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深宫裸尸 元熙十三年冬,大昭第四位皇帝昭太祖曾孙元熙帝萧成烈,继制服倭寇,收复西疆失地之后,不顾朝臣进谏,一鼓作气挥兵北上对战北越,禝河一战,所向披靡的大昭士兵不幸败北,元气大伤。大昭被迫签订停战协议,百年不得再犯北越边界。 日落时分,大昭北越两军整装驻守于禝河两侧,两叶扁舟从南北两岸悠悠划向江心。 南岸驶来的扁舟悬挂一面旌旗,端严的大篆描着大昭两字。舟上元熙帝身穿黄金铠甲,背手而立,虽是战败,一身铁骨铮铮,并未有一丝颓废之意。 而北岸来的小舟,却载一划桨莽夫,一张四方矮桌,上面简略摆着一壶烈酒,两只青瓷酒盏,一碟牛肉,一碟炒花生。北越帝王呼延朔端坐于矮桌左侧,一条腿随意屈起,一手拿着酒壶自斟自饮。一纸拟好的停战协议,被随意压在酒壶之下。 江心一晤,虎兕相逢,撼动天下。 呼延朔将空酒盏斟满,徐徐推到了元熙帝对面,略带讥诮一笑:“承让!” 元熙帝脸色阴沉地接过酒盏,仰头一饮而下,拿着空酒杯咬牙道:“这杯酒,联敬的是你北越军师!” 所喝之酒并非敬面前之人。骁勇善战的元熙帝想表达的,不过是他萧成烈并未输给呼延朔,而是输给了呼延朔背后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女军师。 北越王呼延朔听后并无恼意,执盏一笑,反手将杯中酒全抛洒于江面之上:“可惜了,你们大昭,已无孤想敬之人。” 短短几句话,你来我往,暗涌不断,并未退让分毫。两人各执一笔于协议上草草落字。落笔后,北越王突然摇头感慨道:“放眼大昭,自她之后,只有将领,再无帅才!” 元熙帝身躯一颤,喃喃道:“温贤妃?”北越王笑而不语,命桨夫划桨而去。 次年开春元熙帝班师回朝,中原结束近十年的战火纷争。同年六月初六,乃国师择选黄道吉日,元熙帝颁布诏书,册封温贤妃为大昭皇后,并大赦天下。 诏书曰: 联顺天亲政十三载,铭记太祖之教诲,国事巨细必躬亲,唯恐有怠。制倭寇,复疆土,顺承民心。然端万化之源,治外必先于治内。咨尔贤妃温氏,乃大臣温浦之女也。钟祥世族,毓秀名门。性秉温庄,聪慧敏捷,恪娴内则,率礼不越,内恩佐宫闱之化,外解联之烦忧。着,册封为后,为天下之母仪。内驭后宫诸嫔,以兴宗室;外辅联躬,以明法度,以近贤臣。赞理得人,群情悦豫,逢兹庆典,恩赦特颂。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这一日,风和日丽,钟鼓齐鸣,烟火不绝。大红丝带悬挂于各处街道,飘扬于大昭京城上空,遥遥一望,这座古老皇城如同一片耀眼的喜庆花海,红浪滚滚,只闻群众呼声涛涛,载歌载舞。 帝后同乘一辇,从皇宫神武门出发前往护国寺。只见明黄华盖车辇之上,元熙帝一身明黄龙袍,头戴九龙鎏金皇冠,剑眉星目,薄唇紧抿,刚毅不失威严。他的身侧倚靠着当朝贤妃,待祭告宗庙后,即将母仪天下的女人,温时姝。 大昭京师有言:温氏有女,淑慎其身,才可咏絮,貌妖且丽。说的正是这位温氏家族的大姑娘温时姝。 温时姝身着织金彩凤曵地长袍,梳一头盘桓髻,正中插九尾凤钗,双鬓贴着艳红珊瑚梅花头钗,恰似那一抹诱人朱唇,眼波流转,柳叶眉不点而翠,肤若凝脂。纤纤柔荑与元熙帝携手而握,帝辇行过之处,大昭子民跪了一路,高呼吾皇万岁,娘娘千岁。 帝辇过去之后,临街一座酒楼雅间的临窗处,一名男子一身月牙长袍,手持玉骨扇背手而立盯着远去的帝辇,嘴角微微上扬,摇头轻蔑一笑:“萧成烈看上的女人不过如此!” 放眼整个大昭,敢称呼元熙帝名讳之人,不出三个。 一是当朝太后,二是先帝仅活于世的遗妃封太妃,三是当今圣上九皇叔,被囚于天祁山的先帝胞弟定王萧夌端。 酒楼小厮刚拿红漆托盘承着一壶女儿红上来,听到这话,急忙上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左右看了一眼后俯身道:“哎呦,我的爷,祸从口出,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可得小心啊!” 话音刚落,这位公子身边的随扈铮得拔出一柄剑,横在了小厮的脖子上:“狗东西,别扰了我家公子的兴致!” 小厮双腿一软瘫软在地,面前的公子却将玉骨扇一收,摆手道:“不得无礼!”声音洪厚威严,转眼却冷冽如刀:“下去,这里不用你伺候。” 小厮如蒙大赦,拿着托盘跌跌撞撞地爬出门去,这时楼下突然骤响一声惊堂木,揪了一把酒楼客人的心。 只见酒楼大厅一方八仙桌之处,一留着络腮长须的褐衣说书老翁,中气十足地开口道:“话说圣上收复西疆失地之时,避云坡一战凶险万分。十万大军险送命于此!”老翁手用力敲了一下桌子,故做神秘道:“避云坡是何地?一处百尺高的放牛坡,还是顽猴伸手摘桃之地啊?”堂下众人哄然大笑。 说书老翁趴一声一把打开描字纸扇,接着道:“这避云坡啊,顾名思义,饶你是九重天孙悟空筋斗云也飞不过!李白有诗云: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我看想过这避云坡,才叫难于上青天!” 说书老翁当即往桌面上相对摆两只斗彩大碗,纸扇往中间一指:“当时圣上率军过避云坡,西梁王在此设下埋伏,一进避云坡,那悬崖峭壁顶上,磐石滚滚而下,砸伤我大昭士兵过半,入口之处,用大石封死,前行之处,有西梁狼虎之军,想将我大昭军队来个瓮中捉鳖!”,正讲到紧张之处,语气也不由得一声比一声激昂。 惊堂木又是一拍,底下吃酒喝茶群众纷纷起哄,义愤填膺道:“这西梁蛮子,真是奸诈小人!快说快说,后来如何?” 吊足众人胃口之后,说书老翁一捋胡须,虚空拱手作揖接着道:“想必在座都知道,皇后娘娘少有才名可咏絮。避云坡一战,娘娘女扮男装跟随圣上出征,危难之时娘娘当即出了一妙记:巧借东风,放火焚山。时逢深秋,天干物燥,风劲火猛,这火啊从山底,熊熊而上,将那埋伏的西梁蛮子来了个生烤乳猪……。” 随扈收起青蛇剑,看着闭眼躺在椅子上听书的自家公子,道:“主子,你要找的人,可是大昭温贤妃?”随扈立即单膝抱剑跪地:“只要主子一声令下,属下尽可把她劫来。” 随扈只听一声莫名的哀叹,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语从头顶响起:“她,不是她。” 帝辇直往护国寺而去,文武百官身穿朝服严正以待,众住持高僧身披红色袈裟,于高垒的驻台下翘首以望,帝后到达后,驻台两侧火把倏然熊熊燃起,众人跪拜,钦天监一甩拂尘露齿一笑,道:“天意如此,大吉也!” 元熙帝高登祭台,待接过钦天监的三杯酒敬了天地后,钦天监从随礼侍从的乌木托盘上拿过明黄卷轴,展开高声道:“上谕!皇后之尊,与联同体,承宗庙,母天下,岂易哉!咨尔贤妃温氏,秉性柔嘉,持躬淑慎。于宫尽事,克尽敬慎,敬上小心恭谨,驭下宽厚平和,椒庭之礼都维娴,堪为六宫典范。今联亲授金册凤印,册后,为六宫之主。钦此!” 众人跪地高呼:“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如同惊雷骤响。 温时姝双手放于腰前,目光遥遥看向高台之上的元熙帝,抬步飘然踏上台阶。 与此同时,身在观星台的大昭国师身披道袍脸色凝重,抬头看了一眼万里晴空低头掐指一算,突然捂胸喷出一口鲜血,紧随其后的小童连忙前去搀扶,国师吩咐道:“快去护国寺告知圣上,封后作罢!”话毕,国师昏厥在地,不醒人事。 护国寺小道上,有大内侍卫快马而来,温时姝刚走上祭台,接过酒盏,尚未敬天地,大内侍卫骑马闯进重围,跪拜在地:“关雎宫突发大火,请皇上示下!” 关雎宫,乃是贤妃温时姝所住的宫殿。 侍卫话音一落,温时姝脸色剧变,拿在手里的酒盏坠落在地,四分五裂。 这一日,大昭京城外遥遥可见皇宫内升起的滔天大火,关雎宫被大火包围,大火烧至半夜,天降骤雨,大火熄灭之时关雎宫已化成一片废墟。被烧成灰烬的金丝楠木大床下,赫然露出一个幽深大洞。 洞底,是一条并不长的通道,通道尽头有一个一人高的玄铁铁笼,铁笼里锁着一具被砍断双腿,浓烟熏黑的裸尸。仔细一看,尸体面部纵横勾勒,处处伤疤,已看不出原本的面貌,但从骨胳仍可以看出是一名瘦弱的女子。铁笼外两条粗大的铁链从顶部伸延而下,硬生生穿过尸体的琵琶骨。 自此,温氏家族染病死去多年,名不经转的二姑娘温时锦,以这样丑陋的方式在大昭野史上落下只言片语…… 第2章 俊秀公子 自开国皇帝昭太祖萧振戎马一生建立大昭,定都盛京,传承至元熙帝这一代刚好一百二十年。据大昭史书记载:昭太祖平定四方,昭盛帝无为而治,昌明帝文武兼并。历经三代帝王励精图治,大昭休养生息,元气渐盛,至元熙帝时,已一跃成为中原第一大国。 昌明四十三年冬,昌明帝于乾清宫驾崩,太子萧成烈继承大统,登基为帝,改年号为元熙。元者,始也;熙者,光明也,兴盛也。足见这位双十少年天子的雄心壮志。 大昭以西为西梁国,其北为北越国。野史曾记当朝神武将军赵啸古稀之年解甲归田时,昌明帝痛哭挽留道:老将归田,西梁北越虎视眈眈,大昭无强者守疆,联心难安。神武将军仰天一笑,道:太子烈肖其曾祖,大昭无忧。言毕,策马而去。于是昌明帝驾崩,元熙帝登基之时,大昭子民民心坚定,并无丝毫旧主辞世之凄然。 史书一翻,迎来了元熙二年。 大昭地广物博,泾州地小,远不及京师繁华的十分之一。但胜在北通京师,南接东海,长殚运河漕运不息,成为大昭南北经济往来的交通枢纽,加上治理得当,逐渐富庶。 昌明三十年,一代鸿儒温长柳辞世,门徒散尽,温氏没落。其二子温滁参加科举,最终殿试得了进士后远离京师贵族,出任泾州知府,一晃十五载没能升迁。期间温滁已在泾州娶妻生子安家,把这个弹丸之地治理得井井有条。 元熙二年春,泾州城外十里青急峰山脚处,早晨的薄雾刚刚散去,阳光煮散了那一点微凉的寒意,一辆青帷马车从山谷转弯处悠悠驶入,只见赶马的车夫身穿褐衣大约二十来岁,长脸,长着一双吊角眼,懒散地曲起一条腿,嘴边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手中的马鞭有一下没一下地抽在马臀上,这时车厢的布帘被一只白皙的小手掀开,一张撅着小嘴的圆脸露了出来,竟是个十一二岁纶巾扎发的小奴。 小奴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略带不满地瞪了一眼赶马的车夫,气急败坏地道:“这位大哥,你能不能快点,照你这样,我们天黑都赶不到永安寺!” “哎,我说客官,你去问问,泾州城内,有哪个愿意接你这趟生意?”车夫吁的一声,将马车停在了山道边上,呸的一声吐掉了嘴里的狗尾巴草:“我人也饿了,马也累了,实在走不动,要不公子下车,步行上去?” 最近青急峰出了一帮山贼,专抢过路香油客的钱财,奈何这帮山贼神出鬼没,连官府也奈他不何。今日一大早出门,两主仆在泾州城内雇车,可对方一听要来青急峰的永安寺,就没人敢接这趟活。 这个车夫人称张老四,为人好赌,却生了一张舌灿莲花的巧嘴,泾州城内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出门雇马车,时常找他。两主仆一听有人肯去青急峰就上了车,没想到,这张老四竟在半路来这么一出。 “你!”小奴气得顿时涨红了小脸,“那你要怎样才肯走?” “好说!”车夫扬起一张笑脸,抻出手,搓了搓大拇指跟食指。小奴不明所以,“你什么意思?” 车夫顿时收起了笑脸,一双吊角眼凶神恶煞地瞪了小奴一眼,喝道:“下车!” 小奴被这么一吓,捏着布帘的手顿时颤抖起来,眼眶也红了,这时,车内响起了一把清冷的声音,“翠竹,把钱给他!” 被唤做翠竹的小奴回头住车内看了一眼,不甘不愿地从腰间掏出一个元宝,丢了过去,啪地放下布帘,怒道:“还不快走!” 张老四接了元宝,嘿嘿一笑,拿在手里掂了掂,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车厢。刚刚翠竹掀开布帘,张老四一双眼睛就不停地往里面瞄,奈何只看到一身月牙束腰长袍,还有羊脂白玉束起的一头干净利落的青丝,一张紧抿的红唇,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虽然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可讹诈了他一笔钱,目的达到了,这会张老四心中也十分快意,回头就去赶马。瘦马夺夺地往青急峰顶跑去。 翠竹还想,这车夫也算好人,别人都不肯来青急峰,只有他肯接这趟活,没想到,一到青急峰,这张老四就坐地起价。翠竹吃了他这个暗亏,心中立刻升起一口气堵在了胸口,恶狠狠地道:“回头到了泾州,我定让谢大哥收拾他!” 温时锦捧着一本书,青葱的手指刚好翻过另一页,笑了笑:“好好好,让谢大哥收拾他!” “小姐!”翠竹扯了扯温时锦的袖子:“人家都欺负上门了,你怎么还这么老神在在的?怪不得谢大哥说温知府的大小姐读书读傻了!” 原来两位俊秀公子,竟都是美娇娥。 “哦,谢逸还说了我什么?”温时锦来了兴趣。翠竹心肠直,竹筒倒豆子就说开了:“小姐,你不知道,泾州城的人都说咱温知府的大小姐才高八斗,要是女子也能上京赶考,大昭的第一个女状元非温府大小姐莫属!”那样的语气学得有模有样,却不知那些传言的人是敬佩还是嘲讽。 “是吗?”温时锦掀开窗帘,抬头看了一眼外面青峦叠翠的山峰,陷入了沉思。圆润如玉的侧脸,也掩饰不住一脸的愁思。妄她饱读诗书,却拿母亲的病一点办法也没有。此次上青急峰,是为了上永安寺替母亲还愿。 主仆两人各怀心思,这时跑得正欢的马匹突然嘶叫一声,马车一个踉跄停了下来,翠竹与温时锦撞在了一起,温时锦伸手扶住了车框才不至于摔了出去。只听张老四握住缰绳,用力抽打着马匹:“畜生,快走啊!”用力之大,在马匹身上都抽出了血痕。 马匹哼唧着,就是不迈步。翠竹掀开车帘,连忙问道:“大哥,怎么了?” 张老四也一阵着急:“这马抽风了,怎么也不肯走!” 翠竹刚刚压制下的怒气,被这个由头一点便如同决堤的洪水冲了出来:“我告诉你,我们是温知府的家人,你要是敢耍什么手段,回头定让你在泾州吃不了兜着走!” 翠竹人小,但那种凶狠威严的气势却是从官宦之家从小耳濡目染来的。话一出口,也有二分气势。张老四一听,没想到这两个公子竟是官府的人。连忙扬起笑脸:“小公子,你息怒。”说完又用力抽了一下马匹,哪知马匹在原地向上跃了起来,高高扬起马蹄,竟想甩开缰绳,不安地嘶鸣起来。张老四更是被这一颠簸,从驭位上摔了下来。 只见青急峰处,突然吹起一阵大风,顿时飞沙走石,大风过后,高树折断,乌云蔽日,山中鸟鸣绝迹,山顶上永安寺铜钟如同雷鸣一般在这寂静的山谷传了开来,竟震得耳朵嗡嗡作响,一股不适感立刻涌上了温时锦的心头。 张老四跪倒在地,俯身拜了三拜,脸上布满地恐惧结巴道:“永……安寺菩萨发怒了!”拜毕,连马车也不要,状似疯癫连滚带爬地从山道上跑了。 马车内,翠竹被铜钟一震晕倒了过去。温时锦推开压在身上的翠竹,一把掀开帘布。只见头顶上一个同太阳一般大小的黑影,逐渐遮盖住耀眼的太阳,原本明朗乾坤瞬间落入黑暗。温时锦心中一咯噔:日蚀,不祥之兆。 这时,半山腰处突然冲出一队黑衣蒙面的人马,为首的男子带着一张恶鬼面具,扬起大刀,发出铜锣一般的喊声:“真是天肋我也!兄弟们,上,活捉,干一票大的!” 竟是山贼! 温时锦身上的不适越来越强烈,胸口似乎有一股血气冲了上来,为首鬼面具男子一声令下,身后的一帮小喽啰带着大刀全叫嚷着围了上来,冲到了马车前的十丈开外,此时,太阳已经全被遮住,所到之处一片黑暗,却有一片流光从天际飞冲而下,冲进了温时锦的体内! 温时锦捂着胸口喷出一口鲜血。泾州人都说温家大小姐读书成痴迷,却不知道温时锦最爱专研杂门奇书,更精通奇门遁甲,温时锦捂着胸口,伸出手指,上下掐算后,惊道:“逆天改命!” 到底是谁,为她逆天改命?温时锦带着疑问,晕了过去。 黑暗里山贼只看到一片亮光从天际冲下来,全都拿着刀踌躇地后退了一步,只是一眨眼间,被遮住的太阳慢慢透出一丝光亮,宛如破晓,渐渐地,阳光击透山顶的薄雾,所到之处,一片清明。 这一帮白刀子入红刀子出的山贼,只是慌张了一阵,却并没有退却,见日蚀过去,拿着刀大喊一声:“冲啊。”众人士气高昂地冲到了马车前,却看到马车前的两个俊秀公子都晕了过去。 立刻有人上前驾驭了马车,一个小喽啰跑过去检查了一番后,折回到带鬼面具男子的面前禀告道:“大当家,是两位富家公子,吓破胆晕过去了。” 石豹一把掀开面具,露出一张半边脸全是狰狞刀疤的脸,可他别一半边脸虽然黝黑,却完好无损。他跳下马,将面具一把扔给小喽啰大步走了过去:“怎么可能,托咱们办事的那位不是说是两位姑娘吗?” 石豹抬起温时锦的脸,左右打量后,目光停留在了温时锦小巧耳垂的一个耳洞上,仰头哈哈大笑后踢了一脚身后的小喽罗,道:“没眼力的东西,带回去!” 第3章 青急山贼 青急峰位于泾州十里外,官道正是从此山峰下走过,青峦叠翠,湖光山色,不失为泾州城外的一大风景。没人想到这样秀丽的风景,却处处暗藏杀机。 温时锦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梦见了自己悲惨的一生,被砍去双腿,穿了琵琶骨,囚禁在铁笼里,当成人彘一样对待。梦里一张张陌生的脸,如同鬼刹,她拼命想爬出那座铁笼,黑暗里伸出一双双手拉住了她,不让她挣脱…… “啊……。”胸口处仿佛压着一块大石,温时锦大口喘着气,睁双眼的一瞬眼神仿佛一把利剑出鞘,凌厉地如同地狱爬出来的恶鬼,站在她面前的黑衣男子竟啪的一声,吓得摔掉了手里的酒碗,转身跑了出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模糊的火光,可身上却没有传来一丝疼痛,耳边是一片嘈杂,隐隐听到有人在说:“上一回二当家在沿海拦截了一艘倭寇的船,那一票真是干得漂亮,把那倭寇打得落花流水,抢了好大一批宝物!” 猜拳喝酒的声音此起彼伏,一个人接着道:“不过,我也听说了,那一批宝物是倭寇抢的咱大昭商船,后来二当家得了手,回头又把那一船宝物全还给了出海的商人。” “兄弟们跟着他出生入死,半点好处也没捞到。想想就来气!”一个人将手中的酒碗用力摔在了桌子上,温时锦隐隐还能听到那个人鼻孔里哼出的声音。 “你小声点,别被二当家底下的人听了去,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另一个人压低了声音,给他倒了一碗酒,道:“石豹兄消消气,来来来,喝酒,喝酒!” 日蚀,山贼,逆天改命,晕过去之前的一幕在脑海里一一闪过。 温时锦眼睛渐渐清明,入眼的是一个堆满杂物的柴房,屋顶有些破,四周封闭,就连唯一的窗子也被木板封死。木架子上燃着一盆火,旁边还有一张破烂的桌子,估计刚刚那个被她吓到的人,就是看守她们的人。 温时锦手脚被绑住,嘴里被塞了一团布,睁开的双眼紧紧盯着眼前木架上的那盆火,前世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了过来,她记得她在关雎宫死去,没想到,她死后,竟有人帮她逆天改命,将她的魂魄拉回了十四岁,来永安寺为母亲还愿这一天。 前世她被温时姝吹掉双腿,穿了琵琶骨,囚禁在铁笼的那一刻,她才知道,她被温时姝跟陈氏一族利用到彻底!她扯了扯嘴角,眼睛迸发出厉鬼索命一样深冷的光芒,天不亡我,你们都给我等着! 前世就是在这一天,她被山贼掳走,还被山贼玷污声败名裂,一生美好葬送于此。母亲承受不住这个打击煞手人寰。之后,父亲将她送至京城伯父家休养,没想到,伯父一家全是狼心狗肺的东西,利用她的聪慧和善良,将她骗进宫中当成了棋子。为温时姝和陈氏铺路! 温时锦怒极攻心,胸口又是一闷,一阵钝痛传来。这时,门外响起一阵厚重的脚步声,简陋的柴门彭的一声被踢了开来,三个人背着手走了进来。为首的男子留着络腮胡须,鼻若悬胆,一身戾气,他光着膀子,带着一身酒气,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温时锦,喝道:“好好呆着,如果敢动歪心思,我可不保证拿到钱之前就杀了你!” 温时锦连忙低头温顺地点点头,心中却是疑惑不已:这帮山贼让人送钱来赎她,肯定就知道她的身份。可她是泾州知府的女儿,他们怎么会愚蠢到跟官府的人对上?她记得前世,父亲根本就没有派人带赎金来救她,更没有派官府的捕快来搜山营救,后来山贼才发怒,夺走了她的清白,将她扔到了永安寺门口,毁掉了她的一生。 她与父亲的隔阂就是因这件事而起,后来被送到京城的十多年,他们一面也没见过,一封书信也没有来往,父亲当年为什么不顾她的安危?这件事,温时锦耿耿于怀了十多年,现在回想,却觉得其中是不是另有隐情?还是当年根本就没有人通知父亲? 温时锦的脑袋嗡嗡作响,当年的疑惑好像一团迷雾中透过了一丝光亮,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从中喷薄而出。 男子哼了一声,转身就要走,温时锦的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咕响了起来,男子的脚步顿了顿,吩咐道:“胡敢当,给她们一点水续命!” 胡敢当连连道:“是,豹哥!” 原来现在说得上话的头子叫石豹。 温时锦嘴里的布团被拿掉,就着胡敢当的手喝了点水后,才轻声开口道:“小哥,麻烦你给我的那位小兄弟也喂点水,多谢了!” 翠竹喝了水之后才悠悠转醒,一醒被发现被绑,眼前还有个男子托着她的头,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被人轻薄了,当下张口狠狠咬住胡敢当的手,鲜血很快就涌了出来。胡敢当啊的大叫一声挣脱开手,反手就甩了她一巴掌,“狗养的!”翠竹白皙的脸上立刻浮起了五个恐怖的指印。 石敢当咬着牙,恨不得将翠竹生吞活剥,他再次高高扬起手,眼看就要落在翠竹的脸上,温时锦双脚并起,站了起来撞了过去,将他撞倒在地。 翠竹是温知府家的侍女,从小也没吃过苦,更别提遇到过什么大风大浪,此时更是害怕地连身体都在发抖,她一看到温时锦,就依赖地哭了起来:“小姐!” 前世翠竹从小就一直跟着温时锦,哪怕当年她被人送进宫时,翠竹也抵死相随,后来她被调到了温时姝身边,可翠竹却留在了掖庭,她见到翠竹的最后一面,是在掖庭的小屋子里,屋子里一片狼藉,翠竹全身衣服都被撕破,全身布满鞭痕,找不到一片好皮肤,是被那些变态的太监生生蹂躏至死的。 温时锦还记得翠竹死前那一双充满恐惧的眼睛,睁得圆圆的,一直不肯闭上,温时锦紧紧压在翠竹身上,任由胡敢当的那一巴掌落在了她的背上。 翠竹,前世我没保护好你,这一世,我绝不让人再伤你分毫! 眼看胡敢当的另一巴掌又要落下来,翠竹护主心切,她虽然手脚被绑,但双脚却很灵活,双脚用力就往胡敢当的小脚踢过去,胡敢当抱着脚倒了下去,再次站起来时竟伸手从地上抓了一根木棍,怒气冲冲地举起木棍道:“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不老实是不是?” 两主仆靠在一起,温时锦定了定心神,回头瞪着胡敢当大声喝道:“如果你再敢伤我们半根毫毛,我保证你们到时一分钱也拿不到!” 胡敢当被她一斥,面色犹豫地扔了木棍,往地上啐了一口痰,握着被翠竹咬到的伤口,上前伸脚狠狠地踢了两脚她的后背,喋喋不休地道:“今晚暂且放过你,等要到了钱,看老子不收拾你!” 石敢当捂着伤口骂骂咧咧地出了柴房哐当一声上了锁,却忘记了塞住两人的嘴。温时锦忍着痛闷哼一声,翠竹一着急又开始小声啜泣:“小姐,我们是不是遇上山贼了?” 温时锦深吸一口气才严肃地盯着翠竹的眼睛说道:“翠竹,你冷静下来,听我说。” 翠竹连连点头,她年纪比温时锦小,心里虽然很害怕,可听到温时锦镇定严肃的样子,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温时锦四处看了看才附过身来,在她的耳边说道:“等到半夜,我们想办法逃出去,不过,你要记住,我们分开两路跑,你想办法好好隐藏起来往峰顶的永安寺跑,如果侥幸逃到了永安寺,你托永安寺的静慈大师修书一封给夫人,就说我们感染了风寒,留在永安寺养病,万万不可让人知道我们被山贼抓走的事。” “那小姐你呢?”翠竹抽了抽鼻涕,红着眼眶问道。 “我到时往山下跑,引开他们的注意,别担心,我到时一定想办法脱身。”温时锦将心中最担忧的事情说了出来:“翠竹,你要记住,一定要设法隐瞒我们被山贼抓走的事,如果被外人知道我们两个女子被山贼抓走,哪怕我们有命活着回去,清白不保,这辈子也就没有盼头了!” 在大昭,男女之间大防,九岁不同席,有些人家的小姐婚前被人夺了清白,家族出于声誉的考虑,私底下将人弄死也是有的。翠竹哽咽地点点头,心里暗暗发誓,就算豁出生命,也要保住这个秘密。 温时锦心中更担忧的却是母亲。前世母亲就是因为这件事一病不起,没多入就辞世了。 哪怕是为了母亲,她也要好好地活下去! 外面的吵闹声一直没有停歇,温时锦担心石敢当很快就复返,连忙道:“翠竹,快把身体转过来,我用牙齿帮你解开绳索!” 果然石敢当很快就走了回来,哼了一声坐在桌子旁喝酒。翠竹与温时锦背靠背假寐,可后背挡住的手,已经悄悄互相解开了绳子。 半夜,外面的小喽罗醉得东倒西歪,石敢当因为要看守没能出去,一个人喝闷酒也喝了一小坛,哐当一声,手中的酒碗掉了下来,整个人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温时锦却在迷蒙的火光里一把睁开双眼,推醒了翠竹。 第4章 深夜谋逃 前世托温时姝的福,温时锦跟随元熙帝出征,私下研究不少兵法。青急峰风景虽然秀丽,可地势却极其险峻。易守难攻,这些山贼这些年盘踞在青急峰,真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温时锦拿了酒坛将石敢当敲晕之后,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封死的窗子打了开来,外面是一片漆黑,隐约可以看到被风吹动的树木摇摆的影子,往下面山坡一看,星星点点的光亮处,建着一个个高台,每一个高台,都会有一个人在望哨。 十步一防,百步一哨。守卫无比严谨。 温时锦回头,思虑之下一把将整个火盆扣到了柴火堆上,带着翠竹从窗子里爬了出去,躲在墙根下一动不动,等柴房冒出巨大的火光,近处的哨卫立刻警惕地大叫起来:“走水了,走水了!”只听到铜锣一声巨响,整个山寨顿时人影纷乱,她伺机而动,一把拉起翠竹的手,“走!” 石豹衣冠不整地一脚踢开柴门冲了进来,柴房里火光四起,浓烟滚滚,石豹冷眼一扫已经晕过去的石敢当,上前一把抓起他的衣领扔出门外,伸手甩了两巴掌过去,怒声道:“人呢?” 胡敢当脸上火辣辣地疼,睁眼对上石豹阴沉的脸,整个个还昏昏沉沉地道:“豹哥,出了什么事?” “没用的东西!”石豹松开胡敢当,额头上青筋爆起,咬着牙立刻回身道:“传令下去,守住所有下山的出口。” 另一边,温时锦带着翠竹巧妙地躲过了山寨的守卫,此时主仆两人已经一身狼狈,身上的衣服被树枝勾破,鞋子泥泞不堪。温时锦估计山贼很快就会反应过来,因此两人不敢往大路跑,只顾拼命往树丛茂密的地方钻。果不其然,趁着月色,两人躲在一处灌木从中,很快四处都是山贼的慌乱的脚步声,还有不时晃动的火把。 这时,一阵整齐的马蹄声从山道上轰隆传来,不多时,温时锦就看到了骑着马的二三十人从山脚下飞奔而来,翠竹紧张地捏住了温时锦的手,吓得就要发出声音来,温时锦抻手死死捂住了她的嘴,趴在灌木丛中,那一队人马很快就呼啸而过,带起一阵疾风。 等温时锦重新抬起头来时,整个青急峰都传来了一阵欢呼:“二当家回寨了!二当家回寨了!” 适才那一队人马居然是刚刚从外面回来的,山贼的人手无意中又增加了不少,温时锦急得满头大汗,难道自己还是走不出前世的宿命吗?不,她不甘心! 温时锦前世陪母亲来过永安寺几次,听樵夫讲过,青急峰有几条小路是山民和药农上山打猎采药经常走的,不过走的人少很隐蔽。温时锦回忆了一下大概的方位连忙拉起翠竹的手往东边跑去,等她们冲过一片竹林,月色中竹林外的羊肠小道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温时锦认得那是上永安寺的小路。两人一阵兴奋就冲了过去,哪知刚冲出来,路头那边奉命守着出口的两个带刀的山贼立刻就发现了她们:“她们在那边!快追!” 像是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温时锦的呼吸一窒。两人立刻往原路跑回先前的那一片竹林,后面的山贼拿着火把,形成了包围之势,将两人困在了竹林里。月色光亮,竹杆稀疏,两人在竹林里根本就没有藏身之处。 眼看就要被擒,翠竹一急,带着哭腔道:“小姐,你走吧,我去引开那些山贼!” 温时锦一把拉过她,用力死死扶住她的肩膀:“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看着越来越近的山贼追兵,温时锦扯烂一片衣袖,挂在分岔小路的一棵小树上面,咬牙拉着她往小树同一个方向跑过去。刚跑出没多久,身后的翠竹突然一脚踩空,温时锦连忙拉住她的手,两人一个天旋地转,掉进了一个山洞。 在洞底滚了两圈后才停了下来,温时锦压在翠竹身上,脑袋一片眩晕。细细一看,洞并不大,底下有些潮湿,下面是一屋屋厚厚的树叶,可以看出是猎人用来逮兔子山猪挖的陷井。此刻落在洞里,却越发清晰听到上面那些山贼的脚步声,温时锦暗叹一声糟糕。 翠竹忽然伸手拉住温时锦:“小姐,我跑不动了,你赶紧逃,不要管我了。”最危险的时刻,这个丫头还是想着自己,温时锦心中涌起一阵酸涩。 翠竹继续说道:“小姐,刚刚摔下来的时候我脚崴了。你不要再管我,你有多远跑多远!” 温时锦忽然笑了,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翠竹,你还记得在柴房我交待你的事情吗?” 翠竹点点头,温时锦从小就知道翠竹是机灵的,于是她郑重地开口吩咐道:“你别怕,我看这个洞应该是附近的村民挖来逮猎物的。你安心呆在这里,等到明天有村民来,你找个借口让他带你离开去永安寺。” 竹林的小树边,一个男人策马在原地几个来回,只见月色下,高大的骏马高高扬蹄,浑厚地嘶鸣一声稳稳停下。坐骑上的男子披着一张黑色大氅,如岩石打磨了出来的侧脸在月色下看得并不真切,只见他嘴唇紧抿,一双黑曜般的眼眸在周围扫了几眼,立刻有一个矮小的喽啰上前道:“二当家的,人就是在这里跟丢的!” 小喽啰的话音刚落,一条鞭子飞快地从他脸上擦过,吓得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只见眼前一道疾风闪过,鞭子瞬间收回,男人手里多了一块白色的碎布。捏着那块碎布,男子的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有意思!” 跟在身后的喽啰们瞬间觉得一股寒意从背后升了起来。 “其他人,跟我走!”男子一声令下,策马而去。 午夜的山中,只听得到呼呼的风声,温时锦将洞口按原来的样子用树叶树枝掩盖住之后,故意暴露目标将山贼引到另一个方向。一天没有进食,又跑了半夜的路,温时锦双腿如同灌了铅一样,此时天空月亮渐渐没了影子,天空露出一丝鱼肚白,山中薄雾缠绕,空气也带着一丝寒意。 她躲过那些山贼的追踪,身上的月牙束腰长袍被树枝勾破,身上的皮肤也被灌木划伤。她终于体力不支从一个山坡上滚了下来,没想到山坡底下就是缠绕在青急峰山脚的官道上。 薄雾中,四名褐衣男子两前两后护着一辆马车从官道上疾驰而来。温时锦躲在一侧的树丛里,紧紧盯着那辆越来越近的马车。前世她在京城生活了十多年,练就了一双好眼力。那四名随从虽然穿着简陋的布衣,可从他们的体格和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煞气,她就知道,这四名随从功夫不低,车上的人肯定非富极贵。 她从官道一旁的树从中连滚带爬跑到了官道中间,闭上眼睛张开双手将他们拦下,这时,身后马蹄声如急雨骤来,前面的马车刚刚在温时锦三丈外停下,后面山贼紧接而来,只听到身后“吁”的一声,二十多个山贼,整齐地在温时锦的身后停下! 温时锦警惕地后退一步。 “过来!” 身后一声洪亮的嗓音带着一丝势在必得在温时锦的背后响起,这个声音,温时锦全身一颤,双手不由自主地捏紧,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手心的肉里,心口巨大的钝痛重重传来,胸口控制不住地剧烈起伏,带着一丝滔天的恨意慢慢转身,对上了一双如鹰一般锐利的眼眸。 肖霸! 前世夺走她清白的恶魔! 那一夜抵死的缠绵,她哭喊着抗拒,抛弃所有的尊严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只求他放过自己,可是他却残忍地撕破她身上的衣服,霸道地占有了她!那一夜的屈辱如凶猛的潮水一般呼啸而来,她一个踉跄,胸口涌起的血冲了上来,加上跑了一夜,她体力早已经透支,终于狼狈地摔倒在地。 不要!温时锦转头,向身后的马车伸出手:“求你,救我!” 早在肖霸带着人冲过来时,对面的四个人的手已经紧紧按住了腰间的剑柄,四个人相貌平平,可身上那股浓烈的杀气隐隐蔓延了出来,除了肖霸的马,身后一众山贼的马匹均不安地后退嘶鸣起来。 好强的杀气! 石豹看了一眼对面的四人,在肖霸的身后道:“二当家的,这……。” 肖霸轻轻抬手制止了他的话,紧紧盯着地上的温时锦,他明显感到温时锦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恨意,就是这个小东西,让山寨的人找了一夜么?他策马上前一步,盯着温时锦冷冽且霸道地开口道:“过来!” 温时锦坐在地上,抗拒地慢慢挪着身体往后退,突然一支短箭破空而来,擦过她的脸颊,铮的一声钉入了温时锦的脚边,全支没入! 石豹举着弓弩扯了扯嘴角,邪魅一笑。 刚刚那一箭是虚箭,虽然是为了吓唬温时锦,可更多的是试探对面的四个人会不会出手救她。虽然他们人多,双方都不知对方的底细,可小心驶得万年船。 温时锦的心中一凉,她万万没有想到这帮山贼竟然卧虎藏龙,她与身后马车上的人萍水相逢,没有一丝把握对方会救她,可石豹那一箭,表明了对方不会出手相救!更像是射在了她的心上! 她,这回,绝地却难以逢生! 第5章 神秘马车 肖霸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马车,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他抬手一挥,如同站于城墙号令千军万马的将军,声音威严浑厚,大声道:“让路!”用内力发出的声音,在寂静的官道上,如擂鼓一般震动着所有人的耳膜。 身后的一众山贼整齐地策马刷地退至官道的两旁,动作整齐一致,毫不拖泥带水。 可对面的四个护卫用力握住了剑柄对视了一眼,脸色紧绷并没有动身的痕迹。 温时锦一把拔出石豹射在地上的短箭,将锋利箭矢对准自己的喉咙,抬头盯着肖霸:“你若不放我走,你得到的,只会是一具尸体!”声音掷地有声,并没丝毫软弱。 黑暗退去,晨光破晓,被扯破的衣袖零落地挂在她雪白手臂上,圆润如玉的小脸,肤若凝脂,眉不点而黛,在尾巴处发同燕尾飞起,一张紧抿的朱唇,如同含苞的海棠在晨光里慢慢盛放,如桃花般微微上挑的眼眸,倔强地对上肖霸的目光。苍白的面容叫人又爱又恨。 众人此时才看清了昨夜被他们抓来的少年的容貌,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男生女貌! 肖霸磨了下牙,眼看温时锦手中的箭又往雪白的脖颈靠近,他莫名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你敢!” 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不敢?如果重走前世那样悲惨的路,她重生一世,还要承受多一倍的痛苦。温时锦的手用力往脖子一送,立刻有血珠渗了出来。苍白的小脸,是那样的决绝:“要么,放我走,要么,我死!”她慢慢说着,每说一句都清晰无比地落在众人的耳朵里,像一根藤蔓紧紧抓住了心脏,怎么也喘不过气来。 肖霸的眼眸瞬间冷凝,看不出喜怒地道:“那好,我送你一程!”只见肖霸的手快速从石豹的马鞍上抽出箭,阳光下亮光一闪,温时锦紧紧闭上了双眼。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一支箭擦过她握着短箭的手臂一阵发麻,手中握着的短箭瞬间落地,而这时,温时锦听到身后一声刀剑相交的声音,回头一看,离她不远处,一方镶玉匕首没入地面,而马车的车梁之上,插着一支尾部微微摇晃的箭! 对面马车上那位未曾谋面的人,出手了! 而肖霸徒手甩出了两支箭,一支防止了温时锦伤害自己,另外一支打偏了马车上那位由此至终尚未露面的神秘人投出的匕首。 原本散开让路的众山贼哗啦一声,全围在了肖霸的身,只听到风中惊起的飞鸟鸣叫一声,周围一片寂静。 “妙!” “承让!” 一来一往。 温时锦轻轻深吸了口气,转身往马车的方向冲去,成败在此一此! 四个护卫看到跑向他们的小身影,呼吸一窒,而对面的肖霸却是危险地眯了下眼睛。 眼看越来越近,温时锦感觉到背后灼热的目光,瞬间腰间一痛,一条鞭子如灵蛇一般缠上了她的腰肢,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风景不断变化,耳边铮的一声响,一支袖箭擦过肖霸甩出来的鞭子,闪过一丝火花插入了官道边的树上!温时锦头上束发的白脂玉冠因为一个旋转甩了出去,一头青丝从脑后如瀑布般流泻而下,腰间一紧整个人便落入了一个滚烫的怀抱。 身后的二十多人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化身成美丽的少女,落入自家二当家的怀里,瞬间士气高昂,振臂欢呼,温时锦立刻抬手去推肖霸的胸膛,只听到头顶传来愉悦的笑声,肖霸手臂一挥,背后的黑色大氅立刻将她紧紧围住。 马车上的人,呼吸一窒。 温时锦前世虽与肖霸有过鱼水之欢,可对他只有恨意。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她用了十多年的时间都没有赶走的心魔,居然有这等本事。 温时锦回想刚短箭与肖霸鞭子擦出的那点火花,脑袋像被一道惊雷劈过,他的鞭子居然是用金丝编制而成的!难怪袖箭也射不断。 这个人,如果不是一介莽夫,日后必定会有一番作为,可是,脑海里搜遍了前世所有的记忆,温时锦对这个人除了那一夜之外,再无并点印象。 两边阵营的人,瞬间剑拔弩张。 被他紧紧搂在怀里,温时锦能听到他胸膛心脏有力的跳动,她从大氅时探出脑袋,对上了肖霸灼热的目光,“放过他们,我跟你走!” 温时锦明显感到搂在腰间的大手一紧,几乎要将她的柳腰掐断。 肖霸低头,抬起她的下巴,目光紧紧锁住那张苍白而不失艳丽的小脸,脸色一沉。座下的马突然不安地在原地打了个转,低沉夹含怒意的声音,冰冷响起:“凭什么?” 