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1章 捕快 - 属下每天都想要翻案 - 琳琅 富贵易千金散尽。 为官难遗世独立。 谢妤小心落笔,墨迹渲染。她第一次见这话时,乃是在她爹绝笔书信之上。 在京中沉浮半辈子,不曾想最后却被卷入了洵王谋反一案。适逢新帝继位,本就对先帝老臣大为忌惮,合乎他又是老臣中的反骨,自然被推出作了筏子。 她爹孤傲清廉半辈子,到了还是栽到这性子上。 一根裤腰带吊死在牢狱之中,自证清白,反倒是落得晚节不保,家业凋零。 屋外灼日高悬,屋内炭炉上的铜壶热水翻滚,谢妤提壶为自己满满倒了一杯热水。 朦胧在眼角的氤氲热气散开,杯中水影才倒影出谢妤的模样。 双目澄澄,眉眼细腻,一头鸦青乌发尽数被束在头顶,绾成了一个男子发髻。 她吹了吹腾起的热气,才饮了一小口,就听得门闩有了异动。 谢妤将桌上那张纸抽出掖入袖中,随即便有几人推门而入。一见到谢妤便凑上前来,围着桌前而坐。 其中有一人故作恼道:“你倒是在此悠闲自在的紧,我们哥几个儿还奉傅大人的命令外出巡街。” 说话的人叫林修,是谢妤的邻居。 谢妤晓得这人惯是刀子嘴豆腐心,便主动为他倒了杯热水,顺着他的话道:“我听傅大人说,朝廷派了人前来太原府巡查,马上要到我们康平县。所以这些天自然要多番巡街,免得生出事端。” 林修将水一口灌入肚中,抹了把嘴说,“官家一时兴起派了钦差,倒是苦了只是苦了我们这些兄弟都得遭殃,日夜干活不说,整日里连喝水拉尿的功夫都没有。” 说着他拉开衣襟凑近谢妤,“你闻闻,兄弟身上都臭了。” 谢妤下意识退后的几分,佯装嫌弃地别开眼神不去看林修白花花的胸膛,“都熏人了还往人跟前凑。” 当年他爹吊死在牢中,皇帝念其父在朝堂多年有功,谢家众人终判得个抄家流放的下场。 而她在途中却因一口浊气卡在喉中晕死了过去,押送的官差只当她死了,便就地处置了她的“尸身”,划掉了她的姓名。 不曾想她还尚存了口气,被一上山砍柴的老鳏夫救起,为答谢恩情,她便认作那鳏夫为养父。 如此,世间再无罪臣之女谢妤,只有康平县人士谢虞。 林修起身一脚踩在凳上,“你坐在月轩楼里清闲,可怜我们兄弟大太阳晒着,如今倒还嫌弃我臭了。我不管,此番你得请我们兄弟吃酒,不然我们可不服气。” 他一开腔,旁人也相继起哄,“对啊谢虞,你这细皮嫩肉的,每次巡街那些老板娘哪个见你都欢喜。你若是请我们吃酒,借着你这张俊脸也花不了几个钱儿,不如这顿就你请了?反正康平县最好的酒就出自月轩楼。” 谢妤晓得林修等人并无恶意,于是她也懒得同他们计较,只侧眸瞟了眼窗外,见两个外邦人正抬着一个大木箱进酒楼。 大周历经三代皇帝,如今早已四海升平,吸引了西域好些商客前来,连带着康平县这样的小地方,也偶得见得几张异域面孔。 于是她收回目光起身道:“我先回县衙复命,今日的帐全记我头上。” 十年了,洵王谋反一案已无人再提,但只有谢妤心中清楚,父亲当年乃是替旁人背了罪。 她爹两袖清风,平日里她们这些晚辈也一切从简。作为家中的掌上娇,谢妤也不过逢年过节时能裁制两套新衣首饰,以她爹的为人,断断生不出谋反的逆心来。 这些年她想过复仇,但父亲留下的那两句话还时时在耳。现今这种报仇雪恨的期盼已然淡了,只一门心思想要为谢家翻案。 只是这十年里饶是她如何努力,她还不过是康平县衙内一个捕快,甚至连州府都未曾去过。 加之如今康平县令傅林治理有方,鲜少有作奸犯科之人。既无大案,又何谈立功升迁。 思来想去这些,谢妤心头就有些烦躁。 她心中想的出神,直到撞到一人才骤然回过了神。 对方惊呼了声,好在谢妤下意识一把抓住了对方的左手,才堪堪将其稳了下来。 那只手葱白如玉,只一瞬间谢妤就意识到对方是一个小姑娘。如今她尚是男儿身,她当即松开了手,向后退步施了一礼,“在下无心之举,还望姑娘海涵。” 谢妤闻到了一股浓烈刺鼻的酒气,她不禁抬头望起。 入眼的是一个身着红帛襦裙的少女,谢妤识得她,乃是月轩楼的白家大姑娘。 如今她一张脸煞白,尤衬得她眉心那颗朱砂痣夺目。 白家长辈相继去的早,家中产业月轩楼便由白家大姑娘一力操持。 白大姑娘现下另一只手还提着几个就酒瓶,整个人如同扶风之柳。她见到谢妤时眼底也是一愣,旋即垂首为谢妤让开了一条道。 谢妤见她神色有异,不觉想起先头她的一些传闻,据闻她前些日才被县城宁家退了亲事。姑娘家名声尤为重要,此事自然对她打击颇重。 “长辈们积累家业不易,白大姑娘切莫妄自菲薄。”语毕又觉得自个儿所言过于冒犯,又从腰间抠出一块碎银递给她,“县衙那群兄弟的帐记在我头上,若是不够来日我再补上。” 白大姑娘许是没有反应过来,晕晕乎乎接过谢妤递给的碎银,才堪堪应了声,“嗯。”便匆匆上了楼。 月轩楼内人声鼎沸,谢妤顺着楼梯一面向下走,一面听往来之人的谈话。 大都是些闲言碎语,却还听到有人谈及白大姑娘之事,这才晓得原是因那宁家二老爷春试中榜,授封会元,若此番殿试得利,宁家便可平步青云,一跃京畿,前途不可限量。 宁二老爷在京夺了会元,今后便有可能举家入京。 想必正是如此,那宁二夫人才觉得自个儿的长子万不能迎娶整日抛头露面的白大姑娘为妻,失了宁家体面,这才不管不顾地要同白大姑娘退亲,也无怪适才瞧见那白大姑娘如此颓然。 妇人之见! 宁二夫人只想到白大姑娘的出身失了宁家脸面,却不知此时退亲若是传入京中,是多少人用来构陷宁二老爷品性的利刃。 末了,她嗤笑一声离了月轩楼。 她挎着官刀慢慢走着,人还没进县衙,就听见林修在后面匆匆唤他回月轩楼。 “快些随我回月轩楼,白大姑娘跳楼自尽了!” 第0002章 自尽 - 属下每天都想要翻案 - 琳琅 “尸身口中酒气熏天,想必死者死前曾饮用过大量酒。” “尸体上有一处明显重伤,伤于头顶,应是因死前头先触地,也是导致毙命的要伤。其次便是身上多处的骨折,但不是致命伤。” “剩下的都是些淤青与皮外伤,皆是坠地时撞击摩擦导致。加上尸身并未有挪动过的痕迹,是以致死缘由,乃是坠楼而亡。”仵作仔细检查了白大姑娘的尸身后,这才开口命人记录道。 康平县这些年鲜少有命案发生,加之月轩楼地处康平县城繁华之处,此案一出,县令当即派人前来调查。 “白家姑娘多好的人,脾性好,人又温顺,那宁家真不是个东西。”有些惋惜道。 谢妤虽未料到适才见过之人,转头便跳楼身亡。但这十年她已看淡生死,因而想也不想地上前将白大姑娘尸身上所盖的白布揭开。 白大姑娘因额上重创,血糊了满脸,如今已经微微凝固,与额上那颗朱砂痣混在一起。她今日穿着红裙,血色恣肆全身,又双目圆瞪,远远瞧着有些可怖。 林修瞟了眼白大姑娘的尸体,慌忙侧过头叫谢妤赶紧把布盖上。 “别多瞧红衣横死鬼,小心缠上你。” 谢妤对林修所言不以为然,是以她把尸布盖好,淡淡道:“我与白大姑娘无冤无仇,她缠我作甚?倒是你,往日在白家的酒钱可结清了?小心白大姑娘晚上同你讨酒钱。” 林修被谢妤吓得倒吸了口凉气,讪讪挤出了个笑,“一两酒钱不至于吧。” 说着他自觉脖后有些发凉,搓了搓手又腆着脸问:“先借我一两同白家清算了酒钱可行?” 从腰间抠出一两银钱丢给林修,谢妤大步走向一处,开始问询:“你们是何时发现白大姑娘的尸身?” 白大姑娘并未从临街那头坠楼,掉落身亡之处是月轩楼后院方向,是以发现白大姑娘的是店里的杂役赵肃。 许是叫此事吓到,赵肃讷讷了半天才磕绊说:“大约……大约是三刻钟前,我那时正才后院取酒,便听见重物坠地的声响,原以为是二楼哪位客人从窗口掉落了东西,怎料才一出去,就瞧见大姑娘已经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 谢妤是下楼之时遇上白大姑娘,今日恰逢集会,周遭人群往来众多,她步伐慢,用了近两刻钟才走至县衙。 林修匆匆召她回月轩楼一路飞驰,用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一来一回,若是白大姑娘提酒上楼没多久后坠楼,这时辰倒是与赵肃所言不差。 “你们可上楼顶瞧过?” “还未上去,今日大姑娘一来就端直提酒上了楼,我们好多人面都未曾见过,不曾想大姑娘竟如此想不开跳楼自尽了。” 谢妤眉头蹙了蹙,反问:“你又如何晓得是自尽?” 似是没想到谢妤这般问他,赵肃先是一愣,随后慌忙解释道:“大家都是这么觉得的。大姑娘自打跟宁家公子退了亲事后,无心店里生意许久了,一连许久都是二姑娘操持的,就生怕大姑娘一时想不开,不曾想……” “那二姑娘此时人在何处?” “二姑娘今日一早就随人出城去香积寺替大姑娘祈福,已经派人去通知了。对了,您可是要上楼顶瞧瞧?” 谢妤点点头,见林修也已经清账回来,便拉着他一并上楼。 林修在后面跟着有些无奈,“楼顶早都已经上去探察过了没有异常,连仵作都已经断言是坠楼而亡,想必是她醉酒一时想不开自尽罢了。” 谢妤斜眸瞧他冷言问,“你如何肯定就是她是自尽跳楼,而非他人蓄意谋害?” 林修哑然,是以他只得摆摆手道:“你若不信,我便陪你上去再瞧一遭罢了。一发现白大姑娘尸身时,我们几人就已经叫人封了月轩楼。仵作查验了尸身,我们的人才放走了那些食客。” “再说这些日子白大姑娘都未曾出门,凶手又怎么能知道她今日前来月轩楼,还尾随身后上楼将她推下,又能不着痕迹地处理了一切在这么多眼睛下逃走。若凶手有如此本领,又何苦费心费力惹人生疑。” 林修跟在谢妤身后喋喋不休,不曾想谢妤身子骤然停下,险些将林修撞得滚下楼去,“你好端端走着,停下作甚?” 谢妤此刻站在楼梯上,侧首瞧着对面楼梯正搬着木箱下楼的两个外邦人出神。 这两个外邦人她曾坐在窗前见到过他们进月轩楼,是以她问身旁的周肃,“那两个人是做什么的?” 赵肃瞧了眼,解释道:“这是两个会变戏法的西域人,从太原府来,一直住在我们月轩楼,预备明日开始在县城卖艺。所以他二人怕箱子里的物件丢了,平日里进出都是随身携带。” 谢妤却想的是,那木箱看起来甚是笨重,这两个西域人又为何费力搬着箱子到处走,是以她眯了眯眼同林修道:“把那两个西域人拦住,看看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林修虽有些不情愿,可还是先行前去将那两个西域人拦下。 谢妤走过去的时候,就听那两个西域人用着蹩脚的官话解释,“我叫阿纳什,这是我弟弟阿纳山,我们一路从家乡卖艺至此,才来康平县不久。这木箱内装的是我们明天表演所用之物,若是现下打开了,明天怕是就不稀奇了。” 还未等林修开口,谢妤就同阿纳什道:“今日月轩楼闹出了人命,我们都是奉命办案,你便只将箱盖打开叫我们看看便好,明日我同我几个兄弟亲自前去给你们捧场如何?” 阿纳山面露难色,看了眼哥哥阿纳什。 阿纳什倒是想了想,随后点头答应道:“我知晓你们朝廷的律法,所以我愿意配合你们。” 说着他从胸口摸出钥匙将箱子打开,将箱内的东西展示出来。 林修此刻倒是率先探头瞧了眼,见箱子里果真放着戏法所用的物件。他有些好奇,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却被阿纳什先一步拦下,“这些东西都是我们给明日准备的,如果你们不懂碰到了哪处机关打开了,怕是一时半会儿没法收拾。” 说罢,他看向谢妤道:“我打开箱子给您看过了,现在可以走了吗?” 谢妤将目光从箱内的东西上收了回来,她略微思索了瞬,点头道:“你们走吧。”顿了顿,她又说:“月轩楼虽往来众多,但从未有人在此丢过东西。若是下次带箱子前来,大可不必费力抬上楼。” 阿纳什眼底的目光一怔,旋即同谢妤行了一礼道:“谢过您的提醒。” 第0003章 移情别恋 - 属下每天都想要翻案 - 琳琅 谢妤目送着阿纳什兄弟抬着箱子下楼,就听林修从旁提醒,“赶紧上楼看完结案,早起到现在肚里空空还饿着呢。” 一收视线,谢妤挑眉淡淡说:“刚瞧过白大姑娘的尸身就饿了么?” 说罢也不看林修骤然扭曲的表情,独自上楼去了。 林修原本已忘了萧四娘的惨状,这厢听得谢妤提及,只觉得胃中巨浪翻天,整个人登时蔫了下去。 白大姑娘是酒后坠楼身亡,谢妤仔细环视了一圈屋顶并未发现异常。随后她似是踩到一物,蹲下身一看,竟是适才自个儿付给白大姑娘酒钱的那锭碎银。 她细细检查,发现周围凌乱倒着几个开了盖的酒壶,屋顶上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酒气。 她上前蹲下将酒壶拿起瞧了瞧,见数量果真与先头她撞见的白大姑娘手中所提的数量一致,是以她踮脚向下瞧了瞧,断定她当时就是从此处坠楼。 暗暗在心中思忖了瞬,谢妤大致捋清了一切。白大姑娘从白家来时就有些微醺,进了月轩楼时端直就上了顶楼,还恰巧遇上了离开了自己,没过多久便酒醉后在此处坠楼身亡。 她如今已经仔细瞧过楼顶,此处除了随意扔置的几个酒壶,丝毫没有挣扎的痕迹。 难道白家姑娘真的如众人猜测所说,因宁家的退亲郁郁寡欢,才醉酒自尽么? 那若是一开始她就起了自尽的心思,又为何要在白家营生的月轩楼内自尽呢?其中如若没有隐情,那便只能说自尽之事只是临时起意,难道是醉酒之下不慎跌落么? 谢妤脑中此刻纷繁杂乱,她伸手摩挲着腰间的横刀,陷入了沉思。 “你瞧也瞧过了吧,都说了没有异常了。”林修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谢妤一抬头就瞧见他甚是幽怨的表情,想必还没有从白大姑娘死状的阴影走出。 收了眼底的万千思虑,谢妤终是开口道:“结案吧。” 林修撇了嘴,打了手势招呼众人下楼。 不曾想才下楼,就听得楼下有人哭得泪雨梨花,一面哭一面将柜中的酒推倒在地,一时间月轩楼中混杂着她哭声以及酒缸破碎的声响,呼吸间尽是一股浓郁的酒味恣肆泛滥。 “都是我的错,要是我不独留姐姐一人在家,姐姐就不会醉酒出门,更不会……更不会……” 白二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带着面上的妆容都尽数哭落,鹅黄色的竹纹裙角也叫遍地的酒水打湿。 她此刻发髻凌乱,额中还残留着些红痕,想必是因泪水打湿了花钿而留下的痕迹。纵是这般,也能瞧得出她生得姿色不俗,眉眼间也依稀能瞧出与白家姑娘有几分相似。此刻她行为癫狂,又声泪俱下,连带着林修眼眶都不禁有些泛红。 而谢妤却是侧眸问身边的赵肃,“她就是二姑娘?” 赵肃原本正沉浸在白二姑娘的悲恸之中,听得谢妤问他,恍惚了瞬这才匆忙答道:“对,这就是二姑娘。二姑娘和大姑娘是一母同胎的姊妹,平素感情最深。” 话及此,连带着赵肃不禁叹息,“大姑娘就是性子刚烈泼辣了些,但人确实极好的。可若非性子不刚毅,哪能顶得了月轩楼一干上下。那宁家背信弃义,一朝上了登云梯,竟想着和大姑娘退亲来,置两家亲事于何地?若是宁家老太爷还在世,哪由得了宁家如此行事。” “自古拜高踩低,落井下石乃是常事。” 林修却是头一个不服,“反正老子不是这种人!” 赵肃不敢搭腔,只得将头侧向一旁。 谢妤没有搭理林修,自顾向前穿过人群,瞧着已经杏眼红肿的白二姑娘问:“你是说你姐姐是独自一人醉酒出门的?” 白二姑娘的哭声一怔,她泪眼婆娑的瞧了眼谢妤,整个人也是怔愣了瞬,似是没有想到谢妤回问自己这个问题。 不过瞬息,就见她骤然伸手一把攥住了谢妤的衣袖,沙哑着嗓音道:“我在家中已经劝了我姐姐很久了,我以为姐姐已经没事了。都怪我,都怪我,没有命人看管好姐姐。”言及此,她又高声喊道:“不,怪那负心寡情的宁文远!要不是他移情别恋向我姐姐退亲,我姐姐又怎么会死呢?他是凶手!他是害我姐姐的凶手!” 谢妤却是眉头一蹙,反问道:“是宁文远移情别恋?” 白二姑娘哭的梨花带雨,说起话来还忍不住抽泣。 她点了点头,“对,他宁文远原先欢喜我姐姐的时候,每日都来月轩楼见我姐姐。但是自今年开年起,他便不来了。姐姐日日等,夜夜盼,前些时日他终于露了面,我本替姐姐开心,想为他们俩送些茶点进去,就听见那宁文远要同我姐姐退亲,说是早已腻烦我姐姐,喜欢上了别人!”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原先只当是宁家夫人嫌弃白家,却不知其中竟是这般缘由。 白二姑娘还再说,“我姐姐为此翠消红减,终日里神情惘惘,好些日子还总说宁文远再偷偷看她,整个人都魔怔了。” 谢妤伸手将白二姑娘死死攥在自己衣袖上的手拿下,她的手与白大姑娘一般细腻如玉,葱白纤长的指尖还在微微颤动。 谢妤瞧着朱唇翕动,杏眼红肿的白二姑娘良久,蹲身为其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方巾道:“逝者已逝,你姐姐想必也不愿瞧见你这般悲苦模样。” 听得谢妤提及大姑娘,白二姑娘的瞳仁猛然紧缩了瞬,旋即她别过头喃喃道:“您说得对。”整个人有些颓然无助地往一处坐下,又开始流下两行清泪来。 自从父亲被人陷害卷入洵王谋反一案,谢妤又当了康平城的捕快,每件案情她都十分仔细谨慎,立志不让有人再蒙冤受罚。 是以今日听得白大姑娘跳楼自尽后才想要窥察清楚,还她一个公道。 但今日种种,她除了想不明白白大姑娘为何会在月轩楼自尽之外再无异常。 思及此,谢妤只得喟叹迭眸,同身边的林修说了句:“走吧。” …… 出了月轩楼,谢妤与林修并排往县衙复命。 即使今日出了命案,依然没有丝毫影响康平县的繁华热闹。 谢妤不觉想起十年前,当初洵王谋反之事牵连甚大,连带着为朝廷鞠躬尽瘁一生父亲也被人构陷折在了朝堂之上。 终是如此,到如今也并未影响京城内的一草一木。 除了那些被蒙冤的鲜血,没人会记得。 林修似是察觉到谢妤的异样,他加快脚步跟在谢妤身侧问:“你该不会真的以为白大姑娘是宁文远杀的吧?” “宁二老爷如今风头正盛,退亲之事若是传至京中都是风波,更何况人命官司?” 不曾想谢妤话音刚落,就有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奔走而来。 见谢妤和林修停了步子,这才匆匆道:“宁文远死了!” 第0004章 宁家出事 - 属下每天都想要翻案 - 琳琅 “屋内门窗紧闭,均没有被撬开的痕迹,屋内也没有任何挣扎打斗过的迹象。从宁文远的尸身上看,没有任何伤口,且他今日所食用过的饮食仵作均已验过,都是无毒的。” “而宁家上下所有的家仆也已经问询过,今日宁家并没有闲杂人等出入。只是侯在门外的家仆听见宁文远在屋内哀唤着白大姑娘,待推门进去,宁文远已经死了。” “不过我听仵作说,好似这宁文远原本就患有心衰之症,长年服药才未曾有大碍。只可惜今日不知为何气血逆流,身边又一时没有人及时救治,这才导致他不治身亡。” 谢妤听得林修所言,眉梢一挑,有些诧异问:“心衰之症?怎么没听说过。” 林修也有些好奇,“是啊,照理说宁文远是宁家二老爷的幼子,宁家家境殷实,若是宁文轩患有心衰之症,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传出去呢?” 对于宁文远在康平县的传闻,谢妤也曾有所耳闻。知他少年惊才,十一岁便考中秀才,乃是宁家这一辈儿的人中龙凤,因而宁二老爷对其甚为器重。 至于他的脾性,所见之人皆称其温润如玉,乃谦谦公子,是以白二姑娘说其移情退婚时才引得众人一阵哗然。 不过宁文远屋内陈设倒是与传言的性子相辅,清新雅致,桌案上放着几册书与一炉燃尽的香炉。 谢妤捻了撮香灰放在鼻尖嗅了嗅,有一股清淡的兰花香气残留。 “下人说他们家公子喜好各异,二公子喜欢青竹,三公子最喜兰花,所以每日读书时都会燃此兰香。这香灰我也叫人查验过了,没有任何问题。” 谢妤环视四周,见屋内陈设雕刻俱都与兰有关。又从抽屉拿出一个雕花木盒,打开是已经用尽的香粉盒。 她点了点头,又随手拿起一册书问了句,“宁家有几个儿郎?” “三个吧,不过只有两个是宁二夫人韩氏所出,二公子宁文进是个庶出。虽说是个庶出,但是乖巧懂事,往日里也颇得宁二老爷宠爱,连韩氏也对他视如己出。”话及此,林修又补充道:“对了,大公子宁文迅前些年堕马摔断了腿落了残疾,如今只能躺在床上,再不能科考出仕。如今宁文远又出了这样的事,想必对韩氏打击颇大。” 问身边的林修,“二夫人如今身在何处?” “应该在灵堂。” “我们去看看二夫人。” …… 宁文远虽是猝死,但宁家家境殷实,不过半日也为宁文远搭建出一个像样的灵堂来。 谢妤与林修前至灵堂时,二公子宁文进正陪着韩氏,许是一连折了两子,韩氏整个人都瞧着有些恹恹的,抬头见是官家来人,当即站起来问:“可查到凶手了?” 谢妤摇了摇头,老实答道:“此案若是无疑,怕是没有凶手。” 韩氏闻言跌倒在地,“不可能,远儿今早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不治而亡呢?迅儿如今残疾在床,远儿又……”韩氏说着有些激动,“他父亲如今还在京中备考,我又如何敢将此事告知于他……” 宁文进见状当即上前扶稳韩氏,“母亲保重,二哥之事实属意外,不怪您。” 谢妤默了默,上前一步问道:“夫人难道不知宁少爷患有心衰之症的旧疾么?” 韩氏闻言怔愣了瞬,旋即激动道:“你胡说!远儿一向身体健康,哪来的什么心衰之症。你们县衙无能,查不出凶手,就推诿到我们远儿身上!” 说着韩氏便扑倒在宁文远的灵柩前,拍棺哭道:“都走!若是查不出杀害我们远儿的真凶,就别来了。” 宁文进想要去劝,却被韩氏劈头一巴掌,“你弟弟死了你不为他讨个公道,反倒要帮着外人说话?” 韩氏这一巴掌打得极狠,他颊上当下泛起了红痕。宁文进没有反驳,只用手使劲地按住脸上的指印,连带着指腹都有些泛红。 林修本想回嘴,谢妤却一把抓住他的衣袖道:“夫人丧子悲痛人之常情,我等不便叨扰,先行告辞。” 宁文进见状,倒还是极好脾气地主动相送他二人离府。 三人才走至回廊转角,谢妤便与一人迎面相撞,因着毫无防范,整个人便被撞倒在地。林修忙将她从地上扶起,才看清原是宁府的下人。 那下人见谢妤衙差打扮,当即求饶。谢妤见他当真无意,便摆手道:“无碍。” 林修却道:“你这般毛躁做什么去!” 许是被林修唬到,又瞧见宁文进脸上的巴掌印,到底不敢开口。 宁文进却温声道:“周官爷问你话,你只管回答便是。” 有了宁文进的首肯,他才壮着胆子从怀中摸出一把黄符来,“早起二夫人听说白家姑娘死时身着红衣,乃是厉鬼之兆,便命人给府中四处布了符。可如今三少爷过身,夫人担忧这些符纸冲撞了三少爷,便吩咐奴才们赶紧撕下。” 看来这韩夫人也知退婚伤了白家姑娘,生怕对方当真因宁家自尽。 千防万防,韩夫人着实没有料到宁文远最后却骤然死于心衰。 这是宁家的私事,林修与谢妤自是不好搭话。 宁文进闻言微微叹息,“母亲这也是爱子心切,才做了这些糊涂事惹二位见笑。” 他说罢,见谢妤适才因跌倒脸上沾了尘土,便从怀中抽出一方汗巾递给谢妤,“擦擦脸罢。” 谢妤道了声谢,简单将脸上随意擦了擦,见宁文进似乎没有将染脏的汗巾收回的意愿,便同他道:“三少爷不必多送,回去照看宁夫人吧。” 宁文进同他二人施了一礼,便原路返回灵堂。 谢妤便道:“一路走来,我倒发觉这宁二公子言谈之间颇有章法,性子也甚是温顺,由不得身为庶出,却也颇得宁家夫妇喜爱。” 林修也赞同道:“听说这宁文进也学识渊博,只是大公子宁文迅伤残,科考的重担落在宁文远之上,这宁文进自然要打理宁家产业,以供宁文远读书。” 国朝有律,商贾之家虽不禁考。可若是从商之人,此生便不可入仕为官。宁文远才名远扬,又深得其父器重,宁家家产不可弃,自然只能叫宁文进放弃仕途,着实唏嘘。 思及此,谢妤展开手,露出原本攥在手心的那方汗巾,可惜上面所绣的青竹被她适才擦脸弄脏。 “可惜这绣工了。” 到底是富贵人家的好物件,谢妤想了想,终是没舍得丢掉,便收入了怀中。 第0005章 朝廷巡查 - 属下每天都想要翻案 - 琳琅 二人离开宁家路上,便听得街头巷尾已有传言。 康平县素来安稳,今日一连两桩命案,到底引起了一些波动。 “我听说那宁文远就是被白家姑娘的冤魂所杀。”茶水摊子上有人低声说道。 “这青天白日的,你可别妖言惑众。” 见人不信,那人言之凿凿,“你可别不信,那白家姑娘死前穿的红衣,就是变厉鬼的征兆。你没听白二姑娘说了,宁家退婚根本就是宁文远移情别恋,宁文远有负于她,自然冤有头债有主。” 语罢他伏低了身子,低声道:“我听说县衙人都瞧过了,说是宁文远听闻此事吓得要死,一早便将整个宁府贴满了黄符,自个儿躲在屋内将门窗从里锁死,连个苍蝇都飞不进去。谁知道凭他如此准备,还是中招了。”随后一摊手,煞有其事地同众人做了个不可言说的表情。 听及此事,围坐在茶水摊前的众人皆是后背一凉,似乎也对白家姑娘索命宁文远之事信了几分。 谢妤听的直皱眉,连带着林修都有些瞠目结舌。 忍不住同她道:“要不是咱们刚从宁家出来,我她娘的都要信了他的鬼话。” “坊间自来喜欢添油加醋,宁家退婚到底不仁义,如此传言也是活该。”谢妤回身便要走,却听身后有一清冷的男声响起,“两位官差在此听了半响,却不知此人所说的宁家命案,可当真是冤魂索命?” 谢妤停了步子,入眼的是一个端坐在茶水桌前的男人。 此刻他正端着粗茶碗,衬得他修长的指节甚是嫩白,氤氲胧起的茶雾下,谢妤看到了一张极为好看的脸。 颜如舜华,眸若寒星。 随处一坐便是摄人目光的气宇,又带着几分漠然的疏冷。可这样的贵气,又让人不容置喙。 他放下手中的茶碗,与谢妤四目相对,又长长地发出一个语调上扬的“嗯”来。 谢妤沉默了片刻,回道:“此案还尚存疑点未有结论,若公子对此案有兴趣,届时大可前去县衙一看便知,此时恕在下无可奉告。” 语罢,便带着林修头也不回地离去。 林修此时才有些回过神来,同谢妤道:“我看着那位公子面生的紧,瞧瞧人家那通身的气派,定不是咱们康平县的人。” “朝廷派来太原府巡查的大人们来了。”谢妤笃定道。 若无差错,那个男人便是那位大人。 适才他坐在桌前,因着身姿欣长,有一只脚露在桌外,谢妤看到了他脚上的那只皂靴。 同是漆黑的样式,却不同于县衙傅县令的板式。除开京中的织造,做不出如此恰到好处的精致。 她爹以前穿得也是京中织造,可谢妤瞧得出,那男人脚下的那双比之她爹所穿的更为细致。同样的靴子,却同细节处显现出不同的尊贵。 林修啊了声,还没反应过来。 谢妤却道:“赶紧回县衙,想必大人还不知道此事。” …… 谢妤与林修匆匆奔回了县衙,先仔细同傅县令将白、宁两家的两桩命案回禀。 