可若不说, 只怕能不能活过今天都不一定。 安静中, 皇帝沉沉地长舒了口气, 声音不辨喜怒:“说下去。” “臣……”谢迟暗暗咬牙,阖目磕了个头, “臣等在山林之中听见争吵声,离得不远,便策马过去查看。尚有几丈时, 看见太子殿下和忠王殿下正在争执,太子殿下怒斥忠王殿下僭越, 然后……然后挥拳打了上去。” 他说着顿了一顿, 见皇帝未再发话, 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忠王殿下没来得及闪避, 摔倒在地上。但太子殿下扑去再打时,被忠王殿下拧住了胳膊。再之后……臣等便冲上去拉架了,两位殿下身边不知为何离开的护军也很快赶了回来。” 当时,谢迟曾奇怪为何太子和忠王身边会没有护军。现在想来,估计是先有意将护军支了开来,应该是太子支的,他可能早就想找忠王的茬。 皇帝没有多看正禀话的侍卫,冷淡的目光只盯着跪在眼前神色闪烁的儿子,无声一喟,续问:“争执厮打之中,忠王一直没说话?” 谢迟认真想了想:“太子殿下挥拳之前,忠王殿下说了句‘殿下息怒’,别的……就没什么了。” 皇帝点了点头。太子被盯得遍身冷汗,他紧咬着牙关斟酌争辩的言辞,父皇却在此时将目光移了开来。 一刹间,太子冷汗更甚。 皇帝审视着数步外跪伏在地的侍卫,好像在判断话中虚实。如此,瘆人的安静再度蔓延开来,谢迟头皮发麻,手脚酸软。过了良久,皇帝才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谢迟的声音发虚:“臣……谢迟。” “广恩伯谢迟?!”忠王猛地回头,悚然打量了他一会儿,接着迎上皇帝疑惑的目光,拱手坦诚道,“陛下,他是臣举荐进御前侍卫的。” 他顿了顿声,又说:“但臣此前并未见过他,他方才所言……也都属实。” 谢迟一瞬间觉得忠王犯了傻,旋即又明白过来,如果此时不说,事后却让皇帝查到他是如何进的御前侍卫,那才是真的说不清楚。 “竟还是个宗亲。”皇帝不带情绪地轻笑了声,谢迟感受到那种审视的目光又投过来,如芒在背。接着,皇帝又笑了声,“还与太子同辈?” 太子谢远,他叫谢迟,一看就是同辈。 谢迟于是无可隐瞒地承认:“是。” 皇帝看向太子:“太子怎么说?” 满殿的人,都感觉到太子打了个猛烈的寒噤。 “儿臣……”太子心中虚得发空,眼皮也不敢抬一下。窒了很久,他说,“儿臣没有,是他说谎。” “很好!”皇帝干脆道,继而朗笑出声。笑音一声声在殿里回荡,又戛然收住,“谢迟说谎。押出去,杖三十。” “陛下?!”谢迟惶然抬头,两个宦官已捉住了他的肩头,不由分说地向后拖去,他挣不开,只得疾呼,“陛下,臣没说谎!臣没骗您!陛下……”一块帕子却及时地掖进了他嘴里。 皇帝依旧只看着太子,已惯于掩饰喜怒的脸上,失望一分分从眼底渗了出来:“其他人都退下。” 宫人、侍卫、忠王,都无声地一叩首,迅速告退。殿门很快合拢,只余一双君臣父子一站一跪。 皇帝缓缓道:“朕罚了他,只因你是太子。今后这天下是你的,万事皆由你说了算,你要清楚自己的分量。” 太子险些脱力。勉强维持的侥幸被彻底激散——父皇还是分辨出真相了。 但不及他做任何反应,下一句话又如洪钟般笼罩下来:“朕只是罚了他,却没有治他欺君之罪,依旧只因你是太子。天下还不是你的,你要清楚自己的分量。” 太子慌张抬头:“父皇……”与君父冷如寒潭的视线一触,他又噎了声。 “朕知道你素来爱计较,凡事锱铢必较,是朕宠坏了你。”皇帝眸光微凛,“但这件事,朕已经罚过了,朕希望你学会适可而止。” . 紫宸殿外,谢迟被按到长凳上,知道圣旨之下与旁人争辩皆无用,就理智地不再争辩,咬牙准备把这顿板子熬过去。 因为其他人很快也退出来的缘故,掌刑的宦官怕有别的吩咐,就暂且等了等。但傅茂川并没有往这边来,只冷着脸叮嘱御前宫人和侍卫们日后不要再多提及此事,倒是忠王在殿檐下驻足想了想,就走了过来。 “殿下。”掌刑宦官拱手,忠王摘了扳指掖过去:“年关近了,大人置办些酒菜,过个好年。” “殿下您客气——”掌刑宦官拖着长音,眉开眼笑地把扳指收了。忠王没再说别的话,更没与谢迟说一个字,转身便走。 亏得忠王的这个扳指,谢迟少受了好些苦。若不然,单凭他年纪轻又多日寝食不安,这三十板子就能打飞他半条命。 但饶是这样,他还是当晚就发起了高烧。傅茂川把他单挪了个屋子的事他迷迷糊糊地知道,后来进进出出的又都有谁,他就一点都不清楚了。 这烧,如洪水般凶猛地烧了一天一夜,但退去时竟也利落得很。谢迟半夜突然醒来,觉得头脑清醒无比、四肢也不那么酸了,之后便再没反复。 谢迟趴在床上重舒了口气,下意识地想翻身,紧接着便呲牙咧嘴地吸了凉气:“咝……” 好疼。 . 府里,叶蝉掐着指头数算了好几遍,才敢确定这刚腊月十五。 她还以为都过了两个月了,日子漫长得让人烦躁。 谢迟一点音讯都没有,是吉是凶、是生是死一概不知。她在府里压着事,虽然没出什么乱子吧,可心里每时每刻都慌得很,一天到晚的坐卧不安。 得亏奶奶平日不出门,爷爷近来也嫌冷不爱走动。不然他二老要出去她可没法拦着,出门一打听就糟糕了。 ——这竟是近来唯一值得庆幸的一点。 于是再到用晚膳的时候,叶蝉被满腹心事搅得罕见的没胃口,对一桌子菜横挑鼻子竖挑眼,看来看去一口都不想吃,连拿筷子的兴致都没有。 好在青釉大致知道她的喜好,在她对着满桌菜发愣的时候,就悄悄推了红釉出去,让红釉赶紧去厨房,让那边下碗酸菜肉丝面过来。 叶蝉本来就偏爱些味道重的东西,尤其爱吃酸,酸的东西又确实开胃。一碗热腾腾的面端过来,色泽诱人,酸香混合着肉香一起漫开,她便逼着自己好歹吃了半碗。 然后,她又着意吩咐膳房,给元显和元晋备好宵夜。元显的送去西院,元晋的送到她这儿来。 两个孩子现在都能吃辅食了。但她去吩咐这些,是从听闻谢迟出事开始的。 叶蝉最初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开始操了这份儿心,前几天晚上才幡然惊悟:似乎是因为担心谢迟真的回不来?如果那样,两个孩子再出现问题,广恩伯一脉就算断了……她竟然在担心这个?! 看来她当真是近来压力太大了。 一想到这些,叶蝉鼻子就泛酸。 她觉得这样不好,可是,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呀! 府里使不上劲儿,她在京里也没有其他熟人可以帮忙。每天心里都乱糟糟的,胡思乱想得愈发厉害。 回到卧房,叶蝉终于躲到屏风后闷头哭了一场。 她哭的声音小,但两句话在她心头咆哮得一声比一声猛烈: 谢迟,你可赶紧回来吧。 我害怕!!! . 西院,容萱原拿着个拨浪鼓逗满地爬的元显逗得正开心,一看花佩端着两只小白瓷碗进来,脸一下就冷了:“她有完没完?” 花佩赶紧回身阖上门,压着声音劝容姨娘:“您就别气了。怎么说……大公子也毕竟是继在夫人名下的,夫人平日要照顾一二,旁人也说不出不是来。” 容萱就把更多呼之欲出的吐槽忍了,化作一记白眼:“嘁。” 叶蝉安得什么心,当她看不出吗?趁着男主不在到处昭示自己的权威,真是所有女配正房的标配! 得了,她要捞贤名就让她捞去。反正按照剧情,这种事最后一定会叫男主知道,男主也绝对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图谋不轨! ——他想,皇帝要将一件事草草揭过是很容易的。这样把他们叫来问话,他想听的就应该是真话。 所以他们必须有人把真话说出来,闭口不言过不了关,扯谎则有被戳穿的可能。诚然,他说了真话,待得太子承继大统,他或许会有麻烦。可若不说,只怕能不能活过今天都不一定。 安静中,皇帝沉沉地长舒了口气,声音不辨喜怒:“说下去。” “臣……”谢迟暗暗咬牙,阖目磕了个头,“臣等在山林之中听见争吵声,离得不远,便策马过去查看。尚有几丈时,看见太子殿下和忠王殿下正在争执,太子殿下怒斥忠王殿下僭越,然后……然后挥拳打了上去。” 他说着顿了一顿,见皇帝未再发话,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忠王殿下没来得及闪避,摔倒在地上。但太子殿下扑去再打时,被忠王殿下拧住了胳膊。再之后……臣等便冲上去拉架了,两位殿下身边不知为何离开的护军也很快赶了回来。” 当时,谢迟曾奇怪为何太子和忠王身边会没有护军。现在想来,估计是先有意将护军支了开来,应该是太子支的,他可能早就想找忠王的茬。 皇帝没有多看正禀话的侍卫,冷淡的目光只盯着跪在眼前神色闪烁的儿子,无声一喟,续问:“争执厮打之中,忠王一直没说话?” 谢迟认真想了想:“太子殿下挥拳之前,忠王殿下说了句‘殿下息怒’,别的……就没什么了。” 皇帝点了点头。太子被盯得遍身冷汗,他紧咬着牙关斟酌争辩的言辞,父皇却在此时将目光移了开来。 一刹间,太子冷汗更甚。 皇帝审视着数步外跪伏在地的侍卫,好像在判断话中虚实。如此,瘆人的安静再度蔓延开来,谢迟头皮发麻,手脚酸软。过了良久,皇帝才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谢迟的声音发虚:“臣……谢迟。” “广恩伯谢迟?!”忠王猛地回头,悚然打量了他一会儿,接着迎上皇帝疑惑的目光,拱手坦诚道,“陛下,他是臣举荐进御前侍卫的。” 他顿了顿声,又说:“但臣此前并未见过他,他方才所言……也都属实。” 谢迟一瞬间觉得忠王犯了傻,旋即又明白过来,如果此时不说,事后却让皇帝查到他是如何进的御前侍卫,那才是真的说不清楚。 “竟还是个宗亲。”皇帝不带情绪地轻笑了声,谢迟感受到那种审视的目光又投过来,如芒在背。接着,皇帝又笑了声,“还与太子同辈?” 太子谢远,他叫谢迟,一看就是同辈。 谢迟于是无可隐瞒地承认:“是。” 皇帝看向太子:“太子怎么说?” 满殿的人,都感觉到太子打了个猛烈的寒噤。 “儿臣……”太子心中虚得发空,眼皮也不敢抬一下。窒了很久,他说,“儿臣没有,是他说谎。” “很好!”皇帝干脆道,继而朗笑出声。笑音一声声在殿里回荡,又戛然收住,“谢迟说谎。押出去,杖三十。” 147.第 147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响亮的声音犹如一道惊雷在殿中劈裂。 所有人唰然回头,谢迟紧盯着地面一动也不敢动。他撑在地上的双臂在不停地打颤,手在金砖上按得骨节发白。 周围一片安寂。谢迟等不到回应,心里愈发慌乱。他又闭眼缓了两息, 祈祷自己这一赌没错。 ——他想,皇帝要将一件事草草揭过是很容易的。这样把他们叫来问话, 他想听的就应该是真话。 所以他们必须有人把真话说出来, 闭口不言过不了关, 扯谎则有被戳穿的可能。诚然,他说了真话,待得太子承继大统,他或许会有麻烦。可若不说,只怕能不能活过今天都不一定。 安静中,皇帝沉沉地长舒了口气, 声音不辨喜怒:“说下去。” “臣……”谢迟暗暗咬牙, 阖目磕了个头, “臣等在山林之中听见争吵声,离得不远,便策马过去查看。尚有几丈时,看见太子殿下和忠王殿下正在争执, 太子殿下怒斥忠王殿下僭越, 然后……然后挥拳打了上去。” 他说着顿了一顿, 见皇帝未再发话, 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忠王殿下没来得及闪避, 摔倒在地上。但太子殿下扑去再打时,被忠王殿下拧住了胳膊。再之后……臣等便冲上去拉架了,两位殿下身边不知为何离开的护军也很快赶了回来。” 当时,谢迟曾奇怪为何太子和忠王身边会没有护军。现在想来,估计是先有意将护军支了开来,应该是太子支的,他可能早就想找忠王的茬。 皇帝没有多看正禀话的侍卫,冷淡的目光只盯着跪在眼前神色闪烁的儿子,无声一喟,续问:“争执厮打之中,忠王一直没说话?” 谢迟认真想了想:“太子殿下挥拳之前,忠王殿下说了句‘殿下息怒’,别的……就没什么了。” 皇帝点了点头。太子被盯得遍身冷汗,他紧咬着牙关斟酌争辩的言辞,父皇却在此时将目光移了开来。 一刹间,太子冷汗更甚。 皇帝审视着数步外跪伏在地的侍卫,好像在判断话中虚实。如此,瘆人的安静再度蔓延开来,谢迟头皮发麻,手脚酸软。过了良久,皇帝才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谢迟的声音发虚:“臣……谢迟。” “广恩伯谢迟?!”忠王猛地回头,悚然打量了他一会儿,接着迎上皇帝疑惑的目光,拱手坦诚道,“陛下,他是臣举荐进御前侍卫的。” 他顿了顿声,又说:“但臣此前并未见过他,他方才所言……也都属实。” 谢迟一瞬间觉得忠王犯了傻,旋即又明白过来,如果此时不说,事后却让皇帝查到他是如何进的御前侍卫,那才是真的说不清楚。 “竟还是个宗亲。”皇帝不带情绪地轻笑了声,谢迟感受到那种审视的目光又投过来,如芒在背。接着,皇帝又笑了声,“还与太子同辈?” 太子谢远,他叫谢迟,一看就是同辈。 谢迟于是无可隐瞒地承认:“是。” 皇帝看向太子:“太子怎么说?” 满殿的人,都感觉到太子打了个猛烈的寒噤。 “儿臣……”太子心中虚得发空,眼皮也不敢抬一下。窒了很久,他说,“儿臣没有,是他说谎。” “很好!”皇帝干脆道,继而朗笑出声。笑音一声声在殿里回荡,又戛然收住,“谢迟说谎。押出去,杖三十。” “陛下?!”谢迟惶然抬头,两个宦官已捉住了他的肩头,不由分说地向后拖去,他挣不开,只得疾呼,“陛下,臣没说谎!臣没骗您!陛下……”一块帕子却及时地掖进了他嘴里。 皇帝依旧只看着太子,已惯于掩饰喜怒的脸上,失望一分分从眼底渗了出来:“其他人都退下。” 宫人、侍卫、忠王,都无声地一叩首,迅速告退。殿门很快合拢,只余一双君臣父子一站一跪。 皇帝缓缓道:“朕罚了他,只因你是太子。今后这天下是你的,万事皆由你说了算,你要清楚自己的分量。” 太子险些脱力。勉强维持的侥幸被彻底激散——父皇还是分辨出真相了。 但不及他做任何反应,下一句话又如洪钟般笼罩下来:“朕只是罚了他,却没有治他欺君之罪,依旧只因你是太子。天下还不是你的,你要清楚自己的分量。” 太子慌张抬头:“父皇……”与君父冷如寒潭的视线一触,他又噎了声。 “朕知道你素来爱计较,凡事锱铢必较,是朕宠坏了你。”皇帝眸光微凛,“但这件事,朕已经罚过了,朕希望你学会适可而止。” . 紫宸殿外,谢迟被按到长凳上,知道圣旨之下与旁人争辩皆无用,就理智地不再争辩,咬牙准备把这顿板子熬过去。 因为其他人很快也退出来的缘故,掌刑的宦官怕有别的吩咐,就暂且等了等。但傅茂川并没有往这边来,只冷着脸叮嘱御前宫人和侍卫们日后不要再多提及此事,倒是忠王在殿檐下驻足想了想,就走了过来。 “殿下。”掌刑宦官拱手,忠王摘了扳指掖过去:“年关近了,大人置办些酒菜,过个好年。” “殿下您客气——”掌刑宦官拖着长音,眉开眼笑地把扳指收了。忠王没再说别的话,更没与谢迟说一个字,转身便走。 亏得忠王的这个扳指,谢迟少受了好些苦。若不然,单凭他年纪轻又多日寝食不安,这三十板子就能打飞他半条命。 但饶是这样,他还是当晚就发起了高烧。傅茂川把他单挪了个屋子的事他迷迷糊糊地知道,后来进进出出的又都有谁,他就一点都不清楚了。 这烧,如洪水般凶猛地烧了一天一夜,但退去时竟也利落得很。谢迟半夜突然醒来,觉得头脑清醒无比、四肢也不那么酸了,之后便再没反复。 谢迟趴在床上重舒了口气,下意识地想翻身,紧接着便呲牙咧嘴地吸了凉气:“咝……” 好疼。 . 府里,叶蝉掐着指头数算了好几遍,才敢确定这刚腊月十五。 她还以为都过了两个月了,日子漫长得让人烦躁。 谢迟一点音讯都没有,是吉是凶、是生是死一概不知。她在府里压着事,虽然没出什么乱子吧,可心里每时每刻都慌得很,一天到晚的坐卧不安。 得亏奶奶平日不出门,爷爷近来也嫌冷不爱走动。不然他二老要出去她可没法拦着,出门一打听就糟糕了。 ——这竟是近来唯一值得庆幸的一点。 于是再到用晚膳的时候,叶蝉被满腹心事搅得罕见的没胃口,对一桌子菜横挑鼻子竖挑眼,看来看去一口都不想吃,连拿筷子的兴致都没有。 好在青釉大致知道她的喜好,在她对着满桌菜发愣的时候,就悄悄推了红釉出去,让红釉赶紧去厨房,让那边下碗酸菜肉丝面过来。 叶蝉本来就偏爱些味道重的东西,尤其爱吃酸,酸的东西又确实开胃。一碗热腾腾的面端过来,色泽诱人,酸香混合着肉香一起漫开,她便逼着自己好歹吃了半碗。 然后,她又着意吩咐膳房,给元显和元晋备好宵夜。元显的送去西院,元晋的送到她这儿来。 两个孩子现在都能吃辅食了。但她去吩咐这些,是从听闻谢迟出事开始的。 叶蝉最初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开始操了这份儿心,前几天晚上才幡然惊悟:似乎是因为担心谢迟真的回不来?如果那样,两个孩子再出现问题,广恩伯一脉就算断了……她竟然在担心这个?! 看来她当真是近来压力太大了。 一想到这些,叶蝉鼻子就泛酸。 她觉得这样不好,可是,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呀! 府里使不上劲儿,她在京里也没有其他熟人可以帮忙。每天心里都乱糟糟的,胡思乱想得愈发厉害。 回到卧房,叶蝉终于躲到屏风后闷头哭了一场。 她哭的声音小,但两句话在她心头咆哮得一声比一声猛烈: 谢迟,你可赶紧回来吧。 我害怕!!! . 西院,容萱原拿着个拨浪鼓逗满地爬的元显逗得正开心,一看花佩端着两只小白瓷碗进来,脸一下就冷了:“她有完没完?” 花佩赶紧回身阖上门,压着声音劝容姨娘:“您就别气了。怎么说……大公子也毕竟是继在夫人名下的,夫人平日要照顾一二,旁人也说不出不是来。” 容萱就把更多呼之欲出的吐槽忍了,化作一记白眼:“嘁。” 叶蝉安得什么心,当她看不出吗?趁着男主不在到处昭示自己的权威,真是所有女配正房的标配! 得了,她要捞贤名就让她捞去。反正按照剧情,这种事最后一定会叫男主知道,男主也绝对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图谋不轨! 谢迟脑子里风起云涌地压制着自己的欲念,叶蝉则只顾着担心他生病,哪能猜得到他都想完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问题了?见他死死闭着眼又不开口,给他掖了掖被子:“你等着,我让刘双领喊大夫去!” 她说着就要下床,然而他先她一步,一个猛子窜了起来。 叶蝉目瞪口呆,谢迟抱起枕头就往外去:“我没事,我到西屋睡,你别担心!” “?!”叶蝉不禁傻了几息,他很快就绕过屏风出了屋,她听到他冲刘双领喊:“去拿床被子来!” 刘双领也一头雾水。 青釉见状,难免要挑帘进屋来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叶蝉把她叫到跟前,跟她说:“你跟刘双领说一声,爵爷刚才好像不太舒服,让他注意着点,该叫大夫就叫大夫,过几天还有皇长子的祭礼呢。” 青釉得了这话,立刻告诉了刘双领。刘双领也自要多加注意,到西屋去好生瞧了瞧谢迟,也直言说:“爷,您要是不舒服,下奴就赶紧喊大夫来。过几天就是皇长子的祭礼,这是个大事,别病起来耽搁了。” 谢迟仍自热血沸腾到精神抖擞,好在西屋没有那种有幔帐的床,只有张没有遮挡的窄榻,显得敞亮一些,反倒让他稍静了些心。 他平躺在榻,盯着房顶缓了好几口气:“我知道。真没事,不必担心。” 刘双领一时不敢走,唯恐他是怕麻烦不想叫大夫。但他细细看了半晌,见他确实神采奕奕不似生病,声音也寻不出半丝半毫的虚弱,又略微放了心。 谢迟一直干躺到后半夜才睡着,所幸次日不当值,他精神不佳地爬起床也没什么。 起床后,二人各自在两间屋中盥洗更衣,然后一同道堂屋用早膳。叶蝉看看他,带着几分不放心又问:“没事了?” “没事。”谢迟吁气,解释说,“昨晚也没事,就……莫名睡不着,怕翻来覆去地打扰你。” 叶蝉歪头看看他,心下回想着他往西屋去的时候在躲避什么一般的模样,有点不解,但也没再多追问。 早膳很快都端了上来,谢迟一瞧,一桌子全是素的。粥是一道香菇青菜粥、一道红薯粥,包子是素三鲜和冬笋香菇两种,凉菜是菠菜粉丝、爽脆木耳和凉拌豆皮,整个桌上都见不到一丁点儿肉,油想来也是按规矩用的素油。 他以为叶蝉理解错了什么,赶忙跟她解释:“你不用跟我一起斋戒啊!” 叶蝉径自盛着红薯粥,闻言笑吟吟道:“你本来就爱吃荤的,现下不能吃肯定挺难受的吧?我再在你面前吃,多欺负人啊?” 她便想索性一起吃吃素好了,反正也就三天。再者,虽然那位皇长子离世的时候她还不记事,可她也听说过,皇长子风评极佳。为这个,她跟着斋戒几天也真心实意。 但谢迟扭头告诉刘双领:“告诉厨房,今天给正院备两道肉馅的点心……前几天有个酥肉饼不错,来一份吧。”然后又跟她说:“一会儿我在西屋看书,你吃你的。” ……那好吧。 叶蝉不好意思拂了他的好意,便也没再做推辞。之后的三天基本都是这样过的,正餐时半点荤也见不着,但她的点心里会有一两样荤,搞得她着实没感觉到斋戒的难熬。 第四日一早,窗外还一片漆黑时,谢迟就起了身。按规矩先沐浴更衣,然后照例吃了顿不见荤腥的早饭,就奔太庙去。 其实按律来说,夭折皇子的祭礼没有在太庙办的——大多数其实连祭礼都不会有。不过既然九五之尊亲自开了口,皇太子名声又好,且还是按家礼去祭,朝臣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没多嘴,令故去十年的皇长子得以尊享死后的哀荣。 参礼的宗亲中,谢迟的府邸在京中最偏,离太庙也最远。是以他到时,另几位参礼的宗亲都到了,小宦官服侍他去侧间换上祭服,走出来时,正好碰上另外几位。 另几位都是亲王府的孩子,相互都熟,蓦地看见张从来没见过的陌生面孔和他们穿着一样的祭服,都愣了愣。旋即有人迟疑道:“敢问公子是……” 领着他的小宦官躬身:“这位是广恩伯。” 有那么短短一瞬,几人脑子里全都一卡:谁?广恩伯是谁? 但很快,他们又笑起来,从容不迫地拱手:“幸会。”接着又由宦官介绍起来。 谢迟这才得以把他们都认了个明白。五位里头有三位世子,分别是五王府的谢遇、七王府的谢逐、八王府的谢追。 另外两位一个是二王的次子谢进、一位是四王的幼子谢逢,这两个府没让世子来,二王那边是因为世子生得比皇长子还早,当哥哥的没法来祭弟弟;四王那儿则是原本立起来的世子得了场急病没留住,后来就没再请封,便索性挑了幼子来长长见识。 148.第 148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请在36小时后阅读~  他是想让她别紧张, 结果她“咦?”了一声, 他看过去, 她认真地眨了眨眼:“你觉得我长得漂亮?” 谢迟懵了一下, 意识到是自己说了句“沉迷美色”, 噗地一声从侧躺笑翻, 然后一边抽着凉气一边大笑出声! 叶蝉被他笑得又瞪他, 不过也没再同他争执一起睡的事。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晚膳端进屋里,谢迟放松下来自然胃口大开,虽是趴着都吃了不少。 一边自己闷头吃, 一边还不忘抽神给瘦了很多的叶蝉夹菜。 叶蝉跟他说句话的工夫,碗里就又被他塞了一大块糖醋排骨。这糖醋排骨做得着实不错, 肉烧得够烂够入味,细细的脆骨炖成了尚存脆感的胶质, 酸甜咸调得适中, 吃起来特别下饭。 如果放在平常, 这道菜是很合叶蝉的口味的, 不过今天…… 叶蝉锁着眉把它夹起来,放到了谢迟的饭上:“我吃不下了!” “那你吃半个我吃半个。”谢迟边说边用筷子分起了上面的肉, 叶蝉火速抱起饭碗跳开几尺远:“我真的吃不下了!!!” “噗哈哈哈哈。”谢迟喷笑,然后自顾自地吃着排骨道, “好吧好吧, 放过你了。” 这天晚上, 谢迟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家的幸福。前些日子在宫里虽然也只是歇着养伤,什么都没有发生,可他终究放松不下来,神经时时刻刻紧绷,听到门外有动静有心跳加速。 当下,他是彻底放松了下来,和叶蝉闲话家常,说话也不用有什么顾忌。还叫乳母把元晋抱来玩了玩,结果元晋吧唧趴到了他身上,疼得他耳畔嗡地一声差点直接晕过去! 叶蝉赶忙把元晋抱起来,边是心疼谢迟边又想笑。元晋见她笑,也跟着咯咯咯地笑,笑得他直瞪他们:“你们够了!不许笑!” 叶蝉抱着元晋迅速开溜。 晚上盥洗之后,叶蝉磨磨唧唧地上了床。这真是二人头一回同榻而眠,成婚那日都没有,他那天晚上边醒酒边跟她说了几句话,就照常去书房读书然后自己睡了。 这头一回同榻,他们还只能一个趴着一个躺着。叶蝉本来想尽一下为人|妻的职责,亲手帮他换药来着,但被他坚定地拒绝了。 他伸手捂着他的眼睛,等刘双领给他换完了药,才把手挪开。 叶蝉撇撇嘴,从床上坐起来:“那我看看你的伤。” “不许看!”谢迟一喝,锁着眉头把她按回床上,“有什么好看的,乖乖睡觉。” 叶蝉躺回去盖好被子,突然沉默起来,谢迟看看她,发现她面色也不太好。 他不禁有点心虚,手从被子里摸过去,攥攥她的胳膊:“生气了?” 叶蝉摇头,倒反握住了他的手:“我是在想,你这回这事……真挺吓人的。要不……要不以后你别去了,拼着命去换加官进爵,不值得。” “哎……”谢迟一哂,往她跟前挪了挪,手探出被子来,一刮她鼻子,“别多心,这事过去了。御前也不是刀山火海,这次是个意外。” “可这意外一下就闹到陛下跟前去了啊!”叶蝉忧心忡忡,“我每天都担心你回不来了。” 哎,这个小知了…… 谢迟自不想就此退缩把难得挣到的差事扔了,但也知道她是好心,便伸手搂住她的后背,温和道:“陛下并不是爱草菅人命的人,如果御前闹出人命,那一定是有涉及朝堂纷争的大事。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去掺和那些,我就做好我的分内之职,自会平安的。” 叶蝉又默了会儿,最后也觉得好像就这样劝他缩回来并不太好,就黯然点了点头:“那好吧。反正你……多加小心,都说伴君如伴虎嘛。” . 之后的几天,谢迟都闷在正院里歇着,主要是因为伤还没好要尽量减少挪动。但他回都回来了,这件事当然不可能继续瞒着爷爷奶奶,二老还是很快就知了情,好在他已平安回来,他们担心归担心,到底不用太过着急了。谢周氏时常自己来看看,爷爷不方便进孙媳的住处,就差人来问候。 就这样,年关眨眼工夫就过去了。年初三,谢迟刚能勉强正常的走路,刘双领砸了个大消息过来:“门房说忠王府送了帖子来,道忠王殿下想来看看您。” 顷刻之间,屋里的所有人都被愕住。 谢迟咝声吸了口气:“他的意思是亲自来?” 刘双领双手把一张帖子呈给了他:“爷您看。” 谢迟便翻开帖子,帖中字迹苍劲潇洒,估计是忠王亲笔。帖子的话倒不多,基本就是先祝全家新年大吉;然后说那日人人都缄默不言,唯独广恩伯你敢说真话,我很佩服;最后说听说你的伤还没好,我想来看看你,你看行不行? 谢迟看完懵得更厉害了。 忠王要亲自登门拜访,那和上回请叶蝉去见王妃可不一样。他的大驾走进这道门,估计整个京城都要议论一番,广恩伯三个字会一夜之间被人所知晓。 那他要让忠王来吗…… 按理说这是件让家中蓬荜生辉的事,可谢迟竟然犹豫了。他想到这事还牵扯太子,不知自己此时与忠王走得再近一步是好还是不好,而且,他还记得傅茂川的话。 ——傅茂川说,让他上元之前,尽量不要出门了。 傅茂川是御前的掌事宦官,他说出这句话,必是皇帝的意思。谢迟虽不懂皇帝有怎样的考虑,但他明白此时应该遵从圣意。 那他出不出府是重点吗?显然不是。洛安城这么大,他又不打家劫舍,出府又有什么关系? 皇帝是不想让他和旁人走动。 或许是为平息事态,又或许还有别的顾虑,但总之,皇帝想让他过年时消停一些。 那他还是不见忠王为好。 谢迟想明白后,循循地吁出口气,吩咐刘双领:“拿纸笔来,我写回帖,你亲自给忠王府送去。” . 是以当日下午,陆恒就看到了广恩伯府送来的回帖。彼时王妃卫氏也在,见他看着看着帖子忽地笑了,不禁好奇:“怎么了?” “唉。”陆恒笑叹,“被广恩伯府拒之门外,真新鲜。” “啊?”卫氏讶然,“为什么啊?” “那天陛下让傅茂川嘱咐他过年别出门……可能把他吓着了。”陆恒无奈地摇摇头,“也罢,你备份厚礼让人送去,我让人把话带到就行了。他年纪太轻,万一走动多了让他浮躁起来,反倒害了他。” 卫氏觉得也对,便点头应下,交待身边的侍女去库里挑礼物出来,按着双份厚去备。 如此这般,谢迟在次日礼送到府中时,才知忠王提出前来原是真有正经事要说。 忠王差人递来的帖子说:第一,陛下口谕,让他养好伤后去紫宸殿当值。 ——从含元殿到紫宸殿,虽然御前侍卫的身份没变,但因为离天子近了,实则也算小晋了级。 第二,忠王说元日大朝会后陛下照例封赏宗亲,赐了他五百户食邑。 ——这说得上是一桩大事! 宗亲也分三六九等,食邑有多有少,像广恩伯府这种,压根就没有食邑可言了,只有固定的年俸。食邑五百户听起来不多,可一年算下来,府里会多千两左右的入账,相当于把年俸翻了个番。 这真是个实在的恩赏。而且,宗亲之间一定会知道这件事。 谢迟简直觉得心里一片明亮。如果说前阵在宫中的日子让他觉得日日乌云压顶的话,这两件喜事就是一道强烈灼热的阳光,把他心里一切的阴霾都驱散了。 再往下看,忠王在帖子上叮嘱他,回宫当值时理应去向皇帝写个恩。按规矩是先去问问紫宸殿前的宫人,皇帝方不方便见——当然这种小事皇帝多半是不见的,那就在殿门外磕个头便可。 谢迟认认真真地记下了这些事宜,然后放下帖子,去东厢房找叶蝉。 东厢是元晋的屋子,叶蝉正蹲在摇篮边一口一口喂元晋吃膳房刚送过来的蛋黄泥,突然背人从身后抱得一仰! “啊!”她差点把碗扣过去,匆忙拿稳了,回过头瞪他,“你干嘛啊?” 谢迟喜色溢于言表,搓搓手问她:“晚上我们吃顿好的,怎么样?” “啊?”叶蝉莫名其妙地打量他,心说过年这几天哪天吃得不好? 谢迟道:“我让膳房备个正经的席面,送去爷爷奶奶那儿,全家一起吃。” 像谢迟这样旁支到不行的宗亲,自然不包括在其中。 于是这晚在营地边缘处当值的时候,谢迟被寒风吹得格外清醒。 此前的几个月,他都沉浸在可以随圣驾冬狩的兴奋中,日日勤学苦练,觉得这是一个万般紧要的机会。今日才恍然惊觉,自己太傻。 宫中朝中等级森严,御前尤其如此。比如三大殿的侍卫都属御前侍卫,可含元殿逢年过节才用一用,宣政殿用于每日的早朝,紫宸殿则是天子居所,他们守含元殿的侍卫与宣政殿的不能比,宣政殿的又比紫宸殿的要低上一截。 他在宫中好几个月了,都不曾亲眼见过皇帝的影子。来冬狩,自也是紫宸殿、宣政殿的排在更近的地方,他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凭借这一回一步登天? 谢迟在风中打了个寒颤,好像一下子被吹得有些恍惚。这恍惚令他忽地对前路很迷茫,不知道日后的路该怎么走,觉得自己想封王的梦遥不可及。 这种感觉真可怕。 谢迟咬住牙关猛吸了口凉气打消这种寒冷的消沉,正好掌事的千户策马过来:“都精神点儿精神点儿,忠王殿下来觐见了!” 忠王的分量,放眼洛安无人不知,不仅因为他家中是延绵数代不衰的异姓王,更因为陛下确实很看重他。而且,他和当今太子年纪相仿,两人一同长大,如若不出意外,忠王一府至少还能再显赫个几十年。 于是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挺了挺后背,顷刻间全高了半寸。 很快,夜幕之下,一小队人马遥遥奔来。 郢山前几天刚下过一场小雪,眼下残雪未消,雪粒被马蹄踏出一阵阵白烟。忠王陆恒在离天子大营还有两丈远时及时将马勒住,站得最靠边的侍卫才没被扬上雪。 方才喊话的那千户早已下了马恭候,此时笑着拱手迎上:“忠王殿下。” “千户大人。”陆恒翻身下马,拱手还了一礼。那千户立刻示意手下过来把马牵走,自己则亲自领着忠王往大帐走。 陆恒笑问:“陛下可得空?若忙着,我在外磕个头也就是了。” 那千户忙说:“哪能呢?御前的傅大人刚亲自来吩咐过,说陛下听闻忠王妃有喜,着意提了,殿下一到立刻请进去,说得对饮一杯才算贺过。” 臣子府上有喜,九五之尊要把人叫进去对饮为贺,估计满洛安的达官显贵里,除了太子也就忠王有这待遇。谢迟听得微微屏息,心中既羡慕又不甘,同时还想上前跟忠王搭个话。 他想,若是去向忠王道个谢,应该并不显得奇怪,毕竟这差事是忠王给他安排的。 可最终,他还是理智地忍住了。忠王给他搭这个线,是因为他答应收养那两个恪郡王府的孩子。这对忠王来说大约只是个简单的交换,他未必想有更多的牵扯,甚至未必还记得这档子事。 忠王府也确实再也没跟他们走动过。 谢迟循循地吁了口气,又凝视着眼前的一团白雾在寒风里消散,终于恢复了心如止水。 . 几丈外,执掌御前侍卫的千户领着忠王绕过层层叠叠的帐篷,在见到迎来的御前宫人时,自觉停住了脚:“殿下慢走。” 149.第 149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他这样急着回去, 倒不是嫌弃叶蝉, 只是不愿耽误时间, 想继续读书罢了。 他这份上进的心, 叶蝉纵使出身小门小户也不难理解。 往上数算,广恩伯这一脉是从仁宗皇帝那儿传下来的。当时,仁宗皇帝和几个兄弟都是世宗的元后阮氏所生, 关系极为亲厚, 继位之初就把几个兄弟都封了亲王。 后来, 按本朝的规矩, 嫡子承袭父亲的爵位,其余诸子降一等再行加封。 谢迟这一脉代代都是庶子,而且没一个立功加爵的。七八代下来, 到了他爷爷那一辈便已是二等伯。再往下, 他爷爷就他爹一个儿子,他爹又只有他, 他才没被降到更低。 所以, 他们论起来虽然也是宗亲, 可若刻薄点说,那就是当今圣上想都想不起来、空拿俸禄在京里混吃等死的没落宗亲。 谢迟才十六, 正值年轻气盛的时候, 他不甘心这样混吃等死。他琢磨着, 自己怎么也得努把力立立功, 让陛下给他加个爵。他想, 自己有生之年要争取尽力奋斗到郡王,这样将来他的嫡子承袭郡王,其他儿子也还有个一等公位,可比眼下的听天由命要强的多。 现在家里一大家子人,全靠一千两的年俸活,听起来好似不少,可宗亲间一旦有婚丧嫁娶的喜事,随随便便随个礼,日子便拮据了。 叶蝉原本到下午时已经觉得自己放松下来,但在他走后还是松了口气。然后她随意地做了会儿绣活儿,又用了小半盏马蹄羹当宵夜,接着再独自发发呆,便盥洗就寝。 第二天一早,叶蝉照例先去向老夫人问安,然后到前头的书房,问谢迟要不要一同用早膳。 入府的这半个月她差不多天天都过来,也差不多天天都被谢迟一句话骂走。今天她话刚说完,便见谢迟又锁着眉抬起头:“你烦不……”却蓦地抬手抽了自己一嘴巴。 叶蝉站在几步外惊了一跳,谢迟揉着眉心缓了缓,暗说自己真不好。 骂她都快骂出口头禅了,何必呢?她又没犯什么错。 他于是强自端正着心态,咳了一声,起身绕过案桌,走到她面前,又咳了一声:“那个……” 叶蝉抬头看着他。 谢迟勉强笑笑:“以后早膳你直接自己用吧,不用专程跑来问我了。我白天专心读书,晚膳去和你一起用。” “哦……那好!”叶蝉轻松地应下来,也没再多说什么,便离开了书房。其实,她原本也不是非要缠着谢迟,只不过突然嫁进宗室,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合适,眼下谢迟给她个准话,她就无所谓了。 客客气气地把她送走,谢迟不由松了口气。他觉得就这么着挺好,他一边先把她稳住,一边好好地读书上进。至于圆房要孩子什么的,过个几年再说吧,目下他才十六,叶蝉十三,急什么啊? 他于是琢磨好了,要“心无旁骛”“不近女色”地好好地读一整日的书,结果刚临近午膳,他就又不得不思量起叶蝉来。 因为他收到一封信,是忠王府送来的。 忠王严格来说其实并不算宗亲,是位异姓藩王,姓陆,第一代还是世宗那时追封的。据载那第一位忠王原是御令卫的千户,在世宗铲除世家时殉职,世宗追封其亲王尊位。彼时他妻子何氏怀着身孕,生产后却也离世了,留下了个女儿。 这个女儿被世宗收养,封的平安帝姬,到了嫁龄加封公主后嫁了出去,生了个儿子续回了陆家的族谱上,自此忠王的爵位便这样一代代传了下来。 这样的加爵也好、袭爵也好、封公主也好,都是极为难得的,由此可见这位平安公主当时的荣宠风光。但更难得的是,如今已历经八九代,忠王府代代忠良,威望不减分毫,就连许多谢姓宗亲都对他们极为敬重。 当下这位忠王,也就二十出头,同样是今年刚由宫中赐婚成亲。 谢迟的信是三个月前递进去的,写得斟字酌句,细致但又谨慎地表明了自己的一腔报国之心。可以说,那封信的每一个字,他都是鼓足了勇气才写下去,同时他也做好了这信会石沉大海的准备,因为忠王府那样的人家,并不是他广恩伯府能高攀得起的。 眼下真有了回音儿,谢迟反倒格外惊异起来。他仔仔细细把这信——准确的说是封请帖,读了三遍,仍旧对于该如何做迟疑不决。 请帖是忠王妃送的,半句没提他那封慷慨激昂的去信,只说想请他的夫人到府里坐坐,喝茶谈天。 广恩伯府再没落,谢迟对于洛安城里这些不成文的规矩也有数。他知道,这种女眷与女眷的交际,可能当真半句都不会提关于他的事,可整个过程忠王一定会知道,这番走动留下的印象,会左右他的前程。 那么,他能让叶蝉去吗? 她对皇亲贵胄间的这些规矩半点也不懂,甚至连规矩都还没学全。到时一旦出了什么岔子,忠王府日后对他再不开大门,他也一点辙都没有。 容萱倒是在宫里学过礼数。可是,一来从昨天的事来看,她这礼数也就只学了个表面,二来叫她一个侧室去见人家忠王正妃,又实在不合规矩。 谢迟觉得头疼不已,思量再三,他决定直接去和叶蝉聊聊再说。毕竟这正妻他娶都娶了,就算这回她不去,也得开始为更多类似的走动做好准备。 谢迟走进正院大门的时候,午膳正端上桌。叶蝉在卧房的罗汉床上歪着继续做女红,听到兰釉在外呼了声“爵爷来了”还道自己听错了,结果一抬眼,就见谢迟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叶蝉怔怔。 谢迟停住脚:“临时有些事要跟你商量。”说罢他顿了顿,又道,“不如边吃边说?” 叶蝉便下榻穿鞋,和他一起去了堂屋。桌上的菜已经上齐,谢迟边斟酌如何开口,边给她夹了一块酥炸小羊排。 这道菜在做法上没太多讲究,只不过未免膻味太重,一定要用三四个月大的羊。炸前要先在调好的佐料里腌两个时辰,炸出来便又入味又鲜嫩,轻轻一咬喷香扑鼻的肉就会从骨头上脱下来,味道好得很。 叶蝉吃了两口,看看他问:“爷,有什么事啊?” 谢迟思来想去,不知道这事从何说起为好,最后直接把那张帖子取了出来,递给她看。 叶蝉把帖子打开,看了两行就惊讶得吃不下去了:“忠王妃?!” “是……”谢迟局促地咳了一声,“你如果……如果实在不想去,就算了,我可以麻烦奶奶走一趟。” 他不想逼她太紧,因为说实在的,如果让他现下去忠王府做客,他也心虚,推己及人也不该逼她。 但叶婵嗫嚅说:“奶奶年纪大了……”接着又道,“而且,人家指名说‘广恩伯夫人’,推奶奶去也不合适吧。” 然后她便安静下来,安静了好一会儿,好像在矛盾,又好像在给自己鼓劲儿。谢迟在旁边一声不吭地盯着她,等她拿主意,她终于抬起了头:“礼数很多么?” 看来是并不打算拒绝。谢迟神情一松,道:“也不算很多,就是寻常走动。只不过说话要注意些,嗯……得体便好。” 叶蝉又斟酌了一下,就点了头:“那我去吧。”接着又问,“要备礼吗?” 她想的方向倒都很对,这令谢迟有些惊喜。他不知不觉有了几分笑意:“忠王府什么也不缺,你备些表心意的东西就行。” 叶蝉便想到了自己做的女红。她的绣活儿是不错的,在家中时,几条街的姑娘都喜欢她绣的东西。眼下虽在洛安这样富贵的地方,这样的东西都不值钱,可她觉得应该也还是拿得出手的! 她就将这想法说给了谢迟听,谢迟欣然赞同,令她很有了些信心。 . 然而,三天后走进忠王府的刹那,这信心荡然无存! 忠王府……也太富贵了! 叶蝉原本以为,广恩伯府虽已是很没落的宗亲,但在衣食住行上,和洛安的其他贵戚差别也不会太大,毕竟府里前宅后院分明,单是她自己住的正院都比她的整个娘家要大不少,府里花园、书房也皆有,甚至还有一方射箭场,于她而言已是十分讲究了。 她没想到竟还会有忠王府这样的地方。 从步入大门开始,目光所及之处每一寸都是景致,亭台楼阁皆威严气派。虽然和她走过一趟过场的皇宫不能比,但也足以令她瞠目结舌了。 迈过三道院门,叶蝉就被这份华贵压得都不敢抬头了。忠王妃身边的仆妇领着她一直往里走,偶尔和善地介绍两句路过的地方,走了足有小一刻,才终于到了后宅的正院。 仆妇领着她走进院门,见忠王妃亲自迎了过来,便即刻退到了一旁。 “是广恩伯夫人来了?”忠王妃卫氏盈着得体的笑容走向她。卫氏今年十八岁,在去年的采选中,是较年长的一拨。她的娘家也显赫得很,上数十代出了位御令卫指挥使,是世宗扫清世家的功臣,还是世宗皇后阮氏的干哥哥。 这样的积淀下,卫氏的端庄、得体、优雅都是刻在骨子里的,教人一看便舒服。叶蝉怔了怔才想起来福身见礼,卫氏伸手一扶她:“别多礼了,我们进去坐。” 于是一场宴席从头到尾都颇为融洽,一点若有似无的议论,却从第二日开始,在洛安的街头坊间慢慢地飘了开来。 是太子着人送到各位参礼的堂兄弟府上的赏赐闹的。 在洛安城中,赏赐、贺礼里常有文章,众人总要摸清门道才能安心,不然无意间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是以过了两天,七王府的世子谢逐,就拜访五王世子谢遇去了。这一双堂兄弟一贯交好,谢逐便也没拐弯,张口就问:“哥,你这边的赏赐里,有茶没有?” 他说这话时,宦官正好刚把茶端上来。谢遇扫了他一眼,解开盏盖吹着热气淡淡道:“怎么,你那儿缺茶喝?诺,这是皇伯伯刚赏下来的大红袍,一会儿匀你一些。” 谢逐就不高兴了:“哥,您这可就不够兄弟了。”——我有什么说什么,您在这儿装傻? 谢遇眉心微跳,接着也没喝茶,就把茶盏放回了桌上。 他当然明白谢逐指的是什么。 这次的主祭是忠王,除忠王外,参礼的宗亲一共六个。太子要赏东西,理所当然地给忠王这主祭备了份厚赏,给六个堂兄弟的则都差不多。 但是,广恩伯府那边,多了一份茶。 这茶倒不甚名贵,但也颇有些来头。是大概二十几年前,大齐西南边的暹罗开始向大齐进贡,贡品里总有一种暹罗人引以为傲的水果,叫柠檬。 这东西外皮金黄,里面的瓤是一丝丝的,像是金色的橘子,可味道酸得很,听说能酸得人面目扭曲地捶桌子,根本没法吃,闻闻味儿倒是不错,头几年的就净摆在屋里闻果香味儿了。 后来暹罗使节来朝,听闻柠檬在洛安竟不受欢迎,痛心疾首,解释说在他们暹罗,是拿这个切片泡水喝的。御膳房就切了切泡水呈进了殿,暹罗使节说,对对对,就是这么喝的——可从当今圣上到满朝文武,没一个人喝得惯。 据说当时还有个性子直点的武将张口就道:“要喝水,泡茶不好吗?这东西,说味道寡淡又酸得很,说味道浓郁又除了酸没别的味儿,有什么可喝的?” 于是在座重臣哄堂大笑,这话被当做笑柄越传越广。结果,不知怎的传到了个御茶官的耳朵里,这人会颇动脑子,立时想到既然除了酸没别的味儿、不如茶水好喝,那能不能把它跟茶制在一起? 反正茶里原也有小青柑、大红柑,就是将茶叶填在果皮里一起炮制的。柠檬果肉虽酸,可果皮香得很啊,怎的就不能试试? 就这么着,经过几载尝试,御茶房里还真弄出了个“柠檬红茶”。柠檬清新、红茶醇厚,喝起来颇是独特。 但是,因为暹罗每年进贡的柠檬都有限,这茶又必须用整个的柠檬皮做,挖去果肉时不小心弄破了皮就只能作废,所以每年也产不了几斤,民间商人能弄来的柠檬不知怎的又品质不够,时至今日这茶都只有宫里才有,轻易也不往外赏人。 ——所以,你说它没名气,它是没什么名气。可是在洛安城里头,它真金贵啊! 这么金贵的东西,太子赏了名不见经传的广恩伯足足一斤。 如果只是赏了也就罢了,但偏巧这事还莫名其妙地传了出来,可见这里头有故事。 谢遇沉默了半晌,终于看向谢逐:“你让我说点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个意思?”谢逐锁眉,“一个不入流的旁系,跟咱们耀武扬威?” 谢遇睃了他一眼:“你觉得是广恩伯自己透出来的?” 谢逐摊手:“那不然呢?” 谢遇轻笑摇头。他觉得,这是太子那边透出来的。 王府间近来的动静让太子殿下不安了,他想给堂兄弟们紧紧弦,同时也是给他们脸色看。 那位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是有心提点他们,他要厚此薄彼的赏东西,他们也一句话都说不得。 这是君臣之别。 . 广恩伯府里,谢迟自也听说坊间的议论了,因为他白日里去宫中当值,御前侍卫们也在说这件事。 怎么说呢?他现在觉得这茶不烫手是假的,可他总也不能把茶给太子退回去。 他经历过的事确实还少,不过要忐忑不安也只是在能选择的事上容易忐忑不安,这种没什么选择的事,忐忑不安有用吗?没用就还是随遇而安吧。 他就气定神闲地拿着一铜罐的茶找叶蝉去了。 这么稀罕的东西,叶蝉当然没见过,立刻叫青釉去沏了两盏来。柠檬的个头比小青柑要大,一盏一颗太浓了,青釉便把它捏碎沏了来,每盏放了一盏底的茶叶,外加三两片碎柠檬皮。 “这味道好清爽啊!”叶蝉把茶凑在鼻边嗅了嗅,觉得挺喜欢。 谢迟看见她笑心情就好,便大方道:“你喜欢就都搁你这儿,留着慢慢喝吧。” 他说着也抿了一口,接着又道:“对了,二十七日是元显生辰……我本来早想跟你说,结果让祭礼的事给搅忘了。” 150.第 150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好的。”叶蝉这样应下,谢迟就走了。翌日一早谢迟进宫, 她也无所谓,独自在家照样过得怡然自得! . 西边的院子里, 容萱到晌午时, 才听说广恩伯有了差事的事。她自问手握女主剧本,斗志昂扬, 听说此事后在屋里踱了一圈,就想到了该发生的剧情。 ——广恩伯从前从未有过官职, 当差之初必定难免觉得累、觉得不适应。等到回到家里,他或许会独自在前院放空大脑, 或许会去正院找叶蝉排解,不管哪一种, 都会很适合她这穿越女发挥。 因为, 叶蝉一个土著女, 哪有她会逗趣啊?她心里肯定守着什么三从四德,在广恩伯烦心的时候不给她添堵就不错了, 要排解心事,多半指望不上她。 于是容萱就吩咐下人说:“晚上先别传膳, 等爷回来再说。” 如果他直接留在前面,她就拎着食盒过去。如果去了正院,她就观察着那边的动静, 瞧准合适的时机过去, 或者请他过来。 . 宫里, 谢迟站在含元殿前,兴奋和紧张很快便淡去了大半,紧随而来的是对体力和耐力的考验。 御前侍卫三个时辰轮一次值,当中有两次为时一刻的小歇,方便喝水出恭。但当值期间,是没有用膳的时间的,虽然大多数时候也没什么事,只是在殿外站着,但这般笔挺地站上三个时辰那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谢迟这一班是从卯时开始。他站到辰时三刻就已饥肠辘辘,之后的时间几乎都在一边后悔早上没多吃点,一边咬牙硬熬。好不容易捱到午时轮值,他走进含元殿后供侍卫休息的小间时,觉得从头到脚都累虚了。 好在这差事虽累,但御令卫上下的友善从世宗开始一直延续到了今日。有年长的御前侍卫注意到他是新来的,主动倒了茶递给他,随口笑问:“兄弟,怎么称呼?” “啊多谢……”谢迟接过茶的时候还有点恍惚,接着赶忙答说,“我姓谢,单名一个迟字。请问大哥如何称呼?” “我叫白康。”白康拍拍他的肩头,又说,“姓谢,你是宗亲啊?” 谢迟点头,如实道:“是,两年前父亲病逝,我承袭的广恩伯。” 白康便爽快地笑起来:“哈哈哈,那你可好好干。去年有两位君侯也来走过场待了半年,现下一个在兵部一个在吏部,你们是含着金汤匙生下来的,怎么也比我们好混!” 谢迟附和地笑笑,谦逊道请他多提点,白康那话对他来说却是听听则罢。 他不信什么含着金汤匙生下来,日后便比旁人好混的话。在他看来,目下府里的情况,有些时候还不如寻常人家。他们这些没落的旁支宗亲,看起来还有固定的年俸,吃穿不愁,可实际上入不敷出很是常见。譬如碰上陛下、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逢五逢十的生辰,往往一份礼便要花掉三四个月的开销。他们也知道,那礼进了宫多半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便要收进库中,但要省了不送又真不敢。 因此谢迟觉得,现下家中的状况,一言以蔽之便是已没了宗亲的风光阔绰,却又还得恪守宗亲的礼数规矩。既不能像正炙手可热的王公贵族一样潇洒,又并没有寻常富人的散漫自由。 难啊! 所以,谢迟心下很坚决,目下既混得了个差事,他就要咬紧牙关的一步步的往上走。别的不说,就说叶蝉吧,人家千里迢迢地从苏杭嫁过来,就爱吃口点心,他总要保证她能随时吃得起自己想吃的吧? ……怎么想起她了? 谢迟吃着午膳忽地一怔,摇摇头把她吃东西的模样从脑海里晃了出去,又闷头继续吃饭。 午膳后,他们皆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休息,休息后还有两个时辰的操练。待得体验过了这操练,谢迟不禁感叹当值时的三个时辰站桩都不值一提。 ——简而言之,这当值的第一天,谢迟是被白康和两个侍卫一起扛回府的。 刘双领也猜到这第一天大概不好过,可看到自家爵爷被人这么送回来的时候,还是吓得脸都绿了。好在白康对此见惯不怪,摆着手轻松宽慰说:“没事,但凡初到御前,都得适应适应。你们家爷年纪又太轻,猛地这么练起来吃不住不稀奇,回头我跟指挥使大人禀一声,明天先告个假让他歇一天,日后慢慢来便是了。” 刘双领这才勉强定了心,千恩万谢地把白康他们送走,又招呼了府里的小厮出来把谢迟往回挪。 谢迟整个人都已经透支,汗水把遍身的衣服都浸透了。但他在外人面前不肯示弱,一路上一声都没吭,到了书房被扶进侧间一躺上榻,才忍不住在浑身加倍涌起的酸痛中吸了口凉气。 他从来没遭过这份罪,刘双领在旁边看着都心酸,上前颤抖着询问:“下奴叫大夫来看看?” “不用。”谢迟闭着眼摇头,下一句话飘出口时,脑子已经渐渐坠进梦乡了,“我睡会儿就好……” 谢迟睡得昏天黑地,再逐渐转醒时,隐约听见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他不禁皱了皱眉,抬手揉了会儿仍还乏力的双眼,半晌才有力气将眼睛睁开。定睛一看,几步外案边坐着的,是容萱。 “你怎么来了?”谢迟锁着眉头撑坐起来,容萱仿佛这才察觉到他已醒来,匆忙地拭了拭泪:“听刘双领说了些事……”她说着禁不住又抽噎了两声,“怎的第一天就弄成这样……” . 正院里,叶蝉听说谢迟回来了,就着人从膳房取了晚膳来。但菜还没上齐,青釉就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夫人!” “嗯?”叶蝉搁下手里正做着的香囊,抬起头,看到青釉一副气红了脸的模样,好奇道,“怎么了?” 青釉强定了口气:“膳房的人说,容姨娘取了午膳到前头的书房去了!” 她去和谢迟一起用膳了啊? 叶蝉于是一点头:“好,那我就不等他了。” 她说罢瞧了眼堂屋,见一桌子菜都已经摆好,便起身往外走。青釉被她这反应弄得都懵了:“夫人,您不管管?” 叶蝉一愣,停下脚看看青釉:“这有什么可管的?” 容萱不是府里的妾室吗?那她去见谢迟这个做夫君的,不是很正常吗? 青釉彻底地傻了。 她本来想说,容萱一个妾室,按规矩平常只能在后宅,不该擅自到前院去,可看夫人这样,这话她就不敢说了,怕夫人怪她多嘴。 叶蝉怔怔地望着青釉,望了会儿还是没明白,倒是觉出了青釉的紧张。 她于是对摸不清状况的自己有点懊恼,竭力摸索了一下,迟疑道:“你是……怕容姨娘得宠,爵爷就不喜欢我了吗?” “嗯……”这也是青釉生气的另一个原因吧,她便点了点头。 然而叶蝉马上就说:“可是如果他不喜欢我,有没有容姨娘,他都不喜欢呀。”她锁着秀眉边思量边道,语中一顿,握住青釉的手又说,“再说,我也不能一直盯着他,逼他喜欢我吧……” 她才十三,估计还要再活几十年呢。几十年都守着这一个夫君她没意见,可是,如果要她一直对妾室严防死守,要她一直在意他喜不喜欢她的问题…… 那想想都很累啊! 她自得其乐地过日子,也随他自在,不好吗? 叶蝉说完后看了看青釉的神色,就觉得自己可能和青釉达不成共识了。不过她也不想和青釉多争,撇了撇嘴就继续走向了堂屋,很快就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那道椒盐明虾上。 那虾炸得一看就外酥里嫩,而且虾头和虾线都已经去掉了,吃的时候只要摘掉虾尾便可,好吃又方便! 叶蝉搓搓手,坐下来便先夹了一只虾来吃,香喷喷的味道一下子在嘴里绽开,她享受地深吸了口气。 青釉无可奈何又想笑。她先前觉得夫人是因为比她小几岁,所以不知道操心那些事。可现下她怎么觉得……就算是作为十三岁的姑娘,夫人的心也还是太大了点儿? . 前院里,谢迟欲哭无泪。 他原本倒不介意和容萱一起吃顿饭,毕竟她也是正经有名分的妾室,也已是这个家里的一员。可是,这顿饭吃得他太无奈了。 她吃点心,就得花钱。但府里不宽裕,不能多花……那就只好从其他地方把这钱省下来。 从哪儿省?这是最难办的地方。 爷爷奶奶那边别想了,什么都不能省,没道理为了让新过门的媳妇饱口福就让长辈受委屈;他这里,则是能省的已经全省了,每月的开支都十分固定,不该花的钱他一文都不会多花。 从正院别的地方扣也不成,正院的事儿都瞒不了叶蝉。回头叶蝉一问,准能知道原因。再前后合起来看,就该觉得是他嫌她吃的多,给她脸色看了。 那西院? 谢迟想了想,拿起账册翻了起来,边翻边问刘双领:“西院的用度怎么安排的?” 刘双领一愣。 打从方才郑嬷嬷开了口,他就好奇爷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其实让正院少用些点心是最简单的,爷要是没这么干,就说明他现下对西院上了心。 现在看来,爷是打算从西院把这钱匀出来? 刘双领心里哭笑不得,不过还是照实回了话:“布是一季四匹,珠钗首饰是一年按五十两银子置办。用膳是……六个菜一个汤,晚上还有个宵夜。” 他话音落定,就见爵爷方才已紧绷了半天的神色终于松了一下:“珠钗首饰减十两银子,菜减两个。” 四个菜一个汤肯定也够吃啊,谢迟这么想。 “……”刘双领闷了好半天,可算憋出了一声“诺”。待得退出书房,他四下瞅了瞅,叫了个机灵的小厮替他到书房里盯着,自己往后头去。 他一路走一路乐,暗说爵爷心里缺根弦,对妻妾纷争没数。 要不然,哪有这么干的?容姨娘桌上莫名其妙地少了两道菜,准得问啊,回头下人怎么回? 就算只说是爵爷的意思,容姨娘准定也觉得有正院在里头搬弄是非。不然,哪有好端端突然扣人家两道菜的? 刘双领便还是先去膳房传了话——这是爷交待的差事,必须得先办妥。 然后他继续往北走去,直奔正院。 正院里,叶蝉正和元晋面对面地咿咿呀呀。 这些日子下来,元晋跟她慢慢熟了,醒着的时候就爱瞪着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嘴巴啊啊呀呀一刻不停地跟她瞎聊。叶蝉每次看他这样都乐,觉得这孩子长大一定特别贫! “啊!”元晋挥着小手朝她喊,叶蝉满脸的笑:“啊啊啊啊啊!” 元晋:“咿——” 叶蝉快语如珠:“一二三四五六七。” 元晋听不懂,望着她陷入思索,青釉在这个时候挑了帘进来:“夫人,刘公公来了。” “哎?”叶蝉忙说快请,说着与青釉一道出了元晋的卧房,直接和刘双领一起走进了堂屋。 她落了座,请刘双领也坐。刘双领笑呵呵地说就两句话,说完就走便不坐了,然后一口气将刚才的经过说给她听。 叶蝉听完,傻了片刻。在这片刻间,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背上的汗毛一根根倒立起来。 然后她脱口而出:“他干什么啊!!!” 刘双领堆着笑:“爷这不是……怕您亏嘴么。您看……” “我去跟他说!”叶蝉说着就起座要往外去。她觉得,她吃得多就怪她嘛,容姨娘招谁惹谁了?! 刘双领赶忙侧身挡她,“夫人,夫人……”他继续堆笑,“您别、别这么去啊。下奴过来,可没叫爵爷知道。您这么一去那就……” 就相当于把他卖了。 151.第 151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天啊,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西院近来没少跟谢迟身边铺纸研墨的小厮走动, 以容萱的身份虽不好亲自出面, 不过身边的几个侍女都机灵, 打听出了不少谢迟的喜好,饮食起居一应俱全。 所以,现在去见谢迟, 容萱更有底气了。 她挑了身过年前新做的银红色交领襦裙出来, 配了套银钗。赶到二老的住处时, 时辰刚好, 她先进屋向老夫人见了礼, 老夫人让人给她上了茶, 温和地说让她在屋里等一等, 因为爵爷和夫人都还没过来。 容萱脑子里琢磨着家宴的格局。席面设在了堂屋,她进来时就看见了。一共两桌, 菜式是一样的,中间以屏风相隔。 容萱知道这是因为古代讲究男女有别——谢迟和亲奶奶一起吃饭倒没什么,但她和叶蝉两个档孙媳的, 与老爵爷同席吃饭不太合适, 所以要分开。那么,席上应该就是谢迟和老爵爷一桌, 老夫人、叶蝉和她一桌。 她做点什么好呢? 容萱首先摸准了, 她绕过屏风去找谢迟肯定不行, 不合规矩, 而且太扎眼了,叶蝉见了又要找她的茬。 可是让她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把这顿家宴浪费过去,她也不甘心。她一个穿越女,都在府里当了大半年的小透明了,憋屈啊! 但她一时也真没想到还能做什么。不过多时,谢迟和叶蝉就到了,容萱便琢磨着走一步看一步。 这是叶蝉和容萱入府以来的第一顿家宴。其实除夕那天原也该有一次,可是因为谢迟的伤还没痊愈,老夫人就发话说给免了。今天这个是谢迟主动提的,而且又是因为有喜事,席上的气氛特别好。 谢迟先将两件喜事说了个大概,一家人自然都很惊喜。然后,谢迟先敬了爷爷两杯酒,又绕过屏风来,向奶奶敬酒。 容萱的眼睛不禁一亮,耐着性子按兵不动,先听谢迟和奶奶说什么。 谢迟举杯道:“多谢奶奶教诲,孙儿日后一定加倍努力,光耀门楣!” “好,好,好。”谢周氏笑意满满,举起酒盅与他一碰,饮尽了,又道,“奶奶嘱咐你两句,你坐。” “哎,好。”谢迟瞧了瞧,见叶蝉和容萱分坐在奶奶两边,唯与奶奶相对那边的位子空着,就坐去了那边。 谢周氏道:“你的本事奶奶知道,但你啊,年轻气盛,时常行事太急。从前也还罢了,如今调去了紫宸殿,那是在陛下眼皮子底下,你要稳住,以免心急出错。” “这我知道,奶奶放心。”谢迟颔首笑笑。其实,他本来确实是心急的,不过从随去冬狩开始,他就冷静了。他们这样的旁支想往上走,路还远得很,根本急不来,太过心急反倒只会让自己失落。 谢周氏又说:“再有,你要记得,在御前当差,没有比忠君更要紧的了。” 谢迟觉得理所当然,正想说自己自然会忠君啊,谢周氏又道:“你千万不要觉得自己在御前可以见得到陛下,便总在数算如何求陛下让你加官进爵。” 他不禁一怔。 谢周氏看着他的神色,轻声叹息:“你只要想,如何把分内之事做到最好便可。要让陛下觉得你有才能,而不是觉得你野心勃勃。你做事要踏实,不能耍心眼去想怎么做显得更漂亮。要朝你认定对的方向去做,不能为迎合你的同僚,昧良心地随波逐流。没有什么比良心更值钱,奶奶要你行的端做得正。” 谢迟忽而心里空了一刹。 奶奶说出的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可是在奶奶说之前,他并没有想这么多。 他阅历又尚浅,遇事极有可能欠考虑。譬如在把事情做实在或做漂亮上,如果不能两全,而后者又更能博得天子欢心,他未必不会头脑一热就这样邀功。 最后一句更是要紧。御前侍卫虽然看似和正经的官场没什么关系,可朝上有事,侍卫们总免不了会议论一番。其中许多事情都是要划分阵营的,朝臣、侍卫都是人,是人就难免要从众、容易群情激奋。但同时,人和人又会想法不一样——这时假若想法不一样的是他,直言说出便难免在激愤之下被推做对立,可如果随意附和或闭口不言,对不住的便是自己的良心。 习惯于如此之后,离庸碌二字也就不远了。 谢迟沉然点头:“孙儿记住了。” “好,好。别的……奶奶就不多拘着你了。”谢周氏笑着,伸手要拿酒壶再与他喝一杯。容萱眼疾手快,先一步将酒壶端了起来,给她与谢迟分别满上。 祖孙两个一饮而尽,谢迟颔了颔首便要走,容萱及时道:“妾身也敬夫君一杯。” 谢迟看过去,容萱娇俏的面容上笑意吟吟的,让他也不禁一笑:“好。” 容萱再度帮他满上酒,自己也倒满一杯,边举杯边说:“祝爵爷步步高升,仕途平顺!” 她说罢和他碰杯,两只白瓷小杯磕得一响,他们各自一饮而尽。 他们碰杯的同时,叶蝉正专心和汤碗里的竹荪搏斗。 这道杂菌汤可鲜了,好多种鲜滑的菌子一起熬,汤色都熬成浅褐色的了。里面还有平常不太能吃到的竹荪,虽然这个季节的竹荪都是冻的吧,她也还是热情不减。 结果她刚让青釉帮她盛好汤,谢迟就过来敬酒了。奶奶是长辈,他和奶奶说话时她闷头吃饭不太合适,眼睛就忍不住地一直盯着汤碗,现下见他和容萱喝酒,她终于可以尝一口竹荪了! 碗里的这根竹荪比较长,她想用汤匙切开,但不太好切。正变着法地使劲儿,谢迟搁下酒杯就看见了她努力认真的样子。 他挑眉,碰了碰她的肩,叶蝉抬头,他笑说:“我敬夫人一杯啊。” “啊……”叶蝉微僵。今天桌上的酒有点烈,而她沾酒就醉。 万一耍酒疯怎么办…… 不过杯子倒不大,而且今天确实双喜临门,还是年关,叶蝉小小地挣扎了一下,就倒酒跟他碰杯了:“万事如意,步步高升!” 谢迟哈哈一笑便仰首喝酒,一饮而尽后又给她倒了一杯:“新年吃好喝好,喝好吃好。” “……”叶蝉心中悲愤,半是因为他这个贺词,半是因为她实在不敢喝了。 刚才那一杯下去,她脑子里现在已然被酒气撞得一阵阵犯晕,再喝一杯,对她来说很可能就要过量! 她可怜兮兮地看向谢迟:“能不能不喝了?我酒量……” “姐姐酒量不行,我替姐姐喝。”容萱及时接茬,兀自倒了杯酒,站起身替她与谢迟一碰,豪爽地一饮而尽。 彼时,叶蝉还在迷糊里想容姨娘你酒量真好,然而过了一刻,容姨娘就也不对劲了…… 其实容萱的酒量确实比叶蝉好那么一点,至少不是沾酒就醉——可那是她在现代的身子。而且在现代时,她常喝的也是啤酒葡萄酒,对于高度数的白酒根本就没概念。刚才一口下去,她觉得辛辣刺鼻,可那感觉消散得很快,她就又觉得没事了。 所以她才又喝了一杯。 于是,谢周氏喝着喝着叶蝉很喜欢的那个杂菌汤,就看到一左一右两个年轻姑娘都开始扶着桌子暗揉太阳穴。 她即刻便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赶忙招呼身边的嬷嬷:“快去交待厨房,熬个醒酒汤送到她们房里去。”又看向容萱身后的花佩,“送你们姨娘回去。”最后朝屏风那边叫谢迟。 谢迟原正与爷爷把酒言欢,没注意这边的动静,被奶奶一叫赶忙过来,谢周氏跟他说:“阿蝉喝高了,你送她回去。” “啊……好。”谢迟便赶忙过来扶叶蝉,叶蝉站起身时已经脚下打软了,被他搀出去叫凉风一吹,清醒了一阵子,然后就又迷糊了起来。 然后谢迟便发现她开始话唠了。 她被他圈在怀里,抬头望着他:“你不用送我,你吃饱了吗?没吃饱就回去吃嘛,要不然让厨房再做点别的?” 谢迟笑出声,哄她:“吃饱了吃饱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啊,乖。” “我不用你送……”叶蝉说着扯了个哈欠,看见眼前的岔路时也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容萱,脚下一拐就往西去,“容姨娘喝多了,我去看看她。” “夫人?夫人!”谢迟赶忙把她拽回来,兜回怀里,“你也喝多了,赶紧回去睡觉,不用你操心别的。” 叶蝉懊恼地一跳:“我没有,我只喝了一杯!”说着又往西拐。 谢迟哭笑不得,接着把她往回拉:“夫人……知了?小蝉!小蝉你回来!” 叶蝉:“我真的只喝了一杯!” “好好好我知道你只喝了一杯!”谢迟强行揽住她,循循善诱道,“但我们还是回去休息,好不好?你没喝多也得休息啊,对吧?” 叶蝉目瞪口呆,谢迟抱起枕头就往外去:“我没事,我到西屋睡,你别担心!” “?!”叶蝉不禁傻了几息,他很快就绕过屏风出了屋,她听到他冲刘双领喊:“去拿床被子来!” 刘双领也一头雾水。 青釉见状,难免要挑帘进屋来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叶蝉把她叫到跟前,跟她说:“你跟刘双领说一声,爵爷刚才好像不太舒服,让他注意着点,该叫大夫就叫大夫,过几天还有皇长子的祭礼呢。” 青釉得了这话,立刻告诉了刘双领。刘双领也自要多加注意,到西屋去好生瞧了瞧谢迟,也直言说:“爷,您要是不舒服,下奴就赶紧喊大夫来。过几天就是皇长子的祭礼,这是个大事,别病起来耽搁了。” 谢迟仍自热血沸腾到精神抖擞,好在西屋没有那种有幔帐的床,只有张没有遮挡的窄榻,显得敞亮一些,反倒让他稍静了些心。 他平躺在榻,盯着房顶缓了好几口气:“我知道。真没事,不必担心。” 刘双领一时不敢走,唯恐他是怕麻烦不想叫大夫。但他细细看了半晌,见他确实神采奕奕不似生病,声音也寻不出半丝半毫的虚弱,又略微放了心。 谢迟一直干躺到后半夜才睡着,所幸次日不当值,他精神不佳地爬起床也没什么。 起床后,二人各自在两间屋中盥洗更衣,然后一同道堂屋用早膳。叶蝉看看他,带着几分不放心又问:“没事了?” “没事。”谢迟吁气,解释说,“昨晚也没事,就……莫名睡不着,怕翻来覆去地打扰你。” 叶蝉歪头看看他,心下回想着他往西屋去的时候在躲避什么一般的模样,有点不解,但也没再多追问。 早膳很快都端了上来,谢迟一瞧,一桌子全是素的。粥是一道香菇青菜粥、一道红薯粥,包子是素三鲜和冬笋香菇两种,凉菜是菠菜粉丝、爽脆木耳和凉拌豆皮,整个桌上都见不到一丁点儿肉,油想来也是按规矩用的素油。 他以为叶蝉理解错了什么,赶忙跟她解释:“你不用跟我一起斋戒啊!” 叶蝉径自盛着红薯粥,闻言笑吟吟道:“你本来就爱吃荤的,现下不能吃肯定挺难受的吧?我再在你面前吃,多欺负人啊?” 她便想索性一起吃吃素好了,反正也就三天。再者,虽然那位皇长子离世的时候她还不记事,可她也听说过,皇长子风评极佳。为这个,她跟着斋戒几天也真心实意。 但谢迟扭头告诉刘双领:“告诉厨房,今天给正院备两道肉馅的点心……前几天有个酥肉饼不错,来一份吧。”然后又跟她说:“一会儿我在西屋看书,你吃你的。” ……那好吧。 叶蝉不好意思拂了他的好意,便也没再做推辞。之后的三天基本都是这样过的,正餐时半点荤也见不着,但她的点心里会有一两样荤,搞得她着实没感觉到斋戒的难熬。 152.第 152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谢迟的伤说到底也只是外伤, 他又年轻,缓了大半日就觉得气力恢复, 在叶蝉院子里用了个晚膳就用回到了书房。 他这样急着回去, 倒不是嫌弃叶蝉,只是不愿耽误时间,想继续读书罢了。 他这份上进的心,叶蝉纵使出身小门小户也不难理解。 往上数算, 广恩伯这一脉是从仁宗皇帝那儿传下来的。当时, 仁宗皇帝和几个兄弟都是世宗的元后阮氏所生,关系极为亲厚, 继位之初就把几个兄弟都封了亲王。 后来, 按本朝的规矩,嫡子承袭父亲的爵位, 其余诸子降一等再行加封。 谢迟这一脉代代都是庶子, 而且没一个立功加爵的。七八代下来,到了他爷爷那一辈便已是二等伯。再往下,他爷爷就他爹一个儿子, 他爹又只有他,他才没被降到更低。 所以, 他们论起来虽然也是宗亲,可若刻薄点说, 那就是当今圣上想都想不起来、空拿俸禄在京里混吃等死的没落宗亲。 谢迟才十六, 正值年轻气盛的时候, 他不甘心这样混吃等死。他琢磨着,自己怎么也得努把力立立功,让陛下给他加个爵。他想,自己有生之年要争取尽力奋斗到郡王,这样将来他的嫡子承袭郡王,其他儿子也还有个一等公位,可比眼下的听天由命要强的多。 现在家里一大家子人,全靠一千两的年俸活,听起来好似不少,可宗亲间一旦有婚丧嫁娶的喜事,随随便便随个礼,日子便拮据了。 叶蝉原本到下午时已经觉得自己放松下来,但在他走后还是松了口气。然后她随意地做了会儿绣活儿,又用了小半盏马蹄羹当宵夜,接着再独自发发呆,便盥洗就寝。 第二天一早,叶蝉照例先去向老夫人问安,然后到前头的书房,问谢迟要不要一同用早膳。 入府的这半个月她差不多天天都过来,也差不多天天都被谢迟一句话骂走。今天她话刚说完,便见谢迟又锁着眉抬起头:“你烦不……”却蓦地抬手抽了自己一嘴巴。 叶蝉站在几步外惊了一跳,谢迟揉着眉心缓了缓,暗说自己真不好。 骂她都快骂出口头禅了,何必呢?她又没犯什么错。 他于是强自端正着心态,咳了一声,起身绕过案桌,走到她面前,又咳了一声:“那个……” 叶蝉抬头看着他。 谢迟勉强笑笑:“以后早膳你直接自己用吧,不用专程跑来问我了。我白天专心读书,晚膳去和你一起用。” “哦……那好!”叶蝉轻松地应下来,也没再多说什么,便离开了书房。其实,她原本也不是非要缠着谢迟,只不过突然嫁进宗室,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合适,眼下谢迟给她个准话,她就无所谓了。 客客气气地把她送走,谢迟不由松了口气。他觉得就这么着挺好,他一边先把她稳住,一边好好地读书上进。至于圆房要孩子什么的,过个几年再说吧,目下他才十六,叶蝉十三,急什么啊? 他于是琢磨好了,要“心无旁骛”“不近女色”地好好地读一整日的书,结果刚临近午膳,他就又不得不思量起叶蝉来。 因为他收到一封信,是忠王府送来的。 忠王严格来说其实并不算宗亲,是位异姓藩王,姓陆,第一代还是世宗那时追封的。据载那第一位忠王原是御令卫的千户,在世宗铲除世家时殉职,世宗追封其亲王尊位。彼时他妻子何氏怀着身孕,生产后却也离世了,留下了个女儿。 这个女儿被世宗收养,封的平安帝姬,到了嫁龄加封公主后嫁了出去,生了个儿子续回了陆家的族谱上,自此忠王的爵位便这样一代代传了下来。 这样的加爵也好、袭爵也好、封公主也好,都是极为难得的,由此可见这位平安公主当时的荣宠风光。但更难得的是,如今已历经八九代,忠王府代代忠良,威望不减分毫,就连许多谢姓宗亲都对他们极为敬重。 当下这位忠王,也就二十出头,同样是今年刚由宫中赐婚成亲。 谢迟的信是三个月前递进去的,写得斟字酌句,细致但又谨慎地表明了自己的一腔报国之心。可以说,那封信的每一个字,他都是鼓足了勇气才写下去,同时他也做好了这信会石沉大海的准备,因为忠王府那样的人家,并不是他广恩伯府能高攀得起的。 眼下真有了回音儿,谢迟反倒格外惊异起来。他仔仔细细把这信——准确的说是封请帖,读了三遍,仍旧对于该如何做迟疑不决。 请帖是忠王妃送的,半句没提他那封慷慨激昂的去信,只说想请他的夫人到府里坐坐,喝茶谈天。 广恩伯府再没落,谢迟对于洛安城里这些不成文的规矩也有数。他知道,这种女眷与女眷的交际,可能当真半句都不会提关于他的事,可整个过程忠王一定会知道,这番走动留下的印象,会左右他的前程。 那么,他能让叶蝉去吗? 她对皇亲贵胄间的这些规矩半点也不懂,甚至连规矩都还没学全。到时一旦出了什么岔子,忠王府日后对他再不开大门,他也一点辙都没有。 容萱倒是在宫里学过礼数。可是,一来从昨天的事来看,她这礼数也就只学了个表面,二来叫她一个侧室去见人家忠王正妃,又实在不合规矩。 谢迟觉得头疼不已,思量再三,他决定直接去和叶蝉聊聊再说。毕竟这正妻他娶都娶了,就算这回她不去,也得开始为更多类似的走动做好准备。 谢迟走进正院大门的时候,午膳正端上桌。叶蝉在卧房的罗汉床上歪着继续做女红,听到兰釉在外呼了声“爵爷来了”还道自己听错了,结果一抬眼,就见谢迟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叶蝉怔怔。 谢迟停住脚:“临时有些事要跟你商量。”说罢他顿了顿,又道,“不如边吃边说?” 叶蝉便下榻穿鞋,和他一起去了堂屋。桌上的菜已经上齐,谢迟边斟酌如何开口,边给她夹了一块酥炸小羊排。 这道菜在做法上没太多讲究,只不过未免膻味太重,一定要用三四个月大的羊。炸前要先在调好的佐料里腌两个时辰,炸出来便又入味又鲜嫩,轻轻一咬喷香扑鼻的肉就会从骨头上脱下来,味道好得很。 叶蝉吃了两口,看看他问:“爷,有什么事啊?” 谢迟思来想去,不知道这事从何说起为好,最后直接把那张帖子取了出来,递给她看。 叶蝉把帖子打开,看了两行就惊讶得吃不下去了:“忠王妃?!” “是……”谢迟局促地咳了一声,“你如果……如果实在不想去,就算了,我可以麻烦奶奶走一趟。” 他不想逼她太紧,因为说实在的,如果让他现下去忠王府做客,他也心虚,推己及人也不该逼她。 但叶婵嗫嚅说:“奶奶年纪大了……”接着又道,“而且,人家指名说‘广恩伯夫人’,推奶奶去也不合适吧。” 然后她便安静下来,安静了好一会儿,好像在矛盾,又好像在给自己鼓劲儿。谢迟在旁边一声不吭地盯着她,等她拿主意,她终于抬起了头:“礼数很多么?” 看来是并不打算拒绝。谢迟神情一松,道:“也不算很多,就是寻常走动。只不过说话要注意些,嗯……得体便好。” 叶蝉又斟酌了一下,就点了头:“那我去吧。”接着又问,“要备礼吗?” 她想的方向倒都很对,这令谢迟有些惊喜。他不知不觉有了几分笑意:“忠王府什么也不缺,你备些表心意的东西就行。” 叶蝉便想到了自己做的女红。她的绣活儿是不错的,在家中时,几条街的姑娘都喜欢她绣的东西。眼下虽在洛安这样富贵的地方,这样的东西都不值钱,可她觉得应该也还是拿得出手的! 她就将这想法说给了谢迟听,谢迟欣然赞同,令她很有了些信心。 . 然而,三天后走进忠王府的刹那,这信心荡然无存! 忠王府……也太富贵了! 叶蝉原本以为,广恩伯府虽已是很没落的宗亲,但在衣食住行上,和洛安的其他贵戚差别也不会太大,毕竟府里前宅后院分明,单是她自己住的正院都比她的整个娘家要大不少,府里花园、书房也皆有,甚至还有一方射箭场,于她而言已是十分讲究了。 她没想到竟还会有忠王府这样的地方。 从步入大门开始,目光所及之处每一寸都是景致,亭台楼阁皆威严气派。虽然和她走过一趟过场的皇宫不能比,但也足以令她瞠目结舌了。 迈过三道院门,叶蝉就被这份华贵压得都不敢抬头了。忠王妃身边的仆妇领着她一直往里走,偶尔和善地介绍两句路过的地方,走了足有小一刻,才终于到了后宅的正院。 仆妇领着她走进院门,见忠王妃亲自迎了过来,便即刻退到了一旁。 “是广恩伯夫人来了?”忠王妃卫氏盈着得体的笑容走向她。卫氏今年十八岁,在去年的采选中,是较年长的一拨。她的娘家也显赫得很,上数十代出了位御令卫指挥使,是世宗扫清世家的功臣,还是世宗皇后阮氏的干哥哥。 这样的积淀下,卫氏的端庄、得体、优雅都是刻在骨子里的,教人一看便舒服。叶蝉怔了怔才想起来福身见礼,卫氏伸手一扶她:“别多礼了,我们进去坐。” 这天又是这样,她早起去向奶奶问了安,然后折去前院书房问广恩伯谢迟要不要一道用早膳,正读书的谢迟紧锁着眉头抬起头就说:“你烦不烦人啊!” 老实说,叶蝉有点生气。不过她没让自己多跟他置气,回到自己住的正院便吩咐侍女青釉说:“你去胡同口儿帮我买碟脆皮炸鲜奶来,快去快回,不然就软了!” 叶蝉在嫁进来的第三天,就发现胡同口儿的张记炸鲜奶做得特别好!焦黄的外皮香喷喷的还很脆,一口咬下去,里面浓稠的甜牛乳便会带着鲜香溢得满口都是。一份才三文钱,有五个,吃完之后连心里都香香甜甜的,什么事都不是事! 青釉已然清楚这为新过门儿的夫人就好吃,拿了钱立刻便去了。半盏茶的工夫后她折回来,装在油纸袋子里的炸鲜奶还是脆的热的。 但叶蝉刚吃了一个,就被人打断了这番享受。 老夫人——也就是谢迟的奶奶谢周氏身边的仆妇来禀说,老夫人请她过去说说话。 叶蝉只得不情不愿地放下筷子,擦干净嘴上的糖霜又重新上了唇脂,带着青釉一道往老爵爷和老夫人的住处去。这是进府以来老夫人头一次主动喊她过去说话,她路上自有点好奇是有什么事。 眼瞅着离二老的院子还有几丈远,里头一声声克制的惨叫倒先传了进来。 叶蝉吓了一跳,脚下加快了步子,很快迈进院门又绕过了石屏。定睛一瞧,跪在堂屋里的竟然是谢迟本尊,动手抡拐杖打人的呢,是老夫人本尊。 叶蝉哪儿见过这阵仗?心惊之下还没进堂屋就跪了:“奶奶……” 老夫人听音手上顿住,回头瞧了瞧:“阿蝉来了?”她抹了把汗,和善地向叶蝉招手,“你进来。” 叶蝉被青釉搀扶着站起身走进屋去,这才注意到八仙桌边还坐着个人,正一口一口地嘬着长长的黄铜烟斗。 她福了福:“爷爷。” 老爵爷乐呵呵的:“嗯,好。” 老夫人这时伸过手,一把拽过她,拉到了谢迟跟前:“你瞧清楚,这是我孙媳,你妻子;宫里头下旨封的伯夫人,咱们广恩伯府明媒正娶进来的姑娘!” 谢迟一额头的冷汗,抬头瞪了叶蝉一眼,切齿驳说:“我也没说她不是啊!” 老夫人怒斥:“那你是怎么待她的!进府半个月了,你连顿饭都没和她一道用过,有你这么当丈夫的吗!” ——说到这儿,叶蝉才大致明白了老夫人是为什么动的怒。 她想劝老夫人,可看老夫人火气太大,不敢贸然开口,就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老爵爷。 老爵爷很快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啵地喷了口烟圈儿,还是乐呵呵的:“就是,揍他。” 叶蝉:“……” 老夫人的拐杖一下下砸着地:“我知道你想为家里争口气,也知道你对长辈们背着你向宫里请旨赐婚、让你早早地就娶妻纳妾不满意,可这不是因为你爹娘都早逝,你既没有叔伯也没有兄弟,咱这一脉就你这一根独苗了吗?” 153.第 153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因为送来的饭菜都还不错, 而且还每日有太医来请脉。 想来是皇帝的吩咐。 他于是便安心养了起来,到了腊月二十五,傅茂川亲自走了一趟。这位御前头号的大宦官笑起来的模样挺慈爱, 站在床边问他想回家不想? 谢迟当然想, 他想家都快想疯了。而且, 御驾已从郢山回京的事,家里一定知道,自己这样迟迟不归, 搞不好家里已经乱套了。 爷爷奶奶都已年老,叶蝉又才十三, 不能指望她压住家里的事情。 谢迟就点了头,傅茂川招了招手, 几个年轻的宦官进了屋。 傅茂川还是那副笑容:“这就送爵爷回家。