对面主仆加起来不过六人,凭他一个肖霸在官道上横臂一站,哪怕是一夫当关,万夫也休想开! 温时锦深呼吸一口气,不容置疑,薄唇轻启:“凭我!” 山风呼啸而过,吹起温时锦的一缕青丝,缠绕在肖霸的胸膛上,苍白圆润的小脸倔强地对上眼前霸道的男人,朱唇边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一瞬间天地变色,阳光晦暗。 在他们看不到的马车里面,端坐在软塌上的男人闭着的双眼,此刻才真正睁了开来。 “哈哈哈……。”爽朗的笑声冲破天际,在青急山谷久久回荡。真是好大的口气!肖霸看这张小脸,心中莫名的发痒。他笑过之后,将头低下,抵住温时锦的额头,两个人的呼吸近在咫尺,他带着一丝笑意,意味不明地道了一声:“小东西……。”便再无下文,温时锦只感到搂着她的大手又用力了几分。 “石豹,将这几位客官送出青急峰!”话毕,长鞭一挥,肖霸策马搂着温时锦转身长扬而去。 石豹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可脸上的笑容却是轻蔑至极地道:“请!” 四名护卫由此至终手中的剑并未出鞘,拳头紧紧捏着,似乎要冲上去石豹千刀万剐。这时赶马的车夫哆哆嗦嗦地道:“多……多谢公子让路!”石豹手势一落,前面的两名护卫朝石豹轻轻颔首,护着马车疾驰而去。 马车出了青急山谷才缓缓停下,紧密的车厢里传来一声压抑已久的咳嗽,赶车的车夫一扫先前的唯唯诺诺,一把稳住马匹停车道:“望皇上保重龙体!” 马车上的人,居然是大昭天子,元熙帝萧成烈。 萧成烈拿着一方丝帕捂着口鼻嘴,剧烈地咳嗽一声才闭上眼睛轻轻输了一口气。丝帕拿下,露出棱角分明的轮廓,剑眉入鬓,如同出鞘的利剑,幽深的眼眸仿佛透不进一丝光线的深潭,一身黑色袍衣,整个人斜靠在铺着狐皮的白毯上,眼神冷冽,如同蛰伏的野狼,孤傲而盛气逼人。 萧成烈修长的手指掀开了窗帘的一角,看着远处的山峰若有所思:“没想到这泾州,居然是个卧虎藏龙之地。” 窗帘缓缓放下,一把冰冷的声音如同从地狱中破土而出:“墨劲敌!查!” …… 温时锦露出的小脸被晨起略带寒意的山风刮得生疼,前世她养在深闺,因失去清白怕被人指点,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果不是温时姝随元熙帝出征,她做为贴身宫女必须随行,几乎所有的生活都被高堆如山的书籍所蒙混过去。但好像后来也没有多大的改变,出了门,面对的是肃杀的战场,回了宫,是一堵高耸入云的宫墙,再后来,是黑暗的铁笼。 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在马背上纵横驰骋,却是在这个恶魔的怀里。 肖霸抱得美人归,一路上策马也是得意极快,胸膛里都能听到他发出来的笑声,一众人跟在他的马后,可温时锦却发现,他带着自己并不是向着之前的寨子而去。身上的骏马将两人带到了青急峰的一处悬崖慢慢止步。 脚下是乳白色袅袅升起的薄雾,万丈深渊之下还能听到涛涛不绝的流水声,只见身上的坐骑往后退了两步,向前一冲,跃过了悬崖,稳稳地停在了对面,继续向前冲去。 狡兔三窝。 真正的大本营,居然在悬崖的另一边。 温时锦心下一沉。 与她刚被掳来之时所看到的简陋的茅屋不同,这里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全建于山顶之上,并无一丝粗鄙,反倒像是隐居的世外高人。 肖霸的马一停下,就有人上来接过他的马绳,温时锦在马上颠簸了许久,脚一沾地,双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在地,肖霸及时伸出了手扶住了她,不由分说一把拉过她就往里面走。 走过一条小路,一步跨进了一间院子,直进大厅,只见大厅里做着的数人,像是在商量什么事情,见到肖霸全都停了下来,纷纷起身拱手道:“二当家!” 此时温时锦身上披着肖霸的披氅,一头青丝凌乱,坐在正座上的唐天虎眉头一皱,手中的茶杯放在了桌上,扫了温时锦一眼,不满地看着肖霸:“你怎么把人带到这里来了?” 肖霸一撩衣袍,转身在就近的一张红木椅上坐下,提进茶壶往嘴里灌了一口才道:“下面的人,看不住她。” 唐天虎挥手道:“先把人带下去!” 温时锦却上前一步挺直腰杆开口道:“我素闻绿林好汉,惩强扶弱,不伤妇孺,不与官府结仇,我倒想问问,你们将我堂堂泾州府的大小姐温时锦抓来,是为了求哪方面的财?” 在座的所有人均是大吃一惊,面面相觑:“什么?” 唐天虎站了起来,上前一步,抬起温时锦的下巴:“你是温知府的女儿?” “正是!” 肖霸冷眼一扫,横臂一挡挡在了唐天虎的面前,将他的手推开,冷冷地道:“大哥,现在风声这么紧,你手下的人怎么和官府的人对上了?” 温时锦大惊,原来他们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昨日她听得清清楚楚,石豹说要到钱之前不会动她。那竟然不叫人带赎金来救她,上哪要钱?心中另一个猜测从心中跳了出来,如果是为了财,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有人花钱要她的命,或者,花钱为了让她身败名裂? 真的是好狠毒的心!温时锦再也按捺不住,“抓我的人,叫石豹。” 第6章 官兵围山 温时锦被困在山上两天之后,才明白肖霸的那一句“下面的人,看不住她”,相比于半山腰的那几处简陋的房子,这里才叫真正的插翅难飞,难怪他把她带回这么隐蔽的大本营却老神在在,也没有找人看管,任她来去自如。也对,凭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就算再一次逃跑,怎么过那一处悬崖都是重大的问题。 唯一好的消息是翠竹没有被抓回来,也就是说近几天她被山贼抓走的事暂且瞒住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对那个背后谋害她的人还是耿耿于怀,一时没能弄清背后所谓何人,她都觉得背后似乎被人用剑抵着,阵阵发凉。 肖霸端着两盘饭菜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看到了就是温时锦站在窗边愁眉不展的样子。美人愁思,身上那股淡淡的哀思看起来也是极美。 温时锦在肖霸进来时,就已经察觉到他的靠近,前世这个男人与她相处仅是极短的几天,却用那么一夜刻进了她的骨血,想让她忘记都难。可重生之后,她却发现肖霸这个人,韬光养晦,深谋远虑,并不像一般鲁莽的野夫。可她的身体还是本能地抗拒,在她转身看到肖霸时,她的脚步也细微地后退了一步。 肖霸带着讽刺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我还真不知道温大小姐有这般能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是这般值钱的主。” 温时锦回敬他一个笑容,心中有了底:“怎么,有人花钱买我的命?” “确实是一笔大生意。”肖霸坐在桌边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手指放在桌面上一直地轻敲着。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那一声夺夺的轻响轻易地捏住了温时锦的呼吸。温时锦瞬间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条毒蛇盯上,不知何时毒蛇就会扑上来咬她一口。 在这样的煎熬里等了半晌,只听他话峰一转:“我听说令尊大人多次上书请朝廷派兵协助剿匪,可见令尊大人是位想青史留名的好官啊!”自古贼与兵都是死对头,肖霸那意味不明的语调,似乎有些嘲讽,又似乎是轻叹。 温时锦心思转了几回,前世她的父亲温滁管理泾州十五年无功无过,但温时锦了解他,生为温长柳的二子,温滁儒雅一身书卷气,身为臣子,迂腐且愚忠,完全没有封侯拜相的野心。以他一任知府之力上书剿匪,那样的奏折完全不可能递送到皇帝跟前。朝堂上,多的是想借力往上爬的人,也不缺想有圣上面前邀功请赏的。父亲最多是被人当靶使的份。 可那位花钱想要她命的人,与这件事有什么联系? “父亲身为知府,只是尽身为臣子之力。虽然我不懂朝堂之事,但是你们身为绿林好汉,守山为王,可想过当今新帝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温时锦笑了笑,给他倒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 新帝登基根基未稳,可温时锦知道这位元熙帝的野心。而且更清楚大昭未来十年的动向。朝堂人称元熙帝肖其曾祖,在温时锦看来,是有过而无不及。如果她是新帝,出兵对外前必定大力肃清内扰。各地不明不安的势力,是掌权者最为不容的。那么,青急峰的这般山贼,下场好不到哪里。 肖霸接过杯茶拿在手里,却是目光如矩地盯着温时锦。她这番话,有劝匪陡归顺朝廷的嫌疑,倒有几分像朝廷派来的细作了。肖霸却是一阵沉默后,嘴唇一勾,道:“我听泾州城的人说温大小姐才智当如女状元。今日一看,肖某倒有几分信。” 他将杯里的茶一饮而尽后,突然从怀里郑重地拿出一封信,推到温时锦面前:“温小姐才智过人,肖某想与温小姐谈一笔交易,不知温小姐愿不愿意?” …… 半夜的青急峰淅沥地下了点小雨,没有一丝风,空气里透露着说不出来的潮湿沉闷。山寨房屋里的烛火陆续熄灭,站岗望哨的守卫来来回回冷得直哆嗦。有个巡逻的小喽罗经过马厩时,扔了一个小葫芦过去:“哑子,给你点酒御寒,接着吧!” 睡在草堆里的哑巴男子啊啊叫了两声接了过来,拿起葫芦灌了一口烈酒,满足地躺在草堆里,不多时便平稳地打起鼾来。 这时,一声细不可察的口哨在马厩外响了起来,一匹烈马在原地打了个响鼻挣脱了绳子,慢慢走到了马厩外的一个身影的旁边。 温时锦牵着马,小心翼翼地从小路走躲过了院子里的守卫,出了寨子门外,翻身上马,纵马飞快而去。她身上穿着肖霸宽松的衣袍做男装打扮,一路策马而过,到了山道半山腰,却突然听到山上铜锣急响,火把光亮,与那****出逃时别无二致。咬咬牙,手下的鞭子越发地用力,肖霸的马万里挑一的好,不一会,就跑出了青急峰山脚下。 一路急奔,身下的坐骑在山脚时突然绊倒,马匹惊恐地嘶叫着前蹄向前跪下,温时锦从马背上如同射出的箭不受控制地俯冲摔了下去,在地上滚了两圈还没来得及站起来,一阵凉风吹过,脖子上架着全是明晃晃的钢刀,有个人急忙吩咐道:“快去通知谢大哥,抓到了一个山贼!” 温时锦被反手抓住,抬头一看,才发现眼前的三个人头上戴着树枝编成的环,一身黑衣,这又是一队什么人?温时锦大声道:“我不是山贼!” 温时锦手心被冷汗浸透。一队人立刻从山道两旁的灌木从走了出来。为首一个高大的男子快步走了过来,“你是何人?”听到这把声音,温时锦更加吃惊,心中一喜,道:“谢逸?” “大小姐?” 谢逸摘下蒙面黑巾,从随从手边接过火把,浓眉瞬间皱成了一个疙瘩,眼前的男子不是温时锦是谁:“大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当下冲过去,亲手扶她起来。 “说来话长,倒是你,你们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她被山贼抓走的事已经被传了出丟,父亲派人来找她,温时锦连忙抓住谢逸的手,声音也重了几分:“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是。”谢逸突然压低了声音,两个人心中都是疑惑重重。“我们是听从钦差大人调遣,今晚三更进山剿匪。” “钦差大人?”温时锦一张小脸顿时变得苍白一片。父亲多次上书请朝廷出兵剿匪,都没引起重视,却突然来了个钦差大人,一来就是剿匪。她脚步一个踉跄,差点又要倒下去,可一双手却是死死抓着谢逸着急地道:“谢逸,兹事体大,你快将事情的原委通通告诉我!” 谢逸看了看四周,将她带到一旁才压低声音道:“前两日从盛京发出了一道圣旨,任命兵部左侍郎林之卿为钦差,并派了禁军统领墨劲敌前来协助剿匪,这两天从长州调来的人马全驻守在泾州城外十里坡,今晚已经将青急峰包围了。” 林之卿,墨劲敌。 一个兵部左侍郎,一个禁军统领,这两位均是元熙帝身边的红人。元熙帝如此大刀霍斧,雷厉风行。可这件事到底是怎么传到元熙帝耳边去的,前世元熙帝登基第三年大力讨伐倭寇,打击海盗山贼,管理沿海通商,可这一世,这些事却整整提前了一年。 温时锦捂着怀里肖霸的那封信,背后一身冷汗被山风一吹,顿时打了个寒颤。 谢逸张张嘴还想说点什么,却听到半空中一朵烟花在山顶崩烈开来,寂静的山谷顿时喧闹起来,火把倏然四起,谢逸一把握住了腰间的长剑,吩附道:“郭其临,你送大小姐回城,其余人跟我走!” 温时锦定了定心神,转身翻身上马,道:“不用了。”她调转马头,长输一口气对着谢逸道:“谢大哥,我有事,必须上一趟永安寺,时锦的行踪还请你勿与外人说道,我先走一步。” 元熙帝出手,必定是全力以赴毫不留情。这一夜,官兵注定会荡平青急峰。所有的事情都将温时锦打了个措手不及。只是不知,那个重情重义的男子,是否能躲过这一劫?明明前世他已害她一生难安,可这一世,他又害她进退两难。 肖霸的座骑带着温时锦从隐蔽的小路直冲永安寺,永安寺后山的九十九级阶梯下,温时锦爬得气喘吁吁才伸手推开缠满藤蔓的小木门。只容一人走过的木门几乎与四周的藤蔓野草容为一体,多亏温时锦前世不小心到过这里,否则还真找不到。 翠竹听到厢房外的异动,起身刚找开门就被一个男子一把将她搂进屋内,一脚将门关住时,尖锐的救命两字差点破喉而出,奈何被人捂住了嘴。下一刻,温时锦有气无力的声音在翠竹的耳边响起:“傻丫头,是我!” 翠竹多日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地面,连忙去点了蜡烛,烛火升起,只见温时锦一脸疲惫。 温时锦一开口便问:“翠竹,信送给大夫人没有?” 翠竹扶她坐下,“送了!”她连忙给温时锦倒了杯水,“小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可温时锦脸上却没有一丝逃脱虎口的喜悦。躺在永安寺的木床上,温时锦强迫自己睡去,早上一起来,带着翠竹策马冲回了温府。 第7章 兴师问罪 温府朝里里外外均驻守着身穿黑甲的士兵,门口两个历经风雨的石狮后面,是紧闭的大门,仿佛一丝风也透不过去。大门的牌匾上恢弘大气的两个烫金大字:温府,在这些黑甲士兵的衬托下越发地压抑起来。 近乡情怯,温时锦一下马,看着眼前的朱漆大门,仿佛透过那扇厚重的大门看到了身体孱弱的母亲,执拗不爱读书的幼弟小妹,还有父亲,祖母和常姨娘,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从记忆里一一闪现,心脏跳动有力的声音从胸腔传出来,清晰可闻。 管家谢阔站在石狮后连忙迎了上来,将她拉到一旁,小声道:“大小姐,夫人那边吩咐我一见到你就带你去兰馨院。你快跟我来。” 翠竹心急口快,看到谢阔如此小心翼翼的样子,早就有些不耐烦:“谢叔,我们回府还得偷偷摸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谢阔大目一瞪,拍了一把翠竹的头,严肃地训斥道:“不该过问的事别多问!” 谢阔长着宽脸浓眉,花白的头发用青色纶巾束起,一身青色长袍,为人一向和蔼,翠竹没有见过管家这般色声俱厉的样子,有些能怔忪,也迅速明白过来府里定是出了什么大事,顿时收住了不饶人的嘴,跟在了温时锦的身后。 温时锦弯眉一挑,脚步迫不及待地转身往府里的后门走去,一边听谢阔在身边小声说道:“京城里来的钦差大人就住在咱们温府。” 后门一开,温时锦抬步刚迈过门槛,两只粗壮的手臂交叉着霍的一声横在温时锦的面前,“什么人!”声音冰冷沉重,吓得温时锦立刻后退了一步。 后门居然也派人把守住了。谢阔连忙扬起笑脸,举步上前一把推开那两只手臂,从袖子里拿出一袋银子递了过去:“两位小哥,这位是我们温知府的女儿,刚探亲回来。”说着将银子塞给了守卫:“小小意思不成敬意,两位小哥拿去喝酒。” 守卫拿了银子放在手里掂了掂,相互对视了一眼,“下不为例!快走!” 谢阔连忙低头恭敬地道:“是是是,多谢两位小哥!” 三人快速走过拱形门,进了兰馨院。徐嬷嬷站在石阶上不安地来回走动,看到温时锦一步跨进院门,才长输了一口气。她连忙迎了上来,一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总算把你盼回来,夫人已经几宿没睡好了!”屋子里传来声声压抑的咳嗽,温时锦一进门就闻到了空气里淡淡的药味。 乌木千工床里面,躺在大红海棠花绸缎被下的女子,纤细的手臂上松松垮垮地套着一只青玉手镯,落在大红被外,看起来如同干瘪的两根木棍,触目惊心。温时锦眼眶一阵滚烫,二十年生死两茫茫,她的娘亲在她十四岁这个年纪明明才三十出头,却一脸蜡黄,唇色苍白,脸颊微微凹陷,只余一双明亮的大眼,见到温时锦,眼睛仿若点燃的烛火,熠熠生辉。 温时锦扑过去,跪在床边,握住她的手,滚烫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落了下来:“娘……。” “锦儿,快,快让娘好好瞧瞧!”话音未落,沈氏着急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伸出皮包骨的双手捧住温时锦的脸蛋,还没仔细端详,又拼命地咳嗽起来,连忙掏出手帕转过身过捂住嘴。 温时锦眼眶滚烫,搂住沈氏的腰,把头埋在沈氏的怀里,贪婪地闻着沈氏身上亲切的淡淡的药香,放声在她怀里痛哭。前世的种种痛苦,压在她的心上,终于在母亲的怀里有了慰藉。还好,这一世,母亲还在。 徐嬷嬷连忙走上来扶住沈氏,在她背后放置了两个软枕,回头对温时锦说道:“大小姐,青急峰剿匪,最近泾州城里传出了不少流言蜚语,说是不少上永安寺的香客被山贼抓了去,还好收到静慈大师的书信,不然府里那些多嘴的下人还不知道怎么编排!” 温时锦的母亲沈氏只是泾州一名老秀才的女儿,她还记得外祖父家里还需要耕地种田,当年嫁给了身为泾州知府的温滁,多少有些门不登户不对,祖母不喜母亲,后来母亲生下弟弟温时凌没多久,就自作主张给父亲纳了一房姨娘。母亲性情温顺懦弱,心中抑郁成疾缠绵病榻多年,久而久之,那些下人看母亲不得宠,更不把母亲放在眼里。家中主中馈的是祖母,母亲的日子过得更是不如意。 想来母亲是听到了那些下人咬舌根,哪怕是收到了静慈大师的亲笔信也还放心不下。温时锦紧紧握住了拳头,前世自己性子也随了母亲,祖母强势,大昭孝为先,两母女没有抗争过一分一毫。重生一世,温时锦却觉得祖母的做法真是让人寒心! 沈氏只当温时锦受不了家中变故才如此伤心,当下顺了口气后,拉住温时锦的手拍了拍,给徐嬷嬷使了个眼色,道:“锦儿,你听娘说,你父亲现在被革职查办,我帮不上忙,你找个时间代母亲去看看他……。” 温时锦双手一颤,大惊道:“父亲被革职查办?”怪不得,府里被士兵重重把守,连回府时的大门都不能走,管家要带她们走后门,当时还有一些疑惑,原来是因为父亲被革职查办,府里的女眷都被看管了起来!沈氏捂着胸口弯腰咳了起来,温时锦回头问徐嬷嬷:“钦差大人给父亲安的是什么罪名?” 徐嬷嬷刚好拿了一个包袱过来,叹了一口气,道:“说是知情不报,纵容山匪作恶,残害百姓!”徐嬷嬷气得直咬牙:“老奴从盛京跟着老爷来泾州十多年,看着老爷娶妻生子,老爷这个人奴婢还不清楚!跟温先生一个脾性,为人正正直直,做事勤勤恳恳,哪会纵容山匪作恶!” 徐嬷嬷口中的温先生,说的正是昌明帝时期名满天下的大儒温长柳,也是温时锦的祖父,可惜祖父英年早逝,温时锦并没有见过他。 沈氏摆摆手,不让徐嬷嬷继续说下去,在她看来,温时锦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女孩,这样的事情连温老太太也没辙,现在只要一家人安好,她心中已经很是满足,于是轻轻拍了拍温时锦的手道:“你祖母亲笔递了书信给你伯父,你伯父的意思是圣上对青急匪徒一事知情不报勃然大怒,你父亲如今能保留一条性命已是恩赐。只是此事未了,你父亲暂时关押在大牢,你找个机会去看看你父亲。” 伯父,温浦。温长柳的嫡长子。 从沈氏的嘴里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温时锦细不可察地勾了勾唇,淡淡地嘲讽笑了笑。 祖父温长柳当年名震京师,门徒上千,留在京师的那些家业更是可观,伯父温浦却全部继承了去。而身为祖父第二子的温滁却在弱冠之年被远派泾州为官,一分家产也没有分到。当年如果没有一些内情,温时锦决不相信。 以她对温浦的了解,就算祖母亲笔书信请他帮忙,他也一定不会帮。大昭京师,谁人不知温长柳有二子,只是可惜,长子在朝堂步步高升,而二子却原地踏步。如果父亲被革职查办,事毕肯定举家搬迁回京师投靠他,到时真的要跟温浦计较起来,温家的产业就要失去一半,就凭这一点,温浦怎么可能让父亲活着回到京师! 温时锦接过徐嬷嬷递过来的沉甸甸的包袱,安抚沈氏道:“母亲放心,女儿找个机会去见见父亲,把东西带到,不会让父亲受苦的!” 沈氏刚放心闭眼躺下,一把尖锐讨好的声音就从门外传了过来:“老太太,你慢些走,小心地滑!” 沉重的拐杖将洁白地砖敲得夺夺作响,温老太太一手拿着红栗木拐杖,梳着盘桓髻的花白头发一丝不苟,脚步从容,微微上挑的眼角带着凌厉的锋芒,高高在上,睥睨众人。那一身的傲气,好像要把所有人踩在脚下。 看到温时锦,眼睛如同出鞘的剑射了过来,手中的红栗木拐杖轻轻拿起重重地住地上一顿,洁白的地砖发出沉重的一声闷响,几个年纪小点的丫鬟吓得膝盖一软跪了下去,她身后还跟着身穿菊花缠枝纹褙子的常姨娘和服侍在她身边的刘嬷嬷,她对着温时锦沉声喝道:“不孝女,跪下!” 沈氏惊得从床上坐了起来,连连咳嗽。温时锦拿着包袱的手一紧,看向了扶着温老太太的常姨娘,回头拍了拍沈氏的后背,帮她顺着气,没有回头,只是低垂着眼眸,恭顺地问道:“不知锦儿做错了什么事,惹祖母生这么大的气?” 温老太太手中的拐杖又是重重一顿:“你父亲尚在牢狱,你却到外面与男子私会,几天找不到人影,真是孝顺的很!” 沈氏盯着温老太太,喘着气,急忙道:“娘,你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她握着温时锦的手不由地用了几分力,“我的女儿不过是去永安寺还个愿,娘为何说的这般难听!”沈氏一直是柔柔弱弱的,可事关儿女,为母则强,哪怕对方是女儿的祖母,孱弱的病体也有了几分力气。 温时锦没有立刻反驳,而是冷眼扫了屋内的众人一眼,将目光定在了常姨娘的身上,站了起来:“祖母是听了谁嚼舌根,这些话要是传了出去,别说锦儿的清白,以后要是珏妹妹想要找个好人家也难了。” 温时锦不知到底是谁要害她,但这些话不可能平白无故就传了出来,前世常姨娘最讨祖母欢心,温时锦第一反应就是常姨娘在做怪! 常姨娘扶着温老太太的手一颤,抬眸扫了一眼温时锦,却不料温时锦的目光正紧紧看着她并没有移开,两人目光在空中一撞,碰出了一丝火花。仅仅是一瞬同,常姨娘又低眉顺眼地低下头,静静站在温老太太旁边。 第8章 杀鸡儆猴 温老太太双目瞪圆,直直盯着温时锦,勃然大怒:“你真是温家的好孙女,自己坏了名声不说,还想将时珏拖下水!” 这位老太太莫不是老糊涂了,徐嬷嬷一肚子怨愤,论整个温府,只有徐嬷嬷资质最老,从京师温宅跟着温二爷到泾州,在此之前,徐嬷嬷是跟在温家曾祖母身边的人,此时也顾不得身份上前一步将温时锦挡在身后,毫不客气地道:“你这当祖母的,怎么尽给自己孙女身上泼脏水!” “你……”温老太太气结,一个下人也不将她放在眼里,将她呛得哑口无语,一口血气止不住上涌,温老太太只觉得喉咙一阵腥苦。顿时伸手捂住了心口咳嗽起来。 温时锦不由地抬眸看了一眼徐嬷嬷,祖母一向强势,为人又极好面子,这府中,就连父亲在祖母面前半句反驳的话也是不敢说的,没想到这个徐嬷嬷竟是个这般厉害的。这些年,祖母不喜母亲,多方刁难,因为母亲病弱,父亲也很少来母亲的房中,下人见母亲不得宠,私下也处处为难兰馨院的人。多亏了有她护着母亲。 温时锦感激地看了一眼徐嬷嬷,才转过头去,看着温老太太,凤眸底下迸发发一股刺骨的寒意,勾唇道:“我不知这些话祖母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两天我不在府上,只不过是去永安寺替母亲还愿,如若祖母不信,我这边有静慈大师的书信一封。”她扯了扯徐嬷嬷的袖子,接着道:“山风露重,孙女不信感染了风寒,多亏静慈大师垂怜,让孙女在永安寺养了两天。” 温老太太脸色一沉,听到温时锦的解释并没有一点释然,反而面目狰狞:“我决不允许有人坏了我温家的名声!”说着,她转头对着刘嬷嬷道:“去,把张老四带上来,我看看这不孝女还有什么话好说!”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祖母!温时锦气极,就算祖母不喜母亲这个儿媳,可她到底是温滁的亲骨肉,没想到她连带着也不喜她这个孙女到如此地步,恨不得置她于死地! 张老四被一个护院押了上来,隔着兰花屏风,刘嬷嬷在外面问道:“那天温大小姐是不是坐了你的马车上永安寺庙与男子私会?”刘嬷嬷眼神往屏风这边扫了一眼,给张老四一个警告的眼神才接着道:“你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不得有半句假话,你可明白?” 张老四意会地咽了咽口水,嘿嘿一笑,道:“不敢不敢,张某一张嘴定当实话实说。”张老四像是回想起了当日的情景,眉毛一挑:“当日在下接温大小姐上山,温大小姐威胁在下不得泄露半句,否则就让在下在泾州吃不了兜着走!在下怕得罪官府,当下连马车都丢在山道上,只想着逃命去了。” 张老四一双吊角眼色色地往兰花屏风看了看,看到温时锦半边身体的轮廓,束腰长裙,映在屏风上的身影纤腰如柳,不由地想到当日所见的情景,顿时口干舌噪:“在下在青急峰丢了马车实在不甘心,就在青急峰山道上守了几日,不料撞见了温大小姐与山贼头子同乘一马,私奔去了!” 温老太太伸出手指,怒不可遏地指着温时锦:“你父亲因剿匪一事被革职查办,你倒好,居然与山贼头子私奔!”她收了手指,一改先前的怒气冲冲,痛心疾首地拍着胸口,哭道:“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娘,锦儿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你……。”沈氏从床上弹了起来,话说了半句便气得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温时锦颤抖着伸手探了探沈氏的鼻息,还好,只是晕了过去。可心中的怒火却熊熊将她全身烧了个透,她回头大声喝道:“徐嬷嬷,快去请大夫!” 一时间,夫人气晕了过去,祖母在里面痛哭,整个兰馨院嘈杂不已。 温时锦双眼瞪得发红,从沈氏手里扯过一方兰花手帕往脸上一蒙,大步走到温老太太面前,“我敬你是我祖母,一向敬重你,可你今日所做所为,哪有半点当家祖母的样子!”话说一句,便上前一步,句句言语中气十足,满带怒意,眼神如同厉鬼索命,竟将温老太太逼退两步,“呯”的一声撞到了屏风,“若我母亲有半点差池,我便上告京师,告你虐待儿媳!” “反了,反了!”温老太太又哭又叫:“你这个不孝女,败坏门风不说,还要威胁自己祖母!”说着,手中的拐杖高高举起就要朝温时锦的身上招呼过去,温时锦抬手一把抓住她手中的拐杖夺了过来,往地上用力一抛,那红栗木拐杖当即硬生生断成两截。 只听到巨大的的一声“呯”,一屋子的下人吓得赶紧远远避开。他们何时见过大小姐这般凌厉的样子,就似从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阎罗王,没一个人敢上前扶起温老太太。 温时锦双眸冷冷地扫过了一屋子的人,道:“你们都给我记住了,祖母老糊涂了,经年之后,这温府持家的还是夫人,要是哪个没眼力的敢在兰馨院撒野让我瞧见了,通通发卖出去!” 温时锦这番话将里面的利害关系说得清清楚楚,温老太太年老,没几年活头了,日后的当家主母还是沈氏,如果有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沈氏,待经年之后,沈氏掌权,这些陈年旧账翻起来,谁也别想好过! 那些以前巴结温老太太,私底下没把沈氏看在眼里的丫鬟,心中一咯噔,吓得大气也不敢喘。 温老太太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指着温时锦,恨不得上前将她生吞活剥:“你竟敢咒自己的祖母……。” 温时锦不待她说完,便沉重喝道:“刘嬷嬷,你送祖母回去好生歇着!” 随后又叫了翠竹进来照看沈氏,举步走了出去。张老四看到温时锦,双腿吓得直哆嗦,刚才那一幕他可是看得真真切切,连温老太太都被她制得服服帖帖,他心里可是明白过来了,这温府最不能得罪的,是眼前这位温大小姐! 温时锦对着管家道:“把他绑起来,带到院子里去!” 谢阔为人老实宽厚,温滁信任他多年,虽然这些年主中馈的是温老太太,可谢阔只认温滁一个主子,温时锦是温滁的长女,自然就偏向了温时锦。谢阔得令,上前一个反手将张老四押出了院内,叫了两个家丁将张老四绑了,押着张老四跪在了抚廊外。 温时锦又吩咐人将张老四押在长板凳子上,翠竹拿了张太师椅放在门口,温时锦扶着把手淡淡一笑,坐了下来,姿势慵懒却带着一身戾气,让人心生寒意。半晌她接着道:“管家,你去,把府里的丫鬟家丁全叫过来。” 不多时,整个兰馨院便跪着一地人,只见到一片墨漆漆的头顶。张老四在长板凳子上挣扎叫嚷道:“温小姐,我是温老太太请来的客人,你不能这么对我!” 温时锦勾了勾唇,命两个家丁拿了权杖过来,才悠悠道:“若你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我便不为难你,不过倘若你颠倒是非黑白,污蔑本小姐的清白……。”说着,翠竹递了一杯茶给温时锦,她手捧着青瓷茶杯,慢条斯理地拿着茶盖将茶叶轻轻划向一边,抿了一口茶,一字一字,冰冷地道:“你可想好了?” 张老四看着这阵仗,两名家丁凶神恶煞地站在一边,顿时急得满头大汗,“温小姐,就算小的有一百个胆也不敢啊!” “那你说说,你何时何地看到本小姐与山贼头子私奔?那山贼头子又是何名?” “呯!” 一边说着,温时锦一边用力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往旁边的桌子一放。 张老四一惊,连连求饶:“没……没有,在下……。” “闪烁其词,吞吞吐吐。给我打!” 两个家丁生得牛高马大,十杖下去,打得张老四皮开肉绽,张老四哀嚎道:“我说,我说,我那日只带了两个公子上永安寺上香,没带过什么小姐,是有人给了我五十两银子让我这么说的!”张老四从长板凳子上滚了下来,连连磕头道:“在下见钱眼开,温小姐大人有大量,放过在下吧!” “你这是打算屈打成招吗?”温老太太扶着刘嬷嬷的手从屋里走了出来。脸色已不似先前的激动,而是恢复了一惯的威严。 温时锦一双凤眸闪过一丝寒意,张老四当日定然看到了肖霸抓她上马那一幕,只是张老四这个人见风使舵,欺软怕硬,她就利用这一点,扳回一局。没想到还真给她查出了有人花钱想毁她名声,而且这个人正是出自温府! 前世毁了她一生的罪魁祸首,居然就藏在这府内,是常姨娘还是祖母,还是另有其人?不过没关系,未来的日子还长,有的是时间一笔一笔算清楚! 温时锦站起来,衣袖甩动,带起一阵风,眼神锐利,无比盛气凌人地对着温老太太道:“祖母找了这么一个无耻小人来毁孙女的名声,真不知道祖母用意何为?”她步步紧逼,道:“这个人前后说词漏洞百出,互不相对,若不给他点教训,这府里的下人有样学样,到时下人编排起祖母来,说祖母虐待儿媳,虐待孙女,这可怎么是好?” “你……。”温时锦指桑骂愧,温老太太气结,看到跪了一院的众人也不好发作,先前的气焰全都收了回来,一副慈祥祖母的样子顺着台阶下,道:“祖母也是被气糊涂了才听信了他人的谗言!万万没想到这车夫是这般下作的东西!”话虽服了软,可紧紧握住的拳头却是青筋暴起,显然心中怒极却隐忍不发。 温时锦回身,淡淡一笑地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对着众人道:“你们都听清楚了?日后若还有人在背后议论主子是非,下场便是如此!” 众人跪了半天,被这个平日文文静静的小姐这般敲打,全都吓到了,当下唯唯诺诺地应道:“紧听小姐教诲。” 第9章 钦差大人 温老太太的拐杖已经不能用,当下扶着刘嬷嬷的手,一双歹毒的眼睛似毒蛇般紧紧盯着温时锦的背影。刘嬷嬷暗地里拍了拍她的手背,咬着牙才小声道:“老夫人,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别气坏了身子,以后找个机会再收拾这个贱蹄子!” 刘嬷嬷身材圆润,年过四十,一双鼠眼被满脸的横肉挤得如同绿豆大小。跟在温老太太身边的时间最长,甚得温老太太的信任。当下听到刘嬷嬷一声贱蹄子,温老太太心中总算出了一口恶气,拂袖而去。 徐嬷嬷站在温老太太的身后,看到温老太太迈步走出了抚廊,突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似是自言自语地道:“都一脚踏进棺材的人了,少折腾点,多活两年,省得佛祖看不过眼,遭了报应!” 温老太太的脚步明显一顿,半晌才继续走出了兰馨院。 温时锦黛眉一蹙。 府里的人一向害怕这位强势的祖母,只有徐嬷嬷在她面前一点也没落了下乘,相反温老太太在徐嬷嬷面前似乎还有些忌惮,到底是为什么? 一番敲打下来,收到不小的成效,温时锦挥手遣散了众人。连忙回里屋,见沈氏已经睡了过来,纤细的手腕上搭着一方丝帕,一个瘦弱的中年男子,留着八字胡,闭着眼睛听脉,好一会才收了手。 前世温时锦只知母亲病重,却从没有怀疑过母亲的病情为何一直反复,也没有细想过为何这么多年汤药不离却丝毫没有起色,可重生一世,见过深宫嫔妃为争宠无所不用其及的肮脏手段,温时锦心中有了警惕,当下便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位大夫来。 大昭女眷见外男是要忌讳的,温时锦脸上蒙着沈氏的一方兰花丝帕,倒也不怕别人说什么闲话。徐嬷嬷暗自点了点头,大小姐经过此番家庭变故,但是沉稳了许多。见到温时锦盯着一个大夫看,便轻轻地咳了一声,道:“这位是回春堂的许大夫。” 许大夫拿起写好的药方,放下笔吹干才递给了徐嬷嬷,道:“夫人身体虚弱,郁结于心,如今怒极攻心,气血上涌,不宜用猛烈之药,按这方子抓药,好生调养,切忌着寒动怒。” 温时锦对着许大夫行了一礼,吩咐道:“徐嬷嬷,你送送许大夫!”徐嬷嬷会意,从袖子里另外拿出一些银两塞给了许大夫,将人送了出去。 温时锦这才转身去了沈氏的床前,沈氏有气无力地道:“锦儿,她始终是你祖母,你今日这番给她难堪,父亲夹在中间,两边也不好做。” 沈氏想必昏厥过去也没多久,适才的事看得清清楚楚。温时锦自知母亲是善良的,温时锦这番对祖母,说起来也是大不敬,但沈氏只是嘴里担忧并没有动怒,心中便有了底,道:“母亲不必担心,祖母身体硬朗着,只是一时老糊涂罢了,我做为晚辈的,见祖母被小人蒙蔽,总是要出面的,如果父亲知道了,也不会怪时锦的。不信,你问徐嬷嬷。” 徐嬷嬷给了沈氏一个宽心的笑容,道:“夫人你就放心吧,老奴先前就是服侍太老爷的人,还不清楚那老太太?她啊就是脾气傲,老了也改不了这坏脾性,不碍事的。” 服侍了沈氏睡下,温时锦便站到了抚廊外,徐嬷嬷从厢房里退出来,见到温时锦望着院里的竹子出神,心中一丝了然。果然,温时锦抬了抬眼,两人走到了拱形门边上,温时锦才略带严肃地开口道:“母亲这些年的病可有换过别的大夫来诊治?” 徐嬷嬷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大小姐这是怀疑夫人的病是被人从中动了手脚?到底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知道兹事体大,便一五一十地将情况告知了温时锦:“夫人的病情一直反反复复,先前看了几个大夫都没有起色,只叫好生养着。后来才换了这位许大夫,初春的时候按许大夫开的方子调养,好了一段时间,后来就没有再换大夫了。” 温时锦点点头,低声在她耳边道:“母亲的药,你盯紧些,别被人动了手脚。” 南风院。 温老太太气的将手中的珐琅粉彩茶盏摔在红英的头上:“你是想烫死我吗?” 滚烫的茶水将红英白皙的小脸烫脱了皮,红英顾不上脸上的伤,软了膝盖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老夫人,奴婢知错。” 南风院的丫鬟被这一幕吓得脸色发白,温老太太一向以和蔼示人,温府的人都以能进南风院侍候为荣,何时见过温老太太这般狠毒的模样,仿佛看到了冬眠的毒蛇突然吐出了红色的蛇信子,后背莫名感到一阵发凉。 刘嬷嬷暗道不好,温老太太多年经营起来的宽容大度怕是要被毁了。刘嬷嬷连忙扬起笑脸扶起红英,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元宝递了过去:“老太太这会被大小姐气糊涂了,她是无心的。这些银两拿去找大夫看看,女孩子家家可别留下什么疤痕,去吧!” 红英捂着半边脸,瞧了瞧温老太太侧过的半边脸,接了银子拿着托盘退了出去,不忘小声地说了一声:“谢老太太。” 刘嬷嬷挥挥手,将厢房里侍候的几个丫鬟赶了出去,左右看了看将房门关上,才走到温老太太身边,抬手轻拍着她的后背道:“你别急,十几年都忍了过来,还差这么一时半会不成!” 温老太太磨了下牙,用力抓着刘嬷嬷的手,眼神歹毒地道:“哼,她都死了几十年,怎么还争得过我?”她用力将旁边梨木桌上的茶壶茶杯全扫落在地上,狠狠地道:“可是我恨啊!她的孙女长着一张跟她一样的狐媚脸,我每每看到这张脸,我都恨不得将她撕碎!” “姑奶奶,你小点声。”刘嬷嬷重新给她倒了一杯茶,递到她的手里,道:“如今那贱人的儿子被革职查办,她们一家子还不是得沦落街头,到时肯定要回京投奔大爷,到时在路上,我们可以……。”刘嬷嬷把手放在脖子上一划,对她点了点头。 温老太太冷冷地勾了下嘴角,一股寒意从她的眼眸底下升腾而起,冷笑道:“她不是护着她娘吗?你亲自塞点钱给回春堂的许大夫,让沈氏那个贱人活不过年底!” 翘雀阁。 温时锦泡在浴桶里,有暖黄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白玉凝脂般的背上,一头青丝披散在脑后,几缕调皮地缠着她圆润的脸颊,升热而起的雾气,让她如同落入一汪池水里的仙子,有些缥缈,好似下一刻就要羽化而去。 温热的水烫得全身暖洋洋的,不像当年隐密的地道里,空洞漆黑的铁笼,她是有多贪恋此时此刻的这些温暖,可是,有人要毁了它! 