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楔子·寒江尸骸 - 寒江磐石:流民到山河之主 - 馋虫鲫鱼煎 冷。 刺入骨髓的冷,像是无数根冰针扎透了皮肉,狠狠攮在骨头上。李琰猛地抽了一口气,肺叶撕裂般疼痛,带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腐臭味,直冲脑门。 他试图睁开眼,眼皮却像是被冻在了一起,沉重无比。身体更是散了架一般,每一块骨头都在尖叫。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秒,也许是一辈子,他终于撬开了一条眼缝。 铅灰色的天幕沉沉压下,浑浊的雨丝带着冰碴子,抽打在他脸上、脖子上,冰冷刺骨。身下是黏稠湿冷的淤泥,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搅起一股令人窒息的泥腥味,混杂着某种更可怕的、甜腻又腐败的气息。 不是勘探队的帐篷,不是熟悉的仪器噪音。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把自己从泥泞里拔出来一点,靠着背后一块冰冷湿滑的半埋岩石坐起。视野摇晃着,艰难地聚焦。 地狱。 这是李琰脑子里唯一冒出的词。 浑浊的江水翻涌着灰黄色的泡沫,冲刷着岸边。目光所及,岸滩不再是砂石,而是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毯子”。密密麻麻,全是肿胀发黑的尸体。它们或蜷缩着,或四肢扭曲张开,像一堆被遗弃的破烂玩偶。江水浸泡,尸体胀得发亮,表皮呈现出令人作呕的暗紫和青黑,不少地方已经绽裂,露出里面同样颜色的腐肉。成群的乌鸦落在这片“肉毯”上,聒噪地跳跃着,贪婪地啄食,锋利的鸟喙撕开皮肉,发出沉闷的黏腻声响,“呱——呱——”的叫声刺破寒风,听得人头皮发麻。 更远处,视线越过这片死亡滩涂,是彻底荒芜的原野。枯黄的野草在寒风中伏倒又扬起,不见半点绿色。几棵孤零零的枯树张牙舞爪地指向天空,像是绝望的手爪。地平线上,几缕残烟从几个村落的方向有气无力地升起,又很快被灰蒙蒙的天空吞没,只剩下烧焦的木架轮廓,死寂地矗立。 空气中弥漫的味道复杂而致命。冰冷的湿气、淤泥的腥气、尸体高度腐败散发的甜腻恶臭、还有某种东西被大火燎烧过后的焦糊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粘稠的、带着死亡重量的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污秽的棉絮。 “咳咳…”李琰被这气味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牵动全身伤口,疼得眼前发黑。喉咙里干得像烧红的砂纸摩擦,胃袋则饿得抽搐、扭曲,一阵阵尖锐的绞痛直顶上来。 这不是地震后救援现场!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汹涌的暗流,猛地冲撞进他的脑海。明亮的日光灯,仪器屏幕上疯狂跳动的数据和刺眼红光,脚下突然传来的巨大震动和撕裂感,身体瞬间失重坠落的恐惧……那是他最后的现代记忆。紧接着,是无数模糊、破碎的画面:泥泞的道路上,无数双破烂草鞋麻木地移动;刺耳的铜锣声;一片混乱中冰冷刀锋反射的光;刻骨的、仿佛要把灵魂都冻僵的饥饿感…… 两种截然不同的记忆猛烈碰撞,几乎要撑爆他的头颅。李琰痛苦地抱住头,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头皮,试图用这尖锐的痛楚让自己清醒。 我是地质勘探队的李琰。 我是……谁?这身体残留的记忆碎片里,似乎只有无尽的饥饿、寒冷和恐惧,还有一个模糊的、带着蔑视的称呼……“阿弃”? 他猛地甩头,试图驱散眩晕和记忆的混乱。不管这是哪里,不管自己成了谁,活下去!必须活下去!地质勘探队严苛的野外求生训练,无数次面对无人区险境的本能,在这一刻强行压倒了一切混乱和恐惧。求生的意志像冰冷的钢铁,刺穿了迷茫和绝望。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一寸寸扫过身边这片死亡泥沼。 手指在湿冷的淤泥里下意识地摸索,碎石硌着皮肤。突然,指尖触到一个坚硬、边缘异常锋利的东西。他用力抠出来,是一块暗沉的、边缘被打磨得锐利的燧石碎片,像是从高处碎裂的岩层上崩落下来的。几乎是同时,另一只手在不远处的泥泞里,碰到了某种长条形的、冰冷的金属物。他刨开湿泥,抓住它腐朽的柄用力拔出。 半截刀身。 样式古朴,刀身微弧,带着明显的横刀轮廓。刀身遍布褐红色的锈迹,刃口也崩裂卷曲得不成样子,只有靠近刀格的一小段还隐约透着一丝冰冷的锐光。刀柄早已腐朽不堪,湿滑黏腻。这是一把不知属于哪个倒霉兵士的遗留物,被时光和泥水侵蚀得只剩下勉强可用的残骸。 燧石碎片?半截断刀? 李琰将它们紧紧攥在手里。一块原始的敲击工具,一件原始的搏杀武器。冰冷、粗糙,却是这片地狱里唯一的依凭。他的心跳并没有因此平复,反而跳得更加沉重有力,撞击着受伤的胸腔。每一次心跳都在呐喊:活下去!活下去!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声音,夹杂在乌鸦的聒噪和江风的呜咽中,钻进了他的耳朵。 “呜…呃……” 像是濒死的哀鸣,又像是某种小兽绝望的呜咽。 李琰瞳孔一缩,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距离他不过十几步远的一个浅泥坑里,几只体型干瘦、肋骨清晰可见的野狗,正围着什么。它们低伏着身体,喉咙里发出贪婪的“呜呜”声,尾巴夹紧,涎水顺着尖利的黄牙滴落下来。它们围着的,是一个蜷缩在泥泞里的人形。 那身形异常瘦小,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架子,裹着一身破烂不堪、几乎分辨不出颜色的肮脏布片。露出的皮肤是病态的蜡黄和冻伤的青紫。几只野狗试探性地往前凑着,湿冷的鼻子几乎要碰到那蜷缩的身体。其中一只最为急躁的,已经张开嘴,露出森白尖利的牙齿,朝着那人小腿的方向凑了过去。 那是一个少年!一个和自己一样,挣扎在死亡边缘的少年! 救?还是不救? 李琰脑子里瞬间闪过这个念头。自己浑身是伤,虚弱得像是随时会倒下,连站起来都困难。那几只饿红了眼的野狗,在饥饿的驱使下,比山林里的狼还要凶残。冲过去救人,很可能不是救人,而是把自己也变成野狗爪牙下的另一堆烂肉。 但…… 眼睁睁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眼皮底下被撕碎、吞噬? 地质队深入荒原时,连受伤的动物他们都不会置之不理。那种见死不救的念头,仅仅在脑中闪过一瞬,就让他胃里泛起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比这江边的腐臭更让他难以忍受。身体里那股陌生的、属于“阿弃”的饥饿与恐惧本能,被一股更强烈的、属于他自己灵魂深处的本能狠狠压了下去! 去他妈的自身难保! 李琰喉咙里猛地爆发出一声嘶哑压抑到极致的低吼!那声音像是破旧风箱挤出来的,带着血沫的味道。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后果,全身的肌肉在求生与救人的双重意志驱使下,爆发出最后一点残存的力量。 他左手死死攥着那块边缘锋利的燧石,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只最先下口的、最肥硕的野狗方向,狠狠掷了过去!同时,右手紧握住那半截锈蚀断刀冰冷的刀柄,任凭腐朽的木刺扎进掌心。膝盖一顶身下的淤泥,整个人如同离弦的箭——不,更像是一头撞向礁石的破船,踉跄着,带着泥水飞溅,朝着泥坑的方向猛冲过去! 呼! 燧石碎片带着破空声,几乎是擦着那头野狗的鼻尖飞过,噗地砸进了它身后的泥地里。 嘎! 惊怒交加的狗叫声骤然响起。 刹那间,泥坑边所有野狗的动作都凝固了。那一双双原本贪婪地盯着泥坑里“猎物”的绿幽幽眼睛,齐刷刷地转了过来。饥饿、警惕,瞬间被凶残的暴怒取代!空气中弥漫的腐臭味里,陡然增添了浓烈的野兽腥臊和毫不掩饰的赤裸杀意! 几双绿幽幽的眼睛,如同地狱里点亮的鬼火,死死锁定了李琰这个踉跄扑来的、不自量力的“食物”。 第二章 饥肠鸣·泥沼夺命粮 - 寒江磐石:流民到山河之主 - 馋虫鲫鱼煎 燧石擦着狗鼻尖飞过的瞬间,几双绿眼里的贪婪瞬间炸成赤裸的凶光。饥饿的野狗比狼更疯。当头那只被惊扰的肥硕畜生,喉咙里滚出一声低沉的咆哮,腥臭的涎水甩开,后腿猛地蹬地,泥浆飞溅,整个身子像一团肮脏的棕黄色毛球,直扑李琰下盘!目标明确——那两条支撑着李琰踉跄前冲、还在微微打颤的腿! 太快!李琰脑子里那点格斗知识完全跟不上这畜生玩命的扑击。完全是身体的本能,在狗嘴腥风几乎咬到小腿肚的刹那,他硬生生把前冲的势头往旁边一扭,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摔进冰冷的泥坑里。 噗! 泥浆糊了一脸,腥臭灌进口鼻。剧痛从摔到的肩膀炸开,但更让他浑身汗毛倒竖的是脖颈后传来的粗重喘息和滚烫的腥气!另一只野狗,不知何时绕到了他身后! 躲不开了! 李琰眼睛赤红,右手攥着那半截锈蚀的断刀,根本来不及思考角度,凭着摔倒时身体拧转的离心力,反手就朝身后那团腥风捅去! 噗嗤! 刀身入肉的滞涩感传来,伴随着野狗凄厉到变调的惨嚎!温热的、带着浓烈铁锈和腥臊味的液体猛地喷溅到李琰后颈和侧脸上。他根本不敢看捅中了哪里,捅得有多深,求生的本能让他手腕发疯似的搅动! “嗷呜——!” 身后的野狗惨叫着跳开,断刀带着一溜污血从它腰侧拔出。李琰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眼前黑影一花,第三只野狗趁机扑了上来,目标是他握着刀的右手! 一口! 森白的利齿狠狠咬在他右手小臂上!皮肉被撕裂的剧痛让李琰眼前一黑,几乎晕厥。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牙齿刮在臂骨上的冰冷摩擦!剧痛激发了骨髓里最原始的凶性。李琰喉咙里爆出野兽般的嘶吼,左手在身下的泥浆里疯狂摸索,一把抓起那块之前掷出的、边缘锋利的燧石,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咬住自己手臂的狗眼! 砰! 手感像是砸烂了一个灌满水的皮囊。温热的、粘稠的液体和某种胶状物瞬间糊满了李琰的左手。野狗发出一声无法形容的惨烈尖嚎,猛地松开了嘴,疯狂地甩着头,那只被砸烂的眼窝变成一个血糊糊的黑洞,污血和眼浆甩得到处都是。 短暂的混乱。受伤野狗的惨嚎刺激着同伴,也震慑着它们。那只被捅了腰子的野狗踉跄着退开,低呜着舔舐伤口。瞎了一只眼的畜生还在原地疯狂打转嚎叫。最先扑空的肥狗,绿眼睛里凶光闪烁,死死盯着泥坑里浑身是血和泥、如同恶鬼般的李琰,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却没有立刻再扑上来。 机会! 李琰根本顾不上右臂火辣辣的剧痛和左手的污秽,连滚带爬地扑到那个蜷缩在泥坑角落、几乎被泥浆淹没的少年身边。少年石头一样冰冷僵硬,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剩半口气。 “走!” 李琰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左手抓住少年一条瘦得硌手的胳膊,右臂夹住他的腰,用尽最后一点残存的力气,把自己和他从泥坑里往外拖。每挪动一寸,都像在刀山上爬行。右臂被咬的地方火烧火燎,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撕裂的伤口,鲜血混着泥水不断渗出。 那几只野狗围在泥坑边,低吼着,绿眼在泥坑里那两个挣扎的“食物”和旁边几具更容易下口的浮尸之间逡巡。最终,那只瞎眼狗的惨嚎似乎消磨了它们最后的耐心。肥硕的野狗低吼一声,率先扑向最近一具浮肿的尸体,狠狠撕扯下一大块腐肉。其他野狗也扑了上去,暂时放弃了泥坑里两个难啃的骨头。 李琰终于把石头拖离了泥坑边缘几丈远,靠在一块相对干燥些的土埂下。他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瘫软下来,像一滩烂泥。肺像破风箱一样剧烈抽动,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和火辣辣的疼。右臂的伤口 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疼得钻心,鲜血顺着手臂往下淌,滴落在灰褐色的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暗红。他强迫自己转头去看石头。少年瘦得脱了形,脸颊深陷,颧骨高耸,蜡黄的皮肤紧贴着骨头,嘴唇干裂发白,沾满了污泥。右腿小腿肚上,一个铜钱大的伤口已经溃烂发黑,边缘红肿,散发着淡淡的、不祥的腐臭味。 水…得清理。 李琰的目光投向浑浊翻涌的寒江。那水是尸体的泡尸水。但他没有选择。他撕下自己破烂衣襟上相对还算干净的一块布条,忍着剧痛爬到江边,将布条浸入冰冷的江水里。污浊的水迅速将布条染成灰黄色。他拧了拧,根本拧不干,只能带着湿冷的、充满腐殖质和尸臭的水汽,挪回石头身边。 他咬着牙,用这肮脏的湿布,一点点擦拭石头小腿上溃烂的伤口。冰冷的布条触碰到腐烂的皮肉,昏迷中的石头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痛苦的**。伤口边缘的烂肉被擦掉,露出里面更深的、颜色诡异的腐肉组织。李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行忍住呕吐的欲望。他撕下自己身上另一块稍大的、还算完整的布条,将伤口紧紧裹住,打了个死结。 做完这一切,李琰几乎虚脱。喉咙里的干渴如同烈火燎原,烧得他意识都有些模糊。他爬到江边,用手捧起浑浊的江水。水面上漂浮着细小的草屑和不知名的黑色颗粒。他闭上眼,屏住呼吸,像饮鸩止渴般,将散发着浓烈腥气的泥水灌进嘴里。 冰冷、浑浊、带着一股无法形容的土腥和腐烂味。水滑过干裂出血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虚假的慰藉,随即是更深的恶心感在胃里翻腾。他强忍着没有吐出来。 他又捧了一点水,挪到石头身边,掰开他干裂的嘴唇,小心翼翼地滴了几滴进去。 冰凉的液体刺激了昏迷的神经。石头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噜声,眼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终于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那双眼睛空洞、麻木,像是蒙着一层厚厚的灰翳,里面只有一片死寂的恐惧和茫然。他呆呆地看着李琰那张同样污秽不堪、沾满血和泥的脸,没有任何反应。 “名字?” 李琰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刮得喉咙生疼。 少年干裂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石…石头…饿…” 声音轻得像蚊蚋,带着濒死的虚弱。 “我叫…阿弃。” 李琰盯着他那双麻木的眼睛,语气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想活,跟我。” 没有解释,没有安慰,只有最简单直接的命令和一线微弱的生机。 石头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闪了一下,又迅速被更深的茫然覆盖。他像是听不懂,又像是根本没有力气思考。最终,那干瘦的、沾满泥污的脖颈,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 李琰不再看他。他挣扎着站起来,右臂的伤口还在渗血,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剧痛。必须离开这片死亡滩涂,必须找到食物和稍微干净点的水,否则他们两个都得死在这里,变成野狗的下一个目标或者江边的下一具浮尸。 他拉起石头一条瘦骨嶙峋的胳膊,半拖半架着他,朝着远离江岸、地势稍高的荒原深处走去。每走一步,都留下混合着血和泥的沉重脚印。 地质勘探的本能在绝境中复苏。他强忍着眩晕和剧痛,目光扫过荒芜的地貌。那些低洼处积着浑浊的死水,不行。他寻找着相对干燥的、植被稍微茂密一点的土坡。某些耐旱的、叶子细长带刺的野草根部,或许能嚼出一点苦涩的汁液。他辨识着地形,努力回忆着野外生存课程里那些关于寻找水源的知识——岩层走向?植被分布?动物的痕迹?在这片死寂的、连鸟鸣都稀少的荒原上,一切都显得那么徒劳。 饥饿感如同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啃噬他的胃,一阵阵尖锐的绞痛让他眼前发黑。他看到了几丛熟悉的、叶片肥厚的野草,根茎理论上可以食用,但味道极其苦涩。他艰难地弯下腰,用左手去拔。泥土很硬,根扎得很深。他拔出几根,抖掉上面的泥土,灰白色的根茎上还沾着细小的根须和虫卵。 他掰下一小段相对干净的,塞进石头手里。“嚼。” 命令简单。 他自己则抓起更大一把,连带着泥土塞进嘴里,疯狂地咀嚼起来。泥土的砂砾感在齿间摩擦,苦涩的汁液混合着浓烈的土腥味瞬间充斥口腔,刺激得他眼泪都要流出来。胃袋剧烈地痉挛,本能地排斥着这种“食物”。但他强迫自己咽下去。粗糙的根茎纤维刮过喉咙,带来一阵刺痛。这不是吃草,这是在吞咽活下去的希望,哪怕这希望苦涩得令人绝望。 石头茫然地看着手里的草根,又看看李琰疯狂咀嚼的样子,似乎理解了。他颤抖着把草根塞进嘴里,机械地、费力地咀嚼着,蜡黄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麻木。 两人艰难地挪动,翻过一道低矮的土坡。坡下背风处,一小片枯黄的灌木丛后,影影绰绰地窝着几个人影。 一个身材瘦小得像只猴子的青年,裹着一件破麻片,正蜷缩着,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警惕地打量着突然出现的李琰和石头,眼神里混杂着惊疑、恐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和算计。那是赵六。 一个妇人,头发蓬乱如同枯草,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破布包裹的小小襁褓。她背对着外面,肩膀无声地剧烈抽动着,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襁褓里露出的婴儿小脚,青紫僵硬,早已没了生气。 还有一个蜷缩在更角落里的老者,头发花白,干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脸上覆盖着厚厚的污垢,眼睛半闭着,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仿佛随时都会咽下最后一口气。 这片小小的避风地,弥漫着比寒风更刺骨的绝望和死寂。 李琰和石头的出现,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赵六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钉在了李琰身上,尤其是他腰间那半截用破布条勉强捆在裤带上的锈蚀断刀上。那双滴溜溜的眼睛里,警惕和恐惧迅速被一种贪婪的光取代。在这片绝境里,一把刀,哪怕是锈蚀的断刀,也意味着力量,意味着活下去的可能。 李琰把石头小心地放在一块相对干燥的石头上,自己拖着伤腿走到灌木丛边一个浅浅的小水洼旁。水洼里的水浑浊不堪,漂浮着枯叶和虫尸。他皱着眉,还是蹲下身,用左手艰难地捧水,想洗掉右臂伤口周围的泥污。 就在他低头捧水的瞬间,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踩着枯枝的沙沙声。 李琰的脊背肌肉瞬间绷紧!他没有回头,但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 一只枯瘦、肮脏的手,如同鬼爪,悄无声息地从他腰侧探出,目标直指那半截断刀的刀柄! 指尖几乎就要碰到那冰冷的、带着锈迹的金属了! 呼! 蹲在地上的李琰,身体猛地朝侧后方一拧!动作快得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右手闪电般探出,五指如同铁钳,精准无比地一把攥住了那只偷摸过来的手腕! “呃啊!” 赵六发出一声猝不及防的痛呼,感觉自己的腕骨都要被捏碎了!他惊恐地抬头,正对上李琰转过来的脸。 那张脸上糊满血污和泥浆,看不清具体五官。但那双眼睛,在昏沉的天色下,却亮得惊人!冰冷,锐利,没有丝毫情绪,只有刚从野狗口中搏杀出来、尚未散尽的浓烈煞气和一丝毫不掩饰的杀意!像是荒野里受伤的头狼,盯着敢于挑衅它权威的鬣狗。 赵六被这眼神钉在原地,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那点贪婪和小聪明瞬间被碾得粉碎,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他脸上的肌肉扭曲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谄媚笑容,声音抖得像风中落叶:“爷…爷…误会,小的就是想看看…看看…” 后面的话,被李琰冰冷的目光硬生生冻了回去。 李琰什么也没说。他只是盯着赵六的眼睛,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一分,直到听见赵六腕骨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才猛地松手,将他狠狠甩开。 赵六踉跄着倒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在泥地里,捂着剧痛的手腕,再也不敢抬头看李琰一眼,只剩下筛糠般的颤抖。 李琰收回目光,不再理会他。他捧起水洼里浑浊的水,胡乱泼在右臂的伤口上。冰冷刺骨,污浊的液体冲刷着翻卷的皮肉,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他撕下自己身上最后一块还算完整的布条,将伤口紧紧勒住,勉强止血。 做完这一切,他才走回石头身边坐下。胃里那点苦涩的草根根本压不住火烧火燎的饥饿,反而让干渴感变本加厉。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滚烫的沙子,每一次吞咽都带着血腥味。 他掰下手里剩下那点草根更粗壮的一小截,塞进石头手里。自己则把带着泥土的、更细小的根茎塞进嘴里,用力咀嚼。泥土的腥味、草根的苦涩、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在口腔里弥漫。他强迫自己咽下去,粗糙的纤维刮过喉咙,像吞下了一把小刀。 他抬起头,望向灰蒙蒙、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天空。铅灰色的云层厚重低垂,看不到一丝缝隙。寒风卷着枯叶和尘土,抽打在脸上,冰冷刺骨。 水… 干净的水… 不然…都得死。 这个念头像冰冷的铁锥,狠狠凿进李琰的脑海,清晰而绝望。 第三章 死水洼·人心比泥浊 - 寒江磐石:流民到山河之主 - 馋虫鲫鱼煎 草根混着泥土咽下去,喉咙里像是堵了一把滚烫的砂砾。 火烧火燎的干渴逼迫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楚。 李琰撑着地面站起身,右臂伤口的抽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不能再等了。这片死寂的荒野,风里都带着吸干活人水分的恶意。 他目光扫过身边这几个气息奄奄的人。石头靠着他,瘦小的身体微微发抖,眼神里是纯粹的、动物般的依赖和茫然。 赵六缩在不远处,捂着刚才被捏痛的手腕,眼珠子乱转,时不时偷偷瞥一眼李琰腰间的断刀,又飞快地低下头去。 抱着死婴的妇人蜷缩在角落,呜咽变成了无声的颤抖。角落里的老者,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清。 都得走。留在这里,只有渴死,或者变成野狗的下一顿腐肉。 “走。”李琰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破锣刮擦。他拉起石头,目光扫向其他人。 妇人没动,眼神空洞地望着怀里的襁褓。老者眼皮都没抬一下。 只有赵六,犹豫了一下,磨磨蹭蹭地站了起来,脸上带着不情愿,却又藏着对独自留下的恐惧。 李琰不再管他们。他半拖半架着脚步虚浮的石头,朝着远离寒江、地势似乎略高些的荒原深处走去。 每一步都踩在干裂的土地上,扬起细小的、呛人的灰尘。赵六迟疑片刻,最终还是跟了上去,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像个幽灵。 地质勘探的本能在这片死寂中艰难地运转。李琰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扫过龟裂的大地,掠过枯死的低矮灌木丛,辨识着那些叶片卷曲发黄、根系却顽强扎入深处的野草。 他寻找着大地的皱褶,寻找着岩层可能断裂的低洼处。风从北面吹来,带着更深的寒意和尘土。他看到远处有一片山岩的模糊轮廓,岩壁下,似乎有一线比其他地方略深的、枯萎灌木稍显茂密的阴影。 “那边。”他朝着阴影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声音几乎被干渴扼杀。 路程并不遥远,但在饥饿、干渴和伤痛的多重折磨下,每一步都无比漫长。 石头几乎是被李琰拖着在走,沉重的喘息声像是破风箱在拉扯。赵六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时不时发出压抑的抱怨和咳嗽。 终于靠近了那片嶙峋的灰褐色山岩。岩壁脚下,果然有一道狭窄的、被风化侵蚀的裂缝,像大地的一道丑陋伤疤。 裂缝底部,堆积着厚厚的枯枝败叶和滑落的碎石。就在那堆腐叶碎石之下,有几处湿润的痕迹格外显眼。 李琰松开石头,让他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喘气。他自己则踉跄着扑到裂缝边缘,不顾碎石硌破膝盖的疼痛,用手奋力扒开覆盖的枯叶和浮土。 一股带着浓烈土腥和腐败植物气息的湿冷扑面而来。 下面,露出了一个浅洼。 浑浊。极其浑浊。 与其说是水,不如说是泥汤。浅浅的一汪,颜色是令人绝望的灰褐色,里面浸泡着腐烂的草根、细小的虫尸和一些看不清的黑色沉淀物,水面还漂浮着一层细密的泡沫。 这就是裂缝深处渗出的一点可怜的馈赠,混合了岩层间隙的泥沙和腐殖质。它很小,大概只够一个脸盆的量。 这点浑浊泥汤的出现,却像火星溅入了干透的油锅。 原本瘫在远处的赵六,眼睛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咕噜,手脚并用地就朝水洼猛扑过来! 连靠在岩壁喘息、眼神麻木的石头,也像是被什么本能驱动了一下,身体不由自主地朝水洼方向倾了倾。绝望的死寂被撕碎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声的、令人心悸的贪婪和疯狂。 “滚开!”一声低吼如同炸雷。 李琰猛地转身,堵在水洼前。他浑身血污泥泞,右臂伤口渗出的血染红了破烂的布条,脸上只有一片冰冷的煞气。他没有拔刀,只是那双眼睛,死死钉在冲过来的赵六身上。 赵六冲势戛然而止,像被无形的鞭子抽中。他脸上的贪婪瞬间凝固,变成一种混杂着恐惧和极度不甘的扭曲。他死死盯着那汪浑浊的泥汤,喉咙剧烈吞咽着根本不存在的口水,脚步却像生了根,不敢再往前挪一寸。 李琰的目光扫过赵六,扫过挣扎着想起身的石头,扫过更远处那个依旧抱着死婴、眼神空洞的妇人,最后落在角落那个气息奄奄的老者身上。 “排队!”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味,每一个字都像砸在人心上,“每人!只!一口!”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妇人身上,又艰难地补充了一句,像是在执行某种冰冷的程序:“妇人孩子…先。” 秩序。在这片彻底崩塌的炼狱边缘,他用最原始的力量强行维系着一丝脆弱的秩序。 人群被这气势慑住。赵六不甘地退后半步,眼神怨毒地盯着水洼。石头缩了回去,大口喘着气。妇人似乎没听见,依旧沉浸在自己的绝望世界里。 李琰不再看他们。他直接走到妇人身边,蹲下身,声音放低了些,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意味:“喂她。”他指向妇人怀里那个早已僵硬的襁褓,又指了指老者的方向,“再去喂他。一人一口。” 妇人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了一下,茫然地看着李琰。李琰不再解释,直接拿起妇人脚边一个豁了口的、沾满泥垢的粗陶破碗,走到水洼边。他小心翼翼地避开表面的泡沫和漂浮物,只舀起底下相对浑浊但杂质少些的泥水。浅浅的小半碗。 他走回去,将破碗塞进妇人手里,指着她的嘴,又指了指襁褓,重复道:“喂她。”声音不容置疑。 妇人像是被触动了某种麻木的神经,低下头,看了看怀里的婴儿,又看了看手里的破碗。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颤抖着端起碗,小心翼翼地凑近婴儿青紫冰冷的嘴唇,倒了几乎看不见的一点水进去。水沿着婴儿冻僵的嘴角流下,滴在襁褓上。妇人茫然地看着,又把碗凑到自己嘴边,小小心心地抿了一口。 李琰看着她咽下那口水,才起身走向老者。老者的嘴微微张开,李琰托起他的头,同样只喂了小半口浑浊的泥水进去。 轮到石头了。李琰舀起浅浅一层水,递给他。石头捧着破碗,像捧着稀世珍宝,贪婪地、几乎把整张脸都埋进去,大口吞咽,呛得直咳嗽。 赵六早已按捺不住,几乎是扑到水洼边。李琰冷冷地看着他。赵六被盯得浑身发毛,强忍着贪婪,学着石头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舀了一点,大口喝下,眼睛死死盯着水洼里迅速下降的水位。 水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见底了。浑浊的泥汤只剩下浅浅一层,勉强盖住坑底的黑色淤泥。 排到了最后一个人。一个女子。 之前一直蜷缩在稍远处的阴影里,李琰甚至没太留意她。此刻她慢慢走上前来。和其他人一样,衣衫破烂不堪,沾满了泥污和不明污渍,勉强蔽体。 头发干枯板结,脸上也糊着厚厚的灰泥。但走近了,透过那层污秽,隐约能分辨出一点清秀的五官轮廓。 最触目的是她的嘴唇,干裂得厉害,几道深深的裂口渗着暗红的血丝,凝结成褐色的痂。 她看着水洼底那一层薄得几乎透明的泥汤,能看到坑底黑色的淤泥。那双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微弱的希望,紧接着是更深的绝望。 没有哭喊,没有哀求,甚至连一丝怨愤都看不到。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 她只是伸出同样干裂、沾着泥污的舌头,极其缓慢地舔了一下自己流血的下唇。然后,默默地抱紧了自己怀里一个同样破旧、却似乎被她保护得很好的小包裹。 李琰的目光落在她紧抱包裹的手臂上,又移到她干裂渗血的嘴唇。那包裹不大,被她死死按在胸前最安全的位置,仿佛比命还重要。 水洼底只剩下最后一点点湿润的痕迹,连泥汤都算不上。 李琰没说话。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那个破碗,碗底还剩着浅浅一层浑浊的水底子,是他强行克制住自己饮鸩止渴的欲望,为自己省下的最后一丁点活命水。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干渴如同无数蚂蚁在啃噬他的喉咙。他自己的嘴唇也早已裂开,渗出血珠。 几乎没有犹豫,或者说那点犹豫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微不足道。他走上前,将自己破碗里那最后一点点浑浊的、带着泥沙的水底子,小心翼翼地倒进了女子手中那个同样破了一半的粗陶碗里。 叮。 微不可闻的水声。 女子猛地抬起头,那双沉寂如死水的眼睛里,瞬间掀起了巨大的波澜。惊讶、茫然、难以置信,几种情绪飞快地交织闪过。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是伤、血泥糊面、眼神因疲惫而布满血丝却异常沉静的青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碗里那点珍贵得不可思议的浑浊液体。 没有道谢。一个字也没有。她只是深深地看了李琰一眼,那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死灰深处顽强地闪了一下。然后,她端起碗,极其小口地、珍惜地抿了一点,含在嘴里,仿佛要让每一滴水都浸润她干枯的喉咙。那眼神里,终于燃起了一点极其微弱的、挣扎着不肯熄灭的求生火苗。叶七娘。 就在这时,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喜怪叫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米!是米!他娘的!老子找到米了!” 赵六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从附近一片半人高的枯草丛里蹦了出来,手里高高举着一个破破烂烂、沾满污泥的粗布小口袋。口袋瘪瘪的,但里面显然装着东西!他激动得浑身发抖,脸上的贪婪和狂喜扭曲在一起。 人群瞬间炸了! 刚刚因一点点泥水勉强压下去的绝望和疯狂,被这“米”字彻底引爆!连那个抱着死婴的妇人都猛地抬起了头,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绿光!靠在岩壁上的石头也挣扎着站起来,死死盯着那个袋子。那角落里气息奄奄的老者,喉咙里都发出了嗬嗬的抽气声。 食物!真正的、能活命的粮食!哪怕只有半袋,哪怕已经发霉! 赵六紧紧抱着袋子,像是抱着自己的命根子,警惕地环视着瞬间围上来的人群,尤其是那个抱着死婴、一步步逼近的妇人。他尖叫道:“滚开!是老子的!老子找到的!谁抢老子跟他拼……” 话音戛然而止。 李琰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他面前。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一只手伸了出来,摊开在他眼前。那只手同样肮脏,手掌上有被燧石割破的口子,手背上是搏斗留下的青紫和擦伤。但那只手异常稳定,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感。李琰的眼神比刚才分配水时更冷,像两块深冬的寒冰。 “充公。”两个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商量余地。 赵六脸上的狂喜瞬间冻结,变成了猪肝色。他抱着米袋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凭…凭什么!是老子找到的!” 他色厉内荏地喊了一句,但对上李琰那双没有丝毫温度的眼睛,他后面的话全部噎在了喉咙里。刚才手腕被捏碎的剧痛记忆清晰地浮现出来。 那股从野狗口中杀出来的凶悍煞气,让他从骨头缝里感到发冷。 不甘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但他不敢。他连对视的勇气都在那冰冷的注视下迅速瓦解。 抱着米袋的手臂剧烈颤抖着,最终还是像被抽掉了骨头,慢慢地、极其不情愿地,将那个沾满污泥的破口袋递到了李琰摊开的手掌上。 李琰一把抓过袋子。入手很轻,里面的粟米大概只有一小捧,而且隔着粗布都能摸到那种潮湿发粘的感觉,一股淡淡的霉味散发出来。聊胜于无。 他正要开口说分配的事,一直负责在稍高土坎上警戒的石头突然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惊呼,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 “烟!马!好多人!拿着刀!” 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停滞! 李琰猛地扭头,顺着石头颤抖手指的方向望去! 地平线的尽头,原本灰蒙蒙的天空下,一股浓密的烟尘如同翻滚的黄龙,正急速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席卷而来!烟尘之下,是影影绰绰、数量绝对不少的人影!人影在烟尘中晃动,动作狂乱,隐隐能看到金属的反光——那是刀!是兵器! 一股比寒江尸臭更冰冷、更狂暴的杀伐之气,即便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也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席卷了这片小小的避难角落! “是溃兵!还是土匪?跑!”李琰的嘶吼瞬间撕裂死寂,带着一种面对天敌般的惊悸! 他几乎是本能地,左手一把扯住离他最近的石头那瘦弱的胳膊,右手则下意识地伸向旁边刚刚喝过他一口水的叶七娘!死亡的黑影如同实质的巨网,轰然压下!刚刚获得一丝喘息的小小群体,瞬间被更大的、足以碾碎一切的恐慌彻底吞没! 第四章 亡命奔·荆棘炼血途 - 寒江磐石:流民到山河之主 - 馋虫鲫鱼煎 “跑!” 李琰的咆哮炸开,像鞭子狠狠抽在凝固的空气上。石头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几乎是飞扑了出去。 叶七娘反应快得惊人,不用李琰再拉扯,一把抱起怀里的小包裹,紧跟着那道血泥模糊的身影就冲。 赵六的反应更直接,怪叫一声,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窜了出去,速度竟比石头还快上半分。 背后,大地震颤起来。沉闷的轰隆声越来越清晰,碾压着龟裂的荒土,卷起更大的烟尘。 呼嗬!嗬嗬!怪叫声、狂笑声、粗野的叱骂声混合着马蹄践踏大地的巨响,如同死神的狞笑,死死咬在身后,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逼近! 荒野上,这支由绝望和残喘拼凑的渺小队伍,开始了亡命的奔逃。李琰拖着石头,感觉少年的胳膊瘦得像根枯柴,随时会断掉。 石头大口喘息,肺部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两条细腿机械地摆动,全靠李琰拖着跑。 叶七娘咬着下唇,干裂的伤口再次渗出血珠,她死死抱着包裹,迈开步子,破烂的裙裾被荆棘刮住撕开也浑然不觉。赵六跑在最前,像只受惊的兔子,时不时回头张望,脸上只剩下纯粹的、扭曲的恐惧。 更后面,是那个抱着死婴的妇人,她踉跄着,动作迟缓麻木。角落里那个老者,拄着一根枯枝,颤巍巍地挪动,每一步都像要耗尽他最后的生命。 距离在无情地缩短。烟尘几乎要扑到背上。粗野的呼喝声仿佛就在脑后响起。 “娘咧!跑快点!”赵六回头瞥见追兵狰狞的面目,魂飞魄散地尖叫。 噗通! 一声闷响夹杂着尖锐短促的惨叫! 抱着死婴的妇人被地上凸起的树根狠狠绊倒,怀里的襁褓脱手飞出。她甚至来不及爬起,一道模糊的马影便从她身边掠过。 刀光一闪!那声惨叫戛然而止,只剩下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液体喷溅的噗嗤声。 老者的脚步瞬间僵住。他浑浊的眼睛看向那片腾起的血雾,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随即,一道套索般的黑影甩来,精准地套住了他枯瘦的脖子! 嗬嗬…咔… 骨头断裂的脆响被马蹄声和狂笑淹没。 两条鲜活的生命,转眼就成了烟尘里模糊的血色残影。 “别回头!跑!” 李琰的嘶吼带着血腥味,强行掐断了石头试图回头的动作,也狠狠砸在叶七娘和赵六的心上。死亡的冰冷触感从未如此清晰!它是身后喷溅的热血,是老者脖颈断裂的脆响,是越来越近的铁蹄雷鸣! 前方,终于出现一片稀疏的林地。枯树歪斜,枝桠虬结,地上铺满厚厚的腐叶和断枝。 “进林子!”李琰几乎是咆哮着下令,拖着石头一头扎了进去。腐叶的湿滑和裸露树根的纠缠让奔跑更加艰难。 马蹄声紧追而入,但高大的树木阻碍了马匹的冲锋,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追兵的咒骂声在林地里回荡。 “赵六!”李琰猛地停步,剧烈喘息,目光如电扫过地上坚韧的藤蔓和几棵歪倒的枯树树干,“你腿快!往林子深处探路!看看有没有能躲的地方!”他嘶声下令,同时将腰间的半截断刀拔出,塞给喘得像要炸开的石头,“砍藤蔓!快!手指粗的!要长的!” 石头二话不说,接过断刀,对着旁边岩壁上垂下的坚韧藤蔓就疯狂劈砍,锈钝的刀刃吃力地切割着。李琰自己则扑向一根半倒伏、粗如大腿的枯树主干。他低吼着,用受伤的右肩狠狠顶住树干,左臂死命扳动!剧痛从右臂伤口炸开,鲜血瞬间浸透了布条,但他牙齿几乎咬碎,额头青筋暴起! 嘎吱…嘎吱… 腐朽的枯木发出不堪重负的**,终于被他强行挪动了半尺,斜斜卡在另外两棵树之间,形成了一个低矮的障碍。 “藤蔓给我!”李琰喘息如牛。石头已砍下几根三四丈长的坚韧藤条。李琰抓起其中最长的一根,飞快地在两棵间距较近的老树根部缠绕、打结,在离地一尺多高的位置拉紧!又指挥石头搬来几块沉重的石块和冻硬的泥块,堆在绊索后面的树干旁。 “躲树后!听我喊!”李琰拉着石头和刚刚布置完藤蔓的叶七娘,迅速藏到几棵大树后面。赵六已经跑出一段,正惶惶地回头看这边动静。 急促的马蹄声逼近!树木间隙里,已能看到溃兵狰狞的身影。他们盔甲残破,脸上沾着不知是泥还是血的黑红污垢,眼神里全是野兽般的凶残和劫掠的亢奋。 “驾!驾!跑啊!看你们这群贱骨头跑到哪去!”冲在最前的溃兵骑着一匹瘦马,狂笑着挥舞着豁了口的环首刀。 就是现在! 噗! 第一匹冲得最快的瘦马,前蹄猛地撞上那根离地一尺多的藤蔓绊索!巨大的惯性让它瞬间失去平衡,发出惊恐的嘶鸣,连带着背上的骑手向前狠狠掼了出去! 骑手惨叫着,像破麻袋一样砸在腐叶地里,盔甲撞击发出沉闷的响声。 “砸!”李琰的吼声如同炸雷! 他和石头猛地从树后探身,抓起准备好的石块、冻得梆硬的泥块,用尽全力朝着摔倒在地的骑手和后面被阻住马势的溃兵狠狠砸去!