爵爷您好好过年,安心把伤养完再进来当差, 上元之前就尽量别出门了。” 这当然不会是随口寒暄, 谢迟立刻应下:“好, 我就在家待着。” 傅茂川又道:“这些事,就别同家人说了。” 谢迟点头:“我知道。” 傅茂川满意地颔了颔首,向旁退了半步, 几个年轻宦官便七手八脚地上前扶他。他的伤刚养了十天, 自然还没好全, 不过在忠王的打点下本来也只是皮肉伤, 将养了这些时日, 强要下床走动也不是不行。 当然,以谢迟的身份,想让马车到屋门口接他是不可能的。几人就扶着他一直往外走,直至走出了宫门,他才终于上了马车。 上马车的过程难免触动伤口,但谢迟在车中冒着凉汗抽了好几口气,竟然从冷气中品出了些许劫后余生的感觉。 好在是活着出来了。 听傅茂川的意思,他在宫中的差事也并没有丢,只是上元前不能出门而已,这没关系。 谢迟长长地吁了一息,歪在车里胡思乱想地揶揄太子可真是有点混,想了半天才发觉这好像跟自己没什么关系,自己该先想想一会儿怎么安抚家人才对。 . 府中,叶蝉正和元晋“艰难搏斗”着。 不知是不是因为前两天把元显抱过来陪了陪他,让他看到了该怎么爬的关系,这两天他突然开始摸索学爬。 而且进步明显,效果卓绝! 具体表现在,昨天晚上他还处于四肢配合不灵,爬着爬着就会不对劲的状态,今天就已经蹭蹭蹭地爬得很快了。 于是哄他睡觉成了一个很难的问题。近些日子,他都是晚上睡摇篮,白天被叶蝉守着睡她卧房里的床,所以他慢慢地已经不喜欢睡摇篮了。现下沉浸在学会了爬的兴奋里,没有栅栏的床根本无法困住他,叶蝉走个神的工夫,他就打个滚儿翻起来,屁颠儿屁颠儿迅速爬到床尾,打算从她脚后绕过去,溜到地上去爬。 叶蝉不得不一次次把他捉住、揽回来、按躺下、再板着脸唬他:“你能不能乖一点?能不能好好睡觉?” 元晋挥着小手:“嘻嘻嘻嘻!”他现在实在太兴奋了。 叶蝉没办法,又过招了两个回合后终于认输。她把他放到地上,他手脚一碰地面就一溜烟爬出去了,叶蝉哭笑不得,叫来乳母:“我睡一会儿,你们看着他,别让他伤着。” 然后她就躺下睡了,其实也睡不着,因为元晋真的巨兴奋,自己边爬边嘻嘻哈哈吭吭唧唧,没有一刻安生的时候。 所以青釉冲进屋来叫她的时候,她一下就睁开了眼。 青釉喘了两喘:“夫、夫人……” 叶蝉坐起身,皱皱眉:“怎么了?” “爵爷……”她依旧在喘,但有了几许笑容,“爵爷回来了!” 叶蝉浑身一个激灵,下一刹,她踩上鞋便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广恩伯府不算太大,但从后宅的正院到前宅总还有一段距离。叶蝉实在没心情停下来好好把鞋穿上,就这么趔趄着冲了一路,穿过隔在前后宅前的那排后罩楼下的大门时,右脚在门槛上一碰,鞋子到底掉了一只。 她也顾不上折回去捡,又跑了两步,却猛然刹住脚。 谢迟正被刘双领和另一个小厮一起扶着往后走,乍见一个身影闯进余光,抬头一定睛,脚下也停了。 他看到叶蝉站在三两丈外,怔着神望他,一身交领襦裙跑得乱七八糟的,鞋子还掉了一只,悬着一只脚傻乎乎地站在那儿。 他不禁也愣了愣,迟疑着不知该说点什么,她忽地又往前跑来。 叶蝉不管不顾地跑过去,一把扑住他。谢迟禁不住地往后一倒,又连忙站稳。 “夫人您……”刘双领想说夫人您松手,爵爷身上有伤,却见爵爷愣了愣,就迟疑着将手环在了她腰上。 刘双领就闭了口,叶蝉咬住嘴唇忍了好一会儿,连日来的紧张还是一下子决了堤。 她哇地一声哭出来,无比的委屈:“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啊……” “……夫人。”谢迟哑声笑笑,抱着她的双臂又紧了紧,忽地一锁眉头,把她推开了几寸。 叶蝉正哭得懵着,被他推开便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他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最后抬手捧住了她的脸:“怎么瘦了?” 她这身襦裙不是新做的,他之前就见她穿过,却完全不像现在这样松松垮垮。 叶蝉近来却顾不上自己瘦没瘦,听他这么说还道他在拿她吃得多的事儿开涮,忽地羞恼:“你怎么见面就拿我寻开心!你讨厌!”说罢转身便走。 “哎哎哎……”谢迟忙伸手拉她,这一动,却痛得眼前发白,顿时猛吸冷气。 叶蝉猝然回头,刘双领这才得以插个话:“夫人,爷身上有伤呢。” 叶蝉不禁怔住,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谢迟又吸着冷气缓了缓,疼劲儿终于过去,哭丧着脸又朝她伸出手:“我怎么是拿你寻开心呢?我是心疼你啊!” 语气可怜兮兮的。 叶蝉红着脸蹭过去抱住他的胳膊,他偏头瞅瞅她:“是不是为我担心的?” “……”她没吭气儿,想想自己这些日子瞎琢磨的那些事,心里羞死了。 . 谢迟就先和她一道回了正院,把他扶到床上,叶蝉才听说他是挨了顿板子,还是陛下亲自开的口,一下子把她吓得面色发白。 她赶紧让刘双领去请大夫,接着就是一连串的问题:“伤得重吗?到底出了什么事?事情了了没有?用不用家里做什么?” 谢迟原正趴在那儿缓气,她这一连串问题突然砸过来,砸得他愣了愣,而后喷笑。 “……你笑什么啊!”叶蝉在为他的事认真着急,他扭头看看她:“怪不得你叫叶蝉——嘁嘁喳喳的,像个小知了!” 蝉,知了。 叶蝉一眼瞪过去,他捉住她的手:“没事了,都没事了,好好过年就行。一会儿我去见见爷爷奶奶,让他们放心。” 结果叶蝉说:“你再养养再去吧,他们还不知道这事儿,你带着伤一去,他们反倒担心了。” 谢迟不禁诧异:“他们不知道?” “……对啊。”叶蝉点点头,“我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又觉得和宫里有关,什么也不敢做。所以告诉二老也没用啊,还不如让大家都好好过年,也省得府里瞎乱一场。” 谢迟听得傻了。 不如让大家好好过年?也省得府里瞎乱一场? 也就是说,府里这些日子一切如常? 她把事情压住了??? 他不可置信地盯了她半天,问:“府里都有谁知道这件事?” “嗯……”叶蝉想了想,“我和刘双领知道。其他的……日常出去采买的下人大概也是知道的,不过我让他们别到处说,所以人不会太多。” 谢迟偏头看着她,看了会儿,笑出来:“小知了你很有本事啊!” “?”叶蝉茫然地望望他,接着回过神,“不许叫我小知了!” 谢迟哈哈一笑,拽她的手:“你坐。” 叶蝉就依言坐了下来,他勉强侧翻过身,疼得又抽了口冷气,不过还是撑着侧躺住了。 她坐在床边看着他:“干什么啊?” “我想你了。”谢迟似笑非笑的样子看起来十分认真,令叶蝉后脊一栗,闷着头不作回应。 接着他又说:“我们今天还一起吃饭。” “好。”她点点头,他又道:“然后……我就在你这儿睡了,伤还没好不方便走动。” “啊?!”叶蝉脱口而出,“那我睡哪儿?!” 旁边的刘双领和青釉不约而同地喷笑出声,又同时死死憋住。 谢迟挑着眉头看她,她从他的神色里,一分分地回过味儿来。 要一起睡啊…… 当然是该一起睡啊,他们都成婚了! 可是,这真别扭。虽然她知道他受着伤不可能做什么,也还是别扭,再说她事先都没有心理准备! 叶蝉难为情地用手指绞着衣袖,须臾,她脚尖蹭着地,开口跟他讨价还价:“你睡床,我睡那边的罗汉床,你看行不行?” “……父皇!”太子乱了阵脚,噎了一噎,到底认了错,“父皇,儿臣知错了!父皇……” 眼见他又想往回挣,原只是跟着往外走的谢迟及时按住了他的胳膊,太子原想去抓门框的手与门框一蹭而过,错失了挣扎的机会。 路过外殿旁的角房时,一声婴儿娇嫩的啼哭令谢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恰好看到小皇孙被乳母抱着的样子,稚嫩的小脸上依稀可见几许病中的痛苦,他怔了一怔,待得回神又匆忙别开视线。 他不由自主地想,太子殿下真浑啊! 孩子还这么小。 接着他就想到了元晋。元晋并不是他亲生的,不过叶蝉把这孩子当亲的带,近来他住在叶蝉那儿,也元晋相处的时间也不少。他鬼使神差地就开始琢磨,如果他敢让元晋受这份儿苦,叶蝉估计会活撕了他…… 再接着,他就想到了叶蝉。 嗯…… 谢迟红着脸回了回神,见太子已被两名宦官看着往东宫去,抹了把汗:“真是……” “唉!”谢信叹息摇头,“啧,储君啊,就这德性。咱有好日子,就赶紧享乐吧!” 言外之意,等到储君继位,搞不好要天下大乱。 殿中,皇帝坐在宽大的龙椅上缓了好半晌气儿,才稍稍舒适下来。傅茂川在旁躬身候着,就见陛下望着房梁,久久也不见说话,只一下接一下地摇着头。 半晌,皇帝长长地吁出一口郁气:“唉……” “陛下。”傅茂川试探着端起茶送到了皇帝跟前,“您喝口水,消消气儿。太子殿下还年轻,热血上头也是有的。” 皇帝一声苦笑,摆摆手,傅茂川只好将茶盏又搁下。 皇帝复又叹息:“他年轻,陆恒可是跟他一般年轻。” 傅茂川就不敢说话了。 人比人,比死人。忠王又明理又贤名在外,没有过沉迷美色的恶名,反倒有和王妃感情甚笃的佳话……偏他还和太子同龄,这么两相一比,让人真没法拿“太子年轻”来安慰陛下。 “朕原想着,有陆恒辅佐他,他也不会太出格。毕竟天下太平,他能守住江山安享盛世便是,现在看来……”皇帝疲乏不已,又摆摆手,不再多说,“把元晰给太子妃送回去,告诉她,准许她自己传御医,不必再让太子来禀话了。” “诺。”傅茂川欠身。掐指一算陛下都为这个气了大半夜了,不得不劝一句,“既已免朝,陛下您再睡一睡吧,圣体要紧。” 皇帝却半晌无言,沉了会儿,问说:“刚才进来的两个侍卫,都是宗亲吧?” “是。一个是广恩伯,一个是成康伯。”傅茂川道。 皇帝点点头:“皇长子若还活着,今年该是二十七岁。这两个看着都不到二十七……告诉忠王,皇长子祭礼,把他们两个加上。具体干什么,由他安排。” 傅茂川一哑,想了想,不得不提醒一句:“陛下,成康伯谢信是也不满二十七……可他比皇长子殿下长一辈。” 按规矩,祭礼上不能让长辈给晚辈磕头,纵使晚辈是皇子、长辈是不入流的宗亲也不行。 皇帝恍然,斟酌片刻便改口道:“那就让广恩伯去参礼,成康伯观礼。” “诺。”傅茂川恭敬地应下。辈分上没出错,他这御前当差的就没问题。至于陛下这么干,是如何如何给太子脸色,那不是他该管的事。 这个旨意很快就传到了忠王府,当天晚上谢迟回家时,便听说了。 他本来没多想。家祭嘛,子孙和弟弟们都该去拜一拜,天家也一样。但皇长子走得早,没有子孙,弟弟也就太子一个,从宗亲中挑几个堂弟去祭拜也合理,他也没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154.第 154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谢迟怔神的这刹那工夫,谢信已疾步上了前, 往太子腋下一架。太子不禁慌神,伸手便要拽皇帝的衣摆, 恰好谢迟也赶上来,不做多想, 一把拧住了太子的手腕! ——他这几个月的操练不是白练的,自己许不觉得有明显的长进,实则力气已然不小。太子倏然吃痛, 身子难免一软, 谢信和两个宦官趁机将其顺利架起,不由分说地便往殿外去。 “……父皇!”太子乱了阵脚, 噎了一噎,到底认了错, “父皇,儿臣知错了!父皇……” 眼见他又想往回挣,原只是跟着往外走的谢迟及时按住了他的胳膊, 太子原想去抓门框的手与门框一蹭而过, 错失了挣扎的机会。 路过外殿旁的角房时, 一声婴儿娇嫩的啼哭令谢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恰好看到小皇孙被乳母抱着的样子, 稚嫩的小脸上依稀可见几许病中的痛苦, 他怔了一怔, 待得回神又匆忙别开视线。 他不由自主地想, 太子殿下真浑啊! 孩子还这么小。 接着他就想到了元晋。元晋并不是他亲生的, 不过叶蝉把这孩子当亲的带,近来他住在叶蝉那儿,也元晋相处的时间也不少。他鬼使神差地就开始琢磨,如果他敢让元晋受这份儿苦,叶蝉估计会活撕了他…… 再接着,他就想到了叶蝉。 嗯…… 谢迟红着脸回了回神,见太子已被两名宦官看着往东宫去,抹了把汗:“真是……” “唉!”谢信叹息摇头,“啧,储君啊,就这德性。咱有好日子,就赶紧享乐吧!” 言外之意,等到储君继位,搞不好要天下大乱。 殿中,皇帝坐在宽大的龙椅上缓了好半晌气儿,才稍稍舒适下来。傅茂川在旁躬身候着,就见陛下望着房梁,久久也不见说话,只一下接一下地摇着头。 半晌,皇帝长长地吁出一口郁气:“唉……” “陛下。”傅茂川试探着端起茶送到了皇帝跟前,“您喝口水,消消气儿。太子殿下还年轻,热血上头也是有的。” 皇帝一声苦笑,摆摆手,傅茂川只好将茶盏又搁下。 皇帝复又叹息:“他年轻,陆恒可是跟他一般年轻。” 傅茂川就不敢说话了。 人比人,比死人。忠王又明理又贤名在外,没有过沉迷美色的恶名,反倒有和王妃感情甚笃的佳话……偏他还和太子同龄,这么两相一比,让人真没法拿“太子年轻”来安慰陛下。 “朕原想着,有陆恒辅佐他,他也不会太出格。毕竟天下太平,他能守住江山安享盛世便是,现在看来……”皇帝疲乏不已,又摆摆手,不再多说,“把元晰给太子妃送回去,告诉她,准许她自己传御医,不必再让太子来禀话了。” “诺。”傅茂川欠身。掐指一算陛下都为这个气了大半夜了,不得不劝一句,“既已免朝,陛下您再睡一睡吧,圣体要紧。” 皇帝却半晌无言,沉了会儿,问说:“刚才进来的两个侍卫,都是宗亲吧?” “是。一个是广恩伯,一个是成康伯。”傅茂川道。 皇帝点点头:“皇长子若还活着,今年该是二十七岁。这两个看着都不到二十七……告诉忠王,皇长子祭礼,把他们两个加上。具体干什么,由他安排。” 傅茂川一哑,想了想,不得不提醒一句:“陛下,成康伯谢信是也不满二十七……可他比皇长子殿下长一辈。” 按规矩,祭礼上不能让长辈给晚辈磕头,纵使晚辈是皇子、长辈是不入流的宗亲也不行。 皇帝恍然,斟酌片刻便改口道:“那就让广恩伯去参礼,成康伯观礼。” “诺。”傅茂川恭敬地应下。辈分上没出错,他这御前当差的就没问题。至于陛下这么干,是如何如何给太子脸色,那不是他该管的事。 这个旨意很快就传到了忠王府,当天晚上谢迟回家时,便听说了。 他本来没多想。家祭嘛,子孙和弟弟们都该去拜一拜,天家也一样。但皇长子走得早,没有子孙,弟弟也就太子一个,从宗亲中挑几个堂弟去祭拜也合理,他也没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然而他刚走进正院的大门,就被前宅赶来的小厮给喊住了。小厮躬着身说:“爷,成康伯来了,说有急事要见您。” 谢迟不禁一愣。 家里在洛安毫不起眼,平日鲜少有人上门走动。而且,这成康伯是谁啊? 但他还是就此往前宅折了回去,告诉刘双领说:“跟夫人说一声,让她别等我了,自己先吃。” 于是正院的卧房里,叶蝉就隔着窗纸朦胧地看到,谢迟到了院门口又突然转身走了。 “咦?”她手里的针线活停了停,看向青釉,“这是有什么事?去问问。” 话音未落,刘双领已挑了帘进来,朝她欠了欠身:“夫人,成康伯突然来访,爵爷就折回去见了。说让您先用膳,不必等他。” 这么回事啊。 叶蝉点点头,又想了想,问他:“会谈很久吗?” “这个……”刘双领迟疑道,“不太清楚是什么事,说不准。” 叶蝉当即就想,那如果要谈很久,总不能让谢迟饿着谈。他在宫里又当差又操练的,可累了,每天回来吃饭都如狼似虎一般,而且净爱挑荤的吃。 她便下意识地看向堂屋里的一桌子菜。端几个给他过去?可这些菜从厨房端过来,本来就已经是温乎的了,再端过去肯定会更凉一些,现下天又还冷,吃凉了容易闹肚子。 叶蝉纠结了一下,犹豫着跟刘双领说:“公公你去厨房问问,看方不方便备个热汤面什么的,再搭几碟酱牛肉之类的荤凉菜,如果爵爷一会儿饿了,就直接给端过去。” 刘双领怔了怔:“夫人,有客人啊……” “我知道,成康伯嘛。”叶蝉扯了扯嘴角,“爵爷每天早上吃的就凑合,晚上这顿再不吃,白日里当差要撑不住的。那是宫里的差事要紧,还是成康伯要紧?” 刘双领一想,有道理啊,那肯定是宫里的差事要紧。再说,成康伯如果真的要和爵爷谈到很晚,也确实不能让爵爷一直饿着。 他便朝叶蝉一作揖,离了正院就去了厨房。厨房里,钱大厨刚歇下来,见他来了边喝茶边乐:“呀呵刘公公,怎么这会儿来了,夫人要点心?” “哎你闭嘴,敢拿夫人说笑,想不想干了你?”刘双领白他一眼,接着,就将刚才的来龙去脉给说了。 钱大厨一听:“嘿,得嘞,放心吧。有现成的酱牛肉和卤鹌鹑蛋,面用昨晚开始熬的牛腩汤煮,牛腩我捞不太老的搁几块,一准儿好吃!” 刘双领自己也还没顾得上吃饭,又是大冷的天,边听他说边想象热汤热面热牛肉,好生吞了吞口水:“那你准备着,我先到前头去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临到书房前的时候,好歹把牛肉面的画面给挥去了。刚一进门,正巧听见成康伯说:“有点心没有?回家听说这事就过来了,也没顾上吃饭,路上差点饿晕过去。” 谢迟过来才知成康伯就是谢信,便也没什么可紧张的了,扭头就跟刘双领说:“去弄点吃的来,我和堂叔一起吃。” 刘双领正好说:“夫人刚安排厨房备下了汤面,下奴这就着人去端。” 二人当下没多在意,就此聊起了正事。谢信跟谢迟说:“皇长子祭礼要你参礼的事,听说了吗?” “听说了。”谢迟点头,谢信叹气:“我比皇长子大一辈,说要我观礼去。”接着又叹了一声,摆手,“我打算告病不去,你最好也别去。” 谢迟:“为什么啊?” “为什么?你是不是不知道,这回的祭礼没太子殿下什么事?”谢信咂嘴,“太子这人……锱铢必较。这回这个祭礼,宗亲里血脉离得近的去那在情理之中,你我去了,准要被他记恨上。” 谢迟心道不至于吧,他们不管参礼还是观礼,都只是奉旨办事啊? 可他这么一说,谢信就呵呵呵地冷笑起来,谢迟直被他笑得汗毛倒立,好在这会儿面端到了门口,谢信眯眼嗅嗅:“好香。” 两大碗汤面很快端了进来,面是软弹的宽面,汤是棕褐色飘着油花的牛腩汤,几块带筋的牛腩在面上摞成了小山,上面还撒着碧绿的葱花,看得谢信食指大动。 和面一起端进来的,还有一碟酱牛肉、一碟卤鹌鹑蛋、一碟蒜泥白肉、一碟椒麻鸡丝。 这都是凉菜,所以才能端上来得这么快。但没关系,往面汤里一过就热乎了。 谢信两眼放光地往面里掖酱牛肉和卤蛋,谢迟一时却没心思吃。他碰碰谢信:“哎,叔,堂叔?祭礼真不去吗?” 去了会得罪太子,不去会不会触怒圣颜啊? 谢迟便很忐忑,转磨盘一样在书房里转了好多圈,也拿不定主意。 他觉得,谢信不去和自己不去,不是一回事。一来,虽者谢信也就他比大个五六岁,但论辈分,人家真是长辈,长辈不去晚辈的祭礼也没什么。二来,谢信只是观礼,观礼的人多一个少一个都不是大事;可他是受召去参礼,参礼的员额安排那是有规矩的,他不去就得找别人填补,似乎随便开口并不太好。 但让他得罪太子…… 谢迟心里乱得慌。虽然先前也已经得罪过一回了,可这会儿总不能让他破罐破摔地想,既然得罪过了就无所谓再得罪一回吧? 谢迟便这么在书房翻来覆去地琢磨起来,待得回神时天色已然很晚了。他想了想,自己现下过去没准儿要扰叶蝉安睡,再则他有心事,叶蝉看了也要跟着忧心,就索性睡在了书房。 正院卧房里,叶蝉瞅瞅天色,估摸着他大约是睡在前头了。她确实对自己睡有些小小的不适应,但想他今天是有正事,也不想太任性,便让乳母把元晋抱了过来,自己带元晋睡。 元晋先前从没在晚上和她一起睡过,不过他跟她很亲,好奇地张望了会儿便也安静下来,很快就平稳地睡了过去。 数里之外的忠王府中,又过了足足一个时辰,陆恒才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波前来拜访的宗亲,可算进了后宅。 忠王妃原本已然躺下了,见他过来又起了身,刚要下榻,被他挡住:“你睡你的,我身上凉,别过寒气给你。” 卫氏便又躺回被中,秀眉蹙了一蹙:“怎么突然这么忙?” “这不是要给皇长子办祭礼么。”忠王笑笑,脱了大氅交给下人,又去炉前烘了烘手,才去床边坐下,“陛下说挑宗室子弟参礼,谁想落于人后?有点头脸的就全来了。” 这个“有点头脸的”,指的基本是陛下亲兄弟的儿子们,也就是和皇长子血脉最近的一帮堂弟。次一等的,是陛下叔伯们的孙辈,大多也都还混得不错。 卫氏坐起身歪到他肩上。她的身孕有四个多月了,已可见些隆起。忠王以前也没有过孩子,近来在她身边都束手束脚的,看她靠过来他也不敢揽,生怕一不小心让她出什么闪失。 末了还是卫氏白了他一眼,抓着他的手搁到自己腹间,又继续问:“一共要多少人?” “六七个吧。”陆恒一边小心翼翼地抚着她的肚子,一边道,“陛下的亲弟弟总共十一个,挑一挑适龄的,再算上广恩伯谢迟,只多不少。” 卫氏不禁一愣:“广恩伯谢迟?怎么把他算上了?” “陛下交待的。”陆恒道。 155.第 155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他就使劲儿把叶蝉往床上按:“明天再去明天再去,睡觉, 啊!” 叶蝉据理力争:“可是她已经醉了!” 谢迟:“我知道!” 叶蝉:“等到明天……就醒了!” 谢迟心说醒了不是正好吗?她推开他就又要往外去。 “小蝉小蝉!”他再度拽住她,“我替你去, 好吗?我替你去看看,你好好歇着, 乖!” 叶蝉恍惚地瞧瞧他,大概觉得眼前这个人还可以放心,吧唧着嘴点点头:“那也行吧。” 谢迟赶紧让青釉伺候她就寝, 生怕她反悔再要出去似的, 立刻出门杀往西院。 西院里,容萱倒没叶蝉醉得那么厉害, 她只是头脑一阵阵地犯晕,外加身上没什么力气。 谢迟突然过来, 把她吓了一跳,怔了怔赶忙下床见礼,谢迟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你没事吧?” “没事。”容萱红着脸, 笑吟吟地抬头, “爷, 您……” “没事就好, 我回去告诉小蝉。”谢迟自觉完成了叶蝉交待的事情, 转身就要走, 容萱显然一愕, 不假思索地追上去。 谢迟乍觉背后一沉, 猛地停脚,容萱的声音听上去紧张不已:“那个……您来都来了,就、就别走了呗……” 谢迟忽地窒息。 其实容萱也是正经有名分的妾室,是宫里赐下来的。但不知怎的,他竟然很慌,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什么错,觉得心虚不已。 他克制着慌乱,拍拍她环在他腰上的手:“你……你松开,你喝多了,早点休息,我还得……” “我比夫人还早三天入府呢!”容萱声音里带着哭腔,借着酒劲儿跟他争辩,“我也没让爷觉得讨厌吧?爷您别走了,我们说说话、聊聊天也好啊,听说你喜欢看武侠故事,我也喜欢啊,我看过好多,我们可以聊聊看!” 谢迟深吸了口气,连脖颈都发僵,“容萱。” “不然我就不松开了!”容萱想想近几个月的孤单,咧着嘴哭出声,“你别走嘛,你会喜欢我的!” 明明她拿的才是女主剧本。 “……”谢迟有点崩溃。他刚才看容萱好像不太醉还松了口气,怎么现在看起来她好像比叶蝉醉得还厉害? 接连应付两场耍酒疯的谢迟,感觉自己在渡劫。 他深吸了口气:“那、那个……你冷静点。”然后琢磨了个缓兵之计,“行,那咱聊聊天,就聊武侠故事。你……先去床上躺着?找本书我们来读?” 容萱满口答应,却机智地没有完全松手。 她拽着他去书架前找书,又拽着他躺到床上。谢迟想趁机开溜的算盘落空,只好认命地把书翻了开来。 她都喝高了,自然是他读给她。可是他也喝了酒,读着读着眼皮就打了架,接着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 第二天一早,叶蝉起床后很快便感觉到屋里的气氛不大对。 细一问,得知谢迟昨天睡在了西院;再细问,听说是自己耍酒疯把他给推过去的。 叶蝉懵了半天。 她的思绪突然很乱,一边觉得这没什么,一边心里又不是滋味儿。 为什么会这样呢?她觉得自己想的一直都是谢迟应该对她和容萱都好啊。 但她就是觉得提不起劲儿来了。她在屋里闷了半天,才强行压制住烦乱去看元晋。 屋外,青釉和红釉直犯嘀咕。 爵爷和夫人是还没圆房,可其实吧,如果爵爷愿意先和容姨娘那什么,也不是不行——但他要去倒是早去啊! 眼下可好,从前阵子他在宫里出事开始,夫人就明摆着显出对他上心了。好不容易他回来了,夫人也放心了开心了,他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找容姨娘? 夫人也是的,喝高了钻牛角尖,往谁那儿钻不好啊,非往容姨娘那儿钻,结果折腾来折腾去,倒让爵爷钻进去了! 青釉就小声跟红釉说:“我在这儿守着,你带白釉到厨房提膳去,现在就去。看到夫人爱吃的就先端过来,别叫西院抢了先,夫人正为西院窝火呢。” “哎,好!”红釉立刻应下,进屋叫上白釉就一道走了。青釉担忧地看着在厢房里逗小公子的叶蝉,余光里忽地看见刚走到院门口的红釉白釉往后一退。 “……爷。”两个人赶忙福身,谢迟问她们:“夫人呢?” “在小公子那儿。”红釉用目光往厢房一引,谢迟就朝那边去了。他走得快,懵了懵神的青釉尚未来得及回头告诉叶蝉,他已迈进了门槛。 “咿——”元晋眼睛一亮,伸着小手指门口。叶蝉便回过头,看见他,勉强笑笑:“你回来啦?” 谢迟也负气地瞅瞅她:“你酒醒啦?” 叶蝉微噎:“……醒了。” “那你帮我揉肩!”谢迟坐到椅子上,又瞪她,“都怪你,喝口酒就开始抽风,早知道就让你自己去西院了!” 谢迟很憋屈。他要是知道容萱这样,一定就不拦她了。她过去看看,起码不会被容萱强行拦住不让走! 害得他在那儿斗智斗勇。 他先是想骗她松手就开溜,结果容萱根本不松。躺到床上,他想读故事把她念睡着了就走,然而毕竟他喝得更多,自己读着读着就先一步睡着了。而且吧,容萱一直死抱着他的胳膊!一夜都没松!早上醒来他从肩到胳膊都酸痛不已,一时之间他简直怀疑自己的胳膊废了! 至于醒来后,容萱千娇百媚地想跟他做点什么的那一环,谢迟觉得不好开口就没跟叶蝉提,其实那一环也很令他不痛快——容萱也太……说好听点叫太奔放了些。 他前些天都在叶蝉这里,叶蝉从没有过那样的举动。容萱一见面就这样,真较他适应不来。 是以谢迟一肚子邪火儿,叶蝉察觉到了,但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啊,就一边给他揉肩一边使劲儿探头看他。 他时不时地斜瞥她一眼,俄而绷着脸问:“你昨天是不是故意把我往西院引的?” “啊?”叶蝉一哑,立刻说,“不是啊!我昨天喝多了,我……” 她都后悔一早上了! “不是就好!”谢迟攥住她的手,站起来认真地看着她,“你以后也别在这种事上帮她,我跟她在一起不自在。” “哦……”叶蝉点着头应下,“那你……你以后也别让我喝酒呗?我喝了酒脑子不听使唤,这……这次算我错了!” “……谁要听你认错。”谢迟嘴角轻扯,“走,我们吃饭去。” 叶蝉的心情于是莫名地就好转过来了。早膳有她喜欢的南瓜羹,主要是用南瓜和糯米粉一起调的,加上冰糖之后口味甜糯,冬天吃起来暖暖的特别舒服。叶蝉不知不觉吃了足足两碗下去,冬笋香菇包和酱肉包也各吃了三两个,吃完才发现撑得够呛。 饭后,谢迟消了消食,然后照常让刘双领取书来给他读。他这些天过得多少有些忐忑,因为把拳脚功夫放下了,担心再进宫当差时又跟不上操练。不过也实在没办法,毕竟伤还没好,拉弓射箭的万一影响了养伤,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去当差。 就这样,谢迟强迫自己安心养着,养到上元时可算基本痊愈,正月十六时终于又可以去当值了。 这回叶蝉把那个葫芦形绣蝙蝠的荷包塞给了他! 进了宫,谢迟按照忠王叮嘱的,等到皇帝从宣政殿退朝回来,便和守在殿外的宦官说了要谢恩的事,然后就静等着那宦官出来说陛下不得空,让他在殿外磕个头了事。 结果,片刻后那宦官折出来告诉他:“陛下说正好没什么事,进去吧。” 谢迟:“啊?!” 他是觉得按常理来讲,皇帝不至于为这么点小事见他。可现在皇帝要见,他能说不去吗? 谢迟只好硬着头皮进殿,行礼下拜后,大气都不敢出地静听四周动静。 皇帝搁下手里的奏章,看看他:“伤养好了?” 谢迟盯着近在咫尺的地面:“是。” 上头静了一会儿,又问:“朕打了你,你恨不恨?” 谢迟一愣,旋即摇头:“不恨。” 这是实话。大概是因为一国之君实在太高高在上的缘故,他当时虽然觉得冤、觉得恐惧,但却不恨,或者说是恨不起来。现在皇帝这样直白地提起,他也依旧恨不起来。 皇帝对这个答案没有多做探究,沉了会儿,继道:“那朕打了你,又赐你食邑,你怎么想?” 谢迟复又懵住。他头一个反应自然是想说感念皇恩,毕竟这五百户食邑对家里而言着实很重要。可谢恩的话方才已然说过,皇帝当下想问的显然不是这个,而是…… 谢迟不解皇帝为什么要探究他的看法,滞了滞,如实说:“臣不懂。” 这也是实话。他真的不懂,皇帝如果不信他,为什么要赐他食邑?可如果信他,当时又干什么打他? 上面没有回应,谢迟努力想想,又道:“臣觉得陛下自有陛下的道理,可这‘道理’,臣想不明白。” 皇帝嗤地笑了声,好似听了件很有趣的事,笑音听上去心情不错:“起来吧。” “谢陛下。”谢迟站起身,两丈开外,九五之尊含笑的目光定在他脸上,忽地问说:“你多大了?” “臣十七岁。”谢迟道。 皇帝眸光微微一凛,又转瞬恢复如常,继而摆了摆手:“退下吧。” 谢迟便按规矩施礼退了出去。紫宸殿中久久无声,皇帝沉默了半晌:“傅茂川。” 傅茂川躬身上前听命,皇帝一喟:“传忠王来。” 谢迟怔神的这刹那工夫,谢信已疾步上了前,往太子腋下一架。太子不禁慌神,伸手便要拽皇帝的衣摆,恰好谢迟也赶上来,不做多想,一把拧住了太子的手腕! ——他这几个月的操练不是白练的,自己许不觉得有明显的长进,实则力气已然不小。太子倏然吃痛,身子难免一软,谢信和两个宦官趁机将其顺利架起,不由分说地便往殿外去。 “……父皇!”太子乱了阵脚,噎了一噎,到底认了错,“父皇,儿臣知错了!父皇……” 眼见他又想往回挣,原只是跟着往外走的谢迟及时按住了他的胳膊,太子原想去抓门框的手与门框一蹭而过,错失了挣扎的机会。 路过外殿旁的角房时,一声婴儿娇嫩的啼哭令谢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恰好看到小皇孙被乳母抱着的样子,稚嫩的小脸上依稀可见几许病中的痛苦,他怔了一怔,待得回神又匆忙别开视线。 他不由自主地想,太子殿下真浑啊! 孩子还这么小。 接着他就想到了元晋。元晋并不是他亲生的,不过叶蝉把这孩子当亲的带,近来他住在叶蝉那儿,也元晋相处的时间也不少。他鬼使神差地就开始琢磨,如果他敢让元晋受这份儿苦,叶蝉估计会活撕了他…… 再接着,他就想到了叶蝉。 嗯…… 谢迟红着脸回了回神,见太子已被两名宦官看着往东宫去,抹了把汗:“真是……” “唉!”谢信叹息摇头,“啧,储君啊,就这德性。咱有好日子,就赶紧享乐吧!” 言外之意,等到储君继位,搞不好要天下大乱。 殿中,皇帝坐在宽大的龙椅上缓了好半晌气儿,才稍稍舒适下来。傅茂川在旁躬身候着,就见陛下望着房梁,久久也不见说话,只一下接一下地摇着头。 半晌,皇帝长长地吁出一口郁气:“唉……” “陛下。”傅茂川试探着端起茶送到了皇帝跟前,“您喝口水,消消气儿。太子殿下还年轻,热血上头也是有的。” 皇帝一声苦笑,摆摆手,傅茂川只好将茶盏又搁下。 皇帝复又叹息:“他年轻,陆恒可是跟他一般年轻。” 傅茂川就不敢说话了。 人比人,比死人。忠王又明理又贤名在外,没有过沉迷美色的恶名,反倒有和王妃感情甚笃的佳话……偏他还和太子同龄,这么两相一比,让人真没法拿“太子年轻”来安慰陛下。 “朕原想着,有陆恒辅佐他,他也不会太出格。毕竟天下太平,他能守住江山安享盛世便是,现在看来……”皇帝疲乏不已,又摆摆手,不再多说,“把元晰给太子妃送回去,告诉她,准许她自己传御医,不必再让太子来禀话了。” “诺。”傅茂川欠身。掐指一算陛下都为这个气了大半夜了,不得不劝一句,“既已免朝,陛下您再睡一睡吧,圣体要紧。” 皇帝却半晌无言,沉了会儿,问说:“刚才进来的两个侍卫,都是宗亲吧?” “是。一个是广恩伯,一个是成康伯。”傅茂川道。 皇帝点点头:“皇长子若还活着,今年该是二十七岁。这两个看着都不到二十七……告诉忠王,皇长子祭礼,把他们两个加上。具体干什么,由他安排。” 傅茂川一哑,想了想,不得不提醒一句:“陛下,成康伯谢信是也不满二十七……可他比皇长子殿下长一辈。” 按规矩,祭礼上不能让长辈给晚辈磕头,纵使晚辈是皇子、长辈是不入流的宗亲也不行。 皇帝恍然,斟酌片刻便改口道:“那就让广恩伯去参礼,成康伯观礼。” “诺。”傅茂川恭敬地应下。辈分上没出错,他这御前当差的就没问题。至于陛下这么干,是如何如何给太子脸色,那不是他该管的事。 156.第 156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请在36小时后阅读~  而且她还在坚持想去看看喝多了的容萱。谢迟从前就听说过有的人耍起酒疯来特别一根筋, 但从来没见过, 今天算是见着了。 谢迟实在不敢让她去, 一来怕她吹风受凉, 二来容萱刚才也确实是喝高了的样子, 两个醉鬼碰到一块儿还不得打起来? 他就使劲儿把叶蝉往床上按:“明天再去明天再去, 睡觉,啊!” 叶蝉据理力争:“可是她已经醉了!” 谢迟:“我知道!” 叶蝉:“等到明天……就醒了!” 谢迟心说醒了不是正好吗?她推开他就又要往外去。 “小蝉小蝉!”他再度拽住她, “我替你去,好吗?我替你去看看,你好好歇着,乖!” 叶蝉恍惚地瞧瞧他, 大概觉得眼前这个人还可以放心, 吧唧着嘴点点头:“那也行吧。” 谢迟赶紧让青釉伺候她就寝, 生怕她反悔再要出去似的, 立刻出门杀往西院。 西院里, 容萱倒没叶蝉醉得那么厉害, 她只是头脑一阵阵地犯晕, 外加身上没什么力气。 谢迟突然过来,把她吓了一跳, 怔了怔赶忙下床见礼, 谢迟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你没事吧?” “没事。”容萱红着脸, 笑吟吟地抬头, “爷, 您……” “没事就好,我回去告诉小蝉。”谢迟自觉完成了叶蝉交待的事情,转身就要走,容萱显然一愕,不假思索地追上去。 谢迟乍觉背后一沉,猛地停脚,容萱的声音听上去紧张不已:“那个……您来都来了,就、就别走了呗……” 谢迟忽地窒息。 其实容萱也是正经有名分的妾室,是宫里赐下来的。但不知怎的,他竟然很慌,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什么错,觉得心虚不已。 他克制着慌乱,拍拍她环在他腰上的手:“你……你松开,你喝多了,早点休息,我还得……” “我比夫人还早三天入府呢!”容萱声音里带着哭腔,借着酒劲儿跟他争辩,“我也没让爷觉得讨厌吧?爷您别走了,我们说说话、聊聊天也好啊,听说你喜欢看武侠故事,我也喜欢啊,我看过好多,我们可以聊聊看!” 谢迟深吸了口气,连脖颈都发僵,“容萱。” “不然我就不松开了!”容萱想想近几个月的孤单,咧着嘴哭出声,“你别走嘛,你会喜欢我的!” 明明她拿的才是女主剧本。 “……”谢迟有点崩溃。他刚才看容萱好像不太醉还松了口气,怎么现在看起来她好像比叶蝉醉得还厉害? 接连应付两场耍酒疯的谢迟,感觉自己在渡劫。 他深吸了口气:“那、那个……你冷静点。”然后琢磨了个缓兵之计,“行,那咱聊聊天,就聊武侠故事。你……先去床上躺着?找本书我们来读?” 容萱满口答应,却机智地没有完全松手。 她拽着他去书架前找书,又拽着他躺到床上。谢迟想趁机开溜的算盘落空,只好认命地把书翻了开来。 她都喝高了,自然是他读给她。可是他也喝了酒,读着读着眼皮就打了架,接着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 第二天一早,叶蝉起床后很快便感觉到屋里的气氛不大对。 细一问,得知谢迟昨天睡在了西院;再细问,听说是自己耍酒疯把他给推过去的。 叶蝉懵了半天。 她的思绪突然很乱,一边觉得这没什么,一边心里又不是滋味儿。 为什么会这样呢?她觉得自己想的一直都是谢迟应该对她和容萱都好啊。 但她就是觉得提不起劲儿来了。她在屋里闷了半天,才强行压制住烦乱去看元晋。 屋外,青釉和红釉直犯嘀咕。 爵爷和夫人是还没圆房,可其实吧,如果爵爷愿意先和容姨娘那什么,也不是不行——但他要去倒是早去啊! 眼下可好,从前阵子他在宫里出事开始,夫人就明摆着显出对他上心了。好不容易他回来了,夫人也放心了开心了,他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找容姨娘? 夫人也是的,喝高了钻牛角尖,往谁那儿钻不好啊,非往容姨娘那儿钻,结果折腾来折腾去,倒让爵爷钻进去了! 青釉就小声跟红釉说:“我在这儿守着,你带白釉到厨房提膳去,现在就去。看到夫人爱吃的就先端过来,别叫西院抢了先,夫人正为西院窝火呢。” “哎,好!”红釉立刻应下,进屋叫上白釉就一道走了。青釉担忧地看着在厢房里逗小公子的叶蝉,余光里忽地看见刚走到院门口的红釉白釉往后一退。 “……爷。”两个人赶忙福身,谢迟问她们:“夫人呢?” “在小公子那儿。”红釉用目光往厢房一引,谢迟就朝那边去了。他走得快,懵了懵神的青釉尚未来得及回头告诉叶蝉,他已迈进了门槛。 “咿——”元晋眼睛一亮,伸着小手指门口。叶蝉便回过头,看见他,勉强笑笑:“你回来啦?” 谢迟也负气地瞅瞅她:“你酒醒啦?” 叶蝉微噎:“……醒了。” “那你帮我揉肩!”谢迟坐到椅子上,又瞪她,“都怪你,喝口酒就开始抽风,早知道就让你自己去西院了!” 谢迟很憋屈。他要是知道容萱这样,一定就不拦她了。她过去看看,起码不会被容萱强行拦住不让走! 害得他在那儿斗智斗勇。 他先是想骗她松手就开溜,结果容萱根本不松。躺到床上,他想读故事把她念睡着了就走,然而毕竟他喝得更多,自己读着读着就先一步睡着了。而且吧,容萱一直死抱着他的胳膊!一夜都没松!早上醒来他从肩到胳膊都酸痛不已,一时之间他简直怀疑自己的胳膊废了! 至于醒来后,容萱千娇百媚地想跟他做点什么的那一环,谢迟觉得不好开口就没跟叶蝉提,其实那一环也很令他不痛快——容萱也太……说好听点叫太奔放了些。 他前些天都在叶蝉这里,叶蝉从没有过那样的举动。容萱一见面就这样,真较他适应不来。 是以谢迟一肚子邪火儿,叶蝉察觉到了,但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啊,就一边给他揉肩一边使劲儿探头看他。 他时不时地斜瞥她一眼,俄而绷着脸问:“你昨天是不是故意把我往西院引的?” “啊?”叶蝉一哑,立刻说,“不是啊!我昨天喝多了,我……” 她都后悔一早上了! “不是就好!”谢迟攥住她的手,站起来认真地看着她,“你以后也别在这种事上帮她,我跟她在一起不自在。” “哦……”叶蝉点着头应下,“那你……你以后也别让我喝酒呗?我喝了酒脑子不听使唤,这……这次算我错了!” “……谁要听你认错。”谢迟嘴角轻扯,“走,我们吃饭去。” 叶蝉的心情于是莫名地就好转过来了。早膳有她喜欢的南瓜羹,主要是用南瓜和糯米粉一起调的,加上冰糖之后口味甜糯,冬天吃起来暖暖的特别舒服。叶蝉不知不觉吃了足足两碗下去,冬笋香菇包和酱肉包也各吃了三两个,吃完才发现撑得够呛。 饭后,谢迟消了消食,然后照常让刘双领取书来给他读。他这些天过得多少有些忐忑,因为把拳脚功夫放下了,担心再进宫当差时又跟不上操练。不过也实在没办法,毕竟伤还没好,拉弓射箭的万一影响了养伤,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去当差。 就这样,谢迟强迫自己安心养着,养到上元时可算基本痊愈,正月十六时终于又可以去当值了。 这回叶蝉把那个葫芦形绣蝙蝠的荷包塞给了他! 进了宫,谢迟按照忠王叮嘱的,等到皇帝从宣政殿退朝回来,便和守在殿外的宦官说了要谢恩的事,然后就静等着那宦官出来说陛下不得空,让他在殿外磕个头了事。 结果,片刻后那宦官折出来告诉他:“陛下说正好没什么事,进去吧。” 谢迟:“啊?!” 他是觉得按常理来讲,皇帝不至于为这么点小事见他。可现在皇帝要见,他能说不去吗? 谢迟只好硬着头皮进殿,行礼下拜后,大气都不敢出地静听四周动静。 皇帝搁下手里的奏章,看看他:“伤养好了?” 谢迟盯着近在咫尺的地面:“是。” 上头静了一会儿,又问:“朕打了你,你恨不恨?” 谢迟一愣,旋即摇头:“不恨。” 这是实话。大概是因为一国之君实在太高高在上的缘故,他当时虽然觉得冤、觉得恐惧,但却不恨,或者说是恨不起来。现在皇帝这样直白地提起,他也依旧恨不起来。 皇帝对这个答案没有多做探究,沉了会儿,继道:“那朕打了你,又赐你食邑,你怎么想?” 谢迟复又懵住。他头一个反应自然是想说感念皇恩,毕竟这五百户食邑对家里而言着实很重要。可谢恩的话方才已然说过,皇帝当下想问的显然不是这个,而是…… 谢迟不解皇帝为什么要探究他的看法,滞了滞,如实说:“臣不懂。” 这也是实话。他真的不懂,皇帝如果不信他,为什么要赐他食邑?可如果信他,当时又干什么打他? 上面没有回应,谢迟努力想想,又道:“臣觉得陛下自有陛下的道理,可这‘道理’,臣想不明白。” 皇帝嗤地笑了声,好似听了件很有趣的事,笑音听上去心情不错:“起来吧。” “谢陛下。”谢迟站起身,两丈开外,九五之尊含笑的目光定在他脸上,忽地问说:“你多大了?” “臣十七岁。”谢迟道。 皇帝眸光微微一凛,又转瞬恢复如常,继而摆了摆手:“退下吧。” 谢迟便按规矩施礼退了出去。紫宸殿中久久无声,皇帝沉默了半晌:“傅茂川。” 傅茂川躬身上前听命,皇帝一喟:“传忠王来。” 叶蝉据理力争:“可是她已经醉了!” 谢迟:“我知道!” 叶蝉:“等到明天……就醒了!” 谢迟心说醒了不是正好吗?她推开他就又要往外去。 “小蝉小蝉!”他再度拽住她,“我替你去,好吗?我替你去看看,你好好歇着,乖!” 叶蝉恍惚地瞧瞧他,大概觉得眼前这个人还可以放心,吧唧着嘴点点头:“那也行吧。” 谢迟赶紧让青釉伺候她就寝,生怕她反悔再要出去似的,立刻出门杀往西院。 西院里,容萱倒没叶蝉醉得那么厉害,她只是头脑一阵阵地犯晕,外加身上没什么力气。 谢迟突然过来,把她吓了一跳,怔了怔赶忙下床见礼,谢迟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你没事吧?” “没事。”容萱红着脸,笑吟吟地抬头,“爷,您……” “没事就好,我回去告诉小蝉。”谢迟自觉完成了叶蝉交待的事情,转身就要走,容萱显然一愕,不假思索地追上去。 谢迟乍觉背后一沉,猛地停脚,容萱的声音听上去紧张不已:“那个……您来都来了,就、就别走了呗……” 谢迟忽地窒息。 其实容萱也是正经有名分的妾室,是宫里赐下来的。但不知怎的,他竟然很慌,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什么错,觉得心虚不已。 他克制着慌乱,拍拍她环在他腰上的手:“你……你松开,你喝多了,早点休息,我还得……” “我比夫人还早三天入府呢!”容萱声音里带着哭腔,借着酒劲儿跟他争辩,“我也没让爷觉得讨厌吧?爷您别走了,我们说说话、聊聊天也好啊,听说你喜欢看武侠故事,我也喜欢啊,我看过好多,我们可以聊聊看!” 谢迟深吸了口气,连脖颈都发僵,“容萱。” “不然我就不松开了!”容萱想想近几个月的孤单,咧着嘴哭出声,“你别走嘛,你会喜欢我的!” 明明她拿的才是女主剧本。 “……”谢迟有点崩溃。他刚才看容萱好像不太醉还松了口气,怎么现在看起来她好像比叶蝉醉得还厉害? 接连应付两场耍酒疯的谢迟,感觉自己在渡劫。 他深吸了口气:“那、那个……你冷静点。”然后琢磨了个缓兵之计,“行,那咱聊聊天,就聊武侠故事。你……先去床上躺着?找本书我们来读?” 容萱满口答应,却机智地没有完全松手。 她拽着他去书架前找书,又拽着他躺到床上。谢迟想趁机开溜的算盘落空,只好认命地把书翻了开来。 她都喝高了,自然是他读给她。可是他也喝了酒,读着读着眼皮就打了架,接着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 第二天一早,叶蝉起床后很快便感觉到屋里的气氛不大对。 细一问,得知谢迟昨天睡在了西院;再细问,听说是自己耍酒疯把他给推过去的。 叶蝉懵了半天。 她的思绪突然很乱,一边觉得这没什么,一边心里又不是滋味儿。 为什么会这样呢?她觉得自己想的一直都是谢迟应该对她和容萱都好啊。 但她就是觉得提不起劲儿来了。她在屋里闷了半天,才强行压制住烦乱去看元晋。 屋外,青釉和红釉直犯嘀咕。 爵爷和夫人是还没圆房,可其实吧,如果爵爷愿意先和容姨娘那什么,也不是不行——但他要去倒是早去啊! 157.第 157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然后她也顾不上看流没流血,抬头诧然看他:“啊?” “嗯。”谢迟也过来坐下, 中间跟她隔了张榻桌。正要再开口,元晋爬到了脚边,他一笑, 就把元晋也抱了上来。 接着继续道:“我原想称病不去, 想了好几天,又觉还是去好。” 话刚说完, 元晋一巴掌糊在了他脸上。 谢迟把他的小手扒拉开,叶蝉哑了哑问:“皇长子的祭礼……为什么叫你去?” “说是陛下的意思,我也不知陛下为什么选我。”说完,元晋的手又拍了上来。 谢迟在他掌下挑眉,然后微一抬头, 张口抿住了他的手。 “哎?”元晋怔怔,接着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于是,从这天开始, 元晋就爱上了“我拍爹的脸, 爹你咬我啊”的游戏。只要看到谢迟他就伸手要抱,抱起来就吧唧拍脸, 不被咬住誓不罢休。一来二去的,他竟不知不觉地开始黏谢迟了。 叶蝉不由得感到自己被嫌弃, 这种感觉持续了三五天后, 她临睡前悲春伤秋地跟谢迟抱怨了一回, 谢迟蒙在被子里狂笑不止:“哈哈哈哈哈哈!” “你怎么又笑我!”叶蝉从被子里替他的腿, 他还不停,她就掐他的腰,“不许笑了!我又没说什么!你讨不讨厌!” 然而谢迟并不怕痒,翻过身来往她腰间一抓,反弄得她顿时一个激灵,一下子躲到了墙边。 谢迟止住笑声,但眼底仍满是笑意,凑过去近近地欣赏了一会儿她的脸,盯得她不太好意思:“看什么啊……” “看你好看。”谢迟直言不讳,然后又猛地向前一凑,一把将她拥进了怀里。 他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子撞进她的耳中,不知怎的,听得她面红耳赤。不过,她又觉得舒服极了,就连挣也没挣,直接窝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不知不觉的,她在睡梦里抱住了他的胳膊。谢迟半夜里醒来了一回,迷糊着睁眼,看到她依赖人的睡相,就噙着笑又睡继续睡了。 第二天一早,刘双领掌着灯进来叫谢迟起床的时候,隔着纱帐看见二人的睡姿,就心里一哆嗦——上一回这么抱着爵爷的胳膊睡的,是西院的容姨娘。爵爷当时一夜都没睡好,早上起来脸阴得吓人,甚至还到正院来冲着夫人发了顿火儿。 刘双领于是踟蹰了好一会儿,才定住心神拍谢迟的肩头。谢迟稍稍一颤,惊醒过来,扭头问他:“早上了?” 刘双领欠身:“是,爷您该起了。” 谢迟就想撑身起来,继而却觉肩头一沉。回过头,发现左臂还被叶蝉抱着。 这小知了。 谢迟摒着笑,俯身轻吻她的额头:“小蝉。” 站在床边的刘双领陡然松气,然后带着三分惊诧三分好奇,无声地继续看爵爷的动静。 他便看到爵爷闲着的右手搂到夫人背后,轻轻拍着,又在夫人耳边轻道:“小蝉,松松啊,我得起了。” 叶蝉半梦半醒,嗯了一声松开了手,接着抱住被子一滚,冲着墙壁又睡熟了。 谢迟扑哧笑了声,起床踩上鞋,左手捶着右胳膊,压音跟刘双领说:“我去西屋盥洗,别吵着她。” 他当值要早起的时日里,她大多时候都会跟着一起起来。可是他起的时辰太早了,劝她接着睡她又不干,是以难得有她起不来的时候,他就都溜到西屋去收拾,让她好好睡。 于是直到谢迟离家进宫,叶蝉都没醒。 三两刻后他按时轮了值,轮值的这会儿,皇帝照例正在前头的宣政殿上朝。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早朝散了,圣驾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回来,所有的侍卫都不由自主地斜眼往东边看。 ——果然,又见一个小宦官捧着奏章,从东侧的宫道上疾步赶来。 这些天都是这样,皇帝每日一下朝,东宫请罪的折子就送了过来。但是,皇帝一次也没看,回回都直接把来送折子的宦官打发回去。有两回大约是早朝上有了什么让他烦心的事,来送折子的宦官还触了霉头挨了板子。 就这样,太子都仍旧毫无退缩,日复一日地继续递折子。 对此,御前众人难免会有议论,一半说看来这回陛下是真生气,打从皇长子去后,陛下就这仅剩的儿子十分宠溺,这般的拒之不见、连折子都不看,是头一回。 另一半说,太子殿下这回认错好像认得很诚恳啊。兴许是真明白过来了,从此要学好? 当然,这些议论都是私下说说。大家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往东边瞧也都是偷着瞧,待得皇帝走近,所有的目光就都规规矩矩地又转了回来。 东宫差来的那小宦官还捧着奏章,躬着身在皇帝身后候着。 皇帝如旧在殿前停下了脚。一刹里,小宦官盯着地面的眼中充满了期待,侍卫们和其他宫人的眼中满是好奇,空气中洋溢的气氛可谓十分精彩。 ——众人都想知道,陛下是会和前七八天一样,淡声说一句“你回去”,还是说点别的什么? 然后,就见皇帝拿起伸出手,把那宦官手里的奏章抽了过去。 小宦官没忍住扑通就跪下了,倒不是害怕,只是在极度的期待后有了结果,腿软。 皇帝没说什么,先将那银灰色缎面的折子翻到了末页扫了眼落款处的日期。见是昨日刚写就的,知道太子是每日都写心的来,心下稍宽了些。 然后他又翻到前头,看起了奏章中的内容。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其实太子如何,跟他们这些御前的人半点关系都没有,但这一刻,就好像所有人都是东宫宫人一样,全在没什么道理地期待陛下发话。 终于,皇帝阖上了奏章,信手递给了傅茂川,目光看向脚边跪着的小宦官:“太子如今文章写得不错,让他多加用功。” 说罢,转身就进了殿。 那小宦官不禁喜出望外。陛下虽然没解了太子的禁足,可有了句夸赞,可比不闻不问强太多了。他在殿前磕了好几个头才告退,觉得天色都亮了不少。 过了不一刻,傅茂川又带着宫人从紫宸殿折了出来,开库去取给太子妃的赏赐去。 皇帝打算再多拘太子些时日,让他好生清醒清醒,待得皇长子祭礼前再放他出来。他也不想此时赏他什么,免得他又不长记性。绕过他去赏太子妃,也是为了给他紧弦。 . 如此,一转眼就到了二月初八,离皇长子的忌日还有五天。太子在这天解了禁足,谢迟则是从这天开始可以小歇日,因为祭礼前有三日的斋戒,只能吃素不能见荤,连油都只能用素油。宫里备给御前侍卫的午膳是统一的,没法给他单做,他就只能回家。 吃素这个事儿谢迟也算有经验。他母亲是生他时难产而亡的,那时倒不用他守孝,可是前几年父亲去世时,他足足吃素了一年。 那一年到了后面,倒觉得没什么了,但头一阵子真的颇为难过。所以这三天,也不会舒服。 谢迟就打算在斋戒前的这最后一晚好好吃顿肉,于是这天晚上,桌上的菜基本全是荤菜,放眼放去格外丰盛。 其中有一道白萝卜炖羊肉,谢迟吃得十分痛快。现下天还冷,吃羊肉正合适,这种带汤带水炖得透烂的羊肉格外暖身。但更有味道的,其实是里面的白萝卜。 白萝卜被带着羊肉香的浓郁汤汁煮透后,整体都成了半透明的褐色小块,一口咬下去鲜汤四溢,下咽时又没有肉类的摩挲感,顺顺滑滑地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 谢迟就着米饭吃了不少,之后还喝了小半碗汤。这汤原也是可以喝的,做得并不算咸,喝下去让人十分舒坦。 谢迟照例吃完就出去逛了一圈消食,在寒风里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待得躺到床上,就觉得不对劲了。 他浑身燥热难耐,一阵一阵地冒汗,一股热气顶在心里,让他觉得五脏六腑都不适,很想…… 很想宣泄一下。 叶蝉不过多时就发觉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而且似乎很暴躁,担心他病了,就撑身碰了碰他的额头:“怎么了?不舒服吗?” 谢迟身子一僵。 有些“事儿”她可能不太懂,但他这个年龄的男孩子……偷看书也好,平常跟朋友瞎聊天瞎好奇也好,都慢慢的基本搞明白了。她冰凉的小手此时往他额上一碰,直惹得他心跳咚咚咚快了三下。 然后他猛地翻身,背对向叶蝉,同时也避开了她的手。 “……”叶蝉看他这样,更担心了,“怎么了啊?” 她撑身够过去看他,这个姿势自然而然地将他半拢了起来。少女沐浴后的淡淡香气沁入鼻中,令他心底的燥热翻滚得愈发厉害。 当然不行。 谢迟义正辞严地拒绝了她,叶蝉一下子神情变得很纠结,谢迟就说:“咱们早晚得……对吧?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再说我……”他咬咬牙,一咳,“我知道你没准备,我现下其实也不愿……不愿沉迷美色,我不会急着做什么的。” 他是想让她别紧张,结果她“咦?”了一声,他看过去,她认真地眨了眨眼:“你觉得我长得漂亮?” 谢迟懵了一下,意识到是自己说了句“沉迷美色”,噗地一声从侧躺笑翻,然后一边抽着凉气一边大笑出声! 叶蝉被他笑得又瞪他,不过也没再同他争执一起睡的事。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晚膳端进屋里,谢迟放松下来自然胃口大开,虽是趴着都吃了不少。 一边自己闷头吃,一边还不忘抽神给瘦了很多的叶蝉夹菜。 叶蝉跟他说句话的工夫,碗里就又被他塞了一大块糖醋排骨。这糖醋排骨做得着实不错,肉烧得够烂够入味,细细的脆骨炖成了尚存脆感的胶质,酸甜咸调得适中,吃起来特别下饭。 如果放在平常,这道菜是很合叶蝉的口味的,不过今天…… 叶蝉锁着眉把它夹起来,放到了谢迟的饭上:“我吃不下了!” “那你吃半个我吃半个。”谢迟边说边用筷子分起了上面的肉,叶蝉火速抱起饭碗跳开几尺远:“我真的吃不下了!!!” “噗哈哈哈哈。”谢迟喷笑,然后自顾自地吃着排骨道,“好吧好吧,放过你了。” 这天晚上,谢迟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家的幸福。前些日子在宫里虽然也只是歇着养伤,什么都没有发生,可他终究放松不下来,神经时时刻刻紧绷,听到门外有动静有心跳加速。 当下,他是彻底放松了下来,和叶蝉闲话家常,说话也不用有什么顾忌。还叫乳母把元晋抱来玩了玩,结果元晋吧唧趴到了他身上,疼得他耳畔嗡地一声差点直接晕过去! 叶蝉赶忙把元晋抱起来,边是心疼谢迟边又想笑。元晋见她笑,也跟着咯咯咯地笑,笑得他直瞪他们:“你们够了!不许笑!” 158.第 158 章 用完了晚膳, 二人便各忙各的去了。 出了这样大的事情, 他们又不知敌手是谁, 想斩草除根一时不太可能, 只能先自己做好防备。 谢迟便去了书房,安排刘双领彻查身边的宫人。叶蝉走进寝殿,叫了青釉进来,跟她说:“行宫里的宫人, 我们都是头一回见。虽说陛下今年是否会来避暑,早先也没人知道,应该不会提前就安插了眼线,但我现下实在不敢掉以轻心。你挑一个信得过的,帮我把他们里里外外都查一遍。有任何疑点的, 一概都先调出去。” “诺。”青釉一福, 叶蝉颔了颔首:“把从宫里带出来的, 都叫进来吧。” 她从宫中带出来的人,其实就是青釉那四个外加青瓷那四个,都是在她身边随了多年的老人。因为人心肉长的缘故, 叶蝉并不愿怀疑她们;也因为人心肉长的缘故, 她不得不怀疑她们。 肉长的人心, 太容易被利欲所蛊惑了。要真是铁石做的心肠, 她或许反倒不必担心这么多。 叶蝉便跟她们说:“咱主仆多年,我也不想吓唬你们。但眼下的事情, 弑君之罪也好, 毒害太子也罢, 都是足够夷九族的大罪。你们几个平素又都交好,一旦有谁打错了主意,只怕其他人也都要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八个人立时全跪了,叩首直呼不敢。叶蝉睇着她们默了一会儿,又道:“我希望你们都平安。所以,近来大家都多打几分精神吧,互相盯着点。一旦发现什么不对,私底下告诉我,咱们有备无患,别为那不怕死的殉葬。” 只查典籍一类明面上的东西,那都是虚的。搜屋之类的事,出宫之前御令卫又已办过。叶蝉思来想去,若她们八个里有那么一个两个有异心,这么互相盯着应该能有些用处。 谁愿意平白为旁人送死呢?反正她是不干。 她接着又说:“行宫里的其他人,我让青釉去查了,但往后的时日,也还要你们几个多费心些。近前的事,能不让他们来做便不让了,相比起来,我还是更信得过自己人。” 她打个巴掌又给个甜枣,几人方才惨白的神色就都缓和了些许。 青釉率先一叩首:“殿下放心,奴婢一定提起十二分的心神,谁也别想把手伸到殿下这儿来。” 叶蝉点了点头:“还有孩子们身边的乳母和宫人们……” 她沉吟着道:“宫人,就用同样的法子,让他们互相盯着。乳母们的丈夫都给我接到敏郡王府去,安排个差事,但别安排在爷爷奶奶那儿。” 乳母们若敢动她的孩子,她就要她们丈夫的命! 叶蝉说完,几人都噤若寒蝉的。叶蝉抬手让她们告退,又将青釉单独留了下来,跟她讲:“挑一个你信得过的宦官,赶回宫告诉周志才,把东宫里余下的人都给我查上一遍,典籍要细翻,屋子也要搜清楚。有问题的,一概先押起来,看紧了别让自尽,等我们回去问话。” “诺。”青釉屈了屈膝,即刻退出去安排了人。只过了约莫半刻工夫,便见一骑快马踏着夜色驰下郢山,直奔洛安而去。 . 东宫里,孟德兴站在窗前,盘着核桃悠然地叹了一声。 ——真悬呐! 昨天晚上,他刚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事情办妥,今日郢山便飘出了风声,说皇帝的药出了问题。 按他的了解,当下行宫里一定审了一大批人,但具体审出了什么,却并没有连带那风声一并飘出来。事情有没有如料沾上太子,他也不清楚。 不过不管怎么说,接下来,东宫都一定会被彻查一番。若他还没把事情办完,此番必定会折在里头。 如今——呵,不论谁来查,他都不怕了。 宜春殿后的小院里,周志才初见从郢山急赶而来的宦官时,并不知所为何事。听完了经过,却吓了一身冷汗:“竟出了这样的事?” 那传话的宦官瑟缩着点头,周志才惊魂不定道:“你快回去,让太子妃殿下安心。我这就开始查,一定查仔细!” 说完,他就叫了手底下信得过的宦官,把还在宫中的人都守住了。 然后,宦官们迅速闯入各屋搜查,许多已然入睡的宫女被惊醒,吓得惊叫出声。周志才在院中站着,思量了会儿,觉得这么搜太慢,万一包藏祸心之人有了察觉,许会在搜到自己前有所准备,便将小臧叫到了跟前。 “大人。”小臧作揖,周志才道:“你脚力快,跑一趟含元殿。跟谢四公子说,东宫在查人,请他悄悄带人过来帮个忙,别惊动旁人。” “诺。”小臧应下,就匆匆赶了出去。只消片刻,谢逢就带着二十多个御令卫进了东宫,与周志才一道搜了起来。 宜春殿院外的一方独立的小院里,莺枝心惊肉跳地瑟缩在床上,看着御令卫在房里搜来翻去。 衣柜被打卡的瞬间,她下意识地一阵战栗,又赶忙安慰自己已没事了。下一刹,她衣柜里的衣服被尽数翻出,御令卫仔仔细细地将每一件都打开检查了一番,确定无异后才叫了个宦官进来,帮她一起收拾。 好悬,好悬! 莺枝不敢想象若那一包东西还在柜子里,自己今天会落得个什么结果。 她选的这条路,可真是险中求胜。 然后,两名御令卫又走到了她的床前,莺枝紧张不已:“干什么……” 离得近的那个道:“先起来,我们搜搜床褥。” 莺枝连忙披了件外衣下了床,御令卫毫不客气地将床褥都翻了一遍,但自然也是什么都没有。 ——三日之前,她的褥子下都还压着个没做完的偶人呢。莺枝感觉手足都冷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一并占据了她的心。 这一搜,东宫之中足足热闹了一个时辰,最后还真搜出了点东西。 首先是谢迟没带走的一个宦官房里搜到了两枚香饵,这香饵不是寻常之物,为男女欢好时助兴所用。周志才一瞧那宦官死死低着头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冷声一笑:“你倒逍遥。那人是谁?” 在宫里,除非有主子恩旨赐婚,否则宫女宦官不能随意结对食,结了就算秽乱宫闱。那宦官此时已吓得不轻,见他追根问底,忙连连摇头说没有,发虚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看向一个洒扫地宫女。 周志才冷哼着一指:“一人杖四十,打发做苦役去!” “大人,周大人……”那宦官张惶抬头,但很快被人堵住了嘴,与那宫女一道被拖出去了。 周志才又看向另一个人。 这人是太子妃身边的人,叫青燕,几个月前刚调进的宜春殿。和她一并调来的还有一个绿瑶一个莺枝,不过绿瑶三月份时就已放出去嫁人了,好像嫁得还不错,后来还进宫向太子妃谢过恩。 周志才瞧瞧青燕身边那宦官手里托着的小纸包:“这是什么啊?” 青燕跪着道:“蛇胆粉,治风热的。” 周志才又看向那宦官,那宦官颔首说:“臣查过了,没有她去太医院取药的档。” 青燕立刻争辩:“宫里的药贵,奴婢想省些钱,就托出门采买的宦官买了来,是真的,大人……” “你别跟我说是真的。”周志才不耐地摆摆手,“去给她端碗水来。” 这事太好验了,若真是治风热的蛇胆粉,你就喝了呗?若不是,毒死也活该。 结果,青燕还真毫不犹豫地一仰头就给喝了。她脸上倒没惧色,就是眉头紧锁着半晌都没舒开。 周志才狐疑地睇着她:“皱什么眉头?” “……”青燕又缓了缓才道,“蛇胆多苦啊,大人!” 周志才嗤地一笑,见她确实并无半分中毒的迹象,就伸指从那纸包上刮了点余下的药粉尝了一尝——嚯!真是能让人苦到脸都变形! 然后,周志才着人把青燕也押出去赏了二十板子。因为宫里有规矩,宫女宦官可以从外头买东西,从首饰衣料到点心蜜饯都可以带进来,但药材不行。 如若买了药,进宫门时一定会被扣下。她这没扣下的,准是自己有意藏了,一准儿是明知故犯。 周志才身边的人下手时一点水都没放,外头立刻响起了青燕的惨叫。几板子下去,青燕的衣裙上就见了血,等到再押回来时,她已气若游丝。 周志才摆摆手,让人把她扶回去养伤。 宫外的一处府邸里,廊下男子的影子被月光拉得颀长。 他望着夜空沉吟半晌,勾起了一缕若有似无的笑意。 开始了,好戏终于开始了。不枉他藏拙这么多年,也不枉他苦心铺垫了那么久。 谢迟,按着原本的出身算,不过是一个二等伯而已。 那样卑贱的身份,也配住到东宫去?也配来日坐在宣政殿里,接受满朝跪拜? 痴心妄想。 他要在一个合适的时候,将他一把拉下来,一举让他粉身碎骨,再不给他任何翻身的机会。 . 行宫中,谢迟在与叶蝉一道查完了身边的人后,又经皇帝准允,将事情告诉了顾玉山。 他道自己现下不安得很,总觉得再如何小心都无法确保万无一失,顾玉山点了点头:“是无法确保万无一失。” 他在明,敌在暗。想下手只怕总有机会,最可怕的莫过于百密一疏。 但这一点上,顾玉山也没法帮他周全,顾玉山只能说:“当务之急,殿下要用好东宫官吏,也要在朝中尽快立稳才是。” 谢迟颔首,沉然应是。 这一回的事情,显然毒害父皇还在其次,否则就不会用连服三五年才会起效的毒了。 这事是冲着他来的,那暗处的敌手想要栽赃他,说他想要弑君,让他万劫不复。 这种手段虽然阴毒,胜算却大。之所以胜算那么大,是因为他当下立得不稳,他的倚靠只有父皇的信任。 父皇若不信他,他这回就完了。 平心而论,他不想有朝一日走到拿着自己的势力与父皇对抗的地步。但是,不对抗是一回事,需要势力让他有本事自保是另一回事。 当他有了自己的势力的时候,旁人再做这样的陷害便要想一想了,他们会担心皇帝是否也会有所顾虑,也会担心他是否会拼个鱼死网破。 “我也想尽快从东宫官中挑出几个亲信委以重任,还请老师帮我一并挑选。” 顾玉山点点头:“挑选亲信,才能人品皆是首要,但有三两分愚忠也极为要紧。”他说着想了一想,又说,“有一位叫卫成业的,殿下可有印象?” 谢迟即刻道:“是门下坊的官员?” 顾玉山复又点头:“他早年是我的门生,与皇长子是故交。后来皇长子离世,我遣散了一众门生,他便去礼部混了个差事。” “那我该叫他一声师兄。”谢迟一哂,又道,“但我与他交往尚还不多,不知他为人如何?” “颇有才气,也有志向。至于忠心,他对皇长子是忠心耿耿的,殿下又数次被陛下称赞与皇长子相像,可将此人用来试试。”说着他又顿了会儿声,接着就有些蹙眉,“只不过,此人稍迂腐些,有些事上颇是固执,殿下是否能与他合得来,臣也说不清楚。” 这种事,旁人都是说不好的,只能先接触着试上一试。 谢迟就将此事记了下来,打算回到洛安后,请卫成业到东宫一叙。 . 宜春殿里,叶蝉查完了身边的人,心里就踏实了不少。不过对于孩子们,她还是加了几分小心。 皇权之争太可怕了,俗话常说祸不及妻儿,但这些争权争疯了的人,那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元昕先前不久差点丢了命么?她可不想再来一次。 所以这几日,她都是把孩子们叫到宜春殿用膳的,点心也是来宜春殿一起吃。然后她就发现,几个弟弟的点心,元显总要先小心地尝上一口,确定没问题了,才会让弟弟们吃。 叶蝉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 她突然就理解了谢迟那天为什么不高兴她尝菜。并不是说不好,而是太好了,好得让人觉得生分,觉得不像是一家人。 不过其实,她那天并没有想太多,也并没有顾忌谢迟的太子身份。她只是希望他平平安安的,如果厄运一定要降临,她会觉得自己落在她头上比落在他头上强,因为她真的很喜欢他。 元显这样,却是实实在在的另一回事。 他还是小孩子呢,他这样做,和她为了自己心爱的人舍身可不一样。他对弟弟的照顾里,透着一点小心翼翼的味道,让叶蝉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 这不是小孩子该有的样子。 叶蝉于是趁他们都在外面疯玩时,把元显独自叫进了屋,问他为什么要帮弟弟们尝点心。 元显闷闷说:“我怕他们出事。” “怕他们出事,你可以让试菜的宦官多验一验。”叶蝉拉着他的手,把他揽到床上坐,“你和他们一样都是孩子,只不过最年长而已。万一你出了事,我们也会一样担心,对不对?如果那点心不好,就既不能落在他们肚子里,也不能落在你肚子里。” 元显迟疑着点了点头,心下却突然又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从给皇太孙伴读时他得知自己并非父王母妃亲生开始,他心里就总是不安。虽然母妃开解过他,可他还是总觉得战战兢兢。于是后来,他便去问了乳母,问她们如果没有亲眷关系,大人们喜欢什么样的小孩子? 乳母告诉他说,大人们喜欢懂事的小孩子。 所以后来,他就开始学着照顾弟弟们了。父王母妃也确实因此都觉得他懂事,人前人后都总在夸他。 可现下,母妃的意思,是不是他做过头了? 元显于是紧张起来,犹豫了半天,他问叶蝉:“那如果、如果弟弟出了事……”他低着头,眼眶都红了,“母妃会不会不要我了?” “……当然不会。”叶蝉怔讼道。 她意识到了元显这是先前的担心并未消去,但她又突然很无助,不知如何才能让元显安心。 159.第 159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所以他们必须有人把真话说出来, 闭口不言过不了关, 扯谎则有被戳穿的可能。诚然, 他说了真话, 待得太子承继大统, 他或许会有麻烦。可若不说,只怕能不能活过今天都不一定。 安静中,皇帝沉沉地长舒了口气, 声音不辨喜怒:“说下去。” “臣……”谢迟暗暗咬牙, 阖目磕了个头,“臣等在山林之中听见争吵声, 离得不远,便策马过去查看。尚有几丈时,看见太子殿下和忠王殿下正在争执, 太子殿下怒斥忠王殿下僭越,然后……然后挥拳打了上去。” 他说着顿了一顿, 见皇帝未再发话, 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忠王殿下没来得及闪避, 摔倒在地上。但太子殿下扑去再打时, 被忠王殿下拧住了胳膊。再之后……臣等便冲上去拉架了, 两位殿下身边不知为何离开的护军也很快赶了回来。” 当时,谢迟曾奇怪为何太子和忠王身边会没有护军。现在想来, 估计是先有意将护军支了开来, 应该是太子支的, 他可能早就想找忠王的茬。 皇帝没有多看正禀话的侍卫,冷淡的目光只盯着跪在眼前神色闪烁的儿子,无声一喟,续问:“争执厮打之中,忠王一直没说话?” 谢迟认真想了想:“太子殿下挥拳之前,忠王殿下说了句‘殿下息怒’,别的……就没什么了。” 皇帝点了点头。太子被盯得遍身冷汗,他紧咬着牙关斟酌争辩的言辞,父皇却在此时将目光移了开来。 一刹间,太子冷汗更甚。 皇帝审视着数步外跪伏在地的侍卫,好像在判断话中虚实。如此,瘆人的安静再度蔓延开来,谢迟头皮发麻,手脚酸软。过了良久,皇帝才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谢迟的声音发虚:“臣……谢迟。” “广恩伯谢迟?!”忠王猛地回头,悚然打量了他一会儿,接着迎上皇帝疑惑的目光,拱手坦诚道,“陛下,他是臣举荐进御前侍卫的。” 他顿了顿声,又说:“但臣此前并未见过他,他方才所言……也都属实。” 谢迟一瞬间觉得忠王犯了傻,旋即又明白过来,如果此时不说,事后却让皇帝查到他是如何进的御前侍卫,那才是真的说不清楚。 “竟还是个宗亲。”皇帝不带情绪地轻笑了声,谢迟感受到那种审视的目光又投过来,如芒在背。接着,皇帝又笑了声,“还与太子同辈?” 太子谢远,他叫谢迟,一看就是同辈。 谢迟于是无可隐瞒地承认:“是。” 皇帝看向太子:“太子怎么说?” 满殿的人,都感觉到太子打了个猛烈的寒噤。 “儿臣……”太子心中虚得发空,眼皮也不敢抬一下。窒了很久,他说,“儿臣没有,是他说谎。” “很好!”皇帝干脆道,继而朗笑出声。笑音一声声在殿里回荡,又戛然收住,“谢迟说谎。押出去,杖三十。” “陛下?!”谢迟惶然抬头,两个宦官已捉住了他的肩头,不由分说地向后拖去,他挣不开,只得疾呼,“陛下,臣没说谎!臣没骗您!陛下……”一块帕子却及时地掖进了他嘴里。 皇帝依旧只看着太子,已惯于掩饰喜怒的脸上,失望一分分从眼底渗了出来:“其他人都退下。” 宫人、侍卫、忠王,都无声地一叩首,迅速告退。殿门很快合拢,只余一双君臣父子一站一跪。 皇帝缓缓道:“朕罚了他,只因你是太子。今后这天下是你的,万事皆由你说了算,你要清楚自己的分量。” 太子险些脱力。勉强维持的侥幸被彻底激散——父皇还是分辨出真相了。 但不及他做任何反应,下一句话又如洪钟般笼罩下来:“朕只是罚了他,却没有治他欺君之罪,依旧只因你是太子。天下还不是你的,你要清楚自己的分量。” 太子慌张抬头:“父皇……”与君父冷如寒潭的视线一触,他又噎了声。 “朕知道你素来爱计较,凡事锱铢必较,是朕宠坏了你。”皇帝眸光微凛,“但这件事,朕已经罚过了,朕希望你学会适可而止。” . 紫宸殿外,谢迟被按到长凳上,知道圣旨之下与旁人争辩皆无用,就理智地不再争辩,咬牙准备把这顿板子熬过去。 因为其他人很快也退出来的缘故,掌刑的宦官怕有别的吩咐,就暂且等了等。但傅茂川并没有往这边来,只冷着脸叮嘱御前宫人和侍卫们日后不要再多提及此事,倒是忠王在殿檐下驻足想了想,就走了过来。 “殿下。”掌刑宦官拱手,忠王摘了扳指掖过去:“年关近了,大人置办些酒菜,过个好年。” “殿下您客气——”掌刑宦官拖着长音,眉开眼笑地把扳指收了。忠王没再说别的话,更没与谢迟说一个字,转身便走。 亏得忠王的这个扳指,谢迟少受了好些苦。若不然,单凭他年纪轻又多日寝食不安,这三十板子就能打飞他半条命。 但饶是这样,他还是当晚就发起了高烧。傅茂川把他单挪了个屋子的事他迷迷糊糊地知道,后来进进出出的又都有谁,他就一点都不清楚了。 这烧,如洪水般凶猛地烧了一天一夜,但退去时竟也利落得很。谢迟半夜突然醒来,觉得头脑清醒无比、四肢也不那么酸了,之后便再没反复。 谢迟趴在床上重舒了口气,下意识地想翻身,紧接着便呲牙咧嘴地吸了凉气:“咝……” 好疼。 . 府里,叶蝉掐着指头数算了好几遍,才敢确定这刚腊月十五。 她还以为都过了两个月了,日子漫长得让人烦躁。 谢迟一点音讯都没有,是吉是凶、是生是死一概不知。她在府里压着事,虽然没出什么乱子吧,可心里每时每刻都慌得很,一天到晚的坐卧不安。 得亏奶奶平日不出门,爷爷近来也嫌冷不爱走动。不然他二老要出去她可没法拦着,出门一打听就糟糕了。 ——这竟是近来唯一值得庆幸的一点。 于是再到用晚膳的时候,叶蝉被满腹心事搅得罕见的没胃口,对一桌子菜横挑鼻子竖挑眼,看来看去一口都不想吃,连拿筷子的兴致都没有。 好在青釉大致知道她的喜好,在她对着满桌菜发愣的时候,就悄悄推了红釉出去,让红釉赶紧去厨房,让那边下碗酸菜肉丝面过来。 叶蝉本来就偏爱些味道重的东西,尤其爱吃酸,酸的东西又确实开胃。一碗热腾腾的面端过来,色泽诱人,酸香混合着肉香一起漫开,她便逼着自己好歹吃了半碗。 然后,她又着意吩咐膳房,给元显和元晋备好宵夜。元显的送去西院,元晋的送到她这儿来。 两个孩子现在都能吃辅食了。但她去吩咐这些,是从听闻谢迟出事开始的。 叶蝉最初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开始操了这份儿心,前几天晚上才幡然惊悟:似乎是因为担心谢迟真的回不来?如果那样,两个孩子再出现问题,广恩伯一脉就算断了……她竟然在担心这个?! 看来她当真是近来压力太大了。 一想到这些,叶蝉鼻子就泛酸。 她觉得这样不好,可是,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呀! 府里使不上劲儿,她在京里也没有其他熟人可以帮忙。每天心里都乱糟糟的,胡思乱想得愈发厉害。 回到卧房,叶蝉终于躲到屏风后闷头哭了一场。 她哭的声音小,但两句话在她心头咆哮得一声比一声猛烈: 谢迟,你可赶紧回来吧。 我害怕!!! . 西院,容萱原拿着个拨浪鼓逗满地爬的元显逗得正开心,一看花佩端着两只小白瓷碗进来,脸一下就冷了:“她有完没完?” 花佩赶紧回身阖上门,压着声音劝容姨娘:“您就别气了。怎么说……大公子也毕竟是继在夫人名下的,夫人平日要照顾一二,旁人也说不出不是来。” 容萱就把更多呼之欲出的吐槽忍了,化作一记白眼:“嘁。” 叶蝉安得什么心,当她看不出吗?趁着男主不在到处昭示自己的权威,真是所有女配正房的标配! 得了,她要捞贤名就让她捞去。反正按照剧情,这种事最后一定会叫男主知道,男主也绝对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图谋不轨! 前脚让膳房扣菜,后脚又自己送菜过来施恩。想让她看什么呀?让她明白这位正夫人在府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吗? 真气人! 可是,她还不能跟正院翻脸,硬碰硬去闹事的女主早就不流行了。如今能混得下去的女主,都会明哲保身、会忍气吞声,让读者觉得有智商,让男主觉得温柔明理。 容萱强行沉下一口气:“前头书房里铺纸研墨的,你搭上没有?” “啊!”花佩眼睛一亮,“搭上了,近来常请他来喝茶,已慢慢熟络了。” “那就好。”容萱衔着笑点点头,“继续走动着,记得别提我,等你们够熟了,咱再说正事。” 花佩应了下来,此事就此打住。容萱又缓了两息,执箸用膳,但正院送来的那两道菜她一筷子都没动。 什么玩意儿!一个土著女,还是个小门小户出来的,也敢给她脸色看! 要知道,所有穿越女那都是自带主角光环,无往不利的。她这也就是剧情还没跑起来,等她剧情跑起来了,还有那叶蝉什么事儿! 生气! 容萱冷着脸吃完一顿饭,又冷着脸读了一晚上的书。这一夜,她就连睡着了心情都不好,做的都是和叶蝉撕逼的梦。 160.第 160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她眨眨眼:“干什么?” “没什么,抱抱你。”他说着又往前挪了两寸,身体和墙壁形成一个狭小的角落, 莫名地让人很有安全感。 叶蝉懵了一会儿,然后迟疑地伸出手, 搂在他腰上。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就快了,快到让她说不出话, 原本想跟他聊聊家里新的开销安排,这会儿脑子里也完全想不起这回事了。 而他也没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抱着她, 却衔着笑,一副自得其乐地样子。 他白日当差操练到底比她要累, 不一刻, 他就先睡了过去。叶蝉闭眼也想睡, 却觉得有点热,想了想又不忍心推他,最后伸脚把被子蹬开了些。 . 子时,洛安皇宫。 东宫后宅的正殿, 在婴儿剧烈的啼哭声中变得灯火通明。太子妃崔氏抱着孩子边哄边急得团团转,眼瞧着又过了一刻, 不得不又喝问一次:“到底怎么回事!御医呢!” 几步外跪着的宦官连连磕头:“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已着人去太医院请了, 当值的太医很快就……” “我问你御医呢!”太子妃喝断了他的话。 御医和太医不一样。太医院里, 太医人数近百, 能当御医的只有四个,医术自比寻常太医要高明许多。御医也不是随便就能传来的,需有帝后手令。几年前皇后病故,如今要传御医就只能去请皇帝的手令了,很是麻烦。 是以早几天,小皇孙刚并的时候,太子妃也不想闹这么大的阵仗。但今晚,他的病突然厉害了起来,这才不得不传御医。 可近来,陛下对太子多有不满,未免再生事端,太子太傅薛成提出让东宫众人少出去走动,太子允了。