她轻轻从水里拿起了一片玫瑰花瓣,嫣红的花瓣,端落在她白皙的手心里,好似掌心泣血。她的眼神也如这红火的花瓣,里面燃烧着一场大火,她薄凉地勾了勾唇,喃喃道:“温时姝,你不是想当皇后吗?关雎宫的那场天降大火,不祥之兆,想必会让你前生前世都不得安宁吧。” 温时姝以为这样她就闹不出大风大浪来,可惜了,她温时锦软弱可欺,可也睚眦必报!前世她好读诗书,总觉得女子也要温柔似水,没想到重生一世,她突然爱极了自己内心里面睚眦必报的腹黑。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整个人沉入水底,如墨的青丝飘荡在水面之上,如同一幅浓重的水墨画。许久,直到胸口闷疼,才从水底猛然站起。 “小姐,不好了!” 翠竹着急的声音响彻了整个翘雀阁。 只见房门“呯”的一声,翠竹梳回了双丫髻,一身绿色缠枝纹襦裙被她双手提在手里,飞奔进来,见到温时锦站在屏风后穿衣的背影,咽了咽口水润了下喉咙才道:“小姐,今天早上开堂公审,判决已经下了!” “钦差大人已经将山贼一案审查完毕,一众山贼作恶多端,于三日后午时斩首!老爷他……。”翠竹话说了一半,眼泪就掉了下来。 温时锦从屏风外走出来,脸上蒙上了一方薄纱,只露出一双剪水双眸,她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冷硬道:“说!” “谢逸大哥说,朝堂上有人参了老爷一本,说老爷在泾州为官与奸商勾结,纵容倭寇滋扰沿海边镜,罪不可赦,于三日后午时斩首!” “钦差大人可回府了?”既然案子已审,那么钦差大人必定会回府邸。温时锦当即大步向门外走去。 翠竹连忙跟在她身后,道:“是的,刚下堂,钦差大人的轿子正是往府里走的。” 林之卿若有所思地背着手从抄手游廊走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了站在书房门外蒙着面纱的女子,眉目恬淡,身上隐隐带着一丝冷冽沉静之气。明显是在此处堵他。 他虽然没有看清她的面容,但隐约猜出了她的身份,温滁的长女,温氏家族排行第二的二姑娘。温长柳虽辞世,但朝堂上年老的一辈当年都曾是温长柳的学生,柳之卿就是其一。恩师的二子出事,他这个当学生的怎么也要关照关照,保他一条性命,没想到半路出了个程咬金,将温滁置于死地。 他当下也是心烦得很。 他穿着一身宽大的朱红仙鹤官袍,身后跟着一个护卫,大步流星地走来,温时锦盈盈俯身,行了一礼:“见过钦差大人!” 声音轻柔婉转,却是不卑不亢,柳之卿点了点头,没有难为她,将她请进了书房。 第10章 天子行踪 “若是为你父亲的事,恕本官无能为力。”沉稳平和的声音从书案前响起,温时锦紧跟在林之卿的身后,他刚一落座就将头上的乌纱帽摘下,随意放在了书案左边。一双狭长的眼睛炯炯有神,身上那股为官多年的沉稳锐利,哪怕只是淡淡抛出了一句话,都足以让人对他产生莫名臣服和敬重。 温时锦心中了然,只是没想到此人一开口就将她的后路斩断,不留余地。难怪元熙帝对这位年纪稍大的兵部左侍郎如此信任,剿匪如此重大一事直接委任。 元熙帝登基不久就大刀霍斧对朝堂进行改革,朝中不少老臣迂腐守旧,不得新帝欢心。如今朝堂之上,新帝更偏向任用新人,不少老臣都受到排挤,这位林之卿能在中间立之不倒,平步青云,但凭这一份心智就不容小觑。 “父亲而立之年招此横祸,为人子女怎么不担忧?”温时锦低垂着头,恭敬温顺,完全是晚辈对长辈说话的语气,轻言细语地道:“连伯父那边知晓此事也不敢出面,想来青急山贼一事惊动了圣上。民女也别无他求,只想再与父亲见上一面,还望大人成全!”她哽咽着嗓子,给林之卿行了一个大礼。 林之卿没想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家中遭此变故,不但不哭不闹,还如此冷静,这份心志确实非比寻常。不由想起下属前日禀告她敲打下人的一事来,手段凌厉果断,暗自赞赏地点了点头,当下从书案后走上前来,亲手将她虚扶了一把。 她口中的伯父,正是吏部侍郞温浦,而温浦是户部尚书陈博彥的女婿。从她的言语之中,林之卿明白了几分,轻叹了一口气,连亲兄弟温浦对此事都避而远之,生怕受到牵连,林之卿对温滁一家生出了几分同情。 “本官让人给你安排。”林之卿也不是冷心如铁之人,就算看在昔日恩师的面子上,这个顺水人情也是要给的。何况这个女子如此孝顺明理。 温时锦摸了摸怀里肖霸当日给她的那封密信,想起当日肖霸之托,试探地问道:“民女向来不懂朝堂之事,父亲一事事关重大,民女心中尚有一事不明,还请大人告知。” 事成定局,虽说女子养于深闺,无才便是德,难得此女子如此知书达礼,遇事不慌不忙,毕竟是自己的父亲,林之卿也没有拒绝,而是默认地说了一句:“你说。” “不知此次剿匪一事,是哪位大臣身先士卒?”听她这么一问,本来此次身为圣上亲点的钦差,对此事定当保守严密,林之卿心中一叹罢了,破例答道:“此次剿匪,乃圣上亲自下旨,并非是看了哪位大臣上的折子,当日本官从盛京接旨来泾州彻查此案,调兵部署等事宜,禁军统领墨劲敌已经全部调遣完备,只等本官一到,即刻开展!” “什么?”温时锦仿佛走进了一片迷雾,当今圣上亲旨剿匪,并非朝堂中有人告发或是上奏?那元熙帝怎么会对青急峰山贼一事这般了如指掌?年少帝王,天纵奇才,难道对这些事情也未卜先知? 不,不可能。 看着温时锦一脸惊愕的模样,林之卿负手站在她面前,也陷入了沉思:“本官心中也是疑惑不已,但圣上此番做为,定有他的道理……” 温时锦看着林之卿欲言又止的样子,以退为进,继续说道:“没想到圣上远在盛京,对泾州这弹丸之地如此上心,我大昭有此明君,是社稷之福。民女虽对父亲一事心中痛苦难耐,但正如大人所说,圣上此番做为,定有他的道理吧!” 林之卿背后重新走回案前,看着温时锦闭上眼睛,可惜地输了一口气,突然用力捏紧了拳头,也没有叫她退下,也没有说话,久到温时锦心中开始有些慌乱之时,突然听他轻声说道:“本官到泾州之后,圣上下了一道密函,”他顿了顿,似乎下了无比重大的决心,道:“密函提及,让本官留一个山贼头子的性命。” “是谁?” “山贼二当家,肖霸。”林之卿顿了顿,继续道:“可是此次抓拿的山贼当中,并无此人。” 肖霸…… 元熙帝远在盛京,居然会知道一个鲁莽山贼的名字,还点名要留下肖霸的性命? 他们之间难道真的还有什么渊源?如果真是这样,肖霸又何须多此一举托她办事? 脑袋里乱成一团麻线,越扯越乱,细细回想林之卿所说的话,“当日本官从盛京接旨来泾州彻查此案,调兵部署等事宜,禁军统领墨劲敌已经全部调遣完备。”温时锦的脑中突然一片清明。 只有一种可能,元熙帝来了泾州! 元熙帝来以泾州,林之卿怎么可能不知道?天子离京,是多么重大的一件事。那么也就是说,元熙帝来泾州是秘密进行,并没有惊动任何人。 那肖霸是怎么跟元熙帝产生交集的? 对了,青急峰官道被肖霸拦截那辆守着四大高手的神秘马车! 混沌中指出一条康庄大道,惊的温时锦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大人的意思是……。”温时锦拼命按捺住内心的惊惶,压低了声音道:“如果找到此人,或许此事还有一线生机?” 果然柳暗花明又一村,当日肖霸拦截了元熙帝的马车,没想到让元熙帝生出了爱才之心。 南风院。 常姨娘炖了一碗雪梨糖水,带着一个丫鬟急冲冲地赶往南风院。刚走到院门前,就被红英伸手拦下:“老太太今日伤心过度,昏厥了过去,此刻正在歇息,刘嬷嬷吩附任何人不得打扰,常姨娘还是回去吧。” 常姨娘焦急地伸头看了看温老太太紧闭的房门,从袖子里拿出一盒上好的雪玉膏塞给了红英:“女孩子脸上的疤最难去了,前日开平县令夫人给了我一小盒雪玉膏,这膏千金难得,对疤痕最有效,你拿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今日我没来过南风院。” 雪玉膏能生肌美颜,一向是进贡给皇宫嫔妃用的,民间少有,确是千金难得。红英伸手摸了摸脸上被茶水烫出的一个个发白的水泡,还有粗糙的疤痕,看到常姨娘手中的那小盒雪玉膏,赶紧抢了过来藏在怀里,左右看了一眼,道:“你进去吧,我去一趟茅厕!没有看见你来南风院!”说完,拿着雪玉膏满心欢喜地走了。 常姨娘连忙闪身往主屋走去,才走近了雕花木门前,正欲抬手敲门,突然听到刘嬷嬷的声音在说:“今日一审,钦差大人判了死刑,定于三日后午时斩首!” 常姨娘举起的手一阵颤抖,原来消息是真的,老爷真的三日后午时斩首。她惊得差点就要破门而入,接着又听到温老太太轻声一笑,道:“生前她的儿子没叫过她一声娘,她死了,她的儿子只能来这弹丸之地当个知州,也是个窝囊的。” 她的儿子,温滁不是温老太太的二子吗?常姨娘紧紧捂住了嘴巴,仔细听下去,只听温老太太又说道:“如今她儿子要死了,念念不忘的却是我这个娘,她在天,也死不瞑目吧!你去,备纸墨,我写封信给浦儿,让他别插手此事。” “哐当……。” 门外突然一声细响,刘嬷嬷脸色一变,快步打开门喝道:“谁!” 只见院子里一只野猫跳上了一棵柳树,回头“喵”地喊了一声,刘嬷嬷才松了一口气,将门关好。 此时温时锦从书房退了出来,立刻前往沈氏的兰馨院,走过抄手游廊,翠竹突然扯了扯温时锦的衣袖,示意她往小路边上看去:“小姐,是常姨娘。” 温时锦抬头,才看到通往兰馨院的小道上,一个靓丽的身影从竹子旁边站了出来,似乎刻意在等她。常姨娘独自走到了温时锦面前,此时她已没有往日的精致,而是一脸憔悴,眼底还有淡淡的乌青,显然也是一宿没睡。她一下子跪在温时锦的面前,泪水连连地抓住了温时锦的百褶裙角,哀求着道:“大小姐,求你带妾身去见老爷最后一面!” 温时锦挪了挪脚步,将裙子从她手里挣脱出来,冷眼道:“这种事情,姨娘不是更应该去求祖母吗?” 第11章 坦护幼弟 常姨娘本身就长得艳丽,此时小心呜咽,眼眸含水,仿若一枝梨花春带雨,只是可惜温时锦不是怜香惜玉之人。被她这么一哭弄得心烦,故而开口也是冷冰冰的。“姨娘还不如到祖母跟前去哭!”说完转身欲走,常姨娘从地上站起来,伸出双臂拦住了她,道:“妾身知道大小姐对当日张老四污蔑一事还心有芥蒂,但此事真不是妾身所为!” 常姨娘一把将温时锦拉到竹子后,又跪了下去,道:“如果大小姐怪妾身知情而不向你吐真言,妾身也认了,可妾身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她哽咽道:“妾身是不喜夫人,更想让老爷独宠妾身一人。可妾身的心,真是向着老爷的,就算看在这一点上,请你带妾身去见老爷最后一面,否则妾身一生都会良心不安的!” 常姨娘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才说道:“大小姐,妾身也是刚刚才知晓,祖母根本就没有写信向盛京的大爷求助,可见她心中,根本就没有二爷这个儿子啊!” 常姨娘并没有将在南风院听到的全部相告,这件事,涉及重大,没有真凭实据,她也不敢冒然就全部说出来。 不管怎么说,常姨娘嫁给温滁十多年,总有情分在,丈夫就是她的天,如今温滁出事,对她一个依附男人而活的妾来说,就像天塌了。 温时锦虽然并不全信任常姨娘,可在这一点上,常姨娘是真的关心父亲。温时锦伸手将她扶了起来,郑重道:“我答应你带你去见父亲,但是,父亲一事,你必须先瞒着我母亲,她身体虚弱,接受不了这个打击。” 温时锦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是个聪明人,你与母亲同是父亲的女人,在父亲一事上,你若流露出半点痕迹,她都会怀疑。”这是答应了她的请求的。 “妾身明白,妾身定听从大小姐吩咐。”常姨娘止住了哭声,重新回去换了一身衣服,上了些许脂粉,将一身憔悴疲惫遮住,跟着温时锦去见了沈氏。 沈氏与常姨娘这些年关系不好不坏,一个缠绵病榻,一个只顾讨好温老太太,自然平日里就少了来往,但此时见常姨娘依旧打扮得光鲜亮丽,也知府里一切还算安好,无疑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徐嬷嬷刚端了汤药来,常姨娘就主动接了碗过去,一口一个姐姐,一边喂沈氏喝药,一边讲着府里三个儿女的事情,也算是找到关同话题。 徐嬷嬷防备地将温时锦拉到一旁,眼神紧紧盯着常姨娘,生怕她在药里动了手脚,温时锦趁此机会,将徐嬷嬷带到了门外,将事情原委说清楚,嘱咐千万要瞒住沈氏。末了特地提了一下尤其要注意南风院那边的动静。徐嬷嬷拿出手帕擦了擦眼泪,道:“大小姐,你放心,就算老奴拼了这条命,也会护住夫人的!” 沈氏喝了药,将温时锦叫了进来,又叫徐嬷嬷拿出先前给温滁新裁的两身衣服,拍了拍常姨娘的手,道:“我身子不便,也不知道老爷这两日在地牢怎么样了,你们今晚找个机会去看看他。” 末了,像是想起了什么重大的事情,将温时锦拉到床沿坐下,道:“你弟弟在越鹿书院念书,也好一阵没回了。这些天府里出了这么多事,我没敢让他知道。你亲自去书院代他向夫子告假,也带他去见见你父亲。” 温时锦一一应下,带着翠竹从后门雇了一辆马车,前往越鹿书院。 对于弟弟温时凌,温时锦是陌生的。印象中弟弟长得更像沈氏多一些,皮肤白皙,下巴削尖,剑眉斜飞,鼻子小巧,尤其是一双大眼睛与沈氏如出一撤,仿佛会说话一样,有时只是淡淡地看着你,也让人心生暖意。 前世,温时锦离开泾州到盛京休养时,温时凌才十二岁,她记得温滁对温时凌的教育很严格,很小就放在越鹿书院启蒙,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来。母亲病重这些年,温时凌与祖母,常姨娘她们更亲一些,反而跟她这个姐姐有些疏远。 温时锦跟越鹿书院的夫子道明来意,与翠竹两人坐在马车上静等。翠竹掀起帘子的一角,频频盯着书院高大的门,许久突然回头兴奋地抓住她的手,小声说道:“小姐,出来了,你看,少爷在那边!” 一众书生从书院门口相继而出,门前的空地上陆续停了不少马车,华丽者有之,普通者有之,还有一些丫鬟婆子等在马车旁边,多半是泾州有钱人家来接自家少爷的。温时锦来得最早,停在了最前面。 顺着翠竹的手指望过去,只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少年紧紧抿着唇,一副生者勿近的模样大步流星地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的身后跟着一个拿着包袱的书童,正是管家的儿子谢子魏。 谢子魏走得跌跌撞撞,一路着急地叫道:“少爷,你等等我。” 纵使是隔了一世再见面,骨子里的血脉亲情总让人觉得亲近,温时锦蒙着面纱的脸上温柔地扬起了一个淡淡的笑容。正欲下车,却见两个身穿锦袍的少年大摇大摆地拦在了温时凌的面前,一个身穿青色竹叶暗纹束腰长袍的少年上前一步,斜睨着眼睛,阴阳怪气地说道:“哟,这不是知府家的大少爷吗?” 两人站在书院门口,一出声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很快就形成了一个看热闹的小半圈,将他们三人围在了中间。 “什么知府的大少爷,在哪?余盛安,我怎么没看见?”另一个少年手持一把墨字白纸折扇,若不看那嬉皮笑脸的模样,不失为一个风流倜傥的少年郎。 被叫做余盛安的少年似乎被他一句话惊醒的样子,伸手猛的一拍脑门,道:“刘青扬,你瞧我这记忆,这泾州哪还有什么温知府?” 温时凌垂在身侧的手一点一点地捏紧,似乎就要冲上前跟两人打一架。谢子魏紧张地连忙冲上前,将温时凌挡在了身后,与自家少爷一样冷冰冰的表情,阴森森的语气回敬道:“哪来的两只狗在吠?” 小小年纪,却跟老学究一样正经八百,那样子就好像是两只狗拦住他的路,惹了他不快一样。 周遭的众人哄然一笑。 “你……。”刘青扬脸色一变,顿时气结,收了折扇狠狠地指着谢子魏,却被余盛安连忙抓住了手臂,余盛安扯了扯嘴角,邪魅一笑,沉着声音道:“谢子魏,很快温时凌就不是知府少爷了,到时温府没有你的容身之所,不如现在过来跟着本少如何?” 果然,余盛安话音一落,就见温时凌脸色一变,竟一下用力将嘴唇咬破了,“余盛安,你歁人太甚!”温时凌抡起拳头,如同一只被惹怒的小牛鲁莽地冲了上去,谢子魏拦也拦不住,眼看两人扭打在一起,刘青扬将手中的折扇一抛,撩起衣袖,也冲了上去,谢子魏护主心切,四个人就在书院门口的空地上打起来。 刘青扬一拳打在谢子魏的脸上,回头冲着马车上的车夫气冲冲地道:“还不过来!” 翠竹气的率先一把掀了车帘跳了下去,气呼呼地跺着脚:“这两个混蛋!” “住手!” 温时锦扶着翠竹的手跳下马车,声音冰冷,目光如炬地看着四个人。 周围的人只觉得耳边一凉,被这一声冰冷声音打断的四个人此时衣裳凌乱,哪里还有半分清秀学子温润如玉的模样? 众人只见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身穿绯红色襦裙,外罩一层薄如云烟纱衣,行走之间凌波微动;青丝如瀑布,头上的发髻用嫣红色的丝带穿插于其中,长长地垂于脑后,一方朦胧的薄纱遮住了她的脸,露出光洁如玉的额头和一双水光潋滟的双眸。 众学子盯着温时锦款步走来,心中暗叹: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如今伊人一纱之隔也!撩得众学子心痒难捺,好想上前将美人的薄纱取下,好看个究竟,又怕唐突了佳人。 书院门口一辆已经走了两步的华丽马车里,突然传来一把清冽的声音:“停车。”随后一只修长的手将帘子撩开大半,露出一双深黑温润的眼眸,眼眸的主人,一边手拿着翻了一半的书,一身祥云暗纹长袍,腰间系着一块羊脂玉佩,气质儒雅出尘,好一个芝兰玉树的少年郎。他看着那个绯红的身影,嘴角微微扬起,乱了眼神。 谢子魏扶着温时凌,也看得出神,若不是看到跟在她身后的翠竹,谢子魏差点认不出自家大小姐了。以前看到大小姐,都是低眉恬淡的样子,性子也是淡如秋水,似乎天大的事情也引不起兴趣的表情。只是数月不见,大小姐那一身独特的气质就已经让人移不开眼来。 翠竹有了温时锦撑腰,一个箭步走上前,一把拍了拍谢子魏的肩膀,无比神气地瞪了一眼狼狈的余盛安跟刘青扬,回头悄悄给谢子魏竖了一个大拇指,那样子似乎在说:谢子魏,你刚刚护着少爷的样子好厉害! 温时凌跟余盛安扭打在一起,嘴角边挂了彩,这会站稳了身子,抬手将唇边的血迹擦去,执拗地别过脸去,一声不吭,倔强的像头小牛。 这个弟弟,没想到是这样的性子,温时锦略有些怔忪。她不动声色地上前,掏出手帕,伸手要帮他擦脸,他却别扭地转过脸去,避开了她的手。 温时锦不依不饶,伸出另一边手抓住他的胳膊不让他动腾,这一次,温时凌没有避开,还抬眼看了她一眼,默默让她将他脸上的灰尘血迹全擦得干干净净,他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莫名得感到亲切,紧绷的脸色稍微软了下来。 “你是什么人?”余盛安被一个小厮扶着,脸上也一片乌青。看着眼前仙子一般的女子温柔地帮温时凌擦脸,以为是哪家暗恋温时凌的小姐。 第12章 暗地纵火 温时锦收起面对温时凌才有的温和,神色严肃地站二人面前,如同一株独立丛林的高大橡树,有着比男子还刚硬如铁的气度。 刘青扬在旁边完全安静了下来,暗自上下打量了温时锦。刘青扬出身商贾之家,读书不行,平日时也是插科打诨的纨绔子弟,可那一双眼睛,跟他在商场驰骋多年的老子一样锐利,他隐隐觉得这个女子,不好得罪。 温时锦轻哼了一声:“余公子真当我温家没人了不成?”她上前一步,如同一座山,气势逼人,竟将余盛安逼退了两步:“我温家再不济也是百年书香世家,祖父在盛京也是鼎鼎有名的大儒,伯父是当今吏部侍郞温浦,温家的少爷,还不是你能得罪的!” 那语气高傲且狂妄,一点也没有把小小余盛安放在眼内。 余盛安身为独子,在家也是被宠坏了,为人嚣张跋跋扈。因着温时凌是知府的儿子,平日里不少人都巴结他,偏偏温时凌性子清高冷淡。有一次余盛安从外面带了一对蝈蝈向温时凌示好,没想到被温时凌当众扔到了书院外的草地上,还被温时凌当众训了一通玩物丧志,拂了面子,因此怀恨在心。此时一看温家出事,就想带人教训他。 余盛安看了一眼温时锦,却将目光投向了温时凌,不甘地说道:“你爹纵容山贼作恶,危害百姓,在泾州为官多年,私底下还不知道收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死有余辜。“ 他的声音洪亮,因为气愤而调高了几个音调,瞬间煽动了周围学子的愤慨,全都对温时锦两姐弟指指点点地说道:“可不是,今天泾州城全都传开了,温知府于三日后午时斩首,我说这帮山贼怎么如此大胆,守山称霸,原来是有温知府在背后撑腰的缘故!” “哼,这种人,当官不为民做主,贪桩狂法,罪不可赦!” …… 温时凌被这么一激失去了理智,额头上青筋爆起,握紧的拳头指节咯咯作响,翠竹跟谢子魏两人拼命拉住他,翠竹不客气地劝道:“少爷,别理这只疯狗,免得掉了身份!” 温时锦勾了勾唇,不慌不忙地说道:“是非功过,自有王法来评判,余公子未免操心过多!我劝余公子有空不凡多读点诗书,免得旁人说余家教子无方!” 余盛安挣脱了自家小厮的手,涨红了脸,刘青扬一把按住在了原地,嘴里大声叫嚷道:“刘青扬,你干什么?放开我,今天不给她们一点颜色瞧瞧,还以为我余盛安好欺负!” 温时锦并没有再给余盛安说话的机会,而是吩咐道:“我们走!“话音一落,带温时凌三人向马车走去,路过刘青扬身边时,丢下一句话:“刘公子,我听说令尊在长殚运河的生意做得挺大,古语有云:守业艰难。你祖上的那点家业,可别全败在了你手上才好!” 刘青扬被她一通警告,顿时脸色苍白。刘家因运河生意起家,但运河归官府管理,刘家能在泾州将生意做大,确实多亏了这些年温知府的照拂。余盛安窝了一肚子气,正要破口大骂,却被刘青扬用力捂住了嘴巴。 待温时锦四人上了马车走远。余盛安才用力一把甩开刘青扬,怒道:“刘青扬,你个窝囊废,你还怕了他们不成?” 刘青扬收起了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模样,站在余盛安面前,一脸后悔地说道:“余盛安,我今天真是昏了头才跟你来找温时凌的麻烦。”说完再也不理会他,直接拂袖而去。 余盛安站在原地,气地踢了小厮一脚,冲着刘青扬的背影喊道:“刘青扬,你发什么疯?”看着周围还在围观的人,他不耐烦地踢过去,气急败坏地斥道:“看什么看,小心爷把你们眼珠子挖出来!” 坐在马车的书童看着自家公子撩着帘子看着温家小姐的马车走远,还在出神,终于忍不住开声叫道:“少爷……。”书童暗自诽腹,莫不是自家公子看上温小姐了吧?一想到这,书童的心就像被蚂蚁咬了一口,怎么看怎么不舒服,这温小姐,言语泼辣,寸步不让,要是温润如玉的秦大少爷娶这么一个泼妇回来当大少奶奶,书童光是想想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秦曜不自在地握拳放在嘴边咳了一声,拿书敲了一记书童的脑袋,“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走?”书童再仔细看秦不动声色的脸,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暗地松了一口气。 马车悠悠地向温府驶去,一路上温时凌紧绷着脸,似乎还在生气,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温时锦叹了一口气,父亲的事想来他已经知道,但母亲那边,她却是吩咐府里的人先瞒住的,于是就提醒道:“母亲近来身体越发不好,大夫交代要静养,不可再受重大刺激,所以等下回去,你多陪母亲说说话,先不要提父亲的事。” 温时凌轻轻地嗯了一声,紧绷着脸,开始闭目养神。温时锦仔细回想,前世弟弟与自己确实是不怎么亲近的,就像此时两个人坐在狭小的车厢里,居然还显得有些拘谨。看来她与温时凌日后还是要多交流亲近,总不能让亲弟弟都与自己疏远了。 正这样想着,马车外面突然一阵喧嚷,温时锦撩开帘子,看到不少百姓围着一张发缉捕文评头论足,衙卫将通缉令张贴完毕,拿着铜锣一敲大声说道:“此人乃山贼头子肖霸,昔日作恶多端,抢夺他人钱财,聚众作乱,城中若有遇见此人者速到衙门报告。有捕获者重金悬赏,若有窝藏包庇者,论罪处理!” 温时锦所坐的马车刚走,后面一辆乌盖青帷马车在原来的位置稍做停留,萧成烈摩挲着大拇指上的墨玉扳指,道:“墨劲敌,三日后法场你亲自带兵监守,另外,暗地再安排两队弓箭手。” 赶车的车夫回头,压了压草帽沿,低声说道:“皇上,那个肖霸真的会带人劫法场?” 只听萧成烈一声冷哼:“他若不敢来,联要他何用!” 马车在温府后门停下,常姨娘跟徐嬷嬷已在此等候,常姨娘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八九岁的女孩,梳着双髻,小巧的耳朵坠着珍珠耳铛,白皙的小脸,朱唇星眸,一眼看上去与常姨娘有七八分相似,正是温时锦的庶妹温时钰。 温时钰一看到温时凌,红着眼眶就扑了上来,一头撞进温时凌的怀抱里,哽咽地叫了声:“凌哥哥。”看得出来平日温时凌很疼爱这个庶妹,这么亲昵依赖的动作,若不是亲近的人必然做不出来。 徐嬷嬷正想开口说话,只见温时凌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一开口就问道:“祖母呢?” 温时锦跟徐嬷嬷均轻轻地皱了一下眉头。常姨娘自从听到温老太太那日的话后,对温老太太倒不像以前那般亲近了,此时一听温时凌开口,她淡淡地回道:“祖母受了打击,这几天在屋里静养。” 温时凌拍了拍温时钰的后背,将她推开了一点点,着急地说道:“我先去给祖母请安。”说着,大步往南风院的方向走去。 徐嬷嬷站在原地绞着手帕,有些无奈地说道:“夫人还特意吩咐老奴给少爷炖了鸡汤。夫人都病成这样了,少爷居然只想着老太太……。”她身为一个下人,孙子与祖母亲近,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可她心里就是有些不舒服。 常姨娘不动声色地拍了拍温时钰的肩膀,柔声道:“钰儿乖,等下带你凌哥哥到你娘亲那喝鸡汤,好不好?” 时钰有些懵懂,谢子魏却是听懂了的,连忙过来拉着温时钰,跟在温时凌的身后,往温老太太的院子里去了。 这时,谢阔带着谢逸找了过来,谢逸显然来得匆忙,一身衙卫劲装,腰间还佩着长剑,对着众人拱手行了一礼,才对着温时锦道:“大小姐,林大人命我带你们去见老爷。” 温时锦点点头,回头对着常姨娘道:“等时凌时钰见过祖母和夫人后,你带他们过来。”常姨娘得令,跟着徐嬷嬷先回了兰馨院。 温时锦对谢逸使了个眼色,两人便避开后门的两个守卫,往远处的游廊走去。温时锦这会才开口说道:“谢大哥,我想请你帮个忙。” “大小姐尽管吩咐。” “今日我看到了你们张贴的通缉捕文,你找两个人,帮我在泾州城内的所有捕文的右下角加一个图案。”她伸开手掌,写了一个火字。 “这……。”谢逸有些吃惊,也有些为难,在通缉捕文上做手脚,温时锦更像是想通过这个方法给什么人传递消息,不得不说有些冒险。他忽然想起当日剿匪之时,在青急峰碰见温时锦一事,于是他有些担忧地道:“大小姐,你是不是想帮这些山贼?” “不是,我是为了父亲。”她摇了摇头:“林大人给过我暗示,说皇上给他下过一道密函,点名要活捉这个肖霸。他是此次剿匪的重点,找到此人或许此案还有一线生机。” 看着谢逸越来越凝重的神色,她压低了声音:“我与肖霸也算是有些交情,有些事情,我想弄清楚,我不能让父亲就这样枉死。” 第013章 夜点天灯 潮湿的地牢,空气中飘着一股发霉的味道,通道上一个个燃烧的火盆也出噼啪的细小声响,衙卫佩着长剑贴墙而立,整个牢房都带着一丝沉重肃杀的气息。 温府家眷四人跟在谢逸的后面,温时锦一路走过去,才发现整个牢房几乎都关着五六个人,隐隐听到有人在争吵,一个粗犷的声音难掩激动地说道:“大当家的,我敢肯定,我们寨子里出了内奸,否则官兵怎么知道我们的大营在青急悬崖!” 此人声音一落,另一个声音接着道:“你可记得当日被肖霸带回来的那个女子?我可是听说那女的跟官府有关系,我怀疑他们两个有奸情!要不然为什么独独肖霸一人逃脱了!” “石豹,你放屁!二当家为人有情有义,你别诋毁二当家!” “哼,他有情有义,那为什么这么久了都不来救我们?寨子的一众弟兄家中上有老下有小,要是人头落地,谁来养一家老小?”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众人心中的怒火,只听灯火明明灭灭的牢房里顿时一阵骚动,甚至还有不少东西砸落在地上的声音,谢逸连忙折返带了一队人匆匆往里面走去,衙卫拿剑将铁栏杆敲的铛铛作响,出声警告道:“干什么呢,都吃饱了撑着了是吧?” 温府一家侧身走过去,温时锦蒙着面纱,只见到两间牢房的栅栏中间,石豹跟另一个人互相不服气地掐着对方的衣领,两边的牢房里,唯一的一张长板登全散架掉落在地。谢逸凶神恶煞地拿剑指着两人,此时两人互瞪了一眼,不甘心地松手将对方用力一推,分了开来。 温滁被关押在最里面的一间牢房,人少倒是比别处清静.除了一身囚衣有些褴褛,头发有一些凌乱,精神倒还不错。哪怕重生一世,温时锦再次见到父亲是在这样的环境,温滁也是一副淡定的模样。他坐在草席上打坐闭目养神,一身淡然的气质让他看起来有些注目。 温时钰年龄最小,最是依赖父亲的时候,远远看到温滁就小跑了过去,脆生生地喊了几声:“爹爹,爹爹。” 谢逸命人打开了牢门,对着温家一家大小说道:“你们抓紧时间,我在外面守着。” 温时锦对他点点头,表示谢过。 温滁哈哈一笑,起身抱着温时钰,刮了刮她的小鼻,轻松地问道:“钰儿,有没有想爹爹啊?” 温时钰趴在他肩膀上,小声呜咽着嫌弃道:“想,不过,爹爹身上好臭!” 温滁又是哈哈一笑。 此时的牢房,除了温时钰,每个人心情都有一丝沉重。 温滁将时钰递给了常姨娘,转头看向了温时锦,略带着急地问道:“我的事,没有跟你祖母和你母亲说吧?” “母亲那边我让府里的人瞒住了,但是祖母那边刘嬷嬷先一步得了消息,不过两个人身体暂时没有大碍。”温时锦答道。 常姨娘一直红着眼眶,温滁拍了拍她的肩膀,才说道:“月底,你们就收拾东西回盛京,盛京总归是有们们大伯在,不会亏待你们的。” 果然,温滁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他的大哥。温时锦前世也是这个时候去的盛京,只是那个时候,出事的是她,辞世的是沈氏。 难道,这一世,事情要反过来了么? 温时锦不敢想象。 又听温滁严肃地对着温时凌说道:“你跪下。” 温时凌紧紧抿着唇,膝盖在地板上扑通一声,整个身体重重地跪了下去,给温滁磕了个头,有些悲戚地说道:“孩儿不孝。” 温滁磨着腮帮,背着手在牢房里走了两步,微微眯了一下眼睛,长输一口气,道:“我从小教导你,都是按着你祖父当年教导我的方式走的,你记住,我温家虽不是簪缨世家,却最重人品。为父不求你日后飞黄腾达,但也望你能护住这个家!若日后入仕,当为清流,不负民生。” “孩儿紧听爹爹教诲!”温时凌又是磕了一记头。 从牢房回到翘雀阁,温时锦还有些恍惚。 因着温滁出事,整个府邸有些沉闷,待用过晚膳,温时锦问翠竹:“我记得年初元宵的时候,有不少没放的孔明灯和烟花收在了库房里,你去找一些出来,我想为父亲祈福。” 与温府一墙之隔的一间院子,靠墙的边上植着翠绿的芭蕉,铺着青石的小路在月色下有些孤寂,小路边上挖着一方小湖,湖面上飘着摇摇曳曳的荷花灯,院子虽小,却精致非常。两盏薄纱灯笼挂在垂柳树上,树下的白玉棋盘不时啪嗒作响,越显得这个院子的沉静。 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快步走进了院子,在垂柳树边停下。萧成烈眉头轻皱,将手中的棋子扔进棋笥,身边站着一动不动的大内侍卫立刻伸过一方手帕,他擦了擦手,将手帕扔开,才道:“外面怎么样了?” 墨劲敌上前一步,将手中的通缉文书递了上去,“皇上,泾州城内有异动。”他沉着声音说道:“有人在通缉文书上动了手脚,估计在传递消息。” 萧成烈微微挑眉,将他手上的通缉文书接过,一眼就看见了右下角的火苗图案。“可有跟踪到是何人所为?” “属下无能,没有跟踪到。”他顿了顿,答道:“接近这些告示的都是一些百姓,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物。” 看着萧成烈若有所思的神色,墨劲敌不免有些担忧:“如果这个肖霸不能为朝廷所用,属下认为,还是一举杀之为好。” 萧成烈捏着手里的纸张,微微一抬手,莫名地笑了笑。那样的笑容,墨劲敌只在皇上遇到感兴起的事情之时才会出现,墨劲敌暗道如果高公公在,或许还能猜到皇上的几分心思,他一介武夫,帝心九重,实在不知是何事引起了皇上的兴趣。 “州官放火,百姓点灯。”萧成烈暗自念了这么一句墨劲敌摸不着头脑的话,接着又道:“你去准备两样东西,孔明灯和烟火!”墨劲敌领命而去。 翠竹抱着三盏孔明灯,放在了翘雀阁的石墩子上,回头去拿火折子,只见自家小姐在多宝阁旁边的长几上奋笔疾书。她站得端端正正,仿佛什么东西也压不垮一样,翠竹的眼睛有一点红。 “小姐,你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翠竹开口唤道。话音一落,院子外突然一片光亮,像是突然闪过的一道闪电,随后听到砰然的一声咋响,翠竹连忙走出门槛,回头一脸意外的对着温时锦说道:“小姐,城内好多地方放烟花!啊,”她又是一阵惊喜地叫道:“还有人放孔明灯,和我们想到一块去了!” 温时锦手中的笔一顿,听到她的话,将笔放回笔山上,快步走了出来。 那漫天的烟花将黑暗的点亮,陆陆续续升到半空的孔明灯,昭示了今晚不平静的夜色。 温时锦呼吸一窒,她只觉得暗中有人摆了一盘棋,她要救,另一个要阻止。离问斩还有两日,要救下温滁还有那帮山贼,要准备的东西如此多,这场对弈,无声之中,给了她莫大的压力。 她如何才能在这个暗中操纵这一切的人手里抢回时间?而这个人,到底会是什么人? 翠竹连忙走到石墩旁边,讨好地向温时锦举了举手中的孔明灯,“小姐,我们也放一个吧!”温时锦看着那一轮弯月,摇摇头,平和的声音看不出喜怒,但音调比平时要低几分:“收起来!” 视线落在了翘雀阁那株高大的木棉树上,那株木棉长得有些年头,枝叶繁茂,亭亭如盖,不少枝桠都伸到隔壁去好。随后心中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她命翠竹找了一架梯子,爬上梯子,居然看到了隔壁的院子里一湖的荷花灯,昏黄的光线里,有着说不出的温馨。 温时锦从来没有留意过温府隔壁住着的是什么人,前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关心世事,她一个闺阁女子,更别说去留意打听隔壁住的是什么人。 后门前门有重兵把守,入夜之后更不可能出去了吧。 温时锦从梯子上下来,打了个呵欠,似乎很疲惫的样子走进厢房,说道:“我累了,你也下去吧。对了,院子那梯子先放那里,我明天要用。“ 翠竹给温时锦铺好床,放下帷帐,结果小姐已经闭上眼睛睡了过去,呼吸绵长,眉目之间掩饰不住的疲惫。她轻手轻脚走到拿开灯罩,吹熄了灯火,拿了一个绣墩到了东次间的软塌上守夜。 前世只在话本上看过才子佳人深夜会面,没想到重生一世,自己也会来这么一出。温时锦爬上了梯子,顺着木棉树的粗壮枝桠到了院子的墙头,翘雀阁外的守卫来回地巡查。她深吸一口气,将绳子的一端绑在身上,另一端系在枝上,翻过了院子,落在了一株垂柳边上。 “什么人?” 第014章 十面埋伏 温时锦没有想到,柳树下会有人。 凉风乍起,吹着小湖里的荷花灯摇曳摆动,垂柳枝下一个高大的背影若隐若现,柳枝垂下,遮住了那个男子的容貌。他端正地坐在石墩上脊背挺直,犹如龙虎之势,身上的那种霸气,浑然天成。 护卫的剑稳稳地停在她的脖子上,因为她突兀的出现,周围的气氛一度紧张,连一丝风,都带着肃杀的气息。只是这一段小插曲似乎没有影响到他,棋盘上落子的声音清脆有序,他竟是用左手在跟右手对弈。 很快有人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话,他的头微微抬起来,温时锦似乎感觉到他凌厉的视线。他只是静静地看了她一眼,竟然让她有种无处遁逃的错觉。她谨慎地开口道:“打扰了阁下的雅兴实在抱歉,小女子深夜借道,还望阁下行个方便。” 萧成烈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茂密的枝叶之间,朦胧的月光照在一身绯红襦裙的少女身上,一方薄纱遮住了她的面容,只露出一双剪水双眸,纵使后宫佳丽三千,却没有一人有这样醉人的芳华,他的眼里不由闪过一丝惊艳。 但也仅仅是一瞬,语气便恢复了往常的沉稳和冰冷:“深夜借道,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梁上君子?”啪嗒一声脆响,又一棋子落定。 温时锦有一丝愕然。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我是隔壁温府的丫鬟,我们老爷因剿匪一事被革职查办,府里女眷暂时被看管了起来,大小姐忧心过度,感染风寒发了烧,实在是迫不得已,府里的嬷嬷才想出这么一出,让我偷偷出来抓点药。”说着,她低下身子行了一礼,伸出葱白的手指大胆地将护卫架在脖子上的剑微微推开,道:“阁下是心善之人,否则也不会留我的命到现在了。” “哦。”萧成烈看着她不卑不亢的样子,手中棋子微顿,对方道明身份,证明自己并非鸡鸣狗盗之辈,再给他安一个心善的名头,若他不放她去抓药救她家小姐,自己就落了个大奸大恶的罪名。此女子,倒是聪慧。他赞赏地说道:“我听闻你们大小姐有女状元的才名,没想到她教出的丫鬟,口齿也如此伶俐。” “公子谬赞。我自是不及小姐的十分之一的。”她站起来,目不斜视,语气带着一丝因主子有才名,自己也沾了光的样子,神气地说道:“我无故骚扰了阁下,若被小姐知道了,回头定会训斥我,不如我陪阁下下一盘棋,一局定输赢,赢了,望阁下给我行个方便。”她抬了抬下巴,看着他面前的棋盘。 “若你输了呢?”萧成烈修长的手指搭在石桌边缘,轻轻敲着,姿势慵懒而优雅 “我师承小姐,琴棋书画,唯棋艺有小姐七八分火候!“她笃定地说道:“至今还未输过。” 大内侍卫程浪的嘴角抽了抽,这个丫鬟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威胁当今天子!她口口声声将她家小姐吹捧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样子,若主子不跟她下这盘棋,就说明他家主子怕输丢了面子,若她真的赢了,不就说明他家主子还不如一个丫鬟吗? 结果程浪就看到了自家主子意味深长地露出一个笑容:“正巧,自我出师以来,也未曾输过。” 听到主子话音一落,躲在暗处的影卫愕然,那种感觉就像是突然吞进了一只苍蝇。他们还不清楚,他家主子确实未曾输过,但也没人敢赢他啊。后宫的娘娘们,论棋艺,也就贵妃娘娘能与主子走几个子;若论朝臣,那帮老顽固一肚弯弯肠子,揣度帝心,下个棋都生怕主子一个不高兴,脑袋就此搬家。 