不求精准,只求劈头盖脸!石头力气大,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呼啸着,擦着一个溃兵的头盔飞过,吓得他猛地缩脖子。 石块泥块砰砰砸在树干、泥地、甚至溃兵残破的盔甲上,激起一片混乱的叫骂和战马的嘶鸣。虽然没有造成实质杀伤,但突如其来的袭击和受阻的马队,成功地阻滞了追兵一瞬! 混乱中,一个被石头砸中肩膀、恼羞成怒的溃兵跳下马,提着刀就朝着李琰他们藏身的大树冲来,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就在这时,另一棵树后,一道身影动了。 是叶七娘。 她没有尖叫,没有慌乱。她像一只藏在阴影里的狸猫,悄无声息地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边缘尖锐的片状岩石。在那溃兵只顾着冲向李琰和石头、后背暴露的瞬间,她猛地跨出一步,手臂一挥! 呜! 尖锐的石片带着风声,精准地砸在溃兵唯一没有护甲覆盖的部位——侧脸! 噗嗤! “啊——!我的眼!”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骤然响起!那溃兵丢开刀,双手死死捂住左眼,指缝里瞬间涌出粘稠的鲜血,整个人痛苦地蜷缩倒地,疯狂翻滚! 叶七娘一击得手,看都没看结果,迅速缩回树后,脸色苍白,胸口剧烈起伏,但那双眼睛里,只有一片冰封般的冷静和狠厉。 这一幕,让刚刚砸完石块、正要去抓下一块石头的李琰动作猛地一顿。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缩在树后、紧抱着包裹的女子,眼神里第一次掠过一丝真正的惊讶和了然。 “走!”李琰低吼,没有丝毫恋战。阻滞的目的已经达到,再待下去就是等死。他拉着石头,朝着赵六之前探路的方向猛冲。叶七娘毫不犹豫跟上。 赵六早已跑远,依稀能看到他瘦小的身影在前方林木间晃动。 后方,溃兵们被短暂的阻滞和同伴的惨状激得更加暴怒,怒吼着重新整队,马蹄声再次轰隆响起,紧追不舍。 林间的亡命奔逃再次上演。这一次,林地的复杂地形成了他们唯一的屏障。李琰拖着石头,专挑荆棘灌木茂密、马匹难以通行的小径钻。枯枝划破皮肤,带刺的藤蔓钩住衣服,每一步都留下血痕。叶七娘咬着牙紧跟,腿上被尖锐的荆棘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血迅速染红了破烂的裤腿,她也只是闷哼一声,脚步不停。 石头累得几乎失去意识,完全是被李琰拖着在跑,双腿机械地挪动。赵六在前面慌不择路,时不时被绊倒,又连滚带爬地起来。 身后的马蹄声和呼喝声被茂密的林木阻隔,时远时近,但始终如同跗骨之蛆,甩不脱。 不知跑了多久,穿过一片极其茂密的、长满尖刺的藤蔓灌木丛时,身后的马蹄声似乎短暂地被密集的植被挡住,变得模糊了一些。 “钻进去!别出声!”李琰嘶哑地低喝,当先拉着石头,不顾一切地钻进了那片密不透风、荆棘遍布的灌木丛深处。叶七娘紧随其后。赵六也一头扎了进来,瘫倒在地,像条濒死的鱼一样大口喘气,浑身哆嗦。 荆棘丛深处,一个狭小的、勉强能容纳几人的空隙。腐叶的霉味和浓烈的植物气味混合在一起。 死寂。 只有粗重到极限的喘息声。李琰靠在潮湿冰冷的树干上,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吸气都像吞刀子。右臂的伤口彻底崩裂,鲜血不断渗出,浸透了布条,沿着手臂往下淌。剧烈的奔跑让全身的伤口都在叫嚣。他撕下腰间破烂的布条,胡乱地、更紧地勒住伤口上方,试图止血。 叶七娘蜷缩在另一侧,脸色惨白如纸。她小心翼翼地掀起被荆棘划破的裤腿,一道皮肉翻卷的伤口狰狞地横在小腿上,鲜血淋漓。她撕下自己破烂外衣的衣襟,咬牙一圈圈紧紧缠住伤口,动作麻利得不像第一次处理伤口。剧烈的疼痛让她额头沁出冷汗,但她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石头直接瘫软在腐叶堆里,胸膛剧烈起伏,眼睛半闭,只剩下喘气的力气。 赵六缩在角落,身体筛糠般抖着,眼神涣散,嘴里神经质地喃喃自语:“死了…都死了…吓死老子了…” 李琰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狭小的避难所。 三个人。 妇人没了。 老者没了。 还有一个…那个跑散的,多半也凶多吉少。 出发时的六人,此刻只剩下四个。沉重的气息压在荆棘丛里每一个人心头,比外面的死亡威胁更让人窒息。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 就在这时—— 嘚嘚…嘚嘚嘚… 清晰的马蹄声,就在荆棘丛外不远处响起!不是追击时的狂奔,而是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在林中逡巡搜索的踱步声! 一阵枯枝被踩断的噼啪声格外刺耳。一个粗嘎、带着浓重戾气的骂声穿透了荆棘丛的阻隔,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 “搜!仔细点!娘的,几个泥腿子贱骨头还敢反抗?伤了老子的人!” 声音顿了一下,随即带上一种令人作呕的、充满恶意的狞笑: “尤其是那个扔石头砸老黑眼睛的娘们!老子看见她了,腿还挺长!给老子抓活的!其他几个杂碎,全他娘的剁了喂狗!” 荆棘丛内,所有人的心跳瞬间停滞! 石头猛地睁开眼,里面满是惊恐。赵六的颤抖变成了剧烈的痉挛,牙齿咯咯作响,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第五章 夜惊魂·火畔血泪凝 - 寒江磐石:流民到山河之主 - 馋虫鲫鱼煎 粗砾的喘息声被死死压住。 荆棘丛深处狭小的空间里,腐烂泥土的浓重霉味,混杂着汗水的酸馊、血腥的甜腥,还有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恐惧,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口鼻之上。 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冰冷的淤泥。 外面,马蹄声如同催命的鼓点,在荆棘丛边缘来回踱步。枯枝被踩断的噼啪声,靴子踢开灌木的哗啦声,近得仿佛就在耳边。溃兵粗野的咒骂夹杂着恶毒的狞笑,毒蛇般钻进来: “娘的,钻耗子洞了?” “那小娘皮,腿够劲儿!抓着了先让弟兄们松快松快!” “仔细点!一根草也别放过!剁碎了喂狗!”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骨头缝里。赵六缩在最角落,身体抖得像风中的枯叶,牙齿撞击得咯咯作响,双手死死捂住嘴巴,眼泪鼻涕混着泥土糊了满脸。石头紧闭着眼,脸色惨白,厚实的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心脏就要跳出来。叶七娘蜷缩着身体,紧紧抱着那个小包裹,指关节攥得发白,嘴唇被咬得沁出血丝,那双眼睛里只剩下空洞的、凝固的恐惧。 李琰背靠着一根冰冷的、长满苔藓的树干,右臂伤口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鲜血还在缓慢地渗出,浸透了一层又一层肮脏的布条,冰冷粘腻地贴在皮肤上。黑暗中,唯有那双眼睛,死死盯着荆棘缝隙外晃动的人影和火光,像潜伏在阴影里的兽。 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被拉长成无尽的煎熬。马蹄声时而靠近,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时而又稍稍远离,留下一丝虚假的希望。每一次声响的变化都牵扯着所有人紧绷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刻,也许一个时辰。外面的咒骂声终于渐渐模糊,马蹄声也朝着另一个方向远去,最终彻底消失在林地的死寂里。 但那无形的枷锁并未松开。 直到外面彻底陷入一片沉寂,死一样的沉寂,连风声都停了片刻。 “走…走了?”赵六抖着嗓子,声音微弱得像濒死的蚊蚋,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不敢置信。 没人回答。 紧绷到极致的精神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和身体迟来的剧烈反应。伤痛、饥饿、寒冷、恐惧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人彻底撕裂。 李琰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他靠着树干缓缓滑坐到冰冷的腐叶地上,这才感觉到全身的骨头都在**。 “伤口…”他嘶哑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处理一下。” 借着荆棘缝隙漏下的、极其微弱惨淡的星光,他艰难地撕扯着自己身上早已破烂不堪的衣襟。布条又脏又硬,浸满了泥浆和血污。他犹豫了一下,目光扫过荆棘丛边缘堆积的厚厚腐叶层下,隐约可见一块不知何时留下的、同样肮脏破烂的粗布碎块,颜色深褐,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和土腥气。可能是某个死者遗留的最后遮羞布。 没有选择。他伸出左手,将那破布块从腐叶和淤泥里抠了出来,触感冰冷粘腻。心理的抗拒如同巨石压顶,但更冰冷的现实压倒了它。他撕下相对干燥一点的边缘,又艰难地挪到荆棘丛外之前发现的那个小泥洼边,将破布一角浸入浑浊冰冷的泥水里。 忍着剧烈的眩晕感和右臂的剧痛,他先用这肮脏冰冷的湿布,胡乱抹掉自己右臂伤口周围糊着的厚厚泥浆和血痂。冰冷的刺激让翻卷的皮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他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湿布拂过伤口边缘,带走泥污,露出底下更狰狞的皮肉,颜色透着不祥的暗红。他咬着牙,撕下自己衣襟上最后一块勉强算“干净”的内衬布条,将伤口上方再次狠狠勒紧,试图彻底止住渗血。 做完这些,他已经气喘吁吁。他看向叶七娘。她小腿上那道被荆棘划开的伤口还在缓慢地渗血,染红了破烂的裤腿。 “腿。” 叶七娘身体微微一颤,抬起头。星光下,她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将受伤的那条腿伸了出来,破烂的裤管被血粘在伤口上。 李琰挪过去,将那肮脏的、浸满了浑浊泥水的湿布,轻轻覆在她小腿的伤口上。 “唔!”冰冷湿布的触碰和泥水中未知的秽物侵入伤口带来的尖锐刺痛,让叶七娘浑身猛地一哆嗦,喉咙里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疼痛让她下意识地想缩回腿。 李琰的手顿了顿,抬眼看了她一下。那双眼睛因为剧痛而蒙上了一层水汽,却死死咬着下唇,硬是把第二声痛呼咽了回去,只有身体还在细微地颤抖。 李琰的动作似乎下意识地放缓了些许。他用湿布小心地清理掉伤口周围的血污和泥土,动作比处理自己伤口时要轻得多。 泥水混着血水流下。他同样撕下自己袖口最后一点儿相对柔软的布料,递给她。 “自己裹紧。” 声音依旧嘶哑,却少了之前的绝对命令,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或许是疲惫中的缓和。 叶七娘接过布条,默默地、麻利地将伤口一圈圈紧紧缠裹起来,勒住血管。 剧烈的疼痛让她身体绷紧,牙关紧咬,额角汗珠滚落,却再没发出一点声音。做完这一切,她抱着包裹,缩回角落,脸色依旧惨白,但看向李琰侧脸的目光深处,那层厚重的冰壳之下,似乎有极其微弱的东西松动了一下。 李琰又挪到石头身边,检查了一下。少年只是脱力和擦伤,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惊吓。 “阿弃哥…我没事…”石头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饥饿感,如同苏醒的恶兽,在死亡的威胁暂时退去后,张开了更加贪婪的巨口。胃袋空空如也,每一次蠕动都带来尖锐的绞痛,提醒着他们身体早已油尽灯枯。 李琰沉默着,摸索着从腰间解下那个沾满污泥的破烂布袋。袋子瘪瘪的。他解开扎口的破绳,一股浓烈的霉味扑鼻而来。里面是薄薄一层灰褐色的粟米,颗粒细小,很多已经粘连成块,散发着潮湿腐朽的气息。 他伸出骨节分明、同样布满细小伤口和泥污的手,极其小心翼翼地,从袋子里捻出一小撮发霉的粟米。动作缓慢,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吝啬。 一点点灰褐色的颗粒,分别放在了叶七娘、石头和赵六摊开的、同样脏污的手心里。每人只有一小撮,甚至盖不满手心。 没有言语。四个人同时将这点点救命的东西塞进嘴里,用尽残存的力气咀嚼。 苦涩。 坚硬。 沙砾般的口感。 浓烈的霉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刺激得人想要干呕。但没有人吐出来,所有人都拼命地、近乎贪婪地咀嚼着,将那点带着泥土和霉菌味道的粗糙颗粒,混合着唾液,艰难地咽下去。这是唯一的活命粮。 死一样的沉默笼罩着小小的荆棘丛。只有牙齿研磨糙粟的细小嘎吱声,和喉咙吞咽的咕噜声。 就在这沉重的寂静里,一个低低的、压抑着巨大悲伤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几乎没有任何波澜,却像冰冷的针,刺破了凝固的空气: “我叫叶七娘…家里…在关西…做点小买卖…贩些布匹杂货…都没了。” 叶七娘低着头,看着自己手心残留的几粒霉米,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就能吹散。没有哭腔,没有颤抖,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却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头发冷。那平静之下,是家破人亡、流落炼狱的巨大空洞。 石头嚼着嘴里苦涩的粮食,听着这话,身体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猛地低下头,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野兽般的呜咽,泪水混着脸上的泥污滚滚而下: “阿爷…阿娘…饿死了…都饿死了…小妹…小妹被骑马的兵抢走了…哇啊…”少年再也控制不住,哭出了声。那哭声嘶哑、无助,充满了失去一切庇护的绝望。 李琰沉默着。火光在他脸上跳动,映着他紧抿的唇角和下颌冷硬的线条。他没有安慰的话语,只是伸出手,那只沾满血污和泥土、刚刚还紧握断刀的手,重重地、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拍在石头厚实却同样沾满泥污的肩膀上。一下,又一下。 赵六嚼着嘴里的霉米,听着哭声,眼神闪烁,低声嘟囔了一句:“哭…哭有屁用…能活…活命再说吧…”语气里透着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夜更深了。寒意如同无形的潮水,从地面的腐叶层里渗透上来,浸透了破衣烂衫,冻得人牙齿打颤。远处,不知名的方向,传来一声凄厉悠长的狼嚎,穿透浓重的夜色,清晰地钻进荆棘丛。 “嗷呜——!” 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窜上头皮! 李琰猛地抬头。火光!必须要有火!驱寒,更要驱兽! 钻木取火!野外生存课上练过,成功率极低,但此刻是唯一的希望!他挣扎着起身,在荆棘丛边缘摸索。很快找到一段相对干燥的枯木,又寻来一根坚硬笔直的细树枝作为钻杆。枯木上挖出一个小凹槽。 他用左脚踩住枯木,将钻杆顶端顶在凹槽里,双手合十,开始疯狂地搓动! 吱呀…吱呀… 枯燥刺耳的摩擦声响起。双手的皮肤很快被粗糙的木杆磨破,血泡冒出,破裂,粘腻的鲜血混着汗水,让钻杆变得滑腻难握。钻杆一次次滑脱,枯木上只留下浅浅的、发黑的痕迹,连一缕青烟都没有。 一次,两次,十次…手臂酸胀得快失去知觉,钻杆上的血越来越多。 “妈的!”赵六看着李琰徒劳的努力,又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的第二声狼嚎,恐惧再次攫住了他。他哆嗦着,从自己怀里摸索半天,掏出一块同样破烂不堪、沾满油泥汗渍的脏布头,像是从前衣服上撕下来的内衬,犹豫了一下,还是递了过去:“用…用这个…引火…试试?” 李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接过那团油腻肮脏的破布,撕下一点最干燥的纤维,小心地塞进枯木的钻坑凹槽底部。 他深吸一口气,忽略手臂传来的剧痛和麻木,再次用力搓动钻杆! 吱吱吱! 速度更快!力道更猛!双手的皮肤被摩擦得一片模糊鲜血淋漓! 一缕极其微弱的青烟,终于从钻杆底部和凹槽接触的地方,袅袅升起! 李琰瞳孔一缩,动作更加急促!汗水混着血水滴落在枯木上。 烟越来越浓! 火星!一点微弱的、橘红色的火星,终于在凹槽里堆积的细碎木屑和破布纤维中一闪而现! 李琰立刻丢开钻杆,如同捧着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将那点微弱的火星,连同引火的破布纤维和灼热的木屑,转移到地上早已准备好的一小撮最干燥的枯叶和细小枯枝上。 他屏住呼吸,凑近,用尽全身力气,极其轻柔而急促地吹气! 呼…呼… 橘红色的火星在枯叶堆里顽强地跳动、蔓延。 噗! 一小簇微弱的火焰,终于挣脱了黑暗的束缚,颤抖着、顽强地燃烧起来! 成了! 李琰立刻将旁边稍大一点的细枯枝小心地搭上去,火焰逐渐稳定下来,虽然微弱,只有拳头大小的一小堆,却散发着令人心安的暖意和光亮! 昏黄跳动的火光,第一次照亮了荆棘丛深处这片狭小的避难所,照亮了四张疲惫、惊恐却又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被火光温暖的脸庞。寒冷似乎被驱散了一丝。众人不自觉地、小心翼翼地朝着那堆小小的篝火挪动,围拢过来。火光在瞳孔里跳跃,带来微不足道却如金子般珍贵的暖意和短暂的安全感。叶七娘抱着包裹,冰冷的指尖靠近火苗,汲取着那点微温。石头停止了抽泣,红肿的眼睛呆呆地望着跳动的火焰。就连赵六,也暂时忘却了恐惧,贪婪地感受着火光带来的暖流。 然而,这微弱的光明,在吞噬一切的无边黑暗里,更像是一种挑衅。 守在最外围、靠着荆棘枝条的石头,身体猛地绷紧了!他死死盯着火光边缘、荆棘丛外不远处的一片浓密草丛,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变了调,带着颤抖: “阿弃哥!那边…草丛里有东西在动!好大一团黑影!” 第六章 恶狼袭·破晓血未凝 - 寒江磐石:流民到山河之主 - 馋虫鲫鱼煎 石头颤抖的低吼像冰水浇头,瞬间浇灭了篝火带来的微弱暖意! 李琰猛地抬头,手中那半截锈蚀的断刀瞬间握紧,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目光如电,死死钉向石头所指的方向! 荆棘丛外,那片被黎明前最深沉黑暗笼罩的浓密草丛。 悉悉索索… 不是风声。 晃动的草丛间,两点幽绿的磷火悄然亮起!冰冷,贪婪,死死锁定荆棘丛内微弱的火光和人影! 紧接着,又是两点!再两点! 不是一只! 三颗干瘦得如同蒙皮的骷髅头从草丛深处缓缓探出,嶙峋的肋骨在黯淡的微光下清晰可数。 三双绿油油的眼睛闪烁着饥饿的凶光,紧紧盯着荆棘丛,咧开的嘴里淌下粘稠的涎液,低沉而充满威胁的咆哮声从喉咙深处滚出,如同地狱传来的磨牙声。 “呜…吼…” 血腥味和活人的气息,是献给饿狼最诱人的祭品! 寒意瞬间冻结了荆棘丛内每个人的血液! “狼!是狼群!”赵六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破了音,身体抖得像个筛子,“完了!全完了!” 死亡的腥风,远比溃兵的马蹄更令人窒息!那是刻在骨子里的、被猎食者盯上的原始恐惧! “围圈!”李琰的嘶吼在瞬间的死寂中炸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铁血,“点火把!女人孩子缩中间!能动的男人!抄家伙!挡在外面!” 他的动作比声音更快!话音未落,人已经弯腰抄起篝火旁一根燃烧着的枯枝,火星噼啪四溅! 火焰映亮了他沾满血污和泥泞、却异常冷硬的脸。 石头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醒,巨大的恐惧瞬间转化为暴戾的蛮勇! 他低吼一声,双眼赤红,顺手抓起身边一根碗口粗、带着尖锐断茬的枯树干,如同门板般死死挡在李琰身侧! “拿着!”叶七娘的反应快得惊人,脸上血色褪尽,却没有尖叫。 她迅速抓起篝火堆里另外几根燃烧的枯枝,塞进旁边赵六和那个抱着重伤昏迷小女孩的妇人手里,动作又快又稳。火光在她眼中跳跃,映出冰冷的求生火焰。 赵六看着手里燃烧的树枝,又看看荆棘丛外步步紧逼的绿眼,巨大的恐惧几乎让他瘫软。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操!操!” 他神经质地咒骂着,手抖得像得了疟疾,却也死死握住了那根唯一的“武器”。 三头饿狼呈半弧形逼近,粗壮的尾巴低垂,身体伏低,肌肉在干瘪的皮毛下绷紧,那是发起致命扑击的前兆! “嗷呜——!” 正对着石头的那头最为雄壮的公狼,发出一声凄厉的嗥叫,后腿猛地蹬地,带着一股浓烈的腥风,如同一道灰色的闪电,直扑石头那厚实的胸膛!张开的血盆大口,獠牙闪着死亡的寒光! 石头瞳孔骤然收缩!没有章法,只有一股被恐惧催发到极致的蛮力!他喉咙里爆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双脚死死钉在地上,抡起那根沉重的枯树干,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扑来的狼影横扫过去! 砰! 沉闷的撞击声!枯树干狠狠砸在狼的侧肋!骨头碎裂的脆响清晰可闻!那狼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被巨大的力量砸得横飞出去,重重摔在几丈外的腐叶堆里,挣扎着呜咽,一时竟爬不起来! 就在石头砸飞正面之狼的刹那! 侧面!那头体型稍小却显得格外狡猾的母狼,悄无声息地贴着地面窜出!它的目标不是拼命的石头,也不是手持火把的李琰,而是那个抖得像片落叶、举着火把只会闭眼乱挥的赵六! 腥风扑面! 赵六只觉得一股恶臭瞬间灌满了口鼻,冰冷的死亡气息让他魂飞魄散!“娘啊!”他发出杀猪般的惨嚎,根本来不及思考,完全是恐惧驱使下的本能!他紧闭双眼,手里的燃烧树枝朝着袭来的腥风方向拼命地、毫无章法地乱杵乱扫! 嗤啦! 燃烧的枯枝顶端猛地杵在母狼扑来的前腿上!火星和滚烫的灰烬瞬间燎着了狼毛! “嗷——!”母狼吃痛,扑咬的动作猛地一滞,发出一声惊怒的痛嚎,下意识地后跳了半步,呲着獠牙,凶戾地盯着眼前这个乱挥火把的人类,眼中绿光大盛,却没有立刻再扑。 头狼!那头一直站在稍后位置、体型最大、眼神也最为暴戾的头狼,动了! 它没有理会受伤的同伴,冰冷的绿眼如同毒蛇,瞬间锁定了火光中最具威胁的身影——李琰!它猛地加速,动作矫捷得可怕,避开李琰挥舞的火把,目标直取他的咽喉!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灰色的残影! 太快了! 李琰瞳孔骤缩!炽热的狼息几乎喷到脸上!躲不开!千钧一发之际,他猛一侧身,燃烧的树枝狠狠抽向狼头! 啪! 火星四溅!树枝抽在狼头上,却未能阻止其扑势!锋利的狼爪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狠狠抓在李琰来不及完全闪避的左肩上! 嘶啦! 布帛撕裂声混合着皮肉被割开的闷响! 剧痛如同电流瞬间席卷半边身体!李琰闷哼一声,身体被这股巨力带得一个趔趄!但他眼中凶光爆射!借着侧身的势头,左手死死攥着火把顶端燃烧的部分,不顾灼烧的剧痛,狠狠朝着狼眼压去!同时右手紧握的断刀,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狠厉,朝着扑在身前的狼腰最柔软的侧肋,用尽全力捅了进去! 噗嗤! 刀身入肉!深及刀柄! “嗷呜——!!!”头狼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身体猛地一僵!燃烧的火把几乎燎到了它的眼睑!剧痛让它疯狂地挣扎扭动!李琰死死抓住刀柄,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量带得翻滚在地,断刀在狼腹中残忍地搅动! 腥热的狼血如同喷泉,溅了李琰满头满脸! 混乱! 致命的混乱! 就在李琰与头狼搏命翻滚、石头刚砸死那头被他击伤的饿狼、赵六挥舞着火把逼退母狼的瞬间! 荆棘丛防御圈最薄弱的一角! 那头被叶七娘用火把燎过眼睛、一直徘徊在侧翼的第三头饿狼,如同鬼魅般动了!它无声无息地从侧面阴影里窜出,目标直指圈子最中央、那个抱着重伤昏迷小女孩的妇人! 妇人早已被吓傻,抱着孩子蜷缩成一团,只会发出惊恐的呜咽。眼看那张淌着涎液的狼口就要咬上她怀里的孩子! 一道身影动了!是叶七娘! 她一直警惕地盯着四周!在恶狼扑出的刹那,她毫不犹豫!手中那根燃烧的树枝被她当作标枪,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扑向妇人的恶狼眼睛狠狠掷了出去! 呼! 燃烧的树枝带着破空声,精准无比! 噗嗤! 炽热的火焰和坚硬的树枝顶端,狠狠戳进了狼脸!正中一只幽绿的眼睛! “嗷——嗷嗷嗷!!!”惨绝人寰的嚎叫撕裂夜空!那狼瞬间变成了一个翻滚的火球,疯狂地在地上打滚,发出一连串凄厉到不似活物的悲鸣!火星和燃烧的毛发四处飞溅! 然而,迟了! 巨大的恐惧让那妇人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她不是抱紧孩子,而是在狼扑到的瞬间,尖叫着猛地将怀里的孩子朝外推了出去!自己反而暴露在狼爪之下! 昏迷的小女孩被推得滚落在地! 那张淌着涎液、燃烧着火焰的狼口,虽然被剧痛干扰,却本能地改变了目标!一张口,狠狠咬在了小女孩裸露的小腿上! “啊——!”小女孩剧痛之下,竟然短暂地痛醒过来,发出凄厉的哭喊! “我的娃!”妇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不顾一切地扑上去,用指甲、用牙齿,疯狂地撕扯着那头还在燃烧翻滚的恶狼! “畜生!放开我的娃!”她像疯了一样捶打狼头! 濒死的恶狼凶性彻底爆发!它猛地甩头,燃烧的火苗四处飞散!带着火星的狰狞狼口,闪电般反噬,一口死死咬在了妇人毫无防备的脖颈上! 咔嚓! 颈骨断裂的声音在混乱中显得异常清晰! 妇人所有疯狂的撕扯动作瞬间凝固。她眼睛瞪得滚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鲜血如同开闸的洪水,从脖颈的创口和嘴里狂喷出来!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眼睛还死死盯着几步外被狼咬着腿拖拽的孩子,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绝望。 “不——!”李琰刚刚将断刀从头狼腹中拔出,浑身浴血,左肩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淋漓。看到这一幕,他目眦欲裂!喉咙里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所有的伤痛瞬间化作狂怒的洪流!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拖着伤腿,不顾一切地冲向那头咬着孩子小腿、还在挣扎的恶狼!断刀带着滔天的恨意和全身的力量,狠狠地、精准地捅进了恶狼的脖子! 噗嗤! 刀尖穿透皮毛,切断筋肉,从另一侧透出! 恶狼的惨嚎被涌出的污血堵死在喉咙里,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终于松开了嘴巴,瘫倒在地,四肢还在无意识地抽动。 结束了。 三头狼,两死一重伤逃窜。 惨胜。 荆棘丛内外,一片狼藉。篝火早已被搏斗踩踏熄灭,只剩下几块冒着青烟的漆黑木炭。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皮毛烧焦的恶臭,熏得人作呕。 李琰拄着断刀,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左肩撕裂的伤口,鲜血顺着破烂的衣襟不断滴落。他脸上、身上糊满了狼血和人血,温热粘腻。他看着地上妇人的尸体——眼睛圆睁,死死望着孩子的方向,脖子上巨大的创口还在汩汩冒血。又看向几步外,那个小腿血肉模糊、再次陷入昏迷、气息微弱的小女孩。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冰冷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铁爪,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活着,怎么就他妈的这么难?保护的到底是什么?是下一具尸体吗? 石头丢掉了沾满狼血的粗树干,一屁股瘫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脸上是搏杀后的麻木和后怕。 赵六靠着荆棘丛滑坐下去,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根早已熄灭的树枝,身体抖个不停,裤裆一片湿冷腥臊。 叶七娘站在原地,剧烈起伏的胸膛显示着她并不平静,她默默走过去,捡起地上那块沾满泥污的小包裹,紧紧抱在怀里,望着地上的妇人和孩子,眼神复杂。 天边,终于泛起了一丝惨淡的鱼肚白。冰冷的曙光吝啬地洒落,照亮了这片人间炼狱的一角:凝固的狼血,妇人的尸体,重伤昏迷的孩子,三个浑身浴血、疲惫到极点的幸存者。 一片死寂。只有沉重的喘息声和鲜血滴落的啪嗒声。 就在这时—— 一个清冷、带着一丝急切,却又异常沉稳的女声,如同划破死寂寒冰的利刃,陡然穿透了压抑的晨雾: “那孩子!还有救!快让开!” 第七章 仁心现·寒山埋骨处 - 寒江磐石:流民到山河之主 - 馋虫鲫鱼煎 清冷的声音穿透浓重的血腥和绝望,像冰冷的银针扎在麻木的神经上。 众人猛地抬头。 晨雾稀薄,惨白的天光勾勒出一个单薄的身影。女子形容憔悴,衣衫褴褛,沾满泥尘,并不比李琰他们好多少。她背着一个磨损严重、边角开裂的破旧木箱,步伐却沉稳急切,径直分开低矮的灌木,走向荆棘丛内那片小小的修罗场。她的目光掠过地上狰狞的狼尸,掠过赵六裤裆的湿痕,掠过叶七娘怀里紧抱的包裹,最终死死锁定在躺在地上、小腿血肉模糊、气息微弱的小女孩身上。 没有丝毫犹豫,她来到小女孩身边,屈膝跪下,动作快而稳。破旧的木箱被迅速打开,里面没有金银,只有简陋得令人心酸的物件:几束用草绳捆扎、晒得干瘪的不知名草叶,一小块黑乎乎像是某种矿石的东西打磨成的粗糙石片,一团相对干净的麻布条,还有一个不大的、塞着木塞的粗糙陶罐。 她首先探了探小女孩的颈脉和鼻息,眉头紧锁成川字。 没有丝毫耽搁,她取下背后那个装着浑浊泥水的水囊——那是她仅有的水源——拔开塞子,小心翼翼地倒出极其珍贵的一点点水,淋在小女孩血肉模糊的小腿伤口上。 冰冷的泥水冲刷着伤口边缘凝结的血块和污物,露出里面被狼牙撕裂翻卷的皮肉和隐约可见的森白腿骨碎片。 剧痛让昏迷的小女孩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小猫般的呜咽。 “活着…”女子低声自语,像是确认了什么。 她立刻抓起一把干枯的、散发着奇异苦涩气味的草药,塞进嘴里快速咀嚼起来。苦涩的汁液让她的脸微微皱起,她却毫不停歇。嚼碎的草药被吐在掌心,混合着她的唾液,形成一种黏糊糊的深绿色糊状物。她动作轻柔却极其麻利地将这糊状物厚厚地敷在小女孩小腿的创口上,覆盖住那些可怕的撕裂伤和狼牙留下的孔洞。 敷完药,她拿起那团干净的麻布条——这大概是她药箱里最珍贵的物资之一——动作熟练地开始包扎。一圈,又一圈,力道均匀,既不过松导致药散脱落,也不过紧阻碍血液流通。她的手指修长却布满细小的伤痕和冻裂的口子,此刻动作却精准得如同最精密的器械。包扎完毕,她又在伤口上方靠近膝盖处,用撕下的一小条布条紧紧勒住,暂时减缓可能的出血。 整个过程快得惊人。做完这一切,小女孩微弱的**似乎平稳了一丝,紧蹙的眉头也略微舒展了一点点。女子这才长长地、极其细微地舒了一口气,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拄着断刀、左肩伤口狰狞、鲜血还在不断渗出的李琰身上。女子沾着草药残渣和血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专注后的疲惫,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你,坐下。” 李琰看着小女孩腿上那包扎得干净利落的布条,又看看女子疲惫却异常坚定的眼睛,默默依言坐了下来,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 女子走过来,毫不避讳地撕开李琰左肩被狼爪撕裂、糊满血泥的破烂衣袖。深可见骨的伤口 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边缘的皮肉翻卷着,呈现出不规则的撕裂状,沾着泥土和干涸的血痂。 她再次倒出一点点珍贵的泥水,淋在伤口上清洗。 冰冷的水流冲刷着伤口深处,剧烈的刺痛如同无数根钢针同时扎进神经! 李琰身体猛地绷紧,牙关瞬间咬死,额头和脖颈上的青筋如同蚯蚓般暴凸出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破衣。但他硬是一声不吭,只有粗重的喘息暴露着极致的痛苦。 女子抬眼看了他一下,那双因疲惫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第一次掠过一丝极淡的惊讶。 她手下动作似乎下意识地又快了半分,迅速清理掉伤口里的碎石和污物。接着,她抓起另一把不同的干草,同样放入口中咀嚼,吐出新的、颜色更深的糊状药泥,厚厚地敷在李琰肩膀上那道恐怖的伤口上。 药泥覆盖住翻卷的皮肉,带来一阵清凉,稍稍压下了火燎般的剧痛。 随即是同样干净利落的包扎,麻布条缠紧,固定。 “伤口太深,”她一边打结,一边用那种疲惫但清晰的语调解释,“骨头差点裂开。没化脓流脓水,是撞了大运。但能不能活过这几天,看老天爷开不开眼,也看你命硬不硬。” 话语直白冰冷,没有任何虚假的安慰。 李琰忍着剧痛,活动了一下左臂,感觉被紧紧包裹住,虽然依旧痛彻心扉,但不再像撕裂般流血不止。他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手段利落得出奇的女子。 “你是医师?”他声音沙哑地问。 女子收拾着药箱,将剩下的草药仔细包好,头也没抬,语气平淡得如同谈论天气。 “家传的土法子,认几味草药,算不得医师。路过,看到烟…和死人。”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妇人的尸体和远处薄雾中依稀可见的饿殍轮廓,声音里终于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沉重,“能救一个…是一个。” 叶七娘默默走了过来,手里捧着那个发霉的粟米袋,小心地倒出十几粒灰褐色的粟米,又拿起刚刚白芷用过的水囊,递了过去。她的动作很轻,眼神复杂。 白芷(众人此刻才隐约听到赵六之前的惊呼)看了叶七娘一眼,没有拒绝,接过那点水和粟米,低声道:“多谢。”她将粟米仔细咀嚼咽下,又小心地抿了一小口水,润了润同样干裂的嘴唇。动作间,始终护着那个破旧的药箱。 短暂的救治和喘息之后,空气再次凝固。地上的狼尸散发着浓烈的腥臊和血腥,妇人的尸体无声地躺在那里,脖子上的大洞已经不再流血,凝固成暗红色,眼睛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怀里仿佛还残留着孩子的体温。 沉默像铅块一样沉重。 李琰撑着断刀,挣扎着站了起来,左肩的剧痛让他脸色苍白。 他的目光落在妇人的尸体上,又扫过荆棘丛外那片晨光熹微却依旧死寂的荒原。路上倒毙的同伴,不久前还在挣扎求生,转眼就成了腐土的一部分。 “埋了。”他声音干涩,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种冰冷的决断。留在这里腐烂,只会引来更多野兽。 他用还能动的右手捡起地上的半截断刀,示意石头。 石头沉默地站起来,也找了块边缘锋利的石头。赵六脸色煞白,看着地上的尸体,喉咙里发出抗拒的咕噜声,但在李琰冰冷的注视下,最终还是哆嗦着爬起来,去拔地上枯死的灌木根茎。 没有工具,只有断刀、石块和双手。 三人选了一处相对干燥的土坡下,用断刀撬,用石块砸,用指甲抠,艰难地挖掘着一个浅浅的坑穴。 泥土很硬,混杂着石块和冻土,进展缓慢。 汗水、血水和泥土混合在一起,顺着脸颊脖颈往下淌。挖出的泥土散发着冰冷的土腥气,与空气中残留的狼血和尸臭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更难闻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白芷没有参与挖掘。她抱着药箱,坐在昏迷的小女孩身边,默默地看着。 目光扫过沉默挖坑的李琰——他每一次挥动断刀都牵扯着左肩的伤口,牙关紧咬,汗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动作却未停歇;扫过力气惊人、埋头苦干的石头;扫过一边挖坑一边忍不住干呕、眼中充满恐惧和怨毒的赵六;最后落在叶七娘身上——她抱着那个小包裹,安静地坐在小女孩另一侧,眼神不像其他人那样麻木绝望,里面似乎沉淀着某种更深的、无法言说的东西,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暗流。 简陋的浅坑终于挖好,勉强够容纳一具瘦小的尸体。李琰和石头小心翼翼地抬起妇人的遗体,触手冰冷僵硬。他们将妇人放入坑中,尽量摆正姿势,让她空洞的眼睛不再对着天空。然后,用挖出的冰冷泥土,一捧一捧,覆盖上去。 没有祷词,没有哀悼。 只有泥土落在尸体上沉闷的噗噗声。 只有麻木的劳作。 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血腥气。 泥土终于填平了浅坑,堆起一个小小的、丑陋的土包。像这片荒原上无数个无名坟丘一样,很快就会被风沙掩埋,彻底消失。 疲惫如同潮水,再次席卷了每一个人。石头靠着刚垒起的坟包坐下,眼神空洞。赵六直接瘫倒在地,像条离水的鱼,只剩下喘气的力气。叶七娘抱着包裹,看着那土包,眼神复杂。小女孩在白芷的草药下,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但依旧昏迷不醒。白芷坐在她身边,药箱放在膝上,沉默地守着。 短暂的、用生命换来的喘息,结束了。 更大的、冰冷的问题如同秃鹫盘旋在头顶——去哪里? 血腥味会引来更多的掠食者。溃兵可能还在附近游弋。饥饿和寒冷像两把钝刀,一点点切割着残存的生命力。 赵六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哀嚎:“走?走不动了…一步都走不动了…就在这儿…听天由命吧…死了…死了也比跑断气强…” 他瘫在冰冷的土地上,眼神涣散,彻底放弃了挣扎。 李琰没有看他。他捂着依旧疼痛的左肩,目光缓缓抬起,越过这片充满死亡气息的荆棘丛,越过荒芜的原野,死死地钉在远处。 那是连绵起伏的山峦。 在惨淡的晨光中,山影如同趴伏在大地上的巨大兽脊,沉默而冷硬。山峰隐没在低垂的铅灰色云层里,看不真切,只能看到陡峭的轮廓和深邃的阴影。 一股沉寂已久的力量,混合着左肩伤口的剧痛,和一路目睹死亡的冰冷愤怒,在他眼底点燃。那不是希望的光芒,而是绝望尽头被逼出来的、如同野兽护巢般的凶悍和决绝! 他猛地抬起还能活动的右臂,染血的断刀直指远山那一片最厚重、最陡峭的灰色阴影!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石摩擦,却带着一种斩断退路的、不容置疑的铁血力量,狠狠砸在每一个麻木绝望的心头: “去山里!找能挡风避雨、易守难攻的窝!光知道跑没用!得有个能扛过这个冬天的窝!” 第八章 望山行·残垣藏生机 - 寒江磐石:流民到山河之主 - 馋虫鲫鱼煎 李琰染血的刀尖指向远山,那决绝的姿态像一记重锤,砸碎了弥漫的绝望。 没人欢呼雀跃,只有沉重的喘息,和更加沉重的现实。去山里,意味着更长的路,更陡的坡,拖着残破的身躯,在死神的注视下赌一线渺茫的生机。 沉默就是答案。 赵六瘫在地上装死鱼,被石头蒲扇般的大手硬生生薅了起来。 石头背上驮着依旧昏迷的小女孩,动作小心得像捧着易碎的琉璃。李琰的左肩被白芷的草药和布条紧紧捆着,每一次呼吸都扯着剧痛,血痂把草药和布条的边缘都黏住了,动一下就是针扎火燎。他咬着牙,率先迈开脚步,每一步都留下混杂着血污的脚印。 队伍再次蠕动起来,朝着那道沉默的灰色山影。速度慢得令人心焦。饥饿像无数小虫啃噬着空空如也的胃囊,每一次迈腿都耗尽了残存的力气。疲惫从骨头缝里渗出来,沉甸甸地拖着每个人的脚。小女孩在石头背上偶尔发出微弱痛苦的**,像针一样扎在众人心头。 “走不动了…真的不行了…”赵六拖着灌了铅似的腿,每一步都伴随着低声的抱怨和哀嚎,“这是送死…还不如躺下等狼来痛快…” 他怨毒地瞥着石头背上那个“拖油瓶”。 石头猛地回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狠狠瞪向赵六,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那眼神凶得像要活撕了他。 赵六脖子一缩,后面的话全噎了回去,只剩下更深的恐惧和怨毒,低头闷走。 叶七娘默默地走在石头旁边,时不时伸手扶一下他背上摇晃的小女孩,动作轻缓。她的包裹依旧紧紧抱在怀里。 白芷落在稍后,步伐不快,但每一步都很稳。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路旁的枯草丛和岩石缝隙,偶尔会偏离主路,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挖取几株叶片形状奇特的干枯植物,或是几块不起眼的灰色石块,塞进她那个破旧药箱的角落。草药。 路途艰难,却并非完全盲目。 李琰走在最前,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在荒芜的山野间反复扫视。 