晚上宫人要出东宫去紫宸殿禀话,必须太子亲自点头。 眼下御医迟迟不来,只怕是她差去的宫人根本就没能敲开太子的门吧。 太子妃克制着怒火:“太子在哪儿?” 那宦官拼命缩着身子:“还是在……还是在沐氏那儿。” 太子妃眼前直黑了一阵,为了怀里的孩子又生生撑住。她切齿道:“备轿,我亲自去求陛下。” 身边的嬷嬷悚然:“殿下!”说着慌慌张张地跪了下去,“殿下,您的身份,三更半夜去面圣……” 儿媳去见公公本来就于理不合,何况还是这个时辰? “那孩子的命就不要了吗!”太子妃突然崩溃地大吼,四下都一静,她胸口起伏数番,才又再度压制下来,“备轿,今晚御医必须来。” 她说罢便将孩子交给乳母,径自向外走去。迈出殿门的那一刹那,周围黑暗一片,没人看得清她了,她忽而紧紧攥拳,眼里恨得几能沁出血来! 她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嫁给太子? . 丑时四刻,刘双领悄悄推开门进屋,到床边轻一碰谢迟,谢迟就醒了。 他不想吵醒叶蝉,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结果洗完脸刚要去屏风后更衣,叶蝉便迷迷糊糊地挣了眼。 因为身边突然空了下来,她在梦里感觉怪怪的! 她于是撑身坐起来,看看他就要下床。谢迟歉然一笑:“太早了,你接着睡吧。” “睡够了。”叶蝉哈欠连天地站起来,青釉便也带着人进了屋,服侍她盥洗。 待得他更完衣从屏风后出来,她也去更衣,二人擦肩而过,谢迟突然伸手揽住她,吧唧就又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你干什么啊!”叶蝉搓着脸瞪他,他嘿嘿一笑,红着脸别过头去,没做回答。 他就是总想吻她,忍不住,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一看到她,他心里就忍不住地发软了,心跳也总是不对劲,这小知了有妖术! 知了妖。 “噗——”谢迟忍俊不禁地喷笑出来。叶蝉直觉他这笑跟她有关,从屏风后探出头又瞪他:“你笑我?” “没有没有。”谢迟立刻否认,下意识地往那边一看,又一次唰然脸红。 她是在更衣中正对着他探出头来的,虽然看不到别的,但能看到一侧肩头。这些日子他们同榻而眠,都是穿着寝衣的,他第一看到少女白皙细腻香肩,竟一下子局促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切思绪都在大脑里卡了壳。 叶蝉看着他的神色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顿时也面红耳赤,触电般地闪回了屏风后。 然后,她就不敢出来了。 谢迟进宫当值不能误时辰,不得不抓紧时间自己去用早膳。草草吃完,他看了看屏风后,见她还不出来,尴尬地咳了咳:“小知了,我走了啊。” “嗯!你……把门口那件大氅拿上,我过年时做的,昨天才做完!暖和!”她磕磕巴巴的。 谢迟往门口一瞧,木架上果然挂着一件新做的大氅,用的是黑色的缎子,镶着深灰的毛边,里面棉花估计塞得不少,远远一看就知道很厚实。 谢迟觉得受宠若惊。 “谢谢啊!”他说罢从架子上摘下大氅,穿上便出了门。侍卫虽然在当值时要穿统一的软甲,但路上穿什么没人管。 他要一直穿到天气转暖! 待得他离开后又过了一会儿,叶蝉才小心翼翼地从屏风后再度探出头来。 “走了?”她朝青釉动着口型问。 青釉忍笑:“走了走了,夫人快用膳吧。” . 过了半个多时辰,谢迟进了宫门,彼时离卯时轮值还有一会儿,他就到茶房去歇脚,正好碰上白康。 “白大哥!”谢迟一唤,白康回过头来,看见他就笑了:“嘿,还没恭喜你高升!” “从前还多谢白大哥照顾,日后若有机会……” 白康一听就知道他想说什么,立刻摆手:“打住打住。这是宫里,瞎许人情要惹麻烦,我不给你添这个乱。”接着压低了几分声音,又跟他说,“刚才御前的人过来打了个招呼,说让小心点。说是……陛下大半夜的把太子叫过来训了一顿,太子到现在都还跪在殿里。两刻前又传出了旨意,今儿免朝一天——陛下向来勤勉,这可不多见。” 谢迟不禁讶然:“这……为什么啊?” 白康的声音更低了:“说是皇孙不太好。” 谢迟一颤。 当今圣上就太子一个儿子,皇孙目前也就这么一个。虽然太子年轻,日后还会再有别的儿子,可现下唯一的皇孙若出了什么事…… 别说天家了,就是他自己家里,在他父亲去后都紧张了好一阵,生怕他再有个闪失断了血脉。 这唯一的皇孙若突然没了,满朝只怕都要不安一番。 谢迟于是在心下掂量清了轻重,谢过了白康,换上软甲就赶去了紫宸殿,等着轮值的时辰。他往大殿遥遥一望,果然一片沉肃,所有人都比平常多低了两分头,身边同样等候轮值的其他侍卫也都把呼吸压得极轻,唯恐触怒天颜。 临到时辰时,掌事的千户赶了过来,瞧瞧这一班当值的人,点道:“谢信,谢迟,今天你们两个站门口。” “啊?”谢迟微惊,叫谢信的那个倒很从容地应了下来:“哎,知道了。” 接着谢信走过来,径自跟他解释:“陛下气不顺,让宗亲在近处当值,比别人强点。” 这是御前侍卫里不成文的规矩,考虑的是陛下面对宗亲,总要比对旁人多容情几分——这理由其实并不能说服谢迟,毕竟他头一回面圣就挨了三十板子。 可他也不能说不肯,只好硬着头皮上。谢信瞧年龄不比他大几岁,但这名字一听就比他长一辈,他便抱拳道:“多谢堂叔。” “不客气。”谢信摆摆手,也不再与他多说别的,眼看着时辰已到,众人便一齐往紫宸殿去了,很快就在一派静谧中轮完了岗。 这种静谧维持了一阵,到了暖红的朝阳在天边露出一半的时候,殿中突然传出瓷器砸裂的声音。 谢迟依稀听到了皇帝的怒斥:“太子之位形同副君,你却日日沉溺美色,连幼子性命也不顾!若太子妃不亲自赶来求朕,你要这不满岁的孩子熬死在病中吗!” 语毕安静了会儿,听不到太子说了什么,但皇帝再开口时显然怒意更盛:“你住口!你自己立身不正,休要推到妃妾身上!来人,把他押回东宫去,严加看管。没有朕的旨意,你哪儿也不许去!” 堂堂太子,就算是要“押”回去,也是宦官恭恭敬敬把人往外请,谢信和谢迟就都没打算动。 然而很快,却听傅茂川再里面疾呼:“殿下您少说两句,少说两句!侍卫!来人!” 谢信朝他一递眼色:“走!”随即先一步进了殿。 说话间,容萱进了屋。 她带了一只质朴的黑檀簪子,身上的一袭齐胸襦裙素白得如有仙气,只领缘、裙头处有些细碎的紫粉绣花。脚上的一双修鞋也是白底的,一点点淡粉的绣纹颜色浅得几乎看不出来,她一抬眼就看到广恩伯和正夫人都怔住了。 容萱心里暗喜,暗说这一身果然好看。叶蝉却恰好懵然问说:“这位……妹妹?好端端的,怎么穿一身孝啊。” 这话令容萱一愣,转而又窃笑起来。她心说这位正夫人拿的果真是炮灰配角的剧本,这不,已经找上茬了? 她便没回叶蝉的话,福了福身,望着广恩伯温柔道:“爷,您怎么样?” “啊……没事。”谢迟趴在那儿,目光盯着枕头。 容萱上前了几步,目光看到他背上晾着的伤口时一声惊呼:“啊!怎么、怎么打得这么狠呢?”说着连声音都哽咽了,“老夫人这是干什么?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 “容氏!”谢迟忽地一喝,容萱双眸还含着泪,赶忙噤声。 他锁着眉睇了她两眼:“不许背地里指摘奶奶。” 容萱似有些不服,闷闷地应了声哦。 谢迟心下不禁有点嫌弃,觉得这容氏没规矩。 其实如果是叶蝉不懂规矩,他倒有心理准备。因为他听说了,一年多前宫里开始采选,家里为传香火就向宫里请了旨,给他赐婚,宫里答应了。可他们实在是旁支得不能再旁支的宗室,宫里事有多,估计一转眼就把这事忘了个底儿掉,直到前阵子给各府赐婚的旨意都定下来,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广恩伯需要赐婚。 所以,宫里就从落选的姑娘里扒拉出了一个年龄比他小的,就是叶蝉。 而那时,在采选中走了个过场的叶蝉早就回了家,根本没和其他人一起在宫里学那大半年的规矩。 是以他心里觉得,这个叶蝉可能什么都不懂。没想到这阵子下来,她似乎还挺知礼的——虽然他没怎么和她相处吧,可他听说她每天一起床就先去爷爷奶奶那儿问安敬茶。 反倒是这从宫女里挑出来,按理说应该规矩齐全的容萱……穿着一身孝就来了,说话也不知道注意。 谢迟大早上的就在奶奶那儿挨了顿打骂,本来就烦得很,当下更没了应付容萱的心情。 他又睃了容萱两眼,就生硬道:“我要休息了,你回去吧。” “……哦。”容萱还是这么个反应,看着倒是单纯,却也有点愚钝的味道。 然后她福了福,便退了出去。 容萱前脚一走,在正院发生的这些事就在下人的交口相传中,很快传遍了广恩伯府。 把宗室上下都算起来,广恩伯是不起眼,可毕竟还是吃皇粮拿俸禄的人家,前前后后百余号下人还是有的。如此这般,自然人人都要为自己的前程打算,要去摸主子们的心事。 膳房那边,是从谢迟身边最得力的小厮刘双领嘴里听见的这事儿。 刘双领比广恩伯大一岁,今年十七。他其实原本是宫里头的宦官,进宫没两年就倒了霉,赶着过年生了场重病。宫里讲究多,过年生病不吉利,得脸的宫人还能传个太医瞧瞧,没什么身份的都是送出去看自己有没有命熬好。 宫外安置生病宫人的地方在长乐寺旁边,那会儿恰逢谢迟的父亲刚去世不久,他日日去寺里给父亲上香,就碰上了只剩一口气还要自己硬扛着出来买药的刘双领。他看不过眼,便求宫里把他赏给广恩伯府,按理来说依他的爵位,府里其实不能用宦官,但这么个病重的小宦官没人在意,管事的乐意给个顺水人情,便点头答应的。 打这之后,刘双领死心塌地地跟着谢迟。而且他还真机灵,把宫里那一套八面玲珑全带了过来。 当下他就边掂量着边跟掌勺的钱大厨说:“嘿,我原本觉着容姨娘长得更漂亮,又是宫里出来的,准定是她更得脸。没想到啊,啧……” 161.第 161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花佩欠身说:“是。说是爵爷突然吩咐的, 也不知为什么。反正现在,厨房那边都忙开了。” 天啊,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西院近来没少跟谢迟身边铺纸研墨的小厮走动, 以容萱的身份虽不好亲自出面, 不过身边的几个侍女都机灵,打听出了不少谢迟的喜好, 饮食起居一应俱全。 所以,现在去见谢迟,容萱更有底气了。 她挑了身过年前新做的银红色交领襦裙出来, 配了套银钗。赶到二老的住处时, 时辰刚好, 她先进屋向老夫人见了礼, 老夫人让人给她上了茶, 温和地说让她在屋里等一等,因为爵爷和夫人都还没过来。 容萱脑子里琢磨着家宴的格局。席面设在了堂屋, 她进来时就看见了。一共两桌, 菜式是一样的, 中间以屏风相隔。 容萱知道这是因为古代讲究男女有别——谢迟和亲奶奶一起吃饭倒没什么, 但她和叶蝉两个档孙媳的, 与老爵爷同席吃饭不太合适, 所以要分开。那么, 席上应该就是谢迟和老爵爷一桌, 老夫人、叶蝉和她一桌。 她做点什么好呢? 容萱首先摸准了, 她绕过屏风去找谢迟肯定不行,不合规矩,而且太扎眼了,叶蝉见了又要找她的茬。 可是让她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把这顿家宴浪费过去,她也不甘心。她一个穿越女,都在府里当了大半年的小透明了,憋屈啊! 但她一时也真没想到还能做什么。不过多时,谢迟和叶蝉就到了,容萱便琢磨着走一步看一步。 这是叶蝉和容萱入府以来的第一顿家宴。其实除夕那天原也该有一次,可是因为谢迟的伤还没痊愈,老夫人就发话说给免了。今天这个是谢迟主动提的,而且又是因为有喜事,席上的气氛特别好。 谢迟先将两件喜事说了个大概,一家人自然都很惊喜。然后,谢迟先敬了爷爷两杯酒,又绕过屏风来,向奶奶敬酒。 容萱的眼睛不禁一亮,耐着性子按兵不动,先听谢迟和奶奶说什么。 谢迟举杯道:“多谢奶奶教诲,孙儿日后一定加倍努力,光耀门楣!” “好,好,好。”谢周氏笑意满满,举起酒盅与他一碰,饮尽了,又道,“奶奶嘱咐你两句,你坐。” “哎,好。”谢迟瞧了瞧,见叶蝉和容萱分坐在奶奶两边,唯与奶奶相对那边的位子空着,就坐去了那边。 谢周氏道:“你的本事奶奶知道,但你啊,年轻气盛,时常行事太急。从前也还罢了,如今调去了紫宸殿,那是在陛下眼皮子底下,你要稳住,以免心急出错。” “这我知道,奶奶放心。”谢迟颔首笑笑。其实,他本来确实是心急的,不过从随去冬狩开始,他就冷静了。他们这样的旁支想往上走,路还远得很,根本急不来,太过心急反倒只会让自己失落。 谢周氏又说:“再有,你要记得,在御前当差,没有比忠君更要紧的了。” 谢迟觉得理所当然,正想说自己自然会忠君啊,谢周氏又道:“你千万不要觉得自己在御前可以见得到陛下,便总在数算如何求陛下让你加官进爵。” 他不禁一怔。 谢周氏看着他的神色,轻声叹息:“你只要想,如何把分内之事做到最好便可。要让陛下觉得你有才能,而不是觉得你野心勃勃。你做事要踏实,不能耍心眼去想怎么做显得更漂亮。要朝你认定对的方向去做,不能为迎合你的同僚,昧良心地随波逐流。没有什么比良心更值钱,奶奶要你行的端做得正。” 谢迟忽而心里空了一刹。 奶奶说出的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可是在奶奶说之前,他并没有想这么多。 他阅历又尚浅,遇事极有可能欠考虑。譬如在把事情做实在或做漂亮上,如果不能两全,而后者又更能博得天子欢心,他未必不会头脑一热就这样邀功。 最后一句更是要紧。御前侍卫虽然看似和正经的官场没什么关系,可朝上有事,侍卫们总免不了会议论一番。其中许多事情都是要划分阵营的,朝臣、侍卫都是人,是人就难免要从众、容易群情激奋。但同时,人和人又会想法不一样——这时假若想法不一样的是他,直言说出便难免在激愤之下被推做对立,可如果随意附和或闭口不言,对不住的便是自己的良心。 习惯于如此之后,离庸碌二字也就不远了。 谢迟沉然点头:“孙儿记住了。” “好,好。别的……奶奶就不多拘着你了。”谢周氏笑着,伸手要拿酒壶再与他喝一杯。容萱眼疾手快,先一步将酒壶端了起来,给她与谢迟分别满上。 祖孙两个一饮而尽,谢迟颔了颔首便要走,容萱及时道:“妾身也敬夫君一杯。” 谢迟看过去,容萱娇俏的面容上笑意吟吟的,让他也不禁一笑:“好。” 容萱再度帮他满上酒,自己也倒满一杯,边举杯边说:“祝爵爷步步高升,仕途平顺!” 她说罢和他碰杯,两只白瓷小杯磕得一响,他们各自一饮而尽。 他们碰杯的同时,叶蝉正专心和汤碗里的竹荪搏斗。 这道杂菌汤可鲜了,好多种鲜滑的菌子一起熬,汤色都熬成浅褐色的了。里面还有平常不太能吃到的竹荪,虽然这个季节的竹荪都是冻的吧,她也还是热情不减。 结果她刚让青釉帮她盛好汤,谢迟就过来敬酒了。奶奶是长辈,他和奶奶说话时她闷头吃饭不太合适,眼睛就忍不住地一直盯着汤碗,现下见他和容萱喝酒,她终于可以尝一口竹荪了! 碗里的这根竹荪比较长,她想用汤匙切开,但不太好切。正变着法地使劲儿,谢迟搁下酒杯就看见了她努力认真的样子。 他挑眉,碰了碰她的肩,叶蝉抬头,他笑说:“我敬夫人一杯啊。” “啊……”叶蝉微僵。今天桌上的酒有点烈,而她沾酒就醉。 万一耍酒疯怎么办…… 不过杯子倒不大,而且今天确实双喜临门,还是年关,叶蝉小小地挣扎了一下,就倒酒跟他碰杯了:“万事如意,步步高升!” 谢迟哈哈一笑便仰首喝酒,一饮而尽后又给她倒了一杯:“新年吃好喝好,喝好吃好。” “……”叶蝉心中悲愤,半是因为他这个贺词,半是因为她实在不敢喝了。 刚才那一杯下去,她脑子里现在已然被酒气撞得一阵阵犯晕,再喝一杯,对她来说很可能就要过量! 她可怜兮兮地看向谢迟:“能不能不喝了?我酒量……” “姐姐酒量不行,我替姐姐喝。”容萱及时接茬,兀自倒了杯酒,站起身替她与谢迟一碰,豪爽地一饮而尽。 彼时,叶蝉还在迷糊里想容姨娘你酒量真好,然而过了一刻,容姨娘就也不对劲了…… 其实容萱的酒量确实比叶蝉好那么一点,至少不是沾酒就醉——可那是她在现代的身子。而且在现代时,她常喝的也是啤酒葡萄酒,对于高度数的白酒根本就没概念。刚才一口下去,她觉得辛辣刺鼻,可那感觉消散得很快,她就又觉得没事了。 所以她才又喝了一杯。 于是,谢周氏喝着喝着叶蝉很喜欢的那个杂菌汤,就看到一左一右两个年轻姑娘都开始扶着桌子暗揉太阳穴。 她即刻便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赶忙招呼身边的嬷嬷:“快去交待厨房,熬个醒酒汤送到她们房里去。”又看向容萱身后的花佩,“送你们姨娘回去。”最后朝屏风那边叫谢迟。 谢迟原正与爷爷把酒言欢,没注意这边的动静,被奶奶一叫赶忙过来,谢周氏跟他说:“阿蝉喝高了,你送她回去。” “啊……好。”谢迟便赶忙过来扶叶蝉,叶蝉站起身时已经脚下打软了,被他搀出去叫凉风一吹,清醒了一阵子,然后就又迷糊了起来。 然后谢迟便发现她开始话唠了。 她被他圈在怀里,抬头望着他:“你不用送我,你吃饱了吗?没吃饱就回去吃嘛,要不然让厨房再做点别的?” 谢迟笑出声,哄她:“吃饱了吃饱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啊,乖。” “我不用你送……”叶蝉说着扯了个哈欠,看见眼前的岔路时也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容萱,脚下一拐就往西去,“容姨娘喝多了,我去看看她。” “夫人?夫人!”谢迟赶忙把她拽回来,兜回怀里,“你也喝多了,赶紧回去睡觉,不用你操心别的。” 叶蝉懊恼地一跳:“我没有,我只喝了一杯!”说着又往西拐。 谢迟哭笑不得,接着把她往回拉:“夫人……知了?小蝉!小蝉你回来!” 叶蝉:“我真的只喝了一杯!” “好好好我知道你只喝了一杯!”谢迟强行揽住她,循循善诱道,“但我们还是回去休息,好不好?你没喝多也得休息啊,对吧?” 在陆恒心里,一直敬重这位大哥。当下虽然已过了十年,自己实则已经比皇长子离世时的年纪要年长四岁,可他还是觉得这位已逝的大哥处处都是榜样,自己远不及他。 皇帝沉了一沉:“今年这祭礼,给他大办一场吧,你看着安排。你们兄弟亲近,主祭也由你担。” 皇帝不能亲自主祭无妨,因为皇长子是小辈,没有父亲跪儿子的道理。但陆恒不禁锁眉:“陛下,太子殿下……” “他那个样子……算了。”皇帝苦笑,怕长子在天之灵看弟弟这样会生气,“阿迎今年若还活着,该是……二十七岁。你挑几个二十七岁以下品行端正的宗室子弟去。其他的,着礼部安排。” “是。”陆恒长揖应下,抬头见皇帝神色黯淡,又劝了句,“皇伯别太难过,否则殿下在天有灵,也会自责的。” “朕心里有数。”皇帝长缓叹息,像是有许多郁气积压在心里。静了静又道,“那个广恩伯……” 陆恒一愣,皇帝旋即又摇了头:“没什么,你去吧。” . 东宫。 太傅匆匆赶到的时候,太子还在温香软玉里睡着。宫人催促再三,太子终于起了身,草草地穿好衣服走出寝殿,向太傅一揖:“太傅。” “唉,殿下!”太傅薛成已经年逾六旬,一看太子这样沉溺声色犬马就头疼,沉叹道,“陛下年前才对殿下发过火,殿下总该收敛一些。” 太子倒笑了一笑:“孤有分寸,这是因为昨天上元,才稍放纵了一些。太傅急着赶来,有事?”说罢请太傅落座,让宫人上了好茶。 薛成叹息:“半个时辰前,陛下传忠王进宫的事,殿下可知?” 太子一怔,摇头:“不知。不过陆恒时常进宫,有什么稀奇的?” “这回是为您兄长祭礼的事!”薛成说着直摇头,“皇长子殿下亡故十年了,臣之前就觉着,今年必要大办。可万万没想到,陛下竟让忠王主祭,还说让忠王选几个比皇长子殿下年纪小的宗室子弟同往,可没提让殿下您去。” 这话说完,太子也心头一紧。 这确是不大正常,毕竟他才是皇长子的亲弟弟。兄长祭礼不让他主祭,就算他自己并不甚在意,满朝文武会怎么看这事?天下人又会怎么看这事? 太子连忙问道:“太傅觉得我该如何是好?” 薛成锁起眉头沉吟了半晌:“臣也不知如何是好。不过好在时间还有月余,殿下大可再看看。若有机会,主动向陛下提及一二也不是不可以,您毕竟是皇长子殿下的亲弟弟,去为兄长尽心也是应该的。” 太子思量着连连点头,又好好地向太傅道谢,弄得薛成心情颇为复杂。 太子虽风评不好,但素来都还尊师,所以薛成一直也没请辞不做这太子太傅。 只不过,唉…… 若皇长子还活着,太子之位就不会是他的,一切都会是另一番光景。饶是薛成也不得不承认,皇长子比当今太子要明理得多,必能成一代明君,只可惜造化弄人! . 广恩伯府里,叶蝉也忙碌了起来。 府里多了五百户食邑的税收,大家都可以过得宽松一些,用度份例全要调整,得她来安排。 她原以为年底再安排便是,因为这税应该一年一算。结果大约是户部官员觉得谢迟有前途,想结个善缘,就说头一年先按季度送来,好让府里宽松一些。 叶蝉就闷在屋里算了整整一天的帐。她在家里并没有管过这些,上手自然有些困难,好在有刘双领和谢周氏身边的郑嬷嬷来教她,她才不担心出错了。 162.第 162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爷爷奶奶那边别想了, 什么都不能省, 没道理为了让新过门的媳妇饱口福就让长辈受委屈;他这里,则是能省的已经全省了, 每月的开支都十分固定,不该花的钱他一文都不会多花。 从正院别的地方扣也不成, 正院的事儿都瞒不了叶蝉。回头叶蝉一问, 准能知道原因。再前后合起来看, 就该觉得是他嫌她吃的多,给她脸色看了。 那西院? 谢迟想了想, 拿起账册翻了起来,边翻边问刘双领:“西院的用度怎么安排的?” 刘双领一愣。 打从方才郑嬷嬷开了口,他就好奇爷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其实让正院少用些点心是最简单的, 爷要是没这么干,就说明他现下对西院上了心。 现在看来, 爷是打算从西院把这钱匀出来? 刘双领心里哭笑不得, 不过还是照实回了话:“布是一季四匹,珠钗首饰是一年按五十两银子置办。用膳是……六个菜一个汤, 晚上还有个宵夜。” 他话音落定, 就见爵爷方才已紧绷了半天的神色终于松了一下:“珠钗首饰减十两银子,菜减两个。” 四个菜一个汤肯定也够吃啊, 谢迟这么想。 “……”刘双领闷了好半天, 可算憋出了一声“诺”。待得退出书房, 他四下瞅了瞅, 叫了个机灵的小厮替他到书房里盯着,自己往后头去。 他一路走一路乐,暗说爵爷心里缺根弦,对妻妾纷争没数。 要不然,哪有这么干的?容姨娘桌上莫名其妙地少了两道菜,准得问啊,回头下人怎么回? 就算只说是爵爷的意思,容姨娘准定也觉得有正院在里头搬弄是非。不然,哪有好端端突然扣人家两道菜的? 刘双领便还是先去膳房传了话——这是爷交待的差事,必须得先办妥。 然后他继续往北走去,直奔正院。 正院里,叶蝉正和元晋面对面地咿咿呀呀。 这些日子下来,元晋跟她慢慢熟了,醒着的时候就爱瞪着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嘴巴啊啊呀呀一刻不停地跟她瞎聊。叶蝉每次看他这样都乐,觉得这孩子长大一定特别贫! “啊!”元晋挥着小手朝她喊,叶蝉满脸的笑:“啊啊啊啊啊!” 元晋:“咿——” 叶蝉快语如珠:“一二三四五六七。” 元晋听不懂,望着她陷入思索,青釉在这个时候挑了帘进来:“夫人,刘公公来了。” “哎?”叶蝉忙说快请,说着与青釉一道出了元晋的卧房,直接和刘双领一起走进了堂屋。 她落了座,请刘双领也坐。刘双领笑呵呵地说就两句话,说完就走便不坐了,然后一口气将刚才的经过说给她听。 叶蝉听完,傻了片刻。在这片刻间,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背上的汗毛一根根倒立起来。 然后她脱口而出:“他干什么啊!!!” 刘双领堆着笑:“爷这不是……怕您亏嘴么。您看……” “我去跟他说!”叶蝉说着就起座要往外去。她觉得,她吃得多就怪她嘛,容姨娘招谁惹谁了?! 刘双领赶忙侧身挡她,“夫人,夫人……”他继续堆笑,“您别、别这么去啊。下奴过来,可没叫爵爷知道。您这么一去那就……” 就相当于把他卖了。 叶蝉回过味儿来,蹙蹙眉,跟他请教:“那你说怎么办?”他这么一说,她就没法儿跟谢迟直说这件事了,不然横竖都是把他卖了。 刘双领想了想,欠着身跟她低语了几句,叶蝉忖度了一下,迟疑道:“这……也行吧。” . 刘双领这是给正院卖人情结善缘儿呢。叶蝉没多想,青釉她们几个大丫鬟可看得一清二楚。 若不然,妻妾斗起来就斗起来呗,跟他有什么关系? 于是送刘双领出去的时候,青釉多塞了两块碎银给他。刘双领不肯收,而且是实实在在地不肯收,边硬推回来边道:“几句话的事儿。日后还仰仗夫人庇佑。”说罢没给青釉再客气的机会,提步就出了院门。 他算是瞧明白了。这一妻一妾,瞧着入府的时间是差不多,可在爷心里,已有了天地般的差距。 夫人这边,爷已经走了心,不管他自己察觉没有,也不管他这心能走多久,反正夫人都能就此立得更稳。 西院那边呢,说现在在爷心里是个摆设,可能都对不起摆设——摆设还能叫人看两眼呢。爷对容姨娘,那是根本没当回事。 那他为什么不对正院示个好?再说,正房侧室少点不必要的矛盾,爵爷也省心啊。 就这么着,刘双领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事情给说妥了。到了晚膳时,谢迟照例到正院和叶蝉一起用膳,顺道把奶奶送到前头的账册给叶蝉捎了过来。 然后他先跟叶蝉说了奶奶叫她以后不必多礼的事,叶蝉最初不肯,瞧着还有点紧张,似乎在担心是不是自己近来哪儿做得不周全让奶奶不高兴了?等他把话说明白,她就松了口气,笑道:“那行,那我明儿再去一回,后天就不去了。等到逢年过节再去磕头。” 接着晚膳端上桌,二人一道从卧房到堂屋吃饭。叶蝉刚坐下,就把桌面上的菜一一扫了一遍。 而后开口道:“把这个红烧牛肉,还有那个清炒山药端去给容姨娘吧。” 青釉福身一应,刚拿起筷子的谢迟霍地抬头:“你知道了?!” 叶蝉转回头,按刘双领教她的话说:“今天中午青釉去取膳的时候,看膳房那边少给了西院两道菜,也不知为什么。回来报给我,我说再瞧瞧看,结果晚上还是少两道,怕是膳房欺负人。”说完才回神般道,“你说什么知道了?” “……”谢迟觉得自己蠢透了。 他扔下筷子扶着额头闷了好一会儿,到底也没别的办法,只好将膳房开支的问题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她。叶蝉其实已经从刘双领嘴里听过一遍了,不过听他说完,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这跟容姨娘没关系。我……我以后少吃点就是了!” 她都认认真真想过了,自己这样是不好,以后除了份例内的点心,别的她不吃了! 反正那也不是非吃不可。她只是馋,嘴里没点味儿就别扭,仅此而已。 但谢迟斩钉截铁地一拍桌子:“不行!” 叶蝉一双明眸怔怔地望着他。 谢迟胸中憋闷,怎么想都觉得是自己没出息。兀自又闷了会儿,道:“用不着。你爱吃就吃,我现在有差事了,不用你这样省。”接着他又跟刘双领说,“告诉膳房,西院那边按原有的份例来!” 叶蝉哑了哑,原本想继续劝他,跟他说她嫁都嫁进来了,他不用跟她这么客气。但看看他这副样子,她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这个样子,大概不止是觉得委屈了她,更是觉得伤了自尊。那她再把那句话说出来,他难免觉得被怜悯,觉得更难堪,还是不说为好!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平心而论,叶蝉对他的感观还是挺好的。他用功上进有毅力,和她想象中的皇亲贵胄不一样。 现在看起来,他还有些死要面子——那她就给他这个面子呗?也不是大事。再说,他如果不要面子,估计也就不会这么拼命想出头了。 叶蝉不太会岔开话题,在冷滞的氛围里尤其不会,就索性直接翻过了这一篇。她给谢迟盛了一碗奶白鸭架汤。 有这鸭汤,是因为膳房中午时给她上了一碟烤鸭肉,鸭架便放在晚上做了汤。这汤还真必须得用烤鸭剩下的鸭架做,这样汤里才能有那种烤鸭特有的烟熏香味,用普通的鸭肉做就不对劲了。 她盛完就把汤直接放在了他面前,道了声“我知道了,先吃饭吧”,就一语不发地自己夹起了菜。谢迟还沉浸在为家中境况而生的悲愤里,心不在焉地端起汤喝了一口,心情还真被这又暖又鲜的鸭汤拯救了一点儿。 他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看到汤色奶白,葱花翠绿,一点点勾人食欲的金黄油花飘在汤面上,心情又被拯救了一点儿。 然后他想起来,自己刚才好像拍桌子了。 他于是偷偷瞅了眼叶蝉,看见她在安安静静地吃饭,脸上倒没有不高兴,可也说不上高兴。 谢迟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夫人。” 叶蝉“嗯?”了一声。 他带着三分殷勤讨好,给她夹了一个红烧鸡腿:“你别生气啊。” 叶蝉:“?”她看着色泽饱满肉香诱人的鸡腿傻了。 谁生气了?她哪儿生气了?刚才不是他在生气吗? 她脾气多好啊! 谢迟紧闭着眼,深呼吸,跟自己说不行不行不行,她还没满十四,再怎样也要等她过了及笄之年啊! 不然……别的不说,万一她有孕了怎么办?这个年龄生孩子太危险,近几年宗亲的正房侧室因为难产去了好几个,大多年龄偏小。 他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让她担这种风险,绝对不行。让她喝药也不行,听说那种药大多性寒,很伤身,年纪太轻更伤身。 谢迟脑子里风起云涌地压制着自己的欲念,叶蝉则只顾着担心他生病,哪能猜得到他都想完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问题了?见他死死闭着眼又不开口,给他掖了掖被子:“你等着,我让刘双领喊大夫去!” 她说着就要下床,然而他先她一步,一个猛子窜了起来。 叶蝉目瞪口呆,谢迟抱起枕头就往外去:“我没事,我到西屋睡,你别担心!” “?!”叶蝉不禁傻了几息,他很快就绕过屏风出了屋,她听到他冲刘双领喊:“去拿床被子来!” 刘双领也一头雾水。 青釉见状,难免要挑帘进屋来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叶蝉把她叫到跟前,跟她说:“你跟刘双领说一声,爵爷刚才好像不太舒服,让他注意着点,该叫大夫就叫大夫,过几天还有皇长子的祭礼呢。” 青釉得了这话,立刻告诉了刘双领。刘双领也自要多加注意,到西屋去好生瞧了瞧谢迟,也直言说:“爷,您要是不舒服,下奴就赶紧喊大夫来。过几天就是皇长子的祭礼,这是个大事,别病起来耽搁了。” 谢迟仍自热血沸腾到精神抖擞,好在西屋没有那种有幔帐的床,只有张没有遮挡的窄榻,显得敞亮一些,反倒让他稍静了些心。 他平躺在榻,盯着房顶缓了好几口气:“我知道。真没事,不必担心。” 刘双领一时不敢走,唯恐他是怕麻烦不想叫大夫。但他细细看了半晌,见他确实神采奕奕不似生病,声音也寻不出半丝半毫的虚弱,又略微放了心。 谢迟一直干躺到后半夜才睡着,所幸次日不当值,他精神不佳地爬起床也没什么。 起床后,二人各自在两间屋中盥洗更衣,然后一同道堂屋用早膳。叶蝉看看他,带着几分不放心又问:“没事了?” “没事。”谢迟吁气,解释说,“昨晚也没事,就……莫名睡不着,怕翻来覆去地打扰你。” 叶蝉歪头看看他,心下回想着他往西屋去的时候在躲避什么一般的模样,有点不解,但也没再多追问。 早膳很快都端了上来,谢迟一瞧,一桌子全是素的。粥是一道香菇青菜粥、一道红薯粥,包子是素三鲜和冬笋香菇两种,凉菜是菠菜粉丝、爽脆木耳和凉拌豆皮,整个桌上都见不到一丁点儿肉,油想来也是按规矩用的素油。 他以为叶蝉理解错了什么,赶忙跟她解释:“你不用跟我一起斋戒啊!” 叶蝉径自盛着红薯粥,闻言笑吟吟道:“你本来就爱吃荤的,现下不能吃肯定挺难受的吧?我再在你面前吃,多欺负人啊?” 她便想索性一起吃吃素好了,反正也就三天。再者,虽然那位皇长子离世的时候她还不记事,可她也听说过,皇长子风评极佳。为这个,她跟着斋戒几天也真心实意。 但谢迟扭头告诉刘双领:“告诉厨房,今天给正院备两道肉馅的点心……前几天有个酥肉饼不错,来一份吧。”然后又跟她说:“一会儿我在西屋看书,你吃你的。” ……那好吧。 叶蝉不好意思拂了他的好意,便也没再做推辞。之后的三天基本都是这样过的,正餐时半点荤也见不着,但她的点心里会有一两样荤,搞得她着实没感觉到斋戒的难熬。 163.第 163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请在36小时后阅读~  越是身份显赫的宗亲贵戚, 府邸离皇宫就越近, 这样进宫方便。忠王于是过了不足两刻便到了, 皇帝吩咐赐座,然后开门见山:“再过一个多月, 皇长子的忌日就到了。” 陆恒神色一颤:“是。这一转眼……也十年了。” 皇长子谢迎离世时十七岁, 当时的皇次子——也就是当今太子谢远和陆恒都才十一。陆恒因为跟皇家亲近,儿时因为不懂事, 也跟着谢远管他叫大哥,后来懂事了也没改,这声大哥就一直叫到皇长子长逝。 在陆恒心里, 一直敬重这位大哥。当下虽然已过了十年,自己实则已经比皇长子离世时的年纪要年长四岁,可他还是觉得这位已逝的大哥处处都是榜样, 自己远不及他。 皇帝沉了一沉:“今年这祭礼, 给他大办一场吧,你看着安排。你们兄弟亲近, 主祭也由你担。” 皇帝不能亲自主祭无妨, 因为皇长子是小辈,没有父亲跪儿子的道理。但陆恒不禁锁眉:“陛下,太子殿下……” “他那个样子……算了。”皇帝苦笑, 怕长子在天之灵看弟弟这样会生气, “阿迎今年若还活着, 该是……二十七岁。你挑几个二十七岁以下品行端正的宗室子弟去。其他的, 着礼部安排。” “是。”陆恒长揖应下,抬头见皇帝神色黯淡,又劝了句,“皇伯别太难过,否则殿下在天有灵,也会自责的。” “朕心里有数。”皇帝长缓叹息,像是有许多郁气积压在心里。静了静又道,“那个广恩伯……” 陆恒一愣,皇帝旋即又摇了头:“没什么,你去吧。” . 东宫。 太傅匆匆赶到的时候,太子还在温香软玉里睡着。宫人催促再三,太子终于起了身,草草地穿好衣服走出寝殿,向太傅一揖:“太傅。” “唉,殿下!”太傅薛成已经年逾六旬,一看太子这样沉溺声色犬马就头疼,沉叹道,“陛下年前才对殿下发过火,殿下总该收敛一些。” 太子倒笑了一笑:“孤有分寸,这是因为昨天上元,才稍放纵了一些。太傅急着赶来,有事?”说罢请太傅落座,让宫人上了好茶。 薛成叹息:“半个时辰前,陛下传忠王进宫的事,殿下可知?” 太子一怔,摇头:“不知。不过陆恒时常进宫,有什么稀奇的?” “这回是为您兄长祭礼的事!”薛成说着直摇头,“皇长子殿下亡故十年了,臣之前就觉着,今年必要大办。可万万没想到,陛下竟让忠王主祭,还说让忠王选几个比皇长子殿下年纪小的宗室子弟同往,可没提让殿下您去。” 这话说完,太子也心头一紧。 这确是不大正常,毕竟他才是皇长子的亲弟弟。兄长祭礼不让他主祭,就算他自己并不甚在意,满朝文武会怎么看这事?天下人又会怎么看这事? 太子连忙问道:“太傅觉得我该如何是好?” 薛成锁起眉头沉吟了半晌:“臣也不知如何是好。不过好在时间还有月余,殿下大可再看看。若有机会,主动向陛下提及一二也不是不可以,您毕竟是皇长子殿下的亲弟弟,去为兄长尽心也是应该的。” 太子思量着连连点头,又好好地向太傅道谢,弄得薛成心情颇为复杂。 太子虽风评不好,但素来都还尊师,所以薛成一直也没请辞不做这太子太傅。 只不过,唉…… 若皇长子还活着,太子之位就不会是他的,一切都会是另一番光景。饶是薛成也不得不承认,皇长子比当今太子要明理得多,必能成一代明君,只可惜造化弄人! . 广恩伯府里,叶蝉也忙碌了起来。 府里多了五百户食邑的税收,大家都可以过得宽松一些,用度份例全要调整,得她来安排。 她原以为年底再安排便是,因为这税应该一年一算。结果大约是户部官员觉得谢迟有前途,想结个善缘,就说头一年先按季度送来,好让府里宽松一些。 叶蝉就闷在屋里算了整整一天的帐。她在家里并没有管过这些,上手自然有些困难,好在有刘双领和谢周氏身边的郑嬷嬷来教她,她才不担心出错了。 算完她发现,日子真的好过了很多啊! 就拿布匹来说,按原本的俸禄,她这里是每一季八匹布,其中还有一匹粗布、一匹只能做里衣的薄细布,其他能做衣裙穿出门见人的绫罗绸缎一共就六匹。好像是不少,可是夏天的衣服得一天一换啊,冬天棉衣又基本都要穿到春天再拆洗啊,碰上阴雨天衣服不容易晾干啊……六匹布做的衣服也就是将将够用。 容萱那边比她还少两匹,一共六匹,除开粗布薄细布只有四匹。谢周氏身为长辈一季也就十匹,同样包括粗布薄细布各一。 有了食邑的税收之后,二老那边的用度直接翻了个倍。她这里,郑嬷嬷的建议是也翻个倍,不过她觉得粗布和做里衣的细布是够用的,就只多算了一倍做外衣的绫罗绸缎。容萱那边她也是这样给算的。 除此之外,从首饰到摆件,各处的开销也都可以适当加两到三成;用作零花的例银二老那边各添五两,她这里多添三两,西院多二两。 看病和宴请之类的问题预留一百两。 各种婚丧嫁娶的随礼,也另外预留一百两。 看着日子奢侈了不少吧?结果一年竟然还能结余出将近三百两。 叶蝉就说,这三百两回头到年底结出来交给谢迟收着,防备他出门在外需要额外开销时拿不出前来。 然而刘双领堆着笑道:“夫人,是二百二十多两。” “怎么是二百二十多两?”叶蝉顿时锁着眉头又翻来覆去地看账本,“都是咱一起算的,你看,最后结下来是二百八十四两啊?” 刘双领躬身:“是。但是爵爷早就交代了,让您这儿每个月额外留出五两银子来,给您添点心用。” 叶蝉:“……” 于是晚上谢迟回来后,很快就发觉她一边吃饭一边盯着他看。 “……怎么了。”他也低头看看自己,觉得没什么问题,带着不解给她舀了一勺蟹黄豆腐。 现下这个时节原本没有好的蟹黄可以用,不过去年秋天螃蟹最肥美时,厨房就挑上好的母蟹熬了蟹黄油,封在罐子里放入冰窖备用。这东西不易坏,几个月下来味道都还很好,煮出来色泽金黄,鲜香宜人,蟹肉和橙红的蟹黄夹杂在金色的浓汁和白色的豆腐中,一看就很下饭。 实际上也确实很下饭,和热腾腾的米饭拌匀后,简直每一丝每一缕都鲜美得很,叶蝉这一顿几乎一直在吃它。 他这么给她一舀,她反倒先停了筷子。垂眸想了想说:“你不用每个月给我添……五两银子买点心,我没那么能吃!” 她的例银本来就也加了的,拿来买点心足够了!还额外添五两,她在他眼里是有多能吃啊?! 谢迟嗤地笑出声,夹了个香菇鸡肉丸掖进嘴里:“盯着我看半天,就为这个?” “……就为这个。”叶蝉点头嗫嚅道,“我真用不着,而且那么吃……要胖的。” “不会的,你现在长个子呢!”谢迟把鸡肉丸里的香菇块嚼得咯吱咯吱的,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告诉她,“我前两年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怎么吃都吃不够,也不见长肉。到了年底一试去年的衣服,才知道自己长高了一寸多,不吃饱就没得长了!” 叶蝉觉得这话有道理,他比她大三岁,现在高她一头半还多,她肯定要再长长。 可是,五两银子还是太多了!以前她也不是没点心吃,厨房那边本身就有她点心的份例。再多这五两银子,她得多吃出两倍去! 谢迟就道:“我又不逼你多吃了。花不了你就留着嘛,存在你这儿还是存在我那儿,不是都一样?” “啊,那也行!”叶蝉恍然大悟,心说自己方才犯了什么傻? 然后在窘迫中闷头吃了半碗饭。 饭后,两个人一起去花园里逛了一圈消食,打从他养好伤后,基本每天都是这样。不过这回她心里稍微有那么一丢丢的低落,因为他又开始进宫当值了嘛,那今晚就又该去书房睡了,她一想这个就有点没道理的不开心。 可能是因为天冷,两个人一起睡更暖和! 回到正院门口的时候,她在别别扭扭里主动开了口:“那你……早点休息,明天吃饱了再出门,多穿点,别冻着。” “?”谢迟微怔,她指指院门:“我也去休息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谢迟木了木,隔着夜色都能嗅到她的小情绪。 于是,叶蝉刚走两步,就蓦地被人从后一拥。 “再收留我一晚上行不行?”谢迟噙着笑抱抱她,说话时哈出的热气在她耳边绕得痒痒的。 叶蝉不禁脖颈僵硬,一分分地回头,刚转过去个侧脸,他叭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觉得力不从心,他就开始琢磨怎么才能不听她说。想了想,觉得把人骂走有点过分,人家怎么说也是好心;让他说“你别说了我今天特别累”呢,他又觉得有点丢人——这不才当值一天吗?怎么就累得扛不住了? 于是谢迟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又扒拉了两口米饭,他忽地把筷子一拍:“啊!” 正坐在对面给他讲笑话的容萱一愣,见他匆匆擦了把嘴:“突然想起点事……你先吃着!吃完直接回去就行!” 他说罢转身便走,连侍候在旁的刘双领都没摸清到底怎么回事。刘双领只得匆匆跟上,只见谢迟大步流星地闷头走了好远,忽地脚下一定。 刘双领也定住。 去哪儿好呢?谢迟心里掂量了一下,虽然去爷爷奶奶那儿继续吃饭也不是不行,可一来自己现下精神不济,二老会担心;二来,爷爷听说他让个妾室逼成这样,肯定要笑话他。 他于是侧眸阴恻恻地睃了刘双领一眼:“我去正院,你不许跟西院多嘴。” “哎……哎哎!”刘双领发着懵连声应下。 是以正院之中,叶蝉喜滋滋地吃饱喝足,正打算再喝一小碗排骨莲藕汤就让人把膳撤了,谢迟风风火火地杀到了眼前。 他闷着头进来也没声,她注意到他刚一愣,他已经坐到旁边的空椅子上了,开口就说:“给我添碗饭。” 青釉刚才正为容姨娘的事儿负着气,现在见爵爷还是来了正院自然高兴,福了一福立刻麻利地盛了碗饭过来。 叶蝉还怔着:“我听说……容氏去你那儿一起用膳了?” “没吃饱。”谢迟眼也没抬。刚才他在书房时只觉得累到虚脱,这一路走过来反倒打开了胃口,一口气往嘴里噎了半个四喜丸子。 叶蝉更不懂了,为啥会没吃饱?她这儿的菜都顿顿要剩大半,他个一家之主房里的菜会不够吃?这不可能啊! 可看他这一副明显饿狠了的样子,叶蝉又觉得还是先别追问了,让他先吃。她转而问刘双领:“爷今儿去宫里怎么样?当值顺利吗?” 刘双领清楚自家爷既上进心强又爱面子,便省去了被人扛回来的一段没提,躬身只说:“多少有些累着了,回来就先睡了一觉。” “哦……”叶蝉点点头,知道他累便更不再多和他说话,只在旁边托着腮看他。 谢迟于是得以轻松地吃饱,吃饱后气力自也恢复了些,他撂下筷子往椅背上一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叶蝉托腮傻看了她一会儿,把他要问他为什么没吃饱的事给忘了,张口问说:“明天还去吗?” 谢迟一叹:“去。” 当值的事白康帮他告了假,可以歇一天,但操练他不允许自己不去。谢迟把自己的弦绷得很紧,这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向上走的机会,他得握住。 再者,在御前侍卫中,他这么个旁支的勋爵实在不算什么。很多亲王世子、甚至皇子在真正开始办差前,都会现在御前侍卫里历练一番,他们叫苦可以,但他不行。 . 是以的第二天,谢迟早上多睡了两个时辰,起床后缓了缓劲儿,又好好地吃了顿饭,就按时赶到宫里操练去了。 留在家里的叶蝉也很忙,忙着带孩子。 这个孩子对她而言可以说是“从天而降”——没十月怀胎也没一朝分娩,去忠王府走了一遭,他就来了。所以对这个孩子,叶蝉不知道容萱那边是什么感觉,反正对她来说是既压力很大又很新鲜。 两个孩子都是在恪郡王府就已经起了名字的,继过来后也没改,都是按族谱从元字辈,日字部。容萱房里那个叫元显,叶蝉这里这个叫元晋。 叶蝉觉得元晋不哭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睡觉时粉嘟嘟肉呼呼,醒来后一双眼睛东张西望特别亮,喜欢咿咿呀呀地吧唧着嘴看她。 不过元晋现在这样乖乖醒着的时候还很少,叶蝉对他又新鲜,就一听说他醒来便要趴在摇篮边看他、逗他玩儿。弄得元晋的两个乳母心下都好笑,心说这哪儿是养母带孩子啊?这就是个大点的孩子带个小点的孩子! 但可见也是有缘,元晋一个小小婴孩什么都不懂,但就愿意跟她亲,她在旁边他就很少哭闹。 乳母杨氏就噙笑捧了一句:“夫人这有孩子缘,来日自己生了小公子,那必是很好的!” 却没想到正拿香囊流苏逗元晋的夫人面容陡然僵住。 她锁锁眉,抬头说:“不许你们这样说!元晋和元显既然继过来了,那就是我的孩子。以后我就算自己生了,待他们也是一样的!” 杨氏的笑容僵在脸上,正要谢罪,叶蝉却已转向了青釉:“青釉你去,把府里的下人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叫过来。” 青釉一哑:“那老爵爷和老夫人那边……” 叶蝉咬咬牙:“也叫过来,就说我有事情要说,晚些时候去跟奶奶赔罪!” 她从来没这样过,在跟了她大半个月的青釉看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过见她认真,青釉反不敢像平常一样拿她当小姑娘看了,她匆匆一福,恭敬地应了声“诺”,立刻退出去办差。 164.第 164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他想,皇帝要将一件事草草揭过是很容易的。这样把他们叫来问话, 他想听的就应该是真话。 所以他们必须有人把真话说出来,闭口不言过不了关,扯谎则有被戳穿的可能。诚然,他说了真话, 待得太子承继大统,他或许会有麻烦。可若不说, 只怕能不能活过今天都不一定。 安静中, 皇帝沉沉地长舒了口气, 声音不辨喜怒:“说下去。” “臣……”谢迟暗暗咬牙, 阖目磕了个头, “臣等在山林之中听见争吵声, 离得不远,便策马过去查看。尚有几丈时,看见太子殿下和忠王殿下正在争执, 太子殿下怒斥忠王殿下僭越,然后……然后挥拳打了上去。” 他说着顿了一顿,见皇帝未再发话,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忠王殿下没来得及闪避, 摔倒在地上。但太子殿下扑去再打时,被忠王殿下拧住了胳膊。再之后……臣等便冲上去拉架了, 两位殿下身边不知为何离开的护军也很快赶了回来。” 当时, 谢迟曾奇怪为何太子和忠王身边会没有护军。现在想来, 估计是先有意将护军支了开来,应该是太子支的,他可能早就想找忠王的茬。 皇帝没有多看正禀话的侍卫,冷淡的目光只盯着跪在眼前神色闪烁的儿子,无声一喟,续问:“争执厮打之中,忠王一直没说话?” 谢迟认真想了想:“太子殿下挥拳之前,忠王殿下说了句‘殿下息怒’,别的……就没什么了。” 皇帝点了点头。太子被盯得遍身冷汗,他紧咬着牙关斟酌争辩的言辞,父皇却在此时将目光移了开来。 一刹间,太子冷汗更甚。 皇帝审视着数步外跪伏在地的侍卫,好像在判断话中虚实。如此,瘆人的安静再度蔓延开来,谢迟头皮发麻,手脚酸软。过了良久,皇帝才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谢迟的声音发虚:“臣……谢迟。” “广恩伯谢迟?!”忠王猛地回头,悚然打量了他一会儿,接着迎上皇帝疑惑的目光,拱手坦诚道,“陛下,他是臣举荐进御前侍卫的。” 他顿了顿声,又说:“但臣此前并未见过他,他方才所言……也都属实。” 谢迟一瞬间觉得忠王犯了傻,旋即又明白过来,如果此时不说,事后却让皇帝查到他是如何进的御前侍卫,那才是真的说不清楚。 “竟还是个宗亲。”皇帝不带情绪地轻笑了声,谢迟感受到那种审视的目光又投过来,如芒在背。接着,皇帝又笑了声,“还与太子同辈?” 太子谢远,他叫谢迟,一看就是同辈。 谢迟于是无可隐瞒地承认:“是。” 皇帝看向太子:“太子怎么说?” 满殿的人,都感觉到太子打了个猛烈的寒噤。 “儿臣……”太子心中虚得发空,眼皮也不敢抬一下。窒了很久,他说,“儿臣没有,是他说谎。” “很好!”皇帝干脆道,继而朗笑出声。笑音一声声在殿里回荡,又戛然收住,“谢迟说谎。押出去,杖三十。” “陛下?!”谢迟惶然抬头,两个宦官已捉住了他的肩头,不由分说地向后拖去,他挣不开,只得疾呼,“陛下,臣没说谎!臣没骗您!陛下……”一块帕子却及时地掖进了他嘴里。 皇帝依旧只看着太子,已惯于掩饰喜怒的脸上,失望一分分从眼底渗了出来:“其他人都退下。” 宫人、侍卫、忠王,都无声地一叩首,迅速告退。殿门很快合拢,只余一双君臣父子一站一跪。 皇帝缓缓道:“朕罚了他,只因你是太子。今后这天下是你的,万事皆由你说了算,你要清楚自己的分量。” 太子险些脱力。勉强维持的侥幸被彻底激散——父皇还是分辨出真相了。 但不及他做任何反应,下一句话又如洪钟般笼罩下来:“朕只是罚了他,却没有治他欺君之罪,依旧只因你是太子。天下还不是你的,你要清楚自己的分量。” 太子慌张抬头:“父皇……”与君父冷如寒潭的视线一触,他又噎了声。 “朕知道你素来爱计较,凡事锱铢必较,是朕宠坏了你。”皇帝眸光微凛,“但这件事,朕已经罚过了,朕希望你学会适可而止。” . 紫宸殿外,谢迟被按到长凳上,知道圣旨之下与旁人争辩皆无用,就理智地不再争辩,咬牙准备把这顿板子熬过去。 因为其他人很快也退出来的缘故,掌刑的宦官怕有别的吩咐,就暂且等了等。但傅茂川并没有往这边来,只冷着脸叮嘱御前宫人和侍卫们日后不要再多提及此事,倒是忠王在殿檐下驻足想了想,就走了过来。 “殿下。”掌刑宦官拱手,忠王摘了扳指掖过去:“年关近了,大人置办些酒菜,过个好年。” “殿下您客气——”掌刑宦官拖着长音,眉开眼笑地把扳指收了。忠王没再说别的话,更没与谢迟说一个字,转身便走。 亏得忠王的这个扳指,谢迟少受了好些苦。若不然,单凭他年纪轻又多日寝食不安,这三十板子就能打飞他半条命。 但饶是这样,他还是当晚就发起了高烧。傅茂川把他单挪了个屋子的事他迷迷糊糊地知道,后来进进出出的又都有谁,他就一点都不清楚了。 这烧,如洪水般凶猛地烧了一天一夜,但退去时竟也利落得很。谢迟半夜突然醒来,觉得头脑清醒无比、四肢也不那么酸了,之后便再没反复。 谢迟趴在床上重舒了口气,下意识地想翻身,紧接着便呲牙咧嘴地吸了凉气:“咝……” 好疼。 . 府里,叶蝉掐着指头数算了好几遍,才敢确定这刚腊月十五。 她还以为都过了两个月了,日子漫长得让人烦躁。 谢迟一点音讯都没有,是吉是凶、是生是死一概不知。她在府里压着事,虽然没出什么乱子吧,可心里每时每刻都慌得很,一天到晚的坐卧不安。 得亏奶奶平日不出门,爷爷近来也嫌冷不爱走动。不然他二老要出去她可没法拦着,出门一打听就糟糕了。 ——这竟是近来唯一值得庆幸的一点。 于是再到用晚膳的时候,叶蝉被满腹心事搅得罕见的没胃口,对一桌子菜横挑鼻子竖挑眼,看来看去一口都不想吃,连拿筷子的兴致都没有。 好在青釉大致知道她的喜好,在她对着满桌菜发愣的时候,就悄悄推了红釉出去,让红釉赶紧去厨房,让那边下碗酸菜肉丝面过来。 叶蝉本来就偏爱些味道重的东西,尤其爱吃酸,酸的东西又确实开胃。一碗热腾腾的面端过来,色泽诱人,酸香混合着肉香一起漫开,她便逼着自己好歹吃了半碗。 然后,她又着意吩咐膳房,给元显和元晋备好宵夜。元显的送去西院,元晋的送到她这儿来。 两个孩子现在都能吃辅食了。但她去吩咐这些,是从听闻谢迟出事开始的。 叶蝉最初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开始操了这份儿心,前几天晚上才幡然惊悟:似乎是因为担心谢迟真的回不来?如果那样,两个孩子再出现问题,广恩伯一脉就算断了……她竟然在担心这个?! 看来她当真是近来压力太大了。 一想到这些,叶蝉鼻子就泛酸。 她觉得这样不好,可是,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呀! 府里使不上劲儿,她在京里也没有其他熟人可以帮忙。每天心里都乱糟糟的,胡思乱想得愈发厉害。 回到卧房,叶蝉终于躲到屏风后闷头哭了一场。 她哭的声音小,但两句话在她心头咆哮得一声比一声猛烈: 谢迟,你可赶紧回来吧。 我害怕!!! . 西院,容萱原拿着个拨浪鼓逗满地爬的元显逗得正开心,一看花佩端着两只小白瓷碗进来,脸一下就冷了:“她有完没完?” 花佩赶紧回身阖上门,压着声音劝容姨娘:“您就别气了。怎么说……大公子也毕竟是继在夫人名下的,夫人平日要照顾一二,旁人也说不出不是来。” 容萱就把更多呼之欲出的吐槽忍了,化作一记白眼:“嘁。” 叶蝉安得什么心,当她看不出吗?趁着男主不在到处昭示自己的权威,真是所有女配正房的标配! 得了,她要捞贤名就让她捞去。反正按照剧情,这种事最后一定会叫男主知道,男主也绝对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图谋不轨! 不过皇帝政务缠身,这也没什么可稀奇。 让谢迟、乃至所有宗亲都觉得很意外的是,今日太子竟然颇为谦和,对一众堂兄弟、对忠王都客气有礼,和平常判若两人。 ——在众人平日的印象里,都觉得太子近几年愈发傲慢,戾气也愈发的重的。 于是一场宴席从头到尾都颇为融洽,一点若有似无的议论,却从第二日开始,在洛安的街头坊间慢慢地飘了开来。 是太子着人送到各位参礼的堂兄弟府上的赏赐闹的。 在洛安城中,赏赐、贺礼里常有文章,众人总要摸清门道才能安心,不然无意间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165.第 165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想来是皇帝的吩咐。 他于是便安心养了起来,到了腊月二十五,傅茂川亲自走了一趟。这位御前头号的大宦官笑起来的模样挺慈爱, 站在床边问他想回家不想? 谢迟当然想, 他想家都快想疯了。而且, 御驾已从郢山回京的事, 家里一定知道,自己这样迟迟不归,搞不好家里已经乱套了。 爷爷奶奶都已年老,叶蝉又才十三, 不能指望她压住家里的事情。 谢迟就点了头,傅茂川招了招手,几个年轻的宦官进了屋。 傅茂川还是那副笑容:“这就送爵爷回家。爵爷您好好过年,安心把伤养完再进来当差,上元之前就尽量别出门了。” 这当然不会是随口寒暄, 谢迟立刻应下:“好, 我就在家待着。” 傅茂川又道:“这些事,就别同家人说了。” 谢迟点头:“我知道。” 傅茂川满意地颔了颔首,向旁退了半步, 几个年轻宦官便七手八脚地上前扶他。他的伤刚养了十天,自然还没好全,不过在忠王的打点下本来也只是皮肉伤, 将养了这些时日, 强要下床走动也不是不行。 当然, 以谢迟的身份,想让马车到屋门口接他是不可能的。几人就扶着他一直往外走,直至走出了宫门,他才终于上了马车。 上马车的过程难免触动伤口,但谢迟在车中冒着凉汗抽了好几口气,竟然从冷气中品出了些许劫后余生的感觉。 好在是活着出来了。 听傅茂川的意思,他在宫中的差事也并没有丢,只是上元前不能出门而已,这没关系。 谢迟长长地吁了一息,歪在车里胡思乱想地揶揄太子可真是有点混,想了半天才发觉这好像跟自己没什么关系,自己该先想想一会儿怎么安抚家人才对。 . 府中,叶蝉正和元晋“艰难搏斗”着。 不知是不是因为前两天把元显抱过来陪了陪他,让他看到了该怎么爬的关系,这两天他突然开始摸索学爬。 而且进步明显,效果卓绝! 具体表现在,昨天晚上他还处于四肢配合不灵,爬着爬着就会不对劲的状态,今天就已经蹭蹭蹭地爬得很快了。 于是哄他睡觉成了一个很难的问题。近些日子,他都是晚上睡摇篮,白天被叶蝉守着睡她卧房里的床,所以他慢慢地已经不喜欢睡摇篮了。现下沉浸在学会了爬的兴奋里,没有栅栏的床根本无法困住他,叶蝉走个神的工夫,他就打个滚儿翻起来,屁颠儿屁颠儿迅速爬到床尾,打算从她脚后绕过去,溜到地上去爬。 叶蝉不得不一次次把他捉住、揽回来、按躺下、再板着脸唬他:“你能不能乖一点?能不能好好睡觉?” 元晋挥着小手:“嘻嘻嘻嘻!”他现在实在太兴奋了。 叶蝉没办法,又过招了两个回合后终于认输。她把他放到地上,他手脚一碰地面就一溜烟爬出去了,叶蝉哭笑不得,叫来乳母:“我睡一会儿,你们看着他,别让他伤着。” 然后她就躺下睡了,其实也睡不着,因为元晋真的巨兴奋,自己边爬边嘻嘻哈哈吭吭唧唧,没有一刻安生的时候。 所以青釉冲进屋来叫她的时候,她一下就睁开了眼。 青釉喘了两喘:“夫、夫人……” 叶蝉坐起身,皱皱眉:“怎么了?” “爵爷……”她依旧在喘,但有了几许笑容,“爵爷回来了!” 叶蝉浑身一个激灵,下一刹,她踩上鞋便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广恩伯府不算太大,但从后宅的正院到前宅总还有一段距离。叶蝉实在没心情停下来好好把鞋穿上,就这么趔趄着冲了一路,穿过隔在前后宅前的那排后罩楼下的大门时,右脚在门槛上一碰,鞋子到底掉了一只。 她也顾不上折回去捡,又跑了两步,却猛然刹住脚。 谢迟正被刘双领和另一个小厮一起扶着往后走,乍见一个身影闯进余光,抬头一定睛,脚下也停了。 他看到叶蝉站在三两丈外,怔着神望他,一身交领襦裙跑得乱七八糟的,鞋子还掉了一只,悬着一只脚傻乎乎地站在那儿。 他不禁也愣了愣,迟疑着不知该说点什么,她忽地又往前跑来。 叶蝉不管不顾地跑过去,一把扑住他。谢迟禁不住地往后一倒,又连忙站稳。 “夫人您……”刘双领想说夫人您松手,爵爷身上有伤,却见爵爷愣了愣,就迟疑着将手环在了她腰上。 刘双领就闭了口,叶蝉咬住嘴唇忍了好一会儿,连日来的紧张还是一下子决了堤。 她哇地一声哭出来,无比的委屈:“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啊……” “……夫人。”谢迟哑声笑笑,抱着她的双臂又紧了紧,忽地一锁眉头,把她推开了几寸。 叶蝉正哭得懵着,被他推开便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他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最后抬手捧住了她的脸:“怎么瘦了?” 她这身襦裙不是新做的,他之前就见她穿过,却完全不像现在这样松松垮垮。 叶蝉近来却顾不上自己瘦没瘦,听他这么说还道他在拿她吃得多的事儿开涮,忽地羞恼:“你怎么见面就拿我寻开心!你讨厌!”说罢转身便走。 “哎哎哎……”谢迟忙伸手拉她,这一动,却痛得眼前发白,顿时猛吸冷气。 叶蝉猝然回头,刘双领这才得以插个话:“夫人,爷身上有伤呢。” 叶蝉不禁怔住,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谢迟又吸着冷气缓了缓,疼劲儿终于过去,哭丧着脸又朝她伸出手:“我怎么是拿你寻开心呢?我是心疼你啊!” 语气可怜兮兮的。 叶蝉红着脸蹭过去抱住他的胳膊,他偏头瞅瞅她:“是不是为我担心的?” “……”她没吭气儿,想想自己这些日子瞎琢磨的那些事,心里羞死了。 . 谢迟就先和她一道回了正院,把他扶到床上,叶蝉才听说他是挨了顿板子,还是陛下亲自开的口,一下子把她吓得面色发白。 她赶紧让刘双领去请大夫,接着就是一连串的问题:“伤得重吗?到底出了什么事?事情了了没有?用不用家里做什么?” 谢迟原正趴在那儿缓气,她这一连串问题突然砸过来,砸得他愣了愣,而后喷笑。 “……你笑什么啊!”叶蝉在为他的事认真着急,他扭头看看她:“怪不得你叫叶蝉——嘁嘁喳喳的,像个小知了!” 蝉,知了。 叶蝉一眼瞪过去,他捉住她的手:“没事了,都没事了,好好过年就行。一会儿我去见见爷爷奶奶,让他们放心。” 结果叶蝉说:“你再养养再去吧,他们还不知道这事儿,你带着伤一去,他们反倒担心了。” 谢迟不禁诧异:“他们不知道?” “……对啊。”叶蝉点点头,“我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又觉得和宫里有关,什么也不敢做。所以告诉二老也没用啊,还不如让大家都好好过年,也省得府里瞎乱一场。” 谢迟听得傻了。 不如让大家好好过年?也省得府里瞎乱一场? 也就是说,府里这些日子一切如常? 她把事情压住了??? 他不可置信地盯了她半天,问:“府里都有谁知道这件事?” “嗯……”叶蝉想了想,“我和刘双领知道。其他的……日常出去采买的下人大概也是知道的,不过我让他们别到处说,所以人不会太多。” 谢迟偏头看着她,看了会儿,笑出来:“小知了你很有本事啊!” “?”叶蝉茫然地望望他,接着回过神,“不许叫我小知了!” 谢迟哈哈一笑,拽她的手:“你坐。” 叶蝉就依言坐了下来,他勉强侧翻过身,疼得又抽了口冷气,不过还是撑着侧躺住了。 她坐在床边看着他:“干什么啊?” “我想你了。”谢迟似笑非笑的样子看起来十分认真,令叶蝉后脊一栗,闷着头不作回应。 接着他又说:“我们今天还一起吃饭。” “好。”她点点头,他又道:“然后……我就在你这儿睡了,伤还没好不方便走动。” “啊?!”叶蝉脱口而出,“那我睡哪儿?!” 旁边的刘双领和青釉不约而同地喷笑出声,又同时死死憋住。 谢迟挑着眉头看她,她从他的神色里,一分分地回过味儿来。 要一起睡啊…… 当然是该一起睡啊,他们都成婚了! 可是,这真别扭。虽然她知道他受着伤不可能做什么,也还是别扭,再说她事先都没有心理准备! 叶蝉难为情地用手指绞着衣袖,须臾,她脚尖蹭着地,开口跟他讨价还价:“你睡床,我睡那边的罗汉床,你看行不行?” 于是,原本打算回来之后随便在书房吃两口饭就赶紧休息的谢迟,路过书房时脚步都没停一下,就径直杀去了后宅。 后宅正院里,叶蝉正因为逗元晋逗得开心,把晚膳给忘了。青釉也没催,觉着小公子刚进府来,趁早和夫人熟悉起来也好,不然万一自此生分了下去,不知会有多少隐患。 谢迟这一来,刚好提醒了叶蝉时辰。 “都这么晚了啊?!”叶蝉看着窗外的天色一吐舌头,赶忙把元晋抱起来交给乳母带去哄睡觉,又示意青釉传膳。 谢迟在她屋里的罗汉床上坐下,也没多措辞,开口就问:“听说你今天把阖府的下人都叫来训了一顿?” 叶蝉点头,他又问:“为什么啊?” 叶蝉一喟,踱过去在离他有几寸距离的地方也坐下,神色不太愉快:“他们啊,不把元显和元晋当家里人。我想继过来的孩子,这是难免的,可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就提前把他们喊来提点了一下,但愿日后能好些吧。” 接着她又细细说了一下经过,说是元晋身边的乳母拿喜欢孩子的话奉承她,说她日后如果有了自己的孩子必定更好。这确实证明在下人眼里,这两个孩子和广恩伯府是有分别的,谢迟就稍松了口气,觉得她这么做没错。 然后他接着问:“那怎么又把西院的人打了呢?” “她们瞎嚼舌根!”叶蝉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缓了缓,重新平和下来,“青釉带人去膳房端点心的时候,听到她们跟膳房的人嘀咕。说什么我把人叫过来训话是乱找茬,有意给容姨娘脸色看呢;还说……说本来就是继过来的孩子,硬说和自家生的一样是装好人——这叫什么话?子虚乌有的,瞎毁人清白!” 谢迟怔了怔,原来是这么回事。 然后他就喷笑了出来,觉得自家夫人认真起来也怪可爱的。 结果她更生气了:“这有什么好笑的!”她瞪着他,“你要是觉得她们这话没错,我们就把孩子给恪郡王府送回去!不带这样抱过来又不好好养的!” 哎怎么说认真就又认真了…… 谢迟赶忙绷住笑,看看她那张眉梢眼底都挂着怒气的脸,想哄又不知该怎么哄,最后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别生气啊我没那么想。” 叶蝉很不留情地挥手打开了他的手。 谢迟忍不住又笑了一声,又忙重新绷起脸:“你说得没错。孩子继过来了,当然要当亲生的待才对。再说这本来也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孩子,我们跟恪郡王府是同宗的兄弟。” 叶蝉撇了撇嘴,脸色好了些,谢迟又看向刘双领:“去问问,西院是哪两个背后嚼舌根。不能留在府里了,马上赶出去。” 刘双领一讶:“爷,这……” “不能让她们背后议论夫人。”谢迟说明了缘由,刘双领了然,反倒是叶蝉乱了阵脚,一把抓住谢迟的胳膊:“别别别,我不在乎这个!” “我在乎。”他转回头来,叶蝉蓦然回神,讪讪地抽回手来,但被他捉住了。 这种接触令她一下子浑身僵硬,谢迟其实也不自在,不过撑住了没松开她。 他执着她的手,轻轻地吻了一口:“你听我说。” 叶蝉双颊一阵阵发烫,本来也说不出话了,当然只能听他说。 他缓缓说:“那个……我本没想这么早娶妻,我想你可能也没打算这么早嫁人。” ……他打算休了她吗?叶蝉的心骤然一紧。 “……不过既然已经这样了,我们就……我们就好好地过日子。”他盯着她的手,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跟她说这些,是因为觉得该交交心,还是想给她底气?总之,是有一股情绪涌动着,让他在心跳加速中不由自主地把话说了下去:“近来家里的事情就劳烦你多操心。我……我好好在朝中挣个一官半职,争取来日给你挣个诰命。” 叶蝉愕然,心跳漏了两拍。 诰命夫人和普通达官显贵的妻子可不一样,那是有陛下钦赐的诏书的,还单独有份俸禄可领,逢年过节还要进宫参宴。从某种意义上说,一般为人妻的,荣宠都系于夫家身上,但若身有诰命,便是自己独占一份尊贵了。 她想她何德何能啊?刚嫁来京里,夫君就立志给她挣诰命? 她于是红着脸嗫嚅道:“你……说这个干什么!反正我嫁都嫁了。帮你打理家里,应该的……” “嗯……”谢迟的脸不觉间也红了起来,握着她的手捏了捏,从容也维持不下去了,“反、反正……” 他卡了片刻说:“反正我会好好待你的。”说完这句,便闷头不在吭气儿。 两个人僵在屋子里,下人们都早已识趣地避了出去。刘双领和青釉等几个在主子跟前得脸的,聚在墙根底下闷头偷笑,暗说这小夫妻真有意思。不得脸的则想笑又不敢,憋得扑哧扑哧的。 166.第 166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没什么, 抱抱你。”他说着又往前挪了两寸,身体和墙壁形成一个狭小的角落,莫名地让人很有安全感。 叶蝉懵了一会儿, 然后迟疑地伸出手, 搂在他腰上。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就快了, 快到让她说不出话, 原本想跟他聊聊家里新的开销安排, 这会儿脑子里也完全想不起这回事了。 而他也没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抱着她,却衔着笑,一副自得其乐地样子。 他白日当差操练到底比她要累, 不一刻, 他就先睡了过去。叶蝉闭眼也想睡, 却觉得有点热, 想了想又不忍心推他,最后伸脚把被子蹬开了些。 . 子时, 洛安皇宫。 东宫后宅的正殿, 在婴儿剧烈的啼哭声中变得灯火通明。太子妃崔氏抱着孩子边哄边急得团团转, 眼瞧着又过了一刻, 不得不又喝问一次:“到底怎么回事!御医呢!” 几步外跪着的宦官连连磕头:“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已着人去太医院请了, 当值的太医很快就……” “我问你御医呢!”太子妃喝断了他的话。 御医和太医不一样。太医院里, 太医人数近百, 能当御医的只有四个,医术自比寻常太医要高明许多。御医也不是随便就能传来的,需有帝后手令。几年前皇后病故,如今要传御医就只能去请皇帝的手令了,很是麻烦。 是以早几天,小皇孙刚并的时候,太子妃也不想闹这么大的阵仗。但今晚,他的病突然厉害了起来,这才不得不传御医。 可近来,陛下对太子多有不满,未免再生事端,太子太傅薛成提出让东宫众人少出去走动,太子允了。晚上宫人要出东宫去紫宸殿禀话,必须太子亲自点头。 眼下御医迟迟不来,只怕是她差去的宫人根本就没能敲开太子的门吧。 太子妃克制着怒火:“太子在哪儿?” 那宦官拼命缩着身子:“还是在……还是在沐氏那儿。” 太子妃眼前直黑了一阵,为了怀里的孩子又生生撑住。她切齿道:“备轿,我亲自去求陛下。” 身边的嬷嬷悚然:“殿下!”说着慌慌张张地跪了下去,“殿下,您的身份,三更半夜去面圣……” 儿媳去见公公本来就于理不合,何况还是这个时辰? “那孩子的命就不要了吗!”太子妃突然崩溃地大吼,四下都一静,她胸口起伏数番,才又再度压制下来,“备轿,今晚御医必须来。” 她说罢便将孩子交给乳母,径自向外走去。迈出殿门的那一刹那,周围黑暗一片,没人看得清她了,她忽而紧紧攥拳,眼里恨得几能沁出血来! 她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嫁给太子? . 丑时四刻,刘双领悄悄推开门进屋,到床边轻一碰谢迟,谢迟就醒了。 他不想吵醒叶蝉,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结果洗完脸刚要去屏风后更衣,叶蝉便迷迷糊糊地挣了眼。 因为身边突然空了下来,她在梦里感觉怪怪的! 她于是撑身坐起来,看看他就要下床。谢迟歉然一笑:“太早了,你接着睡吧。” “睡够了。”叶蝉哈欠连天地站起来,青釉便也带着人进了屋,服侍她盥洗。 待得他更完衣从屏风后出来,她也去更衣,二人擦肩而过,谢迟突然伸手揽住她,吧唧就又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你干什么啊!”叶蝉搓着脸瞪他,他嘿嘿一笑,红着脸别过头去,没做回答。 他就是总想吻她,忍不住,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一看到她,他心里就忍不住地发软了,心跳也总是不对劲,这小知了有妖术! 知了妖。 “噗——”谢迟忍俊不禁地喷笑出来。叶蝉直觉他这笑跟她有关,从屏风后探出头又瞪他:“你笑我?” “没有没有。”谢迟立刻否认,下意识地往那边一看,又一次唰然脸红。 她是在更衣中正对着他探出头来的,虽然看不到别的,但能看到一侧肩头。这些日子他们同榻而眠,都是穿着寝衣的,他第一看到少女白皙细腻香肩,竟一下子局促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切思绪都在大脑里卡了壳。 叶蝉看着他的神色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顿时也面红耳赤,触电般地闪回了屏风后。 然后,她就不敢出来了。 谢迟进宫当值不能误时辰,不得不抓紧时间自己去用早膳。草草吃完,他看了看屏风后,见她还不出来,尴尬地咳了咳:“小知了,我走了啊。” “嗯!你……把门口那件大氅拿上,我过年时做的,昨天才做完!暖和!”她磕磕巴巴的。 谢迟往门口一瞧,木架上果然挂着一件新做的大氅,用的是黑色的缎子,镶着深灰的毛边,里面棉花估计塞得不少,远远一看就知道很厚实。 谢迟觉得受宠若惊。 “谢谢啊!”他说罢从架子上摘下大氅,穿上便出了门。侍卫虽然在当值时要穿统一的软甲,但路上穿什么没人管。 他要一直穿到天气转暖! 待得他离开后又过了一会儿,叶蝉才小心翼翼地从屏风后再度探出头来。 “走了?”她朝青釉动着口型问。 青釉忍笑:“走了走了,夫人快用膳吧。” . 过了半个多时辰,谢迟进了宫门,彼时离卯时轮值还有一会儿,他就到茶房去歇脚,正好碰上白康。 “白大哥!”谢迟一唤,白康回过头来,看见他就笑了:“嘿,还没恭喜你高升!” “从前还多谢白大哥照顾,日后若有机会……” 白康一听就知道他想说什么,立刻摆手:“打住打住。这是宫里,瞎许人情要惹麻烦,我不给你添这个乱。”接着压低了几分声音,又跟他说,“刚才御前的人过来打了个招呼,说让小心点。说是……陛下大半夜的把太子叫过来训了一顿,太子到现在都还跪在殿里。两刻前又传出了旨意,今儿免朝一天——陛下向来勤勉,这可不多见。” 谢迟不禁讶然:“这……为什么啊?” 白康的声音更低了:“说是皇孙不太好。” 谢迟一颤。 当今圣上就太子一个儿子,皇孙目前也就这么一个。虽然太子年轻,日后还会再有别的儿子,可现下唯一的皇孙若出了什么事…… 别说天家了,就是他自己家里,在他父亲去后都紧张了好一阵,生怕他再有个闪失断了血脉。 这唯一的皇孙若突然没了,满朝只怕都要不安一番。 谢迟于是在心下掂量清了轻重,谢过了白康,换上软甲就赶去了紫宸殿,等着轮值的时辰。他往大殿遥遥一望,果然一片沉肃,所有人都比平常多低了两分头,身边同样等候轮值的其他侍卫也都把呼吸压得极轻,唯恐触怒天颜。 临到时辰时,掌事的千户赶了过来,瞧瞧这一班当值的人,点道:“谢信,谢迟,今天你们两个站门口。” “啊?”谢迟微惊,叫谢信的那个倒很从容地应了下来:“哎,知道了。” 接着谢信走过来,径自跟他解释:“陛下气不顺,让宗亲在近处当值,比别人强点。” 这是御前侍卫里不成文的规矩,考虑的是陛下面对宗亲,总要比对旁人多容情几分——这理由其实并不能说服谢迟,毕竟他头一回面圣就挨了三十板子。 可他也不能说不肯,只好硬着头皮上。谢信瞧年龄不比他大几岁,但这名字一听就比他长一辈,他便抱拳道:“多谢堂叔。” “不客气。”谢信摆摆手,也不再与他多说别的,眼看着时辰已到,众人便一齐往紫宸殿去了,很快就在一派静谧中轮完了岗。 这种静谧维持了一阵,到了暖红的朝阳在天边露出一半的时候,殿中突然传出瓷器砸裂的声音。 谢迟依稀听到了皇帝的怒斥:“太子之位形同副君,你却日日沉溺美色,连幼子性命也不顾!若太子妃不亲自赶来求朕,你要这不满岁的孩子熬死在病中吗!” 语毕安静了会儿,听不到太子说了什么,但皇帝再开口时显然怒意更盛:“你住口!你自己立身不正,休要推到妃妾身上!来人,把他押回东宫去,严加看管。没有朕的旨意,你哪儿也不许去!” 堂堂太子,就算是要“押”回去,也是宦官恭恭敬敬把人往外请,谢信和谢迟就都没打算动。 然而很快,却听傅茂川再里面疾呼:“殿下您少说两句,少说两句!侍卫!来人!” 谢信朝他一递眼色:“走!”随即先一步进了殿。 谢迟懵了一下,意识到是自己说了句“沉迷美色”,噗地一声从侧躺笑翻,然后一边抽着凉气一边大笑出声! 叶蝉被他笑得又瞪他,不过也没再同他争执一起睡的事。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晚膳端进屋里,谢迟放松下来自然胃口大开,虽是趴着都吃了不少。 一边自己闷头吃,一边还不忘抽神给瘦了很多的叶蝉夹菜。 叶蝉跟他说句话的工夫,碗里就又被他塞了一大块糖醋排骨。这糖醋排骨做得着实不错,肉烧得够烂够入味,细细的脆骨炖成了尚存脆感的胶质,酸甜咸调得适中,吃起来特别下饭。 如果放在平常,这道菜是很合叶蝉的口味的,不过今天…… 叶蝉锁着眉把它夹起来,放到了谢迟的饭上:“我吃不下了!” “那你吃半个我吃半个。”谢迟边说边用筷子分起了上面的肉,叶蝉火速抱起饭碗跳开几尺远:“我真的吃不下了!!!” “噗哈哈哈哈。”谢迟喷笑,然后自顾自地吃着排骨道,“好吧好吧,放过你了。” 这天晚上,谢迟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家的幸福。前些日子在宫里虽然也只是歇着养伤,什么都没有发生,可他终究放松不下来,神经时时刻刻紧绷,听到门外有动静有心跳加速。 167.第 167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嫁进广恩伯府的半个月以来,叶蝉从广恩伯口中听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这天又是这样, 她早起去向奶奶问了安, 然后折去前院书房问广恩伯谢迟要不要一道用早膳, 正读书的谢迟紧锁着眉头抬起头就说:“你烦不烦人啊!” 老实说,叶蝉有点生气。不过她没让自己多跟他置气, 回到自己住的正院便吩咐侍女青釉说:“你去胡同口儿帮我买碟脆皮炸鲜奶来, 快去快回, 不然就软了!” 叶蝉在嫁进来的第三天, 就发现胡同口儿的张记炸鲜奶做得特别好!焦黄的外皮香喷喷的还很脆,一口咬下去, 里面浓稠的甜牛乳便会带着鲜香溢得满口都是。一份才三文钱, 有五个,吃完之后连心里都香香甜甜的, 什么事都不是事! 青釉已然清楚这为新过门儿的夫人就好吃, 拿了钱立刻便去了。半盏茶的工夫后她折回来, 装在油纸袋子里的炸鲜奶还是脆的热的。 但叶蝉刚吃了一个,就被人打断了这番享受。 老夫人——也就是谢迟的奶奶谢周氏身边的仆妇来禀说, 老夫人请她过去说说话。 叶蝉只得不情不愿地放下筷子, 擦干净嘴上的糖霜又重新上了唇脂, 带着青釉一道往老爵爷和老夫人的住处去。这是进府以来老夫人头一次主动喊她过去说话,她路上自有点好奇是有什么事。 眼瞅着离二老的院子还有几丈远, 里头一声声克制的惨叫倒先传了进来。 叶蝉吓了一跳, 脚下加快了步子, 很快迈进院门又绕过了石屏。定睛一瞧,跪在堂屋里的竟然是谢迟本尊,动手抡拐杖打人的呢,是老夫人本尊。 叶蝉哪儿见过这阵仗?心惊之下还没进堂屋就跪了:“奶奶……” 老夫人听音手上顿住,回头瞧了瞧:“阿蝉来了?”她抹了把汗,和善地向叶蝉招手,“你进来。” 叶蝉被青釉搀扶着站起身走进屋去,这才注意到八仙桌边还坐着个人,正一口一口地嘬着长长的黄铜烟斗。 她福了福:“爷爷。” 老爵爷乐呵呵的:“嗯,好。” 老夫人这时伸过手,一把拽过她,拉到了谢迟跟前:“你瞧清楚,这是我孙媳,你妻子;宫里头下旨封的伯夫人,咱们广恩伯府明媒正娶进来的姑娘!” 谢迟一额头的冷汗,抬头瞪了叶蝉一眼,切齿驳说:“我也没说她不是啊!” 老夫人怒斥:“那你是怎么待她的!