所以说起来,主子是未曾输过,就是赢的不知道光不光彩了。 萧成烈轻轻招手,立刻有人上来将棋子分好,露出精致的白玉棋盘。有人在他面前拉起一方纱布。这样,双方都看不清对方的面容。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温时锦眼睛微眯了一下,这个人,倒是心细如尘。 两人带着揣摩对方的心思落子,萧成烈执黑子,温时锦执白子,一刚一柔。 黑子落下之时,果断决绝,以冲破九霄之势冲白子堵杀,白子不慌不忙,落子一如湖面微波荡漾。 行棋过半,萧成烈不由抬头看了温时锦一眼,面前的女子看不出情绪波动,眉眼低垂,纤细的手指在月光之下,捏着一只白玉棋子,仿若绽放的梨花,无比赏心悦目。 如果连丫鬟都是这等风姿,那温小姐不知是何等天姿。 温时锦暗暗觉得吃力,从一个人的行棋布局,可以猜出一个人的品性,其实刚刚她就看过他左手与右手对弈时的棋路,心思缜密,霸道凌厉,此人绝非池中之物。 萧成烈眉头一皱,好像自己的棋子落在了一团棉花之上,纵使万千有力,也无法得到回应,再观她的棋路,好像乱走一通,心中渐渐有些失望。 直到一盏茶过后,温时锦突然将手中的白棋子扔进了棋笥,轻声道:“承让!” 萧成烈目光紧盯着面前的棋盘,兀然轻笑,黑子已经四面楚歌,纵然是攻势猛烈,却已无退路,成了瓮中之鳖。 只见他转身背手,丢下一句话:“记得给姑娘留门。”话音一落,已经顺着青石小路远走。行步之间,衣袖轻动,越发显得他熊背蜂腰,一身气度雍容。 一股莫名的熟悉感立刻涌上温时锦的心头。 ……………………………… 长殚运河连接大昭南北,出海口在泾州沿海,流经泾州一段被当地人称为伏流江。泾州水乡,伏流江两岸入夜更是热闹非凡。行走于江中的各家花舫张灯结彩,丝竹之声四起,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脂粉香气。 此时江面上最大的三家花舫正闹得不可开交,只见三家花魁端坐在船头之上,三人各持一方琵琶,面前已经摆满了各家恩客赠送给花魁的礼品。三个花魁,翻手云覆手雨,手下琴声越发悠扬,你方唱罢你登场,竟是在斗琴。 船头之上均站着各家的老鸨。左边花舫挂着的牌匾写着万春楼三个大字,一个身材圆润,一头珠翠,富态十足的妇女甩着手帕尖声叫道:“谢刘公子赏玛瑙手镯一对。” 这方话音刚落,写着百花阁的另一家花舫的老鸨,眉毛一坚,轻蔑地哼了一声,高声笑道:“谢曹公子赐玉如意一双!” 千芳院的老鸨暗地跺了脚,看到有人承了一颗夜明珠上来,连忙清了清嗓子:“谢杨公子送夜明珠一颗!” 一时间三家花舫剑拔弩张,各自看别家均不顺眼。这时,一条小船慢悠悠靠近了三家花舫,小船上插着醉仙楼的小旗,一个店小二走上前拱手,嘻笑道:“各位姐姐有礼了。” 百花阁的老鸨抬头瞄了一眼对岸的醉仙楼,视线才又落到店小二身上,倒没有一丝不耐烦,而是笑道:“哟,小哥,哪位贵人差你跑腿儿了?” 醉仙楼乃是泾州城最大的酒楼,传闻醉仙楼的厨子当年是从皇宫御膳房出来的,背后的主子是盛京人士,泾州城的人都要给三分薄面的。 只听店小二露出一口洁白的大牙,笑嘻嘻地说道:“冷公子初来贵宝地,特地让小的带了三盆腊梅,想请各家仙女姐姐弹一曲《十面埋伏》,还请各位姐姐赏脸,冷公子在对面的醉仙楼等着!” 岸上人群顿时哗然。 入夏的腊梅,可是稀罕物,不是黄金白银能比的。 万春楼的老鸨可不乐意了,“小哥,这位冷公子好大排场,一来就想请我们三位姐儿给他弹琵琶,连个脸都没露,这般没诚意,我可不答应!” 店小二也不恼,而是应声道:“那是,那是,冷公子说了,盛京的脂粉看多了,倒是头一回来这泾州水乡,特为三位姐姐备下一礼,如果三位姐姐觉得满意了,就献上一曲《十面埋伏》,好让冷公子开怀开怀!” 说完,店小二拍了拍手,对岸的醉仙楼顶顿时烟火大盛,楼顶上两条红绸大布从上面流泻而下,左右上面书写着:三泰彩瑞映云端,紫光落满九天梁。引得众人纷纷抬头仰望,抚掌连声喝道:“好!”完全给足了三家面子。店小二趁机大声说道:“冷公子祝各位姐姐容颜永驻,长兴不衰!” 此举并没有厚此薄彼,也没有丢了三家的面子,三盆腊梅承上去,各家老鸨均笑眯眯地派人收下了。平静的湖面顿时铮铮之声四起,三把琵琶同时发力,仿佛平静的湖面藏着汹涌的波涛,让人心弦为之一颤! 店小二笑咪咪回去复命,推开雅间的门,只见临窗站着一个月牙锦袍的小公子,粉雕玉琢,面如脂玉,年纪虽小,却一身贵气。正是女扮男装的温时锦。 她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元宝,邪魅一笑扔进了他的手里,“办得不错,这是赏你的!” 店小二连忙谢过,“还是冷公子的法子好,小的在泾州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这三家花舫齐心的时候!”店小二说完,关好门,退了出去。 不多时,红漆万寿纹的木门又被敲响,温时锦姿势优雅地端起一杯茶,摩挲着茶杯,微微一笑,道:“来者何人?” 只听一把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在门外响起,细细一听,带着一丝低哑:“小的乃醉仙楼说书先生,冷公子点了一曲《十面埋伏》,小的特来问问,要不要点一出《霸王别姬》?” 第15章 霸王会姬 店小二趁机大声说道:“冷公子祝各位姐姐容颜永驻,青春不老!” “你啊,这张嘴!”千芳院的老鸨捂嘴淡笑道:“叫冷公子洗净耳朵等着!” 这么一说,便是应下了。店小二连忙将三盆腊梅承上去,各家老鸨均笑眯眯地派人收下了。 不多时,江面吹过一股冷风,三把琵琶同时发力,平静的湖面顿时铮铮之声四起,热闹喧嚷的江面之下仿若暗涌激流就要喷薄而起;琴声越来越紧凑,听得人感觉似乎被人扼住了咽喉,心弦也为之一颤,眼前仿佛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倏尔三位花魁素手一划,万马奔腾之声顿止。 众人大呼过瘾,喝彩之声此起彼伏。 围观人群中有一位头戴庄子巾中年男子,身穿道袍,肩扛一写着“乐天知命故不忧”的算命幡,摸着山羊胡须摇头晃脑地说道:“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功德五读书。六名七相八敬神,九交贵人十养生,十一择业与择偶,十二趋吉要避凶。”边说边优哉游哉地往醉仙楼走去。 店小二笑眯眯回去复命,一推开雅间的门,就看见临窗站着一个月牙锦袍的小公子,粉雕玉琢,面如脂玉,年纪虽小,却一身贵气。 正是女扮男装的温时锦。 她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元宝,邪魅一笑,扔进了他的手里,“办得不错,这是赏你的!” 店小二连忙谢过,道:“还是冷公子的法子好,小的在泾州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这三家花舫齐心的时候!”说完,关好门退了出去。 不多时,红漆万寿纹的木门又被敲响,温时锦姿势优雅地端起一杯茶,摩挲着手里的青瓷茶杯,微微一笑,道:“来者何人?” 只听一把中气十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的乃一算命先生,听闻冷公子点了一曲《十面埋伏》,此乃西楚霸王败阵之曲,实为凶兆。不若让小的为冷公子算上一卦,好趋吉避凶。” 温时锦淡淡地勾了勾唇,没有应声,而是姿势优雅地拿起茶壶注满杯子,茶刚倒好,一个蓄着山羊胡,头戴庄子巾帽的中年男子便破门而入。 温时锦笑笑,将茶推到对面,那位算命先生一撩衣袍,翩然入座。他身材魁梧,手掌虎口处有一层厚厚的茧子,一看就是练家子的。 “冷公子,好兴致啊!”算命先生有些讥讽地说道:“没想到这泾州城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倒没想到冷公子偏偏钻了这无缝的蛋。在下佩服!”边说着,一边一把扯掉下巴的山羊胡子,露出一张如岩石般刚毅的面庞来。 正是乔装而来的肖霸。 肖霸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要打开刚刚关上的门,带着一丝怒意地回头对她说道:“外面到处是巡逻的官兵,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换个地方谈!” “不用。”温时锦温和的声音淡淡地响起:“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肖霸挑眉,转过身来,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微微一沉思,又回身坐在了她的对面。 温时锦勾勾唇,他的意思是怪她此举太冒险。但她温时锦,决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只见她拿起手中的茶杯,朱唇微微撅起,静静地吹了吹热气腾腾的水面,一片雾气中显得无比淡然,但接下来的话却几乎让肖霸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你是不是打算后天动身劫法场?”她的手抚着那只青瓷茶杯,目光笃定地看着他,说道:“我敢肯定,到时你必定是有去无回!” 肖霸重新坐回位置上,靠着金丝楠木的八仙桌,有些震惊于她消息如此灵通:“我派去的人,没有一个人能混进地牢。寨子里的一众弟兄,上有老下有小,无论如何,我都要救他们!” 当日在地牢,石豹与其他人起了争执的时候,提了一句二当家至今还未来救他们,倒是让温时锦警醒了起来,江湖人士,天生一副侠肝义胆,肖霸不可能丢下他们不管。那么,后天问斩时,是他出手的最佳时机! 温时锦了然地笑道:“你的人当然混不进去。此次青急匪患,皇上大怒,几乎是想借此机会杀鸡儆猴!据我所知,现在泾州的地牢可比铜墙铁壁还要难攻!”她话峰一转:“你到时出手,只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听到她的话,肖霸闭了下眼睛,再次睁开眼睛时,眼里闪过一丝决绝:“后天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只有囚车从府衙出发时,从半路下手,我们才有胜算。” 温时锦嘴唇一动,正要开口,却听到他说:“冷公子,我心已决,今日就当肖某从没有见过你!我们就此别过!”他拿起桌面上已经冷掉的那杯茶,一饮而尽,啪嗒一声重重往桌上一放,转身欲走。 “肖霸,”温时锦出声叫住了他,在他背后大声质问道:“你可还记得你当日的初衷?你这样救出了他们又如何,难道要过一辈子亡命天涯吗?” 她每说一句,他的心就被一只手莫名地揪紧一次。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只听他沉着声音道:“我们,可以去西梁,可以去北越!” “那他们的家人呢,老人小孩呢?加起来也有几百人,你们怎么逃得出大昭境内!”温时锦的话音一落,那个魁梧的身影,便如同突然崩塌的雪峰,溃不成军。 这样的情景,一如当日在青急山寨一别之时,他沉重的神色—— 那****从怀里从怀里郑重地拿出一封信,推到她面前,说道:“温小姐才智过人,肖某想与温小姐谈一笔交易,不知温小姐愿不愿意?” 她疑惑地重复了一句:“交易?” “对,我放你走,你帮我做一件事。”他的手又轻轻地放在桌面上,一下一下缓慢地敲了起来,她警惕地看着他,强装镇定地说道:“你要做的这件事,不会让我出了狼窝,又进虎口吧?”她坐到了他的对面,开口仍带着八分猜忌:“我现在虽是虎落平阳,但也不喜欢做亏本的买卖!” 他看了她一眼,紧紧绷着的脸,突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来,那样的笑容说不上那里不对,但是让她看着心生寒意,后背顿时起了一身薄汗。 “我肖霸虽不是什么大善人,但也不是出尔反尔的小人。”他的手抚了抚桌面上的信,将它放到了她面前,说道:“你如果不放心,不妨看看里面的内容再议。” 一个山贼托官府人家的小姐办事,那么这封信里面所写的内容,必定就不是小事。他再次抬了抬下巴,面色凝重地示意她动手。 只见信封里面装着一张一丈长的图纸,图上标注着大昭沿海的领土以及海岸线,泾州外海的几处岛屿,上面被标着:倭寇据点,还有整个大昭商船在沿海的行船路线,海底暗礁所在,官兵驻守的每个海口码头,甚至还有几处未曾住人的细不可微的小岛,都标记的清清楚楚。 她瞪大了眼睛,不知不觉用力捏紧了手里的纸张。 这是一幅完整的大昭东南沿海防布图! “我听说令尊兄长是吏部侍郎,其妻是当朝尚书之女。”他的手在桌上打着节拍:“我要你将此信交给令尊大人,此事关乎大昭东南沿海一带百姓安危。孰轻孰重,我想温小姐心中自有分寸!” 她抬起头,不由地重新打量起眼前的这个男子来,轮廓如同岩石一刀一刀雕刻出来的一般,从任何一个角度看上去,都是棱角分明。衣襟也不似正经男子所穿那般整齐,反而微微敞开,随意地露出蜜色的胸膛,他坐在桌沿,一手搭在桌子上,便将桌子占去了大半,显然这个人性情的无比霸道。 她的心,有些乱。 她能想到,如若此信落入不怀好意之人手中,拿来大做文章,轻则落了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重则连坐,抄家灭族。 他守山为王,本就犯了帝王大忌,若如此缜密的沿海防布图都能弄得如此清楚,说他没有反朝廷之心,估计也没有几个人会信。 但他偏偏不是。 他不仅是个胸有丘壑的人,更是有着世人少有的侠义心肠和慈悲之怀。 她想起他刚刚那句略带嘲讽和试探的话——我听说令尊大人是个想青史留名的好官啊! 原来大有深意。 她将信收起来,看着他的眼睛,答道:“好!” 末了,她略一思索问道:“你说你并非大善之人,我信,但,为何一定要做这些不善之事?” 她说的是他当山贼之事。 他的呼吸一顿,那双漆黑锐利的眼睛紧紧看着她,突然苦涩一笑:“穷山恶水出刁民,若不是山穷水尽,又有哪个人愿意过这颠沛流离的生活?” 他的回答,让她无比震惊。 靠在珐琅粉彩大瓷缸旁边的烛火跳动了一下,温时锦从回忆里回神,看着肖霸的背影,开口说道:“圣上来了泾州!” 肖霸脸色大变,倏然转身走到她面前,一双眼睛闪过一道凌厉的寒光:“圣上来了泾州?” 第16章 午时问斩 泾州城,西市法场,阳光大盛。 十三辆囚车从泾州府衙出发,青急山寨近一百山贼手脚皆带着厚重的枷锁,沉重的铁链在慢悠悠的囚车上叮噹作响。佩戴长剑的官兵稀稀疏疏地站在十三辆囚车旁边,有些心不在焉地押着犯人往刑场走去,其中一个官兵打着呵欠,慢不经心地小声说道:“到了这份儿上了,还怕他们插翅飞了不成!”其他官兵笑嘻嘻地低声附和。 冷不防的,一个山贼呸地吐了一口痰,正好吐到了说话的官兵身上,那名山贼长得牛高马大,扯着嘴角出声道:“一群走狗,小心爷回头砍了你的狗头!” 刚刚说话的官兵脸色大怒,拔剑就要冲上去,其他人连忙伸手拦住,只听他身后的另一名官兵道:“犯不着生气,横竖都快死的人了。” 小插曲过去,囚车再次悠悠驶去,两边的泾州百姓对着过往囚车纷纷避让。 突然第三辆囚车上,一个瘦小的山贼哆嗦地靠在囚车的角落,眼眶发红,听到小兵的话,低头哭了起来:“我爹娘去得早,只留下祖母和我一根独苗,我要是去了,谁来照顾我祖母啊。”他哭着,突然面对着东方跪下,忏悔地哭喊道:“爹娘,孩儿不孝啊!” 话音一落,囚车上铁骨铮铮的汉子面露悲戚,更有甚者也跟着呜咽起来。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石豹咬着牙,被这一路的呜咽声弄得心烦,眉头紧锁,突然,他警惕地抬头,目光如射出的利箭,紧盯住了醉风楼二楼的临窗处,刚对上一双犀利的眼眸,立刻激动地开口大骂道:“肖霸,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狗杂种,众弟兄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十三辆囚车顿时一阵骚动,押着囚车的士兵迅速抚上腰边的剑柄,一改适才的嬉皮笑脸,全部警惕地在原地停下,一个士兵高声喝道:“看好犯人,莫让犯人跑了!”围观群众中迅速冲出一队官兵,顺着石豹破口大骂的方向望去,领头的官兵立刻挥手,“跟我来!”一队人马蜂拥而去,立刻包围了醉仙楼。 雅间的门被一脚踢开,已经是人去楼空,只余一杯热茶余烟袅袅。“他跑不远的,快追!” 官兵来得快,去得也快。 几个身影已从醉仙楼的后门悄然离去。 一百名囚犯被官兵押上法场,一身红衣的刽子手,头缠红色头巾,右手边立一柄大刀,在阳光下反着慑人的寒光,钦差大人林之卿一身官服,端坐于高堂之上,只等午时三刻一到,立即行刑。 温府隔壁,柳风院。 墨劲敌立于萧成烈左侧,蹙眉道:“皇上,所有囚犯均押至法场。”犹豫了一会,他接着道:“一路平安。” 萧成烈捏着黑子,若有所思地问道:“昨日泾州城可有发生什么特别之事?” 墨劲敌冷汗一冒,若说特别,前晚一位自称盛京来的冷公子,包下三名花魁于伏流江上弹曲,算不算?他硬着头皮答道:“听说前晚盛京来了一位冷公子,让醉仙楼店小二送了三盆腊梅给三家花舫,让人在伏流江上弹了一曲《十面埋伏》。” 他单膝跪下:“属下无能,命人暗中查了醉仙楼,一无所获。” 黑棋在空中一顿,继而稳稳落子:“霸王败阵,踏雪寻梅。”他邪魅冷笑道:“这位冷公子,真是非比寻常。” 此时西市法场之外,围观人群里三层外三层。 林之卿从监斩案着走下,立刻有两个铁甲士兵横臂伸手拦住了他:“大人,请留步!” 林之卿眉头微皱:“温知府与本官同僚一场,临走之前,本官敬他两杯酒,难道这也不行吗?”他的声音夹杂着一丝怒气,眉毛一挑,脸色顿时有些铁青:“就算墨统领在,也不会不给本官这个面子!” 这一番话说得两个士兵脸色一红,两人相视了一眼,持剑拱手硬声道:“为了林大人的安全着想,还请林大人不要为难小的。” 林之卿拂袖走回监斩案前,目光沉沉得看着对面的温滁。不多时,一个衙卫悄悄快步走到他身边,俯身在他耳边动了下唇。林之卿脸上一惊,侧首往身后瞄了一眼,不知何时,身后立起了一块实木折屏,他细不可微地往侧边一个方向拱了拱手,额头微微出了一层薄汗。 日光渐盛,炎热炙烤,法场之外,除了窃窃私语的百姓,居然边一丝风也没有。 守于监斩案两侧的衙卫,看了看日头,在林之卿耳边提醒道:“大人,时辰已到!” 林之卿伸手,迟疑地拿起右手边的红头签,须臾才长呼一口气,闭眼大声喝道:“斩!” 刽子手的钢刀高举过头顶,只等林之卿手中的红头签一落,犯人头即点地! 千钧一发之刻,人群之外,一声嘹亮的声音如惊雷巨响,从场外传来:“慢着!” 围观人群纷纷扭头看去,只见街道深处,一群妇孺簇拥着一名蒙纱女子信步走来,一百号囚犯瞬间骚动,有眼尖的犯人立刻睁大了眼睛,喃喃哭喊道:“娘……” “虎子!” “我媳妇!” “还有我闺女!” …… 哭喊之声,一时间撼动天地,一百号犯人纷纷挣扎起来。 只见为首的蒙纱女子一身绯红襦裙,如同艳丽刚烈的一株秋海棠,手执一卷厚白布,蒙着面纱的面容只露出一双剪水秋眸,眼神镇定,正仰首信步而来。 一众妇孺,少说也有二百来人,从街头绵延至街尾,浩浩荡荡。有七老八十的高寿老者,也有尚被抱在妇人手中的襁褓。 铁甲士兵立刻涌向前,持红缨长矛威武站于法场之外,锐利的矛头在阳光下寒光闪闪。有人大声问道:“来者何人?竟敢藐视刑场!” 话音未落,二百妇孺中间,突然出现一只大鼓,高耸在板车之上,一名魁梧大汉,一身劲装,手持鼓槌,敲着那方大鼓震天响。 众犯人瞪大眼睛,有人嘴里激动喊道:“快看,是二当家!” “是二当家,真的是二当家!” “我就知道二当家会来救我们的!” …… 守着法场的衙卫惊呼道:“这……这不是我们泾州府衙的鸣冤鼓吗?” 百姓哗然。 众人呆呆地看着一身劲装的肖霸从鸣冤鼓边上飘然跃下,大步走到前头来,与那个绯红衣裙的少女并肩站在一起,停在了刑场的十丈之外。 墨劲敌快步走到实木折屏之后,低声唤道:“皇上……。” 带着墨玉板指的手轻抬。 墨劲敌抿着嘴站在萧成烈一旁,严正以待。 林之卿眼睛微眯,将手中的红头签放回签桶,看向一身绯红衣裙的少女,身躯一震,这不是温滁长女,温时锦吗?! “你为何聚众喧哗?”林之卿从监斩案前背手走出,站在台阶之上,放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显示了他此时的愤怒:“你可知骚扰法场,论罪当斩!”他胸膛剧烈起伏,当日他便知此女刚毅,不比寻常女子,没想到今日竟敢带人扰乱法场!他一挥衣袖道:“速速退下,本官可免你一罪!” 众犯人还在骚动,这时,肖霸一挥猿臂,法场之时,哭喊之声顿止! 温时锦将手中的一卷厚白色杭绸举过头顶,挺直脊背,屈膝跪下,朗声道:“民女击鼓申冤!还望钦差大人受理!” 如一道惊雷在众人头顶炸响,只见她屈膝一跪,肖霸跟着撩袍直直跪下,接着身后五百妇孺齐齐跪下,众人跟着高声喊道:“草民有冤,还望钦差大人受理!” 众口悠悠,声势浩大,如同汹涌的潮水扑面而来。 围观看热闹的百姓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面面相觑。 林之卿面色瞬间铁青! 实木屏风之后,萧成烈脸色闪过一丝阴翳。 大昭建国一百二十年,头一回有人劫了府衙的鸣冤鼓到刑场伸冤! 林之卿冷汗涔涔而下。不由回头看了看那座实木屏风。 他冷着声音道:“你有冤屈,待本官监斩犯人之后,一同回府衙受理!” “钦差大人!”温时锦朗声道:“民女所告之人非比寻常,且事关青急山贼一案!还请大人于行刑前受理,切莫误杀无辜!” 她一言一字掷地有声,铿镪有力,竟震得众人的耳膜嗡嗡作响。 林之卿看着她倔强的身影,真恨不得将她丢回京城林府,拿起自家太祖爷传下的鞭子,请家法,狠狠抽她几鞭子!他磨了下牙,到底是两朝朝臣,辅助太子登上皇位之人,他的神情很快就恢复了过来,拂袖坐回了监斩案前。 他拿出在朝堂之上与段太师争论的那份威严来,冷着一张脸,看了一眼空空的监斩台案,很快有衙卫递了一块惊堂木过来,他伸手一拍,用了十二分力气,敲得眼前的监斩案摇晃了一下,才高声道:“你是何人?因何事击鼓,又状告何人?” 肖霸与温时锦对视了一眼,温时锦再次将手中的白色杭绸举过头顶:“回钦差大人,民女温时锦,要为青急众山贼讨回公道!” 实木折屏之后,萧成烈磨了下牙。 林之卿继续问道:“那你要状告何人?” “民女状告当今天子,元熙帝,萧成烈!” 第017章 惊天一告 “什么?!”林之卿拍案而起。 “民女状告当今天子,元熙帝,萧成烈!”温时锦的声音再次不卑不亢地响起。 泾州天高皇帝远,温时锦此话一出,所有百姓都有些呆愣又有些震惊。乍然听到皇帝的名讳,呼啦啦跟着跪了一地。那些看热闹的人,此时心里直打鼓,这个小姑娘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成? 实木屏风后转着墨玉板指的萧成烈,手中一顿。突然冷声道:“原来是她。” 暗传消息,深夜出府,霸王败阵,踏雪寻梅,这一桩一件,可不是这位冷公子么?他居然让她那晚在自已眼前耍了个花招,真是有意思! 墨劲敌不明所以,倒是程浪,听了自家主子的这句话,恍然醒悟过来,他怎么觉得眼前的女子这般眼熟,可不是前晚与主子赌棋的那个丫鬟吗? 林之卿又不安地回头瞄了一眼实木屏风,见里面没有什么异常,于是重新坐下来,清了清嗓子,压着嗓子沉声道:“本官为官多年,还是第一回听说有刁民要状告圣上,倒是有趣得紧,你且如实告来!” 温时锦有一瞬间诧异,手中高举着白杭绸布,抬头看了看整个刑场,目光落在了那处实木折屏上,心中了然。 她跪在哪里,朗声道:“有太平,方有盛世,有盛世,百姓方能富足和乐。今泾州山民沦为匪徒,纵观其因,乃沿海周边倭寇扰事所至。倭寇掠夺出海商人钱财,抢劫过往沿海商船,更有甚者骚扰沿海一带渔民,扣押渔船,强抢渔民妻女,倭寇恶行,实在罊竹难书!” “虽则水非土地,然大昭每一寸沿海,均滋养方圆十里百姓,沿海百姓靠海为生,水乃百姓之父母。然百姓乃国之根基,实则海水乃国之根基也!” “俗语言:穷山恶水方出刁民。倭寇扰事,逼民为匪,追根朔源,倭寇罪大恶极。海外百里无朝廷王兵驻守,无王兵震慑倭寇之恶,导致倭寇横行,至良民为匪,实为朝廷之过也!朝廷之过,实为君之过!” 她一句“君之过”一落,刑场之上的温滁看着自己的长女,目光幽深。 自他的女儿出现在刑场,他内心就已经忐忑不安,此时听到温时锦这一番惊天骇俗的陈词,内心更是震惊无比。他的女儿一向文静,虽然自小聪慧,但这份魄力,却是他从来没有在她身上见到过的。温府遭此变故,他的女儿仿佛一夜长成。他的眼睛流过一丝赞赏,有女如此,为父何求! 刑场之下,铿镪之声呼啸而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沿海若失守,国之将危!民女身为大昭子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虽死犹不悔!今携泾州沿海百姓百家签字手印,民心使然,民女所言句句属实,望钦差大人承此卷,上达天听,还众山贼一个公道!“ 那一卷白杭绸布从她的手上一甩,沿着地面铺沿开来,足足有十米长,上面密密麻麻的红手印,在阳光之下,触目惊心。西街之上,跪着的一众人,听她如此慷慨激昂,为民请命,全都跪拜在地,高声求道:“求钦差大人明察!” 百姓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在街头之上,轰隆而起。 不仅林之卿,就连实木屏风后的萧成烈也被她一番言语激中,胸腔之中,一股热血直冲脑门而上。 好一个一箭双雕! “皇上!” 墨劲敌见萧成烈欲走出屏风之外,带着护卫连忙担忧跪拜在地。萧成烈轻轻抬手,便阻止了他要开口的机会。 萧成烈背着手从实木屏风走出,天家君王,一身贵气,气势雍容,眉目之间无比凌厉,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都让人心生臣服之感,他慢慢踱步而出,走到温时锦的面前,立刻有护卫守在了他的周边,林之卿震惊地跪下去:“参见皇上!” 一阵风吹过,声音从刑场之上远远散播开来,泾州百姓生于僻壤之地,何时有幸见过天颜,听到钦差大人这一跪拜,全跪了下去,“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几欲响破苍穹。 “你,抬起头来!” 温时锦恭顺地跪拜地上,只见一双锦靴出现在眼前,听到头顶的话音响起,她一时间怔住。 是他? “怎么,有胆告联,没胆抬头看联?”他略带戏谑的语气响起,可听在温时锦的耳朵里却不是这么回事。周边的空气温度骤降。 一阵凉风吹来,温时锦身上一寒,才发现刚刚身上早已经出了一层薄汗,此时被风一吹,将里衣吹干,薄汗黏在身上有些冰凉。 她跪在白色杭绸边,慢慢抬起头。心中有十二种情绪一闪而过,有恐惧,有疑惑,有担忧,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萧成烈看着脚边那颗小脑袋慢慢抬起来,在明媚的阳光下,对上那双剪水双眸,霍然想起当日在青急官道所看到的那个被肖霸抓走的女子,磨了下牙,什么冷公子,温府丫鬟,不全是眼前这个女子吗? 活了两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大昭天子,说起来,他们前世也真是无缘。 剑眉星眸,薄唇如锋,温时锦只微微看了他一眼,复而重重磕了个头:“民女见过皇上!” 萧成烈挥了挥手,周围的一众护卫悉数退至一旁,他却抬脚走到了肖霸身边,“难得你一介莽夫,倒也有情有义,可惜你七尺男儿,沦为山贼匪寇,你可知罪!” 肖霸端端正正地磕头道:“草民知罪!” 待肖霸话音一落,萧成烈站于跪倒一片的百姓面前,表情严肃,天子之威,让人不敢直视,只听孔武有力的声音响透整个刑场:“倭寇作恶,连累百姓,是联不察,为联之过!今上千百姓联名为众山贼求情,证其天良未泯,民心所向。虽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 此话一出,刑场之上一百名山贼悬着的心稳稳落地,不少人已经当场哭了起来。不知是哪位山贼带头一喊:“草民生当结草衔环,报孝朝廷,自死不渝!” 这帮汉子看到肖霸直直地看过来的眼神,全都醒目过来,高喊道:“草民生当结草衔环,报孝朝廷,自死不渝!”他们声音粗犷有力,刑场震响,仿若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这,是表示归顺朝廷之意。 萧成烈眯了下眼睛,紧紧盯着跪在眼前的肖霸,嘴角扬起一个淡淡的弧度:“联大昭男子,生为人杰,自当保家卫国,即日起,青急山贼一百余人,全部编入军队,助朝廷打击倭寇!将功折罪!” “皇上英明!” 温时锦有一瞬间恍惚,没想到,事情比自己预想的还要顺利,再抬头看向萧成烈面无表情的脸,正好对上他凌厉的眼眸。心中一咯噔,或许皇上根本没有要杀这帮山贼的心思,一次性砍杀一百多条人命,如此大案,肯定震惊朝野,可细细一想,自出事以来,除了泾州城,整个大昭对此事也无透出一丝风声,就连朝中清流一派也并未对此事有过任何微词。新帝登基,本该实施仁政,收服民心,可他如此大刀霍斧,御史台的言官得知消息早该跪在御书房死谏才是,怎么会由新帝胡来? 唯有一个可能,皇上本就是带着收服这帮山贼归顺朝廷,为已所用,用于打击倭寇,他早就看出了肖霸在众山贼中民心所向,一个肖霸,才是顶五个师的人物! 元熙帝,运筹帷幄,一切早已尽在掌握之中。 她和肖霸费尽心思,找到山贼所有家人,联名上告,弄这么一出击鼓鸣冤,只不过是元熙帝的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罢了。 温时锦与肖霸跪谢道:“谢主隆恩!” 萧成烈转身离开,后事全权交给了林之卿。 这时隐藏在刑场之外的弓箭手全整装分成两队,跟着墨劲敌而去。肖霸侧头看着温时锦,松了一口气,微微一笑:“温小姐,果真料事如神!” 原本死气沉沉的刑场,待元熙帝一走,变成了欢腾的海洋。 话刚说完,一众刚松掉枷锁的山贼全跑了过来,围着肖霸与温时锦两人高呼起来,肖霸笑着道:“众弟兄,温小姐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大家给她磕个头!” 不仅一众山贼,就连那些妇孺也跟着全磕了个头:“谢温小姐救命之恩!” 人群之中,两个戴着帷帽的神秘男子,跟随着那群百姓散去。为首的男子目光温和地盯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绯衣女子,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只见他一身月牙长袍,上面用金丝绣着朵朵祥云,身形颀长,丰神俊朗,风不经意吹起他帷帽的一角,吹动着他的脸颊边掉下的一缕白发,衬得他的红唇如血,容貌妖艳。 竟是红颜白发。 只听他轻声说道:“传令下去,毁了无名岛!” 跟在他身后的男子抱剑行了礼,倏尔不见了踪影。 第018章 沈氏病重 温时锦刑场惊天一告的壮举,在泾州城传得沸沸扬扬,看守温府的士兵在一柱香之内也尽数撤走,刘嬷嬷在内院听到士兵整齐的步伐声,连忙拉住了一个小兵问道:“这位小哥,犯人是不是全都斩首了?” 小兵不耐烦在抽开手,道:“此案已了,你家温大人已经被无罪释放了。”具体的详情小兵不愿再花口水多说,跟着大队大步流星地走了。 刘嬷嬷一怔,打听到消息,赶紧回了南风院。还没进院子,肥胖的身子就在路上磕碰了好几下,终于气喘喘地进了内室,哭丧着脸道:“老夫人!我们回不了京城了!” “什么事情这般慌张!”温老夫人立刻黑着脸斥道。 刘嬷嬷话一出口,才发现有两个丫鬟在室内帮忙收拾东西,两个丫鬟听到刘嬷嬷这么一喊都停下了手中的事,刘嬷嬷立刻甩着帕子将人赶了出去。她立刻回身倒了一杯茶送进温老夫人的手里,才压着声音道:“老夫人,二爷被无罪释放了!” 兰馨院。 温时凌跟常姨娘正陪着沈氏说话,常姨娘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大盛的日头,好几回红了眼眶,沈氏虽精神不太好,但终归是细心之人,拉着她的手就问:“你今天可是有什么心事?” 不问不要紧,一问常姨娘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徐嬷嬷刚好拿了汤药进来,站到常姨娘的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就是二小姐这几天感染了风寒,姨娘过于忧心罢了。”常姨娘明白过来,连忙拿出手帕擦了擦眼泪,哽咽着道:“我先回院子看看时钰,时钰喝了药睡了半宿,这会也该醒了!” 说着站起来转身欲走,温时凌放在双膝的手紧紧抓着,突然沉重地说道:“娘!我不想再瞒你了!”话音一落,扑通一声跪在沈氏的床前,吓得沈氏从床上弹了起来,拼命咳嗽,转头看着徐嬷嬷,又盯着温时凌隐忍悲痛的样子,着急地嘶哑着嗓子问道:“你们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徐嬷嬷脸色大变,连忙去拉温时凌的手,让他站起来,声音严厉异常,顾不得身份呵斥道:“少爷,你胡说什么!” 温时凌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转头对着徐嬷嬷道:“还要瞒住母亲到何时?”他伸手指着窗外快到午时三刻的日头道:“难道要让母亲连父亲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吗?” 沈氏呼吸急促,连忙抓住床沿,半个身体都倾斜了出来:“时凌,什么最后一面?你父亲不是只是被关押几天而已吗?” 温时凌匍匐在地,哭着道:“母亲,父亲今日午时斩首,现在去刑场或许还能见父亲最后一面!” 听到这句话,沈氏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一样瞬间倒在了床上,发出一声巨响,她用力拿着手帕咳嗽了一声,胸口处如同被刀子捅了进来,她已经无力地松开那方手帕,手帕立刻从她的手上掉了下来,白色的手帕上面是刺眼的一片红! 徐嬷嬷扑过去,抓住沈氏的手,回头颤抖着对着温时凌怒道:“少爷,你糊涂啊!” “桃芝,你扶我,去见老爷!”沈氏挣扎着从床上起来,蜡黄的脸上此刻已经血色全无。嘴角上还带着一丝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就像一脚已经踏入棺材的人,忍着一口气,另一只脚迟迟不肯交给黑白无常一样,死死挣扎。 桃芝是常姨娘的名字。常姨娘还没嫁给温滁的时候,是温浦之妻陈氏的陪嫁女,之所以能嫁给温滁,中间少不了陈氏在中间牵线,只有她知道,陈氏之所以将她嫁给温滁做妾,只不过是为了监视温滁一家。 嫁过来之后,她才知道,温府虽不及京城的温宅富丽堂皇,温二爷的官职也不比温浦大,不及温浦一家显贵,可是远离京城的温二爷,性子温和儒雅,沈氏虽是主母,也并无一丝一毫的架子。如果不是因为一些事,她也不会帮着陈氏监视温滁一家,还帮着陈氏做了不少危害温滁之事,就连先前温时锦到永安寺还愿遭遇山贼一事,也有她的份。 自问沈氏一向待她不薄,温时凌做为温滁唯一的儿子,温二爷嫡子,沈氏也不曾教唆温时凌不与她亲近。想到这里,常姨娘内心如同被人用刀割了一下。 如果温滁出了事,沈氏也跟着出事,而祖母根本看不得二爷一家的好,到时回了京城,温二爷一家连个主心骨的人都没有,她跟女儿时钰寄人篱下,又好得到哪里去? 常姨娘止住了眼泪,平日时娇娇弱弱的一个人,脸上突然一副铁石心肠的样子,走到了温时凌的面前,一巴掌就扇了过去:“你这些话是从哪里听来的?莫不是糊涂了不成。”一只手颤抖着紧紧捏紧,她立刻转头对沈氏说道:“夫人,老爷哪能出什么大事,有钦差大人帮忙照看着呢!只不过是丢了官职罢了!” 温时凌的脸被打偏了一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常姨娘,他是嫡子,她是姨娘,她怎么敢?看到常姨娘骇人的神情,温时凌心中一股怒气冲了上来,不甘示弱地站了起来,指着常姨娘,咬牙道:“祖母说得对,你们都这样瞒住母亲,瞒得住一时,瞒不了一世,就连父亲最后一面你们都不让母亲去见,你们让她日后如何禁得住这个打击!” 徐嬷嬷痛呼疾首,也许大小姐说得对,少爷就是跟那个老妖婆走得太近,被那个老妖婆洗脑了,连常姨娘都看得清现在的形势,少爷真是糊涂啊! 兰馨院乱成了一团,沈氏不知道相信谁的话好,正是焦心之时,翠竹提着裙摆一边跑一边大声叫道:“徐嬷嬷,徐嬷嬷,没事了,没事了,小姐跟老爷回来了!” 一惊一乍之间,沈氏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温时凌看着昏过去的沈氏,脑袋一片空白,似乎刚刚入了魔怔,此时才反应过来,扑到了床前,拉着沈氏的手,痛苦道:“娘,你怎么了?” 徐嬷嬷红着眼睛,掰开他的手,回头对翠竹说:“翠竹,快把少爷拉开!” 翠竹听令,拉开了温时凌,徐嬷嬷上前与常姨娘半扶着沈氏的身子,用力掐着沈氏的人中,又拍着沈氏的背帮她顺气,沈氏悠悠转醒,但目光却有些呆滞,眼皮似乎很沉重,半耷拉着,徐嬷嬷帮她盖好被子,转身出去请大夫去了。 温府的大门口,管家谢阔看到从马车上下来的两个人,连忙迎了上去,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道:“老爷没事就好!” 温滁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空荡荡有大门口,内心有些不安地道:“老夫人她们呢?” 正问着,就听到朱红的大门里外来一声痛哭:“娘的儿啊,你可回来了!” 温老夫人柱着拐杖跌跌撞撞地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脸泪痕,被刘嬷嬷扶着才站稳了身子。温滁快步走了上去,在台阶前撩袍一跪:“孩儿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温时锦目光一暗。 温老夫人那张悲戚的脸,仔细一看,眼神里却没有半分伤心,只是空有两条泪痕。前世她怎么就没有发现,这个祖母的虚情假意,竟一直以为祖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自家好。 温老夫人上前扶起温滁,一脸慈爱地伸手抚着温滁布满胡茬的脸,像是失而复得却不敢置信地说道:“儿啊,娘真以为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啊!” 远远地看去,真真是一幅子孝母慈的画面,可在温时锦看来却觉得讽刺至极。 