他时而停下,眯眼观察远处山体的轮廓,分辨着岩石裸露的坡面——那是寻找背风向阳地的线索。 时而蹲下,用手指捻起一小撮泥土,感受着颗粒的粗细和湿度,目光扫过附近顽强生长的、叶片肥厚或根系深扎的植被群落——那是判断土壤承载力和可能水源的标记。 “这边。”他声音嘶哑,指向一道坡度稍缓、覆盖着大片枯黄灌木的山梁,“那坡背风,刺棘多,能挡点雪。” 又走了一段,他看到远处山脚一片灰白色的岩壁,岩壁上有着明显的、如同巨大伤口般的纵向裂隙走向。他眼中闪过一丝微光:“往岩壁下方凹口走。那种裂开的硬石头下面,容易渗水。” 他的每一次判断都简洁直接,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这些“知识”让跟在后面的叶七娘和白芷眼神微动。叶七娘看着李琰在嶙峋乱石间沉稳选择的背影,抱着包裹的手臂紧了紧,眸子里是深深的疑惑——这个自称“阿弃”、一身泥污血垢、搏命时凶悍如野兽的青年,为何懂得这些深山老猎户才知道的门道?白芷则只是默默地记下他指出的方向,偶尔抬眼看看那些岩层裂隙,疲惫的眼神里若有所思。 队伍在沉默的跋涉中,被饥饿和疲惫反复煎熬,终于拖着沉重的步子,挪到了那片灰白山岩的脚下。 “老天!有路!”赵六突然哑着嗓子尖叫起来,声音里带着点回光返照般的亢奋。他指着山岩根部——那里,一条崎岖狭窄的小径如同被遗忘的伤疤,顽强地蜿蜒向上,深深嵌在陡峭的山壁上。小径几乎完全被深秋枯黄的荒草和低矮的荆棘丛掩盖,若非走到近处仔细辨认,根本无从发现。小径边缘,散落着几块腐朽得如同烂泥的木屑,还有一个碎裂了一半、深深陷在泥土里的石磨盘,边缘长满了墨绿色的苔藓。 人迹! 虽然陈旧荒废,但确实是人留下的痕迹! 一丝微弱的光,刺破了绝望的坚冰。 “看那儿!上面!!”赵六像是打了鸡血,踮着脚,手指颤抖地指向半山腰一片被深绿色松树和枯黄藤蔓缠绕覆盖的半坡台地,“墙!是墙!石头垒的!”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艰难地抬头望去。 透过稀疏的林木和缠绕的枯藤,在惨淡的天光下,隐约可见那片台地上,确实残留着一些人工的痕迹:歪歪扭扭的、由大小不一的石块和腐朽的原木混杂垒砌的矮墙轮廓。塌了大半,像被啃噬过的骨头,但确确实实是墙基! 希望,如同星星之火,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疲惫不堪的眼底! “上去!”李琰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锐气。 他当先踏上了那条被荒草淹没的小径。坡度陡峭,碎石在脚下滚动,每一步都需手脚并用。石头背着人,更是艰难,每一步都踩得碎石簌簌滚落。叶七娘和白芷在后面用力托着小女孩的腿,分担重量。 赵六这回倒没再抱怨,反而冲在了最前面,扒拉着枯草往上爬,贪婪地嗅着近在咫尺的“生路”气息。 气喘吁吁,汗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混合着伤口渗出的血水。不知攀爬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相对平整的山腰台地映入眼帘。 一道残破不堪的寨墙,如同垂死巨兽的脊骨,横亘在台地边缘。 原本一人多高的墙体,如今大半坍塌,顽强的枯草和灌木从石缝和腐木的空隙里钻出。 残墙之内,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荒芜破败:几间茅草屋顶早已塌陷,只剩下光秃秃的、歪斜的木架。几座稍坚固些的石屋也只剩断壁残垣,屋顶的石板和木梁散落在地。 地上,破碎的陶罐碎片如同凝固的眼泪,锈蚀得几乎看不出形状的铁箭头半埋在土里,几根不知是人还是野兽的、早已腐朽发白的骨头,散落在枯草丛中,无声诉说着曾经的绝望或厮杀。 死寂。只有风吹过断壁残垣缝隙发出的呜咽声,如同鬼魂的低语。 然而,李琰的眼睛却骤然亮了起来!像两颗燃烧的火炭!他顾不上左肩的剧痛,猛地加快脚步冲了进去,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这片废墟的每一个角落。 他冲向寨墙坍塌的缺口,探身俯瞰下方——三面都是陡峭的山坡,怪石嶙峋,荆棘丛生,猿猴都难以攀爬!唯一的通路,就是他们刚刚爬上来的那条几乎被荒草掩埋的狭窄小径!易守难攻! 他快步奔向寨子后方,拨开一片茂密的、挂着枯黄叶子的藤蔓,一阵极其细微的、如同珠落玉盘的清脆水声传入耳中!一条只有巴掌宽的小小溪流,正从岩壁的一道缝隙里汩汩渗出,流淌过布满青苔的岩石,水质清澈见底!汇聚成一个小小的天然石洼! 水源!干净的水源! 他冲进一间屋顶半塌、墙体还算完好的石屋。里面空荡荡,积满灰尘,角落堆积着厚厚的腐朽枯叶和鸟兽粪便。但石壁厚重,结构主体并未倾颓,稍加清理便能遮风挡雨! “这里!”李琰猛地转身,对着疲惫不堪、茫然站在废墟入口处的众人,声音因压抑的巨大兴奋而微微发颤,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火的铁块砸在地上: “就这里!收拾出来!修好墙!这里就是我们的窝!能活命的窝!” 绝处逢生的巨大喜悦如同暖流,瞬间冲垮了麻木和绝望。石头脸上绽放出纯粹的、孩子般的笑容,小心地把背上的小女孩放下来靠着断墙。叶七娘长长舒了口气,抱着包裹的手微微放松。白芷快步走向那汪清澈的小溪,蹲下来仔细查看水质。 然而,这短暂的振奋气氛,被赵六一声变了调的惊呼瞬间冻结! “有…有人!有人来过!!”赵六蹲在寨墙缺口内侧的角落里,脸色煞白,手指哆嗦地指着地面。 李琰心头一凛,立刻冲过去。 借着惨淡的天光,只见墙角的浮土上,清晰地印着几个凌乱的脚印!脚印很深,边缘清晰,显然是不久前留下的!脚印旁边,还散落着几块被啃咬得干干净净、还带着新鲜齿痕的细小骨头!骨头上粘着零星的血沫和筋络! 是野兽? 还是…人?! 兴奋瞬间被冰冷的警惕取代。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 所有人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李琰瞳孔骤缩,右手瞬间握紧了腰间的断刀,冰冷的锈铁触感让他沸腾的血液稍稍降温。 他眼神锐利如刀,迅速扫视这片死寂的废墟。目光最终锁定在不远处一扇半塌的石屋门洞上。那扇由几块厚重石板勉强拼凑的门歪斜着,只留下一条狭窄的缝隙,里面漆黑一片,仿佛藏着择人而噬的凶兽。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左肩伤口的抽痛,对石头使了个眼色,无声地指了指白芷和小女孩。石头立刻会意,拖着沉重的步子挪到白芷和昏迷的小女孩身边,捡起地上半块沉重的石头,死死攥在手里,警惕地环视四周。 李琰自己则像一头潜行的猎豹,屏住呼吸,脚步放得极轻,一步步靠近那扇半塌的石门。每一步都踩在枯叶碎石上,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在他耳中却如同擂鼓。 他在距离门缝两三步的地方停下,全身肌肉紧绷,侧耳倾听着门内那片死寂的黑暗。 里面,似乎…似乎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压抑到极致的…咳嗽声? 第九章 残垣处·烽烟埋骨人 - 寒江磐石:流民到山河之主 - 馋虫鲫鱼煎 石门内一片死寂的黑暗。 那声压抑的咳嗽,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瞬间绷紧了李琰的神经。 他侧耳凝神,呼吸压到了最低,只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擂动的咚咚声。确认再无其他声响,他眼神一厉,猛地抬脚,狠狠踹在那扇歪斜欲坠的石板门上! 砰! 本就腐朽不堪的石板门轴发出刺耳的**,几块松动的碎石簌簌落下。门向内豁开一道更大的缝隙,搅动了里面沉闷腐朽的空气。 昏暗的光线艰难地挤进门扉,勉强照亮屋内一角。空荡的石屋地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腐烂的枯叶。角落里,一堆干枯发霉的杂草勉强堆成个窝的形状。一个身影蜷缩在草堆里。 是个汉子。中年模样,但形容枯槁得如同风干了的老树皮。 脸上糊满干涸的黑红色血痂和泥垢,几乎看不清五官,唯有一双深陷的眼窝里,浑浊的眼珠艰难地转动着,死死盯住闯入者,那眼神如同受伤的孤狼,充满了警惕、绝望,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狠厉。 他挣扎着想动,身体却像散了架,每一次微小的挪动都牵扯出痛苦的痉挛。一只枯瘦滚烫的手,无力地伸向草堆旁靠着的一根前端削尖、血迹斑斑的木棍,但指尖离棍身还有寸许距离,便颓然垂落。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拉扯般的嘶嘶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痰液的呼噜声。 “谁?!”声音嘶哑微弱,却带着困兽般的凶狠。 李琰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去。逆光的身影投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对方身上破烂不堪、被大片暗红血迹浸透的麻布衣裤,扫过他无力垂落的手臂和那条明显不自然扭曲的腿。伤势很重,威胁有限。 他缓缓抬起右手,将一直紧握的半截断刀,当着对方的面,“哐当”一声,轻轻放在了门口的石阶上。刀刃上的锈迹和暗红的血痕在微光下显得格外刺目。这个动作一半是示弱,一半是试探。 “喝水?”李琰的声音低沉嘶哑,听不出情绪。他从腰间解下那个装着清澈溪水的竹筒——刚刚在山后发现的活命水,拔开塞子,往前递了递。清澈的水在竹筒里晃荡,发出细微的诱人声响。 草堆里的汉子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竹筒,里面的警惕依旧浓重,但一种更原始、更强烈的渴望如同火焰般腾起,压倒了一切。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那只稍好些的手臂,颤巍巍地接过竹筒。入手温润的竹质触感让他身体又是一颤。他几乎是贪婪地、不顾一切地将竹筒凑到干裂出血的嘴边,大口吞咽起来!水流顺着嘴角溢出,冲刷着脸上的污垢,留下一道道清晰的泥痕。 冰凉的清水滑过火烧火燎的喉咙,带来一丝虚假的生机。汉子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身体蜷缩成一团。 李琰等他咳得稍微平息,才蹲下身,目光平视着那双浑浊而痛苦的眼睛,单刀直入: “你是谁?这寨子,怎么回事?” 汉子喘息着,放下空了大半的竹筒,眼神里的凶狠退去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悲凉。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胸脯剧烈起伏,断断续续地吐出字句,声音破碎得像漏气的口袋: “…以前…是…逃役的…老百姓…躲这山里…后来…被一伙…过路的强人…占了…成了…贼窝…”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肺部发出沉重的呼噜声,“再后来…官军…打着剿匪的旗号…来了…半个月…前吧…血洗…全是血…人脑袋…滚得满地…”他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恐惧和痛苦,“我…装的死人…压在尸体堆下面…才…才活下来…” 他喘息了一会儿,浑浊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石壁,看到了那修罗地狱般的场景。 “…前龙武卫…斥候营…梁振…”他报出这个名号时,声音里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早已褪色的骄傲,随即又化为更深的嘲讽,“得罪了…该死的上官…杀良冒功…老子不干…就被开了…成了流民…混到这寨子…只想讨口吃的…谁想到…” 龙武卫?斥候?李琰瞳孔微缩。老兵! 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重伤员,竟是精锐部队的斥候? 白芷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门口,背着她的药箱。 李琰看了她一眼,略微侧身让开入口。白芷没有犹豫,直接走进昏暗的石屋,来到梁振身边蹲下,动作麻利地解开他破烂的上衣。 几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暴露出来,皮肉翻卷发黑,边缘红肿流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味。他的左腿小腿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骨折,肿胀发亮。 梁振浑浊的眼睛扫过白芷那张同样憔悴却异常沉稳专注的脸,又看向门口那个放下刀、眼神平静无波的青年,再扫过门外那几个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影——背着孩子的壮硕少年、抱着包裹的沉默女子、那个眼神躲闪的瘦猴…… 白芷已经开始清理伤口,她从药箱里拿出那块边缘锋利的石片,小心地刮掉伤口边缘的腐肉和脓痂。剧痛让梁振身体猛地一抽,牙关咬得咯咯作响,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却硬是没哼出声。 李琰的目光从梁振身上那些狰狞的旧伤疤掠过,最后落在他那双尽管浑浊却依然保留着军人锐利轮廓的眼睛上。懂打仗的老兵!在这片炼狱里,这是比金子更稀缺的资源! 他站起身,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清晰地传入梁振耳中: “想活命,就留下来,跟我们一起收拾这地方。你懂打仗,我们需要。” 没有煽情,没有许诺,只有赤裸裸的现实和需求。 梁振身体一震,猛地抬头看向李琰。那双深陷的眼睛里,复杂的情绪翻涌——惊讶、怀疑、一丝被需要的触动,还有长久绝望下骤然看到一丝微光的茫然。他艰难地转动眼珠,再次看向门外那几个老弱病残,又看看眼前这个青年平静却蕴含着某种磐石般力量的眼神。 沉默了几息。石屋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和白芷清理伤口时细微的刮擦声。 最终,他极其轻微地、几乎看不见地点了下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算是回应。没有力气说话,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接纳达成。基于生存,别无选择。 残破的石寨内,清理工作艰难地开始了。 石头成了绝对的主力。他像一头不知疲倦的巨熊,挥舞着半截断刀和找到的一根沉重石锤,狠狠砸碎那些碍事的巨大朽木和碎石,将散落的梁柱、石块搬到残墙缺口处,堆砌起来。汗水混着泥灰顺着他厚实的脊背流淌。 叶七娘带着那个刚刚苏醒、虚弱至极的小女孩,在唯一一间屋顶还算完整的石屋角落清理。 她们用枯枝扎成简陋的扫帚,扫掉厚厚的尘土和鸟粪,将散落在地上、还能勉强使用的破陶罐、几块相对完整的兽皮、以及一些腐朽程度不一的破布收集起来,分门别类。 小女孩小草忍着腿痛,乖乖地坐在角落整理小块破布,叶七娘则默默地将那些稍大些、还能看出衣物轮廓的破布仔细叠好,放进一个清理出来的粗陶瓮里,动作间总是下意识地护着自己的那个小包裹。 赵六则被李琰指派去清理那些最恶心的地方——茅坑遗迹附近堆积的秽物和散落的动物骸骨。他捏着鼻子,脸色发青,嘴里骂骂咧咧,动作磨磨蹭蹭,但在李琰冰冷的注视下,也不敢完全怠工,只能用一根长长的枯枝,极其不情愿地挑着那些发黑发臭的东西往寨墙外甩。 李琰自己忍着左肩剧烈的抽痛,绕着小寨仔细勘察。 他沿着残破的寨墙走了一圈,用脚丈量着每一处坍塌的缺口,估算着修复的难度和所需的石料木材。他登上寨墙最高的一处残存角楼,眺望那条唯一通上来的小路,目测着距离和可能的射击角度。他审视着寨墙内侧的地势,寻找着哪里适合设置第二道矮墙或障碍,哪里适合堆放滚木礌石。 他的眼神专注锐利,仿佛在规划的不是一个避难所,而是一个真正的堡垒。 白芷在两个伤员间忙碌穿梭。她重新给小草清洗了狰狞的小腿伤口,敷上新的草药,换了更干净的布条包扎。 小女孩疼得眼泪汪汪,却咬着牙没哭出声。更多的时间,她花费在梁振身上。这个老兵的伤势太重,感染导致的高烧如同烈火,灼烧着他残存的生命力。 白芷一次次地用珍贵的清水清洗那些深可见骨、爬满蛆虫的伤口,用石刀刮去腐肉,敷上大量捣碎的消炎草药。每次清理,梁振都疼得浑身痉挛,意识模糊地嘶吼或**。 夕阳如同被血浸透的巨大铜盘,沉沉地坠向西边的山脊。 惨淡的余晖给这片废墟披上了一层悲怆的金红。一天的清理,只勉强整理出了一小片空地,清理出两间勉强能挡雨的破屋,搬了些石块堵住了寨墙最矮的两个豁口。 众人围坐在清理出来的空地上,点起一堆小小的篝火。跳跃的火焰带来些许暖意,驱散着山间傍晚的寒气。石头累得直接瘫倒在火堆旁,像座小山。叶七娘抱着膝盖坐着,看着跳跃的火苗出神。 小草靠着她,裹着一张破兽皮,昏昏欲睡。赵六离火堆最远,缩在阴影里,抱着膝盖瑟瑟发抖。白芷靠着药箱,疲惫地闭上眼睛。 梁振靠在稍远的石壁上,白芷刚刚强行给他灌下捣碎的退烧草药。他神志稍微清醒了些,浑浊的目光扫过那些聊胜于无的修补痕迹,扫过那条安静得令人心慌的上山小路,又看向远处苍茫起伏、渐渐被暮色吞噬的群山轮廓。 一阵冷风吹过,带起几片枯叶,打在残墙上,发出单调的啪啪声。 梁振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叹息,声音虚弱却如同诅咒,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这寨子…以前能藏身…靠的就是这鬼地方没人来…加上地势…”他顿了顿,喘息着,目光落在那些新堆砌的石块上,满是苦涩,“但现在…这点墙…挡不住人多…更挡不住…狄人的快马…他们一来…就是活靶子…” “狄人”二字,如同一块巨大的寒冰,瞬间砸进了小小的篝火堆! 火焰似乎都猛地一窒。 所有人的身体都僵住了。石头猛地抬起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恐惧。叶七娘抱紧了怀里的小草和小包裹,指节发白。赵六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牙齿咯咯作响。白芷也睁开了眼,眉头紧锁。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刚刚燃起的一点点重建家园的微薄希望,仿佛被这寒风吹得摇摇欲坠。残破的寨墙,在想象中狄人骑兵的弯刀铁蹄下,显得如此脆弱可笑。 李琰坐在火堆旁,跳动的火焰映着他沾满灰土和血渍的脸颊。他沉默着,没有看任何人,目光越过眼前虚弱的火焰,死死盯着那片在暮色中只剩下狰狞轮廓的残破寨墙。冰冷的危机感如同毒蛇,缠绕上脖颈。 左肩的伤口在篝火的烘烤下,一跳一跳地刺痛着。 他终于缓缓站起身,身影被火光拉得很长,投在身后冰冷的石壁上。他抬起右手,指向那片在昏暗中沉默矗立、仿佛随时会倾倒的残骸,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块砸在冻土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淬火钢铁般的决心: “墙,得修!光有个窝不够!得把它变成窟窿眼都能扎死人的刺猬!” 第十章 夜枭鸣·寒火定乾坤 - 寒江磐石:流民到山河之主 - 馋虫鲫鱼煎 篝火噼啪作响,跳动的火焰驱不散山间夜露的寒,更驱不散压在每个人心头的重石。 梁振那句“挡不住狄人快马”如同淬了冰的毒刺,扎进了刚刚燃起的微弱希望里。 残破的寨墙在火光映照下,投下扭曲的阴影,像张牙舞爪的怪兽。 李琰拨弄了一下火堆,让火焰燃得更旺些,火星子窜起又落下。 他抬起沾着灰土和血渍的脸,目光扫过围坐在火堆旁的一张张脸:石头紧绷着厚实的肩膀,眼神里是未散的恐惧和一股子蛮勇;叶七娘抱着膝盖,火光在她平静的侧脸上跳跃,怀里的小草裹着破皮子睡得不安稳;白芷靠着药箱,疲惫地闭着眼,但眉头微蹙,显然没睡着;梁振靠着一块石头,半阖着眼,重伤和高烧消耗着他,呼吸粗重;赵六缩在火堆最外围的阴影里,抱着胳膊,眼珠子乱转。 “坐过来。”李琰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砸进了死水潭,激起涟漪。 赵六身体一抖,磨磨蹭蹭地挪近了些,屁股挨着冰冷的土地。 核心会议。关乎生死存亡的会议,就在这堆微弱的篝火旁,在这片被死亡和遗忘笼罩的废墟上开始了。 “当务之急,三件事。”李琰开口,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如同敲打在破锣上的钉子,“水、粮、墙!” 他顿了顿,让这几个沉重的字眼砸进每个人的心里。 “水,后山那点溪流,眼下够喝,省着点用,能撑些日子。但粮——” 他抓起地上那个早已干瘪、只剩一层霉味底子的粟米袋,晃了晃,空瘪的声响格外刺耳,“见底了。饿着肚子,什么都是空谈!必须找到吃的,越快越好!打猎,挖野菜,找野果根茎…还有,”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找机会,跟外面换!” “换?”赵六忍不住嘀咕,“拿什么换?命啊?” 没人理他。 李琰的目光落在梁振身上:“老梁,你是老兵。说说,这寨子的墙,怎么守?怎么修?” 梁振费力地睁开浑浊的眼睛,火光在他深陷的眼窝里跳动。他挣扎着想坐直些,白芷立刻伸手扶住他。他喘息着,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寨子入口那条蜿蜒上来的小路,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军人的惯性条理: “路…是命门!必须卡死!寨门口…要修结实…用粗木做拒马…陷坑…绊索…越多越好…” 他咳嗽了几声,缓了口气,目光扫过残破的寨墙,“这些破墙…豁口太多…得堵!用石头…用木头…能垒多高垒多高…顶上…削尖!弄成刺猬样…爬上来也扎死他***…” 他又指向寨子后方那片陡峭的悬崖:“那地方…是死地…也是活路!人下不去…马更不行…只要守好前面…后面就是天然屏障…省了大半力气…” “还有岗哨!”梁振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光,“夜里…不能睡死!高处…必须有人盯着…耳朵竖起来…眼睛瞪大!滚木…礌石…寨墙上多备些…居高临下…砸!” 李琰默默听着,不断点头。梁振的思路清晰实用,全是老兵在血与火里淬炼出来的保命本事。他补充道:“寨墙内侧,再挖一道浅壕,插上削尖的木桩,形成第二道防线。滚木礌石的位置,就按老梁说的,选在寨墙内侧拐角和路口上方。另外,所有能用的石料、木料,集中堆放,优先修复寨门和主墙豁口。” 规划清晰起来。冰冷的防御工事蓝图,在篝火的映照下,一点点铺开。 李琰的目光扫过众人,开始点将: “我,总揽。修墙找粮,安全哨卡,最终我说了算。” 没人有异议。一路的血与火,早已确立了李琰无可争议的核心地位。 “石头!”李琰看向少年。 石头立刻挺直腰板,眼神灼灼。 “你力气大,带着还能动的,力气活都归你!砍树!搬石头!修墙!守夜站岗!保护寨子!”李琰的声音斩钉截铁,“白芷姑娘和小草她们的安全,你也得盯着!” “是!阿弃哥!”石头的声音如同闷雷,带着一种被信任的激动和决绝。 “叶七娘。”李琰的目光转向那个沉默抱着包裹的女子。 叶七娘抬起眼,火光下,她的眼神平静无波。 “后勤归你管。粮食、水、所有找到能用的东西,你来分派!管住大家的嘴,别饿死也别糟蹋!缝缝补补的活计,你带着小草她们做。”李琰顿了一下,加重语气,“还有,找东西换粮的事,你牵头。你懂行。” 叶七娘抱着包裹的手微微紧了紧,沉默地点点头。 “白芷姑娘,”李琰看向那位疲惫的医者,“救命的事,全交给你。草药、伤病,你说了算。需要人手帮忙采药、照顾伤员,你直接调派。” 白芷睁开眼,疲惫地点点头:“好。” “老梁,”李琰的目光落在伤员身上,“伤没好利索前,动嘴不动手。你是我们的军师!这寨子怎么修,陷阱怎么布,岗哨怎么设,你出主意!等你能下地了,石头他们这帮小子,你教他们点打仗保命的本事!” 梁振浑浊的眼睛看着李琰,又看看石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噜,算是应承。 最后,李琰的目光落在火堆边缘那个缩着的身影上:“赵六。” 赵六一个激灵,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爷…爷您吩咐…” “你腿脚快,眼尖。”李琰的声音冰冷,“出去打探消息的活,归你!附近有没有村子?有没有流民?有没有能换粮食的地方?哪里有猎物?哪里有危险?都给我摸清楚!眼睛放亮点,耳朵竖起来!敢偷懒耍滑,或者谎报军情…”李琰没说下去,只是眼神如同冰锥,狠狠刺了赵六一下,“另外,寨子外面设陷阱,你跟着老梁学,打下手!” 赵六脸色煞白,感觉脖子后面凉飕飕的,连忙点头如捣蒜:“懂!懂!小的明白!一定把眼珠子瞪圆了!” 分工明确,各司其职。一个在绝境中挣扎求生的粗糙架构,在这堆篝火旁被强行搭建起来。 短暂的沉默。只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叶七娘忽然动了。她低下头,看着怀里那个被她保护得严严实实、从未离身的小包裹。火光下,她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她沉默了几息,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然后,极其缓慢地,一层一层解开了包裹最外层的破布。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包裹里,是几块折叠整齐的布料。虽然沾着灰尘,边缘也有些磨损,但依旧能看出原本鲜亮的色泽——一块是暗红色的绸子,一块是靛青色的细麻,还有一块是月白色的素绢。在布料旁边,还有一个小布包,她小心地打开,里面是几枚边缘磨损、带着绿锈的铜钱,以及一根小巧的、簪头雕着简单云纹的银簪子。 这些,在太平年月或许不值一提,但在这片炼狱般的荒山野岭,在饿殍遍野的乱世,却是惊人的财富!是能换来救命粮食的硬通货! 叶七娘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这是我…最后一点…傍身的家底。颜色旧了,料子也寻常…簪子也不重…或许…或许能找人换点粮食…或者盐巴…”她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李琰脸上。 火光跳跃,映着她平静却带着一丝破釜沉舟意味的眼睛。 篝火旁一片寂静。石头瞪大了眼,赵六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连闭目养神的白芷都重新睁开了眼。 梁振浑浊的目光落在那些布料和银簪上,又缓缓移到叶七娘脸上,带着一丝审视。 李琰深深地看着叶七娘。 火光在他瞳孔里跳动,仿佛要穿透她平静外表下的深潭。他没有问这些东西的来历,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 片刻后,他重重地点了下头,声音低沉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好!这就是我们第一笔‘军饷’!叶七娘,收好它。怎么换,什么时候换,换多少,你拿主意。这是我们寨子的命根子!” 梁振一直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他看着李琰条理分明地安排任务,看着石头毫不迟疑地领命,看着叶七娘拿出压箱底的东西,看着赵六被拿捏得死死的。 这个年轻人,身上有种与这乱世格格不入的东西。 不是单纯的狠厉,更像是一种…掌控?一种在绝望中硬生生劈出生路的决断? 他忍不住,嘶哑着嗓子,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李琰:“你…到底什么来路?懂选地方扎营…懂分派人手…不像泥腿子…倒像个…带过兵的?” 篝火旁瞬间安静下来。连风声都似乎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琰身上。石头一脸茫然,叶七娘抱着包裹的手指微微蜷缩,白芷的目光带着探究,赵六则竖起耳朵。 李琰沉默了片刻。跳跃的火焰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没有看梁振,也没有看任何人,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火焰,投向了更远、更深邃的黑暗。 “只想带着大家活下去的人。”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波澜,却像一块沉入深潭的石头,带着千钧的重量,“活下去,在这狗娘养的世道里,活下去。” 没有解释,没有煽情。简单到极致的一句话,却道尽了所有挣扎和血泪背后的终极目标——活着。 梁振浑浊的眼睛盯着李琰看了半晌,里面复杂的情绪翻涌,最终,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靠回冰冷的石壁,闭上了眼睛。不再追问。 篝火渐渐黯淡,木柴燃尽,只剩下一堆暗红的炭火,在冰冷的夜风中明灭不定。守夜的石头裹紧了破皮子,抱着他的粗木棍,警惕地扫视着黑暗。其他人早已支撑不住,在清理出来的冰冷地面上,蜷缩着沉沉睡去,鼾声、磨牙声和伤痛的**声交织在一起。 李琰却毫无睡意。 他独自一人,忍着左肩伤口钻心的痛楚,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登上了那段半塌的寨墙。夜风猛地灌来,吹动他破烂的衣襟,猎猎作响,像一面残破的旗帜。 山峦在浓重的墨色里沉睡,连绵起伏的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近处的山林漆黑一片,风吹过林梢,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如同无数亡魂在哭泣。更远处,在视线几乎难以企及的、寒江方向的地平线上,几点微弱的光点,如同鬼火般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是村庄的灯火?还是巡弋兵丁的火把? 寒风吹在脸上,冰冷刺骨。李琰站在断壁残垣之上,俯瞰着脚下这片刚刚被赋予一丝生机的废墟,又望向那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黑暗。 胸口像压着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石头。仅仅是守在这残破的寨墙里,仅仅是活着吗?这脆弱的屏障,这匮乏的粮草,这风雨飘摇的十几口人……这点微弱的火种,如何抵挡这席卷天下的乱世寒流? “光守在这里…”李琰低语,声音被风吹散,几乎微不可闻。他缓缓握紧了拳头,骨节发出轻微的咯咯声。那跳动的、微弱的炭火映在他眼底,不再是绝望的挣扎,而是燃起了一种更加深沉、更加炽烈的火焰——一种名为责任,更蕴藏着开拓与守护决心的火焰。 “…还不够…远远不够。” 呜——嗷—— 凄厉的夜枭啼鸣,如同来自幽冥的嘲弄,突兀地撕裂了死寂的夜空,在群山间久久回荡,仿佛在应和着这乱世之中,一颗不甘蛰伏、誓要劈开生路的雄心。 第十一章 伐骨声·血汗铸残垣 - 寒江磐石:流民到山河之主 - 馋虫鲫鱼煎 “什么丹药,值得你们这些家伙为其大打出手?拿来给我瞧瞧!”果儿随口说道。 进到栅栏里面,曾国藩各处走了走,又与几位老匠工交谈了几句。 最让曾国藩感动的是郭嵩焘,回到湘阴的当日,便受江忠源的委托,竖起募勇大旗,为江忠源增募新勇。从打跟随曾国藩练勇,郭嵩焘再未睡过一次安稳觉。 这次4国的到来,包括毛伟人在内的高层人员都知道他们不怀好意。 不行,作为主编,他得努力争取把对方继续留在‘老贼’的位置上。 还好现在和原本剧情相差甚远,两人估计是不会演上一场刀光剑影的武打戏什么的。 “婉箩……”秦政震惊不已,可见已是满脸泪痕的聂婉箩却不忍追问画中人的死因,轻将她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而果浆的来源,则是他来这里的时候看到的,那些长在温泉旁、哈莫斯冰岛独有的一种果树。 而且这次的新战舰上的指挥官都是从之前的第一舰队中调任的,他们都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 “佩勒王!你难道就当真甘心被蒂卡尔人一辈子欺压吗?让你的领民生生世世都要受蒂卡尔人的压榨!”代勒索说着,眼神当中充满了仇恨。 “应该不会吧?她应该知道我们两个在外面火热呢。”刘镒华说完,还是下意识地把身体往后移开,离开了周慧杰那诱惑的身体。 刘镒华这时胆子也大了起来,有意无意间用指头在许菁的内衣边缘搓揉着,许菁并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由她鼻子里呼出来的气息越来越浊重了。 听到门有了动静,拉赛尔博士还以为是理查德上校他们去而复返,便没好气地问他们到底想怎么样。但是拉赛尔博士却万万没有想到,回应自己的是竟然是一个拥抱。 既然鸿钧道祖能拿出七条鸿蒙紫气,那证明当初盘古大神身化洪荒时,天道必然是完整的。 “是的!”龙歌艰难地点了点头,他承认他输了,虽然他不想承认。 而实际上也确实起效了,叶泽明在那么一刹那间走神,给了黑桃k机会。 不过令张天松想不明白的是,此时魔族重现人间,灾难随时发生,为何神机门不去搜寻魔族下落,反而劳神劳力的来追捕刘栋这个垂暮之人? 顿时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吐蕃兵士被射死者不计其数。一些吐蕃军士被羽箭射中了肢体,居然还不肯停下,还在朝前冲着,直到生机断绝,才一头扎在地上。 瑟乐一见,双眼含泪,怒道:“这些邪恶之徒,竟然赶出这等恶事,看我杀了他们。”说完便向村子而去,而费驰风也是一脸怒容随着她向村里去。 这一句话瞬间踩上罗寨主的痛处,他发疯似的想要用自己的头攻击挨他最近的李斐,却被李斐摁住动弹不得。 龙飞想象着敌人被炸飞的情景,不由阴险地一笑。再次检查了一边陷阱之后,发现没什么问题,然后又继续赶路。 “那这样的话,你就给我带路吧!”我冷冷的说出来了这句话,然后就直接迈开了步子,朝着他一起带走。 我看到肖天舒的表情很明显的僵了一下,从我进来就已经发现他的目光在铁柱身上停留了不少时间,怕是认识铁柱也知道自己干了什么龌龊事。 “这个……树海茫茫,河水掩盖了他的气息,我也无能为力”,鼠鲛表示爱莫能助。 而体术型忍者则是用疯狂的近身搏斗让敌人手忙脚乱,来不及用出强力忍术,用压倒性的体术能力绝杀对手。 脑中忽然迸出一道念头,似乎自从二圣临朝之后,身处萧党核心的萧霁月便与太子夏侯淳日越疏离,渐行渐远。 噗嗤一声,整片空间顿时被烟雾缭绕,那些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慌不择路的开始四下跑动,边跑边大声呼喊。 这可是在浩气宗山脚下,怎么可能会出现劫道的匪徒,整个宁正府中,谁不知道浩气宗可是嫉恶如仇。 “诚玉!我觉得知府夫人好像对你有些敌意?”叶知秋走在顾诚玉身边,想了想还是决定问问顾诚玉。 下一刻,在左晨不敢置信的眼神中,步非凡手中唐刀瞬间闪现了一团七彩的霞光迎上了他的剑气。 “不知道……你回来时不是说他去昆城玩赌石了嘛!”叶致远诧异地反问道。 帐篷里,本来一跃而起的战士们,一听见真子弹的声音,还有那句命令,就知道是营长的警示,一个个立刻趴在帐篷里,枪口对着帐篷口。 当周成兴致勃勃的将游戏卡换好的时候,吴悠看了看屏幕上显示出来的初始界面,又看了看周成,表情变得微妙起来。 他的话刚落,和一起的几人顿时毫不犹豫的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极其的刺耳。 “你上回不是说你在省城的工作还不错?那你有没有攒下点钱来?”刘英双手交握着,有点紧张。 然而广场上的人却激烈的谈论了起来,一个二个望着空中,脸上无一不是激动和望向之色。 玄黄之主抬起眼,看了看无尽的星空,他伸出手挡了挡眼睛,似乎是觉得星光有些太刺眼。 只是相比较亿万万众生众灵来说,他们能够修炼到大圣之境,已然是宇宙中的巅峰人物,真正能够凌驾于他们之上的存在,又有几位呢? 当年组织让她做最后一个任务去凤山寻千年玉,山体崩断突如其来,这真是个意外吗? 第十二章 狼烟近·血溅寒夜墙 - 寒江磐石:流民到山河之主 - 馋虫鲫鱼煎 呜嗷——! 呜嗷嗷嗷——! 凄厉的狼嚎撕裂了短暂的宁静,一声比一声近,一声比一声急,如同催命的符咒,死死缠绕着残破的寨墙。连续几夜,这嚎叫都如同跗骨之蛆,盘踞在寨子周围的山林里,搅得人心惶惶。白日里,偶尔也能在寨墙外稀疏的林间,瞥见两点幽绿的磷火一闪而逝,冰冷地窥视着寨内。 恐慌,如同无声的瘟疫,在妇孺中蔓延。小草夜里死死抓着叶七娘的衣角,小脸煞白,连呼吸都带着惊悸。几个妇人聚在一起,低声啜泣,眼神里满是无法驱散的恐惧。 祸事终临。 那只用碎布换来的、瘦骨嶙峋的小羊羔,昨夜被拖走了。只在靠近寨墙根的一处豁口外,留下几滩暗红的血迹和凌乱的、深深嵌入泥土的爪印。清晨发现时,血迹尚未干透。 死亡的腥风,已抵寨门! “是群饿疯了的畜生!”李琰站在清理出来的空地上,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铁块砸在地上,压下了所有杂音。他目光扫过围拢过来的石头、叶七娘、白芷、老梁,以及脸色惨白的赵六,“躲?躲到它们把寨墙扒开,把咱们一个个拖出去啃了?躲不了!那就得打!打疼它们!打到它们怕!” 命令如同冰雹般砸下: “石头!带人,把西墙根下那个豁口,再加高三尺!用带刺的荆棘条塞死缝隙!砍下来的硬木枝,削尖了!每人发一根,当扎枪使!” 石头闷吼一声:“是!”立刻带着人扑向豁口处。 “叶七娘,带人,把寨子里能搬动的石块,全堆到墙根豁口后面!越大越好!” 叶七娘默默点头,招呼妇人孩子开始搬石。 “白先生,”李琰看向白芷,“找点能让畜生吃了难受的草药,越狠越好!再弄点昨天陷阱里那野兔腐烂的内脏!” 白芷眼神微动,瞬间明白了意图:“有断肠草根粉,烈性,熬煮后混入腐肉气味能诱食,食后腹痛抽搐。” “好!混在一起!做成‘饵’!” “老梁!”李琰最后转向拄着拐杖的老兵。 老梁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凶光:“墙头站人!拿石头砸!拿削尖的木棍往下捅!墙根下挖浅沟,半尺深就行,里面插满削尖的短木桩子!再泼水冻上!让那些畜牲跳过来也扎穿脚底板!点火把!多点火把!畜生怕火!记住喽!谁也别他娘的单独出去逞英雄!抱成团!听号令!” 布置完毕,整个寨子如同被抽紧的发条,疯狂运转起来。石头的呼喝声,石块搬运的滚动声,斧头劈砍硬木的闷响,交织在一起。恐慌被强行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混杂着恐惧的凶狠。 老梁不顾伤痛,在墙根下吆喝着指导挖沟埋刺:“深点!尖头朝外斜插!冻上才硬实!”又蹒跚着登上刚加固的豁口墙头,指点众人站位:“两人一组!一个砸石头!一个拿削尖棍子盯着下面!石头往狼脑袋上招呼!棍子对准了喉咙眼睛捅!听哨子!哨子一响,一起动手!” 赵六被单独拎了出来。 “赵六!”李琰的声音冰冷。 赵六腿肚子一哆嗦。 “这包‘饵’,你带上。”李琰把一包散发着浓烈腐臭和草药苦涩气味的、用破布包着的东西扔到他脚下,“去寨墙外,顺着狼爪印子多的地方,还有林子边,撒!撒匀了!别让老子看见你偷懒!” 赵六看着那包恶臭的东西,脸都绿了:“爷…爷…这…这外头有狼啊…” “怕狼?”李琰眼神如刀,“还是怕我现在就剁了你喂狼?” 赵六浑身一颤,哭丧着脸,捏着鼻子捡起那包“毒饵”,一步三回头,磨磨蹭蹭地朝寨墙豁口钻了出去。嘴里不停地低声咒骂着:“天杀的…倒了血霉…喂狼的差事…”他战战兢兢,几乎是贴着寨墙根往外挪,每走一步都东张西望,生怕哪里窜出个绿眼睛。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赵六连滚带爬地冲了回来,脸色惨白如纸,裤裆又湿了一片,指着寨子西北方向那片黑黢黢的山坳,上气不接下气地尖叫:“爷…爷!山…山坳里…有个洞!好大个黑窟窿!洞口…洞口全是狼爪子印!新鲜…新鲜的!还有…还有骨头!人骨头!老天爷…吓死老子了…” 李琰瞳孔猛地一缩!狼穴!找到了! “位置?”他一把抓住赵六的衣领。 赵六哆嗦着指向西北:“就…就那片乱石坡后面…那棵歪脖子老松树底下…洞口…洞口被藤蔓挡着…” “记你一功!”李琰松开他,眼神锐利如鹰,死死盯向那片黑暗的山坳。狼群的集结地找到了,这情报至关重要! 夜幕,如同巨大的黑幕,沉沉落下。风停了,山林死寂得可怕。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寨墙上,临时削尖的木棍如同林立的短矛,指向墙外无边的黑暗。墙根下新挖的浅沟里,尖利的木刺在惨淡的星光下泛着冷光。墙头堆满了大小不一的石块。几支松油火把噼啪燃烧着,跳动的火焰在众人紧张的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光影。所有人屏住呼吸,紧握着手中的“武器”,石头粗壮的手臂紧握着一根碗口粗、前端削得异常尖锐的硬木长棍,像一尊门神堵在豁口内侧。老梁拄着拐杖,站在稍后,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寨墙外的黑暗。 呜——嗷! 凄厉的嚎叫陡然在寨墙西北角炸响!紧接着,七八道灰色的影子如同离弦之箭,从黑暗的林地里猛地窜出!它们没有分散,目标极其明确——直扑刚刚加固、但相对其他墙体依旧显得单薄的西侧豁口!速度太快,如同鬼魅! “来了!”老梁的破锣嗓子嘶吼,“石头!砸!” 呼!呼!呼! 早已准备好的石块如同冰雹般从墙头狠狠砸落!带着风声,砸向扑来的狼影! 砰!一块脸盆大的石头狠狠砸中一头冲在最前的公狼腰胯!骨头碎裂的脆响清晰可闻!那狼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翻滚在地! 噗嗤!另一块稍小的石头砸在另一头狼的肩胛上,打得它一个趔趄! 墙头的妇人汉子们咬着牙,拼命将石块往下扔!恐惧化作了力量! 但狼群凶悍!剩余的五六头饿狼被血腥味彻底激发了凶性,无视同伴的惨状,狂嚎着加速冲锋!它们没有直接扑墙,而是猛地跃起,试图跳过墙根下那道浅浅的沟壑! 噗!噗!嗷呜——! 惨叫声接连响起!锋利的木刺瞬间刺穿了跃起狼只相对柔软的脚掌和腹部!两头狼惨嚎着跌入浅沟,被尖刺扎穿,疯狂挣扎扭动!