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失踪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到了年底,z市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气温骤然下降好几度,雪水混合着泥浆,小胡同里都快没了下脚的地方,连平日里遛弯的老大爷都不见了踪影。 何漫舟从小胡同里出来,脸上是遮不住的沮丧之色。 临近下班的时候,她接到考察队的李叔叔打来的电话,前些日子他们通过何盛留下的古画查出某处遗址,很有可能与他失踪之前的行程有关,所以趁着周末特意去了一趟。 可惜,这次又是扑了个空,考察队依旧没有找到任何关于老何的消息。 “小舟啊,叔叔也替你爸担心,老何人好,这些年来都很照顾我们几个兄弟,当年他突然失踪,大家心里都不是滋味。不过,这事真是没有办法了。你说的手札我们压根没见过,那幅古画也根本查不出什么来......哎,孩子,不然就这么算了吧。” 何漫舟微微低着头,鞋尖踩过未化的积雪,李叔叔的话回荡在她的耳畔。因为心底想着事情,她沿着人行横道漫无目的地一路朝前走着,任由公交车错过了好几班。 那些关于老何的记忆,都跟着蔓延而来。 何盛失踪的时候,也是飘着雪的冬天,博物馆一年到头最为忙碌的时候。作为博物馆的馆长,天南海北的出差在所难免,跟着考察队一起外出也从没出过岔子。 何漫舟原本以为那只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考察,可是父亲却再也没有回来,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在何盛失踪之后,当年考察队的成员们都很自责,一直帮何漫舟调查那次意外,可任由大家伙再怎么努力,却是至今没有找到任何的有用线索。整整一年过去了,何漫舟无数次燃起希望,又随着调查结果纷纷落空,她知道父亲的失踪背后疑点重重,想要找到线索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次的结果,果不其然又让她失望了。 何漫舟回忆着电话那头李叔叔的话,低低叹了口气。 算了,怎么可能算了呢..... 就在这时,汽车尖锐的鸣笛声勾回了她的思绪。 何漫舟抬眼一看,前面街市的灯火通明,夜幕之下那条人声鼎沸的小巷,正是z市有名的古玩一条街,古董爱好者们的天堂——碧云街。 与那些装修恢弘奢华的正规古玩城不同,碧云街显然更加亲民一些,这里的人员流动性很大,整个一条胡同分布着各类商铺与小摊,好多都是临时过来支摊的野生卖家。 即便是这么冷的天气,碧云街依旧人来人往。 总有那些自觉眼力颇高的人,愿意拿出大把时间在古玩一条街溜达,从众多摊位店铺里寻找有眼缘的一家,从中找到沧海遗珠的宝贝,或者仅仅只是为了开开眼界。 虽然不乏一些经常过来彼此熟络的摊主店家,不过更多的则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还停留在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阶段。对于那些眼力不好的小白来说,就是真让人家给骗了,事后反应过来也找不到人,只能花钱买教训,自认倒霉。 不过,这事也看缘分,在骗子扎堆的地界,时不长也会碰上几位东西物超所值的卖家。那些家中留有传家宝,又偏偏没有门路找不到商机,不知道古玩行情的门外汉,真到了急需用钱的时候,只得在碧云街的古玩一条街临时支个摊位,换一笔急钱了。 他们手里头的东西是真的好,价格又比市面上低了许多,要是这会儿有眼里很好的高手低价给收了去,那就是赚了天大的便宜。 这正是古玩一条街的独特魅力所在,有眼力的高手能从鱼龙混杂的物件中淘到真宝贝,没眼力的人们保不齐一件古物赔个千八甚至更多进去,也没处找人说理去。 赌的就是,来来往往之间的经验。 就像是老人家们都喜欢逛早市夜市一样,总有些人对这种接地气的地界情有独钟。何漫舟原本也是这里的老熟客,她是土生土长的z市人,打小就住在老城区这一片,在小的时候,没少跟父亲老何出来“寻宝”。 说是寻宝也是鉴人,看着世间百态众生相,小小的古玩摊容纳着某段年代的缩影,何漫舟听着老何绘声绘色地讲解那些古玩背后的历史,再比比谁的眼力更好,能以最低的价格淘到好东西,这是他们父女两个独特的爱好,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 只是父亲一去不回,她就没再来过了。 粗略来算,何漫舟已经一年多没来这里了,上回过来还是爸爸领着她长见识的。想到曾经和老何一起在碧云街淘弄古玩,父女俩有说有笑的日子,何漫舟的心里就忍不住泛起酸楚。清冷的月光映着雪色,她的脚步越发沉重了。 现如今故地重游,老何却不在了,只剩下了触景伤情。 今晚古玩街还挺热闹,前边一处店铺聚了好几个顾客,站在门口就能听见议论声。 “大爷,遇到我算是你的缘分,我瞧着你也真有难处,就不跟你扯那些没用的了。你要是诚心想卖这个物件,我可以给你讲讲,免费替您鉴定一下。” 何漫舟听到声音,就知道这店主遇上个真主了,否则也不会说免费鉴定。她抬头扫了一眼,古色古香的店铺门上挂着牌匾——马记古玩。 原来是马阳坤的店铺,看来这真主手上的古董还是一件少见的好东西,不然就冲马阳坤的一贯作风,绝不可能这么热情。 要是老何也在的话,就冲他那严谨的作风,一定想去看看吧。 这样想着,何漫舟不由地走了过去。 店主马阳坤裹着皮制大衣,平头国字脸,瞧着模样不过四十出头,眉眼还算端正,可是目光却透着几分凶色,一看就是不太好惹的主儿。 被他拿在手里的,是个十五厘米左右高的青花人物瓶,然后他眉梢一挑,开始对这手上的物件看似专业地鉴定说道:“这瓷瓶颜色淡蓝,以隶书隶书题诗,是清代顺治年间的物件,到现在有些年头了,保存得也很完好,算是个值钱东西。不过嘛,正品值钱,赝品却未必了。” 站在他对面的是位穿着黑色棉袄的老人家,看起来有六十上下,棉袄很旧,头发已经花白了,此时他一脸愁苦之色,定定看着对面。 听到店主的话,老人家不由上前两步却又停下来,随后急急辩道:“不可能,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平时都埋在老家院里地底下,连看都舍不得看几眼,可宝贝着呢。” “您宝贝这物件,跟它赝品又有什么冲突呢?”马阳坤翘着二郎腿朝八仙桌上一靠,随手在瓶子上指指点点,“要我说,这就是个赝品,这笔触涣散,纹饰模糊不清,釉也过于厚重了些,一看就是工匠师傅手艺不好。不过造型倒还别致,轮廓有个七八分相似,姑且算是仿的不错。怎么说.....收藏价值没有太多,摆在家里图个新鲜倒也可以,想必您家里是没有鉴定行家,才传了这么多代吧。” 眼看着被自己当成宝贝的瓷瓶被说得一文不值,老人家脸色直接变了,带着方言的话语很快传了出来。 “这是我们李家的传家宝,最难的时候都好生生保存着......怎么可能是赝品?” “李大爷,我唬你做什么,有必要吗?”马阳坤抬眼瞧了老人家一眼,脸上的横肉透着几分凶态,大大咧咧地说,“我在这碧云街待了好几年了,谁不知道我马阳坤的名号,谁敢说我一句不好?跟我老马做生意,没有谁说不好的。” 这番话马阳坤还真的没瞎说,只不过和他表达的意思,却是南辕北辙。 马阳坤是碧云街有名的地头蛇,他店里的东西向来是真假混着卖,价格虚高、以次充好都是常有的事情,这些不干不净的事情同行都知道,看不惯他的人大有人在。 可是据说马阳坤的背后很有点背景,好像是认识几个道上的朋友,曾经有几个吃了亏的顾客找上门,非但没有讨回公道,还被威胁恐吓了一番,最后也都不了了之。 “我不是z市,我到哪打听去?” 那位李姓老人不知道这话里的意思,也不知道自己怀璧其罪,才刚到碧云街就被地头蛇给盯上了,只是很快把瓷瓶从马阳坤的手里拿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 马阳坤见这老头有些迟疑,马上装作不在乎的样子,然后说道:“怎么着,这是怕我唬你啊?我店里的这些物件,景泰蓝八宝纹大香炉,掐丝珐琅花鸟图瓶,都是万历年间的好东西,尤其是这个——你瞧瞧,这鼻烟壶。” 趁着店里聚了好几个看热闹的客人,马阳坤干脆起身走到一旁的玻璃柜台前,他随手点了点,然后将柜门打开,从中取了个物件出来。 被他拿在手里的,是一个小巧精美的鼻烟壶。 何漫舟打眼一看,居然还是个内画鼻烟壶。那物件不过六七厘米的大小,以一层透明玻璃作为载体,珐琅釉绘在玻璃胎上作以装饰,笔触细腻的婴戏图画得栩栩如生,这小巧的物件工艺性极强,处处透着精致与品位。 “您瞧,京派的内画鼻烟壶,这可是上好的宝贝,当年是从宫廷里头流出来的,费了好一番周折才被我收来,少说也得十万往上数。我这店里好东西多了去,件件都比你手上的要值钱得多,要不是看您老人家急着用钱,我压根不会收这件瓷瓶的。” 第二章 救急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听着这一套明摆着忽悠外行人的说辞,何漫舟微微皱起了眉头。 马阳坤在古董圈子里风评很不好,他卖东西全靠一张嘴,物件好坏取决于讲的故事好不好听,店里的东西一大半都是假的,顶多算是做工不错的工艺品。而那个被吹得玄乎其玄的鼻烟壶,放在赝品里面,都算是仿得烂的。 都不用何漫舟仔细去看细节,离老远看上那么几眼,她就辩出着物件的真伪了。 何漫舟的家里,往上数三代都是知识分子,她爷爷是个历史系的老学究,她爸何盛更是在z大考古系当了几十年教授。古董是老何一生的事业,家里的古玩私藏更是不计其数,一大半都是老何“捡漏”拿来的,随便一个他都是如数家珍。 打个夸张的比方,当代小朋友们都在玩乐高积木的时候,何漫舟就攥着珐琅彩的茶具,汉白玉的印章,摸爬滚打在古玩堆里,把老爸的藏品当启蒙教育。要是连这个点眼力都没有,也不配当老何的女儿了。 而现在被马阳坤忽悠得七荤八素的老人,显然不是个行家,听口音也不是当地人。 碧云街的古玩市场时常会吸引旅游观光的外地游客,也不乏周边小城镇的人应急过来卖一些东西,毕竟当铺之类的地方要不上价格,要是真有宝贝,来碧云街不乏是一种出路。 这位李大爷,显然就是后者了。 听着马阳坤说得那般玄乎其玄,老人家想拿过来看两眼,可手才碰到鼻烟壶,就不由地缩了回来。 倒不是马阳坤不让他瞧,而是他压根不敢去碰。 “这个鼻烟壶,得值多少钱?”他期期艾艾地问道。 “这可是光绪年间的鼻烟壶,上边还有京派鼻烟壶的“京城四家”里头排行第一的马少宣亲笔提的落款和印章,你说值多少钱?” 对于古物行当,很多人都是拿眼力当饭碗吃,小则在物件上辨别真伪,大则拍卖会上给古玩估价,在合适的心理价位中收入囊中,考验得就是你来我往之前的试探。 围观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眼见着那老人家将信将疑,马阳坤眼底的笑便藏不住了。 马阳坤虽然人不地道,却是见多识广,很会跟人下套。打从这位李大爷抱着瓷瓶到他店里打听行情,他就立刻看出这是个相当值钱的宝贝,而且老人家偏偏是个门外汉,赶紧三言两语拦下了人,算计着要把东西给骗过来。 至于先说这是赝品有意贬低,再抬高身价说得云里雾里,就是想唬住没见过世面,也不懂古董界行情的老人,给他一个下马威,再慢慢收网。 “您手里这个物件,要是真的想卖,我这个数可以收。”马阳坤裹了裹身上披着的外套,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晃了晃,他做了这么多的铺陈,要价自然高不了。 老人家抱着希望地问道:“二十万?” 马阳坤摇头,不紧不慢道:“两万。” “两万.....?”老人家抱着自家的古董有些颤,怎么可能只值这么点钱呢? 听了这话,他是真的觉得急了。 古董这行水太深,稍有不慎就是赔钱买卖,老人家不懂古董,也没有任何门路,只能把这瓷瓶当成最后的救命稻草。 凑热闹的人饶有兴致地聚在店里,听着马阳坤玄乎的说辞,大有几分今天可算开了眼,见到了真正的好东西,不虚此行的意思。 后续的事也没什么看头,各行各业都有行规,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则是看门道。 不知怎么,何漫舟又想起了父亲。 以前她在碧云街也遇到过这样的事,每每在父亲阻拦下,她还是会跑去戳穿替苦主做主,不过老何却是不同意她的做法。 他说古董这一行,只要不违法,还是得少管闲事。就拿今日的事来说,若是她和老何一块见到,老何定然会告诫她,这位老人家被骗,只能说他眼力不够格,花钱买教训,对于半只脚都没踏进水里的人来说,也不算是件坏事。 更何况马阳坤不是善类,随便出头会给自己平白惹上麻烦的瘾,还是独善其身的好。 何漫舟低下头,她再看了前面一眼,老何在的时候她不听话,做事都是凭自己的心意,现在他已经不在了,自己应该听话一回,别再惹事了。 这样想着,何漫舟转过身,就此准备离开了。 “老板......我想卖,只是......你真的只能两万收吗,哪怕再多添点呢。老板,我家里是真有难处啊,我孙女还在医院里头,两万块钱不够啊,你再添点......成吗?” “嘿,您这话说的,谁家里没点难处,会想到要卖传家宝啊?” 马阳坤嗤笑了一声,眼看着老人家的脸色游移不定,说得更起劲了。 “你就别犹豫了,我就这么跟你说吧,你这是遇到我了,白跟你讲了多么多,都没要鉴定费。要是你把这物件拿去白玉楼,这宝贝就是不卖,都得不少钱花出去。说句不好听的,要是再往前走个几百米,进了那古玩城,还不知会被坑成什么样,自己想想吧。” 这番话落下之后,李老的脸色彻底苍白了。 两万不是大数目,连他孙女医药费的零头都凑不上,老人家着实没有想到自己祖辈当做宝贝的瓷瓶居然这么不值钱,显然有些慌了神,满眼尽是走投无路的绝望。 这场心理战还没有结束,马阳坤毫不留情地继续补刀。 “要不是我心眼好,都未必愿意收这东西,过了这村没这店了。你要是不信,大可以去古玩城里转转,只不过你再来找我的时候,咱们可就不是这个价了。” “老板,你再瞧瞧,我孙女得了糖尿病,家里的钱真的不够了......哪怕我卖了农村老家的房子,也得需要周转的时间啊。医院那边说了,今天再不交费用,就只能停药了,糖尿病停了胰岛素是得出人命的啊......” “哟,我都给你讲过了,这瓷瓶是赝品,要不是做工不错,我都不乐意收。” “五万......不成,三万......”李老嗫嚅道,“我走之前跟我孙女说了,一定会回来的,等我回来,她的病就有救了,孩子还在等着我呢,我不能让她失望啊......” “你这人真有意思,要不是看你可怜,我何必帮你?”马阳坤嗤笑一声,“占了便宜还不算完,要不你还是另寻高明吧.....老大爷,请您出门左拐,这生意我不做了。” 何漫舟原本已经要走了,听了老人家的话,她终究还是停了下来。 那一瞬间,何漫舟心里浮现的是老何的身影,记得他走之前说,他会平安归来,还会参加她的画展,让女儿不要担心。 可是,何盛却再也没有回来。 ....... “您老人家都说了,你的孙女可正在医院等着救命钱呢,糖尿病可是缺不了胰岛素的,那玩意儿一旦断了就是要了命,你确定不卖给我,非要去那边碰碰钉子?” 而那边,马阳坤边说他的手指往巷子口遥遥一指,正是对着几百米开外,那处横亘在巷子口三层高的古色古香的大楼。 要是真有好信儿的出门看看,就能瞧见霓虹灯之下黑底金字的牌匾。 ——白玉楼。 白玉楼是这古玩一条街上最知名的古玩城,在z市知名度相当高,对外出售的古董样样都是市面上的精品。而除了那装潢华丽的古玩城以外,白家还有自家的拍卖行,在行业内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与白玉楼的知名度成正比的,正是他们的好口碑,谁都知道白家做生意讲究诚信,童叟无欺,闻名遐迩,来往间买的就是权威和放心。 当马阳坤的话音落下,看热闹的人中有那么几个半知半解懂行的,就开始四下议论了。 “要我说啊,这么好的物件,不如去白玉楼鉴定一下?” “哟,理是这么个理,不过白玉楼长眼可不便宜,要是这东西不值钱,岂不是白白浪费人民币,那可亏了本喽。” 听了三三两两的议论,老人家看了一眼前面的白玉楼,光是看着那豪华的建筑外观,他就没有接近的勇气,只是低低叹了口气。 马阳坤的话就像是钉在他心里的钉子,围观群众的话,则是不断在火上浇油。孙女正在病房里住着,每多一分钟,就是多一分的风险,要是真的停了药,人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两万块钱虽然少,可是也聊胜于无,哪怕能多撑一天。 哪怕一天......那也是好的啊。 这样想着,李老已经有心要把这瓷瓶递过去。 可他的手才将将举到一半,就被一只白皙漂亮的手轻轻按了下来。突如其来的变故之下,老人伸出的手收了回来,到了嘴边的话也跟着咽了下去,反倒是那个女孩子先一步开了口。 “马老板,你这有点抹黑同行了吧,我真是听不下去了。白玉楼的鉴定费贵不贵是后话,人家至少不卖赝品,也不会说假话骗人啊。” 第三章 破局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这番话何漫舟说得确实不错。 白玉楼是白家的产业,白家在z市古董行业首屈一指,往上数好几代都是做古董生意的,据说白家祖上最初做收藏起家,z市最大的古玩城就是白家开的。那是经营几百年的老店,品质和口碑都是后来者比不了的,从白玉楼卖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一件赝品,行业内部心服口服。 碧水街巷子口的那家店,就是他们的总店,光是这地理位置,就足以彰显出白家在s市古玩市场的地位。 ——那是妥妥的古董界龙头。 “李老,越是急用钱的时候,越要擦亮眼睛,悄悄告诉你,古董行当奸商可多了。” 何漫舟语气带着点玩笑意思,可是话的内容却让马阳坤极不舒服。这一句赝品才刚说出口,他的脸色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 马阳坤循声望去,不悦的目光停在了对面女孩子的身上。 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即便是裹在臃肿的羽绒服里,也看得出身材不错。黑色的长发随意垂在肩上,脸上不施粉黛,一双熠熠生辉的大眼睛微微弯着,显得灵动而可爱。 这是个走到大街上遇见了,都足以让人多看几眼的美女。 可是对于被拆台而有点心虚的人来说,显然萌生不起任何欣赏的心情,只想让她赶紧闭嘴。 “丫头,话可不能乱说,你小小年纪懂什么古玩,赶紧一边凉快着吧。” 马阳坤一撩眼皮,由上自下地打量着何漫舟,冷冷笑出声来。 “你当众拆我的台,说我这东西是假的,坏了我的生意,要是讲不出个所以然来,小姑娘......呵呵。” “真让我说?那我可就点评一下了。” 何漫舟上前一步,把马阳坤刚刚大肆吹捧的鼻烟壶拿了过来。 “我听你刚才说过,这光绪年间的内壁鼻烟壶是“京城四家”马少宣的手笔,所以这就是京派的鼻烟壶,我说的没错吧?” “嚯,你还知道京派?”内画鼻烟壶分冀派、鲁派和京派三大类,在样式风格上也是各有千秋,似乎没想到何漫舟还真有几分眼力,马阳坤显然有点意外,“这就是地地道道京派鼻烟壶,那还能有假不成?” 对上这句质问,何漫舟点了点头,笑说道:“我记得,马少宣花鸟、山水、虫鱼、花卉无一不精,却没听说过他画这么一幅啊?” 听了这话,马阳坤更是确定小姑娘没有什么真本事了,他扬着眉梢嗤笑着应道:“丫头,我给你一句忠告,一知半解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了......马少宣被称为人物一绝,市面上的鼻烟壶有多少度是出自马公子之手,你没见过的多着呢。” “马少宣以人物见长是不错,可他擅绘历史典故、民间传说,千人千面。这鼻烟壶画着的却是婴戏图,是冀派的代表特色啊?” 听到这里,马阳坤终于有点慌神了。 这物件是真是假,他自己最清楚不过,此刻只得嘴硬一句。 “就是婴戏图又如何,你怎么知道,马少宣没画过婴戏图?” 何漫舟将马阳坤渐渐变得尴尬的微表情看得仔仔细细,这才有意放缓了语速,“冀派内画鼻烟壶的代表就是婴戏图和百子图,这气韵布局和线描设色,都是冀派特有的风格——至于这物件是真是假,你心里应该有数吧。” 那位老人家本来就在犹豫,是不是应该把这宝贝轻易卖出去,只不过马阳坤说得太真切,他又真急需用钱,才想着先解了燃眉之急再说。 听到何漫舟的寥寥几句,他当即反应过味来,这店主不是什么正经商人,八成是个骗子,以至于他看着马阳坤的目光都有些不对劲了。 “哎,李大爷,你居然信个黄毛丫头的鬼话?”马阳坤到底是见过场面的人,勉强撑着几分理智,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小姑娘,你这绕来绕去,也没有一点实质性的说法,怎么着,想靠颠倒黑白砸我的场子吗?我马阳坤这么大的店面,经营了五六年,还能眼力不如你不成?” 那老人已经开始怀疑马阳坤了,他看着何漫舟,急急地问道:“那这人不就是个骗子吗,姑娘,你能不能帮我看看,这瓷瓶到底是不是真的,他是不是看错了啊?” “小姑娘,你说话可得负责,不考虑后果吗?” 说这番话的时候,那些看热闹的人们不明就里,可何漫舟却听得出来,马阳坤的言语里分明带着威胁的意思。 她默默在心里盘算,自己站出来替李老出头,就已经得罪了这位地头蛇,要是此刻继续杠下去,无非就是把梁子彻底结下了。 但做好事总没有只做一半的道理。 “颠倒黑白?我可不是那样的人,即便是砸你的场子,也不会说瞎话冤枉人的。”不过稍作犹豫,何漫舟便继续说了下去,“马少宣鼻烟壶的特点是正面为绘画,背面为书法,落款也是仿欧阳询体,讲究得是工整严谨,相得益彰。可这画旁题字不但写在了正面,还是潇洒飘逸的行草。” 随着语气一顿,何漫舟没再绕任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 “冀派的画法,行草的字迹,偏偏题了马少宣的落款,你还敢说这物件是真的?” 当这句话落下的时候,马阳坤的脸色彻底变了。 围观的人群们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最初见了何漫舟来拆台,只是抱着有瓜吃的心态,毫无任何站队的意思。而当她字字句句说得有理有据,马阳坤气势明显弱了下来。这句反问语气平常,却是一语中的,愣是把这位嚣张跋扈的黑心店主逼到了死胡同。 至此,这帮人终于看出了名堂,知道这是奸商可着老实人坑,开始四下议论起来。 “嘿,你还真别说,它这绘图有点问题,合着说得玄乎其玄,就是假的啊。” “光绪年间的鼻烟壶,我瞧着不像......保不齐这就是个赝品吧,啧,拿着假古董来骗人,这店主要么眼光不行,要么品质欠火候啊。” “骗人倒是后话,他这是坑人家的救命钱,哎......” 眼看着议论声纷迭而至,马阳坤坐不住了,他头上渗出一层虚汗,脸色都有点变了。 “这鼻烟壶姑且算我看走了眼,可你黄口白牙就说我这店里的东西都是假货,是不是过分了点?不拿出点证据来,可别怪我告你诽谤。” 对于质问何漫舟毫无惧色,她的目光扫过摆在最前面的几个物件,逐一点评起来。 “金属胎珐琅工艺,最出名的是掐丝珐琅和画珐琅,而掐丝珐琅,无非是细丝粗釉、粗丝淡釉和匀丝浓釉这三种基本类型。你说这是万历年间的掐丝珐琅器,可这浓釉掐丝的制法,珐琅彩涂得不伦不类,是正品?” “至于这紫砂茶具,讲究得是壶体有分量,器表色紫,呈有光泽,可你这件亮度都是靠白蜡磨上去的,摸着都滑手......还有这景泰蓝大罐,还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随着何漫舟多说一句,马阳坤的脸色就更难看几分,在开着空调的室内,这位膀大腰圆的男人愣是逼出一身的冷汗。而就在何漫舟又往前走了一步,拿着那个景泰蓝的瓶子正要点评的时候,她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 这电话铃声宛如救命,他吊到嗓子眼的那口浊气终于咽下下来。 马阳坤的本意是被毁了生意气不过,加之看何漫舟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哪怕真是半个行家,也未必懂得太多,总有看走眼的时候。而古物文玩这一行的水是最深的,要是她多点评几件说错了什么,马阳坤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抓住破绽把场子找回来。 之前何漫舟辩出的真伪再没有信服力,也就不能作数了,保不齐来可以挽救那单生意,以极低的价格把李老手上那件上好的青花瓷瓶收下来。 谁知这如意算盘不但完全没打成,还搬起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而反观何漫舟那边,显然没空管这位奸商在想什么。 来电显示上跳动着“罗溪溪”三个大字,那是何漫舟的同事,天问堂博物馆的解说员,这会儿她打来电话,十有八九就是工作的事情了。 “漫漫,你在忙吗,能不能过来一堂,博物馆有点急活儿。” “什么事啊?”何漫舟在不想加班之间挣扎着。 “哎,苏先生下周一要办的那个展览的事,反正你赶紧过来一趟吧。” 听到这句苏先生,何漫舟微微皱了下眉头,她没再细问,知道这一趟加班是必不可少了,只是草草撂下一句“成吧,你等着我吧”,就挂断了电话。 而在这短短几分钟里,马阳坤显然从求锤得锤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他自知今天遇到了高手,仅仅靠口头上的争辩根本不能挽回颓局,接连吃瘪之后,他已经连勉强维持的伪善都撑不住了。 “小丫头,你真当自己是跟葱了啊?”马阳坤目光一沉,冷笑了一声。 “你什么意思?”何漫舟急着想走,没有接茬的意思。 “怎么着,今儿拆了我的台,让我在大家伙的面前丢了排面,就想这么轻松离开,好事还都让你占了不成?你是看不起我马阳坤,还是看不起这马记古玩啊?”马阳坤彻底不再加以掩饰,目光不善地看着何漫舟。 “你自己做了不地道的事情,被当众打脸还怪我了?”何漫舟诧异地看了马阳坤一眼,朝身边的老人使了个眼色,“我没空跟你废话,李老,我们走。” 谁知,马阳坤翘着二郎腿朝椅背一靠,把那副地痞流氓的嘴脸表达得淋漓尽致。 “哟,谁跟你说,你可以就这么走了的?我道上的朋友都准备过来了,你要是现在就走,岂不是让他们白跑一趟?” 第四章 变故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马阳坤冷笑了一声,言语间尽是露骨的威胁。 “还有你,老人家,你这瓷瓶不论真假,就值两万,出了这个门,可能两万都买不到了,我这句话放在这里,你信不信?——就比如,今天你回去的路上,一不小心把这瓷瓶弄碎了,一堆碎片能卖几个钱,您老人家想打听一下行情吗?” 这样的变故让李老慌了神,他看着马阳坤,声音有些断续:“你这人......还想要强买强卖不成......你不讲理啊。” “哈哈哈哈,我就是强买强卖了,你能把我怎么样啊?”马阳坤肆意地笑出声来,彻底摆出了流氓嘴脸,“再说了,这也是你逼我的啊,我刚刚和你讲理,吐沫星子废了那么多,你却不肯跟我做生意,这怨得了我吗?” 突然发生这样的状况,店里看热闹的人都愣住了。 马阳坤的架势太过骇人,谁也不愿意因为萍水相逢的人得罪地痞,那些胆子小的不想惹事上身,很快出门离开了。留下的几个好奇心爆棚,也仅仅只是在看热闹,没有出手的意思。 而处在风暴中心的何漫舟,却没有什么害怕的意思。古董行业鱼龙混杂确实不假,不过在圈子里耍这种行为的人她还是第一回见,之前那些被拆穿的,大多还会笑着走了,很少有人会这么死缠烂打。 毕竟这圈子真真假假分不清,端看各自眼力。 “你要是敢动李老的瓷瓶,就不怕我们报警吗?” “报警,好啊,”马阳坤很无所谓地笑了笑,“那你可以试试,看看有没有用啊。” 老人被马阳坤的流氓嘴脸吓到了,他着实没想到自己居然会遇上这样的奸商,一时间有些乱了阵脚。 何漫舟心里觉得麻烦,甚至忍不住开始脑补那些乱七八糟的后续,但更多的只是觉得马阳坤很无聊——生意做到这个份儿上,也算是给整个行业丢人了。至于害怕,却是没有多少。她有底气,这条街她认识的人多了,根本不会被马阳坤的这番唬人架势真的吓到。 却就在这时候,突如其来的话语声打破了过分的沉默。 “马阳坤,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你怎么连点职业素养都没有呢?” 走进门来的是一个模样端正的男人,他身影清瘦修长,穿着得体的西装,立起的大衣领子勾勒着轮廓,气场不容小觑。 “今天多管闲事的人可真多,你又是哪来的......” 马阳坤还没看清来人是谁,骂声就已经从唇畔溢出来了,可是当他对上了董楠的目光,后半句便被急急咽了回去,脸色表情也来了个急转弯,赶紧变成了笑。 “董特助......你怎么......嘿,这是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啊。” 马阳坤在碧云街混了这么多个年头,眼力还是有几分的,他只是扫了一眼,便认出半路杀出来的这位,正是跟在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白家当家人身边的特别助理,董楠。 他就是再怎么使手段,也不敢把主意打到白亦从的身上。 平日里马阳坤虽然借着白玉楼的名号扯皮,不过是想着天高皇帝远,人家白老板忙得很,整日里都在跑各大拍卖会、展品节,压根很少来z市,也没工夫管这些小事情。 这会被正主撞上了,他就真的傻眼了。 董楠没理会宛如见了鬼的马阳坤,而是朝着何漫舟伸了伸手。她没多做思考,赶紧把手中的鼻烟壶递了过去。 “马阳坤,你卖假货糊弄人,强买强卖威逼利诱,古董行业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怎么,需要我亲自替你处理么?” 虽然猜不到董楠为什么忽然出现在这里,但就是借马阳坤几个胆子,他也没有继续死犟下去的勇气。 他快速整理着自己的情绪,尴尬地笑了一声:“顾特助,这是哪里的话,我店里的小事哪用得着麻烦你啊。” “没事,我不怕麻烦。”董楠的目光在马阳坤的脸上扫过,然后点了点表盘,把方才马阳坤的话回赠过去,“还有十分钟,鉴定专家和派出所的人就会过来,麻烦马老板在这静候一会了。” 听了这句话,马阳坤彻底变了脸色。 他这店里的东西真假混着卖,因为背后有些门路,在这一片没有人会为难他。可是一旦白家出面,就是马阳坤有天大的面子,也没办法把事情兜回来。这无疑于踢到了铁板上,毫无回旋机会。 一旦事情闹大,失了颜面事小,光是巨额的罚款就会让他吃不消,这样想着,马阳坤的凶狠嘴脸彻底褪去,近乎于讨好地对着董楠堆笑道。 “今天这事是我办的不地道,就这么算了吧,董特助。” “算了?”董楠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不紧不慢道,“以前的事白家可以不管,不过今天的事,就不能便宜你了。” 说完这些之后,董楠没有理会马阳坤越发难看的脸色,转过头看向何漫舟。 “何小姐,这些事情我们白玉楼会解决,你不必担心。” “好......谢谢。” 何漫舟点了点头,心里却有点犯嘀咕,她和白玉楼的老板没有任何私交,之前也不止一次听老何说,他是个很不近人情的人,怎么这次居然如此好心,还会让助理过来替她解围呢? 不过这样的诧异一闪而逝,没有问出口的必要,就被咽了回去。 马记古玩的僵局被董楠很快处理掉了,不论是肃清古董圈子里的不良风气,还是马阳坤在背后动手脚的事情,都被雷厉风行地解决了。这样兵不刃血的手段完全可以看出白玉楼的强势与能力。所谓的地头蛇嚣张跋扈,不过是因为没有惹到真正惹不起的人而已。 眼看着马阳坤受到了惩罚,旁边围观的人们看着何漫舟的眼色都变了。 “姑娘,我孙女现在就在医院住着,我是真的没办法,走投无路了才舍得卖这个宝贝,没想到还遇到这样的事情。亏得你眼力好,心眼也好,要不然我肯定会被骗子给坑了......你能不能陪我在这碧云街逛一圈,把这个瓷瓶卖了,你要是看中了什么,我替你买下来也好啊。” 这番话那位老人没说透,可是明眼人都听得出来,他这是信不过旁人,又看出了何漫舟有些本事,不惜给她好处,也想要把人留下来。 这碧云街物价浮动很大,下至十几块的小石头,上至叫价上万的古玉,可谓都是应有尽有。与其说是单纯找个行家陪同,还不如说他是除了何漫舟以外,谁也不愿意相信了。 何漫舟微微笑了笑,精致小脸上浮起一对小酒窝。随着这一丝笑意,她清秀的五官更加鲜活起来,她摇了摇头。 “抱歉了李老,我得赶着去加班呢。古玩看眼缘,至于眼力,这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您看不准人很正常,没有被骗就好啦。” 看着何漫舟模样,老人却尽然是局促不安,很快又再问道。 “姑娘......那这瓷瓶......” 这瓷瓶关系到孙女的性命,才是老人真正担心的事情。 何漫舟的目光微微转了转,停在了旁边的男人身上。这瓷瓶价值太高,一般的商铺收不起,而财大气粗的白玉楼,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这瓷瓶是顺治年间的青花人物纹瓶,直筒身,腹壁绘人物,是民窑精品。至于色泽浅淡,釉彩与瓷壁略厚,笔触有晕散,都是顺治年间淡蓝青花瓷的独有特色,这不是工匠手艺的问题,而是货真价实的珍品,市价少说也得八十万。” 说到这里,何漫舟的语气微微一顿看着董楠。 “别的商铺我不敢说,不过白玉楼家大业大,左右都是拿得起这笔钱的。至于具体给出多少,就看当家人的眼力和财力了......是不是啊?” 这番话,何漫舟有两层意思,一方面,她点出了董楠的身份,是给李老指路,告诉他应该找谁。而另一方面,她把瓷瓶的底价交了出来,也是在给老人家一颗定心丸。 对此,董楠心领神会,他朝李老一颔首,顺着何漫舟的话说道:“她说的没错,这瓷瓶白玉楼可以收,具体价钱鉴定之后再谈。” 李老被骗怕了,还是有点不安心:“我这次心里有数了,少了我可不买啊。” “白玉楼做生意光明正大,您大可以放心。”董楠回答着老人家的话,目光却是瞥向何漫舟的方向,“我们老板从不骗人,如果真如她所说,这瓷瓶是顺治年间的正品,那就是底价不低于八十万,物有所值。” 无声的交锋告一段落,眼看着问题解决,李老彻底放心下来。 何漫舟转身要走,却被拉住了袖子。 “姑娘,今天真是谢谢你了,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我现如今手里头紧,也没得什么钱,哎......不然你给我留个联系方式,等着瓷瓶顺利出手了,我好给你些钱啊。” “你这是救命钱,还是留给孙女用吧。至于感谢我,等你孙女病好了,欢迎来天问堂博物馆看看,虽然规模比不上省内大博物馆,也能让你不虚此行就是了。 “天问堂博物馆......姑娘,你在博物馆上班?” “对,老城区六号胡同紧里边儿,”何漫舟弯着眼睛笑了笑,打趣说道,“欢迎参观游览,提我......提我门票也不会打折的。” 第五章 噩梦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那是彻夜未停的一场大雨。 雷鸣声响彻夜色,惨白的闪电撕开夜幕,白亦从和带队的中年男人冒着大雨,走过坑洼不平的曲折山路,清冷的月色透过厚重迷雾,在泥泞的路面上投射着淡淡的光辉。 阴翳的天空呈现出病态压抑与阴沉,森林尽头遍布着枯枝,错落的树影遮蔽着前路,好在带队的男人足够有经验,用瑞士军刀将拦路的树枝斩断,开辟出一条道路。 “白老板,这段路不好走,你跟着我。” “还有一段路,已经快到那里了。” 路旁错落的草叶映衬沾着血迹的野花,又在雨水的冲刷之下变成四下溢散的暗红色水渍。随着雨越下越大,阴冷月色被倾盆的雨水遮蔽,寒风凛冽而过,在他们的耳边留下深夜静寂时分呼啸的声响,像是夹杂着诡异的叹息声似的。 白亦从和那个中年男人一直走着,一路到了山路尽头。 手电筒的光亮带着惨淡的白,出现在他们视线中的是一个被杂草和藤蔓覆盖的山洞,洞口有半口破碎的巨石遮挡着,如果不是根据坐标特意寻来,想必不会有任何人可以注意到这里。 “就是这了,我们进去看看。” ....... 山洞里漆黑一片,充斥着藤蔓腐败的气味,入目所及尽是无止尽的黑暗,只剩下两个人拿着的手电筒照亮一小块前路,才勉强可以看到一些东西。 随着越走越深,山洞墙壁上绘着的东西也变得清晰起来。 那些诡异的图腾缠绕而扭曲,神秘祭祀般的壁画描述着让人全然陌生的场面,密密麻麻的文字记载着那段不为人知的历史,一时间有无法准确解读出来。 图腾之中是诡艳到近乎怪异的画面,带着盔甲的护卫们坐在嘶吼着的骏马上,手中的长矛和盾牌显露出轮廓,最前边的马扬起俊逸的颈项,前蹄悬空而起,马背上坐着的女人带着精致的面纱,金属雕铸的沉重甲胄包裹着她清瘦的身材,带着目空一切的傲慢。 上古的神秘神坻昭然于世,透着说不出的庄严和恐怖。 “这是梵文,赶紧拍下来。” “根据白家的记载,我们要找的就是这些了。” “了不起,真的是太了不起了。”中年男人举着手电照亮壁画,忍不住感慨道,“真没想到,这些东西居然可以保存到现在,现有的研究中从来没有关于这段历史的相关记载......如果能把这些破译出来,我们或许真的可以开启遗王的秘密。” ...... 壁画一直盘亘在山洞的最深处,白亦从踏着泥浆,一路朝前深入。 不知走了多久,空气中开始充斥着诡异的血腥味,他和中年男人的身边浮起黑色的雾气,那就像是林间的瘴气一般,封锁了他们的前路。 手电的光亮闪了闪,最后一张壁画之中,那个身穿战甲的女人骤然睁开碧色的双眼。 “不好......我们错了......” 一切都太晚了,那段封存着的历史,毫无预兆地开始重演。 山洞外面不止息的大雨和雷鸣撕碎平静,作为降世神祗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的开场,化不开的迷雾越发浓郁,万千岁月的沙砾皆为女神衣袂之下的奴役。暗金色光芒随着女神瑰丽的裙袂落下,璀璨如流星的光柱在黑暗中过分耀眼,流窜着侵蚀生命的无形审判。 黑色的岩壁沾染着早已经干涸的血迹,呼啸而过的风声撕扯着神秘肃穆的言语,古老传承无形中带来压倒性的力量。 那是不容抗拒的死亡气息。 白亦从微微眯着眼,打量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曾经存在着的固有认知被剧烈冲击着,他甚至不确定眼前的这些画面是真实的,或者仅仅只是过多惊惧之后产生的幻觉。 很快,他的眼睛褪去惊诧,显示出近乎于释然的果决。 “快走!快,离开这里。”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白亦从的反应快到了极致,拉着身边的男人掉头就跑。 无止尽的黑雾在他们的身后弥漫,诡异的梵音叫嚣着回响。 那段路像是根本没有尽头,白亦从的军靴激起地面水洼的泥浆,鼻息跟着变得沉重。而中年男人很快体力不支,全部的力气都压在了白亦从的肩上,最后几步几乎是机械化地在原地磨蹭着。 “来不及了,孩子,你自己走吧。” “那你呢?”白亦从手中紧紧握在瑞士军刀,不论出于何种原因,他都绝不可能在这样的关头抛下自己的队友,他的嗓音有些暗哑,破碎在风声里,“放心,你跟紧我,我带你出去。” “这是神祗的惩罚,如果不能平息她的怒火,谁都没办法离开这里。” 中年男人微微眯着眼,回头看了看蔓延的黑雾,淡淡叹了口气。 “刚刚壁画上的图案,你还记得吗,她不想让我们出去......” 认知中的信仰在此刻变得毫无意义,颠覆性的感官冲击着白亦从长久以来的理解,在此前他早已预估了探索遗王宝藏的风险,可在此刻,他还是只剩下了无力感。 山洞里的水声越来越大,浓郁的血红色雾气弥漫升腾。壁画上扭曲的图腾和文字如同诅咒般的梦魇,对于真实世界的理解崩塌之后,理智与荒谬之间的界限也变得不再清晰,一切都显得虚幻,那是从灵魂中弥散出来的......绝望和无意义。 所有的决定都在千钧一发之间,此刻的中年男人锐利而坚决,甚至近乎于大义凛然。 白亦从最后感觉到的,是将他推开的那双手。 中年男人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的退路,他知道眼下的时局不可能让两个人同时逃出生天,所以毅然把这个机会让了出去,包裹在金色流星中的消瘦身影点燃了暴雨狂风之下漫无边际的绝望黑暗,他脸上儒雅的笑容也不再真切。 然后,那身影随着挥散不开浓重雾气一同消失,只余空荡的外套赘于地上。 在踏出山洞之后,诡异的梵音终于停止了。 白亦从的双手紧攥着手电筒,身后男人的叹息声濒临破碎,在雨幕中只剩下无力的回响。 乌云包裹着暗淡的夜色,他的耳畔只剩下呼啸不止的肆虐风声。来自亘古庄严肃穆的神秘画面,仅仅像是大雨冲刷后的幻觉,却被浓郁未散的血腥和无数环绕纷乱的黑影雕铸为白亦从无法遗忘的梦魇。 一切以不可逆的方式停格于此,梦境也截然而至。 山洞中诡异而扭曲的影像终于被隔绝,同样被迫封存的,是关于那个救了他的中年男人全部的记忆。 然后那些不可思议的画面,都成了破碎而残缺的梦境。 在梦的最后,白亦从只记得自己的手被紧紧攥着,一个小巧的物件被塞到了手里,那双带着老茧的手传递着温热,男人的话语声夹杂着呼啸的风,像是隔得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见。 “孩子,你快走......这里的东西,千万不要跟别人说出去,你就当从来没有来过,不要再来了,记住了吗......还有,跟我的女儿说,对不起......” ****** 从梦境中惊醒时,白亦从冷汗淋漓。 八个月之前,他从一个临海的渔村醒来,救他的是一个农户,据那位老汉说,他是打渔的时候在小船上看到白亦从的,他的衣服又脏又破,俊逸的脸苍白而憔悴,嘴唇因缺水过度而干裂,一副经历大难劫后余生的样子。 “亏得你的小船飘到了我们这个小渔村,被我撞见救了你哩,要是再晚几天,你保不齐就体力不支饿死渴死了,神仙救你都来不及了......” 白亦从醒来的时候,那老汉是这样说的。 过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白亦从已经完全不记得了。他记不起自己好端端地为何会流落到海上,也不知道此前到底是去做些什么。 短暂休整一天之后,白亦从给特别助理董楠打了电话。 “白总,你这是去哪了?你不是说,有个拍卖展会需要负责吗,怎么会折腾成这样?” 据董楠所说,白家人因为联系不上他,已经急得快要报警了。 后来白亦从不是没有调查过,可惜所有的线索至此中断。 在失踪的那两个月,他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则是成了未知的谜团。 直到最近几个月,白亦从反复做着同一个噩梦,从最开始片段式零散的记忆,渐渐开始变成那些诡异的回忆,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反复交叠。 梦境中的那个中年男人救了他,然后彻底消失在倾盆大雨中。 白亦从不知道梦境中的一切是不是真实的,也不记得救下自己的男人到底是谁。 “老何.....” 他依稀记得,自己当时好像是这样叫那个人的。 ....... 极为陌生的情绪翻涌而来,支离破碎的回忆剥夺着白亦从的意识,带来短暂的恍惚感,醒来之后他的太阳穴充斥着剧烈刺痛,伴随诅咒般重复声音不断回响,这次的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白亦从甚至觉得这像是某种场景回放。 “你快走......这里的东西,千万不要跟别人说出去,你就当从来没有来过......” 中年男人最后的那句话,像是诅咒一般纠缠着他。 醒了都不得安宁。 室内尤其安静,只能听到白亦从的呼吸声,头疼越来越厉害了,太阳穴针扎一样刺痛着,他靠在床头无声地坐着,缓了好一会才扭开台灯,然后,白亦从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边拿出一个小盒子,慢慢打开了。 那是一个做工精致的护身符,浅金色的缎面布料上面用红色的丝线绣了一朵漂亮的莲花,旁边还点缀着同色系的祥云,针脚算不得熟练,却可以看出做这个东西的人十分用心,一针一线都带着心意。 在护身符的背面,绣着一行小字。 “老何,一路平安。——小舟。” 这是白亦从劫后余生紧攥在手里的东西。 白亦从的指尖轻轻滑过了刺绣的护身符,他已经好些日子不做这个梦了,可今日远远看到老何的女儿何漫舟,他再一次做了这个噩梦,连带着许多错乱的记忆片段都跟着翻涌而来,像是冥冥之中的某种宿命。 “何漫舟......” 他把这个名字低低念了一句,脑海中回想起在碧云街看到的那个裹在白色羽绒服里的身影,女孩子清澈动人的笑容惊鸿一瞥,白亦从来不及看得多么真切,出手帮忙也仅仅出于情分,以及没有得到确认的猜测。 如果她真的是梦境中那个中年男人的女儿...... 或许从她的身上可以找到一些线索,抽空应该拜会一下。 可是白亦从还来不及考量更多,太阳穴传来的尖锐刺痛就又再侵扰他的思绪了。他的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上渗出一层虚汗。然后,他拿出止痛药借着半杯清水顺了下去,又靠在床头缓了好一会儿。 做完这些之后,白亦从下了床,打开了客厅的灯。 第六章 天问堂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四合院的青砖黛瓦上落了厚厚一层雪,时不时被风卷着飘落下来,落在行人们暴露在外的皮肤上,透着丝丝缕缕的凉意,又很快散了下去。 天问堂博物馆坐落于市中心寸土寸金的胡同里,不同于商圈的车水马龙,六号胡同的每一处砖瓦都显得古色古香,毫无繁华大都市的人间烟火气,反倒有种古朴的年代感。 私人博物馆属于非营利性社会服务机构,脱离不了与官方合作、私企投资或是藏家个人投资这几种经营模式,因为缺少持续而稳定的收入来源,经营起来相当困难,几乎都是藏家出于爱好与情怀的产物,不赔钱就已经是在赚了。 出于种种因素的影响,私人博物馆经营不善是常有的事情,所以像天问堂这种有格调有实力,又经营得风生水起的博物馆,就显得十分与众不同了。 这间博物馆占地面积不算大,格调却是很高,在z市也是小有名气。 博物馆内的藏品很有含金量,加之还有何老先生的名号摆在那里,更是铁打的金字招牌。平日里不论是前来参观的游客,还是针对固定会员举办的藏友交流会,来来往往大有人在,时不常还会有慕名而来的收藏家借用场地举办展览。 就比如,把何漫舟紧急召回的那一通电话,就是牧南的私人展览。 天问堂博物馆最外围是一扇朱红色的实木的大门,门上嵌着两个雕刻着双龙戏花纹的门环,推开那扇扣着门环大门之后,便是一间偌大的四合院。青石板的地砖延续着胡同特有的古色古香,每处细节都透露着精致。院子里种着高耸的翠竹,三三两两的竹叶散落在青石板的石砖上,庭院的角落处还颇具匠心地做了假山石的装饰,颇有些古代园林的味道。 正对着大门的是主展厅,何漫舟才刚踏入院门,一个穿着羽绒服的女孩就急匆匆地迎了过来。 “漫漫,你快来,沈院长把苏牧南的展览谈下来了,周四就要展览。其中光是古画就有二十多幅,解说词我写不出来,你去瞧瞧,介绍资料应该怎么写。” “苏牧南的展露不是定好了要在白玉楼办吗,怎么最后被沈师兄谈下来了?”何漫舟有点纳闷,边说边四下望了望。 借着清清淡淡的月色,透过主展厅敞开的门,可以隐约看到室内的景象。 紫檀木柜子分别放在展厅两头,画卷书法作品挂在墙壁上,一些珍贵小巧的物件则是按照种类放在了玻璃展柜里面。大理石的地面拼接着简洁大方的图案,博物馆入口处没有放对外售票的栏杆,反倒是铺了一块漂亮的刺绣地毯,大有几分喜迎八方来客的意思。 而此刻院子里堆积很多的新物件,就是苏牧南送来的展品了。 “我也正纳闷呢,”罗溪溪随手抓了抓刘海,“七点多的时候,我正在家里看网剧呢,沈馆长忽然给我打了电话,说让我赶紧来博物馆一趟。苏总的助理晚八点会亲自把展品送过来,由我对接一下,更多的他也没详细说,我也不敢问了啊。” 苏牧南是z市还算出名的收藏家,以收藏书画和碑帖搏出名声。 除了对外售票和出售藏品之外,托管其他收藏家的展品和承办专题展览,也是私人博物馆的主要盈利方式。天问堂博物馆的名气和影响力在z市算是比较大的,时不常确实会有一些收藏家或是文化展的承办方找上门来。 可是像苏牧南这种量级的客人,还是比较少见的。但凡可以接下来,不但天问堂可以赚到钱,还是提高博物馆知名度的好机会。 最开始何漫舟确实主动去争取这一单生意了,可是苏牧南这次的展览不是为了博名,而是为了出售展品直接变现。论及文玩古董的经营与出售,放眼整个z市,也没有一家机构比得上白玉楼,所以当时苏牧南嘴上说着考虑考虑,却把心底的倾向表达得很明显。 何漫舟看出了苏牧南的潜台词,也就没对这事抱太大希望。 谁知在这个节骨眼上,苏牧南最后居然选择了天问堂博物馆,确实算是意外惊喜了。 “我看啊,漫漫姐,”罗溪溪八卦脑洞突然开动,饶有兴趣地眨了眨眼睛,“凭借我纵横情场多年的丰富经验,我掐指一算,这次的事八成是白玉楼给你卖人情呢。” “有空想这些有的没的,看来你是不够忙啊?”既然人都来了,何漫舟当然没有袖手旁观的意思,但这和她故意气罗溪溪并不冲突,她佯怒地看了小助理一眼,“你要是再多说一句,罗溪溪,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凡事靠自己,万事不求人。” “可别,漫漫,我错了,你千万别袖手旁观啊。” “实习生是需要锻炼的,对不对啊,经验丰富的罗同学。” “姐,漫漫姐,你是我亲姐......你要是现在就走,这是要我死啊。” “不行,这事不能这么算完。”何漫舟的眼睛转了转,透着些许狡黠的光,“下次再让我听到你八卦自己的顶头上司,你说怎么办?” “你让我怎么办就怎么办,我都听大小姐你的。” 罗溪溪虽然喊了何漫舟一声姐,但是在古玩行当,喊姐就跟综艺节目喊老师前辈一样,只是最基本的尊称。且不说何漫舟年龄压根没跟罗溪溪差多少,光是她挑着眉梢佯怒训人的模样,就很没有领导架子,有的只是古灵精怪的恶趣味。 平日里嘻嘻哈哈的时候,谁也没把她当姐来看待。 眼看着罗溪溪从善如流认了怂,何漫舟也不再欺负她了,当即进入了工作状态。 “就院子里这些东西吗,你都清点好了?” “对,我已经大概整理一遍了。一共十二幅写意山水,八幅工笔花鸟图,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物件,我都放在这里了,你先过目一下?” “苏牧南这次很舍得嘛,拿出来全是好东西,这都舍得卖?”何漫舟随手翻了翻,咂舌感慨道,“这是不争馒头争口气,还是老婆本差钱啊,怎么着,他急需用钱?” “据说好像是公司周转出了点问题吧,谁知道呢。”罗溪溪对这些内部情况也只是一知半解,“不过这些展品质量真的很高,这次展览对咱们天问堂博物馆也是好事,要不是沈馆长在外地回不来,今天这事肯定就是他亲自接手了。” 副馆长名叫沈川源,是何漫舟父亲的关门弟子,也是这私人博物馆的负责人。 在何老突然失踪之后,何漫舟一心想着调查父亲的下落,不得不得接下担子,成为天问堂博物馆的馆长。而沈川源辞去了研究所的工作,毅然决然地替小师妹经营这些事业。 何漫舟鉴赏能力没得说,对于各类展品也是摸得门儿清。可是处理商业上的事情,她却没有太多天赋,对于那些人情世故也是有点犯迷糊。所以博物馆的商业运营,大半都是沈川源在负责,要是没有他的鼎力相助,或许天问堂博物馆根本支撑不到今天。 “江湖救急啊,咱们博物馆的年终奖就要发了。要是不能按时把展品整理出来,就冲沈馆长那副严谨苛刻的架势,我肯定得玩儿完。完成不了工作,我就没有奖金,房租也快要交了,饭也快要吃不上了......你舍得看我饥寒交迫,露宿街头吗?” 看着罗溪溪眨着那双眼睛眼巴巴的可怜表情,何漫舟也是很没办法。 她目光从堆在院子里的展品上边扫了扫,挥了挥手说道:“行吧,你先去整理年底的,展品我先看一遍。介绍词我写个初稿,晚点发你邮箱,你再润色一下就可以了。” “漫漫姐,你简直就是小天使啊。”罗溪溪当即兴奋地感慨。 “别整那没用的,欠我的奶茶别忘了。” 对于整理博物馆的展品,何漫舟算是轻车熟路。 写展品介绍是一件辛苦活,前来参观的游客们对历史的了解程度参差不齐,对古董的鉴赏能力也不尽相同,除却极少数的行家以外,更多的都是对行情一知半解的小白。 所以优秀的解说词既要让他们在第一时间内了解古玩背后的历史,把这物件的收藏价值说明白,又要在表述上严谨而考究,不能有任何欺骗的成分存在,还真得需要专业人士处理。 谁知何漫舟还没把那些古画翻一遍,罗溪溪又是一声惊呼。 “我的天,漫漫姐,出事了。” 何漫舟习惯了罗溪溪大惊小怪的架势,只是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我刚刚在检查东边展厅,放在角落的那个青花瓷瓶里面......好像有东西。”罗溪溪一边嘀咕,一边带着何漫舟过去看。 “就是之前咱们何老馆长最喜欢的那个青花云龙兽耳瓶,是谁啊这么缺德,扔垃圾往哪扔不好,多走两步道能累死吗......那瓷瓶半人多高,想把东西拿出来得多费劲,这不是平白增加别人的工作量嘛。” 听了这话,何漫舟微微皱了皱眉头。 那个瓷瓶是老何早些年头花了大价钱淘来的物件,放在东边展厅的主要展示位,就连日常清洁都是小心翼翼的。可博物馆到处都是监控,这青花瓷瓶外边还罩着一层透明玻璃罩,到底是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东西扔在兽耳瓶里呢? 电光石火间,她忽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 “取出来。” 第七章 失踪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那是一本蓝皮的横格笔记本,没有太多的花纹和装饰,就是随便一个文具店都可以买到的那种款式,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可是其中记录的内容却是足够让人瞠目结舌。 因为那字迹,分明属于何漫舟的父亲。 何盛。 时隔一年,又看到了父亲的东西,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何漫舟不禁陷入了深思。 老何当年的突然失踪疑点重重,留下的东西是何漫舟亲手整理过的。哪怕任何一丝证据她都没有放过,可惜却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线索,这本手札更是随着老何的人间蒸发一同不翼而飞了。 随着这积了灰的笔记本,许多被何漫舟隐藏的情绪,又重新翻涌而来。 何盛是考古界颇负盛名的泰斗,也是业内知名的收藏家,天问堂私人博物馆就是由何盛经营的。何老先生桃李满天下,但真正让他老人家高看一眼,学到他毕生所学的无非只有三个人,一位是沈川源,一位是顾期,最后那个就是他的亲生女儿何漫舟。 他们几个都是从何盛执教的z大毕业的,结束了学生时代之后,大师兄沈川源进了研究所,过起朝九晚五,忙碌又充实的科研狗生活。顾期性格散漫潇洒,懒得跟人打交道,干脆留校搞学术研究,而何漫舟则是国画系美术生,时不常还会在自家博物馆办一次个人画展。 他们三位师兄妹定期回私人博物馆聚一聚,何盛还曾经笑言,自己这小小的博物馆不过一间四合院的地界,却聚集了当今古物鉴赏界的中流砥柱,他也算是不虚此生。 这是老何最快乐的一段日子,简单、忙碌而充实,这个儒雅内敛的男人嘴犟得很,什么话都不肯讲出来,何漫舟却看得出那段时间他真的很开心,每次大家伙聚在天问堂博物馆的小院里涮火锅,他眼角眉梢的笑藏都藏不住。 可惜这样的好时光没有维持多少个年头,直到去年冬天,何盛突然离奇失踪。 那是临近年底的时候,z市下了很大一场雪,好像一下子进入了数九隆冬,连年味也变得浓重起来。胡同里的老人家们开始准备年货,每天都充实而忙碌,那段时间也是天问堂博物馆每年工作量最大的时候,何老馆长更是亲自上阵,进行年终的古物调查。 对于私人博物馆来说,到了岁尾针对展品进行分类整理工作必不可少,展品的数目统计、有无损耗以及必要的维护和保养,也都算是博物馆的常规工作。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段时间何盛出奇忙碌。 向来可以把各类工作协调好的何老先生一反常态,连z大的行政工作都请了长假。他没日没夜地待在天问堂博物馆的办公室里,三餐都是由助理送进去才想得起来吃,就连女儿何漫舟,都很少有机会看到他。 因为心疼自家父亲,何漫舟很想帮忙做点什么。 但何盛当时在研究的项目很神秘,所有事情都是亲力亲为,哪怕对亲生女儿都不愿透露太多的内幕。只有几次在父亲睡着之后,何漫舟随便翻了翻散乱桌面的纸页,手札上是写的密密麻麻的地图和路线规划,还有许多写了一半的演算公式,像是在推断确定某个具体位置。 那时候何漫舟就隐约意识到,这件事背后意义重大了。 何盛的忙碌持续了整整一个月,直到小年夜的前一天,一直闭不见客的何盛终于从办公室出来了。他的头发有些凌乱,数日缺乏睡眠的眼睛里充斥着红血丝,但是眼底的兴奋与激动却是藏不住的。 “小舟,爸爸这次找到一个了不起的发现......如果我能成功,这就是迄今为止何家最大的成就啊......不,这不只是何家的成就,这就是奇迹!小舟,你等我回来,我讲给你听。” 对于父亲的跑南闯北,何漫舟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且不说何盛经常作为随行专家,帮助科研队进行实地考察,更遑论光是天问堂私人博物馆里摆放着的展品,有一大半都是何盛从各个地方自己搜集而来的。父亲的工作性质就是如此,说走就走的旅行也成了不得已而为之,更何况考察队的那些叔叔们是何盛多年来的老朋友,都是信得过的熟人,遇到困难大家伙一起解决,互相之间有个照应,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岔子。 在何漫舟的心目中,这不过只是像往常一样,出一趟短差而已。 那时候她隐约猜到这次匆忙的行程一定跟父亲最近的做的那些推演有关,但是出于职业素养,考古学家大抵不愿意把没有确认的事情告诉太多人,以免信息外泄,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对于这次要去多久,目的地是哪里,她都没有多问。 就像何盛说的,这些事情大可以回来细说。 替父亲整理行李的时候,何漫舟还嬉皮笑脸地跟老爸开玩笑,只留下一句:“老何,那你早去早回,我等你回家过年,你要是不来,我这跨年画展可就没意思了。” “放心吧,小舟,爸爸会尽快回来的。” 当时何盛粗糙的手掌在何漫舟的肩头拍了拍,颇有几分宽慰的意思。 “这次去坞城,我会路过m省转机,我记得你很喜欢吃那里的红糖糍粑,到时候带给你.....至于你的画展,爸爸哪次没有按时出席过,等着爸爸吧。” 老何向来一言九鼎,说过的话句句算数,从未跟何漫舟有过任何爽约。 可是那一次,他却一去不返,再没有顺利回来。 这件事背后疑点重重,为了避免不良影响,在老何失踪之后,何漫舟没有对外解释太多,只是声称,何老先生退休之后去国外度假修养身体。何盛在z大的工作告一段落,天问堂博物馆也由何漫舟和大师兄沈川源代为管理。 对此,z大那边没有太多的疑问,外人只当何盛果真有几分学者做派,能做到大隐隐于市,对于虚名说放下就能放下。 可是何漫舟却知道,父亲的失踪并不单纯。 她还记得当时考察队的李然和她的那次对话,年过不惑的男人手中夹着燃了一半的香烟,对于自己的老搭档突然失踪,他显得困惑而自责,话语中都夹杂着叹息。 “漫舟啊,我和老何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不论是野外考察,或者实地研究,都是搭班子一起行动的,几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从来没说什么事藏着掖着。可是那次......到了坞城之后,老何执意要兵分两路,我和那帮老哥们当然不同意啊,但老何怎么都不听劝,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了。” “那我爸就没说他到底要去哪里吗?” “没说,后来我仔细寻思了一遍,那次坞城之行,打从最开始老何就是神秘兮兮的。你知道我们做考察的,过程中总少不了应付各种突发情况,沙暴、狼群、暴风、泥石流甚至雪崩,一丁点的差池都会造成不可逆转的意外。这些天灾人祸谁都预料不到,我们能做的就是防患于未然,在确定行程的时候把各种后果都考虑清楚。” 看着李然沉重的表情,何漫舟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些事情我知道,我爸还跟我说过,考察时最重要的就是提前安排好路线......李叔叔,所以这次发生意外,是因为行程规划有问题吗?” “这次的行程规划确实出了一些问题,不过最主要的,是因为老何就压根没有给我们交实底。”李然狠狠抽了一口烟,“大部队到了坞城之后,行程就出现了变动,迟迟没有下一步的行动。我记得是二十号,那天夜里下着大雨,老何说身体不舒服,提前休息了,我们也都没有打扰他。第二天吃早饭他没来,我们去找他,房间里已经没人了,登山包里的勘测工具也都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何漫舟明显有些惊愕,何盛平时对于工作有多严谨,她从来都是看在眼里,于情于理都不可能犯这样的低级错误,更不会不跟队友打招呼,莽撞地选择单独行动。 除非,他本来就是有意为之...... 对于这样的猜想,李然显然和何漫舟一样心照不宣。 “哎,谁说不是呢......丫头,那次的最终目的地,想必老何是有意瞒着我们,他没想集体行动,考察队所接触到的信息都是皮毛,那次要查的东西,或许只有老何一个人知道——他就是那个雨夜失踪的,你问我老何去了哪里,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考察队带回来的这些消息,一直被何漫舟记在心里。 那本记录着何盛行程的手札不翼而飞,考察队的同事们都说没有见过,而老何到了目的地之后,为什么不和大家一起行动,反而执意要孤身前往,也都成了没有缘由的事情 何盛当时到底去了哪里,见到了什么?为什么连最信任的考察队成员都不带,落得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地步,更是成为猜不出的谜团。 越是事出其反,就越说明背后意义重大。 偏偏何漫舟理不出任何头绪,整整一年过去了,她就像没头苍蝇一般,囿于僵局里找不到任何出路。为了调查父亲的下落,弄明白藏在背后的事情,何漫舟搜集何盛留下来的线索,却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所有一切都仅仅只是推断。 考察队的几位叔叔们没少因为老何的事情操心,这么多年的交情摆在那里,但凡有线索他们都会主动去调查,可是大家伙全部的努力,只换来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与落空。 而就在现在,当年遗失的最重要的线索,居然出现在了何漫舟的面前。 ....... “漫漫姐,这笔记本有什么问题吗?” 直到罗溪溪问询的声音响起,才终于拉回了何漫舟的思绪。 不过略略扫了几眼,她就很快合上了笔记,时隔一年之后,当年不翼而飞的手札突然出现在天问堂博物馆,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在了那个青花云龙兽耳瓶里,怎么想都充满着不可思议,不一定会牵扯出什么来。 这背后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何漫舟微微抿着嘴唇,那对小酒窝隐约浮起一点,眼底却不见一丝笑意,有的只是说不出的慎重。 直觉告诉她,这背后迷雾重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然后她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把蓝皮笔记放在手提包里,小心地收了起来,这才朝着罗溪溪笑了笑,随口解释了一句。 “没事,这是我之前的本子,我说怎么一直找不到呢,原来是掉在那青花瓷瓶子里了。对了,溪溪.....这件事到你我为止,别告诉别人。” 第八章 祭祀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那是热得让人心慌意乱的烈日艳阳。 吹刮不停的黄沙呛在口鼻里,鼻息间充斥着烟尘味道。何漫舟微微眯着眼,抬头时阳光晃得她眼睛发疼,带着金边的阳光在漫无边际的沙漠投影下炙.热的光源。 这安静的沙漠只剩下扰人的风声,就像是要把人烤熟了一般。 何漫舟四下张望着,机械性地朝前走着。 她的喉咙干渴得厉害,嘴唇也因为过度缺失而龟裂起皮,运动鞋薄薄一层胶质鞋底根本无法隔绝烤得炙.热的沙子传递的滚.烫,每走一步都犹如在烧热的油锅中求生。 双腿已经不听使唤了,促使她前进的,只剩下了意念和本能。 在她前边是一个模糊的身影。 何漫舟一路跟了过去,她看到黄沙渐渐凝固,天光骤然大盛。绿洲的尽头浮现出虚幻的海市蜃楼,巍峨的宫殿在漫天黄沙中平地而起,那古老而神秘的建筑带着历史未曾记载的风格,又隐在被大风吹刮的黄沙之中,显得虚幻而缥缈。 圆顶的高塔耸立在云端,白色砖瓦铺就的小道渐渐变得开阔,视线所及的正中央是象牙白的水池,四溅的水花折射着阳光,喷泉周遭的岩壁也变得湿.润起来。 无数少女身穿白色的纱幔,分成左右两排朝前走着。 她们赤.裸的双足挂着金色的铃铛,随着蹁跹步伐发出清脆悦耳的回响声,直垂而下的长袍包裹着姣好的身型,一直盖到了脚面。堪堪垂在腰间的黑色长发编着细细的发辫,发梢坠着鎏金流苏的头饰也带着小铃铛,举手投足之间都透露着说不出的圣洁与优雅,好像将黄沙之中的流云都裹在了身上。 虚幻之中像是回荡着神秘的诵经声。 那些少女两两并肩前行,又在水池前分开,一圈又一圈地绕行着,像是在进行某种无据可查的神秘祭祀,洁白的面纱遮住她们的面容,垂在纤瘦的肩膀上,只露出一双双美丽而空洞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前方。 何漫舟怔怔看着海市蜃楼中的景象,前方那个她一路追逐的黑影也停了下来。 理智告诉何漫舟,此刻应该立刻追上前去,可是她的双脚就像灌了铅一般,完全不听使唤,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她眼看着蜃楼中的景象几经变化,白袍少女们捧着手中的净瓶,神色肃穆而庄严,纷迭而至地盛起了喷泉中的清水,又从一旁拿起半截树枝,近乎于虔诚地叩拜。 诵经声越发浩大,当最后一位女孩也完成了这样的仪式,所有人都跪在通天高塔前方,翠绿色的树枝插在金属制的瓶子里,又被女孩子们纤细的手指捻起,沾取的清水顺着叶脉滴落,不紧不慢地淋在地上。 所有人都在机械化地完成这样的动作,诵经声伴随着少女们的吟唱,敲击金属的清脆回响声越来越快。直到金色光芒顺着通天塔顶蔓延而下,巨塔的外围雕刻着奇怪的符号,像是某种无从记载的文字,就那么被光芒一点点被激活了。朝圣般的少女们虔诚地抬起了头,她们双手朝上跪在地面上,像是等待降世的神祗。 那是人类无法想象的神秘文明。 不知为什么,何漫舟感受到了莫名的恐惧,那种空洞感让她的头皮发麻,她想上前几步把追逐着的黑影拉回来,可是却只能呆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朝着蜃楼的方向一步步走去,连头都不曾回过,直到彻底淹没在一片虚幻之中。 海市蜃楼的景象还在变化。 在光芒最盛的那瞬间,那座直耸云霄的通天塔却忽然崩塌了。不过转眼之间,肃穆的祭祀彻底崩盘,铺天盖地的黄沙吞没了眼前的景象。那些依次跪在喷泉旁的少女们错愕的抬起了头,虔诚的目光逐渐演变为恐惧。 沙砾掩埋了目之所及的一切,这样的变故太过突然,以至于所有人都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倾倒性压下来的沙暴彻底掩埋。 诵经声还在回荡着。 隔着海市蜃楼虚幻的雾气,何漫舟看到刺眼的金色光芒之中,渐渐浮现出一个缥缈的身影,那位身裹纱幔的女人从通天塔的废墟上走了过来。她赤着脚款款走过遍地枯骨,一片迷雾笼罩着她,而在她的身后,则是沙暴凝聚而成的千军万马,战马扬起前蹄无声嘶鸣,手持长矛与利剑的卫士站在她的身边,如同守护着尊贵的神。 就在这个时候,那女人忽然抬起了头。 她锐利的目光透过了重重黄沙,瞳孔透着淡淡的碧绿色,不过只是惊鸿一瞥,却让人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感。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何漫舟无法用语言形容,她只觉得那一瞬间,恐惧感是从灵魂深处透露出来的。 极致的圣洁背后,居然蛰伏着邪恶的魔鬼。 ...... 不知过了多久,幻境终于彻底消失了。 何漫舟眼看着自己一路追寻着的黑影黯淡下去,连同掩盖在黄沙之中的宫殿,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海市蜃楼也破碎在半空中,再看不到任何画面。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断续话语声。 老何的声线一如既往的温润而克制,在沙漠中一次次回响着。 “小舟,回去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走吧......” 何漫舟的嘴唇碰了碰,正要说些什么,可是还没等她做出任何反应,画面忽然开始逆转,周遭的景象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黄沙之中盘亘出纠.缠错落的藤蔓,就如同干枯的鬼爪一般,紧拽着何漫舟的袖口,撕扯着她跌入未知的深渊之中。 黑色的泥沼淹没了她的双腿,不断拉扯着她下坠。 周遭是泥泞的雨水味道,混杂着腐败泥土的腥臭,她的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树林,惨淡的月色透过错落的枝叶照射下来,留下毫无生机的一抹白。 那是一条静寂的小路,曲曲折折的,像是没有尽头一般。 何漫舟机械性地朝前走着,雨越下越大,小径也越发荒芜。不知过了多久,前边隐约展现出一个古朴而破旧的庙宇。 红砖黛瓦在年岁的洗礼之后变得倾颓破败,墙壁上的彩绘已经看不出轮廓,只剩下诡异而错落的线条纠.缠在一起,像是记载着某个特有的年代留下的不为人知的历史,让人不得不敬畏,又从骨子里透露出恐惧。 又或者,所有的恐惧都来源于未知。 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黑色屋檐的棱角一点点滴落,在土地上留下泥泞的坑洼。老何站在庙宇前,他的大半个身子隐在夜色里,只剩下影影绰绰的轮廓,何漫舟明明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莫名觉得,他此刻的表情是带着寂然的悲悯。 雨水声带着催眠般的蛊惑。 何漫舟想要过去,可是倾盆而下的雨幕像是隔绝了一切,她无法再向前一步,只能看着何盛的身影渐渐变得扭曲,整个人都透着不真实感,就像刚刚破碎在海市蜃楼中的虚影一般,那么一点点的淡了下去,直到最后彻底消失在她的眼前。 梦魇一般的声音止不住地在她的耳边回荡着。 那是考察队几位成员的话语声,他们诡异地低着头,绕在何漫舟的身边,低声呢喃如同催命的诅咒,没有一刻停息。 水声越来越大,他们的声线也越来越急。 最后几句尾音破碎在嘶哑的呢喃里。 “丫头,我们去找了,可是坞城的山路太不好走,又赶上大暴雨......你爸执意要上山,谁也不知道他是生是死,我们找了几天,一点线索都没有,再等下去也是徒劳。” “没办法,人真的救不回来了,不知道老何去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哎......你就当那是天葬,入土为安了吧。” “找不回来了,放弃吧,放弃吧......” 浩大的喧嚣声中,那些模糊不清的人影也变得不再真切,水声带着催眠般的蛊惑席卷而来,将越来越模糊的身影彻底掩埋。藤蔓缠绕这何漫舟的双腿,将她拖入了深不见底的泥沼,破旧的寺庙越来越远,泥水漫过她的胸口和脖颈,剥夺了所剩无几的空气。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何漫舟又隐隐听到了那句。 “小舟,回去吧,别来,别来了......” ...... “姑娘,是这栋楼吗,到了啊?” 的士师傅的声音惊醒了循环往复的梦魇,虚幻的景象告一段落。 何漫舟揉了揉太阳穴,缓缓睁开了眼睛。 路灯昏黄的光线透过车窗,在她的清秀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光晕,一整天的劳碌让她此刻看起来有些疲惫,就连那双灵动的大眼睛都显得心事重重,刚刚的梦魇更是让她的额头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她用几个呼吸的功夫整理好思绪,开口的时候声线带着一点哑。 “好,师傅,多少钱?” “三十。” 的士师傅扬了扬下巴,指向计价器的方向,目光却在何漫舟的身上扫了又扫,趁着她找钱的时候,这位热心肠的老大哥就忍不住开了口。 “姑娘,我看你刚上车没多久就睡着了,也没好打扰你,怎么着,做噩梦了?” “没事......可能是最近太累了。” “要我说啊,这就是加班累的,你瞧瞧,这都十一点多了,人还没到家呢,这哪行啊。你们小年轻工作起来太拼,都不懂得照顾身体,耗得都是心血,以后有你们后悔的。回去赶紧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吧,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何漫舟微微一愣,这才扬起唇角笑了一下。 随着这一抹淡淡的笑意,她的脸颊上浮现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一路上的阴霾也冲淡了不少,她随手理了理垂落下来的发丝。 “我知道了,谢谢你。” 第九章 白家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客厅的水晶吊灯被打开之后,整个屋子多了些许柔和的暖光,周遭景象也随之清晰起来。 这是个中式装修的别墅,原木色调的装潢搭配着各类实木家具,黄花梨的圆后背交椅红木的狮纹圆凳,紫檀面的雕花卉鱼茶台,黑漆描金山水的立柜,白墙上挂着名家山水,客厅角落摆着白玉观音和青花瓷瓶,与青竹相互辉映......与其说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会客厅,倒不如说是各类难得一见的收藏品展览,大有几分大制作古装电视连续剧场景再现的意思。 这就是白家的老宅,所有的物件都是几代人传下来的。 最初这些都是由白家老爷子白岩打理,在他去世之后,这些物件就原原本本地交到了白亦从的手上。东西都好东西,可是白亦从每每看见就觉得头疼,就是这些物件让他一刻都不得清净。 白亦从揉了揉太阳穴,噩梦惊醒之后他左右都睡不着,干脆拿起门后挂着的针织外套,随手披在了肩上。然后他用电水壶烧了一壶开水,又用铁盒子里拿出一个茶包,将沸水到了进去,这才靠着沙发椅背坐了下来。 清茶氤氲着袅袅的蒸汽,白亦从端起茶杯,吹了吹漂浮着的茶叶,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 这是柳慕出差的时候特意带的柏子仁茶,当时他弯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大大咧咧地跟自家表哥好一通吹嘘,就差没把这几包纪念品说成天上罕见地下难得的宝贝了。 “柏子仁听过没有,这可是《本草纲目》里有记载的,性平而不寒不燥,味甘而补,安神用的,专治失眠多梦,血虚心悸。哥,你不是经常头疼么,特符合你的症状。” “什么时候改行当中医的?”白亦从一撩眼皮。 “嗨,我这时时刻刻惦念着你,你怎么还带笑话人的呢?”柳慕被噎得一愣,随手抓了一把刘海,开始打哈哈,“要我说啊,你就是心里事儿太多给累的,经营白家的生意确实不容易,不过做人啊,还是得心宽一点,你管二叔他们那帮人怎么说呢,现如今白家当家人是你,他们有什么可争的......你看看我,天天被爸妈念叨着,也没耽误我柳少潇洒不是?” 白亦从的目光在柳慕脸上停了几秒,若有所思点点头。 就在柳慕以为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心里去了的时候,白亦从却是话锋一转:“有道理,谁都跟你一样心大,十个白家都得败没,确实没得争了。” 柳慕:“.......” 这聊天没办法进行下去了,我太难了。 大抵是觉得柳慕平素的行事作风完全就是大写的不靠谱,连带着他送的东西都带着浓重的不靠谱气息,白亦从直接把那整整两大盒子的柏子仁茶扔在了他很少过来的老别墅。 要不是今天过来,又做了那个噩梦,想必他还想不起这包被冷落许久的茶。 柏子仁带着淡淡苦味,冲淡在茶水之中,又变成了入口的回甘。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大半杯热茶下肚之后,白亦从确实觉得头疼的症状好了许多。 随着袅袅的茶香,他的记忆也跟着飘得很远。 在成为白家当家人之后,白亦从就很少住在老别墅了。有关于老别墅的回忆,大抵都与父亲白岩与哥哥白语秋有关。 白岩是上一代的白家家主,雷厉风行,果敢能干,把握着白氏的发展命脉。他是个难得一见的古董界天才,不论是古物鉴定,还是破损古董的复原,都是一把好手,白语秋和白亦从的这一身本事,尽是得他老人家的真传。 可惜白老爷子没有把这样的技艺发扬广大,脑筋都放在了经商钱财上边,他对古物没有多少敬畏,整颗心都在想如何把生意做大,商业敏感度固然是有的,却也因为太过追名逐利,而让白家藏品损失不小。 祖辈传下来很多物件,很多都被白岩放在白玉楼,成为当时的镇店之宝。 有些识货的商人不惜一掷千金,也要把这些宝贝收入囊中,老爷子对此毫不不心疼,反倒以此作为噱头,把白家的名气越打越大。一来二去的,白家的知名度不仅拘泥于z市内部,辐射源越来越广。 除了本地的顾客光顾,时不常还有许多外地特意过来的富商,千里迢迢来z市一趟,就是为了欣赏白玉楼的展品。即便没有财力物力买下镇店之宝,也要抱一两件小件回家。 大抵是尝到了甜头,白岩一直贯彻如此经营,一件“镇店之宝”被卖了,他又很快拿出一件新的替换过来。白家长子白语秋曾经跟父亲建议过,这样做的利弊为何,可白岩从来就不是听人劝的性格,真正想做的事情,也根本没人劝得住他。 后来,白家的影响越来越大,却不知导致多少白家藏品外流。 z市白家家大业大,嫡家经营白玉楼以及主要产业,几家分店和周边产业则又那些叔伯长辈以及他们的后辈经营。其中白玉楼以名贵物件为主,拥有一切古董器物的经营和鉴定权,也是白家的金字招牌。 白玉楼世代传给白家嫡系,许多技艺也只有嫡家后人可以传承。 而白家二当家则是以金钟玉器为主,他们经营的商铺多以玉为主打,这一脉对于玉器的鉴定和加工更是一绝,抛光篆刻都掌握一些。这一代的当家白穆老爷子,更是时不常会被省里的博物馆请过去,替新拿到的那些古物掌掌眼。 玉器矜贵难得,其中学问更是很大,极为考验鉴定人的眼力。加之古玩市场上流行赌石,这样子的一锤子买卖,横竖都是看天意,却偏偏可以吸引不少商机,引得有钱人趋之若鹜。 所以白穆这些年头势头很猛,在行业内的地位,几近到了跟白岩平起平坐的地步。 至于白家三叔一脉,主要经营木器,掌握着相当精湛的木雕技艺。而白亦从的小姑姑白雨,是白家上辈唯一的女孩子,则以书法字画为主,祖辈也出过几位闻名的画家。大抵是女孩子外向,在嫁给了当地的富商柳向阳之后,白雨的主业就从白家大小姐变成了柳太太,很少把心思放在白家生意上面了,而她的独子柳慕也被宠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纨绔公子哥,白家传下来的本事学到了多少,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数。 香饽饽谁都惦记,加之白家家主位置太高,一言一行都被人忌惮。 大抵是白岩的做法太过遭人诟病,白穆对他的意见一度很大。 那几年古玩行业回暖,给传统企业家带来了不小的冲击。z市一众古玩城都因为僧多粥少而声音难做,唯有白玉楼的名声打得响,那些叔伯长辈的店铺流水也跟着水涨船高,白家旗下的产业发展得顺风顺水。 所以白岩再怎么被弹劾忌惮,也都成了无稽之言,对他的地位没有任何影响。 “怎么,享受这本家带来的庇荫,嘴巴却闭不上吗,即便是把白玉楼的生意交给你们,你们能做出比我更好的成绩,让白家发展得更好吗?如果能,立下军令状,我可以听你们的意见,如果不能,那就听我这位家主的安排,收起那么多的废话。” 白老爷子不过几句话,就把那些人的嘴巴堵住了。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老爷子后来生急病过世,白家的产业传到白亦从的哥哥——白语秋的手里。白语秋跟老爷子是两个极端,他人如其名,平素不言不语,温润如秋,大有几分历史学者的做派,却不是个很好的商人,经营白玉楼更是吃力。 一直到白语秋最后彻底离开,也没有得到家族长辈的认可...... 在父亲和哥哥都不在了之后,白亦从就不住在老别墅了,大抵也怕睹物思人。这里边摆着的大多都是白家的藏品,分门别类地仔细放在各个位置,装潢布置还是白岩当年留下来的风格,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白亦从将茶杯放下,及不可查叹了一声,就在这时候,他的手机忽然闪了闪。 未接来电提醒上面,是柳慕的名字。 白亦从拿起手机,锐利的目光在屏幕上停了几秒,正准备接这位游手好闲的柳大少的电话,谁知对面居然蹬鼻子上脸,直接把视频打过来了。 犹豫了一秒,白亦从点了接通键。 “干嘛呢,白爷,我掐指一算,你这是有什么不得了的夜生活啊,不然你这个老干部怎么在家都不接电话?” 白亦从懒得听柳慕扯淡,淡淡开口:“有事说事。” “怎么着,心虚了啊?”柳慕懒洋洋地朝软沙发上一靠,没型没款地晃着杯子里的洋酒,音乐声过分喧哗,让他带着玩笑语气的话音都听不太真切,“让我看看,你把漂亮小妹妹藏哪了?” 白亦从着实不愿意在这种毫无营养的对话上面费耳朵,权当这是柳慕喝大了在耍酒疯,抬手准备挂断视频。所幸柳慕对自己这位表哥的脾气秉性再了解不过,不过看白亦从一抬手指头,就能猜到他的意思,话锋也紧跟着一转。 “别别,我真有正经事,你听我说。” 柳慕放下酒杯,跟身边的狐朋狗友挥了挥手,示意自己要出去一趟,然后视频里的画面晃动了几秒,重新变得清晰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室外。 “表哥,你让我查的事情有结果了,何盛确实去过坞城,不出意外的话,那幅《山涛话古图》现如今还在他的手上。我特意托我妈打听了坞城大大小小古玩字画拍卖行的消息,才确定这件事的。” “怎么早不告诉我?”白亦从问道。 “天地良心啊,我今晚刚拿到消息就给你打电话,看看未接来电提醒好吗,我就差去你家亲自砸门了,白大老板你搭理我了吗?” 柳慕打电话的时候,白亦从的手机调成了静音,要不是刚好看到手机屏幕在亮,这个电话他也照样接不着。 “不过,说真的,我不建议你再去坞城了。” 白亦从没说话,柳慕还在那边自言自语。 “去年你在坞城失踪了那么久,过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没人说得明白,如果当时真是遇到危险死里逃生,你这会儿再去调查,不就是擎等着给人家送菜嘛,我说,见好就收得了。” “好,还有别的事么?”白亦从不置可否,只当柳慕的苦口婆心都是放屁,“没事我挂了,你继续午夜局,不打扰了。” “哥,你等会儿,能不能听我......” 电话那边,回应柳慕的只有电话挂断的忙音,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把后半句尾巴补全。 “一句劝啊......” 第十章 往事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朝单元门走的时候,何漫舟还是忍不住回忆刚才那个诡异的梦境。 大抵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何盛失踪之后,何漫舟时常会做和父亲有关的梦境,有时候是小时候和老何一起逛古玩市场的往事,有时候是他们在天问堂博物馆一起工作的日常,当然也有一些时候,她会梦到老何的失踪。 那样的梦魇总伴随着雨水,还有浩大的雷声。何漫舟被囚禁在原地,只能眼看着何盛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变成捉不住的黑色影子,彻底消失在梦境里,而她醒来的时候,只剩下满脸的泪痕。 不过那些梦魇在醒时总是不太真切,何漫舟能记起的只有梦中的挣扎和无助,更多的细节都是记不住的。除了刚得到老何失踪消息的时候,她后来也很少再梦到这些事情了。 可是刚刚的噩梦,太清晰也太真实,着实显然过于诡异了些。 何漫舟学过一点心理学的知识,也看过西格蒙得·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梦境与潜意识相关,可以反映出人类的心理状态,能透过梦中的细节分析出被忽略的那部分真实。她会梦到雨夜很正常,毕竟老何失踪在一个雨夜,不论是枯枝森林还是暴雨倾盆,都是有迹可循的,这样的心理暗示过分沉重,难免会成为纠缠在她心底深处的梦魇,又在经年累月之后变成挥散不去的源头。 可是刚刚梦中的沙漠和那个神秘的庙宇,究竟是什么地方? 这些场景不应该是无缘无故出现的,在黄沙之中的那个身着白纱的女人,那些手持净瓶进行祭祀的少女,还有那座遍布着神秘符号的通天塔,到底有着怎样的隐喻。 为什么老何的身影会出现在沙漠,又跌入海市蜃楼里? 后来在雨幕中隐约浮现,最终骤然坍塌的庙宇,又代表着什么呢? 何漫舟回忆着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仔仔细细思索了全部的细节,依然没有想出任何的头绪。这分明只是一场梦境,背后可以有无数的解释,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却觉得这一切并不是偶然,而像是......某种暗示。 多奇怪啊,偏偏在老何的手札出现时,她忽然梦见这些了。 是移情也好,是巧合也罢,何漫舟却没来由地觉得,或许这个梦境和老何的失踪有所关联。 毕竟越是突兀的事情,越不可能无因无果。 理不出任何思绪,何漫舟心事重重地走过小区,路灯映着昏黄的光影,夜已经很深了,小区院子里鲜少有人,家家户户的灯光也都暗了许多。 隆冬天的风里都带着浮雪,她紧紧裹了裹衣领。 这个夜晚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碧云街的路见不平过于一波三折,天问堂博物馆的那批展品也耗费了何漫舟很长的功夫。为了尽早把这些突如其来的任务解决,她整个晚上都在忙碌中度过,根本没有抽出任何空闲休息。加之还有罗溪溪在场,她也不好直接去看何盛留下来的笔记,所以此刻何漫舟整颗心都被调了起来,恨不得立刻回家,看看手札里到底留着什么样的线索。 当何漫舟踏入楼道的时候,感应灯随之亮了起来。 错乱的思绪挥之不散,她甩了甩头,不让自己再继续想下去。 “别想了别想了,梦都是反的,瞎想什么呢。今天不都已经找到老何的笔记了吗,这就是最重要的线索,何漫舟,你给我打起精神来,老何等着你去救他呢!” 女孩子的声线清澈好听,尾音带着细微的颤抖。 这句话的声音不算大,仅仅像是一句呢喃,却因为楼道里过于安静,留下了不重的回音。 而这就像魔咒一般,真的让何漫舟安心下来,就这样一路上了楼,她掏出钥匙旋开防盗门,推门走了进去。 这是个面积不大的公寓,两室一厅的格局,现代极简的装修风格,家具是白色调搭配原木色调的,很有些宜家样板间的感觉,事实上大半的物件也都是何漫舟从宜家淘弄过来的。 何家的老房子在二环里的四合院,离天问堂博物馆不远,去z大也很方便,之前何漫舟都是跟父亲一起住的,而这个房子则是何盛特意买给女儿的。 何漫舟的妈妈去世得早,何漫舟是何盛一手带大的,父女俩着实过了一段相依为命的日子,这直接导致何漫舟对父亲十分依赖,什么话都跟他说。老何是个老学究,没有文科生特有的浪漫,却把文人学者的委婉和矜持学了个彻底,那些掏心挖肺的话何盛说不出来,所有的关怀都是从日常的点点滴滴中渗透出来的。 以一言以蔽之,就是分明心底的感情浓重到足有十分,却只表现出了五六分,最后被何漫舟感受到的,或许就只剩下两三分了。就连对女儿的好,何盛都的表达方式都带着简单粗暴不拐弯子的实在,因为太过直男,时常让何漫舟又好气又好笑,深感他当年追到女神一般高高在上的人当老婆,真是比历史更为复杂的史上未解之谜。 何漫舟心说,女孩子要的分明是几块糖果就能解决的问题,可是何盛非得大手笔地砸钱,还偏偏砸不到正地方上,不知道该说自家老爸点什么好。但是她嘴上再怎么嫌弃,仔细咂摸一下,那些感情又都尽数变成说不出的动容。 就比如这件公寓,就是最好的例子。 在何漫舟大学毕业的时候,何盛没跟任何人打招呼,自作主张用这些年的积蓄给女儿买了这间公寓,装修家居更是一手操办了起来。 何漫舟只记得那段时间父亲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在她问起的时候,何盛只是推着眼镜架,好脾气地打哈哈,搞得何漫舟十分莫名其妙,深感父亲的心里只有工作,亲生女儿一辈子一次的本科毕业典礼,他都能摆出一副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直到接到了新房的钥匙时,何漫舟才着实愣了一下。 她怎么也想不到,父亲不但没有不把她的毕业典礼当回事,还送了这样一份大礼,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感慨何教授霸道总裁上身,宠人的方式简单粗暴,还是笑他过于独断专行——明明他能出席毕业典礼,自己就已经很满足了。 因为这些,何漫舟后来没少笑话自家父亲。 “老何,我不得不批评你几句了,人家都说女儿是爸爸的贴心小棉袄,怎么到了我这里,你还急着把自家闺女往外赶呢?能不能行啊老爸,我连男朋友都八字没一撇呢,你居然把我的终身大事都计划出这么多的步骤了......” 对于女儿没大没小的玩笑,何盛只是好脾气地笑了笑。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情你不为自己打算,我得替你打算。再说,有自己的房子总不是坏事,平时爸爸工作忙,大半积蓄都花在天问堂博物馆,没有为你做些什么,趁现在我还有能力照顾你,怎么可能看着你吃苦呢。” 对此,何漫舟相当不以为然,她那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弯生生的,狡黠中透着几分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语气更是带着撒娇一般的娇嗔。 “我不管,老何,你可就我这么一个女儿,你不管我谁管我?想用一个新房子就把我打发了啊,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我就是赖上你了。” 何盛对自家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没办法,看着她连钥匙都不接,只得问了一句,那你跟爸爸说说,你想怎么办? 当时何漫舟嘻嘻哈哈地和何盛开玩笑,说自己打死不搬家,那房子就空着吧,最好空个十年八年,除非老何不要她了,否则她就在家里住着,整日里白吃白喝,心安理得当米虫,白白胖胖的那种,反正老何也不会嫌弃她。 这样的嚣张在何漫舟口中总是那么理直气壮。 大抵被宠爱的小孩都不知天高地厚,也想不到所谓的世事无常,何漫舟曾经以为,自己可以一直那么嚣张下去,放肆大胆地做想做的事情,毕竟老何的爱是那么润物无声,他早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不想把任何压力留给女儿。 他只是希望何漫舟过她想要的生活,别被柴米油盐酱醋茶牵绊,也别被世俗的标准和价值观约束,她可以遵从内心当个独立画家,毫无压力地享受生活的美好,凡事也都只看到好的一面,心安理得幸福下去。 现在想起来,倒真是一语成谶。 老何还在的时候,何漫舟都是住在四合院的,可是最近一年,大抵是害怕睹物思人,何漫舟便搬到这边来住了。两个人住的时候,那偌大的四合院骤然空荡了下来,每处细节都是回忆,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何漫舟,父亲已经不在了,现在只剩下她自己了。 这间公寓也是一样的空荡,室内很安静,月色透过没有拉严实的窗帘缝隙照射进来,在木质地板投下淡淡的光,何漫舟低低叹了一口气,在玄关处换好了鞋子,随手扭开的壁灯。 暗黄色调的光源驱散了周遭的黑暗,让屋子里多了些烟火气。角落里跳出了一只可爱的蓝白英短小猫咪,圆溜溜的大眼睛直直看着何漫舟,奶声奶气地喵喵叫了几声,前爪扯着她的裤腿,一副讨亲要抱的样子。 何漫舟熟练地给它抱到怀里,挠了挠它的小下巴,走到猫窝旁边,抓了一大把猫粮,又打开一罐猫罐头。 “小奶糕,乖啊,这就给你吃饭。” 看着猫主子心满意足地开始舔爪子,何漫舟才终于闲了下了。 下班的时候因为李叔叔的一通电话,何漫舟连晚饭都没有吃好,之后赶回天问堂博物馆加班,也来不及吃些什么,这会儿也觉得有点饿了。她熟稔地烧了一壶开水,泡了一碗方便面端到茶几上,从背包里拿出那本破旧的日记本。 做这些的时候,何漫舟的手指不自觉地细微颤抖着,大抵是近情情怯,这一年以来她没有一刻不在想着探究这背后到底发生过什么,不论是刀山火海,她都会一往无前。 可是此刻,何漫舟却觉得有些害怕,不是害怕那些未知的危险和不可预估的险阻,而是担心老何的事已经不可逆转,她连努力的机会都没有。 就这样沉默地坐了几秒,何漫舟深吸一口气,将日记翻开。 而老何留下来的秘密,终于即将揭开了。 第十一章 日记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这本手札陪了老何好些年头,纸张已经有些泛旧了。 前边的内容没有什么稀奇,大多是天问堂博物馆的管理记录,还有关于各类展品的记载。在工作方面,何盛的认真和严谨是出了名的,他没有错过一丝一毫的细节,展厅中的每个物件是如何来的,都有着相关的记载。 至于古物价值如何,保养方法如何,以及这些物件背后有着怎样的历史,更是被他细致地记录下来,甚至关于古物清理的复杂步骤,何盛还会搭配着简笔画,分步骤地在一旁详细备注。与其说这是他的工作笔记,倒不如说是另类的百科全书。 “难怪之前老何总是那么忙呢......我还老嫌他没日没夜地只想着工作,根本不顾家,哎,他既要负责z大的行政工作,又要经营私人博物馆那么一大摊子的事,也是不容易了。” 何漫舟小声嘀咕了一句,又再继续翻了一页。 看着老何熟悉的字迹,那些杂乱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而来。何漫舟之前对父亲的工作了解得不多,虽说生在考古世家,她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都是关于古董和历史的知识,可是这些积淀非但没有激起何漫舟对考古行业的职业崇拜,反倒起了莫名的反效果。 她打心眼里觉得,投身历史行业实在是太累了,日常工作按部就班了无生趣,光是看老何的日常,她就能脑补出自己几十年后的样子。 这样的生活,显然不是她想要的。 所以在老何失踪之前,何漫舟从没有想过要接父亲的班子,一心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何盛对唯一的女儿说一句宠上天也不为过,任由她的性子瞎折腾,从来没有强迫过什么。 正式接触天问堂博物馆的工作,是在何盛失踪之后。 父亲留下来的摊子摆在那里,即便是何漫舟对于如何经营一间私人博物馆毫无研究,也不得不赶鸭子上架地接手过来。那是她最为焦虑的一段日子,之前被老何保护得太好,她习惯了轻松直接,也习惯了无忧无虑,从没有想过骤然失去保护是何种体验。 可是世事哪能尽如人愿,何漫舟以她最不想经历的方式被迫成长,在危难时刻学会了很多之前完全没有尝试过的事情,也锻炼出自己曾经不敢想象的能力来。 何漫舟对古玩的眼力,是从小到大的积淀,在古玩市场分辨物件真假不在话下,遇上对古物有所研究的人,她也能引经据典地说出一些门道来。可是这些都是她的经验使然,至于更多的事情,比如把眼力转化为利益,或是把古玩展品经营起来,都不是她所擅长的事情,尤其是商业运营这一块,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她无师无门,一时间也很难学会太多。 所幸还有师哥沈川源帮她。 沈川源是何盛的得意门生,在z大求学的时候,因为天资出众又肯吃苦,何盛难免生出了惜才之心,对他高看几眼。本科毕业之后,沈川源直接考了何盛的研究生,之后本硕连读又是六年,也因此积累了难得的师徒缘分。 那时候何漫舟刚上高中,沈川源时不常会来家里吃饭,最初还有一些客人的模样,会手提礼物上门,在茶台规规矩矩地跟老何一边品茶一边谈论那些学术上的知识。 后来渐渐熟络起来,也就没有这些繁文缛节了。 沈川源直接从等在客厅的客人,变成了在厨房里忙前忙后的大厨。或许是出于四川人对辣独有的敏感,沈川源做的水煮鱼和辣子鸡丁口味都极其正宗,在北方很难吃到,何漫舟第一次尝到就直呼过瘾,完全是自己的最爱。 心直口快的何漫舟从不会放弃跟老爸插科打诨的机会,她那双清澈灵动的大眼睛笑得弯生生的,咬着筷子腿打趣地看着何盛,“老何,我得批评你几句,大师哥的手艺比你不知道好了多少,能不能多学着点,以后给我改善伙食啊。” 沈川源被夸得不好意思,推了推眼镜,不知道该应些什么。 倒是被批评的老何表现得相当大度,抬头揉了揉女儿的刘海,然后乐呵呵地看着沈川源,十分好学地开口:“小沈,抽空教教我这些菜怎么做,家里的小公主发话了,我不能原地踏步,得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 沈川源:“.......” 这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要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在z大严谨克制的何教授还有这样的一面,有些人不但在学术上有所建树,居然私底下还这么顾家,对女儿百般纵容,这是什么优良品种的居家好男人啊。 后来何盛真的认真学了一段时间四川菜,那段时间沈川源来得也很频繁,后来何盛把女儿的口味磨得差不多了,所谓的川菜教学才终于告一段落。而在教学局的这段日子,何漫舟倒是跟沈川源熟悉起来。 大抵是被偏爱和宠溺的孩子总显得不知天高地厚,何漫舟高中的时候日子过得很嚣张,就像一簇灿烂的烟火,耀眼又漂亮,丝毫不介意过分璀璨的光芒怀璧其罪,在别人看来极具杀伤力,有些时候不知收敛我行我素并不是好事,可能会伤人伤己。 那时候何漫舟跟班里的女孩子闹矛盾,少女的心事鉴于不说憋屈说了矫情之间,那些别扭的小情绪没办法跟父亲讲,宁可独自笑话也不愿意多讲一句。后来不只是怎样的机缘巧合,藏在心里的那些话,居然都稀里糊涂地跟沈川源说了。 或许从那时候开始,何漫舟就觉得,这位温文尔雅的师哥是不一样的。 他总是脾气很好,金丝边眼镜把他的情绪藏得很深,即便是遇到棘手的情况也都有条不紊,从不会跟任何人红脸。就比如当何漫舟专属树洞的时候,他会很耐心地听她把话说完,没有自作聪明地站在所谓“大人“的立场上给予意见,更没有独断专行的讽刺与嘲笑,就那么细腻而自然的把何漫舟全部的情绪安抚下来。 在何漫舟的心里,他是个再好不过的聆听者。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 赶上何盛工作忙碌的时候,沈川源没少代替老师照顾这位小妹妹,他跟何漫舟建立了深刻的革命友情,也在日积月累之中,成为了她相当信任的人。在何盛失踪之后,沈川源二话不说放弃体制内的工作,替自家师妹张罗天问堂博物馆的大事小情,上至展品的引入,下至各类商机的谈判,沈川源都是亲力亲为。 何漫舟曾经听到博物馆的员工们私下打趣过,说这个外姓师哥几乎是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何家,如果仅仅只是师徒缘分,实在是难以说得通。 “赌点什么吗,保不齐啊.....咱们沈馆长是对漫舟姐心有所属,才对她的事这么上心呢,你看看他一板一眼训咱们的时候,哪有那么温柔。” 对于这样的戏言,沈川源和何漫舟都是一笑置之。 谁也没有放在心上。 “小舟,你别担心,老师不会有事的,失踪就说明事情还有转机,不是最坏的结果。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我们不能放弃,在老师回来之前,我会替你经营天问堂博物馆,以后再原原本本地把这些交回你的手上。” 沈川源不止一次说过这样的话,他永远克制而严谨,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把规矩记得相当清楚。 这个惯常带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温文尔雅,分明是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模样,可他的眼睛里像是藏着一汪深潭,闪烁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沉,就好像什么事情到了他那里,都不算是问题,可以迎刃而解一样。 或许是从小到大积累下来的依赖,也或许是她对沈川源本能的信任,何漫舟总是觉得,自家大师哥就是有着莫名让人安心的神奇作用。 伴随着往日的回忆,那本蓝皮手札被翻了好多页,何漫舟翻页的手却忽然顿住了。 那是关于一副明代山水画的记录,是明末清初的龚贤所绘的《山涛话古图》,龚贤是金陵八家之一,擅用积墨法绘制山水,画风辨识度极高,算是拍卖市场上很受各路收藏家欢迎的书画大家,随便一副作品都价值不菲。 关于这幅作品的记载,被何盛用红色的笔记特殊标记了出来,下边除了关于山水画的来历说明和艺术价值分析,还慎之又慎地多写了几行小字。 “七月十二号,自古玩市场捡漏得到《山涛话古图》,卖家是个老人,年过六十,行事作风颇有些奇怪。他一口咬定这幅画是赝品,说见我面善,同他有些眼缘,或许这也算是我与这物件之间的缘分,姑且当做在结一段善缘,要将这幅古画卖给我。” “月色之下光线太暗,笔触也都看不太真切,不能确定这幅画的真伪,只是从风格到落款,再参考纸张质地,画家的印章,无一不透露着这幅画就是真迹。买下时我原本想要多给那位老人一些钱,可是他终究不肯要,只说这是机缘。” 后边是何盛写下的年月日,从时间来看,这篇记录是在他买下古画的当晚写的。 “时隔两年,我才终于看出了《山涛话古图》背后的玄机,这幅画不简单,或许真像那位老人说的,这是幅赝品。可是,到底是谁仿了这样一幅以假乱真古画......这背后问题很大,我必须要查出来。” 后边的字迹被狠狠划掉了,谁也不知道何盛当时写下了什么。 第十二章 行程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看到关于《山涛话古图》记载的时候,何漫舟明显愣了一下。 她仔细回忆了一番,这幅古画确实没有挂在天问堂博物馆的展厅,而是直接被何盛收了起来,以至于她几乎对这幅画没有任何印象了,是后来整理他留下的东西,才收在天问堂博物馆办公室里的。 “原来老何去年研究的就是这幅画......” 何漫舟随手把垂在脸颊的发丝理到了耳后,低声呢喃一句。 之后是几页常规的记载,当前边的内容都看完之后,很快到了最关键的部分。随着日期越来越近,何漫舟的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11月28日 整理展品的时候,我又研究起了那副古画。 最初,我真的以为这幅《山涛话古图》是正品,这样的技艺和画功,是做不了假的。直到和他见面......之前确实是我错了。可是那卖家为什么要骗我呢,我想不明白,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明天我要再去找他一次,必须问个清楚。 11月29日 今天听到的事情太过惊世骇俗了。 古画的真伪并不重要,原来这才是其中的玄机。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将是个惊人的发现,不过......他为什么要把这些事情告诉我呢?想必以他的能力,想必独自去处理这些,才是最安全也最稳妥的选择吧。 这样的诱惑太大的,他本身就是藏在暗处的谜团。 作为信息提供者,我不能信任他,作为伙伴......不,在我搞清楚他的意图之前,他还不能成为我的伙伴,这样做风险太大了。 之后的笔记是一些公式和推演,有仔仔细细标准了方位和比例尺的坐标,也有关于龚贤以及金陵八家的相关资料,不过那些字迹越发潦草,最后几行更是被草草涂抹掉了,显然都是作废掉的东西。 何漫舟对父亲的性格再了解不过,他向来严谨,对于工作更是有着超乎寻常的耐心,能把他逼到这种程度,只能说明他的心早已经乱了。 那时候,想必是何盛急于找到某种解释,却偏偏毫无出路吧。 放在茶几上的方便面一口都没有吃,就彻底凉透了,挂在墙上的石英钟还在滴答滴答走个不停,时间已经过了凌晨,可是何漫舟却毫无睡意,客厅外有猫咪的叫声,小奶糕又在磨着铲屎官陪它玩了。 她根据手札上的时间线,回忆着那段时间老何的所作所为。 对,就是去年的十一月底。 去年z市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到了十一月底已经很冷了,那时候天问堂博物馆张罗着进行年尾的古物展品登记,何漫舟在忙新年的画展,她和老何都处于连轴转的工作状态,忙得脚打后脑勺,连交流都少了很多。 最初觉得父亲怪怪的,是因为那通电话。 那天何漫舟正窝在画室里,对于正要创作的那幅山水毫无头绪,电光石火之间忽然想起了早前父亲好像收过一幅明末清初的金陵八家之首——龚贤的画。 龚贤的画以墨色浓重醇厚著称,他将积墨法运用得炉火纯青,反复晕染山体石面,以至于他的画不但意境缥缈悠远,更带着大山大水的恢弘秀丽,这样的创作风格更是别具一格,其中的传世作品《江浦风帆图》就是最好的证明。 何漫舟是z大国画系的研究生,她天赋出众,直接考了系主任的研,同学们都打趣说,她是国画届冉冉升起的新星,趁现在得好好抱一抱她的大腿。对此,何大小姐倒是很无所谓,对她来说,做什么并不重要,能不能做出成绩来也不是初衷,最重要的是做喜欢的事,遵从自己的内心。 而这样随遇而安,在大家眼里,就成了令人嫉妒的天赋秉异。 大抵是从小到大名家古画看得太多,何漫舟的眼力和品位都不是同届学生可以比的,也正因如此,她的导师罗天华相当欣赏她,对她的要求也比别的同学更高一些。 就比如那次新年画展,原本只是说以山水为主题,独立进行创作,题材不限。可是罗天华却单独找何漫舟谈话,让她创作一点不一样的东西,足以压得住场面,到时候好把她的画放在主展区,给这次新年画展挑大梁。 对于学生来说,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但机会的背后就代表着相当大的挑战,既然是压得住场面,就要既有新意,又显得庄重醇厚,那些意识流的作品肯定行不通了。加之,何漫舟还得照顾那些前来看展的观众和校领导的心情,不能拉低这次画展的水准,综合各种考量,她憋在画室里想了大半个月,才终于确定了方向。 她想要运用积墨法,画一幅大山大水。 为此,何漫舟特意给何盛打了个电话,想要近手楼台,把父亲私藏的那幅《山涛话古图》借过来看一看,近距离学习一下名家的创作技法。 谁知向来对她百依百顺,说一句要星星不给月亮都不为过的老何,第一次拒绝了何漫舟的要求。 接电话的时候,何盛一反常态,言语间也显得心事重重。他没有多做解释,只是避重就轻地说,“小舟,这幅画是赝品,没有参考价值,爸爸的书房有一些关于龚贤的资料,你可以回家看看。” 何漫舟随口应付了几句,也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而等到她回家,就听说了这大半个月何盛都是在天问堂博物馆的办公室度过的,甚至连z大的工作都请了假。她也曾经旁敲侧击地打听过,那段时间父亲在研究什么,架不住何盛的嘴严得跟什么似的,到最后也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要是早知道之后的结果,不论如何,都会拦住老何的。 何漫舟这样想着,黯淡的灯光之下,她的神色带着隐晦不明的怅然。 之后日记上是很长的一段空白,再开始记录的时候,已经是十二月了。 12月10日 如果不是他来找我,想必我也不会查到这些。 他当时说,如果我想调查下去,就一定会再去找他的。他果然了解我的性格,这件事我不能放任不管,人类的贪欲是一切的源头,不论是对未知的渴求,或者是对于不可控的事物的探索欲,都是驱使着冒险的缘由。 可是不到万不得已,我不能跟他合作。 12月11日 我已经仔细将《山涛话古图》研究了数遍,虽算不得透彻,却也已经尽我所能了。坐标以详细备注,如果可以找到打开那里的钥匙,就能到那里了。 这次万分凶险,不求万无一失,只求问心无愧。 至于那处古城的记载,我调查过了,这其中真假难辨,不可尽信。 ...... 何漫舟的指尖掠过日记本的纸页,越看越觉得心惊。 母亲去世得早,她和老何相依为命,是彼此之间最信任的人。何盛虽然有些时候有点轴,何漫舟也没少打趣说他既然那么直男,做事之前能不能多问问自家闺女的意见。 何盛对此不置可否,约摸这是总把女儿当成小孩子,心底只想着保护她,没有想过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可是真遇到大事,他却是从没有瞒过何漫舟,父女之间也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但是不论是《山涛话古图》,还是这个神秘的男人,老何都是提都没提的。 这样的反常的背后,想必不是因为不信任,而是出于保护。 那就说明,事态发展是何盛不可控的。 他知道这是雷池,却是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 “老何,你是不是傻啊......明知道会有危险了,为什么非得去调查。你说说你,好好当你的大学教授不好吗,逞什么英雄呢,不知道我会担心的吗.....。” 何漫舟低声呢喃一句,语气带着细微的颤抖,连平素惯常的大大咧咧和没心没肺都支撑不下去了,就像是蛇有七寸,再怎么乐天派心态好的人,也有动之彻骨寒的东西。 日记又被翻了一页,上边的日期跳转到何盛启程之前的那天。 12月13日 最后,我还是决定去坞城走一趟。 这次的事情风险太大,没必要让老李他们跟着我一起冒险,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原本是不想通知他们的,可是老李居然从向导那里听说了我的行程,想必是瞒不住了。 也罢,坞城只是第一站,终归不会牵累他们的。 临行之前,漫舟跟我说,一定不能错过她的新年画展。那孩子命苦,从小就没了母亲,我惯常粗心大意,没有好好照顾她,总觉得对她有所亏欠。这段时间确实是太忙了些,等回来之后,要多陪陪她,过个好年。 她已经是大姑娘了,不再是那个在我膝下玩闹,缠着我要去古玩市场开开眼界的小丫头了。她早晚会有自己的生活,在我身边的时日也未必再有几年,这样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少,我别无所求,只希望她过得开心。 如果这次可以顺利回来...... 12月16日 到了坞城,我支开了老李他们,独自上了一趟山,方才知道之前的那些预期并没有任何意义,缺少剩下的那一半数据和坐标都是纸上谈兵,推算失去了意义,目标范围太大,我根本不可能独自找到那里。 无意义的行程,回来时我很失望。 谁知在山底的时候,居然还有意外收获.....白家那位居然也亲自过来了,还给我讲了那些辛密。他倒是真信任我,只是这样的信任背后,想必也另有目的吧,我还尚且猜不透。 什么是意义,什么是真实? 在意识到背后的意义之后,我不得不跟他合作了。 ....... 后边是几页的空白,再往后则是纸张被扯掉的整齐撕痕。 手札上的内容到此为止。 老何的笔记透出的信息太多,如果说最初何漫舟只觉得这其中会藏着不为人知的线索,这一切也不可能只是偶然,此刻真正得到证实,她已经彻底被吓到了。 “白家......” 她将老何写的这句低低重复了一句,那张精致的小脸笼罩着若有所思,纤长的睫毛微微垂了下来,遮住她眼底大半的情绪,只剩下轻抿着的唇角透露出情绪。 不知为什么,此刻何漫舟想到的人...... 居然是白亦从。 第十三章 诅咒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白这个姓氏并算不得特别,可是放眼整个z市,对古画有一定鉴赏能力,能让老何都高看一眼,又跟古董行当扯上关系的白姓人家,就难免会想到白亦从了。 何漫舟手里捧着那本蓝皮手札,晃着双腿靠在沙发上,或许是因为想得事情太让人难以理解,她那张惯常不会加以掩饰的小脸上尽是苦恼神色。 “这也太不合理了吧,假如那个人真是白亦从,那他是怎么跟老何扯上关系的。虽说都是古董行业的,但是一个文人一个商人,怎么看都不沾边吧......我爸这种学院派,不是最看不惯那些利字当头,靠古董赚钱的人嘛。” 月光由透明的玻璃窗照射进来,将女孩子的身影笼罩其中。何漫舟烦躁地抓了抓散在肩上的长发,看到随着可以称之为摧残的力道之下,几根秀发不堪重负地被揪断了,她原本就烦躁的心情变得更加不可描述了。 大抵是出于秃头少女的自我修养,她从善如流地转换了蹂.躏对象,把发泄目标变成了放在旁边的玩具熊抱枕,一边揪着熊耳朵,一边对着小熊念念有词地分析着,就好像人家能听懂一样。 “还有啊,你说说,今天白亦从为什么要帮我啊?到底是白老板吃饱了闲得没事干,还是他的那位顾助理,忽然想要路见不平一声吼,然后该出手时就出手了啊? 今天晚上在碧云街,替何漫舟解围的董楠顾特助,是白亦从的助理。之前何漫舟没跟白家正式打过交道,但大家同在一个圈子,她或多或少对董楠有所耳闻,也知道这位特别助理平时是什么样的性格。 以一言以蔽之,董楠踏实稳重,严谨克制。如果是在古代,他就是家主身边最优秀的家臣,妥妥的一级执行者,不会出任何错误,更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打着白家的名号自作主张。 至于他的顶头上司白亦从,更是以神秘低调著称。平时白老板神龙见首不见尾,能见到本尊的情况少之又少,白家的事务很多都是交由董楠出面处理的。用一句打趣的话说就是,白亦从不在江湖,江湖却时时流传着他的传说。 就如同明白事理的人都不会得罪大领.导身边的秘书一般,古董圈的那帮商人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从来都是习惯性地去关注董楠的口风,想要通过他的态度判断出白亦从的态度,从而了解z市古董圈子里的风向。 所以虽说只是助理,董楠的一言一行都相当谨慎。他不是多管闲事的人,身份和影响摆在那里,更不可能为一个平平无奇的老人家出头。 之所以会出手,一定是得到了白亦从的命令。 可这正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何漫舟一边揪着玩具熊的耳朵,一边有些苦恼地继续想着。如果说自己的本职是个“不务正业”的画家,在老何失踪之后,才勉勉强强赶鸭子上架,算是半路出家的古董行业新生力量。 那么白亦从就是彻头彻尾的世家行家,白家世代做古董生意,据说渊源可以追溯到祖上很多代,z市第一家古玩城就是他们开的。至于白玉楼最初的那一批展品,都是白家几代的传承,随便拿出一件都是价值不菲。 接手白家的产业时,白亦从不过刚刚大学毕业,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当时白家内部变动很大,白家二爷的生意最做越好,正赶上白家老爷子因病去世,白亦从的大哥白语秋接手白家产业,加之他商业天分不足,白家生意不进则退,压力颇大。 那几年正赶上z市古董业快速发展,很多零零散散的古董商人后来居上,虽然没有动摇白家的根基和影响,却也带来不小的冲击。 对此,白家嫡系已经引起不少诟病。 几年之后白语秋出差的时候遭遇意外,死在了外边,白玉楼不得不由白亦从接手。赶上多事之秋,当权者又年纪尚小,所以白亦从接手白玉楼,与其说坐拥家族传承下来的聚宝盆,不如说是在刀尖上起舞,每走一步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容不得一点差错。 最初白家内部都对这位年纪尚轻的当家人口不服心不服,尤其是白家的二爷白穆,嘴上说着不忍心看着侄子太过劳碌,没头苍蝇似的独自摸爬滚打,可以事事帮衬一二。 可是这样的“帮衬”背后,狼子野心就是昭然若揭了。 白亦从对此置若罔闻,自然任何事也都没跟二叔商量,等到白穆发现自己的这位侄子并非池中之物,不可能听他控制的时候,白亦从的羽翼已经足够丰满,不会挟制于任何人了。 不过短短几年时间,白玉楼古玩城的生意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白亦从创造的业绩和影响是父亲和哥哥都比不了的,说一句商业奇才也不为过,最神的是他鉴定古物的眼力,那是当之无愧的天才,有这样的成绩说话,白家一众虎视眈眈的叔伯长辈也只能闭嘴了。 何漫舟跟白亦从没有任何交集,不过白家现任的当家人那种足以称之为冷面阎王的男人,怎么也不可能对她莫名其妙这么好心吧。 “难不成他被我的人格魅力折服了?”何漫舟小声嘀咕。 可怜的小熊抱枕被好一番蹂.躏,要是它在天有灵,想必都要哭出声来恳求何漫舟手下留情了,哪有功夫感慨她的人格魅力? “不过,这是真的不合理啊,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小熊:“.......” 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熊生真的是太难了。 大抵是想不出任何头绪,短暂的犹豫之后,何漫舟又不死心地翻起那本笔记。 “喵呜......” 就在这时,被冷落已久的猫主子不知什么时候晃悠进了客厅,突然一跃而起,以迅雷不急掩耳的速度跳了上来,放在桌上的水杯就那么不当不正地尽数洒在了一旁的笔记本上边。 何漫舟赶紧拿起了手札,手忙脚乱地擦着水渍,可是她很快就停住了——因为她清晰地看到,在清水的浸泡之下,笔记本空白的纸张上面,居然浮现出了几行字迹。 室内过分安静,除却夜风穿堂而过,就只剩下了何漫舟凌乱的心跳声。 她像是手持着潘多拉的魔盒,这本手札中的记载是足以惊世骇俗的巨大秘密,而此刻这些不该触碰的禁忌,都一点点地浮出水面。 这些,正是何漫舟迫切想要了解到的,某些事情的答案。 12月20日 今天就要上山了。 有了白家的那幅画,确认坐标便容易很多了。这不是龚贤的手笔,可这画功技法足以以假乱真,到底是何方大家绘制了这两幅画,白家又为什么知道这些秘密呢?这些事情我尚且都还想不明白,想必白老板也没有跟我说实话。 说穿了,他终归还是不够信任我的。 这几天坞城一直在下雨,后半夜下了很大的雨,不过我与白老板的行程已经定好,总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如果此行顺利,就可以找到藏在古庙里的“钥匙”了。 那处宝藏,还有背后埋藏的秘密....... 或许真的可以重见天日了。 ....... 据考察队的叔叔们所说,老何的失踪,就是在这个雨夜。 何漫舟的手指紧紧绞在一起,此刻她的心里犹如乱麻一般,盘亘着无数个问号。她怎么也没想到,噩梦中的那个古庙居然真的应验了,原来真有这样一处古庙。而这处处透着神秘和诡异的庙宇,居然就是何盛坞城之行的目的地。 那幅《山涛话古图》是一切怪事的源头,可按照老何的意思,这幅画不过之后破解谜团的线索之一,另一半则是在白家手里...... 如果手札中的白老板,真是z市古董界龙头的白亦从,那这背后的事情就更复杂了。就像何盛最初顾虑的那些,以白亦从的能力和手腕,既然他的手中握着线索,为什么不直接去调查,而必须助力与何盛,跟他一起行动呢? 或者说,手札中多次提及的“他”——那位神秘的白姓男子,他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目的一定需要老何来配合呢? 怀着这样的疑问,何漫舟继续翻阅着接下来的内容。 直到看到了最后一页,她彻底变了脸色。 12月21日 找到那座古庙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我和白老板在山上留宿了一晚,一来是为了避雨,二来则是要研究壁画上的文字。这古庙地处太偏,如果不是破解了两幅古画的玄机,想必我们无法找过来。 明天就要动身去下一处了,如果此行顺利找到神女的战衣,就能开启那次宝藏。 这到底是好是坏呢,或许没人知道。 ....... 何漫舟越翻越觉得心惊,她一直以为,父亲是在坞城失踪的。可是根据笔记上的记载,坞城不过是行程的第一站,他去坞城的目的是想确认所谓的“坐标”,找到打开那个地方的钥匙。 神女的战衣指的是什么? 开启宝藏,又是什么样的宝藏呢? 12月30日 明天就是漫舟的新年画展了,我原本答应她会去的,看来也没有机会看到了。 小舟,你要原谅爸爸。 1月5日 一切都错了,这不是我们该调查的东西。 神女的战衣本身就是诅咒,这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魔鬼,会彻底将现在的文明吞噬,可是走到了现在,我们都没办法回头了。 如果可以活着回去......小舟,你要相信爸爸,这不是我的本意,而是不得不屈服的命运。那些传承注定会苏醒,你能做的只有屈从于神祗,奉献自己的灵魂和生命。 神女降世,本身就是诅咒。 ....... 被水浸泡而浮现出的内容截然而至,后面的纸张边缘带着整齐的撕痕,笔记的内容不得而知,也不能确定之后的笔记是何盛亲手撕掉的,还是有人在他失踪之后拿到了这本手札,又将最关键的部分藏了起来。 还有这本手札本身,也有着很大的问题。 哪怕是对破案一无所知的人,单凭逻辑分析也能看出其中的不对,当年跟何盛一同前往,考察队的那几位叔叔,都对这本笔记一无所知。但如果不是考察队的成员,又是有谁才有机会,拿到何盛的贴.身物件,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本日记放在天问堂博物馆的青花瓷罐子里呢? 这本笔记是谁带回来的,在这样的节骨眼上,他为什么要把这些线索透露出来? 这些谜团还未解开,背后那些诡异的事情却已经藏不住了。 第十四章 招摇撞骗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事关老何的安危,何漫舟一整晚都睡得不太踏实,虽然没有再做奇怪的梦,可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楼,还有那处阴森的古庙,却都在她的脑海中挥散不去。 第二天睡醒之后,她简单收拾了一下,直接打车去了碧云街。 碧云街装潢各异的店铺繁杂众多,白玉楼却是最显眼的。不论是本地土生土长的土著,或者是外地的游客,但凡对古玩有所了解的人,就必然听说过白家,毕竟白玉楼是z市古玩街的标杆,以展品质量和百年字号服人,那知名度当当不一般。 放眼整个古玩行业,随便一个都是对白家敬上三分,何漫舟自然也不例外。 对于位于碧云街巷子口的古玩城,何漫舟此前曾经无数次路过,偶有兴致也进去转过几圈,着实感受到贫穷限制了自己的想象力。某些古玩城的展品档次较之自家的私人博物馆居然还更豪华上几分,这实在让何漫舟这位自诩眼界很高的行家有点受打击了。 在白玉楼,就不存在所谓的“捡漏”了,顾客们需要考虑的问题,只是有眼缘的那个物件自己是否买得起,或者说银行卡可以支付何种档位的物件。在这里工作的礼仪小姐和解说员都穿着统一的制服,且不说他们的身姿气质很有几番名模的风范,光是那绸缎面料的苏绣旗袍,都是价格不菲的精致工艺品。 古玩城一楼大厅的正中央,摆放着清中期的青白玉雕群仙祝寿图山子。 清代玉陈设主要是玉山子、玉屏风及玉兽闻名,这些陈设玉不论是在选材上,还是在纹饰雕工上,都融合了前人的艺术精粹,尤其是玉山子的设计,能是将山林瀑布、亭台楼阁等汇聚在一起,山石表面雕琢的棱角锐利直径,构图也是细致考究。 玉山子汇集当时艺术的精华,可以说是玉器的集大成者。 何漫舟对历史有所研究,提起玉山子,自然会想到故宫博物馆的镇馆之宝——清乾隆年间的大禹治水图玉山子。 那是故宫博物院珍藏的3万多件玉雕作品中最大的玉雕,也是世界最大的玉雕。大禹治水图玉山子通高284厘米,宽96厘米,和田青玉的质地上雕琢着大禹治水的宏大场面,精致细腻的雕工,毫无瑕疵的布局,已经达到了玉器制作的顶峰,被誉为中国的“玉中之王”。有这样的杰作在前,稍微懂行的人再看到玉山子就难免会作比较。在如此情况之下,白玉楼还敢拿玉山子作为镇店之宝,就足以看出实力和野心了。 而除了足以彰显身价的镇店之宝以外,白玉楼对外出售的瓷瓶书画、簪花金钟、金银玉器,都根据不同的分类分布在各自的区域里,都显得规矩而严谨。那些卖价足够豪华的展品,随便一个都可以让普通人家倾家荡产,以收藏为荣的老板们却是趋之若鹜,将此当做身份的象征。 来白玉楼之前,何漫舟特意提前安排好了战术。 对于白亦从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奇人,当然不能走正常的拜访程序。且不说认认真真准备拜帖提前预约,人家白亦从是不是乐意接这个茬。就是真想要递拜帖,应该把东西交到谁的手上,最后又是否能顺利被白老板看到,都是妥妥的未知数。 所以何漫舟打算来个出其不意。 她仔仔细细回忆了昨天的细节,既然董楠能出面替她解围,很大概率就是马阳坤讹李老爷子的事刚好被白亦从撞见了。四舍五入就是这位奇人刚好在z市,白天的工作时间也有很大概率是在白玉楼,这完全就是老天爷在给她制造机会。 择日不如撞日,她准备直接杀到白亦从的办公室堵人。 秉持着做贼也不心虚的态度,何漫舟表现得心理素质相当良好,进门之后她目不斜视,大有几分巡视自家产业一点都不见外的意思,径直朝电梯的方向走了过去。 可是心态再好,也架不住员工们的手疾眼快,才走了几步,她就被礼仪小姐给拦住了。 “小姐,你好,请问要看点什么?” 虽是冬天,白玉楼的员工们还是穿着旗袍和唐装,礼仪小姐身穿米白色绣梅花旗袍,外披着白色狐狸毛大氅,相貌标致得宛如女明星,开口之前脸上先挂着笑,也是标准的露八颗牙齿的空姐礼仪笑容。 但态度再好,也挡不住言语中的拒绝。 “白玉楼一楼以金银玉器为主,左手边是价格适中的饰品及小型装饰品,右手边是可供摆放欣赏的玉制品。二楼大厅以大件古董为主,包括各类可供收藏的木质家具雕花摆件,柜台有山水字画及书法作品,还有紫砂茶壶等。三楼是贵宾精品区,只对有贵宾卡的会员开放,会员日会举办一些活动,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呢?” 这番话礼仪小姐说得客客气气的,细致地把白玉楼的架构介绍了一遍,乍一听没有任何毛病,可是无形中却透露了“楼上的东西很贵,不是你消费得起”的意思,就好像透过表象看出了何漫舟贫穷的本质,赌定她什么都买不起一样。 何漫舟哪受得了这样的委屈? 她眼睛一转计从中来,愣是把手中的抽象画帆布袋拎出来限量款驴牌包包的感觉,面不改色地说道:“我要去二楼看看,你忙吧,我随便逛逛就好。” 礼仪小姐脸上的笑没有任何变化,语气放得很轻,鉴于礼貌客气与不容拒绝之间:“不好意思,这边的电梯是通向办公区的,不对顾客们开放。如果您想要去二楼,请走那边的旋转楼梯,我带您过去。” 眼看着方案一行不通了,何漫舟没办法,只得改了口。 “我要找你们的老板,白亦从。” “不好意思,请问有您预约吗?” “有啊。”对上礼仪小姐狐疑的目光,何漫舟那双灵动的大眼睛转了转,戏精本质暴露无遗,立即开始睁眼说瞎话,“我是天问堂博物馆的负责人,今天是来跟你们白老板谈生意的,上次拍卖会遇上我们就约好了,等他回到z市,我要来登门拜访。刚刚我不过是顺带着想选点小物件带回家,谁知还让你拦住了.....行了,你忙你的吧,我自己上楼就行了。” 礼仪小姐显然没有把何漫舟这番话当真,继续公事公办地说了下去:“小姐,是这样的,我们这里有规定的,如果不能确定您有预约,我不能让您去办公区,请您配合一下。” “哎,我说......你怎么这么轴呢,都说了是要谈生意的,要是没有预约我来干嘛,不成你去打个电话跟你们白总确认一下?” 何漫舟一边继续跟礼仪小姐扯皮,一边手疾眼快地按下了电梯按钮,只等一会儿抓紧时机直接冲进电梯。谁知这个礼仪小姐也是个机灵主儿,看出何漫舟的意图之后,她又再上前一步,直接拦在了电梯间门前。 “不好意思,这是我们的规定。” 何漫舟:“.......” 这白玉楼到底是个什么地界,怎么一个两个都是笑面虎,不言不语就把别人的路堵死了,白亦从调教出来的手下都这么不一般的吗? 就在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场面一度十分尴尬的时候,一声低沉的话语声打破了沉默。 “小周,怎么回事?” 何漫舟循声望去,走过来的男人穿着得体的西装,白衬衫开到领口的第二个纽扣,没有打领带。所以即便是他每根头发丝都透露着商业精英的气息,也丝毫不显得古板拘谨,只有莫名的从容和潇洒。 来者的面孔何漫舟并不陌生,正是昨天替她解围的董楠。 何漫舟心绪复杂地看了董楠一眼,而对方也毫不避讳她的目光,径直走了过来:“何小姐,又见面了,你是来找白总的吗?” 何漫舟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心说今天真是出师不利,被礼仪小姐拦住还不算完,居然还被顾特助撞了个正着,这得点子多背才能计划一计划二通通夭折。 就在她盘算着一会儿得找个什么理由才能见到白亦从的时候,董楠却上前按开电梯按钮,递过一个眼神示意,之后脱口的话说得无比自然。 “好,跟我上楼吧,我带你去见白总。” 何漫舟到了嘴边的话打了结:“什,什么.......” 像是看出了何漫舟的疑惑,董楠不紧不慢说道:“抱歉,你和白总有预约,按理说应该由我安排接待你的,不过没想到你来得这么早,才造成刚才的误会,这是我的失职......所以,何小姐,现在请跟我上楼吧。” 眼看着董楠把自己的台词提前说了,何漫舟彻底懵逼了。 这是什么剧本,顾特助这也太好说话了,还是他有雪中送炭的瘾,昨天英雄救美了一次还不够,今天又是特意赶过来给自己打圆场啊。敢情儿这年头招摇撞骗都能碰上个好心捧哏的选手了吗? 要不是知道这事儿不可能,何漫舟都快怀疑是不是什么时候董楠欠了自己天大的人情,又被不明人士逼着还债了。 以至于何大小姐恨不得替他说一句:“顾特助,你别怕,你要是被谁绑架了,就赶紧眨眨眼睛。” 第十五章 见面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还没等何漫舟想出个所以然来,电梯已经到了三楼。 随着电梯滴的一声,并合的电子门很快开了。董楠不愧为特别助理,平时一看就是没少跟领导出门,把诸多小细节做得相当细致。他用手挡着电梯门,等到何漫舟下去之后,才从后边跟了上来。 三楼跟一楼大厅的布置很不一样,这一层展品不多,除了大厅摆放着的那几件看起来相当豪华的大型古董以外,几乎没有对外出售的物件,更多的是一间间单独开辟出来的房间,会议厅、茶室、多功能厅一应俱全。 想必除了负责人的办公室,剩下的都是进行会员活动时的场地了。 何漫舟四下看了看,一眼就看到了明晃晃的牌子——总经理室,她正要走过去,董楠却伸手拦了一下,开口说道:“何小姐,不是那边。” “哎?牌子上不是写着总经理室吗,白亦从不在那间办公室吗?” “白总的办公室是那间不错,不过,他不喜欢外人过去,从不在那边接待客人,白玉楼的员工都少有资格进去,你在会客厅等着就好。” 何漫舟心说,你们白老板是特务头子接头吗?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开着偌大的古玩城还惯性逮不到人就算了,这好不容易要见面了,还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有必要吗。 不过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界,自己也是被董楠这位好心人带上来的,就是再给何漫舟几个胆子,她也没有当众找人家不痛快的道理。 这些话在她的唇齿间转了转,愣是原原本本被咽下了,何漫舟甚至还有心情收拾好情绪,弯着大眼睛笑眯眯地打官腔:“好,那我去会客厅等着就好了,麻烦你了,董特助。” “没关系,分内之事,算不上麻烦。”董楠随口应道,他将何漫舟带到会客厅,娴熟地准备好茶水,并将她面前的小茶盏斟满。 何漫舟坐在沙发上,大抵是为了维护形象,她的脸上一直挂着领导视察工作时候特有的得体笑容,从头发丝到手指甲都透露着“姐姐我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的从容不迫,翘着纤长的手指,不紧不慢细咂着杯中的清茶,宛如下一秒就会点评几句似的。 不过与优雅成反比的,是她被烫到微微颤抖的指尖。 何漫舟心说,这是什么破茶杯,白亦从是不是有钱没地方花了,才这么花钱找罪受。大家都知道白老板家大业大,古物文玩都跟不要钱似的,不过这些古董物件就好好在展柜里供着好不好,这玩意儿确实值钱又好看,可是有青瓷杯实用吗?” 董楠跟在白亦从身边,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 此刻当然看出了何漫舟的“故作姿态”,不过他看破不说破,反倒觉得这个表面灵动内心戏精的女孩子挺可爱的,尤其是脸上那副侠女英勇就义的大义凛然,真不知道这也不是在跟大人物开会,她好端端的跟茶杯较什么劲呢。 这样想着,董楠的唇角极为隐晦地浮起了一点弧度,很实在地开口提醒道:“雨前龙井用沸水冲泡更香醇,这套是青玉茶杯,雕花外壁并不隔热,何小姐别急,可以等一会再喝。” “啊,哈哈哈哈,我知道。” 何漫舟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心说我那是着急吗,我是表现得友好一点啊......要不是为了给你们白家的热情好客一点面子,我何必呢? 这些内心戏仅仅停留在何漫舟的脑子里,她的表现还是相当淡定。 “我体寒,那个什么......冬天啊,太冷了,我暖暖手。” 董楠十分努力地让自己不要当场笑出来,并且知情识趣地没有戳破,姑且当做小姑娘是真的体寒,不紧不慢又醒了一次茶。 打从今天何漫舟进了白玉楼的大门,董楠就留意到她了。 最近白亦从突然开始调查天问堂博物馆,连带着搜集了很多关于何漫舟的资料。虽然不知道白老板目的为何,不过既然自家顶头上司发话了,董楠当然尽职尽责完成任务,对于天问堂博物馆的继承人也多留心了一点。 昨天的事确认了董楠的判断,今天刚好看见何漫舟过来,解围也不过是顺水推舟。 至于白亦从愿不愿见,那就不是他的事了。 “何小姐,麻烦你在这里稍等一下,我去通知白总。” 交代完这些之后,董楠就关上门离开了。 而特别助理前脚刚出门,装模作样端架子的某人终于松了口气,她被激发的好奇心终于忍不住了,开始四下张望起来。 这间会客厅是白亦从平日里专门用来接待重要客人的私人会客厅,和白玉楼的整体装修风格一致,走得都是传统中式的装修风格。不过在统一的风格之下,这件会客厅显然更考究很多。 即便是不懂设计及风水那种玄乎其玄的东西,何漫舟依然看得出来,这间屋子室内装潢相当严谨和考究,在古典大气,古色古香之余,处处透着细节上的精致。 乍一看时可能会觉得这房间略有些简朴低调,配色以实木和黑白为主,没有大金大紫的恢弘华贵,像是不那么起眼,好像造价不高似的。但只要细眼一瞧,便会发现这屋子里的每一件小摆设,不论是桌角瓷瓶,还是墙上挂画,随便一样都价值不菲,属于那种在拍卖会上可以叫出极高价格的绝品,绝对是有价无市。 出于对古董的好奇,何漫舟眨着眼睛四下打量一番,直到她看到了墙上挂着的画,终于忍不住站起身,表情也随之变得惊讶了起来。显然,能让眼高于顶的何大小姐高看一眼的,并不是土豪低调的炫富行径,而是墙上挂着的那幅山水画。 那画作精秀清丽,风格苍劲雄厚,正是王时敏的《峰高水远图》。 东晋时期的“江左二王”的作品,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开始,王时敏的画作就在拍卖市场一路行情看涨。天问堂博物馆玉器瓷器都不少,唯独名家书画的展品稀缺,老何曾经想要淘弄“江左二王”的画放在展厅中,可是被动辄六位数往上数的起拍价给实力劝退了。 没想到今儿居然在这被何漫舟看见了。 大抵是出于美术生的自我修养,见会客厅没有外人,何漫舟索性走到画底下,仔仔细细欣赏了起来。或许是看得太过投入,门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都被她自动屏蔽了。 直到推门声响起,才勾回何漫舟的思绪。 可是显然已经晚了—— 所以白亦从才刚一进门,就把小丫头那双清亮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仰头看着挂在墙上的古画,大有几分发现新大陆的可爱神色,看得真真切切。 在意识到正主过来了之后,何漫舟的智商迅速上线。 可是行动力却拖了她的后腿。于是白亦从眼看着何漫舟三步并作两步地朝沙发蹒跚前进,脸上还挂着竭力优雅而又欲盖弥彰的笑容。那句脱口而出的感慨充满着真情实意,就那么拐着弯儿的飘到了某人耳朵里。 “啧,白亦从真是富得流油啊......” 何漫舟:“.......” 白亦从:“.......”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你就姑且当做我是夸你吧。 何漫舟绝望闭眼,如是想。 这女孩怎么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算了。 白亦从淡淡收回目光,如是想。 当处于风暴中心的何漫舟重新做回了沙发上,她才终于有空仔细看看来者。 推门而入的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显然就是白亦从了,他比何漫舟预想中更年轻一些,穿着黑色风衣,里边是浅灰色的高领针织衫,清淡的配色融在白玉楼古朴装潢的色调里,就如同水墨画中神来之笔的一处留白,透着说不出的高远。 对上何漫舟打量的目光,白亦从毫不避讳,只是眼眸淡淡扫过对面女孩子的脸,咬着烟嘴一抿唇,燃到一半的烟蒂在灯光下时明时灭,衬得那双微微眯着的眼眸晦暗不清。对流的风扬起他额前的发丝,那张轮廓分明的脸隐在楼道逆光的阴影里,让他俊美如同冰雕般的五官更加锐利。 “何漫舟?” 话语声从喉间溢了出来,大概是抽了烟的缘故,白亦从听起来带着细微的哑。 何漫舟还没有彻底从尴尬中缓解过来,以至于这会儿还有点迷糊,她点了点头,完整的自我介绍卡了壳,憋了好半天才憋出了一句。 “你好。” 白亦从略一颔首,简单确认了名字之后,他意有所指般微微顿了顿。 在彼此沉默那几秒,白亦从没急着进门,而是侧身靠在门框边缘,夹起香烟不紧不慢熄灭,然后扔在了垃圾桶里,做完这些之后,他才走近会客厅,坐在了何漫舟的对面。 “好,找我什么事?” 来之前何漫舟仔细预演了几套方案,开诚布公,先礼后兵,旁敲侧击,引蛇出洞......可是她千算万算,却低估了白亦从的气场,没想到他居然这样捉摸不透。 这个男人神秘而冰冷,就像是维琴尼亚·萨提亚所提出的冰山理论一样,寥寥的神色言语背后,像是藏着深不见底的冰山,没人知道他的想法,只能感受到彻骨的寒冷,不过是对视的目光就已经让何漫舟落了下风。 这种时候应该怎么讲,或者说,如何才能把主动权握在自己的手里? 交锋在无形之中进行着,何漫舟忽然觉得迟疑了。 而对于女孩子如临大敌般的遣词造句,白亦从一点都不着急,只是将杯子里已经凉了的茶倒掉,又续了一杯新茶。 而当沸水倒入杯中的那一瞬间,何漫舟抬起眼眸,终于开了口。 “我有点私事,想跟白老板谈谈。” 第十六章 强势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当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何漫舟一直在观察白亦从的反应。 不知为什么,何漫舟居然觉得他像是很释然似的。白亦从没有说话,更没有回应些什么,只是不做声响地坐在那里喝茶。他抬手将醒好茶的杯子端起来,淡色的薄唇抿成一线,不紧不慢地尝了一口。 清澈的澄黄色茶汤映衬着青玉的茶盏,几片嫩绿的茶叶浮在上面。 白亦从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就连握杯子这个普普通通的动作,由他做出来都像是更从容潇洒一些。 室内很安静,大抵是隔音很好的缘故,甚至连风声都被隔绝在外了,楼下的嘈杂人声皆不真切,只有沸水的咕嘟咕嘟声回响,阳光由透明的玻璃窗照射进来,实木雕花窗棂将影子拉得老长,在地板上投射出形状不规则的光影。 何漫舟微微垂下视线,没有再开口。 秉持着心急就很容易落到下风的态度,她这会儿宁可表演沉默是金,也不想在白亦从面前过早地表现急切,以免显露自己的心慌意乱。这青玉茶杯玉质温润细腻,内壁还有精致的雕花,图案是线条流畅的山水和苍劲有力的行书落款,应该是康熙年间的物件,估价至少得六位数吧。 ......看来刚刚的话真是没说错,白亦从壕得过分了。 他当然看出了何漫舟的小动作,女孩子特有的娇嗔和迷糊在有意掩饰之下显得很可爱,在她自以为的滴水不漏背后,其实微表情和小动作早已经将她的心思泄露了七七八八。 可是何漫舟对此不得而知,还尽力维持着主场地位,就好像伴随着走神之嫌的拉锯战,能让此刻的谈判得到某种神秘加成一般。 白亦从见过各式各样的人,他遇到过美而不自知,孤芳自赏女人,也跟两面三刀言语间尽是机关算计的利己主义者打过交道。可是像何漫舟这样凭本事呆萌,完美把聪明灵动和迷糊脱线属性结合在一起的人物,白亦从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一时之间,他居然不知道这个女孩子是太单纯,还是太直接了。 这就是老何的女儿吗? 白亦从想着,还真是和梦境中那个温和严谨的男人截然不同啊。 对上白亦从若有所思的目光,何漫舟有点莫名其妙,心说自己刚刚那句话说得有毛病吗,不够严肃郑重吗,怎么白老板直接进入思考人生模式了,这是什么套路,强者的世界吗? 但何漫舟不知道的是,白亦从对她的了解,远比她预想中更多一些。 从渔村回来之后,白亦从不止一次想要调查失踪的那段时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可是就像那段记忆被强行抹去了一般,他记不起自己流落到什么地方,是被谁所救才幸免于难,这件事背后藏着巨大的谜团,他都想不明白。 回到z市之后,白亦从不是没有调查过自己当时去了哪里,当然也问了信得过的人。作为平时最信赖的手下,白亦从几乎任何事情都不会对董楠有所隐瞒。 可这次又例外了。 董楠只知道那段时间自家老板安排他订了去坞城的机票,这次出差预计多久,下一站的行程是哪里,董楠一概不知,而且很事出其反的是,这次行程对白家内部是严格保密的。 由于白家局势复杂,接手白家事务之后,白亦从的行程几乎是公开的。 倒不是他有意告知白家诸位,而是以白穆白二爷为首的那些长辈恨不能二十四小时了解他的行踪,找到他做得不妥当的地方大做文章,把他从权利的顶峰拉下来。 对此,白亦从毫不介意。 说是自信也好,或是自负也罢,他从不介意白穆背后的那些小动作,甚至乐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把白穆的试探一点点挫平,从根本上让他意识到对于某些定局的无能为力。 正所谓杀人诛心,想要掌控一个人是如此,想要掌控一个家族更是如此。 人非圣贤,想要任何事情都做得滴水不漏,不给别人留下一丁点把柄,无非是让自己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把自己走到死局之中。所以白亦从干脆反其道而行之,所作所为皆随意心,压根不管白家的长辈会作何感想,也不会把他们的想法放在心上。 就像整个白家跟白亦从最为亲近的表弟柳慕所评价的那样。 “我说,白爷,之前我一直以为,我跟我爹妈对着干,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想午夜局就午夜局,想社交局就社交局,谁的劝也不听,从高中毕业开始,就敢通宵开趴彻夜不归已经很爷们了。可我跟你一比,这绝对就是小巫见大巫啊......不知道你留意过没有,上次家族聚会二叔那个脸色,啧,我都怕他当场掀桌子。” “他不敢。” 当时白亦从的语气很淡,态度却近乎于笃定,他眉峰压低,淡色的薄唇微微勾起一点,似笑非笑间带着轻蔑,却是敛言不愿多讲,大有几分坐壁观上的意思。 看似毫不介意的背后,其实是绝对的掌控欲。 白亦从的骄傲与自信向来如此,他赌定了不会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才有胆识和魄力如此。也正是这样的剑走偏锋,才让他把白家的僵局稳固住。在接手白家家主之位这几年,他以近乎于铁腕的手段,将那帮长辈们嚣张跋扈的气焰一点点熄灭,将权利和资源彻底握在自己的手里。 最初抱着想要培养傀儡的心思,让白亦从听从指令,而自己安于在背后当垂帘听政的摄政王的白穆,就是如意算盘打得最错的一个人。 白语秋去世那年,白亦从不过二十出头,对于经营白家这一摊偌大的生意可谓是毫无经验,加之家中接二连三发生变故,对于少年心性的年轻人来说也算是不小的打击。在慌不择路的情况之下,难免会将底线放得很低,不得不去依靠别人。 当年白穆有意扶持白亦从,也正是出于这种考量。 可是白亦从却跟他想得完全不一样。 大抵是白岩少了几分手腕,白语秋多了几分收敛,相较起来他们一个是优秀的商人,一个是偏执的学者,可都不是能管理好一个家族的掌控者。而白亦从的强势与果断就显得恰如其分了。 当白穆意识到这位侄子并不是任人摆布的刘阿斗,而是潜于深渊的巨龙,冰霜雕琢的眼眸中尽是不可侵.犯的威严时,一切都已经太晚了。即便是心有不甘,白穆也不得不承认白亦从的成长速度是他不可控的,他不甘于被后辈命令,可是想要扳倒白亦从,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了。 到了现如今,如果不是有足够的时机,白穆压根搅不起任何风浪。 所以在坞城事件上,白亦从一反常态的掩饰,就显得不同寻常了。 以白亦从的骄傲,他从不屑于在小事上耍心机,所有手段都是直来直去的阳谋。那是赤.裸裸压.在对手头顶的雷霆,不论是被迫屈从于结果的妥协,或是选择反抗并承担伤筋动骨的后果,都是放在明面上的,逼得对方不得不做出选择。 简而言之,白亦从的处事风格就跟他本人一样,是冰冷而锐利的长剑,无匣亦无鞘,强势果决,不知变通,举手投足之前都是压倒性的强势与危险。至于他给出的选择,深究起来都是没有选择,大有几分“择随你,后果自负,是生是死也请君自便“的意思,根本无所谓彼此之间的来回试探,以及进行那些毫无意义的较量。 所以,他必然不是顾忌白家长辈的态度,才隐瞒坞城之行。 唯一的可能就是,当年他去坞城的真正目的,不能让别人知道。推断仅限于此,偏偏白亦从什么都想不起来,至于他当时为什么嘱咐董楠这次行程要对白家内部严格保密,也成为不解之谜。 线索只剩下被白亦从紧攥在手里的,绣着“小舟”的护身符。 直觉告诉他,这是打开那段被尘封的记忆唯一的钥匙,可是放眼整个z市,名字里有舟字的人数不胜数,白亦从甚至不知道这个名叫“小舟”的人是男是女,除此之外还有何种特征,仅仅靠这样的线索就想找到些什么,无异于大海捞针。 所有线索至此中断,即便是白亦从想要调查,也是无从查起。 白亦从原本以为,这些事会不了了之...... 可是渐渐的,那些记忆在梦里逐渐苏醒。 伴随着无法忍耐的头痛感,那些片段式的经历就像不甘于被冰封的怪兽,嘶吼着从牢狱中钻出来,带着呼之欲出的真相,侵蚀白亦从的心神。被掩埋的真相成为不肯放过他的梦魇,纠.缠着他,也折磨着他,却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出路。 梦境中零星的碎片透过罅隙不断泄露出来的,当他每每想要抓住什么,都被那层迷雾纠.缠着拖入更加深不见底的黑暗,看不到一丝光亮。 直到一个月之前,梦境越发深刻了。 白亦从想起了那个可怕的雨夜,山林中充斥着草叶腐败味道的瓢泼雨水,阴森而可怕的山洞中无休止重复的诡异回响,石壁上被枯枝和苔藓遮蔽着的图腾和扭曲的梵文。那双缓缓张开的碧色眼眸,透露着直击灵魂深处的恐惧,她身后千军万马般呼啸着的黑影,身穿铠甲的护卫和他们手中的盾牌和长枪,威严尽头便是压倒性的可怖气场。 源于传说之中的诅咒,神秘的遗王宝藏...... 最后,他想起了那个男人的名字。 老何。 他说,孩子,这里的东西,千万不要跟别人说出去,也不要再去调查。还有,跟我的女儿说,对不起.....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白亦从把“老何”和“小舟”这两个关键词联系起来。 最初只是漫无目的搜集线索,直到查到了天问堂博物馆,才终于有了眉目。一年之前,博物馆的老馆长何盛辞去z大任职的工作,把天问堂私人博物馆交付给了女儿何漫舟还有爱徒沈川源,走得潇洒干脆。 时间线太巧了。 如果,他并不是去国外修养,而是无故失踪......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可这些事情仅仅只是白亦从的推测,并没有得到确认,毕竟深究起来,这些都是何漫舟的家事,在没有足够的证据之前,白亦从不好去惊动她的生活。假如她不是那个男人的女儿,贸然打扰不过是将原本不该被太多人知道的事情泄露出来,非但不会对当年坞城之行的细节造成任何补益,还会起反效果。 即便何漫舟真是他的女儿,在不能确定背后的事情是否安全之前,白亦从也不会贸然把何漫舟拉下水。 虽然他很想调查当年的真相,但是—— 比起唐突而不计后果的打扰,他更在意老何最后的托付。 如果确认何漫舟就是那人的女儿,白亦从只会尽可能地保护她,在暗中替她谋划前路,帮衬天问堂博物馆的生意,将那份人情尽数还在她的身上。至于老何的生死,白亦从会自己查,关于坞城的始末,何漫舟不必知道。 这是白亦从向来如此的强势,不讲道理也没有商量的余地。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何漫舟居然会主动找上门来。 第十七章 试探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偌大的会客厅中,相对而坐的两个人各怀心思。 白亦从面上不动声色,微微敛着的眼睫藏住视线,余光却在打量对面的女孩子。何漫舟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很乖,尤其是她低着头沉默慢慢喝茶的样子,那张不施粉黛的脸白皙而精致,映着透窗而入的阳光,连脸上细微的绒毛都相当细腻。 北方姑娘一张嘴就呛人的气焰收敛了三分,柔软的长发垂在肩膀上,裹在纯白色毛衣中的身躯是略显单薄,也让她的身上兀自多了些许可以称为“柔和”的气质,像一个安静不语的瓷娃娃。 白亦从的脑海里冒出了这个念头,但很快,他就把这样的评价否定了。 何漫舟垂下的眼眸在阳光下呈现出淡淡的琥珀色,纤长的睫毛投下一小块好看的阴影,泛着金边的阳光像是一层温和的滤镜,让这样紧张而严肃的场合都多了些许冬日午后特有的闲适感。 看得出来,何漫舟有些紧张,对于这次谈判没有任何把握可言,所以当她的视线余光不自觉瞥向白亦从的时候,还会故作不经意地立刻挪开。但这样的紧张与怯懦无关,更像是猫科动物在百无聊赖地观察猎物,强撑着耐心寻找对方的弱点。 与其说这是无声的交锋,不如说何漫舟是在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对于习惯于直来直去的人来说,这种控制明显让她有点烦躁。 ......不,瓷娃娃没有她的灵动和明艳,也不够鲜活。 她更像一只窝在沙发上的小猫,慵懒的摇着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抓毛线球。 白亦从的目光在何漫舟身上停了几秒,如实想。 对于外界的危险她有着敏锐的防备,可骨子里却是散漫而自由的,所以懒得去做那些多余的应对,将收在肉垫下面的利爪收了起来,选择遵从于本能。 大抵是有着救命恩人托孤这样的身份加成,白亦从拿出了难得的耐心,对何漫舟的态度可以称得上和颜悦色,甚至不吝于迁就她的节奏进行交流。虽然这样的“和颜悦色”在人家姑娘眼里就成为了妥妥的笑面虎,每个毛孔都充斥着皮笑肉不笑的反派气息,让人怎么看怎么不自在。 比起白亦从有条不紊的观察和分析,何漫舟此刻的想法就简单多了。 她没有任何弯弯绕绕,直接透过现状看到本质,并给出毫不拐弯的评价——白亦从越是不说话,她就越是心慌啊。随着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何大小姐彻底摸不清对面的路数,那颗扑通扑通的小心脏都快到了临界值,被逼得差不多要当场暴走了。 半盏茶喝完之后,白亦从放下杯子,淡淡开了口。 “好,私事.......你想谈什么?” 眼见着沉默是金的某人难得张了嘴,何漫舟果断说道:“那我就明人不说暗话了,白老板,我今天是特意过来的啊——我俩是同行,天问堂和白玉楼离得也不算远,四舍五入也算是半个邻居,要不是你太忙,我老早就应该来拜访不是?” 白亦从怎么也没想到,何漫舟憋了半天就憋出这样一句,看着女孩子演得很认真的模样,白老板难得配合了一次,没有直接打击她,只是淡淡问了一句。 “所以呢?” 何漫舟不明就里,心说原来戴高帽这个路数在白亦从这里还是挺实用的,再怎么神秘莫测的人也禁不住别人夸他啊。 然后,她故作苦恼地叹了口气,继续乘胜追击。 “所以啊......我就是有点事挺不明白的。白老板是白家的当家人,按理说应该是个大忙人才对,不论是白玉楼或是白家其他的产业,都少不了你亲自照看。可是据我所知,你很少呆在z市,就连我这个同行,都没什么机会见到你,哪怕是白玉楼主办的拍卖会,由你亲自主持的情况都是少之又少......怎么着,白老板拓展外省市场,都来不及张罗自家摊子了吗?” 在来白玉楼之前,何漫舟特意做了好些准备。 秉持着知己知彼,再不济也得三十六计顺口就来的原则,何大小姐熟练使用互联网,将有关于白亦从资料仔仔细细查了个遍,虽然有用信息甚少,好歹聊胜于无。加之她还现学现卖地自学了谈判技巧,以及心理学上的诱导,这会儿更是不管有用没用都配合使用了,直接给白亦从打出一套高配置连招,一张嘴就在给对面挖坑。 白亦从看在眼里,只觉得有点好笑。 “你很关心我的行程?” “白老板这就见外了不是,刚刚我都说了,咱们是同行,保不齐以后有什么合作嘛。”何漫舟面不改色,也不管古玩城和私人博物馆到底同行在哪里,她和白亦从的关系有没有到那个份儿上,就开始不惜余力地给人家洗脑,“所以,有什么好的商机,白老板都可不能自个儿吃独食......你帮我,我帮你,先富带动后富,有钱一起赚,才是生财之道嘛,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白亦从不置可否一挑眉梢,没有多说什么。 何漫舟倒是把对方的沉默姑且当做了默认,开始继续自己给自己找台阶,想方设法地套白亦从的话。 “既然你也这么觉得,我就继续说了啊。到了年底咱们古董行业都忙,这不,因为苏牧南的拍卖展,我昨天还在加班,连个周末都没有......啧,说起来这一单生意还是从你手上拿下来的,我还得谢谢白老板高抬贵手了?” 苏牧南的书画拍卖展,最初确实是有意向跟白玉楼合作。 可是白亦从的生意重心不是放在拍卖上面,加之苏牧南这次展会量级不小,把全部身家都赌了上来,导致他对这次拍卖极为看重,细致到近乎于严苛的程度,光是确定合作之前的会议就开了好几次,一丁点小细节都要翻来覆去的商议才能敲定。 谈生意大抵是要看买方市场和卖方市场的。要是换成一般的小公司,迫切想要谈下一单大生意,把握新年大展的噱头为企业增加一波关注度,当然是巴不得跟把苏牧南的拍卖展谈下来,不管对方提出什么样的要求,都会尽量予以满足。 但白玉楼的口碑是几代积累下来的,最不缺的就是名气。 如果能促成这单合作,那是锦上添花互惠互利。如果不能倒也无所谓,毕竟这不是雪中送炭,不会影响白家生意的正常运营,当然也就不必委曲求全。到了年终岁末,白亦从要忙的事情太多,根本懒得跟这样的完美主义者死磕,对于苏牧南的故作姿态也很不屑一顾。高傲的独权主义者遇到吹毛求疵的商人,难免会造成不可调和的矛盾,尤其是谁都不愿让步,崩盘几乎成为必然。 加之那段时间白亦从被关于老何的噩梦搅得不得安宁。 他大半的精力都放在调查“老何”的真实身份,以及他与天问堂博物馆的何盛是否有所联系上面。在听说天问堂博物馆正在极力争取这单生意之后,说是有意试探也好,说是特殊照顾也罢,白亦从干脆给了何漫舟一个顺水人情,主动提出跟苏牧南终止合作。 后来这单合作白玉楼没再跟进,苏牧南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天问堂博物馆。 结果一如何漫舟方才所说,跟白亦从的预期也是别无二致。 不过这些内幕没必要跟小姑娘说得那样清楚,白亦从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青玉杯的外壁,轻描淡写地说:“生意上的事全凭能力,没有所谓的高抬贵手。” 何漫舟本来也不是特意登门道谢的,提起这些无非是想试探白亦从的口风,要是能问出什么固然再好不过,即便是问不出她也不亏。 毕竟这句话充其量不过是个引子,后边的内容才是重点。 所以她很快收拾好心情,打哈哈地笑了笑:“全凭能力是不错,那我就姑且当做你是在夸奖我们博物馆的业务能力了——哎,新年期间的展览真是经不起一点疏忽啊,苏先生的拍卖会规模比较大,既然他选择了天问堂博物馆,我们就不能辜负他的信任,什么事都得亲力亲为。” 然后她的语气微微一顿,故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不过话说回来,白老板,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这大忙人肯定比我还累啊。听说.....去年这个时候你没有在z市,当时是在忙什么展览呢?” 这一套宛如港片黑帮头子接头的说辞,彻底把白亦从逗笑了。 这一抹及不可查的笑让他犹如冰雕般清冷的面孔鲜活起来,他淡色薄唇微微抿着,唇角勾起一点弧度,粹了冰雪般沉寂的眼眸扫过何漫舟的脸,带着毫不掩饰的观察。可是眼尾漾起的笑纹却泄露了几分心思,让他的目光柔和了几分。 以至于这分明只是打量何漫舟细枝末节的小动作,却没显得多么冰冷,更没有惯有的咄咄逼人。 如果这一幕被董楠看见,想必会直呼自己见了鬼,不然怎么会在自家面瘫老板脸上看到这样的神色,到底是自己的眼睛出现了问题,还是白亦从宛如被冻结的面部表情管理系统忽然上线了。 不过话说回来,白亦从是真觉得何漫舟挺有意思的。 女孩子的聪明灵动中带着不知世故的天真,小心思都放在明面上,白亦从一眼就看透了,毕竟她的心思实在是太好猜了。那些拐弯抹角地试探,好半天都讲不到重点,所谓知己知彼不过是很空乏的套路,一言一行都是放在商业谈判里直接会被对手ko,保不齐还会被人家骗个底儿掉。 不过也仅仅到有意思为止了,如果这不是老何的女儿,或许连这些时间都显得多余。 这样想着,白亦从懒得进行更多观察,干脆不再兜圈子,把何漫舟最想听的部分直接说了出来。 “如果你问的私事是指我的行程,去年这个时候我确实到过坞城。不过,你想从我身上了解更多的线索,我很难告诉你有用信息。” 第十八章 你怀疑我?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听了这话,何漫舟直接炸毛了。 “什么叫你很难告诉我有用信息,”她把白亦从的话低低重复了一遍,也不管什么迂回试探和语言艺术了,所有温柔大方和商业互吹的假象告一段落,何大小姐瞪着那双清亮的大眼睛,暴脾气直接就上来了。 “你什么意思?是不知道,还是压根不想说?” “字面意思。”白亦从说道。 “白亦从,你别跟我装啊,你该不会说,你去坞城就旅游的,买了点纪念品就回家欢欢喜喜过大年了,对其他的事情都毫不知情吧?” 对上何漫舟咄咄逼人的质问,白亦从放下茶杯,淡淡瞥了她一眼。 他的目光中没带多少感情,透着不怒自威的无形压迫力,语气也是淡淡的。 “对于天问堂博物馆之前的负责人,令尊何盛先生,我没有过多的接触,不好做评价。坞城之行无所收获,如果何小姐对坞城感兴趣,可以直接问你父亲。据说他在国外修养,作为亲生女儿,想必也会偶尔看望吧。” “我爸不是去国外修养,他是失踪,失踪,你懂吗?”何漫舟被白亦从的话噎得好半天没说出话来,只觉得胸口隐隐升腾起一阵邪火,说出口的话也不受控制,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一股脑地往外蹦了。 “去年冬天我爸去了一趟坞城,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我找了他整整一年,什么线索都没有,我恨不能把坞城翻个遍......你居然跟我说看望,你说我应该到哪看望?” 听到这些的时候,白亦从的眉梢不易觉察地跳了跳。 最近一个月,他私底下一直在调查有关于何盛的事情,其中最关心的就是他的下落。现在这一切都从何漫舟的口中得到证实,也说明着白亦从心中的猜测又再确认了一步,何盛就是梦境中的那个人。 看似不动声色之间,何漫舟什么都没问出来,倒是把底牌交得精光。 这副迷迷糊糊的样子,还真是不适合试探别人。 按照白亦从一贯的行事作风,他应该选择抓住何漫舟的软肋,蚕食她,利用她,实现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毕竟陌生人的安危跟他无关,白亦从没有做慈善的瘾,也从不以乐善好施者自居。对于白亦从来说,毫无意义的同情心和被感性拖累的抉择,无非只是伪善的掩饰,那是弱者无从面对真实内心而寻求的退路,到最后为自己的失败冠以——“不忍心了”之类的说辞,冠冕堂皇,自欺欺人。 从接手白家开始,白亦从就迅速成长起来,大抵是外在时局给他的压力太大,在绝对的权势谋算面前,连血脉亲情都是不可靠的。身处孤立无援的境地之中,难免会懂得何为不破不立,锻炼出旁人无法想象的坚毅果断,用以自保和保护别人。 白亦从知道,很多事情都没有退路可言。在下定决心之后,那些不可控的情感而来带的摇摆,除了让心智不够坚定以外再无任何补益,往深了说,不合时宜的善良到最后都是插在亲手自己心口的刀子,只有摒除无谓的绊脚石,才能走得更远。 但何漫舟是老何的女儿,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不论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老何最后舍命救他都是不争的事实,白亦从平生最怕欠下人情债,尤其是舍身相救的恩情,这样的情债他不能不还。关于坞城之行始末,是好是坏都必须得到一个结果,那破碎的梦境背后究竟藏着什么,夜雨中的山洞中碧色眼眸的女人到底是谁,那些风险万分的背后到底掩埋着何种惊世骇俗的谜团...... 不论付出什么代价,白亦从都要查,一查到底。 可是何漫舟不必参与这些。 既然她对坞城之行的内幕毫不知情,白亦从就不会选择把她牵扯进来。对于恩人的女儿,他会给予最大程度的弥补和照顾,何漫舟只需要过好眼下的生活,保护好自己,更多的事情都与她无关,不需要她操心,她也理应不会有更多牵累。 责任或者义务,白亦从会尽数担下来。 老何的生死他会调查,藏在背后的全部谜团他会破解,如果最后没有让人满意的结果,他会选择给予何漫舟其他弥补,金钱、生意、利益,这些物质上的东西一样都不会少,却也仅限于此。 这是白亦从所能想到的保护。 武断而不讲道理,也没有准备跟何漫舟解释的意思。 “如果你父亲在考察中发生意外,我很遗憾。” 这样想着,白亦从淡淡开了口,他的声线带着一丝沙哑,听起来低沉而好听。 “不过,我不发表看法,只是不建议你在没有足够线索和能力的情况下去调查这些事,就比如现在——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线索或是帮助,你都不够资格,拿什么跟我继续谈下去?何小姐,在没有足够的能力之前,你首先应该学会的,就是保护自己。” 这番话白亦从说得很直接,可是话糙理不糙,他是在警告何漫舟,不要过早把底牌亮出去。蜜蜂尚且有尖锐的刺来保护蜂蜜,她要是毫无心机地相信别人,分辨不出对方的目的,又没有能力自保,那么好奇心越强反倒越是让自己身处危险之中。 万一碰上心怀不轨的人,就像是一脚踩进了贼窝,最后连被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可是白老板的冷言冷语太有威慑力,即便想说的是好话,听起来也不像是那么回事了,于是他难得的好心规劝,到了何漫舟的耳朵里就彻底变了味道,显得尖锐又难听了。 怎么着,这是想直接把自己撇干净了吗?何漫舟心里直犯嘀咕。 她本来就不是那种擅长迂回战术的人,平时直来直去惯了,心里根本藏不住事,加上实在被白亦从的态度气得不轻,也没心情搞那些心理战术了。这样想着,何漫舟二话不说就把背包里的蓝皮笔记拿出来,顺着茶桌推到了白亦从的面前,直接从“先礼”转变为“后兵”。 “白老板,你既然跟我谈资格,那我就跟你好好掰扯掰扯了。你该不会觉得,我是来碰瓷儿的,一点证据都没有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爸手札里提到的人就是你吧,当年的行程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事情经过白纸黑字地写在这里,你还想不承认吗?” 见到何漫舟拿出笔记的时候,白亦从的脸色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不同于最初单纯对“救命恩人的女儿”产生的本能好奇心,也不仅仅停留在对还有有用的人的观察与较量,此刻他拿出了少有些耐心来分析何漫舟,甚至生出些许另眼相看来。他没想到,这个女孩子居然真的找到了线索。 “这么问虽然有些冒犯,但事关我爸的安危,这些话我不能不说......”何漫舟抬起了头,毫不避讳地对上白亦从的目光,“当时在坞城,你和老何......也就是我的父亲,到底找到了什么?是遇到不对劲的情况了,还是发生奇怪的事情了?那次行程之后,我爸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到现在都没有任何线索。可是作为同行者的你却好端端地回来了,你觉得这合理吗?” 白亦从没想解释什么,语气还是淡淡的。 “我说了,我不会给你更多的有用信息,你不必白费功夫,何小姐,到此为止吧。” 何漫舟被这样的说辞彻底激怒了,一时之间她忘记了此行的目的,也忘记自己本质上说算是有求于人,她想从白亦从身上了解线索,可是人家并没有必须告诉她的义务,宛如白亦从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能当场表演砸场子。 “白亦从,你为什么要跟我爸合作,千方百计把他骗到坞城去,又是古画又是破庙的,到底有什么阴谋,能给我一个说法吗?” 何漫舟的话很不客气,语气里是露骨的质问,大有几分你白亦从平安回来就是一种过错,不是幕后谋划者就是帮凶的意思。 事实上昨天翻到手札的内容之后,何漫舟内心的直观反应就是这样的。 两幅神秘古画背后藏着的坐标,雨幕中的神秘古庙和诡异的图腾,还有老何后来写的那些禁忌和诅咒,没有回头路可言的恐怖行程......所有匪夷所思的事情都不符合常理。 那本手札给予的线索晦暗不明,大部分疑点都在白亦从身上。 他和何盛表面的合作关系背后,充斥着彼此间的试探与算计,直到最后老何都没有将他们合作的原因开诚布公。与其说他们是推心置腹的队友和伙伴,还不如说是在某种特定场合之下,被命运拧成的绳索紧扣在一起。 他们才会调查所谓的“神女的战衣”,还有那个未知的宝藏。 ....... “你是在怀疑我吗?” 当何漫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完全被对方左右的事情,一道低沉好听的声线打破了沉默。 白亦从歪着头,狭长的眼眸在逆光的角度显得晦暗不明。 “商业合作,登门拜访......这些说辞都不是你真正想说的。你怀疑我跟何盛的失踪有关,觉得我利用了你的父亲,甚至于,我就是害他失踪的元凶——何小姐,你想调查我,这才是你今天来白玉楼的目的,是么?” 第十九章 合作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白亦从的话一针见血,让何漫舟从情绪失控的边缘迅速冷静下来。 何漫舟心说,我怀疑你不是应该的吗?不过秉持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态度,哪怕是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她也尽力表现得态度良好,那双清澈的眼睛定定看着白亦从,笑得人畜无害善良明媚。 “你说的是哪里的话,我只是想知道,我父亲的下落。” “没事,我能理解,也不介意,你可以直接承认。” 白亦从自动无视了何漫舟显而易见的谎言,轻描淡写地拆台,继续说了下去,“在调查我之前,这本笔记能给我看看吗?” 何漫舟:“......” 拜托,能不能稍微配合一点?你这样我很尴尬啊。 而且你不是在问行不行吗,直接动手就拿是几个意思啊,朋友? 虽然用的是询问语气,白亦从却没有询问的意思,在打了声招呼之后,他从茶案上拿起何漫舟推过来的手札,动作没带一点犹豫。何漫舟连阻止都来不及,想要拦一拦的手才举到一半,就又讪讪重新放在身边,只得看着白亦从打开扉页,不紧不慢地翻阅起来。 他看得很仔细,没有错过何盛写下的任何一个字眼, 两幅以假乱真的山水画背后的谜团,在坞城那段行程的诸多细节,就这样开诚布公地展现在白亦从的面前,解释着他想不通透的那部分怀疑,也带来了更大的谜团。 长久以来困扰着他的梦境,那些猜测和疑惑,都得到了证实。 同行的那个男人叫老何。 老何,何盛。 何漫舟。 所有破碎的线索终于开始连接起来了,记忆中那扇紧封的大门拉开一道缝隙,梦境中没有头绪的片段,都断断续续拼接上来,噩梦之后像是有一团化散不开的黑色浓雾,从记忆深处弥散开来,将白亦从的理智覆盖。 偌大的会客厅很安静,好像有个诡异的声线在白亦从的耳边回响。 “你以为,这些事情躲得过吗?” 时隔一年,命运那双无形的手再次从虚空之中伸了出来,撕扯着白亦从坠入深渊之中,即便是记忆本能性地保护着他,让他不再去深究背后遗忘的始末,被冠以“宿命”标签的诅咒还是在纠缠着,不会留下一丝一毫的喘息空间。 很多事情,有始便不可能无终。 ....... 而此刻,何漫舟坐在白亦从的对面,看着他压低的眉峰和越来越沉重的脸色,不由得开始陷入了深深的反思。 在漫长的沉默之中,她终于冷静下来,沉痛地感觉到刚才的言行反应有点过于上头,以至于现在的局势发展逐渐不受控制,完全被白亦从牵着鼻子走了。 太莽撞了。 今天本来是来试探白亦从口风的,可是现在一点有用信息都没问出来,反倒把老何的情况都讲给了人家,甚至连那本可以称之为绝密的手札都到了白亦从的手里。 明明拿着这些证据,才更有威慑力嘛,怎么能都直接拿给他看呢? 要不是担心继续做那些解放天性的行为会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不靠谱,她真想狠狠敲一下脑袋瓜:“你都在想什么呢,能不能动点脑子啊!” 过了半晌,白亦从合上手札放在一旁,抬起眼眸直视过来。 “笔记中的人是我。” 听到这句话,何漫舟微微一愣。 她心说,白亦从这是什么操作,明明几分钟之前,他还在矢口否认吧,怎么现在承认得这么痛快,不嫌打脸吗? “这个笔记怎么来的?”白亦从的语气淡淡的。 “什么?”何漫舟问道。 “笔记,你说这是你父亲的手札,他留给你的?” 何漫舟不明就里地点了点头,又很快反应过来,飞速摇了摇头。 “没听明白?”看着何漫舟迷糊的样子,白亦从瞥过一眼,言简意赅道,“你刚刚说了,你父亲失踪一年有余,既然有证据,为什么现在才开始调查?” “我是昨天才拿到这个笔记的......”何漫舟才解释了一句,语气就顿住了。 这种时候她可以选择不说实话,随便用三言两语把这些事情搪塞过去,毕竟在对方不知底细的时候,说得越多便越是容易出错。她也可以选择跟白亦从交实底,先一步交付出信任和示好。作为当年的当事人之一,或许告诉白亦从这些线索不是什么坏事,还能快速获取他同等的信任,这一切全看何漫舟怎么选择。 不知为什么,何漫舟近乎出于本能的,就选择了第二种。 全然忘了自己不久之前还在怀疑白亦从,质疑他可能是导致老何失踪的帮凶。 “天问堂博物馆在进行年检嘛,昨天我在青花云龙兽耳瓶里发现了这本手札,这件事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很奇怪是吧,他失踪一年了,我掘地三尺都找不到的手札突然出现了,到底为什么这本笔记会出现在花瓶里,我也没想明白。” “好,我知道了。” 白亦从简单应了一句,之后便是更长的沉默。 他坐的角度有些逆光,从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尽数映在背后,让他的轮廓完全笼罩在光影里,宛如墨色的剪影一般,锐利而神秘。垂下的额发遮住白亦从眼底的情绪,那张清冷而锐利的脸把微表情藏得很好,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心思,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何漫舟看着白亦从,忽然觉得他像是从阴霾中走出来的人。 他浑身上下都笼罩着雾气,灵魂深处是带着神秘的黑色,眼眸里是终年不化的冰雪。他的漠然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正因为对任何人都怀有防备,才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 老何怎么会想要跟这样的人合作呢?或者换句话说,白亦从真的愿意跟别人合作吗。 可是还没等何漫舟想出个所以然来,白亦从低沉的声线便勾回了她的思绪。 “你想怎么办? 何漫舟被问得一愣,一时之间有点摸不清白亦从的意思,只是递过问询的目光,好像在无声地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短暂的会晤之中,白亦从对女孩子的理解能力有了初步认识,也不指望着她能通过脑补体会出什么有用信息来,干脆把话说得更明白一点。 “这本手札,还有你父亲的事,打算怎么处理?” “我当然要调查了,”何漫舟这回听懂了,当即不假思索应道,“那可是我爸,我能不管他吗,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希望,我都必须查下去。” “手札的内容你看到了,神女的战衣,神秘宝藏......这背后的事情很复杂,你确定你能调查得了,或者说,你做好承担这些的准备了吗?按照笔记里的意思,你父亲不希望你调查这些,出于保护也好,有其他的缘由也罢,这摊浑水你没必要淌。” 白亦从的话不轻不重,让何漫舟短暂沉默了。 在来白玉楼之前,她预想过今天会经历的种种状况,那些隐晦的江湖传闻以及她对白亦从的合理推断,怎么看这位白老板都不是省油的灯,说白了,何漫舟甚至连他到底是友军还是敌人,都尚且分不出来。 毕竟,种种线索整合到一起,怎么看他都很难把自己摘得干净。 何漫舟知道,不论是能力、心机还是手腕,自己跟白亦从都不是一个量级的,要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也不会如此唐突地登门拜访。至于白亦从此刻的话,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人家这是在搪塞她了。 可即便知道这是搪塞,何漫舟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老何是我最重要的人,我跟他嘻嘻哈哈没大没小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说真的,我从没想过他会失踪。一年过去了,我还是没办法......没办法接受这件事情。现在终于有了线索,不管查下去会遇到什么,我都必须要查......之前不论我遇到什么事,闯了多大的祸,老何都从来没有放弃过我,所以即便是再危险,我也不能放弃他。” 何漫舟低低叹了一口气,茶水的雾气氤氲着她的神色。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总觉得,老何没死......只是被困在一个大家都不知道的地方,没人找得到他,也都救不了他。时间拖着我们放弃,就好像这样可以粉饰太平,伪装成一切都像没发生过一样。但是不行,好端端的人不见了,怎么能当成没发生过,老何在等着我去救他,要是连我都不要他了,就真的没人可以救他了。” 何漫舟的声线放得很轻,却带着难得的慎重。 白亦从进行了最后的确认,目光在女孩子的脸上停了几秒,把她全部细微的情绪都看得透彻,才淡淡收了回来。 “好,我会帮你。” “什......什么?” 刚才的话题有点沉重,何漫舟一股脑地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尾音里的伤感还没有散去,就被白亦从的一句话尽数逼成了难以置信。 她直勾勾地看着对面的男人,他语气平淡,神色更是平淡,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以至于何漫舟都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了,如果不是自己的理解能力有问题,那一定是白亦从的精神出现了问题,这个人也太善变一点了吧,双重人格吗? 刚刚还是那副一问三不知,恨不得立刻把何漫舟扫地出门的态度,怎么现在又变成“会帮你”了。 好家伙,这是在坐过山车啊? “我会帮你,有问题吗。”好像看出了何漫舟的疑惑,白亦从把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你想调查何盛的下落,我也一样,目的相同,可以合作,我乐于给你帮助——怎么,不需要?” 对于这种送上门来的好事,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即便是再怎么怀疑也都是后话了,何漫舟赶紧点了点头,上演极限变脸。 “没有,没有......” 她迅速收起了眼底的疑惑不解,那双大眼睛笑得弯生生的,就好像刚刚跟白亦从横眉冷对差点吵起来的人不是她一样。 “白老板,我就知道你心善,是个能成大事的人。我刚刚还在想,我们同在古董圈子,保不齐就会有机会合作。谁知道咱们一见如故,好事就这么来了——要说啊,人与人之间充满着缘分,这就是择日不如撞日啊。” 第二十一章 孤立无援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离开白玉楼之后,何漫舟直奔天问堂博物馆,准备把老何多次提及的那幅《山涛话古图》找出来,然后再仔仔细细想一想,明天是否要去赴约。 刚刚在会客厅时,何漫舟始终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大抵是白亦从经历过太多的商业谈判,对于心理战术和如何让自己出处于优势地位,几乎是出于本能般熟稔的事情。而何漫舟明显缺乏这方面的素养,要说最让她感觉到头疼的事情,跟人谈生意排在第二位,根本没有任何事能够首当其冲。 最后的结果当然也不出所料,可以称之为菜鸟的何大小姐完全不是白亦从的对手,以至于她后来完全跟着人家的节奏走,自己这边的信息交了个底儿掉还不说,白亦从才给出一丁点的甜头,她就好像占了天大的便宜似的。 “你是不是傻,当时偷着乐什么呢,你都要把《山涛话古图》带给人家看了,居然连白亦从手里的那幅画叫什么名字都没问出来......明明是等价交换的嘛,是让人家的棒子给打傻了,还是被甜枣给噎着了,何漫舟,我说你点什么好啊。” 何漫舟一路踢着路上的积雪,用只有自己可以听到的声线小声嘀咕。 事后诸葛亮的她此刻终于意识到在白亦从面前表现出来的样子不太聪明了。何大小姐最大的优点就是善于反思,越挫越勇举一反三,这会儿她越想越气,恨不得开一个批斗会,检讨一下自己的行径了。 动嘴皮子动不过就算了,好歹应该多逼问他几句啊,再不济也应该凶神恶煞一点,把自己的态度摆出来嘛。现在想想,还真是毫无威慑力啊。 而除此之外,何漫舟心里还有点犯愁。 她到底该不该信任白亦从,或者说,是否真的要跟他正式结盟呢。 平心而论,何漫舟对白亦从的态度很复杂。在看到老何的手札时,她心底的惊涛骇浪几乎要淹没全部的理智,她没想过原来当年的行程还有其他的人存在,这个人掌握着另一半的证据,被老何忌惮又不得不去信赖,最后他成为那场神秘行程的幸存者。 这些事情太过颠覆性了。 消息又来得那么突然,在一次次失望的边缘,忽然拥有这个从天而降的线索,真的很难不去怀疑这究竟是天无绝人之路,还是有心人刻意埋下的藏得更深的陷阱。 偏偏这些事情都是烂死在何漫舟心里的扭曲藤蔓,这些野蛮生长的情绪撕扯着她,见不得一点亮光。她没办法跟任何人解释,所有的困惑和恐惧都只能独自一人咽下,再在午夜梦回之后默默消化,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 是啊,说什么呢,怎么说呢? 说那些理不出头绪的片段式噩梦,说埋藏在黄沙中的文明如何坍塌破灭,说她从心底深处萌生出来的怀疑——老何没有死,他的失踪其实是巨大的阴谋。 这些话无非都是悬在何漫舟心口的刀子,她讲不出口,旁人也不能理解。 何漫舟还记得,第一次梦见那片沙漠是在何盛失踪后不久,惊醒时她颤抖着手指给沈川源打了一通电话,一边哭一边回忆梦里的细节,生怕自己记错了什么。 沈川源惯常温和而克制,他隔着电话安抚了何漫舟好久,询问了关于梦境的全部细节,直到用轻柔的语气给小师妹哄到安心为止。 “睡吧,有什么事情,明天起来再说。” 第二天一清早,天刚蒙蒙亮,何漫舟甚至来不及好好洗漱打扮,就蓬头垢面地去找考察队的几位队员。她迫切想要了解情况,查出父亲的下落。 老李认认真真听她把梦境讲完,说了很多安抚的话,却都是治标不治本的敷衍。 “孩子啊,你爸的事我们会调查,你别急。这几天什么都别想,先把自己的状态调整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要是见了你现在的样子,你爸也会着急的啊.......” “李叔,你听我说......” “小舟,听话,别想了。”李然将抽得只剩一口的烟屁股摁灭在烟灰缸里,灰烬中的火光闪了闪,几秒之后终于不堪重负地彻底熄灭了。 “你最近太累了,别再瞎想了。” 聊天进展到这种程度,差不多是相对无言了。 冥冥之中的某种联系牵引出来的线索无法解释,何漫舟努力想把这一切告诉自己足够信任的人,却被当成精神压力过大之下的疯言疯语。 即便明知道对方的出发点是好的,这样的“关怀”依旧让她透不过气。 那场谈话并不愉快,到后来已经有了互相指责的意思。要不是沈川源在一旁圆场,就冲何漫舟的暴脾气,想必会当场翻脸了。眼看着李然的脸色越来越沉,何漫舟借口去上卫生间,想要平复一下情绪,然后再跟他好好解释一下。 谁知道回来的时候,她在墙拐角听到沈川源压低声音跟李然的交谈。 “李叔,今天麻烦你了,我和小舟这么早过来,是不是打扰你的休息了.......小舟最近压力很大,我会注意她的精神状态的。” “哎,老何出了那档子事,我们几个老哥们也睡不着,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李然低低叹了一口气,年终岁尾遇上这样的突发情况,“要是能把老何平安找回来,就是让我们不眠不休再去一趟坞城,我也乐意,可是这么草木皆兵的,真是没意思了......” “对了,李叔......”沈川源斟酌着语气,“小舟说的那个梦境,你怎么看?” “那个梦我听着玄乎其玄的,保不齐就是小丫头心里瞎想的太多了,心思重啊。小舟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心里藏不住事。”说到这里,李然的声音有意压得更低了些,“我寻思着,她是不是看到你老师留下来的东西,就开始胡思乱想了啊?” “所以说,我可以理解为,小舟说的那些场景,你们都没有遇到过,对吗?”沈川源的表演有些严肃,又再确认了一遍,“可是,小舟人在z市,怎么会无缘无故梦到那些。李叔,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谁知道这个小丫头在想什么啊。我们和老何去坞城这一趟,什么沙漠啊、古庙啊,连个鬼影子都没看到,赶上连雨天就在宾馆搓麻将了,她问我要线索,我倒是也想找到老何失踪的线索——还有那个手札,打从我回来第一天,小舟就问我她爸爸的手札去哪里了,前前后后跟我说了好几回。我是真的压根见都没见过,不然还能故意藏起来不给她不成?” “手札?”沈川源问道。 “好像是一本蓝皮笔记,谁知道呢,乐意问谁问谁去吧,反正我是没见过。”李然的手下意识摸了摸裤兜,又从烟盒子磕出一根烟,不紧不慢点燃了。 这次李然沉默的时间,比之前更长一些,再开口时他的声音里带着忧虑。 “小沈,我听说人在遇到突然打击的时候可能会出现幻觉,要是严重了保不齐会憋出什么毛病来,你这段时间可得多陪陪小舟,我瞧着她有点不对劲......你老师就她这么一根独苗,这是老何的掌上明珠,也是他的宝贝疙瘩,你多照看这点。” “好,我知道,放心。” ....... 后边的话何漫舟懒得再听了。 她重新回到洗手间,捧了一小捧清水仔仔细细洗了把脸,镜子里的女孩子面色苍白而憔悴,带着楚楚可怜的病态美,她的眼角微微泛红,却硬生生地把泪水逼了回去。 从那之后,何漫舟就没再跟考察队的叔叔伯伯讲过那些诡异的梦了。 老李手中的烟蒂熄灭的那一刻,连带着熄灭了何漫舟眼底的火光。 始终活在何盛的保护伞之下,天真无邪的少女在那一天忽然意识到,在调查父亲失踪这件事上,外人终归是外人,那些被冠以“不可理喻”的隔阂不是仅仅靠关心就可以融化的。 她的偏执在很多人看来不过只是可笑,背后的意义其实没人愿意去深究。 如果囿于那些毫无证据的发言,想必在找到老何之前,自己反倒会被身边的人觉得不正常,甚至被迫去看心理医生吧。 大抵是从那时候开始,何漫舟第一次学会了收敛。 所有人都觉得她活得透彻,肆意张扬,随心所欲,就好像一清如许可以看到潭底的溪流。可是藏在她心底最深处的东西,她已经拒绝再跟任何人分享。 就比如现在—— 老何的手札是绝对的秘密,就像当年何盛选择独自处理这些,不愿意跟相识几十年的考察队交实底一样,何漫舟当然不会傻到把这些被保存着的事情公之于众。不论是那些纠缠着她的可怕梦境,还是现在突如其来的手札,都是不可以讲的秘密。 还有谁......谁是可以相信的。 沈川源? 何漫舟第一时间就想到自己的大师兄,可是不知怎么,这个念头才刚冒出来就散在脑海里了。且不说沈川源最近不在z市,即便他在又能怎么样? 他不是当年的知情人士,不知道当年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又怎么可能感同身受呢。 但,白亦从是不一样的。 这就是何漫舟迫切想见白亦从的原因,对于这个素未谋面,只出现在老何日记本中直言片中的记载中的人,居然在最开始就莫名激起了何漫舟的某种同病相怜。 他们都是藏着秘密的人。 何漫舟很久以后想起自己对白亦从的第一印象,好像从那时候开始,就注定了以后命运刻下的许多曲折脉络。 第二十章 友军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对于何漫舟最初的咄咄逼人,白亦从没动真火,这会儿见她摆出狗腿又热情的模样,白某人也是宠辱不惊,连个笑模样都没给,依旧板着那张冷面,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两幅古画是找到第一个坐标的线索,何盛留下的那幅应该在你手上,明天带上《山涛话古图》来见我,我会把另外一幅画拿出来,想办法确认目的地。” “确认坐标,然后呢?”何漫舟迷迷糊糊地问道。 “去坞城。”白亦从说道。 “什,什么......”何漫舟有点结巴了,剧情发展速度太快,已经完全不按剧本来了,她的脑回路也变得跟不上趟了,“去坞城,我们两个吗?” “怎么,”白亦从一挑眉,“对我的安排有异议?” 何漫舟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又不是很敢说话,只得摇了摇头。 “没有异议最好,留个联系方式给我,”白亦从顺着口袋拿出一张名片,随手夹在了手札的扉页,一同给何漫舟递了回去,归纳总结地说道,“我把地址发你。” 何漫舟机械性地把笔记本接了过来,拿出手机按照名片上的号码拨了过去。她眼看着白亦从的手机响了几声就被挂断了,他修长的手骨节分明,随意在键盘上按了几下,飞快地打下一串文字。 在白亦从按下锁屏键的同时,何漫舟揣在羊绒大衣口袋里的手机便跟着震了几下,不用看也知道是收到白亦从发过来的地址了。 “明天十点,准时来,我不喜欢等人。” 说完这句之后,白亦从把茶杯中剩下的一点茶底子倒掉,无声表示送客。何漫舟坐在原地愣神,好半天没说话,也没有动地方的意思。 白亦从微微眯着眼,目光淡淡扫过何漫舟的脸。 “还有事?” 对上那道清冷的目光,何漫舟有点打怵,赶紧摇了摇头。 “没事你可以走了。” 女孩子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坐在沙发上不肯起来。 她的手指绞着衣角,因为太过用力,指节泛着一点青白,小动作已经完全出卖了她的心思。可偏偏她的脸上是大写的四个大字——不肯服输,固执地强硬一些装模作样的排面,殊不知自己没有给对面成功施加任何压力,只是多了几分奶凶奶凶的可爱。 看到何漫舟这幅模样,白亦从觉得有些好笑。 这个女孩子简直太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了,她的喜怒哀乐都是那么打直球地表达,开心的时候眼角眉梢藏不住笑意,生气的时候恨不得整个人都化身炸药包,一言一行都带着旁若无人的嚣张与肆意,又被自己丰富的脑补不断加成,以至于浑身上下都是戏。 光是看那副横眉冷对的劲儿,就好像她完全不考虑后果似的,可是事后愁眉苦脸开始后悔,恨不得穿越到几分钟之前把那些失智发言吃掉的人也是她。 真是矛盾。 白亦从见过太多精致的演员,利己主义者带着虚伪的面具,用粉妆玉砌的皮囊和无懈可击的优雅掩饰的腐朽的灵魂。那些人穿着华丽的新装,提线木偶一般地在名利场浮沉,明知这一切都是虚无的泡沫,却依然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他们所有的演技都是为了伪装,口中的话都带着催眠般的蛊惑,每一句都是裹着蜜糖的利刃,带着伪善的平和。金钱与利益是撕扯着四肢的细线,将他们的身躯狠狠钉在权利的十字架上,每一步都容不得任何闪失,否则就会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白亦从见过血脉亲情掩饰之下的兽欲,见过冠以“关心”之名的操纵和控制,见过四分五裂的真诚和被假象包裹着的圆满。 他早已经见惯了恶,厌于心理上的角逐。 却没想到有一天会遇到何漫舟这种不及格的演员,这种自顾自表演的品种完全不考虑观众,在面对一个陌生人的时候,居然敢如此交付底牌。以至于白亦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感慨何漫舟太真诚也太直接,还是该说她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一言一行都带着不该有的天真。 就比如现在—— 在短暂的交锋中,白亦从把何漫舟的喜怒哀乐都摸了个遍,当然看得出何大小姐这是终于后知后觉发现了不对,并且成功把方向完全想偏,开始自己吓唬自己了。 哪有刚刚还在感慨合作多么难能可贵,转头就把怀疑挂在脸上的,即便是真觉得人家不靠谱,面子工程也该做好吧? 这样想着,白亦从难得来了几分兴致。 他没有把何漫舟直接请出去,反而一反常态地开了口,这句虽是疑问,他却直接用了肯定的语气,就好像笃定什么似的。 “你在害怕我?” “谁怕你了?”何漫舟翻了个大白眼,想都没想就怼了回去。 可是嘴上再怎么不服输,也架不住她心慌啊。 何大小姐哪里经历过这样段位的商业谈判,在“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的压制之下,她的戏精本质暴露无遗,开始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加戏,分析起白老板的心路历程来。 这个白亦从到底是什么路数? 事出其反必有妖,他又不是做慈善的,怎么会忽然这样好心。 对于今天这场谈判,何漫舟最好的预期不过想要摸一摸怀疑对象的底,能顺利见到白亦从,就已经算是完美实现计划了。退一百万步讲,要是真的败在礼仪小姐那一关,压根没有见到正主,她都完全可以接受,并选择转变路数来日再战。 在做好最坏打算之后,白亦从突然来这么一招,这谁扛得住啊? 秉持着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这样的观点,白亦从的行为在何漫舟眼里,就是大写的人间迷惑行为,又很快上升到了没安好心的程度。 到底是劫财还是劫色,是杀人还是越货? 总不会是想要进行某些不可描述的交易,或者动用不好讲的手段,直接把我们家的那幅画抢走吧......于是短暂沉默的几秒,何漫舟彻底被自己脑补吓到了。 “我跟你我,你和我爸当年可是合作关系啊......” “所以呢?”白亦从觉得好笑,问道。 “所以大家都客气一点啊,咱们有一说一,别搞那些歪门邪道的,知道吗?”何漫舟漂亮的大眼睛眨了眨,垂下的纤长睫毛遮掩着情绪,斟酌的语气却把她的心思暴露无遗。 “明天我去找你没问题,那幅《山涛话古图》也可以带给你,但是可得事先说好,咱们就是单纯的合作关系,你别打其他的主意,更别有其他方面的企图......” “你觉得我有哪方面的企图?” 何漫舟的话才讲了一半,就被白亦从打断了,她一时语塞,总不好把自己对人家的恶意揣度说出来吧。白亦从倒是宛如掌握了读心术一般,轻描淡写地替她“解围”,把后半句话补全了。 “放心,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是说......” “而且你太笨,”白亦从语气顿了顿,毫不留情地补充道,“根本没有算计的必要。” 何漫舟:“.......” 听听,这是人话吗,你是解释呢,还是找打呢。 ******* 从白玉楼出来的时候,董楠把特别助理的细致进行到了极致。 他不但主动递了名片,嘱咐何漫舟下次再过来可以直接打电话,甚至还亲自把人送到门口,举手投足都是一副接待重要客人的样子。要不是何漫舟一再表示白玉楼离天问堂博物馆不远,不到十分钟的路程就能走到了,保不齐董楠连车都会替她叫了。 回去的路上,何漫舟一直在回想今天诡异经历。 今天这事儿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她原本以为会吃闭门羹,再不济也得闯一闯龙潭虎穴斗智斗勇,可是上至白亦从过分配合的态度,下至董楠超乎寻常的热情,都跟何漫舟预想中大相径庭。 这就好比何漫舟决定做一次孤胆英雄,干了半杯老白干之后单刀赴会,做好这一场鸿门宴凶多吉少,保不齐会有去无回的准备。她手里拿着拉开保险的机关枪,腰上别着超大火力的炸药包,但凡觉得情况不对,就来个同归于尽,谁也别想跑。 可是到了宴会大厅,才发现人家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对面非但没有把这当成鸿门宴,还鲜花香槟地迎接着,好言好语地交谈着。烟火表演开场,豪车美女接送,酒过三巡还体贴周到地问需不需要加点什么小菜。末了为了表示友好,甚至做了客户调查问卷,约好下次赴宴的时间。 什么啊,整个把节奏都被打乱了啊。 一时之间孤胆英雄彻底晕了头,看不出这是敌人精心准备的糖衣炮弹,蛊惑人心的缺德伎俩,还是自己打从最开始就错怪人家了。 ——保不齐白亦从真是友军? 要不是何漫舟为数不多的思考能力还有一丝尚在,她都快怀疑老何笔记里被撕掉的那几页其实是债条,白亦从这明里暗里的示好,是不是欠债要还了。然后她得出合理结论,白亦从这个人确实长得很好看,不过好看也没用,架不住脑子不好使啊。 那时候的何漫舟才不知道,她确实猜到了几分大概。 可是事实真相,远比她想象中残酷太多。 第二十二章 消失的画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脑海里充斥着乱七八糟的念头,回来的一路何漫舟都有点精神恍惚,以至于从高大上的白玉楼回到坐落在胡同里的天问堂博物馆,感受着这种充满接地气的亲民气息的工作环境,居然让她产生一种“回到了自己的世界”的感觉。 罗溪溪正在勤勤恳恳地拿着何漫舟昨天写的解说稿钻研,见到了何漫舟宛如见到人民群众见到了解放军,充满着希望和热情地迎了上来。 “漫漫姐,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晚啊,我都等你好半天了。吃早饭了没有,我给你买了小笼包,牛肉馅儿的,放你办公桌上了。” “来的时候有点事,谢了啊,我吃过了。” 何漫舟心里想着《山涛话古图》,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了几句之后,正打算直入主题地谈正经事。谁知一抬头正对上罗溪溪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那殷殷切切的目光,仿佛在看闪闪发光的偶像一般目不转睛,愣是把何漫舟到了嘴边的话吓得一转弯,直接忘词了。 “溪溪,咱有事说事,你别这么直勾勾看着我,瘆得慌。” “我看看救命恩人怎么了,我就要看看这是什么神仙,居然把解说词写得这么好!”罗溪溪单手托着腮帮子,说得更起劲了,“漫漫,毫不夸张的说,昨天收到你给我发的邮件,我都快.感动的哭出来了。人家都是慢工出细活,你可倒好,不但业务水平能打,效率也是超级高啊,真的,就这个解说词拿出去......除了太难背没有别的毛病了。” 何漫舟平时脸皮儿薄,不是那种会因为小事斤斤计较的性格,当然也不怎么禁夸,尤其架不住罗溪溪这种情真意切的捧哏,只得避重就轻地玩笑一句,赶紧岔开话题。 “嫌难背下次自己写,还不够你挑的。” “我这哪是嫌弃,我是,感动!”罗溪溪一把拉住何漫舟的手,“等这个展忙完,发了年终奖,我请你吃大餐去,想吃什么随便说。” “行了,不跟你贫了,就你那么点生活积蓄,还是攒着还信用卡吧。”罗溪溪不过是才毕业的实习生,真去吃大餐何大小姐也不舍得让她请客,加之心里有事,何漫舟没有心情再逗贫,直接开诚布公地问了一句。 “溪溪,这几天博物馆的年终检查做得怎么样了,登记表做好了吗?” 这几句给罗溪溪问得一愣。 虽说何漫舟是博物馆的负责人,但她很少会拿领.导架子,直接导致跟她嘻嘻哈哈习惯了的罗溪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自己面前这个好脾气又好说话的人其实也是她的直系领.导。 眼见着何漫舟收起了玩笑意思,罗溪溪也严肃了几分。 “第一次筛查已经进行完毕了,基本没有什么大问题,表格存在办公室我工位的电脑里。” “好。”何漫舟二话不说,起身向里屋走去,“我去看看。” “哎,漫漫姐......”罗溪溪是在没忍住,声音怯怯地把何漫舟叫住了,“是沈馆长要查我的表吗,不应该啊,我做得特别认真,就差连标点符号都检查好几遍了,你这样我好慌啊。” 然而何漫舟什么都没说,只留给罗溪溪一个意味深长的背影。小丫头一脸莫名其妙地留在原地凌乱,她总觉得今天何漫舟有点怪怪的,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奇怪,于是不敢说也不敢问的罗溪溪憋了好半天,只得小声嘀咕一句。 “着什么急啊,我话还没说完呢。对啦,漫漫姐,我给你带了奶茶,半糖的黑糖珍珠拿铁,放在桌子上了,别忘了拿啊......” 何漫舟连头都没回一下,只是潇洒地朝后摆了摆手。 “一会儿再说吧。” 天问堂博物馆固定员工不多,文职只有罗溪溪和何漫舟勉勉强强凑数,所以办公区域也都从简,有的时候一台电脑两三个人一起用也是常有的事。罗溪溪的电脑密码就是自己的生日,何漫舟娴熟地打开电脑,找到了她存在桌面上的表格。这个工作表还只是半成品,没有统一字体大小,很多展品后边的备注栏还空着,想来是罗溪溪要进行第二次确认之后,才能把后续的部分填进去。 作为天问堂博物馆的负责人,何漫舟对全部展品都有印象,可是为了严谨起见,她还是选择把表格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但是,她并没有看到关于《山涛话古图》的任何记录。 “不应该啊......” 何漫舟小声嘀咕了一句,她分明记得那幅古画一直放在老何的办公室,明末清初的龚贤擅长积墨法,当时因为这种技艺,她还特意对这幅画很上心,跟何盛掰扯过这幅画到底是不是赝品。 老何失踪之后,她把《山涛话古图》存放在博物馆的储物间,虽然没有公开展览过,但是博物馆年检期间,总也不会没有任何相关记录啊。 带着浓重的疑惑,何漫舟鬼使神差地打开了文件夹,继续翻阅起来。 今年,去年,前年...... 何漫舟纤细漂亮的手指轻轻点着鼠标,她把天问堂博物馆这几年的年度检查、季度检查,甚至是古物登记表都翻出来重新看了一遍。但是奇怪得很,所有表格中都没有与《山涛话古图》相关的字眼,就好像这幅画仅仅存在于何漫舟的想象中,并没有在博物馆真实出现过。 太奇怪了。 何漫舟看着电脑屏幕,不知沉默了多久。 电光石火之间,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钻到了她的脑海里....... 虽然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但是就好像有股无形的力量潜伏在她的身边,它在一点一点篡改人们的记忆,想要把老何留下来的痕迹彻底抹平。何漫舟能感觉到,那无形的阻力想让某些东西永远掩埋下去。 到了最后,真相不足以被称之为真相,仅仅成为念念不忘者的胡言乱语。 证据也不足以被称之为证据,而沦落为寻求心理安慰的宣泄途径。 或许那时候所谓的真话,就像李然说的那样——无非只是,“心理压力太大,又太在意老何,一时之间接受不了事实而产生幻觉”了吧。 数九隆冬天,何漫舟愣是被自己的想法吓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昨天没有找到老何的手札,没有看到那些实打实的文字记载,甚至于没有跟白亦从碰头,定下一起破解坐标的约定.......她会不会觉得,这幅古画也仅仅是梦境中“比较真实”的那一部分,而并非真实存在的。 如果是这样....... 窗外又是一阵大风吹刮而过,稀稀疏疏的积雪从房檐上落了下来,很快在白色理石的地面融化为一滩水,木质的窗棂上了年头,有风穿堂而过的时候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何漫舟一咬舌尖,努力克制着心底深处的慌乱和不安,迫使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就这样坐了几秒,她急匆匆地站起身走到院子里,对着那个迷迷糊糊的小丫头劈头盖脸地说道:“溪溪,我问你点事。” 看着何漫舟风风火火查了一遍表格,又风风火火地快步走了出来,罗溪溪的敏.感神经彻底被牵动了,以至于才刚一张嘴就漏了怯,声音都有点结巴了。 “怎......怎么了,我的表格做的有问题吗?” “溪溪,我问你,”何漫舟收起了一贯的嘻嘻哈哈,表情很严肃,“这次年检有看到一幅山水画吗,龚涛的《山涛话古图》,之前放在老何的办公室里,为什么没有登记?” “没有啊......真的没有。”罗溪溪想了想,颇为笃定地说,“咱们天问堂博物馆的物件,有一样算一样,我全都登记好了。哪怕是瓷瓶里的垃圾我都没有错过,要是有那么一幅古画,我不可能没印象。” “那相关记录呢,你把《山涛话古图》之前的记载删除了?” “你别冤枉好人啊,漫漫姐,天地良心,我删它干什么啊。咱们博物馆的统计表都是公开透明的,你审一遍,沈馆长再审一遍,年终要是对不上,大家伙儿都得加班,我删除这些不是自己给自己找活儿吗,我可不想加班。” 即便是罗溪溪再怎么神经大条,这会儿也意识到有点不对劲了,她顺着何漫舟的话想了想,又小声补充一句。 “还有啊......什么《山涛话古图》,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你确定这个是咱们博物馆的展品吗,该不是你记混了吧,漫漫姐?” “不可能,我明明记得去年......” 何漫舟紧皱着眉头,像是在努力思索着什么。 她觉得最近天问堂博物馆有点不对劲,先是那本凭空出现的手札,又是忽然之间记录全无的古画,这其中好像环环相扣,像是有心人在推波助澜些什么。 冥冥之中,何漫舟可以感觉某些深藏的阴谋正在无形靠近。 偏偏那些细枝末节如同蛛丝一般紧紧缠绕着她,没有留出一丝一毫的反手余地,只剩下纠.缠不清的谜团。 何漫舟深吸了一口气,提醒自己必须要冷静,不能遇事自乱阵脚。天问堂博物馆的内部问题,现在还不是解决的时候,至少要等沈川源回来再说。与其深究到底是谁潜入天问堂博物馆篡改相关的记载,还不如先找到那半把“钥匙”才是关键。 所以,《山涛话古图》到底在哪? 如果不在博物馆,那会不会在那栋老房子里。 这样想着,何漫舟将罗溪溪放在桌上晾着的半杯白开水一饮而尽。 “算了......你先忙吧,我出去一趟。” “哎,哎,漫漫,你去哪啊?”罗溪溪眼看着何漫舟转身要走,有点着急了,“我一个人忙不完苏先生的展览,组织需要你啊......” “组织把这个伟大的任务交给你了,要相信自己。” 何漫舟随口应了一句,可是才走了几步,她又像想到什么似的,忽然回过了头。 冬日的阳光带着金边的暖色调,映着她的笑像是很不真切,宛如隔了一层柔光的滤镜。 “最近我事情可能会很多,天问堂博物馆靠你和大师哥了。” 第二十三章 顾期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接到沈川源电话的时候,顾期刚刚结束z大上午的课程。 放眼各大高校,周五的课都是最难上的,学生们的心早就伴随着即将到来的周末飞了,且不说到课率岌岌可危,就是真正坐在教室里头的学生,真正把心思放在课堂上的也没有几个。哪怕是系主任的课都有不怕死的学生想要“灯下黑”一把,冒着被抓包的风险偷偷溜出去,更别说无关紧要的选修课了。 可是这样的情况,对于顾期主讲的艺术鉴赏,明显是不成立的。 顾期是z大最受欢迎的老师,每次到了她的课,多功能教室都坐得满满当当的,大有几分教务处即将查课的架势。甚至前几排的座位还得学生们特意提前占位,即便是这门课程不和学分直接挂钩,也阻挡不了学生们的热情。 直到下课铃打过第二遍,还有好几个学生围在顾期的身边。 “顾老师,那今天的作业就是根据《千里江山图》,分析矿物颜料石青石绿的使用,对唐代延续下来的青绿山水画有何影响?” “对,下周上课之前发到我邮箱。”顾期整理着讲台上的课本和散落的材料,她理了理散在肩膀的发丝,随口应道,“研究方向可以自己定,有问题随时问我。” “那我打算写,矿物颜料与勾金线的山水作品之间的对比,老师你说行吗?” 开口的是一个穿着浅色毛衣裙的小姑娘,名叫叶语芳。 她今年大四,并不是本系的学生,却成功地在顾期面前混了个眼熟。大抵是叶语芳的家里有些人脉,为了孩子的今后发展,家里没少下功夫打听,也就听说了顾期这位年纪轻轻的女老师背后很有些背景,甚至跟当地的私人博物馆天问堂有所关系。 要是能考上顾期的研究生,就相当于对接了天问堂博物馆的很多资源,对于今后的发展更是有利无害。所以这一年以来,叶语芳节节不落地在顾期面前表现,哪怕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随堂作业,她都选择了难度系数不亚于本科毕业论文的大方向。 而这个小丫头心高气傲,也确实有几分真本事,哪怕是假装学霸,能装得兢兢业业相当认真也不容易,更何况去掉那些心浮气躁的炫技之后,叶语芳也勉强算是可塑之才。 大抵很多事情看得透彻,也就拎得清了许多。所谓资源和人脉就像是在关键时刻托人一把的助力,虽然不能改变事情的走向,却有着聊胜于无的作用。 人各有志,追求的东西不同,行事所为就难免不同。就比如叶语芳,她身处这样的平台之中,又懂得如何利用优势往上爬,对她来说也未必是坏事,毕竟能正视自己内心还愿意为之努力,本身就是不易。 顾期看得出叶语芳的小心思,却没有点破什么,反而乐于激发她的勤奋刻苦,还有心情多指点她几句。 “石青石绿覆盖性很强,层层叠加之后质感凝重,与其他颜料皆不相同,这确实对于山水画有很大的突破,也是《千里江山图》的独特之处所在......”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响了几下,打断了顾期的话,她低下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看到“沈川源”三个大字,眉梢微微沉了下来。 这样细微的情绪变化及不可查,然后顾期没有任何犹豫,就把手机摁了静音重新放到桌面上。 “矿物质颜料的绘法与勾金线的金碧山水各有千秋,不同颜料碰撞在一起,展现出的效果也是不同的。语芳,你这个切入点很好,可以试着写一写。” “好,老师......那......” 教室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叶语芳却还是没有离开,她拿出了随堂笔记,飞快地把顾期刚刚说的那几句记录下来,大有几分继续探讨的意思。 可是还没等她后边的话问出来,便被一个好听的男声打断了。 “我说,语芳,差不多得了啊?” 开口的是懒懒散散的声线,尾音带着淡淡调侃的意思。 顾期循声抬头,一个穿着藏蓝色大衣的年轻男人靠在门框等着,他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正百无聊赖地晃着车钥匙。 他站的位置有些逆光,大半个身影都沉在了光影错落之间,轮廓感异常鲜明,对于男人来说趋于精致的脸庞很是漂亮,尤其是那双带着戏谑笑意的桃花眼,风流中带着几分潇洒。 可是架不住一句话毁气氛,他才刚开口就把美感全部破坏了。 “你们小女生的闺蜜悄悄话,等赶明儿上课了再聊,班长也是有私生活的,手机响了保不齐就是赶着约会呢,给人家点空间成么?” 顾期的目光在叶语芳和柳慕的身上扫过,确认教室没有第三个人之后,她终于把自己和所谓的“班长”对号入座,并且真情实感地感慨,这人眼睛再漂亮也没用,这是真瞎。 调侃了一句之后,柳慕吊儿郎当地晃悠了进来。 前段时间游手好闲的柳大少在一个书画展上遇到叶语芳的。叶家的长辈早些年头跟白家有过生意上的往来,不过白雨嫁入柳家之后,书画生意搭了柳家的顺风车越来越大,也就渐渐跟叶家疏远联系了。这几年的饭局酒局偶尔碰到,仅仅停留在点头之交,没有更多的交情。 大抵是觉得以后孩子要入这一行,多积累一些人脉资源终归是好的,叶家这次就把叶语芳给带过来了。而这个小姑娘显然深谙人际交往的技巧,加上那副姣好的容貌加成,一整个晚上都在社交局混得如鱼得水,跟各位叔叔阿姨混了个眼熟,同辈人的联系方式也要到不少,这其中当然少不了书画市场的红人柳大少。 展览结束之后,柳慕明显感觉这个名叫叶语芳的姑娘对他有点意思。 每一位情场老手心中都有一杆秤,什么情况是对面犹豫不决,什么时候应该乘胜追击,以及对方做出何种表现是在明确示好,哪怕是表现得再含蓄,也逃不过高手的火眼金睛。叶语芳的社交能力可圈可点,但是架不住柳慕见得多了,别人是怀有何种目的接近他的,都是一目了然的事情,所以叶语芳那点小聪明也就成为自以为是了。 不过,柳慕倒是不介意。 这种清纯懂事的类型,正好对他的口味,既然人家乐意喊他一声哥哥,他也不介意产生一些无伤大雅的暧昧传闻,毕竟名草无主,闲着也是闲着。 就比如,周五的烛光晚餐和约会。 但是,对于这种顺水推舟的浪漫邂逅,柳慕可没有多余的耐心,来学校亲自接人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再让他上演二十四孝男友在教室门口等到地老天荒,那就过分了。 阳光有些刺眼,他看不清顾期的相貌,随口的调侃也不客气,或者说,他根本没有考虑是否让对面下得了台。直到这会儿离得近了,柳慕毫不介意地迎上顾期的目光,才算看得真切。 那是个相当漂亮的女孩子,眼眸像是沉了星辰明月一般静谧,带着不温不火的优雅。如果气质这种东西可以明确测量,那么她的气质一定是较之其他人居高不下的,也正是这样的高高在上,给了她一种令人很难接近的独特气场。 冰山美人啊。柳慕想,自己有多久没遇到过这种款了。 眼看着两位都没有说话,四目相交时宛如迸射着火花,仿佛一点就能呛起来,两边都得罪不起的叶语芳有些尴尬,轻轻扯了扯柳慕的袖子。 “柳少,这是我们的艺术鉴赏课老师,顾期老师。” “现在大学老师,都这么漂亮的吗?” 这句话柳慕说得客气多了,语气直接从上门找茬的变成了搭讪的登徒子,不过不论哪种,都不值得顾期多费口舌。 她的目光淡淡从柳慕身上移开,开口说道:“作业记得按时交,还有,下次不许带无关人等进教学楼。” 交代完这些之后,顾期不紧不慢出了教室,连头都懒得回一下。 冬末是顾期最喜欢的季节,空气中弥漫着雪后的寒气,湛蓝色的天空漂浮着朵朵白云,偶有阳光穿透云层,从教学楼出来就是迎面的破云天光,好像让严冬都多了些许温度。偶有微风拂过,就会有散落的雪花飘散肩头,又轻轻飘飘地落在地面上。 顾期沿着小径步行到了校门口,轻车熟路地去停车场取车。 “顾老师下班啦?”门卫老大爷招呼一句。 顾期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微微一笑示意。 门口的保安有个新面孔,他瞧着岁数不大,一身规整的制服穿戴得整整齐齐,黝黑的脸上是藏不住少年气。看着这位翩翩而来的气质型美女,保安明显愣了一下,他的目光随着顾期走了一路,眼神都有点直了。迎面而来的人怀里抱着几本书,逆光的身影离得有点远,明明看不清五官,可是却莫名让人觉得,一定得是相当精致好看的脸,才能配得上这样清冷疏离的气质。 直到跟顾期打了个擦肩,保安才终于收回目光。 “嚯,顾老师.......这女老师看着可真年轻,就已经当上老师啦?叔,你要是不说,我还以为这是个女学生,哪个系的系花哩。” “你给我小声点,别让顾老师听到了,她脾气可不太好。” “她多大啊,瞧着也就二十出头,这能教课吗?” “啧,瞧瞧你那副八卦的德行,合着这是查户口呢? 看门老大爷白了保安一眼,手中的蒲扇随手打在了他的后脑勺,连带着把他没见过世面而被美色勾得不知道丢在哪里的脑子给打了回来。 “甭打听了,人家顾老师本事大着呢,她可是咱们z大的招牌,连校长都得敬她三分......能在z大硕博连读最后留校,能没两把刷子吗,你当跟你一样是看大门的呢?” 小保安嘴唇碰了碰,想说些什么却愣是没说出口,只得讪讪收了声。 柳慕跟叶语芳溜溜达达地走到了校门口,刚好撞上这一幕。 “你们那位女老师很受欢迎啊?”柳大少饶有兴趣地问道。 “干嘛?”叶语芳揶揄地看了柳慕一眼,有意将声线压得娇滴滴的,“你追我一个还不够,这么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不怕我吃醋啊?” “喂,我说,小妹妹.....”柳慕笑了,他凡事随心所欲习惯了,最讨厌被人控制,对于不重要的人也没有留面子的道理,“看电影就是看电影,吃个便饭就是吃个便饭,这么上纲上线,可就没有下次了啊。” 叶语芳没说什么,讪讪地笑了笑,表情却有点尴尬,这个话题也不得不翻篇了。 对于身后的低声议论,顾期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她的心思全部放在沈川源方才那通电话上,如同计算机般时刻精准运转着的大脑中,同时浮现出几个方案,又在其中选择出最为合适的一种。到了停车场,她没急着启动车子,而是拿出了手机,拨通那串熟悉的号码。 开口时顾期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太多情绪。 “川源,你那边顺利吗?” 第二十四章 老宅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何家的旧房子离天问堂博物馆很近,绕过几条小胡同就是目的地了。 到了冬天小胡同显得冷清很多,夏天那些坐在大院门口摇着蒲扇纳凉的土著们都回到屋里,喝点小酒搓搓麻将,时不常传出几句夹杂着朗笑的“嗨,胡了。”挂在小路两旁晾衣服的杆子也空着,毕竟外边零下十几度,不会有人愿意把衣服晾出来冻上一层冰碴子,由下自上看过去的时候,错落的线杆把天空分割成好多块,带着虚幻的美感。倒是几户人家的门口放着几捆大葱和白菜,想必是为了过冬特意屯的菜,配上木门贴着的大红对联,莫名多了些许年味。 虽然只是步行十几分钟的路程,可是何漫舟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 有时候上下班,她还会特意避开这条胡同,生怕遇上相熟的邻居打听关于老何的事情。那些叔叔阿姨关心的目光就像是一把把刀子,很轻易就会撕碎她的防备,哪怕只是简单的一句,“你爸这次度假可走的蛮久的,也真是放心你一个人啊,老何说了没有,他什么时候能回来”,都会让何漫舟好不容易才伪装出来的坚强瞬间破功。 该怎么回答呢,何漫舟也想知道,老何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绕过前边的大柳树,就是何家的老宅子了。 久未打扫的大院看起来很破旧,红漆大门左右各有一个门环,落着斑斑驳驳的锈迹。上了年岁的木头带着道道斑驳旧痕。大门两边贴着春联对联,在雨雪风霜的摧残之中也有些显得旧了,边缘早已碎成条状,本该带着的喜气打了折扣,莫名多了些破败感。 何漫舟的手指轻轻拂过对联的纸边,这还是前年她跟老何一起买的。 那是在旁边公园不远的小市集,何漫舟挑了个金童玉女抱着锦鲤聚宝盆的图案,老何还想顺路再买点别的什么,她却嫌东西太多死活不肯再往前走了。 回家的路上何盛一个劲儿念叨:“应该把那个福字儿也带上的,福到了嘛,除夕该图个好彩头,才能平安顺遂度过一整年啊”。 何漫舟被讲得烦了,没大没小地开玩笑:“别这么迷信行吗,你好歹是个大学教授,唯物主义一点,有没有春联咱们都得平平安安的。” “这怎么能是迷信呢,”何盛佯怒地一挑眉梢,语气却很认真,“逢年过节有特殊的风俗,古人登高祭祀,临风作赋。到了现代这些礼节简洁了许多,可是再怎么简洁,仪式感都是必不可少的。一年到头,辞旧迎新,总要留些好的盼头给重要的人。” 何漫舟“切”了一声,懒得再跟这位文人掰扯下去了。 她嘴上没多说,心里却想着,明年一定得记得给老何买两个福字,里屋挂一个,外边再贴一个,让他们父女俩平平安安。 可惜最后还是晚了......何盛并没有等到新年。 门框边缘攀着深绿色的苔藓,紧挨着地面的那层木色有些腐烂了,透出破败的深灰色,怎么看都跟何家曾经的“精致考究”完全不贴边。对面的院门半敞着,可以听到里边传出来的清脆鸟鸣,几位老大爷带着戏谑的调侃,明明是你一言我一语地唠家常,却愣是唠出几分抬杠的意思。 “嘿,老赵,你甭搁着养大爷了,对门瞧着像是有动静,你快去看看,是不是来人了。老何他们家好东西多了去,可别是招了贼?” “招了贼,也犯不上白天来偷,”接话的老大爷中气十足,打趣地说道,“你见过谁家的贼白天登门的,顶多就是踩踩点,且不敢下手呢。” “那踩点还得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凡事加点小心总没有错。人家关二爷都有大意失荆州的时候呢,你怎么就能保证,自个儿一辈子一点错都不犯了。不成,我得替老何看看去,可别真出什么事了。” 随着这番话的声音越来越近,一个裹着军大衣的老爷子走了过来。 他瞧着六十几岁,模样普通却十分有精气神,有一副好心肠的同时,还带着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潇洒架势。 “嘿,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小舟回来了啊......”见了何漫舟,老人先是一愣,又很快热情地打起了招呼,“这真是稀罕了啊,孩子,咱们可得有一年没见过了吧?我问一句,你们老何家是搬家了吗,你们可真行,都不跟我们这些老街坊知会一声。” “这不是我爸去国外了嘛,大房子太冷清,我就搬去新房子住了。今儿正好从单位路过拿点东西,你和赵叔身体都好吗?” “好,好,我们在院里涮羊肉呢,”边说,张老边乐呵呵地把何漫舟往屋子里迎,见她连连摆手才肯作罢,“给你爸捎个话,抽空回来看看咱们这些老哥们,你们这老房子一年到头也没有人过来,我们都怪想他的。” “好......我知道了,张叔,那我先进去了。” 在老何失踪之后,这套说辞已经被何漫舟说了无数遍。 最初是因为这背后的影响太深,何漫舟不想让身边的人对老何有不好的误会,干脆便缄默其口了。而后来,她也分不清这是某种自我安慰,还是在自欺欺人,如果父亲真的只是去度假,那就好了。 何漫舟的心情有些沉重,突然开门的时候,浓重的尘埃味道扑面而来。 老房子的摆设还是老样子,随着门被推开,夹杂着冷空气的北风放肆地钻了进来,半空中有许多悬浮着的灰尘被阳光照的清清楚楚,空气中带着淡淡的木头味道,那是上了年头的檀香木老家具特有的香味。 何漫舟没有多做逗留,直接去了书房。 在整理老何留下来的东西时,所有与天问堂博物馆相关的资料都被她收在了书架,如果老房子真有那幅画的线索,也一定是在书架里。 可是才推开书房的门,还没等何漫舟仔细去找,一眼便看到被放在桌面的画轴。 “奇怪.....这是谁放的。” 那是被深红色锦缎包裹着的画包,布料上边有着黑白相间的仙鹤刺绣,顶端还挂着坠了红色流苏的汉白玉吊坠,看起来阵脚精致,华贵中透露着说不出的古怪。 何漫舟将画轴拿了起来,布料表面很干净,没有多少积灰。 一个诡异的想法突然浮现出来...... 这幅画该不会是—— 这样想着,何漫舟颤抖着手拉开了旁边的丝带。 映入眼帘的是一幅精致的山水画,积墨法的大山大水潇洒而肆意,细节处却透着严谨与考究,正是她找了许久的——《山涛话古图》。 怎么会这样? 何漫舟此刻有点混乱了,她明明记得这幅画应该放在天问堂博物馆的办公室里,每一年的登记上边都有相关的记载,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老房子呢? 退一万步讲,即便是她真的记错了,在整理老何旧物的时候,她明明把各类物件分门别类地放好了,不可能单单把《山涛话古图》放在桌面上啊。 如果是有人刻意为之,那这个作案水平也太低了吧。且不说他是如何潜入何家老宅的,就这么直接把画放在桌子上,留下显而易见的把柄,生怕别人不会怀疑的吗? 还是说,他的目的就是为了引起怀疑? 假如没有发现老何的笔记,也没有找到这幅画,会发生什么呢?何漫舟的大脑飞速运转着,不禁根据这个方向继续脑补下去。 如果找不到实质性的证据,这个僵局就不可能破开,即便是有断断续续的梦境作为线索,想必也没有人会相信她说的话。可靠如沈川源,都不愿意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可能冒险,最后也无非是治标不治本的安慰罢了。 可是现在,证据接二连三地冒出来了。 像是身边的人忽然都变得不可信任,在一片黑暗之中,有人无形推了她一把,让她继续查下去。或者说,这根本不是欲盖弥彰,而是有些人特意提醒她应该做些什么。 但这样的“帮助”是因何而来,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何漫舟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她的手指紧攥着《山涛话古图》的边缘,因为太过用力,指节泛起了淡淡的白色。女孩子的身影逆着光,被风吹动的摇椅随着惯性晃动着,吱吱呀呀的木轴声在寂静的室内回响,灰尘味好像更浓重了一些,压得何漫舟几乎有点喘不过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收到新消息提醒才扯回了她的思绪。 何漫舟点开一看,是个陌生号码,言语一如既往的简洁,不用猜就知道主人是谁。 “明天十点,准时过来。” 这条短信是白亦从在做最后的确认——何漫舟是否要选择合作。 不知为什么,何漫舟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某条紧绷着的神经奇迹般的得到了纾缓,刚刚突如其来的窒息感褪了下去,对周遭不真实的惧怕也渐渐变成了莫名的安心。何漫舟紧紧攥着手机,把这八个字仔仔细细读了一遍,不知怎么居然忽然想到白亦从冷着脸,问她要怎么办时候的样子。 “啧,真不知道白家的生意都是怎么谈下来的,人家古玩城老板都是一张嘴能讲出中华上下五千年,随随便便几句就是喜迎八方来客,白亦从说话这么言简意赅,居然能开张,真是人类未解之谜了?” 嘴上虽然在吐槽,渐渐放松下来的神色却出卖了她的心思,至于心底深处的答案,也都不言而喻了。 第二十五章 同类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而此刻,白玉楼内。 中式风格的办公室古色古香,珐琅彩镂空雕花落地钟的钟摆一下一下晃动,柳慕大大咧咧地坐在白玉楼不对外开放的办公室里,暴殄天物地糟蹋白亦从的茶叶,大有几分心安理得的肆意,而白亦从垂着头整理文件,早已经对自家表弟的德行见怪不怪。 半小时之前,柳慕正在跟叶语芳逛街,过程中心不在焉地翻着手机,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那个冰山美人女老师的横眉冷对,以至于唇角的笑意分外明显。 顾期,名字倒是挺好听的。 就在柳慕百无聊赖,寻思着要不要跟那帮狐朋狗友打听打听顾老师的线报的时候,线报倒是先一步来了,还是关于他表哥的第一手消息。 “柳少,白老板跟天问堂博物馆那个小姑娘见面了。” 关于当年的坞城之行,白亦从没跟几个人提过,除了事事信赖的特别助理董楠,唯一的知情人士就是柳慕了。原因无他,一来是柳慕跟白亦从的关系太好,除了表兄弟这一层血脉亲情在,他算是白亦从在白家之中难得可以推心置腹的人。 凡事都有远近先后,但凡有人在的地方就少不了比较,对于白家这样一个世代传承的大家族更是如此。就比如,白家几个分家跟本家的关系也有亲疏之分,其中书画一脉素来跟本家交好,这是代代传承下来的事情。 虽然白雨不大参与白家内部的权利斗争,但最基本的立场却是不言而喻。家里的态度对孩子们也是一种潜移默化的影响,所以从小柳慕就跟白家二位兄弟厮混在一起,又因为同白亦从年纪相仿而更加亲近一些。 二来,则是这趟行程深究起来,还有用得上柳慕的地方。 对于坞城之行的前因,白亦从没跟柳慕细说,大抵是背后牵扯太多,知道的越少对于柳慕来说越是一种保护。不过虽然没交实底,白亦从也没讲那些假大空的打官腔说辞,而是明确表示他对当年的一些事情存疑,即便是再艰难,他也得查。 至于到底是什么事,柳慕就不得而知了。 后来白亦从大难不死,回来之后没少过问自家表弟当时到底发生过什么。柳慕听得云里雾里,当然也说不上来前因后果,只知道那时候白亦从特意让他查了好些书画拍卖行的消息,甚至还用到柳家的资源,而调查的结果都是关于一幅古画。 那是金陵八家吴宏,和他的《南山归云图》。 之后没多久,白亦从便去了坞城,再然后就是长达几个月的失踪了。 “靠,白爷真是刚,这是一点不听劝啊.......” 看到手机之后,柳慕沉默了几秒,才低低骂出声来。 这段时间白亦从在调查天问堂博物馆,白家内部都听到了一些风声,私底下也在猜测白老板的意图。不过对于知道真相的柳慕来说,显然可以透过问题看到本质——自家表哥调查何漫舟事小,他分明是想重新调查坞城当年的事。 这可就是不一般的大事了。 于是这场可有可无的约会直接中断,柳慕当即打发了小妹妹,驱车来了白玉楼。对此,白亦从没有太多意外,大大方方坐在办公室里光临大架,茶案上摆着醒好的茶,甚至还有心情打趣不请自来的“客人”一句。 “消息还挺灵通的嘛,你的眼线涨工资了?” “表哥,你就别跟我逗闷子了好吗,”柳慕可没有心情扯皮,他勾起唇角笑了一声,开门见山起来,“我的眼线算个屁啊,都是混吃等死给你白爷擦屁股的,你现在该想想,怎么应付二叔和三叔他们......我和你说,那帮老狐狸可不好糊弄。” 白亦从很无所谓地反问道:“他们知道了,又能怎样?” 白玉楼是白家产业的心脏,剩下的三家都是明里暗里往里,恨不得把白亦从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只不过有些人是为了找茬,有些人则是暗中提供保护的,就比如火速赶来的柳慕。 “倒是也不能怎么样.......” 柳慕在谁面前都是一副嚣张跋扈的模样,从小到大都是个混世魔王,唯独在自家表哥面前会收敛几分气焰,连带着脾气都好了几分。 第一是因为小时候被白亦从收拾得太惨,能治得住他柳慕的只有这位表哥。第二则是他打心眼里佩服白亦从,能在危难时刻接手整个白家,还以那种雷霆手段把那帮长辈的嘴都赌上,确实是不容小觑的家主风范。 以至于时间久了,白亦从在柳慕的心中有点神化。 他几乎觉得自家表哥无所不能。 但是再怎么信任,也不代表盲从,柳慕喝了半杯茶杯,忍不住开口道:“我觉得啊,这事儿还是得从长计议,即便你真要调查当年的事,也得想想怎么查才好吧。别的不说,你就不怕二叔他们顺藤摸瓜,查出什么来然后搅局?” “所以有用的上你的地方了,不然岂不是让你白跑一趟?”白亦从目光淡淡扫过柳慕,不紧不慢道,“这几天在坞城准备一场拍卖会,记得邀请天问堂博物馆,白玉楼跟天问堂博物馆的代表人会正式提出合作。” 听了这话,柳慕才算明白了白亦从的意思。 拍卖会是否合作事小,他是要找个合适的理由,把跟何漫舟的合作合理化,以便掩人耳目。 “表哥,你就这么有把握人家小姑娘会跟你合作啊?”眼见着白亦从把后续问题都安排好了,柳慕终于放下了紧张心态,提到嗓子眼的那口气也松了下来。 然后,拆台拆上瘾的柳大少,很不怕死地问了起来。 “万一拍卖会办了,坞城咱们也去了,何漫舟根本不接茬,不想跟你一起调查怎么办.......啧,坞城之行,九死一生,娇滴滴的小丫头对你不知根也不知底,何必跟你冒险呢?” 白亦从没多说什么,只当对面的人是空气。 所幸柳慕早已经习惯了自家自家表哥的少言寡语,并且完全掌握了一个人撑起一台戏的卓越能力,他不紧不慢喝了半杯茶水,话匣子也就这么打开了。 “何漫舟的情况很多都是我替你查的,假设你知道的事都没瞒过我,那我就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给你分析分析啊——人家小姑娘父亲失踪,你忽然找她查坞城之行,怎么看都是个没安好心的可疑人士嘛,就冲你这副冷脸,一点亲和力都没有,凭什么相信你?” “因为她没有别的办法了。” “怎么着,你是威逼了,还是利诱了?”柳慕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起来了,他饶有兴致地笑了笑,那双弯生生的桃花眼一看便没有好水,大有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跟小妹妹确认一下,给我开开眼?” “无聊。” 白亦从懒得理他,但架不住自家表弟的死皮赖脸。 “你不发,我可亲自验证了,何漫舟的联系方式我还存着呢。” 到了这个程度,白亦从也觉得烦了,他随手编辑了一条短信,按下发送键之后,把手机放在了茶案上。 而此刻,收到短信的何漫舟,是怎样一种心情呢? 从孤立无援的恐慌中脱离出来,有几秒的时间何漫舟沉浸在莫名的心慌之中,她看着那条短信失神,心底思绪万千。 “明天十点,准时过来。” 简简单单几个字,已经表明了白亦从的态度。 正式见面之前,何漫舟做过很多关于白亦从的预想,这些预想有好有坏,甚至最偏激的念头之中,她把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白老板当成假想敌。可是当真的见到白亦从,这些预想都不成立了。何漫舟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选择跟假想敌成为盟友,并在他的身上找到了安全感。 这种感觉很微妙。 放在几小时之前,她打死也想不到,自己最孤立无援的时候,唯一攥在手里的救命稻草居然来自于“假想敌”的消息。 这也太魔幻现实主义了吧。 虽然不是很合事宜,她忽然想到之前看到的一句话——“我原本想找港湾,可以让我遮风避雨,却没想到我所经历的风雨都是他给的。”保不齐白亦从压根不是什么救世主,而是一切灾难的由头,自己现在就是在重蹈覆辙呢? 这样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往何漫舟的脑海里钻,毕竟她对白亦从的了解几近为零,加之有老何的失踪这样的前车之鉴,真的很难不往坏处想。 何漫舟仔细回忆着—— 他有承诺过什么吗,有任何让人安心的保证吗? 答案都是没有。 打从最开始,白亦从就没有伪装出良善的嘴脸,不屑于说那些哄骗人的假话,甚至最后他的那句“我会帮你”也像是意有所指,轻描淡写的交代一个结果。与其说是跟何漫舟商量,不如说是他已经想清楚要做什么,只是知会一声“你该配合了”,哪怕何漫舟拒绝,想必白亦从也有其他的办法让她同意,就像最后说服老何那样,一切都是定局。 “把我当成你的员工了吗?” 何漫舟越想越觉得有点来气,她心说自己忙前忙后,保不齐人家白大爷正大大方方地坐在白玉楼的办公室里,优哉游哉喝着茶水呢。 可是还能怎么办呢? 即便是明知道白亦从身上藏着巨大的谜团,充满着捉摸不透的神秘感,何漫舟却又不自觉地想要去靠近他,把他藏起来的那部分剥丝抽茧地破解开。 那是濒临绝地时的唯一的救命稻草。 与这样的人合作,很难去谈信任或是依靠,无异于与虎为谋。可是即便知道背后的风险,还是会选择饮鸩止渴,毕竟何漫舟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虽然想不通白亦从为什么愿意帮自己,但对于仅有的线索和处于同等境地而可以相信的人,总没有拒绝的道理,哪怕只有一丁点机会,她都不想放弃。 之前什么都查不到的时候,何漫舟始终有一种孤军奋战的感觉。 除了考察队的几位叔叔和沈川源之外,谁都不知道老何失踪的真相,外人只能看到她经营着偌大的博物馆是何等风光,却没有人给她任何帮助。每每从梦境中惊醒,何漫舟都会在日记上把那些零散的片段记录下来,却不愿意告诉别人。 那时候她总觉得很害怕,不是怕查到最后一无所获,而是怕这一切不了了之。 时间的残忍之处在于,它总会在不知不觉之间抹杀很多痕迹。 比起未知的危险,说出来的话没人相信,而从内心深处油然生出的无力感,才是真正的让人绝望。如果连身边的人都不能相信,唯一的线索也失去价值,那么究竟怎么做才是对的,何漫舟就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但现在有了白亦从,何漫舟莫名觉得有些心安。 她无法解释这样的信任感起源为何,大抵是同类之间的互相吸引,虽然他们是彻头彻尾的两种人,但是从骨子里,他们一样寂寞而孤单,也都有不得不坚持下去的原因。 反倒像是同类。 ....... 算了。 这两个字就像魔咒一样,浮现在何漫舟脑海里的那瞬间,把所有沸反盈天的情绪都压制住了,她能感觉到心底的焦虑都消除了不少。退一万步讲,当年老何为了调查《山涛话古图》背后的秘密,都不得不选择跟白亦从合作,自己现在情况明显更棘手很多。比起孤军奋战,跟白亦从合作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何漫舟这样想着,说什么都不愿意承认,其实她对白亦从的第一印象还不错。如果一定要选的话,比起防备着白亦从,跟他斗智斗勇互相算计,她宁可选择相信他。 青砖黛瓦被厚重的雪色覆盖,整座城市都带着说不出的古典美感。 何漫舟微微侧过头望向窗外,被风扬起的雪花顺着窗户开的一小道缝隙吹了进来,错落的光线在木格子地板上投影着光影,那张精致白皙的脸在暖阳之下带着半透明一般的美感。 这是冬日难得的朗晴天。 何漫舟的视线停在不远处的白玉楼,不知过了多久,她很低地说了一句。 “我选择相信你一次,你可别让我失望了啊。” 收到何漫舟的回复时,柳慕显然比白亦从这个当事人还激动,听到手机响他就没大没小地拿了起来,大有几分看好戏的意思。 短信内容很简单,意思却表达得十分明白。 “好,我知道了,明天见。” “可以啊,表哥,”柳慕将短信默读了一遍,咂舌感道,“料事如神啊,真有你的。” 白亦从神色没有任何变化,这原本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随手把桌上的文件合上,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拍卖会,别忘了。” 第二十六章 装腔作势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敲定好合作之后,何漫舟收起了那些乱七八糟的顾虑,反正后不后悔也没得选了,还不如放开手脚去尝试一次。 第二天她特意提前约了车,直奔目的地。 白亦从定的地点是域景庄园,这个地方很好找,当地人没有几个不知道的,原因无他,就是因为贵。这是z市房价排行榜上的标杆,具体表现就在于,如果去房产中介打听,问通勤便利程度、物业及周边设施或是这套房子的性价比,大家给出的回答想必会五花八门。可是如果要问哪套房子最能彰显身价,价格最能叫得出手。那么不论问了多少个房产推销员,得到的答案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域景庄园。 z市的别墅区大多坐落于市郊,可是域景庄园却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步行几百米就是商业街,驱车五分钟就是CBD,可谓是城市的黄金地带。在这样连最简陋的写字间都租金每平方米上万的地界,这片别墅区却是绿化景观一应俱全,中式园林的设计风格搭配着假山石和小桥流水,大有几分把江南山水搬到北方来的意思,每处细节都透露着精致。 可见设计师相当有品位格调,住户们也相当会享受生活。 当何漫舟报了目的地之后,司机的好奇心就被激发起来了,他单手扶着方向盘,透过后视镜一个劲地打量着何漫舟,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审视了个遍,恨不得把她看出个洞来。 “嘿,姑娘,家里是做生意的啊?” “啊?”何漫舟一头雾水,下意识地否认,“不是啊。” “那是当官的?”司机顺着她的话继续猜测,想当然地感慨道,“真好,这年头公务员待遇好啊,你爸官职不小吧,家大业大啊,不过我打听一句啊,你们这么露富,不怕被查啊?” 对于这种露骨的查户口式盘问,何漫舟即便是再怎么后知后觉,也终于明白过来司机这东扯西扯背后藏着的深意,拐着弯的询问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合着这是把她当成了域景庄园的住户,开始探索富二代不为人知的隐秘日常呢。 “那什么......”某位贫民窟少女相当尴尬,她心说自己这点家底,别说是成为豪华别墅区那帮壕得没边的住户一员了,就连人家域景庄园的一个地下室都买不起,还怕露富呢,她首先得能富得起来啊。 “我就是去找朋友的人,跟我没什么关系。”何漫舟掩饰着尴尬,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像个愤青,而仅仅只是陈述事实。 “什么朋友啊,哟,条件很好啊。” 司机大哥明显是个话唠,自带捧哏满分技能,随便一点点线索到了他那里都能八卦出一部大戏来。在意识到漂亮小姑娘交往了一个富人朋友,比她本人是个富二代更为劲爆之后,他的好奇心彻底被激发起来,仿佛还有更多的话等着何漫舟。 等红绿灯的时候,司机大哥干脆侧过了头,由上自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何漫舟一遍,然后意味深长地“啧”了一声。瞧那架势,宛如要分分钟化身成为掐指算命的道长,下一句就能归纳终结地透过命书测算姻缘,点评出什么玄乎其玄的东西来。 就比如现在—— 对上何漫舟莫名其妙的眼神,司机大哥颇为暧昧地笑了一声:“男朋友吧?也是,你长得这么俊,对象条件不带差着的,这是咋认识的,处了多长时间啦?” 而何漫舟的沉默并没有让司机知难而退,反而目光落在她拿在手里的锦缎包裹着的画轴上,很快找到了新的切入点。 “我看你手里拿的是画啊,包装得这么精致,得挺值钱的吧。哎,我多嘴问一句啊,小姑娘你是学美术的吗,我之前看新闻报道,说你们这帮学艺术的孩子们都不容易,入学考试难,毕业之后根本找不到工作,就业很成问题,社会上的岗位也是供大于求。这行业门槛高啊,你男朋友有没有帮衬帮衬你啊?” 何漫舟:“.......” 大哥你怎么回事,德云社的司机退休了吗? 眼看着这一句跟着一句的对话越来越难接,何漫舟有那么几秒的后悔,早之前还不如拉下脸面让白老板亲自接送呢。至少跟白亦从沟通没有这么费劲,还能顺带着打探一些关于老何的线索,白老板再怎么缄默其口,也是聊胜于无啊。 意识到哪怕自己不接茬,真诚地表演沉默是金也不能堵住这位话唠司机的嘴之后,何漫舟只得改变了战术。 她当即靠到椅背闭上了眼睛,想出新的解决办法。 “那什么......我有点晕车,歇一会儿啊。” 司机虽然是个话唠,但到底还是好心肠的老大哥,重点很快从八卦小姑娘的感情经历,转换到关心她的身体状况上边了。 “哎呀,这是咋的了,要不要我给你开点窗啊?不过我要是开窗你可别睡觉,冬天的小风忒硬,你要是这么吹一路,保准儿得感冒。” “不用不用,我躺一会就行。”何漫舟赶紧说道,又硬生生靠理智把后半句“只要您老人家少说两句,我保准儿不头疼”给咽了回去。 “得嘞,姑娘。” 司机大哥朗笑着应了一句,还很体贴地把交通广播的声音也调得小了一点。 于是这些略显尴尬的对话,终于在假装睡着中安稳的结束了。 何漫舟原本以为,今日份的尴尬经历到这儿已经结束了,她不会再因为自己的贫穷而遭遇歧视了,谁知到了目的地之后,她才知道什么叫小巫见大巫,原来一切才刚刚开始。 大抵看到何漫舟是个生面孔,穿得也宛如一个清纯的学生妹,还是从出租车下来的,门卫第一反应就是她跟这边的富人区格格不入,怎么看也不像这里的住户。等到她走近之后,人家连门卫室的门都懒得开,直接就把她拦了下来。 “你好,小姐,这里禁止参观。” “我是来找朋友的。”何漫舟说道。 “你是找哪位朋友?” 保安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何漫舟,言外之意就是我瞧你这样,也不像是认识能住在这里的朋友,要不你还是哪凉快哪呆着吧。这样的怀疑已经很让人不爽了,偏巧这哥们还是个直来直去的性格,说话也不怎么懂得拐弯,后半句几乎是毫不掩饰地把自己的嫌弃表达了出来。 “我们这是私人宅邸,不对外开放,也不提供参观服务,不好意思。” 何漫舟哪受得了这种委屈,她向来就是吃软不吃硬,要是别人温温柔柔跟她讲道理尚且还好,要是被轻视被讽刺,那么何漫舟是一秒钟都忍不了,那双漂亮的大眼睛转了转,怼人的话张嘴就来了。 “不是,门卫大哥,我说了,我是来找朋友谈事情的,是你没听懂还是我表述得不够清楚,你当这是圆明园呢,想谈论参观服务您去旅游景区上班好不好?” “嘿,姑娘,你说说,你连来这片别墅区都得打车,连个像样的门面都没有,一看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能怪我们不让你进去吗?“ 保安把门卫室的窗户拉开了一小道缝,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我们的工作职责就是保证业主的安全,能在域景庄园买得起房子的,都是z市的精英,难免有一些暴力倾向者眼红,我们必须严格一点。” 对上这种宛如防贼一般的眼光,何漫舟愣是被气笑了。 她心说,我今天是出门没看黄历还是怎么着,怎么我遇到的一个两个都这么无法交流呢。 “那你看我这一身正气的样子,哪里有犯罪倾向了,我是能碰瓷你们高贵的业主,还是能把你们这别墅区给炸了啊?” 保安没想到何漫舟看着乖巧温柔,却是一点亏都不肯吃的脾气,这时候他已经不考虑合理性了,只知道气势上不能输,想都没想就抢白了一句。 “炸了别墅区倒不至于,不过做点别的可不一定。” “就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不可貌相嘛。”另一个保安很快开始给兄弟撑场子,咧了唇角大刺刺笑了一声,“坏人都不会把坏字儿写在脸上,我们业主都是有钱人,家里随便丢点东西都是刑事案件,传出去影响不好,你们这些打车过来的人也都赔不起啊。” 看着两位保安这副趾高气扬的气势,何漫舟莫名被勾起了几分火气。 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们勤劳能干的劳动阶级吗?再说,你们从什么地方看出我像是过来犯案的了,要不是白亦从主动递过橄榄枝要求合作,我还懒得跟他一起调查呢。 这样想着,何漫舟也懒得再废话了,她目光微微一沉,语气也跟着严肃了起来。 “我要找的人是白亦从,你们如果不信,可以跟他核实一下。” 听到白亦从的名字,门卫室的两位保安脸色不易觉察地变了。 可是还没等他们说些什么,何漫舟话音顿了下来,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话锋瞬间一转。 “不过嘛......打车过来的劳动阶级没什么钱,丢东西也扯不上刑事案件,当然要抓紧一切时间自食其力了。我的时间很宝贵,既然你们不让我进门,那想必我和白老板敲定好的生意也没法谈了。我倒是无所谓,大不了这单生意泡汤了呗。” 这番话有理有据,还很有威慑力,何漫舟才刚说完保安就有点慌了。 而何大小姐还在不紧不慢地继续补刀,她扬起的唇角透着说不出的狡黠,脸颊旁浮起两个浅浅的小酒窝,以至于明明是带着挑衅的语气,听起来却带着古灵精怪的灵动与可爱。 “不过这些事情出了岔子,总得有人承担责任的嘛,希望到时候你们高贵的业主问起来,你们两个“尽职尽责”的工作人员可以给出合理的解释了。” 第二十七章 道高一丈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让局面瞬间转变了。 那两位见人下菜碟的保安终于有点慌了,他们方才嫌贫爱富的架势偃旗息鼓,互相交换了一下视线之后,都觉得现在的情况有些骑虎难下。 要是直接道歉把人家请回来,就宛如被现场打脸,他们多少有点拉不下脸面。可要是何漫舟真就这么走了,万一真像她说的那样,因为这种意气用事的口角耽误了白亦从的生意,那这个责任他们两个小小的保安还真是担待不起。 以至于这两位保安心里思绪良多,对何漫舟的态度也有点不上不下。 域景庄园的住户随便一个都来头不小,其中不乏z市的精英和富商,随便一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而白老板就是其中之一。这两位保安整天在富人堆里呆着,什么样的人物都见过,久而久之也多了几分优越感。 可越是势利眼的人,就越知道什么样的人不该得罪。 今天的口舌之争说穿了不过是他们没把何漫舟这位乖巧清纯的学生妹当回事,以为这是个可以随意欺负,连爪子都没长全的小奶猫,所以也就一时兴起地挤兑了几句。可是谁想到,“小奶猫”摇身一变,居然瞬间成为颇具攻击性的大型猫科动物,而且还是一副不甘示弱的性格,受不得一丁点的欺负,随随便便就能给让她不痛快的人狠狠几爪子。 最要命的是,何漫舟的背后还有一个谁也惹不起的伺养主,都不需要白亦从亲自出手,光是提起他的名号就相当具有威慑力了。 这得多想不开的人才会选择去找她的麻烦啊? 这两位保安心里都在犯嘀咕,如果这位真是白老板的客人,他们给人家小姑娘得罪成这样,还真有点不太好办。毕竟谁也说不出何漫舟跟白亦从到底是什么关系,要是让她下不来台,真的追究起责任来,对他们两个绝没有任何好处。 年轻的那位保安摸了摸鼻头,有点后悔自己的意气用事,他心说平时自个儿脾气也挺好的,怎么今天这么冲动呢,冲动是魔鬼啊。而他的那位倒霉同事更是觉得自己太难了,忍不住腹谤年轻人就是不靠谱,跟吃了枪药似的。 连话都不会好好说,这下好了吧,摊上事了吧? 在他们两个沉默的这几秒,何漫舟半抱着手肘站在门口,颇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们变化莫测的神色,大有几分看好戏的架势。 怎么着,还敢欺负你何大小姐,这是真的不怕死啊?不知道本姑娘最大的本事就是随机应变,性格核心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虽远必诛嘛。 早些年头何漫舟是个妥妥的刺儿头,长这么大一直野蛮生长,伶牙俐齿加上古灵精怪,从来都是她让别人说不出话,却没有受过别人欺负她的委屈。 大抵每一个熊孩子背后,都有个任劳任怨收拾烂摊子的家长,老何就是长此以往充当何漫舟保护伞的那个人。哪怕自家闺女闯下天大的祸,何盛都不会动真火,所有的说教都停留在批评教育层面,之后保准得笑呵呵地替何漫舟解围。以至于小丫头的嚣张气焰从小被助长到大,不但肆意妄为有恃无恐,还跟老爸没大没小,恨不得皮断腿。 毕竟何盛就连生气都毫无威慑力,但凡女儿摆出那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就是他有再大的火气都消了几分,这种时候何漫舟要是再乘胜追击地认个错,这事也就过去了。 后来何漫舟反思起来,深感自己的戏精属性完全是被何盛纵容着滋长出来的。他的脾气总是那么谦和,哪怕明知道这是小姑娘惯有的好演技,也不舍得真的生气了。 在老何失踪之后,何漫舟失去了那层保护伞,终于成熟了不少。她浑身的棱角收敛了几分,行事所为也变得有所变通,大抵是知道以后只有眼前路,没有身后身,也只能尽量保护好自己,不让别人替她操心了。 可是不主动惹事,不代表何漫舟怕事。 就比如现在—— 且不说今天真是白亦从给她请过来的,就是跟白亦从交情尚浅,她也敢演出一副两个人莫逆之交的架势,给这两个保安一个下马威,让他们担惊受怕好几天。 这样想着,何漫舟那双清亮的大眼睛闪过的狡黠更加明显了。 她的唇角意味深长地扬起,脸颊旁那两个若隐若现的小酒窝微微浮起一点,看着保安调色板般变化着的脸色,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刀。 “行吧,祝你们好运,那就江湖不见了。” 见了何漫舟这幅此处不留爷那就转身就走的架势,两位保安彻底慌神了。 最后还是那位年长的保安先首先品出了孰轻孰重,他在面子和个人利益之间稍作权衡,然后果断地选择了后者,主动找了台阶:“姑娘,你先别走......那什么,刚才是我们说话太冲了,你见谅啊。这么着,麻烦你先去门卫室等一下,我们这就给白先生打电话核实,你看好不好?” 对于这样的结果,何漫舟很是满意,她没有继续较劲的瘾,上前几步大大方方地推开了安保室的门,还不忘归纳总结一句。 “早这么说不就完事儿了嘛,大家都挺忙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又不是在拍电视剧,收视率全靠一波三折,大清早的还非得来点戏剧性啊?” 保安:“......” 已经很打脸了,求求你了,别说了。 这一通电话打得可谓是相当尴尬,两位保安的视线余光下意识打量着何漫舟,既有种莫名其妙吃了瘪的不甘心,又带着几分不得已而为之的委屈求全,细节微表情极为丰富。 电话铃声才响了两三声,就很快被接通了。 “白先生,你好,我们是安保室。”对于业主,保安的态度很礼貌,“园区大门这里有一位叫何漫舟的小姐,她说是来找你谈生意的......” 对讲机那头,男人的嗓音带着淡淡的哑,却是莫名的低沉好听。 “对,何漫舟是我的客人,让她进来吧。” 在核实了消息之后,保安方才的趾高气扬宛如不曾存在一般,最初的打量与审视都变成满脸堆笑的热情。 何漫舟的待遇阶梯型飞跃,直接从被拒之门外的小可怜,变成了被重点关照的客人,甚至那个年轻的小保安毫不吝惜地表达友好,主动介绍起了园区内部的地理情况,甚至提出要不要用电瓶车送她一小段。 对此,何漫舟只是冷哼了一声,极为潇洒挥了挥手,果断拒绝了。 可是真的走进园区之后,她就开始后悔自己的意气用事了。 这偌大的别墅区七拐八绕,设计师毫不吝啬对美感的追求,而且全然不受制于占地面积,石板小路都是充满设计感的交错纵横,宛如大型中国风主题迷宫。即便是何漫舟的方向感全程在线,也是费了好半天的功夫才找到白亦从的那栋别墅大院。 “到了?”白亦从言简意赅,“进来吧。” 何漫舟也没废话,直接跟着白亦从走了进去,而当她看到白家大宅内部构造的时候,才知道什么叫大开眼界。 这是个装潢相当华丽的别墅,中式的装潢风格处处透着品味与考究,里边摆放的物件更是稀罕。怪不得保安们都那么紧张呢,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要是白亦从的家里真的丢了东西,哪怕只是随随便便的一张挂画,他们都完全赔不起。 出于对古物文玩的好奇心,何漫舟四下环顾了一圈,全然忘记这样的大惊小怪在新晋合作伙伴面前有点掉价,宛如一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最后,她忍不住咂舌感慨:“白亦从,我真是低估你了,你家才是开博物馆的吧?” 白亦从被这句话逗笑了,所幸,他也没有对女孩子要求过高。 或者说在位数不多的一两次见面之后,他已经把何漫舟的性格摸了个七七八八,甚至还觉得她这样有话直说,不藏着掖着的模样很可爱。 所以白亦从居然难得跟她开起了玩笑,很拉仇恨地说道:“开博物馆倒不至于,我志不在此,不过,我的物件比你们天问堂博物馆的东西更值钱,显而易见。” “来过我们天问堂博物馆吗,就可着劲埋汰人。”何漫舟不服气地说道,“全凭主观臆想判断一件事的真假,白老板就是这么做生意的?” “有些事情不需要亲自去看,数据比眼见为实更有说服力。”白亦从微微侧过头,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停在何漫舟的脸颊上,淡淡说道,“我比你想象中更了解你,否则你根本没有机会来白家的别墅,我们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聊天。” 对视的那几秒,周遭的空气安静了下来。 不过只是轻描淡写的打量,何漫舟却觉得像是被窥探灵魂一样,每个毛孔都透露着不自然,就好像心底的念头都在白亦从的眼里无处遁形。 “你紧张什么?”白亦从问道。 “啊......?”何漫舟一愣,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低下了头,嘴上还不服输地小声嘀咕了一句,“别瞎说啊,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紧张了。” “不紧张?”白亦从把何漫舟的话低低重复了一句。 然后他的目光由上自下移了下去,没有再说什么,却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何漫舟不明就里,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下去,于是何小姐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指正在不听使唤地揪着衣角,指尖泛着用力过度僵出的白,明显就是一副紧张过度的样子。 靠......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放心,我不会把你吃了。” “好......” 吃瘪吃到有点脸红的某人难得没有嘴硬,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用意念祈祷着某人赶紧闭嘴。可是白亦从像是没有看到女孩子的尴尬,或者说他觉得这么逗何漫舟还挺有意思的。 于是白老板潇洒地勾起唇角,不动声色地继续补充。 “各个方面。” “......哦。” 说好的从不吃亏在白老板的面前彻底破功,何漫舟可算是知道了什么叫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她心里只剩下了欲哭无泪的一句。 我怀疑我被欺负了,但是我没有证据。 第二十八章 地下室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所幸白亦从很快放过了她,没再继续掰扯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而是摆摆手示意何漫舟跟过来,带着她走过了偌大的客厅。 “那幅画在地下室,你跟我过来。” 何漫舟点了点头,没再东张西望,当即快步走了下去。 客厅斜角处是一座实木的旋转楼梯,朝上去通向那条带着栏杆的长廊,可以去到二楼的几个房间,长廊墙壁上挂着木质雕花宫灯,只随意地开了几盏,昏黄光线映衬着墙壁上的挂画,带着影影绰绰的美感。 白亦从随手把墙上的吊灯打开,璀璨的水晶将一片影绰照得通明。 之前隔了老远看不出什么来,等到何漫舟站在楼梯旁边,上手轻轻一摸,才品出就连这普普通通一处楼梯,都是上好的紫檀木,即便是不懂木材的人也看得出这东西造价不菲。 “白老板真是大手笔啊。” 对此,何漫舟看得瞠目结舌,在感慨白某人壕无人性之余,真情实意地感慨了一句。 “紫檀木还要用漆面包浆,这是有意低调不露富,还是您老人家的独特品味啊?说真的,白老板,你这有点暴殄天物了啊。” “怎么,还想教教我怎么装修?” 白亦从一挑眉,大有几分我看你能说出什么新花样来的意思。 对上那双深潭似的眼眸,何漫舟品不出其中的深意,只觉得有理有据的话也变得有点心虚。 “哦......当我没说。” 楼下没有开灯,只能看到楼梯一道黑漆大门。 而等到墙壁上挂着的壁灯打开之后,暖色调的光线从彩绘的灯面照射.出来,点亮了周遭的黑暗。何漫舟这才看到黑漆木上面考究的雕花,刻着纠.缠的藤蔓和迎风的苍松,正中间是一对金色门环,大有几分古代大户人家不为人知的密室的感觉。 不用说,又是逼格甚高的紫檀木。 地下室像是很久没人来过了,推开门之后是迎面而来的尘埃味道,在暗沉沉的黄色调光线之下,就像是打开了某个神秘的尘封禁.地一样。不过房间内里的布置却全然没有任何逼仄晦暗的感觉,偌大的地下室占地面积相当可观,布置也是井井有条。 随着大门彻底打开,房间内的景象也逐渐清晰起来。 这件屋子的整体色调依然是原木色,墙壁上放着几个打了方格的柜子,里边放着的都是难得一见的古玩。唐代的白玉飞天佩、宋代的玉角杯、清代的珐琅蟠螭纹碗,还有那青玉的双鲤纹壁和景泰蓝的瑞兽,各类瓷瓶玉器珐琅器应有尽有,都按照年代顺序分门别类地摆放在柜子里,带来了强大的视觉冲击。 如果说白家客厅已经给了何漫舟极大震撼,那么此刻看到地下室的库存之后,她彻底说不出话了。方才出于对古物的敏.感度,她还尚且想要东瞅瞅西看看,这会儿何漫舟连四下环顾的步骤都免了,只有一种自己正在某处博物馆的年度大展参观学习的错觉。 以一言以蔽之,就是被巨大的贫富差距惊呆了。 何漫舟心说,白亦从住的地方是家吗,这简直就是一个大型的储物间,隐藏的秘密宝库啊,难道这是白玉楼的库房? 她向来以见多识广自诩,如果不是真到了这个份儿,怎么着也不会摆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可是在这一刻,何大小姐才深刻地意识到,自己从小到大被老何锻炼出来的好眼力在白亦从的面前宛如小巫见大巫,刚刚白亦从嘲笑天问堂博物馆的小门小户,也一点都没开玩笑。 都不用算是白玉楼对外出售的那些物件,要是论及展品的质量和数量,天问堂博物馆连人家的一间地下室都比不上。哪怕何漫舟不是个愤青,此刻也忍不住感慨,同为古董界的同行,她和白亦从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而白亦从显然不知道何漫舟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或者说即便知道,他也完全懒得搭理某位戏精少女的内心戏,他越过了横在大厅的花梨木雕花长桌,从立柜中拿出一个画轴,不紧不慢放在了桌面上,朝何漫舟一撩眼皮,示意她过来。 那是被藏蓝色锦缎包裹着的画,布料上绣着祥云纹,做工极其精美。 “金陵八家吴宏的《南山归云图》。”白亦从解开画卷,淡淡开口道,“你父亲的手札里提到的,两幅相互呼应的古画,一幅是何家的《山涛话古图》,另一幅就在这里了。” 那是一幅山水画,精致细腻的工笔上面画着山川河流,巍峨的山脉松柏错落,半山腰隐在云海里,影影绰绰之间皆是古典美感,几处留白更是神来之笔。 何漫舟也随之步入正题,她把手中抱了一路的画轴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面上。 “我这里的是《山涛话古图》,你看看?” 晦暗的灯光之下,两幅古画并排放着。 白亦从微垂下眼眸,纤长的睫毛遮挡着他眼底的情绪,只能看到眼睑处投影下的一小块好看的投影。他看得很仔细,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画作的表面,像是在每一道细微的笔触中钻研什么细枝末节的线索似的。 何漫舟跟着递过视线,却是一头雾水,硬生生跟着故作神秘。 她心说,光是这么大眼瞪小眼,能看出什么名堂啊,鬼才知道这两幅画的联系到底在哪里。 “这两幅画都是赝品吗?”何漫舟憋了好半天,开始没话找话。 “对。”白亦从点了点头。 “当初我爸就是通过这两幅古画确定坐标的?”何漫舟也不管白亦从是不是乐意搭理她,继续旁敲侧击。 “对。”白亦从依旧惜字如金。 眼看着白老板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话都快让他聊死了,何大小姐陷入了沉默。不过她实在是不死心,缓了缓还想在垂死挣扎一下子,于是她努力组织语言,又再继续问了下去。 “那......你知道什么线索吗?” 可是冷场王白老板怎么能让她失望呢? 白亦从半扬着眉梢,清冷的目光中几乎没有流露出任何情感。 “没有线索。” 何漫舟:“.......” 行吧,是我败了。 白亦从的回答太过言简意赅,已经到了闻者接不下去,见者尴尬万分的程度,要不是何漫舟知道他没必要故意隐瞒,一定会以为这是冷暴力想让她退场了。 简短的几句对话之后,又是漫长的沉默。何漫舟心说,自己今天起了个大早,一路上过五关斩六将,受着委屈还得斗智斗勇,才终于见到了白老板本尊,合着这不代表着关卡通关,仅仅只是挑战的开始,而且还有持续蔓延的趋势。 跟白亦从独处一室所带来的紧张感,对于她来说几乎是根深蒂固的。 这不仅仅是对于新晋合作伙伴的考量与观察,也不是在没办法确定对方的真实目的之前,出于自我保护的多加留意,而是对于这个深藏不露的男人本能的抗拒。 可是与抗拒成正比的,却是走投无路而生出的信任感。 何漫舟不得不承认,现如今的情况摆在这里,在瞬息万变的时局之下,除了白亦从以外,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可以选择去信任谁了。 地下室十分安静,久不见阳光的淡淡霉味充斥在空气中,混杂着不知名的某种香料味道,一丝一缕地钻入鼻息之中。虽然辨别不出香味的种类,不过同为古物修复与保养的高手,何漫舟知道这是用来防止书画不被虫蛀的熏香。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穿堂的风声之中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 白亦从神色淡漠地看着桌上的两幅古画,他的眉梢不经意地皱着,表情显得有些严肃,像是在尽力回想些什么似的,可是旁人又猜不透他到底在想着些什么。 而何漫舟的目光却是越过两幅古画,尽数落在了白亦从的身上。 与上次会客厅的第一次交锋不同,大抵是身份有了些许变化,她终于有机会仔仔细细地观察白亦从。男人棱角分明的五官带着锐利,淡色的唇.瓣抿成一线,衬衫扣子留了上边两个没有扣上,可以看到微微扬起的下颌还有性.感的颈线和喉结。 这个男人神秘是真的神秘,不过,皮囊真是没得挑剔。 何漫舟沉默了几秒,如实想。 虽然知道有些事现在问或许不是时候,过于心急只会让她和白亦从之间才建立的合作关系多出裂痕。可是事关老何,何漫舟没有太多的耐心,她迫切想要知道答案。 “白亦从,我也不问你那些有的没的了,这么着吧,我俩都坦诚一点,你有什么想问我的,我尽量都告诉你。”短暂的迟疑之后,何漫舟斟酌着语气,开口说道,“所以,作为交换,你能不能先告诉我,当时你为什么会找到我父亲?” 这次白亦从没有回避问题,而是微微侧过了头,对上何漫舟的目光。 “想听实话?” “不然呢,我还跟你玩你猜我猜大家猜吗?”何漫舟小声嘟囔了一句,“白老板,你就行行好给我个痛快话吧,我们合作也合了,画我也给你带来了,既然目的都是一致的,就别搞那些弯弯绕绕的了,我看着心累。” 对此,白亦从宛如没有听出女孩子隐.晦的不满,淡淡地说道。 “我不记得了。” “什么?”何漫舟极为惊讶地看了白亦从一眼,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在此之前她预想过很多回答,却没想到白亦从会给出这样的答案。 一时之间,她被气得有点想笑,不知道该感慨,还是该对白亦从拒绝配合的态度犯愁。只觉得这个人真有意思,哪怕是搪塞人也找合适一点的借口吧,一句不记得了是在忽悠谁呢,难不成以为这是在拍韩剧,他还自编自导自演上了啊? 对上女孩子狐疑的目光,白亦从难得拿出几分耐心,继续说了下去。 “你父亲失踪的那次考察我的确在场,我们在山洞发生了意外,之后我流落到一处渔村,醒来已经不记得那些事情了。我试着调查过,可惜无疾而终。直到上个月我又梦到那个山洞,才算重新找到线索,确定了救我的人就是你的父亲。” “是我爸救了你?” 何漫舟回想着白亦从和董楠最近几次对她的态度,可算咂摸出来些许端倪来。 合着原来这背后真是白亦从欠着债,还是天大的人情债啊。 “那......你说的山洞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知道,或者说,还不确人。不过,我会查清楚的。”白亦从的声音平淡,语气却很是笃定,“这些事关白家家事,必须要查,至于我欠你父亲的人情,也理应给你一个交代。” 第二十九章 和解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白亦从说的这些匪夷所思,可是何漫舟却没有怀疑,而是顺着他的话认真思考起来。 但凡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都知道不应该随便相信一个不知根不知底的人,尤其是这个人还跟她有着利益上的纠葛,背后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谁也确定不了,加之段位差距悬殊,保不齐就被人家算计的骨头都不剩。 可是何漫舟却莫名觉得,白亦从看起来很值得信任。 虽然她跟白亦从此前毫无瓜葛,现如今的接触也远称不上多,虽然白老板冷言冷语浑身上下都是秘密,如果只能用一个形容词来形容他的话,那么首当其冲的就是“神秘”二字。 但何漫舟居然奇迹般地对白亦从萌生出些许好感。 这种不切实际的信任到底是从哪里培养出来的,连何漫舟自己都说不明白,如果非要说原因的话,或许也只能玄之又玄地说一句。 ——第六感告诉她,白亦从是个好人。 以至于何大小姐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难不成是自己之前遇到的人都太善良了,说话都是和颜悦色的,唯独白亦从不管何时何地都挂着一张冷脸,就好像别人欠了他五百万一样,张口就是命令人,就连解释的时候都是连个笑模样都不给。 所以自己被怼出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反倒觉得白亦从不屑于耍那些心机和手段,也不会做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烂事。 而在这样诡异信任感的促使之下,何漫舟对白亦从的话都有了新的理解。 就比如在所谓的“失忆”这件事情上,要是别人这么跟她说,那么何漫舟保准儿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出言讽刺——“哥们,你当这是写剧本呢,嘴上说着合作,然后你一句不记得了就把合作伙伴的话全部怼回来了。怎么着,想要空手套白狼吗,下次骗人记得找好一点的借口,这些说辞就连小傻子都不相信,就不要上坟烧报纸了。” 可是当对象变成了白亦从,她就觉得这一切都能接受了。 且不说白亦从没必要在这些事情上骗她,光是这整整一年他都没有查到天问堂博物馆的头上,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按照白老板这种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性格,想必但凡有一点点线索也不会放过,以他的人脉和能力,也不存在查不出老何失踪的内幕。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根本没有把坞城之行跟何盛联系到一起。 还有白亦从所说的梦境...... 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白亦从只是寥寥数语,就让何漫舟想到了这几天纠缠不断的迷梦。作为当年事件的参与者和失踪人士的唯一家属,他们都忽然被重新卷到事件之中,是否本身就代表着某种映射,背后有其深意。 还有,那些藏在何漫舟心底不足为道的顾虑,是否与这些表象有关。 只是这些事情,到底该不该跟白亦从讲呢? 这些想法在何漫舟的脑海中转了又转,诸多考量到了嗓子眼,又重新被理智咽了回去。 不知沉默了多久,她那双清澈好看的大眼睛直直看着白亦从,低声开了口。 “如果我不主动来找你,你会选择跟我一起调查吗?” “不会。”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白亦从开诚布公地说道,“这一切都是未知数,带上你反而累赘,让你牵扯进来,反倒打乱我的计划。” 这些话听着怎么都不像是好话,何漫舟也姑且不去深究了。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可是白老板到底是个什么调性,她也品出个七八分。说是这个男人过于直男.根本不会讲女孩子爱听的话也好,说他有一说一丝毫不懂得语言艺术也罢,反正白亦从的话必须得拐着弯的听,不然纯粹就是给自己添堵。 最好当事人还能拥有强大的心理素质,可以自发地从他的标点符号里脑补出些许善意和夸赞来,这样才能让自己稍微舒服一点,不至于被他气到无法沟通。 而何漫舟心态良好,显然熟练掌握了这项技能。 “行吧,我就姑且当成你是想要保护我了。”她看着白亦从的那张冷脸,也不管人家到底是怎么想的,就开始自顾自给他加戏,面不改色地说,“你不跟我见外,那我也就不跟你客气了,说那些虚头巴脑的客套话太伤情分,就好像我不领你的情似的。话不多说,白老板,那你给我答疑解惑一下呗?” 看着女孩子有理有据的自来熟架势,白亦从觉得很是新鲜。 能把攀关系占便宜说得这么有理有据画风清奇,不但自己逗哏自己捧哏,还能替对面安排内心戏讲得明明白白,也算是一个本事了。 而且白亦从奇迹般地发现,自己对何漫舟很是没脾气。 他对侵犯权威向来是零容忍的,不论是猜疑与忌惮,或是自作聪明的试探与算计,都是他所深恶痛绝的。可是这些话从何漫舟的嘴里说出来,再配上女孩子狡黠的神态,就好像把那些小心机都放在了明面上,连算计人都变得可爱了。 以至于白亦从激不起半点反感,反倒有点好奇她那些令人意想不到的神奇脑回路这会儿到底在盘算些什么。 就比如现在—— 哪怕明知道何漫舟这样的开场白,乍一看是在给对方戴高帽,其实言语间都是在挖坑,保准儿是等着套他的话呢,白亦从还是难得好脾气地配合了一下。 “你想问什么?” “我说白老板,我俩现在可是合作关系了,你看我把老何留下的古画都给你带来了,这是把你当成自己人了,知道吗?” 何漫舟不知道白亦从的纵容,反倒觉得自己的入情及理很有效果,能单纯靠语言就把这么一个大冰块被给感化了,赶紧趁热打铁。 “所以你也要拿出诚意来,我问你的事情你不能不说,也不许找借口搪塞我。既然目的是一样的,我们也别做那些无用功了,主要是得一起解决问题,好不好?” 听了这话,白亦从的唇角及不可查地微微扬了起来。 他心说,何漫舟这个洗脑的水平,不去做传销头子真是浪费材料了,要是把她招到白玉楼做销售工作,保不齐得月提成居高不下吧。 不过,这样的笑意稍纵即逝,还没等何漫舟看见,就被白亦从收了下来。他开口的声线带着淡淡的哑,听起来克制而冷清。 “好,你说。” “上次在你们白玉楼的办公室我就想说了,不过当时我俩关系没到那个份儿上,我也不好直接问你......白亦从,你到底为什么愿意跟我合作啊?” 白亦从的眼眸微微垂着,没有直接回答,而何漫舟还在自顾自地分析着。 “你刚刚也说了,如果不是我来找你,你根本不会选择和我一起调查这些。我寻思着,像你这种性格的人,不会做没有缘由的事情吧?要是真不想牵扯到我,你大可以直接回绝,没必要说些什么目的相同、乐意帮我之类的话.....所以,我真是想不明白,你到底图什么,难不成我身上有你可以利用得到的地方?” 这番长篇大论乍一听有理有据,就像是在跟白亦从有一说一地谈判似的。但仔细一听,与其说这是何漫舟揣摩着对面的态度说那些恰合时宜的话,不如说她是把自己的困惑迷迷糊糊地都表达了出来,希望白亦从给出合理的解释。 事实上也是如此。 何漫舟就差讲一句,明人不说暗话,你哪怕是真的想要利用我,也至少告诉我想要利用我哪里,别这么不清不楚的搞得我提心吊胆,好歹让我死个明白了。 “我这种性格的人......”白亦从却没有给何漫舟答疑解惑,反倒饶有兴趣地问道,“我是什么性格的人,怎么,你很了解?” 对上白亦从玩味的目光,何漫舟目光飘忽,好半天没敢吭声。 她心说,你自己是什么性格,心里没点数吗?我就不信你这个万年冰块脸,隐藏的老狐狸没有从别人那里得到过类似的评价。远的不说,但凡稍微了解一下古董界的人,谁没听过关于白家当家人的隐秘传闻,谁会不知道他生性冷淡,行踪神秘心思难辨,十分不好打交道啊。 但是这话她当然不敢当着白亦从的面说。 略显尴尬的沉默了几秒之后,何漫舟迅速整理这自己的情绪,分分钟切换成装乖模式,她扬起的唇角笑得甜美可爱,脸颊旁还浮起了一对若隐若现的小酒窝。 “就是......” “就是?”白亦从一挑眉。 “就是吧......我说出来你可别不信啊。”何漫舟有意将语气放缓,短暂思考之后,夸人的话面不改色地就往外蹦,宛如到达了词汇量的巅峰。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虽之前跟你没有打过交道,对你没有太多了解。可是见了面之后,我就觉得白老板特别靠谱,不但办事能力强,为人还意气,本来我对查我爸失踪的事一点信心都没有,但是跟你合作之后,怎么说......我就觉得这事有谱了,你懂吧。” 眼看何漫舟拍马屁的造诣无师自通,说起昧心话来一套一套的,白亦从被逗笑了。 他抿成一线的唇角微微勾起一点弧度,那是很轻很淡的笑意,没有从眉梢透入眼底,甚至称不上是情绪波动,仅仅只是稍纵即逝的那几秒细微表情,连被旁人察觉的机会都没给。 可是对白亦从来说,也已经很难得了。 他着实想不明白,何盛那么一个严肃温文的学者,怎么会培养出这样一个活宝女儿。 而那时候的他还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好奇背后,本身就有了几分在意。 “原来何小姐对我的评价这么高。”白亦从顺着何漫舟的话讲了下去,明知故问地逗她,“既然这样信任我,听我安排就是了,还想要什么解释?” 何漫舟的嘴唇上下碰了碰,被噎得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她今天可算知道了被别人用自己的话怼回来是一种怎样的体验了,合着白亦从就是老天派来治她的啊。她这张伶牙俐齿的嘴此前从无败绩,到哪都是别人没话说的主儿,可是白亦从人狠话不多,一字一句正中红心,居然硬生生把她能说的话都给堵死了。 何漫舟缓了好半天才认清事实,很快转变了套路。 秉持着随机应变的态度,她也不管什么面子不面子了。 在不伤和气的前提下,把捧杀战术贯彻到底,就不信伸手不打笑脸人,自己这么态度良好,白亦从还能让她下不来台。 “对啊,我特别信任白老板,所以我就是想知道,你到底是看上我哪点了,或者说我什么地方瞧着像是对你有用的样子,我好发扬光大促进合作,让我们的感情更加稳固嘛。到时候你早日查清楚白家的家事,我也能知道我爸的下落,这才是真正的利益最大化啊。” “你这么有商业头脑,还晓得替我着想?” 对于白亦从的有意挤兑,何漫舟大大方方应了下来,有来有往一点不怵。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弯生生的,笑得温柔可爱相当亲和,面不改色地继续卖乖。 “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不是吗?” 第三十章 小城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湘西,莫城。 绕过七拐八绕的小巷,是一处还算开阔的居民集聚区。 这里已经不是市区了,没有城市特有的千篇一律的高楼大厦,这里显得古朴而落后,遍布着颇具少数民族风格的低矮小楼。穿插在小楼两岸的是潺潺的溪流,小溪上每隔不远便架着石板桥,底下有村民划着小船,遇上水流较窄处,也有大石块搭起来的小路,显得有些曲折,外地人很少敢走上去,当地居民挽着裤脚倒是如履平地,走得轻车熟路。 河水两岸都是当地居民,有在河边背着竹篓洗衣服的村妇,也有岸旁支了地摊的商贩,再往前走是一个个错落的店铺,遍布在商铺纵横的小巷里,也算是别样的当地风光。 这是莫城还算出名的景点,虽然算不上旅游胜地,却因为周遭风景漂亮,东西物美价廉又比较集中,而时不常吸引很多外地游客前来观光。 其中一家店铺在一众小房子里不是很起眼,乍一看没有任何独到之处,只是门口用五彩的丝线绣了许多苗疆风格的织锦,外行人看不出门口,只觉得花里胡哨,做工也和精致考究完全不沾边,图案都是一些流水线上的东西,甚至不能被称之为工艺品。 店铺门口有一块黑色的牌匾,上边是很显眼的几个大字——秀儿刺绣。 小店的门半开着,木质门框上挂着五彩小石子串成的门帘,朝里一望就能看到店铺的格局。里边的面积不大,不过三十几平的样子,几个长条桌子分割着狭小逼仄的空间,分明是白天可店里却十分昏暗,唯一的光源来自棚顶挂着的摇曳吊灯,映射出的昏黄光线有些压抑,是那种一看就没有让人走进去的欲望的装潢风格。 来来往往的游客走过又路过,几乎在视线扫过的瞬间就把这家小店拉入黑名单,连步伐都没有放慢,只有一位身穿黑色大衣的男人顿住脚步,不紧不慢地推开了门帘。 听到门口挂着的小石子发出碰撞声,看店的小姑娘很快抬起了头。 她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穿着藏青色大襟右衽的上衣,底下是略显肥大的长裤,颜色和款式都很不符合她的年纪,唯一能看出少女心的大概就是胸前的绣花围腰,鲜艳的刺绣配色让她整个人都灵动起来。 店里没人的时候,她就坐在柜台里绣着荷包,哪怕是来了客人也没有停下手里的针线,只是用夹杂地方口音的普通话随口招呼着。 “欢迎光临,店里什么都有,你随便看看,要买纪念品还是首饰啊?” “您好,打扰了。” 进门的是一个年轻男人,他带着白色毛线围巾,长相端正而俊美,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遮挡了他的视线,把目光中的锐利尽数遮挡起来,只剩下了从容而文雅的笑容。 客人从狭窄的过道走了进去,垂下目光打量着店里的摆设。 左边的木桌铺着五彩织锦的衬布,上边摆放的工艺品以刺绣类居多,也有一些羊角摆设和各类打磨抛光后的铜制品,与门口挂着的刺绣一样,都只是纪念品级别不甚精美的物件。另一边的桌子上则是放着木雕的首饰架,上边挂着银制品,有小女孩喜欢的耳环手链,也有颇具苗疆特色的珠串和雕花银镯子。 就这样把所有物件打量一遍之后,客人不紧不慢开了口。 “这些刺绣很漂亮,阿秀刺绣......你叫阿秀吗?” “不是,我叫阿彩。”听到攀谈小姑娘终于抬起了头,方才离得远了看不真切,这会儿看清了客人的长相,她明显比刚刚热情一些了,“阿秀是我姥姥的名字,我在替她看店。” “阿彩......名字很好听。” 客人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温文尔雅,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亲切感,每句话都让人极为舒服。 然后他的语气微微停顿了几秒,继续问道:“请问你们店里的图案可以定制吗?” “可以的,你要定制什么。” 小姑娘从柜台里拿出了几个物件,有围巾、钱夹,还有抽绳的小荷包,献宝似的摆成了一排,像是在讲新鲜事似的一一介绍起来。 “我们店里的东西都是纯手工刺绣的,你先看看你想要做什么,喜欢哪个款式给我图片就好了.......就比如我现在绣的这个,是我们这里的护身符,保平安的。我还差一点点就绣好了,你要是喜欢的话,我可以把这个绣好卖给你。” “我做一个装饰挂画,绣这个图案,挂在客厅。” 客人边说边从钱夹里拿出了一张照片,递给了阿彩。 照片有些旧了,边缘有些泛黄,大概是拍摄时距离太远,打印放大后像素不够真切,以至于画面很糊,隐约可以看出那是断裂的残垣,石柱上雕刻着古老的图腾,有些像蜘蛛,旁边还有带着盔甲的战马和手持盾牌的男人。 而小姑娘看到照片的时候,脸色骤然变了。 她稚嫩的脸颊藏不住情绪,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带着明显的迟疑,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这个图案.......” “怎么了,这个图案有问题吗?”察觉到阿彩的异样,客人问道。 “这个图案,我确实见过......不过,”阿彩迟疑了好一会,才抬眸看着客人,像是想要从他的言语中确认些什么似的,“我能问问你是怎么拿到这张照片的吗?” “我朋友是个独立摄影师,前几年来这边旅游,不知在哪里拍了类似这样的照片,他觉得很好看,回家就打印出来做成床头摆设了。说也奇怪,自从摆了这个图腾之后,他的气运好了很多,所以这个照片也就被他留了好多年。” “还有这样的事吗......”听到客人的话,阿彩觉得很惊奇,她的嘴唇上下碰了碰,“那......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没有发生什么了,只不过,他最近决定出国,想要带些纪念品,我想着不如把他的“吉祥物”做成刺绣送给他。但我找了好多绣娘,也查阅了相关的资料,都没有找到这个图腾的准确样式,看来他遇到的东西还很罕见呢。” 说到这里,客人低低笑了一声,像是很苦恼般的解释道,“没办法,我只能到他拍照片这里找找线索了,我顺着这条商业街挨家问了过来......喏,然后你就知道了。” “你别问别人了,他们没办法绣这些的。”阿彩随口说道,然后她仔仔细细打量着客人,小声问道,“你真的想要绣这个吗,这个图腾......不一定是幸运物,你完全可以选点别的送给他的,如果他喜欢苗疆的东西,我给你介绍一下.......” “别的就不用了,好东西不一定是适合他的东西,”客人的声音淡淡的,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决,“他是我很重要的人,否则我也不会特意来莫城一趟了。” 阿彩没有继续劝下去,几秒的沉默之后,她终于开了口。 “我姥姥之前做过类似的刺绣,我可以帮你问问,不过你得等几天......” 才起了一个话头,阿彩就很快后悔了,言辞间留下相当大的余地。 显然她并不是很想接这单生意,不过几秒的功夫,就开始后悔自己的头脑发热了。 “好,麻烦你了。”客人笑了笑,打开真皮的钱夹拿出了一叠钞票,“我可以现付一些定金,等我来取货的时候,再付剩下的费用。还有,下次来的时候,你手里的护身符应该已经完工了吧,我很喜欢,可以一起卖给我吗?” 阿彩到底还是小女孩,被夸奖之后唇角的笑意便藏不住了。 “好啊,你留个联系方式给我吧,这张照片也留给我,可以看一看细节。如果姥姥愿意绣的话,完工之后我会联系你的,如果她不同意......” “不同意也没关系。”客人勾起唇角一笑,镜片折射着温和的目光,“那我就来取你的护身符,也不算是白来一趟。” 出了那间小店之后,客人朝前走了一会,很快在当地特色的鲜榨果汁摊停下了。 新鲜的水果在木板上随便剁了几刀,又放在榨汁机里搅拌,看起来很有食欲。大概是看客人衣冠楚楚,店家大妈对他印象不错,很热情地多放了几勺糖,又自作主张地加了些椰果和葡萄干之类的小料,用蹩脚的普通话交谈起来。 “外地人都喜欢这样的口味,你快尝尝,觉得好喝就再过来哩。” “谢谢,很好喝。”他礼貌地笑了一声,多给了几张零钱。 单纯出于好心的大妈原本没想多收钱,看到客人当下的举动显然有些意外,她犹豫了一下,乐呵呵地把钱接了过来。 “好喝记得再来呀!” “一定。” 被大妈目送走了一小段,客人还听到背后传来的小声议论。 摊主大多都是当地居民,普通话里夹杂着方言,听起来透露着淳朴的民风,讲出口的话也没有任何掩饰,完全就是心中所想——“那个小伙子长得真是俊哩,人也大方,城里人就是不一样啊”,“一看就是文化人,多风雅啊,应该是读书人吧”。 这是他惯常收到的,也完全担得起的评价。 走到拐角之后,客人唇角的微笑褪去了,他把过甜而发腻的果汁扔在了垃圾桶里,阳光映着轮廓锐利的脸颊,温和中带着说不出的淡漠,就好像没有任何情感似的。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拿出手机拨通一串电话。可才刚刚响了几声,就很快被对方挂断了,想来是那边在忙其他事情。 他倒像是毫不介意的样子,随手把手机放回了大衣口袋。 过了一小会儿,手机铃声又再响起。 “川源,你那边顺利吗?” 第三十一章 图腾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电话那边是个清澈好听的女声,隔着风声传来了过来。这句话听不出太多情绪,不论是关心还是想念都被很好地克制住,没有流露出分毫。 是顾期一贯的风格。 “嗯,放心,我在莫城,事情办得差不多了。” 沈川源从衣兜里拿出了蓝牙耳机,不紧不慢朝前走着,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带着冬日艳阳天特有的温暖,像是从冰雪中榨取出些许温度似的。 一如沈川源波澜不惊的声线,平淡之中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莫城是湘西为数不多没有被过度开发的城市,这里的商铺不算多,还维持着传统的经营模式,没有过度商业化。当地居民的生活方式也较为古老,甚至一些地处偏远的人家还在进行自给自足的农耕模式,很有苗疆特色。所以,你知道的,小期......这边的物件很适合春季展览,完全可以作为年初的新展品放在天问堂博物馆,这一趟不虚此行。” 这一番实地考察的汇报没有任何问题,是沈川源惯常的严谨与细致。 要是放在平时,顾期一定不会再继续追问了。她知道沈川源的性格,温柔与平和不过是他习惯性的绅士,他乐意给别人留有余地,不会让任何人下不来台。 之前顾期曾经看过流传已广的鸡汤文,所谓的心理分析专家言之凿凿地说,想要看一个男人的真实性格,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语所蒙骗,也不要只相信他当下对你的态度,而是要看他如何处理小事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比如说,打游戏连输十几把是否会有暴力倾向,对餐厅服务人员是否会居高临下地驱使,对于事不关己的陌生人是否能够怀有善意,这才是他努力掩饰却又忍不住露出马脚的一面,而通过这些才能看出他今后在漫长生活之中对伴侣的真实态度。 但这些对于看出沈川源的内心,显然是不成立的。 他对所有人都礼貌而周到,哪怕对象是此生没有机会见第二面的陌生人,也不吝于表达出善意,让对方觉得体面和舒服。如果非要形容的话,沈川源就像是三月初夹杂着桃花香味的暖风,润物无声之中透露着和煦,是真正的翩翩佳公子。 而这并不代表他态度软弱,或是愿意为谁做出任何让步。 沈川源只是太擅于从人际关系中找到有力地位了。 前段时间沈川源提出要去外地找一些春季展的素材,在临行之前,他单独找了顾期一趟。在询问了自家女友的近期工作安排之后,他有意无意地打听了顾期手头研究课题的情况。 其中,就有关于莫城的资料。 顾期是低沈川源几届的学妹,也是何盛一手带出来的学生,本硕博连读一直跟着老何。她和沈川源差了四届,在z大读本的时候沈川源正在跟何盛读研。因为能力出众,沈川源很受何盛的重视,老何几乎什么项目都带着他,顾期那一届本科生的助教就是沈川源。 细数起来,他们的接触就是从那时候开始。 宛如从古代仕女图中走出来的冰山美女,与温文尔雅的翩翩佳公子,产生的吸引力无从抗拒又显得自然而然。顾期后来仔细回忆这一段,那时候沈川源抱着一摞何盛批改好的作业,分别发给班里的同学。 他的声线低沉而还挺,语气轻慢地喊她的名字——“三号,顾期,满分”。 窗外的阳光洒在沈川源的侧脸上,像是镀上了一层暖色调的滤镜,连眉眼都更加温柔起来。接过本子的时候,他勾起唇角低低笑了一声,目光停在了顾期的脸上。 “小师妹,这篇论文写得不错,切入角度很特别。” “没有......因为我对图腾很感兴趣,所以就随便写写了。” “随便写写,师妹太谦虚了吧,这些资料想必花费了你很多功夫,既然是用心做的事情,就足以配得上任何褒奖。下课有空聊聊吗?我对你选的方向很感兴趣。” 沈川源的声音不大,却带着笃定般的真诚。 顾期立刻低下了头,不想被别人看见骤然泛红的脸颊。 少女情窦初开的小情愫就那么被激发出来,她素来眼高于顶,可在那一瞬之间,她的心化成了被风吹皱的满池春水。 那一刻注定了好多时候,之后她和沈川源之间发生故事几乎成了必然。 后来顾期毕业之后选择留校,跟老师何盛同在z大任教,既是师徒又是同事,交情从来没有断过。她和沈川源互有好感,之后硬生生牵扯了好些年头,一直兜兜转转暧昧不清。 最后那层窗户纸,还是老何的顺水推舟。 那已经是顾期留校的事情了,每个高校都有研究指标,往往都交由很有水平和地位的老教授组织负责,而老何就是z大的活招牌。其中有一个关于湘西苗疆的研究是由顾期协作何盛负责的,这个课题他们师徒两个研究了很多年,老何还实地考察过很多次,拿到了许多难得的资料。 不过由于研究方向太大,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他们研究了好些年头都没有彻底写完结报告。 何盛最后一次去实底考察,好像有了不得了的发现。 回来之后他很兴奋,跟顾期分享了许多旅途中的心得体会,还看了很多关于当地图腾的照片,她至今还记得老师那副如数家珍的样子。何盛原本想要完成选题报告,可是那段时间琐事很多,许多资料的整合都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这些也就不得已被耽搁了。再然后,就是顾期和沈川源明确关系,可把何盛这位月老高兴坏了,之后热恋中的顾期免不了抽出时间恋爱,何盛也是大手一挥批准了,这个项目又被暂缓了进程。 一直到最后何盛突然失踪,那份写了一半的报告也只是半成品。 按理说,还没有研究出结果的课题资料是不能对外公开的。 可沈川源不是外人,哪怕仅仅只是看这些年来的交情,他的人品顾期完全信得过。所以对于那些算不得核心的资料和数据,她干脆开放了权限,任由沈川源查看了。 而问题恰巧就出在了这里。 之后,沈川源不作声响去了莫城,对此他给出的理由是替天问堂博物馆寻找合适的展品,准备春季展览。可是顾期分明记得,在何盛刚刚失踪的时候,何漫舟曾经有一段时间精神状态很不好,总是断断续续地做噩梦,她梦里的景象有一部分就是跟苗疆选题中的照片重叠的。 那些神秘的图腾和捉摸不透的隐喻,到底跟何盛的失踪有着什么联系。 沈川源又为什么要隐瞒这些呢? 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绕在顾期的脑海里,已经到了不吐不快的程度。 她沉默了几秒,没有直接质问些什么,只是意有所指地继续问了下去:“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晚的航班,大概凌晨二点左右会到z市。”沈川源低低笑了一声,安抚般的放轻了一些声线,“你放心,应该做的事情都完成了,没有任何意外。这边的风景很漂亮,抽空可以跟你过来度假......对了,我选了个小玩意带回去,是送给你的你礼物。”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些......” 沈川源这句话的尾音还没有散去,就被顾期打断了。 按照沈川源对她的了解,想必她一定是微微皱着眉头,仔细咀嚼他这句话的潜台词,从字里行间中找到那些被她称之为“直觉”的证据,想要证明一些什么,而且这些所谓的证明,顾期永远不会说出来。 她的自尊心远大于她对于情感的需求,性格决不允许她示弱,不论示弱的对象到底是谁。 还真是自欺欺人的性格,不过这也正是她的可爱之处。 “好,你想问我什么?”沈川源的声音平淡而温和,像是在很耐心地安抚心烦意乱的爱人,“别急,我这边没什么事,你慢慢说。” 听到这样的话,顾期沉默了几秒,才轻声叹了口气。 沈川源越是表现得理直气壮,顾期就越是觉得自己无理取闹。就像沈川源越是替所有人着想,那么理智而周到地处理所有问题,顾期就越会觉得怀疑对他来说是一种玷污,就好像把人家一片真心染上难看的墨渍,变得不够纯粹了一样。 可是,怎么能不怀疑呢? 在何盛失踪之后,沈川源毅然决然选择辞职,甚至都没有跟顾期商量。如果说这样的自作主张仅仅只是让顾期觉得不舒服,那么从何漫舟讲述那些奇怪的梦境开始,沈川源的行为就变得更加不可理喻了。 他兀自调查这些蛛丝马迹,最开始是翻阅相关的资料,想从其中找到可以深挖的线索。后来还旁敲侧击问了顾期许多相关的东西,而这些事情都是完全背着何漫舟进行的。 顾期说不出自己觉得哪里奇怪,是沈川源对何漫舟的过分关注,还是他的神秘和反常。那些猜忌和不适盘踞在她的心里,在理性与感性之间反复发酵,又被无数次咽了下去。 而这样的情绪随着沈川源的莫城之行达到顶峰,再也憋不住了。 “你私底下调查这些,为什么不让漫漫知道?” 这句话顾期问的很克制,其实她想说的远不止这些,从更早的时候开始,她就已经对沈川源的行为心生怀疑了。不过,她只是点到为止的提出来,并没有给他太大的压力。 毕竟她和沈川源的关系摆在这里,于公都是何盛教出来的同门师哥妹,这些年来的情分放在这里,搞得太僵谁都难看。于私,沈川源在她心里的地位始终是不一样的。 “小期,你是漫漫的大师姐,认识她这么多年了,还不知道她的性格吗?老师还在的时候就见不得她受一丁点委屈,向来都不愿意牵累她,现在老师不在了,我们理应当不给小师妹造成任何困扰。” “那你问我关于苗疆选题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你关心老师当年的行程,是因为春季展的展品,还是想调查别的事情?” “对,你说的不错,我怀疑老师的失踪有其他原因。”对于这一番质问,沈川源的表现可以称之为坦然,他找出顾期全部的重点,逐条解释起来,“没有跟你细说,是因为我暂时没有查出实质性的东西,一切都基于我的猜测,那就没有说出来的必要,如果有线索,我会告诉你的。” 说到这里,沈川源的语气微微顿了顿,才继续说了下去。 “小期,你关心我,这些我知道。感情是互相的,只不过每个人对于情感的表达是不同的,妄加揣测和背后带来的连锁反应毫无意义,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没必要因为过剩的情绪浪费时间。你应该信任我,各个方面。” 这简单的三言两语,把顾期所有没问出口的话堵了回来。 沈川源太理智也太笃定,滴水不漏地把她全部的顾虑都抚平了,以至于没说出口的话再也没有问出来的必要。 相识多年,他们彼此之间太了解了。 就像顾期明知道,如果沈川源不愿多说什么,自己必然没办法从他那里问出任何东西来,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去问。而沈川源也太知道如何让顾期安静,这不是真正的解开心结,却是短时间内避免争执的最好办法。 看似模棱两可的安抚,不过是体面的敷衍。 “好了,等回去我会给你解释的,别多心。” 谈话以沈川源的轻描淡写收尾,带着理所应当的和谐。 挂断电话之后,顾期靠着驾驶位的椅背,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第三十二章 遗王宝藏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紧张的气氛在何漫舟三言两语的插科打诨里告一段落。 何大小姐仿佛自带调节气氛的作用,她的逼问宛如不经意出口的玩笑话,没有给白亦从压迫感,反倒是多了几分以柔克刚的绕指柔,以至于把她和白亦从之间有些尖锐的问题弱化了下来,晦暗不明的气氛得以缓解,变得轻松搞笑许多。 如果说此刻有一个进度条的话,那么白亦从对她的兴趣一定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递增的——不仅仅是觉得新鲜和好奇,何漫舟就这么歪打正着地选择了最正确的攻略方案。 沉默的空档,何漫舟静静看着白亦从,等待着他的答复。 门外的穿堂风吹刮进来,顶棚的吊灯摇摇曳曳,在实木的地板上拉扯出漂亮的光影。纸艺灯壳透出来的光是漂亮的白鹤形状,投影在纯白色的墙壁上,如同随时展翅欲上青天。 暗淡的光线掩饰着白亦从的情绪,也把他心中的所思所想藏得滴水不漏。 内心的权衡在无声之中进行着。 在这样的时候,白亦从完全可以拒绝回答何漫舟的所有问题,搪塞或是敷衍,这都是他最擅长的事情。 白家的那个老狐狸尚且还得多去掂量白亦从话中的深意,再从他的字里行间找到隐晦的线索去揣摩所谓的真正意图。以何漫舟那点少得可怜的察言观色段位,根本不可能在这场心理战中占据上风,更别说辨别出白亦从有意掩饰的那部分缘由了。 对于何漫舟此刻的顾虑,白亦从再明白不过。 她所有的轻松和随意都带着伪装,推心置腹哥俩好的表现无非只是变相的掩饰,其实女孩子这会儿心慌得很,才会迫切想要寻求安全感。 毕竟,何漫舟的心思太好猜了。 在白玉楼的会客厅应下合作的时候,她是想着终于有了盟友,不必再孤军奋战,而且这位盟友还是何盛失踪的知情者,左右都不吃亏。那时候何漫舟的开心是显而易见的,甚至还因为白亦从的配合而沾沾自喜。 至于离开之后,等她咂摸出味儿来,惊喜褪了三分,对白亦从的怀疑也更深了。 越是冷静理智的人,越不会被感情左右而做那些无意义的事情,白亦从显然不是被她的三言两语所感动,才草率地选择一起调查。即便是拿头发丝去想,都知道背后一定有其用意。 所以今天打从进门开始,何漫舟就压根没有掉以轻心。说穿了,她还是对白亦从不够信任。 而在顾虑重重的前提下,她还选择跟白亦从合作,也就变相地证明何漫舟根本没有别的选择,这已经是她目前能想到的最优处理方式了。 在占据巨大优势的时候,任何的信息置换都算不上利益最大化。换句话说,即便是白亦从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何漫舟都只能选择配合,那么他何必入情及理地跟她浪费口舌,告诉她更多的内幕呢。 想要稳固关系,或者收买人心,分明有很多手段,有时候真话是最没必要的。 可是短暂的沉默之后,白亦从却选择了坦诚。 “因为,你手里的那本日记。” “日记?”何漫舟顺着白亦从的话想了想,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日记的内容你不是看过了吗,难不成你是想让我解读一下?可是你没看懂的部分我也不懂啊......” “不需要解读。”白亦从淡淡说道。 何漫舟听得云里雾里,也是佩服死了白亦从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本事。 怎么着,合着你白老板的话都是金口玉言,是按标点符号收费的吗? 在心里腹谤了几句之后,何漫舟依旧满脸堆笑地套话,狗腿中透着一丝可爱:“不需要解读的话,那是不是我爸的手札给了你什么启发,你想通过当年的行程回忆些什么啊?” 白亦从面不改色:“不需要。” 何漫舟:“.......” 行吧,天都被你聊死了,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对面的女孩子清澈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他的身上,脸上是显而易见的苦恼。 白亦从看在眼里,没有继续把话说透,思绪却远比话中深意更远许多。 在白玉楼的碰面,最初白亦从无非是想要见见何盛的女儿,目的仅此而已。真正让他的态度发生变化,甚至选择合作的原因,就是她手里的那本日记。 或者说,是何漫舟居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下拿到了何盛留下的手札。 对于白亦从一贯的强势,就连仅仅只有几面之交的何漫舟都看得出来,这是毫无质疑的事情。他从来不会打没有把握的仗,剑走偏锋仅仅出于独到的判断,而非乐意赌上巨大的筹码冒险,把自己置身与危险的时局当中。 换句话说,白亦从从来都不是一个冲动鲁莽的人。 绝对的掌控欲背后,代表着他对每件事都有着相当大的把握,才会选择采取行动。可是坞城之行显然是没有退路的,能让他不得不铤而走险的事情,或许只有那一件。 这些考量没必要跟何漫舟解释,白亦从也没有想过要让她参与其中,就像何漫舟所想的那样,她不能提供任何帮助,利用价值也少得可怜。加之有何盛的那一层关系在,既然她被保护得这么好,连《山涛话古图》的秘密都不知情,白亦从必定不会让她以身涉险。 可是,老何留下的手札突然出现了。 如果说这些事情就好像一处错综复杂的谜团,层层包裹的真相藏在最隐晦的地方,不论是白亦从还是何漫舟,都是不知情者,被那层无形的迷雾隔绝在外。 现在,某些秘密开始显露出来了。 更准确地来说,有人在推动着事态的发展,促使着他们两个去调查这些,根本没有想要让何漫舟置身事外。恐怖的先知不知善恶,却骤然把打开这片谜团的钥匙塞到了何漫舟的手里,指引着她去探究那些被深藏掩埋着的,充满着危险的谜底。 这把钥匙极为稀有也极为危险,没人知道这件事的背后藏着什么。 手握着这样的东西,本身就是怀璧其罪。 破碎的梦境纠缠着白亦从,随着他尘封的记忆逐渐苏醒,他越发感觉到这背后的不同寻常。 像是捕猎者对于危险本能的警觉,对于当年的钨城之行,白亦从有着最基本的判断。尤其是梦境中的细节一点点拼凑,就像无数扭曲的藤蔓把分散各处的碎片缠绕到一起,渐渐拼凑完整,直到可以辨出事件的全貌,于是白亦从也渐渐从迷局中窥出了几分真实。 诡秘的洞穴,神女的战衣。 那些脱离于历史记载的诡异祭祀和图腾上的隐藏文明并非无迹可循,去年处处透着神秘的行程也不是他的突发其想。 不足为外人所道的那部分,其实关于白家家主世代保守的秘密。 那是老何的笔记里提到的——遗王的宝藏。 如果说之前白亦从记忆的缺失导致一切调查止步不前,那么现在情况逐渐开始明朗,虽然那至关重要的一环至今没有扣上,可是光是遗王宝藏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或许那才是这一切的源头。 白亦从的梦境尚且有迹可循,可是反观何漫舟那边,就是彻头彻尾的阴谋了。 甚至深究起来,当年那个神秘的老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会把《山涛话古图》卖给何盛,自己当年又是出于何种目的,才带着古画找上了何盛的,都不可能仅仅只是偶然。 为什么偏偏是何盛呢? 这些记忆都在渐渐苏醒,关于遗王宝藏的内幕到底有多危险,白亦从心里有数。 而在查出结果之前,何漫舟将会面对什么全都无法预期。一切都恐惧和危险都源于未知,何漫舟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带着过剩的勇气,执意要调查老何的失踪。她不懂得规避风险,与其让她横冲直撞,还不如去帮衬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或许才能保证她的安全。 这也是白亦从改变主意的直接原因。 这样这样,他的目光掠过何漫舟的脸颊,淡淡开了口。 “如果你可以置身事外,我不会任由你淌入这一摊浑水,可是有人想让你参与进来,或许你在我身边反倒更安全一点。” “更安全?”何漫舟把白亦从这句话重复了一遍,一时没有想明白,她和白亦从此前毫无交情可言,为什么白老板会对她维护到这个份儿上,“那你为什么要照顾我?你这样子讲,会让我觉得很受宠若惊啊,白老板。” 像是看出了女孩子的疑惑,白亦从清冷的眼眸闪过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太麻烦了。白亦从如实想。 素来公事公办的白老板很少跟女孩子打交道,更是从来没有遇到过何漫舟这个品种,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会有这么多的问题,解释明白了一个又冒出一个,宛如分分钟可以编纂一本《十万个为什么》,还是精编加厚版本。 按照白亦从的性格,即便是被人误解或是忌惮,也是很无所谓的事情。被何漫舟这么东一句西一句地套话,没有直接转身走人都是给她面子了,可是不知为什么,白亦从稍作沉默,居然难得拿出几分好脾气,又再解释了一句。 “我说过了,你父亲救了我,我不会害你,你可以信任我。” 这句算不得解释的解释,成功堵上了何漫舟的嘴。 小丫头虽然乱七八糟的想法很多,内心戏也相当会脑补,但是架不住她好哄,尤其是白亦从这么一个惜字如金的冰块嘴里说出来,她就四舍五入当成承诺了。 何漫舟抬起眼眸直直地看着白亦从,像是想从他的细微表情中捕捉出什么,分辨这句话的真假。 可是在她沉默的那几秒,心里紧绷的那条线却是骤然松了下来。像是从心田中渗透出些许暖流,那些顾虑和疑惑并没有彻底消除,却被温暖覆盖住,带来了明显不同。 长久以来憋在何漫心里的压力,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在白亦从的面前缓解。 自从何盛突然失踪之后,身边她听过好多的安抚和告解,不外乎是“没关系,我会帮你”、“不要压力太大”、“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是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像白亦从这样,慎之又慎地说,你可以信任我。 以至于何漫舟的心,就这么一点点暖了下去。 地下室的灯光很暗,却映得女孩子眼底有光。 “我相信你......“ 这句话何漫舟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她的声线放得得很轻,仅仅像是一句呢语,比起刚刚长篇大论的说辞简直微不足道,却没有任何客套,带着几分近乎于笃定的真情实意。 如果说有某些情愫在无形中发生变化,或许就是从这一刻开始。 第三十三章 告别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沈川源从莫城回来的第二天,就发现何漫舟等在了办公室。 他昨天晚上凌晨才到z市的,这次为了博物馆的春季展览寻找展品,沈川源一走就足有一个多月,他走的时候还是秋天的尾巴,这会已经漫天飘雪了。 天问堂博物馆最近忙得很,以至于人员配置相当齐全,除了罗溪溪这个固定看摊子的员工和那帮临时人员,就连何漫舟都是亲自过来盯着,连学校那边的论文都暂缓了。 “大师哥,你回来啦?” 看到沈川源进了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后边的何漫舟站起了身,笑眯眯地看着他。 “怎么样,这次行程顺利吗?” 沈川源话没多说,只是把物件放在了桌面,无声地给予自家小师妹答复。 这次他带回来的是两块清代玉器和一个明末瓷瓶,都是打眼一瞧就能看出来的好东西。 能以相对较低的价格买下物超所值的物件,是古物行当的生财之道,这其中有三分天意,七分眼力,想要辩出物件的真伪及价值是门难得的本事,其中说道很多学问不小,但凡是常做古董生意的人,都或多或少有几分不同寻常的眼力。 至于那些古董世家,更是有世代传承下来的鉴定绝技。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就是这个意思。 而何漫舟不但是个内行人,还是个彻头彻尾的行家。她还没上手,只是看着这两件玉器的质地和颜色,就知道这几件是难得的好东西,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一下子亮了。 而沈川源打量着自家师妹的表情,开始不紧不慢地介绍了起来。 “清代的白玉龙凤纹环形佩,白玉质地,器型为卷云纹环,内琢凤鸟一只,环佩两边则是分别雕刻了一龙一螭,观赏价值一流,估价七万以上,入手价四万。” “旁边这个是白玉连年有余挂件,也是白玉质地,雕为双鱼图案,大鱼在下小鱼在上,谓之连年有余,估价三万,入手价两万。” 何漫舟一边听着沈川源的介绍,一边把这三个物件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然后由衷地感慨道:“大师兄,虽然知道跟你来这些虚头巴脑的没什么用,不过,这次组织上必须得表扬你啊,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你也太给力点了吧?” 沈川源轻轻一勾唇角,算是给予了何漫舟无声的回应。 “真的,我是觉得看到你就有安全感,这叫什么啊,这就是凭一己之力撑起了咱们博物馆的烂摊子,跟你搭班子真是太省心了。” “行了,你也知道虚的没用,就别说这些虚头巴脑的。”沈川源虽然早就习惯了何漫舟的性格,可被这么一顿天花乱坠的夸,他终归有点面子挂不住,当即轻笑着打断了小丫头的长篇大论。 何漫舟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吐了吐舌头,也不继续皮了。 “行,那说点正事......礼物呢?” “什么礼物?”沈川源有意逗她。 “当然是给我的礼物啊,”何漫舟一点也不跟沈川源见外,大大方方地把手伸到了他的面前,“公事办完了,就没有给小师妹的独家礼物吗?” “你这个小丫头,都多大了,还像个要糖果的小孩子。” 沈川源嘴上这么说着,却对小师妹的话没有任何意外。他之前每次出差的习惯,向来都会给身边的人带点什么,有的时候是制作精美的小物件,有的时候是当地特色的糕点或是糖果,从来不曾空手而归。 于是,这会儿他相当熟练地从手提包里拿出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递到了何漫舟的面前。 “这是我从南疆带回来的血玉,不算贵重,不过,很漂亮。” 何漫舟完全不客气,直接把盒子塞到口袋里了。 “嘿,谢谢大师兄,回头请你吃饭。” 沈川源没把这句场面话当真,即便是真出去,也只有他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帖帖,照顾自家小师妹的道理。 于是,他话锋一转,直接说起了工作的事情,三言两语交代完南疆那边的情况之后,沈川源问道:“嗯,不说我了,你们这边呢,最近博物馆有什么事情吗,漫漫?” 虽然知道假若真的有事,何漫舟早就打电话八百里加急把他喊回来了,可是以沈川源这种严谨的性格,还是少不了仔细过问一遍。而何漫舟的回答,也都在他的预期之中。 女孩子眨了眨眼睛,应得干脆豪迈:“什么事都没有,稳妥着呢,。” “好,博物馆年终检查的进度,罗溪溪都邮件发给我了,我看了一遍,没有太大出入,你们把表格仔细核对一遍,记得做好留档就好了。” “行行行,你都放心吧。” “苏牧南后来联系我了,他的展览委托给天问堂博物馆,具体事由我都对接好了。”沈川源想了想,又说道,“展品方面没有遇到处理不了的情况吧?” “有我盯着呢,还能遇到什么情况啊,”何漫舟大大咧咧笑了一声,“行啦,大师兄,你想说的我都知道,好歹我也是天问堂博物馆的负责人,别当我什么都处理不好成吗?” “嗯,好。” 剩下的需要交代的,无非是那些无关痛痒又不得不说的事情。 沈川源明知道何漫舟嫌烦不想听,却还是不得不说,简单来说就跟家长把兴高采烈认真打扮准备出门的孩子摁住,押送回去多穿一条秋裤一样。哪怕说得都是好话,孩子也未必会领情,保不齐也得嫌他墨迹。 平时何漫舟秉持着“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儿的顶着”这样的人生态度,对于沈川源的说教向来是能不听则不听,跑得比谁都快。可是今天十分超乎寻常,何漫舟不但没有急着跑,还听得认认真真。事出其反必有妖,尤其是能让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卖乖,十有八九没有好事。 果不其然地,沈川源才收住话头,何漫舟就支支吾吾开了口。 “那什么.......大师哥,我得跟你商量点事。” 何漫舟平时属于鬼点子又多主意又正的品种,很少这样认真询问别人的意见。 虽说天问堂博物馆的大事小情都少不了沈川源经手,又因为能者多劳而很少让别人操心,就宛如有一个超人顶在前边,大事小情都变得简单了许多。可是理论上来说,何漫舟才是这间博物馆的真正继承人,也是最有话语权和决定权的人。 她原本就不需要别人来教她怎么做,说是商量,就一定不是小事了。 “什么事?”沈川源温和地笑了笑,只当这是小丫头惹了什么兜不下来的烂摊子,所以才这么欲语还休,“跟我见外什么,你说吧,能帮的我都帮你。” “倒也不是啦......” 何漫舟低下头,手指揪着毛衣坠下来的流苏,不知为什么,她此刻有点犹豫。 按理说,以她和沈川源的关系这么亲近,几乎到了无话不谈的程度,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她几乎把沈川源当成了亲哥哥,和亲哥哥又有什么需要见外的呢? 可是这次的事情,她居然不想告诉沈川源。 不论是忽然找到的何盛留下的笔记,还是奇怪出现在何家老房子的《山涛话古图》,何漫舟都不想讲给沈川源听。就像前几天最无助的时候,她犹豫了许久也没有给自家大师兄打电话,反倒被白亦从的一条短信安抚到了一样。这会儿见到了沈川源,她只想缄默其口。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于沈川源的信任,好像划分出一道界限。 关于天问堂博物馆的事情,她完全可以开诚布公,可是在老何失踪的事情上,即便是熟稔如沈川源,也是不可以被完全信任的。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何漫舟一时也说不清楚。 或许是不够信任的种子早在不知情的时候种下,何漫舟从未感觉到,沈川源也对此毫不知情,但隔阂终归是存在的。把问题一味地交付给时间,时间并没有把那些迟迟没有处理的矛盾点解决,反而在无形中催化成为更深的沟壑。 那些说不清道不明思绪牵扯着何漫舟,犹豫了几秒之后,她还是没有把事情全盘托出,而是捡了其中重点。 “那个什么......就是苏牧南的展览,得麻烦你看着了,我明天要出差一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最快也得差不多半个月吧。” “出差?”沈川源有点意外,一扬眉梢,“去哪里出差?” “我要跟白亦从去一趟坞城,就是白玉楼的那位,他说坞城有个还算不错的展览,让我跟他一起看看,万一还能捞到点好东西呢,对吧?” “白亦从?” 听到这个名字,沈川源有些诧异,唇角的温和笑意顿了顿,不自觉皱起了眉头。白老板的名号在z市叫得很响,少有不知道他的人,可是沈川源着实没想到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何漫舟居然跟白亦从搭上了线。 按理说他们应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才对。 难不成是...... 某个奇怪的猜测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了沈川源的脑海之中,这样的想法坠着他的心脏下沉。 可是他的猜测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女孩子清澈好听的声线打断了。 “前几天我在碧云街遇到马阳坤,啧......那个老大爷家里孙女得了重病,在医院里等着救命呢,“像是看出了沈川源的疑惑,何漫舟主动解释了起来,”然后我差点跟马阳坤吵起来,是白亦从替我解围的。之后因为苏牧南的这个展览嘛,我们就聊了几句,你猜怎么着,白老板热情好客,我俩完全是一见如故啊。” 这番话半真半假,何漫舟显然是在有意搪塞。 “坞城?”沈川源很快抓住其中重点。 这个地名相当敏感,正是老何失踪的地方。敏锐如沈川源,当即嗅到了其中的不对。 他深知这其中有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何漫舟没说实话,她在有意隐瞒着什么,可是,既然她不愿意深说,他也就不便再去深问了。 沉默半晌,沈川源轻笑了一声,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 “如果我说不让你去,你是不是也不会听我的劝......所以,注意安全,有什么问题立刻联系我或者顾期,不要自己一个人担着。” 得到了沈川源的首肯,何漫舟当即安下心来。 “大师兄你就放心吧,我都多大人了,还能照顾不好自己嘛。”说这句话的时候,何漫舟眨了眨眼睛,脸颊旁浮起了一对可爱的小酒窝,“那年终检查和苏牧南的展览就都靠你了?” “好,不用担心了。” 而在何漫舟离开办公室之后,沈川源把刚刚她说过的话仔细咀嚼了一遍,镜片遮挡着他的情绪,好像连心思也变得晦暗不明起来。 然后,沈川源没再过多思索,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 “我回来了,中午一起吃个饭吗?” 过了几分钟,手机震了一下,是顾期的回复。 只有简简单单一个字。 “好。” 第三十四章 见面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天问堂博物馆距离z大不算太远,正常不过十几分钟的车程。 但是赶上午休时间,z市人多车多的毛病暴露无遗,朝市区开的快速干道一条比一条堵,几百米的路程堵出十几分钟都是常有的事。看着几条车道都堵得满满当当,好几个信号灯过去了,压根不动地方,只能让广大司机朋友敲着方向盘唏嘘感慨,并且深感无能为力。 所以,沈川源特意安排好时间,打足了提前量。他对顾期的工作时间谙熟于心,赶在她下课之前到了z大,在学校不远的地方定好餐厅,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 顾期进门的时候,餐桌上的菜刚好上到最后一道。 这是沈川源一贯如此严谨,他把任何小细节都把握得相当好,预估了顾期到来的时间,然后给她最大程度的便利。而事实情况也跟沈川源的预期别无二致,不会出现任何偏差。 之前跟沈川源在一起的时候,也是最让顾期放心的地方。 “小期,过来坐吧。”沈川源说道。 “好......”顾期清冷的目光在沈川源的脸上停了几秒,情绪克制为对于老朋友的熟稔,甚至还客气而又不显生分地补了一句,“其实应该我去找你的,你昨天才回来,今天应该休息,让你朝学校这边折腾,辛苦了。” “我和你见面,怎么可能让你折腾?”沈川源温和地笑了一声,“讲了整整一上午的课,顾老师辛苦了,要懂得照顾自己,先喝点水润润嗓子吧。” “好,我知道,不用担心。” 顾期端起了杯子,正准备从旁边的盒子里取吸管,沈川源却先一步做了这些,把吸管放在她的饮料里,动作自然到好像没有任何问题一般。 “一个多月没见,好像瘦了,是不是最近太辛苦了?” 这话顾期不是很好接,与沈川源相处的时候,她时常会有一种很多事情未完待续,或许一切都有转机的错觉,理智告诉她这仅仅只是庸人自扰,却是被情感拉扯着不干不脆。 大抵是真的会动容,却也知道这样的关心与照看,大多是出于沈川源的习惯使然。 并不代表他想暗示些什么。 长此以来,沈川源一直把自己放在照顾人的角色上,习惯性地滴水不漏面面俱到,也不吝于给所有人关心。跟他在一起,不论是共同处事还是成为朋友,都是极为舒服的事情,可是谈恋爱不行,或者说,顾期这种性格的人,跟他谈恋爱不行。 顾期想要的,从来不是恰到好处。 高情商到近乎于完美的沈川源无异于是个优秀的人,可是这样的优秀背后,是不容忽视的距离感。他从不会把谁放到信任依赖这个层面上,这些情绪是打从最开始就被他摒弃的。 这并不能说是缺点,越是冷静理智的人,越能成就别人做不到的事情。 但这种属性也是分对象的,作为朋友尚且可以接受,作为恋人就显得太过难受了。 以一言以蔽之,就是太生分了。 如果到了连情话都是计算刚好的程度,那么所谓的柔情蜜意都成了百忙之中的敷衍,即便是秀恩爱都有一种例行公事的虚假,也就无所谓什么是真情,什么是假意了。 顾期是个感性的人,要的从来都是不留余地的偏爱。 这些事情沈川源给不了,或者说他不乐意给,所以很多情绪,也就都跟着不了了之了。 对于沈川源的关照,不论他到底是怎么想的,顾期都不会把这当成是一种示好,只能收起多余的波动,点到为止地应下一句。 “没有,我的事我自己有数.....至于到底谁来找谁,其实都可以的。” “好,我知道你心里有数。” 沈川源像是毫不介意顾期的,微微一勾唇角。 桌上摆着的这些菜都是顾期喜欢吃的,菜品的口味偏川系,饮料是加了柠檬薄荷的苏打水。他们相识时间太久,早已经让沈川源对顾期的小习惯铭记于心,只是这样的关系,终归是无意义的。 在短暂的寒暄之后,沈川源没有急着开口,而是从羊绒大衣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笑吟吟地递了过去。 那是个巴掌大的正方形小盒子,大理石白纹路的包装纸上系着漂亮的浅金色丝带,并不是商家流水线的包装,而是男人亲手包好的。 “对了,小期,这是送你的。” 顾期把礼盒接了过来,将上边蝴蝶结和精致的包装纸扯开之后,里边是浅棕色的盒子。沈川源用目光示意她打开,顾期干脆遂了他的意。掀开盖子之后,就能看到白色丝线编织出来的结,上边坠着细碎的月光石珠子,素雅中透着几分精致。 “我记得上次你跟我说,之前我送你的那块碧玉平安扣串绳断掉了,你一直没找到喜欢的绑绳。这是莫城特有的绳艺,是由上等缂丝制成的,颜色很衬你。” “谢谢。”顾期说道。 之后是几秒钟短暂的沉默,顾期捧着苏打水,不紧不慢喝了几口。 到了正午阳光很是明媚,他们坐的位置靠窗,阳光直直地洒入进来,顾期垂在肩上的发丝在透窗而入的阳光下泛着淡淡的棕色,像是那张冷若冰霜的脸颊都染上些许暖意。 顾期无疑是个很美的人,有些人的美带着亲和,而顾期则是带着明显的距离感,也就莫名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感觉,好像人间烟火不该沾染她分毫,她只当冷冷清清,如同天上明月,或是寥落星辰,孤芳自赏。 可是,其实顾期是有过温柔娇嗔的一面的。 或者说,是更早一些时候的顾期,对待沈川源时特有的模样。 顾期和沈川源的关系很尴尬,简单来说就是不清不楚,说是过去,其实压根没过去,说是未完待续,彼此却都知道不太可能。 在顾期的学生时代,很漫长的一段岁月都是跟沈川源纠缠在一起的,他是她的情窦初开,也是越不过去的一道心坎。惯常冷静的顾老师懂得无数大道理,对于感情向来拿得起放不下,可是在处理沈川源的问题上,却连及时止损都做不到,只能被牵累着。 拿不起,放不下。 这段感情最为浓情蜜意的时候曾经轰轰烈烈,沈川源和顾期是被所有人祝福的一对金童玉女,何盛当年还笑呵呵地说,看着自己两个最得意的门生修成正果,他这个做老师的是打心眼里高兴,等以后他们结婚了,一定要做他们俩的证婚人。 后来沈川源博士毕业,两个人却忽然分手,几乎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可是往深处说,这一切也算是必然。 最初的心动当然都是真的,可是男才女貌的才子佳人从象牙塔走进现实,爱情的泡影破碎在金钱和压力里,也算是可以理解的事情。沈川源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凡事都会考虑利益最大化,在必要的时候并不介意舍弃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而顾期却是个浪漫主义的学者,她始终没有从学校这个乌托邦里走出来,以后也不会选择走出来。她的心太干净了,根本不想预见那些无能为力的东西。所以渐渐跟沈川源产生分歧,眼看着感情一路走下坡路,直到最终彻底结束,也成为了某种宿命般的不可抗力。 按理说,正常的恋人分手之后,最好的结果无非就是相忘于江湖,老死不相往来,也少了那些不清不楚的纠缠。可是顾期和沈川源有何盛这一层关系在,根本没办法断的干净,毕竟名义上是和平分手,又是同门多年的师兄妹,总不能最后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再然后,就是这么多年的不冷不热。 这些情感往深了说,顾期都快分不清到底是放不下,还是不甘心。总之,顾期素来冷清而淡然,很少会被情感左右,心底唯一那点柔软,都给了沈川源,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在跟沈川源相关的事情上一再犯错。 就比如,关于南疆的选题。 ........ 那些陈年往事的回忆告一段落,两个人都在组织语言。 这次见面显然不是简单的叙旧,他们各怀心思,表面的和煦背后藏着暗涌的波涛,各有各的考量。 最后,还是顾期先开了口。 “川源,你说实话,这次出差,你到底是为了天问堂博物馆的春季展,还是另有目的?” 这个问题,顾期在电话里已经问过一次了,却被沈川源三言两语地搪塞过去。而这次,他没有任何迟疑,直接给了顾期答案。 “我去莫城,是为了调查老师留下的东西。” “怎么说?”顾期微微一怔。 “那些图腾。” “图腾?” “我一直觉得老师的失踪另有隐情,直到有一次,听说了漫漫的那些梦境,才终于窥探出一二。”沈川源语气一顿,“老师失踪的时候,没有留下太多证据,所以一点点线索都弥足珍贵。南疆选题老师曾经查了很久,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当年去坞城是有其他原因的,就比如......有某种指引,或者说,就是那些图腾。” “那你查到了什么?” 顾期觉得沈川源的推断有点惊人,连忙追问道,而沈川源没有任何隐瞒,继续说了下去。 “从听说那些图腾之后,我就在私下调查,南疆选题更是给了我一些启发。没有告诉你,一来是不想让那些没有得到证实的想法干扰到你,二来则是,我希望查出结果之后再把这些向你坦白。小期,你知道,我对你从来是没有秘密的,我不会骗你——现在是把调查结果分享给你的时候了,因为我查到了......阿秀刺绣。” 顾期本来就对这件事怀疑颇深,要是沈川源不给出合理的解释,这些隔阂注定不会消弭,今天的见面也注定会谈崩。可是当他把行程与目的开诚布公地说出来之后,顾期反倒觉得他坦诚可信了。 “那你想怎么办?” “我需要你帮我。”沈川源定定地看着顾期,目光灼灼生芒,“这个项目是你和老师一起做的,那些留下来的研究资料,只有你可以解读。如果我想查背后的图腾,必须要你配合我,我需要你。” “川源,你说的这些,我不是不能答应。”顾期抬起头,目光停在了沈川源的脸上,镜片遮挡着他的情绪,以至于很多事情都变得晦暗不明,可是顾期已经不想再去拖延了。 她的态度很严肃,没有任何让步的意思。 “不过在此之前,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说。” 像是迫切想要确认些什么似的,顾期惯常冷淡的目光在此刻又更冷了几分,甚至近乎于审视。 “我还是那句话,你查老师失踪,为什么要瞒着漫漫?你也说了,线索是从她的梦境中找到的,那岂不是跟当事人一起调查才会更好。” “小期,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后来漫漫很多事情都不跟我们说了......”沈川源低低叹了口气,“如果我猜得不错,想必不是她没有梦到什么,而是不愿意对外讲这些了。换句话说,她不够信任我们。” “我们是她最亲的师兄师姐,她......” “她明天要去坞城,跟白亦从一起。”沈川源打断了顾期的话,“漫漫要自己调查了,她不信任我们,所以不愿意说出接下来的计划,我们只能暗中帮她。这背后想必会很危险,我不想牵累更多的人。” .......那你就甘愿自己涉险,再拉着我跟你一起吗? 这句话在顾期的舌尖转了转,终究没有讲出口,而她的情绪很好地被沈川源捕捉,他的声线平淡,继续说了下去。 “漫漫是老师的女儿,我们不能不管,你是懂我的吧.......小期,在我心里,你终归是不一样的。”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顾期也没办法再去拒绝什么了。 沈川源的每句话都抓住了她的软肋,而自己的死穴到底在哪里,都是当年在一起的时候,她亲自交付出去的。在可以称之为原则的顾虑被解释清楚之后,事情涉及到何盛和何漫舟,更让顾期完全无法拒绝,最后的应承也成为了必然。 “好,我答应你。” 第三十五章 拍卖会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坞城,市中心,景丽大酒店高档宴会厅内。 今晚是坞城的慈善拍卖大会,主办方是在古董圈子里名声瞩目的柳氏集团。二十几年前,柳氏集团的董事长柳南封跟白家大小姐白雨喜结连理,这在z市的古董界曾经是轰动一时的大事,他们的独子柳慕更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公子。 而今天的拍卖会,就是柳慕亲自张罗的。 古董圈子里不知道多少人想要搭上白家的关系,商业嗅觉敏.感的人,也少不了想要跟柳家合作。柳慕作为这两家的纽带,还是嘻嘻哈哈没遮没拦的性格,被各路名利场的常驻之客盯上也是再所难免的事情,一般他张罗的局儿,总少不了各路消息发达的座上宾。 加之今晚的拍卖会还有天问堂博物馆的代表人何漫舟以及白氏古玩城的当家白亦从出席,可以说是天大的排场。 所以这场拍卖会影响力很大,不但坞城当地名流聚积一堂,z市古董社会各界的精英人士也来得不少,古物鉴赏界的权威人士和投资界的新贵们更是对此趋之若鹜。其中真金白银拍下藏品的不占多数,不过更多的人则是想通过这难得的平台结识新朋友,拓展自己的业内人脉。 “各位来宾,各位女士和先生们,接下来要为大家展示的,就是本次拍卖会的最后一件拍品——珐琅彩铜镀金雕花怀表了。” 拍卖台上,身穿黑色礼服的拍卖员手拿麦克风,慷慨激昂地说着。 “这件拍品由白家玉器行提供,白家玉器行由古董鉴赏界的泰斗,白穆先生投资和管理,是z市知名度极高的古玩店铺。想必不需要我多去介绍,在座的各位也都知道白家大名吧。那么话不多说,接下来有请白老先生的女儿,白宛言女士上台,亲自为我们介绍拍品。” 随着拍卖员的话语声落下,一个身着红色礼服的年轻女人便款款走了过来。 紧身的缎面长款礼服勾勒着她纤瘦而精致的身段,黑色的长发带着细微的弧度,柔顺地垂在了腰窝处,衬得她细腻的肌肤洁白如雪,透着说不出的漂亮。 显然,这位就是白宛言了。 而此时,白亦从和何漫舟并排坐在台下。 白老板心态良好,不紧不慢喝着特供的大红袍,何大小姐看着台上那个娉娉袅袅的大美人发言,一时之间也摸不出白亦从的用意,只得百无聊赖地用胳膊肘撞了撞身边的男人,大有几分无声询问的意思。 白亦从视线余光瞥了何漫舟一眼,干脆没搭理她。 何漫舟:“......." 行吧,行吧,忍一时风平浪静,我忍了。 那天在白家别墅的短暂会晤之后,白亦从直接定了去坞城的机票。 何漫舟本以为白老板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她只要跟着组织的领.导走,在关键时刻贡献自己的光与热就好了。谁知到了坞城才发现,这一切跟她想象中截然不同,说好的古庙探险,寻找证据八字没一撇,之后的行程更是越发扯淡了。 才刚下了飞机,她就被拉到了这个宴会厅,参加这个见鬼的拍卖会,过程中还要应付各路社交圈趋炎附势的客套话,以至于何大小姐一脸懵逼,唇角的笑都快僵成摆设了。 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何漫舟的心里直犯嘀咕,难不成白亦从这是想给她一个下马威,千里迢迢跑到坞城炫富,当众表现他的表妹有多么年轻貌美,他们白家到底有多么家大业大的吗? 又这么坐了一小会儿,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何漫舟实在没憋住开了口。 “喂,白亦从,你带我来这个拍卖会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了调查古画上的坐标吗,合着来了坞城,就是来看你这个漂亮表妹的啊?” 对此,白亦从表现得大.大方方,只是淡淡留下一句。 “安静,话别这么多。” 何漫舟:“.......” 这是我话多吗,难道不是你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吗? 最基本的人.权在哪里,说好的合作为什么会变成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了。 而台上,拍卖会已经步入了最精彩的环节,眼看着正主站到了台前,拍卖员很自觉地主动把麦克风递了过去,白宛言略一颔首,礼数周到地回以微笑,因为这一抹笑意,她清冷精致的脸庞多了些许灵动。 而台下那位大腹便便的地中海主办方,已经藏不住唇角翘.起的明显弧度,拍卖会还没有彻底结束,他就已经忍不住开始庆幸这次的事情太过顺利了。 这次慈善拍卖会是最近临时举办的,活动来得突然,柳大少那边又催得急,还直接放话自家表哥白亦从会亲自参加,所以这次活动绝对不能出现任何岔子。主办发为了提高影响力煞费苦心,光是在保证拍品质量的同时尽可能增加数量,就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 谁知到了关键时刻,白宛言居然犹如天神降临,主动联系了拍卖会的主办方。 虽说坞城与z市临近,可是平时联系远算不得多,谁知白小姐居然抛出橄榄枝,提出在慈善拍卖会上白氏古董行可以提供拍品,届时她本人也会亲自出席,这可谓是天大的好事情了。 那通电话是地中海的助理接的,小丫头是今年的应届毕业生,工作经验约等于零,社会阅历近乎没有,以一言以蔽之就是,拿着农名工的工资,干着廉价劳动力的活,连自己的顶头上司都见不到几次,更别说见过的大人物有多么寥寥可数了。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突然接到这一通的电话,这个没经历过大起大落的小姑娘第一反应差点以为是骗子电话。直到核实了白宛言的身份,她才在终于回神过来,感慨自己没有直接挂断电话是多么明智的决定。 ——什么,最近大老板愁得什么似的拍卖会难关就这么解决了? 这件事的概率堪比白日做梦,完全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吧。 “我靠,这是天上掉馅饼了吗......” 小助理的言语虽然有些夸张,但是事实确实如此,白宛言在古董鉴定界名声很大,说一句是权威人士也不为过,更遑论背后还代表着白家。对于主办方来说,不亚于意想不到的好事情,以至于那位地中海老板几乎觉得这是天助我也了。 虽然摸不清白宛言的意思,可是看着她,地中海就像是看见了招财树,忍不住庆幸自己的好运气。 两位负责展示拍品的礼仪小姐身穿极显身材的白色暗花旗袍,两手各端着托盘一角,站在舞台的正中间。而那铺着暗红色细绒布的展示盘上,小心翼翼地放着一块做工极为精致的怀表,在光线折射下闪着耀目的光。 那是一个镂空镀金的怀表,上边携有一条细细的金珠链子,通体铜镀的表面上雕刻着精细的花纹,表盖上有彩色法琅绘制而成的精致图案,极为细腻的笔触勾勒出“五子夺莲”图,栩栩如生的莲花像是隔了老远都能闻到芬芳。 随着带着白色手套的礼仪小姐将表盖打开,中盘的白法琅和用以展现时间的罗马数字也跟着露了出来。小小的怀表每处细节都透着精致,还有时间磨砺之下特有的年代感,无形中中彰显着这个古董独特的价值。 “这件法琅彩铜镀金雕花怀表制造于康熙年间,是“广钟”最早一批代表性作品。随着清代东印度公司向朝廷进贡高档钟表,人们对机械钟的需求越来越高,而由广州工匠制造出的具有中国传统工艺特点的自鸣钟就是其中的翘楚。这个怀表是“广钟”中经典的铜镀金工艺,怀表外壳点缀色彩鲜艳的铜胎法琅彩,不论是收藏价值或是观赏价值都很高......” 白宛言的声音轻柔而好听,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微微一顿。 “想必在座不乏古董鉴赏界的同行,大家应该知道“广钟”的收藏价值所在,而除此之外,这件拍品作为z市白家的藏品,就足以证明它的价值了,不是么?” 这句话白宛言说得相当嚣张,却没人反驳得了。 z市白家是古董界的龙头老大,白玉楼的物件各个都是罕有的好东西,含金量很高。这是业内人士一致认可的,至于能够把白家的物件收入囊中,更是各路收藏家引以为豪的事情,至此,这场拍卖会的重头戏终于开始了。 在白宛言结束介绍之后,拍卖员继续说了下去。 “感谢白女士为我们带来的介绍,这件拍品的最终收益也会用于慈善捐款,接下来,我们的拍卖正式开始——起拍价五十万元。” “八十万。” 拍卖员的声音刚落下,坐席间一位身着刺绣旗袍的年轻女孩就举起了手中的号牌。她身边坐的正是p省某位投资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富商千金博佳人一笑的意思了。 “我出一百万。”另一边的那位在圈子间小有名气的古董收藏家说道。 这个收藏家是个懂行的,知道这法琅彩铜镀金雕花怀表的价值,当即举起号牌加入竞争。 “一百五十万。”旗袍姑娘紧随其后,又加了筹码。 就在收藏家还在犹豫的空档,坐在左数第二排的年轻男人轻笑了一声开了口。 “二百万。” 何漫舟看着拍卖竞争得如此激烈,兴致勃勃地开始看戏。她观望了一会行情,十分好奇这物件最后会花落谁家,忍不住跟白亦从打趣。 “喂,你表妹这东西很值钱嘛,你猜最后谁能把这个怀表拿下?” “拍下来。”白亦从说道。 “什么?”何漫舟没听明白,深感白亦从好像是在逗她。 白亦从却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直接把牌号放到了她的手上,又再重复了一遍。 “把这物件拍下来,必须到手。” “别闹,我可没钱。” “费用由白玉楼来出。” 何漫舟被白亦从搞得一头雾水,在白老板颇具威慑力的目光之下,又不好讲出那个“不”字,只得讪讪举起了号牌,梦游般开口。 “那个......二百五十万。” 话才刚出口,何漫舟就恨不得打自己的嘴了。 好不容易出息了一次,喊点什么不好?我瞅着你像是个二百五。 第三十六章 意外收获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何漫舟这位突然加入的劲敌,一下子变成为了拍卖会的风暴中心。 几位正在竞价的人都不约而同地递过目光。 z市天问堂博物馆的名号业内人士或多或少都有耳闻,只不过早前大家对何盛耳熟能详,之后又对经常代表博物馆谈生意的沈川源了解颇多,何漫舟这位名义上的继承人深居简出,很少出席行业内的各类社交场合,反倒成为了神秘人士。 可是今天的拍卖会,何漫舟不但出席了,白亦从也出席了。加之他们两个居然还坐在了一起,言行举止大有几分关系不错的熟稔架势,这种种的迹象,都足够让人浮想联翩了。 在拍卖会开始之初,主办方致辞的时候,特意说了这次的活动是柳慕柳大少的局。柳慕跟白亦从是什么的关系,整个古董圈子里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这场拍卖会特意邀请了天问堂博物馆,很难说这背后是否有白亦从的授意。 更何况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白老板亲自出席,座位安排上也很说明问题。那么合理推测便是,白玉楼跟天问堂博物馆开始有所合作,甚至是白家在跟天问堂博物馆示好了。 对于不明就里的人来说,这绝对算是一件让人大跌眼镜的事情。 天问堂博物馆平时比较低调,何盛仅仅是一个有气节有追求的学者,而非一个优秀的商人。即便一穷二白的时候,也带着几分文人的傲气,不愿意沾染满身铜臭。所以对于博物馆的经营,何盛的许多行径都带着几分自娱自乐的意思。 打从最开始,他就没有想指着靠这间博物馆赚什么大钱,对于他来说,只要能把日常运营的费用赚出来就足够了。有时候赶上经营不善,甚至还会自掏腰包添补一二,至于免费的展览和公益活动,更是常有的事情。 私人博物馆大抵都属于非营利性社会服务机构,脱离不了与官方合作、私企投资或是藏家个人投资这几种经营模式,因为缺少持续而稳定的收入来源,经营起来相当困难。说白了,这是藏家出于爱好与情怀的产物,在不愁面包的情况下,全凭为爱发电,因为种种因素的影响,私人博物馆经营不善是常有的事情。 所以像天问堂这样不入世又偏偏经营良好的博物馆,就显然十分与众不同了。 这间博物馆占地面积不算大,馆内的藏品含金量却绝对在及格水平线以上。加之,何盛每年都会在天问堂博物馆举办一些公益活动,不论是在圈子里还是在古玩爱好者心目里,知名度都算是比较高的。深究其中缘由,大抵是因为何盛虽然不屑于做那些乱七八糟的宣传与营销,也没有太多的商业圈人脉,可是他在学术圈子里地位却相当高。 何家几代都是知识分子,何漫舟的爷爷退休之前就是z大的老教授,而何盛更是完全继承了父亲的造诣,成为了z大历史系的活招牌。他的论文和研究报告都是业内学者的标杆,对古董界有研究的那帮学院派,几乎没有不承认何盛的成就和地位的。 天问堂博物馆的经营之初,是何家长辈们想把那些几代流传下来,放在家里都快落灰的古玩找个地方好生存放起来。刚好何家有一处四合院空着,虽然地界不大,不过装饰一二还是个不错的地方,很符合他们一家知识分子的审美,就干脆开辟出来摆放这些物件了。 何家老爷子风雅,春日赏花,雪夜烹茶,偶有朋友三五成群过来,还会好生招待着,效仿古人曲水流觞一般地开个茶话会,如数家珍地介绍他们家中多年积攒下来的古玩,外加背后真假早已无从考究的历史故事。 后来不知是哪位同好提议,既然有这样的资源,与其藏着掖着,还不如放出来给大家饱饱眼福,也算是造福古玩爱好者的一件好事。 何老爷子一听有理,既然家里有这样一块地界,各类古物也是现成的,干脆认认真真装修了一番,把各类手续纷纷补办,于是就有了天问堂这一间私人博物馆了。 早些年头,私人博物馆并无游客登门,知名度也远远不够,可谓是门可罗雀。偶尔来的还是当年茶话会的那帮老朋友,何老爷子也不介意,哪怕只来一个人也是按照贵宾待遇接待,解说介绍参观展览一样不少,大抵是仅仅出于热爱,也没考虑过挣不挣得到钱。 后来何家有意不断添置新的物件,博物馆的展品越来越多,知名度也跟着提升上来。加之背后有z大的关系,偶尔会得到社会各界的捐赠。多年的积累下来,天问堂博物馆度过了最初的难关,发展得越来越好。z市各大高校历史系上课的时候分析经典案例,时不常还会提到这间私人博物馆,还会有很多学生特意慕名来参观,研究它的经营模式。 久而久之,天问堂博物馆的影响力在学术界越来越高,哪怕是自娱自乐孤芳自赏的产物,也影响不了它在业内人士心目中的地位,实打实地积累出一定口碑,也算是实至名归。 可是再怎么有口碑,也远远没到跟白家合作的程度。 天问堂博物馆和白玉楼,说穿了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假如不考虑年代关系,忽然听说了孔子有一天跟吕不韦一起谈生意,你说奇不奇怪? 所以这样令人意想不到的合作,乍一看让人完全摸不到头脑,再去深究很有可能就是,这并非单纯的利益置换,而是白亦从和何漫舟有着非同一般的私人关系,才能促成这次合作了。 几位竞价人各怀心思,深感此前的情报好像有误。 ——怎么看,何漫舟都是跟白亦从很熟络的样子啊。 几秒短暂的沉默之后,主持人的话语声拉回了大家的思绪。 “现在有人出到了二百五十万,还有人继续竞拍吗?” “二百五十万,一次。” “二百五十五,二次。” 在主持人澎湃激昂的声线之下,全场的气氛都被调动了起来。 刺绣旗袍的漂亮姑娘正要举牌,她的手却被身边的投资商按住了。 那位中年男人没说话,只是在她白皙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一拍,递过了含蓄的笑容。姑娘是个聪明人,很擅长察言观色,懂得这其中的潜规则,她当即巧笑嫣然地扣了牌子,退出了这次角逐,隔空对何漫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三百万。” 竞争只在两人之间产生了,收藏家犹豫片刻,又往上加了一码。 可是他的话音才刚落下,何漫舟便又在白亦从的怂恿之下举起了号牌,她的脸上还是带着那副赶鸭子上架的迷糊,一边瞪着白亦从,一边继续叫价。 “三百五十万。” “四百五十万。” 收藏家看着何漫舟那副犹豫的态度,也不像是必须要把物件拿到手的样子,稍作权衡之后,他心一横,又把价码翻了上去,大有几分势在必得的意思。 谁知何漫舟连举了两次牌子,一回生二回熟,这会儿的心理素质已经锻炼上来了。加之白老板此时无声胜有声的神态太过有威慑力,他一时半会没有解释的意思,何漫舟也不好追着赶着继续发问,只等本能地听从他的指挥。 几乎没做任何犹豫,何漫舟直截了当地举起了号牌。 “五百万。” 当这个物件叫到五百万的时候,收藏家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块珐琅彩铜镀金雕花怀表确实有一定的收藏价值,而且是z市白家的物件,能够得到一件也是相当不容易的事情,最开始看到拍品介绍的时候,他就对今晚的拍卖会抱有期待的。 可是他给出的心理价位不过是三百万上下,再多就是力不从心了。 这样想着,收藏家及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摆摆手扣下号牌,也退出了这次拍卖,只当送给天问堂博物馆一个顺水人情,不再继续恋战了。 “五百万,一次。” “五百万,两次。” 拍卖员的目光四下环顾,确定没有人再增加筹码之后,他手中的小锤落了下来。 清脆的锤声在偌大的宴会厅中回响,之后便是三三两两响起的祝贺掌声。 “五百万,三次,成交!——恭喜何漫舟小姐拍得这件珍贵的拍品。” 地中海的承办方喜形于色,这件拍品居然叫价这么高,完全超乎了他的预料,光是手续费就可以大赚一笔,看来跟着柳大少做生意,真是相当有油水。 而迷迷糊糊拍下了怀表的何漫舟,还处在自己一下子花了五百万的震惊当中,她心说这要不是公款消费的话,可一下子就得倾家荡产啊。 这样想着,她抬手拢了拢垂在脸颊旁的发丝,微微侧过头,给身边花钱不眨眼睛的大佬递过求助的目光,大有几分“你可别坑我,我跟你讲,我身无分文,逞英雄我已经逞完了,到时候结账的人可是你啊”的意思。 可是人家白亦从压根没接茬,只是不动声色地喝着杯中的茶水,清冷的目光中没泄露半点情绪,以至于何漫舟“我是谁我在哪”的恍惚感更加强烈了。 白亦从,你到底怎么想的,能给个痛快话吗? 而就在主持人交代最终结果的时候,白宛言的目光始终停在何漫舟的身上。 坐在第二排的女孩子长得很漂亮,尤其是那双熠熠生芒的大眼睛,透着说不出的灵气,她直直地看着白亦从,而白老板则是一派淡然,大有几分看着她闹的架势。可是仔细来看,这样的淡然和纵容对于白亦从来说,本身就是不同寻常的事情了。 看来这次,还有不少的意外收获啊。 第三十七章 白宛言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结束了重头戏的拍卖之后,酒会便成为三五成群的交谈了。 除了少部分奔着拍品来的人士,剩下的大多数来宾无疑是想接着这样的机会结识各界更多的朋友,拓展自己的商业人脉,而所谓的答谢酒会,也就成为各自应酬时间了。 舒缓动人的音乐在偌大的宴会厅内循环播放着,华美的长条欧式餐桌上摆放的自取菜品处处都透着精致考究,相当上档次。每张长桌上还放着雕花的白色瓷花瓶,瓶里插有柔美盛开的粉色玫瑰,馥郁花香在空气中上飘荡,搭配着幽静的环境有种说不出的暧.昧。 白宛言端着酒杯坐在靠窗的位置,不紧不慢喝着杯中的红酒。 淡淡月光透过窗子映在她的脸颊上,像是镀了一层柔和光晕,让她五官更加精致起来。大红色的一字肩礼服带着露骨的妩媚,难免会让人觉得艳俗,可是穿在了白宛言的身上,却被她特有的气质所中和,变成几分与众不同的风情。 这次白宛言会来坞城,是白家二爷白穆的意思。 白家内部素来对白亦从这位家主的行踪关照良多,白家四脉各有各的心思,也各有各的盘算,其中首当其中的,就是把白亦从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白穆。 这背后的原因很简单,无非就是对权利的觊觎。 外人或许有所不知,可是白家家主的位置到底代表什么,在白家内部却是心照不宣的秘密。所以即便是玉器行的生意做得再怎么风生水起,在行业内的地位再如何高高在上,白穆也不可能真的压过白亦从的风头。 光是关于那宝藏的秘密,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白家曾经有着半真半假的隐.晦传闻,据说祖上曾经寻到了一处宝藏,名为遗王宝藏。其中隐秘只有世代家主可以窥探一二,而传到了白亦从这一代,早已经不知真假了。 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些秘密被旧事重提。 白家四脉中居然传出风声,白家上代家主白岩的急病以及白语秋的死,都与那处神秘的宝藏有着某种联系。那些只有历代家主知晓的隐秘传闻,不知为何传到了白穆的耳朵里,他也因此对那些本应该轻描淡写略过得事情分外介怀。 一年之前,白亦从曾经失踪过一段时间,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回来之后,对那段经历绝口不提,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之后的几次家族会议里,曾经有意透露那不过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出差,寥寥几句就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对于这样的说辞,白穆当然是不相信的。 白二爷知道,白亦从的那段行程或许就是去探索那处宝藏了,远的不说,光是从白家遍及古董行业的人脉都查不到任何线索,就很是奇怪了。可是不信也没有别的办法,白穆总不能当众质问白亦从遗王宝藏的事情,毕竟这些本来就不应该是他知道的东西。 要是深究起来,落得骑虎难下局面的人反倒是他。 之后白穆当然也是想尽办法去窥探白亦从的口风,可是白亦从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又怎么会问出所以然来呢? 自觉在当事人的口中问不到什么,也有人把突破口转移到白亦从身边的特别助理身上,不过董楠从来都是训练有素,他是白亦从身边最得力的一柄刀,行事所为相当严谨,自然不会做出卖老板的事情,那些试图捕风捉影的人再次铩羽而归。 甚至就连跟白亦从素来交好的柳慕,这次都是一反常态. 这位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向来是嘴上没个把门的,酒过了三旬什么话都敢说,想必就是有心人问他柳老爷子曾经有没有秘密情.人,柳慕都不吝于掰扯几句,讲讲自家老爸的风.流传闻。可是对于白亦从的行程,他却缄默其口,提都不肯提。 即便是以白穆为首的一众人员再怎么怀疑颇深,这些事情也无法得到确切结果。 他们只得把所有的怀疑咽回肚子里里,再从蛛丝马迹中私下调查。 几天之前,白穆忽然听说白亦从跟何漫舟见面。在此之前天问堂博物馆此前从未跟白家有所往来,按理说,白亦从作为白玉楼的大老板,发展新的合作伙伴或者制订工作计划,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是奇就奇在,那个人是何漫舟。 白亦从最近对天问堂博物馆的过分关注不是秘密,这些事到底事出何因,就成了白穆的一块心病。 而这次白宛言亲自来坞城,就是要试探白亦从的态度。 或者说,他对何漫舟的态度。 婉转动人的音乐回荡在宴会厅,璀璨的水晶灯折射着漂亮的光影,将白宛言款款的身型婀娜而妩媚,何漫舟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看着,着实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她心说,合着鲜花配绿叶,白老板是想让她见识见识白家知名的交际花长啥样,给她一个下马威,外加自取其辱的吗? “喂,白亦从,你是闲着没事干了吗?”何漫舟越想越憋屈,小声嘀咕道,“把我拐到这边来,到底是想干什么啊,我跟你说,我的时间宝贵的很,再没点正事的话,我可明天一早就去买回z市的机票了啊。” 白亦从没把何漫舟半带吐槽的威胁当真,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你当我不敢吗,你再不搭理我试试?” 这次白某人没办法继续沉默是金了。 他偏过头看了看小丫头,低沉好听的声线有意压低,在白亦从来说,已经算是在安抚了。 “乖一点。” “不是......你别敷衍我啊......” “自己坐一会,听话。” 何漫舟:“.......” 对上白老板那双眼睛,还有这哄小孩的语气,谁能扛得住啊? 何漫舟只觉得千言万语都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怼回来了。行吧,自己对白亦从好像确实没什么办法。 而那边,交际花满怀着心事,又在酒精催化下变成了无形的魅力。 大抵是白宛言的地位摆在这里,身为白家二小姐,她是这青年一辈中影响力仅次于白亦从的人物,背后更是代表着白家玉器一脉的势力。即便是有人想要来搭讪,也得先看看自己的身份够不够格,有没有跟白家小姐谈话的资本。加之她无形中显露出的气质让人觉得相当难以接近,以至于路过的男士们频频投过欣赏的目光,却几乎没有任何人敢真的上前搭讪。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 就比如现在—— 那是一位身着正装的年轻男人,白色西装衬得他眉眼间带着几分冷峻,轮廓分明的脸颊近乎于锐利,那双清冷的眼眸更像是沉了霜雪似的,带着生人勿进的气场。 来者正是白亦从。 安抚好了何漫舟之后,白亦从端着酒杯走了过来,大.大方方地停在了白宛言的对面。 而他才刚坐下,白宛言就举着杯子遥遥示意,自顾自地把剩得那点就底子一饮而尽。 “表哥,好久不见。” 白亦从对此不置口否,唇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算作回应。 在对待白亦从的时候,白宛言可谓是礼数周到。虽说他们是表兄妹,年纪也很相仿,于情于理都是亲人,可是白穆跟白亦从的关系素来紧张,他们小辈之间也远远谈不上多深的交情。 比起“表哥”这一层身份,白宛言首先是把白亦从当成白家家主的。 “表哥,你能出席这个慈善拍卖真让我意外,我原本以为你神龙见首不见尾,是不屑参与这类名利场的,今天见到你,我还有些吃惊呢。” “你不是早知道我会来?”白亦从不屑于那些无谓的客套,直截了当地说,“不然,我又怎么会在这里看见你?” “哈,表哥你说话还是这么直接啊......算起来,我们上次见面还是去年冬天的家宴吧,这么久没见了,也不知道表哥都是在忙些什么。” “不知道么?”白亦从唇角一勾,“那二叔的线人可以换一换了。” 白宛言被噎得够呛,却好像一点都不在意似的。 她端起酒杯跟白亦从轻轻碰了碰,也就把这尴尬的一页翻过去了,依旧巧笑嫣然。 宴会厅是偏欧式宫廷的装潢风格,天花板上悬挂着缀满鎏金流苏的水晶吊灯,偶有穿堂风吹拂进来,长长的流苏便会在空中摇曳出好看的弧度,折射着如梦似幻的斑斓彩光。白宛言垂在脸颊旁的发丝遮盖了她眼底情绪,只剩下恰到好处的娇媚与动人。 而当她轻轻扬起唇角,这一抹笑意让她脸上的神色生动了起来。 “既然凡事都有例外,那么这次慈善拍卖会一定是哪里吸引到表哥,才能让你亲自出席吧?” 白亦从对此不置可否,他的手指摩.挲着高脚杯的杯壁,没有打断白宛言的分析,也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大有洗耳恭听她能讲出什么天花来的的意思。 “让我想想.....”白宛言当然也不需要回应,而是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了下去。 “今天是小姑姑家的局儿,我爸爸刚好在坞城有些生意,就想着都是一家人,有什么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当然要出一份力。阿慕那小子讲话没个遮拦,无意中讲了好多内幕给我,你可别生气。” “他说什么了?”白亦从问道。 “他跟我说啊,这次拍卖会是你让他办的,深究起来是你有意借着这次机会促成合作。”白宛言拉长了语音,带着明显的试探,“我最初还不信,谁能有这么大的排面,让表哥这么上心。谁知今天过来一看.......啧,所以说,表哥该不会真是为了天问堂博物馆来的吧?” “所以呢?”白亦从侧过头,“是又怎样,不是又怎么样?” “当然也不能怎么样,我只是好奇嘛。”白宛言笑得娇媚动人,她的声线放得很轻,较量都放在暗处,乍一看真的像是许久没有跟自家哥哥见面的小姑娘在撒娇打趣,可是字里行间都是对峙与拉扯。 “特例总伴随着不同寻常的关心,以及过剩的了解欲.望,这是女孩子都懂的事情。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表哥对那个名叫何漫舟的女孩子很感兴趣,今天的慈善拍卖会也因她而来,对吧?哎呀,隔了老远我就看出来了,你看她的眼神好温柔呢。” 对于白宛言自顾自的发言,白亦从并无所动。 这位表妹从来不吝于展示自己的魅力,她足够漂亮也足够聪明,毫不收敛地习惯在别人面前展示着自己的聪明。白亦从有些时候会觉得她活得就像是精致的提线木偶,精致而美丽,偏偏不像自己。 可是有一句话,白宛言没有说错——白亦从确实对何漫舟感兴趣。 或者说,他不介意白家的人知晓,他对何漫舟特殊的关照。 在短暂的沉默之中,白宛言深感自己猜到了什么,以至于那双美眸的笑意更浓重了几分。 “是不是让我猜中了啊,表哥?“她饶有兴趣地看了白亦从一眼,语气带笑地继续说了下去,“既然何小姐是表哥的例外,自然要去珍惜,给她不一样的待遇,你说是不是?” “所以说,还要我感谢你的顺水人情吗?” 听了这话,白宛言彻底笑出了声来。 在等着白亦从过来找她的时候,她已经自顾自地喝了好几杯,酒精熏得她白皙精致的皮肤微微泛红,看起来柔和而动人。她微微扬着眉梢,随手将酒杯放在长桌上,这才看着白亦从开了口。 “我还以为,表哥看不出来呢。” 说这句话的时候,白宛言那双弯生生的眼睛带着雾气,周身上下都是莫名的风情。 第三十八章 前因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白宛言这句话说得很轻,语气里带着娇嗔,就好像这背后没有任何的谋划和算计,仅仅像是对远房表哥感情状况的关心似的。 可是这就好像在野外盛开的花,极致的美丽背后暗藏着的是危险。 白宛言全部的温柔与美好都是假象,馥郁的芬芳背后是蛊惑人心的欺骗,她那双柔媚动人的眼睛,藏的是毫不留情的分析与试探,就连话语的颤音都是恰到好处的表演。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抓住白亦从的把柄。 “原来表哥也知道,我是特意把这块怀表带来的啊?” “法琅彩铜镀金雕花怀表,二叔好大的手笔。”白亦从没有给予什么回答,墨色的眼眸粹着清冷的光,继续说了下去,“试探我?” “怎么能说是试探呢?”白宛言笑得柔媚动人,语气放缓了几分,“既然难得有了能让表哥高看一眼的人,又刚好让我们知道,我总没有什么都不做的道理。退一万步来讲,何小姐很喜欢怀表,要送就该送点好的,不是吗?” “你怎么知道何漫舟喜欢什么?”白亦从一挑眉,语气跟着沉了下来,“怎么,调查我还不够,居然把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 对于这样的反应,白宛言直接当成了恼羞成怒。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白亦从隐忍不发的怒气,许些情绪霎时激起,又被很好的压制下去,男人早已经习惯了居高临下,周身尽是生人勿进的强大气场,他锐利的轮廓精致而漂亮,目光里透露着的暗沉更是不怒自威。 看来,真的是很在意那个女孩子了。 白宛如如是想到,果然一切不出她的意料。 今天拍卖会,是白家二爷的一次试探。 如果说白亦从出席这次拍卖会是在将计就计,那么白宛言会主动提供拍品,甚至不惜亲自登台介绍,就是想以此来分辨白亦从的态度。 对于白亦从将要跟天问堂博物馆合作,届时会跟何漫舟一起出席这个消息,还是白宛言费了一些心思从柳慕那里问到的。 放眼整个白家同辈,只有柳慕素来跟白亦从交好,所以总是能从他口中窥探到白老板的那些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而白亦从也不介意这位大嘴巴的表弟有事没事就卖他几次,最初还会象征性地口头批评几句,后来大抵是习惯了柳慕的没遮没拦,也知道他这种记吃不记打的性格,约摸着不会听别人的劝,就连口头批评也懒得了。有什么话白亦从还是会选择告诉他,遇上需要执行的事情,他依旧还是找柳慕一个人。 而关于这次拍卖会的内幕,就是柳慕无意中说漏嘴的。 前几天,白宛言在白家旗下的商铺偶然遇到柳慕。那天她原本不会过去的,只不过有一位老主顾客户说要选一个玉山子放到办公室,这物件要的比较急,他又信不过那些店员们,非得让白大小姐亲自接待,白宛言就只好特意跑一趟了。 谁知,就是这么一次偶然,居然让白宛言有了意外收获。 还没等白宛言进到店门,隔着老远就听到争吵声,或者说是那个声线好听的男人单方面把柜台小姑娘怼得话都说不出来,嬉笑怒骂间占尽了主动地位,还能抖几句无伤大雅的机灵。 白宛言心说,是谁这么不开眼,居然敢来白家的商铺闹事。 而当她快步走了过去,站定在大门口,远远一望看到一身潮牌闪瞎人眼,打扮得跟个花蝴蝶似的柳大少,就什么都明白了。 此时无声胜有声,也不用处理突发.情况了。 合着上门的不是别人,而是白家最小的那位纨绔公子哥——柳慕。 对于柳大少平日里是个什么德行,z市古玩圈子里没有几个不知道的,他的那些潇洒事迹,早已经到了那帮纨绔子弟们耳熟能详的程度,论及其中的险象环生,就是就着好几瓶皇家礼炮都讲不完,甚至有几件因为过于有排场而封神成为经典,堪称教科书式作妖典范。 这样的知名度荣毁参半,柳慕也不在乎。 甚至于因为过于心大,他还对自己的知名度挺乐呵的。 白宛言毕竟是柳大少的远房表姐,远比那些外人更了解他几分,对于他那副嚣张放肆的性格更是早有领教。柳慕的驴脾气上来,就连自己亲爹亲妈的面子都是选择性的卖。早些年头年少轻狂,让柳老爷子当众下不来台也是曾经有过的事情,最后愣是被自家老子停了足有一个月的卡,在白亦从蹭接济聊以度日,才算是捱到老爷子气消。 以一言以蔽之,就是从来只有别人顺着柳慕的脾气说话办事,没见让他看别人的脸色收敛自己。哪怕对象是位高权重的合作伙伴都无甚例外,仅仅只是一个毫无任何交情的陌生店员,想让柳大少和颜悦色给她几分薄面,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白宛言自知这事只能帮亲不能帮理,连脚步都放缓了下来。 同时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开始分析为什么柳慕这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居然会来这里。 这间商铺是白家刚开不久的分店,看店的小姑娘也是白宛言前不久招聘进来的。她是历史系的本科生毕业,外形条件不错,人也见多识广,面试的时候说自己毕业之后不想留校,也没有做理论研究的打算,只想多一些实践经历,投身古董行业。而放眼整个z市古玩届,白家怎么看都是最好的选择,所以她就来毛遂自荐试试了。 白宛言瞧她能说会道,人也机灵,就干脆让她跟着店长干,把这间分店交给他们两个打理了。 可是好巧不巧,今天店长家里有事没来,小姑娘才刚度过实习期,对白家的内部情况不甚了解,也不知道自己惹上了什么人。 她好端端地做着生意,忽然见到一位衣着华丽的公子哥登门,张口就说要这玉器行里最好的物件,先拿个十个八个出来,听得小姑娘瞠目结舌,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但凡是一个头脑清醒,思维能力在线的人,想必都会对这样的行径相当不理解。 古玩这物件又不是菜市场上的大白菜,物美价廉不说,炒菜炖菜还都可以放进去一些,多囤一点也没关系。古董是看眼缘的,所谓收藏也是日积月累之下,慢慢把各类心仪的物件收入囊中,再时不时的跟同好们分享,或是独自欣赏或者把玩,哪有二话不说就捡贵的,还一下子要十个八个的。 且不说一个正常人类的经济条件是否支撑得了一下子入手这么多物件,就是什么外在因素都不考虑,光是这些东西买回家放在哪里,是搁在地下室备受冷落,还是放在客厅排排坐吃果果,都已经很让人匪夷所思了。 这是什么嚣张行径,暴发户吗? 小店员第一反应就是,这人是来砸场子的,还是打劫的? 可是看着柳慕那副风.流潇洒的翩翩佳公子模样,举手投足之间颇有几分富家公子哥的气场,怎么看也不像是犯罪份子,她到底来是拿出了几分耐心,只当这是个玩.物丧志的富二代,便压住心里的烦躁给他科普了起来。 谁知这位大少爷还是个眼高于顶的主儿,一张嘴就是不中听的话。 “不是,你们白家玉器行是不想干了吗,什么样的物件都敢说是镇店之宝,就这么一个破玉镯,去碧云街逛一圈,随便找个小商小铺都能淘弄到。我说了这玩意不上档次,你还非要跟我犟,这得亏你今天遇到的是我,要是别的眼力好的人,不是砸了白家的招牌?” 小店员心说,我怎么没看出来你眼力好呢,正经话没听你说几句,抬杠的本事倒是挺厉害的,合着你坑蒙拐骗就靠着那一张嘴呢? “先生,这块白玉雕八骏玉镯真是好东西,咱们讲话可得凭着良心。”这些腹谤在小店员的唇齿间转了一遭,到底被良好的职业素养压了回来,“这是典型的宋代玉器,玉如凝脂,构图繁复,你看看着空灵透彻的质地,还有这上好的雕工,真是我们玉器行最好的东西了,要是连这样的物件你都看不上,你还想买什么,难不成还想买慈禧太后下葬时候含在口里的夜明珠吗?” 要说前边几句尚且还算是中规中矩的好话,后边就已经是藏不住的讽刺了。 而柳慕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别人倍儿给他排面,他都保不齐埋汰人家几句。要是遇上不开眼的人怼他,那柳大少必然是一点亏都不会吃,怼人的话张嘴就来了。 “就你会说,宋代玉器什么样,还用你给我讲吗?合着白家玉器行已经堕.落到靠被历史书的解说员卖东西了,这么会给人科普,怎么没见你出一本赏鉴大全啊?” 柳慕那双未语带笑的桃花眼弯生生的,一副风.流多情的模样,说出口的话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怎么气人怎么讲。 “还有啊小妹妹,口气不小,不过你有那个能耐吗?我倒是想买慈禧太后含在口里的夜明珠,但凡你给我淘弄一个来,价格随便开。怎么着,你还有盗墓的本事,能夜半三更去普陀峪定东陵现给我挖一个出来么?” 小店员:“.......” 瞧瞧,这说的都是人话吗,有办法接吗? 第三十九章 设局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小丫头到底还是年轻,遇上这么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自己说什么怼什么,还字字句句朝人心窝子里戳,就是再好的心理素质到了这会儿也都不顶用了。 她被勾起了几分火气,也不管什么“顾客就是上帝”了,狠狠剜了柳慕一眼。 “你要是不识货的话,请出门左拐,觉得谁家店铺的东西好,就去谁家吧。哼,还要个十件八件的,我瞧着你一件都买不起,才在这里挑三拣四自找没趣吧,人家都说有钱人都不屑于露富,你这么没品,还说我们玉器行呢,自个儿保不齐都是一身莆田货吧。” 这句话的话音才刚落下,白宛言就觉得心口一紧。 她忍不住在心里感慨,自己招来的这个小姑娘办事能力没有多少,推销能力和突发.情况的应对能力都是负数,惹祸的本事倒是一顶一的棒,这不是擎等着激发柳慕的战斗力呢吗? 果不其然地,还没等白宛言打圆场,就看见柳慕扯起嘴角一笑。 “不是,小姑娘,你是听不懂我的意思吗?”柳大少懒洋洋地往柜台上一靠,开始了在线教学模式,“做生意的事情,不应该我来教你,真想要在古董行当站住脚,也不是靠你背历史书就能学会的。你说这个玉镯很好,那你能给我说说玉器从唐代发展到宋代,在款式和花纹上有什么变化吗?你说这玉温润通透,你能给我讲讲,什么是硬玉什么是软.玉吗?说真的,要是白家的商铺都是这个质量,店员都是你这种水平,那我看啊,白家商铺早晚全得玩儿完。” 小店员被怼得说不出话,她没想到柳慕这一句接着一句,都是她不能反驳的事情,以至于那张清秀的脸被气到泛起淡淡的绯红,要不是还有最后一线岌岌可危的理智尚存,她都想要当场骂人了。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一道婉转动人的声线打断了。 “行了,阿慕,你想要什么物件,姐姐给你拿,这个小丫头是新来的,不懂事,你犯不上跟她置气,快别为难人家了。说到底你也是白家人,哪有自家人说自家人的道理?。” 见到了白宛言,柳慕先是一愣,然后便大刺刺地一笑。 “瞧见了么,主持公道的人来了,少爷我不用跟你废话了,你哪凉快哪呆着去吧。抽空把我说的话多合计几遍,其中深意慢慢品吧你。” 小店员:“.......” 柜台小姑娘才来白家的古玩行工作不久,哪里遇到过这种情况? 她不知道柳慕跟白宛言到底是什么关系,心里担心的还是自己跟客人发生口角居然被大老板看到了,这会不会影响月底的绩效考核啊。 殊不知白宛言压根没空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她也差不多直接出局了。 大抵是知道柳慕忽然上门肯定有原因,于是小小的争执告一段落,白宛言没把惹是生非的罪魁祸首留在大堂,而是直接把他领到了贵宾室。 “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我这里?” “还能干什么,给我们白爷跑腿呗。”柳慕大.大方方地应道,“没办法,保不齐下次被我家柳总断了经济来源,还得去我表哥那里喝一碗白粥,不好好伺候他不行啊。” “你表哥最疼你,听到你这样说,不得骂你白眼狼?”白宛言笑得温婉而动人,每一个字眼中都透露着体贴和周到,“不过,阿穆,表姐得说你几句,都来了白家玉器行,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 平日里没见白宛言和柳慕的感情多么深厚,但是在表面客套这个领域,白宛言从来没有输过谁,以至于这几句话里透出的关系,乍一听还真有些知心姐姐心疼不懂事的弟弟的意思,让人完全没办法拒绝。 “嗨,我这不是寻思着,麻烦我一个人就算了,别给你们添麻烦了吗。”柳慕一扬眉稍,很无所谓地说道,“毕竟不是谁的脾气都像我这么好,大老远过来,就是为了给白爷的小妹妹选东西。满足人家妹子的各种要求不算完,还被你们店里的小丫头片子挤兑......合着我为了办一场拍卖会,还得去慈禧墓走一遭才能彰显身价,这到哪说理去?” “拍卖会?” 白宛言很快从柳慕半带着牢骚的话语里抓到重点,低声重复了一句,然后她微微侧过头,故作不经意地继续问了下去。 “怎么,最近柳氏集团有什么新动向吗?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不得跟表姐说一说?” “跟我们柳氏集团有什么关系啊,都说了,是表哥讨好小妹妹呢。” “是表哥的主意?” “我表哥啊,他这个人真是......不知道说他点什么好,只管下达命令,根本不考虑我们这些替他执行跑腿的人有多难受。” 柳大少大.大咧咧地往沙发椅上一靠,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尝了一口,脸上的表情充满着对接待普通客人用的普洱茶的浓重嫌弃。但是架不住口干舌燥,一时之间也没有别的可以喝,只得勉为其难地喝了满满一杯。 “最近他说要跟天问堂博物馆合作,非要在坞城办一场拍卖会,我这不是替他张罗呢么。” “白老板是什么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一直不都是这样吗,听他的就是了。”白宛言笑得温柔而体贴,安抚着暴脾气的弟弟,“不过,阿慕,拍卖会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句话可算是打开了柳慕的话匣子,他半带着牢骚讲起了白亦从的事迹,从这段时间的资料调查,说到即将到来的坞城拍卖会,可谓一个绘声绘色有理有据,到了后来完全成了关于白老板情史的揣度与分析。 白宛言听在耳里,记在心里,全是意味深长的思量。 “不过,他并不是这样的人吧?” “那谁知道了,可能是昏了头吧。”柳慕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笑得弯生生的,他的唇角微微勾起,半带着调侃地说了下去,“我真是搞不懂他是怎么想的,为搏美人一笑,可着自家表弟就是坑啊。之前是帮他查户口,这会儿又得张罗拍卖会,合着苦活累活都被我一个人承包了。” “表哥那种严谨的人,不应该是为了女孩子吧?”白宛言故作惊讶。 “这就是你没有经验了啊,表姐,越是对感情淡漠的人,一旦突然对谁感兴趣,那就扛不住的喜欢啊。我不跟你见外,实底干脆交给你,这段时间为了搜刮何漫舟的资料,我就差没去z大亲自堵人了,你说他是不是动心?”柳慕漫不经心地一扬唇角,吐槽的话张口就来,“我哥这品位也真是带劲,之前跟他说了多少次,我身边漂亮姑娘多得是,他可好,非得跟那么个学生.妹较劲。” “太夸张了吧,表哥不像是那种冲动的人。” “啧......那你就当我是逗你的呗。” 对于白宛言的怀疑,柳慕倒是一点都无所谓。 或者说他的重点压根就没放在科普白亦从的感情八卦上边,这些话不过是白宛言刚好问到,他也就一顺水地讲出来了。至于听者是否会多心,最终又会带来怎样的后果,柳慕都是一点都不在意的。 “表姐,我原本没想要麻烦你,不过既然今天碰上了,我也不跟你客气了,这拍卖会时间比较赶,展品数量不够,你可得帮衬我。” “你都跟我开口了,我能不帮你吗?” “得嘞,据我独家线报调查,何漫舟喜欢广钟怀表那些物件,你们白家玉器金钟不是出了名的有牌面吗,记得选个好看的,到时候让小姑娘开心点。” 柳慕随口的几句话,却被白宛言听到了心里。 越是不经意的话,越显得真实而可信,她没有露出任何异样,只是笑吟吟地应了下来。 “好,你忙着去吧,这事我会替你处理好的。” 在柳慕离开之后,白宛言当即就在心里留了个心眼。稍作考量,她给圈子里几位靠得住的朋友打了电话,半真半假地打听了天问堂博物馆的情况,也确确实实听到了风声。 ——白亦从最近对何漫舟很上心。 且不说最近搜集了那么多与天问堂博物馆相关的资料,还特意让柳慕攒局儿在坞城举办拍卖会,光是马记古玩的那一出英雄救美,就足够让人浮想联翩了。 对于自家表哥到底是个什么铁面无私的冰块性格,白宛言是再领教不过的,现在居然出现了一个能让白亦从特别对待的人,本身就是相当值得关注的事情。 回家之后,白宛言当然少不了把这个消息汇报给父亲。 白穆年近六旬,看起来却是精神抖擞,穿着一身黑色带金纹的唐装,很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听了女儿的话,老爷子转着手中蜜蜡珠子,不过稍作考量就继续说了下去。 “小言,这事你来跟进,不能轻视喽。咱们礼数得周到,送他一份大礼。” “送什么大礼?”白宛言问道,“不然我把商铺里的金钟玉器选出几件,列个清单给柳慕看看,到时候一并送到坞城去?” “你得亲自去一趟,”白穆的指节扣了扣桌沿,继续说道,“还有,记得把那块法琅彩铜镀金雕花怀表拿过去,给何漫舟带上。” 这个决定显然让白宛言有些意外,原因无他,那个物件不是白穆后来自己淘弄来的,而是祖上流传下来的。 且不说价值如何,光是这一层意义,就很与众不同了。 “爸,这样不行吧,这块法琅彩铜镀金雕花怀表可是白家的东西.......” 这一句白家,指的是白家四脉,而非白穆一人。 “就因为是白家的东西,才能探出虚实,摸清白亦从的态度。” 白宛言微微皱着眉,没有再说什么,像是看出了女儿的犹豫,白穆朗笑一声。 “有什么可担心的,到时候拍卖会白亦从也在场,要是真让白家的物件落到别人的手里,那就是白亦从那小子的失职,他既然是白家家主,就应该担起应该担的责任。” 白穆说的义正言辞,大有几分拍板钉钉的意思。 “至于你,小言,你需要留意的,就是这个物件到底是谁拍下来的。” 当时,白宛言对白老爷子的话一知半解。 直到今天,她才验证了结果,品出父亲的深意。 第四十章 对弈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无形的交锋在推杯换盏之间进行着。原本就淡漠的关系岌岌可危,表面平和不过是遮掩着的假象,至于其中的深意,白宛言和白亦从心知肚明,可是谁都没把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 “所以啊,表哥干嘛生气呢?” 这句话白宛言是笑着说出来的。 不过用了三言两语,她就把如何得知何漫舟的个人喜好解释清楚了,言辞得体而妥帖,责任全部归结于柳慕的无心之言,一切都仅仅只是她恰到好处的关心。 “不要在我身上花无用功,没有意义,而且何漫舟不是我的什么人,” “哎呀,表哥,你这样的态度真是生分,要是让人家小姑娘听见了,得多伤心。”白宛言晃了晃手中的高脚杯,像是很不经意似的继续问道,“还是说,你的心思刚好被我猜中了,才会觉得恼羞成怒,不想承认啊......表哥?” 这番话虽然是疑问句,可是白宛言却偏偏说得意外笃定。 与其说是她在猜测白亦从今天乐意亲自出席这次的拍卖会,不是为了所谓的“商业目的”,也不是仅仅出差来到坞城。不如说在白亦从不惜一掷千金将那个极为珍贵的怀表拍下来讨女孩子开心的时候,白宛言就有了自己的判断,看出他的另有所图。 这也是白穆想要让她去观望的结果。 毕竟,这块怀表的所有权,代表着某些约定俗成的东西。 旁人只会觉得这是白家玉器行提供的物件,是一件要价极高也很上档次的拍品。可是作为白家的家庭成员,却会对这个行径有着超乎寻常的敏感,晓得背后代表着的到底是什么。 越是传承几代的古董世家,就越是有一些不成文的规矩。 就比如上一代家主白岩虽然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让白家的名号叫得更响,哪怕是在风云变幻的商战场中,也能让白家始终立于不败之地。可是白穆一众对他有意见的人,还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抓住他的话柄。 ——因为他积攒出来的名号,有一部分是靠出售白家祖上流传下来的物件得来的。 这样做名声倒是赚到了,可是白家的物价却拿不回来了。 现如今白家大宅的那些古物,每一件都是祖上几辈传下来的,出于公平起见,也有一些物件被分给了三处旁家支脉,不过最重要也最珍贵的那部分,都是由历代家主保管着的,关于古物背后的秘密,也仅有家主知晓。 这其中,就包括遗王宝藏的秘密。 这也是白家家主的特例所在,遗王宝藏玄乎其玄,加之谁也没有准确的证据,传到了白亦从这一代,很多线索都是片段式的,根本难辨其中真假,也就无谓多去分析那些蛛丝马迹。 不过再怎么玄乎其玄,终归是有线索的。 据说打开遗王宝藏的钥匙,就藏在白家传承数代的珍宝之中。 当然这些物件,其中有高低轻重之分,早前白岩卖出去的那部分,远算不得是最珍贵的传家宝,而白穆今天拿过来的这块法琅彩铜镀金雕花怀表,也仅仅只能算得是上等物件,称不得稀世珍宝。 可这毕竟是白家的东西。 以一言以蔽之,就是意义不一样。 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哪怕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水晶洞,也跟市面上拍卖到十几万的上等翡翠不同,这物件是在谁的手里外流的,因为什么流落出去,又辗转到了谁的手里,都得给出明明确确的说法。 白穆把这块法琅彩铜镀金雕花怀表拿出来,就是有意要看白亦从的态度。 毕竟,白家玉器行的物件落到白亦从的手里,和落到了天问堂博物馆何漫舟的手里,是有本质上的不同的。这样微妙的差距旁人不理解,白家人却是心照不宣,白穆赌准了白亦从会替天问堂博物馆出手,才这样有谋划地卖一个顺水人情。 表面上说是一个“人情”,其实却是给白亦从留下一道跨不过去的大坑。 左右都是落下口柄的。 白宛言将话说到这个程度,白亦从当然明白其中深意。更多的话不需要点破,到了他们这种程度,都太懂得如何营造出表面平和的假象来隐藏那些暗流涌动,不见锋芒的试探都在无形之中进行。 不论是见招,还是拆招。 其实在更早的时候,当白亦从在拍卖单子上看到法琅彩铜镀金雕花怀表那一刻,就已经明白了白宛言此行的来意。 “白家的东西不该轻易拿出来,怎么二叔这次这么冒失。”白亦从沉默了几秒,避重就轻地开了口,“如果今天不是我出手,何漫舟不可能拍下这东西,这个责任应该谁来承担?” 白宛言就等着这句话呢。 眼下的结果正中她的下怀,以至于她那明艳的笑容都带着几分窃喜。 对于白宛言这个在商战场如鱼得水的女人来说,她总是惯于玩弄人心,不吝于利用白家权柄和自身优势,在社交场上交换更多的人脉与利益。她的美丽就如同妖娆盛放的花,越是漂亮便越带着毒液,会麻痹别人的神经。 就比如此刻的温言细语,处处透着得体,却尽数都是反话。 “这块怀表是父亲嘱咐我带来的,他听说何漫舟的事情之后,特意说了做叔叔的不能丢了面子,得拿一样大手笔的东西出来,这是他的一片心意呢。表哥是白家家主,肯定看得出来,这是我们白家玉器金钟一脉难得的好东西,至于冒失......既然有表哥在场,这物件有怎么可能落到别人的手里呢,你说是不是?” 白亦从淡淡一勾唇角,扯起了几分嘲讽,没有应些什么。 而白宛言还在自顾自地说着。 “不过话说回来,表哥对何漫舟真是舍得,这要说是没点私交,谁信啊?” 今天的事,五百万事小,不过是白家的东西重新回到白家,账目上没有太多变化,左右都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可这真金白银花出去,名号却给了天问堂博物馆,就足以看出白亦从的偏爱了。 这相当于对外公开,白家当家人跟天问堂博物馆私交甚好,连自家的物件都送出去了。 而白宛言此刻的兴师问罪,也在完全在白亦从的预想之中。 “所以呢?”白亦从清冷的眼眸淡淡扫过白宛言,“仅仅因为这块怀表,你就想证明什么吗,那你只能转告二叔,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表哥这是什么意思?”白宛言的笑容近乎于明媚,带着几分故作的天真。 “我和她的父亲有些交情,所以愿意照看她,”白亦从语气淡淡的,没带一丝多余的感情,最后的补充也显得笃定,“仅此而已。” 白亦从这样说的时候,白宛言目光里的玩味尽数落在了何漫舟的身上。 女孩子正坐在沙发椅上,有些无聊地晃动着手里的酒杯。 大抵是酒量不够好的缘故,何漫舟没有拿高脚杯盛放着的红酒,而是取了一小杯几乎没什么度数的女士香槟。即便是这样,杯子里盛着的液体也是满的,显而易见她没有想要喝的打算,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时不时放在鼻子下嗅嗅味道。 就如同那些社交局的常客们一般,以此来维持某种装腔作势的熟稔。但是何漫舟的动作之中却带着娇嗔的天真,水晶杯折射着光芒,透着淡淡的澄黄色酒液斑斓成为一片璀璨,映得她的神色就好像误入人间的精灵,不应该沾染周遭的世俗。 隔了那么远,白宛言没法把何漫舟的相貌看得真切,只能看到她的轮廓精致而漂亮,气质也透着莫名的随性。就如同她此刻穿着的那套白色休闲连衣裙一般,清纯动人中带着些许可爱,在这样正式的场合很难不让人留意。 她很特别。白宛言在心里给出了这样的评价。 半晌,白宛言才收回了目光,她微微侧过头,对着身边的白亦从笑了笑,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表哥的眼光很好,她很漂亮。” 这句话白宛言说得很轻,谈话声仅仅进展在他们两个人之间,还带着试探的意味。 “阿慕跟我说的时候,我就在好奇,到底是什么的女孩子才让表哥高看一眼,果然......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呢。” 对于这渐趋无聊的话语,按照白亦从一向的处理方式,无非是用秒杀四野的冷空气让不开眼的人知难而退,可是此刻他居然难得按捺着反感,难得地多说了一句。 “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来窥探。” “怎么能说是窥探呢,”白宛言随手理了理垂在脸颊的发丝,“在咱们古董圈子里,谁不是对,哪怕我是你的亲表妹,也时常觉得你很难接近,难得有你的八卦,有点好奇嘛。” 白亦从勾起一抹笑意,生意场上磨砺出的世故被惯有的冷淡包裹,居高临下的气场几乎出自于本能习惯。 “随便你怎么说。” 说完这句之后,白亦从懒得再多开口,多说无益了。 在那双近乎于锐利的眼眸注视之下,白宛言微微垂下了头,藏着目光中的诸多揣度。 她太懂得如何把握尺度了。 就比如现在,白宛言自认为抓到了白亦从的把柄,也就没有必要再去激怒别人。 显然,感情这个软肋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致命的刀子。 “表哥,那提前祝你,这次出差顺利了。” 最后,是白宛言轻描淡写的一句收尾。 对此,白亦从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把酒杯中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无声地表示谈话终结。 转身时他却迅速收敛了仅有的笑意,随手把酒杯放在一旁,他嘲讽般一扯唇角,目光中像是凛冽了寒冰似的。 有几秒是带着露骨的压迫力的。 第四十一章 柔软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从拍卖会出来之后,天色已经很晚了。 白亦从早已经提前安排好住处,他知道何漫舟折腾了一天旅途劳顿,也没有做其他事情的安排,而是直接进入休息阶段,驱车把她送回酒店。 虽然,对此何漫舟尤为不满。 她积攒了一肚子的话想问白亦从,比如说今天为什么要来这场拍卖会,不知道连晚礼服都来不及换就出席酒会显得很傻,连行李箱都是放在酒店前台寄存的更是过于仓促了吗?比如为什么要花重金拍下那块怀表,难道仅仅是因为这物件很排面,或者花钱很爽吗? 再比如,为什么白亦从要表现得那么亲密呢。 明明他们两个还没有太深的交情,只是迫于无奈才不得不联盟的,现在搞得好像他们是多年的铁瓷儿,是难舍难分的知己之交似的,实在是让何漫舟说不出的尴尬,还忍不住想些有的没的。 尤其是最后白亦从那位漂亮表妹的目光,简直像是盘在身上的毒蛇,吐出来的蛇信子从头发丝到手指甲地扫了一遍,想要刺透灵魂深处一般,让人极不自在又无处遁形。 何漫舟心说,也不知道为什么白宛言看别人的时候都是温婉又动人,跟白亦从推杯换盏之中也是一副大方得体的样子。唯独在看她的时候就好像自己欠了她几百万,以何漫舟敏.感的第六感,很轻易地就能感觉到那些细微情绪之中透露出来的都是算计呢? 这谁扛得住啊。 而把何漫舟拉入这样修罗场的罪魁祸首白某人,不但优哉游哉地度过了整场拍卖会,五百万的怀表说拍就拍,最后这个“众矢之的”的名号还硬生生落到了何漫舟的头上,要是何漫舟家里有什么官场人脉,保不齐一个晚上就得被双.规。 最让人气不打一处来的是,白亦从跟那位漂亮表妹交谈的时候,居然一丁点目光都没递过来。 怎么着,难道不是你把我带过来的吗,能不能稍微靠谱一点啊,白老板。 要不是知道白宛言是白亦从的亲表妹,何漫舟心里保准儿会觉得相当不舒服。 不对,哪怕是亲表妹,也不太舒服啊。 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盘亘在何漫舟的心里,一时之间她也想不出自己为什么会生这样的气,按理说她和白亦从的关系没到那个份上,也不应该生这门子闷头气啊。而认清了这样的事实之后,非但没有宽慰到何漫舟,反倒让她更加绝望了。 因为酒会上白亦从喝了酒,他没自己开车,而是叫了代驾。 夜已经深了,这个时间点已经到了大家的睡眠时间,连公交车和地铁都错过末班车而停运了,空旷的马路显得很安静,只有少有的夜行动物偶尔驱车路过,引擎声一响而逝,留下一道散成青烟隐在夜色里的尾气。 车窗只开了一小道缝隙,偶有夜风吹进来,散去了淡的几乎嗅不到的酒气。何漫舟侧过头看着白亦从,路灯和车灯交织的光幕在窗外错落,映衬着他那双清冷的眼眸,像是斑斓着漂亮的光,目光分明充斥着意味不明的神秘感,却偏偏较之平常暖了下来。 大抵是暖色调的光,太容易给人暧.昧的错觉了。 “喂,白亦从。”何漫舟小声开口。 “嗯?”白亦从应了一声,带着些许鼻音。 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说不出口,自觉没熟到可以干涉白亦从的家事,何漫舟也不会问关于白宛言的事情。 沉默了几秒,她斟酌着语气开口。 “我们要查的那些事,你到底有什么线索啊?” 白亦从对何大小姐的没话找话有些不理解,只是微微侧过头看着她,表示自己在听。而何漫舟努力组织着语言,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客气中不失礼貌,又能隐约表达出不满。 “你这样让我很心慌啊,上次在你家,我们不是没有研究过,可是到最后也没看出那两幅古画的所以然来。之后你直接订了机票过来,也没跟我说之后的打算,你想干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一点谱都没有......我跟你说,我可是把期末小论文放到一边,千里迢迢投奔你的,我们不会白跑一趟吧?” 要是话题仅限于此,想必白亦从不会给出任何回应。 他一贯懒得理会旁人的眼光,当然也就自带无视别人态度的技能,行事所为近乎于淡漠,加上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通常是还没等对方问出个所以然来,就会自觉尴尬地默默收声,再也不敢追问什么了。 可是他此刻的目光,却停在了何漫舟的脸上。 女孩子那双漂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说是在问询,却是态度强硬有理有据,一点不肯落下风。那副得理不饶人转头就要兴师问罪的样子,就像她一向如此的天不怕地不怕,脑袋里全是那些古灵精怪的鬼点子,分分钟等着从字里行间占据主动权,套路出点对自己有利的东西。 可偏偏,她的眼神带着一丝迷茫。 不易觉察的脆弱从来都被何漫舟骨子里的骄傲所掩饰着,不论任何时候,她都不愿跟别人示弱。 她永远是没心没肺的乐天派,也是冲锋陷阵一点就炸的炸药包。 就好像遇到了再多的事情她都可以自己担下来,不需要不想干的人帮忙,更不需要无谓的心疼。 尤其是在白亦从面前,最初何漫舟带着咄咄逼人的兴师问罪,之后藏着你来我往的试探与计较,这样的情绪在决定她决定跟白亦从合作之后渐渐和解,但是仔细回想起来,即便是最迷茫的时候,何漫舟也是没有讲过一句恳求的。 越是逞强的人,难得的脆弱便越让人心疼,以至于那一点点的无助就那么落入白亦从的眼睛里,那些细枝末节的神色变化都被尽数捕捉,莫名让他的心里动了一下。 像是无意中触碰了什么,剥开层层包裹的之后,女孩子的心是柔.软的。 就好像惯常用尖锐的刺保护自己的小刺猬一样,把那些张牙舞爪安抚下来之后,小刺猬的肚皮是最可爱的。 有一瞬间,白亦从在何漫舟的身上看到了难得的细腻和天真。 今天晚上白家内部的暗涌波涛何漫舟都不知道,她分明是一切的中心,可是却又对这些并不知情。说到底何漫舟也不过是一个,父亲失踪之后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小姑娘罢了。 这样的情绪弥散在白亦从心底,他还没有意识到所谓的特例。 毕竟这个女孩子不过跟他几面之缘,这段关系被保护、利用、责任,甚至于水到渠成的巧合填补,甚至因为何盛还有遗王宝藏那些不得不调查的事情推.进,而带着几分赶鸭子上架的仓促,而显得迫不得已。 虽然白亦从对何漫舟很了解,知道她的学校专业、血型星座、兴趣爱好,她此前的人生经历,得过的奖项、举办过的展览,她学了几年的美术,又主持过几次几场拍卖展......在详尽的资料之下,很多何漫舟自己都未必记得的细节,白亦从全部了如指掌。 可是,这些也仅仅出自于资料。 直到之前几次见面开始,白亦从才一点一点了解这个女孩子,她的喜怒哀乐,她的骄傲与要强,她的古灵精怪和满嘴的歪理邪说......有些时候来看,居然也是说不出的可爱。 这样想着,白亦从的心难得暖了下来。 沉默了几秒之后,他将声线放低,继续说了下去。 “别急着问这些,明天会告诉你的。” “你能不能别敷衍我。”何漫舟有些不满地说道。 “不是敷衍,”白亦从就事论事,大有几分把暖心的话说成白开水的本事,可是再怎么白开水,也是何漫舟心底的一记惊雷,“我是在安慰你。” 何漫舟:“......” 这话从白亦从的嘴里讲出来是在是太稀奇了。 以至于何漫舟愣了愣,硬生生地把到了嘴边的“你知道什么叫安慰人吗,一句好听的都没有,安慰个大头鬼啊,这么直男发言,安慰人的技巧是跟体育老师学的吧”咽了回去,嘴唇上下碰了碰,愣是没说出话来。 而就在这时候,白亦从不动声色地继续补刀。 “所以,你乖一点。” 就像有着奇特加成的魔咒似的,这句话说出来之后,何漫舟真的安静了下来,乱七八糟的想法却是更复杂了。她侧过头看着白亦从,试图从他的神色中捕捉到什么,心里更是直犯嘀咕。 这个万年冰块怎么看也不像是会说软话哄人的类型啊...... 那他这句安慰又是几个意思呢? 这一路沉默不语,两个人各怀心思。 暗淡的夜色遮掩了很多东西,白亦从的想法何漫舟完全看不透,她心底的千丝万缕更是绕来绕去,最后绕出千千结,完全摸不到任何头绪。 坞城的交通远比z市让人省心很多,一路上畅通无阻,难得可以体会得到把车开起来的快.感,以至于才十几分钟的车程,就很快到达目的地。白亦从大致对小丫头的心理素质和承受能力有着最基本的认识,知道不能给人逼得太紧的道理。 办完了入住手续之后,他很体贴地没有再为难何漫舟,只是嘱咐了一句。 “好好休息,我在你隔壁,有事敲门。” 何漫舟没吭声,只是接过了白亦从递来的房卡。 其实这种时候,如果想继续问下去总能想出几句无伤大雅的俏皮话,再发动扩散性思维探究一下背后的缘由。可是在经历了匪夷所思的一天之后,何漫舟终归是有点累了,而这其中让她心累的根源就是,她着实有点摸不清白亦从的态度变化。 拍卖会的一反常态是玩那一出,突然的关心和照看又是怎么回事? 而白某人看到对面的小丫头皱起的眉头,很轻易地就看穿了她的脑补,又再说道:“今晚睡个好觉,别多心。” 对于白亦从难得的和颜悦色,何漫舟觉得很新鲜。 她心说,这几乎是解释了吧,原来不近人情的白老板也有懂得关心人的时候?太让人意外了吧。 “喂,你是在关心我吗?” 等到这句话脱口而出,何漫舟才觉得有点尴尬了。 什么啊,这种话在心里想想就好了,为什么要问出来嘛。 看到女孩子话音未落就明显变得懊恼的表情,白亦从那双清冷的眼眸闪过淡淡的玩味,像是觉得何漫舟的反应很好笑一般,即使明知道是不必要的谈话,白亦从还是继续讲了下去。 他低沉好听的声线带着调侃,却没有任何否认的意思。 “这种时候还是挺聪明的嘛。” 何漫舟原本只是垂着头,这会儿更是连耳尖都有点泛红了,也不知是因为自己的心直口快,还是白亦从的话引起的催化反应,以至于乱了一整晚的情绪都有些藏不住了。 拜托.....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怀疑有人撩我,并且我有证据。 第四十二章 心思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就这么迷迷糊糊进了屋,何漫舟后知后觉反应过味儿来,终于再也憋不住了。 白亦从对她的态度,可真是太奇怪了。 传闻里那么高岭之花的一个人,对她却是和颜悦色的,不但几次出手帮她,程度不亚于救人于水火,今晚还说出这么容易让人多心的话,真的很难不让人多想啊。 还有,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 随着跟白亦从的交际越来越多,何漫舟越发觉得自己有些变得奇怪了。 对于交友方面来说,何漫舟向来是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她习惯跟人嘻嘻哈哈,行为准则也从来都是随心所欲,开心了讲几句好听的话,不开心了直接就怼,没有一点顾忌。大有几分“能在一起玩说明我们是一类人,不能的话拜拜了您嘞,哪凉快哪呆着去吧”的潇洒。 可是在对待白亦从的时候,她变得不那么自在了。 何漫舟发现,有些话变得说不出口了。而说不出口的原因,不是因为没有胆量或者觉得那些话不合时宜,她在意的也从来不是这些,都是怎么舒服怎么来的。原因无他,何漫舟只是单纯想不明白自己的内心。 她到现在也没不清楚,为什么给了白亦从这么多的特例。 最开始的信任和现如今的配合,就好像不讲道理一样,如果把感情比喻成一个天平,人家白老板可能还没开始往上放筹码,何漫舟就已经自顾自地加了好多东西,又是忐忑又是纠结,来回分析了好几番,并且止不住地暗自郁闷了。 他的所有字眼,她都揣摩并且当做暗示,他的任何停顿,她都惧怕并且顾虑深意。 所以才会郁结于心,又不敢盲目地验证些什么,以免打破目前的平和。 “哎,你怎么这么会跟人较劲呢。” 何漫舟嘀咕一句,懒懒散散坐在床沿上,有些烦躁地锤了一把被子。 白老板毕竟是大手笔,连出差的标配都是五星级大酒店。 与一晚让人瞠目结舌的房费成正比的,就是这件豪华套房的内部设施,松软的床垫仅仅只是做到边缘就舒服地陷入进去,何漫舟才稍微往后一靠,整个人躺成了一个笔直笔直的“大”字,得到了几秒难得的放松。 躺在被窝结界里,何漫舟随意借着视线打量外边。 窗外霓虹闪烁着漂亮的光芒,在城市是很难看到月色和星星的,那些微弱亮度隔了无数光年照射过来,又被城市的万家灯火暗淡下来,只剩下冷冷清清的一点光亮。 可是越淡却越会被人记在心里。 大抵所有高不可攀的神秘和看不透彻的深邃都像是无形的滤镜,会把普普通通的东西捧上神坛,增加那些说不出的魅力。 不知为什么,白亦从又忽然跑到了何漫舟的脑海里。 在白玉楼的会客厅,他倚靠在门边不紧不慢掐灭了手中的香烟,那一点忽明忽暗的火光映在他的眼底,衬得他目光带了些许温暖。就那么不经意之间的几秒对视,像是无形之间在何漫舟的心里激起了什么,猝不及防地停在那里。 所以才会立刻把目光避开吧。 当时她在心里安慰自己,那是因为第一次遇到何盛日记中记录的人,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白亦从到底是好是坏,有些紧张是在所难免的事情,只要尽快调节过来,不要露出更多破绽就好了。 她以此来掩饰情绪,差点连自己都信了。 可是如果仅仅只是紧张,又怎么会心脏莫名跳慢了半拍呢?当时何漫舟捧着上好的白玉茶盏不动声色喝茶,假装若无其事地掩饰心情,不想被白亦从看出任何异样。 那时候的紧张没有进入白亦从的眼底,却被何漫舟记到了心里。 以至于她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耳尖有些发烫。 再然后,被她记住的是白家地下室白亦从侧过头时候的轮廓,两幅古画在他修长的指尖之下,工笔山水精致而娟秀的笔触被一点点描摹而过,光影隐藏了他的神色,一切都变得晦暗不明。 何漫舟低着头没有与他对视,只记得视线所及是他那双漂亮的手。修剪整齐的指甲泛着淡淡的粉,骨节清瘦的腕骨凸出一小块,原本是再平常不过的细节,可是放在白亦从的身上,却成为了足以让何漫舟心乱几秒的东西。 还有,他在璀璨的灯火之下微微垂下的眼眸。 偌大的宴会厅响着纾缓的音乐,四下的交谈嘈杂而扰人,可是在白亦从开口的那一瞬间,周遭喧嚣霎时安静下来,何漫舟只能听到他略带沙哑的声线。就像无尽的夜色藏在白亦从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人可以看透他在想什么,他自然也不想要被任何人看透。 这样的不可捉摸,本身就是巨大的吸引力。 ——人们总是难免对美好的事物动心,被不断到来的挑战和新鲜感吸引,又再反复试探的暧昧和兜转中彻底交出了自己的心。 白亦从太难懂了,可是与之成正比的是,他太能吸引到何漫舟了。以至于不过对视了几秒,她就感觉到了莫名的紧张与激动。 他及不可查的勾起了嘴角,喉结上下滚了滚,声线低沉而好听,语气带着安抚。 “乖一点。” ....... 完蛋了。何漫舟想。别的不说,这个男人还真是符合自己的审美啊。 所以才会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扰乱内心吧。 且不说从见面开始,就对白亦从有种莫名的信任,在短暂几次交锋之后在心底深处给予的偏爱,居然险险有超越沈川源顾期这种相识多年的朋友的架势。还有今天在拍卖会白亦从的表现,那些神秘兮兮的行事所为,轻而易举地就搅乱了何漫舟的心,让自诩潇洒伶俐的何大小姐,连最基本的思考能力都快扔到天边了。 她满脑子都是“这人怎么回事,他到底什么意思”,唯独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意什么。 而对于白亦从三言两语的安抚之后,就跟那位漂亮表妹聊得没完没了,全然忘记何漫舟是他带来的,在这偌大的拍卖会人生地不熟的,怎么呆着怎么不舒服,那种因为被忽视而产生的焦虑,更是何漫舟此前从未经历过的。 以至于之后好长一段时间,她都觉得气儿不顺,情绪也跟短暂休眠的火山一般,时刻有种喷发的架势。 可偏偏,全部的抵触都在白亦从的几句话之下散去了。 那些酸涩的,委屈的,甚至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沉淀下来,转而变成另一种更为莫名其妙,完全摸不到头脑的情绪。 该不会是,吃醋吧...... 在为数不多的情商促使之下,何漫舟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电光石火之间,也不知道是哪根敏感神经忽然成功搭上了,她这个没有任何恋爱经历的人终于后知后觉回过味来。 到底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哪怕自己没谈过恋爱,也有被一大堆的男生追过的经历。更何况早前在何漫舟的身边,还有沈川源和顾期那对金童玉女的师哥师姐你侬我侬,她对情窦初开的时候一个人从心而外挂念另一个人的体验也是有所耳闻。 症状一:会忍不住想他,并伴随着呼吸不均心跳加速的情况。 症状二:会因为他会产生莫名其妙的情绪波动,并且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症状三:会难以克制地想跟他有所接触,每次见面都会觉得很开心,还是犯傻式开心。 ....... 好像,全中啊。 何漫舟被这个可怕的念头吓到了。 她忍不住翻滚了一圈把自己整个人都埋在被子里,努力冷静了几秒之后,反而心里更加乱套,连带着情绪都暴躁了。 “我靠......不能不能,我得多想不开才会喜欢那么个大冰山啊。” 可是这个念头就像是催化剂一样,直接把某些藏在她脑海里的小火苗点燃了,星星之火一旦烧起来,就变得越发不受控制,最可怕的是,何漫舟的戏精属性在这种时候好死不死地突然发作。 她嘴上说着鬼才会喜欢白亦从那种大冰山,可是大脑却反应得相当诚实,已经开始不自觉地脑补,要是两个人真在一起的话,应该是怎样一种相处模式...... 该不会毫无家庭地位,天天都被欺负吧。 这样的预想让何漫舟在温暖如春的空调房里生生打了个冷颤。要不是此行的内幕并没有给自家师兄交实底,她都想一个电话打给沈川源,让那位永远头脑清醒的人替她分析分析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了。 不过何漫舟有一点比较好,就是她有一种泰山崩于眼前而临危不惧的强大心理素质。 闹心是真的很闹心,犯愁也是真的很犯愁。 可是哪怕摊上天大的事,总得想办法解决不是,没有什么事是睡一觉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多睡几觉。 “管他呢,既来之则安之,明天再说吧!” 左右都想不出任何头绪,何漫舟小声嘀咕了一句,干脆不想了。 毕竟论起心大,她何大小姐称第二,几乎没人敢称第一。这样想着,何漫舟当即钻到酒店天蚕丝的松软被子里,临睡之前还特意用了点五星级酒店的定制香氛,决定放空一下心情,不被那些有的没的打扰美好睡眠,好好睡一觉。 最后一盏夜灯被关掉的时候,她低声念了一句。 “反正白某人又不会骗我,明天就知道了。” 第四十三章 局中局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而此时,隔壁房间。 白亦从裹了浴袍,室内的空调吹着暖风,他的发梢还有没擦干的水珠,顺着敞开的领子一点点滴落下来,在他性.感的喉结和锁骨一路流淌下去,带着些许冷淡的气息。 窗帘拉开之后,偌大的落地窗外是整个城市的景象。林立的高楼大厦和交错纵.横的街道勾勒着这个不算繁华的都市,马路上的车灯和霓虹在将近午夜的时候已经暗淡了,就如同楼下商铺也安静下来,只剩下一排排路灯。 夜晚很适合思考,也很容易被白天忽视的情绪拉扯。 白亦从靠在沙发上,把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拿了起来,拨通了那一串号码。 不过响了三两声,电话就很快被接通了。 对于柳慕这种手机不离身的人来说,这也完全是常规表现,甚至包括他随手一点把语音通话切换到了视频档,都完全在白亦从的意料之中。 自家表弟总有点莫名其妙的嘚瑟情节,大抵是模样好看又喜欢穷收拾,柳慕的帅是不容置疑各界公认的,所以越是酒会家宴或者社交场合,他就越把那一身行头弄得花里胡哨,宛如一个行走的开屏公孔雀,不吸引别人的目光都不行。 再比如,因为打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柳慕万事不愁,就时常给人一种吊儿郎当闲得蛋疼的错觉。因为是白家四脉里同辈人中最小的一位,柳慕压根没想过要去争什么。在白家他与白亦从交好也是谁都知道的事情,他压根不懂得收敛,但凡有需要征求各家意见的情况,柳慕就是个毫无感情的赞同机器——不论自家表哥说什么,都是“好,行,我同意”。 别人问起来,柳慕还能弯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怼回去。 “我表哥是白家家主,怎么着,跟领.导指挥还有错吗?说我没有主见,我还想问问你们了,一个两个都跟刺儿头一样,人家好不容易决定点什么,你们都有一百句话等着,搞得半小时就能结束的会议,愣是来来回回扯皮好几天。每天大家起早赶过来容易吗,我还是那句话,你行的话,你来,不行的话,配合就完事了,别添乱。还是说,你们压根就是想添乱啊?” 这话乍一听没毛病,也相当符合柳公子的嚣张肆意,可是深究起来,又好像怎么听怎么不是个滋味。 就连那句“刺儿头”都显得意有所指一样,以至于白穆深刻怀疑这是柳慕有意暗示些什么,却又不好直接动怒,毕竟没有任何证据。 有时候最让人不舒服的就是含沙射影。 说者有意无意尚且不能确定,听者有心却是难以避免的事情。别人的话放在那里,于情于理都没有任何不妥,再去质问显然不是最优的处理方式,保不齐还会被轻飘飘的一句,“我说你了吗,你急什么啊,哎......难道你真是这么想的?”给怼回来。 可是假装没听懂也不妥,大家都是聪明人,这话里话外到底是什么意思,彼此都是心知肚明,所以最后只能满怀着憋屈地吃下这个哑巴亏,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以至于后来,白穆都懒得找柳慕的不痛快了。 毕竟就冲柳慕那混小子的一张嘴,得理不饶人就算了,嬉笑怒骂之间还没个遮拦,最后不痛快的反倒是他自己。 而放眼柳氏集团,更是柳慕足够嚣张的一片天地。 柳南封大总裁正值壮年,整个柳氏集团的事务不需要柳慕多费一点闲心,加之柳南封和白雨的感情是出了名的好,又只有这么一个当做宝贝疙瘩似的儿子,就注定了柳氏集团偌大的家业终归都得交到柳慕的手里,哪怕他再怎么不着调,也得努力培养。 大抵是因为眼前无近忧,身后无远虑,柳慕过剩的精力就都放在了没用的事情上,好像这样可以证明些什么,让他活得更加潇洒似的。 具体表现就是,分内工作柳慕倒是都会认真完成,加之他的天赋秉异,从小有着良好的耳濡目染,所以不论是处理起集团的内部事务还是在古玩鉴赏领域,都混得风生水起。 那些合作伙伴到底是看在柳家继承人的身份对他百般迁就,还是因为白家小公子的面子而给他几分薄面都姑且不提,总之柳慕谈下来的生意从来不比别人少,在行业内积累下来的知名度也相当叫得响,哪怕私生活再怎么吊儿郎当,也影响不了他是个青年才俊的事实。 可是因为这一切来得太容易了,毫无压力感就会失去竞争力。 柳慕对于建功立业发家致富都没有任何兴趣,多一点的事情都不会上心,领着底薪就心满意足,连绩效和奖金都不想争取的,充满着心安理得的混吃等死做派。就好像他压根不是柳家的人,柳氏集团是好是坏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连公司的年度报表都懒得多看。 别人说他几句,他还美名其曰:“急什么,上边有老柳顶着呢,十年之内,这一些且轮不到我来管。” 寥寥几语就把别人堵得哑口无言。 对于自家企业尚且如此,当然更不用说人生追求、理想外来,以及实现自我价值那些玄乎其玄的东西了。别说是吹耳边风般的打鸡血,就是把整整一大盆鸡血浇到他的脑袋上,柳大少也不会给出任何表示,只会嫌弃血太腥。 而填补柳慕无聊生活的,就是鬼混不完的各类聚会,时不常更换的暧.昧对象,以及很难坚持下来的兴趣爱好。他样样都想尝试,却是样样都不走心,从头发丝到手指甲都是大写的醉生梦死,充斥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不着调气场。 可以说,完全活成了白亦从最看不惯的类型。 虽然只是虚长柳慕两三岁,但自家表弟的行事作风太不符合白老板的审美,白亦从就自动把自己放在了半个监护人的身份上,习惯性的教育几句,尤其是屡试不爽的四字真言。 “少说多做,有点追求。” “白爷,你懂什么,人生的乐趣就在于不断尝试,你连试都没试过,哪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啊?”柳慕没大没小地跟白亦从勾肩搭背,讲着自己的那些歪理邪说,“我跟你讲,那些没有得到就讲不合适的人都是在扯淡,无非就是落个心理安慰,让自己面子上好看,最后还可以故作潇洒地留下一句,我没有不得到是因为我不稀罕——但凡你真把真金白银放在他面前,你说他稀不稀罕?” “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了去呢,毕竟我没有你白爷这么牛逼的两把刷子了,我趁年轻不多做尝试,做喜欢的事,泡中意的妹,以后连跟兄弟们吹牛逼的资本都没有,你说那我活个什么劲啊,对不对?” 对此,白亦从只当柳慕是还没有经历摧残,对自己没有清醒的认识。 这对表兄弟到底是关系很不一般,对于彼此的性格和习惯都了如指掌,这会儿忙了一天,对于白亦从为什么打这一通电话,柳慕就跟明镜似的。作为向来好大喜功的投机分子,柳慕当然不会错过跟自家表哥邀功的好机会,他深感如果光是从白老板寥寥几句中捕捉情绪变化,琢磨得脑仁子直疼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果断选择了更加简单粗暴的方式,直接进入视频通话模式。 虽然,白亦从那张面瘫脸不会流露太多情绪,好歹也算聊胜于无啊。 于是压根连商量都没打,白亦从这边的手机闪了闪,柳慕的那张俊脸就出现在了屏幕那一端。 他那双潋滟的桃花眼粹着调侃的笑意,还没等自家表哥发话,就先一步打开话匣子。 “怎么样,我办事,你放不放心?” “算你靠谱。” 柳慕深谙白亦从的话得结合自行脑补去听的道理,跟在白亦从身边这么多年,他都被骂出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了,但凡看到表哥的一点好脸色,就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而白亦从的夸赞也向来委婉,得自己加以琢磨,至于这次的“算你靠谱”,四舍五入就是满意了。 而且明显白爷心情不错,连看不着调表弟的时候都带了点笑模样。 “如果你对待柳氏集团的小项目,也能这么认真,就不至于整天被你老爸批斗了。” “柳家的事不用我管,你可是我亲表哥,那关系能一样吗?”柳慕大.大咧咧地朝办公椅上一靠,说得理所应当。 “我跟你讲啊,表哥,论演技我真的是没得挑,奥斯卡绝对欠我一个小金人。那天我跟白宛言斗智斗勇,那叫一个出其不意,欲语还休。我可是特意托朋友的朋友把她那位老主顾约走,才见缝插针进去的。她哪怕不对劲,也压根找不到证据,所以说啊,多条朋友多条路还是有道理的,以后就不要埋汰我正常交友了,好吗?” 今天的拍卖会,就是白亦从布下的局。 白穆只知道白亦从突然举办这次拍卖会是为了何漫舟,拍下那块怀表也是为了何漫舟,甚至还在因为白亦从对何漫舟的诸多特例而思索良多,自觉抓到了人家的把柄。 殊不知,全部的消息不过是白亦从想让他知道的。 毕竟把全部的异样归结到感情上,总比联想到其他事情更好许多。 就比如,背后的遗王宝藏。 “不过,表哥,你倒是真的大手笔,那块怀表哪值五百万了?” 柳慕今晚虽然没有亲自出席,但他毕竟是拍卖会的主办方,拍卖会结束不过半个小时,会场发生的大事小情都直接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其中当然就有白亦从一掷千金博美人一笑这样的劲爆消息。 “要不是我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早就给你打电话了,白爷真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相当了不起啊,论起泡妹手段,我真服你。”柳慕语气微微一顿,意味深长地说,“该不会是假戏真做,表哥对我那位小嫂子动了真心了吧?” “小嫂子?”白亦从低声重复一句。 “对啊,你要是真跟何漫舟成了,我不得喊她一声嫂子?” “跟她没有关系,”白亦从淡淡应道,“我另有用途。” “什么用途,”柳慕被白亦从的闪烁其词勾起了几分兴致,“快,别藏着掖着,跟我讲讲呗?” 但白亦从显然没有告诉他的意思,他看了看时间,微微一挑眉梢,觉得有点惊奇,还差五分十二点,正是柳慕午夜局的好时候。 “现在还没必要告诉你,别问。说起来,你小子怎么回事,今天怎么在家?” “行吧,不说就不说,”柳慕倒是晓得白亦从的脾气,连追问的步骤都省了,“在你心里我就那么草包吗,还不让我突然发愤图强,找到人生新意义,所以开始努力了吗......我这是挑灯夜战,拿出十足的精神表现自己。” “说人话。”白亦从毫不留情道。 “还能怎么着,有正经事干呗,”柳慕大.大咧咧笑了一声,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很微妙地闪过了一丝光彩,又稍纵即逝地散了下去,他把手里整理到一半的东西朝屏幕旁边递了递,大有几分邀功的意思。 “帮着人民教师查阅资料,喏,真的在做正经事,没骗你。” “什么人民教师?”白亦从问道。 “她啊......这可说来话长了,等你回来跟你讲。” 不知是不是隔着电流的缘故,这句话柳慕声线很低,还粹着几分笑意。 白亦从居然觉得,其中像是藏着难得一见的温柔。 第四十四章 保护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就这样满怀心事地睡了一晚,第二天何漫舟成功地起晚了。 酒店的隔音很好,没有一点噪音,薄纱的窗帘遮挡了大部分阳光,透过窗帘照射进来的是带着金边的光线,暖洋洋地洒在松软的被子上,宛如加了一层暖光的滤镜,把何漫舟精致恬静的睡颜映得尤为漂亮。 燃了半宿的香薰还未散尽,丝丝缕缕的薰衣草香萦绕在鼻息之间,充满着奢靡的资本主义气息。 这是难得慵懒的冬日早晨。 睁开眼的时候,何漫舟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她就像一只团在床上的小猫一样,微微眯起的眼睛带着矜傲的优雅,伸着小爪子懒洋洋打哈欠的模样又在无形中透着可爱。这两种完全相反的特质综合在一起,成为何漫舟眸中那些无法让人忽视的灵气,充满了足以让人心动的单纯无害。 美而不以此为傲,她无疑是特别的。 何漫舟躺在被子里赖着不想起,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幻灯片似的一帧接着一帧,她忍不住感慨白亦从果然是懂得享受的公子哥做派,随随便便一次出差都是这么高的配置,好像不把钱当钱似的,真是壕得让人又愤世嫉俗,又能忍不住向金钱妥协。 而被人民币堆叠出来的高标准果然让人很舒服,远的不说,光是这豪华大床就足够诱惑懒癌心满意足地躺在小被子里打滚了。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手忽然碰到了床头柜上摆着的小闹钟。 几乎是习惯成自然地,何漫舟拿起闹钟看了一眼时间,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全部的美好宁静都在那一刻彻底告一段落。 何漫舟仔仔细细把时针分针秒针都对了一遍。 ——秒针还在转,证明时钟没坏,分针指向五十三,马上就又是整点了,可是时针为什么指着阿拉伯数字“11”啊? 由于太过难以置信,何漫舟捧着时钟左看看,右看看,才终于发出感慨。 “靠,不是吧,十一点了啊?” 还冬日早晨个屁啊?!再过一小会儿,就已经是冬日午后了。 再继续合理分析,四舍五入就是这一整天又睡过去了啊。 何漫舟:“.......” 昨天还说人家白亦从不务正业呢,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于是,被刺激到的何大小姐效率显著提升,只用了十几分钟就完成了最低配版的出门洗漱一条龙,又随意踩上靴子又披了件棉服赶紧出门,有些心虚地去隔壁敲白亦从的门。 “那什么......白老板,开门,营业了啊。” 门外传出细微的响动声,早已经穿戴整齐的白亦从沉下目光。 室内开着空调,他把外套挂在椅背上,只是随意穿了一件藏蓝色的羊绒针织开衫。 女孩子的声音清澈而好听,仔细辨别还能听出一点淡淡的底气不足。想来也是,昨天还义正言辞地教育别人不靠谱的人,今天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到底是谁不靠谱啊? 白亦从完全可以想象何漫舟现在的表情。她那张精致动人的脸想必是带着些许犹豫的,那双楚楚动人的大眼睛狡黠中掺杂着苦恼,一定是在绞尽脑汁地想一会该怎么把场子找回来。 这样想着,白亦从及不可查地笑了一声。 他随手把看了一半的书扣在书桌上,起身去给女孩子开门,而满脸迷糊的何漫舟果然跟他想的一模一样,明明一脸呆萌还偏要摆出几分大无畏的笑容,说话都是慷锵有力的。 “早安,不对,那什么......中午好啊,昨儿休息的怎么样?” “才起?”白亦从问道。 “哦......”何漫舟抓了抓头发,大言不惭地说道,“早就起了,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嘛,知道今天要跟你开会研究那两幅古画,我特意做了准备工作呢。” 白亦从就看着何漫舟在那里一本正经地编瞎话,当即问道。 “研究出来什么了?” “什么?”何漫舟被问得一愣,着实没想到某人真能直男到这种程度。 她心说,我好心好意骗你,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当众揭别人的短有意思吗? 但是这样的腹谤说了就是露馅了,她只得支支吾吾地继续往下编。 “研究出来之后的勘察线路了,不然你听我给你讲讲?” “那记得下次,先把自己的仪容仪表整理好,再去做研究。” 听了这话,何漫舟迷迷糊糊地抬起头,一时摸不准白亦从的意思。而白老板倒是没有绕弯子的瘾,直接把房门推到大开,玄关处的镜子也随之露了出来。 他的目光在何漫舟身上扫过,用下巴点了点穿衣镜的方向。 “看看?” 何漫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镜子,且不说她那双睡得太多而隐约有些浮肿的眼睛,光是发梢和脸颊旁粘着的因为太过匆忙而没有洗干净的洗面奶,就足已经说明问题了。 ......怎么看都是一副编瞎话被抓包的样子嘛。 “行吧.....” 何漫舟短暂地沉默了几秒,迅速放弃继续组织语言,以免越聊越黑。 她心理素质颇佳地接过了白亦从递来的纸巾,三下两除二的收拾好自己,然后淡定地走向了书桌,准备喝口凉茶冷静一下。 白亦从当然也没拦着,桌上放着一本关于上古图腾的书,暗红色的硬壳书皮上是烫金的书名。何漫舟随手翻了几页,除了零零散散的配图以外,放眼一看全是专业术语,写得还相当严谨考究,博士论文都没有这么难以阅读。 何大小姐装模作样地翻了好几页,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得讪讪放在一边。而白亦从倒是跟个没事人似的,他朝沙发椅上一靠,懒懒散散地翘着腿,大有几分一点都不着急,就等着何漫舟调节好情绪。 可越是这么被注视,何漫舟就越紧张了好吗? 每次面对白老板,何漫舟都有种出师不利的错觉,好像他随便的三言两语就能让自己迅速缴械投降,而在她暗自苦恼战术的时候,人家却是优哉游哉,压根没当回事。 这么面面相觑地坐着终究不是个办法,何漫舟开始了常规的套近乎。 “你还挺勤劳的嘛,这是什么,课外读物吗?” “不是要查当年的行程么,有些准备不是应该的?” “看不出来你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嘛。”何漫舟小声嘀咕一句。 “不然呢,等着你吗?”白亦从仅仅是在陈述事实,可是仔细听的话,却带着玩笑般的揶揄,“难不成我来坞城,是跟你一起度假吗?” “喂......那个什么,我也很认真的好吧。”秉持着输人不输阵的原则,何漫舟想都没想,就开始为自己辩解起来,“我这几天查了不少古画的资料,关于《山涛话古图》和《南山归云图》的相关文献,我都整理出好几个小论文了。总不能因为我的人脉圈子没有你广,就不把我的努力当成努力吧。” 白亦从只当何漫舟是在自话自说,压根剥夺了她的呈堂证供权。或者说,女孩子做了什么样的努力,对他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逗她才是要紧事。他微微眯着那双清冷的眼眸,言辞间尽是不动声色,却并没有多少压迫力。 “度假还得有个人提前准备出行路线,从交通到住宿面面俱到,你只是买份地图,找了寥寥数语的攻略,能靠得住?” “靠不住啊。”何漫舟想都没想就说道。 “所以,你的小论文除了面子上好看以外,还有什么作用?” 何漫舟:“.......” 说不过,唠不过,不如沉默。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看到女孩子偃旗息鼓的囧样,白亦从的唇角不经意地勾起一点,不知什么时候激发出来的恶趣味得到了满足,他一副明显心情不错的样子。 每次跟何漫舟在一起,白亦从都觉得自己的心情会变得很好。 到底是因为她惯常活宝的模样挤兑起来很可爱,还是因为那些自认为很聪明却一眼就会被人看穿的小心思很好玩,他一时之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这不妨碍他对何漫舟产生兴趣,以至于连一贯的冰山气息都融化了几分。 “所以,想放松就放松,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这些都不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收敛几分,白亦从难得没有像平常那么话少,反倒继续说了下去,“我跟酒店大堂打过招呼,取消叫醒服务就是想要让你好好休息,你在顾虑什么?” 何漫舟:“......” 我说呢,合着我睡过了头,还是您老人家一手策划的啊。 看着何大小姐变化莫测的表情,白亦从的目光停在了她的脸上,不紧不慢地补充了一句。 “这次来坞城,从衣食住行到人身安全,我都会对你负责,你能想到的事情我都可以想到,没有交代就是不需要你配合。调查过程中很难说完全没有危险,我没有要求你必须要做什么,你不用为难自己,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乖乖的,保护好自己。” “我......”何漫舟的嘴唇上下碰了碰,我了好半天,也愣是憋不出一个字来。 道理我都懂,但是你这么说出来,是不是看不起我? 可是说到这里,白亦从话锋一转,后半句却彻底变了味,莫名其妙多了些许温度。 “所以,别担没用的心,跟着我就可以了。” 这句话彻底堵住了何漫舟的嘴。 她的心情来了个多云转晴,脑回路直接从如何把自己推销的更有存在感,变成了偷偷咂摸白亦从这句不经意的死直男无意撩到底是什么意思。而始作俑者白某人却是相当淡定,从由上自下打量了何漫舟一眼。 “你这样可以出门?” “啊?什么......”何漫舟迷迷糊糊抬头,一时间不知道话题为什么跳到了这里,“我穿得有问题吗?” “你觉得可以就好,带你去吃饭。” 何漫舟:“.......” 这都是哪跟哪啊,我怎么越来越跟不上白老板的节奏了。 算了,算了,乖一点。 第四十五章 缱绻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一楼的自助餐厅早已经关门了,何漫舟直接跟着白亦从出去觅食。 大概是这几次交锋之后,何大小姐已经被搞得没脾气了,白亦从成功给她教育出最基本的心理素养,何漫舟也终于认清了少说少问服从安排的道理。这次她没小嘴叭叭叭地讲个不停,难得地安静了下来,乖乖跟在白亦从的后边,大有几分他带自己去哪,她就敢跟着去哪的意思。 南方的冬天远比北方和煦很多,冷气不足以入骨,而是带着冷冽。 路旁的灌木叶子已经掉得差不多了,交错盘复的枝干将湛蓝色的天空勾勒出一个个不规则的形状,但这不影响水洗般的蓝映入眼底,就好像破云的天光都因此更明媚了几分。 微风拂过的时候,没有那种北方特有的寒气和雪沫子朝脖颈里钻的感觉,只有淡淡一缕枯草的味道萦绕在鼻息之间。就像是被隔夜雨水冲刷之后的原野,清香中又透许清晰可见的冷气,切切实实地告诉人们,即便阳光再怎么温暖,这也确实是冬天了。 何漫舟跟白亦从一前一后地走着,带着金边的阳光啦树影拉得老长。 人行横道上行人不多,所以何漫舟可以清晰看到白亦从的影子跟她的重合在一起。 在光影带来的幻觉之下,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青石板的街道带着江南小城特有的宁静恬淡,微风拂过时将树影吹得摇摆,两个人的距离也在无形之中拉得很近,以至于某种说不出的暧.昧气氛持续蔓延。 之前几次见面,何漫舟都没有把注意力放在白亦从的身高上,这会儿并肩走在一起才发现原来他这么高。自己明明是一米六五的标准身高,再加上身材清瘦纤细而更加高挑,居然才将将到白亦从肩膀的位置,以至于莫名显得小鸟依人起来。 何漫舟一边踢着地上的叶子,一边止不住瞎想。 难怪跟白亦从在一起的时候,时常觉得他居高临下,气场逼人呢,合着是占了身高优势啊,尤其再搭配上那张冰山脸,冷得宛如谁都欠他几百万一样。 .......啧,活该没女朋友。 何漫舟在心里腹谤一句,目光却是鬼使神差地一直朝白亦从身上偷瞄。 男人的轮廓近乎于锐利,棱角分明的脸颊勾勒在细碎的阳光里,隐在阴影里显得深邃而迷人,抿成一线的薄唇没有太多血色,透着冷淡的禁欲气息。 可是有些人总是带着莫名的吸引力磁场,他越是正经,便越是诱.人。 就如同白亦从那双惯常冷清的眼眸,像是深不见底的漩涡一般,藏着别人看不透彻的秘密。何漫舟明知道探究这个男人的内心是危险的,可越知道这是漩涡泥沼,便越是沉迷其中。 根本无法逃脱。 大抵是沉迷于男色,何漫舟止不住心底的诸多奇怪想法,并且这样的想法呈现在了行动上。走着走着,她忍不住将脚尖踮起一点,于是地上的影子也拉成了一些,好像跟白亦从离得更近了,在某种奇特的角度之下,几乎有种他们两个肩膀相抵轧马路的既视感。 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何漫舟微微把头侧过去一点。 女孩子的影子就那么靠在了白亦从的肩膀上,某位不喜欢穿高跟鞋的少女沉迷于这样虚假的身高差之中,唇角忍不住扬了起来,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也粹了满满的笑意,就好像学会了约会新技能一样。 可是傻乐呵的感觉还没有持续几秒,何漫舟唇角一僵,忽然后知后觉地觉得不对。 靠,不对啊,白亦从到底有没有女朋友啊..... 要是没有的话,他是不是眼界太高,一般的女孩子都看不上眼,那想攻略白老板的核心竞争力应该在哪里,他会比较中意哪种类型。要是有那不是更完了,自己还没开始就结束了,不是彻底凉凉了吗? 这种事情资料上不可能有显示,而且咱也不能说,咱也不能问,只能硬生生往心里憋啊。 何漫舟被这样的念头硬生生郁闷到了。 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开始在意这些问题是多么不合情理的事情。合着嘴上再怎么不肯承认自己觉得白亦从很特别,那些莫名其妙的悸动也一定不是因为喜欢,其实想法很诚实嘛。 这会儿她不但学会了瞎吃闷醋,连之后应该怎么把白老板泡到手,都想得明明白白的了。 沉默了几秒之后,何漫舟真情实意地感慨了一句。 ——我太难了。 而对此毫不知情就成为了问题核心的白亦从完全一脸费解。 他将身边女孩子细微的小动作看得仔仔细细,着实不知道何漫舟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样的,为什么会幼稚到跟影子较劲,还给自己较劲到哪哪都气不顺,这也太能给自己加戏了吧。 敢情儿之前真是低估了何大小姐。 他原本以为小丫头那张得理不饶人的嘴,已经是戏精属性的极限了,原来这不过是最表象的技能,她真是时时刻刻都会给别人创造惊喜啊。 青石板的小路上堆叠着几片枯叶,鞋底碾过的时候发出枝叶清脆的断裂声。 白亦从的视线余光瞥向何漫舟,眼看着她那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微微垂下,像是透着不经意之间流露出来的丧气似的。淡色的阳光将她白皙细腻的皮肤镀上柔光,一切都多了朦胧的美感,就连此刻的神色都多了灵动与可爱。 大抵是她想得太专注,以至于完全忘记看路,路过十字路口的时候,分明人家白亦从都转弯了,何漫舟还根据惯性继续朝前走着,并且分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光看那种迷迷糊糊的架势,丢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丢的。 要是放在平时,白亦从定然分不出什么好心肠,能出声提醒几句都是心情好了,更大可能就是眼看着别人在疏忽,毕竟这完全是自己应该承受的责任,大事小事都是一样的。 可是不知为什么,在面对何漫舟的时候,白亦从的心忽然软了下来。 这种感觉很微妙,就像是对待很宝贝又有趣的小动物,时不常想要欺负一下。看着她那些让人出乎意料的反应会很新奇,保不齐还会因为一些可爱举动而觉得好笑,一边摸毛一边再心情不错地挤兑几句,就是想看她想说又说不过的样子。 可但凡发生任何风吹草动,条件反射地保护她几乎是必然的。 白亦从把这理解为何漫舟看起来太迷糊,虽然表现得伶牙俐齿,却总是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实在让人放不下心来。好歹她是老何唯一的宝贝女儿,于情于理都应该照看着她。 那时候嘴硬心软的白老板还不肯承认,论起究竟是他舍不得看何漫舟受一丁点委屈。 所有的保护都不符合常理,这种情况只能解释为偏爱。 “别愣神,这边。” 就在何漫舟心底千丝万缕持续发呆的时候,白亦从的声线淡淡传了过来,然后他的手隔着厚重的棉服轻轻一拉,女孩子纤细的胳膊就被他带了过来。在何漫舟找到方向之后,白亦从便迅速放开了,这样的碰触远称不上逾越,并不是有意识的故意接近,或是不经旁人同意的突然占便宜,仅仅只是再正常不过的接触,而何漫舟也很快辨别出他的意思。 可是这样稍纵即逝,却让她的心跳声彻底乱了。 何漫舟有些不解地抬起头,正好对上白亦从的眼睛。 好像在对视的那几秒,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何漫舟早晨用的橙子调的洗面奶味道里混杂了白亦从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丝丝缕缕纠.缠着的香气萦绕在鼻息间,清冷的雪松中混杂着檀香的醇厚,变得更加动人了。 周遭变得异常安静,静得除了树枝被风吹动的沙沙作响声以外,就只剩下凌乱的心跳声。 按照何漫舟一贯的宠辱不惊,她明知道这时候最应该做的就是立刻后退一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然后大大方方地淡定应白亦从一声,“嗯,知道了,谢谢啊。” 可是,她的行为已经彻底不受控制了。 她仰起头直直地看着白亦从,想从他那双深邃漂亮的眼眸里分辨出什么,好感或是关心,哪怕是更加细枝末节的东西,只要是能证明自己在他心里有一点点特别,那也是好的。 完了,何漫舟想。 认命吧,自己这次是真的栽了。 对于女孩子这些诸多的复杂心思,白亦从猜不到也懒得猜。 他只是觉得裹成蚕宝宝的何漫舟一脸懵的样子真是傻得可爱,虽然何大小姐见多识广又伶牙俐齿,怎么看都和傻这个字贴不上边,可是白亦从却莫名想要用这个词汇来形容她。 真像是抱一只不听话的小奶猫啊。 这个念头不经意地钻到了白亦从的脑海里,以至于他脱口的声线都柔和了几分。 “跟紧我,还有几分钟的路程,快到了。” “哦......”何漫舟偷偷吐了吐舌.头,赶紧回神过来,还不忘替自己辩解一句,“当代社会,但凡拥有智能手机的人就不会丢的,那么多的地图导航,你都当我不会看的吗,再不济,行走江湖还有一张嘴,找不到我不会给你打电话啊?” 白亦从只当女孩子的嘴硬都是空气,也没跟她多废话,目不斜视地继续朝前走着。 何漫舟只能快步跟上白老板,深感这人两条大长腿一迈,真是大步流星。她一面悄悄吐槽白亦从的强势和不讲道理,一面却又甘之如饴,用和刚才截然不同的心境又再咂摸了一遍,唇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了。 别的不说,刚刚那几秒钟的细微接触,他还是很男友力的嘛。 要是不张嘴怼人,那就更好了。 第四十六章 约会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就这么又走了一小段,何漫舟终于到了目的地。 那是个乍一看不算起眼的小店,百八十平方米的大小,装潢风格很是简洁,不过是路边小店的常规配置,门外挂着大红色的正楷招牌,上边写的规规矩矩的五个大字“徐家早点铺”。毫不夸张地说,这家店在随街位置只能算是泯于众矣,甚至都没有旁边那个门口摆着几个投硬币就可以玩耍的电动小马的超市吸睛,很难想到白亦从会选择这里。 “我说,白老板,你确定是这儿吗?” 何漫舟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直接说了出来。 “你是不是找不到靠谱的店了又不好意思说,所以随便选了一家啊。要是真没找到合适的就勇敢告诉我,你要相信现在网络是很发达的,美食地图什么的早已经科普了,想要找一家评分高的店是分分钟的事,别跟自己过不去。” “就你话多?”白亦从淡淡瞥了女孩子一眼,“早前没看出来你要求这么高,想吃五星级酒店的精选自助餐也可以,明天记得早点起,起不来就不要挑三拣四了。” “我起不来怎么了,起不来也不能阻碍我有一颗高标准严要求的心啊。” 何漫舟吐了吐舌.头,着实有点记吃不记打,虽然每次都讲不过白亦从,还得被挤兑上几句,但她每次都会对自己有着不够清醒的认识,还是再进行一次新的尝试。 “再说了,满大街的饭店那么多,谁知道你选了最不起眼的一家,就这个装潢布置,墙皮都直往下掉,怎么看都不太靠谱嘛......能怪我嫌弃你?” 对于“嫌弃”这样的形容词,白亦从可算是实打实地第一次听到。 他之前早知道何漫舟表现得不拘小节很是自来熟,却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居然蹬鼻子上脸到连他都敢教育了。这也就是架着白亦从对她脾气好,还有几分难能可贵的耐心,所以非但没有生气,还在推门的时候不紧不慢地打趣怼了一句。 “你吃东西是吃外包装的?” “当然不是了。” “所以你在嫌弃什么,我又不是让你吃墙皮。” “不是,”何漫舟被一句墙皮噎得够呛,想都没想就白扯了一句,“别偷换概念好吗,我是在说饭店装潢,你跟我扯什么呢?” “装潢能下饭?” 何漫舟:“.......” 听听,这是人类能接得下去的话吗? 沉默了几秒,何漫舟也没找出反驳的话,只得乖乖跟白亦从进了屋。 店里没有几个客人,空着的位置也很多,其实这是很符合情理的事情,人家店名都那么实诚地写了早点铺,在即将晌午的时间段也就注定很难吸引到顾客了。白亦从倒像是很轻车熟路一般,径直走到了收银台的位置点餐。 何漫舟在跟在白亦从身边一起排队和提前去占座之间短暂犹豫一下,果断选择了后一种,找了个靠窗的小桌子坐了下来。 在等待白亦从的时候,她的目光四下打量着,才终于对这个小店生出了几分好感。 这家小饭店桌椅都很普通,是最简单不过的木质长桌,但桌面擦得干净整洁,没有一点点餐后留下的油污。桌边分别摆着盛放酱油、醋和辣子的小壶,白瓷青花的摆件算不得贵重,却很是精致,可以看出店家的心意。 自助区放着糖蒜泡椒萝卜之类的小菜,种类虽然不多,却都让人很有食欲。就如同店里的食物也是那么小巧精致。坞城地处江南,吃的东西都很讲究,食物分量不大,价格相对比较便宜,什么都是一小碟一小碟的,从某种程度来说也算造福了外地游客。 就在何漫舟愣神的功夫,白亦从已经点好了两碗粥、一屉汤包、一盘煎饺,还有几碟小菜,拿着牌号在取餐口排队等餐了,他潇洒清隽的背影落在何漫舟的眼里,以至于她莫名生出了这是小情侣在约会的甜蜜错觉。 看不出来嘛,白老板某些时候还挺会照顾人的。 何漫舟这样想着,莫名被自己的脑补甜到了,在心里默默给冷面冰山加了几分印象分。 不一会儿,白亦从把餐盘端了过来,放在了何漫舟的面前。 “随便吃一点,中午还要吃饭。” 还沉浸在幻想之中的何漫舟愣是没有抬头,只是闷声应了一句。 “好。” 汤包不算很烫,咬开了一点小口,便有浓郁的汤汁流了出来。鲜香的肉馅里包裹着虾仁,入口即融的薄薄一层面皮,味道相当棒。作为一个资深的吃货少女,才尝了一口就被这个汤包征服了。 按理说放在平时,何漫舟一定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大快朵颐了。可是看着白亦从慢条斯理地夹着煎饺沾上酱油醋,吃得绅士而优雅,何大小姐实在没办法不去顾忌自己的淑女形象,才吃了一个就默默放下筷子,夹起了小碟子里装着的花生米。 这时候她才终于明白,之前在微.博上看到的暧.昧期第一次约会的女孩子和恋爱一年之后的日常相处陌生反差巨大到底是因为什么了。 曾经何漫舟还不理解,觉得这样的人太不真诚了。最开始装得那么好,等到产品签收之后,直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还不给人家男孩子退货的机会,实在是自己装得很累,还欺骗对面的感情。 可是当她自己也感受到了这种心情,她才终于能够感同身受——这真的不是好面子或者故意在装逼,而是不受控制并且自然而然的事情。 但凡心里被粉红泡泡填充着,一举一动都会变得小心翼翼。 曾经轻而易举可以做到的事情,现在都会变得三思而后行,曾经压根不会放在心上的那些小细节,也都成了尤为在意的东西。哪怕是一点点细微的风吹草动,都足以脑补出很多剧情,会忍不住想那些有的没的,因为根本摸不着边际的情绪开心又失落。 人家不过是勾起唇角笑了笑,就把他的全部心理活动都揣摩了好几遍。 要是听到一句不经意的小情话就更不得了了,表面上还可以强撑着几分矜持得体,不想泄露一点真实想法。可是眼角眉梢的柔情蜜意都早就藏不住了,恨不得从他的语气总捕捉出几分真情实意,再从那些细枝末节之中寻找可以证明自己在他心里同样很特别的证据。 毕竟,在喜欢的人面前,谁会不想维持形象呢。 何漫舟心里这样想着,愣是把花生米吃出了桂花糖莲藕的既视感,还是那种多加了好几勺糖桂花,以至于甜到齁人的品种。 就比如现在—— 怀春的少女这些七七八八的暧.昧念头,白老板完全没有get到,只是觉得咬着筷子傻乐呵,放着汤包煎饺不吃,非得给海带花生米较劲的何漫舟有点奇怪。虽然早前就感觉到,这个小姑娘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但也不应该笨到饭都不会吃的程度吧? 这样想着,白亦从又夹了一个汤包,放在了何漫舟面前的小碟子里。 “不好吃?” “好吃。”何漫舟回答得相当诚实。 “好吃你在这杵着干嘛呢?”白亦从被何漫舟的反应逗到了,调侃的话张嘴就来,“还是说你真等着装潢下饭呢?” 何漫舟:“.......” 何漫舟本来就被白亦从给她夹东西的暧.昧举动搞得恍惚,以至于脑子有点不转,反应都慢了半拍。可是粉红泡泡还没停留三秒,就被他的三言两语戳了个稀巴烂。 怎么回事,这个梗过不去了吗? 跟白亦从一起吃饭,是一件相当折磨人的事情。 要说公事公办还尚且可以找到一些借口展开话题,这种完全私人空间的时候,就显得有些尴尬了,何漫舟的视线忍不住往白亦从身上瞥,心里思绪良多。 白亦从浓密的睫毛微微垂下来,那张轮廓锐利的脸庞尤为好看。 作为从小从胡同中长大的野丫头,何漫舟向来自诩不拘小节,凡事都秉持着怎么舒服怎么来的原则,随心所欲得很。哪怕深知自己的看法有点偏激和愤青,也影响不了她觉得那些吃个饭还要换一套豪华套装,翘着兰花指来个中英文混搭的“早tea”的人过于装逼。 要是非得靠那些外在的虚无缥缈来营造某种小资的优越感,这人也迟早要完了。 可是这回见了白亦从,她才终于相信世界上真的气场这种东西的存在。 原来真的有人随随便便坐在哪里都很动人,举手投足之间都是风度和魅力。 “喂,白亦从......” “怎么了?” 不知沉默了多久,何漫舟咬着筷子开了口,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转了转,没有旁敲侧击套话的意思,只是单纯想跟白亦从聊得什么。 “你是怎么发现这家小店的啊?刚刚我还觉得这家饭店不太符合你的风格,没想到是我低估你了,这里的东西真的蛮好吃的。” “去年来坞城的时候。”白亦从说道,“不是跟你说过,关于上次行程的很多细节我都记不清了吗,最近断断续续想起一些事情,来找这家店也是为了验证一下。” “哦......” 何漫舟一边斟酌的语言,一边努力搜刮词汇量,不想这么快冷场。她深感自己着实是有点不争气,平时那张嘴宛如可以讲单口相声,怎么这会儿连正常沟通都有点费劲了呢,这也太不争气了吧。 就在这时,白亦从倒是先一步继续说了下去。 “还有......跟场合没有关系。” “嗯?”何漫舟听得云里雾里,递过一个问询目光。 “刚刚跟你确认,这样是不是可以出门,是因为你棉服里的毛衣穿反了。”白亦从放下筷子,不紧不慢到了一杯茶水,把话说得更明白了,“你领口纽扣是倒过来的。” 听了这话,何漫舟赶紧应声低头,把这辈的忍耐力都拿出来,才算忍住了那声惊呼。 ......靠,让你晚起,让你睡懒觉。 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吧。 “当然,我可以理解为这是你不拘小节,或者有特殊穿搭爱好。”白亦从意味深长地观察着何漫舟的小动作,不动声色地继续补刀,“不过,从事古玩行当却对小细节这么不上心,我有理由天问堂博物馆的经营情况表示担心。” 何漫舟的脸色变化莫测,过了好半天,她才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喂,你是不是在嫌弃我?” 对此,白亦从相当坦然,眼神里还带着几分“你是不是傻”的质疑。 “对,显而易见的事情,这有什么可质疑的吗?” 何漫舟气得差一点摔筷子,什么优雅气场,无形宠溺,快给我滚吧。 今天也在被白老板欺负呢。 第四十七章 升温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这顿饭吃得叫一个艰难,何漫舟为数不多的克制力都要用尽了。 白亦从没有任何逾越的表现,不过是慢条斯理地吃早餐,时不时还会用公共筷子给何漫舟夹点什么。这样的举动搁在任何一个饭局上,都只能理解为主人的热情好客,或者还算含蓄的示好。对于那些熟稔社交或是喜好排面的人来说,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没有任何暗示,也不至于勾起任何一点旖旎遐想。 但架不住何漫舟实在是太会给自己加戏了。 白老板的名声远播,生人勿进的气息是业内公认的,怎么看是不屑于做这些场面上的客套来维持关系的人吧? 光是看着白亦从那张冷脸就知道,他是那种在家宴上都懒得捱桌敬酒的主儿,更何况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也轮不到他去主动向别人示好,在别人过来敬酒的时候,白老板能抬手碰一碰杯,都已经算是很给人家面子了。 所以,能让白亦从亲自陪一个远算不上关系亲近的小姑娘吃早餐,还对她这么体贴照顾,怎么看都很特别了嘛。再结合他昨天的那几句温言软语,妥妥的相当有戏啊。 这些想法在何漫舟的心里发酵,诸多小细节被她看在眼里,心里的粉红泡泡直往外冒。 如果说最开始只是在感慨自己的运气不错,最后已经开始忍不住去猜白亦从的心思了。 “这应该算是,自己在他心里有点特别了吧。” 但是内心戏再多,何漫舟的心里素质都是相当好的。她一直乖乖埋头细嚼慢咽,平时叭叭叭停不下来的小嘴这次难得缄默下来,甚至还有闲心去留意一下自己的吃相是不是比较好,千万不能在白老板面前没有形象。 本来以为这样就完事了。 可是和谐的沉默,在白亦从的几句话之中彻底告一段落。 眼看着何漫舟好半天不动筷子,就连夹到小碟子里的凉菜都不再碰了,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花生米打发时间。论起表现就像一个乖乖等待投喂的小动物终于被喂饱了,把最喜欢吃的猫罐头都放在一边,开始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磨爪子。 白亦从终于意识到物极必反的道理,不再继续给何漫舟夹吃的了。 “吃好了吗?” “吃好了啊。”何漫舟小声应道。 “好,那回去吧。”白亦从眼眸淡淡扫过何漫舟的唇角,她娇,嫩的唇.瓣上还沾着未干的汤汁,真不知道这姑娘是怎么吃东西的。这样想着,他随手从桌上拿出几张面巾纸递了过去。 “擦擦,注意点形象成么,何小姐?” “喂,你能不能别搞得这么正式啊,你当这是出席什么重要酒会呢么,吃个早餐而已,一口一个何小姐,叫得我一身鸡皮疙瘩。搞得跟秘党的特务头子接头一样,不知道人还以为我俩是在民国剧里演什么谍战桥段呢。” 这话几乎是顺嘴说出来的,一副完全没过脑子的样子。 以至于话语尾音还没落下,何漫舟就恨不得穿越回几秒钟之前,立刻把这句话吞回去嚼碎了。 这时候说点什么不好,抬这种杠有什么意思啊。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忍不住用视线余光偷瞄白亦从。 据说越是沉默寡言的人,就越容易在意那些乱七八糟的细节,心里宛如装着一个计分表,不论是加分减分都是独.立完成的,以至于当事人都不知道自己哪里踩了雷,印象分就已经被扣的七七八八,彻底从伴侣栏被移了出去。 虽然心里慌得一批,可是何漫舟面子上又不想表达出任何一点示弱。 于是她沉默了几秒,相当若无其事地又再补充了一句。 “我是说啊,别那么生分嘛。” 听了这话,白亦从笑了。 他是真搞不懂何漫舟的脑回路,难道这种时候她的关注点就这么清奇吗? 怎么几次见面下来,这丫头表现得越来越傻了呢。 跟女孩子打道确实是白老板技能值缺失的一环,他没有经历过为了哄人开心而去瞎猜,或者说哄人这件事在他看来,本身就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可是看着何漫舟那双明亮透彻的大眼睛,白亦从偏偏狠不下心来,他不好让何漫舟失望,只得顺着她的意思说了下去。 “那让我怎么叫你,小舟?” 何漫舟:“.......” 行吧,我又能冲了。 我怀疑有人在撩我,并且我有证据。 为什么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到了白亦从的身上,就变得这么让人心动呢。何漫舟也是纳闷了,大家都喜欢叫叠字以显示亲近,所以身边的好朋友们大抵喜欢叫她漫漫,几位长辈和学校的导师则会喊她小舟。 可是不论是漫漫还是小舟,谁也没喊得像是白亦从这么好听啊?他低沉好听的声线带着懒散,话语尾音散得很轻盈,像是一缕春风不经意地吹到了何漫舟的心底,将一圈一圈泛开的波澜尽数留了下来。 就好像,是带着无限的缱绻喊心上人似的。 光是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愣是让何漫舟忍不住脸红了。 她赶紧低下头避开视线,随口应了一句。 “那什么.....都行,你随便叫吧。” 白亦从没有深究女孩子为什么又变得沉默寡言了,也懒得去想换个称呼明明是她提出来的,怎么自己喊了一声之后,何漫舟反倒像是不满意一样。 对此,白老板的直男思维直接给出判断。 女孩子的想法是真的难猜,左右都不那么对劲。 “好,那走吧。” 大抵因为心里想着事情,何漫舟一路上都有点魂不守舍。经过昨天一晚上的纠结和今天白天三番五次的验证,对于自己对白亦从到底是个怎么样的态度,已经不需要再做任何推断,都基本有谱了。 何大小姐好就好在,从来不是一个喜欢逃避的人。 在没想明白自己的心思之前,她或许会纠结会怀疑,可是认清了心底的想法,她就直接从假想和猜测变成了制定计划,准备付诸于行动了。 在何漫舟看来,既然对白亦从有意思,难得遇见看了一眼就觉得心动的人,就不应该吝于表达,管他白亦从再怎么高岭之花难以攻略,总得摘一摘才知道能不能攻略嘛。搏一搏,保不齐就到手了,要是什么都不做,难不成等着人家白亦从主动来追她吗? 正所谓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重纱嘛。 可是话是这么说,到底应该怎么下手呢? 这问题何漫舟跟在白亦从的身后想了一路,也愣是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非但没有想到解决办法,还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被酒店大堂理石地面撒上的一大滩水滑了一下。 万般危难之际,何漫舟想都没想,就抓住了白亦从的袖子。 白亦从的反应能力相当快,他的动作不过顿了一秒,就立刻判断出突发状况,顺着力道把何漫舟抱到了怀里。 这样突然贴近的距离让何漫舟愣了一下。那几秒周遭安静下来,喧嚣的人群都变得不再重要,她的眼里只剩下了白亦从,以至于对视时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最后还是推车的保洁阿姨赶紧走了过来,打破了此刻的僵局。 听到惊呼声之后,阿姨吓得慌慌乱乱的。她刚刚在地面上洒了清洁剂,还没来得及拿“小心地滑”的牌子,结果就有客人踩上去了,这要是真的摔倒了,责任她可承担不起。 可是看到何漫舟跌在白亦从的怀里,酒店大堂的水晶吊灯折射着璀璨的光芒,映在女孩子漂亮的眼眸里,像是沉淀了整个夏天的明媚一般,阿姨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破坏气氛。 “那个......不好意思。”保洁阿姨的嘴唇碰了碰,憋了几秒才道歉说,“姑娘,这地没擦完呢,你注意点啊。” 保洁阿姨的话终于让何漫舟回神过来。 她不敢抬头和白亦从对视,视线余光透过电梯玫瑰金包边镜面的折射,可以看到她靠在男人的怀里,白亦从那双冷清的眼眸注视着她,微皱的眉梢像是带着几分无可奈何似的。 极近的距离之下,他们的动作第一次这么亲昵。 就如同,热恋的情.人之间理所应当的拥抱。 “你......你要干嘛?”何漫舟小声嘟囔一句。 “我干嘛?”白亦从有点惊奇地一挑眉,心说不是你自己靠过来的吗? 可是还没等他说些什么,就看着女孩子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下来,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微微垂着,纤长的睫毛遮盖着她眼底的情绪,就像受惊的小兔子本能的逃避反应。 偏偏她的行为却是截然不同的。 嘴上质问得很像那么回事,身体倒是很诚实嘛。这种时候难道不是应该第一时间站起来,退开三米开外保持距离的吗,可是你靠在人家怀里就不动地儿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白亦从短暂犹豫几秒,姑且当做小丫头这是外厉内荏,平时看起来满身上下都是嚣张气焰,其实遇到突发.情况也被吓傻了。 这样想着,他抬起手掌在何漫舟的头顶轻轻一拍,像是安抚一般开口。 “没事,别怕。” 何漫舟原本就沉浸在拥抱的害羞里,这下彻底被突如其来的摸头杀惊到了。 在诸多强刺激之下,她终于回神过来,默默深吸一口气之后,故作淡定地站起身来:“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她扯了扯衣角,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若无其事一点,“还有啊,一点事都没有,我就是脚滑了一下,谁怕了。” 这是全程姨母笑的保洁阿姨神补刀了一句,彻底打破了表面维持的和谐。 “这位先生对女朋友真是关心啊,小姑娘好福气呢。” 何漫舟看了看笑容满满的保洁阿姨,到了嘴边的解释愣是没说出口。 她的视线余光落在白亦从的身上,那几秒的内心十分复杂。 一方面,她知道自己和白亦从明明不是那种关系,哪怕他当即避嫌地把话题岔过去,甚至面不改色地直接解释清楚,也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加上白老板那么个一根筋的直男,做出任何宛如不过脑子的迷惑行为,都属于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些道理何漫舟都懂,可是她却不受控制地希望看到另外一种可能。 比如白亦从会不会说出点什么好听的呢? 但很可惜,白亦从出息了一次就不会连续出息第二次,最后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漫不经心地一勾唇角,按下了电梯的按钮。 何漫舟沉默了几秒才认清事实,行吧,就知道刚刚的摸头杀的虚假的。 白老板怎么可能开窍呢,不可能的。 第四十八章 直男发言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电梯停在了十七楼,何漫舟跟在白亦从身后,走过了整条长廊。 因为要商量之后的行程,他们两个没有回各自的房间,而是直接去白亦从那里集合。之前突发.情况太多,何漫舟没有静下心来,也没空想那些有的没的。这会儿终于安静下来,刚刚那点微妙的肢体接触也被重新回味了起来。 从白亦从身上冷冷淡淡的古龙水味,到极近距离之下的拥抱和心跳声,都在何漫舟心里过幻灯片一样的被翻出来,所有细节都被咀嚼了好几遍,从那种细枝末节之中寻找糖分。而白亦从在关键时刻的沉默,更是让她忍不住浮想联翩。 何大小姐惯常的戏精属性在这时候就如同得到了某种加成一般,不但学会了推理分析,还秉持着绝对不让自己闹心的态度尽往好处想。 以至于她越想越乐呵,深感按照白亦从那种干脆的性格来看,他没有直接否认,极大概率代表着他对自己也有点暧.昧心思。 毕竟没有拒绝,那是不是...... 四舍五入就是他对我有意思了啊。 这些奇奇怪怪的推理在安静之中发酵,以至于遗留积攒的历史问题彻底让何漫舟的心乱了,她唇角笑意止不住的扬起,就连翻书的动作都掩饰不了她的心猿意马。 对此,白亦从相当不理解。 他的视线在何漫舟的身上停了几秒,实在是想不通她这一个上午的反常行径到底事出何因。遗王宝藏的事情没有任何头绪,两幅古画藏着的坐标也没有破译,怎么何大小姐一副中了五百万彩票的架势,连最基本的表情管理都做不到了。 整整一个中午,她走个路在笑,吃个饭也在笑,这会儿回到房间,翻着那本她压根看不懂的《上古图腾考》居然还是在笑。 难不成正常人类还能越来越傻的吗? “昨天晚上说过了,今天会给你合理的解释。” 秉持着想不懂就干脆不想的态度,白亦从没再深究这其中的原因,毕竟不论是什么原因,他都是不那么在乎的,只是淡淡说了下去。 “白家内部情况复杂,这次坞城之行的真实目的,不方便让其他三脉知道。你可以理解为这次拍卖会是为了让这些事有一个正当名义,事先没打招呼,不过我想你可以配合。” 何漫舟顺着白亦从的话想了想,觉得他像是解释了,可是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那昨天的怀表......” “那块怀表有别的用途,之后有用得上的地方,你早晚会知道的。”想到了何漫舟是在介意什么,白亦从又继续补充道,“昨天以你的名义拍下来,确实有别的考量,白穆心思深沉,如果由我出面,想必他会多想,反倒去深究我为什么非要拿到这块怀表。利益纠葛混杂着人情债是最算不清的,白穆越是觉得这件事不能理解,就越是琢磨不出真正的意图。” 听了这番话,何漫舟不由得感慨,白亦从真是太不浪漫了,原本那么让人浮现连篇的事情,居然被他说得这么简单,就好像她只是个没有感情的工具人似的,哪怕真是这么回事,也多少在意一下女孩子的感受吧? 大抵是这样的情绪影响了何漫舟的语气,她随口说出的话都带了点不爽。 “所以你就是拿我当挡箭牌呗?” 对此,白亦从不置可否,也完全没有感受到对面的小试探。 “你也可以理解为,这是最优选择。” 何漫舟:“.......” 行吧,对于直男还能要求什么呢? 好像三言两语之间,白亦从就把全部事情解释清楚了。看着他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何漫舟心里很不舒服,又不好直接去质问人家,那你搞得那么暧.昧是因为什么,就单单是想送天问堂博物馆一个顺水人情吗? 可是心里再怎么犯嘀咕,也不影响何大小姐淡定的表面。 “哦,我能理解,我也是这么跟我大师哥讲的。” “这样再好不过,还有,之后有事情需要你配合。”白亦从微微一点头,又再说道,“白家对外公开的行程,是跟天问堂博物馆联合举办春季展,所以这段时间,我们出差的主要目的是处理春季展的相关事由,确定主题、寻找展品、进行田野工作,这些常规工作不需要我来科普,你应该心里有数,对吧?” “春季展览?” 听了这话,何漫舟不由得微微一愣。 古玩行当本事就是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的行业,不论是博物馆还是古玩城,总少不了举办各类大展来提高客流量,然后借由噱头吸引全国各地的收藏家,借机赚一笔大的。 天问堂博物馆虽然是不以营利为主要目的的私人博物馆,平日里很少为了如何获得更大的知名度而煞费苦心,但是总没有放着钱不赚的道理。尤其是何盛失踪之后,天问堂博物馆虽然还跟z大保持着合作,但那仅仅只是旧日情分,终归是不够牢靠的。 但凡可以达成合作,都讲究一个利益平衡。 之前z大需要借助何盛的名声,学校很多重点研究项目都是何教授亲自把关,所以校方当然不介意卖老学者一个面子,甚至不用何盛表示什么,他们都会主动跟天问堂博物馆合作。 可是当何盛离开z大,情况就不尽相同了。 何家对外解释,何盛是去国外休假,z大也把他的职位保留了。可是这次“休假”到底需要多长时间,之后何盛是不是还会回来,甚至于这背后是否另有隐情,都是未知数。对于充满不确定性的事情,z大给何漫舟三分面子是看在旧日人情,不过人情总有用尽的时候,即便何漫舟喊z大校长一声伯伯,也不能真指望着情分活着。 人家哪怕什么都不做,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这些事情何漫舟不说,却不代表问题不复存在,就比如天问堂博物馆表面风光,其实很多事情都是在走下坡路。失去了曾经最大的庇荫,何漫舟和沈川源没少为了博物馆的正常运营伤脑筋,转变经营模式也成为燃眉之急。 最近一年沈川源做了很多尝试,想让这间私人博物馆拥有更多的商机,走出曾经的拘泥。且不说他有意识地联系各大展览和拍卖会的承办,对于春季展览本身,他也相当上心的。这些事情何漫舟看在眼里,可是天问堂博物馆的局限太明显了,不单单是靠努力就能实现的。 想让商业圈认下天问堂的名号,明显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实现的事情。 而能跟白玉楼合作,当然是天大的好机会。 白玉楼的业内知名度和影响力是大家公认的,但凡跟白家沾边的物件,都是自带保障和价值,可以说无形之中就会叫价更高一些。而白家对于合作伙伴选择也是一个标杆,平日里白亦从很少与别人合作,一同办展览更是少有的事情。 毕竟白家的地位放在那里,不需要借其他人的势,向来都是古董圈子那帮人削尖了脑袋想跟白亦从攀上关系,从没有白亦从主动给人递过橄榄枝。论其究竟就是,他很少会认可别人。 能成为白亦从的伙伴,本身就是一种认可,在外人看来也能把身价提高一个档次。 ——人家白老板都觉得天问堂博物馆有前景了,你们还顾虑什么呢? 加之白玉楼的商业影响力,如果这次展览办得好,很有可能就会成为天问堂博物馆翻身的一次机会。 何漫舟的脑子转得很快,她把这些事仔仔细细咂摸了一遍,当然明白光是看天问堂博物馆的资质,显然没有达到这样的水平,怎么看都是白老板在卖她人情了嘛。 转念一想,她心情大好,用胳膊碰了碰白亦从。 “你对我这么好啊,白老板?” “我说了,因为你父亲的关系,我会照顾你的。” “关心我就直说嘛,还找什么借口啊。”何漫舟大.大咧咧地笑了一声,“小事上照顾,大事上也照顾,昨天拍卖会更是卖给我天大的面子,真的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吗?我又不傻,谁对我什么态度还是看得出来的,你对我好的过分了吧?” 这话白亦从听得耳熟,好像前不久自家那位吊儿郎当的表弟柳慕也问过差不多的。他心里直犯嘀咕,现在的小孩儿都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这么会联想,说起正经事都时候一个比一个不着调,聊起八卦倒是各个都宛如福尔摩斯。 偶像剧看多了吗? 可是对上何漫舟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反驳的话愣是没说出来。 “随便你怎么想吧。” 这话说的是相当直男,可是直男之余又带着几分默认和宠溺是怎么回事? 何漫舟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终于找到主动出击的乐趣。 她原本还想继续逗几句贫,可是白老板却拿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将两幅古画从画轴中取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面上。 然后他曲起指尖在木桌上轻轻一敲,提醒何漫舟回神过来,别再扯那些没用的事情了。 “第一件事情我已经解释清楚了,现在继续说。你们天问堂博物馆的《山涛话古图》,还有我们白家的《南山归云图》,行程、坐标,都在这两幅画里了。” “我们要找的到底是什么?” 谈到了正经事,何漫舟终于将那些私人情感克制下去,也跟着正经起来。 “我看到爸爸的笔记写,他通过这两幅古画确认坐标。可是他之前没有跟我提过到底是什么坐标,你好歹是知情人士,有没有什么线索啊?” 第四十九章 神秘老人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这句话落在安静的房间里,带着淡淡的回声。 白亦从的手指轻轻拂过《南山归云图》,浩渺的云海透着说不出的开阔,带着几分潇洒肆意的大气,乍一看跟《山涛话古图》的画风截然不同,偏偏又有几分可以呼应的地方,好像神韵风格之类的东西,冥冥之中有所关联一般。 “这幅画是赝品。” “什么?” “我看了你父亲的手札,《山涛话古图》是他从一位老人家手里买到的。而白家的《南山归云图》是祖上传下来的,白家老宅的地下室你也去过,各类价值连城的物件不计其数。这幅画打从最开始祖辈就只传给历代家主,又注明了不能对外出售,只有家主才有权限查看。” “所以......”何漫舟顺着白亦从的话想了想,很快觉得不对,“一幅赝品为什么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难不成你们祖辈早就预料到这幅画里藏着那处坐标啊?” “对,他们传下来的并不只是这幅古画,而是背后藏着的秘密。” 白亦从的声线压得很低,垂下的眼眸在光影中显得晦暗不清。 背后的秘密——那处神秘的遗王宝藏。 白家历代家主保守这个秘密,却又很难探究出背后的真相。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白家开始传出风声,那宝藏背后是最近白家诸多风雨的症结,之所以两代家主纷纷遭遇意外,就是因为他们妄图去探究那处遗王宝藏。 尤其是白家二爷白穆,更是在背后做了不少手脚。 这背后的缘由不需要去深究,无非是他觊觎那些本部属于他的东西。世人总是难免贪心二字,诸多行事所为被利益牵扯,渐渐迷失本心,不辨对错不顾安危,也要去得到那些原本不应存在于世的东西。 而遗王宝藏的诱惑太大了。 即便是再怎么危险可怕,也难免会让人动容了。 白亦从当然调查过这些,真正让他觉得可怕的,不仅仅是白岩和白语秋的死可能跟遗王宝藏有关,还有这个秘密本身。 白家祖上留下来的东西是残破不全的,好像有人有意识地想要把关于遗王宝藏的事情掩埋,他们不想让后辈去查这些,最好背后隐秘重新归于历史长河,也就落得清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却没有直接毁掉线索,而是把《南山归云图》传了下来。 所以才留下了那些模棱两可的东西,仅凭后人去猜测。 这就像是某种微妙的平衡。 可是当《山涛话古图》的出现,这个平衡彻底被打破了。真正让人预见到危险的不是遗王宝藏,而是那个隐藏在背后的人,比如将《山涛话古图》卖给何盛的老人,他到底是谁,怀有什么样的目的,背后是否藏着更深的谜团? 再比如,《山涛话古图》为什么会在他的手上,又为什么偏偏把画交给何盛。在这种时候,他们把两幅古画聚在一起,想要开启遗王宝藏,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就如同盘根错节的陷阱,带着华丽包裹的假象,有人故意把钥匙塞到白家人的手里,不论是内忧还是外患,都是想要把水彻底搅浑。他们诱惑着白家后人去开启那极度危险的谜团,再一步步把人拖到深渊之中。 随着当年的记忆一点点复苏,白亦从想起了一些始末。 或许当年来坞城,他想要调查的,不只是那处所谓的坐标,也不止父亲和兄长的死因。 他之所以那么心急,甚至以身犯险,是因为那个神秘老人。 或者说,他怀疑那老人跟十二姽女图有关联。 ....... 而在白亦从沉默的空档,何漫舟不懂他言语间的深意,反而自顾自地分析起来。 “那不对劲啊,你们白家家大业大,坐拥着那么多的物件,就是知道什么上古秘闻都不稀奇,可是这些跟我爸有什么关系?《南山归云图》是白家历代传承下来的,但这幅《山涛话古图》,却是莫名其妙送到我爸手里的,你不觉得奇怪吗?” “有人特意把证据送到了何老手里,绝对不是巧合。”白亦从微微垂下眉梢,淡淡开了口,“他们不会做无意义的事情,之所以会找上你的父亲,就说明症结在他的身上。” “你是说那个神秘的老头,原本就是有预谋的?” “对。” “那......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这句话的尾音还没彻底落下,何漫舟就干脆收声了。 想想也是,白亦从要是知道,那就干脆去找人就可以了,何必对着两幅古画犯愁呢。 不过她终究还是不死心,很快又问道:“那关于之前的行程,我是说具体细节啊......你就没想起来什么吗?” “没有。”白亦从淡淡说道,“这些事不需要反复确认了,如果想到什么,可以让你知道的那部分,我都会主动告诉你的。” “你要是没说呢?”何漫舟想都没想就问道。 “那就是你不必知道。” 白亦从有一说一,耿直得何漫舟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她心说,之前觉得白亦从是个死冰块真是一点都没有冤枉他,说他不懂得女孩子的心思,他还真的越来越不会聊天了。 听听,“那就是你不必知道”,这是正常人类能说出来的话吗。 哪怕是何大小姐再怎么做心理建设,还是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地接受白亦从的态度。且不说刚刚她还试图努力活跃气氛跟他打情骂俏,白老板也主动提出替她张罗春季展,就哪怕他们之间任何多余的关系都没有,仅仅只是最基本的合作伙伴,这么聊天都太不坦诚了吧。 眼看着何漫舟这边腹谤不止,白亦从倒像是没事人一样。 “有时候知道得太多,你会有危险,我得保护好你。” 何漫舟:“.......” 简简单单一句话让何漫舟偃旗息鼓,她的嘴唇碰了碰,瞬间没脾气了。 这时候她可算是明白了死直男的脑回路,气人是真的气人,遇上暴脾气的主儿,每分每秒都得强忍着打人的冲动,不然分分钟就是恨不得拿砖头给他一下子。 不过转念一下,也直男也有直男的可爱,不经意的话真能让人暖到心坎去,正因为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才显得字字句句都是真诚,就单纯是心中所想。 行吧,那就姑且原谅他了。 话题到这里截然而止,线索再次断掉了。 他们两个人说是开会,其实无非就是确定之后的目的地。对于坞城之行,何漫舟没有太多想法,基本就是做好权利配合的准备,白亦从去哪她就跟着去哪,过程中遇到突发状况她也努力帮着白亦从解决。 至于更多的事情,即便是有心,也显得无力,毕竟除了老何留下的那本手札,何漫舟手上几乎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线索的东西了。 她原本就是把希望寄托在白亦从的身上,谁知道这位便宜的合作伙伴也是两眼一抹黑,一句“什么都不记得了”就把所有问题又抛了回来,没有任何头绪。 室内很安静,白亦从没有再开口,只是继续端详着古画。 瞧着眼下的架势,大有几分相对无言的意思,何漫舟用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揪着沙发上摆放的靠枕,寻思着这么面面相觑也不是个办法,只得斟酌着语气开了口。 “喂,你能不能给我交个实底啊,白亦从?” “你想知道什么?”白亦从问道。 “对于这次要查的东西,你到底知道多少,你总说这跟白家的家事有关,就好像这样就能堵住我的嘴,让我不再继续问下去了一样。”何漫舟斟酌着语气,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一点,又不像是在刺探人家的隐私,“可我又不是白家人,我哪知道你们有什么家事?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有几分把握,不然我跟着你大江南北地瞎逛荡,心里很没有底啊......” 这句话硬生生地给白亦从逗乐了。 “何教授就是这么教你的,连最基本的防范意识都没有么?”白亦从清冷的眼眸停在了何漫舟的脸上,仔细分辨的话,还能看出其中掺杂的一丝揶揄,“我还以为,你找上白玉楼是有自己的谋算,跟我来坞城也有目的,合着你真当是在旅游的?” 白亦从的话直截了当又没办法反驳,一时间给何漫舟问住了。 这个问题也太难回答了吧,说是的话,就好像自己一副很不聪明的样子,说不是,她又确确实实没有那么多的算计,甚至完全没有想法。 深究起来,为什么才刚认识白亦从不久,就对他产生了信任、依赖甚至于好感之类的情绪,也正是何漫舟想不透彻的地方。 沉默了几秒,何漫舟才慢慢开了口。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找你吗?” “嗯?” “其实我也说不清楚,只能说.....可能是我觉得你很特别吧。” 才刚起了个话头,何漫舟就笑出了声来,显然连她自己都觉得这番话有点幼稚了,跟一个理性派谈感觉,是什么人间奇葩的操作啊。 可是说都说了,总没有把话再咽回来的道理。 “我其实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你不会害我,反正我这边到底是什么情况都跟你实话实说了,我身上没有你能利用的地方,也就干脆不怕被利用了。再往深处说,我希望你能信任我......要是我们两个互相算计,互相防备,只会让关系越来越疏远,总得有个人先迈出那一步不是?” 第五十章 神祗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盛大的天光之下,何漫舟那张清秀的脸尤其漂亮。 “信任你?”白亦从低低重复了一句。 大抵是知道何漫舟是什么性格,她惯常利用那些小聪明让自己处于优势,大大咧咧的性格和张牙舞爪的模样都是习惯成自然的事情。她不介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遇上心情好的时候,也是小嘴抹了蜜一般,很懂得投其所好讲几句好听的。 秉承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态度,何漫舟乐意维持几分面子好看,只要不是真的太不开眼惹到了她,她是不会让别人下不来台面的。 白亦从知道,那些场面话都得打着折扣来听。可是说这句话的时候,何漫舟无遗是真诚的。 “对啊,你可以信任我。” 何漫舟看着白亦从,声音不大,却近乎于诚恳。 “我爸失踪之后,我一直想查背后的事情,可是越是去查,就越觉得一头雾水.....搞不懂的事情太多了,那些谜团我没法说给别人听,那些“正常人”也不能理解吧。但是你不一样,对吧白亦从,你是能理解我的。说穿了,其实我们都一样,为什么不互相取暖呢?” 白亦从听过太多的奉承和敷衍,知道每个人说话背后都有深意,惯常运用各类语言技巧,却少有把自己的真实心意展示给别人,以真心换真心。而何漫舟太坦诚了,大有几分把全部牌面给摆在对手的面前,满不在乎地说,“喏,就这样了,你看着办吧”。 白亦从分明可以轻而易举地避开这句话,也可以避开跟何漫舟交心的机会,那是最为理智也可以避免麻烦的做法,合作就是合作,帮忙就是帮忙,没必要扯上更多的东西。 可是在那一秒,对上女孩子一清如水的眼眸,他却难得犹豫了。 越是封闭而内敛的人,越怕真诚。 如果说有什么情绪渐渐开始失控,或许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坐标在两幅古画里,当年是你父亲破解的,我不知道更多细节。至于白家的事,我会告诉你,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知过了多久,白亦从淡淡开了口。 他的语气微微一顿,这次没用何漫舟追问,就又主动补充了一句。 “你别心急,必要的时候,我都会告诉你的。” 白亦从这句话很有分量,言语间虽然含蓄,却代表着他把何漫舟放在不一样的位置了。 他从来都是一个有分寸的人,每一个决定都是深思熟虑之后的选择,正因为这样,他定下的事情就是铁板钉钉,既不会再轻易有所变动,也很少会后悔。他说会把白家的家事告诉何漫舟,就代表着,他想要把遗王宝藏开诚布公了。 之所以现在还不是时候,是因为还没有找到那边“钥匙”,说得再多也没意义。 而如果始终找不到那把“钥匙”,那就没必要让何漫舟跟着他以身犯险。 这完全是出于保护,而非怀疑和搪塞。如果是柳慕在场,一定会忍不住调侃自家表哥:“还说没对小嫂子动心啊,连遗王宝藏的事情你都乐意告诉她,这就是把她当自己人了嘛。” 但是何漫舟听不懂白亦从的深意,也不知道背后的隐喻。 她只是觉得这人太不直接了,自己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不说是在掏心挖肺,也算一片真情实意了,怎么白亦从还跟个冰块似的,一丁点反应都不给呢?这也太让人充满挫败感了吧。 好在白亦从终归不是真的木头,还是懂得解释的。或者说只有何漫舟是他的特例,原本不介意别人想法的人,在看到女孩子明显带着失落的神色时却多了几分动容,就好像忽然不忍心了。 略微沉默几秒,白亦从微微皱着眉梢,很快又补充了一句。 “对于上次来坞城的事,我只记得一些零散的片段,不足以称之为证据,这些没有骗你的必要。如果想到什么,我会告诉你。” “不是,我没有质疑你失忆的意思,不过我们总不能没头苍蝇似的干呆着吧......”何漫舟大眼睛转了转,很快计从心来,“不如我们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你觉得好不好?” “你还会心理学?”白亦从的目光轻轻瞥过何漫舟。 “不会啊,这不是重点。”何漫舟面不改色,虽然毫无理论依据,却愣是说出了有理有据的气势,“重点是人类会阅读的,朋友。心理画像听过没有,侧写懂不懂,哪怕是单纯讨论梦境,我们还可以参考弗洛伊德的一些理论呢。你把记得的那些片段告诉我,保不齐我就头脑风暴,给你还原出来整个过程了呢。” “推理联想,主观判断加上胡编乱造?” “怎么能说是胡编呢,“何漫舟嘀咕道,”众人拾柴火焰高嘛。” “你都是从哪搞的这些歪理邪说,”白亦从实在是被何漫舟的话给逗笑了,“收一收你的那些奇怪言论,在我身边就乖乖听从指挥,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不歪理邪说也行,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那你倒是跟我商量出个结果来啊?” 何漫舟原本就挺着急的,听了这话,更是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句。 “能说的我都说了,态度我也表明了,拜托您老就别给我搁这儿干杵着了成么。合着我俩从z市到坞城,千里迢迢过来是相面的啊,对着两幅古画干瞪眼,你不说我不说,就这么一直僵着,总不能对着那些枝枝叶叶挨个地方标记号,就这么大海捞针吧?” 虽然每次跟白亦从相处的时候,何漫舟都努力告诉自己,要温柔。 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哪怕明知道仙女是不应该随便生气的,关键时刻她还是忍不住控制自己的语气,该怼人还是想怼。 毕竟她本来就是直来直去的性格,最讨厌那些没必要的试探,遇上白亦从这种一大堆考量都藏在心里,宛如被万年玄冰冻着的主儿,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怎么,对我有意见?”白亦从一挑眉梢。 “也......也没有。” 何漫舟瞬间改口。 就是心里再怎么气不顺,她也没想要真的跟白亦从闹掰。 于公,白亦从是她的便宜合作伙伴,虽然听说他失忆的消息之后,何漫舟是打心眼里觉得这事有点不那么着调。但是再怎么不着调,也比她单打独斗要强,万一真的激怒了人家,他们之间的合作终止,那才是真的玩儿完了。 于私她还想着在白老板面前留下好印象,再温水煮青蛙地去摸索他的喜好,潜移默化地刷好感,把他慢慢泡到手里。 所以何漫舟一咬舌.尖,只能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点。 “我就是觉得吧,你这个人怎么软硬不吃呢,还想让我怎么办啊?” 白亦从看着何漫舟欲言又止,宛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表情,唇角的笑意便藏不住了,他淡色的薄唇微微勾起一点,惯常面瘫的脸上因为这样的神色变化而鲜活起来。 “我梦见过一处山洞。” 不过是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足已经到了石破天惊的程度。 “山洞?” “对,我和你父亲是在一处山洞遇到意外的,山洞墙壁刻着奇怪的图腾,后来出现了神秘的女人,类似于宗教祭祀中的神......或许就是你父亲手札里提到的神女吧。当时我们可能触及了宝藏的真相,所以才会遭遇意外。” 何漫舟本来是抱着瞎猫碰上死耗子的心情问的,谁知道白亦从居然真的跟她说了实话。 他的话轻描淡写,却在无形之中触动了她心底的藏着的那些事情。何漫舟不止一次去探究父亲的失踪,那诡异的树林,不止息的大雨,破败不堪的古庙,还有复杂而可怕的图腾,沙漠近处的通天塔和身披薄纱的女人....... 如果说一个人梦到这些仅仅只是偶然。 可是,她和白亦从的梦境居然可怕的重合了。 “白亦从,你相信梦境吗?” 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的,话语尾音带着不易觉察的颤抖。那一瞬间连何漫舟自己都愣了一下,为什么要和白亦从说这些呢。 偌大的酒店客房很安静,透窗而入的阳光在木质地板上投影着暖色调的光。何漫舟这句话的尾音在室内回响,像是隔着淡淡的风声似的,那一点点颤音中透露着迷茫,还有一丝不知是否应该交付信任的犹豫。 “梦境?” 白亦从的目光停在了何漫舟的脸颊上,女孩子清澈动人的眼睛藏不住任何情绪,把自己的疑惑表现得干脆而直接。 “对,梦境......事先说明白啊,这些能不能称之为线索我也没谱,只不过......我觉得可以告诉你,让你听听我这些算不上分析的分析。” “好,你说。” “在我爸失踪之后,我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做各种怪梦......” 何漫舟斟酌着语气,把那些纠缠了她整整一年的噩梦讲了出来,一瞬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那些连考察队的李叔叔还有沈川源都不知道的事情,就这么脱口而出了。 “我梦到过异域黄沙和通天塔底下的祭祀,很多身披白纱的少女围在水池边,好像在召唤某位神祗,可是那个神祗带来的不是祥和,而是毁灭......还有一处古庙,古庙应该与那位神祗有联系,我记得,我看到了和你说的一模一样的图腾。” 第五十一章 苗疆选题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白亦从听得很仔细,随着何漫舟说得越来也多,他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着实没有想到,何漫舟居然愿意跟他讲这些。 毕竟他们之间所谓的合作才刚刚开始,他对于女孩子的保护不过是出于父辈的恩情,照顾和帮助都是单方面的,他只是不想让何漫舟遇到危险,并没有想要从她的身上得到任何东西,何漫舟当然也没有那个义务必须对他坦诚相待。 换个说法就是,他们的关系远远没到那个份上,何漫舟居然会这么信任他。 与那些好听而空虚的言辞不同,何漫舟交付出来的实打实的心里话,想要对一个人敞开心扉太难了,可是这一步她却主动迈出去了。 而在两个人都在沉默的那几秒,何漫舟也快就开始后悔了。 她心说,自己今天怎么回事,嘴也没个把门的,这是把人家白亦从当成知心大姐姐了吗,总不会又跟上次一样,人家什么都没说,自己这边恨不得把身份证号码都报了一遍吧。 但是话没有只说一半的道理,她只能继续讲了下去。 “你刚刚不是说了山洞吗,我就是忽然想到了这些,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这些事你调查过吗?”白亦从问道。 “调查不出来,之前完全没有线索。” 说到这里,何漫舟抬头看了看白亦从,话锋跟着一转。 “不过,最近找到了我爸的笔记,我反倒是想到了一些事情。笔记的内容你也看了吧,你就没有...想到什么吗?他说的神女的战衣还有那些隐喻,如果所谓的“神女”就是你在山洞中看到的人,也是我梦境中那个神秘的白衣女子呢?” 何漫舟的话没有说透,可是白亦从却明白她的意思。 她是在怀疑,这梦境并不仅仅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乱想,而是有所深意的指引。 “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梦到这些......” 当白亦从的话音落下,室内骤然安静下来。 穿堂风将书页吹乱了,留下沙沙的回响,阳光透过明亮的落地玻璃窗照射进来,在桌面上投影着淡淡的光斑。何漫舟抬起头看着白亦从,阳光在他背后,光影勾勒着他的轮廓,以至于那锐利清俊的脸庞如同多了剪影般的朦胧感,许多情绪都被很好地掩饰起来,带着显而易见的距离感,一切都显得不那么真切。 对上何漫舟问询的目光,白亦从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了下去。 “梦境的映射或多或少会有现实依据,从梦中寻找线索不是不可。只不过,你没有去过苗疆,也没接触过那些图腾。一切仅仅只是揣测的话,如何确定这些事情的真实性?” 白亦从的话很直接,冷冷清清的声线听不出多少感情,直接点出问题的关键。 类似的话何漫舟曾经听过无数次,最初是考察队的李然气急败坏地解释,他确实没有看到过何盛的笔记,不需要跟他反复确认这些了。那次差点谈崩的谈话和之后漫无目的的寻找,显然考察队的叔叔们宁可相信根据虚无缥缈的线索去碰大运,也不愿意听听何漫舟的意思。 再之后是沈川源有意无意的问询。 何漫舟虽然在小事上表现得很是大.大咧咧,时常让人觉得不拘小节到有点神经大条之嫌,但是对于在意的事情,她却是十分敏.感的。就比如沈川源哪怕再怎么掩饰,何漫舟还是能感觉到其中暗藏着的试探,他每每把话题往何盛失踪的事情上引导,都是想让自家小师妹说出更多的细节,至于为什么有话不直说,就显得不得而知了。 曾经的交情放在那里,她当然相信沈川源都是出于关心。 可是仅仅靠关心就能解决问题吗,如果真是想帮她,有什么话不能放在明面上来说呢? 越是缄默其口不愿多言的人,难得一见的开口便越显得真诚。就像是对外界充满怀疑的小猫,难得愿意消除心底的防备,试探着用小爪子尝试着拉扯人类的衣角,愿意团成一团躺在地面上,把最柔.软的小肚皮露出来,也不介意轻柔的抚.摸。 而如果这时候交付出去的信任被辜负,无疑就是双倍的打击。 对上白亦从带着问询的目光,何漫舟忽然觉得有些泄气。方才开口时,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把最后的希望放在了白亦从的身上,想要从他那里找到类似于“感同身受”之类的情绪。 她想要白亦从理解她、信任他,想要补全长此以往缺失的那部分。 她迫切想要证明,白亦从就是对的人。 可是何漫舟却忘记了给自己留下后路,人家万一不能理解,还把她的奇怪言论当成神经病发言怎么办?她说的原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像是白亦从这样的理性派,即便是要查也会去查实质性的证据,怎么会跟她一样,把梦境如数家珍,还试图从中掰扯出所谓的证据呢。 等到情绪最为激动的那几秒上头过去之后,何漫舟快速冷静下来。 近乎于后悔的念头止不住地在她的心里弥散,所谓的同类或是理解,说穿了不过是她单方面希望的事情,几次开诚布公也都是她忍不住把心里话告诉白亦从。 人家白老板没有过任何表示,当然也远远称不上理解或是信任。 “你是在怀疑我吗?” 沉默了几秒之后,何漫舟快速整理好情绪,这样问道。 她甚至做好了如果白亦从给出肯定答复,她就立刻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用一句“都说了我是在开拓思路的,头脑风暴懂不懂,你就别给我较真了。我能想到的可都说完了,轮到你了,不管是有用的还是没用的,你是不是要讲点什么了啊?”终结这次不成功的谈话。 然后这个话题就可以到此为止,带着试探意思的坦诚会以失败告终。何漫舟会因此重新定义白亦从在她心中的地位,他们之间的合作也没必要亲近到那种程度,这一切都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可是到了唇边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白亦从堵回来了。 “不是,我只是想确定,这其中有没有其他的可能。” 白亦从淡淡说道,他没有过多去关注何漫舟的情绪,也不是为了照顾她的感受有意说一些安抚的话,仅仅只是在就事论事。 “你说的都太片段化,如果想要找到背后的联系,需要一个点把它们串起来......