朱红的大门里,徐嬷嬷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温时锦连忙上前拦住了她:“徐嬷嬷,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刚刚一下马车,看到没有人出来迎接,温时锦的心就已经七上八落,此时见到一向持重的徐嬷嬷这般慌张,当即就握住了她的手,问道:“我母亲呢?” 徐嬷嬷刚刚忍住的眼泪,又湿了眼眶,将事情简单地告诉了温时锦。她的声音不大,却刚好让在场的人都听得见,温滁脸上一急,跟着温时锦的身后就往里面走,却听到温老夫人的拐杖在朱红大门前重重一顿:“我儿大难刚过,这南风院也不派个人来接,这府里还有没有规矩了!” 温滁脚下一顿,连忙回身去扶她:“娘,悠兰她身体不好,我先去看看她。”言下之意,媳妇身体不好,没有出来迎接,他是不怪罪的。 温老夫人听了他的话,才慢悠悠地说道:“算了算了。”她摆摆手,“也怪她身子不中用。” 这话说得好像是沈自持生病就不将规矩放在眼里一样,温时锦心中冷笑一声,脚步不停跟着徐嬷嬷往南风院走去。温滁脸上也有一丝担忧,正想走,却被温老夫人拉住了手,温老夫人回头对着刘嬷嬷道:“快去拿了火盆出来,去去这霉气!” 她脸色一正,微微哼了一声,一脸嫌弃的样子道:“这府里,也是时候去去霉气了!可怜我儿定是被人过了霉气,才时运不济!”温老夫人这嘴里说的霉气,可不是府里那位久病不起的沈氏吗?温府的下人听到温老太太这么一说,心中腹诽,更觉得这位沈氏是位不祥之人,才被上天惩罚,久病不起,心中更加看不起沈氏了。 温老夫人的话里一口一个我儿,温滁身为儿子,知晓母亲与沈氏之间婆媳关系不怎么好,但他骨子里接受的是儒家正统的思想教育,百善孝为先,对温老夫人那是百般顺从,当下就停住了脚步,陪着温老夫人。 第019章 海上异变 刘嬷嬷很快拿了火盆过来,温滁跨了火盆。温老夫人立即笑眯眯地让人带温滁下去沐浴用膳,根本就没有放温滁到南风院的意思。 刘嬷嬷扶着温老夫人进院,才道:“老夫人,听说南风院那位今天吐血了。” 温老夫人盯着南风院的那两株垂柳,轻轻一笑:“那许大夫可是加重了药?” “老夫人放心,那许大夫根本不懂其中缘由,只懂治咳,最近那几味药下去,那沈氏必是无回天之力了。”刘嬷嬷阴森森地说道:“当年那个人不也……。” “管好你的嘴!”温老夫人突然怒声喝道,刘嬷嬷自知冒犯了这位的禁忌,假意地打了自己一小巴掌,“看老身这张嘴,老夫人莫怪,莫怪!” 温时锦快步走进兰馨院,却见温时凌跪在庑廊之外,低垂着脑袋,脊背弯成一座拱桥。徐嬷嬷看见了,连忙伸出手拉他,一脸担忧着道:“少爷,你这是做什么?” 回来的路上,徐嬷嬷才将温时凌跟她们发生的冲突,气得沈氏吐血的事说给她听。此时看到温时凌跪在庑廊外,温时锦并没有多吃惊,但凡他还有一点良心,都应该跪着。 温时凌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咬着唇,指甲紧紧掐进了肉里犹不自知。此时看到温时锦绯红的衣裙从眼前一闪而过,而长姐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跟他说,心中更是痛苦难耐。长姐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定要瞒住母亲,是他,一心情急,根本没有料到母亲已经病重如斯,已经经不起任何打击。 如果翠竹没有及时赶来将父亲无罪释放的消息告诉他们,或许母亲已经气急攻心去了。他的心在烈火中挣扎。得知父亲平安回来,他更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温时锦冷硬地丢下一句话:“徐嬷嬷,让他跪着!” 这样的语气,冷冰无情,显然已是气极。 徐嬷嬷担心沈氏和身体,也不留在原地劝温时凌了。只是无耐地摇摇头,如果少爷不能看出温老夫人人皮脸下的蛇蝎心肠,不认清事实,一味偏袒自己的祖母,唯祖母是从,将来要吃的苦更多。 温时锦大步跨进厢房,见到沈氏气若游丝的样子,心中的疼痛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她跑过去,用力握住沈氏的手:“娘,锦儿不是说过么,父亲不会有事的!” 沈氏看到温时锦,暗淡无光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生气,“锦儿,你父亲呢?在哪里?”沈氏巴巴地望着空荡荡的门外,又是一阵咳嗽,捏着温时锦的手都起了红印子:“你是不是骗娘亲的,你父亲是不是回不来了?”沈氏一激动,就要翻身下床。 温时锦咬了咬牙:“娘亲,你别担心,祖母在门口把父亲请去了。回头他很快就会过来的。” 一刻不见到人,沈氏心中一刻也不能安心。跪在外面的温时凌听到沈氏撕心裂肺的声音,头一回对自已的祖母产生了怨恨,母亲如此病重,她居然还将父亲半路请走。想到这里,温时凌奋力起身,对着槅扇道:“母亲,你别急,我这就去将父亲请来!”话音一落,只听到他起身快速跑出去的脚步声传来。 温时锦握着沈氏的手,问常姨娘:“大夫怎么还不来?” 徐嬷嬷站在边上,也有些不安:“老奴已经让人去请了,也不知怎的,这大夫还没来。” 沈氏经过此事的打击,本来多年缠绵病榻已经让她心灰意冷,若不是还没看到女儿出嫁,儿子娶妻,她早就撑不下去了。其实她一个月之前咳嗽就已经见血,不过是看到老爷出事,她心中不愿再给府里添麻烦才隐瞒住,没想到先前一急,已经隐瞒不住,她突然想到或许自己命不久已,多年的心事和要交代的后事已在心中成型。 她拉着温时锦的手,语重心长地道:“锦儿,你可还记得你外祖父?” 温时锦的外祖父是泾州朝A县村塾的教书先生,已经近六十高龄,她记得外祖父虽是教书先生,但家里却还种着几亩薄地,身上还有庄稼汉的那股硬朗和淳厚,但却是个目光如矩的老人家。这些年,沈氏的娘家已经很少跟温府来往。 温时锦隐约记起,外祖父跟外祖母只养了一男一女。八年前朝A县弄过一次饥荒,那一年温老夫人从京城来了泾州养病,母亲私下给过不少银子给舅舅,没想到这一事被温老夫人知晓,温老夫人既然当着下人的面将舅舅赶了出去,外祖父外祖母怕女儿在自家婆婆面前难做,感情慢慢就疏远了。 想到这里,温时锦咬了咬牙。 只听沈氏继续道:“你外祖父一生硬气,为人坦坦荡荡,哪怕只是一介私塾先生,却从不畏权贵,他虽不入朝为官,可娘亲知道,若他年轻时入朝为官,必不是池中之物。”沈氏带着敬畏的语气看着温时锦的脸说道:“如果娘亲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日后要是遇到什么事拿不定主意,你大方去找他,切记!” 温时锦前世就知道沈氏虽出身卑微,可未得病之前每年回京城与大伯一家团圆,沈氏一身气度以及待人接物却并不比京城的诰命夫人们差,她一身气质沉婉,举手投足之间,不卑不亢,谈吐不凡,如今从她口里第一次听到她评价自己的外祖父,才知道这份沉婉从哪而来。 温时锦郑重地点点头。 谢阔快步匆忙进了南风院,一边走一边的擦着额头的汗水,温时锦连忙站了起来迎了上去,抬头往他的身后看去,一脸着急地问道:“管家,大夫呢?” 只见他的身后空空如也。谢阔放下袖子,咽了一口口水才道:“小姐,不知怎的,下午泾州城突然涌进大批受伤的渔民,现在钦差大人下急令高价收购药材,就连整个泾州城的大夫都被钦差大人请去府衙为那些伤民治疗了!”他摇着头道:“老奴跑尽了泾州的医馆都找不到一个大夫出诊。” “大批渔民受伤?”温时锦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 难道倭寇如此明目张胆,这边皇上刚下令整令军队打击倭寇,那边倭寇就已经开始反击? 谢阔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 正说着,温时凌跟温滁并肩走了进来,沐浴过后的温滁洗净了在地牢所带着那身浑浊,面目儒雅,他快步走到沈氏的床前,见到沈氏挣扎着起身,连忙上前给她拿了个软枕放在她的身后垫着,“悠兰!” 沈氏的眼泪顿时落了下来,用力握住他的手:“老爷!”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整个室内只听到沈氏低低的啜泣。 温时锦一颗心在看到温滁之时终于落了下来,她连忙转对对徐嬷嬷说道:“徐嬷嬷,你先将之前的方子熬一碗药给母亲喝着,”然后才对着温滁行了一礼,道:“父亲,我出去看看能不能请到大夫。” 温滁点点头,想起今日她状告天子一事,吩咐道:“切记行事不可鲁莽。”说着他顿了一顿,她终归是个女儿家,温滁还是有些不放心。叫上温时凌陪她一起。 温时凌第一次与这位长姐独处,说起来,他对这个长姐并不上心,只知道她永远一副沉静的模样,每回他从书院回来,听到下人说的最多的都是大小姐在书房练字,在书房读书,竟比他还要嗜书如命。不久前,他们书院的学子们还笑着说温府的大小姐是才中女状元。 没想到几个月不见,他的姐姐竟然变了一个性子,不再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而像是一颗被滋润这的枯苗,瞬间逢春,变得生动起来。 府衙离温府并不远,远远就看到正个衙门大门洞开,还有不少衙役抬着伤员进进出出,哀嚎遍野,整个衙门前都是忙忙碌碌的人影,就连空气中都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两姐弟一惊。 这些渔民是怎么受伤的,为何这么多人受伤? 温时锦细细一看,数十名大夫穿梭其中,影影绰绰的人群里,还有不少个穿着锦衣华服的一群人,他们看起来,气质雍容,虽然身上也受了伤,却并不像其他人一样嚎叫,而是端正地坐着,任由大夫给他们包扎,看起来并不像是渔民。 谢逸看到他们,走了上来,问道:“大小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温时锦抬了抬头,不答反指着那些端正坐在门外的几个人问道:“他们是什么人?不是说只有渔民受伤吗?” “他们,正是秦家商号的人。”谢逸道。 秦家商号,温时锦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京城皇商秦家?” 谢逸大惊,没想到温时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居然知道秦家,他也只不过是跟在钦差大人身边才知道。 说起皇商秦家,那可是大昭最显贵的人家。前世知道后来中原十年的战火中,首富秦家提供了不少物质,是连元熙帝都要给三分薄面的人家。奇怪的是,这个秦家子弟个个经商了得,其中不乏英才卓绝之人。自古以来,士农工商,商为末,多少商人经商富家之后改为入仕,唯有这个秦家富比天家,百年来却无一个入仕。 如此明哲保身,不容人忽视。 听到谢逸的话,温时锦猜到了几分,定是秦家出海的商船也遭了难。 可是,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今日这么多出海的人都受了伤? 第020章 火炼蛇胆 比起谢逸的惊讶,温时凌虽是一脸懵懂,可看着温时锦的眼神却有些微妙,好像自己以前对长姐只读圣贤书,不闻窗外事的轻视,慢慢变成了崇拜和一丝敬佩。 三人正说着话,衙门外突然一阵骚动,温时锦回头,就看到了肖霸带着几个人快步走来,他们的身上都背着一个竹篓,待他们走近时隐约闻到一股浓烈的药香。仔细一看,竹篓里居然全是青翠欲滴,刚采摘下来的止血一类草药。 肖霸身后的几个人,有一两个温时锦在青急峰见过,只是并没有说过话。此时他们看到温时锦眼神中都是感激,上前整齐而恭敬地向温时锦行了一礼:“温小姐。” 温时锦点头,看着肖霸问道:“你们这是……。” 肖霸冷峻的脸色一凛,“我听说大批伤民涌入了泾州城,带着寨子里几个略懂岐黄之术的弟兄来帮忙。” 自今日午时一别,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两人心中都有些感慨。 肖霸反问她:“你来这做什么?” 温时锦也不隐瞒,“我母亲病发,泾州城的大夫都被请到衙门来了,我想看看有没有大夫得空过府,帮我母亲把把脉。” 她的话音刚落,跟在肖霸身后的一个魁梧大汉,张口就殷勤地说道:“没事没事,若是大夫不去,我绑也给你绑一个过去。”他话音一落,站在他身边的一个长脸男子立刻就用手肘撞了一下他的腰间,他哇哇大叫起来:“二铜子,你撞我干嘛?” 只见那几个大汉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温时锦跟肖霸,那个被唤做二铜子的男子连忙上前将肖霸身上的竹篓拿在手上,笑嘻嘻地摆手道:“温小姐,咱二当家号脉不比那些大夫差,寨子里的老老少少有个头疼脑热都是二当家给治好的,不如就让二当家给令母看看。” 二铜子话音一落,众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挤眉弄眼着暧昧地看着温时锦。惹得温时锦脸上一红,只是隔着面纱看不清楚。肖霸一双成拳放在嘴边咳嗽了一声,“还不过去帮忙!”说着连忙将那几个人赶走。 温时凌何时见过这样不讲礼数的山贼,当下眉头一皱。心中疑惑长姐何时跟这些三流九寇也有交集。 肖霸感觉到温时凌的目光不善,这才抬头看了一眼温时凌,“这位是……。” 温时锦正欲开口,一辆青帷马车在衙门的石狮处停下,两人脸色一变。温时凌顺着两人的目光望去,只见帘布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掀开,一枚温润的墨玉扳指在阳光下微微闪过一道刺眼的冷光。 只见一个男子从马车上背手一跃而下,风吹起他衣袍的一角微微扬起,一身气度无比雍容。 这个人,好强大的气势。 温时凌感到周身一股强大的压迫感。她与肖霸相互对视了一眼连忙上前,正欲行礼,却被萧成烈轻轻一摆手制止了,一声低哑威严的声音在他们面前响起:“你可准备好了?” 这句话,是对肖霸说的。 温时锦不知道他这话问的是什么意思,只听肖霸站在他前面,脊背挺直如松柏,同样是气宇轩昂的两个男人,让人无法将目光移开。温时锦看着肖霸,活了两世,她第一次知道,这个男人虽出身卑微,却比天家皇子还要耀眼,并不输眼前的这位天子半分,难怪萧成烈兜兜转转设下这么一个大局,只为收他为己用。 他确实值得。 只听肖霸回答道:“随时听候调遣。” 温时锦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了什么协议,打击倭寇一事,关系重大,远在东海之外的东夷蛮国,外族异类,他们一无所知,也不知道未来海战一旦爆发会是怎样的局面,这也许就是萧成烈要亲自来泾州的原因。 萧成烈将目光望向了温时锦两姐弟,眸光微冷,温时锦觉得脊背一凉,说起来,那一晚,那一局棋,她居然还当着他的面在他眼皮低下状告天子,她摸不准这位帝王的心思,只能眸眼微垂,不再出声。直到她的手心被冷汗浸透,才听见马车远走的声音。 再抬头时,站在她面前的萧成烈已经不见了踪影。 “事不宜迟,”肖霸回头对温时锦说道:“我们还是先过温府看看令母的病情吧。” 当温滁看到温时锦身后的肖霸时,有些错愕。此人虽一身布衣,可眉目刚毅,行走之间大气凌然,那一身气度竟能将周围的人都比下去。温滁在刑场上与他有过一面缘,此人重情重义,温滁当下对他点了点头。 温时锦连忙上前解释道:“父亲,大夫实在走不开,肖霸略通医术,不如让他试试。” 温滁一听,连忙从床沿边上起身,让出一个位置,向肖霸拱手道:“有劳。” 徐嬷嬷拿了一张椅子过来,肖霸端正一坐,伸手为沈氏号脉,只见他眉头微皱,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肖霸出声道:“先前大夫开的方子可还在?” 徐嬷嬷应声道:“在的,在的。”她边说边从袖子时拿出两张叠起来的纸递了过去,肖霸仔细看过,脸色微变,徐嬷嬷着急地问道:“可是方子有什么不妥?” 肖霸看着徐嬷嬷,严肃问道:“夫人咳血的症状有多久了?” 徐嬷嬷脸色顿时惨白,“夫人咳血,是今天才有的。” “不对,”肖霸立刻摇头,看了一眼睡过去的沈氏,“她的心脉受损如此严重,这样的情况至少有一个月了。” 温时锦双脚一软,差点就要倒下去,温时凌顿时红了眼睛,冲上前,喉咙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我娘她……。” 肖霸伸手去翻沈氏的眼睛,只见浑浊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停下手后,他环视了一眼众人,最后目光落在了温滁的身上,磨牙道:“******情况不容乐观,而且,她身上还中了毒。” “中毒!”众人大惊。 徐嬷嬷脚步一个踉跄,“怎么会……。” 温时锦定了定心神,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我母亲,中的是什么毒?”她问得很隐晦,眼泪已经在眼眶打转,前世母亲就是这个时候辞世,可她居然不知道母亲是被人下了毒手! “这是一种江湖秘药,叫醉心,本是专门对付武功高强之人用的毒药,无色无味,能损毁人的心脉,使练武之人无法使力和继续修炼。一般大夫是诊治不出的,”他拿着手上的两张药方,“是药三分毒,这些药是止咳润肺之药,对夫人的毒并无半点做用,反而会让夫人的身体更加虚弱。” 肖霸顿了顿,继续道:“这毒,在夫人体内,至少有七年了。” 徐嬷嬷喃喃道:“七年……。”她的目光落在沈氏的脸上,似乎透过沈氏回忆起了某些事情,脸色惨白,似乎一下子老了几十岁。只是屋里的众人都被肖霸这番话惊到了,没有人注意到她的表情。 温时凌已经扑到了沈氏的身上,压抑着哭喊起来:“娘……。” “那母亲这种情况,可还有……办法?”温时锦目光寒意顿现,如同出鞘的剑,冷冷地在众人的脸上扫过。 肖霸踌躇了一会,“唯今之计,要尽快找到火炼蛇胆,先替夫人解毒。” 温滁将全部希望寄托在肖霸身上,“火炼蛇胆?” 肖霸继续解释道:“这是一种巨毒之蛇,数量稀少,我也只听江湖老一辈人说过,此蛇全身通红,表面灼热无比,如烧红的铜铁,行走之处,寸草不生,而且只生长在海外岛屿。” 这么说来,要拿到火炼蛇胆,根本就是天方夜谈。 温时锦与肖霸一前一后走出南风院,温时锦这才问道:“你可知在哪里能找到火炼蛇?”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笃定他知道。肖霸淡淡一笑,他刚才已经说得如此明白,却还是没能熄灭她心中的念头,果然什么事也瞒不住这个聪慧的女子。 “东夷附近,无名岛。”肖霸眉头一皱,“此岛最近有些不太平。” 温时锦点头,却不说话,沿海战事一起,哪还能太平。而且出海,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 “对了,”温时锦叫住他,“如果你们出海作战,你不凡向皇上提议与秦家合作。” 肖霸剑眉一挑,居然与他想到一块去了。他的胸膛突然跳慢了半拍,强烈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女子,再也不想移开半分。 那是一种,迫切想得到一样东西才有的狂热。 第021章 下毒之人 再次回到南风院,温时锦的脸色无比沉重。 她的母亲,居然是被人下毒,被这种阴损的手段折磨了这么多年! “父亲,母亲怎么会中毒达七年之久?” 还没进厢房同,就听到温时凌激动的问话,说起来,沈氏是在温时凌五岁之时发病,后来才被送到祖母身边抚养,这么多年母子情分也是平淡,但沈氏终归是生母,生母被人下毒甚至丢了性命,害他缺失了这么多年的母爱,他心中怎能不怒,不怨? 而温滁是沈氏的枕边人,居然对此事毫不自知。 想到这里温时锦冷声道:“父亲,母亲中毒一事虽过去了七年,可母亲为人你是知道的,温婉文静,素日在家相夫教子,甚少出门,与人无冤无仇,估计是咱们温府出了别有用心之人,我看还是彻查一番的好。” 温滁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成拳,盯着沈氏蜡黄的脸,当年他还在京城时,那些簪缨世家,权贵甲胄,内宅里的阴私不是没有听闻,没想到远离京城的泾州,不过是二十余人的小温府,居然也会发生这样的事,眼前的女子,是他当年跪在朝A县村塾处信誓旦旦求娶回来的,却被人折磨成了这个样子。 温滁心中一痛,遥想起当年被调离京城,孤身一人在泾州,一路过来是眼前这个女人陪他这么多年,给他生儿育女,给了他一个家。他目光徐徐地在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常姨娘的身上,有猜忌,有怀疑,还有不敢相信。常姨娘只觉得身上一凉,脸色惨白,颤抖着身子摇头道:“老爷,你……你怀疑是妾身做的?” 温滁咬紧牙关,没有开口。只是那样的目光太过于寒冷,一向温文儒雅的男子,突然迸发出的阴冷的邪魅,让常姨娘只觉得一盆冰水当头而下,全身冰冷,她哆嗦着嘴唇,爬过去拉住温滁的腿,哭着道:“老爷,妾身没有做过,真的没有……。” 温时凌眼眶微红,看着常姨娘的目光充满鄙夷,“你这么急着开脱,莫不是做贼心虚?” 温时锦苦涩一笑,他们第一时间只想到女人之间的争宠手段,从来就不会怀疑慈祥又仁义的温老老人,或许换做前世,她也是如此吧。她伸手扶起常姨娘,道:“此事还未查清,可不能妄下定论。” 温时锦坐到了沈氏的床边,接着轻声道:“我没帮着谁,在事情还没查清楚之前,此时正值多事之秋,我们不要心生了嫌隙才好。” 温时凌不再出声,紧紧抿着唇,而温滁已经一脸倦怠,轻轻抬手,“无论如何,先弄到火炼蛇胆解了你母亲身上的毒再说,此事容后再查!”说完,温滁交代徐嬷嬷好生照顾夫人,将众人遣散了。 徐嬷嬷应承下来,洗了手帕轻轻擦着沈氏的手,一下一下擦着,眼神空洞,久久地盯着高几上的釉彩细颈花瓶出神。 南风院。 温老太太正拿着单子细细地交代厨房的管事李德,道:“弄一道清蒸鲤鱼,再添上一份脆烧鹅肉吧。”她合上了单子递给了李德。李德连声应承下来。 李德嘿嘿一笑,奉承道:“还是老夫人有心,老爷这次大难已过,想必大福将至。”李德在温府多年,一心巴结温老夫人,才破格从一个灶火下人提升到了厨房管事,这个肥差也让他拿了不少油水,故而这些人对老夫人可是忠心耿耿。 他低下身子俯到温老夫人身边说道:“老夫人,我可是听说了,皇上来了咱泾州。听说此次老爷能平安无事,都是大小姐的功劳,不知这大小姐哪来的滔天本事,引得皇上网开一面。“ “什么?”温老夫人也是在京城经过大风大浪之人,心思自不像闺阁妇人一般狭隘。温老夫人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颤,险些将里面的茶水倒了出来,连忙问道:“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可准确?” 天子巡视,这可不是小事,为何温浦没有写信告诉她? 温老夫人的脸色变了几变,李德上前一步,道:“此事千真万确,当天泾州很多百姓都看到了天子的风姿!都传开了!” 温老夫人被他这具消息震惊到了,半晌说不出话来,李嬷嬷却是连忙抓住他的手,双目瞪圆问道:“此次的事,是大小姐向皇上求的情?” 李德一看两人的脸色,感情这皇上巡视泾州的事,这府里的人不知听了谁的指示都瞒着呢,想想也是,圣颜哪是人人可见的,再说皇上是什么人,行踪可不是人人能知晓的。他继续道:“可不是,这大小姐真是好本事!” 李嬷嬷看了看温老夫人的眼色,从衣袖里拿出十两银子塞给了李德,“你快将此事详细道来。” 待李德走了之后,温老太太一拍雕花梨木桌,怒道:“她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李嬷嬷上前去轻拍着她的后背,表情狰狞着道:“这大小平日里看着柔柔弱弱的,原来都是装的!” “没想到,这么快就攀上皇上这个高枝了,我还真是小瞧了她!”温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顺手摔了手中的茶盏,“我就知道,她跟那个人长得如此相似,果然天生就是一个狐媚子!” 李嬷嬷疑惑着道:“怎么说都是穷乡僻壤出来的货色,我看皇上未必看得上她!” “你懂什么!”温老太太咬着牙,怒气大盛,“温老太爷虽然已不再,可他的贤名是大昭学子都要尊称一声儒师的。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收服了这天下读书人的悠悠众口,可比真枪上战杀敌更能得民心,得民心者,得天下。” “您的意思是说,皇上有意让温家女子入宫为妃?”刘嬷嬷不愧跟随了她这么多年,一听温老夫人话里的意思就揣摩出了几分,只听温老夫人坐在太师椅上,盯着门外的青石小路,沉思道:“这一次,温家必有一个女子要入宫为妃,而且位份绝不会低!” “没想到这个贱蹄子心思如此深沉,居然以这等方式让皇上高看了几分。明年开春,先帝孝期一过,必定大选秀女,这对时姝真是大大不利。”温老夫人脑海中的思路一闪而过,拍着桌子道:“不行,你去备笔墨纸砚,我要修书给陈氏。” 这时门外突然哐当一响,两人急忙往门外看去,只见温时凌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看到温老夫人和刘嬷嬷还没来得急收回的狰狞色情,眉头一皱,温老夫人扬起笑脸,看着温时凌苦瓜一样的脸色,向他招手慈祥地道:“谁忍我们凌哥儿生气了?” 不说还好,一说温时凌就想到了下毒毒害他母亲之人,心中来了气,“祖母,你可要为我娘亲做主!”他说着走上前,正欲坐到温老夫人身边去,却不料脚底一疼,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地上,被摔坏的茶杯四分五裂,有一片瓷片正好咯着他的脚底。 刘嬷嬷脸色一变,似是有些生气地道:“这红英,做事是越来越不上心了。”她伸手一把拉过温时凌,立刻就道:“哎呦,我的小少爷你没事吧?” 温时凌摇摇头,温老夫人站起来,拉着温时凌的手道:“你父亲也平安无事了,可你在越鹿书院的课可不能落下,明日你就回书院出去。”温老夫人劝道。 “祖母,我想留下来照顾母亲。”温时凌知道祖母是为了他好,但这是第一次反驳她的决定,让温老夫人有些诧异,她本就不想温时凌跟沈氏过多接触,不是说养不熟的白眼狼,她费了八年的时间将温时凌拿捏提服服帖帖,不知为何,她感觉今日的温时凌有些不同。 果然,温时凌接着说道:“母亲原来是被人下了毒才久病不起,母亲病重,孙儿想在母亲跟前尽孝,还请祖母答应孙儿.” 温老夫人刚刚平复下来的心,又呯呯直跳,“你母亲是被人下了毒?”她嘴上是惊讶的语气,可与刘嬷嬷对视的目光却是有些惊慌。怎么可能,这毒是她下的,已经过去了八年,而且这毒还是从江湖人手上买的,不说平常的大夫,就连宫时的御医也是很难查得出来的。 她知道沈氏吐血,肯定会请大夫把脉,可怎么中毒一事,就被人发现了?她之所以不敢下剧毒就是怕被人怀疑,所以选择了最保守的方法,让人误以为沈氏是病死的,且时间过了这么久,想查也没那也么容易。 她心中疑惑从生,又听温时凌说道:“真不知是何人如此歹毒,害母亲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温时凌愤怒地捏紧了拳头,“若揪出此人,我真恨不得将他五马分尸!” 温老夫人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拍着胸口道:“幸亏那位大夫医术高明,不然……。”温老夫人叹了一口气,似乎说不下去。 温时凌看到祖母担忧的脸色,总觉得找到了寄托,有了主心骨,便将火炼蛇胆一事告知了温老夫人,温老夫人心中一咯噔,忙问道:“这一时半会到哪里寻得到火炼蛇胆?” 第022章 出海寻药 京城,温宅。 一只雪白的信鸽从碧蓝空中俯冲而下,从一间院子里的窗户钻进去,落在了金丝楠木桌上。大丫鬟沉香立刻拿玉米粒喂了鸽子,竹筒里抽出一张小卷纸,恭恭敬敬地承上道:“夫人,有信。” 陈氏对着菱花镜看着奶娘段嬷嬷给她盘好的发髻,满意地说道:“还是奶娘的手灵巧。”陈氏白皙的柔荑缓缓拂上头上的青丝,只见菱花镜里映出一个柳眉桃腮,虽将近四十依然风韵犹存的女人。 陈氏斜睨着沉香手心中的白纸,狭长的丹凤眼露出一丝嫌弃,觉得这东西碍了她的眼睛一样。段嬷嬷伸手拿过来,对着沉香挥手道:“你先出去。” 陈氏轻哼了一口气,“是不是那个老妖婆的信?”陈氏又拿起梳妆台上的一枝鎏金珍珠发簪对着窗户明亮的阳光,细细地端详着,温不经心地说道:“她一心想回京城想疯了,既然使计想借那山贼之手玷污温时锦的身子,好寻个由头回京城来。没想到倒打一瓢。” 陈氏是当朝户部尚书陈博彥的嫡女,其母亲陈老夫人是前武安侯的胞姐,出身可谓不低。还没出阁之前虽美艳不可方物,可却因泼辣骄纵使得京城的贵公子不敢上门提亲,无奈过了二十仍未能出嫁,急坏了陈博彥,后来退而求其次将她嫁给了没落的温氏长子温浦。 没想到她嫁入温府前些年,被这个强势的婆婆管得死死的,不仅要受温老夫人的气,还被她逼着给温浦张罗纳妾,陈氏忍无可忍找个机会将温老夫人打发到了泾州养病,害得温老夫人八年没法回京城。 陈氏与温老夫人婆媳之间怨念已深,陈氏如今在温府独大,自不想让那老妖婆再回京城惹她不痛快,而且如今温府主中馈的是她,手握后宅大权,可不想再轻易交出去。陈氏又是一哼,道:“那老妖婆如今有把柄落在我手里,量她也不敢将手伸到我头上来。” 段嬷嬷这才展开了信,轻声念道:“圣上巡视泾州,似对时锦有意,此事事关时姝前程,还望儿媳妥善处之。” 段嬷嬷话音一落,陈氏脸色瞬间铁青。陈氏野心极大,若不是先帝年老,她生不逢时,当年定是要入宫出人头地的。陈氏未雨绸缪多年,她全心全意,花尽心思培养自己的女儿温时姝,就是为了将温时姝送进后宫,这会听到皇上对时锦有意几个大字,就如同一道闪电将她盖好的大楼一刀劈断,一切功亏一篑。 如今的温氏适龄的女子,一个是温时姝,另一个就是温时锦,温氏家族不大,温浦官位不高,届时看在温老太爷的面子上留牌子的最多只有一个名额。陈氏咬牙道:“没想到这么多年,我让父亲在户部打点,迟迟不将二爷招回京中为官,还是被二爷家的女儿捷足先登了。” 她怎么甘心! 陈氏拿过段嬷嬷手中的信纸,对着段嬷嬷道:“快去备轿,我要回一趟尚书府!” 远在泾州的温府,此时大厅之内,正是其乐融融。 温老夫人坐在上座,两边坐着温滁和林之卿,温时凌与温时锦坐在林之卿的下首,温时钰年纪小,由常姨娘带着,坐在温滁的下首。 温老夫人笑呵呵地说道:“此次我儿能平安归来,多亏了林大人。”一旁的侍女上前将桌上的青瓷小酒杯斟满,温老夫人举杯道:“我敬林大人一杯。” 林之卿连忙说道:“不敢当不敢当,说起来,本官还要尊称您一声师娘,这杯酒,理应我敬您才对。”林之卿拿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林之卿此举真是大大满足了温老夫人的虚荣心,让温老夫人想起了尚在京城的那些日子,和那些诰命夫人拉家长里短,被众人阿谀奉承的画面。虽然她嫁给温长柳,并无诰命在身,可京城之中,谁不给她几分薄面? 温滁过意不去,举杯道:“林大人,下官敬你一杯。” 林之卿哈哈一笑,转头看了看温时锦,道:“此次多亏了温小姐才对,本官为官多年,第一次见如此有胆识的女子,“说着他对着温滁,继续道:“其实本官惭愧,并未帮上任何忙。” 温时凌诧异地看了一眼长姐,只见温时锦淡然地笑了笑,并不怯场,而是接着他的话道:“如若不是林大人提点,小女也不敢冒然行事,”温时锦举了举酒杯,“这杯酒,我敬林大人。” 温老夫人示意在座各位动筷,特意介绍了桌上的那道清蒸鲤鱼,道:“这泾州水乡,别的没有,鱼倒是不少,林大人不凡尝尝。”林之卿拿起筷子,爽快地夹了一筷子鱼放进嘴里细细尝着,不多时脸上露出一个认可的神情,道:“要说鲜鱼,这泾州水乡确比京城好。” 温老夫人心中暗喜,她从温时凌的嘴里得知寻找火炼蛇胆的机会渺茫,正想找机会劝服温滁让她带沈氏回京城寻找名医,毕竟盛京能人志士层出不穷,她也趁此机会回京城为温时姝谋划。虽然她心中不喜陈氏,可对温时姝是从心肝里疼着。 她打好主意,温滁肯定不放心她跟沈氏两人上路,到时一定会让温时锦在身边照应一二,温时锦离开了泾州,皇上就算对温时锦有意,趁着事态还没往深化发展,人不在了,皇上自然就得断了念头,再说,到时回了京城,她就不信温时锦还能翻出大浪来。 想到这,温老夫人感叹道:“这京城乃天子脚下,要什么没有,林大人不过是初时也图个新鲜罢了,”她苦涩一笑,亲手给林之卿倒了一杯酒,感叹道:“说起来,我已多年不回京城,也不知京城如今是何等繁华了。” 果然,她带着遗憾的语气一落,温滁就已经有些着急了,内心愧疚无比。“若儿子能在京中谋个一官半职,母亲也不会呆在泾州受罪了。” 林之卿眉头一蹙,心中无比清明,再看温老夫人的神色,明显一副倦鸟归巢的老人情绪,是思乡了吧,他抚着胡须,做了一个顺水人情:“本官听说老夫人多年前突发隐疾才到泾州养病,如今大好,若老夫人想回京,可与下官同走,也好有个照应。” 温老夫人的目光闪过一丝光亮,急忙道:“实不相瞒,二房媳妇身染重病,须要一味火炼蛇胆方可保命,老身已经写信给大房,命人在京城寻找名医和火炼蛇胆,想着带她回京城医治。” “火炼蛇胆?”听到温老夫人的话,林之卿脸上有一丝震惊。 传说中身体赤红如火,口能喷焰,体外分泌剧毒,游走之处寸草不生,表附鳞片刀枪不入的毒蛇,被江湖人士传得神乎其神,说其蛇胆食之百毒不侵,更能保容颜不老,但真正见过的人少之又少。 众人皆以为他是听到这味稀缺之药而吃惊,却不知他内心所想。 温滁欣喜无比,本来对沈氏一事已经有些听天由命的打算,此时听到温老夫人的话,就像黑暗中又有了一丝希望,当即说道:“还是母亲想得周到。”他转头看向林之卿,“林大人,回京之时,还劳烦大人多多照应。” 温时锦眉头一皱,她猜不透温老夫人这么做的用意,但她知道绝对不能让母亲就这么回京城去,就算京城有名医,托人找得到太医院御医又如何,温老夫人会这么好心? “林大人!”林之卿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正欲摆手说话,温时锦突然朗声道:“母亲病重,日里多半时间皆在昏睡,回京路途遥远,恐怕经不起奔波啊。” “你这是何意?”温老夫人有些生气地说道:“你母亲生你养你,你连最后一丝机会也要放弃吗?” 这句话真是将温时锦置于不仁不义不孝之地,温老夫人处处为沈氏着想,温时锦处处阻拦,外人听来只会觉得这个女子不管母亲死活,是大不孝之人。 “祖母,我已经打听清楚,泾州海外无名岛就有火炼蛇,我们可以派人前去捕捉。”温时锦冷冷看了温老夫人,话锋一转,“回京城,能不能医治好,还是个未知数,我们又何必去冒这个险?” 温滁最先反应过来,“锦儿,你是说,可以找到火炼蛇?” 温老夫人冷声一笑:“出海寻药,你以为这是小事?” 这一句话将温滁内心刚刚升起的欣喜之情瞬间浇灭。官府一直严令百姓出海,一般出海行船都是要有官府批文才可,而且海上凶险无比,能不能到达无名岛找到火炼蛇,一切都是未知数。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进退两难。 “其实温小姐说的并无道理。”林之卿看着温滁说道:“毕竟远水救不了近火。” 温老夫人呼吸一窒,她原本还想着借林之卿之口回京城,顺便带走温时锦,没想到他一句话使她的计划落空,当下脸色有些不好看。 一顿饭,因出了一些小插曲,林之卿很快就寻了个由头告辞。一众人簇拥着送他出门,林之卿起身经过温时锦身边时,突然说道:“你可知皇上也在派人出海寻火炼蛇?” 第023章 山鹰传信 温时锦回到翘雀阁之时,心中回想着林之卿刚刚的那句话,以及林之卿听到她说要出海寻药之时古怪的神色,皇宫大院,天子脚下,要什么奇珍异宝没有,为何皇上要来寻火炼蛇? 温时锦的心头狠狠一震,难道是说皇上身体有恙?她跨进垂花门的脚一顿,林之卿特意将这件事告诉她,肯定是觉得两件事情太过蹊跷。 翠竹看到温时锦一边脚跨进垂花门,一脚落在外面,连忙将手中的竹竿递给了翘雀阁的洒扫丫鬟碧柳,跑过来拉住温时锦的手道:“小姐,你快过来。”温时锦被她拉到了院内的木棉树下,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小姐,你看,树上有只鸟,好像受伤了。” 茂密的枝叶间传来一阵咕咕的声音,一个栗褐色羽毛的硕大山鹰在枝桠之间跳动,不时扑腾着翅膀,防备地盯着树下的三人。在它扑腾这时,温时锦瞥见它翅膀下的腹部一片暗黑色的痕迹,明显是被什么伤到流血凝固而成的血块。 前世温时锦跟随大军出征西疆,与西凉军在避云坡有过一声激战,西凉之地,多山险峻,密林深深,通信不便,西凉人便训练一些凶猛的山鹰用于传递信息。 但是江南平原,怎么会有山鹰? “小姐,你快想想办法,把它救下来吧。”翠竹一阵兴奋,眼睛闪闪发亮,“这只鸟好大啊。” “这不是鸟,是鹰!”温时锦沉声道。 翠竹的嘴巴瞪得圆圆的,就算没有见过鹰,也知道鹰本性凶猛,怪不得她刚刚拿竹竿去捅它的时候,那样的眼神就像一条毒蛇盯着她一样。翠竹有些后怕,“那这鹰也养不熟,我们不要管它了,到时被它伤到就不好了。” “你跟碧柳去拿一把梯子过来。”温时锦看到这只山鹰脚边的环,立刻命人搬来了梯子,还让翠竹找了一个手指粗的麻绳,三下并做两下爬上了那株木棉。 山鹰受伤的时候很戒备,一见温时锦靠近,就开始不停地扑腾起来。温时锦将麻绳套成一个圆圈,折了一段树枝去拍它,山鹰跳起来,凶神恶煞地盯着她,趁它扑腾之时,她将绳圈扔过去,山鹰一落脚,她一把将绳索拉紧,牢牢套住了山鹰的一只脚用力一甩,山鹰从树枝上落到半空,一只脚被吊了起来。 想来这只山鹰飞了多日,又受了伤,早就已经精疲力尽,只在半空挣扎了一会就停了下来,翠竹叫道:“小姐,我们去哪找这么大的笼子将它养起来啊?” 温时锦从梯子上爬下来,将绳子的一端拉住,道:“这只鹰之前被人训过,它是有主人的。”她说完,伸手去勾鹰爪边上的小绳子,果然一个被小竹筒被她抓在了手里。“翠竹,你去喂这只鹰吃点东西。” 手中的纸张慢慢展开:火药被渔民错手销毁,无名岛任务没完成。 短短的一行小字,让温时锦的身躯一震,原来那些受伤的渔民是被火药误伤,怪不得一夜之间出现这么多伤员。温时锦细细摩挲着手上的那张小纸条,无名岛任务,指的是什么? 火药,无名岛。 信中之人传达的信息是想用火药炸毁无名岛! 无名岛上到底有什么东西,以至要命人销毁一座岛? 无数的念头从温时锦的脑海中喷发出来,皇上刚派人去无名岛寻火炼蛇,那边有人要销毁它,难道皇上真的是身体有隐疾,等火炼蛇胆救治。国不可一日无君,圣体有恙,给太多人制造了可乘之机。 前世这个时候,萧成烈登基二年,朝中并无叛乱产生,温时锦拼命回忆前世的细节,却一无所获。 可是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无名岛。让人不得不生疑。 