但另外三头,凭借惊人的跳跃力,竟然成功越过了浅沟,落地后毫不停歇,带着被木刺划伤的鲜血,直扑豁口!狰狞的狼口张开,獠牙在火光下闪着寒光! “长矛手!刺!”李琰的怒吼如同炸雷,在豁口内侧炸响! 石头早已蓄势待发!他双目赤红,喉咙里爆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双臂肌肉虬结,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根粗重的尖木棍,如同毒龙出洞般,朝着扑到豁口边缘、正欲窜入的一头恶狼狠狠捅去! 噗嗤! 尖锐的木棍前端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捅进了那头狼张开的血盆大口!力道之大,竟从狼的后颈窝透出半截带血的木茬! “嗷——!”那狼的惨嚎被堵死在喉咙里,身体被巨大的力量带得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四肢抽搐,瞬间毙命! 另外两根稍细些的尖木棍也同时从豁口两侧狠狠刺出!虽然准头稍差,没能命中要害,但也狠狠捅在另外两头狼的胸腹和侧肋上,带起一溜血花!剧痛让那两头狼攻势一滞! “火把!晃它们眼睛!”李琰厉喝! 墙头的火把立刻被挥舞起来!跳跃的火光在黑暗中划出刺目的轨迹,晃向狼眼! 就在这短暂的混乱和阻滞中,一道更加迅捷、更加狡猾的灰色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侧翼的阴影里猛地窜出!它没有扑豁口,而是借着旁边一块半人高的岩石作为跳板,后腿猛地一蹬,身体高高跃起,直扑墙头上一个正挥舞火把、惊骇欲绝的妇人! 腥风扑面!獠牙直取咽喉! 妇人吓得魂飞魄散,连尖叫都忘了! 千钧一发! 一道身影如同猎豹般从侧面扑来!是李琰!他一直在盯着! 他手中那柄磨得稍显锋利的断刀,带着全身冲刺的力量和积压已久的暴戾,如同闪电般劈出!没有花哨,只有最狠辣的致命一击! 刀光一闪! 咔嚓! 冰冷的刀锋精准无比地劈在跃起头狼的脖颈上!骨骼断裂的脆响令人头皮发麻! 腥热的狼血如同喷泉,溅了李琰满头满脸!那头狼连惨嚎都未发出,身体在空中猛地一僵,随即如同破麻袋般摔落墙下,砸起一片尘土,四肢抽搐了几下,彻底不动了。 头狼毙命! 剩下的几头狼被这血腥的一幕彻底震慑!同伴的惨死,墙头挥舞的火光,豁口后那染血的尖木棍,以及那个站在墙头、满脸狼血、如同杀神般的身影……凶性瞬间被恐惧压倒!它们发出一阵惊恐的哀嚎,夹着尾巴,如同丧家之犬般掉头就逃,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浓重的黑暗山林里。 死寂。 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粗重如牛的喘息。 短暂的沉默后,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猛然爆发出来! “退了!狼退了!” “阿弃哥!阿弃哥宰了头狼!” “老天爷开眼啊!” 墙头上,豁口后,众人瘫软在地,又哭又笑,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松弛,有人甚至虚脱地呕吐起来。石头拄着染血的尖木棍,大口喘着粗气,脸上却露出憨厚的笑容。赵六瘫坐在墙根下,拍着胸口,一副捡回条命的庆幸。老梁拄着拐杖,看着墙下那头狼尸和逃窜的狼影,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久违的狠厉和一丝微不可察的认可。 李琰站在墙头,缓缓抬起手,用破烂的衣袖狠狠抹去脸上温热的、带着浓重腥气的狼血。冰冷的夜风吹在脸上,带来一丝刺痛。他目光扫过墙下那头巨大的狼尸,扫过豁口处被尖木棍捅死的另一头,再扫过沟壑里挣扎流血的伤狼,最后落在寨墙内一张张惊魂未定却又带着狂喜和依赖的脸上。 短暂的胜利冲不散心头的沉重。 他的目光越过欢呼的人群,越过冰冷的寨墙,投向山下那片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黑暗。在极远处,寒江方向的地平线上,几点微弱的光点,如同鬼火般在沉沉夜幕下明灭不定。 狼,是退了。 但能把一群饿狼逼得如此疯狂、如此不计伤亡地冲击人寨的…… 李琰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深邃冰冷。 “…怕是山下,也不太安生。” 第十三章 肚肠鸣·血汗沃瘠土 - 寒江磐石:流民到山河之主 - 馋虫鲫鱼煎 狼血的腥气还未在山风里散尽,寨墙豁口新填的石块上残留着暗红的印记。 击退狼群的短暂振奋,终究敌不过腹中持续不断的、擂鼓般的轰鸣。 那袋从张家沟换来的粟种,成了压在李琰心上最沉的石头。 粟粒干瘪,躺在粗布袋里,如同沉睡的希望,脆弱而珍贵。活下去,光靠寨墙不够,肚子里得有食儿! 寨子内侧,靠近后山缓坡,有一片相对平整的地面。 背风,向阳,枯黄的野草下是板结的黄土,混杂着碎石和顽固的树根。李琰用脚丈量着这片荒地,眼神专注得像在研究一张作战地图。 “就这儿。”他用磨得稍显锋利的断刀刀尖在地上划出一道深痕,“开出来!” 开荒。两个字,重逾千斤。 没有铁犁,只有几把豁口的石锄和唯一一柄用硬木削成的、形似犁头的粗糙工具。 石头带着几个还能挤出力气的汉子,赤膊上阵。沉重的石锄高高抡起,狠狠砸向板结的冻土! 嘭!嘭! 沉闷的撞击声在山坳里回荡,每一次挥落都震得人手臂发麻。虎口早已震裂,血水混着汗水,把粗糙的木柄染成暗红色。冻土坚硬如铁,石锄砸上去,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碎石飞溅。碗口粗的树根盘踞在地下,纠缠不清,石锄劈砍上去,火星四溅,进展慢得令人绝望。 “他娘的…比砍狼脖子还费劲…”一个汉子喘着粗气,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泥浆,虎口裂开的口子火辣辣地疼。 李琰也加入其中。 他左肩的伤还未好利索,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筋肉,剧痛锥心,但他抿着唇,一声不吭,只是挥锄的动作更加沉稳有力。他要的不是蛮干,是效率。 他观察着土层,指导汉子们顺着树根的走向挖掘,撬动,省去了不少死力气。 饶是如此,一天下来,清理出的土地也不过巴掌大几块,沾满了汉子们的血汗。 更令人皱眉的气息开始在寨子角落弥漫。李琰独自在避风的石壁下挖了个深坑。 他默默收集起众人排泄的污物、圈养那几只瘦弱鸡鸭的粪便、烧火剩下的草木灰,甚至特意铲来腐烂的草叶和枯枝败叶,一层层铺进去,再用泥土覆盖。 恶臭弥漫开来,随风飘散。 “阿弃哥…这…这弄啥呢?臭死个人了!”赵六捏着鼻子,远远躲开,一脸嫌恶。 连石头都皱紧了眉头,不解地看着李琰。 李琰铲起最后一锹土盖在坑上,抹了把汗,语气平淡:“烂透了,沤熟了,就是好东西。撒到地里,能让粟米杆子壮,穗子多结几粒。 ”他顿了顿,看向一旁皱着眉但没说话的叶七娘,“七娘,找几个不怕脏的,每天把能弄到的粪水、烂草叶子都倒进去,定期翻搅。” 叶七娘看着那冒着一丝热气的土坑,又看看李琰沾满污迹的手和被汗水浸透的背影,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她没多问,转身去召集那几个相对健壮的妇人。 妇人们起初也是掩鼻皱眉,但在叶七娘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目光下,还是忍着恶心接下了这脏臭的活计。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水源,是另一道坎。后山石缝渗出的小溪,水量纤细,涓涓细流,连人饮用都需小心翼翼,遑论灌溉那片正在艰难开垦的土地。 李琰带着人沿着溪流走向反复勘察。最终,在溪流流经寨内最低洼处,选定了一处位置。他用断刀在泥地上划出轮廓。 “在这儿,垒个池子。” 汉子们搬来大大小小的石块,混合着挖出的粘稠黄泥,一点点砌筑起一个不大的蓄水池。石头成了主力,沉重的石块在他肩头仿佛没有重量。又在李琰的指点下,用石锄和简陋的木铲,沿着地势挖掘出几条歪歪扭扭、深浅不一的土沟,将溪水和蓄水池连接起来,引向那一小片开垦出的生地。 水,终于艰难地流进了干渴的土地。浑浊的泥水浸润着新翻的黄土,尽管缓慢,却带来了生命的希望。 人手,成了最稀缺的资源。 寨墙需要修补加固,缺口需要堵死,瞭望台需要搭建——这是保命的壳。 新垦的土地需要扩大,种子需要播种,沟渠需要维护——这是活命的根。 老梁的训练不能停,狩猎采集不能断,白芷的草药需要人采——这些都是维系生存的丝线。 寨子里唯一一个会点木工活计的陈老汉,对着仅有的几把豁口石锄和那柄快要散架的木犁直叹气:“没时间做新家伙啊…都要人…都要人啊…” 负责采集野菜野果的妇人,望着日渐稀疏的山林发愁:“跑断腿也采不够吃的了…人手实在不够…” 赵六挖了半天引水沟,腰酸背痛,瘫在地上哼哼唧唧:“修墙…开荒…挖沟…还要练那该死的棍子…累死老子了…就不能歇歇…” 抱怨如同细小的毒虫,在疲惫的人群中滋生。 李琰站在刚平整好的土地上,听着四面八方的声音,脸色冷硬。他猛地一脚跺在旁边一块刚挖出的石头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压下了所有嘈杂。 “种粮!是活命的根!”他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墙!是保命的壳!”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像刀子刮过皮肤,“种不出粮,饿死在寨子里!墙修不好,让人堵在窝里砍死!都他娘的别废话!”他指着那片新垦的土地,又指向寨墙豁口,“石头带一半人,继续开荒!另一半,跟我去堵西墙最大的那个豁口!轮换!吃饭睡觉的时间,挤出来!谁再敢磨洋工抱怨…”他没说下去,但那眼神让赵六脖子一缩,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绝对的权威,在生死存亡面前,不容挑战。 终于,在被血汗反复浸泡、清理掉最后一块顽固石头的黄土地上,迎来了珍贵的粟种。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围拢过来。 叶七娘捧着那个粗布小口袋,双手微微颤抖。李琰蹲下身,抓起一把潮湿的泥土,仔细捻开,感受着那份来之不易的松软。 他小心翼翼地从叶七娘手中接过布袋,解开绳口。干瘪的粟粒带着泥土的气息倾泻而出,落入他粗糙的掌心。 没有仪式,只有无比的郑重。李琰示范着,手指在松软的泥土上划出浅浅的沟壑,粟粒被他极其均匀地点撒进去,间隔精准,既不过密浪费宝贵的种子,也不过疏影响收成。 “像这样,”他声音低沉,“省着点,撒匀了。” 众人屏息凝神,学着李琰的样子,如同呵护初生的婴儿,小心翼翼地将一粒粒珍贵的种子撒入温润的土壤里。每一粒粟种落下,都仿佛在众人干涸的心田里,投下一点微弱的星火。小草拖着伤腿,也坚持着用小手,极其轻柔地盖上一层薄土。 白芷端来一个粗陶盆,里面是她用几种辛辣苦涩的草药熬煮的深褐色汁液。她将一部分粟种倒入其中浸泡。 “这…能行?”陈老汉忍不住小声嘀咕。 “防虫,或许能让苗壮些。”白芷的声音依旧平静,没有过多解释。 众人看着那盆黑乎乎的药水,将信将疑,但没人阻止。 在石屋后避风的角落,白芷也默默地开辟了一小片土地。 她将从山林里小心翼翼移栽来的几株草药幼苗——开着细碎黄花的柴胡、叶片狭长的车前草、还有几株刚吐嫩芽的不知名草根——细心种下,用引来的溪水小心浇灌。 这片小小的绿色,是未来的希望,维系着整个坞堡的生命线。 夕阳熔金,给简陋的寨墙和新翻的土地镀上一层暖色。点点嫩绿的粟苗怯生生地钻破泥土,在晚风中微微颤抖,脆弱却顽强。李琰蹲在地头,粗糙的手指轻轻拂过一片幼嫩的叶子。 胃袋里空荡荡的轰鸣依旧持续,但看着这点点新绿,一股混杂着疲惫和微小期望的暖流,悄然涌动。 就在这时,寨门方向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和上气不接下气的嘶喊。 赵六连滚带爬地冲上山坡,脸色煞白,汗水和泥灰糊了满脸,胸口剧烈起伏,指着山下方向,声音都变了调: “阿…阿弃哥!不…不好了!山下张家沟…张家沟的人…跑到半山腰哭嚎!说…说崔家庄的管事…带了好些拿棍棒的狗腿子…把沟口堵了!要收‘开春粮’!一粒粟米都不能少!张…张老汉求到咱这儿了!让您…您给做主啊!” 李琰的手指猛地顿住,停留在那片柔弱的粟苗上。 眼中的暖意瞬间冻结,化为深潭般的寒意。 山下的麻烦,终究还是顺着那条蜿蜒的小路,爬上了这好不容易喘息的荒山。 第十四章 恶吏来·寒锋慑豪奴 - 寒江磐石:流民到山河之主 - 馋虫鲫鱼煎 赵六那变了调的嘶喊像根冰锥,狠狠扎进刚刚升起一丝暖意的夕阳余晖里。 新绿的粟苗在晚风中瑟缩,寨墙内短暂的宁静被彻底撕碎。 李琰蹲在地头的身影缓缓站起,指尖那片柔嫩的叶子无声滑落。 他脸上不见丝毫惊慌,只有深潭般的冷意瞬间冻结了所有情绪。胃里的饥饿轰鸣被更冰冷的杀意取代。 “说清楚。”三个字,嘶哑低沉,砸在地上。 赵六连滚带爬扑到近前,指着山下,语无伦次:“崔…崔家庄!那个三角眼的王管事!带了…带了四五个拿哨棒、满脸横肉的狗腿子!把张家沟的沟口堵死了!张老汉…张老汉被他们推搡在地上…哭嚎着求我上山报信!说…说崔家要收‘开春粮’!一粒都不能少!沟里家家都快断顿了,哪还有粮交?王管事放话…不给粮…就…就抓张家闺女去抵债!” 崔家庄!河朔地面上盘踞多年的地头蛇崔家!其名号如同沉甸甸的乌云,笼罩在这一方水土上。 寨墙下临时围拢过来的众人,脸色瞬间变了。 老梁拄着拐杖,浑浊的眼睛猛地一缩,倒抽一口凉气。 “崔家!”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河朔这一片的土皇帝!手眼通着天!跺跺脚,咱们脚下这块地都得抖三抖!招惹他们…那是嫌命长!” 老兵油子骨子里的谨慎和对地方豪强势力的天然畏惧,让他本能地想缩头。 赵六更是吓得脸无人色,脖子几乎要缩进腔子里:“阿弃哥…咱…咱自己锅里都见不着几粒米…泥菩萨过江…哪…哪管得了这闲事…” “他们欺负人!”石头猛地攥紧了拳头,粗壮的胳膊上青筋暴起,如同被激怒的公牛,闷雷般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那张老汉…帮七娘姐换过盐!” 叶七娘抱着双臂,站在稍后,脸色微微发白。 她想起那个张家沟瞎眼老婆子递过盐袋时枯瘦的手,想起自己小心翼翼揣着银簪绕开泼皮时的惊悸。她没说话,只是沉默而担忧地看向李琰。 李琰沉默着。山风卷起他破烂的衣角,猎猎作响。目光扫过众人各异的神色:老梁的顾虑,赵六的恐惧,石头的愤怒,叶七娘的担忧。 他最后看向那片新绿的粟苗,那是整个坞堡活下去的渺茫希望。 “张家沟,帮七娘换过粮盐。”李琰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铁锤砸在每个人的心头,“这条沟里的人,之前没把咱们当流寇土匪举报给官军或是崔家,就是情分。”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寒,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铁血,“今日见死不救,寒碜!寒了人心,这寨子,以后谁还信咱们?谁还帮咱们?” 一句话,堵死了所有退缩的借口。立足乱世,孤立无援便是死路! “石头!”李琰断喝。 “在!”石头踏前一步,胸膛剧烈起伏。 “抄家伙!拿你那根最长的!” “老梁!” 梁振浑浊的眼珠看着李琰,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一咬牙,用力顿了一下拐杖:“老汉跟着!” “你们两个!”李琰又点了寨子里两个眼神还算凶悍、体格相对精壮的汉子,“跟上!” “赵六!” 赵六一哆嗦:“爷…” “滚远点!吊在后面盯着!眼睛睁大点!看清他们有多少人,带了什么家伙,说了什么屁话!敢漏一个字,老子扒了你的皮!” “是…是是是!”赵六如蒙大赦,连滚带爬躲到寨墙后。 “叶七娘!”李琰最后看向她,“守好寨门!在我回来之前,就算天王老子叫门,也给我顶死了!” 叶七娘重重点头。 “白先生,”李琰的目光扫过背着药箱的白芷,“有劳。” 白芷默默从药箱里取出几包止血化瘀的药粉,放在手边,用行动做出了回答。 目标明确:震慑,非死斗。五个人,装备简陋——李琰腰间的断刀刀口磨出了一丝冷硬的锋芒,石头扛着一根碗口粗、前端削得异常尖锐、长度惊人的硬木长矛,老梁拄着拐杖,另外两个汉子握着粗糙的削尖木棍。 五人如同下山的猛虎,沿着崎岖小路疾行。李琰走在最前,步伐沉稳,左肩的旧伤在动作下隐隐作痛,却压不住他眼底冰冷的锐利。石头紧随其后,扛着那根滴血的长矛,如同移动的铁塔。老梁虽然脚步蹒跚,但浑浊的眼睛里也燃起了久违的、属于老兵的凶光。 黄昏时分,接近张家沟口。远远便听到嚣张的喝骂和女人孩子的哭嚎声。 沟口狭窄处,歪歪扭扭的木栅栏被粗暴地推到一边。 一个穿着绸布短褂、腆着肚子的三角眼胖子,正唾沫横飞地指手画脚,正是崔家庄管事王贵。他身后站着四个膀大腰圆、手持齐眉哨棒的恶仆,满脸横肉,眼神凶狠。 张老汉被推搡在地,额头磕破了皮,淌着血,老泪纵横地哀求着。其他几十个张家沟的村民瑟缩在后面,面黄肌瘦,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几个年轻的姑娘被母亲死死护在身后,瑟瑟发抖。 “哭?哭丧呢!”王贵三角眼一瞪,一脚踹在张老汉旁边的土筐上,把里面仅有的几捧野菜踢得乱飞,“告诉你们!三天!就三天!见不到崔老爷的粮,老子就把这几个水灵的丫头片子带走!抵债!识相的,赶紧砸锅卖铁凑粮去!” 恶仆们配合地挥舞着哨棒,发出呼呼的破空声,狞笑着逼近那几个吓得脸色惨白的姑娘。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得近乎冷漠的声音,如同寒风刮过,插入了这片混乱: “管事大人。” 王贵嚣张的骂声戛然而止。他猛地回头,三角眼眯起,打量着突兀出现在沟口的五人。前面那个青年,身形算不得特别魁梧,但站姿如同钉在地上的标枪,一身破旧的麻衣沾满泥污血渍,腰间挂着一柄样式奇特、明显是制式横刀改制的断刀,刀口磨得锃亮,反射着夕阳冰冷的余晖。他身后,一个如同铁塔般的少年扛着根骇人的滴血长矛,矛尖上暗红的血痂刺眼夺目。旁边一个枯瘦瘸腿的老头子,拄着拐杖,浑浊的眼睛看过来时,却让王贵心头莫名一跳。再后面两个汉子,虽然衣衫褴褛,但手握削尖的木棍,眼神凶悍,像饿狼。 不是流民!流民没这种眼神和家伙! 王贵心头一突,脸上横肉抖了抖,强行压下那丝不安,三角眼一翻,嗤笑出声:“哟呵!哪座山头蹦下来的流民头子?也敢管崔家的事?滚开!别碍着大爷办公事!崔家的规矩,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守!”他挥手示意一个恶仆上前,“给老子赶开!” 那恶仆依言上前,脸上带着轻蔑,伸手就要推搡站在最前的李琰。 “嗯?!”一声沉闷如雷的低吼炸响!石头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沉重的脚步震得地面微颤! 他手中那根沾着暗红血迹、足有丈长的尖锐木矛,如同一道死亡的阴影,瞬间横亘在恶仆和李琰之间!矛尖几乎戳到恶仆的鼻尖!那蛮横凶煞的气势,如同洪荒巨兽扑面而来! 恶仆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嚣张的表情瞬间凝固,变成惊骇!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他看着那根滴血的长矛和石头那双赤红凶戾的眼睛,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握着哨棒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气氛瞬间凝滞! 就在这时,老梁拖着伤腿,不紧不慢地上前半步,挡在李琰侧前方,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带着点老兵油子特有的市侩笑容,对着那被吓住的恶仆拱了拱手,话里有话,如同钝刀子割肉: “这位兄弟,看着也是行伍里摔打过的体格?火气别这么大嘛!”他那浑浊的眼睛瞟了瞟王贵,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句,“咱们山头里也有几个老兄弟,当年也是在刀口上舔过血的,如今腿脚是不大利索了,可拉弓射个天上飞的鸟雀啊,扔石头砸个地上跑的野物啊,那准头…嘿,还凑合!” “行伍?” “刀口舔血?” “拉弓射鸟?” “扔石头砸野物?” 每个词都像小锤子,狠狠敲在王贵心头!他脸色变了又变,惊疑不定的目光死死盯住李琰腰间的断刀——那绝对是军中的制式!再看那如同凶神般的扛矛少年,还有这说话阴恻恻的老头子…这绝不是寻常流寇!是溃兵?还是…某个被打散的军头? 王贵背后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只是个仗势欺人的管事,欺负欺负手无寸铁的穷沟村民还行,真要碰上硬茬子,尤其可能是手上沾过血的溃兵…他掂量着自己带这四个狗腿子,够不够人家塞牙缝? 他脸上的横肉抽搐着,三角眼在李琰冰冷平静的脸上、石头骇人的长矛上、老梁那张看似谄笑实则暗藏锋芒的老脸上来回逡巡。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村民压抑的呼吸声和张老汉低低的啜泣。 最终,王贵猛地一甩袖子,色厉内荏地咆哮起来,声音却明显没了之前的底气: “哼!一群穷酸流寇,装神弄鬼!爷今天给张家沟个面子!也给你们个台阶下!三天!就三天!”他竖起三根肥胖的手指,狠狠指向李琰和张老汉,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李琰脸上。 “三天后,老子再来!要是见不到崔老爷的开春粮…”他三角眼凶光一闪,恶狠狠地扫过那几个瑟缩的姑娘,“老子就放火烧了这穷沟!抓人抵债!一个都别想跑!我们走!” 撂下狠话,王贵不敢再多留片刻,生怕对方暴起发难,急匆匆地转身,带着四个同样心惊胆战、握着哨棒却不敢再挥舞的恶仆,灰溜溜地挤出沟口,头也不回地朝崔家庄方向快步离去,背影透着狼狈。 村民们看着王贵一伙人消失在暮色里,愣了片刻,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哭喊和感激。 张老汉挣扎着爬起来,扑到李琰跟前就要磕头:“恩人!恩公啊!多谢…多谢救命…” 李琰伸手扶住张老汉枯瘦的胳膊,没让他跪下去,声音依旧平静:“回去吧,关好沟门,这几天警醒点。” 石头收起长矛,脸上怒气未消,瓮声瓮气:“呸!狗仗人势的东西!” 回山寨的路上,暮色四合,山路崎岖。压抑的气氛并未因崔家恶仆的暂时退却而散去,反而更加沉重。 老梁拄着拐杖,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李琰身边,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挥之不去的忧虑,他压低声音,嘶哑道: “三天…三天顶个屁用!咱寨子里那点粟种,刚冒绿芽!野菜都快挖光了!上哪去弄粮填崔家那无底洞?” 他喘了口气,语气更加沉重,“姓王的今天丢了大脸,以崔家一贯的霸道…这事…怕是没完!他回去添油加醋一番,下次来的,恐怕就不是这几个狗腿子了!” 前方的李琰脚步未停,只有冰冷的夜风灌满他破烂的衣襟。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嘶哑的声音,像两块冰冷的铁片在摩擦,每一个字都透着彻骨的寒意: “粮?一粒都没有!” 他右手缓缓按在了腰间那柄磨亮的断刀刀柄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声音斩钉截铁,如同淬火的钢刃: “他敢来,就让他知道,什么叫‘穷山恶水出叼民’!” 第十五章 猎弓响·肉香引寒锋 - 寒江磐石:流民到山河之主 - 馋虫鲫鱼煎 崔家庄的阴影如同不散的阴云,沉甸甸压在残寨上空。三天期限像悬在脖颈上的绞索,越收越紧。 寨墙内,胃袋空空的轰鸣声从未停歇,新生的粟苗在寒风中显得如此脆弱。死守不是办法,必须主动出击,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进山!打猎!”李琰的声音斩钉截铁,在清晨冰冷的空气中砸响,“崔家的狗腿子不来则罢,敢来,也得让他们知道咱们牙口够硬!肚子也得填饱!” 狩猎小队迅速组建。 核心是石头——人形凶器,老梁——山林里的老狐狸,外加两个手脚麻利、眼神凶悍的汉子,一个叫王猛,一个叫刘三。 武器简陋得可怜:削尖的硬木投矛人手一支,石头额外拎着他那根沾过狼血的碗口粗重矛;赵六贡献出了他上次下山偷偷摸摸换来的一张老旧柳木弓,弓身布满裂纹,弓弦是搓揉过多次、勉强可用的兽筋。 白芷则默默拿出一个小皮囊,里面是几支用坚硬的兽骨仔细打磨出箭簇、尾部黏着杂色鸟羽的骨箭。 “省着点用,赵六,你的箭法嘛…”老梁掂量着那几支珍贵的骨箭,没把后面的话说完。 赵六讪讪地缩了缩脖子,他知道自己那三脚猫的箭术。 队伍集结,在老梁的带领下,悄无声息地钻入了寨后莽莽苍苍的山林。 寒意未退,林间弥漫着枯叶腐烂和陈年积雪的气息。 “鼻子灵点!眼睛毒点!” 老梁压低声音,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像一头归巢的老狼,“找兽道!看脚印!大的看蹄印深浅、新旧,小的看粪便、啃过的树皮!” 他指点着雪泥混杂的地面上几处模糊凹陷,“瞅见没?鹿蹄子印子,新鲜的,往东北坡去了。石头,王猛,你俩摸过去,动作轻!慢!” 他又蹲在一处灌木丛旁,指着几段被啃噬过的嫩枝:“野兔子啃的,牙印细碎。刘三,跟我在这边下套!用韧藤,活扣打这儿…陷坑?来不及挖了,看见那堆松软的落叶没?下面可能是腐空的树根洞,边上插几根尖树枝,伪装一下…”他手脚麻利地布置着陷阱,虽然工具简陋,手法却带着老兵特有的实用和狠辣。 李琰则挑选了一处视野开阔的背风坡,示意赵六:“你,跟我在这猫着。”他指了指高坡,“气沉住,弓拉开,别急着放!等我号令,瞄最大的,吓唬为主。”赵六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哆嗦着拉开那张嘎吱作响的老弓,骨箭颤巍巍地搭上弓弦。 时间在冰冷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林子里只有风掠过树梢的呜咽和偶尔几声单调的鸟鸣。石头和王猛像两块移动的岩石,在密林里潜行,每一步都踩得极其小心。老梁和刘三则如同融入了枯叶堆,一动不动。 骤然! 一阵急促的骚动声从东北坡那片密实的灌木丛后传来!伴随着一声短促惊惶的嘶鸣! 是鹿! 石头和王猛猛地扑出!灌木丛剧烈摇晃! 几乎是同时,另一侧老梁布置的落叶陷阱处,也传来一声惊慌的吱叫和扑腾声! “放!”李琰低喝! 赵六手一哆嗦,骨箭离弦!嗖的一声,歪歪扭扭地射向半空,钉在十几步外一棵老树的树干上,尾羽兀自颤抖。 李琰没管他,目光锐利地盯住东北坡。只见石头魁梧的身影猛地冲出灌木丛,手中那根沉重的投矛如同黑色闪电,带着破风的锐啸,狠狠扎向一道正欲窜逃的灰色影子! 噗嗤! 沉闷的入肉声!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哀鸣! 野兔!一只肥硕异常的山兔,被石头的投矛精准地贯穿了后腿,死死钉在地上,四肢疯狂地抽搐蹬踹! 另一边,老梁和刘三也扑到落叶陷阱旁。陷阱里的机关被触发,一根坚韧的藤蔓套索死死勒住了一头试图挣扎的猎物——竟是一头体型不小的成年野鹿!只是这鹿的左前腿明显受过旧伤,有些瘸,动作不够灵活,才着了道! “鹿!是鹿!还有兔子!”王猛惊喜的呼喊打破了林间的寂静。 众人围拢过去,看着陷阱里绝望挣扎的瘸腿公鹿和被钉在地上的肥硕山兔,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巨大的惊喜冲击着每个人的神经!肉!大量的肉!这是支撑整个寨子活下去的珍贵希望! 狩猎队如同凯旋的英雄,扛着沉重的收获返回山寨。 沉重的瘸腿鹿被树枝捆住四蹄,由石头和王猛轮流扛着,山兔则被刘三拎在手里,滴落的鲜血在冰冷的山路上留下断续的红点。 老梁虽然疲惫,但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赵六则跟在后面,不时瞅瞅那张没建功的老弓,又看看猎物,表情复杂。 夕阳熔金,给残破的寨墙镀上一层暖色。队伍没有直接回寨,而是在寨墙外不远的小溪旁停下,处理猎物。 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开,但这血腥此刻却带着令人振奋的气息。 溪水刺骨,汉子们却毫不在意,用石刀和骨匕熟练地剥皮、开膛、分割骨肉。 石头负责剁砍坚韧的鹿骨,沉重的劈砍声在暮色中回荡。篝火很快燃起,剥洗干净的鹿腿肉和整只兔子被粗大的树枝穿起,架在火焰上炙烤。 滋滋滋… 油脂滴落火中,爆起细小的火花。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油脂焦香和松枝清冽气息的浓郁肉香,随着袅袅升腾的青烟,在山谷间弥漫开来。 这香气如同甘霖般沁入心脾,瞬间驱散了多日来腹中的空虚感和山风的寒意。 寨墙上值守的赵六伸长脖子,贪婪地吸着鼻子,口水几乎要流出来。 “真…真他娘的香啊…”王猛用袖子抹了把下巴上的油汗,眼睛死死盯着烤架上色泽逐渐变得金黄、油脂不断沁出的鹿腿肉。 就在这令人沉醉的肉香飘散之时,寨墙上一直警惕张望的赵六脸色猛地一变,指着溪流对面的密林边缘,声音带着惊惶压低: “有人!林子里!快看!” 所有人的神经瞬间绷紧!李琰和老梁几乎同时抬头,目光如鹰隼般射向赵六所指的方向! 只见对面密林的阴影边缘,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一闪而过!动作快得惊人,只留下一抹模糊的深色残影,瞬间又隐没在更深的树影之后。 快! 太快了! 绝不是寻常山民! 不等众人做出反应! 嗖——! 一道尖锐刺耳的破空之声撕裂了暮色的宁静! 一支羽箭!带着凄厉的厉啸,如同死神的召唤,从对面密林的黑暗中激 射而出!目标并非篝火旁任何一人,而是精准无比地钉在篝火旁那棵支撑烤架的老松树干上!箭簇深深没入粗糙的树皮,尾羽剧烈地嗡嗡震颤! 箭杆笔直,尾羽修长,箭簇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寒光!绝非赵六那粗糙的骨箭可比! “敌袭!” 石头一声怒吼,如同暴起的巨熊,瞬间抄起身边那根倚着的沉重长矛,矛尖直指箭矢射来的方向! 王猛、刘三也猛地跳起,拔出腰间的石匕或攥紧削尖的木棍,紧张地环顾四周。老梁瘸着腿退后半步,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支还在颤抖的箭矢,喉结滚动。 李琰的手第一时间按在了腰间断刀的刀柄上,身体微弓,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眼神锐利如冰,扫视着对面危机四伏的黑暗山林。 篝火噼啪作响,烤肉的油脂滴落,发出更大的滋啦声。诱人的香气依旧弥漫,但此刻却透着诡异的肃杀。 “肉烤糊了。” 一个清冷的女声,如同山涧冰冷的溪流,突兀地打破了死寂的僵持。 只见对面密林的阴影里,那道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来人穿着一身深青近黑的劲装,多处破损,沾满了暗红的泥污和枯草的碎屑,显然经历过长途跋涉和激烈的搏杀。身姿挺拔矫健,背负一张样式古朴、弓身反曲流畅的长弓,箭壶斜挎腰间,里面寥寥几支羽箭的箭簇闪着寒光。 腰间悬着一柄带鞘短刀,刀柄磨损严重,透着沧桑。脸上同样满是尘土和汗渍混合的污迹,却遮掩不住下方清秀的轮廓线条,尤其那双眼睛,在跳跃的篝火映照下,明亮得惊人,带着一种仿佛能穿透人心的锐利审视,以及一丝深藏其中的、难以掩饰的疲惫。 她无视了所有对准她的简陋武器和充满敌意的目光,步伐从容,径直走向跳跃的篝火。目光甚至没有在严阵以待的李琰等人身上过多停留,仿佛他们只是几块路边的石头。 她在篝火旁停下,目光落在烤架上那块油脂最多、边缘已然有些焦黑的鹿后腿肉上。没有丝毫犹豫,她伸出手——那手同样沾满污垢,手指却修长有力——直接拔下串肉的粗树枝,也不嫌烫,凑到嘴边,对着那烤得滋滋冒油、边缘微焦的肉块,张口就咬了一大块下来! 滚烫的油脂顺着她嘴角流下,她也毫不在意,只是快速咀嚼了几下,喉咙滚动,咽了下去。那双明亮的眸子,这才终于抬起,越过篝火跳动的火焰,笔直地、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意味,落在李琰那张沾满汗水泥污、却冰冷如铁的脸上。 “味道还行。” 她舔了舔嘴角的油渍,语气平淡得像在评价天气,眼神却锐利如刀锋,“听说这穷山恶水里,冒出个流民头子,带着一帮子老弱病残,倒是硬气,愣是让崔家那几条只会吠的狗腿子吃了瘪?” 她微微歪了歪头,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带着几分玩味和不易察觉的探究,“啧…有点意思。” 第十六章 暗影动·寒夜探虚实 - 寒江磐石:流民到山河之主 - 馋虫鲫鱼煎 篝火旁的空气骤然凝固。肉香混杂着冰冷的杀气。 石头粗壮的臂膀肌肉贲张,沉重的长矛如同毒蛇昂首,矛尖死死锁定那个自顾吃肉的不速之客。 王猛、刘三手中的石匕攥得指节发白,赵六躲在后面,吓得大气不敢出。老梁浑浊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枯瘦的手指悄然扣紧了拐杖上某个粗糙的凸起。 唯有李琰,按在腰间断刀刀柄上的手,缓缓松开了紧绷的力道。 他站在跳跃的火光阴影里,目光锐利如冰锥,一寸寸刮过对方沾满尘土却难掩清秀的脸庞,扫过那张反曲流畅的长弓,最后落在那柄磨损严重的腰刀上。 没有制式标识,但那股子历经杀伐的沧桑感,绝非寻常猎户所有。 “石头,收矛。”李琰的声音低沉嘶哑,打破了僵持。 石头愣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咕噜声,但看着李琰不容置疑的眼神,还是极不情愿地将沉重的矛尖稍稍垂下,庞大的身躯依旧紧绷如铁塔,挡在李琰侧前方。 李琰上前一步,目光平静地迎上那双在火光下亮得惊人的眸子:“远来是客。山寨简陋,若姑娘不嫌弃,进来喝口水?” 他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方向却是朝向寨门。意思很明白:可以进寨,但必须在他的地盘上。 萧玉璃仿佛没看见众人如临大敌的姿态,更没在意石头的长矛。她又咬了一口鹿肉,慢条斯理地咀嚼着,明亮的眼睛带着审视的笑意,在李琰脸上停留片刻,仿佛在掂量他话语里的分量。油渍沾染了她微翘的唇角,竟透出几分不合时宜的慵懒。 “行啊。”她咽下肉,随意地将啃得只剩骨头的木签丢进火堆,溅起几点火星,“正好渴了。” 她拍了拍手上的油灰,动作利落,径直朝寨门走去,步伐从容,全然无视两侧汉子们警惕的目光。 进寨时,李琰的目光扫过她背后的长弓和腰间的短刀。 “寨子规矩,生人带家伙,暂存。” 萧玉璃脚步微顿,侧头瞥了李琰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她倒也干脆,解下长弓和箭壶,又抽出腰间的短刀,刀柄对着李琰,随意地递了过去。“保管好。”声音依旧清冷,听不出情绪。 李琰接过武器,入手沉重冰冷。长弓纹理细密坚韧,绝非赵六那破弓可比;短刀刀鞘磨损,但拔出一寸,寒光凛冽,刃口锋利。都是见过血的好东西。他默默将武器交给身后的王猛,示意他收好。 所谓的“议事棚”,不过是靠着残墙搭起的一个简陋草顶,勉强能遮点露水,四面透风。几块粗糙的石板就是凳子。 叶七娘默默送来了一陶罐清水和一大块用干净树叶包着的烤鹿肉。 萧玉璃毫不客气地坐下,拿起水罐灌了几大口,又撕下一块鹿肉嚼着。 棚内气氛微妙压抑,只有她咀嚼和吞咽的声音分外清晰。篝火的光线透过草顶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明灭的光影。 “怎么聚起这一窝子老弱病残的?” 萧玉璃咽下肉,突兀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刀子划破了沉寂。她目光扫过围在棚外或坐或卧、形容枯槁的众人,最后落回李琰脸上,“就凭你?” “活不下去了。”李琰拿起水罐也喝了一口,声音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野狗抢食,抱团才能活久点。” 萧玉璃的视线又转向篝火旁靠墙坐着、闭目养神的老梁,下巴微抬:“那瘸腿老兵,看着有点眼熟。你旧部?哪个营头的?” 老梁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睡着了。 “路上捡的。”李琰语气不变,“饿晕在死人堆边上,跟条野狗抢骨头。”他顿了顿,看向萧玉璃,“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一起刨食吃,就是兄弟。”这话看似答老梁,实则点明立场——抱团取暖,不问过往。 “呵,”萧玉璃轻笑一声,带着点嘲讽,“兄弟情深?那惹崔家做什么?河朔地头蛇,捏死你们不比捏死一窝蚂蚁费劲。嫌命长?” 她的目光扫过寨墙上那些用石块荆棘勉强填塞的豁口,“就凭这些玩意儿挡崔家的私兵?还是凭那几根烧火棍?” “崔家要粮。”李琰放下水罐,目光直视萧玉璃,眼神里没有畏惧,只有一种冰冷的清醒,“我们没有粮。要么跪着饿死,要么站着饿死,或者…站着被打死。怎么选?” 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倒是姑娘,一身好本事,箭术精绝,身手利落,不像寻常流民。追兵?还是仇家?这穷山恶水,可容不下大佛。” 反守为攻,直指核心! 萧玉璃明亮的眸子微微一凝,似乎没料到李琰如此直接。 她撕肉的动作停了一瞬,随即恢复自然,扯了扯嘴角,语气依旧随意:“跟你一样,逃难的。不小心惹了点…小麻烦。” 她含糊带过,话锋却陡然一转,抛出了实质的信息碎片,“崔家庄主崔弘度,出了名的饕餮转世,贪得无厌,河朔地面上的血食,他都要啃一口。县衙的牌子就是他家的擦脚布。至于北边…”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最近可不太平,有狼崽子溜达出来了,小股,十几骑,但爪子尖得很。” 北狄!小股游骑!这几个字如同冰水,瞬间浇在众人心头!棚外围坐的老梁猛地睁开了眼睛,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狄骑!那是比崔家私兵凶残百倍的存在!一股寒气从众人脊背升起。 萧玉璃仿佛没看到众人的反应,继续道:“朝堂上也不清净。柳相爷正忙着给自家果园子除草呢,凡是根子扎得深、颜色不一样的,都要连根拔掉。京城的风,吹到这边陲,都是血雨腥风。”她拿起水罐,又灌了一口,仿佛只是随口闲聊,“扯远了。你们打退狼群那事,倒有点意思。凭这点破烂玩意儿?”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些简陋的武器和防御工事,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 “狼怕火。” 李琰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仿佛北狄和朝堂的惊雷都未曾入耳,“更怕豁出命去跟它们搏命的人。畜生如此,人…也一样。”他盯着萧玉璃,意有所指。 夜色渐深,寒意侵骨。篝火添了几次柴,火光在萧玉璃清秀却又布满风霜的脸上跳跃。她终于停止了进食,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目养神,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棚内众人也各自蜷缩着睡下,只有守夜的汉子在外围走动,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李琰躺在棚内最靠外的角落,身下垫着枯草。连日来的疲惫和肩上旧伤让他精神也有些萎靡,但他不敢深睡。多年生死边缘的挣扎,早已养成了如同野兽般的浅眠习惯。 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能瞬间将他惊醒。 万籁俱寂。 只有山风穿过寨墙缝隙的呜咽,和远处偶尔几声夜枭的啼鸣。 突然!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微不可闻的“咯哒”声,像是小石子滚落瓦片的声音,从棚顶传来! 李琰的双眼在黑暗中猛地睁开!没有一丝迷茫,锐利如鹰!他屏住呼吸,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一动不动,只用耳朵捕捉着黑暗中所有的声响。 没有后续。 仿佛刚才那声轻响只是错觉。 但他知道不是。他缓缓地、如同融化的影子般无声坐起。黑暗是最好的掩护。他没有惊醒任何人,包括近在咫尺闭目养神的萧玉璃。他像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滑出草棚,融入冰冷的夜色。 贴着冰冷的石墙,李琰的目光如同夜枭般扫视。寨墙轮廓在黯淡的星光下模糊不清。视线扫过萧玉璃临时歇息的角落——草棚下空无一人! 他心头猛地一凛! 目光如电,瞬间投向寨墙方向! 只见一道如同狸猫般轻捷的黑影,正借着残墙断壁的阴影掩护,悄无声息地掠过一处较低的茅草屋顶,几个起落,便轻盈地消失在通向寨墙后段那半塌角楼的方向!那身影,迅捷、飘忽,正是萧玉璃! 她在探查什么?地形?防御?还是…别的? 李琰没有追。他静静站在冰冷的黑暗中,如同融入岩石的雕像。追上去,动静太大,且未必能抓到她行迹。他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眼神深邃如寒潭,没有愤怒,只有冰冷的分析和警惕。 片刻后,他悄无声息地退回草棚,重新躺下,仿佛从未离开。棚内鼾声依旧。 黑暗中,李琰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这女子… 绝非普通流民!身手之矫健,远超石头那种蛮力;言谈间透露的信息,直指朝堂中枢和边塞军情,眼界绝非山野猎户能及;行事更是诡秘,深夜潜行,探查山寨布局。 是祸? 还是福? 暂时留下她,或许能成为一把锋利的刀,用来对付崔家那迫在眉睫的威胁。她对崔家的了解,她的身手,都是眼下坞堡急需的助力。 但… 李琰的手在枯草下悄然握紧。 这刀,太锋利!太神秘!来历不明,目的不清。稍有不慎,便会反噬自身! 必须留下她。 更要小心提防!死死盯住!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恢复体力,将所有翻腾的思绪压在心底。无论祸福,明日,必有更大的风雨。 