进府半个月了,你连顿饭都没和她一道用过,有你这么当丈夫的吗!” ——说到这儿,叶蝉才大致明白了老夫人是为什么动的怒。 她想劝老夫人,可看老夫人火气太大,不敢贸然开口,就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老爵爷。 老爵爷很快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啵地喷了口烟圈儿,还是乐呵呵的:“就是,揍他。” 叶蝉:“……” 老夫人的拐杖一下下砸着地:“我知道你想为家里争口气,也知道你对长辈们背着你向宫里请旨赐婚、让你早早地就娶妻纳妾不满意,可这不是因为你爹娘都早逝,你既没有叔伯也没有兄弟,咱这一脉就你这一根独苗了吗?” 谢迟愤恨地盯着地面不说话。 “再说,你再有千万般的不满,你对她甩什么脸色?”老夫人又用拐杖砸了地面两下,“你日日秉烛夜读是不容易,可她大老远从苏州嫁过来就容易吗?她在洛安一个亲人都没有,你这当丈夫的还平白给她脸色看,你让她怎么过日子?她可才十三岁!” ——奶奶别生气,其实我过得挺开心的。 叶蝉心里划过这么一句话,赶紧忍住了没继续想,这话听着可太没心没肺了。 谢迟也依旧没说话,好在老夫人也并没打算逼着他说。她已年过六旬,眼下打也打了,该说的理儿也都说了,觉得有些疲乏就一摆手:“扶他回房养伤去。” 说罢一想,倒又意有所指地喝了句:“去哪儿养你自己拿主意!” 谢迟当然明白奶奶这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一后背都在疼,被身边的小厮搀扶着出了院门,乜了眼叶蝉,不得不吩咐说:“我去正院!” 叶蝉看他这份怨愤,倒觉得他不去自己那里才好,但当下心下再叫苦也不能这么说,只好和小厮一起扶着他往那边去,又叫青釉去请郎中来给他看伤。 一路上,她心里都犯嘀咕,觉得这下可糟了,谢迟准以为是她去老夫人那儿告的状,但她可什么都没说。 但这要怎么解释呢! 叶蝉闷闷地和谢迟一道走进正院,谢迟被扶上床趴着,除掉衣衫之后背上一道道的青紫看着挺吓人。她踟蹰了一下,蹲到床边呢喃说:“夫君,我没去奶奶那儿告你的黑状,真的一句都没有……” 她的声音甜甜软软的,带着些许委屈的轻颤。盯着墙壁的谢迟后牙暗咬,愠恼道:“我什么都没说,你心虚什么!” “……我真没有!”叶蝉的声音有点哽咽,蹲在床边望着他又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别的反应,真一下急哭了。 就像奶奶说的,她在洛安一个亲人都没有。如果他还此时就对她生了误会,她真的不太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的抽噎声断断续续、轻若蚊蝇地传进了谢迟耳朵里,他撑着口气又盯着墙壁沉默了会儿,回过头就看见她蹲在那儿用衣袖抹眼泪:“……别哭。”他的口气不太好,缓了一缓,又说,“之前是我不对,我错了!” 叶蝉一愣,泪眼大睁。 谢迟撑了下身,想把手从被子里抽出来,但伤口教被面一蹭,登时疼得呲牙咧嘴。 他于是边吸凉气边攥住了她的手:“你就算去告了状也没事。我……是你夫君,又大你三岁,是该照顾你的。” 她还是那么泪眼大睁地看着他,看得他十分别扭,干咳着锁了眉:“你别哭了,行不行?” “哦……”叶蝉匆匆地又抹了把泪,一时不知该再说点什么,只得没话找话,“那个……我刚让青釉买了张记的炸鲜奶回来,我们一起吃?” “?”谢迟差点没反应过来,不过他原也不知该怎么和姑娘家相处,便只能顺着她的话说了,“行啊,一起吃……” . 与此同时,广恩伯府西边的小院里,妾室容萱听说广恩伯被老夫人打伤的事后,有点兴奋。 她也是宫里这回采选后被赐到广恩伯府的,只比身为正室的叶蝉早三天进府,为的是按规矩以妾礼迎接正室进来。 所以她们论资历论年纪都是差不多的,但容萱自问一定比叶蝉有福气。 她这底气来得也有道理——别的不说,单说她到大齐朝前看的那数以千本计的穿越小说来说,她拿的也是主角剧本,叶蝉这种在小说里被称为“土著女”的人设,是断断没办法和她比的。 而且,她又恰是被送进府里做妾室——小说中,十个穿越女有八个都是妾室,因为这样有升级感,剧情才会爽。叶蝉这种碰上穿越女的正房呢,好的最后会和穿越女把话说开,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中等的是当背景板,最后郁郁而终;差的呢,就黑化了,最后会被当成大boss解决掉。 容萱对这些套路都了如指掌,对于身为女主要担起什么剧情心里也有数。所以,男主受伤的这种情节,在她看来自然很重要。 她于是跟侍女花佩说:“去给我取身素净的衣服来,最好是白底,绣点雅致的小花那种。” 花佩经过这半个月,对这位容姨娘奇奇怪怪的想法心里头也有了点数,不过听到她这吩咐还是愣了一愣:“您要干嘛?” 容萱摆摆手:“你去拿就是了。” 花佩便很快就挑了她要的衣服来,容萱心满意足地把衣服换上,对着镜子照了照,又将头上镶着珠宝的插梳卸了两支,只留了根素淡的黑檀簪子稳住发髻。 然后她就出了门,听说广恩伯去了正院,便径直奔正院去。 到了正院门口,谢迟身边的小厮伸手一挡,容萱挂着满脸忧心说:“听说爷受了伤,我放不下心,来瞧瞧,有劳禀个话。” 那小厮嗅到一股正侧争宠的味道,一躬身赶忙去了。屋里头,谢迟刚上完药,正吃着叶蝉着人重新下锅翻炸锅的脆皮炸鲜奶。他平常吃的都是府里的厨子做的东西,街面上卖的小吃很少会碰,今天偶然这么一尝,发觉这炸鲜奶好像是比府里做得更香脆。 “好吃吗?”叶蝉期待又忐忑地望着他。 谢迟刚要点头,注意到了打帘进来的小厮的身影。 那小厮一躬身:“爷,西院的容姨娘求见。说担心您的伤势,来看看您。” 叶蝉懵了一会儿,然后迟疑地伸出手,搂在他腰上。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就快了,快到让她说不出话,原本想跟他聊聊家里新的开销安排,这会儿脑子里也完全想不起这回事了。 而他也没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抱着她,却衔着笑,一副自得其乐地样子。 他白日当差操练到底比她要累,不一刻,他就先睡了过去。叶蝉闭眼也想睡,却觉得有点热,想了想又不忍心推他,最后伸脚把被子蹬开了些。 . 子时,洛安皇宫。 东宫后宅的正殿,在婴儿剧烈的啼哭声中变得灯火通明。太子妃崔氏抱着孩子边哄边急得团团转,眼瞧着又过了一刻,不得不又喝问一次:“到底怎么回事!御医呢!” 几步外跪着的宦官连连磕头:“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已着人去太医院请了,当值的太医很快就……” “我问你御医呢!”太子妃喝断了他的话。 御医和太医不一样。太医院里,太医人数近百,能当御医的只有四个,医术自比寻常太医要高明许多。御医也不是随便就能传来的,需有帝后手令。几年前皇后病故,如今要传御医就只能去请皇帝的手令了,很是麻烦。 是以早几天,小皇孙刚并的时候,太子妃也不想闹这么大的阵仗。但今晚,他的病突然厉害了起来,这才不得不传御医。 可近来,陛下对太子多有不满,未免再生事端,太子太傅薛成提出让东宫众人少出去走动,太子允了。晚上宫人要出东宫去紫宸殿禀话,必须太子亲自点头。 眼下御医迟迟不来,只怕是她差去的宫人根本就没能敲开太子的门吧。 太子妃克制着怒火:“太子在哪儿?” 那宦官拼命缩着身子:“还是在……还是在沐氏那儿。” 太子妃眼前直黑了一阵,为了怀里的孩子又生生撑住。她切齿道:“备轿,我亲自去求陛下。” 身边的嬷嬷悚然:“殿下!”说着慌慌张张地跪了下去,“殿下,您的身份,三更半夜去面圣……” 儿媳去见公公本来就于理不合,何况还是这个时辰? “那孩子的命就不要了吗!”太子妃突然崩溃地大吼,四下都一静,她胸口起伏数番,才又再度压制下来,“备轿,今晚御医必须来。” 她说罢便将孩子交给乳母,径自向外走去。迈出殿门的那一刹那,周围黑暗一片,没人看得清她了,她忽而紧紧攥拳,眼里恨得几能沁出血来! 她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嫁给太子? . 丑时四刻,刘双领悄悄推开门进屋,到床边轻一碰谢迟,谢迟就醒了。 他不想吵醒叶蝉,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结果洗完脸刚要去屏风后更衣,叶蝉便迷迷糊糊地挣了眼。 因为身边突然空了下来,她在梦里感觉怪怪的! 她于是撑身坐起来,看看他就要下床。谢迟歉然一笑:“太早了,你接着睡吧。” “睡够了。”叶蝉哈欠连天地站起来,青釉便也带着人进了屋,服侍她盥洗。 待得他更完衣从屏风后出来,她也去更衣,二人擦肩而过,谢迟突然伸手揽住她,吧唧就又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你干什么啊!”叶蝉搓着脸瞪他,他嘿嘿一笑,红着脸别过头去,没做回答。 他就是总想吻她,忍不住,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一看到她,他心里就忍不住地发软了,心跳也总是不对劲,这小知了有妖术! 知了妖。 “噗——”谢迟忍俊不禁地喷笑出来。叶蝉直觉他这笑跟她有关,从屏风后探出头又瞪他:“你笑我?” “没有没有。”谢迟立刻否认,下意识地往那边一看,又一次唰然脸红。 她是在更衣中正对着他探出头来的,虽然看不到别的,但能看到一侧肩头。这些日子他们同榻而眠,都是穿着寝衣的,他第一看到少女白皙细腻香肩,竟一下子局促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切思绪都在大脑里卡了壳。 叶蝉看着他的神色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顿时也面红耳赤,触电般地闪回了屏风后。 然后,她就不敢出来了。 谢迟进宫当值不能误时辰,不得不抓紧时间自己去用早膳。草草吃完,他看了看屏风后,见她还不出来,尴尬地咳了咳:“小知了,我走了啊。” “嗯!你……把门口那件大氅拿上,我过年时做的,昨天才做完!暖和!”她磕磕巴巴的。 谢迟往门口一瞧,木架上果然挂着一件新做的大氅,用的是黑色的缎子,镶着深灰的毛边,里面棉花估计塞得不少,远远一看就知道很厚实。 谢迟觉得受宠若惊。 “谢谢啊!”他说罢从架子上摘下大氅,穿上便出了门。侍卫虽然在当值时要穿统一的软甲,但路上穿什么没人管。 他要一直穿到天气转暖! 待得他离开后又过了一会儿,叶蝉才小心翼翼地从屏风后再度探出头来。 “走了?”她朝青釉动着口型问。 168.第 168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这天又是这样, 她早起去向奶奶问了安,然后折去前院书房问广恩伯谢迟要不要一道用早膳,正读书的谢迟紧锁着眉头抬起头就说:“你烦不烦人啊!” 老实说,叶蝉有点生气。不过她没让自己多跟他置气,回到自己住的正院便吩咐侍女青釉说:“你去胡同口儿帮我买碟脆皮炸鲜奶来,快去快回,不然就软了!” 叶蝉在嫁进来的第三天, 就发现胡同口儿的张记炸鲜奶做得特别好!焦黄的外皮香喷喷的还很脆,一口咬下去, 里面浓稠的甜牛乳便会带着鲜香溢得满口都是。一份才三文钱, 有五个,吃完之后连心里都香香甜甜的,什么事都不是事! 青釉已然清楚这为新过门儿的夫人就好吃, 拿了钱立刻便去了。半盏茶的工夫后她折回来, 装在油纸袋子里的炸鲜奶还是脆的热的。 但叶蝉刚吃了一个,就被人打断了这番享受。 老夫人——也就是谢迟的奶奶谢周氏身边的仆妇来禀说,老夫人请她过去说说话。 叶蝉只得不情不愿地放下筷子, 擦干净嘴上的糖霜又重新上了唇脂,带着青釉一道往老爵爷和老夫人的住处去。这是进府以来老夫人头一次主动喊她过去说话, 她路上自有点好奇是有什么事。 眼瞅着离二老的院子还有几丈远, 里头一声声克制的惨叫倒先传了进来。 叶蝉吓了一跳, 脚下加快了步子, 很快迈进院门又绕过了石屏。定睛一瞧, 跪在堂屋里的竟然是谢迟本尊,动手抡拐杖打人的呢,是老夫人本尊。 叶蝉哪儿见过这阵仗?心惊之下还没进堂屋就跪了:“奶奶……” 老夫人听音手上顿住,回头瞧了瞧:“阿蝉来了?”她抹了把汗,和善地向叶蝉招手,“你进来。” 叶蝉被青釉搀扶着站起身走进屋去,这才注意到八仙桌边还坐着个人,正一口一口地嘬着长长的黄铜烟斗。 她福了福:“爷爷。” 老爵爷乐呵呵的:“嗯,好。” 老夫人这时伸过手,一把拽过她,拉到了谢迟跟前:“你瞧清楚,这是我孙媳,你妻子;宫里头下旨封的伯夫人,咱们广恩伯府明媒正娶进来的姑娘!” 谢迟一额头的冷汗,抬头瞪了叶蝉一眼,切齿驳说:“我也没说她不是啊!” 老夫人怒斥:“那你是怎么待她的!进府半个月了,你连顿饭都没和她一道用过,有你这么当丈夫的吗!” ——说到这儿,叶蝉才大致明白了老夫人是为什么动的怒。 她想劝老夫人,可看老夫人火气太大,不敢贸然开口,就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老爵爷。 老爵爷很快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啵地喷了口烟圈儿,还是乐呵呵的:“就是,揍他。” 叶蝉:“……” 老夫人的拐杖一下下砸着地:“我知道你想为家里争口气,也知道你对长辈们背着你向宫里请旨赐婚、让你早早地就娶妻纳妾不满意,可这不是因为你爹娘都早逝,你既没有叔伯也没有兄弟,咱这一脉就你这一根独苗了吗?” 谢迟愤恨地盯着地面不说话。 “再说,你再有千万般的不满,你对她甩什么脸色?”老夫人又用拐杖砸了地面两下,“你日日秉烛夜读是不容易,可她大老远从苏州嫁过来就容易吗?她在洛安一个亲人都没有,你这当丈夫的还平白给她脸色看,你让她怎么过日子?她可才十三岁!” ——奶奶别生气,其实我过得挺开心的。 叶蝉心里划过这么一句话,赶紧忍住了没继续想,这话听着可太没心没肺了。 谢迟也依旧没说话,好在老夫人也并没打算逼着他说。她已年过六旬,眼下打也打了,该说的理儿也都说了,觉得有些疲乏就一摆手:“扶他回房养伤去。” 说罢一想,倒又意有所指地喝了句:“去哪儿养你自己拿主意!” 谢迟当然明白奶奶这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一后背都在疼,被身边的小厮搀扶着出了院门,乜了眼叶蝉,不得不吩咐说:“我去正院!” 叶蝉看他这份怨愤,倒觉得他不去自己那里才好,但当下心下再叫苦也不能这么说,只好和小厮一起扶着他往那边去,又叫青釉去请郎中来给他看伤。 一路上,她心里都犯嘀咕,觉得这下可糟了,谢迟准以为是她去老夫人那儿告的状,但她可什么都没说。 但这要怎么解释呢! 叶蝉闷闷地和谢迟一道走进正院,谢迟被扶上床趴着,除掉衣衫之后背上一道道的青紫看着挺吓人。她踟蹰了一下,蹲到床边呢喃说:“夫君,我没去奶奶那儿告你的黑状,真的一句都没有……” 她的声音甜甜软软的,带着些许委屈的轻颤。盯着墙壁的谢迟后牙暗咬,愠恼道:“我什么都没说,你心虚什么!” “……我真没有!”叶蝉的声音有点哽咽,蹲在床边望着他又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别的反应,真一下急哭了。 就像奶奶说的,她在洛安一个亲人都没有。如果他还此时就对她生了误会,她真的不太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的抽噎声断断续续、轻若蚊蝇地传进了谢迟耳朵里,他撑着口气又盯着墙壁沉默了会儿,回过头就看见她蹲在那儿用衣袖抹眼泪:“……别哭。”他的口气不太好,缓了一缓,又说,“之前是我不对,我错了!” 叶蝉一愣,泪眼大睁。 谢迟撑了下身,想把手从被子里抽出来,但伤口教被面一蹭,登时疼得呲牙咧嘴。 他于是边吸凉气边攥住了她的手:“你就算去告了状也没事。我……是你夫君,又大你三岁,是该照顾你的。” 她还是那么泪眼大睁地看着他,看得他十分别扭,干咳着锁了眉:“你别哭了,行不行?” “哦……”叶蝉匆匆地又抹了把泪,一时不知该再说点什么,只得没话找话,“那个……我刚让青釉买了张记的炸鲜奶回来,我们一起吃?” “?”谢迟差点没反应过来,不过他原也不知该怎么和姑娘家相处,便只能顺着她的话说了,“行啊,一起吃……” . 与此同时,广恩伯府西边的小院里,妾室容萱听说广恩伯被老夫人打伤的事后,有点兴奋。 她也是宫里这回采选后被赐到广恩伯府的,只比身为正室的叶蝉早三天进府,为的是按规矩以妾礼迎接正室进来。 所以她们论资历论年纪都是差不多的,但容萱自问一定比叶蝉有福气。 她这底气来得也有道理——别的不说,单说她到大齐朝前看的那数以千本计的穿越小说来说,她拿的也是主角剧本,叶蝉这种在小说里被称为“土著女”的人设,是断断没办法和她比的。 而且,她又恰是被送进府里做妾室——小说中,十个穿越女有八个都是妾室,因为这样有升级感,剧情才会爽。叶蝉这种碰上穿越女的正房呢,好的最后会和穿越女把话说开,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中等的是当背景板,最后郁郁而终;差的呢,就黑化了,最后会被当成大boss解决掉。 容萱对这些套路都了如指掌,对于身为女主要担起什么剧情心里也有数。所以,男主受伤的这种情节,在她看来自然很重要。 她于是跟侍女花佩说:“去给我取身素净的衣服来,最好是白底,绣点雅致的小花那种。” 花佩经过这半个月,对这位容姨娘奇奇怪怪的想法心里头也有了点数,不过听到她这吩咐还是愣了一愣:“您要干嘛?” 容萱摆摆手:“你去拿就是了。” 花佩便很快就挑了她要的衣服来,容萱心满意足地把衣服换上,对着镜子照了照,又将头上镶着珠宝的插梳卸了两支,只留了根素淡的黑檀簪子稳住发髻。 然后她就出了门,听说广恩伯去了正院,便径直奔正院去。 到了正院门口,谢迟身边的小厮伸手一挡,容萱挂着满脸忧心说:“听说爷受了伤,我放不下心,来瞧瞧,有劳禀个话。” 那小厮嗅到一股正侧争宠的味道,一躬身赶忙去了。屋里头,谢迟刚上完药,正吃着叶蝉着人重新下锅翻炸锅的脆皮炸鲜奶。他平常吃的都是府里的厨子做的东西,街面上卖的小吃很少会碰,今天偶然这么一尝,发觉这炸鲜奶好像是比府里做得更香脆。 “好吃吗?”叶蝉期待又忐忑地望着他。 谢迟刚要点头,注意到了打帘进来的小厮的身影。 那小厮一躬身:“爷,西院的容姨娘求见。说担心您的伤势,来看看您。” “嗯。”谢迟也过来坐下,中间跟她隔了张榻桌。正要再开口,元晋爬到了脚边,他一笑,就把元晋也抱了上来。 接着继续道:“我原想称病不去,想了好几天,又觉还是去好。” 话刚说完,元晋一巴掌糊在了他脸上。 谢迟把他的小手扒拉开,叶蝉哑了哑问:“皇长子的祭礼……为什么叫你去?” “说是陛下的意思,我也不知陛下为什么选我。”说完,元晋的手又拍了上来。 谢迟在他掌下挑眉,然后微一抬头,张口抿住了他的手。 “哎?”元晋怔怔,接着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于是,从这天开始,元晋就爱上了“我拍爹的脸,爹你咬我啊”的游戏。只要看到谢迟他就伸手要抱,抱起来就吧唧拍脸,不被咬住誓不罢休。一来二去的,他竟不知不觉地开始黏谢迟了。 叶蝉不由得感到自己被嫌弃,这种感觉持续了三五天后,她临睡前悲春伤秋地跟谢迟抱怨了一回,谢迟蒙在被子里狂笑不止:“哈哈哈哈哈哈!” “你怎么又笑我!”叶蝉从被子里替他的腿,他还不停,她就掐他的腰,“不许笑了!我又没说什么!你讨不讨厌!” 然而谢迟并不怕痒,翻过身来往她腰间一抓,反弄得她顿时一个激灵,一下子躲到了墙边。 谢迟止住笑声,但眼底仍满是笑意,凑过去近近地欣赏了一会儿她的脸,盯得她不太好意思:“看什么啊……” “看你好看。”谢迟直言不讳,然后又猛地向前一凑,一把将她拥进了怀里。 他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子撞进她的耳中,不知怎的,听得她面红耳赤。不过,她又觉得舒服极了,就连挣也没挣,直接窝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不知不觉的,她在睡梦里抱住了他的胳膊。谢迟半夜里醒来了一回,迷糊着睁眼,看到她依赖人的睡相,就噙着笑又睡继续睡了。 第二天一早,刘双领掌着灯进来叫谢迟起床的时候,隔着纱帐看见二人的睡姿,就心里一哆嗦——上一回这么抱着爵爷的胳膊睡的,是西院的容姨娘。爵爷当时一夜都没睡好,早上起来脸阴得吓人,甚至还到正院来冲着夫人发了顿火儿。 刘双领于是踟蹰了好一会儿,才定住心神拍谢迟的肩头。谢迟稍稍一颤,惊醒过来,扭头问他:“早上了?” 刘双领欠身:“是,爷您该起了。” 谢迟就想撑身起来,继而却觉肩头一沉。回过头,发现左臂还被叶蝉抱着。 这小知了。 谢迟摒着笑,俯身轻吻她的额头:“小蝉。” 站在床边的刘双领陡然松气,然后带着三分惊诧三分好奇,无声地继续看爵爷的动静。 他便看到爵爷闲着的右手搂到夫人背后,轻轻拍着,又在夫人耳边轻道:“小蝉,松松啊,我得起了。” 叶蝉半梦半醒,嗯了一声松开了手,接着抱住被子一滚,冲着墙壁又睡熟了。 谢迟扑哧笑了声,起床踩上鞋,左手捶着右胳膊,压音跟刘双领说:“我去西屋盥洗,别吵着她。” 他当值要早起的时日里,她大多时候都会跟着一起起来。可是他起的时辰太早了,劝她接着睡她又不干,是以难得有她起不来的时候,他就都溜到西屋去收拾,让她好好睡。 于是直到谢迟离家进宫,叶蝉都没醒。 三两刻后他按时轮了值,轮值的这会儿,皇帝照例正在前头的宣政殿上朝。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早朝散了,圣驾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回来,所有的侍卫都不由自主地斜眼往东边看。 ——果然,又见一个小宦官捧着奏章,从东侧的宫道上疾步赶来。 这些天都是这样,皇帝每日一下朝,东宫请罪的折子就送了过来。但是,皇帝一次也没看,回回都直接把来送折子的宦官打发回去。有两回大约是早朝上有了什么让他烦心的事,来送折子的宦官还触了霉头挨了板子。 169.第 169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谢迟随之冲进殿中, 迈进内殿一抬眼,就先看见了傅茂川的脸色煞白。 再定睛看去,太子跪在地上,两个宦官使劲儿架他他也不肯起,显是在向皇帝求情。混乱之中,谢迟只听清一句“当真是那沐氏蛊惑儿臣”云云。 皇帝的面色很不好,一阵红一阵白的, 气息也不顺,显是被气得够呛。傅茂川大概也是因此惊着了, 才匆忙叫的侍卫。 谢迟怔神的这刹那工夫, 谢信已疾步上了前,往太子腋下一架。太子不禁慌神,伸手便要拽皇帝的衣摆, 恰好谢迟也赶上来, 不做多想,一把拧住了太子的手腕! ——他这几个月的操练不是白练的,自己许不觉得有明显的长进, 实则力气已然不小。太子倏然吃痛,身子难免一软, 谢信和两个宦官趁机将其顺利架起, 不由分说地便往殿外去。 “……父皇!”太子乱了阵脚, 噎了一噎, 到底认了错, “父皇,儿臣知错了!父皇……” 眼见他又想往回挣,原只是跟着往外走的谢迟及时按住了他的胳膊,太子原想去抓门框的手与门框一蹭而过,错失了挣扎的机会。 路过外殿旁的角房时,一声婴儿娇嫩的啼哭令谢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恰好看到小皇孙被乳母抱着的样子,稚嫩的小脸上依稀可见几许病中的痛苦,他怔了一怔,待得回神又匆忙别开视线。 他不由自主地想,太子殿下真浑啊! 孩子还这么小。 接着他就想到了元晋。元晋并不是他亲生的,不过叶蝉把这孩子当亲的带,近来他住在叶蝉那儿,也元晋相处的时间也不少。他鬼使神差地就开始琢磨,如果他敢让元晋受这份儿苦,叶蝉估计会活撕了他…… 再接着,他就想到了叶蝉。 嗯…… 谢迟红着脸回了回神,见太子已被两名宦官看着往东宫去,抹了把汗:“真是……” “唉!”谢信叹息摇头,“啧,储君啊,就这德性。咱有好日子,就赶紧享乐吧!” 言外之意,等到储君继位,搞不好要天下大乱。 殿中,皇帝坐在宽大的龙椅上缓了好半晌气儿,才稍稍舒适下来。傅茂川在旁躬身候着,就见陛下望着房梁,久久也不见说话,只一下接一下地摇着头。 半晌,皇帝长长地吁出一口郁气:“唉……” “陛下。”傅茂川试探着端起茶送到了皇帝跟前,“您喝口水,消消气儿。太子殿下还年轻,热血上头也是有的。” 皇帝一声苦笑,摆摆手,傅茂川只好将茶盏又搁下。 皇帝复又叹息:“他年轻,陆恒可是跟他一般年轻。” 傅茂川就不敢说话了。 人比人,比死人。忠王又明理又贤名在外,没有过沉迷美色的恶名,反倒有和王妃感情甚笃的佳话……偏他还和太子同龄,这么两相一比,让人真没法拿“太子年轻”来安慰陛下。 “朕原想着,有陆恒辅佐他,他也不会太出格。毕竟天下太平,他能守住江山安享盛世便是,现在看来……”皇帝疲乏不已,又摆摆手,不再多说,“把元晰给太子妃送回去,告诉她,准许她自己传御医,不必再让太子来禀话了。” “诺。”傅茂川欠身。掐指一算陛下都为这个气了大半夜了,不得不劝一句,“既已免朝,陛下您再睡一睡吧,圣体要紧。” 皇帝却半晌无言,沉了会儿,问说:“刚才进来的两个侍卫,都是宗亲吧?” “是。一个是广恩伯,一个是成康伯。”傅茂川道。 皇帝点点头:“皇长子若还活着,今年该是二十七岁。这两个看着都不到二十七……告诉忠王,皇长子祭礼,把他们两个加上。具体干什么,由他安排。” 傅茂川一哑,想了想,不得不提醒一句:“陛下,成康伯谢信是也不满二十七……可他比皇长子殿下长一辈。” 按规矩,祭礼上不能让长辈给晚辈磕头,纵使晚辈是皇子、长辈是不入流的宗亲也不行。 皇帝恍然,斟酌片刻便改口道:“那就让广恩伯去参礼,成康伯观礼。” “诺。”傅茂川恭敬地应下。辈分上没出错,他这御前当差的就没问题。至于陛下这么干,是如何如何给太子脸色,那不是他该管的事。 这个旨意很快就传到了忠王府,当天晚上谢迟回家时,便听说了。 他本来没多想。家祭嘛,子孙和弟弟们都该去拜一拜,天家也一样。但皇长子走得早,没有子孙,弟弟也就太子一个,从宗亲中挑几个堂弟去祭拜也合理,他也没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然而他刚走进正院的大门,就被前宅赶来的小厮给喊住了。小厮躬着身说:“爷,成康伯来了,说有急事要见您。” 谢迟不禁一愣。 家里在洛安毫不起眼,平日鲜少有人上门走动。而且,这成康伯是谁啊? 但他还是就此往前宅折了回去,告诉刘双领说:“跟夫人说一声,让她别等我了,自己先吃。” 于是正院的卧房里,叶蝉就隔着窗纸朦胧地看到,谢迟到了院门口又突然转身走了。 “咦?”她手里的针线活停了停,看向青釉,“这是有什么事?去问问。” 话音未落,刘双领已挑了帘进来,朝她欠了欠身:“夫人,成康伯突然来访,爵爷就折回去见了。说让您先用膳,不必等他。” 这么回事啊。 叶蝉点点头,又想了想,问他:“会谈很久吗?” “这个……”刘双领迟疑道,“不太清楚是什么事,说不准。” 叶蝉当即就想,那如果要谈很久,总不能让谢迟饿着谈。他在宫里又当差又操练的,可累了,每天回来吃饭都如狼似虎一般,而且净爱挑荤的吃。 她便下意识地看向堂屋里的一桌子菜。端几个给他过去?可这些菜从厨房端过来,本来就已经是温乎的了,再端过去肯定会更凉一些,现下天又还冷,吃凉了容易闹肚子。 叶蝉纠结了一下,犹豫着跟刘双领说:“公公你去厨房问问,看方不方便备个热汤面什么的,再搭几碟酱牛肉之类的荤凉菜,如果爵爷一会儿饿了,就直接给端过去。” 刘双领怔了怔:“夫人,有客人啊……” “我知道,成康伯嘛。”叶蝉扯了扯嘴角,“爵爷每天早上吃的就凑合,晚上这顿再不吃,白日里当差要撑不住的。那是宫里的差事要紧,还是成康伯要紧?” 刘双领一想,有道理啊,那肯定是宫里的差事要紧。再说,成康伯如果真的要和爵爷谈到很晚,也确实不能让爵爷一直饿着。 他便朝叶蝉一作揖,离了正院就去了厨房。厨房里,钱大厨刚歇下来,见他来了边喝茶边乐:“呀呵刘公公,怎么这会儿来了,夫人要点心?” “哎你闭嘴,敢拿夫人说笑,想不想干了你?”刘双领白他一眼,接着,就将刚才的来龙去脉给说了。 钱大厨一听:“嘿,得嘞,放心吧。有现成的酱牛肉和卤鹌鹑蛋,面用昨晚开始熬的牛腩汤煮,牛腩我捞不太老的搁几块,一准儿好吃!” 刘双领自己也还没顾得上吃饭,又是大冷的天,边听他说边想象热汤热面热牛肉,好生吞了吞口水:“那你准备着,我先到前头去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临到书房前的时候,好歹把牛肉面的画面给挥去了。刚一进门,正巧听见成康伯说:“有点心没有?回家听说这事就过来了,也没顾上吃饭,路上差点饿晕过去。” 谢迟过来才知成康伯就是谢信,便也没什么可紧张的了,扭头就跟刘双领说:“去弄点吃的来,我和堂叔一起吃。” 刘双领正好说:“夫人刚安排厨房备下了汤面,下奴这就着人去端。” 二人当下没多在意,就此聊起了正事。谢信跟谢迟说:“皇长子祭礼要你参礼的事,听说了吗?” “听说了。”谢迟点头,谢信叹气:“我比皇长子大一辈,说要我观礼去。”接着又叹了一声,摆手,“我打算告病不去,你最好也别去。” 谢迟:“为什么啊?” “为什么?你是不是不知道,这回的祭礼没太子殿下什么事?”谢信咂嘴,“太子这人……锱铢必较。这回这个祭礼,宗亲里血脉离得近的去那在情理之中,你我去了,准要被他记恨上。” 谢迟心道不至于吧,他们不管参礼还是观礼,都只是奉旨办事啊? 可他这么一说,谢信就呵呵呵地冷笑起来,谢迟直被他笑得汗毛倒立,好在这会儿面端到了门口,谢信眯眼嗅嗅:“好香。” 两大碗汤面很快端了进来,面是软弹的宽面,汤是棕褐色飘着油花的牛腩汤,几块带筋的牛腩在面上摞成了小山,上面还撒着碧绿的葱花,看得谢信食指大动。 和面一起端进来的,还有一碟酱牛肉、一碟卤鹌鹑蛋、一碟蒜泥白肉、一碟椒麻鸡丝。 这都是凉菜,所以才能端上来得这么快。但没关系,往面汤里一过就热乎了。 谢信两眼放光地往面里掖酱牛肉和卤蛋,谢迟一时却没心思吃。他碰碰谢信:“哎,叔,堂叔?祭礼真不去吗?” 去了会得罪太子,不去会不会触怒圣颜啊? 就知道吃! 谢信风卷残云地吃完,还点评说“这个吃法不错,省时间,吃着还舒服”。可是他追问的事情呢?谢信告诉他说你看着办吧。 谢迟便很忐忑,转磨盘一样在书房里转了好多圈,也拿不定主意。 他觉得,谢信不去和自己不去,不是一回事。一来,虽者谢信也就他比大个五六岁,但论辈分,人家真是长辈,长辈不去晚辈的祭礼也没什么。二来,谢信只是观礼,观礼的人多一个少一个都不是大事;可他是受召去参礼,参礼的员额安排那是有规矩的,他不去就得找别人填补,似乎随便开口并不太好。 但让他得罪太子…… 谢迟心里乱得慌。虽然先前也已经得罪过一回了,可这会儿总不能让他破罐破摔地想,既然得罪过了就无所谓再得罪一回吧? 谢迟便这么在书房翻来覆去地琢磨起来,待得回神时天色已然很晚了。他想了想,自己现下过去没准儿要扰叶蝉安睡,再则他有心事,叶蝉看了也要跟着忧心,就索性睡在了书房。 正院卧房里,叶蝉瞅瞅天色,估摸着他大约是睡在前头了。她确实对自己睡有些小小的不适应,但想他今天是有正事,也不想太任性,便让乳母把元晋抱了过来,自己带元晋睡。 元晋先前从没在晚上和她一起睡过,不过他跟她很亲,好奇地张望了会儿便也安静下来,很快就平稳地睡了过去。 数里之外的忠王府中,又过了足足一个时辰,陆恒才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波前来拜访的宗亲,可算进了后宅。 忠王妃原本已然躺下了,见他过来又起了身,刚要下榻,被他挡住:“你睡你的,我身上凉,别过寒气给你。” 卫氏便又躺回被中,秀眉蹙了一蹙:“怎么突然这么忙?” “这不是要给皇长子办祭礼么。”忠王笑笑,脱了大氅交给下人,又去炉前烘了烘手,才去床边坐下,“陛下说挑宗室子弟参礼,谁想落于人后?有点头脸的就全来了。” 这个“有点头脸的”,指的基本是陛下亲兄弟的儿子们,也就是和皇长子血脉最近的一帮堂弟。次一等的,是陛下叔伯们的孙辈,大多也都还混得不错。 卫氏坐起身歪到他肩上。她的身孕有四个多月了,已可见些隆起。忠王以前也没有过孩子,近来在她身边都束手束脚的,看她靠过来他也不敢揽,生怕一不小心让她出什么闪失。 末了还是卫氏白了他一眼,抓着他的手搁到自己腹间,又继续问:“一共要多少人?” “六七个吧。”陆恒一边小心翼翼地抚着她的肚子,一边道,“陛下的亲弟弟总共十一个,挑一挑适龄的,再算上广恩伯谢迟,只多不少。” 卫氏不禁一愣:“广恩伯谢迟?怎么把他算上了?” “陛下交待的。”陆恒道。 卫氏了然地哦了一声。 一个在京里不起眼的宗亲,倒没什么。至少跟那些与陛下血脉最近的亲王府世子长子比,这没什么。 她兀自沉默了好一会儿,愈想心里愈不安生:“陆恒。” “嗯?” “陛下这样……”卫氏顿声,斟酌了一下措辞,“陛下对太子如此不满,又抬举各亲王府的孩子,我怕……”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陆恒及时接过了话茬,把她没说出的部分阻在了口中。卫氏抬眼看去,便见他的神色也沉郁了许多,但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又笑了起来,“没关系。关乎国祚的事,自要看陛下的意思。陛下不开口,亲王们心思再活络也没用。” 170.第 170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谢迟实在不敢让她去,一来怕她吹风受凉, 二来容萱刚才也确实是喝高了的样子,两个醉鬼碰到一块儿还不得打起来? 他就使劲儿把叶蝉往床上按:“明天再去明天再去, 睡觉, 啊!” 叶蝉据理力争:“可是她已经醉了!” 谢迟:“我知道!” 叶蝉:“等到明天……就醒了!” 谢迟心说醒了不是正好吗?她推开他就又要往外去。 “小蝉小蝉!”他再度拽住她, “我替你去, 好吗?我替你去看看, 你好好歇着,乖!” 叶蝉恍惚地瞧瞧他, 大概觉得眼前这个人还可以放心,吧唧着嘴点点头:“那也行吧。” 谢迟赶紧让青釉伺候她就寝,生怕她反悔再要出去似的,立刻出门杀往西院。 西院里, 容萱倒没叶蝉醉得那么厉害,她只是头脑一阵阵地犯晕,外加身上没什么力气。 谢迟突然过来, 把她吓了一跳, 怔了怔赶忙下床见礼,谢迟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你没事吧?” “没事。”容萱红着脸, 笑吟吟地抬头, “爷, 您……” “没事就好, 我回去告诉小蝉。”谢迟自觉完成了叶蝉交待的事情, 转身就要走,容萱显然一愕,不假思索地追上去。 谢迟乍觉背后一沉,猛地停脚,容萱的声音听上去紧张不已:“那个……您来都来了,就、就别走了呗……” 谢迟忽地窒息。 其实容萱也是正经有名分的妾室,是宫里赐下来的。但不知怎的,他竟然很慌,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什么错,觉得心虚不已。 他克制着慌乱,拍拍她环在他腰上的手:“你……你松开,你喝多了,早点休息,我还得……” “我比夫人还早三天入府呢!”容萱声音里带着哭腔,借着酒劲儿跟他争辩,“我也没让爷觉得讨厌吧?爷您别走了,我们说说话、聊聊天也好啊,听说你喜欢看武侠故事,我也喜欢啊,我看过好多,我们可以聊聊看!” 谢迟深吸了口气,连脖颈都发僵,“容萱。” “不然我就不松开了!”容萱想想近几个月的孤单,咧着嘴哭出声,“你别走嘛,你会喜欢我的!” 明明她拿的才是女主剧本。 “……”谢迟有点崩溃。他刚才看容萱好像不太醉还松了口气,怎么现在看起来她好像比叶蝉醉得还厉害? 接连应付两场耍酒疯的谢迟,感觉自己在渡劫。 他深吸了口气:“那、那个……你冷静点。”然后琢磨了个缓兵之计,“行,那咱聊聊天,就聊武侠故事。你……先去床上躺着?找本书我们来读?” 容萱满口答应,却机智地没有完全松手。 她拽着他去书架前找书,又拽着他躺到床上。谢迟想趁机开溜的算盘落空,只好认命地把书翻了开来。 她都喝高了,自然是他读给她。可是他也喝了酒,读着读着眼皮就打了架,接着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 第二天一早,叶蝉起床后很快便感觉到屋里的气氛不大对。 细一问,得知谢迟昨天睡在了西院;再细问,听说是自己耍酒疯把他给推过去的。 叶蝉懵了半天。 她的思绪突然很乱,一边觉得这没什么,一边心里又不是滋味儿。 为什么会这样呢?她觉得自己想的一直都是谢迟应该对她和容萱都好啊。 但她就是觉得提不起劲儿来了。她在屋里闷了半天,才强行压制住烦乱去看元晋。 屋外,青釉和红釉直犯嘀咕。 爵爷和夫人是还没圆房,可其实吧,如果爵爷愿意先和容姨娘那什么,也不是不行——但他要去倒是早去啊! 眼下可好,从前阵子他在宫里出事开始,夫人就明摆着显出对他上心了。好不容易他回来了,夫人也放心了开心了,他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找容姨娘? 夫人也是的,喝高了钻牛角尖,往谁那儿钻不好啊,非往容姨娘那儿钻,结果折腾来折腾去,倒让爵爷钻进去了! 青釉就小声跟红釉说:“我在这儿守着,你带白釉到厨房提膳去,现在就去。看到夫人爱吃的就先端过来,别叫西院抢了先,夫人正为西院窝火呢。” “哎,好!”红釉立刻应下,进屋叫上白釉就一道走了。青釉担忧地看着在厢房里逗小公子的叶蝉,余光里忽地看见刚走到院门口的红釉白釉往后一退。 “……爷。”两个人赶忙福身,谢迟问她们:“夫人呢?” “在小公子那儿。”红釉用目光往厢房一引,谢迟就朝那边去了。他走得快,懵了懵神的青釉尚未来得及回头告诉叶蝉,他已迈进了门槛。 “咿——”元晋眼睛一亮,伸着小手指门口。叶蝉便回过头,看见他,勉强笑笑:“你回来啦?” 谢迟也负气地瞅瞅她:“你酒醒啦?” 叶蝉微噎:“……醒了。” “那你帮我揉肩!”谢迟坐到椅子上,又瞪她,“都怪你,喝口酒就开始抽风,早知道就让你自己去西院了!” 谢迟很憋屈。他要是知道容萱这样,一定就不拦她了。她过去看看,起码不会被容萱强行拦住不让走! 害得他在那儿斗智斗勇。 他先是想骗她松手就开溜,结果容萱根本不松。躺到床上,他想读故事把她念睡着了就走,然而毕竟他喝得更多,自己读着读着就先一步睡着了。而且吧,容萱一直死抱着他的胳膊!一夜都没松!早上醒来他从肩到胳膊都酸痛不已,一时之间他简直怀疑自己的胳膊废了! 至于醒来后,容萱千娇百媚地想跟他做点什么的那一环,谢迟觉得不好开口就没跟叶蝉提,其实那一环也很令他不痛快——容萱也太……说好听点叫太奔放了些。 他前些天都在叶蝉这里,叶蝉从没有过那样的举动。容萱一见面就这样,真较他适应不来。 是以谢迟一肚子邪火儿,叶蝉察觉到了,但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啊,就一边给他揉肩一边使劲儿探头看他。 他时不时地斜瞥她一眼,俄而绷着脸问:“你昨天是不是故意把我往西院引的?” “啊?”叶蝉一哑,立刻说,“不是啊!我昨天喝多了,我……” 她都后悔一早上了! “不是就好!”谢迟攥住她的手,站起来认真地看着她,“你以后也别在这种事上帮她,我跟她在一起不自在。” “哦……”叶蝉点着头应下,“那你……你以后也别让我喝酒呗?我喝了酒脑子不听使唤,这……这次算我错了!” “……谁要听你认错。”谢迟嘴角轻扯,“走,我们吃饭去。” 叶蝉的心情于是莫名地就好转过来了。早膳有她喜欢的南瓜羹,主要是用南瓜和糯米粉一起调的,加上冰糖之后口味甜糯,冬天吃起来暖暖的特别舒服。叶蝉不知不觉吃了足足两碗下去,冬笋香菇包和酱肉包也各吃了三两个,吃完才发现撑得够呛。 饭后,谢迟消了消食,然后照常让刘双领取书来给他读。他这些天过得多少有些忐忑,因为把拳脚功夫放下了,担心再进宫当差时又跟不上操练。不过也实在没办法,毕竟伤还没好,拉弓射箭的万一影响了养伤,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去当差。 就这样,谢迟强迫自己安心养着,养到上元时可算基本痊愈,正月十六时终于又可以去当值了。 这回叶蝉把那个葫芦形绣蝙蝠的荷包塞给了他! 进了宫,谢迟按照忠王叮嘱的,等到皇帝从宣政殿退朝回来,便和守在殿外的宦官说了要谢恩的事,然后就静等着那宦官出来说陛下不得空,让他在殿外磕个头了事。 结果,片刻后那宦官折出来告诉他:“陛下说正好没什么事,进去吧。” 谢迟:“啊?!” 他是觉得按常理来讲,皇帝不至于为这么点小事见他。可现在皇帝要见,他能说不去吗? 谢迟只好硬着头皮进殿,行礼下拜后,大气都不敢出地静听四周动静。 皇帝搁下手里的奏章,看看他:“伤养好了?” 谢迟盯着近在咫尺的地面:“是。” 上头静了一会儿,又问:“朕打了你,你恨不恨?” 谢迟一愣,旋即摇头:“不恨。” 这是实话。大概是因为一国之君实在太高高在上的缘故,他当时虽然觉得冤、觉得恐惧,但却不恨,或者说是恨不起来。现在皇帝这样直白地提起,他也依旧恨不起来。 皇帝对这个答案没有多做探究,沉了会儿,继道:“那朕打了你,又赐你食邑,你怎么想?” 谢迟复又懵住。他头一个反应自然是想说感念皇恩,毕竟这五百户食邑对家里而言着实很重要。可谢恩的话方才已然说过,皇帝当下想问的显然不是这个,而是…… 谢迟不解皇帝为什么要探究他的看法,滞了滞,如实说:“臣不懂。” 这也是实话。他真的不懂,皇帝如果不信他,为什么要赐他食邑?可如果信他,当时又干什么打他? 上面没有回应,谢迟努力想想,又道:“臣觉得陛下自有陛下的道理,可这‘道理’,臣想不明白。” 皇帝嗤地笑了声,好似听了件很有趣的事,笑音听上去心情不错:“起来吧。” “谢陛下。”谢迟站起身,两丈开外,九五之尊含笑的目光定在他脸上,忽地问说:“你多大了?” “臣十七岁。”谢迟道。 皇帝眸光微微一凛,又转瞬恢复如常,继而摆了摆手:“退下吧。” 谢迟便按规矩施礼退了出去。紫宸殿中久久无声,皇帝沉默了半晌:“傅茂川。” 傅茂川躬身上前听命,皇帝一喟:“传忠王来。” 正院什么意思?变着法的给她下马威是吧? 前脚让膳房扣菜,后脚又自己送菜过来施恩。想让她看什么呀?让她明白这位正夫人在府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吗? 真气人! 可是,她还不能跟正院翻脸,硬碰硬去闹事的女主早就不流行了。如今能混得下去的女主,都会明哲保身、会忍气吞声,让读者觉得有智商,让男主觉得温柔明理。 容萱强行沉下一口气:“前头书房里铺纸研墨的,你搭上没有?” “啊!”花佩眼睛一亮,“搭上了,近来常请他来喝茶,已慢慢熟络了。” “那就好。”容萱衔着笑点点头,“继续走动着,记得别提我,等你们够熟了,咱再说正事。” 花佩应了下来,此事就此打住。容萱又缓了两息,执箸用膳,但正院送来的那两道菜她一筷子都没动。 什么玩意儿!一个土著女,还是个小门小户出来的,也敢给她脸色看! 要知道,所有穿越女那都是自带主角光环,无往不利的。她这也就是剧情还没跑起来,等她剧情跑起来了,还有那叶蝉什么事儿! 生气! 容萱冷着脸吃完一顿饭,又冷着脸读了一晚上的书。这一夜,她就连睡着了心情都不好,做的都是和叶蝉撕逼的梦。 一会儿梦到《步步惊心》,她是若曦的视角,叶蝉顶着张八福晋的脸;一会儿又梦到《金枝欲孽》,自己是谁的视角不清楚,反正叶蝉是皇后。 嗤,嫡妻了不起啊? . 府里至此平静了一阵儿,众人各过各的日子,似乎少不了交集,但又谁都不影响谁。 不过,细微的变化还是有些。 比如正院那边,叶蝉从每天要叫三四道点心,变成了只吃一道点心,偶尔才会叫两道。免去的几道是为给家里省钱,照吃的这一两道是未免谢迟心里难受。 除此之外,她还叫青釉从外头买了不少果脯蜜饯回来。一来外头的东西便宜,二来这东西吃得慢,买个几斤花不了多少钱,却能吃上好几个月,她就不会觉得嘴里没味儿了。 但叶蝉这么干,谢迟自然还是会知道。刘双领便发觉爵爷似乎总觉得心里有愧,变着法儿地想弥补夫人,哄夫人开心。 譬如从宫里回来的时候,他时常会从巷口那家夫人喜欢的店买脆皮炸鲜奶给她; 譬如从宫里拿了头一个月的例银,他就拿了一半去正院,跟夫人说让她买些点心高兴一下; 再譬如,八月十五中秋节,尚食局照例做了许多月饼,陛下随口说御前侍卫一人赏几块,爵爷回家后便把半数孝敬了二老,余下三两块拿去给了夫人。 那天刘双领清楚地看到爵爷拿着块月饼送到夫人嘴边,笑吟吟说:“尝尝,宫里赏的。” 夫人对他这种举动显然不适应,低着头盯了地面半晌,才双颊红扑扑的凑过去咬了一口。 然后日子一晃眼就又过了两个月,入了冬,天气一下子就冷了。 在叶蝉忙着安排府中上下做冬衣的时候,天子冬狩的人员安排也定了下来。 诸如这般的事宜都不是姜海他们这些管操练的百户能敲定的,他只能往上递自己觉得合适的名单,最终由御令卫的指挥使亲自定人。 不过他也不算诓了谢迟。因为这几个月谢迟练得用功,他确实把他写进了名册,还着意多写了写他是何出身、多么用功上进。 这名册递上去后,谢迟就一直悬着颗心等着。好在几日后指挥使把定下的名册发回来,并没有把他给划了。 他于是可以随驾去冬狩了。 启程的前夜,谢迟几乎彻夜未睡。脑子里似乎并没有在想事情,但就是有一股热血在体内翻涌着,令他精神抖擞,好像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 171.第 171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请在36小时后阅读~ ——嫁进广恩伯府的半个月以来, 叶蝉从广恩伯口中听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这天又是这样, 她早起去向奶奶问了安,然后折去前院书房问广恩伯谢迟要不要一道用早膳, 正读书的谢迟紧锁着眉头抬起头就说:“你烦不烦人啊!” 老实说,叶蝉有点生气。不过她没让自己多跟他置气, 回到自己住的正院便吩咐侍女青釉说:“你去胡同口儿帮我买碟脆皮炸鲜奶来, 快去快回,不然就软了!” 叶蝉在嫁进来的第三天, 就发现胡同口儿的张记炸鲜奶做得特别好!焦黄的外皮香喷喷的还很脆,一口咬下去, 里面浓稠的甜牛乳便会带着鲜香溢得满口都是。一份才三文钱,有五个, 吃完之后连心里都香香甜甜的,什么事都不是事! 青釉已然清楚这为新过门儿的夫人就好吃,拿了钱立刻便去了。半盏茶的工夫后她折回来, 装在油纸袋子里的炸鲜奶还是脆的热的。 但叶蝉刚吃了一个, 就被人打断了这番享受。 老夫人——也就是谢迟的奶奶谢周氏身边的仆妇来禀说, 老夫人请她过去说说话。 叶蝉只得不情不愿地放下筷子,擦干净嘴上的糖霜又重新上了唇脂,带着青釉一道往老爵爷和老夫人的住处去。这是进府以来老夫人头一次主动喊她过去说话,她路上自有点好奇是有什么事。 眼瞅着离二老的院子还有几丈远, 里头一声声克制的惨叫倒先传了进来。 叶蝉吓了一跳, 脚下加快了步子, 很快迈进院门又绕过了石屏。定睛一瞧,跪在堂屋里的竟然是谢迟本尊,动手抡拐杖打人的呢,是老夫人本尊。 叶蝉哪儿见过这阵仗?心惊之下还没进堂屋就跪了:“奶奶……” 老夫人听音手上顿住,回头瞧了瞧:“阿蝉来了?”她抹了把汗,和善地向叶蝉招手,“你进来。” 叶蝉被青釉搀扶着站起身走进屋去,这才注意到八仙桌边还坐着个人,正一口一口地嘬着长长的黄铜烟斗。 她福了福:“爷爷。” 老爵爷乐呵呵的:“嗯,好。” 老夫人这时伸过手,一把拽过她,拉到了谢迟跟前:“你瞧清楚,这是我孙媳,你妻子;宫里头下旨封的伯夫人,咱们广恩伯府明媒正娶进来的姑娘!” 谢迟一额头的冷汗,抬头瞪了叶蝉一眼,切齿驳说:“我也没说她不是啊!” 老夫人怒斥:“那你是怎么待她的!进府半个月了,你连顿饭都没和她一道用过,有你这么当丈夫的吗!” ——说到这儿,叶蝉才大致明白了老夫人是为什么动的怒。 她想劝老夫人,可看老夫人火气太大,不敢贸然开口,就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老爵爷。 老爵爷很快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啵地喷了口烟圈儿,还是乐呵呵的:“就是,揍他。” 叶蝉:“……” 老夫人的拐杖一下下砸着地:“我知道你想为家里争口气,也知道你对长辈们背着你向宫里请旨赐婚、让你早早地就娶妻纳妾不满意,可这不是因为你爹娘都早逝,你既没有叔伯也没有兄弟,咱这一脉就你这一根独苗了吗?” 谢迟愤恨地盯着地面不说话。 “再说,你再有千万般的不满,你对她甩什么脸色?”老夫人又用拐杖砸了地面两下,“你日日秉烛夜读是不容易,可她大老远从苏州嫁过来就容易吗?她在洛安一个亲人都没有,你这当丈夫的还平白给她脸色看,你让她怎么过日子?她可才十三岁!” ——奶奶别生气,其实我过得挺开心的。 叶蝉心里划过这么一句话,赶紧忍住了没继续想,这话听着可太没心没肺了。 谢迟也依旧没说话,好在老夫人也并没打算逼着他说。她已年过六旬,眼下打也打了,该说的理儿也都说了,觉得有些疲乏就一摆手:“扶他回房养伤去。” 说罢一想,倒又意有所指地喝了句:“去哪儿养你自己拿主意!” 谢迟当然明白奶奶这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一后背都在疼,被身边的小厮搀扶着出了院门,乜了眼叶蝉,不得不吩咐说:“我去正院!” 叶蝉看他这份怨愤,倒觉得他不去自己那里才好,但当下心下再叫苦也不能这么说,只好和小厮一起扶着他往那边去,又叫青釉去请郎中来给他看伤。 一路上,她心里都犯嘀咕,觉得这下可糟了,谢迟准以为是她去老夫人那儿告的状,但她可什么都没说。 但这要怎么解释呢! 叶蝉闷闷地和谢迟一道走进正院,谢迟被扶上床趴着,除掉衣衫之后背上一道道的青紫看着挺吓人。她踟蹰了一下,蹲到床边呢喃说:“夫君,我没去奶奶那儿告你的黑状,真的一句都没有……” 她的声音甜甜软软的,带着些许委屈的轻颤。盯着墙壁的谢迟后牙暗咬,愠恼道:“我什么都没说,你心虚什么!” “……我真没有!”叶蝉的声音有点哽咽,蹲在床边望着他又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别的反应,真一下急哭了。 就像奶奶说的,她在洛安一个亲人都没有。如果他还此时就对她生了误会,她真的不太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的抽噎声断断续续、轻若蚊蝇地传进了谢迟耳朵里,他撑着口气又盯着墙壁沉默了会儿,回过头就看见她蹲在那儿用衣袖抹眼泪:“……别哭。”他的口气不太好,缓了一缓,又说,“之前是我不对,我错了!” 叶蝉一愣,泪眼大睁。 谢迟撑了下身,想把手从被子里抽出来,但伤口教被面一蹭,登时疼得呲牙咧嘴。 他于是边吸凉气边攥住了她的手:“你就算去告了状也没事。我……是你夫君,又大你三岁,是该照顾你的。” 她还是那么泪眼大睁地看着他,看得他十分别扭,干咳着锁了眉:“你别哭了,行不行?” “哦……”叶蝉匆匆地又抹了把泪,一时不知该再说点什么,只得没话找话,“那个……我刚让青釉买了张记的炸鲜奶回来,我们一起吃?” “?”谢迟差点没反应过来,不过他原也不知该怎么和姑娘家相处,便只能顺着她的话说了,“行啊,一起吃……” . 与此同时,广恩伯府西边的小院里,妾室容萱听说广恩伯被老夫人打伤的事后,有点兴奋。 她也是宫里这回采选后被赐到广恩伯府的,只比身为正室的叶蝉早三天进府,为的是按规矩以妾礼迎接正室进来。 所以她们论资历论年纪都是差不多的,但容萱自问一定比叶蝉有福气。 她这底气来得也有道理——别的不说,单说她到大齐朝前看的那数以千本计的穿越小说来说,她拿的也是主角剧本,叶蝉这种在小说里被称为“土著女”的人设,是断断没办法和她比的。 而且,她又恰是被送进府里做妾室——小说中,十个穿越女有八个都是妾室,因为这样有升级感,剧情才会爽。叶蝉这种碰上穿越女的正房呢,好的最后会和穿越女把话说开,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中等的是当背景板,最后郁郁而终;差的呢,就黑化了,最后会被当成大boss解决掉。 容萱对这些套路都了如指掌,对于身为女主要担起什么剧情心里也有数。所以,男主受伤的这种情节,在她看来自然很重要。 她于是跟侍女花佩说:“去给我取身素净的衣服来,最好是白底,绣点雅致的小花那种。” 花佩经过这半个月,对这位容姨娘奇奇怪怪的想法心里头也有了点数,不过听到她这吩咐还是愣了一愣:“您要干嘛?” 容萱摆摆手:“你去拿就是了。” 花佩便很快就挑了她要的衣服来,容萱心满意足地把衣服换上,对着镜子照了照,又将头上镶着珠宝的插梳卸了两支,只留了根素淡的黑檀簪子稳住发髻。 然后她就出了门,听说广恩伯去了正院,便径直奔正院去。 到了正院门口,谢迟身边的小厮伸手一挡,容萱挂着满脸忧心说:“听说爷受了伤,我放不下心,来瞧瞧,有劳禀个话。” 那小厮嗅到一股正侧争宠的味道,一躬身赶忙去了。屋里头,谢迟刚上完药,正吃着叶蝉着人重新下锅翻炸锅的脆皮炸鲜奶。他平常吃的都是府里的厨子做的东西,街面上卖的小吃很少会碰,今天偶然这么一尝,发觉这炸鲜奶好像是比府里做得更香脆。 “好吃吗?”叶蝉期待又忐忑地望着他。 谢迟刚要点头,注意到了打帘进来的小厮的身影。 那小厮一躬身:“爷,西院的容姨娘求见。说担心您的伤势,来看看您。” 她眨眨眼:“干什么?” “没什么,抱抱你。”他说着又往前挪了两寸,身体和墙壁形成一个狭小的角落,莫名地让人很有安全感。 叶蝉懵了一会儿,然后迟疑地伸出手,搂在他腰上。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就快了,快到让她说不出话,原本想跟他聊聊家里新的开销安排,这会儿脑子里也完全想不起这回事了。 而他也没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抱着她,却衔着笑,一副自得其乐地样子。 他白日当差操练到底比她要累,不一刻,他就先睡了过去。叶蝉闭眼也想睡,却觉得有点热,想了想又不忍心推他,最后伸脚把被子蹬开了些。 . 子时,洛安皇宫。 东宫后宅的正殿,在婴儿剧烈的啼哭声中变得灯火通明。太子妃崔氏抱着孩子边哄边急得团团转,眼瞧着又过了一刻,不得不又喝问一次:“到底怎么回事!御医呢!” 几步外跪着的宦官连连磕头:“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已着人去太医院请了,当值的太医很快就……” “我问你御医呢!”太子妃喝断了他的话。 御医和太医不一样。太医院里,太医人数近百,能当御医的只有四个,医术自比寻常太医要高明许多。御医也不是随便就能传来的,需有帝后手令。几年前皇后病故,如今要传御医就只能去请皇帝的手令了,很是麻烦。 是以早几天,小皇孙刚并的时候,太子妃也不想闹这么大的阵仗。但今晚,他的病突然厉害了起来,这才不得不传御医。 可近来,陛下对太子多有不满,未免再生事端,太子太傅薛成提出让东宫众人少出去走动,太子允了。晚上宫人要出东宫去紫宸殿禀话,必须太子亲自点头。 眼下御医迟迟不来,只怕是她差去的宫人根本就没能敲开太子的门吧。 太子妃克制着怒火:“太子在哪儿?” 那宦官拼命缩着身子:“还是在……还是在沐氏那儿。” 太子妃眼前直黑了一阵,为了怀里的孩子又生生撑住。她切齿道:“备轿,我亲自去求陛下。” 身边的嬷嬷悚然:“殿下!”说着慌慌张张地跪了下去,“殿下,您的身份,三更半夜去面圣……” 儿媳去见公公本来就于理不合,何况还是这个时辰? “那孩子的命就不要了吗!”太子妃突然崩溃地大吼,四下都一静,她胸口起伏数番,才又再度压制下来,“备轿,今晚御医必须来。” 她说罢便将孩子交给乳母,径自向外走去。迈出殿门的那一刹那,周围黑暗一片,没人看得清她了,她忽而紧紧攥拳,眼里恨得几能沁出血来! 她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嫁给太子? . 丑时四刻,刘双领悄悄推开门进屋,到床边轻一碰谢迟,谢迟就醒了。 他不想吵醒叶蝉,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结果洗完脸刚要去屏风后更衣,叶蝉便迷迷糊糊地挣了眼。 因为身边突然空了下来,她在梦里感觉怪怪的! 她于是撑身坐起来,看看他就要下床。谢迟歉然一笑:“太早了,你接着睡吧。” “睡够了。”叶蝉哈欠连天地站起来,青釉便也带着人进了屋,服侍她盥洗。 待得他更完衣从屏风后出来,她也去更衣,二人擦肩而过,谢迟突然伸手揽住她,吧唧就又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172.第 172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请在36小时后阅读~  老实说, 叶蝉有点生气。不过她没让自己多跟他置气, 回到自己住的正院便吩咐侍女青釉说:“你去胡同口儿帮我买碟脆皮炸鲜奶来,快去快回, 不然就软了!” 叶蝉在嫁进来的第三天, 就发现胡同口儿的张记炸鲜奶做得特别好!焦黄的外皮香喷喷的还很脆,一口咬下去, 里面浓稠的甜牛乳便会带着鲜香溢得满口都是。一份才三文钱,有五个,吃完之后连心里都香香甜甜的,什么事都不是事! 青釉已然清楚这为新过门儿的夫人就好吃,拿了钱立刻便去了。半盏茶的工夫后她折回来, 装在油纸袋子里的炸鲜奶还是脆的热的。 但叶蝉刚吃了一个,就被人打断了这番享受。 老夫人——也就是谢迟的奶奶谢周氏身边的仆妇来禀说,老夫人请她过去说说话。 叶蝉只得不情不愿地放下筷子,擦干净嘴上的糖霜又重新上了唇脂,带着青釉一道往老爵爷和老夫人的住处去。这是进府以来老夫人头一次主动喊她过去说话,她路上自有点好奇是有什么事。 眼瞅着离二老的院子还有几丈远,里头一声声克制的惨叫倒先传了进来。 叶蝉吓了一跳,脚下加快了步子, 很快迈进院门又绕过了石屏。定睛一瞧,跪在堂屋里的竟然是谢迟本尊, 动手抡拐杖打人的呢, 是老夫人本尊。 叶蝉哪儿见过这阵仗?心惊之下还没进堂屋就跪了:“奶奶……” 老夫人听音手上顿住, 回头瞧了瞧:“阿蝉来了?”她抹了把汗,和善地向叶蝉招手,“你进来。” 叶蝉被青釉搀扶着站起身走进屋去,这才注意到八仙桌边还坐着个人,正一口一口地嘬着长长的黄铜烟斗。 她福了福:“爷爷。” 老爵爷乐呵呵的:“嗯,好。” 老夫人这时伸过手,一把拽过她,拉到了谢迟跟前:“你瞧清楚,这是我孙媳,你妻子;宫里头下旨封的伯夫人,咱们广恩伯府明媒正娶进来的姑娘!” 谢迟一额头的冷汗,抬头瞪了叶蝉一眼,切齿驳说:“我也没说她不是啊!” 老夫人怒斥:“那你是怎么待她的!进府半个月了,你连顿饭都没和她一道用过,有你这么当丈夫的吗!” ——说到这儿,叶蝉才大致明白了老夫人是为什么动的怒。 她想劝老夫人,可看老夫人火气太大,不敢贸然开口,就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老爵爷。 老爵爷很快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啵地喷了口烟圈儿,还是乐呵呵的:“就是,揍他。” 叶蝉:“……” 老夫人的拐杖一下下砸着地:“我知道你想为家里争口气,也知道你对长辈们背着你向宫里请旨赐婚、让你早早地就娶妻纳妾不满意,可这不是因为你爹娘都早逝,你既没有叔伯也没有兄弟,咱这一脉就你这一根独苗了吗?” 谢迟愤恨地盯着地面不说话。 “再说,你再有千万般的不满,你对她甩什么脸色?”老夫人又用拐杖砸了地面两下,“你日日秉烛夜读是不容易,可她大老远从苏州嫁过来就容易吗?她在洛安一个亲人都没有,你这当丈夫的还平白给她脸色看,你让她怎么过日子?她可才十三岁!” ——奶奶别生气,其实我过得挺开心的。 叶蝉心里划过这么一句话,赶紧忍住了没继续想,这话听着可太没心没肺了。 谢迟也依旧没说话,好在老夫人也并没打算逼着他说。她已年过六旬,眼下打也打了,该说的理儿也都说了,觉得有些疲乏就一摆手:“扶他回房养伤去。” 说罢一想,倒又意有所指地喝了句:“去哪儿养你自己拿主意!” 谢迟当然明白奶奶这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一后背都在疼,被身边的小厮搀扶着出了院门,乜了眼叶蝉,不得不吩咐说:“我去正院!” 叶蝉看他这份怨愤,倒觉得他不去自己那里才好,但当下心下再叫苦也不能这么说,只好和小厮一起扶着他往那边去,又叫青釉去请郎中来给他看伤。 一路上,她心里都犯嘀咕,觉得这下可糟了,谢迟准以为是她去老夫人那儿告的状,但她可什么都没说。 但这要怎么解释呢! 叶蝉闷闷地和谢迟一道走进正院,谢迟被扶上床趴着,除掉衣衫之后背上一道道的青紫看着挺吓人。她踟蹰了一下,蹲到床边呢喃说:“夫君,我没去奶奶那儿告你的黑状,真的一句都没有……” 她的声音甜甜软软的,带着些许委屈的轻颤。盯着墙壁的谢迟后牙暗咬,愠恼道:“我什么都没说,你心虚什么!” “……我真没有!”叶蝉的声音有点哽咽,蹲在床边望着他又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别的反应,真一下急哭了。 就像奶奶说的,她在洛安一个亲人都没有。如果他还此时就对她生了误会,她真的不太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的抽噎声断断续续、轻若蚊蝇地传进了谢迟耳朵里,他撑着口气又盯着墙壁沉默了会儿,回过头就看见她蹲在那儿用衣袖抹眼泪:“……别哭。”他的口气不太好,缓了一缓,又说,“之前是我不对,我错了!” 叶蝉一愣,泪眼大睁。 谢迟撑了下身,想把手从被子里抽出来,但伤口教被面一蹭,登时疼得呲牙咧嘴。 他于是边吸凉气边攥住了她的手:“你就算去告了状也没事。我……是你夫君,又大你三岁,是该照顾你的。” 她还是那么泪眼大睁地看着他,看得他十分别扭,干咳着锁了眉:“你别哭了,行不行?” “哦……”叶蝉匆匆地又抹了把泪,一时不知该再说点什么,只得没话找话,“那个……我刚让青釉买了张记的炸鲜奶回来,我们一起吃?” “?”谢迟差点没反应过来,不过他原也不知该怎么和姑娘家相处,便只能顺着她的话说了,“行啊,一起吃……” . 与此同时,广恩伯府西边的小院里,妾室容萱听说广恩伯被老夫人打伤的事后,有点兴奋。 她也是宫里这回采选后被赐到广恩伯府的,只比身为正室的叶蝉早三天进府,为的是按规矩以妾礼迎接正室进来。 所以她们论资历论年纪都是差不多的,但容萱自问一定比叶蝉有福气。 她这底气来得也有道理——别的不说,单说她到大齐朝前看的那数以千本计的穿越小说来说,她拿的也是主角剧本,叶蝉这种在小说里被称为“土著女”的人设,是断断没办法和她比的。 而且,她又恰是被送进府里做妾室——小说中,十个穿越女有八个都是妾室,因为这样有升级感,剧情才会爽。叶蝉这种碰上穿越女的正房呢,好的最后会和穿越女把话说开,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中等的是当背景板,最后郁郁而终;差的呢,就黑化了,最后会被当成大boss解决掉。 容萱对这些套路都了如指掌,对于身为女主要担起什么剧情心里也有数。所以,男主受伤的这种情节,在她看来自然很重要。 她于是跟侍女花佩说:“去给我取身素净的衣服来,最好是白底,绣点雅致的小花那种。” 花佩经过这半个月,对这位容姨娘奇奇怪怪的想法心里头也有了点数,不过听到她这吩咐还是愣了一愣:“您要干嘛?” 容萱摆摆手:“你去拿就是了。” 花佩便很快就挑了她要的衣服来,容萱心满意足地把衣服换上,对着镜子照了照,又将头上镶着珠宝的插梳卸了两支,只留了根素淡的黑檀簪子稳住发髻。 然后她就出了门,听说广恩伯去了正院,便径直奔正院去。 到了正院门口,谢迟身边的小厮伸手一挡,容萱挂着满脸忧心说:“听说爷受了伤,我放不下心,来瞧瞧,有劳禀个话。” 那小厮嗅到一股正侧争宠的味道,一躬身赶忙去了。屋里头,谢迟刚上完药,正吃着叶蝉着人重新下锅翻炸锅的脆皮炸鲜奶。他平常吃的都是府里的厨子做的东西,街面上卖的小吃很少会碰,今天偶然这么一尝,发觉这炸鲜奶好像是比府里做得更香脆。 “好吃吗?”叶蝉期待又忐忑地望着他。 谢迟刚要点头,注意到了打帘进来的小厮的身影。 那小厮一躬身:“爷,西院的容姨娘求见。说担心您的伤势,来看看您。” 后宅正院里,叶蝉正因为逗元晋逗得开心,把晚膳给忘了。青釉也没催,觉着小公子刚进府来,趁早和夫人熟悉起来也好,不然万一自此生分了下去,不知会有多少隐患。 谢迟这一来,刚好提醒了叶蝉时辰。 “都这么晚了啊?!”叶蝉看着窗外的天色一吐舌头,赶忙把元晋抱起来交给乳母带去哄睡觉,又示意青釉传膳。 谢迟在她屋里的罗汉床上坐下,也没多措辞,开口就问:“听说你今天把阖府的下人都叫来训了一顿?” 叶蝉点头,他又问:“为什么啊?” 叶蝉一喟,踱过去在离他有几寸距离的地方也坐下,神色不太愉快:“他们啊,不把元显和元晋当家里人。我想继过来的孩子,这是难免的,可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就提前把他们喊来提点了一下,但愿日后能好些吧。” 接着她又细细说了一下经过,说是元晋身边的乳母拿喜欢孩子的话奉承她,说她日后如果有了自己的孩子必定更好。这确实证明在下人眼里,这两个孩子和广恩伯府是有分别的,谢迟就稍松了口气,觉得她这么做没错。 然后他接着问:“那怎么又把西院的人打了呢?” “她们瞎嚼舌根!”叶蝉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缓了缓,重新平和下来,“青釉带人去膳房端点心的时候,听到她们跟膳房的人嘀咕。说什么我把人叫过来训话是乱找茬,有意给容姨娘脸色看呢;还说……说本来就是继过来的孩子,硬说和自家生的一样是装好人——这叫什么话?子虚乌有的,瞎毁人清白!” 谢迟怔了怔,原来是这么回事。 然后他就喷笑了出来,觉得自家夫人认真起来也怪可爱的。 结果她更生气了:“这有什么好笑的!”她瞪着他,“你要是觉得她们这话没错,我们就把孩子给恪郡王府送回去!不带这样抱过来又不好好养的!” 哎怎么说认真就又认真了…… 谢迟赶忙绷住笑,看看她那张眉梢眼底都挂着怒气的脸,想哄又不知该怎么哄,最后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别生气啊我没那么想。” 叶蝉很不留情地挥手打开了他的手。 谢迟忍不住又笑了一声,又忙重新绷起脸:“你说得没错。孩子继过来了,当然要当亲生的待才对。再说这本来也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孩子,我们跟恪郡王府是同宗的兄弟。” 叶蝉撇了撇嘴,脸色好了些,谢迟又看向刘双领:“去问问,西院是哪两个背后嚼舌根。不能留在府里了,马上赶出去。” 刘双领一讶:“爷,这……” “不能让她们背后议论夫人。”谢迟说明了缘由,刘双领了然,反倒是叶蝉乱了阵脚,一把抓住谢迟的胳膊:“别别别,我不在乎这个!” “我在乎。”他转回头来,叶蝉蓦然回神,讪讪地抽回手来,但被他捉住了。 这种接触令她一下子浑身僵硬,谢迟其实也不自在,不过撑住了没松开她。 他执着她的手,轻轻地吻了一口:“你听我说。” 叶蝉双颊一阵阵发烫,本来也说不出话了,当然只能听他说。 他缓缓说:“那个……我本没想这么早娶妻,我想你可能也没打算这么早嫁人。” ……他打算休了她吗?叶蝉的心骤然一紧。 “……不过既然已经这样了,我们就……我们就好好地过日子。”他盯着她的手,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跟她说这些,是因为觉得该交交心,还是想给她底气?总之,是有一股情绪涌动着,让他在心跳加速中不由自主地把话说了下去:“近来家里的事情就劳烦你多操心。我……我好好在朝中挣个一官半职,争取来日给你挣个诰命。” 叶蝉愕然,心跳漏了两拍。 诰命夫人和普通达官显贵的妻子可不一样,那是有陛下钦赐的诏书的,还单独有份俸禄可领,逢年过节还要进宫参宴。从某种意义上说,一般为人妻的,荣宠都系于夫家身上,但若身有诰命,便是自己独占一份尊贵了。 她想她何德何能啊?刚嫁来京里,夫君就立志给她挣诰命? 她于是红着脸嗫嚅道:“你……说这个干什么!反正我嫁都嫁了。帮你打理家里,应该的……” “嗯……”谢迟的脸不觉间也红了起来,握着她的手捏了捏,从容也维持不下去了,“反、反正……” 他卡了片刻说:“反正我会好好待你的。”说完这句,便闷头不在吭气儿。 173.第 173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像谢迟这样旁支到不行的宗亲, 自然不包括在其中。 于是这晚在营地边缘处当值的时候, 谢迟被寒风吹得格外清醒。 此前的几个月,他都沉浸在可以随圣驾冬狩的兴奋中,日日勤学苦练, 觉得这是一个万般紧要的机会。今日才恍然惊觉,自己太傻。 宫中朝中等级森严,御前尤其如此。比如三大殿的侍卫都属御前侍卫, 可含元殿逢年过节才用一用, 宣政殿用于每日的早朝, 紫宸殿则是天子居所,他们守含元殿的侍卫与宣政殿的不能比, 宣政殿的又比紫宸殿的要低上一截。 他在宫中好几个月了,都不曾亲眼见过皇帝的影子。来冬狩, 自也是紫宸殿、宣政殿的排在更近的地方, 他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凭借这一回一步登天? 谢迟在风中打了个寒颤, 好像一下子被吹得有些恍惚。这恍惚令他忽地对前路很迷茫, 不知道日后的路该怎么走,觉得自己想封王的梦遥不可及。 这种感觉真可怕。 谢迟咬住牙关猛吸了口凉气打消这种寒冷的消沉, 正好掌事的千户策马过来:“都精神点儿精神点儿,忠王殿下来觐见了!” 忠王的分量, 放眼洛安无人不知, 不仅因为他家中是延绵数代不衰的异姓王, 更因为陛下确实很看重他。而且, 他和当今太子年纪相仿,两人一同长大,如若不出意外,忠王一府至少还能再显赫个几十年。 于是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挺了挺后背,顷刻间全高了半寸。 很快,夜幕之下,一小队人马遥遥奔来。 郢山前几天刚下过一场小雪,眼下残雪未消,雪粒被马蹄踏出一阵阵白烟。忠王陆恒在离天子大营还有两丈远时及时将马勒住,站得最靠边的侍卫才没被扬上雪。 方才喊话的那千户早已下了马恭候,此时笑着拱手迎上:“忠王殿下。” “千户大人。”陆恒翻身下马,拱手还了一礼。那千户立刻示意手下过来把马牵走,自己则亲自领着忠王往大帐走。 陆恒笑问:“陛下可得空?若忙着,我在外磕个头也就是了。” 那千户忙说:“哪能呢?御前的傅大人刚亲自来吩咐过,说陛下听闻忠王妃有喜,着意提了,殿下一到立刻请进去,说得对饮一杯才算贺过。” 臣子府上有喜,九五之尊要把人叫进去对饮为贺,估计满洛安的达官显贵里,除了太子也就忠王有这待遇。谢迟听得微微屏息,心中既羡慕又不甘,同时还想上前跟忠王搭个话。 他想,若是去向忠王道个谢,应该并不显得奇怪,毕竟这差事是忠王给他安排的。 可最终,他还是理智地忍住了。忠王给他搭这个线,是因为他答应收养那两个恪郡王府的孩子。这对忠王来说大约只是个简单的交换,他未必想有更多的牵扯,甚至未必还记得这档子事。 忠王府也确实再也没跟他们走动过。 谢迟循循地吁了口气,又凝视着眼前的一团白雾在寒风里消散,终于恢复了心如止水。 . 几丈外,执掌御前侍卫的千户领着忠王绕过层层叠叠的帐篷,在见到迎来的御前宫人时,自觉停住了脚:“殿下慢走。” “辛苦大人。”陆恒颔首笑笑,随着御前宫人接着往大帐走。结果离着还有约莫三两丈,就听到帐中陛下正盛怒:“你儿时还知勤勉,近几年愈发顽劣!” 陆恒不禁锁眉,凝神细看,便见被帐中烛火投到帐布上的宫人身影全都跪得极低。陆恒不觉呼吸微滞,侧首压音:“今儿又怎么回事?” 那宦官自知他在问什么,语不传六耳地小心回话:“是太子殿下来此,带了个美貌宫女。” 陆恒一阵头疼。 这是御前的规矩,再深一层的话就不好直说了,可说到这儿他也听得明白。带了个美貌宫女算什么问题?宫中但凡能放上台面的宫女,没有哪个长得不好看,御前更个个都是美人儿。 让陛下气成这样,必是太子在路上幸了那宫女。 堂堂太子出门在外临幸个宫女倒也不是大事。但问题是,从洛安到郢山,总共才花了一天半的时间,这若传出去,自然显得太子荒淫。 陆恒暗自摇头,但也不好与这宦官多嘴。到了大帐门口,仍是从容自若地等着宫人进去通禀,很快就闻里面的斥责停了下来,那一个个跪着的宫人的身影也都站了起来。 御前的大太监傅茂川亲自打了帘出来迎他,陆恒穿过外帐,到了中帐看到圣驾便行大礼:“陛下圣安。” “起来!”皇帝在气头上,叫起的口气也有点冲,陆恒站起身,看看侧前方垂首立着的太子,打圆场道:“陛下息怒。难得出来冬狩,殿下若做错了什么,想也只是兴奋得过了劲儿。” “你少替他辩白!”皇帝怒气未减,指着太子朝忠王怒道,“你们两个一般年纪,你看看他如今做的都是什么事!朕就他这么一个儿子,日日悉心教导,他却是卯足了劲儿让朕无颜去见列祖列宗。” 皇帝对已故元后用情至深,三儿两女都是元后所出,另外两个儿子都夭折了,这陆恒自然清楚;近几年太子品行不端之事,陆恒也知道。可对此,他除却盼着太子好转外,也实在做不了别的。 他只能无可奈何地先劝皇帝消气儿。 陆恒上前几步,走到了皇帝跟前:“皇伯伯。” 皇帝冷着脸不看他。 陆恒噙笑:“臣可听宫人说您要为王妃有孕的事请臣喝酒,臣这一路赶来也确实冷了,您的酒呢?” 皇帝扫了他一眼,重而缓地舒了口长气,面色不得不缓下来几分,交代宫人:“上好酒来,多热一会儿。” “多谢陛下。”陆恒作势一揖,刚转过头要拉太子同饮一杯以缓和气氛,皇帝却先一步又怒喝起来:“你,回去思过去!不许再闹出这样的事来!” “……”陆恒于是也只好把话咽回去。太子被骂得久了,心里也气,草草地一揖,转身便走。 皇帝一声疲惫的叹息,沉默了好一会儿,直至宫人把酒端来才又缓过神。他亲手端起一杯递给陆恒:“近来忙得许多事都顾不上,回洛安之后,你自己挑个御医喊去府里给王妃安胎去。” . 但凡皇帝想压住的事,大多传不出御前。但若压得不太死,“御前”范围内便还都会知道。 于是,当天晚上,侍卫们边支起大锅涮着火锅,边就聊了起来,有个胆儿大的张口就道:“忠王殿下要是姓谢多好,我瞧他可比太子像明君!” 旁边的同伴毛骨悚然地赶紧捂他的嘴:“不要命了你?” 先前那个一瞪,拨开他的手:“咱就私下说说,又没外人。”但也压低了几分声,“你们说,忠王是不是比太子名声好多了?朝野上下一点儿他的坏话都听不着,可惜了了他这人忒不爱权,半个实在官位也不求。” 不然一准儿能权倾朝野! 谢迟边喝着酒暖身边听他们瞎聊,神思却不由自主地顺着他们的话细琢磨起来。琢磨来琢磨去,竟忽而有种醍醐灌顶之感。 忠王真是有大智的人。看似不争不抢,令人扼腕叹息,实际上走得却很稳。 所有的权势地位他都不争,可该他得的,显然也不曾听说他推却。这样一来,所有被他握在手里的荣耀都是他该得的。他担得起,旁人也心服口服,想来他也鲜少会感受到争抢而不得的失落。 相比之下,自己真是太心急了。 他一心想往上走,却忘了欲速则不达。就拿这次来说,先不提他想当然的想法多幼稚可笑,就算真达成了、真得到陛下的青眼又怎样?他一个不入流的宗亲突然从洛安的满城贵戚了冒了头,有多少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他按下去。 再反观忠王,他在众人口中都是“不争”,实则却在步步高升。平日不断的恩赏不说,陛下哪次加封食邑也都没忘了他。忠王一府数代积攒下来的两万余户食邑,其中倒有五千多户都是他袭爵后的这几年加封的。 真是光耀门楣。 自己还是经过的磨砺太少,要学的东西太多。 所以他们必须有人把真话说出来,闭口不言过不了关,扯谎则有被戳穿的可能。诚然,他说了真话,待得太子承继大统,他或许会有麻烦。可若不说,只怕能不能活过今天都不一定。 安静中,皇帝沉沉地长舒了口气,声音不辨喜怒:“说下去。” “臣……”谢迟暗暗咬牙,阖目磕了个头,“臣等在山林之中听见争吵声,离得不远,便策马过去查看。尚有几丈时,看见太子殿下和忠王殿下正在争执,太子殿下怒斥忠王殿下僭越,然后……然后挥拳打了上去。” 他说着顿了一顿,见皇帝未再发话,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忠王殿下没来得及闪避,摔倒在地上。但太子殿下扑去再打时,被忠王殿下拧住了胳膊。再之后……臣等便冲上去拉架了,两位殿下身边不知为何离开的护军也很快赶了回来。” 当时,谢迟曾奇怪为何太子和忠王身边会没有护军。现在想来,估计是先有意将护军支了开来,应该是太子支的,他可能早就想找忠王的茬。 皇帝没有多看正禀话的侍卫,冷淡的目光只盯着跪在眼前神色闪烁的儿子,无声一喟,续问:“争执厮打之中,忠王一直没说话?” 谢迟认真想了想:“太子殿下挥拳之前,忠王殿下说了句‘殿下息怒’,别的……就没什么了。” 皇帝点了点头。太子被盯得遍身冷汗,他紧咬着牙关斟酌争辩的言辞,父皇却在此时将目光移了开来。 一刹间,太子冷汗更甚。 