傅大人闻言松了口气,他在康平县为官已有十五年。 这些年来他兢兢业业,丝毫不敢有半分差错。只可惜无功也无过,一直也未曾升迁。 难得朝廷下派了钦差前来太原府,若是干得好,许还有升迁的可能,却不料今日竟生出两桩命案,叫傅大人如何不担忧。 是以他还是仔细问道:“当真一个因情自尽,一个是因病而亡?” “二人尸身仵作均已验查,证实一个乃是坠楼而亡,一个是心衰而死。只是两家人似乎都有异议,白家二姑娘怀疑是宁家所为,宁家夫人又咬定宁文远并无心衰。” 傅大人有些吃惊,“竟有这等事?”旋即他又有些头疼,“若是如此,此案势必不能草草了结。如今朝廷钦差即将前来,若她两家心有不甘,只怕叫钦差大人怀疑本官的能力。” 谢妤的脑海中骤然浮现出刚才那男人的模样。 她抿了抿唇,决定还是将自己的猜测告诉傅大人,“大人,朝廷派来的钦差应该已经到了。” 谢妤将茶水摊前的事儿同傅大人说了一遍,掩去了皂靴的一部分说道:“我瞧着那位穿着官靴,又器宇不凡,想必就是钦差等人。”默了默,她问道:“大人可知这次的钦差是何身份?” 傅大人看了眼谢妤,说来他打心眼喜欢这个孩子,做事仔细,凡是他交待的事情都会认真完成。就是身子瘦弱了些,许是幼时家贫,如今在县衙当差这么久,还是生得瘦瘦小小。 他也不避着她,推心置腹道:“本官这些年都无从晋升,就是因为没得倚仗。若是有银钱且罢,到底还能砸出一条门路来,只可惜一穷二白,到如今竟连钦差大人的身份都无从晓得。” 傅大人本名傅林,祖籍正是康平县下的枣花乡,当年也是先帝钦点的进士出身。上任以来是兢兢业业,不敢生出任何结党营私、贪污受贿的心。 他与旁人避得远,自然太原府的其他官员也不同他往来。如今他一无人脉、二无钱财,可不得在这康平县做了十五年的县令。 为官难遗世独立。 谢妤心中叹了口气,看着傅大人两鬓已有花白的迹象。 “若真如你所说,那人便是朝廷巡查等人。现下他们刻意微服,定是想要在市井查看康平县在本官的治理下究竟如何。”说到最后傅大人也有些懊恼,“怎么一来就撞上了两桩命案,难道本官就无升迁的命?” “傅大人为官清廉,爱民如子,又如何不会升迁呢?” 谢妤与傅大人闻言同时抬了头,对方逆光而来,将他身形勾勒地极为欣长。 再低头,谢妤又瞧见了那双精致的皂靴。 对方并没有停顿,径直走向她们,从袖中抽出一张纸铺在傅大人面前。 谢妤草草瞥了几眼,上面记录是傅大人为官十五年的事迹与民意。 他抬眸看了眼立在傅大人身侧的谢妤,窄小的身材几乎让人提不起注意。 “傅大人一心扑在百姓上,自不知外头的消息,那我今日便告诉傅大人一个。若是今日那两桩命案处理得当,那傅大人在康平县为官十五年便是有始有终,不负圣恩。”他伸手在那张纸上的县令两字点了几下,才缓缓道:“或许下一回再见傅大人,就是在府衙了。” 第0006章 退亲秘密 - 属下每天都想要翻案 - 琳琅 傅大人闻言先是一愣,有些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望向来人。 他的双唇因激动而不住地翕动,却又按捺住一切强迫自己镇定,“敢问来者是……” “裴衡。” 他说的风淡云轻,却令傅大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立在一旁的谢妤闻言也动了神色。 她知道裴衡这个名字。 打她开蒙懂事时,这个名字便时常出现她的耳边。 裴衡,字敬之。伯父乃国朝首辅,父亲官拜九卿,为当今工部尚书,母亲作为庐阳郡主,自小长在宫中,颇受喜爱。更莫提他自身,当年就在一众士族中脱颖而出。 这样生于九天明月间的人物,谢妤着实没有料到此生能够见着,还在太原府下的康平县所见。 如今他能纡尊降贵,想必也是佛祖镀金身罢了。 傅大人随即从桌后绕了出来,恭恭敬敬地同裴衡行了一礼。 裴衡却似乎察觉到谢妤面上细微的变化,他走近她道:“官府的事儿,你嘴巴很牢。” 谢妤不知道裴衡是在夸她还是什么,但明白他说的是刚才茶水摊前的事。 于是她仰头与裴衡对视,镇定道:“职责所在。” “我听说两件案情仵作已有定论,可你当初却说还尚存疑点,不知是哪里有问题?”裴衡一抖衣袍,寻了张椅子坐下。 “无非是外面的怨魂之说穿得沸沸扬扬,需得安抚众人罢了。” 裴衡伸手向谢妤勾了勾,看着她走了过来,这才晃了晃食指笑道:“不,你的眼睛里告诉我,你也不相信是这样。” 谢妤默然。 诚然她心中确实不信这两桩案件原因如此简单,白大姑娘自尽的原因过于轻率,宁文远的死因又被宁夫人矢口否认。 可仵作的验尸结果清清楚楚,所有的一切都显得如此顺理成章。 她自然是不信怨魂索命的说法,宁文远死于心衰,可为什么宁夫人却丝毫不知,甚至从来没有过一点风声。 谢妤心中这般想,嘴上就说了出来。 “继续。”裴衡道。 谢妤看了眼傅大人,见他同自己点头,这才接着道:“明天我想再去一趟宁家。” - “宁家并非康平县本地人,二十年前宁文远的父亲与伯父前来投奔亲戚未果。二人流落街头,宁文远的父亲更是命悬一线,幸得遇到月轩楼的当家掌柜白月轩相助,才叫宁文远的父亲捡回了一条命来,宁家也在此扎了根。” “康平县,宁家……”裴衡眯了眯眼,似乎有些印象问道:“可是此次春闱会元宁蕴之家?” 谢妤没想到裴衡这样的人竟对这些事都了若指掌,转念她又想到,这样的人肯亲自前来康平县这样的地界,定不是一般的士族子嗣。 昨日她一同傅大人提出再来一次宁家,裴衡便表示一同前往。 谢妤本不愿,又怕自个儿忤逆了裴衡,坏了傅大人难得的仕途。 于是她恭敬道:“正是,死去的宁文远便是宁蕴的幼子。当年宁蕴为报恩情与白家定了儿女亲事,若无退亲之事,宁文远便要迎娶白大姑娘。” 裴衡应了声,便自顾在宁文远的房中巡视了起来。 谢妤见他没有再想搭理自个儿的意思,也甚是知趣地不再开腔。 屋外的日头和煦,阳光从后窗映射入屋内,将书橱上的物件照映的清晰明朗。使得谢妤不禁驻足停在了宁文远的书橱之前,又将目光落在架上的一物之上。 她伸手将东西取了下来看了看,竟是月轩楼用来装酒的酒瓶,且有些年头。瓶身因每日擦拭的缘故,倒是保存的不错,只是明显有把玩摩挲的痕迹。 “此物放在书橱最明显的地方,想必是宁文远珍爱之物。”裴衡的声音陡然在谢妤头顶响起,惊得她一哆嗦,酒瓶便失手而落。 谢妤惊呼声还未出口,就看到只嫩白的大手轻轻一捞,就将酒瓶稳当地握在手心。 “这应该是白大姑娘送的东西。”裴衡看了眼,将东西重新递给谢妤。 她将瓶底倒翻过来,果真发现瓶底的底款是孝康四年,是七年前的东西,底部还落款了小小的“清”与“远”二字。 白大姑娘的闺名谢妤在卷宗上见过,名叫白婉清,如此看来这酒瓶定是白大姑娘所赠无疑。 “但昨日白二姑娘告诉我宁文远乃是移情她人才与她姐姐退亲。可若是如此的话,宁文远为何还将她当年赠送的酒瓶如此珍重的保存下来,每日拿在手中擦拭摩挲?” 谢妤眸光动了动,握着酒瓶的手骤然攥紧,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心头骤然升起。 半响,她猛然抬头看着裴衡欣喜道:“我明白了,快些去找宁二夫人。” 随后也不等裴衡,整个人便急冲冲地往灵堂奔去。 待裴衡不紧不慢地踱步走至灵堂时,谢妤正看着韩氏笃定道:“您一直都知道三少爷有心衰的吧。” 韩氏闻言面色一变,倏地从凳上站起叱道:“我早说了,我们家远儿素来康健,没得是你们衙门找不出凶手,就栽赃到我们远儿身上!” 谢妤看着韩氏道:“原先我总想不明白,宁老爷才中会元,宁家就如此快的同白家退亲,平白叫满县城的人说闲话。纵是您瞧不上白大姑娘,可二公子又岂会让您做出如此糊涂事,除非退亲一事,就是二公子的主意!” “你胡说!你莫要跟那些嚼舌根子一般的人污蔑我们远儿!此事就是我一人的主意,区区一个沽酒女,如何配的上我们远儿?那白家姑娘自个儿不识抬举,退亲拿钱时说得好听,回身就死在外头坏我们远儿的名声。” 话及此,韩氏便带了泪腔,“可怜我远儿本有大好前程,她一条贱命死了便罢,保不齐我们远儿就是被她们白家谋害了去。” “二公子尸骨未寒,夫人就要如此诋毁他心上之人么?” 谢妤从背后拿出酒瓶放在桌前,徐缓道:“想必二公子正是知晓自己心衰之症,才宁愿背负千夫所指的骂名,也要同白大姑娘退亲吧。” 第0007章 外邦戏法 - 属下每天都想要翻案 - 琳琅 “二公子不肯告诉白大姑娘情有可原,可夫人你呢?为何要瞒着众人。” 望着韩氏微微变化的神情,谢妤接着说道:“若我猜的没错,您不肯说出此事的缘由,想必是因为宁老爷吧。您膝下育有二子,皆是人中龙凤,可惜大公子不幸堕马残疾,三公子便是您全部的希望。若是宁老爷知晓此事,那这些年您对三公子的所有期冀皆付诸东流。” 越说到最后,谢妤愈掷地有声,末了她看向韩氏,一字一句问道:“您说我说的对吗?” 韩氏眨了眨眼睛,落在宁文远棺材上的目光有些呆滞。 片刻,她骤然落下两行清泪,“你说的没错,都怪我,我才是害死远儿的凶手。” 韩氏声音有些沙哑,此刻她似乎泄去了所有气力,再没了刚才嘴硬的模样。 “可是远儿的病真的已经要好了,他真的已经许久未曾犯过病。但远儿非要同她退亲,我拗不过他。退亲之后,远儿不是潜去白家远远瞧着那白家姑娘不敢相见,便是将自个儿关在房中闭门不出。那白家姑娘有什么好?凭什么她死了,就要连我们远儿也带走。” 韩氏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谢妤却想起白二姑娘说过她姐姐退亲之后时常说宁文远偷偷看她,众人皆觉得她魔怔,如今想来白大姑娘所见并非幻象,而是真真切切的宁文远。 宁文进从旁搀扶着韩氏,温声劝道:“三弟与白大姑娘青梅竹马,又是指腹为婚。母亲莫不然忘了三弟幼时从马上摔下,白大姑娘为护着三弟,左手撞在石头之上,生生划出一道血痕。女儿家原本一双纤纤玉手,自此便留了疤,这样重情的姑娘,三弟又如何舍得。” 谢妤有些五味陈杂,韩氏既已承认宁文远当真患有心衰之症,那么宁文远在白大姑娘死后犯病而亡便合情合理,此案也就此了结。 至于之后的事儿乃是宁家的家事,不是衙门所插手的内容。 她喟叹了声,蹲下将那只酒瓶放回到韩氏手中,“此物乃是二公子心爱之物,如今你两家既已退亲,就让它陪着二公子吧。” 谢妤起身离去,看见立在其中的裴衡,这才想起自个儿甩开裴衡独自前来灵堂的事儿。 也不知裴衡会不会记她的帐。 她佯装镇定地走到裴衡面前,恭敬道:“宁家案情已了断,请大人定夺。” 裴衡眸子一瞥,叫谢妤瞧不出他此刻的情绪。 他负手回身,大步便跨出灵堂,“这是你们康平县的案子,叫你们大人自个儿定夺。” 谢妤心里一凛,心里想自己恐是被裴衡记恨上了。 也是,自己三番两次落了他的面子。裴衡这样的人物,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委屈。 她赶忙追上,宁文进见状也跟了出去,一路将谢妤二人送出了宁府。 宁府门外又同谢妤施了一礼道:“竟不知母亲瞒着家中如此,平白给府衙添了麻烦。” 谢妤连忙推脱不敢当。 她对这宁文进的印象不错,见他脸颊上还微微红肿,可见昨日韩氏下手之重。 外头都说这宁文进得韩氏喜爱,如今瞧来到底不是亲生。 可惜他已从商,如不然以他的才华也可入仕。 谢妤随了她爹的性子到底有些惜才,因而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如今宁老爷尚在京中,府上的担子一应落在二公子肩上,不知二公子预备如何?” 宁文进抿了抿唇,“白家对父亲有恩,白大姑娘香消玉殒,到底也与我们宁家有些干系。我预备不日便将此事来龙去脉告知白家,重结两家亲事,使二人可同穴而葬。一是不违背父辈承诺,二是圆三弟之愿。” 提及宁文远与白大姑娘的亲事,谢妤有些唏嘘。 她点了点头,与宁文进告辞。 - 谢妤一路跟着裴衡返回县衙,一面走她一面暗暗观察裴衡的神色。 见裴衡的面上倒算是平静,心里头就暗恼自己适才太过欣喜,竟连身边这么一尊大佛都忽视了去。 只怪在康平县的这些年,她见过最大的官便是县令傅大人。 谢妤对像她爹一般心性的傅大人本就格外亲近,是以这些年为其做事也是尽心尽力。 傅大人起点不低,但依然在康平县做了大半辈子的县令。 若是再因她开罪了裴衡,影响了傅大人的前途,谢妤到底心里过意不去。 思来想去,她终是腆着脸先开了口,试探地唤了声,“裴大人?” 裴衡侧了首看她,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裴大人什么时候来的康平县啊?” “昨日。” “裴大人常年身处京城,这一路又是奉旨巡查,想必未曾好好感受过风土民情。我们康平县虽远不及太原府,但这当地的吃食倒是一绝,裴大人可尝过了?” “未曾。” “若裴大人不嫌弃,不如就由小人带大人尝尝?” “先回县衙再说。” 谢妤吃了瘪,暗道自己恐是真是得罪了裴衡,有些丧气地跟在他身后默默往县衙走。 远远却看到一众人在前面围了个水泄不通。 她担心出事,只得硬着头皮又叫住了裴衡,自个儿挤进了人群中,却瞧见的是昨日在月轩楼见到的那个外邦人阿纳什。 此刻阿纳什正向众人展示昨日她检查的那个大木箱,里面空空如也。随后便阖上盖子,再打开时弟弟阿纳山便应声从箱子内站了起来。 众人无不惊呼,连带着谢妤也有些惊奇。 阿纳山从箱中走了出来,又一连自手中变出了好些物件,惹得百姓连连叫好。 末了他挥手扬天一洒,谢妤也跟着仰头望天。 蓦然她看到天际铅云低垂,紧跟着便有豆大的雨珠落在她的脸上。再低头时,她似乎回到了京城,回到了谢家宅邸。 小小的四方院儿里将谢家几十余口尽数圈在其中,抄手回廊下摆着她爹的尸首。 墨云翻滚,有雨落在她的身上。 是了,就是这样的天气,她爹自缢在了牢中,谢家被奉旨抄家流放。 寒风料峭,将她爹尸身上的白布掀了半角。 谢妤一把抓住她爹的手,跟着哭了声,“阿爹。” 紧跟着就感觉到手背叫人打了下来,裴衡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你做什么?” 第0008章 坠楼真相(一) - 属下每天都想要翻案 - 琳琅 谢妤打了个哆嗦,整个人似是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她站在康平县的街头,身边人潮攒动,裴衡不知何时已站在她的身旁,而她的手此刻正死死攥着裴衡的左手。 裴衡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眉间微微蹙起。 谢妤知道自个儿又闯了祸,赶忙从袖中拿出那方宁文进送她擦脸的汗巾递上,“大人擦擦手。” 这汗巾材质上乘,上面的绣工又十分精巧,加之昨日谢妤早已洗的干净,裴衡睨着眸子觑了眼,这才接过擦了擦手。 谢妤环顾四周,见周围百姓似乎也才如梦初醒。上方的阿纳什兄弟满意地看着底下百姓的反应,上前一步道:“刚才是我们为大家表演的最后一个戏法,能让你们看到最想见的人。” 众人无不折服于阿纳什兄弟的戏法,谢妤这才明白自己适才所见的一切皆是外邦戏法。 她从腰间抠出几枚铜板给阿纳什兄弟,也掸了掸衣襟与裴衡随着人流散去。 “没想到康平县还能看到外邦戏法。” 谢妤没料到裴衡率先开口,她啊了声,赶忙点头附和,“我也是头一回见到,由不得昨日在月轩楼见他们兄弟二人,也要时时刻刻带着他们的箱子,果然戏法十分精妙。明明是空的箱子,再打开竟能凭空变出一个人来。” “我倒觉得那幻术更为精妙,原不知你最想见的人,竟是你爹。”顿了顿,裴衡又道:“我听傅大人说,你并非康平县人士,是被养父收留?” 谢妤面色一滞,随后她抿了抿唇道:“小人自懂事起就未曾见过父母,四海漂泊。幸得养父收留,才得以温饱。” 好在裴衡并未在此多做询问,只说道:“我曾在京中见过更有意思的外邦戏法,那箱子反倒是先变没一个人,再看时原本钻进箱子里的人竟能凭空从旁的地方走出来。” 说来同是京中生活,谢妤与裴衡也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因着她那时年纪尚小,又是闺阁中的女儿家,鲜少出门。 再加之父亲清廉为官,一大家子吃穿用度本就勉强度日,素日里连戏台班子都难得请上一次,更遑论看外邦戏法。 她赞道:“果然有趣。” 裴衡有些不以为然,同谢妤解释道:“后来我才知道原是那箱子另有乾坤,底部做了个能藏人的夹层罢了。至于那从从旁处凭空出来的人,不过是两个模样相似的人使得障眼法。” 他擦完了手,将汗巾重新递回给谢妤。 日头下他的手柔嫩光滑,甚是好看。 谢妤看着他的左手有些失神,脑海里满是裴衡同她所说的戏法解密。 煦风摇曳,裹挟着月轩楼馥郁的酒气弥漫沁人。 此刻她眸光潋滟,这两日的种种皆在她眼底浮动。 她似乎想起了些什么。 - 因着宁文远心衰退亲的秘辛传了出去,这一桩事到底在康平县引起了些轰动。 有人道白家姑娘痴傻,有人怜惜二人苦命。 宁文进倒是当日便前去了白家,白家二姑娘听闻此事,当即哭晕了过去,醒来便不住地哭诉“姐姐命苦”。 白家父母早亡,便由白二姑娘允了宁文进的请求,重结了两家亲事。而宁家择了良辰,不日便摆了冥婚的排场使二人同穴而眠。 白二姑娘见着此景,不由又哭倒在棺木之前,谢妤上前欲要扶她,她却一手扒在棺盖之上不肯离去,哭得肝肠寸断。 所见之人无不动容。 棺盖将合,白二姑娘忍不住以手掩面,葱白细嫩的双手似因哭泣而不住颤抖。 谢妤却陡然出手,一把堵住了将阖的棺盖出声道:“前些日我在城中见了个稀罕东西,说来我与大姑娘也有些交情,借着今日的机会,不如给大家还有大姑娘都瞧瞧,也算是我们衙门给新妇的添妆。” 她的话使得在场之人皆是一愣,白二姑娘颤抖的肩头也停了下来。 谢妤却拍了拍手,便有人从外搬进一个空空如也的黑漆木箱,谢妤立在木箱前,同众人道:“大家瞧瞧,里面是不是什么都没有。” 虽不知谢妤卖的什么关子,到底是衙门之人,众人也不敢多言。有大胆地踮起脚尖瞧了眼,躲在人群中道:“是空的。” 谢妤莞尔,她啪的一下阖住了箱盖,又在众人的目光下倏地打开。 林修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从箱中站了起来。 凭空出现的林修使大家倒吸了口凉气,韩氏被吓得踉跄了几步,才堪堪被宁文进扶稳。 谢妤解释道:“大家不必惊慌,只是这箱内底部有个夹层罢了。”说着她侧目看向已经怔愣在原地的白二姑娘“二姑娘,这戏法熟悉吗?” 白二姑娘双唇翕动,摇了摇头到底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谢妤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按在白大姑娘的棺材前,高声道:“你看着你姐姐告诉她你不熟悉。” 白婉清面上的血迹早已擦拭干净,并不可怕。但如此近距离的贴近她的尸身,还是令白二姑娘尖叫出声。 她早已忘记了哭泣,只挣扎着想要脱离谢妤的桎梏,“你再说什么?快放开我。” 谢妤骤然发难,使宁家灵堂内的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院内奏乐之声也戛然而止,只听到谢妤冷冷道:“我头先瞧见你姐姐的尸身时,见她双目瞪圆,眼底皆是惊恐,若是为情自尽,又岂会如此神情。” 白二姑娘被按在棺材前挣扎不开,原本清丽的脸涨的通红。 “那也有可能是醉酒不慎跌落下去的。”有人低声道。 “我第一次见到白家姑娘的时候,她醉的几近难以站稳,可瞧见我的那一瞬间,便即为我让开了一条道。”谢妤侧眸瞟向众人,反问道:“你们说一个醉成那般的人,又如何能那么快认出我?” 复而她的目光又落在白家姐妹的脸上,因着一母同胎,二人的模样有八九分的相像。 她的指尖点上白二姑娘的额头,那里不同于大姑娘生得一颗朱砂痣,甚是光洁。 谢妤喟叹了一声,倾身在白二姑娘的耳侧开口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害了你姐姐的性命呢?” 第0009章 坠楼真相(二) - 属下每天都想要翻案 - 琳琅 谢妤的困惑一石激起千层浪。 天地失色,骤然疾风大作,弹指间便听得豆粒般的雨珠如泼墨而下。 宁家上下噤若寒蝉,只剩下谢妤的声音,“我之前不明白为何白婉清要特意从家中前来月轩楼,直到我想明白那个人是你。只有死在众目睽睽之下,你才是那个最不会被怀疑到的人。” “你假扮你姐姐醉酒上楼,没想到却撞见了我。你从没喝醉,这才会第一时间认出了我。” “与此同时,你让阿纳什兄弟将你灌醉的姐姐放入箱内夹层中运上月轩楼顶,将她放置在屋顶边缘,但我却在楼顶发现了那块我给你预付酒钱的碎银,我当初想不通白大姑娘明明在我眼前收好了酒钱,为何又会掉落在楼顶。后来我才想明白,那是你换衣服离开屋顶时掉落下来的,而我与林修盘查阿纳什兄弟时,那一堆戏法所用的物件下,就藏着你吧。” “其后你只需要等待你姐姐醒来,躺在那里的她只要稍稍翻身就是一死。而你届时便可哭的梨花带雨,坐着马车从香积寺在众人的目光下返回月轩楼。你歇斯底里地推倒一地的酒,就是在掩盖你身上原本假扮白婉清时的酒气,我那时看你额上残留红痕,原以为是晕染的花钿,实际上那是你假扮你姐姐却没有处理干净的朱砂痣。” 谢妤将白二姑娘翻过来对视上自己,见她眸底闪过一抹阴鹜,稍纵即逝。 白二姑娘此刻已不再挣扎,只冷冷对上谢妤道:“这一切都是你的猜测,你既说我算无遗漏,那日所有人都能证明我的清白,而你不过是口说无凭。” 说着她看向一旁的众人,流下两行清泪来,“我姐姐命苦,与宁二公子两情相悦,如今二人终可入土为安,你们县衙的人此时恣意陷害,是何道理!” 她这话勾起韩氏的伤心事。 “今日是我远儿入土的日子,你若再在这里胡言乱语耽搁了时辰,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宁文进赶忙拉住韩氏,伸手抚了抚她的背道:“母亲,消消气。” 谢妤没有将韩氏的威胁放在心上,她执起白二姑娘的左手,“凭这个!” 她的手细嫩光滑,纤若葱根。 “那日你假扮白婉清撞到我时,我抓住了你的左手,可你却忘了,你姐姐幼年时曾为了搭救宁文远,左手受伤留了一道疤。你与她朝夕相处,你可以模仿她到以假乱真,可旧伤却模仿不来。”她早已提前查验过白婉清的尸身,左手上果然有一道疤痕。 说着她放下了白二姑娘的手走向那戏法所用的大箱子,弯腰从底部捏出一物。 “当然,还有这个。” 是一小截儿鹅黄色的丝帛残留。 谢妤环视一周,淡淡道:“那日众人不仅瞧见你从外面归来,也瞧见你穿得便是鹅黄色的衣裙。”她将东西放置在白二姑娘白玉般的手心,“那么二姑娘可以告诉大家,那日为何会钻进箱子内呢?” 白二姑娘看着手心那抹鹅黄色的丝帛,目不转睛。 片刻,她的手猛然攫紧,发出几声低低的笑来。 寒风料峭,将院内的白幡吹得四处飘摇,屋内的烛火也发出一声噼啪声响。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这样杀了她。” 白二姑娘的声音甚是平静,平缓地却让人不寒而栗。 “我们二人一母同胞,可为什么人人都称她赞她?自小什么好的东西都紧着她先来,连亲事爹娘都能给她攀上宁家。” “这是你们父辈定下的儿女亲事,本就早早说好的事。” “就因为这个就肯将亲姐姐置于死地?真是蛇蝎心肠!” 白二姑娘环视一圈垂了眸子,却并不将这些话放在心头,只道:“对,就因为这些。” 众人无法想象这是如此的嫉妒之心才能生出将亲姐姐除去的念头。 韩氏未曾料到其中竟还有如此隐情,嚎啕大哭起来,“她好狠的心,若非她嫉妒亲姐姐下此毒手,我的远儿又岂会发病而亡。” 说着她一把抓住谢妤的手,“一定要让你们大人重判……” 旁的人也附和道:“如此狠毒的心,死不足惜。” 谢妤抬头看向搀扶着韩氏的宁文进,问道:“二公子以为呢?” 宁文进微叹息了声,“原先觉得这二姑娘也是极好的,不曾想竟生出如此歹毒的心思,着实造孽,惟愿来世托生个不偏心的好儿家。” 这话的意思也是觉得二姑娘该杀。 谢妤便笑,“难为她到了都不肯说出你,你这话着实令她心寒。” 宁文进微蹙了眉头,有些不解道:“谢官爷这话是何意?” “她一个弱女子,如何从太原府寻到阿纳什兄弟?” 宁文进还未开口,白二姑娘就道:“我自个儿找到的。” 谢妤并未顺着她的话,只看着宁文进继续问道:“白二姑娘杀害姐姐的缘由乃是嫉妒,那你呢?宁二公子。” “我与白家姑娘无冤无仇,与我有什么干系?” “白大姑娘与你无干,那二姑娘又与是什么关系,不惜为你杀害同胞姊妹。” “你血口喷人!”白二姑娘高声道。 谢妤走向她,翻起她的袖角,露出上面的青竹问道:“女儿家鲜少有绣竹纹,我听说宁二公子极喜竹。若我记得不错,那日二姑娘的那件鹅黄裙摆上也绣着竹纹,莫非二姑娘也喜欢青竹么?” “这难道不可以么?”白二姑娘面上终于有了变化,“我既已认罪,你又何必牵连旁人扣上旁的帽子。” 谢妤从袖中摸出一方汗巾,露出上面所绣的青竹,“这是那日宁二公子给我擦脸用的汗巾,与二姑娘衣袖上的绣工如出一辙,又是怎样的关系使得二姑娘亲绣给二公子如此亲密之物呢?” 她将两个物件呈在众人眼见,有眼尖的人立马道:“确实一模一样。” 白二姑娘眼见铁证如山,她涨红了一张脸狠狠地瞪着谢妤。 众人纵是再愚钝,也晓得白家大姑娘便是宁文进与二姑娘共同所为。 谢妤却又重复问道:“二公子还未回答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用说么,定是这两个人暗通款曲,二公子帮着她一起合谋害了白大姑娘。” 韩氏闻言,反手便给了宁文进一巴掌,这一掌比先头谢妤见得还要重。 “就是你们俩,害死了白婉清,也害死了我的远儿!” 宁文进立在原地,双眸静静地看着地面不语,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折辱。 谢妤见状,原本想要说的话也滞在喉中。 她似乎有些明白宁文进为何要害死宁文远了。 第0010章 前因后果 - 属下每天都想要翻案 - 琳琅 宁文进匿在袖中的手攥拳,露出根根分明的青筋。 他知道眼前这个叫谢虞的捕快早已知晓了一切。 