你不是相信心理学么,不如继续去深挖,继续往深处想——小舟,你不敢去确认的那部分到底是什么?” 何漫舟没想到白亦从会这样回答,不由得愣了一下。 这种感觉很奇妙,却也很符合白亦从一贯的作风。跟他聊天就像是做过山车一样,明明上一句话被气得七荤八素,恨不得从地上捡起一块板砖直接往他的脑袋上拍,却又会因为他的后一句话莫名其妙地被安抚下来, 而这种对比反差,在此刻显然是最为强烈的。 相识多年的人都不能让何漫舟敞开心扉,可是这种难得一见的信任感,她居然从一个远算不上熟悉的男人身上看到了,甚至在不久之前,她还对他抱有怀疑。 那一瞬间,何漫舟忽然觉得松了一口气。 “不愧是白老板,这是我看中的人啊......” 这是她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在这种时候,身边能有白亦从......真好啊。” 这是何漫舟唇角笑意泛起时,心间止不住翻涌的暖流,没有讲出口的一句感慨。 而白某人并不知道何漫舟复杂的心路历程,也不知道自己的印象分在短短几分钟之内,经历了如何天上地下的巨大变化,只是一本正经地分析着何漫舟的话,试图分辨出那些若有似无的熟悉感到底来自于哪里。 电光石火之间,他觉得太阳穴剧烈地疼了一下。 那些模糊不清的记忆不受控制地从罅隙中钻出来,像是要撕碎最后的屏障,把秘密彻底显露出来。 而何漫舟斟酌着言语,还在继续说着。 “最开始我只把这些当成梦境,也没有当真过,顶多就是心里有点犯嘀咕。可是,我有一次从顾期姐那里看到了一模一样的东西,我才开始想这背后会不会代表着什么。” “顾期?”白亦从问道。 “对,她是我的学姐,也是我爸的得意门生。”何漫舟解释了一句,又再说道,“他们的学术报告对我都是不保密的,不过写的太复杂了,加上跟我也没什么关系,我懒得去研究。但是那天......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我居然鬼使神差地往下翻了翻,上边的案例有我爸田野考察拍的照片,看到照片的时候,我真的吓到了......” “那照片跟你梦境里的图腾一样?”白亦从一挑眉。 “对,一模一样。” 那是何盛的研究项目。 最开始的调研何漫舟都知道,她还开玩笑说苗疆蛊事之类的神秘传说多得是,老何出差一定要注意安全,看到身披面纱的神秘人之类的,千万别上赶着打听。谁知道后来真的一语成谶,惹出了天大的麻烦。 “直到我爸失踪之后,我才反过头来想,会不会问题就出在苗疆选题上边。” “苗疆选题?” “我爸是z大的教授,经常会负责一些课题调查,历史系嘛,难免会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他曾经调查过湘西的宗.教祭祀,这个调查报告直到他失踪都没有完成。我看的那些资料,还有他拍摄的图腾照片,就是他们的苗疆选题。” 白亦从把这些仔仔细细地想了一遍,某些断裂的东西终于联系起来了。 “他们找上何盛,并不是偶然。” “他们?”何漫舟很快觉得不对,连忙追问了一句,“他们是谁?” 白亦从没有解释什么,他微微曲起食指,在木质桌面上轻轻一扣。 “庙宇。” “什么?” “那处坐标,我们要在古画上找到那处庙宇......就是你梦到的古庙。” 白亦从的话意有所指,何漫舟一时不知怎么问起。并排放着的两幅古画在酒店黄色调的暖光之下显得异常神秘,那些交错而破碎梦境终于统一,渐渐可以窥探出几分真实。 第五十二章 纠缠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早前顾期真的没有想到,有些人可以无聊到那种程度。 上次因为下课压堂被那个风.流公子哥调.戏几句也就算了,顾期只当做现在的年轻人都太不懂事了。尤其是游手好闲又有些家底的那种类型,因为没有经济压力,也就没有什么太大的追求,于是过剩的行动力就都放在没有的事情上。 比如说泡妞扯淡。 要是仅仅被柳慕逗几句,顾期转身就走也就罢了,影响不会超过三秒钟,毕竟她压根就没放在心上。然后这些事情到此为止,顾期只当这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想必不会说什么。 可是再一再二又再三,到底是怎么回事? 合着搭讪还会上瘾,来个不懈努力三顾茅庐吗。 自从那次偶然会晤之后,顾期发现自己见到柳慕的频率大幅度提升,周末去看个展览,就会开场仪式看见主办方请来的嘉宾柳某人正在上台致辞,参加学术交流,散场之后的酒会上看到潇潇洒洒周旋于众人之间的柳大少。更不用说z大门口的那辆敞篷保时捷,每次顾期停好车之后,都能看到柳慕把胳膊懒懒散散搭在车门,弯着那双桃花眼,笑吟吟地跟她打招呼。 “巧了么这不是,怎么搁哪都能碰上你啊,顾老师?” 顾期:“.....” 当代搭讪是不是连脑子都不过,在z大的校门说这种话,难道真的不会害臊的吗? 以一言以蔽之,就是柳慕的种种行径实在是太过于无孔不入,几乎随时随地都能做到的见缝插针,以至于顾期深深的怀疑,柳氏集团都不用上班的吗? 自打被柳慕缠上之后,顾期觉得很烦,可是广大吃瓜群众却亢奋了。 放眼整个z大,论及人气教师排行榜,顾老师绝对榜上有名。她是算是学校中公认的女神,是女同学们的奋斗目标人生榜样,是男同学们的梦中情.人理想类型。就是这么一位姣如明月的高岭之花,哪怕再多人觊觎,也都被冰冻三尺的寒气阻拦,只能默默远观,连搭讪都不敢。 现如今真的有人动了贼心并拿出了贼胆,怎么能不让大家亢奋呢? 大抵是因为柳慕的外形条件过于出众,即便是别人不想记住他,都很难忘记那双未语带笑,熠熠生辉的桃花眼。以至于一段时间过去之后,就连学校的保安老大爷都知道了有位开保时捷的富二代跟顾老师关系很不错。 具体表现就是,但凡有顾老师上课的时候,保准能看到那位公子哥,那叫一个坚持不懈风雨无阻,就是定时定点打卡的公.务.员也都不过如此了。小道消息都在疯狂猜测,这是在追求阶段,还是已经确定关系了。 对此,当事人顾期表现得很淡定。 像她这样的冰山美人从来不缺追求者,平时追求她的狂蜂浪蝶太多了,以至于什么样的奇葩都见过,对于那些显而易见的套路,也都不指得顾期上心。 不论是那种才见了一两次面就大呼这是上天主动的缘分,口口声声讲一见钟情,恨不得把一颗真心捧过去,实际却对顾期毫无了解,宛如在花卉批发市场上班一般的疯狂送玫瑰花,实际却连人家对花粉过敏都不知道。 或者是那种一面说为了抱得美人归付出再多努力都是值得的,可是才碰了几次软钉子就干脆打退堂鼓,还反过头来恼羞成怒地诋毁人家不解风情,活该单身的。更有甚者,秉持着广撒网多捞鱼的态度,同时发展好几个目标对象,连约会吃饭都得安排好时间排号,硬生生给自己代入了后宫翻牌子的感觉。 这样的喜欢太廉价,顾期见得多了。 她原本以为柳慕也是其中之一,等最开始的几天热乎劲儿过去了,也就能彻底消停了,所以最开始顾期就拿出一副以不变应万变的态度,压根没搭理柳慕。 谁知道这位公子哥是真的无聊,不但脸皮足够厚,完全可以做到没人搭理他也能自娱自乐。而且他的闲工夫特别多,每次赶上顾期上课都要偶遇一下。 哪怕被无视也不介意,即便是人家顾老师目不斜视转身就走,柳大少都会一路目送。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始终带着笑,尽是撩人而不自知的风.流多情,就那么意味深长地散发着荷尔蒙,大有几分定时定点打卡刷存在感的意思,不由得让顾期越来越崩溃。 直到第n次被柳慕“邂逅”之后,顾期终于忍不住了。 “你每天过来,到底想干什么?” 眼看着有阶段性进展,柳慕深感自己的战术还是很有效果的,果然坚持就是力量。 这不铁杵磨成针,冰山美人都开始主动开启话题,成功破冰了吗。 下课之后,多功能教室的学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叶语芳离开教室时,那幽怨而又欲语还休的表情看得顾期很不舒服。自从柳大少这么一搅合,叶语芳再也不把顾老师当成巴结对象,而是赤.裸裸地坐上情敌的位置,别说下课之后捧着作业主动来问了,要不是为了选修课的学分,她连课都不想上了。 毕竟来上顾期的课,还得邂逅柳大少,可不就是在给自己添堵吗? 放在早些时候,叶姑娘着实没有想到自己会面临这样的境遇,她原本还庆幸着展览的时候认识了柳慕这样的大腿,而且顺利凭借卓越的交际手腕让他另眼相待,不但每天聊着与暧.昧擦边的话题,约会购物看电影更是样样不落,每次出门约会,柳大少也是车接车送相当舍得血本,大有几分超于逢场作戏之外,渐渐开始走心的意思。 为此,叶语芳还托圈子里的朋友打听过。 据说柳慕虽然身边花边新闻不断,但是十有八九都是女孩子们主动跟他发生故事,柳大少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兴趣普遍持续不过一个月,没对谁有过太深的偏爱,至于正式追求的官宣女友更是从来没有过。 所以,对于碍于长辈情面不得不照看一点的叶语芳,柳慕绝对算得上体贴包容了。这样的情报给了叶语芳错觉,她原本还指望曾经两家有些交情,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可以顺利地把柳大少拿下,让整个叶家都搭上柳氏集团的顺风车。 谁知道,一切进展得都很顺利,半路突然杀出了一个顾期。 最气人的是,顾期还算是柳慕通过她才认识的。以至于叶语芳悔得肠子都青了,当时为什么要作,非要柳慕来学校接她干什么,这些事能证明什么啊,慢慢约会培养感情,细水长流地发展不好吗? 出门的时候,叶语芳的目光凄凄切切地随着柳慕走了一路,宛如被遗弃的小媳妇,而最后看顾期的那一眼,更是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相当意味深长。 可是柳慕就跟没事人似的,直接无视了她,大.大方方地开始寒暄。 “顾老师,今儿忙着呢?” “我不想跟你谈那些有的没的,不过是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上次短暂的交谈时,顾期分明记得这位是叶语芳的男朋友。谁知道这几天柳慕见了叶语芳完全是多一点眼神都吝于给,就好像压根不认识似的,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这期间发生了什么,都跟顾期没有关系。 “我有话直说,不会耽误彼此的时间。如果你是来接女朋友的,那么请你们处理好私人感情,不要造成不必要的误会。”顾期的声线淡淡的,字字句句都是在划清界限,没有留下一点余地,“如果不是,作为闲杂人等,我希望柳先生可以有自知之明,不要做无用功,让别人觉得尴尬。” “顾老师,你这么说话,也太见外了吧。”柳慕懒洋洋地笑了一声,轻描淡写的语气像是调侃一般,“我几次三番过来,还不是为了你的事情上心嘛。” “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来管。”顾期说道。 “我听说你在调查苗疆选题,那块织锦是湘西的玩意吧?” 这样说着,柳慕倒是真的拿了一个文件,像模像样地摆在了顾期的面前。 对于柳慕的有备而来,顾期本来没想理会。可是柳公子的那句苗疆选题终究勾起了她的主意,加之像是故意吸引她一样,柳慕有意把影印的织锦图案放在了最上边,以至于顾期的目光淡淡扫了过来,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对于顾期此刻的反应,完全在柳慕的意料之中。 “要不然怎么说,我俩有缘呢。” 这句调侃避重就轻,张嘴就来,柳慕身上的魅力永远伴随着吊儿郎当不着调的气息,以至于随随便便一句话都带着风.流味儿。 “所以啊,顾老师,你查的东西刚好就在我的手上,算不算我们天造地设?” 顾期对此倒是无所谓,她不想跟柳慕多废话,当即说道。 “不想说就算了。” “你要查的是莫城祭祀巫女图腾,这玩意儿可很稀罕。我特意打听了好多的小道消息,白家的内幕和柳家的人脉网,你确定不想听听吗?” “那你说?”顾期一挑眉。 “说当然是要说的,不然我怎么会来找你呢,啧,你不领我的情,也架不住我一片真心啊。不过,这好歹算是白家的秘密,你们z大人多口杂,我没安全感,张不开嘴啊。” 跟白亦从打交道多年,柳慕深谙如何邀功和吹捧自己,所以这番话完全是说得大言不惭。 然后他话锋一转,眼底笑意又浓重了三分,直接道出了真正目的。 “这么着,顾老师不然百忙之中抽空跟我吃顿饭,咱们找个能说话的地儿,慢慢聊。” 顾期:“.......” 看你那副笑得跟大尾巴狼似的模样,我怎么没看出来你没有安全感呢? 第五十三章 明月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到底是被那份文件吸引了,顾期明知道这是柳慕有意为之,却还是着了他的道。可是真的应下柳慕的约,按照约定地点到了z市市中心的旋转餐厅,顾期才发现不对。 这是z市有名的高消费场所,价格堪比五星级大饭店。 而与价格成正比的就是这里的环境和氛围,地中海式装修风格的白色餐桌和浅蓝色的墙壁都点缀着贝壳和海星,动听婉转的钢琴曲在室内回响,水晶吊灯的璀璨光芒浪漫而豪华,星星点点的光芒与桌面上含苞待放的粉色玫瑰花交织呼应,处处透露着浪漫与华丽。 ......这哪有谈公事的样子,活脱脱就是小情侣约会的既视感嘛。 顾期过来的时候,柳慕早已经到了,看到女孩子过来,他也没有起身去迎,只是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遥遥举杯示意了一下,随口扯出一句再平常不过的寒暄。 “顾老师来得很准时嘛,路上有没有堵车?” 说这句话的时候,柳慕弯起的桃花眼尤为漂亮。 他选的位置靠窗,夜晚的霓虹映衬着轮廓分明的脸庞,锐利的五官隐在阴影间,薄唇勾起三分浅笑,带着清冷的薄情相。可是他偏偏生得一双温柔多情的眼睛,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沉淀着风月,像是带着溺死人的风.流。 “我没想到你来这么早,久等了。”顾期说道。 “等美人是应该的,你能答应我共进晚餐,等一会怎么了。不过话说回来,要是我接你的话,我们不就一起到了嘛,下次你应该听我的安排。” 顾期只当自己瞎,看不到风.流,也假装看不出柳慕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散发魅力的开屏公孔雀行为,只当这是花花公子不靠谱的无意识瞎撩。 定下餐厅的时候,柳慕原本想要接顾期的,可是这个提议才刚到嘴边,就被顾老师怼了回来。她压根没有把任何一点粉红泡泡留给柳慕,当然不会给他任何单独相处的机会。 对此,柳慕表现得相当淡定。 就像面对现在顾老师的不接茬一样,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岔开话题。 “菜点好了,主菜龙虾味道很好,你一会儿尝尝。”柳慕边说边把菜单递了过去,“看看,还要点些什么?” “不用那么麻烦,谈正事吧。” “我说,顾老师,你这样还真是不解风情啊。” 柳慕到底是什么意思,顾期当然再清楚不过。她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老师,曾经跟柳慕没有任何生意上的来往,今后也不会有更多的交际,于情于理他都没必要这么上心,每天定时定点去学校邂逅。 像是这种公子哥,无非就是存了泡妞的心思,干着打发时间的事情了。 可是越是这样,顾期就越是懒得砸在无意义的事情上面兜圈子。 “说说吧,你是怎么知道莫城的事的?”顾期直截了当地问道,“我看不懂你的那些风情,只想知道你手里的材料是怎么来的。” “前阵子你拿着那块莫城买来的织锦去古玩城问了吧,那家店有柳氏集团的股份,我就稍微留心了那么一下,然后顺便帮你查了查喽。” “为什么要留心我的事,你调查我?” “怎么能说是调查呢,”柳慕低低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这不是想要投其所好嘛,一般人在我这里可没有这待遇,你当我真的那么闲?” 顾期心说,你闲不闲管我什么事? 不过,她实在是懒得浪费口舌去怼柳慕,心底甚至已经开始权衡别的了。 自从顾期答应了沈川源,她就开始着手调查何盛当年做到一半的苗疆选题了。按理说,她应该跟沈川源一起行动,彼此之间也应该毫无间隙。可是这一次顾期却多留了一个心眼,她的很多行为都是避开沈川源单独进行的。 放在从前,顾期绝对不会把任何与怀疑相关的词汇放在沈川源身上。可是这次就像是冥冥之中的第六感一样,即便她再怎么想要去相信,终究是开始多心了——原因无他,沈川源太可信了。 他给出的说辞是完整的,近乎于无懈可击。他几乎完整地解释了顾期想要知道的一切,那些已经问出口的,还有藏在心底没有讲出来的,都在沈川源从莫城回来的那次见面中被说得清清楚楚。 可是,世界上哪有那么面面俱到的事情呢? 在顾期心底思绪良多的时候,柳慕不紧不慢开了口。 “你拿来的织锦是湘西特有的编制方式,那边苗族居民很多,关于白苗和黑苗的传闻也是屡见不鲜。就好像无神论者怪力鬼神一样,关于苗疆巫术也仅仅只是世人的猜测,越是虚无缥缈,就越是让人遐想颇多......看不出来嘛,顾老师对这方面有兴趣?” “苗疆选题是我们学校的课题方向,我只是惯例调查。” “那我只能说,你们z大还挺有眼光的。”柳慕懒洋洋地笑了一声,打趣般的说道,“你们不应该做教育,应该去买彩票啊,随便做一个学术调研就能扯上湘西巫女,这运气和准头,保准分分钟中头等奖,赔黄了福利彩机构。” “巫女?”顾期把这句话低低重复了一遍,“湘西巫女?” “对,只有苗疆巫女一脉,才有资格碰那个图腾,你倒是惹了不得了的东西。不过话说回来,我不得不提醒顾老师一句,本来这些线索就难查,你还有所遮掩,既想要去调查,却还担心走露风声,这么又怕吃了又怕烫了,能查出什么来?” 顾期好半天没说话来,着实被这句话堵住了。 在此之前,她只当柳慕是抱着空手套白狼的意思来的,没想到他眼睛这么毒辣,并且真的是有备而来,随便给出的几句线索都是顾期查不到的东西。 想想也是了,柳慕再怎么吊儿郎当,毕竟是柳氏集团的继承人,白家的小少爷,即便他什么都不做,人脉和眼界摆在那里,又怎么会真的是个草包呢? 而难得挣回了几分面子的柳某人把文件袋放在了桌面上,又再继续说了下去。 “资料我都整理好了,特意给你送来的。但是顾老师,咱们丑话说在前头,我当然可以帮你,不过我是个商人,没有做慈善的习惯,你是不是得给我点好处?” “什么意思?”顾期一挑眉。 “在商言商,讲究一个你来我往,”柳慕轻笑了一声,眼底带着几分露骨的考量,“你和我一没人情二没私交,平日里对我不管不顾,白天还说什么闲杂人等,我凭什么帮你啊?” 谁都不是笨人,顾期当然知道柳慕是什么意思。 往来的试探之间,他无非是想要听几句软话,得到突破性的进展。 可是,顾期何必要给呢? “你确实没必要帮我,那就不需要再谈下去了。”开口的时候,顾期几乎没带任何的感情,她的声线清澈而好听,透露着莫名的距离感,“你来我往都是为了继续合作的,我和你没有合作的可能,更没有深交的打算。所以,柳先生,到此为止吧。” “哎,顾老师生什么气?” 柳慕懒懒散散地往椅背上一靠,修长清瘦的手指半握着高脚杯,澄红色的葡.萄酒映得他眼底流光溢彩,像是明灭了窗外的灯火似的。 “跟你开个玩笑而已,我想要和你套近乎还来不及,怎么会跟你谈条件?” 可是顾期完全没有继续谈下去的意思了。 直到这时候,她终于意识到今晚答应柳慕的邀请本身就是个错误的决定,把希望寄托在不靠谱的人身上,不论他的手里是不是真的有线索,都终究是没有结果的。 这样想着,顾期端起酒杯,把最后那点酒底子一饮而尽,微微朝柳慕一扬唇角。 “不论怎么样,都谢谢柳先生今晚的招待。” “客气什么,来日方长。” “柳先生可能是误会了什么,没有来日,哪里来的方长?”顾期轻笑了一声,唇角分明勾起,眼底却没有笑意,“趁今天干脆把话说开,你不是我的理想型,我也没有恋爱打算,至于恋爱以外的纠.缠更是没有必要。该说的话都说清楚了,那就再见了。” 然后,顾期连道别的客套话都懒得讲,直接拿起手提袋转身出门了。 璀璨的灯火勾勒着她的背影,黑色的毛呢大衣松松垮垮坠到膝间,黑色高跟鞋映衬一截性.感的小腿,她黑色的长卷发随意散着,随着走路的动作垂在腰间细微摇摆,每一处细节都透露着高雅与气质。 哪怕仅仅只是一个背影,就足够让人浮想联翩,禁欲与清冷背后是极致的性.感,又掺杂了一丝高不可攀而带来的寂寞。 看着顾期纤瘦高挑的背影,柳慕没有再去挽留,只是轻轻晃了晃高脚杯,好像没事人一样,大.大方方地坐在位置上。说是款待,其实今晚的聊天很不顺利,甚至连主菜都没上,正主就已经先行一步离开了,更不要说顾期压根没有吃饭的意思,连沙拉都没碰几口。 真是暴殄天物。 柳慕不紧不慢地细细品味着那瓶新开的葡.萄酒,倒了一杯又一杯。 像是他这种惯常跟女孩子打交道的人,很多事情都是出于兴趣。一时兴起的时候,付出再多都不会计较,可是过了最上头的那段时间,一切就变得稀松平常,兴趣也都退下去了。 说白了,这并不是多么深的感情,只是出自于胜负欲。 透明的玻璃窗外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灯火,璀璨的霓虹和车水马龙的街道交织成这个繁华的都市,来来往往的路人都匆忙而麻木,高速运转的生活压榨着生活的乐趣,每天不知有多少人在写字间里叫嚣着梦想与明天,又被生活磨平了棱角。 这世间,凡夫俗子太多,人间情事太俗,能让人眼前一亮的人太少了。 而顾期无疑是个有趣的人。 柳慕这样想着,忍不住开始回忆那个清冷高雅的女孩子刚刚坐在对面的样子,从任何角度来说,她是个很有魅力的人,不过嘛......落花无意流水便无情,如果不能发生故事的话,也就是到有魅力为止了。 这样想着,柳慕的扫性又浓了三分,这顿酒也少了些意思。 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临出门的时候,柳慕却忽然被叫住了。 “柳少,您等一下......” 身穿制服的大堂经理追了上来,把结账的收据递了过来。 他的言语间明显带着踌躇,生怕接下来的话会惹得柳慕不快,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又没办法不说。 纠结了好半天,经理终于斟酌着语气开了口:“那个,刚刚顾小姐走得时候已经把账结了,收据在这儿,柳少可以核对一下,这顿饭的费用我们一会直接退还到您的会员卡里吧?” “什么意思?”柳慕愣了一下,才意味不明地勾起唇角一笑,“她给你就要啊,不知道我平时都是什么规矩吗,这不是故意在寒碜我?” “我说了不要啊,可是那位小姐根本不听劝,我们拦不住啊。”餐厅经理有些苦恼地皱着眉,“还有,顾小姐说拜托我们给您带句话。” “带什么话了?” “她说......说是,不想欠你的人情。”餐厅经理看着柳慕意味深长的笑,深感把这种话说出来纯粹就是再给人家找不痛快,“这顿饭姑且感谢你的......无用功。” 听了这句话,柳慕好半天没吭声。 他沉默的时间有点长,心里忍不住在想顾期说这句话的表情,想必她那张精致动人的脸上一定是带着淡漠的,唇角礼貌性的笑意里带着高傲和不屑,仿佛不沾染一点世俗。 怎么着,真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明月吗? 过了半晌,柳慕才终于笑出了声来。 那我偏要明月奔我而来。 第五十四章 古庙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之后的几天,何漫舟异常忙碌。 如果说之前,她跟白亦从嘻嘻哈哈动的都是嘴皮子功夫,真的等任务分配下来,她才懂得什么叫“白玉楼从来不养闲人”。而她之前给自己的定位真的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什么轻松愉快擎等着占便宜都是骗人的,跟白老板在一起,她完全就是当苦力的命。 白亦从没有解释太多,只是说要从古画中找到那处庙宇。 何漫舟姑且把这当做是自己的启发有了效果。对此,她还是相当赞同的,毕竟走投无路的时候,哪怕是瞎猫碰死耗子,也得试一试嘛。 同时研究《山涛话古图》和《南山归云图》两幅古画工作量不小,既然考察小分队有两个人,理所应当就是合作一起进行工作,没有可这一个人坑的道理。白亦从原本也是这样建议的,但是何漫舟却动了一点小心思,强烈表示各干各的。 一来,她是觉得即便白亦从再怎么说会照看她,也总没有事事都依靠他的道理。且不说她有点喜欢白亦从,还指望着通过各种小细节攻略白老板,让这块冰山能够慢慢融化,在这个过程之中,当然少不了要多去表现自己的闪光点,多跟白老板刷一刷印象分。 就是光论合作关系,也得及时奉献出自己的光与热,才能让合作伙伴看到希望嘛。 二来,何漫舟也有几分试探的意思。即便是白亦从的名号叫得再响,何漫舟毕竟没有跟他正式打过交道,不知道他到底有几斤几两。倒不是怀疑白亦从徒有其名,不过恃才自傲的人.大抵只能对那些比自己更强的人动心。 简而言之就是,我可以低头也可以让步,前提是你得值得。 之前没有机会倒还好说,现在遇到了何漫舟比较擅长,能够看出高低的领域,她难免就生出几分比较的意思,想要借机摸清白亦从的底了。白亦从像是看出了女孩子的诸多思量,也没有多说什么,大.大方方地同意下来。 这件事就这么愉快地定下来了。 古画鉴赏是何漫舟的老本行,尤其是发现《山涛话古图》可能藏着何盛失踪的线索之后,她更是把这幅古画翻来覆去研究了无数遍,所以这次的工作完全就是为她准备的。 别看何漫舟在小事上嘻嘻哈哈,但凡进入工作状态,就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她连夜整理出一份细致的分析报告,将工笔画中的庙宇仔仔细细整理出来,应对这建筑风格和地理位置,行事作风相当严谨。 而在整理的过程中,何漫舟很快发现了不对。 在《山涛话古图》右上角的位置,有一处凉亭的屋檐显得很奇怪,如果不是仔细观察,根本发现不了这样细微的区别。可是架不住何漫舟恨不得拿着放大镜把每一道笔触都看一遍,愣是从中鸡蛋里挑骨头一般地研究。 所以,还真就让她看出了玄机。 这幅《山涛话古图》是明末清初的画家龚贤的作品,所绘景物也大抵是那个时期的风格,可是那凉亭屋檐却是圆顶,明显不符合绘画年份,反倒有些异域风情的感觉,真是越看越让人觉得奇怪。 不知为什么,何漫舟忽然想起梦里的那片黄沙。 烟尘弥漫的尽头,那处诡异的通天塔隐在尘埃之中,圆顶的建筑和白色的塔身带着闪耀金色光芒的图腾,星星点点的火光变成夺目光斑,破碎在半空之中之后又坠落下来。那些虚幻的碎片变成覆盖一切的光芒,好像将周遭的事物都拉入虚空。 身穿白色纱衣的少女们脸上的虔诚变成了挣扎与惶恐,她们手中捧着的净瓶掉在地面上,无尽的沙暴还在弥漫,带着不止息的狂风,渐渐把一切都吞没了。 那神秘的女人裸着双足,踩着漫天的喧嚣尘埃。 极致的圣洁之后,却带来了颠覆性的灾难。 “不会吧.......” 何漫舟惊呼出声,她赶紧把凉亭的位置标注出来,仔仔细细去研究了一番。 可是越是去看,她就越觉得后怕。 梦境终归是梦境,很多东西都是无从参照的,加上还会受到各类外在事物的刺激而觉得记忆被篡改,连潜意识都发生了偏差。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梦中的沙漠却是越发清晰了,连带着那些诡异而虚幻的片段都像是刻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一般地不断翻涌而来。 就好像在提醒何漫舟,有些东西是时候揭开谜底了。 大抵是心底太乱,何漫舟的指尖有些颤抖。她拿着放大镜,把凉亭的房檐扩大再扩大,圆顶的砖瓦之下依稀可见人物彩绘的壁画,虽然画面模糊而扭曲,但是架不住她有意去联想。 那个身穿白衣的女子身边簇拥着众多奴仆,他们身披金色的铠甲,身.下是嘶吼着的战马,手中持有锐利的战矛,守护着他们的神女。 ......怎么看,都是梦境中最惨烈的那一幕的翻版啊。 这个念头让她瞬间战栗起来,明明房间内开着空调,她却硬生生打了个冷颤。 带着这样的新奇发现,何漫舟连时间都没看,当即去隔壁敲了白亦从的门。 已经过了十点了,白亦从刚洗完澡。 他没想到何漫舟会在这个时间过来,所以穿得很简单,不过是穿了一件衬衫,外边松松垮垮地披了一件羊绒开衫。衬衫领口上边的两颗扣子都敞开着,若隐若现的锁骨露出一截,上边还带着发梢滴落的水珠,完全没有平日里严谨而整齐的样子。 每一个细节都把禁欲气息和莫名的性.感完美结合在一起,透着说不出的诱.人。 所以当白亦从开门的那一瞬间,何漫舟被这强大的视觉冲击里搞得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她的目光顺着白亦从精致的颈线和性.感的喉结移动下来,嘴唇上下碰了碰,差点把自己准备好的台词给忘了。 怎么个情况,这男人也太犯规了吧。 明明自己是认认真真准备谈公事的,忽然觉得被诱.惑到了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 最后还是白亦从低沉好听的声线拉回了何漫舟的思绪。 白亦从清冷的眼眸在何漫舟的脸上停了几秒,又瞥了瞥她手中拿着的画轴和一叠笔记,已经对她的突然拜访多了三分了然,果不其然地,女孩子轻咳一声,佯作严肃地说。 “那什么,我进去跟你说,我有新发现了。” “好。” 房间内开着暖风,窗帘是敞开的,透明的落地窗映着整个城市的夜景,像是凝结了万家灯火,映得房间内灯火通明。 白亦从示意何漫舟坐下,朝她一扬眉稍:“喝点什么,晚上就不要喝咖啡了,果汁还是酒?” 何漫舟心说,这大半夜的,喝酒万一发生奇奇怪怪的事可怎么办。 虽然她想攻略白老板,早日把他拿下,但也没有一开始就给人家送菜的打算啊。 于是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大义凛然地说道:“......果汁吧,白开水也可以。” 白亦从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再正常不过的一句话,女孩子却是神色几番变化,宛如在回答什么世纪难题,瞧那股子纠结劲儿,就好像在进行深思熟虑似的。 秉持着想不透就干脆不想的原则,白亦从给出了足够的空间。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收回了停在何漫舟身上的目光,淡淡留了一句。 “好。” 然后他起身去拿了两个水杯,倒了两杯柳橙汁。 坐在沙发上等着白亦从过来的时候,何漫舟四下环顾着。想必刚刚白亦从是在房间里整理材料,书桌上的台灯亮着,桌上还摆着写到一半的分析材料,墨蓝色的钢笔字迹行云流水,落在纯白的纸张上边,相当潇洒漂亮。 可是还没等她把材料看仔细,白亦从已经端着杯子坐在了她对面。 “好,说吧,发现什么了?” “看看,我标记的这处凉亭,有没有觉得不大对劲?”何漫舟回神过来,把自己整理好的笔记摊开,纸张上小心地按照比例尺放大,把那处凉亭的屋檐仔仔细细画了下来。 “白亦从,你没学过美术,可能不知道这些,我觉得吧......” 可是后边的话还没有说完,何漫舟就默默收声了。 摆在《南山归云图》旁边的,就是白亦从整理出来的参考资料,不过粗略扫了一眼,何大小姐就彻底说不出话了。 这份报告从绘图到分析,外加鉴定两幅赝品的价值,都表现得相当专业,论及其中的引经据典,大有几分可以立刻开班授课的架势,就连何漫舟这个专业的美术生都望尘莫及,以至于对白亦从生出几分刮目相看来。 她之前看过父亲的手札,自认为有何教授那么严谨考究的行事做派珠玉在前,看到什么样的学者她都不觉得奇怪。可是看了白亦从整理的东西,她才发现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次是真的觉得服气了。 她原本信心满满地带着自己的成果,想要给白亦从一个下马威,顺带着把自己的发现讲出来,让白老板刮目相看。结果发现人家不但也做得很好,还做得比她更细致,在最擅长的领域被击败明显让何漫舟瞬间挫败了。 最过分的是,她当做杀手锏的发现,居然也被白亦从发现了。 .......行吧,连房檐上的花纹都被仔仔细细画出来了。 想都不用想就是,白亦从也看出了这处异样,并且提前做了功课啊。 一时之间,何漫舟不知道该感慨自己和白亦从简直是太心有灵犀了,说是各查各的,居然不约而同查到了一样的东西。还是该说白老板总是这么出其不意,打击人的方式五花八门,最后造成的效果却是出奇的一致,每次都是让她说不出话。 最后,何大小姐相当自我安慰地想。 不愧是白亦从,我看上的人就是这么牛逼。 第五十五章 永生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对于这单方面进行的比试,白亦从心知肚明。 不过作为一个对粉红泡泡接收能力迟钝的人士,白亦从只当小姑娘这是表现欲旺盛,外加胜负心太强,才会把心思放在这些细枝末节上。 像是看出了何漫舟的垂头丧气,白老板饶有兴趣地落井下石:“是有一些不同,你想说的是建筑风格还是壁画?” 何漫舟被问得一时间无语凝噎,只得有点无奈地一撇嘴角,连小酒窝中都充满了苦涩。 这时候她的心情十分复杂,论及心理体验差不多就是两个难兄难弟一起吐槽,这次考试毫无准备,怎么题这么难,三短一长选最长,三长一短选最短不管用了啊,空着的那么多这是要我死啊。 可是到了发分的时候,难弟居然惊奇般的发现自己及格了,还瞎猫碰上死耗子地把最后一道超级难算的大题答对了。于是难弟快快乐乐去找难兄,打算跟人家嘚瑟一圈,外带再好心肠地进行一番答疑解惑。 可是他快快乐乐地出了门,最后哭着回来了。 原因无他,难兄分明是个学霸,人家满分试卷都答出来了。 好在“难弟”何漫舟的心里素质相当可以,就这么憋了好几秒,终于恢复了淡定。然后她抬起手把桌面上放着的资料推到了白亦从的面前。 “喏,资料都在这里了,你先看看吧。” 趁着白亦从翻阅材料的时候,何大小姐心说自己活也干了,资料也整理了,就连牛刀小试在白亦从面前露一手的心理建设都做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虽然欠着的这阵东风急转直下,直接变成了北风呼啦啦地刮了过去,把她刮了个透心凉,外带着从美梦中叫醒。 但是秉持着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态度,哪怕是口头便宜也得占占。 何漫舟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弯生生的,脸颊旁的小酒窝透着说不出的生动,当即又补充了一句。 “你看,我们连查的资料都这么像,这算不算是有缘啊?” 白亦从一挑眉梢,着实没有理清这其中的逻辑顺序在哪里。 “哪里有缘了?” “《南山归云图》和《山涛话古图》,其中好山好水这么多,山涛云海、寺庙林海,我们居然能找到同样一处破绽,这不就是缘分嘛。” 何漫舟面不改色,也不管说出口的话是不是真的有道理,就开始一本正经地跟白亦从套近乎,外带着往自己的脸上贴金,从各个角度来体现自己的价值。 “所以说嘛,分头行动就是好,不但可以促进我们两个提高工作效率,一旦查出什么来,还是双重保险,连验证这个步骤都省了,基本上就是铁板钉钉,你说是不是?” “那只能说明,你的专业知识还算及格。”白亦从淡淡说道,“你是何盛的女儿,又是z大国画系的学生,理应当有好眼力,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怎么管理天问堂博物馆?”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能这么快找到方向,还是很有效率的吧。” “不然一拖半年?” “喂,你这个人......到底会不会聊天啊,天都快让你聊死了好吗,”何漫舟真是被白亦从的耿直气到了,忍不住小声嘟囔一句,“还有啊白亦从,我认认真真问你,难不成我欠你钱吗,每次都对我这么苦大仇深的,你能不能不怼我,夸我一句会死啊?” “哦......”白亦从意味深长地看了何漫舟一眼,“原来是想让我夸你啊?” “什么啊......” 心里想是一回事,真的被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何漫舟也是纳了闷为什么白亦从平时看起来不像是会察言观色的人,每每到了这种时候,却是一语道破真谛地精准,随口而出的话都能让别人害羞好半天,就好像故意在整她一样。 以至于何漫舟手指握着杯沿,捧着柳橙汁喝了一口,才佯装不经意地说了下去。 “我吧,我为了咱们能尽快查出结果来......别把我想的那么狭隘好吗?” 看到女孩子的舌头都快打结了,白亦从没有收住话头,反倒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所以你大半夜的过来,就是来跟我邀功的?” 何漫舟:“.......” 拜托,这话我根本没法接好吧。 但是架不住在直男的世界里,一切都是那么直来直去。 白老板不但直来直去,还知错能改特别听劝,前几天刚刚学会的新词汇,这会儿更是张嘴就来了。 “好,做的不错,小舟。” 何漫舟听得一愣一愣的,这时候知道叫亲昵称呼了? 她之前说不要连名带姓地喊何漫舟,不要一本正经地喊何小姐的时候,也没想到有一天白亦从会用这个“乖孩子,做的不错”的语气跟自己说话啊......这也太诡异了吧。 而白亦从眉眼一沉,还在不紧不慢地继续补刀。 “这么夸你的话,会觉得开心吗?” 何漫舟:“.......” 求求了,宁可闭嘴吧。 如果不是知道白亦从没有那么无聊,何漫舟都快怀疑这个人是不是故意在整蛊,怎么寒碜人怎么来,故意想要看她害羞了。 好在,白亦从深谙不能把人逼得太紧的道理。 逗了何漫舟几句之后,看着女孩子红得发烫的耳尖,某位冰山外表魔鬼内心的白老板终于收了声,他将整理好的资料外加一份坞城地图放在了她的面前。 纯白的纸张上画着那处凉亭的檐角,青砖黛瓦偏偏配了圆顶的轮廓,内绘的壁画上是身穿白色纱幔的女人缓缓睁开一双眼眸,在虚化与朦胧之中有种宿命般的诡异感。 “在《南山归云图》的斜上方,有一处跟《山涛话古图》一模一样的凉亭,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就是我们要找的坐标。” “白亦从,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壁画里的这个女人,就是我梦境里那个人。我没法解释清楚为什么会记得她的样子。可是,这一切太真切了,尤其是她最后带来的灾难......我总觉得有着不好的暗示,如果她就是我爸爸手札里记录的神女,那这所谓的“神女的战衣“,想必就是一切症结,而且这背后藏着很深的阴谋,我们两个一定要小心。” “我知道,”白亦从淡淡应道,“我跟你说过,我和你父亲是在山洞遭遇意外吧,现在可以告诉你更多的细节了——《南山归云图》的壁画中绘制的景象,就是我和何盛当年看到的景象。” “所以你觉得,我梦到的沙漠跟你们遇见的山洞有联系是吗?” “有关联,但不止这些。”白亦从的眉梢微微一沉,侧过头看着何漫舟,“还记得你父亲的笔记里,是怎么记录神女的战衣吗?” 何漫舟当然记得,在发现手札之后,她把那几页纸张翻来覆去地看了不知道多少遍,恨不能从何盛隐晦的言语中琢磨出证据来,只差没有把内容全部背下来了。 她记得老何说,神女的战衣是不祥之兆,这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魔鬼,会彻底将现在的文明吞噬。 这是蛊惑人心的催眠,是不得不屈服的命运。 最后,何盛说,走到了现在,我们都没办法回头了。 那些传承注定会苏醒,你能做的只有屈从于神祗,奉献自己的灵魂和生命。 女神降世,本身就是诅咒。 ...... 可是这样诡异而可怕的东西,为什么会被世人翻出来呢? “这其中有几个疑点。” 还没等何漫舟想出所以然来,白亦从的话语声便勾回了她的思绪。 白亦从微微曲起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扣,不紧不慢说了下去。 “其一,你父亲的手札上没有提到那个山洞已经我们之后的行程,可根据真实发生的事情,不难推测当时我们经历的那些。觉得一切不对劲的时候,我和何盛非但没有终止行动,反而是选择继续调查——仅仅归结于,不得不屈服的命运,是不是太笼统了?” “对啊,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事情。”何漫舟想都没想,就赶紧点了点头,“我爸是什么性格我太清楚了,他绝对不会因为眼前的利益放弃自己的原则,哪怕许给他天大的好处,都不如那些原则底线之类的东西来得重要。” 后边的话何漫舟没有说透,其实对于何盛为什么会同意跟白亦从联手,甚至连认识多年的考察队都抛下了,她在心里都是一直打问号的。 “是不是觉得,你父亲同意跟我合作很奇怪?” 就在何漫舟默不作声的时候,白亦从淡淡开了口。 他就像是会读心术一般,那双冷清的眼眸瞥过何漫舟的脸颊,把她的心中所想都尽数看得透彻,又从细枝末节之中找出那些怀疑与迷茫,然后才慢条斯理地给出答案。 “因为,遗王宝藏背后藏着的秘密。” “什么?”何漫舟听得云里雾里,实在没忍住,直接问道,“所以能不能别再跟我卖关子了,遗王宝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当时拉着我爸爸去寻宝,是想干什么啊?” “听说过楼兰女尸吗?” 1980年穆舜英发掘出一具女性干尸,始称“楼兰美女”。作为历史世家的孩子,何漫舟不可能没有听说过这个轰动一时的新闻,当时老何还加入了z大的课题组,专门研究过这个案例。 这是迄今为止新疆出土古尸最早的一具,距今约有三千八百年的历史,却保存得异常完好,带给人们无数遐想。 “罗布泊到楼兰,这个神秘而恐怖的地带本身就藏着谜团,很多记载都是缺失的,包括当年楼兰古国如何灭亡也是无据可考的事情。一个国家彻底隐藏与风暴黄沙之中,本身就是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会让人想要深究背后的缘由,不是么?” “你是说......” 何漫舟开始觉得一切有些变得玄幻了,白亦从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她不可能听不出里边的潜台词,也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果不其然地,白亦从很快继续说着。 “我之所以会找到你的父亲,是因为有人先一步找上了他,而遗王宝藏根本就不是所谓的珍宝黄金,而是藏着楼兰覆灭的秘密。当然,既然我们现如今是盟友,理应当资源共享,我可以把话说的再明白一点——” 说到这里,白亦从的语气微微一顿,墨色的眼眸彻底沉了下来。 “遗王宝藏的背后,是永生。” 第五十六章 坦白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这句话可谓是石破天惊,何漫舟愣是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短短那几秒,她的脑海里就像是过幻灯片一样快速闪过无数种可能,她可算明白了白亦从一直说这些是白家的家事,不方便告诉外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合着之前只是单纯的不够信任她啊。 不过话说回来,在“永生”这么一个惊世骇俗的话题面前,谁又能相信谁呢? 过剩的欲.望和贪心不足催使着人类血骨里兽.性的本能,当时间不再成为唯一的桎梏,那些所面对的一切事物,都有了截然不同的可能。 就像是古代那些未经开化的愚昧人类妄图通过虚无缥缈的神明指引去找寻人生的意义和方向,当金钱权势到了一定程度,上位者也不吝于通过各种手段寻仙问道,求以长生。越是未知的事物,便越容易让人痴迷。 光是不确定性四个字,就足够让人遐想良多了。 不知沉默了多久,何漫舟终于回神过来。 “所以你当时是靠这个说动了我父亲吗?你们两个是想探究长生的秘密,还是调查楼兰古国消亡的缘由,还是......两者皆有啊?” 要是仅仅因为金钱宝藏,还真的未必能入何盛的法眼。毕竟何教授向来是秉承着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金钱这玩意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影响正常的交际与生活就是富而有足的生活态度,让人感觉他活得相当超脱。 但要是跟历史探究扯上关系,何盛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对待任何一点任何小事都是严谨而考究的,仿佛充满着说不出的热情。 搞历史的学者大抵对古物都有几分敬畏,而何盛显然就是这其中的代表。听说了楼兰古国这样难得的选题之后,保不齐那股子一根筋文人的轴劲儿一上来,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不过,即便你们想调查,我爸也没必要支开考察队的成员吧,难道不是人多力量大,多一个人就多一份保障吗?” “这些事不能被更多的人知道。”白亦从低声应道。 “怎么着,你怕外传啊?”何漫舟一挑眉梢,“不过倒也是,长生的秘密......谁能保证面对这样巨大的诱.惑可以坐怀不乱呢。” 古往今来,在旷世的宝藏面前,坐怀不乱的又有几个人。 试探人性本身就是悖论,人性是最经不起试探的。 最开始何漫舟不知道白家的秘密,现在想想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因为寻找宝藏而自相残杀的人太多了,在单打独斗和独享遗王宝藏之间进行抉择,甘愿冒险而选择后者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谁能保证自己绝不自私呢。 “不止这些,因为太危险了。” 就在何漫舟脑海里思绪万千的时候,白亦从的目光淡淡扫过她的脸颊。 “危险?什么危险,你是说寻宝的过程?” 白亦从冷清的眼眸与她对视,像是看透了女孩子的心中所想,也看出了那些怀疑与迷惘,于是这个向来惜字如金的人居然难得解释起来。 “遗王宝藏是白家的秘密,但是白家后人并没有想要开启它,或者说......祖上留下的很多线索本身就是残破不全的。与其说白家是在寻找宝藏,不如说历代家主只是保存着它,保存这个秘密,不去调查,不去触碰,当然也不允许别人了解这些。” “为什么,这不是你们家族留下来的宝藏吗?” 何漫舟深感白亦从这番话说得太深奥了,他明明是在解释,可是言语间却带了太多的保留,就好像故意把话说了一半又留了一半,既想要安抚别人,偏偏又不能说得太多。 可是这句问询才刚出口,何漫舟就有些后悔了。 毕竟这些事她没有办法去追问,一来这是白家的秘密,再怎么合作联盟,她也终归不是白家人,这些东西白亦从乐意分享当然最好,可是人家不愿意说或者有所保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说白了就是情分没到那个份上,总不能逼着人家把传家.宝一并奉上。 二来,就是这些事情哪怕再去追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假如白亦从不愿意深说,他随随便便几句话就可以岔开话题,轻而易举地把何漫舟的诸多质疑堵回来,也没有问的必要了。 谁知道,这次白亦从居然一反常态,主动说了下去。 “因为,背后藏着的东西不该存留于世吧。”白亦从的声线淡淡的,他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摸了一根烟出来,可是目光在何漫舟身上停了几秒,这根烟终究是没有点燃,只是放在指腹间摩.挲着。 “之前的一些记忆是缺失的,我一直想不清楚,当时我为什么会来坞城。直到你带着手札来找我,很多东西也渐渐清晰了。白家家主不会无缘无故去查遗王宝藏,除非遇到特例——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你手里拿着潘多拉魔匣,明知道打开盒子会带来灾难,并且结果有害无利,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你愿意冒这个风险吗?” “当然不愿意啊,我又不傻,找死做什么?” “好,那假如盒子里的东西对你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呢,你会不会乐意冒险?” “不一定吧......”何漫舟想了想,斟酌着语气说道,“毕竟人类都是趋利避害的生物,那得看有多大的影响,又得冒多大的风险了。” “所以,如果可以转嫁这种风险,并且得到自己的目的呢?”白亦从的语气顿了顿,又再追问道,“不必承担代价,代价自然有人承担,只要最终目的可以达到,不论是尸山血海,还是平和与繁华的覆灭,都是不相干的事情。你处于利益中心,会不会选择冒险?” 忽然一阵大风吹来,纯白色的纱质窗帘被吹得上下翩飞。 冬夜的风透着彻骨的寒,何漫舟不自觉都裹了裹外套,一时间说不上是真觉得冷,还是被心底的某些猜想吓到了。茶几上的纸页有几片散在了地上,她弯下腰去捡的时候,终于从刚刚白亦从的几句逼问所带来的巨大压迫力短暂脱离出来。 “所以,你是说......这背后还有其他的阴谋?” 何漫舟努力稳住心神,把白亦从的言语仔细想了一遍,很快猜到了他的意思。 如果把遗王宝藏比喻成为这个潘多拉魔匣,白家只是守护者的身份,不让这份秘密落入别人的手中,却没有想要打开它的意思。也正因为这样,才能长此以往保持着平衡,即便宝藏背后隐藏着可怕的事物,也对大家没有影响。 可是现在,明显有第三方势力介入进来了。 就像白亦从刚刚说的,他们不考虑代价,甚至乐于看到时局混乱,再从中浑水摸鱼。 那么,是不是代表着更大的阴谋呢? 果然,还没等她分析更多的事情,白亦从就继续说了下去。 “当时我和何盛并不是为了打开宝藏,而是想要阻止某些事情的发生。”说是分析,白亦从的语气却是笃定的,“有人想要开启遗王宝藏,探究神女的战衣背后藏着什么,作为白家家主不能看到这一切发生,所以我必须去查,才有了坞城之行。” 事情的走向越来越离奇了,墙壁上挂着的时钟指针超过十二点,分明已经过了午夜,到了何漫舟正常的睡眠时间,可是她此刻没有任何睡意,在强刺激之下反倒越来越清醒了。 今晚白亦从坦白的这些内容太过匪夷所思,随便哪句拎出来都是重点,以至于最初发现了《山涛话古图》上边的凉亭而觉得汗毛倒竖的何漫舟,这会儿反倒冷静下来。 论起究竟就是,欠了一百万,正常人类可能会想办法凑钱还债,可要是一下子欠了几亿的外债,想必就会听天由命,走一步看一步了。 就如同此刻的何漫舟。 她之前就预想过,何盛的失踪背后一定有阴谋,藏着不可碰触的谜团。现在一切得到证实,甚至远比她想象中的更为可怕,她和白亦从将要面对的事情太棘手了,说一句举步维艰都不为过,大家都不过是凡人,真能与遗王宝藏背后的神秘力量抗衡吗? 这种事情谁都没有把握,也正因为毫无把握,何漫舟反倒多了几分破罐子破摔的坦然感。 不然还能怎么办,能放手不去调查吗,能对老何不管不顾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终归都是要面对的嘛。 “不对劲啊,白亦从。你是白家人,必须调查这些,可是这跟我爸有什么关系?换句话说,你查这些是身为家主的责任,我爸图什么呢,就单单为了调查楼兰古国吗,天底下那么多的学者教授,他何必这么拼呢?” 不知沉默了多久,何漫舟终于低声开了口,她的声线清澈好听,也没跟白亦从避讳,直接把心底的思索良多问了出来。 “对,这就是我说的第二个疑点。” 白亦从淡淡应了一句,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按在《山涛话古图》上,曲起指尖轻轻点了点。 “这两幅古画是破译遗王宝藏的钥匙,白家只有其中之一,所以历代家主知晓遗王宝藏的存在,却不能真正展开调查。但因为你父亲手里那幅突然出现的画,这池水被搅混了。《南山归云图》是白家祖辈传下来的,可《山涛话古图》却从来不在白家,而是被他们忽然交到在你父亲的手里,这是为什么?。” 何漫舟顺着白亦从的话想了想,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以,你是怀疑有人在利用我爸爸?” “不仅仅是何盛,还有你。” “还有我?”何漫舟低低重复一句,“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他们既然把《山涛话古图》交给何盛,就一定有其中的深意。所以,与其说是何盛选择调查遗王宝藏,不如说从拿到这幅古画开始,他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何盛,甚至于你,都注定被牵扯到这件事情里,躲不掉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白亦从声音不重,却硬生生让何漫舟打了个寒颤。 第五十七章 拆台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其实在白亦从点透这些之前,何漫舟就有所怀疑。 比如突然出现在瓷瓶里的手札,比如失而复得的《山涛话古图》,再比如那些无形之中.出现的不知善恶的线索,何漫舟可以感觉得到,冥冥之中像是有人在背后推搡着她,让她卷入深渊中无从脱身,直至陷入更深的谜团之中。 而且这绝对不是出于友善的目的。 以至于何漫舟谁都不敢相信,深感身边的异样都是出于熟人作案。 毕竟不论是天问堂博物馆的瓷瓶,还是何家老宅的书柜,明显都是外人碰触不到的东西,既然从这些方面出现问题,就说明那背后的势力早已经渗透得很深了。何漫舟很难不去设想,是不是身边的人在推波助澜。 外边的风声更大了,坞城的冬天没有雪,只有一阵一阵突如其来的寒风,没关严的窗户被吹得来回晃动,在安静的房间内发出回响声。何漫舟虽然穿得不算单薄,但是那纯粹是在空调房比较暖和的程度,怎么样也架不住穿堂的北风啊。 可是她的思绪根本没有放在这里。她精致漂亮的脸颊有些苍白,不知道是因为太冷了冻的,还是今晚谈论的话题带来的冲击太大,以至于女孩子的心理调节能力已经濒临崩溃边缘了。 这时候,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呢? 当这个念头不自觉钻到脑海中的时候,白亦从显然愣了一下。 他从来不是一个面面俱到的人,更是不屑于进行那些虚伪的客套。大抵是觉得人与人的情感很难共融,表面的关怀和伪善的体贴都显得多余,仅仅出于维系关系的目的而强装出来的友善更是无聊,所以白亦从很少去在意别人到底怎么想。 他的心里有一杆称,上边刻着他的行事准则,只求无愧于心。 至于是否会得罪别人,遭到猜忌记恨,甚至带来更多的不良影响,他都是不在意的。 在白亦从看来,那些可以自我消化的情绪,没有必要求助于别人,他自然也不愿意提别人分担这些。所谓事实就是不论是不是开诚布公,都真实存在且已经发生的事情,不过就事论事而已,反过头来还要进行安慰,就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可是在看到何漫舟的时候,他的心莫名软了下来。 此刻白亦从才发现了自己对待何漫舟的时候,是给出太多特例的,如果仅仅处于合作目的,他原本没必要解释得这么清楚,也不至于在把遗王宝藏的事由交代完毕之后,再去想怎样做才能让她好过一点。 不过即便是再有想法,也架不住白老板的直男思维。 他的目光在何漫舟的脸上停了几秒,当即起身去关了窗户,顺带着没收了她喝了一小半的柳橙汁,给她重新倒了一杯热茶,又把放在凳子上的外套披在她的肩上。 “冷也不知道说一声,别感冒了。” “啊......谢谢。” 莫名其妙被数落了一句,何漫舟也姑且当做关心了。 她捧着白亦从递来的茶,丝丝缕缕的茶香味弥散在鼻息间,掌心传来的温度终于让她渐渐回神过来。外套上带着白亦从惯常用的古龙水味道,冷清的薄荷香夹杂着雪松淡淡的木香,只剩下最后一丝尾调,不仔细闻都闻不出来似的,却是莫名的勾人。 按理说这时候何漫舟应该感慨一下“男友外套”之类的进展,再秉持着哪怕是口头便宜也得占占的原则,顺带着调.戏白老板几句。 可是这会儿她是真的没有心情想这些事情,只是开诚布公地问道:“他们为什么会找上我爸......我们何家不过就是做研究的,族谱往上数多少代都是文人,压根没离开过胡同四合院,不像你们坐拥着一个地下室的传世珍宝,随便一幅古画里都藏着遗王宝藏这样惊世骇俗的秘密。要说见多识广博学多才,全天下厉害的学者多了去,怎么偏偏就是我爸爸呢?” 开口时白亦从的声线淡淡的,大抵是太不擅长于情绪表达,就连安慰人的语气都是轻描淡写,把真实心意掩藏了起来。 “并不只是巧合,你不是讲了,你梦里的那处图腾跟何盛做的调查有关?” “你是说,我爸之所以被牵扯进来,是因为那个苗疆选题?”何漫舟愣了一下,紧紧咬着下唇,思绪不由得飘了很远,“我当时就跟他说过,有些东西能不碰就不要碰,但凡跟神秘学扯上关系的,保准没有好事,他倒是得听我的劝啊......” 自从老何失踪之后,何漫舟不止一次地想起父亲当年的行程。 她一直想要探究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即便没有跟别人深说,心底也是有着隐约的方向。尤其是看了顾期的那份报告,那些与她的梦境完全重合的图腾,就是沙漠当中那处通天塔上闪着金色光芒,又碎成沙砾的幻影,像极了何盛当年在莫城拍的那几张照片。 那时候何漫舟就怀疑过,这其中是否有所关联。 可是她再怎么脑洞大开,也想不到遗王宝藏的存在,更想不到何盛之所以会招惹上这些事情,症结居然就是苗疆选题。 毕竟,苗疆选题是老何很久之前就像调研的方向。那段时间他在研究古代的宗.教祭祀,祈神仪式中的器皿和半真半假的巫术中的图腾崇拜,何盛从巫术的起源去探究那个那个神大于人的时代。 在科学还没有得到普及,文明仅仅存在于记载之中的年岁,很多事情都难免与神秘学扯上关系。为了消除灾难,人们选择带上面具进行祭祀活动,试图借住那些虚无缥缈的神秘力量与神沟通,借助神力驱逐瘟疫鬼怪,祈求一整年的风调雨顺,事事平安。 何盛原本是调研那些祭祀所用的器皿的款式年代以及收藏价值,后来不知怎么就变成研究背后的那段历史。尤其是当何盛在莫城了解到那些诡异的传说之后,他回来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对苗疆选题耿耿于怀,就连去湘西出差都变得频繁了。 何漫舟那时候还曾经半开玩笑地跟自家老爸打趣。 “我说老何,你调研点什么不好,非得跟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较劲。我跟你讲,湘西那地界可不安稳,你到时候千万得小心,要是遇到奇奇怪怪的人记得躲远点。我听说那里的蛊毒巫术都很厉害,万一真招惹了什么苗疆蛊女,到时候可是求神拜佛都不顶用了。” 何盛早已经习惯了孩子的没大没小,也只是宠溺地理了理她的头发。 “你这孩子,不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吗,这张小乌鸦嘴的毛病可得改改,墨菲定理确实有它的道理,凡事不要尽往坏处想,要给自己积极的心里暗示。” “行了行了,这怎么又开始教育我了。”何漫舟小声嘟囔了一句,只把何盛的话当成了耳边风,“那我嘱咐你的你也得放在心上,千万记得注意安全,知道了吗老何。” ....... 现在想想才知道,原来从这里开始就已经错了。 早知如此,是该拦住老何不让他冒险的,而那些年少不懂事的戏言一语成谶,就连关心都显得不够坦诚,夹杂在没大没小的玩笑话里边。如果墨菲定律真的存在,何漫舟多希望自己那时候说的是让老何一路平安。 想说的太多了,想问的也太多了。何漫舟只觉得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心里翻江倒海着万千思绪,每一件都是心底的介怀。 而最后讲出口的那句,正是她最想知道的事情。 “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何漫舟抬起眼眸,直直看着对面的男人。 “白亦从,你是白家人,对于遗王宝藏一定比我了解得更多,你知道那些人是谁吗?” 白亦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端起了放在桌上的茶杯。淡淡茶香味丝丝缕缕地弥散,澄黄色的茶汤中漂浮着几根翠绿的茶叶。 过了半晌,他才答道:“我不知道。” 对视的那几秒,何漫舟看到白亦从微微沉下眼眸,他墨色的瞳孔像是藏了整片夜色,一时之间看不出任何情绪,也不肯把心思透露分毫。 他说谎了。 此刻的隐瞒有很多原因,或许是出于不够信任,又或许是出于保护。不论是哪一种,都没有继续问的必要了,因为注定问不出任何结果。 何漫舟足有好一会没说话,再开口的时候,她没再深究白亦从不肯说的那部分,无声地把这一篇翻过了。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总不能线索又断在这里吧?不如咱们顺着这个凉亭查一查,或者干脆研究一下这到底是什么地方的建筑风格,看看能不能发现点什么。我和z大建筑系的系主任关系不错,你要是觉得可行的话,晚点我先给他发一封邮件。” 对此,白亦从没有太多意外,像是猜到了何漫舟会这样说。 毕竟这个女孩惯常是粗中有细的,她的行事所为带着直来直去的暴躁,却又最擅长关心他人的感情,不会让局面一味的僵持恶化。 然后,白亦从拿起钢笔点了点坞城地图,把自己的整理成果递到了何漫舟的面前。这幅市面可见的地图用红色和蓝色的笔做了许多标注,而被圈出来的正是市郊的一处野山,乍一看完全不起眼,偏偏白亦从全部的笔墨都放在了这里。 “不用调查了,那处古庙应该在这里,去看看。” “你是怎么找到位置的?” 对于这样的迷惑行为,何漫舟是真的彻底愣住了。她刚刚还想,是不是要跟白亦从交流一下思路。毕竟又是遗王宝藏,又是背后的谜团,怎么看都是一滩浑水的样子,他们两个人必须谨慎处理才行。 谁知还没等她讨论,白亦从就已经把问题解决了。 一言以蔽之就是,何漫舟正想推理分析,白亦从却直接公布了正确答案,还是不容置喙肯定全对的那种,以至于何大小姐第一反应就是这也过于扯淡了——合着自己今晚原本是带着新奇发现来邀功的,最后反倒坐上白亦从的顺风车了啊? 这也实在是太打击人一点了吧。 “不是,你是怎么确定出古庙位置的啊?” 憋了好半天,何漫舟实在没忍住,追问了一句,而白亦从的回答则是大.大方方。 “这两幅古画互相呼应,《山涛话古图》给出的是范围,《南山归云图》则是点出具体.位置,之所以有人绘制这样两幅赝品,就是为了提供线索,哪怕藏得再深,也有踪迹可循。这处凉亭我早前就看出了端倪,有着大概判断。你跟我讲了梦境之后,我想起之前记不清的一些线索,所以只是确认一下而已。” 听了这样的解释,何漫舟差点没气得背过去。 合着自己这几天挑灯夜战忙里忙外,纯粹是在作无用功,只是感动自己呢啊。 “喂,白亦从,做人能不能坦诚一点,既然你都有了想法,干嘛不直接讲出来,耍着我玩儿呢,不知道浪费廉价劳动力是可耻的吗?” “我以为你乐意这样。”白亦从看着何漫舟,答得理所应当。 “什么,我乐意哪样?”何漫舟没好气地瞪了白亦从一眼,“乐意被你耍来耍去吗,受虐狂啊我,怎么可能嘛。” 对上何漫舟的暴躁目光,白亦从低低笑了一声,大有几分神补刀的意思。 “不是乐意比试么,不然你为什么提出分头行动?” 何漫舟:“......” 在巨大的尴尬之下,何大小姐再次陷入了沉默。 说不过,比不过。 除了沉默,还能咋整。 “那行吧,我就姑且相信你一次。”何漫舟用了好长时间才终于做好心理建设,决定翻过这尴尬的一页,结束今晚长谈要命的话题,赶紧回房间睡一觉冷静一下,“我们什么时候上山,不然我查一查交通路线,咱们明天就过去?” “不用,听我安排就可以,你回去睡吧,之后吃好喝好休息好,就可以了。” 对于白某人的读心术,何漫舟已经见怪不怪了,权当这是变相的关心。 瞧着白亦从那副淡定的模样,她忍不住腹谤了一句,大佬的脑回路就是不一般,连决定天大的事情都这么轻描淡写,像是完全不在意似的。 不过,这到底靠不靠谱啊? 第五十八章 上山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对于白亦从的云淡风轻,何漫舟深感不那么靠谱。 虽然秉持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态度,既然白亦从都把一切安排好了,她也没有抬杠非再另起高调的必要,但是一下子就确认了古庙的位置,始终让她心里有点疙瘩。就好像白亦从分明知道更多的事情,却不愿意与她坦白一样。 而真正让何漫舟觉得不一般的,还有白亦从的办事效率。 与确定坐标的雷厉风行不同的是,之后他的节奏一下子慢了下来。何漫舟本来把那句“吃好喝好”当成了笑话,大家来坞城又不是度假的,吃好喝好个什么劲,得心理素质多么良好的人才能做到那么心大。 谁知道白亦从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想的,最后更是这么做的。 之后几天,白亦从带着何漫舟见了一堆他在坞城古董界的朋友,大有几分共享彼此社交圈子的意思。那些没完没了的酒席宴会,最后都免不了各类虚伪的客套话,商人各有各的心思,考量的目光在何漫舟的身上来回打转,无非是在深究她和白亦从的私人关系。 尤其是看出白亦从对她多番照看之后,他们更是不吝于借着各种机会卖给何漫舟顺水人情,就好像这样可以变相地讨好白亦从,搭上白氏古玩的人脉,从中获取更大的利益一样。 何漫舟可算知道什么叫资本改变当代人类审美了。 天问堂博物馆的春季展览姑且不说,那好歹还算是古董界的事情,即便是大家谈论合作也是互惠互利,深究起来都有赚头。可是跨行如隔山,那些商人查户口似的把自己的个人履历查了个遍,如意算盘还打到了国画上边,就真的很让她不能理解了。 看着那个地中海的老板夹着雪茄,咧嘴一笑就是打着官腔的客套,何大小姐完全是看在白亦从的面子上,才勉强按捺住转身就走的冲动。 “听说何小姐是z大国画系的学生,你们系主任也是我多年来的老朋友,那可是个才华洋溢的人啊,能让他高看一眼,何小姐果然有才华。” 这高帽带得实在太尬,何漫舟完全不想搭理,她只是捡重点应了一句。 “对,我是学国画的。” “那好啊,我朋友是开画廊的,不知道何小姐愿不愿意赏几幅墨宝呢?” “不是,我还没有毕业呢。”何漫舟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我只想踏下心把毕业设计做好,商业上的事情现在不是时候,我也没有兴趣。” 画廊的经营无非是以买画为主,既然是当地古董大亨的朋友,想必店面一定是规模不小,里边大抵都是各位新锐画家或是名家名作,怎么看也都跟她扯不上关系。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人情债何漫舟不想去欠。 而那富商还在继续喋喋不休,说是在跟何漫舟交谈,他的视线却时不时地往白亦从的身上瞥,完全是在揣摩白老板的意思。 “那有什么关系,画家讲究的是天分与灵感,王希孟时年十八岁,仅用了半年时间就绘成那副名垂千古的鸿篇杰作《千里江山图》,何小姐不必介怀年龄局限,如果你答应的话,我这就让我的朋友安排一下画展的事宜。” 何漫舟:“.......” 救命,是他读书少没文化,还是压根就不会聊天。这是在咒我活不长呢,还是提醒我伤仲永的故事,暗示我迟早得玩儿完呢? 最后还是白亦从替何漫舟解了围。他微微沉下目光,在看出女孩子有些不耐烦之后果断开了口。 “小舟之后的档期归我,春季展览白玉楼会跟天问堂博物馆合作,姑且还轮不到你们。” 有了白老板的这句话,那帮试图打听消息的商人们也不必在试探了。 他们终于得到官方确认的口风,更加觉得白亦从和何漫舟的关系不一般了。 不说别的,光是这一句“小舟”亲昵之余又多了三分缱绻,就足够说明很多问题了。保不齐圈子里流传的小道消息真有几分现实依据,何漫舟难不成真是白老板的心上人,不然白亦从那一句“轮不到你们”怎么满满的男友力,充满着保护与占有呢? 多了这一层顾虑,狂蜂浪蝶般套近乎的人收敛了不少。哪怕看着何漫舟的眼神再怎么揣度良多,也不敢过来贸然搭讪了,生怕惹得白亦从不痛快,拍马屁再拍到马腿上,反倒是得不偿失。 不明就里的何漫舟还不知道自己被编排到什么程度,只觉得松了一口气。 她深感白亦从的维护果然够意思,不愧是自己看中的男人,算是办了件可喜可贺的人事。 就这么过了相当难捱的几天,白亦从可算是把春季展览的事情安排妥当了。 大抵是因为白老板的名声太大,平日里行踪缥缈的时候,江湖尚且都是关于他的传说,这会儿他有意在圈子里留下白玉楼接下来的计划,当然是引出了相当大的风声。 同样的,后知后觉的何大小姐终于开始发现不对。 哪怕是反射弧再长,何漫舟终归不是小傻子,即便是不去故意打探,也架不住那些传闻朝她的耳朵里边钻。就比如,自己和白老板缠绵悱恻一见钟情的恋爱戏码是怎么回事? 那些传得玄乎其玄的剧情,随便一个都可以拿出来拍一部偶像剧。 版本一,古玩城的世家公子哥早年跟博物馆馆长的女儿就是旧相识,之前他们在一次展览上惊鸿一见,白亦从对她见之钟情,之后发生了好多事情才终于抱得美人归,以至于现在宝贝得很,不惜一掷千金讨佳人欢颜。 版本二,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女见义勇为,在碧云街替白亦从解了围,外加展示了好一番鉴赏技术,一时间风光无量。那股灵气劲儿让惯常冷清的白老板动了凡心,之后主动上门寻求合作,大抵是在热恋期,就连来坞城谈生意都偏要带上她。 最离谱的版本过于扯淡,以至于何漫舟都有点搞不清哪里是槽点了。 居然有人说,白亦从的那位表弟,风流大少柳慕钟情于何漫舟的师姐,在追求那位皎皎如明月的冰山美人时不惜余力地讨好顾期美人身边的闺蜜好友,其中自然就少不得何漫舟。这次的坞城拍卖会是柳慕送的顺水人情,何漫舟跟白亦从的红线也是他牵的。 何漫舟对此表示无语,且不说她压根不知道柳慕是谁,光是她和白亦从的暧昧传闻居然还能跟顾期扯上关系,就足够让人说不出话了。人家顾期深居简出,怎么可能跟白亦从搭上关系,这不是纯粹在搞笑呢吗。 可偏偏,这一切传得有鼻子有眼,也没个人质疑。 何漫舟心说,以前没经历过不知道,现在她可算懂得了什么叫三人成虎。要不是知道此行目的,她都差点以为自己真是跟白亦从谈生意,外带着游山玩水来一场甜甜恋爱进行时了。 对于这样的恍惚,她仅仅是安慰自己,社交局太多,让她的脑子有点不转了。 就在何漫舟思考,是不是应该旁敲侧击,提醒一下白亦从不要满脑子的闲情逸致,多少应该忙一忙正经事的时候,出其不意的白老板又做了一件让她瞠目结舌的事情。 一直耽搁的行程迟迟未决,最后白亦从居然选择在电闪雷鸣的雨夜上山。 以至于何漫舟被忽然从酒店温暖的大床里叫出来的一脸懵逼,直到坐上白老板那辆越野车的时候还是满脑子的黑人问号,深感这一切过于扯淡。她努力调节着自己的心情,试图表现出一副吃苦耐劳,对各项计划相当配合的架势,可是再怎么配合也架不住她心里疯狂吐槽。 这样的恍惚感在她下车之后,明显变得更加强烈了。 就比如现在—— 天色已经晚了,浓重的阴云遮住夕阳落山的余晖,让崎岖的山路愈发阴寒。 坞城的冬天没有雪,可是有句古话是“下雪不冷化雪冷”,这种阴雨连绵的天气才是真的寒气渗入骨缝里,哪怕是穿了再厚的棉服还是觉得有些哆哆嗦嗦的。 何漫舟跟在白亦从的身后,目之所及是一片荒山野岭。 朝晖山是坞城远郊的一处野山,即使是白天都很少有人会来这么偏远的地方,更不要说天黑之后了。看着婆娑的树影在暗淡的月色之中张牙舞爪,何漫舟着实觉得有点瘆得慌,可是又不好直接说自己害怕,那显然太没面子了一点。 所以何漫舟只能咬了咬牙,紧跟着白亦从,要不是两个人的伞檐都快碰到一起,她都恨不得再往人家那边多靠一点了。 反观白亦从,则是一派优哉游哉的模样。 夜雨让他俊逸挺拔的身躯隐在夜色里,白亦从穿了一件黑色的长款外套,长靴踩过遍地的枯枝败叶,发出清脆的枝叶断裂声。 天色越发阴沉,夜雨伴随着冬日的寒风,透着一股冷到人骨子里的寒意。白亦从看了看越下越大的雨,将拿着的手电筒握得更紧了,低声对何漫舟说了一句。 “小心一点,留意脚下。” 何漫舟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是忍不住犯嘀咕。 大抵是花边新闻听多了,她都有点给自己代入角色了,以至于这时候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这位能不能再直男一点?光是嘴上嘱咐有什么用啊,按照传闻里的剧本,这会儿应该披一件男友外套,外加亲自拉一拉小手了吧? 不得不说,白老板这样的表现,实在是太菜了。 第五十九章 进展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手电筒所照射的光芒虽然微弱,可淡金色的光终究照亮了前路。 那暖色调的光芒蔓延开来,遍布的光线像是形成无形的屏障,驱逐着山林的漆黑阴暗,将白亦从和何漫舟笼罩其中,带来了一丝聊胜于无的安全感。他们各自打了一把雨伞,并肩朝前走着,黑色的伞面像是融入到夜色里,雨滴不断顺着伞檐落下,牵连出滴滴答答的水声。 他们两个徒步向山上走去,背后是雷声与闪电。 四下空旷静谧,草木繁茂杂草丛生,衬着淡淡月色本就显得阴森,又在大风大雨的吹刮之下来回摇摆,犹如张牙舞爪嘶吼着的狰狞鬼影,没来由地显出一丝诡异来。雨滴不停地落下,打在遍地枯枝之上,变成一大片泥.泞。 夜越来越深了,伴随着北风的呼啸显示出逼人的寒气。诡秘的云层不断聚拢凝聚,天边尽头是一道借着一道的闪电,伴随着雷鸣破碎,像是要把某些东西撕碎一样。暗淡的夜色越来越浓郁了,寒雨狂风吹刮不停,周遭气温急剧下降,甚至给人一种可怕的错觉,好像这里藏着可怕的凶兽,是活人禁止入内的禁.地。 何漫舟亦步亦趋跟在白亦从的身后,踩着遍地的枯枝败叶。 在雨水冲刷之下,山路很不好走,几乎每一步都踩在了水洼和泥坑里。何漫舟的裤脚已经湿.透了,冷雨被风吹干之后的寒气渗入骨子里,她使劲裹了裹衣领子,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有带一条围巾过来,这么熬一宿下来,保准儿得感冒。 视线余光中是白亦从冷峻的侧脸。男人锐利的五官在夜色之中尤为漂亮,打从次见面开始,何漫舟就被深深吸引,之后随着相处越来越多,非但没有任何对美色的免疫力,反倒时不常地被特定场合之下白老板散发出来的独有气质惊艳一下。 就比如现在。 雨幕像是隔了一道虚虚实实的分界,远山的景色都变得不那么真切,白亦从的身影也镀上影影绰绰的滤镜,连神色都被很好地隐藏了起来。 月色被诡秘云层遮盖住,天色较之任何时候都要更加阴沉,近乎于不透光的黑暗之中,手电筒那一点暖色调的光线被无限放大,这就是赖以照明的唯一光源。暖黄的光照亮着前路,衬得白亦从那双清冷的眼眸如栖冰雪一般寂然,他淡色薄唇轻抿一线,脸色没有太多表情,宛如每一寸细节都几近精致的冰雕,再挑剔的人都说不出毛病来。 偏偏他的俊逸不世俗,反倒给人强烈的距离感,就如同只手去触碰黑色的梦境。 何漫舟不得不承认,去掉各种滤镜之后,白亦从依旧是足以让人惊艳的类型。 可是再怎么惊艳,也架不住他的脑回路不同凡人啊。 又是一阵冷风吹过,何漫舟已经冷的打寒颤了。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前几天闲得什么似的,阳光明媚风和日丽的日子一天接着一天,结果全部交付给了毫无意义的饭局酒局,真到了办正经事的时候,就非得选择这么一个完全不宜出行的恶劣天气,实在是太过反.人.类了好吧。 哪怕她拿出了这辈子的温柔体贴,努力表现得善解人意、将心比心,尽量不给白亦从的工作增加任何麻烦,还是理解不了白老板的迷惑行为。不过到底现在何大小姐还处于努力表现自己的阶段,简单来说,她的行为完全就是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明明心里已经腹谤了白亦从几百遍,面子上还表现得乖巧可爱,生怕产生任何一点的不良印象,被人家默默扣掉印象分。 于是那些到了嘴边的话在舌.尖转了好几遭又慢慢咽回去,何漫舟宛如一个勇士,愣是一句话都没抱怨,任劳任怨地在暴雨连天中艰难跋涉。 冻僵了的手指已经有些握不住伞柄了,战战兢兢影响了何漫舟的判断和思维,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更是太让人糟心,以至于她连地上的树枝都看不清,成功地在遍地泥洼中又滑了一下,还是根本猝不及防的那种。 “我靠......这是个什么玩意。” 何漫舟嘴上这么惊呼着,身体却不受控制,以四十五度角斜倾地朝前倒了过去。 她的脚下是几片堆叠在一起的枯叶,光.滑的叶片沾上了水,一脚踩下去就如同踩在冰面上一样,直接彻底失去了平衡。 大概是上次在酒店脚下一滑跌在人家白亦从的怀里跌出了经验,这次何漫舟想都没想,就习惯成自然地扯住了白亦从的袖子,直接把力借在了他的身上。 而白亦从也不负众望地接住了她,手上稍一施力,就把她扶了起来。 “注意看路,小心一点。” 眼看着有惊无险,何漫舟不过一个趔趄,白亦从又再把这句话说了一遍。 “哦......”何漫舟小声应道,手上却拉着白亦从的袖口不放。 惊魂未定外加这一整晚电闪雷鸣的强刺激,也算是壮了几分怂人胆,这会儿有着现成的机会,她干脆不管三七二十一,放下了那些矜持和面子,直接开始了耍流氓。 何漫舟心说,江湖传闻连他们的暧昧情史都传出了好几个版本了,事实上作为女主角的她连手都没拉呢,难道不是过分丢人了吗? 这会儿不过扯了扯袖子,有什么不可以了,不可以也是可以。 白亦从不知道女孩子赌气一般的脑回路,也搞不懂她死活不放手是几个意思。于是他的目光从何漫舟的身上不紧不慢移了下来,带着三分问询,微微一挑眉梢。 何漫舟只当自己瞎,看不出白亦从目光中的疑惑,反倒破罐子破摔地扯得更紧了点。 白亦从:“.......” 此刻白老板一脸莫名其妙,是持续的黑人问号脸。 作为宇宙级别的直男,在分析商战场上的尔虞我诈这方面,白亦从向来是一针见血,不动声色之间就拿到全部的主动权,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可是在察觉女孩子那些千回百转又欲语还休的小心思,分析情窦初开的恋爱心理学,他就宛如少了好几根神经,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秉持着不要对何漫舟的反射弧抱有太大希望的原则,白亦从权当这是她的反应慢了半拍,于是干脆表现得更明白了一点。 他微微动了动袖口,示意何漫舟可以松开,继续朝前走了。 谁知道僵持的时间太久,最初的害羞和矜持褪去几分,何漫舟的倔脾气也跟着上来了。她非但没有就势松开手,反倒把人家的衣袖扯得更紧了,指尖带着一点用力过度而泛起的白,大有几分就要摆着这幅姿态一直到地老天荒似的。 白亦从:“.......” 小丫头这是又怎么了,受什么刺激了,还是被吓傻了吗? 何漫舟:“.......” 这人是不是傻啊,平时看着挺聪明的,为什么气人的时候真的可以这么气人啊? 所幸,白亦从虽然情商不够,但是观察力还是有的。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在女孩子的身上停了几秒,神色之中很快多了几分意味深长的了然。夜色衬得她的脸颊越发精致而白皙,那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映着淡淡的月光,带着几分倔强的晶莹,与平常那副张牙舞爪的模样不一样,居然多了些许我见犹怜的感觉。 大抵是知道今晚的行程有些为难小姑娘,这段时间的强压力之下,哪怕是白亦从也觉得力不从心,何漫舟顶着这么大的压力,也算是很不容易了。 那种怜惜的念头但凡冒出一丁点,就很快在白亦从的心底持续发酵,成为赤.裸裸的保护欲,再也收不住了。 这次白老板难得开窍了,他没有把何漫舟的手甩开,而是反手握了回去。女孩子的手软弱无骨,凉得跟冰块一样,被握住的那一瞬间她明显僵了一下,但是却没有去躲,而是任由白亦从拉着,那几秒甚至显得有些乖巧。 “手这么凉,你很冷?” “那不是废话吗,这种鬼天气,难道你不冷吗,明知故问.....”何漫舟嘟囔了一句,可是话语尾音却是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连声音都听不到了。 “觉得冷为什么不跟我说?” 何漫舟心说,我跟你说能有什么用,你还能给我变出来一件外套不成。 可是还没等她把抱怨说出口,白亦从又淡淡开了口。 “把雨伞收起来。” 何漫舟一头雾水,拿着伞柄的手指一僵,思绪也跟着慢了半拍。不过白亦从已经不打算给她更多的反应机会了,他手臂舒展揽到何漫舟的肩上,直接把她裹到了怀里。 “这样有没有暖和一点?” 何漫舟:“......”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剧情。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何漫舟好半天没有回过味来。对上白亦从微微扬着眉梢的问询,她干脆话都说出不来了,用带着鼻音的声线“嗯”了一句算作答复之后,几乎是下意识地朝白亦从的怀里靠了靠。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 像是有什么不可言明的情绪在发酵。何漫舟掩饰着发烫耳根泛起的红,眼底眉梢清晰浮现出来的笑意却掩饰不住了。这时候,她的心境直接来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看着漫山遍野的枯枝野草都稍微顺眼一点了,甚至想要给白亦从的英明抉择呱唧呱唧鼓鼓掌。 早知道摔一下就可以有突破性进展,那她完全可以一天摔十下的嘛。 第六十章 偏差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小插曲,山林间的诡异被驱散了不少。 这些说白了无非是何漫舟的心理作用,事实上狂风大作的林间依旧传来不停歇的风声,雨也是越下越大了。雨伞可以遮挡倾盆而下的雨丝,却架不住四散迸射而来的水滴,冬日特有的寒气在阴寒晚风的加成之下,令人萧萧瑟瑟直打寒颤。 可是白亦从的怀抱却是暖的。 两个人共打一把伞之后,何漫舟终于把快要冻僵的手指解放出来,她将手缩在了袖子里,相当乖巧地靠在白亦从的臂弯,宛如在猫窝缩成一团的小奶猫。 白亦从的手臂揽在她的肩头,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把女孩子揽在了怀里。平心而论这样的动作并算不得多么逾越,无非只是在野外的恶劣天气之下最简便的互相取暖,可是何漫舟却愣是从其中品位出了糖分,一路暖到了心底深处。 哪怕是一丁点的进展,也是进展啊。 早前何漫舟特别不理解,为什么那些小情侣轧马路走几公里都不累,分明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偏偏人家一对两对都甘之若饴。一路上好像有说不完的话,有些时候甚至都不用说话,仅仅只是手拉手肩并肩地待在一块,就好像可以获得强大的心理满足一样。 她想不明白,这到底是图什么,难不成还能凭爱发电吗? 直到这时候,跟白亦从并肩走着,何漫舟才终于懂得了那种心情。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本来就是一件充满幸福感的事情,爱意像是涓涓细流,无声地流淌到相处的每一点细节之中,根本无需多言,就可以感受到那些由心底蔓延出来的满足。 而一段感情最美好的时候,无非是即将开始时。 随意的一点小举动都是斟酌过后的试探,目光中情深意浓是藏不住的,哪怕是故作不经意地瞥过去的目光,都是在不被发现的时候变成栖于眼底眉梢的笑意。全部暧昧与兜转都是想验证对方是否也跟自己有着同样的念头,是否也觉得很特别,也会对此牵肠挂肚,而那些没有讲出口的情愫又变成了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沉淀为欲语还休。 何漫舟心里这样想着,唇角不自觉扬起一点,脸颊旁浮起了可爱的小酒窝。 别说凭爱发电了,凭爱取暖都是分分钟的事情。不然怎么身处于鬼故事片场,看着漫山遍野的枯枝野草,暗淡冷月,她都觉得不那么害怕了,分明只是一柄再普通不过的雨伞,却遮挡了全部的风雨。 挡不住也能挡,毕竟,太喜欢了。 对于何漫舟心底千回百转的小女生思路,白亦从一概不知,他只是揽着她的肩膀将人护在怀里,在寒冷的冬雨之中给她一缕温热。 照顾人的方式有很多,保护人的方式也有很多。 但这些从来都不是白亦从想要去了解的事情,哪怕是对待自家最亲近的表弟柳慕,他都极少给予出温言软语,无非是单方面的关照与保护,也不管人家乐不乐意。甚至有些时候因为沉默寡言又太过强势,反倒起了反作用,明明是最优结果却惹得对面心里不痛快。 这也就是柳慕从小跟他一起长大,对自家表哥的刀子嘴豆腐心有着相当深刻的认识,对于他的不善言辞相当包容,才能避免了很多矛盾。 对此,白亦从很无所谓,或许在他看来,所谓“保护”本身就是不需要回报的事情,你来我往那叫利益交换,感情又怎么能跟利益扯上关系呢?把应当做的事情做好也就足够了,至于别人是否领他的情念他的好,那些事情白亦从都是不在意的。 至于作用仅限于好听的软话,他更是不屑于去讲的。 大抵是白家的担子过早地压.在了白亦从的身上,少年时代肆意妄为的血骨被框进了领.导者的桎梏,他身后是白家四脉的兴衰,也就根本没有闲工夫想那些有的没的。 白亦从独来独往习惯了,不愿意被任何人任何事绊住脚步,自然也不在意他人的眼光。他不需要依靠别人,没有想过从别人的身上获得什么,言行之间的较量仅限于得以服众,甚至不是以理服人都没关系,在压倒性的强势面前,又有几个会说出一句不服? 在白岩和白语秋纷纷离奇过世之后,白亦从接手的是再恶劣不过的时局。 且不说白家内部的内忧外患,光是二叔白穆,就是潜伏在黑暗中的一只毒蛇,那双泛着绿光的眼睛没有一刻不是在紧盯着白亦从,等待着一击毙命的机会咬住他的咽喉。白穆的狼子野心整个白家皆知,白亦从却凭借一己之力压制了这么多年,直到自己彻底成长起来,度过了最难捱的关头,也没有让白穆抓到任何机会。 白亦从太果断了。 他的肆意与潇洒早已经刻入骨骼肌理之中,又被上位者特有的冷静与自持洗礼,成为一种独特的处事方式,强势而不容拒绝。他太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那些没有必要的情绪都被他摒弃,不在意他人眼光仅仅是因为自信,而非莽撞地影响大局。 白亦从几乎不会有任何意气用事的时候。 可是在遇到何漫舟之后,他发现有些东西变得不一样了。如同发条紧绷着的零件骤然放松下来,但凡有了第一次偏差,之后磨合好的零件只会越来越松懈,原本严谨到不容许出现任何问题的东西,也都渐渐变得留下余地。 何漫舟就是白亦从的偏差。 在这次行程之前,白亦从没有想过自己会跟何漫舟走得这么近,他只把这当成一次公事公办的出差,何漫舟也仅仅是不得不一起行动的伙伴。要说不同,无非是他存了几分照顾的心思,远远称不上多么在意,以至于现在开始纠.缠不清,白亦从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何漫舟另眼相看的呢? 这些事情深究起来,最初白亦从不过是出于这是“救命恩人的女儿”这一层身份,想要把当年欠下老何的人情还在何漫舟的身上。可是之后何漫舟带着手札找上门来,遗王宝藏牵扯着白家内部的权利争斗,硬生生地让他们分不开了。 这一环扣着一环,到底是怎么一步步把他们两个缠在一起,白亦从已经说不清了。 同样说不清的还有那场原本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的拍卖会,那无非是让白穆可以掉以轻心把那块法琅彩怀表拿出来的一步棋,之后造成的舆.论分明可以控制,白亦从却都懒得澄清了。这其中是否有私心,他比谁都清楚,深究起来不过是不想看到小丫头失望。 再比如刚刚,安抚何漫舟的小情绪。 白亦从平素自诩清冷,对在意的人都是关怀收敛三分,一切尽在不言中,更何况还算不得多么熟络的人。可是这样的自持在何漫舟面前明显是不成立的,在理智的驱使之下,分明心里想得透彻,可是真的见了她有一丁点的风吹草动,却都持不住了。 平心而论,白亦从虽然没有把心思放在情爱上面,但是何漫舟的表现锐利而直接,恨不得把少女懵懂的一颗真心亲手捧出来,他又怎么会全然感受不到。迟迟没有给予结果,或者说没有直接拒绝,本身就是例外了。 特例给的太多,就显得像是命中注定。 夜雨下得又大又急,满上的泥.泞滚着泥沙细石,白亦从微抿的唇线,收敛着心里的思索。而何漫舟终于渐渐从害羞引发的胡思乱想之中缓过劲儿来,她将手从衣兜里伸了出来,试探性地拉住了白亦从的手。 白亦从的指尖僵了一下,终究没有挣开,而是反手握了回来。 何漫舟:“......”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今天的白老板也太乖了吧。 大概是觉得这么默默无声地前进,只会让气氛更加紧张,何漫舟的话唠被动技能再次发作,她稍微斟酌了一些语气,就开始美名其曰交流感情地没话找话起来。 “白亦从,我发现你这个人,真的挺奇怪的。” 白老板深感何漫舟这句开场白一副不怎么聪明的样子,可是他还是难得拿出几分耐心,微微侧过头问了一句。 “我怎么了?” “我真是搞不明白,我们为什么非得在雨夜上山啊,您老人家难不成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比如说惊悚恐怖题材爱好者,还是非得亲身示范的那种——不然为什么之前跟我爸上山,你选了一个雨夜,这次跟我也是这样啊?” “我说过,该告诉你的时候,会都告诉你的,在此之前你只需要听我安排。” “这么霸道专制啊?”何漫舟小声嘟囔一句。 “你有意见?”白亦从微微侧过头,一挑眉梢。 “可别,我哪敢啊?”何漫舟声线压得更低了,最后几个字简直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我就是无依无靠的廉价劳动力,没有任何话语权,白老板让我干嘛,我就干嘛,指哪打哪。” 何漫舟的言语中带着赌气的意思,白亦从只当完全没有听出来,归纳总结地说。 “所以,少说,多做,乖一点。” 被白亦从的三言两语安抚之后,何漫舟迫不得已地稍微消停了一会儿。 掌心的温度随着十指相扣蔓延,眼下的场合分明跟谈情说话毫不相关,可是何漫舟却愣是从风暴骤雨中品出了些许甜蜜。但是再怎么甜蜜,也架不住她那张根本管不住的嘴。 沉默的时间不长,何漫舟又小声开了口。 “白亦从,你确定我们能找到那处古庙吗?” 对于女孩子一会儿一句,半是搭讪半是壮胆的话语,白亦从是在是懒得应,只是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权当是在安抚。 谁知道女孩子占了便宜又不领情,小嘴根本停不下来了:“喂,我跟你说话呢,能不能稍微搭理搭理我?” 白亦从没有直接回答,那双深邃的眼眸看着何漫舟,淡淡开了口:“你信不信我?” “我信你啊。”何漫舟说道。 “好,那就不要问,不会把你拐卖了,跟着我就行。”白亦从略一沉默,干脆把这个问题重新抛了回来,说是在安抚何漫舟,末了却是言语中带着及不可查的笑音。 “话怎么这么多,我养只猫咪都比你听话。” 何漫舟:“.......” 我怀疑你在嫌弃我,并且我有证据。 第六十一章 空地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暴雨中的山路太不好走,加上白亦从和何漫舟全靠徒步,这一路耽搁了不少时间,等他么两个走到山顶的时候已经彻底进入午夜了。 越是到了山林深处,气温就越变得低了下来。即便是靠在白亦从的怀里,何漫舟还是忍不住直打寒颤,而相扣的食指则成为了寒夜之中的唯一热源。白亦从一步步踏着泥.泞路面,黑色的皮靴牵连着淡淡水痕。月光透过云层的惨淡白光洒满整片大地,闪电和雷鸣从未止息,雷雨暴风的天气愈演愈剧,在清冷电光的照耀之下,周遭景色都被镀上一层诡异的暗沉。 这座野山在白天毫不起眼,到了夜间却如同笼罩了一层神秘而阴森的滤镜,处处都透着诡异。荒茂的野草生出无数诡秘暗影,远远望去如同一簇簇幽森的鬼魂纠.缠不断,在雨水冲刷之下泛着冷寒的光,好像随时都会化为夺去人命的恶鬼。 呼啸不止的风声犹如夹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哭声,透着说不出的骇人。上古诅咒,遗王宝藏,不知善恶的神女,甚至是背后那些更为恐怖的事情呼之欲出,所有的祥和与安宁都被撕得粉碎,隐藏在历史长河之中的谜团也都即将解开面纱。 之前沉浸在白老板难得发的糖份里,恋爱的甜蜜感冲淡了许多东西,以至于何漫舟差点忘记了自己的境遇,还真以为现在处于甜甜的恋爱约会片场。 但是再怎么心理暗示,也架不住环境的渲染衬托。 天边又是一道冷寒的闪电,接踵而至的便是响在耳边的雷声,电光把长夜撕开了一道口子,魑魅魍魉随之潜入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但凡那些被压抑着的可怕念头释放了一点点,恐惧便不受控制地流淌到血液,直直地击在心底深处了。 到了现在这个情况,即便是何漫舟再怎么心大,也终于觉得有点害怕了。 “喂,白亦从,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啊?” 说这句话的时候,何漫舟的声线带着细微的颤抖,和方才半开着玩笑同人打趣截然不同,哪怕再怎么掩饰着情绪,她的慌乱还是在不经意之间流露了出来。 白亦从有所感知,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直截了当地问道:“在害怕?” “切,看不起谁呢,”何漫舟习惯性地嘴硬一句,视线却有些飘忽,话语都有些没有底气了,“就这么点小风浪值得我害怕吗,我像是胆子那么小的人?” 白亦从微微侧过头,看着女孩子牢牢抓着他的手不放,一边下意识地往怀里钻,一边嘴硬的模样,深感我瞧着挺像的。 但是白老板深知不能当众揭人短的道理,他嘴下留了三分情面,没有直接戳破何漫舟的心思,而是难得放软了语气,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冷的话靠在我的怀里,觉得害怕就拉着我的手,没事。” 这句话简简单单,甚至算不上安抚或是情话,却偏偏像是魔咒一般让何漫舟安心下来,她十分听劝地朝白亦从的方向靠了靠。 “我们这是要去山顶吗,还是别的什么地方,目的地到底是哪里啊?还有啊白亦从,你是怎么知道路线的,是想到之前跟我爸来的那次的事情了吗?我是说啊,这个野山一副没有被开发的样子,连石阶都没有,放眼一下都是黄土泥沙,你确实路线对吗?” “自古华山一条路,听说过没有?”白亦从淡淡说道,“这跟旅游景点或是野山没有关系,这点常识都没有,还需要我替你补补课吗?” “别跟我扯那些文绉绉的,只有你上过语文课吗?”何漫舟“切”了一声,很快又再说道,“我当然知道怎么上山,可是我们是来爬山的吗,我们不是找那个古怪的凉亭的吗?总不能就这么漫山遍野地大海捞针吧......” “方才不是才说了相信我,这么快就不作数了?” “这话是我说的啊,哪里不作数了......”何漫舟梗着脖子,二话不说就犟道,“我到底在你心里留下了什么样的印象,我很像是那种说话不算话的人吗?” 白亦从低低笑了一声,唇角扬起一点,这一点淡淡的神色变化在夜色衬托之下并不明显,却让惯常绷着宛如冰山的脸上多了一丁点的生动。 然后,他抬起了手,宽慰般的拍了拍何漫舟的头。 “别担心,很快就到了。” 哪怕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何漫舟还是对摸头杀毫无抵抗力。有那么几秒,她的脑子都一下子不转了,以至于她分明知道白亦从带着几分敷衍的意思,还是没办法再较劲下去,气势也跟着弱了几分,不晓得要不要继续问下去了。 “跟着我走,别那么多问题,遇到危险我会保护你,我怎么把你带上山的,就会怎么把你带下去,这样说,可以了吗?” “行,行吧......” 何漫舟小声地嘟囔了一句,终于被哄好了。 但是介于白亦从过于温柔的举动,戏精的何大小姐闹心的问题又多了一个。 今晚这么一顿折腾到底能不能顺利找到那个梦境中的神秘古庙还是未知数,而她和白亦从之间悬而未决的私人关系,更是让她遐想良多,现在说是恋人不算恋人,说是朋友或者伙伴,又多了几分亲密,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白亦从究竟是情商不够,还是在疯狂暗示,搏一搏,心动选手变男友啊。 何漫舟不由得由衷地感慨——我真的是太难了。 不知过了多久,白亦从终于放慢了步伐。 因为没有地图和路标,何漫舟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哪里。入目所及是一片极为阴森的空地,许是骤然加剧的晚风吹散了天顶处的乌云,厚重云层无法遮蔽住月亮,只能任由阴冷的月色洒落下来。以至于这里分明较之崎岖山路而言更加开阔了一些,可是整体气氛却显得更加吓人了。 如果说之前何漫舟觉得黑暗让人恐惧,那么此刻当她看到被镀上惨淡白光的遍地枯枝,映衬着整夜大雨之后的破败与泥.泞,才终于知道什么叫渗人。原来惊悚片诚不欺我,深夜时分的荒山野岭是真的吓死人不偿命。 寒风凛冽而过,夹杂着深夜静寂时分树叶的沙沙作响,风声宛如深夜婴儿突兀的啼哭呜咽,若是细听还可以分辨得出断续的回响。这声音像是哀嚎也像是诅咒,透着说不出的毛骨悚然,无休止地回旋着。 “在这里等着,觉得累的话,你可以休息一下。”白亦从从衣兜里摸了根烟出来,不紧不慢叼在唇间。 打火线清脆地响了一声,透着淡淡氤氲着的雾气,他半眯着眼打量连绵不断的雨水,烟尾闪烁的火光星星点点,给黯淡夜色带来短暂清明。 “喂,休息也找个好点的地儿成吗,”何漫舟小声抱怨道,“你找的这地方跟坟地似的,休息什么啊,吓都吓死了,我没累到走不动,不然再上去一段?” 白亦从吐了一口烟圈,嘴唇上下轻碰,低沉好听的声线便随之溢了出来。 “不必走了,就是这里了。” 听了这话,何漫舟彻底愣住了。 她将这个地方仔仔细细看了好些遍,着实没有看出来任何不同寻常的地方。两幅古画上的线索分明是那处圆顶凉亭,可是这放眼望去,别说圆顶凉亭了,就连普通凉亭都是完全没有,以至于她深刻怀疑如果不是自己瞎了,那么一定是白亦从傻了。 哪怕是再大的爱慕滤镜,也不足以让何漫舟指鹿为马。 短暂地犹豫了几秒之后,她实在是憋不住了,心直口快地说道:“白老板,咱们能不能稍微真诚一点,合着我们大半夜的折腾一趟,就是看你凭空大变活人的啊......当我小傻子呢?你说这是目的地,完全是上坟烧报纸,骗鬼鬼都不信啊。” 白亦从被何漫舟这张伶牙俐齿的嘴逗笑了,不紧不慢开了口:“跟自己有仇么你,又是小傻子,又是骗鬼,我还没有说你傻,你就这么自觉地用这些词汇形容自己了?” “那还不是被你逼的啊。”何漫舟没好气地说。 “怎么讲?”白亦从问道。 “你还问我怎么讲,人类都是长了眼睛的,麻烦你自个看看成吗,白老板?”何漫舟一撇嘴角,脸颊旁的小酒窝跟着微微浮现出来,“你说这里就是目的地,可是咱摸着良心说说,这是个什么地方啊——方圆五里,杂草重生,连个能入眼的建筑都没有,哪里像是有凉亭的样子,更别说那处神秘古庙了。说真的,你不是在耍我的吧?我们来这么个荒山野岭就已经很不靠谱了,你还给我来个薛定谔式古庙,这谁扛得住啊。” “耍你有意义?”白亦从一挑眉,分明被何漫舟好一番指责,可是他全然没有生气的意思,甚至还打发时间般的逗了一句,“还是说,你觉得我冒着大雨带你过来,就是逗你玩的?” 何漫舟心说,我没当你是逗我玩的,我当你完全就是抽风了啊。 回顾一下今晚的全部行程,谁能理解白亦从的脑回路啊?打从白老板二话不说地在电闪雷鸣的恶劣天气把她从温暖的被窝里拉出来,故事的剧本就已经相当诡异了,更不要说他全程连个解释都没有,就直奔郊区荒山野岭开始了古庙探险。 这一路上大风也吹了,暴雨也淋了,就连路边遇到的枯枝野草都宛如藏着鬼魂,何漫舟向来自诩心理素质极佳,这一路走来也是胆子都快吓破了。就这样她还能不闻不问,乖乖跟着走了一路,绝对就是爱情了。 可是再怎么腹谤,何漫舟也是不敢直接当着白亦从的面说啊。 这么不言不语地沉默了几秒,她整理好心情,又再问了一句:“可是,咱们有一说一,这里真的什么都没有啊?” “听说过一句话吗?”白亦从微微眯起眼眸,看着漫天的雨幕,他的神色渐渐变得锐利起来。 这句话的语气分明极淡,却透着不容忽视的深沉。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第六十二章 昭然若揭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这句话明显意有所指,尤其是在此情此景中说出来,更显得意味深长。 到了这种时候,很多事情都说得通了。 白亦从本来就知道更多的内幕,今晚的行程也是有备而来。打从在古画中确定坐标开始,节奏就已经被他握在手里了,所以他才会这么笃定,之前几天不紧不慢地等待机会,今晚更是一路上气定神闲,拿出了十成十的把握。 这原本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毕竟何漫舟没有任何线索,这次来坞城之前就已经做好了配合白亦从的打算,他能有所安排,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可是心底的失落也是不可避免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两个越来越熟悉了,她对白亦从的态度也变得不一样了。原本只是想要合作,之后想得到信赖和坦诚,被白亦从几番关照之后,又想要更多的偏爱,到了现如今连偏爱都不够满足了,她想要的是爱与信任。 可是为什么白亦从不能做到一样的坦诚呢? 在何漫舟心里千丝万缕的时候,天边又破碎了一声惊雷。 冷寒的白光勾勒着白亦从的轮廓,他的侧脸隐在阴影之中,锐利俊美的轮廓冰雕一般精致,他漂亮的唇线,微微扬起的眉梢,还有那一双像是粹着冰雪的眼眸,都完全定格在了何漫舟心动的点上,甚至连他周身化不开的神秘,都让她着迷。 雨声响在何漫舟的耳畔,她隔着雨幕看向白亦从。 香烟燃了半截,男人修长的手指轻轻弹了弹烟蒂,便落下了一截带着火星子的烟灰,火光映着他眼底的意味不明,没有将任何一点心思透露出来。那一瞬间,何漫舟忽然觉得,白亦从就在她身边,却好像隔得那么遥远。 分明她上山的时候还躲在他的怀里,还有着温言软语和十指相扣的温存,但他们之间的距离感却是从来没有消除过。白亦从身上像是笼罩着巨大的谜团,即便已经跟他相处了这么久,依旧看不透他的心中所想,更不知道他到底隐瞒了多少。 在他们两个之间,太多东西不明不白了。 何漫舟自问,自己对白亦从足够坦诚,应该说的,不应该说的,她都很没有遮拦地尽数告诉他了。不论是老何当年留下的手札,或是那纠缠不清的可怕梦境,即便是她自己尚且没有想明白的线索,何漫舟都不吝于分享给白亦从。 他们两个原本就是被去年的行程缠在一起的,其间藏着各种秘密,逐渐被抽丝剥茧地展开,然后才踏上了这场不得不仓促开始的,不知前路何艰的探险。白家的遗王宝藏,何盛留下来的手札,那幅白家家主看管的《南山归云图》,迟迟没有得到破译的《山涛话古图》,白亦从断断续续想起来的神秘经历,何漫舟那些断续而破碎的梦境......这些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拼凑着遗王宝藏真正的隐情。 但凡可以称得上合作,总归是势均力敌的。 到底不是天真的小傻子,何漫舟对于这些事情再明白不过。而她跟白亦从透露出来的那些,原本应该是一点点放出来的筹码,可她却是一股脑地都告诉了白亦从,以至于现在完全处在了被动地位,只能等着对方把剩下的事情开诚布公。 除却这些公事,他们之间的感情又何尝不是如此? 但凡一段感情的开始之初,先动心的那个人总是显得被动,会被对方牵扯着情绪,不自觉地付出更多,过早地把自己的需求和爱意表现出来,本身就是不够理智的选择。 这些道理何漫舟都再明白不过,可是对于白亦从,所有的道理都不足以称之为道理。 不论是心动或是表达,都成为了本能,根本控制不住了。 她把全部的底牌亲手奉上,心意表达的那么明显,甚至连退路都没有留。哪怕有觉得失落的时候,也总是被白亦从的三言两语安抚好,没有得到任何实质性的确认也不在意,依旧乐意凭借一腔孤勇继续坚持下去。 合作之初的表达与坦诚是何漫舟说的,敞开心扉的第一步是何漫舟先迈的,希望得到白亦从的信任这种话也是何漫舟主动提起的。 单方面的喜欢和好感,都是何漫舟不胜其烦地表现的。 那些藏不住的小心思,从眼底眉梢流露出来的爱意,不讲道理的青睐和偏爱,以及不计后果的信任与依赖.......能给的何漫舟都尽力去给了。 虽然相处的时间算不得多长,可是心动从来不讲道理。 何漫舟从来不是一个会掩饰自己情绪的人,喜欢或是不喜欢,她都不吝于表达,更何况是女孩子怦然初动的一颗心,她不信白亦从那种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的人精看不出来。 但是,她一直都没有明确过白亦从的态度,不论是合作、感情,或是其他。 对于感情,他没有拒绝,却也没有接受。 对于合作,他没有欺骗,却也没有完全坦白。 那时候何漫舟很想问一句,“你是不是想起之前的事情了,白亦从,你能不能给我交给实底,明明白白告诉我,你究竟瞒了我多少?” 可是这些话在唇齿之间绕了绕,终究是被咽了回去。那几秒到底在害怕什么,何漫舟一时间居然说不清楚。说穿了,无非是觉得时候不到,生怕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覆水难收了。 至于对当时没问出口的事情很后悔,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 就这样沉默了好一会,何漫舟才终于把诸多思绪整理好,轻描淡写地开了口。 “行吧,反正来都来了,我就陪你等着吧。” “是不是觉得很纳闷?”白亦从倒是没有就势直接翻篇,反倒不紧不慢问道,“我今晚不清不楚把你带到这里,想不懂我要干什么?” “我光是纳闷有什么用,你得乐意告诉我啊。”何漫舟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句,“您老人家搞得神神叨叨的,我问了你也不说,随便一句话,都好像有一百句话等着。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啊,别说想不想得懂了,就好像我自个在这儿瞎想有用似的。” “我是为了验证一些事情。”白亦从这句话说的意味不明,很符合他一贯说一半留一半的高深。可是他乐意多说几句就已经很出息了,毕竟像是他这种不屑于解释的人,稍微留下活口都是很难得的事情。 想让蚌壳撬开一道缝隙,就跟融合一座冰山一样不容易。 但是蚌壳里是藏着珍珠的,正因为难得,才愈发显得难能可贵。 对上白亦从的目光,何漫舟微微愣了一下,她的委屈来得快去的也快,姑且当做这是白亦从看出她不开心所以在安抚她,愿意主动哄人了。 于是方才的情绪有所缓解,何漫舟很快觉得自己又能冲了。 “你想要验证什么,为什么不能告诉我,还怕我耽误你的计划不成?” “我不是不信任你。”许是刚刚抽过烟的缘故,白亦从的声线有些哑,“这背后的事情很复杂,确认之前还不是说的时候。更何况,调查遗王宝藏固然重要,但是除此之外,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什么?”何漫舟问道。 “是保护好你。”白亦从淡淡说道,“知道得越多,便是越危险,如果不让你涉及进来是更好的选择,我甚至都不会带你来坞城,可是没办法,他们已经盯上你了......在这样的前提之下,我首先要做的就是保护好你。” 何漫舟:“.......” 在长久说不出话来的那几秒,她严重怀疑白亦从是故意的。 每到了这种时候,他的情商就会忽然上线,宛如直接开了窍。也不知道这是白亦从太知道自己喜欢听什么,或者说什么话可以把她哄好,还是他真就是那么想的——这句“保护好你”一语中的,四舍五入都可以理解为情话了。 白亦从是真的不知道这背后代表着什么吗? 这些事情何漫舟不敢深问,秉持着凡事好歹应该让自己先开心的原则,她自我安慰技能上线,深感不论如何,白亦从愿意去说,就已经是天大的进步了。于是那些细枝末节的小情绪被抚平了,她姑且理解成为自己想听的那一层意思,不愿再去深究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夜更深了。 骤然一阵寒风吹过,天边又是一道闪电从天而降。 不知道是不是何漫舟的错觉,她觉得周遭的气氛较之方才又再低沉了几分,风声中挟带着持续不断的呜咽声,那凄厉的回响如同恐怖电影的原声再现,不断撕扯着她的耳膜。漫山遍野的枯枝野草在此情此景的渲染之下,变得越发恐怖起来。 天色更加阴暗了,厚重的云层与错乱的枝叶影绰交叠,婆娑树影随着狂风来回摇晃,映在地上的影子是浓重得化不开的深沉,就如同魔鬼残忍伸出的尖锐利爪,一点一点地将为数不多的光明撕得粉碎,只剩下了越发骇人的黑暗。 山区里信号不好,手机完全沦为了计时工具。 何漫舟鬼使神差地拿出了手机,时间刚好从十一点五十九分跳到了十二点整。 ——子时四刻,一切都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些可怕的事物,彻底揭开面纱。 藏不住了。 第六十三章 幻觉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随着白亦从的这句话落下,周遭的景象都变得虚幻了。 充斥在何漫舟脑海里的是巨大的冲击感,好像轻度睡眠时候醒不来的梦魇一般,她的意识分明是清醒的,可是行为却不受控制,只能旁观地看着画面一帧帧变化。 这是令人心悸的空虚而缥缈,就好像在这个地方,虚幻与真实之间的界限已经渐渐开始模糊,死亡如影随形,藏在暗处的鬼爪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把人们拖入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或者说,这片空地原本就预兆着危险。 白亦从像是对这些诡异的场景毫不挂心,他咬着烟尾不紧不慢吐了一个烟圈。 隔着淡淡的烟雾,何漫舟甚至觉得,有那么几秒,就连白亦从的脸都变得不够真切了。 单调的雨水滴落声没有一刻停息,像是带着催眠一般的蛊惑,无止尽地在她的脑海中回响。 滴答,滴答,滴答...... 理智紧绷的那根弦,断裂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何漫舟紧紧握着白亦从的手,就好像溺水之人握着最后的那根救命稻草。可是这样的作用微乎及微,耳边的雨声更大了。天边的云朵随着狂风吹散,月色终于透过云层照射下来,光芒覆盖了整片山区,被黑暗笼罩的景象也逐渐变得清晰。 这一片辽阔的空地遍布着扭曲的枝叶,地上是冬日里早已枯萎的干草,毫无任何一点生机。此刻纠.缠的枯枝乱草都开始幻化,成为一个个绝望向上伸着的鬼手,枯瘦的手腕带着惨淡的白,指甲因为腐烂而脱落,只剩下骇人的骨节,像是要把触之所及的全部事物拖入地狱。 太阳穴剧烈地刺痛了一下,何漫舟觉得越发恍惚了。 好像有空灵的歌声从虚空中传了过来,由远及近地越发清晰。最初只是断断续续的曲调,然后声音开始变得清晰,那是极为古老的语言,何漫舟一句都听不懂,却莫名觉得那声音庄严肃穆,如同诵经一般祭祀的某位神祗。 古老而悠扬的曲调在山林中不断回荡着,其间伴随着小锤敲击着金属器的回响,以单一的频率低调,带着催眠一般的力量,把何漫舟拉到了一个独.立的时空之中。 她的手分明牢牢拉着白亦从,可是却在忽然之间再也感受不到任何力道。那感觉就像是抓住了空气一般,麻木感从指尖蔓延,连带着感知都变得不真切了。 古老的歌谣声音浩大,宛如响在何漫舟的耳畔。 那一瞬间,时空好像静止了。 每分每秒都被无限延长,所有记录时间空间的方式都失去意义,或者说此刻连时空的概念都是错乱的。 何漫舟的梦境即为现实,而现实也沦为了一场幻梦。 “白亦从......白亦从,这是怎么回事?” 何漫舟终于有点慌了,她有些急切地开口,但是没有人应她。 隔着不停息的雨幕,白亦从的侧脸隐在暗夜的阴影之中,何漫舟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看到那锐利而俊逸的轮廓犹如刻刀一笔笔雕琢出来的精致雕塑,带着说不出的清冷。 “我们到底是在哪,白亦从,你听得有人在唱歌吗......你理一理我,别吓我啊。” 答案显而易见,她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恐惧感由心底渐渐升腾,一直蔓延到灵魂深处,何漫舟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也猜不透即将面对什么。她眼看着漫山遍野闪烁起了星星点点的金色光芒,随着光芒一点点覆盖这片荒山,可怕的鬼手重新沉到泥土下边,鬼哭狼嚎声也有了平息的趋势。 冬日特有的雾霾渐渐散去,带着破败的枯枝抽放新芽,连夜的大雨停息了。 取而代之的是破云的天光。 随着灿金色的阳光普照大地,整片山林都变了一副模样。远山带着郁郁葱葱的绿,记忆里的模糊梦境就像过幻动片一样地往她的脑海里钻,在不受控制的眩晕感之中,何漫舟看到了无数身披白纱的少女从远山尽头走了过来。 她们赤.裸着双足,手捧插着翠绿色的柳枝的白色净瓶,脚踝上系着精致的金色铃铛,缥缈的白色纱衣一直盖住少女们的脚面,透着说不出的圣洁。金色珠串编织而成的面纱遮住她们的容貌,可是却莫名让人觉得一定是极其精致纯洁的相貌才配的上这样的身姿。 毕竟她们每走一步,都像是缱绻了天尽头的流云一般,美好而动人。 净瓶中的水随着垂落的柳枝滴了下来,透明的水珠折射着阳光,带着细碎的金光不断蔓延着,又凌空化为金色的符箓。几道梵文从四角处封住了整片空地,璀璨的光芒还在不断幻化,居然渐渐连接起一道光阵。 金光普照之下,不论是婆娑树影,或是骇人鬼手都安静了下来。 见不得光的漫漫暗夜彻底终结,遍地残垣像是时空逆流一般堆砌着,一砖一瓦都变得鲜活起来。 在空地凭空而起的,是一处古朴的庙宇。 一切终于渐渐安静下来,少女们越来越近了,她们旁若无人地在进行祭祀,像是身处一个完全独.立的时空,在浩大的诵经声中,依稀可以听到她们压低的话语声,带着不经世事的纯粹。 “阿姊,我们真的可以等到神女吗?” 开口的是个小姑娘,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那双清澈动人的眼睛像是沉着星辰。 不知为什么,小姑娘说的明明不是汉语普通话,而是与方才歌谣中一样古老而悠长的言语,可是何漫舟居然都听懂了,甚至还能捕捉到她言语中的狡黠。她看见那个年龄稍长一点的少女把小姑娘的面纱整理好,低声告诫顽皮的妹妹。 “不可以露出容貌,衣衫不整,这是对神女的不敬。” “好嘛......我知道了。” 再然后,何漫舟在沙漠中看到的祭祀又一次重演了。 少女们虔诚地跪在神庙前,诡异的沙暴骤然袭来。 带着盔甲的马匹毫不留情地撕碎了全部圣洁,千军万马奔腾而过又在虚幻之中散去,那些细碎的点点尘埃在半空中消散。神女身上金色的光芒耀眼夺目,像是要吞没万物一般,带着浩大到恐怖的压倒力,没有给予人们任何反抗的机会。 她一抬手,便是日辉一般的光芒。 “阿姊,是神女,神女听到我们的祈祷,终于降世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会好的......” 可是沙暴并没有止息,锐利的长剑划破了天光,战马奔腾而过,践踏着少女们娇柔的身躯,长矛牵累着她们的血骨,鲜红色的血迹散在水中,就像一朵朵开败了的花。 最后是白色净瓶从少女的手中跌落,柳枝沾着清澈的水迹,滚上了一层泥沙。 女孩子的面纱落在地上,一张张精致美好的脸庞遍布着惊恐,她们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唯一活下来的只有那个目光狡黠的小姑娘,她颤抖着双手,试图叫醒被长矛贯穿心脏的姐姐,可是这不过是徒劳一般的无济于事。 “阿姊,阿姊......” 她的呼喊声越来越远,最终散在了风里。 ....... 最后是白亦从低沉好听的声线淡淡传了过来。 “时候到了。” 何漫舟终于从幻境中惊醒,方才看到的繁华渐渐退散,只剩下年岁的洗礼之后变得倾颓破败的红砖黛瓦,门口处的木头桩子遍布着腐烂之后的苔藓,半人高的野草遮掩着台阶。 那是一个古朴而破旧的庙宇。 墙壁上的彩绘已经看不出轮廓,只剩下诡异而错落的线条纠.缠在一起,像是记载着某个特有的年代留下的不为人知的历史,让人敬畏之余又觉得异常可怕。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庙宇黑色屋檐的棱角一点点滴落,在土地上留下泥.泞的坑洼,正是何漫舟梦到过的古庙。 而在古庙的斜后方,是一座白色的通天塔。 砖瓦在黑夜之中分明应该看不太真切,何漫舟只能隐约看到圆顶的建筑隐在瓢泼的大雨之中,只剩下遥遥一点轮廓,与寺庙的边缘重叠之后,居然跟古画中只露一角的凉亭神似。 “这是什么情况?” 何漫舟狠狠咬了一下嘴唇,才勉强稳住心神,从刚刚的恍惚感中回神过来。 幻影一般的画面都已经消散,古老的歌谣彻底停息,祭祀的少女也都不见了踪影。何漫舟很想把刚刚的一切都当成幻觉,可是远处的通天塔却是真实存在的,哪怕再怎么像是背景板一般的轮廓,像是她过于紧张以至于看花了眼,它也是存在的啊。 更何况梦境中的那座古庙,也是切切实实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多重刺激之下,何漫舟彻底恍惚了。 “我是不是开始做梦了,刚刚这里不是什么都没有吗,这座古庙是哪里来的,还有远处的那座通天塔,白亦从......你看到通天塔了吗?” “看到了,那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白亦从的语气不急不缓,好像对此没有任何意外,甚至还有工夫给何漫舟解释一句,“画中凉亭不过是视觉上的玩笑,不论是什么朝代,都不会有凉亭建成那种风格,那两幅古画真正藏着的——是这座通天塔。” “那这座通天塔到底是怎么回事,刚刚上山的时候,怎么什么都没有?”何漫舟回忆着刚刚不知道是幻觉还是梦境的景象,还是觉得有些恍惚,“总不能这么高的一座巨塔,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吧,那简直太扯淡了。” “没什么不能理解的,你不是梦见过一处海市蜃楼吗?”白亦从的目光眺望着远方,淡淡说道,“你可以理解为,蜃楼是跟那段古老传承连接的通道,而这座通天塔,就是开启蜃楼的门。” “开启蜃楼的门?” 何漫舟有些惊讶地着,深感白亦从说的每个字都是中国话,可是连在一起她偏偏一句都听不懂了。 她努力想要从满脑子的浆糊中理出一点头绪,最终却是彻底以失败告终。 “所以我们现在是在海市蜃楼里面吗?” “这不是蜃楼,但某些时候,真实到了极致就是虚幻,虚幻的尽头也是真实。” 白亦从将最后的那截烟掐灭,语气淡的像是隐在了雷声里。 第六十四章 遗神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这番话何漫舟听得似懂非懂,只觉得白亦从讲得这些都太高深了。 什么虚幻就是真实,真实就是虚幻的,搞得跟哲学讲座一样,当初拿出心理学唬人的人明明是她,可是自己也没有整出这么一大套似是而非的说辞,合着白老板原来还有传销洗脑的天分啊。 眼下发生的一切都过于匪夷所思,以至于何漫舟分明觉得哪哪都是问题,可是一时间居然找不到什么言辞反驳。毕竟白亦从再怎么说得玄乎其玄,那座通天塔确确实实就在眼前,而她梦境中那座神秘的古庙也真的出现了。 但要是说直接相信,又显得有些过于扯淡了。 别说一个从小学习科学发展观,深刻相信科学的人,就是糊弄不懂事的小娃娃,这么超现实主义的东西都明显有点虚吧?这算是什么,赶上四星连珠就能穿越回到古代,梦境中的东西原来会真实存在,而上古神话中的通天塔不但是可以找到的,还会把人们带到另一个时空之中。 诸多迹象简直反.人类,彻底突破了何漫舟的认知范畴,就是科幻电影都不敢这么拍吧。 想问的实在是太多了,何大小姐一时无语凝噎。 不论是白亦从到底如何得知寻找这座通天塔的办法,又或者这座深山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她都很想得到准确的回答。可是这显然都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可以讲明白的事情。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斟酌着语气开了口,捡了最重点的一句问道。 “那......你刚刚有看到什么东西吗?” “看到什么?”白亦从微微侧过头,瞥了身边的女孩子一眼。 “啊,也没什么,没看到就算了。”对上白亦从目光里的问询,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何漫舟小声应道,“我就是觉得这个地方有点怪,哪哪都怪......” 她沉默了一小会儿,想了想还是没有把刚刚看到的东西讲给白亦从。 一来是觉得现在本来就局势不明朗,在深山老林里遭遇这么诡异的情况已经很让人懵逼了,没必要再多加一件灵异事件,搞得人心惶惶。二来则是何漫舟心里乱七八糟的,连组织语言这个步骤都进展不下去了,即便是想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也就只剩下缄默其口了。 可惜何漫舟终究是个不会掩饰自己情绪的人,更没有学会如何伪装。 即便是嘴上不说,她的身体却是相当诚实,那些小心思从微表情中流露出得七七八八,只有她自己还在装没事人似的,张嘴就是一句“没事”。所以再怎么若无其事,也架不住白亦从对何漫舟细枝末节的小情绪向来都尤为在意。 眼看着女孩子微微皱起眉头,那张精致的小脸布满着欲语还休的纠结,白亦从低吟片刻,直截了当地说道:“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说。” “没......哎,晚点下山再跟你讲吧。” 既然何漫舟不愿意说,白亦从也没有再去深究。他微微一点头,黑色行军靴踏过地上的泥洼和水迹,一步步朝那座古庙走了过去,而在这个过程当中,他十分顺理成章地牵起了何漫舟的手。 这种下意识的举动让正在原地思绪飘忽跟自己较劲的何大小姐明显愣了一下,直到掌心传来的温度一点点渗入到心底,好像把全部的焦虑和不安都抚平了,她才终于安心下来。 刚刚在幻境之中,并没有这样的触感。 而此时此刻,何漫舟能清晰感受到白亦从的温度,他清瘦修长的手指与自己十指相扣,是切切实实可以抓住的东西。就像刚刚上山的时候,他用怀抱给她取暖,雨伞替她遮挡了全部的风雨,这不过是个简单的小举动,却给了何漫舟极大的心理满足。 就好像,有了白亦从,再可怕的局面都可以面对了一样。 “怎么回事,牵手还带上瘾的吗?”何漫舟心里在偷着乐,嘴上却是小声嘟囔一句,半是试探半是娇嗔地说道,“我们是什么关系啊,就招呼都不打的占我便宜,耍流氓啊你?” “那你自己走?”白亦从问道。 “什么?”何漫舟难以置信。 “你自己走吗?”白亦从没事人似的,从善如流地重复了一句。 何漫舟:“.......” 这时候何大小姐终于知道什么叫自己给自己挖坑了。 合着直男真的就是直男,完全可以做到一句话就把别人的粉红泡泡直接聊没的程度,真厉害啊。 何漫舟心说,我这会儿说这种话是让你松手的吗,是不想让你拉手,想要自己走的吗?我都没指着你可以意会到我是在给你递话,想要进行明确关系之类高难度的事情,哪怕你能讲几句甜言蜜语,再不济哄我一句也行啊。 敢情儿您老人家是真的省事,我以退为进,你还真就退了。 何漫舟忿忿不平地想了好半天,深感自己方才的心理满足果然还是来得太天真了,眼看着白亦从跟哥没事人似的大步流星准备朝前走,连带着手都微微松开了一点,她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大有几分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架势。 “怎么?”白亦从问道。 “牵都牵了,就这么样吧。”最后还是何漫舟若无其事地把已经聊到地缝里的天重新捡了起来,开始十分艰难地自己给自己找台阶,“山路这么不好走,我们俩多少是个照应,” 看着女孩子憋屈到不行的样子,白老板的唇角及不可查地勾了起来。 何漫舟的视线余光落在他的身上,刚好看到那带着戏谑与玩味的一抹笑意,就宛如算计人成功的大尾巴狼......至此,可怜的何大小姐可算明白了自己经历了什么。 原来方才的尴尬都不是偶然,白亦从也不只是真的傻到那个程度。 这纯粹是她自己作妖的一场独角戏,人家白亦从揣着明白装糊涂,就安安稳稳地在一旁看大戏呢。 何漫舟:“.......” 早前怎么没有发现白亦从有这种恶趣味呢,原来还故意欺负人是吗,这么整人很好玩吗? 所幸,白老板深谙不能把人欺负得太狠的道理,他低低笑了一声,这次没有继续装傻,而是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了下去:“既然是我把你带过来的,不论出于什么身份,我都必须要保护好你,这是原则问题。所以放宽心,乖乖跟着我,真遇上危险有我替你顶着,知道了么?” 何漫舟一撇嘴角,真是懒得跟他再讲了。 这会儿知道说得这么好听了,就好像刚刚欺负人的不是你一样。 怎么着,随便几句聊天也带先给一棒.子然后再发一颗甜枣的吗,真当我那么好哄?赶明儿遇上哄不好的时候,有你着急的。 何漫舟这样忿忿不平地想着,不过心里觉得有点暖是怎么回事?——但凡学会从白亦从的嘴硬心软中榨取糖分,何漫舟越来越觉得,从他的字里行间揣摩不欲言说的心意,其实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就好像可以透过坚冰的层层包裹看出他的几分真心一样。 以至于便是生气,也气不起来了。 古庙的大门被.干草半掩着,底下的木料早已经腐朽了,带着肮脏而难看的黑色。深绿色的苔藓纠.缠着木桩,在连夜大雨特有的潮气之下泛起淡淡水痕,就好像泡在泥潭里渐渐烂掉的腐草,每一处都透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进去吧。” 白亦从这样说着,然后他抖了抖雨伞上的水珠,将伞放到庙门的墙壁边缘。 “好。” 何漫舟小声应道,难得乖巧地仅仅跟在了白亦从的身后。 不知为何她莫名觉得这里有些熟悉,就像是似曾相识似的。 不过这是她二十几年来第一次来坞城,对于这处荒山野岭更是闻所未闻,所谓的熟悉感也就显得很离奇了。她勉强压下了心底的不安,仅仅把这解释为,是自己曾经那些乱七八糟的梦带来的恍惚感太过强烈,以至于整个人都有点不正常了。 踏入庙门之后,周遭是一片令人心慌的黑暗。破旧的木门并不挡风,却遮蔽了所剩无几的月色,视线骤然被剥夺,一切都变得晦暗起来。白亦从举着手电筒,暖黄色的灯光照射过来,才让一切渐渐清晰。 庙里供奉着的石像早已经破碎了,一时间很难看得出来这到底是哪路神明,角落处是清晰可见的蜘蛛网,棚顶淅淅沥沥地滴落着雨水。古庙破旧的墙壁将外面的骤雨惊雷隔绝,却隔绝不了呼啸而入的可怖风声。 外边的雨下得越来越大了。 这处古庙分明一副年久失修的样子,可是居然还有供奉的物件。白亦从从衣兜里摸出了打火机,把案台上的蜡烛点燃,淡淡的烟火味随之传来,影影绰绰的烛火照亮了静寂的黑暗,也让庙中可怕的景物隐约清晰了几分。 遍地的断壁残垣碎得很不规则,宛如遭遇过巨大的劫难一般,是不留余地的摧毁。碎石已经看不出轮廓了,只能透过上边浓墨重彩的颜色来判断,这里曾经供奉过某位神祗,而如今破败不堪的,正是她当年的法相。 也不知道这里到底经历过什么,既然有神庙就必然会有信徒,怎么会落得如此? 看到遍地的碎石块,何漫舟的太阳穴针扎般的疼了一下。 她一咬舌.尖才勉强克制住那种突如其来的心悸感,拉着白亦从的手也不自觉扣得更紧了。 “你知道这里供奉的是什么神佛吗?”何漫舟微微侧过来头,轻声问了一句。 视线余光之中,白亦从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那冷淡的眉眼像是凝结了霜雪一般,将全部的情绪封存了起来。 白亦从的声线压得很低,话语声也是淡淡的。 “这是楼兰的神。” 这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却有着重大意义,让很多暗藏的谜团呼之欲出。 第六十五章 楼兰战神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这一句“楼兰的神”说得轻描淡写,可是何漫舟的眼神微微一转,很快觉得到了不对。 但凡是学过历史的人都知道,古代西域是东西方交流的要塞,楼兰是中国西部一个古代小国的名称,国都楼兰城正好处于丝绸之路的要冲,曾经是相当繁华的地界。据《史记·大宛列传》和《汉书西域传》记载,早在2世纪以前,楼兰就是西域著名的“城廓之国”。它东通敦煌,西北到焉耆、尉犁,西南到若羌、且末,古代“丝绸之路”南、北两道从楼兰分道,汉武帝初通西域的时候,使者往来都必须经过楼兰。 所以这里汇集了各种文化与宗教,丝绸之路就像是连接东西方文化和经济的一道桥梁,而处于桥梁之上的楼兰一度繁荣昌盛,比如萨满教、拜火教、佛教、摩尼教、景教、伊斯兰教、基督教、天主教、东正教,都曾经在楼兰古国留下记载。何漫舟好歹也有个历史系教授的老爸,自己也是在经营私人博物馆,各个朝代的物件拿出来,不论是甄别还是品鉴都能说得头头是道,这些事情都是知道的。 可是她翻来覆去仔仔细细回忆,也没想到一个这样的神明啊。 “喂,白亦从,你当我没有学过历史呢,当着我的面什么话都敢说,也不怕我揭你的短?我跟你讲,我爸好歹是z大的历史系教授,我们何家几代往上数都是知识分子,要说遗王宝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搞不清楚,得靠你给我科普还尚且情有可原。可是关于楼兰古国的考据,我知道的不比你少,别忽悠我成么?” “我为什么要忽悠你?”对上何漫舟义愤填膺的目光,白亦从淡淡说道,“你问,我答,这是楼兰古国的神,这句话有问题么?” “虽然关于楼兰古国的记载不多,不过史书上不说说楼兰古国信奉小乘佛教吗?我唐史学得很好,我们天问堂博物馆还有好几座玉佛头和绿度母白度母画像的,哪怕我看不出来这到底是什么法相,也知道这不是佛教的法相好吧?” “你的眼力不错,这确实不是佛教法相。”白亦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如果仅仅是你听说过的那些宗教,大抵都是信男善女,修今生求来世,讲究一个因果循环,有哪个是求永生的?” 何漫舟虽然喜欢插科打诨,尤其是在面对白亦从的时候,更是很有心情故意抬杠,有事没事跟他逗贫几句,并且美名其曰这是在交流感情,促进他们互相接纳互相了解,早日发展出更多的粉红泡泡,直接伙伴变恋人。 毕竟人和人的交往之初,很多感情都是聊出来的,相处过程中的最高礼仪,就是一个愿意讲一个愿意听,时时刻刻有话可聊。但是何漫舟不是笨人,也不是分不清轻重缓急,反之她相当清醒,即便是再怎么被美色蒙住头脑,她也没有忘记此行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 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她顺着白亦从的话想了想,很快就知道了他的意思。 “你是说,这座古庙里供奉着的......其实是邪神?” “不然你以为那座通天塔是做什么的?” 白亦从微微眯着眼眸,他的目光中沉淀着意味不明的情绪,以至于神色近乎于锐利。 两盏长长的白色蜡烛在夜风中明灭,遍地的断壁残垣透着诡异的破败感,影影绰绰的光勾勒着白亦从的轮廓,他原本就俊美清冷的容貌在诡异的光影之下,显出了较之平日更为深邃的神秘,像是笼罩着迷雾一般。 就如同他此刻所讲述的这些,也尽是不可捉摸。 放在其他任何时候,或者换成任何一个别人来讲,何漫舟都只会觉得这人是在扯淡,绝对一百句话等着,给他反驳得妈妈都不认识。可是这些话由白亦从讲出来,就莫名多了些许神秘感。 “通天塔又叫巴别塔,巴别是“变乱”的意思,在《圣经》之中曾经有过记载,人们为了反抗上帝而建造了巴别塔,却被上帝剥夺了共同的语言,他们流落到的小城名为巴别,所谓的通天塔其实不过是人们一场荒谬的闹剧。” “等等,白亦从,咱俩不是在调查楼兰古国吗,你跟我扯什么圣经啊,合着宝藏还是中西结合无国界的?”何漫舟听得云里雾里,不由得小声问了一句,“说真的,刚刚你说因为有了这座通天塔我们才能顺利地找到这处古庙,我就挺不能理解的......这座通天塔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你说的这些,才像是一场荒谬的闹剧啊?” 白亦从微微侧过头,正好对上了何漫舟那双清澈的大眼睛, 女孩子眼底的疑惑恰到好处,还带着几分娇嗔,她甚至都没有掩饰自己的怀疑,大有无声质问白亦从“你说的是什么猪话啊,真不是在骗小傻子,逗我玩呢么”的意思,分明是显而易见的质疑,却显得有些可爱。 白老板阅人无数,什么样的狠角色都见过,可是还真就没有见过何漫舟这种类型,哪怕是相处了这么久,依然觉得很是新鲜。 也不知道何漫舟是哪里学来的本事,总是把普普通通的一句话说成单口相声,而且明明是抬杠的话,被她说出来偏偏一点都不招人烦,还让白亦从有几分耐心继续解释。 “没听懂么,那我可以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在古楼兰有一支神秘的血脉,他们不信神佛,而是有着自己的供奉,这一脉被称之为巫女。”白亦从的手指轻轻在碎石上拂过,不紧不慢开了口,“楼兰巫女一脉深信神女有灵,庇佑着整个楼兰古国,只要得到神女的馈赠,就能获得神祗留下的传承。而神女留在世间的纽带就是巫女一脉,只有最纯正的血统才能与神沟通,破解失落的语言,找到打开神女馈赠的钥匙。” “与神沟通......”何漫舟低低重复了一句。 她深谙白亦从的性格,知道他不是那种会说废话的人,哪怕是再怎么见多识广,也不会把这些作为吹嘘的资本。就像刚刚他讲得巴别塔,绝对不是为了证明他读过圣经,知道这一段历史并且可以随便拿出来就讲得头头是道,而是一定有其深意的。 何漫舟稍微顺着他的话推理分析,不太确定地说道:“所以你说的纽带,跟这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现的通天塔有关系吗?” “对,通天塔可以连接世人和神祗,正因为人类与神的语言是不相通的,所以才需要求助于某种媒介成全这种沟通。为了可以与神祗联系,巫女一脉会选出血脉最为纯正的少女从小培养。打从孩提时期,她们便是接受着专门的训练,享受极其尊贵的地位,吃穿用度都是最高配置,这些少女与皇室公主无异,并被人们尊称为圣女。” “这听起来很酷嘛,”何漫舟姑且没有质疑白亦从的消息渠道,以及这段听起来极为匪夷所思的传说到底是真是假,而是相当有同理心地想了想,“算是什么,血统优势,平民公主?” 白亦从没有直接回答何漫舟的话,只是意味不明地反问了一句。 “精心饲养的猪羊,就不是猪羊了吗?” “不是,这话什么意思?”何漫舟问道,“你刚刚不是还在说,她们的地位相当尊贵,与公主无异吗,怎么居然用猪羊形容她们?” “与神祗沟通,本身就是一种祭祀,而所谓的圣女,不过是另类的祭品罢了。” 这问题何漫舟理解不了也回答不了,而且心底莫名觉得有些难受。 那种感觉虚无缥缈,没来由地翻涌心头,就好像在祭奠着什么似的,以至于她深刻感觉现在的谈话越来越奇怪了。 楼兰古国本身就藏着无数的秘密,曾经繁荣昌盛的古国彻底掩埋与黄沙之中,只留下了世人至今没有破解的谜团。那些摸不透边际的失落文明到底是怎么回事,没有人可以说得清楚,就像是那段掩埋在历史长河中的过去,究竟是如何消散的,只能够不了了之。即便是专家学者调查多年也没有调查出个所以然来,这些逐渐成为未解之谜,被无数人好奇又揣度,却始终没有任何定论。 既然史料里没有记载,谁都是盲人摸象一知半解,那么为什么白亦从会知道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呢?何漫舟这样想着,视线余光忍不住朝白老板的身上偷瞄,像是想要从他细枝末节的表情变化中分辨出什么,再去辨别话里的真假似的。 但是架不住何大小姐的微表情分析学得太不过关,白亦从平素又太过敏锐,她随便一点的情绪变化都被很快察觉到了。以至于何漫舟还没有将白亦从的心思看透,反倒把自己的小情绪表现得分毫都不剩,彻底被人家端了老底。 像是看出了何漫舟的疑惑,白亦从不动声色地补充了一句。 “怎么,怀疑我在骗你?” “我.....哪能啊,我们两个是什么交情,我怀疑谁也不会怀疑你啊。”何漫舟想都没想,就闷声应了一声。不过她很快又觉得既然白亦从给了台阶,与其自己瞎猜瞎想,还不如借机问个清楚。 于是上句话的话音还没彻底落下,她就斟酌着语气,又挤出了一句打脸发言。 “不过......你说的那么玄乎其玄,实在是太唬人了,我村里来的读书少,有点不太理解这些神神叨叨的玩意,你可不能骗我啊。” 在问这句话的时候,何漫舟本来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没指着真的得到准确答复。 毕竟参考白亦从一贯的行径,问他十个问题能有一个认真回答都不错了,剩下的保准儿是顾左右而言他。即便是回答了保不齐还会被调侃几句,这都已经成为常态了。 谁知白亦从这次难得没有卖关子。 他及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直接给了何漫舟想要的答案“这些事情过去太久,到底存在过何种记载,已经没有人能够说得清了。我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白家保管着的遗王宝藏,从中窥见了几分楼兰古国战神的秘密。” 第六十六章 因果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这种时候何漫舟很想追问一句,你不是说关于上次坞城的行程,你都不记得了吗,怎么现在一桩桩一件件都说得头头是道的。 但这话讲出来实在太像拆台,假如白亦从并不想开诚布公,她非但问不出什么来,最后还保准儿被一句——“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不需要你知道的事别问,可以告诉你的,即便不问我也会说”给轻飘飘地堵回来。 经历得多了,何漫舟都可以把自己的剧本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不过道理何漫舟都懂,也架不住真的是满脑子问号啊。 欲言又止了好半天,何大小姐终于还是没忍住,继续问了下去:“你们白家的遗王宝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又是楼兰古国,又是永生的,搞得这么玄乎其玄,真的很让人费解哎......反正我是搞不懂了。” “你搞不懂什么?”白亦从微微侧过了头。 “当然是遗王宝藏的事情了,我已经知道这是个香饽饽没错了,不论金银财宝还是永生的秘密,都很有诱.惑力,足够让人贪心不足。除了你们白家卷在里边,背后好像还有几伙势力都觊觎着,这都没错。不过我是真的搞不懂,遗王宝藏到底跟你说的这些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楼兰覆灭还跟你们白家的宝藏有关吗?” 这原本只是何漫舟一句赌气的玩笑话,其作用大概和“你行你上,不行别逼逼”一个作用,并没有指望得到任何正面回馈。谁知白老板居然不走寻常路,直接给出了肯定答案。 “对,你说的不错,这正是我的猜测之一。” “什......什么?”何漫舟彻底愣了。 “对于不应该存在于世的东西,彻底掩埋是最好的选择。当年的通天塔是这样,现如今的白家.宝藏也是这样。可是世人太贪心,妄想与神祗沟通,得到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楼兰古国无辜的圣女成为贪欲的牺牲品,人们也因此付出代价。” 白亦从及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那双清冷的眼眸微微沉了下来,尽是捉摸不透的情绪。 不知道是不是特定环境之下的加成,何漫舟愣是听出了几分悲天悯人的悲凉来。 “时隔多年,有人想要重新把这些事情翻出来,不论他们目的如何,都不能把这个禁忌打开,否则后果不可想象。遗王宝藏最初是如何流传到白家的,这些事情很难深究其源头,不过作为白家家主,我绝对不能对这些事情置之不理。” “不能把这个禁忌打开......到底是什么禁忌啊?”何漫舟努力冷静下来,捡重点地问道,“你们白家到底是怎么惹上这么大的麻烦的。还有我老爸,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我家老何一没有去过楼兰古国,二没有那么深刻的家族背景,难道真因为一个课题就扯出这么多的事情吗?” “何盛被牵扯进来一定不是偶然,至于白家.....怀璧其罪当然就是处于风口浪尖了,这都不难理解,毕竟遗王宝藏是不该存在于世的东西。或者将它称为遗王宝藏并不准确,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叫做——神女的馈赠。” “神女的馈赠?” 何漫舟听得云里雾里,那双清澈动人的眼眸尽是显而易见的疑惑。她深感白亦从每一句话都是普通话,可是当这些话连在一起,她愣是一个字都听不懂了,即便是听懂了也不怎么敢承认,毕竟这一切太过匪夷所思了。 “也就是说,你们白家的遗王宝藏,其实是当年楼兰古国的巫族想要开启并开启失败的东西,可是这玩意怎么可能流传这么多年呢......不对,这些都是后话,你不是说当年楼兰古国的消亡就是因为那位神女吗,一个古国都随之消亡了,那我们两个肉体凡胎,现在岂不是很危险啊?” 白亦从秉持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原则,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言简意赅道。 “没错。” 何漫舟:“......” 这话真的没办法接了,救救孩子,到底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由于白亦从不出口则已,一出口就是惊天的大秘密,何漫舟彻底蒙圈了。这些事情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何大小姐用自己满脑子的浆糊想了又想,努力想要理出白亦从言语间的逻辑,可是却愣是什么都想不明白。 这一刻她感觉自己早前的历史都白学了。 虽然早知道何盛失踪这件事很诡异,从找上白亦从开始,她更是每一步都走得匪夷所思,好像把这辈子的惊奇探险都用尽了。可是她再怎么探险,也没想到自己会和古老传承扯上关系啊? 有关于盗墓的书她没少看,那些灵异悬疑之中,触碰禁忌的人到底都是个什么下场,她哪怕没有真实见过,也是有所耳闻的,反正左右都没有善始善终就是了。 怎么回事,我不过是想调查爸爸的下落,并不是很想做整个世界的救世主啊? 何漫舟在心里如此腹谤,越想越闹心,深感整件事情的走向越发诡异了。要不是确定白亦从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骗她,更不至于故意谎报军情扰乱人心,她都要怀疑是不是愚人节提前,白老板可着她开涮,专门逗人玩呢。 “我想想,那......你别告诉我,我们要调查这些,阻止有人想要重新开启遗王宝藏,其实就是阻止楼兰古国当年的悲剧重新上演?” 白亦从微微点了点头,直接给了何漫舟肯定的答复。 “楼兰古国曾经有很多宗.教传教的迹象,就是你方才跟我说的那些“史料上的有所记载”,对于这些我就不去赘言了。不过真正影响到楼兰覆灭的,或许是历史没有任何记载,也原本不该存在于世的那位邪神——也就是所谓的神女。” “你等等,我捋一捋啊,”何漫舟越说越觉得头疼,觉得随时都会处于当机边缘,“我现在有点乱,你让我反应一下。” 大抵人的免疫机制总是可以不断突破的,在遭遇足够多的强刺激之后,反倒可以迅速冷静下来,从错综复杂的一团乱麻当中窥见些许条理。 就比如此刻的何漫舟——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着,盘逻辑的能力简直到达了人生巅峰。白亦从方才说的那些话以及这段时间她明里暗里调查到的事情逐渐得到统一,如同拼图一般一块块堆叠起来,拼凑出了整件事情的脉络,她终于不紧不慢开了口。 “遗王宝藏就是神女的馈赠,当年你和我爸之所以遭遇意外,就是因为调查楼兰古国的神女,我爸现如今生死未卜也是因为惹上了这些不该惹的事情。而且十有八九他的失踪跟那些觊觎遗王宝藏的人有关。所以,不论是你想阻止那些人开启宝藏,还是我想到我爸爸,都必须先把藏在背后的人找出来,我这样理解没有问题吧?” 白亦从深知今天的谈话内容过于颠覆,他没有打断何漫舟的碎碎念,特意留给她舟足够的空间,让她慢慢去消化这段秘密。 而何大小姐到底是明白人,在理了半天思路之后,不负众望地点出了最关键的内容。 “那些人的目的是神女的馈赠,姑且不论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为什么会这么丧心病狂,我们都必须阻止他们。至于怎么阻止......就要找到一切事情的症结,也就是所谓的神女......白亦从,所以你来坞城并不只是因为这是你和我爸来过的地方这么简单吧——你其实就是来找这座古庙的,因为这座古庙里供奉着的,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神女,对吧?” 烛火影绰摇曳,白亦从的语气一顿,话锋急转直下。 “对,你说的没错,想要阻止他们开启遗王宝藏,唯一的办法就是顺着遗王宝藏查下去,在一切发生之前彻底将宝藏毁掉,一劳永逸。既然要查,就要找到最初的起.点,也就是这座古庙里,被他们当成救世主供奉着的——楼兰的战神。” 几乎是没有任何预兆的,何漫舟突然一阵心悸。 外边又是一道霹雳,电光把黑夜擦亮,遍地惨白之中,一切都显得诡异而凄厉。这座破庙年久失修,根本抵挡不了多少风雨,以至于到了室内分明应该稍微暖和一点,可到了这里却是比刚刚被冬日的夜雨浇了一路更冷一些。 大抵是正好处在风口,何漫舟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一时之间也分不清到底是因为太冷了,还是今晚的信息冲击力太大,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深秋的夜晚寒风刺骨,又赶上大雨连绵,那股子寒气直接从天灵盖处侵入骨髓,让人由内而外觉得阴寒。进山之前何漫舟特意穿了件厚外套,加之还有白亦从这个人工暖手炉给她取暖,按理说不该这么不抗冻,可是此刻她却只剩下了战栗。 白亦从的话语声还在断断续续传来,那低沉动听的声线就好像隔了一层云雾一般,渐渐听得不那么真切了。 打从刚刚看到通天塔而进入那似是而非的环境开始,何漫舟就有种强烈的恍惚感。进入这座古庙之后,她更是浑身不舒服,整个人都觉得昏昏沉沉的,太阳穴尖锐的刺痛从没有中断,神识蔓延而来的恍惚感使她几乎要昏迷过去。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遗王宝藏其间藏着永生的秘密么.....所谓的永生到底代表着什么,又有谁说得清呢?” ....... 何漫舟下意识地拉紧了白亦从的手,好像这样可以缓解心底的烦躁似的。 指端传来的阵阵温热让她稍微安心了一些,她抬起手指在太阳穴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克制中不断剥夺意识清明的晕眩感,可是这样的作用终究微乎及微。大抵是不想被白亦从看出异样,何漫舟微微垂下头,假装在查看那些碎石块,来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但当她的手指碰到碎石的那一刻,一切都再次逆转。 像极了大脑缺氧时候骤然袭来的眩晕感,何漫舟瞬间恍惚了。 刚刚在幻境中看到的景象又再袭来,那一阵阵断续传来的诵经声带着催眠般的蛊惑,撕扯着她的耳膜。 夜雨带着腐烂的潮气,丝丝缕缕地钻入鼻息。 所谓的因与果,再也藏不住了。 第六十七章 初始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破庙里充满着潮湿的水汽,诵经声循环往复。 那催眠般的恍惚感越来越强烈了,何漫舟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受控制,梦魇的无助感再次袭来,她缓缓朝着庙门的方向走去,踩着遍地残垣落下的渣滓,走进漫天的雨幕之中。 “白亦从,白亦从......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何漫舟的嘴唇上下碰了碰,话语声在偌大的古庙回荡,发出空旷的回声。 显而易见地,并没有任何人应她。 同行的白亦从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刚刚他们关于楼兰古国以及巫族神女的探讨就好像荒谬的闹剧,仅仅是存在于何漫舟认知里的幻觉。有那么几秒,她几乎分不清何为真实,何为虚幻。 何漫舟就这样机械化地一步步走了出去。 放眼望去是荒凉到有些渗人的山林,月色带着近乎于阴寒的冷白,将漫山遍野的枯枝野草镀上了一声寒光。何漫舟分明没有拿任何雨具,可是大雨却没有沾染她分毫,就好像有无形的屏障将她隔绝着一般,一切都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看来这些又是只有她一个人可以看到的幻觉了。 可是如果仅仅只是幻觉的话,为什么会如此真实呢?何漫舟甚至觉得,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过的,就像是纪录片的拍摄现场一般把全部经过记录下来,现在又一帧帧地重新播放,原原本本地在她的面前上演。 太阳穴传来隐隐的阵痛,雨好像下得更大了。 这次出现在何漫舟面前的是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何盛单手拿着手电筒,身穿是那套好几年都没有换过的黑色羽绒服。 神庙周围漆黑一片,阴风嗖嗖地吹着。 雨太大了,地面上激起了带着泥沙的水泡,周遭景象都显得不够真切。何漫舟看着老何的身影出现在山林尽头,因为寒冷而紧紧裹了裹羽绒服,在终于看到这处古庙之后,他快走了几步,抖了抖不堪重负的雨伞,赶紧走进古庙里避雨。 手电筒照射着微弱的暗黄色光芒,这是除了案台上摇曳的烛火以外唯一的光源。 “奇怪,这里方才有人来过吗?”何盛小声地念了一句,然后他把雨伞立到古庙的老墙边。 借着极为黯淡的火光,何盛环视四周,不由得发出了低叹声。 墙壁上有着破旧的壁画,因为年代久远,不论是颜料还是笔触都已经被氧化,仅剩下的部分连轮廓都很难分辨,只剩下了扭曲错乱的线条,可是却足以被称为惊人的发现。 何盛面上带着惊奇,一步步地来到了神像前,案台上摆放着素银的器皿,上边雕刻着精致的花纹,或者用花纹来形容并不贴切,那分明是某种古老的语言,是让人不明觉厉的神秘符号。 “这些器皿......这不正是我要找的东西吗?” 看到盖着红布的长条木质案台,何盛的眼睛明显亮了,他的语气里充满突然发现天大收获的惊喜。然后,他很快从军绿色的行军包里拿出单反相机,仔仔细细地把那些器皿拍了又拍,口中还忍不住念叨着。 “这次湘西真是没白来啊,谁能想到,临了临了居然有这么大的收获。” 那是何漫舟极为熟悉的,父亲遇到感兴趣的物件或者专注于学术研究时候特有的神色,她知道这些物件成功吸引到何盛了。 而就在把祭祀器皿拍摄完毕之后,何盛的目光停格在了地上遍布的碎石块上。 “这个神像......看起来倒是有些奇怪。“照相机的扭转了角度,何盛对准了碎石按下快门,“这不是唐代的佛,看年代应该更早远一点......我想想,或许不是源自于苗疆,而是西域,回去我得好好查一查。” 浩大的雨声扰乱着何漫舟的心。 她此刻干着急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无声地呢喃。 “别再研究这些啊......” 无数的情绪郁结在何漫舟的心里,可是最后发出来的,也仅仅只是何盛不可能听到的近乎于无力的感叹。曾经她不知道这背后藏着什么诡异的东西,但在听到白亦从说的那些之后,她比谁知道这个法相代表着什么。 何盛现在分明是在触碰禁忌,地上破碎的是楼兰神女。 ——那是本不应该存在于世的邪神。 可是就像梦境中无数次的经历一样,何漫舟只能像旁观者一般被隔绝在外。 曾经她眼睁睁地看着老何走进那片蜃楼,又消散在夜雨连绵的古庙里,什么都无法阻止。现如今也是这样,她只能看见何盛如获珍宝般地把破碎的法相一一拍摄完毕,甚至为了可以更精准的进行调研,老何还把几块碎片放在了那个军绿色的背包里。 无法碰触,无法言语。 事到如今,何漫舟已经知道症结在哪里了。 就像是蝴蝶效应一般,谁也不能确定岁月长河中的哪一处小细节,最终会导致命运曲折离奇的变化。 所有的事情都有因果,这就是命运的不可抗力。 冥冥之中甚至像是早已经安排好了发展的脉络,就像哪怕再重来无数次,何盛还是会在发现这座奇怪的古庙时走进去。严谨的学者定然不会错过如此神秘的选题,一定会把这些宝贵的资料带走,深入进行研究。 所以何盛牵扯进楼兰古国的古老传承便成为必然,也就注定了之后发生的那些悲剧。 很多曾经何漫舟想不明白的事情,都在此刻昭然若揭。 果然像是白亦从说的,那位神秘老人把可以开启遗王宝藏的钥匙——那幅《山涛话古图》送到何盛的手里并不是偶然。正是因为他发现了这处古庙,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卷入不该碰触的秘密之中,才会在多年之后惹上天大的麻烦,造成不可逆转的后果。 当年的苗疆选题至此搁置,留下查不下去的一团乱麻。 可是何盛却没有因此避免厄运,所有风雨都是隐忍不发的惊雷,直到《山涛话古图》被送到他的手里...... 何漫舟忽然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幻境的最后是,何盛带着惊喜的叹息。 “等回去我一定要仔细查一查这些,这真是了不起的发现啊。” ....... 何漫舟狠狠一咬下唇,唇间的血腥气终于让她拉回了思绪。 至此再看着遍地残垣,她终于明白最开始那股子莫名的熟悉感到底是怎么来的了。 原来这些场面她确确实实在梦境中见过无数次,甚至远不止如此,那次偶然从顾期办公室看到的调研报告中,那些分辨不出来到底是在哪里拍摄的照片,正是出自于这座古庙之中。 这样的突然发现让何漫舟惊呆了。 大抵是这些认知带来的冲击力太大,她愣是缓了好半天,才终于从恍惚感之中回神过来,然后她轻轻扯了扯身边男人的衣袖:“白亦从,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什么?”白亦从微微侧过了头,递过一个问询的目光。 “你还记不记得......我上次跟你讲过,我爸曾经做过一个关于湘西苗疆的选题,专门研究苗族的宗教祭祀器皿,还在z大成立了课题组?” “记得,你上次跟我提过。”白亦从应道。 “我爸爸之前来过这个古庙。”何漫舟的声音不大,语气却是近乎于笃定,“在进行课题组调研的时候,他就来过这里。而且他之后调查的器皿和图腾,都跟遗王宝藏有关,或者我可以换个说法,我爸当年无意之中卷入到了古楼兰巫女的事件里,他可能查出过什么。” “你是说,何盛曾经来过这座古庙?”白亦从低吟一声。 “对,因为.....我记得这里的法相。” 白亦从深感这句话有点扯淡,最开始何漫舟见到这座古庙的时候一脸懵,一个劲儿地追问他这是什么神祗,就冲那样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记得些什么的样子啊。 白亦从猜不透何漫舟突如其来的变化到底是因为什么,就像他不明白向来坦率的何大小姐为什么忽然变得有所隐瞒。 但是,这些事情没有继续深究的必要,他只是捡重点地问了一句:“你都说了那份报告是调查苗疆祭祀器皿的,何盛当年的目的地应该是湘西,理应当跟坞城扯不上关系,这些是你的推测,还是有确凿证据?” “不只是推测,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但是我梦到我爸来过这里。” 何漫舟那双清澈动人的大眼睛微微沉了下来,她的声线很轻,近乎于午夜梦回时分带着睡意的梦呓。就如同她此刻的这番话,也不知道是特意说给白亦从听的,还是仅仅想把心中所想说出来,无所谓能不能够得到认同,只是想求一个心安。 “你是不是觉得很难理解,我仅仅因为虚无缥缈的梦境,就确定这些有些不可理喻的事情?可是我的梦境太真实了,我真的不相信那些仅仅只是巧合,我很想找到老何,所以哪怕再怎么荒谬,一丁点的线索我也不想放过......白亦从,你能理解我吗?” “我知道,我相信你。” 这句话几乎是不假思索讲出来的,以至于话语的尾音还没落下,白亦从就觉得有些草率了。 而等他仔细思考之后,他发现自己还是愿意这样说,甚至难得软下心来,安抚般的在何漫舟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无声地给予安抚。 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让何漫舟烦躁的情绪有所缓解了。 她曾经想过无数次,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甜言蜜语、暖心情话,甚至于你侬我侬,柔情蜜意,这些固然都会让女孩子动心,可是总因为过于甜蜜而显得不够真实。原来她想要的,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句相信,以及无条件的支持而已。 只要知道那个人就在那里,就是她想要的心安了。 “白亦从,谢谢你。” 白亦从实在没想到何大小姐会在这种时候打直球,一句“谢谢”愣是让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好半天没有说话来,心底也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波动,就好像某些犹如坚冰般的东西有所松动似的。 不过这样的情绪稍纵即逝,也没有让何漫舟察觉分毫。 他很快调整好清晰,不紧不慢开了口,重新把话题扯了回来:“我刚刚说过了,楼兰古国会专门选出一些少女,从小接受训练,就是为了与神祗沟通。那座通天塔的作用到底是什么,白家留下的记载中没有详细说明,不过合理猜想便是,正因为有了通天塔,才可以找到这座古庙。” “那不对劲啊,我爸爸为什么会看到这个古庙?”何漫舟顺着白亦从的话想了想,很快意识到不对,“难不成有渊源吗?” “你这样理解确实可以,”白亦从难得没有泼何漫舟的冷水,而是给予了肯定答复,“就像当年只有巫族圣女才能进入通天塔一样,只有特定的人才可以看到这座古庙,简单来说,就是所谓的有缘人。” “你是说......我爸就是有缘人?”何漫舟低低重复一句,觉得有点难以理解,“别闹了好吗,我们何家平时连灵异事件都没遇到过,除了喜欢研究古董,时不常去古玩一条街捡捡漏,就什么都没干过了,这种事情谁乐意做有缘人啊?” “命运的事没得选择,以人类意志为转移,又怎么会称之为命运?何盛可以看到古庙,说明他本身就拥有沟通神女的天赋,仅仅只是这种特例,就足够他们不择手段地找上你父亲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白亦从的语气淡淡的,那双墨色的眼眸带着捉摸不透的深邃。 “而这个,就是他们把那幅《山涛话古图》送到何盛的手里的原因。” 第六十八章 阿彩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莫城的风即便是在冬天也带着些许的暖,像是能莫名让人静下心来。 大抵是地处南方的缘故,这里几乎不会下雪,甚至连零下的温度都很难得一见,可以说是很让人舒服的度假首选地点了。作为当地居民的阿彩自知这种小城镇要经济没经济,要发展没发展,所以全部的家乡自豪感都放在了水土上边,并以莫城的冬季为傲。 莫城的夏季带着热死人不偿命的粘腻,哪怕什么都不干,仅仅在屋子外面待上一会儿,就保准儿得出一身的汗。毫不夸张地说,当地居民的这条命都是空调和电风扇给的,要是哪天赶上整座城市断电,那就是不给人们活路。 而与夏季的酷暑难耐成反比的就是冬日的惬意。 朗晴天云淡天高,还有北方难得一见的暖阳,丝丝缕缕的阳光透着入骨的暖,顺着阔叶粗枝照射到青石板的小道上,平添了几分古色古香的风雅。人烟稀少的小城镇总显得静谧,再匆忙的旅人到了这里,都会不自觉慢下步伐,融入到这片好山好水之中,享受这难得的慢节奏生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浮躁的人像是突然发现了新的乐趣。 就如同城市化的发展进程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就会出现逆城市化。当年稍有家底的人们恨不得扎堆在市中心建楼买房,以此来享受经济高度发展所带来的便利,为此恨不得背上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房贷也是乐此不疲。现在那些经济条件尚可的中产阶级都在叫嚣着离开市中心,新居的位置也逐渐转移到了城市周边,享受所谓的低碳极简,并将这些称之为生活方式,大抵无非只是另一种炫耀罢了。 这些事情时常让阿彩觉得很难理解。 就像她想了好久都搞不懂,为什么当年在小镇子生活得好好的,他们一家三口也是那么幸福和睦,可是爸爸却是拼了命的想要离开这里,最后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对此姥姥只是深深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地告诉阿彩。 “人世间的事情啊,最难断的就是情爱,最捉摸不透的就是人心,等你长大自然会知道了,现在还不是时候。可是啊......姥姥既希望你明白,又希望你永远都不明白。” 阿彩听得懵懵懂懂,总觉得姥姥话里有话。 可是当她继续问下去的时候,老人家却是怎么都不肯再讲下去了。 到底阿彩只是个刚刚成年的少女,对于所谓的人间情爱没有太深的感慨。加之越是家里有所变故的孩子,越是性格懂事而细腻。爸爸妈妈过世得早,这些年来阿彩跟姥姥相依为命,是彼此唯一的亲人,阿彩生怕惹得姥姥不快,既然老人家不愿意说,也就干脆不去深问了。 莫城的生活太过安逸,阿彩只想在这里安心地生活。平日里陪在姥姥身边,好好经营这间刺绣店,时不常做的香囊荷包,刺绣小样都是自己喜欢的款式,说是为了维持生计,其实也是靠着爱好赚钱。 虽然日子算不上多么富足,但是比起很多人来说,这样的生活已经足够让人满足了。 再过几年,寻找一个还算不错的婆家,和家里的男人一同赚些糊口的生活费,多孝敬孝敬老人,让自己和姥姥都过上还不错的生活,左右都比那些无聊而世故的人活得快乐。 或许是年纪还小的缘故,阿彩虽然没有去过城里,却时常在网上看到那些新鲜事,当代人类大致有两种代表,并以此成为两个极端。 第一类永远乐意走在时代前沿,追逐着所有被吹捧着的潮流,非热门旅游线路不去,非知名建筑不看,整天叫嚣着去“网红店”打卡,即便所谓的网红店除了一时新鲜和高昂消费什么也不剩,也愣是要凑这样的热闹。而另一类人则显得故作高雅,总有猎奇的人会被“原生态”吸引,不吝于打着返璞归真的旗号另辟蹊径,明明有开放好的旅游景点不去,非要往荒山野岭钻,寻找所谓的清静自在。 可是他们却忘记了,神秘闭塞伴随着的就是种种不可预知。 正因为没有经验可以摸索,放着通罗马的条条大道不走,非要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保不齐就会被螃蟹狠狠咬一口。 在遭遇意外的时候,没有经验可以摸索就是最可怕的。 因为那代表着,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了。 “所以啊......人类真是喜欢自作聪明,又自觉很是与众不同,在那里洋洋自得着所谓的独特。殊不知连最基本的敬畏都没有了,也就离作茧自缚不远了。” 阿彩无数次这样感慨,眼底的情绪近乎于漠然。 如果有人在这时候看到她,一定会觉得奇怪。 为什么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居然会有这样老成的神色,就好像看透了世俗的高人一般。事实上也是如此,阿彩就像是一个奇怪的矛盾体,明明年纪很小,带着少不经事的天真与单纯,可是偏偏在某些时候,却又有着遗世独立的淡漠,冷静到几近残忍。 那种冲突感在她身上成为独特的气质,被少女特有的娇憨所掩饰,以至于会让人下意识地觉得,她所有不经意之间流露出来的残忍,都仅仅只是错觉。 临近新年,莫城当地特色一条街的游客越发少了。 放在平日客流量大的时候,这条小巷是整个莫城最为热闹的地段,现如今也显得冷清下来。随街的店铺开了整整一天,却是连张都不开也是常有的事情,毕竟游客萧条门可罗雀,也就别指望着少得可怜的几位客人能一掷千金了。 毕竟哪怕是再怎么有闲情逸致的人,到了年终岁尾都总是想着早些回家,欢欢喜喜过个好年。每年春运人挤人的盛况循环往复,就连加班都得用年假硬生生多串出几天的假期,更不要说只是漫无目的的旅游闲逛,体验当地的风土人情了。 其实这些事情不难理解,阿彩早些年头曾经听姥姥说过,正因为某些特定节日总有着不可磨灭的意义,所以平淡的生活才拥有了些许盼头。 所幸,这样的萧条对当地居民并没有影响。 特色街的店主大多都是当地土著,小店既是他们的上班地点,也是平日里的居住地。经营店铺虽然是日常生活的主要收入来源,但是店门一关帘子一拉,里边那间就成了简易的卧房,自给自足之余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工作压力。尤其是到了年底,大家伙都无心工作,不在意这些散碎银两,半是准备年货半是看摊子,也算是乐得清闲,一心想着过个好年了。 但是凡事都有例外,极少数的特例却是恨不得每天多看几小时的店,巴巴盼着客人进来。 就比如此刻的阿彩。 阿秀刺绣这间小店依旧没几个客人,阿彩坐在店里百无聊赖地绣着锦帕,准备作为店里即将上新的新物件。可是她越绣阵脚越凌乱,一副心事重重静不下心来的样子。 大抵是因为有惦念着的事情,心都跟着乱了。 自从上次遇到了那个温文尔雅的客人之后,小姑娘像是突然知道了何为心思。阿彩爸爸妈妈去世得早,阿彩几乎没有接触过外边的人,虽然来来往往游客很多,但是那些都是不足以让她放在心上的过路人,一转头就忘记了。 可是,沈川源却是不一样的。 到底是因为对那种充满学术与严谨的生活的向往,还是仅仅因为被那人春风化雨的气质所吸引,打从最开始看到沈川源,阿彩就觉得他很特别。之后他们一直有所联系,她也知道了那个好看的大哥哥叫什么名字。 沈川源,山川历历,可溯其源,果然是人如其名。 因为在心底给了沈川源几分特例,阿彩对于他拜托下来的事情都更加上心了。在沈川源离开的第二天,她特意关了店铺回到山里的老家,把客人留下来的照片给姥姥看了看。 “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向来慈眉善目,几乎没有跟她红过脸的姥姥难得表情严肃了,她的话语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直接把阿彩的话赌了回去,“这些东西你不能碰,不管那位客人到底是怎么找到这些的,都不许再跟他联系,也不能把秘密告诉他......记住了吗?” “行哩,行哩,记住了。” 小姑娘机灵,嘟嘟囔囔地应了一句,也就没有继续深问了。 但即便是这样,阿彩还是给沈川源发了短信。 “那幅刺绣姥姥已经做好了,你什么时候有空,记得过来取吧。” 东西当然不是姥姥绣的,而是阿彩对着照片照猫画虎,勉勉强强绣出来的半成品。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撒了个小谎,大抵是因为她知道,如果不借着这个机会把沈川源骗到湘西,他们两个就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 不过,这怎么能叫骗呢? 当时明明是他临走的时候亲口说的,即便是为了自己绣的护身符,也乐意来一趟嘛。 ....... “他到底会不会来呢?” 心底的思绪太过凌乱,阿彩小声嘀咕了一句,频频朝门口的方向望了过去。 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表达好感的方式总显得真诚而直接,言行举止之中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以一言以蔽之就是,恨不得找到一切的机会跟喜欢的人见面。 其实深究起来,阿彩没有更多的图谋,甚至都没有打算把这段懵懵懂懂的好感告诉沈川源,只要能把自己绣好的贴身物件送给他,亲眼看着他收下那个护身符,也就心满意足了。 在收到阿彩发的短信之后,沈川源的回复很简洁,只有言简意赅地一个“好”字。更多的话他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明确到底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要是放在平时,阿彩定然少不了斟酌着语气多跟沈川源扯几句。 可是这一次,小姑娘大抵有些心虚,只是潦草地回复说。 “我等你。” 这时候她才觉得有些后悔,早知道多问几句了嘛,这么干等着真是急死人哩。 就在阿彩心里千丝万缕之际,挂在门口的那串带着小铃铛的风铃忽然响了起来。 小丫头有些期待地抬起了头,果不其然看到那个她等待许久的人。 第六十九章 夸奖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进门的是一个年轻男人,黑色的毛线围巾遮挡着他性.感的喉结,衬得下颌线条极为漂亮。他的长相端正而俊美,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将温和的笑意遮掩在镜片之下。 来者正是沈川源。 阿秀刺绣还是老样子,木桌铺着五彩织锦的衬布,上边摆放的工艺品以刺绣类居多,也有一些羊角摆设和各类打磨抛光后的铜制品。木雕的首饰架上挂着各类银制品,有耳环手链,也有颇具苗疆特色的珠串和雕花银镯子,都是很精细的小物件。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店里新增了不少上次没有的刺绣物件,虽然做工不甚精美,但是图案和配色倒是鲜艳,想必是阿彩近期的作品。 看到沈川源之后,阿彩的眼睛明显亮了。 她把绣到一半的小荷包扔到一旁,赶紧起身迎了过去:“你可算来了,上次短信里你没说哪天会过来,我还以为年前不会来了呢。” “前几天博物馆有些事情处理,所以耽搁了一些时间,不过约定好的事情我是不会突然变卦的。”沈川源从狭窄的过道走了进去,不紧不慢地轻笑了一声,“最近店里不忙吗,我看你好像新绣了不少作品,都很漂亮。” 光是这么随口的一句寒暄,就足够让小姑娘开心了。 她的视线在沈川源脸上偷瞄,想要看看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何种神色,忍不住又再带着些许娇嗔地确认了一句:“喂,你真觉得漂亮啊?” 像是看穿了女孩子的心思,沈川源毫不吝惜自己的夸奖,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对,我上次就有说过了,你绣的东西很好看,不论是构图还是配色都很特别,我很喜欢。” “哎呀,我都是瞎绣的,姥姥的绣功才是真好呢。” 少女大抵脸皮儿都薄,尤其是被有好感的人夸奖,就更是矜持不住了。 沈川源的三言两语就让阿彩红了脸颊,忍不住打开话匣子,献宝似的给他讲了起来。 “我的刺绣都是姥姥教的,跟外边的手法不同,只有我们族里的人才会的哩。不过有好多比较难的技巧,姥姥现在还没有教给我,她说基本功不到家的话,学习再多技巧也只能悟到皮毛,并不能绣出真正的好东西,反倒会被那些手法拘泥住。” “这话说得好,很有道理。”沈川源把阿彩的话咂摸了一遍,点点头称赞道,“不只是刺绣,放在很多事情上都是这样的道理,你姥姥看得透彻活得明白,很厉害。” “这才哪到哪,她厉害的事情多着呢。”阿彩兴致勃勃地说道,“我跟你讲,我们族里只有最好的绣娘才能绣祭祀用品,正常人连碰祭祀用品的资格都没有,但我姥姥可是族里专门的绣师,早前就连大祭司的法袍都是姥姥绣的。” “你们族里还延续着祭祀传统吗,少数民族在年节方面确实延续得更好。” “也不是少数民族啦,就是我们族里的风俗......不过大祭司走了之后,已经没有什么祭祀了,我顶小的时候参加过一次,都快记不得了.......” 这些事情明显没有讲完,不过话才说了一半,阿彩就很快收声了。 放在平时她绝对不会跟外人提起族里的事情的,这也是姥姥多次叮嘱过的,不过在面对沈川源的时候,她的心理防线放得很低,这些话也就不自觉地都跟着说出来了。 但是再往深处说,就是避讳了。 哪怕年纪不大,阿彩也是懂得分寸的,度过了最开始兴高采烈的劲儿,她自然而然地收住了话匣子。然后,她很快注意到沈川源的穿着,黑色的毛呢大衣包裹着清瘦的身材,俊逸潇洒之余一副不怎么抗风的样子。 “你穿得好少啊,冷不冷,不然我给你把里屋的电热炉拿出来,你暖和一下?”小姑娘当即说道,可是很快又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太过热情了,明显不是一个店老板对待客人应该有的态度,又赶紧往回找补了一句,“最近降温嘛,莫城这些天冷得很,又赶上年终岁尾,还是应该多注意保暖的......就连这一条商业街都提前关门好几家,乐意出门的都少的呀。” “再冷也比不上北方。”沈川源笑道,“倒是你,天这么冷了还要看店,辛苦了。最近生意还好吗,怎么没有提前进入假期?” “怎么可能好啊,要过年了,连进店的客人都少,更别说买东西的了。过年了嘛,大家都是要回家陪家人的,谁会特意来莫城啊。”阿彩小声嘀咕一句,然后又有点小委屈地补了一句,“说到这里,我还以为你年前不会过来的......” 镜片遮挡了沈川源的视线,把目光中的锐利尽数遮挡起来,只剩下从容而文雅的笑容。 “怎么会?”沈川源微微一勾唇角,“既然是之前就已经约定好的时候,我当然会过来,如果计划有变动,会提前告诉你的。” “那我们说好了,下次要来之前......记得告诉我,我也可以准备一下。” “所以,你是在特地等我吗?” 对上沈川源笑吟吟的眼眸,阿彩下意识想要反驳,可是话到了嘴边又被咽回来了。 这种时候直接承认下来明显有点丢人,但是反驳的话有显得太过违心了。不然怎么解释姥姥催了好几天,自己还非要在阿秀刺绣守着,等一个不知道会不会过来的人呢。 像是看出了女孩子的羞涩,沈川源没有继续确认,反而不动声色地聊起了别的。 在人情世故方面,他总是从容而熟稔,只要他愿意,稍微花一点心思,就完全可以让跟他打交道的人觉得舒服。哪怕是社交场上的尔虞我诈沈川源都游刃有余,更不要说面对一个才刚刚成年,并且对他有着明显好感的小姑娘了。 “说起过年,今天已经是大年二十九了,怎么还没有回到家人身边?” 阿彩心说,还不是因为在等着你啊,刚刚没否认就是变相的承认了啊,这人怎么会这么迟钝,连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都听不出来。 可是这样带着抱怨的念头才刚浮起一点点,就被阿彩为数不多的理智压制了下去。 要是沈川源听出来了,那就太尴尬了,毕竟这种朦朦胧胧的少女心事无非只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要是真的被当事人知晓,把那层窗户纸捅破,反倒显得有些上不去下不来了。 这样想着,阿彩斟酌着语气开了口:“姥姥年纪大了,平时很少来店里,都是住在莫城郊区的村子里边的。但是刺绣店总得有人看着的嘛,我刚好懂一些刺绣,当然要帮姥姥看店了。不过.....我明天就不会过来了,生意的事情等出了正月再说。” “看不出来,你不但刺绣很厉害,还很独.立。”沈川源的眼眸微微弯了起来,“不过,一个人看店不太安全,如果条件允许可以考虑把姥姥接过来,你们两个人互相之间也有个照看,再说,小女孩的身边怎么可以没人陪着呢?” “我才不是小女孩,也不需要别人陪着我。” 要是放在平时,这样的问题阿彩一定懒得理会,还会觉得这个人宛如太平洋警.察,管得也太宽了点。 阿彩个子不高,脸长得也显小,所以明明已经成年了却还像是个初中生一样,时常被不知情的人士询问,“小姑娘,今年上初几了”,“怎么这么小就来看店,不上学的啊?”之类云云。一次两次阿彩还乐意解释,时间长了,再听到这样的话她只能的心烦,直接内心好感分值狂降好几百,再也不想搭理这种无聊的人了。 毕竟,在特有的少女时期享受不到女孩子特有的清纯与美感,只能被当成小孩子本身就是一件让人很难受的事情。这意味着女孩子被剥夺了放肆独自美丽、笨手笨脚打扮,和在喜欢的人面子展示自己最稍纵即逝的美的权利。 尤其还是阿彩这种从小没有爸爸妈妈照顾,内心比较敏.感细腻的女孩子,一丁点的情绪都会被放大。所以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缺憾,渐渐成为了阿彩埋在心里的自卑源头,她自暴自弃地拒绝打扮,懒得在意这些事情,大有几分掩耳盗铃的意思。 但因为对面是很有好感的人,她愣是憋出了一句解释。 “我三月份的生日,已经成年了,等过了明天,虚岁就十九岁了。” “那也是个小女孩。”沈川源没有改口,目光在阿彩的身上停了几秒,这才低声笑了出来,“小女孩理应当被照顾,担得起所有美好的词汇,就比如你——你的可爱跟别人都不一样,阿彩小姑娘是最特别的。” 这句话像是沈川源随口说出来的,正因为语气轻描淡写,才显得格外真诚。 就好像他就是这么想的,所以顺理成章地说出来,没有任何的刻意和做作,也没有别的意图。就是这样一份坦然,莫名让阿彩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红,她从小到大很少跟男孩子打交道,更是鲜少听到这种直接的夸奖。 尤其是从沈川源口中讲出来,更是说不出的动人。 阿彩一直觉得,可爱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是相当高的评价。如果站在客观的角度来说,人们时常可以想出许多精致的词汇来表达好感,什么蕙质兰心、巧笑嫣然、乖巧懂事、知性大方......要是遇上巧舌如簧的人,更是甜言蜜语不要钱似的洒,唯独少了几分真诚。 但是简简单单一句可爱,就好像是摒除了所有的外在条件,仅仅是夸赞这个女孩子本人。 ——你足够美好,足够可爱,配得起世间的所有动人词汇。 过了半晌,阿彩才终于稳住心思,藏好了脸颊旁泛起的红。她抬手拉开柜门,把一早就收在柜子里的织锦拿了出来,做这些的时候,阿彩的动作很小心,特意收起长条木桌上面的东西之后,才把织锦一点点摊开。 “喏,这是姥姥绣的织锦,你看看?” 第七十章 巫族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沈川源上前几步,手指在刺绣的表面轻轻拂过。 这幅织锦上边是精心绣好的图案,跟之前他提供的那张照片极为相似,不过照片受制于像素和光线的影响,许多东西都是模糊不清的,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轮廓。但是织锦却是把全部图案准确地呈现了出来,扭曲的线条和细密的针脚.交织着,还原了石柱上雕刻着古老的图腾,那些诡异的蜘蛛与毒蝎,带着盔甲的战马和手持盾牌的男人,簇拥着最中间的女人。 她的身躯包裹在一朵巨大的睡莲之中,柔顺的长发垂落下来,一直盖住了脚面,白色纱衣映衬着她绝美的容颜,仅仅只是侧脸,却让人觉得圣洁到不可亵渎。如果真的有极致的气质这种东西,那么刺绣上的女人显然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幅织锦精致之余,一切都显得古老而神秘,即便是看不出这绣得到底是什么,也会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如同在透过这幅似是而非的作品探测某段秘密一般。 就像无神论者即便是不信神佛,进入寺庙时候依然会在无形之中感受到某种心理压迫力,或许是因为外在环境的影响,又或许只是某种心理暗示。敬畏感是被刻到骨子里的,又再特定的时刻被骤然激发,变得无处遁形。 而沈川源在看到这幅完整的织锦时,心底的某些验证忽然得到了确认。 “姥姥已经把你要的东西绣好了,这个是我们族里的神像,你在别的地方还真很不好找呢。不过,这就是一幅纪念品,你把它当成普通工艺品送给你的朋友就好了,不要考虑更多的事情,约摸着也没什么用......” “什么没什么用?”沈川源推了推眼镜,他的目光被镜片遮挡,锐利和考量被很好地掩饰起来,只剩下了足以跟温和语气匹配的那部分。 “就是......你上次不是说,想要把这个当成保平安的物件送给你朋友吗,我是觉得这个不太适合作为镇宅保平安的东西啦,但是你非要送的话也没关系。”阿彩的语气有些含糊不明,话说了一半又留了一半,明显藏着很多更深的内容不愿意说出来,“反正光是摆着也没什么,只是给自己一些心里暗示嘛,你们城里人总是喜欢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知道的。” 对此,沈川源没有解释也没有反驳,过了半晌才收回了目光。 “这幅织锦很漂亮,如果有机会送出去,我的朋友会喜欢的。对了,这上边的图腾是什么,你知道吗?上次来听你提了几句,我没来得及深问,如果方便的话可不可以给我讲讲?” 上边的图腾到底是什么,阿彩当然是知道的。 ——这背后藏着的就是他们族里的秘密。 沈川源想必只是以为阿彩是个普普通通的苗族小姑娘,口口声声讲的族中生活,也不过是他们寨子里的事情。但显然这是大错特错,阿彩所谓的“族里”,是世人无法窥探的秘密,是隐藏在古老文明里的一段传承,更是有关于巫族巫女的天大谜团。 阿彩看得出来,沈川源真的对这个图腾很好奇。可是这些事情又怎么能跟外人说呢?光是问了姥姥几句,就把老人家惹得有些不开心了,至于自己自作主张地把这幅图腾绣给他,就更是特例中的特例的。 阿彩虽然看着年龄小,但是在人情世故方面素来是拎得清的,尤其是这背后着实意义重大。即便是对待还算有好感的人,也是足以缄默其口,管好自己的嘴巴。 “这些就是一些用来祭祀的东西,没什么特别的。” “用来祭祀?”沈川源很快抓到重点。 “对,用来祭祀的,不过也不是什么重要的祭祀啦......”对上沈川源的眼睛,阿彩的目光有些闪烁,她毕竟年纪还小,不善于掩饰自己的情绪,说谎的时候或多或少有些心虚。 “我本来是想帮你打听的,不过更多的事情姥姥不愿意告诉我,所以我也不太清楚。” “这样......那谢谢你了。” 看出了阿彩的闪烁其词,沈川源没有继续深问下去,他将织锦放在一旁,接过绣好的护身符,小心地看了又看。这个护身符上边的刺绣很精致,上次才绣到一半,瞧不出是什么图案,现在一切完工,藏蓝色的布料上是几朵祥云和栩栩如生的睡莲。 “这个护身符也很漂亮,是莲花?” “对,是莲花。我们这边做刺绣很喜欢什么牡丹梅花之类的,这种花朵比较大,花瓣比较清晰的花做在银饰里漂亮,绣出来效果也很好呢。我约摸你不会喜欢太艳俗的花式,莲花象征着清廉高尚、清白孤傲,有保平安的寓意,应该很适合你......” “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啦。”阿彩小声说道。 聊天到此告一段落,沈川源从钱夹里拿出几张现金,递到了桌子上。 就在等着阿彩找零的时候,他一边整理这织锦,一边不经意地开了口:“我上次说的那位朋友,其实是我的老师。他是z大历史系非常有名的教授,我从大学本科就跟着他,一直读到博士毕业,这些年亦师亦友,这幅织锦也是想送给他的。” “那......然后呢?”阿彩问道。 沈川源低低叹了一口气,语气里带着竭力克制着的伤怀。 “然后,我的老师失踪了。” “失踪了?” “对,他是在进行一次实地考察的时候失踪的,一年多了,没有任何线索。我父母离异,从小没有亲人照看,但是老师却让我感受到了很多温暖。我在心底早已经把他放在了父亲的位置上,说一句“是这世间最重要的人之一”也不为过。老师留下最后的课题里,就有我上次给你看的照片,所以我想顺着这条线索查查,看看是不是会有进展。” 说这些话的时候,沈川源俊逸的眉眼微微垂着。他的唇角强撑着几分笑意,分明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是情绪却是不受控制,还是有些许遗憾与怅然就那么轻易地流露出来。 阿彩看在眼里,很想轻轻拍拍他的手背,但毕竟他们的交情远到不了那个程度,做的太多无非是一句“逾越”,便硬生生地忍住了。 “我阿爸阿妈去世的也早,我是姥姥一个人带大的,你说的那种感觉......我,我能理解。” “没想到我们居然还同是天涯沦落人,小姑娘。人世间的事情,不如意十有八九,很多事不能强求,可是我总想试试,能不能找到机会,比起听天由命,我更相信人定胜天。” 沈川源推了推眼睛,压抑着目光中一闪而逝的怅然。 “这次谢谢你了。” “没事的,我也没有帮上什么忙......” “还是应该谢谢你的,只是萍水相逢,你却对我的事这样上心,已经算是叨扰了,不过我更愿意把这当一段缘分。虽然没有查到什么,这一趟来莫城也算不虚此行,毕竟......可以认识你。” 沈川源自觉说得有些多了,及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岔开了话题。 “你的平安符绣的很好看,织锦也一样,要是老师可以看到一定会喜欢的。等你长大,要成为像你姥姥一样优秀的绣娘,如果以后有机会,我希望再来莫城可以看到你的新作品。” “都说了我不是小孩子,什么等我长大啊......” 阿彩想都没想就反驳了一句,但是她很快收了声,全部的重点都放在了沈川源的后半句。 因为心事重重,阿彩的反应较之平时慢了半拍。 可是再怎么慢半拍,她的脑子还是很灵光的,这句“织锦也一样”,明显代表着沈川源什么都知道了啊。 “那个......你,你看出这块织锦是我绣的了?” 眼看沈川源把事实真相点了出来,阿彩明显有些惊讶,一时之间她也说不出是尴尬多一点,还是惊讶多一点,亦或是两者皆有。以至于她明明垂下头不好意思继续跟沈川源对视,可视线余光却是止不住地往他身上瞥,想要看看他是不是有被欺骗后不悦之类的情绪。 但是这样的担忧显然是多虑的,沈川源低低笑了一声,言语温和而得体,甚至带着对阿彩的安抚。 “我说了,你的绣功很特别,不难认出来,而且,我很喜欢。” 大抵是最后的那一抹神色太过让人动容,阿彩只觉得心底暗藏的某种情愫被触动了。 她心想,沈川源明明是那么好的人,想尽一切办法想要查到老师的下落,可是自己非但没有告诉他实情,还有意欺骗他。这个人啊,嘴上说着什么人定胜天,可是真的离开莫城,哪怕做了再多的努力也不过是无用功,又怎么可能找到那位“最重要的人”呢? 阿彩这样想着,不由得在心里问了自己一句,把这一切告诉他又能怎么样呢? 但凡在心底给出了特例,很多情绪就如同决堤的水,控制不住了。 “你......你是非得找这个图腾不可吗?” 阿彩直直看着沈川源,像是想要从他的神色中找到某些答案似的。 沈川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低低笑了一声。 “你知道的,我的老师对我很重要......所以,我会怎么做,你应该可以理解的吧,小姑娘。” 阿彩被这一声语气极淡的小姑娘喊得心底一颤。理智告诉她,就这样让沈川源走出店门,以后不要再联系,顶多就是在短信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寒暄几句,让这段少女心事云淡风轻地翻篇,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可是这两次见面沈川源说过的话却止不住地在阿彩的脑海中回荡,这个萍水相逢的人,理解她,照顾她,不吝于给予信任和一切美好的褒奖,可是她回馈的只有隐瞒和欺骗。 平生第一次,阿彩的私人情感大过于理智,等她下意识开口的时候,想要后悔已经晚了。 “你等等,这个图腾我姥姥知道的比我多,上次我问她的时候,她不愿意讲......一来是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目的,对你不够了解,二来可能也是我没说明白。如果你愿意亲自去一趟,跟姥姥好好说说,应该是有线索的。” “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了?”沈川源轻笑一声。 “哎,也没什么啦,本来这次就是我给你骗来的,总不能真让你白来一趟。”阿彩扯了扯衣角,语气像是很不经意一般,心底却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来都来了,正好赶上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你也说了没人可以跟你一起过年,不然跟我回家吧......我是说,你可以跟我一起去见姥姥,打听一下图腾的事情。不要觉得打扰什么的,我们家也只有我和姥姥两个,平时很冷清,有客人能来做客,热闹热闹,总是好的。” 沈川源的情绪被很好掩饰着,唇角微微扬起,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滴水不漏。 “既然这样的话,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七十一章 骗局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而此刻,坞城荒山的古庙里,是与莫城截然不同的氛围。 许多谜团昭然若揭,何漫舟与白亦从都在权衡,也在交换着彼此的秘密。此刻的分析与猜测都是露骨的,何漫舟曾经宛如盲人摸象一般地寻找藏在何盛手札里的秘密,而白亦从也是几番从支离破碎的梦境中窥见几分真实。 现在一切都有了定论,那些隐藏的历史也被他们翻了出来。 “就像当年只有巫族圣女才能进入通天塔一样,只有特定的人才可以看到这座古庙,简单来说,就是所谓的有缘人。而这就是他们把《山涛话古图》送到何盛的手里的原因。” 白亦从的这句话,就像平地的一声惊雷,让何漫舟好半天没有回神过来。 在此之前,她从未怀疑过何家的血脉,毕竟细数他们家里祖上多少代,都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文人学者,守着四合院那么一亩三分地,自娱自乐一般的开着天问堂博物馆,办着不大不小的展览,接待着寥寥可数的游客,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何漫舟忽然发现,自己之前所有的推理都出现了偏差。 原来何盛之所以卷入这荒诞的谜团,并不是始于偶然,更不是飞来横祸。甚至用“他卷入谜团”这样的形容来概括这段经历都显得不够确切,应该说是何盛在冥冥之中得到了某种召唤,才寻找到了这个原本不应该存在于世的古庙,开启了一切灾厄的源头。 ——这座古庙预见了灾难,而何盛成为了那把钥匙。 这样的推断彻底让何漫舟怔愣住了。 有那么几秒,甚至都不要白亦从多去评价什么,她自己都有些难以接受事实。 论起冲击力就如同每天按上上学放学乖乖回家写作业的小朋友,循规蹈矩野蛮生长,最大的忧虑无非是今天的作业为什么这么多,最盼望的事情也不过是想要多攒一些零用钱,早点买到校门口小摊上可以集糖纸换奖品的跳跳糖。就这么与世无争地生活着,有一天孩子正准备乖乖睡觉的时候,忽然发现窗外一道霹雳,凭空出现数码宝贝告诉她,你就是被选召的孩子,真正的使命是该拯救世界。 孩子显然很懵,表示自己的家里从来没有这样的血脉,你是不是找错人了?数码宝贝言之凿凿地确认,没有错,因为这份神圣的使命就是从你父亲那里传承下来的,他为什么没告诉你我也不清楚,不过不管你乐意不乐意,都得开始拯救世界了。 以一言以蔽之,何漫舟现如今就是跟那个很懵的小孩内心状态完全一致。 她心说,老何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每天就是z大、博物馆、回家这样三点一线的生活,之前自己还没大没小地跟他开玩笑,说让他除了历史和古玩眼里也看点别的东西,就跟整个人都埋在了典籍里了一样,活得跟个书呆子似的,一点生活情趣都没有。 合着原来他还藏着这么大的秘密啊。 那么何盛,或者说何家的血脉跟楼兰古国的巫族到底有什么联系呢? 在思考这些的时候,何漫舟的思绪不自觉飘得更远。 她仔仔细细地咀嚼着从小到大的全部回忆,想要从那些曾经没有任何异样的日子里找到所谓的蛛丝马迹,从而验证一些什么。而在思忖的过程中,她很快意识到新的问题。 如果说何盛会无意中进入这个古庙不是偶然,所谓的幻境也是真实存在过的,或者换一种说法就是,正因为幻境中的景象曾经发生,才造成了现如今的局面。这不仅仅是虚与实的关系,而是存在着某种注定的因果关系。 而何漫舟就充当了联系着虚与实的介质。 她身处于现在,却可以看到过去。 那些曾经发生的事情如同幻灯片一般地存在于她的梦境里,成为破解现如今的僵局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何漫舟必须要从梦境中提取到有用信息,推断出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才能从那段近乎于支离破碎的事件当中找到转机。 有关于楼兰古国的巨大谜团没有太多的记载,历史里也很难找到真正的解释,在这样的迷雾重重之中,何漫舟所窥见的东西即便再如何荒谬,也都成为了破解遗王宝藏的唯一钥匙,是他们不得不查下去的线索。 而这样的线索,显然太过慎重了。 ....... 就在何漫舟的心里千丝万缕之际,白亦从的声线又再传了过来。 “小舟,你有没有注意到,梦境中是不是有一处通天塔?” 何漫舟不过稍微回忆了一下,就立刻点了点头。 她全部的诡异梦境,都与那座通天塔有关。 不论是异域黄沙之中散发着的耀目金色光芒,墙壁雕琢着诡异图腾的通天塔,还是老何彻底隐在雨幕里的身影,都是那么的清晰而深刻。在倾盆的大雨之中,摇曳的树影映衬着破败古庙和远山尽头隐约可见的通天塔影绰不明,这些切切实实存在于何漫舟每次梦境之中的,她清楚地记得,老何的身影散在通天塔的尽头,最后留下近乎于悲凉的一声叹息。 “难不成这里还有什么渊源吗?”何漫舟问道。 “你知道这座通天塔代表着什么吗?”白亦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意味不明地继续说了下去,“就像我之前告诉你的那样,在楼兰古国的巫族人眼里,人类与神明的语言是不相同的,神祗没办法直接听到他们的祷告,虔诚的信徒只能通过诸多行为来表现对神祗的忠诚.....带着面具跳祈神舞蹈、在特定的场合与年月进行祭祀,定期给神明奉上合适的祭品,诸如此类。但是即便再怎么求神拜佛,楼兰古国还是连年干旱,极度缺水,饱受自然灾害和连年征战的折磨,一切并没有真的得到改善。” “怎么可能改善嘛......问题没有得到实质性的解决,仅仅靠求神拜佛,本身就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何漫舟顺着白亦从的话想了想,“而且哪里是神祗没办法听到他们的祷告啊,世界上到底是不是真的有神祗存在,这个都得打个问号的,好吧?” “对,所以等到巫族族人意识到祭祀仅仅只是无用功之后,大祭司想出了更为直接的方式,试图更为虔诚的方式向神祗表达族人的忠诚。” “什么方式?”何漫舟问道。 随着这句话音落下,天边又是一道突如其来的锐利闪电,骤然把阴沉的夜色擦亮了。紧跟着传来的就是震耳欲聋的雷声,破败的古庙内气氛也跟着更加阴郁了。 白亦从的声音清冷而好听,在寂静的古庙之中传来淡淡的回声。 “大祭司想要召唤虚无之中的通天塔,并以此为媒介,请求神祗的降临。” 所有一切都仅仅只是平铺直述,没有任何一点多余的感情,站在绝对客观的角度把这些事情讲述出来。好像有什么掩埋了几千年的残忍历史被一点点挖掘,那些诡异与荒谬,可怖与绝望,都被摊开放在了台面上,压得何漫舟喘不过气。 “等等,召唤通天塔?”何漫舟沉默了好半天,才低低重复一声。 虽然打从来到朝晖山之后,她就觉得白亦从说的这些一件比一件难以理解,但是之前的那些内容尚且在正常人类可以理解的范畴之内,再怎么匪夷所思也都勉勉强强有迹可循。 可是白亦从现在说的是什么啊? 请求神祗的降临......但凡是接受过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教育的成熟青年,都不会相信这么荒谬的事情吧。 摇曳的烛火映衬着白亦从轮廓分明的侧脸,他的神色没有太多变化,微微垂下的眼眸如栖冰雪,将自己的情绪藏得很深,以至于何漫舟看不出他太多的想法,只能听到他平淡而低沉的声线。 “在大祭司看来,通天塔连接着普通人和神祗,让神祗可以听到信徒的祈祷。我说过了,巫族的神并不是正统意义上的神明,而是邪神。在楼兰古国的巫族传说中,神女靠吸取信徒的供奉存活,又借住供奉者的力量,反过来庇佑她的信徒。这其中可以形成某种微妙的联系,当他们的羁绊足够强烈时,神祗就是亲自临世,完成信徒们的愿望。” “这是什么,储蓄投资呢?”何漫舟听得似懂非懂,那双漂亮的大眼睛转了转,不着调的分析张嘴就来了,“合着求神拜佛还带透支性进行的吗,首先由信徒们储存足够多的忠诚和献祭,再等着以后从渐渐复苏的神祗身上获得相应的回报,这是成长型的保险吗?” “差不多,不过,这不是谋财而是害命。人的福报都是有限的,不论再怎么祈福,凡事都皆有定数,很多东西是不可逆转的——生死、正邪、善恶、天道。如果过分强求更改命数,无非是在透支自身时运,进行自我消耗罢了。退一万步讲,把命运交付于不确定的事情,本身就是极为荒谬的选择,是有悖于天道的。” “那......巫族的族人们知道这些吗。如果人们知道自己长此以来供奉的神女不过是一位邪神,想必没有人愿意冒这样的险吧.......这里边的逻辑说不通顺啊,所以,会不会大祭司给族人们洗脑了啊?” “楼兰古国的巫族族众或许知道,又或许不知道,都改变不了这是一个骗局的事实。“白亦从的眼眸微微垂了下来,像是在感慨着什么”不论是大祭司对于族人们的欺骗,或是神祗对于世人的欺骗,说穿了,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谈话进展到这种地步,已经略显尴尬了,毕竟那一段历史太诡异也太沉重,仅仅只是评论都足以让人觉得极为不舒服。 何漫舟的嘴唇上下碰了碰,斟酌着语气试图说点什么,过了好半天才终于挤出了一句。 “可能就是因为这些,最后楼兰古国才会落得灭亡的结局吧。” 第七十二章 巨木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对于何漫舟的话,白亦从没有给予评价。 他的思绪停留在知晓的线索之中,考量着有多少内容是可以毫无避讳告诉何漫舟的,又有哪些内容是目前为止并不能让她知道的。 事实上,白家保存着的遗王宝藏隐藏于只言片语的线索,除了那幅《南山归云图》以外,还有先人留下的一张书信,这也是只有历代家主才有资格查看的东西。 泛黄的纸张上写着关于楼兰古国的隐秘历史,巫族与圣女,大祭司与神女.......那些听起来很荒谬却真实存在过的历史,就是破解神女的战衣全部的线索。 但是这份书信明显是被人动过手脚的。 总共三页纸的书信,第二页明显不够完整,有着被人刻意修改的迹象。虽然动手脚的人足够严谨,仿制了同样的纸张和字迹,甚至连书信内容的措辞和语气都是全然一致的,相似度高到足以以假乱真的程度,却还是逃不过白亦从的眼睛。 白亦从出身于古董行业,对于书画作伪有着很深的研究。 这些技艺并不是白家内部潜移默化的影响,更不是历任家主人人都会的本领,深究起来还是爷爷在世的时候给白亦从开的小灶,让他意外学到了独一份的东西。 以一言以蔽之,就是白家家主的技艺是断层的。 虽然身为白家后人,必然会进行古董行业内技法的学习,从小到大也接受到足够多的耳濡目染,但是这些技法无非是进入行业的敲门砖,最为核心的那部分都是不传绝密,即便是四脉的直系后人,都未必可以学得面面俱到。 但凡跟古玩行当沾边的人都知道,好眼力在这个行业里有多重要。 就如同唱歌的人靠嗓子吃饭,手艺人靠两双手挣钱,古玩行当就纯粹是靠一双慧眼来博得名声富贵,成败都在能否看出虚与实,从万千变化之中识破障眼法。来来往往之间都是鉴定与作伪的对峙,一掷千金之中考量的是能否认出那些真正值得被留下的物件,无非是靠本事吃饭罢了。 就如同古代少年侠客得有天大的机遇才能得到前辈高人的指点,至此打通任督二脉,一举成为江湖新兴势力,又在不断的磨砺与打磨之中渐渐登顶。古玩鉴定的本事和辨别真伪的眼力,也都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磨练出来的,其中三分天分七分机缘,最讲一个“缘”字。 但凡是古董世家,都或多或少地存着一些压箱底的本领,正是有着这样的传承,世家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白家往上数多少代都是在古玩圈子里浮沉,白亦从看过祖上族谱,先人之中也确确实实出过一些风流人物。诸多隐秘传闻讲出来,随便哪一段都是隐在古物背后的野史,又成为藏在历史当中的一段扑朔迷离的笔墨,足够引人深思。 不过这些技法传到白亦从这一代,已经收敛很多了,到底是前人不愿意传下去,还是许些技法逐渐掩埋于时间里,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比如白亦从的一身本领,尤其是古画鉴定这一块的技法,那都是白亦从的爷爷早年教给他的。 即便是父亲白岩与哥哥白语秋,都对此毫不知情。 至于爷爷当年为什么不愿意把这些交给自己的独子和长孙,在几番兜转之后选择由白亦从接下他的衣钵,这些事情就不得而知了。按理说,古画鉴定分明是白家第四脉的术业专攻,作为白家家主自然什么都要学,但是远没有必要跟其中某一项技法较劲。 可偏偏白亦从的爷爷却慎之又慎地把许多独门绝技单独教给了他。 白亦从还记得,当时老人家特意叮嘱他,这些事情不要跟别人说,不理解也别去多问,能学到多少是多少,学不会也就罢了,这都是机缘。 那时候白亦从年纪太小,很多事想不明白,只是在心底存了些许困惑。 后来老人家骤然离世,那些藏在心底的疑问也就再没有机会去问了。 所以爷爷当年的决定到底事出何因,就都是不得而知了。 那是白亦从上小学的时候,最初白老爷子仅仅是在他写作业时漫不经心地过来,检查写到一半的习题册子,时不常考他几道题。白亦从要是答不出来,就保准得挨一顿骂,答出来了也没有半句表扬,顶多老人家微微一颔首,再若无其事地背着手离开书房。 最开始白亦从只当这是长辈突发奇想的检查与关心,谁知爷爷来的愈加频繁,时不常还会跟他聊上几句。那些话着实不好接,总是让白亦从摸不清他的用意。加之白亦从的爷爷是个相当严肃而古板的老人,平日里跟小辈们接触很少,日常相处素来是把“白家家主”这一层身份放在“爷爷”这个身份之上的,他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带着距离感的威严,以至于白亦从跟他交谈有着说不出的压力。 可就是这样一个接触不到的人,却有了只有他和白亦从两个人才知晓的小秘密。 那些单独辅导持续了一段时间,他们的接触渐渐多了起来,后来这样的行为越发自然,爷爷开始给白亦从讲一些有的没的——关于白家祖辈的历史,也关于白家老宅地下室那些物件的来历,还有那些白家不为人知的独门技艺。 那时候白亦从还小,不知道为什么会被爷爷特别关照,也想不出他这样做有何深意。每次都是硬着头皮坐在那里,心却早就飞到九霄云外了。小孩子毕竟玩心比较大,而且他深感这样的授课没有任何意义。毕竟上边还有白语秋这位哥哥挑大梁呢,与其教他这些事情,还不如找个时间多去锻炼白语秋,难道偌大的家业最后不应该交付到长孙的手中吗? 当然,白亦从也表达过学这些很累,也有不够上心练习的时候。爷爷没有直说,只是有些严厉地看他一眼,白亦从就不敢再偷懒了。 当时白亦从搞不懂爷爷是怎么想的,只当是自己年纪还小,领悟不出他老人家的高深境界,后来渐渐长大了,却还是想不透那些神秘兮兮的传授到底是图什么。直到他成为白家家主,接触到遗王宝藏,才隐隐约约懂得了三分深意。 现在想想那段经历,大抵爷爷是把最后的希望压在他的身上了。 所幸再怎么少不经事,白亦从的天分和悟性还是摆在那里的。爷爷教得含蓄,连师父领进门的过程都被缩略掉了,很多东西都是靠白亦从自己领悟。但是架不住徒弟相当聪明,不论是书画鉴定还是古玩鉴赏,他都学得像模像样,很快就彻底精通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着,直到那一天—— 白亦从还记得,那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夏日午后。 他的作业都快写不完了,还要挤出时间来完成爷爷给他开的小灶,燥热的季节像是要把人烤化了,连大脑的思考能力都弱了下来,他枕着手臂躺在书桌上,随时会昏昏欲睡似的,后来干脆趁着爷爷还没来,趴在桌沿上偷懒打盹了。 依稀之间,白亦从好像听到了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 “孩子,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告诉你这些是对是错,如果你可以阻止那些,是不是可以改变白家的命运......哎,算了。” 那句话的尾音很淡,就连叹息声都散在了风声里。 爷爷的话语隐在整树的蝉鸣中显得不够真切,仅仅只像是白亦从半梦半醒之间的错觉。很久之后他都很想去确认爷爷当时到底有没有说过那句话,话语里边又到底藏着什么意有所指,可是看着老人那张冷峻而严肃的脸,即便有再多的疑问也不敢问出口了。 再后来,就是爷爷的突然离世。 老人家走得突然,整个白家都没有任何准备。之后白岩接手了家族的权柄,成为新一任的白家家主,一切也都有了截然不同的走向。于是,那个午后发生的事情便成了白亦从心底永久的疑问。 一直到爷爷过世很久之后,他也不能确认老人言语里的深意。 ....... 这些事情白亦从已经很久不会回忆了,大抵是年岁太遥远,许多细节都快被忽视了。 可是因为那份手书,他再一次开始深究爷爷当年留下的话。 ——老人家说的“阻止某些东西的发生”,到底是希望他阻止什么? 是白家摇摇欲坠的时局,还是内部盘根错节的人心算计呢。 白亦从不过稍微往深处想一想,就意识到了问题关键。篡改手书的人显然也是古玩界的行家,他的技法精妙而细致,如果是普通的古董店老板,甚至是白家任何别的人,都不会发现异样。 可是这份东西偏偏落在了白亦从的手里。 当年爷爷教的那些东西都刻在他的脑海里,那些旁人都不知晓的技法,成为他最大的杀手锏,即便是行家精心布下的陷阱也依然逃不过他的眼睛,自然而然地被看出异样,才破了这一步险而又险的谜团。 而在确定这份书信有问题之后,剩下的事情就更加扑朔迷离了。 按照常理来推论,这份手书既然被保留下来,自然是有人希望白亦从顺着这些线索继续查下去。 可是既然要查,又为什么要藏一半留一半呢?被有心之人带走的那部分内容到底是什么,他又为什么要从中作梗呢?这些事情白亦从一时之间想不明白,连同更多的疑问一并盘踞在他的心中。 比如,到底是谁拿走了中间的那页,留下的这部分又被篡改了什么? 而再继续深究下去,白亦从不愿意面对的那部分,才是正是他真正的担忧所在。 毕竟这份手书只有白家家主才有资格接触,手书出现了问题,从某种角度来说就是白家最核心的部分出现了问题。 这些疑点深究起来就是白家内部的桎梏,藏不住了。 就如同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在外看来有着多年的根基,所有人都在称赞它生长的茁壮,艳羡它探入云霄直逼青天的枝干,盘踞纠缠于地下的粗壮树根。可是大树的内里早已经糜烂不堪,却没有人看得到。只有巨树本身知道,蛀虫早已经将树干渐渐掏空,距离彻底崩塌无非是时间问题,它可能夭折于整夜的骤雨,也可能是突如其来的一阵飓风。 那无非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把随着年月逐渐尖锐化的那部分彰显出来。如果问题不能得到解决,没有人来拯救这棵巨木,即便是千百年的根基也会被彻底毁灭,不过是时候早晚的事情。 白家就是这样一颗巨木。 这些事白亦从已然预见得到,而这也正是他长此以来顾虑着的问题。 第七十三章 阳光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白家内部的情况太复杂了。 现如今z市古董圈子里,人人皆以白家为首,白家的一举一动都足以影响圈子里的走向。那些有眼光的商人们都不吝于花下诸多心思讨好白亦从,想要摸清白玉楼的动向,借由这百年老店的口碑,在动辄真金白银的古玩市场里立于不败之地。 毕竟,能收到合适的物件,再给物件高价卖出去,一来一往之间就有足够的油水了,这也是诸多古董商人的生财之道。要是还能跟名门世家合作,光是权威专家在进行鉴定时候的几句美言,有了那一层名号带来的光环,就让物件更加值钱了。 乐意进行古董收藏的人大抵都有几分家底,其中不乏很多真的有过专门研究的行家高手,可是更大一部分的购买力却是那些人傻钱多的富商们。他们自己的鉴定本事不到家,却偏偏相信那些虚名,专门捡着要价高的买,并以此作为身价和地位的彰显,摆在客厅或是办公室最显眼的位置,但凡有人打听起来,再故作漫不经心地留下一句。 “这可是某某年代上好的物件,我花了高价收的,不过像是古董这东西啊,谈起价钱来就显得俗气了......有价无市懂么,其实搞收藏,就是图一个情怀。” 但凡闲谈进展到这种程度,装逼目的也差不多都达到了。 对面大抵会借由这个现成的台阶拍拍马屁,而被吹捧者也象征性地客气几句,落得两家欢喜的局面。要是真有不开眼的人继续问下去,富商们在心底腹谤这人真没眼力见儿至于,便会以一句“这可是白家收来的物件,白亦从——听说过吗,白家现如今的当家人,这物件是他亲自掌过眼,你说是不是难得?”之类的说辞堵住旁人的嘴。 但凡搬出了白玉楼,哪怕是不懂古董鉴定也知道什么是排面,而富商们曾经高价收入这些物件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这看似虚荣的附庸风雅背后,却显示了几番约定俗成的规律。 毕竟都是凡人,世外高人太少,众人皆浊我独清也太难做到,就犹如过日子避不开柴米油盐酱醋茶,在人世间浮沉也终究避不开名利钱财浮世虚名,大抵谁都不免其俗。 这些事情白亦从见得太多了,他当然知道那些一门心思拍他马屁,找了无数机会想要跟白玉楼寻求合作的人,并不是因为所谓的“一见如故”或是“意气相投”,他们之间所谓的交情都带着十足的利益交换,没有多少真情实感的精神交流。 那些人在意的是白家的名号,是白家家主的虚名,至于这位家主到底是谁,这些事情他们并不介意。 甚至如果可以选择的话,那些商人宁愿跟同样滚在名利场里的白家二爷白穆打交道,直接把利益交换放在台面上面,开诚布公地聊如何进行利益最大化,也不愿意每次都用热脸来贴冷屁股,想尽办法讨好神龙见身不见尾的白亦从。 但是没办法,既然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是白亦从,再怎么不情不愿,他们也只能把白老板当成财神爷一般地巴结着,毕竟没有人会逆着商机而行,跟人民币过不去。 不过问题也正是出来这里。 做生意的人都懂得资源合理利用和趋利避害的道理。放眼白家四脉,随便一脉拿出来,都是行业内的翘楚。尤其是近年来玉石市场发展越发火热,白穆在白家内部的话语权也是扶摇直上,要不是因为这些外因,他也不会把念头打在白家的家主之位上边。 但是作为白家家主,白亦从却知道白家内部是什么样的僵局。 凡事讲究一个此消彼长,其中一方骤然繁荣,就势必会打破某种平衡,推翻现如今固有的局面。这样的变化到底是好是坏谁也不能确定,可是有所变动势必会卷起不小的风浪,尤其是对于白家这种家大业大的大家族来说,那就是伤筋动骨的事情了。 最近几代白家家主,接二连三地骤然失踪或是死于意外,以至于支脉越发狼子野心,已经把主意打到了家主之位上,开始酝酿着有机会改朝换代了。 支脉发展繁荣固然是好事,可是如果这种繁华不加以控制,逐渐成为了引而不发的毒瘤,严重的时候更是足以影响整个家族的脉络,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而遗王宝藏更是把这样尖锐的矛盾催化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关于遗王宝藏的秘密居然传到了白家二爷白穆的耳朵里,他原本就是一个功于心计的人,再得到这样的秘密,无非是加剧了他的野心,让一切走入更加不可逆转的僵局。 这种惊世骇俗的秘密,绝对不能落入有心人的手里。 白亦从想要阻止,就必须追溯到源头,揪出那个藏于背后的人。 世人都看到繁华中整日里歌舞升平,所有人都乐于沉浸于这样虚幻的假象之中,却没有人意识到大厦摇摇欲坠,离最终的崩塌只有一步之遥。那些残破的廊柱表面金碧辉煌,早已经不堪重负了。 ....... 在白亦从回忆这些七七八八的过去时,何漫舟也好半天没有说话,她的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着楼兰古国几千年之前的过去,也想着白亦从到底是怎么得知这些消息源的。 不知过了多久,何漫舟才终于挤出了一句。 “可能就是因为这些,最后楼兰古国才会落得那样的结局吧。” 白亦从当然知道何漫舟在感慨什么。女孩子那双清澈动人的带着惋惜与疑惑,却无关于贪婪,仅仅只是站在足够客观的位置上,感慨某一段历史的消亡。 有几秒,白亦从陷入了犹豫。关于遗王宝藏的事情,到底应不应该告诉何漫舟呢? 或者说,她足够可信吗? 这样的顾虑在白亦从的脑海中转了转,又很快被压制下去了,开口的时候,他没有赘言白家的内部问题,而是把那份手书第一页的内容——那些关于楼兰古国巫族的诸多隐秘言简意赅地讲了出来。 “不止因为这些。” “什么?”何漫舟问道。 “巫族族人仅仅只是被蒙蔽而已,并没有人逼迫他们,这些归根结底都是自己的选择。人心大抵都有所贪念,所以才会被欲念支配,做出许许多多的错事。神女的馈赠背后是永生的秘密,生老病死却是人间常态,强行逆转天道,就自然会被天道惩罚。巫族的族人如果不是妄图强求不该强求的东西,也不至于惹上邪神,付出那么大的代价。” “对啊......要不怎么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何漫舟顺着白亦从的话想了想,当即点头说道,“而且你想想,那可是永生啊,如果给你足够漫长的生命,可以不计后果地完成自己想要做的所有事情,谁会不心动.....这也就是我不够胸有大志,不然我也会心动的啊。” “为什么要寻求永生?”白亦从说道。 “为什么?不是,什么玩意就为什么......”何漫舟一时之间没理解白亦从的意思,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是显而易见的疑惑,“这事还有为什么吗,白给你五百万你要不要?哦我忘记了,你老人家家大业大,坐拥着白玉楼那么多的宝贝,可能不怎么把钱当钱,但是正常人类都是在意那些散碎银两的啊。” “所以呢?”白亦从懒得去从她的类比里边推理分析,直截了当地问道。 “所以就是,能好生生地活着,谁会想要去死啊?” 听了这句话,白亦从的唇角勾起了一丝嘲讽的笑意,又稍纵即逝地消散了。 “如果长生的背后是无尽的空虚,那么再漫长的年岁都没有任何意义。”他的语气微微一顿,这才继续说了下去,“人生本身就是不可抗拒的行程,打从出生开始就没有选择的余地,诸多妥协无非迷失在名利里的随波逐流,除去应尽的责任与义务之外,有什么意思?” 何漫舟听得一愣一愣的,差点让白亦从给绕进去了。 她好半天没说话,只是微微侧过头,看着身边的这个男人。摇曳烛火照射出来忽明忽灭的光芒勾勒着他的侧脸,那暖黄色的光芒成为冰冷雨夜为数不多的一点暖意,却没有照亮他那双如栖冰雪的眼眸,留下的只有深邃与神秘。 打从见面开始,她就觉得白亦从的身上藏着巨大的谜团,他永远是那么清冷而寂寞,内心像是被层层坚冰包裹着,不肯给人多流露一丁点。 可是随着接触的越来越多,何漫舟渐渐看到了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其实想想也是了,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封闭而孤寂的人,所谓的封闭不过是不习惯被别人碰触内心,宁可把秘密独自藏好,也不愿意盲目地相信别人。 但是世间事最怕“真心”二字。 何漫舟拿出了十足的真诚对待白亦从,哪怕仅仅只是一丁点的情绪波动她都乐意极为细腻的感知,所以也就渐渐感受到了这个男人的外冷内热嘴硬心软。她自问,即便是现在还不够懂白亦从,也有着足够的热情和勇气去懂他。 “你这个人......怎么看待问题这么悲观呢?” “悲观?”白亦从摇摇头,继续说道,“没有,就事论事而已。” “生命的意义除了责任义务,妥协成长,还有陪伴、依赖、缘分与爱意啊,你不能只去看坏的一面,也要相信好的一面。就比如我们两个,茫茫人海偏偏是我与你相遇,还在这荒山野岭的古庙里充当难兄难弟,以后是好是坏都必须要互相搭个伴,这不就是缘分嘛。” 说这些的时候,何漫舟伸出了手,轻轻握住了白亦从的手。 “所以啊,怕什么,哪怕遗王宝藏背后有天大的事,不是还有我陪着你吗?” 方才那些话,不过是白亦从在想起诸多扰心事之下的有感而发,说出来的时候无非只是感慨。他没有想要把心底的更多东西开诚布公,更不许任何人的同情或是揣测,这一篇顺理成章地翻过去就可以了。 他没指望的得到安抚或是宽慰,也着实没有想到何漫舟真的有胆子宽慰他。 白亦从听惯了阿谀奉承,见惯了口腹蜜剑,却从没有听过这么掏心挖肺的话。 那一瞬间,他像是在何漫舟的身上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以至于忘记了拂开她的手,也不忍心反驳何大小姐卓越口才之下生产的这些灌鸡汤式的歪理邪说,只是默不作声地看了她一眼。 在这样一个阴沉到骇人的阴雨连绵天,破败的古庙内只有摇摇欲坠的烛火。 可是何漫舟的眼神那么清澈而动人,她微微扬起唇角,两个若隐若现的小酒窝那么漂亮。 有几秒,白亦从忽然觉得,他看到了难得一见的阳光。 第七十四章 圣女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这样温暖的情愫但凡萌生出一丁点,就如同坚冰之上的裂痕,再也藏不住了。 对于何漫舟一贯的性格,这么长时间的接触之下,白亦从早就了解了几分。打从见面开始她就是一张小嘴叭叭叭讲个不停,不论说些什么总好像很有道理,哪怕没有道理气势上也绝不会说,完全就应了那句理不直气也壮。 偏偏她又是那么娇嗔可爱,就连在做宛如传销头子一般给人洗脑的行径时都带着几分特有的狡黠,让人完全生不起气来,没来由会心软三分,也乐意卖她一个面子。 原因无他,女孩子太讨人喜欢了而已。 这些都是白亦从亲身摸索出来的经验,对何漫舟的诸多纵容也成为了自然而然的事情,他曾经最不乐意跟女孩子打交道,但凡能放在公事公办的层面解决的问题,他也不愿意掺杂任何一点私人感情。毕竟在白亦从看来,“感情”从某种角度来说,无非是影响判断的东西。 他需要的是绝对冷静,是杀伐果断,是客观与理性。不论是当年爷爷的委托,还是白家现如今的时局,或是遗王宝藏牵扯出来的秘密和阴谋,甚至于父亲的突然离世和哥哥的无故意外......白家这些年头遭遇的事情太引人深思了。 在解决白家的毒瘤之前,白亦从需要把全部的精力放在正经事上,根本没有资格考虑私人情感。理性如他,如果情感会成为他的牵绊,那他会在感情萌生之前,就把萌芽扼杀。 可是为什么对待何漫舟的时候,就给出了例外呢? 白亦从也不止一次地思考过这个问题。 女孩子的感情直接而纯粹,她和白亦从不一样,从没有陷入泥沼之中,见到的都是事物好的一面。在何盛失踪之前,她被保护的那么好,像是不染纤尘的精灵,不沾染一点凡间的污.浊与烟尘,所以才会带着不经世事的纯粹。 但白亦从是不一样的,他是从阴影里走出来的人。 正因为本不相信阳光,也就无所谓拥抱阳光。对他而言,终结漫长黑暗的从不是黎明破晓,而是更为寒冷的长夜。这世间有太多光明照不亮的东西,就如同仅依靠感情没有办法改变任何的乱像与强权。 弱肉强食,日复一日,也没有什么不同。 大抵是因为从小到大见过太多的离合悲欢,白亦从知晓人情冷暖背后的无奈与辛酸,见惯了尔虞我诈之中的算计与筹谋。在绝对的利益面前,即便是血脉亲情都显得不够牢固,就如同古时所谓的“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句话放在白家也没有什么不同。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白亦从比谁都知道,人心不可信,感情是最靠不住的东西。所有的出路都是自己找到的,白家的局势是他以铁腕手段压下来的,所有的对于现状的维护和微乎其微的安全感都是靠他一点一点挣来的。 谈感情......感情值几个钱? 白亦从还记得,在白岩尸骨未寒的时候,作为亲兄弟的白穆摆出了如何一副嘴脸。他几乎毫不掩饰自己的道貌岸然和虚伪做作,毫不留情地吃着人血馒.头,即便那个人是他的亲生哥哥,白穆也不吝于从中获取自己最大的利益,哪里有所谓的血脉亲情可言。 再然后就是白语秋接管白家,可是却在短短几年之内突遭意外。 对于白家内部的跌宕,圈子里表面上都在感慨和遗憾,讲什么“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之类的场面话,越是身怀大能者越是难免几分缺憾,可是背地里也流传了不少风言风语出来,那些旁观者的诸多猜疑背后,无非是指向了白家的内乱。 这是外人都看得出来的事情,白亦从怎么可能不去怀疑。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呢,难不成还真是白家的家主之位是什么诅咒吗? 如果是父亲的事情只是在白亦从的心底存下一个问号,那么哥哥的意外则是把这样的疑问彻底坐实。毕竟一切都仅仅用巧合来解释,显然过于荒谬了,尤其还有关于遗王宝藏那些隐.晦的指向和查不到头绪的十二姽女,更是让一切扑朔迷离。 直到这时候,白亦从不得不确认,白家内部确确实实出现了问题。 打从白穆知晓遗王宝藏的秘密,就开始蠢蠢欲动想要在背地里做一些手脚,白亦从一直想去追查,这是为了白家,为了父亲和哥哥,也为了不能让遗王宝藏的秘密曝光,落入有心之人手里,成为平地里炸开的惊雷。 而在调查这些,一点点肃清白家,压制住白穆的过程中,白亦从显然消耗了太多的心血。那些猜测太让人难受了,每多验证了一点,他的心也就冷下来一点。直到那时候,他才渐渐认清了事实,抹除了心底深处的柔.软与悲悯。 如果不是拥有足够的实力,只会被人吃人的时局吞噬干净,到最后连渣滓都不剩。 这是他经历了无数的残酷与心寒,才终于摸索出来的道理。 大抵是经历的太多,这些悲观的念头长此以往地刻在白亦从的心底,逐渐成为了他的行事准则,但是何漫舟的出现却将这一切更改了。她是那么热烈,像是一簇燃烧着的烟火,四散的火光照亮了白亦从的黑夜,也带来截然不同的另一种可能。 许多改变都是在潜移默化之间改变的。 最初是乐意做出让步,愿意打破某些无伤大雅的规则,后来则是开始给予她特例和偏爱,下意识地交付出了关心与照顾,怜惜与保护。而这样的行为到底是因为有何盛的那一层关系,还是仅仅因为他对何漫舟产生的特殊好感,白亦从已经分不清了。 他只知道自己的心在一点点软下来。 原来真的会因为遇见一个人,发生那么多不受控制的改变。 在何漫舟把话说清楚之前,白亦从都只是贪恋着这番热烈与温柔,他不懂得该如何回馈,也不确定是不是要接受,或者说在一片动荡的未来之中,他只能想到如何保护何漫舟,却想不到任何把她拖入泥沼之中,让她一同承受白家僵局的理由。 白亦从知道何漫舟那些自成一派的客套话,那一身套近乎的本领宛如无师自通,不论出于何种局面,都绝对不会让自己落得下风。他当然也看得出何漫舟的那些小聪明,知道她随口而来的小习惯,甚至连日常打着暧昧旗号的擦边球都纵容了。 不忍心拒绝的背后,既是不想看她失望,也是自己存了几分不忍。 可是刚刚的话太慎重了,连同女孩子眼底的光芒,灼灼地照到了白亦从的心里。 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有些担待不起了。 白亦从看着何漫舟,好半天没有说话。在这样寒冷的雨夜,入骨的冷风没有一刻停息,诸多诡异场面和可怖雷雨交织着,何漫舟握过来的手跟冰块似的,凉得要命。 白亦从微微垂下眉梢,用自己的手掌给她取暖。 他的眼眸定格在了何漫舟的脸上,仔仔细细地看着她。 女孩子精致而美好的脸颊,纯粹而动人的笑意,那双清透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真挚,脸颊旁若隐若现的一对小酒窝里沉淀着的近乎于甜美......有那么几秒,他不舍得收回目光,像是想要把何漫舟的话和她此刻的样子记在心里似的。 而对面的何漫舟被白亦从这么看着,一时之间摸不清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方才说的时候不觉得,完全就是感情到了那个程度,想都没想自然而然讲出来的。不过那些话后劲太大,加之还被白亦从如此注视着,何漫舟终于克制不住地开始脸红了。 她深感自己方才的真情流露好像有点唐突,就这么突然地跟他讲那些近乎于承诺的话,好像把最后那层窗户纸捅破似的,实在是太不留台阶了吧,以至于何漫舟的心里千回百转,最后只剩下了一句哀嚎。 我靠......你别不说话啊,我都要忍不住瞎想了。 所幸白亦从很快收回了目光,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 方才那一页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翻过去了,他没有表态,甚至没有给予任何一点的回应,以至于何漫舟在感慨劫后余生之余,还有点想吐槽白老板是在是太不给面子:你真的回应我当然会觉得害羞,但是完全不给回应,也太过直男了吧。 “言归正传,我继续回答你刚才的问题——除了巫族族人之外,真正可悲的其实是那些作为祭品的圣女,从始至终她们都活在大祭司所编织的骗.局之中,在必要的时候为打开所谓的“通天塔”而献出自己的生命。” “圣女?”何漫舟回神过来,“献出自己的生命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打开通天塔需要合适的媒介,只有特殊血脉的召唤才能与神祗沟通,这是巫族之中少部分极为正统的嫡系血脉,也就是历代大祭司的子嗣与近.亲。但是人毕竟只是人类,神祗是存活于传说之中的神话,没有任何人可以证实她存在的真实性。所以,由大祭司发起的——对圣女的培养,无非只是一种盲人摸象式的尝试,谁也不确定最终的结果,有去无回却是注定的。” “说白了就是找死嘛,这种事情怎么会有人愿意去做?” “因为有了信仰的加持,即便是牺牲都有了合理的解释,这样的解释可以吗?”白亦从的语气微微一顿,“如果觉得不够的话,你可以理解为,这是弥天大谎之下的欺瞒。” “什么意思?” 何漫舟隐隐猜到了什么,却还是忍不住确认道,果不其然地,白亦从所说的内容正验证了她的猜测。 “打从最开始,大祭司就没有说实话,不论神祗是否会降临于世,祭品都不会得到善终。所以那些圣女们无非是被精心培育出来的牺牲品,打从最开始,她们享受的一切都是有代价的,全部的辉煌与荣耀,不过是堆积出一次华丽的死亡。这没有选择的余地可言,因为她们从头至尾被蒙在鼓里,从未了解过事实真相。” 后边的话不需要白亦从深说,何漫舟也能听出其间的深意。 那些可怜的巫女一直被欺骗,不论结果如何,都是注定死于那场献祭。 她们都是祭品,也仅仅只是祭品。 最终成为了谎言的牺牲品。 第七十五章 小公主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这样的事实让何漫舟忽然觉得有些难受,有那么几秒,居然连话都讲不出来了, 何大小姐向来凡事看得开,自诩从来不是个悲天悯人的人,虽然不至于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她凡事都看得很透彻,没有做救世主普度众生的瘾,更没有什么黛玉葬花之类的圣母情节,因为随便一点小事就能抑郁好半天。就像白亦从可以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近乎于冷峻地分析楼兰古国发生的问题一样,何漫舟也是相信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对于很多事情,追根溯源都有因果。 可是不知为什么,此刻在何漫舟心底翻涌着悲凉感却是控制不住的。 情绪就像是骤然袭来的无底洞一般,不讲道理地拉扯着她下坠,一直跌入深渊之中。 时间好像忽然慢了下来,虚与实的界限变得模糊不清。 在白亦从讲述这些之前,她明明对楼兰古城的隐晦历史一无所知,为数不多的了解也仅限于史书上明确记载的那部分,何漫舟对此不曾留心,也没有正常人类不该有的好奇。 可是此刻恍惚而来的似曾相识感又是因何而起呢? 这些分明与她没有任何的直接关系,可是何漫舟却觉得一切历历在目。好像冥冥之中存在着某种联系,引导着她去探究这些,揭开那些层层包裹的迷雾,去探究出真实。 太阳穴剧烈地刺痛了一下,恍惚感更强烈了。 何漫舟发现今天晚上的遭遇十分奇特,白亦从的话就像是某种奇怪的催化剂一样,之前她虽然也会偶尔胡思乱想,赶上晚上睡觉的姿势不对的时候,也会做一些跟异域或者古庙相关的噩梦。但是再怎么噩梦缠身,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接二连三地陷入幻觉啊。 可随着白亦从将楼兰古国的秘密讲述出来,何漫舟忽然觉得心底的某些东西松动了。 就好像被封印在层层坚冰之下的凶兽正在嘶吼着逃脱出来,它的手脚拴着沉重的铁链,每动一下就有尖锐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传来。 那些蛰伏着的危险,那些遮掩着的黑暗,一点点地充斥了何漫舟的内心,以至于她忽然觉得某些不可控的事情渐渐被翻出来,伴随着那种无孔不入的压抑感剥夺了她的理智。 而最让她无力的是,这样的压抑感源于一切真实发生。 就比如现在—— 那些断断续续的片段化记忆又席卷而来了。 那是外观豪华而圣洁的神庙,白色的廊柱撑起巨石堆砌起来的房顶,翠绿色的草叶在漫天遍野的黄沙之中显得很稀罕,同样稀罕的还有纯净无暇的水源。清泉从地下冒出来,晶莹而透彻,这样的景象在以干旱缺水著称的楼兰古国着实很难得。 偌大的神庙中回荡着庄严肃穆的诵经声,金属撞击声一下一下传来,成为着古老声音的点缀。灿烂的天光撕破云层,在一碧如洗的蓝天中留下耀目的金色光线,影子在一望无际的黄沙中被拉得老长,空气中充斥着烤焦了的阳光味道。 身穿白纱的少女们跪坐在石阶上,一位身穿金色刺绣长袍的老者不紧不慢开口。 “你们是巫族最尊贵的圣女,是全族族人们的希望,你们代表着良善与纯粹,务必要恪守自己的忠诚,做神祗最忠诚的子嗣。你们是神女选中的传承人,是打开通天塔的唯一钥匙,这圣水是神明对你们的恩赐,也是大祭司给予你们的祝福。” “感恩大祭司。” 女孩子们清脆好听的声音交叠在一起,在空旷之中回响。 “我愿为神祗奉献自己的忠诚。” 身着金色长袍的长者用素银的器皿盛取了清水,顺着每一位圣女的手掌一点点倒了下来,在进行这个仪式的时候,神庙内是说不出的庄严与神圣,犹如一幅再美好不过的古画。 “神祗祝福你。” 唯有一位目光狡黠的女孩子与众不同,她没有好端端地跪着,而是忍不住探着头去看那位金袍老者,像是在焦急“不过是洒个圣水而已,怎么还没有到自己”一样,连目光都显得灵动而鲜活了。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可是由于大家过于整齐,她一丁点的小动作都被无限放大了。 要是有别的女孩子乱动,一定会被严厉训斥,而老者对这个小女孩的态度显然是不一样的。 她最初只是用目光进行告诫,在发现女孩子并没有任何收敛之后,才终于忍不住压低着声线提醒。 “小公主,在神庙之中不得无礼。” “哦......”女孩子小声嘀咕,“我知道了嘛,我就是看看阿姊......” 说这句话的时候,何漫舟才终于看清了那双清澈动人的眼睛,她的面纱歪歪斜斜,柔顺的长发垂在肩头。 那正是最后,尘嚣之中幸存的女孩。 ....... 何漫舟狠狠咬了一下舌.尖,疼痛感伴随着淡淡的血腥气弥散,这样她才终于回神过来。 “他们为什么要选择召唤神祗呢?” 不知过了多久,何漫舟低声问道。 她的声线压得很低,显然还没有从刚刚那些凌乱的回忆里回神过来,所以这句话仅仅像是近乎于呓语的一句呢喃。 “既然明知道那位所谓的“神女”的一位邪神,召唤她需要付出那么多的代价,还不确定最后的结果,那么打从最开始,为什么要选择一条主动错误的道路去走呢?那些可怜的圣女们被蒙在鼓里,巫族的族众愚蒙而顽固,可是总有明白人吧,为什么他们不选择反抗,而是一味听信大祭司的话,去验证一件未必会存在的事情呢?” “因为,人心是最经不起考验的。”白亦从淡淡说道。 “大祭司是为了什么.....长生、利益,还是巩固她在族人心里的神化地位?”何漫舟微微皱起了眉头,忍不住评判道,“不论是哪种都显得太狭隘了吧,楼兰古国的君王为什么听信她呢?” “现如今的记载中,关于楼兰古国的灭亡,无非是天灾人祸,这些你应该知道吧?” 说起楼兰古国的灭亡,一直都是众说纷纭,却无任何定论。 作为战争不断的古都,楼兰的繁华让它一度成为了兵家必争的重地,历史上匈奴、吐蕃、月氏等国都曾统治楼兰,那时候的战争是多么残酷。远的不说,光是后来考古学家和历史学家们实地调查时候在楼兰城周边的多处墓地,在同一区域同一时期葬有不同人种,就很有可能证明着楼兰被占领后占领者实行过屠城,然后又在撤离时留下了诸多带着鲜血味道的战利品。 “我当然知道这些,战争侵略,还有什么气候的变化或者自然灾害之类的,“何漫舟顺着白亦从的话想了想,很快应了下去,”可是这些跟大祭司有什么关系,总不能因为神女的降世才导致了战争吧?” 何漫舟说的这些都没错,在目前为止的资料中显示,楼兰古国的灭亡最主要的两种猜测,一为毁于干旱,一为毁于洪水。 楼兰为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汉、匈奴及其他游牧国家经常在楼兰国土挑起战争,使水利设施和植被受到严重破坏,最后彻底掩埋于黄沙之中。也有一些地理学家做出推测,当时某段时期里罗布泊抬升湖水,导致水位上涨,向西蔓延楼兰城,同时楼兰城及周边地壳下沉,孔雀河与塔里木河等河流下游注入到楼兰城致使楼兰古城毁灭。 可是这些又跟遗王宝藏有什么联系呢? “你分析的没有错,但是,因果关系错了。”就在何漫舟理不清头绪的时候,白亦从淡淡开了口,“与其说他们贪心不足,倒不如说是战争和灾难逼得君王不比不寄希望于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上,所以才给了大祭司过多的信赖。” “那巫族呢?”何漫舟追问道,“他们图什么啊,就是想毁灭这个国家吗,有毛病吧?” “巫族的目的如何,除了当事者或许没有人知道了。”白亦从的语气微微一顿,“可能是巩固权势,可能是妄图用神权控制政权,也可能真的只是为了永生......过去的早已经过去了,还有谁说得准呢?” 这句话落在了半声叹息里,之后便是一段不长不短的沉默。 “说到这里,除了这座通天塔,你还梦到什么了吗?” 半晌之后,白亦从的目光扫过了何漫舟的脸颊,不紧不慢地问道。 何漫舟轻咬着下唇,犹豫了几秒终究没有说实话,大抵是觉得那些少女和祭祀说不清道不明,一句话两句话也跟白亦从说不明白,即便是真的想要告诉他,也没必要这会儿添堵,大可以以后有机会再慢慢讲。而心底更深处的缘由,即便是何漫舟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也很难完全忽视。 她此刻的心态很复杂,并非不信任白亦从,而是很难面对事实真相。 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不过短短一个晚上而已,可是事情实在是层出不穷,何盛曾经的行程和之后的经历,已经从某种角度验证了何漫舟梦境的真实性。那么合理推测,她在环境中看到的可怕祭祀和那些身穿白纱的少女,也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那些鲜活的女孩子们最终因神女的降世而死,那位从尘嚣中走出来的神祗带来了毁灭。 之前的梦境不够真切,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人影,那些白纱少女也根本看不清楚,何漫舟也不明白这些凌乱的记忆碎片到底代表着什么。可是古庙中映射出来的幻境却是那么真实,那些翻涌不息的尸山血海以及黄沙之上触目惊心的红,都深深刻在了她的心上,把这一切都激活了。 何漫舟还记得,最后那个女孩子近乎于悲凉的目光。 “阿姊,怎么会这样......” 她的目光带着难以置信的绝望,后来变成了沾染着血腥与残暴的坚强。 大抵不破不立以杀止杀的背后,都带着说不出的苦衷。正因为背负了足够多的仇恨,才让心底的良善一点点被抹杀,不论是寻求转机或是渴望救赎,或者仅仅只是在走投无路时另寻出路,从血债里找到血偿的方式,都显得残忍而决绝。 那么,在经历了这些之后,那个唯一的幸存者之后怎么样了呢? 第七十六章 神龛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朝何漫舟的脑海里钻,她的思绪也随之飘得很远。 那个年纪尚轻的女孩见证了神祗降世,亲眼看到了神女的毁天灭地,眼睁睁看着锐利的长矛刺穿了同伴们年轻而美好的身体,漫天的黄沙都充斥着刺鼻的血腥气。 因为大祭司的偏差,降世的神祗带来了灭世的灾难。当年的楼兰古国被大祭司欺骗,世人的贪欲与过剩的好奇心牵扯出而灭顶的灾难,直到最后整个国家都消亡在黄沙之中,只留下了无数晦暗不明的谜团。 当那个女孩遭遇了这些之后,她会怎么办呢? 作为楼兰的小公主,她有着最尊贵的血脉和与生俱来的责任,也有着不可抗拒是使命。所以在遭遇了不可想象的灾厄之后,最为唯一的幸存者,她是会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选择报复,还是无所适从地与自己的国度一同,成为那段惨烈历史的牺牲品呢...... 冥冥之中,何漫舟总觉得这其中另有隐情。 不然为什么她会看到那个小公主,甚至会因为她最后凄然的目光而觉得心脏收缩一般地疼了一下,隔着数千年的时光和虚虚实实的梦境,都可以感受到她当时的绝望和无助。 再往深处想,那个女孩子的身上也充满了谜团。 就比如在神女和她的军队践踏着无辜者的生命降世的时候,为什么唯独剩下了这个小姑娘,再比如通天塔是那些圣女们日以继夜的虔心祈福和忠诚祈祷而开启的通道,可是怎么何盛和何漫舟却是毫不费力地就寻找到,甚至有种说不出的指引感呢? 即便是何漫舟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窥见了些许线索。 问题的指向保不齐就与何家有关系。 眼见着何漫舟好半天不说话,那张漂亮的小脸遍布的焦虑,微微皱起的眉头像是在跟什么想不明白的事情死磕,以至于抿成一线的脸颊旁还浮现着一对可爱的小酒窝。 白亦从抬起手掌,轻轻拍了拍她的刘海,低沉着声线开口。 “想什么呢,吓傻了?” 这样有些亲昵的动作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力,很快让何漫舟从漫长的纠结之中回神过来。 在经历了方才有些唐突的真情流露之后,何漫舟是真的很担心白亦从觉得不舒服,从而影响到两个人艰难攀升的好感进度条。可是由于眼下场合太过公事公办,在巨大的压力面前,她连自己到底怎么回事都想不明白,当然也就没空去过分深究那些私人情感了。 所以对于白老板对她的态度之类的问题就被搁置了。 但是现如今白亦从这么熟稔地动作着实让何漫舟愣了一下。 他不过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刘海,但是却在何大小姐的心里激起了惊涛骇浪。 何漫舟心说,这是什么情况,到底是我脑子不转了,还是白亦从的脑子不转了,或者是这个世界都已经彻底疯了,谁来救救我啊。我都把话说到那个程度了,哪怕白亦从再怎么是个木头人,总不能还看不出来我对他是什么意思吧。 可要是看出来了,这会儿不跟我保持距离,也没有跟我明确关系,还像之前那么不声不响地照看人,又是什么意思啊。要不是知道白老板绝对不是那种养鱼的人,没有玩暧昧的心情,也不至于玩花花公子那一套打发时间,她都要怀疑是不是游进哥哥的鱼塘了。 可是正因为对象是白亦从,是这个连一点笑意和零星温柔都极为稀罕的男人,何漫舟没有产生这样的怀疑,反而更为觉得动心。毕竟面对一块冰山难得一见的温柔,但凡是个正常人类都会多想。 按照白亦从的性格,如果没有感觉,他一定十分干脆地拒绝,所以现在的局面四舍五入都快当成默认了啊。 对上白亦从那双深邃而漂亮的眼眸,何漫舟只觉得自己全部的小心思都变得无从遁形。她很想跟白亦从确认一些什么,可是刚刚才莽了一次,就是借她几个胆子这会儿也不敢莽第二次了,于是她斟酌着语气,过了好半天只挤出了一句。 “才......才没有呢,着什么急啊,我等着你回答问题的时候催过你吗,这么左一句右一句的催,当我是计算机啊,这不是得回忆吗。” “回忆还带走神的?”白亦从毫不留情地说道,“我倒是开眼了,原来回忆噩梦还会脸红?” “喂,饭不要瞎吃话不要乱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脸红了,这是烛火照的好吗,这么幽暗不明的烛火,是会反光的好吧。“何漫舟嘴角一撇,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反驳的话张嘴就来了,“而且,你当做梦都是可以存档的,跟小霸王学习机一样,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学习,哪里不会点哪里,你一问我就能立刻想得起来啊?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不得好好想想吗。” “没关系,你慢慢想。”白亦从看破不说破。 “那......那当然了。”何漫舟嘀咕一句。 她心说,我可不得慢慢想,我还得仔细合计合计,能不能告诉你呢。 影影绰绰的烛火映着阴森的古庙,何漫舟的心间思绪万千。 虽然这样的联想过于脑洞大开,几乎成为了近乎于荒谬的猜测,可这真的不是何大小姐戏多,或者平日里科幻电影穿越看的太多,遇到点什么事都想往自己的身上联系。而是这其中的巧合实在是太多,多到不能仅仅把这些当成巧合。 怎么可能没有问题呢? 不然为什么这次上山之后,她会接二连三地陷入幻境,又为什么会看到楼兰古国那些近乎于惨烈的过去。 这其中到底藏着什么呢? 或者换句话来说,是不是正因为何家的血脉跟遗王宝藏有所关联,藏在背后的人当年才会找上何盛,白亦从现如今也不得不带上她呢....... 何漫舟实在是不愿意把任何与“怀疑”有关的情绪放在白亦从的身上。 可是她分明感觉得到,自从这次坞城之行开始,无形之中像是有着神秘力量指引着她,把身体内封印着的记忆一点点释放出来。而白亦从讲述的那些隐秘,就是这种力量的催化品,将潜藏于她记忆深处的东西开启了。 何漫舟忽然想到了白亦从所说的潘多拉魔匣。 有那么几秒,她忽然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充满着不可抗力的匣子,互相较量的几方势力想打开的东西也与她脑海里那些错综复杂的记忆碎片有关,足以影响着事件之后的走向。这些事情说不出是不是顾虑,却止不住地让何漫舟开始多想了。 她微微抬起了头,对上白亦从那双带着问询的目光。 他的眼中像是藏着深潭,没有人可以看透他的心中所想,他也不需要得到别人的理解或是信任。虽然确定了这个男人不会害她,毕竟他鲜少做出承诺,但说过的话都算数。可是更多的呢,白亦从会交付出同等的信任吗,能保证绝没有任何的欺瞒和利用吗? 即便这些白亦从都可以做到,把关于巫女和小公主的那些事情说出来,会不会反倒像是主动把某些藏在她脑海里的封印撕开,让局势更加凶险呢。毕竟潘多拉的魔匣一旦打开,不论是主动或是被动,是偶然还是预谋,就都是再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这些问题都姑且没有任何答案,也不可能拥有答案。 以至于短暂思考之后,何漫舟只是轻描淡写地讲了一句:“没有,剩下的那些乱七八糟,我都记不太清楚了。” 白亦从微微一点头,他的目光在女孩子的脸上扫过,很轻易地就察觉到了她的隐瞒。 不过他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淡淡说道:“如果这样的话,没什么......可能是我猜错了。” 那时候何漫舟分明想要追问一句的,比如说“你到底猜了什么”或是“你能不能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让我确认你可以依靠”,可是她却硬生生地忍住了。所以这句话之后,她再没有说什么,只是陷入了更长的沉默。 白亦从倒是对这样的沉默毫不介意,他绕着神像遗留的碎石中转了半圈,像是在仔仔细细勘探什么似的。 短暂的思忖之后,他朝着石像原本的方向踏步走上前去。 与任何一处庙宇的布局相同,庙里正中的位置就是原本供奉神像的地方。可惜这间古庙里的神像早已不知是被什么人打碎的,原本供奉的神龛暴.