皇帝审视着数步外跪伏在地的侍卫,好像在判断话中虚实。如此,瘆人的安静再度蔓延开来,谢迟头皮发麻,手脚酸软。过了良久,皇帝才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谢迟的声音发虚:“臣……谢迟。” “广恩伯谢迟?!”忠王猛地回头,悚然打量了他一会儿,接着迎上皇帝疑惑的目光,拱手坦诚道,“陛下,他是臣举荐进御前侍卫的。” 他顿了顿声,又说:“但臣此前并未见过他,他方才所言……也都属实。” 谢迟一瞬间觉得忠王犯了傻,旋即又明白过来,如果此时不说,事后却让皇帝查到他是如何进的御前侍卫,那才是真的说不清楚。 “竟还是个宗亲。”皇帝不带情绪地轻笑了声,谢迟感受到那种审视的目光又投过来,如芒在背。接着,皇帝又笑了声,“还与太子同辈?” 太子谢远,他叫谢迟,一看就是同辈。 谢迟于是无可隐瞒地承认:“是。” 皇帝看向太子:“太子怎么说?” 满殿的人,都感觉到太子打了个猛烈的寒噤。 “儿臣……”太子心中虚得发空,眼皮也不敢抬一下。窒了很久,他说,“儿臣没有,是他说谎。” “很好!”皇帝干脆道,继而朗笑出声。笑音一声声在殿里回荡,又戛然收住,“谢迟说谎。押出去,杖三十。” “陛下?!”谢迟惶然抬头,两个宦官已捉住了他的肩头,不由分说地向后拖去,他挣不开,只得疾呼,“陛下,臣没说谎!臣没骗您!陛下……”一块帕子却及时地掖进了他嘴里。 皇帝依旧只看着太子,已惯于掩饰喜怒的脸上,失望一分分从眼底渗了出来:“其他人都退下。” 宫人、侍卫、忠王,都无声地一叩首,迅速告退。殿门很快合拢,只余一双君臣父子一站一跪。 皇帝缓缓道:“朕罚了他,只因你是太子。今后这天下是你的,万事皆由你说了算,你要清楚自己的分量。” 太子险些脱力。勉强维持的侥幸被彻底激散——父皇还是分辨出真相了。 但不及他做任何反应,下一句话又如洪钟般笼罩下来:“朕只是罚了他,却没有治他欺君之罪,依旧只因你是太子。天下还不是你的,你要清楚自己的分量。” 太子慌张抬头:“父皇……”与君父冷如寒潭的视线一触,他又噎了声。 “朕知道你素来爱计较,凡事锱铢必较,是朕宠坏了你。”皇帝眸光微凛,“但这件事,朕已经罚过了,朕希望你学会适可而止。” . 紫宸殿外,谢迟被按到长凳上,知道圣旨之下与旁人争辩皆无用,就理智地不再争辩,咬牙准备把这顿板子熬过去。 因为其他人很快也退出来的缘故,掌刑的宦官怕有别的吩咐,就暂且等了等。但傅茂川并没有往这边来,只冷着脸叮嘱御前宫人和侍卫们日后不要再多提及此事,倒是忠王在殿檐下驻足想了想,就走了过来。 “殿下。”掌刑宦官拱手,忠王摘了扳指掖过去:“年关近了,大人置办些酒菜,过个好年。” “殿下您客气——”掌刑宦官拖着长音,眉开眼笑地把扳指收了。忠王没再说别的话,更没与谢迟说一个字,转身便走。 亏得忠王的这个扳指,谢迟少受了好些苦。若不然,单凭他年纪轻又多日寝食不安,这三十板子就能打飞他半条命。 但饶是这样,他还是当晚就发起了高烧。傅茂川把他单挪了个屋子的事他迷迷糊糊地知道,后来进进出出的又都有谁,他就一点都不清楚了。 这烧,如洪水般凶猛地烧了一天一夜,但退去时竟也利落得很。谢迟半夜突然醒来,觉得头脑清醒无比、四肢也不那么酸了,之后便再没反复。 谢迟趴在床上重舒了口气,下意识地想翻身,紧接着便呲牙咧嘴地吸了凉气:“咝……” 好疼。 . 府里,叶蝉掐着指头数算了好几遍,才敢确定这刚腊月十五。 她还以为都过了两个月了,日子漫长得让人烦躁。 谢迟一点音讯都没有,是吉是凶、是生是死一概不知。她在府里压着事,虽然没出什么乱子吧,可心里每时每刻都慌得很,一天到晚的坐卧不安。 得亏奶奶平日不出门,爷爷近来也嫌冷不爱走动。不然他二老要出去她可没法拦着,出门一打听就糟糕了。 ——这竟是近来唯一值得庆幸的一点。 于是再到用晚膳的时候,叶蝉被满腹心事搅得罕见的没胃口,对一桌子菜横挑鼻子竖挑眼,看来看去一口都不想吃,连拿筷子的兴致都没有。 174.第 174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请在36小时后阅读~ 容萱心里的气更不打一处来——果然有鬼! 正院什么意思?变着法的给她下马威是吧? 前脚让膳房扣菜, 后脚又自己送菜过来施恩。想让她看什么呀?让她明白这位正夫人在府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吗? 真气人! 可是, 她还不能跟正院翻脸,硬碰硬去闹事的女主早就不流行了。如今能混得下去的女主, 都会明哲保身、会忍气吞声,让读者觉得有智商, 让男主觉得温柔明理。 容萱强行沉下一口气:“前头书房里铺纸研墨的, 你搭上没有?” “啊!”花佩眼睛一亮, “搭上了, 近来常请他来喝茶,已慢慢熟络了。” “那就好。”容萱衔着笑点点头, “继续走动着,记得别提我,等你们够熟了,咱再说正事。” 花佩应了下来, 此事就此打住。容萱又缓了两息, 执箸用膳, 但正院送来的那两道菜她一筷子都没动。 什么玩意儿!一个土著女, 还是个小门小户出来的,也敢给她脸色看! 要知道,所有穿越女那都是自带主角光环,无往不利的。她这也就是剧情还没跑起来, 等她剧情跑起来了, 还有那叶蝉什么事儿! 生气! 容萱冷着脸吃完一顿饭, 又冷着脸读了一晚上的书。这一夜,她就连睡着了心情都不好,做的都是和叶蝉撕逼的梦。 一会儿梦到《步步惊心》,她是若曦的视角,叶蝉顶着张八福晋的脸;一会儿又梦到《金枝欲孽》,自己是谁的视角不清楚,反正叶蝉是皇后。 嗤,嫡妻了不起啊? . 府里至此平静了一阵儿,众人各过各的日子,似乎少不了交集,但又谁都不影响谁。 不过,细微的变化还是有些。 比如正院那边,叶蝉从每天要叫三四道点心,变成了只吃一道点心,偶尔才会叫两道。免去的几道是为给家里省钱,照吃的这一两道是未免谢迟心里难受。 除此之外,她还叫青釉从外头买了不少果脯蜜饯回来。一来外头的东西便宜,二来这东西吃得慢,买个几斤花不了多少钱,却能吃上好几个月,她就不会觉得嘴里没味儿了。 但叶蝉这么干,谢迟自然还是会知道。刘双领便发觉爵爷似乎总觉得心里有愧,变着法儿地想弥补夫人,哄夫人开心。 譬如从宫里回来的时候,他时常会从巷口那家夫人喜欢的店买脆皮炸鲜奶给她; 譬如从宫里拿了头一个月的例银,他就拿了一半去正院,跟夫人说让她买些点心高兴一下; 再譬如,八月十五中秋节,尚食局照例做了许多月饼,陛下随口说御前侍卫一人赏几块,爵爷回家后便把半数孝敬了二老,余下三两块拿去给了夫人。 那天刘双领清楚地看到爵爷拿着块月饼送到夫人嘴边,笑吟吟说:“尝尝,宫里赏的。” 夫人对他这种举动显然不适应,低着头盯了地面半晌,才双颊红扑扑的凑过去咬了一口。 然后日子一晃眼就又过了两个月,入了冬,天气一下子就冷了。 在叶蝉忙着安排府中上下做冬衣的时候,天子冬狩的人员安排也定了下来。 诸如这般的事宜都不是姜海他们这些管操练的百户能敲定的,他只能往上递自己觉得合适的名单,最终由御令卫的指挥使亲自定人。 不过他也不算诓了谢迟。因为这几个月谢迟练得用功,他确实把他写进了名册,还着意多写了写他是何出身、多么用功上进。 这名册递上去后,谢迟就一直悬着颗心等着。好在几日后指挥使把定下的名册发回来,并没有把他给划了。 他于是可以随驾去冬狩了。 启程的前夜,谢迟几乎彻夜未睡。脑子里似乎并没有在想事情,但就是有一股热血在体内翻涌着,令他精神抖擞,好像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 寅时初刻,他便起了床。刘双领赶忙进来伺候,谢迟简单地盥洗后,也没让费事备正经的早膳,直接让人去端了一碗豆浆两个面饼,凑合着尽快吃饱了。 然后他边往府外走边交待刘双领道:“这一趟少说要去半个月,若陛下起了兴致还会更长,府里的事你多照应。” “哎,您放心。”刘双领赶紧应下,谢迟却还是放心不下来,又想了想,驻足道:“这些日子你去正院守着吧。如果有夫人忙不过来的事,你帮着些。” 刘双领一愣,旋即又赶忙应诺。 谢迟便出了门,坐上马车匆匆地往皇宫去。马车驶起来,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碌碌地响了一阵,离得远了便逐渐听不到了。 . 正院里,叶蝉这日醒得也格外早。或者说,她一夜都断断续续地没睡好。时梦时醒、半梦半醒,歇不下来的脑子转得太阳穴直跳,让她累得不行又死活睡不沉。 她忍不住地为谢迟担心,忍不住地胡思乱想,想他这一趟是随御驾出行,常言道伴君如伴虎,那此行搞不好很危险吧? 他对宫里也说不上多熟,会不会无意中犯什么错?会不会触怒圣颜?会不会一去不返? 他可千万别一去不返。若不然,她就要守寡了。 她才十三,守寡怎么都得守上些年。万一她再一不小心寿数挺长,那就太可怕了。 现下又天寒地冻的……他会不会被冻病? 叶蝉满脑子都是这些,想着想着就躺不住了。寅时三刻,她烦躁地坐了起来,自己点上灯,去翻没做完的绣活儿出来做。 青釉在堂屋值夜,一看卧房里灯亮了,赶紧从地铺里爬起来,理理衣衫推门进来:“夫人?” 叶蝉刚从针线筐里把没绣完的帕子拿出来,这一拿,倒叫她看见了前几天做完就随手放在了筐子里的荷包。 那个荷包是她随便做来玩的,因为府里的绣娘给她裁完冬衣,剩了好些边角料。她爱做这些小东西,就让青釉去要了过来。其中有块石榴红的料子看起来质地很讲究,颜色也喜庆,她就拿来做了荷包,打算过年时配衣服用。 她随手把它做成了象征吉祥的葫芦形,上面的纹样原也是随便挑的——想过年用嘛,就应景地绣了个倒挂的蝙蝠。蝠福同音,蝠倒了,福就到了。 但现在再看到这个,叶蝉神使鬼差地想到了谢迟。她不禁怔了怔,接着把它拿出来,递给青釉:“你把这个送到前头去,让爵爷带着。” “……诺。”青釉接下来,赶忙就去了,很快却又折了回来,声音发闷地跟她说,爵爷已经出门进宫了。 叶蝉哦了一声,默默将荷包接回手里。然后锁着眉摇摇头,暗自跟自己说,没必要这样。 一直都只是她没道理的胡思乱想而已,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她觉得自己该想点别的,便披上衣服去厢房看元晋。元晋已经六个月大,会坐着了,她一推门进去就看到他坐在摇篮里冲她乐。 “……”叶蝉愣了愣,也乐出来,“小东西,你怎么也醒这么早!” 元晋:“呀呀呀呀呀!” 奶娘在旁边噙笑福身:“小公子昨晚睡得早,今天就早早地醒了。” 他近来睡觉的时间也明显没有三个月时久了,白天能醒着玩好久,对什么都好奇。 叶蝉过去把他从摇篮里抱出来,抱着他坐到椅子上,元晋抬手要拽她钗子上晃悠的流苏。 “不许拽!”叶蝉一偏头,张口抿住了元晋的小手。 “咿——”元晋看着她愣住,她松开再一看他,他就一下子又笑了,咯咯咯地栽进她怀里。 叶蝉搂住他自己瞎念叨:“听说你哥哥已经能满地爬了呢。” 元晋咿咿呀呀。 “你爹要走大半个月,在他回来之前,你能学会爬吗?” 说完这句话,她就又想谢迟了,想得眼眶一热。 . 几里外,刚在宫门外下了马车的谢迟,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 他揉着鼻子,跟他前后脚到的白康随口笑他:“谁想你了?” “……受凉而已。”谢迟含糊地随口回话,被开玩笑引起的隐约局促间,脑海里晃过的却是叶蝉红着脸凑过来咬月饼的模样。 不然……别的不说,万一她有孕了怎么办?这个年龄生孩子太危险,近几年宗亲的正房侧室因为难产去了好几个,大多年龄偏小。 他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让她担这种风险,绝对不行。让她喝药也不行,听说那种药大多性寒,很伤身,年纪太轻更伤身。 谢迟脑子里风起云涌地压制着自己的欲念,叶蝉则只顾着担心他生病,哪能猜得到他都想完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问题了?见他死死闭着眼又不开口,给他掖了掖被子:“你等着,我让刘双领喊大夫去!” 她说着就要下床,然而他先她一步,一个猛子窜了起来。 叶蝉目瞪口呆,谢迟抱起枕头就往外去:“我没事,我到西屋睡,你别担心!” “?!”叶蝉不禁傻了几息,他很快就绕过屏风出了屋,她听到他冲刘双领喊:“去拿床被子来!” 刘双领也一头雾水。 青釉见状,难免要挑帘进屋来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叶蝉把她叫到跟前,跟她说:“你跟刘双领说一声,爵爷刚才好像不太舒服,让他注意着点,该叫大夫就叫大夫,过几天还有皇长子的祭礼呢。” 青釉得了这话,立刻告诉了刘双领。刘双领也自要多加注意,到西屋去好生瞧了瞧谢迟,也直言说:“爷,您要是不舒服,下奴就赶紧喊大夫来。过几天就是皇长子的祭礼,这是个大事,别病起来耽搁了。” 谢迟仍自热血沸腾到精神抖擞,好在西屋没有那种有幔帐的床,只有张没有遮挡的窄榻,显得敞亮一些,反倒让他稍静了些心。 他平躺在榻,盯着房顶缓了好几口气:“我知道。真没事,不必担心。” 刘双领一时不敢走,唯恐他是怕麻烦不想叫大夫。但他细细看了半晌,见他确实神采奕奕不似生病,声音也寻不出半丝半毫的虚弱,又略微放了心。 谢迟一直干躺到后半夜才睡着,所幸次日不当值,他精神不佳地爬起床也没什么。 起床后,二人各自在两间屋中盥洗更衣,然后一同道堂屋用早膳。叶蝉看看他,带着几分不放心又问:“没事了?” “没事。”谢迟吁气,解释说,“昨晚也没事,就……莫名睡不着,怕翻来覆去地打扰你。” 叶蝉歪头看看他,心下回想着他往西屋去的时候在躲避什么一般的模样,有点不解,但也没再多追问。 早膳很快都端了上来,谢迟一瞧,一桌子全是素的。粥是一道香菇青菜粥、一道红薯粥,包子是素三鲜和冬笋香菇两种,凉菜是菠菜粉丝、爽脆木耳和凉拌豆皮,整个桌上都见不到一丁点儿肉,油想来也是按规矩用的素油。 他以为叶蝉理解错了什么,赶忙跟她解释:“你不用跟我一起斋戒啊!” 叶蝉径自盛着红薯粥,闻言笑吟吟道:“你本来就爱吃荤的,现下不能吃肯定挺难受的吧?我再在你面前吃,多欺负人啊?” 她便想索性一起吃吃素好了,反正也就三天。再者,虽然那位皇长子离世的时候她还不记事,可她也听说过,皇长子风评极佳。为这个,她跟着斋戒几天也真心实意。 但谢迟扭头告诉刘双领:“告诉厨房,今天给正院备两道肉馅的点心……前几天有个酥肉饼不错,来一份吧。”然后又跟她说:“一会儿我在西屋看书,你吃你的。” ……那好吧。 叶蝉不好意思拂了他的好意,便也没再做推辞。之后的三天基本都是这样过的,正餐时半点荤也见不着,但她的点心里会有一两样荤,搞得她着实没感觉到斋戒的难熬。 第四日一早,窗外还一片漆黑时,谢迟就起了身。按规矩先沐浴更衣,然后照例吃了顿不见荤腥的早饭,就奔太庙去。 其实按律来说,夭折皇子的祭礼没有在太庙办的——大多数其实连祭礼都不会有。不过既然九五之尊亲自开了口,皇太子名声又好,且还是按家礼去祭,朝臣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没多嘴,令故去十年的皇长子得以尊享死后的哀荣。 参礼的宗亲中,谢迟的府邸在京中最偏,离太庙也最远。是以他到时,另几位参礼的宗亲都到了,小宦官服侍他去侧间换上祭服,走出来时,正好碰上另外几位。 175.第 175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后宅正院里,叶蝉正因为逗元晋逗得开心, 把晚膳给忘了。青釉也没催, 觉着小公子刚进府来,趁早和夫人熟悉起来也好, 不然万一自此生分了下去,不知会有多少隐患。 谢迟这一来,刚好提醒了叶蝉时辰。 “都这么晚了啊?!”叶蝉看着窗外的天色一吐舌头,赶忙把元晋抱起来交给乳母带去哄睡觉,又示意青釉传膳。 谢迟在她屋里的罗汉床上坐下, 也没多措辞, 开口就问:“听说你今天把阖府的下人都叫来训了一顿?” 叶蝉点头,他又问:“为什么啊?” 叶蝉一喟,踱过去在离他有几寸距离的地方也坐下,神色不太愉快:“他们啊,不把元显和元晋当家里人。我想继过来的孩子, 这是难免的, 可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就提前把他们喊来提点了一下, 但愿日后能好些吧。” 接着她又细细说了一下经过,说是元晋身边的乳母拿喜欢孩子的话奉承她, 说她日后如果有了自己的孩子必定更好。这确实证明在下人眼里, 这两个孩子和广恩伯府是有分别的, 谢迟就稍松了口气, 觉得她这么做没错。 然后他接着问:“那怎么又把西院的人打了呢?” “她们瞎嚼舌根!”叶蝉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缓了缓,重新平和下来,“青釉带人去膳房端点心的时候,听到她们跟膳房的人嘀咕。说什么我把人叫过来训话是乱找茬,有意给容姨娘脸色看呢;还说……说本来就是继过来的孩子,硬说和自家生的一样是装好人——这叫什么话?子虚乌有的,瞎毁人清白!” 谢迟怔了怔,原来是这么回事。 然后他就喷笑了出来,觉得自家夫人认真起来也怪可爱的。 结果她更生气了:“这有什么好笑的!”她瞪着他,“你要是觉得她们这话没错,我们就把孩子给恪郡王府送回去!不带这样抱过来又不好好养的!” 哎怎么说认真就又认真了…… 谢迟赶忙绷住笑,看看她那张眉梢眼底都挂着怒气的脸,想哄又不知该怎么哄,最后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别生气啊我没那么想。” 叶蝉很不留情地挥手打开了他的手。 谢迟忍不住又笑了一声,又忙重新绷起脸:“你说得没错。孩子继过来了,当然要当亲生的待才对。再说这本来也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孩子,我们跟恪郡王府是同宗的兄弟。” 叶蝉撇了撇嘴,脸色好了些,谢迟又看向刘双领:“去问问,西院是哪两个背后嚼舌根。不能留在府里了,马上赶出去。” 刘双领一讶:“爷,这……” “不能让她们背后议论夫人。”谢迟说明了缘由,刘双领了然,反倒是叶蝉乱了阵脚,一把抓住谢迟的胳膊:“别别别,我不在乎这个!” “我在乎。”他转回头来,叶蝉蓦然回神,讪讪地抽回手来,但被他捉住了。 这种接触令她一下子浑身僵硬,谢迟其实也不自在,不过撑住了没松开她。 他执着她的手,轻轻地吻了一口:“你听我说。” 叶蝉双颊一阵阵发烫,本来也说不出话了,当然只能听他说。 他缓缓说:“那个……我本没想这么早娶妻,我想你可能也没打算这么早嫁人。” ……他打算休了她吗?叶蝉的心骤然一紧。 “……不过既然已经这样了,我们就……我们就好好地过日子。”他盯着她的手,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跟她说这些,是因为觉得该交交心,还是想给她底气?总之,是有一股情绪涌动着,让他在心跳加速中不由自主地把话说了下去:“近来家里的事情就劳烦你多操心。我……我好好在朝中挣个一官半职,争取来日给你挣个诰命。” 叶蝉愕然,心跳漏了两拍。 诰命夫人和普通达官显贵的妻子可不一样,那是有陛下钦赐的诏书的,还单独有份俸禄可领,逢年过节还要进宫参宴。从某种意义上说,一般为人妻的,荣宠都系于夫家身上,但若身有诰命,便是自己独占一份尊贵了。 她想她何德何能啊?刚嫁来京里,夫君就立志给她挣诰命? 她于是红着脸嗫嚅道:“你……说这个干什么!反正我嫁都嫁了。帮你打理家里,应该的……” “嗯……”谢迟的脸不觉间也红了起来,握着她的手捏了捏,从容也维持不下去了,“反、反正……” 他卡了片刻说:“反正我会好好待你的。”说完这句,便闷头不在吭气儿。 两个人僵在屋子里,下人们都早已识趣地避了出去。刘双领和青釉等几个在主子跟前得脸的,聚在墙根底下闷头偷笑,暗说这小夫妻真有意思。不得脸的则想笑又不敢,憋得扑哧扑哧的。 僵了会儿,叶蝉面红耳赤地把手从他手里往外抽,谢迟犹犹豫豫地一点点放开她。 然后她说:“咱……吃饭吧?我跟膳房说想吃酸汤鲈鱼,应该做了的……” 酸汤鱼是她在家时就很爱吃的,一大份做出来,有汤有鱼,酸甜可口。夏天吃着清爽,冬天吃着暖和。不过她家多用鲢鱼,鲜嫩肥美,洛安这里吃不着鲢鱼,膳房本来说用草鱼,她嫌刺多,就换成了鲈鱼。 谢迟本来也饿了,这菜又格外下饭。他风卷残云般不知不觉就吃了两碗饭下去,爽快地舒了口气,抬头发现叶蝉在舀汤喝。 他还没见过的和酸汤鱼的汤的呢,一时就很惊奇:“不觉得酸吗?” “酸啊,但没那么酸。而且很香。”叶蝉说着又抿了一口,接着眨眼望望他,“你试试?” 谢迟迟疑了一下,往手边干净的碗里盛了小半碗,凑到嘴边一啜…… 顿时愁眉苦脸! 他咣地搁下碗,别过头缓了半晌才勉强把这口咽下去,叶蝉目瞪口呆,他悲愤地活动腮帮子:“这叫‘没那么酸’?!” “……”叶蝉僵了一僵,“对、对不起啊……” 她真的觉得没那么酸啊?她一直爱这么吃! 谢迟心说夫人你口味可太重了,趴在桌上边吞口水边摇头说没事,还夹了口拍黄瓜掖进嘴缓解酸劲儿,然后深深地一呼一吸:“你早点休息,我去看看奶奶。” “?”叶蝉微怔,想说这么晚了,不太好吧。谢迟看到她的神色就主动解释了:“你不是今天把阖府的下人都叫来训话了吗?我替你跟奶奶解释一声。” “明早问安的时候我自己会解释的!”叶蝉立刻道。 谢迟摆着手站起来,留了句“你别管了”就往外走去。刘双领赶紧迎上来,一听他说要去见老夫人,头一个反应也是:“这么晚了……” 但谢迟还是去了。他心里想的是,家庭和睦这件事,他必须放在心上。 都说婆媳间最难处。他母亲去的早,叶蝉倒是没有婆婆了,可奶奶对叶蝉的看法,他也得当心。 奶奶现在是还挺疼叶蝉的,可诸如今天这样的事,谁知道奶奶会不会心里膈应?如果膈应了,她又未必跟叶蝉直说,一件两件三四件积攒下来,早晚要积成大矛盾。 还是防微杜渐的好,那么他不去防谁去防? 谢迟便进了祖父母的院子。他爷爷奶奶感情不错,不过奶奶嫌爷爷睡觉打呼噜,从他记事起就已是分房睡了。爷爷是个心很大也不管家务事的人,谢迟便直接去见了奶奶。 谢周氏正在灯下做针线活解闷儿,听下人说他来好生一愣:“怎么这时候来了?”接着便赶紧着人请。 谢迟进了屋一揖,然后自顾自地坐到谢周氏身边,心下转了遍腹稿,就开了口:“奶奶,我听说……叶氏今天把阖府上下的下人都叫去训了一顿,包括您这里的?” 谢周氏瞅他一眼,拿起针线活继续做了起来:“嗯,有这事。” “啊,这事是这样……”谢迟笑着,一股脑说了下去,“她是见府里头有下人看两个孩子是继来的,觉得亲疏有别,怕他们被亏待,所以先给上上下下都紧紧弦,没有对您不恭敬的意思,您别多心。我也觉得该这样,毕竟她说完之后还有人私下嘀咕,所以……” 他说着停住,想看看奶奶的意思。 谢周氏清淡地笑了声:“你接着说。” 从正院别的地方扣也不成,正院的事儿都瞒不了叶蝉。回头叶蝉一问,准能知道原因。再前后合起来看,就该觉得是他嫌她吃的多,给她脸色看了。 那西院? 谢迟想了想,拿起账册翻了起来,边翻边问刘双领:“西院的用度怎么安排的?” 刘双领一愣。 打从方才郑嬷嬷开了口,他就好奇爷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其实让正院少用些点心是最简单的,爷要是没这么干,就说明他现下对西院上了心。 现在看来,爷是打算从西院把这钱匀出来? 刘双领心里哭笑不得,不过还是照实回了话:“布是一季四匹,珠钗首饰是一年按五十两银子置办。用膳是……六个菜一个汤,晚上还有个宵夜。” 他话音落定,就见爵爷方才已紧绷了半天的神色终于松了一下:“珠钗首饰减十两银子,菜减两个。” 四个菜一个汤肯定也够吃啊,谢迟这么想。 “……”刘双领闷了好半天,可算憋出了一声“诺”。待得退出书房,他四下瞅了瞅,叫了个机灵的小厮替他到书房里盯着,自己往后头去。 他一路走一路乐,暗说爵爷心里缺根弦,对妻妾纷争没数。 要不然,哪有这么干的?容姨娘桌上莫名其妙地少了两道菜,准得问啊,回头下人怎么回? 就算只说是爵爷的意思,容姨娘准定也觉得有正院在里头搬弄是非。不然,哪有好端端突然扣人家两道菜的? 刘双领便还是先去膳房传了话——这是爷交待的差事,必须得先办妥。 然后他继续往北走去,直奔正院。 正院里,叶蝉正和元晋面对面地咿咿呀呀。 这些日子下来,元晋跟她慢慢熟了,醒着的时候就爱瞪着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嘴巴啊啊呀呀一刻不停地跟她瞎聊。叶蝉每次看他这样都乐,觉得这孩子长大一定特别贫! “啊!”元晋挥着小手朝她喊,叶蝉满脸的笑:“啊啊啊啊啊!” 元晋:“咿——” 叶蝉快语如珠:“一二三四五六七。” 元晋听不懂,望着她陷入思索,青釉在这个时候挑了帘进来:“夫人,刘公公来了。” “哎?”叶蝉忙说快请,说着与青釉一道出了元晋的卧房,直接和刘双领一起走进了堂屋。 她落了座,请刘双领也坐。刘双领笑呵呵地说就两句话,说完就走便不坐了,然后一口气将刚才的经过说给她听。 叶蝉听完,傻了片刻。在这片刻间,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背上的汗毛一根根倒立起来。 然后她脱口而出:“他干什么啊!!!” 刘双领堆着笑:“爷这不是……怕您亏嘴么。您看……” “我去跟他说!”叶蝉说着就起座要往外去。她觉得,她吃得多就怪她嘛,容姨娘招谁惹谁了?! 刘双领赶忙侧身挡她,“夫人,夫人……”他继续堆笑,“您别、别这么去啊。下奴过来,可没叫爵爷知道。您这么一去那就……” 就相当于把他卖了。 叶蝉回过味儿来,蹙蹙眉,跟他请教:“那你说怎么办?”他这么一说,她就没法儿跟谢迟直说这件事了,不然横竖都是把他卖了。 刘双领想了想,欠着身跟她低语了几句,叶蝉忖度了一下,迟疑道:“这……也行吧。” . 刘双领这是给正院卖人情结善缘儿呢。叶蝉没多想,青釉她们几个大丫鬟可看得一清二楚。 若不然,妻妾斗起来就斗起来呗,跟他有什么关系? 于是送刘双领出去的时候,青釉多塞了两块碎银给他。刘双领不肯收,而且是实实在在地不肯收,边硬推回来边道:“几句话的事儿。日后还仰仗夫人庇佑。”说罢没给青釉再客气的机会,提步就出了院门。 他算是瞧明白了。这一妻一妾,瞧着入府的时间是差不多,可在爷心里,已有了天地般的差距。 夫人这边,爷已经走了心,不管他自己察觉没有,也不管他这心能走多久,反正夫人都能就此立得更稳。 176.第 176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不长的一段路走了足足一刻,谢迟可算把叶蝉哄回了正院。 可是吧……叶蝉还兴奋着,别说睡觉了,谢迟怀疑现在给她打开府门她就能出去跑马。 而且她还在坚持想去看看喝多了的容萱。谢迟从前就听说过有的人耍起酒疯来特别一根筋,但从来没见过, 今天算是见着了。 谢迟实在不敢让她去,一来怕她吹风受凉,二来容萱刚才也确实是喝高了的样子, 两个醉鬼碰到一块儿还不得打起来? 他就使劲儿把叶蝉往床上按:“明天再去明天再去,睡觉, 啊!” 叶蝉据理力争:“可是她已经醉了!” 谢迟:“我知道!” 叶蝉:“等到明天……就醒了!” 谢迟心说醒了不是正好吗?她推开他就又要往外去。 “小蝉小蝉!”他再度拽住她,“我替你去,好吗?我替你去看看,你好好歇着, 乖!” 叶蝉恍惚地瞧瞧他, 大概觉得眼前这个人还可以放心,吧唧着嘴点点头:“那也行吧。” 谢迟赶紧让青釉伺候她就寝, 生怕她反悔再要出去似的, 立刻出门杀往西院。 西院里,容萱倒没叶蝉醉得那么厉害,她只是头脑一阵阵地犯晕, 外加身上没什么力气。 谢迟突然过来, 把她吓了一跳, 怔了怔赶忙下床见礼, 谢迟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你没事吧?” “没事。”容萱红着脸,笑吟吟地抬头,“爷,您……” “没事就好,我回去告诉小蝉。”谢迟自觉完成了叶蝉交待的事情,转身就要走,容萱显然一愕,不假思索地追上去。 谢迟乍觉背后一沉,猛地停脚,容萱的声音听上去紧张不已:“那个……您来都来了,就、就别走了呗……” 谢迟忽地窒息。 其实容萱也是正经有名分的妾室,是宫里赐下来的。但不知怎的,他竟然很慌,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什么错,觉得心虚不已。 他克制着慌乱,拍拍她环在他腰上的手:“你……你松开,你喝多了,早点休息,我还得……” “我比夫人还早三天入府呢!”容萱声音里带着哭腔,借着酒劲儿跟他争辩,“我也没让爷觉得讨厌吧?爷您别走了,我们说说话、聊聊天也好啊,听说你喜欢看武侠故事,我也喜欢啊,我看过好多,我们可以聊聊看!” 谢迟深吸了口气,连脖颈都发僵,“容萱。” “不然我就不松开了!”容萱想想近几个月的孤单,咧着嘴哭出声,“你别走嘛,你会喜欢我的!” 明明她拿的才是女主剧本。 “……”谢迟有点崩溃。他刚才看容萱好像不太醉还松了口气,怎么现在看起来她好像比叶蝉醉得还厉害? 接连应付两场耍酒疯的谢迟,感觉自己在渡劫。 他深吸了口气:“那、那个……你冷静点。”然后琢磨了个缓兵之计,“行,那咱聊聊天,就聊武侠故事。你……先去床上躺着?找本书我们来读?” 容萱满口答应,却机智地没有完全松手。 她拽着他去书架前找书,又拽着他躺到床上。谢迟想趁机开溜的算盘落空,只好认命地把书翻了开来。 她都喝高了,自然是他读给她。可是他也喝了酒,读着读着眼皮就打了架,接着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 第二天一早,叶蝉起床后很快便感觉到屋里的气氛不大对。 细一问,得知谢迟昨天睡在了西院;再细问,听说是自己耍酒疯把他给推过去的。 叶蝉懵了半天。 她的思绪突然很乱,一边觉得这没什么,一边心里又不是滋味儿。 为什么会这样呢?她觉得自己想的一直都是谢迟应该对她和容萱都好啊。 但她就是觉得提不起劲儿来了。她在屋里闷了半天,才强行压制住烦乱去看元晋。 屋外,青釉和红釉直犯嘀咕。 爵爷和夫人是还没圆房,可其实吧,如果爵爷愿意先和容姨娘那什么,也不是不行——但他要去倒是早去啊! 眼下可好,从前阵子他在宫里出事开始,夫人就明摆着显出对他上心了。好不容易他回来了,夫人也放心了开心了,他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找容姨娘? 夫人也是的,喝高了钻牛角尖,往谁那儿钻不好啊,非往容姨娘那儿钻,结果折腾来折腾去,倒让爵爷钻进去了! 青釉就小声跟红釉说:“我在这儿守着,你带白釉到厨房提膳去,现在就去。看到夫人爱吃的就先端过来,别叫西院抢了先,夫人正为西院窝火呢。” “哎,好!”红釉立刻应下,进屋叫上白釉就一道走了。青釉担忧地看着在厢房里逗小公子的叶蝉,余光里忽地看见刚走到院门口的红釉白釉往后一退。 “……爷。”两个人赶忙福身,谢迟问她们:“夫人呢?” “在小公子那儿。”红釉用目光往厢房一引,谢迟就朝那边去了。他走得快,懵了懵神的青釉尚未来得及回头告诉叶蝉,他已迈进了门槛。 “咿——”元晋眼睛一亮,伸着小手指门口。叶蝉便回过头,看见他,勉强笑笑:“你回来啦?” 谢迟也负气地瞅瞅她:“你酒醒啦?” 叶蝉微噎:“……醒了。” “那你帮我揉肩!”谢迟坐到椅子上,又瞪她,“都怪你,喝口酒就开始抽风,早知道就让你自己去西院了!” 谢迟很憋屈。他要是知道容萱这样,一定就不拦她了。她过去看看,起码不会被容萱强行拦住不让走! 害得他在那儿斗智斗勇。 他先是想骗她松手就开溜,结果容萱根本不松。躺到床上,他想读故事把她念睡着了就走,然而毕竟他喝得更多,自己读着读着就先一步睡着了。而且吧,容萱一直死抱着他的胳膊!一夜都没松!早上醒来他从肩到胳膊都酸痛不已,一时之间他简直怀疑自己的胳膊废了! 至于醒来后,容萱千娇百媚地想跟他做点什么的那一环,谢迟觉得不好开口就没跟叶蝉提,其实那一环也很令他不痛快——容萱也太……说好听点叫太奔放了些。 他前些天都在叶蝉这里,叶蝉从没有过那样的举动。容萱一见面就这样,真较他适应不来。 是以谢迟一肚子邪火儿,叶蝉察觉到了,但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啊,就一边给他揉肩一边使劲儿探头看他。 他时不时地斜瞥她一眼,俄而绷着脸问:“你昨天是不是故意把我往西院引的?” “啊?”叶蝉一哑,立刻说,“不是啊!我昨天喝多了,我……” 她都后悔一早上了! “不是就好!”谢迟攥住她的手,站起来认真地看着她,“你以后也别在这种事上帮她,我跟她在一起不自在。” “哦……”叶蝉点着头应下,“那你……你以后也别让我喝酒呗?我喝了酒脑子不听使唤,这……这次算我错了!” “……谁要听你认错。”谢迟嘴角轻扯,“走,我们吃饭去。” 叶蝉的心情于是莫名地就好转过来了。早膳有她喜欢的南瓜羹,主要是用南瓜和糯米粉一起调的,加上冰糖之后口味甜糯,冬天吃起来暖暖的特别舒服。叶蝉不知不觉吃了足足两碗下去,冬笋香菇包和酱肉包也各吃了三两个,吃完才发现撑得够呛。 饭后,谢迟消了消食,然后照常让刘双领取书来给他读。他这些天过得多少有些忐忑,因为把拳脚功夫放下了,担心再进宫当差时又跟不上操练。不过也实在没办法,毕竟伤还没好,拉弓射箭的万一影响了养伤,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去当差。 就这样,谢迟强迫自己安心养着,养到上元时可算基本痊愈,正月十六时终于又可以去当值了。 这回叶蝉把那个葫芦形绣蝙蝠的荷包塞给了他! 进了宫,谢迟按照忠王叮嘱的,等到皇帝从宣政殿退朝回来,便和守在殿外的宦官说了要谢恩的事,然后就静等着那宦官出来说陛下不得空,让他在殿外磕个头了事。 结果,片刻后那宦官折出来告诉他:“陛下说正好没什么事,进去吧。” 谢迟:“啊?!” 他是觉得按常理来讲,皇帝不至于为这么点小事见他。可现在皇帝要见,他能说不去吗? 谢迟只好硬着头皮进殿,行礼下拜后,大气都不敢出地静听四周动静。 皇帝搁下手里的奏章,看看他:“伤养好了?” 谢迟盯着近在咫尺的地面:“是。” 上头静了一会儿,又问:“朕打了你,你恨不恨?” 谢迟一愣,旋即摇头:“不恨。” 这是实话。大概是因为一国之君实在太高高在上的缘故,他当时虽然觉得冤、觉得恐惧,但却不恨,或者说是恨不起来。现在皇帝这样直白地提起,他也依旧恨不起来。 皇帝对这个答案没有多做探究,沉了会儿,继道:“那朕打了你,又赐你食邑,你怎么想?” 谢迟复又懵住。他头一个反应自然是想说感念皇恩,毕竟这五百户食邑对家里而言着实很重要。可谢恩的话方才已然说过,皇帝当下想问的显然不是这个,而是…… 谢迟不解皇帝为什么要探究他的看法,滞了滞,如实说:“臣不懂。” 这也是实话。他真的不懂,皇帝如果不信他,为什么要赐他食邑?可如果信他,当时又干什么打他? 上面没有回应,谢迟努力想想,又道:“臣觉得陛下自有陛下的道理,可这‘道理’,臣想不明白。” 皇帝嗤地笑了声,好似听了件很有趣的事,笑音听上去心情不错:“起来吧。” “谢陛下。”谢迟站起身,两丈开外,九五之尊含笑的目光定在他脸上,忽地问说:“你多大了?” “臣十七岁。”谢迟道。 皇帝眸光微微一凛,又转瞬恢复如常,继而摆了摆手:“退下吧。” 谢迟便按规矩施礼退了出去。紫宸殿中久久无声,皇帝沉默了半晌:“傅茂川。” 傅茂川躬身上前听命,皇帝一喟:“传忠王来。” 好吧,其实也不算告状,至少刘双领说这个话的时候,绝对不是告状的意思。 可这话落在谢迟耳朵里,他多心是难免的——这听上去多像正房侧室掐起来了啊?他现在又一门心思的上进,真不想看后院起火,更没工夫去收拾这些。 于是,原本打算回来之后随便在书房吃两口饭就赶紧休息的谢迟,路过书房时脚步都没停一下,就径直杀去了后宅。 后宅正院里,叶蝉正因为逗元晋逗得开心,把晚膳给忘了。青釉也没催,觉着小公子刚进府来,趁早和夫人熟悉起来也好,不然万一自此生分了下去,不知会有多少隐患。 谢迟这一来,刚好提醒了叶蝉时辰。 “都这么晚了啊?!”叶蝉看着窗外的天色一吐舌头,赶忙把元晋抱起来交给乳母带去哄睡觉,又示意青釉传膳。 谢迟在她屋里的罗汉床上坐下,也没多措辞,开口就问:“听说你今天把阖府的下人都叫来训了一顿?” 叶蝉点头,他又问:“为什么啊?” 叶蝉一喟,踱过去在离他有几寸距离的地方也坐下,神色不太愉快:“他们啊,不把元显和元晋当家里人。我想继过来的孩子,这是难免的,可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就提前把他们喊来提点了一下,但愿日后能好些吧。” 接着她又细细说了一下经过,说是元晋身边的乳母拿喜欢孩子的话奉承她,说她日后如果有了自己的孩子必定更好。这确实证明在下人眼里,这两个孩子和广恩伯府是有分别的,谢迟就稍松了口气,觉得她这么做没错。 然后他接着问:“那怎么又把西院的人打了呢?” “她们瞎嚼舌根!”叶蝉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缓了缓,重新平和下来,“青釉带人去膳房端点心的时候,听到她们跟膳房的人嘀咕。说什么我把人叫过来训话是乱找茬,有意给容姨娘脸色看呢;还说……说本来就是继过来的孩子,硬说和自家生的一样是装好人——这叫什么话?子虚乌有的,瞎毁人清白!” 谢迟怔了怔,原来是这么回事。 然后他就喷笑了出来,觉得自家夫人认真起来也怪可爱的。 结果她更生气了:“这有什么好笑的!”她瞪着他,“你要是觉得她们这话没错,我们就把孩子给恪郡王府送回去!不带这样抱过来又不好好养的!” 哎怎么说认真就又认真了…… 谢迟赶忙绷住笑,看看她那张眉梢眼底都挂着怒气的脸,想哄又不知该怎么哄,最后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别生气啊我没那么想。” 叶蝉很不留情地挥手打开了他的手。 谢迟忍不住又笑了一声,又忙重新绷起脸:“你说得没错。孩子继过来了,当然要当亲生的待才对。再说这本来也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孩子,我们跟恪郡王府是同宗的兄弟。” 叶蝉撇了撇嘴,脸色好了些,谢迟又看向刘双领:“去问问,西院是哪两个背后嚼舌根。不能留在府里了,马上赶出去。” 刘双领一讶:“爷,这……” “不能让她们背后议论夫人。”谢迟说明了缘由,刘双领了然,反倒是叶蝉乱了阵脚,一把抓住谢迟的胳膊:“别别别,我不在乎这个!” “我在乎。”他转回头来,叶蝉蓦然回神,讪讪地抽回手来,但被他捉住了。 这种接触令她一下子浑身僵硬,谢迟其实也不自在,不过撑住了没松开她。 他执着她的手,轻轻地吻了一口:“你听我说。” 叶蝉双颊一阵阵发烫,本来也说不出话了,当然只能听他说。 他缓缓说:“那个……我本没想这么早娶妻,我想你可能也没打算这么早嫁人。” 177.第 177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请在36小时后阅读~  爷爷奶奶那边别想了, 什么都不能省, 没道理为了让新过门的媳妇饱口福就让长辈受委屈;他这里, 则是能省的已经全省了,每月的开支都十分固定,不该花的钱他一文都不会多花。 从正院别的地方扣也不成, 正院的事儿都瞒不了叶蝉。回头叶蝉一问, 准能知道原因。再前后合起来看,就该觉得是他嫌她吃的多, 给她脸色看了。 那西院? 谢迟想了想, 拿起账册翻了起来, 边翻边问刘双领:“西院的用度怎么安排的?” 刘双领一愣。 打从方才郑嬷嬷开了口,他就好奇爷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其实让正院少用些点心是最简单的,爷要是没这么干,就说明他现下对西院上了心。 现在看来, 爷是打算从西院把这钱匀出来? 刘双领心里哭笑不得, 不过还是照实回了话:“布是一季四匹, 珠钗首饰是一年按五十两银子置办。用膳是……六个菜一个汤,晚上还有个宵夜。” 他话音落定, 就见爵爷方才已紧绷了半天的神色终于松了一下:“珠钗首饰减十两银子,菜减两个。” 四个菜一个汤肯定也够吃啊, 谢迟这么想。 “……”刘双领闷了好半天, 可算憋出了一声“诺”。待得退出书房, 他四下瞅了瞅, 叫了个机灵的小厮替他到书房里盯着,自己往后头去。 他一路走一路乐,暗说爵爷心里缺根弦,对妻妾纷争没数。 要不然,哪有这么干的?容姨娘桌上莫名其妙地少了两道菜,准得问啊,回头下人怎么回? 就算只说是爵爷的意思,容姨娘准定也觉得有正院在里头搬弄是非。不然,哪有好端端突然扣人家两道菜的? 刘双领便还是先去膳房传了话——这是爷交待的差事,必须得先办妥。 然后他继续往北走去,直奔正院。 正院里,叶蝉正和元晋面对面地咿咿呀呀。 这些日子下来,元晋跟她慢慢熟了,醒着的时候就爱瞪着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嘴巴啊啊呀呀一刻不停地跟她瞎聊。叶蝉每次看他这样都乐,觉得这孩子长大一定特别贫! “啊!”元晋挥着小手朝她喊,叶蝉满脸的笑:“啊啊啊啊啊!” 元晋:“咿——” 叶蝉快语如珠:“一二三四五六七。” 元晋听不懂,望着她陷入思索,青釉在这个时候挑了帘进来:“夫人,刘公公来了。” “哎?”叶蝉忙说快请,说着与青釉一道出了元晋的卧房,直接和刘双领一起走进了堂屋。 她落了座,请刘双领也坐。刘双领笑呵呵地说就两句话,说完就走便不坐了,然后一口气将刚才的经过说给她听。 叶蝉听完,傻了片刻。在这片刻间,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背上的汗毛一根根倒立起来。 然后她脱口而出:“他干什么啊!!!” 刘双领堆着笑:“爷这不是……怕您亏嘴么。您看……” “我去跟他说!”叶蝉说着就起座要往外去。她觉得,她吃得多就怪她嘛,容姨娘招谁惹谁了?! 刘双领赶忙侧身挡她,“夫人,夫人……”他继续堆笑,“您别、别这么去啊。下奴过来,可没叫爵爷知道。您这么一去那就……” 就相当于把他卖了。 叶蝉回过味儿来,蹙蹙眉,跟他请教:“那你说怎么办?”他这么一说,她就没法儿跟谢迟直说这件事了,不然横竖都是把他卖了。 刘双领想了想,欠着身跟她低语了几句,叶蝉忖度了一下,迟疑道:“这……也行吧。” . 刘双领这是给正院卖人情结善缘儿呢。叶蝉没多想,青釉她们几个大丫鬟可看得一清二楚。 若不然,妻妾斗起来就斗起来呗,跟他有什么关系? 于是送刘双领出去的时候,青釉多塞了两块碎银给他。刘双领不肯收,而且是实实在在地不肯收,边硬推回来边道:“几句话的事儿。日后还仰仗夫人庇佑。”说罢没给青釉再客气的机会,提步就出了院门。 他算是瞧明白了。这一妻一妾,瞧着入府的时间是差不多,可在爷心里,已有了天地般的差距。 夫人这边,爷已经走了心,不管他自己察觉没有,也不管他这心能走多久,反正夫人都能就此立得更稳。 西院那边呢,说现在在爷心里是个摆设,可能都对不起摆设——摆设还能叫人看两眼呢。爷对容姨娘,那是根本没当回事。 那他为什么不对正院示个好?再说,正房侧室少点不必要的矛盾,爵爷也省心啊。 就这么着,刘双领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事情给说妥了。到了晚膳时,谢迟照例到正院和叶蝉一起用膳,顺道把奶奶送到前头的账册给叶蝉捎了过来。 然后他先跟叶蝉说了奶奶叫她以后不必多礼的事,叶蝉最初不肯,瞧着还有点紧张,似乎在担心是不是自己近来哪儿做得不周全让奶奶不高兴了?等他把话说明白,她就松了口气,笑道:“那行,那我明儿再去一回,后天就不去了。等到逢年过节再去磕头。” 接着晚膳端上桌,二人一道从卧房到堂屋吃饭。叶蝉刚坐下,就把桌面上的菜一一扫了一遍。 而后开口道:“把这个红烧牛肉,还有那个清炒山药端去给容姨娘吧。” 青釉福身一应,刚拿起筷子的谢迟霍地抬头:“你知道了?!” 叶蝉转回头,按刘双领教她的话说:“今天中午青釉去取膳的时候,看膳房那边少给了西院两道菜,也不知为什么。回来报给我,我说再瞧瞧看,结果晚上还是少两道,怕是膳房欺负人。”说完才回神般道,“你说什么知道了?” “……”谢迟觉得自己蠢透了。 他扔下筷子扶着额头闷了好一会儿,到底也没别的办法,只好将膳房开支的问题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她。叶蝉其实已经从刘双领嘴里听过一遍了,不过听他说完,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这跟容姨娘没关系。我……我以后少吃点就是了!” 她都认认真真想过了,自己这样是不好,以后除了份例内的点心,别的她不吃了! 反正那也不是非吃不可。她只是馋,嘴里没点味儿就别扭,仅此而已。 但谢迟斩钉截铁地一拍桌子:“不行!” 叶蝉一双明眸怔怔地望着他。 谢迟胸中憋闷,怎么想都觉得是自己没出息。兀自又闷了会儿,道:“用不着。你爱吃就吃,我现在有差事了,不用你这样省。”接着他又跟刘双领说,“告诉膳房,西院那边按原有的份例来!” 叶蝉哑了哑,原本想继续劝他,跟他说她嫁都嫁进来了,他不用跟她这么客气。但看看他这副样子,她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这个样子,大概不止是觉得委屈了她,更是觉得伤了自尊。那她再把那句话说出来,他难免觉得被怜悯,觉得更难堪,还是不说为好!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平心而论,叶蝉对他的感观还是挺好的。他用功上进有毅力,和她想象中的皇亲贵胄不一样。 现在看起来,他还有些死要面子——那她就给他这个面子呗?也不是大事。再说,他如果不要面子,估计也就不会这么拼命想出头了。 叶蝉不太会岔开话题,在冷滞的氛围里尤其不会,就索性直接翻过了这一篇。她给谢迟盛了一碗奶白鸭架汤。 有这鸭汤,是因为膳房中午时给她上了一碟烤鸭肉,鸭架便放在晚上做了汤。这汤还真必须得用烤鸭剩下的鸭架做,这样汤里才能有那种烤鸭特有的烟熏香味,用普通的鸭肉做就不对劲了。 她盛完就把汤直接放在了他面前,道了声“我知道了,先吃饭吧”,就一语不发地自己夹起了菜。谢迟还沉浸在为家中境况而生的悲愤里,心不在焉地端起汤喝了一口,心情还真被这又暖又鲜的鸭汤拯救了一点儿。 他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看到汤色奶白,葱花翠绿,一点点勾人食欲的金黄油花飘在汤面上,心情又被拯救了一点儿。 然后他想起来,自己刚才好像拍桌子了。 他于是偷偷瞅了眼叶蝉,看见她在安安静静地吃饭,脸上倒没有不高兴,可也说不上高兴。 谢迟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夫人。” 叶蝉“嗯?”了一声。 他带着三分殷勤讨好,给她夹了一个红烧鸡腿:“你别生气啊。” 叶蝉:“?”她看着色泽饱满肉香诱人的鸡腿傻了。 谁生气了?她哪儿生气了?刚才不是他在生气吗? 她脾气多好啊! 然后一道红烧牛肉、一道清炒山药就端了进来。青釉礼数也周全,菜送到了一福身便告退,一点都不跟西院的人多说话。对容萱的态度虽然恭敬,却也是不卑不亢的那种恭敬。 容萱心里的气更不打一处来——果然有鬼! 正院什么意思?变着法的给她下马威是吧? 前脚让膳房扣菜,后脚又自己送菜过来施恩。想让她看什么呀?让她明白这位正夫人在府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吗? 真气人! 可是,她还不能跟正院翻脸,硬碰硬去闹事的女主早就不流行了。如今能混得下去的女主,都会明哲保身、会忍气吞声,让读者觉得有智商,让男主觉得温柔明理。 容萱强行沉下一口气:“前头书房里铺纸研墨的,你搭上没有?” “啊!”花佩眼睛一亮,“搭上了,近来常请他来喝茶,已慢慢熟络了。” “那就好。”容萱衔着笑点点头,“继续走动着,记得别提我,等你们够熟了,咱再说正事。” 花佩应了下来,此事就此打住。容萱又缓了两息,执箸用膳,但正院送来的那两道菜她一筷子都没动。 什么玩意儿!一个土著女,还是个小门小户出来的,也敢给她脸色看! 要知道,所有穿越女那都是自带主角光环,无往不利的。她这也就是剧情还没跑起来,等她剧情跑起来了,还有那叶蝉什么事儿! 生气! 容萱冷着脸吃完一顿饭,又冷着脸读了一晚上的书。这一夜,她就连睡着了心情都不好,做的都是和叶蝉撕逼的梦。 一会儿梦到《步步惊心》,她是若曦的视角,叶蝉顶着张八福晋的脸;一会儿又梦到《金枝欲孽》,自己是谁的视角不清楚,反正叶蝉是皇后。 嗤,嫡妻了不起啊? . 府里至此平静了一阵儿,众人各过各的日子,似乎少不了交集,但又谁都不影响谁。 不过,细微的变化还是有些。 比如正院那边,叶蝉从每天要叫三四道点心,变成了只吃一道点心,偶尔才会叫两道。免去的几道是为给家里省钱,照吃的这一两道是未免谢迟心里难受。 除此之外,她还叫青釉从外头买了不少果脯蜜饯回来。一来外头的东西便宜,二来这东西吃得慢,买个几斤花不了多少钱,却能吃上好几个月,她就不会觉得嘴里没味儿了。 但叶蝉这么干,谢迟自然还是会知道。刘双领便发觉爵爷似乎总觉得心里有愧,变着法儿地想弥补夫人,哄夫人开心。 譬如从宫里回来的时候,他时常会从巷口那家夫人喜欢的店买脆皮炸鲜奶给她; 譬如从宫里拿了头一个月的例银,他就拿了一半去正院,跟夫人说让她买些点心高兴一下; 再譬如,八月十五中秋节,尚食局照例做了许多月饼,陛下随口说御前侍卫一人赏几块,爵爷回家后便把半数孝敬了二老,余下三两块拿去给了夫人。 那天刘双领清楚地看到爵爷拿着块月饼送到夫人嘴边,笑吟吟说:“尝尝,宫里赏的。” 夫人对他这种举动显然不适应,低着头盯了地面半晌,才双颊红扑扑的凑过去咬了一口。 然后日子一晃眼就又过了两个月,入了冬,天气一下子就冷了。 在叶蝉忙着安排府中上下做冬衣的时候,天子冬狩的人员安排也定了下来。 诸如这般的事宜都不是姜海他们这些管操练的百户能敲定的,他只能往上递自己觉得合适的名单,最终由御令卫的指挥使亲自定人。 不过他也不算诓了谢迟。因为这几个月谢迟练得用功,他确实把他写进了名册,还着意多写了写他是何出身、多么用功上进。 这名册递上去后,谢迟就一直悬着颗心等着。好在几日后指挥使把定下的名册发回来,并没有把他给划了。 178.第 178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他觉得,谢信不去和自己不去,不是一回事。一来,虽者谢信也就他比大个五六岁,但论辈分, 人家真是长辈,长辈不去晚辈的祭礼也没什么。二来,谢信只是观礼, 观礼的人多一个少一个都不是大事;可他是受召去参礼,参礼的员额安排那是有规矩的,他不去就得找别人填补,似乎随便开口并不太好。 但让他得罪太子…… 谢迟心里乱得慌。虽然先前也已经得罪过一回了, 可这会儿总不能让他破罐破摔地想,既然得罪过了就无所谓再得罪一回吧? 谢迟便这么在书房翻来覆去地琢磨起来,待得回神时天色已然很晚了。他想了想,自己现下过去没准儿要扰叶蝉安睡,再则他有心事,叶蝉看了也要跟着忧心,就索性睡在了书房。 正院卧房里,叶蝉瞅瞅天色, 估摸着他大约是睡在前头了。她确实对自己睡有些小小的不适应, 但想他今天是有正事, 也不想太任性, 便让乳母把元晋抱了过来, 自己带元晋睡。 元晋先前从没在晚上和她一起睡过,不过他跟她很亲,好奇地张望了会儿便也安静下来,很快就平稳地睡了过去。 数里之外的忠王府中,又过了足足一个时辰,陆恒才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波前来拜访的宗亲,可算进了后宅。 忠王妃原本已然躺下了,见他过来又起了身,刚要下榻,被他挡住:“你睡你的,我身上凉,别过寒气给你。” 卫氏便又躺回被中,秀眉蹙了一蹙:“怎么突然这么忙?” “这不是要给皇长子办祭礼么。”忠王笑笑,脱了大氅交给下人,又去炉前烘了烘手,才去床边坐下,“陛下说挑宗室子弟参礼,谁想落于人后?有点头脸的就全来了。” 这个“有点头脸的”,指的基本是陛下亲兄弟的儿子们,也就是和皇长子血脉最近的一帮堂弟。次一等的,是陛下叔伯们的孙辈,大多也都还混得不错。 卫氏坐起身歪到他肩上。她的身孕有四个多月了,已可见些隆起。忠王以前也没有过孩子,近来在她身边都束手束脚的,看她靠过来他也不敢揽,生怕一不小心让她出什么闪失。 末了还是卫氏白了他一眼,抓着他的手搁到自己腹间,又继续问:“一共要多少人?” “六七个吧。”陆恒一边小心翼翼地抚着她的肚子,一边道,“陛下的亲弟弟总共十一个,挑一挑适龄的,再算上广恩伯谢迟,只多不少。” 卫氏不禁一愣:“广恩伯谢迟?怎么把他算上了?” “陛下交待的。”陆恒道。 卫氏了然地哦了一声。 一个在京里不起眼的宗亲,倒没什么。至少跟那些与陛下血脉最近的亲王府世子长子比,这没什么。 她兀自沉默了好一会儿,愈想心里愈不安生:“陆恒。” “嗯?” “陛下这样……”卫氏顿声,斟酌了一下措辞,“陛下对太子如此不满,又抬举各亲王府的孩子,我怕……”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陆恒及时接过了话茬,把她没说出的部分阻在了口中。卫氏抬眼看去,便见他的神色也沉郁了许多,但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又笑了起来,“没关系。关乎国祚的事,自要看陛下的意思。陛下不开口,亲王们心思再活络也没用。” 卫氏抿了抿唇,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知道夫君忠心,也明白纵使抛开忠心不提,他也不愿看到朝中动荡。从大义来讲,她也如此。 可从私心来说,她倒宁可亲王们心思活络、陛下也有所动摇。毕竟……如今的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这些与天家亲近的人都再清楚不过。以前还能觉得太子总会顾念与陆恒自幼相识的情分,可现下,太子在冬狩时都直接动了手,大约已然是恨意深沉了。 那依照太子的性子,待得他承继大统之日,就是忠王一脉覆灭之时。 常言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卫氏一想这个就遍体发凉。 . 东宫,太子谢远被禁了足,自然气不顺。宫人们都伺候得小心翼翼,但仍是有好几个被拉出去赏了板子。 到了翌日晌午,太傅薛成赶来,太子才不得不压了几分火气,向太傅见礼,请太傅入座。 薛成坐下便叹气:“唉,殿下怎可闹出这样的事来!” 太子也叹气:“孤怎么知道他会突然病得厉害起来。” 薛成一噎,险些破口大骂。 他在朝为官数载,学问做得不错,门生也不少。若是旁的门生做出这样的事来,大概早已被他从门下逐了出去,可眼前这位偏偏是太子,让他急不得恼不得。 他只得压住火气,耐心说教:“婴孩生病并不罕见,可太子妃殿下着人连夜求见而不能,是您的不是!” 太子锁眉:“我当时在沐氏宫里,她差人来,孤根本不知。” 薛成好悬没背过气去。 他心道那是太子妃!天底下的女人里,太后第一皇后第二她第三!能被个区区东宫妃妾挡在门外,还不是您这个太子偏宠妾室所致?! 但薛成当他的老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心知这话说了也没用。摇一摇头,就还是议起了当下更要紧的正事:“殿下要知道,陛下因为冬狩时的事情着恼,已然不叫殿下去皇长子的祭礼了。如今殿下又被禁足,朝中不利于殿下的种种议论……殿下还是要做些贤德之事让他们闭嘴才好。” “不利的议论?”太子不解地想了想,“什么议论?” 薛成沉了一沉,几样措辞都在脑海里转了一遍,最后挑了个明白却又还算委婉的说法:“国祚之事。” “放肆!”太子猛地击案,大感诧异,“父皇只有孤一个儿子,他们还敢议论国祚之事?!除了孤,还有谁能承继大统?!” 薛成沉默不语。 太子这话虽然听来狂妄,但也不失为一种事实。这几年来不止是他自己,就连朝臣们也都是这样看的。 是以这回坊间突然掀起对国祚之事的议论,薛成也好生惊诧了一番。接着便是不寒而栗,他头一次迫着自己去想,即便太子是陛下独子,皇位也未必就是当今太子的。 “您若行事不端,陛下可以册立皇太孙。”薛成沉然道。 太子轻轻一怔,旋即松了气:“那是我儿子,父皇要将天下给他,于我也无甚不可。” 您倒真想得开。 薛成心下无奈而笑,默了默,又说:“皇孙尚不满岁,婴孩又大多体弱多病。如有不妥,陛下还可过继宗世子承继大统。” 太子悚然一惊。 “您说什么?”他错愕不已地望着太傅。 薛成垂下眼眸:“您以为,如今对于国祚之事的议论,是何人所掀?” 还不就是陛下的那些亲兄弟,洛安城里个个显赫的亲王府里掀起的? 他们原不该动这样的心思,太子已然成年,膝下又已有一子,轮不到他们亲王府里的儿子继位。如今是太子自己立身不正,使得他们动了不该动的念头。 那个一人之上的位子,谁不想要?也就是本朝立储只立子不立弟,他们才只能往儿子们身上使劲儿,传开的流言也只是说陛下或许想废了太子、过继宗世子为新储君。若能直接立弟,只怕亲王们现下已然斗成一片了。 谢远全然懵住,他一直所坚信的事情在这一刹瓦解殆尽,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十一岁的时候。 那时是大哥去世,他头一回知道,原来这皇位还能掉到他头上。这回是朝中动荡,他头一回知道,原来这皇位依旧不一定是他的。 太子便有些抑制不住的慌乱:“太傅,那我……我怎么办?” “唉,事到如今,先向陛下请罪吧!”薛成无奈至极,“殿下写奏章,臣帮殿下润色。无论如何,都得让陛下在祭礼之前消气才是!” 否则,按照一贯的规矩,祭礼之后要设家宴,参礼的众位宗世子在这一天都算“自家人”,都要去餐这宴席。宴席上见不到皇长子这唯一在世的亲弟弟,可就真要热闹了。 事不宜迟,薛成立即叫了宫人来,帮太子铺纸研磨。接着又道:“太子还得写封信给忠王。” 刚蘸好墨的太子微滞:“干什么?” “请忠王在把人员定下来后,务必将名册呈给您一份。”薛成肃然道,“他们是以您家人的身份去祭祀您的大哥,您理当备谢赏赐下去。” 太子不亲临祭礼但是赏东西下去,也算昭示身份、划出高低。 整场宴席,皇帝只在当中过来和众人同饮了一杯酒,就又赶回了前头宣政殿。 不过皇帝政务缠身,这也没什么可稀奇。 让谢迟、乃至所有宗亲都觉得很意外的是,今日太子竟然颇为谦和,对一众堂兄弟、对忠王都客气有礼,和平常判若两人。 ——在众人平日的印象里,都觉得太子近几年愈发傲慢,戾气也愈发的重的。 于是一场宴席从头到尾都颇为融洽,一点若有似无的议论,却从第二日开始,在洛安的街头坊间慢慢地飘了开来。 是太子着人送到各位参礼的堂兄弟府上的赏赐闹的。 在洛安城中,赏赐、贺礼里常有文章,众人总要摸清门道才能安心,不然无意间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是以过了两天,七王府的世子谢逐,就拜访五王世子谢遇去了。这一双堂兄弟一贯交好,谢逐便也没拐弯,张口就问:“哥,你这边的赏赐里,有茶没有?” 他说这话时,宦官正好刚把茶端上来。谢遇扫了他一眼,解开盏盖吹着热气淡淡道:“怎么,你那儿缺茶喝?诺,这是皇伯伯刚赏下来的大红袍,一会儿匀你一些。” 谢逐就不高兴了:“哥,您这可就不够兄弟了。”——我有什么说什么,您在这儿装傻? 谢遇眉心微跳,接着也没喝茶,就把茶盏放回了桌上。 他当然明白谢逐指的是什么。 这次的主祭是忠王,除忠王外,参礼的宗亲一共六个。太子要赏东西,理所当然地给忠王这主祭备了份厚赏,给六个堂兄弟的则都差不多。 但是,广恩伯府那边,多了一份茶。 这茶倒不甚名贵,但也颇有些来头。是大概二十几年前,大齐西南边的暹罗开始向大齐进贡,贡品里总有一种暹罗人引以为傲的水果,叫柠檬。 这东西外皮金黄,里面的瓤是一丝丝的,像是金色的橘子,可味道酸得很,听说能酸得人面目扭曲地捶桌子,根本没法吃,闻闻味儿倒是不错,头几年的就净摆在屋里闻果香味儿了。 后来暹罗使节来朝,听闻柠檬在洛安竟不受欢迎,痛心疾首,解释说在他们暹罗,是拿这个切片泡水喝的。御膳房就切了切泡水呈进了殿,暹罗使节说,对对对,就是这么喝的——可从当今圣上到满朝文武,没一个人喝得惯。 据说当时还有个性子直点的武将张口就道:“要喝水,泡茶不好吗?这东西,说味道寡淡又酸得很,说味道浓郁又除了酸没别的味儿,有什么可喝的?” 于是在座重臣哄堂大笑,这话被当做笑柄越传越广。结果,不知怎的传到了个御茶官的耳朵里,这人会颇动脑子,立时想到既然除了酸没别的味儿、不如茶水好喝,那能不能把它跟茶制在一起? 反正茶里原也有小青柑、大红柑,就是将茶叶填在果皮里一起炮制的。柠檬果肉虽酸,可果皮香得很啊,怎的就不能试试? 就这么着,经过几载尝试,御茶房里还真弄出了个“柠檬红茶”。柠檬清新、红茶醇厚,喝起来颇是独特。 但是,因为暹罗每年进贡的柠檬都有限,这茶又必须用整个的柠檬皮做,挖去果肉时不小心弄破了皮就只能作废,所以每年也产不了几斤,民间商人能弄来的柠檬不知怎的又品质不够,时至今日这茶都只有宫里才有,轻易也不往外赏人。 ——所以,你说它没名气,它是没什么名气。可是在洛安城里头,它真金贵啊! 这么金贵的东西,太子赏了名不见经传的广恩伯足足一斤。 如果只是赏了也就罢了,但偏巧这事还莫名其妙地传了出来,可见这里头有故事。 谢遇沉默了半晌,终于看向谢逐:“你让我说点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个意思?”谢逐锁眉,“一个不入流的旁系,跟咱们耀武扬威?” 谢遇睃了他一眼:“你觉得是广恩伯自己透出来的?” 谢逐摊手:“那不然呢?” 谢遇轻笑摇头。他觉得,这是太子那边透出来的。 王府间近来的动静让太子殿下不安了,他想给堂兄弟们紧紧弦,同时也是给他们脸色看。 那位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是有心提点他们,他要厚此薄彼的赏东西,他们也一句话都说不得。 这是君臣之别。 . 广恩伯府里,谢迟自也听说坊间的议论了,因为他白日里去宫中当值,御前侍卫们也在说这件事。 怎么说呢?他现在觉得这茶不烫手是假的,可他总也不能把茶给太子退回去。 他经历过的事确实还少,不过要忐忑不安也只是在能选择的事上容易忐忑不安,这种没什么选择的事,忐忑不安有用吗?没用就还是随遇而安吧。 他就气定神闲地拿着一铜罐的茶找叶蝉去了。 这么稀罕的东西,叶蝉当然没见过,立刻叫青釉去沏了两盏来。柠檬的个头比小青柑要大,一盏一颗太浓了,青釉便把它捏碎沏了来,每盏放了一盏底的茶叶,外加三两片碎柠檬皮。 179.第 179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等到谢信离开,谢迟气坏了。 就知道吃! 谢信风卷残云地吃完, 还点评说“这个吃法不错, 省时间,吃着还舒服”。可是他追问的事情呢?谢信告诉他说你看着办吧。 谢迟便很忐忑,转磨盘一样在书房里转了好多圈,也拿不定主意。 他觉得, 谢信不去和自己不去, 不是一回事。一来,虽者谢信也就他比大个五六岁,但论辈分, 人家真是长辈, 长辈不去晚辈的祭礼也没什么。二来,谢信只是观礼,观礼的人多一个少一个都不是大事;可他是受召去参礼, 参礼的员额安排那是有规矩的, 他不去就得找别人填补, 似乎随便开口并不太好。 但让他得罪太子…… 谢迟心里乱得慌。虽然先前也已经得罪过一回了, 可这会儿总不能让他破罐破摔地想, 既然得罪过了就无所谓再得罪一回吧? 谢迟便这么在书房翻来覆去地琢磨起来,待得回神时天色已然很晚了。他想了想,自己现下过去没准儿要扰叶蝉安睡, 再则他有心事, 叶蝉看了也要跟着忧心, 就索性睡在了书房。 正院卧房里,叶蝉瞅瞅天色,估摸着他大约是睡在前头了。她确实对自己睡有些小小的不适应,但想他今天是有正事,也不想太任性,便让乳母把元晋抱了过来,自己带元晋睡。 元晋先前从没在晚上和她一起睡过,不过他跟她很亲,好奇地张望了会儿便也安静下来,很快就平稳地睡了过去。 数里之外的忠王府中,又过了足足一个时辰,陆恒才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波前来拜访的宗亲,可算进了后宅。 忠王妃原本已然躺下了,见他过来又起了身,刚要下榻,被他挡住:“你睡你的,我身上凉,别过寒气给你。” 卫氏便又躺回被中,秀眉蹙了一蹙:“怎么突然这么忙?” “这不是要给皇长子办祭礼么。”忠王笑笑,脱了大氅交给下人,又去炉前烘了烘手,才去床边坐下,“陛下说挑宗室子弟参礼,谁想落于人后?有点头脸的就全来了。” 这个“有点头脸的”,指的基本是陛下亲兄弟的儿子们,也就是和皇长子血脉最近的一帮堂弟。次一等的,是陛下叔伯们的孙辈,大多也都还混得不错。 卫氏坐起身歪到他肩上。她的身孕有四个多月了,已可见些隆起。忠王以前也没有过孩子,近来在她身边都束手束脚的,看她靠过来他也不敢揽,生怕一不小心让她出什么闪失。 末了还是卫氏白了他一眼,抓着他的手搁到自己腹间,又继续问:“一共要多少人?” “六七个吧。”陆恒一边小心翼翼地抚着她的肚子,一边道,“陛下的亲弟弟总共十一个,挑一挑适龄的,再算上广恩伯谢迟,只多不少。” 卫氏不禁一愣:“广恩伯谢迟?怎么把他算上了?” “陛下交待的。”陆恒道。 卫氏了然地哦了一声。 一个在京里不起眼的宗亲,倒没什么。至少跟那些与陛下血脉最近的亲王府世子长子比,这没什么。 她兀自沉默了好一会儿,愈想心里愈不安生:“陆恒。” “嗯?” “陛下这样……”卫氏顿声,斟酌了一下措辞,“陛下对太子如此不满,又抬举各亲王府的孩子,我怕……”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陆恒及时接过了话茬,把她没说出的部分阻在了口中。卫氏抬眼看去,便见他的神色也沉郁了许多,但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又笑了起来,“没关系。关乎国祚的事,自要看陛下的意思。陛下不开口,亲王们心思再活络也没用。” 卫氏抿了抿唇,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知道夫君忠心,也明白纵使抛开忠心不提,他也不愿看到朝中动荡。从大义来讲,她也如此。 可从私心来说,她倒宁可亲王们心思活络、陛下也有所动摇。毕竟……如今的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这些与天家亲近的人都再清楚不过。以前还能觉得太子总会顾念与陆恒自幼相识的情分,可现下,太子在冬狩时都直接动了手,大约已然是恨意深沉了。 那依照太子的性子,待得他承继大统之日,就是忠王一脉覆灭之时。 常言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卫氏一想这个就遍体发凉。 . 东宫,太子谢远被禁了足,自然气不顺。宫人们都伺候得小心翼翼,但仍是有好几个被拉出去赏了板子。 到了翌日晌午,太傅薛成赶来,太子才不得不压了几分火气,向太傅见礼,请太傅入座。 薛成坐下便叹气:“唉,殿下怎可闹出这样的事来!” 太子也叹气:“孤怎么知道他会突然病得厉害起来。” 薛成一噎,险些破口大骂。 他在朝为官数载,学问做得不错,门生也不少。若是旁的门生做出这样的事来,大概早已被他从门下逐了出去,可眼前这位偏偏是太子,让他急不得恼不得。 他只得压住火气,耐心说教:“婴孩生病并不罕见,可太子妃殿下着人连夜求见而不能,是您的不是!” 太子锁眉:“我当时在沐氏宫里,她差人来,孤根本不知。” 薛成好悬没背过气去。 他心道那是太子妃!天底下的女人里,太后第一皇后第二她第三!能被个区区东宫妃妾挡在门外,还不是您这个太子偏宠妾室所致?! 但薛成当他的老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心知这话说了也没用。摇一摇头,就还是议起了当下更要紧的正事:“殿下要知道,陛下因为冬狩时的事情着恼,已然不叫殿下去皇长子的祭礼了。如今殿下又被禁足,朝中不利于殿下的种种议论……殿下还是要做些贤德之事让他们闭嘴才好。” “不利的议论?”太子不解地想了想,“什么议论?” 薛成沉了一沉,几样措辞都在脑海里转了一遍,最后挑了个明白却又还算委婉的说法:“国祚之事。” “放肆!”太子猛地击案,大感诧异,“父皇只有孤一个儿子,他们还敢议论国祚之事?!除了孤,还有谁能承继大统?!” 薛成沉默不语。 太子这话虽然听来狂妄,但也不失为一种事实。这几年来不止是他自己,就连朝臣们也都是这样看的。 是以这回坊间突然掀起对国祚之事的议论,薛成也好生惊诧了一番。接着便是不寒而栗,他头一次迫着自己去想,即便太子是陛下独子,皇位也未必就是当今太子的。 “您若行事不端,陛下可以册立皇太孙。”薛成沉然道。 太子轻轻一怔,旋即松了气:“那是我儿子,父皇要将天下给他,于我也无甚不可。” 您倒真想得开。 薛成心下无奈而笑,默了默,又说:“皇孙尚不满岁,婴孩又大多体弱多病。如有不妥,陛下还可过继宗世子承继大统。” 太子悚然一惊。 “您说什么?”他错愕不已地望着太傅。 薛成垂下眼眸:“您以为,如今对于国祚之事的议论,是何人所掀?” 还不就是陛下的那些亲兄弟,洛安城里个个显赫的亲王府里掀起的? 他们原不该动这样的心思,太子已然成年,膝下又已有一子,轮不到他们亲王府里的儿子继位。如今是太子自己立身不正,使得他们动了不该动的念头。 那个一人之上的位子,谁不想要?也就是本朝立储只立子不立弟,他们才只能往儿子们身上使劲儿,传开的流言也只是说陛下或许想废了太子、过继宗世子为新储君。若能直接立弟,只怕亲王们现下已然斗成一片了。 谢远全然懵住,他一直所坚信的事情在这一刹瓦解殆尽,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十一岁的时候。 那时是大哥去世,他头一回知道,原来这皇位还能掉到他头上。这回是朝中动荡,他头一回知道,原来这皇位依旧不一定是他的。 太子便有些抑制不住的慌乱:“太傅,那我……我怎么办?” “唉,事到如今,先向陛下请罪吧!”薛成无奈至极,“殿下写奏章,臣帮殿下润色。无论如何,都得让陛下在祭礼之前消气才是!” 否则,按照一贯的规矩,祭礼之后要设家宴,参礼的众位宗世子在这一天都算“自家人”,都要去餐这宴席。宴席上见不到皇长子这唯一在世的亲弟弟,可就真要热闹了。 事不宜迟,薛成立即叫了宫人来,帮太子铺纸研磨。接着又道:“太子还得写封信给忠王。” 刚蘸好墨的太子微滞:“干什么?” “请忠王在把人员定下来后,务必将名册呈给您一份。”薛成肃然道,“他们是以您家人的身份去祭祀您的大哥,您理当备谢赏赐下去。” 太子不亲临祭礼但是赏东西下去,也算昭示身份、划出高低。 所有人唰然回头,谢迟紧盯着地面一动也不敢动。他撑在地上的双臂在不停地打颤,手在金砖上按得骨节发白。 周围一片安寂。谢迟等不到回应,心里愈发慌乱。他又闭眼缓了两息,祈祷自己这一赌没错。 ——他想,皇帝要将一件事草草揭过是很容易的。这样把他们叫来问话,他想听的就应该是真话。 所以他们必须有人把真话说出来,闭口不言过不了关,扯谎则有被戳穿的可能。诚然,他说了真话,待得太子承继大统,他或许会有麻烦。可若不说,只怕能不能活过今天都不一定。 安静中,皇帝沉沉地长舒了口气,声音不辨喜怒:“说下去。” “臣……”谢迟暗暗咬牙,阖目磕了个头,“臣等在山林之中听见争吵声,离得不远,便策马过去查看。尚有几丈时,看见太子殿下和忠王殿下正在争执,太子殿下怒斥忠王殿下僭越,然后……然后挥拳打了上去。” 他说着顿了一顿,见皇帝未再发话,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忠王殿下没来得及闪避,摔倒在地上。但太子殿下扑去再打时,被忠王殿下拧住了胳膊。再之后……臣等便冲上去拉架了,两位殿下身边不知为何离开的护军也很快赶了回来。” 当时,谢迟曾奇怪为何太子和忠王身边会没有护军。现在想来,估计是先有意将护军支了开来,应该是太子支的,他可能早就想找忠王的茬。 皇帝没有多看正禀话的侍卫,冷淡的目光只盯着跪在眼前神色闪烁的儿子,无声一喟,续问:“争执厮打之中,忠王一直没说话?” 谢迟认真想了想:“太子殿下挥拳之前,忠王殿下说了句‘殿下息怒’,别的……就没什么了。” 皇帝点了点头。太子被盯得遍身冷汗,他紧咬着牙关斟酌争辩的言辞,父皇却在此时将目光移了开来。 一刹间,太子冷汗更甚。 皇帝审视着数步外跪伏在地的侍卫,好像在判断话中虚实。如此,瘆人的安静再度蔓延开来,谢迟头皮发麻,手脚酸软。过了良久,皇帝才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谢迟的声音发虚:“臣……谢迟。” “广恩伯谢迟?!”忠王猛地回头,悚然打量了他一会儿,接着迎上皇帝疑惑的目光,拱手坦诚道,“陛下,他是臣举荐进御前侍卫的。” 他顿了顿声,又说:“但臣此前并未见过他,他方才所言……也都属实。” 谢迟一瞬间觉得忠王犯了傻,旋即又明白过来,如果此时不说,事后却让皇帝查到他是如何进的御前侍卫,那才是真的说不清楚。 “竟还是个宗亲。”皇帝不带情绪地轻笑了声,谢迟感受到那种审视的目光又投过来,如芒在背。接着,皇帝又笑了声,“还与太子同辈?” 太子谢远,他叫谢迟,一看就是同辈。 谢迟于是无可隐瞒地承认:“是。” 皇帝看向太子:“太子怎么说?” 满殿的人,都感觉到太子打了个猛烈的寒噤。 “儿臣……”太子心中虚得发空,眼皮也不敢抬一下。窒了很久,他说,“儿臣没有,是他说谎。” “很好!”皇帝干脆道,继而朗笑出声。笑音一声声在殿里回荡,又戛然收住,“谢迟说谎。押出去,杖三十。” “陛下?!”谢迟惶然抬头,两个宦官已捉住了他的肩头,不由分说地向后拖去,他挣不开,只得疾呼,“陛下,臣没说谎!臣没骗您!陛下……”一块帕子却及时地掖进了他嘴里。 180.第 180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忠王妃见状也笑, 跟她说:“这个好做,你爱吃的话回去让自家的厨子做来便是。先把晒干的红枣泡软, 剖开去核,再填进去一小团糯米进去。上锅蒸一刻, 蒸完拿出来淋些蜂蜜和糖浆,就成了。” “多谢王妃。”叶蝉心下认认真真地记住了这个做法,又继续与忠王妃有一茬没一茬地闲聊。聊了一会儿, 忠王妃终于说到了正题:“请你来这一趟, 还有个事儿要问问你的意思。” 叶蝉顿时有些紧张:“王妃您说。” 忠王妃又笑笑:“是这样,上个月吧……恪郡王得急病殁了, 这事你可知道?” 叶蝉隐约听说过, 就点头:“听说了一点儿。” 忠王妃就继续说下去:“那位恪郡王和咱们平辈儿,目下袭爵的这位,比你我都小一辈。他前几天差人来传话,说家里头……几位庶母都自尽殉了他父亲。别的也没什么, 按规矩办丧事就是了,只是有两位留下了孩子,都才三五个月大, 恪郡王唯恐自己照料不周, 便想把这两个幼弟继出去。” “啊?!”叶蝉吓了一跳。她在家乡时见过穷人卖儿女卖弟妹,却不太懂为什么郡王府这样的富贵人家, 也会想把幼弟继出去。 忠王妃也不好跟她直言跟她说这是那当大哥的眼里容不下庶出的弟弟, 只又继道:“我们殿下想了想, 就想起你们广恩伯府的事。按规矩,宗亲十七八大婚的有,十五六就求宫里赐婚的可不多见。你们家长辈这样急,显是怕广恩伯这一脉断了。可夫人你又……年纪还小些,传宗接代怕是也急不来,你若点个头,我便让殿下跟恪郡王回话,把这两个孩子继给你。” 忠王妃声音轻柔,说得语重心长,叶蝉也顺着她的话认真思量起来。她这话是对的,谢迟急着成婚,确实就是因为他父亲突然病故,他又没有兄弟,家里怕他再有个闪失会断了血脉。不仅如此,老爵爷当下还在世,就早早地把爵位给了谢迟,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爵位是个贵重的福分,给谢迟,或许就能在冥冥中把一些劫难挡开。 至于忠王妃说的过继孩子…… 宗室里有多少弯弯绕绕叶蝉不太懂,不过她知道,正经过继过来的孩子要续在族谱上。只要谢迟这个做父亲的认他们是自家孩子,那他们就是。袭爵时宫里也会认他们,续香火的事就算解决了。 可是,虽然明白这整套的道理,叶蝉还是觉得这件事太大了,没敢自己拿主意:“我……回去跟家人商量商量?”她迟疑道。 忠王妃微笑着点头:“应该的。你们商量好,随时来给我回话。”说罢这话题就这么揭了过去,下一句又聊起了无关紧要的家长里短。 忠王妃瞧着实在和善,叶蝉不知不觉就放松了下来,她问什么她答什么,倒也相谈甚欢。 . 她在临近晌午时离开了忠王府,前脚刚走,事情后脚就传到了前院。忠王陆恒立刻寻了过来,见到王妃便问:“怎么样?” 卫氏坐在罗汉床上,拍了拍身边,示意他过来坐。 他们虽然也是宫里赐婚成的亲,但实际上打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卫氏去参加采选不过走个过场。是以二人的感情早就很好,忠王落座便顺手把她揽到了怀里,卫氏嗔怒地瞪了他一眼,道:“聊得挺好的。过继的事,广恩伯夫人说要回家商量商量。” “应该的。”忠王点点头,也是这句话,接着又问,“你觉得这个广恩伯夫人,人怎么样?” 既然要帮人牵线过继孩子,那这当主母的品行还是得问问。 卫氏思量了一下说:“就是个没心眼的小姑娘。” “怎么说?”忠王浅怔,卫氏回忆着方才的对答,掩唇笑道:“我问她,和她一起入府的那个妾室怎么样,你猜她怎么说的?” 忠王想了想:“夸妾室才德兼备?” “没有。”