宁文进斜眸看向谢妤,反问道:“现在你知道为何了吧。” “从小到大,我永远都要比他们低人一等。就因为我是庶出,所以我就要极尽所能地去卑微奉承。” “凭什么宁文迅毫无才学也能科考,而我只能做他两兄弟的垫脚石!” 韩氏这才明白宁文进话中之意,她抬手又要打,却被宁文进一把擒住,死死地盯着她道:“就是我害死了你视若珍宝宁文远。” 韩氏咬碎了一口银牙怒骂道:“逆子!家门不幸!生出你个残害手足的祸害。” 宁文进锁住韩氏的双手,贴近她冷笑道:“我给他的香料里放了曼陀罗粉,燃时可产生幻觉,我让他在幻觉中时时看到白婉清,我让他得知白婉清的死讯,你说这样的情况下,你的远儿如何不心衰复发?” 韩氏想要动手打他,双手却被宁文进桎梏不得动弹。 宁文进还再说,“心里难受么?我告诉你,心衰之人死前十分痛苦,这些年你让我的疼,你的远儿替你还了。” “你这个孽障!”韩氏啐了一口。 宁文进不为所动,韩氏趁着这当口挣脱了出来,对着宁文进劈头盖脸便是打。 林修等人连忙将她架开,命人将白二姑娘与宁文进带去衙门。 谢妤着实没料到事情当真发展到如此境地,那厢裴衡已带着人走了进来。 裴衡瞧了眼如闹剧的宁家,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 韩氏不知晓裴衡的来历,只见过谢妤同他来过宁家,当他也是康平县的衙役。今日接二连三的打击无从发泄,她有些歇斯底里。 眼见盛怒的韩氏将火气泄在裴衡身上,谢妤心一凛,赶忙挡在他身前,生生受了韩氏一巴掌。 韩氏的手劲儿可真大,由不得宁文进恨她。 谢妤如是想。 转念又庆幸这一巴掌没有打在裴衡的脸上,她极为担心傅大人的仕途。 裴衡怔愣了瞬,常年长在天子脚下的他从未见过有人如此行径。 “殴打官差,带去衙门问审。” 说罢他他负手往出走,回身见谢妤还立在原地,不觉道:“回衙门。” 谢妤今日是第二回挨巴掌,头一回年纪尚小,只记得那时父亲带回了一个极聪慧的少年,对他极为器重。哥哥们心气高,便忍不住暗地里作弄他。孩子间不知轻重,着实没料到对方因此受了伤。 仗着是哥哥的掌上珠,她替哥哥们认了责,到底也因此受了一巴掌,只是那少年也再没出现在谢家。 这会听见裴衡叫她赶忙跟上,她身子矮小,勉强小跑着才能跟上裴衡的步伐。 “裴大人怎么来了?” “我见你得志满满,便来瞧瞧你案断的如何。” 实则他早已到来,一直匿在旁处冷眼瞧着,眼见二人认了罪,这才露了身形,不曾想险些挨了韩氏一巴掌。 这也不怪他,见多了京畿高门大妇,哪里晓得当今会元宁蕴的妻子如此不堪。 他侧眸看到跟在他身后那个小跑的孩子,听说将至双十的年岁,怎地生得如此矮小。脸颊肿的有些不协调,裴衡不敢想这巴掌打上他会如何。 是以他的脚步不自觉放缓了些,他问道:“你是如何知晓宁文进的事儿?” 谢妤见裴衡的步子慢了,自个儿也赶忙停了下来。 嘴上还恭恭敬敬地回道:“回裴大人,小人也是意外所得。那日裴大人同小人提起外邦戏法后,我这才想起那日遇到假白婉清时的细节,又想起宁文进提及的伤痕,如此便顺藤摸瓜查到了白二姑娘的手段,带人拘了那阿纳什兄弟。原本我未曾怀疑过宁文进,只是审讯期间小人发现手指上竟有些红色的粉末难以洗掉,应是当日看完戏法掸抖肩头沾染上的东西,这才又发现了阿纳什兄弟让人致幻的曼陀罗粉,小人寻人问过,得知这曼陀罗粉燃之无味,燃尽无痕,令人可以看到自己最想见的人,而下人们又说过,宁文进死前一直唤着白婉清的名字。” “可你又如何能确定是宁文进让他中了曼陀罗粉的幻觉?” 谢妤从袖口中拿出一个雕花木盒,指着上面所雕刻的花纹道:“大人且看,这是从宁文远房间内的抽屉里发现的,原本装的是宁文远每日所焚的香料。小人得知宁家公子喜好各异,宁文远独爱兰花,所用之物皆与兰有关,二公子宁文进甚是爱竹,而这个香粉盒上却雕着竹子,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这香料是宁文进送给宁文远的。” “想起了竹子,你便想起了那方汗巾,继而又想到了白二姑娘的裙摆?” 如此联想,裴衡不知说她大胆还是心细。 谢妤点了点头,“我本来还不确定,因为这香料盒已空。我思来想去宁文进所有可能的动机,让我想起韩氏曾打过宁文进一巴掌,就是那一巴掌,我看到了宁文进多年的隐忍,更看到了他被曼陀罗粉染红的手指。”说着她抬起手掌,“当初我以为他是用力按红了手指,后来对比了自己的手指,才确定宁文进接触过曼陀罗粉。” “其实你也知晓这一切皆是你的猜测,很多证据压根不足以给她二人定罪。若不然你早将他们捉拿归案,根本不会在宁家当众发难,你在赌他们以为你证据确凿,当场认罪。”末了裴衡看上她的眼问道:“傅林对你很重要么?为什么要冒这么大风险呢?” 谢妤眨了眨眼,对裴衡的话不置可否。 她老实回答,“傅大人对我有恩,这些年我能留在县衙当差皆是因他怜悯。傅大人是个好官,他上去必定有更大的作为。像傅大人这样的官,若非您给的机遇,恐是终其一生也穿不了您脚上那样的官靴,所以我必须得给大人牢牢抓住。” 裴衡看到她那双明亮的眼睛下透着坚定的韧劲,他知道谢妤没有骗他。 心底却想的是—— 这孩子真是个聪明的“傻货”。 第0011章 升迁太原 - 属下每天都想要翻案 - 琳琅 因着这两桩命案乃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勘破,在民风淳朴的康平县引起了巨大的风波。且这二人所杀之人皆是同胞手足,更是引人不齿,傅大人当日便判处二人秋后处斩。 不曾想宁文进在县衙内瞧着韩氏又说出一桩事来,原来当年长子宁文迅堕马一事也是因宁文进提前在马料中混入了曼陀罗粉。使得误食曼陀罗粉的马匹在奔驰起来后癫狂暴躁,难以驯服,加之宁文迅的马鞍早已被做了手脚,如此一来,宁文迅不慎堕马后,众人只当马鞍松弛之故。 韩氏听闻此言当即哭晕了过去,醒来便寻死觅活要求傅大人将宁文进千刀万剐,却被裴衡叱其扰乱公堂轰了出去。 谢妤只道这裴衡果然睚眦必报。 接连两子都折在宁文进手中,韩氏如此行径乃是人之常情。 转念她又有些不解,“为什么呢?他们不都是兄弟姐妹,为什么要如此残害手足呢?” “韩氏两子所得的一切,都是踩在宁文进身上得到的。宁文进替他们在韩氏身边尽孝,还要每日遭受韩氏的非打即骂,他也满怀抱负,又如何甘心替他人做嫁衣。大家都有的东西自不必抢,可若到了有人得放弃的时候,自然就有了明争暗斗。寻常人家也好,富贾大家也罢,都一样。” 裴衡不以为然,他凤眸一瞟,又瞧向谢妤道:“你养父只有你一子,自然你是不能理解的。” 因着父亲一辈子只娶了一房正妻,是以谢妤其上只有两个亲哥哥。 那时年纪小,兄弟们在一起都是其乐融融。谢家被抄家流放时谢妤才十岁,两个哥哥也不过十三与十五。谢妤记忆里只有兄弟和睦的快乐,哪里想得到若是今后兄弟反目是何光景。 说来她们已阔别十年,早已断了消息。好在如今未曾战乱,谢家之前也并非锦衣玉食,只要能捱到流放之地,到底还是能活下来。 “你想什么呢?” 谢妤啊了声,她只道:“在想裴大人您说的兄弟之事。” 许是因为谢妤曾帮他挨过一巴掌,裴衡现在对她还算亲和,他捻起茶盖推了推浮沫浅呷了口,这才问道:“说来你在康平县扎下了根,没想过去找你的亲生父母么?毕竟你十岁才被收养,应是有对亲生父母的记忆吧。” 谢妤目光动了动,低声道:“我与他们阔别十年,生死未卜,找寻亲人之事无疑大海捞针,所以就没去想这些事了。” 裴衡哦了声没再追问,谢妤这才松了口气。 就听裴衡啪的一声放了盖碗,釉瓷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谢妤跟着伺候傅大人多年甚有眼力见,赶忙上前就要提壶添茶。 “不必了。” 谢妤松了口气,为了招待裴衡这尊大佛,谢妤特意自掏腰包购了半斤好茶,是以裴衡每喝一口,都喝的是她谢妤的“血”。 她垂手立在裴衡身侧,想起裴衡先头暗示傅大人升迁一事,如今两桩命案已了,却在没见裴衡提及此事。 心里就捉摸他莫不是在诓蒙她们。 思量了片刻,决定还是主动出击,“裴大人。” “这茶有些偏涩。”裴衡开口道。 听得裴衡说茶不好,谢妤问傅大人升迁的事便不好再问,只赔笑道:“大人身处京畿,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康平县地处偏僻,傅大人又极为廉政爱民,所以招待大人略有不周,还望大人海涵。” 裴衡觑了她一眼,“我听闻你们这儿极喜爱饮大叶茶,入乡随俗,我便也尝尝。” 康平县人确实爱饮大叶茶,又称“霍玉黄”,大多是从徽州秋霜后运来的尾茶,价钱比起旁的便宜许多,因而富贵之家鲜少喝此茶。 裴衡这样身份的人,怕是从来都没喝过。 她隐约觉得裴大人此举是有意减少县衙招待的开支,却又不敢发问,只应了个是,收拾了茶盘准备离去。 可没想到裴衡却道:“若是真有心,就把钱给你们大人省下。若去太原府有些路程,不可能一毫一厘也不花费。” 手上的茶盏因谢妤激动的颤动而发出声响,就听裴衡跟着说,“前去给你们大人知会一声,朝廷的调令不日将到。” 原来裴衡说的升迁是真的。 谢妤激动万分,她有些手足无措,只得先回头冲着裴衡深鞠一躬道:“谢过裴大人,小人先去给傅大人回禀,再来谢过裴大人。” 裴衡见她脚下跑到飞快,竟不觉笑出声。 这人可真有意思,说得好像这官是他给傅林的一般。 - 谢妤找到傅大人时,傅大人正与夫人一同在院内晒书。 傅大人一妻一女,因而家中并未有多少下人差遣,大多时候都是傅大人与夫人二人亲力亲为。 傅夫人先瞧见谢妤,便笑着招呼她,“虞哥儿来了。” 从前她便对谢妤的印象很好,知道这孩子幼年与家中走散被人收养,平素里与她攀谈时,能察觉这孩子本家应是不凡,谈吐见识绝非县城周边生养。只可惜幼时吃了苦,之后纵是入了县衙当差,身子骨到底还是生得瘦小。 若不然以这孩子的模样眼界,怎么也能找上一门不错的亲事。 傅大人闻言也抬起了头,此刻他手上正在整书,便招了招手示意谢妤过去问:“之前的书可看完了?” 谢妤也帮着傅大人一起整,一面干活一面答,“早先就看完了,只是叫那两桩案情耽搁了下来,还未来得及给大人您归还。” “这不打紧,你再瞧瞧还想看什么书,今日一并带回家。”傅大人觉得这孩子着实是个好苗子,若是早年没与亲人走散,好生在家教导,保不齐也是个走科举的好材料。 谢妤却唤了声,“大人。” “怎么了?” “裴大人适才让属下给您通禀一声,朝廷的调令不日将到。” “什么调令?” “您升迁的调令。” 傅大人手上的书闻言掉落,他怔愣了瞬赶忙又捡起,仔细地用袖子擦拭干净。 “升……升迁的……调令?”傅大人双唇翕动,说着就有些老泪纵横。 好在此刻没得外人,他用还沾着灰的袖口拭了拭眼角,突然间像个孩子间呜咽了起来。 升迁这俩字,早二十年前他还敢想。在康平县做县令的时间越长,这升迁的事情就愈发不敢奢望。 就连裴衡当日同他说时他也不过一笑了之,哪曾想此事就做了真。 傅夫人此刻反倒还比傅大人稳重,她握住傅大人的手拍了拍,又看向谢妤问道:“你可听裴大人说调去何处?” 谢妤仔细回忆裴衡同她说过的话,一字不落地同傅夫人回道:“裴大人说太原府有些路程,不可能一毫一厘也不花费,属下猜测,想必傅大人要往太原府升迁了。” 傅大人闻言手头刚擦干净的书又掉落在地,谢妤眼疾手快赶忙先替傅大人接住收入怀中。 说来她也有些不敢想,据她所知,如今太原府空缺的官职便是知府。 她知道傅大人如此神色自然也是想到了这个,可照着傅大人在太原官场上的样子,这太原知府的官职能落到他头上吗? 极大可能是傅大人接替新太原知府的旧职。 于是谢妤道:“甭管是什么职位,到底是从县城升迁到府城,是大人的喜事,如今咱们且耐着性子等调令。” 傅夫人也跟着道:“对,咱们如今猜来猜去不过是平添烦恼,裴大人不是说了,这调令不日就到,咱们且等上几日不就知晓了。” 傅大人也有些激动,升迁于他而言倒像是祈愿的心结,原本连他自己都不敢再想了,哪里想过有一日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大人先歇会儿吧,这书待会儿我给您送回书房。” 谢妤送走了傅大人夫妇,自个儿独自在院内帮傅大人收拾藏书。 她仔细将傅大人的《雪景寒林图》卷好,目光却落在其中一方印着“砚文斋”的钤印上。谢妤指尖微颤,忍不住上手去触。 这钤印她甚是熟悉,乃是她爹的闲章。 谢妤记得她娘病逝时,谢家的家底也被耗了个半空,她爹不肯亏了她娘的丧事,忍痛卖了些许自个儿的藏品。为留个念想,那些古画皆印了她爹的钤印鉴藏。 事后她爹还大为懊悔,觉得自个儿一时鲁莽反倒毁了一幅古画。 谢妤那时还不懂这些,不曾想她爹的留念如今竟成了她的念想。 “你喜欢这幅画?” 谢妤被来人陡然惊了一跳,她回头望去,见裴衡正负手立在她身后。 她忙不迭将《雪景寒林图》卷好,裴衡却伸手拦下了谢妤的动作。 他将画轴展开,一面点评道:“范仲立朝夕太华景致,领悟山川造化之机,此画水墨浓稠润泽,山川雪景浑然一体,果然上乘之作。” 裴衡的指尖顺着落款而下,停在谢妤他爹的钤印上念道:“砚文斋。” 他顿了顿,似在回忆。 片刻谢妤听他轻声自语道:“好就没见过这钤印了。” 谢妤的心却因这一句话而沸腾,她也很久没有见过这方印的主人了。 第0012章 岭南 - 属下每天都想要翻案 - 琳琅 谢妤怕裴衡察觉到自己的异样,她刻意反问,“大人说什么?” 裴衡果然摇了摇头,自先转了话锋问:“你们傅大人呢?” “小的让大人和夫人进去歇着了,裴大人怎么来了?” “我想起你先头说康平县的吃食一绝,趁着人在康平县,便想去尝尝。” 谢妤赶忙道:“裴大人稍等片刻,小的给我们大人把书送去书房,便亲自给您一一介绍。” 她知道裴衡不仅记性好,还极为小心眼。若是她推脱,万一给傅大人穿小鞋该如何。 于是她马不停蹄将傅大人的书送去书斋,紧跟着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便来给裴衡报道。 裴衡也换了便服,二人并排在街上走着。 谢妤一路走一路给裴衡是一一介绍,大到民俗风貌,小到市井闲话。 路过间茶水摊子前,却听裴衡问道:“你那日是如何知晓我是朝廷巡查?” 谢妤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没曾想裴衡冷不丁问她这话。 她啊了声看到茶水摊子才反应过来,十分狗腿道:“裴大人龙章凤姿,一看便知非池中之物。” 与谢妤相处久了,裴衡也渐次晓得谢妤的脾性。 平日里做事倒算稳妥细心,除此之外就没个正形,见傅林对他甚为器重,也不知从前是否就靠这些得了傅林厚爱。 转念他又想起谢妤同他说过的报恩那席话,心道恐是因此才对自己极为奉承。 是以他执扇柄在她头上轻敲了下,嗤了声,“滑头!” 裴衡既说了朝廷调令不日将到,那么傅大人升迁便是板上钉钉。她想起太原知府职位空缺一事,却也不敢明问,只旁敲侧击问:“小的听闻太原府同知周大人官绩素来不错,如今知府赵大人迁官至扬州做知府,想必周大人便要官进一阶了。” 说罢她又补充了几句,显得是为傅大人的官途着想道:“我们家大人鲜少与太原官场往来,裴大人从太原府来,不知觉得周大人可好相与。” 裴衡却听出谢妤的弦外之意。 “周承彦好不好相与,你们家大人去了太原府不就知道了。” 谢妤听她避而不谈知府一职,一时也摸不清这官职究竟花落谁家,只得跟着奉承道:“裴大人说的极是。” 她晓得从裴衡嘴里怕是撬不出什么消息,长吁了口气跟上他的步子,从怀中摸出一包还热乎的烧饼呈上,“裴大人尝尝这烧饼,这咱们县衙灶头上做的。灶头是昔阳县人,这吊炉烧饼保准正宗。” 裴衡瞟了眼递到跟前的烧饼,瞧着金黄脆香,被仔细地包在油纸上,应是还算干净。于是他伸手取了一块,慢条斯理地用手掰着吃。 这饼瞧着尚可,不曾想味道确实不错。 裴衡多吃了几口,开口说道:“秦晋一带素来素来极善面食,这饼酥脆而不焦糊,县衙灶头的功夫不赖。” “这是自然,灶头原本在老家昔阳县就是世代做吃食的。早些年家里头的独子给拍花子的卖到了康平县,灶头一家一路跟到此,连讼师的状子钱都拿不出。夫人晓得此事,跟着大人尽心尽力,将灶头家的独子要了回来。晓得县衙当初还是由夫人亲自下厨,灶头一家为了报恩,便留在了康平县衙。” “先头还是傅夫人自个儿下厨?”裴衡问道。 谢妤点了点头,“康平县不算富庶之地,大人俸禄每月五石,若逢灾年,夫人还会布善施粥,因而县衙里大都是大人与夫人二人亲力亲为。” 康平县衙里确实没得多少人伺候,裴衡不置可否。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康平县虽不比府衙,但若是傅林有胆,旁的进项可不知比朝廷每月的俸禄高出几何。 如此清廉行事,裴衡只想起“砚文斋”那方闲印的主人来。 他将手中最后一块烧饼塞入口中咽下,谢妤便十分有眼力见地从袖中抽出一方汗巾递上。 裴衡垂了眸子,入眼的是几根青竹绣纹,他不觉微蹙了眉头反问谢妤,“这汗巾你还在用?” 谢妤理所当然道:“这汗巾用料上乘,绣工极佳,放在世面上少说也有半两银子了,哪里舍得扔。”语罢她误以为裴衡嫌不干净,又忙不迭补充道:“大人放心,我每日都用皂粉洗过,今日还没用过,绝对干净。” 裴衡心底翻了个白眼。 又瞧见谢妤那一双澄澄的眸子,眼底尽是真切。他顿了顿,终是从谢妤手中接过那方汗巾将手擦拭干净。 “江南锦绣繁华,苏绣中的双面绣更是轻巧细致。只我此番自岭南回京,一路水路返归,反倒没有时间前去苏州。” 裴衡出身京畿大家,自小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纵是他不去苏州,苏州的上乘刺绣依旧会送去京中。 谢妤却因裴衡的话而激动了起来。 她赶忙追问道:“裴大人要去岭南?” 岭南,那可是十年前谢家满门被流放的地方。 “实则我此番目的便是岭南,不过适逢赵大人调迁扬州,因而陛下遣我提前出发,前来一趟山西。”裴衡前往岭南的消息并非秘辛,是以他也不必瞒着谢妤。 谢妤感觉到自己胸膛里蓦地腾起一把火,将她四肢百骸间的血液都点燃沸腾。 心中就升起了一个大胆的念头来。 她要随裴衡一同去岭南。 这话太大胆,但谢妤觉得是她唯一的机会。十年了,她都快忘记哥哥们长的模样。 跟着裴大人去岭南,找到谢家人的下落便更为轻松。 谢妤匿在袖口中的手攥了攥,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般,她看向裴衡唤了声,“裴大人。” 裴衡听她这声比往常唤的正式,于是也停下了步子回首看她问:“何事?” “您能带我也去岭南吗?” 裴衡倒是耐心问她,“为什么?傅大人不是很器重你么?” 谢妤咬了咬唇,她知道自个儿的行径过于冒险。聪明如裴衡,届时去了岭南,她很难在他眼皮子底下找谢家人不被察觉。 一旦被发现她的身份,结局不言而喻。 可她心底还是期盼着谢家人都还在岭南活着,这样她觉得自己为谢家翻案的信念还在。她以为自己这十年来女扮男装,性子也磨得刚毅,不曾想还是不敢去想谢家若是只余了她一个该如何。 与其这么靠臆想囫囵过,倒不如亲自去岭南看看,若天不遂人愿,也算是让她死了心。 “我的家人应该在岭南。”谢妤怕裴衡察觉,又硬着头皮扯谎,“我本家家境殷实,家中是做生意的商贾人家,当年我便是随家人南迁岭南时才不慎走散。若是不出意外,我想着我的家人应还是去了岭南,原本靠我一人之力如大海捞针,但若我随裴大人一起……” 因着裴衡一点就通,反倒主动替谢妤补充了后面的话,“所以你想跟着我一同前去岭南,想借官府帮你找家人?” 谢妤忙不迭点头,生怕裴衡瞧出旁的端倪来。 说来带一个谢妤于裴衡而言并不算难事,只是这孩子被傅林赏识,若是他将谢妤带去岭南,倒显得夺人所好。 谢妤见裴衡迟疑,晓得他这是在思忖这些。 “裴大人放心,此事小人自会向傅大人亲自回禀。若大人肯带小人前往岭南,小人此生无以为报,单凭大人差使。” 原本他大可在裴衡带她前往岭南找到兄长后返回太原,可这话她不能说,若不然倒显得自己过河拆桥,凭着裴衡前去岭南寻了父母,转头便又奔回傅大人的怀中。 谢妤想的是,裴衡自是不会将她带回京城的,所以事后还是会分道扬镳。 裴衡身量较她高很多,所以她看不到他眼底的思量。 谢妤心底有些焦急,却听见裴衡沉吟道:“倒也不是不可。” 她晓得裴衡这意思就是应允了,于是她赶紧狗腿上前,同裴衡施了一礼道:“谢过裴大人。” 裴衡有些想笑,目光对上正好仰起头看他的谢妤。 日光和煦,散落在她肩头许多熌灼的光斑。 裴衡头一回这么清晰的看清谢妤的脸,他才发现这孩子的眼睛极为好看,如琥珀般透亮。红唇之下,因为欣喜,露出了一口洁白的贝齿。 只可惜身材太过矮小了,足足要比他矮了一头多。 想到谢妤说她本家家境殷实,裴衡倒难得替他可惜,若不是小小年纪与家中走失,哪里吃了这么多苦,大好男儿生得如此瘦小,也不知这样的身板,平日里靠什么镇得住百姓。 谢妤不知裴衡想的是这些,如今她心底欣喜的紧,待裴衡的姿态比往前放的更低,“大人下来是想要再尝尝凉粉还是黄糕?今个儿天气好,如不然咱们就先去吃凉粉如何?” 裴衡倒被谢妤这一溜行径逗得轻笑,他执扇一拍手心道:“且由你定吧。” 谢妤欸了声就上前引路,心里头却想的是等会儿回了县衙该如何给傅大人说这件事。 她晓得傅大人与夫人的脾性,定不会不放她走,只是在康平县待了十年,她早已将此地当家,陡然若随着裴衡离开康平县,谢妤反倒怕自个儿习惯不了。 第0013章 拜别 - 属下每天都想要翻案 - 琳琅 陪着裴衡在康平县转悠了一整天,二人到了傍晚才返回县衙。 裴衡今日吃了不少康平县城的吃食,是以并未在县衙用饭。 谢妤送回了裴衡,自个儿又转头出了县衙,买了方澄泥砚包好去找傅大人。 傅大人正在书房写字,听见声响抬头见来人是谢妤,便放了笔笑道:“虞哥儿来了。” 谢妤应了声,却立在原地没上前。路上她原本想的清明,可一见到傅大人,话到嘴头又有些踟蹰。 她心里自记着一笔账,晓得傅大人平日待她不薄,她待傅大人也亲近。她明白傅大人对自个儿也器重,往日当值不说,平素里对她也是多加照拂。这些年她能不荒废读书识字,也是和傅大人的帮助莫不可分。 自打她养父前几年去世后,实则傅大人夫妇也曾有意认她做义子,谢妤晓得自个儿的身份,生怕哪日东窗事发赔了傅大人的仕途。傅大人是个好官,在康平县当了二十年知县,如今难得能更进一步升迁太原府,自然也会提携她一同前往。 可如今裴大人才来,她便要提出随裴大人一同前往岭南,难免让人觉得有攀附之嫌。 那厢傅大人见谢妤没了动静,便从桌后走出问:“可是最近太累身子不爽利?” 谢妤摇了摇头,从身后拿出那方包好的澄泥砚递给傅大人。 傅大人接过拆开一看,当即又塞回谢妤手上,沉色道:“拿回去退了。” 澄泥砚产自新绛县,以汾河下游的澄泥为基料,烧出来的砚台发墨快还不伤笔毫,加之它造型皆别致秀丽,自来都是作为贡砚呈上。傅大人的那方砚跟着他用了近十多年,一直想换,却又不甚舍得。 谢妤想,傅大人将去太原府城,总不好在这些物件上叫旁的同僚笑话。 傅大人自了解谢妤的为人,知道她断不会做出什么私相授受的事儿来,因而这方砚定是谢妤积攒的月俸。 “大人,买都买了,哪有退的道理。” 她不顾傅大人阻拦,当即就替傅大人研起墨来,“这砚台耐用,据说用这砚台,墨汁不易干,算来总是合算的。” 两方砚并排摆在桌上,有了衬托,到底显得那方澄泥砚不一般。 傅大人晓得这是谢妤的心意,他自己不心动更是假的。 谢妤见他面色舒缓,便跟着道:“大人给我写幅字吧。” 瞧了眼谢妤,又瞧了眼砚台,傅大人终是松了口,沾墨提笔问:“写什么?” “一片冰心在玉壶。” 傅大人应了个好,笔尖还未落墨,他骤然歪头看向谢妤问:“你不随本官去太原么?” 这诗眼极好,却出自一首送别诗。 谢妤不知如何开口,只道:“大人清正廉洁,冰心一片,这些年属下能在康平县落户生根,也皆因大人的照拂,若是可以,属下自然愿追随大人前往太原府。” 傅大人有些搞不懂,“那你这又是何意?” “今日我与裴大人出去,得知他即将前往岭南,所以我想跟裴大人去岭南一趟。” 裴衡要去岭南的事傅大人也晓得,这是早定好的行程。 他知道谢妤并非趋炎附势的人,转念又想起曾依稀听得她本家行商,父母当年就是前往岭南时与他失散,是以他了然问道:“可是打听到了你父母的消息?” 谢妤没想到傅大人还记得自己先头撒过的谎,她摇了摇头,老实道:“没有。” 傅大人叹了口气,“也好,裴大人到底是朝廷派下的钦差,岭南那些官员总是要给几分薄面,你跟着裴大人一同去,必然比自己大海捞针强得多。” 言毕他又问道:“裴大人那边怎么说?” “下午我探过裴大人的口风,听着他的意思是只要您愿意,他就愿意带属下一程。” 傅大人这才放下心来,连连道:“那就好,裴衡不是池中物,他有心提携你,比跟着我好出头。” “裴大人从岭南离开会直接走水路回京,并未有带我回京的打算。此番我去岭南,只想寻亲,若是了无音讯,也自此绝了这心思。”谢妤连忙给傅大人解释道。 傅大人却执笔敲了下谢妤的脑袋,低骂了一句,“愚蠢!” 这是傅大人头一回说粗话,他有些恨铁不成钢,“本官为官二十年,到今日才堪堪能离康平县,你可知为什么?那就是本官太迂腐,你如今能有如此大的造化,竟想的是再回太原府,不是愚蠢是什么?” 谢妤被傅大人骂的有些发懵,她真诚道:“我能有今日,皆因大人照拂,我又如何能忘恩负义。再说了,裴大人压根儿没说要带我回京。” 傅大人又想拿笔敲她脑袋。 他打心眼将谢妤当做自家孩子看待,自然知道这孩子并非忘恩负义之辈。 因而他苦口婆心道:“这是个好机缘,裴大人年纪轻,今后官途无可限量,你若做了裴大人的亲信,连带着本官说不定也能借个光。” 谢妤没想到傅大人会如此说,却听傅大人长长的噫吁叹息了一声,“你总说本官是个好官,可好官应该是什么样呢?” 谢妤不假思索,“哀民生之多艰,就像大人您一样。” 傅大人苦笑,“民生民生,万民之生存,这不是康平县县令一个人能做得了的事儿。” 谢妤默然。 傅大人说的没错,纵是傅大人再爱民如子,若他不升迁,一辈子也只能是守着一个小小康平县百姓。 她张了张口,见傅大人终是落了笔,写下了那句“一片冰心在玉壶”,他将字郑重地交给谢妤同她道:“本官送你此字,不在送别,意在玉壶冰心。” 