露在外,边缘的木头已腐朽多时,带着一圈生出苔藓又烂掉的黑色,多年以来不知经历了多少的雷雨暴风。 “你在找什么?”何漫舟问道。 白亦从最初没打算回答,但是架不住何大小姐目光灼灼的注目礼,大有几分他不给出回答就会一直直勾勾地看着,看到他浑身不自在为止的架势,于是只得草草撂下一句。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何漫舟心说,你这回答了跟没回答有什么区别啊? 可是到底白老板已经给了台阶,为了表现得不那么像一个说话没有营养的复读机,她硬生生按捺住了心底的疑问,难得地选择了保持沉默。 一番探索之下,白亦从的手电停在神龛背后。 光束照射的位置,是一块被藤蔓覆盖的石板,上面雕琢着繁复的花纹,扭曲的线条错落在一起,纠.缠出近乎于诡异的图腾。而这块石板的位置有些奇特,明显像是一扇可以移动的门,上面的图腾宛如可破解的密码,门的背后则是连接着更为隐蔽的地方,不知道是通向哪里。 “这是什么?”何漫舟着实没有想到,神龛背后居然别有洞天,她顺着手电筒的灯光看了看,小声问道,“怎么搞得跟盗墓探险似的啊.....” 不同于何漫舟的一头雾水,白亦从表现得十分淡然,一如他刚刚寻找的过程,他几乎是笃定着这里会出现什么。 他的眼眸微微眯了起来,显露出近乎于锐利的光芒。 “这是开启钥匙的通道。” 第七十七章 调戏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这句话白亦从说得晦暗不明,明面上像是在回答何漫舟的问题,可是仔细一想,又是一点有用信息都没有讲出来,大有几分话里有话的意思。以一言以蔽之,就是何漫舟听得云里雾里,再次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听懂。 就在何漫舟纠结着要不要追问一句,让白老板真诚一点,不要在这种本来就扑朔迷离的时局之下,增加那些你猜我猜大家猜的奇妙元素了,白亦从却做出一件让她瞠目结舌的事情——他居然开始检查起了神龛。 烛火摇曳之下,整个古庙都镀上了些许阴森可怖的暗色。 伴随着浩大的雷声,天边一闪而逝的闪电带着冷寒的白光擦亮天空,破旧的窗棂被越下越大的雨水打湿,古庙里充斥着无孔不入的潮湿气息,让眼下的局面变得可怕,遍地的碎石与打破的神像,更是见证着某一段传说之中神祗的消亡。 仅仅是刚刚那些纠.缠反复的梦境就足够令人心慌了,而环境的对比衬托更是让这种焦虑感居高不下,尤其是看着神龛被移动之后暴.露在外的诡异图腾,每一处细节都透露着邪佞气息,何漫舟愣是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有一句老话叫“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更何况对于未知的神秘主义,大多数人都是秉持着不可尽信却又心怀敬畏的态度,很少有人会直接做出那些冒犯神明的事情。 而白亦从研究了这么久的楼兰古国历史,把圣女与巫族的诸多隐秘讲得头头是道,当然不会是不相信这些东西的人。不论在什么传说当中,去翻看神龛都是对神祗极大的冒犯了,可是他却像是毫不避讳这些一样,仔仔细细地查看起了神龛背后的图腾。 何漫舟站在旁边,心说真不愧是白老板啊,这勇气和胆量谁能比得了? 明知道这间古庙里供奉着的是动辄让整个楼兰毁灭的元凶,还能这么淡定自得毫无惧意,除了太不一般也没有别的词汇可以形容他了。 就在她心里思绪万千之际,白亦从一挑眉梢,朝她勾了勾手指。 “过来。” “干嘛?”何漫舟一脸莫名其妙,想都没想就说道,“我不本来就在你身边呢么,还要过到哪去,难不成还让我贴着你站不成?” “就在旁边干看着,当这是在看大戏吗?”白亦从唇角微微一抿,分明只是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偏偏被他做出来就多了几分莫名的吸引力,“没指着你这小胳膊小腿的可以当苦力,不过也没有光杵着发呆的道理吧,来搭把手。” 暗淡的光芒勾勒着白亦从的侧脸,锐利的轮廓映衬着月色,犹如精心雕琢的艺术品一般精致而完美,更在诡异的情景之下镀上较之平时难得一见的神秘与优雅。 何漫舟也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对上那双清冷而好看的眼眸,居然莫名其妙又不受控制地觉得被撩到了,以至于脸颊都泛起了一点不算明显的红。 有那么几秒她几乎觉得,自己的思考能力已经退化了。哪怕是白亦从让她配合着去杀人放火,她都会默默点点头,立刻收拾自己的小包包追被出发,顺带着拿出手机寻找合适的埋尸地点。 完全就是美色误人啊。 “行了行了,我来了,需要我做什么......” 大多数时间何大小姐都自诩潇洒,深谙人生在世凡事首先就要图一个自在,要是因为过分在意别人的眼光,连真心话都不敢讲了,那活在还有什么意义。她把这当成了行事准则,并且身体力行地一直深.入贯彻。但总有一些时候,何漫舟会对自己的心直口快十分痛苦,并感慨为什么自己嘴上总是没个把门的,明显少说几句话,快乐你我他,却偏偏非得逞一时口舌之快。 就比如,现在—— 但凡稍微动一动脑子,何漫舟都不会直接把心中所想说出来。 可是架不住她被白老板冲昏了头脑,心里话就跟不要钱似的往外蹦。等她意识到自己再说什么的时候,话语尾音都已经回荡在偌大的古庙里面,只剩下清澈而好听的回声了。 “要我帮忙早点说嘛,你不讲我怎么知道......我还当你会嫌弃我碍手碍脚,不乐意让我参与进来呢。再说,平时没见你多么客气,这会儿倒是见外起来了,需要我做什么直接开口就是了,我还能拒绝你不成,就是让我替你把这神龛凿个洞,我能说个不字是怎么着?” 白亦从着实没有想到何漫舟能这么说,当即饶有兴趣一扬眉。 “我早怎么没瞧出来,你还有这么大的胆子......又不是上山的时候,看见枯木枝都吓得差点哭鼻子的时候了?把神龛凿个洞,不怕惹怒神祗,担上什么因果报应么——远的不说,神女夜夜入梦,噩梦连连,怕不怕?” 何漫舟顺着白亦从的话想了想,十分诚恳地点了点头。 “怕。” “知道怕讲什么大话,不知道祸从口出吗?”白亦从有些好笑,却在逗何漫舟这件事情上相当执着,很快又不动声色地继续补刀,“还有......你对我有意见?” 何漫舟心说,上次研究《山涛话古图》的时候自己好心好意帮你忙,不领情就算了,到最后还带笑话人的,搁谁谁能没意见?我不但有意见,意见还大了去呢。可是在白亦从的面前,她认怂认的相当标准,二话不说就笑眯眯地改了口。 “哪能啊,我都说了嘛,对于你的意见我绝对是积极贯彻,坚决配合啊。” “对我没意见,刚刚的话又是什么意思?”白亦从问道。 何漫舟:“.......” 谁来告诉我,为什么白老板挤兑人的本领还会升级的,难不成这还跟电脑系统一样,会定期更新换代的吗? 还有啊何漫舟,叫你瞎想,叫你瞎说,现在知道后悔了吧。这也太丢人了吧,这都快要在喜欢的人面前完全没形象了啊。 过了好半天,何大小姐的脸皮儿终于挂不住了,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算我求你了,少说两句吧。” 白亦从被女孩子耿直的表情逗笑了,终于不再欺负她,反而是安抚般的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然后随手把手电筒递了过去:“不用你上刀山下火海,也不需要做体力活,帮我拿一下手电就好,乖啊小舟。” 何漫舟:“.......” 这次沉默的时间明显更长了,何漫舟嘴唇碰了碰没说话,深感自己也快没救了。 怎么回事,被数落还能听得挺乐呵的,自己到底是什么品种的人才啊? 但凡有个地缝,她二话不说直接钻进去了。 大抵是过于害羞,之后何漫舟难得安静下来,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安安分分地做举手电筒的工具人,宛如没有感情。而始作俑者的白某人倒是十分坦然,跟个没事人一样,看起来相当淡定,只有唇角及不可查扬起的一点笑意泄露出心思。 这明显就是有意在欺负何漫舟,并且欺负得很开心嘛。 在来朝晖山之前,白亦从就计划好了一切。 所以一番考察之后,他没有直接处理石板上的纹路,而是从衣兜里拿出一块金光闪闪的怀表来。那物件镂空镀金,上边携有一条细细的金珠链子,通体铜镀的表面雕刻着精细的花纹,表盖上用彩色法琅绘制着精致图案,是细腻笔触“五子夺莲”图。中盘的白法琅和用以展现时间的罗马数字精致而考究,带着时间磨砺之下特有的年代感,无形中彰显着这个古董独特的价值。 这个物件何漫舟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熟悉。 “这个怀表?”看清了白亦从拿出来的东西之后,何漫舟不由得惊呼出声,“这不是拍卖会上那块法琅彩镂空雕花怀表吗,你怎么把这东西带来了?” 白亦从微微点了点头,清冷的目光垂了下来,算是无声默认了。 直到这个时候,何漫舟才清醒的意识到,白亦从果然是有备而来。合着打从拍卖会高价把这块怀表收下开始,他就已经计划着上山之后找到这处古庙,开启所谓的神秘通道了。 怪不得之前白老板不急不忙的,把一切都安排得慢条斯理呢?他手里握着关于楼兰古国的秘密,就连上山之后遇到的诸多意外情况都尽在他的预料之中,怎么可能不够闲庭信步嘛。 “我说你这个人,能不能稍微给予队友一点最基本的信任啊,我俩不是合作伙伴吗?天大的秘密我都跟你一起担着,今天来朝晖山遇到了这么些事,不论是是违背科学常理,还是过程中危难重重,我皱过一下眉头了吗?” 白老板心说,别说皱眉头了,要不是我在旁边,你保不齐都得哭鼻子吧? 但是这话讲出来实在是太拆台,他还真有点怕小丫头哭鼻子。加之跟何漫舟在一起呆的久了,白亦从也对她的性格有所了解。即使自己不搭理她,何大小姐也能面不改色地唱独角戏,与其看她委委屈屈自己找台阶,还不如顺嘴捧一句哏,还能看看她能说出什么所以然来。 于是白亦从干脆不管事实真相了,只是面不改色地应了一句:“没有。” “既然你承认那就好办了,”何漫舟不知道白亦从的心中所想,十分自然地继续说了下去,“我们携手并肩共同患难,这么多危险的局面都一起过来了,四舍五入也是过命的交情了吧......你怎么能什么事都瞒着我呢?” “我瞒你什么了?”白亦从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说你瞒着我什么了?”何漫舟有点不满一撇唇,小声嘟囔道,“不知道我当时莫名其妙被你拉去拍卖会有多么一头雾水,担心了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就是在想你到底作何打算吗,你要是早跟我说这怀表是为了研究遗王宝藏,我至于瞎想吗?” 白亦从就静静地看着何漫舟口若悬河,眼都不眨一下地满嘴跑火车。 “所以呢,”白亦从一挑眉,“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何漫舟微微一愣。 “担心了好几个晚上说不着,想我到底是作何打算,”白亦从将她的话低低重复了一句,不紧不慢地说道,“想出什么来了,说来听听?” “我......我哪知道你作何打算啊,”何漫舟想都没想就抱怨道,“要是能想得出来,我至于想好几个晚上吗?” “觉得这是我对你的偏爱,私人情感大于公事吗?” 何漫舟:“.......”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事情也是这么个事情,但是你怎么能直接讲出来呢?不知道女孩子们的脸皮儿都很薄,人类都是会害羞的吗? 可是就在何漫舟腹谤的时候,白亦从又补充道:“你想的没错。” 何漫舟原本只是有些害羞,这会儿则变成彻头彻尾地懵逼了,她眨了眨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白亦从,像是想确认一些什么。 白老板倒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生怕人家不会多想似的,十分意味深长地留下一句。 “私人感情大于公事,你想的没错。” 第七十八章 手书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这句话着实太过让人浮想联翩,尤其是何大小姐的戏精属性,更是忍不住对此遐想良多,就好像自个儿的心上人无形之中讲了什么不得了的话,需要自己默默咂摸似的。 就这么咂摸了好半天,何漫舟才终于开了口。 “切,你从哪学到的泡妞手段,能不能稍微说点真诚的?合作就是合作了,配合你就是配合你,扯什么私人感情啊......弄得那么暧昧,就好像对我有意思似的,不怕我多想啊你?” 这本来就是何漫舟的一句玩笑话,固然语气里带了三分试探,也没指望着得到什么肯定答复,顶多就是顺带着调.戏白老板一把。谁知白亦从这次难得开了窍,他没有直接撇开关系,反倒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何漫舟,好像是在观察着女孩子诸多细枝末节的小情绪似的。 直到何漫舟有些羞涩地避开视线,然后他才粹着低笑应了回去。 “所以,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已经想多了,小舟?” “什......什么啊?”何漫舟一愣。 白亦从倒是相当淡定,秉持着不调.戏人则已,调.戏人句句都是狠话的态度,还带结合上下文推理分析,从而确认女孩子话语里的中心思想。 “就好像我对你有意思似的......所以你刚才说的,想了好几个晚上,是在想这个吗?” 何漫舟:“.......” 这会她可算知道什么叫自己给自己挖坑,然后再往里头跳了。 怎么回事儿啊,这是什么魔鬼操作啊,原本来的剧本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何漫舟的表情十分复杂,内心近乎于哀嚎,原本不是她想要调.戏白亦从,顺带着套话吗,为什么又变成了被白老板大.大方方地挤兑,并且毫无还手余地啊?还有啊白亦从,这么严肃的场合,你把手里的研究到一半的东西都停下了,就顾着看戏是几个意思。 人与人之间说好的友善呢,我怀疑你就是想要看我的笑话,并且我有证据。 不知道憋了多久,何漫舟才终于组织好语言开了口。 “别瞎说啊,幻想狂么你,哪来的那么多猜测?有这功夫赶紧把神龛背后的密码破解出来行不行,这隆冬天暴雨骤风的,大半夜在这么个渗人的古庙呆着很有意思是怎么着?既然把那块镂空怀表都拿出来了,就赶紧研究一下这物件有什么用啊,我没空跟你相面,赶紧办完正经事,我着急回酒店补眠呢......” 眼看着何漫舟的脸颊越来越红,虽说是粗声粗气的反驳,偏偏言语间少了几分底气,话语尾音压得很低,简直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与其说是反驳,却明显一副被人家戳中了心思又没有办法的的样子。 对于方才那句问题的答案,也都变得显而易见了。 这时候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至此把这个话题打住,被误解也好,被埋怨也好,总好过给了何漫舟太多不应该存在的幻想,以至于让她在一段注定没有结果的感情中投入更多。 或者从更早的时候开始,白亦从就不应该给何漫舟希望。他不应该给予女孩子多于同伴的关心,不应该让她觉得一切还有希望,更不应该主动牵扯出这些打着暧昧擦边球的话语,将她原本就掩饰不住的小心思重新勾起来。 出于理智的考量,这些事情白亦从都能想得清楚。 就像他知道现在并不是发展感情的时候,对于何漫舟真挚的感情和不加一点掩饰的好感,他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接下去。即便是承认特例并且有几分好感又怎么样呢,在大局面前,他能给予何漫舟最好的保护方式,就是不要让她牵扯进白家的事情来。 好歹最后落得洒脱,不至于被牵累。 可是感情若是可以自控,又如何称之为感情呢? 就比如现在—— 白亦从没有就此放过女孩子,那双清冷的目光定格在了何漫舟的脸上,像是要看穿她的内心一样,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为什么不能听话一点?” “什么?”何漫舟问道。 她是真的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掰扯,毕竟越是掰扯就越是心虚,论其究竟大抵就跟被心上人问“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一个心情。但人家名正言顺的小情侣哪怕再怎么害羞,多少还可以淡定回复一句“月亮代表我的心”,可是她和白亦从不一样啊,眼下的关系摆在这里,近不得远不得,简直就是大写的尴尬。 更何况何大小姐虽然平日里不拘小节,撩起白亦从来一套一套的,好听的话更是从来不重样,小嘴里张口就来的俏皮话就没停着过。 可是会讲俏皮话是一回事,话语里带着真情实感,开口时动辄交付几分真心就是另一回事了。加之这些真心实意的话还是在逼问的情况之下讲出来的,就更是让原本就尴尬的局面呈几何倍数递增,完全就升级为大写的让人尴尬了。 “行了行了,墨不墨迹啊你,我没瞎想。” “我确实有一些事情没有告诉你,比如说,之前的拍卖会和今天的行程,但是这些并不是我有意瞒你,在某些事情得到确认之前,知道太多没有好处,你能理解吗?” 随着这句话的尾音落下,何漫舟微微愣了一下。 她深感白亦从这是在解释些什么,但结合他此前处事风格的一贯调性,嘴严得跟地下党似的,软硬不吃就算了,还连套话都套不出来,让他主动服软给别人台阶,这事根本不现实。可是这话白亦从不但说了,还说得尤为直接,没有一点弯弯绕绕。 以至于何漫一时半晌也不知道该怎么应,深感自己遇到了旷古绝今的新鲜事,只能以不变应万变,观察白亦从接下来的反应。 “我知道,你没说我也没追问不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事方式,我都能理解,再说了.......我们认识这么久,我是什么性格的人你不知道啊,这点小事不至于让我放在心上。” “那最好,如果因此让你有什么想法,或者不开心的地方,我提出道歉。” “哎.....说这些干什么啊,我又没怪你。”何漫舟最怕别人跟她来真情实感这一套,尤其对象还是白亦从,就更毫无抵抗力了。哪怕最开始真有那么一点不被信任的不痛快,这会也都烟消云散,甚至还有闲心宽慰白亦从一句。 “我俩谁跟谁,我压根没生过你的气,也不可能怪你,你道什么歉啊?” “我只是不想让你不开心。” 这句话实在太让人多想,何漫舟轻轻压着下唇,耳尖不自觉有些泛红了。 可是好景不长,还没等她咂摸出味来,白亦从的语气微微一顿,话锋当即一转,面不改色地说道:“所以,你需要做的只有相信我,别添乱,别坏事,知道了吗?” 何漫舟:“.......” 我说什么来着,白老板怎么可能开窍呢,开窍还是白亦从吗? 这句话着实气人,就好像在质疑她的能力一样,何漫舟越想越憋屈,深感自己对白亦从的担心有些多余。 敢情儿一路走来,都是她一个人在担惊受怕,就像之前人家给予出来的解释——“有些事现在还不是时候告诉你”,人家是真的不想说。而且这句话明显还有后半句没有讲出来的潜台词。 其实白亦从的意思是,“即便有些事情不告诉你,也并不影响整个调查的走向,你大可以放心”。 可是何漫舟对自己的能力有着不够清醒的认识,又被满心的欢喜冲昏了头脑。她总是想要参与进来,替白亦从做些什么,哪怕是一丁点的小事也是好的。她不想仅仅在庇荫里享受那些保护,总想要多了解白亦从一点,能帮则帮,要是他愿意依靠自己,那就更好了。 可是人家白亦从什么看出来了,也对她的小心思心知肚明,不需要就是不需要,压根一丁点的机会都不给啊。 想到这里何漫舟有些不满地瞥了瞥唇角,对白亦从的弯弯绕绕又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并且全部情绪停格在敢怒不敢言这个层面之上。 最后只小声地挤出一句:“行,我知道了......没什么。” 殊不知,这会儿的何漫舟还真是冤枉白亦从了。 白家留下的三页手书.记载十分简略,很多内容都是晦暗不明的,三页信纸的内容,第一页是某位不知名的前人记录下来的关于楼兰古国的隐秘和巫族的相关的历史。而从这位前人的言语和叙述方式来看,他并不是那段历史的亲身经历者,而更像是无意中发现了这段隐秘又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才选择找了一处树洞,把这些东西留下来。 至于第二页,则是前人留下的开启遗王宝藏的线索。这些内容原本就写的极为隐.晦,加之白亦从觉察到被人动了手脚的内容正是这第二页,所以其中的记载不可尽信,反倒留下了许些杂乱无章的谜团。 而那最后一页,才是最让白亦从费解的。 与其说是历史长河里埋藏着的秘密或是为发现手书的人指点迷津,倒不如仅仅只是告诫,以及完全可以给人看得云里雾里的短诗。与前边的长篇大论不同,最后一张纸页上边只有苍劲有力的几行字。 “雪中的神明......破碎的信奉...... 巫者的低语......陌路的诅咒, 幻境的分割......永生。” 如果白家后人看到了这些,也不只是幸或者不幸,切莫忘记守住本心。 切记,切记。 ....... 大抵因为这些东西实在让人摸不出头脑,即便是推理分析能力强如白亦从,也只能结合着猜测和往昔那些只有在梦境中才能窥见几分的经历,一点点去探究和摸索。所以他固然存了保护何漫舟而不愿意过早地把这些内容讲出来,以免平白给女孩那么大的压力这一层顾虑在,更多的则是因为很多事情真没办法一蹴而就。 就比如见到了老何的手札,他才想起了如何从古画中确定坐标...... 上了朝晖山,他才验证了白家手书中所谓的“神女的馈赠”以及神秘莫测的通天塔的存在...... 白亦从只能在探秘的过程中不断解开谜底,也就无所谓跟何漫舟开诚布公了。 但这些事情何大小姐哪里想得明白? 她的视线余光忍不住往白亦从的身上瞥,一边在心里纠结着遗王宝藏的诸多线索,一边在感慨着这艰难的感情进展,只觉得自己摊上的事情一件比一件棘手,而是真的无解。一时之间,何漫舟小小的脑袋里边充满着大.大的疑惑,全部的念头只剩下一句“我太难了”。 可是还没等她感慨出个所以然来,白老板不走寻常路,又把故事推上高.潮。 在女孩子的注视之下,他居然直接把那块怀表举起来,狠狠摔在了地上。 这样的举动彻底让何漫舟惊呆了,她直勾勾地看着白亦从,宛如在看一个神经病。金属落地时四分五裂的破裂声在古庙之中回响,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遍地残骸,价值连城的宝贝就这么化为乌有。 那一瞬间,空气好像安静了。 第七十九章 以身相许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何漫舟想到了这块法琅彩怀表有用途,白亦从这会儿把物件拿出来,就是为了破解神龛背后藏着的秘密,可是她再怎么敢想,也没想到白亦从能直接把怀表扔在地上啊。 这可是动辄五百万的物件啊,能见一次都是稀罕,但凡得到都会宝贝似的供着。 就这么被砸了,这谁敢想啊??? 眼看着在拍卖会上被礼仪小姐包着好几层红色绒布,盖着精雕细琢的玻璃罩子小心存储的宝贝就这么被摔在地上,滚入遍布的泥沙碎石当中,成为了断壁残垣的一部分,何漫舟只觉得以往的人生经验都不够用了。作为素来跟古物打交道的人,此刻她宛如觉得自己一点世面都没有见过,以至于眼睛都开始冒光,有那么几秒,甚至无师自通地领会了老何对古物的惋惜之情,很不得亲自把东西捧起来,一片一片粘回去。 这样巨大的冲击力刺激着何漫舟,以至于她努力张了好几次嘴,愣是什么都说出不来。 而始作俑者白亦从倒像没事人似的,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你就......这么给摔了?”再开口的时候,何漫舟舌头都打结了。 “不然呢?”白亦从对此理所应当。 何漫舟:“.......” 一口老血也在何漫舟的嗓子眼,一时间上不去下不来,别提多憋屈了。 何大小姐实在是太义愤填膺了啊,且不说古物保护收藏价值之类的官方说辞,只是谈论最为直白的那部分,一点虚头巴脑都不说。 ——这可是赤.裸裸的人民币,这是在烧钱啊。 此刻白亦从在她的眼里已经不是个正常人类,而是暴殄天物头脑发.热的神经病了,哪怕是再强大的恋爱脑滤镜,都拯救不了她强刺激之下濒临当机的心脏了。 “我靠,你疯了吗?你不想要这玩意儿,可以给我啊,我虽然出不起五百万,低价回收也行啊,你直接给砸了,你你你......你这么浪费也不怕遭报应?” 白亦从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每一点细微表情都透着不动声色的淡然。 可是他越是淡然,何漫舟就越觉得抓狂,深究起来,此刻心境就如同一个极度贫穷的拾荒者有幸参加富人们的聚会,他在众多衣着华贵的人群中格格不入,深感自己可算是见了世面,知道了什么叫纸醉金迷一掷千金。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感慨的太早了,这帮人玩儿的实在是太花花了。 一旦人们拥有好多好多钱,会忍不住想花,在化身暴发户的边缘疯狂试探,这个可以理解。资本累积到一定程度会不把钱当钱,重点都放在如何钱生钱,让资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反而不在意那些散碎银两,出手也都阔绰潇洒了,这个也可以理解。 但是再怎么能理解,也架不住这帮人是真的败家啊。 哪有玉盘珍馐尝都不尝,就直接倒掉暴殄天物的,哪有金银珠宝看都不看,就往地上砸就想听个清脆响声的?更有甚者,直接拿出厚厚一沓真金白银,掏出打火机直接点燃了,看着充斥着人民币味道的灰烬,还要称赞一句这火花燃得漂亮。 这谁能理解啊,这谁能接受,别说没见过世面的人理解不了,就是努力感同身受将心比心的人,他也是理解不了啊。但凡是个正常人,遇到这种情况都心疼到心脏抽搐短暂停止工作了,哪里还有多余的闲心用来将心比心啊? 拾荒者看愣了,一时之间分不清是自己疯了还是这帮人疯了。他说不出话,直勾勾地看着大型烧钱现场发呆,只想快点从这个见鬼的世界之中迅速清醒过来。如果可以的话,临走之前一定要带上一些金银珠宝的残骸,能卖一点钱就是一点钱,好歹算是这一趟没白来。 但是那位衣着华贵的先生是个好人,他十分淡定地看着拾荒者惊愕的表情,只当他还没有习惯这样另类的狂欢方式,特意拿出了一叠人民币,当着拾荒者的面烧掉了。 甚至这位富豪大哥还是个热心肠,觉得拾荒者既然对这个感兴趣,相逢即是缘,仅仅看着多不过瘾,得亲身体验一下才算是圆满。于是他很潇洒地拿出了厚厚一叠钱,鼓励着拾荒者点燃亲自体验。 拾荒者全程呆愣,看着遍地灰烬,内心忍不住发出哀嚎。 “我真的不是对烧钱的过程感兴趣,我这个人比较俗气,就是对钱感兴趣。你烧都烧了,横竖都是不准备要了,不如你给我啊......” 在面对白亦从的行径时,何漫舟就是那个拾荒者,内心状态完全一致,,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句。 不要你倒是给我啊?! 就这么沉默了数十秒,何漫舟单方面地跟着白亦从大眼瞪小眼,千丝万缕萦绕心头,努力想象了多种可能,最后实在是没忍住,发出了一声尤其真情实感的感慨。 “白亦从,你认真回答我,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不能想点好的?”白亦从低笑道,“就没有都没疯这个选项吗?” 眼看着怀表掉在地上之后摔得支离破碎,精致的表盘遍布着蜘蛛网一样的裂痕。 何漫舟心说,我倒是想要想点好的,可是你告诉告诉我,我应该怎么想啊? “它的用途就是这个,现在只是物尽其用,有什么问题吗?” 何漫舟:“.......” 白亦从这样解释还不如不解释,何漫舟听得一愣一愣的,心底只剩下一句感慨——这就是强者的世界吗?山沟沟里出来的穷小孩真的看愣了,实在是羡慕并嫉妒着了。 过来好半天,受到了连番刺激的何大小姐才终于稍微回神过来。而意识清醒之后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跟白亦从把责任所在说明白,以免无形之中成为负债人。 “我们可说好,买定不离手,这东西是好是坏跟我无关了啊?” “什么跟你无关?”白亦从一扬眉梢。 “就是......我不知道你们白玉楼是怎么算账的,东西拍下来之后立刻登记在册,还是等到把物件拿回去,做好记录之后再由财务部门统一报销。但当时我们在拍卖会可是说好了,这东西是你们白玉楼出资购买的,我只是帮你拍一下,对吧?” “不然呢?”白亦从理所当然。 “喂,能不能严肃点,”何漫舟有点不满地撇了白亦从一眼,“我说正经的呢,你这会儿就不要光记得怼我了好吗?” “好,那你说。” “反正,这其中不存在问题,是吧?我跟你讲,刚刚是你把这怀表扔在地上的,跟我一丁点关系都没有,赖都赖不到我的,你得承认吧?” 白亦从唇角勾起一点,饶有兴趣的目光在何漫舟的身上慢慢掠过。 这会儿他已经知道女孩子吞吞吐吐的试探之中到底是在顾虑些什么了,这时候也理应当解释一句打消何漫舟的顾虑。可是看着那双清透明亮的大眼睛,白亦从十分好奇她接下来的反应,以至于故意把话说得不太明确,留下了很大的遐想空间。 “之前说好的事情,需要一再确认吗,信不过我?还有之前不是你说的,有什么事都跟我一起担着么,真遇上事儿了就变卦了?” 白亦从越是卖关子,何漫舟就越觉得心里发慌。 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力,更是限.制了她逞英雄的能力,这会儿何大小姐也不管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了,完全没有继续在喜欢的人面前维持形象,一心只想着跟白亦从确认事实。 “有一说一,我跟你合作可以,但我只负责当苦力,可不负责掏腰包啊。我这个人比较实在,从来不说那些虚头巴脑的,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张嘴,但要是用得着我的地方跟人民币有关,那就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别怪我真是过分贫穷啊。” 看着女孩子目光飘忽,灵动可爱中带着些许掩藏不住的慌,白亦从低低笑了一声,惯常的冰山脸都有着化开的迹象。 也不知道为什么,何大小姐总是可以激发白亦从少有的恶趣味,并且随着她无意中的那些可爱反应让他的恶趣味逐渐增强,莫名觉得逗起这个小丫头来特别好玩。 “怎么着,怕我讹你不成?”白亦从说道。 “那谁说得准啊,”何漫舟小声嘀咕,张口就来的说辞一套一套的,“宁可信其有,不能信其无,我得跟你把事儿说明白啊,不然真的出现什么误会,我拿什么抵债?你就是把我卖了,我也搞不出来五百万啊......” 看着向来斗志昂.扬的小丫头这会儿垂头丧气的模样,也不知道是真被白亦从的故弄玄虚吓到了,还是被巨大的贫富差距打击到了,白老板十分不给面子地当场笑出了声来,不紧不慢地说了下去。 “那就拿你自己抵债好了?” “不是,什......什么?” 有那么几秒,何漫舟几乎要怀疑自己耳朵坏掉了。因为过于惊讶,她那双清澈的眼眸微微睁大了些,有些烦躁地抓了一把刘海,直勾勾地看着白亦从,像是想咂摸一下到底是谁抽风了一样。 她心说,是不是我太不单纯了,为什么这时候宛如进入了什么霸道总裁爱上我之类的频道,好像剧本继续发展下去都不够“富强、民.主、文明、和谐”,也不够“自由、平等、公正、法治”了一样,像是分分钟就会发生某些少.儿不.宜的故事啊。 可是白老板这话说得,就是很让人忍不住开始多想啊? 这搁谁谁能不多想啊? 看着何漫舟在风中凌乱,精致漂亮的小脸遍布着纠结,仔细看还带着某些不知名的羞涩,一副不敢怒也不敢言的样子,白亦从语不惊人死不休,不紧不慢地继续补刀。 “我是说,以身相许?” 何漫舟:“.......” 果然是我疯了,真相大白了,终于破案了。 苍天啊,快来救救我吧,我已经不理解人话了。 第八十章 你不一样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眼看着何漫舟微微垂下目光,眼眸中带着隐藏的羞涩,脸颊更是泛起极为隐晦的一点薄红。这样的神色在黑黢黢的古庙内看得不太真切,仅仅只像是视线上的幻觉。 “怎么不说话了?” 何漫舟心说,你让我怎么说话,我倒是想说话,但是以身相许这种话,是一个正常人类能接得下去的话吗?此情此景之下,不论我是乐乐呵呵地点点头同意,还是苦大仇深地摇摇头拒绝,都显得很不是那么回事啊。 还有啊白老板,你能不能稍微有点始作俑者的自觉。欺负人就算了,故意拿话挤兑人也都算了,但是点到为止懂不懂啊。 这时候还有闲心问我怎么不说话,我怀疑你就是故意的,并且证据确凿。 事实证明何漫舟在这方面的第六感相当敏锐。白亦从的这句问话也没指望着得到什么回答,仅仅是讲出来臊她的,所以还没等女孩子吭声,他的唇角微微勾起一点,目光扫过她泛红的脸颊,又再继续说了下去。 “还不清就干脆来白玉楼报道,按照市场行情给你开工资,只高不少,资薪月结,卖出去的物件按百分之五提成,工作抵债,怎么样?” “什么意思啊?”何漫舟愣住了。 “怎么,嫌少?”白亦从一挑眉,不紧不慢说了下去,“标准工资不说,光是百分之五的提成,已经是古董行业里给予的最高价格了,你也是开博物馆的,应该知道在这件事情我没有骗你的必要,更是亏不了你,这样还不满意么?” “不是......”何漫舟觉得自己有点被白亦从带跑偏了,一时之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开始跑偏,素来的反应迅速和伶牙俐齿这会儿都变得不顶用了,完全被对面克的死死的。 她的嘴唇上下碰了碰,努力从满脑子浆糊里理出头绪来,然而思考分析系统重启失败,甚至有直接罢工的趋势。 过了好半天,她才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我说的又不是这方面。” “那是什么方面,觉得自己不能胜任?”白亦从对此十分坦然,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就顺着何漫舟的话说了下去,“不用担心,不论是口才还是工作经验,你都足够胜任这份工作,只要你拿出跟我讲俏皮话实力的三分之一,就会是白玉楼当之无愧的销售冠军。” 何漫舟:“.......” 听着白老板一本正经的分析,何漫舟彻底懵了。 你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怎么这句话每个字听起来都像是好话,可是连在一起就跟埋汰人似的,听得她浑身上下不得劲,怎么想都不是那么回事呢。而且不论白亦从是不是在埋汰人,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怎么聊天忽然扯到这里来了。 刚刚不是还在说那些羞羞的事情嘛,忽然一下子话锋急转直下到底是几个意思?这是怎么回事啊,我明明没有睡着也没有走神,怎么忽然跟不上白老板的节奏了呢。 何漫舟直勾勾地看着白亦从,像是想要从细枝末节之中咂摸出他的意思,但是对着那一张完全不给人机会的冰山脸,她很快放弃了过分艰难的挑战,直截了当地开了口。 “不是,我怎么就要给你打工了,凭什么啊?” “在质疑这个么,你刚刚没有反驳,我以为是默认的意思。” “我默认什么了,即便默认也不可能是默认给你打工啊,当我是大街上成天瞎晃荡的无业游民呢,我又不是没有正经事干,天问堂博物馆不要了吗?”何漫舟想都没想,就没好气地掰扯起来,“再说了,我刚刚之所以会沉默,难道不是因为你非得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什么什么......以身相许之类的吗?” “以身相许,打工抵债,”白亦从微微一挑眉梢,“这很乱七八糟吗?” “等等,你说的是这个以身相许?”何漫舟眨了眨眼睛,有点觉得说不出话,而这样的脑回路好像确实又莫名符合白亦从的直男思维,一时之间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只是产生了“不愧是他”的惊奇感,由衷地感慨了一句。 “原来是这个意思吗,我还以为......” 话才说了一半,何漫舟就收了声,白亦从唇角的笑意却更明显了。 “不然呢,你还以为是什么意思?” “没......没有了。”何漫舟生怕被戳破心思,赶紧摇了摇头,“你方才听错了,我没有说我以为,我什么都没有以为,我真的一点都不嫌你霸道,光是你以为就够了。” “话别这么说,你理解成了别的意思,大可以说出来,我不是不通情理的人。”白亦从将尾音拉长了一点,那双清冷的眼睛对上女孩子目光闪烁的眼眸,不紧不慢地补充,“小舟,你想的是那种以身相许?” 这次,何漫舟连眼睛都不敢眨了,她直接垂下头避开视线,彻底说不出话了。 沉默在持续蔓延着,她心中遍布中无数哀嚎与感慨,特别想跟白亦从掰扯点什么。可是那些话实在是不说憋屈说了丢人,最后在唇舌之间转了一遭,硬生生被理智克制而咽了回去。 而在沉默的规程之中,何漫舟的视线余光忍不住往白亦从的身上瞥,对上那双难得粹了几分调侃笑意的眼睛,她的憋屈感以几何倍数上升,差一点点就到了临界值了。 而直到这时候,何漫舟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论是以身相许,还是当苦力打工,都是自己跟白亦从算这个镂空怀表的帐扯出来的,可是这件事本质上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差一点就让白亦从给绕进来,怀表又不是她弄碎的,就是抵债也抵不到她的头上啊。 扯了这么一大圈,根本不是她的责任,她相许个屁啊? 等到把这些想明白之后,何大小姐更加憋屈了。 看着女孩子漂亮的嘴唇轻抿一线,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白亦从眼底的笑意十分明显。 好像只有在何漫舟的面前,他惯常清冷的神色中才会带有些许不同。不过,白亦从很懂得点到为止的道理,所以逗了几句之后,他很快收住话题,于是刚刚那些打着暧昧擦边球的玩笑话告一段落。 这一切到底这些是白老板意有所指的某些暗示,还是何漫舟克制不住满脑子的粉红泡泡,所以才从人家的字里行间里脑补出了那些多余的东西,以至于最后还把自己给想害羞了,都成为了不得而知的秘密。 “手电筒照到这边来。” 随着白亦从的话音落下,何漫舟赶紧把手电筒一转,朝着他走向的方向照了过去。 借由暗黄色的光线,白亦从捡起了地上的碎片。 “喏......线索。” 何漫舟看了看破碎的怀表,又看了看白亦从,愣是没有理出什么头绪来,那眼神里流露出来的神色,大有几分你就别跟我打哑谜了成么?被这么来来回回逗了好几次,我连正常的思考能力都快下线了,哪儿还会你猜我猜大家猜,求求你有话直说吧。 呆萌是真的呆萌,可爱也是真的可爱。 白亦从预料到了女孩子的一头雾水,没有继续卖关子,不紧不慢地解释了起来。 “我早前就说过白家内部情况复杂,这次坞城之行的真实目的不方便让白家其他三脉知道。拍卖会也是让行程看似正当名义的烟雾弹,为的就是迷惑他们的视线,给调查争取更多时间。至于这块怀表——我当时是不是有跟你说过,这个物件另有用途,你早晚会知道的。” “是,我记得呢。”何漫舟小声嘀咕,想想刚刚的谈话还是有点来气,忍不住挤兑了一句,“你说的话我哪句没记着啊,刚刚还夸我工作能力强,业绩没问题,这会儿就当我傻啊?” “知道你记忆力好,这么会儿就别讨表扬了,以后慢慢夸你,乖啊。” 白亦从点了点头,面不改色地安抚了一句,又继续说了下去。 “当时以你的名义拍下来,是我有所考量,白穆心思深沉,如果由我亲自出面,想必他会深究我为什么要拿到这块怀表,反倒把背后的事情牵扯出来。可是由你来做这些,就是反其道而行之,让他看不透这背后的虚虚实实了。白穆越是想要算计我,把你当成我的把柄,就越是觉得这件事不能理解,琢磨不出我们的真正意图。” “所以那时候你说的另有用途,指的就是开启遗王宝藏吗?” “对,白家内部出现了一些问题,白家其他三脉不知为何居然发现了遗王宝藏的秘密,尤其是我二叔白穆。这些事情不方便细说,我也正在调查之中。但是不论如何,不能让这东西落到他们的手里,关于遗王宝藏背后的事情我告诉过你,其中利害关系你应该清楚。楼兰古国的事情是绝对的禁忌,知道的人越多,就会让局面更加恶化。” 这番话白亦从的语气很平淡,可是正因为极其平淡,才显得有些慎重。相识以来,白亦从很少用这样严肃的态度面对问题,就好像不论遇到任何事情都不足以让他皱一下眉头,足以见得这次遭遇的问题有多棘手。 按道理讲,作为半个当事人的何漫舟应该很慌,毕竟她和白亦从共处在同一条船上,白亦从摊上事,对她来说有没有直接影响姑且另算,但怎么着也不是好事。不过,何漫舟的脑回路很奇特,她顺着白亦从的话想了一下,重点完全偏移了。 “禁忌还告诉我啊,今儿带我来朝晖山,你很信任我嘛?” “这些事我不介意告诉你,但是不能让白穆知道。”白亦从目光淡淡从何漫舟的身上扫过,有些认真地补充了一句,“你跟他们不一样。” 就是这么再简单不过的话,却让何漫舟的心底骤然一暖。 第八十一章 直男安慰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白亦从言语之间很是克制,何漫舟却听出了很多深意。就比如白家的内乱以及那些让他觉得处理棘手的事情,白亦从不愿意说这些,但是全部的隐患都是真实存在的,根本容不得他承认或是不承认。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何漫舟才忽然意识到,其实从很久之前开始,白亦从就是顶着巨大压力,而这些事情他无从倾诉也无法挣脱,只能自己一个人硬捱。 曾经单纯作为外人的角度来,何漫舟只能看到身为白家家主的气派与荣光,他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潇洒,他杀伐果断雷厉风行的地位,还有动辄让整个z市古董圈子风向大变的影响力,这些无一不是在展示惊人的财力与物力,让人羡慕不已。 作为贫穷少女,何漫舟羡慕嫉妒之余,也没少拿那整整一地下室的宝贝调侃白亦从。 可是任何事情都是两面的,就如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权势地位也是一柄双刃剑,享受了多少地位与财富,就必然会为这份地位背后的东西付出代价。 这其中少不了殚精竭虑,也少不了尔虞我诈,但凡有所觊觎就免不了互相算计,尤其算计的对象还是那些有着血脉亲情的人,就更显得人情凉薄。对于二叔白穆,白亦从不得不防,对于遗王宝藏,白亦从不得不查。而这些事情到底该怎么做,其中的平衡又该放在哪里,甚至于真的查出了什么又该如何去处理解决,如何去稳住白家内部的时局,就道道都是难题了。 这些事,或主动或被动,说穿了,都是牵累。 其实对于这些事情,何漫舟都能理解,深究起来更是无可非厚。就如同古代身处帝王家,就免不了尔虞我诈权术算计,放在现如今,在世家豪门之间也是这样的道理,人生在世,谁都不容易。 穷人有穷人的烦恼,富人也有富人的顾虑,何大小姐想的透彻。更何况她自己的日子都没过明白呢,哪有空去咸吃萝卜淡操心——还心疼人家豪门,天问堂博物馆明年的周转资金赚没赚得出来还是两说呢,谁来心疼心疼她啊? 可是这些利己主义在爱人的面前显然是不成立的。 当何漫舟把白亦从放在了不同的地位,她心底想着第一件事情,居然是心疼他。 这样的的情绪让何漫舟开口时候的语气都软了下来,她的目光顺着白亦从的脸颊扫过,最终与他对视。 “那......白家情况这么复杂,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你担心白穆?”白亦从显然理解错了方向,并且一错再错地解释起来,“白宛言你不是见过么,她是白穆的女儿,从她的身上不难看出我那位二叔的态度。白宛言对你顶多是好奇,打照面时姑且得客客气气的,有问题也是白家内部的问题,不会过分针对你。” 何漫舟心说,我担心白穆干什么,我认识白穆是谁啊我还担心白穆,我是担心你懂不懂? 所幸,她也没指望着白亦从这个榆木疙瘩能想明白什么来,只是顺着白亦从的话想了想,干脆将心中所想顺嘴说了出来:“难怪上次在拍卖会,你跟你的表妹关系看起来很紧张。她当时看我那个眼神,现在想想还觉得瘆得慌,像是要吃人似的,我还以为是我太敏感想多了......原来她不是对我有意见,是我受你的连累,被粘包赖了啊。” “你别怕,”白亦从不紧不慢地说道,语气放得很轻,就像安抚一样,“白宛言功于心计,却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越是心急的时候,便越是会露出马脚,遇上眼力好的人就难免看出她的那些心思。而且,她不是对你有意见.......” 眼见着白老板破天荒地开始安慰人了,何漫舟微微一愣,瞬间被安抚到了,连忙扬起唇角笑了。 “好啦,我没怕,有你在......” 可是这句“有你在,我当然不怕了”还没有说出口,就硬生生地被重新憋回了嗓子眼。 白亦从没有看出何漫舟在开心什么,也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任何不对,面不改色地解释了一句。 “她只是想要算计你,找到你身上的破绽而已。” 何漫舟:“.......” 我就不该指望着白直男的安慰,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看到何漫舟微微瞪圆的眼眸,白亦从不明就里,毫不留情地继续补刀:“还有,你刚刚想说什么,什么有我在?” 何漫舟只觉得心口有一口邪火上不去,别提多憋屈了。 “我说,你这个人能不能稍微会聊天一点啊,”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何漫舟忍了好半天实在没忍住,终于小声嘀咕了一句,“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你就这么说出来,真的很气人哎,什么叫她就是想要算计我啊?” “好,那我可以换一个表述方式。”白亦从倒是很听劝,虽然不知道何漫舟在抱怨什么,却姑且当成这是小姑娘害怕了,于是便从善如流地改了口,“白穆从来都把我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一旦抓住了我的软肋,就会把这当成是对付我的唯一手段,免不了对你上心。” “他以为,你的软肋是我吗?” “不然呢?” 对上白亦从理所应当的神色,何漫舟微微垂下了眼眸,脸红的太快,甚至来不及再去确认些什么。 小丫头情绪化是真的情绪化,好哄也是真的很好哄,虽然刚刚被白老板的直男行径气了个半死,但是直男总有直男的浪漫。这一句软肋莫名让她联想到什么“因为有了挚爱的人,所以她既成为了软肋,又成为了铠甲”,以至于唇角的笑意都藏不住了。 最近这段时间,坞城古董圈子里关于她和白亦从的传闻。 这些事情听在耳朵里,一次两次何漫舟都姑且当做是茶余饭后的小插曲,可是听得次数多了,还每个版本都传得有鼻子有眼睛的,就难免造成了洗脑成功的效果,就好像自己真的攻略成功,抱得美男归了一样。 如果白亦从此刻拥有读心术之类的技能,一定会感慨何大小姐曲折离奇的脑回路。她的戏精属性真的完全不是盖的,自己不过简简单单几句话,人家就快把整个罗曼蒂克感情史脑补出来,外加附赠一个甜甜蜜蜜你侬我侬的结尾了。 而事实上,何漫舟一点都不会让白亦从失望。 她的内心戏只有更多,没有最多,想的远比表明上看到的更加深刻,甚至开始分析起了白老板的心路历程来。 仔细想来,这好像是白亦从第一次向她吐露出烦忧的那部分。 之前他总是轻描淡写地把话题从自己的身上避开,不想让何漫舟多去了解,连一丁点的蛛丝马迹都不乐意透露。很多话或是解释或是敷衍,都仅仅只是例行公事,交代必须要交代的那部分,至于可以选择的内容,都是顺理成章被忽略掉的。 可是这一次,他显然坦诚一点了。 之前说的影绰不清的话语,此刻被开诚布公地讲出来。虽然透露出来的内容还是很少,但这就像是缓慢融化的冰川,或是蚌壳终于舍得开启一丁点的缝隙,哪怕是再怎么少,也聊胜无于啊。 姑且当做这是在白亦从的心里,对于彼此之间的关心更为信任了吧。这样想着,何漫舟没来由有点开心,并把这当成了某种阶段性胜利,以至于连方才被连番调侃都不生气了。毕竟换个角度想想,能让一本正经的白老板开玩笑,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嘛。 如果有照相机可以记录下这“和谐”的一秒,那么就是这样一种场面。 何大小姐微微垂着目光,表情在短短几秒钟之内发生了相当丰富的变化,同时掺杂着纠结、气恼、羞涩和暗自的欢喜,简直就是一本微表情教科书。而对面的白亦从微微皱着眉头,每一处微表情都显示着莫名其妙,最后又近乎化为纵容,倒很有些“她在闹,你在笑”的意思。 那一瞬间,哪怕是在万分凶险的危局之中,也很有些岁月静好的意思。 足以称之为,弥足珍贵。 最后还是白亦从首先绷不住了,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小丫头的表情为什么会这样变化莫测,哪怕是记录瞬息万变的气象云图都没有她变得快,不由得出声问道。 “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 随着白亦从低沉好听的话语声,何漫舟终于回神过来。然后,她的目光在白亦从身上停了好几秒,斟酌着语气想要说点什么。宽慰或是安抚,好像都有些不够恰当,想说的实在太多,最后却只憋出这样一句感慨。 “我在想,你身上到底有多少秘密啊......” 白亦从不懂女孩子想说的那些潜台词,一挑眉问道:“怎么说?” 何漫舟被怼得一愣,想都没想就怼了回去。 “还用我怎么说?你就不能......” “我就不能......?” “还用我说啊,自己心里没点数么,你就不能试着去信任别人嘛。白亦从,我知道你厉害,不过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还真准备天塌下来都自己扛着不成?别的人未必靠谱我就不说了,我这么个大活人站在你身边,给我点存在感呗......我是说,你可以依赖我的嘛。” 白亦从没想到何漫舟会忽然煽情这些,一瞬之间眼眸间的近乎于惊愕。 大抵是习惯了保护别人,也习惯了独当一面,白亦从还真是觉得这样的话很新鲜,要是别人这么跟他套近乎,他保准会嗤以一声冷笑,可是这话是由何漫舟说出来的,他不觉得虚伪,只觉得温暖。 这个女孩子总是那么纯粹和天真,就好像一颗灿然的火种,热烈、积极、明艳,带着一往无前的勇气,不自觉之中就会感染周遭的人。她从没有想过要做指路明灯,或者是燃烧自己点亮别人,她不是救世主,更不会做那些圣母的事情。 她不博爱,也不伟大。 只会把丝丝缕缕的温暖捧出来,给自己最在意的人罢了。 这样的念头但凡产生一丁点,就宛如不受控制一般,顺着白亦从封闭已久的心田把传递进去,一路暖到了心底,持不住了。 不过大抵是冰山脸面瘫关系了,白老板分明有着诸多动容,面上却是一如既往地不动声色,表现得十分淡定。他从碎石堆里捡起了怀表的碎片,拂去最上层那些沾染着的灰迹之后,大有几分拒绝闲聊公事公办的意思,只是归纳总结地留下一句。 “天塌下来也有我扛着,那就少去想那些有的没的,跟着我就可以了。” 何漫舟带着鼻音应了一声,也没指望着能得到什么回应。 反正白老板直男闷骚反射弧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能听得懂甜言蜜语的概率近乎为零,听懂之后再给出回应的可能性更是火星撞地球。虽然这样的事实让人很没有成就感,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人是自己选的,除了受着也没有什么办法了。 算了算了,他长得帅,他说的都对。 第八十二章 密道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压下了那些旖旎而暧昧的情愫,白老板终于切入正题。镂空镀金怀表上沾染着泥沙,即便是拂去最上边那些附着的灰尘也看不出太多东西,有的只是遍布着蜘蛛网般裂痕的表面隐约呈现出来的,工匠们雕刻上去的东西。 “这有什么特别吗?”何漫舟问道。 白亦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着怀表回到神龛那里。 眼见着白老板没有答疑解惑的意思,何漫舟也不再多问了,赶紧举着手电筒跟了过去。 借由微弱的光亮,白亦从再次开始观察神龛。 这次他的动作较之方才更为细致,像是在仔细寻找着什么,他用修长的指尖轻轻沿着石板表面划过,一点点清理那些在漫长年岁之下变得肮脏而腐朽的苔痕。当最表层的那些潮湿青苔被清理干净之后,石板上扭曲着的线条终于彻底暴.露在外。 直到这时候,何漫舟才算看清神龛上雕刻的东西。 她原本只是看出来这块石板的位置有些奇特,像是一扇可以移动的门。上面的图腾宛如可破解的密码,但是过于纠.缠往复,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至于门的背后到底藏着什么,又是通向哪里,都是完全没有边际的事情。 直到现在,当白亦从把一切整理好,何漫舟才终于发现了异样。 怀表上那些雕刻着的纹路像是扭曲的装饰花纹,没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沿着怀表边缘精致地盘踞着,哪怕是再严谨的古玩鉴定专家都看不出异样。但是随着白亦从把怀表摔碎,三两下的重新拼凑之后,那些花纹成为了截然不同的模样,此刻结合这神龛里层石板的纹路来看,居然对照出类似于数字的罗盘,犹如互相对照的暗号。 那些扭曲到看不出大概的符号并不是阿拉伯数字,也不是古代记录数字常用的古罗马数字,而是一种闻所未闻的数字,或者说符号更为准确一些。错落的线条扭曲而纠.缠,透露着某段掩埋于历史尘埃里的过去,光是看一眼就让人觉得压抑。 不知为何,何漫舟分明没有见到过,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就如同她在幻境之中听到的那些古老诵经声和神秘而悠扬的祷告一样,这里理应当不是她知识涉猎范围内的东西,可是却有种说不出的......亲近。用“亲近”这样的词汇很奇怪,可是何漫舟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今天晚上她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力,三观差不多在打破重组的边缘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好几次,以至于遇到再怎么颠覆的情况,她都可以勉强稳住心神,跳过震惊和质疑这个过程,直接去寻找背后隐藏着的线索和真正的缘由了。 就比如,最开始她意识到自己的梦境可是能破解楼兰神女那段隐秘的钥匙,着实觉得被那种说不出的压迫感逼得意识都不清醒了。可是现在,她只想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跟这些东西拥有共鸣。 这背后的羁绊到底是从何而来呢? 沉默了数秒,何漫舟才勉强压制心底蠢蠢欲动的异样感,小声问了一句:“这符号代表着什么,这不是楼兰古国的文字吧?” 白亦从微微沉下眼眸,一边检查着石板,一边直接出给了肯定答案。 “不然呢,在楼兰古国的神庙里,还能出现什么?” “可是......不对劲啊。”何漫舟皱起了眉头,有些疑惑地说道,“我记得古书里的记载说,楼兰人的语言是“吐火罗语”中的一种方言,在塔里木盆地附近以及库车、焉耆和吐鲁番等地的古城也都发现过大批用吐火罗语言书写的宗.教、文学和医药文献。这些资料早就被无数人验证过了,那些文字并不是这样的啊?” “你说的不错,现如今的记载之中,除了你说的“吐火罗语”,楼兰古国在古代还同时使用过另外两种文字。”白亦从的语气微微一顿,大.大方方给何漫舟科普,“其中一种是在宗主国和有驻军在的中原王朝时期,作为通行文字是汉字。在楼兰遗址发现大量的汉、晋及以后的汉文简牍,可以证明楼兰古国的原住民是接受过汉字学习的。话说回来,这些事情你应该知道吧,怎么还要我来教?” “我当然知道了,这不是基本常识吗,看不起谁呢这是?” 何漫舟最受不了别人质疑她的专业能力,毫不留情地翻了一个大白眼。 “你是白玉楼的大老板不错,不过我还是天问堂博物馆的继承人呢,都是古玩行业打交道的人,不知道中国上下五千年的历史,谁好意思张嘴说话做生意啊?我跟你讲,白亦从,又不是只有你学过历史,我跟着我们家老何耳濡目染,也不是吃素的好吧,你是不是还想说另一种是“佉卢文”?......切,猜都猜出来了。” “对,就是“佉卢文”,这种起源于印度西北部、巴基斯坦、阿富汗一带犍陀罗的拼音文字,西域地区一直使用到公元7世纪,也是楼兰有据可查的语言。” “行了,别上课了。”何漫舟有点不满,“可是这些东西跟你拼了半天的暗号有什么关系,这到底是什么记载啊?” “这些你都知道,就没有看出什么吗?”白亦从的目光扫过何漫舟的脸颊,像是在解释,却明显懒得废话,只是不紧不慢地说道,“与佉卢文和吐火罗语有着些许相似之处,又不属于这两种语言。同处于那个年代,并且彻底在历史中失去传承的语言,你觉得是什么?” 听了这话,何漫舟微微愣了一下。 “这是......” 白亦从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就是再怎么反应慢半拍,也不可能听不出来了。 至此,何漫舟的眼底闪过一丝惊愕,很快继续说了下去:“这不会是古楼兰巫族的语言吧?” “没错,”白亦从淡淡点了点头,“这就是巫族最古老的早已经失传的语言,关于神女的传说以及那一场可怕的祭祀,都与这些有关。” 何漫舟越听越觉得邪乎,以至于斟酌了好半天语言也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她深感跟白老板在一起,实在是太长见识,心里想问的分明太多,比如白亦从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再比如既然是失传的文字,为什么他可以了解内容。 可是最后,何漫舟只问了最为关键的一句。 “那......这些文字记载的是什么啊?” “是关于神女的侍卫,”白亦从目光微微垂着,淡淡应道,“在那段古老传说当中,想要唤醒神女,需要找到她遗落在世间的战衣,所有与神女相关的秘密都由她最忠实的侍卫守护着,一旦想要开启这份宝藏,就要做好迎接神祗怒火的准备。 “那我们现在是要寻找神女的战衣吗?”何漫舟顺着白亦从的话想了想,“这个神庙是当年巫族用来祭祀神女的,所以神龛背后供奉着神女的战衣?” “不是。”白亦从直截了当地说道,“如果那么简单,倒是好了。” 对上何漫舟带有明显问询意思的目光,白亦从没有多做解释,只是把最后几块残片拼好。 随着最后一块石壁移动完毕,神龛背后的那道神秘的大门,轰然打开了。 石板被移开之后,就是扑面而来的阴寒之气。不知是因为空气对流加剧了风声,还是所谓的阴寒鬼气,总之那一瞬间何漫舟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那种诡异感是从灵魂深处渗透出来的。 有那么一瞬间,万鬼同哭的尖锐惨叫不绝于耳,呼啸的风声之中夹杂着呜咽与哀嚎,所有的不甘不忿不怨都被放大,贪嗔痴念冲击着脑膜,剥夺着所剩无几的清明。面对着这种巨大的冲击感,何漫舟的意识是恍惚的。 她的眼前一片空白,心间空空荡荡的,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变得虚幻不清了。 说不出的心慌伴随着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一点点地袭击着她的清醒,就像是灵魂深处的可怕凶兽叫嚣着要挣脱牢笼。 何漫舟此前从未意识到自己心底居然会藏着这样至阴至邪的东西,就像那些拉扯着她不断下坠的梦境一般,那就像是从地狱之中蔓延出来的世间至浊,带着无边无尽的血腥与怨念,哪怕只是稍微碰触一下,就会被那种无止休的悲哀感吞没。 不知道这个凶兽在她的心中住了多久。就如同,她早前不知道自己的梦境中得以窥见几分真实,牵连出来那么多的羁绊和纠.缠。 不过这样的恍惚感也仅仅只是一瞬之间的事情。 那种压迫力散得太快,很快无影无踪,几乎像是何漫舟的错觉。 “看来我们找到的地方是对的。” 白亦从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来,他声线低沉,好像隔着浩大的风声,以至于何漫舟分明听在耳朵里,却觉得话语的内容有点听不真切。 “白家先人留下的手书,第二页隐.晦不明地提及过这处密道,之前我一直不能确认,没想到这居然真的。这是一切的起源,也是罪恶的源头,想要调查古楼兰的神女,必然绕不开这里。” 何漫舟听得云里雾里,目光停格在白亦从的侧脸上。 男人锐利的轮廓在暗淡的灯光下显得晦暗不明,很多情绪都被隐藏起来,一如言语中的谜团。 这时候她还没有意识到,关于神女的馈赠沉寂许久的秘密,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而她,至此被彻底卷入其中,脱不开了。 第八十四章 古谣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秉持着大家都在同一条船上,彼此的目的是一样的,那么必要的信息交换也都显得理所应当,何漫舟之前避讳着是不是这些事情涉及着白家的隐秘,连三追问人家白亦从,关系还没亲密到那个份上,既不会得到任何的回答,保不齐还会平白的惹人反感。 可是在接二连三的刺激之下,何漫舟终于忍不住,也不管那些有的没的了。 “对了,我想问你点事,你不想说也可以不说啊。” “好,你问。”白亦从说道。 “其实这话我早就想问你了,上次你从《山涛话古图》和《南山归云图》里确定坐标的时候,我就觉 其他人皆都噤若寒蝉,知道冷星魂已怒到了极致,这些年冷星魂可很少像现在这般失态过。 从地图上可以清晰看到,普鲁士所属的上西里西亚地区,东面是华沙公国,西侧是萨克森王国,南方与奥地利接壤,处于上述三国的包围之中。 李天行不忍,就劝慰她,说包贝没准躲过了流子风,逃窜到了附近的一些星球。就这样,媚柔打着万万分之一的侥幸心理,跟着李天行来到了星海,勉强提着精神,参加了这个朋友之间的聚会。 十分钟后。看着眼前繁华的华纳城,包贝叹了口气,还真是名不虚传,比起苍龙苏来,虽然科化程度远远不如,但其奢华精美的程度确实丝毫不差。在这么一个星朝边缘地域,有这么一个精致的星球真的是非常难得。 宋洁看了看方天风,又低头看了看胸前和两腿间,脸上的红色再次加深,她开始深呼吸,然后张嘴,可不知为什么又闭上嘴,又开始深呼吸然后张嘴,如此反复好几次,宋洁终于积蓄了足够的力量。 “咳,总之,我现走了。”咧了咧嘴角。郑易直接离开了这个休息区,现在他真的就打不起来了,当爆发是简单的?说爆就爆,说停就停? 那长鞭曲卷着,正是他们金鳞一族传承下来的金鳞鞭,据传是他们金鳞族一位即将垂死的老祖剥离自己肉身血脉,炼化融入到鱼刺之中,经过千锤百炼打磨而成,配合金鳞族独特功法,能够媲美上品的灵器。 论道大比最后一场对决早已结束,可十方神城中的修道者并未就此离去,反而聚拢在一起,热切地议论起此次论道大比的一切。 这等力量禁忌无比,落入石禹等人耳,也是在心不可抑制地掀起一片惊涛骇浪。 虽然王大富不知道叶天为什么要让他去学校里面找这些人,而且让他找到了,就让他签下这些人,而且价格高一些,不要按照新人演员给,但是叶天做事情都有他的道理,所以机智的他选择没有问,不然显得他太愚蠢了。 韩义没有回头。何潇潇很漂亮,但不是他喜欢的类型,而且他不觉得自己现在有资格喜欢任何人。 人家来了,已经表明了诚意。这下该你李永年出招了,这反倒把李永年给难住了。 包括韩义也是,如果这两样东西是他送的,他们绝对不会要。一码归一码,买股票跟收物品完全是两码事。 大哥也逐渐在后面的直播中开始过气,勉强在战旗维持一些人气。 学校里这摊“事业”是他花了三年时间做起来的,如果就这么突兀的结束,难免会辜负很多人的信任;而且说实话,这里每个月起码能带给他两三千的纯利润,就这么放手他也不甘心。 林宛若的声音很温柔,冷赫城也很有风度,完全没有一点耍大牌,很平易近人。 习惯了柳寒烟的高冷范,这突然切换成邻家姐姐,大家一时间都没适应过来。 第八十三章 羁绊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白亦从的话实在太让人浮想联翩,直接宣告着某些东西揭开帷幕。 那些艰难维系着的表面平和全都不复存在,黑暗之中的隐秘被摊开到了光亮之下,那些悬而未决的事由,隐藏于历史之中的秘密,随着这扇密道的大门被打开,仿佛一切都该有所定夺,有个交代了。 “好了,进去吧。” 白亦从清冷的目光在石门上停了片刻,淡淡开了口。 之后他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像今晚之前几次那样,自然而然地牵起了何漫舟的手。女孩子的小手又软又冰,很轻易地就被他圈在掌心,相触的皮肤传递着彼此之间的温热,成为了这个寒冷而潮湿的夜晚里唯一的热源,好像莫名让何漫舟安心了一些。 石门后面是幽暗而可怕的暗道,突如其来的寒冷让何漫舟有些恍惚。 大抵是阴风太大的缘故,扑面而来的那种混杂着灰尘与血腥味的压抑气息一时之间让她喘不过气起来。冥冥之中好像有某种东西渐渐苏醒,今天晚上经历的诡异情况太多,而在何漫舟心底蛰伏着的东西也越发难以控制。 直到这时候,她确信自己必然与楼兰古国有着某种羁绊。 而这到底是恶果,还是善缘呢? 何漫舟还来不及多想,虚空中就好像有一双苍凉的眼眸,骤然睁开了一小道缝隙。那目光居高临下地袭来,就像在隔着云端俾睨苍生,也像是在感慨凡世间的诸多虚无,情仇爱恨无因无果,淡漠到几乎没有掺杂一丁点的情感。 这样的格格不入,并不能妨碍那双眼眸的美。 甚至因为不入世的超然感,而让她的美丽多了不染凡尘的矜贵——她分明美到了极致,却不会让人激起一丁点的旖旎遐想。因为凡人根本没有资格觊觎她,甚至连多看一眼都是罪恶。就像美杜莎的眼睛一样,极致美丽的背后,就代表着神谴与死亡。 不知为何,何漫舟却不惧于与那双眉目对视。 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虚空之中的人,就如同打量再熟悉不过的一部分。 灵魂深处像是有某种异样感传递而来,那种感觉并不是来源于恐惧,而是源于某种释放。 遮天蔽日的黄沙覆盖了视线,云端之中的人也渐渐清晰起来。她轻轻一挥手,便散了漫天蔽野的烟尘,聘聘婷婷的身姿伫立在不远处,遥遥看着何漫舟。 那是一个极其美艳的女人,她带着淡金色的面纱,乌黑的长发带着微微卷曲的弧度,顺着削瘦的肩膀垂落到腰际。她身上穿着丝质的纱衣,犹如金缕玉衣一般精致而华贵,薄薄一层纱帛上是栩栩如生的刺绣,璀璨的碎石点缀着布料。世间最为出众的工匠不吝于用最为珍贵的东西点缀她的一身行头,而所有的外在表现不过只是最简单的衬托而已,外物加持比不上她本人万分之一美丽。 面纱坠着的鎏金流苏熠熠生芒,风沙拂过她的衣摆,缱绻出动人的弧度。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 半遮的眉梢仿佛沉淀了世间风月,眸底沉着近乎于冷漠的淡漠。世间所有的形容词在神祗面前都显得匮乏,她美到了极致,也空灵到了极致,最后剩下的就只有残忍。 “你来了,孩子......” 见到何漫舟,那女子好像毫不惊讶,宛如在面对理所应当不过的事情。她微微抬起了手,做了手势示意何漫舟过来,随着动作一截白皙纤细的小臂顺敞口的衣袖露了出来,手踝金铃清脆的回响声惊扰了寂静长夜。 这样细微的声响跟何漫舟记忆里随着诵经声的传递而来的金属碰击逐渐趋于统一。场景还在幻化,那位绝美的女子渐渐悬浮与云端,地面上的黄沙蔓延成城市和建筑,圆顶的白色庙宇像极了她在梦到的祭祀神庙。 那帮身穿白色纱衣的少女们并排跪坐在地面上,她们手里拿着特制的银色祭祀器皿,不轻不重地一下下碰击着,伴随着晨曦中的诵经回响。 白色的喷泉溅射而出的清水,女孩子清秀美好的笑容,小公主银铃般的轻笑声。 在庄严肃穆的神庙之下,一切都那么充满生机。 ....... 全部的幻象交错重叠,何漫舟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那一瞬间,古庙神龛背后破败的石门和异域蔽日的黄沙好像融合在了一处,形成一种超于世间万物的时空,就如同那座似是而非的通天塔一样,说是真实又是虚幻,虚虚实实之间已经分不清到底何为真实,何为幻觉了。 同样被模糊的还有当下与曾经的界限,世间空间在这一瞬间都失去了意义。 所有的一切都是扭曲的。 那个神祗般的女人像是在朝何漫舟笑,神色几近温柔,带着对世人的悲悯,眼底却并没有任何笑意,仿佛世间万物在她的眼底都犹如草芥,是最可有可无的东西。 她的声线清澈而好听,伴随着亘古传来的浩大风声。断断续续传来的尾音裹在大漠不止息的风声里,势必有着由远及近的驼铃声作为陪衬,有着古老而神秘的诵经声作为开场,才能衬托那种缥缈的浩大。 何漫舟甚至能听到她轻轻咽下的半声叹,就像是在感慨些什么。 “你终于找到这些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 何漫舟还来不及看个究竟,那段一闪而逝的幻境很快消失了。 一切仅仅像是她过度紧张之下产生的错觉。 可是她确信一切不是错觉,就像她接二连三看到的幻境看似捉摸不透,但是所有的线索联系起来一定代表着什么,这是无形之中的指引,也是打开楼兰古国秘密的钥匙。 既然关于老何的梦境都已经得到了验证,那么幻境中.出现的神祗显然也是真实的。 如果一切都是真实的,她为什么会说,我等你很久了呢? “别怕,你跟着我,有我在,没事的。” 直到白亦从淡淡的声线传来,才打断了何漫舟的诸多思量。 她有些恍惚地抬起头,正好对上白亦从微微侧过来目光,他冷寂的眼眸一如既往平淡,没有多余一点情绪,可是却莫名让她安心了许多。 好像白老板真的有某种魔力啊。何漫舟稳住了心虚,忍不住无声感慨。 刚刚明明那么心慌,但是听到白亦从的这句“有我在”之后,就好像从梦魇中惊醒的小姑娘抱住了最心爱的娃娃,一下子就觉得心安了。而且现在还可以拉着他的手,就好像一切都没有预想之中那么糟糕,所有解决不了的事情都有了新的出路。 在暗无天光的年岁里,面对着纠缠的谜团,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这种感觉真好啊。 不知过了多久,何漫舟才终于收起了这些粉红泡泡,也压制住那些心慌与焦灼。 “这......这是怎么回事,白亦从,你会觉得头晕吗?” “这很正常,别怕。”白亦从将何漫舟的手拉得更紧了些,低声应道,“这是神女的侍卫出现的时候应运而生的死气,在这个过程之中可能会产生幻觉,记住守住自己的心神。” “什么?”大概是怎么着也没想到会听到这种三流玄幻中才会出现的词汇,何漫舟微微一愣,舌头都有点打结了,“死、死气?” 她心说,我倒是想不怕,你这话说的,是个人听了都不可能不怕啊。 可是白亦从却对此毫无自觉,继续讲出来的话宛如炸在何漫舟耳边的一声惊雷。 “对,这是巫族的祭坛,是祈祷神女降世的圣地,也是埋葬神女的墓穴。那些侍卫从虚空中而来,又隐藏于虚空之中,黄沙和瘟疫铸就着他们的铠甲,他们降世便伴随着死气与怨怼,会牵连出迷惑人心的幻境,用以守护神女的安宁。” “心智不够坚定或是心有杂念的人不但没有办法找到神女,还会被守卫们编织出来的幻境吞噬。正是因为这样,楼兰古国的巫族才会专门派遣圣女去与神女沟通,他们深信,只有至纯至圣的少女们才能做到心无杂念,全身心地侍奉于神。” 这一连串诡异的话,让何漫舟好半天没说出话来,以一言以蔽之,这也太扯淡了吧。 直到这个时候,何大小姐才终于意识到,原来爱情真的会蒙蔽一个人的双眼,偏爱也是完全不经过大脑思考,毫无理智可言的。就比如方才这番话,但凡换一个人讲出来,她都能给那个口放厥词的人损得亲妈都不认识,让他知道瞎忽悠人的代价。 还隐藏于虚空之中......我瞧着你应该隐藏于虚空之中,你怎么不上天呢? 可是这话是白亦从说的,何漫舟直接略过了质疑这个步骤,变成了确然和相信。 于此同时的,她的心底也产出了隐约的问号,白亦从怎么会对神女的事情如此清楚呢? 如果说是从那两幅古画中看出秘密,那也太不现实了吧,两幅古画都是他们一起研究的,为什么她两眼一抹黑,白亦从却是什么都知道了啊。要是说因为老何留下的笔记,那就更不可能了,那些线索还是她亲自登门的时候拿给白亦从的,首先发现手札的人都尚且云里雾里,白亦从又怎么可能越过那些表象,直接看透其中这么多的秘密呢。 除却这些因素之外,唯一的可能就是,白亦从有着更多的信息源,可是他不愿去说。 第八十五章 召唤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说这些的时候,白亦从声线淡淡的,低沉好听的声音隔着风声传来。 这样的低吟声跟何漫舟记忆里的古老歌谣声渐渐重叠,那来自亘古的古老语言神秘而悠扬,如同某种不知名的召唤。何漫舟可以感觉得,自己心底深处的东西开始一点点复苏,像有某个空灵而好听的声线在寂静中回荡,直击她的识海。 “你终于来了......” 这样诡异的幻觉,让何漫舟凭空打了个寒颤。 对于这种场景其实何漫舟并不算陌生,之前隔三差五做的噩梦里,就时常会看到异域黄沙中掩埋着的苍凉的眼睛。梦境过于真实本就显得诡异,更何况还每次都那么深刻,宛如电影拍摄现场那般每一帧都来了一个实景回放,以至于醒来何漫舟都能恍惚好几天,既觉得一切不仅仅只是梦境那么简单,偏偏又深究不出所以然来,实在是饱受折磨。 那些事情自然是没办法跟别人讲的,也谈论不出个所以然来,讲得多了活像是因为爸爸失踪而受了强大精神刺激,以至于成功晋级为幻想过多的失智少女。且不说是不是墨墨叨叨的太招人烦,不让人家转头直接扭送到精神病院,都已经算是好不错了。 不过说真的,这种奇怪的遭遇已经很让人接受不了了。但是之前的梦境再怎么邪乎,好歹还能给何漫舟一点时间缓缓,不至于每天每晚都梦,是可以遵从人类的自我调节机制稍微调节一下的啊。 可是今天这宛如加强版的刺激,到底是怎么回事? 多重刺激之下,何漫舟真的觉得自己都快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要不是白亦从牵着她的手,留下的几分残余未散的温热,何漫舟都快觉得自己仅剩的理智被撕裂成碎片,要被那些纠缠往复的幻觉吞噬了。 “就是这首短诗。”白亦从短暂沉默了一下,又再继续说了下去。 “我不清楚这首到底代表着什么,不过既然先人留下这些,一定有其深意。之前我结合手书的前两页分析,只当这是关于巫族的某一段古谣。可是今天在朝晖山找到这个古庙之后,我才开始去想,是不是这段古谣藏着更深的意思。” 这些话背后的隐喻不难猜,何漫舟也是事情的亲临者,当然听得懂白亦从的意思。 破碎的信奉...... 陌路的诅咒...... 幻境的分割......永生。 这句话的内容明显是与巫族的历史互相对照的,破碎的信奉指的可能是大祭司的谎言,也可能是巫族的命运,幻境的分割没有人比何漫舟更清楚,保不齐就是她的那些错综复杂的梦境。至于永生就更好猜了,在传说之中,神女的馈赠一旦开启,就会带来世人们的永生。 不过,到底是永生还是毁灭,就是未知数了。 如果说之前一切都仅仅只是猜测,随着这一趟行程,古谣的内容得到了证实,隐晦不清的内容像是诅咒也像是预言,不论是哪种可能,都足以让人恐惧。这已经很让人头疼了,而白亦从接下来的言论,更是雪上加霜。 “如果这些猜测是真的,那么想要开启遗王宝藏,可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是说,这个过程远比此前预期的更加艰难,我们面对的不止是某段古老的传承,还有遗世神祗的诅咒,既然事情的走向已经按照这古谣进展了,再怎么玄乎其玄,一切也都会发生。” “既然这份手书一直在白家放着,你肯定不是拿到一天两天了,不管你是记得也好,不记得也罢,当年想必是参照着这份手书确定行程,然后才找上我爸确定坐标的。”何漫舟想了想,很快点出重点,“我记得老何的手札里提过神女的战衣——那就是你说的最伟大的献祭之中,唤醒沉睡中的神女的东西吧。或者换句话来说,你们曾经窥探到了最后的秘密,也就是那个山洞,所以才遭遇意外的?” “你说的不错,你父亲的手札少了几页,白家的手书第二页也是被修改过的,隐藏起来的那部分内容或许彼此之间有所联系。” 白亦从的眼眸微微眯了起来,目光也随之锐利了几分。 他的言语轻描淡写,却无形中带着不怒自威,就好像是上位者居高临下地处理某些事情。 “不过,仅仅归结到窥探秘密才遭遇意外或许有些草率,到底是天意还是人为,得到确切根据之前,都不该妄加判断。” 何漫舟有点听懂了,又有点听不懂,大抵平时白亦从在她面前虽然严肃而冷清,不过大多是时候都是纵容着的,虽然偶尔不解风情了一点,也仅仅只能归结于处事方式有些直男,极少会透露出这种近乎于漠然的杀气。 直到这个时候,何漫舟才感受到白亦从身上,身为白家家主而又刻意收敛着的气场,而这也是他惯常对待外人的一面。 这么一想好像,更觉得被特别对待了,有点甜是怎么回事?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在感慨了一下之后,何漫舟赶紧收起了自己的粉红泡泡,把被白老板的美色扯歪的思路重新拉了回来,找到他话语里的重点很有条理地分析了下去。 “那......那个山洞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难不成你和我爸遭遇意外,并不仅仅是因为神女,而是惹上了什么人或者遭遇算计?不应该啊,你本事这么大,怎么可能有人算计得到你啊,我是说......白亦从,你是有什么怀疑对象吗?” “怀疑对象固然是有的,只是不能确定而已。至于算计,那份手札突然出现在你们天问堂博物馆,白家的手书也被人动过手脚,诸多迹象都证明有人在推搡着我们调查。宝藏只有一份,势必无法共享,既然不是伙伴,最终目的又不相同,你觉得他们会怀有好心么?” 何漫舟好半天才回神过来,着实觉得这些事情信息量太大。 她的嘴唇上下碰了碰,终于品出了几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不由得感慨。 “所以,这就是把我们当枪使啊,合着调查涉险、冲锋陷阵的都是我们,最后一旦查出什么结果来,就会被半路截胡,由别人坐享劳动成果,还可以更过分一点嘛?而且啊白亦从,那为什么是我们俩呢,我们难道看起来很像是冤大头吗?” “因为有些东西只有我们能查到吧。” 白亦从的语气意味深长,像是藏着某些说不透的东西,却没有把话说透,留下的仅仅只有猜测和空白。 直到很久之后,何漫舟才知道这些话代表着什么,那时候她才终于觉得有些后悔,早已经为时已晚了。 “在这份手书上动手脚的人查到了什么程度,最后想要做什么,这些都是未知数,我曾经说过,如果可以不付出任何代价就实现最终目的,没有人会计较旁人会承受何种代价。他们藏匿于暗处,我们务必要小心,就像你说的,彼此有个照应?” 这分明足以让人心慌的话题,可何漫舟却没有觉得害怕。 或者说,很多时候让人安心的从不是某句话,而是那种有人可以依靠和陪伴的感觉。 曾经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很多话讲不出口,什么都只能自己一个人硬生生扛着。尤其是老何离开之后,何漫舟几乎没有任何人可以完全信赖,即便是熟悉如沈川源或是顾期,也总有一些不能去讲的话,更遑论还有那些怀疑与忌惮。 可是当遇到了白亦从之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们像是两个在雪地中取暖的旅人,漫天纷飞的大雪被拥抱隔离在外,下一秒可能面临着雪崩或是寒流,也可能面临着灾难和死亡,但是因为有了彼此而拥有了力量,就好像天大的事都变得不那么难以面对了。 有时候何漫舟深刻感觉到,让人觉得可怕的不仅仅是危难关头的时局,更多的是孤立无援的无助,以及眼前路一片黯淡无光,回头也无身外身的绝望感。现在有了白亦从,就好像有了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 一切都没有那么让人害怕了。 何漫舟可以清晰感觉到,这段时间她和白亦从的羁绊不断升温。从坞城之行开始,就注定了他们之间会发生故事,而在朝晖山经历的这一切,更是让那条代表着“缘分”的那条线更加分明,以至于可以称之为“特别”。 要是放在更早的时候,白亦从必然不会愿意坦白这么多,不会把白家手书之类的秘密告诉她,更不会做出任何承诺。 可是现在,白亦从乐意分享了。 哪怕这样的情感还不足以称之为互相依靠,大抵是因为心底存着这样的暖,何漫舟的语气都变得轻快了。 “没事的,既然你们白家留下了这样的线索,就证明可以查嘛,管他那么多做什么。我们互相之间有个照应,还有什么可怕的?既然有人想要把我们当枪使,那咱们干脆就顺藤摸瓜端了他老窝,你可是白亦从啊,我相信你!” 白亦从深感何漫舟的理解好像出现了偏差,不然就是小丫头的脑子不太好使,不然他分明讲的都是很让人闹心的事情,怎么她反倒像是打了兴奋剂一样,越说越亢奋了。 但是在眼下这种时候,他也无心纠正了,甚至乐于看见何漫舟打起精神。 于是白亦从微微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地留下一个字。 “好。” 听到这样的答复,何漫舟宛如得到了某种确认,笑意从眼底蔓延到眉梢,彻底藏不住了。 但是感情带来的心理慰藉还未停留多久,就被周遭环境带来的压迫逐渐剥夺干净。 入目所及的,是足以遮蔽全部视线的黑暗。 第八十六章 定数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荒山的古庙阴森神秘,神龛背后的密道更是可怕。 最初刚进来的时候尚且还有一点光亮,但随着弯曲的石径越发深.入,周遭的一切都变得越发诡异起来。 何漫舟这会儿可算知道为什么当年大祭司要找圣女专门负责与神明沟通了,想必也只有那些被她从小到大洗脑,做好了为神祗奉献生命的准备的傻孩子们,才会愿意来这种阴森可怕的地方,进行那些有去无回的尝试吧。 将希望寄托于所谓的神明,甘于奉献自己,却放弃了最后一丝努力的机会。 有时候,才是最大的愚昧。 白亦从不知道何漫舟这些乱七八糟的感慨,也没空想这些有的没的。他拿着手电照明,极为微弱的光芒并不足以照亮前路,影影绰绰之中透露出来的是更加让人恐惧的黑暗。所有的心慌与烦躁都来源于未知,越是摸不到头绪,就越会让人害怕。 何漫舟跟在白亦从的身边,亦步亦趋地走着。 与其说是环视着四周的异样,不如说仅仅是扶着冰冷的墙壁竭力维持着平衡,才能让自己不至于滑倒,但是这样的作用也是微乎及微,反倒沾了一手水汽。 她真是没有想到,这石像背后居然还别有洞天。别看这古庙地界不大,破败成那个样子,不大点的地方处处透着“这个地方已经荒废了”的气息,可是那种渗人程度跟神龛背后的小径比起来,完全就是小巫见大巫。 这条小道像是没有尽头,弯弯曲曲兜转环绕,简直就是现实版的迷宫,还是恐怖系数爆表的那种类型,哪怕什么都不干,光是呆在这种环境之中,都是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何漫舟还会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些幻境,几乎就是在精神崩溃的边缘反复试探,实在是太让人崩溃了。 “你们白家手书对这个密道有记载吗,他是怎么说的啊?” “我不是都跟你说了么?”白亦从对何漫舟没话找话的行径不是很理解,但还是耐下心来,“以神女的墓穴作为阵眼,以圣女们最纯净的生命作为祭品,以神女的战衣点燃邪神的衣冠冢,才能打开通天塔,等待神祗的降临。” “那我们......还没有找到神女的战衣,不是白费力气吗?”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在这里可以找到线索。” 简单交谈之后,白亦从没有再说话,只是举着手电筒领路。暗黄色光芒只能照亮脚下一小段路,那种无法描述的阴森诡异如影随形,每一处都透露着一股子邪劲儿,就好像这条路通往的终点就是有去无回的地狱。 随着在暗道停留的时间越久,越是剥夺了全部的勇气和耐心。 何漫舟心说,楼兰古国的巫族都是这么吃饱了撑的吗,劳民伤财也不是这么个劳法儿啊,这不是自己给自己花钱找罪受吗? 不论是人家埃及金字塔还是秦始皇的兵马俑,好歹是赋予重要意义的,即便是泰姬陵深究起来也是真爱无敌。可是这所谓的“神女的墓穴”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此大手笔地制造了一间鬼屋,怎么看都不是正常人可以办出来的事吧。 不过话再说回来,大祭司还真算不上正常人。不论是白亦从讲述的那些,还是何漫舟梦境里反映的那些,随便哪部分拎出来都足够让人瞠目结舌了。那绝对是妥妥的反派头子,现成的反.社会人格啊,怎么能用正常人衡量呢? 可是,这些东西明明该让她反感,莫名的亲近又源自于何呢? 那种感觉很奇妙,明明最想逃离,却又忍不住靠近。趋利避害大抵都是人类的本能,世人们都向往光芒鄙视罪恶,可是对于这些,何漫舟居然想要理解和包容,完全由不得她抗拒。 到底是谁疯了? 大抵是心慌意乱的感觉太过强烈,何漫舟忍了好半天,终于没忍住开了口。 “白亦从,我们还要走多久啊......” “我也不知道。” “那个......”何漫舟沉默了几秒,才故作不经意地说道,“你怕不怕?” 凭借白亦从对何大小姐的了解,她问怕不怕,四舍五入就是很怕,她说一点点,就是十分但不好意思说,所以口是心非地有意嘴硬一句了。 于是白亦从直接略过了跟何大小姐确认的环节,侧过头认真地看了她一眼。 白亦从深邃的目光透着极为漂亮的清冷,就像能看透人心一般,淡漠而冷静。何漫舟生怕被看透什么,比如那些并不真诚的掩饰,以及不自觉浮现起来的阴暗念头。 可是最后,她在白亦从的眼底看到的,分明是包容。 “别怕,有我在。” 白老板开口的话是一贯的言简意赅,就连安慰人都带着几分锐利,连一丁点的甜言蜜语都挤不出来。 但是架不住何大小姐偏偏就吃这一套。 何漫舟:“.......行,行吧。” 她嘴上这样说着,也确确实实被安抚到了,同时心里还忍不住感慨,自己还能不能再没有出息一点?怎么不论到了什么时候,对于白亦从的美男诱.惑都很是扛不住啊,他不过是随便一句话,就好像瞬间电量充满了一样。 没办法,真的没办法。 不知过了多久,这狭小的石阶渐渐变得开阔,弯弯绕绕的石阶尽头变得平坦,不再有继续向下的道路,而是变成一处阴森可怕的空地。洞穴四周尽是些黑色玄武岩,石壁缝隙间尽是密不透光的苔藓,发出略带着潮湿的腥味,就跟朝晖山彻夜未停息的大雨一样,透着说不出的阴寒。 借着手电微弱的光线,可以依稀看到洞穴.内的景象。 这明明是个封闭的岩洞,却好像有呼啸的风声,伴随着吹刮不停的风,山洞里回荡着诡异的滴水声。滴答滴答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带着某种催眠般的蛊惑感。 何漫舟循着声音望了过去,有血水随着岩石不断滴落,留下长长一道血痕。四周的墙壁是趋于黑色的深沉,水滴混合着血水缓缓落在地面,聚集成深不见底的积水潭。水潭旁侧的地面上覆盖着一层野草枯枝,入目所及是一片诡异而浓稠的墨绿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朽味道,就好像除了那些早已经腐烂的植物,其间还混合着血肉与枯骨。 周遭气温骤然下降,透露着入骨的阴寒与怪异。 在手电筒幽暗灯光的照射之下,隐约可以看到岩壁上暗红色的诡异图腾。那红色犹如纠.缠扭曲的毒蛇,层层叠叠地盘亘在一起,颜色浓郁而怪异,像是沾染了无尽的鲜血,光是看上一眼就能感觉到其间充斥着的阴毒。 也不知道曾经刻下这些的人是带了多深的仇怨,才能把这些诅咒一般的东西记录下来。 何漫舟看得有些愣了,只觉得那种没来由的压抑感更加强烈了。 她心说,当年巫族到底是怎么回事? 即便是祭祀邪神,也不用真的搞得这么邪乎吧。 除了墙面上画着的那些可怕血色符咒,若是顺着光源仔仔细细去看,还能看到岩壁上刻着各种奇怪的图腾神怪,那些图腾个个都瞋目呲牙,骇人万分。何漫舟惊奇地发现,地面上还并排画着奇怪的符号,像是要进行某种诡异的仪式。可是她看了好半天,把自己从小到大看过的所有关于祭祀文化或是图腾起源的文献都想了一遍,也没看出来这阵法到底跟什么流派的文化沾边,又是作何用途的。 “这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用来祭祀,或者说献祭。”对于何漫舟近乎于呢喃的感慨,白亦从淡淡应道,“巫族将这作为神女的衣冠冢,在此地布下阵法,等待着神女的降临,那些圣女们也命丧于此。” “那这些血.......” 何漫舟顺着白亦从的话想了想,心底很快有了可怕的猜测。而白老板没有再卖关子,直接点点头验证了她的猜测。 “对,就是那些圣女们留下的血。” 何漫舟的嘴唇碰了碰,分明想说什么,却愣是说不出口了。生理性反胃感在她的胃里翻江倒海,此刻她的心里只剩下说不出的恶寒。白亦从话没多说,只是安抚般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一点点走入了洞穴。 越是往深处走,墙壁上的东西就越发密集起来。纠.缠的图腾错综复杂,互相交叠,形成了一幅又一幅的壁画,就像是养小鬼的人供奉着的诡异神像一般,虽然看不太真切,却能感受其间涌动着的妖异与恐怖。何漫舟从未研究过祭祀图腾,对于种种不为人知的术法也是完全不知情。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此刻看着这些东西偏偏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就好像在哪里曾经见过一样。 那种诡异的召唤感越发强烈,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在说,她理应当熟悉这些东西。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何漫舟仔细思忖着,直到白亦从的声线淡淡传来,才勾回了她的思绪。 “这些都是巫族的诅咒图腾,据说可以将亡灵之气召唤出来,起死回生。” “那......这就是大祭司召唤神女的阵法吧?”何漫舟一咬舌.尖让自己冷静下来,低声问道,“那这里就是阵法的核心了?” 白亦从无声地点了点头,算是给予了确认。 他的目光顺着墙壁上雕刻着的阵法下移,打量着这个古老而危险的地方。 何漫舟不自觉地走了过去,她轻轻伸出了手,那块黑色的岩壁居然浮现出了几行字迹。 周遭的光线太暗沉,何漫舟几乎分不清这字迹是原本就刻在上面的,还是随着她的碰触才逐渐显露出来的。而当她看清这些自己的内容时,再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思考这些有的没的了,只觉得心口传来说不出的压抑感。 “雪中的神明,凋零后的璀璨, 破碎的信奉,绝境中的回归, 巫者的低语,濒临陌路的诅咒, 幻境的分割,虚幻而存于真实, 尘埃中的光,最后的永生。” ........ 第八十七章 往昔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看着石头上浮现出来的字迹,白亦从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 之前白家手书的内容就足够让他费解了,既然这是最重要的线索,就注定藏着了不得的秘密,所以白亦从不止一次地研究过这首短诗。可是不论他怎么去研究,都是怎么觉得不对劲,还偏偏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而直到此刻白亦从才找到原因。 难怪研究不出什么来,因为它本身就是不完整的。 对着残卷又怎么可能窥探出真实呢? “原来完整的部分是这样的......” 白亦从低声喟叹一句,立刻拿出手机把这块石壁拍了下来。 此刻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着,想的全是爷爷当时留下的线索,以及老人家背后的深意。 那些无非都是孩童时代的往事,如果不是后来经历了白家内部的争斗,发现某些持有怀疑的部分以极为尖锐的方式得到确认,白亦从压根不会深究爷爷为什么要教他关于古画鉴别的技艺,也不会去仔细钻研那些听起来元远算不得精彩的故事到底是真是假。 可是现如今,那些记忆沸反盈天,与这首终于完整的古谣重叠。 不知怎么,时光像是退回到那年聒噪的夏日。素来严肃而古板的白家家主居然像是寻常人家的爷爷那样,给自家孙儿讲述那些小故事,就像是哄小孩开心的民间传说一样,坐在白亦从的对面不紧不慢说些什么。 但是他的故事不是林教头风雪山水庙,也不是齐天大圣大闹天宫,甚至都不是那些口口相传的童话故事或是小寓言。如果早前有所谓的“黑童话”之类的描述,白亦从一定把这样的评价毫不留情地按在爷爷讲述的故事上边。 他讲述的内容那么晦暗不清,不是鬼故事胜似鬼故事。 那些关于白家的历史,雪山与大漠,苗寨与庙宇,雪中的神明、被抛弃的子民、被诅咒的神庙....... 老人家所有的意有所指都好像可以牵连出白亦从的一夜噩梦,哪里像是哄人开心的?偏偏每次白亦从追问起,这些东西到底是真是假,老人家总是立刻沉下脸来,在惯例嘱咐这些内容绝对不可以告诉旁人之后,立刻止住话音不肯作答,像是可以避开一些什么。 如果是有心隐秘,直接不要说出来就好了,为什么偏偏要讲呢? 如果乐意全盘托出,又为什么要含沙射影地留下那些晦暗的线索呢? 曾经白亦从听不明白的那些事情,此刻却是豁然开朗。如果一切都是有所对照的,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为,爷爷当年交付出来的,分明是破解楼兰古国那首古谣的线索。正因为这些内容太慎重了,老人家才不得不闪烁其词。 他说的哪里是故事。 他分明是在神祗的注视之下,极为小心地留下最后的转机。 大抵是这样的想法过于颠覆,白亦从的目光也随之沉了下来。 而此刻的何漫舟呢? 她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心力去思考那些有的没的,整个人都宛如放空了。 脑海里叫嚣着的东西愈发不受控制,像是要撕裂她一般,无休止地反复纠.缠。理智已经绷紧成为一条线,它脆弱犹如风雨中摇摇欲坠的蛛丝,随时会被彻底切断。因为主意力放在了石壁上,所以白亦从没有注意到,山洞中的一切都随着何漫舟的到来发生变化。 这像是冥冥之中的感应,也像是注定的钥匙打开了紧闭的那扇大门。 一切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幻变。 那些古老的壁画逐渐变得清晰,战马踏过黄沙滚出浓重的尘埃,神女最忠诚的侍卫手持长矛与盾牌,替降世的邪神肃清道路。烈日透着圣洁的光,漫无边际的沙漠透着寂然。周遭变得真实而鲜活,就好像下一秒就会迎接神祗的苏醒。 这一瞬间,时空都好像凝固了,现实与虚幻成为了独.立的空间。 何漫舟如同被控制着的木偶,周遭的喧嚣声尽不入耳,她只是径直朝前走着,走进了更深的一片黑暗之中。 在山洞的最深处,是一个冰蓝色的水晶棺。 在入目所及的黑暗里,那座水晶棺的幽暗蓝色显得十分显眼,血色的符咒诡异而阴森,环绕着棺身一圈圈纠.缠,像是某种古老的封印,克制着某些恐怖的东西沉睡。 那原本是沉寂着的蓝,就像是毫无生气的一潭死水。 可是不知为何,随着何漫舟离得越来越近,水晶棺如同得到了某种召唤,骤然间光芒大盛。 那一瞬间,有着耀目到刺眼的蓝色光芒弥散开来。整座山洞都出现了巨大的动荡,某一道紧锁的闸门裂开了缝隙。年岁里沉淀的秘密叫嚣着汹涌而来,尘埃细细碎碎地从洞顶落下来,掩埋着的秘密至此浮出水面,成为了那段残酷历史的殉葬品。 山洞内的阴森和诡异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美丽与圣洁。 漫天遍野的风沙滚滚而来,烈日照射着带着金边的光芒,那是古老而神秘的异域。何漫舟迷茫地打量着四周,她看见了沙漠尽头的绿洲,成为蔽目黄沙之中唯一的绿色,纯净至极的水源宛如天神馈赠的宝藏,迸射的水珠从喷泉上流淌,像是一颗颗璀璨的钻石。 青莲濯濯映衬着连绵盛放的花海,水色一直蔓延到天边云端外。 这样的景象着实与大漠格格不入,正因为太过罕见,才显得有些神圣。 漂浮的云朵挟带天色向晚的霞光,一碧如洗的蓝天像是看不到尽头,漫天黄沙在这一刻都止息了。绿洲之中那个白玉雕琢的水池是那么漂亮,素净的白莲上沾染着水珠,顺着花瓣流了下来,在水面激起片片荡漾而散的涟漪,每一处细节都是说不出的好看。 在极致的圣洁背后,藏着近乎于虚幻的缥缈。 何漫舟一步步朝着那个方向走着,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如同误入武陵桃花源的渔家,又如同在幻梦中寻找出路的旅人,所有的反应仅仅出自于本能。而除却这些情绪之外,即便她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 灵魂深处最直观的感受,是亲近。 莲花池边是一座白色的神庙,高大的建筑带有浓重的异域风格,漂亮的廊柱悬浮于水池边缘,那建筑与今晚何漫舟看见的破败古庙极为相似,但是明显华丽多了。 那是还未破碎的谎言,和盛况之下的文明。 而在神庙的正中间,摆放着一座漂亮的水晶棺。 一位身着华服的女孩子坐在水晶棺的边缘,满身霞光洒落在她身上。素静的白莲带着丝丝缕缕的香气,何漫舟被入鼻的芬芳唤醒,清香的莲花味中夹杂着淡淡水汽,这就像是某种幻术一样,让她原本全然戒备的神经莫名放松了下来。 “.......你来见我了?” 一阵清澈动听的声音入耳,何漫舟一抬眼,开口的正是落霞尽头的少女。 她背对着何漫舟,左手持有琉璃色净瓶,右手捧着一束白色莲花,纤瘦的身影映着霞色,美到让人觉得不真实。分明只是一个背影,却好像缱绻了人间风月,那素净的白色与她及地的纱衣一样,连让人多看一眼都像是亵渎的美。 何漫舟有些恍惚了。 这个女孩子跟她在神龛打开时看到的神女很像,可是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却能让何漫舟清晰感受到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以至于哪怕再怎么相似,也会让人觉得她们是两个不同的人。 女孩子柔顺的黑色长发垂在腰间,被一截白色飘带松松束住发尾,她赤.裸着双足,金色的铃铛坠在脚踝,白皙的脚趾轻轻滑过水面,泛起一圈一圈涟漪。铃铛清脆的响声在虚空之中回响,惊扰半池莲花,像是弄皱了一幅过分美丽的画。 何漫舟不自觉地朝她的方向走了过去。 那种独特的吸引力无法形容,她迫不及待地想看女孩一眼。 可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意识里的某些东西骤然破碎了。 何漫舟眼睁睁地看着霞光变成了暗沉沉的红,就像是血色映红了整片蓝天,带着杀伐与残忍留下的惨烈。莲花池边的女孩子转过了身,她素净精致的脸庞没有任何瑕疵,霞光轻柔地落在她的身上,像是镀了一层九彩斑斓的釉。 世间再美好的景象,都不及她微蹙着眉的神情。 可就在一瞬之间,她的脸却变得那么可怕。 女孩子手里的白莲翻涌着血水,面纱和发梢都被浓稠的血打湿,暗红色的血迹顺着披散的长发流下,在发梢聚集成饱满的血滴,连绵不断地滴落。而她趋于精致的脸也破碎了,血痕撕碎了全部的美好,就像毫不留情被打碎的名贵瓷器。 滴答,滴答。 女孩子发梢流下的血水越聚越多,染红了满池的莲花,素净如佛前白莲的花海被血覆盖,千军万马的虚像从云端浮现出来,这至纯至圣的场面一下子犹如人间地狱。 何漫舟被吓到傻掉了,她立在原地,呆滞地望向那少女的方向。 血腥气息还在无止息地弥漫着,黄沙中夹杂着厮杀与惨叫声,入目所及都是浓郁得发黑的血迹,熏得何漫舟的胃里翻江倒海。 滴答,滴答,滴答。 至此,何漫舟终于回过神来。她本能地想跑,身体却是完全不受控制,宛如被定在了原地。等到终于可以走动的时候,她的腿脚早已经发木了,不过才迈了一步就在沾血的黄沙中滑倒,重新跌坐在了原地。 何漫舟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满身是血的女孩子一步步逼近。 在最可怕的场景之中,那个女孩子偏偏拥有着最纯粹而美好的笑容。 她美到极致的脸被血色覆盖,渐渐变得看不清面目,只能隐约看到她扬起唇角笑了。 苍然的笑声不断回荡在虚空之中,像是隐在叹息声里,直击何漫舟的脑膜。 “你终于来了,你终于来了啊....” 第八十八章 苏醒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这时候的何漫舟本应该觉得惧怕,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却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明知置身地狱却想要上前拥抱,如果不是疯魔入魇,又有什么更好的解释呢? “你......你是谁?” 何漫舟的目光里透着迷茫,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白纱女孩,像是在努力思索着什么,于是这句呢语就那么不自觉地从唇缝中挤出来了。 这次的幻境比此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清晰到何漫舟已经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梦境。 之前不论是梦到异域的沙漠和祭祀,或是何盛置身的古庙、失踪的雨天,何漫舟都是旁观者的身份参与。一切都只是旁观,并不能真的做些什么,即便是被无力感狠狠压制,她也没有任何办法去改变事情的走向。所以哪怕梦境再怎么清晰和深刻,无非只是看着既定的剧情在她的面前重演一遍而已,何漫舟没有对话的能力,甚至连动都不能动,只能等待着梦魇惊醒。 可是这一次,何漫舟的意识是绝对清醒的。 她能走能动,能观察能思考,她可以跟那个女孩子对话,去仰视生命的消亡,质疑降世的神祗。何漫舟甚至可以去碰触那些盛放到荼蘼的莲花,眼睁睁地看着染血的沙漠沾染着落日西沉时分如同生命力被燃尽了的红,像是将要毁天灭地。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何漫舟才清醒地意识到,比起冷眼旁观的无力感,身处其中却依旧找不到任何转机,兜兜转转找不到任何出路,才是最让人绝望的事情。 还有什么比信仰颠覆更让人不能接受呢? 在何漫舟的内心千丝万缕,不自觉地思考那些有的没的,周遭的喧嚣也像是逐渐安静下来了。血雾之中的女孩子眨了眨眼睛,便有血泪顺着姣好精致的脸颊流了下来,她微微一扬手,周遭翻腾的血雨便有了止息的趋势。 那是带有罪恶的美丽,令人恐惧又敬畏。 “你怎么能忘记我呢?”那女孩扬起唇角笑了笑,如同在说一件理所应当不过的事情。她自然也是这样想的,所以看向何漫舟的时候,目光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疑惑。 “你应该最熟悉我才对啊.......” 女孩子清澈好听的话语声回荡在空旷之中。 何漫舟有些迷惘地注视着她,周遭的场景骤然大变。她的脑海里随之闪过一幕又一幕奇怪的画面,那是更早的时候,灾难还未降临到楼兰古国时的短暂平和。 白色神庙伫立在沙漠里,灿烂的烈日洒落带着金边的阳光,黄沙被烤得炙.热,空气中充斥着过度缺水而产生的干燥气味。在日照过分充足的地方,光线像是可以形成某种肉眼可见的雾,正因为这浅金色的笼罩,一切都显得虚幻而缥缈。 哪怕是真实存在的事情,也犹如隔了一道蜃楼。 喷泉溅射的水珠在水池边缘溢散,莲花池坐着一个女孩子,素白的纱袍缱绻地垂落到地面上,黑色的长发松松垮垮地编成发辫,发尾处绑着漂亮的金色小铃铛。 入目所及的白莲一直连接到天边外,这样的景象出现在沙漠之中实在是稀罕,一如女孩子不入世的魅力。她带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美到极致的眼睛。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是何漫舟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正是刚刚坐在玉棺上的女孩。 那时的她美丽而安静,如同青玉净瓶中盛放着的,再纯净不过的水。 “阿姊阿姊,我一猜你就是在这里。” 女孩子清脆的笑声隔了老远就传了过来,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带着面纱的女孩放下了手中的事情,回过头来看了看女孩子跑来的方向。 那个小丫头穿着彩色织锦的长裙子,赤.裸着双足,连面纱都懒得带,很不合规矩地抛头露面原本是被族人禁止的行为,可是这些事情被她做出来,偏偏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大抵是因为她身上透露出来的那股子灵动和放肆太过动人,就好像这世间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拘束她,她也理应当不被世俗的眼光所拘束的缘故。 小公主脚踝上挂着的小铃铛清脆地响着,却不及她的笑声万分之一动人。 “马上都到夏日祭祀了,族里的人都忙得很,都没有人陪我玩,无聊死了。 “我也在忙,没有功夫陪你玩。” 这话说的不留情面,可是女孩子的话语里却是带着笑音的。 小公主当然也听出来了,所以她愈加放肆起来,扯了扯女孩子的衣袖,放低了声线继续撒娇。 “哎呀,阿姊,我知道你在忙,我绝对不捣乱,这不是来帮你的嘛。夏日祭祀人多事杂,不过最重要的祭品准备肯定是由阿姊完成的——这是祭祀里要用的莲花吗,真漂亮!” 女孩子知道捱不过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只得把洗濯了一半的莲花抽了几只递过去,还不忘低声嘱咐一句。 “留心点,记得诵经祈福。” “我知道,这些都是年年要做的事情嘛。说起来,我还是很期待夏日祭祀的,就跟神女的年祭一样,整个楼兰都热闹起来了,多好啊。阿姊你知不知道,我最期待的还是你的舞蹈,你站在高台上跳祭神舞的时候,真的就像仙女一样呢......” 何漫舟看着这一切,觉得熟悉又陌生。 那个小嘴叽叽喳喳讲个不停的女孩,正是何漫舟在幻境中看到的小公主。 不同于后来在战乱杀伐之中绝望而凄然的模样,那时候她的年龄要比神祗降世时更小一些,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摆明了就是一副寻常人家小姑娘缠着姐姐玩耍的样子,说出口的话也没有半分公主的威严,两颊透出来的点点绯红似春日桃花始绽放,眼底浮起薄薄笑意带着说不出的灵动,少女时分便初显日后的动人风姿。 而世间的美丽大抵是有对比的,小公主身边的那位女孩子才算是绝色,弯唇一笑便寂然了整个楼兰的黄沙日落。 “话别这么多,不在神庙好好呆着,跑到我这里就是聒噪的?” “哪有,我当然是来帮你的嘛。” 小公主吐了吐舌头,赶紧讪讪止住了话声。 可是她嘴上说着乖乖呆着,小丫头又怎么可能闲得住呢?没过多一会,那张小嘴巴就又开始讲个没完了。 “阿姊,你说我们以后真的可以看到神女吗?” “大祭司的话你不相信?” 带面纱的女孩子声线淡淡的,分明她的年龄不大,却带着超于年龄之外的圣洁感。一如她本人一样高高在上,像是理应当伫立于云端之上,接受世人的仰视。 “那......神女到底漂不漂亮,可有阿姊漂亮嘛?” 小公主还是缠着女孩问个不停。大抵是知道保持沉默不是个办法,那个女孩子终于闻言抬眸,她放下手中抱着的盛放花束,微微歪着头打量面前的小公主。 这样古灵精怪的女孩子怎么可能不被人怜爱呢?即便是那个冷清自持的美丽少女,也不由得对小公主更为偏爱一些。所以她没有在意这言语里对神祗的冒犯,而是半带玩笑地低声告诫了一句。 “这话莫要让旁人听到,保不齐是受罚不够,管不住你?” “我就是偷偷问问你嘛,再说......大祭司哪里舍得你,又哪里敢罚我?” 小公主狡黠的眼睛转了转,侧过头开始摆弄莲花,然后她眼神飘忽半晌,忽然落在地上一片草叶上,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又兴奋起来。 “阿姊阿姊,你快来看......这里居然开了花,真漂亮啊。” 小公主讶然蹲下.身去摘,兴冲冲举给姐姐看看。清冷的女孩子目光扫过那片草叶,抬手接了过来。 她把叶片夹在指尖转了转,纤细的手指映衬着那一抹绿色,显露出来的是说不出的动人。吹拂的风掀起了她的面纱,女孩子流苏半遮的那双美眸微微一抬,正对上小公主带着灵气的眼睛,她像是透过这片叶子看到了别的什么,低低咽下半声叹息。 “要是楼兰能够平安下来,一直不缺水源就好了。” 小公主下意识地想点头,但终究只是有些失落地撇了撇嘴。 “对啊,那样父王就不至于天天那么忙,就能多抽出一点时间陪我了。还有你......阿姊,自从你进了神庙,都好久没有陪我去过月亮河了。” 见到小公主略带着失落的模样,女孩子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头。她抬手揉了揉小丫头柔.软的发梢,安抚似的拍了拍她削瘦的肩膀,而后轻声笑了出来,她的话语声不大,语气倒是带着难得的认真与笃定。 “那我们就要带着族人们走出去,给他们带来永恒的安定。” “阿姊,如果真的能去那永生之地,你想做些什么?”小公主眨了眨眼睛,目光中透出希冀的光芒,“我们会比现在过得更好,再也没有那么多的烦心事了吗?” “一定会的,我们将会获得安定,远离战火与灾难,获得真正的永生。” ....... 何漫舟不知道这段幻境到底有何深意,她迫切想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 可是一切截然而止。 眼看着一切都烟消云散,何漫舟只能定定地看着那个身处血泪之中的女孩子。纯白色的面纱被血水覆盖,她精致的脸颊遍布着可怖的血痕,如果说幻境之中的她是不染纤尘的仙子,现如今她便是手持镰刀无情终结他人性命的死神。 绣有金色.图腾的头蓬披在她的肩上,纤尘不染的白色纱裙直垂到脚踝,遮挡着她赤.裸的双足。 她踏着遍地的尸骨与血肉一步步走了过来,在无边的黄沙上留下或深或浅的足印。 “你到底是谁?” 最初的恐惧褪去之后,何漫舟的心境近乎于坦然,又再把这句话问了出来。直到这个时候,她已经确信自己同楼兰古国有所关联了,比起一味的逃避,她只想探究背后的缘由。 “我是谁?” 那个满脸血泪的女孩子笑容逐渐扭曲,最后只是惨淡地笑了一声。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这句话像是命书注定的批词,也像是来自亘古的诅咒。 第八十九章 原点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不知何处传来的一声惊雷,骤然让何漫舟惊醒了。 这山洞分明已经远离朝晖山,旁的不说,光是那段弯弯绕绕宛如没有尽头的石阶,何漫舟都有种自己走了几天几夜的错觉,就足以看得出远离外边多少距离了。更不要说山洞之中四面都是坚硬的岩壁,连说话都是带回声的,这样的隔音效果之下,又怎么会听到那些雷声雨声呢? 就如同被催眠的人在梦境中骤然听到叫醒她的响指,何漫舟很快意识到了不对,从那纠缠而又痛苦的过去之中醒了过来。 而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莲池边的女孩子已经不见了。哪里有什么黄沙漫天,又哪里有什么无边花海,映入眼帘的分明还是那个古怪而阴森的山洞,幽蓝色的水晶棺早已经暗淡下来,孤零零地横亘在那里。 不远处的白亦从正在拍摄着石壁上雕刻着的那些壁画,他的神色清冷而克制,一如平日里处理有些棘手的问题时,带着那种特有的严谨与认真,一切都没有任何异样。 刚刚那些漫长的时光如同凝固了,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仅仅只是何漫舟的幻觉。楼兰古国的往事度过漫长年岁的积淀而压缩成为某一段虚幻的时光,如同幻灯片一样在何漫舟的眼前循环放映,现如今这些又顺理成章地消散掉了。 梦境中的那么多年,原来不过是几秒的晃神而已。 而如果只是幻觉,又怎么可能说得通呢? 何漫舟可以深刻感觉到,这次的幻境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深刻,曾经的幻境没有造成任何直观的影响,无非是在梦境和现实之间来回试探。所以何漫舟即便再怎么怀疑,都抓不到什么切切实实的证据,还是可以安慰自己别想太多,诸如“那都是想多了,杞人忧天没有意义,大不了睡一觉就过去了”之类的话也成为了最好的宽慰说辞。 如果非要深究幻境带来的影响,充其量就是何大小姐会觉得奇怪,就好像遭遇鬼压床这种诡异事情的时候,即便是无神论者也会有那么几秒的惶恐不安,不自觉地想到许多灵异鬼怪的故事一样,但是压根没有太多的实质性影响。 可是这一次,何漫舟怎么还敢只把那些当成梦境。 她的鼻息之间始终萦绕着若有似无的血腥味,掌心有些粘.稠,她低下了头,看到的是还没有彻底干掉的,沾着异域沙砾的血迹。如果一切不是真实的,又哪里来的血呢?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不由得让何漫舟惊呼出声。 随着声音在空旷的山洞内回荡,凝固的时间被打破了,白亦从闻声望了过来,他微微皱起了眉头,快步走到了女孩子的身边。 “说了让你乖乖跟在我身边,乱跑什么?” 何漫舟被数落了一句,终于回过神来。 按照何大小姐平日里的性格,要是有人说她一句不是,她肯定都是下意识想要反驳,或者嘴硬地跟白亦从调侃几句逗逗闷子。在展示自己卓越的口才的同时,还能顺带着促进一下感情占点口头便宜。毕竟把面瘫冰山的白老板挤兑到说不出话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虽然每每被治的服服帖帖的人都是她自己,也架不住何漫舟很有梦想。 可是刚刚的事情带给她的冲击力太大,以至于何漫舟连反驳的力气都被剥夺了。她只是有些失神地沉默着,那双漂亮而灵动的大眼睛带着显而易见的疑惑,直直地看着白亦从,像是要迫切确认一些什么似的。 “怎么了?” 白亦从见惯了何漫舟古灵精怪的模样,哪里见过她这幅样子?他从来自诩淡漠,不会因为他人的事情影响判断,更不会把多余的感情放在不相关的人身上,所以才能做到不论处理何种情况,都保持绝对的理智与客观,宛如没有感情的大型问题分析机器。 白亦从原本觉得,没有人可以融化他心底的冰,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被谁融化。 但是何漫舟又怎么能算作不相关的人呢? 这一刻的感觉尤为强烈,理智和克制统统变得排不上用场,好像有某些不受控的情绪顺着内心封闭的闸门倾盆而出,那或许可以称之为爱慕,也或许可以称之为关心。 而白亦从内心之中的第一个想法,分明是心疼。 对于白亦从的问题,何漫舟什么都没有回答,她只是安静地看着他,默不作声的模样像极了受了委屈回家找妈妈的小朋友。如果仔细去看的话,何漫舟那双清澈动人的大眼睛带着薄薄的雾,眼尾还带着一丝不太明显的微红。 安慰人的经验仅限为零的白亦从此刻有点懵,这次他第一次懊恼自己的不善言辞,早知道就应该跟自家那位不着调的表弟多学几句哄人的话了,真是的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想说的分明很多,诸如问询或是安慰,可是诸多言语绕着唇齿转了一遭,又被白亦从没来由地咽了回去,最后他只是留下了一句。 “你......你别哭了。” 直白如白亦从,最后给予出来的,仅仅只是陪伴。 何漫舟这会儿是真的很懵,这一整晚的冲击太大,她几乎感觉自己要被撕裂成两半,有某种占据着她身体的念头正在呼之欲出。而且用“一整晚”这样的时间描述显然是不够准确的,时间的度量在此时失去了意义,就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到底在环境之中困了多久了。 可是当白亦从微微低下头,低沉好听的声线在她的耳边响起时,何漫舟忽然觉得有些安心了。困境之中的陪伴犹如雪中送炭,成为了她最后的一丝慰藉。 “是害怕了,还是看到什么了?不然......我先送你上去?” 何漫舟实在是服了白亦从的直男,忍不住笑了半声。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她上前一些,将头埋到了白亦从的怀里。这样的动作自然而然,如同濒临绝境时候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像是做噩梦惊醒的时候抱着最心爱的洋娃娃,获得稍纵即逝的安全感。 要是放在平时,何漫舟一定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可是此刻也想不了那么多了。 她只是想确认,自己不是一个人而已。 白亦从没想到小丫头居然这么主动,手臂悬在半空中僵了几秒,最终还是搁在了她的肩膀上,纵容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女孩子纤瘦的身体裹在厚重的羽绒服里,抱起来就像是某种小型的猫科动物,或是萌呆呆的小北极熊,在雪地里颤抖着取暖。 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近到鼻息间萦绕着女孩子未散的发香。 “害怕了吗?” 白亦从又问了一遍,何漫舟没吭声,鼻音从怀里溢了出来,像是给予简短的答复。白亦从姑且当做这是小丫头在撒娇,也纵容了这样的举动,他将手放在何漫舟的肩上,哄小孩儿睡觉一般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 “抱歉,我没考虑过,我这就带你上去。” “没事。”何漫舟闷声说道。 “嗯?”白亦从压低了声音问道,大抵是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过于冷淡,他甚至连一贯的简短言语都有所收敛了,犹豫了一下特意没话找话地补充了一句,“那你准备怎么办?” “你......给我抱一会。” 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何漫舟原本以为白亦从会推开她,可是过了几秒,她只听到一句。 “好。” 这个拥抱成为了这一晚寒冷雨夜与诡异山洞历险之中的短暂温存。 很久以后何漫舟回忆起来她和白亦从的感情,都无法忘记这个拥抱。她认认真真地把白亦从刻在了心底,没有想过立场和身份,也没有深究未来和结果,仅仅是享受这一份暖,深究起来,大抵只是太过深刻的缘故。 可是还没等何漫舟感慨出什么来,所有的幻境瞬间破灭了。 山洞的顶端忽然传来了剧烈的震荡,巨石嶙峋地滚落下来,像是要把所有事物掩埋。 “不会死在这里吧?” 这是何漫舟脑海里传来的最直观的念头,可是她哪里来得及反应呢?她来不及去想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是因为什么,到底是神祗的惩罚还是恶劣天气造成的自然灾害,她甚至来不及问问白亦从该如何处理这样的突发情况,就被蔓延的浓烟剥夺了意识清明。 最后的动作,仅仅只是攥住白亦从的手。 ....... 等到何漫舟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又是在朝晖山的雨幕里了。 消散不开浓雾依旧在林间不断蔓延着,雾气里混杂着雨水特有的腥味,充斥在鼻息之间让人有些反胃。在幽幽洒落的黯淡月色映衬之下,夜深十分的阴翳天空显得不透星点天光,枯枝杂草遮蔽了为数不多的光,也使得周遭气氛显得更加压抑与阴沉了。 古庙早已消失不见,隐在雨幕的通天塔也消失了踪影。 周遭还是那片空地,凛冽而过的寒风直接把人吹得透心凉,白亦从手撑着雨伞,他的指尖夹着燃了一半的香烟,随着轻弹烟蒂的动作,夜风吹落了半截烟灰。 何漫舟觉得有些恍惚,怎么一切都有点不对劲呢? 她说不出哪里奇怪,又或者正是因为哪里都奇怪,所以全部的经历都变得不真实了。刚刚她不是在那个神秘的山洞里吗,破败的古庙摆放着神女法相的残骸,神龛背后的秘境通向神女的墓穴,她和白亦从一同探究了那段楼兰古国的秘密,又差点葬身在石碓中。 可是现在梦境惊醒了,她为什么不在山洞也不在古庙,反倒回到了朝晖山呢? 那到底是什么才是真的,又有什么是才假的。或者说,这一段段的梦境与幻象纠缠不清,究竟哪段是现实,哪段是梦境呢? 就这样在原地呆立了几秒,何漫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鬼使神差地拿出了手机,迫切想要验证一些事情——果不其然地,事实结果跟就何漫舟心中那个最可怕的预想完全一致,时间刚好从十一点五十九分跳到了十二点整。 子时四刻。 时间好像凝固了,一切都发生了错乱。 就是在这个时间,何漫舟随着白亦从走到了朝晖山的山巅处。在看到那座雨幕之中的通天塔之后,她陷入了今晚的第一段幻境,然后才找到了那处古庙,开启了有关神女的秘密,可是现在兜转了一圈之后,又再回到了原点。 宛如可怕的循环,所有经历都仅仅只是虚幻,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周而复始,无始无终。 第九十章 解释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朝晖山的风声更大了。 在何漫舟思绪万千的时候,周遭是过分多的沉默,凝固的时间吞没了好多东西,她和白亦从都没有说话,入耳的只有浩大的风声和雨水打落树叶的沙沙作响。白亦从的鞋底碾过遍地的枯枝,在树枝断裂时发出了细微的摩擦,夹杂在呼啸而过的风声里显得极为清脆。 他指尖夹着的烟已经燃到烟尾了,像是随时会熄灭似的。 明明灭灭的火光衬得白亦从那双清冷的眼眸尤其深邃,黯淡月色将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镀上了一层冷银色的光晕,让原本就俊逸的五官多了几分剪影般的锐利。 周遭肆虐的风声和潇潇不歇的雨声没有止息过,隔了朦朦胧胧的一层雾气,远山带着暗沉沉的深灰色,什么都看不真切,入目所及都是枯枝野草,当然不会有任何建筑,也不可能看到那个虚空之中忽然浮现出来的通天塔。 空地还是那处空地,一切都再正常不过。如果不是记忆太过深刻,何漫舟几乎觉得一切理应当完全没有发生。 毕竟比起这一切都仅仅只是幻境,明明是古庙历险和那些关于神女的可怕猜想听起来更加让人觉得不靠谱一点嘛。 可是还没有等何漫舟做好心理建设,努力安慰自己刚刚的一切都仅仅只是幻想,并不会造成实质性的影响,现在有纠结闹心的功夫,还不如赶紧找找那两幅古画上面的坐标,完成此行目的时,白亦从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很快把最后的平和也撕碎了。 面对着漫天雨幕,白亦从弹掉了最后一截烟灰,不紧不慢地把烟掐灭。他目光里透着讳莫如深的深沉,语气也是冷冷淡淡的。 “看来.......时候到了。” 何漫舟当然记得这句话,这正是进入古庙之前白亦从说的话。 以至于她的嘴唇碰了碰,愣是什么都没说出来,此刻她的内心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恨不得立刻捂住白亦从的嘴,让他千千万万少说两句,以免造成什么更为可怕的后果。 我说,白老板,吓唬人都不是你这么吓唬的。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的道理吗,你这么聊天,我真的很害怕睁开眼睛就从雾霭和雨幕里看到那处鬼气森森的通天塔,然后再把那些可怕的经历重新经历一遍啊! 那一瞬间,何漫舟忽然想到了曾经看的一部电影。 作为恐怖片爱好者,她当然不会错过克里斯托弗·史密斯执导的《恐怖游轮》,那部影片讲述了单身母亲杰西和一群朋友乘坐游艇出海游玩,结果途中遭遇风暴而陷入无休止的轮回中,再也无法脱身的诡异故事。当时何漫舟还跟舍友津津有味地分析,从视听语言分析到了艺术手法,最后还兴致勃勃地发表评价,大有几分来一份即兴电影评述的意思。 “我给你讲,那种靠化妆和音效吓唬人的电影太小儿科了,真正吓人的是什么?是那种后知后觉让人背脊发凉的恐怖。你想想《恐怖游轮》啊,他们为了求救,不死在大海里,就不得不登上那艘经过的游轮,可是只要登上这艘神秘的游轮,随之而来的连环凶杀和恐怖的轮回就再也无法逃脱了。最绝望的困境从来都不是,而是压根没有尽头,知道吗?” 当时舍友听得一知半解,还颇为好奇地问过她。 “那漫漫,要是你遇到了这种情况,会选择怎么办啊?” “那我肯定从最开始就遏制这种轮回发生的可能,不去作死,屁事没有——你想想,既然在海上遭遇意外是不可避免的,如果不能保证自己在紧要关头选择正确,那么从最开始就远离这次可怕的行程就完事了,干嘛非得去当做实验的小白鼠啊,那不是在找死吗?” 舍友那时候似懂非懂点点头,既觉得何漫舟这些发言十分豪迈,好像确实很有一些道理,可是一时之间又说不出来其中到底有着什么逻辑问题。不过退一万步讲,这些话终归是安抚好了她被恐怖片惊吓之后过分紧张的内心,于是只是豁然地留下了一句。 “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啊......要是可以选择就好了。” 时间过得太久,何漫舟几乎快要忘了自己曾经说过什么,她也从来不觉得当初的发言又哪里不对,如果重新回到那个时候,想必她给予出来的回答还是一样的。毕竟很多事情不是设身处地的亲身经历过,根本没有办法做到感同身受。 直到现在后知后觉,何漫舟才知道什么叫一语成谶。 世人大抵喜欢庸人自扰,在世俗中浮沉的人大多懵懂而彷徨。 他们且得经历许多世事险阻的磨难,才能意识到很多事情打从最开始就注定了无法挽回。真正的恐惧从不是那些突然遭遇的意外,而是囿于既定结局之中,被命运一路推推搡搡,走上那条本就无解的道路,从头至尾都是压根没有选择的机会。 在电影当中,如果那个母亲不是为了拯救自己的孩子,又怎么会选择一次次的重新来过,试图改变原本就已经无法改变的僵局。 而现实又何尝不是如此,何漫舟又如何可以放置何盛不管,白亦从又如何会不去顾忌白家留下的僵局,明知道探究遗王宝藏背后的事情凶险万分,他们两个也只能选择以身犯险。 到了现如今,何漫舟无比确认自己跟楼兰古国有所渊源。 这本身就是僵局,正因为有所渊源,何盛才会或主动或被动地找到那处古庙,卷入楼兰古国尘封的历史之中,何漫舟也不得不去探究,亲手打开潘多拉的宝匣。 既然一切囿于宿命,又怎么可能做到脱离其中呢? 这些想法过分沉重,以至于何漫舟这次沉默时间太长了,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回过神来,缓慢地从唇缝里挤出一句。 “白亦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句话尾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不难看出女孩子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到了临界值。 很快就要撑不住了。 自从上了朝晖山之后,发生的全部事情完全超乎何漫舟此前的固有认知,她一贯风风火火,仿佛与生俱来带着那股子嚣张肆意的劲儿,就好像没有人可以束缚得了她,她也压根不在意旁人的眼光,行事所为就该遵从内心无比放肆一样。 所以让她主动示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现在,所有的掩饰和伪装都支撑不住了,何漫舟的话语不过脑子,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讲出来了。 “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白亦从......我们查的什么东西啊?” 这番话何漫舟说得语无伦次,极为隐晦的哭腔更是让白亦从心疼。他放缓了声线,拿出了最大的耐心安抚对面的小姑娘,甚至因为实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甚至在语言风格和用词选择上都只能选择无限向何漫舟靠拢了。 “你别怕,刚刚是真的,现在也是真的。” 白亦从的话多少让何漫舟安心了一点,可是作用依旧微乎及微,她那双带着显而易见的迷茫的大眼睛就是最好的证明,千言万语都哽在了喉间,却硬是说不出来了。 事实上,白亦从也是刚刚从幻境中醒过来,今晚的行程原本就是有所安排的,不论是通天塔的出现还是找到那处祭祀神庙,都在他的预期之中。但现在的结果,明显是跟他预期有所出入的,以一言以蔽之,就是完成度太高了。他原本只是想要调查古庙,可是却连白家手书完整版的古谣都发掘出来了,这显然是不合理的。 如果这些东西这么容易查到,深究去年的行程,他和何盛又为什么会失败呢? 直到这个时候,白亦从才终于觉得有些不对。 可是变数到底出现在哪里呢? 白亦从微微皱起了眉头,明灭的火光映衬着他的神色,像是藏着许多谜团。这些事情一时之间还想不出头绪,何大小姐也不知道白亦从的诸多顾忌,只是觉得自己都快要疯了,这一晚上的虚虚实实,几乎要把她逼成精神分裂了。 要不是白亦从刺客确确实实地站在她的身边,陪着她经历了这一切,何漫舟都要觉得是不是最近的精神压力实在太大,睡眠不足偏偏又想的太多,以至于分不清现实和幻想,无法像正常人类一样思考,应该直接转战精神病院了。 “那......假如那些都是真的,我们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里啊?” 何漫舟顺着白亦从的话想了想,实在憋不住地问了下去。 对此,白亦从倒是很淡定,大有几分庄周梦蝶,蝴蝶是我,我亦是蝴蝶的意思。 他安抚般的拍了拍何漫舟的肩膀,不紧不慢开了口。 “还记得我最初跟你说,通天塔出现的时候会开启神祗留下的馈赠,而神祗降世本身就充满着无数变数,无非是一场蜃楼罢了——当然,我们并不是身处蜃楼之中,但某些时候,真实到了极致就是虚幻,虚幻的尽头也是真实,你能听懂吗?” 何漫舟定定地看着白亦从,十分诚恳地摇了摇头。 “......听不懂。” 白亦从的鞋底碾过最后那截烟,语气淡的像是隐在了雷声里。 “那你就不要管了,有我处理就好。” “我倒是想不管,但你自己想想,这是我说不管就能不管的吗?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你搞得我一头雾水到底算是几个意思啊?” 何漫舟实在不想再扯这些玄而又玄的事情了,越听白老板在这里兜圈子就越觉得着急上火。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她的暴脾气直接就上来了。 “且不说那些蜃楼不蜃楼的,我就是想知道,我们今天晚上到底都是在干什么?我们刚刚不是在古庙里吗,你不是还抱我来着......这事,这事总不会是我幻想出来的吧?” 第九十一章 神谕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这番话何漫舟说得委委屈屈,一时间白亦从居然听不出她是在委屈今天晚上的行程,还是在委屈那个稍纵即逝的拥抱过于短暂,就好像没有抱够似的。以至于白老板忍不住感慨,怎么回事,小丫头的心理素质是太好了,还是重点太跑偏了,在这么危机四伏的紧要关头,她还有闲心思考这些有的没的,还把自己想的尤其闹心,这也太神奇了吧。 不过直男的处事方式相当简单粗暴,秉持着想不明白就干脆不想的原则,不论何漫舟是在纠结什么,反正哄就完事了。 所以,白亦从很干脆地点了点头:“对,没错。” “然后我们抱到了一半,那个山洞就忽然......”何漫舟努力斟酌着用词,试图让自己在喜欢的人面前不要表现得太像一个神经病,“就,忽然塌了?” 白亦从微微一挑眉,姑且当做拥抱是何大小姐独特的度量衡。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值得确认的事情有那么多,即便是举例子也不至于一直在拥抱上扯来扯去,但是白亦从考虑到何漫舟的心理承受能力,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跟她较真,很干脆地给予了肯定答复。 “对。” 而反观何漫舟那边,当这些最原则的问题得到确认之后,她明显稍微松了一口气。这就如同盗梦空间一样,一个幻境套着一个幻境,最怕的就是彻底沉迷在幻境之中,找不到头绪也找不到出路,无法挣脱的时候就是最让人头疼的。 可是但凡确认了跟白亦从处在同一时空,何漫舟的安心程度直线狂飙,四舍五入就是成功找到了组织,甚至有点觉得不害怕了。 关于那些异域的幻境,她压根没想多问,一来是她确定白亦从一定是什么都没看到,对于这种心中早已有了答案的问题,再去多问也没意义。二来则是她不确定自己跟神女到底有什么联系,一旦白亦从问起来,她根本不好回答。 要是直接把小公主和那个美丽少女的事情讲出来,何漫舟很难说得清楚,可是略过这些事情直接讲述自己的猜测,那无非是没凭没据地让白亦从承担她的情绪,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而且就冲白亦从那种敏锐雷达一般的观察和推理能力,保不齐还会深究出什么来,何漫舟左思右想,还不如自己先私底下调查一下,必要的时候再去跟白老板负荆请罪。 所以,斟酌了一下语气之后,何漫舟继续说了下去。 “那......那个神龛背后的密道,我们看到墙壁上刻着的古谣,还有神女破碎的雕像,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啊。绕了一圈我们又回到这里,我怎么感觉好像白忙一趟了似的。尤其是你刚刚说的那句话,我真的怕随着你话音落下,就凭空出现一座通天塔,然后下一句就是让我跟你一起进去古庙看一看......啧,想想真是太吓人了。” “恐怖看多了么你?”白亦从有点好笑地拍了拍何漫舟的额头,看到小姑娘都有心情开玩笑了,大概猜出她的恐惧感终于渐渐有所缓解,于是语气也跟着放缓了一些。 “想法别那么多,事实上很多事情远没有那么可怕,不过是你在自己吓唬自己罢了。还有,我说过的话都会承认,答应下来的事情也会做到,不需要做我会不负责任这种假设。” “我哪有?”何漫舟想都没想就犟道。 “你哪没有?”白亦从意味深长地看了何漫舟一眼,在逗人的领域向来是不遗余力,“拥抱不是你幻想出来的,我也不是,你刚刚不是在跟我确认这个吗?” 这话说的实在是太臊人了,以至于何漫舟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她下意识想要反驳,但是这话好像确确实实是她自己说的,人家白亦从不过是重复了一遍,一时之间何大小姐还真是找不到办法反驳。 但是要是在斗嘴方面轻而易举地认输,那就不是何漫舟了。 不过片刻的偃旗息鼓,何大小姐就立刻找到了反击的说辞,脸不红气不喘地说了下去。 “还不是因为的经历太诡异了嘛,搁你你不多想么,搁谁谁都会多想的好吧?还有啊......这雷雨暴风,我连觉都没有睡,冒着感冒的风险跟你来朝晖山,结果折腾出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破事,我确认一下不是很正常嘛。” 白亦从深知这是女孩子害羞之下硬想出来的说辞,作用就跟东扯西扯就是不扯心里话一个道理,干脆也不戳破,只是从善如流点了点头。 “今天没有白忙,我们原本就是来找那个古庙的,现在不但古庙找到了,白家先人留下的手书也得到确认,算是意外惊喜。加之还有那首古谣,之后的行程也可以确认了。” “哎?......你说的古谣那么有用吗,”何漫舟微微一愣,很快被勾起了几分不合时宜的兴致,“那我们下一站要去哪里?” “对,我们要找到神女的战衣才能开启宝藏,古谣原本就藏着神女战衣的秘密,加上我爷爷留下的线索,地点并不难猜。”白亦从搞不懂女孩子的兴趣点都在哪里,微微斜过目光瞥了她一眼,“至于之后要去哪里,你等我安排就好,不然你是打算亲自替我订机票,还是自己找上山找到关键性线索?” “那,还有什么线索,那个玉棺算吗?” “等等......什么玉棺?” 随着这句话,方才难得的轻松都不见了,白亦从低低重复一句,忽然转过头来看何漫舟,目光里是少有的锐利。 天边又是一道闪电,惨白色的电光擦亮了夜色,让很多晦暗不清的东西明朗了。 “就是那个冰蓝色的水晶棺啊?” 何漫舟不明就里,微微愣了一下,试图给白亦从比划,很没有重点地解释起来。 “你在拍壁画和古谣的时候,我不是朝山洞里边走了一点嘛,那里放着一个水晶棺,不过我还没有看清,那个山洞就突然塌了.......不然你以为我那时候怕什么,难不成还能是蜘蛛给我吓成了那样吗?” 这番话何漫舟已经是收着说的了,她没有提及坐在玉棺上的女孩子,更没有说那场只有她才可以看到的幻境。 可即便是这样,白亦从的表情还是发生了显而易见的变化。 朝晖山整夜未歇的大雨还在下个不停,挟带雨丝的大风把他的黑色风衣鼓起,衣摆随着夜风上下翩飞,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庞隐在阴影中,透着说不出的张扬和锐利。他显然是在深思熟虑的,所以沉默的时间也变得更长了。 这次行程最初固然有试探的意思在里边,所以很多事情白亦从都只是把话讲了一半,并没有跟何漫舟全盘托出,就比如他对何家的某些怀疑,以及藏在背后的元凶。 ——十二姽女。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还是在很小的时候,连同爷爷讲述的那些不知所云的故事,尚且年少的白亦从仅仅只是听得云里雾里,甚至因为这个称呼太过奇怪,而当成了鬼故事。 事实上,关于爷爷留下的那些线索,很多事情都是让人云里雾里,摸不到任何头绪,事实真相也都藏得讳莫如深。现在想想也是了,老人家透过时光的罅隙在讲述神祗的隐秘,试图从僵局之中留下一丝余地,这本身就是极危险的事情,又怎么可能明目张胆呢? 其中给白亦从留下相当深刻印象的,是爷爷讲述的,关于亡.国公主的故事。 “曾经有一位美丽的公主,她是国王最宠爱的女儿,数不清的金银珠宝,她的眼睛是美丽的海蓝色,珍珠和宝石作为她发绳的点缀。人们不吝于用世间最美好的词汇形容她。她是圣洁,是天真,是世人们可以想象的全部关于“美”的幻想。” “但是这一切,随着降世的灾难画上了句点。随着降世的神祗来临,她的国家遭遇了覆灭,城墙外堆着遍地的尸骨。全部的美好都在断壁残垣之中撕碎,那是人性中最恶的一面,在死亡与灾难面前,不会有人拥有好看的嘴脸,所以同族人之间也就只剩下了自相残杀。” 这些事情,尚且年少的白亦从听得懵懵懂懂。 在七八岁的小孩子心里,什么公主王子之类的童话故事,都是班级里那帮幼稚鬼女同学的最爱,每每听到这样的故事,必然伴随着粉嫩嫩的公主裙,闪闪发光的金色王冠,听起来就让人觉得不切实际。可是爷爷讲述的故事显然不是那个风格,如果当年有黑童话这种描述,那么这个故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黑童话,还是让人越想越觉得不寒而栗的那种。 “那......那位公主怎么样了?” “公主拯救了她的族人,终结了神祗的灾难,并承担了神祗的怒火。可是她的族人们并没有感谢她——公主被族人遗弃了,她的身边最后只剩下了十二个忠心耿耿的女仆。在遭遇灾难之后,公主陷入了长久的沉睡。但是,这并不是故事的句点,她会在黄沙之中掩埋,也会在花魂之中苏醒。终有一天,她会带着她早已死去的遗族,推翻现世的安定,带来亘古的诅咒。” 那些注定为公主献葬的族人,是行走于世间的幽灵。 名为十二姽女。 ....... 现在想想,这样的故事明显是意有所指的。 一切都仿佛有所预兆,总有一天,公主会从黄沙之中走出来,花魂中酝酿的苏醒必须由鲜血和死亡作为献祭,伴随着不可逆的牺牲,才能迎接那个为复仇而生的灵魂。 这些都是既定的故事进程,在虚虚实实之间,注定了因果。恩怨早晚会有了结的一天,而这被冠以“预言”显然不够准确。 这分明是来自亘古的神谕。 第九十二章 亡灵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白家背后的事情跟十二姽女有关的?白亦从顺着诸多谜团往回深究,那大概是在父亲和哥哥突然遭遇意外,而二叔白穆又突然得知了遗王宝藏的秘密,开始不断给家主施压的时候。 但凡是身处于大家族或是大企业,都少不了把大量精力放在权术争斗上边,可是凡事都有一个度,仅仅靠一两个人是搅不起太大风雨的,而当百年根基被动摇,某种长此以来维系着的平衡被打破,那就绝不是一两个人能够做到的事情,绝对是局中局和套中套了。 就比如白家发生的这些事,每一件单独拿出来都没有太大的问题,可是巧合太多本身就是一件值得怀疑的事情,很难不让人去怀疑些什么。 这就像是精心布置的巨网,撕扯着白家的内部矛盾加剧,而藏在幕后的人看着白家内部自相残杀,在白家四脉的尔虞我诈之间榨取这个家族的最后一点价值。 遗王宝藏是两方势力争夺的中心,也是驱使出矛盾的根源。深究起来一切不过是因为贪心不足,人性是最经不起考验的,只要把那些阴暗的念头激发起一丁点,甚至不需要人家再怎么布局算计,就会走上那些可以预期的僵局之中,再也收不住了。 而当动荡不安的白家家主与野心勃勃的白家支脉矛盾激发到白热化的程度,势必会动辄伤筋动骨,这时候只要给予出一点点的外在推力,就足以让局面彻底崩盘。 到时候白亦从和白穆都占不到好处,无非是让旁人坐收渔翁之利。 这些事情白穆看不透彻,或者说,当他被那些人的游说蒙蔽,被遗王宝藏背后的利益驱使,将刀锋指向白家的时候,就已经步入了别人圈套。而不论是白亦从或是他的父亲与哥哥,从确认白家内部出现了问题,到发现这个人正是白二爷白穆,都是需要很多时间的。 在几番拖延之下,就足以让白家损失惨重了。 等想明白这些之后,白亦从根据逻辑去推理,不难去猜这背后的人到底是谁。商业伙伴,竞争对手,宿敌仇家,这些都在怀疑范围之内,又都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毕竟现如今筹谋这些的人更深远得多。 那么,白家的内乱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 白家家主之位?z市古董界的头把交椅?权势地位,声势名望? 这些猜测都不合理,显然太过肤浅了。 白亦从整理出诸多线索,那些筹谋不图钱财,不图权势,分明是指向白家历代家主藏了千百年的秘密——遗王宝藏。 仅仅只是竞争对手和普通级别的商战的话,又怎么会跟这些玄而又玄的隐秘扯上关系呢?也是把这些仔仔细细的考量之后,白亦从才得出了结论——白家此时对上的,分明是楼兰古国的遗族。 孩提时候听不懂的那些故事,至此变得渐渐明朗起来,白亦从在爷爷留下的只言片语中悟到了事情的脉络,也认清问题到底有多严肃。 如果背后真的是楼兰古国的公主和十二姽女在动手脚,这一切就太过复杂了。 他们的目的昭然若揭,可是会把事情做到哪一步,就没有办法也很难再去深究了。 很多事情没办法往深处想,越想越会觉得心惊肉跳。 就比如十二姽女到底作何准备,那位可怕的楼兰公主是不是真的已经苏醒? 如果事态发展的走向真如爷爷留下的故事中讲述的那般,那么这场战斗又何止是开启遗王宝藏的秘密,而是注定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 在白亦从沉默的时候,何漫舟着实是一头雾水。她现在越来越不懂得,到底什么样的话会触发白老板的沉默机制了,刚刚明明聊得还不错,怎么忽然气氛就不对了呢,她也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啊? 难不成水晶棺在白家还是什么不能提的忌讳不成? “喂,你别不说话啊?看到了就是看到,没看到就是没看到,有什么不敢说的。” “没有。” 随着这清澈好听的声线落下,白亦从终于收回了几分思绪,他的目光在何漫舟的身上停了许久,像是在仔仔细细思量些什么。可是他偏偏把心思藏得很深,所以那些怀疑与顾虑都被藏得很深,何漫舟看到的只有深深的莫名其妙。 那个水晶棺代表着什么,白亦从当然再清楚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如此慎重。 “除了水晶棺,你还看到别的什么了吗?” 沉默数秒之后,白亦从低吟着开了口。 何漫舟微微垂下眼睫,避开了白老板近乎于审视的目光,只觉得被看得浑身都不得劲,以至于连舌头都有点打结了。 “没有啊......也可能是我看错了,那黑灯瞎火的,谁知道山洞里到底有什么啊,就是忽然冒出来一个无头女鬼,我都觉得完全不出乎意料。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 回应何漫舟的,是白亦从更长的沉默。女孩子素来心直口快,这种时候她越是表现得语带搪塞,就越是在某种程度上验证了方才信息的真实性。所以此刻的反驳,证明何漫舟不但说谎了,还有可能隐藏了更多的秘密。 在神女的墓穴看到水晶棺,怎么看都不是好事情。水晶棺是神女的衣冠冢,也是罪恶的最开端,就如同那个在虚空之中开启的通天塔,水晶棺也不是人人都能看到的,这里边充满着机缘巧合的契机。 当神女的战衣寻找齐全,放到那个由巫族的咒法日夜祭祀,由无数的侍卫与奴仆看守着的水晶棺之中,古老的喻言就会逐渐践行,神祗也会从虚空中苏醒,这会危险到何种程度,也都不言而喻了。 十二姽女为什么会找到白家并不难猜,因为白家先人曾经无意之中找到了遗王宝藏的秘密,他们想要拿到神女的馈赠,少不了要拿到白家手中的线索,才能进行下一步筹谋。但是,他们最初为什么会找上何盛呢? 仅仅因为何教授严谨而博学,这样的说法显然太没有说服力了,越是穷途末路的人,越不会在无意义的事情上面耗费功夫。 毕竟,这可是在世间游荡了千年的幽灵啊。 巫族遗族的存在就是为了复仇,世间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所有事情都可以被利用和毁灭,假如真的是十二姽女带着她们的公主席卷而来,注定不是善类,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们把何家的血脉当成了钥匙。 何盛,或是何漫舟,都是这场浩大的复仇之中,必不可少的关键一环。 对于这次的坞城之行,白亦从是抱有私心的。既然当年十二姽女把主意打到了何家的身上,就说明其中有值得深究的点。《山涛话古图》的突然出现不是偶然,在何盛失踪之后他们又把目标转为何漫舟,主动把何盛留下的手札送到天问堂博物馆,就更像是有计划有预谋的一步棋了。 论及白亦从最大的目的,不乏包括探究何漫舟和十二姽女是否有所关联。 而当何漫舟的到来开启了通天塔,让埋葬神女的水晶棺重现于世,结果也都不言而喻了。 对于这些怀疑,白亦从固然是很在意的。可是当这一切真的得到确认,他没有预期的释然,没有心思去计划下一步该怎么走。一时之间想不到任何解决办法,心底浮现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担心。 直到这个时候,白亦从才意识到自己给予了何漫舟多大的特权。 这已经远远超于了理智的范畴。 大抵是因为思绪沉重,就连白亦从随口说出的话,都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他拿出了平素少有的慎重,没有往日一贯的杀伐果断,字句里带着说不出的深沉。 “看来这些事情都是注定的,罢了。” “什么......” 何漫舟听得懵懵懂懂,是真的没有听懂白亦从想要表达什么。 她那双清澈漂亮的眼睛眨了又眨,直勾勾地看着身边的男人,愣是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来。 她心说,自己的理解能力从来都是段位很高的,跟别人交流起来也没有任何障碍,时不常还能灵光乍现抖个机灵,鬼点子更是跑在正常水平线前边。可是跟白亦从沟通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她时常觉得自己的脑细胞不够用,并且有种无形之中智商受到了侮辱的感觉,就好像众人皆醉白老板独醒,而且他还把身边的人都当成小傻子,由内而外散发一种的气息。 就比如现在—— 刚刚安慰人的时候,分明态度不错知冷知热的,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了呢? “喂,到底怎么个情况,你能不能说明白了啊,跟你聊天怎么这么累呢?什么事情是注定的,你是说我们今天在这荒山老林里鬼打墙是注定的,还是找到那个古庙是注定的,还是别的什么啊?” 何漫舟问得尤为急切,但是白亦从却不肯多说了。 “没什么。” “你别没什么啊,瞧瞧你这幅样子,明明就是有事嘛,干嘛不跟我讲啊。”何漫舟咂舌一声,大有几分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不会放过白亦从的意思,“我跟你说,我们俩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多个朋友还多分力呢,你瞒着我没有好处。” “我说了没什么,你不要多想。” 气氛一度十分尴尬,何漫舟跟白亦从大眼瞪小眼,或者说是她单方面地对白亦从行注目礼更为准确一点。 可是这样的行为对过分多的沉默没有任何补益。 最后还是何漫舟看着白亦从这幅架势,嘴严得跟地下党似的,实在没有任何让他多说几句的可能,这才讪讪地选择了主动岔开话题。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白亦从的目光沉了下来,在暗淡的月色之下显得晦暗不明,一如他欲言又止的语气。 他硬生生咽下了诸多情绪,最后只留下了简单的一句。 “先下山吧。” 第九十三章 花魂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此时,遥远林间。 清脆的风铃声响了又响,好像惊扰了一场瑰丽的美梦。 这是个尤其僻静的山谷,四遭都是陡峭的岩壁,上边攀附着漂亮的绿色藤蔓,彩蝶翩然环绕,宛如人间仙境。而仙境大抵都是不入世的,一如这个静谧的山谷,没有一丁点可以攀爬的迹象。如果武侠中高手受了重伤之后失足跌入某个不知名的山谷,并且在其中寻到足以让他名震武林的武功秘籍,那么他机缘巧合之下找到的宝地大概就是这样的地方了。 因为想要到达这种隐蔽的山谷,除了拥有超乎世人理解的轻功或是特异功能之外,好像没有更多合理的解释,毕竟这是仅凭人力不可及的事情,哪怕是再如何专业的野外求生专家,都不敢兀自来攀登这样危险的山脉。 其实用山谷来形容这里,都显得不够准确。 更准确地来说,这应该是一个自然界孕育出的天井,是一块天然的宝藏。 古人家宅之中总有天井一说,这是一个建筑的“心”。尤其是古代文人更是对家宅十分考究,不论是阴宅或是阳宅都相当有说法,对于寻龙点穴之事更是深信不疑。阴宅事关整个家族的气运,祥瑞之气可保家族数代顺遂,福泽子孙。 除了选址何处之外,在建造家宅的时候人们也总是会考究那些风水和意趣,大有几分“心中有山水”,就应该把山水放在一砖一瓦之中的意思,这样建筑自然就有了生气和格调,也算是圆满了建筑的魂。所以人们不吝于在庭院大做文章,光是动辄亭台楼阁,池塘水洼假山石,宛如庭院内尽是江南三月人间春.色,就可以看出这其中的布局与设计有多严谨了。 论及传统文化,除了中庸之道以外,还讲究一个“气”字。 这是生机盎然的生气,也是水墨写意的意气,更带着某种无形之中生生不息的延续,就好像这种无形之中的力量可以带来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加持。而当这种生命力被有心人利用,也就足以滋养很多东西。 就比如此刻—— 在偌大的山谷之中,是与冬日的料峭与萧瑟截然不同的生机。 周遭宛如暖春三月,桃花艳阳,迎面而来的都是带着暖意的风,季节的界限彻底被抹杀掉了,带来逆天而为的奇特感。 普通人如果有幸至此,或许只能感受到在这里呆着很舒服,然后把这种舒适感归结于“空气清新、景色优美”的外因,就如同那些知名的度假胜地吹捧着的“天然氧吧”之类的广告词。但是如果有修道之人或是玄学爱好者在此,一定会对这种景象十分惊奇,这山谷不算太大的面积流动着明显可以感受到的“气”,以至于产生了明显的不同。 那是龙脉都所不能及的生机。 山谷之中除却郁郁葱葱的绿色,再往深处走便是漫无边际的整片花海。 红色曼陀罗花蔓延到很远的地方,好像把湛蓝色的天幕都染上了淡淡的红色。从绚丽而开到荼蘼的花朵与不知名的白色小花交织着,一度让人分不清哪里是天边,哪里是云海,哪里又是无边无际的芬芳,只剩下美轮美奂到了极致而显露出来的不真实。 在花海正中央,是一座漂亮的玻璃花房。 那是如同童话故事之中,沉睡着最美丽的公主的水晶棺,透明的玻璃宛如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几百平最为绚丽的花草圈在中间,灿烂的太阳洒下金灿灿的光,把周遭的一切都镀上一层暖色调,光线交织着虚虚实实的影像,一切都宛如美梦一般虚幻而瑰丽。 偌大的玻璃花房内,全部布置都显得极为精致。 那是很有异域风情的建筑风格,与其说是居所,倒不如说是神殿才更为准确一点。白色的玉石镶嵌着金色的珠宝,高挑的廊柱精雕细琢,浮雕的轮廓是身披纱衣赤.裸双足的神,金色的喷泉迸射而出细碎的水珠,在阳光的照耀之下尤为漂亮。 长长的玉石台阶仿佛通天,带着教徒们务必三拜九叩表达忠诚才能足以匹配的庄严,一直延续到很高很高的地方。在台阶的尽头是一片隐在花海之中的空地,正中间摆放着一座金色的神位,精雕细琢的扶手上镶嵌着宝石,阳光之下折射的光芒是那么圣洁。 在宝座上边半躺着一个身穿白色纱裙的女孩子。 她的美丽并不仅仅趋于表象,更多的则是来自于那种与生俱来的圣洁与高贵,仿佛顺着时间的罅隙残余出某种超越时空的清冷,她是残忍而漠然的,也是精致而不染世俗的,仿佛用世间所有美好动人的词汇来形容她都不显得夸张。 乌黑的长发顺着她的肩头垂落,头上戴着编织精致的花冠,映衬着纤尘不染的白色纱裙,宛如误入人间的神祗,她微微垂着眼眸,纤长的睫毛遮挡着眼底的情绪,却没有挡住那双湛蓝色的眼眸。 所谓的眼中有星辰海洋,大抵也不过如此了吧。 可是全部的美好都被她眼中的空洞所打破了。 女孩子如同精致的工艺品,也像是被精心保管着的提线木偶,分明哪里都很好,唯独少了几分生气。这样的反差感实在是太过锐利,就如同美轮美奂之下掩藏着的凶险和杀机,以及极度的圣洁背后莫名其妙产生的不真实感,美丽的极限注定是破碎和残缺。 如果去深究其中的缘由,不难发现女孩子洁白的裙摆盖住脚踝,却有些许端倪泄露出来。衬着漂亮的金色铃铛的是纠.缠扭曲的草叶,花枝扭曲地盘踞着她精致的小腿,藏在裙摆之中的双足被花草的藤蔓缠绕着,就好像把她牢牢钉死在了王座上,分毫都动弹不得。 这并不是束缚或囚禁,而像是重症病房之中住着的垂死病人,他们一刻都不能离开输氧和点滴,而女孩子正是在靠这些花枝给予的养分维系着生命。开到绚丽的曼陀罗花透着妖冶的深红色,宛如被万千人的鲜血洗涤,才能盛放出这样带着罪恶的美丽。在靠近王座的位置,可以看到那些花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干枯。 植物生命力的流逝明显比人类快了很多,重重包裹的花瓣从含苞到荼蘼不过转瞬之间的事情。那是带着凄美的盛放,又在最美的一瞬间凋零,枯萎的花瓣落在地面上,成为暗黄色干瘪的灰,又彻底消散在尘埃里,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这样的牺牲不可避免,前仆后继之中犹如定数。 就如同时光的残忍与慈悲总是用褒义词来形容,美名其曰新旧更替自有其定数,甚至会加上壮士扼腕弃卒保车之类的形容,就好像必要时刻的取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至于取舍背后的意义何在,根本没有人去在意,哪怕是某段古老文明的消亡。 无尽的花卉将生命力奉献出来,而正是这些消耗带来了女孩子的生机。 花魂。 气运和生机的转移,本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女孩子对此像是早已经习惯成自然,神色近乎于漠然,而在她的面前,悬浮着一面由金色沙砾凝结而成的镜子。 画面里浮现着一位年轻而漂亮的女孩和一个冷清俊逸的男人,他们拉着手从漫无边际的黑暗中走了过来,随着女孩子指尖碰触到石壁,被暗绿色苔藓包裹的岩石上居然浮现出来几行字迹。 “这些都是巫族的图腾。” “所以这些就是你说的,大祭司用来召唤神女的阵法吧,那这就是阵法的核心了?” 男人无声地点了点头,他的目光顺着墙壁上雕刻着的阵法下,像是在观察着什么。 周遭光线暗沉,古老的歌谣随着女孩微微张开的唇.瓣溢了出来。 “雪中的神明,凋零后的璀璨, 破碎的信奉,绝境中的回归, 巫者的低语,濒临陌路的诅咒, 幻境的分割,虚幻而存于真实, 尘埃中的光,最后的永生。” 这如用开启某段文明的钥匙,然后便是漫长的沉默。镜中浮现出的景象好像凝结住了,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无限延长,时空都失去存在的意义,直到最后,整个幻境彻底破灭。 当两个人重新回神过来的时候,山洞的顶.端忽然传来剧烈的震荡,巨石嶙峋地滚落下来,像是要把所有事物掩埋。 女孩子惊恐地躲到了男人的怀里,最后的动作,是紧紧攥住他的手。 ....... 看着到这里的时候,美丽的少女冷冷笑了一声,像是在嘲讽些什么。 随着幻境之中的山洞轰然崩塌,沙砾凝结而成的镜面也随之破碎了。金色沙砾漂浮在半空之中,星星点点的尘埃四下散去,最后只剩下淡淡的一缕,直至彻底消失不见,如同这一切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听到了清脆的风铃声,女孩子才终于转过了身。 她的目光停在了玻璃房子的门口,那张精致而美丽的脸没有显露出太多表情,有的仅仅只是漠然。 她开口的声音很轻,声线也是淡淡的,带着说不出的悠远与动听。 “你来的倒是及时。” 随着女孩子的话音落下,一道人影由远及近,缓缓从透明的玻璃围墙走了进来。 那人身形颀长,身材高挑而消瘦,一袭颇为古典的黑色长袍包裹着身型,衬得他颇有几分潇洒。黑色的宽大帽兜遮挡了他的大部分容貌,只留下颜色极淡的嘴唇,仿佛没有什么血色,带着几分病态的美感,光是看一眼就能感受到久病缠身的羸弱。 当男人一步步走近,逆光的阴影渐渐散了去,隐去大半的身影也变得清晰起来。 他清隽的身型如同墨就,虽是容貌未知,却莫名因此生出几分遗世出尘来。 “我当然是特意来恭喜你的,阿眠。” 第九十四章 夏眠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来者惊动了玻璃房子的安静,那些扭曲的花卉迅速生长着,像是有意识的生命体一般,高高地扬起漂亮的花.蕊,摆出了进攻姿态。 可是随着女孩子轻轻一挥手,躁动的花海随之安静下来。 浅金色的纱幔随风摆动着,缱绻出好看的弧度,女孩子冷哼一声,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不屑。 “有什么好恭喜的。” 她像是带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也理应当如此优越。 以至于这分明是居高临下带着讽刺的语气,但凡是个人听起来都会觉得不舒服,还会生出对面出言不逊,过于装逼的念头。可是当这样的话语由她讲出来,就带着几分理所应当的感觉,没有任何违和,反倒让人觉得就应如此。 那是亘古的皇室特有的高傲与矜贵。 女孩子随手折了一朵曼陀罗花,鲜血洗礼一般的红色映衬着她白皙漂亮的踝腕。大抵是没有真的想把天聊死,即便很敷衍,她也不得不敷衍地给男人一个台阶,于是后半句话便成为了反问句。 “神谕会在今天开启,这难道不是计划好的事情吗?” “人世间诸多事由变化万千,再如何估算好,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男子淡淡一抬眼眸,才刚一开口喉间就溢出了半声轻咳,“一切都同你预料之中别无二致,离我们想要的结果又近了一步,我该同你说一句恭喜,不是么?” 花海中的女孩子懒洋洋地摆弄着手里的曼陀罗花,没有再说什么。也不知道是对这番话的默认,还是单纯懒得掰扯这些无意义的事情,所以干脆选择缄默其口。 如果此刻何漫舟在场,见到这个女孩子她一定会觉得惊讶。 那个高高在上的女孩,分明就是幻境中的小公主。 而现在,她被叫做夏眠。 这样的聊天很难进展下去,就如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即便是一个再怎么擅长交际的人,也做不到让对他完全没有兴致的人提起太多的热情。可是男人像是早已经适应了这些,他没有过多在意夏眠的态度,而是自顾自地分析了下去。 “他们行动力很快,朝晖山的封印那般隐蔽都被找到了。既然何漫舟开启通天塔,到达神女的墓穴,就说明她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了。” “不然呢?兜了这么大的圈子,已经很无聊了。” “《山涛话古图》、白家手书、何盛的笔记,我们留下这么多的线索,他们倒是没有辜负这些铺好的路。现如今彻底卷到神女的宝藏里,也就再难脱身了。我们只需要任由他们两个调查,把神女的战衣一件一件找回来,开启那个预示着死亡的墓穴,之后的事情,呵......。” “这样再好不过。”夏眠微微垂着眼眸,语气也是轻飘飘的,“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当年神女欠下我的东西,怎么能不归还呢,过再久也是要有交代的。” “你想做的事情,我都会帮你。” 男人扯了扯帽兜,语气平淡宛如在承诺些什么。 这时候夏眠很想冷笑一声,嘲笑这位凡人的不自量力。可是眼下的处境并不足以她这么放肆,毕竟这片花海还需要有人看管,而当年无意之中唤醒花海,之后与她目的相同并肩同谋,又明显对她有所仰慕的白显然就是目前为止的最好人选了。 且不说他足够孤注一掷,更何况他还是白家人,想要唤醒蜃楼之中的神女,少不得用到由白家保管着的,有关于遗王宝藏的那部分线索。所以说是互相利用也好,说是心知肚明也罢,这段合作关系只能病态地持续着,两个人都是各有所图,也只能勉为其难。 最后诸多烦躁与敷衍被咽了下去,夏眠只是笑了一声。 “不过计划进行得这么顺利,还得归功于白家家主的行动力。” “你是在说,白亦从?” “除了他还能有谁,你们白家确实人才辈出,当年那位前辈拐到我巫族圣女动了凡心,现如今这位家主更是有本来,连有“她”传承的人都快泡到手了,我该夸奖一下你们白家人的能力么?” 对于女孩子没有说透的意思,唤名为“白”的男人当然听得出来。 “听起来像是变相的讽刺,不过我乐意当成夸奖。虽然我已经跟白家没有太多关联,但对于自己的家族,这点最基本的维护欲还是有的。” 半声低笑从男人的唇缝间溢了出来,他的情绪很克制,但也仅仅只是克制而已,并没有落入任何下风的意思。就如同他和夏眠之间的关系,分明从身份和地位上来说他是弱势一方,偏偏因为特定场合和诸多因素的加持,他成为了高高在上的楼兰公主唯一的依靠。 还有什么比走投无路之际的雪中送炭更让人难以拒绝呢? 白深知现如今夏眠离不开他,就如同高高在上的楼兰公主只能被束缚在这片花海之中,只要离开曼陀罗花给予的生命力,等待的她就只剩下了死亡,所以这种合作,本身就是不对等的。 “所以你对我白家刮目相看了么,阿眠?” “刮目相看倒不至于,只是觉得很惊讶。原来并不是人人都是蠢货,尤其是你们白家的人......早前我还当白家家主不过是个摆设,比如那位觊觎家主之位的白二爷,不过是一点点关于长生的线索,就足够让他阵脚大乱了。” “白亦从可比白穆聪明得多,不然也压不住早几年的僵局。” “你很认可他?”夏眠一挑眉梢,那双流转的眉目停在男人的身上,打趣一般地继续说了下去,“也是......毕竟你们的关系摆在那里,你理应该认可他。从现在的局面来看,白亦从也像是个不错的合作对象,好像比你更能干呢。” 这句话算是就事论事的中肯评价,却很有几分引战的意思。 夏眠明知道这句话放在白的面前说并不合适,毕竟很多时候“比较”这件事情本身,就是很伤人的事情。这极有可能带来旁人的怒火,甚至激怒那些小心保护着的领域。不论是出自于自尊心或是占有欲,总归是有火气的。 可是越是愤怒的时候,越容易看出一些什么。 当那些小心翼翼维系着的从容被撕碎,不理智的情绪开始占据上风,藏在心里最见不得人的念头和平日里不会表现出来的嘴脸也都难免会尽数展现出来。这就如同无形的照妖镜,足以显露出几分真实,把人们最本能的想法泄露出来。 夏眠显然不够信任白的。 现如今的同谋不可避免,她不得不依靠,或者说不得不利用白。可是这样的关系并没有让夏眠对白产生依赖,反而生出更多的忌惮与不安。所以夏眠才会想方设法地从他的字里行间咂摸那些端倪,想要在这段关系中占据足够多的主动权。 而她的试探毫不收敛,一如惯常的居高临下,连目的都懒得掩饰。 这完全就是肆无忌惮地挑衅着合作伙伴的权威,甚至连对面的感受都不愿意去管。 但是如果能够轻易被算计到,白也就不会让小公主花费这么多心思了。夏眠话里话外的意思,白都听得再明白不过,他的面容都隐在帽兜里,就好像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一样,只是很漫不经心地轻轻笑了一声。 “白亦从确实是不错的合作对象,可惜他的合作对象不是你,而是你的敌人。” 交锋在无形之中进行着,这番话分明都是带笑的调侃,一来一往之间却是谁都不客气。 “算了,你总是有你的道理,”最后还是夏眠不声不响地转移了话题。 “白亦从不记得去年跟何盛调查的那些事情了,仅仅凭借你做了手脚的手书,就能查到这个地步倒是挺难得的。我最初还觉得你留下的线索太少,会让他们一头雾水,一直在原地兜圈子,看不出所以然来,浪费我们的时间呢。” “你不了解白亦从的性格,越是严谨而细致的事情,越会引起他的怀疑。因为过分面面俱到的背后,本身就说明很有问题。像是白亦从这种性格,你只需要给他留下一小道缝隙,他就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把事情的全部面貌还原,他有这个本事。” “这么了解他?”夏眠眉梢一挑,揶揄般的睨了他一眼,“也是,毕竟在家主之位上,你也花费了不少心思,想必方方面面都调查过,怎么可能不了解他呢......” “要不是老爷子没有把遗王宝藏的秘密告诉我,又何必兜这么大的圈子?”男人冷哼了一声,话语声哽在隐忍的低咳里,“不过也好,有白亦从在前边冲锋陷阵,我们只要在必要的时候出手就罢了,也省去不少麻烦,不枉费我当年好一番筹谋。” “是好一番筹谋,还是逼不得已啊?说白了,当年是你不入老人家的眼罢了。” 夏眠轻声笑了出来,毫不留情地补了一刀。 这句话着实不好听,以至于男人苍白的嘴唇细微颤了颤,却是没有说出什么来。 夏眠有种把每一句话都聊成结束语的本事,按照素来如此的锱铢必较,她此刻无非是在报复。她知道这个男人的痛点在哪里,相当精准地刺痛他,以发泄刚刚在他那里吃瘪的不悦。 与此同时的,她也是在示威。 高傲的公主即便是落入凡尘,也时刻端着不染世俗的架子,哪怕是有求于人的时候,都要不断地强调她的不受管控,但是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好事呢? 白的唇角勾起了冷笑,压制她的办法太多了。 说白了,她不过是在苦海和泥沼之中浮沉的落难公主罢了。 可是偏偏看到夏眠那张精致漂亮的脸,以及她脸颊浮现出来的,哪怕是假装也装得娇艳动人的笑意,被怼得说不出话的人也都没有脾气了。 大抵是美到某种程度,足以让人景仰。 也理应伫立在云端,如艺术品一般被欣赏和保护着。 第九十五章 十二姽女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许久的沉默之后,男人一步步走上了台阶。 艳红色的曼陀罗花映衬着他黑色的长袍,宽大的帽兜遮掩着他讳莫如深的神色,玉石雕琢的白色长阶犹如没有尽头。灿烂的阳光在玻璃房子的折射之下显出了近乎于绚丽的光线,他就那么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夏眠的身边,如同一点点去接近光芒之中的神祗。 可是这样的举动显然与敬畏无关。 他并不虔诚,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停在夏眠面前的时候更是毫不顾忌地将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动作熟稔如同热恋之中的情人。 “白家的事就不需要你管了,不论老爷子当年的决定如何,都改变不了现如今事情的走向。遗王宝藏注定是藏不住的,从我刚巧唤醒了你开始,或者再往前去数,从巫族的圣女与白家先人结下那一段机缘的时候,就已经奠定了故事的结局,白亦从所谓阻止都不过是亡羊补牢罢了。” 白的话语声很轻,声音压在仅有他和夏眠可以听清的程度,如同耳鬓厮磨的低语。 不过他讲出来的内容却没那么什么柔情蜜意可言。 “事实的结果就是,何漫舟可以顺利开启神谕,而白老爷子留给自己最看重的孙子的那些东西,成为开启神女馈赠的最后一把钥匙。白家先人的一念之差,留下了这些隐患,妇人之仁也好,机缘巧合也罢,不管老爷子愿不愿意,他都阻止不了我,我又何必在意他的那些......虚无缥缈,且对我没有任何用途的认可呢?” “那你倒是看得透彻。”夏眠嫣然一笑,漫不经心地说道。 “听起来不像是夸奖?”白淡淡开口。 “为什么不是夸奖,不然呢,还能是什么?” 夏眠很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掰扯。言语上的扳回一局失败了,她也显得不那么介意。当然介意也没办法,所以那么一星半点的不悦被压制下去,只在下意识的小动作里泄露出几分心思。 她的指腹扯着花枝,浅色指尖碾过了曼陀罗盛放的花.蕊,暗红色的汁液流淌出来,沾染到她的指尖,染上了极为惊艳的一抹淡红色。 “何盛只不过是沾染了她的气息,就可以顺利找到通天塔,跟楼兰古国的葬神之地打了个擦肩。这可是楼兰那些从小被圣泉水浸泡的圣女们毕生的愿望,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学者真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何漫舟继承了她的血脉,只要好好利用她,又有什么做不成呢。” “所以你不必担心。” “白,我没有担心。”夏眠淡淡出声打断,手中的花瓣被扔到地面上,成为了幻化消散的一缕灰烬,“还有,我说过很多次了,你不要妄加揣测我的心思,这很无聊。” 今天何漫舟和白亦从涉身朝晖山,都在夏眠和白的计划之中。 或者说从更早的时候开始,当何盛无意中窥见到神秘的古庙,所有计划就已然开始了。 那幅《山涛话古图》送到何盛的手上,引发了学者的好奇心,一步步去调查遗王宝藏,而白家的时局变化莫测,让年轻的家主不得不深究其中暗藏的阴谋,指引着白亦从找上何盛,踏上那次半是偶然半是注定的坞城之行,这些都是安排好的棋局。 可惜第一次的试探失败了,何盛并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所以当那个山洞之中深睡的文明被唤醒,盲目的入侵者惊扰了神祗,又承受不起神祗怒火的时候,才会遭遇那场意外。 再然后,便是偃旗息鼓之后的再一次尝试,白亦从的失忆、何漫舟的彷徨,等到时候正好,再加上最后一把烈火——何盛留下的手札送到天问堂博物馆,何漫舟成为新的目标。 这一切都是有的放矢的筹谋。 包括但不仅限于现在,放在何漫舟身上的这些试探。 ....... “好事多磨,当年的事情现如今可以继续了。” 话题到此告一段落,之后还是男人先一步开启了话题。 “神谕已经开启了,接下来该做什么?” “你不是已经开始计划了么,跟我装什么纯良?”夏眠微微挑起眉梢,那双美目勾出了星点笑意,分明是单纯的嘲讽,偏偏多了几分风情,以至于像是娇嗔的揶揄,“难不成,白哥哥还是在等我夸奖你么?” “我自然是有计划的,不过再如何去计划,都总是得考虑你们族里的事情。早前的事情姑且不论,几代之前的巫族圣女已经出了一次问题,谁又知道这次的小姑娘会如何呢?” “你是在抱怨吗?”夏眠轻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道,“觉得我没有管理好自己的部下,给你添了麻烦?可是当时我明明还在沉睡之中,这些事情又怎么怪得到我的身上呢。” “我当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更遑论,不论出现何种时局,我都乐意跟你一起面对。” “既然这样的话,你在不满什么呢?” “不满倒称不上,只是担心十二姽女的传承罢了。”说这句话的时候,男人有意将声音放缓,像是在无形之中提点些什么,“毕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是吗?” 当听到了“十二姽女”这几个字的时候,夏眠眼底的笑意彻底收了起来。 这样的情绪太过分明,以至于连漫山遍野肆意生长的花卉都迅速感知到,藤蔓如同得到了某种催化一般蔓延着,摆出了极具攻击性的姿态,好像要对冒犯公主的人做出惩罚。 十二姽女,这是巫族最后的血脉,也是计划的重中之重。 但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是夏眠不得不正视的耻辱。 当年神祗降临楼兰古国,直接摧毁那一段文明,让一切掩埋于黄沙之中。大祭司把整个楼兰的民众欺骗了,她所谓的转机不过是天大的灾难,世人想尽万千办法唤醒了神祗,却忘记请神容易送神难的道理,尤其是面对那样一位代表着战火与硝烟的邪神。 世人无法平息神祗的怒火,所谓的永生不过是谎言。 最后是夏眠凭借一己之力结果了神祗。 过程中到底发生过什么,她已经不愿再去回忆了,最后无非是千百年的沉睡和现如今的僵局。救世的神祗带来的硝烟被平息,楼兰公主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而那十二个女仆,就成为了巫族最后的残余。 之后是漫长的沉睡,可是当夏眠苏醒之后,一切都跟她想的不一样了。 养成一个习惯不过只是需要二十一天,同化一段文化也不过需要千百年,时光是最残忍也最无情的东西,足以抹杀掉很多的事情的痕迹,不论是爱恨,还是情仇。很多事情没有亲身经历,仅仅靠口口相传终究不够深刻,所以巫族的旧部又如何会把灭族的事情记得那么深刻呢?当年救国的公主被民众们抛弃,现如今保管着神女战衣的十二姽女早已经不再想要复兴那一段文化,主仆之间有了罅隙,公主再次遭遇了背叛。 如果仅仅只是如此,倒也无妨。 可是当年巫族的动荡让神女的战衣分散各地,找齐这些东西的秘密更是遗落在白家。如果夏眠可以亲自出手,当然是一劳永逸,可是她现如今只不过是无法动弹的木偶,靠着花魂来维系岌岌可危的生命力,根本没有更多的经历去做这些。 更遑论,只有何漫舟身上的血脉才能开启神女的馈赠。 而几百年前巫族内部的动.乱,直接把问题尖锐到了顶峰,局面愈发不可控制。这不再是运筹帷幄的局面,而变成了各持三分的博弈,那些古老的传承延续到现在,即便夏眠是楼兰国的公主,也是渐渐觉得无能为力了。 要不是巫族内部出现了那么多的问题,何必要兜这么大的圈子。 又何必要依靠于白呢。 高高在上的楼兰公主,从小到大都是众星捧月的存在,哪怕是当年的大祭司和巫族圣女都姑且要敬她几分,行事所为都是客客气气的。如果不是逼不得已,她怎么会沦落到跟普通人合作的地步,还得彼此有所权衡,互相考量,在意旁人的脸色。 夏眠思忖这些的时候脸色并不好看,而白太了解这位小公主的性格了,他知道她自有身为公主的矜傲,也乐于去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驯养她。这就好像最聪明的猎人与最骄傲的野兽之间的较量,话不能说死,事不能做绝。 所以很快地,白就在示威之后给出和缓,重新把话题拉了回来。 “人世间最难测算的是人心,最难提防的便是身边人。再理智的人也难免会有关心则乱的时候,越是克制,有朝一日情绪爆发,那就是迸射而出的火山。何漫舟再怎么也算不到,自己最信任的师兄会在背后捅她的刀子吧。” “人家哪里是捅她的刀子,怕不是在想方设法拯救她吧。” “有什么差别呢?”男人闷出半声低咳,言语里是云淡风轻的嘲讽,“目的性太分明,就难免误入歧途,有的时候错了就是错了,没有人会去在意错误产生的缘由。至于我们,享受他的失误就是了。” 低沉的声线在偌大的玻璃房子里回响,夏眠沉默了几秒,终于勾了勾唇角。 “好,白哥哥,我当然相信你,毕竟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 第九十六章 约定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男人用半声低笑给予了小公主回应,之后又不紧不慢说了下去。 “等这些都完成了,你打算如何感谢我呢,阿眠。” 听了这句话,夏眠不经意地皱了一下眉头。她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任由那些负面情绪翻涌而来,以至于那张清纯到不染世俗的脸,因目光中透露出来的锐利而较之普通少女判若两人,只剩下无尽的冰冷。 不过这样的锐利,也仅仅只是一瞬之间而已。 有求于人的时候还不能彻底把关系闹僵,夏眠的自傲与自尊在时局之下艰难维持,下意识的反应都出自于本能,可是理性控制之下又不得不给予适当的让步。所以在对上男人毫不避讳的气焰时,她很快甜甜地笑出声来,璀璨如雪化云开的阳光。 “跟我这么生分,真是寒我的心,我还以为凭借我们之间的感情,不必把这些利益交换放在台面上呢。所以白哥哥,你想要什么,难不成要我感谢你们白家么?” “白家现如今跟我没有太大关系,你该感谢的人仅仅是我。” “所以呢?”夏眠明知故问。 “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是谁在帮你。” 女孩子的目光中掠过了一闪而逝的烦躁,又很快被压制了下去,成为那双极为漂亮的湛蓝色眼眸中浮现出来的笑意。夏眠的唇角勾起一点弧度,定定地看着白。 “我当然知道你要什么。” 夏眠这样回应着,声音清脆而好听。 伴随着摇曳而交叠的花枝,她的目光顺着那张隐在帽兜垂落的阴影中的脸一点点下移,然后也没等白做出什么回应,夏眠便撑着手肘懒洋洋地坐了起来。随着这样大幅度的动作,她手踝上挂着的金色小铃铛发出清脆的回响声。 “反正我有的是时间,当生命的长度不再需要用时间衡量,偶尔做一点无聊的事情也没什么。所以,我不介意拿出几十年陪你消耗,这也是我们说好的事情。” “之后呢?”带着帽兜的男人轻咳了一声,声线淡淡地传了出来,“我救你一命,替你复兴楼兰旧部,陪你屠神,你就仅仅这样报答我么?” “你倒是很贪心哦?” 小公主斜睨了身边的男人一眼,她微微倾身上前,将手臂随意搭在他的肩膀上。 柔软的唇瓣若有似无地擦过了白的唇角,带过一丝极为轻柔的触感。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近,阳光泄下的光芒洒在他们的身上,这样的场面美好而圣洁,一如白色玉石雕琢的廊柱上面刻画着的那些有关于神祗的浮雕。 那是很轻盈的一吻,就像是美好的梦境。 但是此刻夏眠笑声婉转而好听,讲出口的那句分明是绝情话。 “之后当然是桥归桥,路归路了。” ******** 新年总是有着独特的魅力,那是阖家团圆的时候特有的热闹。 即便是小城镇也少不得人间烟火气,爆竹声中一岁除,不论是上班族还是学生党,都有了难得的假期,大家伙围在电视前看春节联欢晚会,做上一大桌的年夜饭,换上新衣服和新袜子,这是年终岁尾特有的应景,欢歌笑语里又是新的一年。 孩子们都有吃不完的零食和压岁钱的一笔巨款,大人们也会放下手头忙忙叨叨的活计,支起麻将桌,边聊天边搓牌,好像把积攒了一年的俏皮话都借由这个机会讲了出来。虽然少不得问工作、问成绩、催婚的国际三大尴尬,但是这也成为的年味的一部分,好像连嫌弃亲戚们的唠叨都带着些许的温馨。 但是这些在阿彩家里显然是不成立的。 那天沈川源答应了跟阿彩一起回家之后,小姑娘明显是兴致勃勃的,光是把这件事跟沈川源确认好几遍都还不算完,眼看着时候还早,她愣是扯着沈川源讲起了小时候过年的诸多趣事,遇上了人家感兴趣的地方,更是长篇大论地科普了起来。 大抵是喜欢的人就在身边的加成太厉害,最开始阿彩尚且还能管住自己的嘴巴,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讲得事情也大多都是无关痛痒的东西。诸如小时候偷吃祭祀的苹果,如何被姥姥用竹板子打手心,寨子里的大锅饭还有新年也的篝火晚会,在比如祭司姐姐分发的糖果,据说是用圣泉水浸泡过的,每个小朋友只能领取一颗,吃了之后可以幸运整整一年,规避一切邪祟与灾难。 那些关于巫族的隐秘都被阿彩牢牢揣在肚子里,一点多余的内容都没有讲出来。 可是聊天到了兴头上,哪里还有那么多的顾忌呢? 平日里阿彩都是一个人呆着,别说暗恋对象了,就是聊得来的朋友都没有。现在好不容易遇到了温文尔雅的沈川源,不但完全可以接得住她抛出来的全部的梗,在八面玲珑之余更是颜值界的扛把子,完全长成了她理想型的模样。 远的不说,光是看着沈川源托腮安安静静聆听的模样,就足够让阿彩激动的了。 这些诸多因素加起来,阿彩越说越兴奋,嘴巴也就越来越管不住了。哪怕还有那么一经半点的理智尚存,也架不住沈川源的情商太高,论及不动声色套话的能力,在名利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老狐狸都尚且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是刚刚成年并且毫无社会经验的小姑娘呢。 到了后来,阿彩也不顾姥姥的嘱咐,连巫族的事情都讲出来了。 “你小时候倒是多姿多彩的,想想我的小时候,无非也就是放放鞭炮,看看烟花。有时候少数民族在风俗传承方面确实更加严谨一点,我本人就是学习历史的,看到文化可以完好地保存,确实心里感触很深。” “你这话说起来,还真有点......” 阿彩斟酌的用词,正所谓书到用时方恨少,直到这个时候小姑娘才开始捉急自己的词汇量,生怕在暗恋对象面前丢了面子,憋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算不得多么妥帖的形容。 “还真是挺有学者风范的。” “学者?那不至于,不过是出于对历史的尊重罢了。”沈川源笑着摆了摆手,“刚刚你给我讲的那些很有启发,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很乐意过来做一次田野考察。” “田野考察就算了,我们寨子平日里是不许外人来的。”阿彩连忙说道,“我带你来一次都已经是特例了,你要是真带了考察队过来,姥姥一定不让你进去的。” “特例吗?”沈川源笑了一声,“为什么我是特例?” “你又不算是外人,当然可以了。”阿彩想都没想就反驳道,对上沈川源那双笑吟吟的眼睛,一副好整以暇等待着合理解释的模样,才终于有点脸红,“你.......你是我的朋友嘛。” “朋友?”沈川源重复道,很欣然地点了点头,“很高兴得到这样的评价。那今年我去你们寨子,也会看到篝火晚会吗?” “今年肯定是没有的,篝火晚会的传统在我们那里,其实是冬日里最重要的祭祀,这些都要有大祭司亲自主持才可以进行的......我们寨子早前很热闹的,不过后来发生了好些事情,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了。” “哦......这还真是遗憾了。” “没办法,我们寨子规矩太多了,这几年又萧条得厉害。”阿彩微微皱起了眉头,生怕扫了沈川源的兴,斟酌着语气又补充道,“虽然没有篝火晚会,不过姥姥做饭很好吃,咱们可以吃个便饭,顺便问一问你老师遇到的图腾嘛。” 对此,沈川源很大方地点了点头,没有任何质疑。 “没关系,现在已经很麻烦你了。” 简单的一句夸奖又让阿彩开心起来,她在沈川源的面前很难掩饰自己的情绪,种种表现总结下来,就好像是忽然收到了最心仪的玩具的小孩子。那种显而易见的喜出望外感完全无法掩饰,还非得跟旁人分享才算满意。 后来天色暗了下来,临时的饭局也告一段落。 可大抵是聊得太畅快了,阿彩居然有点不舍得沈川源走。 为此,她特意把阿秀刺绣店里多备的那一床被子抱了出来,摆在两条长桌上的饰品和刺绣被收了起来。 虽然沈川源一再推辞,表示住在店里太过麻烦了,而且自己毕竟是个生人,这样的行为算是逾越。可是小姑娘终归有自己的办法,大有几分一见如故,完全不把他当成外人的意思。 打完了感情牌之后,她还不忘记入情及理,给沈川源分析起了行程。 “明天得起大早赶车哩,你住的太远,我怎么找你?” “我们可以约好时间,我会提前十分钟过来的。” “哎呀.......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犟,外地人哪里晓得莫城的汽车有多难赶,你当这里是你们大城市,十几分钟就班公车的哦?” 阿彩不由分说地把被子塞到沈川源的怀里,动作十分熟练地将两张长桌并排放好,三下五除二扯了一床被子盖上去,铺成了一个简易的床。 “你就听我的,在这里凑合一宿,明天我们好抓紧时间赶路。你们文化人就是规矩多,在意那些条条框框的事情做什么,我是店主都不怕丢东西哩,你一个客人怕个什么劲儿,还当我这阿秀刺绣是黑店,明天会要你一笔天价不成?” 看着小姑娘撇着嘴角的娇俏模样,沈川源也不再反驳了。 “好,那我便依你一次。” 听到沈川源终于松了口,阿彩可算是松了口气,弯着眼睛笑出了声来。 “你早就该依我嘛,暖炉我给你放在一边了,后半夜店里凉得很,记得要开着。” 对此,沈川源只能恭敬不如从命,最后也都应了下来。 第九十七章 向往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事实上阿彩在这方面还真的不是危言耸听,第二天夜空的星子还没暗淡下来,她就已经爬起了床洗漱准备,外加收拾行李,开始忙碌起来了。 沈川源一贯醒得早,在天问堂博物馆更是当之无愧的劳模典范,但是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大抵是因为昨晚心里想着事情,他躺下很久都没睡着,过了凌晨才终于闭了眼,以至于这会儿愣是有种刚睡着就被吵醒,宛如通宵没睡的错觉。 他借着月色看了看踝腕上的手表,低声问了阿彩一句。 “才三点,这么早?” 或许是还没有彻底睡醒的缘故,沈川源的声线里带着淡淡的鼻音。 阿彩原本就觉得沈川源的声音很好听,这会儿更是多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魅力。小姑娘听得有些入迷了,她的嘴唇上下碰了碰,差点忘记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只是吞吞吐吐地解释。 “那个,我是不是声音太大吵到你了?好像是有点太早了,我动作轻一点,你先睡吧,哪怕睡的不踏实,也可以再躺一会儿的嘛......我要收拾东西的嘛,店里小半个月没有管,多少得整理一下。我会看着时间的,晚点再来喊你。” 边说,阿彩边忙手忙脚地把那些银质的饰品包裹在织锦的布料里。但是银饰碰撞的叮铃声还是止不住地传了过来,隐在阴影里的小举动引得沈川源低笑了一声。 “没关系,我帮你一起吧。” 沈川源这样说着,干脆坐起了身,将窗边的外套披到身上。 事实证明两个人一起干活确实比一个人快了许多,尤其是平时只有阿彩这个一着急就忘东忘西的小丫头,很多事情都是颠三倒四的。可是当凡事都十分有条理的沈川源加入进来,就如同给阿彩加入了强心剂,工作进展都变得有节奏了。 更何况跟沈川源待在一起,哪怕是什么都不干,阿彩都会有着相当大的心理满足加成,完全就是事半功倍。放眼过去的整整一年,阿彩从来没有哪天的工作效率高成这个样子过,原本需要磨磨蹭蹭整整一下午才能干完的活计,不过短短一个钟头就全部搞定了。 所以出门的时候大大节约时间,她甚至有功夫带着沈川源绕了好远的路去街边买了几张红糖烧饼和两杯豆浆,当做出行之前补充能量必备的早餐。 “这是莫城的特色,里边的馅料是手工红糖,跟别处卖的都不一样的。你们那里管这个东西叫烧饼或者是饽饽吧,在我们这里这个叫毕罗,传说是大唐时胡风盛行从西域传来的。不过这个在我们寨子里,可是稀罕东西呢。” “我记得你昨天讲的,这个是用来祭祀神女的?” “对,我们寨子里的毕罗是专门用来祭祀神女的,平时都不许大家吃的。”说起了好好的,阿彩就像是普通的吃货少女一样,兴致勃勃地比划了起来。 “我小时候尝过一次,那个毕罗真的好吃,里边也是红糖馅的,面皮上裹着厚厚一层糖桂花......后来寨子里出了事,再没有办过大祭,我也就没有吃到过了。直到来了莫城,偶然发现这家店,虽然说比不了我们寨子里的手艺,也算是很地道的了。” 沈川源勾起唇角一笑,点头应道:“嗯,味道很好。” 哪怕这只是简简单单一句客套话,阿彩也听得很开心。 她时常觉得这几天都变得有些不像自己了,之前她自诩对那些小女生的情绪毫不感冒,可是在面对沈川源的时候,心弦却是没预兆地被波动了。 就如同沈川源给她描绘的那些东西所带来的独特吸引力,阿彩原本对外边世界没有过多向往,好奇心仅限于用偷偷买来的手机翻翻微.博,偶尔看看那些社会上发生的新鲜事。至于更多的事情,她没有太多兴趣,深感浪费时间想东想西还不如多绣几张好看的刺绣。 可是,这样的习惯在遇到沈川源的时候都打破了。 沈川源的温文尔雅和大方得体都是阿彩曾经没有见过,以至于她甚至产生“如果真的有机会,跟他出去看看或许不是什么坏事”之类的念头。想必这样的想法被姥姥知道的话,一定会狠狠挨一顿骂,外加关在寨子的祠堂里死活不让她出来了吧。 不过话再说回来,她自作主张地带沈川源回来,本身就已经很挑战姥姥的权威,保不齐就会惹得老人家生气了。她平时恨不得把阿彩牢牢看在身边,尤其是经历了妈妈的事情之后,老人家更是极端了,最好寨子永远没有外人过来,阿彩也永远不要出去。 要不是这几年老人家的身体大不如前,没办法经营刺绣店,阿彩还是不会离开寨子。 这些事情阿彩都想得清楚,可是除却一开始的激动和脑热,昨天晚上她仔细想了又想,如果重新回到沈川源要走的时候,她一定还是会选择让他留下来。虽然心底明知道他们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沈川源的优雅与得体,谈吐与举止,不过是长此以来的社会经验和文化素养所带来的积淀,这是他一贯的处事风格,是他独有的个人魅力,即便对象不是阿彩,沈川源也会一如既往地迷人。 至于更多的东西,比如说同等的重视与在意,一见如故般的好感和爱慕,还有那些小姑娘情窦初开时候给予的情愫,沈川源都不可能回馈。他们两个之间想要发生更多的故事,那当然也是根本不存在的事情了。 但是,为什么不能想一想呢? 小姑娘处于最爱做梦的年纪,免不了会想东想西,尤其是心底挤压了十九年的念头骤然被打开了一道闸门,哪怕仅仅只是一点点的影响,都让情绪再也难以收拾了。这就像是飞蛾扑火,明知道光明只有一瞬,也想看看火光的模样。 直到这个时候阿彩才有些理解妈妈,为什么当年执意要跟爸爸结合。 她不顾族里长辈和姥姥的反对,非要跟一个外族人在一起,僵了好些年头之后也没有熬到柳暗花明,反倒不得善终。如果感情可以克制,或许就可以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不会在最后遭遇神祗的惩罚,酿成那么多的祸事了吧。 但是人间情事哪有那么多的“应该”和“必须”可言。 如果感情可以克制,又怎么能称之为感情呢。 “我们一会怎么走,直接去汽车站吗?” 就在阿彩的心底千丝万缕之际,沈川源的话语声拉回了她的思绪。 她微微侧过了头,正好对上那双映着阳光的眼睛,像是熠熠生辉一样。 “对,我们先去汽车站等车,五点的时候会有首班车,我们得坐那一趟走。我们寨子有些偏远,之后得倒好几趟车哩,不然天黑之前到不了,耽搁了时间就得走夜路了.......” 听了沈川源的发问,阿彩掰了掰手指,有模有样地思考起来。 “所以咱们先去客运站,约摸着五点之前一定来得及,坐到终点站之后我带你转车。下了车我们还要在山里走上一段,你平时喜欢徒步吗,如果不喜欢可得累坏了,那段山林难走得很,族里的长辈们不想要外来人打扰,特意搬到山里去的。” “那平时你都是自己一个人回去的吗?” “对啊,之前我都是自己走的,一路上可无聊哩。” “没关系。”沈川源从容而温和地笑了笑,打趣说道,“今年回家的路上有了我,想必不会那么无聊了。据科学研究分析,一个人的时候打发时间总显得难捱,两个人就不一样了,谈天说地时,时间就过得快得多了。” “还有这样的科学分析?”阿彩完全没有听出来沈川源是在扯淡,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目光里还闪烁着些许的崇拜,像是等着沈川源继续说下去似的。 但是沈川源只是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睛,轻声笑了出来:“没有这样的科学分析,我在逗你的,不好意思,让小姑娘失望了。” “哪有失望。”阿彩连连摇头,叹了口气小声感慨,“你知道的事情真多啊,我成年之前从来没有离开过寨子,要不是因为长大了,刺绣店也需要人打理,姥姥肯定还是不让我出来。即便是这样,我也没有出过莫城,外边的世界真好啊。” “你姥姥不希望你出去吗?” “是啊......”阿彩低低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失落,“要不是经济条件不允许,她或许希望我一辈子都留在寨子里,什么都不干吧。” 听了这样的话,沈川源什么都没有说。或许按照他一贯的巧妙与严谨,这会儿可以拿出几句玩笑话将话题拉回来,或是顺着小丫头的话继续讲下去,谈谈那些溺爱或者保护。 可是最后,他只是将手放在了阿彩的头顶,轻轻揉了一下。 沈川源的声线低沉好听,晨曦的朝阳带着暖色调的光芒,洒在他黑色的毛呢大衣上面。 一如脱口的话语般温暖,即便是逾越的动作都显得得体。 “会有机会的,如果你想,我可以陪你。” 阿彩哪里扛得住摸头杀啊? 她愣愣地看了沈川源一眼,登时红了脸颊,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第九十八章 可乘之机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在撩人而不自知的摸头杀之后,阿彩难得安静了下来。 大抵是心底藏着的小念头在几番相处的催化之下越发难以掩饰,也就生出了些许羞涩。于是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一直讲个不停的大型叭叭机忽然偃旗息鼓,愣是一句话都不肯讲了。 深究起来,阿彩原本没有那么多的绮念,无非是觉得沈川源是顶好的人。这样的好看得见却摸不着,和她之间的距离太远了,就像是水中捞月镜里观花,在刚刚好的年岁里看看就已经很好了,初衷仅仅只是欣赏,不需要苛求更多的东西。 阿彩本来也没想过一定要得到,可是沈川源偏偏一而再地把距离拉近了。 最初之中被客人的风姿所吸引,然后是那些夜晚捧着手机等待消息的期待,再然后变成了两个人心知肚明却又都没有说破的邀约,共度新年的短暂而美好的梦境。 他是惊扰了风铃的穿堂风,也惊扰了少女欲语还休的千千心结。 如果没有沈川源之后的暗示和表达,阿彩可能还藏得住爱慕。但是沈川源偏偏主动讲述那些关于他的事情,告诉阿彩他的过去与未来。原本高高在上的星星一下子坠落下来,落在了少女的掌心,她小心翼翼地捧着,就再也不舍得放下了。 当阿彩留住沈川源,跟他有了更多的接触,甚至冒着违背族里规定的风险带他一起回家开始,某些没有言说的情绪就都变得不可控制了。 这些事情乍一看像是偶然,宛如阿彩一时脑热之后说出口的冲动发言。可是当她冷静下来,居然发现自己对沈川源的好感不减反增,假如时间可以倒流到沈川源要走的那一秒,她依旧还是会选择叫住他,违背寨子里的族规,告诉他那些关于神女图腾的秘密。 甚至阿彩很认真想了想,自己跟沈川源离开莫城的可能性。 如果真的去看看外边的世界,如果沈川源真的提出了那样的邀请,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山野里长大的小丫头没有那么多矜持和避讳,更不会弯弯绕绕地掩饰自己的心思。对于不在意的事情,阿彩大有一副冰冻三尺的高冷,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可是对于心仪而崇拜着的人,就是满满一腔的柔情蜜意都那么赤裸裸地捧出来,生怕人家感觉不到了。 喜欢了就是喜欢了,还需要挑日子吗? 诸多思绪绕在阿彩的心头消散不了,最后那些感慨都凝在沈川源的眼眸里,成为了晦暗不明又舍不得放下的心事,硬生生地咽了下来。 她生怕说得太多,会过早地把窗户纸捅破,所以便难得缄默了。 就这样一路安静地到了客运站,阿彩和沈川源坐在靠后的双人座上,大包小裹都被男人提在手里,所有的小细节都十分妥帖地处理好。小姑娘难得感受到了被照顾的感觉,这样的温存让一切都美好了起来,分明是让人很疲劳的长途跋涉,却让阿彩觉得有些舍不得结束了。 汽车上的人很多,全部座位都满满当当的,大概是知道路途遥远,大家伙都有所准备,零食和果腹的东西带了一大堆,面包火腿肠夹杂着泡面的香气传来。客车绕着弯弯曲曲的盘山道,早起的疲惫着颠颠簸簸之中变得越发分明,很快就传来了纷迭而至的断续鼾声,当然也有压着声线的小声交谈。还有电视剧和歌曲的播放声,那是阿彩平日里极为反感,而现在却觉得有些温馨和惬意的旅途感。 阿彩透着玻璃窗瞎想,最后是沈川源主动打破了沉默。 “怎么了,小姑娘,还在不高兴呢么?” “哪......哪有。”阿彩低声应了一句,别别扭扭地扒开一根火腿肠,掩饰着自己的那点小心思,“今天起得太早了,这会儿有点犯困的嘛。” “犯困还有功夫欣赏外边的风景,不趁着在车上赶紧睡一会?” “切,就你知道的多哦,我本来就是困嘛。” 说这些话的时候,阿彩明显脸颊有点红,只不过反驳了一句就不肯再讲了。 她心说,沈川源真是一点都不晓得女儿家的心思。 这种时候女孩子家不说话,分明是因为心思太多不知道怎么讲出来,不睡觉当然也是因为珍惜这难得的行程,每分每秒都想要特别珍惜,完全舍不得睡了。难不成这种东西,还需要她亲口讲出来吗? 而反观沈川源那边,也不管是真的看不出来,还是装作看不出来,全部的情绪都隐在了云淡风轻的低笑里,没有显露出一经半点来。 前排的车窗开了一小道缝隙,随着颠簸时不时吹来一阵寒风,沈川源就势把自己的外套解了下来,十分自然地披在阿彩的身上。 “你姥姥也是担心你,我说过了,小姑娘的身边怎么能没人照顾呢。” 开口时,沈川源的声线粹了半声低笑,语气倒像是在开解阿彩一般。 “你从小都在寨子里住,没有跟别人接触的机会,太容易想当然了。成年人的世界是一个大染缸,固然有五光十色的一面,但也必不可少地有着相对应的阴暗面,有口是心非、尔虞我诈、互相算计,你姥姥担心你很正常,没什么可不高兴的。” “才不是哩,姥姥是因为妈妈的事情怕了,才特意管着我的。” “你妈妈的事情?”沈川源不做声响一扬眉。 “就是......我家里的事情啦。”阿彩原本只是随口一说,当沈川源追问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说得太多了,于是立刻讪讪收了声。 “抱歉,我是不是问到了你不想谈的话题?” 沈川源的情商足以让他敏锐地察觉到女孩子细微的情绪变化,还没等阿彩往回找补,他就用一声低笑把逐渐尴尬的谈话拉了回来。 “如果觉得困了,就睡一小会儿吧,有我看着时间,你放心。” 这句话给了阿彩台阶,她顺理成章地结束了话题。 事实上,阿彩也确实一下子想起了不好的事情,以至于迅速从兴致勃勃的状态瞬间冷却下来,就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默不作声地坐在了椅子上边,好半天没有说话。说起爸爸妈妈,阿彩就不得不想到那场大火,还有族长的诅咒。 祭台上的大火烧了整整三天三夜,长明灯宛如催命的符咒,将所有的美好都剥夺了。 诡异的巫女面具在火舌之中发出可怕的光芒,灼上了阿彩的眼睛。 最后那几秒,她几乎不能确定,自己看到的神祗还是魔鬼。 ....... 看着小姑娘不太好看的脸色,沈川源自作主张地把外套扯高了一点,让她靠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这样的姿势显然有些过于亲昵了,可是阿彩贪恋着怀抱的温暖,也都默许了。 “睡吧,睡醒就到了。” 后来也不知道是沈川源的怀抱太舒服,还是阿彩真的太累了,她居然借着这样的姿势睡着了。等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终点站,又要倒下一班汽车了。 再倒车又是几个钟头,哪怕沈川源有所准备,还是低估了这个寨子的偏远程度。 当他和阿彩下了第二班汽车之后,愣是又赶了两个多钟头的牛车,然后才在一片近乎于寸草不生的荒山野岭停了下来。论起荒芜程度,可以说是相当让人瞠目结舌,饶是平素实地考察没少去过山间农村的沈川源,这会儿都有些觉得惊诧了。 原因无他,随着道路越来越偏,这地界还真不想是住人的样子。 人类是群居动物,社会功能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这么偏僻的地方完全就是与世隔绝,村子里的人又要如何生活呢? 这样想着,沈川源微微皱起了眉头,低声问了一句。 “就是这里了?” “才没到哩,都说了我们寨子远得很,你还不信我,你累了吧?”阿彩小声应了一句,很快又像是担心沈川源反悔过来一样,故作不经意地往回找补,“你要是累了,我们可以稍微休息一会,不过不能耽搁太久,必须得赶在天黑之前进入寨子,不然......很危险的。” 沈川源的眸色藏在了镜片后边,连带着情绪也都收敛起来。 “没关系,我只是觉得,你回家一趟辛苦了。” “是啊,真的不方便,我们寨子还是太闭塞了,所以我出去一趟很难,回来也很费力气啊。”阿彩忍不住抱怨,但是当她对上沈川源关切的目光时,语气里的不满很快变成真心实意的开怀,“不过这次有你陪着我,一路上很有意思呢。” “当然,我说过了,两个人结伴而行的话就不那么无聊了。” 山路崎岖而陡峭,着实是难走得很,哪怕是再怎么擅长野外求生的人都会在这里迷路。如果不是有阿彩这个本地人带着,想必沈川源一定找不到这里。 阿彩为了缓解气氛,一直在跟沈川源聊天,而沈川源也乐于陪小姑娘谈心,每一句话都很是得体,将逗得乐呵呵的,谈话间有来有往十分和谐。但在阿彩看不到的时候,他推了推眼镜,垂下的目光中藏着显而易见的锐利。 这一路上沈川源都在观察阿彩。 此行一切都很顺利,不论是关于巫族图腾的考究,还是阿彩最后的挽留,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与其说这是小姑娘的情难自控,不如说是沈川源有计划的刻意引导。 人心是最难测算的东西,感情难免会带来无数的变数,让计划莫名其妙被打乱,以至于影响最终的结果。可是从某种角度来说,人心也最好拿捏的事情,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欲念,世人心底的贪婪不可克制,有所思有所求就如同有了软肋,给敌人亲手奉上把柄。 如果说神秘的巫族是一道密不透风的墙,深藏着世人所不知道的古老文明,带着那段理应在时光的沙砾里被掩埋的秘密沉睡着。那么当阿彩开始将刺绣的秘密讲出来开始,这道墙就已经裂开了缝隙,更多的事情不过是看沈川源能做到什么程度了。 也正是这些东西,给了沈川源可乘之机。 第九十九章 乡村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金丝边眼镜透明的镜片遮挡着沈川源目光里的锐利,他的唇角挂着惯常的,温和而得体的笑意,时不常跟身边的女孩子讲上几句。 阿彩没有那么多的顾忌,嬉笑之间就把许多事情的底牌都交代出来了,她只当这是跟心上人难得的谈天论地,就连语气里的停顿都带着隐晦的甜蜜,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好让见多识广的沈川源高看自己一眼,增加几分好印象。 可是这个单纯而懵懂的少女并不知道,那些语言里的陷阱早已经被布置好,甜言蜜语与和谐场面都像是裹了糖衣的砒霜,安抚和体贴也不过为了尽快打开她心门,真情实感并没有多少,言语间的左右逢源倒是实打实的。 沈川源诸多算计的背后,不过是为了探究巫族的秘密罢了。 到了傍晚时分,落日的余晖洒了下来,遍地都是明晃晃的金色。枯木的影子被拉得老长,静谧的山路隐约传来风声,将树枝吹得哗啦啦的响,萧条之余又带着些许的孤寂。沈川源踩着遍地斜阳,鞋底摩擦着枯枝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所以我们沿着这条路,走到尽头就是你们寨子了么?” “对,到了尽头就是我们寨子了,这段路还要走好远呢,一路上七拐八绕的,还真不好找,你就跟着我就好了。” “小丫头还很厉害的嘛,你看起来马马虎虎的,收拾行李的时候都少不了忘东忘西,没想到回家的路这么难走,你居然记得分毫不差。” “对吧,我记路的本领很强哩,别人都是不敢自己离开寨子的。” 对于阿彩的回答,沈川源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这时他的大脑飞速运作着,试图从阿彩的话语里捕捉到有用信息,迅速确认一些事情。 看来一切都跟那个人说的一样,巫族的寨子闭塞而神秘,外围有瘴气和迷雾作为保护,外人根本无法进来。这是大祭司以神力施加的诅咒,外族人无法破解也无法进来,族人们想要出去更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这就是打不破的天窗,彻底把秘密掩埋起来了。 如果不是最初有那个人指路,沈川源根本查不到巫族,更不可能找到阿秀刺绣。 不过,阿彩到底是什么身份呢? 想到这里沈川源不禁有些怀疑了,寻常巫族的小丫头想必没有这么大的能耐,事出其反必有妖,除非.......她就是那个人让他寻找的人。 而如果阿彩真的就是目标对象的话,一切就好办多了。 在这样的怀疑之下,沈川源之后的言语忍不住旁敲侧击了许多阿彩小时候的事情,可是小姑娘却对那段往事闭口不谈,沈川源也就不便多问了。不知走了多久,沈川源远远看到了隐约的建筑轮廓。 那是一座颇有异域风格的古庙,暮色四合之下圆顶的屋檐隐在斜阳里,一切都显得不是那么真切。 “那是你们寨子吗?”沈川源遥遥一指,明知故问地打听,“我瞧着有灯火光亮,像是有住户的样子,所以我们直接从这里抄小道过去?” “那里啊......我们不去那边,寨子在左手边,你跟着我就行了。” 原本在兴致勃勃聊天的阿彩一下子止住了话头,那张精致好看的小脸带着些许恐惧,不过又很快被她掩饰起来,只是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声:“那是我们族里的祭祀神庙,平时很少有人去的。” “就是你说的,年三十会办篝火晚会,给神女献祭的地方?” “对,祭坛就在神庙正门口,不过现在早已经荒废了。” “那.......我们过去看看吧。”沈川源低低笑了一声,像是很漫不经心地说道,“既然田野考察行不通了,不如让我看看遗址,也算是开开眼界?” “要不然.......还是下次吧,我们着急赶路的嘛。” 看着阿彩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沈川源心底的怀疑又再浓上三分,但他什么都没有说,甚至没有追问下去的理由,就任由这一页翻了过去。 就这么绕着山林又走了两个多钟头,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月色带着惨淡的白,林间都显得诡异了。 而在一番奔波之后,阿彩和沈川源终于到达目的地。 放眼这个破败而诡异的地方,说是寨子其实都不够准确,因为这里一共不过三五户人家,完全没有寨子应该有的繁华与热闹。要不是阿彩兴致勃勃地囔囔着可算到家了,沈川源完全感受不到这已经到达目的地,而阿彩从小到大都是住在这样的地方了。 沈川源不做声响,推了推眼镜,不紧不慢地打量着周遭。 这是一个相当破败的小乡村,别说那些虚无缥缈的年味了,就连这个地方还没有彻底荒废,尚且还有人居住的气息都是寥寥无几。这样的场景很容易就让沈川源想到《盲山》之类电影里的画面,但是现实远远比那些电影来得更加夸张。因为电影里的小乡村落后归落后,至少还是有居民生活着,不过是贫穷而闭塞而已。可是这里连人烟都没有,红砖砌成的房屋显得十分诡异,有种超越年代感的恐怖。 那一瞬间,沈川源脑海里的第一个词汇,便是死城。 而阿彩从小到大居住在这里,显然没有过多的感慨,只是兴冲冲地说着:“好啦好啦,很快就要到了,你累坏了吧?姥姥年三十都会准备芹菜馅儿饺子,还有好大一桌菜哩,如果你运气好的话,保不齐还可以尝到鲜鱼汤呢。” “好,那我真是有口福了。” 沈川源微微点头示意了一下,跟着阿彩传过了弯弯曲曲的小巷。 可能是前几天下了雪的缘故,路面泥泞而肮脏,泥水子沾染了鞋面留下灰色的痕迹。借着惨白的月色,沈川源看到路过的很多户人家都是房门紧闭,大院门口贴了一张黑色的纸张,上边好像还扭曲地画着旁人很难看懂的符号。这像是僵尸电影里面道士手中的符咒,可是那些诡异的符号却明显比捉鬼驱魔的咒法更加让人不寒而栗。 论起区别就如同符咒是为了辟邪,而这些东西,正是邪祟的来源。 “这是你们寨子的风俗吗?” “算是吧。”阿彩斟酌着语气,没有把话彻底说透,只是语气含糊地岔开了话题,“你别管那些啦,跟着我就好了。” 又绕了好一段路途之后,最终他们在一座破败的小院停了下来。半人高的野草遮掩着木板门,这个小院看起来跟一路上的那些废弃的房子没有太大区别,唯一的不同就是门口没有帖那张黑底红字的纸张。 阿彩轻轻扣了几下门,开门的是个年过六旬的老人家。 那位阿婆穿着苗族传统的服饰,头上包着藏蓝色的头巾,那张遍布皱纹的脸很是端正,不难从时光留下的痕迹之中窥探出,她年轻的时候曾经是个美人,也曾经芳华绝代过。 不知为什么,当老人家看向沈川源的时候,他感到一种连灵魂都被窥探的错觉。 普通人的目光或锐利或直接,即便是打量也是平等的,甚至不乏有情商高的人擅长在审视之中掩饰那种无形之中的压迫力,以便把自己最真实的目的藏匿起来,故作几分熟稔与亲近。 可是老人家的目光却是居高临下的。 犹如高等种族俯视着低等的猎物,带着残忍而不留情面的高傲。 过了半晌,老人才不紧不慢地收回了目光,她的嗓音带着些许上了年纪的沙哑,但是对待自己唯一的外孙女时显然还是纵容的,语气也没带太多的严厉,只是一本正经地问道。 “彩儿,这是谁?” “姥姥,他叫沈川源。”阿彩扯了扯沈川源的衣袖,毫不避讳地与自家姥姥对视,字句笃定地介绍起来,“他前段时间来店里买东西,跟我很投缘哩。” “你带他来做什么?”老人问道。 “沈川源刚好最近在莫城,春运的车票很难买的嘛,年三十怎么能在宾馆过呢,我就想着......想着大家可以一起吃个年夜饭的嘛。” 这番说辞没有说服阿秀婆,她也明显没有让沈川源进门的意思,直接用身子挡住了门口。可架不住阿彩软磨硬泡地撒娇,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怀期待地看着老人家,语气也跟着放软了许多。 “姥姥,人家大老远来一趟的嘛......再说,他是我的朋友啊。” 就这样沉默地对峙了几秒,老人家终于给出了让步。 “行,你们进来吧。” 这显然是无奈之下的妥协,阿秀婆摆明了并不欢迎沈川源。 而此刻的尴尬更是直接奠定了之后的基调,并且有着每分每秒剧增的架势。这顿年夜饭吃起来完全没有任何气氛可言,跟阿彩想象中的其乐融融大相径庭。阿秀婆毫不掩饰自己对沈川源的敌意,别说他还没有问那些有关于织锦和刺绣的事情了,光是沈川源安安分分地坐在桌子边,老人家就已经表现出了十足的排斥感,恨不得让他立刻走人。 好在沈川源是个情商很高的人,哪怕是这样尴尬的场合,他都表现得分外得体,还能主动找一找话题让趋于冰点的氛围有所回升。而阿彩的一旁帮腔也是助力不少,所以这顿饭吃得着实不舒服,也终究没有惹出太大的岔子。 而等到这顿鸿门宴吃完,阿秀婆将饭碗一扣,直接打发小孙女去后院洗碗。然后她目光懒洋洋地扫过沈川源的脸颊,毫不掩饰目光里的审视与敌意,终于不再克制地开始了正题。 “你就是那个打听刺绣的人吧?” 第一百章 设局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这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把刚刚饭桌上阿彩努力维持的和谐尽数剥夺了。阿秀婆活到了这个岁数,当然什么事情都看得透彻,阿彩视线余光碰上沈川源时不自觉脸颊泛红,那副小女儿的形态就已经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虽然阿彩没有说沈川源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全程对刺绣和图腾的事情决口不提,但是阿秀婆又不是傻子,结合自家小外孙女这段时间的反常表现,稍作联想就想明白其中的关联了。 论其究竟,不过是小丫头想多跟沈川源多待一会儿,在替人家打听图腾的来源不成之后,又想出了这样的法子留人,甚至把族里的忌讳完全抛在脑后,越发意气用事罢了。 “对,是我。” 这些事原本就没有什么可避讳的,被点破更没有隐瞒的道理,所以沈川源大大方方点了点头。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直截了当地说了下去。 “我的老师曾经调研过苗疆的历史,过程中发现有关于你们寨子的图腾,我也是通过偶然的机会了解到阿秀刺绣的。这过程中我向阿彩打听过一些细节,也拜托她如果有机会帮我问问,毕竟......我的老师已经失踪整整一年了,除了这幅图腾之外找不到任何别的线索。如果我的行为给您带来了困扰,那么我乐意道歉......” “道歉值几个钱,你知道会给别人造成困扰,从最开始就不应该这么做。”阿秀婆的拐杖狠狠敲地面,还没等沈川源把话说完,就粗声粗气地打断了,“通过偶然的机会了解到阿秀刺绣,我们这小门小户的,就连莫城的原住民都少有知道,你是多大的神通,远在北方居然能眼观天下事,连我们寨子的隐秘都查得仔仔细细的哩?” “是我一位朋友打听到的,不过这方面涉及到我和朋友的个人隐私,就不方便告诉您详情了。”沈川源微微一颔首,面上没有露出一丝怒色,反而是从容不迫地解释道,“至于多大的神通,我要是真有神通,也不至于到现在都查不出老师失踪的原因,一直在原地转圈了。” “你老师失踪是怎么回事?他见到之前彩儿给我瞧的那张照片了?” “对,那张照片就是老师拍摄的,是苗疆选题里边的资料。只能说这些都是阴差阳错吧,正是因为这些事情,我才有机会认识阿彩,今天也有幸见到您老人家。” 眼看着沈川源把这些事情都承认了,阿秀婆的脸色又再沉了几分。 放眼现在的局面,阿秀婆是真的觉得又意外又心慌。 自从当年阿彩娘出现了那档子事,她恨不能把阿彩牢牢看在眼皮子底下,哪怕打折了她的腿,让她一辈子离不开寨子,也别再节外生枝得强。毕竟整个巫族风雨飘摇,再也经不起一丁点的波折,即便代价是自己的亲生外孙女,也是在所难免。 后来阿彩长到了十八岁,一直规规矩矩的,从没有出过任何的岔子,加之老人家上了年纪,心终于软下几分,勉勉强强也就同意了让阿彩去莫城镇子上生活。要是知道这样会惹得外族人窥探巫族的秘密,她打从最开始就不该放阿彩出去。 但是这些事情,又怎么可能深说呢? “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对你这个态度吗?”沉默几秒之后,阿秀婆这样开了口。 沈川源当然知道等到鸿门宴结束,这顿骂是在所难免的,干脆也不避讳了,他的言语间没有任何的辩解或是其他,只是大大方方地应着。 “是我冒昧打扰在先,让您和阿彩年都没有过好,我理应当给您赔罪。” 而老人家也是一点面子都不留,语气严肃地继续说了下去。 “你确实应该赔罪,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接近彩儿的,她还是一个小姑娘,没有社会经验,很容易就会被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给骗了。可是你——你居然把心思打到她的头上,真是昧良心,这是其一。我们寨子从未有外人进来,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谁都不能违背,彩儿不懂事,你也跟着一起疯,来了就已经是犯了忌讳,这是其二。” 阿秀婆的拐杖在地面上重重敲了一下,在狭小的室内留下一声清脆的回响。 “两笔账加在一起,你就是我们族里的罪人,会被神祗惩罚。” 阿婆的这番话讲得很不好听,可是沈川源脸上没有露出一点难色。他默默把那些指责与威胁都听进去了,大有几分做错了事全盘承认的意思,末了还温文尔雅地笑了笑。 “所以,您想怎么办呢?或者说,需要我补救些什么?” “补救倒不至于,既然你是阿彩的朋友,我不介意帮你一次,老太婆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你要找的东西都在神庙里,能悟出多少来看你本事。作为交换,别再缠着彩儿,也别打她的注意。我瞧出小丫头对你有点意思了,孩子我会自己管教,你以后不许再联系她。” 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沈川源脸色的神色有些晦暗了。他像是在快速权衡着一些什么,镜片遮挡的目光一瞬之间闪过近乎于锐利的眼色。但是所有的深邃与思量都很快被压制下来,成为了极为得体的一声轻笑。 “那多谢您了,今天贸然跟阿彩登门拜访,是我唐突了。” “知道唐突还不快走,还等我替你开门吗?” 阿秀婆是一点都不打那些虚头巴脑的官腔,正常人听了沈川源的话肯定少不了客套几句,可是她只是拐杖在地面狠狠一敲,不留一点情面。 “天色这么晚,按理说理应留客人借宿一晚,但是我和阿彩一老一小,留你一个大男人着实不方便,就只能劳烦你去破庙里凑合一宿,自己找那些线索了。” “好,今天怪我唐突,那我跟阿彩打声招呼再走吧。” “怎么,还想让我那小孙女送送你不成?” 阿秀婆完全没有再多留沈川源的意思,从他进门之后就表现出来的排斥在这一刻表达得极为露骨,老人家甚至恨不得亲自开门把他塞出去。 “你为什么离开,我会跟自家孙女儿解释的,这就不用你费心了。” 对于这样赤裸裸的逐客令,也在沈川源的意料之中。 他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尴尬,只是点头朝老人家示意,温文尔雅地留下一句。 “好,那告辞了,新年快乐。” 之后他不紧不慢地戴上了围巾,将挂在门后的大衣拿了起来。 阿秀婆目送着沈川源出门,像是迫不及待地送走天大的麻烦,所以这时候她也没有注意到,餐桌旁放着的小袋子里是做工精致的刺绣作品,那是阿彩赶了好几天功才做好的东西。 那时候阿秀婆并不知道,鱼饵就这么放下。 一切都已成定局了。 而当沈川源离开这个破败的小院之后,夜色又更深了几分。冬日里的寒气在夜深时分表现的淋漓尽致,阿彩说的诡异与可怕也在惨白的月色之下彻底显露出来,这座寂静的死城,越发的阴森起来。 这一次沈川源来找阿彩,得到的收获固然是有的。 远的不说,光是能顺利到巫族的寨子里,近距离调查关于那些事情的线索,就已经算是异常顺利了。 但是最后的绸缪,还要看愿者是不是会上钩。 沈川源优哉游哉地在林间走着,压枝的积雪随着风声簌簌作响。短暂思考之后,他不紧不慢地拿出了手机,拨通那一串备注为“白”的号码。这就是他跟阿秀婆提起的朋友,也是这次莫城之行最初的原因。 这些事情沈川源连顾期都没有知会过,何盛关于苗族的选题做了那么久,一直没有引起沈川源的格外注意。忽然重新把这些翻出来,也当然不是偶然。原因无他,沈川源是了解到了楼兰古国巫族的存在,才顺藤摸瓜地查到自己的老师当年到底招惹了什么东西。 最初还是何漫舟的梦境让他觉得有些存疑,大抵是平素知晓小师妹是什么样的性格,虽然她古灵精怪,生性活泼,但是何漫舟从来没有说夸大其词骗人的时候。 而当查到苗疆选题之际,白便天神降临一般地出现了。 楼兰古国、神女战衣、巫族图腾.......这些令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一点点地揭开面纱,容不得沈川源不信,所以他也就跟着白的指引一步步地查下去,直到形成现如今的局面。 按照沈川源惯常严谨的性格,他不可能做毫无准备的事情。 打从最开始找上阿秀,布局就已经开始了。 巫族作为楼兰古国尚未灭亡而延续到现如今的传承,就如同在时间长河之中最渺小的一捧沙砾,这些事情旁人都不知情,连蛛丝马迹都很难捕捉到,得以窥见一点端倪都已经是难之又难。 所以机会只有一次,容不得任何一点偏差。 接近阿秀是计划的第一步,而这样的布局都少不了那个人给他指路。说是隐然于世的高人也好,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阴谋家也罢,这个唤名为“白”的人像是什么都知道,却偏偏不愿暴露自己的身份,连目的也晦暗不明地被掩饰起来。 出于理智的考量和惯有的经验,沈川源知道白并不是他可以控制的人,跟这样的人合作无非就是与虎为谋,充满着不可控性。 但是没办法,事关何盛与何漫舟,他早已经不够理智了。 在沈川源的心底思绪良多之际,电话在响了几声之后,终于被对面的人接通了。 “怎么,这个时间联系我,你已经找到神庙了?” 第一百零一章 鬼打墙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电话那端是一个低沉的男声,他的声线压得很低,分明声音很好听,可偏偏每一句的话尾都破碎在低咳声里,以至于给人一种身体羸弱,连说话都有些吃力的感觉。 但是有些时候,气场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是确切存在的。就比如这个唤名为“白”的男人,即便是夹杂着病意的声线也掩饰不了他的气场,莫名给人一种极为深邃而又捉摸不透的感觉,犹如暗夜之中闪烁不明的星辰。 “还没有,现如今火已经点起来了,就差最后的一把干柴了。” 对于男人的发问,沈川源给予了直截了当的回答。他的声音冷冷清清的,像是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没有一丁点多余的感情。这显然是他不为人知的一面,如果顾期或是何漫舟在场,想必会觉得十分意外,一如他话语的内容。 “关于巫族的东西我在调查,不过,你给我的线索是不是太少了?” “我给你的线索已经很多了,太贪心可不是什么好事。”电话那端的声音明显更冷,分明带着玩笑的语气,却显得分毫不留情面,“如果不是我,沈先生又哪里找得到巫族,能了解到这么多的隐秘?我想想......你应该还跟没头苍蝇一样,去调查着你老师失踪的原因,不知道他到底惹上了什么样的忌讳,更不知道你的那位漂亮的小师妹有多么危险吧?” 原本就有些尴尬的聊天,在对方提到何漫舟的时候彻底降到冰点。 调查莫城的事情沈川源已经花了好一番功夫了,他一直不想让何漫舟卷入其中,所以很多事情都是单独进行的。其中不乏去验证白的话,并在得到确认之后顶着天大的压力,不惜与虎为谋地继续调查下去。 而沈川源做的这些,无非是为了找到何盛和保证何漫舟的安全。 “你的老师查到的,可是楼兰古国巫族的传承,那不是一般人能碰触的东西,只有神祗传承的最纯净的血脉,才能在虚空之中召唤通天塔,打开虚与实的界限,到达葬神之地。很显然,你的老师是其中之一,这也是他失踪的原因。” 可是沈川源再怎么也想不到,就在自己调查的过程中,何漫舟还是卷进来了。 白亦从的突然出现打破了某种僵局,原本持平的天平也随之彻底倾斜了。 在何漫舟去坞城之前的那次谈话,沈川源至今记忆犹新。 何漫舟还在念高中的时候,他就已经认识她了,说一句看着她从懵懵懂懂的小丫头,一直长成现在这个风风火火又独当一面的大姑娘也不为过。所以对于何漫舟那些欲语还休的小心思,以及她斟酌了好半天最后还是不愿意讲出口的后半句,沈川源比谁都明白。 那次道别的初衷,是何漫舟在跟他交代行程。 可是她明显是没有说实话的,出席拍卖会也并不是真正的目的。何漫舟难得说了谎话,她没有跟一贯最为信任的大哥哥敞开心扉,比如她是如何跟白亦从搭上关系,又是因为什么才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亲近到一起调查的程度,她都没有如实去说。 沈川源知道,何漫舟从来不是莽撞的人。 她虽然单纯而直接,但是并不傻气,相反可以说是相当聪明的人。在小事情上何漫舟有可能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可是在处理大事的时候,她看得比谁都透彻,至少不会是那种被人牵着鼻子走,一股脑地栽进去的性格。 在短短几天的功夫就能对白亦从信任到这个程度,想必是何漫舟知道了不得了的线索,又因为事情太过慎重而不愿意告诉其他人,就比如白此前知会过的白家藏着的秘密——那些关于遗王宝藏的事情吧。 在思考这些的时候,沈川源沉默的时间明显有些长,再开口时声线也有些冷了。 “白先生,话不能这么说吧,难不成会以为我看不出你的目的,真当你是在好心帮我不成?”沈川源冷笑了一声,毫不留情地说道,“说白了我们之间没有什么情分可言,不过就是合作而已。你想利用我找到神女的战衣,我也需要你在关节时刻帮我师妹一把,无非是互相利用,难道不是我这边一切顺利才更好吗?” “合作是没错,不过,合作可是需要筹码的,沈先生。” 随着半声克制着的低咳,电话那头的男人笑出了声来,像是很肆无忌惮似的。 “神女的战衣我势在必得,你无非是给予我助力罢了。我固然承认你目前为止帮得上忙,可以给我省去一些麻烦,这些也只是等价交换而已。否则我又不是慈善家,完全没有必要陪你扯来扯去,而你的作用也仅限于此。或者换句话说,如果没有你的出现,不过是让我多绕一些弯子罢了,并不会改变最后的试探进展。”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沈川源压低眉峰,克制着自己的火气。 “我的意思是,该做的我已经告诉你,你可以做到什么程度,有没有能力拿到神女的战衣,那都是你需要考虑的事情。”男人的笑意里带着嘲讽,宛如没有任何感情,“成年人的世界可不是童话故事,尤其是和幽灵合作——神祗的诅咒必然代表着危险,处理得好,说明你有跟我合作的资本,处理得不好,是你不自量力,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就不担心我提前终止合作吗?” “我为什么要担心,该担心的不是你那位如花似玉的小师妹吗......啧,神祗传承,还真是了不起的血脉呢。”男人漫不经心地说道,“所以,我已经帮你到这种程度,你不感谢我,不去想该怎么在神祗降世的时候救她,还反过头来怪我,沈先生,你还有什么可不满的呢?” 这番话居高临下,像是吃准了沈川源会妥协。 所以沈川源硬生生憋了一肚子的火气,他惯常是理性而克制的,可这时候却连表面的平和都快懒得维持了,字字句句都是公事公办的语气。 “你想让我怎么做?” 而电话那边显然连最后聊天的兴致都没有了。 “你要怎么做,那都是你的事情,我就懒得管了,祝你好运。” 然后还没等沈川源说话,回应他的就仅仅剩下一串忙音。 而就在沈川源刚刚挂断电话不久,女孩子清脆好听的声音便响起来了。 这声音并不难辨认,尾音带着南方城市方言里特有的缱绻,声音的主人正是阿彩。 “沈川源,你怎么话都不说一声就走了?” 对于小姑娘会追过来,完全不出沈川源的意料,这也是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他微微皱起了眉梢,将刚刚面对白的时候无形之中激发起来的锐利与冲击性迅速收敛起来,等到他转过头的时候,便又是一贯如此的温和与得体了。 沈川源的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犹如三月春风拂面一般,让人会不自觉地想要去亲近。 “是你姥姥让你来的,还是你自己要来的?” “你落了东西,我......我得给你送过来。” 阿彩边说边把塑料口袋里装着的织锦递了过来,她拿东西的时候有些用力,指尖带着一点点白。要是仔细去看的话,她的额角还有细细的汗珠,能在冬天跑出一身的汗,想必是一路急着赶着追过来的。 “真是的,刺绣你都不带着,不是白来莫城一趟了嘛,得亏我出门快,还能追得上你,要不然寄来寄去的,太麻烦了。” 刚刚阿彩洗完了碗之后,转头回来就发现沈川源不见人影了,然后她在看到桌边的刺绣之后,当即不顾姥姥的阻止,一意孤行地来找沈川源。这些都在沈川源的计划之中,很符合阿彩的直接与单纯。当感情积淀到一定的程度,哪怕最后没有发生任何的故事,小姑娘懵懵懂懂的少女心也是不可避免地希望留下一些东西让沈川源睹物思人。 这种心态很好理解,深究起来,大抵就是想要留点念想。 而那些遗落的刺绣,就是最后一把干柴。 那时候少女还不知道,连这点不可控的好感都是算计出来的,她不过是被利用罢了。 “你这么晚出来,是打算去哪里嘛,知不知道我们寨子晚上很危险的?” “没关系的,我一个大男人,还能怕黑不成?”沈川源温和地笑了笑,“而且你姥姥告诉我,线索就在那座神庙之中,我想过去看看,顺便留宿一晚。” “要看也得明天看嘛,这种事怎么能心急呢,而且神庙那种地方根本没办法住人的。” 之后沈川源又解释了几句,终究犟不过女孩子,也就顺理成章地同意跟阿彩回去了。 时间耽搁到这么晚,还是在大年夜这种特殊的日子,阿彩已经有些着急了。她原本是想直接带沈川源回家的,可是山林间的路就像是鬼打墙了一般,不论她怎么绕都没有尽头。阿彩越走越心慌,当然没有注意到沈川源有意在把她往错误的道路上带。 哪怕是再怎么记路能力强的人,也架不住心慌意乱时候的不假思索。更遑论以沈川源的记忆力和方向感,来时套出的那些有用信息已经足够他了解到好些东西,这种时候他故作不经意地把阿彩领向那座破败的神庙,也成为了神不知鬼不觉的事情。 于是一个懵懂一个有心,不知兜转了多久,他们终于来到了神庙前。 那是相当破败的古庙,红漆的木质大门盘踞着腐败的苔藓,木头被长年累月的雨水侵蚀,显得有些不堪重负,像是随时都有彻底倒塌的可能。阿彩的脸色已经有些变了,她紧紧皱着眉头,像是面对着极为可怕的事情。 “我们......怎么真的到这里了?” 第一百零二章 诡像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看着阿彩那副复杂的神色,沈川源没把话说透,也没有表露自己的真实意图。 他只是目光顺着阿彩的脸颊慢慢移了过去,故作不经意地开了口:“找到这里总比一直在林子里兜圈子得强,不如进去先休息一下?” 阿彩此刻的迟疑和犹豫是显而易见的,磨蹭了好半天都不愿意动地方。 “今年可是年三十啊......我们不应该到这里来的。” 沈川源不知道阿彩的这句话代表着什么,但是在眼下这样的关头,他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的意思,只是安静地观察着阿彩的反应,像是很关切似的看着她。阿彩只当真是男人善意的关怀,却不知道一切都跟她想象的大相径庭。 沈川源不过是在考量,如何让计划顺利进行下去罢了。 沈川源笃定了阿彩不会拒绝,而且即便是女孩子在这时候拒绝,他还是有无数种应急的处理方式。且不说现如今他们两个已经站在了神庙的大门前,距离计划成功仅有一步之遥,就是尚且还在山林间兜转的时候,沈川源也是目的相当清晰的。 事实果然不出沈川源所料—— 阿彩心里明显是有着顾虑的,但是已经到了这里,她一时之间也没有别的办法。 随着夜越来越深,哪怕是身为本地人的阿彩也没有胆量再一次进入那个诡秘的树林了。短暂犹豫之后,她只能在恶劣局面之中选择稍微算是最优处理方式的办法。 “算了......我们先进去躲一躲吧。” 沈川源微微点了点头,金丝边的眼镜藏下了晦暗而锐利的光。 月色冷清而凄然,呼啸而过的风声在夜深时分有些骇人。一如被光线而拉长的树影,在狂风之中摇晃不定,投影到早已经碎裂的窗棂上,宛如扭曲而纠.缠的鬼影,沈川源和阿彩就这样并肩走进了神庙。 神庙里供奉着一个极为漂亮的神相。 白玉的石雕精致而漂亮,即便是在阴森可怕的月色之下也显得很漂亮。神像上的女子穿着洁白的纱裙,脸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面纱,左手持有净瓶,右手则是长剑,带着虚幻的锐利。而在神女的身边则是遍布着纠.缠而扭曲的图腾,跟早前何盛留下的照片一模一样。 “看来你姥姥果然没有骗我,这里确实有着我要调查的图腾的秘密。”沈川源一边打量着那个庄严而美丽的神像,一边低声感慨。 阿彩心说,这里能没有图腾的秘密吗,可我就是不想让你查到这些东西,才阻止你过来的啊。 要知道,这些图腾记录着的可是族里的神祗,是绝对的忌讳啊。巫族供奉着的神祗背后到底代表着什么,没有人比巫族族众更加清楚了。这背后代表着欲.望、贪念交织着的不可控的灾难。这就像是信奉泰.国佛牌或者养小鬼的人们走偏门一样,灵验的背后就是不可控的危险,尤其是缺少了大祭司的主持,更是成为了碰都碰不得的东西。 思考这些的时候,阿彩那张清秀的小脸皱巴巴地拧在一起,愁容几乎是掩饰不住的。 不知沉默了多久,她才像是下了好大决心一般,低声叹了口气。 “没办法了,我们两个只能在这里凑合一宿了。” “好,需要我帮忙吗?” “你就......帮我多捡一些干草吧。” 大抵是因为心烦意乱,一直在干活的小丫头没有发现身边男人被镜片遮挡的神色变得多么琢磨不透。 沈川源看着阿彩忙前忙后的样子,漫不经心地从衣兜里拿出一朵干花。 那是一朵艳红色的曼陀罗,很快被沈川源用指腹碾成了灰烬。随着那朵开到绚烂的曼陀罗花化为灰烬,星星点点的暗光消散在夜色里,神女雕像的表情好像变得更加阴郁了。惨淡的月色映衬之下,宛如隐约要坠落一滴泪来。 “你抽烟吗?”阿彩整理着地上的碎石和杂草,转头问了一句。 “嗯,怎么了?”沈川源点了点头。 “打火机借我一下,这里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哩。” 随着阿彩的话音落下,沈川源很快拿出随身带着的打火机,给她递了过去。女孩子顺手接过来之后,就开始到处寻找小柜子里放着的蜡烛,一边皱眉一边念叨。 “奇怪,我记得早前神庙里都是放着备用蜡烛的,怎么不见了?” “是这个吗,我刚刚看到的时候收起来了。”边说,沈川源边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两对红烛,给阿彩地了过去,“不过烛心有些短,你点的时候小心一点。” 阿彩有些犹豫地接过了沈川源手中的红烛,目光显得有些疑惑,又很快摇了摇头。 “这个蜡烛怎么好像跟我早前见过的不大一样.......算了,也可能是我记错了。” 等到那两支长烛点亮之后,整个神庙内多了暖色调的光。 阿彩跟沈川源并排坐在堆好的稻草上,像是给自己壮胆一般,犹犹豫豫地开了口:“哎,只能让你凑合一晚了。小时候我和妈妈曾经在这里办过好几场年祭,那时候我们寨子好热闹,每年都有两次大祭,现在想想,那是我小时候最开心的日子了。” “然后呢?”沈川源问道。 “然后寨子里出了好多事情,爸爸走了,后来妈妈也走了,姥姥像是变了个人,对我越来越凶,之后就再也没有那么快乐的时候了。” 沈川源意识到这是女孩难得的打开心扉,正要借机多问几句。可是阿彩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庙门外传来的剧烈撞.击声止住了。 “奇怪,这是忽然怎么了?刚刚的风有这么大吗?” 外面的风声更加大了,阿彩站起了身,居然看到夜色之中有数不尽的黑色符咒从四面八方飞了过来,尽数帖在了古庙破败的墙壁上。摇曳的烛火映着照遭的景象,一切都摇摇晃晃的,宛如凭空生出的鬼魅,正在张牙舞爪地叫嚣着什么。 哪怕是从小生活在寨子里的阿彩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她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呆呆地站在了原地,眼底充满着恐惧。 沈川源也赶紧站了起来,而当他看清眼前的景象,不由得紧紧皱起了眉头。 “这些符咒到底是什么意思?”很快的,沈川源一咬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是你们族里的祭祀吗?” “这是......这是,”阿彩也没想到今天晚上会发生这么多的变故,她的脸色已经有些苍白了,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发颤,“这是不详之兆,我们到底惹上了什么东西啊?” “不祥之兆?”沈川源连忙追问。 “因为这些东西......这些东西不是我们应该招惹的啊。黑色符咒辟邪,血咒入灵,批为永生永世不入轮回。我们寨子里信奉长生,活着的时候全身心地供奉神女,将自己的灵魂献祭给神祗,等到死后便归于虚空之中,成为神女最忠实的仆人,等待神祗的召唤。” “所以我们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些人家.......” 后边的话沈川源没有继续说下去,阿彩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女孩子的唇瓣细微颤抖着,透露出毫不掩饰的惊恐与惧怕。 “可是现在这些符咒为什么会全都贴在这里啊?” 神庙外的狂风声更大了,透过破坏的窗棂,可以看到那些混杂着积雪的泥沙正在不断幻化,成为一个个黄土凝结而成的人影,张牙舞爪地朝神庙的方向逼近。或者说是人影都不准确,那仅仅是虚空之中形成的怪物罢了。 祭台上火光骤然点亮,宛如即将迎来一场祭祀。 可是这样画面远没有阿彩曾经描述过的新年篝火晚会那般的隆重和圣洁,反倒透着说不出的诡异与阴森。非要形容的话,这就像是世间最为可怕的召唤,引发了从地狱之中爬出来的邪祟集体出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沙石和人影,都是什么东西?” 眼看着砂石的影子越聚越多,哪怕是淡定如沈川源,也有些惊慌了。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压低的峰峦之中像是藏着雷雨暴风。 直到这个时候,沈川源才有些意识到局面有些失控,现在发生的事情已经渐渐跟他最初的计划偏离了。敏锐如他,不可能感觉不到所有的变故都是因为那朵曼陀罗花和两支红烛而起,所以才有了此刻的意外发生。 而这些东西恰巧都是白赠予他之物,是他所谓的“完成计划不得不进行的一环”。 沈川源的大脑飞速运转着,不由得不去深究白的真实目的。 当初白找上他的时候,讲了很多关于楼兰古国和巫族的隐秘,其中就包括何盛当年调查的选题背后——似是而非藏着的遗王宝藏以及长生的秘密,还有何家被诅咒的命运,那些话语曾经无数次被沈川源咀嚼,至今都是历历在目。 “与其说你的老师招惹到了不该招惹的东西,倒不如说你师妹的血脉真是不一般。” “漫漫的血脉?漫漫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她有什么血脉?” “普普通通的小姑娘,却可以梦到楼兰的神祗,你觉得这件事情很合理吗?沈先生,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你不会真当这个世界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吧——并不是谁都可以了解到楼兰古国的秘密,你有这个机会也是归功于你师妹的梦境呢。” “所以你为什么找上我?” “我找上你是因为你查到了苗疆选题背后的事情,深究起来,线索还是来源于你的小师妹。沈先生是聪明人,我把话说到这个程度,你还能什么都品不出来么?” 白的声线一如既往地神秘,带着不轻不重的嘲讽。 “如果你想要救你的小师妹,当然要在神祗复苏的时候取得一线生机,在此之前,你需要做的是召唤神祗,就比如......根据我的计划寻找神女的战衣,唤醒沉睡之中的神明。啧,你当然可以选择什么都不做,反正你在意的小师妹,也压根没有领过你的情嘛。” 那个人的话针针见血,撕破了沈川源藏了多年的秘密。 那时候自己是怎么回答他的?沈川源分明记得,在不长不短的沉默知道,自己说的是。 “这些事情不需要你来管。至于你说的合作.......我会考虑的。” 第一百零三章 怪物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千丝万缕的情绪在沈川源的脑海中翻腾,烛火之下他的神色尤其晦暗,藏尽了捉摸不透的情绪。直到阿彩颤抖的声音响起,才终于将他的注意力重新拉了回来。 “天啊,那些是沙之影卫,他们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沙之影卫......”沈川源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什么是沙之影卫?” “这是我们寨子里的传说,沙之影卫是神女身边的卫士,仅为守护神祗而生。他们来自于虚空,在神女苏醒之前便会得到召唤,替神女扫清全部的障碍。” “这样说来,我们不应该害怕,不是么?”沈川源很干脆地捡重点,试图安慰一下这个连牙齿都在打颤的小姑娘,“你们的神明会保佑你的,别怕。” “不,不......我们不应该招惹这些东西的,这不是保佑,这代表着神祗的惩罚。” 阿彩急急开了口,显然是想要给沈川源解释一些什么。 但是很快的,她看着幻化不断的怪物越发张牙舞爪的模样,话语全部哽在喉间,脸色也变得更加苍白了。 “可是......传说里明明不是这样的。” “什么传闻?” 眼看着局面瞬息万变,并且有越来越可怕的架势,沈川源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飞快地拾起地面上的木条,迅速挡在门口,防止那些可怕的怪物破门而入。破旧的古庙在漫天的黄沙之下显得愈发诡异,林间传来吹刮不停的大风,像是要把很多东西彻底埋葬一样,那些黄沙幻化出来的怪物越来越多,全部聚积在神庙的外围。 阿彩脸上的神色从最初的紧张与疑惑,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惊恐。 她想起了妈妈离开那天烧了三天三夜的大火,女人美丽的脸在火光里扭曲,她直直地看着大祭司,每一句都是掷地有声,像是在毫不留情地讽刺着什么。 “你真当自己是什么正义的卫道士吗?今天我固然是逃不开的,但是我从来没有后悔选择文哥,也没有后悔跟着他离开。比起在巫族日复一日暗无天光的生活,跟文哥在一起的这几年,虽然短暂得像是一场梦境,却是我一生最快活的时光。你们永远闭塞在这个破落的山村里,知道什么叫发展,又知道什么叫时代啊——说白了,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 那时候阿彩还小,不过五六岁的样子,小孩子的想法那么单纯,连思考稍微复杂一点的东西都觉得有些费脑子,又哪里听得懂那些字字啼血的大道理? 阿彩不懂妈妈话语里的意思,也不知道她在反抗什么。 践行爱情或是追求自由,都显得有些缥缈,或者她仅仅只是想要离开寨子,跟爸爸一起,去看看更为广阔的天空吗? 阿彩想不明白,就像她不知道爸爸和妈妈到底是怎么想的。 寨子里明明那么好,妈妈是族人们心中最美丽的女人,每年的年祭都是由她来献舞祭祀神祗,连她和姥姥的地位都较之族众们高出一截。当年她和爸爸顶着那么大的压力才终于在一起,得到了大祭司的认可,之后也过上了安宁而平静的日子。 有了这么高的待遇,还有什么好不满的。 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巫族,非得跟着爸爸去外边呢? 阿彩不知道妈妈言语里的深意,更不知道她何必一身反骨,要凭借一己之力跟寨子里长此以往的传承做抗争。可是她知道,现在妈妈已经成为了族里的叛徒,大祭司的话再清楚不过,时局也不可逆转,要清除妈妈身上的罪孽,只有将她献祭给神祗。 在短短一个晚上的时间之内,原本和谐美满的生活都不在了。家里的温馨被打破,爸爸死在族众的乱棍之下,妈妈也即将死于这场代表着正义的大火之中,阿彩一下子成为孤儿,什么都没有剩下。 至此,大家都回不去了。 小女孩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失去,原来人生之中的每个决定都是有代价的。 因果循环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撇得干净,也注定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所以才有了那个噩梦一般的夜晚,阿彩看着向来温柔的妈妈面目渐渐扭曲,那张美丽的脸庞被仇恨和怨怼所覆盖,几乎看不出往昔那些让人动容的柔情。 灼灼的火光映红了女人的裙摆,垂下的黑色长发被夜风吹得翩飞。 那是濒临陌路时带着的破碎的惊艳,就像惨烈扑向天光又被阳光烧成灰烬的蝴蝶。 对上大祭司越发愤怒的目光,女人忽然笑了。 “你们继续执迷不悟,信仰那个可怕的怪物,早晚会面临真正的劫难......我想要拯救你们,为巫族博得一线生机,你们却缚住我的手脚,什么都不让我去做。我想要打破先祖留下来的命运,脱离既定的轨迹,你们却偏偏要把我抓回来。那好,到了最后我便看看,是全族要替我陪葬,还是这世间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放肆!”大祭司手中的权杖重重敲在地面上,毫不留情地宣布着最终的审.判,“你做错了事,就应该受到责罚,这是天道,也是神意。” “神意,真是可笑到了极点的神意。什么是我应该做的事情?我不认为我有生来就要遵从的责任,这些不过是你们不能正视曾经做错了什么,强行附着在自己身上,用来粉饰太平的东西罢了。