卫氏摇头,又屏笑,“她说‘不熟,可是长得挺漂亮的,比我漂亮多了!’。” “噗。”忠王喷笑出来,心说这夸奖确实实在得没心眼,又跟卫氏说,“你要是喜欢她,就常请来走动走动,省得你闷得慌。” 卫氏蹙眉:“闷得慌我就和自家姐妹走动。和她走动多了,万一她求点什么,不给你惹麻烦?” “没事。”忠王轻松道,“若是这是成了,我本也要给广恩伯谋个差事。” . 广恩伯府里,谢迟听叶蝉说了过继的事,一时有点懵。懵劲儿过后,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儿。 这事倒不奇怪,宗室间相互过继孩子的事时常会有,而且他广恩伯府和恪郡王府之间差着好几等,恪郡王府要过继孩子,按理轮不着他们,忠王肯把这个线牵下来,其实是在给他们铺往上走的路。 他们只要应了,按理说在忠王那儿求差事的事便会有着落,自此就和恪郡王府也搭上了关系,实在利大于弊。 只不过,谢迟觉得…… 哎,他才十六,叶蝉十三。这就早早地为免断了血脉过继孩子了,会显得他很“不行” 吧! 他这想法其实很幼稚,倒好在他没真因此回绝过继的事,兀自在书房生了会儿闷气后便让刘双领去给叶蝉回了话,说可以,当然也顺便往爷爷奶奶那儿禀了一声。 二老听闻这事后也都愣了一愣,但同样没什么意见。待得刘双领离开,谢周氏身边的仆妇才迟疑道:“老夫人,这事倒是好,可您说,这俩孩子接回来……归谁?” 谢周氏睃了她一眼:“自然是归正夫人。” 如果妾室心大,那她自己生的孩子便也是要归给正房养的。眼下是外头过继来的孩子,有妾室什么事? 可那仆妇又说:“夫人年纪也还轻,又和咱爵爷还不熟。现在再让两个孩子给她分心,恐怕她顾不过来吧。我听膳房的人说,容姨娘那边……很会来事。” 这还真是个问题。主仆二人一时都沉吟起来,谢周氏忖度着,良久之后方拿了主意:“名分上,都归夫人。府里头,她和容姨娘各养一个。” 要分心也一起分心,不至于正院一边忙,让容氏骑到头上去。 那仆妇想想,一时也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主意,晚膳后便去正院向叶蝉回了老夫人的意思。正院那边也刚用晚膳,谢迟还没走,听完随口说:“行,具体安排听奶奶的。” 叶蝉却有点懵,还有些怵:“要……要我养啊?” 主要是怕自己不会带孩子。 谢迟正侧支着额头欣赏叶蝉刚吃完饭就专注啃苹果的样子,见状猜到她的顾虑,一笑:“别紧张,恪郡王府一定会把奶娘一起送来的,不用你操心。你平常多过问些,别让奶娘松懈怠慢就行。” 这样啊! 叶蝉顿时松气。如果自己不用操太多心,那多个孩子陪她玩,她还是挺高兴的! 她又问那仆妇:“郑嬷嬷,那奶奶的意思是,让我带大一点的,还是小一点的?” “这看您喜欢哪个。”嬷嬷躬身而笑,叶蝉想想就说:“那我要小一点的!” 彼时她觉得,一定是小一点的更可爱,结果半个月后孩子一抱过来,她就后悔了。因为三个月大的这个哭个不停,抱去容姨娘房里的那个五个月大,听说可安静了,一直乖乖睡觉。 叶蝉听得心烦,但看孩子这么小小的,她又不忍心骂他。甚至连让乳母把他抱去别的屋里她都不忍,她觉得他已经离开了生母,自己这个养母再嫌弃他,他就太可怜了。 于是谢迟再到正院的时候,就发现那天俨然对带孩子颇有压力的叶蝉,正殷勤地伏在摇篮边,轻柔地给孩子唱小曲儿。两个奶娘杵在旁边大眼儿瞪小眼儿的,察觉到他在才连忙一福:“爵爷。” 叶蝉闻声也看过去,旋即向他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指摇篮冲他动口型:刚睡,别吵。 谢迟想想,朝她招招手,也动口型:那你出来。 “?”叶蝉怔了怔,站起身走过去。他下意识地攥住她的手,转身走出卧房。 到了堂屋他一回头,蓦地看到她脸已红透,这才猛然回神,触电般匆忙松开她的手:“那个……咳!” 叶蝉的双手别扭地互拽衣袖,死低着头:“什么事?” “啊,我……”他要说什么来着?谢迟好生想了想才想起来,“哦,明天开始我要去宫里当差了,来跟你说一声。” 宫里?! 叶蝉一瞬间莫名地紧张:“当什么差?” 他觉得,谢信不去和自己不去,不是一回事。一来,虽者谢信也就他比大个五六岁,但论辈分,人家真是长辈,长辈不去晚辈的祭礼也没什么。二来,谢信只是观礼,观礼的人多一个少一个都不是大事;可他是受召去参礼,参礼的员额安排那是有规矩的,他不去就得找别人填补,似乎随便开口并不太好。 但让他得罪太子…… 谢迟心里乱得慌。虽然先前也已经得罪过一回了,可这会儿总不能让他破罐破摔地想,既然得罪过了就无所谓再得罪一回吧? 谢迟便这么在书房翻来覆去地琢磨起来,待得回神时天色已然很晚了。他想了想,自己现下过去没准儿要扰叶蝉安睡,再则他有心事,叶蝉看了也要跟着忧心,就索性睡在了书房。 正院卧房里,叶蝉瞅瞅天色,估摸着他大约是睡在前头了。她确实对自己睡有些小小的不适应,但想他今天是有正事,也不想太任性,便让乳母把元晋抱了过来,自己带元晋睡。 元晋先前从没在晚上和她一起睡过,不过他跟她很亲,好奇地张望了会儿便也安静下来,很快就平稳地睡了过去。 数里之外的忠王府中,又过了足足一个时辰,陆恒才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波前来拜访的宗亲,可算进了后宅。 忠王妃原本已然躺下了,见他过来又起了身,刚要下榻,被他挡住:“你睡你的,我身上凉,别过寒气给你。” 卫氏便又躺回被中,秀眉蹙了一蹙:“怎么突然这么忙?” “这不是要给皇长子办祭礼么。”忠王笑笑,脱了大氅交给下人,又去炉前烘了烘手,才去床边坐下,“陛下说挑宗室子弟参礼,谁想落于人后?有点头脸的就全来了。” 这个“有点头脸的”,指的基本是陛下亲兄弟的儿子们,也就是和皇长子血脉最近的一帮堂弟。次一等的,是陛下叔伯们的孙辈,大多也都还混得不错。 卫氏坐起身歪到他肩上。她的身孕有四个多月了,已可见些隆起。忠王以前也没有过孩子,近来在她身边都束手束脚的,看她靠过来他也不敢揽,生怕一不小心让她出什么闪失。 末了还是卫氏白了他一眼,抓着他的手搁到自己腹间,又继续问:“一共要多少人?” “六七个吧。”陆恒一边小心翼翼地抚着她的肚子,一边道,“陛下的亲弟弟总共十一个,挑一挑适龄的,再算上广恩伯谢迟,只多不少。” 卫氏不禁一愣:“广恩伯谢迟?怎么把他算上了?” “陛下交待的。”陆恒道。 卫氏了然地哦了一声。 一个在京里不起眼的宗亲,倒没什么。至少跟那些与陛下血脉最近的亲王府世子长子比,这没什么。 她兀自沉默了好一会儿,愈想心里愈不安生:“陆恒。” “嗯?” “陛下这样……”卫氏顿声,斟酌了一下措辞,“陛下对太子如此不满,又抬举各亲王府的孩子,我怕……”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陆恒及时接过了话茬,把她没说出的部分阻在了口中。卫氏抬眼看去,便见他的神色也沉郁了许多,但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又笑了起来,“没关系。关乎国祚的事,自要看陛下的意思。陛下不开口,亲王们心思再活络也没用。” 卫氏抿了抿唇,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知道夫君忠心,也明白纵使抛开忠心不提,他也不愿看到朝中动荡。从大义来讲,她也如此。 可从私心来说,她倒宁可亲王们心思活络、陛下也有所动摇。毕竟……如今的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这些与天家亲近的人都再清楚不过。以前还能觉得太子总会顾念与陆恒自幼相识的情分,可现下,太子在冬狩时都直接动了手,大约已然是恨意深沉了。 那依照太子的性子,待得他承继大统之日,就是忠王一脉覆灭之时。 常言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卫氏一想这个就遍体发凉。 . 东宫,太子谢远被禁了足,自然气不顺。宫人们都伺候得小心翼翼,但仍是有好几个被拉出去赏了板子。 到了翌日晌午,太傅薛成赶来,太子才不得不压了几分火气,向太傅见礼,请太傅入座。 薛成坐下便叹气:“唉,殿下怎可闹出这样的事来!” 太子也叹气:“孤怎么知道他会突然病得厉害起来。” 薛成一噎,险些破口大骂。 他在朝为官数载,学问做得不错,门生也不少。若是旁的门生做出这样的事来,大概早已被他从门下逐了出去,可眼前这位偏偏是太子,让他急不得恼不得。 他只得压住火气,耐心说教:“婴孩生病并不罕见,可太子妃殿下着人连夜求见而不能,是您的不是!” 太子锁眉:“我当时在沐氏宫里,她差人来,孤根本不知。” 薛成好悬没背过气去。 他心道那是太子妃!天底下的女人里,太后第一皇后第二她第三!能被个区区东宫妃妾挡在门外,还不是您这个太子偏宠妾室所致?! 但薛成当他的老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心知这话说了也没用。摇一摇头,就还是议起了当下更要紧的正事:“殿下要知道,陛下因为冬狩时的事情着恼,已然不叫殿下去皇长子的祭礼了。如今殿下又被禁足,朝中不利于殿下的种种议论……殿下还是要做些贤德之事让他们闭嘴才好。” “不利的议论?”太子不解地想了想,“什么议论?” 薛成沉了一沉,几样措辞都在脑海里转了一遍,最后挑了个明白却又还算委婉的说法:“国祚之事。” “放肆!”太子猛地击案,大感诧异,“父皇只有孤一个儿子,他们还敢议论国祚之事?!除了孤,还有谁能承继大统?!” 薛成沉默不语。 181.第 181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觉得力不从心, 他就开始琢磨怎么才能不听她说。想了想,觉得把人骂走有点过分, 人家怎么说也是好心;让他说“你别说了我今天特别累”呢,他又觉得有点丢人——这不才当值一天吗?怎么就累得扛不住了? 于是谢迟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 又扒拉了两口米饭,他忽地把筷子一拍:“啊!” 正坐在对面给他讲笑话的容萱一愣,见他匆匆擦了把嘴:“突然想起点事……你先吃着!吃完直接回去就行!” 他说罢转身便走, 连侍候在旁的刘双领都没摸清到底怎么回事。刘双领只得匆匆跟上, 只见谢迟大步流星地闷头走了好远,忽地脚下一定。 刘双领也定住。 去哪儿好呢?谢迟心里掂量了一下, 虽然去爷爷奶奶那儿继续吃饭也不是不行, 可一来自己现下精神不济,二老会担心;二来,爷爷听说他让个妾室逼成这样,肯定要笑话他。 他于是侧眸阴恻恻地睃了刘双领一眼:“我去正院, 你不许跟西院多嘴。” “哎……哎哎!”刘双领发着懵连声应下。 是以正院之中,叶蝉喜滋滋地吃饱喝足,正打算再喝一小碗排骨莲藕汤就让人把膳撤了, 谢迟风风火火地杀到了眼前。 他闷着头进来也没声, 她注意到他刚一愣,他已经坐到旁边的空椅子上了, 开口就说:“给我添碗饭。” 青釉刚才正为容姨娘的事儿负着气, 现在见爵爷还是来了正院自然高兴, 福了一福立刻麻利地盛了碗饭过来。 叶蝉还怔着:“我听说……容氏去你那儿一起用膳了?” “没吃饱。”谢迟眼也没抬。刚才他在书房时只觉得累到虚脱,这一路走过来反倒打开了胃口,一口气往嘴里噎了半个四喜丸子。 叶蝉更不懂了,为啥会没吃饱?她这儿的菜都顿顿要剩大半,他个一家之主房里的菜会不够吃?这不可能啊! 可看他这一副明显饿狠了的样子,叶蝉又觉得还是先别追问了,让他先吃。她转而问刘双领:“爷今儿去宫里怎么样?当值顺利吗?” 刘双领清楚自家爷既上进心强又爱面子,便省去了被人扛回来的一段没提,躬身只说:“多少有些累着了,回来就先睡了一觉。” “哦……”叶蝉点点头,知道他累便更不再多和他说话,只在旁边托着腮看他。 谢迟于是得以轻松地吃饱,吃饱后气力自也恢复了些,他撂下筷子往椅背上一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叶蝉托腮傻看了她一会儿,把他要问他为什么没吃饱的事给忘了,张口问说:“明天还去吗?” 谢迟一叹:“去。” 当值的事白康帮他告了假,可以歇一天,但操练他不允许自己不去。谢迟把自己的弦绷得很紧,这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向上走的机会,他得握住。 再者,在御前侍卫中,他这么个旁支的勋爵实在不算什么。很多亲王世子、甚至皇子在真正开始办差前,都会现在御前侍卫里历练一番,他们叫苦可以,但他不行。 . 是以的第二天,谢迟早上多睡了两个时辰,起床后缓了缓劲儿,又好好地吃了顿饭,就按时赶到宫里操练去了。 留在家里的叶蝉也很忙,忙着带孩子。 这个孩子对她而言可以说是“从天而降”——没十月怀胎也没一朝分娩,去忠王府走了一遭,他就来了。所以对这个孩子,叶蝉不知道容萱那边是什么感觉,反正对她来说是既压力很大又很新鲜。 两个孩子都是在恪郡王府就已经起了名字的,继过来后也没改,都是按族谱从元字辈,日字部。容萱房里那个叫元显,叶蝉这里这个叫元晋。 叶蝉觉得元晋不哭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睡觉时粉嘟嘟肉呼呼,醒来后一双眼睛东张西望特别亮,喜欢咿咿呀呀地吧唧着嘴看她。 不过元晋现在这样乖乖醒着的时候还很少,叶蝉对他又新鲜,就一听说他醒来便要趴在摇篮边看他、逗他玩儿。弄得元晋的两个乳母心下都好笑,心说这哪儿是养母带孩子啊?这就是个大点的孩子带个小点的孩子! 但可见也是有缘,元晋一个小小婴孩什么都不懂,但就愿意跟她亲,她在旁边他就很少哭闹。 乳母杨氏就噙笑捧了一句:“夫人这有孩子缘,来日自己生了小公子,那必是很好的!” 却没想到正拿香囊流苏逗元晋的夫人面容陡然僵住。 她锁锁眉,抬头说:“不许你们这样说!元晋和元显既然继过来了,那就是我的孩子。以后我就算自己生了,待他们也是一样的!” 杨氏的笑容僵在脸上,正要谢罪,叶蝉却已转向了青釉:“青釉你去,把府里的下人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叫过来。” 青釉一哑:“那老爵爷和老夫人那边……” 叶蝉咬咬牙:“也叫过来,就说我有事情要说,晚些时候去跟奶奶赔罪!” 她从来没这样过,在跟了她大半个月的青釉看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过见她认真,青釉反不敢像平常一样拿她当小姑娘看了,她匆匆一福,恭敬地应了声“诺”,立刻退出去办差。 . 皇宫里,御前侍卫操练的箭场旁边,几个老资历的侍卫正在茶间里休息,边喝茶边看着在烈日下站桩的少年叹气。 眼下是已入秋了,可天气还完全没凉爽下来,下午这会儿日头毒得很。谢迟刚站了一刻,衣服就已尽湿,淋得脚边一圈的汗。 一个年愈三十的侍卫就摇头说:“唉,你们说这小子这么拼,是嫌命太长吗?” 旁边的同伴瞪他:“积点口德好吗?人家才十六岁,招你惹你了?” “不是……我没别的意思。”之前那个讪讪笑了两声,“我就想说,我要是他,就跟家里安享爵位,不来受这份儿罪。而且我就不明白了,来御前侍卫里头历练的宗亲,我见过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人家都是走个过场,他怎么真往死里练自己啊?” 昨儿头一天就把半条命练没了,今天竟然还按时按点的来?初来乍到又体力不支,练射箭时脱靶的次数多了点,被负责箭术操练的百户大人罚站桩半个时辰,他也一句辩解的话都没说。不然以他的身份,百户大人怎么也得给三分面子。 这不,现下他没开口给台阶,百户大人也不好自己把话收回来吧?只好坐墙根儿下自己郁闷去了。他也奇怪,新来的这位广恩伯不是头一个进御前侍卫的宗亲啊,可怎么就他这么拼呢?他图啥啊? 百户姜海坐在墙下,看着谢迟被汗浸湿的背影发怵。 姜海比谢迟大足足十岁,他说罚谢迟站桩半个时辰,原本是给他留了讨价还价的余地,没想到谢迟一点怨言都没有地去了,倒弄得他很有种自己欺负小孩的感觉。 于是半个时辰刚到,姜海就主动走过去一拍谢迟的肩头:“行了,我喊两个人送你回家。” 谢迟被他一拍差点栽下去,所幸又被他眼疾手快地扶住。缓了两口气,他转过身一抱拳:“多谢大人。我先去找程大人把擒拿补上。” 他说的程大人叫程华,也是个百户,专教擒拿功夫。今儿姜海在这边一罚他,那边他就没去成,现下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要走。 “……回来!”姜海赶紧一把将他拽住,吓得脸色都变了几变,“你不要命了?赶紧回家去!”擒拿学起来摸爬滚打摔,谢迟累成这样再过去,他怕闹出人命。 谢迟抹了把额上的汗:“我没事。” “什么没事?你当自己铁打的?”姜海不懂这个身在宗室的少年干什么这么拼,又觉得年轻人有拼劲是好事。 可他这个拼法真不行,早晚得把命拼没。 姜海于是忖度了一下,沉然道:“程华那边我去打个招呼,你近来都别去了。” “大人?!”谢迟顿时急了,姜海抬手制止了他的争辩,“我看你箭术有底子,这几个月好好练。骑射准头够了,我就把你添进冬狩随驾的单子里。” 天子冬狩?! 谢迟一下子两眼放光。 他想往上走,还有什么比接近九五之尊更好的捷径呢? 谢迟为祭礼的事忐忑了几天后,最后觉得还是该去。因为这安排虽然是从忠王府传出来的,但实际是陛下亲口交待,虽然没有正经的圣旨,也仍算“圣意”。 圣意还是不要违背为好。 他于是趁不当差的时候跟叶蝉说了这事,彼时叶蝉正歪在罗汉床上绣着个香囊,蓦然听说他要去参皇长子的祭礼,猛一哆嗦扎了指头。 然后她也顾不上看流没流血,抬头诧然看他:“啊?” “嗯。”谢迟也过来坐下,中间跟她隔了张榻桌。正要再开口,元晋爬到了脚边,他一笑,就把元晋也抱了上来。 接着继续道:“我原想称病不去,想了好几天,又觉还是去好。” 话刚说完,元晋一巴掌糊在了他脸上。 谢迟把他的小手扒拉开,叶蝉哑了哑问:“皇长子的祭礼……为什么叫你去?” “说是陛下的意思,我也不知陛下为什么选我。”说完,元晋的手又拍了上来。 谢迟在他掌下挑眉,然后微一抬头,张口抿住了他的手。 “哎?”元晋怔怔,接着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于是,从这天开始,元晋就爱上了“我拍爹的脸,爹你咬我啊”的游戏。只要看到谢迟他就伸手要抱,抱起来就吧唧拍脸,不被咬住誓不罢休。一来二去的,他竟不知不觉地开始黏谢迟了。 叶蝉不由得感到自己被嫌弃,这种感觉持续了三五天后,她临睡前悲春伤秋地跟谢迟抱怨了一回,谢迟蒙在被子里狂笑不止:“哈哈哈哈哈哈!” “你怎么又笑我!”叶蝉从被子里替他的腿,他还不停,她就掐他的腰,“不许笑了!我又没说什么!你讨不讨厌!” 然而谢迟并不怕痒,翻过身来往她腰间一抓,反弄得她顿时一个激灵,一下子躲到了墙边。 谢迟止住笑声,但眼底仍满是笑意,凑过去近近地欣赏了一会儿她的脸,盯得她不太好意思:“看什么啊……” “看你好看。”谢迟直言不讳,然后又猛地向前一凑,一把将她拥进了怀里。 他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子撞进她的耳中,不知怎的,听得她面红耳赤。不过,她又觉得舒服极了,就连挣也没挣,直接窝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不知不觉的,她在睡梦里抱住了他的胳膊。谢迟半夜里醒来了一回,迷糊着睁眼,看到她依赖人的睡相,就噙着笑又睡继续睡了。 第二天一早,刘双领掌着灯进来叫谢迟起床的时候,隔着纱帐看见二人的睡姿,就心里一哆嗦——上一回这么抱着爵爷的胳膊睡的,是西院的容姨娘。爵爷当时一夜都没睡好,早上起来脸阴得吓人,甚至还到正院来冲着夫人发了顿火儿。 刘双领于是踟蹰了好一会儿,才定住心神拍谢迟的肩头。谢迟稍稍一颤,惊醒过来,扭头问他:“早上了?” 刘双领欠身:“是,爷您该起了。” 谢迟就想撑身起来,继而却觉肩头一沉。回过头,发现左臂还被叶蝉抱着。 这小知了。 谢迟摒着笑,俯身轻吻她的额头:“小蝉。” 站在床边的刘双领陡然松气,然后带着三分惊诧三分好奇,无声地继续看爵爷的动静。 他便看到爵爷闲着的右手搂到夫人背后,轻轻拍着,又在夫人耳边轻道:“小蝉,松松啊,我得起了。” 叶蝉半梦半醒,嗯了一声松开了手,接着抱住被子一滚,冲着墙壁又睡熟了。 谢迟扑哧笑了声,起床踩上鞋,左手捶着右胳膊,压音跟刘双领说:“我去西屋盥洗,别吵着她。” 他当值要早起的时日里,她大多时候都会跟着一起起来。可是他起的时辰太早了,劝她接着睡她又不干,是以难得有她起不来的时候,他就都溜到西屋去收拾,让她好好睡。 于是直到谢迟离家进宫,叶蝉都没醒。 三两刻后他按时轮了值,轮值的这会儿,皇帝照例正在前头的宣政殿上朝。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早朝散了,圣驾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回来,所有的侍卫都不由自主地斜眼往东边看。 ——果然,又见一个小宦官捧着奏章,从东侧的宫道上疾步赶来。 这些天都是这样,皇帝每日一下朝,东宫请罪的折子就送了过来。但是,皇帝一次也没看,回回都直接把来送折子的宦官打发回去。有两回大约是早朝上有了什么让他烦心的事,来送折子的宦官还触了霉头挨了板子。 就这样,太子都仍旧毫无退缩,日复一日地继续递折子。 对此,御前众人难免会有议论,一半说看来这回陛下是真生气,打从皇长子去后,陛下就这仅剩的儿子十分宠溺,这般的拒之不见、连折子都不看,是头一回。 另一半说,太子殿下这回认错好像认得很诚恳啊。兴许是真明白过来了,从此要学好? 当然,这些议论都是私下说说。大家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往东边瞧也都是偷着瞧,待得皇帝走近,所有的目光就都规规矩矩地又转了回来。 东宫差来的那小宦官还捧着奏章,躬着身在皇帝身后候着。 皇帝如旧在殿前停下了脚。一刹里,小宦官盯着地面的眼中充满了期待,侍卫们和其他宫人的眼中满是好奇,空气中洋溢的气氛可谓十分精彩。 182.第 182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主要是, 他在解决问题的方法上给自己划了条底线——不能缩减叶蝉的点心,所以事情就不好解决了。 她吃点心, 就得花钱。但府里不宽裕,不能多花……那就只好从其他地方把这钱省下来。 从哪儿省?这是最难办的地方。 爷爷奶奶那边别想了, 什么都不能省,没道理为了让新过门的媳妇饱口福就让长辈受委屈;他这里,则是能省的已经全省了, 每月的开支都十分固定, 不该花的钱他一文都不会多花。 从正院别的地方扣也不成,正院的事儿都瞒不了叶蝉。回头叶蝉一问, 准能知道原因。再前后合起来看, 就该觉得是他嫌她吃的多,给她脸色看了。 那西院? 谢迟想了想,拿起账册翻了起来,边翻边问刘双领:“西院的用度怎么安排的?” 刘双领一愣。 打从方才郑嬷嬷开了口, 他就好奇爷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其实让正院少用些点心是最简单的,爷要是没这么干,就说明他现下对西院上了心。 现在看来, 爷是打算从西院把这钱匀出来? 刘双领心里哭笑不得, 不过还是照实回了话:“布是一季四匹,珠钗首饰是一年按五十两银子置办。用膳是……六个菜一个汤, 晚上还有个宵夜。” 他话音落定, 就见爵爷方才已紧绷了半天的神色终于松了一下:“珠钗首饰减十两银子, 菜减两个。” 四个菜一个汤肯定也够吃啊,谢迟这么想。 “……”刘双领闷了好半天,可算憋出了一声“诺”。待得退出书房,他四下瞅了瞅,叫了个机灵的小厮替他到书房里盯着,自己往后头去。 他一路走一路乐,暗说爵爷心里缺根弦,对妻妾纷争没数。 要不然,哪有这么干的?容姨娘桌上莫名其妙地少了两道菜,准得问啊,回头下人怎么回? 就算只说是爵爷的意思,容姨娘准定也觉得有正院在里头搬弄是非。不然,哪有好端端突然扣人家两道菜的? 刘双领便还是先去膳房传了话——这是爷交待的差事,必须得先办妥。 然后他继续往北走去,直奔正院。 正院里,叶蝉正和元晋面对面地咿咿呀呀。 这些日子下来,元晋跟她慢慢熟了,醒着的时候就爱瞪着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嘴巴啊啊呀呀一刻不停地跟她瞎聊。叶蝉每次看他这样都乐,觉得这孩子长大一定特别贫! “啊!”元晋挥着小手朝她喊,叶蝉满脸的笑:“啊啊啊啊啊!” 元晋:“咿——” 叶蝉快语如珠:“一二三四五六七。” 元晋听不懂,望着她陷入思索,青釉在这个时候挑了帘进来:“夫人,刘公公来了。” “哎?”叶蝉忙说快请,说着与青釉一道出了元晋的卧房,直接和刘双领一起走进了堂屋。 她落了座,请刘双领也坐。刘双领笑呵呵地说就两句话,说完就走便不坐了,然后一口气将刚才的经过说给她听。 叶蝉听完,傻了片刻。在这片刻间,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背上的汗毛一根根倒立起来。 然后她脱口而出:“他干什么啊!!!” 刘双领堆着笑:“爷这不是……怕您亏嘴么。您看……” “我去跟他说!”叶蝉说着就起座要往外去。她觉得,她吃得多就怪她嘛,容姨娘招谁惹谁了?! 刘双领赶忙侧身挡她,“夫人,夫人……”他继续堆笑,“您别、别这么去啊。下奴过来,可没叫爵爷知道。您这么一去那就……” 就相当于把他卖了。 叶蝉回过味儿来,蹙蹙眉,跟他请教:“那你说怎么办?”他这么一说,她就没法儿跟谢迟直说这件事了,不然横竖都是把他卖了。 刘双领想了想,欠着身跟她低语了几句,叶蝉忖度了一下,迟疑道:“这……也行吧。” . 刘双领这是给正院卖人情结善缘儿呢。叶蝉没多想,青釉她们几个大丫鬟可看得一清二楚。 若不然,妻妾斗起来就斗起来呗,跟他有什么关系? 于是送刘双领出去的时候,青釉多塞了两块碎银给他。刘双领不肯收,而且是实实在在地不肯收,边硬推回来边道:“几句话的事儿。日后还仰仗夫人庇佑。”说罢没给青釉再客气的机会,提步就出了院门。 他算是瞧明白了。这一妻一妾,瞧着入府的时间是差不多,可在爷心里,已有了天地般的差距。 夫人这边,爷已经走了心,不管他自己察觉没有,也不管他这心能走多久,反正夫人都能就此立得更稳。 西院那边呢,说现在在爷心里是个摆设,可能都对不起摆设——摆设还能叫人看两眼呢。爷对容姨娘,那是根本没当回事。 那他为什么不对正院示个好?再说,正房侧室少点不必要的矛盾,爵爷也省心啊。 就这么着,刘双领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事情给说妥了。到了晚膳时,谢迟照例到正院和叶蝉一起用膳,顺道把奶奶送到前头的账册给叶蝉捎了过来。 然后他先跟叶蝉说了奶奶叫她以后不必多礼的事,叶蝉最初不肯,瞧着还有点紧张,似乎在担心是不是自己近来哪儿做得不周全让奶奶不高兴了?等他把话说明白,她就松了口气,笑道:“那行,那我明儿再去一回,后天就不去了。等到逢年过节再去磕头。” 接着晚膳端上桌,二人一道从卧房到堂屋吃饭。叶蝉刚坐下,就把桌面上的菜一一扫了一遍。 而后开口道:“把这个红烧牛肉,还有那个清炒山药端去给容姨娘吧。” 青釉福身一应,刚拿起筷子的谢迟霍地抬头:“你知道了?!” 叶蝉转回头,按刘双领教她的话说:“今天中午青釉去取膳的时候,看膳房那边少给了西院两道菜,也不知为什么。回来报给我,我说再瞧瞧看,结果晚上还是少两道,怕是膳房欺负人。”说完才回神般道,“你说什么知道了?” “……”谢迟觉得自己蠢透了。 他扔下筷子扶着额头闷了好一会儿,到底也没别的办法,只好将膳房开支的问题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她。叶蝉其实已经从刘双领嘴里听过一遍了,不过听他说完,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这跟容姨娘没关系。我……我以后少吃点就是了!” 她都认认真真想过了,自己这样是不好,以后除了份例内的点心,别的她不吃了! 反正那也不是非吃不可。她只是馋,嘴里没点味儿就别扭,仅此而已。 但谢迟斩钉截铁地一拍桌子:“不行!” 叶蝉一双明眸怔怔地望着他。 谢迟胸中憋闷,怎么想都觉得是自己没出息。兀自又闷了会儿,道:“用不着。你爱吃就吃,我现在有差事了,不用你这样省。”接着他又跟刘双领说,“告诉膳房,西院那边按原有的份例来!” 叶蝉哑了哑,原本想继续劝他,跟他说她嫁都嫁进来了,他不用跟她这么客气。但看看他这副样子,她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这个样子,大概不止是觉得委屈了她,更是觉得伤了自尊。那她再把那句话说出来,他难免觉得被怜悯,觉得更难堪,还是不说为好!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平心而论,叶蝉对他的感观还是挺好的。他用功上进有毅力,和她想象中的皇亲贵胄不一样。 现在看起来,他还有些死要面子——那她就给他这个面子呗?也不是大事。再说,他如果不要面子,估计也就不会这么拼命想出头了。 叶蝉不太会岔开话题,在冷滞的氛围里尤其不会,就索性直接翻过了这一篇。她给谢迟盛了一碗奶白鸭架汤。 有这鸭汤,是因为膳房中午时给她上了一碟烤鸭肉,鸭架便放在晚上做了汤。这汤还真必须得用烤鸭剩下的鸭架做,这样汤里才能有那种烤鸭特有的烟熏香味,用普通的鸭肉做就不对劲了。 她盛完就把汤直接放在了他面前,道了声“我知道了,先吃饭吧”,就一语不发地自己夹起了菜。谢迟还沉浸在为家中境况而生的悲愤里,心不在焉地端起汤喝了一口,心情还真被这又暖又鲜的鸭汤拯救了一点儿。 他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看到汤色奶白,葱花翠绿,一点点勾人食欲的金黄油花飘在汤面上,心情又被拯救了一点儿。 然后他想起来,自己刚才好像拍桌子了。 他于是偷偷瞅了眼叶蝉,看见她在安安静静地吃饭,脸上倒没有不高兴,可也说不上高兴。 谢迟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夫人。” 叶蝉“嗯?”了一声。 他带着三分殷勤讨好,给她夹了一个红烧鸡腿:“你别生气啊。” 叶蝉:“?”她看着色泽饱满肉香诱人的鸡腿傻了。 谁生气了?她哪儿生气了?刚才不是他在生气吗? 她脾气多好啊! 不长的一段路走了足足一刻,谢迟可算把叶蝉哄回了正院。 可是吧……叶蝉还兴奋着,别说睡觉了,谢迟怀疑现在给她打开府门她就能出去跑马。 而且她还在坚持想去看看喝多了的容萱。谢迟从前就听说过有的人耍起酒疯来特别一根筋,但从来没见过,今天算是见着了。 谢迟实在不敢让她去,一来怕她吹风受凉,二来容萱刚才也确实是喝高了的样子,两个醉鬼碰到一块儿还不得打起来? 他就使劲儿把叶蝉往床上按:“明天再去明天再去,睡觉,啊!” 叶蝉据理力争:“可是她已经醉了!” 谢迟:“我知道!” 叶蝉:“等到明天……就醒了!” 谢迟心说醒了不是正好吗?她推开他就又要往外去。 “小蝉小蝉!”他再度拽住她,“我替你去,好吗?我替你去看看,你好好歇着,乖!” 叶蝉恍惚地瞧瞧他,大概觉得眼前这个人还可以放心,吧唧着嘴点点头:“那也行吧。” 谢迟赶紧让青釉伺候她就寝,生怕她反悔再要出去似的,立刻出门杀往西院。 西院里,容萱倒没叶蝉醉得那么厉害,她只是头脑一阵阵地犯晕,外加身上没什么力气。 谢迟突然过来,把她吓了一跳,怔了怔赶忙下床见礼,谢迟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你没事吧?” “没事。”容萱红着脸,笑吟吟地抬头,“爷,您……” “没事就好,我回去告诉小蝉。”谢迟自觉完成了叶蝉交待的事情,转身就要走,容萱显然一愕,不假思索地追上去。 谢迟乍觉背后一沉,猛地停脚,容萱的声音听上去紧张不已:“那个……您来都来了,就、就别走了呗……” 谢迟忽地窒息。 其实容萱也是正经有名分的妾室,是宫里赐下来的。但不知怎的,他竟然很慌,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什么错,觉得心虚不已。 他克制着慌乱,拍拍她环在他腰上的手:“你……你松开,你喝多了,早点休息,我还得……” “我比夫人还早三天入府呢!”容萱声音里带着哭腔,借着酒劲儿跟他争辩,“我也没让爷觉得讨厌吧?爷您别走了,我们说说话、聊聊天也好啊,听说你喜欢看武侠故事,我也喜欢啊,我看过好多,我们可以聊聊看!” 谢迟深吸了口气,连脖颈都发僵,“容萱。” “不然我就不松开了!”容萱想想近几个月的孤单,咧着嘴哭出声,“你别走嘛,你会喜欢我的!” 明明她拿的才是女主剧本。 “……”谢迟有点崩溃。他刚才看容萱好像不太醉还松了口气,怎么现在看起来她好像比叶蝉醉得还厉害? 接连应付两场耍酒疯的谢迟,感觉自己在渡劫。 他深吸了口气:“那、那个……你冷静点。”然后琢磨了个缓兵之计,“行,那咱聊聊天,就聊武侠故事。你……先去床上躺着?找本书我们来读?” 容萱满口答应,却机智地没有完全松手。 她拽着他去书架前找书,又拽着他躺到床上。谢迟想趁机开溜的算盘落空,只好认命地把书翻了开来。 她都喝高了,自然是他读给她。可是他也喝了酒,读着读着眼皮就打了架,接着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 第二天一早,叶蝉起床后很快便感觉到屋里的气氛不大对。 细一问,得知谢迟昨天睡在了西院;再细问,听说是自己耍酒疯把他给推过去的。 叶蝉懵了半天。 183.第 183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爷爷奶奶那边别想了, 什么都不能省,没道理为了让新过门的媳妇饱口福就让长辈受委屈;他这里,则是能省的已经全省了,每月的开支都十分固定, 不该花的钱他一文都不会多花。 从正院别的地方扣也不成,正院的事儿都瞒不了叶蝉。回头叶蝉一问,准能知道原因。再前后合起来看,就该觉得是他嫌她吃的多,给她脸色看了。 那西院? 谢迟想了想, 拿起账册翻了起来,边翻边问刘双领:“西院的用度怎么安排的?” 刘双领一愣。 打从方才郑嬷嬷开了口, 他就好奇爷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其实让正院少用些点心是最简单的,爷要是没这么干,就说明他现下对西院上了心。 现在看来, 爷是打算从西院把这钱匀出来? 刘双领心里哭笑不得, 不过还是照实回了话:“布是一季四匹,珠钗首饰是一年按五十两银子置办。用膳是……六个菜一个汤,晚上还有个宵夜。” 他话音落定,就见爵爷方才已紧绷了半天的神色终于松了一下:“珠钗首饰减十两银子,菜减两个。” 四个菜一个汤肯定也够吃啊,谢迟这么想。 “……”刘双领闷了好半天, 可算憋出了一声“诺”。待得退出书房, 他四下瞅了瞅, 叫了个机灵的小厮替他到书房里盯着,自己往后头去。 他一路走一路乐,暗说爵爷心里缺根弦,对妻妾纷争没数。 要不然,哪有这么干的?容姨娘桌上莫名其妙地少了两道菜,准得问啊,回头下人怎么回? 就算只说是爵爷的意思,容姨娘准定也觉得有正院在里头搬弄是非。不然,哪有好端端突然扣人家两道菜的? 刘双领便还是先去膳房传了话——这是爷交待的差事,必须得先办妥。 然后他继续往北走去,直奔正院。 正院里,叶蝉正和元晋面对面地咿咿呀呀。 这些日子下来,元晋跟她慢慢熟了,醒着的时候就爱瞪着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嘴巴啊啊呀呀一刻不停地跟她瞎聊。叶蝉每次看他这样都乐,觉得这孩子长大一定特别贫! “啊!”元晋挥着小手朝她喊,叶蝉满脸的笑:“啊啊啊啊啊!” 元晋:“咿——” 叶蝉快语如珠:“一二三四五六七。” 元晋听不懂,望着她陷入思索,青釉在这个时候挑了帘进来:“夫人,刘公公来了。” “哎?”叶蝉忙说快请,说着与青釉一道出了元晋的卧房,直接和刘双领一起走进了堂屋。 她落了座,请刘双领也坐。刘双领笑呵呵地说就两句话,说完就走便不坐了,然后一口气将刚才的经过说给她听。 叶蝉听完,傻了片刻。在这片刻间,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背上的汗毛一根根倒立起来。 然后她脱口而出:“他干什么啊!!!” 刘双领堆着笑:“爷这不是……怕您亏嘴么。您看……” “我去跟他说!”叶蝉说着就起座要往外去。她觉得,她吃得多就怪她嘛,容姨娘招谁惹谁了?! 刘双领赶忙侧身挡她,“夫人,夫人……”他继续堆笑,“您别、别这么去啊。下奴过来,可没叫爵爷知道。您这么一去那就……” 就相当于把他卖了。 叶蝉回过味儿来,蹙蹙眉,跟他请教:“那你说怎么办?”他这么一说,她就没法儿跟谢迟直说这件事了,不然横竖都是把他卖了。 刘双领想了想,欠着身跟她低语了几句,叶蝉忖度了一下,迟疑道:“这……也行吧。” . 刘双领这是给正院卖人情结善缘儿呢。叶蝉没多想,青釉她们几个大丫鬟可看得一清二楚。 若不然,妻妾斗起来就斗起来呗,跟他有什么关系? 于是送刘双领出去的时候,青釉多塞了两块碎银给他。刘双领不肯收,而且是实实在在地不肯收,边硬推回来边道:“几句话的事儿。日后还仰仗夫人庇佑。”说罢没给青釉再客气的机会,提步就出了院门。 他算是瞧明白了。这一妻一妾,瞧着入府的时间是差不多,可在爷心里,已有了天地般的差距。 夫人这边,爷已经走了心,不管他自己察觉没有,也不管他这心能走多久,反正夫人都能就此立得更稳。 西院那边呢,说现在在爷心里是个摆设,可能都对不起摆设——摆设还能叫人看两眼呢。爷对容姨娘,那是根本没当回事。 那他为什么不对正院示个好?再说,正房侧室少点不必要的矛盾,爵爷也省心啊。 就这么着,刘双领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事情给说妥了。到了晚膳时,谢迟照例到正院和叶蝉一起用膳,顺道把奶奶送到前头的账册给叶蝉捎了过来。 然后他先跟叶蝉说了奶奶叫她以后不必多礼的事,叶蝉最初不肯,瞧着还有点紧张,似乎在担心是不是自己近来哪儿做得不周全让奶奶不高兴了?等他把话说明白,她就松了口气,笑道:“那行,那我明儿再去一回,后天就不去了。等到逢年过节再去磕头。” 接着晚膳端上桌,二人一道从卧房到堂屋吃饭。叶蝉刚坐下,就把桌面上的菜一一扫了一遍。 而后开口道:“把这个红烧牛肉,还有那个清炒山药端去给容姨娘吧。” 青釉福身一应,刚拿起筷子的谢迟霍地抬头:“你知道了?!” 叶蝉转回头,按刘双领教她的话说:“今天中午青釉去取膳的时候,看膳房那边少给了西院两道菜,也不知为什么。回来报给我,我说再瞧瞧看,结果晚上还是少两道,怕是膳房欺负人。”说完才回神般道,“你说什么知道了?” “……”谢迟觉得自己蠢透了。 他扔下筷子扶着额头闷了好一会儿,到底也没别的办法,只好将膳房开支的问题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她。叶蝉其实已经从刘双领嘴里听过一遍了,不过听他说完,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这跟容姨娘没关系。我……我以后少吃点就是了!” 她都认认真真想过了,自己这样是不好,以后除了份例内的点心,别的她不吃了! 反正那也不是非吃不可。她只是馋,嘴里没点味儿就别扭,仅此而已。 但谢迟斩钉截铁地一拍桌子:“不行!” 叶蝉一双明眸怔怔地望着他。 谢迟胸中憋闷,怎么想都觉得是自己没出息。兀自又闷了会儿,道:“用不着。你爱吃就吃,我现在有差事了,不用你这样省。”接着他又跟刘双领说,“告诉膳房,西院那边按原有的份例来!” 叶蝉哑了哑,原本想继续劝他,跟他说她嫁都嫁进来了,他不用跟她这么客气。但看看他这副样子,她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这个样子,大概不止是觉得委屈了她,更是觉得伤了自尊。那她再把那句话说出来,他难免觉得被怜悯,觉得更难堪,还是不说为好!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平心而论,叶蝉对他的感观还是挺好的。他用功上进有毅力,和她想象中的皇亲贵胄不一样。 现在看起来,他还有些死要面子——那她就给他这个面子呗?也不是大事。再说,他如果不要面子,估计也就不会这么拼命想出头了。 叶蝉不太会岔开话题,在冷滞的氛围里尤其不会,就索性直接翻过了这一篇。她给谢迟盛了一碗奶白鸭架汤。 有这鸭汤,是因为膳房中午时给她上了一碟烤鸭肉,鸭架便放在晚上做了汤。这汤还真必须得用烤鸭剩下的鸭架做,这样汤里才能有那种烤鸭特有的烟熏香味,用普通的鸭肉做就不对劲了。 她盛完就把汤直接放在了他面前,道了声“我知道了,先吃饭吧”,就一语不发地自己夹起了菜。谢迟还沉浸在为家中境况而生的悲愤里,心不在焉地端起汤喝了一口,心情还真被这又暖又鲜的鸭汤拯救了一点儿。 他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看到汤色奶白,葱花翠绿,一点点勾人食欲的金黄油花飘在汤面上,心情又被拯救了一点儿。 然后他想起来,自己刚才好像拍桌子了。 他于是偷偷瞅了眼叶蝉,看见她在安安静静地吃饭,脸上倒没有不高兴,可也说不上高兴。 谢迟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夫人。” 叶蝉“嗯?”了一声。 他带着三分殷勤讨好,给她夹了一个红烧鸡腿:“你别生气啊。” 叶蝉:“?”她看着色泽饱满肉香诱人的鸡腿傻了。 谁生气了?她哪儿生气了?刚才不是他在生气吗? 她脾气多好啊! 他于是便安心养了起来,到了腊月二十五,傅茂川亲自走了一趟。这位御前头号的大宦官笑起来的模样挺慈爱,站在床边问他想回家不想? 谢迟当然想,他想家都快想疯了。而且,御驾已从郢山回京的事,家里一定知道,自己这样迟迟不归,搞不好家里已经乱套了。 爷爷奶奶都已年老,叶蝉又才十三,不能指望她压住家里的事情。 谢迟就点了头,傅茂川招了招手,几个年轻的宦官进了屋。 傅茂川还是那副笑容:“这就送爵爷回家。爵爷您好好过年,安心把伤养完再进来当差,上元之前就尽量别出门了。” 这当然不会是随口寒暄,谢迟立刻应下:“好,我就在家待着。” 傅茂川又道:“这些事,就别同家人说了。” 谢迟点头:“我知道。” 傅茂川满意地颔了颔首,向旁退了半步,几个年轻宦官便七手八脚地上前扶他。他的伤刚养了十天,自然还没好全,不过在忠王的打点下本来也只是皮肉伤,将养了这些时日,强要下床走动也不是不行。 当然,以谢迟的身份,想让马车到屋门口接他是不可能的。几人就扶着他一直往外走,直至走出了宫门,他才终于上了马车。 上马车的过程难免触动伤口,但谢迟在车中冒着凉汗抽了好几口气,竟然从冷气中品出了些许劫后余生的感觉。 好在是活着出来了。 听傅茂川的意思,他在宫中的差事也并没有丢,只是上元前不能出门而已,这没关系。 谢迟长长地吁了一息,歪在车里胡思乱想地揶揄太子可真是有点混,想了半天才发觉这好像跟自己没什么关系,自己该先想想一会儿怎么安抚家人才对。 . 府中,叶蝉正和元晋“艰难搏斗”着。 不知是不是因为前两天把元显抱过来陪了陪他,让他看到了该怎么爬的关系,这两天他突然开始摸索学爬。 而且进步明显,效果卓绝! 具体表现在,昨天晚上他还处于四肢配合不灵,爬着爬着就会不对劲的状态,今天就已经蹭蹭蹭地爬得很快了。 于是哄他睡觉成了一个很难的问题。近些日子,他都是晚上睡摇篮,白天被叶蝉守着睡她卧房里的床,所以他慢慢地已经不喜欢睡摇篮了。现下沉浸在学会了爬的兴奋里,没有栅栏的床根本无法困住他,叶蝉走个神的工夫,他就打个滚儿翻起来,屁颠儿屁颠儿迅速爬到床尾,打算从她脚后绕过去,溜到地上去爬。 叶蝉不得不一次次把他捉住、揽回来、按躺下、再板着脸唬他:“你能不能乖一点?能不能好好睡觉?” 元晋挥着小手:“嘻嘻嘻嘻!”他现在实在太兴奋了。 叶蝉没办法,又过招了两个回合后终于认输。她把他放到地上,他手脚一碰地面就一溜烟爬出去了,叶蝉哭笑不得,叫来乳母:“我睡一会儿,你们看着他,别让他伤着。” 然后她就躺下睡了,其实也睡不着,因为元晋真的巨兴奋,自己边爬边嘻嘻哈哈吭吭唧唧,没有一刻安生的时候。 所以青釉冲进屋来叫她的时候,她一下就睁开了眼。 青釉喘了两喘:“夫、夫人……” 叶蝉坐起身,皱皱眉:“怎么了?” “爵爷……”她依旧在喘,但有了几许笑容,“爵爷回来了!” 叶蝉浑身一个激灵,下一刹,她踩上鞋便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广恩伯府不算太大,但从后宅的正院到前宅总还有一段距离。叶蝉实在没心情停下来好好把鞋穿上,就这么趔趄着冲了一路,穿过隔在前后宅前的那排后罩楼下的大门时,右脚在门槛上一碰,鞋子到底掉了一只。 她也顾不上折回去捡,又跑了两步,却猛然刹住脚。 谢迟正被刘双领和另一个小厮一起扶着往后走,乍见一个身影闯进余光,抬头一定睛,脚下也停了。 184.第 184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好吧, 其实也不算告状, 至少刘双领说这个话的时候, 绝对不是告状的意思。 可这话落在谢迟耳朵里, 他多心是难免的——这听上去多像正房侧室掐起来了啊?他现在又一门心思的上进,真不想看后院起火, 更没工夫去收拾这些。 于是, 原本打算回来之后随便在书房吃两口饭就赶紧休息的谢迟, 路过书房时脚步都没停一下,就径直杀去了后宅。 后宅正院里,叶蝉正因为逗元晋逗得开心, 把晚膳给忘了。青釉也没催, 觉着小公子刚进府来, 趁早和夫人熟悉起来也好, 不然万一自此生分了下去, 不知会有多少隐患。 谢迟这一来,刚好提醒了叶蝉时辰。 “都这么晚了啊?!”叶蝉看着窗外的天色一吐舌头,赶忙把元晋抱起来交给乳母带去哄睡觉, 又示意青釉传膳。 谢迟在她屋里的罗汉床上坐下,也没多措辞, 开口就问:“听说你今天把阖府的下人都叫来训了一顿?” 叶蝉点头,他又问:“为什么啊?” 叶蝉一喟, 踱过去在离他有几寸距离的地方也坐下, 神色不太愉快:“他们啊, 不把元显和元晋当家里人。我想继过来的孩子,这是难免的,可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就提前把他们喊来提点了一下,但愿日后能好些吧。” 接着她又细细说了一下经过,说是元晋身边的乳母拿喜欢孩子的话奉承她,说她日后如果有了自己的孩子必定更好。这确实证明在下人眼里,这两个孩子和广恩伯府是有分别的,谢迟就稍松了口气,觉得她这么做没错。 然后他接着问:“那怎么又把西院的人打了呢?” “她们瞎嚼舌根!”叶蝉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缓了缓,重新平和下来,“青釉带人去膳房端点心的时候,听到她们跟膳房的人嘀咕。说什么我把人叫过来训话是乱找茬,有意给容姨娘脸色看呢;还说……说本来就是继过来的孩子,硬说和自家生的一样是装好人——这叫什么话?子虚乌有的,瞎毁人清白!” 谢迟怔了怔,原来是这么回事。 然后他就喷笑了出来,觉得自家夫人认真起来也怪可爱的。 结果她更生气了:“这有什么好笑的!”她瞪着他,“你要是觉得她们这话没错,我们就把孩子给恪郡王府送回去!不带这样抱过来又不好好养的!” 哎怎么说认真就又认真了…… 谢迟赶忙绷住笑,看看她那张眉梢眼底都挂着怒气的脸,想哄又不知该怎么哄,最后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别生气啊我没那么想。” 叶蝉很不留情地挥手打开了他的手。 谢迟忍不住又笑了一声,又忙重新绷起脸:“你说得没错。孩子继过来了,当然要当亲生的待才对。再说这本来也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孩子,我们跟恪郡王府是同宗的兄弟。” 叶蝉撇了撇嘴,脸色好了些,谢迟又看向刘双领:“去问问,西院是哪两个背后嚼舌根。不能留在府里了,马上赶出去。” 刘双领一讶:“爷,这……” “不能让她们背后议论夫人。”谢迟说明了缘由,刘双领了然,反倒是叶蝉乱了阵脚,一把抓住谢迟的胳膊:“别别别,我不在乎这个!” “我在乎。”他转回头来,叶蝉蓦然回神,讪讪地抽回手来,但被他捉住了。 这种接触令她一下子浑身僵硬,谢迟其实也不自在,不过撑住了没松开她。 他执着她的手,轻轻地吻了一口:“你听我说。” 叶蝉双颊一阵阵发烫,本来也说不出话了,当然只能听他说。 他缓缓说:“那个……我本没想这么早娶妻,我想你可能也没打算这么早嫁人。” ……他打算休了她吗?叶蝉的心骤然一紧。 “……不过既然已经这样了,我们就……我们就好好地过日子。”他盯着她的手,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跟她说这些,是因为觉得该交交心,还是想给她底气?总之,是有一股情绪涌动着,让他在心跳加速中不由自主地把话说了下去:“近来家里的事情就劳烦你多操心。我……我好好在朝中挣个一官半职,争取来日给你挣个诰命。” 叶蝉愕然,心跳漏了两拍。 诰命夫人和普通达官显贵的妻子可不一样,那是有陛下钦赐的诏书的,还单独有份俸禄可领,逢年过节还要进宫参宴。从某种意义上说,一般为人妻的,荣宠都系于夫家身上,但若身有诰命,便是自己独占一份尊贵了。 她想她何德何能啊?刚嫁来京里,夫君就立志给她挣诰命? 她于是红着脸嗫嚅道:“你……说这个干什么!反正我嫁都嫁了。帮你打理家里,应该的……” “嗯……”谢迟的脸不觉间也红了起来,握着她的手捏了捏,从容也维持不下去了,“反、反正……” 他卡了片刻说:“反正我会好好待你的。”说完这句,便闷头不在吭气儿。 两个人僵在屋子里,下人们都早已识趣地避了出去。刘双领和青釉等几个在主子跟前得脸的,聚在墙根底下闷头偷笑,暗说这小夫妻真有意思。不得脸的则想笑又不敢,憋得扑哧扑哧的。 僵了会儿,叶蝉面红耳赤地把手从他手里往外抽,谢迟犹犹豫豫地一点点放开她。 然后她说:“咱……吃饭吧?我跟膳房说想吃酸汤鲈鱼,应该做了的……” 酸汤鱼是她在家时就很爱吃的,一大份做出来,有汤有鱼,酸甜可口。夏天吃着清爽,冬天吃着暖和。不过她家多用鲢鱼,鲜嫩肥美,洛安这里吃不着鲢鱼,膳房本来说用草鱼,她嫌刺多,就换成了鲈鱼。 谢迟本来也饿了,这菜又格外下饭。他风卷残云般不知不觉就吃了两碗饭下去,爽快地舒了口气,抬头发现叶蝉在舀汤喝。 他还没见过的和酸汤鱼的汤的呢,一时就很惊奇:“不觉得酸吗?” “酸啊,但没那么酸。而且很香。”叶蝉说着又抿了一口,接着眨眼望望他,“你试试?” 谢迟迟疑了一下,往手边干净的碗里盛了小半碗,凑到嘴边一啜…… 顿时愁眉苦脸! 他咣地搁下碗,别过头缓了半晌才勉强把这口咽下去,叶蝉目瞪口呆,他悲愤地活动腮帮子:“这叫‘没那么酸’?!” “……”叶蝉僵了一僵,“对、对不起啊……” 她真的觉得没那么酸啊?她一直爱这么吃! 谢迟心说夫人你口味可太重了,趴在桌上边吞口水边摇头说没事,还夹了口拍黄瓜掖进嘴缓解酸劲儿,然后深深地一呼一吸:“你早点休息,我去看看奶奶。” “?”叶蝉微怔,想说这么晚了,不太好吧。谢迟看到她的神色就主动解释了:“你不是今天把阖府的下人都叫来训话了吗?我替你跟奶奶解释一声。” “明早问安的时候我自己会解释的!”叶蝉立刻道。 谢迟摆着手站起来,留了句“你别管了”就往外走去。刘双领赶紧迎上来,一听他说要去见老夫人,头一个反应也是:“这么晚了……” 但谢迟还是去了。他心里想的是,家庭和睦这件事,他必须放在心上。 都说婆媳间最难处。他母亲去的早,叶蝉倒是没有婆婆了,可奶奶对叶蝉的看法,他也得当心。 奶奶现在是还挺疼叶蝉的,可诸如今天这样的事,谁知道奶奶会不会心里膈应?如果膈应了,她又未必跟叶蝉直说,一件两件三四件积攒下来,早晚要积成大矛盾。 还是防微杜渐的好,那么他不去防谁去防? 谢迟便进了祖父母的院子。他爷爷奶奶感情不错,不过奶奶嫌爷爷睡觉打呼噜,从他记事起就已是分房睡了。爷爷是个心很大也不管家务事的人,谢迟便直接去见了奶奶。 谢周氏正在灯下做针线活解闷儿,听下人说他来好生一愣:“怎么这时候来了?”接着便赶紧着人请。 谢迟进了屋一揖,然后自顾自地坐到谢周氏身边,心下转了遍腹稿,就开了口:“奶奶,我听说……叶氏今天把阖府上下的下人都叫去训了一顿,包括您这里的?” 谢周氏瞅他一眼,拿起针线活继续做了起来:“嗯,有这事。” “啊,这事是这样……”谢迟笑着,一股脑说了下去,“她是见府里头有下人看两个孩子是继来的,觉得亲疏有别,怕他们被亏待,所以先给上上下下都紧紧弦,没有对您不恭敬的意思,您别多心。我也觉得该这样,毕竟她说完之后还有人私下嘀咕,所以……” 他说着停住,想看看奶奶的意思。 谢周氏清淡地笑了声:“你接着说。” . 西边的院子里,容萱到晌午时,才听说广恩伯有了差事的事。她自问手握女主剧本,斗志昂扬,听说此事后在屋里踱了一圈,就想到了该发生的剧情。 ——广恩伯从前从未有过官职,当差之初必定难免觉得累、觉得不适应。等到回到家里,他或许会独自在前院放空大脑,或许会去正院找叶蝉排解,不管哪一种,都会很适合她这穿越女发挥。 因为,叶蝉一个土著女,哪有她会逗趣啊?她心里肯定守着什么三从四德,在广恩伯烦心的时候不给她添堵就不错了,要排解心事,多半指望不上她。 于是容萱就吩咐下人说:“晚上先别传膳,等爷回来再说。” 如果他直接留在前面,她就拎着食盒过去。如果去了正院,她就观察着那边的动静,瞧准合适的时机过去,或者请他过来。 . 宫里,谢迟站在含元殿前,兴奋和紧张很快便淡去了大半,紧随而来的是对体力和耐力的考验。 御前侍卫三个时辰轮一次值,当中有两次为时一刻的小歇,方便喝水出恭。但当值期间,是没有用膳的时间的,虽然大多数时候也没什么事,只是在殿外站着,但这般笔挺地站上三个时辰那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谢迟这一班是从卯时开始。他站到辰时三刻就已饥肠辘辘,之后的时间几乎都在一边后悔早上没多吃点,一边咬牙硬熬。好不容易捱到午时轮值,他走进含元殿后供侍卫休息的小间时,觉得从头到脚都累虚了。 好在这差事虽累,但御令卫上下的友善从世宗开始一直延续到了今日。有年长的御前侍卫注意到他是新来的,主动倒了茶递给他,随口笑问:“兄弟,怎么称呼?” “啊多谢……”谢迟接过茶的时候还有点恍惚,接着赶忙答说,“我姓谢,单名一个迟字。请问大哥如何称呼?” “我叫白康。”白康拍拍他的肩头,又说,“姓谢,你是宗亲啊?” 谢迟点头,如实道:“是,两年前父亲病逝,我承袭的广恩伯。” 白康便爽快地笑起来:“哈哈哈,那你可好好干。去年有两位君侯也来走过场待了半年,现下一个在兵部一个在吏部,你们是含着金汤匙生下来的,怎么也比我们好混!” 谢迟附和地笑笑,谦逊道请他多提点,白康那话对他来说却是听听则罢。 他不信什么含着金汤匙生下来,日后便比旁人好混的话。在他看来,目下府里的情况,有些时候还不如寻常人家。他们这些没落的旁支宗亲,看起来还有固定的年俸,吃穿不愁,可实际上入不敷出很是常见。譬如碰上陛下、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逢五逢十的生辰,往往一份礼便要花掉三四个月的开销。他们也知道,那礼进了宫多半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便要收进库中,但要省了不送又真不敢。 因此谢迟觉得,现下家中的状况,一言以蔽之便是已没了宗亲的风光阔绰,却又还得恪守宗亲的礼数规矩。既不能像正炙手可热的王公贵族一样潇洒,又并没有寻常富人的散漫自由。 难啊! 所以,谢迟心下很坚决,目下既混得了个差事,他就要咬紧牙关的一步步的往上走。别的不说,就说叶蝉吧,人家千里迢迢地从苏杭嫁过来,就爱吃口点心,他总要保证她能随时吃得起自己想吃的吧? ……怎么想起她了? 谢迟吃着午膳忽地一怔,摇摇头把她吃东西的模样从脑海里晃了出去,又闷头继续吃饭。 午膳后,他们皆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休息,休息后还有两个时辰的操练。待得体验过了这操练,谢迟不禁感叹当值时的三个时辰站桩都不值一提。 ——简而言之,这当值的第一天,谢迟是被白康和两个侍卫一起扛回府的。 刘双领也猜到这第一天大概不好过,可看到自家爵爷被人这么送回来的时候,还是吓得脸都绿了。好在白康对此见惯不怪,摆着手轻松宽慰说:“没事,但凡初到御前,都得适应适应。你们家爷年纪又太轻,猛地这么练起来吃不住不稀奇,回头我跟指挥使大人禀一声,明天先告个假让他歇一天,日后慢慢来便是了。” 刘双领这才勉强定了心,千恩万谢地把白康他们送走,又招呼了府里的小厮出来把谢迟往回挪。 谢迟整个人都已经透支,汗水把遍身的衣服都浸透了。但他在外人面前不肯示弱,一路上一声都没吭,到了书房被扶进侧间一躺上榻,才忍不住在浑身加倍涌起的酸痛中吸了口凉气。 185.第 185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前脚让膳房扣菜,后脚又自己送菜过来施恩。想让她看什么呀?让她明白这位正夫人在府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吗? 真气人! 可是,她还不能跟正院翻脸, 硬碰硬去闹事的女主早就不流行了。如今能混得下去的女主, 都会明哲保身、会忍气吞声, 让读者觉得有智商,让男主觉得温柔明理。 容萱强行沉下一口气:“前头书房里铺纸研墨的, 你搭上没有?” “啊!”花佩眼睛一亮, “搭上了, 近来常请他来喝茶,已慢慢熟络了。” “那就好。”容萱衔着笑点点头, “继续走动着,记得别提我,等你们够熟了,咱再说正事。” 花佩应了下来,此事就此打住。容萱又缓了两息,执箸用膳, 但正院送来的那两道菜她一筷子都没动。 什么玩意儿!一个土著女,还是个小门小户出来的, 也敢给她脸色看! 要知道,所有穿越女那都是自带主角光环,无往不利的。她这也就是剧情还没跑起来, 等她剧情跑起来了, 还有那叶蝉什么事儿! 生气! 容萱冷着脸吃完一顿饭, 又冷着脸读了一晚上的书。这一夜,她就连睡着了心情都不好,做的都是和叶蝉撕逼的梦。 一会儿梦到《步步惊心》,她是若曦的视角,叶蝉顶着张八福晋的脸;一会儿又梦到《金枝欲孽》,自己是谁的视角不清楚,反正叶蝉是皇后。 嗤,嫡妻了不起啊? . 府里至此平静了一阵儿,众人各过各的日子,似乎少不了交集,但又谁都不影响谁。 不过,细微的变化还是有些。 比如正院那边,叶蝉从每天要叫三四道点心,变成了只吃一道点心,偶尔才会叫两道。免去的几道是为给家里省钱,照吃的这一两道是未免谢迟心里难受。 除此之外,她还叫青釉从外头买了不少果脯蜜饯回来。一来外头的东西便宜,二来这东西吃得慢,买个几斤花不了多少钱,却能吃上好几个月,她就不会觉得嘴里没味儿了。 但叶蝉这么干,谢迟自然还是会知道。刘双领便发觉爵爷似乎总觉得心里有愧,变着法儿地想弥补夫人,哄夫人开心。 譬如从宫里回来的时候,他时常会从巷口那家夫人喜欢的店买脆皮炸鲜奶给她; 譬如从宫里拿了头一个月的例银,他就拿了一半去正院,跟夫人说让她买些点心高兴一下; 再譬如,八月十五中秋节,尚食局照例做了许多月饼,陛下随口说御前侍卫一人赏几块,爵爷回家后便把半数孝敬了二老,余下三两块拿去给了夫人。 那天刘双领清楚地看到爵爷拿着块月饼送到夫人嘴边,笑吟吟说:“尝尝,宫里赏的。” 夫人对他这种举动显然不适应,低着头盯了地面半晌,才双颊红扑扑的凑过去咬了一口。 然后日子一晃眼就又过了两个月,入了冬,天气一下子就冷了。 在叶蝉忙着安排府中上下做冬衣的时候,天子冬狩的人员安排也定了下来。 诸如这般的事宜都不是姜海他们这些管操练的百户能敲定的,他只能往上递自己觉得合适的名单,最终由御令卫的指挥使亲自定人。 不过他也不算诓了谢迟。因为这几个月谢迟练得用功,他确实把他写进了名册,还着意多写了写他是何出身、多么用功上进。 这名册递上去后,谢迟就一直悬着颗心等着。好在几日后指挥使把定下的名册发回来,并没有把他给划了。 他于是可以随驾去冬狩了。 启程的前夜,谢迟几乎彻夜未睡。脑子里似乎并没有在想事情,但就是有一股热血在体内翻涌着,令他精神抖擞,好像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 寅时初刻,他便起了床。刘双领赶忙进来伺候,谢迟简单地盥洗后,也没让费事备正经的早膳,直接让人去端了一碗豆浆两个面饼,凑合着尽快吃饱了。 然后他边往府外走边交待刘双领道:“这一趟少说要去半个月,若陛下起了兴致还会更长,府里的事你多照应。” “哎,您放心。”刘双领赶紧应下,谢迟却还是放心不下来,又想了想,驻足道:“这些日子你去正院守着吧。如果有夫人忙不过来的事,你帮着些。” 刘双领一愣,旋即又赶忙应诺。 谢迟便出了门,坐上马车匆匆地往皇宫去。马车驶起来,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碌碌地响了一阵,离得远了便逐渐听不到了。 . 正院里,叶蝉这日醒得也格外早。或者说,她一夜都断断续续地没睡好。时梦时醒、半梦半醒,歇不下来的脑子转得太阳穴直跳,让她累得不行又死活睡不沉。 她忍不住地为谢迟担心,忍不住地胡思乱想,想他这一趟是随御驾出行,常言道伴君如伴虎,那此行搞不好很危险吧? 他对宫里也说不上多熟,会不会无意中犯什么错?会不会触怒圣颜?会不会一去不返? 他可千万别一去不返。若不然,她就要守寡了。 她才十三,守寡怎么都得守上些年。万一她再一不小心寿数挺长,那就太可怕了。 现下又天寒地冻的……他会不会被冻病? 叶蝉满脑子都是这些,想着想着就躺不住了。寅时三刻,她烦躁地坐了起来,自己点上灯,去翻没做完的绣活儿出来做。 青釉在堂屋值夜,一看卧房里灯亮了,赶紧从地铺里爬起来,理理衣衫推门进来:“夫人?” 叶蝉刚从针线筐里把没绣完的帕子拿出来,这一拿,倒叫她看见了前几天做完就随手放在了筐子里的荷包。 那个荷包是她随便做来玩的,因为府里的绣娘给她裁完冬衣,剩了好些边角料。她爱做这些小东西,就让青釉去要了过来。其中有块石榴红的料子看起来质地很讲究,颜色也喜庆,她就拿来做了荷包,打算过年时配衣服用。 她随手把它做成了象征吉祥的葫芦形,上面的纹样原也是随便挑的——想过年用嘛,就应景地绣了个倒挂的蝙蝠。蝠福同音,蝠倒了,福就到了。 但现在再看到这个,叶蝉神使鬼差地想到了谢迟。她不禁怔了怔,接着把它拿出来,递给青釉:“你把这个送到前头去,让爵爷带着。” “……诺。”青釉接下来,赶忙就去了,很快却又折了回来,声音发闷地跟她说,爵爷已经出门进宫了。 叶蝉哦了一声,默默将荷包接回手里。然后锁着眉摇摇头,暗自跟自己说,没必要这样。 一直都只是她没道理的胡思乱想而已,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她觉得自己该想点别的,便披上衣服去厢房看元晋。元晋已经六个月大,会坐着了,她一推门进去就看到他坐在摇篮里冲她乐。 “……”叶蝉愣了愣,也乐出来,“小东西,你怎么也醒这么早!” 元晋:“呀呀呀呀呀!” 奶娘在旁边噙笑福身:“小公子昨晚睡得早,今天就早早地醒了。” 他近来睡觉的时间也明显没有三个月时久了,白天能醒着玩好久,对什么都好奇。 叶蝉过去把他从摇篮里抱出来,抱着他坐到椅子上,元晋抬手要拽她钗子上晃悠的流苏。 “不许拽!”叶蝉一偏头,张口抿住了元晋的小手。 “咿——”元晋看着她愣住,她松开再一看他,他就一下子又笑了,咯咯咯地栽进她怀里。 叶蝉搂住他自己瞎念叨:“听说你哥哥已经能满地爬了呢。” 元晋咿咿呀呀。 “你爹要走大半个月,在他回来之前,你能学会爬吗?” 说完这句话,她就又想谢迟了,想得眼眶一热。 . 几里外,刚在宫门外下了马车的谢迟,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 他揉着鼻子,跟他前后脚到的白康随口笑他:“谁想你了?” “……受凉而已。”谢迟含糊地随口回话,被开玩笑引起的隐约局促间,脑海里晃过的却是叶蝉红着脸凑过来咬月饼的模样。 从正院别的地方扣也不成,正院的事儿都瞒不了叶蝉。回头叶蝉一问,准能知道原因。再前后合起来看,就该觉得是他嫌她吃的多,给她脸色看了。 那西院? 谢迟想了想,拿起账册翻了起来,边翻边问刘双领:“西院的用度怎么安排的?” 刘双领一愣。 打从方才郑嬷嬷开了口,他就好奇爷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其实让正院少用些点心是最简单的,爷要是没这么干,就说明他现下对西院上了心。 现在看来,爷是打算从西院把这钱匀出来? 刘双领心里哭笑不得,不过还是照实回了话:“布是一季四匹,珠钗首饰是一年按五十两银子置办。用膳是……六个菜一个汤,晚上还有个宵夜。” 他话音落定,就见爵爷方才已紧绷了半天的神色终于松了一下:“珠钗首饰减十两银子,菜减两个。” 四个菜一个汤肯定也够吃啊,谢迟这么想。 “……”刘双领闷了好半天,可算憋出了一声“诺”。待得退出书房,他四下瞅了瞅,叫了个机灵的小厮替他到书房里盯着,自己往后头去。 他一路走一路乐,暗说爵爷心里缺根弦,对妻妾纷争没数。 要不然,哪有这么干的?容姨娘桌上莫名其妙地少了两道菜,准得问啊,回头下人怎么回? 就算只说是爵爷的意思,容姨娘准定也觉得有正院在里头搬弄是非。不然,哪有好端端突然扣人家两道菜的? 刘双领便还是先去膳房传了话——这是爷交待的差事,必须得先办妥。 然后他继续往北走去,直奔正院。 正院里,叶蝉正和元晋面对面地咿咿呀呀。 这些日子下来,元晋跟她慢慢熟了,醒着的时候就爱瞪着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嘴巴啊啊呀呀一刻不停地跟她瞎聊。叶蝉每次看他这样都乐,觉得这孩子长大一定特别贫! “啊!”元晋挥着小手朝她喊,叶蝉满脸的笑:“啊啊啊啊啊!” 元晋:“咿——” 叶蝉快语如珠:“一二三四五六七。” 元晋听不懂,望着她陷入思索,青釉在这个时候挑了帘进来:“夫人,刘公公来了。” “哎?”叶蝉忙说快请,说着与青釉一道出了元晋的卧房,直接和刘双领一起走进了堂屋。 她落了座,请刘双领也坐。刘双领笑呵呵地说就两句话,说完就走便不坐了,然后一口气将刚才的经过说给她听。 叶蝉听完,傻了片刻。在这片刻间,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背上的汗毛一根根倒立起来。 然后她脱口而出:“他干什么啊!!!” 刘双领堆着笑:“爷这不是……怕您亏嘴么。您看……” “我去跟他说!”叶蝉说着就起座要往外去。她觉得,她吃得多就怪她嘛,容姨娘招谁惹谁了?! 刘双领赶忙侧身挡她,“夫人,夫人……”他继续堆笑,“您别、别这么去啊。下奴过来,可没叫爵爷知道。您这么一去那就……” 就相当于把他卖了。 叶蝉回过味儿来,蹙蹙眉,跟他请教:“那你说怎么办?”他这么一说,她就没法儿跟谢迟直说这件事了,不然横竖都是把他卖了。 刘双领想了想,欠着身跟她低语了几句,叶蝉忖度了一下,迟疑道:“这……也行吧。” . 刘双领这是给正院卖人情结善缘儿呢。叶蝉没多想,青釉她们几个大丫鬟可看得一清二楚。 若不然,妻妾斗起来就斗起来呗,跟他有什么关系? 于是送刘双领出去的时候,青釉多塞了两块碎银给他。刘双领不肯收,而且是实实在在地不肯收,边硬推回来边道:“几句话的事儿。日后还仰仗夫人庇佑。”说罢没给青釉再客气的机会,提步就出了院门。 他算是瞧明白了。这一妻一妾,瞧着入府的时间是差不多,可在爷心里,已有了天地般的差距。 夫人这边,爷已经走了心,不管他自己察觉没有,也不管他这心能走多久,反正夫人都能就此立得更稳。 西院那边呢,说现在在爷心里是个摆设,可能都对不起摆设——摆设还能叫人看两眼呢。爷对容姨娘,那是根本没当回事。 那他为什么不对正院示个好?再说,正房侧室少点不必要的矛盾,爵爷也省心啊。 就这么着,刘双领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事情给说妥了。到了晚膳时,谢迟照例到正院和叶蝉一起用膳,顺道把奶奶送到前头的账册给叶蝉捎了过来。 然后他先跟叶蝉说了奶奶叫她以后不必多礼的事,叶蝉最初不肯,瞧着还有点紧张,似乎在担心是不是自己近来哪儿做得不周全让奶奶不高兴了?等他把话说明白,她就松了口气,笑道:“那行,那我明儿再去一回,后天就不去了。等到逢年过节再去磕头。” 186.第 186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爷爷奶奶那边别想了,什么都不能省,没道理为了让新过门的媳妇饱口福就让长辈受委屈;他这里, 则是能省的已经全省了, 每月的开支都十分固定, 不该花的钱他一文都不会多花。 从正院别的地方扣也不成, 正院的事儿都瞒不了叶蝉。回头叶蝉一问,准能知道原因。再前后合起来看, 就该觉得是他嫌她吃的多,给她脸色看了。 那西院? 谢迟想了想, 拿起账册翻了起来,边翻边问刘双领:“西院的用度怎么安排的?” 刘双领一愣。 打从方才郑嬷嬷开了口,他就好奇爷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其实让正院少用些点心是最简单的, 爷要是没这么干, 就说明他现下对西院上了心。 现在看来,爷是打算从西院把这钱匀出来? 刘双领心里哭笑不得,不过还是照实回了话:“布是一季四匹, 珠钗首饰是一年按五十两银子置办。用膳是……六个菜一个汤, 晚上还有个宵夜。” 他话音落定,就见爵爷方才已紧绷了半天的神色终于松了一下:“珠钗首饰减十两银子,菜减两个。” 四个菜一个汤肯定也够吃啊,谢迟这么想。 “……”刘双领闷了好半天, 可算憋出了一声“诺”。待得退出书房, 他四下瞅了瞅, 叫了个机灵的小厮替他到书房里盯着,自己往后头去。 他一路走一路乐,暗说爵爷心里缺根弦,对妻妾纷争没数。 要不然,哪有这么干的?容姨娘桌上莫名其妙地少了两道菜,准得问啊,回头下人怎么回? 就算只说是爵爷的意思,容姨娘准定也觉得有正院在里头搬弄是非。不然,哪有好端端突然扣人家两道菜的? 刘双领便还是先去膳房传了话——这是爷交待的差事,必须得先办妥。 然后他继续往北走去,直奔正院。 正院里,叶蝉正和元晋面对面地咿咿呀呀。 这些日子下来,元晋跟她慢慢熟了,醒着的时候就爱瞪着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嘴巴啊啊呀呀一刻不停地跟她瞎聊。叶蝉每次看他这样都乐,觉得这孩子长大一定特别贫! “啊!”元晋挥着小手朝她喊,叶蝉满脸的笑:“啊啊啊啊啊!” 元晋:“咿——” 叶蝉快语如珠:“一二三四五六七。” 元晋听不懂,望着她陷入思索,青釉在这个时候挑了帘进来:“夫人,刘公公来了。” “哎?”叶蝉忙说快请,说着与青釉一道出了元晋的卧房,直接和刘双领一起走进了堂屋。 她落了座,请刘双领也坐。刘双领笑呵呵地说就两句话,说完就走便不坐了,然后一口气将刚才的经过说给她听。 叶蝉听完,傻了片刻。在这片刻间,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背上的汗毛一根根倒立起来。 然后她脱口而出:“他干什么啊!!!” 刘双领堆着笑:“爷这不是……怕您亏嘴么。您看……” “我去跟他说!”叶蝉说着就起座要往外去。她觉得,她吃得多就怪她嘛,容姨娘招谁惹谁了?! 刘双领赶忙侧身挡她,“夫人,夫人……”他继续堆笑,“您别、别这么去啊。下奴过来,可没叫爵爷知道。您这么一去那就……” 就相当于把他卖了。 叶蝉回过味儿来,蹙蹙眉,跟他请教:“那你说怎么办?”他这么一说,她就没法儿跟谢迟直说这件事了,不然横竖都是把他卖了。 刘双领想了想,欠着身跟她低语了几句,叶蝉忖度了一下,迟疑道:“这……也行吧。” . 刘双领这是给正院卖人情结善缘儿呢。叶蝉没多想,青釉她们几个大丫鬟可看得一清二楚。 若不然,妻妾斗起来就斗起来呗,跟他有什么关系? 于是送刘双领出去的时候,青釉多塞了两块碎银给他。刘双领不肯收,而且是实实在在地不肯收,边硬推回来边道:“几句话的事儿。日后还仰仗夫人庇佑。”说罢没给青釉再客气的机会,提步就出了院门。 他算是瞧明白了。这一妻一妾,瞧着入府的时间是差不多,可在爷心里,已有了天地般的差距。 夫人这边,爷已经走了心,不管他自己察觉没有,也不管他这心能走多久,反正夫人都能就此立得更稳。 西院那边呢,说现在在爷心里是个摆设,可能都对不起摆设——摆设还能叫人看两眼呢。爷对容姨娘,那是根本没当回事。 那他为什么不对正院示个好?再说,正房侧室少点不必要的矛盾,爵爷也省心啊。 就这么着,刘双领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事情给说妥了。到了晚膳时,谢迟照例到正院和叶蝉一起用膳,顺道把奶奶送到前头的账册给叶蝉捎了过来。 然后他先跟叶蝉说了奶奶叫她以后不必多礼的事,叶蝉最初不肯,瞧着还有点紧张,似乎在担心是不是自己近来哪儿做得不周全让奶奶不高兴了?等他把话说明白,她就松了口气,笑道:“那行,那我明儿再去一回,后天就不去了。等到逢年过节再去磕头。” 接着晚膳端上桌,二人一道从卧房到堂屋吃饭。叶蝉刚坐下,就把桌面上的菜一一扫了一遍。 而后开口道:“把这个红烧牛肉,还有那个清炒山药端去给容姨娘吧。” 青釉福身一应,刚拿起筷子的谢迟霍地抬头:“你知道了?!” 叶蝉转回头,按刘双领教她的话说:“今天中午青釉去取膳的时候,看膳房那边少给了西院两道菜,也不知为什么。回来报给我,我说再瞧瞧看,结果晚上还是少两道,怕是膳房欺负人。”说完才回神般道,“你说什么知道了?” “……”谢迟觉得自己蠢透了。 他扔下筷子扶着额头闷了好一会儿,到底也没别的办法,只好将膳房开支的问题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她。叶蝉其实已经从刘双领嘴里听过一遍了,不过听他说完,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这跟容姨娘没关系。我……我以后少吃点就是了!” 她都认认真真想过了,自己这样是不好,以后除了份例内的点心,别的她不吃了! 反正那也不是非吃不可。她只是馋,嘴里没点味儿就别扭,仅此而已。 但谢迟斩钉截铁地一拍桌子:“不行!” 叶蝉一双明眸怔怔地望着他。 谢迟胸中憋闷,怎么想都觉得是自己没出息。兀自又闷了会儿,道:“用不着。你爱吃就吃,我现在有差事了,不用你这样省。”接着他又跟刘双领说,“告诉膳房,西院那边按原有的份例来!” 叶蝉哑了哑,原本想继续劝他,跟他说她嫁都嫁进来了,他不用跟她这么客气。但看看他这副样子,她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这个样子,大概不止是觉得委屈了她,更是觉得伤了自尊。那她再把那句话说出来,他难免觉得被怜悯,觉得更难堪,还是不说为好!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平心而论,叶蝉对他的感观还是挺好的。他用功上进有毅力,和她想象中的皇亲贵胄不一样。 现在看起来,他还有些死要面子——那她就给他这个面子呗?也不是大事。再说,他如果不要面子,估计也就不会这么拼命想出头了。 叶蝉不太会岔开话题,在冷滞的氛围里尤其不会,就索性直接翻过了这一篇。她给谢迟盛了一碗奶白鸭架汤。 有这鸭汤,是因为膳房中午时给她上了一碟烤鸭肉,鸭架便放在晚上做了汤。这汤还真必须得用烤鸭剩下的鸭架做,这样汤里才能有那种烤鸭特有的烟熏香味,用普通的鸭肉做就不对劲了。 她盛完就把汤直接放在了他面前,道了声“我知道了,先吃饭吧”,就一语不发地自己夹起了菜。谢迟还沉浸在为家中境况而生的悲愤里,心不在焉地端起汤喝了一口,心情还真被这又暖又鲜的鸭汤拯救了一点儿。 他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看到汤色奶白,葱花翠绿,一点点勾人食欲的金黄油花飘在汤面上,心情又被拯救了一点儿。 然后他想起来,自己刚才好像拍桌子了。 他于是偷偷瞅了眼叶蝉,看见她在安安静静地吃饭,脸上倒没有不高兴,可也说不上高兴。 谢迟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夫人。” 叶蝉“嗯?”了一声。 他带着三分殷勤讨好,给她夹了一个红烧鸡腿:“你别生气啊。” 叶蝉:“?”她看着色泽饱满肉香诱人的鸡腿傻了。 谁生气了?她哪儿生气了?刚才不是他在生气吗? 她脾气多好啊! 谢迟颔首:“如不出巡,也不至于,不当值的时候都还是能回家的。不过家里还是劳你多照应,如果有拿不准的事,你可以等我回来一起商量。” “好的。”叶蝉这样应下,谢迟就走了。翌日一早谢迟进宫,她也无所谓,独自在家照样过得怡然自得! . 西边的院子里,容萱到晌午时,才听说广恩伯有了差事的事。