谢妤一时不知傅大人这话说给她还是自己听,她接过傅大人的字,看着他这些年因操劳公务而花白的两鬓,郑重地回了句,“玉壶冰心。” - 没过两日,果然朝廷下发的调令便到。 县衙早已做了准备迎接,但傅大人接到调令时还是激动到了老泪纵横。 他捧着调令紧紧地护在心口,如同一个孩童般生怕心爱之物丢失的模样。 还是谢妤反应及时,她起身不动声色地将一个荷包送入对方袖口,把人请入了别厅休息,这才又去照看还云里雾里的傅大人。 太原知府的官职谢妤不是没想过,可每次想到傅大人在山西官场的人脉,就不敢再往下肖想,没曾想太原知府的官职当真落到了傅大人的头上。 傅大人揉了揉眼睛,把调令上的太原知府四个字看了又看,生怕是自个儿花了眼。傅夫人原本也激动的情难自己,可瞧见傅大人的举动,也忍不住捂嘴轻笑。 升迁是傅大人的夙愿,如今成真了倒显得有些不真实。 毕竟傅大人在山西官场,实在没有能力压旁人的胜算。他是九品芝麻小官,若非有人举荐,陛下怕是都不知道康平县令叫作傅林。 谢妤想了想,觉得能举荐傅大人的只有裴衡。 县衙再没钱,但该走的规矩不能少。傅夫人典当了两支陪嫁的金钗,拿出一些让谢妤前去酒楼订上一桌好菜好让傅大人作陪裴衡等人,余下的等到了太原府留作他用。 傅大人在康平县渐次明白的为官之道,傅夫人也跟着懂了。 这些钱她要留到太原府备用,与太原府其他官员家的女眷搞好关系。 谢妤拿了钱刚要走,又听傅夫人在后面唤她虞哥儿。 傅夫人屏退了旁人,她招手示意谢妤过去,从袖中摸出一个新绣的荷包放在他手心。 荷包里装的鼓鼓囊囊,谢妤经手接过便晓得里面塞的是银子。 她俯身问,“夫人可还有旁的事交待?” 傅夫人却道:“这是给你的。” 谢妤赶忙要还,傅夫人又给她推了回去,“你要去岭南的事儿,我听老爷说了。这荷包虽沉,不过都是些碎银,你路上好差使。” 傅大人虽为官多年,可到底根基不稳,如今又从太原这么多官员中提拔做了知府,想要轻易在太原官场立足估计也没那么容易。 傅夫人见她还要拒绝,难得强势地将荷包端直塞进了她怀中,竖眉佯作动怒道:“你们大人升迁是喜事,你非得叫我不高兴么?” 谢妤晓得这钱她今日必须得接下,回忆这些年傅大人夫妇对她的照拂,她不觉鼻头有些酸。 想起前两日傅大人同她说的话,她甚至有些后悔提出要和裴衡前去岭南的事儿。 可回想起十年未见的兄长,她垂了眼将荷包收下,恭恭敬敬地同傅夫人行了一礼。 傅大人的任命书已到,裴衡也不会在康平县多做停留,翌日一早他便要启程前往岭南。随行的人马虽不多,但多一个谢妤绰绰有余。 走的时候林修也来送谢妤,“你小子就是命好,先头得咱们大人偏袒,现在又有了钦差做靠山,可算是熬出头了。” 他这话说的酸溜溜,可眼圈又有些微微泛红,俩人做了十年邻居,又在县衙一同当差,林修早将谢妤当自家兄弟看待。 “我给大人提议将你带去太原府,大人同意了,就不知你娘愿意否,没得到时候戳我脊梁骨骂我不是个东西,叫你们母子骨肉分离。” “好不容易你走了,这去太原府的好差事落在我脑袋上,我娘怕是躲在被窝里都能笑出声,我还巴不得你别回来了。” 谢妤有些难受,还笑着在林修心口锤了一拳,“等我回太原府,你好日子又得到头。” 林修切了声没搭腔,直看着谢妤的身影渐次远了,才大声喊道:“我在太原府等你。” 第0014章 改变线路 - 属下每天都想要翻案 - 琳琅 裴衡背靠在软缎隐囊上,坐在红木小几前慢条斯理地浅呷着从康平县带走的半袋大叶茶。 他吹走茶盏里腾起的氤氲雾气,谢妤的模样便出现在他眼前。 此刻有光顺着车厢两侧的窗缝照在她的脸上,如翼的长睫在眼睑处投落密密的阴影,遮盖住她眼底深深的怅然之感。 裴衡迭眸,他放下手中的茶汤,淡淡道:“若是舍不得,大可回去。” 谢妤闻言抬了头,对视上裴衡的眼。 裴衡自带一股疏冷的贵气,搭配着他那双孤倨的眸子,是与生俱来的俯视。 谢妤想裴衡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自然没感受过失去的滋味。加之自己如今对外是裴衡下属的身份,她还是好声好气回道:“属下不过是头一回离开康平县,有些不习惯罢了。” 裴衡放下茶杯,仔细地将谢妤上下打量。 谢妤穿着便装,双手交叠有序地放置在浆洗发白的外衣上。纵是坐在一处,她的腰板也挺得笔直,这是裴衡很早就注意到的事儿。 举凡富贵之家,家中孩子的言行举止皆是有人悉心教导,这种无形的规矩便会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烙刻入骨中,变为举手投足之间的气度。 也正因如此,裴衡才相信谢妤曾真实的在富贵之家成长过。 甚至于她的家室并不是简单的富庶。 他掩下眼底溜过的思忖,看向谢妤反道:“岭南地处瘴疠之地,你们家人好端端地怎么想要举家迁往?” 谢妤早想过裴衡会问,是以她早有准备,“这些是长辈定的意思,只记得说是我阿娘有留了旧疾,一到冬日里就复发,有郎中说岭南那边冬日里比北地暖和,这才有此打算。” 这话倒是真的,只她爹那时已在京中做官,她娘又舍不得每年两地的车马费,年年冬日里都自个儿往过熬,反倒是越拖越重,最终还是没熬过冬里。 裴衡的眸光倒是动了动,感慨了一句,“你爹倒是对你娘情深义重。” 谢妤不置可否。 裴衡又跟着问了一些旁的琐事,谢妤一一回答。 他微微颔首,突然又问道:“我还不知你名中的虞是哪个虞。” 谢妤回道:“回大人,是安然无虞的虞。” 裴衡嗯了声,指尖轻沾茶水,在小几上写下一个“虞”字,侧眸看向谢妤问:“是这个吗?” 他的字苍劲有力,纵是用指尖沾着水书写,也能看出写字之人师承大家。 不愧是名扬上京多年的青年才俊。 谢妤记得裴衡与自己长兄同龄,如今也有二十五岁了。 谢家抄家流放前,谢妤长兄谢楠还定有一门亲事,是光禄寺少卿温扬的长女。谢家牵连进了洵王谋反案后,温家作为准亲家也险些身陷囹圄,谢楠晓得此事难以回瞏,自个儿前去温家退了亲事。 实则京中局势变化如云,是以各家孩子定亲都晚,像她哥谢楠那样早定亲的也无非是因着父辈之间的关系,更莫提家世门第更高的裴衡。 说来她先头听过傅大人给夫人提过裴衡尚未娶亲,忍不住在心里头暗想裴母难道到现在也没给裴衡操持亲事,莫不是存着尚公主的心思? 平心而论,毕竟以裴衡的才学、模样、家世,尚一位公主也未尝不可。 谢妤在心中回忆十年前京中的局势,想起那时新帝膝下还没有公主,如今就算是有,最大的公主也才不到十岁。 她忍不住替裴衡可惜,可惜这样的人物了。 裴衡见她滞着不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握着扇柄在谢妤头上敲了一下,谢妤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道:“是这个虞。” 鲜少有人在他跟前说话时失神,他顿觉无趣。 好在谢妤机灵,晓得自个儿适才神游太虚怕是惹了裴衡不悦,她赶忙翻了一个干净的茶杯,为裴衡又倒了一杯热茶奉上解释,“属下适才突然想起,若是按照大人先头所想的官道路线行走,我们极有可能不能按照陛下所给的时间按时抵达岭南。” 裴衡问,“此话怎讲?” “一路官道,我们势必要增添许多无用的路程。平添的路程是小事,可此时正是桃汛时期,若我们前往郑州府,极有可能遭遇汛期而耽搁路程。所以属下刚才在想的是,如何能绕过桃汛,按时抵达岭南。” 此事并非谢妤临时起意,她早前便查过书籍,晓得黄河一年有四季汛期。现下三月底,正值黄河桃汛时期,虽不及秋伏大汛,但也不容小觑。 “你都没出过康平县,想这些不都是凭空?” 裴衡觉得这话一听就是胡诌,没成想谢妤还当真从怀中摸出一张大周地图来。 她将茶盘挪至旁处,将地图铺展在裴衡眼前。 裴衡低眸瞟了眼,见地图上果然用朱砂笔勾画出好几条线路来。 谢妤用手顺着其中一条线一路指着道:“裴大人您看,这条线路就是咱们如今要走的官道之路,若是往常,这条路自然是最稳妥的道路。但您瞧,若是一直按照这条路走下去,我们势必要遇到桃汛。幸运的话自然最好,但若是出了意外,在折回重走,耽搁的可不是三五天那么简单了。” 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路往下,发现确实如谢妤所言。没想到谢妤不是浑说,当真是提前下过了功夫,于是他点了点头,示意谢妤继续往下说。 “这是从康平县到岭南最近的一条路。”谢妤指了另一条线路道:“这条路可一路直下,直通岭南。但所经的官道不多,咱们一行人难以周全。” 按时抵达岭南重要,但一行人的安全更为重要,是以谢妤径直选了其中最为稳妥的一条路道:“这条路是属下觉得最为稳妥的一条路,从洛阳绕开了桃汛的地区,且一路官道近路并行,比之前头的两条路更为稳妥。”谢妤趴在小几上讲解,她侧身抬眸看向裴衡,“裴大人以为呢?” 裴衡也俯身看地图,没曾想谢妤骤然抬头,冷不丁四目相对,他几近能看到她眼底中倒映出来的自己。 有风携起车窗卷帘,光影倾泄,刹那间照亮了谢妤的半张脸。 只一瞬车厢内又暗了下来。 谢妤眨了眨眼,静静地等待裴衡的下文。 裴衡也因谢妤转瞬即逝的清丽侧颜轻怔愣了片刻,半响他咳了声坐正了身子,“就按你说的办吧。” 心里却想的是傅林器重谢妤不算走眼,毕竟办事这么细心又瞧着清爽,在县衙一堆粗糙汉子里当真算是一股清流。 谢妤不知裴衡心里对她的看法,只想的是接下来的路程该如何走。 按照谢妤给的路线,晚上一行车马才堪堪入了洛阳城外。由于此地没有官驿,裴衡便道:“找个客栈留宿,明日再行进城。” 谢妤也是头一回坐了这么久的路程,她被车马一路颠簸的有些难受,听得裴衡此话,当即点着头附和道:“裴大人英明。” 谢妤累了一天,沾床便睡,一觉便到了天明。 待起床洗漱下楼时,裴衡一行人已坐在楼下用早饭。意识到自个儿拖了众人脚步,谢妤赶紧坐下吃饭。 裴衡瞧她虽吃的快,但吃相却不难看,晓得这自然也是幼时家中的教导。 谢妤眼观六路,见裴衡又拿起一小块饼慢慢嚼着,晓得这是他有意给自己留面子,不让自个儿太过焦急。 她心里有些感动,吃饭的速度也放缓了些许。 却听旁桌有人低声讨论,“老六家的房子也着了。” “那人没事吧?” “他倒是命大,房子着的时候他正屙屎,我们瞧见他的时候他吓得裤子都还没提。” 喝粥的谢妤闻言呛得咳嗽,引得旁桌人都侧眸回首。 裴衡也瞟了她一眼,她赶忙从袖口摸出汗巾擦了擦嘴,表示自己已经吃饱了。 裴衡此时也将最后一口嚼完,他仔细擦干净自己的手,起身道:“那便出发吧。” - 一行车马就继续往洛阳城内走去。 谢妤闻到了一股浓郁的木头烧焦的气味,她不觉撩起帘子往外看,见车道旁果然有一堆被烧剩的废墟,只剩下几根被烧焦的屋柱还立在地上摇摇晃晃。 废墟外的石头上坐在一个男人,正拍着胸口给人滔滔不绝地说着,“都说老子有传家的护身玉牌保命,你们还不信。昨个儿老子睡到夜里,就是被这护身符热醒的。老子刚出门,这火就忽地一下着起来了,你们说邪不邪。”说着他从衣领底下扯出一个石牌来,“这可是保命的好东西,十两卖给你们?保不齐哪天又能显灵。” 谢妤打眼瞧过,看那石牌的毛边都未曾处理光.滑,根本不像贴.身佩戴的东西,就知那人所说的传家护身符纯碎胡诌。 果然有人笑着说他,“你怕是刚才从哪才磨了块破石头,要真有传家.宝,早八十年你都当了。” 旁的人跟着哄笑道:“就是,还护身符显灵,你昨晚上光屁.股吓得四处跑以为我们没瞧见?”说着他故意凑近那人闻了闻问:“你屙完屎怕是吓得屁股都没擦吧。” 第0016章 洛阳诡案 - 属下每天都想要翻案 - 琳琅 谢妤猜测那男人应是早上客栈里俩人口中的“老六”,她觉得无趣,复而放下了帘子。 裴衡问他外面何事,她便老实回道:“一个败家子的房子着了。” 裴衡对这样的事情也没有兴趣,是以他应了声道:“洛阳知府与我有些旧识,如今既来了,总是要见上一面。” 洛阳城也算得花城,牡丹极美。裴衡虽不会在洛阳多做停留,可能跟着一见好景,谢妤也觉得欣喜。 她称了个是,一行车马便慢悠悠从后门进了洛阳府衙。 谢妤先开了板门下车,裴衡才不紧不慢地出来,紧跟着从月亮门后绕出一个欣长的身影迎了上来,远远便唤了声“敬之”。 这是一个年轻人的声音,谢妤忍不住抬头瞟了几眼。 对方穿着一身绯红素金绣云雁的官服,步子虽快,但甚是儒雅。 他见到裴衡倒是有些激动,而裴衡脸上的笑也多了几分,跟着叫了句,“子逸兄,多年未见,这一身官府险些认不出来了。” 谢妤跟在裴衡后面不吭气,捕快属于没品阶的贱役,这种时候哪里容得她插话。 没曾想对方却主动问起了她,谢妤才想起来自个儿穿了便服,赶紧就躬身回话道:“小人先头在康平县衙当值,如今随裴大人一路南下前往岭南。” 找寻家人的事情毕竟是私事儿,怎好逢人便说,倒显得裴衡以权谋私一般。 好在对方也没有多问,拥着裴衡并排走了。 谢妤瞧着洛阳知府有些面善,总觉得曾经在哪儿见过一般,但她又不敢多瞧,只跟着裴衡身后往里走。 洛阳知府着人安顿了谢妤,叫了裴衡往书房叙话。谢妤想着旧识相见必是有话要说,便十分有眼色地先退一步。 许见她是裴衡带来的人,谢妤在衙门里也被捧着,引她去的是衙门里的师爷,名叫刘希。 她一面走一面向刘师爷打听,“敢问你们家大人叫什么名字?” 刘师爷没曾想谢妤竟不识自家大人,怔愣了瞬当即道:“我们家大人姓崔,单名一个昀,原是京城人士。” 谢妤在心底默默念着“崔昀,京城人士”,她不觉挑了眉头。 京城里的崔家谢妤晓得一家,吏部侍郎崔晟。 按照刘师爷刻意强调京城的意思,估摸着这崔昀应是与崔晟有些关系。 于是她问:“崔大人与京中吏部侍郎崔晟大人有何关系?” 刘师爷四顾瞧了瞧,凑近谢妤自压低了嗓音神秘道:“父子关系”,随后他又说:“你在康平县许有所不知,崔大人早在前些年就升迁尚书了。” 谢妤赔了个笑,“久在乡下,倒是我孤陋寡闻了。由不得我瞧着你家大人气质不凡,果然大家风范,您能在崔大人身边当值,想必也是能人。” 许是谢妤这一通马屁极大的取悦了他,刘师爷一吹两撇胡,嘿嘿笑道:“原本以我们家大人的家世,父亲身居高位,姑父又是国朝首辅,今后自是前途无量。只不过人家就喜欢我们洛阳这地儿,才一直没肯升上去。” 这或许就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没有背景的拼了命的想往上爬,关系硬的反倒是随心所欲。 不过这话谢妤只在心里头想,嘴上还要奉承道:“崔大人并非池中物,自有大人自个儿的考量。” 话及此她又想起刘师爷所说崔昀的姑父乃是国朝首辅,岂不是与裴衡的伯父乃是同一人。由不得裴衡说崔昀是旧相识,两人之间总是还沾亲带故。 两人还没走到住处,就瞧见有人匆匆奔来唤刘希,“师爷,老六死了。” 刘希面上一变,瞟了眼身旁的谢妤,将人带到了一旁问话。 半响才冲着谢妤拱手致歉道:“衙门那边有些许事儿处理,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谢妤听到那人提及老六,她微蹙了眉头反问:“可是家里昨夜被烧了那户?” “你竟也晓得此事?”刘师爷惊觉。 “昨个儿夜里我与裴大人宿在城外客栈,早起听到有人提及。”她顿了顿惊道:“可我刚进城路过的时候,好似还瞧见过你们口中说的人,怎么就这么快死了?” 听谢妤知道些什么,刘师爷同她做了一个请,“此事说来话长,若是你无事,我们一边走一边说。” 谢妤跟了上去,刘师爷便道:“算来这是这个月死的第八个,自三月起洛阳就接连出现了好几起命案,皆是夜里家中失火,活活被烧死在家中。原本以为这老六逃出来便没事了,没成想怎么人还是死了。” “都是家中失火,被烧死在了家中?”谢妤有些愕然。 如今天气渐次回暖,加之天气干燥,稍有不慎,倒是极有可能走水。 可若是一家走水酿了大祸,如何能有这么多家接连失火,由不得今早那人说的是老六的房子也着了。 刘师爷无奈道:“对啊,偏偏都是起火被烧死在了家里面。” “莫不是有人故意纵火害人?” “衙门里也是这么觉得,可去各家瞧过,压根没查到有纵火的痕迹,若是此案再不勘破,怕是百姓那边也不好交代。”说到这儿刘师爷就觉得头如斗大,“这火烧起来也没个定数,总不可能让衙门的人守在各家门口吧。再说了,衙门里哪来这么多人手啊、” 刘希说得对,若是再不找出凶手,洛阳百姓人心惶惶,怕是难以服众。 于是她问:“难道死者之间也没有关联么么” “那倒不尽然,死的人本就是当地那些风评不甚好的人。可纵是如此,也不能没个说法就这么随意死了。”刘师爷仰天叹了口气,嘀咕道:“真是活见鬼了。” 说话间已到了衙门堂前,谢妤见到裴衡与崔昀都已到来。 两人并排走着,身姿是一般高挑欣长,裴衡穿着湖蓝色的常服,两人一红一蓝,相得益彰。 不同的是裴衡明明比崔昀年纪还轻些,可面上却带着更多的疏冷。 “老气横秋。”谢妤心底嘀咕。 刘师爷已迎了上去,从袖中摸出适才有人拿来的卷宗在崔昀面上展开道:“老六的尸体是在井里被发现的,原本他跟人约着下午去赌馆,人家等他没见人,便想着去他家里头找,没想到在井里发现了他。” 崔昀蹙了好看的眉头,显然也因为这接二连三的死讯而困恼。 他对官绩不以为然,但同一个月里这么多命案实在是影响心情。一日查不出真凶,百姓们人心惶惶,也让他不得安稳。 “发现他尸体的人呢?”崔昀问。 “正在堂内候审呢。” 崔昀将人带上堂审问,裴衡坐在一旁听审,谢妤也跟着站在他后面听着。 发现老六尸体的人叫陈大牛,从小与老六是一起长大的好友。 据陈大牛说,是老六今个儿一早跑来找他,说是自己昨夜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今日手气一定好,让他跟着自己去赌馆大杀四方。他在赌馆外左等右等不见老六来,想着老六诓骗了自个儿,没曾想就在老六家那口井里发现了尸体。 陈大牛说着赶忙磕头,“崔大人明察,小人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若是大人不信,大可问询赌馆的人,他们今日都见过小人。” “那你又是怎么在井中发现了尸体,你应该知晓老六家昨日已被烧毁,为何会想到去井边呢?”崔昀看着底下砰砰叩首的陈大牛问道。 陈大牛这才不敢再瞒,他从怀中颤颤巍巍摸出一物举起,“其实是因为小人看见了这个。” 谢妤微踮了脚尖,才看清陈大牛手捧的物件,原是早起她在车上见老六拿出给众人显摆的“护身牌”。 “早起老六给我们显摆,说这玩意儿是它家祖传的护身牌,还说昨个儿就是靠这个显灵救了自己一命,十两银子要卖给我们。小人下午去他家,远远就瞧见井边落着这么一个玩意儿。”说着他声音愈发变小,“小人想着最近不太平,这玩意儿万一真的有用,总是好的。” 刘师爷让人把东西呈上来,崔昀把东西在手头翻来覆去地瞧了几眼,见果然是块破石头,这才垂眸看了眼桌案上的卷宗,又抬眼看向陈大牛问:“那你为何刚才不说?” “小人怕说了,大人误会小人见物起意,为了这一块石牌子,害了老六的性命。”陈大牛说完又朝着地上猛磕了几个头求饶道:“小人真的就是在井边看见了,要不然小人干嘛还报官呢。” 崔昀有些嫌弃,他挥了挥手示意将人带下去。 陈大牛便被两人左右架了出去,远远便听着他还在哭嚎着,“大人冤枉。” 崔昀从桌后绕了出来,同裴衡摊手无奈道:“瞧见没?又死一个。” 适才他将裴衡叫去书房内说的就是最近洛阳城内发生的这几起诡案,还说着老六是这些案件里的唯一活口,没曾想人就这么死了。 因失火死八个人不诡异,但同一个月里因失火死八个人就十分诡异。 更何况死的第八个还并非烧死,反倒是在井中被水淹死。 崔昀在洛阳城当了这么久的官,头一回觉得有些头疼。 第0017章 临危受命 - 属下每天都想要翻案 - 琳琅 裴衡眯了眯眼,他回头瞟了眼正在沉思的谢妤,“你怎么看?” 谢妤回过了神儿,如实向裴衡回道:“我在想那护身牌明明是在老六脖子上挂着的,为什么能掉落在井边。” “你是在怀疑那个陈大牛么?” 谢妤摇了摇头,“老六是个赌徒,早起我与大人乘车路过时曾听到过老六与人吹嘘那块护身牌,还扬言十两银子卖给旁人,旁人都笑他若当真是传家宝,早就会被他典当赌掉。尤其是陈大牛,若是我没记错的话,那些人中我就曾见过陈大牛的身影。那块护身牌制作粗糙,就是一块破石头,陈大牛不会不清楚这所谓的护身牌压根不值钱,又何必为了这东西去谋财害命呢。” 她顿了顿,大步走至桌案前,捏起那块护身牌展示给裴衡道:“大人您再看这护身牌的绳子,分明是被被人用力撕扯下来的,所以极有可能是老六在与凶手互搏时不慎弄断,若是这样,那么现场一定会留有其他痕迹。” 听得谢妤此言,倒是崔昀率先动了身子。因为谢妤身量矮小,比坐在那里的裴衡才勉强高了几分,是以崔昀能够仔细观察到谢妤。 他端详着谢妤,才发现裴衡这次从康平县带来的人眉眼十分娇柔,小鼻子小脸,再配着那一副小身板,横看竖看都瞧不出原来是个汉子。 于是他一展折扇扇了扇,带起的风有又拂动谢妤鬓角的碎发,见状他便笑了。 有些惊叹地摇了摇头冲着裴衡问:“他就是你说的那个捕快?” 裴衡点头。 崔昀听罢却一敲桌子道:“听他说的头头是道,不如让他去查查?” 谢妤愕然,她用眼角瞟裴衡,见他站起身子也向自己看了一眼,随后冲着崔昀点头道:“也好。” 末了才又看上谢妤问她意思,“你可愿意?” 谢妤心里想的却是裴衡与崔昀两人都将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如今问她说的好像自己有拒绝的权利一般。 想到自己此番去岭南的目的,谢妤自是笑道:“能为两位的大人分忧,属下义不容辞。” 崔昀这才展了眉头,这些天接二连三的命案让他有些焦头烂额,他不怕丢官,只怕自此就得回京,洛阳是个好地方,他在这儿待了三年,却比京城的感情还深厚。 是以他觉得无论如何也要揪住这几桩诡案的幕后真凶,给百姓一个交代。 他点了刘希给谢妤,“有什么问的你尽管问刘师爷,衙门里的人供你差遣,只一件要求,莫要耽搁了你家大人的行程。” 谢妤闻言就有些头疼,这崔昀瞧着好说话,却不是个糊涂的。 一面将这差事推给了自己,一面又用裴衡的行程堵住了自己,无形之间便是给谢妤定了时间,让她无法拒绝。 果然是在高门大户里多吃了几年饭的人。 她拱手应道:“这是自然。” 稀里糊涂就临危受命,这是裴衡的意思,是以她不能叫裴衡跌了面子。原本她让裴衡抄这条路走不出意外是能够提前五天到达岭南,现如今五天之内破了这案子却是十分艰难。 谢妤不敢耽搁,刘师爷也明白轻重缓急,他赶忙邀谢妤去查卷宗。谢妤摇了摇头,意思要先去老六家一趟。 崔昀问她要带几个人,谢妤答道:“今日要去的地方多,若是带了府衙的人,怕是容易打草惊蛇。且我是本地的生面孔,问起话来也好问。” 崔昀上下打量了她那窄小的身板儿,心里头有些认同。毕竟换做谁看见谢妤,也跟官府联想不到一起。 谢妤换了便装徒步出了城,身边跟着摇扇的裴衡。 身姿欣长如他,走在街头着实引人驻足,反倒衬得谢妤像个闹饥荒的小萝卜丁。 谢妤隐晦的提醒,“大人您没必要跟着属下一同出来的。” 原本她一人出来打听不引人注意,可跟着裴衡就大相径庭。有些人的气度纵是用布衣都掩盖不了,更何况裴衡压根就没有掩盖。 裴衡觑了谢妤一眼没接话,只问她,“你有五日破案的把握?” 谢妤心说这事还不是你给她招惹上的,嘴上还是老实道:“没有把握。” “现今岭南地界的巡抚是崔子逸父亲的门生,若是他肯帮你,找到你生身父母便事半功倍。我在岭南只待半月,巡抚却能帮你一直找。”裴衡阖了折扇,低眸看向谢妤道。 裴衡的意思不言而喻。 若是她有岭南巡抚的帮助,才真是有如神助。 而让岭南巡抚尽心尽力,全得看崔昀的面子,换言之,只有她帮崔昀破了这桩案子,崔昀才会给她这个面子。 谢妤是戴罪之身,哪里真敢大张旗鼓叫岭南巡抚去找谢家。可她家的事儿裴衡不知,是以他为谢妤接下这桩案子实属好意。 思及此,谢妤觉得裴衡并非不近人情之辈。他有心帮自己,她自然也不能落了他的面子。 她同裴衡抱拳行礼,“属下谢过大人好意。” 裴衡点了点头往前走,俩人就这么慢慢地走到老六家。 老六是个赌徒,家中但凡值钱的物件都被他败了个干净,平日里赌赢了便在洛阳城里挥霍一空,赌输了便回来向两邻混吃混喝。 屋子已被烧成一副空架子,谢妤径直走向井边仔细地查找起来。 井边扔着一个打翻的木桶,周遭的泥土有些潮湿,地上留下了一堆凌乱的脚印。 谢妤蹲下身子比对,找到了两对不一样的脚印,其中一对脚印将底下的脚印全部压住,应该是后来的陈大牛留下的。 谢妤眸光动了动,她不觉蹙了眉头。 若是如此的话,那说明老六死前只有他一个人在井边。 可只有他一人在井边,护身牌又为何会被撕扯掉地。老六的脚印十分杂乱,以至于谢妤无法猜测他在坠井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裴衡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他蹲下身来看着最底下的那一堆脚印,困惑道:“他为什么要在井边来回踱步?” “属下也不明白,我原以为那护身牌被人撕扯下来,老六死前应与凶手发生过剧烈的冲突,一定会在井边留下其他痕迹。可如今瞧来,老六死前井边只有他一个人,那他又为何扯下护身牌坠井而亡?” 谢妤没接触过老六,但以她对赌徒的了解,这些人.大都存着捞偏门,发横财的心思,断断不会轻易轻生。更何况昨夜他大难不死,又与陈大牛约定前往赌坊,所以他的死一定事发突然。 “他们家不是已经被烧毁了,怎么会有一个完好的水桶?”裴衡骤然发问。 谢妤这才注意到这个,井上打水的辘轳都被烧坏,只能说这打水用的水桶是老六后面带回来的。 随后她听到有一阵悉索的声响,谢妤敏锐地闻声望去,就瞧见一个人影慌慌张张地往外跑去。 她赶忙去追,那人因慌措被木头绊了个趴扑,还没等他起身,就被裴衡一脚踩回在地,紧跟着就听那人挣扎大喊饶命。 谢妤没曾想对方如此胆小,她厉声问道:“谁?” 那人便竹笋倒豆子般交待道:“小的王平安,是老六的邻居,家中有妻有女,上面还有父母在世,全靠小的一人养活,求您饶命啊……” 谢妤越听越皱眉,她打断他,“别扯没用的,你说你是老六的邻居,为什么要鬼鬼祟祟地偷看我们?” “小的适才看你们两位进来,怕是官府来人,所以就跟着进来看看。” “好端端的,你为何怕是官府来人?” 王平安欲哭无泪,趴在地上指了指井边的水桶道:“我想起老六死前在我家借了个水桶,要是官府来人调查,误会是我杀了老六,所以就想跟进来,把桶拿回去。” 