供奉神明,祭祀神明,呵......这些有什么意义,难道真的要等地狱之中的恶鬼再一次爬出来,践踏凡世间的平和,带来最终的毁灭,你们才甘心吗?” “胡言乱语,收起你无谓的辩解吧!你背叛了巫族,就理应收到神祗的责罚,直到最后一刻还死不悔改,这是犯了大忌讳,阿雅,你已经回头无路了。” “我背叛了巫族?你们这些愚昧而无知的人,背叛者会在时间之中渐渐洗清身上的罪孽,但是他们能够摒除灵魂之中刻下的烙印吗?说穿了,不过是你们自欺欺人罢了,我对神祗的背叛,和巫族族众对神祗的背叛,到底有什么区别——或者你还想用那些伟大的信仰颠倒黑白,继续欺骗那些无知的族人们,为了虚无缥缈的东西,奉献自己的灵魂,等待神祗降临的那一刻给予你们这些罪人所谓的宽恕吗?生而为人,却不懂自救,简直是太可笑了.......” 那女人还想再说下去,大祭司显然不想再去听这些胡言乱语了。 她一扬手,示意身边的族众将稻草点燃,大火彻底燃起来了,通红的火光擦亮了暗淡长夜,火舌像是要把一切事物吞噬了。 阿彩站在祭台之下哭喊着妈妈,喊到最后声音沙哑,却没有人能够救一救她。四 周都是族众们阴郁的脸,平日里的尊敬与克制在这一次都变成了极度的冷漠。 当年阿彩还太小,听不懂妈妈的话,也不知道大祭司想要隐瞒什么秘密。直到那场大火止息之后,她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爸爸在出逃的过程中被巫族的族众杀死,而妈妈被捉了回来,死于那次火刑。 打从阿彩有记忆依赖,那是大祭司第一次对妈妈表现出那种态度。 平日里虽然没有人明说,可是阿彩感觉得到族人对他们一家的重视,那是近乎于尊敬的虔诚。可是全部的荣光在这一刻变成苛责与报复,最后酿成了一场残忍至极的祸事,再无回头路了。 那时候阿彩整宿整宿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漫天的火光。 神庙前的祭坛曾经举办过无数次热闹而神圣的祭祀,妈妈穿着姥姥亲手织就的华丽舞衣,翩然地跳着祈神的舞蹈。转而就变成了族人们残忍而冷漠的脸,大祭司嘶哑的声线带着不近人情一般的审批意味,而妈妈美丽而清丽的脸庞,最后变成燃尽的炭黑。 而那些诅咒一般的话语,也是很久之后阿彩才渐渐悟透的。 或许妈妈最后根本不是疯魔了,而是道破了神祗的秘密,揭开巫族延续多年的骗.局。那些听起来像是疯话胡话的话,才是彻头彻尾的大实话。不然为什么随着那场大火巫族彻底凋零下去的,不只是阿彩一家平和的日子,还有整个巫族的生机呢。 自从妈妈死后,所谓的“报应”真的来了。 一切都如同摧木拉朽一般,命运的多米诺骨牌彻底坍塌,局面便再也不受控制。 那些族众一个个地死于瘟疫,最初大家尚且只当这是医疗条件的限.制,可是随着整个巫族的覆灭,大家才终于开始觉得不对。最后连大祭司也没有幸免于难,唯一的幸存者才终于意识到了一切有多可怕。 “这是神祗.......神祗的惩罚。” 阿彩还记得大祭司临时之前的呢喃,她的手只剩下突兀的骨节,喉间溢出的话语声破碎在沙哑的叹息声里。那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无神地望着前方,绝望之际倒像是在恐惧着一些什么。 ........ 想到这些的时候,阿彩明显更加害怕了。 破庙外的狂风像是要把周遭的一切都卷入黄沙之中,那些泥沙幻化出来的怪物手持着长矛与盾牌,在风声之中狰狞地逼近高台。祭台上不知为何燃起了火光,怪物们变得更加疯狂,像是在召唤着更为可怕的生物重现世间。 原来有些事情真的是一语成谶。 说是诅咒也好,说是预言也罢,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那是不是从某种角度来说,妈妈临死之中嘶哑而绝望的话语都是真的,长此以来确实是巫族错了,如果神祗真的降临,带来不可能是宽恕与慈悲,而是毁天灭地一般的灾难。 阿彩下意识地抓紧了沈川源的手,因为太过用力,她的指腹泛起了淡淡的白色。 沈川源这时候已经来不及思考所谓的礼法和逾越了,只是下意识地握紧了女孩子的手。 “你别怕,不论发生什么,我们想办法解决就好了。即便真的冲.撞了你们寨子里的神明,我们只要真心诚意地像神明忏悔,也会得到宽恕的.......在此之前,小丫头,你先冷静下来,仔仔细细告诉我,你们寨子里到底有着怎么样的忌讳,我来想办法解决。” 而在开口的时候,阿彩明显带着濒临绝望的哭腔。 “来不及了,我们做什么都晚了,沈川源。” 沈川源一咬舌.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他现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也没有功夫去深究白的阴谋,只能想办法把局面先稳住。在这样的危难关头,沈川源意识到问题的症结正在自己身边这个小姑娘身上,他不得不拿出多余的定力安慰阿彩,让她不至于被剥夺了理智,彻底乱掉阵脚。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别怕,慢慢告诉我,我在呢,别怕。” 可是阿彩又怎么可能不怕呢? 小姑娘那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神庙外,宛如在直视死亡的到来。 “祭台上的音乐开始响起,祭祀即将开始,沙之影卫重临世上,诅咒也随之开始了.......那不是祈神的仪式,而是,葬神啊。” 第一百零四章 纠结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从那座荒山回来之后,何漫舟整整一晚都睡得不够心安。 那些关于神女的梦境纠.缠了整整一宿,从那座映着幽蓝色光芒的水晶棺,到那个赤.裸的双足的漂亮女孩子,都跟幻灯片一样一帧帧地回放着。何漫舟的耳边时不常有着清脆回荡的铃音,那就像是像是催眠的蛊惑一般,始终在脑海里重复着,到了最后她什么都记不住了,只记着绝美的少女唇角扬起,那张精致的脸带着说不出的残忍,那声线是令人心悸的空灵好听。 “我是谁?”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啊......” 这样的梦境太过真实,加上整整一宿的操劳过度,第二天何漫舟成功地没起来。 原本说好的规划行程也泡了汤,成为和暖洋洋的小被子亲密接触。甚至在八点多睡醒的时候,何漫舟很淡定地看了看床头的闹钟,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纠结没有超过三秒,就被睡意彻底压制过去,直接让理智屈服于本能了。 当然,何大小姐不会承认自己的偷懒,她大道理多得是,大有几分既来之则安之的豁达。对于那些想不明白并且短时间之内很难理出头绪的事情,何大小姐直接安慰自己天大地大睡觉最大,小被子一蒙爱谁谁,哪怕是有天大的事情也懒得去想了。 且不说人是铁饭是钢,长时间睡眠不足是会猝死的,过度劳碌之后补充充足的睡眠,更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 更何况到目前为止,何漫舟手头能找到的有用线索都在梦境里发现的,与其睡醒了之后闹那些完全没有用的心,还不如趁着这会儿心情好赶紧多梦一梦,万一能够从那些琢磨不透的环境里悟出几分真谛,也算是事半功倍呢。 有了这些相当卓越的自我安慰原则,何大小姐果断选择继续自暴自弃,愣是放弃了迅速爬起来为之后的行程做出规划,直接一觉睡到了日晒三竿。但是这次的梦境像是故意跟她不对付,何漫舟没有任何的“事半功倍”,反倒沉迷于恋爱片场不能自拔,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不知怎么,白亦从那张清清冷冷的俊脸就那么不听话地钻到她的脑海里,整段梦境像是很清醒地回忆着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其中内容真假难辨,何漫舟也不舍得让自己醒过来。 与其说是梦境,倒不如说是把昨天晚上的经历回放了一遍。 在巨石滚落的山洞里,白亦从将何漫舟护在自己的怀抱里,他们之间的距离那么近,近到即使过了那么久,何漫舟的鼻息之间仿佛还可以嗅到白亦从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尾调。白亦从垂下的眼眸透着难得一见的温柔,他看着何漫舟的时候,是有着真真切切的疼惜的。 一如他许多没有讲出口的话,再怎么克制而内敛,也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当何漫舟能够冷静下来,尽量客观地揣摩白亦从的心思,她拨开层层包裹的掩饰,摒除那些客观条件和庸人自扰的忌讳,感受到的最直观的情绪分明是爱慕。 梦境中的景象好像凝结住了,每分每秒都被无限延长。何漫舟细细回想着那些超越了时空的虚幻,在全部的似是而非之中,很多事情都失去了存在的意义。直到最后,整个幻境彻底破灭,她唯一记住的事情就是白亦从掌心的暖。 哪怕朝晖山的经历再怎么,总有一些东西是真是的。 何漫舟还记得那个诡异的山洞即将消失时,山洞顶.端忽然传来剧烈的震荡,巨石嶙峋地滚落下来,像是要把所有事物掩埋。可是与此同时的,她和白亦从相互依偎的安全感,却是真真切切存在过的。 在她惊恐地躲到男人的怀里时,白亦从毫不犹豫地将她护住,最后的动作是紧紧攥住何漫舟的手。 那是危难关头不假思索的下意识举动,也可以最为直白地暴.露他的内心。 就如同遭遇车祸的时候,坐在主驾驶位的司机是选择向左边打方向盘,还是向右打方向盘一样,这是感情高于人性本能的时刻。在最危险的时候,白亦从连自己的安危都不在意,完全没有任何犹豫地就选择把何漫舟护在自己的怀里。 那时候,白亦从低沉好听的声线响在何漫舟的耳边。 “拥抱不是你幻想出来的,我也不是,你刚刚不是在跟我确认这个吗?” 他那双清冷的眼眸微微垂着,睫毛遮挡着眼底的情绪,却藏不住难得一见的温柔。 “别怕,我在这里,我一直在这里。” ....... 大抵是这样的柔情太让人动容,睡醒的时候何漫舟还有点恍惚。 那些画面一幕幕都过于历历在目,白亦从的话语在巨大的冲击力之下听不太真切,可是却被何漫舟完全记住了。昨夜的经历用一句教科书式的灵异玄幻来形容都不为过,诸多匪夷所思的经历伴随着巨大的谜团,几乎让把何漫舟的承受能力逼到临界值。 白亦从给予她的安心与鼓励,就像是一针超强效果的镇定剂,一下子把她心底的烦躁与不安都驱散了。 所以那种互相扶持的感觉几乎是自然而然的,不过当那些恐惧褪去之后,脱离了荒山野岭、古庙山洞的特定场合,何大小姐再次回忆起来,对于自己昨天晚上的行径,剩下的就只有过分多的害羞了。 搞什么嘛,自己怎么又是投怀送抱,又是被人家调侃的。 哪怕自己确确实实是在攻略白老板,也不能一开始就表现得那么主动啊。虽然攻略对象是个宇宙无敌大冰山没错,但是凡事都应该讲究一个你来我往循序渐进的嘛。不然以后的家庭地位怎么办,还怎么翻身农奴把歌唱,不得天天被白老板奴役啊。 而且白亦从这种拽得七荤八素的性格,宛如能在不声不响之中把别人气死,那些好听的话仿佛没有加载进入他的词汇量储备系统一样。具体表现就是张嘴怼人的话就来,哄人的话却跟闭塞的任督二脉一样,完全没有任何开通的迹象。 要是连表白的时候都听不到白亦从讲几句甜言蜜语,何漫舟还能指望什么时候呢?难不成还能指望着等到十几年之后各大纪念日,白老板能突然开窍,准备玫瑰和礼物吗? 所以综上所述,何漫舟越想越觉得憋屈。 她心说,自己真的是太没有出息了,完全被人家吃得死死的啊。 事实上也是如此,且不说何漫舟本来就不是那种弯弯绕绕的人,那些爱慕与喜欢根本藏不住,哪怕嘴上没有直说,也随着行事所为之间表露出来的蛛丝马迹全然泄露出来,白亦从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白亦从什么都看懂了,居然一点准确回应都没有给,只是表现那幅不清不楚的态度,连一句真真切切的承诺都没有,真的是太过分了。要不是他的行为还是挺像那么回事似的,何漫舟真是想突然暴起给他胖揍一顿,以泄自己的心头之愤。 这时候何漫舟还没有意识到,白亦从是在逃避些什么。 为什么他明明心底也有感觉,却不乐意直接承认这段感情,她不知道白亦从的诸多退让都是出自于对她的保护,也不知道他其实只是不想让心爱的人卷进白家那些错综复杂的泥沼里。对于那些外在的雷雨暴风。 他能给予出的最大的爱意,就是无条件的保护。 对于那种做得多说得少的人来说,表现出来的喜欢不过是百分之十,其实心底的情感早已经突破百分之百,浓郁到可以溢出来了。 一如白亦从的嘴硬心软,与他一贯的不善于表达。 这次坞城之行最初,不过是白亦从对何漫舟的试探,他想要探究何家与遗王宝藏之间的联系,这是解决白家僵局不得不走的一步险棋。可是在调查的过程中,当情感的天平逐渐倾斜,真到试探出结果的时候,白亦从已经不忍心将任何一点算计放在心爱的人身上了。 何漫舟看到的是冰山惯常的冰块脸,心里还忍不住腹谤,这个人真是一点情.趣都没有。但其实,白亦从对何漫舟的感情早已经无法自持,连素来如此的理智都掩饰不住,比何漫舟意识到的浓厚太多了。 最后,何漫舟秉持着想不懂就不想的态度,十分武断地给白亦从的行径下了定义——这是白老板站在情感的制高点欺负人,并且证据确凿。 这样的发现不由得让何漫舟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烫,越发感慨美色误人,自己实在是太没有出息了。 而伴随着这些不可控的悸动,何大小姐不由得开始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昨晚回来太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一切也都太仓促了,她受到的刺激太多,来不及深究太多,所以现在她跟白老板到底算是怎么回事?理论上来说,手也拉过了,抱也抱过了,应该算是获得战略性成功,身体力行地证明自己现如今抱得美人归了。 可是何漫舟是个很俗气的人,尤其是在那些小细节上面,她更是有着类似于精神洁癖一般的执拗。 感情上的事情没有那么多的似是而非,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是非黑即白,也是独一无二,容不得任何一点沙子。那些所谓的“一点点喜欢”、“你是个好人”、“我们很合适”、“我虽然还没有放下她,但是很乐意跟你试试”.......都不过是自欺欺人也浪费别人的感情的借口,不但是对自己感情的不负责任,也是在辜负另一个真心实意的人。 说穿了,所有的似是而非,何漫舟都是不承认的。 但是这种时候,选择逼问白亦从,直接要一个答案,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啊? 何漫舟越想越闹心,也理不出任何头绪来,苦恼地在被窝里转了一圈,恨不得把气全部洒在鹅毛的枕头上,把枕芯当成白亦从打一顿。 不过再怎么撒气,也终究只是治标不治本。 最后何漫舟只得退一步海阔天空,颇为大度地安慰自己。 “算了算了,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吧。” 第一百零五章 庆祝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等到何漫舟慢吞吞地从被窝里钻出来,可算是把昨天晚上过度消耗的精气神补了回来,那些错综复杂的情绪也被她塞回了脑子里,果断决定不去想了。 毕竟白老板说了嘛,一切都有他撑着,之后的行程他会来安排的嘛。 至于感情上的事情,还有什么比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去做更有用的呢?虽然很多时候真心是很没有用的东西,可是对于真正在意的人来说,也只能用一颗真心去换人家的真心。 所以对于那些有的没的,何漫舟也懒得去纠结了。既然白亦从有着过剩的保护欲无处安放,不止一次地嘱咐自己乖乖听话,那这次就干脆听他的,不操没有用的闲心,完全跟随着他的步骤配合就好了。 至于自己跟楼兰古国的联系,还有梦境之中的小公主和神秘少女到底是谁,这其中又有什么渊源,都不是急于一时就能查得出来结果的事情。何漫舟也只能在心里先打上一个问号,有机会旁敲侧击问一问白老板,再从之后的调查中慢慢去想办法了。 秉持着劳逸结合的态度,何漫舟今天连出门的打算都没有,她简单洗漱了一下,便大.大方方地窝在了被子里看起了综艺节目,大有几分真把这次行程当成度假的意思。 电视里的综艺都跟平时有些不一样,大抵是因为特殊日期的缘故,还没到晚上好几个卫视就已经开始提前播起了春节联欢晚会的预热。男女主持乐此不疲地进行电话连线,采访着大家伙们的新年愿望,做着温馨而尤其的观众互动,就连节目的浮窗都多了鞭炮和对联的小装饰,很应景地表现着一年一度的年味。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何漫舟才忽然想起来,今天已经是年三十了。 这段时间她过得太匆忙,每天不是在跟白亦从折腾那些必须要放在台面上的应酬,就是在纠结遗王宝藏的事情,完全就是一个头两个大。每天的二十四小时也恨不得掰成好几瓣,别说法定节假日或是过年了,就连好好睡一觉都成为了极为奢侈的事情。 忙得濒临飞升的何漫舟几乎不记得,原来这么快就是新的一年了。 小时候何漫舟最盼望过年,过年代表着一家子的人其乐融融地聚在一起,满满一桌子的年夜饭,还有得花一点小心思才能要到手里的压岁钱。别的小朋友都是拿到压岁钱就赶紧买自己喜欢的东西,而何漫舟总是喜欢借机缠着何盛,在庙会的时候带她去一趟碧云街,拿着压岁钱作为本钱,看看自己和父亲到底谁的捡漏功夫更强,能够入手物超所值的物件来。 那时候何漫舟总是一买到漂亮的物件就喜上眉梢,回来的路上还要大肆描述她今天挑选物件时候的心理活动,外加着调侃一番输了比试的自家老爸。 “我说老何,你是不是宝刀已老啊,居然连个小丫头都不如......切,真是羞羞脸喔。” “所以漫漫要好好学习,不然明年输了回去,可别跟爸爸哭鼻子。” “谁会哭鼻子,我明年就要上初中了,保准儿懂得越来越多,以后你想要赢我可就更难了,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听过没有?老何,以后还是靠我替你长眼吧。” 何盛听了这番话也不恼,他乐于看孩子兴致勃勃的模样。 小时候的何漫舟还有没有彻底长开的娃娃脸,笑起来的时候那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圆圆的,像是沉淀着星辰一般,特别的灵动漂亮。而随着调侃她的唇角放肆地扬起,脸颊旁浮起两个可爱的小酒窝,以至于那些童言无忌的话说出来意外的甜。 本来就是过年嘛,只要能哄她开心,输赢又有什么重要呢? 就像之前很多次一样,何盛宽大的手掌轻抚过何漫舟的头顶,目光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纵容,不紧不慢地应着自己玩心很大的小闺女。 “好,那漫漫要加.油,以后博物馆的物件都靠你来长眼。” 现在想想,何漫舟才觉得自己小时候有些幼稚。 那时候的小丫头心比天高,眼力却是跟不上,几句话就把心思泄露出来,哪怕真能看得出物件好坏,又怎么可能压得住价格?更何况,自己的古玩鉴赏本领全都是何盛教出来的,要是没有他站在背后,估计那时候的小丫头在碧云街会被骗得团团转吧。 其实这一切,不过是父亲含蓄的关心和没有说出口的纵容罢了。 后来渐渐长大,何漫舟就没有那么盼着过年了,大抵是人长大之后期待的事情会越来越少,渐渐被诸多俗事绊住脚步,也就没有更多的心力去享受最简单也最直接的快乐了。 不过每年的除夕家里依旧很热闹,毕竟有何盛这位仪式感很强的老教授在。他总是提前一段日子就筹备着储存年货,北方过年时候必备的那些菜肴一样不少。等到何漫舟放假了,何盛还要拉着女儿去夜市亲自买一些鞭炮对联,一定得把小家弄得满满全是年味才算满意。 何漫舟不是没有笑话过自家老爸,诸如——“就我们爷俩儿,做那么一大桌子菜,给谁吃呢?要是顾期姐和沈师哥来了还好,赶上他们两个各回各家,一顿年夜饭就代表着之后好几天都要吃剩饭剩菜,最后吃不到新做的菜的人还是我们俩,老何,粒粒皆辛苦,要记得节约啊。” “节约是不错,不过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奢侈一点。”何盛早就习惯了女儿的没大没小,这会儿也只是温和地笑了笑,“一年到头,辞旧迎新,这是必不可少的仪式感,别说现在家里有我们两个人,哪怕只有你一个人,也要认真对待各个节日。不为别的,仅仅是为了美好的盼望,在新的一年图个好的彩头。” “行吧行吧,大教授,你总是有道理的嘛。那我今年不要吃糖醋排骨了,排骨太腻,不如吃鱼。我们炖鸡的时候要放东街那家小店卖的榛蘑,汤汁浓郁得很呢。” 对于这些小要求,何盛当然都是点头直接应下来的,一如他长此以往对何漫舟的娇惯。 而在何盛还在的时候,这些小事从来不需要何漫舟来记住。 她从来都是嘴上嫌弃着,心里盼望着,享受着何盛的照顾。她那时候总觉得时间还长,自己有得是时间跟爸爸一起过年,享受那些温馨而恬静的日子,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时光也有尽头。 这样的感慨不由得让何漫舟的心里更为酸涩了。 人的感觉总是有些滞后性的,就比如说吃火锅或者吃烧烤的时候又热又辣,就着冰啤酒总是感觉不到任何不舒服。等到晚上回了家翻来覆去睡不着,跑了好几趟厕所,还不得不吃几片胃药忍着,才会后知后觉地觉得胃疼,后悔自己晚上过于暴饮暴食。 又比如分手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舍不得,如释重负的快乐会短暂麻痹人类的神经,之后久违的自由和潇洒更是让时间过得很快,快到好像大脑会默认离开是再正确不过的举动。可是当晚上临睡前和早晨睁开眼睛的时候,才会忽然意识到早已经适应的生活方式出现了变化,一切都是不可逆的。那种拉扯着心脏下坠的空落落的失落感,才会让自己清晰地意识到现如今真的只剩下一个人,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 何漫舟对于老何的感情也是这样的。 老何已经失踪整整一年了,在这一年的过程中,何漫舟从来没有放弃寻找父亲,却一直是希望渺茫,最后也只能尽最大的努力,做最坏的预算。最开始那一两个月,何漫舟固然是完全难以接受的,可是天问堂博物馆的烂摊子还得靠她支撑着,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强迫自己坚强,就好像真的可以接受这一切,变得独当一面了。 但是到了某些特定的时间,这种思念就再也不受控制了。 深究起来,大抵就是道理何漫舟都明白,可是人世间的事情又哪里有那么透彻呢? 人们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开解别人的事情好听的话一套接着一套,到了自己的身上,却就变得不是那么回事了,毕竟人间世事,想得明白的事情太多,做得到的事情却太少了。 这样的情绪让何漫舟的心里越发不好受,连电视节目里的欢声笑语都显得有些讽刺,像是在用举国同庆般的欢乐对比衬托她此刻的冷清,不由得让她更加伤感了。 谁知何漫舟还没有消沉多一会,就忽然听到敲门声。 正在被窝里捧着薯片伤春悲秋的何大小姐并不觉得这会儿会有人找自己,她对今天的行程安排十分清醒。作为没头疼没人爱的地里小白菜,一会时间差不多了,点一顿好点的外卖犒劳自己就算了。更多的事情何漫舟完全没有指望,难不成还能在昨天的强刺激之下主动约白老板出去吃饭,外加跟他一起过年嘛? 这些事情怎么想都是怎么拉不下脸面的嘛。 所以此刻何漫舟的第一反应就是觉得门外是酒店的保洁阿姨,眼看时间差不多,人家过来换洗漱用品外加打扫卫生了,于是她连起身的步骤都省了,懒懒地朝门口的方向喊了一声。 “请进。” 谁知外面的人轴得很,居然一点要进门的意思都没有,只是继续敲门。 何漫舟没办法,只得稍微提高了声音。 “你好?请进,直接推门就行啦。” 可是门外那位实在是太有礼貌了,大有几分何漫舟不亲自给他开门就不进来的架势。 何漫舟心说,五星级酒店就是不一般,连服务人员都这么训练有素,实在是太严谨了。 于是何大小姐没了办法,只得随便披了件外套,起身去给保洁阿姨开门。 这一开门不要紧,等她看到外边站着的人到底是谁的时候,眼珠子差点没有瞪出来。 “我靠靠靠靠......白亦从,你干嘛?” 第一百零六章 信心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对上何漫舟宛如大半天见了鬼的神色,白亦从一脸莫名其妙。 “我干嘛?”白老板晃了晃腕上的手表,修长的手指磕了磕表面,毫不留情地递过一个疑问的目光,“我还能干嘛,喊你起床,十二点多了,你还想一觉睡到明天这时候么?” 看着白亦从那副没事人的表现,何漫舟脸上的尴尬更加分明了。大抵是感慨太多会影响人类的正常思考,连带着大脑运转都慢了半拍,她一时间居然觉得有点无从开口,憋了好半天才断断续续地挤出了一句。 “你你你,进门之前不知道......知会一声的吗?” “我还没有知会么?” 白亦从微微侧过头,一挑眉梢,十分好笑地看着何漫舟。女孩子那双清澈的眼睛尽是惊慌失措,大有几分做坏事忽然被撞破的样子,也不知道她是在紧张什么,但是看到了何大小姐的这幅样子,白亦从就很想逗一逗。 “你至少过了一分钟才开门,过程中应了两次,证明你有听到敲门声,已经在做准备了。当然如果你没有准备好的话,我不介意在门外多等一会儿,你大可以忙完手头的事情再来开门。所以,还需要我怎么知会,提前发邮件预约你的档期么?” 何漫舟:“.......” 这个人还能不能稍微讲道理一点? 我给保洁阿姨开门和给喜欢的人开门,那精神面貌能一样吗? 要是知道是你来找我,我能头没梳脸没洗,披了件破毛衣开衫就去开门么,不说来个超高配置的约会必备妆容,也得稍微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打扮得不那么像是个快乐宅的网瘾少女吧。 而在何漫舟内心戏翻来覆去上演的时候,白亦从只是一勾唇角看着她,全程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摆出一副“我看看你想干什么”默默看戏的样子。哪怕是心理素质再好的人,也架不住这样的死亡凝视啊。 更何况何漫舟的视线余光瞥了瞥旁边的穿衣镜,实在是被自己的个人形象惊呆了,强忍着才没有发出那声已经到了嗓子眼的哀嚎。 女孩子的头发乱七八糟地随便绑个了丸子头,睡裙在跟小被子亲密接触整整一宿之后显得有些凌乱,跟“精致的猪猪女孩”之类的形容词完全不沾边,反倒有几分烧烤摊旁边一撸袖子,就可以再来两瓶啤酒的豪放感。一如被何漫舟随意踩到脚上的那双拖鞋,小兔子耳朵蔫巴巴地耷拉着,完全可以看得出它遭遇了主人多么不经心的对待,每处细节都透露着不太讲究的气息。 更何况何大小姐的左手还拿着吃了一半的薯片,完全是在被窝里吃零食,连开门都不舍得放下的样子。 诸多表现放在一起,何大小姐深刻觉得自己最后那点形象都没有了。 苍天啊,大地啊,是不是我开门的方式不对,现在还可以把时间倒流几分钟,给我一个重新开门的机会,挽回一下个人形象可以吗吗。我想当白亦从家里的小仙女,家庭地位甚高,平日里备受宠爱,可是并不想被他当成吃了睡睡了吃的大型智障儿童啊。 谁来救救我啊??? 这些话在何漫舟的心里绕了又绕,最后当然没有真的讲出来。 她拿出了前世今生的好定力,才勉勉强强让自己没有在白亦从的眼皮子底下露出更多的马脚。可是那些情绪才下眉头又上心头,完全以复杂到演绎分辨的微表情展现出来,对上白亦从那双惯常冷淡的眼眸里透出来的玩味,何漫舟不禁为自己又捏了一把冷汗。 而诸多情绪到了最后,只剩下别别扭扭的一句。 “下次能不能提前发个短信知会我一声,直接敲门像什么话,我俩熟到那个程度了吗,不知道女孩子起床之前都是需要准备的吗?” “怎么着,改行做老佛爷了么,起床之前都需要准备,用不用我专门雇几个小宫女伺候你的饮食起居,一大早用雕花龙凤檀木梳给你扎辫子,用清代蟠龙翔天琉璃盆替你洗脸,用明代青花素瓷双鱼杯给你接漱口水啊?” “我......我哪有。何漫舟有点说不出话。 “那不然呢,”白亦从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不紧不慢地说道,“还有,需要我提前知会的话,短信或是发邮件显然不够正式,不然何小姐请个秘书,我下次之前预约你的档期?” 看着白亦从那副不声不响就把人说到没话讲的样子,何漫舟觉得自己的伶牙俐齿有点不够用了。 她心说,早前白老板连张嘴都懒得的时候,怎么没有发现他这么能说呢? 难道当代冰山都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属性,比如不熟的时候就跟折叠小跳蛙一样,戳一下动一下,还不一定会吱一声。可是但凡熟了,亲密关系完全是跟挨怼程度成正比的,爱你就要怼怼你,爱我你怕了吗,挨怼你准备好了吗? 分明就是女孩子害羞了这么简单的一点小事,你这么上纲上线,还挺自得其乐的是在干嘛啊,难道看到人家脸红你反倒可以觉得快乐吗。 就比如现在—— 何漫舟严重怀疑白亦从是在有意调侃她,并且证据确凿。 毕竟,搁谁谁也架不住这样引经据典式的调侃,哪怕是心理素质再卓越的人,都在打人的边缘试探了,更何况何漫舟这种本来就脾气暴躁,一点火直接就着的品种。 但是没办法,眼下的局面她讲理还真讲不过白亦从,所以何大小姐干脆不讲理了。 “跟女孩子讲道理,白亦从,你是不是没有情商?” “好,那就不讲了。”白亦从很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他只是低声笑了一句,就很快言归正传,“赶紧换件衣服,收拾一下准备出门。” “干嘛?”何漫舟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句,敢怒不敢言。 “我说得不够清楚?换衣服,跟我出门。” 看到白亦从这幅理所应当的模样,何漫舟就气不打一处来。 “就是社畜人家都好歹有年假呢,哪怕是工地板砖的廉价劳动力,人家还能串个班倒个休呢。怎么着我昨天晚上陪你通宵,今天你还要继续奴役我啊?” “我看你也没有很累嘛,战斗力。”白亦从唇角微微勾起一点,“还这么能讲,一副精力很旺盛的样子,所以你在通宵之后只需要一个上午就可以恢复了吗?” “喂,你这个人还能不能稍微有点良心?” 看着白亦从那副吃人不吐骨头的资本家嘴脸,何漫舟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快要在沉默中气死了。如果说刚刚她还碍于情面,考虑到自己在白老板面前寥寥无几的形象,选择能忍则忍少说两句,在连番的刺激之下,何大小姐很快绷不住了。 于是何漫舟将毛衣开衫一扣,真如白亦从所说,战斗力直线狂飙。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白亦从问道。 “今天过年啊,大年三十,正月初一,懂不懂?都是做古玩生意的,唐宋元明清的编年史你都背得如数家珍,方才数落我的时候一套一套的,这种老祖宗留下来的传统,跟我说你不记得了,糊弄鬼呢你?” 白亦从看着何漫舟那副炸了毛的样子,没有直接回答些什么,反倒是目光淡淡扫过她的脸颊,不紧不慢地顾左右而言其他。 “有些人做事相信自己的眼睛,所以会被一叶障目,也有些人轻信自己的耳朵,被旁人的花言巧语蒙蔽内心。还有一些人,凡事都靠自己猜测,看到的东西都是虚无缥缈的。” 何漫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发脾气的时候,居然还会被白亦从揪住小辫子教训几句,于是更加没好气了。 她毫不留情地翻了个大白眼,当即“切”出声来。 “就你知道的道理多,别什么一叶障目又是花言巧语的,你说的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怎么着,白玉楼是传销公司吗,圈拢员工当廉价劳动力都是靠心灵鸡汤和洗脑的?有一说一,我们俩虽然是合作伙伴,但是也没有大过年加班的道理,我申请合理的法定节假日,可不想跟你一起当拼命三郎。” 可是白亦从接下来的话,却让何漫舟大跌眼镜了。 “我说,何大小姐,你什么时候能聪明一点?”白亦从低低叹了一口气,喉间溢出了及不可查的轻笑声,像是很纵容似的,“能不能凡事都别只是靠猜,对自己有点信心可以吗,或者说,你对我有点信心,行吗?” “那不然呢,你打算干吗?” 何漫舟一头雾水地看着白亦从,深感自己的理解并没有哪里不对,反倒是白亦从反常的表现才是真的不对,实在是让人摸不到头脑。而白亦从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也没指着她能猜出什么有用信息了,当即继续说了下去。 “你不是都说了今天过年么,跟你一起庆祝还不乐意? 这样的突然转变显然让何漫舟愣住了。 她向来是很敢想的,但是着实没有想到白亦从这种宇宙级别的直男居然能有这么开窍的时候。以至于她好半天没说出话来,刚刚的尴尬尽数成为突如其来的惊喜,心情如同坐过山车一般地大起大落,最后凝结成别别扭扭的一句。 “那......干嘛去?” 白亦从看着女孩子欲言又止的神色,十分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来。 “哪来的那么多问题,跟着我走就是了,又不会把你卖了。既然是我约的你,还能连行程安排都不提前准备么?本来想跟你谈些事情再出去的,没想到你还没起来,算了......给你两个钟头的时间收拾,晚点我来找你。” 第一百零七章 教学模式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虽然白亦从的语气相当克制,但是聪明伶俐如何漫舟,还是从他的字里行间感受到了一丝丝难以觉察的嫌弃。尤其是他说到“本来想找你谈些事情,没想到你还没起来”的时候,眉梢不经意地跳了一下,薄唇半抿着咽下了半声叹息,宛如在纵容地主家的傻闺女。 何漫舟没有咂摸出太多的宠溺来,反倒觉得自己某种奇怪的自尊心被冒犯到了。 怎么着,这是在看不起我啊。 我虽然没有什么当劳模的瘾,但是怎么着也不能给喜欢的人留下好吃懒做,不务正业的形象啊。 尤其是在睡懒觉这件事实锤之后,她心想形象能挽回一点是一点,于是何大小姐的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白老板,你话要是这么说的话,那可就有点不地道了。我是什么水准的合作伙伴,这么久的相处下来,遇到了这么多次突发事件的检验,你还能看不出来吗?就我何漫舟这种优质品种的合作伙伴,那还不是有事你直接找我就行,绝对时时刻刻做你坚强的后盾吗?别的不说,要是谈公事,哪怕昨天再苦再累,也不耽误今天冲锋陷阵啊。” 白亦从就一动不动地看着何大小姐往自己的脸上贴金,唇角微微勾起一点弧度,大有几分我就静静看着这个小丫头到底有多少词汇量,可以彻底颠倒黑白的意思。 总有一些时候,白亦从深感何漫舟并不是在博物馆上班,而是投身于某些传销直销行业,不然怎么给别人洗脑的技能如此娴熟,不管说什么大话都是脸不红气不喘的,甚至还带着说不出的真挚感。遇上脑子不是那么好使的人,保不齐真会被她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一般骗子忽悠人的时候,总会有一些细小的微表情泄露自己的心思。可是何漫舟却显得十分镇定,脸上的笑容明艳动人,脸颊旁还有个灵动可爱的小酒窝,带着浓浓的童叟无欺感。哪怕是编瞎话的时候,都宛如事实真相完全就是她说的那样,不由得人家不信。 最重要的是,何漫舟总有一种独特的魅力。 就比如白亦从向来最讨厌满嘴跑火车的人,他平素奉行少说多做的原则,不屑于用邀功的方式博得别人的好感,也讨厌旁人道德绑架式的谈判方式。白亦从一直觉得,很多事情但凡进入到不讲道理,而要靠虚无缥缈的情分来作为筹码的时候,差不多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不能说服谁,在胡搅蛮缠之中也就没有继续谈下去的意义了。 可是当对象变成了何漫舟,白亦从就只剩下满满的纵容了。虽然明知道何大小姐完全就是在狡辩,俏皮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倒,其中的真情实感也都得打着折扣来听,但架不住白亦从觉得小丫头可爱啊。 白老板从来不是什么客观公正的人,护犊子护得厉害,光是看他对柳慕和白宛言这两位表弟表妹的两幅面孔,就看得出他是个多么偏心的人了。此刻他更是毫不顾忌地表现大型双标现场,在好感值爆表的人面前,连原则都放得稍微低一点了。 就比如现在—— 何漫舟的诸多行径没有引起白亦从的任何反感,反倒觉得小丫头古灵精怪的模样说不出的招人喜欢,哪怕是真的偷懒耍滑,他也乐意惯着。 但其实,某位“骗子”小姐现在也是心虚得很。 刚刚的突发情况本来就已经很让人尴尬了,宛如大型偷懒抓包现场,而且何漫舟还是那种内心戏相当丰富的品种,尤其是在白亦从面前,这样的属性更是激发得相当彻底。她恨不得能从标点符号里去深究出一些特别的关怀,从而感受到白老板隐藏着的爱意。 具体表现就是,一想到白亦从约她一起跨年,何漫舟的心情就像是做了云霄飞车一般地大起大落起来,先是感慨白直男怎么这次突然开了窍,这也太让人想不到了吧。难道昨天晚上的共患难真的那么有用,不止自己一个人感情发酵,在白亦从的心里,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从量变积累到了质变,得到某种奇奇怪怪的升华了? 然后何大小姐十分擅长举一反三,掰掰手指开始猜测。 一起跨年四舍五入就是手拉着小手一起约会了,白亦从该不会是想要趁着气氛正好来个正式表白吧。顺着这样的思路想了想,人家白亦从还一句话都没有说,何漫舟就成功地把自己想到脸红了。 最后还是白亦从实在看不下去了,冷冷清清地开口,才把何漫舟从幻想里拉了回来。 “傻笑什么呢,觉得歪理邪说不合理,自己都忍不住了吗?” “喂,你这个人怎么说话呢,什么叫歪理邪说啊。”看着白亦从那副大爷似的模样,何漫舟没好气地反驳了一句,当即继续说道,“我刚刚说的哪句不在理了,而且退一万步讲,本来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嘛,我像是那种跟你见外的人吗,哪有把站在门口的人往外赶的道理......你进来等我一会就好了,顺便可以谈谈公事嘛。” 何漫舟边说,便很干脆地把门打开,将白亦从请了进来。 白亦从就笑笑不说话,看着何大小姐当场表现变脸,深感小姑娘确实有趣。这会儿说什么不见外,大大方方地展示哥俩好的一面,就好像刚刚开门的时候宛如见了鬼,还让别人提前打电话预约的人不是她一样,还真是瞬息万变。 何漫舟被看得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了,她虽然猜不到白亦从这个时候是在想什么,但是哪怕用手指甲猜,也猜得到这是在笑话她呢,赶紧又催促了一句:“愣着干什么呢,我们孤男寡女的,懂不懂得最基本的避嫌啊,来来往往的人都看着呢,这么站在门口聊天才叫真的不好吧......快点,一会儿不是还要出去么,别浪费时间了。” “怎么,非让我进去等你?”白亦从有些诧异地一挑眉梢,不太懂何漫舟这是在较什么劲,“你们女孩子的穿衣打扮还要让我观摩一下,让我给你计算时间?” “哪好意思麻烦您老人家啊,你稍微等我一会儿就好了,还计算什么时间?” 白亦从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有意臊了何漫舟一句,还不忘记加上那个专属的昵称。 “所以说,这是你的特殊习惯么,小舟?” 何漫舟真的是服死了直男的十万个为什么,她一边吐槽一边赶紧往化妆镜前凑,强行克制着自己的尴尬和脸红,嘀嘀咕咕地回答着白亦从的问题:“这叫节约时间成本,我们善于利用时间的人都这么处理,还有,你快别问了,怎么平时不搭理我的时候,没见你话这么多呢。” 眼看着何大小姐在翻脸的边缘疯狂试探,白亦从当即见好就收。 “好。” 显然这个时候的白亦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答应得太早了。 鲜少拥有跟女孩子打交道经验的白老板,在这一秒怎么也没想到,会在之后的几个小时里自己会经历什么,甚至还真是信了何漫舟的邪。而当何漫舟把小小的行李箱里那么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全部翻了出来,开始了分别排列组合式的搭配,不但试来试去折腾了好几个钟头,还要每次都问一句“好不好看”的时候,白亦从才算真的傻了眼,并且深感女孩子的那句“谈公事”到底是有多么不靠谱。 他心说,早前听柳慕讲过,陪着小姑娘逛街是件体力活,拎包提手袋都是最基本的,最闹心的就是女孩子问“好不好看”的时候,敷衍了不行,客套了也不行,哪怕是把夸人的话换着样地说出花来,人家女孩子还不是不一定会满意。 当时白亦从不能理解,现在一看,这不就是最直观的,甜蜜的烦恼吗? “不是,我们就是出去吃个便饭,你......” 就这样被何漫舟折腾了几个钟头,白亦从终于忍不住了。 他斟酌着语言,尽力在不扫何大小姐兴的情况下,提醒她稍微注意一下时间。 “我又不是带你去参见选美大赛,你至于搞得跟后宫选妃似的么?” 何漫舟被噎得没脾气了,哪怕知道自己不占理,还是直接没好气地怼了回去。 “不是说出去玩吗,你就让我穿着睡衣跟你出门啊,还不准我收拾一下,换件漂亮衣服的吗?真不是我说你,白老板,这么没有仪式感,你之前是怎么约女孩子出门的?” 白亦从转念一想也有道理,哪怕没道理,他也乐意承认何漫舟的歪理,当即从善如流地收了声。 “好,那你收拾吧。” 难得看见白亦从这么纵容的模样,何漫舟突然来了兴致,并很快蹬鼻子上脸。 她的大眼睛转了转,一时间计从心来,随手把白亦从看到一半的书扣到一边,从化妆包里拿出了几样装备,摆在了他的面前。 “哎,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考考你,这都是什么?” 这阵仗白亦从还真是没见过,论及其中的惊诧感,就跟他之前看不出何漫舟化妆,觉得小丫头素面朝天还是一样漂亮。但是直到这会儿,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直男审美,原来不是人家何漫舟不够精致,而是自己过于眼拙,完全没有看出她的那些小心机。 原来不是女孩子没有涂大红色的口红就叫不化妆,化妆的步骤多了去,光是一句好看就应付过去,实在是辜负了女孩子们在脸上花费的那些功夫。论起细致程度跟鉴定古玩字画也没有太大差别,是在各种细微小差别上边见功底的。 而何漫舟摆出来的这些东西,就跟消消乐小游戏似的,他乍一看还真没看出什么不同。 “这样,我给你降低点难度系数也行,能不能分出来每个都是做什么用的?” 白亦从深感何漫舟好无聊,这些女孩子家的东西,考他一个大男人干什么?可是对上了女孩子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白老板居然难得好脾气地陪着何漫舟幼稚了起来,真的拿起那些装备仔细端详起来。 “口红,睫毛膏,还有......?” “这个是涂眼睛的喔?” “这是,眼线......棒?”白亦从不太确定地皱起了眉头,补充道,“还是说,眼影棒?” 何漫舟真不知道为什么白亦从居然能发明出眼线棒这样的新鲜词汇,深感直男果然有直男的可爱之处,尤其是在进行教学模式的时候,实在是说不出的有趣。对于白亦从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男神级别人物来说,这样的一面算是相当难得一见了吧。 于是她的嘴明显比脑子快了一步,想都没想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看你吃瘪真爽......我是说,咳,原来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啊。白亦从,我还以为像是你这么万能的人,全部技能都是解锁完毕了,只有我们想不到的,没有你做不到的呢。” 第一百零八章 理想型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这番话乍一听像是夸奖,可是在这样的语境之下,哪怕是再怎么神经大条的人,都听得出来何漫舟语气里的调侃。 论及其中深意,就好像被男朋友欺负惯了的女孩子,因为被压迫的时间太长,对自己的家庭地位有了相当深刻的认识。所以好不容易有机会抓住了他的小辫子,就得饶人处也不饶人,非要多笑话他几句还算满意了。 就比如,此刻的何漫舟。 其实她也不是什么美妆博主段位的高配置化妆选手,跟那种动辄口红唇釉唇彩唇膏变色唇膏,同一个色号的口红还得把哑光雾面款和滋润款的分别入手才算满意的精致猪猪女孩们也没得比,但是她的储备用来欺负欺负白亦从,绝对是轻松加愉快的。 于是在“眼线棒”之后,何漫舟又开始了高难度考察。她把化妆包里的几根口红都拿了出来,拔掉盖子旋出一小节出来,分别放在了白亦从的面前。然后单手捧着腮,饶有兴致地看着对面的男人。 “行吧,那我继续考你,知道口红色号吗,白老板?” “我又不是学美术的,考我这个做什么?” 白亦从怀疑自己是不是平日里对何大小姐纵容过了头,不然她怎么越来越没大没小了还不算完,现在更是已经开始举一反三,无师自通地学会无理取闹了。 早前刚认识的时候,何漫舟那副拘谨而防备的模样现如今是一点都没有了,不但如此她还像是被养熟了的小猫咪一样,时不常地跳到人家的膝盖上磨磨爪子,一点都不怕招人嫌。 大抵是笃定被偏爱,所以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吧。 白亦从这样想着,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了何漫舟的脸颊。女孩子的妆才花了一半,虽然方才折腾的时间很长,但其实进度条并没有进展多少,不过是涂了点底妆,化了眉毛和眼线这些最基本的东西而已。 而且因为平时何大小姐在穿着打扮的方面很随缘,她的化妆技术并不熟练。离得远了姑且还看不出什么来,但此刻她跟白亦从之间的距离那么近,近到白亦从可以看到女孩子脸上细腻的绒毛,于是就十分自然地看出了何大小姐两边的眉梢并不是很对称。 这样的发现不禁让白亦从十分不给面子地低声笑了出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何漫舟对自身半斤八两的水平没有清醒认识,明明自己都没有熟练掌握化妆这项技能,居然还有闲心去笑话别人,进行半吊子的教学模式。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何漫舟的那些小脾气,白亦从乐意纵容着,那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他也乐意陪着去开。之前白亦从向来把时间看的很重要,不想在无意义的事情上浪费一丁点的时间,可是如果浪费的对象成为了何漫舟,那么这一切都成为了浪漫的消磨。 毕竟有了喜欢的人,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怎么,问我哪个好看还不够,还得点评一下你的配色,”白亦从不紧不慢开了口,语气都放缓了几分,“要我说出藤色黛色、朱砂天青各有什么区别,才算满意么?” “喂,你这个人,能不能稍微有情调一点?”何漫舟有些不满意地小声嘀咕了一句,“要是宅在酒店里看电视剧,我压根就不用换衣服,也不用收拾,我已经给你约会最高配了,做人能不能稍微知足常乐一点啊你......” “行,要怎么考我?” “我也不为难你了,让你说出品牌名字和具体色号,实在是太为难你了,我就考你个简单的吧。这个,还有这个,分别说出正确的色号范围,怎么样?” 白亦从唇角微微勾起一点弧度,深感小丫头有点无聊,但是他也索性陪着一起无聊了。而且凭借白老板的卓越分析能力,他深知何漫舟并不是想得到什么准确的标准答案,只是想要在这种他并不熟悉的领域看看笑话而已,所以干脆故意往乌龙了说。 “死亡芭比粉,或者大姨.妈色,这样吗?” 何漫舟:“.......” 何漫舟心说,这不是新鲜了么,早前怎么没看出来白亦从还挺有幽默细胞的。原来他不是不食人间烟火,连搞笑段子都不看的山顶洞人,真遇到一个捧哏一个逗哏的时候,也能成功地完成自己的使命,外加把人逗得忍俊不禁啊。 “喂喂喂,你是故意逗我呢么,大姨.妈色,你可真敢说啊?” “又不是真的在考试,需要全部正确回答么?” “看不出来嘛,为了哄我,面子都可以放下?”何漫舟看着白亦从,干脆顺杆往上爬了起来,“白亦从,你这样我会很感动的啊。” “感动就不必了,有这个功夫,不如节约时间,赶紧跟我出门。”白亦从的目光扫过何漫舟的脸,漫不经心地应道,“还有,你说我为了哄你,连面子都可以放下?” “对啊,不是吗?” 何漫舟一点不松口,口头便宜说占就占。她都做好了白亦从给出否定答案,然后自己大.大方方调侃他几句的准备,谁知今天的白老板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居然在沉默几秒之后直接点了头。 “既然你想要,我又给得起,为什么不给?” 眼见着白亦从这么直接承认了,何漫舟反倒有点怪不住面子了。 四目相对的时候,她看着白亦从那双惯常冷清的眼眸里十分难得地浮现出些许近乎于温柔的神色,最后倒是她这个逗人的人先扛不住这连番刺激,低下头避开了视线。 大抵是气氛太好的缘故,何漫舟到了嘴边的俏皮话居然都忘了说。 憋了好半天,她才终于想起来我是谁我在哪,然后结结巴巴地替自己往回找补一句,并快速起身准备离开这是非之地。 “切,哪有你想得那么无聊,我只是看看你有没有解锁这方面的技能而已,特殊训练知不知道,一般人还没有这个机会呢。” 对上何漫舟明显带着羞涩的表情,白亦从倒是一点也没客气,大.大方方地表示。 “没有女朋友,我为什么要解锁这方面的经验?至于特殊训练,如果你想的话,我会配合。” “什么,你没有女朋友啊?” 何漫舟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刚刚走到卫生间准备整理头发的动作一顿,八卦雷达十分敏锐地探过了半个身子,朝着白亦从一挑眉梢。 “真的假的,骗人是小狗,撒谎是海王啊。” “这种事情有必要骗你吗?” “是现在没有,还是之前也没有?” “查户口么你,”白亦从眼睛都懒得抬一下,随手把杂志又翻了一页,“别这么多问题,什么时候能消停一点?” 白亦从说得轻描淡写,但是架不住何漫舟的好奇心彻底被开启了。她也不管什么避开冷静一下了,三步并作两步地重新坐回了沙发上,眨了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白亦从,大有几分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今天的门都不想出了的意思。 事实上也是如此,之前何漫舟好奇了无数次,恨不得掘地三尺去找线索,却一直苦于没有机会而压根问不出口的事情,现在居然就这么被白亦从主动提起来了。 人家都已经先一步地把紧闭的秘密掀开一小道缝隙,把机会亲手送上门了,要是何漫舟再不懂得把握,那可真算是越活越回去了。 “你就跟我说说嘛,怎么着,跟我还见外是不是?” “没什么可说的,就是字面意思。” 要是这么就放过白亦从,何漫舟就不是何漫舟了。 她捧着脸颊看着白亦从,人家躲了一下,她就凑过去一下,白亦从再躲她便再凑,熟练掌握“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游击作战十六字诀,始终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就那么带着撒娇意味地去磨白亦从。 “那......你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有没有遇到过让你心动的人啊?” “理想型?”白亦从淡淡一扬眉梢,低低重复道。 “对啊,理想型,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啊?” 这个问题明显没有回答的必要,白亦从可以找出好几种方式岔开话题,哪怕仅仅只是一个拒人千里之外的眼神,就可以终止这些无意义的聊天。但是他偏偏没有拒绝回答,而是不轻不重地说了下去。 “没有理想型,遇到喜欢的人,她就是我的理想型。” 何漫舟被这样的回答搞得一愣,说这句话的时候白亦从是直视着她的,那双栖着冰雪的眼眸难得带着温柔,就像是人间三月的潋滟春色,冰雪都沾染了暖色开始消融。那一瞬间,她觉得白亦从像是话里有话。 这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回答,而是带着相当直观的暗示,或者说是他在承诺些什么。 可是白亦从偏偏没有把话说透,那些柔情蜜意尚且隔着薄薄的一层纱,活像是在雾里看花水中捞月,以至于何漫舟生怕自己会错了意,一切都只是她在自作多情,或者是自我感觉太过良好。 “喂......你,你这不是在逃避问题吗,你说,是不是在搪塞我?” 白亦从知道,何漫舟明明有好多想问的,他却骤然止住了话头,懒得再继续说了。 “行了,涂口红都堵不住你的嘴,快收拾吧。” 第一百零九章 画眉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五星级酒店总有五星级酒店的好,就比如套房的宽敞空间给了白亦从和何漫舟足够的空间,也让何大小姐稍微拥有了一些缓解心情的时间,来慢慢消化这段感情的升温。 哪怕是再这么不敏.感,她也可以感觉到白亦从对她的态度有点不一样了。 转折点可能是昨晚的危机四伏和互交后背,也可能追溯到更早的时候,白亦从无意识地对她表现出来的关心和照看。之前何漫舟尚且不太确定,可是现在沉淀下来想一想,这一切又怎么能仅仅用一句出于“对故人之后的照顾”来概括呢? 照顾有很多种,最简单的是利益交换、顺水人情,再深一点的是,事事顾忌、真心实意。而到了真正将对方记挂在心间,给出了这么多的特例,甚至把自己的安危都放在了对方安危的后边,要是说真的那么大公无私,一丁点的私情都没有,那就是糊弄鬼鬼都不信了。 再合理联想到白老板一贯的嘴硬心软,何漫舟更加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 且不说今天这种特殊节日的邀约足够让人浮想联翩,光是能让这么一个惯常冷言冷语的冰山说几句暖心的话,简直比中彩票还难。可是白亦从不但说了,还说得怪好听的,大有几分哄人的意思。所以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刚刚那些话其实就是白亦从隐.晦的表白呢? 何漫舟这样想着,不由得微微垂下目光,掩饰自己的窃喜。 而在一边坐着的白亦从看着女孩子瞬息万变的神色,不知道她是在傻乐呵什么,也就姑且当做她听懂了自己的意思,两个人之间有着某种心有灵犀的默契了吧。 事实上,刚刚那番话白亦从确实是故意讲给何漫舟的。 就如同他不介意用最直观的方式来哄何漫舟开心,对于这些没有必要回答的问题,他也不介意给女孩子一个心安。何漫舟的心思太好猜了,白亦从知道她想确认些什么,所以乐意告诉她自己的感情状态,以免何漫舟想得太多反倒把自己想到不开心。 对于那些可以给何漫舟的东西,但凡是白亦从可以给的,他都乐意给出去。 至于不能给她的那些东西....... 白亦从沉默了几秒,终究没有再说下去。 于是之后的场面变得十分和谐,何漫舟在一旁化妆收拾的时候,白亦从干脆坐在客厅里不紧不慢翻起了杂志,继续等着磨磨蹭蹭的小丫头。 所谓的谈话当然并不急于一时,白亦从也乐于等待。 暖色调的阳光透过薄薄一层纱帘照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屋子里的电视机还没有关掉,娱乐频道播完了新闻之后,便是唱歌节目作为代替。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是起先并不显得尴尬,时不常有大家耳熟能详的小情歌传过来,弥补了此刻和谐的沉默,也让偌大的房间之中无形多了柔情蜜意的背景音乐。 大抵是气氛太好的缘故,何漫舟没来由地想到所谓的“岁月静好”之类的形容,从而不受控制地一直偷瞄白亦从,展开了丰富的幻想。 要是真的有一天,自己真的跟白亦从修成正果,他们两个在小家里度过惬意的周末,小日子虽然不是多么奢靡嚣张、大富大贵,但一定也是相当温馨而甜蜜的。他们两个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分开的时候都足够独当一面。但只要两个人站到了一起,就是说不出的天造地设,哪怕一句话都不说的时候,无形之中的气场也足够显示他们就理应当是一对。 想必那时候,也是跟现在差不多的画面吧。 那应该是工作日之外的难得假期,天问堂博物馆没有周末的大展,白玉楼也没有忙到不可开交的程度,所以根本不需要考虑起早的问题。她和白亦从完全可以随着心意,一觉睡到太阳晒屁.股,然后心安理得地赖床。 等到在被窝里腻乎够了,再起床商量午餐应该吃点什么。何漫舟随性惯了,想来一定是懒得出去吃的,再想到切菜洗碗那一系列的麻烦事,约摸也不想开火做饭,可能会说随便点个外卖或者泡个方便面就好了,穷讲究什么呢? 那么白亦从呢? 何漫舟的视线余光瞥在了身边男人的身上,唇角不由得扬起了一些弧度。 按照白亦从那种严谨的性格,绝对不会纵容她这种不健康的生活习惯,想必会直接驳回她的偷懒行径,不做声响地拉着她出门约会,趁着周末好好改善伙食吧。也不知道白亦从会不会做饭,如果会的话,保不齐还会跟她一起去超市买一大堆的食材回家,然后两个人商量着下厨,来一顿简单而不失温馨的午餐。 出门之前,想必他也会这样坐在沙发上等着,虽然有些着急但还是耐下心来,一边看书一边看着她收拾吧。 这样的念头实在是太过美好,让何漫舟的脸颊不经意地泛起淡淡的红色。 白亦从还在沙发上不紧不慢地翻着杂志,从他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女孩子的侧脸。 何漫舟捧着化妆镜有一下没一下地涂着唇彩,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唇角扬起的笑意也跟着止不住了。偏偏小丫头想得太出神,所以那水红色的唇彩便有一点点顺着唇面溢了出来,涂到了嘴唇的边缘,就像是不小心沾染上的胭脂,映着白皙的皮肤更加细腻了。 白亦从心说,早前看着何漫舟那么古灵精怪,大有几分舌战群儒黄蓉在世的既视感,怎么熟了之后才渐渐发现,小丫头日常傻乎乎的呢。难不成当代女孩子都是有着某种隐藏属性的生物,只有当好感度到达了一定程度之后,才能解锁全部性格吗? 算了.......自己选的,傻就傻吧。 这样想着,白亦从微微扬起眉梢,朝着何漫舟示意。 “你过来一点。” “干嘛?”何漫舟一脸莫名其妙地问道。 白亦从没有回答些什么,只是从化妆包里拿过了眉笔,将盖子拔掉旋出一小节。然后端详着何漫舟的五官稍微比了比,像是在认真分析着什么似的。 何漫舟哪经历过这个架势啊,想当初美术集训班对着模特画素描也不过这就是这样的,可是白亦从又不是在进行美术创作,至于这么认真吗? 看着那双冷清而深邃的眼睛,何大小姐很快就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一时之间她也摸不清白亦从这是忽然抽什么风,直接躲开又不是很好躲,但维持着这样暧昧的姿势又不是那么回事,沉默了几秒之后,何漫舟才粗声粗气地开口。 “喂喂喂,你干嘛,别捣乱行吗?” 对上女孩子那双满是疑惑的目光,白亦从压低了声线说道。 “别动,乖一点。” 然后白亦从将胳膊搭在何漫舟的肩膀上,指腹轻轻滑过她的眉梢,将画偏的那一点眉尾擦掉。 温热的触感碰触到何漫舟的脸庞,就如同一片极为轻盈的羽毛不经意地擦了过去。 极近距离让两个人的呼吸交错,她的脸无法控制地红了起来。 残余的理智在告诉何漫舟,现在应该赶紧把白亦从推开,阻止他在自己的脸上动手脚,不然让他那么一搅合,保不齐这一下午的功夫都白费了,今天也不用出门了。但是此情此景之下,她又怎么舍得把白亦从推开呢? 淡淡的古龙水味在何漫舟的鼻息间萦绕着,像是把她的思绪也搅得不正常了。 何漫舟能感觉到白亦从拿着眉笔顺着她的眉梢画了过去,他的踝腕稍微抬起一点,眼眸也微微低垂着,动作轻柔而认真,连带着目光中都带着些许平素很难见到的柔和。要是世界上真有所谓的颜值暴击,大抵也不过是此刻此时了。 在何漫舟愣神的时候,白亦从的指尖顺着她的眼角移了下来。 柔.软的指腹轻柔地擦过她的唇.瓣,将唇边溢出的一点红细致地擦掉。 白亦从低着头看向何漫舟,唇角不经意地勾起了一点,像是在调侃她一样。 所以开口时,白亦从低沉好听的声线里是闷着及不可查的笑声的。 “就这技术水平,还想考我?” 何漫舟:“........” 这是什么操作啊,白亦从,你不知道这样我会很害羞的吗? 随着这一声低笑何大小姐终于回过神来,她也不知道白亦从是故意在撩人,还是不经意的直男无意识撩,就造成了如此微妙的化学反应。千言万语哽在唇边,可是当何漫舟眨了眨眼睛看着白亦从的时候,偏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而人家白老板却表现得十分自然,他不紧不慢地把眉笔旋了回去,像是做了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根本没有解释的意思,也深感这一切没有解释的必要。 一时之间,何漫舟的心间思绪万千,她不知道是该感慨在擅长的领域被对方打败,会产生何种无法描述的挫败感。还是该感慨白亦从这样的举动实在是过于亲密,居然让她想到了倚天屠龙记里,最后归隐之时赵敏让张无忌替她画眉,两个人柔情蜜意的场面。 “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 难不成白亦从这个跟古玩打交道的人,会不知道在古时男子给姑娘家画眉是什么意思吗? 那是花前月下,也是两心相通啊。 欧阳修的那首《南歌子·凤髻金泥带》最后一句,写的分明是“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鸳鸯,鸳鸯。 只羡鸳鸯不羡仙,放在古时候,所谓定情也不过如此了。 第一百一十章 劳动法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经历了这么好一顿的折腾,原本计划两个小时的准备时间完全不够,何漫舟跟白亦从出门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可以说是大.大超过预计时间。暮色四合之间,天边映着灿烂而绚丽的晚霞,如同颜料一般浓墨重彩的霞光烧红了半边蓝天,透着说不出的漂亮。 冬日的晚风有些凛冽,其间还夹杂着未融化的雪花,扑到脸上是一丝极为细微的凉意。 前几天坞城下了一场雪,南方城市的雪总是留不住的,于是大雪落到地面上很快就变成滚着砂石的泥.泞,成为了空气里湿.湿的寒气。加之昨晚的彻夜大雨,在太阳落山之后被风一打,哪怕穿着再厚的外套也会觉得有些冷。 正常时候这样的天气,何漫舟绝对是懒得出门的。 对于具有潜在冬眠属性的生物来说,除了上班这种带着浓重的人民币诱.惑的生活必需活动,以及和大家伙一起聚众吃热滚滚的九宫格,嫩牛肉小酥肉鸭肠配虾滑,再来一杯甜滋滋的豆奶这种幸福感爆棚的高配置社交活动以外,其他一切活动都只能排在宅在家里后面,哪怕是再别人再怎么会讲,语言表述再怎么具有诱.惑力,也很难把她约出来。 但是架不住今天是年三十,还有白亦从陪着她,四舍五入这次还是他们两个的第一次正式约会。所以何大小姐难得提起了几分兴致,不但对之后的行程十分期待,还对白亦从这位看起来约会经验相当不丰富的直男能够想出什么浪漫的小点子抱有莫名的好奇心。 何漫舟心说,趁着重大节日纪念日表白是基本操作,哪怕是泡妞技巧全靠阅读最地摊货版本的情商教科书江湖救急,或者是在女朋友生日的时候送“五彩斑斓水晶球,收到的女孩子都哭了”的直男们,也能想到应该准备一下的吧? 白亦从再差劲还能比及格水平线更差劲吗,应该不至于吧...... 更何况何漫舟深感真的不是自己想得太多,而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真的是在逐步升温,气氛也变得越来越好了。诸多迹象都表明两个人处于双向暗恋阶段,就只差最后的临门一脚了,白亦从哪怕是脑子缺了好几根浪漫神经,也不会错过这样现成的机会吧。 所以白亦从会怎么表白呢? 何漫舟一边脑补一边忍笑,此刻她的戏精属性展露无遗,脑海中已经开始浮现出来白亦从给她带到某个精心布置好的餐厅,地上还摆着有些土气的心形蜡烛的场面了。就冲他这种少言寡语的一贯作风,想必也不会说太好听的承诺,那些花言巧语和虚头巴脑的浪漫都没有指望,不过能听到他认认真真地讲一句“喜欢”也就足够了。 大抵是想得太多的缘故,何漫舟很快就不淡定了。 还没等到人家白老板开始表白,她就已经满怀期待,甚至对于自己的编剧能力十分有信心,才走到电梯里就忍不住兴致勃勃地问起来了:“喂,我们要去哪,你别搪塞我,到底计划了行程了没有?” “计划了,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白亦从不知道何大小姐的那些脑回路,十分不给面子地淡淡说道,“有不配合的某人在,计划有什么用,还不是得跟着你的时间来?” “什么意思?”何漫舟一脸莫名其妙。 这些话乍一听没什么特别,可是稍微一咂摸,就能感觉到好像白亦从是在嫌弃何漫舟,还是那种很不经意的,像是在吐槽她也像是颇为纵容地随口一说的嫌弃。以至于何漫舟分明想怼白亦从,又觉得少了点立场。 就像现在她严重怀疑自己被欺负了,并且完全找不到证据。 于是憋了好半天,何漫舟才小声嘟囔了一句。 “怎么着,你的时间都是金钱,计划好了都不能改的,当我是你的工具人,还耽误您老人家.宝贵的时间了吗?” “不只是我的时间。” 白亦从倒是一点都不客气,想让他说一句类似于“跟你在一起怎么能叫浪费时间呢,不论做什么我都甘之如饴,等多久我都愿意”简直是反.人类,人家不但不会甜言蜜语,还能直接把天聊死并且大.大方方地继续补刀。 “本来想带你先去逛逛街的,现在看来不及了,所以就不去了吧。” 何漫舟:“........” 这是几个意思,这是什么情况?是我今天出门的方式不对吗,剧本怎么跟我想得越想越不一样了。 对于白亦从的话,何漫舟是真的不敢瞎猜,且不说她完全猜不到人家的意思,更何况在直男这个领域,白亦从什么时候让她失望过?从来都是只有何漫舟想不出来,没有白亦从做不出来,几句话的功夫就能把天聊死完全就是基本操作,外加附带让对面彻底讲不出话来的技能。 就比如现在这句—— 听到白亦从这么说,何漫舟是真觉得心慌,生怕到了嘴边的约会泡汤。毕竟对于这种严谨而沉稳的人来说,他们大抵都有种把时间当成教条的本事,某些时候更是宛如强迫症患者,一丁点的小细节都要反反复复推敲无数次。 哪怕白亦从真是觉得何漫舟浪费了太多时间,打乱了他今天的计划,于是直接把跨年约会取消,何漫舟都不能说是这样的处理方法不符合白老板一贯的处事风格。 就像他刚刚说的,“现在看来不及了,所以就不去了吧”,不但没有问题,还显得很有理有据,合情合理啊。 “不是.......那我们,现在干嘛去?”何漫舟皱着眉头,声音有点没有底气了,试图有一说一地给白老板讲道理,“我跟你说,今天可是年三十,是法定节假日不说,还是举国同庆、家人团聚的大好日子,公司尚且开个年会呢,你要是没点表示,说不过去啊。” “干嘛去?”白亦从看了身边的女孩子一眼,深感她好像有点傻,“我不是在中午喊你起床的时候不就是说过了么,家人团聚虽然做不到,不过我可以带你庆祝。” “那谁知道了......” 听到白亦从这么说,何漫舟可算安下心来,但是安心归安心,她嘴上还是不肯认输。 “你刚刚不是还在嫌弃我么,谁知道黑心奸商白老板会不会做出什么违背劳动法的时候,压榨可怜的廉价劳动力最后一点光与热啊。” “首先,我们不是雇佣关系,扯不上劳动法,顶多是合作伙伴大公无私。”说到这里,白亦从的语气微微一顿,唇角也不经意地扬起一点,“还有......” “怎么了?”何漫舟问道。 “大年三十不是法定节假日,理论上来说,春节假期从明天才算正式开始。真的要扯劳动法的话,你还需要多看看日历,小舟。” 何漫舟:“........” 何漫舟被怼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恨不得当场变出来以 “我说你直男,你还越来越能说了,你就不能......不能哄哄女孩子吗?” “怎么,想让我哄你啊?”白亦从的目光扫过何漫舟的脸颊,不紧不慢地说道,“想要我哄你可以,那你乖一点,给我留出哄你的时间啊?” 何漫舟咂摸着这句话,一时之间不知道白亦从是在不经意之间调侃她,还是没有更多的隐藏含义,只是在陈述事实。所以这句话也不太好接。可是还没等何漫舟想多久,白亦从目光里一闪而逝的揶揄就给了她答案,验证了她果然就是被调侃了。 白老板总是有一种不动声色之中就表达万千情绪的本事。 就比如他瞥向何漫舟的那个简简单单的眼神,却意味深长地包含着调侃、玩味与宠溺等诸多情绪,登时就让何大小姐有点脸红了。 “切,还不是你一直.捣乱。”何漫舟自知理亏,但是口头便宜却是不能不占,二说不说就把锅重新甩了回去,“要是你就乖乖在一旁等着,不打扰我,我能收拾那么久?” “所以是我把你的装备拿出来,一件一件问你好不好看的?” “那还不是因为.......”何漫舟因为了好半天,也没因为出个所以然来,憋了好半天才给自己找到了借口,“因为,你非得在旁边看着啊。” “哦?”白亦从一扬眉稍,毫不留情地继续补刀,“是我在门口磨着你要进去等,定好时间过来找你都不行的?” 何漫舟:“........”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不知道别人辛辛苦苦找话题很难的吗。 这怎么又把天给聊死了啊? “就你记忆力好,跟女孩子讲道理,难怪你没女朋友。” “我记忆力确实很好。” 白亦从点了点头,从善如流地给何漫舟留了几分面子,没有继续说下去。可是但凡是个思考能力在线的人,都知道这种情况越是沉默越显得很尴尬,就好像何漫舟被欺负得说不出话,连反抗余地都被剥夺了。 于是何漫舟在沉默之中逐渐暴躁,也不知道哪根神经没搭对,居然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喂,白亦从.......” “怎么了?”白亦从微微侧过头。 “你会不会觉得我有点傻?”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何漫舟微微放慢脚步,她仰头看着白亦从,那双清澈漂亮的眼睛眨都不眨,像是真的想从他的口中得到准确的答案才肯罢休的样子。于是她清晰地看到男人的目光中闪过了一丝显而易见的诧异。 如果非得概括的话,那就是一副不懂为什么小丫头要自取其辱,还不得不回答她的疑惑。 “这有什么好问的吗,”白亦从直截了当地说道,“事实还有必要确认一次么?” 何漫舟:“.......” 真是标准的白亦从式回答啊,她就不该对这个人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大抵是看着何漫舟那副垂头丧气的模样过于可爱,白亦从沉吟数秒,很快补充道。 “不过没关系,我不介意。” “什么不介意啊?”何漫舟没好气地嘟囔,“不介意我傻,我还得谢谢你呗?” “对,我不介意你傻一点。”白亦从难得拿出了几分好脾气,好声好气地哄着,“做自己就好,你很可爱,我是说.....傻一点也很可爱。” 第一百一十一章 小店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何漫舟被这句话搅得心神不定,好半天都没回神过来。 这分明不是一句典型的夸奖,她也姑且都当成夸奖来听了,以至于从电梯出来往地下停车场走的那段路都魂不守舍,忍不住盯着身边男人的侧脸发呆,脑海里还止不住地播放起了小剧场,分析白亦从诸多行径到底有何深意。 这不想不要紧,越想何漫舟越是觉得今天的经历有些反常,又是约会又是画眉,又是会哄人的,这还是她认识的白亦从吗?何漫舟左思右想,深感今天白亦从宛如被夺了舍,不然怎么会持续性地给自己发糖,怎么看都一副在憋大招,想要做点什么的既视感啊。 直到走到地下车库,白亦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低沉好听的声线重新响起来,才终于拉回了何大小姐不知道飘到哪里的思绪。 “好了,上车吧。”随着这句话声落下,白亦从随手拉开车门。 何漫舟点了点头,很听话地坐到副驾的位置上,白亦从很快也跟着上了车,还不忘记侧过身给身边的女孩子系好安全带,这才不紧不慢地发动了车子。然后他方向盘一打调了个头,将车开出停车场,转头朝着高速的方向开了过去。 酒店在市中心的位置,旁边都是购物中心和高档餐厅,也不乏坞城本地人很喜欢去的约会圣地,可以说是整个城市最为繁华的地段,到了晚上华灯初上尤为漂亮。 何漫舟原本以为,今天的行程安排无非就是约会日常,什么吃饭、逛街、看电影之类的各大约会标配,然后酒足饭饱两个人再一起腻乎一下。就如同暧昧期的小情侣一样,手拉着手轧马路消食,一路上还可以说一句“看星星看月亮,就是不说我爱你”的话。 这样想着,何大小姐开始很期待今天晚上白亦从有何表现。 他会主动去牵她的手吗,会在看甜甜恋爱电影的时候,借着昏暗的光线把她抱到怀里,然后在侧脸落下一个极为轻盈的吻吗?他会不会把那些情窦初开和细致体贴都应用在第一次的约会里,然后在气氛最好的时候,讲出一句“我爱你”呢? 这些都是何漫舟最美好的幻想,也是她对于今天约会的全部期待。 当然鉴于白老板一贯的不解风情,她也没有对这位爷提出什么不切实际的要求。说是幻想,其实何漫舟早就做好了如果气氛差不多,哪怕白亦从碍于面子没有任何表示,自己也可以干脆替他把直球打了,直接明确两个人的关系的准备。 毕竟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面子,她更在意的还是白亦从的心意。 而在逛街的计划泡汤之后,这些幻想显然没有任何实操性了。去掉了约会逛街看电影这些充满着浪漫环节的步骤,想必白亦从口中所谓的庆祝,也无非就是他们两个在就近的地方吃一顿便饭,顶多就是便饭升级为烛光晚餐的待遇了。 但即便是这样,也影响不了何漫舟此刻激动的心情,她甚至很能随机应变地找到了新的期待点。比如说开始期待白亦从会定个什么样的餐厅,是中餐西餐,还是韩料泰料,白老板总不会很没有情调地直接带着她去吃火锅或者大排档吧? 不过爱情的滤镜是伟大的,足够蒙蔽人们的双眼,让一个思考能力正常的人成为大型双标现场。 何漫舟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她对白亦从绝对就是足够包容,并且做好了最坏预期。别说何漫舟对约会场地一点都不挑剔,哪怕白亦从选的地方再怎么不靠谱,在海底捞的万众瞩目之下举着灯牌告白,她都可以不嫌丢人地点点头同意。 对此,何漫舟十分淡定地表示,给未来男朋友一点特例,又有何不可呢? 但是白亦从安排的行程显然不是这样的,甚至可以说远远超过了何漫舟的预期,还是比最坏打算还要坏,完全让人瞠目结舌的那种。 就比如现在—— 哪怕是何大小姐再怎么人生地不熟,也看得出来白亦从直接路过了闹市繁华区,压根没有任何停留的意思,转头就上了二环高速路。而根据何大小姐为数不多的记路能力,那个方向分明是头天晚上去朝晖山开的那条路啊。 秉持着能不扫人家的兴就不要扫兴的原则,何漫舟强忍着内心深处的疑问,愣是好半天没张嘴,但是再怎么强大的心理素质,也架不住白亦从一直把车往郊区开。 何漫舟实在是心里打怵,她特别怕白老板这种丧心病狂的工作狂,所谓的节日庆祝就是换个地方加班,于是忍了好半天,忍无可忍终于是无需再忍了。 “喂,白亦从我们要去哪啊?” “第三遍了。”白亦从嘴唇轻轻一碰。 “什么......?”何漫舟听得云里雾里,毫不掩饰自己目光里的疑惑,“能不能用人类能听得懂的方式跟我交流,这没头没脑的,你说什么玩意呢?” “这是今天你第三遍问我这个问题了。”白亦从缓慢叹了一口气,像是对何漫舟很无奈一样,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没指望着靠你慢半拍的脑子,能自己想明白一些事情,但是问过一次的事,能不能别再翻来覆去问了?” “你是不是嫌弃我笨?” “嗯?”白亦从一挑眉。 “不对,什么玩意,”话音还没有彻底落下,何漫舟就很快意识到了不对,于是当即改口道,“我是说,你不是在嫌弃我笨吧?” 但是话音才刚落下,何大小姐反思了一下,好像也不太对啊? 怎么回事儿,我就不能盼自己点好的吗? 白亦从被何漫舟呆萌可爱的样子逗得唇角一勾,惯常的冰山脸都维持不住了,十分不给面子地低笑了一声,从善如流道:“嗯,没错,我没嫌弃你。” 何漫舟瘪了瘪嘴,想说的太多却无从说起,完全就是敢怒不敢言。 她心说,这能怪我翻来覆去问吗,还不是因为你惯常进行那些迷之操作,让我完全摸不到头脑,还剥夺我的知情权与决定权吗?白亦从啊白亦从,事事都搞得那么神秘也就罢了,还总是随随便便一句“乖乖听话”就给我打发了,有你这样的吗? 最让人恨铁不成钢的是,我还偏偏就吃这一套....... 就比如现在,看到白亦从难得露出来的笑容,何漫舟就一点脾气都没有了,最后只得捡重点地挤出一句,算是给予了回应。 “我读书少,你别骗我,别又是去朝晖山过节吧?” 看着何漫舟那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白亦从低笑着安抚。 “放心,不会把你卖了的。” 何漫舟:“.......” 拜托,你这样说我真的没有底气啊,白老板。 按照你的一贯作风,我并不会觉得你很幽默,而且还会真的担心你原本是准备卖了我,这让人心里很恐慌啊。 不过这次何漫舟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之后一路上白亦从都没有进行解释,直到最后到达目的地,何漫舟才知道白老板准备带她去哪里庆祝,并且深刻地发现这次的行程安排还真是让她刮目相看。车子在郊区七拐八绕之后,开到了一片临近山区的度假村。 何漫舟原本就对坞城了解甚少,只知道这个南方小城向来以有情调出名,还曾经多次荣登全国旅游胜地排行榜。但是因为这次的行程安排过于紧张,根本没有留出游山玩水的时间,何漫舟没有功夫也没有闲心去研究那些旅游指南,所以对郊区那些度假村和温泉会所无甚研究。 没想到白亦从在这方面还是下了功夫,选择了一家相当不错的餐厅。 那是一间装修很精致的日料店,整体都是很典型的日式风格,外边院落是典雅的假山石和小桥流水,路过偌大的庭院才到了餐厅。大门的房檐上挂着风铃,随着晚风发出清脆的回响声,最外边的庭院是露天的,翠竹点缀着古色古香的小院,抬眼便是满天星辉。 除了外面的露天小院,店内也摆放着一些桌椅。 整个店门的面积虽然算不得太大,但是每处细节都极尽精致,矮桌上放着白瓷的花瓶, 等到正式入座之后,何漫舟还忍不住四下打量着欣赏周边的环境。 “喂,白亦从,看不出来嘛,你还挺会选地方的。” 这句话没有任何的讽刺在里边,何漫舟是真心觉得意外。 她平时吃惯了火锅烧烤,虽然偶然也会来一顿西餐日料改善伙食,但是她是那种相当标准的北方大妞,也不爱搞穷讲究的那一套,凡事就讲究一个实在。但是凡事都有特例,一个人的时候何漫舟觉得没必要,懒得讲究这些小情小调,但其实她对这些必要的仪式感很期待,大抵是觉得有些事情就是应该跟喜欢的人一起做才有意义。 所以这顿跨年大餐,光是架势上就让何大小姐相当满意了。 倒不是因为物质排场那些俗透了的原因,也不是趋于对于形式主义的追求,甚至如果今天的事情是由某位情场老手或是花花公子来做,想必何漫舟非但不会有任何浪漫感可言,还会被这样千篇一律的讨好小姑娘的手段油腻到,立刻对约会失去兴致。 可是,白亦从并不是这样的。 就如同深冬时分暴雪骤风忽然停止,云破天光会显得格外的暖,让大地都洒上极为漂亮灿金色。能让白亦从这么一个冷清的人拿出耐心,让不算多么有浪漫细胞的人动心思,哪怕没有做到尽善尽美,也足够看得出他表现出来的在意和重视了。 这样想着,何漫舟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男人。 “怎么着,对我这么上心啊?” 第一百一十二章 西藏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这句话何大小姐讲得云淡风轻,言语里还带着几分调侃。 可是如果仔细去看的话,就能看到暖色调的灯火之下,女孩子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带着明显的笑意,那神色几经遮掩还是泄出了些许端倪,目光里分明是藏着惊喜和快乐的。 “说真的,我都做好你给我带到墙皮都往下掉的小店里吃早点,或者随便找个什么街边大排档凑合一顿的准备了,没想到还真有意外惊喜啊。看不出来嘛,白老板,这次你还搞得挺像是那么回事的,看来没少花.心思?” “我提前选了几家餐厅,这里虽然远了点,不过环境是最好的。”白亦从看着对面的女孩子,淡淡开了口,“毕竟的跨年夜,一年一度的日子,值得麻烦一点。” 这句话白亦从没有说透,也不知道何漫舟能够品出几分。 那一刻他想说的其实是,因为是为你,所以不论做什么都不怕麻烦。 “不错,你有这样的觉悟我很开心。” 哪怕白亦从说的再含蓄,也架不住何漫舟可以自己脑补,更何况是本来就心情很好的情况之下,她干脆捧着腮笑眯眯地看着对面的男人。 “你要是每个节日都有这样的觉悟,我就再也不担心你不会哄女孩子了。看来我要对你重新定义一下了,不错不错,再接再厉啊。” “你原本对我的定义是什么?”白亦从一挑眉,有点好奇。 “我对你的定义啊.......”难得找到可以扳回一局的机会,何漫舟一点没客气,大.大方方地说道,“说真的,鉴于你一贯的表现来看,我对你本来是没有太多期待的,我寻思着,今天你找个地方跟我开工作会议,才符合你的作风呢。” “都说了是庆祝的,当然是仅仅庆祝就好,工作的事情可以暂时放一放。”白亦从的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不紧不慢说道,“如果是安排接下来的行程,我会提前知会你,机票我订在了三天之后,这几天是留给你休息的,你放心。” “机票,什么机票?”何漫舟问道。 “去西.藏。”白亦从淡淡应着。 “为什么是西.藏啊?” 话题跳转得太快,何漫舟一时之间没有回过味来。 这短短三个字之内却透露了巨大的信息量,饶是以何大小姐的聪明才智,也没有找到哪里是重点,确切来说她是感觉这句话哪哪都是重点,还是带着疑问不得不打个问号的那种。 “不是,我是说,神女的战衣这些东西都已经扯到西.藏了吗,这大冬天的入藏,不是不要命了吗,高原反应再加上低温大雪.......我俩很艰难啊?” “我也想等到来年春天,万事准备齐全再带你动身,但是他们的行动太快了......拖得越久,越是夜长梦多,我们没有时间了,只能尽早解决。” “他们?”何漫舟深感自己有些听不懂白亦从的话了,连忙追问道,“什么......他们?” 说这句话的时候,白亦从的声线没有任何起伏,只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可是何漫舟却听出了其中的慎重以及暗藏着的风雨。 她的嘴唇碰了碰,心说白亦从真是有本事啊,嘴上说着可以暂时放松一下,但是这种话说出来,正常人类还哪里有闲心放松嘛。 论及现在的心情,就好像考试前期的末日狂欢,某位学渣已经濒临破罐子破摔了,干脆放弃了复习,准备调整一下心情,拉着寝室的学霸一起组队去打游戏。 本来两个人快快乐乐地到了网吧,开开心心地开好了机子准备包宿,可是游戏账号密码还没有输入完毕呢,旁边的学霸默不作声地开了口,“虽然明天就要考试了,你什么都不会,想必也一定不会及格的,但是玩还是要玩的,我都可以陪你。” 学渣:“.......” 学霸不知道学渣的沉默中代表这什么,甚至很善解人意地继续宽慰。 “其实也无所谓,你一直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性格,大不了明年补考,实在不行还可以延期毕业。不过明年我就不能陪你了,毕竟我肯定毕业了。” 学渣:“.......” 一口老血哽在学渣的心口,上不去下不来,别提多难受了。 拜托,你这么说完全不会安慰到我,还会让人很绝望的,好吗? 而何漫舟此刻就是这样的心情,不愧是白亦从啊,果然这个情商是没办法指望的,让她开心不过三秒,就得立刻来个晴天霹雳。大过年的你提点什么不好,这种时候说遗王宝藏和楼兰神女,还外加给我施加心理压力地强调事态如何如何艰难,我们即将面对的敌人如何如何难对付。 这不是存心让人家没办法过个好年吗? 而对面的白亦从微微垂下目光,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没有将那些趋于复杂的考量泄露一点,但是凭借着何漫舟对他的了解,还是看得出那些暗藏的风暴。 事实上也是如此,昨天从朝晖山回来之后,白亦从就已经开始计划之后的行程安排了。在确定了那首古谣之后,他终于参悟出了爷爷给予出的线索。那几句歌谣分别对应了五个地点,而神女的战衣正是遗落到了这五个地方。 当年十二姽女带着残余的巫族部落在荒野里定居,将关于沉睡的神女和楼兰的覆灭那些隐秘保存了下来了,神女的战衣也一直被妥善保管着。巫族的族众带着传承着的那些秘密,等待着事情的转机,待到小公主从花魂之中苏醒,召唤那可怕的厄运之神....... 那么一切都将翻土重来,开始最后的终结。 这对于巫族来说,原本是最好的结果,却也成为了最不可能的实现的结果。 人心是会变的,尤其是在漫长的亘古岁月之中,谁也不能预知会发生什么,当年遗留下来的仇恨会渐渐被抹平,执念仅仅局限于一部分人心中。而当口口相传的真实增添了太多主观产生的臆断,一切都变得更加无关紧要了。 所以才有了那次巫族内部的动.乱。 巫族内部唯有圣女还能得到神明最后的传承,也唯有他们才能探索出当年的楼兰古国到底发生过什么,旁人无权也没有资格碰触到这些,自然仅仅只是被蒙住双眼堵住耳朵的傀儡。而当圣女们选择背叛自己的族人,不再站在楼兰小公主的那一边,想要将关于神女的秘密彻底掩埋,这样的后果将是不可逆的。 所以才有了圣女与白家先人的那一场逃亡。 最后造成的结果就是,神女的战衣四散各地,巫族也受到了重创。 原本就不够繁盛的部族更是四分五裂,多年来内乱不止。那些坚信神祗会救世的族人们与想要把些事情彻底毁掉的族人们彻底站在了对立面,本是同根生,却又偏偏水火不容。之后就是好多年从未止息的动.乱,楼兰古国的秘密也因而被藏得更深了。 而爷爷当年讲述的黑童话也都另有深意,那不仅仅只是一段故事,而是玄之又玄的谜团。 那些童话故事之中的隐喻,就是破解神女战衣的全部线索。 时也命也,当年的圣女一心想要毁掉的东西,最后却落入了白家先人手中。说是因为贪心不足也好,因为于心不忍也罢,这些线索没有被彻底毁掉,而是以极为隐.晦的方式藏了起来。其中的缘由已经说不清了,大抵连白家先人自己都不知道,当年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是因为悲天悯人吗,还是在痛失爱人之后,对整个巫族的报复? 又或许,仅仅是因为没有答案,所以才不想做出准确的选择罢了。 ........ 这些事情都被白亦从仔仔细细地咀嚼过,但现在还没必要告诉何漫舟。 原因无他,白亦从今天只想让小丫头开开心心地过一个新年。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白亦从对何漫舟的性格早已经有所了解,她是个十足的乐天派,但凡是能让自己的时候,都绝不会主动想那些添堵的事情。但在乐观的背后,却有着强撑的坚强,大抵是觉得自己能解决的事情都不要给别人添麻烦,人生在世,大家谁都不容易,且不说给人家带来多少欢乐,至少得做到别给人家添麻烦。 但白亦从压根就不怕被何漫舟麻烦。 或者说,他乐于被她麻烦。 白亦从对一个人好总是那么简单直接,尤其是对于何漫舟他有种难得一见的占有欲。但凡是在他的身边,不应该让何漫舟有任何顾忌,也不应该因为任何事情影响她的心情。 那些错综复杂的谜团他可以慢慢处理,而在此之前,最重要的就是保护好何漫舟。 而此刻,何漫舟的想法跟白亦从出奇的一致。 她深感继续聊下去,保不齐又是一大堆的烦心事,好不容易有机会跟白亦从进行点画风正常的二人时光,她可实在是不想在那些楼兰古国与神女战衣之间度过。原本幻想的表白与温存将统统被没收,那不真成了换个地儿谈公事了嘛。 “行了行了,大过年的,别想那些糟心的事情了,我们今天吃好喝好,哪怕天塌下来也是新的一年的事情了,来来来,干杯。” 这样想着,何漫舟赶紧极限自救了一下,把濒临冷场的话题扯了回来。 白亦从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没有点破女孩子的心思,那双清冷的眼眸浮起了淡淡的笑意,居然难得显露了些许近乎于温柔的神色。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给何漫舟斟了一杯酒。 素白的冰裂琉璃盏里盛放着澄黄色的酒液,这是日.本进口的梅子酒,刚刚服务员把小酒壶端上来的时候,何漫舟就嗅到了溢出来的香气。 “这里的梅子酒度数不高,你可以少喝一点。” 何漫舟点了点头,不紧不慢地尝了一口。她的视线余光一直往白亦从的身上瞥,深感他今天温柔得有些过了头,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触发了奇奇怪怪的开关,这样的好太过难得,都有点不像是她认识的白亦从了。 不过,这样的好怎么会有人嫌多嘛。 不但不嫌多,最好天天都有,才是硬道理。 第一百一十三天 家宴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在这样特定的环境之下,时间都像是过得快了很多。 何漫舟这顿饭吃得小心翼翼,基本上就是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语,外加笑不露齿的大家闺秀风格,只敢故作漫不经心地多瞥白亦从几眼,除了偶尔点评一下这里的料理真好吃,刺身好新鲜,梅子酒味道也很清冽以外,多余的话一句都没有讲。 而白亦从也乐于享受这样的沉默,一来是他确实很少跟女孩子一起吃饭,像是跨年这样的约会更是破天荒地头一回,完全不知道这种时候说点什么比较好。正因为没有太多经验,所以完全就按照惯常的处理方式对待,没有任何在饭桌上攀谈的习惯了。 二来则是何漫舟平日里叽叽喳喳讲个不停,就好像那张小嘴永远停不下来一样,不但是个行走的十万个为什么,还俏皮话和怼人的话不断,什么问题都得跟别人大战三百回合。所以这会儿她忽然安静下来,白亦从看着女孩子被昏黄的灯光映得柔和的脸颊,没来由觉得她此刻的模样特别漂亮,就像是一张每道笔触都尤为细腻精致的画,让人忍不住打扰。 他也乐意安静欣赏着,时不常接几句何漫舟的话茬,对于菜品的点评或是店内播放着的动人音乐,甚至只是对于店内的布局和摆设的探讨。 “饭桌面上摆放的达摩好像不倒翁,碰一碰还会摇摇晃晃的,看起来好可爱。” “菜品里的三文鱼刺身又肥又嫩,应该是日本空运过来的吧,店家还真是大手笔。” "房檐上挂着的水晶风铃带着天际一般淡淡的蓝色,叮铃铃的声音在夜风着回响,看着纸条上的字迹,好像是津轻的哪一款吧。" 何大小姐的关注点总是那么清奇,就像是所有热恋中的少女们一样,曾经觉得无关紧要的小细节在恋爱里都被无限放大,成为多年之后回味起来仍旧觉得甜蜜的证据。 或许就像是某些恋爱专家强调过无数次的分享欲——“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就连在路边看到一颗形状奇怪的树木,脑海里想过的第一个念头都是忍不住立刻分享给他”,当无关紧要全部沉淀为两个人之间的秘密,那么也成为某种程度的爱的证据了。 对另一个人真心实意的在意,会没来由地觉得满足和开心。 无非是因为被爱着。 所以此刻的沉默并不显得尴尬,反而有种画面定格的美好,如果有人把这一刻的画面拍下来,那绝对就是爱情片里极为经典的场面。女孩子微微低着头,纤长的睫毛投影下了一块漂亮的阴影,一如她唇角几经掩饰还是隐藏不住的笑意,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她认认真真地吃着小碟子里的东西,而对面的男人将袖子挽起一点,带着一次性手套将海鲜的壳子剥掉,十分耐心地投喂着她。 很多时候所谓的登对不需要太多言语表达,两个人坐在一起,就是全部的证据。 璀璨的烟火在半空之中破碎,犹如惊醒了美好的梦境。 何漫舟被这样的景象感染了,思绪不由得飘得好远,想起了很多曾经的事情。 在父亲还没有失踪的时候,以往每年的春节何漫舟都是和老何一起过的,他们父女两个在何家的小院里支起小酒桌,一边看着电视节目一边吃着年夜饭。那时候天边也有烟花,时不常还能听到爆竹燃烧的噼里啪啦声以及人群的笑闹,抬眼是透过四合院错落的房檐和树枝交织着的错落天空,璀璨的星光泄了下来,伴随着柔和而冷清的月色,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投影下斑驳的影子。 如果顾期和沈川源一同过来,他们还会支起简易的锅子,放上火锅底料涮些肉和蔬菜,当然锅子里涮的还少不了何盛跟何漫舟亲手包的饺子,猪肉大葱馅儿的,吃起来特别过瘾。何家的饺子不是蘸着酱油醋吃的,而是跟着牛肉卷和蔬菜一起下到火锅里,肉馅的鲜美配上辣椒的鲜麻,也算是自创的独特美味. 何漫舟还曾经打趣说过:“这是南北方结合,四川最正宗的火锅底料配上最正宗的北方饺子,在别地儿想吃还吃不到呢......比这个好吃的没有特色,有特色的没有这个好吃,又好吃又有特色的也不行,不是我何漫舟亲手包的,没有这个待遇。” 对此,何盛只是纵容地笑一笑,对于自家闺女的自吹自擂很没有办法。 沈川源倒是很捧小师妹的场,连连给在座的各位一人夹了一个,连连说好吃。 后来顾期和沈川源感情出了问题,就没有再来过老师这里过年了。只剩下何盛和何漫舟父女两个,没有那么多的人,也就没有气氛吃火锅了。但是何家的除夕家宴却没有因此而缩水,何盛又是个极其具有仪式感的性格。他总是做上一大桌子的菜,准备好度数不高的白酒,跟自家闺女看着电视节目喝着小酒聊天,等酒过了三巡的时候,年味也就随之上来了。 老何平日里话不多,大抵是老教授在课堂上传道授业解惑,教育那帮学生们教育得习惯了,哪怕是回到家里也免不了张口闭口就扯那些大道理。对于这些,何漫舟从来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的时候倒是认真,不过听完了也就过去了,根本不往心里去。 何盛倒是对这些不介意,大抵是觉得所谓的嘱咐都是耳濡目染,哪怕孩子再怎么不走心,这些话也会产生聊胜于无的效果,说了总比没说强。而这种情绪借着酒意得到催化,何盛的话匣子打开,教育人的话也就都止不住了。 “漫漫,我最近调查苗疆选题,忽然想透了很多事情。历史是不断前进的,有句老话是怎么说的来着——世事无常,世事无常啊......谁也不能预期之后会发生什么,尽人事安天命是不错,面对某些走到绝处的僵局,会觉得不甘心也不错。但是如果非要强求一些什么,甚至不惜付出巨大的代价逆天而为,不论初衷是什么,那都是太不应该了.......” “你看你看,又来了,又是你的苗疆选题。真的老何,我都听得耳朵起老茧了,今天可是大年三十,都是法定节假日了,能不能不再谈那些工作的事儿了啊?” 何漫舟可真是服了自家老爸对于学术钻研的这股子认真劲儿,论及其中究竟,就跟收藏家对自己的宝物如数家珍,能把小则花纹构图,大则年代历史都说得头头是道,每次家里来了客人都要把东西拿出来供着,不管人家乐不乐意听,都必须当做谈资说道说道。 就比如何盛的苗疆选题,在学校开了专门的课题组,每周要跟顾期开专门的小会研究,一起整合有关于图腾破译的线索不算完,自己本人也是来来回回地去寨子里调查也还不算完。何盛还经常有事没事就要拿出来跟自家闺女讲一讲,以至于何漫舟这个完全没有参加过课题讨论的人都要对他们课题组的内部进度了如指掌。 “我知道你们那个苗疆选题十分重要,你跟我讲过好几次了,那些图腾在同时期的典籍之中都没有记载,如果能够研究出来就是历史学上的新发现.......不过老爸,你既然说到了古话,那我也说一句——听说过人是铁饭是钢没有?你就是再怎么有探索精神,也得养精蓄锐把身体照顾好才是,今天的年夜饭上我们唠唠家常里点就得了,不谈工作的事情了啊。” “不,我想说的不是工作的事情,而是......这人世间的事情充满着太多的变数,很多事根本深究不出是非对错,也没有任何保证可言。所以,漫漫,我们能做的只是心怀敬畏,在有限的时光里做有意义的事,或者说,做那些无愧于心的事情。这可能是一条很艰难的路,不过总得有人去尝试,不然问题又怎么会得到解决呢?” “行了行了,什么对啊错啊的,大过年的,我们就不能说点吉利的吗?” 何漫舟笑着把自家老爸的酒杯满上,举杯跟他碰了一下,打趣般地开了口。 “我没有什么大的追求,学美术的穷画家想要成名成家太难,不知道有多少的日子要熬,只能说尽最大的努力,做最佛系的预期。你啊......就好好照顾自己,凡事别那么拼,就你跟我讲的那个苗疆选题,查不下去就不要查了嘛,你都多大岁数了老何,还当自己是身强体壮的年轻人,翻山越岭做调研都不累的吗?大不了出差的活都让我沈师哥的,以前那些实地考察和田野调查不也都是他来负责嘛。” “你这小丫头,你沈师哥平日里那么照顾你,你倒是好,遇到事情的时候就直接把人家推到第一线,可着他折腾啊,一点都不心疼他?” 何盛笑着拍了拍何漫舟的肩膀,打趣了一句之后才又话锋一转。 “且不说你沈师兄早已经毕业l,有自己的事情要忙,z大的课题又怎么好一直麻烦人家?再者说,苗疆选题很复杂......哎,想查下去也是难喽。” “所以嘛,觉得难就放一放,跟自己过不去干什么。我只想心疼心疼你,我们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比什么都强,你说对不对,何大教授?” 何漫舟当时是这样说的,那时候她只当这是很容易就能实现的事情,完全没有预期到之后的何家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更不知道人世间的事果真存在万千变数,这并非以人类的意志为转移。 一如何盛说的,世事无常。 第一百一十四章 追忆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风铃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勾回了何漫舟的思绪。 她原本是对今年的除夕夜毫无期待的,唯一的亲人都已经不再身边了,就是她想要举家团圆,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又有什么可期待的?谁知就是柳暗花明,何漫舟居然就这么被白亦从拉了出来,还有这样格外高配置的约会体验,也算是某种程度的意外惊喜了。 这是何漫舟从来没有过的体验,而除却跟喜欢的人共渡佳节的激动以外,还有着更深层次的喜悦。深究起来大抵就是,自己并没有被遗忘,世间的的快乐也并不是格格不入的,在何盛失踪之后,她不是没人疼没人爱的小白菜,还有人在意她的喜怒哀乐。 至少还有白亦从,或者说,她至少被爱着。 何漫舟将这些情绪慢慢消化,随着天色越来越暗,守着时间准备跨年的人群也越来越热闹了。 即便是在僻静郊区的度假村,也少不了三五成群的人们燃放着烟花爆竹。 何漫舟隔着透明的玻璃窗看着外边的欢声笑闹,恍惚间像是回到了何家那间小四合院最热闹的时候,那时也经常可以看到小孩子手里拿着烟花棒和二踢脚,笑闹着把长长的火捻点燃,然后快速躲到一旁去,捂着被冻红的耳尖嘻嘻哈哈。哪怕仅是看着漫天的烟花,听着止不住的鞭炮声,也都渐渐融入节日的气氛当中了。 “来啊,白亦从,别光顾着给我剥虾,我敬你一杯。” 大抵是酒劲上来一点了,何漫舟没有最开始那么羞涩和拘谨,她边说边端起了酒杯,在白亦从的杯沿上轻轻碰了一下,然后继续说了下去。 “不知不觉已经一年到头了,我们虽然还没有认识多久,但现在一起跨年,四舍五入也算是在过去的一年同甘共苦,度过整整一年了。再说,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又不是仅仅靠时间来衡量的,为什么说最难得的感情的是“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呢,那是因为朝夕相处,外加生死相依嘛,就比如说我们俩。” “我们俩?”白亦从一挑眉梢,问道。 “对啊,就是我们俩,完全没有问题。”何漫舟应得大大方方,大言不惭地继续掰扯,“你刚刚不是还在说遗王宝藏有多么危险吗?这又是楼兰古国,又是异域邪神,这些事情在遇到你之前我连想都没想过,简直就是超过了正常人类的认知水平。现在我不但遇到了,还得跟你一起去面对,这不是也是一种朝夕相处和生死相依嘛。” 白亦从姑且就当女孩子说的有道理,没有道理他也没有反驳。 而何漫舟笑眯眯地看着白亦从,十分不客气地把此刻的沉默当成了默认,说得更起劲了。 “所以说啊,我们两样都占了,这感情当然不一般。”何漫舟举着酒杯,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微微弯着,“敬酒词什么的我也不太会讲,这样......全在酒里了,我干了啊。” 白亦从的唇角勾起一点,深感何大小姐真是个人才。 这哪里是不会说祝酒词,这完全是古惑仔看多了的标准版祝酒词,一般人还说不出来呢。以至于明明就是小小的一杯梅子酒,却愣是被她说出了左青龙右白虎的东北大哥捧着人手一个的大海碗,对着关公像站了一排即将结拜的架势,实在是让人觉得有好笑又没办法。 但是看着女孩子被暗黄灯光勾勒得趋于精致的脸庞,她纤细的手指举着小小的冰裂酒盏,那双明亮而漂亮的眼睛亮晶晶的,粹着极为动人的笑意。她的笑容是那么美好,白亦从就一句扫兴的话都讲不出来了。 于是他没有多说什么,保持着惯常的缄默,难得没有做出任何调侃,只是跟她轻轻一碰杯。 “好。” 梅子酒入口甘甜,带着可以细品的回味感。 澄黄色的液体在灯光之下尤为漂亮,何漫舟举杯饮了一小口,淡淡的梅子味纠缠在舌.尖,灼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流入,此刻的氛围也在酒精催化下多了些许暧昧。 耳边传来白亦从低沉而好听的声线,男人清冷的目光带着及不可查的暖。 “新春快乐。” “好,新春快乐,大吉大利!”何漫舟的俏皮话张嘴就来,笑嘻嘻地说道,“我怕大年三十的晚上祝福太多,你会看不到我的问候。我怕初一的鞭炮太响,你会听不到我的祝福。我怕初二的菜肴太香,你会看不到我的心意。所以这些话还是当面说给你比较稳妥,我就祝点实际的吧,不论是你们白家的事情还是我父亲的事情都会顺利解决,我们都会越来越好。还有,白亦从,你不是一个人,至少还有我呢,别怕。” 白亦从差点被何漫舟这一番商家惯用的套词给逗笑了。 这段话但凡编辑成短信发给人家,都会被当成群发短信直接一键删除,谁知何大小姐居然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外加结尾还结合实际升华主题,不禁让他瞠目结舌,对小丫头的传销本领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 大抵是为了给何大小姐留点面子,白亦从十分克制地忍住了笑。然后他稍微沉默了一下,这才斟酌着语气开了口,颇为好奇地问道。 “你往年的祝酒词也是这么,嗯,这么.......具有个人风格吗?” “往年啊......往年说祝酒词的活哪里轮得到我啊,有我爸那位大教授在,那不是吉利话一套一套的?我想让他少说几句都难,说完还得见缝插针地教育我,我哪敢张嘴啊。” “你爸爸都会教育你什么?”白亦从有些好奇。 “那说的可多了去,我爸最厉害的地方就是特别能举一反三,简简单单的一件小事,都能给你上升到人生大道理的程度,还说得头头是道。”说到老何,何漫舟的话匣子一下子便打开了,她像是讲新鲜事一样,兴致勃勃地说道,“我不是跟你讲过,我爸曾经调查过苗疆选题吗,有一年光是因为这个他就跟我唠了几个钟头,也得亏他什么话都跟我说,不然我俩现在还调查什么遗王宝藏、神女战衣啊,肯定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说着,何漫舟又开始咂摸起何盛曾经讲过的话了。 不知怎么,她忽然想起了老何当年的感慨——当年她听不懂父亲的话,现在随着跟白亦从查到的东西越来越多,再反过头来回味的时候,才终于品出了几分真实。 或许那时候何盛说的苗疆选题的调查很难进展,并不是指线索太少或是调研难度太大,反而是查到的东西太多,才有了更深层次的敬畏吧。正是因为他查到了旁人不知道的事情,知道楼兰古国的消亡和背后的可怕神祗是惹不起的东西,所以才会那么犹豫,举步维艰。 不然为什么何盛分明想说的话那么多,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讲呢? 正如同文人的水墨山水画都讲究留白,何盛虽然少不了说教,但是他当时并没有把话说透,只是低低叹了一口气,便很快岔开了话题,倒像是不肯多说一样。现在想想,那所谓的世事无常,是不是在映射着什么? 或许那时候何盛就已经窥探到了遗王宝藏背后的秘密,所以才会发出世事无常的感慨。 而现在再想探究其中的究竟,确定老何真正的意思,已经不可能了。 一如何漫舟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思绪。 何家的团圆饭是多年来的习惯,何盛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年节存在的意义,提醒着何漫舟在意生活中每一点仪式感,并且几十年如一日地坚持着。可是随着他的失踪,这些事却都恍若隔世了,何盛始终在强调仪式感,却不知道何漫舟心中最大的仪式感就是家人团圆。 当重要的人都不在身边了,形式主义就失去了全部的意义。 去年的春节因为老何的突然失踪,搅得大家伙都没有心情庆祝,那原本是家家户户重逢团聚的日子,可是放在何漫舟的家里,却成为不可能实现的奢望。 何漫舟还记得,那时候沈川源和顾期为了老何的事情整宿整宿睡不着,把关于坞城的资料翻来覆去查了不知道多少遍,只为了找到有关于何盛失踪的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至于今年,要不是白亦从把她约出来,何漫舟都几乎要把今天是除夕夜忘得干净了。 这会儿说起了祝酒词她才忽然意识到,在往年的饭桌上,谈天论地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又哪里需要特别的祝福语在酒桌上助兴呢。 什么时候才会忽然觉得难过? 大抵是时过境迁之后的忽然回味,以及触景伤情之时的几经辗转,那些突如其来的感慨拉扯着心脏下坠,才忽然意识到时间在篡改某些事物存在过的证据。而且这种改变不以人类的意志为转移,哪怕再怎么遗憾和不舍,也都只能归罪于世事无常。 想到这里,何漫舟的情绪有些复杂,她看着对面的白亦从,低低叹了一口气。 刚刚分明还是一副兴冲冲的模样,这会儿忽然就变成了没头没脑地低落,连语气都低沉了下来。 “之前我爸也爱喝酒,不过老何这个人啊,酒量不怎么样,还非要穷讲究。且不说黄酒配河.蟹,青梅煮酒论英雄,就连盛酒的器皿都得去古玩一条街淘弄像样的,事儿可多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何母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大抵是看出了何漫舟的情绪有些低落,白亦从斟酌着语气开了口。 “你跟你父亲感情真的很好。” 白亦从的本意是想要安慰何漫舟,但是架不住直男的词汇量着实感人,好不容易憋出这么一句,还无形中透露出宛如不乐意继续聊天的意思。而在短暂沉默之后,他很有自知之明地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有点像是结束语,又难得拿出几分耐心地补充。 “我是说,我一直以为女孩子会跟妈妈更亲近一点,你倒是比较依赖父亲。对于何教授遭遇意外的事情,谁都不愿意见到,不过事情已经既然发生了,就要想办法去解决,垂头丧气没有意义,不如打起精神乐观一点,知道么?” 对上白亦从透着关切的目光,何漫舟深感这人的反应有点反常。 她心说,今天是怎么回事,白亦从怎么在浪漫细胞突然开窍的情况之下,连情商也得到了质的飞跃了?明明白老板平日里迟钝到令人发指,这会儿居然像是突然参悟了读心术一样,一语中的地点破了她的心思,连那些细微的情绪变化都没有放过。 这也太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了吧? 刚刚的低落感不过是一闪而逝,尤其是在得到细致的安抚之后,何漫舟很快就调节了过来。大抵是觉得太过伤春悲秋有点丢人的缘故,何大小姐秉持着哪怕是尴尬也不能只尴尬她一个人的原则,当即朝着身边的男人扬了扬眉梢。 “怎么回事,你在安慰我啊?” 何漫舟说这句话仅仅是想臊白亦从,没想到他居然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 “对,你刚刚不是还说,我不是一个人,至少还有你么?那么,你也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或者说,你可以学着依赖我,你解决不了的事有我担着,知道了么,小舟?” 得到这样的答复,愣神之余讲不出话的人,倒变成何漫舟了。 这一句依赖太过慎重,倒像是在承诺些什么。 何漫舟的大眼睛转了转,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多想,却还是忍不住以退为进地试探了一句:“喂,话可不能随便乱说,你知道跟女孩子说依赖是什么意思吗?我有手有脚,自己能挣钱能思考,干嘛要依赖你,你了解我多少,负得起责么你?” “我不对没有保证的事情做出承诺,不过,说过的话都负得起责。”对上女孩子的调侃,白亦从微微抬起头,他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何漫舟,字句笃定地说道,“至于你说的了解你多少,我可以慢慢了解,只要你讲,我就愿意听。” 得到如此准确的回答,何漫舟的脸颊彻底红了。 她早就习惯了白老板的惜字如金,以往都是自己叭叭叭一大堆,他回应几个字完全就是常规操作,哪怕只是用一个眼神终结话题,都不能说这不符合他的行事作风。 所以对于白亦从居然会自己找话题的行径,何漫舟觉得相当意外。尤其是听出他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倒像是在关心自己的私人生活似的。这样的发现不禁让何大小姐有些窃喜,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弯生生的,唇角的笑意也都藏不住了。 毕竟在何漫舟的歪理邪说里,她坚信对一个人产生好感,是跟对她产生的好奇心成正比的。 现在的社会每个人都过得太忙碌了,大家每天忙着工作,忙着生计,忙着心心念念的诗与远方,也忙着不得不去面对的眼前苟且。要是一个人连自己的生活都过不好,连最基本的生存问题都没有解决,哪里有多余的心力去在意别人的生活呢? 所以,在这个浮躁的社会上,能做到好好聆听都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但凡是可以用钱解决的问题都是小问题,这代表着不需要花费太多的心思,甚至不用动太多脑筋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问题解决。毕竟不是谁都有那么多的耐心,把心力用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尚且可以公事公办,就能够按照约定俗成解决,谁又愿意劳心费力地谈感情呢? 乐意去聆听的人,大抵是带着爱的。 如果不是怀有不够单纯的目的,想要从别人的字里行间找到各种有用信息作为己用,很少有人可以静下心来去聆听另一个人的心事,安抚那些惶恐与不安,交付出一句依赖。更何况是白亦从那么慎之又慎地讲出来的承诺。仅仅只是出于关心的角度,打心眼里对另一个人在意,还乐意给予陪伴。那么对于这段关系的定义,如果不是给予亲人的特权,就要么是知己之交,要么是真心挚爱了。 尤其是对于白亦从这种生性理智淡漠的人来说,更是这个道理。 在这样的情况下,白亦从愿意主动提问,对何漫舟表达出了过分的在意与关心,这都是切切实实的证据。 如果这还不是因为真心实意的话,还有什么更好的解释呢? 这些念头没来由让何漫舟的心底多了些许甜蜜,更何况摒除这些外在因素,光是能让白亦从这个闷葫芦多说几句话,这样的成就感就已经算是实属难得了,能够听到他的甜言蜜语更是相当稀罕,以至于让何大小姐深感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 而白老板的话确实有着某种魔力,居然没来由地让何漫舟安心下来,甚至油然而生出些许“今后终于不是一个人了”之类的情愫,毕竟有人可以依赖的感觉实在是太让人温暖了。 于是何大小姐当即心情大好,直接来了个晴转多云,从低落之中迅速走了出来。然后她也没有继续装矜持,干脆大大方方地打开了话匣子。 “好啊,那趁着今天有这个机会,正好我们俩在酒桌上也没有什么可讲的,我就跟你讲讲我的小时候好了,怎么说......我们两个慢慢互相了解,来日方长嘛。你刚刚不是说,我跟我爸关系比较亲近吗,因为我妈妈去世得早,打从我记事开始,家里就只剩下我和老何了。” “抱歉,我不知道你家里的情况。” “没事没事,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在我这算不得什么忌讳,要是你跟老何讲,那才叫忌讳呢。”何漫舟摆了摆手,很随意地继续说了下去,“这些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平时没人问我,都是我自己放在心里回忆一下也就过去了。有时候还挺难受的,连个分享的人都没有,正好你说你乐意听,我也挺乐意给你讲讲的。” 这番话女孩子说得漫不经心,言语里带着几分豁达,可是白亦从却听出其中暗藏着的寂寞。 他不紧不慢将被子里的梅子酒斟满,举起酒杯示意一下之后饮尽。 开口时白亦从的声音不大,言语却显得肯定而认真。 “好,我乐意听。” “这么突然提出来,我都有点不知道从何说起了,要说小时候的事,那我就跟你说说我妈妈吧......”看着白亦从表了态,何漫舟稍微想了想,当即继续说了下去。 “说真的,我对我妈的印象不深,只记得她特别漂亮。当时我太小了嘛,她去世得又早,我都有些记不清她的模样了。但是事实胜于雄辩,我直接给你举例子你就懂了。我妈妈好看到什么程度呢,我小时候网络还没有现在这么发达,大家都是用大哥大哔哔机,哪有什么微.博啊热.搜之类的东西,所以大家对美的欣赏十分直接,就是街坊邻居都来围观。” 何漫舟说得兴致勃勃的,大有几分讲评书的架势,而白亦从显然是个很好的听众。他不紧不慢地喝着酒,看着女孩子巧笑嫣然的模样,时不常点点头。 “那会儿我爸负责赚钱养家,我妈负责貌美如花,生了我之后那几年,她没有出去找工作,每日里除了照顾我,时不常还会替老何打理何家留下的那些古玩,在天问堂博物馆帮忙。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没有一个不夸我妈的,都说她有才有貌,尤其是对典籍整理这一块,懂得比他们那些专业人士都多,还有好几个暗恋我妈妈的呢。” “你妈妈也是做历史研究的?”白亦从问道。 “不是,但是她好像对祭祀文明很感兴趣,家里的《金枝》就是妈妈买的。” 何漫舟简单解释了一句,又开始讲起了上一代人的八卦。 “最初老何没有特意秀恩爱,后来看到有个新来的年轻小伙子一直跟我妈献殷勤,终于坐不住了。每天老何下了课,都是第一时间来天问堂博物馆,骑着二八大架的自行车捎我妈回家。他老是说顺路,其实就是在宣誓主权罢了,即便这样也挡不住我妈的魅力,一路上清一水的注目礼,还有胆子大的小流氓朝她吹口哨,我爸还因为这事儿吃醋过呢。” 看着何漫舟那副眉飞色舞的样子,大有几分是遇见了爱豆的小迷妹的架势,宛如继续这么一传十十传百下去,说一句阿姨是香妃在世,跳舞能吸引一群蝴蝶都没个准。白亦从眉梢一扬,忍俊不禁地调侃着。 “你当时不是还小吗,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我小也耽误这事闹得大啊,老何脾气有多好你又不是不知道,从小到大他红过几次脸?我就这么说吧,我爸这辈子的占有欲和不理智,都放在我妈的身上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习惯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对于白亦从的调侃,何漫舟漫不经心地解释了一句。然后她笑吟吟地把自己和对面的白亦从的酒杯都满上,大大方方地碰了碰杯。 “来来来,人生在世,茫茫人海,能遇到让自己不够理智的人也是一种福气,让我们为了这种伟大的爱情干一杯。” “你少喝一点。”白亦从说道。 “没关系,你不是说了梅子酒没有什么度数嘛,我俩一小壶还没喝完呢。”何漫舟轻笑了一声,像是在随口感慨自己父亲母亲的爱情,也像是在跟白亦从暗示着什么,“不过其实我都能理解,要是有一天能遇到让我不理智的人,那么哪怕遇到再多困难,我都乐意跟他在一块儿,只要我是真的被需要着的,我肯定会特别特别珍惜。” 白亦从心说,再怎么没度数也架不住你酒量低啊,这不是已经开始说胡话了嘛。 但事实上这些话还真的不是胡话,而是何漫舟的心里话。 论及何大小姐此刻的精神状态,大抵就是脑子还是清醒的,行为上也完全可以控制,知道自己都在说什么做什么。但是控制能力得到了显著下降,具体表现就是酒壮怂人胆,平时那些不太好意思讲出口的话,这会儿都没有了顾忌,顺口就全部说出来了。 “就比如,跟你在一起......我最希望你可以需要我,好听的话都是哄人用的,信任与习惯才是留给爱人的。什么是爱人啊,那得是什么事情都跟对方可以讲,做到绝对的坦诚。两个人在一起,不会成为彼此之间的束缚,却多了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我知道在你身边是最安全的,放心地把后背交给你,哪怕是最无助的时候也不会怀疑你,而你也能交付出来同等的信任给我,那才担得起一句爱人啊。” 说这话的时候,何漫舟的唇角带着淡淡的笑。 她的指尖沾着透明的酒液,在桌面上百无聊赖地划着几道水痕,最后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下意识地划出了一颗心。 隔壁桌也是一对来约会的小情侣,女孩子正腻乎乎地跟对桌的男孩撒娇,隐约有几句甜言蜜语伴随着笑声传过来,大有几分当中秀恩爱虐狗的气息。 “来,你跟我说说,你有多喜欢我啊?” 女孩子声音娇软地问自家男朋友,男孩子不假思索,很认真地给出回答。 “我最喜欢的人就是你,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 “切,你就是会花言巧语,也不知道哄了多少个小姑娘了。”嘴上女孩子对这样的回答嫌弃了一句,但却是充满着明撕暗秀的气息,很快又娇滴滴地说道,“那.......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我会一直爱你的。” ....... 听着这些话,白亦从的目光微微沉了下来。 他的思绪飘了很远,没来由地开始回忆起很多有的没的。 没有人知道这些时候白亦从是在思忖些什么,哪怕是坐在对面的何漫舟都不猜不出他的心思。 那些关于年少时期的往事,与哥哥之间的明争暗斗,父亲的独断专行所带来的巨大压力,还有接手整个白家之后的外忧内乱,腹背受敌.......白亦从的压力太大了,他必须得时刻保持冷静,让自己坚不可摧地处理一切突发情况,容不得一点闪失。 白家的情况远比想象之中更为复杂,也更为牵累颇深。 白亦从原本是想调查父亲和哥哥的离奇死因,他把这当成不得不调查清楚,哪怕付出再多代价也要彻底解决的事情。可是随着调查逐步进行下去,他却发现这些不过是一切的开场,其间酝酿着的是源于亘古的危局,是楼兰古国的古老巫族和那段传承所带来的雷雨骤风。 爷爷留下的谜团还为破解,遗王宝藏的背后到底藏着什么样的可怕阴谋,没有人可以预期,二叔的狼子野心和蠢蠢欲动给他原本就步履维艰的调查造成了更多的阻力。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时间太过紧迫,十二姽女策划着的报复,可怕的神祗即将苏醒,每分每秒都是变数。 在这样的时局之下,白亦从没有奢望过别的什么。 他不愿意去想,也没有心力与精力去碰感情。对于这样的行径,柳慕那位肆意潇洒的花花公子完全不理解,他搞不明白为什么自家表哥年纪轻轻的,非得过着苦行僧一般的日子,不能让自己活得自在一点。 论及白亦从的私生活,那完全就是没有私生活,整天活得跟个退休老干部似的,别说饭局酒局社交局了,就连花边新闻都没有。以至于白老板分明是动辄在z市古董圈子里呼风唤雨的角色,各个方面都远高于旁人,用青年才俊来形容都有些亏待了白老板,怎么看都应该是桃花不断的种子选手。但是人家却宛如恋爱绝缘体一般,迄今为止还没有遇到属于他的那朵正桃花。 毕竟桃花再怎么美艳动人,也架不住人家根本没有把心思放在感情上啊。 那些觊觎白老板的漂亮姑娘们不在少数,各个都是使尽了浑身解数,依旧没有机会接触到白亦从。好不容易在古董圈子的酒会上见到了,任由女孩子们花枝招展裙袂飞扬,白亦从却宛如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世外高人,连一个眼神都相当吝惜。 最后的结果就是社交圈子里的名媛们各个堵着一口气,背地里都忍不住吐槽白老板哪里都好,就是审美水平不怎么地,好像眼瞎。听到这样的风言风语之后,柳慕当然免不了第一时间回来笑话自家表哥,白亦从却好像跟没事人一样,乐于继续这样瞎下去,并且清心寡欲得相当自在,从头到尾都散发着对爱情无欲无求的气息。 对此,柳慕只能感慨一句,这是自家表哥还没开窍呢。 可是缘分就是那么猝不及防,当白亦从遇到了何漫舟,一切都变了。 白亦从对于柳慕的评价相当不屑一顾。 早前白亦从预料不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动心,会情难自持,会牵肠挂肚,会为了一个人不断放低自己的底线,改变惯来如此的处事原则。很多事情都有更好的解决方式,或者说他可以想出无数种礼貌而得体的拒绝,从最开始就不要给何漫舟希望,不进行那些无意义的拖延。 但是,他不忍心。 光是看着何漫舟那双粹着笑的眼睛,他就一句狠话都说不出来了。 最初用情不深的时候,尚且都不忍心,现在随着接触越来越多,关心和照看都收不住了。 喜欢,怎么可能不喜欢? 这段时间两个人的感情不断升温,何漫舟像是阴霾天一道极为明媚的破云天光,让白亦从忍不住去靠近,他从来没有舍不得过什么,何漫舟却成为了唯一的特例。 到了最后,白亦从已经在动摇了。 他始终把自己的感受放在最后,肩上压着的事白家整个家族的兴衰,是白家先人遗留的祸端,是那些被称之为“责任”的由不得他选择的事情。白亦从甚至做好了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遗王宝藏的祸端解决的准备,哪怕付出再多,他也不会让这些成为威胁。 可是为什么不能为了自己选择一次呢? 开口时白亦从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讲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这却是他第一次在面对何漫舟的时候将心里话讲出来,生平第一次,他乐意将那些被冰雪包裹的部分展露出来,放在早些时候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可以坦白到这个程度。 “如果可以的话,我更愿意相信自己。习惯的可怕在于,它会在无意识之间让人适应某种状态,适应之后剥离的难度系数远大于不曾拥有。当感性压制与理性,人也会变得不够果断了。或者说“需要”这件事情本身会使人软弱,我不需要在别人身上寄托的这些。” “刚刚不是还说我可以依赖你吗,这会儿又将什么不需要这些寄托了。”何漫舟微微一愣,没好气地小声嘟囔,“你还能再说话不算话一点吗,白亦从,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你当这么来来回回地忽悠我很好玩儿啊?” “这些并不冲突,你可以依赖我,在我身边我会保证你的安全。”白亦从目光微垂着,声线听不出太多感情,“被我保护着,不好吗?” “单方面被保护有什么意思,你当你是我的监护人啊,我又不缺爹。我不需要你的特殊保护,我们既然是合作伙伴,那就是一起出生入死,互相交付后背的人,且不说是不是真的会遇到那么多的危局,就是真的遇到,我也不会怕的,我都可以跟你一起承担。” “遇到问题一起面对,这话说得好听,可是有多少人可以做到?”白亦从唇角微微勾起,有些调侃地看着何漫舟,“话讲得这么满,你又能拿出多少信心?” “喂,白亦从,我平时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悲观呢?能不能把生活想得美好一点啊,很多事情都没有那么糟糕,压力都是自己给的,你还有我,怕什么?” “怎么着,你就这么靠得住?” “对啊,因为担心适应之后的失去,而选择压根不去得到,你以为这样很潇洒吗?我告诉你,这样蠢透了,你从一开始就杜绝了某种全新的可能。依赖一个人有什么不好,既然心里想要靠近,那就遵从内心去适应于某种状态,又能怎么样呢?” 何漫舟想都没想就应了下来,酒劲上来了,说话也变得没有太多顾忌。 “需要不会使人软弱,担心失去才会。白亦从,我老早就想说你了,总是那么端着架子干什么,跟个会移动的冰块似的,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哪怕别人想要对你好,也会打怵的好吧。你可以试着依赖别人,试着去感受温暖,在此之前,你更应该学会信任。” 白亦从像是听到了什么新鲜事,低低笑了出来,他把何漫舟的话细致地咀嚼着,这才终于开了口。 “所以,你是说,我可以依赖你?” 第一百一十七章 推论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白亦从这样问着,虽然觉得何漫舟满嘴跑火车的心灵鸡汤听起来极不靠谱,可是在眼下的特殊场合中居然奇迹般地起到了作用,以至于他的心都软了一点。 “需要我,或者说,依赖我.......这样很难吗?” 何漫舟举起酒杯轻轻摇了摇,澄黄色的液体折射着淡淡的光。 她直视着白亦从,像是想要看透他的心思,透过层层的迷雾碰触到他慎之又慎隐藏起来的心。 “白亦从,你为什么不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我一个机会呢?” 回应何漫舟的,是白亦从的沉默。 话题截然而至,隐忍不发的问题被推到了顶峰,他们两个谁都没有继续说下去。 暧昧的情愫在无形之中升温,逐渐酝酿出量变积累而来的质变,像是有些东西渐渐改变了。何漫舟在等白亦从的回答,也想看看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对方是否愿意敞开心扉,给予出切切实实的答案。 那是悬在何漫舟心口的石头,是她不得不确认的问题。 但是白亦从什么都没有说,他之后微微垂下眼睫,不紧不慢地倒了一杯酒。这杯酒喝得很慢,店里播放的歌曲已经切到了下一首。就在何漫舟以为白亦从什么都不会说,这番谈话即将在沉默中结束的时候,他却忽然开了口。 白亦从微微抬起头,直视着何漫舟。 他的声线低沉而好听,答案是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好。” 这是何漫舟一直在等的话,但是真的得到答复,她反倒有些觉得不好意思了。 她红着脸避开视线,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大抵是太害羞的缘故,她没有继续谈论感情问题,而是慌乱地把刚刚扯到一半的话拉出来当挡箭牌。 “对了......我们刚刚说到哪了?” 白亦从看出了女孩子的顾左右而言其他,也乐于给她一个台阶。 “说到你妈妈很漂亮,何教授觉得吃醋。” “你是不是觉得我说的夸张了啊,我跟你讲,更夸张的事儿还在后头呢。我记得小时候,隔了好几条巷子的人都会特意绕道来看我妈,不过我妈那叫一个高冷,压根是谁都不搭理......她特别讨厌见生人,出门都是带着纱巾蒙着脸的。即便是这样都拦不住那些狂蜂浪蝶,哪怕仅仅只是隔老远看一眼,他们也乐意特意走过来。放在现在,那都是当红明星的待遇,就跟在机场举着灯牌接机,远远跟了一路也没差了。” 说到这里,何漫舟的语气微微一顿,捧着脸颊看着白亦从。 “所以,知道为什么我为什么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可爱吗,不好意思,这事儿得感谢老何,得亏他骗了那么一位大美女做老婆,直接提升了我们何家的遗传基因,才能有了我这样的优良品种。” 白亦从顺着何漫舟的话想了想,当然听得出来这是比较隐晦的撒娇,何漫舟就是想被夸一夸的意思。所以十分擅长扫兴的白某人点了点头,从善如流地说道。 “那这么说,你是遗传了何教授?” 何漫舟:“........?” 这是哪来的直男,还能再打击人一点吗? 事实证明当然是可以的,在打击人这个方面,只有何漫舟不敢想,没有白亦从做不到。 看着女孩子漂亮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又生气又说不出来话的可爱模样,白亦从深感何大小姐真是时刻散发着让人心动的可爱,就好像见了她的笑,整颗心都软下来了。 这样的好感直接以欺负人的方式表达出来了,白亦从勾起唇角继续补刀。 “可是根据你一贯以来的智商,这样判断也不怎么合理啊。” 何漫舟无语望青天,直接翻了一个大白眼,直接话到懒得跟他讲了。 再见了,白亦从,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就好像刚刚开了窍的人不是你一样,怎么几句话的功夫,又变成欺负人的模样,一丁点的长进都没有了呢?这样大起大落谁受得了啊,但凡是个正常人类,她都受不了啊。 所幸在何漫舟不懈锻炼之下,白亦从还是有所进步的,至少在把小丫头气到之后,他终于拥有了最基本的求胜欲,还知道揉揉何漫舟的头顶安抚一句备受打击的小朋友。 “不过你的可爱是自成一派的,我很喜欢。” 何漫舟好就好在,心情虽然跟晴雨表一样说变就变,但是特别好哄。 就比如现在,白亦从不过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她就有点多云转晴的架势了。 虽然感觉这也不像是什么好话,何漫舟也姑且当做好话听了。她哼了一声一撇嘴角,漂亮的大眼睛转了转,毫不留情地白了对面的男人一眼。之后何大小姐也没客气,勉勉强强收下了这样的安抚,不计前嫌地继续把话题扯了回来。 “后来我看过她的照片,那是我妈妈留下的唯一的照片,她跟我爸连结婚照都没拍过。那唯一一张还是她在何家大院纳凉午睡,我爸隔着窗子偷拍的。这张照片被我爸收在书柜里,我是在老何失踪之后,整理他留下来的东西才发现的。我妈妈真的好漂亮,轮廓精致五官立体,真不是我夸张,就是港姐明星、挂历女郎都不如她看。” “你妈妈不喜欢拍照?”白亦从问道。 “何止是不喜欢拍照,她可神秘了。”何漫舟咂舌一声,忍不住感慨道,“可能是她们族里特别的生活习惯吧,每到了月底那几天,我们家里吃的喝的都特别讲究,生怕犯一丁点忌讳。听说姥姥姥爷那边跟妈妈断绝联系,就是因为我爸是异族,他们接受不了妈妈跟外族人在一起,谁知道呢......反正妈妈那边的亲戚我也没见过,挺神秘的。” “你妈妈是少数民族?”听了这些之后,白亦从的神色变得晦暗不明,他的重点十分清奇,直截了当地问道,“她和你爸爸是怎么认识的?” “好像是少数民族吧,我也不大清楚,关于我妈妈的事,我爸都不怎么乐意讲。据说我爸是在学生时代做田野调查的时候遇到妈妈的,那会儿我爸还是z大的博士生,在忙毕业论文呢,谁知道居然邂逅出来这样一段缘分,两个人一见钟情,我妈直接跟着他回了家。那时候也不兴什么结婚大操大办的,他们俩把证一扯,然后就结婚生子过日子了呗。” 对于自己跟妻子的事情,何盛从来都是很少提及。 大抵是曾经用情太深,到了最后又不得善终,草草结束了故事,再提起来便成为了心底的一根刺。小时候何漫舟想不懂这些人情世故,懵懵懂懂对感情好奇的年纪,就忍不住缠着何盛东扯西问,也问出了一些影影绰绰的往事。 等到懂事之后,何漫舟也很少去问了,一来是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和禁区,会有不想被人碰触的东西,这种时候最大的尊重就是不要去深究。二来则是她渐渐开始心疼老何,不想拆穿他伪装着的坚强,往那些还没有愈合的伤口上撒盐。 “小时候我还拿妈妈的事打趣过老何,说他那些文人的花花架子平日里没什么用,关键时刻居然还挺管用的,连我妈那种大美女都中招了,不顾爸妈的反对,跟着他回到了z市。这可是私定终身啊,放在话本里都是一段佳话,也算是文青的追人教科书了吧。现在想想,遇到爱情谁都顶不住,可能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们就吃这一套吧。” “你怎么知道,何教授是靠花花架子赢得你妈妈芳心的?”白亦从一扬眉梢,意味不明地问道,“我是说,你就没有想过除此之外的其他原因吗?” “不然呢,除了这些还能有什么原因啊?”何漫舟想都没想就随口应道,“我爸是去偏远小乡村做田野调查,当年的调研条件还不如现在呢,每天老何面朝黄土背朝天,去采访都是吃闭门羹。那么灰头土脸的时候,还能是靠玉树临风把我妈骗到手的吗?” 何漫舟的一句无心之言,却像是骤然落入湖面的石子,一石惊起千层浪。 白亦从心底忽然闪过了一个诡异的念头,刚刚莫名生出的些许怪异感,也随之愈发加深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当然不会被轻易吸引,尤其是对萍水相逢的过路人一见钟情,甚至爱到了乐意放弃家人的程度,除了为了爱情义无反顾,好像没有别的任何解释了。 但如果这压根就不是吸引,而是另有所图呢? 白亦从一直想不通何家为什么会跟遗王宝藏扯上联系,正如何漫舟所说,他们何家往上数好几代都是做研究的,没有任何不着边际的传承,没有那些玄乎其玄的信奉与嗜好,根本与异域邪神扯不上任何一点联系,也理应当没有楼兰古国的血脉。 但是万事都是有缘由的,有因必有果,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 少数民族,或者说,异域苗疆。 那么论及其中究竟,会不会症结就在何漫舟的母亲身上? 这样的猜测让白亦从脊背发凉,兀自打了一个寒颤。 第一百一十八章 缺失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那些可怕的念头盘踞在白亦从的心头,引发了无数种可能。 最初他只是想解决白家的事由,跟何漫舟的联系也仅仅出于老何曾经救过他,那么他不论如何都应该回报这一份恩情,至少要帮助他的女儿找到老何的下落。可是到了现如今,当白亦从把何漫舟的身份从简单的合作伙伴,故旧之女,放在了心底深处重之又重的爱人位置之上,首要的事情就是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好何漫舟的安全了。 这样想着,白亦从斟酌着语气,尽量在不惊动她的情况之下继续询问了下去。 “那你的母亲,我是说......她跟你父亲的感情很好吗?” “感情当然好了,我爸应该是真的很爱我妈妈吧。”何漫舟完全没有听出白亦从在套话,反倒认认真真地回忆起来,“在我为数不多的记忆里,老何都是特别惯着我妈妈的。远的不说,老何那是对古物多么严谨一个人啊,你跟你一起做过调查,应该知道他平日里一点脾气都没有,但是扯上学术研究就跟变了个人一样,完全就是一丝不苟,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 “对,何教师确实是个对学术很认真的人。”白亦从当即点了点头,“我跟他接触的时间算不得太多,加之失忆的事情,很多细节都记不清了,不过为数不多的记忆里,他是个很优秀的学者,不论各个方面都做到了行业的顶峰。” “对吧,我爸那是勤勤恳恳的老黄牛人格,如果把对历史的研究比作耕地,那么他绝对是感动中国的劳动模范型先进老黄牛。” 说到这里,何漫舟的语气微微一顿,她朝着白亦从眨了眨眼睛,有意卖了个关子。 “所以你想想,能让我爸在专业方面都给出让步,是不是特例中的特例?” “怎么说?”白亦从一挑眉。 “天问堂博物馆是爷爷留下来的,一直都是我爸亲自打理的,每一件古物和展品都是他亲自长眼。哪怕是招聘的临时工,都是经过层层考核,确定这个人有真才实学,还是踏实肯干的性格,才能让他接触到那些古物,说一句事无巨细也不为过。旁人连搭把手的机会都没有,但是那会儿我妈妈说想去天问堂博物馆帮忙,我爸居然同意了,稀不稀奇?” 棚顶的吊灯坠下璀璨的暖黄色光芒,白亦从的手指拂过酒杯上沾染的水滴,垂下的睫毛遮挡着他眼底的情绪,表现出来的仅仅只有不动声色。 “他们毕竟是一家人,亲疏远近不一样,去博物馆帮忙也算正常吧?” “是一家人也不正常啊,”何漫舟喝了一小口酒润了润嗓子,然后开始举例分析,“最简单的道理,你老婆要是对古物一窍不通,你能让她参与白玉楼的事务吗?” “哦......理论上确实不会。”白亦从有一说一,“要是你的话,可以考虑。” “对吧,搁你你也不会的对吧......”何漫舟正要顺着白亦从的话继续发表自己的长篇大论,话都已经到了嗓子眼,却硬生生来了一个急转弯,“不是,怎么回事,这不是你的风格啊?” “比较信任你的销售能力,所以乐意给你特例,”白亦从的声音不紧不慢,像是在陈述事实,也像是故意在拿何漫舟开涮,他微微一扬眉梢,看着对面的女孩子,“或是不需要任何理由,只要是你的话,什么事情都可以,你更相信哪个?” 何漫舟心说,不论是哪一个都很犯规了好吗? 我正儿八经地给你讲故事,你没事儿撩我干什么啊,不觉得这样我会害羞的吗? 这些话本来就没办法深想,何大小姐不过稍微一联想,就被逗得脸皮儿挂不住了。她朝着白亦从毫不留情地翻了个大白眼,粗声粗气地掩饰自己的羞涩:“不跟你扯了,说正经的呢,你一打岔我都忘了自己说到哪了。” “好,你继续讲。”白亦从说道。 “你想啊,我妈妈又不是历史系的学生,对于专业知识了解的也不够多,怎么可能处理得好天问堂博物馆的那么一大摊子破事呢?放在正常情况下,这话说出来肯定是被老何一顿批评教育,外加好几个小时的上课,讲些什么对历史要如何如何认真,对古物要如何如何敬畏,最后还得把这个提议一票否决,对不对?” “但是,何教授偏偏同意了.......”白亦从顺着何漫舟的话想了想,很快找到了她想表达的重点,“特例本身就是某种程度的偏爱,也是这些给事态发展带来了变数。” 这番话白亦从说得晦暗不明,像是藏着某些更深层次的东西。 但是何漫舟没往深处想,只是继续低声感慨起来。 “对啊,所以我才说,我爸是真的特别宠我妈妈的。谁知道妈妈接手天问堂博物馆的事情,还弄得风生水起的。她好像对古物有着独特的敏感,当时博物馆的员工各个都对她特别服气,老何那会儿在z大刚任职,又要上课又要处理那些行政工作,每天忙得脚大后脑勺,就干脆把博物馆的大半工作都交给妈妈负责了。日子就这么一直过着,直到后来妈妈去世,天问堂博物馆的那一摊子事才重新交到老何的手上,又是全靠他一个人忙活了。” “你妈妈是怎么.......” 这句话白亦从问得很委婉,何漫舟却听得出他想问什么。她止住了话头,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才平复着情绪继续说了下去。 “是因为生病。” “嗯?”白亦从一挑眉。 “妈妈一直身体很好,可是我五岁那年,她突然生了一场大病。当时本来应该第一时间去医院的,但是她非要回老家一趟。她说,自己早就应该回去一趟了,如今更是不能再拖延了,这是必须解决的事情。我爸拦不住,只得陪着她去了.......但是这来来回回一折腾,就把最佳的治疗时期错过了,回来没多久妈妈就去世了。这事是老何的心病,他始终觉得这是他的责任,我压根提都不敢提。要是妈妈现在还在世的话,跟我爸也算是神仙眷侣了吧。” 更多的事情何漫舟没有再说,白亦从却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在朝晖山的时候,他就对当时的时局打了一个问号,那次行程安排的最初,固然就是为了寻找通天塔,从而在古庙之中调查那些有关于神女的战衣的线索。 可是,这一切显然太过顺利了。 顺利到白亦从不得不怀疑,是不是这背后藏着更多的阴谋。 何漫舟的到来让一切问题有了质的飞跃,这样的验证喜忧参半,喜的是曾经白亦从对遗王宝藏的调查举步不前,如今却因为何漫舟的加入而找到突破性进展。至于忧的,自然就是在背后蠢蠢欲动的势力,以及他们不为人知的目的了。 打从何漫舟找到何盛留下来的笔记,从而起白亦从取得联系开始,这一步步都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饶是再怎么分析,也看得出他们的目的并不单纯,与其说是在推动着事态的进程,倒不如他们原本就是想要利用何漫舟的特殊血脉做些什么。 结合这何盛遭遇的意外和整件事情的蛛丝马迹,白亦从渐渐窥探出些许线索,摒除那些让人迷惑的部分,他不得不怀疑,十二姽女最初的目的就是针对与何漫舟。 或者说,何漫舟的身世原本就藏着了不得的谜团。 这些事情白亦从原本找不到任何头绪,可是随着何漫舟无意中讲述的这些关于母亲的往事,一直以来缺失的那一环终于找到,一切的缘由也都渐渐有了答案。 而那边讲故事的何大小姐沉淀在回忆之中,对于白亦从的诸多考量毫无察觉。不过随着此刻突如其来的沉默,她很快意识到现在的聊天有点让人不太好接,当即开始往回找补起来。 “算了算了,大过年的,怎么聊起这些了。” “没关系,你说的我都愿意听。” “你要是这么说,那我可继续说了?”何漫舟轻笑了一声,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在灯火之下尤为漂亮,“那我给你讲点好玩的,保准儿你没听过......” 白亦从拿出了难得的耐心,勾起唇角点了点头。 “好,你说吧。” 后来借着酒劲儿,何漫舟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了。 她跟白亦从的攀谈就没有那么多的拘束了,那些关于父亲母亲的话题告一段落,又变成了讲自己小时候的趣事,话题也渐渐变得轻松了起来。何漫舟没有感受到白亦从那些更深层次的考量,白亦从也不想把没有得到彻底确认的事情说出来让女孩子添堵。 他们犹如在末日前的狂欢,放肆地从平日的压抑之中解放出来。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等到餐桌上的料理差不多吃得干净,店内跨年的人群愈发躁动起来,何漫舟抬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时钟,这才发现已经将近十二点了。 “喂喂,白亦从......要跨年了!” 虽然搞不懂何大小姐是在激动什么,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有什么值得感慨的,白亦从还是没有破坏气氛,顺着她的话继续说了下去:“对,要跨年了,需要我提前给你祝福吗?” “能不能稍微有点情调,都一起跨年了,准时准点不好吗,提前个什么劲儿呢?” 梅子酒的度数不高,但是后劲儿很大,小半壶下去何漫舟就后知后觉地有些醉意了。 她的脸颊微微泛起一丝酡红,随着笑意流露出较之平常难得一见的,极为动人的美艳。 说这些的时候,何漫舟用胳膊肘碰了碰白亦从。 “气氛这么好,我们不出去看看吗?” 第一百一十九章 烟花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对于何漫舟的邀请,白亦从微微点了点头,欣然同意。 日料店的前院里已经聚了不少人,隔着玻璃窗的雾气,可以看到三五成群的人们交谈或是嬉笑,还有年轻人兴致勃勃地放起了鞭炮,爆竹破碎声在寂静的夜晚里尤为清晰,红色的纸皮落在了青石板的路面上,带着年终岁末特有的繁华。 何漫舟用手擦了擦玻璃上的雾,毫不掩饰自己的兴致,白亦从也没再多说,当即站起身将椅背上放着的外套披到了她的肩上,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跟着走向外边的庭院。 “冷不冷?” “不冷不冷,”何漫舟连连摆手,注意力完全没有放在保暖上边,直勾勾地看着旁边的小朋友手里拿着的烟花棒,“我们要不要也放点烟花?” 然而白亦从压根没接茬,他的目光扫过了何漫舟有些发红的指尖。女孩子大抵都有点为了风度不要温度的属性,尤其是对于约会特别重视的时候,更是连手套都没带。偏偏何大小姐还是个比较矜贵的品种,才见了一丁点的寒风,指尖就被冻得发红了。 “真的不冷?”白亦从又问道。 “哎呀,我都说了不冷,还需要翻来覆去地问吗,白亦从,早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婆婆妈妈的呢?”何漫舟得了便宜还卖乖,明明被关心挺开心的,偏要娇嗔地看了白亦从一眼,刺了人家一句,“怎么着,这么心疼我,忍不住关心我啊?” 白亦从却表现得相当自然,他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眉梢一挑,反问了回去。 “对,是在心疼你,我关心你有什么不对吗?” 何漫舟:“.......” 所以说,外冷内热的人一旦热乎起来,就是直球不断的品种吗? 行吧,你说的都有道理,撩我也有道理。 还没等何漫舟想更多那些有的没的,远处便传来了新年的钟声。电视机里在欢欢喜喜地进行这新年倒计时,等到整点那一刻到来,天边外的烟火和爆竹声一下子响起了来。 郊区的安静被震耳欲聋的烟火破碎声惊扰,显露出难得一见的热闹,远山映衬着淡淡的月影,漫天星辉都在烟花之中黯淡了。不知道是哪位土豪想要讨心爱的姑娘欢心,居然在郊区准备了特别大的排场,烟花玫瑰、香槟跑车,一样不缺,烟花更是不要钱似的放。 才刚过了零点,绚烂到了极致的火光就相当准时地破碎在半空之中,将暗淡的夜色都照得灯火通明。璀璨而漂亮的烟花如同一场瑰丽到不真实的梦境,坠下灿金色的光芒,然后又在夜幕之中渐渐消散,稍纵即逝的美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何漫舟跟白亦从站在庭院的空地,在露台上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一切,抬眼便是漫天烟火还有璀璨的星辰。他们并肩站在一起,邻桌的小情侣抱在一起在星空之下接吻,喊出来的甜言蜜语随着风声传来,那是掺杂着柔情蜜意的情话,嗓子喊到哑都遮掩不住他们的热情。 “我爱你!” “我也爱你!” “你快说,我会永远爱你,特别特别特别爱我。” “好,我永远爱你!特别特别特别爱你!” 感情正浓的时候,谁会想到克制,又有谁会在意最后的结果? 大抵是气氛太好了的缘故,何漫舟也终于酒壮怂人胆,大大方方地拉住白亦从的手,熟稔一如热恋之中的情侣。 一切都动作都显得那么自然而然。 白亦从没有挣开何漫舟的手,甚至纵容地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虽然他对于这样的浪漫没有任何感觉,在此刻却是乐于陪着小丫头疯。深究起来大抵就是形式主义没有任何意义,但是因为身边的人很主要,没有意义也变成了意义。 仔细想一想,这是何漫舟除了危难关头和极度恐惧之下第一次跟白亦从牵手,男人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他很认真地将女孩子的手握住,用掌心给她取暖。十指相扣的一瞬间,何漫舟很想说些什么,但是千言万语都哽在了喉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表白或是确认,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都显得苍白,也显得过于刻意。 她只是忽然想要感慨,时间过得太快了,命运也是最不讲道理的。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那么猝不及防,根本没有给她太多的考虑时间。 几个月之前,她还不认识白亦从,怎么着也想不到自己会跟神龙见身不见尾的白玉楼大老板扯上关系,甚至还会对他动心。几天之前,她还在忧心着怎么能让白亦从这种资深直男铁树开花,恨不得购买一本名叫《移动冰山攻略直男》的书。 放在早几个小时,何漫舟还在期待着白亦从的深情告白,在心里偷偷计划了今晚的全部行程,觉得跨年约会一定要特别浪漫,要与众不同,要回味悠长,不然才不会轻易答应他。而在几十分钟之前,何漫舟还在掏心挖肺地讲着那些暗藏着的心里话,逼着白亦从给出同等的信任,才乐意正视那些藏在心底深处的感情,相信自己是确确实实被在乎着的。 而现在显然是最适合表白的时候,气氛正好,感情正浓。 但是何漫舟却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还有什么需要说的呢,那些彼此爱着的证据都在一点一滴里,是白亦从的已无法和诸多维护,是无形之中给予出的那些让步,是他们之间渐渐打开心扉的彼此坦诚......事实全部摆在那里,比所有的空乏的言语都有说服力。 如果不是真的深爱着,白亦从又怎么可能给出这么多的特例,一而再地打破原则呢? 论及人间情事,从来都是最不讲道理的。 这不是在做礼尚往来的生意,更不是旗鼓相当的人在互相博弈,对待感情的诸多问题,甚至没办法准确地算出孰轻孰重,无法分辨出两个人的付出和筹码。甚至对于“爱是什么”这个问题本身,都是千古遗留下来的难题,没有人能够给出准确的回答。 怎样才能获得足够的安全感,确认自己被爱着呢? 何漫舟曾经没有任何答案,对这些东西一知半解,直到这一刻她却忽然豁然开朗,想通了一些什么。 可以清楚感受到爱的时候,无非是因为被偏爱着。 何漫舟这样想着,忽然觉得某些执念着的东西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之前有些过于斤斤计较,甚至有些杞人忧天,现在想想也是了,既然爱人就在身边,珍惜当下就好了,为什么要顾虑那些形式主义,给自己找罪受呢?浓烈的感情不知所起,犹如烟火一般绚烂而不计后果。但凡可以思考得失对错,无非是因为太过理智,毕竟身处于感情之中,哪有那么多的理智与考量。 最珍贵的无非就是相守,最应该把握的,不就是现在吗? 所以,何漫舟咽下了诸多的俗话废话,最后讲出口的,仅仅只是最简单也最真切的话语。 她清澈好听的声线在烟花鞭炮声中听不大真切,尾音渐渐散在了风里。 “新年快乐,白亦从,新年快乐!” 白亦从侧过头来,看着女孩子极为漂亮的笑脸。 何漫舟的脸颊带着淡淡的红色,显得娇嗔而可爱,也不知道是因为微醺的醉意有点上头,还是被夹杂着细雪的晚风吹的。那对可爱的小酒窝浮起来,像是沉淀了醉人的佳酿,看得白亦从有些醉了,居然在那一瞬间不舍得移开视线。 “好,新年快乐。” 开口时白亦从声线淡淡的,他这样应着,唇角勾起了一丝笑意。 那是极为难得的真心实意,没有戏谑或是嘲讽,也不像是一贯的冷清与不近人情。白亦从的眼眸直视着何漫舟,拿出了从未有过的耐心看着她又笑又闹。他的神色里浮现出清晰可见暖意,那双惯常如栖冰雪的眼眸也如同渐渐消融的春水,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 白亦从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内心,任由情感泄出端倪。 大抵是被气氛感染了,何漫舟没有了那么多的顾忌,几乎是借着酒劲想到什么就说些什么了。她的声音隐在烟火声中,显得不那么真切。但是随着风声飘得很远的声线,并不能掩饰那些几经遮掩还是泄露出端倪的喜悦。 “白亦从,遇见你真好.......” “今天你怎么这么多感慨?”白亦从好笑地看了何漫舟一眼,“好了,我知道了,我也觉得遇到你很好,如果这可以称为缘分,我很感谢这段缘分。” “什么叫感慨多啊,我说的都是心里话。白亦从,去年倒霉的事一大堆,我爸失踪之后,我一下子掉入谷底,一点盼头都没有。实不相瞒,有段时间我都觉得撑不下去了。那时候每次觉得挺不住了,我都只能安慰自己,否极泰来,时来运转,人是会有低谷反弹的,我还不能放弃,我要是放弃了,老何怎么办啊......就是这么硬生生地挺着。” “这些都会好的,你别担心。”白亦从安慰人的词汇相当匮乏,他只能抬起手将何漫舟大衣的纽扣系好,再细致地将她的围巾戴的更严实一点,“你父亲会没事的,相信我。” “我知道,我没有担心,这不是已经好了很多嘛。”何漫舟微微侧过头,朝着白亦从笑了笑,漫天烟花映得她眼底有光。 她低低叹了一口气,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带着释然,也带着几分感慨。 “不过回忆起来也有好事,就比如说,能遇到你。” 第一百二十章 确认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后边的话何漫舟没有深说,白亦从却能懂得她的意思。 很多时候人类都是很固执的生物,趋利避害是近乎于本能的东西,被牢牢刻在处事法则里,小到是不是愿意帮别人无伤大雅的小忙,大到能不能把自己的软肋托付出去。能够很好地包容自己的情绪已经不是一件容易事,又有多少人乐意包容另一个人的情绪呢? 何漫舟分明知道,求人不如求己,可是还乐意给予白亦从自己全部的真诚。 在最黯淡无光的日子里,她把白亦从当成了唯一可以信任的依靠,在一片迷雾的调查之中,她乐意跟着白亦从一起去冒险,哪怕再艰难的时局,有了彼此都变得不那么可怕了。 这不是言语之中空乏的爱慕,也不是为了邀功而讲出来的漂亮话,而是极为难得的坦诚。 如果真有心门之类的东西,那么现在何漫舟显然是主动将心扉敞开了。 一如她给白亦从留下的印象。 相识至今,白亦从对何漫舟的印象是不断更新的,最开始的那部分很片面,越是接触就越是感受到何漫舟的简单和复杂,对她的好感就又增加了一些。 初见的时候,何漫舟看起来不过是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古灵精怪又聪明伶俐。可那不过是一些小孩子的把戏,没有那么多的章法可言,那些与生俱来的灵气骗骗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尚且还可,但是放在熟稔商业谈判的人眼中,就显得有些幼稚了。 当时何大小姐叫嚣着来白玉楼谈判,其实无非只是气势汹汹而已,要不是白亦从原本也有跟她接触的意图,她可能连大门都进不来。至于所谓的“谈判”更是不太从,分明已经露出马脚,但是还偏要撑着几分场面,好像这样就可以唬住对面一样。 那时候白亦从只是觉得,这个小丫头还没有经历过太多人世的磨砺,还算不得多么懂事,自然也不懂那些为人处事方面的圆滑。何漫舟自以为是的聪明之中,藏着的却是赤子之心,她从来不会算计别人,甚至毫不留神就会被算计了还替人家数钱。 作为故人之后,白亦从那时候想的,无非只是多去照看她。 之后的相处之中,何漫舟也总是少不了展现那些小聪明,她嘴上跟抹了蜜糖似的,甜言蜜语都是得打着折扣去听,仿佛自带套近乎的属性,活脱脱的一个小骗子。白亦从什么样的人都见过,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品种,很多时候都是又好笑又无奈,拿何漫舟很没办法。 越是谙熟套路的人,就越是会被不按常理出牌打败。 而像是白亦从这种生性冷清淡漠的人,便最怕别人递过来的一颗真心。他不是没有想过拒绝,可是怎么舍得拒绝呢?就这么牵扯着,当理性被磨没了之后,那些控制不住的情绪热烈着不曾褪却,一直到了现如今的境地。 到底是怎么对何漫舟动心的? 白亦从说不清楚,喜欢了就是喜欢了,难道还是分时候吗? 这就像是两只绝对坚守领地的动物之间的博弈,但凡何漫舟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可靠,是玩心未定也好,是不够真诚也罢,白亦从都可以用理性强迫自己正视这些变数,选择更为妥善的处理方式,不要在危难重重的时局之下增加感情的因素。 可是何漫舟太真挚了。 一如她现在的这番话,摒除了所有的装饰与修辞,何漫舟无非只是将自己的心思摊开,明明白白地给白亦从去看,我是爱你的。 这样想着,白亦从的心没来由地暖了下来。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承担另一个人的感情,也不想担下无谓的人情债,可是在此刻,在面对何漫舟的时候,他的理智像是瞬间短路了。 平生第一次,白亦从的感性战胜了心底的理性,他忽然觉得,为什么不能接受呢? 哪怕这仅仅只是一段偷来的时光,他也不舍得再去放开了。 “能遇到你很好,如果可以,我希望一直陪在你身边。” 说这句话的时候,白亦从的声线一如既往地稀松平常。 但是在简短的字句之间到底表现了什么,他又是多么慎之又慎地给何漫舟留下了承诺,只有他自己知道。如果是之前还有隔阂与顾虑,那么在此刻,白亦从终于乐意放下层层枷锁,彻底敞开自己的内心,真的去正式这段感情,切切实实地接受何漫舟。 “你放心,以后有我,你不用怕了。” 听了这番话,何漫舟有些动容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感慨什么,只是觉得心底萌生出没来由的温暖。哪怕是再怎么神经大条的人也听得出,这是白亦从给出的承诺。这么一位移动的行走大冰山最后居然被自己攻略成功了,这次好像搞到真的了,这样的念头不禁让何漫舟激动起来。 月色和烟花映着周遭的景象,一切都带着朦朦胧胧的美感。 借着酒精和气氛的双重刺激,何漫舟胆子也变得大了起来,平时不敢做的事情,这会儿也变得顺理成章。她微微踮起了脚尖,在白亦从的侧脸上轻轻吻了一下。那不过是蜻蜓点水一般的碰触,就如同一片轻盈而纯净的雪花擦着肌肤飘落,很快便移开了。 然后何大小姐残存的理智就不足以支撑她继续这么若无其事地站在白亦从的身边了。她像是受惊的小猫一样飞快地跳开三米之外,掩饰般的从一旁的店家准备的箱子里拿出了几根烟花棒,掩耳盗铃似的假装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很淡定地放起了烟花。 但是忍不住偷偷往白亦从身上瞟的目光,却泄露了何漫舟的心思。她分明是时刻注意着白亦从的反应,但架不住白老板的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他微微垂下的眼睫掩饰了大半的情绪,宛如没有任何的异样。 如果何漫舟跑开的速度再慢一点点,就会看到白亦从惯常冷清的神色逐渐变得温柔。 他眼底的情绪沉淀在夜色之中,变成了难得一见的细腻。 那张俊逸的脸隐在被烟火照亮的天光里,锐利的轮廓宛如剪影般神秘而不可捉摸。唯独女孩子柔软唇瓣碰触的地方沾了一点点蜜.桃色的唇膏,像是落下了何漫舟专属的印记。 “嗯......你是甜的。” 白亦从这样想着,这句话便随即脱口而出,隐在一片爆竹声中。 而在不远处捡起烟花棒的何漫舟什么都没有听清,只是举着还未燃尽的烟花棒看着白亦从,刚刚梅子酒喝得有些多了,在屋子里坐着的时候还没有什么感觉,这会儿出了屋子,被冷风一吹,晕乎乎的微醺醉意便很快浮现出来,何漫舟站都有点站不稳了。 “你说什么?”何漫舟朝着白亦从的方向喊着,“你声音大一点,我听不见。” “没什么。”白亦从说道。 “白亦从,你说什么,”何漫舟却开始撒酒疯了,“你再说一遍,我听不清。” 对此,白亦从已经懒得回答了,他只是挑起眉梢朝着女孩子笑了笑。 看到白亦从的笑容,何漫舟微微愣了一下。经过了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对白老板是个什么性格也摸出了大概,让这么一个惯常冷着一张脸,连个笑模样都难见到的人,也算是相当难得的事情了。 当那些外在的压力摒除之后,一切都只剩下了岁月静好一般的浪漫。 酒劲越来越上头了,不过何大小姐相当有脾气,这种时候怎么也不肯承认自己醉了。 她只是放了几根烟花棒之后,相当自觉地回到了白亦从的身边。烟花在天边破碎,小店里应景地响起了新年时候特有的音乐,稚嫩的童音唱着相当吉利的曲调——“恭喜恭喜恭喜你呀,恭喜恭喜恭喜你”,透着说不出的喜庆。 何漫舟微微侧过身子,将头靠在了白亦从的肩膀上。她仰起头看着天上,星星在破碎的烟花之中显得很暗淡,酒精的刺激之下连星星都变得重影了。烟花绽放之后绚丽的火光坠落下来,犹如一场尤其漂亮的流星雨。 何漫舟渐渐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都点不转了,甚至开口的时候她都不太确定是在讲梦话,还是真的把这句话真真切切说出来了。 “白亦从,你知不知道,我很喜欢你啊......” “我知道。” “那你喜欢我吗?”何漫舟侧过了头,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温热的鼻息贴在白亦从的脖颈处,像是小猫在撒娇似的乱蹭。 “喝醉了就不要一直说话,”白亦从实在是服了何漫舟的话唠属性,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膀,“头晕吗,要不要回屋子里坐会儿?” 对此,何漫舟死死抓住重点不放,完全没有转移话题的意思。 “我在问你呢......你说嘛。” “好,我喜欢你。” 白亦从被磨得没办法,哄小孩儿似的低声应了一句。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何漫舟终于乖一点了,她闭着眼睛朝身边男人的怀抱里埋了埋,继续撒娇耍赖。 “我是在说......我很喜欢你啊,白亦从......” “别说话了,觉得晕就睡一会儿醒醒酒,知道吗?” 回应白亦从的是越来越低的声音,说到最后几句的时候就只剩下迷迷糊糊的鼻音了,最后何漫舟半睡半醒之间听不太真切的哼哼,然后变成逐渐加粗的鼻息。 白亦从侧过头来,看着女孩子睡相不太好的睡颜。 .......行吧,都说了梅子酒是有度数的,酒量不好别喝太多,何大小姐根本不听。 这会儿知道喝醉了有多难受了吧。 第一百二十一章 未接来电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何大小姐平日里看起来张牙舞爪的,等到真的喝醉了,倒是不同寻常的乖。 不同于有些人醉酒之后又疯又闹,何漫舟却显得听话很多。在刚刚半梦半醒的深情告白之后,她的唯一后续表现就是乖乖睡觉,这会儿明显还没有彻底睡着,但是她侧过头靠在白亦从的怀里,像是熟睡的小动物一般,动都不动一下,大有几分就此补眠的架势。 一时之间,白亦从也摸不清小丫头是个什么情况,到底有几分残存的理智,还是真的已经晕得人事不省了,只得纵容而又无奈地苦笑了一声。 “喂,何漫舟.......” 白亦从替女孩子理了理脸颊旁的发丝,又把围巾更仔细地围好。 “能听到我说话吗,你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何大小姐动都没动一下,她纤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肌肤上投下了一小块好看的阴影,月色衬着她精致好看的五官,脸颊带着酒醉之后特有的淡淡红色。 “先别睡,容易着凉,我送你回去?” 白亦从拿出了极为难得的细心,继续低声询问何漫舟。 “还能不能走,不然我抱你回车上?” 这次何大小姐连小声哼哼都懒得了,她干脆闭上了眼睛,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哪怕听到了也是没听到,完全不搭理白亦从了。 白亦从:“.......” 白亦从原本是想把她送回酒店的,但是架不住何漫舟着实醉得厉害。 别说等着何大小姐醒醒酒之后亲自走路了,就连被白亦从抱着都是东倒西歪的,那双小手更是紧紧攥着白亦从的衣襟不放,好像生怕身边的人会跑了一样,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会发出细微的夹杂着鼻音的闷.哼声表示抗.议,搞得白亦从很没办法。 最近在何漫舟的集中补课之下,学习能力很强的白亦从不但学会了分辨各类化妆产品,还学会了不要在吵架的时候跟女孩子讲道理,并且很听劝地牢记于心。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白老板很就不得不在突发.情况之下被迫举一反三,交往指南里又加上了一条。 不要在女孩子喝醉了的时候,试图跟她进行沟通。 因为这些沟通不但起不到任何作用,还会被软绵绵的撒娇所抵消。 结果就是,除了被萌得一脸以外没有别的效果,纯粹是在浪费时间。放眼曾经二十几年的经历,白亦从压根没有处理过这么棘手的情况,尤其是看着何漫舟那张精致而可爱的脸,实在是没有办法也没有脾气了。 最后,他也只能临时改变计划,放弃了把车开回去的打算。然后白亦从直接在度假村的温泉旅馆开了两间房,又是哄又是骗的,总是算是给何大小姐哄睡着了。 白亦从平生第一次觉得,原来哄女孩子睡觉是这么一件艰难的事情,简直比谈好几单几百万的生意还费劲。 他深感这是甜蜜的折磨,却也乐于被何漫舟折磨。直到这时候,他终于感觉到某些东西在无形之中变化了,形式主义在大多数时候都没有任何意义,但是在某些特定情况之下,却会在人的内心划上一条界限。 就比如现在—— 白亦从清晰地感受到,何漫舟是属于他的。 保护她是责任,也是一片真心,这些感情出自于爱,中间掺杂着过剩的占有欲和保护欲,最后又变成了浓郁得几乎要溢出来的爱意。之前他尚且强迫着自己克制,凡事都不要越界,不要将何漫舟牵累进来,可是现在明确了关系,就没必要再去压抑感情了。 白亦从表露出来的是尤为真切的爱意,越是素来冷淡的人,一旦爱上一个人,便越是直接而干脆。 他很难接受一个人,可是但凡接受了,就是不留一点后路。 等到彻底安顿好何漫舟,已经是后半夜了。 白亦从回到自己的房间,懒懒散散地躺在了床.上。跨年狂欢的人群都已经安静下来,大抵是再怎么能熬夜的选手,这会儿都有些困了,那些喧嚣得不绝于耳的鞭炮爆竹声安静下来,微微开了一小道缝隙的窗户有夜风吹刮进来,白色的窗帘随着晚风上下翩飞。 之前一直在照顾何漫舟,加之酒精上头的冲动还没有褪下,很多事情都没有来得及仔细思考。等到这会儿彻底闲下来,白亦从终于有功夫仔细梳理今天发生的事情。而将这一切回味一遍之后,他还是觉得整个过程有些过于仓促,事情的发展进程完全超乎最初预料,甚至可以称之为有些失控了。 白亦从原本只是想着何漫舟家人不在身边,又经历了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想必心里压力很大,日子过得也不是那么痛快。老何的下落至今成谜,遗王宝藏的事情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够解决的。平时那些事情白亦从没有办法立刻解决,但是力所能及的方面总没有不去做的道理,再怎么着也不能让何漫舟连大年三十这一天都是孤苦伶仃一个人。 不论出于何种身份,自己都得陪着小姑娘过个好年。 更多的事情他没有想过,谁知居然就是这么个新年夜,居然歪打正着地确认了关系。 虽然觉得仓促,但是白亦从完全没有觉得后悔。 他跟何漫舟的感情早已经水到渠成,如今加入最后一把干柴,也不过只是火候刚好而已。 这一切都很新鲜,甚至让白亦从觉得有些慌乱,但是这种感觉并不糟糕,如果用特例来形容的话,能让一个惯常理智的人难得地失控一次,也无非就是因为爱情了。 白亦从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人,也不知道怎么谈好一场恋爱,全部行为不过是出自于想要对何漫舟好的本能。至于那些套路或是技巧,花言巧语或是甜言蜜语,白亦从都是一丁点都不会的,也难怪平时会被何漫舟笑话多么多么直男。 大抵是觉得这些事情很难消化,白亦从第一次有了分享欲。 如果把今天的事情跟那位对自己与何漫舟的感情进展十分关注,几次叫嚣着要推波助澜的臭小子说,想必柳慕保准儿得比当事人还激动。 算了,激动就让他激动吧,哪怕是被调侃几句也无所谓,正好还可以借机问问柳慕这位情场高手,有什么哄女孩子的小花样,改天跟何漫舟试试。 这样想着,白亦从摸出了衣兜里的手机,拨通了那串熟悉的号码。 那是柳慕的电话。 回应他的是一阵长长的忙音。 比起白亦从这位白家当家人,白玉楼的大老板来说,成天闲得吊儿郎当的柳大少反倒更像是一个生意人。远的不说,光是睁眼说瞎话,嘴皮子上下一碰,忽悠人的话就来了的架势,就很有几分无商不奸的气质,看起来不怎么像是个正经古玩世家的小公子。 长此以往的结果就是,柳慕的各种局儿不断,但作用都是微乎其微。 柳氏集团公司的单子没有谈下来几件,柳大少本人的业务能力也并没有得到多少提升,但是酒没少喝妞也没少泡,经验值好像都增长到了花边新闻上边。但是每次柳老爷子问起来,柳慕保准儿要扯出自己这是在拓展公司生意和人脉,别人一句教育,柳慕那边愣是有一百句等着,哪怕是自己亲爹亲妈的话,也没见柳大少怎么听。 白亦从作为柳慕的半个监护人,当然也没少管教他。 对于白亦从这位表哥,柳慕倒是不敢那么混不吝,哪怕明知道说的道理讲不通,还是嬉皮笑脸地扯着没用的淡,在白亦从的面前表现十足的好态度。 “这怎么能说是不务正业呢?谈生意嘛,讲究着一个谈字,这局儿都是人攒出来的,你不去谈哪里来的生意啊.......再者说,凡事都有一个成功概率,世界上没有百分百的事,更何况是合作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在白纸黑字签合同之前,一切都是没准儿的事,我也努力了,只不过最后没谈成而已,怎么能说我就在不务正业呢,咱们得讲道理,对不对?” “所以,这就是你浪费时间的借口?” “这怎么能说是浪费时间呢,千人千面众生相,接触的人多了,以后不论遇上什么样的都能有的放矢,抓住别人的痛点,这不是就是在积累经验吗?”对于自家表哥的质疑,柳慕表现得大大方方,“有些人靠着嘴皮子吃饭,有些人在办公室和案头上积累工作经验,我呢,技能值都点在跟你打交道上面,你让我跟你们白玉楼的小秘书似的,成天整理那些文案报表,你不疯我也得疯啊,这不是的对症下药,因人而异嘛。” “你积累的是哪门子经验,说到底只学会了怎么泡妞吧?”白亦从一针见血,丝毫没有给自家表弟留面子,“但凡学会一丁点有用的东西,你父亲也不至于那么操心了。” “行行行,表哥,我知道了,再说泡妞也是个本事,娶个旺夫的老婆,还能少奋斗好几十年呢,以后你谈恋爱,我还可以提供技术支.持啊.......我开玩笑的,哎,表哥,你别翻脸。” 看着柳慕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白亦从当然少不得一番批评教育。 柳慕表现得十分坦然,对于那些批评,他点点头尽数应了下来,却完全是一副态度良好,坚决不该的架势。白亦从说也说了管也管了,但是一点作用都没有,最后也懒得管了。 电话响了足有半分钟,依旧没有人接听。 白亦从微微皱起了眉头,他的目光扫过了挂在墙上的石英钟,又再重新拨了一遍过去。 这次电话那端连忙音都没有了,直接变成了无人接听。 月色透着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没有关严的窗户吹进了寒风。 这时候白亦从还不知道,暗藏的风暴早几经渗透进来。 那些可怕的黑暗,叫嚣着要吃人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失联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夜风带着细微的寒意,吹得白色的窗帘上下翩飞。 温泉旅馆大抵是因为临近温泉的缘故,空气中带着浓重的潮气,白亦从在呼吸的时候,鼻息之间都带着水蒸气特有的潮湿。冬季的室内还是有些冷的,透窗而入的冷空气因此变成了薄薄一层霜,紧贴在透明的玻璃窗上,凝结成一朵朵好看的霜花。 屋子内没有开空调,白亦从觉得开空调太闷,干脆也就选择开窗代替了。 寒冷总是促进人们的思考,过低的室温让白亦从在凌晨两点依旧保持清醒,他的脑海里飞速分析着某些事情的缘由,比如柳慕此刻的反常表现,更是他不得不思索起来。 昨天晚上柳慕给白亦从打过一个电话,只不过当时他在朝晖山,电话完全跟砖头一个作用,一丁点信号都没有,所以是很久之后才收到了一个未接来电提醒。 在朝晖山的时空被拉得很长,白亦从也不确定自己在那个古庙里被困了多久,在神女的领域之下,时空都好像失去而来存在的意义。所以人类所能了解到的时间记录方式也都失去了意义,在那些被无限延长的蜃楼之中,过去和现在都是混淆的,至于通讯工具当然毫无意义了。 等到白亦从跟何漫舟离开朝晖山,他第一时间就给柳慕打了电话过去,但是那边已经显示无人接听了。 秉持着柳慕一贯的作风,那双手就像是不会打字一样,屁大点事都得拨个电话,也不管人家是不是方便,或者说按照柳慕的那副少爷脾气,完全就是:老子方便比谁方便都更重要,我不方便就是不舒服,而我一旦不舒服,大家谁都别想舒服。 至于你不舒服?那好办,要么忍着要么别让我知道,不然还是大家都别想舒服。 白亦从不止一次教育过这个混小子,无外乎是说柳慕不讲道理,宛如被惯坏的纨绔公子哥,诸多行径太多有碍白家家风,实在是让他这位家主看不下去。 柳慕的行事所为太过典型,放在古代就是那种大户人家的败家子,成天正经事一点都不干,不是小赌怡情就是找个地儿喝花酒,拎着个鸟笼子打着东街朝西街走一遭,一整天的大好光阴就过去了,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外加碰上漂亮姑娘还得吹吹口哨的那种爷。 “所以你什么时候能学会考虑别人的感受,或者说,找点正经事做?” “哎,我这不是还年轻嘛......经历的事多了,自然就出息了,不过是时间长短而已。表哥你甭担心啊,船到桥头自然直,怕什么?” 白亦从完全没有在柳慕身上看到任何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潜质,倒是发现了很多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气息。而且自己的口头批评对柳慕也没有产生太多效果,他顶多就是在白亦从的面前稍微收敛几分,但是本质上是没有任何改变的。 光说打电话这事,柳慕还是一贯地我行我素,压根不分时候。 哪怕是凌晨几点,只要他柳大少想,都能一个电话给人家吵醒。别人不接还不行,不然柳大少愣是能夺命连环call打到人家接为止,这样的行为往小了说是起床气,往大了说就是扰民,偏偏对面还很没脾气,原因无外乎得罪不起。诸多行径可以说是让那些分明觉得柳慕的行为太过招人烦,可是憋了一肚子的话又偏偏不敢当着柳大少的面说的人相当苦恼,全部的心理活动到了最后就是敢怒不敢言。 白亦从也算是对此深受其害,但是他在柳慕面前的强大威慑力还不允许臭小子多么造次。柳慕虽然改不了一个电话里十句有九句废话的毛病,但是一般不是十分必要的情况下,他都不敢打爆自家表哥的手机,生怕被提着耳根子骂一顿。 所以从朝晖山回来,看到那三个未接来电提醒,白亦从第一反应就是觉得反常。按照白亦从对柳慕的理解,如果不是这小子显得蛋疼又开始欠揍抽风了,那么就是真的有急事要找他,还是那种刻不容缓的大事。 但是既然是大事,为什么当他把电话回过去,柳慕那边却没人接了呢? 按道理来讲,对于每天二十四小时都是热线的柳慕来说,电话打不通都已经很稀奇了,至于昨天的未接来电到现在都没有给个回信,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事出其反必有妖,柳慕那小子到底是在折腾什么幺蛾子呢? 白亦从这样想着,不由得开始回忆起跟柳慕的接触。 这段时间他一颗心都扑在了坞城,每天担心着如何尽快查出遗王宝藏的线索,找到那座通天塔和古庙的位置,所以也没有太多功夫去管白玉楼和白家的事情。对此,白亦从当然可以远程指点江山,但是这些事情有个必不可少的大前提,就是白家内部还得有人替他盯着,一旦出现了什么紧急情况,也少不了有人处理。 这个艰巨的任务自然而然地放在了柳慕的身上,白亦从当然也少不了跟他联系。 放眼整个白家,谁都知道白亦从跟柳慕的关系最好,不论是功于心计的白二爷,还是隔岸观火的白三爷,都是自动把柳慕规划到了白亦从的阵营。而柳慕也完全没有辜负大家伙对他的期待,十分尽职尽责地胜任着间谍工作,相当消息灵通地给白亦从传递第一手信息,外加了解自家表哥的第一手八卦。 就比如在拍卖会结束那天,柳慕宛如化身狗仔队资深记者,第一时间就打来了电话进行慰问,正经事一点都不关心,张嘴就是问白亦从跟何漫舟的那些感情经历。 “表哥,你对小嫂子太舍得了吧,咱们白家的传家.宝都是说送就送,商机人脉不要钱似的给,这是什么情况,是为了今后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做铺垫吗?” “别瞎说。”白亦从的态度很淡,大有几分想让柳慕立刻闭嘴的意思,“这些风言风语,都是被你这种八卦的人传出去的,流言蜚语毫无意义,不如想点实际的。” “哎,表哥,你别一棒.子把人打死,我哪敢瞎说啊?这我都是收着说的呢.......” 柳慕咂舌一声,也不管白亦从爱不爱听,就大.大咧咧地继续说了下去。 “我听坞城古玩圈子的朋友们都在疯传,你跟小嫂子的爱情故事那叫一个跌宕起伏,好几个版本一个比一个具有戏剧性,大家伙都在感慨你这个万年的铁树终于开了花,那叫一激动人心。我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当初小嫂子的资料还是我帮你查的,拍卖会也是我推波助澜帮了你一把......白爷,你不表示表示么?” “哪来的小嫂子?”白亦从的声音冷冷清清,“而且,到我的面前邀功,出息了你?” “我哪敢邀功啊,就事论事而已嘛......表哥,这事儿你瞒我干什么,快给我讲讲,我保证话题到我这里就止住了,绝对不外传,还不行么?” 但是哪怕柳慕说破了天,白亦从也懒得搭理他了,完全把他的那些屁话当成空气。对此,柳慕相当自作主张地将这理解为一切尽在不言中,自家表哥这是说不过又对他没办法,就直接干脆表示默认了。 所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白亦从都深受柳慕的折磨。 也不管白亦从承认不承认,柳大少架着曾经替他调查何漫舟的资料,并且对自家表哥曾经的坞城之行略有了解的先决条件,认定自己四舍五入也算是掌握地一手吃瓜资料,顺理成章地开始了漫长的旁敲侧击了。 最开始的那段时间,柳慕还是秉持着公事公办的态度,只是在跟白亦从电话汇报的时候旁敲侧击地问那么几句,比例也是白家内部的动向为主,感情经历与个人态度为辅的配置。 可是到了后来,柳慕的侧重点就渐渐变了。他的言语之间免不了多打听何漫舟的那些,然后又变成了打听何漫舟身边的人,比如那位跟她关系很好的师姐,听说那还是z大的女老师,名叫......顾期。 “顾期.......”白亦从把这个名字低声念了一遍。 他还记得说起这个女孩子的时候,柳慕言语之间细微的变化。 那咀嚼于唇齿之间的颤音带着隐.晦的甜蜜,如果真的有什么无形的情绪从字里行间里流露出来。 那大概是无法掩饰的在意吧。 对于柳慕的感情生活,白亦从完全不想给予出任何一点评价。但是这一次,哪怕再他怎么后知后觉,还是感受到了柳慕言行之中的一丝不同。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完全不往自家表弟的脸上贴金,只是单纯有一说一的话,白亦从仔细回忆了早前二十几年的时光,还真没有遇到过柳慕什么时候对一个女孩子这么上心过。 最后一次跟柳慕联系,他还神秘兮兮地说,自己要去约会。 白亦从只当他是要去带着哪个清纯的小网红或是妖.娆的小模特旅游,在三亚的海滩喝一杯,或是趁着冬天到北海道看雪,做那些奢侈而无意义的事情。 “怎么能说得这么资本主义呢,表哥,这次我可是去干正经事的。”柳慕当时神秘兮兮地笑了笑,没有把话说透,只是很意味深长地表示,“我去给人民教师送温暖,成不成就看这一次了,要是顺利的话,保不齐你的弟妹就来了。” 白亦从:“.......” 这番话是夸大其词也好,是真情实感也罢,白亦从都没怎么放在心上。 或者换句话说,当柳慕真的把所谓的“弟妹”带回家之前,他都当这是虚无缥缈的事情,没有必要太多在意。 白亦从对自家表弟向来是放养的态度,尤其是柳慕那种三天两头就得更换一个追求对象的感情生活,他更是觉得管他都不够自己头疼的。除非真是臭小子捅出什么篓子来,白亦从不得不去给柳慕擦屁.股,其他的时候完全就是秉持“他开心就好”的态度,关心是真的很关心,但是问也确实懒得多问,干脆也就随着他去了。 可是现在回忆起来,就是在那之后,柳慕的电话再也打不通了。 柳大少居然就这么失联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邂逅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直到这个时候,白亦从还没有往更深的地方去想。 他心说,这次保不齐是柳慕玩儿脱了,真惹出什么事情来了。也不知道那个不成器的混小子是不是玩.物丧志到连自己该干什么都忘记了,整颗心扑在人家漂亮老师的身上,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想些别的什么,连白家的事情都彻底抛在了脑后。 不过,算了...... 最后,白亦从也只是低低叹了一口气。 大抵是今天晚上的经历太暖,难得让白亦从的心软了下来。 这样的细腻让他的共情能力难得上线了一次,不单单是对待自己跟何漫舟的感情,哪怕是对柳慕这个惯来没个安稳的臭小子,白亦从也秉持着包容和理解居多的态度,以至于他的思绪飘了很远,莫名其妙想起了很久之前柳慕说的那些浑话。 那时候是柳慕惹上了圈子里某家的大小姐,一度把事情闹得很尴尬。 要是平时他的那些小模特小网红之类的红颜知己还好,毕竟两方都知道这段感情是没有结果的,短暂的相处无非是各有所图,享受那不计后果的快乐,最后无非就是十分自然地结束了。甚至在关系和谐而自然地画上句号的时候,可以说一句好聚好散。 偏偏那次柳慕玩大了,招惹的是古董圈子里同行的千金。那位大小姐姓苏,家里很有些背后,长辈更是跟柳氏集团还有些渊源,最开始柳慕倒是对她动了几分真心思,觉得她跟别人不一样,也确实拿出了些许真情实意来。 但是同样都是真情实意,程度大抵也是有所不同的。 就比如柳慕仅仅是觉得她特别,想要在她的身上支付更多的兴致与热烈,可是人家小姑娘整颗心都吊在这个混小子身上,压根没想过分手,直接是奔着结婚去的。也不知道柳慕是怎么撩.拨的人家,那位苏大小姐原本是圈子里有名的眼高于顶,旁人连她的笑模样都很少能见到。可是在柳慕的面前,苏大小姐却跟个小鸟依人的小媳妇一样,甚至能拉下.身价来洗手作羹汤,也算是难得地托付了一片真心。 最开始柳慕当然很乐呵,无所事事的年轻人总是容易把心思放在没用的事情上,有着过剩的占有欲和胜负心,特别喜欢在没用的事情上作比较。尤其是像柳大少这种各个方面都很优秀,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子哥,更是被圈子里的人带得有点歪,胸无大志之余就靠着那些花边新闻作为点缀和补充,成为无聊生活之中的一丝调剂了。 大抵是知道柳慕是个什么德行,那帮围在他身边的狐朋狗友很懂得对症下药,也免不了以此作为谈资拍,一顿狂拍柳大少的马屁。 “不愧是柳大少啊,我记得早前郭家那小子还追过苏大小姐,信誓旦旦说什么,半个月就能搞定......结果怎么着,连约会都约不出来,到最后压根连美女的小手指头都没碰到,这才悻悻地夹着尾巴退场了。还是柳大少本事大,这才几天啊,就给苏大小姐泡到手了。” “这是哥们的魅力,懂么?” 柳慕当时很放肆地享受着追逐的乐趣,完全没有考虑后果。 最开始他跟苏大小姐确实度过了一段还算美好的日子,除却三分钟热度以外,柳慕也的确是个很不错的爱人。他从不吝于甜言蜜语与浪漫手段,还会特意动心思去想一些游刃有余的小花招哄着苏大小姐开心,或许在年轻的时候,没有几个女孩子可以抵挡这些。 如果一段感情是有浓度可以衡量的,那柳慕所提供的就是夏日里的一罐粹着冰的可乐,那是特定时间段的特殊体验,在一片燥.热之中,给予出难得的一丝清凉。这不是负累,而是令人舒服而刺激的体验。 冰凉的可乐罐光是握在手心,就让人舍不得放下了,更遑论气泡刺激着味蕾,带来那些稍纵即逝的沉迷。但是相应的,可乐放久了,气也就放没了,只剩下甜腻腻的后调,再喝下去很勉强,最初的刺激感也仅仅像是记忆之中的幻觉,只能聊以回味。 对此,可以理解为热情退却,也可以理解为感情不深。 柳慕从来不愿意深究背后的原因,只是享受那短暂的欢愉。他原本以为苏大小姐跟他一样,最开始两个人都说好了,谈一场时候刚好的恋爱就可以。可是等到女孩子开始动真格的,柳慕一下子就慌了。 他虽然讲些甜言蜜语,但是从来不会承诺永远,柳慕比谁都清楚自己是什么德行,他根本管不住,所以并没有彻底在谁的一棵树上吊死的心思。那会儿的柳慕要的是自在,他想做没有人可以拘束的风,根本不想为了任何一个人停留。 但是架不住苏大小姐真的喜欢柳慕,连三流言情里的经典桥段——家族联姻都想了出来,大有几分不把心上人追到手就不罢休的架势。这原本只是两个年轻人之间的小打小闹,可是但凡涉及到苏家和柳家,性质就不一样了。 柳慕只想要自由,苏大小姐只想谈爱情。 左右为难。 柳慕惹出来的桃花债不敢让柳老爷子知道,不然保不齐又得被停好几个月的信用卡,最后还是被逼得没办法,才能丧着头来找自家表哥。 白亦从当然不能不管他,可是一顿狠骂当然是免不了的。最初柳慕真的认认真真在听,难得摆出一副态度良好知错就改的架势,后来大概也是被白亦从骂得太狠了,那些张嘴就来的浑话也跟着忍不住了。 “白爷,你就别担心我的感情了好吗,你情我爱讲究一个气数.....什么叫气数,那是初见就得一拍即合,追不到得日思夜想,见不到就浑身不舒服,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哪怕是吵架了分手了,那根弦也得绷着,得你死我活折磨得不行还舍不得散,那才叫气数未尽呢。” “我对你的虐.恋情深不感兴趣。”白亦从的语气微微一顿,“我只想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收心,别由白家出面解决你的那些红颜知己。” “我不是说了吗,这事儿急不来。”柳慕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微微垂着,像是掩饰着藏得很深的情绪,事情闹到这种局面他也不舒服,“我也想遇到一个气数刚好的人,要是能降得住我,谁乐意一直这么玩啊?” “确定不是借口?”白亦从冷冷一抬眉,目光审视着柳慕,“靠感情来降你,无非是天方夜谭,我看倒不如让苏大小姐带你走进婚姻的坟墓,说不定下一剂狠药,也就管住你了。” “这么能是借口呢,我说的都是大实话。而且表哥,你摸着良心说,这是狠药吗,这是毒药吧,让我跟她结婚,那不是把我往疯了逼么?” “既然不想跟人家结婚,你就不应该招惹她,”白亦从冷笑一声,宛如看不出自家表弟要死不活的哀嚎,“柳慕,你自己想想,你做的都是什么操蛋的事?” “我这不是知道错了吗,怎么着,还真能给我一棒.子打死啊?”柳慕的嘴唇上下碰了碰,憋了好半天,终于还是憋出了几句软话,“还有啊,表哥,你别因为自己清心寡欲,活得跟个老和尚似的,就怀疑感情的存在好吗......哪有那么多的铁石心肠和玩心不定,无非是没有遇到那个降得住你的人,真碰到喜欢的人,谁都一样,到时候大哥别笑话二哥。” 当时柳慕这么说的时候,白亦从很是不屑一顾。 他只把这当成了臭小子自我开解的说辞。后来苏大小姐的事情得到解决,这段由柳慕自己作出来的桃花债,最终以柳氏集团真金白银的损失告终,联姻的事倒是没有结成,不过两家长辈闹得都不好看,柳家也和苏家也失去合作。 柳慕当然因此收敛了不少,至少之后几年都没惹出事来。 白亦从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晚上会忽然想起柳慕的那番话,尤其是那句“真碰到喜欢的人,谁都一样”,就像是某种魔咒一般,莫名出现在了白亦从的脑海里。 原本对柳慕的那些歪理邪说,白亦从完全持否定态度,他深感所谓的不可自持或是情难自控,无非是放纵自己的借口。而柳慕给自己找的那些说辞,无非是这个浪荡子不想承担责任,才扯出那些无从追究真实性的话,深究起来不过都是骗人骗己。 哪来的那么多做不到的事情,沉迷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直说就是了,扯什么是囿于情爱呢? 直到遇到了何漫舟,白亦从才像是忽然理解了这番话。 他还真像是柳慕当年预言的那般,宛如入定的老僧忽然开了窍,连带着对情爱本身都更为包容了。 这样想着,白亦从挂断了电话,飞速编辑了一条短信。 “昨天晚上有事在忙,后来才看见你的电话,找我有什么事?看到回个电话,我跟你说说最近白家那边的情况。还有,新年快乐。” 说完这句之后,白亦从关掉了手机,结束了这一整个夜晚的思索。 这时候他还没有意识到,很多事情渐渐无法控制,变得愈发棘手了。 藏在背后的那些人,布局远比白亦从预料之中的更为深远,这无形的大网笼罩着整个白家,不只是白亦从这位家主和虎视眈眈的白穆白二爷牵扯其中,就连柳慕这个边缘人物也不能免俗,成为了被那位楼兰古国小公主处心积虑地算计着的一部分,卷入了这片泥沼。 此刻,哪怕是远在天边的白老板再怎么料事如神,也猜不到自家表弟在遭遇什么。 就如同早一星期的顾期着实想不到,自己居然还能有机会再见到柳慕。 第一百二十四章 好久不见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事实上,顾期完全没有期待过跟柳慕发生故事。 打从最开始,被柳慕这位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没有多么认真的花花公子哥纠.缠,顾期就是一头雾水,深感自己倒了八辈子霉,无缘无故地风评被害。要是早知道在教室打了照面,随口教育了柳慕几句,居然能够扯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来,那顾期宁可憋着一口气自我消化,也绝不会跟柳慕多说一句。 但是人世间的事,哪有那么多的道理可以讲呢? 顾期不是没有被人热切地追求过,像是她这样的冰山美人,身边从来不乏追求者。但是有人追求是一回事,有人能够真的让她动心明显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对于那些空有花花架子,深究起来却全部是套路的小花样,顾期不会有太多感想,仅仅只会表现出不屑。 而柳慕明显就是那种,一直在顾期面前刷负好感的人。 且不说顾期将大半的热情都放在了得不到和已失去的事情上面,哪怕没有跟沈川源的那档子事横亘在哪里,她也未必会对柳慕高看一眼。毕竟这位柳公子方方面面的表现都显得太不靠谱了。 这可能就是风向星座的特质?思考这些的时候,顾期没来由想起很久之前的一小段往事。 有段时间何漫舟忽然迷上了星座分析,逮着熟人就非要给人家算星盘,其中被坑害的就少不了顾期和沈川源这对师兄师姐的情侣档。 “大师哥,期期姐,我跟你说,星座分析特别准,这里边的学问大了去呢,不过单看月份的话只是得到一个泛泛的结果,真想看出人生轨迹,还是得结合着生日和出生地去算星盘。我跟你们说,我可是最近刚刚出师的,不然我给你们算算?” “出师?”沈川源饶有兴趣,有意逗何漫舟,“小师妹什么时候拜的师,这么大的事情我们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老师知道这件事情么?” 何漫舟心说,我跟百.度自学的,那哪能告诉你啊? 于是她眼睛弯生生地转了转,当即瞎扯道:“英雄不问出处,你别管我的老师是谁,真本领学到了才是正经事。你俩一个都别跑,我挨个算算,你们就知道准不准了。” 对此,沈川源笑而不语,顾期也是相当头疼。 不知道为什么,何漫舟这位古灵精怪的小师妹永远都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去研究那些她觉得好玩的东西。而且她一点都不跟别人见外,除了极具探索精神之外,还相当具有分享精神,总是乐意把那些新发现告诉大家。 从某种角度来说,何漫舟明艳而灿烂,无疑是有趣的。 “漫漫,我不信这个。”顾期微微侧过头,有些无奈地看了小师妹一眼,“我对星座没有研究,对命理运势也没有兴趣,你给川源算就好了。” “我当然要给沈师哥算,不过嘛......”何漫舟的语气微微拉长,扯着顾期坐了下来,“我都说了,你们俩一个都跑不了。” 顾期没有说话,她的目光跟沈川源碰了碰,眼底的无奈又浓了几分。 在对待何漫舟的时候,顾期总是能难得拿出平日没有的耐心和温柔。深究起来大抵就是冰山美女和邻家大姐姐之间的区别,她在对待何漫舟的时候,就像是阿姊疼爱自己不大懂事的妹妹,哪怕明知道有些要求无理取闹,也是永远都狠不下心来。 谁会不喜欢热烈而明媚的人呢? 那就像是一簇肆意生长着的向阳花,不会有人抗拒何漫舟逼人的灵气。 “哎呀,算一次星盘很快的,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就当替我检验一下学习成果了嘛。而且期期姐,我可以给你支招怎么跟沈师哥相处,哪怕星座分析说得再怎么没道理,也能当做参考促进你们之间的感情,你确定不试试吗?。” 何漫舟当时是这样说的,这不过是一句无心之言,却被顾期听在心里。 那时候顾期跟沈川源的感情出现了很多问题,虽然两个人都在尽力遮掩着,勉强撑出几分表面的平和,但是那些隐忍不发的裂痕却愈发不可控制了。他们都是理性的人,知道很多事情不该闹得太难看,最初在一起是因为心动,后来出现了问题,也几乎是不可避免。 “期期姐,你是摩羯座,上升处.女,很严谨的性格嘛,可能平时有点闷,不过也好,以后保准儿是个贤妻良母。沈师哥是水瓶座,水瓶可很慢热呢,哎呀......他的月亮在天蝎座,占有欲很强,还很霸道啊,啧......期期姐,你平时没少包容我沈师哥吧?” 当时何漫舟到底分析了什么,顾期已经记不大清楚了。 只不过她无意之中的话语点透了很多事情,那些暗藏在沈川源与顾期之间的问题存在于那里,一度被过剩的感情掩饰着,可是当热烈渐渐退却之后,就成为无可避免的争端,以及互相伤害的拉扯与折磨,很难深究出是非对错了。 “对了,我八卦一下,你俩平时吵架是不是都没人低头啊?” 对上何漫舟那双笑眯眯的眼睛,顾期想的却明显深远更多。 “猜错了,我和你期期姐不吵架。” 当时,沈川源得体地笑了一声,很自然地将这个话题接了过去。 顾期曾经庆幸与沈川源的解围,觉得这是某种程度的宠溺。但事实上这不过是他一贯的处理方式,无限期地延后问题,就好像这样可以让那些堪称为尖锐的东西消失一样,但是拖延毫无任何补益,最后只能让两个人的关系彻底崩盘。 何漫舟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分析无据可靠,不过确确实实地点出了顾期和沈川源之间的问题,之后顾期还真的死马当活马医地研究过一些星座知识,得到的结论无非是不适合。 不适合就是不适合,再怎么测算,又能改变什么呢? 不知道柳慕是什么星座,这幅没长劲儿的样子倒是很像双子座,不过言行举止之间极具个人魅力,宛如时时刻刻都能吸引到一堆仰慕者,又很像是天秤座。不过,不论是双子还是天秤,跟摩羯座都不是那么合适的。 顾期不缺桃花,更不想招惹这些乱七八糟的烂桃花。 她原本是不会花费一丁点心思在柳慕身上的,对于这种主动来招惹的人,沉默就是最直观的拒绝,也是最能表明态度的处理方式。但是柳慕身为商人的精明,在追求女孩子的时候总是能很好的显露出来,或者说只要他想去做,并且乐意动心思,就能很容易地找到他人的痛点,并且相当精准地对症下药。 就比如,意识到鲜花礼物打动不了顾期之后,柳慕下的一剂猛药。 那些关于苗族图腾的资料,直接触及了顾期的软肋。 之后顾期反思起来,自己做的唯一错的事情,就是把调查沈川源留下的图腾线索的希望寄托于柳慕身上,真以为可以从这位纨绔公子哥身上拿到几分有用信息,所以才有了那次旋转餐厅的约会。 当时顾期确实对柳慕提供的资料产生了兴趣,在她开始怀疑沈川源,决定自己调查何盛和他留下来的苗疆选题的时候,就注定了这是一场极为难打的仗。且不说老师的突然失踪遗留了太多的谜团,何漫舟掌握着第一手资料,还藏着那些不足为外人到的秘密,都是调查了那么久依旧毫无进展,光是沈川源留下的阻碍,就足够顾期头疼好一阵了。 沈川源精明而严谨,他向来以测算人心擅长,既然私底下开始调查关于何盛的事情,某种程度上来说就已经带有布局的意味了。相处多年,他太了解顾期了,不论是解释或者摊牌,都像是早已经预料到了顾期的反应,然后再去安排接下来的处理方式。 顾期想要防备着沈川源,独.立去调查,更是难上加难。 柳慕手里的那些线索,无遗是诱.人的。 那些资料确实是顾期想要的,不过也仅仅只是想要而已。如果选择跟柳慕合作,当然可以让事情顺利很多,但是凡事都是有代价的。柳慕的心思全部放在了明面上,他无非就是想让顾期欠他的人情。 很多时候仅仅只是利益交流,那么一切都很好解决,可是但凡牵扯到人情往来,很多事情就说不清了。在明确知道对方对自己心意的情况下,当然是把不必要的牵扯控制在最低范围内,这样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所以当顾期意识到这些之后,就果断拒绝所谓的合作了。 在旋转餐厅,顾期已经尽力跟柳大少划清界限,该说的话都说了。趁着z大的寒假,她连固定的单位都不去了,本来以为一切都应该告一段落,谁知道她居然还能在千里之外的长白山再次跟柳大少邂逅,再次遇上这位阴魂不散的公子哥,这种惊讶程度不亚于白日见了鬼。 人世间的事正因为太过难以预料,才会在遭遇的那一刹那瞬间失语。 就比如顾期看到柳慕那一刻—— 柳慕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弯生生的,对着顾期微微一挑眉梢,大有几分他乡遇故知的喜悦感,那张无可挑剔的俊脸在阳光之下尤为好看,不过笑得却是宛如一只大尾巴狼。 “顾老师,好久不见。” 顾期:“........” 这哪里是好久不见,分明是活见鬼了吧。 第一百二十五章 突变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才下了飞机,顾期就在机场看到了柳慕。 那位公子哥一副大爷的样子,懒懒散散地靠在机场休息区的椅子上,看着顾期走了过来,他随手将墨镜推到了头顶,吊儿郎当地朝着她的方向挥了挥手。 “等你好一会儿了,怎么着,托运的行李这么难取么?” 顾期第一反应是自己眼花了,但是柳慕那欠揍的俊脸切切实实就在眼前,那带着戏谑的笑意太过晃眼,还特别具有撩小姑娘的属性,就跟个放肆展示自己魅力的公孔雀似的,以至于好几个路过的女孩都频频回头,忍不住想要多看柳大少几眼。 眼看着顾期不说话,柳慕扬起眉梢笑了笑。 “人生何处不相逢,在这里还能遇见顾老师,我们是不是该把这称之为缘分啊?” 顾期:“.......” 这是什么要命的缘分,可以直接还给老天吗? “柳慕,你怎么在这里?”顾期微微皱起眉头,目光在柳慕的身上扫过,努力从极度的惊讶之中回神过来,尽力在组织可以正常表达的语言,“把你的花言巧语收一收,别扯那些有的没的,这些话对我没有作用。我是说,你坐哪班飞机过来的,我怎么没看到你?” 顾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甚至因为语气太过严肃而带了些许质问的意思,但是居然莫名给了柳慕发挥空间,他两条长腿大刺刺地伸了伸,漫不经心一笑。 “你问这个啊,这我得提前道个歉,要是早知道你这么想见我,我怎么着也得在订机票的时候跟你商量一下。我下午三点到的,早你一班飞机过来,这会儿事情已成定局,也改不了了,等回去的时候我跟你定同一班,再来个连座,怎么样,顾老师?” 顾期:“.......” 我是哪个意思吗,这个人怎么回事,还能再强词夺理,顺着杆子就爬一点吗? 在极短的时间之内连续经历了两次无语,顾期觉得自己的思考能力有些退化了。尤其是对上柳慕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其间满满当当都是令人说不出话的戏谑,大有几分恶作剧得逞的架势,更是让顾期相当憋屈。 她着实说不出来自己是惊讶多一些,还是对柳慕的臭不要脸的感慨更多一点,诸多情绪一时间统统涌上心头,最后成为漫长的沉默。一时之间,顾期只觉得自己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上不去也下不来,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在此之前,顾期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跟柳慕还有再见面的可能。 上次在旋转餐厅跟柳慕的那次约会远称不上多么和谐,顾期完全是抱着了结关系的态度对待柳慕的。在意识到跟柳慕没有办法继续合作,她本能地想要终止全部的牵扯,所以说话的时候没有留有一丝余地,可以说是怎么狠怎么说的。 之后她也确实安静了一段时间,在那次约会之后,柳慕没有再去纠.缠,宛如之前大张旗鼓的追求都是假的,他没有再来z大,停在门口的豪华跑车也一下子消失了踪影。 那段时间学校少不了很多议论,最初是在疯传顾期老师跟那位神秘男友吵架了,后来因为柳慕失踪得太过彻底,关于吵架的猜测又很快升级为分手。大家一度觉得这是两个人的感情破裂了,更有甚者表示,“保不齐最初柳慕就没有把人追到手,这是那位花花公子在顾期身上吃了太多的闭门羹,所以知难而退了呢。” 当然也少不了一些负面评价,诸如“给你一个柳慕那样的追求者,你能拒绝得了?豪华跑车在校门口等着,九十九朵玫瑰花天天在门口供着,整个以二十四孝男朋友,随叫随到,毫无挑剔,你能拒绝得了?顾老师再怎么冰山美女也是人,你懂我的意思吧?” “那为什么现在他们两个消停了?” “这还不好解释吗,白月光高高在上地挂在天上,那叫白月光,等到真的拿在手里就是连大米饭粒都不如了。人家富二代也是眼光很高的好吗,还能一直把兴致放在一个人的身上吗?可能就是追到手了就不珍惜了,所以啊......高岭之花也有认栽的一天。” 比起第一种可能,很多无聊的人都更倾向于第二种。 深究起来,大抵是比起瞻仰高高在上的女神孤芳自赏的模样,人们更乐意看那种破碎时候特有的反差,好奇女神有朝一日跌落神坛,是何等一种的局面。 越是轰轰烈烈的追求,在停止的时候越会形成某种反差,一如柳慕对顾期的热切。 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当然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有的,就如同期末考试之前会选择突击看书,通宵熬夜都是常事。但这并不是因为学生们多么勤奋好学,仅仅只是烧香拜佛式的学不完了而已,等到考试之后又是书本不知道扔到了哪里,瞬间咸鱼了起来。对于三分钟热度的人来说,那不计后果的狂热和之后的兴致缺缺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当一时脑热的好奇心被几次泼冷水浇灭,也就没有故事了。 那些风言风语顾期都不在意,而这也在她的预料之中。 很多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讲究一种朦胧美,有些话说得太透彻,就注定会带来尴尬的局面,当把这一层勉强维系彼此颜面的窗户纸捅破之后,两个人都会不舒服。按道理来讲,像是柳慕这么讲究排场的公子哥,在得到明确拒绝之后,怎么着也没有继续纠.缠的道理了。对于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来说,即便是心里还有一丝一毫的不舍,也不会再去找二皮脸了,这几乎是约定俗成的默契。 可是柳慕现在怎么回事,为什么还越挫越勇了啊? 对此,顾期是真的觉得很诧异。 且不说她不觉得自己的魅力能大到在惊鸿一瞥的会面之后,就让柳慕为之倾心,并且到了打破原则的程度。光是说柳大少这么三番五次地纠.缠,搭上的人力物力和毫无回报的无用功,每每无功而返之后又再厚积薄发,就已经相当让人费解了。 之前在z市市内,从柳氏集团到z大不过半个小时的车程,对于无所事事的公子哥来说,去高校蹭课,外加跟美女老师发生故事,也不失为平淡生活之中的某种调剂,哪怕没有什么实质性效果,也可以自己乐呵乐呵。 但当柳慕被拒绝之后,还千里迢迢地追到吉林来,就是另外一件事情了。 可是事实结果摆在眼前,也容不得顾期不相信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对上柳慕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顾期把这句话又问了一遍。她的表情渐渐从最初的惊愕变得严肃起来,不经意地微微皱着眉头,那双漂亮的眼眸中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冷,毫不掩饰自己对于柳慕的怀疑。 “我应该没有跟你透露过这次行程,上次在白家商铺留下的线索,也不足以让你找到这里,所以,我可以理解为你在监视我么?” “顾老师,你这么说话不就太过欲加之罪了么,我哪知道居然这么巧,喝杯咖啡的功夫居然还能等到你啊。既然你问我过来干什么,我也挺好奇你的......你这是趁着新年假期度个假,还是特意来长白山的啊?” 柳慕像是完全无视了顾期,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弯生生的,完全就是一副没事儿人似的样子,不动声色之间就开始了套话。 “他乡遇故知也算是一种缘分,我俩不得珍惜这段缘么.......我瞧着你也是刚到这里,缺不缺导游,不如我俩干脆搭个伙儿,一起玩得了。” “我没功夫和你逗闷子,你来长白山是为了旅游的?” “为什么不是呢,这不是旅游胜地嘛,我过来不正常?怎么着,双标这么严重,顾老师可以选择一个好山好水的地方度假,就不允许我来啊......话再说回来,全国那么多的旅游景点,每天都接纳着成百上千的游客,就这我们还能刚好碰到,不庆祝一下么?” “谁说我是来旅游的?” 顾期看着柳慕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她不自觉地拔高音调,素来如此的好修养在柳大少的面前总显得特别缥缈,就连克制情绪都很难做到。 “柳慕,我是有正经事要做,没有闲工夫跟你纠.缠。” “什么正经事?”柳慕一挑眉梢,笑容里多了几分玩味,“据我所知,z大已经放假小半个月了,顾老师是劳模么,学校给你放假,你都不舍得给自己放个假?” “学院放假,不代表调研组的工作要就此搁置。” “所以,你是过来做调研的啊?”柳慕弯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漫不经心点点头,“不错,果然敬业得很,顾老师原来真是劳模。” “柳先生,这些事跟你没有关系,而且......”顾期微微拔高了声线,已经懒得掩饰自己的不耐烦了,“我不认为我有跟你汇报行程的必要,上次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我不想跟你有任何的私人关系,你现在的行为已经对我构成骚.扰了。” “骚.扰么,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来雪中送炭的呢?” 柳慕将顾期的话重复了一遍,那低沉好听的声线像是在咀嚼着什么,言语间却带着笃定。 “你应该知道,我对你一贯很有耐心,虽然你总是误解我的意思,但你看看,我哪有不耐烦的时候?废话不多说,顾老师,如果我说,我可以提供更多的线索,直接影响着你这次的调研是不是白来,你会不会改变念头呢?” 第一百二十六章 资格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曾经说过,“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顾期一直对此深信不疑,也自问自己绝对没有蠢到重蹈覆辙的程度。 直到,她遇到了柳慕。 平心而论,柳慕的那点花花肠子,说一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都不为过,但凡是个思考能力在线的人,都不应该被那些耍花枪式的手段所蒙蔽。顾期当然知道柳慕不是好心的慈善家,不存在千里迢迢追到长白山,仅仅是单纯为了邂逅,或者只是闲的没事干了而已。 再怎么纨绔公子哥,骨子里也是个商人。 既然是商人,讲究的是一个有投资有回报,对于完全没有用途的事情,在他们看来无非就是沉没成本,那就应该尽早被舍弃掉。柳慕至今还没有在顾期身上失去兴趣,除了当下兴致正浓以外,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尚且觉得自己有机会,甚至可以说是笃定的把握。 可是他哪里来的那么大的把握呢? 顾期对这件事真的很惊奇,一如她惊奇柳慕身上那些过剩的精力。 也不知道为什么柳大少总是对泡妞猎.艳抱有那么大的兴趣,每次都能花费那么多的心思去对症下药,好像完全不知道累一样。要是他拿出两三分这样不务正业的执着,用在应该花费精力去对待的方面,想必都会成为z市圈子里知名的青年才俊了吧。 顾期不知道柳慕其他的追求者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待遇。 但是不得不说,柳慕确实抓住了她的要害。 就比如在机场的交锋之中,终于消停了大半个月之后,再次遇到柳大少,顾期当然知道,怎么处理比较好。可是看到他手中加强版的筹码,顾期显然是相当惊讶的。尤其是在他们互换筹码的时候,顾期几乎是不可控制地落入下风了。 几句简单的寒暄之后,柳慕没有再去多废话,大抵是知道那些无谓的口舌之争并不能让高岭之花的顾老师真的顿足,保不齐再多调侃几句人家直接转身就走了,自己连追的地方都找不到。所以三言两语之后,他很快拿出了一早就准备好的东西。 那是一个深蓝色的文件夹,里边的透明分页袋里放着打印好的文件和照片。 柳慕并不避讳顾期窥探到秘密,甚至可以说乐于被窥探。所以那些东西他一点都没有藏着掖着,直接摊开来放在了休息区的座椅上,而那双笑吟吟的桃花眼透出的打量目光,便大.大方方地落在了顾期的身上。 “行了,我知道你为什么来长白山,顾老师就不用继续跟我打哑谜了。线索都是我送到你手上的,这些事情你瞒得了别人,还能瞒得了我吗?” “你是什么意思?”沉默了几秒之后,顾期缓慢地接过了话题。 “我还以为像是顾老师这样的聪明人,不会喜欢弯弯绕绕的,原来也不免其俗啊。”柳慕懒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在顾期主动接茬之后,他已经渐渐拿回了主动权。 较量向来讲究你来我往,以眼力作为支撑,靠气运作为加持,聪明人之间的对弈总是在不动声色之间进行着的,彼此都把真实的目的掩饰起来,在诸多烟雾弹之中来回试探,叫价或是压价,不断调整着自己手头的筹码,也逼迫着对方给予出更多的筹码。在一锤定音的时候,几家欢喜几家愁,既然是对弈就注定会有胜有负,有胜负就会有得意或是失落。 但是事情已成定局,也就没有地方说理去了。 这是柳慕在古玩圈子里摸索出来的经验。柳慕是各大拍卖会的常客,他的眼力向来是很好的,不但可以辨别出古物的真伪,还很懂得拿捏人心,而且背后有着白家和柳氏集团的双重加持,财大气粗几乎成为了必然现象。 从某种角度来说,柳慕身上那些被柳老爷子和白亦从看不惯的游手好闲的特质,确实在一些必要的时候起到了作用,比如在人脉关系和断人识人的方面,就有着很大的帮助。且不是柳慕的一大爱好就是到处攒局儿,小到饭局酒局,大到拍卖会酒会,光是说他在拍卖会上的诸多表现,就可以说一句出手十分阔绰。凭借着四两拨千斤的架势,柳慕几乎成为拍卖场上不败的赢家,也给白家和柳氏集团赚到了不少的名声。 以至于很多时候,圈子里看不惯柳慕这位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时时刻刻找机会挑他的刺的人,都不由得承认柳大少虽然看似不学无术,但他毕竟是白家的人,那一身古玩鉴赏的本领是门外汉想都不敢想的,一掷千金的魄力更是让旁人可望而不可及。 所以在嫉妒柳慕这样卓越的天赋之余,他们也只能说几句屁用没有的酸话。 “啧,这算是什么本事,无非就是在钱堆子里磨出来的眼力罢了。要是我能生在柳家,还有白家作为母系的靠山,老早就能功成名就,在古董圈子里闯出一片天地了。怎么他柳慕整日里这么无所事事,没在生意场上高出多大建树来,只靠着他在拍卖会上装个逼举举牌子,就显得多了不起了?假如有柳氏集团给我买单,老子也能靠举牌子举出名气来。” 圈子里的这些传言不太好听,也免不了被添油加醋地传到柳慕的耳朵里。 “柳大少,那帮人笑话你呢?” 对此,柳慕表现得相当大方,甚至可以称之为豁达。当他身边的那些兄弟们带着看笑话的意思把这些风言风语讲出来,他也不吝于给予回应,还像是生怕气不着人似的,大.大方方地就把那些人怼了回去。 “含着金汤匙出生也是一种本事,你跟我讲公平啊?真是不好意思,这世间大部分时候都做不到真正的公平,尤其是在出身和天赋上面,说白是就是看命。知道什么最让人难受吗,那就是你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碰触不到的世界,拼尽了全力才站到了门槛那里——可是这已经是你的极限了,你还真就只能站在门槛,迈都迈不进去。” “那得怎么办啊?”柳慕的身边永远不缺捧哏的,“得再继续努力,人定胜天?” “哥们,你玄幻看多了吗,还人定胜天,你怎么不说直接把老天爷胖揍一顿,逆天改命啊。”柳慕当时笑得特别不屑,带着生来如此的傲慢,漫不经心地说道。 “最惨的还不是只能在站在门口看着,而是清楚意识到家世身份,才华天赋,这些无法靠外力或者努力弥补的东西成为一条无法逾越的沟壑,注定了有些事情你就是做不了,怎么努力都做不了。可是,那些享受着与生俱来的优越的人,哪怕再怎么吊儿郎当,整天什么都不用做,他依旧站在你所能触及的终点之前,享受着那些你只能看着的人生。” “操,太绝了.......” 不知道是谁小声地骂了一句,柳慕的目光便跟着睨了过去。 “这时候会觉得失落太正常了,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谁都有失落的时候。想知道比这更让人难受的是什么吗——是你有才华,也有能力,偏偏少了个平台,离成功就差一步了,好像一伸手就能够到那张梦寐以求的门票了......可是你就是差了一点。你眼看着那些站在巨人肩膀上的人,肆无忌惮地糟践着你得不到门票,觉得可惜吗,想骂他们暴殄天物对吗?但是,没办法......” 说这些话的时候,柳慕微微侧过头,语气也跟着停顿下来。 他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带着薄薄的醉意,显露出及不可查的嘲讽,也不知道是居高临下地戏谑别人,还是在自嘲些什么。 所以这番话有些意味不明,像是透过酒后醉言多了几分深意。 “你觉得难以得到的东西,在他们眼里确实不稀奇,而且你骂也没用,人家且听不到呢,毕竟你连大门都没进来呢。很多时候,人的悲喜确实是不共通的,门里的人羡慕着门外的人,门外的人向往着门里的人,最后谁都对现状不满意......说白了,没有赢家。” 众人:“......” 那帮狐朋狗友听得一愣一愣的,深感这番话着实有点不要脸。 但是哪怕再怎么不要脸,好像也正是人家说的那个道理,还偏偏没有办法反驳他。这就像是手里捧着香饽饽的人不乐意分享,也不甘于悄咪.咪吃独食,自个儿吃还不算完事,非得故意跟人家嘚瑟,不吝于展示那香饽饽是多么色香味俱全。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可能不羡慕,可是等他嘚瑟完了,看着对面哈喇子流了满地,才自己吃独食一样,实在是让人看着就觉得气不顺,又确实只能在一旁干看着。 “好,说得好啊,不愧是柳大少啊。” 不知沉默了多久,那帮人才开始给予出三三两两的附和。 柳慕也不管这是真情还是假意,轻飘飘地接下了所有褒奖,此前的那点忧伤散得干净,仅仅像是稍纵即逝的幻觉。哪怕明知道这帮酒肉朋友的话带着拍马屁的嫌疑,柳大少也听得乐乐呵呵,并且一如既往地保持着这样的张扬。 这是柳慕一贯的处事风格,在人际交往之中,他信奉着从拍卖场上学到的道理。 两个人交锋,无非是你来我往的互相估价,任何事情都是可以衡量的,当其中一方暴.露了明确的目的性,也就足够让另一方抓住把柄,甚至于找到痛点和软肋。而在不对等的需求之下,当然就可以坐地起价,毫不掩饰地获得利益最大化了。 柳慕虽然喜欢挑战,也不介意在乱七八糟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但是他很少做无用功。 或者换句话说,当他决定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或多或少都是有着几分胜算的。 就比如柳慕在对待顾期的时候,当他找到白家的那些意外发现,把那些令人震惊的证据拿到手里的时候,就认准了在这场博弈里的胜算,拥有了跟顾期继续谈判的资格。 第一百二十七章 卧虎藏龙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在面对顾期的时候,柳慕显然拿出了与众不同的兴致。 按照以往的情况,其实柳慕不至于做到这种程度,毕竟他的情史和花边新闻完全可以用“丰富多彩”来形容。正因为基数很大,所以随便哪段拿出来都显得大同小异,换句话说就是多了一段算不得多,少了一段也算不得少,柳慕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说穿了,这其实都是很无关紧要的事情。 更何况在柳慕看来,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本来就是合则聚不合则散的,这些事情强求不来,与其闹得大家都不痛快,还不如洒脱一点,单就图一个乐呵。毕竟要是单纯的朋友关系,还有君子之交淡如水作为依托,靠那些不近不远的距离感保持着细水长流的关系。 可是在情人之间,距离感是最难把握的东西。过剩的爱意总是伴随着嫉妒和占有欲,谁都有不够理智的时候,没有得到的时候什么都好,但是哪怕得到了一丁点的温存,就没有办法抗拒地索取更多,这是人之常情,柳慕早就看得透彻了。 人情世故掺杂了男.欢女.爱,最后就会变成某种极为程式化的东西。 所有的邂逅与巧遇都不长久,褪去那些浪漫的包装,将其中掺杂的惊心动魄剔除掉,说穿了无非就是从不认识到认识,从陌生到熟稔,从客套到亲密的过程。而这样的关系在到达峰值最高处之后,必然会不可逆地开始走下坡路,当初熟悉起来的时候有多么浓情蜜意难舍难分,最后就会因为美好破碎而带来巨大的反差感。这就好像早已经写好的公式,万变不离其宗,更换再多的对象也不过是往里套不同的数值罢了。 至于如何打破这样循环往复的僵局? 当然会有理想主义者大笔一挥,洋洋洒洒地讴歌爱情与自由。但是柳慕向来追求着自由,最怕被任何事情束缚住,却没有真正得到过自由。一如他走马观花地谈了太多场恋爱,享受着稍纵即逝的欢愉,却始终没有真正相信过爱情。 都多大岁数的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何必要信呢? 这些歪理邪说一直被柳慕当成处事原则,他乐于在感情之中消磨,也仅仅只是消磨而已。从无所事事的年岁之中一路走过来,虽然这几年柳大少收敛了不少,本质上却没有任何变化。 柳慕自诩是在情场里摸爬滚打过的人物,当情史和经历都可以称之为经验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就对女孩子的诸多反应很有研究。他深谙一段关系的开始和结束,固然有机缘在里边,但是也少不了事在人为。这可以称之为技巧叫做经验,或者是某种约定俗成。 毕竟同样都是赞美的话,从不同人的口中讲出来,分量也是不同的。 在两个人条件相差巨大的情况下,哪怕恭维的话讲得再好听,也不过是不太会让人放在心上的舔狗行径,而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也只能担得起一句痴情而已。但是对于条件很不错的人来说,他们身上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就是无形的资本,也让夸奖的分量更重了。 正如同什么世面都见过的人,才有资格去谈论选择,可以底气十足地说出自己喜欢什么,又抛弃了什么。而囿于井底始终没有走出去的人,空话讲得再好听也不过是困于方寸之间而已,他们口中的选择也并非选择,而是被命运束住了手脚。 这样的道理放在女孩子身上也是一样的。 人们大抵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慕强心态,势均力敌的褒奖总比一味附和的赞美更好听,女孩子会被细枝末节的温柔所感动,但是感动跟爱慕终究是不同的。暖男再怎么温柔体贴,也很少有人能抵挡得了男神的魅力,尤其是会讲甜言蜜语的男神。 而柳慕在这方面明显是占据了得天独厚的优势。 他不但有足够的家世背景作为支撑,还长了一张足够让小姑娘们动心的脸,哪怕他身上吊儿郎当的花花公子气质已经快要溢出屏幕,还免不得散发着相当吸引人的魅力。哪怕明知道浪子轻易不会回头,也总有女孩子们愿意去做浪子情史里的一笔。 她们抱着成为句号的目标努力,但仅仅只是逗号,甚至省略号,连一个感叹号都做不到,最后只能讪讪收场。而柳慕对此没有任何愧疚感,他虽然擅长甜言蜜语,却是从不做夸下海口的承诺,“爱”或是“喜欢”,“当下”或是“永远”,都被他分得清清楚楚。追求不同性格的女孩子,需要如何投其所好,再如何哄她们开心,在恰当的时候让这段感情很美好又恰到好处地结束,这也是你情我愿的一部分。 而顾期不在意这些,她在意的从来不是这些。 她就像是一只在夜雨之中飘摇的白玫瑰,沾染着一层朦胧的月色,美丽而冷淡,分明足以与任何事物相称,却只是孤芳自赏着,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距离感。对于顾期来说,她太知道自己应处于何种分量,也对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再明白不过。洁身自好和宁缺毋滥被她作为信条恪守着,廉价的好感不足以让她动心,泛泛的表达友好也只能得到客气的回应,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跟顾期拉近距离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甜言蜜语无非是起到反作用,热切的追求只会让她逃得更远。 平心而论,柳慕还真的没有遇到过这种款。 但是,正因为很稀罕,才会显得珍惜。 这可以说是难得激发起来的好奇心,也可以说是不太常见的兴趣,总之柳慕确实对顾期动心了。虽然不知道一时兴起的喜欢算不算喜欢,但是柳大少向来秉持着及时行乐的原则,既然当下有感情,又有什么道理不去珍惜呢? 顾期很特别,也很有趣。 最主要的是,她身上藏着的那些谜团,还有玄之又玄的苗疆选题。如果白家那些隐秘的事情注定有人要调查,比起跟别人绑在一起,顾期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这也正是柳慕选择亲自来长白山的原因。 等把这些思路收起来的时候,柳慕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微微眯了起来,无声地打量着对面的女孩子。看到柳慕好半天不说话,顾期也不心急,只是站在他的面前默默看着,甚至拿出了微乎及微的可怜耐心,顺手将手里的行李箱放在了一边。 论其究竟大概是,顾期乐意听柳慕多说几句,但也仅仅只是乐意听而已。 如果柳慕说的内容是无意义的事情,那么她随时可以转身就走,不会再浪费一丁点时间。 对峙在无声中进行着,不知过了多久,柳慕终于不紧不慢开了口。 “在旋转餐厅给你的资料都是我亲手整理的,那些资料几乎全都是关于苗疆莫城,但是有一小部分存疑——这里我得解释一下,你在调查的那些图腾,其中根源确实在莫城,不过还有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上次我没有给你看。这还真不是我故意给你下套,我俩上次约会的时候,我确实没有查到这些东西,所以并没有故意瞒着你的意思。” 柳慕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墨镜的镜框,唇角泛起了一丝调侃的笑。 “不过,顾老师的动作倒是比我想得更快,推理能力也更强一点。光是靠着我给你的那么一点皮毛的线索,就能联想到长白山这一带,并且立竿见影地就过来了。不愧是z大历史系的高材生,眼界和见地都很不一般,还很果断嘛。” “好,柳慕,你的资料给了我一些启发。”顾期没有避讳,直截了当地承认了,“不过,在你给我看那些资料的时候,就应该做好我可能从中发现一些什么的准备,而这也正是我上次答应跟你共进晚餐的原因。所以,我现在查些什么,打算怎么调查下去,本质上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或者说,即便你提供了最初的信息源,现在也没有权利再干涉我,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也没说不让你调查啊,急什么,别翻脸啊?”柳慕漫不经心一笑,“还有啊,顾老师,我得纠正一句,一口一个干涉,这话说得太伤人了吧.......啧,辜负我一片好心。” 对此,顾期表示不想接茬,只是不经意地皱起了眉头。 好在柳慕知道什么时候该办什么事,哪怕是逗人也得分时候,眼看着顾期越发不耐烦了,他干脆不再废话,直接捡重点地继续说了下去。 “上次给你看的资料是我单独整理出来的,内容无非是关于照片上图腾的研究,那些图腾来自于莫城。我顺着这个线索查过,你知道我们柳氏集团的人脉网,但凡跟古董行业沾边的,几乎没有我查不到的。” “怎么,在跟我炫耀么?”顾期淡淡打断道。 “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没有更多的潜台词,顾老师,耐心一点。太心急容易错过很多线索,当然,我不介意直接给你标准答案,你知道,我对你一贯很包容的。”柳慕轻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说道,“知道你在调查这些之后,我当然想去给你送温暖了,可是,线索断在了莫城......或者说,断在了阿秀刺绣这间小店,在此之前我没有想过,原来莫城那么个穷乡僻壤的地界,居然还会卧虎藏龙。” 柳慕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了顾期的脸颊,像是恨不经意地传递着什么。 “上次你才刚看了一半就走,也没容得我细说。不过事关紧要,我怎么能不告诉你呢?毕竟我们俩的交情摆在这里,我可舍不得你受委屈,所以不就千里给你送线索来了嘛,你想知道,阿秀刺绣背后藏着什么吗?” 第一百二十八章 金玉其外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柳慕的这句话槽多无口,着实让人有点无语。 顾期的眼眸微微垂了下来,拿出了前世今生的好素质,才勉强克制住没有怼他。 事实经过摆在眼前,且不说柳慕全程搭讪,顾期爱理不理,两个人连相熟都算不上,哪里来得便宜交情?就光是这一句千里送线索,就好像他柳大少多么不容易,顾期欠下了天大的人情一样。以至于顾老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对这位公子哥的不要脸又有了更深的认识,合着这货就是嘴皮子上下一碰,夸大其词的话就来了。 但是柳慕却像是个没事人一样,很自然地继续说了下去。 “关于那间刺绣小店,我倒是也调查了,甚至拜托了不少南方的朋友。你应该知道,任何跟图腾或者文明扯上关系的东西,都是有渊源的,哪怕平日里再怎么隐.晦,这些传承也不可能凭空冒出来,只要足够有耐心,就一定可以查出一点东西。比较巧的是,刚好对于顾老师的事情来说,我向来是很有耐心的。” 柳慕的声音低沉而好听,尾音微微压低一点,像是从唇舌之间溢出来的。 加上那双落在顾期身上未语带笑的多情桃花眼,更是带着说不出撩人气息。以至于这分明是再认真不过的分析,居然被柳大少酝酿出了几分情话的感觉,搞得顾期浑身不自在。 而某位无故散发魅力却不自知的公孔雀还在大.大方方地分析着。 “但是,阿秀刺绣这间店很不一般,我拜托的人曾经扮作客人去实地考察过,那个小店里的刺绣摆件再平常不过,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特别的东西。店家是个十九岁的小姑娘,平日里深居简出,社交几乎为零,调查她身边的人也找不到任何线索。这还不是最奇怪的......这间刺绣店是在一年之前才经营起来的,但凡是生意人,不会不考虑利润与投资回报,可是阿秀刺绣却完全是遗世独.立,好像根本没有把生意做大的想法。” “很多人并不喜欢把心思放在名利场里,他们的想法很简单,小富即安,平安顺遂,过好小日子就很好了,并没有你们这些富家公子那么多的欲.望。” 顾期的声线淡淡的,直截了当地抓住了柳慕言语间的漏洞,并且反驳回来。 “如果你所谓的“存疑的地方”,仅仅只是那个小店的店主没有将生意做大的话,那么很有可能方向错了。我有必要提醒你,对于你不了解的事情,只能说明你此前没有见过,并不代表它确实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的大有人在,赚钱只是生活的一部分,但并不是人生全部的意义,在我看来,店家的避世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当然不止这些,不然我怎么会来找你,等着你三言两语给我怼回去吗?” 对于顾期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柳慕早已经习惯成自然了。所以在面对她的质疑时,柳慕只是报以勾起唇角的随意一笑,就轻描淡写地把这些尖锐消化了。 “如果店主仅仅只是避世,当然代表不了什么,但这些图腾本身就存在问题。” 听到这样的答复,顾期轻轻扬起了眉梢。 她没有开口追问些什么,但是明显拿出了些许好奇心,像是无声地等着柳慕接下来能够发表出什么样的高谈阔论。而柳大少也懒得再卖关子,之前的那些铺垫早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冷淡如顾期也被勾起了几分兴致,露出未经掩饰的马脚,他已经达到目的了。 生意场上磨砺出来的进退得度在此刻表现得尤为深刻,柳慕太知道如何把握一段关系里的节奏感,或者说如何掌握人心了。 所以,柳大少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漂亮的眼睛粹着玩味的笑意,直接引出平地的一声惊雷。 “找到阿秀刺绣之后,我最初的念头当然是去调查店主小姑娘的身份。但是很可惜,那个名叫阿彩到底小姑娘太干净了——她的身上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完全没有给别人留下切入点。一个从小乡村出来打工的小姑娘,店铺是姥姥用全部积蓄给她盘下来的,整日里靠着卖刺绣和工艺品为生。衣食住行极为简单,活动范围从没有离开商铺周围五百米,到过最远的距离是去临街的小铺子买豆浆和糖油饼......听起来再单纯不过。” 顾期没有打断柳慕的分析,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听着。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在终于这个吊儿郎当的大少爷身上看到此前没有见过的另一面。所以即便是在柳慕曾经给她留下了负分初始印象的情况下,顾期也不得不承认,家庭给予出的烙印对一个人的影响是巨大的,柳慕的眼界和见地就是他说话的底气。 柳慕固然是个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那种风风火火的处事方式,还有与生俱来的嚣张与狂妄让人相当信不过,宛如从头发丝到手指甲都散发着不靠谱的气息。可是去除他在私人感情处理上的不着调之外,柳慕一旦正经起来,确实会给人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那是他身为柳氏集团唯一的继承人所磨砺出来的处事能力,也是作为古董世家白家的小公子,被旁人见都见不到的大风大浪一点点洗礼出来的魄力。更不要说那些得天独厚的人脉关系,以及动辄让旁人钦羡的财力物力了。 正因为什么都见过了,柳慕才能做到不论遇到何种情况都能应对自如,不会因为一点小事自乱阵脚,或是过分衡量不必要的得失而影响判断。哪怕时局再怎么变化莫测,柳慕都能迅速从诸多微妙的情况之中找到最优的解决办法,有些时候连白亦从都会需要他的帮助,把涉及到社交的事由交给柳慕去办,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即便顾期对柳慕抱有再大的成见,此刻也不得不改变看法。 从某种角度来说,柳大少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合作者,他背后有着柳氏集团和白家的加持,这就代表着旁人不可触及的情报网,如果顾期跟他成为盟友,就代表这些线索可以共享。而除了这些外在因素之外,光是柳慕的灵.活和头脑就很加分了。 在暗自分析这些的时候,顾期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 但是,柳慕为什么要表现成现在这样呢? 他可以做得更好,既然有才华也有能力,又何必表现的那么醉生梦死呢,难道仅仅因为贪恋与享受吗? 这个时候顾期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对柳慕产生多余的好奇心。 换句话来说就是,柳大少的私生活混乱到什么程度,本质上都跟她顾期没有任何关系,她没有必要也没有资格去管。顾期原本连搭理柳慕都不想搭理的,大有几分直接退避三舍的意思,这种时候又何必要把多余的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呢? 可是不管合理不合理,顾期却忍不住开始设想了。 大抵是跟学生们打交道习惯了,顾老师出于职业习惯地替柳慕规划起了未来。虽然不论从哪种角度来说,柳慕的未来发展都不会太差,他从一开始就站在别人达到不了的高度,哪怕单纯混日子,想必也不会吃太多的苦吧。 但是如果只是混日子的话......顾期只觉得,有些暴殄天物。 而柳慕不知道顾期这一刻的想法,只当女孩子此刻的沉默来自于对于他这番话的揣度和思考,于是柳大少大大方方轻笑了一声,这才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了下去。 “在调查店主身份没有任何进展的提前下,那些关于图腾的线索很快断掉了。因为没有更直观的线索,我干脆从刺绣开始查起——顾老师是学历史的,应该知道苗疆有很多部落,每个部落都各有不同,小至生活习惯,大至文明传承,那些细微的差别会说明很多问题。” 顾期顺着柳慕的话想了想,很快猜到了他的意思,跟着分析了下去。 “这个名叫阿彩的小姑娘既然曾经接触到这些图腾,就说明她是知情者,很有可能她的家乡就跟苗疆选题调查的那段历史有关。或者换句话说,阿彩就是调查这个神秘图腾的切入点。所以你顺着刺绣的来历,找到了阿彩的部落,想要以此来判断她的来历,是吗?” “顾老师,我早就知道你聪明,没想到居然这么懂我啊。” 对上顾期微微垂下的视线,柳慕瞬间就读懂了她无声的问询。 但读懂了是一回事,给不给回答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就比如现在的柳慕—— 好不容易抓住了占点口头便宜的机会,以柳大少的敏.感雷达,又怎么可能错过呢? 他没有直接回答顾期的问题,而是扬起眉梢一笑,很不要脸地顺着杆子就爬了起来:“你说得太对了,一时之间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怎么办,不然让我感慨一下?” 顾期递过疑惑的目光,着实不知道柳慕是要感慨什么,那目光宛如在看一个神经病。 但是还没有等她疑惑多久,柳大少就很快身体力行地给出了答案。 “顾老师你看,都不用我讲述自己的判断,你就能完全猜出我的思路,这也算是一种缘分了吧。如果不是你会读心术,那就只能说明我们两个天生一对,心有灵犀,四舍五入就是此生举案齐眉的默契和可以厮守终生的缘分啊。” 顾期:“.......” 对不起,我能把刚刚对他萌生出的那点好评价重新收回去吗? 所以说富家公子哥就是很靠不住啊。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再怎么金玉其外,他也还是败絮其中啊。 第一百二十九章 舞衣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顾期愣是缓了好半天,才从对柳慕的嫌弃里回神过来。 “柳慕,你严肃一点。” “我现在很像是跟你开玩笑吗?”柳慕一扬眉梢。 “我没有心情跟你嬉皮笑脸,”顾期可不管这位公子哥到底在想什么有的没的,直截了当地说道,“你要是再说这些毫无意义的话,那么我们就没有必要聊下去了。” “行吧,真拿你没办法,”柳慕懒洋洋地一笑,“我什么时候不听你的了。” “所以你找到了什么,店主小姑娘的故乡?” “我倒是想找,但是很遗憾,线索又一次断了。”柳慕挑起眉梢笑了笑,虽然讲述的分明是自己三番五次碰钉子的丧气事,但是他却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丧气,有的仅仅只是漫不经心,“这间店里的刺绣作品很特殊,不属于我们可以调查到的任何一个部落的风格。” “特殊......”顾期低低重复一句,又再问道,“怎么个特殊法?” “这种绣法在当地并不常见,甚至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的。调查的过程并不容易,我花了不少心思,却一直无功而返。直到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派的人从上一辈的老人那里得到了一些线索,才算有了一点进展。你别急,我慢慢说给你听。” 如果说最开始顾期还对柳慕的话存疑,这会儿她已经有些相信了。 关于苗疆选题,顾期是全程跟进的,可以说对这个项目的全部进展都再清楚不过。这个调研最初是何盛提出的方向,选题确立的最初还得追溯到何盛读博的时候。 那会儿何教授还不是教授,只是z大的学生,跟万千学子一样纠结着毕业考试,在研究着自己的博士生毕业论文。大致确定了关于图腾和祭祀的方向,为了论文的准确性调查了很多资料,也做过不计少数的田野调查。但是因为能够查到的线索太少,何盛的调研一直都是举步维艰,直到前年才有了一点进展,还因为诸多因素停滞了。 如果柳慕轻描淡写地说,自己查到了建设性的线索,顾期绝对第一个不相信。可是,此刻他讲述的内容环环相扣,即便是顾期拿出了十足的怀疑态度,一时之间也没有找到漏洞,以至于她不得不跟着柳慕的思路去思考了。 “什么线索?”顾期问道。 “我找到了认识这种针法的人,”柳慕的语气微微一顿,轻笑了一声,“那是一个上了岁数的阿婆,她说早些年头她救过一个小姑娘,好像是从什么寨子里逃出来的。作为报答,那个女孩留下了一件镶嵌着金线的衣服。因为阿婆就是做针线活的行家,她曾经试着把这件衣服拆掉,拿着上边的珠宝换钱。可是因为这件舞衣的绣功太独特了,她最后拆下了珠宝,却没有把衣服复原,只能勉勉强强记住了这不同寻常的针法。” 柳慕的目光扫过了顾期的脸,语气稍作停顿,微微勾起了唇角。 “没错,顾老师,就是你想的这样——上次你拿来的刺绣,跟阿婆记忆里的阵法一模一样,都是独一份的。也就是说,店主阿彩来自于那个寨子,并且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再往深处说,她可能跟那个曾经出逃的小姑娘有着某种联系,这些就无从考究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背后可不只是藏着一位深藏不露的隐居绣娘那么简单。” “那么阿彩为什么对自己的家乡只字不提,她在隐秘些什么吗?”顾期随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这个小寨子如此闭塞,几乎差不到任何有用信息,怎么想都不太合理。如果不是巧合的话,会不会是因为,他们不想让这段文明被别人知道?”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正因为寨子里的人不想让这段文明被外面的人知道,才会把这一切藏得这么深。可是世事无绝对,但凡存在过,就一定会留下线索,理论上来说没有任何东西会彻底被磨灭踪迹。所以我顺着阿婆的话调查,很快查到莫城郊区的一个寨子。” “寨子?”意识到问题的关键性,顾期连忙追问,“什么寨子,苗寨?” “可能是苗寨,也可能藏着更多的秘密,这里十有八九就是阿彩的故乡。因为这里是完全闭塞隔绝的,外人很难调查得到准确信息。这个寨子曾经繁荣过,但是早前经历过一场瘟疫,据说人已经死得七七八八了。什么人会宁可死亡,都不向外界求救呢?哪怕舍弃生命都要守住的秘密,到底是什么秘密,这其中肯定有问题,但很可惜,我想继续查下去.......” 说到这里柳慕的语气一顿,他修长的手指并拢一处,又不紧不慢地骤然放开。 “砰——所有线索都断在了这里,像是有人刻意把这一切一刀切断,碰触不到了。那个寨子里唯一脱离出来的变数就是阿秀刺绣,或者说是店主小姑娘——那个名叫阿彩的女孩。而顺着这个思路再往前追溯,其实在更早的时候,这个密闭的空间曾经破碎出一条罅隙,不然很多事情不会提早透露出来,换句话说,这也是你手头这些资料的来源。” “你是说,之所以老师会查到南疆选题,是因为他接触到了这个神秘的苗寨?苗疆选题档案里的照片,那些整理到一半的图腾还有那些刺绣,都不是何老师的偶然发现,是这样吗?” 听到这里,顾期已经可以悟到柳慕的意思了。 可是被慎之又慎隐藏起来的东西,为什么会落到何盛的手里,成为大家调查了一半便搁置的苗疆选题呢? 还有那个神秘的寨子,突如其来的瘟疫,玄而又玄的刺绣...... 这些诸多线索骤然被放到一起,很难不让人想到什么。 “这次你查到长白山算是意外,其实大部分的证据都指向莫城,那也是最显而易见的事情,你居然放弃了直接线索而选择来这里,确实挺让我惊讶的。当然了,这其中不排除你对我有所保留,很多事情没有跟我说实话的可能,但是没关系,你歪打正着,来对了地方。” “所以呢,你找我做什么?”顾期当即问道,“或者说,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柳慕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随手将资料翻开一页。 “找你做什么,这个可以慢慢详谈,在此之前,顾老师,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该考虑——在旋转餐厅给你的资料不是全部内容,最关键的那部分就在这里,不想看看么?” 这一刻,顾期当然可以转身就走。 可是看着柳慕那副笃定的模样,她还是犹豫了。就在这时,柳慕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随手将文件袋递了过去,还不忘粹着调侃地补充一句。 “放心吧,这次没有什么条件,我可以主动跟你提出合作,全部资源共享,外加给你全程当导游,食宿差旅全免。而除了这些之外,你需要一个同伴,怎么样?” 在极为短暂的沉默之后,顾期微微抬起了头。 “为什么?”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顾期那双清冷的眼眸直视着柳慕,好像得不到准确的回答,就完全不会松口一样。 对此,柳慕表现得相当大方,他懒懒散散地一样眉梢,继续说了下去。 “因为,我也想调查这些。” “你也想调查这些......”顾期把这句话低低重复了一遍,像是在无形之中辨别言语之中的真假,“这些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为了接近我?” “我说为了你,你会觉得开心一点吗?” 柳慕一挑眉梢,漫不经心地观察着顾期的反应,在发现女孩子完全没有表露出任何一点多余的情绪,他也没有显得失落,紧接着话锋一转。 “最初会留意到阿秀刺绣,当然是跟你有关系的。不过啊,说白了我俩就是萍水相逢,情分没到那个份上呢。