天边刚泛起一丝惨淡的鱼肚白,山寨里还弥漫着宿夜的寒气。 尖锐的、变了调的嘶嚎如同厉鬼的爪子,撕裂了清晨的薄雾,从寨门方向一路刮来! 赵六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滚爬上山坡,裤裆湿了一大片,脸上涕泪横流,混杂着泥灰,五官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他扑倒在李琰刚刚起身的石屋前,胸口剧烈起伏,如同破风箱般喘息,指着寨门外的方向,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人调: “阿…阿弃哥!崔…崔家!来了!那个三角眼的王管事!带…带了好几十号人啊!都拿着明晃晃的刀!还有枪!棍棒!凶神恶煞!奔张家沟去了!他…他们喊话!说…说咱寨子里…窝藏了朝廷通缉的逃犯!要…要连咱们一并剿了!血洗山寨啊!” 第十七章 刀兵现·血淬寒寨墙 - 寒江磐石:流民到山河之主 - 馋虫鲫鱼煎 赵六那变了调的嘶嚎如同滚油泼进冷水,瞬间炸裂了清晨的薄雾!坞堡残破的寨墙上,刚刚起身的人们如同被鞭子抽中,睡意全无! “敌袭——!”李琰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压下所有混乱!他一步踏上寨墙边的石垛,身影在初升的惨白日光下如同出鞘的利刃,“所有人!上墙!石头!” “在!”石头如同苏醒的巨熊,抄起倚在墙根那碗口粗的染血长矛,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凶光毕露。 “带长矛手!堵死豁口!一个也别放进来!” “老梁!”李琰的目光扫向瘸腿老兵。 老梁浑浊的眼中爆出久违的狠厉,用力一顿拐杖:“老汉在!” “西墙!东墙!你指挥!弓手!听老梁号令!瞄着爬坡的砸!妇人孩子!搬石头!搬到墙头!七娘!伤员交给你!护住!”命令如同冰雹,又快又狠,砸进每个人耳中! 他的目光最后扫过草棚角落,那个已经站起身、默默整理着沾染尘土的深青劲装的身影——萧玉璃。 萧玉璃没说话。她径直走到王猛跟前,伸出手。 王猛下意识地将她的反曲长弓和箭壶递了过去。 她动作流畅地挎上弓,箭壶斜挂腰间,手指拂过冰冷的箭簇,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然后抬起头,清亮的眸子迎上李琰审视的目光,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战意: “弓给我。西墙最高那处断墙,视野好,我守那里。” 没有询问,没有条件,只有明确的位置和不容置疑的决心。 李琰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半句废话,重重点头:“有劳!” 刺耳的警钟被疯狂敲响——那是一块吊在寨门横梁上的破铁片,声音喑哑却穿透力十足! 寨墙上瞬间挤满了人。 石头和几个最壮的汉子紧握着削尖的长矛和沉重的木棍,如同门神般死死堵在最大的豁口内侧,呼吸粗重。 老梁拄着拐杖,在墙头来回巡视,嘶哑地吼着:“弓手!就位!省着点箭!等近了再放!别他娘的瞎射!” 三个手持赵六那张破弓和另外两张同样粗陋猎弓的汉子,紧张地搭上骨箭,手指发抖。叶七娘带着妇人和半大的孩子,将大大小小的石块、砍下的带刺荆棘枝,拼命地搬到墙头垛口下。 白芷护着小草和其他伤员,退到最内侧的石屋门口,眼神沉静如水。 山下,嘈杂的脚步声、嚣张的喝骂声、金属碰撞声,如同涌动的潮水,由远及近,迅速逼近!透过残破的寨墙豁口,能看到几十条人影正沿着陡峭的山路向上猛冲! 为首的正是那个三角眼管事王贵!他躲在一个穿着破烂皮甲、手持砍刀的私兵头目身后,指着寨墙跳脚大骂: “一窝不知死活的流寇!山贼!偷粮贼就藏在你们寨子里!还有那个打伤崔家下人的疤脸老瘸子!识相的,赶紧把人和粮都交出来!否则,崔老爷一声令下,踏平你这破寨子,鸡犬不留!男的剁碎了喂狗,女的卖进窑子!” 污言秽语如同毒箭,射向寨墙。 寨墙上的汉子们脸色涨红,眼中喷火,握着武器的手青筋暴起。 “冲!给老子冲上去!砍了那帮泥腿子!”王贵躲在后面,声嘶力竭地嚎叫。 三四十个穿着杂乱皮甲、手持刀枪棍棒的恶仆私兵,在头目的驱赶下,嚎叫着开始攀爬寨墙外陡峭的土坡,冲击那些用石块荆棘勉强堵住的豁口!有人试图用刀劈砍寨门那摇摇欲坠的框架,发出哐哐巨响! “砸!”老梁的破锣嗓子炸响! 呼!呼!呼! 大大小小的石块,裹挟着妇孺的怒吼和恐惧,如同冰雹般从墙头狠狠砸落!荆棘枝也带着尖刺被推下去! “啊——!” “我的腿!” 惨叫声立刻响起!两个冲在最前的恶仆被脸盆大的石头砸中肩膀和脑袋,鲜血迸溅,惨叫着滚下山坡!几个被荆棘刺中面门的,捂着脸哀嚎后退!简陋的防御,第一次染上了敌人的鲜血! “放箭!”老梁再次嘶吼! 嘣!嘣!嘣! 三支骨箭歪歪扭扭地射了出去!一支远远落空,钉在远处的树干上;一支射中一个私兵的大腿,那兵痞惨叫一声,动作一滞;另一支则擦着另一个恶仆的头皮飞过,吓得他缩了下脖子。威慑有限,却成功迟滞了部分敌人的脚步。 “堵住!捅死他们!” 石头在豁口内侧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他和两个汉子手中的长矛如同毒蛇,从荆棘石块的缝隙中狠狠捅出! 噗嗤!噗嗤!矛尖带着千钧之力,瞬间捅穿了两个试图扒开荆棘、半个身子探进来的恶仆胸膛! 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溅射了出来,喷了石头满头满脸!他怒吼一声,双臂肌肉虬结,硬生生将尸体挑飞出去! 血腥味混合着泥土的腥气,瞬间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西侧寨墙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叫喊!几个机灵的私兵,借助几棵靠近寨墙的大树掩护,绕开了正面的豁口和落石区域,试图从防御相对薄弱的西墙根攀爬上来! “西边!有人上来了!”墙头一个负责瞭望的汉子惊恐大叫。 老梁急急扭头望去,脸色一变!西墙那段墙头,只有几个拿着木棍的妇人和一个半大孩子,吓得脸色煞白! “嗖——!” 一声尖锐到刺耳的厉啸,如同死神的叹息,猛地撕裂了喧嚣的战场! 只见西墙最高处那段半塌的箭垛后,萧玉璃的身影如同磐石般矗立!深青的劲装在山风中猎猎作响。她手中那张古朴的反曲长弓已被拉成一轮饱满的冷月!弓弦紧贴脸颊,明亮的眼眸锐利如鹰隼,锁定下方! 弓弦惊颤! 第一支羽箭离弦!快如黑色闪电! 噗嗤!精准无比地射穿了一个刚刚爬上墙根土坎、正欲伸手攀援的私兵脚踝!箭簇透骨而出! “啊——!”那私兵发出杀猪般的惨嚎,瞬间失去平衡,翻滚下去! 弓弦再响!第二箭!毫不停歇! 另一个借助树干遮挡,正探头探脑观察墙头情况的恶仆,左脚踝被瞬间洞穿!惨叫着抱着脚摔倒在地! 第三箭!几乎在第二箭离弦的同时发出!目标,是第三个已经快爬到墙根中段、动作最敏捷的私兵! 这一箭,竟是从那私兵双膝之间的狭窄缝隙穿过,狠狠钉入他脚下踩踏的泥土中,箭尾剧烈震颤! 那私兵吓得亡魂皆冒,动作猛地一僵,脚下一滑,惨叫着滚落下去! 三箭!连珠!电光火石! 三个试图绕后偷袭的敌人,瞬间失去了行动能力!惨嚎声在西墙下此起彼伏! 整个战场仿佛被按下了短暂的静音键!无论是墙上的守军,还是墙下的敌人,都被这神乎其技、狠辣精准的箭术震慑得目瞪口呆!老梁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西墙上那个清瘦挺拔的身影,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好!好箭!”墙头不知谁爆发出激动的吼声! “娘的!给老子砍开这门!”一声暴戾的咆哮在寨门前炸响!那个穿着皮甲、手持厚重砍刀的头目,眼见手下伤亡惨重,西侧偷袭又被挫败,凶性彻底被激发!他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两个喽啰,冲到那扇由粗木捆扎、摇摇欲坠的寨门前,抡起厚背砍刀,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劈砍在门框连接处! 哐!哐! 木屑纷飞!粗壮的树干连接处被砍得深深凹陷!整个寨门框架剧烈摇晃,发出不堪重负的**!一旦门破,敌人将如潮水般涌入! 李琰眼神骤然一冷!如同万年寒冰!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从旁边一个汉子手中夺过一柄用于投掷的、前端削尖的硬木投矛! 左肩的旧伤在剧烈动作下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牙关紧咬,身体如同绷紧的强弓,腰腹发力,手臂肌肉贲张,用尽全身力气,将投矛朝着那个疯狂劈砍寨门的头目,狠狠掷出! 呜——! 投矛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死神的獠牙,划破混乱的战场! 那凶悍的头目似乎有所察觉,猛地抬头,瞳孔瞬间缩成针尖! 噗嗤! 沉重的投矛带着恐怖的力量,精准无比地贯穿了他头上那顶破烂的皮盔!锋利的矛尖从后脑透出半寸!滚烫的鲜血和脑浆瞬间喷溅! 头目的身体猛地一僵,高举的砍刀哐当一声砸落在地。他眼中凶光未散,却已凝固,身体晃了晃,如同被伐倒的木桩,轰然倒地!被那柄夺命的投矛死死钉在寨门前的泥地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喧嚣的战场陷入死寂。 只有鲜血汩汩流淌的声音,和寨门框架在风中吱呀作响的**。 崔家管事王贵,躲在人群最后方,眼睁睁看着最凶悍的头目被一矛钉死,看着西墙下翻滚哀嚎的手下,看着寨墙豁口处被长矛捅穿挑飞的尸体……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脸上的横肉剧烈抽搐,血色褪尽,只剩下死人般的惨白! “退…退!快退!” 王贵发出一声惊恐到变调的尖叫,转身就想往山下跑,却腿一软差点摔倒!他身边的恶仆私兵早已被这血腥狠厉的反击吓破了胆,哪里还有半分斗志,听到命令,如蒙大赦,连滚爬拖起地上的死伤者,连狠话都顾不上撂,乱哄哄地掉头就往山下溃逃!丢盔弃甲,狼狈不堪! 短暂的死寂后,残破的寨墙上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 “退了!***跑了!” “阿弃哥神威!” “萧姑娘神箭!” 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和胜利的激动,冲垮了所有恐惧!汉子们挥舞着简陋的武器,妇孺们相拥而泣,连重伤的梁振都挣扎着抬起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清点战场,寨墙下留下几具尸体和几滩暗红的血迹。缴获了几把豁口的砍刀、几根包铁头的哨棒,还有几副破烂的皮甲。武器粗劣,但对坞堡而言,已是难得的补充。 萧玉璃站在西墙高处的断墙上,缓缓松开弓弦,从箭垛后走出。她动作熟练地擦拭着弓弦上沾染的尘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迹。山风吹动她额前散落的几缕发丝,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依旧清亮锐利的眸子。 她走到正在查看缴获武器的李琰身边,目光扫过山下那条被溃兵踩踏得一片狼藉的小路,看着敌人狼狈消失的方向,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打退几条狗,主人该露面了。”她顿了顿,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洞悉,“崔弘度,出了名的睚眦必报。河朔地面上,折了他面子的人,没一个能活过冬天。” 李琰正拿起一把缴获的砍刀。刀身厚重,刃口卷曲,刀柄粗糙。他的手指抚过刀身靠近护手处——那里,一个粗糙但清晰的“崔”字标记,深深地刻在冰冷的铁里。 他的手指在那个冰冷的刻痕上停顿,缓缓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眼神,如同淬火后浸入寒泉的刀锋,冰冷,坚硬,映着初升朝阳刺目的光芒,却无一丝暖意。 第十八章 伤者泣·仁心暖寒窑 - 寒江磐石:流民到山河之主 - 馋虫鲫鱼煎 厮杀的血腥气还未在山风里散尽,寨墙豁口残留的暗红印记刺目惊心。 击退敌人的短暂狂喜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满目狼藉和挥之不去的惨烈。临时清理出来、靠着残墙搭建的简陋医棚里,压抑的**和低低的哭泣声,如同冰冷的针,刺穿着每个人的耳膜。 棚内铺着干草和破布的地面上,蜷缩着七八个身影。 有寨子里守墙的汉子,被滚落的石块砸中了小腿,血肉模糊,森白的骨茬刺破皮肉;有半大的少年,在混乱中被敌人胡乱射出的流矢擦过胳膊,撕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疼得小脸煞白,牙齿咯咯作响;还有从山下张家沟抬上来的两个村民,是被崔家恶仆泄愤殴打的,肋骨断了,口鼻淌血,气息微弱。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草药苦涩的味道和汗水的酸馊。 白芷跪坐在冰冷的泥地上。 她的双手沾满了凝固和新鲜的暗红血污,原本素白的粗布外衫前襟一片狼藉。 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顺着沾着草屑的脸颊滑落。她眼神专注得可怕,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映着伤者痛楚扭曲的脸庞。 没有慌乱,没有迟疑,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沉静。 她先用煮沸后放凉的溪水,仔细冲洗一个汉子小腿上狰狞的伤口,浑浊的血水混着泥土碎石被冲开,露出翻卷的皮肉和森白的骨茬。汉子疼得浑身抽搐,牙齿咬得嘴唇破裂出血。 白芷的动作却稳如磐石,用削薄的骨片小心剔出嵌入皮肉的碎石,然后用烧红冷却的骨针,穿上搓揉消毒过的韧草茎,一针一针,稳稳地将绽开的皮肉.缝合起来。针脚细密整齐,仿佛在缝补一件破损的衣裳。 “忍着点,骨头没断,皮肉伤。”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穿透汉子的剧痛,“敷上药,养些日子,这条腿还能站着杀敌。” 旁边那个被箭矢划伤胳膊的少年,疼得浑身发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发出压抑的呜咽。白芷处理好汉子,立刻转向少年。 她清理伤口更快,动作麻利地敷上厚厚一层刚刚捣烂的、散发着辛辣苦涩气味的深绿色草药糊,用相对干净的布条紧紧包扎固定。 “别怕,”她抬起头,看着少年惊恐的眼睛,声音难得地放柔了一丝,“筋没断,皮肉伤好得快。安心躺着,过几天又能跑跳了。” 她的冷静和沉稳,如同定海神针,让棚内弥漫的恐慌和无助稍稍平息。伤者看着她专注麻利的身影,听着她平静却带着力量的声音,仿佛疼痛都减轻了几分。 连被抬进来的张家沟伤者,那浑浊绝望的眼神里,也多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沉重的脚步声停在医棚口。 李琰走了进来。棚内浓重的血腥味和药草苦涩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伤者压抑的痛哼和低泣。 他高大的身影遮住了门口的光。目光扫过一张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庞,扫过地上染血的布条和草药渣滓,最后落在白芷那双沾满血污、却依旧沉稳缝合伤口的手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走到每一个伤者身边,蹲下身,仔细查看他们的伤口,低声询问几句。 当他看到那个小腿伤口狰狞、骨茬外露的汉子时,眉头紧紧锁起;当他听到张家沟伤者断断续续诉说如何被崔家恶仆用棍棒殴打时,下颌的线条绷得像刀削一般。 战争的残酷,第一次如此赤裸而沉重地摆在他的面前,不是冰冷的数字,而是滚烫的血肉和绝望的**。 “叶七娘,”李琰走出医棚,声音低沉嘶哑,“把缴获的那些还算干净的布匹,全都拆了,煮过,给白先生送过去!有多少送多少!” 寨墙下清理出的空地上,堆放着这次血战的缴获。叶七娘正带着两个妇人仔细清点登记:五把刃口卷曲、布满豁口的粗铁砍刀;三杆枪头锈迹斑斑、木柄开裂的长枪;七八根裹着铁箍头的哨棒;还有几件破烂不堪、沾满泥污和血迹的皮甲,散发着难闻的汗馊和血腥混合的气味。 “阿弃哥,都在这了。”叶七娘指着地上的一摊东西,声音也有些沉重。 李琰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铁尺,一一扫过这些用寨子里的血换来的破烂。 “刀!”他指向那几把砍刀,“石头一把,王猛一把,刘三一把!剩下两把,给守豁口时最拼命的两个兄弟!” “长枪!老梁一把,另外两把,分给今天捅死恶仆的兄弟!” “皮甲!”他顿了顿,“给石头和老梁!剩下的棍棒,”他指向那些包铁头的哨棒,“分给寨子里还能使力气的妇人!拿在手里,也能砸破狗腿子的脑袋!” 分配简单、直接、公开。没有人质疑,没人争抢。每一件武器的归属,都对应着今日血战中的担当和牺牲。这是用命换来的东西,更是活下去的希望。 李琰走到空地中央,站在那堆染血的武器旁。夕阳的余晖拉长了他挺拔却疲惫的身影。所有还能站立的寨民,包括张家沟幸存的村民,都默默围拢过来,目光集中在他身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也带着对未来深深的忧虑。 “受伤的兄弟,”李琰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养伤的日子,口粮加倍!” 人群中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受伤的汉子们眼中闪过一丝感激。 “还有…”李琰的目光投向张家沟村民的方向,“山下张老四,为了护着自家婆娘娃子,被崔家的狗腿子活活打死…尸首,石头带人去抬回来,好好安葬!”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沉重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以后,寨子里分粮,有他张老四的一份!这份粮,分给张家沟活着的老人和孩子!” 人群瞬间寂静。 张家沟活着的几个老人,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盈满了泪水,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那些失去父亲的孩子,懵懂地看着李琰,似乎还不完全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谢…谢恩公!”一个张家沟的老婆子颤巍巍地跪了下去,老泪纵横。 “阿弃哥…仗义!”寨子里有人低吼了一句。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杂着悲愤和一股拧在一起的决心,在人群中悄然涌动。 李琰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疲惫的脸庞在夕阳下如同石刻,眼神却锐利如刀锋: “崔家要我们死?要抢我们的粮?要抓我们的人?”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那就让他们来试试!咬碎我们一口牙,老子也要崩掉他满嘴狗牙!” “对!崩掉他满嘴狗牙!” “跟他们拼了!” 短暂的寂静后,群情激愤!汉子们挥舞着拳头,妇人们咬着牙,连半大的孩子都挺直了小胸脯。恐惧被强行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迸发的、同仇敌忾的铁血决心! 萧玉璃抱着手臂,靠在稍远处一段半塌的寨墙边,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她看着李琰查看伤员时沉重的眼神,看着他分配缴获时毫不拖泥带水的决断,听着他宣布抚恤时那掷地有声的话语,以及最后那番带着血腥味的宣言。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明亮审视的眸子里,之前那种纯粹的、带着距离感的探究意味,似乎悄然淡去了一丝。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认同感,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眼底漾开微澜。 夜深了。 山风呜咽着穿过残破的寨墙缝隙,带来刺骨的寒意。白日喧嚣的坞堡终于陷入死寂,只有医棚里还透着一丝微弱的光亮。 白芷独自坐在一盏昏暗的油灯下。豆大的灯火摇曳着,将她专注的身影投射在背后的草壁上,显得格外瘦削。她面前摆着一个粗糙的石臼,正用一根光滑的石杵,一下一下,用力捣着里面晒干的草药。沉闷的“咚咚”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她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脸颊上,神情专注而疲惫。 一双沾满泥污和干涸血迹的靴子停在棚外。 李琰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粗陶碗。他将碗轻轻放在白芷手边的石板上。 “喝口水,歇会儿。” 白芷捣药的动作顿了顿。她抬起头,油灯昏黄的光线映着她同样疲惫的脸。 她没有去碰那碗水,而是抬起那双清亮却也布满血丝的眼眸,静静地看向李琰。他脸上沾着泥灰和没擦净的血渍,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但深处却像埋着两块烧红的烙铁,炽热而坚定。 “救人是本分。”白芷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沙哑,目光却没有移开,“谈不上辛苦。” 她顿了顿,石杵在臼里缓缓转动,发出沙沙的摩擦声,似乎在斟酌着词句。昏黄的灯火在她眼底跳跃。 “倒是你…”她的声音更轻了,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清晰无比,“崔家,不会善罢甘休。你真要带着这几百口子人,守在这穷山恶水,和这坞堡…共存亡?” 李琰没有立刻回答。 他转过身,走到医棚门口。外面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苍穹,几颗寥落的寒星在极高远的天幕上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冰冷而疏离。脚下的土地,身后的石屋草棚,寨墙上模糊的轮廓…这片残破荒凉的山坳,此刻却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上。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冰冷的夜色,投向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深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撼不动分毫的力量,如同从岩石深处碾磨而出: “这里,是几百条命。”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死过一次的人,更知道活着不易。” 山风猛地灌入棚内,吹得油灯剧烈摇曳,几乎熄灭。李琰的身影在明灭的光影里如同磐石。 “守不住…” 他缓缓握紧了拳头,骨节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也得守!” 第十九章 暗流涌·黑云压残堡 - 寒江磐石:流民到山河之主 - 馋虫鲫鱼煎 崔弘度睚眦必报的冰冷预言,如同悬在头顶的冰锥,每一刻都在滴落着寒意。 短暂的喘息被彻底碾碎,残破坞堡的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汗水和泥土混合的焦灼气息。 活命,得靠自己用血汗和石头垒出来! “加墙!加墙!” 李琰嘶哑的吼声在山坳里回荡,如同铁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站在寨墙豁口处,脚下是刚刚搬运来的沉重条石,肩上旧伤在重压下隐隐作痛,却被他强行压下,“豁口全堵死!用石头垒!用泥浆糊!加高!加厚!不够硬?不够硬就拿命填!” 全寨能动弹的人都被驱赶起来。 汉子们赤膊上阵,肩扛手抬,沉重的条石、粗大的硬木被源源不断运到墙下。 石头成了绝对的主力,碗口粗的原木在他肩上仿佛没有重量,每一步踏下,地面都在微微震颤。 豁口处,新的石块被艰难地垒砌在旧墙基上,缝隙用粘稠的黄泥混合着碎石死死填塞。墙内,李琰指挥着用砍伐的硬木搭建起简陋的“跑马道”——沿着墙根内侧用木桩和厚木板搭起半人高的平台,方便守墙人快速移动支援。 “木签!削尖了!浸屎!晒硬了再洒!” 老梁瘸着腿,在寨墙外的陡坡上吆喝着,浑浊的眼睛里闪着狠厉的光。 妇人和半大孩子被组织起来,用石刀将硬木枝削成尖锐的木签,前端浸入污秽的粪水中,再放在寒风中晾晒。 这些浸染污秽、坚硬尖锐的木签,被密密麻麻地洒在寨墙外陡坡的枯草碎石下,如同潜伏的毒蛇。 还有用坚硬荆棘条编成的蒺藜球,布满尖刺,同样被大量抛洒在敌人可能的攀爬路径上。 寨墙高处,滚木礌石被重新堆放,比之前多了数倍。叶七娘带着人日夜赶工,将砍伐的硬木截成段,削尖,堆在墙头。 储备!储备!每一块石头,每一根木头,都是活下去的希望!整个坞堡如同被抽紧的发条,在死亡的阴影下疯狂运转,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沉重的喘息声、粗粝的号子声交织在一起,奏响着生存的战歌。 “赵六!”李琰叫住正抱着块石头、累得龇牙咧嘴的赵六。 赵六一个激灵,差点把石头扔脚上:“爷…爷您吩咐…” “下山!去最近的集镇!摸清崔家的动向!”李琰的眼神锐利如刀,刺得赵六脖子一缩,“崔家这次会派多少人?带什么家伙?什么时候来?还有…县衙的兵,有没有动静?给老子把耳朵竖起来!眼睛睁大点!” 赵六苦着脸,却又不敢违抗,只得换上件破烂的流民衣裳,脸上抹上泥灰,揣着几个干硬的野菜饼子,像受惊的老鼠般,趁着黎明前的黑暗,溜下了山。 内部的弦,同样绷紧。 寨子里涌入了十几个崔家退兵后投奔来的零星流民,面黄肌瘦,眼神闪烁。李琰和老梁交换了一个眼神。 “王猛,刘三。”李琰叫过两个最信任的汉子,声音压得很低,“盯着点新来的。看看谁干活偷懒,谁眼神不对,谁总往寨墙豁口和库房那边瞄。” 老梁则拖着伤腿,脸上挂着老兵油子特有的市侩笑容,凑到那些新来的流民堆里,递上水囊,拉着家常:“兄弟,打哪儿来啊?家里遭了啥灾?唉,这年头,都不容易…对了,路上看见官兵没?听说崔家庄那边动静挺大?”他看似随意地闲聊,浑浊的眼睛却像鹰隼般捕捉着对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气氛在无声无息中变得紧张。 新来的流民感觉到若有若无的审视目光,干活更加卖力,说话也更加小心。 熟识的流民被要求相互作保。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信任在生存的挤压下变得脆弱。 山下的风,裹挟着更冷的寒意和更毒的流言,顺着蜿蜒的小路,爬上了荒山。 “听说了吗?崔老爷在县衙大发雷霆!说要请县尉大人发兵剿匪!踏平那山窝子!” “何止啊!我表亲在县衙当差,亲耳听见的!说那寨子里藏了朝廷通缉的要犯!窝藏者…诛九族啊!天爷…” “诛九族?那寨子里的人…还有救吗?” 恐慌如同瘟疫,在那些新来的流民中迅速蔓延。几个胆小的妇人夜里偷偷抹泪,看人的眼神都带着惊惧。有人干活时心不在焉,眼神总往山下瞟。一股暗流在疲惫的人群下涌动,仿佛随时会冲破那脆弱的堤坝。 萧玉璃变得更加沉默。 她依旧帮忙训练那几个稍有射箭天赋的汉子,指点他们张弓搭箭的姿势和发力技巧,但话语更少,眼神更冷。更多的时候,她独自一人,登上寨子最高处那段残存的角楼断墙,迎着凛冽的山风,久久伫立。目光穿透层叠的远山,投向西北方向——那是洛邑的方向。寒风吹动她深青的衣袂,猎猎作响,背影显得格外孤峭。 一次黄昏,李琰巡视寨墙,登上角楼。夕阳的余晖给断壁残垣镀上一层凄艳的血色。萧玉璃背对着他,站在墙垛边,似乎并未察觉他的到来。她微微垂着头,手中握着一件物事,在血色的残阳下,反射着温润却冰冷的微光。 那是一块玉佩。 材质极佳,温润如脂,即使在暮色中也流淌着内敛的光华。 上面雕刻着繁复的纹路——李琰的目力极好,瞬间捕捉到了那纹路的核心:一只隐现于云纹之中的龙形!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那龙形透出的威严与尊贵,绝非寻常人家可有! 萧玉璃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眼神复杂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有追忆,有痛楚,有刻骨的恨意,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李琰的脚步声惊动了她。她猛地回神,五指瞬间收紧,将玉佩紧紧攥入掌心,迅速收入怀中。再转身时,脸上已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和平静,仿佛刚才的失神从未发生。 只有那双明亮的眸子深处,残留着一丝未来得及完全敛去的波澜。 “有事?”她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看看防御。”李琰目光扫过她收起的右手,没有追问,语气同样平淡,“风大,小心着凉。” 老梁拖着伤腿,找到了正在指挥加固寨门内侧支撑木的李琰。他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挥之不去的忧虑,将李琰拉到一边僻静的角落。 “阿弃,”老梁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沙哑的沉重,“崔家要是真豁出去,勾结了县衙,调来几百号披甲持弩的正规官兵…就凭咱们这墙…”他摇了摇头,没把话说完,但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就算石头再猛,也挡不住箭雨!还有…”他迟疑了一下,浑浊的眼睛瞥向角楼方向,“那位萧姑娘…身手是好,箭术通神,可…她看人的眼神,太深了。老汉活了大半辈子,见过不少贵人…她身上那劲儿,不像流落江湖的,倒像是…背着天大的干系。别是个…招祸的根苗啊!” 李琰沉默着。 山风卷起他破烂的衣角,寒意刺骨。老梁的话像冰冷的针,扎在他紧绷的神经上。官兵的威胁如同沉重的磨盘,压力如同实质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几乎要将他挺直的脊背压弯。 就在这时,寨门方向传来一阵撕心裂肺、变了调的嘶嚎!那声音惊恐到扭曲,如同厉鬼索命! 赵六!他回来了! 但不是溜回来的,而是像一只被猛虎追赶的兔子,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窜上山坡!他脸色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哆嗦着,裤裆湿漉漉一片,连滚带爬地扑倒在李琰脚边,手指死死抠进冰冷的泥土里,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完全变了调: “阿…阿弃哥!坏…坏了!完了!全完了!”他涕泪横流,混杂着泥灰糊了满脸,“崔家那老狗…崔弘度…他…他亲侄子!崔鹏!带着…带着二十骑家兵!都…都骑着马!拿着明晃晃的刀!还有…还有县城里!调来了整整五十个…披着铁甲的弓手!带着硬弓!那箭头…寒光闪闪啊!他们…他们就在山下扎营了!说明天…明天天一亮…就要…就要攻山剿匪!鸡犬…鸡犬不留啊!” 第二十章 砺刀锋·血火映寒星 - 寒江磐石:流民到山河之主 - 馋虫鲫鱼煎 赵六那撕心裂肺、带着屎尿味的嚎叫,像是一瓢滚烫的冰水,狠狠浇灭了坞堡残喘的最后一丝侥幸。 崔鹏!二十骑家兵!五十披甲弓手!明日攻山!鸡犬不留! 冰冷的字眼如同淬毒的箭矢,瞬间洞穿了每个人紧绷的神经。 恐慌像瘟疫般炸开! “官兵!是官兵啊!完了!全完了!”一个女人抱着孩子瘫倒在地,发出凄厉的哭嚎,孩子的哭声随之撕裂夜幕。 “跑!快跑啊!官兵来了!”一个新加入不久的流民汉子脸色煞白,猛地跳起来就往寨门冲去,却被门口两个握着哨棒的汉子死死拦住。 “开门!让老子走!留在这里等死吗!”那汉子眼睛赤红,疯狂地推搡着。 绝望的气息如同浓稠的墨汁,肆意蔓延,要将这残破的山寨彻底淹没。连刚垒起的石墙都似乎在绝望的哭喊中瑟瑟发抖。 就在这濒临崩溃的边缘,一道身影跃上了寨墙内侧最高的那块条石平台! 是李琰!火光在他身后跳跃,将他沾满泥灰血污、年轻却棱角分明的脸庞映得忽明忽暗。他站得笔直,像一杆插在绝壁上的孤枪! “官兵?”李琰的声音不高,嘶哑异常,却像一柄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所有人的鼓膜上,瞬间压下了哭喊和骚动! “他们是来杀人的!” 他目光如燃烧的炭火,扫过一张张惊恐绝望的脸,“杀谁?杀我们这些只想挖野菜、刨土窝子求活的流民!杀我们这些拼了命开荒撒种、只想填饱肚子的泥腿子!杀我们这些守着破石头墙、护着自家婆娘崽子的老弱病残!” 他猛地一指寨墙上那些抱着孩子瑟瑟发抖的妇人,一指墙角蜷缩着的白发老者: “看清楚!他们刀枪对准的,是这些人!是你们的婆娘!你们的老子娘!你们的娃!”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钉进人心! “降?”李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刺骨的嘲讽和滔天的怒意,“张开嘴,伸长脖子,等着他们砍?降了,就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跑?”他猛地挥手,指向山下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山下!是崔家磨好的刀!等着扒你们的皮!北面!”他又猛地指向更远的黑暗,“是狄人呼啸的箭!等着把你们穿成肉串!逃?逃到哪?这天下,还有给咱们这帮草芥贱民留的活路吗?!” 死寂。 只有粗重的喘息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李琰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将这山坳里所有的绝望和愤怒都吸入肺腑,再化作焚尽一切的烈焰喷吐而出! “咱们!只有一条路!” 他声音如同从胸腔深处碾磨出的血火,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守在这儿!” 他重重一拳,砸在自己胸口,发出沉闷的响声! “守住咱们活命的窝!守住身后这些不能死的人!”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狠狠刺向每一个汉子: “石头硬!就他妈砸碎官兵的脑袋!长矛尖!就他妈捅穿他们的心窝子!” 声音陡然变得狂暴,带着野兽般的血腥气: “没有退路!一步也不能退!退了,就是婆姨孩子挨刀!就是祖宗埋骨的坟头被人刨烂!” 他猛地张开双臂,仿佛要将整个残破的坞堡和这几百条瑟瑟发抖的生命都揽入怀中,对着漆黑的苍穹发出困兽般的咆哮: “让那些骑在咱们头上拉屎的狗官看看!让崔家那些喝人血的豺狼看看!让这瞎了眼的老天爷看看!” 火光映着他溅满泥点的脸庞,眼神炽烈而疯狂: “兔子急了!也咬人!” “咱们——不是泥捏的!” 最后一声嘶吼,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死寂! “对!不是泥捏的!” “跟他们拼了!” “守!死也要守住!” 绝望的人群中,一股被逼到极致、混杂着悲愤的疯狂火焰猛地腾起!汉子们赤红着眼睛,挥舞着拳头,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妇人擦干眼泪,紧紧抱住孩子,眼神里也燃起了不顾一切的凶光!连半大的孩子都攥紧了小拳头,胸膛剧烈起伏! 星火已燃!燎原之势已成! 李琰目光扫过人群,声音嘶哑不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石头!” “在!”巨石般的少年一步踏前,如同怒目金刚,胸膛几乎要炸开,吼声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我带人守大门!豁口!门破了!寨墙塌了!从我石头尸体上踩过去!” “老梁!” 瘸腿老兵用力一顿拐杖,浑浊的眼中爆出孤狼般的凶光:“弓弩手!归我!射不死***官兵,老汉也要把他们射成瞎子!射成瘸子!让他们爬不上这断头坡!” “叶七娘!” 叶七娘抱着一个吓呆的孩子,身子还在微微发颤,脸色苍白如纸,但迎着李琰的目光,她猛地挺直了腰背,声音虽带着颤音,却异常清晰坚定:“妇人孩子!搬石头!烧开水!照料伤员!死…也要死在自家的炕上!” “白先生!” 白芷默默坐在医棚门口昏暗的油灯下,正平静地整理着她那简陋的药箱,将最后几包止血药粉小心包好。听到李琰的声音,她抬起头,清亮没有丝毫波澜的眼眸迎上他的视线,声音平静得像山间的冷泉:“只要还有一口气,我就救。” 最后,李琰的目光投向角落。 萧玉璃靠在一段冰冷的石墙边,正用一块沾了油的软布,仔细擦拭着她那张古朴反曲长弓的弓臂。冰冷的金属和光滑的木纹在火光下泛着幽光。她没有抬头,仿佛周遭的喧嚣与她无关。直到李琰的目光停顿,她才缓缓抬起眼帘,清冷的眸子扫过李琰,落在那堆缴获的破烂兵器上,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我的箭,”声音平淡无波,“专射领头穿甲的。”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最直接、最致命的宣告。 整个山寨如同被点燃的熔炉!最后的灯火被全部点亮!汉子们赤膊吼叫着,用粗糙的磨石打磨着豁口的刀刃、锈迹斑斑的枪头和削尖的木矛矛尖!火星四溅!沉重的磨砺声刺耳地回荡!石头反复检查着身上那件缴获的、带着刀痕的破烂皮甲,每一处绑缚都勒紧到极限。 王猛、刘三和其他分到武器的汉子,也都在拼命拭擦、加固手中的家伙。 妇人孩子们如同疯狂的工蚁,将所有能搬动的石块、砍下的硬木滚子拼命堆上墙头垛口! 几口大铁锅被架在篝火上,浑浊的溪水在里面剧烈翻滚,冒出腾腾白气!几个妇人咬着牙,将烧好的滚水分装进粗糙的陶罐里。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汗酸味、油脂加热的味道、铁锈的腥气、柴火燃烧的烟气,还有一种绝望与疯狂交织的、令人窒息的奇异气息! 李琰踏上寨墙。寒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他走到西墙那段最高的断墙处。萧玉璃正独自站在那里,背对着他,面朝山下无边的黑暗。 她手中捏着一支羽箭,锋利的箭簇在微弱的星光下泛着一点寒芒。山风吹拂着她深青的衣袂,猎猎作响,背影孤峭得如同崖壁上的寒松。 “你本可以走。”李琰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有些低沉,“以你的本事,趁夜下山,没人拦得住。” 萧玉璃没有回头,手指摩挲着冰冷的箭杆,声音平淡依旧,听不出情绪: “现在走?去哪?”她微微侧过头,清冷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烁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官兵的悬赏榜上,我的画像,说不定比你们这群泥腿子加起来的悬红还厚实。” 她顿了顿,目光重新投向山下浓稠的黑暗,语气里莫名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再说…这儿,还有点意思。”她轻轻掂了掂手中的羽箭,“死在这儿,不算太亏。” 李琰沉默地看着她夜色中模糊却挺拔的侧影。 “那就,”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斩断退路的决绝和一丝微不可察的豪气,“并肩战一场!” 他迎着凛冽的寒风,一字一顿: “活下来,我请你喝最好的酒!” 萧玉璃握着箭杆的手指微微一顿。黑暗中,她那沾满尘土泥污的唇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形成一个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没有回答,只有山风呼啸而过。 夜最深。 残破的寨墙上,灯火依旧倔强地跳跃着,像风中残烛,却不肯熄灭。 李琰、石头、老梁、萧玉璃…还有那些紧握着刀枪、攥着木棍、抱着石头的身影,如同沉默的礁石,伫立在冰冷的黑暗里,成为这片绝望山崖上最后的剪影。 山下。 那片吞噬一切的浓稠黑暗中。 极远处,蜿蜒的山道上。 一点。 两点。 三点… 星星点点的火光,骤然亮起!如同从地狱深渊爬出的鬼火,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一条由跳跃火光组成的长蛇,在崎岖的山道上蠕动、延伸! 沉闷得如同大地脉搏跳动的马蹄声,隐隐传来! 冰冷的金属碰撞声,夹杂在夜风中,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黎明未至。 杀戮已临。 李琰站在寨墙最高处,右手缓缓按在了腰间断刀的刀柄上。冰冷的触感透过刀鞘传来,刺骨寒意直透心脉。 他缓缓挺直了被巨石压得几乎弯折的脊背,迎着那越来越近、仿佛要焚毁一切的火焰长蛇,猛地深吸一口凛冽如刀的寒气,又重重吐出一团浓郁的白雾。 嘶哑的声音,如同刀锋刮过铁石,在死寂的寒夜里陡然响起: “来了!” 第二十一章 血墙固·初啼震山河 - 寒江磐石:流民到山河之主 - 馋虫鲫鱼煎 黎明未至,凛冽的寒气裹着死亡逼近的铁蹄声,沉沉压在坞堡残破的石墙上。 山下蜿蜒的火蛇终于噬咬到寨前!点点火光汇成一片跳跃的怒海,映亮了崔家军狰狞的阵列。 