谢妤看了眼裴衡,见他踩着王平安的脚松了力道,这才道:“你起来回话。” 裴衡松开了踩着王平安的脚,掸了掸身上的灰土,冷眼瞧着他。 王平安刚被裴衡踩得生疼,这回又瞧见他疏冷的眼色,还是有些害怕。 他咽了口唾沫,这才同谢妤道:“昨晚老六家着了火,我们都以为他跟其他人一样死在了火里,没曾想他因为屙屎躲过了一劫,早起还在家门口给我们吹牛他全靠什么祖传的护身牌,还要十两银子卖给我们。旁人不清楚,小人最清楚老六家的事儿,他整日里出入赌坊,连家门口的两个镇门石都敲下来卖了,怎么可能留着什么护身牌,一瞧就知道是他昨晚上现做了,借此忽悠旁人卖个好价好又去赌。” “挑重点说。”谢妤冷声道。 王平安没曾想谢妤瞧着瘦瘦弱弱,说起话来也这么骇人。 他瑟缩了一下,挠头回忆道:“就是下午时候,老六回来了。到底邻居多年,小的想他应是没吃饭,便叫他到家一起吃,他就给小人说下午约了人去赌坊,顺便将他那块所谓的护身牌卖了,因而总是要拾掇一下自己,便让小人借他一个水桶,他好洗洗自个儿去府城。” 按照王平安所言,那么陈大牛所说的老六与他相约去赌坊一事便未曾扯谎。 可他又为何一个人死在了井中,连带他要卖的护身牌也扯落在地。 谢妤想不明白。 第0018章 两对脚印 - 属下每天都想要翻案 - 琳琅 王平安见谢妤表情有些松动,忙不迭补充道:“您若是不信,大可去周遭打听打听,那老六就是个老赌棍,亲戚朋友都跟他断的差不多了,也就我愿意给他借东西。” 他用眼角瞟了眼裴衡,还是有些惶恐,转而将目光对向谢妤焦急陈白,“我瞧着您二位也是来调查老六死因的,关于老六的事儿您二位尽管问,只要小人晓得的,绝不敢有半点隐瞒。” 谢妤盯着王平安的双眸,看他的模样应是此言不虚。 是以她问道:“老六既然是个老赌棍,连亲友都与他老死不相往来,那你又为何肯愿意和他往来,我瞧着他的邻居可不止你一家。” 王平安被谢妤的眼神盯得有些心虚,裴衡淡淡地觑了他一眼,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降下,使得王平安抹了把额上的冷汗。 他叹了口气,终是老实交代,“其实是因为老六每回从赌场回来赚了钱,都会给小人一家些许,是以小人家里做饭,也会给他多做一碗。” 提及到钱财,王平安有些紧张地辩解道:“但是小人绝对没有见财起意的心思,老六那人,赢了钱的时候一掷千金,没过几日就会挥霍一空,一个月里大半的日子都是得靠小人接济,他给的银子临了也都贴了回去。若不是当着念着邻里的情分,何必趟这趟浑水呢。毕竟他还说了,今天回来还匀我几锭银子呢。” 赌坊大都十赌九输,按照王平安的说法,老六一月内还是会有大半月滋润日子过活,这说明他的赌运与赌技都不算差,若非他不知节制,日子压根不至于会过成这般。 “照你这说法,那老六的赌技应不算赖,他这样的老赌棍,怎么会不留些本钱再去翻本,需得大半个月靠你接济?” 不料王平安却连连摆手道:“话不是这么说的,老六的赌是有定数的,据小人观察,老六虽好赌,却极有节制,一月只去一回,便能赢钱。小人也曾偷偷问过他,他没多说,只说有机缘。” “这老赌棍的话你也能信?”谢妤闻言有些想笑,头一回听到老六这种能把家产败光的老赌棍,赌起来竟会还有定数规矩。 “先头甭说小人不信,老六自个儿估计都不信。从前他也有过去上个三四回的时候,除开头一回,后面输的是精光到底,这不祖产除了这旧宅子,其余的早被他输了个透。所以小人估摸着,老六应该是没骗人。” 这话倒是有些意思,谢妤不觉蹙紧了眉头,她偷偷用眼角瞟裴衡,见他也陷入了沉思,似乎对王平安这一席话报以怀疑。 她想起从前在那些奇闻志异的本子上瞧过类似的故事,说什么乡野凡人巧得机缘,受了各路神仙的点化,自此便得了什么过人的本领。不过这等白得的横财,通常都过犹不及,因而都有定数,怕凡人无福消受。 是以她不觉呵了声感慨,“难不成那老六还真得了财神爷的点化了?” “那老六家里供的也不是财神爷啊。” 谢妤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那王平安还当真了起来,她笑着反问,“那供的是什么啊?” “说不上来,反正瞧着模样应是个菩萨,但是周身的彩绘瞧着阴气的很,不像是咱们中原供奉的样子。” 谢妤对此不通,她不甚了解佛法,但佛堂肃穆,断不会王平安口中所说的阴气。 为了调查曼陀罗花粉,她曾翻阅过很多关于西域的书籍。 其中有一章便记载在西域许多地方,很多人将这些歪门邪教供奉堂前视若神明,是以老六这个老赌棍所说的机缘十有八九是这个。 谢妤不过是在书中瞧过一二,她有些好奇,“你可知老六往日把它供奉在何处?” 王平安凭着记忆指引谢妤搬开一块烧焦的木头,指了指一堆废墟下面,“好像平日里就在这佛龛里供着,平素里都是用绸子布盖着,只有去赌坊前才掀开。” 谢妤蹲下身,用木枝拨了拨,找到了一个已经被火熏黑的半截儿佛头。 佛像被砸的不成样子,支离破碎地陷入四处的泥土中,谢妤仔细地将这佛像的碎片用绸布包裹好,决定回去将它们拼凑回一起。 末了放走王平安前,谢妤还问他道:“老六平素里去的是哪家赌坊?” 眼见马上就能走,王平安自然半点不敢隐瞒,“老六平时去的是城里的四通赌坊,据说这回的平安牌也是预备卖给赌坊里的人。” 走在回去的路上,谢妤摩挲这那块护身牌还在想,这石牌做工粗糙,纵是没怎么见过好东西的乡野之人都晓得这东西不值钱,老六这样的老赌棍,难不成不晓得在赌场里以次充好的下场是什么。 他哪里来的胆量拿着这破玩意儿卖给四通赌坊。 “大人,我们还是先去看看老六的尸身吧。”谢妤提议道。 裴衡问她,“可是想到了些什么?” 谢妤老实地摇了摇头,“原先我看到这块玉护身牌是被人撕扯落地,以为老六死前与凶手有过剧烈的冲突,可按照王平安的说法以及我们看到了一切,老六与陈大牛约好去四方赌坊后,回家问邻居王平安借了一个木桶,预备在井边打水洗脸,随后带着他自己粗制滥造的护身牌前去赌坊。”说罢她回首看向裴衡问道:“大人还记得王平安说过老六一月只去一次赌坊,家中被烧的连打水的木桶都没有,他还能如此志在必得,就是因为他晓得自己这次稳操胜券。” 谢妤才不信什么鬼神之说,纵是真有仙人点化,也不会将机缘给老六这样的老赌棍。因而她猜测,若是当时在井边当真只有老六一人的话,那么能保证他在赌坊顺风顺水的东西,十有八九还在他自己身上。 回到衙门时,刘师爷早已将这些日所有的卷宗送去了谢妤房间,她点了点头示意先去查看老六的尸身。 老六是溺死,虽在井中发泡的时间,但整个人瞧着也着实凛渗。 仵作将他的周身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他死前并没有遭受过重物击打,然后这才用尸刀划开了他的胸膛。 谢妤掀开时还没来得及缝合,迎面便瞧见胸膛里那一滩五脏,被井水泡的发白的皮肤一衬,就听见崔昀在后面哇得一声吐了出来。 饶是裴衡性子定,如今见崔昀吐了出来,好看的五官到底也皱在了一起,连连拍了拍自个儿的胸脯,才强忍着将那一股恶心感压了下去。 谢妤自个儿也犯恶心,老六虽是个死人,可如今开膛破肚的呈在自己眼前,也给她造成了巨大的冲击,是以她即刻将白布盖了回去。 崔昀捂着眼退了出去,没曾想过了一会儿又换了身干净的衣裳重新进来,想必也是觉得自己临阵脱逃到底不太敞亮。 一进来便问谢妤,“你们今个儿去老六家可查到了什么?” “回崔大人的话,没有。”她默了默继续道:“说来也怪,我原以为那石牌是在剧烈的撕扯下掉落在地,可今日前去老六家探查,井边只找到了陈大牛和老六两人的脚印。可若是陈大牛杀害的老六,他又何必自投罗网。” “正是因为大家都这般想,许就让他逃脱了呢?”刘师爷问道。 谢妤摇了摇头,“陈大牛若是能想到这一层,那么我们今日去探查老六家时就不会只发现了他与老六的脚印,若不然证据确凿,岂容他抵赖?”她顿了顿,分析道:“老六有一邻居,名叫王平安,这些年老六不去赌钱,便与他家同吃。据他所言,老六虽是一个好赌之人,但有一个习惯,每月只赌一次,逢赌必赢。可若是破了规矩,常常十赌十输。王平安知晓老六的习惯,常年与老六一起厮混赌坊的陈大牛不会不知晓。” “老六大杀四方,跟着老六的陈大牛怎么也会沾光,他没道理在今天杀了老六,除非老六身上当真有逢赌必赢的物件儿。” “但陈大牛已被收监,他的衣服物件也都被扒了个干净,若是他当真拿走了老六的东西,只有可能被他提前藏至某一处,待出狱后取出。”话及此,谢妤又先自行否定了这个念头,“可若是案情不真相大白,陈大牛很难洗脱冤情,又何谈出狱取回呢?” 谢妤蹙紧了眉头,她转身又将老六的尸布掀开,亲自上手在他尸体上摸了几个来回,却没有任何发现。 她有些焦灼地叹了口气,目光瞟至他腰间几近褪色的红裤带上,下意识地问了句,“这老六本命年?” 大周坎儿年犯太岁,需在腰间扎红裤带挡煞。 刘师爷欸了声,翻了翻卷宗道:“不对啊,老六生于先帝景和十二年,照理今年并非本命年啊。” 谢妤算了算,这老六如今已四十三岁,怎么着也不会独身一人。 是以她问刘师爷,“老六在洛阳没有任何亲人了么?” “他有一个女儿,但于三年前跟着老六逛集会的时候不慎走丢,至今未寻回来。”刘师爷说着也有些无奈,“但这老六也未曾报官,因而外头人都说保不齐是他将女儿典卖去了。” 鬻儿卖女并非少见,纵是老六当真卖了,官府又能拿他如何。 第0019章 毫无关联 - 属下每天都想要翻案 - 琳琅 “那这么说,老六现在是独身一人住了?” 谢妤幼时,母家小舅舅便滥赌不休,最终落得和舅娘和离的下场,打那时谢妤便对赌徒毫无好感。 “是的。” 适才她摸了老六全身,也未曾能发觉什么可疑的物件,莫不然能让他逢赌必赢的东西是他自己?可若是他有这样的本事,又何至于每月只去一次?难不成真是他自己给王平安所说的机缘。 谢妤不信这些鬼邪之说,她想起老六先头还死了七人,若不是老六屙屎躲过一劫,那么他原本也是要丧身火海的。 于是她问:“那先头七人的尸身可还在?” 刘师爷回道:“那些个早都烧成黑炭了,仵作也检查不出什么,有家人的就由家人领走,没家人的就让衙役们推去城外找一处埋了。” 谢妤点了点头,从刘师爷手上接过其他几人的卷宗仔细翻阅。 这些人都有一个特点,皆是各地的风评极差之人。 纵是如此,可这样的接连命案也让洛阳满城人心惶惶。 谢妤先依次瞧过这些人死的时间,从本月的初一开始,谢妤依次念出声,“初八、十四、十五、十八、二十三、二十四”,一直到老六死的二十八日止,整整八人,无一活口。 这样的时间分布毫无规律,除开这些人的身份,他们还有一个共通特点,就是除开后被溺死在井中的老六,其余人皆是在夜里家中失火而亡。 若当真是有人谋划,那么从手法与死者身来看来,凶手应是同一人。 谢妤前去老六家时,临走前也曾细细检查过老六家周遭一番,未曾发现过有人为纵火的痕迹。 她决心照着卷宗上的地址,前去其他七人家中瞧瞧,若是当真有如此完美的杀人手法,凶手绝不会就此停手。 谢妤回身向裴衡与崔昀请示,“二位大人,属下决定要去其他七名死者家中探查一番。” “那便一同前去吧。”裴衡淡淡道。 没曾想崔昀却也冒出头来,“本官也一同前往。” 洛阳城内已接连五桩命案,至今还一筹莫展,他作为洛阳知府,没道理一直躲在府衙内不出来。 左右是探查案情的,多带些人总是帮手,谢妤也不反对,跟着两位大人走了出去。 死去的七人居住在洛阳城各处,谢妤看着地图上标注的地点不觉蹙了眉头。 裴衡觑了眼问,“有什么问题吗?” 谢妤仔细解释道:“我查过卷宗,发现这七人皆是当地风评不甚好的人,他们的死亡方式相同,可死亡的时间及地点都没有任何关联。一般来说,这几个案情是一人所为,那么这个真凶极有可能与这类身份之人有深仇大恨。” 裴衡点了点头,示意谢妤继续往下说。 “我还看了那七人的仵作验尸记录,那七人的死前均有过求生的痕迹,均是没有逃离出火海而被活活烧死,所以排除了被人先迷晕后纵火掩盖罪行的可能。除此之外,他们的身上再没有任何痕迹。由此而见,凶手很有可能就是简单地想要杀死他们,所以才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因为待在案发地点的时间越长,留下的痕迹就越多。” 谢妤还在京中时,就曾听闻京畿出现过一场连环凶杀案。那时她不过八九岁,兄长们谈起此事都避着她,耐不住她年纪轻,好奇心重,央着兄长们说与她听,才晓得原是京内的烟花柳巷间的事儿。 死者皆是花巷里的红倌,夜里被人掳走,早起便被剥了皮挂在门楼前。谢妤因着这话,连着好几日夜里都做了噩梦。 此案涉及之人虽是烟花女子,可行凶手段着实狠戾,圣上命刑部半月勘破此案,后面也不知如何调查,只晓得最后勘破的凶手,竟然是光禄少卿家的公子所为。 此案一出,满京哗然。 光禄少卿官阶在京中不算高,可也是主掌朝会祭祀的好差事。 哥哥们也在家中愕然道:“李家哥哥平素生得文弱,堪称得手无缚鸡之力,怎地如此心狠,能将活人扒皮了去。” 这一打听才知道,原是这李公子在脂粉巷里动了真情,那红倌同李公子起誓说过,若有二心,敢叫她剥皮抽筋。 李家公子当真这么做了,连带着一众的红倌都记恨上,白日里随友人前去喝酒,瞧中了哪个姑娘夜里便去将其掳走杀害,皮就藏在李府的地窖内。李家公子判处了极刑,死前还叹息自个儿没剥了最后一个姑娘的皮。 所以谢妤总觉得这凶手若是执着地用同一种手段杀害同一种人,总归得事出有因。至少他杀害的这些人,一定有一个最根本的共通点,绝不是简单的风评不好。若不然除开那些穷凶极恶的恶棍之外,滥赌的老六绝对罪不至死。 崔昀问:“那依你的意思是如何?” 谢妤自不会同他提当年京中的那桩案,只将后面的思量同他二人说与。 不料崔昀却主动歪了脑袋看向裴衡,“这么一说我倒想起十多年前京城李家公子杀害花巷红倌剥皮的那桩案情来,我记得当年还是你帮着刑部一同勘破这案情的,不若敬之你同我们说说你的看法。” 谢妤眸中怔愣了瞬,她着实没有想到当年那桩案情竟是裴衡与刑部一同勘破。 裴衡大她五岁,那时的他也不过十三四岁,哥哥们还在院中唏嘘李家公子残忍,裴衡竟都帮着刑部勘破案情。 谢妤那时年纪轻,且此案牵连烟花柳巷与光禄少卿家,再加之这案情总是带着几分残忍,她还是有几分好奇,不觉开口问道:“不知是怎样的案情?” 裴衡瞟了眼她一眼,淡淡道:“不过是一桩小事罢了。” 崔昀却呼道:“什么小事,这事儿本身刑部都要上报朝廷,一并嘉奖于你呢。”见裴衡不肯说,崔昀拉着谢妤道:“他不肯说本官同你讲,那时我们都还年少,得知这案情都想着侦破此案以出风头,半大的孩子往脂粉巷里钻,就碰上了李家公子他们。” 谢妤没想过如今瞧着如此稳重清冷的裴衡少年时还有这么一出,她侧耳认真听崔昀讲着。 “我记得那时吃的鱼,李家公子瞧着文弱书生,却能一根筷子轻而易举剃掉一整张鱼皮,我们那时都只顾着惊奇李家公子的本事,只有敬之记在了心里。后来一打听,才晓得李家公子自小喜鱼肉不喜鱼皮,家中的厨子没得这手艺,因而李家公子渐次自个儿就会了剃皮,可在活鱼时将其皮肉分离,一点不沾。这事儿只有李家自己人晓得,若非敬之记在心上,从未有人会怀疑到李家公子。” 谢妤闻言也觉得惊奇,李家也算是高门大户,再加上李家公子平素里文弱不堪,当然没人想得到与李家公子有关。 她忍不住追问:“后来呢?” 崔昀却摇了摇头,“后面的细节敬之没说,问刑部的人也问不出个所以,只晓得刑部把守在李家门外的人搜查时,果然在李家地窖中搜出数张完整的美人皮,还有正欲行凶的李家公子。” 她将目光转向裴衡,见裴衡似乎没有想要开口的意愿,她只得点了点头有些可惜道:“大人少年时有此英绩,不妨也浅谈一二。” 裴衡觑了崔昀一眼,似乎埋怨他提及旧事,他稍稍沉思道:“谢虞的想法与我相同,而且若非老六昨夜侥幸逃过一劫,他也会和其他众人一样烧死在家中,凶手在现场没有留下痕迹,尸身也只是简单烧死,说明凶手并没有想要泄愤,只是想要杀死这些人。可凶手并没有放过侥幸逃脱的老六,还是在今日将他溺死井中。” 说着他狭长的眸子瞟向谢妤,正色道:“所以凶手不是简单地想要杀死这些人,而是她一定要杀了这些人。烧死也好,溺死也罢,不死不休。” 他这话说的谢妤不觉打了个哆嗦,但她觉得裴衡说得极对。 凶手的目的就是杀了这些人,或许什么手法,什么时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留下痕迹,还有这些人的命。 - 谢妤照着卷宗上的地址一连去了六家都毫无所获,她内心底有些沮丧,实则如今的她要不起崔昀的承诺,可私心里又不想辜负了裴衡的好意,让他在崔大人面前跌了面子。 更何况她也很想知道这真凶的目的究竟为何,真凶若是一日不抓住,总归是祸端。 第七个死者叫肖斌,早年在黄河上做过河匪,周遭人晓得他手头兴许沾过人命,总归是惧着他的。 是以他一死,众人反倒松了口气。 肖斌的案情还未断,可他家的周围却已围了个水泄不通。 崔昀使了个眼色,刘师爷便先前一步去探,回来禀道:“好像是他还有些个金银细软没烧干净,当年被他劫过的人家想来讨要。” “空口白牙,还有这样的说法?” 刘师爷也笑,“早几日人活着的时候没见对薄公堂,人如今死了便由着一张口胡说?” 第0020章 欢喜佛 - 属下每天都想要翻案 - 琳琅 肖斌的死因还未盖棺定论,如今就堂而皇之地进屋讨要。虽说牵扯到往事,可无凭无据总归没这样的道理。 崔昀叫人围了肖斌的家,见是官府来人,原本正往外运的人见状先是一惊,旋即撂了东西赶紧如鸟兽散。 崔昀叫刘师爷命人去追,适才这些人逃得匆忙,有一箱东西摔开了盖子洒得满地都是,确实都是贵重之物,。 周才围着的百姓不觉倒吸了口凉气,嘀咕道:“看来当年没少抢好东西。” 谢妤走上前去,她蹲身从那些物件中捡起一个被摔开的木匣子。 匣盖一开,这一看谢妤叫登时涨红了脸,险些将手中的东西扔了出去。 盒子里放着一尊佛像,虽做工粗糙,但还是能清楚地看到佛像上雕绘的形态,竟是一对交.合的双身佛像。 看得出肖斌对这尊佛像极为喜爱,还用了金丝楠木为其镶了底。 裴衡也俯身瞧见了此物,待看清那刻,眼底瞳仁也不觉微微紧缩了瞬。 片刻他敛正了面色,不觉蹙眉道:“密宗的欢喜佛?” 谢妤对欢喜佛的称呼有些陌生,她抬眸瞧上裴衡问,“什么叫欢喜佛?” “我曾听闻西域多僧多教,密宗自西域传至乌斯藏,这些僧人乃是由口诵真言语密、手结印契的身密、心作观想意密相结合修行,以空乐双运达到以欲治欲。” 崔昀却冷不丁插了一嘴,“敬之如此了解,莫不是也入了密宗。”说着他瞟了眼谢妤手中的欢喜佛,又朝着裴衡挤眉弄眼。 意图不言而喻。 是以裴衡脸色阴沉了几分,崔昀也意识到此话不合时宜,摸了摸鼻子看向别处。 “这肖斌看起来极为敬重此物,莫不是他入了密宗?可他不是个河匪吗?” 谢妤想法简单,这密宗的欢喜佛虽与世俗不符,可既是佛教,肖斌的杀欲之心又怎会如此之重。 按照这些天被杀之人的身份,说明他不一定罪大恶极,但绝非良善之辈。 谢妤摩挲着佛像思考,就闻到一股奇怪的腥味飘来,这股味道虽不浓郁,但依然不容忽视。 她四顾嗅了嗅,这才将佛像凑近鼻息间猛嗅了一口,从佛像中散发的那股腥臭险些让她无法呼吸。 这股血腥味有些陈旧,似乎是已浸泡入木的腐臭气味,以至于谢妤摩挲时发热,才让这股味道又发酵了出来。 “这佛像见过血!”谢妤忍着反胃又闻了闻,这才笃定道。 可这血味又与平素的血腥味略有区别,谢妤说不上来,又觉得许是时间久远的缘故。 崔昀也跟着闻了一口,连忙捂着鼻子退避三舍。 裴衡却一直盯着谢妤手中的欢喜佛,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如今肖斌家围了个水泄不通,皆是些看热闹的左邻右舍,肖斌死的突然,又没有子孙后代,若是旁人,估计等不到今日就叫人将家里的物件分刮了个干净。 可因他平素的狠辣劲儿,若非今日“原主”打上门来讨要,饶是人死了,也没人进过他家。 谢妤叫刘师爷去请肖斌的邻居,不消一会儿,就见一个皮肤黝黑的憨厚汉子跟着过来。 总归是平头百姓,骨子里对官透着畏惧,是以一见崔昀就拜。 崔昀用折扇拦了他的动作,只道:“不必多礼。” 谢妤见崔昀冲她示意,便上前一步同那汉子道:“崔大人觉得肖斌一案还尚存疑,因而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谢妤长得清秀,语气又和善温雅。那汉子哪见过如此和颜悦色的官府之人,冷不丁有些受宠若惊。 忙不迭摆手道:“不敢当,小人李虎,大人有什么话尽管问,小的只要知道的绝不隐瞒。” 谢妤问他,“你与肖斌平素有往来吗?” 李虎摇了摇头,“可不敢往来,旁人都说他在黄河上手头兴许沾过人命,哪里敢与他亲近。” 谢妤看了眼卷宗上肖斌的信息,如今他也有三十多岁,与李虎看起来差不多大,于是她又问,“他没有成家么?” “没有,我们都是几十年的邻居,他父母去的早,家底早掏了个干净。所以早些年便出走外地,我们也还是从旁人口中晓得他入了帮,跟着人在黄河上做河匪。前些年他才回来,那时老宅都被一远亲霸占了去,他将人全家扔出门外,自己才又住了回去。不过他悍名在外,后面陆续从外县里娶过几房,最后也都跑了,所以后面就干脆一个人。” “竟都没报过官么?”谢妤愕然。 “那些婆娘都怕他的要命,若非家里穷,哪个能愿意自家的姑娘进他家门,所以寻个机会自然就跑了。”话及此,李虎压低了声音凑至谢妤耳边轻道:“他少时曾与人打赌斗拐,玩闹间不慎自个儿的命.根,所以后面回来虽娶了好几房,也没生出个一男半女。火气没处撒,自然夜里就变着法子在床上折磨那些婆娘,你说哪个受得住。” 谢妤没料到这李虎竟同她提起这个,脑海中不觉又想起刚才那尊欢喜佛上雕的形态,整个人就显得有些极为不自然。 她抬头瞟了眼裴衡,见他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变化,只得敛正面色继续问道:“那你可知晓他后面可是入过什么教派?” “这小人倒是真当真不知了,他平日里鲜少出门,咱们又不敢同他往来,也自是不晓得他在家中做什么。” 顿了顿,李虎似是想起什么补充道:“哦,对了,小人听闻有人偶尔在四通赌坊见过他。” 又是四通赌坊。 谢妤眸光动了动,她示意师爷刘希前来,同他侧耳说了几句,自个儿率先进了肖斌的家。 肖斌家比先头那几家阔绰,分为前后两院,案发当日肖斌寝在后院的卧房,因而前院的几间房子并未受到火势的过多蔓延。 谢妤进了前院的屋子,屋内被刚才那户人已经翻了个底朝天,屋子里的东西七零八落被扔了一地,值钱的东西几近没有,想必早已被那些人搜刮了去。 裴衡在屋内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在角落一个不起眼的黑木箱上。 修长的两指轻轻网上一抬,木箱内的所有东西便都展露在众人面前。 随着里面东西的露出,紧接而来的便是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气息,熏得谢妤险些背过气去。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臭!”崔昀宽大的衣袖在面前一掩,整个人踉踉跄跄后退了几步。 谢妤主动探出手,将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件都取了出来。 莲花杵、符隶、还有一些瓶瓶罐罐及银铅器皿。 谢妤将瓶罐里的东西倒出来,都是些黑红色的药丸,其中有一瓶已经空了的瓷瓶,谢妤凑在鼻尖闻了闻,有一股奶腥之气。 “怪不得那些人没有把这一箱东西拿走。”崔昀伸长了脖子看了看,略微有些嫌弃。 谢妤却看着东西陷入了沉思,良久她看向裴衡问道:“大人,这些东西也是密宗里的么?” 裴衡摇了摇头,“我对密宗之事也不过是从书中所知,中原之人信奉此教不多,是以我也不清楚,但如今瞧来,这肖斌所信之教,应不是密教。”他从桌上拿起一道符隶展开,修长的指尖划过符隶上的咒文,同谢妤解释道:“密教乃是自西域传来,又岂会用道家符隶。” 话音刚落,就见刘师爷匆匆走了进来,一见到谢妤便摇着头叹气道:“这些人中确有一些去过四通赌坊,可并不是全部。” 谢妤心底一凛,她原本内心间隐隐萌生出的头绪在这一刻又戛然而止。 “你觉得与四通赌坊有关?”裴衡看向谢妤问道。 听裴衡问她,谢妤苦笑一声,“我一直觉得如若这些人都是被同一人所杀,那么他们其中定然还有其他相同的关联。我适才听李虎提及肖斌曾出入过四通赌坊,我那时就在想肖斌曾在黄河上做过河匪,家中的值钱物件都能够让旁人惦念,又何必去赌坊求富贵。” “但他也有可能并未存着在赌坊求富贵的心,若是权当做消遣呢?”裴衡扫了一眼谢妤,淡淡反问道。 “大人所言也有可能,但大人您还记得适才李虎曾说过,肖斌少时曾与人打赌斗拐时伤了自个儿,此事对他影响颇深,连带着性情也跟着大变。因为一场赌,害了自个儿一生。大人将心比心,若您是他,还会想要在赌坊权当消遣么?正因我觉得肖斌不会如此,所以我才认为四通赌坊或许是一个突破口,若是先头那些人都去过四通赌坊,那么问题就极有可能出在那里。” 言毕,谢妤微叹了一口气,“不过这些都是属下先头自个儿的猜测,如今瞧来,当真还是我错了。” 裴衡看着谢妤面上表情的所有变化,不知为何竟想起自个儿十多年前勘破的那桩案来。 那时的自己不就是单单凭着李家公子剃鱼皮的手艺,那般大胆地推测他就是真凶。 思及此,他终是开口又道:“既觉得有古怪,何不亲自去看一眼。” 第0021章 王湘儿 - 属下每天都想要翻案 - 琳琅 洛阳的繁华谢妤这些日早已见识,饶是如此,她依然还是愕然在四通赌坊门前。 那建筑与周围的青砖瓦房比起来,很是恢宏,足足有三层高,屋檐处皆有栩栩如生的青雀,牌匾更是一眼就能看出出自名家,字体龙飞凤舞飘洒有致,可谓是其点睛之笔。 即便是在这样热闹的街道中,四通赌坊仍然显得尤为突出,其进出的人更可谓是络绎不绝。 裴衡和谢妤二人行至门前才刚踏入门半步,就立马有侍者前来相迎。 “二位公子。”侍者粗略扫一眼二人身上一看便价值不菲的衣裳,心下便有了定论,尤其是前头这位气度非凡的,眉宇间皆是温润如玉,即便随从也是个细致白嫩,气质出众的,此人家境定是非官即富。 “二位公子是第一次来四通赌坊吧?”侍者搓了搓手,将肩上的布拿下来,重新甩上去,“可要小的带您二位逛逛?” “不必。”裴衡却一口回绝了,他是来查看情况的,身边多一个人跟着多少有些不方便。 那侍者也没再纠缠,应了声:“好嘞。”便离开了。 这四通赌坊中鱼龙混杂,尤其是一楼谁都可以进入的大厅,上到喜欢热闹的小公子,下到衣衫破旧,全副身家都赌在这赌桌上的小人物,极容易让人一时就没了方向。 谢妤跟在裴衡身后大致绕了一圈,目光时而落在赌桌上,时而又被或欢呼或悲嚎的声音吸引过去,她的目光忽然被一人吸引了过去,脸上闪过一抹沉思和惊讶,目光却不忘仔细打量这人。 那人可谓面色红润,情绪激动,手边堆着一大堆银票,可再一看他的衣着打扮又分明,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粗布旧衣。 显然,他是今日赢了个盆满钵,以至于谢妤与裴衡走至她跟前都未曾察觉。 那人身子前倾着下注,高呼之声络绎不绝,唬的谢妤一个哆嗦。 “如何?”裴衡环视四周,好看的眉梢微蹙,显然对四通赌坊内的景致有些不喜。 谢妤却在心底思忖,裴衡龙章凤姿,怕是从来都没有来过此地。转念又想起崔昀说过裴衡勘破多年前京中那桩连环案情时还去过柳巷,忍不住又对当年那宗案情起了好奇之心。 但裴衡守口如瓶,谢妤自也不敢多问。 她在四通赌坊内转了几个来回,末了冲着裴衡摇了摇头。 适才她来之前自师爷口中得知,这四通赌坊在洛阳城早已开设多年,东家许是郑州府那边的人物,并非简单的小角色。 刘师爷说话这意思分明是提点她四通赌坊这条路行不通,话及此时,刘师爷还倍感叹惋道:“要真论起身份,郑州府那边又算个什么,不过是我们家大人让着他们罢了。” 刘希这话说的没错,崔昀之父崔晟如今已官拜吏部尚书,姑父又是当朝首辅,与裴衡本应都是大周官场上的新贵。若是他愿意,一个小小洛阳府,哪里会是他的栖身之地。 想到这儿,谢妤有些分心,她不觉想起自家哥哥来。若是当年谢家没有散,以哥哥们的才识抱负,也能为百姓一展抱负。 裴衡见她半响没吱声,他眼角一瞟,目光就落在足足矮他半头的谢妤身上,抬高的音调发出了一声,“嗯?” 谢妤闻声赶紧回裴衡的话,“属下刚才旁敲侧击问过几人关于老六的事儿,可话才问出口,人家就三缄其口,赌坊的人怕是都谨慎的紧。” “他的死在城内闹得沸沸扬扬,赌桌之人最善察言观色,更是晓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裴衡没再开口,负手先出了四通赌坊。 谢妤心底有些不甘,目光复而落回那个极扎眼的赌徒身上。 因为他腰间露出的那一截红腰带,这是一根与老六身上所系相同的红腰带。 她侧身与身旁之人套了个近乎。 对方见她生得不高,眉目却是清秀,因而也不瞒她,便同她介绍道:“那男人叫周八,是仪楼的狎司,你甭瞧他看着好相与,实则也是个狠辣的,不晓得多少丫头入了仪楼,都叫他治得服服帖帖。” 果然这嗜赌之人,平素真鲜少有良善之辈。 谢妤见他不藏私,便大胆指着他腰间的红腰带问:“他可是本命年?” “嗨!”对方闻言一摆手,“这红腰带自打我认识他便时时挂在腰上,也不知何处求来的物件,许是自个儿的讲究。” 谢妤还想再问老六的事儿,对方却咬紧牙关再不肯多说,末了才压低着嗓子同谢妤道:“赌坊里不兴提死人,晦气。瞧您这口气怕是官家人吧,往日里穿着官服且罢,如今这架势可是没人同您搭腔。” 谢妤不晓得赌坊中还有这一出,又怕自个儿穿了官服易打草惊蛇,末了她再没为难对方,自个儿先行出了四通赌坊。 谢妤出了四通赌坊,便瞧见裴衡已坐在茶摊之上饮茶。 她走了过去,将刚才对方给自个儿的提醒说与裴衡。 裴衡略略一思考,难得点了点头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子逸适才也提醒过,这四通赌坊的东家不仅是在郑州府。” 听闻裴衡所言,谢妤却在心底暗暗想,“裴大人与崔大人也都在京城,难道大人也觉得不妥吗?” 心底如此想,谢妤就这般说了出来。 话一出口,谢妤便觉得自个儿有些冒失,好在裴衡只是端起一碗茶浅呷了口道:“或许人家的东家也在京城。” 后面的话裴衡没再多说,但谢妤也差不离明白裴衡的意思。 先头经了她爹的事儿,而后又在康平县跟着傅大人,见过了官场之中的盘衡,大抵也明白裴衡这话中的意思,无非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裴衡起了身,掸了掸衣衫上的褶皱,谢妤便跟在他身后,二人就这么并排走着。 “放开……放开我……” 谢妤闻声侧了眸子,就见一群人正扯着一个姑娘往一处小院门里押。 那女子瞧着与谢妤年龄不相上下,整个人纤弱的能看清满身的肋骨。 康平县虽穷,可这些年有傅林大人把持,谢妤从未见过逼良为女昌的场面。 那姑娘眼见裴衡与谢妤停了步子,忙不迭便冲着他二人呼救道:“小女子乃是洛阳本地人士,并不识得这些人……还望二位公子发发善心……” 她话音刚落,远远就见周八走了过来。 谢妤想起适才在四通赌坊中有人说过周八的手段,若当真这姑娘落入周八手里,怕是生生入了火坑。 是以她不等裴衡发话,便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冲着那几人叱道:“胆敢逼良为女昌,和我去府衙一趟!” 这令牌是崔昀昨日给她的,以备随时调取府衙人马勘察这几桩案情。 原本谢妤并非洛阳府衙之人,贸然拿出令牌不见得能震慑住仪楼这几人。 可如今事急从权,再加上裴衡在此,他身上所带有的无形威压果然让那几人停下了动作。 谢妤见那几人松了手,赶忙带着她先匆匆离去。 确保无人追来,谢妤这才同对方柔声安抚,“姑娘莫怕,如今已经无事了,快些回家去吧。” 不料那少女闻言眼圈一红,眼底波光潋滟,竟开始低泣起来。 谢妤不知该如何相劝,擎等着她哭了一场,这才断断续续同谢妤讲述。 原来她本名王湘儿,八年前被父亲因欠了赌债卖至别县。好容易熬出了头,才堪堪回了洛阳,便得知自个儿父亲前些日已溺死在了井中,因着父亲还欠着一堆赌债,眼见她模样生得不俗,便将她拘着要送入仪楼抵债。 谢妤听的溺死在井中之时眸光一动,不确定地瞧上王湘儿问,“你可是老六的女儿。” 是了,老六本名姓王。 那日王平安也曾说过,老六曾有一个女儿,八年前与老六逛集会时走丢,外头人都猜测乃是老六将女儿典卖。 当时虽已有猜测,可如今听得王湘儿之言,谢妤难得在心底暗骂老六这个当爹的不得好死。 转念又想起老六已溺死在井中,这才堪堪出了堵在胸口的那股怨气。 王湘儿忙不迭点头。 想起谢妤适才手执了令牌,王湘儿问道:“你们可是府衙之人?” “是。” 王湘儿似是回想起那些人同她说的话,半响才有些怯生生地问,“我爹是不是真的……” 谢妤见状有些不忍,喟叹了口气同王湘儿点了点头。 王湘儿这些年也经了些事,袖角掩了口鼻,一语未发,泪珠儿便蓄了满眼。 —— 府衙内,仵作早已将老六的腹部缝合。远远瞧着,如同一只黑色的蜈蚣盘踞。 许是八年未曾见父亲,如今再见竟是天人永别,王湘儿倏地瘫软在地,掩面低泣了起来。 原本老六无儿无女,过些时日便由府衙之人拉至郊外寻个地界儿埋了,如今王湘儿归来,自是由她将老六的尸身带回家。 鉴于老六家一把火被烧了个干净,仪楼那些人怕是还随着候着将王湘儿带走。思来想去之下,只得先让王湘儿在府衙暂住。 第0022章 牡丹酿 - 属下每天都想要翻案 - 琳琅 翌日一早,谢妤是在刘师爷慌措的敲门声中惊醒。 一见她开门,便忙不迭将她往前堂请。 这些年在康平县当差,也是从男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是以谢妤压根没了女儿家的骄矜,拿了外套一面走往出走一面穿。 嘴上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周八死了。” 刘师爷短短四个字,让谢妤盘扣的手一顿。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反问:“周八死了?” “对。” 周八的死因与先头几人相同,谢妤见到他的尸身时整个人已烧成了一块黑炭。 谢妤问仵作,“还是和之前一样嘛?” 仵作点了点头。 谢妤只觉得似是有一块大石蓦地压到她胸口,她长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双目走了出去。 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九人了。 裴衡与崔昀正坐在一起,崔昀难得起了愁色,一见到谢妤来赶忙问,“查到什么了没有?” 谢妤躬身行了一礼,这才老实回道:“回崔大人,没有。周八的死因和先头那些人完全一致,仵作也没有在他身上查到任何线索。” 裴衡闻言不语,倒是崔昀有些焦急,主动拉起裴恒问:“敬之,若是再不勘破此案,府衙的门怕是都要给百姓们拍破了,此事非同小可,到现在还是没半点眉目么?” 说着他又问谢妤,“昨个儿不是去了四通赌坊吗?也没得半分线索?” “赌坊中的人十分谨慎,大家提及老六便半个字也不肯多说,毕竟这些时日的事情太过诡异,众人恐是也担心因此受牵连。” 周八是今日子夜被烧身亡,老六是昨日下午溺死在水中。 凶手接连两天犯案,着实胆大。 周八是仪楼里的狎司,原本是住在仪楼中的,但昨日他前去了四方赌坊赢了一场后,只将银钱放回了仪楼,自个儿便独身返回到了自己家。 他的家在郊外,自仪楼过来也有些脚程。是以他便常年住在仪楼中,鲜少回自家。但这些年他在仪楼赚了些银钱,因而虽不常住,也依然盖了两间青砖瓦房。 是以昨夜虽失了大火,但屋子并没有被完全烧毁。 谢妤在屋子内环视了一圈问:“他人死在何处?” “桌子上。” “桌子上?”谢妤听到这个结果有些诧异,忍不住发问,“怎么会死在了桌子上?” 刘师爷倒是有耐心地将谢妤引至周八死的桌前解释道:“实则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赤着上身,一手撑在桌前,一手往窗的方向探去,半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许是那时想要从窗口求生,可还是没逃得出去。” 谢妤来之前早已将周八的生平了解了个大概,他是溪水村本地人,其父便好赌成性,将家里的人地皮都典当了个干净,连带着周八母子都卖进了仪楼。 周八的母亲不堪受辱,当夜便扯了裤腰带吊死在仪楼,独留了周八一人从仪楼里苟且,直做了狎司赚了些银钱才又回溪水村买了块宅地。 溪水村大都是务农的朴实百姓,没人愿意与周八做邻居,因而他家与村中众人都相隔较远,这也是为何周八家中起火,众人直至大火将熄才察觉的缘故。 “周八昨日是独身一人回来的么?” “我问过人了,周八昨日戌时左右归来,便回了自家再没出来。” 谢妤一面听一面在心底默默思忖,她昨日救下王湘儿时大约在酉时初,今日前来勘察时她刻意留心了步行所需的时间,所需半个时辰。 如此算来,若周八路上没有耽搁的话,那么他应该早早就回了溪水村。 她将自己的推测说与刘师爷,他这才后知后觉补充道:“对了,昨个儿见他的人说他足提了两大坛酒走回来,想必路上买酒耽搁了些路程。” 谢妤却关注到两大坛酒的问题上,“他的酒量如此深厚?一个人便能喝下两大坛?” 适才她还没进门就瞧见屋外摆着一个已经见底的酒坛,屋内酒坛中的酒也所剩无多,如此说来,周八昨日一个人就喝了将近两坛的酒。 一个人的情况下也能喝掉这么多酒?谢妤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思及此,谢妤下意识地多看了几眼地上的酒坛。 她蹲下身子将酒坛端起,拿起的那一刻,谢妤便在心底暗暗思虑。 这酒坛并不算轻,如今已是几近见底都还有些分量,若是装满了酒,怕是当真不好拿。谢妤自己闻了闻,酒香沁人,于是她问刘师爷,“这是什么酒?” 刘师爷俯身嗅了嗅酒香,指着酒坛同谢妤笃定道:“这可是徐家酒坊的牡丹酿,洛阳城里颇负盛名。” “这你也能闻出来?” 刘师爷笑了声,语中略显自豪,伸手指向自己的鼻子,“这牡丹酿乃是由我们洛阳当地的牡丹花露酿制,自带这沁人幽香。坛子里的酒香醇厚,想必才开坛启封没多久,看来周八是在徐家郊外的作坊现打的散酒。” 徐家酒坊的牡丹酿谢妤这些天略有耳闻,自前朝起便世代酿酒,如今已有百余年的根基。牡丹酿的这一口香,便是来源于新鲜牡丹花露。因而徐家为保证牡丹酿的纯正,一直以来便是在郊外自种花田,即刻酿造,待开坛启封前再运入洛阳城内售卖。 照刘师爷的意思,周八昨日从仪楼出来后,前去了徐家郊外的作坊。如此说来,那他戌时归来也算是对的上。 “作坊现打的散酒比之城内卖的更好么?”谢妤有些好奇。 刘师爷认真思考了片刻,同谢妤回道:“没甚区别,不过是散酒价格便宜些。” 那便奇怪了。 周八昨日在四方赌坊赢得不少银钱,照理说他不缺银子,又何必舍近求远特意前去徐家郊外的作坊去买散酒。 刘师爷伸手掂了掂酒坛的分量,忍不住感慨道:“但是周八这量也确实够大的,你甭看这酒是由牡丹酿制,可这后劲也是足的很,便是我这般的老酒鬼,也不过半坛的量。” 仪楼作为花楼,周八这样的狎司酒量凶猛可以理解,可若是他独自一人自饮,一坛就足以。 谢妤眸光幽幽,路上她早已了解过,昨日周八不在仪楼当差,因而他才去四方赌坊作赌。换言之,周八原本今日就要返回仪楼当差。 既然如此,周八就更不会喝的酩酊大醉。 “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对么?”刘师爷从旁问道。 谢妤思来想去,总觉得这其中有些事让她想不通,于是她再三又向刘师爷确认,“你确定周八昨日是一人回来的?” “周八回来的时候不少人都瞧见了,其他事儿我不敢打包票,但昨日回来时绝对是他一人抱着两坛酒独身归来。” “问题就出在这里。” 刘师爷啊了一声,似是有些不明谢妤的意思。 “师爷见过足足两坛的散酒么?散酒虽价格便宜,可对于刚从赌坊赢了钱财的周八而言压根儿不算什么。若是师爷您,明明可以在城中就能买到,您会为了省那几文钱如此舍近求远吗?” “那你的意思是……” 谢妤目光落至酒坛之上,微眯了双眸徐徐道:“除非徐家郊外的作坊,才是周八顺路回来要经过的地方。” 谢妤随刘师爷出来,远远便瞧着有一架马车缓缓向自己驶了过来。 待车马近了一看,就见有人推了板门露了容貌。 是裴衡与崔昀。 崔昀一见谢妤便问:“查的如何。” 刘师爷将酒坛子呈上,将谢妤的推测复述给崔昀,崔昀听罢倒是焦急,忙不迭催促道:“既然有此发现,还不速速前往徐家作坊。” 闻言一直默然不语的裴衡抬手冲着谢妤示意,“你上来。” 谢妤怔愣了瞬,左右看了眼才意识到裴衡这是在同自个儿说话,又瞟了眼影影绰绰的车厢,连连婉拒道:“大人抬爱了,属下走去便好。” “留给我们在洛阳的时间不足五日,如今既有旁的思绪,还不速速一探究竟。”裴衡坐在车厢内没出来,但谢妤甚至能凭借着他的口气推测出他如今的神态。 她晓得裴衡说话不容置喙,也明白若是五日与她而言代表着什么。 五日一到,裴衡绝不会为此耽搁了自己前往岭南的时间。而那时的她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一无所获随裴衡离去,二是留在洛阳将此案调查至水落石出。 谢妤不敢保证裴衡会带走自己,她本就非朝堂下派的必要人物,裴衡愿带她去岭南是抬举,裴衡让他留在洛阳破案依旧是抬举。 她无从拒绝。 崔昀也跟着催促,“莫要耽搁了时间。” 话至此,若是她还推脱倒着实显得矫情,便跟着上了马车。 刘师爷在外帮着阖了版门,车厢内的光线刹那间昏暗了下来。 马车外瞧着不显山不露水,实则内里都置了软缎隐囊,中间又摆了张红木小几,裴衡与崔昀左右两边各一坐,谢妤不敢僭越,只得寻了个角落靠着。 谢妤身子窄瘦娇小,整个人几近隐在裴衡与崔昀两人的身影下。 裴衡按着壶盖倒了一杯茶,推至谢妤面前道:“忙了一早,喝杯茶润润嗓子。” 如今三个人共处一个马车中,谢妤只觉得崔昀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于是她低头捧着茶盏放在唇边就这么浅呷着,一直到了徐家酒坊那杯茶也才堪堪抿了半杯。 第0023章 失踪的陈瑶 - 属下每天都想要翻案 - 琳琅 车夫在外勒了缰绳,谢妤一听车停,便赶忙先行下去在底下迎这两尊大佛。 崔昀先行下车,经过谢妤时认真道:“我算是晓得你为何生得如此瘦小,喝杯茶也如此温吞浅呷,怕是吃饭也是小鸡食米,吃不了三分饱。” 谢妤没想到崔昀观察了自己一路,竟然得出了一个如此结论。 她嘿嘿干笑了几声,附和着崔昀,“小人少时被人收养,义父家中并不富裕,因而久而久之,便养成了如此习惯。” 崔昀一听倒是更来劲,他停了步子侧眸看向谢妤,端详了她片刻有些可惜道:“我听敬之说你本家家境富裕,若非与家中之人失散,也不至今日这光景。岭南巡抚与我尚有些交情,待此案勘破之后,我会修书一封,让他协助你寻找生身父母。” 崔昀这话也是对谢妤的恩赏,也好叫她尽快勘破案情。 如今城内接连死了九人,若非裴衡举荐谢妤,他也听说这小萝卜丁在康平县也曾勘破些案件,他着实不愿动用他爹的人情。 他觉得谢妤应当感恩戴德。 谢妤也明白崔昀这话里的意思,是以即便她心底再不情愿岭南巡抚插手此事,面上也依然显得极为振奋,同着崔昀抱拳施礼,“属下谢过崔大人。” 徐家酒坊自有一大片牡丹花田,如今将至花期,漫地国色牡丹依稀有绽放之势,浓淡各异的香气怡人心脾。徐家的牡丹酿远近闻名,因而每日都有各地之人前来此处采购。 酒坊中的管事远远瞧见有马车驶来,原以为是买酒的商客,早早就迎上前在门口候着。没曾想人一走进,才看清来人的模样。 崔昀是洛阳城里的父母官,是以徐家酒坊自也没少孝顺府衙。虽从未与崔昀说上过话,但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崔昀,连忙伏地就拜。 “崔大人果真不一般,咱家刚酿成了一批上等货,您赏脸尝尝?” 崔昀不怎么喜酒,每次徐家送来的牡丹酿他大都也是赏给了刘师爷,是以他摆了摆手。 管事见崔昀兴致不高,也就打住不再提。联想到近些日洛阳城内的九桩案件,心里头不觉就咯噔了一下,暗道莫不是自家酒坊与案情扯上了什么关联。 试探着问,“大人今日前来可是有要事?” 崔昀瞟了眼谢妤,示意她去问询。 谢妤上前同管事互行了一礼,“昨日周八可是来此沽酒?” 管事的常年在郊外掌管酿酒,哪里识得什么周八。 闻言他便懵了,“敢问您说的这周八是哪位?” “本月被烧死在家的第九名死者。” 一听这个,管事心头一凛,暗道果然和近日的案情有关。 他啊了一声,想要从谢妤脸上的表情中窥探出什么来。 “这每日来我们这儿沽酒的散客没有成百也有几十,小的真是不记得了。”末了他又补充道:“大人们先在此稍作歇息,小人现在就去问询,看看昨个儿谁给周八沽的酒。” 管事一走,便有人上前将谢妤等人迎了进去。 看着管事远去的身影,谢妤自怀中摸出一张洛阳周边的地图铺在桌面。她用笔勾出此处与周八家的位置,将两地与仪楼连接成一条线,如此周八昨日的路线便跃然纸上。 仪楼位于洛阳城城东,原本周八只需从东门出城,一路便可回家。但若是按照昨日周八的路线,他应是自南门出城,回程途中经过了位于城郊东南方位的徐家酒坊,沽了两坛酒后回家。 除非他先去了城南郊外,不然谢妤实在想不出周八有什么原因能够如此舍近求远的跑来此处。 是以她必须找到昨日给周八沽酒之人,看看能从他的口中得知什么线索,至少也能从周八到达此处的时辰,推测出他之前所去之地的大致范围。 好在管事的没多一会儿就带着一人匆匆返回,一见便道:“此人便是昨日给周八沽酒的,名叫陈忠。” 陈忠看着年纪不大,来之前管事已经将事情大致说与他听,也叫他惊得一声冷汗。 说来周八还与他有些私仇,陈忠家与周八乃是邻村,陈忠作为家中幼子,其上还有五个姐姐。六个孩子六张嘴,仅凭着家中那几分薄地如何糊口,是以陈忠家便动了卖女儿的念头。 原先打算将五姐陈瑶卖入洛阳城里大户人家为奴,说好了签了可以赎身的活契,可一连几年都没了陈瑶下落。一打听才晓得,原是这周八在契约中耍了花头,将说好的活契改成了生死勿论的死契。 是以便自作主将陈瑶卖给了外县的富商做妾,五年前便让人带走,彻底没了音讯。 周八是仪楼里的人,又是白纸黑字画过了押,纵是上了府衙也无可奈何。没消几月,周八便给陈家送去了些银两,直说是陈瑶托人带来,说是这些年埋怨陈家将她典卖,如今她在富家做妾,这些银钱就算是买断了骨肉恩情。 是以昨个儿周八前来沽酒,陈忠一眼便认出了周八。为泄私愤,他在周八的酒中下了些巴豆粉,没曾想今日就得知周八死在家中。 如今听闻官府亲自前来调查,陈忠如何不慌。 是以一见谢妤便赶忙认罪,“小人当真只是给他的酒中下了些巴豆粉,无非就是让他腹泻一晚,他的死当真和小人无关。” 谢妤怔愣了瞬,着实没想到竟还有这么一出。 命陈忠将此事前因后果说了个清楚,谢妤问他,“陈瑶到如今也未曾与你们联系么?” 陈忠摇了摇头,复而又笃定道:“旁人不晓得,我却是知道的,当年家中贫寒难以为生,便是五姐自愿代替其他姊妹,何来后面又怨恨父母典卖一说。” “那照你的意思是,你五姐压根没有嫁给什么富商做妾?” 没曾想陈忠当真点头道:“一定是的,五姐临走前还同我说,等攒够了赎身的银子她便回来。纵是她当真卖与旁人做妾,断不会与家中断了联系,所以一定是周八从中搞得鬼。” 谢妤慢慢分析沉重话中的意思,发问道:“你怀疑你五姐被周八卖去旁处?”顿了顿,她试探性问道:“仪楼?” “我也曾这么怀疑过,可我托人在仪楼打听了许久,却没有一人见过我五姐。”末了,陈忠不觉攥紧了双手,“我担心我五姐已经遭遇不测了。” 眸光动了动,谢妤却表示陈瑶应该还尚在人世。 她逐条给陈忠分析,“周八既能在契书中耍花头,诓骗着你们将活契改了死契。这契头可是白纸黑字写的清楚明白,生死勿论,全凭主子发落。若是你五姐丧了命,只要他肯,随意一个由头便是官府都无可奈何,何必又拿了银子诓骗你们这些。” 话虽如此,可谢妤也依稀能从这桩事中嗅到一丝诡异之处。 以周八的身份,将女子带入仪楼是最方便之举,可这些年陈家并未在仪楼中找到陈瑶的任何踪迹,只能说明陈瑶当真不在仪楼之中。 但若是陈瑶没有做妾,也没有在仪楼,若是她还活着,那么周八又究竟将她卖去了何处? 谢妤迭眸喟叹了口气,决定先将周八的事情探查清楚。 “也就是说,昨日你见到周八前来沽酒,因着先头陈瑶之事,你借他前来沽酒,将烈性巴豆粉下入了他两坛酒中以作报复?” 思及此,谢妤的眉头不由蹙紧。 周八几近喝了整整两坛牡丹酿,那么陈忠所下的巴豆粉足以折磨的他彻夜不眠。这样的情况下,凶手又是怎么样潜入周八家,在他没有入睡的情况下完成纵火。 这些天谢妤思来想去许久,发现所有死者家中都没有留下恶意纵火的痕迹,只能说凶手极大可能是利用死者家中本身的物品完成了行凶。可这些死者死前都有过活动的痕迹,说明这些人确实都是被活活烧死,而非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死亡。 谢妤着实想不通。 不料陈忠紧跟着却说出了一句更叫她愕然的话,“回大人,周八只在小人这沽了一坛酒。” 一坛酒! 谢妤踅身看了眼裴衡与崔昀,适才刘师爷同他们说的很清楚,昨日众人眼瞧着周八带着两坛酒回的家,但陈忠却说周八在这里只沽了一坛酒。 那么多出来的那一坛酒周八又是从何处来的呢? 谢妤眼底疑云密布,她想不通。 刘师爷那边的线索断然不会出错,若是陈忠没有扯谎的话,那么只能说周八再来徐家沽牡丹酿前,就已经有了一坛酒。 如此说来,周八果然还去了其他地方。 谢妤看着陈忠,问出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你还记得周八来时,究竟是什么时辰吗?” 陈忠似是也察觉到了问题的所在,是以他仔细冥想回忆,这才慎重回道:“大概是酉时五刻……对,就是酉时五刻。我记得他来时,正是我要下值时,也正因瞧见了他,我才亲自迎上前给他沽了一坛酒。” 谢妤的指尖顺着地图挨个儿划过,按照着陈忠所说的时辰推测方位。徐家郊外的酒方占地甚广,良久,谢妤的指尖停滞在一处最有可能的范围内——龙门石窟。 第0024章 龙门石窟 - 属下每天都想要翻案 - 琳琅 谢妤弄不明白周八为何会出现在龙门石窟附近,纵是她千般猜测,也非得前去龙门石窟一探究竟。 她看了眼裴衡,见他眼底也是思忖万千。 略略沉吟片刻,她冲着裴衡唤了声,“大人……” 后面的话还未开口,就听得裴衡清冷的声音接上了她未说完的话,“去龙门石窟。” 日头高悬于天际之上,一道道光柱自云中洒落,谢妤伸手接住了一道熌灼的光斑。她于心中在想,这九桩命案是否也终会如这光柱一般冲破云端,最终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那么她谢家的冤案呢? 谢妤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如今唯一的希望便是跟着裴衡前去岭南。去探查谢家众人的下落,只要谢家人还都活着,这世间就不是只有她独身一人。 见谢妤捧着一束光怔愣在了原地,裴衡回身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启程了。” 谢妤啊了声这才回过神来,见裴衡负手立在马车旁看她,回了句,“是。” —— 此时日头正盛,谢妤依旧缩在马车一角。一路行了半晌,才渐次凉快了些许。 有风袭来,掀起了窗帘的一角,谢妤顺着缝隙望外,直瞧到路边支着一间凉茶摊。除开凉茶,有饭食的香气裹挟着微风袭来。 她自早起滴米未进,一路上又灌了一路热茶汤,那香气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腹中竟不争气地发出几声响来。 裴衡摩挲着茶杯的手一顿,闻声抬头望向谢妤,崔昀也顺着视线瞧她。 虽说是人之常情,可谢妤着实还是有些羞赧。 