所以这时候我就不讲好听的哄你了,你只是我做这个决定的很小一部分因素。至于更多的东西,喏——” 说到这里,柳慕的语气一顿,用下巴朝着文件夹的方向指了指。 “我的决定,还有计划,全在这里边了,看看你就知道了。”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顾期的目光里还是带着几分狐疑,但是语气已经弱了下来。这样细枝末节的情绪变化当然没有逃过柳慕的眼睛,他的手指微微曲起,在顾期目光落下的位置轻轻敲了敲,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我说顾老师,不要只相信自己的耳朵,要多用一用自己的眼睛。我把线索摆在你的眼前,你看都不看,只是一个劲地问我。怎么着,这么信任我,一点都不怕我诓你啊?” “你如果真的想要诓我,资料又能保证绝对是真的么?” “顾老师,你要是这么聊的话,那我可就没话说了。”柳慕倒是很无所谓,甚至都懒得解释一句,“任何时候,但凡可以达成合作,首要的就是互相信任,我可不想一边想办法对付着外患,一边还得分出心思来解决内忧。有这个闲工夫,我还不如想办法追求你呢。” “你要是再说这些无聊的话,我现在就走。” 顾期微微皱着眉头,着实觉得自己的话越发没有威慑力了,要是真的能直接转身就走,又何必跟柳慕继续废话,做这些口舌之争呢。 “成,我不说了,你坐下看看资料吧。” 眼看着柳慕给出了台阶,顾期也没有再去拒绝,只是顺从地坐在了柳慕身边。 这份文件夹整理得很用心,上边资料并不算多,但是寥寥数语之中却透露了极大的信息量。图片跟苗疆选题的重合度极高,但是顾期看得出来,这比自己查到的内容更深远很多,足够让人触目惊心。 至于文字上是关于图腾的记载,背后牵扯出的更是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巫族。 顾期微微垂着眼眸,在看到这一行字的时候,不自觉地皱紧了眉头。 “明人不说暗话,我也不跟你继续兜圈子了,交个实底,这次合作我可是拿出很大的诚意了,这是彻头彻尾的赔本买卖,你要是有便宜不占,赔本的可就是你了。换句话说,顾老师,你不相信我,那相不相信这些呢?” 这种事情但凡露出一丁点的兴趣,就已经进入到对方的主场了。 那一瞬间,顾期就知道自己败了。 第一百三十章 左右为难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当跟柳慕坐在了前往柳镇的车上时,顾期还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那份资料的疑点太多了,字字句句都写在了顾期的痛点上。这些线索都是她最想调查的,而在不仅仅是关于何盛的失踪,还有沈川源暗藏着的目的,这些事情很难让顾期维持着惯然的冷静。 时至今日,即便是顾期不再去想那些旖旎而缱绻的感情纠葛,单纯站在较为客观的立场上考虑跟沈川源的关系,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的处事能力确实滴水不漏,作为朋友或是伙伴的时候很舒服,可是作为对手来看,却是相当难缠的存在。 原因无他,沈川源太谨慎了。 如果不是刻意鸡蛋里挑骨头,根本没有人会对沈川源反感,他的一切行为都是细腻而不易被察觉,对一个人好的时候是润物无声的暖,不会让人觉得过于高冷无法接近,也不会因为太过热切而引得他人不适应,因为刻意维系一段关系而造成反作用。 接近一个人的时候,沈川源更是带着温水煮青蛙一般的耐心,让别人在不知不觉之间习惯他。依赖和习惯是人最难抗拒,也最容易带来影响的行为,绝对的信任代表着许多秘密的共享,并且会在无形之中给予出很多原本不应该给的特权。 比如,何盛对沈川源几乎没有任何避讳,从本科到博士生时期,沈川源是何盛一手带出来的学生,基本所有的学术项目都是一起研究,一起署名。沈川源跟何盛的关系亲近到逢年过节他都直接来老师家里吃饭的程度,如果他故意打探点什么,何盛想必也不会起任何疑心。 比如,何漫舟从小到大对沈川源的情意。从懵懵懂懂的青春期,到现如今的少女初长成,从高中时候整日里担心着数学大题不会做的小丫头变成了大学毕业顺利读研的美术系高材生,何漫舟一直把顾期当成亲姐姐,把沈川源当成亲哥哥。 何漫舟原本就是个有话直说,心里藏不住事儿的直爽性格,又因为沈川源的更早出场和更适合聆听的温润性格,很多事情何漫舟都更乐意跟他倾诉。何盛失踪之后,何漫舟心中的那些疑惑和顾虑,还有似是而非又不得不让人多想的诡异梦境,她都告诉过沈川源。 再比如,本应该被顾期慎之又慎保存起来的苗疆选题的相关资料。 在何盛失踪之后,这个案例就此搁置,z大也没有找其他的专家组接手,一切都是由顾期全权负责。关于苗疆选题的很多线索都足以称之为机密,不该给任何项目以外的人看,尤其是跟z大没有关系的沈川源,可是顾期却一而再地给前男友开了特权,以至于沈川源对选题内容了如指掌。 如果沈川源没有恶意还好,但如果他确实别有用心呢? 之前顾期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可能,所以理所应当地把沈川源放在了伙伴的位置,毫不介意把后背交付给他,顺带着交付了那些信任与软肋。却从未想过这些“亲密”,有一天可能会成为知己知彼的制胜筹码,让顾期在无意识之中走进沈川源的陷阱。 如果不是最近何漫舟的反常,以及前一阵子沈川源太过心急,自己漏出了几分马脚,顾期可能永远不会怀疑沈川源,还会继续像之前那么对他深信不疑也说不准。 这场千疮百孔的关系太具有迷惑性,哪怕再怎么痛定思痛,顾期也一度不愿自拔。 但是当问题涉及到何盛还有何漫舟,顾期就不能意气用事了。 她必须要证实,沈川源跟老师的失踪是否有关。 他的一步步棋藏得那么深,到底是在筹划些什么?沈川源的诸多行为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问题的,顾期顺着年岁留下的痕迹,试图窥探那些隐藏起来的秘密,克制了过份的好感,她才渐渐发现了某些地方充满着谜团。 在何盛失踪之后,沈川源的种种表现确实显得有些怪异。 他对天问堂博物馆的大事小情很是关注,甚至辞去工作不遗余力地帮助自家小师妹撑起那些烂摊子,一切表现都显得那么果决,仿佛没有留有什么后路。 这当然可以理解为情分,也可以赞许沈川源足够义气。 毕竟沈川源父母缘薄,独自在z市求学,一直无依无靠。何盛这些年来对他多有照看,亦师亦父,说一句没有何盛曾经的提携和帮助,根本没有沈川源的今天也不为过。在老师突遭意外,小师妹的家中遭遇巨大变故之时,沈川源选择挺身而出确实很爷们。 可是,顾期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好像在更早的时候,沈川源就对何漫舟过分关心了。更何况对于何盛失踪之后的诸多调查,沈川源都显得一意孤行,他拒绝跟何漫舟交流,也一度规避着跟顾期配合。 顾期最初只当他是出于前男女朋友这一层身份的转变,还没有找到合适的相处模式,所以不得不选择避嫌。可是现在想想,沈川源或许只是不想把那些调查结果共享罢了。 如果真的仅仅只是关心,沈川源大可以把一切都放在台面上,就比如对于莫城的调查,还有关于图腾的线索,为什么不能开诚布公地讲出来,让大家一起集思广益呢? 事出其反,或许是因为沈川源在有意隐瞒,也或许是他在无形之中策划着什么。 这些事情顾期还想不明白,旁敲侧击想必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她能做的,无非是顺着现有的线索独自调查,找到一切事情的缘由。至于那些关于苗疆选题和老师失踪的疑点,在沈川源的行为得到合理解释之前,顾期不会再把任何一点线索透露给他。 但是仅靠顾期一个人,这些事情显然太难做到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顾期才不得不选择跟柳慕合作。她在对待柳慕的时候,心态是那么复杂,一方面她明知道柳大少的那些花花肠子,一点都不想跟这个不着调的富二代扯上关系,毕竟此刻欠下的人情,日后不一定要靠什么来清还。而另一方面,她又确实需要柳慕的帮助。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那么瞬息万变,几番纠缠就再也说不清了。 又怕纠缠不清,又怕打草惊蛇。 左右为难。 ....... 意识到此刻事情已成定局,再怎么反思也没有任何补益,顾期很快收回了思绪。她的指尖轻轻滑过了车窗,在室内较高的情况下,玻璃上结了薄薄一层霜花,看起来尤为漂亮。 顾期原本是想直接去调查长白山的,下了飞机之后该怎么走,行程和食宿她都计划好了,甚至在机场接机的的士车顾期都提前预约了,可是箭在弦上却是硬生生地被柳慕拦了下来。 长白山天池水怪之类的传说屡见不鲜,这也是此次调查的切入点之一。 结合着在柳慕那里看到的资料,顾期已经有了初步的打算,此行第一步就是去天池周遭调查是否有关于那些神秘图腾的线索。这些事情宜早不宜迟,最好可以赶在沈川源回过味来之前,就把这一切都解决好。谁知道柳慕随意摆摆手,就把顾期约的司机打发走了,要不是刚刚决定合作,还不方便直接翻脸发脾气,顾期真是想指着这位大少爷的鼻子骂。 “柳慕,如果你是来闹着玩的,那我们完全可以各干各的,没必要缠在一起。或者换句话说,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跟你浪费,你要是影响我的效率,我随时可以跟你散伙。” 对于这一番质问,柳慕笑得很漫不经心,大有几分很无所谓的意思。 “顾老师,资料是你整理的还是我整理的?” “你什么意思?”顾期问道。 “我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吗?”柳慕懒洋洋地笑了一声,“资料是我整理的,有多少细节白字黑字地写在了纸上,有多少线索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都放在我的脑子里,难道不是我这个当事人才最清楚吗?” “我可以理解为,你对我不够坦诚,到目前为止还是有所保留吗?” “为什么不呢,我们又不是在玩真心话大冒险,还能一上来就互相交实底啊?”柳慕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一点没有避讳,“我确实有所保留,不过我俩彼此彼此,你瞒着我的事我不是也没有问你嘛,你不用质疑我什么,不然四舍五入就是在质疑你自己。” 顾期微微皱起了眉头,着实觉得柳慕这个人太复杂。 他熟稔各种语言艺术,可以游刃有余地处理各种突发情况,并在自己乐意的情况下让对方很舒服,几乎永远不会担心话题冷场的这种可能。但是如果他想,柳慕也可以极为尖锐地指出一些问题,让对方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 就比如此刻,他分明是在示威,在顾期感受到那种压迫力之后,又很快被一声漫不经心的轻笑化解,就好像刚刚一闪而逝的锋芒仅仅只是顾期的错觉。 “放心吧,顾老师,我说过了,你想调查的事情,我也想要调查,你心急,我也未必就比你轻松多少。退一万步讲,我没必要诓你,比起一味地怀疑我,还不如选择配合我。” 最后,还是顾期稍作犹豫之后,先一步给出了让步。 “好,你来安排行程,我可以配合你。” 第一百三十一章 排场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事实上,顾期应承柳慕的时候,绝对想不到他到底有多能折腾。 柳大少大抵是养尊处优习惯了,就连做调研都不忘记维持着自己的排场,原本大巴车就能解决的事情,他非得利用遍及各地的人脉网借了一辆豪华私家车。顾期对此当然是十分反感的,一来是她不想欠下不必要的人情,二来则是真的懒得浪费时间。 但是架不住柳慕那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嘴。 “顾老师,凡事都要有远见,你现在怕麻烦,等到我俩去探索大巴车都开不进去的荒山野岭,只能跟我手拉着手徒步走上好几个小时,有得你哭的。当然了,如果不是我实在心疼你,我还挺期待遇到这样的局面,那我岂不是顺理成章地拉你的手了么?” “遇上大巴车都开不进去的山路,你确定私家车不会抛锚?” 顾期只当柳慕说的那些话都是屁话,但是在他三番五次的占便宜之后,她也有点懒得去纠正了。 ——原因无他,你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也没办法让一个装傻充愣的人 “那倒是无所谓,能少走一段路就是一段路,说白了,汽车只是代步工具而已。” “什么意思?”顾期有点跟不上柳慕的脑回路了。 “现在定位系统很发达的,直接给车主发个定位就可以了,接下来的事摊在谁身上谁兜着,就不需要我俩操心了。更何况荒山野岭的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哪怕放个十年八载的也不用担心车丢了,大不了直接扔到那里,我们再继续徒步咯。” 这番话柳慕说得轻轻飘飘,顾期却是听得一愣一愣的。 作为伟大的人民教师,顾期平日里什么样的叛逆学生都见过,对于各种歪理邪说也有着最基本的免疫力。可是在面对柳慕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的理解能力彻底不够用了,哪怕再怎么设身处地将心比心,她也比不出来柳大少的脑回路啊。 以至于最后,顾期的嘴唇上下碰了碰,深感自己搞不懂这帮富二代的思路,干脆放弃思考了,憋了好半天只是憋出一句。 “那......那你想怎么办?” “放心吧,跟着我走就是了,我还能让你受委屈么?” 对于这种动辄就会顺杆子往上爬的话,顾期已经懒得再去掰扯了。她心知,柳慕的嘴皮子上下一碰,歪理就是张嘴就来,就好像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根本不用思考,完全可以做到信手捏来,随时随地都充满着库存一样。 哪怕智商再高的人,也架不住那些无孔不入的洗脑。更何况跟柳大少讲道理,完全就是跟自己过不去,除了憋一肚子气之外,无非就是浪费自己的吐沫星子,毕竟不管说出什么来他都是一百句话等着,最后都得按照柳慕说的来。 短暂权衡之后,顾期干脆放弃挣扎,无声地表示默认,跟上了柳慕的步伐。 可是这稍微一丁点的让步不要紧,顾期才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亏,尤其是看到柳慕唇角得逞一般的肆意笑容之后,顾老师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感觉出了这些话题到底是哪里逻辑不对,并对“无商不奸”这个词汇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想要维持排场直说就是了,找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 说得就好像荒山野岭里还有加.油站,你那个车不烧汽油,可以直接上天开到全宇宙似的。 虽然对柳慕的诸多行为很不认可,顾期还是跟着他去见了那所谓的朋友。被拜托的那位朋友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商人,据说是当地一个名气很大的古董商,也经营着一家古玩城和几个商铺,偶尔也有机会承办大型拍卖展,也算是半个风云人物。 不过赵老板再怎么富有多金,在柳氏集团的面前还是被压下了风头。 以至于柳慕嘴上喊他一句叔叔,但是那商人却大有几分把柳慕当大哥的意思,言语间尽是藏不住的阿谀奉承,见了面就开始跟柳慕套近乎,从青年才俊说到了年少有为,过程中还要旁敲侧击一下柳氏集团最近的业务,夸人的话就跟提前背好了一样,压根不带重样的。 但凡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位商人.大叔哪里是在夸柳慕,分明是在巴结柳氏集团,夸所谓的“柳家小公子”。说句不好听的,哪怕此刻站在面前的是个猪八戒,赵老板都能愣是把公子如玉貌比潘安之类的形容词说出来。 论及其中意义,无非是皇帝的新衣,那些话说满了十分,却是连两三分都不可尽信,剩下的全是指鹿为马的虚伪感,没有什么实质性意义。 但是这并不妨碍柳慕大.大方方地应承了下来。他也不管这番话是真心还是假意,都姑且当做表扬对待了,那些在生意场上熟稔磨砺出来的人情世故更是在此刻展露无遗。 柳大少不但相当娴熟地跟着赵姓商人打太极,言语间还不吝于透露一些无伤大雅的业内新鲜事给他,诸多表现宛如一个不经世事的公子哥,或者地主家的傻儿子,一根冰糖葫芦就让人家把家底都给套了出去了。 看着赵老板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如同占了什么天大的便宜一样,更加不惜余力地跟柳慕热络攀谈,柳大少只是回以很若无其事的一笑,然后便云淡风轻地客气了回去。 “赵叔,这不是来了吉林就找你了嘛,我还想着是不是打扰到你了呢。” “哎呀,柳小少爷这不就是跟我太见外了吗?早前要不是跟你们柳氏集团合作,我在这一带根本打不起名号来,我一直想着找机会一定得好好感谢你们柳家,要是有什么用得到你赵叔叔的地方,直接跟我说就好了,在这片地界,我就是你亲叔叔。” “赵叔真是仗义,别说,我还真是有事麻烦你。”柳慕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一弯,语气里倒是没有多少真心实意的笑意,“这不,带着女朋友出来玩,也没多少准备。自由行倒也不是不行,就是怕唐突了佳人,我可过意不去,要不赵叔替我解一下燃眉之急?” 顾期听着这话着实觉得不对味,又不好反驳,只觉得跟柳慕在一起就没有好事,所幸赵老板没问太多,只是递过了一个暧昧的眼神,她也只能把那点不适硬生生忍下来了。 听说了柳慕要问他借车之后,赵老板二话没说就直接带着他去了车库,甚至没有用柳慕多废话,各种豪车的车钥匙摆了一排,大有几分等着柳大少翻牌子的意思。顾期看得目瞪口呆,柳慕却跟个没事人似的,随手拿起了宝马的车钥匙。 “啧,算了,就凑合着开吧。” 顾期:“.......” 这种溢于言表的嫌弃感太过真切,愣是让顾期这个素来淡漠的人激发出了几分仇富心态,深感万恶的资本主义和贫富差距果然是存在的。 这样的心态延续下去,一路上顾期都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感,看着这辆豪华的宝马跑车,以及柳大少毫不收敛地放着的摇滚乐,顾期就觉得有点脑仁子疼。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柳大少这种不务正业的花花公子确实有种说不出来的风.流本事,泡妞把妹的属性更是自带的。 就比如此刻—— 眼下分明是再正经不过的调研,甚至因为那些未知的局势而显得难关重重,可是看着柳慕这副美女跑车的架势,居然愣是整出了几分自驾游的既视感,好像是来旅游度假的。 以至于顾期不由得再次感慨,跟这位纨绔公子哥合作实在是个相当不着调的选择,自己答应的时候一定是头脑发.热短暂停止思考了。 “我说,顾老师,在想什么呢?” 看到顾期一直望着窗外愣神,计谋得逞的柳慕心情大好。 他不由得拿出了几分平日里没有的耐心,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冰山美人,果断开始没话找话。 “要是觉得烦,我给你聊聊天啊,虽然不敢说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不过找话题这事儿向来是我的强项,你是想聊上下五千年,还是唐宋元明清,我都奉陪。” “没有,你休息吧。”顾期冷淡地应道。 “我猜猜啊,你肯定是在想,我为什么要带你来这么一个偏远的小乡村......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虽然同意了跟我合作,但是对我的话还是抱有怀疑态度。这会儿保不齐还在后悔,觉得自己答应得有些草率,并且想要时刻抓我的小辫子,对不对?”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事实也是这么个事实,但是很多的话不说透就是心知肚明,说得太干脆了却是谁都下不去那一层台阶。顾期如果直接承认的话,多少会让两个人都有点下不来台。 不过,如果因为考虑柳慕是不是下得来台而收敛自己的情绪,那也就不是顾期了。 “对,我确实是在怀疑你,对我有所隐瞒这是你亲口承认的事情。那么很显然,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是互相的,我不可能完全开诚布公。” “那我怎样才能赢得顾老师的信任呢?”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柳慕微微侧过了头,那双粹着笑的眼睛直视着顾期,像是在认真地考究着什么。狭小的车窗缩短了他们两个之间的距离感,不同于此前点到为止的交流,此刻顾期可以仔细地看到柳慕垂下的睫毛在脸颊投影出好看的阴影。 淡淡的古龙水味弥散在空气之中,连嗅觉都在证实着某种程度的亲密。 顾期还在克制着彼此间的界限,但此刻,他们确实是在同一个车厢内,也确实距离过于切近了。 “没有必要。”沉默了几秒,顾期淡淡说道。 “都说知识分子乐意打哑谜,这个说法真是没有冤枉你。”柳慕漫不经心地一笑,很快拉回了话题,“要是好奇什么,你可以选择直接问我,保不齐我就告诉你了呢?” “我说了,没有必要。” 顾期没有任何继续交谈的意思,只是把刚才的话又再重复了一句,语气也更加严肃了一点。 “这么言简意赅,我可听不懂你的意思。” “那就不用听懂了,我累了,柳慕。” 第一百三十二章 心动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对于这样明确的拒绝,柳慕一耸肩膀,很若无其事地收了声。 之后便是一段不长不短的沉默。顾期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把全部的交谈欲都收了起来,她将大衣从后座拿过来,披盖在自己的身上,干脆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了。 柳慕的视线余光在顾期的身上停了几秒,他看着女孩子惯常冷淡的眉眼微微垂着,在投射进来的阳光照射下显得安静而典雅,金丝边的眼镜架在她的鼻梁上,显得那张清秀而精致的脸多了几分书卷气,分明温婉如大家小姐,却又充满着不可接近的距离感。 这是一种极为奇妙的碰撞,没来由让人觉得充满着魅力。 顾期紧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柳慕的目光透过后视镜打量着身边的女孩子,在过分的安静之中,她收敛了平素惯有的咄咄逼人,不像是初次见面的锋芒相对,也不像是在z大课堂上的侃侃而谈,甚至不像是那次在旋转餐厅的短暂约会......较之平时,她显然是有所不同的。 哪怕是每处细节都透着豪华与精致的餐厅,悠扬婉转的大提琴演奏曲,和随便一瓶就能喝去上班族半个月工资的红酒,都不能让顾期稍微侧目。她仿佛生来就有种不近人情的感觉,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人的倾慕和示好化解掉,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但此刻,当顾期忽然安静下来,好像那一层防备都被疲惫代替。 她想必是很累的,关于苗疆选题的问题绝没有想象之中那么简单,这不仅仅只是z大调研到一半的项目,或者说这件事给予顾期的压力,远远不止对于棘手的工作处理起来让人有些烦心那么简单,那些被顾期隐藏起来的更深层次的问题,才是整件事情的关键。 但是顾期并没有跟他人共享情报的意思,如果不是柳慕以极为偶然的方式加入到这次调研之中,顾期很大概率会选择独自面对这些事情。 所以她藏起来的那部分又是什么样的呢? 柳慕心里这样想着,很快激起了想要一探究竟的念头,但是这样的话语根本开不了口,浮现在脑海中之后,却知道很多问题自己现在还没有资格去问。 说白了,他在顾期的眼里不过是个过路人而已,甚至还是那种很招人烦的理都不想理的过路人,又是什么资格参与顾期的过去,或者入驻她的未来呢。 柳慕修长的手指拘紧方向盘,在转弯的时候车子轻轻颠簸了一下,他从余光里看到顾期及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头。 果然还是没有睡熟,无非是找个借口避免聊天罢了,这样高傲又自我的处理方式,不愧是明月般高高在上的顾老师啊。 很多事情柳慕心里清楚,只不过是暂时没把话说透罢了。一如他不会无缘无故地来吉林,顾期能找到那个图腾也很说明问题,绝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单纯。 事实上,柳慕原本只是对顾期很有兴趣而已。 但也仅仅只是感兴趣,如果不是有着更多的因素,他绝对不会追到吉林来。 在面对顾期的时候,特例自然是有的,用心程度自然也是前所未有的高。远的不说,光是遇到一个这么对柳慕的口味,偏偏又对他爱答不理,宛如孤芳自赏的高岭之花,让他出师屡屡告败的女孩子,就足够让柳大少特别对待了。 柳慕这个人有个毛病,论其究竟就跟小孩子选玩具似的,总会有一些喜新厌旧的成分,会忍不住对特别难以得到的东西动心。这可以称之为闲着没事憋出来的挑战欲,也或许是无处安放的占有欲,总之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东西。 就像是那种很难通关的游戏,屡战屡败之后玩家堵着一口气,到了最后已经不是因为游戏好玩而继续坚持了,只是单纯想要通关而已。所以很多时候,柳慕的这些情绪与其称之为爱慕,倒不如用胜负心来概括才更准确一点。 柳慕太清楚自己的毛病,并且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道理都懂却是坚决不改。 曾经在教育自家哥们,给人家开班授课的时候,柳大少没少强调过“人性本贱”论。 他当时眉梢扬起几分意气风发,那些歪理邪说几乎是张嘴就来:“所以为什么哥们我出手屡战屡捷呢,对待女孩子不能一味的讨好,追女孩是最没用的,要靠吸引,懂么?光知道砸钱那是二百五,当自己是煤老板么,就知道砸钱。” “柳大少,你别光说负面教材啊,快教教我们怎么吸引才对,什么叫吸引啊?” “进退得度,若即若离,知道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带着一条线的,太近或者太远都不好。要是靠你们给的那点好处就诱惑到姑娘,那想必也没有什么追求的劲头,而那些不为俗事动心的女孩子,也就只有靠吸引了。” “柳大少这话说的高深啊,赶紧给哥们科普科普。不成,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柳大少,也有理想型吗?” “哈,我掐指一算,佛曰不可说,自己悟去吧。” 那时候的柳慕用一句随随便便的玩笑话就把这些话题翻篇了。 当时他太潇洒,自认为不会在感情里找到旗鼓相当的对手,整日活得醉生梦死。他永远寻求刺激,觉得不对就立刻放手,就像是在海滩边兴致勃勃捡贝壳的小朋友,遇到心仪的贝壳就忍不住去捡,哪怕是一丁点的吸引也足够引他侧目。 这些贝壳可能埋在沙子里,需要费好大的力气才能挖出来,也可能在是海岸边,在捡取的过程中免不了会被浪花打湿,要经历一些波折,或是吃一些苦头。可是柳慕都不介意,他乐于收藏那些让他惊艳过的瞬间,又在一切变质之前抛弃掉。 周而复始,从不觉得疲惫。 柳慕总是充满着好奇心和探索精神,总是觉得下一个贝壳会更漂亮,他太容易被最初的惊艳所心动,却不想去磨合,更不想将就和妥协,所以最爱的永远都是下一个。 而顾期太特别了,她就是那块足够让柳慕惊艳的贝壳。 如果说真的有所谓的一见倾心,那么顾期显然是让柳慕惊艳的。 最开始柳慕便对顾期提起了几分兴致,又在不断碰壁之中被扩大,对于顾期一而再的拒绝,从最初的怀疑与猜忌,到后来好奇感激发到最大化。如果说柳慕的个人魅力让他在感情游戏里无往不胜,独领风骚,那么顾期显然就是他碰到的第一颗钉子。 这种情绪渐渐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又舍不得拔去。 所以在旋转餐厅那次当众打脸之后,柳慕着实沉寂了一阵子。 事情进展到这样的程度,其实很是棘手。 就此打住直接放弃不是柳慕的性格,而且放弃顾期显然是个让人很难受的决定,程度不亚于在游戏副本打了一半就强行退出。但是继续下去柳慕多少有点面子上挂不住,他虽然秉持着进退得度的原则,不过一味倒贴也没有意义。 那段时间狐朋狗友的局儿柳慕没有少去,过程中当然少不了有人问他进展。 “柳大少,怎么样,你跟那位女教授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没怎么样,就那么回事吧。” 柳慕随手倒了半杯洋酒,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语气里听不出太多的感情。 看着柳慕的态度有点不对,那帮人只当是柳大少玩腻了,而且这次的收尾闹得有点不太愉快。那帮酒肉朋友大抵都是察言观色的高手,很快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嗨,不就一个女老师么,漂亮点算是什么了,哪怕是个天仙也有看腻的时候。前几天李少去了趟音乐学院,这一届新生优质品种特别多。钢琴系的系花,清水出芙蓉,瞧着特清纯。还有拉大提琴的黑长直,那叫一个身正条顺,一看就是你喜欢的类型,不然赶明儿让老李把姑娘约出来,柳少你发展发展?” 柳慕那双桃花眼粹着几分带着醉意的笑,他很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酒杯中澄黄色的液体映着酒吧吊灯斑斓的光,显得尤为漂亮。 “成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周末吧。” 后来这个局当然聚起来了,柳慕也按照约定如期而至。 那天的聚会很是热闹,钢琴系的系花确实漂亮,拉大提琴的美女也不愧对女神名号,正如那帮狐朋狗友所说,这两位都是柳慕会喜欢的类型,放在早些时候他绝对不会抗拒跟二者其一发展发展,哪怕是打发无聊的时间,作为感情过渡也是好的。 可是柳慕却跟被人下了降头一样,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致。 他心底挥散不去的影子是顾期在饭桌对面的清清冷冷的模样,声线里没带半点笑音。 “柳慕,我们没有再见面的必要了。” 直到这个时候,柳慕才意识到有些事情有点失控了。 这种情绪很复杂,包括但不仅限于他对顾期的过分痴迷。柳慕不得不承认顾期确实是个让他激起足够多热情的女人,或者说这样过分强烈的感情仅仅概括为热情都显得空乏。 那分明是,真的有些心动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远行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这种感情很奇妙,对柳慕来说无疑是陌生的。 以至于在感情上素来游刃有余的柳大少第一次觉得有些措手不及,那些情场里摸爬滚打磨练出来的手段在顾期的面前毫无意义,柳慕不得不更加斟酌自己的言语,花费更多的心力,而且这样做的结果毫无预期值可言,再努力也未必赢得佳人的芳心。 不过,有些事情并不急于一时。 对于顾期的兴致,柳慕显然可以更为细水长流的处理。 比如重整旗鼓之后卷土重来的追求,更加无微不至或是体贴周到,再比如通过各个角度去搜集有关于她的情报,然后在投其所好地做出准备,慢慢对症下药。这样的成功概率或许会大一些,退一万步讲还能让人看到诚意,证明自己用了十足的真心。 对于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山美女,当然不能太过心急,一上来就摆出那副雷雨暴风的架势非但不会让人家动容,只会显得过于轻浮,直接被扫地出局。或许日久生情式的表达好感会更容易成功一些,但是也要把握火候,毕竟所谓的“陪伴就是最长情的告白”过不是一句说得好听的话,一旦适应某种现状之后,就很难再找到强刺激来确认关系了。 这些事柳慕想得明明白白,也准备好了慢条斯理进行追求的打算。 可是在他发现那些可怕的线索之后,全部的节奏都完全被打乱了。 那是柳慕在白家偶然发现的牛皮纸档案夹。 在知道顾期调查那些诡异的图腾之后,柳慕为了投其所好,当然少不了去调查那些图腾的来历。但是柳氏集团的人脉再如何广泛,也不可能查到那些被锁在岁月的年轮里,玄而又玄藏起来的诡异传说。所以柳慕最初整理的那份资料不过是跟顾期交谈的敲门砖,其中的情报三分真七分假,不乏夸大其词的成分,说白了,就是故意唬人玩儿的。 但这份指引着柳慕来吉林的资料,性质上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个牛皮纸袋几乎像是凭空出现的,无形中指引着他一些什么,几乎像是无形之中有一张可怕的巨网将他卷了进来。 白亦从去坞城这么久,干脆把白家老宅的钥匙扔给了柳慕。那天刚好赶上拍卖会前夕,柳慕想起来白家提供的物件还在老宅放着,下班之后就干脆驱车去取了一趟。要说平时,柳慕肯定是直接拿完东西走人的。可是那天不知怎么,他居然留意到了茶几上放着一个极为破旧的牛皮纸袋,那种厚重的年代感在豪华的别墅内实在是极为鲜明,论及其中究竟,就是实在太过显眼,想不让人注意到都难。 当时柳大少第一反应就是拍张照片发给白亦从,交代一下自己尽职尽责的工作日常,外加嘲笑一番白老板老干部一般的审美水平。可是那文件袋居然没装严实,柳慕才刚把东西拿起来,就有几张纸页漏了下来,纷纷散落在地面上。 正是这纸张上的内容,直接打破了柳慕的计划。 与其说这是一份报告,倒不如说是写得极为隐.晦的一段过去,那是有关于两位女巫师的纠.缠与反目,以及最后引发出来的诅咒,还有那灭世的传闻。那些内容足够让人心惊肉跳,甚至可以说颠覆了柳慕的某一部分认知。 白家的遗王宝藏、楼兰古国沉寂的神明,还有那来自亘古的诅咒...... 这些线索骤然展露在柳慕的面前,让他曾经想不透彻的事情,都变得渐渐清晰起来。 白家四脉都是听命于家主的,但是后三脉各有私心,也表现得颇为独.立。其中柳慕所经营的山水一脉,相对于其他两家的野心勃勃,更显得淡泊而潇洒。这一代柳慕因为跟白亦从的关系亲近,所以显得毫无罅隙,但其实白家内部一直不算太平。哪怕是柳慕这个边缘人物也曾经听说过一些风声,白亦从一度对这些事情讳莫如深,但这并不妨碍偌大的家族内部风云涌动,传出各种各样离奇的说法。 就比如,上两代家主——白岩和白语秋的突然死亡。 这到底是人祸还是巧合,没有人说得清楚,越是捉摸不透,就越会引发大家捕风捉影的传闻。 再比如,祖辈传承下来的仅有家主才有权窥探的秘密。 那些被白二爷觊觎着的关于遗王宝藏的线索,不知何时开始在白家内部流传,各家都掌握了小部分消息。虽然不知道这些玄而又玄的隐秘为什么会被众人知晓,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操纵着这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大局,等待着做那个最终坐收渔翁之利的人。但这不妨碍原本就不是一心的白家越发四分五裂,四脉都有自己的小动作,都在为了这长生的秘密蠢蠢欲动,凭借着少得可怜的一丁点线索窥探着背后的真实。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又有几个人可以做到无欲无求呢? 说白了,没有谁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圣人,都是在各怀心思地等待时机罢了。 ——巫族。 对于这个名词,即便是在古董世家长大的柳大少都觉得有些陌生,可是纸张上的记载却莫名让柳慕产生了几分熟悉感。或者更准确地来说,让他熟悉的并不是那段不知真假的过去,而是故事中的巫女最后留下的几句预言。 “......巫者的低语,濒临陌路的诅咒。” 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柳慕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连一贯的肆意都收敛起来了。 不知怎么,柳慕忽然想到了很久之前的事情。 那时候他才五六岁大,分明还是在上学前班的年纪,却被九月份即将到来的升小学的考试搞得焦头烂额。 依稀记得,那个无所事事的假期柳慕忽然多了许多负累,比如做不完的算术题和那些打好字头的硬笔书法,柳慕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学这些,每天都在跟自己较劲和不耐烦之间反复横跳,越想越会觉得很不耐烦。 到了最后,柳慕干脆破罐子破摔,一心想着跟虚长他几岁的表哥玩了。 记忆里是燥.热到让人觉得烦躁的夏天,整树的蝉鸣仿佛没有停歇的时候,自家表哥正在跟老爷子斗智斗勇,作业写到了一半也变成趴在桌子上打瞌睡了。柳慕躲在墙角等着,本来想着一会儿等白亦从得到解放,第一时间冲过去找表哥。谁知道那天老爷子一反常态,讲了许多有的没的。柳慕隔得有点远,那些颇为复杂的内容对于孩童来说也很是难以理解,他听得不太仔细,只记得最后那几句意味不明的古谣。 老人家的声线隔着风声飘得很远,说到尾音的时候,他忽然看向了墙角的方向,锐利的目光直直地扫视过来,让柳慕凭空倒抽了一口寒气。 “雪中的神明,凋零后的璀璨, 破碎的信奉,绝境中的回归, 巫者的低语,濒临陌路的诅咒, 幻境的分割,虚幻而存于真实, 尘埃中的光,最后的永生。” ....... 柳慕已经不能确定当时是不是真的听到过这首古谣了,那天他最后醒在了自己的床.上,据说是夏天在外边浪得太久,直接中暑晕倒在了外边,被家主发现才送回来的。 后来漫长的年岁之中,柳慕几乎没有再去回忆过这些事情。 但当此刻,年少时候朦朦胧胧的梦境渐渐跟当下的处境重合,他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倒数了起来,或许那时候白家家主就已经看到了他,最后锐利的目光也是在警醒着什么。 可是,爷爷到底是想警醒什么呢? 这些事情柳慕根本想不出任何头绪,一如现在,他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把这些东西送到了他的手上,不能确定藏在背后的人到底意欲何为。 柳慕能感受到这背后藏着一张巨网,虽然危机四伏,但是他不得不查下去。 所以,才有了这次可以称之为突兀的行程。 在定好了来吉林的机票时,柳慕给自家表哥打了一个电话。这一通电话打得鬼使神差,或许在某个瞬间柳慕是想过跟白亦从开诚布公的,可是听到白亦从的声线时,柳大少终于重新拾起了几分理智,将那些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来。 “怎么了,有事找我?” 电话那头,白亦从的态度一如既往地冷淡,仿佛隔着电话就能想象到他是如何冷着一张脸,勉强应付着不听话的弟弟。 “没什么,我要出远门了,跟你打个招呼。” “出远门?柳慕,我不在z市,你让我省点心,别总想着资本主义奢靡享受那一套,除了吃喝玩乐,能不能干点别的?” 对于这样的态度柳慕当然早已经轻车熟路,他低笑了一声,玩笑话张口就来了。 “怎么能说得这么资本主义呢,表哥,这次我可是去干正经事的。我去给人民教师送温暖,成不成就看这一次了,要是顺利的话,保不齐你的弟妹就来了。” 柳慕当时神秘兮兮地笑了笑,没有把话说透,语气很是意味深长。 有些话鉴于想说又不太好说之间,最后又被全部隐藏起来,一丁点风声都没有泄露出来。 对于这一点点疑问,白亦从听出来了也懒得去接,大有几分任由着柳慕去闹的意思。 所以,关于那份档案的话,柳慕最后也没有说出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学生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不知过了多久,柳慕终于从这些思索之中回神过来。 这次的行程充满着诡异的支配感,好像很多事情都是注定的,他和顾期都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推搡着走到了这里,成为了布好的棋局中的一部分。对于眼下的时局,柳慕暂且无法做出太多判断,他也猜不透在这个过程之中他和顾期将会面对什么。 不过有一件事情是很明显的,想必顾期也是藏着很深的秘密,不愿意告诉旁人。 这个问题几乎无解,毕竟连两个人之间合作都是带着赶鸭子上架的意味,一半是出自于机缘巧合,另一半几乎全是靠柳慕极力争取,本质上顾期是完全没有想过跟他一起行动的,当然也扯不上所谓的互相信任或者资源共享。 最简单来说,顾期显然没有必要坦白到那个份上。 所以对于那些更深层次的缘由,柳慕也就不方便再去深问了,反正问了也不会有任何的结果,只会让顾老师跟他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更加冰点,还不如缄默其口。 在话题告一段落之后,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更多的思绪都在睡意里渐渐平淡下去了,很多事情一时之间想不出任何头绪,顾期干脆不想了,她确实觉得有些累了,旅途的劳顿在这一刻化为了睡意。 柳慕也不管女孩子能不能听得到,很快低声开口说道。 “睡吧,这一路长着呢,之后有你忙的。” 顾期用鼻音轻哼了一声算是应和,然后便没有再说什么了。 车窗外的阳光暖洋洋地洒落下来,将顾期安静的睡颜镀上一层极为柔和的滤镜,让她原本精致到带着冷意的五官平易近人了许多。看着顾期的侧脸,柳慕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空调的温度稍微调高了一点。 偌大的车厢内安静下来,在无人注视的情况下,柳慕的神色没来由地锐利了几分。 暖色调的阳光透过车窗照射进来,勾勒着柳慕俊逸的轮廓,让那双原本温柔多情的眼眸深邃起来,像是藏着看不透的什么。 最后这一切归于平淡,只剩下一声及不可查的叹息。 等到这一觉醒来,天已经彻底黑了。暗淡的月色冷冷清清洒落下来,透过车窗薄薄的霜花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那是连路灯都没有,仅仅靠车灯才能照亮的黑暗。 顾期揉了揉有些酸涩的胳膊,在有限的范围内稍微活动了一下,这才发现在自己睡着的时候柳慕将他的外套脱了下来,披盖在了她的肩膀上。空调的温度好像比最开始高了很多,车厢中还能嗅到淡淡的薰衣草味,想必是柳慕特意打开的。 .......怪不得可以睡得这么舒服。 顾期没来由地这样想着,忽然发现柳慕这个大.大咧咧的富二代原来没有像表面看起来那么不着调,除了情话废话和假大空的哄人话,在各种小细节上面,柳慕还是挺会照顾人的。 不过转念一想,这些细节上的体贴或许都是柳慕丰富的恋爱经验遗留下来的后遗症,保不齐是从哪个姑娘身上练出来的。 正因为之前柳大少兢兢业业地积累经验,不断在挑战副本打怪升级,现如今才能熟练掌握一身技能值,在撩妹泡妞的时候不自觉地展露出来。对上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柳慕的诸多表现完全可以用技术娴熟和游刃有余来形容,这就像是一身神装的满级号大佬回到新手村虐菜,别说两个人旗鼓相当了,对方就连反手余地都没有,根本不在同一水平线上。 大抵是出于突然萌生出来的好奇心,顾期顺着这个思路想了想。 柳慕最开始看起来风风火火的,宛如地主家的傻儿子,诸多行径概括出来就是明晃晃地四个大字——人傻钱多。当一个人的私生活已经无聊到需要靠追女孩来填补的时候,也可以说这个人相当胸无大志,也就是个头号的纨绔子弟了吧。 但是随着接触的时间越来越长,顾期渐渐发现柳慕其实是个挺有趣的人。 他的身上好像有着两种极为冲突的气质在分裂和统一,比方说在他醉生梦死的行为背后藏着一颗极为透彻的心,那些不拘小节的表现里也有着极为隐.晦的在意。 也不知道得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能顺利把柳大少拿下。顾期没来由地想着,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对柳慕的过分在意,但是这种柔和的念头还没有停留几秒,就很快被环视四周产生的刺激所取代了。 在同意合作开始,对于这次柳慕的行程安排,顾期就已经给予了一定程度的让步,可以说是表现出了一种放养状态了。 但是再怎么放养,也不代表随着柳慕瞎折腾啊。 就比如现在—— 眼前的景象彻底超出了顾期的预期,最开始顾老师虽然用荒山野岭调侃柳慕,但是这话语里明显带着几分玩笑的意思。或者换句话说,顾期更多的是想要调查当地的历史特色或是神庙古庙,即便是实地考察也是从大处入手,没有跟偏远山区较劲的意思。 谁知柳慕居然直接来到了这么个寸草不生,遍地都是泥沙与黄土的山沟沟,宛如乱葬岗。难得见到一点植被还都是半死不活的荒草与枯枝,干巴巴的树枝错落纠.缠着,还能看见几只野山雀孤零零地挂在树枝上,发出在夜半时分尤为凄然的鸣叫声。 这哪里是实底考察,这确定不是逗人玩呢么? 顾期原本就是刚睡醒,大脑的思考速度较之平时稍微慢了那么一两拍,加之眼前的景物给她的刺激太大,她着实没想到柳大少居然真的会把车开到这么个鬼地方。 以至于看着入目所及的颓败景象,顾期微微皱起了眉头,连组织语言的能力都退化了,憋了好半天只是没头没脑地憋了一句。 “柳慕,你准备干什么?” “什么,”柳慕微微侧过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停在了顾期身上,“对我这点信任都没有么,我还能准备干什么,勤勤恳恳当了一天的司机还不够,还在怕我给你卖了?” “正经一点,没跟你开玩笑。”顾期看着车窗外,低声开口问着,“这是哪里了,为什么带我来这?还有,天色这么晚了,我们没带任何准备野营的装备,总不能在山沟沟里头露宿吧,柳慕,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或许是刚睡醒的缘故,顾期的声线较之平时带着一点点哑,以至于分明是有些尖锐带着质问意思的话语,听起来却像是有着某种示弱般的温柔。柳慕一直觉得顾期是他平时没有见过的类型,不过实在是太强硬.了,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宛如伫立在云端纤尘不染的女神,哪里都好偏偏少了点人间烟火气。这会儿柳慕却像是有了什么了不得的发现,很快提起几分少见的兴致,逗人的心思也跟着激起来了。 “极限野外求生体验过吗,我今儿带你试一试,喊声哥哥爷罩着你?” 对于这番完全没个正经的话,顾期一点面给都没给柳慕留,当即嗤笑了一声:“柳慕,就你这幅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花花架子,真遇上凶猛野兽,还不一定谁罩着谁。” 顾期言语间的嫌疑溢于言表,柳慕听了也不恼,反倒眼底的笑意更浓了。 “这么个荒山野岭,你当然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喽。妞儿,给爷先笑一个,把我哄得开心点,不然我找个山沟沟你给卖了,怕不怕?” 对此,顾期连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只是冷笑了一声。 “无聊。” 柳慕没指望着能从顾期的嘴里听到什么好话,占了一句口头便宜之后很快恢复正行,只是低笑了一声,抬手一打方向盘。车轮擦着破旧的路面,卷起了黄土和尘沙,枯枝野草被碾压而过的车轮带出清脆的断裂声,在一片静寂之中尤为清晰。 几句话的功夫,跑车又开过了一段山路。 “既然都决定自驾了,为什么不搞一辆越野车?” 看着经过柳大少毫不收敛的一整天的折腾,这辆豪华跑车的车身上沾染了一层厚厚的黄泥,顾期着实觉得太过暴殄天物,她忍了好半天,还是没有忍住地问了一句:“你不觉得,这样不是最优选择么,半路抛锚怎么办,即便没有任何意外,你这样把车开回去,也免不了欠下你的那位朋友很大的人情吧。” 柳慕一听这话当即乐了,那双弯生生的桃花眼微微一挑,戏谑般地看着顾期。 “这么善解人意,在心疼我吗?” “不,你想太多了。”对此,顾期连眉梢都没抬一下,“比起关心,这更是质疑,我只是单纯不理解你的神经病逻辑而已。” “女孩子要温柔一点,你这么凶,我都不知道怎么接你的话了。”柳慕嘴上这么说,可是实际表现却完全没有接不下去话的意思,“我好奇一句啊顾老师,你对学生也这样么,怪不得是z大出了名的高岭之花,我当时接你上下班的时候,没少听到传言说你不近人情。” “我纠正一句,你不是接我上下班,你的行为本质上就是骚扰。”顾期的目光淡淡扫了过去,毫不留情地说道,“还有,我的学生没有你这么无聊,没有老师会不喜欢积极上进,乐于学习的学生,而且不是谁都像你这么孺子不可教也。” “所以说,我在顾老师这里是个特例吗?”柳慕完全具有把批评当成表扬的能力,他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很自然地借坡就爬了上来,“我也可以积极上进,乐于学习,不然从了解顾老师的性格和喜好开始,麻烦你多教教我,怎样才能哄你开心?” 这样的不要脸特质把人民教师最后一丁点的好脾气都消磨殆尽了。 顾期只觉得太阳穴没来由地跳着疼了一下,平素惯有的修养完全成为虚无缥缈的空气。 “柳慕,闭嘴吧你。” 第一百三十五章 柳镇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最后柳慕又开了极为曲折的一段山路,终于在一处破败小镇停了下来。 那是个相当闭塞的小城镇,镇上居民们的居住条件极其差劲,全然没有繁华城市应有的热闹。镇子里的建筑还停留在上世纪的风格,每一处细节都透露着贫穷和落败的气息,低矮的瓦房是灰白色的,墙皮已经有些脱落了。但是房子的主人显然没有任何维护的意思,只是潦草地在上边贴了几张小广告作为掩饰,像是能在破败之余增添一点什么似的。 昏暗的路灯将柏油马路照亮,可以看到家家户户都是低矮的小二楼,一副年久失修的样子,杂草和垃圾都堆在了门口,镀上了一层暗黄色调的滤镜。 而居民楼旁侧随街的马路上少有车辆,沥青小路在过分长久的年月里不断被消耗,又没有大城市那么的环卫工人精心的维护,久而久之便多了很多裂痕。因而路面泛起厚厚一层黄土,有风刮过的时候会扬起遮蔽视线的尘埃。少有的商铺门面上挂着的灯牌更是宛如时光倒退几十年,一下子回到了七八十年代,每一处细节都透露着不太接地气的感觉。 身为历史系的学者,顾期也曾经去过农村进行调研,光是带着学生们去z市远郊的乡村考察,都是每个寒暑假的保留项目,可以说是经验十分丰富了。但是平心而论,她还真是很少来到落后到这种程度的地方。 大抵是一直在正规的专业院校读书,顾期原本的家庭条件又很不错的缘故,她接触的都是这个社会相对来说光鲜而华丽的一面。她从本科生一路读到了博士,之后顺理成章地留校任教,整个人生都是顺风顺水,这些年来从没有吃过什么苦头。 顾期当然是见多识广的,甚至可以称之为博学。 远的不说,光是能在z大这样的一流院校担任教授就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了。但其实换一个角度来说,顾期一直被束缚在学院的象牙塔里,并没有接触到社会这个大染缸的风浪,其实是个相当理想主义的人,见不了很多事物不够好的一面。 对于很多事情,顾期都有着自己的预期。 她深知人世间的事情不如意十有八九,没有那么多的美满与和谐。但是骨子里却是不由自主地按照自己的轨迹来判断,也是确确实实见不惯那些让她觉得肮脏或是世俗的一面。当时听何漫舟掰扯星座分析,顾期就觉得自己比起摩羯,更倾向于是处女座。 挑剔、锐利、完美主义,又有着说不出的矜贵。 顾期对身边的事物要求很高,稍有不满意就会引起她的反感,对于感情顾期一向是扣分制的。当然,这些事情仅仅停留在心理活动层面,顾期也不会强求什么,甚至不会把这样的不满讲出来,顶多就是对于不感兴趣的事物敬而远之罢了。 顾期收敛惯了,温柔惯了,却也是强势惯了。 与其说她是个不近人情的高岭之花,对周遭的俗事俗物毫不挂心,只想着做那优雅的天边明月。倒不如说世人都看到了昭昭明月一泻千里的光芒,不吝于用各种动人的词汇来赞美它的清冷与美丽,却看不懂那来自于亘古的,超越了无数时空的寂寞。 说白了,顾期还是太寂寞了。 之前跟何盛一起共事的时候,老何也曾经提点过顾期。这位亦师亦友的老教授对自己教出来的两个得意门生最为喜爱,看到顾期能跟沈川源在一起,在感慨他们互相知根知底,算是门当户对志同道合,还能有幸相伴携手之余,也免不了一些顾虑。 虽然对于感情的事情只得孩子们自己去品,为人处世的道理也没有别人没少告诫过顾期,但是何盛终归不忍心看顾期碰钉子,很多话能多说就忍不住多说几句了。 “小期啊,你聪明,也有天分,但是很多时候人世间的事不是那么圆满的。感情太浓或者太淡都不行,当你的感受太满了,别人的感受就进不来了,这就像是两个人一起朝瓶子里装水一样,不是在比拼你们两个谁装得更快,而是看最后瓶子里的水稳不稳。所以啊,孩子,太高傲了不是好事,你得学会退半步。” 顾期当时像是听懂了,但其实更多的还是一知半解。 她无非觉得那段时间自己的沈川源的感情问题被老师看出了几分端倪,所以老何忍不住多念叨她几句,于是当即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老师,你放心吧。” 其实,何盛那时候想说的分明更多。 比如感情上面的事情切莫强求,过分地要求对方很多时候也是在苛求自己。比如沈川源骨子里带着顾期最看不惯的世故,虽然有足够惊艳的初次见面作为加持,又被顾期动心之后难得盲目加上的滤镜镀上层层美化,但其实说穿了,他们两个并没有那么合适。 再比如,爱一个人也不能爱得太满,单方面的付出不过是给别人压力罢了。 不过这些话作为一个外人来说,最多也只能提点几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旁人看得再透彻也架不住当事人自己犯迷糊,这些事且得顾期和沈川源自己去摸索。 可是,那时候的顾期沉迷在漩涡之中,又哪里听得懂呢? 事实上,顾期这样的特质完全可以称之为她性格的一部分,不仅仅是放在感情上面,在日常的诸多小事里也能体现出来。当然,所谓的“z大女神,高岭之花”都是褒义词,但是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样的评价也体现了顾期性格的局限。 说白了就是她真的冷,也真不近人情。 当时何盛为了改一改顾期身上的小毛病,让她多接接人间烟火气,没少拉着她去碧云街淘弄古玩,看看那些巷弄市井里的人生百态,并美名其曰改善生活。顾期不乐意跟人打交道,平时总是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老何就偏要趁着周末给她发配到天问堂博物馆接待来来往往参观的游客,非得锻炼锻炼她不可。 但是这样的锻炼并没有太大效果,顾期的“接地气”也仅仅体现在被老何压去做做苦力,在天问堂博物馆体验生活这个层面,更多的进步一点都没有了。毕竟,她的骨子里带着学院派特有的清高,总是相信各大权威科研刊物的数据,于是对于某些事情的看法就显得束之高阁。 本质上来说,顾期甚至认为有空去碧云街淘弄那些古玩和小物件,还不如去z市市中心的大型博物馆逛一圈,或是听一场专家讲座有意义。 所以柳慕带她来到这么个地方,还真是顾期人生中开天辟地头一回的体验。 就比如此刻—— 顾期踩着遍地的枯枝杂草,昏黄的路灯无法照亮太多的黑暗,她原本就有点夜盲症,这是小时候开始就有的老毛病了,平时对顾期的影响不大,但在某些特定时刻就会显得有点麻烦。这会儿遇上弯弯绕绕的小路,不但曲折而且相当黑暗,地上还时不常出现几根碍事的野草或是破塑料袋子,一不小心就会被绊倒。 顾期宛如像是个摸着石头过河的盲人,每走一步都要提起几十分的小心。 大抵是被这样的烦躁情绪影响,加之柳慕一贯的不正经,开口时她很快克制不住自己的语气了。 “柳慕,你带我来这干什么,探险么?” 看着顾期紧紧皱起来的眉头,还有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柳慕那双温柔多情的桃花眼很快微微弯起,浮起了清晰可见的笑意。 “我说顾老师,以后可别一口一个纨绔子喊我了,单是瞧着我俩现在这幅样子,明显是你更柔弱一点啊。这么矜贵,不如让哥哥护着你?反正只要你张嘴,我绝对不说一个不字。” “我没有心情跟你做这些口舌之争,柳慕,与其跟我说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你不如解释解释为什么要带我来柳镇,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小镇的名字跟你姓氏相同么?” 对于顾期冷着脸嗤出来嘲讽话语,柳慕完全没动怒,眼底笑意又再浓了几分,甚至自然而然地接下了顾期的这句话茬,顺着杆子往上爬了。 “对啊,这不是算出了我们天造地设,我特意带你回来祭祖嘛。小地方出来的,带你来这穷山沟沟真是过意不去,不过没办法,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只能请顾老师多担待了。” “柳慕,你闭嘴。” 也不知道是因为三言两语之间的分神,还是单纯被柳慕臭不要脸的气息给气的,顾期一时没有看脚下的清路,一片黯淡之中她突然被斜横着的树枝绊了一下,差点当场跪在泥坑里。 不过,还没等顾期多做反应,柳大少当机立断地扶住了她。 “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嘴那么硬干嘛,最后还不是要我扶着你?” 顾期:“.......” 这是哪来的纨绔子,占便宜没够就算了,嘴上还不饶人。 柳慕,你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 但是哪怕顾期一万个不乐意,也不得不接受了柳慕的帮助,扯着他的袖子别别扭扭地走了一路,毕竟要是没有柳大少的扶持,顾期还真就是半个睁眼瞎。 冬天昼短夜长,虽然这会儿天已经彻底黑了,但是时间其实还不算晚,只是晚上九点多而已。而且不知为何,柳镇的村民们都特别深居简出,一副完全没有夜生活的样子,大街上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只有零星几家店铺还开着门。 唯一亮着灯牌的是一间发廊,店门内晦暗的环境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奇奇怪怪的东西,老板娘徐娘半老,穿着大红色的羽绒服,烫着细卷的长发,正借着灯光在那里涂指甲油。 看着停在路旁的豪华跑车,她停下了手头的活计,有些诧异地一抬眼。 “你们是什么人哩,咋么到这里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老板娘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对于人际交往上面的事情,不用顾期多废话,柳慕就很快自告奋勇,并且出色地完成了任务。他懒懒散散地推开发廊大门,那双漂亮的桃花粹着笑意,在暗淡的灯牌之下显得尤为动人,低沉的声线更是说不出的缱绻好听。 “哎,美女,你好,跟你打听个事呗?” 但凡是个女人都喜欢听夸奖,这算是人之常情。 尤其是当女人到了一定岁数,平日里都被“大姐”、“大嫂”之类的词汇称呼,很难再听到什么夸奖,光是一句“美女”就足够乐呵乐呵了。更何况此刻的夸奖是从一位各方面条件都相当不错的帅哥口中说出来的,就显得更加有说服力了。 发廊大姐偏偏又是个识货的人,柳慕往路边停车的时候,她就看出了那辆引擎声轰鸣的跑车不便宜,一看就不是这个偏远小城镇能够遇见的东西。这会儿离得近了,她看到柳慕手中的宝马车钥匙,更是把这位突然造访的不速之客冠以富二代的标签,连带着态度都变得热络起来了。 “咋的了,你说?” “也没什么,我本来是来旅游的,想着趁这一趟行程把吉林周边都逛逛,因为是带女朋友嘛,就想着自驾游会方便一点,谁知道居然开到这里来了。美女,我瞧你是当地人,能不能问问,这镇子上有没有条件还算不错的旅店或者宾馆啊?” “这咋迷路了,还能开到这儿来了呢?” 发廊老板娘裹了裹身上披着的正红色羽绒服,顺带着理了理鬓角垂落下来的发丝。而在她的羽绒服里套着的则是一件破旧的黑色紧身烫绒的连衣裙,上边镶嵌了极为廉价的水钻,衬托着不伦不类的搭配和颇为别扭的妆容,更是让她的整体风格带着说不出来的土味。 但是老板娘完全没有感受到自己的诡异气质,甚至还自认为很动人地卖弄风骚,朝着柳慕的方向抛了个媚眼。就如同那瓶刚刚涂到一半的大红色指甲油一样,分明她的五指长大就短而胖,在突兀艳色的衬托之下更是显得臃肿,可她还在那里巴巴美着呢。 “咋回事啊?你们小年轻不都是特别会使那些个电子导航,手机地图的嘛,哪怕是自驾游也不该整到这里来啊,咱们柳镇从来没有外人来,就是照着地图找都未必能找得到,你俩这都啥路痴水平啊,这得至少跑偏了几百公里了吧?” “嗨,这不是寻思着跟旅游团不如自驾游自在,好不容易来了一趟吉林,得带着女朋友玩得尽兴吗。我本来就人生地不熟的,女朋友还瞎指道.......不是,我是说家里我说了不算,我只负责开车,错了都是我兜着,不认道就瞎开了嘛。 “啊,那你这可真够瞎的。” 发廊老板娘是个敞亮人,一看平日里就没少骂人。哪怕是对着柳慕这样极品的帅哥,也是惯常的心直口快,张嘴二话没说就先怼了一句过去。不过柳慕倒是一点都不生气,那双漂亮的眼睛勾起三分笑意,就连言语里都带着调侃一般的笑意。 所以他微微拉长的声线听起来很是漫不经心,就像是在意有所指什么。 “那有什么办法,我这个人轴嘛,做事的时候是这样,做人当然也是这样,不撞南墙不回头,开错了路也想着再试一试。不过,大老爷们在山沟沟里凑合一宿不要紧,可是我还带着家属呢,赶上冬天黑天这么早,再往前都是荒山野岭了,也不能继续开夜车了,我就干脆拐了个弯顺着前边的山坡下来,谁知道居然歪打正着到了你们柳镇这里了。” 顾期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由得对柳大少有了更深的认识。 她原本以为柳慕的眼里只有美女,那些漂亮话是只有遇到看着顺眼的小姑娘时才会说,谁知道他的特殊属性原来是对上雌性生物都可以激发出来的。就比如此刻,看着柳大少那副谈笑风生的模样,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粹着明显的笑意,随便几句瞎编的故事就把一切都圆了过去,不但给发廊老板娘哄得挺乐呵,还给自己以及顾期安排了合理的身份和行为动机,顾老师不由得由衷发出感慨。 柳慕这嘴皮子上下一碰,就能编瞎话的能力到底是跟谁学的? 正常人类还能从他的嘴里听到几句真话吗。 “小伙啊,这不是缘不缘分的事啊,你听我给你掰扯掰扯。我们镇子里最近有点事,根本不让外人来啊,这是你今天遇到了我,要是遇上隔壁开小卖铺的老头......” 说到这里,发廊老板娘的语气微微顿了顿,她放下涂了一半的指甲油,下巴朝着对街商铺的位置扬起,意味不明地努了努嘴。 “要是老李看见,你还想着把车停到这里来,可扯犊子吧。你得直接让他拿着棍子赶出去,整不好腿儿都给你打折了。” 听了这话,连一直沉默不语的顾期都有些忍不住了。 “大......呃,美女,”顾期勉勉强强咽下了到了嘴边的那句大姐,在柳慕不动声色瞥过来的目光里别别扭扭地改了口,“这是当地的习俗吗,还是因为特别的原因才这样排外?” “对啊,脾气太爆了吧。”柳慕跟着帮腔了一句。 “不是脾气爆不爆的事,还不是他家闺女那事给闹的啊......老李命苦啊,那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辛辛苦苦培养到大,眼瞅着就可以立刻这个鬼地方了,居然赶上那么个事,这就是天灾人祸,搁谁谁能心里过得去啊。” 发廊老板娘感慨了几句之后,自觉说得有点多了,很快又轻轻摇了摇头。 “算了,你们俩说这事干啥,反正你俩赶紧走吧!平时柳镇就少有外人会来,咱们这穷地方的人自给自足,安心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根本没有那么多的接触。更何况赶上现在这个节骨眼,大家伙都人心惶惶的,生怕出一丁点的岔子。别说你们两个外乡人来路不明,就是有正当目的,咱们村长也不会允许的,还是赶紧走吧。” “不是,美女,咱们讲讲道理。” 柳慕轻笑了一声,他的察言观色能力以及从别人字里行间找到逻辑,又逐条分析回去的本事在这个时候很快激发出来,不过稍作犹豫,就大大方方地继续说了下来。 “时间这么晚了,你让我们赶紧走,我们又能去哪,还能找个树洞睡一觉吗......别跟我说艰苦朴素那一套,要是赶上夏天,哪怕条件再艰苦我也可以找个地方凑合一宿,但是这东北的数九寒天,不得直接凑合到医院去?” “话是这么说不错,不过.......” 柳慕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歪理邪说特别多,作为半个监护人的白老板都是惯常因为说教不了他而不得不采取铁腕手段,哪怕是顾期这种素来少言寡语,态度十分直接的人都很难说得过柳大少,以老板娘目前的段位来看,自然完全不是柳慕的对手。 她不自觉地有些松了口,可是话音才起了一半,就被柳慕再一次截过去了。 “美女,我今儿见了你就觉得亲切,古话有一句是怎么说的来着——相由心生。你这种从小美到大的人想必不缺桃花,自然也少不了追求者。一方面是因为魅力足够,另一方面,我猜你也一定心善,是那种特别温柔大方的人。相逢就是缘,不然你就帮我们一次,我和女朋友在柳镇留宿一夜就走,绝对不给你添麻烦。” 柳慕确实有着单凭一张嘴就能把死马说活的本事,听了这话,哪怕再怎么不近人情的人都不由得入情及理,站在柳慕的角度设身处地想一想,更何况是被一直戴高帽的老板娘。 她微微皱起了那两条修得很细的眉头,终于低声感慨了一句:“我倒是想帮你俩,你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再不帮你整得我也挺过意不去的。但是,小伙子,你不了解柳镇的情况,这事不合规矩啊......” 柳慕的唇角微微勾了起来,很快补上了最后一刀。 “我晓得这次给你添麻烦了,大家出门在外,都有不容易的时候,还不是我运气好,才碰上了你?我也不让你为难,看着美女一个劲儿地皱眉头,我才是觉得过意不去。这样,你看看怎么能在规矩之内让我和我女朋友留下来,在柳镇随便哪个地方寄宿一宿,剩下的我们自己解决,可以吗,美女?” 要说发廊大姐最初还有几分犹豫,对上柳慕那双撩人而不自知的桃花眼,还有他被灯箱的昏黄光线照得轮廓分明的俊脸,这会儿也就彻底松了口了。 “嗨,小伙啊,你这嘴可真甜,你女朋友没少被你哄吧,真是好福气。行了,我就帮你一次。你们要是想要柳镇留宿,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找村长,咱们镇子很少接待外乡人,一没旅馆,再没酒店的......咋说呢,大家都不乐意跟外乡人打交道,所以不可能有人乐意让你们在家里借住,有心也是无力,这是要担责任的。要是村长点了头,这事保不齐才有缓。” 眼看着发廊大姐被柳慕哄得脸颊发红,居然真的开始认认真真支招了,莫名其妙被代入到“女朋友”身份,并且被羡慕“很好福气”的顾期彻底说不出话了。 这种时候顾期下意识就想反驳,最好直接把柳慕吹的牛直接戳破——谁是你女朋友,清醒一点,好吗?可是眼看着发廊老板娘和柳大少你一言我一语,积极而热切的攀谈,言语间套出来的句句都是有用信息,顾期一时之间还真就不好开口。 虽然不知道柳大少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顾期也看得出他千里迢迢到了柳镇绝对不是单纯闹着玩儿的。这位大少爷看着很不着调,但是在某些特定时候,这样的不着调更像是收敛着的锋芒,总会有不自觉锐利尽显的时候。 在这些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懂的玩笑话里,顾期深感自己被占了便宜,并且很想把面子找回来。但偏偏她此时跟柳大少是在同一条绳上的蚂蚱,如果真让柳慕下不来台,到时候他们两个直接被赶出柳镇,那种后果谁也不愿意看到。 所以,顾期的这口气也只能硬生生地憋了下来。 不过,能不能想得通是一回事,会不会觉得气就是另一回事了。对上柳大少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斜睨过来的笑,顾期很无师自通地从中感受到了调侃与调情并重的意味,以至于心里的那点邪火更咽不下去了。 .......柳慕,早晚有你吃亏的时候。 第一百三十七章 村长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而在同一时刻,发廊老板娘那边看不出任何端纳。 哪怕看到了顾期和柳慕之间微妙的眼神对视,老板娘也把这当成了小情侣之间的调情,完全没有多想。而后她随手理了理散落的小卷长发,翘起涂了一半指甲油的手指朝着前边的方向指了指,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喏,你顺着这条道一直朝前走,去村长家,登个记就好了。” “得了,谢谢了。” 柳慕大大方方应了一声,随着这句话音落下,很自然地揽着顾期的肩膀。他的动作并算不得多么逾越,甚至可以说是很绅士的就势而为,没有更多过分的举动,却在无形之中透露着一丝亲密,顺带着解决了顾期轻微夜盲的问题。 可是再怎么不逾越,也架不住顾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被柳慕骤然抱住的时候,顾期显然是愣了一下的。她很少跟人有过亲密接触,大抵是有几分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洁癖,顾期很讨厌跟别人产生肢体接触,情节严重到如果有不喜欢的人碰了她的水杯,那么她可以忍着一下午不喝水,也绝对不会再碰那个杯子一下。 对于身边的物件都尚且这样,那些直接的肢体接触,就更是让顾期很是排斥了。 她对陌生人极为冷淡,即便是明确关系的恋人都很难打开她的心门,像是隔了难融的层层坚冰。早前跟沈川源谈恋爱的时候,光是度过拉手这一关顾期都别别扭扭了大半个月,对此还遭遇了自家小师妹的无情嘲笑,何漫舟那些吐槽的话,顾期到了现如今还记得。 当时何漫舟在得知自己身边最熟的两个熟人,居然不知不觉之间走到了一起,在感慨缘分的奇妙之余,更是十分关心师哥师姐的甜甜爱情。眼看着半个月过去了,她便开始扯着顾期软磨硬泡外加套词,想要知道这两个矜持派的感情进程。 谁知不问不要紧,问了之后,何漫舟是真的吓了一跳。 在经过了半小时的逐步套话之后,她才终于问出了顾期和沈川源的感情进度条。当她把预期之中的法式热吻降到了还没有接吻,再降到昨天才刚刚拉手成功,这样的巨大落差严重影响了何漫舟的吃瓜乐趣,最后全部情绪都变成了嫌弃。 “我说,期期姐,你俩这是谈幼儿园恋情呢......能不能别这么纯情啊?是不是你们两个出门约会都不去,还靠着书信交流,连送礼物都是你给他一个苹果,他还你一罐可乐啊?” “感情是要循序渐进的,一开始就太热烈,根本没办法长久。” 顾期当时用自己为数不多的情感经验这样辩解了一句,没有过分强调自己的理性与严苛,更没有意识到她跟沈川源节奏上的差异或是观念上的问题。 事实上她当时对沈川源的感觉也很微妙。 初见时沈川源就是她眼中相当优秀的学长,身上有很多她所欣赏着的特质,沈川源博学而成熟,优雅又温柔,总是能把任何突发状况处理得游刃有余。这在未经世事的女孩子眼里已经很有魅力了,更别说何盛在课堂上也没少把沈川源当成正面案例举例表扬,那些“别人家的孩子”跟自己之间的差距和对比,更是足够让人服气了。 在懵懵懂懂的学生时代,几乎没有女孩子可以拒绝这样的学霸男神。 顾期虽然是个高冷而淡漠的人,却也仅仅只是标准很高而已,并不是不会动心。论及其中究竟大抵就是眼界太高,条件一般的人她压根看不上,也就干脆不理不睬了。但是沈川源明显就是那个能够让顾期高看一眼的人,随着跟沈川源的接触越来越多,顾期发现了他很多不为人知的优点,加上有老何的那层关系,他们两个的关系远比其他同学更亲密一点,到后来捅破那一层窗户纸,彻底走到一起,也成为顺理成章的事情。 可是更多的感情,顾期一时之间却想不出来了。 何漫舟当然想不透自家师姐的那么多心路历程,那时候何漫舟要比现在更年轻一点,刚到二十岁的年纪,热烈又直接,天真又世俗。她对于爱情的幻想完全停留在言情里写的那些桥段,甚至认为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平淡如水的相处,也没有所谓的无疾而终那一套说法,除非韩剧里写的车祸癌症之外,人间情事只有死别,没有生离。 所以对于顾期和沈川源的恋爱模式,她完全不能理解,还秉持着“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的态度,用不知道合不合理的大道理教育起顾期来。 “期期姐,真不是我说你,你这个想法得改啊,君子之交淡如水那是对爱人的吗,那是针对朋友关系,还得双方都是真君子啊。爱一个人,就是得轰轰烈烈,没他不行,当然会有占有欲,会想要占有对方的一切,也会忍不住把自己觉得好的东西都给他啦。至于接吻啊、拥抱啊这些事情,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但凡是能克制住的,那还叫心动吗?” “心动是长期而稳定的事情,大事上的承担,小事上的包容,还有细水长流的陪伴,这些事情都不是一时兴起的结果,又怎么能跟克制扯上关系呢。” “不对,期期姐,心动是一瞬间的事情,只要遇到那个人,什么原则惯性,人生经验都显得不足为道了,你觉得很诧异,又说不出来到底是为什么,那就是喜欢了。” 对于何漫舟的这番话,顾期听在了耳朵里,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说不上是暂时不能理解,还是压根就不认同,顾期只是觉得这样的相处模式在跟沈川源的关系里是并不存在的,或者说两个过分理智的人,打从最开始就适应了平淡如水的相处。所以即便是在热恋期的时候,也都是理智尚存的。 或许错就是错在这里了。 ........ 鲜少拥有的肢体接触,让顾期的思绪飘了很远,顺着跟沈川源相处的往日想到了当年那场恋爱。而等顾期终于回神过来的时候,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念头更是让她愣了几秒。 “瞧着柳大少那副熟稔的动作流程,一看就是平日里没少抱女孩子吧......也不知道他这些不重样的甜言蜜语和屡试不爽的追求女孩的小花样,都是跟哪位姑娘不断消磨学来的。” 看着柳慕被夜色与霓虹勾勒着的脸庞,顾期没来有这样感慨。 不过仅仅用了几秒钟,她就瞬间清醒了。 柳慕的花边新闻跟她顾期又有什么关系,与其关心这种毫无意义的情况,还不如想想柳慕兜了这么大的圈子到底是想干什么。或者说,这些都可以暂时往后推一推,最首要的问题是让柳大少把他这双占便宜的爪子赶紧拿下去。 与顾期的哑巴吃黄连截然不同的,是柳慕唇角泛起的笑意。 虽然不知道顾期此刻的沉默是在思考什么,但这不妨碍柳大少对自己的战略性成功和顾老师难得一见的吃瘪十分快乐,所以他轻笑了一声,像是调侃一般地补了一句。 “乖啊,跟着我走,不会让你无家可归的。” 顾期:“.......” 但凡这会儿可以怼人,柳慕就会被骂得狗血淋头了。 可是事实跟想象永远是充满差距的,就比如顾期一时之间确实不好挣脱,也不能表现出过分的反抗,只能颇为憋屈地扮演着“女朋友”这个身份,有苦说不出。 这绝对是顾期人生之中极为难得的体验,突兀、气愤与尴尬并存,又再柳大少那双桃花眼戏谑的注视之下多了几分恼羞成怒的微妙羞涩。等到彻底离开发廊老板娘的视线,顾期的忍耐程度也差不多到了极致,当即甩开了柳慕的手,直接翻脸了。 “柳慕,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顾期讲得并不客气,尾音里已经带了几分逼问的意味。 事实上也是如此,从稀里糊涂答应下来这次同行之后,顾期始终处于弱势地位,她明显可以感觉到柳慕藏着很多秘密没有言明,自己对这些事情都是一头雾水。偏偏柳大少看着嘻嘻哈哈言语里没个正行,但是嘴巴严得紧,对于那些他想说的事情,总是能不动声色地透露出来,可是他不想说的那部分,就是任凭旁人旁敲侧击都问不出来了。 就比如现在—— 对上顾期可以称之为锐利的目光,柳慕还是那副没事儿人的样子,他漫不经心地轻笑了一声,开口就是听起来不太着调的话。 “跟着我走就是了,都说了去村长那里登记了,真不会把你卖了。”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顾期没有多废话,态度更冷了几分,“既然是合作,你首先应该交付出一定程度的坦诚。柳慕,你给我看的那些资料固然很有吸引力,白家的秘密、巫族,这些名词足够激起我的好奇,但是这不代表我会一味妥协。” “顾老师,你说出口的话怎么总是这么伤人,能不能偶尔也念我几分好啊。”柳慕一挑眉梢,完全看不出他有被伤害的感觉,逗人的意思倒是藏都藏不住了。 “放心吧,我舍不得让你一味妥协,你想知道的事情,到了村长面前,都告诉你。” 第一百三十八章 柳南生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柳慕的三言两语彻底把顾期的话给堵了回来,她也懒得再说什么了。之后柳大少倒是少不了见缝插针的口头调侃,但是人家高岭之花完全不接茬,最后也只能归于沉默了。 所幸,在发廊老板娘指路之后,这段破败的小路显得好走了许多。虽然周遭的环境还是一如既往地荒凉,昏暗路灯投影下来的光线拉得很长,会让人莫名产生这是行走在无人鬼城之类的错觉,但至少顾期和柳慕不必像最开始那么漫无目的瞎兜圈子了。 这大.大节约了两个人的时间,不过二十几分钟的步行时间,他们就很快看到了目的地。 老板娘将话说得很明白,这里也确实很显眼。在一众低矮的平房里,相对显得豪华一点的,就是那栋连着小院和三层楼办公室的房子,也就是柳镇村长——柳南生的家。 跟那些早早闭门关灯的院落不同,柳南生家里的夜灯亮着,不同于城市里普通住户家中的白炽灯,那是极为昏暗的黄色,映衬着打在透明玻璃窗上的树影显得有些恐怖,也不知道这样布置是为了彰显另类情调,或是有着特殊的寓意。 柳慕停在了门口,没有急着开门,而是给顾期使了个眼色。 “一会儿别多说,别多问,我知道你会有疑问,不过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等到我俩安安稳稳住下来,跟你秉烛夜谈都行......” 前半段话柳大少说得很认真,他的声线微微压低,停留在只有他和顾期两个人可以听到的程度。 大抵是环境特殊的缘故,顾期甚至觉得柳慕此刻言语里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慎重。因而顾期也拿出了更多的认真,她将目光停在身边男人的侧脸上,仔细打量着他张扬的眉梢,粹着笑的眼眸,细细咀嚼着那些更深层次的东西...... 比方说,柳慕的谋划,或是难得一见的认真。 谁知,就在顾期正准备点头应下来的时候,柳大少的话锋骤然一转,说到一半的言语全部咽在了低笑声里,瞬间变得不正经起来。 “所以,记住了吗,女朋友?” 顾期:“........” 这一句话直接给顾期噎得半死,点头点到一半的动作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那句“谁是你的女朋友”几乎到了嘴边,可是还没等她骂出口,柳慕却好像是完全料到了顾期的反应一般,当即抬起手扣了扣门,顺带着递来了一个调侃的目光。 于是顾期在“以大局为重咽下这口气”和“给蹬鼻子上脸的人一点教训”之中短暂犹豫了几秒,素来的理智终于压住了一时上头的冲动,果断选择偃旗息鼓,这笔账暂时记下,容秋后再算。至于那些为数不多的,靠理智消化不了的情绪只能无声表达出来,她将高岭之花的属性发挥到了极致,直接用目光杀人,侧过头狠狠地瞪了柳大少一眼。 如果真的有此时无声胜有声之类的说法,那么柳慕也算是被当众凌迟了。 “谁啊......” 无声的交锋在柳慕扣门扣到第三下的时候终止了。 屋子里有人应了一声,然后是窸窸窣窣的响动,仔细听可以分辨到有人缓慢起身,踢踏着一双拖鞋慢悠悠地过来开门的声音。 而随着声音越来越近,那扇紧闭的铁门被推开了一小道缝隙。 “这么晚了,啥事啊,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都说了特殊时期、特殊时期,没有大事不要在八点之后出门,咋的啊,你们怎么从来都记不得啊......” 柳南生的声音带着东北中年男人特有的粗犷,借着屋子里透出来的暗黄色灯光,可以隐约看清他的相貌。他约摸五十岁上下的模样,平头国字脸,鼻梁上还夹着一副没到岁数就提前准备着的老花镜,以至于让他东北汉子的形象里多了些许更为冲突的因素。 而在看清来人是谁的时候,柳南生的音调一下子变了。 “你们俩是谁,哪来的,怎么来柳镇了?” 柳慕依旧保持着虚揽顾期肩膀的动作,两个人的关系在亲密举动之中不言而喻,所以他也没有在解释私人关系上面多费口舌,直截了当地点明了中心。 “我们是来长白山旅游的,谁知绕着绕着迷路了,就开到这里来了。我听说当地不让外来人留宿,连个旅馆都找不到,这不是特意过来跟您登个记吗?” 村长是个明白人,对于美男计这一套完全不感冒,明显不像发廊老板娘那么好忽悠。 他斜睨了柳慕一眼,目光里的狐疑不加掩饰地透露出来:“旅游?放着那老多景点不去,来柳镇这地儿,小伙子,你忽悠谁呢?” “这不是......”柳慕不慌不忙地笑了一声,“机缘巧合嘛。” “哎,行啦,这种话就不要骗我了,你们小年轻还能来我们这样的小乡村旅游?” 柳南生隐约听出了柳慕像是话里有话,但是对于这些言语上的伏笔,他不想去猜也不觉得好奇,一心只想着终结话题,完全没有跟柳慕继续废话的意思。 “我是个敞亮人,也别跟我墨迹了,我就直接把话跟你们说了。我不管你们是为什么来的,也不想知道这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咱柳镇地界儿虽然小,但是规矩多得是,不留外人就是不留,尤其是在这特殊时候。你们俩爱去哪去哪,爱住哪住哪,留宿柳镇肯定是别想了。有跟我废话的功夫,还不如赶紧出了镇子找个住的地儿呢。” 说完了这句话,柳南生也没管柳慕的反应,直接准备关门。 眼看着柳大少几句话的功夫,几乎要聊成被人家扫地出门的局面,顾期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虽然刚刚说好了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要多问也不要反驳,但是这绝对不包括柳慕已经尬聊到聊天彻底进展不下去的局面。 顾期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柳慕却是懒洋洋地用手臂挡住了柳南生关到一半的门。 “行吧,柳叔,你是个明白人,我也不跟你打哑谜了。” 柳慕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弯着,粹出了星点笑意,虽然没有直接把话说透,言语间却带着笃定,慢条斯理地将自己此行的目的引了出来。 “我确实是特意来柳镇的,不过你放心,我没有任何恶意,更没有打扰你们祭祀的意思。只是作为半个知情.人士,我想要跟同样作为知情.人士的你交流一下心得体会,想办法走出困局罢了。” “什么知情.人士.......还有,你说的祭祀,都是啥意思?” 柳南生还在嘴硬,但是隔着老花镜透出来的目光显然带着犹豫了。面前的年轻人将话说得轻描淡写,也不知道他是单纯地在空手套白狼,还是有意把话藏得很深,以此来找寻更多的机会,抓住话语的主动权。 但是不论哪种可能,柳慕这一句“祭祀”讲出口,就足够让柳南生震惊了。 如果说在这样的节骨眼上,柳镇突然来了不速之客已经很让人慌乱了,那么当他发现这两位“不速之客”不仅是知情.人士,还外加着目的不明的属性时,作为一镇之长不得不主持大局,每一天都为了祭祀诚惶诚恐的柳南生有些犹豫了。 “隔墙有耳听过没有,柳叔,你都说了这是特殊时期,就不怕有的话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吗......不然,咱们借一步说话?” 听到柳慕的这句话,柳南生沉默片刻,终究还是将大门打开了。 他转过身朝里屋走了过去,柳慕跟顾期也随着进来。 这是一个装潢十分简单的房间,白色的墙壁带着年岁久远留下的污.浊,客厅大抵是时常接待客人的,所以柳南生颇为用心地贴了暗色花纹的壁纸。但也仅仅只是用心而已,毕竟这一且并不考究,壁纸的材质很廉价,纸张边缘在潮气的渗透之下卷起了边,也没有人去理会。 客厅之中几乎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角落处挨着墙壁放着木质的柜子,面积不大的房间正中央摆放着藤条的木椅还有简单的布艺沙发,以及一个跟柜子同色系的木桌。电视机也是很古朴的带天线的款式,一看就是用了至少二三十年开外的老古董了。 柳慕对这些并不意外,光是看柳镇的整体经济条件,就可以看出几分端倪了。 “你们两个到底知道个啥,又想问个啥,直说吧。”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听到了一首歌谣,据说是从你们柳镇传出来的,正好我和我女朋友跟这些事情有些机缘,就来实地考察一下了。” “什么歌谣?”村长敲了敲烟杆子,随手抓了一把烟丝丢进去,也没询问对面是不是闻得了烟味,就自顾自地抽了一口,“我咋不知道,咱这地方还有歌谣流传呢。” “您可别问我,我要是能摸得清门道,也不至于大老远特意折腾过来了。”柳慕低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说道,“说是歌谣,其实我也不知道你们这边到底怎么唱这首曲子的,本人能力水平有限,只能来个诗朗诵版本了,多担待。” 柳南生看着对面的小伙子没个正行,也没指望他能说出什么建设性的话。 可是当柳慕开口的那一瞬间,不过寥寥几个字音,就让柳南生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雪中的神明,凋零后的璀璨, 破碎的信奉,绝境中的回归, 巫者的低语,濒临陌路的诅咒, 幻境的分割,虚幻而存于真实, 尘埃中的光,最后的永生。” ....... 柳慕的声音低沉而缱绻,每一个字音都咬得很准确,他的话语尾音在房间内回荡,而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敛去了几分温柔多情,透着逼人的锐利,不着痕迹地审视着柳南生。 随着这番话落下,村长的脸色明显变了,他那张原本就有些苍老的脸映在昏黄色的灯光之下,很多情绪都显得晦暗不明。柳南生抓烟丝的手指有些颤抖,隔着镜片的浑浊眼眸微微垂下,像是在竭力权衡着什么。 沉默不语持续了很久,他才用.嘴唇抿着烟嘴,低声挤出几句。 “你们......是来寻找十二姽女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舞衣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这些对话轻描淡写,顾期却是听得心惊肉跳。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渐渐意识到柳慕的身上隐藏这么大的秘密,在机场看到的资料不过只是九牛一毛,那些关于图腾和巫族的记载,或许只是柳慕特意放出来吸引她的好奇心的东西。而更深层次的内容,一如刚刚柳慕随口念出来的这几句歌谣,才是这一切的症结。 怪不得打从再次见面开始,柳大少就是一副相当笃定的样子。原来他所谓的谈判根本就不能称之为谈判,毕竟,他已经握住了全部筹码。 在思考这些的时候,顾期的目光停在了柳慕的侧脸上。 昏暗的光线之下,男人锐利的轮廓仿佛多了一层极为柔和的滤镜,他无遗是年轻而肆意的,这是他一贯表露出来的气质。但此刻,柳慕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显得深邃,甚至有那么几秒莫名让顾期想到了运筹帷幄之类的,原本跟柳大少这货完全沾不上边的词汇。 那几秒的诧异让顾期有点迷惑,却又忍不住去深究起来。 柳慕之前留下来的固有印象,和他现在表现出来的独特气质交织在一起,冲击着顾期此前的判断,以至于她不得不重新定义对柳慕的印象。 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哥,褪去那些张扬与轻狂之后,其实并没有他一贯表现出来的不着调,反而像是有意收敛着锋芒的锐剑,偶尔的寒光足以让他人所震惊。 从年龄上来看,柳慕比顾期还要小两三岁,所以对于最开始那些追求和口花花式的俏皮话,顾期非但没有放在心上,还坐实了柳慕的无聊和无趣。论其究竟,这些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顾期从来不缺追求者,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不成熟的人总是分不清什么是喜欢,什么是好感,什么是占有欲,很多时候看到有些新鲜的东西之后,就会莫名激发出来的好奇心,又因为得不得而显得更加珍贵。 过程中当然也会用心去追求,可是褪去那些不够现实的美化,他们追求的不过是心中虚幻的影子。 这样的感情连喜欢都称不上,又怎么能算是爱呢? 最开始顾期只把柳慕当成这样一个将感情作为调剂,靠追求女孩而寻求刺激,又在失去新鲜感之后果断放弃的无聊人士,诸多行为给人的印象就是不着调外加不正经。说白了,柳慕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没长大呢。 但是这次意外的同行让顾期不得不深入接触柳慕,随着互相了解的增多,她对柳大少的固有印象也不断在调整,甚至因为前后反差过大而达到了奇妙的欲扬先抑后果。以至于顾期不受控制地刷新了那些负分值,忽然给出一个不知道算不算得上足够客观的定义。 好像......柳慕也没有那么不靠谱? 而当事人柳大少并没有过多在意这些细节,全部精力都放在了跟柳南生交涉上面。 他微微挑起了眉梢,毫不避讳地应下了柳南生的问询,又再补了一句。 “对,寻找巫女,或者找到那些事情的解决办法。” “解决办法......”柳南生将这句话仔仔细细咀嚼了一句,骤然抬头看向柳慕,“小伙子,你跟我交个实底,这些事你知道多少,那个歌谣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如果非要细说的话,是我的祖辈跟巫族有些渊源.....村长你别误会,我跟你们柳镇还真没有什么渊源,千万别因为姓氏一样就多想。不过,我确实了解巫族,或者说,是了解你们口中的十二姽女。” “嗨,你把话说得详细点,别跟我弯弯绕绕了。”柳南生狠狠抽了一口旱烟,彻底被带到了柳慕的节奏里,忍不住追问道,“那你别再兜圈子,先给我说说,十二姽女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情要追溯到楼兰古国的那段历史,战争、黄沙、天灾、人祸,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楼兰古国的灭亡,已经很难得到了。不过,根据我手头所能查到的有关巫族的记载,可以确定目前所有的历史典籍之中记载的原因都不够准确——那些无非是后人对当时遗留问题的主观臆断,加入了太多为了学术而学术的因素,主动去寻求某种合理解释,最后又把解释不了的部分神秘化,成为了不解之谜。” 看着柳慕侃侃而谈的模样,顾期深感这家伙很有当传销头子的天分。 平时那些花言巧语和甜言蜜语不要钱似的给也就罢了,这会儿讲起这些玄而又玄的事情,柳大少居然也能相当有条理地一点点剥丝抽茧,将对方的注意力完全吸引过来。顾期本人就是大学老师,对于演讲的评判十分独到,也不得不承认柳慕确实有几分真本事了。 而反观坐在对面的村长柳南生,随着柳慕讲得越来越多,他的脸色也愈加难看起来。 “楼兰古国啥的我听不懂,你就说,这些跟我们柳镇有啥关系?” “柳叔,你可别什么都问我啊,这其中有什么关系,我也仅仅只是推断而已,换句话说,要是我什么都调查清楚了,还何必大老远地过来实地考察啊?” 柳慕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有意卖了个关子。 “我祖辈是做古董生意的,我本人也是个半吊子的商人,生意人嘛,讲究一个有来有往,礼尚往来,当然没有做赔本生意的意思。我可以把我知道的事情告诉你,为了表现出足够多的诚意,可以由我先来开诚布公,但是等我说完,就需要你来给我答疑解惑了。” “你想知道什么?”柳南生这样问着,说是询问,但其实这已经是单选题了。 “柳镇的祭祀,”柳慕没有继续卖关子,直截了当地说道,“我想知道,柳镇的祭祀到底是什么情况,还有你们供奉的神祗,当然了.......这其中还有我的一点私心。” 说到这里,柳慕的语气微微一顿,不紧不慢地从手提包里拿出了一个袋子,那里边放着的是他曾经替顾期调查的有关于苗疆选题的资料,还有一小块花纹极为精致的刺绣。 在柳大少的眼神示意之下,柳南生将东西接了过来。 不过才刚刚翻了翻,他原本就沉下来的脸色又变得更加难看了。 这刺绣柳南生不但认识,甚至可以说是太熟悉了。他还记得那件绚烂到了极致的舞衣,精致的刺绣层层覆盖着金丝,坠在衣服上的碎金跟玉坠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一如少女手踝上的铃铛,在她高举手臂挽出云手的时候,天边的流云都宛如停顿了。 女孩子在神庙前起舞,美轮美奂的场景犹如神明降世,台下的人都是如痴如醉,却没有意识到在极致的美丽之中隐藏着杀机。漫天的火光燃尽了天边的霞色,又彻底擦亮黑夜。后来这一切都消失在大火之中,成为了红到像是掺了血的曼陀罗花。 正因为那个突如其来的神秘女孩,柳镇才遭遇了灭顶的灾难。 那是大家都不愿意提及的可怕过去,之后更是发生了一系列让人心有戚戚的事情,至今都不得安宁。柳镇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与外界隔绝的,村民们宁可过上脱离社会的生活,也不愿再付出挑战神明的代价,连带着那个荒废已久的神庙,也成为了柳镇人们心中的阴影。 “私心就是,我女朋友很喜欢这些刺绣,据说这物件跟你们族里的神祗有些关联,具体是怎么个情况,作为非当事人的我们不可能查到,所以就需要请教你了。” 放在早前的时候,顾期没有想到苗疆选题会牵扯出这么多的事情。 她想到了这些事情跟老师的失踪有关,也做过自己的一些判断。 可是单纯站在无神论历史学者的角度,顾期更多地把何盛的失踪划分为调研意外,或是遭遇某种人为的伤害,甚至可以归结于天灾。总之一定不会扯上那些玄而又玄的事情,更不会跟何漫舟讲述的那些摸不着头脑的梦境扯上关系。 “期期姐,我曾经梦到了异域的黄沙,还有一座神庙......那是个很可怕的雨夜,天空暗得透不过一点光,庙里不知供奉着什么神祗,老何就那么一步步地走进了雨幕里,再也没有出来。你说,会不会我爸真的是因为冲撞了神祗,或者犯了忌讳才失踪的啊,我们能查查吗?” “漫漫,你最近压力太大了,才会总是梦到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不要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也别老是想东想西的,这几天乖乖睡觉,让自己放松一下,老师的失踪我和你沈师兄会调查。要是老师看到你现在这幅样子,也会替你担心的。” 当时顾期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否认了何漫舟的猜测,连带着觉得梦境之中有关于“神祗和忌讳”之类的推断太过荒谬。 大抵是知道无法在旁人那里得到认同,后来何漫舟也没有再跟顾期或是沈川源讲过这些梦境了。倒是有几次何漫舟旁敲侧击地询问了有关于苗疆选题的事情,顾期能够猜到小师妹真正想问的是什么,加上调研这些的时候何盛本来就没有瞒着自己的女儿,所以她也透露出了一些项目进程和相关资料,不过她从没有真正相信过何漫舟的话。 但是看着村长颇为复杂的神色,顾期忽然犹豫了。 暗黄色的灯光清晰勾勒着柳南生苍老的面容,那些刻在皮肤皱纹里的思忖,还有锁在眉目之间的深沉与恐惧,无一不是让顾期更为清晰地意识到,这背后藏着的东西有多恐怖。 “好,你说的我都答应,关于柳镇的那些事,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那部分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不过,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小伙子,你给我交个实底,你怎么会有这些刺绣?” 随着这句话落下,周遭忽然骤然安静下来,直到柳慕的轻笑打破了沉默。 “因为,一件舞衣。” 第一百四十章 解脱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冬季入了夜深,风声像是更大了些。 外面的院落里种着许多树木,当叶子全部脱落之后就只剩下了低矮的枝干,月光将那些纠.缠的暗影无限拉长,夜色里仿佛藏着魑魅魍魉的邪祟,正要顺着时空的缝隙钻出来。 “舞衣......舞衣。” 柳南生的嘴唇上下碰了碰,半晌才挤出一句干瘪的叹息。 “哎,这些都是注定的事情啊,曾经我们犯了忌讳,终究会为此付出代价。你们两个来的也是正好,刚巧赶上这样的时候,到底是解脱还是报应,也都干净了。” “柳叔,您也别这么悲观,且不说我听不懂你在感慨什么,就是彼此心知肚明,也要想办法解决问题嘛。路是人走出来的,到底是解脱还是报应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解决。” 柳慕的声线低沉而好听,话语尾音在安静的室内回响。 顾期看着这个极年轻的男人眼底一闪而逝的锐色,那惯来张扬的眉梢微微沉下来,定定地看着对面的老人,将他所有细微的神色变化都尽数收于眼底。柳慕不紧不慢地布局,再若无其事地收网,每句话都像是一句漫不经心的玩笑话。 可是事实上,他太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了。 直到这时候顾期才忽然意识到,柳慕身上那种极为冲突的气质有多么鲜明,玩世不恭是掩饰,醉生梦死是假象,他其实是个活得极为清醒的人,甚至清醒到了近乎于执拗的程度,所以才会不向任何人或事妥协。 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柳慕分明知道很多事情有更完美的解决办法,那些可以称之为制胜法则的人生经验,还有旁人的忠言逆耳或是好心规劝,他都听了太多太多。但是柳慕不想去尝试,只选择用自己的方式处理,大有几分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意思。 他得到的太多,想要的太少,就像是一个被惯坏了的孩子,那些可以激起他兴趣的东西都轻而易举就可以到手,他反倒觉得很没有兴趣,甚至懒得再动更多的心思了。 但是在某些特定时候,柳慕会拿出几分难得一见的认真。 那是被掩藏起来的宝剑骤然出鞘时释放的锋芒,长时间收敛着的寒光足以让旁人惊艳,会让人忽然意识到这柄一度蒙尘的宝剑即便平素再如何不起眼,即使剑鞘外沾满了污浊与泥沙,甚至遍布着金属斑驳的锈迹,但它确确实实是一柄难得一见的神兵。 这种剧烈的反差,不亚于柳慕给顾期带来的刺激。 在此之前,她确实没有意识到柳慕居然是个能给人安全感的人。可是这一路以来,柳慕的处理方式都显得成熟而游刃,即便是顾期最开始抱着怀疑,现如今也不由得进入柳大少的节奏,将解决问题的希望寄托于他的身上。 饶是理智如顾期都不由得发出如此感慨,更何况是原本就闭塞在柳镇这个偏远山村,鲜少跟人打交道的柳南生呢? 柳慕的言语留出了很大的余地,从最初的引人遐想,渐渐变成不断施压的步步紧逼,不断地强调着自己的主动权,在极度的惶惶不安之中,柳南生不得不给出让步。当心理临界值到了一定程度,柳大少提出的解决方式再如何虚无缥缈,都成为整件事情唯一的转机。 这已经由不得柳南生不去相信了。 柳南生身为村长,本就是承受着比普通村民们更大的压力,很多时候最让人难受的不是无能为力,也不是灾难临头。 而是,未知。 那些有关于巫族的传承和神庙之中进行的祭祀,柳南生仅仅只是一知半解,他不知道问题的症结出现在哪里,却又不是完全被蒙在鼓里,所以才在反复的恐惧之中饱受折磨。 柳南生心里清楚,柳镇即将面临的灾难有多可怕,或许整个镇子上的居民都会因此而覆灭。但这就像是诅咒中既定好的剧情,每个人都囿于宿命之中,无知的人正在末日的尽头欢歌笑语,先知却预见了最终的结果却只能屈服于命运,说穿了,其实谁都无法逃脱。 所以,柳南生只能死守着关于柳镇的秘密。 这些年头的反复折磨里,时间一点点推移,他已经快要熬不下去了。 最初见到柳慕和顾期这两位不速之客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把人赶走,多一句话都不想跟他们说。可是在这一进一退的语言艺术之间,柳南生居然对两位异乡人彻底放下心理防线,此刻也只能选择跟柳慕开诚布公了。 “小伙子,既然话说到了这种程度,我干脆把柳镇的情况告诉你吧,我们确实是巫族的遗脉,也听说过十二姽女的传闻.......不过,那都是老祖宗的事情了,至于更多的,你说的楼兰古国,还有那些什么神,我都不知道。我们是被诅咒纠.缠的人,无法脱身啊。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不想进行这些见鬼的祭祀,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谁想被卷进来呢。” “听说过宿命吗,柳叔。很多时候,命运是不能选择的,家世背景、血统出身,还有一些其他层面的东西,这些都是打从出生那一刻就注定的。这样说可能有点残酷,不过作为巫族的遗脉,光是这一层身份摆在这里,就注定不会安稳了。” 对上柳南生失神的眼眸,柳慕低低笑了一声,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说是诅咒也不为不可,在事情彻底得到解决之前,这确实是不可逃脱的命运。因为十二姽女是巫族的传承,也是楼兰古国的弑神者。” “弑神者......?”柳南生将这句话重复了一句,眼底闪过了清晰的疑惑,“所以,我们会被诅咒缠身,真的是因为冲.撞了神祗?” 柳慕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自顾自地科普起了那些他无意了解到的历史。 “楼兰古国供奉着战神,那是他们口中的神女,也曾经是他们的希望。楼兰到底为什么会毁灭一直到是未解之谜,但是一度繁荣昌盛的古国曾经遭遇过何种压力,却是大家都能知晓的事情。当时的楼兰民众曾经想要召唤神祗来解决僵局,为此特意培养了圣女来跟神祗沟通,可是却因此遭遇了灭国的灾难。” “灾难,为什么会是灾难?”顾期很快问道。 “因为他们召唤出来的神女,并不是救世主,而是灭世的神。” 说这句话的时候,柳慕的声音不大,淡淡的尾音在房间内回荡,却不亚于石破天惊。 “最后,楼兰小公主亲手果决了神祗,也因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陷入永久的沉睡之中。她和她的侍女们将关于神女的秘密掩埋,那些侍女们被称为十二姽女,是小公主最衷心的仆人,会在时机成熟时等待小公主的苏醒。” “等等,小伙子,你说的这些我听不懂了。”柳南生紧皱着眉头,被旱烟呛得低低咳嗽了一声。他像是在仔细斟酌着什么,很多话介于想说又不想说之间,不知道犹豫了多久,这才终于开口问道。 “你不是都说了吗,那神女是灭世的邪神,会带来无止尽的灾难吗,既然这样,让这段历史彻底尘封不好吗,为什么还要唤醒神祗呢?” “因为当年的事情是一切灾难的开始,并不是故事的结束。” 说这些话的时候,柳慕忍不住回忆着很久之前的那个夏季午后,外公的声音隔着燥.热的气流传过来,连带着那首无法解读的歌谣,都变得玄而又玄。他苍凉的声音夹带着淡淡的叹息声,不知道是在感慨些什么。 那时候白亦从已经睡着了,他的侧脸枕在臂弯里,胳膊底下压着的厚厚的习题册子。有风吹过的时候,桌面上便落了零星的几片花,像是透着沁人心脾的芬芳。所以白家家主说的这些话,白亦从听没听到都是未知数,他或许只是安安稳稳地午睡了。 可是,明知道宝贝孙儿睡着了,白老爷子为什么还要说这些呢? 柳慕忍不住在多想,那些断断续续的诡异歌谣,还有最后白老爷子锐利的目光。 如果一切仅仅解释为炎炎夏日之中产生的幻觉,或是高温中暑之前掺杂了太多想象的梦境,显然都太不合理了。 可是更深层次的原因,柳慕却是至今都没有想明白。 难道,当年老人家已经预见了事态发展,留下了更多的后路吗? ........ “打破这段尘封历史的唯一方法,就是要通过巫族特有的祭祀,召唤虚空之中的通天塔,然后根据指引找到埋葬神女的庙宇......传说中,小公主会从花魂中苏醒,亲自来终结楼兰遗脉的全部故事,所有牵扯其中的人都无法脱离宿命的羁绊。到底是斩断宿命,还是卷入其中,都是无法确定的事情,谁也无法做出保证。” 等到回神过来的时候,柳慕已经不紧不慢地把这些话复述了出来。 不过白老爷子最后的半句话,却被柳慕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大有几分报喜不报忧的意思。 “哎,宿命难违,宿命难违啊......濒临陌路的诅咒,最后的永生,这些都太荒唐了。想要终结过去,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太难了......也不知道白家先人当年的选择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龙女庙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柳慕讲述的这段玄乎其玄的历史,听起来很像是玄幻里瞎编乱造的情节。但凡换一个场合听到,顾期都会把这位纨绔公子哥当成神经病,冷笑一声嘲笑他为了泡妞把妹连基本常识都不知道了,按照这幅张嘴就说胡话的架势,还不如重新去读几年初中历史。 可是在眼下的情况,再如何不现实的信息,都显得真实了。 古朴而破旧的小屋里,三个人相对坐在布艺沙发上,暗黄色的灯光把周遭的轮廓勾勒得晦暗不明,他们的表情更是一个比一个严肃。 顾期顺着柳慕的话想了很多,总觉得他说的这些事情似曾相识。 那些荒诞到近乎于诡异的传说跟苗疆选题之中留下的疑点,还有何漫舟很久之前讲述的梦境不断重叠,到了最后顾期几乎分不清这些纠缠不清的宿命到底是从什么时候缠上何盛的,而她本人是不是也早在不知情的情况之下,深陷其中无法脱身了。 最后,是一声有些低沉的烟嗓勾回顾期的思绪,也打破了此刻的过分沉默。 “你说的不错,龙女庙里供奉着的,其实就是神女了吧......” “龙女庙?”顾期很快抓住重点,低低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柳镇的一处神庙,就在镇子不远的龙女湖边,算是咱们村子里专门用来祭祀的庙宇吧。说是龙女庙,其实庙里供奉的并不是什么龙女,取了这个名字不过是因为传闻里说龙女司管布雨,供奉起来可以保佑大家连年丰收,风调雨顺,我们才讨个彩头罢了。” 柳南生干瘪的嘴唇含着烟嘴,狠狠抽了一口,又吐出半口浊烟。 “说起是什么时候开始供奉龙女庙的,我们都快记不清了。可能是当年老祖宗迁徙到了柳镇,就留下了这样的传承,祖祖辈辈都坚持下来了。早年我们这里极为干旱,赶上少雨的年岁便是颗粒无收,偏偏镇子上的规矩摆在那里,我们不能出去,外人也不能进来,只能自给自足,才不得不求神拜佛。其实往前再去追溯,或许在更早的时候,寨子里就留下了这些习俗......哎,不过我们柳镇的人从来没有多想过,这都啥事啊。” 对于柳南生夹杂着感慨的东北腔,柳慕直接捡重点地问道。 “为什么不能出去?” “因为,这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柳南生叹了一口气,“咱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过得太久了,早就深究不出原因来了。但是柳镇的祖祖辈辈都是这么坚持下来的,谁敢不去遵守啊。说起来也是邪了门,随着时代的发展,孩子们免不得接触一些新鲜事物,他们的心都野了,也都想着挣大钱,看看外边的世界,但是......” 说到这里柳南生的脸色更加难看了,空气中充斥着劣质烟丝燃烧后留下的烟味。 在这短暂的沉默之中,他默默放在了烟杆子,站起身走到一边的柜子那里倒了一杯水。做这些动作的时候,他的手指显得颤颤巍巍的,像是在进行某种巨大的内心挣扎,或者在理智的边缘不断拉扯,来判断自己可以如何坦白,又该坦白到何种程度。 对此,柳慕完全不着急,他半抱着手肘懒洋洋地靠在了沙发上,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打量着柳南生的一举一动,却没有开口逼问的意思。 在无声的对峙之中,柳慕拿出了足够多的笃定,甚至还有心情轻轻拍了拍身边那位冰山美女的手背,像是在安抚顾期别担心,有他在怕什么呢? 骤然而来的肢体接触让顾期的指尖一僵,不过柳慕很懂得点到为止的道理,还没等顾期锐利的眼神杀递过去,他就先一步挪开了手。所以当顾期抬头的时候,就只看到了某人唇角还未溢散的笑容,那勾起的一丁点弧度极为好看,却又显得气人于无形之中。 就好像占了天大的便宜,还得跟当事人示威一下似的。 顾期:“.......” 所以柳慕到底是个什么品种,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样蹬鼻子上脸的人存在? 顾期实在是想不明白,不论是站在感性层面的将心比心感同身受,还是从理性层面的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她都搞不清柳慕到底是怎样一种脑回路。分明是在这样的严肃的场合,大家动辄谈论的都是古老传承和那段隐藏起来的历史,极致的严肃之下,即便是沉默都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为什么作为主导节奏者,柳慕居然还有闲心见缝插针地泡妞呢? 可惜,拘泥于“女朋友”这一层虚假的身份之中,顾期的很多态度都被限制住了。 她是翻脸也不好翻脸,怼人也不好怼人,甚至碍于体面,连问都不能多问。就连瞪人都没有太大的效果,毕竟她的反应给得越多,幼稚如恶作剧成功的小朋友似的柳慕就越觉得乐呵,所以顾期的气氛反倒正中了臭不要脸的柳某人的下怀。 以至于最后顾期只能硬生生憋下了那口气,愣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看着顾期明明很生气又偏偏没办法的样子,柳慕心情大好,舒展着两条长腿懒洋洋地朝沙发上一靠。虽然身处的不过是个相当简陋的小房子,偏偏柳大少拿出了一幅极为潇洒自得的样子,大有几分正在豪华包间里参加那些狐朋狗友聚会的潇洒自得。 而在这个时候,村长柳南生终于重新组织好了言语,低声叹了一口气。 “但是那些离开镇子的年轻人,没有一个得到善终的,各个都遭遇了意外。” “意外?”顾期实在是懒得看柳慕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了,柳南生刚刚起了个话音,她就立刻转移了注意力,“柳叔,你能说的更详细一点吗?” “意外,病死,车祸,天灾......各种原因,根本统计不过来了。多则几个月,少则半个月,那些离开柳镇的孩子们从来没有得到善终,一定会遭遇可怕的事情。最邪门的是,他们最后都会到这里来,我记得赵家那个小儿子,他进城去打工却遭遇了事故,胸腔被钢管子扎穿了,那血不知道流了多少。咱不懂什么医学啊,科学啊,按道理讲他早没救了,却硬是撑着一口气,到了柳镇才合眼啊......这都是注定的,生在镇子上,死在镇子上,哎。” 柳南生讲述的事情着实有些骇人听闻,几乎像是低配版的鬼故事。 不过柳慕没有去质疑故事的真实性,也去掉了那些长篇大论的感慨,他的眉梢微微一挑,直接一针见血地问道:“他们为什么要回来,这也是你们镇子上的习俗么?” “不,不是习俗,这是诅咒,诅咒啊......” 残忍的一幕幕在柳南生的脑海里闪过,很多事情根本不能细想,越是仔细思考,就越是觉得恐惧。 他的嗓音越发干哑,到了尾音的时候几乎是藏不住地在颤抖了。 “这或许就是神明留下的诅咒吧,打从镇子上的人们出生开始,大家就主动把生命献祭给神明了。这么多年了,我们曾经试过各种方式,都没有办法脱离宿命,连灵魂都是属于神明的,又怎么可能逃脱得了呢?也正是这些原因,柳镇的人出不去,外边的人进不来,但凡打破了这样的传统,就一定会承受神明的怒火,但这是谁也承担不起的事情啊.......” 柳慕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下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倒是顾期顺着柳南生的话语想了想,那双清冷而漂亮的眼眸微微垂了下来,这才不太确定地开了口:“柳叔,刚刚在来的路上,我看到你们这里的门上贴着黑色和红色的符咒,你说的神明的诅咒,跟这些东西有关系吗?” 这是顾期一直想问的事情,自从到了柳镇之后,她就感受到了某种怪异感。 这个偏僻城镇的每一处细节都让人很不舒服,不仅仅是因为它的闭塞和破败,毫不夸张地说,这个小村落的可怕是那种无孔不入式的,好像无形之中产生的某种力量在一点点蚕食着人们的理智和灵魂,最终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彻底吞没到黑暗之中。 这一路上,顾期看到了许许多多奇怪的符咒,惨白的月色映衬之下,她看到路过的每户人家都是房门紧闭,破旧的墙壁上有着很多黑色的纸张,上边好像还扭曲地画着旁人很难看懂的符号,那些字迹像是沾染着血迹,与白底黑字的小广告形成了极为冲突的对比。 诡异而扭曲的符号莫名让人不寒而栗,偏偏顾期觉得很熟悉。 她一直仔细思考着,终于想起了这种熟悉感源自于哪里——那分明是何盛曾经拍摄过的,关于苗疆选题的图片资料中断续的残影。 “对,那就是神明的诅咒,那是往生符和锁魂符。” 已经坦白到了这种程度,柳南生也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了。 “这些东西......这些东西也都是祖辈传下来的。黑色符咒辟邪,血咒入灵,批为永生永世不入轮回。我们寨子里信奉长生,活着的时候全身心地供奉神明,将自己的灵魂献祭出去,等到死后便归于虚空之中,继续等待神祗的召唤,这就是我们的宿命。” 第一百四十二章 莲花图腾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当柳南生的话音落下,那段尘封在柳镇的可怕历史也都清晰了起来。 “所以我可以理解为,你们的祭祀和符咒都是长此以往延续下来的传统吗?”柳慕顺着柳南生的话想了想,很快问道,“怎么,又是往生又是锁魂的,搞得这么玄乎其玄,倒像是某种巫术了,这里边还有什么特殊的说法不成?” “对,说是巫术并不夸张,反正都是神祗想要大家伙的灵魂,这都是注定的事情,谁也无法逃脱......咱们寨子里把这叫做洗礼,不过在你们看来,或许就是邪术吧,哎,小伙子,你们外边的人会有一些迷信的说法吗?” “如果你说的是神鬼之事的话,那么世人都是一样的。” “既然你们也是有信仰的人,或许就可以理解柳镇为什么如此敬畏神祗了。对于未知的恐惧,以及那些大家伙解释不了,又切切实实发生过的事情,谁会不怕呢?” “对,你说的我都可以理解,可是这些仅仅归结于神祗,不会显得荒谬吗?”柳慕一挑眉梢,不紧不慢地继续套话,“洗礼也好,祭祀也罢,说白了都是你们的心理暗示,从心理学的层面来解释,或许是墨菲定律——越担心不好的事情发生,就越无法避免悲剧到来。或者说,其实除了约定俗成以外,这其中真的还有某些仪式吗?” 柳南生没有深究柳慕言语里到底是质疑多一点,还是问询多一点,但是也都懒得否认了。 话题进展到这种程度,他干脆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藏着掖着。 “不仅仅是心理暗示,我都说了,这是巫术......这就是巫术啊,怎么可能没有仪式?你们这些外乡人又了解巫族多少,我们打从出生就背负了无法摆脱的宿命,直到死亡的那一刻都在被折磨着,根本没有办法啊。” “怎么讲?”顾期很快问道。 “你们外边的人也会求神拜佛,有着自己的信奉。而在柳镇,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样,我们寨子里信奉长生,每一个新生儿出生的时候都要接受大祭司的洗礼。大祭司会用最脆嫩的柳枝沾上圣水,在诵经声中给予新生儿祝福,她会用通天的神力去测算孩子们与神祗的机缘,根据孩童与神祗的联系来判定他们的身份,然后大祭司会亲手将刺青留在孩子的身上,给每个人留下专属的印记——这是对每个新生命最高的礼遇,也是将信徒的灵魂与生命与神祗牢牢锁在一起的仪式,谁都无法避免。” 这些事情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柳南生的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的。 在说这些的时候,他止不住地回忆着记忆的那个女孩子,她身穿洁白的纱衣,从遍地霞色之中走了出来,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说不出的圣洁。在神庙冉冉的篝火之中,她一步步走了出来,暗红色的花枝纠缠着她的手臂和小腿,乍一看有些诡异,可偏偏她是那么美好,比云端尽头的夺目灿阳更让人惊艳,就好像旁人多看一眼,都是对她的玷污。 柳镇的村民们惊呆了,他们着实想不到这一场旨在于斩断宿命的祭祀,会真的召唤出一位神祗——或者说,他们已经没有更多的心力去分辨自己到底召唤出了什么,在强烈的震惊之下,所有的情绪都显得空乏,最后盘亘在心头的只有露骨的恐惧。 而那位被花枝簇拥着的女孩轻轻抬起脚尖,一步步踏着火光而来。 她是那么苍白而脆弱,如同经不起一丁点碰触的绝美工艺品,又或者是每一寸都雕刻着完美的瓷娃娃,好像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都会让她彻底消散在空气里。但是,那种无形之中透露出来的威严却是真切的。 女孩子目光极为冷清,这与她孩童般天真纯粹的样子截然不同,带来了极具冲突感的魅力。她那双美到极致的眼眸半合着,脸上坠着金色流苏的面纱被风微微扬起一点,只能影影绰绰地看到精致脸颊的轮廓,在漫天的火光之中忽明忽暗。 当时柳镇的村民们是什么样的呢? 那位少女分明没有做出任何指示,可是所有人都不自觉地跪在了她的面前,像是本能地臣服于高不可攀的神祗。女孩子的唇角嘲弄地勾起,嗤出了半声轻笑,居高临下地蔑视着可怜的蝼蚁,然后发出了一句声线极低的轻语。 “我原本以为,你们可以做得更好一点,会记住自己的使命,并在必要的时候为使命付出代价。但很显然,你们又一次让我失望了......这真是人类的劣性根呢,这么努力地脱离我,却还是无法挣脱命运的枷锁,是不是觉得很遗憾啊。” 没有人回应少女的诘问,她也不需要任何人给出回答。 “还没到巫族传承断绝的时候,你们注定要为召唤神女付出代价。当年楼兰的民众欺我弃我,造成了那么多的生灵涂炭,最后又将一切归结于神祗的责罚.......呵,永生,永生。当年神祗欠下楼兰的,楼兰欠下我的,至今还没有还清,你们又为什么想要逃脱呢?” 柳南生还记得,当时作为一村之长的他站在祭台的主位,主持着整场祭祀的进行。 在此之前的每次夏祭年祭,柳南生都表现得轻车熟路,可是从没有哪一次他像现在这么紧张。这个注定不平凡的夜晚发生了太多太多,他眼看着那些原本在龙女庙前面舞蹈着的少女们骤然停下了动作,僵硬的舞姿在祈神仪式无故停止的时候,只剩下令人觉得唐突的尴尬。 在此之前,谁都想不到事情会突然遭遇这么大的变故。 毕竟一切都是按照计划进行的,整场祭祀全由白巫女所说,只要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就可以彻底将这段历史封存,柳镇的村民们也会彻底脱离无法摆脱的宿命。可偏偏,他们没有斩断宿命,却唤醒了那位小公主。 最后女孩子巧笑嫣然,踏着遍地的血色曼陀罗花,一步步走到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的面前。 她优雅地伸出了手,像是给予最忠实的信徒一个牵她指尖的机会。 而那位带着面具的男人轮廓隐在极为深邃的黑暗里,月色勾勒着他的身型,镀上了一层暗沉沉的白,他分明是极为清癯羸弱的模样,却透露着无形的压迫力。以至于那男人分明一句话都没有说,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那种诡异而可怕的氛围镇住了。 匍匐于地的村民们始终保持着跪拜的姿态,虔诚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血色的曼陀罗花极不符合事宜地盛放着,在东北漫天遍野的白雪中显得诡异。他们两个一步步离开这个闭塞的乡村,留下无法更改的残局。 最后女孩子的几句话带着笑音,却像是回荡在半空之中的可怕诅咒。 “当年的楼兰在永生之中毁灭,那么到了现如今,轮到我在永生之中苏醒。一切结束了吗?不,一切才刚刚开始,我要重新召唤着灭世的神祗,看看永生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随着这句话的话音落下,祭台上的篝火便止不住了。 那些身穿漂亮衣裙的少女被漫天的大火吞没,她们挣扎着,呼救着,哀嚎的哭喊随着风声飘了很远很远,隐在冬季呼啸的晚风里,成为了捉摸不透的音节。在灾难突然降临的时候,她们显然是想过自救的。可是女孩子们跳下祭台的动作,却被宛如拥有生命力一般越燃越烈的火光封死了,篝火在狂风的簇拥之下剧烈焚烧着,毫不留情地吞并着周遭的一切。 她们高举的手臂露出一小节刺眼的白,纤薄的舞衣沾染了火光,居然莫名透出了濒临死亡的美丽,就连她们拼命逃离的姿态都显得动人,像是在用生命完成这次祈神仪式的最后一支舞。 台下的村民们呆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在台上挣扎着少女的分明是他们的孙女、女儿.可是在悲剧发生的这一刻,他们却像是被剥夺了行动力,连神识也尽数被控制了一般,依旧保持跪在地面的姿势,僵硬地欣赏着这灭世的祭祀之舞。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柳镇的灾难就再没有结束了。 ....... “柳叔,你说的什么样的图腾?” 在回忆这些的时候,柳南生陷入了漫长的沉默,直到顾期清越而好听的声线拉回了他的理智。作为苗疆选题的全程知情人士,在提及图腾时,她不自觉地想到了更多的事情,立刻变得敏锐起来。 “你能描述得稍微详细一点吗?” “啊,成啊,不过这可就多了去了,哎......” 柳南生低声应了一句,把自己的衣袖挽了起来,在他苍老的手臂上,有着一圈青色的刺青。 大抵是因为时间太长的缘故,图案已经有些看不太清了,只能隐隐看出是个蜘蛛的形状。 “这个蜘蛛图腾,一般是给同神祗颇有一些缘分的人刺的,拥有这样图腾的人在村子里的地位会相对较高,不然我也不至于当上了一镇之长。男孩子们的刺青还有盾牌、蝎子、长矛、太阳纹、盔甲......各式各样的,我也说不清了。女孩子的图腾相对比较要更为复杂一点,其中的说道也更多一些,什么柳枝、清泉、月亮之类的,不过真正稀罕的是花朵刺青。” “花朵刺青?”听到这里,顾期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而柳南生敲了敲手里拿着的烟杆子,又再抓了几根烟丝进去。 “对,花朵刺青.......这代表着巫族最为尊贵的身份,只有被选为圣女的女孩子才有资格接受这样的图腾。这其中,花卉种类也有高低上下之分,最难得的,就是莲花图腾。” 第一百四十三章 照片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很多时候,信奉或是敬畏都是刻在骨子里的,一如恐惧之类的本能反应。 所以在说到莲花图腾的时候,柳南生不自觉地放慢了语速,态度也变得沉重了。 “圣女这个说法也是柳镇的传统了,我们这里信奉的神明需要最纯净的少女来供奉,这是至高无上的荣光,圣女是咱寨子里身份最高的人。在初生的婴儿接受洗礼的时候,大祭司便会测算她们与神祗的机缘,这可不是我们这些糙汉子接受洗礼那么简单,要更严苛太多太多了。那些女孩的出身、家室、传承、甚至祖上是否有过冒犯神祗的行为,都会被慎之又慎地列出来考核,要求太多了.......那些你们根本想不到的细节都会成为被神祗拒绝的理由。这必须是至纯至美的灵魂,才有资格侍奉神,而这,仅仅只是第一次审核。” 顾期和柳慕的视线一碰,谁都没有多说,却像是在无声中交流着什么。 而柳南生咽下半口烟,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每一任大祭司只会选出十二位女孩,只有十二个,也必然会有十二个.......如果你们相信轮回一说,这件事情或许就更好解释了。巫族不论经历多少年岁,当年留下来的传承都不会无缘无故地断绝,不论是对于神祗的供奉,还是祈神的仪式。这是大祭司告诉我们的,也有人想过要反抗,可是又有什么用呢,谁能从宿命之中脱离出来呢......注定会有圣女成为祭祀的牺牲品,都是没办法的事情,没办法啊。” 柳慕对于“十二”这个数字极为敏感,柳南生才起了个话音,他就不由得想到了更为深远的事情,于是很快直截了当地问道。 “所以,这就是你们族里所说的十二姽女吗?” “对,十二姽女,就是十二姽女......” 柳南生的嘴唇碰了碰,嗫喏地应着。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表现得十分艰难,不知是在感慨那些从年岁里挖掘出来的过去,还是因为玄而又玄的隐秘给他留下了巨大的阴影,以至于平时提都不想提,现如今不得不提,也像是饱受着某种精神折磨。 “我不是说了花卉图腾吗,只有十二姽女才有资格获得这样的图腾。但与其他新生儿不同的是,十二姽女的图腾不是自打出生就刻下去的,而是要到十二岁,等到少女初长成时,大祭司才会定下专属与她们的花朵。这些花朵都是固定的,历代十二姽女都会被赋予十二种花卉,这对应着祈神仪式之中,她们所处的位置与相应的献祭,而圣女则会被纹上莲花。” “怎么说?”顾期一挑眉梢。 “你可以把这理解为一种选拔,或者是神祗冥冥之中的暗示。因为很多事情是出生那一刻就注定的,却不能立刻分辨出来,全部都讲究机缘。那些被选中作为十二姽女的女孩儿,是达到标准可以侍奉神明的,所以她们有资格被送到龙女庙,日夜在神祗的庇荫下成长。打从被选中的那一刻起,这就是她们注定了的宿命。” 当柳南生说到这里的时候,顾期和柳慕已经相顾无言了。如果说之前他们两个都对巫族的传统一知半解,这会儿把这些匪夷所思的传说仔仔细细听了一遍之后,除了极为强烈的震惊之外,就只剩下心底猛然生出恐惧感了。 原因无他,这一切居然跟他们仅有的那部分认知重叠了。 柳慕是白家人,虽然有关于遗王宝藏的事由除了白家家主以外,任何人都没有机会窥探。可偏偏柳慕少年时候无意之中听到那些神奇的歌谣,并意外地指引着他了解到一些皮毛。 加之,白亦从的那次失踪。 柳慕还记得去年的冬天,自家表哥神秘兮兮地去了一趟坞城,当时白亦从没有过分多地交代自己的行程,回来之后更是对那段经历绝口不提。柳慕当然不认为他跟白亦从的关系已经亲密到了无话不谈的程度,表哥会故意用三流韩剧里边“失忆”之类的借口搪塞他。 但假如事情都是真的,以白亦从的本事,谁会给他坑到栽了大跟头的程度呢? 这一直都是柳慕心底的疑惑,但是因为无从问起,也就一直没问了。 直到何漫舟的出现,白亦从渐渐开始调查天问堂博物馆,或者说,调查何盛,柳慕才渐渐理出了一些头绪。 白家在z市的古董市场势力极大,但是论及人脉关系,却是柳氏集团更胜一筹,尤其是柳慕这个秉持着“多个朋友多条路”的大少爷,说句跟古董行业贴边儿的人,但凡闯出了几分名气,就是柳慕不直接认识,也能辗转着联系上也不为过。所以在整理关于天问堂博物馆的资料时,饶是白亦从也少不了用得上“万事通”柳慕的地方,也是那个时候,柳慕才意识到当年的坞城之行远比他想象中的更为复杂。 如果说最初只是隐隐约约的一个念想,那么当他在白家老宅拿到那个文件袋的时候,那些断掉的思绪都瞬间被整合起来,一切都有了更清晰的判断。 放在前一个月,柳慕一定猜不到白亦从再去坞城是想干什么,甚至在拍卖会结束的当天晚上,他还拿把妹泡妞之类的玩笑话调侃自家表哥,一口一个“小嫂子”地喊着何漫舟。现在想想,白亦从那种目的明确的人,又怎么会仅仅因为博美人一笑而做各种无用功呢? 他要调查的分明是遗王宝藏,或者说,古楼兰巫族。 昏黄的灯光之下,柳慕的脸色堪称晦暗,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收敛了惯有的轻狂,较之平时显得更为锐利。而权衡或是对峙从来都是相互的,顾期那双漂亮而清冷的眼眸掩饰在纤长的睫毛下面,许多不欲言说的情绪都沉淀成了深沉。 较之柳慕,顾期的顾虑明显更为深刻也更为直接一点。 她是苗疆选题的调研组成员,在何盛失踪之前,基本所有内部资料甚至和教师口头上的见解,都是他们师生两个相互共享的。大抵是性格上的差异,何盛虽然是z大的赫赫有名的大教授,但他从不墨守成规,几十年如一日地进行着田野考察。而顾期则更侧重于资料整合与理论分析,她曾经一度觉得自己的博士生方向应该选择评论或是批判方向,才更适合她的性格一点。 所以在苗疆选题之中,她和何盛的那一次分歧也变得不可避免了。 “小期啊,说来也奇怪,我这次去苗寨居然遇到了一间古庙,庙里的图腾很有意思。那是用特殊的颜料绘在古庙岩壁上的,不过年代久远,很多墙面都已经渐渐脱落了。那些破碎的砖块在年岁冲刷之下快要无法辨别了,我借着手电的光研究了好半天,才从地面上的巨石里看出了些许的端倪。” 当时顾期听得很认真,她放下手头整理到一半的资料,加入了跟老师的探讨。 “你研究出什么了,老师,是这次带回来的这些文字资料吗?” “不只是这些,文字资料更多的是我对当地风土人情的分析,以及对苗疆祭祀文化的说明,但是真正让我觉得神奇的,是那处偶然发现的庙里的图腾。”何盛的语气微微一顿,更加兴致勃勃地说了下去,“碎裂石块上的彩绘很乱,我看了好久好久,才分辨出身穿盔甲的古代侍卫,有手持长矛与盾牌的男子,有纠缠而扭曲的花枝以及攀附着的蜘蛛,而壁画的正中央则是女神的神相——那是个极为美丽的女子,足下是或盛放或含苞的双色莲花。” “神相?那是什么时期的神,你认得出吗,老师?” “对,小期,我研究祭祀文明几十年了,不能说头头是道,也算是眼力很不一般了。我可以这样说,在现有的记载里面从未出现过这样的图腾,甚至没有类似的元素。每个信奉图腾文明的部族都有着独特的文化,如果可以顺着照片的线索查下去,或许会有惊人的发现。” 对于任何没有典籍记载的信息,顾期从来都是相当苛刻的对待,会激起怀疑念头也是下意识的事情。 这样的质疑几乎是张口就来,即使对象是自己的老师。 “那么,照片呢,老师?” “照片......我分明记得我都拍下来了,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回到z市之后那些图片资料全部不见踪影,为数不多的几张就是我加入到苗疆选题资料页里边的了。” 那些新添加的资料顾期也都看过,并没有太特别的地方,虽然附带着一些文字分析,但那更多的都是何盛单方面的推论和分析,并不能作为直接依据。 “老师,这段时间你太辛苦了,很多时候越是潜意识里认定某一件事,思绪便越会随着心理暗示而不断偏离,但事实上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事情发生。” 当时何盛没有再多说什么,顾期后来回忆起来,他那时的神色分明是很慎重的,像是隐藏着风雨欲来的暗色。 可是最后,老何只是低低叹了口气,顺着顾期的话应了下去。 “或许吧,可能真的是我记错了。” ...... 在柳慕和顾期各怀心思地相顾无言之际,身为巫族族众的柳南生回忆起那些在巫族可以称之为隐秘,只觉得胸口压抑着的恐惧愈演愈烈,语气也变得相当沉重。 “十二姽女注定成为祭祀的献祭品,她们的出生就是为了一场盛大的死亡,而圣女却是不同的,圣女是唯一有资格跟神祗沟通的人,她们得到了神祗的认可,是祭祀存在的意义。” 说到这里,柳南生的语气微微一顿,暗黄色的灯光之下,他的神色晦暗不明。 “小伙子,刚刚进门的时候,你不是提到了那首歌谣吗,那就是咱们柳镇专门用来祭祀的配曲,在夏祭和年祭的时候会由十二姽女们诵唱。而圣女则会带着面具在神庙前起舞,这个过程中神祗会把她的指令传递给圣女,预示之后一年的大事小情。” 柳南生没有直接把话说透,柳慕却在一瞬之间抓到了重点。 “柳叔,所以最近你们柳镇闹得人心惶惶,就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年祭吗?” 第一百四十四章 隐瞒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这番话柳慕问得直接,柳南生也没有太多避讳。 “对,其实你们应该听得出来了,在我们这里最重要的两场祭祀,分别是夏祭和年祭,时间已经很明显了。你们两个都是聪明人,猜到我们在准备年祭也不奇怪,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柳镇最近不接待任何外来者,但凡可能影响到祭祀的情况都会被杜绝。” “我能理解,这毕竟是......”柳慕笑吟吟地靠着了沙发上,两条长腿稍微朝前舒展,缱绻低沉的话语也拉长了一些,像是在揣度些什么,“是很重要的事情嘛。” “当然很重要,哎,这可是我们一年的时运啊。” 柳南生磕了磕烟杆子,低低叹了一声。 “我们的年祭向来是在龙女庙进行的,从下过第一场大雪开始,大家伙就需要提前准备了,至少一个月以来,我们沐浴更衣,焚香祭祀,没日没夜吟诵着赞美神祗的诗文以示子民们的忠诚,等待着接收神祗传递的旨意。” “族里最好的绣娘会用整年的时间来替十二姽女和圣女准备舞衣,她们要用龙女庙中被大祭司供奉着的圣水洗濯针线,保证绝对的圣洁。每绣下一针,她们都要将经文默诵一遍,证明自己的虔诚。那舞衣真漂亮啊......那是用最珍贵的金色丝线刺绣而成的,上边坠着珍珠与宝石,当圣女起舞的那一刻,珠宝折射出来的光芒璀璨如天光破云。” 听了柳南生此刻的感慨,顾期不由得想到在机场时柳慕提供的线索。 提及刺绣,她不难想到行程的初衷,也就是沈川源留下来的东西。她正是顺着那些从莫城带回来的纪念品以及沈川源露出的端倪才查到了这些事情,又不得不跟柳慕绑在一起,卷在这些亘古留下的谜团中的。 而这次合作的最初,也正是因为柳慕给予出的线索。 那个整理着晦暗不明的历史的文件袋,那些关于刺绣背后的故事,还有那位在莫城深居简出的老人,以及神秘女子留下的绣功独特的舞衣.......如果那些话不是柳大少逗人玩的,那么那个远在莫城的名为“阿彩刺绣”的刺绣小店,刺绣品的针法分明是跟巫族绣娘的刺绣一致,而被沈川源找尽了借口一而再再而三地拜访过的店主小姑娘阿彩,也跟巫族的这一切脱离不开关系了。 名叫阿彩的店主小姑娘来自于某个神秘的部族,很大概率就是巫族的分支,或者这其中还有着更深层次的渊源,或许是柳南生暂且不愿意说,也或许是世人不得而知。而柳镇的祭祀文化和十二姽女的传说也都环环相扣的,很多事情没办法深究,光是顺着柳南生从秘史的罅隙中透露出来的只言片语,都能感受到巫族隐藏着多么可怕的传承和风俗。 当这些线索逐渐合并统一,很快铺陈出一种骇人的可能。 许多碎片式的记忆被蛛丝一样的线串联起来,顾期试图仅凭猜测和分析来拼补出那段讳莫如深的历史。惯常理性而自持的顾老师从来不相信任何想当然的事情,她是彻头彻尾的理论派,也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即便是对于自己的老师何盛,她都敢于去质疑。 可是到了这种时候,在诸多足以冲击固有认知的事情发生之后,顾期终于渐渐动摇了。 曾经暗藏在心中最可怕的猜测得到了验证,对于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她也不禁脑补起来。 或许事情的进程应该是这样的—— 一切的灾难与厄运都源自于亘古,从楼兰古国的民众们信奉神女,想要借邪神的力量改变国家的僵局时,就已经注定了短暂的繁华会留下难以补救的空洞,最终难以收获善果。 当年的故事告一段落,谁也说不清是对是错。 这些往事无需赘言,也无法仅凭巫族族人留下的传承和习俗探究出当年的究竟。但灾难是不可避免的,就像是柳慕整理的资料里面写着的诅咒——楼兰的小公主注定会从花魂之中苏醒,要把所有还未清算的业债比比清算。说是报复也好,说是终结也罢,这是巫族族众几千年来都未摆脱的宿命,也不可能仅仅靠人类的意志所转移。 转机是从那位身穿舞衣的女孩子离开寨子开始。 谁也不知道她当年为什么会从巫族的寨子里出来,背后到底出于何种目的,除了那个女孩子本人以外,谁都说不清楚这些事情了。这或许是想要需求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也或许是单纯想要摆脱巫族长此以来的压力...... 总之,当年的圣女违背了族人们的恪守着的规定,自作主张地来到莫城。这个决定带来的最直观的影响,就是巫族原本应该密不透风保守着的秘密至此重现于世,然后才在几经波折之后,牵扯出了现如今的种种僵局。 不对,不对。 顾期的脑海里像是过幻灯片一样,止不住地回味着柳慕在几场说过的话。 “......那个寨子里唯一脱离出来的变数就是阿秀刺绣,或者说是店主小姑娘——那个名叫阿彩的女孩。而顺着这个思路再往前追溯,其实在更早的时候,这个密闭的空间曾经破碎出一条罅隙,不然很多事情不会提早透露出来,换句话说,这也是你手头这些资料的来源。” 当时顾期就有所怀疑,之所以何盛会查到南疆选题,是因为他接触到了这个神秘的苗寨? 苗疆选题档案里的照片,那些整理到一半的图腾资料,都不是偶然的发现。 可是被慎之又慎隐藏起来的东西,为什么会落到何盛的手里呢? 调查了一半便搁置的苗疆选题,那处不应该出现的古庙,突然消失不见的照片,神秘的寨子里突如其来的瘟疫,还有那些玄而又玄的刺绣...... 这些诸多线索骤然被放到一起,很难不让人想到什么。 而且,这其中明显还缺少了某一环,为什么巫族族众会分为莫城边塞和柳镇这两个分支,最开始到底是谁先背叛了巫族。为什么白家人会掌握这么多有关于巫族的线索,并且不遗余力地苦苦调查下去。 还有最为关键的一个问题。 深究其中究竟,何盛不过只是普通人,为什么这些事情会跟他扯上关系呢? ....... 顾期快速思考着事情的前因后果,字句斟酌地咀嚼着柳南生的话。 而在茶几对面,伴随着丝丝缕缕弥散的烟味,男人用低沉的声音揭开了那些错综复杂的往事,很多细节在掩饰和伪装之下显得含蓄,可是再如何含蓄,也阻挡不了言语之间的慎重。 “今年的祭祀之所以慎之又慎,是因为这是百年难遇的时辰。星象位置可以预兆很多事情,族里的前人们早已经给出指引,注定这次祭祀会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大祭司当年特意测算过,却没有给出准确预言,所以我们只能做好万全的准备,容不得一丁点的闪失。” “好了,巫族的基本情况我都了解了。” 柳慕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弯了起来,他分明是在笑着的,可是眼底却没有几分笑意。 尤其是在对视的那一瞬间,他看向柳南生的神色可以称之为锐利。 “柳叔,我应该谢谢你的坦诚,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要提醒一句。” “提醒什么?”柳南生不明就里,顺着柳慕的视线望了过去,“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可以说的,不能说的,我都告诉你了,难不成你还在怀疑我吗?” “先别生气,柳叔,我相信你讲得都是实话,确实没有刻意扭曲些什么,但是......”柳慕的语气微微一顿,眼底的锐色又再浓上几分,“有的时候隐瞒也是一种欺骗,如果想要真正解决问题,就必须做到绝对的坦诚。任何影响判断的事情都会或多或少地影响事态结果,虽然我的说法有些武断,但是,你应该可以理解我的意思吧?” 毕竟岁数摆在这里,柳南生就是再怎么迟钝,也听得出柳慕是在怀疑什么了。 在此之前,他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宛如绣花枕头的公子哥能够有这样的好眼力,柳慕那双惯常粹着轻慢笑意的眼睛,居然锐利得像是能刺透人心一样,毫不留情地就把许多他以为自己可以藏一辈子,最后直接带到棺材里都不会多讲一个字的事情问了出来。 就像他最初只觉得柳慕是在空手套白狼,那种许多轻描淡写的线索来作为敲门砖,目的仅仅是为了挖掘巫族的隐秘,其实并不能提供实质性的帮助。可是在几番交锋之间,天平已经不自觉地倾向到了柳慕的那边。从始至终,这位大少爷都显得那么轻松而从容,他不紧不慢地把握着谈判的节奏,甚至没有表露出任何一点的强硬与压迫,几乎是漫不经心地就将人心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有的时候,不动声色之间的较量,才是最为难以抵抗的。 “能说的我都说了.......我也没有更多的事情要说了。”对于骤然而来的质问,柳南生的嘴唇上下碰了碰,又再坚持一句,“我已经把可以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信不信由你,我本来也没有指望你们这些外乡人可以做什么,如果没有别的事情,那聊天就到此为止吧。” “柳叔别急啊,我当然希望问题解决,并且会帮你解决,不然也不会跟你说这么多。”对于柳南生的质疑,柳慕溢出半声笑,不紧不慢地说道,“但仅仅因为年月特殊的话,想必你们不会紧张成这样吧?到了柳镇之后,我或多或少听到了一些传闻,就比如那些遭遇意外的少女们......越是欲盖弥彰,就越说明了事态的严峻,当年的祭祀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嗯?” 柳慕的话音至此一顿,彻底收住了唇畔的笑意,直直望着柳南生。 “所以,柳叔,你藏着不肯讲的那部分到底是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激怒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对于柳大少步步紧逼的逼问,柳南生最后的心理防线也逐渐崩塌了。 他的嘴唇上下碰了碰,那双浑浊的眼眸闪过了明显的难以置信,定定地看了柳慕好一会,像是极力想要分辨出一些什么,过了好久才终于有些艰难地问出声来。 “你怎么会知道那些少女的事情?” “都说了我是个商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难道不是最基本的技能吗?”柳慕轻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说道,“当年的祭祀出现了意外,所以大家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对之后的祭祀怀有恐惧。如果留给你们的时间足够多的话,或许可以慢慢解决问题,偏偏这一次年祭赶上了特殊的年岁,你们即将面对的是神祗的怒火.......我说的对吗,柳叔?” 柳慕的话语声很好听,他从来都是一个会在无形中散发魅力的人,此刻更是表现出了别样的笃定。 他像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讲述一件年岁久远的故事,说出来的内容却是那么石破天惊。 顾期抬起眼眸看着身边的男人,看着柳慕带着少年气的轻狂与放肆,看着他棱角分明的锐利轮廓,看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藏着很深的揣度,说是漫不经心,却在无形之中掌控人心。顾期不得不承认,在某些特定场合,柳慕确实比她预想中成熟太多了。 对于这些添油加醋的发言,顾期并不陌生。 去除了那些刻意的卖关子,其实柳慕这番发言的原型,正是他用尽了花言巧语从发廊老板娘的口中套出来的星点线索。 每个人的信息网都是一点一点形成的,身处于现如今这样飞速发展的信息时代,大家都会在或有意或无意的情况下接收到各类消息。只不过有的人对于这些事情毫不挂心,一听一过很快就忘记了,有的人把这些作为茶余饭后的消遣,当成笑话或者新鲜事,也算是一种调剂。也有的人会将资源积攒为之后的谈资,加入自己的观点兴致勃勃地讲给下一个人。 这些做法都无可厚非,也是普罗大众最正常的反应。 但柳慕不一样,他对于信息高度敏感,好像拥有着消耗不完的热情和好奇心,哪怕是一丁点的小细节,他都会认真进行思考,字句斟酌地从那些线索中找到可用性信息,分析出无数种可能结果,最后整合成对自己有所帮助的资源。 就在几小时之前,顾期还不吝于用各种“绣花枕头、没个正型”之类的形容词来描述柳慕,深感这位公子哥只知道讲究那些毫无所谓的排场,正事没干破事一堆。可是现在,惯来严谨的顾老师不得不去反思,或许真的是千人千面,每个人的处理方式都是不一样的。 柳慕以轻狂掩饰着高傲,以随性遮盖着需求。他太聪明了,也太容易在一段关系里占据主动地位,对于基本已经确认结果而缺乏挑战的事情,大多数人都不会抱有太大程度的认真,人情世故激不起柳慕的几分兴致,所以他才会随意处之。 说穿了,他也是个寂寞而不被理解的人罢了。 “所以,你顾虑的到底是什么?那些遭遇意外的少女们,那个巫族先人留下来的诅咒,还是那场即将到来的充满着变数的祭祀。柳叔,如果粉饰太平就能解决问题,你当然可以选择什么都不说,但是留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柳慕锐利的目光停格在了柳南生的脸上,像是要透着他的细微神色看穿他的内心一样。 “我也给你交个实底,这次来柳镇,我不仅仅是想调查十二姽女和那件舞衣,或者说,我不是出于旁观者的身份调查的。” “那......你为什么要查?” “之所以会查这些,是因为我家中长辈跟巫族有关。我姑且还猜不出这到底是何种联系,不过,如果你说的灾难真的降临,想必结果只坏不好,大家都要受到牵扯。”说到这里,柳慕眉梢一扬,“刚进门的时候,我提起过那首歌谣,那时我不知道这是巫族专门用来祭祀的歌谣,而你想必也不知道,这首歌谣在白家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什么?”柳南生问道。 “白家的秘密,遗王宝藏,或者说,长生。” 柳慕的话带来了巨大的冲击,一时间柳南生和顾期都陷入了极为突兀的沉默。 狭小的房间地方不大,骤然安静下来之后,就只剩下了呼啸而过的风声。 暗黄色的灯火闪了又闪,照得大家伙的神色都有些晦暗不明,此刻的场面用权衡来形容已经不够妥帖了,与其说他们是在互相谋算,应该坦白多少,可以得到多少。倒不如说命运的绳索将三位知情人士牢牢捆在了一起。 即便他们最初的目的,以及背后的势力各不相同,但是到了当时当下,大家想的也仅仅只剩下顺着那些古老文明留下的罅隙,从夹缝之间寻找极为难得的一线生机。 “长生......” 这句呢喃从柳南生的唇畔挤了出来,也激起了顾期心中的惊涛骇浪。 放在早前一些时候,他们从未想过事态会如此严峻。 “如果是长生,或许就说得通了.......” 对于柳南生的感慨,柳慕没有发表太多看法,他深知探索秘密的意义并不是逼问,而是放对方真正放下隔阂,主动选择开诚布公。所以他甚至没有追求柳南生口中的“说得通了”到底指的是什么,而是直接自顾自地分析了下去。 “我不认为巧合仅仅出自于偶然,或者说,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绝对的偶然。如果一切症结要追溯到楼兰古国时期,那么几千年过去了,一直都是无事发生,为什么不赶早不赶晚,偏偏在最近全部的矛盾点尖锐了起来呢?” “因为.......那是巫族的预言啊。”柳南生紧皱着眉头应道。 “预言值几个钱,玛雅预言厉不厉害,之前闹得风风火火,可是最后呢......咱们现如今不都是好好活着,也没见世界毁灭啊。”柳慕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句,“与其将一切归结为那些超现实的原因,倒不如想想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即便是面对神祗,也要死个明白不是?更何况,如果神祗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召唤的,巫族先人也不至于费那么大的功夫筹划千百年了,楼兰古国卷土重来,还能给我们留下提心吊胆的机会?” 柳慕每句话说的都是大白话,偏偏这些内容连在一起,就很让人听不懂了。 “如果不是因为超现实的原因,还能是因为什么?”柳南生低咳了一声,率先打破沉默,“小伙子,你不了解我们巫族,当然可以这么若无其事地说风凉话,可是我们是祖祖辈辈信奉神祗的,又怎么会怀疑神明的存在呢?” “可别,柳叔,再怎么唯物主义的无神论者都不敢下这样的定论,你别一上来就给我扣这么一大顶帽子,尤其是在你们这巫族神明的眼皮子底下,我虚得慌。” 柳慕边说边连连摆手,可是瞧着他那副潇洒自得的模样,不论是顾期还是柳南生都没有感到他的表现像是“虚得慌”,就比如他此刻不紧不慢的言语,分明字里行间都是从容。 “我没有否认神明,但是为什么时间点这么巧,或者说,巫族当年留下的症结,为什么现在偏偏以如此集中的方式一下子爆发出来了呢?” 柳南生默默地听着柳慕的话,这时候他已经不想再去发问或是反驳了。 因为在心底最深处,即便再如何不愿承认,他也渐渐开始承认了柳慕的一切推理。 “z市的白家跟你们柳镇八竿子打不着,却被巫族的隐秘纠缠到了一起,还有我女朋友......我也不跟你见外了,我女朋友的老师一年之前突然失踪,就是因为碰触到了巫族的图腾,现如今我的表哥,也就是白家家主白亦从,正在跟何家的后人调查着巫族的事由。诸多线索串联在一起,几乎都是同时进行的,柳叔,你相信这一切是巧合吗?” “你是怀疑,有人策划着这些事情?”顾期顺着柳慕的思路想了想,当即问道,“就像你之前说过的,老师会发现巫族的图腾并非偶然,或许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有人算计好了之后的一切,我们几个现如今会查到这些,都不是无缘无故的?” 对啊,这些怎么可能是无缘无故的呢? 柳南生的手指骤然缩紧,透明的玻璃杯子被紧紧捏在了掌心。那些可怕的事情不受控制地在他的脑海之中,那位被花藤纠缠着的女孩子最后的诅咒,都拉扯着他的心脏下坠。 “坦白来说,白家早已经卷在巫族的事情里脱离不开了,所以这些事情我不但会去查,还要亲自解决。除非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没有更深层次的原因,那好,那我就不再多问,按照我自己的方式解决了,不过,最后结果不尽如人意的话,后果还是得咱们一同承担,谁都跑不了。” “当然是有原因的.......”柳南生嗫喏地开口,“怎么可能没有原因呢。” 这句反驳已经给出了答案,讲出更多的秘密,不过是时间问题了。 “那祭祀......那次的祭祀确实出现了问题,这是柳镇的灾难啊......” 柳南生一边说着,一边紧紧皱起了眉头,努力维系了整晚的冷静在这几句挤出来的时候彻底分崩离析。 “你们说得那么玄乎其玄,我听不懂也想不明白,不过长生......我是相信的。那是两年前的祭祀,我们原本想要斩断巫族宿命般的诅咒,可是到了最后,我们却激怒了神明。” 第一百四十六章 异乡人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窗外不知何时起刮起了大风,风声敲在玻璃窗上,发出锐利的碰撞声。 昏黄色的灯火映衬着拉长的树影,一切都笼罩了一层朦朦胧胧的影子,暗沉沉的月色恐怖而压抑,将这个破败的小村落完全包裹其中,犹如陷入一场无法醒来的梦境。 “激怒神明......” 墙面上的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在安静的室内落下回声。 柳慕的指腹抵着下颌,将柳南生的话低低重复了一遍,这才很快抓住重点地问了下去。 “是祭祀出现了变数,意外还是人为?” “确实是变数,或许确实算是人为吧。”柳南生干瘪的嘴唇碰了碰,这才终于缓慢地开了口,“两年前的那场祭祀,原本是我们计划好的,一切都准备妥帖了,如果不出意外,那将是我们的最后一场祭祀。之后巫族就可以摆脱被神明世世代代纠缠的命运了,不对,这样说并不准确,应该说是柳镇可以摆脱这一切吧。” “但是呢?”顾期追问道。 “在祭祀到来的前夕,村子里来了一个陌生男人,他是个普普通通的过路人,瞧模样像是生了重病,好像一阵大风都能给他吹走似的。东北的冬天啊,那天还下着大雪,他咳得那么厉害,我们怎么可能直接把他赶走呢,柳镇这么偏僻的地界,他在山沟沟里头住上一宿,命都得没了半条,我们不能见死不救啊......” 柳慕一挑眉梢,心说怪不得柳镇这次如此严阵以待,到了他和顾期这里变得这么严格,原来是之前有着相当尴尬的前车之鉴,所以才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那时候谁也没想到,收留这个异乡人会产生那么大的影响,谁能想到呢?可是,就是因为他的出现打破了我们的策划。很难说这是不是提前预谋好的,哎,说真的,哪怕是到了现如今,我再回忆起这些事情,都不知道问题到底出现在哪里,我们分明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好了,为什么最后,会召唤出来邪神啊......” 这一句邪神讲出来,关于柳镇的全部秘密也都彻底撕开端倪了。 柳慕飞快地整理着时间线,两年之前,柳镇的祭祀出现问题,那时候白家内部已经是一片动.乱了,白家家主接二连三地遭遇意外,关于遗王宝藏的消息才刚刚传出一丁点风言风语,却已经让虎视眈眈的白穆遐想颇多,在背地里开始策划着动手动脚。 而那时候何盛正在调查着苗疆选题,通过顾期给出的小部分线索可以推论出,同一时间线上,何教授刚好查到那处神秘的古庙,也是因为这个发现,一直搁置不前的苗疆选题有了突破性进展。这样的进展当然不能称之为好,或许之后何盛的失踪就跟那座古庙有着脱不开的关系,但是这些似是而非的推论都没有准确的结果,也不可能再有结果了。 一年之前,又发生了什么呢? 白亦从与何盛一起去了坞城,之后便是意外导致的失踪和失忆,可是事情并没有因此而截止,反倒像是某种试探一般的开场,或者说有人始终在推波助澜着。再然后,便是现如今白亦从跟何漫舟的联合,他们两个再次到了坞城,调查着那些暗藏着的谜团。而柳慕也因为那个偶然发现的文件夹,跟苗疆选题的项目负责人顾期牵扯不断,一路查到了柳镇。 全部的线索都像是巧合,可是当巧合积累得足够多,就成为了必然。 当把这些事情都理出一些头绪之后,柳慕微微曲起指尖,在实木的茶几上轻轻磕了一下。 凡事皆有因果,不可能有任何一件事情是无缘无故发生的,当把那些零零散散的事件如同珠子一般地串联起来,就不难发现这一切都是从两年之前开始激进起来的。或者换句话说,柳镇那场发生意外的祭祀,正是全部厄运的开端。 “如果真的像是我怀疑的那样,你说的那个男人就是幕后的策划者了。” “那......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柳南生骤然抬起了头,直直地看着柳慕,“小伙子,我方才听你说的头头是道的,好像知道更多的秘密,你能不能回忆回忆你们家里长辈还说过什么话,分析出那个带着银色雕花面具的男人到底是谁啊?” “银色雕花面具?”柳慕低低重复一句,“只有这一个线索?” “对,银色的雕花面具,黑色的长袍子,我只记得这些了。” 柳南生苦恼地抹了一把脸,从半阖着的唇瓣里挤出了这么一句。 这个看似坚强而果决的东北男人,向来是铁一样的汉子。作为一镇之长,柳南生了解着普通村民不知晓的情报,也承担着较之旁人沉重了不知道多少倍的压力,他却从来没有叫过苦喊过累。随着这次的祭祀越来越近,一切矛盾都变得尖锐化。而柳慕与顾期的突然到来,给予出的这些线索,很快被柳南生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人生在世,谁都自己的敬畏,也都有害怕的事情,哪怕是天大的事情,到了生死面前也都变得不值一提了。 如果可以自救,没有人选择束手就擒,会放弃求生的机会。 但凡能够好好活着,谁又会想死啊。 “我不知道他的身份,不过,大致的推论我都心里有数......如果你能给我仔细讲讲当年的邪神,或许我可以得出更清晰的判断。” 柳慕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下巴,轻笑了一声开口。 “毕竟我能分析的事情,都是我所经历过的,更多的哪怕我说了,也都是胡编乱造而已,没有更多的意思。在来柳镇之前,我对巫族的了解少之又少,尤其是你们的族内祭祀,这些就都得问一问村长您了。” 对于此刻的诘问,柳南生低低叹了一口气。然后,便是一段不长不短的沉默。 客厅的石英钟已经指向了十一点,不知不觉之间,他们已经彻底聊到夜深了。 柳南生举起水杯,将半杯已经凉透了的白开水一饮而尽。今天晚上他已经抽了太多的烟,喉咙间的干哑已经超负荷,可是他又抓了一把烟丝,随手塞到烟斗里点燃了,这才借着半口浊烟缓慢地开了口。 “行了,我晓得,你们两个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不可能对柳镇的情况一无所知。柳镇什么也没得,你们要调查的东西我只能说了解一丁点。两年前的事情是我们镇子里的灾难,是绝对的忌讳,我可以把当年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你们,相信也好,不信也罢,我都讲给你们,你要是问我更多的,我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柳慕没有急着再去追问什么,而是安静地等着老人家开口。 谁知等了好半天,柳南生没有讲述那场可怕的祭祀,居然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你们从哪里开过来的,这一路上没少走弯路吧?” “您说的没错,这条山路确实不好开。”柳慕微微一点头,大大方方地应了下来,“整整十好几个钟头,一直是走盘山路,还好我车技不错,赶在了天黑之前到了柳镇。” “那你们知不知道,其实在迁徙到柳镇之前,我们的族人住在更偏远的地方。我们村子早年不在这里,而是跟寨子里的大家伙住在一起的。我们族里世世代代信奉神明,这都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到底有什么渊源我也讲不清。总之,身为巫族的族众,就注定背负着那些近乎于残忍和苛刻的命运。十二姽女是注定的荣光,可是在她们十八岁的那年,却要将生命献祭给神明,十八是轮回,周而复始,无止无休......” 柳南生沉下了眉梢,低叹了一声,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我们不一样,柳镇不能算是正统的巫族人,我们虽然继承着巫族的血脉,却始终想要脱离这样的命运,而不是像寨子里的其他人那样,把自己的全部都奉献给神祗。刚刚我已经跟你们讲过巫族的图腾了,那你们知不知道,哪怕是最为尊贵的花朵图腾,也是有所区别的——在巫族,花朵图腾有两种,一是含苞待放的墨莲,一是放肆盛放的白莲,这分别对应着巫族的黑圣女和白圣女......这也是我们族里藏着的最大的秘密。” 太阳穴尖锐的刺痛忽然袭来,顾期说不出这几秒的恍惚感到底源自于何。或许是几天的长途之中缺乏休息导致的晕眩,也或许是连轴转式的熬夜让她的身体濒临透支,再或者,是因为那些不受控制涌入她脑海里的碎片式记忆。 顾期分明记得何盛曾经的描述,那个诡异古庙之中遍布着的图腾,那位未曾出现在任何年代的历史之中的神女相,以及缠绕着她身畔的纠缠而美艳的双色莲花......直到此刻,她才终于确认了老师失踪的真正原因。 可是,不对,不对。 为什么这些事情熟悉又陌生,好像可以得出结论,又好像缺少了一些什么。 到底是哪里还差了一环? 顾期努力搜刮着脑海中的记忆,为什么在更早的时候,她依稀记得在别的地方听说过莲花纹身。 到底是在哪听到的呢?可缺失着的最重要的那一点,她却是怎么样也想不出来了。 “白圣女就是我们口中的圣女,每十八年一轮回,可是黑圣女却是极为难得的,即便是在巫族内部,也鲜少会有黑圣女诞生。因为黑圣女的出现,意味着灾难和变动,那是手持长矛的凶恶少女,会毫不留情地打破固有的僵局,改变一切安稳。” “怎么说,我倒是觉得这不是坏事。”柳慕若有所思地扫了柳南生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不是对你们的信仰有所敌意,只是......既然能好好活着,为什么要做神女的祭祀品,无端端地风险自己的生命和灵魂呢?” “你说的不错,”柳南生低低应道,“当年黑圣女也是这么说的,她说服了巫族的一半族众,这也是我们当年出逃的原因。” “出逃?”顾期很快抓住了重点,直直地看着柳南生,追问了一句,“所以,你才说柳镇村民们不能算是正统的巫族人?” “对,出逃,背叛......正因为如此,我们之后才会遭到神祗的惩罚。” 柳南生放下了水杯,将脸埋在掌心里,很低地叹了一声。 “所以,我们不是巫族人,而是叛族人.......” 第一百四十七章 黑圣女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这一句叛族人太沉重也太隐.晦,不过简简单单三个字,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至此,很多事情都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柳慕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那些白亦从曾经试图去查,可是行为极为隐.晦,连端倪都不愿透露出来的事情。那些白穆在背地里筹谋了许久,不知被谁忽然点醒,又被推波助澜地拉扯了一路的事情。还有那些原本应该被巫族妥善藏起来,却在无形之中泄露出来的,引得几番势力竞相争夺,以至于现如今布下了巨大谜团的事情....... 万事皆有源头,而在此刻,最初出现问题的一环,终于被找到了。 白家先人与巫族之间的联系,还有玄之又玄的遗王宝藏,或许都与几百年前巫族内部那场黑圣女与白圣女之间的战争脱不开关系,而这也正是现如今各家后人重新聚积在一起的原因。 白家、何家、柳家。 莫城、柳镇,古庙、异域,祭祀、神女....... 还有那些暂时没有被深挖出来的线索,每一件单独拿出来都只会让人一头雾水,可是当巫族的秘密穿针引线地贯穿其中,把那些大段的空白统统补齐之后,一切也就都有了更合理的解释。至于幕后藏着的那位,他所做的不过是把诸多助力重新整合到一起,然后复原巫族当年全盛时期的面貌,把早已经破碎在历史的罅隙之中的东西一点点补全罢了。 那么,他花费了这么多的心力,都是为了什么呢? 电光石火之间,柳慕的脑海里迅速有了清晰的思路,眼底的情绪也骤然变得锐利起来。 ——召唤神祗。 背后的人做了这么多,不过是为了达成召唤神祗的必要条件,重新让那位灭世的神女降临于世罢了。这背后是了结宿命,还是更深的牵扯,是楼兰古国失落文明卷土重来的报复,还是心怀贪念的人们苦苦追求的永生,就没有人说得准了。 “所以,你们柳镇的叛出,是因为两位圣女的对峙吗?” 而那边,是顾期清冷而好听的声线打破了沉默。 “对,大概几百年之前吧,巫族曾经出现了一位黑圣女。”柳南生点了点头,很快继续讲了下去,“黑圣女代表着灾难,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成为了大祭司的眼中钉肉中刺。人越是恐惧着什么,便越是会被某种东西所影响,如果可以在萌芽之中解决这些影响,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可是世事那有那么容易啊......哪怕是十二姽女都是巫族极为尊贵的存在,大祭司负责照看她们、引导她们,甚至是侍奉她们,却不会做出任何对她们不敬的事情。更何况,黑圣女那是巫族内部的高高在上的圣女啊。 这种感觉太过矛盾了,就如同每日每夜抱着炸弹成眠。 哪怕你明知道这就是一枚炸弹,稍有不慎就会让你尸骨全无,哪怕你日日夜夜殚精竭虑,在反复的焦虑恐惧和自我宽慰之中苦苦挣扎,也不能改变黑巫女渐渐长大的事实。而十八年后的成年礼,就像是悬在巫族族人头上的一柄利剑,容不得人一刻放松。 有什么办法呢,这些不能抗拒的事情,就是命运啊。 “不过,大祭司再如何恐惧,也阻止不了一段既定历史的发展进程。黑巫女的出现确实是灾难,也确确实实改变了族人们的命运。那时候巫族内部的分歧很强烈,甚至到了不可开交的程度。现在想想,应该算是千百年来积淀下来的矛盾吧,早不能粉饰太平了。其实什么复兴楼兰古国,获得永恒生命和长生,甚至信奉神祗啊......渐渐都已经从一部分族人的心里剔除掉了,我们只是想过好自己的日子,平平淡淡的,就够了。” 柳南生低沉的声音混着半口浓烟溢了出来,然后便破碎成一声叹息。 “这些矛盾太尖锐了,离最终爆发仅仅只差一个燃点。所以,几百年之前,黑圣女与白圣女之间的战争几乎成为必然。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祖辈们并没有记录下来,但是我们从南方逃到了北方,隐居在了柳镇,彻底脱离巫族,巫族也从此一分为三。” “等等,一分为三?”顾期很快问道。 “对,没错,就是一分为三。”柳南生点了点头,像是努力回忆着什么,“这些事算是族里的隐秘了吧,当时巫族的一部分人朝北跑,来了东北的深山里安家,因为我们深信可以摆脱这样的命运,逃离是最好的出路。还有一小部分人也想摆脱命运,可是他们认为,只有全身心的侍奉神祗,才能得到神祗的宽恕,这才是最后的解脱......” “那他们去了哪里呢?”柳慕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我可就不清楚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更何况是叛族者与叛族者之间的意见分歧呢。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或许已经从生出便带着的原罪里解脱了出来,得到真正的解脱,又或者成为了第二个巫族本部,在无休止的命运之中纠.缠着。再不济,也不过就是像我们柳镇的人们一样,挣扎了这么多个年头,还是陷在命运里无法脱身。” “好,大致情况我已经清楚了。” 柳慕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了起来,他的目光停在柳南生的脸上,像是想要从那些充满着苦楚的感慨之中分辨出他的真实内心一样。但其实这些已经不必再去分辨了,在巨大的压迫力面前,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心力再去说谎了。 当柳南生把这两个突如其来的异乡人当成为最后的寄托,也就从某种角度验证了他的坦诚,那些说出口的话,也都是字字真切的大实话了。 不过短短几秒,柳慕就收回了目光,他懒洋洋地朝沙发上一靠,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柳叔,那么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两年前出现变故的那场祭祀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带着银色雕花面具的男人又做了什么?” “两年前的事情,不对,不对......准确来说,这一切应该从二十年前说起。” 听到了柳慕的诘问,柳南生紧缩着眉头,竭力压抑着自己指尖的颤抖。 柳镇的祭祀是一直以来的规矩,已经延续了不知道多少年头了,从没有出过太大的岔子。当年大家伙拼了命地从巫族寨子里逃了出来,以为这就是新生活的开始,也为之切切实实地付出了血的代价。可他们终究还是太天真了,如果逃离巫族就能改变那些可怕的命运,神祗留下来的阴影又怎么会笼罩巫族族众们这么多的年头呢? 当在柳镇落脚之后,巫族的少部分族众才发现了这可怕的死循环。 ——不过短短十八个年头,大祭司居然重临于世。 然后,又是新一代的十二姽女和圣女的诞生,周而复始的命运还在重复,他们的灵魂和身体被牢牢锁在这一片深山野岭里,唯一的区别不过是地点从巫族寨子变成了柳镇。 直到那个时候,柳镇村长才觉得慌乱了。 为什么事情的进程跟黑圣女说的不一样,这一切不是应该彻底了结了吗? 他们舍弃了这么多,付出了这么多,怎么还是没有脱离宿命的纠.缠呢? 可是谁也没有办法,只能被迫接受命运。 之后漫长的一段年岁,柳镇村民们都活得相当艰难,他们失去了巫族族人的身份,还不得不被迫恪守着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哪怕再如何想要摆脱宿命,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好。所以他们世世代代只能苟延残喘地供奉着龙女庙。 直到,那个女人的到来。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我才当上村长不久......哎,都跟你们坦白到这个程度了,我也不介意多说一点。这也就是你们今天找到了我,要是打听旁人,一定问不出这么多来。村子里的人们无非只是信奉神明,但是关于巫族延续下来的秘密,是只有历代村长才知道的。” 柳南生磕了磕烟杆子,那双浑浊的眼眸无意识地望着远方,像是透过层层溢散的烟雾回忆着什么,情绪也变得深沉了起来。 那是个下了彻夜大雨的夏夜,柳镇原本就破败小路泥.泞不堪,村民们各个窝在家里,连门都懒得出了。 夏季不开窗子显然太闷热,可是但凡把紧闭的门窗开了一点缝隙,空气里充斥着的雨季特有的腥气便也跟着散在屋子里,混合着过分多的水汽,丝丝缕缕地侵占鼻息。居住条件过于简陋的小破屋子遇上连夜大雨,已经快要超负荷了,年久失修的房檐渗了雨水,地面上放着铜盆,用来接住棚顶断断续续滴落的水珠。 “哎,这雨再这么下个几天,可就要把房顶都搞塌喽。” 还没等柳南生感慨几句,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来者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她穿着一件黑色的连衣裙,撑着一柄黑色的雨伞,像是融进了夜色里,却偏偏不染尘埃,这一路上的狂风暴雨都不足以玷污她分毫。她是那么美丽,却又是那么羸弱。随便一个人都可以看得出她的脸色很不好看,带着病态的精致与苍白。 可是她偏偏那么惊艳,好像用世间一切美好的词汇来形容她都不显得夸张。 在极致的美丽面前,柳南生几乎被震得说不出话了。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勉勉强强地挤出了一句。 “你是谁......” “我是来替你们终结宿命的人。” 女人收了伞,施施然地站在门口,只是简单地应着。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眼眸里沉着月色,背后是不止息的风雨。 第一百四十八章 弑神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不过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注定了柳南生无法拒绝她了。 那天的倾盆大雨像是印在了柳南生的记忆里,之后多少个午夜梦回的夜晚,那滴滴答答流个不停的雨水声都成为了他心底深处的梦魇,扰得他片刻不得安生。 什么才是最可怕的呢? 遗憾、恐惧,过错、自责? 不,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真正让柳南生恐惧的是那种无法摆脱的宿命感。即使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仔仔细细去探究那两次足以影响事态发展的决定,也都深刻地意识到,哪怕再重来无数次,他的选择不会出现任何变化。 就好像,一切灾难都是注定的,他不过是其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 “如果想要终结巫族留下来的宿命,要等十八个年头,等到下一个轮回。你们按照我教的方式去培养圣女和十二姽女,就可以彻底从宿命之中脱离出来。记住,机会只有这一次,太早或者太晚都不行,她马上就要苏醒了.......如果真的等到她醒过来,一切都晚了。” 柳南生还记得那个美丽的女人说的话,也正是因为这些话,才勾起了柳南生藏在心底的渴望,让他做出了那个不知道是对是错的决定。 这个可怕的开端在之后不断恶化,最终引发了那场残忍到了极致的悲剧。 而此刻,柳南生的嘴唇上下轻碰,将这些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出来。 听着柳南生的描述,顾期只觉得心口堵着点什么。 最初萌生出的异样感在逐渐的抽丝剥茧之后变得更加清晰了,她觉得这个神秘的美丽女人很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说过。但这种熟悉感又是虚无缥缈的,哪怕她认真整理着脑海中的全部认知,也没有搜刮出一丁点有关于这个女人的线索。 所以最后,顾期只是定定地看着柳南生,轻声问了一句。 “她是谁?” “她是......” 柳南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垂下了眼眸,低低叹了一口气。 暗黄色的灯光闪了又闪,老旧的电路在窗外愈发强烈的风声之下不堪负荷,连带着灯泡都有些暗淡下来。 在这一刻,时间的意义好像变得虚幻了。 在二十年前,也是这个破旧的小平房里,同一个场景,同一个时空。柳南生看着坐在沙发上的美丽女人,意味不明地掐灭了手中的烟卷,也问了同样的一句话。 那个女人也是没有回答,她微微扬起眼眸,目光扫过了柳南生的脸。 那是什么样的目光啊,那是一双猫一样的眼睛,女人的眼尾略微勾起一点,纤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影着好看的阴影,像是无形之中就掌握了人心。没有人可以抵抗美好的事物,柳南生也不过只是凡人。 在过分的注视之下,女人随手理了理散落肩上的黑色长卷发,即便是坐在这个狭小平房破布铺着的沙发上,也不妨碍她举手投足之间的优雅,黑色连衣裙包裹着女人曼妙的身型,每一点细微的动作都透露着巨大的吸引力。 柳南生的喉咙动了动,几乎是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 这是人类的本能反应,可是在神秘与圣洁面前,也成为了亵渎。 但女人并不介意,她微微扬起唇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然后不紧不慢地解着衣领最上边的两颗纽扣。在柳南生诧异的目光之下,轻而薄的纱衣被女人的纤纤玉指拉开一点,于是那段形状好看的锁骨便随之露了出来,连带着上边小巧而精致的图腾。 那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层层叠叠的花瓣覆盖在一起,像是预兆着还未盛放的死亡。纠缠的藤蔓勾勒着她漂亮的锁骨,素莲的纯净被墨色覆盖,莫名多了些许冷艳而深邃。一如女人美到了极致的眼眸,她的眼底像是藏着湖泊,或是深沉到化不开的浓稠夜色。 “黑圣女。” 柳南生极为震惊地看着那个图腾,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之后的一切,都不言而喻了。 ........ “她当时没有多讲,只是说,按照她说的去做,才是唯一的解决出路。” 柳南生的声音淡淡的,那些从往昔之中挤出来的话语,也都显得晦涩而艰难了。 “我没有办法,黑圣女的旨意没有人可以抗拒,没有人......我恐惧她,却不敢质疑她,敬畏她,又不得不服从她......那是连大祭司都不能违背的人,我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巫族族众,空有村长之名而已,又如何可以不遵从她的指示啊。” 当时黑巫女所说的话,至今都在柳南生的脑海里历历在目。 柳镇的祭祀必须终止,只有不破不立,才能彻底停止这一切。哪怕付出再多的代价,都不可以让神女重临于世,等到灭世的邪神重新降临,整个巫族都会成为献祭品,邪神的欲望并非世人所能填补的,当年楼兰小公主的报复更是可怕至极。 所谓的永生,不过是荒谬的谎言。 百年之前的巫族已经为了阻止神女的降临付出了血的代价,四分五裂、族人伤亡、尸横遍野,但这些不过是一点牺牲,也是不得不面对的牺牲。如果真的到了让神女苏醒的程度,一切便都不可逆转了。 其实柳南生哪里还有选择,从见到黑圣女那一刻,他就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这段往事在柳南生的心中郁结了太久,他从没有跟任何人提过,也根本不能说起。 黑圣女过不是巫族内部的传说,几千年的历史之中,也不过有着两三段与之相关的传闻,而她们每一次的降世都带来了颠覆性的灾难,彻底打破了巫族的格局。 假使可以时光倒流,他宁可从没有见过这位代表灾难的圣女。 但是在宿命面前,又哪里有选择的机会呢? “可是,黑圣女为什么会突然出现,”顾期皱起了眉头,有些不解地问道,“难不成她千里迢迢过来,就是为了替你们终结宿命的吗?” 柳南生微微垂下了眼眸,极力掩饰着目光之中的恐惧与迷茫。 他没有立刻回答些什么,因为那些骤然翻涌而来的记忆已经逼得他说不出话了。 那是什么? 那是哪怕时过境迁之后,他也无法释怀的恐惧的初衷。 ........ 空气中的潮气还在无止尽地蔓延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让人心悸。 铜盆里的水滴已经快要满了,也不知道这样的雨夜在持续到什么时候,柳南生的视线余光扫过了地面,看着瓷砖上溢出来的细微水痕,大脑一片空白。这一刻他的心里很空,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拉扯着一般,连呼吸都快要停滞了。 对面的神秘女人,或者说黑圣女,对于柳南生的反应毫不意外。 她任由衣衫的领口敞着,纵容了柳南生直直地看着那个花朵纹身的动作,动作高雅如伫立云端的女神。而对面年轻的村长愣是好半天没说出话来,他狠狠一咬舌.尖保持着冷静,在进屋之后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压迫力也都有了更合理的解释。 ——那分明是高阶级的生物对于自己的臣属的蔑视。 柳南生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才勉强让自己的情绪稍微平复下来,那时候他还很年轻,才刚刚当上村长短短一年,不过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大有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撞,远远算不得多么沉稳,胆子也比那些老成的人大得多了。 “你......为什么要来?” “完成上一位黑圣女该做的事情、终结这些无休止的宿命,再或者赎罪.......” 女人的声音淡淡的,尾音里甚至带着及不可查的笑音。 柳南生听不出她话语之中的深意,也不可能猜出她那几秒是在嘲讽些什么。没有人知道黑圣女内心的真实想法,一如谁也想不到在这样一个雨夜,这位不速之客会忽然到访。 “你想怎么理解都可以,不过,留给巫族的机会不多了.......这些事情原本应该在百年之前彻底解决,却一直拖拉到如今。她马上就要在下个轮回之中苏醒了,当年的背叛和神祗的怒火没有人承受得起,如果真的让她得逞,楼兰古国就是现如今的前车之鉴。” “那......我应该如何去做?” 不知沉默了多久,柳南生终于问出声来。 当年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柳南生已经想不起来了,他只记得当时那种头皮发麻的紧张感,好像下一秒就会被剥夺灵魂一样。 “别紧张,我不会让你去送死的。” 看着柳南生紧张的模样,黑圣女轻声笑了出来。 她身上的气质妩媚而圣洁,锁骨上纠缠着的黑色花藤在透窗而入的雷电光芒之下尤为漂亮。 “想要打破宿命,首先就要做出牺牲。巫族早就背叛了神祗,又何必恳求神祗的宽容。既然无法脱离束缚,就从根源解决问题,对于没必要存在的人或事,是不是应该清理掉呢?” “所以......” 柳南生的嘴唇碰了碰,喉咙没来由地干哑起来,竟然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讲不出来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黑圣女,整晚积累下来的恐惧与冲击终于在这一刻突破了顶峰。 “你是想要,弑神吗?” ........ 暗黄色的灯光闪了又闪,映得柳南生的脸庞又再苍老几分。 更为深邃的情绪被他藏在了老花镜的后边,但事实结果已经显而易见了。 虽然可以猜到之后的故事走向,但真把话讲出口的时候,顾期的声线还是带了细微的颤抖。 “你们把大祭司.......除掉了?” 柳南生意味深长地看了顾期一眼,这才斜勾起唇角,嘲讽般的笑了出来。等把这些埋藏多年的秘密都讲完之后,他忽然觉得心口的那块巨石终于落地了。 “对,你猜的不错,也是那个时候,就注定柳镇村民们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末日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之后的很多事情就不言而喻了,黑圣女提供的办法太过于破釜沉舟,想要脱离宿命,就要从根源打破巫族先人留下来的僵局,而像大祭司这类拦路石,当然是最初就应该被扼杀掉的。 “可是......那可是大祭司啊。” “那又怎么样呢?” 对上柳南生迷茫的双眼,黑圣女漫不经心地笑了出来。 她犹如肆意盛放的墨色莲花,粹着毒液的花.蕊透露出荼蘼的傲慢,肆意蛊惑着别人的心脏。 “你们曾经与神祗对立,才勉强赢得了一线生机,当年面对神的时候,都敢拾起长剑举起盾牌,大祭司不过是神祗的仆人,你们是在犹豫什么,惧怕什么?” 这样露骨的诘问让柳南生犹豫了,这时候他才意识到了黑圣女的可怕。 这不仅仅是居高临下者的蔑视,也不全然是高等级的人对附属品的命令,她的话语像是盘踞的毒蛇吐出了红色的长舌,上边粹满了绝望的毒液。无形间透露出来的压迫力惊艳而危险,那是黑暗滋养出来的倨傲,直接将旁人心底深处最隐.晦的阴暗面勾了起来。 也正是那个时候,柳南生才知道了被巫族藏起来的历史。 “所以,小伙子,你说的没错.......” 不知过了多久,柳南生才收回思绪,意味深长地看了柳慕一眼。 “诚如你所说,巫族确实是弑神者,也是小公主留下来的工具.......当年楼兰古国追求永生,妄图靠神女的力量改变僵局,当一切不受控制的时候,才终于觉得急了。急了又有什么办法呢,覆水难收,或许从作出决定的最开始,一切就都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柳叔,其实换个角度想想,这也不是坏事。”柳慕毫不避讳地对上了柳南生的目光,“我们这些后人,说是探究真相,其实不过是在补救那一段过错,让事态不再恶化下去罢了。” 在漫长的沉默之中,柳南生细细咀嚼着柳慕的话,还有他刚进门的时候说的那些,关于十二姽女与弑神者,与那位即将在花魂之中苏醒的小公主的秘密。两方各执一词的言语拼凑在一起,全部的不完整也变得完整了起来。 就如同散落各地的碎片被一点点拾起来。 当年楼兰古国藏着的那些无法窥探的真实,也终于从黄沙和尘埃包裹着的过去之中渐渐浮现了出来。 “巫族内部最大的矛盾,说穿了,就是源于恐惧吧......族众们被蒙在鼓里,全然不知晓事实真相,还在深信着自己的虔诚会得到神祗的祝福,并以此作为世世代代的信奉。而那些知晓真相的祭祀和高层,还有苦苦挣扎于宿命之中的白圣女,一面想要得到神祗的原谅,一面又无法证实自己曾经背叛神祗的事实,也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所以,该怎么办呢? 似乎权衡了各种可能之后,也只剩下黑圣女所说的办法了。凡事有正即有反,有阴即有阳,十二姽女与白圣女是为了祈神而生,那么在黑巫女的指引之下,她们也可以成为弑神的工具,将巫族的传承彻底断送掉。 除掉大祭司,取而代之。 然后按照黑圣女的说法选择一位合适的继承人,重新度过十八年的轮回,最后在合适的场合将祈神仪式变为葬神仪式,断绝神女从冰棺之中苏醒的可能,这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 想想当初为什么会答应呢,柳南生已经说不好是因为黑圣女特有的压迫力,或者只是内心的欲.望被过分蛊惑了。总之他在黑圣女的授意之下杀死了大祭司,并以黑圣女之名编造出足以令柳镇村民们信服的谎言,找到足够冠冕堂皇的理由粉饰这一切。 也是那时候开始,柳镇开始培养白圣女,将她作为试验品。 或者更直接一点来说,是培养弑神的工具。 “听起来黑圣女已经把一切安排妥帖了,既然这样为什么会失败呢?” “如果一切真的能那么顺利,那就好了。”柳南生很无奈地摇了摇头,“黑圣女能算得了事情的最初,又怎么算得出横生而出的变故呢,等我们意识到灾难降临的时候,已经晚了。” “怎么?”柳慕一扬眉梢。 “因为,小公主......正是从柳镇苏醒过来的。” 这是从颤抖的唇.瓣中挤出来的一句话,尾音裹在浓浓的烟味里听得不够真切。 柳南生眼底情绪也变得更加晦暗了几分,终究只是苦涩地摇了摇头。 那是柳镇最为迷茫也最为昏暗的十八年,大家宛如在末日的尽头载歌载舞,一边迫不及待地庆祝着新生,一边又止不住地怀疑这一切的可行性。谁都不敢把话说透,不敢去深问,也不敢去质疑,甚至带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壮烈,等着十八年后的那场解脱。 所以每一次祭祀,都如同在刀锋上起舞。 那个轮回之中的圣女和十二姽女得到了村民们前所未有的尊敬,她们住在龙女庙里,由专门的人照看着,像是降世的神祗一般接受着村民们的供奉。女孩们在享受着至高的荣耀之余,也向往着自由自在的生活,想要离开柳镇去看看外边的世界。 这些事情都无可厚非,谁会不想脱离枷锁呢? “其实早前没有这么多事的,是我们......哎,犯了忌讳。” 说到这里的时候,柳南生的语气顿了顿,原本就难看的脸色更加沉了下来。 “我也不知道这些事情应该怎么解释,其实黑巫女嘱咐的那些,我们始终都是严格执行的,大祭司的缺失并没有造成不可逆的影响,每年在龙女庙举办祭祀都是由我来主持的,夏季夏至日有一场大祭,这是神祗的诞辰。还有深冬时分的年祭,这是祈求之后的命运。” 柳慕顺着柳南生的话想了想,很快一针见血地指了出来。 “所以你说的犯了忌讳,是因为那个银色面具的男人吗?” 柳南生沉重地点了点头,那些噩梦一般的往事也跟着翻涌而来了。 最初收留那个羸弱的年轻男人,无非是因为一念之仁。那时候柳南生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症结会出现在这个偶然路过的异乡人身上。那段时间柳镇出奇的忙碌,所有人都像是上满了发条的陀螺一样,拼尽全力地忙碌着准备即将到来的祭祀,等待着千百年来的宿命得以解脱。 越是故事临近尾声,便越是容易产生松懈。 其实很久以后,柳南生深究起来,当时就是差了一点点...... 只有一点点。 那个银色面具的年轻人确实是个谈吐得度的人,他说自己是自由摄影师,经常去各类人迹罕至的地方寻找他所希冀的美,他拍过一望无际的大海、拍过即将落幕的斜阳,曾经为了记录鸟类展翅的一瞬间在野外露宿了十好几天,也曾经为了等流星雨整整两宿没合过眼。 大抵是这样没日没夜奔波着的生活过得习惯了,他也就没有把小病小灾当回事。谁知在深山老林遇到了大雪封山,早年透支身体落下的病也跟着发作了,差点命都没了半条。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从来不把自己的身体当本钱,这样哪行啊.......听我说,过几天这封山的大雪停了,你回到家里,且得好好修养一段时间,别这么拼命了。” 柳南生当时是这样宽慰那位年轻人的,甚至还觉得他的日子过得颇有些潇洒。 “好,村长,你确实是个好人,这次真的很感谢你。” 仔细想想,变故也不过是发生在几天之间而已。 当那位年轻人的身体修养得差不多了,提出去龙女庙帮忙的时候,柳南生没有多想,干脆大.大方方地同意了。 “哎.......是我的错,我当时,我当时怎么会以为他是真心想要帮忙啊。” 直到祭祀到来的那天,大家都没有意识到任何问题。 那是柳镇这个偏远的小乡村难得一见的隆重日子,龙女庙背靠着江流,冬季的雪夜长河冰封万里,远山风光隐在了夜色之中,只剩下了模模糊糊的轮廓。 圣女在祭坛燃起的篝火前抬起手臂,绚丽到了极致的舞衣映着灼灼火光。十二姽女环绕在她的身边,跳着早已经安排好的舞蹈,将净瓶之中的水滴洒落。这一切都太圣洁也太美好,像是一场美轮美奂的梦境。 当漫天遍野的曼陀罗花盛放的时候,柳镇的村民们才愣住了。 谁也想不到这场葬神的仪式会遭遇意外,直到那些花朵铺天盖地一般地从冰雪中钻了出来,妖冶深红色宛如被万千人的鲜血洗涤,不然怎么会盛放出这样带着罪恶的美丽。 站在花海正中央的,是一位年轻的女孩子。 那是个多么美丽的女孩啊。 在见识在黑圣女的风姿之后,柳南生已经不会因为容貌而对一个人发出感慨了,可是看到那个从花海之中走出来的女孩时,他还是止不住地发出了感慨。原来在极致的美丽面前,人们心里唯一剩下的感受,只有折服。 乌黑的长发顺着女孩子的肩头垂落下来,她的头上戴着编织精致的花冠,纤尘不染的白色纱裙包裹着她曼妙的身姿,宛如误入人间的神祗。 对于那些跪匐在地上的村民,女孩子没有任何表示,纤长的睫毛遮挡着她的情绪,却没有挡住那双湛蓝色眼眸透露出来的清冷与傲慢,好像她理应当接受这样的祭拜。洁白的裙摆盖住女孩子的脚踝,漂亮的金色铃铛坠在她的踝腕间,每走一步都会发出惊扰夜色的清脆回响声。 而那些包裹着曼陀罗花的纠.缠草叶,在女孩子素净的双足之下快速生长着,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干枯。 植物生命力的流逝在雪夜之中十分明显,一如违背了自然规律的盛放,不过转瞬之间,那些重重包裹的花瓣便从含苞开到了荼蘼,成为暗黄色干瘪的灰,随着凛冽的晚风消散在尘埃里,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祭台前的火光映衬着女孩子动人的笑意,动人到近乎于残忍。花枝扭曲地盘踞着她精致的小腿,藏在裙摆之中的双足被花草的藤蔓缠绕着,女孩子正是在靠这些花枝给予的养分维系着岌岌可危的生命。 “阿眠。” 当时,带着银色面具的男人是这样称呼那个女孩子的。 ——阿眠。 或者说,从花魂中苏醒的小公主。 正是因为她的出现,那场原本应该解脱一切的祭祀彻底成为了末日。 第一百五十章 火焚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那些残忍而血腥的场面无需赘言,再如何去说,也不过都是尸山血海。 在强烈的刺激之下,人类的意识是会逐渐恍惚的,就比如柳南生回忆起两年前的那场祭祀,他已经快要记不清太多的细节了。印在脑海里挥散不去的,不过是开得比烈火还要艳丽的曼陀罗花,还有祭台上的少女们被火光包裹着的裙摆......她们因为无法忍耐的疼痛而变得狰狞扭曲的表情是那么的可怕,宛如身处在备受煎熬的炼狱之中,让人恐惧而又怜惜着。 在小公主的背影隐在月色里越来越暗之后,焚烧成灰的骸骨跟着仿佛看不到尽头的花海一同,破碎成为金色的沙砾,又随风飘得很远了。 “所以这是黑圣女设下的局吗,她利用了你,只是为了召唤楼兰公主?” 顾期紧皱着眉头,试图从错综复杂的故事里找到线索。 柳南生所说的一切都没有任何隐瞒,到了这种时候,没有人再去怀疑他提供的线索的真实性。 也正是因为他没有隐瞒,才让原本就扑朔迷离的故事愈发存疑。 比如说,为什么黑圣女会突然前来,她是只来了柳镇,还是想要把巫族散落的族人整合到一起,有预谋地做些什么。或者单单就是为了给柳镇村民们提出警告,指点迷津吗? 比如说,黑圣女口中的“她”,那位即将苏醒并且会让局面恶化的人,想必就是楼兰的小公主了。黑圣女筹划了这么多,无非是为了阻止小公主的苏醒,为什么最后却是事与愿违呢,或者说,到底是她利用了柳镇,还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反倒被人利用了一笔。 再比如说,那个银色面具的男人到底是谁? 小公主口中的诅咒是什么意思,这是灾难的开端,还是灭世的警告。 ........ 可是这些事情,想必当局者迷的柳南生也不会得出任何结论了。 对于顾期的疑问,柳南生只是极为苦涩地摇了摇头:“不.......黑圣女没有骗我们,我们原本是有机会的,是我们错了,是我错了啊。” 在时过境迁之后,深究对错本身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没有人可以改变时空,重新回到需要作出正确决定的那个瞬间,逆转之后故事的发展进程。一如没有人能挽救到达巅峰之后不断走下坡路的感情,在一杯水渐渐开始冷却的时候,凭借一己之力让它重新回温。 很多时候,错了就是错了,机缘巧合也好,阴差阳错也罢。 回不去,也就是回不去了。 “柳叔,你等等,我有一点不理解。” 柳慕没有做出更多的感慨,他沉下心神想了想,很快找到了问题症结。 “既然两年前的祭祀,已经让柳镇村民们担负起了可怕的后果,或者说得直接一点,你们的尝试失败了,还是彻头彻尾的失败,付出的代价不可以说不沉重。现如今,十八年的轮回结束,为什么你们还要继续进行这些祭祀,还表现得如此慎重呢?” 这番话柳慕问得认认真真,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粹着几分笑意,像是漫不经心的调侃,也像是暗藏着锐利的揣度。顾期却是忍不住一撇唇角,深感柳大少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哪怕是再认真严肃的场合,都免不了因为他的三言两语而显得不正经了起来。 瞧瞧柳大少这句话问的,哪怕再怎么措辞委婉,也是万变不离其宗啊。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你们反正都失败了,为什么不破罐子破摔,还非要继续折腾呢”。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事情也是这么个事情,可是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就明显变味了嘛。 “因为,我们没有办法啊。” 可是作为当事人的柳南生却没有心力和精力再去管这些细枝末节了,他有些茫然地抬起了头,目光沉重地看着柳慕,低低把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我们没有办法......没有办法。” 那次的灾难成为了柳镇村民们心中的梦魇,一直到很多年之后,他们还没有从阴影之中走出来,每每回忆起来,都是不堪回首和毛骨悚然。 柳镇的村民一直害怕着宿命,抗拒着神祗留下来的东西,龙女庙那个被漫天大火焚烧的夜晚,烈火燃尽了沉在夜色里的最后一点希望,此后灰烬之中包裹的只剩下了茫然。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大家才从诡异的压制感中走了出来。 他们如同僵硬的木偶骤然被剪断了束缚着的绳索,四肢的力量在一瞬之间被抽空了。回忆起小公主降临的场面,他们只感觉到了空虚和恍惚,所以那个呆愣地并排跪在祭台前,眼睁睁看着亲人死去的夜晚,犹如刺入柳镇村民们心口的一把尖刀,每每多去回忆一次,就会被透骨的恐惧所吞噬,陷入那种无法摆脱的压迫力当中。 当过剩的自责和心酸剥夺了理智,恐惧和压抑足以把人逼疯。 分明谁都知道在事情已成定局之后,再如何追究责任都毫无意义,可是柳镇的村民们还是免不了彻查问题到底出来哪里。而当那场堪称为诛心的诘问与指责落下帷幕,他们才知道原来灾难的最初不过是小小的差错,居然导致了无法逆转的结局。 唯一的变数就是那个带着银白色面具的异乡人。 直到最后,村民们才终于意识到,那个看似不起眼的羸弱年轻人,原来是蛊惑心灵的魔鬼。 十二姽女中的一位小丫头正是被他哄骗,才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 “你们寨子里信奉长生,祈求得到神祗的垂怜,却不过是做着神祗的奴隶,连自己的灵魂都献祭给了空虚,得不到一丁点的自由。千百年来都无法摆脱的事情,现如今你们的村长说,可以通过这样一场简简单单的祭祀便得到终结,你怎么知道不是谎言呢?”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们寨子里的事情,你到底是谁?” 对于这位来帮忙的异乡人为什么偏偏会找上自己,小姑娘并不清楚。她不过是十二姽女之中最普通的一个,不是最漂亮的,也不是最受村长宠爱的,甚至因为过分的平凡,她会有些记恨身份尊贵的圣女——为什么大家一同住在龙女庙里,却要事事以她为先呢? 难道就因为那与生俱来的,看不见摸不着的所谓血统吗? 可是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低沉好听的话语声,一如他隐在暗影里的轮廓,分明这些全部都来源于虚幻,却莫名让人好奇和期待。 “我是谁不重要,我只问你,你怕死吗?” “什......什么?” “再过两个月你就成年了吧,你还没有好好看看外边的世界,大好河山、都市繁华,恢弘富丽、人间烟火,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向往吗?” 女孩的手指紧紧攥着裙摆,内心已经不自觉地开始动摇了。 “不想成为谎言的牺牲品,你只需要按照我说的去做。” “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小姑娘原本就是敏感而内向的性格,此刻内心的阴暗面全部被催化了。 当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就已经步入了设计好的剧本里,成为了唤醒小公主的棋子了。所以那次祭祀的祭品是被做了手脚的,柳镇村民再如何也想不到,在最后时刻背叛他们的人,居然是承担了他们全部希望的十二姽女。 “我家闺女哪里知道会造成这样的后果,她做错了什么,她不是只想活着吗?” 当这一切水落石出,这声无力的辩解成为了女孩子的父亲唯一的发声。 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最愤怒的就是开超市的老李。 他紧握了拳头狠狠砸在了男人的身上,每一拳都像是在发泄自己的深仇大恨,恨不能直接将男人挫骨扬灰。 “那我闺女又做错了什么,她才刚成年,刚成年.......她自打出生就住在那见鬼的龙女庙里,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这场祭祀,她马上就可以自由了,就差一天啊!” 后来,就是近乎于荒唐的闹剧了。 在可怖的死亡面前,所有人都红了眼,没有任何一点理智。 最后,也就变成了无止尽的指责与厮杀。 ....... “柳镇的村民用来整整两年,还没有从那场灾难之中走出来,互相猜忌,互相排斥,甚至是互相仇视.......现在想想,真正可怕的或许并不是灾难本身,而是之后带来的无法弥补的伤害。这样的影响不仅仅存在于柳镇,或许远比咱们大家伙意识到的更加深远。” 柳南生将话说得隐晦,顾期却像是悟到了什么,终于有点不淡定了。 “所以,柳镇即将到来的祭祀,其实跟莫城有所联系吗,柳叔?” “莫城?”听到顾期提起莫城,柳南生明显愣住了。 他刚刚一直用巫族寨子来代指,顾期又是怎么知道莫城这个准备的位置呢? 这样想着,柳南生极为诧异地看了顾期一眼,斟酌着语气追问了下去。 “姑娘,你说的莫城......可是苗疆的那个莫城,那......你去过别的地方吗?” 这句话柳南生问得很含糊,像是在无意之中打探些什么。 “没有,不过,我怀疑老师的失踪跟莫城有一些渊源。” 听到顾期的回答,柳南生默默收了声,像是在权衡着什么。擅长于察言观色的柳慕当然没有放过着一丁点的情绪变化,他用半声轻笑打破了沉默,淡淡开了口。 “既然这样,这所谓的影响,还要加上坞城。” “坞城?”柳南生抬起眼,颇为诧异地看了柳慕一眼。 柳慕这次没有再卖任何的关子,直截了当地补充道:“你不是问我,那件舞衣是什么情况吗?我顺着舞衣查到了莫城,而现如今我们白家人,正在坞城调查有关于遗王宝藏——也就是楼兰神女的一切。或许我们会到这里来,能跟你开诚布公地谈话,也是影响的一部分也说不准。” “罢了......罢了.......” 话已至此,柳南生终于狠下心来,不再避讳了。 “也不知道你们两个是为了救世而来,还是跟当年的黑圣女一样,嘴上说着可以带来拯救,却还是无法阻止那代表着灾难的宿命。其实,是因为我感到了巫族部族的召唤,才不得不继续这场祭祀的——说是祭祀或许不够准确,我们只是不能让“神女的战衣”重新聚在一起。” 第一百五十一章 利用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当“神女的战衣”这个神秘而陌生的词汇一出,很多暗藏着的问题,也都变得清晰了。 柳南生磕了磕烟杆子,没有充分燃烧的烟叶碎了下来,掉落了几分燃尽的烟渣。他仔细思考着那些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只有村长有权限知晓的秘密,也回忆起了当年那个雷雨暴风的夜晚,他跟黑圣女那场预兆了灾难最初的谈话。 “你说的这些......当然是好的,可是.......” “嗯?” 黑圣女微微挑起了眉梢,那双流转的美目停格在了柳南生的脸上,像是透着肉身的表象窥探他的灵魂。 那些漂浮着的恐惧,压抑着的束缚,还有无法挣脱也无处安放的空虚。 她没有急着回应些什么,只是静默地看着对面的年轻人。 “黑圣女,你说的这些我都晓得,我也乐意去做。假使我们都做到了,自然皆大欢喜,但如果我们没有做到,过程中.出了什么岔子,该如何是好?我是柳镇的村长,不能不对我的村民们负责啊......我是真的担心,真的担心......”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是柳南生难得理智压过信奉带来的压迫感的时刻。 他本能地想要遵循黑圣女的旨意,可是恐惧就像攀附在心脏上的蚂蟥,无孔不入地蚕食着他的理智。在生与死的面前没有人会表现得云淡风轻,尤其是被迫做出重大决定的时候,谁都会有顾虑,会去忍不住深究,自己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 “不必担心,我来找你,就是为了善后的。” 这大抵是一句宽慰,可是黑圣女的语气平淡,没有流露出太多感情。 柳南生不知道黑圣女的这句“善后”藏着什么深意,难道巫族的事情曾经有过转机吗,这指的是百年之前的巫族本部分裂,还是更早的时候,那些无法被窥探的历史? 既然说是善后,当年的问题又是出在哪里呢? 对上柳南生迷茫无神的双眼,黑圣女像是看透了他那些将说未说的话语。 所以,还没有等柳南生追问些什么,她就很意味深长地解释了下去。 “我可以感应到,花魂已经选择了合适的主人,那些预言即将成为现实。果然,当年的黑圣女留下来的纰漏在如今得到应验,她即将苏醒.......事已至此,如果不想让楼兰古国的悲剧重演,最好的办法就是阻止她的苏醒。” “什,什么?” 柳南生听得一知半解,几次想问“她”到底是谁? 可是他的唇齿上下碰了碰,好像行为都不被控制了一样,根本讲出来话音来。 他只记得,黑圣女好听的声线隐在半声撕破长夜的惊雷声里,分明她的声音不大,甚至柔和如同催眠般的蛊惑,却是每字每句都显得慎重,深深刻在了柳南生的脑海里。 “退一万步来讲,即使你们失败了,她真的苏醒过来,也只是一切的开始,而非终结。她料不到族人的背叛,一如料不到原本应该被大祭司妥善保管的“神女的战衣”会流落各地。人心是最难预测的,在贪念和欲望面前,即便是她也并无全部胜算。” “那黑圣女大人,假如计划失败了,我们应该怎么去做?” 那些玄而又玄的感慨,柳南生听得一知半解,只是下意识地问着。 很久以后,当柳南生已经可以拿出足够多的理智,再去重新咀嚼这段谈话的深意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或许在那个时候,黑圣女就已经留出了退路。 只不过那些退路,是拿柳镇村民作为代价罢了。 ........ 整晚的话题都太过沉重,随便一点线索都不亚于从错综复杂的历史之中寻找唯一的出路,而巫族留下的诅咒和楼兰小公主的苏醒更是雪上加霜,让人完全无法放松精神。 以至于狭小室内的三个人都沉默下来,一时之间只剩下了压抑的鼻息声。 对于巫族的族众来说,那些与生俱来的宿命太过压抑,许多藏在黑暗之中的隐秘被时间的残骸掩埋着,没有人想要去处理,也毫无办法处理。直到灾难降临的那一刻,大家才犹如受惊的鸟群一般疯狂地扑腾着翅膀,试图凭借自己微薄的力量扭转些什么。 可是这样的努力太贫瘠也太迟缓,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作用,无非是在亡羊补牢罢了。 所以说,与其说柳南生在给予有效的解决办法,让柳慕和顾期这两位好不容易顺着线索找过来的半个知情者得到新的进展,从中寻出事情的症结。倒不如说是柳大少听了半宿的时过境迁,最后也只能无端地感慨发生在巫族的悲剧。 直到此刻,柳南生吐露出了最后的秘密,柳慕和顾期却是窥探出了真实。 在拿到那个神秘的文件袋时,柳慕就意识到了自己像是被某种无形的推力拉入这些谜团之中,成为了计划的一步。现在事情很清晰,柳慕在顺着线索一点点去探索,一如白亦从远在坞城,调查这去年那场离奇的意外和何盛失踪。可是再去深究,这些线索并不是平白无故出现的,每一个足以影响柳慕做出判断的关头,都会有人从背后推了他一把。 与其说是主动调查,倒像是在无形之中,有人指引着他不得不查一样。 柳慕也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为什么那些人选中的会是他呢? 因为跟表哥白亦从走得很近,无意之中窥探到了某些秘密,以至于无法独善其身?因为柳家的地位和影响,可能对事态发展造成影响,所以称为了计划之中的一部分? 又或者,是因为年少时期他偶然听到那首古老歌谣? 这些事情柳慕并没有得出结论,但这不妨碍他早就想到了这些事情的背后会藏着很复杂的东西,否则就凭借自家表哥白亦从那通天的本事,当初也不会在坞城遭遇意外了。 在来柳镇之前,柳慕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而在听了柳南生的这番话之后,柳慕终于对那些藏在迷雾后边的事情,有了更为清晰的认识。如果非要去深究的话,在背后操纵这一切的人,很显然就是那个带着银色面具的男人,和从花魂之中苏醒的楼兰小公主了。 他们的目的也很明显,不惜余力地召唤神祗,卷土重来的复仇...... 永生,或是,灭世。 与白亦从事事都要抓线索讲证据,随便做出一个决定都极为慎重,要是做不到运筹帷幄,就不会贸然出手不同。柳慕的大多数分析都是随心所欲的,一如他平素无拘无束的性格,哪怕遇到再艰难的时局,他都带着几分肆意妄为的精神。 在意识到有人把他当做棋子,正常人可能会心有顾忌,也会选择规避风险。 可是柳大少的第一反应却是将计就计,顺着那些人给出的线索查下去。 到时候到底谁是棋子,是顺水推舟还是反将一军,且走着瞧呢。 这也是柳慕找到线索之后,自作主张来柳镇的原因。 不知道是不是过于敏感,柳慕始终觉得这些事跟白家牵扯很深,不然对方怎么会对遗王宝藏等诸多事由了如指掌,白家内部的情报也都差不多泄露得干净的呢? 所以柳慕才没有惊动白亦从,而选择独自.摸摸路,毕竟比起白家家主这一层身份造成的影响,惯常花天酒地玩世不恭的柳家小少爷,显然更为掩人耳目。退一万步讲,白家假使真有内鬼,想要查到他柳慕的身上,且得过好一段时日呢。 在整晚的压抑之中,此刻柳南生的话几乎成为今天晚上唯一一个好消息。 至少说明这一切不是没有办法补救的。 “巫族当年的分裂,最大的影响并不是族人们流落各地,四分五裂,在那样一个连灵魂和肉身都不属于自己的部族里,族人们的牺牲从来不算什么。仅仅只是鲜血和杀戮的话,那不过是漫长岁月里的一点点小插曲而已,黑巫女的出现,不可能只是带来这些。” “所以,真正的影响是什么?” 柳慕很快追问了下去,而柳南生则是直接给出了答案。 “真正的影响,是在那次巫族内部的分裂时,世世代代被供奉着的“神女的战衣”流落各地,随着巫族四散的族人,被带到了各个地方.......你不是晓得那首歌谣吗,神女的战衣流落何处,其实全部都藏在那首歌谣之中,至于秘密应该如何破译,我就不得而知了。” “雪中的神明,凋零后的璀璨, 破碎的信奉,绝境中的回归, 巫者的低语,濒临陌路的诅咒, 幻境的分割,虚幻而存于真实, 尘埃中的光,最后的永生。” ....... 这首玄而又玄的歌谣在柳慕和顾期的脑海中浮现出来,他们的耳边好像突然浮起了缥缈的乐曲,诵经声伴随着一下下击打着的节拍,少女们清澈而悠长的声线随着风声飘了很远。 而柳南生在低低吟诵出那首古谣之后,又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当时黑圣女说了,小公主的苏醒,只是灾难降临的开始,并不代表一切无可逆转。只有“神女的战衣”集齐,找到合适的容器,才能唤醒神女在墓穴之中冰封着的神魂。所以这不过是一场角逐,我们想要阻止小公主唤醒神女,就要先一步拿到“神女的战衣”。” 柳慕顺着柳南生的话想了想,很快抓住了事情症结。 “所以这次祭祀的真正目的,其实是阻止“神女的战衣”落到小公主的手里,对吗?” 第一百五十二章 梦里见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对上柳慕锐利的目光,柳南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颇为沉重地点了点头。 “三天之后,就是巫族的年祭了,可惜我们柳镇人已经没有资格再去龙女庙了。退一万步来说,十二姽女和圣女已经死在了两年前的灾难里,大祭司的传承已经断绝了,我们等不到下一次轮回,又如何去重新举办一场祭祀呢?” 剩下的话柳南生没有说透,但是柳慕和顾期却都听得出他的意思。 在没有破局之法的情况下,柳镇人所谓的应对,不过是等待新的灾难降临罢了。 对于最为艰难的局面,柳镇的村民们并不知道太多,全部的压力都在柳南生这位村长的身上,他只能一次次地强调这次的事态有多严重,大家应该如何提起万分的小心。柳南生慎之又慎地安抚着村民们的情绪,不敢把话说透以免造成太多的惶恐,又生怕轻描淡写之下问题得不到重视,让“神女的战衣”这最后的转折点再出现岔子。 可是他做得越多,越是左右为难。 这也难怪了见到他们两个异乡人,柳南生会紧张成那样。 但就在柳南生走投无路之际,突然出现的柳慕和顾期成为了唯一的变数,哪怕再怎么匪夷所思,他们都是确确实实地带来了一丝转机,这可能是柳镇最后的机会。 “好,这件事由我们来解决。” 柳慕显然也是想到了这点,他短暂思考片刻,当即开了口。 “我和我女朋友不是巫族的人,又知晓了这些事情的全部经过,所以想要处理这些事,我们是最好的人选。放心吧柳叔,你别因为我看着不着调,就对我产生不必要的偏见。我不靠谱是没错,但是架不住女朋友靠谱啊,我是当代妻奴,家里做决定的都是媳妇。” 这番话柳大少说得大言不惭,那双弯生生的桃花眼粹着调侃的笑意,斜斜地挑到了顾期的身上,正对上顾老师透着清冷的美目中惊诧的目光。 顾期:“.......” 哪怕早已经对柳大少的臭不要脸气质有了很深刻的认识,在忽然莫名其妙被柳慕点到名字的时候,顾期依然不受控制地愣了一下。 尤其是在如此正经的场合,听到这么暧昧不清占便宜居多的话语,形成的对比反差实在是太过明显。顾期深感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老话一点错都没有,对于一个惯常不着调的人来说,即便是他偶尔神经搭对了,短暂地着调了一下子,也会很快打回原形。 就比如此刻的柳大少—— 看着柳慕那副占便宜没够,偏偏还吃准了顾期不能反驳的笑容,宛如一个洋洋得意的大尾巴狼,让人气不打一处来。顾期只觉得柳大少用了一整个晚上勉勉强强挽回几分的形象,很快在这一句“女朋友”里消散殆尽了。 她心说,自己为什么要对这位公子哥产生不必要的好感呢? 这不是自己在打自己的脸吗? 对于顾期和柳慕之间微妙的对峙气场,柳南生完全没有感觉到,并且四舍五入地认为这是小情侣之间的情.趣。一如柳慕所说的,家里女朋友最大,他什么都听顾期的,哪怕讲出口的甜言蜜语只能惹得冰山美人杀人般的目光,柳慕依然甘之若饴。 “年轻就是好啊......” 柳南生由衷地无声感慨,在大灾大难面前还能生死相许,也是爱情了。 “柳慕是真的很闲啊.......” 顾期由衷地无声感慨,能在短短几句话之间,把原本很严肃的事情搞得瞬间不正经,除了柳慕之外,也没人拥有这样的本事了吧。 而被感慨的核心人员柳大少毫无自知之明,既不在意别人是怎么看他的,也不想去改变大家的看法。此刻只是懒懒散散地靠在沙发上,两条长腿朝前一展,唇角勾起一点,近乎于笃定地看着柳南生,大有几分潇洒自得的既视感。 他咬准了柳南生不会拒绝他的提议。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眼看着最为棘手的问题找到出路,哪怕是再如何没有把握,柳南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巴不得赶紧把龙女庙的事情解决了。 “那.......那可真是麻烦你们两个了,如果神女的事情可以解决,你们就是我们柳镇的大恩人啊。哎,谁能想得到,临了临了,我们族里的事情,居然还要拜托外人。” “客气什么,我都说了嘛,这次来柳镇,我就是为了解决问题的。” 柳慕没有再过多的客气,只是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 “距离祭祀还有三天,时间算不得多么充裕,不过多少还可以准备一下。龙女庙需要实地考察,当然这些事情都应该明天再开始准备,现在首先需要做的,是给我们安排一个住的地方,我倒是无所谓,不过......美女是要睡美容觉的,要是熬夜熬出黑眼圈,我可会心疼。” “好,好啊......”柳南生赶紧点了点头,想了想后从衣兜里拿出了一串钥匙,“我家地方太小,这沙发根本住不了人,没有办法留你们两个住下。从这儿出去往右走个三百米,后院就是镇子上的办公室,屋子里有沙发、被子,也有简易的折垫床。平时办公室是不许留外人的,不过......这次情况特殊,你们就在那里凑合一下吧。” 柳慕大.大方方地接过了钥匙,随手揽着顾期的肩膀。柳南生跟着站起了身,也不知道是这一整个晚上的彻夜长谈引发了太多的感触,还是因为骤然把如此慎重的事情托付出去,就如同把救命稻草放到了陌生人的身上,哪怕是再怎么心大的人,也会或多或少地觉得不放心。 更遑论,柳南生并非心大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城府颇深。 “哎......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把这些事情托付给你们,是对了还是错了。” 柳南生一路送到了门口,小屋虽然地界不大,但从沙发走到门口这短短的几步,他却走得尤其缓慢。 许多情绪都被压.在了沉默之中,最后柳南生望向柳慕的目光堪称为深沉。 “这次的事情太慎重,如果......如果真遇到了什么问题,你别怪我。” 柳慕没去深究他言语间的深意,只是轻笑了一声。 “这样,既然出现问题,就是要想办法解决的,柳叔,你就放宽心吧,别送了。” 大抵是看柳大少的态度太过豁达,剩下的那点犹豫,也都被柳南生咽下去了。 夜已经很深了,东北的深冬过了凌晨,卷着雪花的北风透着无孔不入的寒意,像是冷到了骨子里。哪怕只是在室外待上一小会儿,都会被冻得透心凉。 柳慕讲完了最后一句话,就没有再回过头了。 他牵着顾期的手,朝着柳南生指的方向走了过去,两个人的背影笼在暗沉沉的月色里,轮廓也显得模糊不清。 晚风把树枝吹得左摇右晃,地上拉扯出纠.缠起来的影子,唯一的光源便是柳南生身后那扇半开着的铁门里透出来的暗黄色的光,像是沉淀着晦暗不明的什么。距离离得太远了,柳南生那句呢喃散在风声里。 所以柳慕也没有听到,其实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最后的那声叹息。 在看着他的背影时,柳南生的目光中透着很隐.晦的悲悯,像是藏着极为深刻的遗憾和同情。 “哎,孩子,但愿你顺利,你......你别怪我......” ........ 从村长家到办公室的距离确实不远,柳南生也着实没有诓人,出了那个破败的农家小院稍微拐了个弯就到了目的地。同样实在的还有他对居住条件的描述,真的一点不客气也完全不夸张,没有给两位客人留下任何的遐想空间。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柳大少也没指望着这穷乡僻壤的办公室能够豪华到哪去,但是推开门的那一瞬间,他还是被这间办公室的艰苦朴素惊了一下。 才刚将门推开一小道缝隙,那股带着潮气的霉味就扑鼻而来了。柳慕摸索着打开了墙边的灯,棚顶吊着的白炽灯闪了又闪,宛如下一秒就要超负荷到当场报废。而在幽幽的白光照亮四周之后,脱落而斑驳的墙皮、褪色的木质地板还有明显年久失修的家具,诸多事物变得清晰起来,更显得这里环境简陋到不合常理。 简易的折叠床是真的很简易,铁制的床腿上布满了厚厚一层红色的锈迹,才刚碰一下就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而那个破棉被不但很薄,脏兮兮的被面上还带着来路不明的污.浊,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清洗过了,隔了老远都能闻到那股霉味。 “啧......顾老师,你有洁癖吗?” “什么?”顾期微微一愣。 “算了,意义不大,你就当体验生活吧。”柳慕随口说了一句,然后也没用顾期多说话,就亲力亲为地替她简单收拾了一下,直到把被子铺好,他才朝顾期一扬眉梢,“居住条件十分艰难,不过没办法,将就一下吧,顾老师。这也算是我追人史上的滑铁卢了,姑且先记在我的账上,下次出差一定是五星级酒店的配置,约会当然也一样。” 顾期深感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之前当着柳南生的面,柳慕为了掩人耳目占占便宜也就算了,现在屋子里没有外人,只有他们两个大眼瞪小眼,他这又是在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顾期一时间也懒得跟他掰扯了。 眼看着柳慕转身要走,顾期当即开了口。 “柳慕,你先等等。” “怎么着,舍不得我啊?” 随着这半声带着轻笑的打趣,柳慕推门的手稍微一顿,就势侧过头来。他唇角习惯性地扬起戏谑笑意,调.戏人的话也是张口就来了。 顾期坐在破铁床.上,薄薄一层窗帘遮不住窗外的月色,反倒映得柳慕眸间掺了几分月色,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更是说不出的漂亮。 那几秒的感觉很微妙,像是无形之中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顾期的心底升腾出来。 以至于她想说的很多,最后却是质问打了折扣,只是极为隐.晦地问了一句。 “柳慕,你会不会觉得,这一切不太对劲?” “什么都别想,安心睡觉。” 柳慕没有深聊的意思,他的声音里带着安抚,拉长的尾音低沉而缱绻。 “那么,顾老师,梦里见。” 第一百五十三章 月色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等到安顿好顾期之后,柳慕去了隔壁的办公室。 唯一的折叠床和破被子让给了顾老师之后,柳大少的装备就只剩下泛着霉味的破沙发,还有自己穿着的那件黑色呢子大衣了。皮质的弹簧破沙发硬得硌人,柳慕合衣侧身躺在上边,只觉得怎么躺怎么不舒服。回忆他从小到大的人生经历,睡过豪华的五星级酒店,住过三亚的露天水床,就连从东京到伊豆的温泉会所都点评和不止一家,还真的没有这么艰苦朴素过。 以至于原本费了半晚的脑筋,好不容易萌生出来的睡意都在极度的不舒适里散得干净,任凭柳慕再怎么辗转反侧,也愣是睡不着了。 朦朦胧胧的月色顺着漏了洞的窗帘透进来,在深灰色的水泥地面上投影了银白色的光晕,柳慕枕着胳膊向外望了望,小乡村自然有小乡村的好,除了纠.缠盘复的树影烘托出来的阴森之外,天边倒是有着颇为明亮的星辰,隐在皎洁的明月旁边忽明忽灭。 在z市纸醉金迷的时候,有多久没有看到星光了。 柳慕乐于享受生活,深感人生在世,谁也不能保证好运和厄运哪个先来。保不齐口中讴歌着理想与未来,明天说不定出点什么意外,直接人都没了,心里想得再美也是白搭,与其深究那些有的没的,倒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 最重要也是最难得的,难道不就是当下吗? 所以柳慕从来都是随心所欲,人在放纵的时候,终归是没有心力去深究放纵到底是对是错的。只有突然静下心来,顺着故事的脉络仔细深究些什么,才会意识到某种堪称为特例的偏差,后知后觉地发现似乎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已经给出了太多的偏爱。 就比如,在对待顾期的时候。 柳慕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沙发上掉落的破皮子,要是被村长看到,肯定又得心疼好几分钟——本来这个旧沙发就已经很年代久远了,上边完整的皮子就没剩下几块,完全就是囿于资金短缺,不得不维持着自己的使命。此刻又被柳大少这么随意地揪下来好几片,你柳慕财大气粗,倒是不把这些小破家具当家具了,但这可是柳镇为数不多的库存啊。 而此刻的柳大少完全没有在意这些,他想的是一墙之隔的顾期,那个素来冷冷清清的顾老师一副养尊处优的样子,这样艰苦朴素的居住环境着实是唐突佳人了。知识分子的高傲在顾期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那种对每处小细节都持有的严谨,还有对任何不合心意的事物无形之中的排斥,都成为她习惯的一部分,即便是嘴上不说,终究也是不适应的。 更遑论,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忽然有着如此庞大的信息量的冲击,再怎么心大的人都难以保持理智。像是顾期那么心思细腻,习惯从各种小细节里面扣出证据的人,更是止不住地会去深究,试图用自己的逻辑理清这个事情的脉络吧。 想必今晚哪怕已经道了晚安,顾期也很难一夜好眠。 想到这些的时候,柳慕的唇角微微扬起一点,那一瞬间的神色近乎于柔和。这样的情绪在他的身上很难得一见,如果被他那帮酒局上认识的狐朋狗友看到,肯定得惊得连手里的酒杯都碎在地上,外加成为之后一段时间z市古董圈子里的头版头条。 能让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柳大少动了凡心,这得是何方神圣啊? 何方神圣,还能是何方神圣。 也不过就是顾期罢了。 仔细想想,最开始跟顾期见面的时候,柳慕还真没想到会纠.缠到这种程度。 那会儿无非是提起了几分兴致,又再一而再再而三的失利之后,激起了更强烈的征服欲,如果真的顺理成章地发生故事,可能最后也就没有故事了。但是当遗王宝藏和古楼兰巫族的事由把他们卷在一起,真到了在特定的场合,特殊的时间,经历了这些可以称之为匪夷所思的事情,柳慕才忽然意识到,这些诸多不可复制的偶然堆叠在一起,他和顾期的关系早就在不知不觉之间升华了。 在顾期面前,柳慕表现出来的是不同于其他任何时候的一面。 收敛了那些惯常的轻狂与放肆,拿出更多的耐心与信心,有这样一段独特的经历跟顾期一同分享,其实体验并不差。至于把危难关头不得不开诚布公的真诚给予出来,并且在顾期的身上收回同等的特例与真诚,更是柳慕此前从未有过的体验。 越是相处得多了,柳慕越是觉得顾期其实是个很可爱的人。 当最初的新鲜感和好奇心褪去之后,柳慕才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思,那不仅仅是想要皎皎的天边明月入怀,也不只是想看冰山美女难得一见的温柔。这些都太简单也太肤浅,他分明是从顾期的身上看到了另一种互补,他乐意为了这种互补去相信和尝试,并且甘之若饴。 对于追求女孩子,柳慕有着太多的办法,也积累了太多的经验。 但此刻这些经验都变得不管用了,柳慕像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孩子,每走一步都是新的尝试。在这个过程中他得尤为小心,也得尤其慎重,会把一些曾经不在意的小细节反复斟酌,可心思却是藏不住的,会随着下意识的举动露出端倪。 但这又有什么不好呢? 柳慕借着天边的月色,将这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回忆细细品了一遍,眼底浮起的笑意又再浓了几分,然后很认真地给出了评价,有关于顾期的一切,还有那些未完待续的故事。 .......确实很精彩。 今晚的事情信息量很大,在柳慕回味感情经历的时候,夜色又再浓了几分。 而去除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粉红泡泡,有关于巫族和楼兰古国的事情也都变得清晰起来。 现在全部问题的症结,都在那位楼兰小公主的身上。当小公主从花魂之中苏醒,就预兆着灾难已经开始降临,巫族惧怕了千年的事情在如此关头彻底被激化,大家都是凡人,还都深陷泥沼之中,又如何去对抗亘古留下来的神呢? 这其中的危险,也都不言而喻了。 不过反过来讲,正是因为很多事情小公主无法独自处理,才不得不费尽苦心设下这么大的局,引得几方势力纷纷入网,来陪着她完成这一场灭世的祭祀。而在这样的限.制之中,暗藏着的最大疑点,也是破局的唯一症结,或许就是那个身份神秘的银色面具男人。 至于那首神秘的古谣之中到底暗藏着何种秘密,所谓的“神女的战衣”又都流落在哪里,需要何种办法才能将这些东西聚在一起,柳慕至今没有任何线索。 需要调查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也都只能随机应变了。 ....... 这样想着,柳慕给白亦从打了个电话过去,但是对面那头并没有人接听。 对此,柳大少觉得再正常不过。 现在的时间是凌晨一点,没有夜生活的人在睡觉,有夜生活的人想必也是在睡觉,不论哪种可能想必都腾不出功夫来接电话。尤其是白亦从那种一板一眼的人,在电话打了两遍还没有人接之后,柳慕只能把自己过剩的分享欲按捺下来,以免被自家表哥指着鼻子骂。 不过,今晚的事情好像不说也不是那么个道理。 所以在短暂的斟酌之后,柳慕还是决定给白亦从编辑一条短信。 “没事儿,表哥,我就是跟你报个平安。最近有了新发现,不出意外的话,过几天我会跟你汇报进度,当然了,是正事跟感情的双方面进度。你和小嫂子好好玩吧~” 这个骚气的小波浪号相当意味深长,也很符合柳慕一贯的作风,大有几分透过简简单单的一行文字,都能脑补出他桃花眼带着笑,不遗余力地投身于八卦行业的气质。 等到短信显示发送成功,柳慕看着手机,又没忍住骚了顾期一下。 “如果没睡就看看月亮,我在想你。” 做完这些之后,柳慕扯了扯披盖在身上的大衣外套,终于合上了眼睛。 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全部的和谐都是长夜尽头虚伪的掩饰,那些破碎的传承和不可控的灾难愈发逼近,巫族留下的阴霾才显露出冰山一角的端倪。 至此,那些危局也都藏不住了。 就比如,此时此刻—— 在距离那间简陋办公室三五百米的地方,那个亮着暗黄色灯光的农家院里。 在柳慕和顾期离开以后,柳南生独自坐在沙发上,想了很久也犹豫了好久。然后他才终于像是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建设,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包装精致的木质盒子。 借着月色,可以看到精致而古朴的雕文盘踞在黑色檀香木上,柳南生双手颤抖着把盖子打开,里边是并排放着的一对红烛,还未点燃便透出了幽暗而深邃的光。 柳南生把靠着墙的柜子小心翼翼地挪开,墙壁上露出来的是一个简易的神龛,黑色的石块深陷在墙面里,古怪而扭曲的图腾纠缠在一起,因为年代久远而看不真切。而在神龛之中供奉着的,只是零零散散的几块碎石而已。 但是对着这几块碎石,柳南生却拿出了前所未有的慎重。 异乡人不可能知道,普通的巫族族众更不知道,这是只有身为叛族人一脉村长的柳南生,才有缘窥见的秘密。 此处供奉着正是,楼兰神女当年的遗骸。 柳南生对着那些破碎的神像拜了又拜,这才把那段红烛慢慢点燃,供奉到了碎石前面。幽暗的烛火忽明忽暗,映衬着周遭的一切都显得阴森而可怕。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祈祷些什么,也像是单纯的自言自语。 “黑圣女,如你所预言的,他们已经查到这里了,当年正是我的一念之差,才造成了不可挽救的后果,这次如果可以挽回,柳镇是不是真的会有一线生机啊......” “你嘱咐我做的事情,我都做了,我......我也不想害他们,我没办法。” 第一百五十四章 圣女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很多事情都有着连锁反应,这可以称之为蝴蝶效应,也可以称之为注定。 在柳南生颤颤巍巍地将红烛点燃的时候,供奉着的神相碎石映衬出了幽幽的烛光,室外的风声像是愈发大了起来,树影映衬着窗外的一片惨淡,像是撕开了诡异的内幕。 柳南生在地面上跪了好久,隐在阴影里的神色晦暗不明。 “神女的战衣即将重现于世.......这是风险最大的处理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阻止灾难降临,不是一味的惧怕和逃避,而是顺着灾难的发展找到其中的节点,比她先一步动手,才能彻底让厄运消散。神祗不是不能战胜的,过程再如何艰难,我们也尚且还有一线生机。在神明低下高贵的头颅那天,就是诸神的黄昏。” 黑圣女动人的声线还在柳南生的记忆深处回荡。 “这到底是在成全它,还是毁掉它,谁能有把握呢?” 这句诘问没有答案,也不可能有答案。 ........ 而在距离此刻千里之外的莫城,阿秀婆颤抖的手再也无法控制。 无形的恐惧感在一瞬之间升腾出来,她像是感应到了什么,那种心慌意乱的情绪没来由地涌上心头,于是她急急地站到了窗户边,向着不知该望向哪里的远方望了过去。 就在几分钟之前,阿彩抓着沈川源留在凳子上的刺绣夺门而出,身影消散在浓稠的夜色里,根本来不及阿秀婆做出更多的反应,也没办法给她拦下来。 在这样的特殊时刻,阿彩又是那么敏感的身份,阿秀婆如何能够放心得下呢? 在大年夜看到沈川源这位不速之客的时候,老人家那颗吊着的心,就再没有心安下来了。 对于沈川源,阿秀婆从来没有掩饰自己的敌意。 从更早的时候开始,在自家外孙女拿着那些关于巫族图腾的照片来打探消息的时候,阿秀婆就已经意识到危机了。阿彩是个乖孩子,聪明懂事,善解人意,几乎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来,要不是如此,阿秀婆也不可能放心她去莫城经营那件间刺绣小店。 这已经是,特例里的特例了。 巫族近百年来尤为动荡,自从寨子里出现了黑圣女开始,就带来无法遏制的灾难,巫族四分五裂,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彻底安稳下来。 那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最后却闹得血流成河。 如何瓦解一个原本严实合缝的势力呢,最初不过是在族人们的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这一点点的怀疑足够引发无数种可能。当被蒙蔽着的族人们忽然意识到,他们长久以来供奉着的神祗原来是个弥天大谎,那些原本应该改变命运,带来祥和与幸运的神,只是把他们的灵魂和肉身作为献祭品,巫族并非神女最宠爱的子民,而是千年之前的背叛者。 这样的恐惧足以摧毁人们的信念。 很多时候真正引起战火的并不是那么多大纷争,矛盾的最开始就如同冰面上的一丝裂痕,随着事态日益严峻而不加控制,才终于渐渐碎裂开,成为了全盘坍塌的满湖碎冰。 那时候巫族内部闹得人心惶惶,甚至已经到了人云亦云的程度。 保守派坚信只要衷心供奉神祗,就一定会得到神的原谅,神明的慷慨从来不会辜负任何一个真心实意的信徒,更何况是世世代代把全部都奉献出来的巫族族人。 而与之态度截然相反的,就是那些被黑圣女说动了心思的人。 他们深信千年之前发生在楼兰古国的悲剧不是偶然,再如何去对一位邪神忠诚,最后都脱离不了被彻底卷入深渊的命运。那些开始慌乱的族人各怀心思,几位能力出众的年轻人各自开始盘算着解决办法,想要在一片僵局之中找到出路。 最后,便是那场让巫族四分五裂的战争。 真正可怕的并不是那染红了整个寨子的鲜血,不是情绪上头时被无知又莽撞的族人们摧毁的神庙,更不是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从巫族族人心中消除的恐惧。而是关于神祗的传承四散各地,再也无法得到统一。 阿秀婆还记得大祭司临终之前断断续续的话音,像是要咽在风声里一样。 要不是前两年的那场灾难让原本就萧条到即将凋零的部族彻底走向毁灭,想必大祭司也不会把这样慎重的线索告诉一个普通的老人。 “务必......务必,保护好青玉履,别让她......得逞。” 阿秀婆来不及问那所谓的“她”到底是谁,大祭司就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所以阿秀婆了解到的那段过去,也仅限于“神女的战衣”。 百年之前黑巫女带来的灾难,让神庙之中供奉着的“神女的战衣”被分裂的部族带走,神女的长剑本就是缺失的,即便是世世代代看守战衣的巫族祭司,也不知道长剑的下落。而神女手持的玉如意流落到苍茫的雪山,圣龙珠沉在北方深山的湖底之中,那件被慎之又慎保管着的金缕衣更是随着战乱而丢失,直接下落不明。 唯有那双青玉履,成为了巫族本部的最后一点供奉,支撑着巫族传承不断。 年岁将很多秘密掩埋下来,时光带着足够的多的欺骗性,足以息事宁人。 在巫族族人分裂之后,巫族本部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来磨平黑圣女留下的阴霾。许多年过去之后,那次灾难和关于黑圣女的传说终于成为玄而又玄的秘密,普通族众又再变得毫不知情,沉迷在大祭司编造的谎言里,用心侍奉着十二姽女和圣女,信仰着他们心目中的神女。 当那些近乎于惨烈的历史被掩埋,好像很多事情都没有发生。 不过粉饰太平终归只是粉饰太平,巫族终于还是没有逃过灾难。 二十几年前,随着那个神秘的女人来到了寨子里,圣女被说动了心思,不再顾忌自己的身份,一心想要脱离巫族的禁锢,过上与现在截然不同的生活,而爱情则成为了最强的催化剂,足以迷惑她的心思。 于是时隔多年,一切悲剧再次重演。 那是个多么可怕的噩梦一样的过去啊,巫族族众宛如被命运推搡着的沙砾,成为了无故的献祭品。当年大祭司死去时那绝望而痛苦的表情,至今刻在阿秀婆的脑海里。 “黑圣女,她是黑圣女.......” 阿秀婆不知道大祭司在感慨些什么,可是她分明记得那神庙面前烧了三天三夜的大火,宛如点燃了天边炙热的云霞。 当年被火刑烧死的阿秀婆的女儿,就是巫族的圣女。 圣女的背叛对于巫族来说,是无法挽救的灾难。神女的祭祀受到冲撞,十二姽女被大火活生生地烧死,此后便是十八年一次的轮回彻底断裂。神祗的惩罚让巫族族人们接二连三的死亡,恐惧渐渐攀附到了每一个人身上。 那段时间的寨子里宛如被鬼魅笼罩,阿秀婆眼睁睁地看着同村的人们一个接着一个死去,后山的林子里每一天都会多出几个无名荒坟,大家都处于极度的恐慌之中。 意外、天灾,怪病、鬼魅....... 最初大家并没有意识到灾难的到来,当第一个人生病的时候,他们只是当做平常小病找村里的医生救治。当第一个人死去的时候,他们也还在用意外来互相安慰。可是在死亡的阴霾不断蔓延之下,巫族的族众们终于慌了。 村民们不敢求救,不能求救,甚至不敢离开这个闭塞的村子。 他们深信之所以会被惩罚,就是因为圣女试图逃离巫族,如果现在他们向外界求救,不就是一错再错了吗? 巫族族众生怕再次激怒神祗,然后遭遇更为可怕的惩罚。可是谁会不怕死呢,恐惧足以让人面目全非,胆小的人为了活命,想尽办法想要离开这个不祥之地,打着“保卫巫族”旗号的“勇士”们,则跟那些贪生怕死的自私者残杀,以此来获取更多的生机。 不过是,加速灭亡罢了。 于是短短几年之间,巫族本部唯一剩下来的血脉,就只有阿秀婆和阿彩了。 在大祭司合眼之前,她将巫族本部最后的传承告诉了阿秀婆。或许阿秀婆并不是最好的人选,但是作为仅剩的幸存者这一层身份,就足够承担很多责任了。 就比如托付出巫族的秘密。 供奉在那间神庙里的,正是“神女的战衣”的一部分——青玉履。 那是绝对的禁忌,也是巫族本部最大的秘密。任何人都没有资格触碰,哪怕是大祭司也不行。巫族的祭祀延续千百年,夏祭、年祭苛刻而冗杂,族众们都以为这是为了向神祗表示自己的衷心,祈求新的一年一切顺遂平安。 但实际上,这不过只是掩饰。 那些被巫族族人日日夜夜供奉着,慎之又慎保管着的,从来不是祈神的福报,而是唤醒神女的必要条件。族众们用全部的忠诚给予亡灵养分,付出自己的灵魂与生命,回馈给他们的并非长生,而是邪神即将苏醒所带来的蚕食。 最后,没有幸存者。 “只有圣女才有资格碰触神女的战衣.......切记.......” 阿秀婆把大祭司的话记在了心里,却没有更多的念想。 巫族的族人已经受到了惩罚,阿秀婆什么也不求,只想阿彩平平安安地长大,他们祖孙两个能捱一年是一年,夹缝求生也好,苟延残喘也罢,能够活着终归是好的。 可是现在,在新年之夜到来之前,灾难再次降临了。 如果仅仅只是沈川源一个人,让他在祭祀神庙自生自灭也就罢了。巫族的神明从来不会宽容,任何妄图触碰禁忌的人,都会付出应有的代价,阿秀婆并不担心这些。 但是,阿彩也跟着去了。 阿彩。 想到这里,阿秀婆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一切都晚了。 大祭司的死太过突然,很多秘密都没有来得及说出口,所以那些巫族族不会知晓的秘密,就那么被带到了棺材里面,可是阿秀婆又如何会不知道事实真相呢? 阿彩,就是巫族本部最后一位圣女。 第一百五十五章 挣扎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而在同一时刻,朝晖山的幻境超越是时空的罅隙。 白亦从和何漫舟尚且在漫无边际的幻境之中兜转,整夜未歇的大雨带着潮湿的泥泞,那种雨水混杂着泥土的特有腥气,无孔不入地剥夺着鼻息。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置身于碎裂的时空之中的人们,往往意识不到那停滞的诡异感,所有的感知只剩下了无限延长的漫长感,好像这漫漫长夜始终没有尽头。 这是计中计,也是局中局。 白亦从顺着记忆中残破的线索召唤通天塔,找到了那处埋葬神祗的古庙,根据这些曾经探索过又被藏在背后的人强行中断过的事物,终于找到了朝晖山的神秘坐标。 随着那两幅古画的出现,还有何盛留下的日记,白亦从也终于明白了当年发生意外的真相。 当年的意外并非偶然,那分明是因为他和何盛窥探到了有关于楼兰神女的秘密,惊动到了那位沉睡的神,才会让隐藏在背后推动着这一切的人慌了手脚,不得不提前动手。 可是退一万步讲,那些人部署了那么多,就是为了召唤神女,打开遗王宝藏,开启连同楼兰古国那段沉睡的历史一起被埋葬的长生的秘密。 为什么到了关键时刻,他们反倒选择了封存呢? 这当然不会是所谓的一念之差或是妇人之仁,唯一的可能就是时机未到。 召唤神祗的机会只有一次。 从花魂之中苏醒的小公主等几千年,当然不能容许任何一点偏差,但很显然,白亦从和何盛曾经碰触到了秘密的边缘,却也仅仅只是碰触到而已,他们并没有把握彻底打开秘密。 所以小公主只能选择退而求其次,强行终止这次探索。 之后便是何盛的失踪,白亦从的失忆。 小公主借助神祗的力量,以一种极为尖锐的方式将这一切强行中断。那么继续顺着这个方向来推理,在一年前的尝试失败之后,她又重新留下线索,搅乱了白家的内部风雨,逼着几方势力将目光聚焦到遗王宝藏上面,这也是变相地指引着白亦从去调查这些。 而同等的情况放在天问堂博物馆也是一样的,突然出现在瓷瓶之中的笔记本,那幅不知道被谁放在何家四合院的《山涛话古图》,还有何漫舟断断续续想起来的梦境......都是或主动或被动地拉扯着她陷入了这些谜团之中,直到最后越卷越深。 白家人、何家人,甚至是更多涉及其中的人,都是计划的一部分。 或者更简单也更直接地来说,这都是小公主的布局。 白亦从深知,所有的筹谋都不会万无一失,且不说人世间的事情瞬息万变,稍有不慎就是局面的彻底扭转。只论眼下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楼兰古国埋藏着秘密慎之又慎,如果那位从花魂之中苏醒的小公主真有十足的把握,就不至于费尽心力地把每一步重要决策放在旁人身上了。 所有的推波助澜和借刀杀人,终究是有不得已而为之的意思的。 凡事可以亲力亲为,又何必寄希望于旁人? 白亦从作为棋子被推搡在布局之中,无法完全跳脱出来,正如同“只缘身在此山中”,对手藏在暗处,而他始终处于明处,这本身就是落了下风。不过落了下风倒也无妨,既然身处局中,就是充满变数,破局之法也正藏在局中。 小公主到底想要做什么,已经很明显了。 可是为什么她非要死抓着白家和何家不放呢? 当初是白亦从跟何盛来朝晖山唤醒神祗,现如今老何失踪,这个唤醒神祗的对象又换成了何漫舟....... 这其中值得深思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如果说白家跟楼兰古国之间的联系,就是百年之前白家先人偶然发现了遗王宝藏,并以此作为只有历代家主才有资格知晓的秘密,世世代代流传下来。而关于遗王宝藏的线索,刚好是楼兰小公主想要召唤神祗不可或缺的一环线索,那么白家发生的一切也就都说得通了。 可是,何家为什么会被牵扯进来呢? 或者说,让何家跟楼兰古国联系起来的那个微妙的点又是什么呢,是何盛在进行田野调研时偶然发现的巫族图腾?是他查到一半而不得不搁置的苗疆选题?还是说,藏在背后的人主动送到他手里的《山涛话古图》? 不,显然不是这些,也不仅仅是这些。 这些事情深究起来,更像是某种大前提之下的不得已而为之,与其说这是何盛的偶然发现,倒不如说有人试图引导着他,甚至鼓励着他,让他去发现这些事情。 而那些人不得不让何盛来调查,换成任何其他人都不行,只能让何盛来处理,并在何盛失踪之后,将他唯一的女儿何漫舟牵扯进来,又是为什么呢? 这是白亦从分析出来的疑点之一。 至于疑点其二,就是关于这背后之人与白家微妙的联系。 包括但并不仅限于楼兰小公主原本跟白家毫无瓜葛,却对白家的诸多事由了如指掌。或者白家两位家主的离奇死亡与白家内部闹得沸沸扬扬的权术争斗,却是几次置之死地而后生。 白家除了棋子这一层身份,似乎也像其中的得利者。 楼兰古国的小公主,为何要对白家如此心善,单纯利用的话,难道不是物尽其用才更好吗? 诸多线索都指向了同一种可能——楼兰小公主或许与白家有着更加不为人知的联系。 那么,这其中缺失的那一环,到底是什么呢? 对于这些错综复杂的事情,白亦从揣度着也盘算着,正是为了找到这暗藏的破局之法,他才会带着何漫舟再次来到朝晖山。