柳风院与温时锦的翘雀阁只有一墙之隔,自上次温时锦误撞柳风院,程浪特意吩咐了影卫守在这面墙,没想到才刚入夜,墙头上冒出一个人影,吓得影卫当即提剑飞了过去,当程浪将墙头上的人一把抓住之时,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这温家小姐莫不是爬墙上瘾了不成。 “带我去见皇上!”温时锦看着程浪,语气冷冽。身上透着一股清冷高贵的气息,与萧成烈如出一撤。程浪抽风地拱手道:“温小姐,容再下禀告一声。”话一说完,他就在心里抽了自己一巴掌,这豆丁点大的小姑娘,他怕她做什么? 萧成烈斜斜躺在软榻之上,拿着一本书在看,身边跟随而来的太医李修仁帮他把完脉,有些担忧地说道:“皇上,幸好当初有内力护体,不过解毒一事不可再拖延了,多拖一日,你的心脉就会多损一分,还请皇上早日做决定。” 萧成烈轻轻收回放在外面的手,目光落在手中的一册书上,轻轻嗯了一声。李修仁将药箱收拾退了出去。 程浪大步走进来,跪在地上禀告道:“皇上,温小姐求见。” 萧成烈合起书本,俊美绝伦的脸上落出一丝诧异,随即挑了挑眉毛,笑道:“又是翻墙?” 半夜来会男子,这可不是平常闺阁女子所为。程浪一时怔住,萧成烈勾唇一笑,心下了然,“请她进来。”萧成烈微微撑起身子,依旧是斜斜靠在软榻上。 温时锦抬脚走进来的时候,对上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昏黄的灯光在半披散着头发的男子身上笼出一层光晕,长长的睫毛在脸上落下一层阴影,眉毛如剑,轮廓分明。前世见过他与后宫女人的浓情蜜意,见过他一身铠甲指挥千军万马,见过他一念之间的杀生予夺,阴狠绝厉。天家皇子,称孤道寡,位高权重,她唯独没从他身上见过这般温润如玉的模样。 意识到自己的失神,温时锦有一丝懊恼,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行了一礼:“臣女拜见皇上。” 萧成烈没叫起,而是淡淡地说道:“联还以为是盛京的冷公子来见联。” 温时锦怔住,果然何事也瞒不过眼前的这位。 萧成烈倒也没为难她,“起吧。”只听到书页的声音响起,温时锦起身,双膝有些发麻,在面对这位“故人”,温时锦的心思极其复杂,她曾有过借此机会博得圣宠,为日后铺路的心思;可他后宫的三千佳丽,却不是她心中所愿。 前世她到死也没有成婚嫁人,不是没有想过相夫教子的生活,可是这一切,都因被肖霸玷污,她封闭了自己,小半生没了期盼,甘心沦为温时姝上位的棋子。可她有她的骄傲,她所求的,是执一人手,共白头。这样的想法,无论前世还是今世,都没有改变过。 萧成烈看着眼前娇小的女子,感觉得到她身上那股淡然哀伤的气息。不知为何,他的心中有些烦躁,“你来找联,所谓何事?” 温时锦深呼吸了一口气,“皇上龙体是否有恙?” “放肆!”她话音未落,守在萧成烈身边一动不动的墨劲敌飞身前来,一把扼住了她的喉咙。胸腔的空气一点点减少,温时锦脸色涨得通红,萧成烈面色一变,手中的书一合,“放开她!” 温时锦双手抚摸着喉咙,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得来不易的空气,再一次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重生一世,她无比讨厌这种被人拿捏住性命的感觉,好像她又陷入了前世的轮回里,逃不出生天。她再次站直身体,身上的煞气一点一点蔓延出来,看向墨劲敌的眼神无比寒冷。 身为禁军统领。墨劲敌还没从任何一个人身上看到过这样骇人的气息,仿佛眼前的女子从死尸中浴血归来,那样绝望冷厉的气息压迫着他,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明知眼前的女子手无寸铁,可他全身却控制不住地戒备起来,仿佛如临大敌。 第024章 秦家商船 萧成烈目光不明地看着温时锦,对着墨劲敌道:“你下去。” “皇上!”墨劲敌高呼一声,戒备地挡在温时锦面前,却见温时锦冷冷一笑,“身为禁军大统领,也不过如此!” 墨劲敌喉咙一哽,自他上位手握十万禁军起,还是头一回被一个小姑娘当着皇上的面如此不屑一顾地嘲讽,他顿时咬紧了牙关,脸上红一块绿一块,却偏偏不敢吱声。 “过来。”萧成烈突然向温时锦招了招手,那种感觉就像是在挥手招一只小猫一样,温时锦站在原地没动,有些别扭地转过头去,大开的窗户里,一阵凉风吹来,萧成烈轻咳了一声,虽然她极力隐忍,可那句沉闷的声音却印证了温时锦的猜测,皇上龙体果然有恙! “有时候,一个女人太聪明,未必是好事。”萧成烈倚靠在软榻上,因为刚刚的一声闷咳,脸上不自觉得出现一丝苍白,不多时微微闭上了眼睛。一室的静谧,却也是一室的煎熬,得知这样的秘闻,确实不是一件好事,如果萧成烈执意要瞒下这件事,要了她的项上人头,也是一念之间。温时锦的背上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你怕联?”萧成烈盯着她的脸,冷冷一笑,“其实你也不必怕,联还不是个是非不分的暴君。” 暴君两个字一落,温时锦的呼吸一顿,前世因他而起的十年战火,他在民间就落得一个残暴不仁的名声。她不了解他,就好像从来没有看透过他一样。 温时锦淡淡一笑,解释道:“我母亲身中奇毒,须要火炼蛇胆方能保命,林大人知晓此事,暗中告知皇上已经派人出海寻找火炼蛇,臣女斗胆前来,只是想求皇上派人下次出海时,能带上臣女,臣女感激不尽。” 萧成烈目光一凛,语气森冷,“你真以为你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她果然聪明,明知道他派人去寻火炼蛇,却不求他要,而是想要亲自前往,到时能不能寻得火炼蛇各凭本事。他的人寻到火炼蛇,自然不会给她,但是她捕捉到了火炼蛇,他也不会开口问她要。 互不干扰,各凭本事。 她要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果。 “事在人为。”温时锦轻启红唇,目光盯着屋子里那一盏明亮的灯笼,“我母亲被人暗中下毒损了心脉,一病七年,她这一生才短短三十载,世间的风景还未来得及看其中一二,却被锁在这狭窄的院子里过了小半生……。”她的声音一哽,前世她被温时姝囚禁在地洞之下,她与母亲何其相似。她仿若飓风也无法摧毁其十分之一地挺直了身躯,看着萧成烈目光坚决,“我尽人事,听天命。” “尽人事,听天命……”萧成烈突然起身瞬间移到她的面前,挑起她蒙着面纱下细细的下巴,“你要去送死,联管不着,但联凭什么要送你这个人情?” 温时锦一愣,在他用力捏着她的下巴之时,上前一步,拿出手中的纸条,递给了他。“不知道这个筹码够不够?” 萧成烈伸手接过她手上的纸条,两人的指尖在半空中一碰,似乎闪过一丝火花,指尖的酥麻一下子传遍全身。似乎有一股寒气从他的指尖蔓延过来,让温时锦全身一僵。 他的手,冰凉如寒冰。 这样的体温,异于常人。 萧成烈目光低垂,并没有抬头看她讶异的脸色。低头看着上面的两行小字:火药被渔民错手销毁,无名岛任务没完成。片刻那张从山鹰脚上截获的纸张在他的指尖一个旋转,瞬间化为灰烬。“你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误打误撞,救了一只山鹰。”温时锦正色道。 “鹰……。”萧成烈重新拿起刚被他扔在一边的书,嘴唇一勾,淡薄一笑, 难得地用一种钦佩的语气说道:“他倒是消息灵通。” 温时锦有一瞬间的怔愣,他知道是谁要毁无名岛?信上虽未言明何人所为,但温时锦隐约觉得此事与西凉国有关。 思路在他冰冷的语气中迅速舒展开来—— 萧成烈亲自下泾州来寻火炼蛇,说明他的身体有异样。龙体有恙为了朝局着想,他无论如何也会隐瞒住,但听萧成烈的语气,他明显对此事并不是特别吃惊,而且他似乎知道是何人要出手销毁无名岛,目的已经不言而喻,就是要置萧成烈于死地! 最大的可能是他的身体出现问题,是西凉人下的手。 但皇宫大院,西凉人怎么人有机可乘? 内鬼。 温时锦的脑海中闪现两个字。 萧成烈盯着温时锦,松开了她的下巴,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寒意,“这就是你的筹码?” “再加上一个秦家商船,皇上觉得够不够?”温时锦后退一步,与他保持了一段距离。她感觉得到,现在的萧成烈很危险,帝心九重,她数次挑战他的极限,已经让他很不喜。如今,此话一出就是揣度圣意了。 萧成烈背后站在原地,他迟迟未出兵打击倭寇,就是因为大昭从未重视过沿海防守,就连熟知水性的水师都没有组建过。他之所以大费周章收服青急山贼,就是看上了那帮山贼的勇猛,而如今从无到有,要组建一支出海战队,一切都要从长计议。 行兵大仗,必备其器,组建水师,没有能抵抗风浪的船,怎么出海? 这真是摆在萧成烈面前最大的难题。 她果然聪慧。 秦家商船。 大昭秦家家训永不入仕,却是人材备出,当今秦家嫡子秦曜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当年秦家太祖爷带领一支驼队远通西域贩卖丝绸,到这一代,秦曜却是大力将瓷器航海卖到南洋。 秦家所造的商船,是真正的乘风破浪,无坚不摧。 温时锦能想到这一点,萧成烈也定然能想到。俗话说官商一家,秦家是皇商,却也与皇家保持距离,永不入仕,当年定下家规的秦家太祖爷可谓是真正的谋略家。却也让萧成烈陷入了困境。 如今再命工部大力造船,只怕远水救不了近火。征用秦家商船是最快的办法。可征用秦家商船就等于断了秦家的生财之路,秦家怎么可能愿意?与秦家谈判,要做到双赢,微乎其微。 只见萧成烈背手走到窗前,皱着眉头问道:“你有办法说服秦家?”他倒想听听她心中所想。 “秦曜在泾州。”温时锦走到他身边,说道:“我们只需要说服秦曜。”她遥想起当日越鹿书院解救温时凌时所见到的马车,虽然那辆马车并不起眼,当日她只是轻轻一瞥,可是帘幔之上的那个徽章图案她不可能认错。 那是秦家的家徽。 说起秦家的嫡子秦曜,这位将秦家继续发扬光大,远渡重洋经商的富商公子,在前世的大昭,是世人眼中离经叛道的代表。他不仅亲自下南洋,还倒腾了许多泊来品,引得三国百姓竞相购买,他所见所识,皆与世人不同,口出之语,也被很多人说是异想天开,可重生之后的温时锦却不得不佩服这位富家公子的远见。 这世间包罗万象,他们这些人又见过几分呢? 闻言萧成烈脸色变了几变,他紧紧盯着眼前的女子,似乎要将她看穿。只见她露出面纱之外的眼眸清澈无比,如同一方幽潭,里面仿佛有一股力量,不知不沉将他吸引了进去。 仿佛两颗火石在他的内心中击撞,迸发出了一点星火。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日后的这点星火,足以燎原。 漆黑的眼眸中有一丝亮光闪过,“联已经在昨日派人到越鹿书院通知秦曜在醉仙楼一聚,明日,你与肖霸随联同去。” 温时锦闻言道:“此事不急当下最急之事,是先找到火炼蛇。”她轻轻一笑,解释道:“但是从刚才纸条上的信息来看,我们可能要先出海一趟,毕竟,皇上的身体等不得,我母亲也命在旦夕。” 萧成烈没有说拒绝,而是沉思了一会,松口道:“你打算何时出海?” “越早越好。” 最快也就明日。萧成烈回身走到软榻前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帝王气势顿现,出声没有一丝迟疑,“你要多少人?” 站在一旁墨劲敌一惊,就这么娇生惯养的小姑娘,皇上居然将出海寻药一事全权交给了她。他张了张口,看到萧成烈淡漠的色态没敢出声。 “我要二十个死士,还有五名水手。”温时锦正色道。 出海无比凶险,只有死士最忠诚。她的心思缜密如斯。萧成烈听到她的要求似是没有一丝意外。“联准了。” 第025章 前往无名 次日,沈氏清醒了过来。估计是昏睡太久的缘故,这一次沈氏醒来的时候,精神一改反常的荼蘼,显得有些神采奕奕,她倚靠在千工床边,就着徐嬷嬷的手居然吃了一碗的小米粥。 温时锦拿着翠竹递过来的琉璃碗,抓了几块生肉喂了一只脚被绑在木棉树下的山鹰后,去看了沈氏。 只是有些惊讶温滁也在兰馨院。他正陪着沈氏小声说话,温时锦心想正好,估计今日下午就要跟随萧成烈的人马出海,想了一个晚上的借口,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跟温滁和母亲都说了,免得两人担心。 而她始终放心不下的是沈氏。 “父亲,”温时锦上前行礼。 “来了,坐。”温滁温和一笑,指了旁边的小杌子,温时锦道:“不了,我来,本是有一件事想与母亲商量一下,正好父亲也在,一起帮我拿个主意。” 温滁自从当日温时锦刑场一告,自知这个女儿是个有主意的人,胆大心细,他的心中早就不把她当小女孩看待了。但身为父亲,对女儿总是疼爱的。“什么事说就好,自家人不必见外。” “是这样的,”温时锦看着沈氏淡淡一笑,“自从母亲生病之后不问世事,就连外祖父那边也怕他老人家担心没敢派人去说一声,但为人父母,为人子女心中难免牵挂,我想亲自去接外祖父来与母亲聚聚。” 听到这里,沈氏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就要挣扎着起身。温滁赶紧从旁边拿了个软枕给她靠着。温滁面露愧色,握着沈氏的手轻轻拍了拍,“是我考虑不周。” 随后温滁转身对温时锦说道:“你母亲与你外祖父确是多年不见了。”他沉思一下,拍了下大腿道:“这样,我让谢阔准备些礼品,你带着过去。” 温时锦应承下来,却着道:“我与外祖父多年未见,外祖母身体又不便,想来到时会留在朝安住多几天,这几天还望父亲多来陪陪母亲。” 沈氏面上微微一红,“你父亲他公事繁忙……。” “哎,”温滁假意嗔怪地瞪了她一眼,说道:“公事虽忙,但陪娘子的时间还是有的。” 得到温滁的这句保证,温时锦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离家几天,她最担心的就是有人趁机对沈氏动手脚。如今有温滁在,那个人要动手也得好好掂量掂量了。临走之时,温时锦又找徐嬷嬷敲打了一番。 温滁亲自交代下来让谢阔足足备了一车子的礼品,雇了两辆车子,从温府出发。随行的有两个家丁还有温时锦的贴身侍女翠竹。 翠竹在马车里整理着从翘雀阁收拾出来的几套衣服,有些疑惑地问道;“小姐,你让我拿一套男装出来做什么?” 温时锦神秘一笑,“我可能不会跟你去朝/A县了。” “什么?”翠竹的大嗓门几科震破耳膜,温时锦连忙伸手捂住她的嘴巴,警告道:“小声点!”翠竹连忙眨了两下眼睛。 温时锦的手刚放下,翠竹的嘴巴就噼里啪啦地动了起来:“小姐,你……你不会是想趁机女扮男装出去吧?这可不行,”翠竹紧张起来,“你不记得上次上青急峰一事了!” “当然记得,”温时锦拉住她胖乎乎的小手,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这一次我要做的事是为了母亲,而且有人暗中保护我。” “那我要跟着你!”翠竹机灵地说道。 “如果你跟我去了,就没人去请祖父了,我们必须兵分两路,这样才能一举两得啊。”翠竹被温时锦的这番话绕了进去。 待青帷马车出了泾州城门时,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从上面一掀车帘一跃而下。不多时,另一辆马车从左侧驶来,赶车的车夫身材魁梧,一双眼睛如鹰般锐利,赶车虽急,呼吸却细不可闻。他驾着马车在小公子的旁边停下,目不斜视。 萧成烈选的人,自然是万中挑一。 小公子弓腰掀开车帘,弯腰上来,还没来得及坐下,抬头的瞬间对上一双平静幽深的眼眸。 “冷公子,别来无恙。” 略带轻松的声音从耳边响起,温时锦一愣,眼前的男子盘腿而坐,岩石般刚毅的脸庞面无表情,看着她的目光似是担忧,似是微愠。“怎么,两日不见,不认得了?”他轻叹一口气,看着她呆愣的表情,忍不住先开口打破了沉静。 “怎么是你?” 温时锦学着他盘腿坐下,马车空间狭小,他身上的气息若有若无地萦绕在她的鼻尖,让她微微喘不过气来。 两个人曾经共同经历了一番生死,算起来也算熟悉,可温时锦却没想到此次出海,肖霸会跟着一起来。 肖霸看着她的脸庞,自前日温府一别,这两日,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眼前女子俏丽的身姿和娇艳的玉容。当他从墨劲敌口中得知她要亲自出海之时,心中突然涌现的那股担忧怎么也压抑不住。 他也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可是心中的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催促他跟了过来。 此时肖霸面对温时锦的心情是复杂的。 这份复杂也影响到了温时锦。每当她与他共处一室,前世被他玷污的画面总是扰乱她的心思,她无数次从心中告诉自己,前世与今生无关,却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论出海,我比你熟悉。”肖霸开口道:“你不是缺五个水手吗?算我一个。” 温时锦隐约想起当初被石豹所抓时,在柴房听到的那些话,听说当时他从海上截了一批货,却将那批货原封不动还给了出海的商人。 “原来你不仅是山贼,还是个汪洋大盗。”温时锦打趣道:“倒是我,有眼无珠了。” 肖霸不自然地笑了笑,“寨子人多,既然山贼都当了,也不差做这一票了。” 整个大昭,最多的是运河漕运,下南海经商的寥寥无几。温时锦目光一变,连忙问道。“我想问问,当初你从倭寇手里截的那批货,原本是哪家的货?” 肖霸看到她无比严肃的神色,皱眉道:“还能是哪家,那么大一批货,连倭寇都想分一杯羹,自然是秦家。”他有些疑惑,“怎么了?” 话刚问出口,马车稳稳停下,外面的车夫低沉着声音道:“到了。” 温时锦坐在最外面,率先跳下了车,刚站稳,一阵带着浓烈腥味的风吹来,往没有带面纱的脸上一摸,有些黏腻。耳边是阵阵拍岸的海浪声,一条木桩钉成的小路一直延伸到碧蓝的海水中间,细细的沙滩之上,停着无数的小舟和鱼船,不远外的石头上,落着一些破旧的渔网。 这里是泾州伏流江的尽头,长殚运河的出海口处。 第026章 不知无畏 肖霸跟在温时锦的身后站定,看着远处碧蓝无际的海水,眉头轻皱。木头小路的尽头,一艘大船远远扬起了帆,却不见此处有人等候。他回头看着赶车的车夫厉声问道:“其他人呢?” 肖霸的声音浑厚响亮,明显是注了内力发声,澎湃的海浪声也没有掩盖得住。车夫身躯一震,原来眼前这位,竟是个高手。 温时锦勾唇一笑,也许肖霸能来,是她的福气。皇家死士从小被送进秘密的地方培养,对皇家是忠心耿耿,被突然指来听命于她一个小姑娘,心底恐怕是不服气的吧。 车夫抬头看了肖霸一眼,见到肖霸薄唇紧抿,虎目威严俱在,立刻低头拱手道:“人手全都已经在船上等候。两位请跟我来。” 说完,车夫抬脚走向通往海中心的木头小路。小路足足有三十丈长,选的是树木最粗壮的主干钉入海底,露出海面之上的半截在海水的浸泡之下,有些发黑的痕迹。那艘大船的缆绳栓在尽头的一个木桩之上。 不多时,三人踏着厚重的舢板靠近了那艘大船。 出海的船高大而恢弘,在波涛汹涌的海水中纹丝不动,温时锦仅仅是站在远处的舢板之上,就感受得到如同泰山移于眼前的压迫之感。风帆在上面唰唰做响,更是如同一面鼓被人用力擂动着,让人感到一阵沉闷。 二十个死士一身黑色劲装,整齐地站在甲板之上,风吹得一行人的衣襟哗啦作响。 温时锦背手走到众人面前,面容清冷,随行的车夫立刻走到最前的位置归队。二十个死士个个面如罗剎,站在明亮的阳光之下带着浓烈的慑人之气。 温时锦斜睥了众人一眼,冷嘲一笑:“出海数次均无功而返……。”她的声音轻轻柔柔,众人听进耳朵里却觉得似是一条冰冷的毒蛇从脚背上爬过,虽然毒蛇没有开口咬他们,却总感觉有那么一丝寒冷从脚背传遍了四肢。 无功而返四个字,足以定他们的死罪。 只是皇上这一次却一直没有怪罪于他们。这并不代表他们的内心好受。死士若不能完成任务,自当以死谢之。他们瞬间明白了眼前这个小公子话中的含意,皇上愿意再给他们一次机会,是因为眼前的这个小公子。 先前他们对她的不屑和质疑,此时通通收回了肚子里。温时锦围着众人慢悠悠地转了一圈,冷声道:“告诉我,你们的名号。” 死士是没有名字,只有代号。 站在最前头刚刚归队的车夫低哑的嗓子最先响起,“公子,我们属萧龙三队,代号是风,以一二三四为序,共二十人,我是风一。” 站在第二位的男子接声道:“风二!” “风三!” …… 皇家死士只听命于皇帝一人,行踪隐秘,武功高强。前世温时锦对他们一无所知,只在避云坡一战萧成烈被困之时,这些死士仿佛从天而降充当先锋,以一敌百,而当时她想了一出纵火焚山的计策,也多亏这些死士全力以赴才得以实施。只怪当时温时姝急于献功,没等她说出下一条计策,否则,避云坡一战大昭军队不至于反败为胜,却还是落得个死伤大半的下场。 温时锦点点头,冷声道:“如果你们还想完成任务,寻回火炼蛇救治你们的主子,那么你们给我好好记住,从今天起,只能听命于我!” 她的话音一落,二十人跪拜在地:“唯公子之命是从!” 整耳欲聋的声音从甲板上响起,肖霸侧身看着温时锦的侧脸,一双黑眸里闪过一丝惊艳的火花。 温时锦一挥衣袖,高声道:“出发!” 厚重的风帆高高升起。 来时的木桩小路渐渐消失不见,茫茫大海之中,碧蓝的海水与天衔接,颜色渐渐变得深沉,如同一块墨黑的帷布从海底升成,四面之下,阳光大盛,海涛高潮叠起。 前方,是未知的海域。 这样壮丽又悲沉的海景,前世温时锦从没有见过,一时之间,仿佛天地之间只余她一人,一种复杂的感觉油然而生。孤寂,害怕,茫然,好奇,激动,一时之间五味陈杂。 这一瞬间,她突然想到秦曜,那个离经叛道,无数次远渡重洋,见过世间万千风景的公子。 他站在这苍茫的大海之中时,是怎样的心情? 肖霸与她并肩站在甲板之上,盯着苍茫的海面,眉头轻皱,一个女子出海,本就惊世骇俗,再加SH上风云莫测,凶险无比,她哪来这样的胆量。 温时锦回头问他,“你可知道,从这里到无名岛要多长时间?” “快则一天一夜。” “……” “你可知道,无名岛为何叫无名?” 肖霸继续说道,“我行船次数不多,但每次出海,老一辈的人都会告诉我,要远离无名岛。”他顿了顿,清了下嗓子,但还是带着一丝沙哑。“只因,有去无回,死去之人,葬身无碑。” “有去无回?”温时锦愕然。 “那座岛表面看起来不大,因为它本身是一棵苍天古榕,扎根于海底,古榕根须遇水而生,盘根错节,截留了海底淤泥,盘踞成一座岛屿。”肖霸面色沉重,“这座岛四周笼罩着一层浓烈的瘴气,我只远远看过一眼,如同仙雾缭绕。” 说到这里,两人都沉默下来。 无名岛。 “怪不得。”温时锦突然自嘲地笑了笑。 遥想起萧成烈那晚拿在手中的书来,那是一本古籍,名叫《怪地记》,已经失传了百年之久。前世温时锦被送进皇宫之后,与一个管理文渊阁的宫女交好,经常在半夜偷溜进去看书。天下古籍孤本,文渊阁应有尽有,其中就有这一本《怪地记》。 时隔多年,这本书的内容已经忘记得差不多。只隐约记得里面记载的是一些奇异之地所发生的引人匪夷所思之事,还有很多未解之谜。只可惜,这本书当年她并没有看完,想来里面是有无名岛记的。 温时锦这时才知道自己当时跟萧成烈请求出海时,萧成烈的那句“你要去送死”是何意。她突然轻声一笑。银铃般的笑声从阵阵海浪声中跳了出来,肖霸看着她淡然的笑容,明白了她此时的心境,也跟着轻声一笑,“这是不知者无畏?” 夕阳下垂,映照着海天交接之处一片腥红,如同温时锦眼中闪过和一丝嗜血的期冀。 肖霸从没有在一个女子身上看到过这样严厉而森冷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他突然看到了一个厉鬼从地狱之门逃脱而出。只听她开口说道:“你刚刚说,那座岛是一棵古榕盘踞而成?” 他点点头,却见她盯着海面上的一处残红道:“古榕,怎么会在海水中生长?” 泾州偏南,树木多繁茂而深绿,榕树并不少见,可海水腥咸,不是普通的树木可以生长的。 肖霸哑然,心下一沉。这座岛,确实处处透露着一丝怪异。 这时,风一从船舱之中走了出来,看见两人脸上沉重的表情,以为两人正为火炼蛇一事烦恼,便上前一步打破了沉静,说道:“两位公子,甲板风大,不如进船舱喝口小酒,暖暖身子。” 船舱之内,虽然只是简单的一桌数椅,倒也收拾得很干净。桌子之上,有一小碟的清菜,其余的均是清一色的蒸鱼,还有一大盆浓白的鱼汤正冒着轻薄的雾气。 这一桌,是留给他们两个的。 风队二十人只是随意地坐在空地之上,每个人心里都捧着一只大碗正在大快朵颐。风一与他们两人落座。温时锦环视了四周一眼,问道:“其他人呢?” 风一明白过来,答道:“其他四人二人在厨房忙着,还有二人在掌舵。”他看了看温时锦的脸色,问道:“公子可是要见见他们?” 温时锦轻轻摆手,“不急,等下你记得叫人出去换班。”说道这时,温时锦正色道:“风大哥,”她一出声带着一丝娇柔,着实吓了风一一跳,她继续开声道;“你叫我温小姐便好。” 她实在看不得风一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干脆开诚公布。 不仅风一,四周的二十条汉子均是呼吸一窒,更有甚者,被她这一句话一梗,一口饭哽在喉咙不上不下,拼命咳嗽起来。 风一无比尴尬。 他初时见她心中无比失落,皇上出京,身边所带之人并不多,他堂堂一个皇家死士活在暗处,名字身分虽不光彩,却也只听令于天子一人,转瞬之间异主,难免对一个小白脸生疑,却不知面前之人却是女娇娥。 肖霸自顾自地倒酒,挑眉一笑,她每每出声,必定是一语惊人。明明是单纯的一个女子,身上却偏偏有着与年龄不副的沉稳,骄傲,倔强和隐忍。 风一喃喃道:“温……温小姐?” 不就是那个在影卫口中,翻墙与皇上下棋,转眼刑场状告皇上的小姑娘吗?如此胆大包天,而皇上却丝毫不怪罪之人,十有八九入了皇上的眼,风一后悔不已,暗叹自己怎么把这个未来的娘娘得罪了? 第027章 三更鬼船(求推荐~) 这一夜,有些不平静。 高达数丈的海浪激打着船身,如同万面鼓同时擂动,发出砰砰的巨响。半夜的海风呼啸,带着一丝燥热。温时锦躺在船舱内,听到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有人吩咐道:“估计等会要下大雨了!吴江,你去把帆降半。” 这是一把陌生的声音,声音浑厚而嘹亮,却夹杂着几许沙哑,还有一些粗粝,如同沙粒相互碰撞摩擦出来的一样。听起来耳朵会些许的不舒服。但很沉稳,仿佛遇到大风大浪也会让人安下心来。 果然,他的话音刚落,窗户之外就倏然被一道闪电劈亮,在这样波涛汹涌的苍茫大海之上,有一丝骇人。温时锦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呼啸的海风似乎更加猛烈了一些,透过窗外,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好像突然进入了一个封闭的屋子里,让人压抑地喘不过气来。突然一道闪电撕裂了黑夜,惊雷乍响。不多时,粗大的雨滴从窗外砸下,外面顿时脚步声错杂,将甲板踏得噼啪作响,响得有些慌乱。 “真是见鬼了,居然碰上了这鬼天气!”有人骂骂咧咧地高声咒了一声,道:“头儿,我去检查下隔舱!” 温时锦披了一件蓑衣出了船舱,就见到甲板之上肖霸用力将缆绳绑住的身影,他全身都湿透了,黑色的劲装紧紧贴在他的身上,越发显得他的背影高大而魁梧,就像一座大山一样。 他看到温时锦孤身站在门外,身上仅着了一件单薄的单衣,他用力摸了一把脸,将脸上的水珠甩去,快步走了过来,带着一身氤氲的水汽,面上有一丝不快,风声很大,他开口几乎是厉声喝道:“你出来做什么?快进去!” 船上的灯火在苍茫的海上透着一丝明黄。雨势越来越急,灯火照明有限,只能看得到不断降落的雨帘。浪涛越发汹涌,温时锦正欲开口,这时一个大浪打过来,船身一个摇晃,只听见船舱之内噼里啪啦一阵响,是物品坠落在地发出的巨大声响。 温时锦一个重心不稳,猛得向前扑去,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鼻尖闻着少女特有的馨香,肖霸一个怔忪,搂在她腰肢上的手微微一颤,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这时,一阵寒风吹来,冰凉的雨丝吹到两人的脸上,让肖霸一下清醒了过来,感觉到怀中的人儿身体在不由自主的轻颤,他一把推开她,恢复了一惯的冷清,却微微斜身挡住了拼命往舱门飞入的风雨,轻声道:“你快进去。” 他感觉得到,每当两人共处一室,或是单独站在一起,她身上那种自然而然的防备和抗拒。 她好像很怕靠近他。 “肖……肖大哥,”他正欲转身走开,却听到猛烈的风声里传来她娇柔的一声肖大哥,脚步顿住,连带着脸上都控制不住出现一丝狰狞。他背对着温时锦,所以她没有看到他此时阴沉的脸色,继续开口道:“谢谢。” 风更凛冽了一些,高达数丈的海浪激起的水花哗啦地碎在甲板之上,“温时锦,”肖霸蓦地转身,勾了勾唇,幽深的眼眸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我做这些,可不是为了你一句肖大哥。”说完,已经转身步入了雨帘之中。 船身又一个摇摆,有什么东西似乎在这声风暴之中,悄然碎裂。 又是一道闪电辟下,照亮了暗沉的夜。 风渐渐平息,雨水也变得轻柔起来,海水在淡淡的月色之下微微荡漾,一海的月光破碎开来,金光闪闪。仿若刚刚的狂风暴雨不过是一时的幻象。 突然一个惊恐刺耳的声音从后舱传来,打破了一时的平静。只见一个修长的身影跌跌撞撞地从船尾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惊慌失措地叫道:“头儿,头儿……。”那个人刚刚跑到船头,就被什么绊了一下,扑倒在地,立刻又颤抖着爬起来向前冲去。 “吴江,发生了什么事?”船头上一个穿着褐色搭护的高大男子沉着脸对着来人训斥道:“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头儿!”吴江冲到了他的前面才堪堪停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指颤巍巍地指着船尾,哆哆嗦嗦地说道;“我们的船被鬼船跟上了!” “什么?!”被叫做头儿的男子瞪大了双目。他这一声质疑从甲板上传了开来。另两名一直在整理风帆的男子听到两人的对话立刻围了上来,一脸紧张地问道:“吴江,你可是眼花了?” “没,我看得清清楚楚,那鬼船就跟在我们船的后面!” 吴江话音一落,另两名男子双腿一软,转头看向了他们的头儿,“头儿,我就说这趟活接不得!完了,这下我们全完了!” “闭嘴!”头儿厉声喝道。双目一瞪,看向了船尾,咬着牙道:“你们留在这里,我去看看!” “什么鬼船?”头儿的脚步一顿,只见船舱之内走出一个粉雕玉琢的公子,头儿虽然没有跟他说过话,却知道此次出海,正是这位公子的主意。他们四个水手,本是泾州附近的渔民,靠海为生,对这片水域颇为熟悉。几日前突然有人重金聘请熟手出海,吴江四人想着出一趟海可赚足两年的家用,立刻爽快地应承了下来。 温时锦依旧披着刚刚的那件蓑衣,稳步走到了四人面前。那边听到动静的肖霸和风一也一起走了出来。 头儿脸色一变,咬着牙,没有回答温时锦的问话。肖霸沉声说道:“如今我们是一条绳子的蚂蚱,有什么事还是坦诚公布的比较好。” “鬼船,我们的船后面跟了一条鬼船!”人多壮胆,吴江看到众人,已不似先前那般无措,他上前一步指着船尾处说道。 听到他的话,肖霸冷声一笑:“鬼船?” “真的是鬼船!”吴江继续道:“我们出海之人,最忌讳就是碰到这些污秽之物!” 另两个人附和道:“这位大哥有所不知,出海的人看天吃饭,多少人为了这么一口饭葬身海底,久而久之,这海里的冤魂就常常划着一条船跟在生人的船后面,”两人害怕地说道:“这鬼船邪得很,一当生人的船碰上了,十有八九会被它带偏,永不会靠岸!只能终身飘荡在这茫茫海中。” 船不得靠岸,那么船上的人,唯有死路一条。 难怪这些人这般惊恐。 肖霸带着一丝玩味勾了勾唇,“不就是一艘无缘无故漂在海上的空船罢了,有什么好怕的!” 听到他这么一说,吴江立刻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这位大哥,话可不能这么说,小心得罪了这些冤魂,勾了我们的魂魄啊!” 另两个人有些生气,叹道:“你不要命,可千万不要连累我们!” 温时锦眉头一皱,牛鬼蛇神之说她从不相信。可是这些人这般贪生怕死,却对他们的行程大大不利。一人一句惜命,难免离心。 肖霸一把抓住吴江的衣领,将他推到前面,喝道:“是人是鬼,我去会会!” 风一立刻跟上前,笑道:“正好,我也想去会会。” 听到两位这般淡然的神情,众人也有了一丝底气,跟着吴江的脚步,全都到了船尾之处。 只见浓重的薄雾处,隐隐透露出一片明明灭灭的红点,在海风之中摇摇曳曳,透露着一丝诡异。 肖霸回头对着被叫做头儿的男子说道:“麻烦这位大哥,将船靠近一点,是敌是友,总得会会。”他一出声,就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头儿点了点头,去掌舵。 月色之下,温时锦与肖霸轻轻对视了一眼。 船慢慢靠近了那一片红点。 透过薄雾,一排挂船外的红灯笼出现在众人面前。 对面的船要比他们的船小得多,一眼看上去,有点像妓院的花舫。船已经很破旧,窗户几乎都不完整,露出一个个大洞,如同张着嘴的鲨鱼,真等着人自投罗网。此时船上一片灯火通明,可灯笼照耀之下,却是空无一人,更是空无一物。 吴江哽着喉咙,小声说道:“真的是鬼船!不行,我们得马上返航!” 第028章 她不信他(求推荐~) “返航?”吴江话音一落,另两名水手深吸一口气,心中一阵欣喜,“对,我们趁现在返航!” 风一苍的一声拔出腰间的长剑,一道白光闪过,冰冷的长剑瞬间横在三人面前,“谁敢!” 风一出声,便如同一声平地惊雷,吓得三人立刻软了膝盖瘫软在地,开口虽然还是哆哆嗦嗦却内心坚定:“你难道要我们去送死吗?”当初答应与他们出海,只是说将人送到无名岛即可,可听他们的语气却是不简单,当下三个人都有些惊慌,“你若逼急了我们,大不了鱼死网破!” 温时锦从旁边走了过来,伸手挡住风一的手臂,看着三人,冷声道:“你们可想好了?我们不到无名岛是不会回头的,最多给你们一条小船,但是现在这样的情况,你们以为,你们回去就一定会安然无恙吗?” 一时间风雨大做,豆大的雨水噼里啪啦地从天上落下,打在人的脸上麻辣一般疼痛。一个高高的海浪拍打过来,只听到“砰”的一声巨响,对面那艘挂满红灯笼的船一个摇摆,顷刻被打翻,被汹涌的海水慢慢浸没。 三人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船葬身海底,直至消失得一干二净。温时锦眯了下双眼,开口问道:“你们可想好了,若想回头,我立刻命人从船舱里拿一条舢板给你们。” 吴江从地上站了起来,后退了两步,看着他们道:“我们,不想去送死!” “谁说要你们去送死?”温时锦打断他的话,“你们只要安全将我们送到无名岛,守住这艘船,待我们办完事,将我们接回去即可,我们并不需要你们进岛,你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鬼神之说,从来都是无稽之谈,三位大哥也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何故被一艘空船吓得丢了魂魄?”风一苍的一声把剑收回来。 一番话下来,总算将众人的心稳定了下来。 肖霸,风一和温时锦并肩回到舱内,风一突然开声唤道:“风七!” 一道黑影从外面闪了进来,“啪嗒”一声响,一捆粗麻绳落在了他们的脚下,风七拱手道:“大哥,真的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温时锦和肖霸的脸上一如既往的平静,似乎对他的话并不感到意外。风七继续说道:“那艘船确实是空船,但是我仔细查看过,那些灯笼摸上去是凉的,说明灯笼是刚被人点着,而且,我在我们的船后面,发现了埋在海里的这根粗绳。” 风七眉头轻皱,说出了心中的猜测:“我怀疑那艘船在我们出发之时就一直栓在我们的船上,到了半夜将绳子拉近,把船引来。” 四人的面色更凝重了一些。 温时锦说道:“敌在暗,我们在明。”她转身对着风一说道:“风一,你派几个人手盯住那四个人,一切等我们到了无名岛再说。” 此事就这样定了下来。折腾了一夜,温时锦躺下船,再大的浪浪声也无法惊扰到她,一觉睡到了天亮。 次日旭日东升,晨光破晓,海上一片金光璀璨。 远处苍翠的岛屿渐渐出现了虚影,如同碧蓝海水之中坠落了一块青玉,不知是否是因为大船突然靠近的原因,青玉之上,一群飞鸟突然惊飞而起不断扑腾着翅膀,野兽虫鸣一时之间响彻天际。 “停船!”风一一声令下,船远远停下,他持剑走过来道:“温小姐,这岛上瘴气笼绕,不可再靠近了。” 温时锦换了一身黑衣,头发全部梳起,用玉冠牢牢挽起,长长的发尾一丝不苟地坠于脑后。她伸手将手上的护腕绑紧,道:“你们先前已经进过无名岛,就由你们开路。通知下去,带上所备的东西,我们等下进岛。” 久久没听到身后之人的答话,温时锦疑惑地回过头来,看到风一紧紧盯着前面的岛屿,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怎么了?”她问道。 “我们之前进岛的兄弟,无一人生还。”风一双拳紧握,虽然来之前已经做好全身以赴的准备,但当每一个人面对死亡之时,都不会无动于衷。 风一说完,持剑退下。行走之间带了几分肃杀的味道。 情况比她想象中的要严峻。温时锦转身回舱,一打开门,就看到了坐在她床边的那个高大的身影,温时锦的脚步顿在了门口。 他怎么可以随便进一个女子的房间!温时锦有些恼怒,却隐忍不发。肖霸看着她突变的脸色,有一丝怔愣,难得在她冰冷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他的心情顿时愉快起来,却不忘来这里的目的,“你这几日好好呆在船上,我会把火炼蛇给你带回来的。” 温时锦挑眉,武则天能称帝,花木兰能挂帅,她是女子又如何,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在一个男人面前低头,“我没有万全的准备,自然不敢前来。”不等他开口说话,已经一手抄过桌上的披风移步走了出来。 一个天旋地转,后背撞上了沉重的木门,肖霸用力将她压在了门板之上,她立刻用手去推他,略带嗔怒地叫道:“肖霸,你要干什么?!” 他沉重的呼吸就在她的头顶温热地吹起,她的手还没在他滚烫的胸膛之上,她从没有如此亲近过一个男子,一时之时有些手忙脚乱,脑袋一片空白,似乎忘了反应。肖霸却轻轻笑了起来,一把抬起她的下巴,迷人低哑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你可以试着相信我。” 温时锦身心俱震。 重生之后她不再相信任何人。可他却说,可以试着相信他。这一刻她的心有些纷乱。