她自问手握女主剧本,斗志昂扬,听说此事后在屋里踱了一圈,就想到了该发生的剧情。 ——广恩伯从前从未有过官职,当差之初必定难免觉得累、觉得不适应。等到回到家里,他或许会独自在前院放空大脑,或许会去正院找叶蝉排解,不管哪一种,都会很适合她这穿越女发挥。 因为,叶蝉一个土著女,哪有她会逗趣啊?她心里肯定守着什么三从四德,在广恩伯烦心的时候不给她添堵就不错了,要排解心事,多半指望不上她。 于是容萱就吩咐下人说:“晚上先别传膳,等爷回来再说。” 如果他直接留在前面,她就拎着食盒过去。如果去了正院,她就观察着那边的动静,瞧准合适的时机过去,或者请他过来。 . 宫里,谢迟站在含元殿前,兴奋和紧张很快便淡去了大半,紧随而来的是对体力和耐力的考验。 御前侍卫三个时辰轮一次值,当中有两次为时一刻的小歇,方便喝水出恭。但当值期间,是没有用膳的时间的,虽然大多数时候也没什么事,只是在殿外站着,但这般笔挺地站上三个时辰那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谢迟这一班是从卯时开始。他站到辰时三刻就已饥肠辘辘,之后的时间几乎都在一边后悔早上没多吃点,一边咬牙硬熬。好不容易捱到午时轮值,他走进含元殿后供侍卫休息的小间时,觉得从头到脚都累虚了。 好在这差事虽累,但御令卫上下的友善从世宗开始一直延续到了今日。有年长的御前侍卫注意到他是新来的,主动倒了茶递给他,随口笑问:“兄弟,怎么称呼?” “啊多谢……”谢迟接过茶的时候还有点恍惚,接着赶忙答说,“我姓谢,单名一个迟字。请问大哥如何称呼?” “我叫白康。”白康拍拍他的肩头,又说,“姓谢,你是宗亲啊?” 谢迟点头,如实道:“是,两年前父亲病逝,我承袭的广恩伯。” 白康便爽快地笑起来:“哈哈哈,那你可好好干。去年有两位君侯也来走过场待了半年,现下一个在兵部一个在吏部,你们是含着金汤匙生下来的,怎么也比我们好混!” 谢迟附和地笑笑,谦逊道请他多提点,白康那话对他来说却是听听则罢。 他不信什么含着金汤匙生下来,日后便比旁人好混的话。在他看来,目下府里的情况,有些时候还不如寻常人家。他们这些没落的旁支宗亲,看起来还有固定的年俸,吃穿不愁,可实际上入不敷出很是常见。譬如碰上陛下、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逢五逢十的生辰,往往一份礼便要花掉三四个月的开销。他们也知道,那礼进了宫多半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便要收进库中,但要省了不送又真不敢。 187.第 187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看奶奶这么一笑, 谢迟有点儿怵, 愈发斟字酌句起来:“她……刚过门,礼数上许还、还不太熟悉,但心是好的。若让您不高兴了, 您多担待。” 谢周氏嗯了声,还是那句:“接着说。” “……”谢迟头皮发麻,僵了僵, 道,“奶奶,孙儿说完了。” 谢周氏又笑了笑, 继而吁着气, 搁下了手里的针线活。 她眯着眼打量谢迟, 口气悠哉哉的:“你这夫人真可以啊。头半个月你一直不太去见她, 近半个月也就是一起吃吃饭。这就已经让了你为了她来奶奶这儿辩白了?” “……不是啊奶奶!”谢迟紧张起来,“她本来想明早来问安的时候自己来跟您解释,是我觉得……” “行了行了,别急,听奶奶说。”谢周氏噙着笑, 打断了孙子的话。然后她伸出手, 谢迟会意地把手递过去,她边攥着边缓缓道, “媳妇娶进来, 你们夫妻和睦是好事。从今日之事看呢, 这阿蝉是个有主意的……” 谢周氏的目光在他面上睃了两个来回:“若是西院的容氏这么做,奶奶是会不高兴。但阿蝉是你的正妻,你又已经承了爵位,她有主意是应该的。这广恩伯府啊……大事小情本也都该交给你们夫妻,奶奶至今还管着府里的账,原是怕她年纪小拿不住事儿。现下看来,早早的交给她也好。” 谢迟暗暗地为叶蝉松了口气,应说:“那我告诉她一声,让她先准备着?” 谢周氏点头:“嗯,等我将这两个月的整理好,便差人给她送去。咱们府不算太大,可上上下下加起来,也有几十口人。她乍然接触这些,必定有拿不准的事,你要多帮着她。” “那是自然的!”谢迟立即答应,谢周氏满意地笑笑,打了个哈欠:“去吧,我困了,你明儿也还要进宫当差。早些歇着,别耽误了正事。” “哎,多谢奶奶。”谢迟忙向奶奶一揖,向后退了两步便转身出去了。待得到了院子里让微凉的晚风一刮,他才发觉刚才竟然没跟奶奶提一句有机会随圣驾去冬狩的喜事。 光顾着为叶蝉紧张了。 房里,眼看着谢迟退出去,谢周氏身边的郑嬷嬷上了前:“您真要现在就让夫人管账?” “早晚都是要交给她的,那不如趁早。我年纪大了,想图个清闲。”谢周氏乐悠悠的,抬眼一扫这跟了自己几十年的人面上含着饶有兴味的笑,不禁淡淡挑眉,“啧,你还看出什么来了?” 郑嬷嬷强自忍了忍笑容:“您这是变着法儿地把爵爷往夫人院子里推呢。” 谢周氏嗤笑出来,指着她道:“你可真精!”谢迟自己都没感觉到。一旦叶蝉管了账,众多府中事物就全要报去她的正院,到时少不得有两个人要商量着来的事。谢迟在宫中当差忙成那样,如果有了事,可不只能回家后去正院问叶蝉么? 再碰上一句两句说不明白的,那就秉烛夜谈嘛;谈累了,就在正院歇下了嘛。 . 西院,容萱次日清晨才知道自己身边两个挨了打的侍女叫谢迟给赶了出去。而且已经走了,她想说个情都没机会。 那二人道不是她身边贴身侍奉的婢女,她对她们也不熟。可容萱还是觉得,那正院走的可真是恶毒女配的路线! 多大点事啊,就把她身边的人给打了?这哪儿是正规矩,这分明就是找茬给她下马威呢。 谢迟把人赶出去,准定也是因为正院寻了机会搬弄是非。要不然她就不信,下人嚼两句舌根能闹到这么大! 容萱心里颇是憋屈,思量间觉得,自己这大概拿的是个先虐后甜的剧本。早期事事不顺,后头才会飞黄腾达。 正院的叶蝉很有可能算是大BOSS,要扳倒不能急于一时,得等剧情跑得火候够了才能解决掉。现下对她而言最要紧的,应该是她需要一个机会,让谢迟发现她的亮点。 ——她这个穿越女在任何一个故事里都绝对是女主,这没问题;那她嫁给了谢迟,谢迟就是男主了。女主在男主眼里总平平无奇的怎么行?她得寻个机会,让他发现她的好。 容萱在房里踱了两个圈,停住脚问花佩:“你跟前宅的人熟吗?” 花佩一怔:“前宅?” “就是爵爷身边的人。”容萱说得更直接了一些,“要能跟他说得上话的,比如刘双领,你熟吗?” 花佩一讶,或多或少地猜到了她要干什么,连忙道:“不熟。姨娘……刘双领是打宫里出来的人,规矩好得很。无关紧要的事他可以满处说,可您要是想跟他打听爵爷的事,或者让他在爵爷跟前为您说话……奴婢觉得是没戏。” 容萱就不再打刘双领的主意:“那其他人呢?不熟没关系,你先说说,都有谁?” “这个……”花佩琢磨了一下,掰着指头点给她,“管茶水点心的、研墨铺纸的、管衣服的、管库的……能到跟前说说话的,应该就这些,其他打杂的应该不怎么见得到爵爷。” 这黑暗的封建社会!容萱腹诽着,真没想到广恩伯府这么个十八线宗室也要有这么多下人伺候。接着又打起精神:“那就……那个研墨铺纸的!你时常走动走动,请他来咱西院喝喝茶聊聊天,别多提我,就说是你想结个善缘。” “哎,行。”花佩就应了下来。虽然昨天赶走了两个让阖府上下今天都挺紧张,可她觉得,容姨娘打这些主意没什么错。 嫁进广恩伯府,那就一辈子都在这儿了,荣辱兴衰全系在广恩伯身上,想往他身边凑有什么不对?再说,如果容姨娘得了宠,他们这些当下人的,不也脸上有光么? 不像现在,去膳房提个膳都要看人眼色。容姨娘想吃个鱼,钱大厨都敢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事儿真不巧啊,今儿的鱼让正院端去了。 呸!姨娘的份例里明明也有鱼!月余来从来没给做过,鬼知道是进了哪个孙子的五脏庙! . 宫中,谢迟在含元殿前站了三个时辰后虽已疲乏不堪,但冬狩的诱惑令他在赶去箭场时,依旧觉得浑身是劲儿。 姜海不得不嘱咐他:“你悠着点,欲速则不达。万一在冬狩前把自己累死了,可没人能带着你的棺材随驾去冬狩。” 谢迟笑着应说知道知道,接着便开始了新一轮的拼命。 别人练臂力拉弓八十次,他练一百二十次。别人对着靶子射一百箭,他射一百五。而且他也没因为心急就练得潦草,每一箭都还是尽力到位的。于是,虽然仍旧脱靶的箭数略多,姜海也没好再罚他,知道他这是太累了。 在他临要回家时,姜海递了把弓、一篓箭给他:“明天开始,在宫里不许这么多练了。” “大人,我……”谢迟开口就又想说自己扛得住,但姜海示意他闭嘴,自己继续道:“别人都是练五天歇一天。你把这个拿回去,在家也练就是了。但咱说好,不管在宫里还是在家,拉弓五十次,射箭一百支,多了不行。” “……”谢迟没吭声,摆明了不太甘心。姜海皱眉:“不然冬狩你别去了。” “哎别……”他只好赶紧答应,“我听大人的!” 姜海带着抚慰拍着他的肩膀,他便抱拳告了退。接连三日疲劳过度使他往外走的身影明显不稳,姜海目送着他离开,看得心里挺不是滋味儿。 拼劲儿十足的少年真是可怕又可敬。 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谁知道这小子心里是不是有什么不能说的苦楚? . 多亏了姜海拿冬狩当威胁,谢迟才没再继续往极限上逼自己。要不然,他想的就只是自己和旁人一样练射艺,刀剑擒拿都不练,和别人差着一大截,根本不肯多想自己比旁人年纪都小,和他一般年轻的御前侍卫也都没有那么练过。 于是又几日下来,谢迟慢慢适应了当下的生活,逐渐调整好了自己。虽则每日当值三个时辰外加练射箭,对他来说依旧多少有些累,可他毕竟年轻,回家好好地睡上一觉,次日便又精神抖擞了。 到了不当值的日子,他照例在家发奋读书。谢周氏那边也正好理好了账目,就让郑嬷嬷给他送了过来。 另外,还让郑嬷嬷帮着传话,说了两件事。 头一件,是谢周氏让他跟叶蝉说,不用每天去她那儿问安了。她说她不差那一个礼,逢年过节磕个头足矣。其他时候,让叶蝉轻松些。 “若不然,夫人每天去老夫人那儿问安,底下人便会觉得这个家里还是老夫人主事,夫人掌家容易底气不足。”郑嬷嬷这样说。 谢迟一想,觉得有道理,便答应下来。 第二件事,让郑嬷嬷的神色有点尴尬。斟酌再三,她上前翻开了一本账册。 然后她跟谢迟说:“咱府里,近一个月,即便是算上夫人和姨娘入府,膳房的开支也还是大了些。老夫人细问了问,是……正院那边天天都要好几道点心,积少成多,就显出来了。” 谢迟一哑。 “……老夫人的意思是,看看您想怎么办。”郑嬷嬷有点为难,“老夫人说,她挺喜欢夫人的,夫人什么都好,并不骄奢,就是嘴馋点儿,按道理也不该亏了她。可是……可是咱府里的情况您也知道,这每个月多花三五两银子,一年下来就……” 一年下来就是几十两,府里的年俸是一千两。本来就不宽裕,现下还多了两个孩子,几十两银子真不是笔小钱。 谢迟沉吟着点了点头:“知道了,您先回去吧,我想想。” 郑嬷嬷便依言走了,书房的门阖上,谢迟啪叽一下趴到了桌上。 这让他怎么跟叶蝉说啊…… 就如奶奶说的,她又不骄奢,就是嘴馋点,不该亏了她。再说,他之前可当着叶蝉的面大大方方地说过,让膳房把点心备足,别让她亏嘴。 她大概也是得了这话才敢敞开了要点心的。 现在让他去跟她说不许吃了? 谢周氏嗯了声,还是那句:“接着说。” “……”谢迟头皮发麻,僵了僵,道,“奶奶,孙儿说完了。” 谢周氏又笑了笑,继而吁着气,搁下了手里的针线活。 她眯着眼打量谢迟,口气悠哉哉的:“你这夫人真可以啊。头半个月你一直不太去见她,近半个月也就是一起吃吃饭。这就已经让了你为了她来奶奶这儿辩白了?” “……不是啊奶奶!”谢迟紧张起来,“她本来想明早来问安的时候自己来跟您解释,是我觉得……” “行了行了,别急,听奶奶说。”谢周氏噙着笑,打断了孙子的话。然后她伸出手,谢迟会意地把手递过去,她边攥着边缓缓道,“媳妇娶进来,你们夫妻和睦是好事。从今日之事看呢,这阿蝉是个有主意的……” 谢周氏的目光在他面上睃了两个来回:“若是西院的容氏这么做,奶奶是会不高兴。但阿蝉是你的正妻,你又已经承了爵位,她有主意是应该的。这广恩伯府啊……大事小情本也都该交给你们夫妻,奶奶至今还管着府里的账,原是怕她年纪小拿不住事儿。现下看来,早早的交给她也好。” 谢迟暗暗地为叶蝉松了口气,应说:“那我告诉她一声,让她先准备着?” 谢周氏点头:“嗯,等我将这两个月的整理好,便差人给她送去。咱们府不算太大,可上上下下加起来,也有几十口人。她乍然接触这些,必定有拿不准的事,你要多帮着她。” “那是自然的!”谢迟立即答应,谢周氏满意地笑笑,打了个哈欠:“去吧,我困了,你明儿也还要进宫当差。早些歇着,别耽误了正事。” “哎,多谢奶奶。”谢迟忙向奶奶一揖,向后退了两步便转身出去了。待得到了院子里让微凉的晚风一刮,他才发觉刚才竟然没跟奶奶提一句有机会随圣驾去冬狩的喜事。 光顾着为叶蝉紧张了。 房里,眼看着谢迟退出去,谢周氏身边的郑嬷嬷上了前:“您真要现在就让夫人管账?” “早晚都是要交给她的,那不如趁早。我年纪大了,想图个清闲。”谢周氏乐悠悠的,抬眼一扫这跟了自己几十年的人面上含着饶有兴味的笑,不禁淡淡挑眉,“啧,你还看出什么来了?” 郑嬷嬷强自忍了忍笑容:“您这是变着法儿地把爵爷往夫人院子里推呢。” 谢周氏嗤笑出来,指着她道:“你可真精!”谢迟自己都没感觉到。一旦叶蝉管了账,众多府中事物就全要报去她的正院,到时少不得有两个人要商量着来的事。谢迟在宫中当差忙成那样,如果有了事,可不只能回家后去正院问叶蝉么? 188.第 188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想来是皇帝的吩咐。 他于是便安心养了起来, 到了腊月二十五, 傅茂川亲自走了一趟。这位御前头号的大宦官笑起来的模样挺慈爱, 站在床边问他想回家不想? 谢迟当然想, 他想家都快想疯了。而且,御驾已从郢山回京的事, 家里一定知道,自己这样迟迟不归,搞不好家里已经乱套了。 爷爷奶奶都已年老, 叶蝉又才十三, 不能指望她压住家里的事情。 谢迟就点了头,傅茂川招了招手,几个年轻的宦官进了屋。 傅茂川还是那副笑容:“这就送爵爷回家。爵爷您好好过年, 安心把伤养完再进来当差, 上元之前就尽量别出门了。” 这当然不会是随口寒暄,谢迟立刻应下:“好,我就在家待着。” 傅茂川又道:“这些事, 就别同家人说了。” 谢迟点头:“我知道。” 傅茂川满意地颔了颔首,向旁退了半步,几个年轻宦官便七手八脚地上前扶他。他的伤刚养了十天,自然还没好全, 不过在忠王的打点下本来也只是皮肉伤, 将养了这些时日, 强要下床走动也不是不行。 当然, 以谢迟的身份,想让马车到屋门口接他是不可能的。几人就扶着他一直往外走,直至走出了宫门,他才终于上了马车。 上马车的过程难免触动伤口,但谢迟在车中冒着凉汗抽了好几口气,竟然从冷气中品出了些许劫后余生的感觉。 好在是活着出来了。 听傅茂川的意思,他在宫中的差事也并没有丢,只是上元前不能出门而已,这没关系。 谢迟长长地吁了一息,歪在车里胡思乱想地揶揄太子可真是有点混,想了半天才发觉这好像跟自己没什么关系,自己该先想想一会儿怎么安抚家人才对。 . 府中,叶蝉正和元晋“艰难搏斗”着。 不知是不是因为前两天把元显抱过来陪了陪他,让他看到了该怎么爬的关系,这两天他突然开始摸索学爬。 而且进步明显,效果卓绝! 具体表现在,昨天晚上他还处于四肢配合不灵,爬着爬着就会不对劲的状态,今天就已经蹭蹭蹭地爬得很快了。 于是哄他睡觉成了一个很难的问题。近些日子,他都是晚上睡摇篮,白天被叶蝉守着睡她卧房里的床,所以他慢慢地已经不喜欢睡摇篮了。现下沉浸在学会了爬的兴奋里,没有栅栏的床根本无法困住他,叶蝉走个神的工夫,他就打个滚儿翻起来,屁颠儿屁颠儿迅速爬到床尾,打算从她脚后绕过去,溜到地上去爬。 叶蝉不得不一次次把他捉住、揽回来、按躺下、再板着脸唬他:“你能不能乖一点?能不能好好睡觉?” 元晋挥着小手:“嘻嘻嘻嘻!”他现在实在太兴奋了。 叶蝉没办法,又过招了两个回合后终于认输。她把他放到地上,他手脚一碰地面就一溜烟爬出去了,叶蝉哭笑不得,叫来乳母:“我睡一会儿,你们看着他,别让他伤着。” 然后她就躺下睡了,其实也睡不着,因为元晋真的巨兴奋,自己边爬边嘻嘻哈哈吭吭唧唧,没有一刻安生的时候。 所以青釉冲进屋来叫她的时候,她一下就睁开了眼。 青釉喘了两喘:“夫、夫人……” 叶蝉坐起身,皱皱眉:“怎么了?” “爵爷……”她依旧在喘,但有了几许笑容,“爵爷回来了!” 叶蝉浑身一个激灵,下一刹,她踩上鞋便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广恩伯府不算太大,但从后宅的正院到前宅总还有一段距离。叶蝉实在没心情停下来好好把鞋穿上,就这么趔趄着冲了一路,穿过隔在前后宅前的那排后罩楼下的大门时,右脚在门槛上一碰,鞋子到底掉了一只。 她也顾不上折回去捡,又跑了两步,却猛然刹住脚。 谢迟正被刘双领和另一个小厮一起扶着往后走,乍见一个身影闯进余光,抬头一定睛,脚下也停了。 他看到叶蝉站在三两丈外,怔着神望他,一身交领襦裙跑得乱七八糟的,鞋子还掉了一只,悬着一只脚傻乎乎地站在那儿。 他不禁也愣了愣,迟疑着不知该说点什么,她忽地又往前跑来。 叶蝉不管不顾地跑过去,一把扑住他。谢迟禁不住地往后一倒,又连忙站稳。 “夫人您……”刘双领想说夫人您松手,爵爷身上有伤,却见爵爷愣了愣,就迟疑着将手环在了她腰上。 刘双领就闭了口,叶蝉咬住嘴唇忍了好一会儿,连日来的紧张还是一下子决了堤。 她哇地一声哭出来,无比的委屈:“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啊……” “……夫人。”谢迟哑声笑笑,抱着她的双臂又紧了紧,忽地一锁眉头,把她推开了几寸。 叶蝉正哭得懵着,被他推开便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他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最后抬手捧住了她的脸:“怎么瘦了?” 她这身襦裙不是新做的,他之前就见她穿过,却完全不像现在这样松松垮垮。 叶蝉近来却顾不上自己瘦没瘦,听他这么说还道他在拿她吃得多的事儿开涮,忽地羞恼:“你怎么见面就拿我寻开心!你讨厌!”说罢转身便走。 “哎哎哎……”谢迟忙伸手拉她,这一动,却痛得眼前发白,顿时猛吸冷气。 叶蝉猝然回头,刘双领这才得以插个话:“夫人,爷身上有伤呢。” 叶蝉不禁怔住,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谢迟又吸着冷气缓了缓,疼劲儿终于过去,哭丧着脸又朝她伸出手:“我怎么是拿你寻开心呢?我是心疼你啊!” 语气可怜兮兮的。 叶蝉红着脸蹭过去抱住他的胳膊,他偏头瞅瞅她:“是不是为我担心的?” “……”她没吭气儿,想想自己这些日子瞎琢磨的那些事,心里羞死了。 . 谢迟就先和她一道回了正院,把他扶到床上,叶蝉才听说他是挨了顿板子,还是陛下亲自开的口,一下子把她吓得面色发白。 她赶紧让刘双领去请大夫,接着就是一连串的问题:“伤得重吗?到底出了什么事?事情了了没有?用不用家里做什么?” 谢迟原正趴在那儿缓气,她这一连串问题突然砸过来,砸得他愣了愣,而后喷笑。 “……你笑什么啊!”叶蝉在为他的事认真着急,他扭头看看她:“怪不得你叫叶蝉——嘁嘁喳喳的,像个小知了!” 蝉,知了。 叶蝉一眼瞪过去,他捉住她的手:“没事了,都没事了,好好过年就行。一会儿我去见见爷爷奶奶,让他们放心。” 结果叶蝉说:“你再养养再去吧,他们还不知道这事儿,你带着伤一去,他们反倒担心了。” 谢迟不禁诧异:“他们不知道?” “……对啊。”叶蝉点点头,“我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又觉得和宫里有关,什么也不敢做。所以告诉二老也没用啊,还不如让大家都好好过年,也省得府里瞎乱一场。” 谢迟听得傻了。 不如让大家好好过年?也省得府里瞎乱一场? 也就是说,府里这些日子一切如常? 她把事情压住了??? 他不可置信地盯了她半天,问:“府里都有谁知道这件事?” “嗯……”叶蝉想了想,“我和刘双领知道。其他的……日常出去采买的下人大概也是知道的,不过我让他们别到处说,所以人不会太多。” 谢迟偏头看着她,看了会儿,笑出来:“小知了你很有本事啊!” “?”叶蝉茫然地望望他,接着回过神,“不许叫我小知了!” 谢迟哈哈一笑,拽她的手:“你坐。” 叶蝉就依言坐了下来,他勉强侧翻过身,疼得又抽了口冷气,不过还是撑着侧躺住了。 她坐在床边看着他:“干什么啊?” “我想你了。”谢迟似笑非笑的样子看起来十分认真,令叶蝉后脊一栗,闷着头不作回应。 接着他又说:“我们今天还一起吃饭。” “好。”她点点头,他又道:“然后……我就在你这儿睡了,伤还没好不方便走动。” “啊?!”叶蝉脱口而出,“那我睡哪儿?!” 旁边的刘双领和青釉不约而同地喷笑出声,又同时死死憋住。 谢迟挑着眉头看她,她从他的神色里,一分分地回过味儿来。 要一起睡啊…… 当然是该一起睡啊,他们都成婚了! 可是,这真别扭。虽然她知道他受着伤不可能做什么,也还是别扭,再说她事先都没有心理准备! 叶蝉难为情地用手指绞着衣袖,须臾,她脚尖蹭着地,开口跟他讨价还价:“你睡床,我睡那边的罗汉床,你看行不行?” 谢迟便很忐忑,转磨盘一样在书房里转了好多圈,也拿不定主意。 他觉得,谢信不去和自己不去,不是一回事。一来,虽者谢信也就他比大个五六岁,但论辈分,人家真是长辈,长辈不去晚辈的祭礼也没什么。二来,谢信只是观礼,观礼的人多一个少一个都不是大事;可他是受召去参礼,参礼的员额安排那是有规矩的,他不去就得找别人填补,似乎随便开口并不太好。 但让他得罪太子…… 谢迟心里乱得慌。虽然先前也已经得罪过一回了,可这会儿总不能让他破罐破摔地想,既然得罪过了就无所谓再得罪一回吧? 谢迟便这么在书房翻来覆去地琢磨起来,待得回神时天色已然很晚了。他想了想,自己现下过去没准儿要扰叶蝉安睡,再则他有心事,叶蝉看了也要跟着忧心,就索性睡在了书房。 正院卧房里,叶蝉瞅瞅天色,估摸着他大约是睡在前头了。她确实对自己睡有些小小的不适应,但想他今天是有正事,也不想太任性,便让乳母把元晋抱了过来,自己带元晋睡。 元晋先前从没在晚上和她一起睡过,不过他跟她很亲,好奇地张望了会儿便也安静下来,很快就平稳地睡了过去。 数里之外的忠王府中,又过了足足一个时辰,陆恒才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波前来拜访的宗亲,可算进了后宅。 忠王妃原本已然躺下了,见他过来又起了身,刚要下榻,被他挡住:“你睡你的,我身上凉,别过寒气给你。” 卫氏便又躺回被中,秀眉蹙了一蹙:“怎么突然这么忙?” “这不是要给皇长子办祭礼么。”忠王笑笑,脱了大氅交给下人,又去炉前烘了烘手,才去床边坐下,“陛下说挑宗室子弟参礼,谁想落于人后?有点头脸的就全来了。” 这个“有点头脸的”,指的基本是陛下亲兄弟的儿子们,也就是和皇长子血脉最近的一帮堂弟。次一等的,是陛下叔伯们的孙辈,大多也都还混得不错。 卫氏坐起身歪到他肩上。她的身孕有四个多月了,已可见些隆起。忠王以前也没有过孩子,近来在她身边都束手束脚的,看她靠过来他也不敢揽,生怕一不小心让她出什么闪失。 末了还是卫氏白了他一眼,抓着他的手搁到自己腹间,又继续问:“一共要多少人?” “六七个吧。”陆恒一边小心翼翼地抚着她的肚子,一边道,“陛下的亲弟弟总共十一个,挑一挑适龄的,再算上广恩伯谢迟,只多不少。” 卫氏不禁一愣:“广恩伯谢迟?怎么把他算上了?” “陛下交待的。”陆恒道。 卫氏了然地哦了一声。 一个在京里不起眼的宗亲,倒没什么。至少跟那些与陛下血脉最近的亲王府世子长子比,这没什么。 她兀自沉默了好一会儿,愈想心里愈不安生:“陆恒。” “嗯?” “陛下这样……”卫氏顿声,斟酌了一下措辞,“陛下对太子如此不满,又抬举各亲王府的孩子,我怕……”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陆恒及时接过了话茬,把她没说出的部分阻在了口中。卫氏抬眼看去,便见他的神色也沉郁了许多,但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又笑了起来,“没关系。关乎国祚的事,自要看陛下的意思。陛下不开口,亲王们心思再活络也没用。” 卫氏抿了抿唇,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知道夫君忠心,也明白纵使抛开忠心不提,他也不愿看到朝中动荡。从大义来讲,她也如此。 189.第 189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第十二天,刘双领回来说:“听闻陛下盛赞忠王殿下骁勇, 满洛安都在说这事呢。” 叶蝉对此也没上心,因为忠王跟她实在没什么关系。她只要知道一切平安就好,只要一切平安, 谢迟大概就也平安。 但又过两天, 刘双领再回来时, 神色有些慌:“好像出事了。” 叶蝉听言嚯地从椅子上坐起来:“出什么事了?” “……还不太清楚。”刘双领紧锁着眉头, “只是我那朋友说, 日后不能再出来了, 说东宫掌事的发了话, 让上上下下都老实在宫里待着。可太子殿下在郢山呢,东宫突然这样严查, 多半是那边出了什么事。” 叶蝉的一颗心猛跳起来,又强行安慰自己别太紧张。谢迟是御前侍卫,和东宫也没什么牵扯,太子的事, 应该与他无关。 然而又过三天, 御驾从郢山起驾回宫,有一批御前侍卫先一步日夜兼程地赶了回来, 便有人抽空到广恩伯府报了个信儿。 说谢迟被看押起来了。 这话刘双领回给的叶蝉,叶蝉脑中一声嗡鸣:“你说什么?!” 刘双领比她大足足五岁, 都愣是急出了一副要哭的样子, 强自克制着跟她细说始末。 他说来报信的人叫白康, 好像和爵爷很熟,先前就送爵爷回来过。 白康道,陛下盛赞忠王的事,是八|九天前传回的洛安,实际上是十一二日前说的话了。打从那天,随驾众人就都觉出太子殿下情绪不对,跟谁都沉着张脸,宫人们一个不下心就要挨罚。 当时还有宫女私下嘀咕说:“太子殿下真本事不如忠王殿下,脾气倒大得很。” 这样的话一句两句不要紧,说得多了,难免要漏到太子耳朵里去。御前的掌事宦官傅茂川怕出事,防患于未然就先罚了几个人。可是,依旧闹出了大事。 ——再上山围猎时,不知怎的,太子就和忠王打了起来。打成了什么样子、谁先动的手,这些外人都不得而知,只知道当时包括谢迟在内的七八个侍卫正好离得不远,听见动静就赶忙冲上去拉架,然后这七八人都暂时被看了起来。 叶蝉听完,脸上恢复了一点始末:“只是拉架?那……那应该没事吧!” 可刘双领哭丧着脸说:“那位白大人说,拉架是不打紧,可眼下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万一伤及天家颜面,这……先砍了知情的灭口可不稀奇!” 这话一出,叶蝉一阵晕眩。 “夫人!”青釉和白釉一同惊呼着上前扶她。叶蝉被她们俩架着,仍觉身子在一个劲儿地往下沉,头脑也一阵阵发胀。好生缓了缓,晕眩才淡去了三分。 她扶着八仙桌坐到椅子上,定住神问刘双领:“现在怎么办?” “这……”刘双领重重一叹,“说实在的,宫中之事,府里实在做不了什么。至于府里……府里自然一切听您的!” 是了,自然该是她来拿主意。谢迟已经承袭了爵位,她是他的夫人,府里的事她还能问谁呢? 叶蝉暗暗地攥拳,长甲掐了一下手心,在刺痛里又恢复了些许清醒。她问刘双领:“这些话你还跟谁说了?” “没了,下奴不敢耽搁,送走了白大人就直接来回您了。”刘双领说。 叶蝉点点头:“好……跟谁都别说,尤其是爷爷奶奶。现下一切都不清楚,别平白吓着二老。” 刘双领点头应诺。 她又道:“其他的……”刘双领竖着耳朵听,夫人却顿住了声,片刻后说出的竟是,“没什么了,日子该怎么过怎么过。” “啊?”刘双领诧然。他觉得,虽然府里无力对宫中使劲儿,可总也该想想办法,哪怕找些门路多打听打听进展也好啊,夫人真打算什么都不干? 叶蝉咬了咬牙:“洛安城里太复杂了,瞎打听没准儿更招祸。眼看着年关也近了,咱们接着好好筹备过年的事,该布置地照常布置,该做新衣的也都照做,就当不知道那档子事儿。” 她平日难得一见的冷肃令刘双领诧异,可他在脑子里一琢磨,也知夫人这安排不无道理。 于是,在圣驾返京后三两天,府里该贴的窗花就都照常贴上了。叶蝉午睡醒来便见卧房的窗上多了几许年味,三扇窗户上贴的依次是“喜上梅梢”、“年年有鱼”和“马上有福”。 她当时没多看,晚膳后抱着元晋在床上玩时,却不知不觉盯着三张窗花看了起来。 看了会儿,她跟青釉说:“把窗花换了吧,剪三张平安如意的来。” “夫人……”青釉一下子鼻子酸涩。 夫人瞧着从容自若的,可毕竟年纪小,这刚三天,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爵爷可千万别出事,不然这个家可怎么办啊?夫人刚对爵爷上了心,不论让她改嫁还是守寡,都太可悲了。 . 宫中,自上而下,人人自危。 太子打从回宫就一直在东宫里,三位公主也不敢去紫宸殿觐见。皇帝连批了三天的奏章,对冬狩的事绝口不提,就好像今年也并没有去冬狩过,更不曾发生什么事情。 紫宸殿西北边一片宫人居住的房舍里,悄无声息地腾了两间屋子出来,供七八个侍卫暂居。 说是暂居,倒不如说是看押。御前的宦官一刻不停地在门口守着,外人进不来,他们也出不去。 所有人都在盘算接下来该怎么办。 如果陛下打算将这件事就此揭过,过一阵子就放他们出去,那倒不打紧,他们出去后守口如瓶便是。九五之尊不愿多提的事,他们活腻歪了才会四下去说。 可如果陛下叫他们去问话呢?当日之事,他们怎么说?陛下想听的是什么? 都说揣测君心是大不敬之罪,可出了这样的事,没人能不揣测君心。 谢迟一连几天都睡不好,夜里最多睡上两个时辰便会惊醒,然后在紧张带来的极度清醒中,翻来覆去地思索这件事。 他们远远看到太子和忠王的时候,其实二人还没打起来。整个始末,他们每个人都清楚得很。可陛下如果教她们去,想听的会是真相吗? 当下正值年前,是不是一切都该以和睦为上?是不是万事都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谢迟拿不准。君心离他太遥远了,他一点都摸不清楚。 . 这令人窒息的气氛又持续了好几天。直至腊月初十的时候,忠王陆恒请求觐见。 傅茂川在御前二十多年了,皇帝对他也比对其他宫人宽和些。他已鲜少有战战兢兢的时候,但这日进殿禀话,他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御座之上安静了许久,天子才开口:“他伤好了?” 傅茂川死盯着脚面:“是,一点都看不出了。” 皇帝点点头:“宣进来吧。着人传太子来。” 傅茂川凭直觉感到陛下还会有别的吩咐,就纹丝不动地又等了等,果然听到陛下声音沉沉地又说:“把那几个侍卫也叫进来。” 东宫比谢迟他们住的地方离紫宸殿更远,但谢迟他们到后先被挡在了殿外,待得太子进殿后过了半刻,才叫他们进去。 没有人敢在太子进殿时抬头看他,待得他们入殿,也都是一个大礼施下去便不敢抬头,所有人都屏息静听着殿里的动静。 死寂维持了半晌,皇帝先开了口:“朕再问一遍,谁先动的手。” “陆恒先打的儿臣!”怒气冲冲的声音,显然是太子。 殿里复又静了静,忠王垂眸轻道:“臣不敢行此大不敬之事。” “好。”皇帝怒极反笑,“很好。”接着,他看向跪在不远处的那排侍卫,“你们说。” 一时之间,无人敢应。 几息之后,瓷盏掷地,碎瓷四溅。四周围的宫人连带太子和忠王都跪了下去,但在一股无形的压力之下,竟无人说得出一句“陛下息怒”。 一众侍卫依旧不敢应答,所有人都在心乱如麻中拼命揣摩,陛下到底想听到怎样的答案。 忠王的身份固然非比寻常的显赫,可太子是储君,而且因为皇帝只有这一个儿子,他更是不可能被撼动的储君。 谢迟在举棋不定中咬牙闭上了眼,迫着自己做了个大胆的设想——如果他是皇帝,他此时想听到的会是什么? 那围场也不远,就在洛安北边的郢山一带,比避暑所用的郢山行宫还要近些,一路行得又不算慢,次日下午就到了。 傍晚昏暗的天色下,一顶顶帐子很快立了起来。正当中自是九五之尊,不远处是太子,其余自中间散向四周的,是随侍来的宫女、宦官、侍卫的住处。 随驾前来的宗亲和官员的帐子不能和圣驾设在一起,按往年的例,置在了离此几里远的另一处山脚下。各自安置妥当后,会陆续前来问安。 这个“宗亲”,指的是目下在洛安城里炙手可热的宗亲,基本就是皇帝的亲兄弟,和叔伯们留下的堂兄弟。其他关系远些但依旧被皇帝记着的,可能在围猎中会赏些猎物下去以示圣恩,更远的就没人在意了。 像谢迟这样旁支到不行的宗亲,自然不包括在其中。 于是这晚在营地边缘处当值的时候,谢迟被寒风吹得格外清醒。 此前的几个月,他都沉浸在可以随圣驾冬狩的兴奋中,日日勤学苦练,觉得这是一个万般紧要的机会。今日才恍然惊觉,自己太傻。 宫中朝中等级森严,御前尤其如此。比如三大殿的侍卫都属御前侍卫,可含元殿逢年过节才用一用,宣政殿用于每日的早朝,紫宸殿则是天子居所,他们守含元殿的侍卫与宣政殿的不能比,宣政殿的又比紫宸殿的要低上一截。 他在宫中好几个月了,都不曾亲眼见过皇帝的影子。来冬狩,自也是紫宸殿、宣政殿的排在更近的地方,他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凭借这一回一步登天? 190.第 190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他于是趁不当差的时候跟叶蝉说了这事,彼时叶蝉正歪在罗汉床上绣着个香囊, 蓦然听说他要去参皇长子的祭礼,猛一哆嗦扎了指头。 然后她也顾不上看流没流血,抬头诧然看他:“啊?” “嗯。”谢迟也过来坐下, 中间跟她隔了张榻桌。正要再开口, 元晋爬到了脚边, 他一笑, 就把元晋也抱了上来。 接着继续道:“我原想称病不去, 想了好几天, 又觉还是去好。” 话刚说完, 元晋一巴掌糊在了他脸上。 谢迟把他的小手扒拉开,叶蝉哑了哑问:“皇长子的祭礼……为什么叫你去?” “说是陛下的意思, 我也不知陛下为什么选我。”说完,元晋的手又拍了上来。 谢迟在他掌下挑眉,然后微一抬头,张口抿住了他的手。 “哎?”元晋怔怔, 接着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于是, 从这天开始,元晋就爱上了“我拍爹的脸, 爹你咬我啊”的游戏。只要看到谢迟他就伸手要抱,抱起来就吧唧拍脸, 不被咬住誓不罢休。一来二去的, 他竟不知不觉地开始黏谢迟了。 叶蝉不由得感到自己被嫌弃, 这种感觉持续了三五天后,她临睡前悲春伤秋地跟谢迟抱怨了一回,谢迟蒙在被子里狂笑不止:“哈哈哈哈哈哈!” “你怎么又笑我!”叶蝉从被子里替他的腿,他还不停,她就掐他的腰,“不许笑了!我又没说什么!你讨不讨厌!” 然而谢迟并不怕痒,翻过身来往她腰间一抓,反弄得她顿时一个激灵,一下子躲到了墙边。 谢迟止住笑声,但眼底仍满是笑意,凑过去近近地欣赏了一会儿她的脸,盯得她不太好意思:“看什么啊……” “看你好看。”谢迟直言不讳,然后又猛地向前一凑,一把将她拥进了怀里。 他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子撞进她的耳中,不知怎的,听得她面红耳赤。不过,她又觉得舒服极了,就连挣也没挣,直接窝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不知不觉的,她在睡梦里抱住了他的胳膊。谢迟半夜里醒来了一回,迷糊着睁眼,看到她依赖人的睡相,就噙着笑又睡继续睡了。 第二天一早,刘双领掌着灯进来叫谢迟起床的时候,隔着纱帐看见二人的睡姿,就心里一哆嗦——上一回这么抱着爵爷的胳膊睡的,是西院的容姨娘。爵爷当时一夜都没睡好,早上起来脸阴得吓人,甚至还到正院来冲着夫人发了顿火儿。 刘双领于是踟蹰了好一会儿,才定住心神拍谢迟的肩头。谢迟稍稍一颤,惊醒过来,扭头问他:“早上了?” 刘双领欠身:“是,爷您该起了。” 谢迟就想撑身起来,继而却觉肩头一沉。回过头,发现左臂还被叶蝉抱着。 这小知了。 谢迟摒着笑,俯身轻吻她的额头:“小蝉。” 站在床边的刘双领陡然松气,然后带着三分惊诧三分好奇,无声地继续看爵爷的动静。 他便看到爵爷闲着的右手搂到夫人背后,轻轻拍着,又在夫人耳边轻道:“小蝉,松松啊,我得起了。” 叶蝉半梦半醒,嗯了一声松开了手,接着抱住被子一滚,冲着墙壁又睡熟了。 谢迟扑哧笑了声,起床踩上鞋,左手捶着右胳膊,压音跟刘双领说:“我去西屋盥洗,别吵着她。” 他当值要早起的时日里,她大多时候都会跟着一起起来。可是他起的时辰太早了,劝她接着睡她又不干,是以难得有她起不来的时候,他就都溜到西屋去收拾,让她好好睡。 于是直到谢迟离家进宫,叶蝉都没醒。 三两刻后他按时轮了值,轮值的这会儿,皇帝照例正在前头的宣政殿上朝。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早朝散了,圣驾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回来,所有的侍卫都不由自主地斜眼往东边看。 ——果然,又见一个小宦官捧着奏章,从东侧的宫道上疾步赶来。 这些天都是这样,皇帝每日一下朝,东宫请罪的折子就送了过来。但是,皇帝一次也没看,回回都直接把来送折子的宦官打发回去。有两回大约是早朝上有了什么让他烦心的事,来送折子的宦官还触了霉头挨了板子。 就这样,太子都仍旧毫无退缩,日复一日地继续递折子。 对此,御前众人难免会有议论,一半说看来这回陛下是真生气,打从皇长子去后,陛下就这仅剩的儿子十分宠溺,这般的拒之不见、连折子都不看,是头一回。 另一半说,太子殿下这回认错好像认得很诚恳啊。兴许是真明白过来了,从此要学好? 当然,这些议论都是私下说说。大家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往东边瞧也都是偷着瞧,待得皇帝走近,所有的目光就都规规矩矩地又转了回来。 东宫差来的那小宦官还捧着奏章,躬着身在皇帝身后候着。 皇帝如旧在殿前停下了脚。一刹里,小宦官盯着地面的眼中充满了期待,侍卫们和其他宫人的眼中满是好奇,空气中洋溢的气氛可谓十分精彩。 ——众人都想知道,陛下是会和前七八天一样,淡声说一句“你回去”,还是说点别的什么? 然后,就见皇帝拿起伸出手,把那宦官手里的奏章抽了过去。 小宦官没忍住扑通就跪下了,倒不是害怕,只是在极度的期待后有了结果,腿软。 皇帝没说什么,先将那银灰色缎面的折子翻到了末页扫了眼落款处的日期。见是昨日刚写就的,知道太子是每日都写心的来,心下稍宽了些。 然后他又翻到前头,看起了奏章中的内容。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其实太子如何,跟他们这些御前的人半点关系都没有,但这一刻,就好像所有人都是东宫宫人一样,全在没什么道理地期待陛下发话。 终于,皇帝阖上了奏章,信手递给了傅茂川,目光看向脚边跪着的小宦官:“太子如今文章写得不错,让他多加用功。” 说罢,转身就进了殿。 那小宦官不禁喜出望外。陛下虽然没解了太子的禁足,可有了句夸赞,可比不闻不问强太多了。他在殿前磕了好几个头才告退,觉得天色都亮了不少。 过了不一刻,傅茂川又带着宫人从紫宸殿折了出来,开库去取给太子妃的赏赐去。 皇帝打算再多拘太子些时日,让他好生清醒清醒,待得皇长子祭礼前再放他出来。他也不想此时赏他什么,免得他又不长记性。绕过他去赏太子妃,也是为了给他紧弦。 . 如此,一转眼就到了二月初八,离皇长子的忌日还有五天。太子在这天解了禁足,谢迟则是从这天开始可以小歇日,因为祭礼前有三日的斋戒,只能吃素不能见荤,连油都只能用素油。宫里备给御前侍卫的午膳是统一的,没法给他单做,他就只能回家。 吃素这个事儿谢迟也算有经验。他母亲是生他时难产而亡的,那时倒不用他守孝,可是前几年父亲去世时,他足足吃素了一年。 那一年到了后面,倒觉得没什么了,但头一阵子真的颇为难过。所以这三天,也不会舒服。 谢迟就打算在斋戒前的这最后一晚好好吃顿肉,于是这天晚上,桌上的菜基本全是荤菜,放眼放去格外丰盛。 其中有一道白萝卜炖羊肉,谢迟吃得十分痛快。现下天还冷,吃羊肉正合适,这种带汤带水炖得透烂的羊肉格外暖身。但更有味道的,其实是里面的白萝卜。 白萝卜被带着羊肉香的浓郁汤汁煮透后,整体都成了半透明的褐色小块,一口咬下去鲜汤四溢,下咽时又没有肉类的摩挲感,顺顺滑滑地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 谢迟就着米饭吃了不少,之后还喝了小半碗汤。这汤原也是可以喝的,做得并不算咸,喝下去让人十分舒坦。 谢迟照例吃完就出去逛了一圈消食,在寒风里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待得躺到床上,就觉得不对劲了。 他浑身燥热难耐,一阵一阵地冒汗,一股热气顶在心里,让他觉得五脏六腑都不适,很想…… 很想宣泄一下。 叶蝉不过多时就发觉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而且似乎很暴躁,担心他病了,就撑身碰了碰他的额头:“怎么了?不舒服吗?” 谢迟身子一僵。 有些“事儿”她可能不太懂,但他这个年龄的男孩子……偷看书也好,平常跟朋友瞎聊天瞎好奇也好,都慢慢的基本搞明白了。她冰凉的小手此时往他额上一碰,直惹得他心跳咚咚咚快了三下。 然后他猛地翻身,背对向叶蝉,同时也避开了她的手。 “……”叶蝉看他这样,更担心了,“怎么了啊?” 她撑身够过去看他,这个姿势自然而然地将他半拢了起来。少女沐浴后的淡淡香气沁入鼻中,令他心底的燥热翻滚得愈发厉害。 “没什么,抱抱你。”他说着又往前挪了两寸,身体和墙壁形成一个狭小的角落,莫名地让人很有安全感。 叶蝉懵了一会儿,然后迟疑地伸出手,搂在他腰上。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就快了,快到让她说不出话,原本想跟他聊聊家里新的开销安排,这会儿脑子里也完全想不起这回事了。 而他也没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抱着她,却衔着笑,一副自得其乐地样子。 他白日当差操练到底比她要累,不一刻,他就先睡了过去。叶蝉闭眼也想睡,却觉得有点热,想了想又不忍心推他,最后伸脚把被子蹬开了些。 . 子时,洛安皇宫。 东宫后宅的正殿,在婴儿剧烈的啼哭声中变得灯火通明。太子妃崔氏抱着孩子边哄边急得团团转,眼瞧着又过了一刻,不得不又喝问一次:“到底怎么回事!御医呢!” 191.第 191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然后一道红烧牛肉、一道清炒山药就端了进来。青釉礼数也周全, 菜送到了一福身便告退,一点都不跟西院的人多说话。对容萱的态度虽然恭敬,却也是不卑不亢的那种恭敬。 容萱心里的气更不打一处来——果然有鬼! 正院什么意思?变着法的给她下马威是吧? 前脚让膳房扣菜, 后脚又自己送菜过来施恩。想让她看什么呀?让她明白这位正夫人在府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吗? 真气人! 可是, 她还不能跟正院翻脸,硬碰硬去闹事的女主早就不流行了。如今能混得下去的女主,都会明哲保身、会忍气吞声, 让读者觉得有智商,让男主觉得温柔明理。 容萱强行沉下一口气:“前头书房里铺纸研墨的, 你搭上没有?” “啊!”花佩眼睛一亮,“搭上了,近来常请他来喝茶,已慢慢熟络了。” “那就好。”容萱衔着笑点点头, “继续走动着, 记得别提我,等你们够熟了, 咱再说正事。” 花佩应了下来, 此事就此打住。容萱又缓了两息,执箸用膳, 但正院送来的那两道菜她一筷子都没动。 什么玩意儿!一个土著女, 还是个小门小户出来的, 也敢给她脸色看! 要知道, 所有穿越女那都是自带主角光环, 无往不利的。她这也就是剧情还没跑起来,等她剧情跑起来了,还有那叶蝉什么事儿! 生气! 容萱冷着脸吃完一顿饭,又冷着脸读了一晚上的书。这一夜,她就连睡着了心情都不好,做的都是和叶蝉撕逼的梦。 一会儿梦到《步步惊心》,她是若曦的视角,叶蝉顶着张八福晋的脸;一会儿又梦到《金枝欲孽》,自己是谁的视角不清楚,反正叶蝉是皇后。 嗤,嫡妻了不起啊? . 府里至此平静了一阵儿,众人各过各的日子,似乎少不了交集,但又谁都不影响谁。 不过,细微的变化还是有些。 比如正院那边,叶蝉从每天要叫三四道点心,变成了只吃一道点心,偶尔才会叫两道。免去的几道是为给家里省钱,照吃的这一两道是未免谢迟心里难受。 除此之外,她还叫青釉从外头买了不少果脯蜜饯回来。一来外头的东西便宜,二来这东西吃得慢,买个几斤花不了多少钱,却能吃上好几个月,她就不会觉得嘴里没味儿了。 但叶蝉这么干,谢迟自然还是会知道。刘双领便发觉爵爷似乎总觉得心里有愧,变着法儿地想弥补夫人,哄夫人开心。 譬如从宫里回来的时候,他时常会从巷口那家夫人喜欢的店买脆皮炸鲜奶给她; 譬如从宫里拿了头一个月的例银,他就拿了一半去正院,跟夫人说让她买些点心高兴一下; 再譬如,八月十五中秋节,尚食局照例做了许多月饼,陛下随口说御前侍卫一人赏几块,爵爷回家后便把半数孝敬了二老,余下三两块拿去给了夫人。 那天刘双领清楚地看到爵爷拿着块月饼送到夫人嘴边,笑吟吟说:“尝尝,宫里赏的。” 夫人对他这种举动显然不适应,低着头盯了地面半晌,才双颊红扑扑的凑过去咬了一口。 然后日子一晃眼就又过了两个月,入了冬,天气一下子就冷了。 在叶蝉忙着安排府中上下做冬衣的时候,天子冬狩的人员安排也定了下来。 诸如这般的事宜都不是姜海他们这些管操练的百户能敲定的,他只能往上递自己觉得合适的名单,最终由御令卫的指挥使亲自定人。 不过他也不算诓了谢迟。因为这几个月谢迟练得用功,他确实把他写进了名册,还着意多写了写他是何出身、多么用功上进。 这名册递上去后,谢迟就一直悬着颗心等着。好在几日后指挥使把定下的名册发回来,并没有把他给划了。 他于是可以随驾去冬狩了。 启程的前夜,谢迟几乎彻夜未睡。脑子里似乎并没有在想事情,但就是有一股热血在体内翻涌着,令他精神抖擞,好像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 寅时初刻,他便起了床。刘双领赶忙进来伺候,谢迟简单地盥洗后,也没让费事备正经的早膳,直接让人去端了一碗豆浆两个面饼,凑合着尽快吃饱了。 然后他边往府外走边交待刘双领道:“这一趟少说要去半个月,若陛下起了兴致还会更长,府里的事你多照应。” “哎,您放心。”刘双领赶紧应下,谢迟却还是放心不下来,又想了想,驻足道:“这些日子你去正院守着吧。如果有夫人忙不过来的事,你帮着些。” 刘双领一愣,旋即又赶忙应诺。 谢迟便出了门,坐上马车匆匆地往皇宫去。马车驶起来,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碌碌地响了一阵,离得远了便逐渐听不到了。 . 正院里,叶蝉这日醒得也格外早。或者说,她一夜都断断续续地没睡好。时梦时醒、半梦半醒,歇不下来的脑子转得太阳穴直跳,让她累得不行又死活睡不沉。 她忍不住地为谢迟担心,忍不住地胡思乱想,想他这一趟是随御驾出行,常言道伴君如伴虎,那此行搞不好很危险吧? 他对宫里也说不上多熟,会不会无意中犯什么错?会不会触怒圣颜?会不会一去不返? 他可千万别一去不返。若不然,她就要守寡了。 她才十三,守寡怎么都得守上些年。万一她再一不小心寿数挺长,那就太可怕了。 现下又天寒地冻的……他会不会被冻病? 叶蝉满脑子都是这些,想着想着就躺不住了。寅时三刻,她烦躁地坐了起来,自己点上灯,去翻没做完的绣活儿出来做。 青釉在堂屋值夜,一看卧房里灯亮了,赶紧从地铺里爬起来,理理衣衫推门进来:“夫人?” 叶蝉刚从针线筐里把没绣完的帕子拿出来,这一拿,倒叫她看见了前几天做完就随手放在了筐子里的荷包。 那个荷包是她随便做来玩的,因为府里的绣娘给她裁完冬衣,剩了好些边角料。她爱做这些小东西,就让青釉去要了过来。其中有块石榴红的料子看起来质地很讲究,颜色也喜庆,她就拿来做了荷包,打算过年时配衣服用。 她随手把它做成了象征吉祥的葫芦形,上面的纹样原也是随便挑的——想过年用嘛,就应景地绣了个倒挂的蝙蝠。蝠福同音,蝠倒了,福就到了。 但现在再看到这个,叶蝉神使鬼差地想到了谢迟。她不禁怔了怔,接着把它拿出来,递给青釉:“你把这个送到前头去,让爵爷带着。” “……诺。”青釉接下来,赶忙就去了,很快却又折了回来,声音发闷地跟她说,爵爷已经出门进宫了。 叶蝉哦了一声,默默将荷包接回手里。然后锁着眉摇摇头,暗自跟自己说,没必要这样。 一直都只是她没道理的胡思乱想而已,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她觉得自己该想点别的,便披上衣服去厢房看元晋。元晋已经六个月大,会坐着了,她一推门进去就看到他坐在摇篮里冲她乐。 “……”叶蝉愣了愣,也乐出来,“小东西,你怎么也醒这么早!” 元晋:“呀呀呀呀呀!” 奶娘在旁边噙笑福身:“小公子昨晚睡得早,今天就早早地醒了。” 他近来睡觉的时间也明显没有三个月时久了,白天能醒着玩好久,对什么都好奇。 叶蝉过去把他从摇篮里抱出来,抱着他坐到椅子上,元晋抬手要拽她钗子上晃悠的流苏。 “不许拽!”叶蝉一偏头,张口抿住了元晋的小手。 “咿——”元晋看着她愣住,她松开再一看他,他就一下子又笑了,咯咯咯地栽进她怀里。 叶蝉搂住他自己瞎念叨:“听说你哥哥已经能满地爬了呢。” 元晋咿咿呀呀。 “你爹要走大半个月,在他回来之前,你能学会爬吗?” 说完这句话,她就又想谢迟了,想得眼眶一热。 . 几里外,刚在宫门外下了马车的谢迟,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 他揉着鼻子,跟他前后脚到的白康随口笑他:“谁想你了?” “……受凉而已。”谢迟含糊地随口回话,被开玩笑引起的隐约局促间,脑海里晃过的却是叶蝉红着脸凑过来咬月饼的模样。 往上数算,广恩伯这一脉是从仁宗皇帝那儿传下来的。当时,仁宗皇帝和几个兄弟都是世宗的元后阮氏所生,关系极为亲厚,继位之初就把几个兄弟都封了亲王。 后来,按本朝的规矩,嫡子承袭父亲的爵位,其余诸子降一等再行加封。 谢迟这一脉代代都是庶子,而且没一个立功加爵的。七八代下来,到了他爷爷那一辈便已是二等伯。再往下,他爷爷就他爹一个儿子,他爹又只有他,他才没被降到更低。 所以,他们论起来虽然也是宗亲,可若刻薄点说,那就是当今圣上想都想不起来、空拿俸禄在京里混吃等死的没落宗亲。 谢迟才十六,正值年轻气盛的时候,他不甘心这样混吃等死。他琢磨着,自己怎么也得努把力立立功,让陛下给他加个爵。他想,自己有生之年要争取尽力奋斗到郡王,这样将来他的嫡子承袭郡王,其他儿子也还有个一等公位,可比眼下的听天由命要强的多。 现在家里一大家子人,全靠一千两的年俸活,听起来好似不少,可宗亲间一旦有婚丧嫁娶的喜事,随随便便随个礼,日子便拮据了。 叶蝉原本到下午时已经觉得自己放松下来,但在他走后还是松了口气。然后她随意地做了会儿绣活儿,又用了小半盏马蹄羹当宵夜,接着再独自发发呆,便盥洗就寝。 第二天一早,叶蝉照例先去向老夫人问安,然后到前头的书房,问谢迟要不要一同用早膳。 入府的这半个月她差不多天天都过来,也差不多天天都被谢迟一句话骂走。今天她话刚说完,便见谢迟又锁着眉抬起头:“你烦不……”却蓦地抬手抽了自己一嘴巴。 叶蝉站在几步外惊了一跳,谢迟揉着眉心缓了缓,暗说自己真不好。 骂她都快骂出口头禅了,何必呢?她又没犯什么错。 他于是强自端正着心态,咳了一声,起身绕过案桌,走到她面前,又咳了一声:“那个……” 叶蝉抬头看着他。 谢迟勉强笑笑:“以后早膳你直接自己用吧,不用专程跑来问我了。我白天专心读书,晚膳去和你一起用。” “哦……那好!”叶蝉轻松地应下来,也没再多说什么,便离开了书房。其实,她原本也不是非要缠着谢迟,只不过突然嫁进宗室,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合适,眼下谢迟给她个准话,她就无所谓了。 192.第 192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谢迟到了嘴边的话于是只好咽回去, 叶蝉转回头来又问他:“你用早膳了没,要不要传膳,我们和容姨娘一起用?” “……”谢迟抬眼看了看她, 心下揶揄说夫人你可真大度啊, 又实在不愿带着伤还同时面对两个不太熟的女人,就说,“我背上疼, 不便起来,还是各用各的吧。” 说话间, 容萱进了屋。 她带了一只质朴的黑檀簪子,身上的一袭齐胸襦裙素白得如有仙气,只领缘、裙头处有些细碎的紫粉绣花。脚上的一双修鞋也是白底的,一点点淡粉的绣纹颜色浅得几乎看不出来, 她一抬眼就看到广恩伯和正夫人都怔住了。 容萱心里暗喜, 暗说这一身果然好看。叶蝉却恰好懵然问说:“这位……妹妹?好端端的,怎么穿一身孝啊。” 这话令容萱一愣, 转而又窃笑起来。她心说这位正夫人拿的果真是炮灰配角的剧本, 这不,已经找上茬了? 她便没回叶蝉的话, 福了福身, 望着广恩伯温柔道:“爷, 您怎么样?” “啊……没事。”谢迟趴在那儿, 目光盯着枕头。 容萱上前了几步, 目光看到他背上晾着的伤口时一声惊呼:“啊!怎么、怎么打得这么狠呢?”说着连声音都哽咽了,“老夫人这是干什么?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 “容氏!”谢迟忽地一喝,容萱双眸还含着泪,赶忙噤声。 他锁着眉睇了她两眼:“不许背地里指摘奶奶。” 容萱似有些不服,闷闷地应了声哦。 谢迟心下不禁有点嫌弃,觉得这容氏没规矩。 其实如果是叶蝉不懂规矩,他倒有心理准备。因为他听说了,一年多前宫里开始采选,家里为传香火就向宫里请了旨,给他赐婚,宫里答应了。可他们实在是旁支得不能再旁支的宗室,宫里事有多,估计一转眼就把这事忘了个底儿掉,直到前阵子给各府赐婚的旨意都定下来,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广恩伯需要赐婚。 所以,宫里就从落选的姑娘里扒拉出了一个年龄比他小的,就是叶蝉。 而那时,在采选中走了个过场的叶蝉早就回了家,根本没和其他人一起在宫里学那大半年的规矩。 是以他心里觉得,这个叶蝉可能什么都不懂。没想到这阵子下来,她似乎还挺知礼的——虽然他没怎么和她相处吧,可他听说她每天一起床就先去爷爷奶奶那儿问安敬茶。 反倒是这从宫女里挑出来,按理说应该规矩齐全的容萱……穿着一身孝就来了,说话也不知道注意。 谢迟大早上的就在奶奶那儿挨了顿打骂,本来就烦得很,当下更没了应付容萱的心情。 他又睃了容萱两眼,就生硬道:“我要休息了,你回去吧。” “……哦。”容萱还是这么个反应,看着倒是单纯,却也有点愚钝的味道。 然后她福了福,便退了出去。 容萱前脚一走,在正院发生的这些事就在下人的交口相传中,很快传遍了广恩伯府。 把宗室上下都算起来,广恩伯是不起眼,可毕竟还是吃皇粮拿俸禄的人家,前前后后百余号下人还是有的。如此这般,自然人人都要为自己的前程打算,要去摸主子们的心事。 膳房那边,是从谢迟身边最得力的小厮刘双领嘴里听见的这事儿。 刘双领比广恩伯大一岁,今年十七。他其实原本是宫里头的宦官,进宫没两年就倒了霉,赶着过年生了场重病。宫里讲究多,过年生病不吉利,得脸的宫人还能传个太医瞧瞧,没什么身份的都是送出去看自己有没有命熬好。 宫外安置生病宫人的地方在长乐寺旁边,那会儿恰逢谢迟的父亲刚去世不久,他日日去寺里给父亲上香,就碰上了只剩一口气还要自己硬扛着出来买药的刘双领。他看不过眼,便求宫里把他赏给广恩伯府,按理来说依他的爵位,府里其实不能用宦官,但这么个病重的小宦官没人在意,管事的乐意给个顺水人情,便点头答应的。 打这之后,刘双领死心塌地地跟着谢迟。而且他还真机灵,把宫里那一套八面玲珑全带了过来。 当下他就边掂量着边跟掌勺的钱大厨说:“嘿,我原本觉着容姨娘长得更漂亮,又是宫里出来的,准定是她更得脸。没想到啊,啧……” 钱大厨边颠勺边乐呵:“你也别把话说死,这不刚见第一面么?我听着啊,夫人有几分本事还不清楚,但那容姨娘真是会来事儿,日后哪边更得势,不好说。” “我看不是那么回事。”刘双领摇着头,“容姨娘是会来事儿,可这来事儿来不到点子上,就还不如不会来事儿。” 钱大厨哈哈一笑,正要再跟他辩,突然卡了声,转而扬音:“哟,青釉姑娘。” 刘双领回头一瞧,正院的青釉正走进来。 她们几个正院的大丫头今年都差不多是十六七的年纪,比夫人稍大几岁。其中这个青釉好像混得最好,前后走动的事都常见到她。她为人也确实讨喜,一张漂亮的鹅蛋脸瞧着端庄,但见了人就笑吟吟的:“呀,刘爷也在啊?” 刘双领坐在那儿没动,但笑着作了作揖:“你可真客气。” 青釉一哂,把事先准备好的碎银放到了钱大厨的灶台上,又额外从荷包里摸了块出来塞给刘双领,然后跟钱大厨说:“爵爷在正院养伤呢,大夫说得吃两天清淡的。您看着备吧,夫人跟着一块儿吃。” 钱大厨应了声“好嘞”,又说:“哎,前两天夫人说爱吃的那道汤是什么汤来着?” 青釉低头一想就想了起来:“白萝卜豆腐肉圆汤。” “行,今儿还上这个。姑娘放心回去吧!”钱大厨笑着说完,就转身吆喝底下人去备食材。青釉朝他二人欠欠身就走了,刘双领站起来也道:“我也回去了,爷跟前还得我盯着。” 钱大厨转回头来,抄起灶上那块碎银要塞给他,跟他说让他去喝茶。刘双领往回一推就走了:“得了吧,你猜人家为什么单给我一块儿?这是就怕你拿不着啊!” 正院办事真周全。 刘双领一早上脑子都在琢磨这个,觉得这位刚十三岁的正夫人不简单,但午膳一端上来,他又险些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夫人一看到那钵白萝卜豆腐肉圆汤,两眼一下就毫不遮掩地亮了,瞧着跟饿狼见到小肥羊似的。 榻桌不大,只放的下三四道菜,这道汤和其他菜肴一起放在了床边单支的桌子上。于是就见夫人兴奋地搓了搓手:“先给我盛碗汤!”说罢还扭头问爵爷,“爷,你吃不吃?这道汤做得可好了!” 谢迟刚忍着疼翻身坐起来,一听到这话差点笑岔气。他扭头看看那道汤,说:“不了,我还是先吃饭吧。” 叶蝉也不在意,从青釉手里接过汤碗,舀起个肉圆低头就咬。 她特别喜欢这道汤,就是因为钱大厨这肉圆做得特别好吃。它不是汤里常见的那种嫩滑弹压的肉圆口感,吃起来特别软糯,肉香味也温温和和的,依稀有些米粉的香气,而且一点儿都不腻口。 叶蝉细细品着,三口吃掉了一个。觉得没吃够,又舀起第二个。 方才的整整一个上午,她都因为不知道怎么跟谢迟相处而过得很紧张,不仅很紧张还一直在没话找话,生怕冷场。 可当下,她一吃到好吃的就忘我了起来,满脑子都只有肉圆的美味,一下子变得很安静。这弄得谢迟突然不太适应,下意识地看向她。 然后她这专心致志吃东西的模样让他觉得,这个肉圆似乎真的很好吃嘛! 他于是放下了筷子里夹着的那块炒鸡蛋,跟刘双领说:“给我也盛碗汤,多盛两个丸子。” 叶蝉蓦地一抬头:“咦?” 刘双领手脚麻利,谢迟低头吃了口菜的工夫,汤就奉了过来。他伸手接过,一抬眼看见叶蝉衔着笑正看自己,端碗的手滞了滞:“分你个丸子……?” “好呀。”叶蝉倒不客气,直接一伸汤匙舀了一个过来。谢迟心下好笑,兀自用汤匙将个丸子一分为二,吃了半个又打量她:“我看你一上午嘴都没停。吃完脆皮炸鲜奶吃的早膳,然后又吃了奶糕、果脯、杏仁豆腐,现在午膳还用得这么香,你一直这么能吃吗?” 他想如果她平常都这么能吃,那她真是他见过的最能吃的姑娘了。 好在叶蝉摇头:“哪儿啊。”谢迟刚一松气,她的话又说了下去,“奶糕、果脯、杏仁豆腐,那都是不顶饱的东西,吃来玩的罢了,午膳当然还是要好好用的。” “……”谢迟眉头挑起,盯着碗里的肉圆好生绷了片刻,扑哧喷笑出来。 “你笑什么?”叶蝉不解地瞪他。 “哈哈哈哈哈!”谢迟边笑边窘迫地接过刘双领递来的帕子擦嘴,抬眼见她面色羞红,忙尽力忍住笑摆手,“没事没事,你吃你的,怎么高兴怎么来。” 说罢还扭脸吩咐刘双领:“交待膳房一声,把正院的点心备足,别让夫人亏嘴。” 谢周氏又笑了笑,继而吁着气,搁下了手里的针线活。 她眯着眼打量谢迟,口气悠哉哉的:“你这夫人真可以啊。头半个月你一直不太去见她,近半个月也就是一起吃吃饭。这就已经让了你为了她来奶奶这儿辩白了?” “……不是啊奶奶!”谢迟紧张起来,“她本来想明早来问安的时候自己来跟您解释,是我觉得……” “行了行了,别急,听奶奶说。”谢周氏噙着笑,打断了孙子的话。然后她伸出手,谢迟会意地把手递过去,她边攥着边缓缓道,“媳妇娶进来,你们夫妻和睦是好事。从今日之事看呢,这阿蝉是个有主意的……” 193.第 193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请在36小时后阅读~ 叶蝉在嫁进来的第三天, 就发现胡同口儿的张记炸鲜奶做得特别好!焦黄的外皮香喷喷的还很脆, 一口咬下去,里面浓稠的甜牛乳便会带着鲜香溢得满口都是。一份才三文钱, 有五个, 吃完之后连心里都香香甜甜的,什么事都不是事! 青釉已然清楚这为新过门儿的夫人就好吃,拿了钱立刻便去了。半盏茶的工夫后她折回来,装在油纸袋子里的炸鲜奶还是脆的热的。 但叶蝉刚吃了一个, 就被人打断了这番享受。 老夫人——也就是谢迟的奶奶谢周氏身边的仆妇来禀说, 老夫人请她过去说说话。 叶蝉只得不情不愿地放下筷子,擦干净嘴上的糖霜又重新上了唇脂,带着青釉一道往老爵爷和老夫人的住处去。这是进府以来老夫人头一次主动喊她过去说话,她路上自有点好奇是有什么事。 眼瞅着离二老的院子还有几丈远,里头一声声克制的惨叫倒先传了进来。 叶蝉吓了一跳,脚下加快了步子,很快迈进院门又绕过了石屏。定睛一瞧, 跪在堂屋里的竟然是谢迟本尊, 动手抡拐杖打人的呢, 是老夫人本尊。 叶蝉哪儿见过这阵仗?心惊之下还没进堂屋就跪了:“奶奶……” 老夫人听音手上顿住,回头瞧了瞧:“阿蝉来了?”她抹了把汗, 和善地向叶蝉招手, “你进来。” 叶蝉被青釉搀扶着站起身走进屋去, 这才注意到八仙桌边还坐着个人, 正一口一口地嘬着长长的黄铜烟斗。 她福了福:“爷爷。” 老爵爷乐呵呵的:“嗯,好。” 老夫人这时伸过手,一把拽过她,拉到了谢迟跟前:“你瞧清楚,这是我孙媳,你妻子;宫里头下旨封的伯夫人,咱们广恩伯府明媒正娶进来的姑娘!” 谢迟一额头的冷汗,抬头瞪了叶蝉一眼,切齿驳说:“我也没说她不是啊!” 老夫人怒斥:“那你是怎么待她的!进府半个月了,你连顿饭都没和她一道用过,有你这么当丈夫的吗!” ——说到这儿,叶蝉才大致明白了老夫人是为什么动的怒。 她想劝老夫人,可看老夫人火气太大,不敢贸然开口,就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老爵爷。 老爵爷很快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啵地喷了口烟圈儿,还是乐呵呵的:“就是,揍他。” 叶蝉:“……” 老夫人的拐杖一下下砸着地:“我知道你想为家里争口气,也知道你对长辈们背着你向宫里请旨赐婚、让你早早地就娶妻纳妾不满意,可这不是因为你爹娘都早逝,你既没有叔伯也没有兄弟,咱这一脉就你这一根独苗了吗?” 谢迟愤恨地盯着地面不说话。 “再说,你再有千万般的不满,你对她甩什么脸色?”老夫人又用拐杖砸了地面两下,“你日日秉烛夜读是不容易,可她大老远从苏州嫁过来就容易吗?她在洛安一个亲人都没有,你这当丈夫的还平白给她脸色看,你让她怎么过日子?她可才十三岁!” ——奶奶别生气,其实我过得挺开心的。 叶蝉心里划过这么一句话,赶紧忍住了没继续想,这话听着可太没心没肺了。 谢迟也依旧没说话,好在老夫人也并没打算逼着他说。她已年过六旬,眼下打也打了,该说的理儿也都说了,觉得有些疲乏就一摆手:“扶他回房养伤去。” 说罢一想,倒又意有所指地喝了句:“去哪儿养你自己拿主意!” 谢迟当然明白奶奶这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一后背都在疼,被身边的小厮搀扶着出了院门,乜了眼叶蝉,不得不吩咐说:“我去正院!” 叶蝉看他这份怨愤,倒觉得他不去自己那里才好,但当下心下再叫苦也不能这么说,只好和小厮一起扶着他往那边去,又叫青釉去请郎中来给他看伤。 一路上,她心里都犯嘀咕,觉得这下可糟了,谢迟准以为是她去老夫人那儿告的状,但她可什么都没说。 但这要怎么解释呢! 叶蝉闷闷地和谢迟一道走进正院,谢迟被扶上床趴着,除掉衣衫之后背上一道道的青紫看着挺吓人。她踟蹰了一下,蹲到床边呢喃说:“夫君,我没去奶奶那儿告你的黑状,真的一句都没有……” 她的声音甜甜软软的,带着些许委屈的轻颤。盯着墙壁的谢迟后牙暗咬,愠恼道:“我什么都没说,你心虚什么!” “……我真没有!”叶蝉的声音有点哽咽,蹲在床边望着他又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别的反应,真一下急哭了。 就像奶奶说的,她在洛安一个亲人都没有。如果他还此时就对她生了误会,她真的不太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的抽噎声断断续续、轻若蚊蝇地传进了谢迟耳朵里,他撑着口气又盯着墙壁沉默了会儿,回过头就看见她蹲在那儿用衣袖抹眼泪:“……别哭。”他的口气不太好,缓了一缓,又说,“之前是我不对,我错了!” 叶蝉一愣,泪眼大睁。 谢迟撑了下身,想把手从被子里抽出来,但伤口教被面一蹭,登时疼得呲牙咧嘴。 他于是边吸凉气边攥住了她的手:“你就算去告了状也没事。我……是你夫君,又大你三岁,是该照顾你的。” 她还是那么泪眼大睁地看着他,看得他十分别扭,干咳着锁了眉:“你别哭了,行不行?” “哦……”叶蝉匆匆地又抹了把泪,一时不知该再说点什么,只得没话找话,“那个……我刚让青釉买了张记的炸鲜奶回来,我们一起吃?” “?”谢迟差点没反应过来,不过他原也不知该怎么和姑娘家相处,便只能顺着她的话说了,“行啊,一起吃……” . 与此同时,广恩伯府西边的小院里,妾室容萱听说广恩伯被老夫人打伤的事后,有点兴奋。 她也是宫里这回采选后被赐到广恩伯府的,只比身为正室的叶蝉早三天进府,为的是按规矩以妾礼迎接正室进来。 所以她们论资历论年纪都是差不多的,但容萱自问一定比叶蝉有福气。 她这底气来得也有道理——别的不说,单说她到大齐朝前看的那数以千本计的穿越小说来说,她拿的也是主角剧本,叶蝉这种在小说里被称为“土著女”的人设,是断断没办法和她比的。 而且,她又恰是被送进府里做妾室——小说中,十个穿越女有八个都是妾室,因为这样有升级感,剧情才会爽。叶蝉这种碰上穿越女的正房呢,好的最后会和穿越女把话说开,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中等的是当背景板,最后郁郁而终;差的呢,就黑化了,最后会被当成大boss解决掉。 容萱对这些套路都了如指掌,对于身为女主要担起什么剧情心里也有数。所以,男主受伤的这种情节,在她看来自然很重要。 她于是跟侍女花佩说:“去给我取身素净的衣服来,最好是白底,绣点雅致的小花那种。” 花佩经过这半个月,对这位容姨娘奇奇怪怪的想法心里头也有了点数,不过听到她这吩咐还是愣了一愣:“您要干嘛?” 容萱摆摆手:“你去拿就是了。” 花佩便很快就挑了她要的衣服来,容萱心满意足地把衣服换上,对着镜子照了照,又将头上镶着珠宝的插梳卸了两支,只留了根素淡的黑檀簪子稳住发髻。 然后她就出了门,听说广恩伯去了正院,便径直奔正院去。 到了正院门口,谢迟身边的小厮伸手一挡,容萱挂着满脸忧心说:“听说爷受了伤,我放不下心,来瞧瞧,有劳禀个话。” 那小厮嗅到一股正侧争宠的味道,一躬身赶忙去了。屋里头,谢迟刚上完药,正吃着叶蝉着人重新下锅翻炸锅的脆皮炸鲜奶。他平常吃的都是府里的厨子做的东西,街面上卖的小吃很少会碰,今天偶然这么一尝,发觉这炸鲜奶好像是比府里做得更香脆。 “好吃吗?”叶蝉期待又忐忑地望着他。 谢迟刚要点头,注意到了打帘进来的小厮的身影。 那小厮一躬身:“爷,西院的容姨娘求见。说担心您的伤势,来看看您。” 叶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要经常不在家了?” 谢迟颔首:“如不出巡,也不至于,不当值的时候都还是能回家的。不过家里还是劳你多照应,如果有拿不准的事,你可以等我回来一起商量。” “好的。”叶蝉这样应下,谢迟就走了。翌日一早谢迟进宫,她也无所谓,独自在家照样过得怡然自得! . 西边的院子里,容萱到晌午时,才听说广恩伯有了差事的事。她自问手握女主剧本,斗志昂扬,听说此事后在屋里踱了一圈,就想到了该发生的剧情。 ——广恩伯从前从未有过官职,当差之初必定难免觉得累、觉得不适应。等到回到家里,他或许会独自在前院放空大脑,或许会去正院找叶蝉排解,不管哪一种,都会很适合她这穿越女发挥。 因为,叶蝉一个土著女,哪有她会逗趣啊?她心里肯定守着什么三从四德,在广恩伯烦心的时候不给她添堵就不错了,要排解心事,多半指望不上她。 于是容萱就吩咐下人说:“晚上先别传膳,等爷回来再说。” 如果他直接留在前面,她就拎着食盒过去。如果去了正院,她就观察着那边的动静,瞧准合适的时机过去,或者请他过来。 . 宫里,谢迟站在含元殿前,兴奋和紧张很快便淡去了大半,紧随而来的是对体力和耐力的考验。 御前侍卫三个时辰轮一次值,当中有两次为时一刻的小歇,方便喝水出恭。但当值期间,是没有用膳的时间的,虽然大多数时候也没什么事,只是在殿外站着,但这般笔挺地站上三个时辰那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194.第 194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宫中,谢迟在之后的几天里, 连个相熟的侍卫都见不到,来送饭送药的都是一个字都不肯说的宫人。不过, 他反倒不像前几天那样寝食难安了。 因为送来的饭菜都还不错, 而且还每日有太医来请脉。 想来是皇帝的吩咐。 他于是便安心养了起来, 到了腊月二十五,傅茂川亲自走了一趟。这位御前头号的大宦官笑起来的模样挺慈爱, 站在床边问他想回家不想? 谢迟当然想,他想家都快想疯了。而且, 御驾已从郢山回京的事,家里一定知道, 自己这样迟迟不归,搞不好家里已经乱套了。 爷爷奶奶都已年老, 叶蝉又才十三, 不能指望她压住家里的事情。 谢迟就点了头,傅茂川招了招手,几个年轻的宦官进了屋。 傅茂川还是那副笑容:“这就送爵爷回家。爵爷您好好过年, 安心把伤养完再进来当差,上元之前就尽量别出门了。” 这当然不会是随口寒暄, 谢迟立刻应下:“好,我就在家待着。” 傅茂川又道:“这些事, 就别同家人说了。” 谢迟点头:“我知道。” 傅茂川满意地颔了颔首, 向旁退了半步, 几个年轻宦官便七手八脚地上前扶他。他的伤刚养了十天,自然还没好全,不过在忠王的打点下本来也只是皮肉伤,将养了这些时日,强要下床走动也不是不行。 当然,以谢迟的身份,想让马车到屋门口接他是不可能的。几人就扶着他一直往外走,直至走出了宫门,他才终于上了马车。 上马车的过程难免触动伤口,但谢迟在车中冒着凉汗抽了好几口气,竟然从冷气中品出了些许劫后余生的感觉。 好在是活着出来了。 听傅茂川的意思,他在宫中的差事也并没有丢,只是上元前不能出门而已,这没关系。 谢迟长长地吁了一息,歪在车里胡思乱想地揶揄太子可真是有点混,想了半天才发觉这好像跟自己没什么关系,自己该先想想一会儿怎么安抚家人才对。 . 府中,叶蝉正和元晋“艰难搏斗”着。 不知是不是因为前两天把元显抱过来陪了陪他,让他看到了该怎么爬的关系,这两天他突然开始摸索学爬。 而且进步明显,效果卓绝! 具体表现在,昨天晚上他还处于四肢配合不灵,爬着爬着就会不对劲的状态,今天就已经蹭蹭蹭地爬得很快了。 于是哄他睡觉成了一个很难的问题。近些日子,他都是晚上睡摇篮,白天被叶蝉守着睡她卧房里的床,所以他慢慢地已经不喜欢睡摇篮了。现下沉浸在学会了爬的兴奋里,没有栅栏的床根本无法困住他,叶蝉走个神的工夫,他就打个滚儿翻起来,屁颠儿屁颠儿迅速爬到床尾,打算从她脚后绕过去,溜到地上去爬。 叶蝉不得不一次次把他捉住、揽回来、按躺下、再板着脸唬他:“你能不能乖一点?能不能好好睡觉?” 元晋挥着小手:“嘻嘻嘻嘻!”他现在实在太兴奋了。 叶蝉没办法,又过招了两个回合后终于认输。她把他放到地上,他手脚一碰地面就一溜烟爬出去了,叶蝉哭笑不得,叫来乳母:“我睡一会儿,你们看着他,别让他伤着。” 然后她就躺下睡了,其实也睡不着,因为元晋真的巨兴奋,自己边爬边嘻嘻哈哈吭吭唧唧,没有一刻安生的时候。 所以青釉冲进屋来叫她的时候,她一下就睁开了眼。 青釉喘了两喘:“夫、夫人……” 叶蝉坐起身,皱皱眉:“怎么了?” “爵爷……”她依旧在喘,但有了几许笑容,“爵爷回来了!” 叶蝉浑身一个激灵,下一刹,她踩上鞋便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广恩伯府不算太大,但从后宅的正院到前宅总还有一段距离。叶蝉实在没心情停下来好好把鞋穿上,就这么趔趄着冲了一路,穿过隔在前后宅前的那排后罩楼下的大门时,右脚在门槛上一碰,鞋子到底掉了一只。 她也顾不上折回去捡,又跑了两步,却猛然刹住脚。 谢迟正被刘双领和另一个小厮一起扶着往后走,乍见一个身影闯进余光,抬头一定睛,脚下也停了。 他看到叶蝉站在三两丈外,怔着神望他,一身交领襦裙跑得乱七八糟的,鞋子还掉了一只,悬着一只脚傻乎乎地站在那儿。 他不禁也愣了愣,迟疑着不知该说点什么,她忽地又往前跑来。 叶蝉不管不顾地跑过去,一把扑住他。谢迟禁不住地往后一倒,又连忙站稳。 “夫人您……”刘双领想说夫人您松手,爵爷身上有伤,却见爵爷愣了愣,就迟疑着将手环在了她腰上。 刘双领就闭了口,叶蝉咬住嘴唇忍了好一会儿,连日来的紧张还是一下子决了堤。 她哇地一声哭出来,无比的委屈:“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啊……” “……夫人。”谢迟哑声笑笑,抱着她的双臂又紧了紧,忽地一锁眉头,把她推开了几寸。 叶蝉正哭得懵着,被他推开便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他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最后抬手捧住了她的脸:“怎么瘦了?” 她这身襦裙不是新做的,他之前就见她穿过,却完全不像现在这样松松垮垮。 叶蝉近来却顾不上自己瘦没瘦,听他这么说还道他在拿她吃得多的事儿开涮,忽地羞恼:“你怎么见面就拿我寻开心!你讨厌!”说罢转身便走。 “哎哎哎……”谢迟忙伸手拉她,这一动,却痛得眼前发白,顿时猛吸冷气。 叶蝉猝然回头,刘双领这才得以插个话:“夫人,爷身上有伤呢。” 叶蝉不禁怔住,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谢迟又吸着冷气缓了缓,疼劲儿终于过去,哭丧着脸又朝她伸出手:“我怎么是拿你寻开心呢?我是心疼你啊!” 语气可怜兮兮的。 叶蝉红着脸蹭过去抱住他的胳膊,他偏头瞅瞅她:“是不是为我担心的?” “……”她没吭气儿,想想自己这些日子瞎琢磨的那些事,心里羞死了。 . 谢迟就先和她一道回了正院,把他扶到床上,叶蝉才听说他是挨了顿板子,还是陛下亲自开的口,一下子把她吓得面色发白。 她赶紧让刘双领去请大夫,接着就是一连串的问题:“伤得重吗?到底出了什么事?事情了了没有?用不用家里做什么?” 谢迟原正趴在那儿缓气,她这一连串问题突然砸过来,砸得他愣了愣,而后喷笑。 “……你笑什么啊!”叶蝉在为他的事认真着急,他扭头看看她:“怪不得你叫叶蝉——嘁嘁喳喳的,像个小知了!” 蝉,知了。 叶蝉一眼瞪过去,他捉住她的手:“没事了,都没事了,好好过年就行。一会儿我去见见爷爷奶奶,让他们放心。” 结果叶蝉说:“你再养养再去吧,他们还不知道这事儿,你带着伤一去,他们反倒担心了。” 谢迟不禁诧异:“他们不知道?” “……对啊。”叶蝉点点头,“我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又觉得和宫里有关,什么也不敢做。所以告诉二老也没用啊,还不如让大家都好好过年,也省得府里瞎乱一场。” 谢迟听得傻了。 不如让大家好好过年?也省得府里瞎乱一场? 也就是说,府里这些日子一切如常? 她把事情压住了??? 他不可置信地盯了她半天,问:“府里都有谁知道这件事?” “嗯……”叶蝉想了想,“我和刘双领知道。其他的……日常出去采买的下人大概也是知道的,不过我让他们别到处说,所以人不会太多。” 谢迟偏头看着她,看了会儿,笑出来:“小知了你很有本事啊!” “?”叶蝉茫然地望望他,接着回过神,“不许叫我小知了!” 谢迟哈哈一笑,拽她的手:“你坐。” 叶蝉就依言坐了下来,他勉强侧翻过身,疼得又抽了口冷气,不过还是撑着侧躺住了。 她坐在床边看着他:“干什么啊?” “我想你了。”