她垂了眸子没作声,就听裴衡开口道:“停车。” 谢妤疑惑地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见他两指撩起了窗帘,冲着茶水摊微抬了下颚,“一路也累了,喝杯凉茶再走不迟。” 裴衡偏过头去看崔昀,崔昀似是也听得谢妤腹中那几声响,似想笑又微微莞尔,附和了裴衡一句,“也好。” 裴衡与崔昀都是出自气质度然的官宦大家,不叫人难堪是深刻在骨中的教养。 饶是如此,谢妤依旧觉得自己耳尖发烫,不必看也知是因羞赧而通红。 崔昀与裴衡名为喝茶,实则是陪着谢妤吃饭。,一个知府,一个钦差,擎等着她这么一个无名小卒,这是给了多大的抬举,谢妤哪还敢矫情,叫了碗面就埋头苦吃。 刘师爷这厢也赶了上来,眼见着两位大人默然喝茶,心里头就有些明白,于是也跟着坐下,要了碗凉茶慢慢呷着。 裴衡缓啜着凉茶,眼角的眸光落在谢妤身上。 她吃的很快,但吃相并不难看,每一口还是细细嚼过之后才咽下,几近没有发出任何进食的声响。 这样进食的规矩,已经是植根于骨子中难以改变。 裴衡忍不住在想,她原来的家世究竟是什么样子的。谢妤是一个好苗子,只可惜造化弄人。 谢妤放了碗筷,刚想开口,就瞧见人群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待人走近,谢妤才看清是王湘儿。 王湘儿也瞧见了谢妤等人,她缓步向他们走来,微施了一礼依次叫人道:“崔大人、裴大人、刘师爷、谢大哥。” 刘师爷见到王湘儿倒是惊奇了瞬,两撇山羊胡子一动问道:“王姑娘怎么来了?” 王湘儿温声回道:“今个儿十斋日,于诸佛菩萨贤圣前诵读经篇,可保东西南北诸灾无难。” 谢妤闻言有些好奇,“什么叫十斋日?” “谢大哥非佛家子弟自是不知,这十斋日便是每月的初一、初八、十四、十五、十八、二十三、二十四、二十八、二十九、三十,此乃佛家食斋之日。” “若只是斋戒十日,多多诵读即便经文,便能够得那圆满之事。莫说要十日,便是一百日,我倒也甘之如饴。”谢妤眸光动了动,不觉开口道。 这世间苦难之事,若只求神佛庇佑便能解决,那岂非人间桃源? 倘若真是如此,他们这些查案的,倒也能轻松不少了。 刘师爷也笑着道:“大人说的不错,若是只要诵经斋戒,就能让这天下诸事太平,我与崔大人定当仁不让读他个百八十年,以求天下太平!” 崔昀听着刘师爷这般说,也是笑眯眯的。而谢妤听着先前那桌人的话,却是不由皱起眉头,心里思忖了起来。 这十斋日乃是地藏经中所推崇之道,可前几日从那些死者住所见到的佛像,却分明是那欢喜佛。 这二佛之道,可谓说是大相径庭也不为过。 难道这案件的背后,乃是两道相争而造成的惨案? 若是当真牵扯到这道义相争之中,那这案子只怕是会更为棘手。 思及此,谢妤难免觉得头疼起来,心中也暗自祈祷,此事最好只是巧合罢了。否则只怕此案调查之路,更添阻碍。 一行人歇了半晌,复又上路继续前行。好在这目的地已是不远,众人加快了脚程,不出这一个时辰,便是已经赶到了那龙门石窟。 然一番调查之后,众人却是并非发现任何异常之处。手里的线索,似乎就此断了。 “这龙门石窟,左右不管怎么瞧,似乎半点问题都没有。”崔昀皱着眉头,瞧了瞧裴衡的神色,斟酌道,“敬之,我看这几人前来龙门石窟一事,是否只是巧合?而这案子与此事,并无任何关系?” “若只是一二人前往,那或许是偶然。可这所有被害者,却全都曾来过这龙门石窟一事,那便必然定是有什么问题。”谢妤站在裴衡的身后道,“大人,此事我看实在有些蹊跷,这龙门石窟之地,定然是破案的关键!” 刘师爷闻言摇了摇头,提出打道回府的话道:“你说的不错,只是我们这已经是调查了小半日,却半点儿的线索都没发现。如今日头偏西,依我看,不如咱们还是先回去,想想其他线索。” 说罢,这刘师爷又抬头看了一眼裴衡与崔昀二人道:“两位大人意下如何?” 裴衡背着一双手,沉吟片刻后,赞同了刘师爷的提议。 “此地虽有古怪,但我想今日怕是也查不出什么了。还是暂且先回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旁的线索。否则只是干耗在此处,也并无他用。”裴衡说罢,又是叹了口气。 谢妤却是还想留在此处继续查案,只是她一抬眼,见着那裴衡眉头紧皱的模样,便又将自己的想法咽了回去。 总比一直耗在这里,一无所获的好。 思及此,谢妤也跟着点了点头,开口道:“既如此,那诸位大人便请吧,我们即刻回府衙,或许还能早些发现什么。” 既无异议,众人便也不耽搁,即刻上马启程,向着洛阳府的府衙回程去了。 回程的路上,众人倒也不曾闲着,一路说起这案子的事情,互相讨论起看看有无新得遗漏之处。 正当众人说到这事情的关键,崔昀坐下的马匹却是忽然无故受惊,长鸣了一声,便要将着马背上的崔昀给狠狠摔下去。 “啊,孽畜!”崔昀紧紧抓着缰绳,忍不住对着坐下惊马狠狠骂了一声。 然而紧接着马背又是一颠,崔昀一个失手,竟是从马身上摔了下来。而不巧的是,在他身下,正有一块菱角分明的大石! “知府大人!” “大人!” “崔大人!” 事发突然,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便是已见那崔昀将从马背跌落。眼看惨案就此发生,坐在马车旁,距离崔昀最近的王湘儿却是忽然跳车,向着崔昀的身上扑了过去。 “啊!” 又是一声惨叫,待到众人回神时,却见那王湘儿与崔昀二人,已经是落在地上,滚做了一团。 “崔大人!” 众人匆匆围拢过去,检查这二人是否有伤到何处。幸运的是,王湘儿身上不过些许擦伤,而崔昀也并未受到重伤,只狠狠摔了一跤,腿脚有些不灵便起来。 “好在大家都无事,王湘儿这可真要是谢谢你了。”谢妤松了口气,有些惊魂未定的对王湘儿道。 “子逸如今还是上马车,先行回府衙治疗罢。”裴衡检查过崔昀的伤势后,这般指挥道,“刘师爷且驾车随崔大人先行回去,我等随后慢行一步。” “好,如此多谢大人。” 刘师爷与崔昀倒也不废话,上了那马车,便是驾车直去。而落后一步的谢妤等人,则也下了马,慢慢得走着。 “姑娘,恕我多嘴,方才见你搭救崔大人之事,臂上露出了一处碗口大的疤痕,可是怎么回事?”谢妤走在王湘儿的身旁,好奇道。 “这伤,乃是当年我父亲将我卖与那富商后的事情了。那人不光是我百般折磨,且还为我打上了他的烙印。是以自我从那人手中逃出后,便亲自剜掉了这烙印,以作与那人的彻底了断!”王湘儿说着这番话同时,也咬紧了下唇。显然是对此事,印象非常。 谢妤闻言,不由觉得唏嘘起来,倒是又多安慰了她几句。 三人这般步行向着回程走去,倒是无意发现了一个来时并未注意到的寺庙。正巧这走了不少路,觉得脚下疲乏,三人便决定在此稍作休息片刻。 第0025章 腥臭的秘密 - 属下每天都想要翻案 - 琳琅 这寺庙虽然不大,但那香火倒是极盛。里面供奉的佛像,却是一行三人都未曾见过的模样,这倒是有些稀奇。 不过因着谢妤忽觉身子不爽,便也不曾与这接待的主持多问。而待她察觉不对时,却是忽然发现自己身上来了癸水,难怪这先前一直觉得身子有些不对。 随意寻了个借口,谢妤便是打算先行一步回那府衙。然离去之前,她却是发现一处耐人寻味的现像。 这寺庙往来香客,竟全都是些男子,而无一名女香客。且他们的身上在参拜过后,全都换了一条红色的腰带。 方丈听到这谢妤的奇怪之处,倒也不曾多说,只就那红色腰带解释道:“此物乃是各位檀主捐供所得的结缘之物。将此物随身携带,可保平安万意。” “原来如此,那我这是否也能讨上一条来呢?”谢妤笑着问道,方丈点了点头,告诉她只要捐供即可。 于是谢妤便随意的捐了些银两,也拿到了如此一条红腰带。 伸手接过这腰带时,谢妤不由仔细打量了片刻。见这腰绳上都浸了蜡油,且还带着一股浓郁的檀香,想必这物什必然是长时间供奉在熏香的缘故。 打量完毕,谢妤收起这腰带,正要离去,裴衡与王湘儿便也跟了上来。于是一行三人便又一同上了路。 —— 回程路上,日头高照,惹的人汗湿浓重。 谢妤不由皱了皱眉头,担忧起来。她已然是闻到了自己身上,那股由癸水发出的腥臭味道。若是再不快些回去处理,怕是要因此被人识破了自己的女子身份。 思及此,谢妤的脚程是不由得更快了起来。 待到终于回到府衙,她甚至是来不及与人打个招呼,便匆忙赶至自己的房间收拾起来。直到换好衣衫的那一刻,谢妤这才终于是松了口气。 不过瞧着那脏掉的衣衫,谢妤又是皱起了眉头。 “罢,此时想要清溪衣衫,也只能是在室内了。希望我能速战速决,莫要是被旁人发现了的好。”谢妤叹了一声,接着便手脚麻利的将那衣衫泡在了水中。 等着那衣衫泡好以方便揉洗的时间里,谢妤拿起房间内的佛像碎片,打算趁着这点功夫,就将其拼凑出来。 这东西是从第八个死者老六的家中取走的,瞧着那佛像残存的完好轮廓,莫名之间,谢妤竟是觉得有些熟悉。 而待将其平凑完整之后,她不由惊道:“这,这与第七名死者家中的欢喜佛,可真是一模一样!” 裴衡此时正在谢妤的房外,听到她的惊叹,立刻便扬声问道:“可是发现了什么?” 忽闻裴衡的声音,谢妤匆匆起身,抬眼瞧见眼前的那盆尚未清洗的衣衫,便立刻着急了起来。 “完了,这衣服还未清洗,可莫要是被裴大人发现了!”她嘀咕着,手脚忙乱的要赶在裴衡进来之前,将这盆衣物给藏起来不可。 然正在此时,她忽然低头却是发现了一处不对。不知何时,她身上的那条结缘所得的红腰带,竟是过了一下那泡衣衫用的热水。 因着热水的缘故,这腰带上的蜡油已然是融化。上面被浸染过的红色,竟也开始褪色起来。与此同时,谢妤隐约之间,还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腥臭味。 “这味道,是怎么回事?”谢妤眉头紧皱,心中忽然一跳,不由便是伸手拿起这红腰带放在鼻下仔细闻了闻。 片刻,待她察觉出这味道究竟与何物相似时,不由便露出了一副嫌恶的表情。 “该死,这腰带的味道,怎么会与那女子癸水的味道一模一样?”谢妤说罢,又是立刻想到了方才这腰带掉色的事情。 难不成这腰带上的红色,竟是用女子的癸水所染制? 如此一想,谢妤不由觉得反胃起来。 这究竟是什么人,才能够想出这般的主意?实在是,恶心! “等等,若是这腰带是用女子癸水所染制,那这寺庙……”谢妤的脑袋一转,便是想起那寺庙里从未见过的佛像。 当下,她心中便是有了定论。想必那处供奉的神佛,恐怕是什么邪佛! “谢妤,你这究竟是在想什么,竟是这般的入神?”裴衡不知何时已走进了这屋内,瞧着那皱眉深思的谢妤笑道,“我这在外面同你说了好半天的话,竟是一句都不曾回我。” 说罢,裴衡上前一步,打算看看这谢妤究竟是在做些什么。 听到这裴衡的声音,谢妤猛然回神,双目灼亮的瞧着他道:“大人!先前我等歇脚的那座寺庙,有问题!” “哦,什么问题?”裴衡此时并未将那寺庙放在心上,闻言也只是笑着随意问了问。 “您看我这腰带!”谢妤伸手递过自己手上的红腰带,将自己方才的发现异议说与了这裴衡,“大人,这寺庙若是真用女子癸水染制物品,那这癸水的来源,又会是何处?而且依我看,那寺庙中往来香客全是男子,也非全是偶然。” “如此说来,这寺庙当真是有些问题!”裴衡听罢谢妤的分析,心中也是有了决断,“既如此,那明日一早,你我便一同前去那寺庙中,再仔细地查看一番,或能有所收获。” 听到这裴衡说是要明日再去,谢妤立刻皱起眉头,劝说起来道:“大人,如今此事宜早不宜迟,若是不能尽快破案,只怕死者越来越多。如今既然已经是有了线索,何不速去查看?” 谢妤的话,倒是没错。只是裴衡向着窗外看了看,这才又摇了摇头。 “如今天色已晚,你我便是去了,只怕这也发现不了什么。不如等明日,一早过去,或许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裴衡说罢,谢妤却是极为不赞同。 “大人这话说的可不对,若是咱们能快马加鞭赶回去,定然是能赶上的。”谢妤执意道,“否则这一夜过去,若是再出什么新得受害者,可如何是好?” “你确定我们能在城门落锁之前回来么?”裴衡道,“那寺庙如今既然已是发现了古怪,自然不可能是在那处留夜。倘若你我未能是在城门落锁之前归来,那可就麻烦了。” 谢妤心中倒不觉得此事算是什么问题,二人便是因此小作争论了一番。最终还是裴衡让步,同意此时便回那寺庙里继续查验。 “多谢大人,大人英明!”谢妤大喜,拱手与裴衡做了一个礼,便是立刻大步走出了自己的房间,准备牵马返回去那寺庙里。 裴衡见她这般摸样,颇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却也还是跟上了她的脚步。 “两位,这般晚了还要出去做什么?”刘师爷行至谢妤房外,见到谢妤与裴衡二人似要是外出的模样,不由惊讶道。 “回来的路上发现了些问题,此时觉得应该去看看。”谢妤说罢,便不再多做解释,匆匆就去了。 裴衡倒是笑了笑,与刘师爷叮嘱了一番别的事情,这才跟上谢妤的脚步,一同快马加鞭的向着那寺庙而去。 目送这二人离开的身影,刘师爷不免摇了摇头,有些无奈道:“这会儿出城,若是那城门落锁之前赶不回来,可就麻烦了。” 说罢,这刘师爷也是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此处。 再说那裴衡与谢妤二人,快马加鞭的紧赶慢赶,终于是回了那寺庙之中。 到了这地方,方一下马,谢妤便是匆匆走了进去,直接要去找那寺中的主持。 然而到了那主持房里,却是不曾见到这人。又接连问了寺中不少人,却竟是无一人见到那主持去了何处。 “难不成我们这是来晚了?”谢妤皱着眉头,有些奇怪道,“可这主持又是如何得知,你我是来找他的?” “许是这主持去做了旁的事情也不定,你莫要多想。”裴衡安慰眉头紧锁的谢妤道,“我们且再分头找找,想必只是方才不凑巧罢了。” 说罢,这二人便是又继续找了起来。片刻后,谢妤余光终于是瞧见了那主持。 只不过那主持步履匆匆,像是急着要去某处一般。谢妤见此,回身寻到裴衡便是扯着他悄悄跟在了那方丈的身后,一路尾随起来。 “这方丈究竟是要去何处?”谢妤跟在其后,不免有些诧异道,“走了这般远的路,这方丈到底是有什么事情?” “龙门石窟。”裴衡忽然道,“我们现在就要到龙门石窟了。” 闻言,谢妤立刻兴奋了起来。先前的调查,便是中断在了这龙门石窟附近。如今这明显有些问题的方丈,要去的地方却正是那龙门石窟。 想必这一趟,他们定然是能有所收获了。 二人自然都是想到了这一点,跟着这方丈的步伐也是更为紧密。等眼见着对方当真是入了那龙门石窟后,谢妤更是兴奋道。 “果然如此!这方丈,还有那寺庙,想必定然是跟我们如今正在调查的案子有管。”谢妤说罢,当先一步便是入了其中道,“大人快走,我们马上就有收获了!” 谢妤这一马当先,难掩心中激动。然而令其失望的是,那主持入了这石窟内后,却是忽然没了踪影,这倒又让人头疼起来。 第0026章 第十名死者 - 属下每天都想要翻案 - 琳琅 “怪事,方才分明是见这主持向着这方走去,怎么一眨眼便是不见了?”谢妤皱紧眉头,不由思索起来,方才是否漏了些什么。 “上前看看吧,说不定是有什么密道。”裴衡道了一身,便是走在了这谢妤的身前。 谢妤紧随裴衡身后,二人便在这石窟内寻找起来。然这主持尚未寻到,二人却是在这附件的浅溪寺内见到一个熟悉的人。 “王湘儿姑娘,你怎会在此处?”谢妤瞧见那熟悉的人,不由惊诧起来。 这王湘儿不是先前已经随着他们回了那洛阳城么,怎么如今又会是出现在这里? 王湘儿听到这谢妤的声音,回身便也瞧见了这二人。见着二人疑惑模样,她露出一个笑容解释道:“我是来这里参拜的。回城之后,心里想起父亲的事情,便是觉得难受的很。于是便又趁着天色尚好,来这里为父亲祝祷一番。父亲生前既然晓得供奉神佛,我便也希望他这死后能早日消除往日为人的业障,早入轮回。” “姑娘倒是慈悲心肠,足够孝顺了。”谢妤听罢这话,不由也叹了口气。 而此时天色已晚,若是再不回去,只怕是城门要落锁。三人交换了下意见后,这便一同打道回府去了。 —— 回了那府衙,裴衡便是提起谢妤房中那衣衫的事情。谢妤这才想起,自己方才只顾着案子的事情,倒是忘了将那衣衫给藏起来。 不过好在那裴衡并未多想,只笑着与谢妤道:“我见你当初行囊不多,想来带过来的衣物也少。如今这日头正盛,衣物确实也当勤换。” 谢妤不晓得这裴衡是何意,只笑着应了一声,并未多言。 然裴衡却是又顺着说了下去,话锋一转之间却是送了她套衣服。听到裴衡这话,谢妤却是惊讶起来,连忙拒绝道。 “大人这般厚爱,小人倒是觉得有些惶恐。不过是一套衣衫罢了,小人这就回去洗了,明日便能换上。”谢妤说罢,拱手便要离开此处。 裴衡却是伸手笑着拦住了她道:“你也说了,不过是一套衣衫罢了。还是说,你这是嫌弃那衣衫可能是本大人穿过的?哈哈哈,本大人要送自然是不会这般的小气,当然是要送你一套新的。” 闻言,谢妤也有些无奈笑道:“大人说笑了,小人不过是——” “好了,此事不必多说。稍后我便派人将那衣衫送于你。”裴衡挥手打断了谢妤的话,见此谢妤倒也不再推辞,默认就此作罢。 裴衡将此事交给了那崔昀,崔昀这腿脚不便,便是又差自己的心腹跑了一趟,去那成衣店内选了一套衣服。 心腹带着选好的衣服归来,打算是请崔昀掌过眼之后,这再送与谢妤房内。 然没想到,这崔昀拿起那衣衫只瞅了一眼,便是不慎将其掉落在了地上。 “哎哟,这可真是……来人,快将这衣衫给洗好了,快点!”崔昀大叫一声,换来了下人将这衣服收拾起来。 那下人见这衣衫崭新,还当是知府大人的新衣,于是手脚麻利的清洗过后,又熨烫了一遍不说,还给染上了崔昀曾重金求购的香料。 等到这衣衫送到谢妤房内时,闻着这衣衫上的味道,她不由露出了个笑容。 “这倒是赶巧了,这味道不错,正巧能够是遮掩我这身上的那癸水腥气。刚才还发臭我这几日要如何是好,倒真是天助我也。”谢妤笑罢,倒是也彻底的接受了这礼物。 因着复又去了一趟那寺庙的缘故,谢妤与裴衡等人便是错过了那晚饭时间。正当二人这收拾好了一切,用起饭时,王湘儿却是又拖了人传话过来,说是有事相商。 二人闻言,便是立刻抓紧了用饭的速度,接着谢妤便是先行一步的去了那王湘儿的房中。 “王湘儿姑娘可是有什么事情?”谢妤刚用过了膳,来到这王湘儿的房内,也只当路上是在消失了。 “叨唠几位大人了,小女子这番,只是想与大人说说家父入殓的事情。如今天气炎热,若是不能早些下葬,只怕是那尸体臭了,日后我这下了九泉,也不好是向家父交待。”王湘儿一脸为难道。 谢妤闻言,却是立刻赞同道:“王湘儿姑娘说的不错,如今这天气,确实不能一直将那尸体放置在这外面。否则一旦发臭还是小事,只怕腐烂了收拾起来也有些麻烦。” 谢妤说罢,又是询问起王湘儿,对于这安葬一事,是有何打算。 闻言,王湘儿却是有些羞愧的垂首。见此,谢妤也是想起这王湘儿家境贫寒,怕是难以好生安葬。 “这样,我且先分你一些钱财,助你将父亲安葬了。”谢妤说着,便将自己临行前所得的那些盘缠分出一二,赠与了这王湘儿。 “这,这可如何使得?”王湘儿见谢妤拿出这些银两,当下更是羞愧道,“小女子如今身无分文,便是受了大人这些馈赠,日后也难以偿还。大人还是算了,小女子且再令想些其他的法子便是。” “那这一时之间,你又是能想到什么法子?”谢妤皱着眉头,颇为不赞同道,“倒不如还是先收下我的这些。日后你若是有钱便还,无钱那也便罢了。更何况你这般的遭遇,日后若能好好生活,与我来说,便是觉得够了。” “大人当真是菩萨心肠。”王湘儿闻言,眸中垂泪,不由叹道,“若是我早日能够遇见大人,怕是也不会成今日这般。” “且莫要是悲伤了,至少你如今已经是摆脱那些人了。”谢妤见那神情悲哀,不由安慰道,“往后会越来越好的。” “多谢大人。”王湘儿缓缓点头,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对着谢妤露出一个笑容。 两人又是说了一番话,期间谢妤倒是注意到,这王湘儿并未吃那府衙为她送来的食物。只不过对此谢妤倒也并未多想,只当是王湘儿她因着父亲的事情,实在悲伤过度,难以下咽吃食罢了。 思及此,谢妤不由更觉面前的王湘儿令人心疼,于是继续劝道:“无论如何,你也应当是保重自己的身体才好。何况往后你的家人都不在了,你一人生活,只怕更为艰难。还需打起精神来才是。” “大人说的是,不过曾经那更难的日子我都过来了。未来,我自然也是不怕的。”王湘儿笑道。 谢妤闻言点了点头,又是与她提起其父亲老六的事情。 “先前我听你说,你是被父亲卖与那富商?”谢妤皱着眉头,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此事似乎有哪儿不对。 “是,父亲他这一生唯一的缺点,怕是就那好赌。从前倒是还好,这毛病不算太大,也不算是小。只不过随着我年纪渐长,父亲也就愈发的嗜赌如命起来。早些年里,先是将我的母亲在赌桌上输给了旁人不提,后来又因实在无力偿还那赌债,这才又将我卖与了别县的富商。”王湘儿说及此,不由便是想起了那悲伤过往,难免也有些垂泪起来。 “而随后,我落入那富商手中,便开始了被其折磨的日子。那富商……”王湘儿这泪水越流越多,随后竟是掩面啼哭了起来。 谢妤见此,心中也有些责怪自己为何要提起此事。心中不忍的同时,更是用心安慰道:“好了好了,都过去了,过去了。你已经是从那富商手中离开,我们也会帮你,不会再让你落入那样的人手中。往后便是好好生活罢。” 谢妤仔细安慰着王湘儿,一番劝说后,终是令王湘儿止住了哭泣。接着她又是在此处坐了片刻,这才告别了王湘儿,回了自己的房间。 翌日一早,谢妤尚且刚刚起身,府衙外便是有人前来报案。 众人闻声便是都赶了过去,然却晓得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 “龙门石窟附近,死了一位僧人?”谢妤惊讶道,“可晓得是什么人?” “这我等倒是不清楚,那报案的人只说是个烧死的僧人。”府内衙役这般说罢,众人的脸色立刻便是沉了下来。 “只怕是有新的被害人出现了。”裴衡沉着脸,接着又问道,“那报案人可还在此处?且让他过来,好生与我们说说。” “人已经是走了。”衙役道,“那人说是家里还有事情,我等便也不好阻拦。” 闻言,裴衡立刻道:“知府大人如今伤了腿脚,行动不便,我便与谢妤先行一步前去看看现场,究竟是怎么回事。” “好,大人且先去。我与师爷稍后便到。”崔昀点了点头,倒也无甚异议。 而裴衡与谢妤二人则是立刻快马加鞭,感到了那报案人所说之地。 那地方距离龙门石窟不远,且还是个茅草屋。被烧死的那名僧人,就在这茅草屋内。 谢妤走在裴衡身前,为其探路。然而等她一进了那茅草屋内,瞧着那被烧死的僧人身上的衣饰,辨认出这究竟是何人后,立刻便是大惊失色起来。 “这是怎么了?”裴衡见谢妤面色不对,越过她,便是要上前一步查看那尸首。 “大人,这僧人正是昨日你我跟踪的那名方丈!”谢妤沉声道,“怕是昨日我们跟丢后不久,他便是遇害了。” 裴衡闻言,面上也是有些讶然,没想到他们昨日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第0027章 发丧 - 属下每天都想要翻案 - 琳琅 若是昨日能够再多找找,那是否便能够救下这主持呢? 不过摇了摇头,裴衡与谢妤二人都并未困于此事,而是分别上前开始查验起那具尸首。 这尸体的状态,与先前发现的那几具尸体并无任何不同之处,都是虽有过挣扎的痕迹,但最终还是被直接烧死。 “这凶手当真是有些厉害。”谢妤看着现场,搜寻起是否能够其他线索。 裴衡闻言,也是叹道:“一月之内,连杀十人。且现场无任何痕迹,此人确实有些手段。只是不知此人行事,究竟是为了什么。” 言罢,他也是在这现场搜查了起来。 而一旁的谢妤,却是听着裴衡的话,心里猛然一沉。 这一月内,十人接连死亡,案情却是没有丝毫的进展。难道说,这事情就要是这般的变成无头案了? 更重要的是,接下来这凶手会不会继续做案?倘若是继续作案,这凶手的目的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一时之间,谢妤不免觉得头大如斗,满脑子混乱的不知如何是好。 —— 老六的丧期定在今日,因着王湘儿一介弱女子,谢妤等人跟着从旁帮衬。 引魂的白帆悬挂在王家宅子外面,唢呐奏响哀曲。众人帮着王湘儿将其父下葬,根据这里的习俗,死者的亲属是要将死者的衣物一并在坟墓前烧毁的。 所以王湘儿就回到家中准备整理老六遗留下来的衣物。 老六的柜子如同往常一般凌乱,王湘儿拿出他生前穿过的衣物和鞋子,整理在了一起,晚间拿到了老六坟墓前,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土丘,眉眼间都是冷漠。 火盆里的火在黑夜中愈发明亮,炙热的燃烧着王湘儿的面孔,她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把老六从前穿过的衣物一件件地丢在火盆中,刚拿出第二件衣服她就发现衣服上面竟然有十分明显的灰尘和泥土,翻找了包裹,最后发现是一双鞋的鞋底沾染着泥土。 她无奈叹息,自己的父亲到了死,以就没有改掉他大大咧咧的习惯。 这件事情发生的突然,将老六下葬之后,谢妤的第六感就是告诉她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于是马上就去着手调查慧禅等人的死因。 慧禅的尸身已经略微有些腐烂,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谢妤皱着自己的眉头,忍住呼吸查看了慧禅的尸身,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谢妤发现慧禅的肚子下怀竟然有一处破洞的伤口,伤口不大,远远不能致死,只不过唯一可疑的就是这个伤口并不是由外至内导致。 他身上的伤口仿佛是有什么东西从慧禅的肚子里把他外面的肌肤撕裂一般! 谢妤皱了眉眼,这下还真是到了案子的焦灼点。 如若判断不了作案工具,那么就会大大的增加这个案子的难度。 她捂着鼻子喊来了杵作,伸手比划了一下慧禅肚子上的伤口问道:“你可能看出,造成这死者伤口的工具是何?” 