殊不知,这是白亦从的探索,也正是小公主的权衡,两方势力角逐之间,其中的重中之重,就在何漫舟的身上。 在朝晖山的幻境开启之时,就是神祗渐渐苏醒之日。 对于巫族遗留的事情,何漫舟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曾经出现在她梦境中断断续续的场面,在如此特殊的场合之下渐渐完整起来。随着打开古庙里的神龛之后,她和白亦从终于找到了秘密所在,彻底开启了神女的墓穴。 此时,距离邪神的苏醒,也只差“神女的战衣”集齐了。 身处于无限拉长的时空之中,很多事情都变得虚幻。何漫舟眼看着小公主和十二姽女在神庙之中经历的种种,那些隔着历史的沙砾渐渐拼凑出来的真实全部印在她的脑海里。 与旁观者口口相传的讲述不同,与梦境之中断断续续的片段也不同。何漫舟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在她进入那座由通天塔召唤出来的古庙,一步步走进神女的墓穴,碰触到那个只有她才能看到的水晶棺开始,很多事情都变得不一样了。 她不是旁观者,也不是见证者。 而是参与者。 那些历史残留的最真实的一面,全部在何漫舟的梦境里。 甚至说,是记录在她的脑海里。 随着何漫舟将那些破碎的记忆片段一点点拼凑出来,楼兰古国的往事才重新变得历历在目。那些关于楼兰邪神的秘密,巫族诡异祭祀产生的最初,族中诞生的第一位圣女,神女降临时所带来的灭世灾难,还有足以让整个部族彻底毁灭的谎言。 此刻的何漫舟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这段历史之中起到了多么重要的作用。 同样被幻境蒙蔽着的,还有白亦从。 素来运筹帷幄的白老板深陷在谜团之中,感慨这次行程顺利得过分了,他们居然真的凭借着两幅古画找到了古庙的坐标,顺利召唤出通天塔。关于去年那次意外的记忆也逐渐从他的脑海中苏醒,譬如诡异的山洞之中,神女骤然睁开的碧色的眼眸。 可是他们却不知道,这只是幻境的第一层。 在何漫舟看到的幻境中的,才是楼兰古国的全貌。 那是古老而神秘的异域,是埋藏在黄沙之中的失落文明。漫天风沙遮天蔽日,随着悠远的驼铃声滚滚而来,烈日照射着带着金边的光芒,沙漠尽头是郁郁葱葱的绿洲,成为蔽目黄沙之中唯一的绿色,透露着大漠之中为数不多的一线生机。 藏在历史沙砾中无从深究的过去,仅仅只能靠史书记载才能窥探一丝线索的真实。 何漫舟看着纯净至极的水源迸射出水珠,从喷泉上流淌而下,在纯白的喷泉池破碎,像是一颗颗璀璨的钻石碎落下来。连绵盛放的莲花映衬着阳光,水色一直蔓延到云端外。素静白莲散发着丝丝缕缕的香气,夹杂着淡淡水汽是那么的好闻。 莲花池边是一座白色的神庙。 高大的建筑带有浓重的异域风格,漂亮的廊柱悬浮于水池边缘,那是还未破碎的谎言和盛况之下的文明交织出来的绚丽,足以让人头晕目眩。悠远的诵经声缓缓随着风声漾开,在神庙的正中间摆放着一座漂亮的水晶棺,身着华服的女孩子坐在水晶棺边缘,满身霞光洒落在她身上。 “.......你来见我了?” 何漫舟呆愣地看着这个美丽的少女,久久说不出话来。 她原本惊叹于小公主的灵动与娇俏,可是在看到这个被莲花笼罩着的女孩子,她才忽然意识到什么是超越美的界限的圣洁,宛如伫立于云端的神女。在何漫舟的指尖碰触到女孩子的纱衣时,那些破碎的记忆犹如打开失控的闸门,终于渐渐变得完整了。 就在那一瞬间,很多事情都在无形之中发生着变化。 何漫舟本人并无察觉,一如她并不知晓某些东西正在她的体内苏醒。 而她,正是最重要的一步棋子。 ........ 与此同时,遥远的山谷花房之中。 夏眠看着幻境的景象破碎在镜像之中,透明玻璃花房被无止尽的花海包裹着,无边无际的灿烂与妖娆映衬着她美好到近乎于残忍的笑意。 “你看,挣扎又有什么意义呢?” 第一百五十六章 时空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当新年钟声缓缓敲响的时候,许多事情终于都将尘埃落定。 跨年夜代表着什么? 年终岁尾、辞旧迎新,亦或是全新的开始。 可是在这样特殊的年月之下,对于巫族族众和那些掩埋着的历史来说,则是代表着即将到来的石破天惊的可怕变故。笼罩着阴霾的灾难渐渐弥散到所有卷入其中的人身上,在大家毫无察觉的情况之下,那些透过历史的罅隙渗出来的诡异,在不断的酝酿中终于分明了。 跨年夜的最后几秒,那些分裂开来的时空。 此刻的白亦从与何漫舟正在享受从未有过的甜蜜,此前的几番磨难和生死相许都像是强有力的催化剂,让他们的感情迅速升温,直到在特定的时刻开花结果。伴着日式温泉会所氤氲的水汽,孩童们放肆的欢笑和情.人之间的耳畔呢喃都是那么温柔。 很久以后何漫舟回忆起来,依旧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祥和而甜蜜的跨年夜,她和白亦从刚从朦朦胧胧的暧昧之中确定心意,捅破那一层遮掩着的窗户纸,就好像亲手捧着称之为“浪漫”的花,这是他们一点点小心灌溉出来的,细枝末节的甜蜜,字句斟酌的爱意。 感情的最初,不就是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无法克制的心动吗? 很多事情被冠以“第一次”,就会变得尤为动人。 第一次见面、第一次牵手、第一次约会、第一次拥抱、第一次接吻.......什么是热恋期啊,是从对方的一点点表示里揣摩深意,是自己在心里跟自己打架,忍不住说服不要多想,感情最忌自作多情,又偏偏忍不住去多想,想从任何一点可能被忽略的细节中确认对方也同样爱着自己。 那是七上八下的细小心思,也是辗转反侧的将眠未眠。 是最后放下心中的顾虑,真真切切地选定彼此时,骤然慢了半拍的心跳。何漫舟借着醉意靠在白亦从的怀里,烟火映得她眼底有光,那几秒甚至都不需要更多的言语,无声之间两个人碰在一处的目光,就足以说明很多事情了。 那是不可复制的甜蜜,是足够在多年之后默默细味的感情最高.峰。 那时候,何漫舟和白亦从享受着热恋中的爱人互诉衷肠时的甜蜜,谁都没有意识到璀璨到渐迷人眼的漫天烟花掩藏了多少未知的可怕,而他们又将面临何种危局。 就比如同一时刻的柳镇—— 柳慕和顾期经过了三天的休整,终于摸清了龙女庙的地理位置和历史,柳镇的村民们对于两个异乡人的到来并不知情,这几乎成为了他们和村长柳南生之间的秘密。 在年祭即将到来的那一天,柳南生亲自将他们送到了龙女庙。 “这次的祭祀没有十二姽女的加持,也没有圣女准备的祈神舞蹈,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我没有任何预测。总之,你们两个务必要小心,如果发生什么意外......哎,记得保全自己。” 看着柳南生那副慎之又慎的表情,柳慕只觉得有些好笑。 他心说,这是村长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还是防患于未然的心思太过强烈,以至于这样的紧张情绪完全以无法掩饰的方式直接表露出来,随便几句话都说得像是临终遗言。 远的不说,光是听着这番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看着别人送死呢。 “行了,柳叔,该说的前几天晚上我们说的差不多了,有用信息我都记在心里了。这次我和顾期来柳镇是为了处理问题的,不是当活雷锋贡献自己的光与热,最后还要把性命也搭进去的。要是巫族的事情能够顺利解决当然最好,这也是大家都想看到的结果。不过假如真出现意外,我们当然不会当无名英雄,做那种舍弃小我成全大我的傻事。” 柳慕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分明说的都是很生分的话,大有几分跟柳镇托底的意思。偏偏他的语气低沉又温柔,自带着与生俱来又撩人于无形的公孔雀气质。 “退一万步讲,真的要说担心,你应该担心祭祀的纰漏仅凭我和我女朋友无法解决,最后还是需要你们巫族族众自己来承担这些灾难。至于我们的安危,放心,都是凡人,我们没有那么伟大,在生死面前,我们肯定优先保全自己。” 柳南生:“.......”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事情也确实是这么个事情,不过被柳慕如此直观地讲出来,柳南生还是一时间无语凝噎,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很多时候,语言总是有着各式各样的加持的。那些或委婉或虚伪的话语将一件普普通通的事情镀上甜美的面纱,无形之中多了某种礼尚往来的平和。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平和,让凡事都留有几分余地,好像不论如何都不至于撕破脸面。 毕竟有些时候,越是直接,就越是伤人。 就这么沉默了几秒,柳南生没有再多说什么,那双粗糙的手掌在柳慕的肩上轻轻一拍,大有几分尽在不言中的意思。柳大少平日里潇洒惯了,实在受不了这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势,当即牵着顾期朝后山龙女湖的方向走了过去。 这些天为了维持“女朋友”的关系,顾期被柳慕揽来揽去,居然在强刺激之下有些习惯成自然了。如果说最开始对于柳大少的占便宜行径,顾期内心深处的想法就是找个机会一定要暴打他一顿,哪怕实在没有机会,也得用杀人般的目光杀他几万次。 但此刻,顾期只是微微侧过头,近乎于平淡地瞥了柳大少一眼。 于是好巧不巧的,顾期刚好看到了柳慕的细微动作。 最后那几秒,他的视线余光意味深长地停在了柳南生的身上,褪去云淡风轻的掩饰,像是在无形之中窥探着什么似的。 他是在怀疑什么呢? 电光石火之间,顾期忍不住地猜测着。 而后的一小段路程中,她几次想要找机会问问,但是龙女庙阴森可怕的环境却让她来不及开启话头。 与前几天的探勘截然不同,当年祭到来的时候,龙女庙宛如人间炼狱。 破碎的石像被漫天大水淹没了,周遭的风声愈发强烈,顾期看着那些碎裂的巨石在地上散落着,高高搭建起来的祭坛带着曾经被烈火灼烧过得痕迹。神相的彩绘在年岁之中不断褪色,只剩下极为诡异的一抹艳色,像是沾染了历代人的鲜血。 “柳慕,你听到了什么声音吗?”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顾期的声线里带着细微的颤抖。 骤然加剧的狂风将很多情绪瞬间撕碎,柳慕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开口的声音便被涛涛的水声掩埋了。 在那一瞬间,龙女庙的顶棚碎下来,然后便是剧烈冲击下的短暂失聪。 直到这一刻柳慕才忽然意识到,柳南生的那些嘱咐。 他的感慨,他的愧疚,他的忐忑。 甚至于最后的于心不忍,是因为柳南生完全遇见了局面。 那句玩笑话一语成谶。 其实,他就是看着两位异乡人来送死的。 ........ “阿彩,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远在千里之外的巫族本部,灾难也在无止息地持续着。 在拿着刺绣追出门的那一瞬间,阿彩不过是想给心上人留下一点可以凭吊的回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一点别的念想。那可是她一针一线绣好的护身符啊,哪怕这段根本算不得开始的感情最后也不可能留下任何结果,她依然希望沈川源可以贴.身带着有关于她的东西。 哪怕是睹物思人,偶尔想念一下,也是好的。 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就连她的这一点点少女心思,都是大局中的一步棋。 沈川源算计着她,也被别人算计着,在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较量之中,根本没有幸存者。 即便身为巫族的原著居民,祭祀神庙阿彩也是很少过来,为数不多的记忆还都停留下她很小的时候,寨子还没有遭遇灾难,每年都会举办盛大而隆重的祭祀时。但此刻,往昔的神圣与庄严不复存在,暴.露在阿彩眼前的只有无尽的恐惧。 小姑娘那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神庙外。 那些幻化着的沙影逐渐变得愈发狰狞可怕,血腥味是从空气之中止不住地弥散过来的,无孔不入地剥夺了她清明的鼻息,连带着意识都渐渐变得恍惚了。阿彩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甚至已经不想再去思考更多的缘由了。 在突如其来的绝望面前,等待着她的只有崩溃。 看着庙宇前幻化不断的诡像,即便曾经是坚定的无神论者,此刻沈川源的三观也遭遇了快速的打破重组。 他试图从诸多诡异到近乎于荒谬的线索之中找到一线生机。 可是,太难了。 那些从四面八方发来的符咒封.锁了来路,宛如在催促着死亡的到来。 “祭台上的音乐开始响起,祭祀即将开始,沙之影卫重临世上,诅咒也随之开始了.......那不是祈神的仪式,而是,葬神啊。” 阿彩的呢喃里透着绝望,犹在耳畔回响。 沈川源很想追问一句什么,可是话语哽在喉间,还没有来得及说便被打断了。 诵经声悠远而绵长,反复重复着单一的调子,沈川源狠狠一咬舌.尖,淡淡的血腥味让他稍微夺回了几分清明。此刻他已经来不及深究那位唤名为“白”的男人到底布下了如何的大局,也不想知道自己在变故之中起到了何种作用,他的脑海里反复着白的那些真假掺半的话语。 “巫族保管着“神女的战衣”,这是唤醒神祗的钥匙,也是我交给你的任务。因为百年之前巫族内部的动.乱,“神女的战衣”遍及各地,这也给计划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不过没关系,这些事情不需要你来操心。青玉履就在神庙之中,能不能拿到就看你的本事了。” “阿彩,你别怕.......” 沈川源竭力收回思绪,开口的话还没有说完,神庙的大门便被彻底撞开了。 他下意识地去拉阿彩的手,却只握住了死人一般的冰冷。 侧过头的那一瞬间,他看到的是阿彩扭曲而诡异的笑容。 ....... 自从通天塔被召唤开始,复仇便已经进入了尾章。 巫族残余的传承宛如得到了某种加持,错乱的时空也都渐渐连接起来。突如其来的灾难如同被火星子点燃的爆竹,长长的捻芯分散各地,随着骤然明亮的火光一点点燃烧起来。 那些无形之中不断加剧的危局,正在快速吞噬着无辜者的生命。 .......砰。 距离最后引.爆的那一下,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巫族的复仇策划了这么多年,一切也该有所终结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原则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在这个被黑暗笼罩的夜晚降临之时,僻静的山谷之中依旧是朗朗白昼。 明媚的阳光透过玻璃房子的折射,散发出了耀眼的光芒。 夏眠随手理了理散落在肩头的发丝,柔顺的长发勾勒着锁骨好看的形状,隔着素白色的纱衣坠在腰间。她那张美好而娇艳的脸上浮现出近乎于天真的笑意,可是眼眸深处却是冰冷的,像是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透露出来的无非是入骨的嘲讽。 “神女的战衣即将被唤醒,容器也渐渐开始了磨合,注定好的事情根本不会被改变。青玉履、玉如意、金缕衣、圣龙珠,还有最后那柄神女的长剑,当这些东西重新集在一起,就是通天塔彻底建立,蜃楼重临于世,虚幻变成现实的那天。” 在小公主的对面,是那个唤名为“白”的男人。 他清瘦的身型隐在阴影里,仿佛是个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人,阳光无法照射他的灵魂,顺着面具窥探到的只有无止尽的黑暗。而他隐在半声低咳里的轻笑声是那么意味深长,把那些细枝末节的考量和权衡全部藏着了将说未说的话语里。 就好像他分明只把话讲了两三分,却暗藏了无尽的深意。 “不过,黑圣女的布局终究是有一些影响的。” “有影响又能怎样呢,真指望容器可以做些什么吗,既然是容器,就该好好被利用,在关键时刻奉献出生命,这才是她应该完成的使命。” 被花藤缠绕着的宝座前,是蔓延了很远的曼陀罗花海,四面镜子浮现在夏眠的面前,凌空悬浮着一段距离。 精致的花纹攀附着瑰丽的水晶镜面,而在镜子里边浮现出来的,正是同个时空变化莫测的几段幻境。 何漫舟靠在白亦从的怀里,因酒醉而绯红的脸颊尤为动人。白亦从修长的指尖划过她的额角,细致地理了理女孩子被风吹乱的鬓发,那一瞬间的神色近乎于温柔。 顾期紧握着柳慕的手,在翻腾不止的水流之中惊慌地挣扎着,柳慕的桃花眼透出难得一见的锐利,不由分说地将她护在了自己的怀里,用后背替她裆下碎落的巨石。 沈川源转过头的一瞬间,看到了阿彩扭曲的笑容。 她的唇角以极为诡异的弧度扬起,惨白的月光映衬之下,仿佛镀上了一层不似活人的釉色。阿彩的目光冰冷到可怕,在那些无法被消化的恐惧与紧张褪去之后,只剩下吞没一切的无止尽的空洞,如同漠然到失去了灵魂。 ....... 前三面镜子的景象不断变幻着,在小公主挥手的一瞬间破碎了。 夏眠随手摆弄着地面上盛放的曼陀罗花,素白的指尖碾过艳红色的花瓣,很快被剥夺了全部的生命力,破碎的花瓣散落下来,成为了碎裂的点点金色尘埃。 “黑圣女想要阻止我,也得看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 “她终究还是不忍心。” “正是她的不忍心,才给我留下了一丝机会,想尽办法阻止我,那又怎么样呢?”夏眠的下巴微微扬起一点,下颌的线条精致而好看,眸底透露出说不出的高傲。 “她害怕我的苏醒带来灾难,想要对抗神祗的重新降临,诸多布局还不是出自于私心?如果真的那么无私和伟大,她早该用更直接的方式阻止这些事情,几百年了,黑圣女有两次赢过我的机会,可是两次轮回之中,都被私人感情牵累了一路,这又能怪得了谁?” 这番话小公主说得隐.晦,但是白却听出了其中的深意。 就好像两个人心照不宣一样,更多的话他们谁都没有说透,却分明可以清楚对方的意思。 所以最后说出口的话,也带着打哑谜一般的虚幻感。 “即便是黑圣女,也终究只是凡人而已。” 白的声线一如既往平淡,听不出太多感情,宛如某种宣判。 “凡人又如何能够与神抗衡呢。” 所有的脉络逐渐清晰,而无形之中的巨网,也只剩下了最后一环。 在美丽而妖艳的曼陀罗花环绕着的花房之中,夏眠的目光落在了最后一面水晶镜面上面,浮现着幻境的镜面之中的景象跟前面的截然不同。 那是绵延万里的雪山,缥缈的白雪纷纷扬扬地落下,好像要把世间一切事物归于虚幻之中。人迹罕至的雪山本身就暗藏着足够多的危险,山路蜿蜒而崎岖,回首根本不见来路,地面上尽是皑皑白雪,遮蔽了入目所及的一切视线。 寒冷有些时候犹如屏障,足够封.锁许多东西。 在茫茫的大雪尽头,依稀可以看一个诡异的山洞,凝结的冰凌顺着山洞坠落下来,像是可以刺穿人心的利剑,封闭了来者前行的道路。 最后落下来的,是女孩子惊恐的眼睛。 以及声嘶力竭的惊呼。 ********* 在短暂的休整之后,白亦从跟何漫舟很快开始准备西.藏之行了。 柳慕的失联让白亦从担心了整整一个晚上,甚至想了很多有的没的的可能。而这样的担心在新年夜的第二天完全被打散了。在白亦从收到柳慕短信的那一刻,他深感自己还是对这位表弟了解太少,或者说是对他抱有的不切实际的期待太多。 不然怎么会觉得柳慕突然打来电话会有什么正经事,甚至预警出了某种程度的突发危险呢? “没事儿,表哥,我就是跟你报个平安。最近有了新发现,不出意外的话,过几天我会跟你汇报进度,当然了,是正事跟感情的双方面进度。你和小嫂子好好玩吧~” 光是看着这没个正经的语气,白亦从都能脑补出柳慕那副吊儿郎当的笑意。 他懒得再跟自家不着调的表弟多废话,直接选择已读不回,随手摁了一下锁屏键。 事实上,已读不回已经是白亦从给柳慕最大的耐心了,且不说他不认为柳慕那边能够折腾出来什么“正经事”的进度,光是那一句“感情”,还要大.大方方地补充上“双方面”,就足以看得出柳慕有多么不着调了。 白亦从得是闲得多么无聊,才能把柳慕泡妞的进度放在心上啊。 柳慕的风.流名号在z市古董圈子里声名远播,关于他的那些轶事传的有多广泛,作为他的半个监护人的白亦从就有多么闹心。虽然大多数时候,柳慕都能做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也架不住偶尔几次阴沟翻船的时候。以至于时至今日,光是想想曾经替柳慕解决的那些花边新闻和情史桃花债,白亦从就发自内心地觉得,遇上柳慕这个臭小子实在是过于头疼。 柳慕始终清醒,也始终理智,好像当局者迷的情况从来不会出现在他的身上。每次都是人家小姑娘喜欢得死去活来,一时之间难以自拔,柳大少却是只管撩人不管负责任,当短暂的快乐消耗殆尽,就没有更多的心力去维系感情,潇潇洒洒道声拜拜了。 白亦从始终相信感情是持平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也总有一定的道理,冥冥之中一切自有缘法。那些你曾经附着在别人身上的痛苦,早晚有一天会在另一个人的身上还回来。切切实实给予出去,又不被珍惜的好,也会遇到那个治愈你的人,将过去和未来照单全收。 所以柳慕这也就是没栽进去,但凡来年遇上喜欢的人,想必也不会强到哪去。 而在此之前,所谓的“进度”都是白搭,白亦从听都听烦了。 更遑论,柳慕这个臭小子还不长记性,大有几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架势,平日里打电话说几句不靠谱的话调侃白亦从也就算了,这会儿居然变本加厉,发条短信都要开自家表哥的玩笑,这也就是仗着天高皇帝远,不然保准要迎接一顿臭骂。 白亦从这么想着,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一点。 也不知道为什么柳慕对关于何漫舟的八卦尤其上心,难不成这其中还有所谓的“恋爱专家的独特眼光”之类的见解吗?打从最开始八字没一撇的时候,柳慕就一口一个小嫂子地喊人家何漫舟,仿佛这是什么笃定到十拿九稳的结果似的。 谁知道凡事最怕念叨,最后居然真的让他说中了。 不过......算了。 昨晚的记忆太过温存,以至于这会儿白亦从的心还是暖的。 如果真有所谓的热恋期令人掉智商,哪怕是百炼钢也会化作绕指柔,那么素来理智果决的白老板此刻便是处于这样的阶段,具体表现就是,光是想到何漫舟,他的心就软了几分。 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 毕竟,这正是毫无理智可言的热恋期嘛。 在这种时候,所有的甜蜜和失控都显得理所应当,这是只此一次而又不可复制的心动,也是两个互相喜欢的人之间必然的吸引。在这样的时候,甚至都不需要去权衡和考虑更多的结果,当白亦从借着漫天烟火把何漫舟揽到怀里的那一刻,他的爱意就已经超越了理智,从那些层层束缚着他的枷锁里挣脱出来,成为新的原则了。 更准确地来说,何漫舟就是他的原则。 这时候的白亦从还没有意识到,在逐渐错乱的时空之中,很多问题正被那些散落的罅隙掩藏起来。如果按照正常的时间线来算,白亦从收到这条短信的时间应该是三天前,可是巫族的通天塔撕碎了时间的轨迹,成为小公主计划中的粉饰太平。 就比如,此刻的柳慕并没有那么多的闲工夫想着如何泡妞。 而是在生死关头苦苦挣扎着。 第一百五十八章 初吻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而同为热恋期,反观何大小姐那边,则是连挣扎都没有的直接失智了。 熬到凌晨还没睡,外加酒量不够好还喝了酒,这样的双重加持直接导致何漫舟一觉睡到了十二点多,醒时太阳穴还传来隐约的刺痛,不但思考能力慢半拍,还伴随着莫名的恍惚感。 而等何漫舟缓了好半天,好不容易坐起了身子的时候,她才渐渐恢复了理智。 这间酒店明显不是她这段时间睡惯了的五星级酒店豪华大床,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水汽,这是温泉会所特有的潮湿。 愣了几秒之后,何漫舟翻身下了床,她拉开窗帘看了看窗外明媚而灿烂的阳光,地面上还堆叠着的未清理的烟花爆竹留下的纸屑,神游的思绪才终于渐渐收了回来,并尽数转变成剧烈的冲击感。 什么,怎么回事? 这是何漫舟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第一个反应。 我昨天不是跟白亦从一起跨年来着么,怎么睡醒了就在温泉会所了? 而等她的意识逐渐恢复,终于想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那些伴随着月色和烟花而刻在记忆里的景象,仿佛带着朦朦胧胧的美感而酝酿出来的记忆,也都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何漫舟还记得那个蜻蜓点水一般的吻。 在悄然绽放漫天烟花之下,借着酒精和气氛的双重刺激,她轻描淡写地落在白亦从侧脸上的吻。那温热的碰触感不过稍纵即逝,可是一瞬之间的悸动却让何漫舟久久难以平复,哪怕是现在回想起来,都会止不住地心跳加速,脸颊泛红。 尤其是想想白直男当时的那句承诺,何漫舟更是平静不下来了。 “你放心,以后有我,你不用怕了。” 有生之年能见到冰山开窍,这是多么值得感慨的事情啊。 何漫舟的唇角漾起淡淡笑意,脑海中细细品味着那些动人的瞬间,还有伴随着清酒香气传来的话语,记忆里是白亦从微微拉长的语调,他低沉好听的声线带着难得的温柔。 “白亦从,你知不知道,我很喜欢你啊......” “我知道。” “那你喜欢我吗......你说嘛。” “好,我喜欢你。” ........ 光是想想白亦从当时说的话,何漫舟就忍不住心跳加速了。 人们都说喝酒误事,喝酒误事,但其实有些时候,喝酒明明就是强大的催化剂,可以让两个人的关系坐火箭一般地突飞猛进嘛。不然放在平常的时候,何漫舟怎么可能有胆子把这些心里话讲出来?保不齐还要继续彼此试探,小心翼翼地揣摩白亦从的心思,然后从那些细枝末节里找到接近白老板的法子呢。 现在可好,一次直球,一劳永逸。 也不知道在突如其来的身份转变之下,白亦从会有哪些变化,会像昨天那么温柔吗,不会再欺负人了吧,总归会话多一点,变得更加细致和体贴吧。可能他还会给出一些专属于女朋友的特权,那些切切实实给予出来的偏爱,让全世界都知道自家小丫头被爱着。 这个时候,何漫舟忍不住想到了很久之前自己教育顾期的那些话。 “爱一个人,就是得轰轰烈烈,没他不行,当然会有占有欲,会想要占有对方的一切,也会忍不住把自己觉得好的东西都给他啦。至于接吻啊、拥抱啊这些事情,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但凡是能克制住的,那还叫心动吗?” 她当时就觉得顾期和沈川源之间的感情太理性,两个云淡风轻的人谈着一清如水的恋爱,连点粉红泡泡都没有,实在是让何漫舟这个对恋爱充满幻想的少女大跌眼镜。 但凡能够克制住的,那还叫心动吗? 那么既然心动了,又为什么要去克制呢。 怀着这样美好而浪漫的心情,何漫舟收拾打扮好去找白亦从的时候,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去见白亦从,恨不得直接延续昨天晚上的约会剧本,大有几分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意思。 但是跟何漫舟的计划截然不同,白亦从的反应相当平淡。 在何漫舟敲门的时候,他已经收拾好东西了,桌上摆着的笔记本电脑里是绘制到一半的地图,签字笔在他的指尖旋转着。在抬头看何漫舟的时候,白亦从微微一扬眉梢。 “下午一点,睡醒了?” “啊......醒、醒了。”何漫舟小声嘟囔一句。 她深感,剧本跟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她原本等待着甜言蜜语,谁知道见到了新晋男朋友之后,第一句话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嫌弃啊。 而白亦从可没管何漫舟的那些弯弯绕绕,直接把笔记本电脑一扣。 “好,那走吧。” 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把何漫舟的诸多小心思全部堵了回来。 在之后的几小时之内,她深刻感受到了白老板的雷厉风行,从郊区的温泉会所驱车回到市中心的五星级酒店,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收拾好行李并退房,到定好最近的一班航班赶往几场,白亦从全程没有给何漫舟任何插话的机会。 以一言以蔽之,就是安排得明明白白。 何漫舟只觉得自己一朝回到解放前,在经历了巨大的身份变化之后,她的家庭地位毫无任何提升,还是白老板身边的那个不能说也不能问的小跟班。仿佛但凡她打开话匣子,就会被白亦从的一个冷淡的目光瞬间封住口,外加大大方方地补充一句,“乖乖听话就好。” .......好什么嘛。 这些念头在何漫舟的心间反复酝酿,最后都停留在了敢怒不敢言的程度。 以至于下了飞机的时候,何大小姐还处于极度的震惊与恍惚之中。尤其是眼看着白老板默默安排好了一切,并且一如既往地秉持着完全不跟别人废话的态度,甚至连下了飞机之后的私家车和新的行程都准备好了,何漫舟终于是憋不住了。 “喂,白亦从,我们不是......那个什么......嘛,你就这么对我啊?” “哪个?”白亦从淡淡一挑眉梢。 “就是......我俩昨天不是,那个什么嘛。” 对上何漫舟情窦初开时分懵懵懂懂的小羞涩,白亦从完全没给一点面子,他没有打哑谜的心思,目光顺着何大小姐绯红的脸颊扫过,只是漫不经心地一挑眉梢,淡淡开了口。 “哪个什么,说人话。” 何漫舟:“.......” 何漫舟被白老板这幅理所应当的架势气得一哆嗦。 她心说,果然还是自己太天真了,事实告诉我们,真不能对直男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直男的偶然开窍仅仅只是偶然而已,具有极强烈的不可复制性。 浪漫是意外,失望才是常态。 在让女朋友失望的领域,他们始终有这种办法刷新你的三观。 不在沉默中爆发,何漫舟的粉红泡泡被气得散了七七八八,看向白亦从的目光直接从温柔似水变成了恨铁不成钢,开口的时候更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语气语速了。 “白亦从,你没有心,你就这么对我是吧。你态度这么凶,又什么都不跟我说,比起之前有一点点长进吗,我我我......还有一点点家庭地位吗?你敢不敢拍拍自己的良心认真反思一下,这个世界上有你这样的男朋友吗?” “不然呢?”白亦从侧过头看了何漫舟一眼,表现得有点诧异,惯常毫无表情的俊脸恰到好处地浮起了一丝疑惑,“你想让我做什么,放着正经事不做,陪你在坞城游山玩水吗?” “听听,听听.......这是什么话。”何漫舟忍不住咂舌一声,“我都没指望着你能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举动,但是,今天不是我们正式在一起的第一天吗.......” 听到何漫舟的这番指责,白亦从轻声笑了出来。 “原来是在气这个啊?” “什么叫原来是在气这个,我难道不应该气吗?” 何漫舟没好气的翻了个大白眼,那些忍不住倒的苦水实在是憋不住了。 “从早晨到现在你给了我一点好脸色吗,的士大哥都比你话多,漂亮空姐都比你笑容更灿烂。我们分明昨天才刚确认关系,今天要初吻没初吻,要情话没情话,我就光顾着跟你大江南北地路途劳顿,提着行李箱从飞机场到汽车站了。” “初吻......昨天的吻不算数吗?”白亦从微微侧过了头,从眼尾勾起淡淡的目光,像是在玩味着什么,“我还以为,昨天晚上那个,才叫初吻。” 何漫舟:“.......” 何大小姐深刻感觉白亦从有点犯规,此刻分明是她在指责白亦从诸多令人发指的行径,可是随着这么一句四两拨千斤的调侃,居然是她先脸红了。 这可如何是好,气势上就已经先输了好吧? 反观白亦从那边却对这样的“较量”一无所知,他的眼眸微微垂了下来,扫过何漫舟的脸颊之后,十分男友力地随手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 “你说的没错,现在是热恋期,我确实应该拿出时间陪你。不过遗王宝藏的事情拖不得,在处理好巫族的事之后,我们有大把时间可以挥霍。而在此之前,保护好你才是我应该做的。” 何漫舟姑且把这当成了一句情话,已经控制不住唇角浮现起的笑意了。 而那时候的她并不知道,白亦从的言语间留出了好多深意。 比如他对何漫舟身份的猜测,对于巫族小公主的忌惮,还有在朝晖山上经历的那些古怪的事情确认出的结果。 这些事情白亦从没有深说,何漫舟也没有听懂。然后白亦从将空着的那只手腾了出来,大大方方地拉住何漫舟。十指相扣的瞬间,指尖的温热随着肌肤的碰触蔓延,像是一路暖到了心底。 白亦从的语气微微一顿,看向身边女孩子的那一瞬间,分明是眼底带着温柔的。 “至于你说的情话,如果是指清醒之后的确认的话,那么,我可以再说一遍,我喜欢你。” 第一百五十九章 龙女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猫系女友好就好在,凶都是奶凶,乖却是真的乖。 何漫舟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光是白亦从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很快把她顺毛了。所以她的关注点很快从两个人的关系变成了接下来的西.藏之行。 “那......你有什么线索了吗,我们为什么要来西.藏啊?” 对上何漫舟问询的目光,白亦从没有再卖关子。 “还记得在朝晖山的山洞墙壁上,看到的那首古谣吗?” 何漫舟只是稍微回忆了一下,那带着幽蓝色荧光的字眼就如同刻在了脑海里一般,连带着山洞中弥散着的淡淡血腥味,都变得尤其深刻,她当即点了点头。 “雪中的神明,凋零后的璀璨, 破碎的信奉,绝境中的回归, 巫者的低语,濒临陌路的诅咒, 幻境的分割,虚幻而存于真实, 尘埃中的光,最后的永生。” 白亦从不紧不慢地把这首古谣念了一遍,在从机场出来的一小段路程里,他们的身边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而他刻意压低到只有他和何漫舟两个人可以听到的声线就显得飘飘渺渺,好像带着某种超越时空的出尘感。 亦或者,这种虚幻感本身就存在于何漫舟的心中。 每次涉及到楼兰古国的相关事情时,何漫舟的感觉都很奇妙,包括但不仅限于那些错综复杂又都历历在目的记忆碎片。当往昔和现今重叠在一起,何漫舟感觉某些东西正从她的体内苏醒,她可以感受到一些特定的瞬间,那种不自觉产生的挣扎感。 那种感觉很奇妙,甚至有些无从概括。 就像是寄居在何漫舟的躯体里的另一个沉睡的灵魂正在缓慢地睁开眼睛,那双目空一切的,足以令世人们震慑的眼睛。来自于亘古的记忆全是透过那双眼睛展露出来的,那是关于沉睡灵魂的记忆,也是不知来源于何处的灵魂此前的全部经历。 而何漫舟看到的一切,无非是因为感同身受罢了。 那么,她是谁呢? 何漫舟的记忆仿佛又回到了那片连接到天尽头的莲花池,当全部的繁华碎裂之后,楼兰古国的景象烟消云散。圣洁而美好的女孩手持白莲,轻纱笼罩着她每一寸都趋于完美的躯体,可是浓稠的血水翻涌而来,很快将她吞没了。 身处血泪之中的女孩子犹如被玷污的神祗。 极致的美伴随着极致的罪恶,在破碎的那一刻,是不可复制的悲剧美。她身上纯白色的面纱被血水覆盖,女孩子精致的脸颊遍布着可怖的血痕,绣有金色.图腾的头蓬披在她的肩上,白色纱裙直垂到脚踝,遮挡着那双赤.裸的双足。 女孩子踏着遍地的尸骨与血肉一步步走了过来,长长的拖摆在地面上缱绻着。 “你到底是谁?” 何漫舟当时是压抑着内心莫名的恐惧和熟悉感问出来的。 那种恍惚感在一瞬之间突破了极致,她甚至觉得自己识海的清明都被年岁的裂痕剥夺了。 “我是谁?” 那个满脸血泪的女孩子笑容逐渐扭曲,最后只是惨淡地笑了一声。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 在何漫舟因为那些回忆而纠结的时候,白亦从则是思忖着古谣的真正含义。 从朝晖山回来之后,白亦从就已经开始计划之后的行程安排了。在确定了那首古谣的全部内容之后,他终于参悟出了爷爷曾经给予出的线索。正是结合着爷爷曾经讲的那些故事,他才决定带何漫舟来找“雪女”。 这也是关于“神女的战衣”,必不可少的一环。 “来西.藏是因为那首古谣的第一句,雪中的神明,凋零后的璀璨......既然是来寻找神明的,当然少不得亲自去一趟雪山了。” 像是猜到了女孩子的疑惑,白亦从微微侧过了头,牵着她的手朝前边走着,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听不懂也没关系,我解释给你听。你可以这么理解,这几句歌谣分别对应了五个地点,而“神女的战衣”正是遗落到了这五个地方。我之前说过了,想要召唤楼兰的神女,需要将“神女的战衣”重新汇于一处,开启墓穴之中的阵法。唯有这样才能从通天塔带来的蜃楼之中打开时空的缝隙,让神祗重新降临人间。” 这些事情在何漫舟的脑海里快速转了一圈,她当即捡重点地问了下去。 “五个地方?” “对,”白亦从点了点头,继续说了下去,“西.藏,长春,湖南,新.疆,还有一处地点不明的位置,如果不出意外,那要么是召唤神女的阵法所在,要么就是藏在蜃楼里的秘密。” “不是......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具体的事情的啊?” 何漫舟迅速整理着思绪,依旧觉得自己跟白亦从宛如不在同个时空,不然怎么同样是一首古谣,她听出来的就是云里雾里和神神秘秘,甚至因为太过搞不懂而显得反应缓慢,而白亦从却能分析的头头是道,连行程都推断出来了。 所以憋了好半天,何漫舟只是懵懵懂懂地问道:“这种时候就不要跟我心有灵犀了,白亦从,你能说得详细点吗,那首古谣完全没有提及地名,你是怎么参悟出来的?” “因为白家曾经的家主,也就是我的爷爷讲过的一些故事。”白亦从没有避讳,当即解释道,“那些都是一些很隐.晦的故事,我之前没有理解,是在看到这首古谣之后,才悟出了其中的真正含义的。别急,我慢慢讲给你听。” 对于爷爷当年讲的那些“黑童话”,白亦从至今记忆犹新。 那些晦暗不清的内容,不是鬼故事胜似鬼故事,曾经让他多少个午夜梦回彻夜难眠。 那些关于白家的历史,雪山与大漠,苗寨与庙宇,雪中的神明、被抛弃的子民、被诅咒的神庙....... 不论是怎么深究其中究竟,都会让人浮想联翩。 老人家所有的意有所指都像是在刻意掩饰着一些什么,但如果他真的有心隐瞒,直接不要把这些事情说出来就好了,为什么偏偏还要告诉白亦从呢?这就像是当局者迷的人留下了一柄钥匙,老人家分明是希望自家孙儿可以从中悟到什么,然后打破宿命一般纠.缠着的僵局。 “第一个故事,是关于龙女的。” 白亦从的语气微微一顿,从沉思里收回了思绪,这才终于淡淡开了口。 “据说有一处建在湖泊边的龙女庙,那里有着人们世世代代的供奉。在龙女庙之中,住着保佑世间风调雨顺的小龙女。那是极为美艳动人的女孩子,钻石与珍珠装点着她的裙摆,龙尾盘亘在龙女庙的廊柱上,龙鳞在月光之下泛出的光芒,比天边的星辰更为耀眼。” “每过十八个年头,小女龙便会幻化为人形,到人类居住的城镇选择一位有缘人。那一定是镇子上最漂亮的姑娘,足以得到神祗的青睐。小龙女会把龙珠放到这个女孩子的额头上,在夜深时分,给予她最真挚的祝福作为加持,让她来代替自己保佑整个寨子。” “这是什么,童话故事吗?” 何漫舟最开始听得认认真真,但是很快就觉得有点不对劲,这宛如民间传说的故事,又跟楼兰古国有什么关系呢? “童话不会真实到残酷,之所以会有残酷的事情发生,是因为这样的供奉本身就是残缺的。”白亦从眉梢微微一扬,淡淡说道,“龙女庙之中供奉着龙珠是小龙女偷来的,这原本就不属于寨子,早晚有一天,龙珠的主人会取走自己的东西,给予这些叛徒们惩罚。” “那......龙珠真正的主人是谁?” “那是小公主遗落的珍珠,也当年她落下的一滴泪。” 白亦从的声线淡淡的,何漫舟默默无声地听着,好像看到了漫无边际的整片荒漠。那是很漂亮的神庙,白色的廊柱上面攀附着精致漂亮的花纹,透着阳光时宛如笼罩了一层虚幻而缥缈的滤镜,分明还没有彻底建成,却已经可以看出那种超然于世的瑰丽。 楼兰小公主和捧着白莲的少女坐在湖水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着。 “阿姊,你说这个庙宇还要多久才能建成啊?” “距离建成还有三年时间,不过,大祭司的预言里面说,在神庙建成之后,还需要信徒们衷心起伏,日夜诵经祷告九百九十九天,才能完成着最后的祈神仪式。” “那也就是说,再过差不多六年的时间,我们就可以住在这里了吗?”小公主那时候不过六七岁大,那双明亮的眼眸透着天真而纯洁的光,毫不掩饰自己的期待,“我想想,到时候我就十二岁了,阿姊也应该要过十四岁的生辰了,我们都长大了啊。”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手捧起了湖泊里清澈的水,湖面泛起了淡淡的涟漪。 而那晶莹而纯净的水流顺着小公主的指缝流淌下来,折射着金色的阳光,璀璨而漂亮。 “说起来,还有十几天就是我的生辰了,阿姊会送我什么啊?” 小公主托着腮看向身边的女孩,还没等她应些什么,身穿异域风格衣服的仆人跑了过来。 “拜见圣女,拜见小公主......” 作为楼兰血脉最为尊贵的小公主,在接受民众们的拜礼时,居然排在了那位绝美的少女后边,而且她对此毫无任何异议,仿佛这是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事情。 “大祭司让我来请二位去一趟神殿。” “好。” 手捧素莲的少女微微一颔首,分明只是少女模样,却带着出尘的自持。倒是楼兰的小公主忍不住自己的孩童心性,扯了扯女孩子的衣袖,一边起身,一边继续小声嘀咕着。 “阿姊阿姊,你还没有说,要送我什么呢.......” “我会送你神殿里供奉的珍珠。” ......... 这些画面莫名其妙地浮现在了何漫舟的脑海里,根本不受控制。 到了最后,她的耳边只剩下少女散在风声里的声线,动听而又悠远,一点点飘散了。 一瞬之间袭来的恍惚感太过强烈,就好像藏在她脑海里的眼睛正在缓缓睁开一小道缝隙,碧色的眼眸压.在漂亮的眼睫之下,目光无尽冰冷,透露出俾睨世俗的嘲讽。 那种被注视灵魂的感觉太过于毛骨悚然,以至于何漫舟凭空打了个冷颤。 这种突如其来的心悸感没有办法解释,一如她没有办法告诉白亦从,最近在自己脑海中频繁出现的断断续续的幻境,所以沉默了足有好一会儿,何漫舟才勉强稳住心绪。 “白亦从,你知道龙女庙在哪里吗?” 第一百六十章 白家先人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机场的人流熙熙攘攘,白亦从拉着何漫舟一路朝前走着。 “在长春。”对于何漫舟的打断,白亦从并不介意,甚至很细心地讲出自己的推论和分析,继续解释了下去,“如果不出意外,龙女庙的故事对应的是古谣的第二句。” “破碎的信奉,绝境中的回归?” “对,破碎的信奉,或许跟巫族本身有关。在意识到白家的遗王宝藏与楼兰古国的长生秘密有关之后,我始终试图从那些隐.晦的线索之中调查一些什么。这些事情中的疑点很多,转折点在百年之前,或者你可以这样理解,正是百年之前巫族内部发生过一些事情,才改变了巫族神女注定苏醒的局面,为上古的遗祸带来了一丝转机。” “巫族内部发生的事情?”何漫舟顺着白亦从的话音想了想,仗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很快跟上他的逻辑,“我可以这么理解吗,是因为巫族内部发生的事情,才让关于楼兰古国的隐秘流传出来。如果不是这样,我们压根没有机会阻止悲剧的发生。” “对,你说的不错。” 眼看着白亦从点头,何漫舟很快觉得有些颠覆。 原本她把遗王宝藏当成了一切乱七八糟的事情的源头,正是因为大家觊觎着长生的秘密,才会贪心不足而扯出来这么多的祸端。而何盛当年也是被白亦从拉到坞城,开始了那场遗王宝藏引发出来的调研,最简单地来说,何漫舟曾经把白家当成了灾难的起点。 可是现在来看,遗王宝藏并非起.点,反倒像是厄运的转机。 趁着白亦从语气停顿的空档,何漫舟飞速整理着脑海里闪过的思绪。父亲留下的手札中的那些记载,何漫舟至今还是记忆犹新,何盛顺着两幅古画的坐标查出那些玄之又玄的事由,当时他对于神女的批注字字句句写的都是宿命。 她还记得那本手札之中,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段落。 “一切都错了,这不是我们该调查的东西。 神女的战衣本身就是诅咒,这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魔鬼,会彻底将现在的文明吞噬,可是走到了现在,我们都没办法回头了。 如果可以活着回去...... 小舟,你要相信爸爸,这不是我的本意,而是不得不屈服的命运。那些传承注定会苏醒,你能做的只有屈从于神祗,奉献自己的灵魂和生命。 女神降世,本身就是诅咒。” ........ 当时何漫舟参悟不出其中的深意。 现在想想,何盛说的那句“传承注定会苏醒”,或许指的就是花魂之中的小公主,以及楼兰古国曾经那位灭世的神祗——带来了无数灾难与厄运的神女。 何漫舟原本以为,事情的症结就在白家,她甚至一度怀疑,正是因为何盛跟白家扯上关系,才会被诅咒缠身,遭遇了那场无妄之灾,最后只留下一本让人匪夷所思的手札,沦落成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境地。 还记得早前的时候,何漫舟刚刚看到那本日记,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遗王宝藏上面。 那些理不出头绪的疑问是她为数不多可以抓住的线索。何漫舟迫切想要知道藏在遗王宝藏背后的秘密,想弄清楚为什么老何非要调查这些,向来活得清高自傲,不把那些世俗名利放在眼里的何教授,到底是出于何种缘由才会揪着这长生的秘密不放呢。 可是现在想想,好像方向完全错了。 其实这一切并非偶然,在更早的时候,既定发生的事情就已经注定了。 不论是楼兰古国将至未至的灾难,抑或陷入沉睡之中的小公主即将卷土重来的报复。与其说是何盛被白家卷入其中,不如说是唯有他和白亦从聚在一起,才有可能开启遗王宝藏,促进这段宿命一般的诅咒应验,在纠.缠不清的宿命之中让一切终结。 随着那些破碎的幻境越来越清晰,白亦从给予出来的情报越来越深刻,曾经何漫舟想不透彻的事情,终于开始联系了起来,将关于楼兰古国的历史逐渐复原。 “可是,等等,我想想哪里不对.......”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何漫舟努力从错综复杂的线索之中找到头绪。 “遗王宝藏,白亦从,问题出在你说的遗王宝藏上面。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你讲的这些巫族的事,原本都是仅仅停留在族人内部。这么隐.晦的事情,为什么会跟白家扯上关系呢?或者说,既然遗王宝藏的线索足以影响到整个巫族,又怎么会流传到了白家呢?” “你疑惑的事情,正是问题的症结所在。”白亦从稍微犹豫了几秒,这才终于淡淡开了口,“这些事情早点没有告诉你,一来是情分没到那个份上,我不会托底。二来则是时局没到紧要关头,无所谓让你平白恐慌,现在把这些话说出来也无妨——遗王宝藏的秘密之所以会流落到白家,是因为白家先人曾经跟巫族有所牵扯。” 随着那声淡淡的叹息,那些隐藏在年岁里的传闻逐渐清晰,终于重见天日。 那要追溯到百年之前,黑圣女降临在巫族的时候。 顺着历史的脉络往前追溯,巫族的祭祀延续了千百年。这是曾经巫族族人希冀的最初,也是后来灾难降临时的毁灭打击,从楼兰古国的大祭司妄图铸造通天塔,借由神祗的力量召唤蜃楼,在虚幻中得到永生的时候,这种带着邪祟力量的诡异祭祀就一直在进行着了。 但是凡事物极必反,几乎是不变的定律。 不论是发展繁荣的时代,或者一朝辉煌的王朝,都难免躲过时过境迁后的由盛到衰的过程,更何况是古楼兰灭亡之前留下的分支,原本就不该存在于世的巫族。所以,随着黑巫女的降临,整个巫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没有人可以抑制得住对于爱与自由的向往,黑圣女带来的是转变与颠覆,其实深究起来,巫族的族人心中又何尝不是早已埋下了这样的种子。正是因为早有向往,才会被轻易说动,哪怕付出再惨痛的代价,也要去追求超脱于宿命之外的人生吧。 而黑圣女的诸多行为,也不乏某种强而有力的推力。 论其究竟,不过是源自于爱而不得罢了。 “那......黑巫女是因为白家先人的缘故,才势必要脱离巫族,从而引发了巫族的四分五裂,“神女的战衣”也因此而流落各地吗?” “或许是,也或许不是,这些事情没有人说得清楚。” 白亦从的目光淡淡扫过了何漫舟的脸颊,很耐心地解释着。 “这其中的过程没有任何人能说得清楚,死人是不会说话的,白家先人也没有留下太多的记载。就连那首藏着关于“神女的战衣”秘密的古谣,都被慎之又慎地藏了起来,想必先祖从未想过让白家的后人探究这些历史,至于原因,大概是他也在逃避吧......” 巫族出现了巨大变故之后,黑圣女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可是凡事都有代价,她的代价就是透支了自己的生命。 所谓的白头偕老举案齐眉不过是笑话,黑圣女试图带着族人冲破层层桎梏,终于打破了巫族的僵局,可是族人们并没有因此得到彻底的解脱,很多事情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她付出了这么多的代价,也不过只是一次足够勇敢的尝试而已。 在完成使命之后,留给她和白家先人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再伟大的爱情也无法抵抗生老病死,只不过是在责任、宿命与被迫的生死相依面前被无限美化了。 至于那些爱恨情仇的纠葛到底真相如何,早已经分辨不出是非大概了。 说到这里,白亦从忽然顿住语气,转过头问道。 “你知道白家的图腾是什么吗?” “是什么?”何漫舟问道。 “莲花。” 白亦从的声线很平淡,听不出太多的感情,仅仅只是在陈述事实。 “巫族会给身份尊贵的十二姽女予以独特的花朵刺青,这代表着尊贵的身份象征。其中最难得的便是莲花图腾,只有被选为圣女的女孩子才有资格接受这样的图腾。所以后来白家的家族图腾就变成了莲花,这也是历代家主知晓的,关于楼兰巫族为数不多的秘密。” 更深层次的话,不需要白亦从没有多说,何漫舟却是福至心灵地开动脑筋。 “等等,白亦从,我这会儿才回过味来。拍卖会上的那个法琅彩雕花怀表,不就是莲花雕纹路的吗?你知道那是开启蜃楼之中的神龛的钥匙,也是因为上边的图腾?” 白亦从用无声的默认给予了何漫舟答案,不紧不慢补充着。 “在巫族,花朵图腾有两种,一是含苞待放的墨莲,一是放肆盛放的白莲,这分别对应着巫族的黑圣女和白圣女,而白家的图腾,正是墨色莲花。而白家家主遇到的巫族女孩,就是千百年来难得现世的巫族黑圣女,也正是因为这一段姻缘,巫族的秘密被白家知晓,才有了白家内部世世代代隐藏起来的,关于遗王宝藏的诸多纠.缠。” “是因为黑圣女想要给巫族留下一丝余地吗?” “或许黑圣女从最开始就没有想要让这些东西流传下来吧......” 白亦从低低叹了一口气,追溯起这段历史,他也很难分辨出其中大概了。 “如果想要留有余地,大抵最初就不会用那么决绝的方式掀起战火了。而当一切成为定局,最安全的善后方式,当然是把全部秘密掩埋于坟墓里。或者说,没有破解“神女的战衣”的钥匙,想必就是有一天楼兰小公主重现于世,也很难召唤神女,开启自己的复仇。那时候终结这一切的方式很简单,将白家的那位先祖杀掉就好了。” 何漫舟听出了白亦从的弦外之音,沉默了片刻才感慨着。 “但在最后,大抵是黑圣女也不忍心了。” 那么,白家先人为什么留下了这些足以灭世的东西呢? 他当时没有遵从爱人的意愿,让巫族的秘密彻底封存,是曾经试图通过蜃楼召唤出自己的爱人,还是处于贪念觊觎着那虚幻的永生,想必没人可以给出准确的回答了。 这些分析在白亦从的舌.尖转了又转,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下去。 其实在情爱面前,谁又能做到足够的清醒呢? 第一百六十一章 记忆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这并不是出于白家后人对自家曾经那段历史的维护,而是白亦从不乐意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一段隐藏在年岁里的往事。毕竟,情不知所起,反而一往情深,爱而不得总是牵扯着人的心脏下坠,如果将悲剧全部追究于自私与贪恋,显然会让故事失去了最后的美感。 曾经白亦从不是没有深究过其中的缘由,他用诸多的逻辑来分析为什么白家先人要将遗王宝藏的线索流传下来,并以此作为仅有历代白家家主才能知道的秘密。 难道当时他想不到这背后的利害关系吗? 越是扑朔迷离,越是会引人深思,在一代又一代的流传中不断被催化,保不齐就会引起诸多利益纠葛。 更何况长生的秘密带来的诱.惑力太大,大家都是凡人,难逃生老病死,终其一生都纠.缠在怨憎会、爱别离和求不得里边,又有几个人可以做到真正的洒脱。没有办法的时候姑且也就罢了,但凡留下了隐.晦不明的一点机会,想必不论是谁,都会想要强求一下吧。 与其说遗王宝藏是对于后人的庇荫,倒不如是留下一颗定时炸弹。 稍有不慎就会引.爆整个白家。 既然能成为白家曾经的家主,想必会是个能力出众又极为透彻的人,更遑论他当年能让巫族高高在上的黑圣女动心,不吝于将自己的一生都托付出去,直到最后都是一颗心扑在了爱人身上,就足以证明白家先人曾经的优秀。 不论怎么说,他终归不会是看不清大局,对于诸多事由拎不清的人。 连白亦从这个不了解全部事实真相的后辈都能看出问题的关键,那么为什么白家先人明知道留下遗王宝藏的线索弊大于利,还是偏要逆其道而行,给巫族和白家制造麻烦呢。 他到底,是在不忍心什么呢? 如果一定要在尘埃落定之后给予未知的事情某种定论,白亦从宁愿将这些僵局理解为更好的一面。或许白家先人仅仅只是不忍心让一切彻底掩埋,哪怕可能性微乎及微,他也曾经想要在蜃楼的虚幻之中造梦,让自己跟爱人拥有一段良缘吧。 而反观何漫舟那边,听到墨莲的时候,她不由得紧紧皱起了眉头。 “白亦从......” “怎么了?” 对上白亦从问询的目光,何漫舟一时之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刚刚那一声轻唤几乎是下意识脱口的,在短暂的迟疑之后,她的思绪飘了很远很远,仿佛回到了很小的时候,妈妈还没有过世的那些年岁。 人的记忆在很多时候都是不准确的,随着年岁的洗涤会加入太多的主观臆断,尤其是对于那些无法给予出准确答复的东西,往往会随着心里的念头而更改,最后可以回忆起来的部分或许早已经脱离曾经发生的真实情况,而带了太多的滤镜色彩。 就比如,很多纠.缠不清互相折磨的有情.人,分明最后爱到唉声叹气,再如何磨合下去,也不过只是相爱相杀。可是但凡其中一位选择退出,剩下的那个人就难免将这段经历无限美化,好像所有的矛盾点在最后都瞬间消失了,只剩下了热恋期不可复制的甜蜜。 再比如,何漫舟此刻满脑子都是白亦从说的巫族黑圣女,记忆中的那些片段式的回忆也随着他的描述而不够真切了。 那些在她年纪尚幼的时候一闪而逝看到的图腾,还有依稀可见的漫长年岁,也都浮现而来了。 回忆起来,那是一个有些闷热的夏夜。 小时候的何漫舟最喜欢在四合院里纳凉,院子大门半敞着,小胡同偶尔会传来自行车的铃铛声,伴随着“借过接过,劳驾您嘞”的吆喝,而除此之外,便是整树整树的蝉鸣。z市的夏天总是那么热,好像连风声都变得浓稠了起来,其间还夹杂着淡淡的花香。 何漫舟躺在摇椅上,月光淡淡洒落下来,抬眼便是漫天星光。 “要是能跟妈妈一起看星星,该多好啊.......” 每每在院子里打瞌睡的时候,何漫舟的脑海里总会浮现出这样的念头。 可是那时候妈妈从来都是很忙的,她忙着天问堂博物馆的事情,忙着没完没了的琐碎杂事,还有那些连何盛和何漫舟都没办法窥探的秘密。以至于何漫舟很久以后回忆起来,对妈妈的记忆都是那么模糊不清,虽然大家都住在一起,妈妈却总跟谁都不亲近。 即便是亲密如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也宛如跟她隔了一层无法打破的屏障。 那时候何漫舟太小了,她不过四五岁大,表达爱的方式也很简单和直接,无非是想要腻在妈妈身边,让她多陪伴自己,说些有的没的的废话,或是仅仅一起玩点什么消磨时间。但是这样的机会少之又少,每每都是何漫舟在院子里睡着,又被老何抱回房间里。 可是那天,妈妈居然拿出了难得的好兴致,专门用来陪何漫舟。 记忆里是相当璀璨的漫天星光,院子里伴随着清风,将树叶吹得哗啦啦响。妈妈刚刚洗完澡,长发还带着没有彻底吹干的湿漉漉的水汽,何漫舟稍微一抬头,就有伴随着水雾味道的发香钻入鼻息之间,一如妈妈美到极致而显得不真实的侧脸,一切都带着莫名的虚幻感。 “妈妈,你能不能每天都给我讲故事啊?” “所以你希望妈妈多陪陪你吗?” “对呀,对呀......” 何漫舟已经想不出自己当时到底说了些什么,大抵是孩童跟母亲撒娇的那些话,小孩子的心思总归是单纯而直接的。 而妈妈那时是如何答复她的呢? 依稀记得,妈妈那时候微微垂下了眼眸,目光里藏着看不透的东西。 “如果得到仅仅只为失去,不如从未得到来的干脆。” 那时候何漫舟还太小,不懂所谓的得到,更不懂什么叫失去。 当时听到的故事也都忘得杂七杂八了,后来她懒得再去继续那些没意思的话题,干脆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扯着妈妈陪她去外边的小胡同散散步。女人香槟色的丝绸睡袍随着拉扯滑落一点,何漫舟只记得妈妈锁骨处露出来的纹身,那一朵极为妖艳的花。 “妈妈,这是什么,好漂亮。” 女人散落的长发垂在了肩头,将花朵纹身遮得隐隐约约。 她随手揉了揉何漫舟的头顶,像是在安抚着不懂事的女儿。然后她将丝绸睡袍的衣领拉好,那一闪而逝的莲花纹身被遮盖住,何漫舟没有看得清晰,女人也终归什么都没有解释。 ......... 不知过了多久,何漫舟才终于收回思绪,斟酌着语气开了口。 “你说的墨莲,是不是含苞而纠.缠着的,将放未放的那种。墨色的藤蔓纠.缠着花朵,像是束缚着莲花的生长,又像是绕到了一起的相偎相依。我形容不出来,总之那不过单单只是花朵而已,偏偏是那种一看就很特别,会让人过目不忘的图腾。” 白亦从有些诧异地一挑眉,微微侧过头看向身边的女孩子。 “对。”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说的图腾,我可能见过。” 何漫舟轻轻咬着嘴唇,沉默在无形之中蔓延着,她斟酌着那些话可以说到什么程度,最后还是开诚布公。 “还记得我给你讲的,关于我妈妈的事情吗.......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当然也不排除我记错的可能......白亦从,我是说,我妈妈的锁骨上边有你说的纹身。” 随着何漫舟清澈好听的声线落下,白亦从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那么很多事情就可以理解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白亦从的声线很平淡。 他不像是在分析什么,仅仅只是在陈述着事实,关于黑圣女真实身份的事实。在跨年夜何漫舟讲述那些有关于她母亲的事情时,白亦从就隐约有所猜测,此刻一切得到了证实,也算不得多么意外,只能说是所有谜团豁然开朗。 正是因为黑圣女的缘故,何家才与楼兰古国纠.缠到了一起。 那么......何漫舟在其中处于什么位置呢。 参与者,受害者,牵累者。 或者,她其实正是一切的症结? 白亦从将这些疑问压制下去,开口的话语淡然而克制:“百年之前黑圣女的出现,这是事情的转机其一,百年之后,你在你母亲的身上看到了同样的图腾,再联想眼下我们面对的局面,你想到了什么吗?” 何漫舟微微皱起了眉头,那双灵动的大眼睛闪过了一丝疑惑。 这其中的逻辑并不难猜,白家先人跟巫族黑圣女跌宕起伏的爱情故事,给予了事情最初的转折。而能够影响大局变数的正是黑圣女的指引,一如现在散落各地的诸多线索。 “所以,现在我们聚在一起,调查遗王宝藏,或者说是关于楼兰古国神女的事情,正是转折点其二。这一切无非是因为黑圣女的再次出现,更直接来说,黑圣女就是我的妈妈,对吗?” “不错,很聪明。” 白亦从点了点头,直接给予何漫舟肯定的答复。 “黑圣女重临于世从不是偶然,一如注定会在花魂之中苏醒的小公主一样,黑圣女注定会在关键的节点出现,给巫族的局面带来天翻地覆的影响。上一次是百年之前造成了巫族四分五裂的局面,而这一次,就是最后的灭世,或者真正的解脱了。” “那绝境中的回归呢?” 过了半晌,何漫舟才终于收回思绪,她顺着白亦从的话想了想,很快问道:“这个回归指的是什么,巫族的回归,或者是......某些人的回归?” 白亦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微微一扬眉稍,意有所指地开了口。 “如果把童话当成预言,结合这故事的内容,你觉得是什么回归?” “难不成是......小公主?” 电光石火之间,这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何漫舟脑海中的念头,于是半声惊呼很快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她极为惊诧地看了白亦从一眼,话音都有些颤抖了。 “你是说,花魂之中的小公主会在龙女庙苏醒,这才是预言的真正意义?” 第一百六十二章 角逐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对于这个足以令人心惊肉跳的消息,白亦从表现得很淡定。 很多事情是注定会发生的,一如巫族流传下来的诅咒,或者楼兰小公主的苏醒,这些事没办法阻止,毕竟大家都身处于迷局之中,尚且连前路都看不透彻。谁都无法说准,自己到底是这迷局里的一枚棋子,或者是破局之人。 百年之前黑圣女跟整个巫族的对抗延续到现在,再去往前追溯,楼兰小公主与邪神神女之间的仇恨更是千年未曾止息过。这些隐祸流传至今,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没有人愿意看到灭世的邪神重临于世,一如没有人可以承受小公主压抑千年的怒火。 随着黑圣女打破巫族的格局,一切事情终于有所转机。 原本单方面倾斜于小公主的天平此刻变成为了各持一半的机遇,当巫族族人不再忠于神祗,圣女与十二姽女起了异心,就是最深刻也最致命的背叛。即便是高高在上的楼兰小公主重新苏醒,也没有办法直接拿到“神女的战衣”,彻底稳住局面。 在这不得不迂回的局势之中,小公主其实已然失去了先机。 于是,这灭世的预言,成为白家人与楼兰小公主的角逐。遗王宝藏作为至关重要的线索,那首古谣的破解之法在白亦从的心里,到底谁可以抓住主动权,就看“神女的战衣”最终落到谁的手中了。 “如果楼兰小公主彻底苏醒,对于现在的局面会有什么影响呢?” 不知沉默了多久,何漫舟才终于咬着下唇轻声开了口,她从方才一瞬之间的震惊中重新冷静下来,不由得顺着当下严峻的局面想了又想。 “你都说了,小公主想要召唤邪神,现在她在暗我们在明,除了这些隐晦的线索,我们甚至连楼兰古国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都没有搞清楚,还来得及阻止她吗?” 白亦从听出了何漫舟语气里的犹豫,她的话语尾音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女孩子惯常不会掩饰自己的心思,她总是那么直来直去,城府也不够深,不论是爱意或是惊惧,都很轻易地让别人看出来,只要稍微动一点脑筋,就能看透何漫舟是在想什么。 所以白亦从没有回答些什么,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所以我才说,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不过,这还不是最棘手的事情。” “什么,还有更麻烦的事情吗?”何漫舟只觉得重磅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她的太阳穴都忍不住跳着疼了,“我说白亦从,你这也太打击人了吧,你还能不能说一点好消息啊,再这么说下去,我都快觉得咱们毫无胜算了。” 白亦从的目光淡淡扫过何漫舟的脸颊,对上女孩子那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也只是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姑且算作无声的安抚。 何漫舟也没指望着白亦从这样的头号直男能说出什么动人的话来。对于这种嘴上只说一分却能做到七八分,心里爱了十分,也只表现出三分的人,很多细腻的情愫都要从不欲言说的深意之中细品,他尚且还能给予一点安慰都已经很出息了,还能白老板要求什么呢? 更遑论何漫舟最大的优点就是适应能力极强,在短暂的失落之后,她很快把乐天派的性格发挥到了极致。秉持着没有人愿意摊上事,但是真的摊上了事,她也不会怕事的态度,何大小姐沉默几秒,当即颇为爽朗地开了口。 “行了,反正局面都恶劣到这种程度了,再差还能差到哪去?你说吧,我都扛得住,哪怕你现在告诉我,要立刻去面对那个巫族宿命之中的神明,我都能淡然处之了。” 白亦从微一颔首,十分听劝地继续说了下去。 “我最担心的事情不是楼兰小公主,而是你。” 何漫舟:“........是我?” 听了这话,何漫舟极为惊讶地一扬眉梢。 她心说,自己的“扛得住”真是说早了,在让人大跌眼镜的领域,白亦从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前些日子,朝晖山的通天塔,蜃楼里召唤出的神庙,还有埋葬神女的墓穴.......”白亦从斟酌着语气,不紧不慢地说着,“这些事我查了许多年头,一直没有太多的进展,或者换句话说,如果真的有实质性的进展,当年我和何盛就不至于查到最后不了了之。” “那为什么......这次这么顺利呢?”何漫舟当即问道。 “两次行程的目的地没有变化,之所以会如此顺利,问题自然出在变量上。” 何大小姐从来都不是笨人,白亦从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她很快悟出了答案。 “唯一的变量就是我,所以你才会说,其实问题的关键出在我的身上?” “对,”白亦从没有避讳,直截了当地应道,“这是目前为止最合理的解释。” 随着这句话音落下,便是更长的一段沉默,此刻的谈话信息量太大,愣是让何漫舟好半天没有回过味来。 平心而论,她此前从来没有想过巫族居然还有所谓的黑圣女和白圣女,还引发了整个部族的分裂。更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想调查父亲的失踪,结果居然卷到了楼兰古国的惊天秘密里,迫不得已地当起了某种程度上的救世主。 就比如现在—— 何漫舟分明还没有从自己的亲生母亲居然是巫族黑圣女的惊人发现中回过神来,居然又遭遇新的晴天霹雳。 原来自己也未免其俗,彻彻底底地牵扯其中了。 之前无数次何漫舟都希望白亦从可以对她绝对坦诚,做到彼此之间没有任何秘密。但当白亦从真的把一切都告诉她,何大小姐只觉得这些事情太过于颠覆,内心深处的诸多考量就像是毒蛇一般盘踞在她的心头,一点点消磨着所剩无几的理智。 以至于何漫舟的心里只剩下了四个大字。 雪上加霜。 但这些思绪没有在何漫舟的脑海里盘亘太久,就随着低沉好听的声线散下去了。那是白亦从字句笃定,又显得理所应当的一句。 “但是没关系,你别怕,我会保护好你。” 何漫舟:“.......” 开口的时候,白亦从牵着何漫舟的手稍微收紧了一些。他的掌心带着淡淡的温暖,顺着指尖一路蔓延着,何漫舟抬起头的时候,刚好撞到了他的眼底,于是那些顺着惯常冷清的目光透露出来的关心与笃定,便落入了何漫舟的心里。 局面无法改变,如今可以做的,无非找到事情的缘由,在最关键的时刻了结一切。 这些话不必白亦从说透,何漫舟也是可以领悟的。 于是她微微抬起了头,看着身边的男人锐利而俊逸的侧脸,心底一时间感慨良多。 从z市到坞城,从朝晖山到西藏雪山,细数这一路走来,她和白亦从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最初他们彼此防备着,既是在合作,又是在权衡,很多时候都是把话说了一半又留了一半,谁都不肯交付给对方更多的东西。 而现在,他们都不吝于将自己最后的秘密讲出来。 时至今日,在经历了足够多的事情之后,何漫舟终于深刻意识到,她和白亦从之间培养出的不必多言的默契。这不仅仅只是依赖或是信任,更是在生死关头乐意交付后背,将对方的安危放在万事之前的勇气,这是在特定时刻之下的足够多的坚定与坦诚。 哪怕没有时时刻刻的甜腻,也可以确认自己被爱着。 对方一直都在那里,信任而又被偏爱,不就是爱的最好证明吗? 何漫舟对白亦从不再避讳,而白亦从也交付了同等程度的信任,在对她有所怀疑,甚至说是有所顾虑的情况下,白亦从可以坦然地把这些话说出来,真心实意地保护着她,而不是藏着掖着地考量什么。既然两个人都拿出了足够多的真诚,还有什么可以隐瞒的呢。 这样想着,何漫舟终于斟酌着开了口,把那些最为隐晦的秘密讲了出来。 “白亦从,你说的这些,我不是没想过。” “想过什么?” “我想过,巫族那些事情,会不会其实本质上就是跟我有关......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早前找不出任何线索,直到听了刚刚你说的把些,还有我妈妈的事情,我终于才理出了一点点头绪。如果我的妈妈是黑圣女,是不是有可能会把那些关于巫族的记忆转移到我的身上,就类似于.......我想想应该怎么表述,比如我可以见证巫族的某一段历史?” 何漫舟努力组织着语言,尽力让自己的话语连贯,条理清晰。即便是说着匪夷所思的东西,也表现得不像是一个神志不清的神经病。 白亦从微微侧过了头,没有急着追问什么,只是安静看着何漫舟。 “在老何失踪之后,我经常会梦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最初是关于神庙、沙漠、祭祀,后来是那个可怕的雨夜,阴森诡异的山路,还有庙宇里的诡异图腾。” “我知道,这些事情你曾经跟我说过。”白亦从顺着何漫舟的话想了想,很快应道,“在去朝晖山之前,我们不是交流过这些么?我没有怀疑过你梦境的真实性,甚至其中的内容还给了我很大的启发,不然我不可能顺利地找到坐标。” “但其实,不止这些......如果我说,我曾经见过楼兰小公主,你会相信吗?” “楼兰小公主?” 听到这里,白亦从的脸色终于有点变了,而何漫舟只是慎重地点了点头。 “对,不只是楼兰小公主,我还曾经在朝晖山看到幻境。” 第一百六十三章 幻觉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这句话太过慎重,也太过压抑,像是把所有的秘密倾盘托出。 那一瞬间,何漫舟觉得心口压着的巨石滚落下来,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艰难,也没有太多的挣扎和动辄的伤筋动骨,甚至可以说是轻描淡写地落地了。 那些在午夜梦回时分被她反复咀嚼又摸不出头绪的事情,那些被她忌惮着又怀疑着,甚至因为想的太多而开始质疑自己的事情。最开始何漫舟不敢告诉白亦从这些,既怕分享这一部分的顾虑会拖累他们的关系,又怕讲出这些扑朔迷离的证据非但不能交换到同等程度的坦诚,反倒会因此沦落为被利用的位置,连现在的合作关系都保不住。 可是现在,她终于把全部的不为人知讲出来了。 终于舒坦了。 这是一个很长的梦境,深究起来,就像是带着何漫舟把某段讳莫如深的经历完完整整走了一遍。在白亦从问询的目光之下,何漫舟斟酌着言语,在终于起了话头之后,她从何盛失踪之后说起,把那些在她的脑海一点点苏醒的记忆原原本本讲述了出来。 最开始是关于何盛的那次调研,坞城下了整整几天的冬雨,黑压压的天空不透半点星光,那个隐在雨里的古庙也显得诡异而可怕,每每何漫舟想要再朝前一步,都会被生生吓醒。 然后梦境逐渐变得具象化,内容也更加匪夷所思了。 如果说关于坞城之行尚且有迹可循,到了后来,何漫舟闻所未闻的画面也都止不住地钻到了她的梦境里。 那是异域的黄沙和烈日,蜃楼之中的绿洲虚幻得宛如不真实,又或者说这一切原本就是不真实的,不然何盛为什么会走进一片蜃楼之中,直至踪迹全无。而除此之外,那个隔着云端睁开了一小道缝隙,宛如目空一切的绝美碧色眼眸又属于谁呢? “这些事情我曾经跟沈师哥和期期姐说过,他们都觉得,这是因为我的精神太过敏感,才会忍不住去想那些有的没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嘛,这一句老话可以掩饰太多问题了,更何况那时候我的精神状态确实不好,所以身边的人也都是这么宽慰我的。” “但是你的这些梦境,确实预兆了一些东西。” “对,而且这些预兆最后都应验了。” 何漫舟深深看着白亦从,话语声不自觉地放缓,其中掺杂的犹豫与不安也都藏不住了。 “手札里的记载,朝晖山的雨夜,关于楼兰古国的可怕传说,还有许多我描述不出来的东西......随着我跟你一路调查下来,事情的进程几乎跟我的梦境是完全重叠的,不是吗?要是说这是巧合,显然太不合理了吧,世界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啊。” “巧合太多,就不再是巧合了。” 白亦从低低应了一句,没有过多地去安慰何漫舟,这种时候虚无缥缈的安抚并无意义,事情的真相已经足够尖锐了,再如何当做无事发生,也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伴随着短暂的思忖,白亦从的指尖略微收紧,于是握着行李箱的时候便落下一点用力过度的白,过分的关心与考量也于这时泄出端倪。然后,他直截了当地问了下去。 “那你刚刚说的,你见到过楼兰小公主,是怎么回事?” “这正是我最纳闷的地方,白亦从,真正让我觉得害怕的并不是这些断断续续的梦境,如果仅仅只是梦境,我还可以安慰自己,这是心理暗示什么的......” 说到这里,何漫舟的语气微微一顿,这才骤然抬起了头,直直地看向白亦从。 “我真的开始觉得不对劲,就是因为朝晖山的行程。” “怎么说?”白亦从收敛着目光里的锐利,尽量让自己的声线听起来稀松平常,“在朝晖山的那天晚上,你不是始终在我的身边么,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对,有你不知道的事情,是那些幻觉......” “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些,白亦从,接下来我说的内容可以有些不可思议,但是它确确实实是真实发生过的......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没有听说过通天塔,也不知道通天塔召唤出来的蜃楼到底代表着什么——你觉得我们会同处于同个场景之中,但是却经历不同的时空吗?” 何漫舟微微皱起了眉头,将自己的感受和不着痕迹的分析统统讲了出来。 “还记得我俩刚从古庙出来的时候,我问你的问题吗?” 白亦从当然记得,朝晖山的雨夜发生的一切,他都历历在目。 那时候女孩子的脸色映着惨白的闪电,很多隐晦的情绪都被隐藏起来了,像是隔了一层无法挥散的浓雾。何漫舟那时候还做不到足够的坦诚,也无法足够信任白亦从,在试图确认些什么的时候,她仅仅只是把话说了一半留了一半。 “就是那个冰蓝色的水晶棺啊?” 何漫舟当时是这样说的,作为白亦从那句“你看到什么了”的答复。 “你难道没有看到那个冰蓝色的水晶棺吗,在你拍壁画和墙壁上的古谣的时候,我不是朝山洞里边走了一点嘛,那里放着一个水晶棺,不过我还没有看清,那个山洞就突然塌了.......不然你以为我那时候怕什么,难不成还能是蜘蛛给我吓成了那样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白亦从什么都没有看到。 当古庙背后的神龛开启之后,一切都变得不可控了。 白亦从的入目所及尽是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暗,那条充斥着血腥味的狭小石阶到底会通向哪里,其实即便是他也没有把握。 而当视线终于豁然开朗,顺利找到神女的墓穴,白亦从显然是很意外的。 他没有想到白家手札中记载着的玄而又玄的地方,居然只是个平凡无奇的山洞,而身处于这个山洞的熟悉感,又跟他缺失的那部分记忆无限重合,着实让人恍惚不已。 回忆起曾经跟何盛曾经的那次探险,白亦从依旧觉得心有余悸。 那是一段即便被遗忘也能感受到恐慌的记忆,混杂着血腥味的空气蔓延在鼻息间,手电的光亮及其有限,除了黑暗就只剩下黑暗了。所以无论失忆与否,很多东西压根就是晦暗不明的,或许在经历那一切的时候,白亦从也未曾把一切看得透彻。 每每忍着太阳穴剧烈的痛感回忆,白亦从便会顺着大段的空白想起一直盘亘在山洞最深处的壁画。 当时他踏着泥浆一路朝前深入,宛如走进古老的坟墓。那些诡异的图腾缠绕而扭曲,神秘祭祀般的壁画处处透着邪异,上面的内容很难辨别,密密麻麻的文字记载着那段不为人知的历史。那是诡艳到怪异的画面,带着盔甲的骏马嘶吼着显露出轮廓,马背上坐着的女人带着精致的面纱,金属雕铸的沉重甲胄包裹着她清瘦的身材,分明是极致的美丽,却莫名让人觉得恐惧。 最后一张壁画之中,沉睡的楼兰女神睁开碧色的双眼。 当白亦从将大半的记忆回想起来,只记得山洞外面不止息的雷鸣撕碎所有平静,山洞之中化不开的迷雾越发浓郁,万千岁月的沙砾皆为女神衣袂之下的奴役。暗金色光芒随着女神瑰丽的裙袂落下,璀璨如流星的光柱在黑暗中过分耀眼。 那是灭世一般的压迫力,足以吞噬在场者的理智。 然后,一切便随之终结了。 ........ 现在顺着线索去推理,白亦从和何盛当时差一点唤醒了楼兰的神明。 不过终究还是差了一点点。 到底是哪里出现了偏差呢? 或者更直接地来说,地点是对的,召唤方式也是对的,白亦从没有走过任何弯路,一年之前发生意外的那次,他和何盛就已经碰触了秘密本身。而时隔一年之后,白亦从只不过是把曾经挖掘出来的东西又再重演了一遍而已。 藏在背后的人的这一步棋,到底是事出何因。 是不是正说明了何漫舟的加入,才是一切不得不重演的关键? 这些问题在朝晖山的时候,就已经浮现在白亦从的心里了。 可是那时他和何漫舟的关系终究差了一点火候。当白亦从想要再去深问的时候,女孩子却是缄默其口,什么都不肯说了。那些刚刚泄露了一丁点缝隙的秘密重新被何漫舟咽回了肚子里,不管是出于何种缘由,她终归是不够信任白亦从,做不到百分之百坦诚的。 也是那个时候开始,白亦从便对何漫舟的身份有所怀疑。 “在通天塔消失之后,我问你,有没有看到什么......” 此刻,何漫舟终于把当初那些讳莫如深的内容讲了出来。 她的声音很轻,但是说出口的内容却足够骇人听闻。 “白亦从,其实我之前没有说实话,在山洞里,我看到了很多关于楼兰古国的幻境。更确切来说,当通天塔出现的那一刻起,幻境就已经开始了.......我们两个身处于同一个时空,可是又不尽然,因为我们看到的东西是截然不同的。” 比如幻境之中的小公主,手捧素莲的女孩子,恢弘富丽的白色神庙。 还有神女降临之后的战争与杀伐,染红了沙漠的漫山遍野的鲜血....... “如果这些都是真实的,那么我的身份就很可疑了对不对?”何漫舟那双漂亮的眼睛微微垂着,纤长的睫毛遮挡着她眼底的情绪,“会不会是因为我的出现,才导致了现如今局面的恶化......” 何漫舟才起了个话头,分明想要继续说些什么,白亦从却直接将她的话打断了。 “问题不是出在这里,黑圣女才是一切的关键。” 第一百六十四章 幸存者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骤然被截过话头,何漫舟有点意外地抬起头,更好对上那双锐利的眼眸。 男人惯常清冷而克制,好像捉摸不透的冰山一般,习惯性地将自己隐在晦暗不明里,连心思都不会轻易让旁人猜透,很少有将情绪如此直接地表现出来的时候。 更遑论,白亦从对何漫舟向来都是极其包容的,哪怕是那些毫无意义的废话,他都乐意听小丫头叨叨个没完,嫌弃里也带着几分纵容,从来没有不耐烦的时候。 可是此刻,他的言语太过笃定,直接将何漫舟的话堵了回来。 这是白亦从少有的不留余地,甚至可以称之为武断。 何漫舟后来回忆起来,白亦从那时的反常分明是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只是害怕她会多想,才不让她继续分析下去。或者更准确来说,当时白亦从的心中所想,已经不止是探究事情的全部症结,而是尽可能地给予何漫舟单方面的保护,所以才不愿意把话说透罢了。 “你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不必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如果你好奇黑圣女的过去,以及她和白圣女的纠葛,不如听听我讲第二个故事。” 对上何漫舟略显疑惑的目光,白亦从表现的相当自然,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 “第二个故事是什么?”何漫舟问道。 白亦从的眼眸微微眯起,伴随着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他继续讲了下去。 “第二个故事,是巫女的传承。” 那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白家大宅压了白茫茫的雪色,连院落里的枯枝杂草和假山石都变得古典起来,颇像是一夜之间回到了古时候,多了些许落雪作白头的意境美。 爷爷那段时间出奇的忙碌,见不到人影都是常有的事。 白亦从当时只是觉得跟爷爷相处的时间少了很多,具体表现就在于,原本是整整一下午的“特殊训练”,都被压缩到了晚上临睡之前的某段特定时间,多则半小时,少则几分钟,还都是伴随着夜深时分的悄无声息,搞得玄而又玄。 爷爷更多的是把那些他想让白亦从学习的东西布置下去,最多只不过是零星的几句提点,至于小孩子能够领悟多少,就完全看白亦从自己的本事了。 不过对于素来跟爷爷不甚亲密的小孩子来说,这些事对白亦从没有太多的影响,甚至因为那会儿白亦从太过年少无知,还有几分克制不住的孩童心性,反倒觉得没有被看着完成课业,被迫听那些不知所有的故事,是一件挺让人轻松的事情。 等到白亦从长大之后,再回忆起那段日子,才明白那段时间爷爷的忙碌,很大程度是因为白家内部早已存在的问题愈演愈烈,已经到了让人焦头烂额的程度。虽然岌岌可危的局面一度靠着白家家主的强权压制着,但随着爷爷年岁渐长,家主之位该传给谁,长子白岩是否适合接下白家偌大的担子,都是令人相当棘手的问题。 更何况,白家的家主之位又不是简单托付整个家族的权柄。 如果仅仅只是家族内部的权利争斗,显然好解决很多。可是百年之前白家先人遗留下来的隐祸还没有处理,比白家的权柄更为慎重的,分明是藏在背后的有关于遗王宝藏和巫族神女的隐秘。 那才是让爷爷不得不妥善对待的事情。 也是过了很多年之后,当白家经过了两次的大换血,在一片危局之中,白亦从不得不接过家主之位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爷爷当年把多么重要的情报交付给了他。这是白家内部少有的断层,更准确来说,白岩和白语秋两位家主都是对遗王宝藏不知情的。 那么,托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或许那些被白亦从当成负担的多余关照,就是爷爷某种程度的考验,正是因为白亦从通过了考验,老人家才作为特例地把白家最隐晦的秘密尽数讲给了白亦从。 就比如,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在经过了小半年的锻炼之后,白亦从已经对爷爷那些说一半留一半的话,还有吃小灶一样的传授技艺十分习惯了。但后来回忆起来,那次终归是有所不同的,那是白亦从为数不多的,慎之又慎地听爷爷讲述巫族的事情。 “还记得我上次给你讲的那个神秘的国度吗?” 对上突如其来的发问,白亦从微微愣了一下。迫于爷爷长此以往留下的威严印象,年少的白亦从哪怕再如何不懂事,也不可能直截了当地说不记得。于是在短暂的迟疑之下,他只是胡乱地点了点头。 “记......记得。” 但其实,白亦从记得也好,不记得也罢,那些话爷爷都是注定会说的。 窗外是突如其来的雷鸣声,闪电惨白的光照亮了老人苍老的侧脸,以至于他的声线都带着几分沧桑感。 “那个国度一直很崇尚祭祀文明,为了更好地侍奉族人们心目中的神明,黑圣女与白圣女也应运而生了。这是族人们为了与神祗沟通,而精心培养出来的至纯至美的血脉,两位圣女相生相辅。可惜,她们最初原本是同根所生,最后却硬生生站到了对立面,殊途不能同归。这就像是白天和黑夜,万事万物的阴与阳,是注定会存在的。” 白亦从那时候还太小,只觉得一切太过深奥,听得云里雾里。 “白圣女至纯至圣,是神祗最忠实的仆人,唯有白圣女的血脉,才能与神祗沟通。所以白圣女有着超然于世的地位,会接受族人们最衷心的供奉。但是那个国度的神明却是一位邪神,邪神降世需要完全生命作为陪葬,注定会带来一场天翻地覆的灾难。” 老人的声音有些沙哑,话语尾音隐在雷声之中,显得不够真切。 “白圣女每十八年一次轮回,这是不可抗拒的,周而复始的宿命。不过,与白圣女不同,黑圣女才是真正被神祗选中的人,黑圣女只会在白圣女传承断绝时出现,代表着毁灭与改变,预兆着不可抗拒的血光之灾。不过,孩子,你知道吗,有时候毁灭本身也是一种新生,在覆灭之中迎接神祗的到来,生命在幻境之中消亡,然后开启所谓的永生......覆灭既是开始,开始既是覆灭,这样的话,所有灾难也都变得有所意义了,这正是黑圣女存在的原因。” “这是什么意思,黑圣女是神吗?” 狂风吹刮着窗棂,白亦从只觉得今晚的故事不是童话,反倒有些像是鬼故事。而且这些玄而又玄的话到底藏着何种深意,即便是到了现如今他也不敢说自己全部参悟。 依稀之间,他只记得爷爷低声的叹息隐在狂风里。 “不,黑圣女不是神,而是容器。” ........ “容器?” 何漫舟听着这些足够让人匪夷所思的话,只觉得太阳穴一阵刺痛。 “对,就是容器。” 白亦从淡淡点了点头,不紧不慢地说了下去。 “黑圣女是盛放神祗的容器,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这并不是请神,而是造神。” 这句话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何漫舟还没有从刚刚的坦白局里回神过来,诸多冲击也没有彻底被消化,她就觉得那种无法描述的恍惚感又再席卷而来了。 那是相当明媚的灿阳烈日,空气中是极为粘.稠的闷热,好像连风都停滞住了。 “阿姊,你说大祭司为什么对你那么好,对我这个苛刻啊......不就是我没有把供奉的莲花按时送到嘛,这么点小事居然罚我面壁,真是太小题大做了。” 说话的还是那个不止一次出现在何漫舟看到的幻境中的小公主。 她较之之前长大了不少,瞧模样有十二三岁大,稚气的眉目舒展开来,已经有了几分少女的灵动与娇媚。 “对神祗不敬,还是小事?你若事事小心,怎么会被责罚?” 当年手捧素莲的女孩子现如今已经有了几分大人模样,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却颇有几分倾国倾城的风姿,她带着薄薄的一层面纱,薄纱随风缱绻翩飞着,如同缱绻流云般漂亮。 “才不是呢,阿姊......”小公主忍不住嘟囔着,那双灵动的眼眸带着些许狡黠,“我还小嘛,父王早就说了我有任性的权利,更何况我可是楼兰的小公主,谁敢说我做得不对?” 不过这样的低落不过仅仅只是在一瞬之间,她就弯着眼睛笑了起来,好像在自我调节这方面,小公主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跟阿姊撒娇也完全是无师自通。 “不过,还好有阿姊陪我,就不会无聊了。” 这次的幻境尤其短暂,不过一闪而逝就很快消散了,短的仅仅只像是记忆的碎片。 何漫舟轻轻一咬舌.尖,勉强收回理智,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是容器的话,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黑圣女其实才是继承神祗最后意志的人,白圣女和十二姽女身份再如何高贵,也无非是给祭祀铺路,只是彻头彻尾的牺牲品,而所谓的神祗降世,不过是个造神的过程......更简单地来说,就是把黑圣女变成了神明。” “对,就是这样。”白亦从微微点了点头,不紧不慢地说道,“古谣的第三句,巫者的低语,濒临陌路的诅咒,对应的应该就是这个故事。濒临陌路,指的或许是巫族与楼兰古国的对立,也或许是黑圣女与白圣女之间的战争,总之,暗示着某种分裂。” “那巫者的低语呢?” 何漫舟深感现在她和白亦从宛如在进行某种解密类游戏,为数不多的线索都要靠字里行间的咀嚼才能窥见一二,他们得极为谨慎地分析,才能参悟巫族的秘密。 只不过,这个游戏的难度太大,稍有不慎就要付出灭世的代价。 “或许是暗示吧,比如说,楼兰小公主就是带来灾难的黑巫女。” 这次,何漫舟没有立刻表态,她的脑海里浮现出的是幻境之中的画面。 在灭世的邪神降临之后,带着金属雕铸的沉重甲胄的骏马嘶吼着,小公主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在暗淡的天幕之下,一切都显得那么凄然,小公主纯白的纱裙染上刺目的血色,她抬起头无望地看着前方,那一瞬间的目光带着刻骨的绝望。 “不是的,白亦从.....那位楼兰小公主或许不是黑圣女。” “什么?” “她只是幸存者而已。” 第一百六十五章 素莲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何漫舟的话语声很轻,这句话几乎像一句呓语,带着莫名的缥缈感。 深究起来,就是那种完全没有经过大脑的指示,单纯出自于下意识的举动。 “幸存者,什么意思?” 白亦从微微侧过了头,他的目光停在何漫舟的身上,如同在斟酌她言语间的深意。那一瞬间的气场很微妙,白亦从可以清晰看到女孩子目光之中一闪而逝的空洞,像是两种扭曲的情绪互相挣扎着,而当话语脱口而出时,正是被压抑着的情绪占据了上风。 “在神祗降临的时候,接受神祗传承的人并不是小公主。” “那是谁?” 何漫舟微微皱起了眉头,她不是有意隐瞒,只是不知道怎么告诉白亦从。此刻的情绪很难概括,与想到楼兰小公主的时候那种夹杂着惋惜的心疼不同,每每想到那个带着面纱的女孩子,何漫舟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那是大梦初醒的恍惚感,有几秒甚至会萌生出被整个世界抛弃了的空虚。 而再去往深处追究,就是挣扎和失控,撕扯与破灭了,以及最后的沉沦了。 “那是一个......手捧素莲的女孩。” 不知沉默了多久,何漫舟才终于开了口。 “这是我看到的幻境之中的场景,那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她从小跟楼兰小公主一起长大,比小公主虚长几岁,所以小公主会叫她阿姊。她们两个的关系很好,一起住在神庙之中,全部的大事小情都会一起进行,那已经不仅仅只是陪伴,而像是亲情了吧.......当时巫族全部的重要祭祀,都是由她们两个负责的,不过跟你想的不一样,贵为楼兰公主的女孩都没有这个手捧素莲的女孩地位超然,在祈神仪式上,那位捧着素莲的女孩才是跳祈神舞蹈的人。” 何漫舟说的这些内容白亦从此前闻所未闻,不过他没有表现出太多的诧异,而是用最快的速度接受了何漫舟所说的一切,并且顺着她的话分析了下去。 “如果按照你的说法,那位捧着素莲的女孩才是黑圣女,对么?” “对,虽然不能确定她的身份,不过终归是很特殊的吧,我想.......如果白圣女和黑圣女同时出现,黑圣女才是有资格跳祈神舞蹈的人吧?” 按照常理来推测,黑圣女和白圣女同时出现,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了。 白圣女属于无止无尽的轮回,而黑圣女的使命就是打破轮回,她们怎么可能做到和平共处呢? 但是何漫舟讲得过于言之凿凿,根本没有留下让人怀疑的空间。 在仔细咀嚼这番话的时候,白亦从清冷的眉目微微垂着,他的脑海里迅速分析着这一切,试图从诸多细枝末节之中找到最关键的那一环,然后理出整个事情的脉络。 而反观何漫舟那边,作为信息的提供者,她没有更多的心思去想这些。 在幻境之中,一切的不合理都成为了既定事实,何漫舟虽然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看到这些,但是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这一切并非幻觉或者假想,而是当年切切实实在楼兰古国发生过的事情。 既然如此笃定,也就没有必要再去深究到底合不合理了。 所以,在短暂的停顿之后,何漫舟只是抬起了头直视着白亦从。 她毫不避讳目光的直接对视,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眸带着几分慎重,像是想要迫切确认一些什么。 “在白家先人留下的有关于遗王宝藏的手书上,有提过这个女孩吗?” “没有。”白亦从摇了摇头,又很快一针见血地问道,“你好像对这个女孩很在意,或者说,你讲述的幻境中,手捧素莲的女孩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 “对,她很重要,她确实很重要......白亦从。” “怎么了?” 对上白亦从问询的目光,何漫舟稍微沉默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将一切倾盘托出。 “其实不只是这样,我真正担心的,是那个女孩可能跟我有关。” “跟你有关......”白亦从眼底的神色又再锐利了几分,“怎么说?” “那是在朝晖山的幻境之中,我看到了那座冰蓝色的水晶棺......正常人在面对不可控的事物时,趋利避害几乎是本能反应,我又不是不怕死,也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心,当然不可能单纯为了一探究竟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那座玉棺的时候,我忽然想要走过去,这一切都是不受控制的,就好像.......冥冥之中的注定一样。” “然后呢?”白亦从问道。 “在碰触到水晶棺的那一刻,我看到了楼兰古国的神庙。” 说这句话的时候,何漫舟不自觉地收了收指尖,将白亦从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所以即便是她的语气再如何云淡风气,白亦从都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女孩子的情绪透过层层掩饰泄露出来,那分明是带着顾虑的慌乱。 “那是极盛之下的文明,白色的神庙映着阳光,清澈的水滴在精致的喷泉中流淌,在一望无际的莲花池边,就是带着面纱的女孩子,她靠着水晶棺旁,画面美好到连多看一眼都像是玷污。我看着她站在楼兰的辉煌一时的盛世之中,可是很快尘埃沙砾席卷而来,全部繁华都破碎了.......那个宛如神祗一般美好的女孩,变成了地狱之中的恶鬼,她的脚下是数不清的尸首,流淌成河的鲜血将莲池中的花都染红了。” 白亦从沉默无声地听着,全程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事实上,他也不需要再去发表看法了。 对于楼兰古国的很多事情,白亦从比何漫舟知晓的更多一些,所以对于问题的症结,他也可以更为直观地窥见出来。之前何漫舟有所隐瞒,一切都仅仅只是白亦从的猜测,可是当何大小姐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再不去正视问题的根本,就成为某种意义上的逃避了。 “白亦从,你知道我最后听见了什么吗.......” 虽然是一句问话,但是何漫舟却并不需要白亦从回答些什么,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在幻境的最后,我看到血泪从她的眼角坠落下来,她在朝我笑,像是要让我与她融为一体.......我问,你是谁,她告诉我,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啊......” 何漫舟的手很凉,大抵是因为紧张的缘故,握在掌心宛如握了块冰。 白亦从侧过头看着身边的女孩子,阳光洒落之际落下了灿金色的光芒,足以照亮很多东西。可是在光芒的另一面,却是挥散不去的阴霾,像是要硬生生地将人扯到深渊里。 “你曾经见过这些吗,小舟。” 虽然明知道安慰并无意义,白亦从还是斟酌着语气开了口。 这是他极为难得的温柔,以至于言语都放缓了很多,像是在做着极为生疏而隐晦的安抚。 “比如说,在你父亲失踪之后,那些断断续续的梦境里,有没有梦到这些?” “没有,我之前顶多是梦到跟老何有关的那些事情,但是关于楼兰古国的事情少之又少,就连异域和荒漠,都是在找到我爸爸留下的手札之后,才渐渐变得清晰起来的。” 伴随着回忆与分析,何漫舟的语速渐渐放缓下来,她明显是在思索着什么。 “更确切来说,所有的异样都是从召唤通天塔开始的,在朝晖山上,我俩看到的景象就是不一样的,好像就是从那时开始,关于楼兰古国的事情渐渐在我的记忆里复苏,我看到的幻境越来越多.......甚至有些时候,都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当最为关键的线索讲了出来,一切渐渐变得清晰了。 何漫舟显然拿出了足够多的信任,这足以让白亦从瞬间想通很多问题。 冥冥之中的某种猜测呼之欲出,爷爷曾经的嘱咐也在这一刻都变得通透了。他分明已经可以证实一些什么了,如果这些事情都是真的,那么何漫舟的身份将会无比危险。再往深处去想,为什么黑圣女绕了这么大的弯子来善后,依旧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因为虎毒不食子,没有人会对自己的亲生骨肉狠下心来。 何漫舟,正是容器。 回应何漫舟的,是白亦从许久的沉默。 但到底白老板的心理素质远超于旁人,凭借着冰山的基本素养,他迅速整理着这些错综复杂的线索,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怀疑,而是将全部情绪压制了下来,不动声色地开解何漫舟。 “如果你说的女孩是黑圣女,或许黑圣女和白圣女的决裂,就是从神祗降临的那一刻开始的,所以才有了你梦境中后来的那些画面。至于她跟你之间的联系,大概是因为你的母亲是巫族的黑圣女,才有着一定程度的特殊感应,这很正常。” 这个说法并没有彻底消除何漫舟心头的疑惑,但她也没有再去深究了。 “那......小公主呢?”短暂的沉默之后,何漫舟鬼使神差地开了口,“如果真的像是我们分析的这样,她作为白圣女,成为那场祭祀的牺牲品。为什么会是由她来终结神祗,又在沉睡千年之后成为背后的推手,发起这样一场复仇呢?” “幻境的分割,虚幻而存于真实。” 白亦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这句话轻声念了出来。 “第三个故事关于花魂里的小公主,或许谜团也都藏在这里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有心之言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白亦从的目光中透着深远,冷清的声线淡淡的。 “这个故事是爷爷说的最直白的故事,虽然他没有直接提及故事中的公主就是楼兰古国的小公主,但结合着白家先人留下的手札,还有那些零零散散的证据,一切并不难猜。我正是因为这个故事,才开始去深究爷爷的话是否有所深意的。” 何漫舟稍微顺着白亦从的话想了想,就很快抓住了重点。 “所以正是听了这些故事,你才知道遗王宝藏的具体.位置,推断出线索要结合那首古谣来找寻?” “你可以这样理解,但是,这样的说法不够准确。” 随着白亦从微微垂下眼眸,纤长睫毛投下的一小块阴影遮挡着他眼底的神色,于是许多讳莫如深的情绪被掩饰起来,便显得看不透彻了。 “更确切来说,那首古谣藏着有关于楼兰古国的秘密。更往前去推断,古谣并不是百年之前黑圣女留下的内容,而是曾经属于楼兰巫族的最早的祭祀秘密,反倒是那些不辨真假的故事才是出自黑圣女之口,或者说,是白家先人几番揣摩之后的有心之言。所以,这首古谣的真正含义被埋得太深了,而爷爷讲述的那些故事,正是唯一的破解之法。” “为什么说是有心之言?”何漫舟问道。 “我不是一早就说过了吗,黑圣女只想让巫族的秘密彻底掩埋,为了阻止神祗降世她做了那么多,又怎么会特意留下线索,引导后人去重新集齐“神女的战衣”呢?” 何漫舟这次真的说不出话了,很多事情越是清晰,就越是让人心惊肉跳。 而反观白亦从那边,当顺着谜团的脉络不断去找寻因果,也是不断有着更深刻的发现。 曾经的先人们当局者迷,在做出决定的时候可能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只是一念之差的贪婪或是不忍心罢了。他们只想着要留下一丁点的生机,于是那些细枝末节被藏得那么深,甚至不能称之为的指引,仿佛如此晦暗的线索被破译与否,都成为了后辈们的命数。 说是推卸责任也好,说是留有余地也罢。 终归是牵累到了现如今。 古谣记录的是巫族的隐秘,专门为祭祀所用。而白家家主讲述的故事,则是结合了黑巫女讲述的那段历史,有意为之留下的线索。这两者相辅相成,才能彻底解开有关于“神女的战衣”的谜团。 但从另一种角度来说,这两者压根是不应该共存的。 黑圣女千方百计才终于锁死了巫族的秘密,为什么要因为那些无法控制的欲.望而让盛满灾难的盒子再度打开呢? 或许那时候,白家先人将黑圣女告诉他的秘密流传下来,就是错的。让那些原本应该烂死在肚子里,直至被带进坟墓的东西彻底被埋葬才是最好的结果,但因为在紧要关头作出决定的那一刻的小小偏差,一切都变得更为复杂了。 白家先人不想让关于楼兰古国的秘密从此消亡,不论最初出于何种心思,终归都是留下了扑朔迷离的线索。他那时候或许没有想到局面会恶化到现如今的这种程度,毕竟再如同通透,无非都是深陷在泥沼之中的凡人,谁又能透彻到预见未来呢? 然后就是白家百年来的权力争斗,白家家主之位在有了遗王宝藏的加持之后,成为了烫手的山芋。人性是最经不得考验的,即便是白家家主也不免其俗,那些线索被藏得再如何隐.晦,也在一代又一代人的探究之下变得逐渐清晰了。 这样的冲突在二十年前到了顶峰。 那时候的白家风雨欲来,正因为如此,才有了家主之间的断层。白亦从的爷爷宁可把古谣和故事一并告诉尚且年少的白亦从,也没有选择自己的长子和长孙,他到底是在害怕什么,又再忌惮什么呢? 这些疑问没有答案,全部的看不透彻都成为了白亦从心底的怀疑。 或许,真正的问题其实就出在了这一代的家主身上。 但这也仅仅只是猜测,找不到任何证据罢了。 不过相当直观的就是,这世间又哪里有密不透风的墙,许多事做了就是做了,这就如同天不知地不知,你不知我不知,也改变不了事实真相。更何况在欲念的驱使之下,足以激发出无限的可能,人性最恶劣的一面,也都被挖掘出来了。 百年以来,白家面临的局面不可说不艰难。想必当年的白家先人也猜不到家族后人们会把关于遗王宝藏的线索查到到这个程度,甚至因为那些无法控制的贪念,动摇了整个家族的根基。 遗王宝藏就像是引而不发的地雷,不论是确有其事还是虚无缥缈,都足够让人贪心不足了。楼兰的宝藏,长生的秘密,这是多大的诱惑力啊,百年来的拖累几乎要压垮白家。 这种情况,但凡经历一丁点的风吹草动,就足以濒临崩盘。 而楼兰小公主将关于遗王宝藏的消息泄露给白家其他三脉,更是让权利争斗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彻底搅乱了白家的一池水。白亦从所面临着的,正是这样的僵局。 所以,关于楼兰古国的秘密,终究是松动了。 但是到了现在,深究对错已经没有意义了,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已经发生,最后的大战也不可避免,为了阻止邪神降世,他们已经站在楼兰小公主的对立面,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退一万步讲,黑圣女就对了吗,楼兰小公主就错了吗? 这一切没有答案,也不可能有答案。 ........ 何漫舟用了几秒时间去消化这些情绪,这才重新将话题拉了回来。 “我想想,古谣的第二句——“破碎的信奉,绝境中的回归”,对应的是藏在湖里的龙珠,第三句的内容“巫者的低语,濒临陌路的诅咒”,是关于巫族本部的分裂,你刚刚说“神女的战衣”散落在西.藏,长春,湖南,新.疆......那,巫族本部是在哪里?” “湖南,巫族本部藏着供奉在神庙之中的青玉履。”白亦从淡淡应道,而后话锋一转,骤然开口,“说起来,你的大师哥沈川源不是去了一趟莫城,他没有跟你说些什么吗?” “哎?你怎么知道.......” 何漫舟小声嘀咕着,那双狡黠灵动的大眼睛毫不客气地递过了揶揄的目光,张嘴就开始调侃自家男朋友,颇有几分苦中作乐的意思。 “这么关心我啊,白亦从,还是说你之前也是暗恋我,有关于我的一丁点小细节都不想错过,其实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你已经把我身边的人都打听得七七八八了?” “想太多了,只是调查天问堂博物馆时,顺便关注而已。” “你这个人能不能坦诚一点,多说几句甜言蜜语能死啊?” “实话实说,最初是调查天问堂博物馆,之后听我的表弟讲过几句。他跟我打听认不认识莫城的刺绣行家,说起顾期时提到过沈川源,我对沈川源的了解仅限于此。” 这番话才说了一半,白亦从忽然收了声。 柳慕,顾期...... 那一瞬间白亦从的脑海里好像闪过了一丝很奇怪的诧异感,原本被忽略的细节在这一刻变得清晰了起来。 白亦从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偏偏一时之间又说不上来。 之前大抵是对自家表弟的那些花边新闻毫不在意,白亦从也就没有去深究其中的可能,现在想想,其实一切都有所映射。柳慕说他去处理重要的事,那个陪在他身边的女孩子,想必就是最近柳大少苦苦追求的人民教师顾期吧? 而顾期跟沈川源是什么关系,前任关系。这种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尴尬身份,是否也会交流某种程度的秘密,从而影响一些什么? 还有,柳慕为什么会忽然打听刺绣行家,这是为了讨目前追求的漂亮女孩欢心,还是有着其他的缘由,仅仅是白亦从多想了。但如果真的不是多想,确实是顾期在查这些事情,那一切就变得更加可疑了。 顾期是自己想查,还是在帮着曾经去过莫城的沈川源证实什么呢? 而去除这些因素,最大的疑问远不仅限于此。 怎么绕了一大圈,纠.缠在一起的人,居然都是何漫舟身边的人呢? 这就好像有人在无形之中筹谋着什么,以何漫舟作为轴心,在下着一盘筹谋已久的大棋。 假如何漫舟正是承担神祗的容器,那些人又是想要做些什么? 或者说,容器的作用是什么,他们想要如何唤醒容器呢? 还没等白亦从理出什么头绪,何漫舟就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女孩子灵动的眼眸很是漂亮,以至于他一瞬之间只想着如何保护她,而不再愿意提及任何残忍的事实。 “喂,白亦从,你想什么呢,难不成是找借口敷衍我啊?” “没什么。”白亦从淡淡应道,愣是多一句话都没说。 对于白老板的不解风情,何漫舟也算是深有体会了,所以此刻她也只是故作失落地叹了一口气,像是有意挤兑白亦从一般,继续回答起来。 “算了,我也没指望着你说出什么好听的来,沈师哥确实去过莫城,不过那是为了给天问堂博物馆寻找合适的展品,多余的他没有跟我说过,我哪知道他在调查什么啊。” “那.......你有没有怀疑过他有问题?” 这样的问话让何漫舟微微愣了一下。 自己有没有怀疑过沈川源有问题,这一句不亚于灵魂拷问。 至于其中的答案,不过是她不乐意正视罢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天降竹马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对于沈川源的态度,何漫舟表现得十分微妙。 平心而论,这么多年的交情摆在那里,何漫舟从高中的时候就跟沈川源相熟,对于各种大事小情,他们之间都没有任何的避讳,理应当是十分信任的。在何漫舟还是懵懂无知的中二少女的时候,沈川源就荣登她的心灵导师头号地位,早几年不知道听了她多少的少女心事和深夜矫情,也分享了无数现在看起来都已经很云淡风轻,但当年确确实实算是小秘密的秘密。 论及其中究竟,说一句沈川源对她的脑回路了如指掌都不为过。 要是沈川源真的想要利用何漫舟,或是心怀不轨准备做些什么,那得多么几十年如一日地下着一盘大棋,并且一直隐忍不发地捱到了现如今啊。 简单来说,就是这样的投入和回报完全不成正比,并不是最优的办法。 别说沈川源是那种理智而精明,凡事都要细细算计,不会让自己处于任何一点下风的人了,就是再如何单纯的人,都知道损人而不利己的方式极不可取,人世间的事变数那么大,等待是最不靠谱的。 退一万步讲,要是沈川源想要做什么,他早就可以做了,何必等到今天? 可是...... 何漫舟又确确实实觉得哪里不对。 尤其是在何盛失踪之后,沈川源像是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那个可以给予自家小师妹依靠的大师哥。但是深究起来,他的行为好像又确实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 这种感觉很难描述,所有的异样感仅仅像是何漫舟的直觉,毕竟沈川源还是那么的周到和得体,乍一看没有任何问题,甚至可以说全部行为都是完全符合常理的。 但是,何漫舟又确实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包括但不仅限于沈川源对何盛的失踪缄默其口,私底下却对这些事情过分关注,就连询问何漫舟相关的细节,都带着几经遮掩之下极为隐.晦的一点试探意味。 何漫舟虽然平素大.大咧咧的,但那更多是因为她心态良好,从来不给自己找事,是个十足的乐天派。 但其实,在很多事情上,她其实极为细腻,有着自己的判断。 就比如,在对待沈川源的时候。 深究起来,或许在内心深处,何漫舟从未想过怀疑沈川源。 这是出自于习惯和本能的信任,时至今日,何漫舟依旧乐意承认自己对这位大师哥的依赖感。但如果真的信任到那个份上,就应该做到无话不说,互相托付了,为什么对于坞城之行的真正缘由,何漫舟却不愿意跟沈川源说实话呢? 人的下意识举动是个很微妙的东西,从心理学的领域来说,潜意识足以泄露出一个人的秘密,那些脱口而出的“错话”,往往可以暴.露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 人类惯常善于自欺欺人,很多用来粉饰太平的话语,不过是在掩饰罢了,至于那些无意之中透露出来的东西,才是被藏起来却又真实存在的东西。 这样想着,何漫舟才斟酌着开了口。 “我确实觉得沈师兄有点奇怪,不过,你说他有问题的话,严重了吧?” “信任他,不想怀疑他?”白亦从一挑眉。 “信任当然是有的,毕竟这么多年的交情放在那里嘛。” 何漫舟深感白亦从这句话横亘在实话实说和有点小醋又不乐意讲出口之间,尤其是微垂眼睫一闪而逝的情绪,更是十分令人玩味,不由得对自家男朋友的占有欲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不过在这种节骨眼上,她也没有太多的心思去逗白亦从,当即求生欲极强地坦白了起来。 “主要是没有原因吧,一来,沈师兄对楼兰古国的这些破事一无所知,不存在任何的利益纠葛。二来,在老何失踪之后,他能辞了铁饭碗的工作,特意帮着我张罗天问堂博物馆的这摊子烂事,就已经是很够意思了。他都无私到这个份上了,不可能是在算计我吧,再说了,他算计我又是图什么呢,所以我猜,沈师兄顶多就是想要调查我爸失踪的原因,但是有些话不太方便跟我说,所以才有所隐瞒吧.......” “但如果沈川源知道楼兰古国的秘密呢?” “什么?”何漫舟微微一愣,顺着白亦从的话想了想,反应了足有好几秒,才继续说了下去,“那不应该啊,我确实觉得我爸失踪之后,尤其最近半年吧,沈师哥表现得神秘兮兮的。但是谁对我好,谁对我坏,我还是分得清的,他确实没有害我的心思,也不像是知道楼兰古国秘密的样子啊。” 何漫舟微微皱起了眉头,大抵是在认真思考着什么,而白亦从的视线余光停在了她的身上,语气虽然平淡,却有着几分意有所指的意思。 “有时候真心实意的好,用错了表现形式,也会起到反作用。” “喂,白亦从,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对我沈师哥这么大的敌意啊?” 在接二连三的暗示和启发之下,何漫舟就是再迟钝,也意识到有点不对劲了。 她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特别,更不知道白亦从的诸多考量,无非是担心身为“容器”的她被人利用。 大抵是因为关心则乱,他连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不想错过。 所以何大小姐感觉到了不对,又完全会错了意,只是煞有介事地扬起眉梢,颇为玩味地看着白亦从,调侃的话张嘴就来了。 “该不会是天降嫉妒起了竹马,觉得自己的家庭地位岌岌可危,所以产生了危机感吧?我说白亦从,你放心吧,我跟沈川源关系再好,也架不住我一颗心都放在你的身上,是真的喜欢你啊,有功夫操心这个,还不如来点直接的,多对我好一点呢。” 白亦从低低笑了一声,没有理何漫舟的嬉皮笑脸,只是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 何漫舟:“........” 这种安抚小动物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白直男还能不能表现得更加直男一点,我是让你哄小狗一样地哄我吗? 这种时候难道不是应该酝酿出几句温软情话或是甜言蜜语,才能让女朋友开心吗? 何漫舟那双灵动的眼睛转了转,发出抗.议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硬生生地被白亦从低沉好听的声线堵了回来。 像是猜到了何漫舟想要说什么,他直截了当地先一步开了口。 “行了,别扯这些了,我先给你说说,小公主的故事吧。” 至此,何漫舟的说不出话又再浓郁了几分。要不是白亦从话语的尾音掺杂了些许极为隐.晦的笑声,她都差点以为白老板真的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严肃,而不是故意在逗着她玩儿了。 “这个故事也跟那首古谣有关,不需要我多解释了吧。” “我知道,我都已经摸出规律了。” 何漫舟被欺负出了几分免疫力,自知自己说不过干脆不再挣扎了,也懒得跟白亦从一般见识,干脆化憋屈为动力地分析着,继续说了下去:“小公主的苏醒,还有龙女庙的龙珠,这不是跟古谣的第二句“破碎的信奉,绝境中的回归”对应上了吗。按照排除法来算,你现在要说的这个故事,对应的应该是古谣里的第四句——“幻境的分割,虚幻而存于真实”对吧?” “不错,很聪明,”白亦从微微点了点头,如琢冰霜的侧脸隐在机场的阳光里,显得有些晦暗不明,“既然这样,我可以给你讲那个有关于小公主的故事了——” “曾经有一位美丽的公主,她是国王最宠爱的女儿,数不清的金银珠宝,她的眼睛是美丽的海蓝色,珍珠和宝石作为她发绳的点缀。人们不吝于用世间最美好的词汇形容她。她是圣洁,是天真,是世人们可以想象的全部关于“美”的幻想。” 白亦从的声线淡淡的,将当年从爷爷口中听到的内容,原封不动地讲给了何漫舟。 “但是这一切,随着降世的灾难画上了句点。” “灾难?”何漫舟连忙问道,“什么灾难,神女降世吗?” “对,在降世的神祗来临之时,整个楼兰都成为了战火的牺牲品。”白亦从微微垂下眼眸,很多更为深邃的思绪尽数藏在了他的眼底,最后只剩下了不动声色。 “直到悲剧发生,楼兰古国的人们才发现大祭司的话都是彻头彻尾的谎言,最终整个国家都遭遇覆灭,城墙外堆着遍地的尸骨。全部的美好都在断壁残垣之中撕碎,那是人性中最恶的一面,在死亡与灾难面前,不会有人拥有好看的嘴脸。其实这不难理解,谁会不想活着呢,所以巫族的族人之间也就只剩下了自相残杀,最后彻底分崩离析。 何漫舟默默听着这些,只觉得心里莫名空落落的。 “这些残忍的过去史书中并无记载,但是真相到底为何,我们查到了现如今,已经不需要我来多说了吧。巫族的隐祸留到了现如今,无非是因为曾经的一切过于惨烈,又迟迟无法得到解决,才在年岁里不断酝酿,直至现在彻底引.爆罢了。” “那......最后,那位公主怎么样了?” “最后是小公主拯救了她的族人,终结了神祗带来的灾难,并承担了神的怒火。可是她的族人们并没有感谢她——公主被族人遗弃了,才有了花魂之中的沉睡。” 这次何漫舟没有再问什么,回应白亦从的是良久的沉默。 作为一个旁观者,何漫舟本不应该代入太多的个人感情,可是那一瞬间,她却感觉心底的某处敏.感神经被剧烈牵扯了一下。在幻境之中感受到的痛苦,像是曾经亲身体会过一般地席卷而来,她仿佛看到了楼兰小公主半跪在黄沙之中,肩膀颤抖着抬起了头。 那是一双多么绝望而无助的眼睛啊....... 可是,这些是跟自己有何关联。 为什么会觉得难受呢? 第一百六十八章 轮回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那种拉扯着心脏下坠的,巨大的空洞感很难描述。 就比如此刻的何漫舟,即便努力稳下了心神,还是无法正视那几秒的恍惚感。很多情绪都是从她的心底深处萌生出来的,甚至脱离了大脑的掌控,就好像有着另一个人住在她的身体内,替她做出下意识的决定,反应着某些事情。 可是,世间万物,大抵此消彼长。 当那个不知是否沉睡在何漫舟的体内的人渐渐占据了她的思想,最后的融合成为了某种程度上的吞噬,占据着这具身体的人,到底是何漫舟,还是那个不知身份的人呢? 这些事情何漫舟没办法深究,她甚至来不及深究。 她只知道,那种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惋惜与心疼并不属于她,却成为了占据她思维的最深刻的想法。如果此刻可以重新回到幻境之中,如果楼兰小公主就站在她的面前,那么何漫舟一定会亲自走过去抱抱她,替她擦干脸上的血污。 这样的感慨几乎是下意识萌生出来的,并且也是不可抗拒的。 而白亦从低沉好听的声线,还在不紧不慢地传过来。 “之后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楼兰古国的历史是既定发生的,整个国家的覆灭不可逆转。在楼兰小公主终结了邪神之后,她的身边只剩下了十二个忠心耿耿的女仆,她也因此陷入长久的沉睡。但是,这并不是故事的句点,小公主会在黄沙之中掩埋,也会在花魂之中苏醒。终有一天,她会带着她早已死去的遗族,推翻现世的安定,带来亘古的诅咒。” 那些注定为公主献葬的族人,是行走于世间的幽灵。 名为十二姽女。 而十八年一次的轮回,便是巫族族众对于神祗的供奉。 不过同样是供奉,终究也是有所不同的,曾经的楼兰古国在大祭司的指引之下开起了祭祀的先河,族人们都以为这样的信奉会让他们得到神祗的馈赠,最终获得永生。他们是那么的盲目而又诚恳,即便是奉献出自己的灵魂,也都是为了最后的救赎。 但是在经历了邪神降世的灾难之后,所谓的供奉就成为了以讹传讹的谎言。 最初十二姽女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复活小公主。楼兰古国在神祗的怒火之下毁灭,巫族的传承却以这样的方式延续了下来,近乎于荒谬。大祭司不得不蒙蔽着族众,继续维持毫无意义的谎言,而谎言的尽头仅仅只是为了等待花魂的苏醒,迎接那最后的复仇。 或许在那一刻,巫族的族众就已经误入歧途了。 邪神摧毁整个楼兰的灭世,和楼兰小公主的卷土重来,又有什么区别呢? 深究起来,无非是用一场灾难,结束另一场灾难罢了。 现在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分析这些,何漫舟当然会比当局者迷的那些人透彻很多,甚至大有几分站着说话不腰疼,完全可以无所顾忌地说风凉话的意思。可是如果将时间退回到抉择的那一刻,或许谁都难免会误入歧途吧。 “所以巫族的族人们其实也是牺牲品,对吗?” “没错,巫族族人,甚至说整个楼兰古国,都是牺牲品。” 对上何漫舟沉默了许久才问出口的话,白亦从淡淡点了点头。 “总归这些灾难都在神女降世之后发生了,十二姽女最初是站在小公主那一边的,不然也不会有现在巫族轮回一般的宿命.......当然了,也不排除另一种更可怕的可能——或许当时的小公主和十二姽女没有选择,或主动或被动,都是被命运推搡着前行罢了。” “怎么说?” 何漫舟不过是顺着白亦从的话稍微想了想,就被他的推论惊到了。 之前两个人都有所顾忌的时候,他们手头知道的可用信息太少,能交换的部分更是极为稀罕,白亦从还没有彻底将一年前遭遇意外的那次行程的细节想起来,无法结合着白家先人留下的手书推理出更多的东西。何漫舟也没有打开心底深处的那层看不见的束缚,有关于楼兰古国的记忆没有彻底苏醒,更不曾看到那些冗杂而神秘的幻境。 所以对于很多事情,大抵是有失偏颇的。 早前的调查之中,剥丝抽茧的谜团还未揭开,何漫舟意识到的危机也仅仅拘泥在巫族的可怕祭祀里,至于更多的,她都来不及想。那时候她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在有关于楼兰古国的秘密中兜圈子,却从来没有考虑过一切的缘由到底在哪里? 楼兰古国的灭亡,到底是应该追溯到神祗的降世,还是那座不该存在于世的通天塔建立。 或者这一切应该再往前去深究,问题其实压根就出现在黑圣女和白圣女的身上? 那么有关于神祗的传说,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为什么楼兰古国对神祗的信奉深信不疑呢? 直到白亦从将这样一层关系点破,何漫舟才终于往更深的角度想了想。可是这一想不要紧,太阳穴骤然而来的刺痛感差点没让何大小姐眩晕过去。 就好像无意之中惊扰到了什么,以至于深埋的秘密被窥探了。原本冻结着的冰面瞬间裂开了蜘蛛网一般的纹路,那是冻结千年都密不透光的坚冰,却在一瞬之间骤然瓦解,某些极为可怕的东西即将挣脱冰面呼之欲出。 不同于何大小姐的震惊,白亦从表现得十分淡定。显然这种可能并不是他的突发奇想,而是深思熟虑过一段时间的结果,所以看到何漫舟那副说不出话的模样,白老板只是不动声色地解释着。 “其实很好理解,不论是神祗的降临,或是花魂的存在,都并非偶然,不然怎么解释整个楼兰灭亡之后,偏偏只有楼兰的小公主会在千年之后苏醒呢?或许巫族留下的轮回从未被打破,不论是黑圣女或是白圣女、每十八年就会有新的十二姽女卷入轮回,新的大祭司会继续埋藏着秘密,欺骗着族人们继续供奉邪神,再或者,这些事情最初也只是谎言罢了。” 这一句“谎言”触目惊心,更是触动了何漫舟心中的某处角落。 骤然之间,一块巨石砸落在了湖面上,那层强撑着的冰面破碎了。 .......砰。 然后便是四散飞溅的碎冰,还有渐渐消散的尘埃。 那是暴雨之后的滚滚惊雷,像是炸开了全部平和。沙漠的夜晚冷到骨子里,长明灯摇摇欲坠的火光映衬着天幕,暗沉沉的云厚重地堆叠在一起,不透半点天光。白天瑰丽而庄严的神庙在夜晚来临是居然显露出少有的阴森,这是与圣洁完全不沾边的感觉,反倒像是张牙舞爪要将人吞噬的怪物,正在张开血盆大口。 在漫长的黑暗之中,两个女孩蜷缩在空荡的廊道里。 “阿姊,我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能听从大祭司的安排了。” 周遭过分静谧,在一片空旷之中,是清越的声线回荡。 靠在墙边的是两位妙龄少女,带着面纱的女孩已经成为娉婷佳人,轻纱遮盖着她的容貌,唯独露出了那一双美目,像是沉淀了人间风月进去,只消多看一眼就足以让人沉醉其中。 或许美的终极境界就是神秘与朦胧,正因为有所遐想,才令人思慕。 不同于她平素的端庄自持,此刻少女的面色有些难看。 “这几天我一直心神不宁,阿眠,这次的祭祀或许真的会出问题。” “是啊,现在想想我还是觉得很奇怪,大祭司跟我父王说话的时候,我有偷偷在墙角听着。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的计划本来不怎么合理的啊,父王居然直接同意了,真是让我想不明白。祭祀就要开始了,忽然出了这么大的岔子,真的不会发生意外吗?” 开口的是楼兰小公主,她手捧着腮,伴随着思索紧皱着眉头,精致的脸上尽是疑惑不解。 “还有啊阿姊,为什么大祭司会让你去通天塔,由我来跳那支祈神舞蹈?” 少女没有回答小公主的话,只是微微垂下了眼眸,柔顺的发丝顺着她的脸颊垂落下来,半遮着眼底的目光。 那是濒临末路的美,带着绝望与凄然。 正因为即将破碎,才越发颓靡和美丽,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偷来的惊艳。 “或许是大祭司有她的安排吧。” “可是......她不是说,只有你才有资格与神祗沟通吗?”小公主还在自顾自地思索着,沉默了好一会,她才继续说道,“阿姊,你说会不会又另外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这一切会不会都是大祭司的谎言?” 长明灯骤然闪了一下,神庙外又是一道惊雷。 ....... 所以,这一切都是谎言吗? 谎言代表着荒唐与邪恶,而这个谎言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在楼兰繁荣鼎盛的时候,楼兰古国的大祭司为什么会提出要建造通天塔迎接神明,选拔出可以与神祗沟通的女孩子们在神庙之中日日夜夜接受供奉呢。这些事情的起因为何,难道仅仅是因为她妄图用神权驾驭王权,巩固自己在楼兰古国的地位吗? 如果只是谎言的话,为什么贵为楼兰唯一的公主,小公主没有在宫殿里养尊处优,反倒要加入祈神的仪式,成为神祗的仆人?楼兰的君主如此疼爱自己的孩子,又为什么要纵容这样荒谬而大胆的做法,以至于一切覆水难收? 何漫舟的心里被诸多的问题填充着,一时之间理不出任何头绪。 时至今日,已经没有人能把这些事情说得清楚了。 “最初就是谎言.......” 何漫舟将这句话轻轻念了出来,像是在认认真真咀嚼着什么。 第一百六十九章 伴侣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看出了何漫舟的失神,白亦从才慢慢收住了话头。 他并不知道何漫舟脑海中看到的模糊景象,姑且当做是小丫头被这番分析吓得昏了神,于是顺手将手臂搭到了她的肩膀上,安抚一般地微微侧过了头,低声开了口。 “当然,这些都只是我的推断,没有任何依据,你可以仅做参考。” “但是你说的确实很有道理......很有道理。” 听到白亦从的声音,何漫舟才缓慢地收回了思绪。 她咬着下唇,没有急着回应些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跟自家男朋友讲刚刚一闪而逝的画面。那灯火昏暗的神庙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即便是作为幻境当事人的她,也只是看得云里雾里。 何漫舟搞不明白小公主的那一句“谎言”,一如她不知道那个带着面纱的女孩后来经历了什么,或许楼兰古国的灾难就是从那场换了人的祈神舞蹈开始的。因为大祭司错误的决定,才造成了最重要的祭祀的偏差。 可是,那到底是偏差,还是人为呢? 在电光石火之间,何漫舟觉得楼兰古国的秘密就要被揭开了,来自心底的召唤感越发强烈,她很想再去往深处分析,但是却只能想到一片空白。那些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触发的幻境,此刻也像是隔了一层浓重的迷雾,硬生生地卡在最关键的节点,进行不下去了。 揭开谜团的代价是什么呢? 是继续承担神祗的怒火,还是宿命一般的卷土重来。 这些事情何漫舟都想不出任何答案,但这不妨碍那种突如其来的压抑感,破碎的字音顺着她的唇缝溢了出来。 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话已经说出一半了。 “我总是觉得,楼兰古国的秘密藏得太深,白亦从,你懂我的那种感觉吗.......最开始老何失踪,我是真的特别着急,那时候我唯一的想法就是得找到他,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一个大活人怎么能凭空消失呢,这是不应该的事情啊......我只是想把一切都查清楚。” 何漫舟讲的很缓慢,好半天才慢吞吞地挤出一句,像是呓语一半的呢喃。 “最难捱的就是最初那一个月,我根本接受不了这一切,之后我调整心情,找了很多线索,一丁点的蛛丝马迹都不想错过,却始终没有进展。直到无意中找到我爸的那本手札,然后遇到了你,才终于有了点方向。在此之前,我都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分明身边的朋友不少,沈师兄、期期姐,还有当年我爸考察队的那些叔叔伯伯们,他们都在陪着我。可是很多话没法跟他们说,我去讲那些关于异域和古庙的梦境,他们只会觉得我想的太多,除了劝我别压力太大还能怎么样呢,说穿了,还是不够信任,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我知道,你做的很好了。” 白亦从的安慰一贯简洁而干脆,何漫舟也感受到了他藏在言语间的细腻,以至于心底防线又再放开了一点,那些老早就挤.压着,却始终拉不下脸面去说的话也都跟着讲出来了。 “但是......现在的事情,说真的,白亦从,我有点慌了。” “嗯?”白亦从一挑眉梢。 “之前我不觉得自己跟楼兰古国有什么联系,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直到去朝晖山之前,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会跟楼兰古国有关。但我俩这一路查了下来,遇到的都是什么啊,你不觉得奇怪吗,一切的谜团都是围绕着我开启的,先是我爸爸的离奇失踪,然后是沈师兄或有意或无意的去了坞城,甚至我妈妈居然是楼兰的黑圣女......” “这或许是巧合,也或许正是因为你的母亲是黑圣女,才会将你卷入其中。”白亦从将更深层次的猜测尽数隐瞒下来,轻描淡写地宽慰,“没必要将所有巧合都强加到自己身上。” “是,这些可能都是巧合,但是我真的忍不住会去多想。” 何漫舟微微皱着眉头,低声叹了口气。 这是她极少表现出来的失落,那双灵动的眼睛也因此失去了几分光彩。 “我一直以为,自己可以把谜团解开,再怎么艰难我都能做到,只要抽丝剥茧地找到一年前的线索,有恒心什么都可以做到.......可是,如果我不是旁观者,很多事情都是因我而起的,这时候我应该做些什么,或者说,其实我应该什么都不做才能更好吗?” “平时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吗,这会儿知道怕了?” 白亦从抬手揉了揉女孩子的发丝,不紧不慢开了口。 他当然知道何漫舟在顾虑什么,甚至可以说何漫舟此刻的顾虑,也正是他此前设想的可能。但是这些压力白亦从完全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若无其事地看了她一眼。 “什么都不做,难道问题会凭空消失吗,与其顾虑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不如在复杂的局势里占据先机......小舟,你从来不是被动的人,这次也别让我失望。” 白亦从的话没见得多么温柔,言语间的关心和宽慰却是切切实实的。 不过,何大小姐原本处在精神紧绷的状态,这会儿着实没有心情从白老板的字里行间咂摸那些细枝末节的温柔,怼人的话张嘴就来了。 “这跟被动主动有关系吗,白亦从,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好吧......我都没指望着你感同身受,至少......说几句好听的总可以吧?”何漫舟撇了撇嘴角,小声嘀咕着,“你知道吗,从朝晖山回来,我做了一场噩梦,梦见那个手捧素莲的女孩从虚幻之中走了出来。她过来拥抱我,莲花碎成了雾气将我们笼罩在一起,像是有什么撕裂开了一样,然后......” 平素惯有的乐观骤然撕开了一小道缝隙,翻来覆去的幻境着实把何漫舟折磨得不轻。 那几秒她明显是有过犹豫的,在语气微微顿了顿之后,她才继续说了下去。 “我看到波澜不惊的湖面骤然变成血红色,顺着涟漪里泛起来的倒影,我看到我已经变得不像是我了.......那种说不出的陌生感,最后,那个女孩的面纱被吹落下来,那时候浮现出来的,居然是我的脸。” 原本何漫舟没有想过要和白亦从说这些,大抵是觉得很多事情自己可以消化,就不必说出来让别人跟着一起添堵,可是面对白亦从的时候,她终究还是没有那么坚强。对于何漫舟难得一见的脆弱,白亦从也交付出了最大程度的耐心。 这次他没有说“风凉话”,当然也没有说甜言蜜语,而是字句笃定地说着。 “楼兰古国确实藏着很多谜团,不过事情注定会终结,再棘手的问题也不是不能解决的。百年之前,黑圣女遇到白家先人,百年之后,我遇到你,如果说真的有所谓的轮回和命数,我们遇见不也是一种命中注定么?从另一种角度来说,矛盾激化未必不是好事,“神女的战衣”即将集齐,花魂中的小公主已经苏醒,战火一触即发。而当这一切彻底解决,就是楼兰古国千年来的隐祸终结的时候,不破不立,也是一劳永逸。” “可是.......” 何漫舟才起了个话头,就被白亦从打断了。 他太知道何漫舟想要说什么,这个单纯而直接的女孩子从来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心思简直太好猜了。 “没有可是,你只要记着,眼下还不是僵局。” 所以白亦从用这句话作为收尾,他的话语尾音微微压低了一点,乍一听还是素来如此的平淡,但其中夹杂着的关心与在意却都是藏不住的。 “小舟,不需要过分担心,你还有我。” “我知道,白亦从.......”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直球,何漫舟显然有点意外。 深究起来就像是万年直男冰山突然开了窍,居然精准地触及到她心底深处最柔.软的地方,给予了最恰到好处的安抚。 这原本是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此前白亦从也不是没有跟她说过,但是在某些特定场合听到还是让何漫舟很把持不住。 那一瞬间像是有温暖的种子在她的心底深处生根发芽,带着润物无声的暖,驱散了她心底的慌乱与不安。以至于何大小姐全部不足为道的小情绪得到了安抚,压.在心间的那颗巨石好像也变得没有那么可怕了。 而这句称不上甜言蜜语的话,也被何漫舟当成了承诺。 慎之又慎地记在心里。 “我知道还有你,我没有担心,”怔愣片刻之后,何漫舟才低声应到,“谢谢你能跟我说这些,有你在,我确实很安心。” “小舟,我一直对你很有好感,喜欢是一件很干净的事情,我没有必要隐瞒。” “什么?”何漫舟有点迷糊。 “伴侣,”白亦从低沉好听的声线在唇齿间绕了一圈,清冷的眼眸直视着何漫舟,“之前没有草率地同意,并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你,或者没有会到你的意。而是因为伴侣是一个慎重的选择,对待感情从不应该草率。我不会轻易做出决定,既然选择了你,就是将你当成危难时刻可以托付后背的伙伴,平淡生活里可以携手一生的人,这个你可以放心。” 相处了这么久,白亦从还是第一次对何漫舟如此坦诚。 不论是对于感情,或是对于其他。 他把那些讳莫如深的秘密与之共享,给予出全部的信任,不仅仅像是曾经单方面的保护和照看,而是从把何漫舟放在平等的位置上,与她共享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甚至连那些尚且没有得到确认的事情,也乐于跟自家小女朋友一同分析。 这一句慎之又慎的伴侣,更是让何漫舟暖到了心坎里。 或许是因为心底的触动太深,以至于说得出口的话,说不出口的话,都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了。何漫舟自知顺风顺水时承诺并无意义,这一刻却迫切想要确认一些什么。 她拿出了从未有过的勇气和热切,毫无顾忌地开了口。 “白亦从,我问你,假如我真的跟楼兰古国有关系,或者说,我就是黑圣女,是灾难的源头,祸事也是因我而起,你会怎么做?” “我以为,刚刚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你的理解能力退步了。”白亦从掌心的暖一点点溢散,尾音带着及不可查的笑意,“不论发生什么,作为伴侣,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更多的话,已经不用再说下去了。 第一百七十章 小朋友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白亦从的话让何漫舟瞬间安下了心来。 何漫舟从来不是悲观主义者,那些突如其来的负面情绪和长此以来积累下来的压力被安抚之后,她又分分钟变成那个天不怕地不怕,叫嚣着车到山前必有路的十足乐天派了。 “好了好了,我就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你说的对,什么都不做肯定是不行的,哪怕是再如何没有把握,坐以待毙那也是最不可取的嘛。” 此刻去深究对错已经没有意义了,伤春悲秋也于事无补。所以,何大小姐都不用白亦从多说话,就很快从恍惚和悲观之中挣脱出来,顺着这些历史沉淀下来的谜团去分析,试图找到可以破局的办法了。 “那我们聊回刚刚的话题,谎言......” 回忆着方才不着边际的幻境,何漫舟尽可能客观地分析。 “千百年来,巫族的族人始终活在谎言之中,唯一曾经试图打破谎言的人就是黑圣女,她显然是做过努力的,可作用却是微乎其微。” “你说的不错,黑圣女无非只是打破了楼兰小公主留下的严丝合缝的计划,却没有彻底挣脱巫族的宿命,只能说是留有一线生机罢了。” “能有一线生机,总比没有要强。”何漫舟随口把话接了下来,大大方方地给白亦从讲起了心灵鸡汤,“假如没有黑圣女的所作所为,我俩现在也不必大江南北地找什么“神女的战衣”了,直接等待神明的报复就可以了,保不齐还能长长见识,看看灭世的邪神到底长什么样呢.......所以啊,做人不要要求太高,白亦从,还能努力总归是好的。” “我要求太高?”白亦从玩味地一挑眉。 “那不然呢,还能是我吗?”何漫舟应的大言不惭,大有几分理不直气也壮,不管我有没有道理,只要表现得足够有道理,那我就是有道理的意思。 “所以刚才我是在哄谁?”白亦从不紧不慢地说着,在逗何漫舟这个领域,简直就是白老板的词汇量巅峰,每次他都能找到新的刁钻角度一发入魂,“小舟,你确实很像是受了挫就讨亲要抱的小朋友,我不介意做你的避风港,并且很乐意如此,不过倒打一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喂喂喂,白亦从,你说谁倒打一耙呢,我是讨亲要抱的小朋友,你是什么,信口开河颠倒黑白的家长吗?再说谁用你哄了,那跟.......那不是.......” 对上白亦从意味深长的目光,何漫舟有点脸红,最开始尚且还能够做到语言流畅,可是说着说着就不是那么回事,完全变成磕磕巴巴地组织语言了。其实都不用白亦从多说什么,那一句“讨亲要抱的小朋友”就愣是让没出息的某位小姐心跳慢了半拍。 方才那些动人的话都被何漫舟记在了心里,完全是即便时隔多年拿出来,都足够细细回味的甜,她深感这是白亦从撩人的巅峰,言语间的爱意几乎可以溢出来。 但是再如何回味,也架不住当事人这么直接地问出来啊。 何大小姐向来自诩心态良好,脸皮儿也算不得薄,可是对上白亦从此刻的不按常理出牌,她还是十分没有办法——自己不过就是在分析危机与时局的时候随嘴占了几句口头便宜,怎么又回到日常被欺负的频道了,还能拥有一丁点的家庭地位吗? “那......那不是情侣之间的日常养分,是你在给我充电嘛。” 白亦从没有去深究何为“充电”,只是淡淡点了点头,语不惊人死不休。 “那我可以理解为,你刚刚是在撒娇吗?” 何漫舟:“.......” 听听,听听,这是人类能接的话题吗? 且不说到底是不是,哪怕真的是这样,你还指望着我要承认下来不成。 .......女孩子都是会害羞的品种好吧。 看着何漫舟那副没理还要辩三分的样子,白亦从深感十分有趣,而现在何大小姐彻底偃旗息鼓,脸颊微微泛起一点点红,精致的嘴唇碰了碰愣是一个字都憋不出来,更是尤为漂亮。 人来人往的机场,每个提着行李箱的过路人都显得神色匆匆,很少有人乐意停下来认真欣赏些什么,可是白亦从却拿出了极大的耐心去欣赏身边的女孩子。破云的天光顺着透明的落地玻璃照射进来,宛如在何漫舟的身上镀上一层暖色调的滤镜,那灵动而美好的神态也多了些许柔和,就好像古灵精怪里都掺杂着温柔。 细水长流的欣赏,确实很漂亮。 大抵是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给她加上层层滤镜,一点点小细节都显得可爱,就比如白亦从看何漫舟,最初从未觉得自己如何偏颇,现在越是越发感受到了偏爱。 情绪化如何漫舟,心情好的时候看什么都好,哪怕是在绝境之中都能自己给自己找到开解的办法,顺带着用附赠的乐观去宽慰别人。而刚刚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如同受了伤之后孤孤单单舔舐小爪子的猫咪,很让人忍不下心来。 她的心思需要细腻地照顾,甚至是小心的呵护。 但是又有何不可呢。 女朋友不就是用来惯着的吗? 而反观何大小姐那边,被好一通挤兑已经很害羞了,再对上冰山白某人的骤然沉默,以及唇角隐约浮现出来的笑意,她更是觉得相当抹不开面,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所以在短暂的说不出话之后,何漫舟当即轻咳一声,面不改色地扯回话题。 “除了大祭司的谎言,事情还有一个疑点......” “什么疑问,你说。” “让我们按照正常人的思路来分析一下这些事情啊,楼兰小公主和十二姽女是神女降世之后的唯一幸存者,理应当见证了神祗降世的全部灾难,说一句承受灾难,又碰了大运好不容易才终于死里逃生都不为过,那么她们为什么还会想让巫族的传承延续下来呢?” 何漫舟说得不错,这是最直白也最简单的事情。 如果明知道一件事情是在自寻死路,谁又会耗尽心血去做呢? 可是十二姽女和楼兰小公主现在的所作所为,不正是在这样反其道而行之吗。 “这也是我始终想不明白的地方,巫族的传承延续了千年,到了现如今,族人们固然是被大祭司欺骗的,这可以理解为隐祸,可是最初十二姽女又是怎么想的呢?” 何漫舟微微皱着眉头,伴随着思考,她的手指在行李箱的拉杆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她们最初为什么要做这些,仅仅是为了证明对楼兰公主的衷心吗?” “这是目前为止最合理的解释,当然也不排除十二姽女根本无法脱离命运,才被迫做出了这样的选择。试想一下,人在绝境之中难免会迫切抓住一些什么,并当作救命稻草,死也不肯放开,面对无法战胜的邪神,或许楼兰公主就成为了她们心中的救命稻草。 “对,所以我才会觉得不正常。” 白亦从微微侧过了头,等待着何漫舟接下来的发言。 “你想想,白亦从.......”何漫舟斟酌着语气,仔细咀嚼着这几个故事的前因后果,“楼兰小公主当年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才平息神祗的怒火,就像你说的,她是楼兰幸存者心中的救命稻草,宁可沉睡千年都要终结神女。按照常理来说,小公主才是最想让一切彻底掩埋的人吧。现在她苏醒过来,居然布下如此大局重新召唤神祗,这不是自相矛盾了吗?” “或许是因为,复仇?”白亦从淡淡应道。 “人非圣贤,没有谁可以做到足够的宽容,千年之前楼兰公主遭遇了一次背叛,千年之后巫族的族人再次离她而去,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难免会有些偏颇。她想要巫族甚至世人付出代价,也不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事情吧。” “不,我总觉得不只是这样,”何漫舟想了想,很快摇了摇头,“可能是因为我看到过那些幻境的原因,假设幻境中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我会觉得小公主不是那样的人.......仇恨确实会让人改变很多,但是最本质的东西是不会改变的。” “好,”白亦从一扬眉稍,“那对于楼兰公主的做法,你怎么看?” “我觉得,楼兰古国当年发生的事情另有隐情,小公主也不单纯是为了报复。”何漫舟回想着幻境中破碎的画面,那些仿佛笼罩了一层浓雾的记忆,仔细思忖着。 “如果不是为了复仇,会是为了什么?” “我们之前一直在想神女如何不容于世,却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楼兰国王和大祭司最初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或许长生本来就是存在的,那消失的灿烂文明,只是追求长生时必须付出的东西,凡事都有所代价,没有牺牲又怎么会得到什么呢,这不是很公平吗?” “什么?” 白亦从的语气骤然一紧,眼眸间的锐色又再浓郁几分。这番话实在是太过反常,以至于他看着何漫舟的那一刻,忽然觉得女孩的神情有些陌生,不是一贯的甜美而灵动,而是带着漠然的残忍。 就好像无私无欲的神站在云端,不带分毫感情地给予某种审判。 “难道不对吗,如果大祭司没有错,小公主只是长生的牺牲品呢?” 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的,不加以任何思考。 那一瞬间的电光石火,何漫舟的言语像是不受控制,等她回神过来,只剩下了恍惚。 之后,更多的话白亦从没有再问,何漫舟也没有再说,两个人陷入不深不浅的沉默之中。那几秒的气氛十分微妙,何漫舟甚至觉得方才那句话并不是她说的。那双碧色的眼眸,像是占据了她的灵魂替她发声,末了还留下了半声近乎于嘲讽的冷笑。 那时何漫舟还不知道,那是身为“容器”本能的挣扎。 第一百七十一章 雪女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但是这种异样来得快散的也快,恍惚感不过是一瞬而已。 “算了,这些事情可能也探讨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还是何漫舟尝试着化解了尴尬,将这莫名其妙的一页翻了过去,“我们言归正传,一共五句古谣,逐字逐句分析之后,现在只有两句没有破解了,去掉长春与湖南,还剩下了哪里,西.藏和新.疆?” “对,”白亦从淡淡点头,没有多做表示,只是把心底的疑问压抑下来,“楼兰古国的遗址正是在新.疆,那应该是小公主的藏身之处,不需要多去分析。” 对于白亦从为什么第一站选择西.藏,何漫舟也算是心里有数。 更何况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即便是用排除法也能猜出其间的潜台词,所以不过稍作考量,她当即开口。 “那......第四个故事呢,一定是跟雪山有关吧?” “第四个故事关于雪女,也是“神女的战衣”最关键的一环。” 何漫舟听了这么一大堆,只觉得一切都渐渐理出头绪。 当年十二姽女带着残余的巫族部落在荒野里定居,将关于沉睡的神女和楼兰的覆灭那些隐秘保存了下来了,神女的战衣也一直被妥善保管着。巫族的族众带着传承的那些秘密,等待着事情的转机,待到小公主从花魂之中苏醒,召唤那可怕的厄运之神....... 那么一切都将翻土重来,开始最后的终结。 白亦从当然不会做没有准备的事情,所以才有了这次的寻找雪女。 “雪中的神明,凋零后的璀璨,古谣的第一句是一切的起始,最后一句则预示着最后的结局,想要解决问题自然要从最尖锐的地方切入。与楼兰公主的较量只有一次机会,容不得任何闪失,所以在没有做出万全准备之前,不必去找花魂所在。” 说这些的时候,白亦从的眼眸微微垂了下来,眼底的锐色一闪而逝。 对于雪山,他的记忆并不仅限于此,随着跟何盛当年调查的过程中经历的那些事情渐渐清晰,他缺失的那部分记忆终于变得完整了。 与其说是寻找雪女,倒不如说雪女只是契机,他真正要找的是那个山洞。 曾经在梦境中.出现的片段式画面反复交织,那是被骤然撕开了夜幕。一年之前,白亦从与何盛顺着白家留下的线索和两处神秘的坐标一查再查,最后遭遇意外的那个晚上,是他们穿着军靴和登山服,冒着凛冽的寒风连夜上山。 在此之前,白亦从曾经一度以为那是坞城的山林。 那些宛如印在脑海里的,潇潇雨幕和漫山遍野的枯枝野草,鼻息间的腥气以及脚下的一片泥.泞.......都显得十分深刻。但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当模糊不清的细节变得完整,当时的漫天雨幕只是记忆中想当然的错觉,遮天蔽月的浓云暗得不透有点星光,带着说不出的压抑。 直到此刻白亦从才忽然意识到,那时的气温明显比雨夜低了太多太多。 正因为脑海中的记忆被篡改,才产生了不可避免的偏差。 人类总是难免会被误导,然后钻进了死胡同。 就比如白亦从对于一年前的意外的判断。 这就像是某种想当然的迷惑性,打从最开始的初始判断就是错误的。所有的推理都是建立在“坞城”这个基础上进行的,甚至在通天塔被召唤,白亦从跟何漫舟顺利找到神女的墓穴的时候,他依然只是进行对比,试图从记忆深处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可是,那个反复出现在噩梦之中的场景,真的是坞城吗? 直到从朝晖山回来,白亦从才骤然反应过来。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时空的错类给予了白亦从很长一段时间的误导,当最初的判断就是错误的,又怎么可能在错误之下得出正确的结论呢? 很多事情没办法深想,伴随着太阳穴尖锐的刺痛和整夜难眠,白亦从不曾理出事情的完整脉络。而在查出的东西越来越多之后,那足足折磨了他整整一年的梦魇开始变得完整,他才终于渐渐从被蒙蔽的假象之中回过味来。 怀疑自然是有的,否认与质疑也是不可避免的,但是白亦从始终觉得少了点什么。笼罩在记忆之中的浓雾让一切都雾里看花,他可以意识到问题所在,却无法找到根源与症结。 现有的线索,终归还是太少了。 何漫舟所说的来自于她母亲身上的墨色莲花纹身,就像是最后穿针引线的一环,骤然让笼罩着的迷雾散去了。女孩子方才的话跟那位严谨而温和的老教授的话在某种时空之下得到了重合,成为了打开一切的钥匙。 最后浮现在白亦从脑海中的,是男人混杂在苦笑里的感慨。 “黑圣女,如果阿岢不是黑圣女,那该多好啊.......” 记忆里的那一晚,分明是封山的大雪。 时空像是骤然出现了扭转,白亦从与何盛最终的目的地,是宛如可怕怪兽骤然张口血盆大口的隐蔽山洞,暗不透光的洞穴藏着无数的秘密,却如同开启了一道缝隙的潘多拉魔匣,探索者明知道可能会有去无回,也会忍不住继续前行。 何盛的手电筒透着微弱的光线,不足以照亮前方的景象,只有一小块惨白的明亮,茫茫白雪落到地面上。周遭的景物在漫漫长夜的阴影里凝结成为不透光的黑暗,空气中的潮湿带着凛冽的寒气,那不是彻夜大雨留下的混杂着泥土味道的腥气,而是被雪遮蔽着的血腥味。 很多事物都是如此,表面的纯净掩饰着罪恶。当血腥被雪色覆盖之后,就如同纯白之上的一丁点红色,远远看着甚至犹如傲立雪中盛放着的梅花。可是全部的美好都是虚幻的,再如何也改变不了血腥的事实。 不知兜兜转转了多久,白亦从与何盛才终于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的.......” 老教授看着文质彬彬的,金丝边的圆框眼镜沾染着雪花融化掉的水痕,他用胳膊肘夹着手电,将眼镜取了下来,垫着衣服擦了擦,这才低声开了口。 “要进去吗?” 白亦从没有多说什么,当即上前一步,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等等,我有几句话得先说出来。”何盛没有急着跟上去,而是微微扯住了白亦从的袖口,“如果我们的推断全部成立,我夫人真的是巫族的黑圣女,她留下的东西就必须要认真对待了。事关重大,我或许可以做到想做的一切,也或许能力有限,无法帮助她摆脱宿命.......” “所以呢?”白亦从问道。 “我需要你给我一个托底,如果我真的失败了,你要继续帮她。” “何教授,我们作为伙伴一同行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的失败也就是我的失败,在做出决定之前,考虑失败如何处理是没有意义的。” “不,我现在不是在跟你谈论意义,只是要你一个保证。” 或许那个时候,何盛就已经决定了什么,才会迫切让白亦从答应些什么。 正因为他提前就已经想好了退路,所以在最后那一刻,他几乎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保护白亦从。 再往深处说,或许何盛想要保护的人,就是何漫舟吧。 “好,我可以答应你。”白亦从沉默几秒这样回答,显然是做出了思考的。他很少应承些什么,但是应承下来的事情,都会认真对待。 “既然这样,我们可以进去了。” 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何盛没有更多的顾虑,只是在雷声中发出了低低的感慨。 “白老板,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选择跟我合作,我得承认,你透露出来的消息确实吸引到我,阿岢也确实是我的心病......小舟那孩子不容易,哎。” “何教师,你可以信任我。” 当时白亦从淡淡点了点头,作为对何盛提议的默认,回应简短而有力。 “我们的目标一致,你要调查她的死因,我也需要他给我一个回答。” .......他? 他是谁,为什么要他给自己一个回答。 曾经的白亦从在梦魇之中沉沦,唯一的记忆停留在神女骤然睁开的碧色眼眸那里。 至于更多的东西,他想不起来,也没有想过,对于未知的事情,自然无法从中领会到所谓的深意。 但随着回想起来的事情越多,白亦从越是意识到某些地方有些不对劲。 这是身为白家家主素来杀伐果断而产生的直觉,也是在面对危机关头时候的独有敏.感,白亦从太擅于从一团乱麻之中迅速整理出线索,诸多片段式的记忆犹如过幻灯片一般地在他的大脑中排列组合,最后终于形成了较为清晰的认知。 时至今日,白亦从才骤然反应过来。 那个所谓的“他”,或许才是一年之前的坞城之行的初衷。最开始自己想要调查的并不只是遗王宝藏背后的秘密,也不仅仅只是“神女的战衣”和背后的永生,他在调查这些的时候,是因为找到了白家暗藏着的问题。 那时候到底是在查什么? 父亲的突然死亡,哥哥的意外身亡,白家二爷的蠢蠢欲动...... 那些乍一看像是偶然,实则却千丝万缕的阴谋。 那么,“他”到底是谁呢? 第一百七十二章 墓穴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白亦从微微皱起了眉头,顺着逻辑继续分析着。 可是有关于那个人的事情没办法深想,一如某个尘封着的封印一般,仅仅只是靠近就会遭到反噬,然后就是太阳穴传递而来的尖锐刺痛感。所以他只得作罢,继续去回忆接下来的事情,试图把那些偏差纠正过来。 然后,发生了什么呢? 顺着梦境的脉络,白亦从追溯着那次意外。 那是黑暗到可怕的一条长路,手电筒惨白色的光亮只能照亮一丁点的前路,隐约可以看到黑色的岩壁沾染着早已经干涸的血迹。未知是恐惧的来源,鬼魅都源自于人们的心里,影影绰绰的可怕景象,有时候更是令人恐惧异常。 记忆里是呼啸而过的风声,耳边的会响声撕扯着神秘肃穆的言语,山洞像是没有尽头,现在静下心来仔细想想,他们那时候哪里是走进了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啊。那分明是葬神的墓穴,和无穷无尽的轮回。 与坞城朝晖山的通天塔召唤出来的神庙背后藏着的密道不同,那个不知名的山洞显然更加可怕和凶厉,如果将前者比喻成蛰伏着的凶兽缓缓闭上眼眸,等待着合适的机会苏醒,然后给予入侵者致命一击。那么后者便是手持盾牌与长矛的邪神摆出了十足的进攻姿态,打从最开始,这次的探索就注定会要付出代价,而这个代价就是无意冲.撞神祗的人的生命。 白亦从忍不住去对比,如果地点是相同的,探索也是注定的。 或许区别就在于打开神女封印的方式了。 随着线索越发清晰,白亦从越能理出事情的脉络,当时他和何盛更像是试验品,被楼兰小公主留下的线索一路推搡着走到了离秘密最近的一步,又在失败之后成为了弃子。 何盛会卷入其中的缘由已经很分明了。 夫人的真实身份,和女儿身上的谜团,都逼得他不得不继续调查。 而白亦从呢? 白家错综复杂的时局与遗王宝藏,还有那个查到一半并搁置下去的“他”,都是将他深深卷入其中的原因,或许也是现在破解楼兰小公主各种绸缪的切入点。 弃子没有被销毁,是因为尚且还有利用空间。 而抹杀掉弃子的记忆,或许就是为了隐瞒一部分的真实了。 那么这所谓的“真实”是什么呢? 白亦从可以推断得出,楼兰小公主的一部分目的。 当时发生在何盛和白亦从身上的意外,自然不只是神女或者遗王宝藏的原因,按照常理分析就能知道了,楼兰小公主宁可时隔一年之后重新引导着白亦从和何漫舟旧事重提,继续调查这些谜团,甚至将何盛当年的手札送到何漫舟的面前,也就证明了有些东西非他们来做不可,所以她才不得不一而再地推波助澜。 那么,当年的意外,也就是她在刻意掩饰着什么了。 掩饰着什么呢? 会不会是,有关于花魂的秘密? 梦境之中的片段还在席卷而来,曾经回想不起的细节,也渐渐变得清晰了。 就比如,何盛的那些话语—— “白老板,这些图腾我曾经见过。” 一路前行之时,何盛手电的光线扫过了岩壁,忍不住低声感慨着。 “最初我以为这是梵文,也按照这样的判断写了不止一份报告。可是几番调查之后,我才发现在这些图腾和符号在各种史书与资料之中都从未有过记载,这是惊人的发现啊.......如果不是我曾经见过,真不敢相信我们到底是来到了什么地方。” “这或许就是楼兰古国留下的,已经失传的语言吧。” “大概吧,不知道这次拍的照片能不能留下来.......” 手电的光芒闪了闪,何盛叹了一口气,还是借着微弱的光线摁下快门。 “这些话原本是不该跟你说的,不过既然查到了这种程度,说说倒也无妨。白老板,苗疆选题我调查了很多年,从学生时代到了现如今,兜兜转转,一直没有结果,却是小半生过去了。最初跟夫人结缘是因为这个选题,而后二十余载,从想要去查到不得不查,或许我的心态也有变化,终归是无法彻底脱身的。” 何盛的话不愧为信息量不大,白亦从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听着。 从某种角度来说,白亦从不是个很好的交流者,即便是面对尤为熟悉的人,他都会掩藏起自己的心思,不愿意透露太多自己的情况。 但他绝对是个很好的听众。 就比如在对待何盛的时候,白亦从给予出了最大的程度的耐心,何盛的声线温和而低沉,讲述这些内容的时候也是不急不缓的。他的话语尾音在空旷的山洞里留下了淡淡的回声,成为除了循环往复的水声之外唯一的一点回响。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点的交流,才让充满着诡异与阴森的探索多了些许人气。 “上次在那个偶然发现的古庙,我就看到了类似的图腾,手持长矛与盾牌的男人,周身遍布着盔甲的战马,纠缠着藤蔓的莲花......我当时拍摄了很多相关的照片,但回到z市之后,那些照片却莫名其妙消失了。” “消失了?”白亦从一扬眉。 “我不知道这是注定的宿命,或是古老的传承不应该存在于世,对于这些原本就超出认知的东西,都不能按照常理来推断吧。在回到z市之前,我仔仔细细检查过相机,可是到了天问堂博物馆之后,调研的相关资料,有关于古庙的照片却是凭空消失在相机里,一张也不剩下了。” “或许没有什么不该存在于世的,比起巧合或是意外之类的玄之又玄的东西,你更应该考虑人为。”白亦从淡淡地说道,“毕竟,我也曾经见过这些图腾。” “你也见过?”何盛连忙追问道。 “对,墨莲是白家的家族图腾。” “或许我们之间的交集点正是在这里吧,《山涛话古图》之所以会送到我的手上,终归是跟你们白家有所关联的。他那时候会找到我,你们白家的内部问题会牵扯到我,追溯起来自然都有缘由——事实上,我夫人的肩上也有墨莲图腾,那也一度是我查下去的线索。” 山洞内的水声还在断断续续地传来,短暂的沉默之后,白亦从微微侧过了头。 “你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怀疑她的身份的吗?” “不,那时候我还没有把这个图腾跟楼兰巫族联系到一起,又哪里想得到那些更深远的东西呢.......阿岢离开之后,我才后知后觉地觉得不对,所以我才顺着苗疆选题调查下去的。” 白亦从摸了一根烟出来,然后把烟盒递给了何盛。在男人摆了摆手拒绝之后,他咬着烟嘴不紧不慢地将烟点燃,悠悠吸了一口,又顺着唇缝吐出了烟雾。 “何教授,我一直怀疑当初将《山涛话古图》送到你手上的人,跟白家有关。” 这句话白亦从说的很平淡,可是却让何盛忍不住思考了很多。 “哎,白老板,我俩现如今的处境说白了,无非是信息汇总的过程,我们和“他们”之间有着一道天平,手头的线索就是压.在上边的筹码,谁能抓住先机,谁就可以占据上风。” “何教授是个明白人,”白亦从随手一弹烟灰,话语声闷在溢散的淡淡烟尾里,“如果不介意的话,你能给我讲讲当时的细节吗?” “当然了,那幅《山涛话古图》是在古玩市场捡漏得到的,卖家是个老人,行事作风颇有些奇怪,后来想想我都始终没有回过味来。他一口咬定这幅画是赝品,说见我面善,同他有些眼缘,姑且当做在结一段善缘,要将这幅古画卖给我。” “仅此而已?”白亦从问道。 “仅此而已,我是做历史研究的,还经营着天问堂博物馆,对古玩古画一直很有兴致,真遇上这种机缘,又怎么会拒绝呢?当时月色之下光线太暗,笔触看不太真切,不能确定这幅画的真伪,只是从风格到落款,再参考纸张质地,画家的印章,怎么看这幅画都是真迹啊。买下时我原本想要多给那位老人一些钱,可是他不肯要,也就作罢了。” “那个老人长什么模样,你还记得吗?” “我想想,他好像穿了一件深灰色的羽绒服,模样记不得了,毕竟过了太久了.......不过,今天进了这个山洞我才忽然想起来,那个老人他.......” ........ 还不等何盛说出更多的东西,他的话语声便被虚空中传来的诵经声打断了。 在遭遇意外的那一霎,是漆黑的山洞骤然的气压降低。 不知名的古老传承在无形中带来压倒性的力量,那种无法描述的恐惧感深.入灵魂,仿佛透露出不容抗拒的死亡气息,瞬间让何盛和白亦从愣住了。随着诵经声越来越近,壁画上的诡异图腾扭曲而繁杂,暗金色光芒随着岩壁上的女神瑰丽的裙袂落下,逐渐变得鲜活起来。 璀璨如流星的光柱在黑暗中过分耀眼,流窜着侵蚀生命的无形审.判。 白亦从微微眯着眼,打量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那一瞬间,他在想什么呢? 是对于楼兰古国的古老文明的惊叹,还是对着突如其来的灾难的恐惧。 抑或是在曾经存在着的固有认知被剧烈冲击之下,骤然产生的恍惚感。有几秒的时间,白亦从甚至不确定眼前的画面是真实的,或者仅仅只是过多惊惧之后产生的可怕幻觉。 “快走!快,离开这里。”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白亦从的反应快到了极致,拉着身边的男人掉头就跑。无止尽的黑雾在他们的身后弥漫,诡异的梵音叫嚣着回响。 “那你呢?” “这是神祗的惩罚,如果不能平息她的怒火,谁都没办法离开这里。” 那段路像是根本没有尽头,白亦从的军靴激起地面水洼的泥浆,鼻息跟着变得沉重。而中年男人很快体力不支,全部的力气都压在了白亦从的肩上,他最后望过来的目光像是藏着很多极为深刻的内容,还有那些将说未说的言语。 “来不及了,孩子,你自己走吧。” ....... “喂,白亦从。到底是什么故事,你倒是说啊?” 眼看着白亦从起了个话头,却迟迟不继续讲下去,何漫舟有点着急了。 “拜托,这种时候就不要卖关子了好吧,难不成还在等着我问你嘛?” 第一百七十三章 角逐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听到女孩子入耳的催促,白亦从才终于回神过来。 刚刚的晃神不过是一瞬之间,却让他忍不住一再深想了下去,那些没有定夺的秘密纠缠着,像是掩饰着尚且看不透彻的真实。 就比如,他和何盛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对话,其中却藏着极大的信息量。得以窥见一瞬的邪神神女,到底是因为探索之中.出现了偏差,还是因为他们的聊天已经触及到了最终的谜底,才让楼兰小公主以神女作为掩饰,强行中断些什么。 除此之外,还有最后悲剧的发生....... 如果这一切都是可以控制的,楼兰公主的所作所为就很值得深思了。 他们为什么要洗去白亦从的记忆,也不敢让何盛跟他见面呢? 是不是其实正是为了掩饰什么。 而除了这些捉摸不透的背后缘由,光是分析那些逐渐清晰的梦魇,以及好不容易回忆起来的话语,白亦从也忽然想透了很多事情。 何盛当年之所以选择合作的原因已经很明显了。阿岢正是何漫舟母亲的名讳,那一句黑圣女也足以说明很多问题。最初何盛就对妻子的身份存疑,加入白亦从之后一路调查下去,至少当年他们曾经碰触了问题的核心。 可是自己呢? 白亦从忍不住顺着记忆追溯,当年自己到底是查到了什么才不得不开始坞城之行,一路顺着古谣的秘密深挖。这是藏在幕后的人布下的诱饵,还是诸多细节之下的偶然发现。 或者更尖锐的,这是白家的内部问题吗? 白亦从原本是想查父亲与哥哥身上的意外,才死咬着遗王宝藏不放的。再去往深处想,爷爷当时把有关遗王宝藏的秘密告诉他,却偏偏避开了白岩和白语秋这两位长子长孙,是不是都从某个方面验证,白家内部的问题,已经相当尖锐了呢? 这些事情暂时没有明确的答案,可是白亦从却知道,这是问题最关键的所在。能让藏在幕后的人突然改变计划,不得不做出应急处理,就足以证明很多事情了。 何盛的失踪,白亦从的失忆。 表面上看是因为他们碰触到了楼兰古国的秘密,才不得不让楼兰小公主提前改变主意,造成最终悲剧的发生。但如果做出一个大胆的设想,仅仅站在楼兰公主的立场分析这些事情的发展进程,其实某些行为是并不合理的。 抛开诸多外在因素,从《山涛话古图》被送到何盛手上的时候,那些暗涌翻腾的算计就已经开始了。或许是因为黑圣女的身份,也或许是因为白家藏着的秘密,最初正是楼兰小公主引诱着他们查下去,固然有着试探的意味,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 论其究竟,仅靠楼兰小公主自己,是无法拿到“神女的战衣”的。 后来,因为小公主还没有做出万全的准备,不能保证计划的顺利进行,不愿让白亦从和何盛打草惊蛇地惊动沉睡之中的神女,才提前终止了计划。 但现在来看,楼兰古国的秘密才在其次。 当时白亦从和何盛真正被碰触的,是楼兰小公主和藏在背后的人的秘密。 ——背后的人。 想到这里,白亦从的目光骤然锐利了起来。 仅仅用不想惊动神女来解释一年前的意外,显然是不够合理的。但如果楼兰小公主还有不得不合作的同伴,那位同伴或主动或被动地藏着一些秘密,小公主又不得不依赖着他,在紧要关头毫无选择余地,只能选择与他一同掩饰秘密,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或者更简单地来说,白亦从和何盛真正碰触到的,是那个人的秘密。 白亦从秉持着绝对的冷静,诸多破碎的记忆在他的脑海里打破重组,快速拼凑出时间的脉络,他将自己的分析能力发挥到了极致,没有错过任何一点可能会被忽略的细节。于是那些被楼兰小公主藏起来的,千方百计不想让他想透的事情,也都变得分明了。 直到这个时候,白亦从才得出结论。 与楼兰小公主合作的人,正是白家的人。 他是谁? 想要判断出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是不得不顺着当时的对话往前推理。 意外是何时发生的,真正触动到那个人的敏感神经的点到底在哪里?白亦从仔细咀嚼着梦境之中断续的谈话,他和何盛更多的相处细节很难推断,他也尚且想不起来,但是在山洞之中的那一番对话,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或许就是因为那一句—— “何教授,我一直怀疑当初将《山涛话古图》送到你手上的人,跟白家有关。” 正是这样灵光一现的疑问,才让藏在背后的人慌了手脚。 因为不知道白亦从和何盛可以推断到什么程度,才不得不从根源上断绝了让他们探讨的可能。骤然终止的对话在神祗惊醒时的怒火之中消散掉了,至于问题的答案,则全部藏在何盛没有说透的言语里,成为至今仍然悬而未决的谜团。 藏在背后的人不敢也不想让何盛把话说出来。 因为他觉得怕了。 而这些证据足够可以逆向推理了,事情的起因就是白家。 不仅仅是因为遗王宝藏,而是有着更深的阴谋。 如果白家二爷白穆的诸多行动都是欲盖弥彰,有关于遗王宝藏的消息也是有心人刻意泄露出来的,仅仅是为了扰乱白家内部的一池水。或者说,这些从表面就可以看出来的东西,只是他刻意留下来的线索。这是不见硝烟的战争,正是互相算计着的角逐。 白亦从顺着线索调查,而那个藏在背后的人逆推着给予白亦从错误的引导。 一来一往的较量之间,那个人既不得不给予出某些提示,因为有些事是只有白亦从才能做到的,他没有其他的选择。可是他又害怕白亦从查出某些东西,以至于在最后打乱他的整个计划,一如他是如此熟悉白亦从,白亦从也是同样熟悉着他。 不论是筹谋、软肋,亦或是其他。 那个人对白家内部的局势和利益纠葛了如指掌,又如此懂得白亦从的性格和习惯。 那么,他到底是谁呢? ........ 而在白亦从顺着千丝万缕的线索仔细思忖的时候,全程被隔绝在外的何大小姐是真的懵了。她理解不了白亦从突如其来的大段沉默事出何因,更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本来聊得好好的,怎么如此毫无预兆地进入相对无言的片场了。 何漫舟站在正常人类的角度,认认真真把方才的经过捋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错过任何有用信息,也没有走神或是梦游的现象发生,那么问题完全就是出在白亦从的身上了。 论其究竟,不过就是她问了一句“第四个故事一定是跟雪山有关吧”,怎么就忽然触发了白亦从的敏感神经,让两个人的谈话都进行不下去了呢。难不成雪山还是白亦从的安全词,提都不能提的那种吗? .......不至于吧?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暴躁。 看着白亦从俊逸的脸笼罩的清冷冰霜,把诸多考量放在心底偏偏一句话都不肯讲出来,何漫舟愣是等了好半天也没等出来一个字,暴脾气的何大小姐终于是忍不住了。 “怎么着,你就死活不搭理我了吗,白亦从?” 何漫舟一边说一边扯了扯白亦从的衣袖,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 “没有,我没听到,你刚刚说什么?” 何漫舟:“.......” 眼看着白亦从面不改色地把天聊死了,一句“没听到”说得理直气也壮,非但连句解释的意思都没有,还摆出了一幅没事人般的无辜模样,何漫舟实在是气得说不出话。 “我在问你话呢,你不说就算了,居然还反问回来了,别跟我装傻行吗?” 这样的情况,但凡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自家小女友生气了,但凡求胜欲强一点的人,都该匆匆忙忙地翻阅一本名叫《哄女友的九十九种方法》的书了。不过白亦从要是能有这种求胜欲,那就不是他了。 在哄女友的操作上边,白老板着实是个人才。 他居然无视了何漫舟的明示暗示,只是抬起手在她的头顶揉了揉,像是安抚暴躁的小猫咪一般,无声地告诉她乖乖呆着就好,最好什么都别问,也完全别出声。何漫舟只觉得胸口哽了一口老血,上不去也下不来,憋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 “白亦从,限你三秒钟之内立刻组织好语言,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不然别怪我直接家法伺候。” “家法伺候?”白亦从一挑眉。 “对啊,合着只能单方面欺负我,我都不会反抗的吗?”何漫舟毫不客气地翻了个大白眼,认认真真地掰起了手指,“家规第一条,就是端正你的态度——白亦从同志,你能不能别这么不进则退,坚持是做人的第一要义啊。” 对于何漫舟突如其来的歪门邪道式鸡汤,白亦从已经见怪不怪了,何大小姐就好像一个无时无刻都特别能讲的叭叭机,还是太阳能充电的品种。不过很巧合的是,何漫舟的爱好是说,白亦从的爱好就是拆台。 “这是谁规定的第一要义,你发明的吗?” “别问谁发明的,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就行,”何漫舟面不改色地说道,“话不多说,你就先把你刚刚在想什么解释一下,再把雪女的故事告诉我,这篇咱们就算翻过去了。” “刚刚在想的事情简单几句讲不清楚,雪女的故事也都不急,我们先出去。” 白亦从唇角泛起一丝笑意,压根没把何漫舟的警告放在心上,只是淡淡应了一句。至于那些更深层次的东西,连同有关于雪女的传说都还来不及讲,就被轻描淡写地岔开了话题。 何漫舟还来不及追问些什么,两个人已经走到了机场门口。 一派人声嘈杂之中,很多东西也就都不便再说下去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次仁格桑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次仁格桑靠着矮墙,手里拿着半瓶矿泉水。 早晨出来的匆忙,他来不及吃早餐,只在路上买了一瓶矿泉水垫垫肚子。但是人不吃饭总是不行的,混个水饱无非是自欺欺人式的充饥感,很快肚子一阵阵的隐痛就在叫嚣了。但是次仁格桑并没有功夫理会这些,也懒得在机场这个为了敛取钱财而刻意哄抬物价的地方花一分钱,虽然距离机场大厅的超市不过几百米,距离不远处卖烤肠和烤地瓜的小摊不过十几米,他却愣是连地方都懒得挪,没有任何起身的意思。 胃部泛酸的滋味着实不好受,那种带着抽搐感的阵痛,就如同裂开的一小道缝隙不断被扯得更大,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缓慢又折磨的,一点点地撕扯着人的神经。 就好像雪山几天几夜都未停息的大雪。 一层一层地覆盖下来,连寒冷也是顺着骨缝渗入进去的,然后在特定的时刻骤然雪崩。 在又一阵疼痛来袭的时候,次仁格桑随手将身上的大衣拢了拢,把后脑靠在墙壁上,打算靠意志力硬生生将这种疼痛挺过去。阳光透过云层洒落下来,带着金边的暖将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暖色调的滤镜,借着微微仰头的姿势,他的样貌才终于清晰起来。 这是个俊朗而大方的少年,浓眉大眼薄唇,完全可以用漂亮来形容。 他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眉眼之间尚且带着未褪的稚气,可是锐利的轮廓却让他的不成熟多了些许桀骜。如果细细去看的话,还可以看到在他下巴的位置有着一道浅色的疤痕,像是充满着故事,无形之中隐喻着某一段年少轻狂的往事。 那是陈年的老伤了,结痂褪去之后,现如今就只剩下了很浅的粉色痕迹,不仔细看也看不大出来。要不是因为长期居住在紫外线很强的地方,导致次仁格桑的肤色更加黝黑一点,以至于健康的黑色与那淡淡的浅粉对比明显,或许这伤疤也就那么淡下去了。 但是伤疤留了多年,本身就可以代表一段往事了。 想必当时曾经是很疼过的,有过伤痛和流血的经历,不然也不会留到现如今。可是很多秘密都被次仁格桑讳莫如深地藏了起来,一如少年坚毅的神色,他太习惯一个人去将很多事情生生挺过去了,但凡可以不必开口,他都适应了独自消化。 大抵相如其人,次仁格桑本就是这样的人。 机场每天来来往往总是很多外地游客,作为当地的导游,次仁格桑当然是见过了各式各样的人。每个入藏的人都有自己的理由,而且那些理由都显得动人又好听,好像这里就是不入世的净土,来到西.藏就可以得到某种解放,连行为动机也变得玄乎其玄了起来。 这些话次仁格桑听得太多了,最初他还愿意接茬,顺着他们的理想和追求说下去,顺便介绍一波当地的风土人情或是奇异见闻。那些话自然是半真半假的,尤其是关于传说之类的那一套,都是怎么对人家的口味怎么来,但凡可以调动对方的情绪就算是目的达成了。 而说这些话的时候,次仁格桑的目的也十分单纯。 他不具备什么普度众生的能力,也没有给萍水相逢的人当心灵导师的瘾,这都是很没有必要的事情。 说白了,自己的日子尚且过得一团糟呢,谁能救得了谁啊? 所以,那些勉强堆着笑脸讲出来的废话,无非是为了见缝插针地怂恿那些游客们购物,让他们多买一些牦牛肉或是牛角梳,或是动辄几万甚至更多的天珠九眼石,以换取那些真金白银的提成,毕竟把钱放到自己的口袋里才是硬道理。 至于更多的深意,都是没有的。 对此,次仁格桑相当坦然,他对自己的定位十分清醒,完全没有更多的念想。他不过是藏族的地接小导游,勉勉强强挣点小钱聊以生存——连生活都算不上,就是生存而已,更遑论家里还有老人和弟妹需要照看着,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哪有闲工夫想什么理想和追求啊? 所以对于那些假大空的话,他是带着几分不屑的。 如果说最初还有那么一丁点的触动,后来听多了总会让人觉得千篇一律,各个叫嚣着解放俗世之间的压力,来这个仙境般圣洁的地方就是为了寻找自己心底的净土,就像是能得到某种解脱和升华一样,口号叫得着实很响亮,也着实叫人哭笑不得。 一如早前年头几部小众的文艺片拍完,直接触动了某些文艺青年们的敏.感神经,拍火了好些个地方。大家扎堆地往云南跑,分分钟就要《去大理》,好像打卡一般地到了一趟云南,就能收获另类的艳.遇或是美满的人生,从此开启新篇章。殊不知跌入了商业化的陷阱,遇到艳.遇的人没有几个,遇到酒托被骗了钱财的倒是屡见不鲜。 其实大家都是俗人,装什么信男善女呢。 次仁格桑承认自己有些愤世嫉俗,尤其是在疼痛的催化下,这些不耐与厌倦便更加难以忍受了。 今天或许是不该来机场的,自己分明应该再去一趟雪山。 可是....... 即便是再去雪山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一切都太迟了。 大抵是胃疼太难忍耐了,次仁格桑很快从口袋里摸了烟盒出来,胡乱点了一根连抽了好几口。廉价的香烟散发着呛人的味道,他狠狠咬着烟嘴,就好像这样可以稍微缓解疼痛一样。 “嘿,格桑,你前几天咋都没来啊?” 就在次仁格桑闭目养神的空档,一声颇带自来熟气息的话语扰乱了他的思绪。 不过单是短短的一句寒暄,他就听出了来者是谁,于是很快睁开了眼睛,勉强提起了几分精神。过来的是个四十出头的大叔,黝黑的皮肤衬着他身上颇具民族风格的衣服更加艳丽了,他的手腕和脖颈上挂着几串珠子,还有藏族特有的银饰。 “家里有点事,别担心,益西叔。” “还是你那个姐姐的事吧,她叫什么来着.......央金?” 提到这个名字,次仁格桑的表情明显变了,宽大的帽檐遮住了他的大半神色,以至于眼底的情绪看不太真切,只剩下嘴角不自觉的抽动泄露了几分情绪。但这也只是一瞬之间的事情,很快便消散下去了。 “对,是央金姐,我还没有找到她。” “你这孩子认死理啊,” 央金在藏族译作妙音天女,而央金也是次仁格桑心目中的天女。 他还记得几年之前那场封山的大雪,自己跟家人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节的程度,所以才会一怒之下夺门而出。当时原本只是气不过而已,大有几分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的意思,却不想居然在雪山迷了路,绕来绕去都找不到下山的路了。 少年意气加上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很多事情就都显得冲动而不计后果了,而那些年少时候的意气用事终归是要付出代价的,至于这个代价,保不齐就是生命。如果不是遇到了央金,想必次仁格桑早就死在十五岁的那个雪夜了。 该如何形容当时的央金呢? 她穿着白色的皮衣,长筒靴包裹着线条好看的小腿,头上带着一顶白色狐狸毛的帽子,清纯中又带着些许优雅。长长的头发披在她纤瘦的肩上,勾勒着身体精致的轮廓,背后则是漫天纷飞的大雪,像是从亘古至今都未曾止息过。 “雪.......雪女?” 皎洁的月色映在央金的身上,清新而柔和,又带着高不可攀的距离感。她踏着雪一步步地走过来,带着些许的好奇和惊诧,次仁格桑当时已经快要冻僵了,连嘴唇上下碰一碰都显得很艰难,所以那声呢喃几乎像是从咽喉里挤出来的,莫名显得沙哑。 “你怎么来到这里了,这是不许外人进来的。” 她的声音清澈又好听,那时候次仁格桑恍若见到了仙人。 月下遇仙,也不过如此了吧。 ........ 收回思绪的时候,次仁格桑低低应了一句。 “查了好些日子了,还没有找到。” “哎,前段时间那次雪崩可闹得挺大的,我和媳妇都听到消息了,也托人替你打听了。要是你姐姐真的当时正在雪山上,估计已经.......反正,你小子啊,别抱太大希望了,有的时候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尽人事安天命吧。” “我再想想办法吧,益西叔。” 扎西益西倒是也没有跟次仁格桑见外,他抬手在小伙子的肩膀上拍了拍,大有几分长辈安抚受了挫的后辈的意思。大抵是平日里一起聊天等活晒太阳培养出了些许交情,这会儿场面话半真半假地讲了出来,也多少带着些许真情实意的成分在。 “不过你也别不好意思,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只管开口就是了。” “这......怎么好.......” “大家伙都是同行嘛,这么多年了,你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又着实过得很不容易。平日里咱哥俩嘻嘻哈哈的,也算是互相托底过了,眼下真遇到你摊上事儿的时候,我能眼看着不管不顾的嘛,这都是应该的,客气什么呢。” “好,我晓得,你是个好人。” 随着这么几句话,扎西益西将次仁格桑原本就不剩下几根的廉价烟摸了过来,漫不经心地抽了起来。之后便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了,至于忙能帮多少,帮到什么份上,也都成为了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事情,不会有人真的再去较这个真了。 在机场附近蹲点的接散活或是包车的导游们,把各个飞机时刻表摸得比自己的作息时间表都清楚,这是他们的职业素养,也是金钱来源,自然是十分上心的。 于是才过了十几分钟,扎西益西就立刻来了精神。 “来了来了,从坞城入藏的那班直达的飞机到时候了。 还没等次仁格桑反应过来,扎西益西看了看手表,当即就把抽了一半的烟狠吸了几口,然后将烟屁.股朝墙面上一碾,不由分说地站起身来。 “赶紧的,快点过去,不然就抢不过老布他们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卡瓦格博峰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白亦从才刚到了机场门口,就有一大堆拿着小旗子的当地人围了过来。 大抵是看出了白亦从和何漫舟这对儿小情侣一看就身姿不凡,大老远瞧上一眼,就在风尘仆仆的路人之中尤为突出。而那些地接导游或多或少都有几分识人的本领,可以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分辨出谁是来出差或是办公务的,谁是来穷游或是体验生活的,还有谁是真正待宰的肥羊,同时具备品位和购买能力,但凡可以骗上钩就是一票大的。 “扎西格勒,你们是来旅游的吧,跟团了吗?” “住宿的地方安排了没啊,我们这里有专门为外地游客安排的民宿,什么条件的都有,想要省钱可以选经济型,想要住的舒服点,还有豪华套房,能体验当地的风土人情,又能尝到咱们自家做的特色菜,多划算啊。” “两位,是来旅游的还是度蜜月的呀......哎呀,姑娘可真是长得水灵,男才女貌啊。” 在一众中年大叔之中,藏族大妈打起了感情牌,她三下五除二地挤到了最前边,直接把那几位话刚说到一半的大叔拨到了一边去,不由分说就开始往何漫舟的手里疯狂塞小广告。 何漫舟不过简单扫了一眼,就看到纸张上边尽是印的花花绿绿的风景照,雪山湖畔民宿美食应有尽有。但是广告毫无排版可言,就像是单纯把网上下载的图片打印出来一样,完全看不出任何重点,最后留下的唯一印象就是眼花缭乱。 何漫舟心说,且不说她不是来旅游的,就是真的想跟团,也不会找这样的旅行社啊。 而藏族大妈完全没有任何的自知之明,眼看何漫舟一直低头看着手里的单页,微微皱起眉头的模样像是在思忖着什么,她还觉得这是小丫头对民宿感兴趣了,当即继续见缝插针。 “快来看看我这里的广告单页,上边是当地最详尽的路线规划,你俩先研究着啊。这是最基础的线路,咱这还有私人订制的服务,你们要是想去哪就跟我说,我都能给你们安排........要不咱们边走边说,机场这地儿杂得很,就别浪费时间啦?” 何漫舟:“........” 可不就是浪费时间嘛,您老人家还知道呢啊? 放在早前十几分钟,何大小姐怎么也想不到才出了机场就有这么多身穿当地藏族打扮的男男女.女们乌压压地围了上来,自己啥也没干,就拿着好几页的广告发呆愣神了。来回奔波的旅途劳顿没得到任何的休息,外加对于超大信息量的古谣破解也是一头雾水都没个着落,居然还要被当地散团导游集火,堵在机场门口举步维艰,连大门都出不去,这样的境遇着实让何漫舟相当无奈。 这会儿她可算知道白亦从为什么说这里不方便说话了。 分明她的思路还停留在跟白亦从探讨雪女的故事有何隐喻的频道,怎么分分钟就成为了推销团伙心目中的冤大头,化身待宰肥羊被好几头饿狼同时盯上了?果然人生处处充满惊喜,无时无刻都有变化啊。 而反观白亦从那边,则表现得淡定很多。 在机场火车站这类外来人口密集的地方,总是黑车黑店黑旅行团的重灾区,这几乎成为了约定俗成的事情。不同于何漫舟那副没见过世面的呆萌样子,白亦从早已经对此见怪不怪,只是将手臂懒懒散散地搭在自家小女友的肩膀上,大有几分解围的意思。 “不必了,已经有路线规划了。” “你们要去哪里啊?”那帮导游们明显还是不死心,“既然这样可以选择我们私人订制的路线嘛,都是根据你们的需求来的,两个外地人去哪都没个准头,多不方便啊,有个本地向导陪着,终归是省时又省力的嘛,花不了几个钱的。” “有安排了,”白亦从淡淡说道,“我们要去梅里雪山。” 听到梅里雪山的时候,次仁格桑才慢悠悠地晃了过来。 要不是被扎西益西拉过来,他宁可在墙边晒太阳,也不愿意在抢生意上边浪费这些无用功。 大抵是原本就觉得无聊又无趣,现如今又缺少了赚钱的心情。 “最近雪山那一边不太安全,一般的旅行社都不乐意接这样的单子,不过也不是不可。你们要梅里雪山,都想要玩什么,日照金山、梅里日落?在梅里雪山迎宾台雾浓顶十三白塔景观台拍拍照片,第二天再去普达措国家公园转一圈,看看碧塔海和属都湖吗?” 次仁格桑说的是大多数人选择的旅游线路,他可以做导游,也可以包车当司机,对于这里的各大旅游线路摸得门儿清,至于旅行线路都是张口就来,随便提一个地名就是扯出一个旅行方案来,职业素养不可谓不高。 与方才那些乌泱泱围上去的导游们不同,次仁格桑的拉活颇有几分愿者上钩的意思,他懒得印那些宣传单页,诸多表现极为随缘。大抵是觉得浪费钱又没有什么用,即便递到了人家的手里,如果游客真的不感兴趣的话,也不过是在下个转角直接扔到垃圾桶而已,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作用,反倒给岌岌可危的环保事业增加无形的负担。 当然,这样的随性态度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因为这个次仁格桑也没少被扎西益西教育。 “小格桑啊,俗话说得好,干一行爱一行,爱一行干一行。如何追求理想平衡生活,这些空话叔叔就不多跟你讲了。说白了,大家伙都是为了吃饭的,既然想要赚钱,总归是要付出努力的嘛,你什么都不做,神明又怎么会眷顾你呢?” “好,益西叔,我晓得了。” 大多数时候,次仁格桑的晓得不过是嘴上应付一句,之后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我行我素得很,照样秉持着愿者上钩的态度,倒是也没有怎么耽误他赚钱。 想想也是了,次仁格桑从来都是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且不说扎西益西只是跟他有一小段缘分的熟人而已,就是自己亲人的劝阻,次仁格桑也是没有听过的。他自负又傲慢,是注定会吃好些苦头的性格,不然又怎么会沦落到现如今呢? 或许是少年眼底的韧劲吸引到了白亦从,他没有直接转身带着自家小女友突破包围圈,反倒循声望了过去,递过一个漫不经心的打量目光。 而就是这么很随意的一眼,却让白亦从的目光锐利了几分。 次仁格桑指间夹着烟,开口的时候,他正在弹烟灰,于是一小段烟蒂便落了下来,一如他垂下的眼眸被浓密的睫毛遮挡着,黝黑的皮肤也藏着看不透的晦暗。白亦从的目光在这个少年的脸上停了几秒,像是要透过那张稚气未褪的脸看出他的心思一样,而当视线稍微下移的时候,他很快就看到了次仁格桑手腕上带着的珠子。 那是一串很精致的手串。 藏区的居民们或多或少都喜欢带一些装饰品,不论男女都少不得银饰和天珠之类的,这是他们的独特信奉,也带有些许图腾崇拜的意思。而次仁格桑手上的珠串是碎银和黑曜石穿起来的,较之动辄色彩斑斓的款式并不显得浮夸,甚至可以说有一点不太起眼,很容易就会被忽略。 但是白亦从的目光却停了很久。 看来.......倒是有意外收获了。 对视在无声之中进行着,不过短短几秒,却透露了无数细节。 过了半晌,白亦从才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灿烂的天光透过云层照射下来,在日照极高紫外线又强烈的地方,可以清晰看到阳光投下的金边,像是把周遭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暖色调的光晕。即便是在寒冷的冬日,也显得温暖。 他微微垂下眼眸敛住锐色,淡淡开了口。 “卡瓦格博峰。” 听到白亦从报出了这个地名,那些口口声声说着“私人订制”的野导游们已经散得三三两两了,就连热情度最高的藏族大妈都讪讪地收起了笑脸,懒得再多讲话了。 原因无他,大家都是以挣钱作为目的的。 做生意的人或多或少都在意有利可图,再怎么私人订制也没必要浪费无用功,更何况还有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的风险。拿出同等的功夫,有跟着理想主义者瞎折腾的劲儿,还不如选择新的冤大头,推荐他们去那种既能玩又能购物的线路挣一笔块钱呢。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谁又会去做呢? 与那帮突然失去兴致的导游们一样,听到白老板如此石破天惊地说出这么个地名,作为同行者的何大小姐也是明显愣了一下,好半天没反映过味儿来。 对于梅里雪山这个相当具有知名度的地界,何漫舟显然是听说过的。 这是位于西藏察隅县东部与云南迪庆藏族自治州德钦县境云岭乡西部的一座南北走向的庞大的雪山群,全长有150公里。同时它也是雍仲苯教圣地,和西藏的冈仁波齐、青海的阿尼玛卿山、青海的尕朵觉沃并称为藏传佛教四大神山。 既然是知名的旅游景点,终归少不得诸多游客的向往,遇上旅游旺季更是客流量爆表。 但是所有的欣赏都仅限于远观,卡瓦格博峰是不可攀登的。 还没等何漫舟把心底的疑惑说出来,次仁格桑就先一步开了口。 “卡瓦格博峰不适合攀登,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第一百七十六章 少年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说这句话的时候,次仁格桑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就好像当地导游在认认真真分析游客提出的需求,并给出可行性建议一样,次仁格桑没有泄露太多的信息出来,即便是提及“卡瓦格博峰”这五个字的时候,都没有更多的表示。 但是作为半个知情.人士,扎西益西却是忍不住递过了关切的目光。 虽然不清楚次仁格桑跟他的那位央金姐姐到底有着何种的情仇纠葛,但是前几天这小子的颓靡模样扎西益西看在眼里,说一句卡瓦格博峰是他目前的禁区都不为过——毕竟央金的失踪跟卡瓦格博峰有着脱不开的关系,想必搁谁都很难心平气和吧。 可是次仁格桑却表现得相当淡定,甚至连眉梢都没有抬一下。 大多数时候,次仁格桑都是个沉默寡言,也不乐意跟人社交的男孩,他将心思都藏在了心底最深处,表现出来的都是他乐意表现的一面,并不具有任何普遍性。而这所谓的“乐意”,还是打了很大折扣的,毕竟次仁格桑一不会考虑他人的心中所想,也懒得去考虑,形式原则从来都以自我为中心。二是他压根不介意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留下了什么样的印象。 像是次仁格桑这样的年轻人正处于最年少轻狂的时候,最听不得的就是所谓过来人的经验和告诫,遭遇反对非但不会让他觉得受挫,反倒会激起更强烈的斗志,莫名萌生出百尺竿头迎难而上的豪迈感,就连做无意义的事情都多了些许大气。 说白了还是太年轻,太过理想主义,才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知道,不过,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对于次仁格桑的质疑,白亦从淡淡说着。 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将俊逸的轮廓勾勒得尤为分明,高挺的鼻梁,锐利的侧脸都在阴影里变得深刻,带着犹如雕塑般的精致,又无形携带着说不出的距离感。 出于工作性质的原因,次仁格桑见过太多来来往往的人,不论是满身铜钱味道,动辄就是炫耀和排场的商人;或是叫嚣着梦想与追求,成天想着诗与远方,实际连眼下的苟且都不敢面对的文艺青年;亦或者在朝九晚五的工作中解放不出来,还试图靠着一场短暂的旅游解放心灵的上班族等等,他都见过太多了,也把那些人的心态摸得门清儿。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欲.望,谁也做不到无欲无求,但凡不能做到超脱,就总会有所思有所求,当欲.望膨胀到一定程度,无形中就成为了自己的软肋。 次仁格桑懒得跟人打交道,却在无形之间培养了很多的辨人识人的本领。这是他的天赋秉异,不然也很难在机场这一片博得一席之地。 可是对于白亦从,他居然看不出这个男人在想什么。 如果硬要去形容的话,白亦从给他的感觉就像是隐在云雾里的雪山,冰冷而蜿蜒,仿佛离得很近,偏偏又是不可碰触的,你永远都无法清晰地窥探他的内心。 要是平时,他必然不会搭理这样不着调的“旅客”,甚至光是要攀登卡瓦格博雪山这么一句话,就足够得罪很多特别虔诚的藏民信徒了。 ——怎么着,这么敢想,还尽是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以为自己是天神,嘴唇上下一碰就无所不能了吗? 但是白亦从身上确实有种独特的气质,吸引着次仁格桑想要去窥探。他最初分明只是把这两个衣着华贵的外地人当成了待宰的羔羊,还是那种可有可无的品种,这一单生意也是可做可不做,压根不值得他花多少心思去思考如何才能分一杯羹。 可是待宰的羔羊怎么会有那么凌厉的目光呢? 在面对白亦从的时候,次仁格桑觉得两个人的身份对调了,他惯常喜欢在不动声色之间观察别人,然后精准地找到对方的软肋,这也是他独特的推销技巧——只要次仁格桑愿意,他总能聊出那些游客们爱听的话,并以此获取更多的利益。 可是这个独特的经验在白亦从面前失效了,男人不着言语,锐利的目光收敛几分,压迫力却是在无形之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他分明是在居高临下地观察着次仁格桑,懵懂无知藏族少年以为这是有来有往的较量,殊不知自己才是白亦从的猎物。 大抵是出于敏锐的第六感,次仁格桑很快提高了防备,沉默了几秒,他低声问着。 “你对卡瓦格博峰了解多少,就说不得不去啊,有什么内幕不成?” 这原本是不必要多说的,可是次仁格桑却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了。等到问出口的那一瞬间,他又觉得有些后悔了——原因无他,少年骤然意识到自己无意之中说了一句废话,还是那种注定没有答案的废话。 最简单的道理,且不说是否真的有内幕,即便这其中确实有着某种内幕,他和两位异乡人不过是萍水相逢的关系,甚至出了机场的大门,连萍水相逢都没有了,仅仅只是擦肩而过而已,白亦从有什么必要向他坦白,此行的目的人家又何必告诉次仁格桑呢? 而这句话正是何漫舟想问的,眼看着这个年轻的小导游先开了口,何大小姐立刻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目光,并且认真等着白亦从会如何回答。 虽然早对自家男朋友的神秘有所了解,也对他凡事都不乐意跟人商量体验颇深,但是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明显超乎了何漫舟的心里预期,要不是有外人在场,她不得不给白亦从留几分面子,她都恨不得提着白亦从的耳根子问问他,到底想要干什么了。 之前白亦从大半夜把何漫舟从温暖的小被子里拽出来,不由分说开车去朝晖山探险,寻找什么劳子的通天塔和古庙,就已经很让人瞠目结舌了。可是那尚且在承受范围之内,何大小姐卓越的适应环境和接受能力也还算在线,她顶多就是在心里腹谤白亦从这我行我素又雷厉风行的毛病真是改不了,还不至于说彻底难以理解啊。 但是那些事情跟白亦从现在的行为比起来,一切都是小巫见大巫嘛。 原因无他,这个风险也太大了吧? 在藏区卡瓦格博雪山知名度相当之高,这是梅里雪山的主峰,也是人类至今未曾登顶的圣地。“梅里”一词为德钦藏语mainri汉译,意思是药山,最初这座山峰因盛产各种名贵药材而得名,但这并不是卡瓦格博峰最知名的地方。 真正造成一时轰动,弄得人心惶惶的,是关于这座高.峰的神秘传说。 自从登山史开启,在强大的探索欲的催化之下,登山者不断挑战自己,而当科技水平和登山经验不断丰富,人类陆续登上了海拔8000米以上的十四座山峰,却偏偏失踪没有登顶海拔仅有6740米的梅里雪山主峰——卡瓦格博雪山,甚至还闹出了颇为诡异的恐怖传说。1991年,中日曾经联合组建了登山队试图登顶卡瓦格博峰,可同行的十七个人在距离顶峰不足三百米的垂直距离处离奇失踪了,完全就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件颇具灵异色彩的事情曾经轰动一时,让这座山峰引起了前所未有的关注。 对于这件可怕的事情,不乏阴谋论的人们猜测出了各种版本,动辄扯上了神鬼之事,因果报应之类无法得出定论的事情。毕竟所有的未解之谜都脱离不了一定的神秘色彩,那些无法得到验证的原因,某些时候最能满足人类的猎奇心理,也让一切解释不了的事情有了原因。 当然也不乏一些相信科学的人们认真分析其中的客观因素,这座山脉的地质结构很不适合攀登,诸如山上湿.润温暖气流较多,积雪也相对比较松软等等因素摆在那里,稍有不慎就会造成雪崩,即便是经验再如何丰富的登山者也无法保证安全。 至于当地藏民则是把卡瓦格博峰当做神山,这是他们的信仰,这是藏传佛教的朝拜圣地,是八大神山之首,所有冒犯神明的人,都会遭遇惩罚,承担神祗的怒火。无数信男善女心中的“雪山之神”是如此地圣洁和神秘,又如何可能被登顶呢? 诸多众说纷纭的传说直到最后也没有定论。 随着官方禁止攀登该峰,许多玄而又玄的事情再也没有办法调查,这座神山也因此变得更加神秘起来。更遑论当年登山队临死之前传出的隐秘——据说他们看到了寺庙和霞光。虽然有科学依据辟谣,在高海拔低气压又缺氧环境下,攀登者极易出现精神错乱,从而产生严重的幻觉,这种情况称作高原精神病,一旦脱离特定场合就会很快有所好转。 但是传说已经如此可怕了,仅仅靠科学理论又如何能够堵住悠悠众口呢?再加上一切都无法得到定论,越是悬而未决就越是让人难辨真假,谁都无法说出真正的原因,不能验证神明是否真实存在。 以一言以蔽之,在这种情况下以身犯险,这不就是找死吗? 何漫舟越想越觉得白亦从的行为难以理解,本来摊上楼兰古国的那些破事都足够让人头疼了,怎么还要把各大未解之谜探究个遍才算完吗。即便是再如何心平气和,何漫舟都不能理解白老板的诸多表现,深感他是嫌眼下的局面还不够艰难,非得继续增加游戏难度。 拜托,能不能考虑一下伙伴的心理承受能力。 真的不是谁都有这么大的瘾啊! 第一百七十七章 较量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与何漫舟具有相同疑问的就是次仁格桑,他倒不是担心这两位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的安危,只是单纯觉得这种异想天开的架势属实有些搞笑。 “呵,卡瓦格博峰,就你们两个?” 说出这句质疑的时候,次仁格桑微微一挑眉梢,毫不掩饰自己眼底的不屑。 对于那些慕名前来圣地,心中没有多少敬畏,也没有多少本事,甚至都没有做出充足准备,就什么话都敢说,丝毫不考虑后果和影响的人,次仁格桑是打心眼里觉得看不起也瞧不上。论其究竟,就跟遇上了动辄在咖啡厅谈所谓的“上亿大项目”的人一样,他们总是牛逼吹得极为响亮,好像全天下的人脉都能认识,随便拎出来一个企业家就是他的资源。 但实际上,空话大话谁都会说,一如那些谈了好几年项目始终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再怎么人脉资源也还是难产,谈起未来计划和投资回报的时候滔滔不绝地讲上好几个小时都不重样,可是问起项目进度就直接偃旗息鼓了,怎么说都脱离不了分毫不增的命运。 说白了,做梦谁不会呢? 对于不着调的人来说,嘴皮子上下一碰,梦不就来了嘛。 “中日登山队的事你们听说过没有,人家提前在卡瓦格博雪山周围研究了整整两年有余,从出行路线到地势地貌都仔仔细细地分析过了,不可谓准备不够充足,更有着早已经磨合好的专业团队配合,最后结果怎么着.......还不是全军覆没了。” 这话次仁格桑说的不客气,对于白亦从和何漫舟的质疑溢于言表。 何漫舟心说,可不是吗,人家专业团队都办不到的事情,我们得心多大才能跨行业去挑战登山啊,那跟找死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都姑且不考虑低温暴雪、高原反应之类的严峻条件,光是没有合适的向导也不了解卡瓦格博雪山的攀登路线,就足够在雪山中迷路一万次了。 更不要说这样的艰难时局还是仅考虑科学事实,不考虑不可抗力的情况下分析的。可是怎么能不考虑不可抗力呢,白亦从千里迢迢来雪山,就是顺着古谣来调查楼兰古国的秘密,寻找传说之中的“雪女”的,其中的风险不需赘言也是可想而知。 本来卡瓦格博峰流传的灵异事件就已经很可怕了,再跟“神女的战衣”与楼兰小公主的阴谋扯上关系....... 怎么看都是此行艰难重重,凶多吉少啊。 何漫舟从来都不是怕事的人,真遇上事她反倒会激起几分斗志,想办法解决眼前的难关,完全可以说是越挫越勇的乐天派。但是再如何心理素质良好的人,也受不了生活中处处充满惊喜,随时随地就会一波三折的刺激啊。 次仁格桑不说还好,他越说越是往何漫舟的心口捅刀子,以至于何大小姐心底深处最初惊愕与诧异此刻尽数化为了对白亦从深深的抱怨,深感白某人丝毫没有长进,诸多行为真的很不坦诚。如果目光可以化为刀子的话,白亦从一定被自家小女友凌迟好几次了。 白亦从,你能不能稍微考虑一下同伴的感受啊? 而对上了次仁格桑眼底的挑衅和何漫舟目光里的期期艾艾,白亦从却表现的相当自然,他的表情没有太多变化,声线也是淡淡的,就像是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两年太长,我要做的事情瞬息万变,来不及了。” “什么不得不去的理由,为了图名还是为了求利?” 次仁格桑的唇角勾起一点,目光顺着白亦从的身上移了过去,又停在何漫舟的身上。女孩子细枝末节的情绪没有逃过他的眼睛,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也显得很意味深长,怎么看都是一副不太理解又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嘛。 所以,次仁格桑合理联想,很玩味地开了口。 “总不会是想要在自家女朋友面前装个逼,非要做一些了不得的事情证明一些什么吧?奉劝你,女孩子的想法很多时候跟你是不一样的,感动自己的事情做得再多都没有意义,有这功夫倒不如问问你女朋友想要什么,才算是投其所好。” “你觉得我想做什么?”白亦从一挑眉。 “你做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有必要想这些么?”次仁格桑满不在乎地一勾唇角,显然没有什么继续在这个话题上争辩的心情,“你女朋友就在你身边,明显人家对卡瓦格博峰兴致缺缺,连我这个陌生人都看得出来,你却看不出来?话再说回来,你们小情侣之间的矛盾你们自己不去探讨,还要反过头来问我,怎么,给我心理咨询费么?” 眼看着白亦从被教育,何漫舟觉得十分新鲜。 她心说,八百年了,她都被白亦从欺负出来免疫力,学会诸多情绪自我消化了。居然有朝一日居然还能遇到这么个“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的好汉,丝毫不畏惧白某人这座移动冰山的威严,替她这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可怜说几句公道话啊。 这叫什么,人生处处有惊喜,还是好心人无处不在。 何大小姐向来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尤其是看白亦从的热闹,更是物以稀为贵,能看一次少一次。所以,虽然明知道这种时候作为白亦从的女朋友,自己最应该做的就是及时辟谣,然后同仇敌忾一致对外。但是何漫舟愣是一个字都没说,甚至饶有兴致地递去了揶揄的目光。 瞧那副架势,倒像是在无声地挤兑白亦从。 “看看,看看,让你总是欺负我,随随便便一个路人甲都看不下去了吧。知道什么叫过分了吗,以后能不能稍微反思一下,白亦从啊真不是我说你,这也就是仗着我脾气好,舍不得跟你生气,才给你惯成这样了吧。” 对于何漫舟目光里透露出来的千言万语,白亦从只是回以不动声色的一点笑意。 那不过是唇角泛起的细微弧度,又很快散下去了,如果不是何漫舟很认真地留意着白亦从的反应,可能都看不到他这些细枝末节的情绪。但他确确实实是给了何漫舟反馈的,就比如自眼尾勾过来的目光,如果细细去品的话,便能看到其间藏着的纵容。 白亦从分明看穿了何漫舟的小心思,乐于被玩心很大的自家小女友看热闹,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耐烦,甚至还对何漫舟因为自己隐瞒行程,没有提前给予解释的行为而生出的那些怨气和不理解给予出了无声的安抚。 诸多行为深究起来,一如将备受宠爱的小猫咪抱到了怀里,分明知道她是在闹,也乐意照顾她的那些小脾气,不胜其烦地顺顺毛。 何漫舟:“........” 有什么办法,就是完全没有办法。 真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哪怕一个简单的眼神都能把自己吃得死死的,交付出来的都是软肋,一点点细节都足够让人心软,还哪里来得办法啊。 而收起了这些隐晦的宠溺,白亦从的话语显得公事公办。 “表面看到的部分,未必就是事情的真相,妄加揣测只会离事实真相越来越远,这个道理放在任何情况都是成立的。我不会给你心理咨询费,因为没这个必要,就像你说的,仅仅只是陌生人的话,你还不值得我花费更多的心思。” 对此,次仁格桑的反应平平,就好像觉得白亦从说的都是废话,他懒得认真去听,也懒得在这里进行无意义的口舌之争。 胃部的抽搐痛感至今还没有彻底缓解,他甚至开始觉得烦躁了。 这本来就是一单无关紧要的生意,次仁格桑不过是听到卡瓦格博峰这个特殊的地名才被吸引过来,多讲了几句而已,现在生意明显没必要接,为什么还要对这对儿小情侣抱有更多好奇。 可是还没等次仁格桑转身离开,白亦从语气微微一顿,话锋骤然一转。 “但如果,我们有更深的交集,我不介意告诉你更多。” “我们有交集?”次仁格桑笑了,笑的原因很简单,他在觉得白亦从天方夜谭,“怎么,你准备选择我做你们的向导吗,可是我没必要陪你们两个异想天开的人冒险。” “从某种角度来说,拥有共同目的比单纯的金钱利益更让一段关系牢固,至少在某些特定场合是这样的,不是么?”白亦从微微眯起眼睛,阳光投影而下的阴影弱化了许多情绪,“如果你也对卡瓦格博峰感兴趣,应该知道我是在说什么。” “你说什么?” 次仁格桑微微愣了一下,总觉得白亦从话里有话。 这不仅仅只是反驳他方才的调侃,也不是单纯是想要找回场子那么简单,反倒像是在试探着什么。 可这到底是试探,还是巧合呢? 次仁格桑一时之间偏偏看不透,也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了。 人来人往的机场总是把一丁点的小事放大,不论是偶然发生的口角或是莫名产生的争执,总会在众人围观和煽风点火之下渐渐变得不可控。同理,这样的注意力来得快去的也快,人们很容易被吸引注意,却不会对无关紧要的事情保持恒久的注意力。 就比如,方才围在白亦从和何漫舟身边的那一群导游。在意识到没办法找到商机之后,他们很快找到新的目标,又开始乌泱泱地冲上去递宣传单,不再关心这两位异乡人之后的行程安排,也懒得再去跟他们多费口舌了。 周遭的环境像是安静下来,也让次仁格桑和白亦从之间的对峙有些微妙。 很多话不必说透,彼此之间的考量却没有断绝过。 对于次仁格桑的问题,白亦从没有给出回答,而次仁格桑也没指望着可以直接得到准确回答,他直直地看着白亦从,直到此刻才终于收起了最初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你说我对卡瓦格博峰感兴趣.......哪方面的兴趣?” 过了半晌,次仁格桑才颇为认真地重新问了一遍。 而白亦从没有再卖关子,他看着对面明显带着戒备又止不住好奇的少年,不紧不慢地给出了答复。 “雪中的神明,自然要在神秘而圣洁的山脉寻找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魔鬼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那几秒的沉默显得尤为漫长,气氛也变得紧张起来。 白亦从和次仁格桑的目光撞在一起,就像是久不消融的凛冽冰雪和站在雪地上戒备地四下打量的孤狼在互相对峙,谁都不愿意先退一步。 所有的较量都在无声之中进行着。 白亦从显然是在试探,从看到次仁格桑的手串开始,他就已经把此行的切入点转换了。说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也好,说是万事万物固有机缘也罢,原本白亦从只是想要去雪山寻找神明,但是记忆之中的山洞太过晦暗,他很难顺着回忆的脉络追溯起什么。 这次的行程显然是不够完备的,很多准备来不及做,其中风险必然很大。 只不过,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即便是素来严谨的白老板也无法做到万无一失,或者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现在的所作所为不过是跟楼兰小公主争分夺秒而已。大战一触即发,敌人在暗我方在明,一丁点的小细节都足以影响整个事态的发展。在这种情况之下,一味地准备只会错过先机,毕竟什么都不做,必然会落入下风,就约等于在争斗发生之前提前举了白旗。 然后彻底失去原本可能拥有的胜算。 这是白亦从如此仓促的原因其一,至于其二很简单。 无非是因为何漫舟。 随着从朝晖山回来之后,白亦从的记忆渐渐完整,通天塔给予出的感应,古庙之中破碎的线索,白家先人留下的种种谜团,都始终萦绕在他的心中。五句古谣应对的五个地点,还有那些讳莫如深的预言,都渐渐有所解释,也预兆了某一部分的真实。 其中最主要的,也是预言的起始,自然少不得那个山洞。 “雪中的神明,凋零后的璀璨, 破碎的信奉,绝境中的回归, 巫者的低语,濒临陌路的诅咒, 幻境的分割,虚幻而存于真实, 尘埃中的光,最后的永生。” ........ 在朝晖山的探险之中,最大的收获无非是那首完整的古谣。 墙壁上带着幽蓝色荧光的字眼就如同古老的预示,这是楼兰小公主不得不让白亦从和何漫舟发现的东西,只有查到了这些,他们才会更进一步地接近楼兰古国的秘密。可是小公主又不得不提防着白亦从,他太聪明了,太擅于从那些晦暗不明的时局中抓到最准确的线索,分析出利用他的人的痛点——大家都是在彼此试探和纠缠而已,在彻底尘埃落定之前,谁又能分得清到底是谁在利用谁,谁又能算计得过谁呢? 还有何漫舟的记忆也是变数,那个蛰伏在她身体里的魔鬼。 那是一切事由的转机,也是诸多罪恶的初始。 与魔鬼交易,谁又敢保证万无一失。 彼此的白亦从没有去想这些深意,也不知道他们的全部行动都浮现在镜面之中,成为被分割的空间的一部分,在寂静空谷的花房之中不断反复重演,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 而那个高高在上的小公主,也正在在花枝与藤蔓之中苟延残喘,支撑着她脆弱生命的唯一动力就是刻骨的仇恨,在强大的精神支撑下,人的潜能会被无限激发,连本性也会变得扭曲不堪。 偏激到一定程度,谁还会去深究对错呢? 就比如楼兰小公主—— 她既想要那些背叛过她的人付出代价,又想要将一切未终结的事情亲手终结。至于这样的行为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呢,夏眠不在乎,也懒得去理会。或许深究起来,无非只是怨念太深,无法消化。 千百年来,这已经成为执念了。 而当执念消化之后,又该何去何从呢? 这些事情小公主从未想过,一如她从没想过筹划千年的事情到底是从哪里开始走入歧途的,或许早就错上加错了吧。镜面中的画面一闪而过,机场川流不息的人群显得虚幻,阳光直射而下的灿烂让许些东西都多了一层朦胧的滤镜,又在镜像之中更为缥缈了起来。 小公主纤长的睫毛垂了下来,那几秒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像是看出了女孩子的犹豫,她身边站着的那个带着银色面具的男人冷淡地笑了一声,低沉的声线隐在半声低咳里,开口时粹着不深不浅的调侃意味,话语也显得一针见血。 “阿眠,如果葬神的墓穴真被开启,你想怎么做?” 骤然听到了发问,小公主片刻不由得分神。 她像是在顺着男人的话思忖着,也像是单纯地发呆,什么都没有想过。 沉默的那几秒,她纤细而漂亮的手指掠过了曼陀罗花的枝叶,稍一用力就掐落一朵花.蕊。艳红的汁液顺着花瓣流下来,映衬着她精致而白皙的肌肤,如同不经意沾染上去的鲜血,花房透明的玻璃折射着过分明媚的阳光,带着近乎于妖冶的漂亮。 光线强到某种程度足以让人产生眩晕的错觉,夏眠开口的声线也变得虚幻了。 “你是在跟我确认计划么,通天塔已经被召唤,古老的预言也都开启.......现在只差最后一步了,等到把神女的战衣集齐,我们就可以重新开启失落之井,不存在任何意外。” “会后悔吗?” “什么?” 夏眠显然没有想到男人会这么问,一时之间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明显微微愣了一下。等到她低低将这句话咀嚼了一遍,终于咂摸出味儿来,这才一挑眉梢笑出了声来。 随着这一抹笑意,夏眠那张精致而美好的脸更加动人了。 她从来都是没有瑕疵的,高傲与优雅,矜持与清纯,甚至是出尘与诱惑,都在她的身上得到了中和,最后这些形容,统统化为“美”的具象表现,成为夏眠的独特气质。 而美的尽头是什么呢? 是无法抗拒的魅力还是无法到达的距离,是永久还是虚无,亦或者极致的美永远都伴随着残忍,预示着一定程度的破碎,充斥着打破和绝望。 暖色调的光照射着夏眠的脸,依稀可以看出千年之前不谙世事的楼兰小公主眉眼的轮廓。 可是同等的美好与惊艳之下,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当年的稚气散得干净,那是鲜血洗礼之下才能磨砺出来的锐利,就像即将开到颓败的花朵插在了血泊之中,靠着消耗他人生命力的方式延续着仅存的惊艳。 “你觉得我会同情“容器”吗,未免也想得太多了。” 对此,白没有给出任何回答,表现出来的仅仅只是不置可否。 银色的雕花面具遮挡着他的脸,将许多细枝末节的情绪尽数隐藏起来,于是许多不必严明的情愫都显得晦暗,最后渐渐被收敛起来了。 但这又有什么所谓呢? 他需要做的事情,无非是帮助楼兰小公主完成夙愿罢了,她想做的事情,就是他会去做的事情。 至于付出的代价和所谓的因果,那是白压根不在乎的事情。 毕竟,等到失落之井开启,一切都是新的纪元。 对于过去的事情,又有什么必要再去纠结呢。 ....... 而此刻,机场。 白亦从在次仁格桑的注视之下,不着言语地权衡着此番经历的诸多表现,在朝晖山的诡异山洞之中,看到墙壁上的这首古谣时,他就已经有了接下来的打算。 花魂之中的小公主已经苏醒,那么身为“容器”的何漫舟又会面临什么呢?对于这些事情,白亦从一时之间得不出准确答案,可是他知道,楼兰小公主筹谋到这个程度,已经不会留给他太多的时间得出准确的答案了。 白亦从在意何漫舟,保护何漫舟这件事情被排在其他诸多事情的前边,有关于古老传承的诅咒并非无法破除,白亦从必须赶在楼兰小公主动手之前先一步破开僵局,抓住她的软肋。 楼兰小公主的软肋是什么呢? 或许就是藏在背后的,控制着花魂的那个人。 白亦从将种种因素仔细咀嚼,想要调查这一切,都要从初始的地方入手。 也就是说,一年之前白亦从和何盛发生意外的山洞。 当时白亦从和何盛到底遇到了什么,他们是如何接近了神祗,又在神祗的怒火之下侥幸逃脱,这些事情都只有再一次重临其境擦能得出答案。就比如,那个同时跟白家和楼兰小公主扯上关系的人到底是谁。 在来西藏之前,白亦从对此没有太大的把握,他只能顺着残破的记忆追溯,在一片迷茫之中努力找到,至于是否真的可以找到那座神秘的山洞,其实是没有多少准头的事情。 而这样的顾虑在遇到次仁格桑,显然都变得不一样了。 次仁格桑的手腕上,那个黑曜石和银饰制作的手串上,雕刻着的正是白亦从最为熟悉的图腾,那是白家的家族图腾,也是代表着黑圣女的专属符号——即将开到荼蘼的墨色莲花。 或许这个其貌不扬的藏族少年,就代表着缺失的那一环。 对于白亦从目光中露骨的审视,次仁格桑没有露出一丝怯懦。这个十八九岁的藏族少年脸上还带着未褪去的稚嫩,少年意气总归是有所不同的,他的眉眼之中藏着锐色,还未经历几番风霜的打磨,大有几分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 在听到那句“雪中的神明”之后,他的表情明显变了。 大抵是从小到大经历的事情太多,次仁格桑或多或少地学会了察言观色,也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就比如此刻,他分明已经很感兴趣了,却还努力克制着暴露自己过于直接的需求感,只是近乎于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 “雪中的神明......你们到底是想要找什么?” 第一百七十九章 诚意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机场周遭已经没有几个人了,除了扎西益西还在关切着次仁格桑的情况,时不时朝这边张望几眼,其他的人早就四下散去了。大抵是安静给了彼此之间的交谈很大空间,于是那些不太方便当着众人的面说的话,这会儿也变得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了。 “雪中的神明指的是什么,你或许应该比我清楚。”白亦从把声线控制在只有次仁格桑和何漫舟才能听到的程度,不紧不慢地开了口,“或者说,这是我此行的目的之一,但更是你应该关心的事情才对,作为当地人的你,难不成还需要靠我这个外来者提供情报么?” “别跟我说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你有话直说。” 次仁格桑到底还有一些少年心性,最初尚且可以自持住几分理智,可是在白亦从的句句紧逼之下,这个少年很快就落了下风了,连情绪也变得压制不住了。 很多时候,人的情绪会泄露出很多东西。 那些被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心思被掩饰着,从一些被忽略的细节之中体现出来。心如止水是相当难以达到的境界,大家都是凡夫俗子,很难做到像是入定高僧那般淡然,也无法在面对任何情况之下都做到波澜不惊,彻底将情绪掩盖住。 慌张、激动、喜悦、恼怒.......都代表着截然不同的心境,在外在刺激强到一定程度,彻底撕破几经遮掩的面具,才会将一个人真实的目的泄露出来。 就比如此刻的次仁格桑—— 白亦从清冷的目光中藏着锐利,像是透过阳光的罅隙钉在了次仁格桑的身上,瞬间从少年不算完善的掩饰下窥探到他不愿示人的部分。 而很显然,在角逐与对峙之中,次仁格桑并不是白亦从的对手。 白亦从向来都是谈判届的高手,最擅长在不动声色之间占据整个事情的先机,处理动辄惹得z市古董圈子风起云涌的生意都不在话下,更遑论是对付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少年人。次仁格桑固然是有一定的处事能力的,他懂得在对峙的时候留下后手,不会过分多地表露出自己的欲望,就连面对白亦从这一句试探性发问的时候,都带着几分很云淡风轻的意思。 仿佛这不过只是一句无心之言,最后的答案也是可知可不知,不会真的影响到他什么。 可是关心则乱从来都是不能克制的事情。 当那一句追问说出来的时候,次仁格桑就已经在气势上落了下风,至于唇角不经意间的细微颤抖,还有握着手中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骤然收紧的手指,以及在人声鼎沸的嘈杂之中很容易被忽视的塑料摩擦声,还是暴露出了他的心思。 对于这所谓的“神明”,次仁格桑分明是极为在意着的。 “好,如何合作不可避免,我不介意做先坦白一部分消息的人。” 对视的目光停格了几秒,白亦从和次仁格桑都保持着沉默。 不过短短几秒的时间,却好像漫长犹如一个世纪般漫长,最后还是白亦从先一步收回了目光。 “如果你也想过寻找神明的话,理应当知道我在寻找什么,那些埋藏在雪山之中讳莫如深的东西,或迟或早会有被翻出来的一天。可怕的不是禁忌被打破,也不是秘密被揭晓,如果为了防止一切浮出水面而刻意隐藏线索,反倒给那些别有用心者留下可乘之机。” 白亦从的这番话说的玄乎其玄,即便是跟他共享了无数秘密的何漫舟,一时之间都没有彻底听懂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等到她稍微顺着白亦从的思路想一想,不难判断出浮出水面的线索很大概率指的是那些从古谣之中推断出的线索,至于所谓的“别有用心者”想必指的就是楼兰小公主和藏着背后的那个人了。可是等到想通这些,何漫舟才是真的开始纳闷了。 她心说,白亦从到底是怎么想到,为什么这些足以称之为隐秘的事情,他要跟这么个素昧平生的小导游说啊?且不说白老板从来都不是那种嘴皮子上下一碰,吹牛的话张嘴就来的人,他不屑于这样做,也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更遑论,稍微有点理智的人都知道什么话应该小心地藏起来,什么话无伤大雅听起来又很唬人,可以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有关于遗王宝藏和楼兰古国的事情明显是前者,哪怕是作为合作者以及女朋友的何漫舟都至今未曾了解事情全貌,白亦从居然这么干脆地讲给路人甲听,着实是让何漫舟又困惑又不解,又有些委屈。 这样想着,何大小姐毫不留情地掐了白亦从的手背一下,无声地示意他差不多得了。还没等她把哀怨的目光递过去,次仁格桑的话却把何漫舟的全部困惑堵回了嗓子眼。 “你们是来找......找她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次仁格桑的语气明显停顿了一下。 他的目光直直看向白亦从,毫不掩饰其间藏着的审视,大有几分这番含沙射影的话无法影响到他什么,话语间的分量也远远不够的意思。 在等待白亦从回答的时候,次仁格桑毫不掩饰自己的戒备,仿佛在暗示白亦从如果想要了解更多的东西,让聊天更进一步的话,那么必须要拿出更多的诚意。而白亦从看出了他的心思,也不介意给予出直接的回答。 “雪中的神明,注定在大雪纷飞之中现身,她看管着最为隐秘的宝藏,是开启真实与虚幻的钥匙。一如纷纷扬扬的雪花一般,代表着世间的至纯至美,用不染纤尘的纯洁掩饰着世间的罪恶。当不该存在于世的东西,被圣洁的表象封存,你说这该用超然来形容,还是该被当成污.秽彻底清除呢,或者说,在找到她之前,所有的悖论都没有任何定夺。” “你是说.......” 随着白亦从的话音落下,次仁格桑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而反观白亦从那边,他清冷的目光又再锐利几分,脸上是一贯的不动声色,未在多作言语,只是言简意赅地将次仁格桑没有说出口的后半句补了出来。 “雪女。” 那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一般地沉重了。 没有人知道次仁格桑在想些什么,权衡都是在无声之中进行着的,就这样沉默了许些时候,他才终于开了口。 “好......去卡瓦格博峰是吗,我可以当你们的向导,做个自我介绍,我是次仁格桑。” 之前白亦从和次仁格桑彼此之间有意压低声线的交谈扎西益西一句都没听到,但是次仁格桑这句掷地有声的自我介绍,他倒是听得真真切切。于是扎西益西当即上前一步,扯了扯次仁格桑的袖子疯狂递眼色,无声地劝他别碰这一单生意。 原因很简单,央金的失踪还没个着落,为什么还要碰卡瓦格博峰这个邪性的地方啊。 可是次仁格桑又怎么会听别人的劝呢? 不过稍作犹豫,他将手中捏得皱巴巴的矿泉水瓶子扔在垃圾桶里,在细微碰撞声落下的那一瞬间,次仁格桑的嘴唇上下碰了碰,从唇缝中溢出了一声。 “如果没有别的问题,那你们跟我来吧。” 至此很多事情尘埃落定,预兆里的最后一环,终于连贯起来。 直到坐上次仁格桑的那辆白色大众汽车,何漫舟还没有彻底搞明白现在的局面。 她想不出来一切到底是怎么发展到现在这个程度的,哪怕是再怎么静下心来仔仔细细把全部事情揣摩了一遍,何大小姐依旧觉得事情进展太快,不太符合逻辑,并且诸多细节全部出于巧合,让人觉得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凭借跟白老板相处这么久培养下来的默契,何漫舟自诩对他颇为了解。 早前还没有谈恋爱的时候,何漫舟就相当擅长在白亦从的种种细节里找到那些代表爱意和好感的证据,更别说遇上这么一位口嫌体正直,冰山属性点满了的爷,她更是深刻体会了什么叫做从字里行间和标点符号里寻找他的爱意,然后在默默地满足自己。 所以习惯成自然地,何漫舟在揣摩白亦从的行为这方面宛如无师自通。 对于白亦从那些一些细枝末节的小动作,何漫舟摸得比自己的潜意识都清晰,完全可以从他的行为里推断出内心表现。就比如刚从机场出来的时候,白亦从明显没有把那群自话自说的当地旅行社当回事,连多废一句话都懒得说,又怎么会在乎他们怎么想呢? 可是在遇到次仁格桑之后,白亦从的态度明显变了。 白亦从为什么会如何在意次仁格桑。 或者说,这个乍一看其貌不扬的藏族少年,到底哪里有所特别呢? 何漫舟默默咂摸着这些,深感整件事情都透着奇怪。 虽然白亦从素来都是一个行事所为不会跟别人商量,他需要的只是配合,而不是给予意见或是提出反驳,但是白亦从至少从来不会打没有准备的仗,每次处理一件事情之前,他都会最大程度地保证主动地位,确保整件事情的进程。举个最简单的道理,白亦从不会随波逐流,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东西,这是他一贯的理智和强势,诸如巧合或是命运,是白亦从最不愿意去赌的东西。 所以,白亦从的诸多表现如此反常就变得很难理解了。 退一万步讲,次仁格桑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他为什么会对白亦从的那一句雪女反应如此强烈。 白亦从又为什么要给这位少年如此大的特例啊? 第一百八十章 碉房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对于心中无法消化的疑惑,何漫舟向来直来直去惯了。 她从来不是那种心里可以藏得住事的人,秉持着反正左思右想自己也想不明白,还不如直接问个干脆的态度,在短暂观察次仁格桑并失败之后,何大小姐索性不再管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了,即便是当着次仁格桑这位当事人的面,她也果断准备见缝插针地去问白亦从。 而作为被观察者,次仁格桑完全没有任何不适。 或者说,他完全没有把何漫舟的观察放在心上,只是将手臂懒散朝车窗的边缘一搭,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然后他大衣口袋里摸出了烟盒,随手抽出一根咬着。 “可以抽烟吗?” “随意。”白亦从淡淡瞥过目光,这样应着。 其实次仁格桑也没有等着什么答复,早已经自顾自地点起了烟。烟雾笼罩之间,很多事情都变得朦胧起来,之后的时间也像是被无限拉长了。何漫舟原本是闻不太了烟味的,但是这会儿也没有多说什么。 次仁格桑在前边驾驶座开车,白色大众不算太宽敞的车厢内弥散着淡淡的汽油味道,很像是出租车时常会有的那种异味,乍一闻没觉得有什么,但是时间长了就会有点晕车,明显可以看出次仁格桑没有花太多的精力去保养这辆车,也不是很考虑游客的体验。 车厢里播放着音乐,那是八九十年代的港乐流行歌,粤语的抑扬顿挫在节奏与鼓点里回荡着,歌词听得不太真切,旋律却很让人舒服。于是回旋的曲调冲淡了三个人不着言语所带来的尴尬,只剩下颇具年代感的歌曲填充着,让途中冗长的时间变得惬意起来。 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何漫舟默默地打量着次仁格桑。 藏族少年的皮肤黝黑,却遮掩不了他眉宇之间的俊逸,次仁格桑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衬着那种在日光浴的沐浴之下透露着健康的黑,莫名就会让人联想到孔武有力之类的描述,好像充满着少数民族特有的,混杂着力量感的异域气质。 但是他的眉眼分明是很好看的,轮廓漂亮的五官可以称之为清秀,带着少年未褪的稚气,眼尾微微垂下一点,明显是很容易被小女孩喜欢的类型。如果换一个场合或是身份,比如阳光明媚的春日,伴随着吹拂的暖风和香樟树的嫩叶,在大学的石板小径遇到这样的男孩子,想必很容易就会乐意去发生一些暧昧的巧遇和邂逅吧。 不过在藏区,汽车飞驰的公路上....... 何漫舟深刻地知道,所有的和谐与掩饰都只是假象而已。他们的最终目的地是卡瓦格博峰,要调查的雪女是楼兰古国留下的谜团之中最为可怕的一环。那些瞬息万变的局面都会在这趟雪山之行中无限恶化,最后要面临的无非是神女的责难和小公主的阴谋。 而在这个盘综错节的谜团之中,次仁格桑处于何种地位呢? 为什么这个少年对雪女如此敏.感,甚至可以说是某种程度上的知情.人士。 他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以用来交换白亦从的秘密呢? 何漫舟这样想着,那双清澈动人的大眼睛定定地停在了次仁格桑的身上,而少年透过后视镜分明对上了何漫舟意味深长的目光,也仅仅回以唇角极为漫不经心的一丝弧度。 “怎么着,我这么好看,不怕你男朋友吃醋?” “啊.......啊?” 突然听到这么一句,何漫舟被问的一愣。等她稍微咂摸一下,才品出来这是鬼精的藏族少年在调侃她一直想要揣摩点什么,拿话挤兑她呢,当即挤兑了回去。 “开车这么不专心,还有空留意别人看你,职业素养就这样啊?” “职业素养?这条路线我跑了好几年,小时候跟着我阿爸就来来回回地走,哪里多了一棵树都记得真切,闭着眼睛开都能摸得清楚,不信,给你证明一下?” “可别,你不要命,我还活得好好的呢,谁乐意跟你赌这些没用的事。” 何漫舟一撇嘴角,默默收住了话头。 而次仁格桑对这算不上胜利的胜利十分受用,唇角的弧度也变得更明显了。阳光顺着摇下来的车窗照射进来,他的手臂懒懒散散地搭在方向盘上,居然还生怕不够气人似的,居然跟着歌曲的节奏旁若无人地吹起了小口哨,不禁惹得何漫舟狠狠翻了一个大白眼。 在这样“和谐”的氛围之下,次仁格桑分明只是给雇主当司机,外加在路过旅游景点的时候放慢车速,穿插着一些解说并怂恿游客们购物,可是却愣是表现出了几分潇洒与肆意,外加让何大小姐说不出来,简简单单的行程也多了几分浪迹天涯的意思。 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何漫舟彻底放弃了观察次仁格桑。 她的目光从眼尾勾到了旁处,停在并排坐在后座的白亦从身上,夕阳的余晖斜斜洒落下来,暗沉的天幕带着被燃尽了一般的红色,像是被火焰烧灼上去那么绚丽。白亦从俊逸的轮廓隐在阴影里,犹如刀刻一般地锐利,他的眼角眉梢都带着冷,却被落日镀上光彩。 即便是已经相处了这么久,何漫舟还是不得不承认,白亦从是那种会让她惊艳的类型,哪怕已经成功地抱得男神归,还是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突然遭遇一波美颜暴击,实在是太让人难以适应了。 但是现在毕竟不是犯花痴的时候,于是何大小姐用了几秒钟时间消化情绪,很快重新抓住重点,卡在次仁格桑的视线死角里抬手扯了扯白亦从的袖子,开始给自家男朋友使眼色。 白亦从也没辜负何漫舟,十分具有冰山的自我修养,他微微侧过头,大.大方方地递过了一个同时掺杂疑惑不解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目光,顺带着无声地示意何漫舟别闹。 何漫舟当然不死心,继续靠着脑电波跟他交流。 而白亦从也是不服重负,随意地一扬眉梢,只把何漫舟的诸多暗示当成了空气,从头发丝到手指甲都散发着“我不懂你想要干什么,不过不重要,反正我压根也没想懂”的气息,只让何漫舟一口老血哽在胸口,差点气都上不来。 就这么挤眉弄眼了好一会,何大小姐着实觉得有些崩溃。 她不知道白亦从是真的反射弧长到令人发指,还是故意不把他的眼神示意当回事,所以才在这里一本正经地装傻充愣。并且凭借着对自家男朋友的了解,眼下的情况十有八九就是后者,于是何漫舟终于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直接扯过白亦从的掌心,用指尖在他的掌心写着。 “喂.......白亦从,我们之后要去哪啊?” 看到女孩子接连吃瘪又摸不出头绪的模样,白亦从唇角微微扬起一点。 在面对何漫舟的时候,他总是有着不同寻常的耐心,可是这样的耐心更多的停留在安抚她的程度,并没有真的想要解释些什么,甚至白亦从还挺乐意看何漫舟一头雾水的可爱模样的。 但是作为被觉得可爱的一方,何漫舟实在是忍不住了。 在对白亦从的装傻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之后,她也不准备靠脑电波交流了,当即直截了当地开了口。 “喂.......” 何漫舟话还没有说出来,白亦从就抬手朝她的肩膀上拍了拍。 “不要那么多问题,乖一点。” “不是,我是真的觉得晕了,你不能.......” 谁知何漫舟那句“你不能稍微给我透露一点线索吗”还没有讲出来,就被白亦从声线平淡的言语逼了回来,男人低沉的声线一贯好听,细品还有几分隐.晦的关切和强忍着的笑意。 “觉得晕可以靠在我的肩膀上睡一会儿,到了目的地我会喊你。” 何漫舟:“.......” 对于白亦从的回答,何漫舟是真的说不出话了,此刻千言万语都化为了无声吐槽,何漫舟心底忍不住地波涛汹涌:我是跟你说头晕的事情嘛,我是觉得晕车,想要睡觉吗? 这一招声东击西白亦从到底是跟谁学来的,还能不能给人一点活路。 这么四两拨千斤微妙太过犯规了吧,还能不能给我一点准确答案啊? 之前冰山白某人不过只是不着言语,不论做什么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仿佛地球人都没办法撬开他的嘴。怎么现在他的老毛病完全没有改,居然又加上了一招举重若轻,怎么着原来冰山的技能还会不断升级的吗。 这谁扛得住,谁扛得住啊? 但是不管扛得住还是扛不住,白亦从都明显不会答疑解惑了。何漫舟心知在有限的条件之下也问不出什么来,也只能放弃做那些无用功,干脆策划着等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应该如何家规伺候,对待白亦从言行逼供了。 在奔波了好几个钟头之后,这各怀心思的一行三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那是一个颇具藏族风格的小院,藏族民居在注意防寒、防风、防震的同时,还会采用开辟风门,设置天井、天窗等方法来作为建筑的布局。就比如这个看起来颇具年代感的院落,院门前有着很漂亮的爬山藤,大抵是因为冬日气温较低的缘故,藤蔓的叶子已经掉得七七八八了,只剩下墨绿色的根茎攀附着墙面,为萧瑟的冬季带来了一丝生机。 错落的藤蔓上挂着彩色的绸带,上边穿着铜币和金色的小铃铛,还有刺绣精致的经幡和风马旗。随着偶有的轻风吹过,会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叮叮铃铃的声音在空旷之中回响,衬托着这个少数民族感强烈的小院子,莫名带着几分圣洁感。 何漫舟的手指划过色彩斑斓的风马旗,这才低声开了口。 “这是.......碉房?” 第一百八十一章 雪崩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大抵是因为一路上的私下较量,次仁格桑对何漫舟的注意力要更加突出一点,以至于女孩子的这句话音才刚落下,他就很快把话接了过去。 “小姑娘眼力不错嘛。” 这话乍一听是夸奖,可是真要是想夸奖别人,怎么会带着如此揶揄的语气呢? 这明显就是伴随着“我以为你不懂呢,没想到嘛,还挺让人意外的”那种潜台词的调侃嘛。 何漫舟从来都不是个情商低的人,次仁格桑这点话里有话的小伎俩都是何大小姐早些年头玩剩下的,她甚至可以通过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咂摸出次仁格桑的意思了。怎么着,之前不了了之的口头官司告一段落,这会儿还想一决胜负吗。 要不要再无聊一点啊? “喂,一口一个小姑娘,你喊谁呢,我怎么看都比你大好吧。” 何漫舟也算是服了这种青春期少年特有的胜负欲,她颇为不爽地瞥了次仁格桑一眼,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原则,一点都没惯着次仁格桑的毛病。 “总不能因为我男朋友这么喊我,你也一起跟风吧,姐姐告诉你一句,有的话别人可以说不代表你也可以,这是情侣之间的爱称,小屁孩恋爱都没谈过,凑什么热闹呢?” “你喊谁小屁孩呢?”次仁格桑冷笑一声。 “谁应我谁就是了呗。” 在打口头官司这个领域,何漫舟从来就没有服过谁,向来以伶牙俐齿著称的何大小姐长到这么大,除了说不过自家男友白亦从以外,还从来没有在谁的面前漏过怯,所以在对付这位藏族少年的时候,瞬间相当精准地就抓住了对面的痛点。 “你要是不答应,怎么知道我在喊你?” “所以你的恋爱经历,仅限于强词夺理和无理取闹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你的恋爱体验还真是让人不敢去想,或者说我更应该同情一下你的男朋友?” 次仁格桑一边说着,目光一边瞥到了白亦从的身上,像是在饶有兴趣地观察着白老板的反应。 他从来都是个擅于察言观色的人,虽然诸多心机会在年少莽撞之下有所折扣,但是次仁格桑不可谓之不够聪明,他总是那么尖锐又敏感,不然也不会在白亦从与何漫舟刚从机场出来的时候,就迅速注意到这两个异乡人的不同寻常。 这是次仁格桑独有的特性,也是最让白亦从意外的地方。 一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次仁格桑会因为得天独厚的聪明占据一定程度的优势,自然也难免会被这样的聪明所牵累,卷入一些原本可以置身事外的事情里,以至于最后无法脱身。这些事情无所谓幸或是不幸,对于白亦从来说,这不过是线索的一部分罢了。 “这个少年身上有着巨大的秘密。” 在见到次仁格桑之后,白亦从打从一开始就给出这样的判断。 其实想想也知道了,能跟巫族黑圣女扯上关系的人,又怎么可能做到独善其身,担得起一句“善类”呢? 而秘密可以被窥探到什么程度,这才是白亦从需要考虑的事情。 对于同伴当然需要交付出全部的信任与真诚,并在至关重要的时候托付彼此的后背。但是对于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来说,次仁格桑还没有资格让白亦从做到这个程度。他们的关系更像是两位极为精明的人的互相试探,他们都想尽可能多的从对方那里获得情报,又不愿意将自己知道的那部分消息透露出来,或者说,不愿意先一步透露出来。 单纯基于利益的关系很简单,同时也是最不牢固的。 说穿了,终归是不够真诚。 而那些权衡与较量从来都是互相的,这些事情白亦从再清楚不过,次仁格桑也是对此心知肚明。对于这两个同样敏锐又聪明的人来说,那些不便直接问出口也不会在对方口中得到准确答案的话语,都成为细节之处的算计和观察。 打从行程确定之后,他们之间无声的对峙从来没有停止过。 白亦从会因为次仁格桑手腕上带着墨莲图腾的手串而窥探到这个藏族少年的一部分秘密,自然是有了更深层次的计划,比如顺着次仁格桑去调查楼兰巫族早年分散出来的部族现如今的下落,去揭开那些躲在雪山之中的先人们慎之又慎隐藏起来的东西。之后白亦从需要做的,不过是一步步解开次仁格桑的心理防线,让他把那些有关于黑圣女与楼兰巫族的事情讲出来,直至最后破解有关于雪女的线索,找到那个神秘的山洞。 而次仁格桑想法也很单纯,他之所以应下这一单原本没有任何必要答应的生意,不过是因为白亦从提出的那一句“雪中的神明”。这是这两个外地人不知从哪里道听途说的消息也好,是白亦从有意在故弄玄虚的随口之言也罢....... 总之,次仁格桑被勾起兴趣了。 这样的兴趣几乎像是某种程度的必然,这是素来克制的藏族少年难得的一点不理智,甚至在白亦从的可以称之为救命稻草,所以次仁格桑来不及深究,想都没想就拼命抓住了。 对于这些事情,热心肠的同行大叔扎西益西不能理解,次仁格桑的家人也都不能理解,都觉得这是少年的不够现实,太过于异想天开。