可不一会,冰冷重新回到她的脸庞,他忘记了前世对她所做的恶行,可是她并没有忘记,“肖霸,”她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叫唤他的名字,让他的心莫名地不安起来,“不要试图阻挡我的路。” “我不是娇弱的莲花,我是一支箭。”她一字一句慢慢地说道:“所以,我不会躲在任何一个人的背后!” 在他怔忪的瞬间,面前的女子已经快步走出,只留给他一个单薄挺直的背影。 第029章 危机重重 一行人划着五条舢板靠近了无名岛。 入眼是苍劲的垂坠的褐色树根,铺天盖地的树叶深深,只有稀疏的阳光透过缝隙照亮着地面,一层薄雾轻轻笼绕着整个个岛屿。 风一掏出一个小瓷瓶,给每个人服了一颗药物,留了二人在船上看守四名水手,其余二十人背着轻巧的包袱,披着蓑衣,浩浩荡荡地站在了古榕的树根之下。 “这岛中瘴气到了午时会更加深重,所以我们在午时三刻必须先找到一处水源方可停留。另外,如果有人不慎走失,记得发信号。”肖霸一番话交代下来,风一身先士卒从腰间拔出一把大刀,一把将眼前繁杂的树根劈断,众人皆蒙着厚重的面纱,跃步跳于盘根错节的树根之间。 罕见人迹的封闭岛屿,一行人才刚刚跨近地面,如同薄雾弥漫的瘴气顿时让人有些难以呼吸。浓雾之间视力所到之处有限,一行人无比默契地以最快的速度飞快闪身。行至半路,肖霸突然挥手一横将温时锦搂住转了一个身,大声喝道:“小心!” 一行人瞬间停下,只见一道金光闪过,“啪”的一声响,肖霸将手中的金丝黄鞭收回,两截蛇身瞬间落地在地面拼命扭动几下没了动静,只看到蛇血流出浸染了地面的草,嘶的一声响地面的草化为一滩灰烬。 众人呼吸一顿。只听地面之上沙沙之声突然大做,半空之上的树枝动了起来,褐色的树枝突然吐出了红色的蛇信子,缠着树枝一根根低对垂坠下来挂在他们的头顶之上,风一大惊,原来头顶上的榕树根上居然盘踞着形如树枝的一堆毒蛇! 不多时,密密麻麻的毒蛇如同收到某种信号全部苏醒过来一般,将他们团团围住! 半空之中,一条枯枝被成群结堆的毒蛇压垮,只见他们的面前一个白色的骷颅头“啪嗒”一声落在他们面前,细小的毒蛇从里面蜂拥而出。有人当即弯腰呕吐起来,肖霸下意识地伸手一把挡住温时锦的目光,忍不住开口道:“别看!” 风一看着他们暧昧的动作别过眼去,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虽然来时服了药,可这些瘴气吸入会使人全身发软无力,风一是提醒他屏住呼吸,免得吸入了这些瘴气。 随即他苍的一把抽出环在腰间的软剑,用手势做了一个杀之的动作,众人会意,立刻将温时锦和肖霸围在中间,形成一个圆圈。一阵潮风吹起,那些本有些惧怕不敢向前的毒蛇蛇头化做三角形,龇牙吐出长长的蛇信子,如同开弓之箭从空中急射而来,风一等人聚气凝神,只见无数的亮光闪过,手中的剑得密不透风形成一个圆圈,无数的蛇身断裂,鲜血四溅,一边挥剑,一边破出一个缺口,从蛇阵之中冲了出去。 直到冲出数近一里路才摆脱了蛇阵,这时他们突然发现,眼前的林子瘴气已经不似先前浓郁,呼吸也渐渐顺畅起来,众人身上所披的蓑衣沾染上了一些蛇血,被毒血侵蚀,破了一个个大洞。 风一脸色更沉了一些。 温时锦侧耳一听,静谧的林中有传来一丝细不可察的声响,练武之人耳力极好,风七当即大喜,说道:“是水声!” 话音刚落,一个闪身而去,一行人紧跟其后。突然风七大喝一声:“不要再跟上来了!” “啊!”只听到痛苦的喊声响破天际。 “风七!”风一飞身上前惊呼道。 众人止步,只见前面的风七半个身子已经陷入了地下仍在不停下坠,他的双腿挣扎之处白烟滚滚,他的腿似乎被一双鬼手仅仅缠住动弹不得,不多时他的脸上汗珠滚滚而下,嘶裂的喊声凄厉响起,双唇被咬破鲜血破皮而出,五官痛苦不堪。 厚重的枯叶铺陈在地面之上,乍然一看,与平地无异,下面却是一片吞人的沼泽。细细一看,一层如同泥沙一般细小的黑甲小虫子正在上面疯狂移动,闻到血腥味的黑甲小虫瞬间爬满了风七的身体,密密麻麻,将风七淹没。 “风七!”风十和十一咬着牙冲上前去,被风一横臂挡住。风七半截身体已经落入了软糯的黑土之中,他厉声喝道:“不要过来!” 风队二十个死士同患难多年,闻之无不落泪。风一深吸一口气,对着伸出手想上前拉住风七的风十和十一沉痛地喊道:“大哥,我要救风七,不要拦着我!” 风一如同一座岿然不动的高山挡在他们面前,看着眼前已经被黑土吞没肩膀的风七,眼眸之中燃起熊熊的烈火,却无比坚定:“谁敢上前,不要怪我风一不认他这个兄弟!“ 温时锦几乎站不住脚,被眼前的情景逼得后退了两步,脸色苍白一片。 昨日,那个叫风七的男子还被她一句“叫我温小姐”呛得喷出一口白米饭,那样鲜活又惊讶的似乎表情还在眼前浮现,转眼就化成了一堆白骨,消失在沼泽之中。 肖霸扶住她的手,目光沉沉得看着眼前的一幕,问她:“你还要继续前往吗?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失去了一个风七,前面的路,可能会失去风十,十一,甚至全军覆没。 “不,”她咬着牙狠狠地摇了摇头,她苍白的小脸上,目光透露出一股让人无法阻挡的狠厉,“我不能让风七就这样白白死了!”已经牺牲了一个风七,如果这一次再没能寻到火炼蛇,回去之后,风队剩下的十九人,就该以死谢罪了。 这一刻,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前世她没能保护她所想保护的人,这一世,她不愿重蹈覆辙。 再睁开眼,她的目光一片清明。“风一,带人在附近砍最粗壮的一断树木,将其削成十块可载人的木板。” 不多时,十块木板已经削成。她微微抬手,“风一,火把!” 风一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燃了一束火把递到她的手上。肖霸抬头看着火光映照着的她的脸,目光无比幽深。 这个女子,越是了解她,就越让他放不开。日后当她知道他的身份之时,她会如何待他? 温时锦没有留意到他的异样,将手中的火把奋力一掷,黑色沼泽之上,铺着的一层枯叶迅速燃烧起来,黑色甲虫就像被丢进一锅沸油之中,烧得噼里啪啦作响,顿时沼泽之上蔓延成一片火海。 “两人一块木板,用力从沼泽之上快速划过去!” 第030章 半夜惊魂(求推荐~) 流水潺潺,树叶葱翠,高处的白瀑从树叶簇拥的缝隙飞腾而下,飞扬的水汽在阳光照射之下,散发出五颜六色的光晕。瀑布之下有一汪碧水潭,清澈透底,白色的石头被流水清洗得如同一颗从天坠落的脂玉。 与先前的九经生死的险境相比,这简直就是人间仙境。可众人的心情却无比紧绷,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这样极大的反差反而让人心底生出一股蚀骨的寒意。 众人赶了半天路,又亲眼目睹了风七的惨景,此时皆是身心疲惫。风十已经按抐不住开口问道;“温小姐,接下来,我们要怎么走?” “我们不走了,”温时锦转身面对着众人,“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明日再出发。” “这里……,”风十环视了一眼周边,“温小姐不觉得很古怪吗?”明明是一处清水流涧,可这样一片地方却连飞禽走兽都不见踪影。 “可是,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她话锦一转,“如果我们体力不支,接下来的路将会更加难走.”风一点点头,“我们听温小姐的!”一路走过来,眼前这位温小姐的机智却是众人无法可比的,风一从心底里服从于她的每一个决定。 眼下已经是傍晚,众人也不敢走远,只在水潭旁边的空地上生了柴火。肖霸从怀里掏出一枚银针试过水潭,轻声道:“水没毒,应该可以饮用。”说着,他双手掬起一捧水就要往嘴边送去。温时锦伸手拦住他,“还是小心为上!” 听到她的话,肖霸展眉一笑,手中的水从指缝中流逝犹不自知,他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只是想洗把脸。”那样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柔,不像一丝吹过耳旁的风。她见过他的霸道和野蛮,也见过他大义凛然的一面,却从没有发现明明是刚毅沉稳的一个人,居然笑起来也有让人觉得如沐春风的一面。 温时锦顿时有些窘迫。 肖霸看着她转身走向火堆边坐下来,才发现手上的水已经全部流走,重新再掬一捧,透心凉的水扑在脸上,才觉得一整天悬着的心微微安了下来。 众人拿出从船上带来的干粮一一分开,却见那边十一挽起衣袖就要下水,风一连忙叫住他:“十一,你要做什么?” 十一回头一笑,对着风一道:“我看看能不能抓些鱼……。” 听到十一的话,众人哈哈大笑,经历了一番生死,这是为数不多温情的时刻。 风一抱剑躺在岸边的一颗岩石上轻轻闭目养神。身为死士,哪怕在睡着之时也是无比戒备,精神在于半睡半醒之间。 昨夜一场风水造就了今夜的好天气。月上半空,月色如华,倾泻于地面之上,照着一潭清水微波粼粼。众人就着幕天席地陷入了沉睡之中。 三更之时突然有虫鸣嘶嘶响起,潭底下的白石像是有了生命,像含苞的骨朵缓缓盛开,一朵两朵,直至整个水潭被染成一片乳白色,月光照耀之下,如同白色凝脂。无数乳白色的触角疯狂舞动起来,像一朵烟花爆裂散开,一下子冲破水面同,似巨大的白色章鱼飞快往岸上睡着的二十人爬去。 风一只觉得脸上一凉,睁开眼却见一根手指粗的白色触脚在眼前一晃而过,冰凉的触角顿时缠绕上了他的脖子!风一顿时大惊,连忙用力去握住脖子中的白色触角,白色的触角力大如牛,一个挣扎之间,风一从岩石上滚下,发出一个巨大的声响。 所有人在这一声巨响中惊醒过来,一摸手中的长剑戒备而起。肖霸抽出手中的长鞭飞身过去,将白色的触角抽断,一把将风一扯了过来。 风一惊魂未定,将脖子上缠住的半截触角扔在地上,用力喘气回头对众人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话音刚落,一声尖锐的喊声响起,肖霸回头,只见无数的触角缠上了温时锦的手脚,一只白色的不明生物将她往水潭的方向拖去,风一和肖霸无比焦急地冲过去,一剑将她身上的触角全部砍断。 “你没事吧?”肖霸扶住温时锦的身体,她摇摇头,瞪大了眼睛看着这只被风一砍断了脚巨大的乳白色东西,只见它顿时缩成一团,变回一颗圆滚滚的石头,突然彭的一声做响迅速爆炸开来,周边重新长出新的触角疯狂地朝众人爬过来。 另一边风十几个人解决完手中的麻烦,飞快与他们聚拢,风十怒道:“大哥,这些东西好像砍不死的一样,只要它们缩成一团就可重新生长,怎么办?” 水潭底下,无数朵白花如同横行霸道的八爪螃蟹蜂拥而来,前无退路,后有追兵,肖霸果断道:“走!我们往瀑布的上方走!” 瀑布之上,足有十来丈高,幸好枝繁叶茂的从林之间,有无数的榕须垂坠而下,一行人纵身抓住榕须迅速攀附而上。 “十一呢?”等上了岩壁之后,温时锦回头,双眼扫过众人的脸上,蓦地开口问道。 风一脸色一变,回身一看,只见风十扶着十六站在队伍的最后,来时披的蓑衣已经不见,皆是一身狼狈,风一立刻冲上去,看着风队十来人的脸问道:“你们谁看到十一了?” 风队十来人陷入了一阵沉默。 温时锦从肖霸身边转身迅速往回跑,肖霸拉住她的手,厉声喝道:“你要做什么?” “回去救十一!” “温小姐,”风十突然开声道:“十一被那些东西缠住的时候强忍着不出声,就是不愿意拖累我们。” 她咬了咬唇,“我不能丢下十一不管。” 肖霸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开声道:“我陪你去!” 风队十来人齐声道:“我们也去!” 他们离开得并不远,不多时就回到了岩壁断裂之处,那些白色触角铺满了整个岸边,月色之下,只听到白色石头在沙地上不停滚动,根本没有看到十一的身影。 突然水潭之中什么东西扑腾而起,一道白光从水面之上一闪而过,风十定睛一看兴奋地开声道:“那是剑放射的光!”只见水里又是一阵翻腾的水声,一只手举着长剑来回舞动,一条条白色的触角在月光之下四处飞溅,无数的白色物体将十一紧紧缠住,眼看那个刚冒出水面的身影又被触角拉下水底,一行人心上一紧。 肖霸将温时锦推向风一,冷声道:“我去救他,你呆在这里!”强硬的语气不容反驳,话音刚落,他已经一个纵身从岩壁之上一跃而下,风十立刻上前,“我也去帮忙!”风队五人陆续跟了上去。 剩下的几人紧张得看着水面之上闪过的数道人影,刀剑之声不绝于耳,一批触角被砍断,又有触角飞快伸张而出,飞快缠住众人的手臂和腿,白色的肢体飞落而出。 历经一番苦战,终于听到肖霸大声喝道:“走!”他提着已经奄奄一息的风十一飞快往瀑布岩壁而来,温时锦看到紧跟其后的白色东西,暗道不好,“那些东西追上来了! 只见垂坠的榕须被触角缠住张牙舞爪而来,风一厉声喊道:“走!”一行人风一般动身从瀑布源头飞快而去。 温时锦只觉得脚下一凉一紧,惊叫之声还没冲出喉咙,风一只觉得身边一阵风扫过,旁边的温时锦已经不见了踪影。回头一看,一条白色的触角已经缠住温时锦的脚踝将她往岩壁的方向拉去。 肖霸大吃一惊,将手中的风十一扔给风十,飞快回身一把拉住温时锦的手。两个人摩擦着地面被触角拖得飞快而去,直至到达瀑布的边上,那只白色的物体从岩壁滚去,眼看就将两人拖下去,肖霸从腰间摸到金丝鞭飞快一甩,缠上了根粗壮的树枝。 长满触角的物体一头扎进了瀑布之下的水潭,瞬间变得力大无穷,温时锦悬挂在岩壁之间,另一头紧拉着温时锦的肖霸咬着牙,脸上青筋爆出,喝道:“抓紧,别放手!” 话音未落,水潭之中一条长长的触角抽了过来,一把缠住肖霸的脖子,风一立刻抽出长剑砍去,被砍断的另一根触角转而往温时锦的方向攻击而去,腰间瞬间被缠住,五脏六腑仿佛被用力捏住,温时锦忍不住凄喊同声,拉着肖霸的手渐渐松开。 “时锦!” 千钧一发的时刻,空气之中突然响起梭梭的几道劲风,无数寒光闪现,水潭之中拉住温时锦的白色球体突然发出古怪嘶嘶声,所有的触角突然全部松开,跌落在水潭之上。肖霸趁机用力一把将温时锦拉回身边,往水潭一看,无数的箭翎插满白色球体的后背。 对面茂密的从林之中一片静谧,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肖霸心中一沉。 有人。 温时锦在他的怀里微微喘着气,仿佛经历了九死一生,脸色苍白一片。风队众人站在他们的身后,看着水潭里被射成一只刺猬的白色球体,呼吸一顿。 暗处的人出手救了温时锦,他们却不知道被人跟了一路。 是敌是友尚未明确。风一开口打破了沉静:“肖大哥,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第031章 螳螂捕蝉 瀑布的尽头,是一条很小的溪流。甩掉身后的一堆麻烦时,晨光已微露。 肖霸掬一捧水抹了一把脸,发鬓还带着些许的水珠,一丝发丝缠绕在他的脸上,更衬得他的容貌出色。 风十一捡回了一条命,但受伤颇为严重,双腿被那些白色触角缠住久不通血,现下已全是乌黑淤青一片。 风十一看到温时锦走过来,立即挣扎着跪在她的面前,他六岁时村里闹饥荒,双亲俱逝,唯独他活了下来,后来被暗卫统领捡回皇家训练成死士。训练的方式极为残忍,他和几百个一样大的男孩被扔进山里,没有食物没有水源,与各种野兽搏斗,茹毛饮血,最后活着走出大山成了一名死士。 这么多年,风十一早已经忘记了被人关心的滋味,二十多年来脑海中只要效忠皇家四个字,活着就像一具行尸走肉,可是眼前的女子,却在最危难的关头义无反顾返身救他。风十一看着温时锦的眼睛,眼眶忍不住微微泛红,他郑重地磕头,道:“谢温小姐救命之恩!” 风队十来人身心俱震。 死士向来只跪主子。 温时锦伸手扶起他,淡淡地说道:“不必谢我,”她站在风队一行人的面前,薄唇轻启:“我们本就应该同甘共苦。” 肖霸上前一步从怀是城掏出一个白色善瓷瓶扔给了风十一,风十一接在手里,对他点点头,郑重道了一声多谢。风一有些担扰地说道:“刚才那一批人,会不会誻前日弄出一艘鬼船的人?”他满腹疑惑地说道:“我看那些人的目的像是在阻止我们寻找火炼蛇。” 风十压低了声音接着道:“就怕他们螳螂捕蝉。” 温时锦听到他的话,轻轻笑了起来,“那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听到她把握十足的语气,一行人微微挑眉,心中大定。只有风十一动了动唇正欲开口,衣袖之下的手紧紧握成拳,转过脸去。 就算没有螳螂,等真正找到火炼蛇之时,她也未必能顺利得到。风十一没有忘记这次出行的使命。皇上下达命令命风队陪温时锦出海,目的并不是助温时锦寻得火炼蛇,而是利用她带风队找到火炼蛇。 到时候鹿死谁手,各凭本事,她的身边有肖霸,但风队现有十七人,风十一看着溪流之上的波光,咬紧了嘴唇。他知道所有的合作都是表面的,其实他们与温时锦是真正的对手, 忠义两难全。 风十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咬紧了牙关。只有风十注意到了风十一的异样。他从风十一的眼睛里看到了不一样的情绪。那是他们这些活在黑暗之中的人不该怀有的感情,一旦有了世俗牵挂,不能做到无情无义,就不再是真正的死士。 风十坐在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诫道:“十一,你记住,我们的主人,只有一个!” 一行人顺着溪流而坐,风十一一把拍开风十的手,拖着伤腿,深沉地说道:“我去拾些柴火!”风十拉住他,背身挡住众人的视线,俯首在他的耳边小声说道:“背叛皇家的下场,只有一个!我不希望与我出生入死的兄弟,落得这样一个下场,”风十扶住他的手青筋爆起:“所以十一,无论如何,不要因为一个温小姐,背叛风队!” 风十一身躯一震,挣扎的目光落在温时锦的身上。 突然身后有人“咦”了一声,大声说道:“你看那边,居然有紫气!”风队中的十六兴奋地说道:“这可是祥瑞!” 一行人脸上露出了明媚的笑容来。人在绝望的时候,总是愿意将希望寄托给神明。哪怕是一点点莫须有的指示,已足够让人欢欣鼓舞,更何况是经历了九死一生的他们。 温时锦勾唇一笑,“确实是祥瑞!”她也不卖关子,继续道:“下有人参,上有紫气。”她抬脚大步走过去,大声道:“走,我们去看看。” 风一有些傻眼,我们是来寻火炼蛇的,又不是来挖人参的。 不等他说话,一行人已经簇拥着温时锦浩浩荡荡地往东边紫气缭绕的地方而去。 看着像是近在眼前,走了许久,众人才发现,紫气缭绕的那块地方,在一处高高耸起的峭壁之上。有一株株头顶朱色花蕊的植物生于这一片峭壁顶端,一眼看过去,薄薄的一层红光,像是黑夜里的一排排红灯笼散发出的氤氲的光圈。一阵凉风吹过,花枝摇曳,带来了一股淡淡的甜香。 只见阳光照射之下,上方一层淡淡的紫光萦绕其上。风十口直心快,瞪着高耸峭壁之上的一从植物道:“大家还是小心为上!” 闻言肖霸轻轻抬手,一行人停在了十丈开外。 温时锦穿来的披风被风吹得卷起了一角,早上的风还带着一点清冷,吹在脸肯一些粘稠,温时锦轻轻蹉了蹉手,将披风后的帽子卷起戴好,盯着远处的一从朱色小花,对风一说道:“你上去看看。” 风一抬手,风十立刻拿条粗麻绳递给了风一。风一将麻绳绑在腰间,轻功飞身而去,哪怕是身怀武功,也非常费力,只见半个时辰过去了,风一只攀爬了一半,突然他脚一一空,脚下踩着的石头啪嗒断裂,身形一个倾倒,从上面直坠而下,众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大声惊呼道:“大哥!” 声音刚响起,风一左掌拍在石壁之上,右手一把抓住突起的石缝堪堪稳住了身子,一行人才松了一口气。转眼之间,一行人已经冲到了峭壁之下。这片峭壁足足有三十多丈高,平岩平滑而平,就像一块块盾牌从上而下紧密排列而成。从下面往上一看,仿佛直耸入云,高不可攀。 只是眨眼之间,风一突然从半空坠落,肖霸和风十第一时间飞身而上,肖霸纵身借力飞身而上,一把拉住风一的手将他扶下,风十焦急问道:“大哥,你没事吧?” “噗”风一用力捂住胸口,喷出一口鲜血,还没来得及开口,双眼一翻昏了过去。肖霸连忙搭住他的脉搏,温时锦伸手查看了他的双眼,看着肖霸,道:“他这是……。” “他中毒了!” 肖霸话音一落,风十脸色大变,“怎么会这样?” “小心!” 温时锦闻言反应极快地往地上一滚,眼前一道亮光闪过,回头一看,身后的峭壁之上钉的一声巨响,一支箭已经钉进了岩石之中! 风队十来人整齐而站,戒备地看着四周。 只听到风轻轻吹过,四周一片静谧。 温时锦出声道:“肖霸,人参之下有火炼蛇!” 风十大惊,立刻纵身往峭壁边上飞去,无数的箭梭梭飞来,硬生生将想飞身攀附而上的风十逼落在地! “怎么办?”风******惊道。 难道真是螳螂捕蝉,到手的东西拱手让人,一行人心跳如鼓。 温时锦突然朗声道:“阁下跟了一路,不就是为了这条火炼蛇?”温时锦轻轻摆手,站在最前面掩护着她的风队立刻让出一条路来,她站在最前面,脸上已经蒙上了随身携带的绯红色面纱,一袭黑色的带帽披风,让她多了一分神秘。 只听她冷冷地说道:“区区一条火炼蛇居然惊动西凉摄政王,小女子就算也给你也无妨。何故背后伤人?” “哈哈……” 清朗温润的声音从林中响起,似是无比愉悦。 不愧是他看上的女人。敖展红唇一勾,举步而出。段留笙大喊一声:“主子!”敖展轻轻摆手,继续踱步而出。 对面的风十脸色变了几变,手中的剑倏的一声立刻横在胸前,警惕地盯着四周。只见对面的从林之中,身披铠甲,面戴玄铁面具,手持弓箭的一队人马从中齐步而出。 领头的男子一身月牙长袍,腰束蓝色腰带,身姿修长,如同一株松柏,带着几分温润如玉的柔和。他一路进岛,却并无半分狼狈之感,就连一身长袍也是光洁如新。 他举步之间带着几分从容。黑色斗篷之下戴着一张银色面具,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听清朗的声音从对面远远传来,他问:“你如何知是我?” 温时锦站在风队十来人的面前,与他相对而站。温时锦确定前世今生都没有见过这位传奇一生的西凉摄政王,可他给她的感觉,很熟悉。那样熟悉,就像是一个多年的好友,已经在一起品过茗下过棋一样。就连他开口,都带着几分随意。 前世温时锦听过这位摄政王的无数传奇。但两人有过交集却是因避云坡一战。那一战,他以少胜多将萧成烈困于避云坡之中,毁了大昭大半军力,至使萧成烈无缘进军西凉,统一中原无望。可不是这样一位智谋双全的人将唾手可得的皇位弃之不顾,心甘情愿拥护一位七岁稚儿为西凉王。让无数的人摸不准这位摄政王的心思。 温时锦展颜一笑,她抬手放在嘴边,似乎很高兴他的到来,银铃般的笑声在这样一片肃杀之中清脆响起,让气氛更加的诡异起来。她笑着道:“摄政王让人往我院子里丢了一只山鹰,是把我当成你们西凉国的奸细了吗?” 一只被人训过的信鹰,传递着这样重要的消息,怎么会不识路,居然往她的院子飞去。她只是用脑子一想,就知道这只鹰是被人动了手脚才受了伤,或者是说,那封信本是想引诱萧成烈前来,却不巧她的翘雀阁与萧成烈的柳风院只一墙之隔,那只鹰就飞到了那株木棉树上,落入她的手中,成了她逼迫萧成烈命人带她出海的筹码。 回想起那一夜萧成烈的那句“他倒是消息灵通”,温时锦就不能想通,到底是谁想要萧成烈的命。 放眼整个中原,最想要萧成烈的命的人莫过于西凉王和北越王。西凉之中,能让萧成烈时刻注意动向的人,只有摄政王一人。两人生逢对手,恰逢萧成烈身中奇毒,敖展自然想趁机要他的命。 果然温时锦话音一落,敖展当即笑道:“你,果然聪慧,一如当年。” 一如当年。 温时锦身躯一震,眼眶泛红,今生她从未见过他,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第032章 黄雀在后 温时锦看不清他银色面具背后的表情,但心中却是震惊无比。难道逆天改命的人不止他一个?如果真的是这样,未来十年的战局,会是多大的改变。 温时锦的心很凌乱。 肖霸看着她怔怔地站在原地,像是陷入了某种魔怔。连忙伸手搭上她的脉搏,担忧地问道:“你没事吧?” 他粗糙的手指带来一阵酥麻,温时锦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回过神来。 就算他也是重生回来的人,又或者知道她的秘密又如何?她未必见得就会输给他。 只见她轻轻扬起嘴角,回道:“多谢谬赞。” 敖展微微眯了眯眼睛,就像一只刚刚苏醒的狮子,带着一丝慵懒斜睨着她。让她不由得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只听他轻轻叹道:“你以为你区区十几人,能挡得住我吗?” 他话音一落,从林之中,又一队人马踏步持箭而出,金光闪闪的箭矢立刻如同一方厚墙,将峭壁前方的路堵死。 肖霸立刻将温时锦揽到身后,身形挺拔,如同一座巍峨的山,挡在了温时锦的面前,对着敖展冷声道:“未必不能。” 一两拔千斤。 段留笙盯着肖霸看了几眼,脸色一变,这个人不就是当日在刑场击鼓鸣冤的那个大汉吗?再细细一看被他挡在身后的温时锦,心中了然。段留笙立刻警惕地上前将敖展挡在身后,重重地哼了一声:“不自量力!” “哦?”肖霸的声音提了提。轻轻扬起了一个邪魅的微笑。笑意刚达嘴角,这时林中一个洪亮的声音如同平地一声惊雷,接着肖霸落下的声音说道:“阁下想螳螂捕蝉,可别忘了黄雀在后啊。” 只听疾风从树叶之间闪过,一个鬼魅一般的身影已经停在风队一行人的面前,来人一身黑衣,从头裹至脚跟,只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眼。只是轻轻扫了风队众人一眼,眼中那股寒意就让人不由得一颤。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温时锦身上。 风队十来人看到来人,如同看到了救星,立刻单膝跪地,参拜道:“参见统领!” “哈哈……。”哄亮的声音愉悦地响起,震得人的耳膜嗡嗡作响,几个持弓箭的西凉铁甲兵被他出声一震,闷哼喷出一口血,瞬间倒地。 他的声音不像是从喉咙中发出的一样,反而像是地面之下地崩爆发而出。温时锦心中大惊,他,是用内力产生腹语发声,所以才会让人产生这样的错觉。 段留笙惊道:“你是千机子!” 温时锦脸色一变,千机子,好熟悉的名字! 当年她从泾州前往盛京之时,路过一家茶馆,与一桌江湖人士临近,在那些人口中听说过这位的事迹,传说中他心狠手辣,练武成痴,是江湖人人避而远之的杀人狂魔,江湖第一高手,却没想到被官府通缉多年的人,竟然成了当今暗卫统领,千机子! 千机子又是一笑,深沉的声音从腹部发出,如同两把钢刀相碰无比刺耳,却又无比清晰:“老夫隐迹多年,没想到还有人记得老夫的名字。” 段留笙有些担忧,他们之中有一个肖霸,没想到如今又来了一个千机子。段留笙咬了咬牙,回头询问敖展的意见:“主子!” 敖展抬手,冷然一笑:“本王倒想看看,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是何等威力。”口中的力字一落,他已经将手向前一推做了一个手势。 弓箭手同时发力,风队十余人立刻挥舞起手中的剑,只见箭雨梭梭而来,箭剑相撞,如同急雨滴落于玉盘之上,叮噹苍然作响。 一时之间,风云变幻,千机子不愧为江湖第一高手,与肖霸连手,竟也丝毫不落下乘! 两国人手混战之时,敖展突然扬起嘴角冷笑了一下,一个挥手,西凉弓箭手立刻整齐撤退,只听他大声叫道:“夺命厉鬼!”话音落下之时,面戴厉鬼的十人从天而降,提剑飞一般冲了过来。 温时锦和风十一,还有中毒昏迷的风一躲在岩石之下。风十一看到厉鬼十人,面色铁青,道:“没想到他还有后手!” 温时锦疑惑问道:“这十个人……。” 还没等她说完,风十一咬牙沉声道:“夺命鬼手向来与摄政王形影不离,是我们大意了!”风十一看着她,犹豫了一会才说道:“温小姐,现在是绝佳机会!” 温时锦一愣,却见他咬着牙像是内心经过一番煎熬,“我观察过这面峭壁,虽然陡峭,可绕过那西面,那边有不少石缝,你攀上去把火炼蛇带走!”他抬头看了看头顶的阳光,此时晨露尽散,太阳东升,他一把拉起温时锦,“我听大哥说过火炼蛇到了午时全身会变红,到时全身都会分泌毒液,要捉它更难,你小心!” 温时锦抬头,看着他挣扎的目光,沙哑地咬了咬嘴唇:“十一……。”她所有的感激都涌上了胸口却无法说出口,风十一的这番话,在她的意料之外。只听到风十一将她推开,双手紧握成拳,“温小姐,我今日不拦着你,是因为我欠你一命,从今以后,我们互不相欠。” 他转过身去扶住地上的风一,不再看她,“你能不能带着火炼蛇活着走出无名岛,一切看你的造化,下次见面,我绝不手下留情!” 他将风一放在岩石边上靠着,提起手中的剑,飞身上前,加入了战局之中。她明白,他这是给她机会,去寻火炼蛇。 身后凄厉的喊声不绝于耳,温时锦回头看了一眼刀光剑影的混战,咬了咬牙,迈开腿,飞快往西面而去。 只听到千机子大喝一声,双掌凝聚内力向敖展的方向推出,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一时之间飞沙走石,段留笙急急飞身上前,掌中凝聚了十成内力与他交击在一起,四周岩石瞬间爆裂飞起,不多时,段留笙的嘴角流出一丝鲜红的血迹,被千机子一掌击落在地。 敖展背手而立,看到落在他面前的段留笙,脸色微微一变。这时千机子从半空中轻身落地,冷哼一声,“能接我一掌,实属不易。”他一挥衣袖,继续说道:“摄政王何不成人之美?” 因为千机子的出现,两队人马,胜败立现。 段留笙擦了一把嘴边的血迹,焦急地看向敖展。“王爷!” 却见敖展目光一动,抬头往前方看去,冷声道:“千统领,这可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千机子立刻顺着他的光转身看过去,只见一个黑色的身影已经稳稳落在了峭壁之上,这个温小姐,居然趁机来了个渔翁之利! 肖霸解决了手上的人,感觉到了面前三人的异样,转过身去,脸色瞬间铁青。这火炼蛇全身是毒,更是狡猾无比,就算是民间捕蛇能手也未必对得了。温时锦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女子,怎么应付得了! 肖霸心中焦急万分,一个反手从风十六手中抽过剑,飞身攀附上了岩石,敖展眼疾手快,一把踢起落在眼前的弓箭,手起手落,一支利箭立刻追着肖霸的身影而去。 朱色的人参花散发的香气越来越浓郁,温时锦靠近了那从人参,顿时觉得一阵眩晕,她连忙屏住呼吸,从怀中掏出一根红绳,轻手轻脚地靠近了最大的那株人参。只见这株人参叶子青翠,可枝干却如同浸染了丹砂一般,火红如血。人参之下,一条红色小蛇将人参紧紧缠绕住,如同藤缠树,似乎在静静安睡。 火炼蛇! 一阵欣喜涌上了温时锦的心头,她将红绳从花朵之上往下套在了人参之上。火炼蛇这地闻到人类的气息,瞬间苏醒过来,吐出长长的蛇信子,充满敌意地张大血口,温时锦拉住红绳的手顿时被冷汗浸湿。 火炼蛇与苍火人参相辅相生。 第033章 红颜白发 感觉到危险靠近,盘踞在苍火人参之上的火炼蛇立即从人参之上滑下攻向温时锦,温时锦一个侧身,只见眼前寒光一闪,一支短箭梭的一声钉在了火炼蛇的面前。火炼蛇被这一惊吓,停在了原地,尾巴一甩缠上了苍火人参。 她从峭壁之上往下一看,只见敖展手中还拿着弓箭,这么远的距离,他居然如此精准的射退火炼蛇,如果他要取她的命,也只是在一念之间! 她倒吸一口凉气。 却见那个月牙长袍的身影一动,飞身于峭壁之前,与肖霸打在了一起,另一边,段留笙与千机子正打得难舍难分,厉鬼十人与风队一行人纠缠在一起。 这是她最好的时机! 她将手中的红绳一把拉紧,深吸一口气,伸出尾指放在红唇中间,顿时一阵尖锐的口哨声响彻天际。 下面正打得火热的四人立刻抬头看去,只见高空之中,一只雄鹰咕咕叫着从天际远飞而来,它的脚上还绑着一个小盒子。温时锦眼中一亮,口中的哨声时长时短,那只雄鹰听到声音俯冲而下,落在了温时锦的肩膀之上! 千机子手中的掌力越发狠厉,将段留笙一掌拍飞,一脚踢在岩石之上,眼看几个攀附就要登上峭壁之顶。温时锦迅速解开绑在鹰爪之上的小木盒,手起手落,用力将苍火人参一拔,整支人参连泥带蛇“啪嗒”一声落入木盒之中!她眼疾手快一把将木盒盖紧,将木盒绑好,立刻吹了一声口哨,面前的雄鹰扑腾着翅膀飞入了高空之中! 与此同时,身边一阵疾风吹过,千机子粗糙的手已经捏住了她的喉咙! 敖展大惊,朝厉鬼十人大喝一声:“抓住她!” 千机子用力收紧手掌,怒道:“怪不得一到峭壁,你就当着众人的面宣布火炼蛇藏身于此!你是故意挑拨我们跟摄政王的关系,好坐收渔翁之利!” 温时锦只觉得呼吸越发不畅,喉咙一阵阵发疼,有血腥之气从喉间涌出,她冷笑一声,看着千机子的眼睛,卖力着断断续续的说道:“皇上之前曾答应过我,各凭本事取得火炼蛇,莫非千统领要将皇上至于背信弃义之地?” “皇上答应你,本统领可不曾答应你!”千机子冷哼一声,邪魅一笑,将她从地上一把提起,冷声说道:“把火炼蛇给我,否则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温时锦心中大急,这些道理在一个江湖草莽面前,是说不通的。她只觉得胸腔顿挫般的疼痛,脑袋阵阵眩晕,张大了嘴巴却一句话也憋不出来了。 肖霸与敖展两人同时飞上了峭壁突出的一块岩石之上,站在两人的对面,敖展面露急色,正欲出手相救,就被肖霸抢先一步,只见黄色金丝鞭在眼前一闪而过,温时锦被鞭子缠住几个转身跌进了肖霸的怀中。 千金难寻,百年方长一寸的火炼蛇在她的手上,千机子也并非真的要了温时锦的命。千机子目光沉沉地看着肖霸:“你要清楚,你如今要做的是什么!” 略带训诫的话钻进温时锦的耳朵里,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伸手一推肖霸的胸膛,抬头,只见肖霸的脸上,露出一副沉重的表情来。 温时锦淡然一笑。他是个怎样的男人,那晚在醉仙楼不是已经知晓?胸怀大义,慈悲心肠,哪怕那一夜在船上流露出了一丝对儿女情长的眷恋,但男人终归是男人,总是想成就一番事业的,更何况是他这样的男人,家国大义,向来都是第一位。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萧成烈会让肖霸跟着前来,就是为了让她或者他认清这个事实。国不可一日无君,肖霸深知这个道理,她母亲的命,在一国之君的生死之前,算得了什么呢? 看到她的笑容,肖霸刚毅的脸庞上有一丝破裂:“时锦……。” “我不会把火炼蛇给你!”没等他说完,温时锦已经厉声打断他的话。肖霸上前一步,抻手扶住她的肩膀,正欲开口,突然感觉身后有道劲风袭来,肖霸下意识一闪,只听千机子沉声喝道小心,几颗弹丸落在他们站的位置上,“轰”一声炸开来,一阵呛鼻的浓烟瞬间弥漫开来,肖霸暗道不好,再睁眼时,面前的温时锦已经被敖展一手劈晕搂在怀里,飞身而去! 段留笙紧跟而上,下令道:“撤!” 一行人倏尔不见了踪影。 千机子急对着风队一众死士道:“快追!” 无名岛外,一艘大船稳稳地停靠在古榕树下随着狂劲的海风起浮飘荡,一行铁甲兵在船上来回巡逻,深重的铠甲在耀眼的阳光下发出刺眼的寒光。倏尔,从林之冲出一队人马,惊起了一树枝之间的一从飞鸟。船上的哨兵看到来人目光一动,马上举旗一挥开声令下,“开船!” 正是敖展一行人! 船以风一般的速度飞快驶离了无名岛。很快,远处的岛屿已经渐渐消失,只剩下一个小黑点。 船上众人跪下行礼:“拜见王爷!” 敖展抱着温时锦,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厢房之中。段留笙刚抬脚跟上去,有一个士兵匆匆赶来,将手中的信承给了段留笙:“统领,太后来信了!”段留笙眉头一皱,看着远去敖展,目光沉重无比。 须臾段留笙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撩开珠帘,只见一身月牙长袍的敖展端坐在床前,静静地盯着睡在床上的温时锦。 那个睡在床上的女子,似乎陷入了某个梦魇之中,迷迷糊糊地说着不要,不要,额上已经布满了细碎的汗珠。只见敖展伸出修长白皙的手,轻轻地拔开她额头前柔软的碎发,动作温柔,生怕不经意间打扰了她的美梦。 “主子。”段留笙拿着托盘,将汤药放置在他面前的小桌上,“该喝药了。” 一股淡淡苦涩的味道顿时弥漫开来,敖展眉头一皱,似乎对眼前的这些汤药厌恶之极。段留笙见到他这般表情,有些忐忑不安地轻声说道:“主子,今日不该动用内力的。” “够了。”低哑冰冷的话语从敖展的红唇中流出,室内的温度瞬间降到了冰点,“自己去领十鞭。” 段留笙咬着牙,看了床上的女子一眼,眼中有一丝不意察觉的怒意渗出,他慢慢转身,在出门口的时候脚步一顿,突然回头恭敬地沉声说道:“太后那边差人来信,让您尽快回西凉。”说完,他移步出了房门。 不多时,甲板之上传来细不可闻的闷哼之声。 温时锦睁开眼的时候,只觉得后脑勺传来一阵顿痛,顿时闷哼了一声。一双温热的大手立刻伸过去扶起了她的脑袋,帮她轻轻揉了起来,清朗的声音轻轻响起:“感觉好些了吗?” 温时锦脑袋一个机灵,抬头张大的眼睛看去,撞进眼帘的男子轮廓明朗,剑眉星眸,鼻梁英挺,浓密的睫毛在窗棂透过的光线之中落下一片阴翳。一袭白发,如同柔和的轻纱披在他的肩膀之上,并无一丝违和,反而衬得他如同谪仙一般。 他轻轻扬起了红唇,看着她呆愣的表情,柔声问道:“怎么,吓到你了?” “你……。”温时锦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他温热的手掌还放在她的后脑勺之上,脸上顿时一阵潮红。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去,避开了他的手掌。 她不认得他的面容。可是他那一身月牙白衣,她只要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他是西凉摄政王,敖展。 怎么会是红颜白发? 温时锦呆呆地看着他的头发,有些震惊,“你怎么……。”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说下去。前世避云坡之战,两军对垒时,她骑在马上远远地见过他一面,那时他刚好三十岁,意气风发,骑在一匹白马之上,如同战神降临,一刀劈下了大昭将军的首级,让大昭士兵闻风丧胆。 可前世,他绝对不是一头白发。 难道重生一世,很多东西也跟着改变了吗? 一阵咸腥的海风从窗棂之中吹了进来,空气中淡淡的药香味道更浓了一些。温时锦抬头看去,就看到了小桌之上那碗黑漆漆的汤药。 敖展顺着她的目光一看,紧紧抿着嘴,将那碗汤药一手抄起走到窗边,连碗带药扔进了海水之中。他回身,重新坐回床边,道:“别怕,你好好休息,本王不会伤害你的。”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如同一阵温暖的春风,吹过温时锦的心头。 “你到底想要什么?”对于眼前这个和她一样重生一世的男子,她抱着棉被缩在了床头的角落,戒备的看着他——他不惜亲身犯险,深入无名岛,难道仅仅是为了夺走火炼蛇,好让萧成烈中毒攻心而死? 那么,刚刚的那碗汤药又做何解释?