杵作打量了一番,随后摇了摇头,死者肚子上的肉已经日渐开始腐烂,况且伤口长短不一并不是利器所致。 “不过有一点我敢确认,伤口确实是由内至外的,只不过凶器是何难以看出。” 谢妤看着慧禅肚子上的腐肉,脑子里突然回忆起了什么,之前在办案之前曾在街边看到过一只凶猛的雄鹰捕食。 它振翅高飞,随后将猎物撕扯两半。猎物的身体就是这样长短不一的! 这是杵作也说出了想法:“你看,这伤口像不像一块被撕拉开的腐肉。” 对,就是一块被撕裂的腐肉!所以慧禅的死因很有可能是体内有什么东西从他肚子里破血而出。 谢妤点头,虽然现在只是猜测还未下定论。 但是这太可疑了,如若真的有什么,怎么可能长时间和在一个人的体内? 突然几尊佛像涌现在她脑海当中,她倒是不知道为何,最近佛像的事情,总是在她脑海里浮现。 谢妤飞快去了崔昀处,可是却没找到崔昀的踪影。 “崔大人人呢?”谢妤的语速飞快,她担心别刚刚发现了些什么就让杀人凶手抢先一步。 刘师爷回道:“大人去找了裴大人了。” 什么?崔昀去找了裴衡?还真是稀奇! 他去找裴衡也是因为得知了之前惨死于火下的几名死者如今被草草埋在郊外的树林当中。在崔昀看来,这样可不仅仅愧对死去的人,还会引起城中百姓的恐慌。 既然是裴衡是这起案件的官员,他自然先找的人就是裴衡。 谢妤找到裴衡的时候崔昀也负手而立站在谢妤身侧。 裴衡身着朝廷官府,眉眼间是凛然的阳刚之气,腰间佩剑,目光如炬。 “大人。”谢妤规规矩矩的给二人行礼。 裴衡点头问道:“你可听说之前被烧死的死者已经被随意的埋在郊外林子当中了。” 听到裴衡此话,谢妤的手微微握紧,心中略有一丝怒气:“这些地方官员做不好事情竟然就想让这些人白白死去!” 不仅如此,那些官员更是对那些已故亡灵竟然没有一丝敬重的怜悯。 “不过我猜测地方官员这么做只有两种可能。”裴衡注视着面前那面茂密的树木若有所思:“第一种可能,是那些官员想蒙混过关,就此跳过这件事情。” “而第二件事情。” 如果真的如他第二种想法的话,那么这个案件着实涉及的有些深了。 谢妤睁大了眼睛等着裴衡的下文。 “第二种,可能这些地方官员是想毁尸灭迹,怕我们有蛛丝马迹可寻。”崔昀接道。 谢妤之前心中救有疑惑,也把之前慧禅肚子上的伤口同他们二人讲述。 为了解开心中的疑惑,她也要自愿请命去林子里查看那些尸体。 “大人,您让我去查看吧,小人对这个案子至始至终都有疑惑未解。”谢妤俯首,说的情真意切。 裴衡扬手,身后的衙门整装待发,随后他一双凤目闪过潋滟的神色:“既然你如此勤恳,那就一同前去吧。” 毕竟林子里面埋下的可是多具尸体,这个谢妤本就瘦弱,他自己前去怕是不安。 崔昀看着众人一并前往去了林子,况且裴衡也有让他的人跟着去的意思,无奈之下只好带人一同前去探查尸体。 大批人马前去林子,惊奇了一片飞鸟。 巡逻的猎犬在林子里绕了许多圈,终于在一片灌木丛之后狂吠起来。想来应该是找到了这些死者。 尸体已经被草草埋上,为了检查伤口无奈之下只好让衙门的下人把这些死者再从土里挖出来。 锤子和铁锹的声音交替作响,好在土质不紧实,也没有费太多时间。 谢妤看着一具具被挖上来的尸体,每一个都是浑身如炭黑,腐朽的味道四散开来。谢妤从袖口撕下了一块布,围绕在鼻孔下面,免得自己还没办案就已经被这尸臭熏倒了。 虽然尸体已成碳化,但是由于火烧,这些人腹部的伤口外翻所以格外明显。 谢妤戴上手套用手拨弄了一下尸体,心下了然,果不其然,这件事情一定同之前慧禅的死脱不了关系。 特征明显,且伤口撕拉的吻合度都是一样的高。 裴衡见此上前,看来还真如同谢妤说的那样,这些人好似都在围绕一个案件! 谢妤站在原地,突然拔腿就跑,众人有些疑惑,莫非是她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她没有说话,只是自己一个人去到了老六的坟前。 现在于她来说,裴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 她心中笃定,老六的死一定不会那么简单。 才过了几日,老六的坟墓上就已经长满了青草。谢妤拿起铁锹,什么都不管,只是一锹铲在了老六的坟头。 棺材的头一点点冒出来,她加快了速度,还好刚才机智当当机立断地同时还拿起了家伙事,不然撬棺材这种事还真是够为难她了。 谢妤就这样自己一人拿着撬棍一下又一下的撬着眼前的棺材板,这棺材还真是钉的够紧!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谢妤才得已打开自己面前的楠木棺材,灰尘迎面而来,腐败的气味直冲鼻腔,她扇了扇面前的灰尘,猛地咳嗽了两声。 不过打开了老六的棺材她才知道,这王下葬的确实有些草率,就连他死后衣服都未能好好穿着。 谢妤跳进了老六所在的棺材当中,用之前捡的树枝扒开了他的衣物,果不其然,一道骇人的伤口出现在谢妤眼前。 同样差不多大小,也是这样撕裂般的伤口! 莫非这些人的死亡,都是因为同一人所为? 他们之前没有发现老六的肚子有伤口,是因为老六死了之后已经悄悄有人把他的肚子缝上了。 刚好老六的棺材有一处漏洞,所以死后尸体进了气,之前缝好的伤口也就此破裂开。 里面的内脏清楚可见的袒露再伤口处,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拖拉下来了一般,而在棺材里面,眼尖的谢妤还发现了一样东西! 是一条周身都是黑色的长虫!差不多能有一指长,虽然这条虫子已经死了,可是谢妤却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这条虫子从老六背后的腐肉上拉下来。 就好像这条虫子……已经和他融为一体了一般。 第0028章 蛊虫 - 属下每天都想要翻案 - 琳琅 谢妤用手帕包裹住了这条虫子。 不管它是不是凑巧跑到了老六的棺材内,这条虫子对谢妤来说,可谓是重大发现。 回到林子当中,当好碰到了裴衡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从林子里走出来。 谢妤俯首作揖,之后抬手从袖子中拿出了那条黑色的长虫递给裴衡。 裴衡打开手帕,心下有些惶恐,这虫子无足,但是看着软体凸出来的骨头,就好像这些骨头就是它的脚一般。 “这件事情就交给我调查吧,想来过不了几日应该就说水落石出了。”崔昀说道。 知府里有成千上万管有关毒虫的书籍,一开始只是崔昀对这些事情感兴趣,如今竟然也可以派上用场了。 五日之后崔昀派手下的人把消息传到了衙门。 谢妤替裴衡打开信件,上面是崔昀苍劲有力的字体:此物为蛊虫。 由此可见,这些死者身上被下了蛊,这些蛊毒一点点在死者生前积发,等到这些蛊虫吃饱喝足了的时候,就是他们死命之时。 —— 谢妤心下恶寒,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足以证明下毒之人是多么心狠手辣,竟然以如此残酷之手法杀害了这么多人。 裴衡知道了他们的死因都是蛊虫之后,一时间也沉默不语。 伤口撕裂,死状惨烈,都是因为中了蛊毒而死。 这些迹象都可以表明,此次案件都与龙门寺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要想破案,就只能从龙门寺庙开始下手。 裴衡下令,要衙门的人明日就出发前去龙门寺庙调查案情。 这件事情再拖下去,恐怕城中死者还会更多! 翌日清晨,谢妤一早便起了身到衙门的正厅报道。 前去龙门寺庙的人不多,裴衡为首,谢妤为辅,还有两个随行的衙役跟在他们身后以备不时之需。 慧禅死后,龙门寺庙没有人主持显得格外的荒凉。 枯败的落叶堆积在地上厚厚一层,龙门寺庙因为发生变故,里面基本没有人了,所以这青天白日的,也格外安静。 他们先是在外层院内查看了一番,除了有些破旧的树枝和倒落的门框,再没有任何发现。 几人脚踩着树叶发处咯吱咯吱的清脆声响,突然从院子中回荡出了脚步声。 裴衡抬手,示意其他人不要动作。 寺庙的大门一点点被打开,众人的剑刚出,从寺庙内出现的人竟然是崔昀。 “你怎么在这?”两人同时说出。 “本官也是发觉此处可疑。”崔昀简单解释,目光伸长,黑色的眸子有些深邃:“你们进来看看吧。” 看来崔昀应该是有什么发现了。 几人跟着崔昀走进了寺庙祠堂,刚打开祠堂的门,发现师爷刘师爷竟然也在此处! 但是还未等行礼,一股刺鼻的腥味传出,谢妤差点没呕出来。 只见漆黑空荡的祠堂里挂满了红布,一丝诡异的气息从祠堂传来。 众人看着红布若有所思。 这些莫非就是由处.子之血染成的红布? 崔昀面色不太好,他如今得知这些红腰带都是由处.女之血然成,没来由的觉得恶心。 “刘师爷,咱们将正殿内的红腰带全部撕毁吧。”他皱着眼眉,用袖子掩住口鼻。 刘师爷似乎看出来崔昀有些不太对劲,动作飞快的撤下那些红布,裴衡也给了属下一个眼神,他们也动身把祠堂的红布摘下。 谢妤刚想动弹,可是裴衡却一把揽住她,冷声说道:“你在这里等着。” 她随后便停下脚步,乖巧的远处等着。 不过……也是奇怪,都是衙役,为何她在原处等待! 正午时分,太阳变得火.热,因为这件事情同王湘儿的父亲有一定的联系,所以她也踩着正午的太阳来到了众人的面前。 休息过后,众人还是一无所获,这寺庙除了那些带血的红腰带,在没有什么不对之处。 谢妤闲来无事走到佛像面前,日光自正殿板门的雕花后射在了佛像的琉璃眼瞳上。 她看着那双怜悯众生的眼睛,越看越觉得奇怪,随后佛像里好像就传来了什么异动。距离佛像较远的一行人也听见了佛像内的声音,连忙起身,一瞬间安静下来,侧耳听着这佛像内的异动。 倒是刘师爷主动上前勘察,伸出放在袖子中的手,敲了敲佛像的身体。 空灵的声音从佛像内传来,看样子,这佛像里面应该是空心的,不过听这个敲击声,想来佛像里应该是有东西的。 “佛像内有东西。”刘师爷出声。 裴衡上前,靠近了佛像,却不知道为何,撤去红腰带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是为什么大殿内还是回荡着腥味,并前越靠近眼前的这尊佛像,这腥味就越重呢? 莫非这佛像就是真正味道的来源? 崔昀下令,让人砸开面前这尊佛像,可是手下的人犹豫了:“知府,佛像乃是佛物,怎么随意破坏?” 佛物?听到这谢妤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若是这个佛物困扰了城中的百姓,她门砸开一回又有何不可? “佛祖知道我们用意,定然不会怪罪。”崔昀回复。 手下用石头砸开了佛像,从佛像的头部却涌出了大量昨日她在老六棺材中看到的黑虫。一片接着一片,佛像被砸开的瞬间,巨大的腥臭味就扑鼻而来,原来一直以来城中百姓闻到的腥臭味,竟然一直是龙门寺庙佛像里面的蛊虫传出来的。 眼前的景象过于恶心,众人还迟迟的陷在蛊虫喷涌而出的景象当中,崔昀的手下胃里翻涌,还是忍着强大的吐意靠近了其他佛像,把佛像的脑袋都一一敲碎。 突然间,佛像涌动出来的蛊虫,有些见了外面的空气,都纷纷蜷缩着身体,似乎是受了堆在佛像旁边由经血滋养的红腰带的刺激,一点点开始动了起来。 粘腻的液体分泌在蛊虫身侧,一个个就如同蛇一般蜿蜒驱动,最让人接受不了的是它们活着的时候周身密密麻麻的小毒瘤胀胀的,仿佛马上就会爆裂开一样。 谢妤皱眉看着这些蛊虫开始渐渐复活的模样,才意识到,这些蛊虫应该就是靠着红腰带上的经血滋养,所以它们嗅到了经血的味道,可能就渐渐苏醒。 佛像依次被打开之后,从佛像里涌动下来的蛊虫几乎要蔓延到了众人脚下。 王湘儿之前没什么动静,但是看到这么多黑色奇形怪状的蛊虫,再也忍不住尖叫了起来。 那些蛊虫好像一个个伸展着自己的筋骨,先是爬满了之前堆放红腰带的地方,从红腰带处爬出来的蛊虫速度极快。 谢妤看着蛊虫一点点向自己爬来,突然想到今天她还来这癸水。 这些蛊虫都是由处.女的经血锁滋养,所以它们应该可以感受到谢妤周身的气息的。那些蛊虫对这方面极其敏.感,再加之长时间没有受到经血的补养,那些活络的蛊虫飞快地冲谢妤爬去。 王湘儿见状,吓的又尖叫了起来,连忙躲在了谢安身后的那块圆桌之上。 众人退后到阳光处,谢妤拉过王湘儿也跳到了距离蛊虫较远的殿外,那些蛊虫之前还来势汹汹的冲谢妤和王湘儿去,可是到了阴影和阳光的分接口时,那些蛊虫就好似被太阳灼烧一般不肯动弹,只是在阴影处蜷缩着身体。 裴衡看着蛊虫痛苦扭动了一会身体之后,便不再动弹。 有的蛊虫相继而来,但是到了阳光处,就表现的和之前的蛊虫一样。 “阳光对它们有效果,谢妤,快去阳光处。”崔昀处冲着谢妤喊道。 谢妤点头,和崔昀有一样的发现,直接去了太阳最明显的地方。 好在现在正值中午,如若现在是晚上的话,那么谢妤现在早就被这些蛊虫啃噬的一干二净了吧。 王湘儿毕竟还是个没见过什么场面的小姑娘,她抱着自己的双腿坐在之前的圆桌上默默摸着眼泪,神情好不可怜。 “你没事吧。”谢妤走到她身边关切的问道。 王湘儿抬眼,看着谢妤一双清澈的眼眸,心下却别有考量。 为什么那些蛊虫只会冲着王湘儿和谢妤的方向去呢? “或许是因为王湘儿是个姑娘家,而谢妤只是恰好站在了众人的面前呢。”裴衡冷冷出声,一双俊脸有些变化,从他来到龙门寺庙就一直惜字如金,谢妤倒是没想到裴衡这一说法还真是帮了她了。 否则她的身分不就在众人面前穿帮了? “钦察大人此话有理,此话有理。”谢妤笑着点头,其他人也没有再过多的考量谢妤的事情,毕竟这些蛊虫实在是太过诡异,又和案件有关,众人也都想知道,这个犯罪的人究竟是何面孔。 说话间,那些蛊虫已经堆满了阳光和阴影的分界线,她却注意到,一群蛊虫从旁边阴影的地方飞速前进,目标不是自己,而是向西方向。 那里有什么? 可能其他人还没有注意到蛊虫偷偷从旁边的阴影溜走,突然刘师爷带来的人站在阴影处乘凉,他看着蛊虫向他的方向涌来,吓的尖叫了起来,随后就用脚猛地踩死那些靠近他的蛊虫。 “不要!”崔昀大喊:“别动!” 第0029章 关联 - 属下每天都想要翻案 - 琳琅 他有些着急,他在查阅书籍的时候看到过,这些蛊虫虽然是被经血滋养,不会平白无故的寄身在某个人的身上,除非是有手段性的刻意被放在某人的身体里。 比方说之前的那些死者,他们应该就是被人用手段刻意的寄养在身体里,每天蚕食着寄主的血肉,最后吃光寄主体内血肉,撕开寄主身体出来。 但是还有一种方法也可以吸引这些蛊虫,就是身上有他们的液体。 这些蛊虫看似黑乎乎的,可是分泌出来的汁水确实无色透明的! 刚才刘师爷的手下用脚踩死了太多蛊虫,本来那些蛊虫只是想象龙门石窟的方向跑去,可是奈何他这一踩,那些蛊虫被同伴的汁水吸引,纷纷爬到了那个手下的身上去。 手下惊慌,身上满是蛊虫的就像众人跑来。 说时迟那时快,谢妤从袖口中连忙拿出了一个火折子,随后靠近那名手下,点燃火折子。 —— 蛊虫怕光,自然也怕火,火折子在蛊虫身上哗地一声燃烧了起来,那名手下也算机智,趁着蛊虫被火折子烧死便疯狂地拍打自己身上,那些着火地蛊虫掉落在地上,身边的蛊虫纷纷避而远之,继续朝龙门石窟的方向爬去。 好在是有惊无险,虽然手下的身上有一点烧伤,但是也比蛊虫进入到体内他一命呜呼了要好的多。 纵然有阳光,有火光,可是那些蛊虫依然朝着龙门石窟的方向飞速的爬去,这不由得让谢妤想起之前最后一次看见慧禅的时候,他也是向按个方向去的。 最后却依然消失不见,想来这附近应该是别有乾坤。 “大人。”谢妤走到了裴衡的面前,用手指了指那个阴影处飞快爬动的蛊虫群说道:“大人不觉有疑?” 阳光之下,裴衡菱角分明,他侧首看着蛊虫群,紧紧皱了眉头。 他确实有疑。 只不过他现在是在想,究竟什么样的人,能够谋划这么大的一个局,还能如此精密。 “有疑。”裴衡回答。 但是一旁的刘师爷却不明白了:“此处还能看出什么疑问?” 谢妤扬声:“之前慧禅就是在前面的龙门石窟处消失不见,随后被大火烧死,而你们看在,这些蛊虫在阴影下想要去的地方,正是龙门石窟附近。” 众人一瞬间安静下来,蛊虫爬行的声音悉悉索索的。 刘师爷猛然一想,倒是觉得这个谢妤说的的确句句在理。 之前他还巧妙的救了自己的手下,这个谢妤还真是有两把刷子。 “裴大人,您的手下一个个还真是足智多谋啊!”刘师爷敬佩:“谢妤兄弟,等案情结束,我还真像请你吃酒。” 谢妤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师爷您说笑了,要请也应该是请钦察大人,小人的一切都是钦察大人教会的。” 她不是在恭维客套,裴衡是一个优秀且在这方面有天赋的人,从谢妤家道中落,她恨着裴衡一起办案的那天起,她就知道裴衡是前途无限的。 不仅仅是因为他出生世族,他在这方面的天赋异禀,就连那些杀人凶手的心理都能够通过线索刻画,这怎么能让谢妤不佩服? 虽说不知道刘师爷究竟是客套还是真有此意,但是谢妤还是谢过了刘师爷,并且委婉拒绝。 她救人,是一个衙门衙役的责任,她帮助裴衡,也是因为职责。 众人经过一番讨论之后,还是决定去慧禅被烧死的茅草屋一探究竟。 茅草屋部分已经炭化,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坍塌。裴衡找来了一个长的桩子,支柱了即将要塌陷的屋顶。 屋内依然没有样子,只不过可能还稍稍看得出,这曾经是一个能够居住的屋子罢了。 此时天干气燥,本就容易走水,更何况慧禅所在的这间屋子还是一件茅草屋。 但凡一点火星字掉落在了茅草屋上,那就是漫天的火灾,不但屋内的人有危险,就连周边的邻居可能也没有办法幸免。 不过茅草屋内确实发现不了什么线索,就算是有线索,可能也已经被烧毁了。 谢妤走出屋内,去外面的大树下乘凉。 她抬眼看着湛蓝的天空,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就是这样站在自家高高的墙里,看着墙外的蓝天。 那时候她爹爹还在,府上的所有东西都还在。 树叶在空中摇曳,谢妤突然发现最低却最粗壮的树干上面挂着一块衣衫的碎屑。 她连忙起身,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没想到还真是一块衣衫。 能把衣衫挂在上面的,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曾经被树的枝干挂破了衣衫。 谢妤笨手笨脚的准备爬上去,小心翼翼双脚并用,马上就要上到顶端,却一不小心踩空。 她的眼睛紧紧闭住,心中还默念着摔了就摔了!反正也没有多高。 本以为疼痛如约而至,可她却被人接住,衣衫翻飞间谢妤看到了裴衡凛冽的面孔,一双凤目满是严谨,还略微的有一丝怒气…… 脚尖着地,谢妤这才算松了一口气。 “谢过,谢过大人。”过了片刻,谢妤却发觉她还在裴衡的怀抱当中,当即红了脸,匆忙又笨拙的躲开,眉眼流转间满是害羞。 “无妨。”裴衡的神色也有些不自在,但是很快的就掩盖过去了。 “不过,你上这书上作甚?” 莫非书上还有什么线索不成。 谢妤指了指眼前的树枝,枝桠上挂着一块随风飘荡的衣料。 别说,还真的有线索。 那树枝不高,刚好在她的头顶处。 想来那人应该同她身形差不多,个头比她高一点点。 裴衡拿起那块碎布,眼尖的他还发现了一律长长的发丝。 或许这个人,还真的疏忽了,把最重要的东西留在了树缝当中。 那这棵树的周围,定然还有线索。 她弯下腰,连忙退出这棵树的半径范围之内。 好在她刚才没有绕着树走,不然最重要的线索肯定都是要破坏掉了。 树的根部土质疏松,所以很容易留下脚印。 刚才树下的一侧,是她和裴衡的脚印。 而另一侧,却出现了一个陌生脚印。 她赶紧拿出量尺,测量了一下这个脚印的宽度和长度,比自己的应该打上两码。 中间深,两边浅! 再看看树枝干上的碎发,那个人的身高应该同谢妤差不了多少,只能高,不能矮。而那人担心自己留下痕迹,所以才不得已的换了一双大两个码数的鞋子。 当真是小心翼翼。 如若仅仅只是发现了脚步,没有深浅之分,很容易就抓了错的人,让凶手逍遥法外了。 还记得她出到衙门还是个只能收集证据的小苦差的时候,当时她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时候那个凶犯是个男人,但是她却穿上了女子的鞋子,忍着行动不便来作案。 虽然是偷窃案,但是衙门这些人自然也要为了百姓好好彻查清楚。 可是当时谢妤汇报了错误的线索,导致整个案件变成了歪曲的走向。 身材高大的男人变成了一个矮小畏惧的女人,那女人来到牢狱中很多天,无论怎样都是不肯承认自己是偷盗的贼。 直到裴衡最后看清了这件事情的整体本质,最后才知道原来是男人偷走了女人的鞋去作案。 不过这件事情,她还真的要感谢裴衡,如若当初不是他,她还真就因为自己的失误把一个平白无故的女人害的锒铛入狱了。 “大人,你看这里有深浅不一的脚印。”谢妤喊道。 裴衡看着那个脚印陷入了沉思,脑海中想起来的也是当时谢妤回忆的案件。 那时候她年纪还小,被裴衡教训了之后一张小脸哭唧唧的,可是还是自己主动去找那个狱中的女人承认了错误。 “你如今长进了,不会被小的障眼法蒙蔽。”裴衡嘴角勾起显少有的笑容,一双凤目闪烁着潋滟的光芒。 谢妤也只是笑笑:“大人,那我这可就当作你是在夸我了。” 两人回到茅草屋,把线索递给了刘师爷和崔昀。 屋内依旧没有什么值得的线索,只不过王湘儿好像被刚才在龙门寺庙发生的事情给吓着了,所以先回了家。 崔昀担心她回去的路上再看到蛊虫,特意给她派了些人手。 屋内的人得知书上的线索,前去查看了一番,收留了证据。 这下证据齐在,就可以断定是有人故意伤害,那个人就算以后想抵赖给蛊虫身上,都抵赖不了。 谢妤靠近树枝根部,不知道为什么悬挂衣服的地方,她踮脚,总是能问道一种依稀残留的奶腥味。 之前人人还都说谢妤的鼻子比猎犬还好使,但是今天实在是受到了太多味觉冲击,她实在是有些难以分辨,这棵树上是朕有这种奶腥味,还是她闻错了。 谢妤让人领来猎犬,猎犬在树的枝干转了两圈,可是什么表示都没有。 难道真的是自己闻错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谢妤总是觉得这个味道似曾相识呢? “怎么了?”崔昀看着皱着眉头,深思不裴。 “崔大人,你觉不觉得,这个树枝上有一种熟悉但是却很奇怪的味道。”谢妤问道。 熟悉又很奇怪的味道? 崔昀皱眉,随后靠近闻了一下,确实有,只不过十分少。 谢妤闭上眼睛,又闻了闻,脑子里突然闪烁过一种想法:奶香,腥味…… 之前第七个受害者家中的空瓷瓶子里,好像就是这个味道! 她灵光一闪,似乎明白了部分关联。 如若说第七个受害者同现在这些受害者有什么必然联系的话,唯一一点就是,都有腥味。想来应该是与血液有关,并且血液还很多! 大纲 - 属下每天都想要翻案 - 琳琅 忠臣之女谢妤因父亲在朝堂之中过于刚正,被陷害牵扯进洵王谋反一案。其父自证清白自尽于牢中,谢家也因此被抄家流放。途中经过太原府下康平县时,谢妤因假死而被掩埋,后被一上山砍柴的鳏夫救起收养,自此女扮男装改名谢虞。 想要为谢家翻案的谢妤从康平县衙的捕快做起,因康平县令傅林清廉独立,被太原府一众官员孤立的傅林十五年不曾升官,但谢妤深知傅林是一位好官,适逢朝廷派遣巡查钦差,期素来安稳的康平县间却接连出现两桩命案,期盼以此可以让傅大人升迁的谢妤抽丝剥茧,破解案情助其升迁。 谢妤的忠心受到了钦差裴衡的青睐,有意提拔将其带入京中,谢妤也在此机遇中开启为谢家翻案的第一步。 伴随裴衡一路巡查,谢妤在前往郑州府的途中,又破除了龙门石窟的诅咒一案,随着此案被破解,众人也随之发现石窟下所隐藏的旧兵器库,由于兵器上刻有洵王字样且有使用痕迹,导致十年前洵王谋反一案再一次被提及。 被皇帝委以重任的裴衡再度接手此案,以彻底清剿还可能存在的谋反逆臣。为替满门翻案的谢妤跟随在裴衡左右,于国朝各地调查,在调查旧事的过程里,多次侦破案情的谢妤也逐渐引起裴衡的兴趣。 得知当年流放在外的兄弟姐妹还尚在人世,谢妤鼓动裴衡前往流放之地调查,与家人再度重逢的谢妤却在此时被裴衡发现了真实身份。深知裴衡性格的谢妤以为此时在劫难逃,不曾想裴衡却协助她隐瞒了下去,谢妤感动之余,才知晓裴衡与自家早有渊源,原来裴衡年少时对刚正不阿的谢父甚为尊敬,因身份缘故,曾化名赵敬前去谢家。谢父对其颇为器重,不料却引起谢妤兄弟不满,意欲捉弄裴衡,导致裴衡在谢家受伤。而谢妤因受谢父喜爱,替兄长承担责罚。且裴衡离开谢家后,担忧自己的伤势会导致谢父被牵连,是以再未与谢家往来。 谢家被陷害卷入洵王谋反之案,也正因裴衡的缘故,使自己的父亲在朝堂替谢家求情,才换来谢家满门抄家流放。 谢妤也在与裴衡的朝夕相处间萌生情愫,她期盼一日谢家翻案,自己便可堂堂正正与裴衡在一起。与此同时,谢家被牵连谋反的案情也有所进展,当年谢家与洵王的往来书信重新被找到,谢妤认出上面的笔迹果然是谢父亲笔,一直以为坚定认为谢家蒙冤的谢妤备受打击,无法相信父亲当真参与谋反一案。 丧失信仰的她逐渐消沉,自认罪臣之女的自己彻底不敢将心中的情愫吐露出来,决定与裴衡分道扬镳。 察觉到谢妤心思的裴衡与谢妤摊牌,并向其展示了自己的发现,证明谢父当年虽与洵王通信,但二人皆是被奸人陷害,洵王等人也是遭人陷害,并非有谋反之心。 探查出这些的谢妤备受鼓舞,下定决心要彻底为当年洵王谋反之事的所有人翻案,殊不知却意外发现陷害洵王谋反之人便是当今陛下,只为铲除争斗异己。 皇帝知晓洵王无辜,龙门石窟下的兵器库也是为陷害洵王而制。原本忘记此事的皇帝发觉兵器库当真有使用痕迹后担忧当真有人谋反,这才委任裴衡假借调查当年事为其揪出朝堂之上当真存有谋反之心的逆贼。 与此同时,关外异动,裴衡谢妤二人落难关外被俘。 流落在关外的谢妤在此期间确定朝堂之上有人通敌叛国,顺藤摸瓜之下,谢妤最终查到了通敌之人,此人竟是裴衡之父。 原来十年前陷害洵王的兵器库便是裴衡之父受皇帝之命所造,也由此萌生出造反的念头。 危难之际,谢妤挺身救出裴衡。最终一切真相大白,谢家沉冤昭雪。 看透朝堂险恶的裴衡与谢妤,最终辞官归隐。 大结局。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