刀盾手在前,厚重的木盾拼接成一道简陋的矮墙,缝隙中透出冰冷的目光;其后是密密麻麻的弓箭手,硬弓上弦,箭簇在火光下闪着幽冷的寒星;再往后,二十骑崔府家兵勒着躁动的战马,人马铁甲在火光中反射着沉重的乌光。 阵前,崔鹏一身刺眼的锦缎华服,跨在高大白马上,年轻的脸庞带着世家子特有的傲慢和戾气,正用马鞭指指点点,唾沫横飞。 “一群不知死活的泥腿子!也敢捋崔家的虎须?”他声音尖利,刺破黎明前的死寂,在山坳里激起阵阵回音,“放箭!给老子狠狠地射!把他们连人带寨子,射成筛子!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天威!” 呜——! 凄厉的号角撕裂空气! 嗡——! 弓弦齐震的闷响如同死神的低吟! 刹那! 天空仿佛骤然暗了下来!并非云遮日出,而是被一片密密麻麻、呼啸而至的黑色箭雨彻底覆盖!箭矢破空的厉啸声尖锐刺耳,如同无数恶鬼齐声尖嚎,朝着低矮的坞堡寨墙倾泻而下!遮天蔽日! “举盾——!”老梁嘶哑的吼声几乎在箭雨离弦的同时炸响!他的声音像锈蚀的铁片摩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墙头早已严阵以待的汉子们,猛地将身边一切能找到的屏障举起! 粗糙的厚木板、临时拆卸的门板、甚至捆扎成束的坚韧藤条! 噼里啪啦!密集如炒豆般的撞击声瞬间在墙头炸开!木屑横飞!箭矢穿透薄弱的木板尖端,险之又险地钉在汉子们面前的泥地上! 间或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那是盾牌没能完全护住的部位被流矢擦伤! “弓手!听我号令!”老梁蹲在墙垛后,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下方敌军弓箭手的动向,判断着他们搭箭、拉弓的节奏,“放!” 就在下方弓箭手齐射后的短暂间隙—— 三道身影,如同蛰伏的毒蛇,猛地从墙垛后探出! 嘣!嘣!嘣! 两支骨箭歪歪扭扭地射向敌阵,一支落空,一支钉在一个刀盾手的木盾边缘。 而第三箭! 来自西墙最高处那道清冷的剪影! 萧玉璃的动作快到只剩残影!搭箭、开弓、瞄准、离弦,一气呵成! 嗖——! 一道乌光如同来自九幽的索命符,带着刺耳的厉啸,撕裂了箭雨停歇后短暂的死寂! 噗嗤! 下方弓箭手阵列中,一个刚刚搭上箭、正准备再次拉弓的弓箭手,咽喉猛地爆开一团血花!他身体猛地后仰,手中弓箭无力地滑落,眼中还带着一丝茫然。 “有神箭手!小心!”弓箭手阵营瞬间骚动! “嗖!” 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第二箭已如影随形! 这一次,目标是那个挥舞令旗、嘶声指挥的小队长!箭簇精准无比地贯入他张开的嘴巴,带着一蓬血雾和碎牙从后颈透出! “呃...”小队长嗬嗬两声,像截木头般栽倒在地! “嗖!” 第三箭!目标直指阵列稍后、一个穿着镶铁皮甲、正挥舞腰刀呵斥手下的军官! 那军官似有所觉,猛地抬臂! 噗! 冰冷的箭簇狠狠扎穿了他的小臂臂骨!剧痛让他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嚎叫,腰刀脱手,半边身子瞬间被剧痛攫住! 三轮齐射间隙,萧玉璃仅凭三箭,瞬间压制了对方近半远程火力!精准!狠辣!无情!下方弓箭手阵营一片混乱,人人自危,拉弓的手都抖了起来!再不敢轻易冒头齐射! “石头!砸死底下爬坡的狗崽子!”李琰的吼声在墙头回荡! “给老子死!”石头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青筋虬结如同盘踞的巨蟒,他咆哮着,双臂肌肉坟起,抱起一段足有成人腰粗、前端削尖的滚木,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寨墙陡坡上几个正试图攀爬的刀盾手狠狠砸去! 轰隆! 沉重的滚木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翻滚而下!碾碎了脆弱的荆棘蒺藜,直接撞上两个躲闪不及的刀盾手! 咔嚓!骨裂声清晰可闻! 惨嚎声中,两人如同被巨石砸中的蛤蟆,口喷鲜血滚下山坡!连带着后面几个试图躲避的兵卒也被撞得东倒西歪!墙头其他汉子也怒吼着,将大大小小的石块、削尖的木桩、甚至烧得滚烫的木炭,朝着攀爬的敌人狠狠砸下!惨叫声、怒骂声、重物撞击声响成一片! 与此同时! 咚!!!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猛地从摇摇欲坠的寨门处传来!整个寨墙都仿佛随之狠狠一颤! 官兵的主力,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猛扑寨门! 一根需要四人环抱、顶端包裹着厚铁皮的巨大撞木,被十几个壮汉喊着号子,狠狠撞击在由粗木捆扎、木栓固定的寨门上! 哐!!!! 木屑如同雪片般迸溅纷飞!巨大的撞击力隔着门板传来,如同攻城槌砸在胸腔!门后,石头带着王猛和刘三等五六个最壮硕的汉子,用肩膀死死抵住三根碗口粗、斜撑在地上的硬木杠!每一次撞击,都如同重锤砸在他们胸口! “呃啊!”一个汉子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嘴角溢出一道血沫! “顶住!给老子顶住!” 石头双目赤红,额头青筋如同要爆裂,双脚死死蹬着地面,粗糙的硬木杠深深陷入他肩头的皮肉里,留下深红的血痕! 他的身体随着每一次撞击剧烈震颤,肌肉贲张到极限,口中爆发出最原始的咆哮,死死抵住那扇发出痛苦**的生死之门! 流矢和崩飞的碎石不时如毒蜂般越过矮墙,落入寨内。 靠近石屋的角落,白芷已用草席隔出一小块相对安全的空间。 一个汉子被流矢射穿了肩窝,箭头卡在骨缝里,鲜血浸透了半边身子。他疼得浑身抽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白芷跪在他身边,双手沾满黏稠的鲜血,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她用小刀在篝火上反复灼烧,冷静地割开皮肉,钳子稳稳夹住露出的箭杆,猛地发力! 噗嗤! 箭头带着碎骨和血肉被拔出!汉子发出一声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叫! 白芷看都没看那箭头,拿起早就准备好的、捣烂的草药糊,厚厚地敷在狰狞的血洞上,再用煮过、相对干净的布条死死缠紧。 动作快、准、稳,一气呵成。她的眼神如同两口幽深的古井,映着跳动的火光和淋漓的鲜血,没有恐惧,只有近乎冷酷的专注。 旁边,叶七娘带着几个相对健壮的妇人,如同工蚁般穿梭。 她们咬着牙,将从寨墙下搬来的石块、烧得滚开的沸水陶罐,源源不断地送上墙头! 汗水浸透了她们的破袄,脸上沾满烟灰,眼神却带着一种与柔弱外表截然不同的凶狠和决绝! 李琰如同救火般在墙头奔走。他左肩的旧伤在剧烈的动作下撕裂般剧痛,每一次挥臂都牵扯着锥心的疼,却被他强行压在眼底深处。 “东墙!滚石!” “西墙!长矛!捅下去!” 他嘶吼着,声音已完全沙哑!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战场每一个角落! 突然!靠近豁口左侧的一段墙垛,防守的汉子被几支同时攒射的冷箭射倒!两个穿着镶铁皮甲的崔府家兵,趁乱猛地翻越墙垛,跳了进来!手中钢刀闪着寒光,直扑墙下运送石块的妇人! “堵住!”李琰目眦欲裂!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怒吼!来不及多想,他猛地拔出腰间断刀,如同离弦之箭般扑了上去!“跟我来!”他身后,两个预备队的汉子也怒吼着跟上! 刀光乍起! 李琰状若疯虎!断刀带着全身冲刺的力量和积压已久的暴戾,毫无花哨地劈向一个家兵的头颅!那家兵举刀格挡!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 李琰虎口崩裂!断刀竟被对方精钢打造的腰刀磕开一道豁口!但他冲势不减,借着撞击的力道猛地侧身,左手如铁钳般狠狠锁住对方持刀的手腕,右膝如同攻城锥般狠狠顶撞在对方肋下! 咔嚓! 骨头断裂的脆响令人牙酸! 那家兵惨叫一声,口喷鲜血,手中腰刀脱手! 李琰毫不留情!刀光再闪!冰冷的断刀狠狠抹过对方的脖颈!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溅了他满头满脸!腥热的液体糊住了他的眼睛,他却毫不在意抹去,转身扑向另一个正与预备队汉子缠斗的家兵! 断刀劈砍!拳**加!状如疯魔! 硬生生用最原始的搏杀,将冲进来的两个家兵砍翻在地!用血肉之躯死死堵住了那个小小的缺口!他站在血泊里,断刀斜指,浑身浴血,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 山下,崔鹏的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黑。 看着寨墙上依旧屹立不倒的简陋旗帜,看着己方弓箭手被压制得抬不起头,看着攀爬的士兵如同下饺子般滚落,看着寨门屡撞不破,听着不断增加的伤亡数字… “废物!一群废物!”崔鹏英俊的脸庞扭曲狰狞,狠狠一鞭子抽在身旁亲兵身上,“几十条枪几百张弓,连一群拿着烧火棍的泥腿子都拿不下!养你们这群废物何用!” 他猛地勒转马头,对着身后跃跃欲试的二十骑家兵,眼中爆出凶残的光芒: “看什么看!都给老子下马!刀出鞘!上!用你们的刀,给我把寨门劈开!把那些泥腿子的脑袋都给我砍下来铺路!老子要第一个踏进去!” 精锐的家兵轰然应诺!翻身下马,抽出腰间雪亮的腰刀!他们身上的铁甲更精良,动作更矫健,眼神也更凶狠!如同出闸的猛虎,嘶吼着扑向摇摇欲坠的寨门,加入到撞击的行列! 轰!!! 更加沉重、更加疯狂的撞击! 如同丧钟,在石头和抵门汉子们的胸口狠狠擂响! 咔嚓!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断裂声! 寨门内侧,一根支撑在最关键位置的碗口粗硬木门栓,在连续不断的、叠加了精锐家兵力量的狂暴撞击下,终于不堪重负,从中猛地断裂! 门栓断裂的巨响如同惊雷! 崔鹏在马背上看得真切,脸上瞬间爆发出狂喜!他猛地挥舞马鞭,声嘶力竭地咆哮: “门破了!兄弟们!给我杀进去!活捉那个疤脸头子!给我屠光!鸡犬不留!一个活口都不准留!” 门后,巨大的冲击力如同怒潮般顺着断裂的门栓传来! 噗——! 石头再也压制不住翻腾的气血,猛地喷出一大口滚烫的鲜血!他双目赤红如血,眼角几乎要瞪裂,肩膀抵着硬木杠的地方皮开肉绽,深可见骨!巨大的撞击力让他和身后的汉子们踉跄后退,几乎要脱力! “顶住啊——!!!”石头发出困兽濒死般的、撕裂夜空的咆哮,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死死抵住那扇发出绝望**的、即将洞开的死亡之门! 第二十二章 玉璃箭·寒锋定生死 - 寒江磐石:流民到山河之主 - 馋虫鲫鱼煎 咔嚓! 门栓断裂的脆响,如同丧钟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那扇由粗木捆扎、在无数撞击下**颤抖的寨门,猛地向内爆开一道狰狞的缝隙!刺眼的火光和狰狞的刀锋,瞬间从缝隙中刺入! “杀进去!鸡犬不留!” 门外崔鹏尖厉的狂吼如同催命符! 几个最凶悍的崔府家兵,穿着镶铁皮甲,如同闻到血腥的饿狼,嚎叫着从缝隙中猛挤进来!雪亮的腰刀带着骇人的破风声,劈头盖脸就朝着门后死顶的石头等人砍去! “挡住!”石头双目赤红如血,口中喷着血沫,喉咙里爆发出濒死凶兽般的怒吼! 他和王猛、刘三几个汉子,顾不上肩头被硬木杠磨烂的剧痛,抓起倚在墙边的长矛,朝着挤进来的家兵就狠狠捅刺过去! 噗嗤!噗嗤! 狭窄的门洞瞬间变成了血肉磨坊! 冰冷的矛尖捅穿皮甲,贯入血肉,发出沉闷的撕裂声!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溅射,糊满了门框,染红了地面!一个家兵被三根长矛同时捅穿,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身体挂在矛尖上疯狂抽搐!但后面的家兵更加凶悍,踩着同伴的尸体和流淌的鲜血,挥舞着腰刀猛劈猛砍! 石头左臂被刀锋狠狠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剧痛让他眼前一黑!防线在绝对的数量和疯狂的冲击下,如同脆弱的堤坝,眼看就要彻底崩塌!更多的官兵举着刀枪,在缝隙外嚎叫拥挤,试图彻底涌入门洞! 寨墙最高处,那半截孤峭的箭垛之上。 萧玉璃如同凝固的雕像。 脚下的厮杀、惨嚎、血肉横飞,似乎都化作了遥远的背景杂音。 凛冽的山风撕扯着她深青的衣袂,发出猎猎声响。她明亮的眸子,如同穿透战场硝烟的鹰隼,死死锁定下方混乱军阵的后方——那个被几个举着厚重木盾的亲兵严密护卫在中间、骑在高头大马上、正挥舞马鞭兴奋嚎叫的身影——崔鹏! 盾牌的缝隙间,能清晰看到他年轻却充满残忍笑意的脸,看到他锦缎华服在火光下刺眼的反光,看到他那毫无防备、因为激动而微微扬起的脖颈! 她的呼吸变得极其悠长、缓慢,仿佛与这方天地融为了一体。四周嗖嗖飞过的流矢,溅落的碎石,仿佛都慢了下来。 她缓缓抬起手中那张古朴沉重的反曲长弓,动作沉稳得没有一丝颤抖。右手探向箭壶深处,没有取出常见的羽箭,而是抽出一支箭杆明显更粗、箭簇呈尖锐三棱、闪烁着一种奇异的、黑沉沉乌光的重箭!箭簇的棱线上,流动着冰冷的杀机。 弓弦缓缓拉开! 粗粝的弓臂发出不堪重负的**! 弓弦紧绷,如同拉满的强弓,蓄积着撕裂一切的毁灭力量! 她的手臂稳定如铸,弓弦紧贴脸颊,明亮的眼眸微微眯起,瞳孔收缩如针尖,穿透盾牌细微的缝隙,死死钉在崔鹏咽喉那一点! 气势凝于一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嗡——! 弓弦炸响!声音短促、沉闷,却带着一种撕裂灵魂的恐怖穿透力! 一支乌黑的闪电! 不!那不是闪电的速度!那是来自九幽黄泉的索命钩镰!凄厉到非人的尖啸声瞬间压倒了战场上所有的喧嚣!箭矢撕裂空气,带起的劲风甚至卷动了地面的尘埃! 下方,躲在盾牌后的崔鹏,脸上得意的狞笑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 噗嗤! 一声轻响!如同利刃穿透熟透的瓜果! 崔鹏脸上的表情骤然凝固!他感觉咽喉处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冰凉,紧接着是爆炸般的剧痛!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到自己华美的锦缎前襟上,一个指头粗细的血洞正汩汩地向外喷涌着温热的液体!他甚至能感觉到风吹过那洞穿的通道带来的丝丝凉意! 他想喊,却只发出“嗬…嗬…”的漏气声!眼神中的狂喜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和茫然取代! 他徒劳地伸出双手,捂住自己的脖子,却无法阻止生命随着鲜血狂涌而出! 身体晃了晃,如同断了线的木偶,一头从高大的马背上栽倒下来!重重砸在冰冷的泥地上,溅起一片血泥!抽搐了两下,再无声息!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数息! “公…公子死了!” “神射手!神射手!” “公子被射死了!快跑啊!” 惊恐欲绝的尖叫如同瘟疫般瞬间在崔家军阵中炸开!亲眼目睹自家公子被一箭穿喉,主将暴毙的恐惧瞬间压垮了所有官兵和家兵的意志!刚刚还凶神恶煞冲锋的士兵,如同被掐断了脖子的鸡鸭,攻势瞬间瓦解!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席卷而过,求生的本能彻底压倒了军令! “撤!快撤!” “跑啊!” 攻入寨门的几个家兵离得最近,看得最真切!主将从马上栽倒的画面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他们头上! 他们脸上凶悍的表情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取代!哪里还顾得上厮杀,几乎是连滚爬地掉头就往门外挤,甚至为了抢路互相推搡践踏! “反推!给老子杀出去!” 石头满身是血,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见此情景,口中爆发出震天的狂吼! 巨大的狂喜混合着劫后余生的暴戾,化作无穷的力量!他和王猛、刘三等人,挺着血迹斑斑的长矛,如同受伤发狂的猛虎,朝着混乱溃退的敌人狠狠捅刺过去! 噗嗤!噗嗤! 狭窄的门洞成了屠杀场!但这次,屠杀的对象彻底逆转! “开寨门!追!” 李琰冰冷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墙头炸响!他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和攫取生机的疯狂!没有丝毫犹豫! 吱呀——! 残破的寨门被彻底拉开! “杀!” 李琰一马当先,挥舞着豁口处沾满血浆的断刀,如同出匣的猛虎,咆哮着冲出!身后,石头、老梁等能战的汉子,如同决堤的洪流,怒吼着紧随其后! 追杀! 溃退的官兵和家兵早已魂飞魄散,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丢盔弃甲,狼狈不堪!什么都顾不上了!沉重的皮甲被丢弃,碍事的刀枪被扔掉,只求跑得更快一点!狭窄的山道上,哭爹喊娘,互相踩踏! 李琰带人如同虎入羊群,专挑那些跑得慢、或者试图捡拾丢弃武器的人下手!刀砍矛刺,凶狠无比!夺取一切能用的东西! 石头一眼就盯上了一把被丢弃在路旁的腰刀!刀刃雪亮,远比他那根粗笨的长矛锋利!他扑过去一把抓起,挥舞了两下,发出兴奋的咆哮!王猛则从一个倒毙的军官尸体旁,拽起一张造型奇特、需要手脚并用才能拉开、散发着危险气息的擘张弩!还有几副相对完好的铁片甲! 追出不到一里地,李琰果断下令:“停!回寨!” 穷寇莫追!崔家军主力尚在,盲目追击恐遭反噬。带着抢夺的武器铠甲,众人如同得胜的狼群,迅速撤回山寨,沉重的寨门再次轰然关闭! 胜利了。 残破的寨墙内外,一片血腥狼藉。燃烧的余烬冒着缕缕青烟,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硝烟味和内脏破裂的腥臊气。墙头、寨门、墙内,到处是暗红的血迹、破碎的兵器、散落的箭矢和零星的人体残肢。 短暂的、疯狂的欢呼之后,是死一般的沉寂。 疲倦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每一个人。汉子们瘫坐在血泊里,大口喘着粗气,看着自己身上深可见骨的伤口,眼神空洞。 伤员的**声、压抑的哭泣声再次响起,比战前更加凄厉绝望。叶七娘带着妇人默默地开始清理战场,将沉重的尸体拖离寨门,每拖一具,脸色就苍白一分。 白芷的临时救护点早已人满为患,伤员甚至排到了棚外。她 跪在地上,双手已被鲜血浸透,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苍白的脸颊上,眼神依旧平静专注,但动作却明显快到了极限,几乎是争分夺秒地与死神抢夺人命。 李琰站在缴获的战利品前:几把锋利的腰刀,一张沉重的擘张弩,几副铁片甲。冰冷的金属在火光下闪烁着寒光。远处山坡下的黑暗里,崔鹏那具穿着锦缎的尸体隐约可见。胜利的果实沾满了自己人和敌人的鲜血,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没有多少喜悦,只有浓重的后怕和如同山峦般压在肩头的责任。几百条命,他赌赢了这一局。但下一次呢?崔家的报复,只会更疯狂! 萧玉璃无声地走到李琰身边。她手中的长弓已经收起,脸上沾着溅射的血点,清冷的眸子看着山下那条被溃兵践踏得一片狼藉、向着黑暗深处蜿蜒的道路。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她的声音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浅显不过的道理,目光却转向李琰沾满血污的侧脸,“崔家不会罢休。这,只是开始。” 李琰缓缓抬起手,用一块还算干净的布,擦拭着断刀上黏稠的血痂。刀刃卷曲,布满豁口,映着跳跃的火光,如同他此刻的眼神,冰冷,坚硬,却又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火焰。 他猛地抬头,目光越过残破的寨墙,投向那片吞噬了溃兵、也吞噬了光明的沉沉黑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从染血的刀锋上磨砺而出,斩钉截铁,带着宣告般的决绝: “那就让他们来!” 他手腕一振,断刀嗡鸣,直指苍穹! “来一个,杀一个!” 声音如同金石交击,在血腥的夜风中响彻整个残破坞堡: “这坞堡——”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疲惫却咬牙站起的石头,扫过拄着拐杖眼神依旧凶狠的老梁,扫过沾满血污却依旧挺立的众人,字字千钧: “从此就叫‘磐石’!” 第二十三章 新冢立·血铸磐石名 - 寒江磐石:流民到山河之主 - 馋虫鲫鱼煎 浓重的血腥气被刺骨的寒风吹淡了些,却渗进了坞堡的每一寸泥土、每一块石头里,再也洗刷不去。胜利的余烬冰冷,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寨墙根下临时清理出的空地上,并排摆放着十一具残破的躯体。白布覆盖,却遮不住凝固的暗红和僵硬扭曲的轮廓。 有寨子里守墙时被冷箭贯喉的汉子,有豁口处被长枪捅穿胸膛的少年,还有三个从张家沟抬上来的村民,是在护着沟口时被崔家恶仆活活打死的。更多的伤员在草棚里**,低低的哭泣声如同寒夜里的呜咽,缠绕着每一个人。 叶七娘捧着一卷用炭笔写就的粗纸,声音干涩发颤,每念出一个名字,都像用钝刀子割在人心上: “王…王铁柱…寨墙东段…” “张…张二牛…豁口…张家沟…” “李…李狗娃…才十六…守豁口…” 每念一个名字,人群中便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悲泣。 一个妇人扑倒在盖着白布的瘦小身躯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哭:“我的儿啊——!”白发苍苍的老者老泪纵横,浑浊的眼睛望着灰暗的天空,无声地翕动着嘴唇。悲怆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残破的山寨。 李琰站在人群最前方,背脊挺得笔直,脸上凝固的血痂如同丑陋的烙印。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那十一具冰冷的躯体,眼神幽深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那里面没有泪水,只有沉甸甸的血色和一种几乎要将人压垮的凝重。 “抬上!走!”他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悲泣,斩钉截铁。 寨子后方,一处背风的山坡被选定。 全寨能动的男女老少,都默默地拿起简陋的工具。 锄头、木锨,甚至用削尖的木棍挖掘。泥土冰冷坚硬,混杂着碎石,挖掘极其艰难。 汉子们赤膊轮番上阵,汗水和着泥土滚落,手掌磨出血泡,破裂,鲜血染红了锨柄 。没有人喊累,只有沉重的喘息和锄头撞击石块的闷响。妇人们带着孩子,默默地将挖出的土石运走。一个巨大的、深约半人的长方形墓穴,在沉默而悲伤的劳作中,逐渐成型。 十一具裹着草席的遗体被小心地放入墓穴。没有棺木,只有身下垫着的薄薄一层干草。 李琰第一个跳下墓穴。他走到最近的一具遗体旁,弯腰,用双手捧起一抔冰冷潮湿、混杂着碎石的泥土。泥土很沉,很凉。 “兄弟,”他的声音嘶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如同冰冷的铁锤砸在心上,“走好。” 泥土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覆盖在冰冷的草席上。 他走到下一个,再次捧起泥土: “你们的血,染红了咱脚下的地。” 泥土落下。 “这份仇——”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燃烧的炭火,扫过墓穴旁一张张悲戚的脸,“我们记着!” 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骨的恨意和滔天的决心! 他走到最后一位张家沟的遗体旁,重重覆上最后一捧土: “这份家——”他停顿,目光扫过这片用血与命守护的残破坞堡,扫过每一张疲惫却咬牙坚持的脸,声音如同从胸腔深处迸发的誓言,带着宣告般的决绝: “——我们守着!” 他猛地站直身体,迎着凛冽的山风,对着这片新立的坟茔,对着整个坞堡,每一个字都像用刀刻在石头上: “从今日起!这里,就叫‘磐石坞’!” 磐石!坚固,不可摧折!这名字带着血,带着恨,带着永不屈服的意志! “磐石坞!” “磐石坞!” 短暂的寂静后,人群爆发出压抑到极致后迸发的吼声!汉子们挥舞着沾满泥土的拳头,妇人们擦干眼泪,孩子们攥紧了小拳头!悲恸与愤怒,在这一刻彻底转化成了守护家园的凝聚力和同仇敌忾的决心!张家沟剩下的十几口人,眼中最后一丝游离和恐惧也消失了,只剩下彻底的归属和决绝! 葬仪结束,悲恸稍敛,生存的紧迫感再次压上肩头。 缴获的武器铠甲堆放在寨墙下,在灰暗的天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李琰指着那堆用命换来的东西,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和不容置疑: “擘张弩!”他指向那张造型奇特、需要巨力才能拉开的强弩,“归老梁!寨子里,就他懂这大家伙的门道!” 老梁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默默上前,枯瘦的手指抚过冰冷的弩身,点了点头。 “刀!”他指向那几把缴获自崔府家兵的腰刀。 刀身雪亮,远比寨子里那些豁口铁片锋利得多。 “我,石头,老梁,各一把!” 他又点了两个在寨门血战中冲在最前、浑身浴血的汉子,“王猛!刘三!你们俩,也配得上好刀!” 王猛、刘三激动得脸色涨红,上前各自接过一把沉甸甸的腰刀,手指都在颤抖。 “皮甲!铁片甲!”李琰指向那几副相对完好的甲胄,“守豁口的!守寨门的!顶在最前面的兄弟,优先换上!” 分配简单、直接、公开。每一件武器护甲的归属,都对应着昨日的血战和担当。 没有人质疑,没有人眼红,只有一种用血换来的、沉甸甸的认同。 最后,李琰的目光投向角落。萧玉璃抱着手臂,靠在一段冰冷的石墙上,清冷的眸子看着这一切。 李琰走到那堆缴获旁,弯腰,从里面抽出一柄剑。 剑鞘是上好的鲨鱼皮,镶嵌着几颗暗淡的宝石。剑柄包裹着金丝缠裹的皮革,虽然沾满泥污,却难掩华贵。这是从崔鹏尸体旁捡回的佩剑,装饰意义远大于实用。 李琰走到萧玉璃面前,双手将剑递了过去。 “萧姑娘,”他的声音郑重而清晰,足以让周围所有人都听见,“昨日那一箭,值万金!磐石坞上下几百口性命,欠你一条!” 人群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带着感激、敬畏和一丝复杂。 萧玉璃微微抬眸,清亮的目光在李琰脸上停顿了一瞬,又扫过那柄华贵的佩剑。她没有丝毫推辞,也没有客套,只是平静地伸出手,接过了那把剑。剑入手微沉。 “嗯。”她淡淡应了一声,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这份谢意和认可。她随手将剑挂在腰间,那华美的佩剑与她一身沾满尘土的深青劲装形成鲜明对比,却自有一种奇异的和谐。这一刻,她在磐石坞的地位,彻底确立。 夜色再次笼罩磐石坞。 新垒起的坟茔如同一道沉默的伤疤,横亘在背风的山坡上。冰冷的石碑在暗淡的星辉下泛着青白的光。 李琰独自一人,伫立在坟前。 白日里强撑的坚硬外壳在寒风中似乎寸寸剥落,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沉重。十一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在眼前晃动,最后定格在崔鹏咽喉喷血栽倒的画面。 血债,终究要用血来偿。但磐石坞这棵刚在血火中冒头的嫩芽,经得起更大的风暴吗? 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踩在枯草碎石上,几不可闻。 李琰没有回头。 一只粗糙却干净的手,端着一个粗陶碗,递到他面前。碗里是冒着微弱热气的野菜汤,几片薄薄的肉干浮在浑浊的汤面上。 “死人已矣,”白芷平静的声音在寒夜里响起,像一泓清冷的泉水,“活人还要活。” 李琰缓缓转过身。白芷站在几步外,清瘦的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单薄,脸上带着同样浓重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依旧清澈平静。 “你是他们的主心骨,”她看着李琰,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不能垮。” 李琰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落回那碗冒着微弱热气的汤上。他伸出手,接过了碗。粗陶碗壁传来的温热,透过冰冷的指尖,一丝丝渗入。 他低头,看着碗里模糊的倒影,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我知道。”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白芷,投向黑暗中磐石坞模糊的轮廓,投向更远处崔家庄的方向,投向那不可知的、充满血色的未来。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血,沉重而坚定: “血债,总要血偿。” 他顿了顿,端起碗,仰头将微温的汤汁灌下,一股混杂着苦涩的暖流滑入喉中,驱散了一丝寒意。他重重放下碗,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锋,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但这堡子——得先立稳了!” 第二十四章 百废兴·汗沃新土 - 寒江磐石:流民到山河之主 - 馋虫鲫鱼煎 磐石坞的寨墙在血与火中挺立了下来,但活下来的人,肚子依旧空瘪。 胜利的短暂振奋褪去,赤裸裸的生存问题,如同冰冷的磐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肩头。 寨子内外,不再是喊杀与刀兵,取而代之的是叮叮当当的敲打、沉重的喘息和泥土翻动的声响——重建家园,抢夺生机,成了新的战场。 寨墙的豁口被更巨大的条石重新垒砌,缝隙用粘稠的黄泥混合碎石死死填塞,高耸得如同沉默的巨兽獠牙。 汉子们喊着粗粝的号子,肩扛手抬,汗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在初春的寒风中蒸腾起白气。 寨门换上了更为粗壮的原木,内侧用粗大的硬木杠交叉顶死,门轴处浇了珍贵的油脂,开关时依旧吱呀作响,却透着沉甸甸的安稳。坍塌的石屋草棚被优先修缮,尤其是白芷的医棚和伤员的住所,新的茅草顶在阳光下泛着微黄的光泽。 经历过生死,众人的手脚格外麻利,效率远超从前,每一块垒起的石头,都像是为未来添了一份保障。 “粮!粮食是天!”李琰站在半塌的望楼上,目光扫过寨内忙碌的人群和寨外枯黄的山野,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开地!种粮!抢在老天爷下雨前!” 所有能动的人都被动员起来,除了重伤员和照料牲畜的老弱。 缴获自崔家军的几把铁锄头、木耒成了宝贝,加上寨子里原有的简陋石铲、骨耜,全部派上用场。 寨子东面,靠近溪流下游,一片相对平缓、曾经长满荆棘灌木的坡地被选定。汉子们如同开垦荒原的蛮牛,挥舞着工具,奋力斩断坚韧的树根,撬开冻硬的土块。 妇人们跟在后面,用石耙将翻出的草根石块清理出来。泥土的气息混合着汗水的酸馊,在初春微寒的空气里弥漫。这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角力,抢在春雨降临前,将希望的种子埋进土里。 叶七娘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层层包裹的粗布小包,里面是几枚磨得发亮的铜钱和几块从崔鹏尸体上搜刮出来的碎银角子。 她脸上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然,将小包交给两个最为机警、腿脚麻利的汉子:“豁出命去!去南边青阳镇!避开崔家的地界!换粟种!豆种!不拘什么耐旱的种子!还有菜种!能换多少换多少!记住,命比钱金贵,东西换到手,立刻回来!” 汉子郑重接过,如同捧着全寨的命脉,重重点头,转身消失在蜿蜒的山道中。 新开垦的土地在阳光下袒露着棕褐色的胸膛。 李琰和老梁,还有寨子里仅有的几个略懂农事的老农,在地头比划着规划。李琰的目光在一块向阳的坡地和旁边一块略显低洼的缓坡之间来回逡巡。 “老梁叔,”他指着坡地,“这块地日照足,土也干些,种粟米。” 老梁点头:“嗯,粟米喜阳。” 李琰又指向低洼地:“这块…水汽重些,要不…试试种豆子?” 他像是随口一提,带着点不确定,“听以前路过歇脚的老农提过一嘴,说豆子这东西,根瘤能肥地,今年种了它,明年再种粟米,收成能好些?” 老梁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旁边的老农也皱起了眉头:“肥地?豆子…还有这说法?”他们世代土里刨食,靠的是老天爷赏脸和祖辈的经验,这种说法闻所未闻。 李琰没有强求,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左右是块新地,试试也无妨?万一成了,地力厚了,总归是好事。不成,也亏不了多少种子。” 他语气平淡,但话语里那份在血火中建立起的威信,让老梁和老农们迟疑片刻,最终还是点了头。 “行…那就按阿弃说的,试试看。”老梁拍板。几袋宝贵的豆种,被小心地撒进了那片低洼的土壤里。一个关于轮作的种子,悄然埋下。 山林依旧是重要的粮仓。 狩猎队的规模扩大了,石头成了当仁不让的头领。 他腰间挎着新分到的锋利横刀,背上背着那张缴获的擘张弩,整个人如同出鞘的利刃。 队伍里增加了几个身手敏捷的汉子,手里不再是简陋的投矛,而是缴获的包铁哨棒和几把粗铁刀。 他们深入更远的密林,陷阱更加精良,狩猎的效率和收获也大幅提升。一头獠牙狰狞的野猪、一头瘸腿的成年公鹿,还有几只肥硕的山兔,被陆续抬回寨子,新鲜的肉食和珍贵的皮毛,给艰难的日子增添了几分油水和暖意。 另一支队伍由叶七娘亲自组织,大多是手脚麻利的妇人和半大孩子。她们挎着藤筐,拿着骨匕石刀,如同梳子般梳理着寨子周围的山林沟壑。 一切能入口的野菜、野果、块茎被小心采集;止血消炎的草药被仔细辨认,分门别类;韧性极好的葛藤被大量割回,在溪边捶打浸泡,开始尝试纺线织布,以解决日益窘迫的衣物问题。山林无私地馈赠着它的宝藏。 寨子角落新搭起一个简陋的草棚,散发着浓重的牲口味。赵六捏着鼻子,苦着脸,正费力地将一捆干草扔进棚里。棚里拴着几头刚换来的、咩咩叫的瘦弱羊羔,还有两头哼哼唧唧的小猪崽。 “臭死了!脏死了!老子宁可去搬石头!” 赵六嘴里抱怨着,动作却不敢停,小心翼翼地将浑浊的泔水倒进石槽。 他知道,这些活物,是全寨未来的油腥和皮货,怠慢不得。 李琰说过,养好了,有赏;养死了,他赵六就得去顶那猪崽的窝。 最冒险的一步,是叶七娘亲自带队的贸易。 她挑了两个最稳重可靠的汉子做护卫,背篓里装着精心硝制好的野猪皮、鹿皮,晒干的菌菇、山笋,还有几匹刚刚织成的、粗糙但厚实的葛布。目标是百里之外、传闻中崔家势力影响较弱的青阳镇。 “记住,多看少说,换了东西就走,绝不停留!” 出发前,李琰再三叮嘱,眼神凝重。 叶七娘用力点头,脸上带着豁出去的坚毅。几天后,三人风尘仆仆归来,脸上带着疲惫,眼中却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背篓里多了几小罐粗粝泛黄的海盐、一小块沉甸甸的生铁锭、几卷相对细密的土布,还有一小包珍贵的金疮药。数量不多,却如同久旱后的甘霖。 “镇上盘查很紧,崔家的悬赏画像贴得到处都是,”叶七娘心有余悸地低声向李琰汇报,“亏得是青阳镇,守门的兵丁没那么上心,又看咱们是女人和老实汉子,带的也是山货,才勉强放行。 盐和铁,都是私下里找相熟的货郎偷偷换的,价压得很低…但总算弄到了点。” 暮色四合,劳作了一天的磐石坞渐渐安静下来。 寨墙的轮廓在渐深的蓝黑色天幕下显得愈发厚重。李琰独自一人,站在新开垦的田垄边。脚下是翻松的、带着潮气的泥土,远处,最早播下的粟种已经顽强地钻出了嫩黄的细芽,在晚风中微微摇曳,脆弱却充满生机。 叶七娘拖着疲惫的步子走来,看着这片承载着全寨希望的薄田,又看看李琰沉默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这点收成,加上打猎换来的,紧巴巴也就能熬到夏末…冬天呢?光靠山里这点东西和抢…阿弃,养不活这么多张嘴啊。” 李琰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那些嫩芽上,声音低沉:“是啊,光靠山货和抢,不行。” 他抬起头,望向头顶那片渐渐清晰、浩瀚无垠的星空,繁星点点,冰冷而遥远,“得想法子,让这地里…多出粮。” 叶七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有深不见底的苍穹。她苦笑一声,带着农人骨子里的敬畏与无奈:“哪有那么容易?老天爷真要不给脸,旱一场,涝一场,蝗虫过境…啥精巧法子,都是白搭。” 第二十五章 规矩立·铁血铸方圆 - 寒江磐石:流民到山河之主 - 馋虫鲫鱼煎 磐石坞的围墙日渐高厚,新垦的田垄泛着湿气,嫩苗挣扎着钻出泥土。 寨子里的人气旺了,炊烟也稠密了些,可人心里的疙瘩,却像野草一样在暗处滋生。 冲突起得突然,就在新开垦的坡地边上。几个出力最多、满手血泡水泡的汉子,围着负责划地的老农,脸红脖子粗。 “凭啥他家就分三垄?老子肩膀都磨烂了,才两垄?出力多的吃屁,不出力的倒占便宜?” 一个叫孙大膀的壮汉嗓门最大,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老农脸上。他指的是寨子里一个男人断了腿、全靠婆娘拉扯娃子的伤患家。 那妇人抱着瘦小的孩子,脸涨得通红,又急又气:“当家的豁出命堵豁口!命都快没了!分地不该先紧着饿肚子的娃?” 另一边,张家沟新聚拢过来的人缩在圈外,眼神躲闪,领头的老张头嗫嚅着:“俺们…俺们也出力了…别把俺们往外撵…” 生怕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窝,转眼成了别人的。 “吵什么吵!肉呢!昨天那头鹿,老子也追了二里地,凭啥就分条腿?骨头都没几根!”赵六挤在人群边上,扯着嗓子抱怨狩猎队分肉不公,脸上还沾着猪圈的泔水点子。 几句话像火星溅进干草堆。孙大膀本就憋着火,一听赵六搅和,猛地推了他一把:“滚你娘的猪圈去!这儿说地呢!” 赵六一个趔趄,恼羞成怒,抄起旁边薅草的耙子就要抡:“***孙大膀!你骂谁!” 两边人顿时像炸了窝的马蜂,推搡喝骂,眼看就要从嘴上功夫变成拳脚械斗!老农吓得直哆嗦,张家沟的人脸色惨白,那抱着孩子的妇人死死护住孩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够了!”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裂! 李琰不知何时出现在人群外围。 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刮过每个人的脸。没人看清他怎么动的,只觉人影一晃,他已经插进了孙大膀和赵六中间。 啪!啪! 两声脆响! 李琰左手如铁钳般扣住孙大膀扬起的手腕,右手闪电般夺下赵六手里的草耙,反手一掷,耙子带着呜咽的风声,深深钉进几步外的泥土里,木柄嗡嗡震颤! 喧闹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手段镇住了。孙大膀手腕剧痛,感觉骨头都要被捏碎,脸憋得发紫,却不敢挣扎。赵六更是吓得一哆嗦,差点瘫软在地。 李琰的目光扫过孙大膀涨红的脸,扫过赵六惊恐的眼,扫过周围一张张或激愤、或委屈、或恐惧的面孔,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外贼的刀还悬在头顶!崔家的血债还没讨回来!自己窝里,就先要见血了?!” 他猛地一甩手,孙大膀踉跄几步才站稳,捂着手腕,低头不敢对视。 “都想死吗?!”李琰的质问如同鞭子抽过,“还是觉得这坞堡的墙够厚,能挡住外边杀人的刀,就挡不住里头自己作死的心?!” 死寂。只有粗重的喘息声。 李琰盯着孙大膀,眼神没有丝毫温度:“孙大膀,带头闹事,搅乱堡子。罚一天口粮!饿着!好好醒醒脑子!”他又瞥向噤若寒蝉的赵六,“再无事生非,滚去跟猪睡一辈子!” 孙大膀脸色唰地惨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不敢辩驳。 饿一天,在这粮食比命金贵的时节,是极重的惩罚。赵六更是缩着脖子,恨不得钻进地缝。 次日清晨,全堡男女老少被召集到寨墙下最高的那片石台前。气氛凝重,无人说话。 李琰站在石台上,初升的朝阳给他挺拔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边,也映亮了他脸上尚未痊愈的疤痕。他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头,目光锐利如鹰。 “磐石坞!是我们用血换来的活命窝!”他声音洪亮,穿透清晨的薄雾,“想活下去,想活得像个样子,就得有规矩!没规矩,就是一盘散沙,崔家的刀再砍过来,谁都活不了!” 他竖起一根手指,斩钉截铁: “其一!令行禁止!” “守堡!种地!打猎!做工!指派干啥,就干啥!挑三拣四,推诿拖沓,违令不遵者——鞭二十!再犯!逐出坞堡!任其自生自灭!” 冰冷的惩罚让所有人心中一凛。 第二根手指竖起: “其二!缴获公中!” “无论战场缴获!山林猎捕!还是贸易所得!无论大小!一律上交!由内务总管叶七娘,一笔一笔,登记造册!按需统一分配!谁敢私藏、偷拿一粒粮、一块皮子——”李琰的声音陡然转厉,“视同背叛!抽筋扒皮,挂墙示众!” 叶七娘站在李琰侧后方,神情肃穆,用力地点了点头。 第三根手指: “其三!功过分明!” “杀敌!开荒!做工出力多!有手艺的匠人!记功!” “偷奸耍滑!临阵退缩!偷盗私藏!搅乱堡子!记过!” “功过簿!十日一清!有功者——”李琰目光扫过人群,“吃肉!有优先挑地权!” “有过者——”声音冷硬如铁,“喝稀粥!干最脏最累的活!功过相抵,看表现!” “黑是黑,白是白!有功赏,有过罚!天公地道!” 石台下一片死寂。 