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他轻笑一声,单薄的红唇颜色更深了几分,红颜白发,他的容颜更妖艳了几分。“本王想要那条火炼蛇。” “不可能!”温时锦立刻拒绝。 敖展似乎是意料到她会拒绝一般,笑着接着她的话说道:“你不给也可以,不过,你必须跟我回西凉。” 第034章 西凉太后 温时锦疑惑地看着他,或许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不仅是火炼蛇。她被心中的这个猜测一惊,呼吸都带了几分急促,终于没忍住是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我不记得前世与你有过交集。”她顿了顿,道:“如果你是因为我跟你一样,是重生之人,又或者怕我已经知晓未来十年之事对我有所顾忌,从而想着带我回西凉,那样大可不必。我不认为,我一介女子,有翻云覆雨的能力。” 她开诚公布,他又如何不坦诚相待?敖展一把拉过她的手,将她拉到身下,俯下身来,将她囚禁在他的臂弯里,“谁说我们前世没有交集?”他伸出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如果不是你,本王早就已经将萧成烈活捉,将大昭踏为平地!一统中原了!” 温时锦瞬间瞪大了眼睛,他知道让萧成烈脱险的计策是她想出来的? “不可能。”她抬头,对上他漆黑不见底的眼眸,“就算没有萧成烈,北越还有一个呼延朔。”她被他压在头侧的双手传来一阵钝痛,可她却还是一字一顿地说道:“北夷蛮子,骁勇善战,马匹矫健,你以为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吗?” 敖展哈哈大笑起来,眼睛之中闪过一丝闪亮的光芒,如同在茫茫沙漠之中找到了一块珍宝,他伸手抚摸上她的脸颊,“怪不得前世本王临死之前都对你念念不忘。”看着她明媚惊愕的双眼,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果然,这世间,只有你配与本王比肩站在一起。” 他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劈过她的脑袋,让她的意识顿时一片空白。只听头顶之上,他迷人低哑的声音轻轻响起,“所以这一世,本王亲自前来,只为你一人。你可明白?” 温时锦瞪大了双眼,有一丝迷糊。却见他放在她的双手,在她的身侧躺了下来,她下意识地缩到床边之上,却被他一个反手捞进了怀里。 温时锦大惊,立刻伸手将他推开。却是如同蜉蚁撼树,没有半点成效。敖展轻声笑了超声来,“本王不会伤害你,你还有什么可担忧的?”温时锦用眼睛瞪着她,却见他将手放在她的后背上轻轻拍着,如同诱哄着一个婴儿,“睡吧,在无名岛几天几夜没合眼,不困吗?” 他的声音似乎有某种魔力,“闭上眼睛,不要想太多。”温时锦只觉得眼皮沉重,明明知道自己身在敌营,却抵不住他温柔的相劝,迷糊着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身边已经没有敖展和身影。只是门外有两个士兵把守着,如同两尊雕像一动不动。海边浪声阵阵,温时锦揉着额头翻身从床上坐起来,看向窗外,只见漆黑一片,已经入夜了。 窗外有声音隐隐约约传来,“明日我们应该就能上岸,那边接应的人已经全部就位。” 温时锦心中大急,她没有忘记敖展之前说要带她回西凉。 温时锦气得用手在床边捶了一拳,暗道:没想到这个人如此固执!可是,为何过了这么久,肖霸他们的船怎么没有追上来?以千机子的性子,是不可能放过唯一个能解萧成烈身上毒气的机会的。 当初想到借信鹰将蛇带走,本就是一种冒险,可单凭她一己之力,完全不可能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将蛇带走。 这一切都是她来无名岛之时就已经安排好的,只是被敖展打乱了。 如果不是被敖展劫来,或许现在已经回到了泾州,也不知道母亲如何了?想到这里,温时锦心中隐隐有些烦躁。 正生着闷气,珠帘处一个身影晃动,她抬头看去,见段留笙拿着托盘进来,上面摆着两盘小菜,一碗汤,还有一碗米饭。只是他的脸色似乎不是那么好看,待他走近时,温时锦闻到了他身上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温小姐,请用膳。”段留笙冷着脸将托盘放在桌上,转身便走了出去。 “段统领,”温时锦心下一动,叫住他,“船舱内有些闷,不知能不能让我出去透透气?” 段留笙呼吸一窒,心中一般压抑不住手怒气升腾而起。他霍地转身瞪着温时锦,那样眼神似乎要把她深吞活剥。他跟在王爷身边多年,第一次见到王爷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他转过身来,在烛光之下,静静地打量了她一眼,实在看不出她身上有何特别。 在西凉,有多少达官贵族的女子追着王爷跑,就连宫里那位,也是对自家王爷念念不忘,为何王爷偏偏看上了一个敌国女子。 段留笙完全给温时锦好脸色,丢下一句话,“温小姐,应该去求王爷。”不等她想明白,段留笙已经跨步走了出去,没了踪影。 不一会,果真有一个铁甲兵进来,请温时锦请了出去。 一身个颀长的身影站在甲板之上,背着手,一袭白发在月色之下,带着一种冰凉的气息。海风轻抚过人的脸颊,带来一阵酥麻。温时锦猝不及防地想起,今天他温用热的手掌帮她揉着后脑勺的画面来,脸上一阵发烫。 是入夜海风中的一丝冰凉拉回了她的思绪。她轻轻扬起嘴角,死过一次的人,似乎是不应该有太多温暖的。温水煮青蛙,谁又知道谁口蜜腹剑呢? “你来了?” 温时锦在他身后站定。见他慢慢地转过身来,面前之人仿若谪仙一般的容颜,不带一丝杂质,纯净的如同天池的水。就边笑容也如同春风般温和。可这张面具之下,却是修罗鬼刹一样的心。 “我很好奇,前世,你是怎么死的?”她勾了勾唇,如同与他相识已久,仿佛两个人在讨论今天的天气如何一样随意的语气。 蓦然听到她这么一问,敖展上前一步站到她的面前,他目光深沉地看着温时锦,“和你一样,死在一个女人手里。” 他背着手走到她面前抬起她的下巴,目光之中闪过一丝恨意,仿佛燃烧的地狱之火,他没有回答她的话,却是咬着牙,冰冷地说道:“当本王看到关雎宫那个被烧焦的人彘,本王恨不得杀了萧成烈!” 人彘。 前世她就是被温时姝砍去砍掉双腿,毁掉容颜,囚禁于铁笼,一生灼灼其华最后付与一炬! 她的身躯一震,最不愿被人看到的一面就这样从他的嘴里赤裸裸地说出来,这一刻,关雎宫之中的那场大火似乎又从她的脑海中燃烧起来,她的嘴唇无意中被自己咬破,一股血腥味从口腔之中蔓延出来,她发疯似的一把推开他,哐当一声,敖展被她一推,撞上了窗棂之上,还没来得急闷哼出声,只见她双手颤抖地捂上了双耳,仿佛陷入了某种魔怔,她一边害怕地摇头,一边凄厉地喊道:“不要再说了,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啊!”她的身躯摇摇欲坠,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仿佛又回到了关雎宫地牢之中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 敖展冲上去,将她瘦弱的身体紧紧拥进怀中,冰凉的唇寻到他的额头,一个轻柔的吻印在她的额头之上,落下一个承诺:“别怕,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了。”她似是把前世的那些委屈都发了出来,一拳一拳地捶打着他的胸口,可他仿佛没感觉一般,照单全收。 这个世上,唯一一具有着和自己一样相同的灵魂,孤独已久的他,只想将她捧在手心之中。前世,避云坡一战,他派去的探子描了一张她的画像回来,他只用了一天的时间爱上她,两人甚至并未谋面,可却一辈子也忘不掉那张并不出色的面容。 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高处不胜寒,孤独一生,他太渴望一丝温暖。所以重生一世,他才想这么迫切地想要得到她! 他无奈地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一声叹息将她从魔怔中拯救了出来。 “不要碰我!”温时锦用尽全力将他推开,她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这个男人,真是太可怕了。仅仅是两句话就击碎了她的心防。 他是想借此,让她心甘情愿跟他远走西凉? “敖展,”她泛红着眼框,第一次认真地叫了他的名字。 敖展伸出手去想扶住她颤抖的肩膀,可却被她避如蛇蝎地闪过了。她冷笑一声,“和我一样,被一个女人所害?” “是西凉太后吧?”她垂在衣袖之下的手用力握紧,前世她只知道西凉摄政王在西凉先皇驾崩之时,派兵围了皇宫,却不知为何,他却拥立了七岁的太子为帝,将到手的皇位拱手相让,想来是如今那位年纪轻轻的西凉太后所为。 一个掌控朝堂的摄政王,一个垂帘听政的西凉太后,一山不能容二虎。 温时锦脑海之中一片清明,“你是想用我来对付西凉太后?”她转过身去,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一边走一边冷冷地说道:“我不管你是想得到火炼蛇也好,还是想让我帮你对付西凉太后也好,我只想告诉你,我不想做的事,没人能逼我做。若人不信,我们拭目以待!” 敖展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终是轻轻咳了一声,无奈地叹了口气。 是他太心急了。 第035章 妩媚女子 翌日清晨,温时锦在一片吵闹声中醒来。 这种吵闹,不同于海浪一成不变的哗然,而是带着无比热闹的市井之气。细细一听,外面不断传来断续的语句,什么撒网咧,新鲜海鱼,刚网上来,快过来看看啊…… 她撑着身体往窗外看去,外面人流川流不息,一排排靠岸的渔船小舟停在外面,一些渔夫正挑着鱼篓快步往岸上走去,远远地还能看到篓筐里一些鲜鱼活泼乱跳。 他们的船,也靠岸了。 这是一个码头,南来北往人流不息,这样一艘不大不小的船停靠在边上的时候,似乎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温时锦微微皱眉,这样的码头,还有外面那些人口中说的方言,与泾州城的人有些差异,却也有些相同,应该是在泾州附近,可在具体的位置,她暂时判断不出来。 正想着,珠帘一声哗啦,一只纤纤素手挑开了珠帘,一个玲珑有致的身影走了进来,她的身后跟着面无表情的段留笙,此时的段留笙换下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头上扎着一块灰色的方巾,落出强壮有力的臂膀,脸上似乎还抹了一层灰,看着就有几分大户人家家丁的模样。 温时锦回头,看着走在段留笙前面的来人,有一时间的愕然。 来人却将柔荑翘了一个兰花指放在嘴边,微微捂住了红唇,风情万种地轻轻笑了起来,那样的笑声如同黄莺出谷,听着不觉让人就沉醉了下去,她的红唇如同粉嫩的花瓣,轻轻开合:“留笙啊留笙,不是说给我找了个机灵的丫鬟,我看这给我找的是个呆子吧。” 海风从窗棂中吹进,室内顿时弥漫了一股淡淡的脂粉香气,温时锦最不喜欢就是女子身上那种脂粉香气,可她身上的香味,却有些不同,虽然浓烈,闻起来却有一股淡淡的清雅,就好像早晨刚盛开的牡丹,香气并不是最浓郁的时候,却勾的人心痒,不能忘怀。 这个女子,不简单。 一袭红衣穿在她的身上,更衬得她肤白如雪,宛若脂玉。狭长的丹凤眼,半开半眯之间,如同一只慵懒的小猫,带着丝丝妩媚入骨的风情。衣服的领子开得很低,隐隐能看见那一双雪白的玉峰,若隐若现之中,更添诱惑。 这样的打扮,不是寻常人家的打扮,若是一些保守的人看到,估计会在背后啐几口痰,攻击其不守妇道。可这样一身打扮,穿在她身上,却仿若天成,没有一丝违和。 段留笙依旧面无表情地跟在她的身后,声音却是随意了几分:“青娘,她可不是普通人。” 青娘立即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行了,行了,她又不是三头六臂,怕什么?” 段留笙却露出一副无比严肃的表情来,却又无可奈何地说道:“你可别坏了王爷的事!”说罢,将手中的一个包袱扔进了青娘的怀里,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守在门外。 温时锦听罢,勾了勾唇。 “去你的!”青娘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气急败坏。温时锦看着她的表情,有些愕然,这两个人的关系,真是有点意思。 青娘将那个包袱一股脑儿打开,围着温时锦转了两圈,翘起漂亮的兰花指一捏温时锦的衣角,啧啧叹道:“一个姑娘,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看着就糟心。” 温时锦低头看了看自己穿了几天的一身男装,确实能用灰头土脸来形容。她尴尬地笑了笑,“等下,有劳青娘了。” 青娘挑挑眉,白皙的手撑着尖细的下巴,无比优美地扯出一个笑容来,“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女人嘛,最是了解女人。”她凑过头去,秋水般的眼眸如同氤氲着一层看不透的水汽,一下子放大在温时锦的面前,吐气如兰地说道:“我劝你,还是不要想着逃跑的好。我可不是男子,最不怜香惜玉。” “上一次在我们怜香楼逃跑的女子,你知道她落得什么下场吗?”不等温时锦答话,她就先笑了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笑声如同银铃般悦耳,她轻轻拉住温时锦的手,就像一只突然想讨好主人的猫咪一样,继续说道:“她不是嫌弃我们当**的脏吗?我让人喂了她吃了合欢散,让她这辈子都离不开男人。” 青娘像是看透了温时锦的想法,一番话下来,句句暗含敲打。 “你说,好不好玩?”青娘歪了下头,眨着眼睛问温时锦,明明内心如蛇蝎,表面却像一个无知的幼童,好像别人的自尊和生命,在她眼里就是好玩与不好玩的区别。 难怪敖展如此放心将她交给这位青娘。他调教出来的人,果真不一般。 温时锦勾唇笑了笑,突然一个反手将青娘拉住,一个天旋地转,将她压在了桌上,学着她的样子,轻轻俯下身来,笑得如同一个纨绔子弟,她吐气如兰地在青娘的耳边说道:“一路上有美人相伴,想来时锦不会寂寞了。”说着,在青娘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居然轻轻在青娘的脸颊间落下一个冰凉的吻。 虽然温时锦穿着男装,可青娘是在男人堆里摸爬打滚的人,一眼就看穿了她是女儿身。第一次被一个女子亲吻,青娘如同被黄蜂刺了一下,一把推在温时锦,嫌弃地擦了一把脸,指着她的鼻子,脸一阵青一阵红地嚷道:“你……你……。” 没想到这样一个风情万种,处事不惊的女子,被惹急了的样子如此生动,温时锦顿时轻声笑了起来。 “果然和他一个德行!”青娘轻轻哼了一声,脸上又恢复了一惯的妩媚柔情。她反身一拉屋内的凳子,从包袱里拿出一套衣服扔进了温时锦的怀里,斜睨了她一眼,“还快去换衣服。” 说着她一手抄起桌边已经冷掉的茶,似乎在品尝什么极品清茗一般,一手托着茶杯,一只手轻轻地捏着青瓷茶盖,小口抿着,动作说不出来的赏心悦目。 再出来时,温时锦已经换上了一身青色粗布襦裙。青娘这才放下杯子,狭长的丹凤眼斜睨了一眼温时锦,目光之中略带惊艳,她从包袱之中倒出一排排的瓶瓶罐罐,伸出手来抬起温时锦的下巴,细细端详了一番,温时锦不避不让,一把抓住她的手,往一旁轻轻一推,推开了她的手,自顾自地坐在另一边倒了一杯茶喝了起来。 青娘看到她这一番动作,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甚少有人能在她这样逼迫的目光之下还能保持如此平静。了然一笑:“他看上的人,怎么会差,看来还是青娘看走了眼。” “谬赞了。”温时锦抬抬头,看了一眼桌上的瓶瓶罐罐,眉头微蹙,看似是一些姑娘家用的胭脂水粉,可她也略懂得一些,如果这此胭脂水粉运用得当,是可以稍微改变一个人的容貌的。 看来,他们是打算乔装上岸出城。 ……………… 朝安县毗邻开州,要出泾州城,必先经过朝安县。 早晨的阳光挥洒于天地之间,城门外,佩剑的衙役手中各拿着一张画像,神情严肃地站在城门处,对着来往的路人仔细盘查着。此时,城门内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这时,一辆华丽的马车从远处悠悠驶来,马车之内,一阵悠扬的琴声从里面传出来,在晨光之中,如同一缕柔软的丝带紧紧缠上了过路行人的心,只见车夫“予”的一声,矫健的马匹嗒嗒两人停在了队伍的最后面,琴声截然而止。 “墨宝,出了什么事?”马车之内一个清丽的声音如同黄莺出谷,如果仔细一听,似乎有被人打断雅兴的不悦。但仅仅是听声音,就已经让人浮想联翩,不知道马车之内,是何等的美人? 被叫做墨宝的车夫黝黑的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了抽,只是这样细小的表情一闪即逝。随即他立刻扬起了一个笑脸谄媚地转身,回头尖着嗓子恭敬地答道:“青姑娘,前面有衙役大哥在盘查,还请青姑娘稍等片刻。” 车夫柔柔弱弱却又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人更加不敢忽视车内的女子。 看来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说不定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小姐。路人心中纷纷猜测。 队伍以很小的速度在移动,眼看阳光更加猛烈了一些,赶着出城的人们都有些不耐烦,坐在地上的,蹲着的,把背篓扔在一边的,乱七八糟,全然没有了先前温顺排队的模样。 城墙之上,谢逸双臂环绕,紧紧盯着下面的一众人,目光落在了那辆华丽的马车之上,他皱了皱眉勾了勾手指,一个衙役立刻上前,他在衙役的耳边了两句话,衙役连忙点点头,往城楼下走去。 这时,马车之内一个慵懒的呵欠声响起,随即一只修长白皙的柔荑掀在了车帘,狭长的丹凤眼带着一股诱人的风情,落在了人群之中的一个背篓之上。众人抬头看着车帘中露出的一张芙蓉般的脸,倒吸一口凉气。 这世上,居然有如此美艳的女子。 只见美人的目光如同小猫看见鱼一般,发出一点点光亮来,随即兴奋地嚷道:“哑妹,你去给我买几只橘子回来。” 第036章 魔高一丈 马车的帘布一掀,一个瘦小的丫鬟从里面钻了出来,相比于车上那位美人,这个丫鬟的姿色平平,丢到人群里丝毫不起眼,脸色蜡黄,一身青色的襦裙,更衬得她无精打采,众人难免一阵失落,一听车上的美人叫这个丫鬟哑妹,众人的表情似乎更加失望了。 这三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温时锦,段留笙和青娘。 温时锦喉咙一阵刺痛,举步走到了那框橘子的面前,排队的大爷看到她,立即和蔼地笑了起来,“小姑娘是要帮你家小姐买橘子是吧?”他连忙将一框橘子放在她面前,“你随便挑啊。” 温时锦顿时弯下腰去,仔细的翻找起来,可目光却是微微打量着四周。 这时,有三个衙役拿着画像走了过来,为首的衙役走到马车前面站定,拱手朝车夫抱了抱拳:“麻烦这个小哥将马车往旁边移一移,我们要检查。” 段留笙讨好得嘿嘿一笑,道:“衙役大哥,你稍等,我先跟我家主子说一声。”说着,他转过身,在马车旁边轻声说道:“青姑娘,衙役大哥前来盘查。你看……。” “知道了,”里面清丽的声音有些抱怨,随后“哗啦”一声响,一只白皙的手一把将车帘掀开,马车内的情景一览无余,马车不大,却是五脏俱全,只见马车之内辅着柔软的毛毯,一方古筝,一只金铜香炉之内,一缕清香袅袅升起。甚是雅致。 见到美人如此配合,三个衙役脸色也温和了下来,带着几分客气道:“多谢姑娘配合。” 段留笙立即狗腿地跑到车沿边上,蹲下身来,青娘踩着他的背而下,众人这才看见了美人的全貌,眼睛全都瞪得圆圆的。只 好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 见美人指着段留笙道:“墨宝,去看看,哑妹买好橘子没?” 三个衙役眼睛一亮,好半晌没反应过来。却是美人扬起了一个笑脸,提醒道:“三位大哥,小女子还要赶路去开州,还望行个方便。” 她话音一落,为首的衙役轻轻摆手,后面的两个衙役立即上前围着马车转了几圈,还抽出刀剑敲了敲马车的底部。两名衙役只是拿剑把车帘挑得更开了一些,伸头进去看了几眼,不一会,两人朝为首的衙役点点头,站到了他的身后去了。 那边段留笙走到温时锦的身后,只见温时锦手中已经包好了七八个橘子,还想伸出手去,温时锦这时觉得一个硬物抵住了她的腰间,带来一丝寒意。 原来是段留笙暗中掏出一把匕首抵住了温时锦的腰,他脸上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一只手拿着两吊钱向着卖橘子的大爷递了过去,道:“这位大爷,我们就先要这么多,剩下的钱是我家主子赏的。” 大爷千恩万谢,排队的百姓对这三个主仆又是一番赞扬。 为首衙役看着温时锦和段留笙走回来,立刻下意识展开手中的画像,看了温时锦几眼,又对了对青娘的脸几眼,摆摆手道:“行了,你们走吧。” 段留笙嘿嘿一笑,做出一副憨厚的样子,对着衙役谢了又谢。 这时城楼之上,谢逸盯着那个怀抱着橘子的姑娘的背影,扶着城墙的手一紧。 “哑妹,快把橘子拿来我尝尝。”青娘对着温时锦勾勾手。只见青娘踩着段留笙的背,在车上站定,回头把手朝温时锦伸了过去,似乎是因为急着想尝她手里的橘子,才伸出手去拉自己的丫鬟一把。 这样一看,三位衙役心中的疑惑已经烟消云散了。 在他们转过身去之时,温时锦伸出了手搭上了青娘的手,只见她的手白皙无暇,与脸上的蜡黄天差地别。只是已经没有人再仔细去观察了。 马车在衙役的带领下,慢悠悠地朝城门的位置驶去。 马车之内的青娘优哉游哉地剥开一只橘子,朝温时锦递了过去,“来来来,快吃一个润润喉。” 温时锦别过脸去,清了清喉,可喉咙之间如同火烧一般干涸疼痛,她没想到,青娘会在那杯茶中下毒,将她毒哑了! “不吃就算。”青娘掩嘴一笑,“放心,不会真的毒哑你的,这药效也就一时半会,你乖乖跟我回西凉,会给你解药的。” 温时锦笑了笑,转过头去,伸手撩开了窗幔的一角,城门已经近在眼前,眼看就要出了朝安县。心中不由得有些烦躁,如若出了泾州,她怕是插翅也难飞了。 青娘优雅地往嘴里塞了一块橘子,正欲开口逗温时锦,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慢着!”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就连马匹也被这声洪亮的声音惊得不安地在原地哼哼嘶鸣。 青娘脸色一变。 温时锦只觉得脖子一凉,青娘已经在她的脖子上架了一把雪亮的匕首,“别出声,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 “这位大哥,可还有什么事?”段留笙心中一凛,笑着看向了来人。 谢逸大步走到了马车的前面,横臂冷声道:“还请这位姑娘配合,我们要再检查一次。” “哦,”青娘伸手将温时锦一拉,一把掀开车帘,宽大的衣袖之下,青娘的一根银针已经抵在了温时锦的死脉之上。“墨宝,扶我下去,让这位大哥好好检查。免得误了我的行程!” 这话一出,倒有些显得这帮衙役小题大做了一般。谢逸拱手道:“得罪了!” 温时锦的心被青娘紧紧拉着,两人手心的汗黏在一起,一个是紧张,一个是焦急。只见谢逸一个健步踏进了马车之内,用剑四处敲了敲,只见车底传来当当空洞的声响,段留笙一下子紧张起来,整个人哆哆嗦嗦,仿佛站不住脚一般。 谢逸虎目瞪圆,带着几分肃杀,几个跟过来的衙役铮地拔出剑,横在了温时锦三个的脖子之上,“这里面是什么?” “这……这……”段留笙收起了笑脸,哭丧着脸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温时锦更加敬佩这两个人的天衣无缝的默契来! 先前,他们最先选择这样华丽的一辆马车,虽引起了众人的主意,可却更容易打消人心中的疑虑,谁又会想到犯了事的人如此高调呢? 只是谢逸的警惕,让两人稍微紧张起来。 谢逸冷了脸,将下面铺着的毛毯一把掀开,果然,下面露出一块木板,他立刻用剑撬开,段留笙啪嗒一声瘫软在地。 几名衙役也紧张起来。 马车之内明明了无一物,可段留笙却偏偏弄这么一出,温时锦暗叹这两个人的心思缜密,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看来这一次,就连谢逸也要被他们的演技蒙混过去了! 看到马车底箱之内的东西,谢逸的脸色一片铁青,青娘似乎看不过去,瞪着段留笙喝道:“墨宝,你到底在马车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她的表情就像一个恨铁不成钢的主人家看等下人一般的表情。 几名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更觉得是眼前这个家丁私藏了什么东西一样。却见谢逸从车上一跃而下,黑着脸对着段留笙道:“你刚才为何这么慌张?” 谢逸只觉得眼前的主仆三人有些不对劲,可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他借着到马车之内盘查,却是偷偷观察了外面的那名小丫鬟,虽然这个丫鬟的身形与温小姐无异,可细一看,那脸却是天差地别。 他微微皱了皱眉。 段留笙这时哆哆嗦嗦地出声,将他的视线吸引了过去,“这位衙役大哥,小的该死,污了您的眼!”只听他打了自己两巴掌,边打打说:“小的家里有个婆娘,此次来泾州,硬逼着让我给她带几个花样肚兜……。” 女人家的东西,怪不得谢大哥脸色铁青。几名衙役尴尬地笑了笑,收了手边的剑。 青娘瞬间一张脸涨得通红。 谢逸看着他们三人,终于摆摆手,放了通行。 青娘跺了跺脚,拉着温时锦害羞地钻进了马车之内,带着几分生气地吩咐道:“墨宝,还不快走!” 段留笙殷勤地答道:“诶,来了!” 长鞭一挥,马车重新跑了起来。 马车之内,青娘面无青情地轻轻输了一口气,将扣在温时锦手边的银针收回,放在唇边轻轻吹了一口气,冷冷的看着温时锦,“是不是很惊讶?” 温时锦点点头,她确实惊讶于两人的缜密心思。 看到她点头,青娘拿起手中的那枚银针,如同在端详着一件珍宝,得意道:“狡兔三窝,我们要带走的又不是普通人。” 她轻轻扯了嘴角,银铃般悦耳的笑声还没响起来,马车后面传来一声怒喝:“慢着!” 这个声音带着几分苍劲,不及谢逸的洪亮,听着却颇俱威严。 青娘和段留笙心中一震! 第037章 外公怀楼 沉稳的步履踩在地上传来沙沙的摩擦声,来人的脚步行走得很慢,就好像敲打着铜钟,每走一步都清晰可闻。听声音明明在马车不远之处,可这么一段小路,却被他慢吞吞地走了一段时间。 他步履缓慢而从容。 却让人感动莫名的压力感,仿佛周边的空气都变得稀薄了不少。 温时锦被青娘反手拉在身后,屏息凝神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她心中微微一颤,这不是一个年轻人。 听着有些莫名的熟悉。记忆中好像听过这样的声音,可是已经很遥远了。 终于,沙沙的摩擦声停止了。 来人似乎已经来到了马车的前面。 “打扰了。” 只听到一把苍老而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青娘的手竟然微微起了汗。她沉着声音,脸色微变,十分不悦,道:“墨宝,又发生何事?” 又。 就算是修养再好的达官贵族的小姐,也会生出一些抱怨。在旁人听来。这样的语气没有任何不妥当。 “小姐息怒,小姐息怒。”段留笙连连点头哈腰对着马车内说道。 刚安抚完马车内的小姐,段留笙立刻转过头来,看向来人。 只见来人大约五十多岁,头发微微杂着一些花白;身型高大,一身麦色肌肤,显得他健硕无比。难得的是一双眼睛,不似一般老人家那样浑浊,反而炯炯有神,略有一些皱纹的脸上看不出颓废的苍老之态;容貌之中透露出一股德高望重的风采来。 段留笙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后,道:“我说这位大爷,你平白无故拦我们的马车,所谓何事?”接着他露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挥了挥手里的马鞭,指着头顶的天空,对他说道:“您看这天色也不早了,我们还赶着去开州呢!” “老身打扰了。”来人从怀里掏出一两花白的银子,放在心里掂了掂,沉着声音不卑不亢,道:“老身适才有事将橘子托给了一位老乡看守,刚才那位姑娘从在下那买的橘子不值一两银子,多谢公子好意。” 段留笙全身紧绷,脸上带着一丝戒备微微一愣,只见他的一只手掌缓缓摊开,白花花的一两银子已经递到了段留笙的面前。 段留笙伸手挠了挠头,咧嘴一笑,“大爷,这是我家主子赏的,你收着就是。”不等他开口说话,段留笙扬鞭便往马匹身上抽去。黄色的马鞭刚一扬起还未来得及落下,已被他在半空一把截住,段留笙下意识抽回手,却发现被他握住的马鞭纹丝不动。 段留笙脸色一变。 “哎,”他看着段留笙摇摇头,一脸不认同的样子,道:“公子何必这么急?既然是这位小姐好意,也待老身谢过你家小姐再走也不迟。” 青娘心中一咯噔,来者不善! 她立刻掀开了车帘的一角,扬起一个清丽的笑容,娇柔地看着他,暗自打量着道:“老人家,不过一点小恩小惠,何足挂齿?” 虽是小小的一角,温时锦却从那个缝隙窥见了来人的面容,顿时身躯巨震。 这个人…… 是她的外祖父,沈怀楼! 温时锦欣喜的心情难以形容。 她的眼睛看向了青娘腰间挂着的一个香囊之上,刚刚与她同乘,因为车内有熏香她身上的香味闻得不太真切,后来谢逸再次来盘查之时,动作过大,将香炉微微打翻,熏香一灭,她身上那股莫名的药香就被温时锦闻了出来。 如果她没猜错,青娘身上的那个香囊便是哑毒的解药! 这时沈怀楼锐利的眼睛往车内扫去,对上了温时锦的眼睛,只是微微一看就转过眼去看着青娘,行了一礼,回道:“受人恩惠,自当铭于心而报之。” 听到他的话,青娘立即一笑,“赠人恩惠,心善而无所求。”青娘顿了顿,“施恩图报,老人家这是要置我于何地?” 沈怀楼微微一怔,想不到这个女子口齿如此伶俐。只见她将车帘放下,道:“老人家,这一两银子,还是收起吧。我们急着赶路,老人家莫耽误我们的行程,已是大报恩。” “墨宝,我们走!” “既然如此,老身谢过小姐。”他挥挥手,立刻有一个小孩子背着一框的橘子走了过来,放地上一放,他继续道:“那么这框橘子,还请小姐收下。” 倒是有点盛情难了。段留笙看着地上那小半框橘子,不得以跳下车去,手刚扶上背篓的边沿,突然头顶上一道劲风闪过,段留笙大惊,快速后退了几步。眼前的背篓顿时四分五裂。 凉风渐起,空气中一片肃杀。 有落叶从地上卷起,如同满弓之箭射向了整个马车,只听钉钉之声骤响,马车之外,已然被射得千疮百孔。 好强大的杀气! 段留笙脸色一变,回头大喝一声:“小心!”一个反手从马车的毛毯之下抽出一把青蛇剑来。 城墙之上,两个身影从天而降。 “小姐!” 同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只见一个小丫鬟提着鹅黄色的裙摆冲了过来,她的身后跟着一帮衙役,一脸焦急。 衙役蜂涌而来,将马车团团围住。 翠竹一脸担忧,还想冲上去,被沈怀楼横臂一挡。 “那个丫鬟,真是是锦儿?”沈怀楼脸色一黑,盯着马车的眼睛微微一眯,带着几分探究。 “外老爷,我不会认错的!”翠竹连忙点点头,咬了下嘴唇,笃定地说道:“虽然我不知道小姐的脸为什么变得这么丑,可我一眼就看出,这个定是我家小姐!” 温时锦心中微微一酸,这下世上,只有翠竹,无论她变成什么模样,都能一眼将她认出来。 千机子哼了一声,“不过是些掩人耳目的雕虫小技罢了。” 他这么一说,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易容! 段留笙提着剑,挡在了马车面前,握着剑的手凝了八成的力,他回头对着马车内轻声道:“青娘,等下我掩护,你带着温小姐先……” “不行!”他的走字还没落下,青娘就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要走一起走!”她目光沉沉得看着外面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眼中透出一股杀气!就连窗帘也被这股杀气轻轻掀起了一角,又缓缓落下。 这时温时锦喉咙间一片苦涩,不多时一股清凉之感升起,有些酥麻。 青娘指尖捏着一排微微散发着青色光芒的银针,放在了面前,对着外面的人冷声道:“温时锦在我们手里,动手之前,还请各位掂量掂量才好!” 第038章 成功脱险 果然她的话一出,肖霸和千机子的脸色一片铁青。 “你不要伤害我家小姐!”翠竹口直心快,立即担忧地喊了起来。 青娘冷冷一笑,“若想她活命,就放我们离开!” “休想!”千机子一声怒喝,接着一掌拍出。段留笙也毫不示弱,提剑迎了上去。 青娘冰冷的表情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着急。 这时青娘感到脖子边一凉,心中大惊,头刚微微一转脖子上传来一阵疼痛。只听耳边传来一句“别动!”温时锦将匕首往她的脖子用力一压,她白皙的脖劲瞬间冒出一丝血红。 原本被她藏在怀中的匕首,居然在她为段留笙分神之时被温时锦夺了去! “啪嗒!”一声巨响,一个身影从半空之中被千机子一掌拍下,落在了马车之前,段留笙捂着胸口喷出一口鲜血,落在地面之上触目惊心。 “留笙!”青娘大急地叫了一声。 只听挣的一声响,肖霸已经拔剑架在了段留笙的脖子之上! 青娘用力闭了闭眼,视死如归地叹了一口气,看着温时锦,道:“今天我裁在你们手里,无话可说,要杀要剐请便!” 温时锦轻声一笑,将头凑进了她的耳朵,“我不要你的命。” 青娘听到她出声,一丝惊愕闪过她的脸上,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怪不得王爷要花如此大的心思将她弄到身边。她的聪慧,果敢,哪是一般女子可比的? 青娘张开眼睛似乎不相信温时锦的话,只听她继续说道:“你回去告诉敖展,他于无名岛悬崖助我得到火炼蛇,今日我还他一个人情,我们今后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青娘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明艳的脸上露出一个略带悲哀的笑容来,她紧紧地盯着温时锦的眼睛,似乎想从温时锦的眼睛里看透她的灵魂,她淡淡一笑,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欠他的,早已经还不清。” 许多年之后,等温时锦真正明白她这句话的含义时,才知道,她欠敖展的,何止前世今生,只是那时的她,已经无能为力,更是辜负了他的两世深情。 青娘脸色一正,认真地看着温时锦,道:“跟着我们王爷有什么不好?我虽不知道他为何独独看上了你,可我知道,王爷用情专一,这样的痴情男子,世间少有。” “可一个人活在这世上,不能只为了男女之情。”温时锦将手中的匕首收起,放进她的手里,道:“你们两个,是逃不出去的。只有劫持我出了城门,你们才有机会逃生。” 青娘撩开车帘的一角,只见整辆马车都已经被肖霸和千机子带兵包围了,她回头看着温时锦,淡淡地叹了一口气,“温时锦,我希望你今后不要后悔!” 温时锦勾了勾唇,“你是个好女子,若不是立场不同,我倒是十分愿意结交你这个朋友。” 青娘一愣。 只是现下已经容不得她多想。她当即将匕首架在温时锦的脖子之上,一把将温时锦反手押住,出了马车。 “别过来,”青娘厉声喝道:“否则,我杀了她!” 围住她的衙役看到她劫持了人质,连忙后退了几步。 沈怀楼立即抬了抬手,做了一个安抚的动作,开声道:“姑娘,别冲动。”他上前一步,劝道:“只要你放了我外甥女,我们决不会加害于你!” 青娘冷哼一声,“要我放了她也可以,先放了我的人,再给我们备两匹快马!”说着,青娘手中的匕首往温时锦的脖子压去,尖锐的锋沿立刻将她的脖子压出一道血痕来。 “你!”千机子伸出手指着青娘,怒不可遏。却被沈怀楼出声打断,“按她说的做!” 一帮衙役一动不动,转头看了看千机子和肖霸。 沈怀楼看了两人一眼,“怎么,不想要火炼蛇了?” 什么? 温时锦心中大惊,难道营救她的代价就是要交出火炼蛇?那么母亲怎么办?她看着沈怀楼,惊道:“外祖父……。” 沈怀楼摆摆手,示意她别说话。转身目光沉沉地看着肖霸和千机子。 沉吟半刻,肖霸收了手中剑,对着身边的一个衙役道:“去,按她说的做!” 段留笙抬手擦了擦嘴边的血迹,跌跌撞撞地往青娘两人的身边走去。 不多时,两匹快马便牵了过来。 青娘押着温时锦背对城门,面对着众人,一边后退一边说道:“全部给我退后,否则别怪我手上没个轻重。” 这一次青娘是真的急红了眼,手上的匕首不知不觉中用了力,温时锦一阵闷哼。 肖霸抬手,后面的人让出了一条路来。 段留笙一把抓住缰绳,牵着两匹马拥着青娘往城门的方向退去。 温时锦见时机已成熟,轻声说道:“放了我,不然,你们逃不出去的。” 这边眼看他们已经出了城门的众人,心中大急,肖霸提剑在手,怒道:“快放了她!” 青娘和段留笙暗自点了点头。只见青娘手中抓着几颗黑丸扔了出去,发出几声爆破之声,一阵浓烟升起。她将温时锦用力向前一推,与段留笙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那边肖霸和千机子大呼小心,下意识用披风挡住双眼,再睁眼时只见温时锦被青娘一掌推倒在地。 千机子一挥手臂,下令道:“追!” “别追了!”肖霸打断他的话,道:“他们是西凉摄政王的人,肯定有备而来,我们是追不上的。” 这边翠竹边哭边跑过去扶起温时锦:“小姐,你怎么样了?” “没事。”温时锦就着她的手站了起来,摇摇头示意她不要担心,转头看向了沈怀楼,眼睛酸涩,哽咽地唤了一声:“外祖父……” 八年未见,两人刚走到一起还没来得及叙旧,谢逸从城楼上匆匆赶来,一脸着急地在温时锦面前站定:“外老爷,大小姐,你们快回去吧,夫人她……。” 温时锦一把抓住他的手,“我娘,我娘怎么样了?” 谢逸急忙道:“府里传来消息,夫人她快不行了!” “什么?”沈怀楼大惊,踉跄地后退了一步,温时锦连忙扶住他的手,回头对谢逸道:“快去备车,我们即刻赶回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