谢迟似笑非笑的样子看起来十分认真,令叶蝉后脊一栗,闷着头不作回应。 接着他又说:“我们今天还一起吃饭。” “好。”她点点头,他又道:“然后……我就在你这儿睡了,伤还没好不方便走动。” “啊?!”叶蝉脱口而出,“那我睡哪儿?!” 旁边的刘双领和青釉不约而同地喷笑出声,又同时死死憋住。 谢迟挑着眉头看她,她从他的神色里,一分分地回过味儿来。 要一起睡啊…… 当然是该一起睡啊,他们都成婚了! 可是,这真别扭。虽然她知道他受着伤不可能做什么,也还是别扭,再说她事先都没有心理准备! 195.第 195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正坐在对面给他讲笑话的容萱一愣, 见他匆匆擦了把嘴:“突然想起点事……你先吃着!吃完直接回去就行!” 他说罢转身便走,连侍候在旁的刘双领都没摸清到底怎么回事。刘双领只得匆匆跟上,只见谢迟大步流星地闷头走了好远,忽地脚下一定。 刘双领也定住。 去哪儿好呢?谢迟心里掂量了一下,虽然去爷爷奶奶那儿继续吃饭也不是不行,可一来自己现下精神不济,二老会担心;二来, 爷爷听说他让个妾室逼成这样, 肯定要笑话他。 他于是侧眸阴恻恻地睃了刘双领一眼:“我去正院,你不许跟西院多嘴。” “哎……哎哎!”刘双领发着懵连声应下。 是以正院之中,叶蝉喜滋滋地吃饱喝足,正打算再喝一小碗排骨莲藕汤就让人把膳撤了,谢迟风风火火地杀到了眼前。 他闷着头进来也没声,她注意到他刚一愣,他已经坐到旁边的空椅子上了, 开口就说:“给我添碗饭。” 青釉刚才正为容姨娘的事儿负着气, 现在见爵爷还是来了正院自然高兴,福了一福立刻麻利地盛了碗饭过来。 叶蝉还怔着:“我听说……容氏去你那儿一起用膳了?” “没吃饱。”谢迟眼也没抬。刚才他在书房时只觉得累到虚脱, 这一路走过来反倒打开了胃口, 一口气往嘴里噎了半个四喜丸子。 叶蝉更不懂了,为啥会没吃饱?她这儿的菜都顿顿要剩大半, 他个一家之主房里的菜会不够吃?这不可能啊! 可看他这一副明显饿狠了的样子, 叶蝉又觉得还是先别追问了, 让他先吃。她转而问刘双领:“爷今儿去宫里怎么样?当值顺利吗?” 刘双领清楚自家爷既上进心强又爱面子,便省去了被人扛回来的一段没提,躬身只说:“多少有些累着了,回来就先睡了一觉。” “哦……”叶蝉点点头,知道他累便更不再多和他说话,只在旁边托着腮看他。 谢迟于是得以轻松地吃饱,吃饱后气力自也恢复了些,他撂下筷子往椅背上一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叶蝉托腮傻看了她一会儿,把他要问他为什么没吃饱的事给忘了,张口问说:“明天还去吗?” 谢迟一叹:“去。” 当值的事白康帮他告了假,可以歇一天,但操练他不允许自己不去。谢迟把自己的弦绷得很紧,这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向上走的机会,他得握住。 再者,在御前侍卫中,他这么个旁支的勋爵实在不算什么。很多亲王世子、甚至皇子在真正开始办差前,都会现在御前侍卫里历练一番,他们叫苦可以,但他不行。 . 是以的第二天,谢迟早上多睡了两个时辰,起床后缓了缓劲儿,又好好地吃了顿饭,就按时赶到宫里操练去了。 留在家里的叶蝉也很忙,忙着带孩子。 这个孩子对她而言可以说是“从天而降”——没十月怀胎也没一朝分娩,去忠王府走了一遭,他就来了。所以对这个孩子,叶蝉不知道容萱那边是什么感觉,反正对她来说是既压力很大又很新鲜。 两个孩子都是在恪郡王府就已经起了名字的,继过来后也没改,都是按族谱从元字辈,日字部。容萱房里那个叫元显,叶蝉这里这个叫元晋。 叶蝉觉得元晋不哭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睡觉时粉嘟嘟肉呼呼,醒来后一双眼睛东张西望特别亮,喜欢咿咿呀呀地吧唧着嘴看她。 不过元晋现在这样乖乖醒着的时候还很少,叶蝉对他又新鲜,就一听说他醒来便要趴在摇篮边看他、逗他玩儿。弄得元晋的两个乳母心下都好笑,心说这哪儿是养母带孩子啊?这就是个大点的孩子带个小点的孩子! 但可见也是有缘,元晋一个小小婴孩什么都不懂,但就愿意跟她亲,她在旁边他就很少哭闹。 乳母杨氏就噙笑捧了一句:“夫人这有孩子缘,来日自己生了小公子,那必是很好的!” 却没想到正拿香囊流苏逗元晋的夫人面容陡然僵住。 她锁锁眉,抬头说:“不许你们这样说!元晋和元显既然继过来了,那就是我的孩子。以后我就算自己生了,待他们也是一样的!” 杨氏的笑容僵在脸上,正要谢罪,叶蝉却已转向了青釉:“青釉你去,把府里的下人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叫过来。” 青釉一哑:“那老爵爷和老夫人那边……” 叶蝉咬咬牙:“也叫过来,就说我有事情要说,晚些时候去跟奶奶赔罪!” 她从来没这样过,在跟了她大半个月的青釉看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过见她认真,青釉反不敢像平常一样拿她当小姑娘看了,她匆匆一福,恭敬地应了声“诺”,立刻退出去办差。 . 皇宫里,御前侍卫操练的箭场旁边,几个老资历的侍卫正在茶间里休息,边喝茶边看着在烈日下站桩的少年叹气。 眼下是已入秋了,可天气还完全没凉爽下来,下午这会儿日头毒得很。谢迟刚站了一刻,衣服就已尽湿,淋得脚边一圈的汗。 一个年愈三十的侍卫就摇头说:“唉,你们说这小子这么拼,是嫌命太长吗?” 旁边的同伴瞪他:“积点口德好吗?人家才十六岁,招你惹你了?” “不是……我没别的意思。”之前那个讪讪笑了两声,“我就想说,我要是他,就跟家里安享爵位,不来受这份儿罪。而且我就不明白了,来御前侍卫里头历练的宗亲,我见过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人家都是走个过场,他怎么真往死里练自己啊?” 昨儿头一天就把半条命练没了,今天竟然还按时按点的来?初来乍到又体力不支,练射箭时脱靶的次数多了点,被负责箭术操练的百户大人罚站桩半个时辰,他也一句辩解的话都没说。不然以他的身份,百户大人怎么也得给三分面子。 这不,现下他没开口给台阶,百户大人也不好自己把话收回来吧?只好坐墙根儿下自己郁闷去了。他也奇怪,新来的这位广恩伯不是头一个进御前侍卫的宗亲啊,可怎么就他这么拼呢?他图啥啊? 百户姜海坐在墙下,看着谢迟被汗浸湿的背影发怵。 姜海比谢迟大足足十岁,他说罚谢迟站桩半个时辰,原本是给他留了讨价还价的余地,没想到谢迟一点怨言都没有地去了,倒弄得他很有种自己欺负小孩的感觉。 于是半个时辰刚到,姜海就主动走过去一拍谢迟的肩头:“行了,我喊两个人送你回家。” 谢迟被他一拍差点栽下去,所幸又被他眼疾手快地扶住。缓了两口气,他转过身一抱拳:“多谢大人。我先去找程大人把擒拿补上。” 他说的程大人叫程华,也是个百户,专教擒拿功夫。今儿姜海在这边一罚他,那边他就没去成,现下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要走。 “……回来!”姜海赶紧一把将他拽住,吓得脸色都变了几变,“你不要命了?赶紧回家去!”擒拿学起来摸爬滚打摔,谢迟累成这样再过去,他怕闹出人命。 谢迟抹了把额上的汗:“我没事。” “什么没事?你当自己铁打的?”姜海不懂这个身在宗室的少年干什么这么拼,又觉得年轻人有拼劲是好事。 可他这个拼法真不行,早晚得把命拼没。 姜海于是忖度了一下,沉然道:“程华那边我去打个招呼,你近来都别去了。” “大人?!”谢迟顿时急了,姜海抬手制止了他的争辩,“我看你箭术有底子,这几个月好好练。骑射准头够了,我就把你添进冬狩随驾的单子里。” 天子冬狩?! 谢迟一下子两眼放光。 他想往上走,还有什么比接近九五之尊更好的捷径呢? 再定睛看去,太子跪在地上,两个宦官使劲儿架他他也不肯起,显是在向皇帝求情。混乱之中,谢迟只听清一句“当真是那沐氏蛊惑儿臣”云云。 皇帝的面色很不好,一阵红一阵白的,气息也不顺,显是被气得够呛。傅茂川大概也是因此惊着了,才匆忙叫的侍卫。 谢迟怔神的这刹那工夫,谢信已疾步上了前,往太子腋下一架。太子不禁慌神,伸手便要拽皇帝的衣摆,恰好谢迟也赶上来,不做多想,一把拧住了太子的手腕! ——他这几个月的操练不是白练的,自己许不觉得有明显的长进,实则力气已然不小。太子倏然吃痛,身子难免一软,谢信和两个宦官趁机将其顺利架起,不由分说地便往殿外去。 “……父皇!”太子乱了阵脚,噎了一噎,到底认了错,“父皇,儿臣知错了!父皇……” 眼见他又想往回挣,原只是跟着往外走的谢迟及时按住了他的胳膊,太子原想去抓门框的手与门框一蹭而过,错失了挣扎的机会。 路过外殿旁的角房时,一声婴儿娇嫩的啼哭令谢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恰好看到小皇孙被乳母抱着的样子,稚嫩的小脸上依稀可见几许病中的痛苦,他怔了一怔,待得回神又匆忙别开视线。 他不由自主地想,太子殿下真浑啊! 孩子还这么小。 接着他就想到了元晋。元晋并不是他亲生的,不过叶蝉把这孩子当亲的带,近来他住在叶蝉那儿,也元晋相处的时间也不少。他鬼使神差地就开始琢磨,如果他敢让元晋受这份儿苦,叶蝉估计会活撕了他…… 再接着,他就想到了叶蝉。 嗯…… 谢迟红着脸回了回神,见太子已被两名宦官看着往东宫去,抹了把汗:“真是……” “唉!”谢信叹息摇头,“啧,储君啊,就这德性。咱有好日子,就赶紧享乐吧!” 言外之意,等到储君继位,搞不好要天下大乱。 殿中,皇帝坐在宽大的龙椅上缓了好半晌气儿,才稍稍舒适下来。傅茂川在旁躬身候着,就见陛下望着房梁,久久也不见说话,只一下接一下地摇着头。 196.第 196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这个“宗亲”, 指的是目下在洛安城里炙手可热的宗亲, 基本就是皇帝的亲兄弟,和叔伯们留下的堂兄弟。其他关系远些但依旧被皇帝记着的,可能在围猎中会赏些猎物下去以示圣恩,更远的就没人在意了。 像谢迟这样旁支到不行的宗亲, 自然不包括在其中。 于是这晚在营地边缘处当值的时候,谢迟被寒风吹得格外清醒。 此前的几个月, 他都沉浸在可以随圣驾冬狩的兴奋中,日日勤学苦练,觉得这是一个万般紧要的机会。今日才恍然惊觉,自己太傻。 宫中朝中等级森严,御前尤其如此。比如三大殿的侍卫都属御前侍卫,可含元殿逢年过节才用一用, 宣政殿用于每日的早朝,紫宸殿则是天子居所,他们守含元殿的侍卫与宣政殿的不能比, 宣政殿的又比紫宸殿的要低上一截。 他在宫中好几个月了,都不曾亲眼见过皇帝的影子。来冬狩,自也是紫宸殿、宣政殿的排在更近的地方,他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凭借这一回一步登天? 谢迟在风中打了个寒颤,好像一下子被吹得有些恍惚。这恍惚令他忽地对前路很迷茫, 不知道日后的路该怎么走, 觉得自己想封王的梦遥不可及。 这种感觉真可怕。 谢迟咬住牙关猛吸了口凉气打消这种寒冷的消沉, 正好掌事的千户策马过来:“都精神点儿精神点儿,忠王殿下来觐见了!” 忠王的分量,放眼洛安无人不知,不仅因为他家中是延绵数代不衰的异姓王,更因为陛下确实很看重他。而且,他和当今太子年纪相仿,两人一同长大,如若不出意外,忠王一府至少还能再显赫个几十年。 于是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挺了挺后背,顷刻间全高了半寸。 很快,夜幕之下,一小队人马遥遥奔来。 郢山前几天刚下过一场小雪,眼下残雪未消,雪粒被马蹄踏出一阵阵白烟。忠王陆恒在离天子大营还有两丈远时及时将马勒住,站得最靠边的侍卫才没被扬上雪。 方才喊话的那千户早已下了马恭候,此时笑着拱手迎上:“忠王殿下。” “千户大人。”陆恒翻身下马,拱手还了一礼。那千户立刻示意手下过来把马牵走,自己则亲自领着忠王往大帐走。 陆恒笑问:“陛下可得空?若忙着,我在外磕个头也就是了。” 那千户忙说:“哪能呢?御前的傅大人刚亲自来吩咐过,说陛下听闻忠王妃有喜,着意提了,殿下一到立刻请进去,说得对饮一杯才算贺过。” 臣子府上有喜,九五之尊要把人叫进去对饮为贺,估计满洛安的达官显贵里,除了太子也就忠王有这待遇。谢迟听得微微屏息,心中既羡慕又不甘,同时还想上前跟忠王搭个话。 他想,若是去向忠王道个谢,应该并不显得奇怪,毕竟这差事是忠王给他安排的。 可最终,他还是理智地忍住了。忠王给他搭这个线,是因为他答应收养那两个恪郡王府的孩子。这对忠王来说大约只是个简单的交换,他未必想有更多的牵扯,甚至未必还记得这档子事。 忠王府也确实再也没跟他们走动过。 谢迟循循地吁了口气,又凝视着眼前的一团白雾在寒风里消散,终于恢复了心如止水。 . 几丈外,执掌御前侍卫的千户领着忠王绕过层层叠叠的帐篷,在见到迎来的御前宫人时,自觉停住了脚:“殿下慢走。” “辛苦大人。”陆恒颔首笑笑,随着御前宫人接着往大帐走。结果离着还有约莫三两丈,就听到帐中陛下正盛怒:“你儿时还知勤勉,近几年愈发顽劣!” 陆恒不禁锁眉,凝神细看,便见被帐中烛火投到帐布上的宫人身影全都跪得极低。陆恒不觉呼吸微滞,侧首压音:“今儿又怎么回事?” 那宦官自知他在问什么,语不传六耳地小心回话:“是太子殿下来此,带了个美貌宫女。” 陆恒一阵头疼。 这是御前的规矩,再深一层的话就不好直说了,可说到这儿他也听得明白。带了个美貌宫女算什么问题?宫中但凡能放上台面的宫女,没有哪个长得不好看,御前更个个都是美人儿。 让陛下气成这样,必是太子在路上幸了那宫女。 堂堂太子出门在外临幸个宫女倒也不是大事。但问题是,从洛安到郢山,总共才花了一天半的时间,这若传出去,自然显得太子荒淫。 陆恒暗自摇头,但也不好与这宦官多嘴。到了大帐门口,仍是从容自若地等着宫人进去通禀,很快就闻里面的斥责停了下来,那一个个跪着的宫人的身影也都站了起来。 御前的大太监傅茂川亲自打了帘出来迎他,陆恒穿过外帐,到了中帐看到圣驾便行大礼:“陛下圣安。” “起来!”皇帝在气头上,叫起的口气也有点冲,陆恒站起身,看看侧前方垂首立着的太子,打圆场道:“陛下息怒。难得出来冬狩,殿下若做错了什么,想也只是兴奋得过了劲儿。” “你少替他辩白!”皇帝怒气未减,指着太子朝忠王怒道,“你们两个一般年纪,你看看他如今做的都是什么事!朕就他这么一个儿子,日日悉心教导,他却是卯足了劲儿让朕无颜去见列祖列宗。” 皇帝对已故元后用情至深,三儿两女都是元后所出,另外两个儿子都夭折了,这陆恒自然清楚;近几年太子品行不端之事,陆恒也知道。可对此,他除却盼着太子好转外,也实在做不了别的。 他只能无可奈何地先劝皇帝消气儿。 陆恒上前几步,走到了皇帝跟前:“皇伯伯。” 皇帝冷着脸不看他。 陆恒噙笑:“臣可听宫人说您要为王妃有孕的事请臣喝酒,臣这一路赶来也确实冷了,您的酒呢?” 皇帝扫了他一眼,重而缓地舒了口长气,面色不得不缓下来几分,交代宫人:“上好酒来,多热一会儿。” “多谢陛下。”陆恒作势一揖,刚转过头要拉太子同饮一杯以缓和气氛,皇帝却先一步又怒喝起来:“你,回去思过去!不许再闹出这样的事来!” “……”陆恒于是也只好把话咽回去。太子被骂得久了,心里也气,草草地一揖,转身便走。 皇帝一声疲惫的叹息,沉默了好一会儿,直至宫人把酒端来才又缓过神。他亲手端起一杯递给陆恒:“近来忙得许多事都顾不上,回洛安之后,你自己挑个御医喊去府里给王妃安胎去。” . 但凡皇帝想压住的事,大多传不出御前。但若压得不太死,“御前”范围内便还都会知道。 于是,当天晚上,侍卫们边支起大锅涮着火锅,边就聊了起来,有个胆儿大的张口就道:“忠王殿下要是姓谢多好,我瞧他可比太子像明君!” 旁边的同伴毛骨悚然地赶紧捂他的嘴:“不要命了你?” 先前那个一瞪,拨开他的手:“咱就私下说说,又没外人。”但也压低了几分声,“你们说,忠王是不是比太子名声好多了?朝野上下一点儿他的坏话都听不着,可惜了了他这人忒不爱权,半个实在官位也不求。” 不然一准儿能权倾朝野! 谢迟边喝着酒暖身边听他们瞎聊,神思却不由自主地顺着他们的话细琢磨起来。琢磨来琢磨去,竟忽而有种醍醐灌顶之感。 忠王真是有大智的人。看似不争不抢,令人扼腕叹息,实际上走得却很稳。 所有的权势地位他都不争,可该他得的,显然也不曾听说他推却。这样一来,所有被他握在手里的荣耀都是他该得的。他担得起,旁人也心服口服,想来他也鲜少会感受到争抢而不得的失落。 相比之下,自己真是太心急了。 他一心想往上走,却忘了欲速则不达。就拿这次来说,先不提他想当然的想法多幼稚可笑,就算真达成了、真得到陛下的青眼又怎样?他一个不入流的宗亲突然从洛安的满城贵戚了冒了头,有多少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他按下去。 再反观忠王,他在众人口中都是“不争”,实则却在步步高升。平日不断的恩赏不说,陛下哪次加封食邑也都没忘了他。忠王一府数代积攒下来的两万余户食邑,其中倒有五千多户都是他袭爵后的这几年加封的。 真是光耀门楣。 自己还是经过的磨砺太少,要学的东西太多。 谢迟义正辞严地拒绝了她,叶蝉一下子神情变得很纠结,谢迟就说:“咱们早晚得……对吧?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再说我……”他咬咬牙,一咳,“我知道你没准备,我现下其实也不愿……不愿沉迷美色,我不会急着做什么的。” 他是想让她别紧张,结果她“咦?”了一声,他看过去,她认真地眨了眨眼:“你觉得我长得漂亮?” 谢迟懵了一下,意识到是自己说了句“沉迷美色”,噗地一声从侧躺笑翻,然后一边抽着凉气一边大笑出声! 叶蝉被他笑得又瞪他,不过也没再同他争执一起睡的事。 197.终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整场宴席, 皇帝只在当中过来和众人同饮了一杯酒,就又赶回了前头宣政殿。 不过皇帝政务缠身,这也没什么可稀奇。 让谢迟、乃至所有宗亲都觉得很意外的是, 今日太子竟然颇为谦和,对一众堂兄弟、对忠王都客气有礼,和平常判若两人。 ——在众人平日的印象里,都觉得太子近几年愈发傲慢, 戾气也愈发的重的。 于是一场宴席从头到尾都颇为融洽,一点若有似无的议论, 却从第二日开始,在洛安的街头坊间慢慢地飘了开来。 是太子着人送到各位参礼的堂兄弟府上的赏赐闹的。 在洛安城中, 赏赐、贺礼里常有文章, 众人总要摸清门道才能安心,不然无意间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是以过了两天, 七王府的世子谢逐, 就拜访五王世子谢遇去了。这一双堂兄弟一贯交好, 谢逐便也没拐弯,张口就问:“哥,你这边的赏赐里,有茶没有?” 他说这话时,宦官正好刚把茶端上来。谢遇扫了他一眼, 解开盏盖吹着热气淡淡道:“怎么, 你那儿缺茶喝?诺, 这是皇伯伯刚赏下来的大红袍,一会儿匀你一些。” 谢逐就不高兴了:“哥,您这可就不够兄弟了。”——我有什么说什么,您在这儿装傻? 谢遇眉心微跳,接着也没喝茶,就把茶盏放回了桌上。 他当然明白谢逐指的是什么。 这次的主祭是忠王,除忠王外,参礼的宗亲一共六个。太子要赏东西,理所当然地给忠王这主祭备了份厚赏,给六个堂兄弟的则都差不多。 但是,广恩伯府那边,多了一份茶。 这茶倒不甚名贵,但也颇有些来头。是大概二十几年前,大齐西南边的暹罗开始向大齐进贡,贡品里总有一种暹罗人引以为傲的水果,叫柠檬。 这东西外皮金黄,里面的瓤是一丝丝的,像是金色的橘子,可味道酸得很,听说能酸得人面目扭曲地捶桌子,根本没法吃,闻闻味儿倒是不错,头几年的就净摆在屋里闻果香味儿了。 后来暹罗使节来朝,听闻柠檬在洛安竟不受欢迎,痛心疾首,解释说在他们暹罗,是拿这个切片泡水喝的。御膳房就切了切泡水呈进了殿,暹罗使节说,对对对,就是这么喝的——可从当今圣上到满朝文武,没一个人喝得惯。 据说当时还有个性子直点的武将张口就道:“要喝水,泡茶不好吗?这东西,说味道寡淡又酸得很,说味道浓郁又除了酸没别的味儿,有什么可喝的?” 于是在座重臣哄堂大笑,这话被当做笑柄越传越广。结果,不知怎的传到了个御茶官的耳朵里,这人会颇动脑子,立时想到既然除了酸没别的味儿、不如茶水好喝,那能不能把它跟茶制在一起? 反正茶里原也有小青柑、大红柑,就是将茶叶填在果皮里一起炮制的。柠檬果肉虽酸,可果皮香得很啊,怎的就不能试试? 就这么着,经过几载尝试,御茶房里还真弄出了个“柠檬红茶”。柠檬清新、红茶醇厚,喝起来颇是独特。 但是,因为暹罗每年进贡的柠檬都有限,这茶又必须用整个的柠檬皮做,挖去果肉时不小心弄破了皮就只能作废,所以每年也产不了几斤,民间商人能弄来的柠檬不知怎的又品质不够,时至今日这茶都只有宫里才有,轻易也不往外赏人。 ——所以,你说它没名气,它是没什么名气。可是在洛安城里头,它真金贵啊! 这么金贵的东西,太子赏了名不见经传的广恩伯足足一斤。 如果只是赏了也就罢了,但偏巧这事还莫名其妙地传了出来,可见这里头有故事。 谢遇沉默了半晌,终于看向谢逐:“你让我说点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个意思?”谢逐锁眉,“一个不入流的旁系,跟咱们耀武扬威?” 谢遇睃了他一眼:“你觉得是广恩伯自己透出来的?” 谢逐摊手:“那不然呢?” 谢遇轻笑摇头。他觉得,这是太子那边透出来的。 王府间近来的动静让太子殿下不安了,他想给堂兄弟们紧紧弦,同时也是给他们脸色看。 那位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是有心提点他们,他要厚此薄彼的赏东西,他们也一句话都说不得。 这是君臣之别。 . 广恩伯府里,谢迟自也听说坊间的议论了,因为他白日里去宫中当值,御前侍卫们也在说这件事。 怎么说呢?他现在觉得这茶不烫手是假的,可他总也不能把茶给太子退回去。 他经历过的事确实还少,不过要忐忑不安也只是在能选择的事上容易忐忑不安,这种没什么选择的事,忐忑不安有用吗?没用就还是随遇而安吧。 他就气定神闲地拿着一铜罐的茶找叶蝉去了。 这么稀罕的东西,叶蝉当然没见过,立刻叫青釉去沏了两盏来。柠檬的个头比小青柑要大,一盏一颗太浓了,青釉便把它捏碎沏了来,每盏放了一盏底的茶叶,外加三两片碎柠檬皮。 “这味道好清爽啊!”叶蝉把茶凑在鼻边嗅了嗅,觉得挺喜欢。 谢迟看见她笑心情就好,便大方道:“你喜欢就都搁你这儿,留着慢慢喝吧。” 他说着也抿了一口,接着又道:“对了,二十七日是元显生辰……我本来早想跟你说,结果让祭礼的事给搅忘了。” 叶蝉脑中如有惊雷劈下,猛然啊了一声! 他事情多忘了就算了,然而她这个当娘的也给忘了。元显是养在容姨娘那儿不假,但可还是她名下的孩子。 就算不是她名下的孩子,她这个当嫡母的也应该记得! 叶蝉顿时有些局促,谢迟看得一脸好笑:“没事没事,反正也不大办,现在安排来得及。” 叶蝉便赶忙问,都要做点什么?谢迟想了想,说设个宴也就得了,洛安宗亲虽多,但和他算“近亲”的几乎数不出几个,连亲戚也没什么可请的。他想请几个御前侍卫里交好的朋友来热闹热闹,男眷在前头设宴,女眷里正室在她这儿,有侧室来就去西院让容姨娘招待。 然后他又道:“恪郡王府那边毕竟和元显是血亲,要递个帖子,不过他们肯定不会来人,咱们礼数不亏就行;还有忠王府,怎么也有了几面之缘,你也写个帖子给王妃吧。但他们应该也不会来,最多送个贺礼。” 叶蝉认真记下,又问了他打算请几个人,便大致有了数。 ——这么算,基本上也就是前宅一桌席面、她和容姨娘两边也各一桌席面,另再挑个地方给各府随来的下人备两桌,能坐满就不错了,备多了准定浪费。 谢迟也是这么觉得的,然而等到叶蝉差人把递给忠王妃和恪郡王妃的帖子送出去,事情立马就出乎了预料! 恪郡王府那边确实是不打算来的,而且连礼也不打算备,回了个帖说近来忙得走不开,这孩子继给你们便是你们的,多劳你们照顾,待得他们长大成人,也只教他们孝顺你们便好——端然一股恨不得早点跟俩孩子划清界限的味道。 但忠王府那边,王妃卫氏亲自回了帖,说一定按时到,她和忠王都来,祝孩子平安喜乐。 叶蝉看到此处简直眼前一白——天啊!忠王便罢了,忠王妃有将近五个月的身孕,来参宴时万一有个什么不妥,怎么办啊?! 可这还没完。 迟了一日,五王府世子谢遇的正妃、七王府世子谢逐的正妃,还有二王府次子谢进的正妃都递来了帖子,说听说你们广恩伯府的长子即将满岁?我们要过来道个贺。 叶蝉看到这几封帖子时当真吓蒙了,找谢迟一问,才知道这三位宗亲都是一起参了祭礼的。不止是妻子给她递了帖,他们本人也写了帖子送到了前宅。 参礼的另外两位——四王府的幼子谢逢和八王府的世子谢追,则是因为年纪尚轻还未成婚,便只自己给谢迟递了帖。 说实在的,这弄得夫妻二人的阵脚都有些乱。 但至此,还没完。 这些正炙手可热的亲王府,一举一动在洛安城里都备受关注。他们的帖子递进来过了两天,各路宗亲的帖子便如同寒冬腊月的雪片一样纷纷飞来。从没去祭礼的其他亲王世子,到比谢迟爵位更低的镇国将军府、辅国将军府,都有帖子送到了门房。 谢迟甚至都可以借着这些帖子把洛安城的宗亲拉个单子了。 广恩伯府从没有受过这样的关注。 谢迟和叶蝉在晚膳前愁苦地面对面坐了足足两刻。 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啊! 各将军府倒好办,因为他这个广恩伯现在是二等伯,论爵位比镇国将军高两级、比辅国将军高三级,而且这种作为宗室爵位的“将军”并又没有实权,回绝了也就回绝了。 可是,将军府在名帖里只占极少数,把三等伯一并拒了也不占两成。往上数,却还有一等伯、三等侯、二等侯、一等侯、三等公、二等公、一等公、郡王、亲王。 论公,都比谢迟身份高;论私,大大小小都是亲戚,其中还有近三成是长辈。 以谢迟现在的身份,还真不敢随便得罪他们。 198.妙妙选夫风波(一)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请在36小时后阅读~  他这份上进的心, 叶蝉纵使出身小门小户也不难理解。 往上数算, 广恩伯这一脉是从仁宗皇帝那儿传下来的。当时, 仁宗皇帝和几个兄弟都是世宗的元后阮氏所生,关系极为亲厚,继位之初就把几个兄弟都封了亲王。 后来, 按本朝的规矩,嫡子承袭父亲的爵位,其余诸子降一等再行加封。 谢迟这一脉代代都是庶子,而且没一个立功加爵的。七八代下来, 到了他爷爷那一辈便已是二等伯。再往下,他爷爷就他爹一个儿子, 他爹又只有他,他才没被降到更低。 所以,他们论起来虽然也是宗亲, 可若刻薄点说,那就是当今圣上想都想不起来、空拿俸禄在京里混吃等死的没落宗亲。 谢迟才十六, 正值年轻气盛的时候,他不甘心这样混吃等死。他琢磨着, 自己怎么也得努把力立立功,让陛下给他加个爵。他想,自己有生之年要争取尽力奋斗到郡王, 这样将来他的嫡子承袭郡王, 其他儿子也还有个一等公位, 可比眼下的听天由命要强的多。 现在家里一大家子人,全靠一千两的年俸活,听起来好似不少,可宗亲间一旦有婚丧嫁娶的喜事,随随便便随个礼,日子便拮据了。 叶蝉原本到下午时已经觉得自己放松下来,但在他走后还是松了口气。然后她随意地做了会儿绣活儿,又用了小半盏马蹄羹当宵夜,接着再独自发发呆,便盥洗就寝。 第二天一早,叶蝉照例先去向老夫人问安,然后到前头的书房,问谢迟要不要一同用早膳。 入府的这半个月她差不多天天都过来,也差不多天天都被谢迟一句话骂走。今天她话刚说完,便见谢迟又锁着眉抬起头:“你烦不……”却蓦地抬手抽了自己一嘴巴。 叶蝉站在几步外惊了一跳,谢迟揉着眉心缓了缓,暗说自己真不好。 骂她都快骂出口头禅了,何必呢?她又没犯什么错。 他于是强自端正着心态,咳了一声,起身绕过案桌,走到她面前,又咳了一声:“那个……” 叶蝉抬头看着他。 谢迟勉强笑笑:“以后早膳你直接自己用吧,不用专程跑来问我了。我白天专心读书,晚膳去和你一起用。” “哦……那好!”叶蝉轻松地应下来,也没再多说什么,便离开了书房。其实,她原本也不是非要缠着谢迟,只不过突然嫁进宗室,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合适,眼下谢迟给她个准话,她就无所谓了。 客客气气地把她送走,谢迟不由松了口气。他觉得就这么着挺好,他一边先把她稳住,一边好好地读书上进。至于圆房要孩子什么的,过个几年再说吧,目下他才十六,叶蝉十三,急什么啊? 他于是琢磨好了,要“心无旁骛”“不近女色”地好好地读一整日的书,结果刚临近午膳,他就又不得不思量起叶蝉来。 因为他收到一封信,是忠王府送来的。 忠王严格来说其实并不算宗亲,是位异姓藩王,姓陆,第一代还是世宗那时追封的。据载那第一位忠王原是御令卫的千户,在世宗铲除世家时殉职,世宗追封其亲王尊位。彼时他妻子何氏怀着身孕,生产后却也离世了,留下了个女儿。 这个女儿被世宗收养,封的平安帝姬,到了嫁龄加封公主后嫁了出去,生了个儿子续回了陆家的族谱上,自此忠王的爵位便这样一代代传了下来。 这样的加爵也好、袭爵也好、封公主也好,都是极为难得的,由此可见这位平安公主当时的荣宠风光。但更难得的是,如今已历经□□代,忠王府代代忠良,威望不减分毫,就连许多谢姓宗亲都对他们极为敬重。 当下这位忠王,也就二十出头,同样是今年刚由宫中赐婚成亲。 谢迟的信是三个月前递进去的,写得斟字酌句,细致但又谨慎地表明了自己的一腔报国之心。可以说,那封信的每一个字,他都是鼓足了勇气才写下去,同时他也做好了这信会石沉大海的准备,因为忠王府那样的人家,并不是他广恩伯府能高攀得起的。 眼下真有了回音儿,谢迟反倒格外惊异起来。他仔仔细细把这信——准确的说是封请帖,读了三遍,仍旧对于该如何做迟疑不决。 请帖是忠王妃送的,半句没提他那封慷慨激昂的去信,只说想请他的夫人到府里坐坐,喝茶谈天。 广恩伯府再没落,谢迟对于洛安城里这些不成文的规矩也有数。他知道,这种女眷与女眷的交际,可能当真半句都不会提关于他的事,可整个过程忠王一定会知道,这番走动留下的印象,会左右他的前程。 那么,他能让叶蝉去吗? 她对皇亲贵胄间的这些规矩半点也不懂,甚至连规矩都还没学全。到时一旦出了什么岔子,忠王府日后对他再不开大门,他也一点辙都没有。 容萱倒是在宫里学过礼数。可是,一来从昨天的事来看,她这礼数也就只学了个表面,二来叫她一个侧室去见人家忠王正妃,又实在不合规矩。 谢迟觉得头疼不已,思量再三,他决定直接去和叶蝉聊聊再说。毕竟这正妻他娶都娶了,就算这回她不去,也得开始为更多类似的走动做好准备。 谢迟走进正院大门的时候,午膳正端上桌。叶蝉在卧房的罗汉床上歪着继续做女红,听到兰釉在外呼了声“爵爷来了”还道自己听错了,结果一抬眼,就见谢迟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叶蝉怔怔。 谢迟停住脚:“临时有些事要跟你商量。”说罢他顿了顿,又道,“不如边吃边说?” 叶蝉便下榻穿鞋,和他一起去了堂屋。桌上的菜已经上齐,谢迟边斟酌如何开口,边给她夹了一块酥炸小羊排。 这道菜在做法上没太多讲究,只不过未免膻味太重,一定要用三四个月大的羊。炸前要先在调好的佐料里腌两个时辰,炸出来便又入味又鲜嫩,轻轻一咬喷香扑鼻的肉就会从骨头上脱下来,味道好得很。 叶蝉吃了两口,看看他问:“爷,有什么事啊?” 谢迟思来想去,不知道这事从何说起为好,最后直接把那张帖子取了出来,递给她看。 叶蝉把帖子打开,看了两行就惊讶得吃不下去了:“忠王妃?!” “是……”谢迟局促地咳了一声,“你如果……如果实在不想去,就算了,我可以麻烦奶奶走一趟。” 他不想逼她太紧,因为说实在的,如果让他现下去忠王府做客,他也心虚,推己及人也不该逼她。 但叶婵嗫嚅说:“奶奶年纪大了……”接着又道,“而且,人家指名说‘广恩伯夫人’,推奶奶去也不合适吧。” 然后她便安静下来,安静了好一会儿,好像在矛盾,又好像在给自己鼓劲儿。谢迟在旁边一声不吭地盯着她,等她拿主意,她终于抬起了头:“礼数很多么?” 看来是并不打算拒绝。谢迟神情一松,道:“也不算很多,就是寻常走动。只不过说话要注意些,嗯……得体便好。” 叶蝉又斟酌了一下,就点了头:“那我去吧。”接着又问,“要备礼吗?” 她想的方向倒都很对,这令谢迟有些惊喜。他不知不觉有了几分笑意:“忠王府什么也不缺,你备些表心意的东西就行。” 叶蝉便想到了自己做的女红。她的绣活儿是不错的,在家中时,几条街的姑娘都喜欢她绣的东西。眼下虽在洛安这样富贵的地方,这样的东西都不值钱,可她觉得应该也还是拿得出手的! 她就将这想法说给了谢迟听,谢迟欣然赞同,令她很有了些信心。 . 然而,三天后走进忠王府的刹那,这信心荡然无存! 忠王府……也太富贵了! 叶蝉原本以为,广恩伯府虽已是很没落的宗亲,但在衣食住行上,和洛安的其他贵戚差别也不会太大,毕竟府里前宅后院分明,单是她自己住的正院都比她的整个娘家要大不少,府里花园、书房也皆有,甚至还有一方射箭场,于她而言已是十分讲究了。 她没想到竟还会有忠王府这样的地方。 从步入大门开始,目光所及之处每一寸都是景致,亭台楼阁皆威严气派。虽然和她走过一趟过场的皇宫不能比,但也足以令她瞠目结舌了。 迈过三道院门,叶蝉就被这份华贵压得都不敢抬头了。忠王妃身边的仆妇领着她一直往里走,偶尔和善地介绍两句路过的地方,走了足有小一刻,才终于到了后宅的正院。 仆妇领着她走进院门,见忠王妃亲自迎了过来,便即刻退到了一旁。 “是广恩伯夫人来了?”忠王妃卫氏盈着得体的笑容走向她。卫氏今年十八岁,在去年的采选中,是较年长的一拨。她的娘家也显赫得很,上数十代出了位御令卫指挥使,是世宗扫清世家的功臣,还是世宗皇后阮氏的干哥哥。 199.妙妙选夫风波(二)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他是想让她别紧张, 结果她“咦?”了一声, 他看过去,她认真地眨了眨眼:“你觉得我长得漂亮?” 谢迟懵了一下, 意识到是自己说了句“沉迷美色”, 噗地一声从侧躺笑翻,然后一边抽着凉气一边大笑出声! 叶蝉被他笑得又瞪他,不过也没再同他争执一起睡的事。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 晚膳端进屋里,谢迟放松下来自然胃口大开, 虽是趴着都吃了不少。 一边自己闷头吃,一边还不忘抽神给瘦了很多的叶蝉夹菜。 叶蝉跟他说句话的工夫, 碗里就又被他塞了一大块糖醋排骨。这糖醋排骨做得着实不错, 肉烧得够烂够入味,细细的脆骨炖成了尚存脆感的胶质,酸甜咸调得适中, 吃起来特别下饭。 如果放在平常, 这道菜是很合叶蝉的口味的, 不过今天…… 叶蝉锁着眉把它夹起来, 放到了谢迟的饭上:“我吃不下了!” “那你吃半个我吃半个。”谢迟边说边用筷子分起了上面的肉, 叶蝉火速抱起饭碗跳开几尺远:“我真的吃不下了!!!” “噗哈哈哈哈。”谢迟喷笑, 然后自顾自地吃着排骨道, “好吧好吧, 放过你了。” 这天晚上, 谢迟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家的幸福。前些日子在宫里虽然也只是歇着养伤,什么都没有发生,可他终究放松不下来,神经时时刻刻紧绷,听到门外有动静有心跳加速。 当下,他是彻底放松了下来,和叶蝉闲话家常,说话也不用有什么顾忌。还叫乳母把元晋抱来玩了玩,结果元晋吧唧趴到了他身上,疼得他耳畔嗡地一声差点直接晕过去! 叶蝉赶忙把元晋抱起来,边是心疼谢迟边又想笑。元晋见她笑,也跟着咯咯咯地笑,笑得他直瞪他们:“你们够了!不许笑!” 叶蝉抱着元晋迅速开溜。 晚上盥洗之后,叶蝉磨磨唧唧地上了床。这真是二人头一回同榻而眠,成婚那日都没有,他那天晚上边醒酒边跟她说了几句话,就照常去书房读书然后自己睡了。 这头一回同榻,他们还只能一个趴着一个躺着。叶蝉本来想尽一下为人|妻的职责,亲手帮他换药来着,但被他坚定地拒绝了。 他伸手捂着他的眼睛,等刘双领给他换完了药,才把手挪开。 叶蝉撇撇嘴,从床上坐起来:“那我看看你的伤。” “不许看!”谢迟一喝,锁着眉头把她按回床上,“有什么好看的,乖乖睡觉。” 叶蝉躺回去盖好被子,突然沉默起来,谢迟看看她,发现她面色也不太好。 他不禁有点心虚,手从被子里摸过去,攥攥她的胳膊:“生气了?” 叶蝉摇头,倒反握住了他的手:“我是在想,你这回这事……真挺吓人的。要不……要不以后你别去了,拼着命去换加官进爵,不值得。” “哎……”谢迟一哂,往她跟前挪了挪,手探出被子来,一刮她鼻子,“别多心,这事过去了。御前也不是刀山火海,这次是个意外。” “可这意外一下就闹到陛下跟前去了啊!”叶蝉忧心忡忡,“我每天都担心你回不来了。” 哎,这个小知了…… 谢迟自不想就此退缩把难得挣到的差事扔了,但也知道她是好心,便伸手搂住她的后背,温和道:“陛下并不是爱草菅人命的人,如果御前闹出人命,那一定是有涉及朝堂纷争的大事。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去掺和那些,我就做好我的分内之职,自会平安的。” 叶蝉又默了会儿,最后也觉得好像就这样劝他缩回来并不太好,就黯然点了点头:“那好吧。反正你……多加小心,都说伴君如伴虎嘛。” . 之后的几天,谢迟都闷在正院里歇着,主要是因为伤还没好要尽量减少挪动。但他回都回来了,这件事当然不可能继续瞒着爷爷奶奶,二老还是很快就知了情,好在他已平安回来,他们担心归担心,到底不用太过着急了。谢周氏时常自己来看看,爷爷不方便进孙媳的住处,就差人来问候。 就这样,年关眨眼工夫就过去了。年初三,谢迟刚能勉强正常的走路,刘双领砸了个大消息过来:“门房说忠王府送了帖子来,道忠王殿下想来看看您。” 顷刻之间,屋里的所有人都被愕住。 谢迟咝声吸了口气:“他的意思是亲自来?” 刘双领双手把一张帖子呈给了他:“爷您看。” 谢迟便翻开帖子,帖中字迹苍劲潇洒,估计是忠王亲笔。帖子的话倒不多,基本就是先祝全家新年大吉;然后说那日人人都缄默不言,唯独广恩伯你敢说真话,我很佩服;最后说听说你的伤还没好,我想来看看你,你看行不行? 谢迟看完懵得更厉害了。 忠王要亲自登门拜访,那和上回请叶蝉去见王妃可不一样。他的大驾走进这道门,估计整个京城都要议论一番,广恩伯三个字会一夜之间被人所知晓。 那他要让忠王来吗…… 按理说这是件让家中蓬荜生辉的事,可谢迟竟然犹豫了。他想到这事还牵扯太子,不知自己此时与忠王走得再近一步是好还是不好,而且,他还记得傅茂川的话。 ——傅茂川说,让他上元之前,尽量不要出门了。 傅茂川是御前的掌事宦官,他说出这句话,必是皇帝的意思。谢迟虽不懂皇帝有怎样的考虑,但他明白此时应该遵从圣意。 那他出不出府是重点吗?显然不是。洛安城这么大,他又不打家劫舍,出府又有什么关系? 皇帝是不想让他和旁人走动。 或许是为平息事态,又或许还有别的顾虑,但总之,皇帝想让他过年时消停一些。 那他还是不见忠王为好。 谢迟想明白后,循循地吁出口气,吩咐刘双领:“拿纸笔来,我写回帖,你亲自给忠王府送去。” . 是以当日下午,陆恒就看到了广恩伯府送来的回帖。彼时王妃卫氏也在,见他看着看着帖子忽地笑了,不禁好奇:“怎么了?” “唉。”陆恒笑叹,“被广恩伯府拒之门外,真新鲜。” “啊?”卫氏讶然,“为什么啊?” “那天陛下让傅茂川嘱咐他过年别出门……可能把他吓着了。”陆恒无奈地摇摇头,“也罢,你备份厚礼让人送去,我让人把话带到就行了。他年纪太轻,万一走动多了让他浮躁起来,反倒害了他。” 卫氏觉得也对,便点头应下,交待身边的侍女去库里挑礼物出来,按着双份厚去备。 如此这般,谢迟在次日礼送到府中时,才知忠王提出前来原是真有正经事要说。 忠王差人递来的帖子说:第一,陛下口谕,让他养好伤后去紫宸殿当值。 ——从含元殿到紫宸殿,虽然御前侍卫的身份没变,但因为离天子近了,实则也算小晋了级。 第二,忠王说元日大朝会后陛下照例封赏宗亲,赐了他五百户食邑。 ——这说得上是一桩大事! 宗亲也分三六九等,食邑有多有少,像广恩伯府这种,压根就没有食邑可言了,只有固定的年俸。食邑五百户听起来不多,可一年算下来,府里会多千两左右的入账,相当于把年俸翻了个番。 这真是个实在的恩赏。而且,宗亲之间一定会知道这件事。 谢迟简直觉得心里一片明亮。如果说前阵在宫中的日子让他觉得日日乌云压顶的话,这两件喜事就是一道强烈灼热的阳光,把他心里一切的阴霾都驱散了。 再往下看,忠王在帖子上叮嘱他,回宫当值时理应去向皇帝写个恩。按规矩是先去问问紫宸殿前的宫人,皇帝方不方便见——当然这种小事皇帝多半是不见的,那就在殿门外磕个头便可。 谢迟认认真真地记下了这些事宜,然后放下帖子,去东厢房找叶蝉。 东厢是元晋的屋子,叶蝉正蹲在摇篮边一口一口喂元晋吃膳房刚送过来的蛋黄泥,突然背人从身后抱得一仰! “啊!”她差点把碗扣过去,匆忙拿稳了,回过头瞪他,“你干嘛啊?” 谢迟喜色溢于言表,搓搓手问她:“晚上我们吃顿好的,怎么样?” “啊?”叶蝉莫名其妙地打量他,心说过年这几天哪天吃得不好? 谢迟道:“我让膳房备个正经的席面,送去爷爷奶奶那儿,全家一起吃。” 后来,按本朝的规矩,嫡子承袭父亲的爵位,其余诸子降一等再行加封。 谢迟这一脉代代都是庶子,而且没一个立功加爵的。七八代下来,到了他爷爷那一辈便已是二等伯。再往下,他爷爷就他爹一个儿子,他爹又只有他,他才没被降到更低。 所以,他们论起来虽然也是宗亲,可若刻薄点说,那就是当今圣上想都想不起来、空拿俸禄在京里混吃等死的没落宗亲。 谢迟才十六,正值年轻气盛的时候,他不甘心这样混吃等死。他琢磨着,自己怎么也得努把力立立功,让陛下给他加个爵。他想,自己有生之年要争取尽力奋斗到郡王,这样将来他的嫡子承袭郡王,其他儿子也还有个一等公位,可比眼下的听天由命要强的多。 现在家里一大家子人,全靠一千两的年俸活,听起来好似不少,可宗亲间一旦有婚丧嫁娶的喜事,随随便便随个礼,日子便拮据了。 叶蝉原本到下午时已经觉得自己放松下来,但在他走后还是松了口气。然后她随意地做了会儿绣活儿,又用了小半盏马蹄羹当宵夜,接着再独自发发呆,便盥洗就寝。 第二天一早,叶蝉照例先去向老夫人问安,然后到前头的书房,问谢迟要不要一同用早膳。 入府的这半个月她差不多天天都过来,也差不多天天都被谢迟一句话骂走。今天她话刚说完,便见谢迟又锁着眉抬起头:“你烦不……”却蓦地抬手抽了自己一嘴巴。 200.妙妙选夫风波(三)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就知道吃! 谢信风卷残云地吃完,还点评说“这个吃法不错, 省时间,吃着还舒服”。可是他追问的事情呢?谢信告诉他说你看着办吧。 谢迟便很忐忑,转磨盘一样在书房里转了好多圈, 也拿不定主意。 他觉得, 谢信不去和自己不去,不是一回事。一来,虽者谢信也就他比大个五六岁, 但论辈分, 人家真是长辈,长辈不去晚辈的祭礼也没什么。二来, 谢信只是观礼, 观礼的人多一个少一个都不是大事;可他是受召去参礼, 参礼的员额安排那是有规矩的, 他不去就得找别人填补, 似乎随便开口并不太好。 但让他得罪太子…… 谢迟心里乱得慌。虽然先前也已经得罪过一回了,可这会儿总不能让他破罐破摔地想, 既然得罪过了就无所谓再得罪一回吧? 谢迟便这么在书房翻来覆去地琢磨起来, 待得回神时天色已然很晚了。他想了想, 自己现下过去没准儿要扰叶蝉安睡, 再则他有心事, 叶蝉看了也要跟着忧心, 就索性睡在了书房。 正院卧房里, 叶蝉瞅瞅天色,估摸着他大约是睡在前头了。她确实对自己睡有些小小的不适应,但想他今天是有正事,也不想太任性,便让乳母把元晋抱了过来,自己带元晋睡。 元晋先前从没在晚上和她一起睡过,不过他跟她很亲,好奇地张望了会儿便也安静下来,很快就平稳地睡了过去。 数里之外的忠王府中,又过了足足一个时辰,陆恒才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波前来拜访的宗亲,可算进了后宅。 忠王妃原本已然躺下了,见他过来又起了身,刚要下榻,被他挡住:“你睡你的,我身上凉,别过寒气给你。” 卫氏便又躺回被中,秀眉蹙了一蹙:“怎么突然这么忙?” “这不是要给皇长子办祭礼么。”忠王笑笑,脱了大氅交给下人,又去炉前烘了烘手,才去床边坐下,“陛下说挑宗室子弟参礼,谁想落于人后?有点头脸的就全来了。” 这个“有点头脸的”,指的基本是陛下亲兄弟的儿子们,也就是和皇长子血脉最近的一帮堂弟。次一等的,是陛下叔伯们的孙辈,大多也都还混得不错。 卫氏坐起身歪到他肩上。她的身孕有四个多月了,已可见些隆起。忠王以前也没有过孩子,近来在她身边都束手束脚的,看她靠过来他也不敢揽,生怕一不小心让她出什么闪失。 末了还是卫氏白了他一眼,抓着他的手搁到自己腹间,又继续问:“一共要多少人?” “六七个吧。”陆恒一边小心翼翼地抚着她的肚子,一边道,“陛下的亲弟弟总共十一个,挑一挑适龄的,再算上广恩伯谢迟,只多不少。” 卫氏不禁一愣:“广恩伯谢迟?怎么把他算上了?” “陛下交待的。”陆恒道。 卫氏了然地哦了一声。 一个在京里不起眼的宗亲,倒没什么。至少跟那些与陛下血脉最近的亲王府世子长子比,这没什么。 她兀自沉默了好一会儿,愈想心里愈不安生:“陆恒。” “嗯?” “陛下这样……”卫氏顿声,斟酌了一下措辞,“陛下对太子如此不满,又抬举各亲王府的孩子,我怕……”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陆恒及时接过了话茬,把她没说出的部分阻在了口中。卫氏抬眼看去,便见他的神色也沉郁了许多,但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又笑了起来,“没关系。关乎国祚的事,自要看陛下的意思。陛下不开口,亲王们心思再活络也没用。” 卫氏抿了抿唇,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知道夫君忠心,也明白纵使抛开忠心不提,他也不愿看到朝中动荡。从大义来讲,她也如此。 可从私心来说,她倒宁可亲王们心思活络、陛下也有所动摇。毕竟……如今的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这些与天家亲近的人都再清楚不过。以前还能觉得太子总会顾念与陆恒自幼相识的情分,可现下,太子在冬狩时都直接动了手,大约已然是恨意深沉了。 那依照太子的性子,待得他承继大统之日,就是忠王一脉覆灭之时。 常言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卫氏一想这个就遍体发凉。 . 东宫,太子谢远被禁了足,自然气不顺。宫人们都伺候得小心翼翼,但仍是有好几个被拉出去赏了板子。 到了翌日晌午,太傅薛成赶来,太子才不得不压了几分火气,向太傅见礼,请太傅入座。 薛成坐下便叹气:“唉,殿下怎可闹出这样的事来!” 太子也叹气:“孤怎么知道他会突然病得厉害起来。” 薛成一噎,险些破口大骂。 他在朝为官数载,学问做得不错,门生也不少。若是旁的门生做出这样的事来,大概早已被他从门下逐了出去,可眼前这位偏偏是太子,让他急不得恼不得。 他只得压住火气,耐心说教:“婴孩生病并不罕见,可太子妃殿下着人连夜求见而不能,是您的不是!” 太子锁眉:“我当时在沐氏宫里,她差人来,孤根本不知。” 薛成好悬没背过气去。 他心道那是太子妃!天底下的女人里,太后第一皇后第二她第三!能被个区区东宫妃妾挡在门外,还不是您这个太子偏宠妾室所致?! 但薛成当他的老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心知这话说了也没用。摇一摇头,就还是议起了当下更要紧的正事:“殿下要知道,陛下因为冬狩时的事情着恼,已然不叫殿下去皇长子的祭礼了。如今殿下又被禁足,朝中不利于殿下的种种议论……殿下还是要做些贤德之事让他们闭嘴才好。” “不利的议论?”太子不解地想了想,“什么议论?” 薛成沉了一沉,几样措辞都在脑海里转了一遍,最后挑了个明白却又还算委婉的说法:“国祚之事。” “放肆!”太子猛地击案,大感诧异,“父皇只有孤一个儿子,他们还敢议论国祚之事?!除了孤,还有谁能承继大统?!” 薛成沉默不语。 太子这话虽然听来狂妄,但也不失为一种事实。这几年来不止是他自己,就连朝臣们也都是这样看的。 是以这回坊间突然掀起对国祚之事的议论,薛成也好生惊诧了一番。接着便是不寒而栗,他头一次迫着自己去想,即便太子是陛下独子,皇位也未必就是当今太子的。 “您若行事不端,陛下可以册立皇太孙。”薛成沉然道。 太子轻轻一怔,旋即松了气:“那是我儿子,父皇要将天下给他,于我也无甚不可。” 您倒真想得开。 薛成心下无奈而笑,默了默,又说:“皇孙尚不满岁,婴孩又大多体弱多病。如有不妥,陛下还可过继宗世子承继大统。” 太子悚然一惊。 “您说什么?”他错愕不已地望着太傅。 薛成垂下眼眸:“您以为,如今对于国祚之事的议论,是何人所掀?” 还不就是陛下的那些亲兄弟,洛安城里个个显赫的亲王府里掀起的? 他们原不该动这样的心思,太子已然成年,膝下又已有一子,轮不到他们亲王府里的儿子继位。如今是太子自己立身不正,使得他们动了不该动的念头。 那个一人之上的位子,谁不想要?也就是本朝立储只立子不立弟,他们才只能往儿子们身上使劲儿,传开的流言也只是说陛下或许想废了太子、过继宗世子为新储君。若能直接立弟,只怕亲王们现下已然斗成一片了。 谢远全然懵住,他一直所坚信的事情在这一刹瓦解殆尽,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十一岁的时候。 那时是大哥去世,他头一回知道,原来这皇位还能掉到他头上。这回是朝中动荡,他头一回知道,原来这皇位依旧不一定是他的。 太子便有些抑制不住的慌乱:“太傅,那我……我怎么办?” “唉,事到如今,先向陛下请罪吧!”薛成无奈至极,“殿下写奏章,臣帮殿下润色。无论如何,都得让陛下在祭礼之前消气才是!” 否则,按照一贯的规矩,祭礼之后要设家宴,参礼的众位宗世子在这一天都算“自家人”,都要去餐这宴席。宴席上见不到皇长子这唯一在世的亲弟弟,可就真要热闹了。 事不宜迟,薛成立即叫了宫人来,帮太子铺纸研磨。接着又道:“太子还得写封信给忠王。” 刚蘸好墨的太子微滞:“干什么?” “请忠王在把人员定下来后,务必将名册呈给您一份。”薛成肃然道,“他们是以您家人的身份去祭祀您的大哥,您理当备谢赏赐下去。” 太子不亲临祭礼但是赏东西下去,也算昭示身份、划出高低。 要给反应,他就得听她说了什么。可眼下,他浑身的气力都还没有恢复,连带着脑子里也一团浆糊,吃饭时几乎连胳膊都提不起来,眼皮更是不停地打架。容萱的每一句话,都要在他的脑子里卡上一卡才能明白她要说什么,是以谢迟很快就觉得力不从心了。 觉得力不从心,他就开始琢磨怎么才能不听她说。想了想,觉得把人骂走有点过分,人家怎么说也是好心;让他说“你别说了我今天特别累”呢,他又觉得有点丢人——这不才当值一天吗?怎么就累得扛不住了? 于是谢迟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又扒拉了两口米饭,他忽地把筷子一拍:“啊!” 正坐在对面给他讲笑话的容萱一愣,见他匆匆擦了把嘴:“突然想起点事……你先吃着!吃完直接回去就行!” 他说罢转身便走,连侍候在旁的刘双领都没摸清到底怎么回事。刘双领只得匆匆跟上,只见谢迟大步流星地闷头走了好远,忽地脚下一定。 刘双领也定住。 去哪儿好呢?谢迟心里掂量了一下,虽然去爷爷奶奶那儿继续吃饭也不是不行,可一来自己现下精神不济,二老会担心;二来,爷爷听说他让个妾室逼成这样,肯定要笑话他。 他于是侧眸阴恻恻地睃了刘双领一眼:“我去正院,你不许跟西院多嘴。” “哎……哎哎!”刘双领发着懵连声应下。 是以正院之中,叶蝉喜滋滋地吃饱喝足,正打算再喝一小碗排骨莲藕汤就让人把膳撤了,谢迟风风火火地杀到了眼前。 他闷着头进来也没声,她注意到他刚一愣,他已经坐到旁边的空椅子上了,开口就说:“给我添碗饭。” 青釉刚才正为容姨娘的事儿负着气,现在见爵爷还是来了正院自然高兴,福了一福立刻麻利地盛了碗饭过来。 叶蝉还怔着:“我听说……容氏去你那儿一起用膳了?” “没吃饱。”谢迟眼也没抬。刚才他在书房时只觉得累到虚脱,这一路走过来反倒打开了胃口,一口气往嘴里噎了半个四喜丸子。 叶蝉更不懂了,为啥会没吃饱?她这儿的菜都顿顿要剩大半,他个一家之主房里的菜会不够吃?这不可能啊! 可看他这一副明显饿狠了的样子,叶蝉又觉得还是先别追问了,让他先吃。她转而问刘双领:“爷今儿去宫里怎么样?当值顺利吗?” 刘双领清楚自家爷既上进心强又爱面子,便省去了被人扛回来的一段没提,躬身只说:“多少有些累着了,回来就先睡了一觉。” “哦……”叶蝉点点头,知道他累便更不再多和他说话,只在旁边托着腮看他。 谢迟于是得以轻松地吃饱,吃饱后气力自也恢复了些,他撂下筷子往椅背上一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叶蝉托腮傻看了她一会儿,把他要问他为什么没吃饱的事给忘了,张口问说:“明天还去吗?” 谢迟一叹:“去。” 当值的事白康帮他告了假,可以歇一天,但操练他不允许自己不去。谢迟把自己的弦绷得很紧,这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向上走的机会,他得握住。 再者,在御前侍卫中,他这么个旁支的勋爵实在不算什么。很多亲王世子、甚至皇子在真正开始办差前,都会现在御前侍卫里历练一番,他们叫苦可以,但他不行。 201.元晰阴间日常(一)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其中有一个, 近两年调到了东宫。混得倒也还算得脸,不过这回没能随驾,刘双领便隔三差五地请他喝茶,然后回来向叶蝉回话。 最初的十天, 都没什么事。 第十二天,刘双领回来说:“听闻陛下盛赞忠王殿下骁勇, 满洛安都在说这事呢。” 叶蝉对此也没上心,因为忠王跟她实在没什么关系。她只要知道一切平安就好, 只要一切平安,谢迟大概就也平安。 但又过两天,刘双领再回来时,神色有些慌:“好像出事了。” 叶蝉听言嚯地从椅子上坐起来:“出什么事了?” “……还不太清楚。”刘双领紧锁着眉头, “只是我那朋友说,日后不能再出来了, 说东宫掌事的发了话,让上上下下都老实在宫里待着。可太子殿下在郢山呢,东宫突然这样严查,多半是那边出了什么事。” 叶蝉的一颗心猛跳起来, 又强行安慰自己别太紧张。谢迟是御前侍卫, 和东宫也没什么牵扯,太子的事, 应该与他无关。 然而又过三天, 御驾从郢山起驾回宫, 有一批御前侍卫先一步日夜兼程地赶了回来,便有人抽空到广恩伯府报了个信儿。 说谢迟被看押起来了。 这话刘双领回给的叶蝉,叶蝉脑中一声嗡鸣:“你说什么?!” 刘双领比她大足足五岁,都愣是急出了一副要哭的样子,强自克制着跟她细说始末。 他说来报信的人叫白康,好像和爵爷很熟,先前就送爵爷回来过。 白康道,陛下盛赞忠王的事,是八|九天前传回的洛安,实际上是十一二日前说的话了。打从那天,随驾众人就都觉出太子殿下情绪不对,跟谁都沉着张脸,宫人们一个不下心就要挨罚。 当时还有宫女私下嘀咕说:“太子殿下真本事不如忠王殿下,脾气倒大得很。” 这样的话一句两句不要紧,说得多了,难免要漏到太子耳朵里去。御前的掌事宦官傅茂川怕出事,防患于未然就先罚了几个人。可是,依旧闹出了大事。 ——再上山围猎时,不知怎的,太子就和忠王打了起来。打成了什么样子、谁先动的手,这些外人都不得而知,只知道当时包括谢迟在内的七八个侍卫正好离得不远,听见动静就赶忙冲上去拉架,然后这七八人都暂时被看了起来。 叶蝉听完,脸上恢复了一点始末:“只是拉架?那……那应该没事吧!” 可刘双领哭丧着脸说:“那位白大人说,拉架是不打紧,可眼下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万一伤及天家颜面,这……先砍了知情的灭口可不稀奇!” 这话一出,叶蝉一阵晕眩。 “夫人!”青釉和白釉一同惊呼着上前扶她。叶蝉被她们俩架着,仍觉身子在一个劲儿地往下沉,头脑也一阵阵发胀。好生缓了缓,晕眩才淡去了三分。 她扶着八仙桌坐到椅子上,定住神问刘双领:“现在怎么办?” “这……”刘双领重重一叹,“说实在的,宫中之事,府里实在做不了什么。至于府里……府里自然一切听您的!” 是了,自然该是她来拿主意。谢迟已经承袭了爵位,她是他的夫人,府里的事她还能问谁呢? 叶蝉暗暗地攥拳,长甲掐了一下手心,在刺痛里又恢复了些许清醒。她问刘双领:“这些话你还跟谁说了?” “没了,下奴不敢耽搁,送走了白大人就直接来回您了。”刘双领说。 叶蝉点点头:“好……跟谁都别说,尤其是爷爷奶奶。现下一切都不清楚,别平白吓着二老。” 刘双领点头应诺。 她又道:“其他的……”刘双领竖着耳朵听,夫人却顿住了声,片刻后说出的竟是,“没什么了,日子该怎么过怎么过。” “啊?”刘双领诧然。他觉得,虽然府里无力对宫中使劲儿,可总也该想想办法,哪怕找些门路多打听打听进展也好啊,夫人真打算什么都不干? 叶蝉咬了咬牙:“洛安城里太复杂了,瞎打听没准儿更招祸。眼看着年关也近了,咱们接着好好筹备过年的事,该布置地照常布置,该做新衣的也都照做,就当不知道那档子事儿。” 她平日难得一见的冷肃令刘双领诧异,可他在脑子里一琢磨,也知夫人这安排不无道理。 于是,在圣驾返京后三两天,府里该贴的窗花就都照常贴上了。叶蝉午睡醒来便见卧房的窗上多了几许年味,三扇窗户上贴的依次是“喜上梅梢”、“年年有鱼”和“马上有福”。 她当时没多看,晚膳后抱着元晋在床上玩时,却不知不觉盯着三张窗花看了起来。 看了会儿,她跟青釉说:“把窗花换了吧,剪三张平安如意的来。” “夫人……”青釉一下子鼻子酸涩。 夫人瞧着从容自若的,可毕竟年纪小,这刚三天,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爵爷可千万别出事,不然这个家可怎么办啊?夫人刚对爵爷上了心,不论让她改嫁还是守寡,都太可悲了。 . 宫中,自上而下,人人自危。 太子打从回宫就一直在东宫里,三位公主也不敢去紫宸殿觐见。皇帝连批了三天的奏章,对冬狩的事绝口不提,就好像今年也并没有去冬狩过,更不曾发生什么事情。 紫宸殿西北边一片宫人居住的房舍里,悄无声息地腾了两间屋子出来,供七八个侍卫暂居。 说是暂居,倒不如说是看押。御前的宦官一刻不停地在门口守着,外人进不来,他们也出不去。 所有人都在盘算接下来该怎么办。 如果陛下打算将这件事就此揭过,过一阵子就放他们出去,那倒不打紧,他们出去后守口如瓶便是。九五之尊不愿多提的事,他们活腻歪了才会四下去说。 可如果陛下叫他们去问话呢?当日之事,他们怎么说?陛下想听的是什么? 都说揣测君心是大不敬之罪,可出了这样的事,没人能不揣测君心。 谢迟一连几天都睡不好,夜里最多睡上两个时辰便会惊醒,然后在紧张带来的极度清醒中,翻来覆去地思索这件事。 他们远远看到太子和忠王的时候,其实二人还没打起来。整个始末,他们每个人都清楚得很。可陛下如果教她们去,想听的会是真相吗? 当下正值年前,是不是一切都该以和睦为上?是不是万事都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谢迟拿不准。君心离他太遥远了,他一点都摸不清楚。 . 这令人窒息的气氛又持续了好几天。直至腊月初十的时候,忠王陆恒请求觐见。 傅茂川在御前二十多年了,皇帝对他也比对其他宫人宽和些。他已鲜少有战战兢兢的时候,但这日进殿禀话,他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御座之上安静了许久,天子才开口:“他伤好了?” 傅茂川死盯着脚面:“是,一点都看不出了。” 皇帝点点头:“宣进来吧。着人传太子来。” 傅茂川凭直觉感到陛下还会有别的吩咐,就纹丝不动地又等了等,果然听到陛下声音沉沉地又说:“把那几个侍卫也叫进来。” 东宫比谢迟他们住的地方离紫宸殿更远,但谢迟他们到后先被挡在了殿外,待得太子进殿后过了半刻,才叫他们进去。 没有人敢在太子进殿时抬头看他,待得他们入殿,也都是一个大礼施下去便不敢抬头,所有人都屏息静听着殿里的动静。 死寂维持了半晌,皇帝先开了口:“朕再问一遍,谁先动的手。” “陆恒先打的儿臣!”怒气冲冲的声音,显然是太子。 殿里复又静了静,忠王垂眸轻道:“臣不敢行此大不敬之事。” “好。”皇帝怒极反笑,“很好。”接着,他看向跪在不远处的那排侍卫,“你们说。” 一时之间,无人敢应。 几息之后,瓷盏掷地,碎瓷四溅。四周围的宫人连带太子和忠王都跪了下去,但在一股无形的压力之下,竟无人说得出一句“陛下息怒”。 一众侍卫依旧不敢应答,所有人都在心乱如麻中拼命揣摩,陛下到底想听到怎样的答案。 忠王的身份固然非比寻常的显赫,可太子是储君,而且因为皇帝只有这一个儿子,他更是不可能被撼动的储君。 谢迟在举棋不定中咬牙闭上了眼,迫着自己做了个大胆的设想——如果他是皇帝,他此时想听到的会是什么? 忠王妃见状也笑,跟她说:“这个好做,你爱吃的话回去让自家的厨子做来便是。先把晒干的红枣泡软,剖开去核,再填进去一小团糯米进去。上锅蒸一刻,蒸完拿出来淋些蜂蜜和糖浆,就成了。” “多谢王妃。”叶蝉心下认认真真地记住了这个做法,又继续与忠王妃有一茬没一茬地闲聊。聊了一会儿,忠王妃终于说到了正题:“请你来这一趟,还有个事儿要问问你的意思。” 202.元晰阴间日常(二)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请在36小时后阅读~ 容萱心里暗喜, 暗说这一身果然好看。叶蝉却恰好懵然问说:“这位……妹妹?好端端的, 怎么穿一身孝啊。” 这话令容萱一愣, 转而又窃笑起来。她心说这位正夫人拿的果真是炮灰配角的剧本,这不,已经找上茬了? 她便没回叶蝉的话, 福了福身, 望着广恩伯温柔道:“爷, 您怎么样?” “啊……没事。”谢迟趴在那儿,目光盯着枕头。 容萱上前了几步,目光看到他背上晾着的伤口时一声惊呼:“啊!怎么、怎么打得这么狠呢?”说着连声音都哽咽了,“老夫人这是干什么?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 “容氏!”谢迟忽地一喝,容萱双眸还含着泪,赶忙噤声。 他锁着眉睇了她两眼:“不许背地里指摘奶奶。” 容萱似有些不服, 闷闷地应了声哦。 谢迟心下不禁有点嫌弃, 觉得这容氏没规矩。 其实如果是叶蝉不懂规矩, 他倒有心理准备。因为他听说了,一年多前宫里开始采选, 家里为传香火就向宫里请了旨, 给他赐婚,宫里答应了。可他们实在是旁支得不能再旁支的宗室, 宫里事有多, 估计一转眼就把这事忘了个底儿掉, 直到前阵子给各府赐婚的旨意都定下来,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广恩伯需要赐婚。 所以,宫里就从落选的姑娘里扒拉出了一个年龄比他小的,就是叶蝉。 而那时,在采选中走了个过场的叶蝉早就回了家,根本没和其他人一起在宫里学那大半年的规矩。 是以他心里觉得,这个叶蝉可能什么都不懂。没想到这阵子下来,她似乎还挺知礼的——虽然他没怎么和她相处吧,可他听说她每天一起床就先去爷爷奶奶那儿问安敬茶。 反倒是这从宫女里挑出来,按理说应该规矩齐全的容萱……穿着一身孝就来了,说话也不知道注意。 谢迟大早上的就在奶奶那儿挨了顿打骂,本来就烦得很,当下更没了应付容萱的心情。 他又睃了容萱两眼,就生硬道:“我要休息了,你回去吧。” “……哦。”容萱还是这么个反应,看着倒是单纯,却也有点愚钝的味道。 然后她福了福,便退了出去。 容萱前脚一走,在正院发生的这些事就在下人的交口相传中,很快传遍了广恩伯府。 把宗室上下都算起来,广恩伯是不起眼,可毕竟还是吃皇粮拿俸禄的人家,前前后后百余号下人还是有的。如此这般,自然人人都要为自己的前程打算,要去摸主子们的心事。 膳房那边,是从谢迟身边最得力的小厮刘双领嘴里听见的这事儿。 刘双领比广恩伯大一岁,今年十七。他其实原本是宫里头的宦官,进宫没两年就倒了霉,赶着过年生了场重病。宫里讲究多,过年生病不吉利,得脸的宫人还能传个太医瞧瞧,没什么身份的都是送出去看自己有没有命熬好。 宫外安置生病宫人的地方在长乐寺旁边,那会儿恰逢谢迟的父亲刚去世不久,他日日去寺里给父亲上香,就碰上了只剩一口气还要自己硬扛着出来买药的刘双领。他看不过眼,便求宫里把他赏给广恩伯府,按理来说依他的爵位,府里其实不能用宦官,但这么个病重的小宦官没人在意,管事的乐意给个顺水人情,便点头答应的。 打这之后,刘双领死心塌地地跟着谢迟。而且他还真机灵,把宫里那一套八面玲珑全带了过来。 当下他就边掂量着边跟掌勺的钱大厨说:“嘿,我原本觉着容姨娘长得更漂亮,又是宫里出来的,准定是她更得脸。没想到啊,啧……” 钱大厨边颠勺边乐呵:“你也别把话说死,这不刚见第一面么?我听着啊,夫人有几分本事还不清楚,但那容姨娘真是会来事儿,日后哪边更得势,不好说。” “我看不是那么回事。”刘双领摇着头,“容姨娘是会来事儿,可这来事儿来不到点子上,就还不如不会来事儿。” 钱大厨哈哈一笑,正要再跟他辩,突然卡了声,转而扬音:“哟,青釉姑娘。” 刘双领回头一瞧,正院的青釉正走进来。 她们几个正院的大丫头今年都差不多是十六七的年纪,比夫人稍大几岁。其中这个青釉好像混得最好,前后走动的事都常见到她。她为人也确实讨喜,一张漂亮的鹅蛋脸瞧着端庄,但见了人就笑吟吟的:“呀,刘爷也在啊?” 刘双领坐在那儿没动,但笑着作了作揖:“你可真客气。” 青釉一哂,把事先准备好的碎银放到了钱大厨的灶台上,又额外从荷包里摸了块出来塞给刘双领,然后跟钱大厨说:“爵爷在正院养伤呢,大夫说得吃两天清淡的。您看着备吧,夫人跟着一块儿吃。” 钱大厨应了声“好嘞”,又说:“哎,前两天夫人说爱吃的那道汤是什么汤来着?” 青釉低头一想就想了起来:“白萝卜豆腐肉圆汤。” “行,今儿还上这个。姑娘放心回去吧!”钱大厨笑着说完,就转身吆喝底下人去备食材。青釉朝他二人欠欠身就走了,刘双领站起来也道:“我也回去了,爷跟前还得我盯着。” 钱大厨转回头来,抄起灶上那块碎银要塞给他,跟他说让他去喝茶。刘双领往回一推就走了:“得了吧,你猜人家为什么单给我一块儿?这是就怕你拿不着啊!” 正院办事真周全。 刘双领一早上脑子都在琢磨这个,觉得这位刚十三岁的正夫人不简单,但午膳一端上来,他又险些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夫人一看到那钵白萝卜豆腐肉圆汤,两眼一下就毫不遮掩地亮了,瞧着跟饿狼见到小肥羊似的。 榻桌不大,只放的下三四道菜,这道汤和其他菜肴一起放在了床边单支的桌子上。于是就见夫人兴奋地搓了搓手:“先给我盛碗汤!”说罢还扭头问爵爷,“爷,你吃不吃?这道汤做得可好了!” 谢迟刚忍着疼翻身坐起来,一听到这话差点笑岔气。他扭头看看那道汤,说:“不了,我还是先吃饭吧。” 叶蝉也不在意,从青釉手里接过汤碗,舀起个肉圆低头就咬。 她特别喜欢这道汤,就是因为钱大厨这肉圆做得特别好吃。它不是汤里常见的那种嫩滑弹压的肉圆口感,吃起来特别软糯,肉香味也温温和和的,依稀有些米粉的香气,而且一点儿都不腻口。 叶蝉细细品着,三口吃掉了一个。觉得没吃够,又舀起第二个。 方才的整整一个上午,她都因为不知道怎么跟谢迟相处而过得很紧张,不仅很紧张还一直在没话找话,生怕冷场。 可当下,她一吃到好吃的就忘我了起来,满脑子都只有肉圆的美味,一下子变得很安静。这弄得谢迟突然不太适应,下意识地看向她。 然后她这专心致志吃东西的模样让他觉得,这个肉圆似乎真的很好吃嘛! 他于是放下了筷子里夹着的那块炒鸡蛋,跟刘双领说:“给我也盛碗汤,多盛两个丸子。” 叶蝉蓦地一抬头:“咦?” 刘双领手脚麻利,谢迟低头吃了口菜的工夫,汤就奉了过来。他伸手接过,一抬眼看见叶蝉衔着笑正看自己,端碗的手滞了滞:“分你个丸子……?” “好呀。”叶蝉倒不客气,直接一伸汤匙舀了一个过来。谢迟心下好笑,兀自用汤匙将个丸子一分为二,吃了半个又打量她:“我看你一上午嘴都没停。吃完脆皮炸鲜奶吃的早膳,然后又吃了奶糕、果脯、杏仁豆腐,现在午膳还用得这么香,你一直这么能吃吗?” 他想如果她平常都这么能吃,那她真是他见过的最能吃的姑娘了。 好在叶蝉摇头:“哪儿啊。”谢迟刚一松气,她的话又说了下去,“奶糕、果脯、杏仁豆腐,那都是不顶饱的东西,吃来玩的罢了,午膳当然还是要好好用的。” “……”谢迟眉头挑起,盯着碗里的肉圆好生绷了片刻,扑哧喷笑出来。 “你笑什么?”叶蝉不解地瞪他。 “哈哈哈哈哈!”谢迟边笑边窘迫地接过刘双领递来的帕子擦嘴,抬眼见她面色羞红,忙尽力忍住笑摆手,“没事没事,你吃你的,怎么高兴怎么来。” 说罢还扭脸吩咐刘双领:“交待膳房一声,把正院的点心备足,别让夫人亏嘴。” 陆恒神色一颤:“是。这一转眼……也十年了。” 皇长子谢迎离世时十七岁,当时的皇次子——也就是当今太子谢远和陆恒都才十一。陆恒因为跟皇家亲近,儿时因为不懂事,也跟着谢远管他叫大哥,后来懂事了也没改,这声大哥就一直叫到皇长子长逝。 在陆恒心里,一直敬重这位大哥。当下虽然已过了十年,自己实则已经比皇长子离世时的年纪要年长四岁,可他还是觉得这位已逝的大哥处处都是榜样,自己远不及他。 203.元晰阴间日常(三)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比例不足被防盗了, 请在36小时后阅读~  谢迟怔神的这刹那工夫, 谢信已疾步上了前, 往太子腋下一架。太子不禁慌神,伸手便要拽皇帝的衣摆, 恰好谢迟也赶上来, 不做多想, 一把拧住了太子的手腕! ——他这几个月的操练不是白练的,自己许不觉得有明显的长进, 实则力气已然不小。太子倏然吃痛,身子难免一软, 谢信和两个宦官趁机将其顺利架起,不由分说地便往殿外去。 “……父皇!”太子乱了阵脚, 噎了一噎,到底认了错,“父皇, 儿臣知错了!父皇……” 眼见他又想往回挣,原只是跟着往外走的谢迟及时按住了他的胳膊,太子原想去抓门框的手与门框一蹭而过, 错失了挣扎的机会。 路过外殿旁的角房时, 一声婴儿娇嫩的啼哭令谢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恰好看到小皇孙被乳母抱着的样子,稚嫩的小脸上依稀可见几许病中的痛苦,他怔了一怔, 待得回神又匆忙别开视线。 他不由自主地想, 太子殿下真浑啊! 孩子还这么小。 接着他就想到了元晋。元晋并不是他亲生的, 不过叶蝉把这孩子当亲的带,近来他住在叶蝉那儿,也元晋相处的时间也不少。他鬼使神差地就开始琢磨,如果他敢让元晋受这份儿苦,叶蝉估计会活撕了他…… 再接着,他就想到了叶蝉。 嗯…… 谢迟红着脸回了回神,见太子已被两名宦官看着往东宫去,抹了把汗:“真是……” “唉!”谢信叹息摇头,“啧,储君啊,就这德性。咱有好日子,就赶紧享乐吧!” 言外之意,等到储君继位,搞不好要天下大乱。 殿中,皇帝坐在宽大的龙椅上缓了好半晌气儿,才稍稍舒适下来。傅茂川在旁躬身候着,就见陛下望着房梁,久久也不见说话,只一下接一下地摇着头。 半晌,皇帝长长地吁出一口郁气:“唉……” “陛下。”傅茂川试探着端起茶送到了皇帝跟前,“您喝口水,消消气儿。太子殿下还年轻,热血上头也是有的。” 皇帝一声苦笑,摆摆手,傅茂川只好将茶盏又搁下。 皇帝复又叹息:“他年轻,陆恒可是跟他一般年轻。” 傅茂川就不敢说话了。 人比人,比死人。忠王又明理又贤名在外,没有过沉迷美色的恶名,反倒有和王妃感情甚笃的佳话……偏他还和太子同龄,这么两相一比,让人真没法拿“太子年轻”来安慰陛下。 “朕原想着,有陆恒辅佐他,他也不会太出格。毕竟天下太平,他能守住江山安享盛世便是,现在看来……”皇帝疲乏不已,又摆摆手,不再多说,“把元晰给太子妃送回去,告诉她,准许她自己传御医,不必再让太子来禀话了。” “诺。”傅茂川欠身。掐指一算陛下都为这个气了大半夜了,不得不劝一句,“既已免朝,陛下您再睡一睡吧,圣体要紧。” 皇帝却半晌无言,沉了会儿,问说:“刚才进来的两个侍卫,都是宗亲吧?” “是。一个是广恩伯,一个是成康伯。”傅茂川道。 皇帝点点头:“皇长子若还活着,今年该是二十七岁。这两个看着都不到二十七……告诉忠王,皇长子祭礼,把他们两个加上。具体干什么,由他安排。” 傅茂川一哑,想了想,不得不提醒一句:“陛下,成康伯谢信是也不满二十七……可他比皇长子殿下长一辈。” 按规矩,祭礼上不能让长辈给晚辈磕头,纵使晚辈是皇子、长辈是不入流的宗亲也不行。 皇帝恍然,斟酌片刻便改口道:“那就让广恩伯去参礼,成康伯观礼。” “诺。”傅茂川恭敬地应下。辈分上没出错,他这御前当差的就没问题。至于陛下这么干,是如何如何给太子脸色,那不是他该管的事。 这个旨意很快就传到了忠王府,当天晚上谢迟回家时,便听说了。 他本来没多想。家祭嘛,子孙和弟弟们都该去拜一拜,天家也一样。但皇长子走得早,没有子孙,弟弟也就太子一个,从宗亲中挑几个堂弟去祭拜也合理,他也没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然而他刚走进正院的大门,就被前宅赶来的小厮给喊住了。小厮躬着身说:“爷,成康伯来了,说有急事要见您。” 谢迟不禁一愣。 家里在洛安毫不起眼,平日鲜少有人上门走动。而且,这成康伯是谁啊? 但他还是就此往前宅折了回去,告诉刘双领说:“跟夫人说一声,让她别等我了,自己先吃。” 于是正院的卧房里,叶蝉就隔着窗纸朦胧地看到,谢迟到了院门口又突然转身走了。 “咦?”她手里的针线活停了停,看向青釉,“这是有什么事?去问问。” 话音未落,刘双领已挑了帘进来,朝她欠了欠身:“夫人,成康伯突然来访,爵爷就折回去见了。说让您先用膳,不必等他。” 这么回事啊。 叶蝉点点头,又想了想,问他:“会谈很久吗?” “这个……”刘双领迟疑道,“不太清楚是什么事,说不准。” 叶蝉当即就想,那如果要谈很久,总不能让谢迟饿着谈。他在宫里又当差又操练的,可累了,每天回来吃饭都如狼似虎一般,而且净爱挑荤的吃。 她便下意识地看向堂屋里的一桌子菜。端几个给他过去?可这些菜从厨房端过来,本来就已经是温乎的了,再端过去肯定会更凉一些,现下天又还冷,吃凉了容易闹肚子。 叶蝉纠结了一下,犹豫着跟刘双领说:“公公你去厨房问问,看方不方便备个热汤面什么的,再搭几碟酱牛肉之类的荤凉菜,如果爵爷一会儿饿了,就直接给端过去。” 刘双领怔了怔:“夫人,有客人啊……” “我知道,成康伯嘛。”叶蝉扯了扯嘴角,“爵爷每天早上吃的就凑合,晚上这顿再不吃,白日里当差要撑不住的。那是宫里的差事要紧,还是成康伯要紧?” 刘双领一想,有道理啊,那肯定是宫里的差事要紧。再说,成康伯如果真的要和爵爷谈到很晚,也确实不能让爵爷一直饿着。 他便朝叶蝉一作揖,离了正院就去了厨房。厨房里,钱大厨刚歇下来,见他来了边喝茶边乐:“呀呵刘公公,怎么这会儿来了,夫人要点心?” “哎你闭嘴,敢拿夫人说笑,想不想干了你?”刘双领白他一眼,接着,就将刚才的来龙去脉给说了。 钱大厨一听:“嘿,得嘞,放心吧。有现成的酱牛肉和卤鹌鹑蛋,面用昨晚开始熬的牛腩汤煮,牛腩我捞不太老的搁几块,一准儿好吃!” 刘双领自己也还没顾得上吃饭,又是大冷的天,边听他说边想象热汤热面热牛肉,好生吞了吞口水:“那你准备着,我先到前头去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临到书房前的时候,好歹把牛肉面的画面给挥去了。刚一进门,正巧听见成康伯说:“有点心没有?回家听说这事就过来了,也没顾上吃饭,路上差点饿晕过去。” 谢迟过来才知成康伯就是谢信,便也没什么可紧张的了,扭头就跟刘双领说:“去弄点吃的来,我和堂叔一起吃。” 刘双领正好说:“夫人刚安排厨房备下了汤面,下奴这就着人去端。” 二人当下没多在意,就此聊起了正事。谢信跟谢迟说:“皇长子祭礼要你参礼的事,听说了吗?” “听说了。”谢迟点头,谢信叹气:“我比皇长子大一辈,说要我观礼去。”接着又叹了一声,摆手,“我打算告病不去,你最好也别去。” 谢迟:“为什么啊?” “为什么?你是不是不知道,这回的祭礼没太子殿下什么事?”谢信咂嘴,“太子这人……锱铢必较。这回这个祭礼,宗亲里血脉离得近的去那在情理之中,你我去了,准要被他记恨上。” 谢迟心道不至于吧,他们不管参礼还是观礼,都只是奉旨办事啊? 可他这么一说,谢信就呵呵呵地冷笑起来,谢迟直被他笑得汗毛倒立,好在这会儿面端到了门口,谢信眯眼嗅嗅:“好香。” 两大碗汤面很快端了进来,面是软弹的宽面,汤是棕褐色飘着油花的牛腩汤,几块带筋的牛腩在面上摞成了小山,上面还撒着碧绿的葱花,看得谢信食指大动。 和面一起端进来的,还有一碟酱牛肉、一碟卤鹌鹑蛋、一碟蒜泥白肉、一碟椒麻鸡丝。 这都是凉菜,所以才能端上来得这么快。但没关系,往面汤里一过就热乎了。 谢信两眼放光地往面里掖酱牛肉和卤蛋,谢迟一时却没心思吃。他碰碰谢信:“哎,叔,堂叔?祭礼真不去吗?” 去了会得罪太子,不去会不会触怒圣颜啊? 他觉得,谢信不去和自己不去,不是一回事。一来,虽者谢信也就他比大个五六岁,但论辈分,人家真是长辈,长辈不去晚辈的祭礼也没什么。二来,谢信只是观礼,观礼的人多一个少一个都不是大事;可他是受召去参礼,参礼的员额安排那是有规矩的,他不去就得找别人填补,似乎随便开口并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