汉子们攥紧了拳头,妇人们眼神闪烁,孩子们似懂非懂地仰着头。 三条铁律,简单、直接、冷酷,却像三道铁箍,将这松散的人心猛地箍紧! 李琰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规矩定了,事就得有人管!” “我,李琰!总领堡子一切事务!生杀予夺,皆由我断!” “老梁!任戍卫长!管操练!管防卫!管堡内治安!谁敢闹事,拿你是问!” 老梁拄着拐杖上前一步,浑浊的老眼爆出慑人的精光,用力抱拳:“老汉领命!” “叶七娘!任内务总管!管物资!管分配!管贸易!管仓储!一针一线,都给我记清楚!谁有异议,拿账本说话!” 叶七娘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背,声音清晰:“明白!” “白先生!为磐石坞医官!总领医疗救治!伤病之事,皆由她做主!任何人不得怠慢!” 白芷站在人群中,微微颔首,神情依旧平静。 “石头!任战兵队正!管杀贼!管护堡!” 石头猛地挺起胸膛,如同出鞘的战刀,发出一声震天的低吼:“喏!” 叶七娘早有准备。她让人搬来一块用火炭写满字迹的粗糙木板,当众竖了起来。上面是歪歪扭扭却条目清晰的记录: “缴获:鹿一头(净肉一百八十斤),野猪半扇(肉一百二十斤,皮一张完整),粟种三斗,豆种一斗半… “支出:守堡口粮(总计三百五十斤),伤员加餐(肉二十斤,粟米一斗),新垦地播种(粟种两斗,豆种一斗),换盐铁(耗皮子两张,葛布三匹)… “结余:肉存一百八十斤,粟种一斗,豆种半斗,粗盐半罐,铁料一小锭…” 她指着条目,一条条大声念出,不疾不徐。数字或许粗糙,但每一笔来源去向,清清楚楚摆在所有人眼前。那些原本心存疑虑、觉得分配不公的人,看着木板上的记录,默默闭上了嘴。公开,就是最好的公平。 人群角落,萧玉璃抱着手臂,靠在一截冰冷的石墙上,深青的衣袂在晨风中微动。她没有上前,也没有被赋予任何具体职责,仿佛一个局外的看客。 李琰的目光扫过她,声音平静却带着分量: “萧玉璃姑娘,为磐石坞客卿。不受指派,自由来去。但——”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 “若遇外敌侵我坞堡,需全力出手,共御外辱!” 这是地位,也是约束。超然,却绑定了共同的敌人。 萧玉璃抬眸,清亮的眸子与李琰对视片刻,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算是默认了这个身份。客卿,倒也清静。 规矩立下,名分定下。 磐石坞像一架原本有些松散、嘎吱作响的战车,陡然被拧紧了每一颗螺丝。 抱怨声少了,埋头干活的人多了。 开荒的汉子不再计较谁多挖了一锄头,只想着多开出一片地。 狩猎队出发前自觉清点装备,打回的猎物直接送到叶七娘指定的地方。妇人们纺线织布、照料牲口,手脚麻利。一种粗糙却有力的秩序,在这血与火浇灌出的坞堡里,悄然滋生蔓延。 暮色低垂,寨墙上点起了火把。摇曳的火光映着李琰和老梁巡视的身影,也映着寨内渐渐归于平静的忙碌。一切都仿佛在向好的方向运转。 突然! 急促的脚步声撕破了黄昏的宁静!一个被派去山下远些集镇打听消息的汉子,连滚爬地冲上山坡,他脸色惨白如纸,胸口剧烈起伏,几乎是扑倒在寨门前,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了调: “堡…堡主!祸事了!祸事了!”他手指着山下,语无伦次,“县…县城里!贴…贴出告示了!盖着通红的大印!说…说咱磐石堡是啸聚山林的叛逆!悬赏…悬赏…”他咽了口唾沫,眼中满是惊恐,“悬赏您的人头!还有老梁爷!叶总管!石头哥的人头!赏钱…赏钱高得吓人啊!画像都贴满了!” 他喘了口气,声音更加惶急: “还…还有!小的回来路上,远远瞧见…瞧见崔家庄方向来了好些骑马的人!奔着…奔着附近小王庄、李家坨那几个庄子去了!崔家的人…在串联!他们…他们怕是要联手,要…要灭了咱们磐石堡啊!” 火光跳跃,映着李琰瞬间冰冷如铁的脸庞。 他默然转身,手缓缓按在了腰间断刀的刀柄上,指节因为用力而隐隐发白。他望向山下那一片被夜色吞噬的、危机四伏的莽原,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彻骨的弧度。 “悬赏人头?联手灭堡?”他声音低沉,带着血腥味的杀伐气扑面而来,“好得很!” 第二十六章 悬赏至·名动惊四野 - 寒江磐石:流民到山河之主 - 馋虫鲫鱼煎 磐石堡的寨墙在暮色中投下巨大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 白日里开荒的喧嚣平息,但一种无形的、更加沉重的压力,却随着黑暗一同降临,沉甸甸地压在坞堡的每一块石头上,压在每一个人的心上。被派下山打探消息的汉子带回的不是市井传闻,而是催命的符咒。 那汉子瘫坐在议事堂冰冷的泥地上,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仿佛那盖着鲜红大印的告示还在眼前燃烧。他艰难地吞咽着唾沫,声音干涩嘶哑: “堡…堡主…告示…县衙门口贴满了!桑皮纸,盖着…盖着血红的大印!” 他用手比划着,“上头…上头画着…画着您的像,画得不像,可写着‘匪首阿弃’,悬赏…悬赏一百贯!梁爷…梁爷五十贯!石头哥…五十贯!还有…还有萧姑娘!” 他惊恐地瞥了一眼角落阴影里的身影,“说…说是‘女贼箭手’,也…也悬赏五十贯!提供消息的…也有赏钱!告示上说…说磐石堡是…是‘聚众谋逆,杀害官兵’的匪寨…剿灭有赏…” 冰冷的字眼如同淬毒的冰棱,刺穿了议事堂短暂的寂静。一百贯!五十贯!在如今这米贵如金的世道,这笔钱足以让无数饿绿了眼的亡命徒疯狂!磐石堡,被官府盖上了“叛逆”的死印! 老梁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握着拐杖的手背青筋暴起,浑浊的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却更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忧虑。他用力一顿拐杖,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 “悬赏!这是驱狼吞虎的毒计!这告示一出,牛鬼蛇神都得动心思!堡子里这几百口人,难保…难保没有一两个被猪油蒙了心、被钱迷了眼的!”他环视在场几人,“防贼容易,防家贼难啊!” 叶七娘的脸色也白了白,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官府定性为叛逆,这意味着磐石堡通往外界那条刚刚蹒跚学步的贸易之路,瞬间被套上了绞索。 “青阳镇…怕是再也去不得了…”她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绝望,“周围的集镇,但凡有官府的地方,悬赏令一到,咱们的人露面就是自投罗网!盐、铁、布…这些命根子,以后怎么弄?”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角落。 萧玉璃依旧抱着手臂,靠在那截冰冷的石墙上,火光在她脸上跳跃,映出她清冷平静的侧脸。她似乎对那五十贯的悬赏毫不在意,目光落在李琰阴沉如水的脸上,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带着冰冷讽刺的弧度: “画像不像?呵,那是画师手艺差。”她清冷的声音在压抑的氛围中格外清晰,如同冰珠落玉盘,“可‘匪首阿弃’,‘女贼箭手’这名号,却是喊响了。” 她的目光像针一样刺向李琰: “李琰,你这‘阿弃’的名头,还想用下去?顶着悬赏的匪号,等着被认出来千刀万剐?” 议事堂内一片死寂。火焰在石盆里噼啪作响。 李琰一直沉默着,脸上的疤痕在火光下显得有些狰狞。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老梁的忧虑,叶七娘的惶恐,最后定格在萧玉璃那双洞悉一切、带着冷诘的眸子上。 “阿弃…”他低声咀嚼着这个伴随他流亡、挣扎、活到今天的名字,仿佛在告别一段不堪的过去。 下一刻,他猛地挺直了脊梁,如同利剑出鞘!一股无形的、刚烈无畏的气势陡然从他身上爆发出来!眼神锐利如刀锋,斩钉截铁,声音如同金石坠地,在议事堂内轰然回响: “从今日起,匪号‘阿弃’已死!” 他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炭火,直视前方,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寨墙,宣告给整个天地: “我叫李琰!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声音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决绝和磅礴的气势: “磐石堡上下听着!也告诉外面那些魑魅魍魉!想拿我李琰的头颅去换赏钱?” 他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彻骨、充满血腥气的弧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迸出的: “拿命来填!” 李琰!这个名字如同惊雷,瞬间在核心几人心中炸响。 舍弃了掩护身份的匪号,以真名直面天下悬赏,这份胆魄和决绝,让老梁浑浊的眼中爆出一丝精光,让叶七娘惶恐的心底莫名生出一股底气!就连萧玉璃,清冷的目光中也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名号既立,生死相搏再无遮掩! “老梁!”李琰转向戍卫长,声音斩钉截铁,“墙头立刻加建望楼!要能看到二十里外官道烟尘!寨门前那条盘山路,给我埋上十倍的地钉蒺藜!荆棘篱笆加厚!陷坑加深!所有能设陷阱的地方,都给我布上!人手不够?妇孺齐上阵!” “缴获的弩箭,有多少张能用的?”他追问。 “三张擘张弩能用,弩箭有三十七支,还有些杂弩。”老梁迅速回答。 “好!”李琰眼神凌厉,“挑十个眼神好、臂力稳的年轻人!不管以前干啥的!交给你!给我练!日夜练!练出一支弩队来!守墙头,射贼酋!” “明白!”老梁用力抱拳,眼中凶光毕露。 “赵六!”李琰的目光猛地射向缩在门口、恨不得把自己藏进墙缝里的赵六。 赵六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堡…堡主!” “你不是嫌猪圈臭吗?”李琰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力,“给你个不用闻臭味的活!能不能干好?” 赵六眼睛瞬间亮了,又带着惶恐:“能…能!堡主您吩咐!” “从今天起,你不再是猪倌!”李琰盯着他,眼神锐利如刀,“你是磐石堡的‘耳目’!我要你,在山下设下眼线!” “县城官府的动静!崔家庄那些狗东西在干什么!附近小王庄、李家坨那些庄子有没有被崔家说动凑人!过往商旅行人嘴里有没有有用的消息!这些,我都要知道!” 赵六听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这…这担子太重了! “怕了?”李琰声音转冷。 赵六一个激灵,看着李琰那冰冷的眼神,想起那悬赏令,一股混杂着恐惧和莫名兴奋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 他猛地挺直了佝偻的腰背,脸涨得通红,嘶声道:“不…不怕!堡主!我赵六…我赵六立军令状!要是误了大事,您…您把我脑袋拧下来挂寨门上!” “好!”李琰点头,“要什么人手,要什么方便,找叶总管!记住,眼睛放亮,耳朵竖尖,嘴巴闭紧!你的命,还有全堡的命,都系在你弄回来的消息上!” “是!”赵六感觉一股热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声音都变了调。 “悬赏令就是警钟!” 李琰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落回老梁身上,“梁叔,堡规第三条,功过分明!现在,再加一条铁律——严防内奸,杜绝煽动!此事,由你戍卫长亲自抓!任何人有异动,言语蛊惑,私下串联,偷传出堡…一经查实,无须报我,就地拿下!严惩不贷!” 他的声音冰冷肃杀,带着浓重的血腥味。磐石堡刚刚凝聚的人心,容不得半点缝隙。 “堡主放心!”老梁眼中凶光一闪,用力顿了下拐杖,“老汉这把骨头,钉也要钉死在堡子里!” 命令如同冰冷的铁流,迅速渗透磐石堡的每一个角落。 望楼在寨墙最高处日夜赶工搭建,简陋但视野开阔;崎岖的上山小道上,汉子们挥汗如雨,挖掘着更深的陷坑,埋下更多浸染污秽的木签蒺藜,砍伐荆棘编织更厚实的障碍; 弩队的训练场设在寨内僻静处,老梁嘶哑的吼声和弩弦紧绷的嗡鸣声终日不绝。 堡内的气氛明显绷紧了许多,少了许多笑闹,多了几分警惕和审视的目光。妇人们劳作时,看陌生面孔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戒备。粗糙的秩序,在巨大的生存压力下,显露出铁血的棱角。 赵六消失了几天,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当他再次出现时,脸上的惶恐少了几分,多了些市井油滑的机警和人逢大事的亢奋。 他不再抱怨猪圈臭,反而变得异常忙碌,时常神秘兮兮地钻进叶七娘的库房,又或者在天蒙蒙亮时,就溜下了山。 日子在高度戒备和紧张劳作中滑过。 这天午后,赵六如同受惊的兔子,连滚爬地冲进寨门,甚至顾不上礼数,一把推开议事堂的门,扑倒在地,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奔跑而岔了气: “堡…堡主!眼…眼线传回消息了!确…确定了!” 李琰猛地从简陋的木椅上站起,老梁、叶七娘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赵六喘着粗气,眼中带着惊惧:“崔家庄…崔弘度那老狗!联合了王家堡和王家堡!还有…还有李家坨!三家凑了两百多号丁壮!都是各庄的护院家丁!正在…正在崔家庄的后山坳里,日夜不停地打造…打造攻城梯!还有…还有包了铁皮的大撞木!”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 “他们…他们放话了!半个月!最多半个月!就要…就要踏平咱们磐石堡!鸡犬不留啊!” 空气骤然凝固。 火焰在石盆里跳跃,映着李琰骤然收缩的瞳孔,和他缓缓握紧、指节发白的拳头。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弥漫了整个议事堂。 第二十七章 匠火燃·铁骨淬寒锋 - 寒江磐石:流民到山河之主 - 馋虫鲫鱼煎 磐石堡的寨墙日复一日地增高加厚,陷阱层层密布,弩手的训练声穿透寒风。 可人心深处那份沉甸甸的焦虑,并未随着防御工事的完善而消散。冰冷的现实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刃:堡子里能杀人的家伙,太少了! 武器库的景象令人心头发凉。 缴获的几柄还算完好的横刀是宝贝,被石头、老梁几个主力日夜擦拭看护。 剩下的尽是些残破货色:豁口卷刃的砍刀,锈迹斑斑、木柄开裂的长枪,箭头钝秃甚至扭曲的箭矢。自制的东西更不堪:削尖了头的硬木长矛,磨出尖的骨箭。 这些玩意儿对付野兽尚可,若要抵挡山下那群武装到牙齿、即将汹汹而来的两百多号丁壮家兵,无异于以卵击石。装备上的鸿沟,赤裸裸地横亘在生死之间。 “堡主,弩箭只剩二十三支能用了,箭头磨损得厉害。”老梁粗糙的手指抚过一支箭簇,眉头拧成了疙瘩,“这点家伙,不够一轮齐射的。” 石头抱着他那把横刀,闷声道:“刀是好刀,可太少了!守豁口那次,王猛的棍子都让人劈断了!总不能让兄弟们拿拳头砸铁甲吧?” 议事堂里气氛凝重。叶七娘翻着简陋的物资册,声音苦涩:“缴获的铁料,就剩一小锭,还有几块从破刀烂矛上拆下来的废铁片子…杯水车薪啊。” 就在这愁云惨雾之际,叶七娘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对了!前些日子登记新投奔来的流民,有个姓孙的老汉,瘸了一条腿。登记所操旧业时,他写了个‘铁’字,又赶紧划掉了,只说是帮工。当时人多事杂,我也没在意…” 李琰眼中精光一闪:“瘸腿?姓孙?人在哪?” 一个佝偻着背,走路一瘸一拐的老汉被带到议事堂。他衣衫褴褛,脸上刻满风霜,浑浊的眼睛带着常年混迹底层的怯懦和警惕。 “孙师傅?”李琰声音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听说你在铁匠行里待过?” 老汉——孙瘸子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想否认,但看着李琰那张疤痕纵横、不怒自威的脸,还有旁边老梁、石头等人灼灼的目光,嗫嚅着终于开口:“回…回堡主话…小老儿…小老儿十几年前,在清河县西街张记铁匠铺…当…当过几年学徒…后来…后来给炉膛溅出的铁水烫了腿,东家嫌累赘…就…就辞了…”他声音越说越低,满是辛酸和自卑。 李琰猛地起身,几步走到孙瘸子面前,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孙师傅!你是我磐石堡的救命火种!” 他一把扶住受惊欲跪的老汉,声音斩钉截铁,“从现在起,磐石堡开铁匠炉!你是掌锤师傅!堡子里一切铁器打造,都听你的!” 靠近寨墙根一处半塌的石屋被迅速清理出来。 汉子们喊着号子,将能找到的、所有沾点“铁”字的东西都搬了进去:那锭仅存的生铁,几把锈蚀断裂的残刀破枪头,几副破皮甲上的铁片,甚至几个废弃的农具铁头! 叶七娘咬咬牙,将库房里储备的、用于冬日取暖的部分木炭份额也调拨过来。 几个力气大的汉子被抽调出来,充当拉风箱、抡大锤的下手。一口用厚石板垒砌、内壁糊了厚厚黄泥的简陋炉膛搭建起来,一架同样粗糙但厚实的木砧稳稳放好。 铁匠铺的架子算是搭起来了。 可孙瘸子看着眼前这堆破铜烂铁,再看看那歪歪扭扭的风箱和明显淬火桶都没备齐的“家当”,一张老脸皱成了苦瓜。他拿起一块锈迹斑斑的残刀碎片,掂了掂,又拿起那锭小得可怜的生铁,连连摇头叹气: “堡主…堡主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他指着那堆破烂,“这点铁料,熔不出多少玩意儿!木炭…这木炭火候不够旺,杂质又多,炼不出好铁啊!连淬火的水桶都只有一口…”他浑浊的眼中满是无奈和担忧,“就这…想打刀打枪?难…太难了!” 简陋的石屋里,气氛瞬间低落下去。围着看热闹的汉子们眼中的兴奋也黯淡了。 李琰沉默着,蹲下身,拿起一块断裂的枪头碎片,手指在断口处摩挲着冰冷的铁锈。他眉头紧锁,似乎在苦苦思索。 忽然,他抬起头,看向孙瘸子: “孙师傅,这些断了的刀枪,能不能都砸碎了…回炉熔了再铸?” 孙瘸子一愣:“回炉…倒是可以,就是…铁料损耗大些…” 李琰又拿起一支磨损秃了的骨箭,比划着:“箭头…能不能不用扁的?做成三棱的?棱上…再砸出点倒勾刺?听说那样放血快,伤口更难合?” 孙瘸子浑浊的眼睛猛地一亮! 他一把抢过那支骨箭,盯着箭簇,又看看李琰,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倒刺?三棱?堡主…您…您懂打铁?这法子…这法子老汉听师傅当年念叨过!说是军州利器!放血入髓!可…可那是官匠营的技艺,耗铁耗工啊!我们这小…” “耗铁不怕!能多杀敌就行!” 李琰打断他,眼神锐利,“先紧着做!能做多少做多少!还有盾牌!”他指向墙角堆着的几块厚木板,“木头胚子用最硬的青冈木!浸透了桐油,架在火上反复烤!烤硬了再包铁皮!是不是更扛砸?” “烤…烤硬?”孙瘸子彻底呆住了,他猛地拍了下大腿,脸上的愁苦一扫而光,取而代之是一种近乎痴迷的兴奋,“对啊!油浸火烤!木头缩骨变瓷实!再包铁!好东西啊!堡主您…您真是…真是大才!” 老汉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看着地上那堆废铁破木头的眼神,瞬间变了,仿佛看着未被雕琢的璞玉。 “好!好!”孙瘸子连说了两个好字,仿佛年轻了十岁,对着几个打下手的汉子吼道,“还愣着干啥?把那些破铁片子都给老子砸碎了!小的碎渣也不能放过!风箱!给老子拉起来!火!火要大!” 呼啦!呼啦! 沉重的手拉风箱被两个壮硕的汉子奋力推动起来! 嗤—— 冒着火星的木炭被投入炉膛! 呼——! 橘红色的火焰猛地舔舐而起,贪婪地吞噬着空气,炉温急剧升高! 孙瘸子瘸着腿,动作却异常麻利,他用长铁钳夹起几块废铁碎片,小心地送入炉膛深处。赤红的火光映着他专注而涨红的脸庞,汗水顺着沟壑密布的褶皱滑落,滴在滚烫的炉壁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叮!叮当! 第一块被烧得通红的铁料钳出,放在木砧上。 孙瘸子深吸一口气,举起那柄略显轻飘、但已是堡子里能找到的最重的铁锤,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下! 火星四溅!如同黑暗里迸发出的希望之光! 沉重而富有节奏的敲击声,第一次在磐石堡的上空响起!它敲碎了绝望的沉寂,带着一种原始的生命力和不屈的斗志! 叮当!叮叮当! 声音起初有些杂乱,很快便在孙瘸子专注的掌控下变得沉稳有力起来。一块锈蚀的铁片在铁锤的锻打下,渐渐褪去杂质,显露出金属应有的暗红色光泽。 围观的汉子们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跃动的火焰和被不断锤炼的铁块,仿佛看到了即将破茧而出的锋刃!那冰冷的敲击声,如同磐石堡搏动的心脏,一声声擂在每个人的心上,驱散了恐惧,点燃了新的希望! 匠炉之火熊熊燃烧,打铁声昼夜不息。 然而,就在这股新生的力量蓬勃迸发时,白芷找到了正在巡视新垦农田的李琰。她清亮的眼眸带着少见的凝重,指了指不远处溪流下游临时搭建的草棚。 那里,几个半大的孩童蜷缩在地上,小脸煞白,捂着肚子痛苦地**,旁边还有两个壮年劳力在剧烈地呕吐,秽物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从昨夜开始,陆续有七八个人这样了。” 白芷的声音很平静,却像冰水浇头,“像是吃了不洁之物。也可能是…”她顿了顿,目光投向溪流上游隐约可见的几处污渍,“有人图省事,把夜香污秽直接倒在了水源附近。溪水看着清,上游已污。” 她看向眉头骤然锁死的李琰,语气不容置疑: “堡主,得立个规矩。不能再让人乱倒脏东西了。否则,敌人的刀还没砍过来,疫病就要先夺命了。” 第二十八章 污秽疾·仁心镇乾坤 - 寒江磐石:流民到山河之主 - 馋虫鲫鱼煎 磐石堡匠炉的打铁声还在顽强地叮当作响,一股无形的阴冷气息却悄然在寨子里弥漫开来。 先是零星几个孩童捂着肚子哭闹不止,接着是两三个体弱的妇人脸色发白地蹲在角落干呕。 不过两三日,病倒的人数竟攀升到了十七八个!症状几乎相同:腹中绞痛如绞,上吐下泻,秽物腥臭难当,人很快便脱了力,几个年幼的孩子更是发起低热,小脸蜡黄,蜷缩在草席上痛苦**! 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比疾病本身蔓延得更快。 “瘟…瘟神来了!是诅咒啊!老天爷不让我们活!”一个老妇人拍着大腿哭嚎起来,浑浊的老眼里满是绝望。 “会不会…是崔家派人投毒了?”有人躲在角落里,声音发颤地猜测,眼神惊疑不定地扫视着每一个陌生人,“山下悬赏那么高…” “俺家柱子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爬不起来了!一定是寨子里冲撞了啥!”张家沟的一个汉子红着眼睛,情绪激动。悲伤和恐惧交织,流言在脏污的空气里疯长,刚刚凝聚的人心再次摇摇欲坠。 “让开!”一个清冷的声音穿透了嘈杂的哭嚎和议论。 白芷来了。 她分开人群,快步走到一个蜷缩着、几乎脱水昏厥的孩子身边。 简陋的草棚里弥漫着刺鼻的酸腐味和排泄物的腥臊。她面不改色,蹲下身,动作快而稳。翻开孩子的眼皮查看,又捏开他的嘴看舌苔,手指搭上他细弱的手腕切脉。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角落里尚未清理干净的呕吐物和污迹,又投向远处靠近溪流的几处污秽角落,眉头紧紧锁起。 “不是瘟疫。” 清冷的声音不高,却像定海神针,刹那间压住了鼎沸的人声。所有人都看向她。 “是痢疾!”白芷站起身,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惶的脸,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医者不容置疑的权威,“水源被污秽所染!排泄之物,腐烂秽物,混入溪水,入口致病!” 她猛地指向溪流上游那几处明显的污渍,声音陡然转厉:“祸根在此!处理不当,会死人!死很多人!” 诊断既明,便是雷霆手段! “所有病患,立刻隔离!”白芷的声音如同军令,“东边废弃的石屋清空!病患抬进去,不得随意进出!专人看护!”她迅速点了几名近日身体强健、未染病的妇人。 “看护者,接触病患前后,必须用此药汤净手!”她取出一个小布袋,里面是晒干的药草,“取水煮沸,投入药草,浸泡双手!不得敷衍!” “病患所有排泄物、呕吐物,就近挖深坑掩埋!掩埋后以柴草覆盖焚烧!”她的命令如同连珠炮,清晰无比。 “寨内所有垃圾秽物,停止乱倒!集中到西边洼地,统一焚烧!” “立刻在寨子西北角,远离溪流和居住区,选下风口,开挖净手茅厕!深坑,覆土,草木灰掩盖!所有人必须使用!违者严惩!” 她的目光最后投向不远处的山林:“能走的,跟我上山!挖黄连!采马齿苋!找车前草!止泻!消炎!救命!” 慌乱的人群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被这股强大的意志驱使着动了起来。 李琰闻讯赶来时,白芷已经带着十几个尚有余力的妇人冲向了后山。他看着草棚里**的病患,嗅着空气中令人作呕的气味,眼神瞬间冰冷如刀锋。 “老梁!”他低喝。 “在!”老梁拄着拐棍上前,脸色同样难看。 “立刻带人!按白先生说的办!清理所有污秽!焚烧!督促开辟茅厕!敢有违抗者,拿你是问!”李琰的声音带着铁血杀伐之气。 “明白!”老梁眼中凶光一闪,立刻带人扑向溪流上游和垃圾堆。 李琰转身,大步走到寨子中央的高处,声音如同滚雷,传遍堡内: “磐石堡所有人听着!” “白先生金口玉言,祸在水中污秽!从此刻起,堡规新增一条!” 他竖起一根手指,如同判官落笔: “乱倒垃圾、污秽水源、不用指定茅厕者——鞭三十!驱逐出堡!” “老梁戍卫长负责监察!叶总管指派专人轮值,看守水源、茅厕!” “再有人敢因懒惰或无知祸害全堡——”李琰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我亲手抽死他!” 严令如山!伴随着老梁带人挥舞锄头、点燃秽物的行动,以及戍卫队凶狠的巡视目光,恐慌和抱怨被强行压了下去。死亡的威胁远比污秽更令人恐惧。清理的行动在刺鼻的烟火味中艰难推进。 后山深处,白芷的身影在湿滑的陡坡和茂密的灌木间快速穿梭。 她的目光锐利如鹰,精准地辨认着所需的植物。粗糙的麻布裙摆被荆棘划破,脸颊沾着泥土,额角渗出汗珠,但她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缓。 “叶总管,分一半人,采马齿苋!要全草,叶片肥厚的最好!” “张婶,带人去阴湿处找车前草!连根拔起!” “黄连难寻,跟我去背阴石缝!” 她冷静地分派人手,自己则攀上一处湿滑的岩壁,用小锄头小心翼翼地挖出几株叶片狭长、根茎金黄的黄连。 回到堡内,隔离区旁迅速搭起了熬药的大锅。白芷亲自调配药草比例,指挥妇人控制火候。苦涩的药味混合着焚烧秽物的焦臭味,弥漫在空气里。她穿梭在简陋的隔离石屋中,查看每一个病患的情况,尤其是那几个高热昏迷的孩子。她亲手为他们灌下药汤,用浸透凉药水的布巾擦拭滚烫的额头和身体,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汗水浸透了她的后背,她却浑然不觉,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只有对病情的专注和对生命的执拗守护。 时间在焦灼中流逝。 一天,两天… 在药力的作用下,在严格隔离和卫生措施的保障下,病患们剧烈的腹痛呕吐渐渐平息,腹泻的次数开始减少。蜡黄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绝望的**变成了虚弱的喘息。那个一度昏迷的孩子,终于在第三天清晨睁开了眼睛,虽然虚弱,却退烧了! 七日。 当最后一个病患被确定脱离危险,可以离开隔离区时,消息如同春风般瞬间席卷了整个磐石堡! 无人死亡! 一场足以摧毁这个脆弱坞堡的痢疾之灾,被硬生生扼杀在了摇篮之中! 那些曾经心怀猜疑、甚至口出怨言的妇人,远远看着从隔离石屋走出的白芷,看着她苍白憔悴却依旧挺直的背影,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敬畏和感激。不知是谁先带的头,“白先生…”的称呼开始低低响起,很快便汇聚成一片真心实意的尊称。 “白先生!” “多谢白先生救命!” 在这一刻,白芷的声望无可争议地达到了顶峰。她不仅驱散了病魔,更用行动向所有人证明——规矩,是活命的根本! 溪流重新变得清澈洁净,新的茅厕远离居住区,定期撒上草木灰,秽物统一焚烧处理。寨子里垃圾不见踪影,连孩子们都知道要净手。磐石堡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清冽了几分。一套简陋却有效的公共卫生规则,在血与火的生存挣扎之后,终于被强行建立起来。 就在堡内刚刚从疫情的阴影中喘过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之际,赵六如同鬼影般再次溜回堡内。这一次,他脸上没有惊惶,却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古怪神色,混杂着庆幸和后怕。 他几乎是扑进议事堂,顾不上喘匀气,嘶声道: “堡主!怪…怪事!山下眼线传回铁信!崔家…崔家王家李家那帮***!推迟了!推迟攻山了!” 议事堂内众人皆是一愣。 “推迟?为何?”李琰目光如电。 赵六咽了口唾沫,表情精彩:“崔家庄…崔弘度那老狗最宠的小儿子!崔家的小霸王崔三郎!突然得了急症!上吐下泻,止都止不住!才两天功夫,人就烧迷糊了!听说…听说快不行了!崔家上下乱成了一锅粥!正满世界撒钱,重金悬赏名医救命呢!王家李家的人一看这架势,心里也犯怵,都缩回去了,说是…说是等崔家这边消停了再说!”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议事堂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李琰的目光,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转向了坐在角落、正用一块干净软布仔细擦拭一套银针的白芷。 白芷擦拭银针的动作似乎微微一顿,她抬起头,清亮的眸光越过众人,与李琰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一瞬。 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李琰缓缓收回目光,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粗糙的木桌面。 崔家小儿的急症…上吐下泻,高热昏迷…何其熟悉! 第二十九章 瘟神至·妙手破连营 - 寒江磐石:流民到山河之主 - 馋虫鲫鱼煎 磐石堡议事堂内一片死寂,唯余粗重的呼吸与赵六带回的消息在空气中震荡。 崔家联军推迟进攻,竟是因为崔弘度最宠爱的幼子崔三郎突染恶疾,命悬一线! 李琰的眼眸如同淬火的寒星,骤然爆发出锐利的光芒。 他猛地站起身,背脊挺得笔直,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天赐良机!这三家狗咬狗的‘连营’,或许能拆!” 他倏然转向角落里的白芷,目光灼灼:“白先生,依山下传回的症状——上吐下泻,高热昏迷,可能是什么病症?有无救治之法?”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白芷身上。白芷擦拭银针的动作并未停下,清冷的声音如同山涧泉水,沉稳而清晰: “仅凭口述,难断根源。或为急痢重症,秽毒炽盛,侵入脏腑;或为误食山中剧毒菌蕈、鼠药,乃至有人刻意投毒。病势如此凶险急骤,拖延下去,莫说世俗庸医,便是华佗再世,也难从阎王手中夺人!” “拖不得?”李琰追问,眼神如鹰隼锁定猎物。 “多拖一日,生机便渺茫一分!”白芷收起银针,语气斩钉截铁。 “好!”李琰一拍面前粗糙的木桌,发出沉闷声响。他目光如电,直射下方惊魂未定的赵六:“赵六!你的‘耳目’还能动吗?” 赵六一个激灵:“能!堡主吩咐!” “立刻下山!放出风声!要快!要悄无声息!” 李琰语速极快,字字如钉,“就传——磐石坞有位白先生,乃当世华佗!前些日子堡中闹痢疾,死人无数的凶疾,被她一手药到病除!但!” 他语气陡然一转,带着森然冷意,“务必加上一句——白先生脾气古怪,医术通神却不轻易出手,尤其…不救与磐石坞为敌之人!” 欲擒故纵! 磐石堡的阴影笼罩下,一条携带着救命稻草消息的暗流,正沿着崔家庄周边的集镇、乡野悄然涌动。 绝望的崔家庄内,崔弘度如同困兽,看着榻上爱子气息奄奄、面如金纸,听着城内请来的名医摇头叹息“另请高明”“准备后事”,几欲疯狂。 重金悬赏如同石沉大海。就在他快要绝望之时,一个管家带来的流言,如同黑暗中迸出的一丝微光。 “磐石坞…白先生?真有此人?能治?”崔弘度布满血丝的眼珠子死死瞪着管家,声音嘶哑。 “老爷,外面都传疯了!说那白先生是女华佗,专治这等急症险症!前些日子磐石坞自己闹痢疾,就是她一手扑灭的!” 管家小心翼翼,觑着主子的脸色,“只是…只是传言说,那白先生性子孤拐,尤其…尤其不救与磐石坞结仇之人…” “混账!”崔弘度怒吼一声,气得浑身发抖。与磐石坞结仇最深的就是他崔家!这岂不是绝路? 看着爱子气若游丝,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微弱,崔弘度心如刀绞。 什么威严,什么仇恨,在唯一的幼子性命面前都变得苍白无力。 “备银!备重礼!” 他猛地一跺脚,脸上肌肉扭曲,“再派人!挑几个机灵可靠的,乔装!连夜去!去磐石坞!求!给我跪着求!只要白先生肯来,什么条件…都好说!” 深夜,磐石堡寨墙外崎岖的山道上,几点灯笼鬼火般摇曳。几个穿着寻常布衣、却难掩精悍之气的汉子,簇拥着一辆遮盖严实的骡车,停在离寨墙一箭之地的阴影里。 为首一人上前几步,深吸一口气,对着黑黢黢的寨墙嘶声高喊: “磐石堡的好汉!崔家庄崔老爷派我等前来!求见白先生!恳请白先生慈悲,救我家小主人一命!诊金白银百两奉上!另有百年老参两支,灵芝三朵,虫草半斤!恳请白先生垂怜救命啊!”声音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带着惶急和哀求。 寨墙上,火把骤然亮起。李琰的身影出现在火光中,如同一尊冰冷的铁像。他俯视着下方那几条卑微的身影,声音如同寒铁碰撞,清晰地砸落: “白先生医术通神,但她的规矩,想必你们也听说了。” “救人?可以!” 李琰竖起一根手指: “一,白银留下,权作诊金。药材,白先生看看合用否。” 他竖起第二根手指,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对方心神: “二,你们崔家,连同那王家堡、李家坨,凑起来的那两百多号人马,立刻就地解散!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 最后,他伸出第三根手指,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和一丝诅咒般的冰冷: “三!崔弘度指天发誓!崔家庄一年之内,不得主动侵犯我磐石堡一草一木!若违此誓——” 他一字一顿,如同宣告天命: “天诛!地灭!” “天诛地灭…”为首的崔家使者脸色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解散联军,一年停战?这近乎屈辱的条件! 可回头看看骡车上那命悬一线的小主人,想想出发前老爷那绝望又疯狂的眼神…使者猛地一咬牙,心一横,对着寨墙嘶声道。 “好!我代我家老爷应下了!白银药材在此!联军即刻解散!一年之内,崔家绝不动磐石堡分毫!若违此誓,天诛地灭,人神共弃!” 空口无凭又如何?崔家在地方上的脸面威信,值此生死攸关之际,就是最大的抵押!若事后反悔,崔弘度在乡绅圈子里将沦为彻底的笑柄! 寨门在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中,拉开了一道窄缝。火光下,白芷的身影出现在门内。她依旧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素净布衣,肩上挎着那个熟悉的药箱,神情平静无波。 李琰紧随其后,石头带着两名最魁梧的战兵护卫在侧。 “白先生,一切小心。”李琰低声道。 白芷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崔家使者捧上来的百两白花花银锭和锦盒装着的名贵药材,只淡淡道:“药材带上,银子,待我回来再取。” 她看也没看那些崔家护卫,径直走向那辆遮盖严实的骡车。石头等人立刻如影随形,虎视眈眈地护在两侧。 崔家庄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崔三郎的卧房里弥漫着浓重的秽物腥臭和绝望的气息。 白芷进屋后,无视崔家人或惊疑或悲痛的目光,径直走到榻前。 她翻开崔三郎的眼皮,查看瞳孔,又撬开他紧闭的牙关看舌苔,手指搭上他滚烫枯瘦的手腕。眉头微蹙,随即迅速打开药箱。 “绿豆半斤,甘草二两,急煎浓汤!快!”她清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银针!” 细如牛毛的银针在她指尖闪烁着寒光,精准地刺入崔三郎手腕、足踝几处穴位。昏迷中的孩童发出一声微弱的**。 “扶他起来!” 在护卫的石头的帮助下,白芷撬开崔三郎的嘴,将一碗混合着药粉和盐糖的温热汤汁,强行灌了下去!接着,又是一碗苦涩无比的解毒止泻汤药! 灌药、催吐、再灌、银针渡穴、药汤擦拭降温…白芷如同一架精密的器械,在污秽与绝望中沉稳操作,动作快、准、稳,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她却浑然不觉。 整整一夜,灯火通明。当第一缕惨白的晨光透过窗棂照入室内时,崔三郎剧烈的抽搐终于平息,滚烫的额头开始降温,呼吸也从微弱游丝变得稍微有力而平稳! 崔家使者看着悠悠转醒、虽虚弱却已明显脱离鬼门关的小主人,激动得几乎要给白芷跪下磕头。 “神医!多谢神医再造之恩!崔家上下没齿难忘!” 千恩万谢声中,白芷只是平静地收拾好药箱,留下几包后续调理的药粉,在石头等人的严密护卫下,迎着初升的朝阳,踏上了返回磐石堡的山路。 白银百两,终究被崔家使者恭敬地放在了寨门口。 望着崔家使者护着骡车消失在崎岖山道尽头,寨墙上,老梁拄着拐杖,望着山下,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忧虑: “堡主,这…这是放虎归山啊!崔家今日为了救子不得不低头,来日缓过劲来,丢了这么大的脸面,岂能真咽下这口气?怕是要变本加厉!” 李琰负手而立,晨风卷起他粗布衣襟。他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彻骨、又充满自信的弧度,目光投向远方崔家庄的方向,仿佛能看到崔弘度那张屈辱扭曲的脸。 “一年?” 他轻声吐出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是淬了火的铁块,冰冷而坚硬。 “有这一年时间,够我们做很多事了!” 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身后初具规模但依旧简陋的寨墙,扫过远处传来叮当打铁声的石屋方向,扫过正在操练弩手的空地,最后定格在老梁忧心忡忡的脸上,眼神锐利如刀锋,带着一股劈开前路的决绝: “等他们再来——” 声音斩钉截铁,响彻晨空: “定叫他有来无回!” 第三十章 寒江望·星火燎荒原 - 寒江磐石:流民到山河之主 - 馋虫鲫鱼煎 凛冽的北风卷过山脊,吹得磐石堡寨墙上新立的望楼旌旗猎猎作响。 李琰独自站在北墙最高处,俯瞰着他的领地。 脚下,是经历血火锤炼后焕然新生的磐石坞。 原本低矮残破的寨墙,如今被条石和厚木层层加固,如同沉默巨兽虬结的筋骨,在朝阳下投下厚重的阴影。新筑的望楼如同卫士警惕的眼睛,牢牢盯着山下蜿蜒的道路和远处苍茫的原野。 寨内,曾经杂乱拥挤的窝棚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分区明确的茅屋群落:居住区炊烟袅袅,仓储区壁垒森严,医馆单独成院,匠作区紧挨着寨墙。 最醒目的,是那间终日传来叮当声响的石屋,烟囱里冒着滚滚黑烟——孙瘸子的铁匠铺,正日夜不息地锤炼着磐石堡的爪牙。 视线越过寨墙,东面山坡上,新开垦的梯田如同大地的阶梯,倔强地伸展开来。粟苗已抽出青嫩的叶片,在寒风中顽强地挺立着,连成一片片充满生机的淡绿。旁边低洼处,豆苗也拱出了泥土,嫩绿的芽尖点缀着棕褐色的土地。 寨门前方,一片空地被打磨平整,成了简陋的校场。五十名常备战兵排成队列,在老梁嘶哑的号令声中,动作整齐地操练着劈砍格挡。 石头魁梧的身影立于队前,如同定海神针。不远处,五个精壮的汉子正排成一列,在老梁的亲自指点下,费力地拉开沉重的擘张弩,瞄准着远处的草靶。弩弦紧绷的嗡鸣,混杂着操练的呼喝声,敲碎了清晨的寂静,奏响一曲生机勃勃又肃杀凛然的生存乐章。 人口悄然突破了三百关口。 战火的洗礼、痢疾的考验,不仅没有击垮这座坞堡,反而像大浪淘沙,淘去了怯懦与松散,凝聚起更强的向心力。 源源不断吸收的流民和彻底归心的张家沟遗民,让这片曾经荒凉的山坳充满了人声。 在叶七娘井井有条的打理下,粮仓虽未丰盈,但粟米豆菽尚能支撑数月;盐罐虽浅,却也暂时无虞;铁匠炉的火焰未曾熄灭,铁料消耗巨大却也稳步积累。一种在刀锋上求存的、脆弱的平衡,已然建立。 议事堂内,炉火烧得正旺,驱散着初冬的寒意。磐石坞的核心齐聚一堂。 叶七娘摊开她精心记录的账簿,条理清晰地汇报着物资储备与开销,眉宇间带着掌控全局的沉稳:“…粮可支三月,盐铁耗用快,需尽快设法补充。皮毛山货换回之物,杯水车薪。” 老梁拄着拐杖,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却自信满满:“寨墙三丈二尺厚,陷坑箭楼三十六处。弩队五日可成,五十战兵日日操练,虽无铁甲,骨头够硬!”他浑浊的目光扫过石头,石头立刻挺直腰板,眼神凶狠如狼。 白芷安静地坐在角落,药箱放在膝上,清冷的面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也是磐石堡人心深处最安稳的定海神针。 她的存在,便是活命的保障。 萧玉璃依旧抱着手臂,靠在最远的石柱阴影里,仿佛隔绝于这份喧闹的生机之外,深青的衣袂纹丝不动,清亮的眼眸半阖着,如同一柄收入鞘中的古剑,沉寂却无人敢忽视其锋芒。 连赵六也因情报之功,得以缩在门边角落旁听,脸上带着混杂着兴奋与惶恐的潮红,腰杆却挺直了几分。 “禀堡主!”赵六见众人目光扫来,连忙开口,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急促,“北…北面有信!狄人!有小股北狄狼骑,破了咱们北边云岭关的隘口!钻进了青、朔两州交界地!烧杀抢掠,好几个村子…都…都平了!听说…听说后面还有更多难民,正朝南边涌呢!” “狄骑?!”老梁倒吸一口凉气,枯瘦的手猛地抓紧拐杖,指节发白。北狄凶名,足以令小儿止啼。 叶七娘脸色也变了:“难民南涌…人一多,粮食更紧!而且…”她看向李琰,忧心忡忡,“山下青阳镇的盐铁价格,已经翻了三倍!想要,只能冒险去更远的临川县,路途艰险,耗费巨大,还可能被崔家探子盯上!” “堡主,”老梁沉吟片刻,浑浊的眼中爆出精光,“五十战兵守堡尚可,若狄骑流寇同至,或崔家卷土重来,力有未逮!当务之急,一需扩军!二要精兵!若有几十匹好马,练出一哨骑兵…” 他话未说尽,意思却明:固守一隅,绝非长久之计。 磐石堡要活下去,要壮大,要么寻得强大盟友,要么…就必须向外争夺更广阔的生存空间和资源! 一直沉默如冰的萧玉璃,此刻却缓缓抬起了眼帘。 她的目光越过跳动的炉火,落在李琰脸上,清冷的声音如同寒泉滴落,瞬间冻住了议事堂内所有关于盐铁马匹的讨论: “洛邑消息。” 仅仅四个字,便让所有人的心猛地一沉。洛邑,帝都所在,权力漩涡的中心! “柳承恩。”萧玉璃吐出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名字,权倾朝野的宰相!“他在清洗朝堂。异己者贬谪流放,门生故旧安插要津。”她的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洞悉风暴的冰冷,“南方诸州,赋税已预征至三年后。各州刺史、都督,或依附,或被剪除…大乱之象已显。你们这座坞堡,偏安这山坳,能躲几时?”她清冷的目光扫过众人,“迟早,会被卷入更大的漩涡。尸骨无存,或,搅动风云。” 议事堂内死寂一片,只有炉火噼啪作响。 李琰缓缓站起身,没有说话。他走出议事堂,带着一身沉重的思绪,踏上了加固后的北寨墙。 凛冽的寒风如同刀子刮过脸颊,却吹不散他心头翻滚的热浪。他扶着冰冷粗糙的墙砖,极目远眺。 脚下,是初具规模、生机与肃杀并存的磐石坞——他用血与命,从绝境中夺来的立足之地。 身后,是追随他一路拼杀至此的一张张面孔:沉稳的叶七娘,凶悍的老梁,勇猛的石头,清冷的白芷,神秘的萧玉璃,乃至惶恐又带着希望的赵六…他们是基石,也是枷锁。 目光越过层叠的山峦,那条蜿蜒如带的寒江在远处奔腾流淌,更远处,是苍茫无尽、烽烟隐隐的大地。流民哀嚎,狄骑肆虐,豪强割据,朝堂倾轧…这乱世如同一头饥饿的巨兽,贪婪地吞噬着一切。 一股灼热的气息从胸腔深处升腾而起,瞬间驱散了北风的刺骨冰寒。 磐石坞? 这高墙深垒,这三百余口人,这叮当作响的铁匠炉,这青青的粟苗…它们是什么? 是他李琰的囚笼吗? 不! 它们是火种! 是他在这个吃人世道里,亲手点燃的第一簇微弱的火! 光守在这里,像兔子一样缩在岩缝里,躲过一次又一次猎杀…够吗? 不够! 远远不够! 乱世如洪流,席卷万物。独善其身,终为齑粉!这世上,还有千千万万如同昔日“阿弃”一样挣扎求存的流民,还有无数即将被这乱世碾碎的蝼蚁! 他握紧墙砖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冰冷的触感却让他心中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 “这乱世…” 低沉的声音从他喉间滚出,起初只是自语,随即却如同滚雷般在心头炸响,带着一种宣告天地、斩断过往的重量: “总要有人站出来!” 火光在他眼中熊熊燃烧,锐利如鹰隼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刺破了厚重的阴云,望向那深不可测、却又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 “给更多人,挣一条活路出来!” 他的背影在初冬的寒风中挺立如山岳,磐石坞主李琰,彻底告别了只为求存的流民阿弃: “磐石坞——” 他顿了顿,声音斩钉截铁,如同金铁交鸣,响彻在磐石堡的上空,也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只是起点!” 豪言余音未散,山下,望楼值守的汉子突然发出急促的示警呼哨! 呜——呜—— 凄厉的哨音撕裂了山间的宁静! 李琰猛地转身,鹰隼般的目光瞬间投向山下。 寨墙上所有值守的汉子都扑向了墙垛,石头和老梁如离弦之箭般冲出议事堂。 只见山下蜿蜒的土路上,并无预料中崔家联军的旌旗刀枪。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漫延至视野尽头、缓缓蠕动而来的…灰黄色的浪潮! 尘土飞扬! 那是无数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扶老携幼的身影!他们如同被洪水驱赶的蚁群,踉跄着,哭嚎着,绝望地向着磐石坞这座突兀出现在视野中的山堡,蹒跚涌来! 庞大到令人窒息的流民潮! 新的挑战,与那渺茫却无法忽视的机遇,已然如同这铺天盖地的尘烟,滚滚降临! 第三十一章 流民潮·磐石砥中流 - 寒江磐石:流民到山河之主 - 馋虫鲫鱼煎 呜——呜—— 凄厉的望楼哨音撕破山间清晨的薄雾,一声急过一声,李琰猛地转身,几步冲到北寨墙垛口。 山下蜿蜒的土路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漫延至视野尽头、缓缓蠕动着的灰黄色浪潮。 尘土在初冬干冷的空气里飞扬,裹挟着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 不是军队的甲胄寒光,没有整齐的队列。只有黑压压、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 衣衫褴褛,几乎辨不出原本的颜色,挂着破絮,沾满泥污。 一张张脸,蜡黄,浮肿,眼窝深陷,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只余下对死亡的麻木和对生的最后一点本能渴求。 哭嚎声、压抑的咳嗽声、孩童撕心裂肺的尖叫、垂死者的微弱**……无数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汇成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绝望洪流,冲击着磐石堡高耸的寨墙。 数百?远不止!怕是上千! 堡墙上值守的汉子们脸色发白,握着刀枪的手心全是冷汗。他们经历过血战,却从未见过如此绝望的人海。那浓重的、混合着汗臭、排泄物和疾病的气味,仿佛已经顺着风飘了上来。 “我的老天爷……”老梁倒吸一口凉气,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冰冷的墙砖,指节泛白,“堡主!不能开!绝对不能开啊!” 他猛地转向李琰,浑浊的老眼里全是急迫和恐惧:“看看!看看这些人!咱们的粮仓才多少存粮?三百张嘴都勒紧裤腰带!这几百上千人涌进来,一人一口就能把咱们啃光!饿疯了的人,比狼还狠!还有……万一!万一崔家的探子,或者那些杀千刀的狄人奸细混在里面,趁乱里应外合……”他不敢再说下去,声音都变了调。 叶七娘也急匆匆跑上寨墙,看着山下景象,脸唰地没了血色。她掌管堡内物资,最清楚家底。 “堡主,咱们自个儿都紧巴巴撑到开春……这、这放进来……”她嘴唇哆嗦着,后面的话被巨大的压力堵在喉咙里。 石头魁梧的身躯像铁塔般立在李琰身后,沉默着。但他紧握着腰间横刀刀柄的手,青筋毕露。赵六缩在更后面,恨不得把自己藏进墙缝里,大气不敢出。 只有萧玉璃,不知何时也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墙头角落,抱着手臂,清冷的眸子扫过山下的人潮,又瞥了一眼李琰紧绷的侧脸,眼神淡漠,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李琰没有回应任何人。 他的目光,像冰冷的铁锥,穿透飞扬的尘土,死死钉在山下那片绝望的洪流中。 他看到一个枯瘦如柴的老妇人,抱着一个襁褓,襁褓里的小脸青紫,早已没了气息,她却茫然地拍打着,嘴里发出不成调的呜咽。他看到几个半大的孩子,赤着脚,脚上全是冻疮和血口,互相搀扶着,眼神空洞得像失了魂的傀儡。 他看到一个断了腿的汉子,用双手在冰冷的地上艰难爬行,身后拖出长长的血痕。他更看到无数双眼睛,浑浊的,绝望的,但在望见这座突兀矗立的山堡时,瞬间燃起一丝微弱的、近乎疯狂的希冀——那是溺水者看到浮木的光! 那光,像针一样刺进李琰的心底。 “阿弃”的记忆碎片在脑中翻涌。那刺骨的饥饿,那濒死的绝望,那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冰冷……与眼前的一切重叠。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冰冷刺肺,却瞬间压下了胸腔里所有的权衡、所有的恐惧。他转过身,面对堡墙上所有或惊惶、或劝阻、或沉默的脸。 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每一个人心上,穿透了墙外的嘈杂: “开寨门!” “什么?!”老梁失声。 “放人进来!” 李琰的目光扫过众人,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分区域安置!” 他猛地拔高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铁血杀伐之气,清晰地传遍墙头墙内: “但有作乱者——杀无赦!” 命令已下,如同军令! 沉重的寨门在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中,艰难地拉开了一道缝隙。这道缝隙,如同打开了地狱与人间的闸口。 “进堡!快进堡!” “别挤!别挤啊!” “娘!娘你在哪?!” “孩子!我的孩子!” 绝望的洪流找到了宣泄口,瞬间爆发出更猛烈的混乱。 哭喊、嘶嚎、推搡、踩踏……人潮疯狂地涌向那道狭窄的门缝。石头早已带着五十名战兵顶在门前,如同磐石般死死卡住通道。 “排队!一个个进!挤者死!”石头怒吼如雷,手中横刀猛地劈在旁边的木桩上,木屑纷飞!几个试图硬挤的壮汉被战兵们用刀鞘、枪杆狠狠砸倒在地。 血腥的威慑瞬间压下了最疯狂的混乱。 寨门内,叶七娘带着一群健壮的妇人,如同救火的蚂蚁,飞速地在寨内空地、废弃角落搭起简易的草棚架子,铺上仅有的干草。 白芷则带着她新收的几个手脚麻利的学徒,抬着药箱,拿着刚熬好的、气味刺鼻的药水桶,冲进人群。 “有发热的!咳嗽带血的!这边!进隔离棚!”白芷清冷的声音在一片混乱中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她指着寨子西边一处早已清理好的废弃石屋区。几个学徒立刻开始拉人,强行将症状明显的人拖走隔离。 老梁拄着拐杖,带着戍卫队的人,用长矛和呼喝声,粗暴地将混乱的人流分割、驱赶向不同的区域:废弃的庙宇、背风的山洞、新搭的草棚……哪里能塞人就往哪里塞。哭喊声、呵斥声、病痛的**声混杂在一起,整个磐石堡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混乱的难民营。 寨子中央,几口临时架起的巨大铁锅下,火焰熊熊燃烧。浑浊的沸水里翻滚着稀薄的粟米,混杂着剁碎的野菜根茎,甚至是一些勉强可食的树皮草叶。稀粥的气味,对饥饿到极致的人来说,就是最致命的诱惑。 粥刚熟,盖子掀开。 “粥!有粥!” “给我!给我!” “滚开!我的!” 瞬间的寂静后,是更恐怖的疯狂!人群像闻到血腥的鲨鱼,完全失去了理智,红着眼扑向粥锅。锅边的妇人被撞倒,维持秩序的战兵被冲得连连后退。眼看一场惨烈的踩踏就要发生! “找死!”石头目眦欲裂,魁梧的身躯猛地撞进人群最前端,手中横刀带着厉啸狠狠劈下! 咔嚓! 盛粥的大木勺被一刀劈成两段! 滚烫的稀粥溅了冲在最前面几个流民一脸,烫得他们惨叫后退。 石头横刀在手,凶煞之气如同实质,声音如同炸雷: “排队!给老子排好队!” “人人有份!” “再敢抢——老子剁了他的爪子扔出去喂狼!” 冰冷的刀锋,凶厉的眼神,配合着战兵们齐齐踏前一步的威压,终于将这群饿疯了的人暂时镇住。一条歪歪扭扭、充满了恐惧和渴望的长队,在刀锋的逼迫下,艰难地排了起来。 第一碗浑浊、滚烫、散发着古怪气味的稀粥,被一个颤抖的老者捧在手里。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碗里那点可怜的糊糊,嘴唇哆嗦着,猛地低头,像牲口一样贪婪地啜吸了一口。 滚烫的粥烫得他直咧嘴,他却死死捧着碗,浑浊的泪水混着鼻涕,大颗大颗地砸进碗里。 “呜……” 压抑了太久的绝望和骤然得到一丝温饱的酸楚,如同决堤的洪水。一声呜咽响起,随即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捧着粥碗的流民,无论老少,都像那个老者一样,一边贪婪地吞咽着滚烫的稀粥,一边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哭。 整个安置区,回荡着令人心碎的、此起彼伏的嚎啕。 李琰站在高处,看着瞬间空下去大半的粮仓方向,看着挤满了每一个角落、黑压压一片的人头。 磐石堡的人口,如同被吹胀的气球,瞬间激增到了近六百! 粮食、饮水、卫生、疫病防控、治安管理……无数座沉重的大山,轰然压在他的肩头。他的眉头锁得死紧,像打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泼洒在喧嚣渐息的磐石堡上空。 临时安置区里,疲惫到极点的流民们蜷缩在草棚、山洞的各个角落,沉入了不安的睡梦,间或夹杂着几声压抑的咳嗽和梦呓。 李琰独自一人,提着昏暗的风灯,在临时安置区狭窄的通道间缓缓巡视。空气里弥漫着汗臭、药味和排泄物的混合气息,令人窒息。脚下是泥泞和垃圾,每一步都踩在生存的污秽之上。 他紧绷的神经不敢有丝毫放松。白天那碗稀粥暂时压下了暴动,但饥饿的阴影从未远离,绝望随时可能再次点燃疯狂。 突然! 前方粮仓所在的区域边缘,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从一堆杂物后猛地窜出!像一只受惊的老鼠,贴着墙根,快速而无声地溜向粮仓那扇厚重的木门! 黑影的动作极其熟练,显然观察已久。 李琰瞳孔骤然收缩,手瞬间按向腰间断刀! 然而,比他动作更快的是黑暗中埋伏的暗哨! “谁?!”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墙角阴影里,一道人影猛地扑出,手中长矛带着寒光直刺黑影! 那黑影显然没料到暗哨就在附近,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猛地缩头,险之又险地避开矛尖,看也不看,转身就朝着旁边拥挤的流民草棚区一头扎了进去! 噗通!哗啦! 黑影撞倒了一片草棚支架,引起一阵短促的惊呼和怒骂,瞬间消失在混乱的人影和倒塌的棚架之后,如同水滴汇入大海,踪迹全无。 暗哨持矛追到棚区边缘,看着里面被惊醒、茫然无措又带着惊恐的流民面孔,只能恨恨地顿住脚步,无法再追。 李琰提着风灯,站在原地。昏黄的光线照亮了他半张脸,冰冷,坚硬,没有一丝表情。只有按在刀柄上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隐患,果然来了。 第三十二章 丁口册·米粮定人心 - 寒江磐石:流民到山河之主 - 馋虫鲫鱼煎 他看到林微微家的灯亮了起来,知道他们已经回去了,此时,他反倒尴尬了。 比起曲潇潇一脸怒容的回来,平静的曲潇潇更让舒凝担心,不过好在也没什么事,曲潇潇回屋里睡了一觉,就开始对她各种指挥,吃这喝那的。 “羲羲哥哥有事儿,一会儿就来一起摘菜。”雷楚羲安抚好唐塬,起身上楼。 走了几分钟,李梦婷带着他来到一栋独立式公寓门口停了下来,只见她也没伸手按门铃,而是直接拿出钥匙把门打开。 “出门忘吃药了!”洛迟衡理都没理她,直接把电话给挂断了,关机,躺下准备继续睡觉。 “你都没打开看过,怎么知道没有呢?还有,这是我送给楚子平的东西,不是送给你们的。”楚天意直接挑明了说,倒是让何秀香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不用谢,不就是几颗药丸嘛!单叔叔随时都能配。”单洪不甚在意的耸耸肩膀。 曲潇潇将手从舒凝的手里抽出,指尖微颤的掏出一支烟点上,曲潇潇会抽烟,舒凝知道,但她不常抽,只有耍酷和心情烦闷的时候才会抽。 蔓生和对方又聊了好一番后,这才结束此番通话。她坐在椅子里,闭上眼睛还在想,接下来又要怎么做。 他置身于花海里,亚麻白薄毛衣更显柔和,忽而一笑竟是人比花娇,蔓生心想:怪不得那位卖花的姑娘会脸红。 这些怪物属于昆虫,基诺斯博士通过基因的手段改变了它们的生长速度,还有能力的变化,块头很大,长相丑陋,并且具有飞行的功能,就战斗力而言还算比较不错。 “倒真让人害怕呀。”同样的炙热目光,同样的浅笑如蝶,他们的契约就这么落下。在虞子琛俯身深深的一吻中,清让笑靥如花。 云泽一脸黑线,而明显感觉身边的于二发自内心的愉悦,因为憋笑身体都在颤动。 酷德把将衣服一掀,指着喷张强壮的肌肉,满脸骄傲的对众人说道。 这候老头又和梁亮他们几个,眼神交流了几下,最后一咬牙,对李志扬说道。 同席的随侍丫鬟战战兢兢,默然不语。与关景天一席的人估摸也是事先串通过,不许与她说话的,谈话间便只偷偷拿着眼瞅她,却没一人过来。 塞纳可不傻,所以他犹豫数秒后立刻下令全员来援助“蝮蛇十字”——他相信…六十名骑兵、四位进阶骑士和一位中阶法师的加入,对战局绝对能造成足够的影响。 要知道一个世界天地开天辟地,往往也会伴随着无数的宝物诞生而出,而且每一方大域都往往伴随着无数的资源,能够让势力都得到很大程度地发展壮大。 这话说得轻松,但旁边的莎莉却上了心。对于整个国家的治理,她能够借鉴的只有以往的领主分封。但现在看来…“集权”两个字带来的不光是风光,更有着走钢丝绳一般的风险。 这几天都是在等待中度过,自打巧遇陈衙内闹事,然后又借着这股东风,搬到了陈家父子。李志扬就又闲下来了。陈家的事情,从开始到陈刚倒台,已经有十来天了。 而连城岐,则是面色一突,随后一口血水直接喷了出来,人也是直接倒飞了出去。 血线淌的很慢,那天空之中咆哮的穷奇身影足足持续了近一炷香的时间,这才消散,搞的整座城的武者都是知道了这通家必然是出了异宝。 而这四个警察也是来一探虚实,后面大量的警察都没有过来。刚刚他进来的时候,已经注意到了门口的胡一刀。走进医院大厅第一眼就认出了李昊龙,接着又认出了走廊里的筷子。 感应到这危机,竟然无处可逃,无处可躲,惊骇的看着这道霸气绝伦的气劲,一时怔立当场,只等着受重伤。 上官惜月在hz市呆了也不止一年两年了,从来没有以权谋私过,可是这一次却是真的有点以权谋私的味道,现在被林风说道痛处,自然心里有些不舒服。 原来,付玉波和铁老四的手里似乎都起了大牌,桌面上讲每人已经扔出来一百多块,但是谁也不想先看牌,似乎都有必胜的把握。 “呵呵!慢走!”林风也冲着莫愁笑了笑,然后目送莫愁的离开。 随即,林风扫视全场,所有人都是看着林风,却是没有继续叫嚣的人了。冷冷的看了一眼郝美丽,然后走向胖东那边。可是当林风走向胖东躺着的地方,林风彻底的无语了。 “烟华丫头,你的仇人跟我们的一样,何必你再千里迢迢跑一趟。”林威武是直接无视掉了严正宽的训斥,借着对龙烟华说教來埋怨她又带着自己孙子在危险里闯荡。 这五行转换阵,在精灵族中,也是一个强大的阵法,因为它的强大,所以此地留了五个强大的渡劫期的精灵之外,便没有留下高手,而陈飞也不知道这阵法的强大,误打误撞,便让金灵珠把这阵法慢慢的吸收掉。 与此同时,伊斯塔被请入了船舱休息,由凯雅亲自服侍。端茶送水,将船上最好的东西,已经全部贡献了出来。 谢无忌双目更是精光暴闪,紧盯着俞莲舟的一举一动,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有半点遗漏。 不过幸好陈锋降服了黑暗之源,要不然的话,就是黑暗主宰他了,而不是他主宰黑暗的了。 第三十三章 辟荒田·金珠化秽土 - 寒江磐石:流民到山河之主 - 馋虫鲫鱼煎 赵六带来的消息,像一颗火星溅进了滚油锅。 盐!磐石堡勒在脖子上的另一道绳索,似乎终于看到了一丝松动的可能! 李琰没有丝毫犹豫。 天刚蒙蒙亮,荆棘丛生、怪石嶙峋的鹰嘴崖下,就出现了几道敏捷的身影。 李琰亲自带队,石头魁梧的身躯如同开路巨斧,劈开挡路的藤蔓,老梁拄着拐杖紧随其后,眼神锐利如鹰,后面还跟着两三个赵六精挑细选、自称曾是猎户的流民汉子。 向导是那个最早报告盐泉消息的老流民,他佝偻着背,指着前方一处被巨大风化石和茂密灌木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岩壁缝隙:“就…就是那边!味儿冲得很!” 拨开最后一道垂挂的藤蔓,一股浓重的、带着铁锈和腐败气息的咸腥味扑面而来! 只见岩壁底部,一道不起眼的缝隙里,正缓缓渗出浑浊的暗褐色水流,水量极小,如同垂死之人的涎水。水流过的岩石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发白发硬的结晶物,在晨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是咸水!” 一个当过猎户的流民汉子眼睛一亮,不顾腥味,扑上去用手指蘸了点浑浊的渗水,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狂喜,“咸的!真他娘的咸!” 李琰蹲下身,也学着用手指沾了点结晶,舌尖一触,一股强烈的咸苦味瞬间弥漫口腔,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土腥和涩感。 确实是盐!但这盐,能吃吗? “取水!”李琰当机立断。 带来的几个大皮囊很快被灌满浑浊的咸水。 分量不多,加起来也不过几十斤,却沉甸甸地承载着全堡的希望。 回到寨内,李琰立刻让人在铁匠铺旁边清理出一片空地,架起几口最大的铁锅。 咸水被倒进锅里,粗大的柴火在灶下熊熊燃烧。噼啪的爆裂声中,浑浊的水面翻滚着,冒出带着浓烈咸腥味和奇怪杂质味道的白气。 水汽蒸腾,锅底渐渐析出灰黑色、粘稠的糊状物。 熬! 不停地熬! 耗费了堆积如山的柴火,直到锅底只剩下一层厚厚的、颜色灰黑、夹杂着泥沙和其他不明杂质的坚硬结块。 李琰用铁铲小心地将这些结块撬起,敲碎。 这便是初步熬出的粗盐。 颗粒粗粝,颜色灰黑,散发着苦涩和土腥味,尝一小口,咸苦之外还有种难以形容的怪味。品质低劣得令人皱眉。 然而,当李琰将这捧灰黑色的东西展示在叶七娘和老梁等人面前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叶七娘小心翼翼地捻起一小块,放在舌尖,细细品味。苦涩和怪味让她眉头紧锁,但那纯粹的、无可替代的咸味,却让她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光芒! “堡主!是盐!是能吃的盐!”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虽然杂质多,味道差劲,但只要…只要想法子滤净些,就能救命!” 她飞快地盘算着:“耗柴巨大!但鹰嘴崖若真能持续取水,哪怕每十天熬一小锅,也能大大缓解堡内缺盐之苦!若真能找到法子扩大水源…”她没再说下去,但眼中的光芒已经说明一切。 盐泉带来的短暂振奋,很快被另一个现实的冷水浇醒。 叶七娘陪着李琰巡视新开垦的梯田。 寨子东面和北面,新开垦出的土地连成一片,规模不小。然而,播种下去的粟苗和豆苗,长得稀稀拉拉,叶片泛着不健康的黄绿色,远不如堡子附近最早开垦的那几片梯田绿意盎然。一阵寒风吹过,孱弱的幼苗瑟瑟发抖,随时可能夭折。 一个跟着开荒的老农蹲在地头,粗糙的手指捻起一撮土,搓了搓,又抓起一把,凑到鼻子下闻了闻,摇着头重重叹了口气:“堡主啊,这地…它没劲儿啊!瘦得很!看着开出来了,可底子薄,养不住苗!照这么下去,别说收成,能不能撑过夏天都难说。” 李琰眉头紧锁。 粮是根基!没了粮,一切皆休。 他看着脚下贫瘠的黄土地,又看了看不远处新建的、散发着恶臭的公共茅厕和同样气味难闻的牲畜圈,目光最后落在寨子里堆积如山的草木灰和厨房倾倒出来的烂菜叶、泔水上。 一个念头在他脑中清晰浮现。 他猛地转身,指向那几处散发着秽气的地方,声音斩钉截铁,清晰传遍围拢过来的众人: “从今日起!堡内所有秽物——茅厕粪尿!牲畜圈里的粪便垫草!灶膛烧尽的草木灰!厨房丢掉的烂菜叶、泔水!还有扫拢的枯枝败叶!统统不许乱倒!” 众人愕然,不解其意。 李琰手指用力点向东边一片预留的洼地:“都给我运到东边那个大坑里去!一层秽物,一层土,一层草木灰,一层烂叶子!一层层堆上去!堆满了,再用厚土给我盖严实了!闷着!” 恶臭?集中堆肥? 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 “我的娘!那得多臭啊!” “堡主,这些东西又脏又臭,埋起来多省事?堆一起…这不是找罪受吗?” “是啊!靠寨子这么近,夏天还不得熏死人?招苍蝇蚊子!” 抱怨声四起,尤其是那些窝棚靠近东边洼地的流民,更是愁眉苦脸。连叶七娘都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面露难色。 “臭?”李琰的声音陡然拔高,压过了所有议论。他目光锐利,扫过一张张或疑惑或抵触的脸,“这叫沤肥!烂透了,臭气散了,就是滋养田地的金疙瘩!” 他蹲下身,抓起一把贫瘠的黄土:“看看这地!为什么长不好庄稼?没肥力!人吃饭才有力气,地也得‘吃’东西才有力气长庄稼!粪尿、烂草、草木灰、泔水,烂透了就是地最爱吃的‘饭’!撒进地里,地才有劲儿,苗才能壮!这叫养地!” 他看向叶七娘:“叶总管,此事关乎堡子存续!必须强制执行!安排专人负责收集!专人管理堆肥坑!哪个环节出了岔子,哪个区域臭气熏天没盖好土,我唯你是问!” 叶七娘看着李琰不容置疑的眼神,再看看那些枯黄的粟苗,猛地一咬牙,抛开捂鼻的手,用力点头:“明白!我亲自盯着!” 一直沉默的白芷此时也缓步上前,声音清冷却带着医者的权威:“堡主所言极是。医理有云,腐熟之物,化浊归清,反能滋养万物。草木灰可抑秽气,厚土覆盖可隔绝虫蝇。此法虽秽,功在根本。” 收集秽物的队伍成立了。 每天清晨,专人推着臭气熏天的粪车,挨个清理公共茅厕和牲畜圈;另有人挑着担子,收集各处倾倒的草木灰、烂菜叶和泔水。这些东西被源源不断地运往东边洼地的巨大深坑。 坑是现挖扩大的,深达数米。秽物按照李琰的要求,一层层铺入坑中,每铺一层,便覆盖一层厚厚的泥土和草木灰。即便如此,随着堆积物的增多和天气转暖,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腐败与氨气的浓烈恶臭,还是顽强地穿透土层,弥漫开来,笼罩了大半个磐石堡的东侧。 靠近堆肥坑的窝棚区,气味更是令人窒息。妇人们出门都得掩着口鼻,孩子们被熏得哇哇直哭。 抵触的情绪日益高涨。 一天夜里,负责巡查的老梁手下,抓到了两个试图将满满一桶夜香偷偷倒进溪流的汉子。他们被揪到李琰面前时,捂着脸辩解:“堡主…实在是…实在是臭得受不了啊!娃子夜里都睡不安生…” 人群窃窃私语,不少人脸上露出同情。 李琰看着那两个汉子,眼神冰冷如铁:“受不了?想活得干净?行!” 他猛地一指远处贫瘠的新田:“看看那些快死的苗!想想十天之后我们可能就要断粮!都饿死了,就干净了?” “拖下去!按堡规,乱倒秽物,污染水土,鞭二十!罚五日重劳役!所住窝棚,迁至堆肥坑下风口三里外!”李琰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鞭子抽在皮肉上的闷响和凄厉的惨嚎,再次震慑了人心。 第二天清晨,当那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再次弥漫时,许多人都捂住了鼻子,却没人再敢抱怨。然而,更让人震撼的是,他们看到堡主李琰,挽起了袖子,裤腿高高扎起,手里拿着一柄长柄木叉,竟然亲自跳进了堆肥坑边缘! 他无视那浓烈到几乎实质化的臭味,用木叉奋力翻搅着坑里黑乎乎、黏腻腻的秽物混合物,让底下的翻上来接触空气。腐熟的气息混合着泥土味猛烈地散发出来,更加刺鼻。 汗水混着溅起的黑泥,顺着李琰刚毅的侧脸流下。他眉头紧锁,动作却坚定有力。 没有人说话。 所有人都看着他,看着这位可以决人生死、带领他们杀出血路的堡主,此刻却亲手翻动着最污秽的粪土。以身作则,莫过于此!那些抵触的眼神,渐渐变成了复杂的敬畏和沉默的服从。连叶七娘也默默地找来木叉,咬着牙,忍着翻腾的胃,跳下坑去帮忙翻搅。 就在众人屏息凝神,看着堡主亲手搅动那代表着未来希望的污秽之物时,寨墙望楼上,尖锐的示警铜锣声再次撕裂了山间的宁静! 铛!铛!铛! 急促得如同暴雨砸落! “山下有人!官…官差!”望楼上值守的汉子声音带着一丝惊惶和难以置信。 李琰猛地停下手里的木叉,抬起头,沾满黑泥的脸上,唯有那双眼睛锐利如电,瞬间刺破弥漫的恶臭,投向寨门方向。 石头和老梁如同两道旋风,已经扑上了寨墙。 只见山下那条蜿蜒的土路上,尘土微扬。一小队约莫十来个人马,正慢悠悠地朝着磐石堡的山门方向行来。 没有甲胄,只有几匹驽马和几头毛驴。 队伍前方,一个留着两撇油光水滑鼠须、身着洗得发白的青布衫、头戴黑色吏巾的中年人,端坐在一匹瘦马上。 他腰间悬着一块小小的木牌和一杆红漆算盘,显得不伦不类。身后跟着几个歪戴帽子、斜挎腰刀、一脸痞气的差役,剩下的则是背着包袱、拿着绳子和空口袋的帮闲。 为首那鼠须吏员勒住马,清了清嗓子,用带着浓浓官腔、刻意拔高拉长的尖细声音,朝着高耸的磐石堡寨门方向喊道: “喂——!堡子里的人听着!”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了上来,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傲慢: “此地方圆三十里山川土地,皆属河阴县治!尔等聚众流民,私设堡寨,擅垦无主荒地,实乃目无王法!” 他捻着鼠须,绿豆眼里闪烁着精明与贪婪: “速速大开寨门!本典史奉县令大人钧命,前来清点丁口,勘测田亩!尔等隐匿人口,私垦土地,须当补缴历年丁税、地税、厘金!若敢拖延抗税……” 他拖长了腔调,威胁意味十足: “便以聚众谋逆、抗税不遵论处!到时大军压境,尔等皆成齑粉!” 第三十四章 胥吏恶·寸铁斗官牙 - 寒江磐石:流民到山河之主 - 馋虫鲫鱼煎 寨墙望楼上示警的铜锣声余音未散,磐石堡内那股拼命翻搅污秽带来的压抑感尚未散去,新的阴云已沉沉压至寨门。 李琰迅速擦去脸上和手上的污渍,动作沉稳地换上唯一一件浆洗得还算干净的粗布短褐。他抓起寨墙上备着的一桶凉水,兜头浇下,浑浊的泥水顺着刚硬的线条淌落,冲走了表面的污秽,却冲不散眼底深处凝聚的寒意。 他抬眼,目光穿透寨门缝隙,落在那队趾高气扬的人马上。 “开门。”李琰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开侧门小缝,仅容一人进出。其余人等,石头带刀枪手埋伏门洞两侧,老梁带弩手上寨墙,弓弩半开,隐于垛后待命。其他人,该干什么干什么,不得围观!” 沉重的侧门在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中,拉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李琰独自一人,迈步而出,站定在门外三步处。 他身后,是那道狭窄、幽深、透着杀机的门缝。 那骑着瘦马的鼠须典史吴有德,早已不耐烦。 见寨门只开一缝,仅出来一个穿着寒酸、面带疤痕的年轻人,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绿豆眼里的不满几乎要溢出来。他身边几个歪戴帽子的帮闲衙役也鼓噪起来: “嘿!好大的架子!见了吴大人,还不大开中门跪迎?” “就是!里头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怠慢官差,罪加一等!” 李琰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冷意,脸上硬生生挤出几分属于底层流民的惶恐和卑微,对着那吴有德抱了抱拳,腰微微躬下。 “草民李琰,见过吴大人。大人明鉴,我等皆是朔州、青州等地遭了兵灾、躲祸来的流民,实在活不下去,才在这荒山野岭搭个窝棚,开点薄田,只为混口饭吃,绝无聚众作乱之心。堡子里又脏又乱,气味实在难闻,恐污了大人贵体,是以不敢大开寨门,万望大人恕罪。” 他姿态放得极低,语气恳切,将一个挣扎求存、畏惧官府的流民堡主演得惟妙惟肖。 吴有德捻着两撇油亮的鼠须,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斜睨着李琰,官腔拖得老长:“哼,说得倒可怜。然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尔等聚集于此,私设坞堡,擅垦荒地,便是触犯王法!按我大周律令,隐匿丁口,逃避赋税,轻则枷号示众,重则流放充军!” 他绿豆眼一翻,手中的红漆铁算盘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口中报出一串令人心惊肉跳的数字: “本官秉公执法,按册……咳咳,按粗略估算,尔等此地聚集丁口不下六百!每人丁银三钱,一年便是……一百八十两!” “新垦荒地,无论贫瘠与否,按三等田计税!田赋每亩折银一钱二分!” “过往若有贸易所得,须补缴三年来往厘金!” “还要加上火耗、解费、印红、文墨……以及兄弟们风餐露宿跑这一趟的辛苦钱!” 算盘珠子噼啪一顿急响:“总计嘛……纹银二百五十两!粟米五十石!限尔等三日内备齐!否则……” 他拉长了腔调,手指有意无意地指了指挂在瘦马鞍鞯旁那个代表河阴县正堂的朱漆木匣,威胁之意不言而喻:“本官回禀县尊,尔等便是藐视王法、抗税不遵的乱民!到时大军一到,玉石俱焚!” 二百五十两!五十石粮! 磐石堡库房里所有的铜钱碎银加起来恐怕都凑不出五十两!五十石粮更是掏空仓底也拿不出的天价!这分明是要将堡子连皮带骨一口吞下! 李琰心中怒火升腾,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那份惶恐,甚至还带上了一丝哭腔:“大人明察啊!大人!草民等皆是挣扎在饿死边缘的苦哈哈,莫说二百五十两银子、五十石粮,就是二十五两,二十五石,也万万拿不出啊!开那点荒地,粟苗都黄了,哪来的收成?求大人开恩,体恤我等难处,减免则个?” 他一边哀求,一边不动声色地朝身后的门缝里做了个极其隐蔽的手势。 片刻,叶七娘略显紧张地捧着一个小巧的藤编匣子,从那狭窄的门缝里挤了出来。她走到李琰身边,对着吴有德深深一福,脸上堆满小心翼翼的笑容:“吴大人一路辛苦,山野之地,没什么好东西孝敬。这点……这点野物皮子和山中药材,是堡子里凑的一点心意,给大人和诸位差爷润润喉咙,添点脚力钱。”说着,恭敬地将藤匣奉上。 匣子打开,里面是几张处理干净的狼皮、几张上好的鹿皮,还有几株品相不错的粗壮野参和捆扎好的干草药。 吴有德身后的衙役帮闲们眼睛顿时亮了亮,狼皮鹿皮值钱,野参更是好东西。吴有德捻须的手也顿了顿,绿豆眼在那匣子里扫了几圈,闪过一丝满意。 然而,这丝满意仅仅维持了一瞬。 他猛地合上匣子盖,随手丢给身后的一个衙役抱着,脸色反而沉了下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被轻视的愠怒:“就这么点东西?打发叫花子呢?李堡主,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你们这高墙深垒的,拒不开门,甲兵隐现,还敢说不是啸聚山林,意图谋反?本官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谋反”二字一出,如同冰水浇头,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李琰脸上的惶恐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忍到极致的冰冷。 他腰杆缓缓挺直,眼神锐利起来,迎着吴有德色厉内荏的目光,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硬气: “吴大人!” 他打断了吴有德的咆哮:“我等,只想活命!是遵纪守法的良民!堡子简陋,不过是为防山贼野兽,自保而已!大人说的数目,莫说三日,就是三个月,三年,把堡子里男女老少全卖了骨头,也凑不出一半!” 吴有德被他突然转变的气势一慑,正要发作,却见李琰忽然上前半步,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推心置腹又隐含深意的神秘: “大人,草民斗胆提醒一句……听说最近北边可不太平啊。” 他顿了顿,目光似有似无地瞥向北方:“狄人凶悍,已有小股精锐突破边关,流窜劫掠,听说朔州、青州有几个村镇都被祸害得不轻……万一……这股凶焰蔓延,哪股溃兵悍匪不长眼,窜到了咱们河阴县地面……” 李琰的声音压得更低,却清晰地钻进吴有德耳中: “大人坐镇县衙,自有高墙护卫。可县城外的那些庄子,还有您这样的朝廷栋梁往来官道……若是遇到危险……咱们磐石堡虽小,靠着地利,总能替大人……抵挡一二,争取些时间不是?总好过……让这些凶人直接冲到县城脚下吧?” 这番话,软中带硬,示弱中夹杂着赤裸裸的暗示威胁——你敢逼死我们,让堡子散了,等真的流寇狄人来了,谁给你挡刀?你这欺软怕硬的典史,逃命能有我们这些亡命徒快? 吴有德脸色瞬间变幻,眼神惊疑不定。他固然贪婪,却也怕死!磐石堡这高墙坚壁,确实不像寻常流民窝点! 就在他心头七上八下、惊疑难定之时。 “喝!” “哈!” 一阵整齐划一、带着杀伐之气的呼喝声,陡然从寨墙上传来! 吴有德和他的手下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那原本空荡荡的寨墙垛口后面,不知何时已齐刷刷站上了一排身影!粗布裹身,却个个眼神凶悍,身体精壮!他们手中紧握着磨得锃亮的刀枪!更令人心惊的是,其中几人身上,赫然穿着从崔家护院尸体上剥下的、带着刀痕箭孔的旧皮甲!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微光。 带队的老梁,拄着拐杖,站在队列最前方,浑浊的老眼如同鹰隼般死死锁定着吴有德,一只手高高举起。 随着他手势猛地向下一劈! “踏!” “踏!” “踏!” 整齐而沉重的踏地声响起!墙头那队战兵,在李琰示意下,踩着老梁临时训练的简单步点,整齐地向前踏了三步!金属的摩擦声、皮甲的碰撞声、沉重的脚步声汇成一股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般倾泻而下! 同时,寨墙上隐蔽的箭垛后面,传来几声强弩上弦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响!两道黑洞洞、闪烁着寒铁的弩尖,从垛口缝隙中探出冰冷的一角,遥遥指向了吴有德一行人! 无形的杀气,瞬间笼罩了山下这十几个官差帮闲。 瘦马不安地打了个响鼻,刨着蹄子。吴有德身后的衙役帮闲们吓得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往后缩,手忙脚乱地想去拔腰间的破铁尺,动作却僵硬变形。 吴有德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这典史,平日里敲诈勒索些老实巴交的农户商户还行,何曾直面过这等带着战场血腥气的凶悍阵仗?那墙头冰冷的目光,那隐含杀机的弓弩,还有李琰那番关于溃兵狄人的暗示……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在他心上! 他想强撑着官威呵斥,嘴唇哆嗦了几下,却只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呃…呃…”声。贪婪彻底被恐惧压垮。 李琰适时地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无奈”: “大人,草民等实在是山穷水尽。但大人辛苦来一趟,总不能空手而归,让兄弟们白白跑腿。”他回头看了一眼叶七娘。 叶七娘会意,立刻又从门缝里递出一个小布袋和一个小布袋。 李琰接过,双手捧着递到吴有德的瘦马前:“这里是今年地里收的一点新粟凑成的五石,还有些山货干果,权当是孝敬大人的茶水钱和兄弟们一路的辛苦钱。请大人体恤我等难处,向县尊大人多多美言几句!至于丁亩税赋,待我等缓过这口气,地里有了收成,必当按规矩补足!绝不让大人为难!” 五石粟米,一小袋不值钱的山货干果。 比起方才二百五十两的天文数字,这点东西简直是打发乞丐。 但此刻在吴有德眼中,这却成了他唯一能体面下台的台阶!他看着李琰那张平静却眼神锐利的脸,再看看寨墙上那些虎视眈眈、甲胄刀枪鲜明的汉子,还有那隐隐指向自己的弩箭寒光……他毫不怀疑,若自己再敢狮子大开口,今天恐怕很难全须全尾地走下这磐石堡的山坡! “哼!算你们……识相!”吴有德强行稳住心神,一把夺过李琰手中的小布袋和小布袋,掂了掂,嫌弃地撇撇嘴,却又不敢再强硬。 他色厉内荏地对着寨墙上的老梁等人狠狠瞪了一眼,又转向李琰,撂下狠话:“李堡主,记住你今天的话!该交的税赋,一粒米、一个铜板也不能少!再有隐匿、拖延……哼!本官也保不住你们!” 他将那点可怜的钱粮甩给身后的衙役,勒转马头:“我们走!” 一行人如蒙大赦,灰溜溜地调转方向,顺着来路匆匆下山,来时那股趾高气扬的劲儿荡然无存。 走出不远,吴有德心有余悸地回头,又望了一眼磐石堡高大的寨墙和上面森严的守卫。 他绿豆眼里贪婪未消,又添上一丝忌惮和怨恨。 山道拐角处,尘土微扬。一匹快马正迎面而来,马上之人穿着绸缎,神色倨傲,正是崔家庄的大管事崔福。 吴有德眼睛一亮,勒住瘦马。崔福也看到了这队狼狈的税吏,催马上前。 “哟,这不是吴大典史么?怎么,从……那贼窝子下来了?”崔福皮笑肉不笑地拱拱手,目光瞟向磐石堡方向,带着毫不掩饰的阴冷。 吴有德脸上挤出一丝尴尬,随即凑近崔福,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说了几句。崔福脸上的皮笑肉不笑瞬间凝固,眼神变得无比阴沉锐利,猛地扭头,死死盯向磐石堡方向,仿佛要将那寨墙看穿! “好!好一个李琰!”崔福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再理会吴有德,猛地一鞭抽在马臀上! “驾!” 快马嘶鸣,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戾气,向着崔家庄方向绝尘而去! 寨墙上,李琰的目光如同寒潭深水,静静地看着吴有德一行消失在拐角,也看到了远处那短暂的交汇和崔福怨毒的回望。 山风呼啸,吹动他粗布衣襟。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