但是当虚无缥缈的信仰在某些特定的时候得到验证,再被极度的圣洁无限美化,就足以在懵懂而肆意的少年心底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而这些情绪又在年少时诚挚而真切的爱慕之中被催化,成为了他心底深处的执念,任何时候都不可能被放下。 所以有关于央金的事情,就是次仁格桑全部的不理智。 巫族那些讳莫如深的历史,次仁格桑不感兴趣,他全部的所思所想,不过只是想要保护自己的心目中的神女,让她平安地活下去。 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别的念想。 可是就连这么一点点最基本的盼头,都被命运的车轮狠狠碾碎了。 那是骤然而来的一场雪崩,纷纷扬扬的大雪掩埋了很多东西。 所有人都在庆幸这场暴风雪虽然来得诡异,但是终归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冥冥之中就像是一场悄无声息的灾难,来得快去得也快,犹如天神无意而来又默默散去的怒气。而神祗终究是慈悲的,不会惩罚任何一个虔诚的信徒,也不会迁怒无罪的人。 可是次仁格桑不一样,他的崩溃来得那么突然。 别人都不知道,但是他却知道,央金在那场雪崩中失踪了,她悄无声息地出现,又这样突然地离开次仁格桑的世界里,从来没有打过任何招呼,一如她从来没有来过。 其实冥冥之中很多事情都是有所预兆的,只不过在灾难来临之前,其中一方不愿把话说透,另一方也没有品出更多的深意,所以最为隐晦的一点线索也被忽略掉罢了。 次仁格桑还记得,在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几天前,那个月色朦胧的夜晚。 自从年少时候跟央金初次见面之后,每个月的十五他都会来一次雪山,这是他和央金之间的秘密,一度被少年当成彼此的承诺。 央金素来是话很少的,说是见面,其实大多时候不过是很短暂的会晤,央金不会跟次仁格桑说太多有关于她的事情,倒是藏族少年会难得激发出自己的好口才,上至最近跟着阿爸当导游,遇到了什么新奇的经历,下至生活上的诸多小事和一些乱七八糟的感悟。央金总是笑吟吟地听着,她不着言语却表现出了足够多的耐心,像是在体贴有些幼稚的弟弟。 对于央金的温柔和纵容,次仁格桑早就习惯了,他那时候将央金当成心底深处的一丝光芒,那是神明的化身,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高洁。他总觉得时间还长,一切都来得及,且不说很多时候喜欢压根不必说出来,就是真的要说,也大可以等待机会更成熟再说。 那时候次仁格桑总是以为,留给他的时间还很长。 他还不知道,人世间的事瞬息万变,连结束都是悄无声息。在暴雪来临之前的最后一次见面,次仁格桑惯例去雪山找央金。仔细想来,那天晚上央金其实是有些反常的,她居然突然问了次仁格桑一些讳莫如深的东西。 “如果灾难来临,将要消弭一些东西,承担责任的人必须要为此付出代价,这个代价很大很大,她无法承受。可是如何不承担这些,灾难就会降临到更多的人身上,她该怎么办?” “那个人是你吗......那,你为什么不逃跑呢?” 回应次仁格桑的是一段不长不短的沉默,他仰起头看向女孩子的方向,纯白色的皮毛大衣映衬着央金出尘的容颜,柔和的月色镀到了她的脸颊上,是那么的动人好看。在夜幕之下,央金宛如月宫走下来的天女,星光洒落到她的眼眸里,映得雪间万物都暗淡了几分光彩。 过了许久,央金清澈好听的声音才传了过来。 “格桑,以后你便不必再来了。” “什么?” 这是次仁格桑少有的质问,央金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回以一声低低的叹息。 那时候的次仁格桑并没有往深处想,只当是央金部族遇上了不顺心的事情,还想着下个月见面的时候一定要带点新奇的小玩意儿过去,想想办法哄她开心,这些不开心也就很快过去了。 ....... 直到卡瓦格博峰的噩耗传来,他才知道一切都晚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破绽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在短暂的失神之后,次仁格桑很快收回思绪。 越是擅于把握机会的人,越不会错过任何细节。自从应下了去卡瓦格博峰的这一单生意,次仁格桑表面上不动声色,私下里却一直都在观察白亦从。虽然白亦从很少会露出马脚,但还是很明显地把一些线索透露出来,并让次仁格桑精准地抓住了。 这可能是白亦从的有意而为,也可能他的情难自持。 ——何漫舟是白亦从的软肋。 这件事情毋容置疑,而且还是白亦从毫不避讳,很坦然展现出来的软肋。 次仁格桑在心机的博弈上无师自通,大抵是有着久病成医的因素,那种从小到大受尽了冷眼和忽视的小孩就像是从夹缝中艰难生存着的顽强野草,即便还是一颗弱小的种子的时候,就拼尽全力地渴求着原本就不多的雨露与阳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韧劲是刻在骨子里的,这与坚韧或是执着无关,仅仅只是为了生存而已。 一如次仁格桑的家庭环境给他带来了深刻的影响,那是此生此世都无法消磨的伤害。 回忆起暗不透光的童年时代,无非是整日里无所事事的酒徒爸爸,分明做着导游的活计却整日里游手好闲,宛如一个行走的负能机器,把整家人的生活搅得一团糟。那时候的家庭环境是什么样的呢,次仁格桑很懒得去回忆这些事情,可是暗沉沉的记忆就像是挥散不去的雾霾一样,那些有害的东西无孔不入,硬生生地往他的脑海里钻,一点点腐蚀着他的内心,将他拖拽到更深的深渊之中。 所有一切都是无声之中进行的。 次仁格桑以为时隔多年,那些影响早应该消退了,可是他谁都原谅不了,只能把自己更加封闭起来,以近乎于闭塞的方式来抗拒着外界的全部美好。给家庭带来了诸多灾难和厄运的父亲是次仁格桑心底的痛,他憎恨着父亲,又不得不接受着他的某些给予。还有那个过不得苦日子然后抛家弃子离开的阿妈,当时她也是给过次仁格桑一些温言软语的,可是最后这些都变成了插在心口的刀子。 那些黯淡无光的日子根本不值得去追忆,最初是整宿整宿没有停息过的争吵,是阿爸酒醉的牢骚话和阿妈压抑着的哭泣声,这成为了次仁格桑午夜梦回唯一可以听到的声音,他的童年里没有欢声笑语也没有其乐融融,有的只是噩梦一般纠.缠着他的压抑。 年少的次仁格桑还曾经盼望过他们的感情有所好转,祈求神明可以张开眼,宽宥这个残破的家庭,可是最后等到的只有母亲的不告而别。 还有那个不成器的弟弟,以及继母带来的只懂得指挥别人的妹妹,最初他们像是寄居蟹一样地压榨着这个原本就支离破碎的家庭最后一点的生命力,宛如提防可怖的恶鬼一样地提防着被他们口口声声成为“兄长”的人。而等到作为长兄的次仁格桑渐渐长大,支撑起了养家的重任,他们又像是蚂蟥一样地攀附在次仁格桑的身上,想要吸干.他的最后一滴血。 再然后就是很漫长的一段行尸走肉的日子,仇恨都被次仁格桑刻在骨子里,唯一支撑着他的就是有关于雪女的传说。想想也是了,只有内心空虚到一定程度,彻底对现实不抱有太大幻想的人,才会把希望寄托于求神拜佛寻仙问道的事情上面吧。 直到....... 直到,次仁格桑遇到了央金。 很久以后次仁格桑仔细回顾这段短暂的感情,才发现或许只有在面对央金的时候,自己才短暂地放松过,把人皮面具一样缝在脸上的人情世故短暂移除了下去,拿出了难得的真诚,也是那个时候他才忽然意识到,原来苦苦寻找的神明,就在身边。 央金,就是他的神明。 但是这些事情领悟太晚,勇气又太少,也都只是后话了。 一如野草拥有强大的生命力,这是自然界赋予它的本能,次仁格桑在处理人际关系方面也是自学成才,察言观色的能力更是无师自通。正因为早已经厌倦了那些无休止的争吵,次仁格桑总有自己的处理办法,让僵局变得不再那么难堪。 这样的潜移默化随着年纪增长,渐渐具有普遍性,可以利用到陌生人的身上。 在面对白亦从的时候,次仁格桑也有着自己的手段。 他知道如何用八面玲.珑的言语规避开百分之九十九的争吵,次仁格桑也知道如何利用言语的技巧,从细枝末节里抓住可以利用的东西。 没有人是毫无破绽的,只要足够敏锐,就会找到对方的软肋。 简而言之就是,与其费尽心力去想办法让密不透风的墙壁露出缝隙,做出无数的无用功来验证未必可以得出结论的事情,还不如抓住那些情绪不可控的节点,透过目标者无意之中泄露出来的蛛丝马迹得到可用的线索。 如果说,白亦从是那面密不透风的墙壁。 那么何漫舟就是唯一的缝隙。 所以次仁格桑试探白亦从的的切入点,也自然是从何漫舟的身上进行了。单纯的口头争执实在是太无趣了,尤其是在各怀心思的几个人之间,很多时候说得越多越是先一步露怯,反倒会让旁人抓住了先机。 次仁格桑虽然带着年少锐气,但是还没有那么沉不住气,之所以会你来我往地进行这些口头官司,几次三番地挑衅何漫舟,不过是想看看白亦从作何反应。 不过作为被观察的对象,白亦从显然是让次仁格桑失望了。 对于何大小姐的遭遇,冰山白某人没有表露出任何一点多余的情绪,甚至在次仁格桑饶有兴趣看他的同时,他那双冷清的眼眸也露出了几分兴致,正漫不经心地往何漫舟的身上瞥。 论其究竟,除了对自家女友的信任之外,白亦从更是毫不掩饰自己那一番看大戏的架势,甚至表现得比次仁格桑这个话题挑起者更加好奇何漫舟会作何反应。 何漫舟:“.......” 还能再丢人一点吗,这是什么品种的男朋友? 对于白亦从带着调侃的兴致,何漫舟真心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她眨了眨眼睛,如果可以无声地表达满面黑人问号的话,那么何漫舟头顶的问号就可以环绕地球三圈以上了。对此,白亦从不论看懂了还是没看懂,都姑且当做没有看懂来处理了,只是回以一个很坦然的目光。 以至于何漫舟明明心里憋屈的不行,偏偏又拿自家男朋友一点办法都没有。 论其究竟,这不就是白老板的一贯操作吗,还能要啥自行车啊? 在短暂的平复心情之后,何漫舟很快冷静下来。 毕竟她压根也没指望着自家不成器的男朋友能给予什么助攻秀恩爱,不把机场发生的那一幕来个现场角色身份对调都好不错了,就是白亦从光明正大地承认自己是在看大戏,何漫舟都不能说他什么。 于是何大小姐干脆放弃了不存在的场外救援,表现得相当自力更生,那双灵动漂亮的大眼睛微微一转,目光在次仁格桑身上停了几秒,就二话不说就怼了回去。 “啧.......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吧,恋爱的甜蜜多了去,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当然得自己去品。不过我好像忘记了,你也没有女朋友,谁能跟你意会,又跟你言传呢?”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女朋友,查过户口,还是会读心术?” “哦,就你这个破脾气,还能有女朋友么,保不齐就是天煞孤星的命,遇上和你有缘的不是被你的臭脸气走,就是被你命格克走。自己的日子都没经营明白呢,女孩子哪里会把你当成依靠啊,所以啊别对自己抱有太大的幻想,真等有一天找到女朋友,自己体验了一波之后,再来跟我掰扯道理啊,知道了么,小屁孩儿。” 何漫舟的这番话说得并不客气,但却是开玩笑的语气,言语之中调侃比较多,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杀伤力。论其究竟不过是习惯性怼人,她也不介意次仁格桑怼回来。 打嘴仗的乐趣,就在于势均力敌你来我往。 单方面欺负小孩儿有什么意思,乐趣点当然在于看小孩儿如何反击了。但是次仁格桑没有给出任何反馈,他的目光骤然沉了下来,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以至于情绪都变得失控了。 如果非要概括的话,那一瞬的神色近乎于痛楚,又很快变成凶恶。 何漫舟不是没有眼力见的人,当即收住了话音,只不过心底多多少少有点纳闷。 她心说,现在的小孩子都怎么回事? 合着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双标得这么厉害的吗?次仁格桑之前说的那些话一句说的比一句不好听,就差直接咒自己活该找不到男朋友,外加感慨白亦从看上她就是眼科疾病晚期,下一句就应该是劝他早日脱离苦海,离开这个不着调的女朋友。 而她才刚刚说了一句狠的,小孩儿居然就翻脸了? 还能不能行,算了,比不了比不了。 对于两个幼稚鬼的口舌之争,白亦从不置可否,始终保持着旁观者清的姿态。直至看到次仁格桑一闪而逝的情绪变化,他的唇角才微微勾起一点,快速地捕捉到了一些什么。 夕阳的余晖将天幕之中还未褪尽的一点点蓝色拉得很长,炙.热的艳红色烧灼着流云,也将周遭的景物镀上了深沉的红。垂下的眼睫遮挡着白亦从眼底的锐色,他像是在窥探水面之下隐藏着的那部分冰山,从一片迷雾之中找到掩饰着的最为深远的东西。 被骤然踩到痛点,任凭谁都难免会失控。 那么,被次仁格桑藏起来的秘密,也都即将浮出水面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对峙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尼采曾在《善恶的彼岸》146小节中某段话的译文一度被很多人奉为经典,“与魔鬼战斗的人,应当小心自己不要成为魔鬼。当你远远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而这句话放在白亦从和次仁格桑的对峙之中,也是毫不违和。 在次仁格桑想方设法地揣测着白亦从的内心,甚至不吝于用所谓的软肋来切入,有意说着那些惹人不快的言语时,这位藏族少年殊不知白亦从早已把他的心思看得通透。 何漫舟和次仁格桑之间的有来有往,也是白亦从的暗中揣度。 大抵是出于对何漫舟的信任,白亦从向来不担心小女友吃亏,小丫头的伶牙俐齿完全就是她固定属性的一部分,而且大有几分遇强则强的倾向。要是遇上那种几分钟憋不出一句话的闷葫芦,何漫舟保不齐就觉得无聊,懒得再跟这样无趣的人多废话了。 不过遇上同样具有一定战斗力的选手,何大小姐就会被瞬间激发出斗志,那些怼人的话都不带重样的,字字句句都是在往人家的心窝子里面戳,直教人彻底无法招架。 作为何漫舟的男朋友,白亦从当然没少领略过何漫舟那张不吃一点亏的嘴。 但好在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他总是有很多办法把小姑娘治回去,一来一往之间游刃有余,还能给予出极为恰到好处的安抚,最后又把这些口头官司尽数转化为情侣间的打情骂俏,以另类的方式增长两个人的亲密指数,成为他们彼此间独特的小暧昧。 在对付女孩子的时候,白亦从没有任何经验可言。 他从未把兴趣点放在小情小爱上边,也没有任何积累经验的途径,在遇到何漫舟之前,感情对于白亦从来说就是无聊又无趣,不值得花费一点心思。用最直观的道理去想,但凡白老板能开一点点的窍,早前也不至于把z市圈子里的那些对他疯狂抛出橄榄枝,恨不得媚眼如丝眉目传情地表达自己如何真诚的美女名媛们逼到那种闻者落泪见者伤心的可怜程度,以至于承包了看热闹不嫌大的柳慕好几个月的笑点。 那些女孩子使劲了手段想要攻略白亦从,基本把绞尽脑汁能想到的,有一点点实践性的手段都用上了。 可是任凭她们再如何努力,都是分毫进展都没有增长。 于是,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 进度:无。 没有定力的女孩子们咬牙坚持,无果,果断放弃了。 遇上那些执着又自信的选手,偏偏不信这份邪,明知不可为却要为之,即便跟白亦从没什么缘分,苦撑好像也没有什么缘分,她们也是非要强求。 于是,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 等到柳慕的新欢旧爱换过了好几轮,白亦从身边的莺莺燕燕才终于委屈地选择了退场。漫长的努力好像都没有任何意义,她们还是那个做尽了无用功的她们,白亦从还是那个不为庸脂俗粉所动的白亦从。 该没有缘分还是没有缘分,苦撑也没有缘分。 故事从开始到结束都没有任何变化,好像连努力都变得无意义了。偏偏白亦从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谁也不敢得罪他——那些女孩原本就有几分觊觎白家的圈子和人脉才跟白亦从结交的意思,她们就连把事做绝的勇气都没有。 更何况又有什么可说的呢,难道还能抱怨攀高枝不成,自己又着实气不过,恼羞成怒地反咬了一口? 那不是让原本就不够好看的姿态更加分毫不剩,连最后那点面子丢完了吗? 所以那些名媛们分明心里骂骂咧咧,嘴上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相当委屈地退出了这场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了的暗恋游戏。 她们对于白玉楼的大老板,堂堂白家的当家人没有任何办法,甚至还得勉为其难地陪着笑脸,在各路酒会拍卖会上端着酒杯主动过去打招呼,咽下满心的委屈只字不提那些白亦从压根没有承认过的花边情史,笑称一句熟人老友套.套近乎,大有几分买卖不成情意在的意思。 完全就是惨得方方面面,彻彻底底。 这样的场合当然都少不了社交小能手柳慕在场,每每这个时候,柳大少都会兴致勃勃地看着铩羽而归的各位小姐们。她们用做了精致美甲的手狠狠一捏高脚杯,分明恨不得当场把不堪重负的水晶杯杯沿捏碎才能以泻心头之愤,但是唇角撑起的笑容依旧标准而动人。而对面的白亦从还跟没事人一样,或者说他是真的觉得这些都不是事,面上一贯的不动声色没有分毫变化,只是微微垂下眼眸跟人家轻碰了一下酒杯。 “好,回见。” 甚至在宴会末了,被自家表弟笑吟吟地调侃“表哥,刚刚那姑娘对你有意思啊,怎么着,时隔多年重新碰面,有没有什么新感慨啊”时,白亦从还能面不改色地回应一句。 “什么?” 诸多行为实在是让柳大少大跌眼镜,又深感这确实是白亦从干得出来的事。 如果可以把恋爱当成一个打怪升级的游戏,脑补出实质性的技能值进度条,再将柳慕作为参考对照物的话,白亦从和柳慕之间的差别就变得相当明显了。假如说白亦从正在新手村苦苦挣扎,用的都是系统赠送的一级小破装备,那么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柳大少完全就是技能值全部点满,还成功拉条出了新的属性的大佬玩家,完全可以做到笑傲全场,甚至可以开班授课给那些经验不够丰富的人一些指点。 也难怪了早前白亦从屡屡被自家表弟讲风凉话。 “我说表哥,你这样可不行.......真不是我说你,整个z市的名媛们你就没有看得上眼的,那些对你有意思的,主动想要跟你结交的,温温柔柔淑女款的,大方优雅女神款的,说一句各个类型应有尽有也不夸张了吧。可是你看看你都是怎么对待人家的,美人是要宠要疼的,你这样不行,实在是太冷血无情了.......啧,那真是媚眼都抛给了瞎子,我都替她们屈得慌。” 当时柳慕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弯生生的,大抵是平时挨了自家表哥太多的训,这会儿终于在比较另类的角度找到了自己的场子当即天不怕地不怕地调侃起了白亦从。 “表哥,你给我交给实底,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也好多替你留意着,得空替你拉拉红线,介绍一段良缘,解决你的终身大事啊。” “我喜欢什么?” 白亦从也算是看着柳慕这个臭小子长大的,对他的行事所为脾气秉性了如指掌。稍微夸张一点说,柳慕眼皮子一抬能想出来多少鬼主意,白亦从都是摸得门儿清。 “对啊,跟我就不要见外了吧,怎么着,还怕我会把这些情报告诉别人不成?” “喜欢什么很重要,那小动物也是要宠要疼的,我不如养一只猫?” 这句话原本只是白亦从的一句随口敷衍,论其究竟不过是为了尽快终结柳慕那些无聊的话语,字里行间满满的都是敷衍意味,谁知最后居然奇迹般地应验了。 最后白亦从领回家的,可不就是一个猫系女友嘛。 虽然没有任何的恋爱技能,但是对付何漫舟,白亦从完全无师自通,并且相当乐在其中。尤其是看自家的猫系女友又无奈又没办法的可爱模样,完全可以让白亦从瞬间心软下来。还有什么比“她在闹,他在笑”更岁月静好的时刻呢? 只不过何大小姐这个品种的猫咪着实稀罕,不但过分可爱,而且还凶得很。 她为数不多的小奶猫的一面,全部是白亦从独家限定的,别人连见的机会都没有。 而当猫咪锐利的爪子指向外人,就是真的战斗力爆表了。 就比如现在—— 有些时候,想要撕碎掩饰的伪装,就少不得下一剂猛药。 语言可以温柔缱绻,也可以尖锐刺耳。那些言语间的技巧和魅力不必赘言,恭维的话就像是粹了蜜的慢性毒,明知道有利无害,也总是有太多的人爱听。而直接的话就像是见血封喉的利刃,真到了伤人的时候,语言也就变成一种武器,足够做到伤人于无形。 毕竟很多话一旦说得足够透彻,越往深处去想,就越是一柄尖锐的刀子,可以把很多东西透彻地剥离出来,如同解剖一般地把伪装撕开之后,就是鲜血淋漓的真相。 白亦从需要了解到次仁格桑的内心,但是如果最开始就用那些暴露出太多目的性的逼问来对付他的话,这个戒备心极强的藏族少年或许是直接中断合作。在白亦从还没有彻底摸清背后的谜团,不能准确抓住次仁格桑的软肋的时候,何漫舟恰到好处的尖锐和古灵精怪的言语就成为了最好的掩饰,这是最为自然的,悄无声息的试探。 当把一个人彻底逼到角落的时候,很多下意识的掩饰也就变得支离破碎,过分多的情绪波动尤其脆弱也尤其真实,当刺激足够强烈的时候,理智就无法再继续支撑下去了。 在情绪的罅隙之间暴露出来的东西,往往就是最真实的东西。 就比如,次仁格桑此刻的沉默。 第一百八十四章 情人锁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夕阳近黄昏,暗红到浓稠的光芒足以遮掩很多东西。 白亦从锐利目光顺着次仁格桑的脸颊掠过,在话题涉及到感情问题的时候,这位少年有着明显的情绪变化,这是爱而不得还是得而又失呢?不论是哪种,但凡跟楼兰巫族扯上关系,就是破局的关键。 毕竟情爱扰人,仙佛亦是不免其俗,只要不够理智就是破绽的源头。 全部的思忖都在无声之中进行着。 在次仁格桑晃神的间隙,白亦从已经默不作声地收回了目光。他牵着何漫舟的手,不让小女朋友远离他的视线太多,同时不紧不慢地打量着周遭的环境,仔细观察着这个乍一看没有任何不寻常的民宿,试图从很容易被忽略的环境之中分辨出一些蛛丝马迹。 就比如,有关于雪女的一些线索。 很多直接去询问并不能得到答案的问题,都需要白亦从自己来找,在这个过程当中,必不可少地需要花费一些心思。不过没关系,事实真相是最说不得谎的,所有发生过的事情即使再如何被谎言掩盖,也会露出抹平不了的端倪。 次仁格桑跟楼兰巫族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会知道雪女的秘密。 那个让他情绪险些失控的女孩是谁? 这些事暂且都没有答案。不过,既然已经置身谜题之中,离谜底还会远吗? 太阳即将落山,湛蓝的天幕被渐渐黯淡的青蓝色逼得愈发浓墨重彩,一抹夹杂着夜色的蓝黑被渐渐淡下去的落日余晖烧灼着,宛如催死挣扎的艳丽正在被黑暗吞噬,成为长夜漫漫的开端,直到最后彻底消散在星辰之间,就像一捧散尽的灰。 借着这一点余光,白亦从审视着这个可以称之为“民宿”的小院。 这里虽然面积不大,却着实是古色古香之余,又带着浓郁的民族风情,足以称之为漂亮。 作为天问堂博物馆的继承人,何漫舟对于各种历史细节耳熟能详,毕竟从小到大没少被何盛提着耳根子科普这些基本常识。而白亦从作为古董世家的家主,多少年来都是跟古玩打交道,甚至都不需要在入藏之前特意查找相关的资料,就对藏区有着最基本的了解了。藏族民居的墙体下厚上薄,外形下大上小,建筑平面都较为简洁,一般多方形平面,也有曲尺形的平面,这是他们的特殊建筑风格,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碉房。 碉房是中国西南部的青藏高原以及内蒙部分地区常见的藏族人民居住建筑形式。《后汉书》中也有所记载,这种早在汉元鼎六年以前就存在了,可以说是颇有历史感的建筑,眼下的这座民宿就是其中代表。 不过—— 白亦从稍微看得仔细,就很快发现了一些细节上的区别。 这里乍一看也没有任何的不同寻常,但是仔细对照着相关历史文献,或是看看周遭普通而破败的房屋,就会发现不同之处了。说是民宿其实都有些辜负了小院主人花费的心思,与其说这是典型的碉房,倒不如说是在碉房的基础上,为了迎合各地游客的口味,特别设计和装修之后的,鉴于旅游景点和宾馆之间的产物。 “这里还蛮漂亮的嘛。” 还没等白亦从说些什么,何漫舟清澈好听的声线便传过来了。 刚刚有关于次仁格桑的小插曲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被何大小姐抛到了脑后,虽然明知道这次的主要目的不是旅游,但是这毕竟是她第一次跟白亦从认认真真地同游,哪怕再怎么前路迷茫压力山大,也阻碍不了何漫舟心中的粉红泡泡,幸福指数也变得不受控制直线上升。 伴随着遍地斜阳,两个人的身影被拉得老长,白亦从跟何漫舟手拉手一起在旅游胜地缓慢踱步,画面美好的宛如浪漫的爱情电影中极为动人的一帧画面。有情人相依相伴的日子终归是难得的,尤其是在两个人刚刚明确关系的情况下,所有的甜蜜都因为冠以了“第一次”这个标签而变得更加稀罕,好像点点滴滴的相处中都带着不可复制的甜蜜,一切都是新奇而美好的,任何一点细节都是值得珍惜,细细品味的。 这样想着,何漫舟的视线偷偷瞄着身边的男人。 随着跟白亦从十指紧扣的动作,他掌心的温热顺着指尖蔓延过来,让人说不出的踏实和心安。在这个节骨眼上,虽然说此行的目的是为了调查有关于遗王宝藏的那些事情,不过往好处想想,这也算是一次很特别的约会,四舍五入就是一起度蜜月了嘛。 如此难得的体验,怎么能不好好珍惜呢。 “喂,白亦从,你早前来过西.藏吗?” “大概吧。” 对上女孩子亮晶晶的眼睛,白亦从随口应了一句。 更深层次的话他没有多说,或者说现在还不是时候说,这次西.藏之行不是偶然,白亦从早前来是一定来过的,比如寻找那个导致他和何盛失踪的可怕山洞,以及窥见楼兰邪神的片刻真容。但是那些记忆还未曾彻底串联起来,这些话也没必要在眼下的场合说明。 太煞风景了。 毕竟此刻的何漫舟唇角微微扬起一点,那张精致动人的脸带着几分新奇感,正在饶有兴致地参观着周遭。刚下飞机的时候迷茫和长途奔波的劳顿在热情面前短暂地被压制住了,她十分善于调节自己的心情,并且苦中作乐地挑起了几分兴致。 既然小姑娘有心情参观一下,那么忙里偷闲又有何妨,都随着她就是了。 或者说,能哄她开心,何乐而不为呢? “这个碉房真的很漂亮,你看这爬山藤上还挂着小锁呢。” 何漫舟不知道白亦从此刻无声的纵容,只是自顾自地看着风马旗和藤蔓的交汇处,纤细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上边挂着的小锁,全程表现得兴致勃勃。 那是很精致的款式,灿金色的锁身上用红色的记号笔写着名字,然后扣在了墙面挂着的铁环上。各个人的不同笔迹有的凌乱狂放,有的娟秀细腻,大抵可以分辨出来姓名,不过终归渐渐在年岁的风吹雨打之下显得不够真切了,甚至挂的比较早的小金锁上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铜锈,失了表面的那层光彩,以至于有些黯淡无光了。 但这并不妨碍其中的美好寓意。 何漫舟心想,当时那一对对热恋中的情侣,一定也是手挽着手,驻足在这漂亮的民宿前面,一笔一划地把彼此的姓名写在了小金锁上边的。柔情蜜意都沉淀在了笔迹之间,或许是万里无云的朗晴天,也或许是夹杂着细雨微风的朦胧天光。 抑或者,也是此刻这般的漫天斜阳。 而这些小细节其实都不重要,不论是那一种可能,都仅仅只是这段感情的点缀,是痴缠与浪漫之中的一段笔墨,是动人篇章里的锦上添花。真正重要的,是当时小情侣们的情绪都被记在了这小小的一枚金锁上,刻在红色记号笔写下的字迹里。 精致的锁扣在了铁环上,就像是把一段感情牢牢锁了起来。 一约既定,无怨无悔。 即便是挂下这枚小锁的主人此后的感情再如何变化,流水般不会倒流的时光再如何流逝,曾经的某个瞬间却被这么停格在了这里。这是见证也是纪念,是时过境迁之后的凭吊,也是千帆过尽之后的感慨。经历了无数的雨打风吹依然历历在目,像是某种程度上的永垂不朽。 这就是纪念品存在的意义。 “这是情人锁,把你们的名字写在锁上,挂在风马旗下面,会得到天神的见证和祝福,也可以让你们的感情更加顺遂,算是我们这边的传统吧。除了情人锁以外,还有单人的祈运锁,可以保佑平安、事业学业顺利,增加财运、辟邪挡危险,也有提升人缘气运的功能。” 在何漫舟摆弄着这一排小巧的金色小锁时,次仁格桑的声线隔着风声传了过来。 从机场到民宿的这段漫长行程里,次仁格桑几乎没有主动开口,差不多就是沉默了整整一路,为数不多的几句话还不是在找何漫舟的茬,就是在铺垫着找何漫舟的茬,一句比一句让人觉得不好接,完全没有“顾客就是上帝”的觉悟,活脱就是个刺儿头。 以至于何漫舟都快忘记了,次仁格桑是这趟卡瓦格博峰此行的付费向导兼导游,而非一个什么都不用讲得私家车司机,还是只知道默默抽烟,连天都不会跟别人聊的品种。 而此刻—— 大抵是觉得方才的气氛太过尴尬,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一段沉默原本不足为奇,深究起来不过是次仁格桑被何漫舟的话语触及了内心很隐晦的角落,骤然想起了卡瓦格博峰突如其来的雪崩和央金的不告而别,以至于万千思绪哽在喉间,愣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那些将说未说的言语,央金分明是想要讲过的。 可是为什么,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出口呢? 次仁格桑不止一次地思考这个问题,也没少为此钻牛角尖。 难道因为自己表现的还不够成熟,真像是何漫舟说得那样——“自己的日子都没经营明白呢,女孩子哪里会把你当成依靠”,所以央金才不愿意交付出全部的信任吗? 假如当时再勇敢一点又会怎么样?他们真的可以摆脱巫族世世代代的被诅咒的命运,脱离那纠.缠往复的可怕轮回吗,或者说,即便是他次仁格桑乐意跟央金携手面对这些,央金又会如何选择? 她会站在族人那一边,还是自己这一边呢? 这些事情次仁格桑都没有把握,现在再去谈论也都失去意义了。 而抛出这些无法言说的理由之外,次仁格桑干杵在一旁当电灯泡,看着白亦从和何大小姐手拉着手地踱步夕阳,彼此间没有一句交流,都挡不住那从眼角眉梢泄露出来的爱意,仿佛空气里都在散发着粉红泡泡,再对比着自己颇为酸楚的心境,实在是双倍打击。 哪怕是心理素质再好的选手,也受不了这么多的刺激。 所以在试探何漫舟并失败之后,次仁格桑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向导身份。他没有多去解释刚刚的沉默,那些一闪而逝的锐利也像从未存在过一般,很快被掩饰下去了。 “你们对情.人锁感兴趣的话,我可以给你们详细介绍一下。” 第一百八十五章 天定良缘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次仁格桑的话打断了何漫舟那些乱七八糟的旖旎念头,但是有关于相爱相守的甜蜜都在她的心底,那是挥散不去也压制不了的情绪。以至于当她抬起头看向白亦从的时候,那双灵动的大眼睛映着散落下来的夕阳余晖,透着说不出的温柔与漂亮。 像是在期待着什么似的。 跟何漫舟相处的久了,所有的了解和默契都是互相的。 白亦从完全可以做到从小丫头的细微动作里看出她的想法,女孩子总是少不了那些古灵精怪的念头,好像永远充满着精力。她的注意力总是转换的那么快,说是苦中作乐也好,说是永远热忱也罢,总之没有一刻能够闲的下来。 何漫舟当然也少不了有情绪低落的时候,身上担负着的压力也不比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中的任何一个人少,光是想想父亲何盛的失踪和母亲是黑圣女的消息确认,都是旁人想都不敢想的负累。更不要说背后还藏着楼兰古国的阴谋,动辄性命都会搭进去,随着那些隐藏着线索暴.露得越来越多,怎么看问题都是相当棘手,眼下的时局也已经足够让人头疼。 这些事情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想必都是午夜梦回的梦魇,足以造成巨大的心理阴影,能不能平复得了都是后话。即便是最后真的选择逃避不肯面对,或是一蹶不振深感人生无望都有所原因,顶多最后落得一句命途多舛,自己怨不得什么,旁人也无从指摘些什么。 可是何漫舟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一直倔强地生长着。 即便是摊上了楼兰古国的这些破事,纠.缠到那永生永世无法脱离的宿命之中,她都从未屈服于所谓的命运。诸多表现都显得很没心没肺,成天只知道嘻嘻哈哈的,好像天大的烦心事到了她的面前都变得不值一提了。 按照何大小姐的话来说,就是那段颇为经典的发言。 “着急有用吗,光是闷着头犯愁就能让情况好转了吗?要是丧能解决问题,我可以丧到几顿饭都不吃,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减减肥呢.......但那不是最没用的事情么?” “那应该是怎么办?” 听到这样的言论,但凡是个人都被勾起了几分兴致。 而何漫舟也不管这是诚心发问,还是有意调侃,毕竟不论是哪种都改变不了她的中心思想。 “要么就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这句好话,别想那么多杞人忧天的破事,非但解决不了问题,还净给自己找不痛快,自己给自己添堵。要么就想点有用的,与其瞎闹心还不知道怎么办,不如静下心来想想解决办法,退一万步讲,还能想想补救办法呢,总比坐以待毙强吧?” 何漫舟的话乍一看天真,天真到盲目而乐观,想必大多数人都会回以意味不明的低笑,不再发表看法了。原因无他,能拥有如此良好的心态,这丫头一看就是没经历过风雨的洗礼,还活在自己的理想国里不愿意出来呢,不然怎么会对世界抱有这么多的幻想和热情? 等到理想落空几次,多受一点挫折,被名为“命运”的大锤子多砸几下就清醒了。 可是作为半个知情.人士,白亦从却知道,事实不是这样的。 何漫舟始终没有被过分保护过,在何盛失踪之后,她的压力不可谓小,而她的乐观就是知世故而不世故的真诚,这背后藏着坚韧,有着足以以柔克刚的力量。有时候白亦从都会觉得奇怪,何漫舟不过是个很可爱的,甚至可以称得上的柔.软的小女孩,身上那股子不谙世事的天真总会更让人觉得她像是没长大呢,就连他这个阅人无数的人最开始给何漫舟的评价,都是个爪子都没有锋利起来的小奶猫,还需要别人保护的品种。 但是随着相处的越来越多,白亦从才发现,何漫舟才不是需要被保护的那个人,甚至很多时候情况都是反过来的。她总是能迅速调节好自己的情绪,用积极的能量影响着别人,给身边的人带来热情和快乐,活脱脱就是个十足的乐天派,是个默默发光发热的小太阳。 或许就是这种反差感,才最让白亦从动容。 温柔是一种力量,积极而勇敢更是没人可以抗拒。 虽然很多时候白亦从会因为自家小女朋友的跳脱而头疼,就像是头疼精力过分旺盛,半夜三更还在追着毛线球跑的小猫咪一样,说不得也凶不得,哪怕是被吵醒了也只能给它打开了一罐新鲜的罐头,但是他乐意如此。 有什么办法呢,没有办法,只能惯着了。 谁也想不到何漫舟到底有多少的鬼点子,但凡看见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转一转,就能猜到那些不重样的奇怪主意已经来了。至于当她那慵懒又好听的声音刻意拉出几分调侃,想必就是那个倒霉蛋惹到了战斗力爆表的何大小姐,要承担她加特林一般的嘴了。 对于这些过分多的兴趣和永远旺盛的精力,白亦从不会觉得烦,还乐于陪着何漫舟一起疯一起闹。大抵是理智派突然多了些许的不理智,只要何漫舟觉得开心,即便是做一些明知道是无用功的无用功,白亦从都是甘之若饴。 就比如此刻—— “如果你喜欢,我也可以跟你挂一个。” 何漫舟就等着白亦从这句话呢,眼看着都不用自己把话说透,白亦从就已经开了窍,她当即对自己锻炼自家男朋友的功力初有所成十分开心,当即点了点头。 “好啊,那我俩挂个情.人锁,我要把你的心锁在这里。” “把我锁在这里?”白亦从一挑眉梢,像是在疑惑些什么。 对于白亦从的质疑,何漫舟微微一愣,过了好几秒才回过味来。瞧着人家那副清冷又无辜的模样,何大小姐就气不打一处来,深感自己的初有所成的结论好像下的太早了,合着快乐不过三秒,白某人又开始拆台了啊。 怎么着,自己说了一句情话,哪怕你心里一百个不乐意吧,好歹还有次仁格桑这个外人在呢。即便是你白亦从再如何高岭之花不食人间烟火,家庭地位什么的就不能回家再说,还晓不晓得在外边应该给女朋友留点面子,应一句能死啊? 这么想着,何漫舟当即翻了个大白眼,不满地嘀咕了一句。 “怎么着,不乐意啊?” “不是,”白亦从倒是有一说一,连语调都没有任何起伏,只是微微侧过头看了何漫舟一眼,像是在诧异着什么一样,“只是有点觉得奇怪。” “奇怪什么?”何漫舟没好气地问道。 她着实没指望着白亦从能说出什么好听的话,反正自家男朋友的煞风景和低情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要是在小细节上跟他生气,那想必是九命的狸猫都不够让他气的。 就在她等着听到气死人不偿命的高谈阔论时,白亦从却是话锋一转。 “你明明可以把我的心锁在你那里,为什么要锁在这么一面墙上,不,更准确地来说,我的心已经在你那里了,心甘情愿。” 何漫舟:“........” 这句突如其来的情话,差点让何大小姐没有反应过来。 她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白亦从,夕阳暖色调的光晕将他锐利而俊美的轮廓镀上了些许温柔,以至于这句话也变得更加缱绻了起来。刚刚好不容易找回来的理智崩成了一根蛛丝,随着白亦从话语的尾音落下,彻底在何漫舟的脑海里断掉了。 .......请问,在电灯泡面前接吻犯法吗? 现在吻自家男朋友的话,会不会表现得过于虐狗了。 这个问题很难得出准确答案,还没等何漫舟想出个所以然来,被虐的“狗”就先一步开了口。也不知道是次仁格桑实在不想看这两个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秀恩爱,还是他敏锐地抓住了商机,于是当机立断地开始了见缝插针式的推销。 “普通金锁六十六块钱一个,情.人锁九十九一个,我和老板熟得很,你们俩毕竟是我带来的人嘛,可以给你们抹个零头。” 次仁格桑上前一步,一边说一边将手伸出来,摆在了白亦从的面前。 “你们俩继续聊,我去跑腿,不耽误你们谈情说爱。” “好。”白亦从淡淡一点头,将钱递了过去,“零头不用抹了,算小费。” 次仁格桑吹了一声小口哨,也没多去感谢白亦从的大方,更多的话也都不必说了。他当即去到不远处的小摊那里,简单跟摊老板交谈了几句,不会儿就拿了一个很小巧的金色情.人锁和一只记号笔过来,转手递给了白亦从。 “把想写的内容写到锁面上,然后挂在墙上就可以了。” “要写什么?” “当然是写我们的名字了,这可是同心锁啊。”何漫舟揶揄地看了白亦从一眼,像是在无声笑话他不够浪漫,“你快点写,我们各写各的,古人们下聘还专门写婚书提上彼此名字的,我们今天来个简易版,这也算是天地为鉴了。” 听了这话,白亦从点了点,当即在何大小姐的注目礼之下把自己的名字写了上去。等到最后一笔落下,何漫舟将他手中的笔抢了过来,认认真真地写上自己的名讳。而在稍微犹豫之后,她又再两个名字的中间画了一颗小巧的心。 直到何漫舟收住了笔锋,白亦从才淡淡开了口。 “只画一颗心就够了?” “什么?” 白亦从抬手揉了揉何漫舟额前被风吹得凌乱的刘海,半握着她的手重新拿起了笔。他将小金锁翻过一面,锐利的笔锋贴着金属锁面擦过,字句笃定落下的是四字一句: ——天定良缘。 “既然你将这个比作婚书,那么应该加上这句。” 原本抱着恶作剧式秀恩爱态度的何漫舟又一次被无声撩到了一下,深感白亦从太过犯规。在抬起头的那瞬间,她的目光刚好撞到白亦从眼底溢出来的笑意,然后又深深刻在心底。 微凉的晚风变得粘.稠了,彩色的风马旗随风飘扬。 画面在这一刻定格,当刹那足够动人,足以超越时空的桎梏。 成为另一种永恒。 第一百八十六章 修图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在白亦从将小金锁扣住的那一刻,次仁格桑低低笑了一声。 他的这声低笑算不得多么友善,但也没有藏着更多的情绪,只是他真心觉得白亦从和何漫舟的你侬我侬有些好笑而已。作为藏区的多年来的向导,次仁格桑见过形形色色的游客,作为长期有所合作的民宿,甚至还有着几分私心,这个碉房也是他会安排到旅行里的固定行程。 商人.大抵是出于赚钱为目的进行布置的,其中不乏摆在小摊上贩卖的价格高昂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用途的纪念品,穿着藏族服饰跟皮毛上披有装饰的牦牛合照,或是在旅游景区购买所谓的吉签、平安符或是祈运锁,说穿了这些事情都是在牟取暴利。 毕竟那些昂贵的纪念品,说是天珠、银器、宝石或是刺绣,唬人的噱头很大,说的也是头头是道,但是同等的东西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地摊上摆着的物件与其说是收藏品,还不如说仅仅是个做工还算精致的纪念品,除了图个一时新鲜没有任何别的用途。在漫天要价的背后有着太大的水分,很有些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意思。 说白了,也就是骗一骗上当的小傻子,忽悠忽悠人傻钱多的冤大头呢。 至于所谓的情人锁或是平安符,那就更是扯淡了。 如果真相信这些东西真有所谓的招进意外之财或是促进感情美满,挡灾难保平安的功效,还不如去多买几张彩票或是入几份保险,再不济也可以给自家小女朋友买一束玫瑰花,至少还能博得佳人展颜一笑,也算是钱没白花呢。用在这些求神拜佛的事情上,还拜毫无传承和信奉可言的,仅仅只是商业化包装之下为了骗钱的神,也就显得很荒谬了。 藏区的人们大抵有所信奉,但是次仁格桑却是个例外。 或者说,他本身就是一个矛盾体。 在特殊的祭祀日,次仁格桑可以吃斋念佛地表现自己的虔诚,每逢年节也不吝于想仙佛许下愿望,拿出巨大的念力祈求之后的顺遂平安。可是他又无法严格地恪守自己的虔诚,甚至某些时候还会拿着天神作为幌子敛取钱财,不吝于圈拢这帮前来旅游观光的年轻小情侣们,为所谓的天神眷顾花上一笔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钱财。 就比如这些次仁格桑压根不相信,却大肆推销的情.人锁和祈福锁。 又比如,他心目中的爱情。 大抵是出于那本能般的质疑,次仁格桑对于爱情的看法尤其矛盾。他相信自己心里的净土,他是那么热烈又克制地喜欢着央金,喜欢到所有的言语绕着唇舌转了一圈,又被理智压抑了下去,全部的情愫都只能留在时过境迁的遗憾里细细回味。 可是他又不相信旁人可以拥有如此虔诚而盲目的爱意。 不相信,或者说,压根看不起。 他深感那些所谓的无法克制的心动,也不过是一时新鲜感作祟,或是不受理性控制的短暂头热。热恋时的海誓山盟又怎么能当真呢?那些曾经甜蜜和动容过的话语,但凡被慎之又慎地记在了心里,多年之后回忆起来都不亚于一柄粹着毒液的刀子,割开血肉深.入骨髓,连带着把多年来积淀的愤懑不甘搅合出来,抹杀了最后一丝体面,太难看了。 他见多了痴男怨女,那些曾经甜甜蜜蜜的小情侣当年亲手挂下了情人锁,多年之后其中一方黯然神伤地独自拿回这被风雨洗礼之后的纪念品,也有一些人曾经跟爱侣痴痴缠缠,来日又带了新欢过来,重新挂上一枚新的金锁,连有关于旧爱的回忆都要更新。 说什么天长地久,其实都是时光留下的笑话罢了。 而何漫舟和白亦从之间氛围,却是截然不同的。 他们字句斟酌地许下终生,批为天定良缘,深信不疑。夕阳的余晖落了下来,镀在他们身上的霞光近乎于圣洁,居然让次仁格桑有一瞬间不敢直视。又或者圣洁的从来不是某个人,而是他们之间的气氛,那种超越一切的默契与真诚。 这种说不出的冲击感,瞬间让次仁格桑有些慌张。 他不知道自己在慌张什么,只是觉得心底的某处角落空落落的。 就像是某种恪守着的悲剧美被打破了,那一瞬间,他不受控制地开始质疑一些东西,以至于惯常桀骜的眼眸都闪过了一丝迷茫。不过这些考量没有必要说出来,次仁格桑的失态都止于那半声带着嘲讽意味的低笑声里,更多的情绪全都被压制了下去。 毕竟退一万步讲,白亦从和何漫舟这两位贵客,次仁格桑还得罪不起。 于公这是两只待宰的肥羊,没有人会跟自己的生意过不去,更不是放着到手了一般的钱不赚。 于私,次仁格桑还真的不能彻底跟白亦从和何漫舟撕破脸。 很多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他们真的空手套白狼倒也还好,可要是他们真的有切切实实的线索,甚至可以破开有关于雪女的谜团,保不齐这就是能救央金的最后转机......光是想到这里,次仁格桑就已经乱了阵脚,根本不敢去赌了。 所以次仁格桑很快收敛好情绪,多余的感慨也都收拾干净了。 “好了,你女朋友刚才已经说过了,这是碉房。” 开口的时候,次仁格桑随手从墙边折了一小片较为青翠的草梗咬在了唇角边,用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容将一切都轻描淡写地翻过去了,话语声也带着很好听的含糊。 “诚如你们所见,这是一种用乱石垒砌或土筑而成的房屋,高有三至四层,因外观很像碉堡,故称为碉房。“碉房”的名称至少可以追溯到清代乾隆年间,所以你们既可以把这当成风景名胜,也可以当成历史传承.......这是藏区的特色之一。” 虽然次仁格桑下这单生意的初衷并非真的要给白亦从和何漫舟当导游,但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职业道德他还是有的,更何况这些信口捏来的科普对次仁格桑来说,不过是碰碰嘴皮子的事情,甚至可以称之为他真实目的的一种掩饰。 毕竟很多时候,隐藏在若无其事里骤然刺过来的毒针才是最防不胜防的。 不是吗? 次仁格桑就像是一个还不算经验丰富的小狐狸,在第一个捕猎方案以失败告终之后,他很快漫不经心地转换了方式,从那些失败之中摸索出了经验,并迅速调整出新的方案。 就比如,更加不动声色的观察。 所以他心理素质很强地把刚刚试探旁人也被旁人试探的事情忘记了,就如同一切的不和谐没有发生过,表现得更有亲和力了。 “你们要拍照吗,如果需要拍照合影的话,把手机给我就可以了。我想想,要是女孩子想要大长腿,可以站在那个台阶上,角度会更好一点。反正你长得好看,照片也不需要怎么去修就很完美了,我好好替你们拍一拍,干脆省了后期修图的麻烦。” 次仁格桑的语气微微一顿,直接把对待游客的那一套说辞拿了出来。 眼看着刚才还在横眉冷对的次仁格桑宛如转了性,何漫舟由衷感慨这个小屁孩果然不一般。 这番话乍一听是如此的真情实意,但是稍微细品一下,怎么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呢。这句“反正你长得好看”夸得自然而然又真情实意,就像是次仁格桑真的打心眼里这么想似的,可是刚刚句句话带刺的人不是他吗?小孩子不得了啊,居然还有两幅面孔啊。 心里这么想着,何漫舟的嘴也跟着快了一步。 “怎么着,你还有这样的好心肠呢?” “请务必不要多想,这跟心肠好不好没有关系,只是工作而已。简单来说,我是你们的私人向导,拿钱办事,当然是客户的利益至上。” 次仁格桑唇角一扬,黝黑而健康的肤色衬着浅色的唇,下巴处的小疤颜色也是极淡的,随着他说话的时候微微跳动着,不自觉地吸引着旁人的目光。 “给你们提供最优质的的服务,让你们收获一场完美的行程,这是我的职责,大家都是要赚钱恰饭的嘛。不过你放心,给你们拍照不是另计费用的,除非你们有其他的需求.......比如说,想要立刻拿到照片,我可以去摊子那里帮你们租个拍立得。” 白亦从的手指在墙面轻轻扣了一下,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何漫舟眨了眨眼睛,短暂地权衡了一下连连摆手,而开口的那一瞬间,他们俩倒是相当默契地异口同声。 “不用了。” “没关系。” 看到这对小情侣给出了截然不同的两个回答,次仁格桑乐了。 “麻烦两位统一一下意见,到底要怎么办?” 次仁格桑这么问着,白亦从也微微侧过了头,询问起了自家女友的意见。 “怎么,不想拍张合影,把你的手机壁纸替换下来么,还是说你就喜欢偷拍的?” “什.......什么啊?” 忽然听到白亦从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何漫舟刚到嘴边的“别了吧太麻烦了,而且我今天直接被你从坞城拉过来,也没好好打扮,拍什么拍啊”就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她反应了几秒才终于回过味来,于是脸颊很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的?” “我又不瞎。” 秉持着在这个问题上越是如何辩解也说不过白亦从,何漫舟干脆放弃了争辩,主动选择息事宁人,甚至当机立断地给出了台阶。 “行吧行吧,你别说了.......拍就拍,怎么就你话多呢?” “好,用你的手机,知道你臭美,方便修图。” 何漫舟:“........” 对于自家男朋友槽多无口的发言,何漫舟真的是话都不想多说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热恋期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这一句“知道你臭美”,愣是让何漫舟一口气没上来。她侧过头狠狠瞪了白亦从一眼,无声地用目光警告白某人,有这么说小仙女的吗,仙女都是天生丽质,靠着一口仙气活着,还需要修图吗? .......就是真的修图,你也不能大庭广众之下把这些话讲出来啊。 还有次仁格桑这个外人在呢,即便是事实真相,说出来也很丢人的知不知道啊? 眼看着何漫舟无声地下着最后通牒,从头发丝到手指甲都散发着“你要是不把这个话题圆回去,我今天跟你没完,你就废了懂吗”的气息,次仁格桑分明看着夕阳的余晖渐渐黯淡下去,倒是也不催促这两位贵客赶紧趁着光线好适合取景,应该赶紧先把拍照片了。 他半抱着手肘看着白亦从,大有几分玩味的意思,当机立断地看起了好戏。 但是白亦从怎么可能怂这点小事呢? 他唇角微微扬起一点,完全就是一副泰然处之,分毫不怕自己猫咪炸毛的样子。 大抵是被何漫舟注视的时间有点久了,白亦从也学会了不着言语,仅仅只是用脑电波交流的那一套。他相当自然,“此时无声胜有声”地反馈了回去,抬手揉了揉何漫舟的头发,自眼尾勾过来一丝带着揶揄的目光,带着笑地看了自家小女友一眼。 甚至都不是安抚,而是那种“乖啊别闹,你又闹不过我”的目光。 就这?就这? 何漫舟只觉得方才同时混杂着气愤和惊诧的那口气原本堵在了胸口,此刻对上白某人的云淡风轻,更是直线狂飙一下子冲到了嗓子眼。于是在暴走边缘的何大小姐深吸了一口气,一点也没有给白亦从留面子,当即翻了个大白眼瞪了回去。 “我修图怎么了,还不是你的专业技能不过关,才需要我亲自动手嘛。 白亦从一挑眉梢,没有说什么,大有几分请何漫舟继续发表高见的意思。 何大小姐也是一点没客气,果断继续说了下去。 “真不是我说你,白亦从,哄女孩的技能你真的差得太多了,有空多看看旅游攻略上边的男朋友都是怎么操作的,从拍照到修图,从调色到排版,人家全都包圆了,也没说什么啊。” “这样么?” 白亦从顺着何漫舟的话稍微思考了几秒,当即了然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是希望我也给你拍一套旅行写真,从拍照到修图,从掉色到排版?好,做个假设,假使我可以做这些,且不谈论时间问题,你觉着这样很有意义吗?” “我说,这是意义不意义的事吗,秀恩爱还要考虑意义?” 虽然知道白亦从的直男属性总是很让人出其不意,深究起来这句话里的调侃和宠溺明显也比嫌弃更多,但是哪个女孩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受得了这样的委屈啊。喂喂喂,白亦从,你当这是我们夫妻夜话,什么话都能讲呢? 女孩子是会害羞的生物,也是很好面子的生物。 具体表现就是,在爱情里很少有女孩可以保持绝对的理智,所有的不聪明和不清醒也都交付给了喜欢的人。 很多时候大道理谁都想得明白,对于一件事到底该如何处理,分明心里想得通透,但还是难免会理智和感情互相较劲,弄得一颗心七上八上也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就比如那些节日纪念日特有的浪漫,其实大家都知道没有必要靠着“必须做什么”来证明一些事情,维持无用的形式主义也过于虚假,反倒会消耗原本真挚的感情。 至于那些嘴皮子上下一碰,张嘴就能来的情话也是要多不靠谱,就有多么不靠谱,单纯听一个乐呵就好了,但凡真的把所谓的承诺当作保证,那才是真的不成熟。 可是再怎么不成熟,也架不住有些人就是吃这套。 热恋中的人总是难免在意一些细节,从不吝于甜言蜜语和字斟句酌的一句我爱你,连简单的晚安都可以来来回回说上好几遍,维持着一些明知道有些虚荣,却依旧乐意虚荣的甜蜜。毕竟生活中大.大小小的仪式感,本身不就是彼此爱着的证据吗? 何漫舟越想越觉得白亦从太没情调,让你给我拍几张照片咋了,给我修修图还委屈你白大老板了吗。还有啊,退一万步讲,这种小事你跟我杠什么呢,顺着我说能掉一块肉吗? 没看到次仁格桑都笑到嘴角抽搐,费了好半天劲才把溢出来的笑声忍回去吗? “怎么,我说错了?” “可别,您老人家哪里有错啊?” 看着何漫舟嘴角向下一撇,心里一百个不乐意的模样。白亦从表现的毫无求胜欲,或者说在逗何大小姐的时候,他从来不知道何为求生欲,相当不怕死地继续补刀。 “那就不要在这些小细节上较劲了,先来拍张合影,其他的事之后再说。不然等会儿太阳落山光线就不够好了。虽然对于你说的摄影和调色我没有太多研究,不过光线暗的地方会显黑,这是常识,你不会不知道吧,小舟。” 何漫舟:“.......” 天啊,这真的是正常男朋友可以讲得出来的话吗? 何漫舟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分毫不再掩饰自己的惊讶。 对此,故意逗人的白亦从忍了好半天的淡定彻底破功,惯常冰山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显而易见的笑意。至于本来就懒得克制自己情绪的次仁格桑更是放肆,他将唇角咬着的草梗扔在了一遍,终于十分不给何大小姐留面子地当场笑出了声来。 至于被嘲笑的何漫舟除了郁闷就是郁闷,连话都不想说了。 不过短暂沉默之后,何漫舟深刻意识到,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跟白亦从掰扯,无非就是刺激着自家男朋友说出更多让自己下不来台的话,所以能屈能伸的何小姐果断决定把这一笔帐记下来,等到四下无人的时候慢慢跟白亦从清算。 反正向来都是惹人生气于无形之间,只管挑拨怒火又不懂得怎么熄火的白某人已经债多不压身,没有任何缓刑的机会,到时候直接来一次“家法伺候”以正家风就完事了。 这样颇为自我安慰地想了想之后,何漫舟的气稍微顺了一点。 然后她别别扭扭地把手机递给了次仁格桑,又站到了白亦从的身边。经历了刚刚的小插曲之后,而好奇心极强的藏族少年在听到刚刚的话之后,特意看了何漫舟的手机屏保。 那是她跟白亦从的背影的一张合照。 因为是趁着人家不注意的时候飞速偷拍的,何大小姐来不得及仔细对焦,照片明显糊破天际,却还是被她奉若珍宝地设置成了手机桌面。 .......还真是,热恋期的失智表现啊。 而此刻“失智”的何漫舟正被白亦从牵着手,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愉快。 虽说是难得找了个好山好水的地界拍下她和白亦从之间的第一张合照,但是经历了刚刚的小插曲之后,何漫舟的嘴巴跟可以掉油瓶一样,愣是连弯起个笑模样都吝啬,更别说重新提起刚刚挂情.人锁的那副兴致勃勃的热情了。 “怎么,不高兴了?” 看着小女朋友的不满,白亦从低声开了口。 “我刚刚在逗你的,别不开心了。” 对于白亦从居然可以拉下脸面主动哄人,何漫舟觉得十分新鲜。 她从来都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很多情绪都可以自我消化,偶尔的小脾气都约等于恋爱小情.趣,来得快去的也快。退一万步讲,何漫舟和白亦从什么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同生共死的事情也一起面对过了,互相交底交到这个份上,肯定不会因为这些小细节影响感情。 哪怕再怎么气不顺,何漫舟也很快会调整好心态,不会因此上升到被忽视或者不被爱之类的高度,腻腻歪歪地互相添堵。但是以此作为契机来逗一逗白直男,看看向来沉默寡言的冰山如何哄人,倒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体验。 “就我这家庭地位,连男朋友给我拍张照片,顺带着修修图的机会都没有,稍微提一句还得挨好一顿挤兑,咱哪敢说话,哪敢不开心啊?” “我确实觉得你说的那些没有实质性作用,不过如果你喜欢,什么都可以。” 秉持着趁火打劫的态度,何漫舟故意摆了个架子。 “可别,万一浪费了白老板的宝贵时间,我不是成罪人了?” “跟你在一起,怎么能叫浪费。” “啧啧,不觉得这话有点前后矛盾吗,你真的很善变哎,白亦从。”何漫舟有意拉长了声线,揶揄地看了白亦从一眼,“方才那么义正言辞,这会儿又不跟我讨论时间成本了?” “有关于你的事情永远排在我的时间表第一位,是重中之重,不必考虑成本。” “行了行了,就你话多,之前怎么没见你这么能哄人,从哪学来的这些俏皮话,一看就是没安好心,才专门讲这些花言巧语贿赂我.......” “不是贿赂。” 何漫舟的话才刚刚说了一半,就被白亦从淡淡打断了。 “你生气的时候很可爱,所以刚刚是在逗你。至于现在说的这些,真心实意而已。” 何漫舟:“.......” 怎么回事,所以白亦从是那种人前怼人,人后哄人的奇怪属性吗?都说了女孩子是很敏.感的品种,把话讲得这么直白,女孩子是会害羞的啊。 看到次仁格桑意味不明的笑,何漫舟只觉得自己的脸皮更加挂不住了。 夕阳西斜落下遍地霞光,一阵微风拂过,情.人锁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何漫舟靠在白亦从的怀里,那些原本想要说出口的调侃被一句情话压了回去,很快变成唇角不自觉扬起的弧度,还未讲出的言语也都不必再讲了。男人的手臂懒散搭在她的肩头,女孩子脸上的红晕不知是因为夕阳或是单纯因为害羞,是那么的动人又漂亮。 ——咔。 快门响了一声。 站在不远处次仁格桑举着手机稍微对焦,将这一幕定格了下来。 第一百八十八章 煨桑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等到递还手机的时候,次仁格桑也跟着打开了话匣子。 “好了,刚刚碉房已经说完了,我来介绍一下这些东西吧。这一路以来你们应该看到不少这样的旗子了,在藏区你们经常会见到一种红、黄、绿、蓝、白五色布的小旗子,这是我们当地的另一个特色,彩色旗子上边的图腾也都是很有讲究的。” 次仁格桑一边说,一边随手拨弄着墙上挂着的成串的彩旗。 “喏.......就比如你们面前这一排,印的是身驮三宝的骏马图案,上边的经文是陀罗尼咒语、观音六字神咒,有的时候还会碰上印有佛教经文箴言及各种图符佛像相间的图案的,不过那种多数情况会出现在寺庙里,与经幡挂在一起。要是之后的行程中遇到了,我再去给你们细说,现在我先简单介绍一下,包括相关祈福纪念品的价位.......比如你拿着的小木枝。” “祈福纪念品,就这?”何漫舟一挑眉梢,有点诧异地看了看自己正在随手拨弄着的柏枝,当即心直口快地说了一句,“就这么个小木枝还要出售,你们是在抢钱吗?” 还真不怪何漫舟如此感慨,毕竟次仁格桑说的就是最普通不过的柏树,还是那种任何一个北方城市的街道旁边会种植一大堆的品种。虽然这一抹清晰的绿色在冬日的萧瑟之中很是显目,映着撒下来的阳光仿佛透露出无尽的生命力,不愧有着松柏长青之名。 但是再怎么松柏长青,也不至于漫天要价吧? “这是我们这里的祭祀用品,专用用于祈福和保佑平安,为什么不出售呢?” 仿佛看出了何漫舟的质疑,次仁格桑唇角一勾,不紧不慢地科普了起来。 “当然,出售的松枝柏枝,都是经过大师诵经祈福的,那是得到神明嘱咐的祭祀品,跟路边种植的这些还是不同的。用这些圣物燃起的桑烟有股清香,不仅使凡人有舒适感,山神闻到也会高兴,如果希望神明降福于自己,当然少不得花些钱财的嘛。你瞧我这一身圣物,都是花了大笔钱财恭请回来的,也是为了保佑平安。” 何漫舟的内心毫无波澜,就那么看着他胡说八道。 而次仁格桑倒是大.大方方,继续给何漫舟讲述着这些传统。 “在我们藏区几乎每家每户都备有桑炉,每逢藏历新年,大年初一,大家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煨桑祭神。古时祭祀要更加严苛一些,延续到了现如今,我们通常会在燃起的煨桑堆上加松枝、柏枝等被僧侣祝福过的圣物,并且跪拜叩首祈求神明的保佑。” “我知道,这是你们藏民的宗教信奉嘛。” 次仁格桑才刚起了个话头,何漫舟就慢悠悠地开了口。 她倒是没有什么炫耀自己如何见多识广的意思,只是懒得听这些无聊而又空乏的科普,其中的内容真假掺半倒是其次,唬人着旁人花钱才是核心。尤其是次仁格桑方才说的那一句纪念品,如果前边还是稍微有点用的废话,后边明显就是话锋一转开始了推销,要把所谓的当地特色和宗.教传承说得玄乎其玄,将那些没有任何实质性作用的物件镀上一层神秘的面纱,狠狠宰游客一笔了。 毕竟但凡跟神秘学扯上关系,本身就带着太多的变数和心理因素。 涉及到祈福或是许愿,都是没有任何定性和保证的,这些事情都太过主观,大有几分心诚则灵的意思。 如果许下的愿望真的可以实现,祈祷的事情最后真的灵验,这或许是人的时运就是如此,也或许是积极的心理暗示带来了好的结果,甚至可能是原本犹豫不定的事情尚且有所转机,所以才会在诸多方面努力之下走向了好的方向。谁也不能确定是否就是所谓的圣物福签或是护身符起到了作用,更何况真到了危机化险为夷的时候,大家伙都是偷着乐还来不及,谁会杠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至于愿望没有实现,想必也有着另一番说辞。 诸如短时间之内看不出效果,需要更加潜心地供奉,或者可以用每个人的福报不同,所以带来的作用也不尽相同来解释。就是真的有人觉得上当受骗了,商家还能扯一句这是命书本就如此,圣物只能够为每个人的福报带来加持,不能真的做到逆天改命,如果真的想要提升自己的福报,你大可以多做做放生或是供奉之类的事情,保不齐又能再骗小傻子一笔钱。 这些商业套路屡见不鲜,次仁格桑才起个话头,何漫舟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对于普通游客来说,导游把话说得这么细致倒是好事,哪怕最后什么都不买,光是听着导游讲述的那一段段添油加醋的传奇故事,诸如某某先生在寺庙请香的时候,居然看到了带着神.佛法相的霞光,此后生意兴隆半身顺遂。某某小姐因为佩戴九眼天珠躲过了一场车祸,那个陪伴了她许些年头,被潜心供奉着的天珠莫名在某一天早晨丢失,她因此耽搁了时间较之平时出门晚了一点,到了单位楼下才发现上一班公车居然发生了事故.......这类故事玄乎其玄,通常会成为旅途之中的别样调剂。 论其究竟就是游客们听着开心,不论这些传奇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也都可以听个乐呵,而导游们说着也是痛快,工作性质就是这样,大家都是目的明确,各有所图。 导游见过大江南北往来的那么多游客,大抵都有几分看人的本事,有些时候难免见人下菜碟,会眼尖口利地把那些推销的话用在刀刃上。 就比如说看到那种精打细算到买一瓶景区的饮料都要合计合计的游客,他们可能会稍微冷淡一些,看到谁人傻钱多,动辄大手笔购物的游客,他们则会对症下药地多讲一些,要是真的能借机推销出几件价值昂贵的纪念品,也算是一笔装到口袋里的外快。 但是何大小姐从小到大一直在跟古董古玩打交道,光是佛像鉴定和分辨玉佛头的年代和真伪就能相当引经据典地谈论好些个钟头,次仁格桑随便瞎扯的那些三言两语,想要骗骗对历史没有研究的不知情.人士还好,用来忽悠她就显得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太过小儿科了。 所以何漫舟干脆把话说开,还能给彼此之间节约一点时间。 “你们习惯把这些或方形,或角形条形的小旗子挂起来,固定在门首、绳索或是树枝上,上边藏文咒语、经文、佛像、吉祥物之类有寓意的东西,就是风靡藏区的“风马旗”嘛。” “怎么,提前做了功课?” “这也算是功课吗,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对上次仁格桑玩味的目光,何漫舟轻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应了下去。 “这些都只是我们行业里的基本功而已,随便拎出来一个人都能说的头头是道。哦对了,忘了跟你说,姐姐我虽然看着没有比你大几岁,但可是做了好多年的古董生意的人,也算半个行家了。所以啊,小.弟弟,别指望着卖那些骗人的玩意给我们了。” “骗人的玩意?”次仁格桑显然没怎么看得上何漫舟,并不觉得她能有什么真本事,对于这番说得一点都不客气的话,也只当这是何大小姐在吹牛,“举头三尺有神明,当着天神的面说这种话,真的不怕自己被神祗降罪吗?” “怎么,还非得让我拆拆台吗?”何漫舟的唇角微微扬起一点,目光顺着次仁格桑的身上,“要真说被神祗降罪,你才是真正对神明不敬的人吧,刚刚你还说自己满身圣物,可是我瞧着你挂着的这些珠串银器,也就唯独这个黑曜石手串有些特别.......借着神祗的噱头骗钱,你就是这么举头三尺有神明的吗?” 听了这话,一直没有说话的白亦从眉梢一沉,目光也锐利了几分。这是一句无心之言还好,是何大小姐的观察力敏锐也罢,居然直接点出了问题核心。这个黑曜石手串正是白亦从最初注意到次仁格桑的原因。 作为被观察的对象,次仁格桑显然是有些意外的。 唇间的草叶被他骤然咬出了些许苦味,他抬起头直直看了何漫舟一眼,心底的考量又再浓重了起来。原因无他,这一句手链不过只是随口一提,却愣生生地触及了他的心底软肋,一下子调动起了次仁格桑全部的敏.感神经,直接切换到了戒备的模式。 因为这个黑曜石手串,正是央金送给他的唯一的东西。 其实在这两个异乡人说出卡瓦格博峰的时候,次仁格桑就知道他们不是普通的游客,也不仅仅只是来藏区旅游观光的。他们想必是掌握了某种程度的秘密,有着不为人知的目的。不过同样是奔着雪女而来,关于这段传说他们了解到几分,又能查到什么程度,是闻风而来的好事之徒,还是深藏不露的有心之人,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也正是因为这样,次仁格桑才会想要多了解他们。 不过在此之前,次仁格桑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白亦从的身上。 这个犹如笼罩在迷雾之中的男人总是让人捉摸不透,好像他的身上带着巨大的谜团,激发起次仁格桑的好奇心几乎是出自于本能。至于他身边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更多的就像是被好生保护着的骄纵女友,是白亦从热恋之中的伴侣,顶多算是有着一丁点说不上重要还是不重要的利用价值,除此之外便是别无其他了。 可是这样的判断,在简单的几句沟通之中彻底被颠覆了。 次仁格桑有些意外地发现,何漫舟大有几分扮猪吃老虎的意思。 或者说,这个女孩子也是谜团的一部分。 第一百八十九章 牺牲品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何漫舟不知道次仁格桑在诧异什么,更不知道自己的歪打正着的话语,居然刚好刺痛了这个藏族少年的软肋,让他的敏.感神经一下子被提了起来。她只当自己突发奇想的下马威起到了作用,成功找回几分面子,让心高气傲的次仁格桑都说不出话了。 所以何大小姐眉梢一挑,又再大.大方方地补充了一句。 “退一万步讲,要是没点准备,谁敢入藏?” 何漫舟的这句话明显是意有所指。 毕竟在机场的时候,次仁格桑还在用同样的话表达自己对这两位异乡人的轻蔑——人家中日联合登山队都做不到的事情,就靠你们两个就能办到,还是做梦来的比较快吧? 现在何漫舟故意把次仁格桑之前讲出来嘲笑他们的话拿了出来,调侃一般地嘲讽回去,次仁格桑也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硬生生地接下了这个哑巴亏。 或者说,他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这些小事上边了。 次仁格桑分明在权衡着更为深远的事情。 沉默了半晌之后,他没有再去纠结这些口头官司,只是很漫不经心地岔开了话题。 “行了,既然你们知道这些,我就不去赘言了,那么.......进去吧?” 何漫舟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膀,没有说些什么。倒是白亦从眉梢微沉,低声应了一句。 “好。” 在得到了答复之后,次仁格桑抬手推开院子的门。 与院落外边为了吸引游客和提供拍照场地而有意装潢布置得颇为漂亮的门面不同,小院内部的风格简单而得体,与其说是个很商业化的景点,倒不如说仅仅只是个颇为素雅的民宿而已,每一处细节都带着十足的人间烟火气。 大院里摆放着石桌石椅,颇有几分古色古香的味道,青灰色的墙面上攀附着漂亮的青藤,即便是冬日的萧瑟也阻挡不了蓬勃的生机,那带着深色的一抹绿意,也显得很是赏心悦目。面积不算大的院子收拾得干净整洁,有心地划分出了几个区域,分别在门上挂着小小的木牌,大抵就是次仁格桑此前介绍的,标准间、豪华间或者私人订制特色间了。 至于院子中央,还真的摆着次仁格桑说的桑炉,先一步过来的是一家三口,两位三十出头的年轻小夫妻带着个五六岁大的小姑娘,像是趁着春节加年假的小长假特意举家出游的。 母亲手里拿着次仁格桑所说的那种,被印着金色符咒的红布包裹着的松木柏木,小心地点燃之后放在了桑炉之中,然后双手合十默默地许着愿望。袅袅青烟盈盈绕绕,空气中带着干木材燃烧时候特有的木料味道,干燥而好闻,随着晚风四下散开了。 小姑娘年龄还小,不太懂这些祭祀或是信仰,只是像模像样地模仿着妈妈的样子也把手握在一起,微微闭上眼睛像是要许什么愿望一样。 可是她到底待不住,就这么过了几秒,小女孩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就忍不住张开了一小道缝隙,开始朝着女人的身上偷瞄,有些不耐烦地低声嘟囔了一句。 “妈妈妈妈,这个大炉子是干嘛的啊,我们烤火为什么还要祷告啊?” “乖啊,雅雅,别说话。” 眼看着小女儿开始捣乱,在一旁负责拎包的男人赶紧上前一步,他把扯着妈妈袖子闹个不停的小姑娘抱到了一边去,还不忘压低声线耐心地解释着。 “这是祈祷神明祝福的仪式,可以保佑我们一家平平安安,雅雅可不要乱说话,要是让神明听到,惹得天上住着的神仙生了气,说不定会没收雅雅的小零食哦。” “那可不行!” 对于小女孩来说,最大的烦恼就是幼儿园今天做的饭不够好吃,中午被老师看着午睡的时候做了一场噩梦。最有效的威胁也不过是特别喜欢的玩具被爸爸妈妈没收了,因为表现的不够乖,周末不可以去吃那家很贵但是味道特别棒的意面了。 于是听了爸爸这么说,好动的小女孩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她吐了吐舌头,胖乎乎的小手举到了唇边,竖起了手指做出“嘘”的动作。 “我知道了,我什么都不说了。” ........ 此刻天幕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在高原地区紫外线通常比别的地方更为强烈,但是昼夜温差极大,天黑的也更快一些。方才还有浓郁得像是要把云彩都灼烧掉的晚霞映红半边天,这会儿夜幕悄悄降临,朦朦胧胧的月影和点点星辰攀附到渐渐黑下去的天幕,投射下来皎洁的光芒。 隔着萦绕的白色烟雾,很多景象都变得虚幻了。 木材燃烧的味道萦绕在何漫舟的鼻息之间,她看着这个颇具民族风格的素雅小院,很多破碎的时空渐渐开始重合,那些散落在记忆之中的零碎记忆也变得渐渐深刻。 小女孩稚嫩的童声清脆又好听,犹在她的耳边回荡着。 “我知道了,我什么都不说了。” “我知道了嘛........” “阿姊.......” 最后那声线像是无形中拉长了,变得更为清澈,更为慵懒。 何漫舟循着那道声线不自觉地回忆着,那些时间的罅隙里隐藏的秘密,被推搡着重温两个少女从小到大的经历,最初的天真与懵懂,最后的惨烈与牺牲。那场不可逆转的悲剧,弥天大谎之下藏着的伤人代价。 而那段故事的起.点是什么呢? 物极必反,周而复始。 掩藏着最肮脏的污.秽的地方,往往包裹着旁人无法直视的神圣外衣。那是一座充满着圣洁和神秘的神庙,高耸的白色廊柱挑起顶棚,水晶般璀璨的挂饰顺着庙宇的房顶坠了下来,在阳光熠熠生芒。 “.......等到通天塔开启,神女会给楼兰带来福祉。” 站在高台上的华服女人手持净瓶,低声吟诵着晦涩的文字。她的身边环绕着四位少女,分别跪坐在祭台的四角,长长的裙摆铺散在台阶上,她们手中持有素色净瓶,瓶中放着几枝新折的柳枝。 这在极度干旱的沙漠之中相当难见,所以那一抹绿色便彰显出了无尽的生命力。清澈到圣洁的水滴随着垂落的柳枝落了下来,透明的水珠折射着阳光,细碎金光不断蔓延着,凌空化为极为虚幻的金色符箓,又很快在灿烂到刺眼的光芒之下渐渐散下去了。 璀璨光芒不断幻化着,金光普照之下,神庙的一砖一瓦都变得鲜活起来。 空灵的诵经声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神庙外围是无数的楼兰民众在虔诚祭拜,他们将全身附在地面上,毫不介意自己的掌心和额头沾染上了肮脏的泥土,止不住地朝着神庙的方向磕着长头,像是在等待着某些极为重要的神明出场。 等到诵经声越发浩大,少女们也越来越近了。 她们赤.裸着双足,手捧插着翠绿色的柳枝的白色净瓶,脚踝上系着精致的金色铃铛,随着风声发出清脆好听的回响。她们的面容被薄纱遮盖着,黑色的长发顺着肩膀滑落到腰间,每走一步都像是缱绻了天尽头的流云般动人。 而这样的极致的美丽不会激起旁人的一丝邪念,甚至不敢大.大方方地抬起目光直视她们的美丽。 信徒们只会拿出最虔诚的心,臣服于这种无法言明的圣洁。 少女们一直走到祭台下方,才并排跪在大祭司的面前。 这是十三位少女。 她们穿着统一的祭祀服装,缥缈的白色纱衣一直盖住少女们的脚面,金色珠串编织而成的面纱遮住她们的容貌,乍一看是如出一辙的出尘,唯独排在最前头的女孩子的打扮有着些许不同。那位女孩的面纱上用金色丝线绣着纠.缠的莲花,头上带着灿金色的额心坠,一颗极为漂亮的明珠正坠在她的眉间,犹如皎皎明月,可是那光芒却不及她风华绝代的眼眸万分之一。 她们旁若无人地在进行祭祀,像是身处一个完全独.立的时空。 在循环往复的诵经声中,依稀可以听到压低的话语声。小公主也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她玲.珑的身型裹在华丽的白色长裙之中,大抵是年纪太小,明显比旁人更加稚嫩一点。 “阿姊,阿姊,我们真的可以等到神女吗?” 那位带着金色额缀的绝美少女微微皱起了眉头,虽然早就习惯了自家妹妹的调皮,但是她还是特意拿出了几分耐心,压低声线告诫小公主。 “不得对神明不敬,阿眠。” “阿姊,我知道了,我什么都不说了。” 这是她们最年少无知的时候,心底纯洁的信奉足以支撑很多东西。 那时候的黑圣女和小公主还没有预示到最后的悲剧,近乎于迷信着大祭司的话,将全部的希望寄托于即将降世的神女。她们的眼中带着无尽的希冀,那光芒璀璨而纯真,一如神庙之前缓缓流淌的,灿金的阳光照射下去,犹如洒了漫天星光的河流。 小女孩的这句话太耳熟了,足以勾起许多可怕的回忆。 何漫舟清楚地确认,自己绝对不止一次地听说过,或者说是那个蛰伏在她灵魂深处的魔鬼听过才更加准确一点。翻涌而来的回忆变得更汹涌了,很多无法言说也无从克制的情绪自何漫舟的心底蔓延而来,她仿佛可以听到脑海之中不知何时传来的叹息声。 于是那双碧色的眼眸懒洋洋地张开了。 她像是被小女孩无意之中的一句话惊醒了,所以才会在长久沉睡之后,透过何漫舟的眼睛来看着某一段往事。那是暗沉到不透一点光芒的长夜,几盏摇曳的烛火照亮了漫长的黑暗。 山洞外雷鸣声像是要把周遭的全部静谧撕裂,四下漆黑到令人压抑的程度。 而山洞内却是空旷而静谧的,仿佛透露着令人胆颤的虚无。 “原来......真相居然是这样的,我才是牺牲品。” 随着这一声苍凉的叹息,最后连烛火都暗淡了。 于是便只剩下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 何漫舟努力地分辨着那片黑暗的尽头是什么,只听到了单调而重复的水滴声,在静谧的空旷之中不断回响着,带着催眠一般的蛊惑,硬生生将人拖入到了深不见底的深渊。 最后一闪而逝的光芒是什么呢? 那是诡异的,散发着荧光的淡蓝色,何漫舟想了许久,才意识到那是什么。 那正是,那座水晶棺。 第一百九十章 海阔天空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院子的右侧是个向外延展出来的小商铺,一个裹着头巾的藏族阿婆在看着摊位,她一身藏蓝色刺绣褂子的装扮,手上戴了好些雕工精细的银饰,大概五十几岁的模样,眉眼轮廓还能看出几分往昔时光留下的美丽,想必这位阿婆正是民宿的主人了。 摊位上是一些具有民族特色的纪念品,以及红景天胶囊、氧气面罩之类的缓建高原反应的物品,看到白亦从跟何漫舟进来,她很热情地招呼着。 “欢迎光临,这里有银饰戒指,耳钉、耳坠、项链什么的都有,姑娘来看看啊?” 阿婆的问询声传了过来,这才终于让何漫舟从杂乱的回忆中渐渐回过了神。 幻境之中的一切都显得那么虚幻,但是虚幻的尽头总是彰显着某些真实。 就比如神庙中进行到一半的祭祀幻化交叠,许多细节都本原原本本地展现了出来,居然比曾经何漫舟在朝晖山看到的那些画面更为深刻,她也从中更为清晰地理出了有关于黑圣女和小公主的那段恩怨的脉络,或者说,窥探到了楼兰古国的那一场弥天的谎言。 她们两个曾经度过了一段相依相伴的日子,一如并蒂双生的花朵,互相扶持着,也互相滋养着,成为当年的楼兰最灿烂的双姝。那是与生俱来的荣光,也是举世无双的明艳,较之其他任何人都不尽相同,连十二姽女们都无法媲美,是唯独属于黑圣女和小公主的荣耀。 小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代表着皇室对神祗最大程度的信奉,所以特例地加入到了十二姽女之中,也因此被她从小就生活在神庙之中,跟在阿姊的身边。那时候的她天真而懵懂,优越的出身注定了她足以跟那些平民身份不同,理应当配得上任何美好。 而黑圣女承载着神明的遗址,也享受着全部牺牲。如果说十二姽女注定要拿出全部的忠诚来献祭于战神,这是不得不进行的牺牲,而她们奉献出生命,也不过是为了让黑圣女更加接近神祗,召唤出那可以连接神明的通天塔,等待神女最终的降临。 一如大祭司所说的—— “十二姽女是神祗最忠诚的仆人,而你们,你们两个,则是神明的化身。” 就像是幻境之中那些俯首叩拜的人们所表现出来的那样。 在他们的心目中,这些女孩就是神明。 可惜,这一切从最开始就是错误的。 大祭司的谎言作为养料孕育着这些生长着罪恶的花朵,即便是再如何的绚丽和娇艳,最后也只能绽放出罪恶。当那些黑暗而负面的因素积攒得足够多的时候,彻底在一瞬之间爆发出来,然后以怨念召唤出邪神的降世,以某段历史的消亡来作为这场旷世的灾难的代价。 以至于最后整个楼兰都散落在黄沙之中,成为无从言说的一段秘闻。 成为一场无法苏醒的噩梦。 而除此之外,真正让何漫舟觉得诧异的,是那片不透光的黑暗。 滴滴答答的水声犹如催眠一般地在她的耳畔回响,幻境不过是短短的几秒,却像是有着某种神秘的力量带领何漫舟亲身经历了一次山洞中的那个女孩子曾经感受过的压抑与绝望。摇摇欲坠的烛火映出暗黄色的光,给予过那个女孩几秒的清明,宛如一切尚有转机。 但全部的希望都是虚假的。 一如诅咒般的宿命无法挣脱,那短暂存在的光芒注定会湮没在黑暗里。这是不可抗拒的事情,也是大祭司筹谋的一部分,只不过这些事情都被藏得很深远,曾经没有泄露出任何端倪罢了。 想必当女孩被送到山洞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看透了自己的命运,才会发出近乎于无力的叹息。 直到烛火最后熄灭的那一刻,只有刻骨的绝望残存。 往昔的碎片不断拼凑着,像是把深埋在何漫舟脑海中的记忆硬生生地挖了出来,浮出那些年岁遗留的灰尘,让许多曾经被忽视的东西渐渐清晰了。两种力量在她的神识里挣扎着,一种代表着还未被吞噬的良善,另一种代表着叫嚣着要毁天灭地的恶意。 ........应该平息神明的怒火吗,让无穷无尽的轮回至此终结吗? 不,凭什么呢。 这宛如一声诅咒,于是绝美的女子隔着云端传来了呓语般轻盈的低笑。 她居高临下地蔑视着众生蝼蚁,也对着这具躯体的主人发出了露骨的讽刺。 你又是在挣扎什么,仅仅靠你自己,就可以逃避这一切吗? 为什么不臣服于我呢?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啊。 这两句尖锐的诘问隔着风声而来,自虚空一路沉在了何漫舟的心底,又或者那女子诘问的并不是懵懂无知的何漫舟,而是当年那个承担全部灾难和恶意的女孩子。何漫舟能感觉到那种挣扎,一如神明骤然睁开的眼睛。 葬神之处源于何地,那或许就是虚无的尽头。 就比如,幻境中的那座山洞。 在听到循环往复的水声时,何漫舟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起了朝晖山召唤出来的通天塔,那座神秘的古庙背后神龛藏着的密道所通往的最终所指,但很显然,幻境中的地点不是那里。虽然用第六感或是直觉之类的东西来判断一件事物的真相往往显得过于主观,可是何漫舟的灵魂深处有着某种奇怪的共鸣,像是在无形之中验证着什么。 这其中的区别很微妙,却又极为清晰。 在朝晖山的幻境之中,何漫舟感受到的是抗拒与吸引,甚至于来自灵魂深处的召唤,尤其是看到那片莲池的时候,更是仿佛预兆着某些东西开始苏醒。而在刚刚的幻境之中,那化不开的黑暗尤其漫长,最后的指向居然是死亡。 更遑论,映着影影绰绰的烛火,墙壁上的图腾是极为陌生的。虽然不能确认那个山洞到底在哪里,可是何漫舟知道那绝不是她曾经去过的,由通天塔召唤出来的唤醒神明的地方,而是楼兰古国全部灾难的源头。 如果不是通天塔之中的神庙,那个山洞都在哪里? 还有那座幽蓝色的水晶棺,这背后到底藏着怎样的阴谋呢? “原来......真相居然是这样的,我才是牺牲品。” 那声叹息极轻极淡,却牵扯着何漫舟的全部敏感神经,让她的心硬生生地颤了一下。那句所谓的牺牲品到底是什么意思,那个被当做牺牲品的女孩又是谁呢? 何漫舟止不住顺着这些残破的线索去猜测,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楼兰小公主,但是好像哪里不太对劲,最后一闪而逝的光芒她曾经在哪里见过,是那颗姣如明月的夜明珠吗?当年的楼兰古国究竟发生了什么? 灾难的开始是什么,最终的谜底又是什么呢。 这些答案即将呼之欲出,又好像隔着一层挥散不去的可怖迷雾。 ........ 在何漫舟晃神的片刻,不远处的一家三口终于随着炉火许完了愿望。 父亲单手牵着小女孩肉乎乎的小手,另只手臂搭在妻子的腰间,已经在商量着如何安排这难得的假期,紧凑的行程可不能都在民宿里度过,等会儿吃完晚饭要去那里逛逛了。小丫头东看看西看看,分明步伐还是摇摇斜斜的模样,又再被爸爸稍微扯了回来, 松柏木在火舌之中燃烧殆尽,炉火又再旺盛了几分。 原来方才那些穿过了千百年时间的凌乱回忆反复又交叠,像是要把人拖入深渊之中彻底吞噬掉,彻底跌入万劫不复。而当何漫舟终于从虚幻之中苏醒过来,压制住心底翻涌而生的可怕邪念,才发现也不过三五句话语的功夫,只是一小截木料燃尽的的时间而已。 眼看着那带着头巾的阿婆还在等待回答,何漫舟赶紧摆了摆手。 “不用啦,谢谢。” 停顿的时空恢复了正常,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次仁格桑朝着何漫舟和白亦从的方向比了个手势,无声地打了个招呼,示意自己要过去那边一下。然后他走到带着藏蓝头巾的阿婆身边,用着当地方言简单地交流了几句,像是在有来有往地谈论着一些什么,这才重新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你们今天晚上先安顿在这里,因为客房紧缺,已经没有两间单独的客房了,我跟老板打了招呼才特意为你们争取到了豪华套房。喏,就是那个挂着金色木牌子那间。” 次仁格桑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左边斜角的方向努了努嘴。 “里边是两室一厅一卫的格局,入住费用是699元,已经给你们争取到最低价了。每间房里都单独配有豪华大床,另外还有单独的浴缸,藏红花免费提供,可以泡个特色藏浴,很适合情侣居住,至于怎么安排的话......就看你们两个自己如何决定了。” 对上次仁格桑颇为暧昧的笑意,何漫舟的聪明伶俐在这种不算恰当的时候发挥得淋漓尽致,很快就从次仁格桑没有说透的言语之中听出了那几分弦外之音,尤其是话语尾音有意拉长的暧昧,像是在不经意地隐喻着什么少儿不宜的事情似的,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多想。 她深感太会幻想有些时候真的不是好事,以至于还没张嘴就登时红了脸颊。 “喂,小屁孩,你满脑子都想着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呢,别用你的那套歪脑筋去恶意揣度别人好吧,连女朋友都没有的人,知道别人怎么谈恋爱吗?” “我恶意揣度你?”次仁格桑饶有兴趣地一挑眉梢,“我什么都没说,你又是想到哪里去了,不如把你想的说出来,我告诉你这算不算恶意揣度?” 何漫舟:“........” 算了,算了,这种时候为什么要跟小孩子计较呢。 退一步海阔天空就完事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投资者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这简单的几句调侃最终以白亦从的意味深长和何漫舟的说不出话之中告一段落,次仁格桑也没再继续说那些没有实质性作用的废话,而是认认真真地安排起了行程。 “明天早晨六点半我会来叫你们起床,住宿费里包含的免费早餐是白粥、面包以及鸡蛋,如果想尝尝当地特色菜,我可以安排,不过这个是需要单独付费的,等到行程结束,会直接算在你们的私人订制套餐里。当然了,如果不需要这些服务也没关系,我反倒乐得清闲。” 白亦从淡淡的目光扫过,这些细枝末节还不足以让他思考。 “那辛苦了。” “没关系,既然收了私人订制的费用,当然要替你们安排行程了。”次仁格桑轻笑了一声,满不在乎地应道,“作为你们的向导,我就是赚这份钱的,工作内容无非就是让你们的旅行更舒服一点,你们开心了,我也开心。” 末了,次仁格桑从口袋里摸了两张名片,给白亦从和何漫舟各自递了一张。 “好,那要是什么其他的需要,直接给我打电话咯?” 白亦从接过了名片,随手放在衣兜里。 眼看着次仁格桑将事情统统交代完之后,也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意思,跟那位带着藏青头巾的阿婆挥了挥手就转身要走,白亦从这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等等。” “怎么了?”次仁格桑回过了头。 “明天的行程安排是什么?”白亦从没有再兜圈子,今晚的短暂休闲之后,很多事情都变得锋芒毕露了,“更直白一点来说就是,我们对藏区的风景名胜不感兴趣,这一趟过来也不是为了旅游的,所以无谓的娱乐可以直接取消。” 对于白亦从的话,次仁格桑没有太大的意外,所以也只是歪着头确认了一句。 “当然可以,我就是花钱办事的嘛,所以你的意思是?” “你打算什么时候陪同我们去卡瓦格博峰?” 白亦从的答案直截了当,这样的要求在情理之中,也在意料之内。毕竟白亦从的此行目的打从最开始就是放到了明面上的,否则次仁格桑也不会跟这两个异乡人扯上关系。 只不过次仁格桑没有想到白亦从居然如此着急。 他原本以为,白亦从会花更多的时间来了解他,或是从诸多小事之中试探他藏起来的秘密,以及探究背后有关于雪女传说的缘由,然后才会做出相应的判断。而在这个过程当中,次仁格桑当然也可以反过头来去刺探白亦从的秘密,让之后的计划更为牢靠一些。 但是,现在这样也无所谓。 毕竟央金的事情拖不得,每多一天就是多一分的风险。 那些次仁格桑想做又不能做的事情,原本就像是无法破除的僵局一般,硬生生地横亘在那里,他没有勇气解决,也不甘心直接放弃。可是随着白亦从和何漫舟的到来,一切都有了转机,虽然这所谓的“转机”微乎及微,次仁格桑完全无法确认背后有着几分把握。 不过终归是聊胜于无的。 “卡瓦格博峰.......想要攀登雪山可不容易,尤其是对于你要找的东西。需要准备的东西很多,明天可能来不及,说起来,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找雪女?” “雪女的传说在藏区并非耳熟能详,既然你知道雪女代表着什么,想必也就知道我此行是来寻找什么,对于这些事情不必一而再地去确认了。” 白亦从的声线很平淡,他素来擅长于克制,于是此刻与他对垒的次仁格桑也觉得有些无法言明的压迫力。就比如方才这几句,白亦从像是什么都没有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次仁格桑大可以把这理解为是空手套白狼,完全不加以理会。 可是,万一白亦从真的掌握了某些线索呢? “进入卡瓦格博峰本身就代表着一定程度的危险,我不介意面对未知,这是探究秘密的同时必须要承担的事情。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我有保全自己的办法。至于你,如果想要降低这次行程的风险,不如直接讲出你的故事,别再有所隐瞒。” “想要听我的故事?”次仁格桑的唇角痞里痞气地扬了起来,下巴上的小疤也跟着跳了一下,“那想必让你失望了,我没有故事,也不觉得会有什么危险。” 更多的话白亦从没有说透,透着考量的目光却是紧锁在了次仁格桑的身上。 “这样,我先准备一下,三天之后过来找你们。” 对此,次仁格桑没有加以理会,他的手指抵着下巴轻轻扣了几下,不紧不慢地说了下去。 “那么之后的这三天,就姑且当作自由时间了?我分.身乏术,没办法一边准备攀登雪山的必需品及路线,一边再带着你们四下观光,如果对于这样的安排没有意见的话,我会在三天之后的早晨来找你们,到时候可别说我没有细心地为你们服务。” 之后就是简单的几句交代,次仁格桑很耐心地介绍了周边的景点,就像是尽职尽责到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导游一般,把方才的暗流涌动完全掩饰下去了。 等到次仁格桑离开之后,何漫舟跟着白亦从进了房间。 这一看不要紧,原本对经济条件很是拮据的小寨子没有抱太大的期待,但是当她四下环顾一圈之后,还是忍不住发出了感叹。可以看得出来,这个民宿确实是花了大价钱进行装修的,姑且不讨论家具是否足够贵重这个问题,光是在装潢风格上下的功夫,就可见一斑了。 这间标价699元的豪华套房,足以担得起“豪华”这两个大字。虽然不及五星级大酒店的上等香薰和席梦思大床,但贵在每处细节都透着浓重的少数民族特色,西.藏古典家具中的三大类:藏桌、藏柜、箱子居然在这里一应俱全,也算是让何漫舟开了眼,在这个不是特别富足的寨子里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豪华。 “这里的东西还真蛮漂亮,不愧是豪华间,也算是物有所值了嘛。” 何漫舟一边感慨,一边欣赏着房间内的摆设。她的手指轻轻滑过了木质立柜上面精致的彩绘纹路,上边是颇有宗.教意味的图案,色彩斑斓之余又带着几分神秘。 即便是早已经上了年头,雪松木料的清香还是幽幽传了过来,空气里都充斥着淡淡的木料香气。木柜最表面带着一层薄薄的油,想必是为了防止高原潮湿特性和虫害的威胁,店家很有心地用酥油灯灰来为家具做保护,才形成了这样的油膜。 “这样的装潢得花不少钱吧,那个阿婆原来这么深藏不露,也是个土地主啊。” 这番话何漫舟说的完全不夸张,西.藏地区的森林较少,主要分布于东南部以及喜马拉雅山南坡的湿.润地区,高原内部缺少木材,再加上交通运输的困难,过去经济落后的时候,只有高层僧侣、富裕贵族或上层人士才用得起精美的藏式家具。 虽然近几年来经济条件有所改善,藏式家具也逐步走入了寻常百姓家,但是想要把整间民宿装饰的如此豪华,让素来跟古物打交道的何大小姐都高看一眼,也是相当大手笔的事情。 可是还没等她感慨出个所以然来,白亦从的声音就淡淡传了过来。 “这件民宿的原址是那个带着头巾的阿婆,不过装修成现在这个样子,就少不得次仁格桑花费一些心思了。你可以理解为他是这间民宿的大股东,他才是投资者。” 听了这话,何漫舟有点诧异地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知道这些?” 对上白亦从那副了然的模样,何大小姐深感自己跟白亦从时时刻刻呆在一起,就连认识次仁格桑都是同一时刻认识的,根本不存在所谓的信息不对等。可是就在这样的特定情况之下,她居然还会跟白亦从的信息产生断层,实在是让人太不好理解了。 之所以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如果不是自己太笨了,那就是自家男朋友太犯规了吧。 像是看出了何漫舟的疑惑,白亦从很好心地收起了逗小女友的心思,他抬手揉了揉何漫舟凌乱的发丝,像是在安抚她垂头丧气的失落一般,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刚刚那一家三口祈福请香的时候,摆摊的阿婆和其他客人闲谈的时候说起来的,那个人想要跟阿婆讲价,阿婆说东西的价位都是跟老板商量好的,老板就在那边看着呢,今天怎么说不能抹零头的。哦......当时你在发呆,想必没有注意到吧。” 何漫舟假装没有听出白亦从的调侃,轻咳了一声问了下去。 “哎?你还能听得懂藏语?” “一点点。” “可是这么个藏族少年,看起来其貌不扬的,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富二代啊。”何漫舟没有再去深究细节,而是顺着白亦从的话想了想,很快得出新的疑惑点,“那他哪里来的钱投资这么一间民宿,他不就是个小导游吗,难不成还有小金库?” “你说的不错,次仁格桑当然不是富二代,想要装潢这样一间民宿想必投资不小,能说动当地土著跟他合作,又能如此大手笔,所以你也很好奇,他的本金是从哪里来的对吧?” 第一百九十二章 约法三章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在这种事情上,何漫舟从来不兜圈子,怎么想的就是怎么表现出来的,所以她当即很诚恳地点了点头,不假思索地追问了下去。 “那他的本金到底是怎么来的?” “次仁格桑的那辆大众是很老的车型,明显上了年头,到了现在已经很不值钱了。车门底下有一块严重的塌陷,修理过后还能够看出来,早就应该淘汰掉了。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你手边的藏柜是松木实木的材质,拉手镀铜,是有意做旧的仿古款。最难得的是彩釉绘制的莲花图,笔触精致栩栩如生,没有几分功力的师父做不出这样的家具,入手价至少在两万以上,而这只是这件民宿里再普通不过的物件。” “对啊,这事不合理啊.......所以次仁格桑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分明手头一点都不拮据,又不是没有钱。而且他是做导游的,整天都离不开驾车到处跑来跑去。退一万步讲,这辆车就是他的门面,也代表着每天的工作环境,且不说那些虚无缥缈的面子之类的事情,让自己开的舒服,不用忍受那些呛人的汽油味,难道不是最应该考虑的事情嘛。” 何漫舟顺着白亦从的话想了想,越品越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除此之外,光是说个最现实的问题,次仁格桑本来就是个乍一看不怎么靠谱的野导游,假如这辆车豪华一些,他的客人们可能还会觉得他更靠谱一点,因此多拉一些生意呢,这才是所谓的生财之道吧。可是他有了钱非但没有换车,还投资在这些.......怎么说呢,这些对他来说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次仁桑格看起来很精明的样子,不至于想不到这些吧?” “他当然很精明,正因为他很精明,才会走这一步棋吧。” 白亦从没有把话说透,何漫舟更是听得云里雾里。她深感白亦从好像透过现象看到了本质,偏偏这个本质还是她左思右想都没有想明白的,所以才会认认真真地打着哑谜,不由得更气了。 “因为这辆车次仁格桑是要开回家里的。” 像是看出了何漫舟的疑惑,白亦从的声线淡淡传了过来,不紧不慢地解释着。 “这笔意外之财不是来源于次仁格桑的家里,甚至说,次仁格桑不能让他的家人们知道,才会刻意隐瞒着这些事情。所以他宁可投资别人的民宿,承担着自己提供巨大好处,又莫名其妙被别人瓜分一笔,或是人家赚到了钱就翻脸不认人的风险,也不敢置办一处属于自己的房产。毕竟,他在家还要维持着穷小子的形象,不能被旁人看出任何端倪。”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这件事更奇怪了啊.......” 一想到这个跟她斗嘴斗了大半路,怎么看都显得不够成熟的小屁孩居然藏着这么多的秘密,何漫舟骤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过,白亦从,你还是没有说,次仁格桑的这笔钱到底是怎么来的啊?"何漫舟用了好几秒的时间来整理这些过分多的信息量,这才咂舌一声,“次仁格桑看起来也就不过二十岁左右吧,可能都不到二十岁。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大的手笔,还藏着掖着到这个程度,太不合理了吧。这是杀人放火了,还是杀人越货了,我靠.......我俩不是惹上犯罪分子了吧。” “犯罪分子不至于,不过是否犯过忌讳就说不准了。” “怎么说?”何漫舟连忙问道。 “事出其反的前提之下,很多事情乍一看都不合理,甚至令人无法想象的。不过,越是不经掩饰暴露出来的事情,往往越是问题的症结,再如何匪夷所思,也都更加接近真相。“ 对上何漫舟问询的目光,白亦从眉梢微沉,不紧不慢地分析了下去。 “次仁格桑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少年,为什么会对卡瓦格博峰有着如此大的兴趣,仅仅解释为想要赚钱明显太不合理,加之他还知晓雪女的秘密.......” 白亦从的话还没有说完,何漫舟就有些不爽地冷哼了一声。 打从在机场白亦从忽然扯出了那句“雪女”之后,何漫舟就对这次卡瓦格博峰之行充满怀疑了,更遑论还有突然加入的次仁格桑。 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地交叠在一起,都让原本就风险巨大的前路更加扑朔迷离。作为身在局中之人,何漫舟什么都想不透彻,而反观白亦从那边,却是把方方面面都安排得妥当了,即便是没有安排的地方,人家也心底早有了盘算。 只不过这些盘算,他都压根没有跟何漫舟讲过罢了。 这样一想,何漫舟不禁更加火大了。 就这么猜了一路的哑谜,何漫舟本来就对次仁格桑的身份有所怀疑,加之还有在机场跟白亦从聊了一半就搁置下来的话题,更是让想不懂的事情挤压的越发多了。偏偏白亦从压根没有解释的意思,以至于好些话闷在何漫舟心里,生生地憋了一路,愣是没找到机会问出口。 方才谈情说爱的短暂甜蜜冲淡了紧张感,好山好水好风光,原本就会让人懈怠,加上白亦从一回生二回熟的情话,更是给何漫舟哄得心情大好。她只顾着感慨恋爱的甜蜜,也就忘记了那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顺带着放过了白亦从一马。现如今被白亦从一提点,话题刚好又聊到了这里,何大小姐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没有跟白亦从秋后算账。于是她当即板起了脸,大有几分借题发挥的意思。 “喂喂喂,白亦从,你先过来。” “怎么了?” 何漫舟没有理会被骤然打断分析的白亦从眼底的问询,只是上前几步坐在了沙发上,抬手拍了拍上面铺盖着的刺绣织锦,示意自家男朋友坐过来。白亦从早就习惯了何漫舟的想一出是一出,干脆很配合地走到了她身边,坐在了罗汉床的另一边。 何大小姐这才清了清嗓子,像模像样地开了口。 “好,我们来开家庭会议了。” 这个出其不意的新鲜词汇成功把白老板逗笑了。 他一挑眉梢看着何漫舟,毫不掩饰目光里的调侃,有意放缓语速把何漫舟的话低声念了出来。 “家庭会议?” “对啊,当然要开家庭会议。你当我跟你闹着玩的吗,说是家法伺候就是家法伺候,今天我先把家规给你放在台面上,直接约法三章,剩得以后你说我无理取闹.......” 何漫舟的唇角微微抿着,灵动的大眼睛转了一遭,最后对上了白亦从眼底的笑意。不得不承认,在确认关系之后,白亦从确实温柔了许多,那就像是冰山上层层覆盖的坚冰迎上明媚春光渐渐开始融化下去,于是冰山之下形成湖泊,暖成整池春水。 所以,何大小姐恃宠而骄,理不直气也壮地补充了下去。 “就是我真的无理取闹你也不许不听,我的家庭地位就是这样的,反正你得听我的。” “好,那你说。” “家规第一条,不许总是有那么多的小秘密瞒着我。怎么着,我俩是谈恋爱呢,还是碟中谍呢,跟你交流还得自行修炼心理分析技能,我真是不够麻烦的了。白亦从,我不跟你翻旧账,之前那些破事就不说了,咱们来说道说道眼下。” 白亦从半抱着手肘,懒洋洋朝罗汉床上一靠,大有几分洗耳恭听的意思。 “远的不说,光是雪女和次仁格桑这两件,你就压根没有跟我说实话吧?这是把我当成女特务了么,天天什么都不干,就想着跟你对暗号吗?” 何漫舟清着嗓子煞有介事的模样把白亦从硬生生逗笑了。 白玉楼那么大的产业,公司会议白亦从没少开过,白家内部的家庭会议,作为白家家主他也是轻车熟路。年终大会的发言或是商务宴会的致辞白亦从都见过,唯独没有见过何大小姐这种把约法三章都讲得如此可爱的,以至于他瞬间没了脾气。 不过考虑到何漫舟的面子,那溢到唇边的笑硬生生地被白亦从忍了下去。 “好,这些事情我一会儿跟你解释,你先说第二条。” “家规第二条,在外不许不给我面子。”何漫舟想了想自己跟次仁格桑打嘴仗,白亦从就那么认认真真地看大戏,就是气不打一处来,“哪怕我真的做错了,关上门来怎么说我都行,但是在外边你可是我的男朋友,你不护着我,还准备护着谁啊?” 何漫舟把全部的情绪都放在了台面上,白亦从不过稍微想了想,就知道她的意有所指到底是什么,当即解释道。 “我自然是站在你这边的,只不过有些话你说更合适而已。” 其实当时跟次仁格桑犟的时候,何漫舟就感觉到了白亦从的考量。一如她不会在没用的事情上浪费时间,白亦从也不是那种一味看笑话的人。这会儿得到了确认,何漫舟没有太多意外,却还是很顺嘴地调侃了一句。 “合着你是把我当枪使呢,是吧?” “这么说不够准确,应该说是不必言明的默契.......你也知道我的想法,不是吗?” 白亦从的话成功安抚到了何漫舟,于是她没有再去掰扯这些细节,很快继续说了下去。 “就你油嘴滑舌,先听我说第三条。” “第三条是什么?” “第三条嘛.......”说到这里,何漫舟的语气放得更轻柔了,虽然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这番话有点不讲理,她也决定不讲理到底了,“除了上述情况之外,对于任何没有囊括其中的情况,最终解释权都在我这里,换句话说就是,你得听我的,我的家庭地位就是这样的。” “好,你的家庭地位就是这样的。” 白亦从难得拿出了几分好脾气,抬起头安静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子。 他的声音低沉而好听,从唇缝之间溢了出来,如果仔细去品的话,还能品出几分宠溺。 一如他之后的那句补充,笃定而诚恳。 “你是家规的具象化,家里都听你的。” 何漫舟:“........” 这种时候还需要说什么吗? 不需要了,爱他就够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玉如意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白亦从的三言两语成功把何漫舟安抚了下来。 女孩子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而且她也没有真的打算跟白亦从生气,那番话固然有三分问询在,不过剩下的七分却都是撒娇了。所以在得到满意的答复之后,何大小姐成功在情话供给的养分之下满血复活,那双漂亮的眼眸弯生生的看着白亦从,大手一挥翻了篇。 “有进步嘛,白冰山,算你态度诚恳。那这次姑且放你一马,跟你约法三章之后就算完事了,就不家规伺候了。不过白亦从,我还有一个要求,你得把有关于次仁格桑还有雪女的事情解释清楚,如果再敢瞒着我什么,我可真的跟你翻脸啊。” 对上何漫舟故作凶狠的表情,白亦从的唇角微微浮起一点。 “其实我们刚刚已经说到了问题的核心,如果不是你打断的话,想必现在完全可以得出结论,知道我在计划着什么了。” “怎么着,还嫌弃我耽误了你的分析是不是?” 白亦从也不知道何漫舟这幅无理取闹的模样是在哪里学的,早前怎么没有发现小丫头还有这样的属性呢?他抬手在女孩子的头顶轻轻揉了揉,姑且当做是在安抚,谁知急性子的何大小姐倒是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忍不住又再催促了一句。 “行了行了,你就别再卖关子了,一件一件坦白从宽,你先说雪女的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好像知道些什么,次仁格桑也好像知道些什么,就唯独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对上何漫舟又迷糊又委屈的小表情,白亦从努力忍着笑,淡淡接过话题。 他重新捡起了方才进行到一半的分析,不紧不慢地开始了答疑解惑。 “好,别急,我先从雪女说起。” 何漫舟连忙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雪女的传说在藏区不算稀奇,一如每个地方都会流传着一些志怪故事,这些事情半真半假,都是从老一辈的口中流传下来的。东北地区不是也时常有关于狐仙或是黄大仙的传说,或是不听话的小朋友会被大马猴抓走吃掉吗。藏区雪山很多,颇带灵异色彩的诡异传说也屡见不鲜,很多靠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都可以镀上超自然的面纱,让一切不够合理的事情多了更为合理的解释,雪女在藏区流传大抵也是因为如此。” “我知道,这些传说的本质,有好多不就是在吓唬人的嘛,说是口口相传,其实有太多添油加醋的成分在了,谁会把这些事情当真啊。远的不说,在我小的时候,老何还编了什么古画里会走出神仙来的可怕传说——如果我乱碰咱们家书房的那些古玩字画,晚上神仙入我的梦,告诉我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小孩子不听话就会惹怒神仙呢。” 何漫舟撇着唇角咂舌一句,毫不避讳地给自家男朋友讲起了童年趣事。 “其实这不就是吓唬我的吗,他那么一警告,本来我就惦念着这件事呢,双重心理暗示之下难免就会做噩梦了........然后得到了这种验证,我还真信了我爸说的那些,搞得我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敢进我家书房。后来想想,老何不就是怕我捣乱,才编了这个故事嘛。” “没错,口口相传本身就带有很大程度的准确性。”白亦从微微点了点头,顺着何漫舟的话继续说了下去,“就像是你到了一定年纪,就会意识到何教授说的那些话是假的一样,大多数的人都不会把这些灵异传说放在心上。这些无非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就跟贴吧论坛的恐怖故事一样,无聊的时候翻一翻,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何漫舟是个聪明的人,从来都是脑筋转得极快,加之跟白亦从长久以来培养下来的默契,不过稍微想了想,当即从这段话里听出了还没有说透的弦外之音。 “但是次仁格桑好像对雪女的事情尤为在意啊......” “对,问题正是出在这里。”白亦从的语气微微一顿,偏过头看着何漫舟,不紧不慢地问道,“人类都是趋利避害的生物,不会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一度消耗无用功,对于可信其有,也可信其无的信息,更多只会表现出模棱两可的态度,不会过分坚持。什么时候你才会对虚无缥缈的传说持有笃定态度,甚至乐意为此付出巨大代价呢?” 何漫舟顺着白亦从的问题想了想,当即开了口。 “除非.......我知道这是真实的。” 这句话是下意识说出口的,随着话音落下,寂静的房间内的便是不长不短的沉默了。 电光石火之间,何漫舟像是悟到了什么,以至于她脸上的神色也有了细微的变化。 “你是想说,次仁格桑碰触到了雪女的秘密吗?” “传闻之所以称之为传闻,就是因为笼罩了一层带有神秘色彩的面纱,谁也不清楚这一切到底是真是假,挖掘秘密会带来何种后果,才让藏在背后的谜团扑朔迷离,愈发引人心驰神往。但是从好奇到感兴趣,到乐意付出代价亲身实地去进行考察,是需要心理动机的。” 对于何漫舟的问询,白亦从没有给出直接的回答,却已经将答案摊开展平了。 剩下的话不必再去多说,何漫舟就全部想的明白了。 其实事情很好理解,只需将心比心,她就能理解白亦从的全部推断。 一如假如不是何盛突然失踪,何漫舟不可能坚持去查由两幅古画牵引出来的神秘坐标,如果不是自己接二连三看到的幻境太过引人深思,她也不会窥探到早逝的母亲居然是巫族黑圣女的这个惊天秘密。 而当这些都不成立,即便是遗王宝藏再如何让人浮想联翩,都跟何漫舟没有直接关系,也不至于将她扯进局中。 如果没有何盛失踪的大前提,很多事情都失去了直接动机,哪怕同样的情况再次发生在她的身上。同样也是白亦从提出合作,甚至将有关于白家的秘密双手奉上,在不能确定消息真假,不能保证事态发展的前提下,何漫舟还是没必要掺和这些事情。 换句话说就是,这些不足以让她冒险。 毕竟传说无非只是传说而已,听个热闹就可以了,谁又会去为了不确定冒险呢?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有人会对传说产生特别的关注,甚至乐意为之付出巨大代价,本身就足够不合理了。更遑论雪女的传说代表着什么,没有人比何漫舟更清楚,她和白亦从正是被巫族无法摆脱的宿命推搡而来,调查失落各地的“神女的战衣”的具体下落,阻止神祗的降临。更简单地来说,雪女的传说背后,不正是有关于神女战衣的下落吗。 所以次仁格桑的直接动机到底是什么呢? 除非....... 这个乍一看普普通通的藏族少年,跟楼兰巫族有着某种联系。 这些念头几乎是不自觉便推导出来的,正因为过于环环相扣,没有任何可以反驳的地方,也从某种程度上验证了推断的合理性,以至于何漫舟很快被这样的结果吓到了。 “藏区流传的关于雪女的传说,无非是一切最浅显的东西,并且不可避免地加入了过多的主观臆断。或许每个人听到的说法不同,不过故事的内容终归是大同小异的。” 在何漫舟晃神的功夫,白亦从的声线还在淡淡传来。 “藏区从来都是一个对信仰极为忠诚的地方,人们会把封山的大雪或是突如其来的雪崩赋予一定程度的意义,中日登山队的离奇死亡,不是也盛传他们在生命结束的那一刻见到了霞光,是因为惊扰了神明才会付出代价吗?而雪女作为雪山的保护神,可以让那些登山者一路平安顺遂,几乎每个不得不跟雪山打交道的人,都会或多或少地祈祷雪女的保佑。” “听起来就是祈祷平安,来寄托自己的美好愿望嘛。” “对,大多数人仅仅只是如此而已。”白亦从微微点了点头,又再继续说道,“不过次仁格桑了解到的版本,绝不仅限于此。旁人祭拜雪女是为了保佑平安,但是次仁格桑却不同,他想要探究雪女背后的东西,甚至乐意以身犯险,承担一定的代价。” “那......次仁格桑了解到的版本呢?”何漫舟没多避讳自己方才的推论,很快追问,“难不成次仁格桑跟楼兰巫族有关吗?” 对于何漫舟骤然说到问题关键,白亦从并无太多意外,只是神色变得更为严肃起来。 他的语气顿了顿,紧接着话锋一转。 “在机场我跟你讲的话,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了啊,喂,我又不是老年痴呆,别把我想的那么傻好吗。”何漫舟小声嘟囔了一句,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忘记嘛。” “朝晖山岩壁上的那首歌谣分别对应了五个地点,“神女的战衣”也正是遗落在了这五个地方。想要召唤楼兰的神女,需要将“神女的战衣”重新汇于一处,开启墓穴之中的阵法。唯有这样才能从通天塔带来的蜃楼之中打开时空的缝隙。” 白亦从没有在何漫舟到底傻不傻的问题上多去纠结,而是放缓语气地说了下去。 “西藏,长春,湖南,新疆,还有一处地点不明的位置,汇聚成藏在蜃楼里的秘密。其中关于雪女的故事,便代表着古谣的第一句,也是最为重要的一句:雪中的神明,凋零后的璀璨。至于背后对应的“神女的战衣”失落的那部分,便是被神女握在手中的玉如意。” 第一百九十四章 碧色眼眸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何漫舟惦记着雪女的故事惦记了整整一路,这会听到白亦从终于讲到了重点,不由得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肯错过任何的只言片语,表现得尤为认真。 在机场的时候,何漫舟听了白亦从讲的好几段故事。 那个被小龙女拿来当做祝福的圣龙珠,还有黑巫女与白巫女的决裂和反目,甚至于楼兰小公主在花魂之中沉睡,又从花魂之中苏醒......这些被白亦从称之为黑童话的故事讳莫如深,与其说这仅仅只是故事,倒不如说是可怕的预言,并且已经渐渐开始应验了。 最初这些事情在何漫舟的眼里都显得不可理喻,甚至当白亦从根据两幅古画找到了坐标,第一次触及到通天塔的蜃楼背后藏着的秘密时,何漫舟还觉得这些事情过于魔幻现实主义。又是虚幻又是真实,又是接二连三的幻境又是楼兰灭世邪神,实在是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但是固有认知的推倒重建,有些时候也不过一瞬之间而已。 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于之何漫舟来说却有着恍若隔世一般的错觉。 太荒诞了。 在接连不断的刺激之下,何漫舟不得不纠正自己的认知,对于有关于楼兰古国的那些秘密,接纳度也变得前所未有的高。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当日趋完整的幻境逐渐拼凑出整个事情的脉络,虽然缺失着的那一环还是没有准确结果,但是到底谁身在局中,谁囿于宿命,都已经再鲜明不过了。 何漫舟曾经借着那双半阖的碧色眼眸窥见到年岁遗存下来的东西,她看到了楼兰古国的盛大.和辉煌,看到了被漫天黄沙掩埋掉的战争与血腥,她看到了世人眼底灼灼的贪欲和信仰的破灭,而当所有的矛盾被彻底激化之后,就是不可避免的全面崩盘。 带来的结果显而易见,那是一段文明的彻底消亡。 她看到了美到令人无法直视的黑圣女出尘一般的高高在上,和最后由受人瞻仰的圣洁跌入污泥之中寻找不到出路的对比。看到了懵懂天真的小公主经历了深.入骨髓的仇恨,她踏过遥望无际的尸山血海,所以现如今变成鲜血洗濯之后的复仇者,成为这场持续千年的轮回的始作俑者,朝那些曾经背叛她的人举起了锐利的刀锋。 这一切到底是从哪里开始错下去的,何漫舟全部都说不清楚。 她只知道这样一帧帧一幕幕的画面反复纠.缠,从最初午夜梦回的细碎梦境,到随着旁人的三言两语就会激发出来的无法控制的幻境多次出现。哪怕现在忽然有人告诉她,她就是邪神的化身,是灾难的源头,何大小姐都不至于说当场愣在原地,不知如何自处,完全接受不了。而是会哪怕仅仅只是表面淡定,也会撑起几分理智点点头,迅速思考破局之法。 不过心态良好是一回事,到底该如何解决问题就是另一回事了。 很多的不可抗力推搡着何漫舟,没有给她留下太多思考的机会。 如果被巫族族众们称之为不可抗拒的“宿命”真的存在,那么她是否也早就卷入了宿命之中呢? 当何盛拿到了那两幅古画,离奇失踪不知生死开始。 还是当在胡同里的老土著何家居然跟巫族的黑圣女扯上关系开始。 这些事情何漫舟都没有答案,又或者答案都已经不重要了,何漫舟知道,自己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成为了解决楼兰古国遗留下来的秘密之中至关重要的一环,甚至她就是破局的钥匙。那些不愿意相信,也不敢去相信的事情,早已经成为既定事实,也就由不得她信或者不信了。 当她和白亦从查到楼兰古国的秘密,即将触碰到最终的谜底。 比如,小公主和她背后的阴谋。 再比如,那个沉睡在何漫舟体内的,宛如定时炸弹一般的魔鬼。 现在事态逐渐清晰起来,仿佛所有关于楼兰古国盘综错节的线索,都极为隐.晦地藏在白亦从说的那些乍一听不觉得如何稀罕,但当细细咂摸就是哪里都显得有些不对的故事里。 宛如一盘早已经被布好的棋局,只看当局者该如何处理了。 “雪中的神明,凋零后的璀璨.......” 何漫舟把这句古谣低低重复了一句,虽然搞不懂神女手中持有的玉如意是什么意思,但这不妨碍她从诸多没有头绪的线索里迅速抓到重点,并且直截了当地给予出自己的分析。 “你说的雪中的神明,该不会指的就是雪女吧?” “对,没错。” 看着白亦从很干脆地点了点头,何漫舟眼底的疑惑更浓重了。 事情开诚布公到这个程度,很多晦暗不明的线索都逐渐变得清晰了。眼下的关键很快发生了逆转,次仁格桑是如何了解到雪女的已经不是问题最关键的地方了,反观雪女的传说到底是什么,这跟楼兰古国有着怎样的关系,才成为了最应该被探究的事情。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还没有等她多问,白亦从就继续说了下去。 “雪女,这是巫族供奉的神,你可以这么理解,当然也不排除其他的理解方式。” “什么,其他的理解方式是什么意思?” 白老板说的话语太过玄乎其玄,不解释尚且还好,一解释何漫舟更是糊涂了。 此刻何大小姐深.入了深深的交流障碍当中,分明自家男朋友字字句句说的都是普通话,可是连在一起她偏偏有些听不懂了。以至于沉默了几秒之后,她有些不解地看着白亦从。 “白亦从,我怎么有点听不懂你说的了,楼兰古国不是供奉着神女那位邪神,所谓的“神明”不也都指得是注定会带来灾难,掀起一阵血雨腥风的神女吗?” “对。”白亦从很干脆地点了点头。 “对什么对,问题不就是出在这里了吗?”何漫舟翻了个大白眼,不假思索地把自己的疑惑一股脑地讲了出来,“我们一路调查神女而来,怎么临了临了,忽然又多了一位雪女出来?而且通天塔和神庙都在新.疆的楼兰遗址,怎么神明还忽然扯到了藏区雪山来了,楼兰古国的大祭司不至于这么无聊吧,她供奉的神明们遍及大江南北,也不怕神明们互相打架啊。” “你与其关心这些,还不如想想雪女的传说到底是什么。” “那你还废什么话呢,你倒是赶紧说啊。” “这个故事很简单,在机场我已经说过了。” 眼看着自家小女友已经在彻底翻脸的边缘反复试探了,白亦从十分照顾她的好奇心,没有再卖关子,很快开口直截了当地讲了下去。 “雪女看管着最为隐秘的宝藏,是开启真实与虚幻的钥匙,注定在大雪纷飞之中现身。一如纷纷扬扬的雪花一般,她代表着世间的至纯至美,用不染纤尘的纯洁掩饰着世间的罪恶。当不该存在于世的东西,被圣洁的表象封存,你说这该用超然来形容,还是该被当成污.秽彻底清除呢,或者说,在找到她之前,所有的悖论都没有任何定夺。” 白亦从的声线淡淡传来,他的目光停在何漫舟的身上,话锋骤然一转。 “次仁格桑听到这些的时候,他是如何反应的,你还记得吗? 何漫舟顺着白亦从的话想了想,很快就回忆起次仁格桑当时的态度变化。 最初那位藏族少年带着十足的戒备,纵然是他主动过来问询并介绍有关于西.藏的景区特色,但是次仁格桑并没有提起多大的兴致,也没有跟白亦从托底的意思,连聊天都是可有可无的。何漫舟可以清晰想起次仁格桑最初的敷衍,不同于那帮主动围上来递传单的导游们无所不用其极的推销功力,他的表现仅仅像是例行公事。 甚至次仁格桑主动过来搭讪,都不是因为想要赚钱。之所以他会忽然提起兴起,无非是因为白亦从提起卡瓦格博峰之后,激发了他的某处敏感神经从而激起的本能反应,所以随口多问几句罢了。 至于白亦从讲出了有关于雪女的真正传说之后,次仁格桑的反应是什么样的呢? 当时他的目光直直看向白亦从,毫不掩饰其间藏着的审视,恨不能从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也是这个时候,次仁格桑才从浓重的戒备之中提起了兴致,真正拿出诚意跟白亦从谈下去。 “次仁格桑当时反问我,你是来找她的?” 白亦从的声线低沉而好听,他犹如一个技术高超的解剖师,正在从那些纠.缠的线索找到整件事情的脉络,顺着骨缝一点点剔除那些谎言与掩饰,精准地找到问题的症结。 “是我主动把雪女提出来的,这段讳莫如深的故事也是我讲述的,但是次仁格桑的反应不对.......他的态度太明确了,仅仅只是略有耳闻的话,次仁格桑远远不必对雪女关心到这种程度。除非次仁格桑知道的线索比白家先人留下的故事更多,他看出了我是知情者,手头有他迫切需要的信息,并且在第一时间意识到我有所隐瞒,才会迫切想要追问更多的线索。” “你是说.......” 对上何漫舟明显带着惊愕的目光,白亦从不紧不慢地把后半句补了出来。 “次仁格桑知晓的秘密,并不是藏区流传的那部分,而是更为直观的事情。” “更直观......那他到底知道什么,又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等等,你让我想想.......”何漫舟咀嚼着白亦从的言语,当即顺着他的推理讲了下去,“所以次仁格桑很有可能跟楼兰巫族有所联系,对吗?” “不止如此。” 彻底给出结论的时候,白亦从的目光骤然锐利了几分。 他的话语声伴随着极低的冷笑,隔着穿堂而过的风声传了过来,听起来很是晦暗,毫不掩饰其间的锐色。 “楼兰巫族的范围显然太大了,更准确一点地说,次仁格桑是跟巫族圣女有所联系。” 第一百九十五章 自学成才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白亦从的言语干脆而利落,不存在任何让人产生歧义的地方,也正是这样一句再明确不过的话,让何漫舟瞬间愣在了那里,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虽然这个答案分明在情理之中,却着实在何大小姐的意料之外。 一如她对白亦从的了解,他不会做任何无用功,很多事情但凡有着更为直接或是简便的处理方式,白亦从必然不会选择弯弯绕绕的办法。身为白家家主,能把局势混乱的偌大家族压制下来,要是说白老板没有几分雷霆手段,想必是上坟烧报纸,骗鬼鬼都不信,更是没有人会相信的。 白亦从素来干脆而果决,手段里带着几分雷厉风行的意思,甚至有些时候因为笃定的自信懒得过多考虑后果,以至于行事所为显得武断,更不会在意旁人的看法。当然这样的处理并不是单纯的一时脑热,而是任何一点小事都有着自己的考量。只不过这样的考量全部都在白亦从的心里进行,他没有跟旁人分享的兴趣,也没有必要听取别人的意见。 从某种程度来说,正是因为有着强大的能力作为支撑,白亦从才可以做到如此果决。 他的判断很少会出现差错,他更不会在没有必要的事情上浪费一点时间。尤其是在楼兰古国的僵局日趋恶化,“神女的战衣”即将集齐,最终的大战也随着灾难的来临而一触即发的关键时刻,白亦从又怎么会把情报平白泄露给不相干的人呢? 所以,白亦从对待次仁格桑的态度就很值得考究了。 即便是何漫舟再如何粗线条,她都不由得深究次仁格桑的身份,对于一个不过萍水相逢的小导游产生巨大的好奇心,甚至不吝于几次三番地试探,也成为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但是何漫舟再如何去分析,再怎么敢猜敢想,也没有想到次仁格桑居然有这么大的来头啊。在何大小姐的认知里,她原本以为这个藏族少年跟神秘莫测的巫族扯上关系就已经很让人难以想象了,谁知道白亦从的话石破天惊,居然直接道出次仁格桑跟巫族圣女有所联系。 这是什么概念,这是什么情况? 何漫舟调查了遗王宝藏这么久,手头上实打实的可用情报依旧是寥寥无几。除了知道老何的失踪跟楼兰巫族藏着的秘密有关,而自己那位在记忆中早已逐渐褪色的母亲是巫族黑圣女之外,何漫舟可是对所谓的巫族圣女或是十二姽女闻所未闻。 更遑论,有关于母亲的记忆都太过偏颇。 那时候何漫舟还太少,在母亲的诸多刻意疏远和有所保留之下,原本就相当稀薄的记忆更是被年岁篡改得不成样子。甚至于何漫舟都不敢笃定地确认一些什么,只能凭借着自己的主观臆断去分析那些无法清晰辨别的梦境,从头到尾都只能够用“参考”来概括,给不出任何的确凿线索,也找不到可以作为依据的东西来解密巫族到底发生过什么。 简而言之就是,即便作为黑圣女的亲生女儿,何漫舟都难以窥见母亲身上到底藏着何种秘密,更无法根据那些细枝末节去探究有关于楼兰巫族隐藏在迷雾之下的真容。 巫族圣女,那是什么样的人物啊? 她本身就代表着巨大的谜团,容纳着世间的圣洁与邪晦,那是矛盾的综合体。 这是千丝万缕的秘密汇聚而来的源头,一如被神秘色彩笼罩的卡瓦格博峰不可攀登一样,有关于巫族圣女的秘密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是不可以被轻易探究的。那些如履薄冰的背后,动辄牵扯出来的是楼兰遗留千年的宿命。 所以次仁格桑这个其貌不扬的藏族小子,到底是何德何能,居然可以跟巫族圣女扯上关系啊? “等等,白亦从.......你让我先捋一捋,次仁格桑跟巫族圣女有联系,怎么可能?” 何漫舟努力接受事实,试图用为数不多的残存理智进行分析。可是任凭她再如何努力,所剩无几着的冷静都不足以支撑何大小姐说出口的话不会过于结巴。 “没关系,不急,你慢慢理解。” 白亦从倒是很淡定,只是淡淡看了何漫舟一眼。 在自家男朋友的注视之下,何大小姐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罗汉床上铺着的织锦坠下来的流苏。就这么硬生生地憋了好半天,她才终于捋出了个所以然来,有些犹豫地开了口。 “我.......我其实有一点点的理解,不过不知道自己想的对不对。” 这句话虽说是疑问句,但是何漫舟却没有几分疑问的意思,大有几分只要白亦从一个眼神示意,她就会选择乖乖闭嘴,等着自家男朋友答疑解惑。但是这一次白亦从居然收敛了几分锐利,而是拿出了极大的耐心。 “没关系,在没有准确答案之前,我对于事情的全部判断无非是基于推测,并不能保证完全准确。仅仅只是我一个人来分析,难免会有一定程度的偏颇,所以小舟,你可以把你的判断,或是了解到的信息说出来一起参考。 “好.......好吧。” “当然,有任何疑问你都可以直接问我,白天没有跟你明说,是因为时间来不及,并不是我不想把事实真相告诉你,这个你可以放心。” 这句话白亦从说的隐晦,何漫舟却福至心灵地听出了其中的潜台词。这不就是针对之前在次仁格桑的那辆大众小汽车上,何漫舟跟白亦从疯狂的眼神示意外加手语描述,就差把眼珠子瞪出来了也没得到一丁点回应的解释嘛。 何漫舟心说,原来冰山白某人直男是真的直男,但是观察能力还是在线的,并不是真的瞎啊。合着自己生的这一路闷气他都看出来了,全部的自我消化他也都体谅了,甚至在自己已经单方面原谅他之后,白亦从还能旧事重提地特意解释一句。 这四舍五入不就是在哄人了吗,简直就是天大的进步啊。 “不是吧,白亦从?” 于是何漫舟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居然相当微妙地萌生出了些许自己养成成功的成就感,这种突然发现不禁让她唇角的笑意都收不起来了。 论其究竟,就好像何漫舟在体验一个难度系数很大,刚开服就劝退了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玩家的恋爱攻略类游戏。其中那位公认的最难攻略,张嘴就会怼人的角色在她的不懈努力之下,居然会主动提出约会申请,还是午夜电影、西餐红酒、浪漫烛光晚餐的那种高配置,着实一下子让何漫舟感受到了玩家走向人生巅峰的体验。 在感慨之余,何大小姐一点没有跟自家男朋友客气,当即很玩味地一挑眉梢。 “我没有听错吧,这话居然是从你的嘴巴里讲出来的,你都知道主动解释自己的直男行径了吗,看不出来啊白直男,原来我的努力是有用的,你的情商原来也是会提高的喔?” “你努力什么了?”白亦从饶有兴趣。 “努力开发你的恋爱经验啊。”何漫舟表现得大言不惭,打趣般的应道,“麻烦白同学仔细想一想,我俩刚认识的那会你到底是个什么水平,连话都不会好好讲,成天冷的跟个冰块似的,还想拥有女朋友嘛?这也就是你遇到了我,温柔体贴乐观开朗如我,乐意贡献自己的光与热,百忙之中抽出一点时间教你,不然啊.......单着吧你。” “你都教了我什么,画眉教程,情话教程,或者.......” 听着这一声白同学,看着何漫舟那双灵动的大眼睛转了转,微微扬起的唇角翘着几分俏皮,白亦从觉得十分新鲜。好像何漫舟每时每刻都能带给他几分新奇感,于是白老板逗人的兴致又来了,并且相当精准地找到了最佳切入点。 “你指的是最近的教程,准备开发我修图拍照的能力,以后偷拍都换成合影?” “喂喂喂......你怎么回事,好好说话就好好说话,臊人干什么。” 何漫舟怎么也没想到分明是自己逗白亦从的剧本,可是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剧情再次出现翻转,双方位置瞬间对调,居然又变成了自己被男朋友欺负的频道。 怎么回事,怎么又来了,能不能好好说话? 而且白亦从这个不发言则已,一发言就让人说不出话的本事到底是什么时候修炼出来的。 早前怎么没有发现这个深藏不露的大冰山,在欺负人的方面也是与日俱增呢? 这些事情何漫舟姑且都想不明白,不过秉持着输人不输阵的态度,她虽然身处于被挤兑的尴尬境遇,却依然保持着最基本的战斗力。于是何大小姐脸颊上的绯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了下去,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害羞,朝白亦从翻了个大白眼,强撑着面子反击了回去。 “你怎么不说点我教你的好的,我教你怎么哄女朋友,倒是早点提上日程啊?” “我哄你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这句话白亦从答的坦然,仿佛在说一句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很多东西如果全部靠你来要求,反倒失去了最根本的意义。” “怎么个意思,还怕我狮子大开口,要求一些你根本做不到的事情吗?”何漫舟一时之间没有咂摸透白亦从想要表达什么,有点不满地小声嘟哝,“啧......我是那种人吗,还有啊白亦从,这还什么都没做呢,就开始给自己找借口了吗?” “你的理解能力又退步了,小舟。” 白亦从一撩眼皮淡淡看了何漫舟一眼,干脆把话说得更明白了一点。 “我是说,我想要给你的比你要求的只多不少,或者更简单一点来说,我乐意把我有的,能给的,不能给的,都给你。在这个方面,不需要你教,我也可以自学成才。” 第一百九十六章 化身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随着白亦从的话语声落下,何漫舟到了嘴边的怼人的话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就连忍不住翻得大白眼都来了个急转弯,成为弯着眼睛笑眯眯的可爱表情。 她总是把自己的喜怒都放在明面上,不论是开心或是生气,嫌弃或者害羞,从来不会口是心非地去扯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更不至于在一个简单的问题上反复纠结,上升无数个毫无必要的高度,最后绕得别人糊涂,自己也闹心。 何漫舟总是那么直接又干脆,明艳又真诚。 这也是白亦从最欣赏的地方。 “所以,小舟,这些事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探讨,我的时间都给你消磨。”白亦从的声线淡淡传来,他抬手揉了揉何漫舟额前凌乱的刘海,像是在细心安抚女孩子的小情绪,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话锋一转。 “不过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在此之前,我们要先解决遗王宝藏的问题。” “我说白亦从,我在你的心里到底留下了什么样的人物形象啊,你当我只知道谈恋爱,不知道想正经事吗?”何漫舟被白亦从的三言两语撩的心底的粉红泡泡不可控制地多了起来,又很快来了个急转弯,只得半带着抱怨地改了口,重新把话题扯了回来,“别把我想的那么不务正业好不好,我这不是正要说自己的理解嘛。” “我只是提醒一句,没关系,你慢慢理解。” 何漫舟:“.......” 何漫舟心说,什么叫慢慢理解,这话怎么这么别扭呢? 要不是让你左一句右一句的打岔,搞得我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了,我早就可以开始分析了好吗。还有啊.......你这副一边在炉火上煮沸水醒茶,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一点小细节都不肯错过,像是在认认真真相面似的举动又是什么意思啊? 我之前难道没有说过,女孩子都是会害羞的品种吗? 就这样沉默了几秒,何大小姐终于先一步绷不住了。 “行了,你别这么直勾勾看着我,我明明有点思路,都快要让你看到没有了。” “有思路就说,没跟你三方会谈,还需要特意组织语言吗?”白亦从姑且当作没有看出何漫舟是在害羞什么,哪怕看出来了也都当作没有看懂处置,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怎么想的就怎么讲,我又不会笑话你。之前倒是没见你客气,耍小脾气的时候都是自然又大方,怎么遇上正经事的时候,反倒跟我也有这么多忌讳了?” “切,谁跟你客气,那我可说啦?” 何漫舟吐了吐舌头,也懒得再去跟白亦从掰扯自己什么时候耍过小脾气了。 对上白亦从理所应当的目光,她将手肘撑在桌面上,不紧不慢地组织着语言:“说实话,这一路上我都在观察次仁格桑,既然你乐意把有关于遗王宝藏的一部分线索告诉他,至少他对于我们的计划来说是有用的,对吧?想必今天你的所作所为都有深意,只不过很多事情并不能一下子确认,才需要慢慢观察,这也是今天一路上你沉默寡言的原因。” “对,没错。”白亦从微微点了点头,直截了当地应道,“很多事情百闻不如一见,这次西藏之行不可避免,仅仅只是靠白家先人留下的古谣,明显太单薄了。次仁格桑身上藏着的秘密远比古谣更多,这也是我选择跟他同行的原因。” “你想让我试探一些什么?”何漫舟想了想,顺着白亦从的话讲了下去,“探究他身上的秘密,还是确定这些秘密的真实性.......再简单一点来说,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套话吧?” “两者皆有,而且你不是已经这样做了吗?” 白亦从倒是不介意见缝插针地夸一夸自家小女友,何漫舟也相当自然地往自己的头上带了个高帽,宛如一路上生白亦从闷气的人并不是她一样,直接从小受气包变成了大功臣。 “哎呀,就凭我俩的默契,有些话还用多说吗——那必然是不用啊,只要彼此之间一个眼神示意,我就知道你怎么想的。你这么个行走的大冰山得端着架子,维持你的男神人设嘛,而且言多必失,很多话从你的嘴里说出来,意义就不一样了,连我都看得出来,次仁格桑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你,恨不得从你的身上压榨出一些有用信息呢。“ 白亦从就笑笑不说话,倒是很配合地点了点头,大有几分老婆说的都对的意思。 对此,何漫舟相当受用,并且很会自我满足地全部当了真。 “我俩谁跟谁,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关键时刻我不就是你的左膀右臂嘛。你难免有不方便去做的事情,这种时候我可不就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帮着你排忧解难了嘛,不然我也不至于把那么多的注意力放在这个不相干的小屁孩身上。所以啊,我还是很理解你的。” 说到这里,何漫舟笑眯眯地看了白亦从一眼,邀功邀的认认真真。 “对于你的想法我不能确切说出其中的原因,却多多少少能猜出个大概。就像你说的,次仁格桑了解着有关于卡瓦格博峰的一部分线索,他会在你提到卡瓦格博峰之后给出那么大的反应,就是最好的说明了。不过,他对这些事了解到什么程度呢?” 白亦从微一颔首作为示意,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应道:“对,你顾虑的问题,也正是我想探究的事情。” “次仁格桑掌握着确凿线索是一回事,曾经听说过有关于雪女的传闻,却对这些事情一知半解又是另一回事了.......不过话再说回来,你怎么确定次仁格桑跟巫族圣女有关系的,这两个人怎么看都是八竿子打不着吧,或者说是,是雪女跟巫族圣女毫不相关才更准确一些?” 何漫舟的这几句话轻描淡写,却在不经意之间彻底点出了问题的关键。 于是白亦从也收起了方才云淡风轻的模样,难得地拿出了几分慎重。 “既然我给出这个结论,当然是有一定的线索的。不过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或许可以先谈谈你刚才的疑问。” “我刚才的疑问,你说哪个?” 何漫舟有些迷糊地看了白亦从一眼,她心说,眼下的话题进展到这种程度,我难道不是哪里都是疑问吗。小朋友的脑海里有很多问号,怎么着还得分是刚才的问号,还是现在的问号吗? 不过白亦从没有给她太多的反应时间,而是直截了当地解释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了,“雪中的神明,凋零后的璀璨”这句古谣之中,所谓“雪中的神明”,指的就是雪女。你问我,我们一路调查神女而来,为什么会忽然多出一位雪女?” “对啊,可不就是这么个道理,为什么有关于楼兰古国的古谣会扯到西藏来,原本调查着楼兰神女,偏偏这其中还藏着另一位神明,怎么想都很不合理嘛。” 何漫舟被白亦从绕来绕去,只觉得满脑子一片浆糊。 她的很多思路都跟着白亦从的话绕来绕去,几次三番下来,都快忘记自己最开始的疑惑是什么了。 直到此刻,当白亦从重新把话题扯了回来,她才意识到问题的关键。 “你不说我都快忘了........还有啊白亦从,其实我的疑惑不仅限于此,上次你在机场说的小龙女,我都很不理解了,怎么巫族部族的故事之中,总是有那么多带着神秘色彩的人物,并且唯有她们才有资格碰触“神女的战衣”啊?” “没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士多啤梨、洋莓、地果、地莓,这之间有区别吗?” “我知道那都是草莓,跟一个吃货讨论这些,你是认真的吗?”何漫舟小声嘀咕了一句,还是没有摸清楚白亦从到底想说什么,眼底的疑惑又再浓重了几分。 “名字再如何千变万化,也改变不了问题的核心。”微微垂下的眼睫遮掩着白亦从的某一部分情绪,也让他的神色显得晦暗不明,但是他的言语却是直接而干脆的,“所以,小舟,我现在来回答你的问题,你可以理解为,藏区的雪女与楼兰的神女,甚至于龙女庙的小龙女,或是有关于楼兰的各位女神,原本说的就是同一位神明。” “不是,同一位神明.......这玩意儿还带四舍五入的吗?” 随着白亦从的话音落下,何漫舟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望向白亦从的时候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诧,就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事实也是如此,白亦从给出的信息,不就是近乎于荒谬吗? 此刻何漫舟已经懒得再去组织语言,或是揣测自家男朋友的心思了。 而白亦从的话语声淡淡传来,没有太大的感情变化,仅仅像是在宣告着某些被巫族和白家一同隐藏起来的秘密,即便何漫舟的心底满是困惑,他的话也不容得任何质疑,而这些事也不容许被质疑。 “曾经巫族的族众在黑圣女的怂恿之下向命运发起了反抗,之后便是整个部族的四分五裂,“神女的战衣”流落各处,让楼兰公主严实合缝的计划出现了转机。但是,即便巫族的根基被动摇,长此以来形成的习惯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巫族从来都将圣女奉为神明,祭祀是始终延续的传承,一直持续到现如今,依旧囿于轮回。” “对,这些事情我都知道。”何漫舟微微皱起眉头,“所以呢......白亦从,你兜了这么大的圈子,我还是没听懂这其中的联系到底在哪里。” “那是因为你没有想透这最后一环,”白亦从的目光停在了何漫舟的身上,不紧不慢说道,“如果说巫族的圣女是唯一有资格接触神祗的人,最后会亲自迎接神女降临。信徒们将她们奉为神明,长此以来流传下来相关的传闻,是不是也就没有什么稀奇了?” 被启发到了这个程度,何漫舟当即发散思维:“所以说,龙女也好,神女也罢,都不过是巫族圣女的化身?” “或许不止,当神明会借由她的躯体复生,她就算不得是化身了。” 白亦从不紧不慢点了点头,这句话一如平地惊雷,骤然引爆了千丝万缕的碎片,让蒙在迷雾中的真相逐渐清晰。 好像有什么诡异的情绪随之苏醒,硬生生地炸在了何漫舟的心里。 持不住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逃避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那一瞬间的情绪过于微妙,何漫舟无法准确概括出来。 “当神明借由她的躯体复生,她就算不得是化身了。” 这句话分明是第一次听说,可是那种似曾相识的恍惚感到底是源自于何呢? 何漫舟抬起头失神般的看着白亦从,那一瞬间时空仿佛凝固了。 她的耳边不再是白亦从的话语声,她仿佛听到从天际尽头炸过来的惊雷。厚重的浅灰色云层密不透光,空气中挤.压着的浓郁水汽在长久干旱的地方很不常见,乌云更是将异域的灿阳烈日屏蔽其外,仿佛连最后的一点光芒都被无处遁形的压抑取代了。 那是不肯将息的漫漫长夜。 庄严肃穆的神庙在夜色的覆盖之后显得有些神秘,烛火在黑暗的尽头明灭着,高高的祭台架在神庙的前方,缥缈不绝的白纱与纠缠着的灯火一起,在凛冽的晚风之中招摇,仿佛勾勒一场美轮美奂的梦境。 而梦境的背后就是永生。 那时候,愚昧的信徒尚且神秘在大祭司的谎言之中。他们还没有意识到,永生本身就是灾难的源头,他们沉溺于谎言之中,放弃了其他任何途径的尝试,就如同主动将自己送入了层层桎梏之中,直至走入最后的死局。 那么,真正让灾难爆发的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那是通天塔的显形,是神明的降世。 是灾难与血腥的纷迭而至,也是阴谋近处的图穷匕见。 何漫舟隔着千年的光景在残缺不全的记忆中追溯,她看到了楼兰古国最后的那场祭祀,那些令人不忍直视的残忍。 即便是素来崇尚神明的神秘国度,这样诡异的场景也很不常见。当神明降临时,极致的神圣宛如剥夺了人类思考的余地,他们全部的意识都被同化,被催眠一般的念头彻底支配,也就无所谓讨论个体有何思想,仅剩的行为只剩下了服从。 就比如,成群跪在神庙前的楼兰民众们。 那些人的穿着各式各样,年龄有老有小,但是由上自下看下去的时候,他们就如同密密麻麻被摆放好的提线木偶一般,整齐划一的动作都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毫无任何生气可言,仿佛男女老少,相貌美丑,甚至连生命的存在都变得没有了意义。 凛冽的晚风夹杂着冬日特有的冷,将这个原本就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镀上诡异。 神庙矗立在月影之下,压迫力直直地透入到人们的灵魂深处,所以不足为道的情绪都被单方面剥夺了,根本不容许旁思忖太多,毕竟他们只是失去魂魄的傀儡罢了。 什么时候才会对现状产生质疑呢? 那是从束缚着人们的玻璃房子逐渐变得清晰开始,当所有人在粉饰太平中手舞足蹈的时候,根本不会有人意识到哪里不对,更不会怀疑身处的环境是何种荒谬。很多时候,长此以往的思想灌输会在无形之中篡改很多东西,即便是有些东西从根源上就是错的,也会在口口相传之中捉奸变得盲目,成为约定俗成的真理,于是一切的诡异和荒诞都有了理由。 被极致的圣洁和过剩盲目的信奉包容之后,没有人去深究此刻发生的事情到底代表着什么。直到第一个试图冲出围墙的人撞到了玻璃房子的外壁,意识到了长此以来被禁锢着的谎言,人们却还是不愿相信事实真相,仿佛消除这个先知的异类,就可以继续粉饰太平下去。他们丝毫不理会逐渐恶化的僵局,然后便硬生生地错过了最后的生机。 直至最后灾难降临,所有人都要一同付出代价。 楼兰的小公主穿着华服,站在高高的祭台边缘,她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带着些许疑惑,似乎直到祭祀即将开始前的这一刻,她还是在对大祭司的决定质疑着。 为什么今天来跳祈神舞蹈的人是她呢? “大祭司,你看到阿姊了吗,阿姊今天怎么没有来?” “公主殿下,你该上台了。” “可是.......” 小公主分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大祭司很干脆地打断了。 “一切都即将终结,你不必多问了。” 或许当时台下的人同样恍惚着,看到楼兰小公主代替圣女上台时,也有着压低的四下议论声,但是这样的质疑没有任何补益,也不过是散落的三言两语而已。 “为什么是公主殿下,圣女大人呢?” “管它呢,祭祀马上就开始了。” ......... 随着第一声鼓点响了起来,台下的信徒们纷纷跪了下去。 他们虔诚地祭拜着,不断地磕着长头,等待着长此以来供奉着的神明降临。十二姽女环绕在小公主的身边,捧着手中的净瓶,神色肃穆而庄严,纷迭而至地盛起了喷泉中的清水,又从一旁拿起半截树枝,近乎于虔诚地叩拜着。 古老而神秘的诵经声从神庙之中传了出来,神圣而又悠远。当最后一位女孩也完成了仪式,翠绿色的树枝插在金属制的瓶子里,十二位圣洁的女孩几乎没有任何表情,当绝对的神圣降临之时,一切都显得虚幻而朦胧。 女孩子们纤细的手指捻起长枝,沾取的清水顺着叶脉滴落,不紧不慢地淋在地上。 诵经声伴随着少女们的吟唱,敲击金属的清脆回响声越来越快。 天边又是一道惊雷,虚幻之中居然浮现出了一座通天塔。 金色的光芒顺着通天塔顶蔓延而下,巨塔外围雕刻着奇怪的符号,像是某种无从记载的文字一点点被激活了,朝圣般的少女们虔诚地抬起了头,她们双手朝上跪在地面上。祭台上的舞蹈还在进行的,小公主身上绣着金线的舞衣映衬着闪电与雷鸣。 那仿佛是灭世的舞蹈,美到让人不敢直视。 而此刻,神庙之下的长明灯明了又暗,又是另一番光景。 神庙外是世间最为圣洁的祭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放在祭台上,所以没有人注意到素来被大祭司好生看管着的神龛开启了一小道缝隙,长长的台阶不知蔓延到何处。但是超越时空而来的何漫舟,却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将一切看得明明白白。 不受控制的力量驱使着何漫舟不断前进,她踩着湿.滑的台阶一路走了下去。 极度的安静像是要把人逼疯,黑暗变得粘.稠而恐怖,犹如幻化成张着血盆大口的可怖怪物正欲把一切都吞没。在这一刻,仿佛时空都失去了意义,在入目所及的黑暗里,一切事物都显得虚无,又或者所有的恐惧都来源于无法预测的虚无。 直到长阶渐渐变得平坦,那一束幽暗蓝色的光芒骤然而来。 那是一座极为幽暗的水晶棺。 蓝色原本代表着纯洁,可是其间沉寂着的蓝却像是毫无生气的一潭死水,它不会给予世间任何东西,反倒要靠剥夺无止尽的生命力来维持那种亘古残存的邪晦。血色的符咒诡异而阴森,环绕着棺身一圈圈纠缠,像是某种古老的封印克制着某些恐怖的东西沉睡,或者这一切恰恰相反,恐怖的仪式不过是等待着沉睡的神明苏醒。 何漫舟直直地看着水晶棺,很多捉摸不透的东西都渐渐清晰了。 如同得到了某种召唤,水晶棺骤然间光芒大盛。 那一瞬间,有着耀目到刺眼的蓝色光芒弥散开来。 整座山洞都出现了巨大的动荡,某一道紧锁的闸门裂开了缝隙,年岁里沉淀的秘密叫嚣着汹涌而来。 在极度的虚无之中,骤然传来了一声低叹。 那声叹息极轻极淡,几乎听不真切,却牵扯着何漫舟的全部敏.感神经,让她的心硬生生地颤了一下。 “当神明借由她的躯体复生,她就算不得是化身了。” 女孩子的声线是那么好听,在一片静谧之中回荡着,轻盈的犹如将醒未醒的梦境。 只不过这并非象征着一晚好眠,更并非美梦的降临。 而是,可怖噩梦的开场。 “原来......真相居然是这样的,我才是牺牲品。” 女孩子的叹息声隔着亘古的时空,直直地落入了何漫舟的心里。 那句所谓的牺牲品到底是什么意思,当年那个被当做牺牲品的女孩又是谁呢? 那颗顺着女孩子精致的脸颊流下的泪隔着时空重叠,就那么不自觉地溢出了何漫舟的眼眶,就在眼泪将落未落之际,沉睡在识海中的女人骤然睁开了眼。那双半睁半闭的碧色眼眸美到令人无法直视,又一次在何漫舟的脑海里一闪而逝。 ........那是突如其来的窒息感。 无形的手骤然扼住了何漫舟的咽喉,她那双清澈灵动的眼眸之中闪过了一刻的失神,她分明已经从幻境之中脱离了出来,却还是没有摆脱那个女人带来的压迫力。 而时空再次出现了重叠,很多东西都发生了偏差。 一如在朝晖山上的时候,隔着如烟似雾的雨幕,何漫舟分明看着白亦从撑着伞站在她的身边,可是两个人的距离却是那么遥远。她无法上前一步,从唇齿之间溢出来的呢喃更是彻底淹没在浩大的雨声之中,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此刻何漫舟也无法控制那种突如其来的恍惚感,分明白亦从就坐在她的眼前,可是她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两个人之间就像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抑或者是,无法共通的两个时空。 一声漠然到没有感情的轻笑隔着虚幻的时空传来,像是质问也像是嘲讽。 “所以,你在逃避什么呢?” ....... 你在逃避什么呢? 何漫舟不知道这句质问到底藏着何种深意。 一如她无法分辨出来,这是谁在质问着她,又或者是透过那无法辨别的虚无,从那不知前路归处的迷茫之中,借由她的脑海去质问千年之前埋葬在时光的尘埃之中的人。 你在,逃避吗? 难道对于无从摆脱的宿命,时至今日你还在逃避吗? 第一百九十八章 选择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这句话几乎像是无法摆脱的桎梏一般,在何漫舟的脑海之中反复交叠。 那种来自于灵魂深处的拷问仿佛撕碎了所有的掩饰,让被年岁沉淀下来的东西渐渐变得分明。何漫舟觉得有些恍惚,这次的恍惚感较之之前任何一次都更为锐利也更为真实,之前尚且可以用所谓的幻境作为掩饰,可是这次她分明是清醒的。 当那些有关于楼兰古国的幻境散去之后,小公主美轮美奂的灭世舞蹈渐渐远了下去,黑暗到可怖的山洞之中水晶棺的幽蓝也渐渐淡了下去。何漫舟重新回到了这间民宿之中。她坐在可以称之为古董的罗汉床上,纤细的指尖下意识地抓紧了织锦的流苏。 可是,盘亘在她脑海里的质问还是清晰的,前所未有地清晰着。 那不是幻境之中的声音,而是从她的脑海深处直击心底。 到底是谁是谁的替身,谁又是谁的容器? 当年楼兰古国到底发生了什么,在那惊天的谜团之下,究竟藏着何种可怕的事物,为什么最后至关重要的祈神仪式会临时换人,那个女孩口中的真正牺牲品到底是谁呢? 何漫舟想不出这些事情的答案,可是冥冥之中的某种预感却在告诉她,这些答案正代表着一切的谜底所在。想要探究楼兰古国的谜团必然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这可能会彻底地解决问题,也可能让原本冷处理的矛盾尖锐化,直至走入万劫不复。 时也命也,碰触谜团的资格仅在何漫舟手里,唯有她有资格去决定一些什么。 那么她到底该如何抉择呢? 来自虚空之中的声音不断发出质问,与其说是在质问她内心深处的答案,倒不是说是曾经悬而未决的事情再次隔着亘古的时空出现在何漫舟的面前,逼迫着她不得不做出选择。 为什么是她来选择呢? 何漫舟不得不提出这样的质疑,这样的质疑并非第一次钻入她的脑海。她不止一次地思考过,自己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又到底是如何一步步地卷入楼兰古国的阴谋之中的。 最初何漫舟仅仅只是想要调查何盛的失踪,可是随着调查的越来越深入,了解到的线索越来越多,何漫舟才渐渐意识到,何盛的失踪不过是个引子,那些人的目的从来都不是放在何盛的身上,这仅仅只是把她牵引进来的一步棋。 楼兰小公主真正想要算计的人,正是何漫舟。 可是自己不过普普通通一个大院出生的小丫头片子,这么多年都波澜不惊地过来了,平安顺遂地长到了现如今,闯过最大的祸不过是把老何价值不菲的古董打碎,叛逆期干过的最讨骂的事也不过是期中考试临近的节骨眼上,翘课去听音乐节,还因此被请了家长。 说白了,她就是一根红苗正的普通姑娘,到底何德何能让楼兰小公主如此上心呢? 这是何漫舟一直想不透的事情。 仅仅因为自己是巫族黑圣女的女儿吗,又或者是因为老何歪打正着地查到了苗疆选题,不经意之间碰触到了楼兰古国的秘密。直到那双沉睡在何漫舟身体里的碧色眼眸缓慢苏醒,她才渐渐觉出了几分端倪,或许正是那个沉睡的灵魂,才牵扯出了之后的这些事情。 如果这才是问题的症结,那双眼眸到底属于谁呢? 圣女?黑圣女? 电光石火之间,一个更为可怕的念头涌入何漫舟的脑海。 或许那就是被楼兰巫族供奉着的神明。 ........ 有关于楼兰的谜底即将揭晓,何漫舟一时之间不知道小公主想要利用她做些什么。那个唤名为阿眠的女孩,究竟是想要谜底揭开,还是想让真相彻底掩埋,而自己又该如何自处呢? 在做好承担代价的心理准备之前,何漫舟真的有勇气去触碰最后的答案吗? 又或者其实她并没有选择权,当那双碧色的眼眸缓缓张开,沉睡的灵魂在刚好的时机苏醒几乎成为定局。紧密咬合的命运齿轮早已经开始推动着既定的剧情发展,不容许旁人再去杜撰,这段故事的脉络清晰而分明,如宿命一般不可抗拒。 一如曾经的楼兰古国召唤出了灭世的邪神,在此之前十二姽女连同两位圣女地位再如何高高在上,无非也只是受困于玻璃器皿之中手舞足蹈的道具。哪怕做了再多冠名为圣洁的努力,接受再多信徒们的祭祀和供奉,也始终没有脱离大祭司埋下的谎言。 直至最后,付出了堪称为惨烈的代价。 时至今日何漫舟与其探究谁是牺牲品,谁是获胜者,倒不如说其实当年楼兰古国发生的悲剧不过只是受困于谎言,囿于命运的磋磨,最终并没有人幸免于难,所有人都沦落为了牺牲品。 也正是因为如此,那些贪嗔爱恨、不甘不愤沉睡了千年,终于在现在一点点地被重新翻了出来。那个被鲜血和灾难毁灭的国度承担着亡灵们的愤怒,当年终结神祗的人如今带着灭世的仇恨重新归来,小公主迫切想要寻找某个因由,这是她心底最深处的执念。 而这个因由到底是什么? 小公主千百年来都无从消解的怨念,到底源自于何呢? 对于这些事情,何漫舟不得而知。她只知道当年族人的背叛留下的怨恨伴随着小公主一起在花魂之中沉睡了下去,但是所谓的沉睡仅仅只是将这段往事短暂封存,并没有彻底解决问题。所以当小公主从花魂之中苏醒,她带来的报复变得更为凶厉。 而这些悬而未决的答案,或许就是破局的唯一可能。 在空旷的安静之中,民宿过堂的风声遥遥地传了过来。 何漫舟脑海里无止息的回音渐渐与祭祀时候身裹白纱的绝美少女们手中捧着的器皿发出的细微的撞击声渐渐重叠了,所以那些短暂的思索都不得不提前终止掉了。 “你还以为自己可以逃避吗?” 撕碎周遭安静的是虚空之中传来的伴随着嘲讽的质问声,那就像是神女居高临下的蔑视,那一瞬间何漫舟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直至白亦从的手指微微曲起,在实木的桌面上轻轻扣了一下,这一声轻微的碰撞落了下来,催眠般的蛊惑瞬间散了下去,何漫舟才终于回神过来。那一瞬间识海闪过的念头都变得清明了,她有些迷茫地看了看白亦从。 他最后一句话的尾音才刚刚落下,好像刚刚大段的幻境和思索都没有发生过,时空重新归于静谧。 炉火上是白亦从烧着的热水,已经开始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 原来方才发生的这一切,也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而已。 对上何漫舟眼底的疑惑,白亦从并无任何意外,这些事情的信息量太大,即便是乐观开朗如何漫舟,想必一时之间也不是那么好接受。而这个时候白亦从完全没有意识到何漫舟到底在想些什么,一如何漫舟也不知道那些错乱的幻境该如何形容,最后也只剩下了缄默。 大抵是说到了重点,白亦从的语速不自觉地稍微放缓了下来。 “巫族白圣女,就是我们一直调查着的圣女,这是巫族长此以来的祭祀,每十八年一轮回,圣女周而复始地被选拔.出来,连同十二姽女一起,成为神女的仆人。这些事情我都跟你讲过了,不过,之前我的理解或许过于偏颇。” “什么偏颇?”何漫舟努力整理着思绪,试图跟上白亦从的思路,“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或者是我们调查的方向不对吗?” “调查的方向没有问题,只不过关于白家先人留下的手书,其中的某部分隐喻或许我之前的解读是不对的。”白亦从淡淡应道,“或者说是不够完善,在去朝晖山之前我一直没有想透通天塔到底代表着什么,现在很多事情更加通透了,我也有了新的理解。” “通天塔代表着什么?”何漫舟问道。 “通天塔或许不只是人类与神明沟通的渠道,更是让这场祭祀顺利进行的条件。” 白亦从的目光微微垂着,更深层次的情绪都被他藏匿起来。 “而在谈论通天塔的祭祀之前,又不得不去深究黑圣女存在的意义。楼兰古国的轮回延续至今,黑圣女每次出现都意味着灾难和变动,那是手持长矛的凶恶少女,会毫不留情地打破固有的僵局。可是在楼兰古国最早的时候,黑圣女和白圣女居然是并蒂双生的,这本身就是悖论,既然大祭司明知道黑圣女隐喻着的灾难,为什么还要培养她呢?” “这就说明,当时的黑圣女有着足够的利用价值。” 电光石火之间,何漫舟像是忽然想透了什么。 所以这番话几乎不受控制地从她的口中讲了出来,如同没有经过任何思索。 “黑圣女的利用价值远远大过于她所带来的厄运,甚至于这种厄运都是被掩饰起来的,这也是骗局的一部分。大祭司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了巫族最后那场召唤神女的祈神仪式吗?” “对,你说的没错。”白亦从言简意赅,不着痕迹地补充道,“一如我刚刚说的,当神明借由圣女的躯体复生,她就算不得是化身了。或者说,是巫族黑圣女的躯体更准确一些,这是神明复生的必要条件。” 第一百九十九章 祭祀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在短暂的沉默之中,何漫舟以最快的速度接受着白亦从说的这些事情。 不知为何,白亦从的分析几乎跟她方才看到的幻境重合了。 那些她方才还没有彻底想明白的事情,也一下子有了合理的答案。黑圣女的躯体作为承载神女降世的容器,原本是最为高高在上的圣洁存在,可是这样的圣洁从来不属于她,而是神明附着在她身上的东西。如果说十二姽女和巫族圣女只是那场祭祀之中燃烧的干柴,注定被熊熊的火光吞没,那么黑圣女就是注定的牺牲品,她是火焰之中烧灼着的祭品,所有灾难的源头。 所以才有了曾经楼兰古国发生的那些事情,甚至于最后发生的偏差。 在那场可怕的祭祀到来之际,是身着华服的楼兰小公主登上祭台跳了那支灭世的舞蹈,而在神龛背后的洞穴之中,是高高在上的黑圣女走近了化不开的浓稠黑暗,躺在幽蓝色的水晶棺之中,缓慢地沉睡在了永夜之中,再也不肯将息。 这些情绪在何漫舟的心底转了又转,稍加考量之后,她还是决定把那些话说出来。 “白亦从,如果我说我曾经看到了这些事情,你会相信吗?” “什么?” 听到这句话,白亦从微微侧过了头。 他看到面前的女孩子眼底闪过的犹豫,那犹豫或许不是出自于接下来的话能不能说,而是在思考着如何去说,于是他抬起手轻轻放在了何漫舟的肩膀上,回馈给她无声的安抚。 “没关系,你说,我听着。” 白亦从掌心的温度隔着毛衣的衣料传了过来,他不紧不慢地拍着何漫舟纤瘦的肩膀,就像是在哄着受了委屈的小朋友,或者怀抱着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猫咪。如果非要给予出客观分析的话,动作温柔而克制固然是有的,但是不懂女孩子的心思也是真的。 怎么着,连句甜言蜜语都说不出来,就这么干杵着。 什么都要靠此时无声胜有声吗? 虽然知道这时候跑神有点不对,何漫舟还是忍不住感慨自家男朋友的神经大条。 白老板其他方面的优点夸都夸不完,商战场上的你来我往或是人情世故上的通透算计,对于他来说都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但是在对待喜欢的人的时候,白亦从就直接从王者大神变成了小学生,一丁点的手段都使不出来,只能怎么想的就怎么去做,完全兜不出一点圈子了。 这倒是也不能说白亦从不好,反之很多人羡慕着这样的实在还遇到合适的人呢。不过凡事有利便是有弊,对于白亦从和何漫舟来说,他们之间的默契信任都有了,真挚与细腻也有了,只不过少了点冲动与热切,宛如直接步入老夫老妻模式,在人家山盟海誓花前月下的时候,白亦从已经准备在户口本上加个名字,身体力行地把何漫舟当成自己的媳妇了。 以一言以蔽之,就是毫无热恋期的恋爱体验。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古话说得好,一物降一物。 何漫舟自诩作为一个向往浪漫的美少女,之前对于爱情的向往从来都是偶像剧里演的那些恋爱童话故事,甚至早前毫无恋爱经验的时候,都能大言不惭地教育自家师姐顾期,什么叫做情难自控,什么又叫做缘分天定。平平淡淡的相处只能磨合出来一段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感情,非得轰轰烈烈你死我活的才叫爱情,才担得起一句非他不可呢。 直到遇到了白亦从,何漫舟才发现所谓的原则都是虚的。一如早前何漫舟没有想过自己会对白亦从这种款动心,但是真的一见钟情之后,她才意识到让她动心的从来不是什么款,单纯只是白亦从这个人而已。 遇到喜欢的人就是打破原则的真香现场,谁让她就吃白亦从这一套呢? 哪怕白亦从的段位再低,也架不住何漫舟的几万重滤镜疯狂衬托以及内心深处的加戏式脑补啊。 就比如现在—— 白亦从点到为止的接触让何漫舟莫名觉得心安了下来。 他分明没有讲出什么动人的话,何漫舟却能感受到他就在自己的身边,随着这令人踏实的温暖,方才幻境之中反复交叠的可怕景象像是被隔绝在外了。孤立无援的压抑感散在白亦从眼底浮现出的不易觉察的一丝暖意之中,仿佛再难捱的关头都过去了。 于是,何漫舟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白亦从,这段时间我一直会看到幻境,上次从朝晖山回来之后,我已经跟你说过一次了,你当时安慰过我,我也不想翻来覆去地说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但是,来西.藏这一路我看到的幻境越来越频繁了,我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可是我总觉得.......这些幻境,还有我曾经的梦境一定隐喻着一些东西,就在刚刚你说我跑神的时候,我看到了那场祭祀。” “什么祭祀?”白亦从问道。 随着白亦从的声音落下,何漫舟没有在多犹豫,当即把她刚刚看到的幻境一五一十地讲述了出来。眼下的内容近乎于荒谬,几乎像是何漫舟的呓语胡诌,白亦从却是越听越是心惊。原本要继续下去的分析辗转在唇齿之间,终于硬生生地被他咽了下去。 原因无他,何漫舟给出的信息不亚于石破天惊。白亦从面上一如既往地不动声色,可是心底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忍不住把许多问题反复咀嚼,以至于得到了某些确认,这是他最不想确认的确认。 何漫舟,果然就是那个容器。 容器,承载神祗的容器,祭祀背后的牺牲品。 ........这代表着什么呢? 在得出这样的结论时,白亦从的记忆仿佛回到那个风雨交加的长夜。 老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声音像是隐在雷声之中,可是字字句句都显得那么深刻。 “黑圣女只会在白圣女传承断绝时出现,代表着毁灭与改变,预兆着不可抗拒的血光之灾。不过,孩子,你知道吗,有时候毁灭本身也是一种新生,在覆灭之中迎接神祗的到来,生命在幻境之中消亡,然后开启所谓的永生......覆灭既是开始,开始既是覆灭,这样的话,所有灾难也都变得有所意义了,这正是黑圣女存在的原因。” “这是什么意思,黑圣女是神吗?” 那是白亦从尚且年幼的时候,他不过是个才刚上小学的小孩子,很多想法都直接而又干脆。 他还不懂得如何去深究事情背后的缘由,更听不透那些讳莫如深的言语。甚至当爷爷把这些至关重要的秘密告诉他的时候,白亦从也仅仅当成了一段隐晦的故事,因为听不太懂所以没有激起太多的兴趣,到最后只剩下了昏昏欲睡。 现如今回忆起来,不知道是否错过太多重点,依稀之间只记得爷爷低声的叹息隐在狂风里。 “不,黑圣女不是神,而是容器。” 而此刻,白亦从恨不得一切可以重来,或者是从那些时隔多年,不知道被记忆篡改了多少次的寥寥数语之中找到线索,破解楼兰古国真正的秘密。大抵是关心则乱,直至此刻白亦从终于无法在保持绝对的理智了。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忽然意识到,楼兰小公主的目标从来都是放在何漫舟的身上,旁人不过是推力罢了。 复仇者布下如此大局,是想让容器做什么? 妄图造神,或是,召唤神明? 哪怕明知道何漫舟是众矢之的,还能怎么办呢? 现如今的局势架在这里,“神女的战衣”即将集齐,一切都以不可逆的形式急速发展着。假如“神女的战衣”落到小公主的手里,无非是让最后一触即发的大战更加失去胜算,白亦从没有畏惧过任何事情,但这次事关何漫舟,他头一次觉得棘手了。 进一步可能是万劫不复,退一步早已经无路可走。 即便是停在原地,也无非是囿于僵局之中无从脱身,再如何去做都逃不开进退维谷,左右为难的现状。 置身如此境地,又该如何处理呢? ....... 眼看着白亦从好半天没说话,何漫舟有点急了。 她心说,自己说的这些东西没头没脑,即便是自己回想起来,都会觉得这像是在说梦话,但是凭借自家男朋友的聪明才智,总不会没有听懂吧。要是听懂了,白亦从干嘛不发表看法,或者是事态已经严肃到了无法言论的地步,每走一步都是死局,他连说都不想说了吗? “喂,白亦从,你别什么都不说啊.......” 何漫舟越想越心慌,就这么憋了好半天,她终于憋不住了。 “眼下这个情况,你是怎么看的,我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建设了,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吧,放心,天大的坏消息我都可以承受得住,你不用忌讳什么。” “没有,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而已。” 白亦从收回了思绪,对于内心的那些权衡只字不提,而是讲起了别的事情。 “假设你说的这些事情真的成立,就只能说明那场祭祀藏着的谜团比我们预想之中更为深远,这正是需要我们调查的根源,或者说是楼兰古国真正的秘密。” “怎么说?”何漫舟连忙问道。 “在最后的祈神祭祀之中,黑圣女和圣女的身份忽然对调,导致灾难的发生。可是对于这件事情的始末,大祭司都是知情的,她不会不知道祭祀出现差错将会造成何种后果,却依然纵容这种偏差的出现.......这背后只有一种解释,就是召唤神女不只是阴谋的全部,大祭司藏着更深的阴谋,她的真实目的连楼兰君主都不清楚,只能在最后关头狸猫换太子。” 像是某层封存着的薄纱被骤然掀开,掩埋在沙砾之中的秘密露出一角。 “所以大祭司的真正目的,就是导致楼兰古国灾难的真实原因吗?” 第二百章 山洞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对上何漫舟惊讶的目光,白亦从很干脆地应下了这些的疑问。 “对,并且不止如此。” 然后,他微微皱起眉头,语气也变得更加低沉了。 “事实既然已经发展,哪怕再如何无厘头,或是得出某些荒谬的答案,在结论推导出的唯一可能面前,也都成为必然的结果。换句话说就是,仅靠我们手头了解到的信息,或许很难理解楼兰古国的大祭司为什么会在祈神仪式的紧要关头做出那种决定,但是既然结果是既定成立的,只要逆推出大祭司决定背后的动机,就是解开整个关于楼兰古国谜团的钥匙。” 这些话并不难理解,即便白亦从不说,何漫舟也跟他的思路不谋而合。 最初沉浸在幻境之中的恍惚感褪去之后,何漫舟在跟白亦从讲述方才的所见所想时,连带着也把自己的思路理得更清晰了,甚至还顺便飞速进行了一波自我开解。何大小姐从来都不是怕事的人,既然摊上了事就得想办法处理,无为而治的那一套也就不顶用了,除了激发出些许“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豁达感,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按照何漫舟的思路就是,现在垂头丧气有用吗,如果坐以待毙可以解决问题,让楼兰小公主至此收手,让生死未卜的老何安全回家,那么她完全可以立刻定两张前往z市的机票,直接跟白亦从手拉着小手回家,享受浪漫的恋爱时光,要是有这样的好事她还巴不得呢。 但是,楼兰古国的隐祸摆在这里,怎么可能因为她当逃兵而解决呢? 虽然何漫舟不知道那双沉睡在她识海里的碧色眼眸到底属于谁,那是楼兰古国圣女或是黑圣女残余的意志,或是被万千信徒景仰的神明。甚至更偏激一点来想,那句无法解释也意会不出深意的质问,可能只是反复重复的幻境留下的后遗症,接连不断的强刺激给何漫舟带来了某种不可名状的应激反应,以至于她的认知能力都出现偏差了。 哪怕最后何漫舟忽然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幻觉,她也不会接受不了,顶多是觉得自己有些抽风,需要拿出一段时间静养,好好调节自己的精神状态,以免真的得了妄想症。 但是在此之前,就事论事地说,何漫舟居然觉得那句质问挺有道理的。 “时至今日,你还想继续逃避吗?” 所以,为什么要选择逃避呢?不管这些事情的起因到底是什么,当年选择逃避的那个人又做了什么。既然注定了楼兰古国这些事情即将终结,谜团的关键需要何漫舟来解决,她又怎么会选择当个逃兵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办法解决就是了。 这些念头在何漫舟的心里转了又转,她很快把那些杂乱的念头收拾好,顺着白亦从的思路分析了下去。 “那大祭司的动机是什么,我们怎么才能查到这些真相呢?” “山洞。” 给出答案的时候,白亦从微微曲起指尖,不紧不慢地在实木的桌面上扣了几下。 这是白亦从思考问题时特有的小习惯,大多数时候他都是笃定而自信的,仿佛任何棘手的难题到了白亦从的面前都会迎刃而解,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但是谁都是凡人,总会有陷入困境的时候,就比如当白亦从觉得心烦意乱时,他就会下意识地做出这个小动作分散过分多的思索,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拿出足够多的条理来分析问题。 而在何漫舟细致的观察之下,白亦从的“心烦意乱”大多都与她有关,其中的情绪大抵脱离不了又头疼又很没办法,哪怕生气了也不舍得凶她一句,所以只剩下无处安放的烦躁了。 但是现在分析楼兰古国的问题,白亦从又是在烦躁什么呢? 结合这方才白亦从大段大段的沉默,何漫舟只觉得自己的心凉了大半截,天生的乐观精神在此刻也变得不够好用了。她的分析能力飞速运转,理论结合实际地想了想,得出的唯一结论就是此刻问题的严峻程度,已经让惯常冷静的白亦从都理不出任何头绪了。 “什么山洞,”何漫舟连忙整理着思路,捡重点地问道,“真相就藏着那个山洞里面吗?” “对,你说的不错,就是你看到的幻境之中频繁出现那处山洞。不论是黑圣女和水晶棺,甚至于最后的祈神仪式,都与那个神秘的山洞脱不开关系。我们对楼兰小公主了解甚少,且不说寻找“神女的战衣”这一路上将会面临何种风险,即便是真的将五件圣物集齐,接下来该如何去做也都是未知数......仅仅只是原地踏步的话,这样显然太被动了。” “所以,我们该怎么办?” 听了这话何漫舟有点觉得犯愁了,那张藏不住喜怒哀乐的小脸登时就沉了下来,丝毫没有掩饰眉眼间的愁思。原因无他,白亦从说的问题,正是她所理解的症结。 但是光是知道症结又有什么办法,问题得能解决才行啊? 且不说幻境中的一切能不能当真,即便是这世间真的有这么一处山洞,现在一丁点的线索都没有,她和白亦从在这里大眼瞪小眼,又不能找到山洞的准确位置,还不是举步维艰嘛。 “身在局中被推搡着前行,无非是落入旁人的圈套,一步错步步错,终归无法从谜局之中跳脱出来。想要查到楼兰古国隐藏着的秘密,少不了要亲自去一趟这里,或许只有查出楼兰古国当年的秘密,才能找到小公主身上的破绽,阻止这场灭世的复仇。” “不是,白亦从,我们现在说这些没有用啊......而且我觉得,那个山洞不是我们在朝晖山看到的地方,也就是说咱俩现在一丁点的线索都没有,这应该怎么查啊?” 白亦从一撩眼皮,目光淡淡扫过何漫舟,像是在考量些什么,稍作犹豫之后,他不紧不慢开了口。 “并不是一丁点线索都没有。” “什......什么?” 何漫舟在仔细咂摸着白亦从言语间的意思,目光直直地定在了他的身上。 而白亦从也在思索的那些往事。 譬如那个狂风骤雪的夜晚掩埋的秘密,山洞漆黑的石壁上繁复而扭曲的壁画,神明骤然睁开的清冷眼眸,以及截然而止的交谈里有关于白家那位身份神秘的叛变者的秘密。再譬如,他和何盛的那段诡异的经历。 这些事情白亦从一直有意规避着,没有跟何漫舟开诚布公地提过,一来是很多事情他确实没有得到准确答案,也不至于讲出来那些无法确认的信息给何漫舟一定程度的误导。二来则是随着何漫舟讲述的幻境越发深刻,白亦从想起的细节越来越多,他才越发觉得处理这些事情有些棘手,很多话都在进退维谷之间,说不得也讲不得。 假如何漫舟真的是楼兰小公主布下大局想要唤醒的容器,就注定了她在这场楼兰古国的幸存者卷土重来的复仇之中有着至关重要的地位。 随着何漫舟接近那处神秘的葬神之地,注定会造成某些影响,或许是虚幻的蜃楼与现实之间的间隙被打破,也或许是楼兰古国供奉着的灭世邪神被唤醒,不论是哪一种都足以逼得楼兰小公主不得不进行新的举措,而被她藏起来的秘密也都昭然若揭。 这是楼兰公主的计划中最关键的一步,也是整件阴谋的转折点。 在两方都互相权衡按兵不动的时候,白亦从看不出她的计划,可是但凡小公主有所举动,严实合缝的布局就必然会泄露出几分端倪,而这也是白亦从一直等待的机会。白亦从知道什么才是制胜的一步棋,不仅仅是关于“神女的战衣”的角逐,或是那处藏着神秘阵法的诡异山洞,甚至还有楼兰小公主身边的那个人——白亦从早年查到的线索,白家的那位叛变者。 想要调查这些事情,就不得不顺水推舟。 但是真到了紧要关头,白亦从不敢拿着何漫舟去赌。而大抵是关心则乱的缘故,白亦从此刻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全部的顾虑都是怕自己如果无法保护好何漫舟该怎么办,如果真的让心爱的女孩置身险境,又该怎么办? 这样的顾虑牵扯了白亦从的思绪,惯常通透而理智的人骤然有了软肋,也就没有那么干脆果决了。 如果可以替何漫舟把一切都扛起来,白亦从绝对不废二话,但是怎么可以呢? 如果何漫舟不去,又怎么可能打开那处召唤蜃楼的通天塔,破解楼兰古国隐藏着的秘密? 局势早已经把一切架在了这里,容不得白亦从去逆改,他能做的只有应对。所以有关这次行程的信息,全部挤压在白亦从的心底,包括但不仅限于何漫舟是楼兰小公主的棋子,是承载这一切的容器,她便代表了一定程度的灾难和转机。 这些话提也不是,不提也不是,左右为难。 不过时至今日,继续对那处山洞发生的事情只口不提,也不是个办法。只不过话可以说到什么程度,怎么让何漫舟意识到危险,可以在之后的这段时间保护好自己,又不至于多想那些有的没的,平白增添不必要的顾虑和压力,终究是一道难题。 就这么斟酌了好一会,白亦从终于淡淡开了口。 “小舟,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关于你父亲失踪的线索吗?” 第二百零一章 阻止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这句话着实太过明知故问,当即引得何大小姐毫不留情的一个大白眼。 “对啊,这不是废话嘛,那可是我爸,我能不关心吗?”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在良久的沉默之后,白亦从对那些有关于楼兰古国的至关重要的事情闭口不谈,反倒扯起这些有的没的,但是这不妨碍何漫舟对白亦从的嫌弃。 何漫舟小声嘟囔了一句,颇为无奈地看了自家男朋友一眼。 “你说说你,好的东西没见你去学,三流韩剧里过气十年的桥段,你倒是学得认认真真。关于一年前老何跟你的那次考察,我都问了你几个月了吧,远的不说,光是我们断断续续地查了这么久,我这边的线索,上至那些半真半假的梦境,下至我爸留下来的古画和日记,哪一件我没告诉你啊?可是你呢,一句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就把我的话全部都给搪塞回来了,我一直想知道有什么用,我还能逼着你赶紧治好失忆吗?” 对于何漫舟的指责,白亦从大大方方地应了下来。 他的目光扫过了何漫舟的脸颊,从她眼底眉梢带着撒娇意味的抱怨里窥探着某部分情绪,同时也在审视着自己的情绪,然后白亦从的话锋骤然一转。 “接下来我说的这些话,你要仔细来听,我没有任何多余的意思,你不必再去揣测。至于何教授的下落,如果我说些什么让你别担心,或是一味进行轻描淡写的宽慰也无意义。我只能说,你的事情我从来都放在心上,小舟,不论出于何种缘由,我都会陪你一起调查。” 两个人相处了这么久,何漫舟什么时候见过白亦从拿出这样一副态度? 要不是他们正在标价699的豪华民宿里坐着,高级的藏香香薰闻着,就连准备待会儿沏茶的开水都在炉火上煮着,何漫舟都感觉白亦从这是在交代什么至关生死的大事,转头就会带着她上战场,跟楼兰古国那位囿于宿命的神女决一死战了。 于是何大小姐愣是深吸了一口气,才敢应白亦从的这句话。 “你.......你你你,有话直说啊我跟你讲,整得这么生死诀别干什么。你嘴上说着别让我揣测,但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要是不多想那还是个人吗?所以啊白亦从,别这么自己吓唬自己了行不行,要说什么直接说就是了,继续这样卖关子,我都得让你吓出心脏病来。” 白亦从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这才说了下去。 “虽然不能确认,但是我可以这么说——我和何教授遭遇意外的山洞,就是你在幻境中看到的那处山洞。当年我的失忆和你父亲的失踪也并非偶然,这背后的缘由并不仅仅只是因为我们冲.撞了神祗,甚至所谓的“冲.撞”都有待商榷。” “为什么是有待商榷?” 何漫舟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抬起眼定定地看着白亦从。她只觉得白亦从现在的发言实在有些颠覆,像是把之前某些约定俗成的缘由全部推翻了,她一直以为父亲的失踪是因为楼兰神女的苏醒,难不成这其中还另有隐情吗? 还未等何漫舟细想,白亦从就淡淡开了口。 “就是字面意思而已。” 说这番话的时候,白亦从曲起的食指在桌面上一扣,语气也更锐利几分。 “不妨做个设想,如果当年的意外真的惊扰了楼兰的神女,想必我与何盛没有一个人可以幸免,又怎么会是失踪或者失忆?灭世的神祗是不可控的,幕后的人分明留下一线生机,这只能说明真正动手的人并不是神,而是有人要阻止我们。” “那,当年的意外到底因为什么?”何漫舟顺着白亦从的话想了想,很快说道,“幕后的人,应该就是楼兰小公主吧?她留下了线索让你们去查,又在终于查出门道的时候阻止你们,这显然不够合理啊?” “因为,她想阻止的不是我们调查神女,而是我们查到了别的东西。”白亦从的语气微微一顿,神色没有太大的变化,唯独唇畔溢出的半声冷笑泄露了几分心思,“我们当年的行程超出了楼兰古国小公主的计划之外,她为了不让事情继续恶化,才不得不临时更改计划,阻止我和何盛继续查下去。而我和何盛查到的,正是藏在小公主身边的那位帮凶,也就是白家内鬼,泄露了白家秘密的那位叛变者。” “什么?” 虽然白亦从已经提前打了预防针,但是骤然得到这个消息,何漫舟还是相当吃惊。 “白家内鬼,这是什么情况?” “我怀疑,这件阴谋的背后并非只有楼兰小公主一人,她的身边藏着一位帮凶。”白亦从的目光微微抬起,眼底惯常的清冷掺杂了些许锐利,“而那个人,就是白家人。我和你父亲遭遇意外,正是因为我们当年差一点查出了那个人的身份,才让他们慌了手脚,不得不制造我们冲.撞神祗的假象,将一切暂时搁置,又再现如今卷土重来。” “那我爸呢?”何漫舟努力消化着白亦从讲得这些,事关老何,她难免关心则乱,却是一咬舌.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想想......白亦从,当时遭遇意外,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你只是失忆而已,我爸可是生死未卜啊,他们不会真的杀人灭口吧?” “你不用过分担心,何盛仅仅只是失踪而已。” 白亦从斟酌着语气,视线余光停在何漫舟的身上,像是在观察她的反应。 “他们之所以放我回来,是因为我是白家家主。白家先人的手书,遗王宝藏的破解之法,以及关于白家的那部分线索,除我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一个人都不知情,换句话说,这次调查非我不可。而何盛的身份由你代替,就不必一定要由他来解开那部分情报了。” 眼看着自家小女友的脸色越发难看,白亦从的语气稍微放缓了几分。 “不过你放心,如果何盛真的遭遇危险,就不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了,真的想要促使你调查,让你不得不涉身泥沼之中,岂不是调查父亲的死因更尖锐一点?毕竟仇恨很多时候可以蒙蔽一个人的心智,也让所有不合理的行为变得有所因缘。既然他们没有这么做,就说明楼兰小公主还有要利用何教授的地方,现在姑且还不敢怎么动他。”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办法很简单。”白亦从没有任何避讳,当即说道,“那个山洞藏着“神女的战衣”散落的一部分,很有可能也预示着楼兰小公主复仇的真正原因——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要用小公主对决,从她布下的迷局之中找到破局之法,至关重要的一步棋就是找到那个山洞,探究出背后的玄机,当然,这也是我带你来西.藏的原因。” 何漫舟仔仔细细地听着白亦从说的话,顺着他的逻辑想了又想,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你说的这些都不错,可是仅仅只是这样而已吗?” “不然呢?”白亦从一挑眉梢。 “那我刚刚说的,黑圣女和那座水晶棺呢?” “黑圣女身上的谜团,正是楼兰小公主隐藏起来的秘密,“白亦从的语气淡淡的,很官方地回答着,”至于那座水晶棺就更是后话了,现在还不必想那些,等找到那座山洞,谜团自然会有答案。” 何漫舟咂摸着那些幻境之中零散的片段,总觉得哪里好像有点不对。不但那些奇奇怪怪的幻境不对劲,白亦从的态度也明显有点奇怪。 以一言以蔽之,就是整个分析太顺遂了。 虽然白亦从讲的这些话很有道理,提出的问题也确实尖锐,可是女孩子敏锐的第六感总是没有缘由,又可以在特定的情况之下说明很多问题。那感觉就好像,他是在避重就轻地掩饰着什么一般。 其实一切不难猜到,就比如白亦从向来不是个盲目乐观的人,此刻却把预示着灾难和厄运的某些事情巧妙地避开了,他仅仅是在陈述结果,却对动机绝口不提,这不能称之为谎言,只是没有把全部内容讲出来而已。 可是,如果真的没有问题,又为什么要隐瞒呢? “喂,白亦从。”何漫舟这样想着,直截了当地开了口,“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没有。”白亦从淡淡应道。 “白亦从,你看着我。” 对于这样干脆的回答,何漫舟依旧不依不饶,她将手肘抵在了实木桌面上,双手则是蹬鼻子上脸地攀在了白亦从的脸颊旁,愣是将他那张俊脸捧过来,认认真真地与其对视才肯罢休。 “我再问你一句,你刚刚说的这些,是你心中所想的全部吗,真的没有什么事情是你没有讲透的,或者是现在还不想告诉我的?” 白亦从微微抬起了眼,他目光里的冷清刚好撞上了女孩眼底的问询。 “没有。” 与方才相同的答案,与方才如出一辙的掷地有声。 白亦从的情绪没有任何多余的波动,仿佛事实真相仅是如此而已,更多的一丝一毫都没有。可是在对视的那几秒,何漫舟窥见了不着痕迹的些许闪躲——原因无他,他们实在是太熟悉了。 朝夕相处的合作对象,生死相交的伙伴,心心相印的爱侣,不论哪一层身份都促使着何漫舟窥见白亦从的心思,连一丁点的细微变化都逃不过她的眼睛。此刻何漫舟分明像是品出了什么,却终究没有把话说透。 晚风卷着窗帘缱绻出飘逸的弧度,没有拉严的缝隙之中有月光透了进来,在古色古香的木质地板上镀上一抹银白,连带着时光都粘.稠了下来。权衡在无声之中进行的,白亦从和何漫舟都各怀心思,却是谁也没有开口再去说些什么。 良久的沉默之后,是何漫舟清澈好听的声线打破了僵局。 “行吧,既然你不想多说,我就不去多问了,白亦从,我信你。 “好。” 第二百零二章 乱麻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很久以后,何漫舟想起这时候,显然是后悔过的。 那时候如果多去追问几句,逼着白亦从给出答案,把那些被他藏在心里的话讲出来,或许就可以避免很多问题,至少能缓解很多遗憾,不至于最后让白亦从置身两难的局面。 但是凡事谈及后悔,很显然就已经为时过晚了。 人世间的事变化无常,一点点因缘际会背后便是一段人情因果,这就如同纠缠万千的蛛丝一般纠缠着命运,千千结绕在一处,根本理不清楚。但凡后悔二字一出,终归是伴随着遗憾与失落萌生的,或许只是至关重要的决定时刻一丁点的偏差,就直接导致之后的剧情走向截然相反的方向,而这样的结果往往都是不可逆的。 于是无法调和的矛盾都在无形之中尖锐化,再不会随世人的意志为转移了。 退一万步讲,便是早知结果又能如何呢? 何漫舟深知自己不过只是普普通通的凡人,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想过螳臂当车。楼兰古国留下的隐祸犹如挥散不去的阴霾,一如当年在灭神的神女席卷着怒火而来之时,世人便为自己的贪欲付出了代价,谁也不免其俗。 最终楼兰古国灭国,那一段瑰丽到可以称之为传奇的历史归于隐秘之中,成为了绕着年岁褪色的一段历史,没有人可以探究其中的真实面目。而在这一段灾祸面前,又哪里有幸存者呢?不论是代表神权的大祭司或是圣女、十二姽女,亦或是代表王权的楼兰王室,以及最后结果神明的小公主,谁不是囿于苦海之中,硬生生地被断绝了全部的转机。 再比如此刻,许多事情都尚且没有定论。 白亦从或是何漫舟,藏在幕后的楼兰小公主或是白家叛变者,甚至是所有牵扯到楼兰诅咒之中的人们,又有谁是真的清明通透,准确地知晓如何脱离宿命呢? 大家无非都是囿于迷局之中,仅仅只是从蛛丝马迹里窥探着思路,能做的也仅有跟那些封尘在年岁里的怨念争分夺秒,如此而已。 ........ 这些事情在何漫舟的脑海间反复咀嚼,然后万千思绪又那么轻飘飘地归于平淡。 短暂的沉默之后,她没有再去逼问些什么,而是提出了新的疑问。 “你说的白家叛变者,那是怎么回事?” 何漫舟虽然对生意场上的事情不甚了解,但是没吃过猪肉,终归是见过猪跑的啊。但凡提到叛变者,何漫舟就忍不住想到那些什么豪门恩怨,商场较量之类的剧本,加之她还是个特别会脑补的品种,完全可以做到在关键时刻举一反三,给剧情安排个明明白白。 所以只不过是顺着白亦从给出来的线索想了想,一出大戏就已经开始在何漫舟的脑海里连续上演了,论其情节惊险,人物关系复杂,大有几分港片豪门世家周播剧的意思。 只是这些事何大小姐顶多是自己想一想,并不好意思张嘴直接去问。一来这些终归是人家白亦从的家事,虽然现在她抱得美男归,但是怎么着算不得是白家人,又怎么能去管人家的家事呢,于情于理身份终归都是不合适的。 二来则是何漫舟对自己的分析能力相当有自知之明,要说分析楼兰古国的事情,她尚且还有那些杂乱无章的梦境作为线索,不管有用没用也或多或少地可以给白亦从一点启发。可要是谈及白家的家族争斗,她就完全没有任何想法,也给不出一丁点的实用性建议了。 而且这事确实不能怪何漫舟,毕竟她为数不多的八卦雷达从来都没有点在同行的家事上边。按照何大小姐的想法就是,有这功夫还不如看看娱乐新闻乐呵乐呵呢,比如哪个小鲜肉是不是出了连环瓜,哪位玉女掌门人是否又有新作,再不济还可以观望一下汪峰这个娱乐圈预言家有没有成功拿到头条,不管有没有拿到,都能提供今日份的快乐。 可是听同行的八卦能带来什么好处呢? 难不成还能见缝插针地抢生意吗。 所以,何漫舟此前对这些事情没有上心过,就连白家的几位爷到底谁是谁都没弄清楚,平日里偶然听到的小道消息都是在古董圈子里一传十十传百的轶事,其中的真真假假就跟听个评书演义差不多,完全不能当真。论及其中情报,她都不如那些想尽办法想要跟白亦从合作的富商们知道的多,更别说有理有据地推理分析了。 且不说以白亦从的雷霆手段,假如能够查到白家的叛变者到底是谁,想必早就想办法解决内患了。现如今没有解决,就是短期之内这些事情压根得不到解决,翻来覆去地去分析也没有什么用,约摸着再怎么耗费心力,也都分析不出个什么准确的结果来。 即便是白亦从乐意跟何漫舟谈论,她一时半晌之间也理不出任何头绪来。尤其是当何漫舟理论结合实际地想了想,没有彻底把白亦从方才的话消化清楚,反倒更加疑惑了。 她心说,道理我都懂,人世间的事,也确实一切皆有可能。 但是白家突然多出来一位叛变者,而这个人恰恰就是楼兰小公主的共犯,是不是有点太过魔幻现实主义了。为什么豪门恩怨还能跟楼兰古国的隐秘扯上关系呢,这种世家内部的争斗,最后居然可以斗到楼兰小公主的身上去,怎么看都是出圈了吧。 何漫舟越想越是心底直犯嘀咕,就这么憋了好半天,她终究是没憋住:“白亦从,我不太知道你们白家的情况,其实是没有发言权的,但是我刚刚仔细咂摸了一下你的话,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合逻辑呢?” “怎么说?”白亦从一挑眉梢。 “你们白家的事闹得再大,无非就是商场争斗,说白了也不过是你们家族里的事情啊。可是按照你说的,总不会是你们白家那位所谓的叛徒,还掌握着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第一手情报,就像曾经的白家先人一样,跟楼兰古国还有一些渊源吧?” 随着何漫舟注视过来的目光,白亦从的神色也略微沉了下来。 原因无他,何漫舟的分析乍一听让人觉得很不着调,但是歪打正着指出来的,确确实实就是白家固有的问题,也正是白亦从长此以来的顾虑所在。 越是年代久远的家族,越容易衍生出很多暗藏着的隐患,一如表面的繁华昌盛之下掩饰着的千疮百孔,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是问题的症结一直盘亘在哪里,从未消失过。正所谓树大招风,当权力和地位积攒到一定程度,就注定在行业内有着重大的影响,代表着一定程度的权威。这样的身份地位是大家眼里的香饽饽,同时也是众矢之的。 就比如z市的白家,这就是古玩市场的权威,是行业内约定俗成的龙头。 旁的都不说,光是碧云街的商铺店铺拍了整整一条长街,小则几百几千的物件,大则上万上十万,甚至要价更高的稀罕玩意应有尽有。可是要真有富商来z市选几件可以彰显身份,代表自己地位的东西,必然还是会去碧云街巷口第一家的白玉楼,但凡上档次一些,会邀请一种社会名流的慈善酒会拍卖会,也少不得邀请白玉楼去镇镇场子。 人家那是光图着物件的价值吗? 古玩物件大同小异都是死的,名声却是世世代代积攒下来的。 人家图的,分明是白家的名号啊。 但凡事情扯上了利益纠葛,就少不得几番算计和人心贪欲了。 所以时局搁在这里,外边不知多少双眼睛紧盯着白家,白家家主这个位置更是高处不胜寒。那些人巴结白亦从,也顾忌着白亦从,削尖了脑袋地想要跟他合作,也不过是想借由白家的名号,在自己的脸上帖一层金,然后再捞上一笔好处罢了。 这其中没有多少真情实感,场面话无非是酒局之间的几句戏言,说的再如何真情实意,都改变不了利益交换的事实。想必白家家主到底是谁,对那些商人的影响都不大,只要能跟白家攀上关系就够了。加之在商言商,人情原本就是放在最末尾的,在处理大事小情的时候,商人终归利益至上。他们免不了审时度势,也会自然而然地根据当下的情况作出最好的判断。 当白家内部的问题逐步尖锐,原本被白家长子长孙牢牢抓在手中的白家家主之位,在几次三番的突遭意外之后逐渐动摇,所以白家内部的时局也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虎视眈眈的白家二爷势力愈加崛起,墙头草一般不乐意直接表明态度的白家三爷还在暗自观望,至于白家书画一脉的小姨倒是站在白亦从这一边,可是嫁出去的女儿终究身不由己,行事所为不得不考虑到夫家的态度。如果柳氏集团乐意帮衬白亦从,那么自然是一阵借来的东风,可是如若不然,那就连带着白家小姨都要隔岸观火,不能提供任何补益了。 于是几方势力互相胶着,也互相较量着,一时半晌之际谁也推断不出其中大概。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外人或许只见得白家一贯如此的繁荣昌盛,但是白家内部的人心早就散了。 内忧外患,左右都不过是一团乱麻。 第二百零三章 贪念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这些情况白亦从看得比谁都透彻,却也只能按兵不动。 白家内部的争斗愈演愈烈,尤其是在楼兰小公主插手之后,白家二爷白穆掌握了一部分只有白家家主才有权窥探的秘密——那些有关于遗王宝藏的缘由。正是因为楼兰小公主的这一步棋,骤然把有关于长生的秘密当做筹码放了出来,直接导致白家日渐僵持的局面变得更加恶化,此前勉强维持着的天平彻底崩塌了。 而在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白亦从不禁类比了许些事情。 就比如那颗世界至宝,“厄运之星”钻石。 当此世上,钻石始终是很多女孩子们的心头好,这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人们的攀比心,同时它的商业价值也成为爱情的见证品。虽然明知道一切都是虚无缥缈的,所谓的爱情本身就存在着无数的变数,这是人之常情,也不是不可抗力。 毕竟,爱情的不牢靠无非是源于人心的不牢靠。 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朝秦暮楚,也不能打包票此生只爱一个人,所谓的“永远爱你”仅仅只能代表当时当下的某种心境,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实质性作用,完全没办法当真。莫非谁还能在感情走到尽头的时候,拿着旧日承诺逼迫别人应承什么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承诺也只是听起来动人罢了。 或许字斟句酌说出爱你的时候是真的,等一切的柔情蜜意走到陌路,由感情的最高峰跌落下来,两个人同样的不知所措又无能为力的失落感也是真的。相信天长地久,试图留住过眼的云烟就已经很荒谬了,如果再将这些变数强加在死物上面,就是更加荒谬了。 但是美好的希冀谁又会不爱呢? 大抵正是因为虚无缥缈的东西太难把控,所以总有人会想要留下一些什么,权当念想。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爱情信物成为了某种仪式感,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的广告词也深入人心,总有数不清的人花大笔价钱为此趋之若鹜。而论及世间的珍稀珠宝,更成为了人们可望而不可及的稀罕玩意。尤其是具有鲜艳深蓝色的透明钻石更是稀世珍品,大粒者世界上仅有几颗,名钻“希望”就是其中之一。 但与其美好的名字成反比的,就是这是一块尘封了百年的“魔咒宝石”,而且魔咒皆为负方面,背后流传的故事更是足够让人心惊肉跳。放眼百年来的历史,每一位跟这块稀世罕见的宝石扯上关系的人都遭遇诅咒,它的多任主人灾难连连,不是死于非命就是飞来横祸,最后竟无一人幸免,而这颗“厄运之星”也因此成为灾祸的象征。 白家家主的位置,就像那颗名为“厄运之星”的钻石。 只不过白亦从知道,白家的阴谋背后,不仅仅是一句灾祸就能形容的,家族内部发生的巧合历历在目,一切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如果说“厄运之星”带来的灾难是世界未解之谜,至今还引得无数的珠宝爱好者遐想良多,也让灵异爱好者或是猎奇人士几番猜测,最后也得不出任何定论。而白家家主在近几年来频繁遭遇灾祸,先是白岩的突然疾病缠身,之后又有白语秋的离奇死亡,就显然是人为了。 如果说这一些都是巧合,想必没有一个明眼人会相信。 之所以没有人直接挑明,不过是因为很多事情没办法说罢了。 一如钻石吸引着无数人的美好希冀,即便明知道背后象征着的爱情虚无缥缈,也总有那些热恋中的冤大头乐意买单,并以此作为炫耀的资本。白家家主的位置引发的灾祸连连,无非也是因为人心的贪念,当心底的欲望膨胀到一定程度,那些恪守着的礼法,世故与人情,甚至是从小到大被歌颂着的良善也都成为了陪葬品,彻底被抛置于脑后了。 举个最简单也最深刻的例子:人命值多少钱,杀一个人有多难? 想必任凭谁被问起这个问题,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会回答,人命无价,无所谓难不难,都不可能杀人。 但是如果不断往上增加筹码,是否还能继续坚持这个答案呢?如果将杀人这个过于艰难的事情进行更换,仅仅只是推波助澜或者冷眼旁观,在必要的时候做个帮凶就可以得到巨大的好处,是否会有人动摇呢? 如果金钱、利益、名声、美色,或是那些俗世上的诸多诱惑都不足以吸引人,在至关重要的决定时刻,始终少了点下决定的动力,那么再加上延续千年的宝藏和长生的秘密呢? 人心是最难断测的,最仁无非人心,最狠也无非人心。 楼兰小公主甚至不需要做太多事,也不需要条条框框地全部安排好,她只要搅乱白家内部的一池水,勾起白家几处分支心底的贪念。只要这一丁点的暗示,就像是骤然把炸弹的引线点燃一般,剩下的事情白家二爷自然会去谋划,甚至会被激发出无限的可能。 白亦从不止一次地设想过,白穆到底在这场大局之中处于何种位置。 提及自己的这位二叔,白亦从还算是了解的。毕竟白穆好歹是白亦从的家中长辈,即便是他们之间再如何生分,每每见面都少不了好一番的明枪暗箭和来回试探,但是表面上还得给彼此留下三分颜面。但凡没有真的闹到撕破脸,他们就是有着血脉亲情的纽带,也是实打实的亲人。 身处同一个家族,逢年过节少不了见面,交际总归是很频繁的。加之白亦从和白穆彼此间互相忌惮着,也互相关注着,花在对方身上的心思不可谓之为少,积攒多年的情报分析下来,说一句知己知彼也不为过,所以白亦从一早就清楚白穆的性格。 白穆固然心有贪念,是个十足的大野心家,但是却不是个莽撞的人。最简单的道理,之前仅仅只是对于家主之位的觊觎,还不由得白穆铤而走险,在筹码不够的前提下,他不可能对白岩和白语秋动手,也不会真的做出对整个白家不利的事情。 可是多了长生的秘密这一层推力,就很难说白穆是否会被蒙蔽心性了。 但是........ 事情的大方向都可以理得通顺了,却还是哪里好像有些不对。 严谨如白穆,那是千年成精的老狐狸,断然不会对无凭无据的事情花费心思,为什么会相信楼兰小公主的话呢?偏偏这其中最关键的那一环,他一时之间还是想不明白。 而很显然地,这缺失的一环正是代表着白家的叛徒。 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这些念头飞速在白亦从的心间绕了绕,眼底的锐色也更浓重了几分。 但此刻显然不是多去讲那些家族内部的权力争斗的时候,毕竟这些糟心的事尚且有他的雷霆手段压着,只是是他白亦从还坐在白家家主的位置上,白家内部迟迟未解决的固有问题也好,古董圈子里虎视眈眈的有心之人也罢,姑且都还掀不起太大风浪。 退一万步讲,但凡靠金钱可以解决的问题,终归都是小问题。 真正让白亦从骤然变了神色的,正是何漫舟的几句言语。 女孩子的话语声清澈而好听,尾音带着细微的颤抖,想必连她自己都对方才的这一番推论毫不确定,仅仅只是怎么想的就怎么说的,但是事实上却直接点出了问题核心。 “有关于白家内部的事情,我一直在调查,这确实是日积月累的问题了。” 在短暂沉默的间隙,白亦从用几秒钟时间好整理思绪,这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从我当上白家家主,有权了解到先人留下的手书开始,我就窥见了楼兰古国的隐秘。不过在更早的时候,我父亲和哥哥的死就已经让我意识到不对了。这几年白家皆是多事之秋,白家家主之位几次易主,想必你也或多或少有所耳闻吧?” 何漫舟轻轻抿着嘴唇,这会儿好像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 像是看出了自家小女友的顾虑,白亦从没有真的要她给出答案,而是轻描淡写地继续说了下去:“就像你说的,白家的事闹得再大,无非就是商场争斗。但是白家的这位叛徒,确实跟楼兰古国有一些渊源,而这也是我最担心的事情。” “跟楼兰古国有渊源.......他知道白家手书的秘密吗?” “那倒不至于,他还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如果知道白家手书的内容,他就不需要兜这么大的圈子来让我们调查了。”白亦从唇角冷淡地勾起一点弧度,淡淡说道,“有关于遗王宝藏的秘密,直接关系着百年之前由黑圣女引发的那场巫族叛变,之后巫族本部四分五裂,“神女的战衣”也四散各处。至于其中的破解之法,除却那首古谣之外再没有任何线索。” “我懂了,所以即便是千年后苏醒过来的楼兰小公主也对此毫无办法,局面僵持在这里,利用白家是她不得不走的一步棋。但是一路查下来,小公主的动作总是比我们快一步,除却她保留着有关于楼兰古国的那部分记忆之外,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有更多的情报。” 何漫舟脑筋转得快,她顺着白亦从的话想了想,当即分析出个七七八八。 “那你就是因此得出推断,楼兰小公主的身边还有一位帮手的吗?” 第二百零四章 限制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这些事情不算难猜,甚至可以说是显而易见。 事实上白亦从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何漫舟但凡稍微动一点脑子,就很快理出事情的大概。这一路以来,何漫舟和白亦从调查着关于遗王宝藏的秘密,虽然不能说已经完全触及了背后的真相,却也离最终揭晓谜底不远了。 越是随着调查的不断深.入,何漫舟也越是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整件事最大的疑点无外乎是只有白家知晓的那部分秘密,似乎一直在隐隐约约地影响着整个局势的发展,排除白亦从刻意做局的可能性,还有谁可以了解到这些呢?白家家主纷纷遭遇意外,白家手书又被白亦从妥善保管着,分明不应该存在第二个人有权限探究秘密了啊。从某种程度来说,遗王宝藏的秘密外露,本身就是很难理解的事情。 论其究竟,就好像某个天大的秘密被慎之又慎地藏起来了,保守着秘密的人尚且还得从蛛丝马迹地寻找一些什么,无法干脆地做出决定。可是一个原本跟这个秘密不相干的人居然也能说的头头是道,在这样的情况下,要说没有内鬼估计是谁都不相信了。 白家的遗王宝藏正是那个秘密。 正因为问题出在白家内部,所以很多东西都是防不胜防的,那些原本应该没有人知道的某部分线索骤然暴.露出来,传到了楼兰小公主的耳朵里,这直接导致她始终没有露面,但是事事都没有落下,甚至很多时候都是先白亦从和何漫舟一步做出安排。 前有一年之前白亦从跟何盛查到了神秘的洞穴,他们一步步地解开谜团,甚至找到那个埋藏着秘密的神秘山洞,无意之中触犯了神明,又或者是窥探到了楼兰小公主的阴谋。分明那时候,白亦从差一点就有机会打破楼兰小公主的计划了,谁知最后却来了一个急刹车,他和何盛窥探楼兰古国的秘密不成,反倒把自己折了进去。 后有一年之后的现如今,白亦从与何漫舟费了天大的力气,才终于从两幅古画之中找到了坐标,成功在朝晖山上召唤出通天塔,顺着蜃楼之中的景象找到神龛背后的葬神之地,然后一步步地通过古谣查到了“神女的战衣”散落的碎片....... 这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环环相扣,周而复始,始终没有脱离迷局。 最初何漫舟只觉得一切的事情如此难以理解,怎么想都是一头雾水,但是当迷雾散去之后,她窥探到的便是事实真相。甚至何漫舟一度觉得自己和白亦从是破解谜团的人,那时候她将何盛留下的手札当做珍宝,深信自己每每找到一点线索,都离最终的答案更近一步。 可是现在仔细去分析,不论是最初送到何盛手中的古画,或是白亦从和何盛遭遇的意外,甚至是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都是提前安排好的事情,人家小公主计划得门清呢。这其中一环绕着一环,完全没有任何差错。 她和白亦从又哪里是破局,这分明是被人家推搡着,走上一条既定的道路了啊。 不知为什么,何漫舟忽然想到了很久之前看过的一部电影——《楚门的世界》。此刻她忽然觉得,自己和白亦从就犹如电影里面那个被真人秀困住的男主角,兴高采烈着,手舞足蹈着,却始终脱离不了被他人冷眼旁观的命运。 而命运所带来的桎梏,又有谁可以跳脱其外呢? 是否巫族的族人们也是这样苦苦挣扎着,想尽了办法结束宿命般的轮回,却始终囿于轮回。黑圣女所谓的不破不立,带来了巫族的四分五裂,实质性的作用却是微乎及微,所谓的不破不立,是否也是被命运的神明冷眼旁观的一部分,不过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罢了。 那么在这个过程之中,楼兰小公主到底是螳螂,还是黄雀呢? 藏在背后的那个人,到底处于何种位置? 又或者沉睡在何漫舟身体里的那个恐怖的灵魂,才是真正的黄雀。 那双碧色的眼眸半睁半阖着,锐利的光宛如不带任何一丝情感,仅仅只是冷眼旁观着这出闹剧,看着世人囿于命运苦苦挣扎,又无法脱身的可怜姿态,不带一丝多余的感情。然后在必要的时候,将那些纠.缠不断的往事彻底终结,让贪心不足的世人承担神明的怒火。 这个念头不知为什么忽然钻到了何漫舟的脑海里,不由得让她脊背一寒。 而后她才一咬舌.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何漫舟仔细咂摸着白亦从说的那些话,那个所谓的“叛变者”,早前就把白家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现如今更是将白亦从的心思摸得无比透彻,逼得局中人不得不走到楼兰小公主的计划之中,一路被牵着鼻子走,很大程度地影响了最初判断。 那个人不但极其了解白亦从,又是相当了解何漫舟。 那么,这个人会是谁呢? 何努力想了好些时候,也没有得出任何答案。 那种敌人在暗我方在明的感觉太过强烈,她之前没有细想,仅仅把这些事情当成了楼兰小公主有着通天的本事,却没有联系到白家人,甚至是自己身边的人身上。可是在白亦从的几句提点之下,很多事情也都变得通透了,这样的发现不由得让她背脊一寒。 果不其然地,随着何漫舟的话音落下,白亦从很快点了点头,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你说的不错,楼兰小公主原本不应该对白家的事情了解到这种程度,可是现在她不但相当了解,还将诸多细节把握到如此细致,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对啊,就是这么个道理。按照最笨的方法来想,且不说百年之前黑圣女的叛变是小公主未曾预料的意外,是她也没办法解决的突发状况。假如这些事小公主可以控制,事情根本不会发展到现如今的程度,我们俩早就收拾收拾直接玩儿完了。”何漫舟微微皱着眉头,顺着白亦从的话想了想,很快继续说了下去,“不过话再说回来,小公主在苏醒之后迟迟没有露面,这件事也挺让我不理解的。” “怎么说?”白亦从一挑眉梢。 “就是最显而易见的道理啊,楼兰小公主从始至终就像是个幕后黑手一样,什么都不用亲自去干,只是在背后默默看戏,就能给我们耍的团团转。但是很多时候垂帘听政终归是有隔云观雾的感觉的,要是她可以亲自出面,想必会的局面掌握得更为精准——毕竟不能真正地跟一个人接触,又怎么可能真的了解一个人,就变相说明这其中存在很多限.制了嘛。” “这很简单,她不是不想动,而是不能动。” “不能动?”何漫舟骤然睁大了眼睛。 “亲自与一个人接触,确实是了解一个人的最好办法,但是了解是相互的,一如对弈者之间的较量,无非是见招拆招,一枚棋子落得不慎,都会落得满盘皆输的局面。楼兰小公主如果真的妄自行动,当然可以更好地把握局面,但是也会更容易地让旁人抓住把柄,许多事情失之毫厘谬以千里,风险她承担得起吗?” “这倒也是,毕竟她的对手可是你嘛。” 何漫舟单手托腮,手肘抵在罗汉床旁边摆着的实木小桌上边,目光却停在了白亦从的身上。昏黄的灯光勾勒着男人眉宇间的锐利,让他的神色变得捉摸不透,冰雕一般精致而俊美的侧脸更是隐在阴影交界处,平添了些许深邃。 大抵是美色误人,以至于明明是很紧张的时刻,何漫舟却不受控制地被激发出了小迷妹属性,原本应该正儿八经分析问题的话在唇舌之间绕了一圈,出口的时候愣是变了个味道,仿佛加了无数层滤镜,完全像是对自家男朋友的盲吹了。 “就你这么个条理清晰,宛如智商开了挂的选手,在玩心眼这方面,谁能玩得过你啊。白亦从,你当我不知道你?闷声办大事说的是谁,说的就是你啊——但凡给你一丁点的线索,你就能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摸得门清儿,哪怕是楼兰小公主也会有所顾忌的嘛。” “与其说是顾忌我,倒不如说是她既想要得到有关于遗王宝藏的线索,却又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实目的.......楼兰公主筹划千年,对于没有把握的事情,又怎么会先一步露出马脚呢。” 白亦从自动屏蔽了滤镜,把何大小姐的失智发言进行缩句来听,直接捡了言语中的重点来回答。 他微垂的目光透着锐利,不着痕迹地分析着整件事情的脉络。 “而这仅仅只是原因之一,并不是真正的主因。” “原因之一......为什么说是之一。”何漫舟仔细咂摸着这句话,眼底的惊讶又多了几分,“怎么个情况,难不成还有原因之二吗?” “就像你刚刚所说的,限制。” 随着话语声溢出来,白亦从的手指微微曲起,在木桌的边缘轻轻一扣。 “人世间的事情千变万化,万事万物自有缘法,不会凭空增或是减,逆天改命也不可能没有代价。鬼怪只能在夜间出没,灵物永远不能走出深山,沉睡千年的人在花魂之中苏醒,你说她算是活人还是死人?楼兰小公主如此改命,当然也要承担逆天的后果。” 花魂。 借花还魂。 古谣之中的秘密一点点被破译,很多事情至此通透了。 第二百零五章 交换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楼兰小公主在花魂之中苏醒,始终需要一个契机。 一如只有有缘人才能打开月光宝盒,楼兰古国留下的谜团涉及到了白家,也注定会有一位有缘人唤醒小公主,开启着千年之后的灾难。想要达成其中契约,少不了相互的指引,也充斥着诸多的利益交换,当血契签订之时,他们便成为了命运共同体。 而这其中的机缘,便是托付生死了。 纠缠往复的花卉需要用心血灌养,消耗的更是彼此的寿命。 与其说是小公主靠着满山花海来维系着自己早已经枯竭的生命,倒不如说是靠蚕食另一个人的寿命来存活着。说是此消彼长也好,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罢,他们只能维持着这样诡异而又病态的合作关系,谁也脱离不开其中的纠缠。 楼兰小公主曾经何等高高在上,又是何等的养尊处优,她的身份超然于十二姽女,是跟黑圣女平起平坐的存在,不论是出于何种身份,都是心安理得地接受着世人的顶礼膜拜。可是如今却不得不依仗于千年之后的一位普通人,想必也只剩下了外厉内荏,感慨良多。 更何况这世间的一切事情,终归都是有期限的。 靠一个人的生命滋养着另一个人的生命,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楼兰小公主越发心急。所谓的借由花魂苏醒,并非死而复生,不过是透支一部分生命罢了,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不能改变现状,最后随之而来的便是彻底消亡。 机会只有一次,不论是对楼兰小公主来说,还是对于白亦从和何漫舟来说,都是一样的。 花魂的力量不足以支撑她到下一个轮回,所以她必然会趁着这十八年一次的大祭来达成目的。或许很多事情还没有筹备好,比如散落各地的“神女的战衣”还未集齐,是否该召唤那位灭世的神祗也是悬而未决的事情,但是小公主已经来不及细想了。 这是她最后一次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 ........ 随着白亦从的话音落下,房间内暗黄色的灯闪了一下。 “这就是我所说的限制,也是我最近才想通的事情。正是因为如此,很多事情楼兰小公主没办法亲自来做,她的身边必然有一位帮手。而白家的事盘根错节,如果不了解遗王宝藏或是先人手书,根本不可能与花魂扯上关系,压根开启不了这段机缘。” 何漫舟听得心惊肉跳,白亦从却说得平淡轻松。 “加之白家内部愈演愈烈的权力争斗,甚至是我一直在调查却迟迟没有结果的........我父亲和兄长的死,都跟遗王宝藏脱不开联系。但事实上,我已经说过了,黑圣女的叛变发生在楼兰小公主沉睡的期间,按照常理推理,她应该对这些事情并不知情,也无从探究内幕才对。” 何漫舟姑且顺着白亦从的话想了想,就很快抓住了重点。 “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白家内部有人跟楼兰小公主里应外合,遗王宝藏的事情不是小公主泄露出来的,反倒是白家的那位.......怎么说,那位叛变者搅起的风雨。你也是因此认定了小公主身边的那位帮凶,是白家的叛徒吧。” “没错。”白亦从点了点头。 “可是.......” 想说的话太多,何漫舟却一时语塞,什么都讲不出来了。 之前她没有想过这些事情,当然也没有如此认真分析过其中的来龙去脉。现在一番逆推之下,仿佛整件时期都有了脉络,但与之相辅相成的就是其中的疑点。很多事情越是分明,就越是很难让人理解。 论其究竟就是,始终少了一些动机。 “但是我有点想不懂,如果说楼兰小公主不得不依靠花魂来维持生命,那么白家的叛变者是为了什么呢?”何漫舟这样想着,不禁微微皱着眉头,逐步分析起来,“图名图利,改朝换代,不论是哪种,他跟楼兰小公主合作都不是最好的选择吧......” 何漫舟的话没有说透,白亦从却瞬间意会出了她的意思。 产生这样的疑问不难理解,事实上这个行为也确实荒谬。 且不说这些商战场上的事情,同样身在泥沼之中的楼兰小公主是不是真的能帮到那位叛变者,与其在古老传承上面花费这么多的心思,还不如直接去投奔z市叫得上名字的富商龙头。更不要说莫名其妙地把白家的老底托付出去,是不是显得太过武断,很有可能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得不偿失。光是与花魂签订血契,让花魂认主这一条,就是把自己半条性命搭进去的行为,足够劝退百分之九十九的阴谋家们了。 最简单的道理,即便是真的拿到家主之位又怎样? 人生在世,再怎么贪心不足,总得有命享福才行啊。 “你说的不错,这也是我想了很久的事情。”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白亦从淡淡开了口。随着低沉清冷的声线溢出,他的目光停在了何漫舟的身上,那几秒的对视之中,何漫舟只觉得很多尤为深邃的情绪顺着紧绷的罅隙泄露出来,他明显是在权衡着什么。 就在她以为白亦从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男人的话语再次传了过来。 “接下来我说的话没有确凿证据,仅仅只是推测,但是你得听。” 难得见到白亦从的态度如此慎重,何漫舟的舌头都有点打结了。 “好.......你说。” “我怀疑,遗王宝藏并非空穴来风,永生也并非单纯的谎言。”白亦从微敛着眉目间的锐色,言语却显得慎重,“或者换个说话,曾经楼兰古国掩埋的秘密真中有假,大祭司的谎言或许不是长生这件事本身,而是以长生为基础的偷梁换柱,或者其他。” 何漫舟:“.......” 这时候该说什么呢? 何漫舟分明有许多想说的,却都哽在喉间了。白亦从没有错过何漫舟的细微情绪,当即抬手在她的额发上揉了揉,像是在给予极度震惊之下的女孩子一点安抚。可是他的手还没落下,就听到了何漫舟梦呓般的呢喃。 “所以.......与其说是复仇,她也不过是想活下去吧。” 随着话语声溢出,不知为何,时空像是变得虚幻了。幻境之中小公主不谙世事的娇俏模样骤然浮现在何漫舟的脑海之中,当时她踝腕上的铃铛惊扰了楼兰脉脉春光,所以这句话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讲出来了。 似乎没有想到何漫舟会这样说,白亦从微微侧过了头。 而在这短暂的沉默当中,何漫舟也很快回过神来。 她随手扯了扯罗汉床上的流苏,试图不让此刻的沉默过于尴尬,努力地往回找补:“没有啦,我就是忽然想到你刚刚说的,花魂也是有期限的嘛,楼兰小公主之所以急成这个样子,还不是因为时不可待,如果不能在这个轮回里终结一切,她没办法活下去了嘛。” “没关系,我能理解。” 看到白亦从那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何漫舟当即一挑眉梢。 她心说,刚刚那么鬼使神差的一句,连我自己都不能理解,姑且有点恍惚呢,你能理解什么啊。难不成冰山还读心术,还是替人家答疑解惑的那种不成? “你理解什么了,跟我说说?” “就像你们女孩子看电影会哭一样,伤春悲秋也很正常,不必不好意思。” 何漫舟:“........” 看着白亦从一本正经的直男发言,何大小姐是真的说不出话来了,那几秒她恨不得穿越回去,把刚刚对白亦从抱有莫须有幻想的自己死死摁回去。到底是抱有如何不切实际的幻想,才会真的以为白亦从会安慰人啊? “行了行了,我也算是服了你了.......我真是没指望着你说什么好听的,不过这种时候就不要笑话人了好吧。”何漫舟瞥了瞥嘴,低声抱怨了一句,然后微微抬起了头,目光对上了白亦从眼底的冷清,斟酌着自己的言语继续说了下去。 “言归正传,假设你刚刚说的都成立,所以白家的那位叛徒是为了长生?” “长生或者别的什么,这是唯一的可能。” 白亦从很快给了答复,何漫舟却隐隐觉得他没有把话说透,而是藏着更为隐晦的情绪。有那么几秒,白亦从像是在极力摆脱着某种念头一样,连眉峦都微微压了下来。但是这些情绪消散得太快,还不等何漫舟看真切,就已经散去了。 最后白亦从只是淡淡留下了一句归纳总结似的发言,没有表露出任何异样。 “既然可以达成合作,终归是有所图的,合作的风险越大,背后的利益便是越大。如果权利地位之类的筹码不够,或许就要再加上生死,至于可以拿生死去做交易的事情,显然就是比生命更为重要的了........这背后是什么,其实并不难猜。” “那......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不清楚。”白亦从的回答言简意赅,而后语气微微一顿,又再继续补充,“不过,这个人就是一年之前我去坞城的原因。换个更直接的说法,我查到了有关于那个人消息,某些事情无法确认,又必不得已需要确认,才不得不亲自调查。” “那结果呢,你查到什么了吗?”何漫舟当即问道。 “结果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白亦从侧过头瞥了何漫舟,目光中大有几分你脑子怎么不转了,净是说些胡话的意思,“之后我和你父亲发生意外,别说结果了,就连之前查出来的线索都忘得干干净净,最近才终于渐渐想起一些来,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何漫舟:“.......” 行吧,这事儿好像就这么联系起来了。 白亦从说的真没错,好像还真是我犯傻了啊。 第二百零六章 叛变者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在大脑短暂断线的尴尬之中,何漫舟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她心说,这事儿能怪她吗,哪怕是个头脑再如何清晰的人,被这么连番轰炸整整大半宿,神经始终处于高度紧绷状态,都会影响判断能力吧?更何况,从楼兰古国到巫族圣女,从白家的内幕和突如其来的叛变者到既定行程之中的偏差,这些原本怎么也无法联系到一起的事情,现如今渐渐重合交叠,居然让整个局面都有了更为清晰的脉络,本身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了。 在楼兰小公主的几经遮掩之下,白亦从依旧找到了些许线索,更是从她的几番部署之下觉察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反而窥探到了楼兰小公主的软肋。如此大的难度细数,不亚于顺着一团乱麻一点点地抽丝剥茧,宛如名侦探柯南灵光一现地一句“真相只有一个”,旁人完全就是一头雾水,都得乖乖坐在旁边等着大侦探给出解释。 怎么能怪何漫舟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嘛。 不过,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事情也是这么个事情,但是秉持着输人不输阵的架势,何大小姐当然没有口头上认输的道理。不然怎么办,还能承认自己的一时头脑短路,智商不如自家男朋友吗? 所以,何漫舟那双灵动漂亮的大眼睛转了转,当即面不改色地胡扯起来。 “这我还能不知道吗,我问你的是这个吗,啧啧啧.......白亦从,怎么你现在分析能力已经这么差劲了,举一反三懂不懂,我问的当然是你们白家内部权力争斗的结果啊?有那么一位叛徒藏在大本营里,你还偏偏查不到他的身份,这跟头上悬了一柄随时可能落下来的巨剑又有什么区别,我要是你,我都得食不安寝不寐啊。” 对于何大小姐倒打一耙的行径,白亦从只是笑笑不说话。他半抱着手肘懒洋洋地往座椅上一靠,侧过头的目光便大大方方地落在了何漫舟的身上,大有几分相当好奇自家小女友还能扯出什么歪理邪说来,也都姑且听她扯了的意思。 以至于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何小姐一度相当尴尬,并且内心十分后悔。 “干嘛,白亦从,你一直看着我干嘛......” “根据你之前的教程,仔细听女朋友发言,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何漫舟:“........” 该学的没学会,这会儿倒是学会随机应变了。 我胡诌瞎扯的恋爱教程,是这么让你用的吗,是用来让你怼我的吗? 但是这些话何漫舟根本没发问也没法说,按照白亦从一贯的治人水平,但凡何大小姐继续叫嚣,最后被收拾得明明白白的人还是她,所以何漫舟果断选择韬光养晦,直接岔开了话题。 “不过话说回来,白亦从,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怎么?”白亦从淡淡应道。 “跟你说正经的呢,你也正经一点啦。” 被这么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哪怕再怎么面不改色,也多少有点老脸挂不住了。何漫舟被看得浑身不得劲,只觉得白老板的目光堪比透视眼,仿佛把她的小心思都给拎出来公之于众了,忍不住低咳了一声,顺带着整理思路。 “你之前不是跟我说过,白家先人的手书只有白家家主才有资格查看,旁人是根本不可能知道的。那么我可以理解为,即便是白家真的有叛徒,那个人也不能有权限了解到白家最核心的秘密,也就是不应该会知道遗王宝藏才对啊?” “没错,也正是因为这样,我一度没有去设想这个方面。” 深谙欺负人不能欺负得太狠的道理,虽然自家小女友是一只小奶猫,但终归也是有爪子的生物。所以白亦从没有继续逗人,而是淡淡收回目光,顺带着应下了何漫舟的疑惑。 “不过局面摆在这里,楼兰小公主必然跟白家有所联系。同样都是不合理的设想,在几种可能性之中,显然全部的线索都指向白家出了内鬼,这就由不得我信或是不信了。” “那么......问题是白家家主的身上?” “或许吧,只不过前两任白家家主都已经不在人世了,这些事情的症结到底该追溯到哪里,还是未知数,这些事我暂且没有想透,也没办法给你准确回答。” 白亦从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何漫舟此刻除了惊讶几乎不剩下其他的情绪了,她紧锁着眉头,努力消化着过分多的信息,半晌也只是憋出了一句感慨。 “这么麻烦吗,那线索不是又再断掉了吗?” 回应何漫舟的是一阵不长不短的沉默,这显然就是白亦从的默认了。 可越是默认,何大小姐就越是觉得心慌意乱,烦得不行。 之前何漫舟没少为扑朔迷离的局面犯愁,诸多事由没有一丁点的线索,已经足够让人头疼了,加上断断续续的幻境加持,更是搅得她不得安生。但是一切尚且没有定论,作为典型乐天派分子的何漫舟还可以秉持着“车到山前必有路”的积极心态自我安慰,靠着良好的心理素质得过且过,将希望寄托于未知。 现在可好,等到车真的到了山前,迷局渐渐开始揭晓,事实跟何漫舟想的完全不一样。 具体表现就是,好消息一件都没有,坏消息倒是一个接着一个地来。 现在哪里只是局面扑朔迷离啊,分明就是不给人留下活路了啊。 “你们白家内忧外患,楼兰小公主虎视眈眈,而且敌方在暗我们在明,遗王宝藏的事情他们也知道,就连我们去朝晖山调查那个神龛后的密道,以及现如今来西藏寻找“神女的战衣”想必都在人家的计划之中.......这么被牵着鼻子走,我们不是一点胜算都没有了嘛。” “倒也不必这么悲观,小舟。” 白亦从淡淡瞥过目光,言语仅仅像是公事公谈,但其中却或多或少地有着对小女友的宽慰,那一声小舟更是喊得极其温柔。想来也是了,要不是为了照顾何漫舟的情绪,很多话分明是留在白亦从的心底就够了,压根没有必要说到这样的程度。 “白家先人的手书之中,记载着关于白家先人和巫族黑圣女的故事,虽然仅仅只是笼统的只言片语,却能推断出几百年之前巫族到底发生过什么。但这并不是最关键的,如果将白家先人的手书比作一把金锁,那么钥匙并不是那首古谣,而是古谣如何破解。” 说到这里,白亦从的语气微微一顿,而后话锋骤然一转。 “所以即便他们知道遗王宝藏的古谣,也只是在做无用功。要是真的可以揭晓谜底,他又何必兜这么大的圈子,费尽心思地拉我入局呢?” 何漫舟向来都是聪明人,加之和白亦从惯有的默契,完全可以领会到许多潜台词。后边的话不用白老板多去解释,她也听得出来其中的深意。 拿到封锁宝藏的金锁,但是却没有拿到钥匙,打开宝藏也就成了无稽之谈,楼兰小公主手上的筹码显然是不够的。虽然白家的叛变者把遗王宝藏的秘密以及那首神秘的古谣告诉了她,但是如果不能将古谣顺利破解,这也无非只是一首看上去十分唬人的藏头诗而已。 楼兰小公主不能真的通过古谣找到“神女的战衣”流落何地,更不知晓其中讳莫如深的线索,也只能对着一首玄乎其玄的古谣犯愁,外带着绞尽脑汁地算计白亦从罢了。至于古谣如何破解,才是真正被白家家主藏起来的秘密。 那些答案仅有白亦从知晓,也是他手上最大的筹码。 这首神秘的古谣中到底藏着什么,全部藏在白亦从年少时,爷爷慎之又慎讲述的故事里,虽然那些仅仅只是供后人猜想的碎片式隐秘,白亦从不能理解其中全部的真实,甚至不能确认这些线索到底几分真几分假,顺着一片迷雾调查下去,是否只会查出一片迷雾。 但那确确实实是打开谜团的唯一钥匙。 只不过....... 较量到了现如今的程度,天平到底倾向哪边尚且还是未知数。 到底是白亦从的调查更快一步,还是小公主的算计更深远一点呢?还有这次的西藏之行,究竟算是被迫囿于迷局之中,被有心之人利用着,还是在顺着迷局寻求出路,即将从诸多迷雾之中找到破局之法呢? 这些事情没有答案,或许现在可以做的,也只有相信白亦从。 这样想着,何漫舟忍不住紧紧皱起了眉头,小声嘀咕道:“那我们这次到底是来找什么的,寻找巫族四散的部族,或是那些被他们偷走的宝物?更直接一点来说,这首古谣到底代表着什么,我们通过那些碎片般的故事推断出来的,仅仅只是“神女的战衣”流落何处的记载吗,还是这里面其实有着更多的深意?” “这是记载,或是预言。” 白亦从的声线淡淡的,大抵是隔着风声的缘故,尾音有些缥缈。又或者是何漫舟还没有彻底从方才虚幻的时空之中清醒过来,加之大半宿的分析与推论劳心费力,她只觉得白亦从言语之间的内容也变得捉摸不透了。 “不过,这其中更有可能代表着某种代价,不是吗?” “代价.......?” 随着白亦从的话语声落下,何漫舟不自觉地把这句话呢喃出来。 调查这些事情的代价,到底会是什么呢? 何漫舟的心底隐约有着答案,她却不愿意去确认。甚至脑海中的直觉告诉她,白亦从也不希望她去确认些什么,不然如何解释方才不得不暂停讨论的话题呢? ——比如,有关于黑圣女的那部分隐秘。 抑或者是,那个存放在山洞之中的不容忽视的水晶棺。 第二百零七章 软肋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这些零星的念头在何漫舟的脑海里闪过,该不该直接拿出来问白亦从呢? 何漫舟短暂想了几秒钟,当即放弃了这个念头,毕竟刚刚短暂的僵持她还记在心里,有些话白亦从不想说,她不可能问出想要答案,而如果白亦从乐意告诉她,也就不需要多问了。 事实结果也跟何漫舟想的一样,白亦从显然没有展开来说这个话题的意思。这句所谓的“代价”轻描淡写,好像这只是白老板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言语。然后他眉峰一展,很快便聊起了其他的话题,轻飘飘地把这一页翻过去了。 “这代价或许由巫族的族人们承担,也或许是由成为无辜祭祀品的十二姽女和两位圣女承担,真相到底如何目前为止谁也说不清楚,不过有一点是很清晰的。” “什么?”何漫舟整理着思绪回神过来,连忙问道。 “这是楼兰小公主的顾虑所在,也是想要破局的唯一线索。”说这句话的时候,白亦从的语气没有太多起伏,眼底冷清的锐色却浓重了几分,“但凡有所求,就必然有着软肋,只要抓住了她的软肋,就会知道她到底是在惧怕什么,或是在算计着什么了。” “破局的线索.......” 何漫舟仔细咂摸着这句话,没来由地想到了,鬼使神差地说道:“刚刚不都说了长生可能是真正存在的吗.......会不会小公主其实就是想要探究长生的秘密?” “或许吧,这是目前为止最大的可能。” 白亦从微微眯着眼眸,眼底的锐色稍纵即逝。然后他没有继续掰扯这些问题,直到此刻,对于何漫舟心底的疑问以及这一路上的分歧,白亦从已经解释的相当清楚了,更多没有说的内容,也是切切实实不能说的了。 “当然,这些事情姑且都没有任何定论,正如仅凭召唤蜃楼的一点线索,即便是我们直接动身去新疆,也找不到楼兰公主的藏身之处一样。现在继续探讨山洞之中藏着的秘密,或是白家的叛变者到底是何人,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我们想要探究楼兰古国曾经发生过的谜团,楼兰小公主也迫切需要白家先人留下的线索,来找到散落各地的“神女的战衣”,说白了,不过是互相较量罢了。” 白亦从目光微垂着,遮掩了许多晦暗不明的情绪,淡淡说了下去。 “当年黑圣女确实走了一步好棋,真真切切地影响到了整个事态的发展.......所以我们才有机会跟楼兰小公主正面较量。当筹码近乎于持平的时候,不论是千年之前的隐秘,或是现如今的焦灼,都成为了天平两端的筹码,至于最终结果,不过是看谁先抓住机会罢了。” 这番话何漫舟像是听懂了,却又觉得哪里好像始终有点不太对劲。说白了,白亦从绕了一大圈,好像把一切都想得极为通透了,可是他却没有把何漫舟聊明白啊。 对上何漫舟问询的目光,白亦从接下来的话大有几分拍板钉钉的意思。或者说在这次答疑解惑开始之前,他就已经把所有问题都想得清清楚楚,连同解决办法也都摆出来了,现在只不过是开诚布公而已。 “在楼兰公主有所行动之前,我们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尽快找到那处山洞。” 话题至此稍微停顿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不长不短的沉默。 这些话的内容信息量很大,足以顺着表面显而易见的线索,窥探到更为深刻的东西。何漫舟没有再问什么,白亦从也没有急着继续说些什么,而是留下了足够的消化时间。大抵是情商低如白直男,也觉得骤然把这些事情讲出来,对女孩子的心情造成一定影响几乎是必然的。 而反观何大小姐那边,她四下打量着周遭,确实觉得心里乱得很。 这次的线索跟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何漫舟无法解释心底的烦躁不安源自于何,只是莫名觉得局面在不断恶化着。分明她和白亦从已经渐渐接触到了事情的谜底,白亦从更是给出了很大程度的坦白,此刻的何漫舟可以清晰摸到绝大部分事情的脉络。 可是正是这种昭然若揭的既视感让她心慌,仿佛随着迷局解开,一切都变得不受控制了。 随着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偌大的民宿之中尤为安静,便只剩下了穿堂而过的风声。 这间民宿再如何装修豪华,也掩饰不了原本住处年久失修的本质。就比如窗户再如何紧紧关起来,也无法做到严实合缝,总有几丝晚风随着窗户缝渗入进来,卷得落地窗的附着的深色纱幔飘飘渺渺,外加偶尔传来轴承不堪重负的吱吱呀呀声。这也很好地解释了何漫舟一阵一阵感受到的寒风来源于何,即便是空调开得再大,她也总是觉得阴嗖嗖的,好像有寒风顺着骨缝透了进来,让她的背脊有些发寒。 墙壁上的时钟滴答滴答走着,无形之中提醒着时间的推移。 何漫舟从漫长的谈话中回神过来,终于想起来抬头看看窗外,早前映红半边天色的斜阳早已经彻底暗淡下去了。夕阳透过云层的几缕艳色总是那么浓墨重彩,油画一般的光晕仿佛让四方天地都镀上一层厚重而瑰丽的滤镜,以至于傍晚的短短光景都变得惊艳。 而傍晚再美也终归是短暂的,世人常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人间好景大抵都不坚牢,终归是留不住的。那一抹自云端褪去的红很快被攀附的月色替代,此刻顺着卷起的窗帘望出去,看到的便是漫天的星光点缀着浓稠的夜色,好像一切都变得朦胧了。 “如果觉得累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何漫舟还在那里感慨良多,白亦从的声线很快传了过来。女孩子闻声侧过了头,正好对上白亦从的眼眸,他的目光从何漫舟的身上停了几秒,将她眼底的忧虑和疲惫看得真真切切,很快抬起手在她的头顶揉了揉。 “距离进入卡瓦格博峰还有三天时间,也就是说我们还来得及准备,答疑解惑也不急于一时。折腾了一整天,当自己是铁打的不成?你先去洗澡睡觉,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现在是睡觉的时候吗?”何漫舟小声嘀咕了一句。 “不然呢,用你的话来说就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会儿又不觉得旅途劳顿,嫌弃我让你连轴转,连休息时间都不给的时候了?” 对上白亦从自眼尾瞥来的揶揄,何漫舟一时语噎,好像也反驳不出什么来。 好话偏偏不去好好说,向来都是白老板一贯的属性,何漫舟被怼出了轻度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已经完全可以忽略自家男朋友那种以欺负她为乐的奇怪癖好。一如刚刚的这句,她当然听得出言语中透露出来的关切,白亦从终归是心疼她的。 但是现在并不是听话的时候,何大小姐正是满脑子的浆糊呢。 要是放在平时,甚至是早几个钟头的时候,她都有心情跟白亦从插科打诨。甚至不用白老板这个冰山大直男先开口,何漫舟都会主动讲几句甜言蜜语,作为这次令人烦闷的行程之中的调剂,哪怕是逗一逗自家白冰山,也算是苦中作乐了。 毕竟这是两个人难得的“蜜月旅行”,怎么能不好好利用呢? 但是事情总是有轻重缓急的,就比如女孩子们之间的休闲娱乐,平日里大家抽个空闲时间,几位小姐妹相约一起逛街看电影,外加打卡网红的店一条龙。原本就是为了消磨时间,就连轧马路都能轧出几分情趣来,一杯冰沙都可以喝整整一下午。 可要是赶上饿得前胸贴肚皮的时候,想必哪怕心再大的人也没有轧马路的闲情逸致了,到了饭店谁还会点见鬼的冰沙啊,肯定是几个硬菜再加上一份主食,先吃饱了再说。至于等饭菜上座先拍人再拍菜,宛如发朋友圈再互相点赞等一系列流程之后才正式开动更是不可能的事情,饿都要饿死了,谁还有心情拍照修图嘛。 就比如现在的何漫舟—— 她满心满脑子都是那些闹心的事,恨不得能立刻从那些,哪怕再怎么热恋期,再如何柔情蜜意,她也没办法心安理得地享受恋爱的甜蜜啊。 所以何漫舟几乎想都没想,反驳的话张嘴就来了。 “可这不是还没有聊出个所以然呢嘛,眼下谜团一大堆,还能放在这里不成.......我们还没有想好之后要怎么办呢,还有次仁格桑......” “别想了。” 在面对何漫舟的碎碎念的时候,白亦从的强权主义在这个时候表达的淋漓尽致。他的目光淡淡扫过了何漫舟的脸颊,不着痕迹地把她还没有讲出口的话噎了回去,直接剥夺了自家小女友的发言权,没有给出任何商量的余地。 “给你一小时时间洗漱,十点准时上床睡觉,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当然,如果你可以在十点之前结束的话,还可以喝到我煮的茶,算是奖励。” 何漫舟:“........” 这么精准的军事化安排是什么意思? 喂,白某人,你能不能稍微讲理一点,不知道不讲道理是女孩子的特权吗? 第二百零八章 将心比心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就这样被强行发配到去洗漱休息,何漫舟还觉得有点恍惚。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后知后觉有点不对。 一如当手指受伤并且伤口渗血特别疼的时候,假如一时之间没有别的办法缓解,这种情况之下缓解疼痛,消毒或是止痛药的效果都不是最立竿见影的办法。如果想要忽视手指的疼痛,只需要此刻立即去拔一颗智齿,那么就可以瞬间忘记手指上的疼。这并不是因为伤口愈合了,而是忽然有更为强烈的刺激,让人们一下子忘记了“一般般的疼”,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特别特别疼”上边,以至于形成疼痛转移了。 这个道理拿到此时此刻,放在何漫舟的身上也是相当适用的。 之前因为一直有正经事在聊,很多事情的优先级都发生了变化。 何漫舟满脑子想的都是捉摸不透的幻境,那个身份神秘的楼兰古国神明,还有白家的叛变者和内忧外患的局面,可谓是相当的心烦意乱。在生死攸关面前,风花雪月也都变得褪色了,任何其他的事情都成为了小事,何漫舟当然没有功夫想那些情情爱爱。 但是当大事告一段落,那些细枝末节重新显露出来........何漫舟才忽然反应过来现在的境遇,蜜月旅行固然是好,可是蜜月这件事情本身就显得暧昧又微妙的啊。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这是个什么剧本,是不是进度太快了一点? 这种事情压根没办法深想,只是稍微想一想,何漫舟就不受控制地开始害羞了。 尤其是这种时候何大小姐的记忆力和联想能力瞬间上线,戏精的属性更是被激发得相当彻底。早前次仁格桑的调侃,还有他那眼神暧昧的短暂介绍,就像是幻灯片一般地在她的脑海里绕来绕去,最后成为了练歌房一般的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魔音循环。 “里边是两室一厅一卫的格局,入住费用是699元,已经给你们争取到最低价了。每间房里都单独配有豪华大床,另外还有单独的浴缸,藏红花免费提供,可以泡个特色藏浴,很适合情侣居住,至于怎么安排的话......就看你们两个自己如何决定了。” ....... 什么叫很适合情侣居住啊? 什么叫具体怎么安排,就看你们两个自己如何决定了啊? 很多事情没办法深想,就比如此时的何漫舟。 她回忆着次仁格桑颇为暧昧的笑意,即便是再怎么努力地让自己淡定自处,还是很难不去联想那些少儿不宜的话题。于是何大小姐面上强撑着几分淡定,却是忍不住悄悄看了看身边的白亦从,像是在观察这位行走的冰山有何反应。然后她又用视线余光朝着一墙之隔的浴室方向看了看,一时之间只觉得千丝万缕的微妙情绪涌上心头,上不去也下不来。 以至于分明还什么都没干,何漫舟就不受控制地开始脸红了。 “干嘛,杵在这里相面呢?” 眼看着何漫舟好半天不动地方,也不知道是神游到了哪里,居然还可以做到一边愣神一边视线飘忽,却愣是一句话也不讲,动都不动一下。这种超高难度的动作不禁让白亦从对自家小女友的戏精程度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以至于眼底都掺了几分薄笑。 而后,他微微一挑眉梢,淡淡开了口:“怎么,洗漱休息,按时睡觉这种事情,还需要我几次三番请你吗?何小朋友,你今年几岁了,把我当成了幼儿园老师,作息时间表也需要我来安排么。” 何漫舟忽然被点到,还是这么被自家男朋友臊了一句,一时之间只觉得千言万语哽在喉间,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偏偏白亦从表现得不明就里,宛如完全不知道小女友在害羞什么,他那问询的目光停在何漫舟的身上,倒像是非得让她给出个什么回答一样。 何漫舟:“........” 此刻,何大小姐只感觉自己是一直煮熟了的番茄,还是即将羽化登仙的品种,甚至不用自己去看,她都能感受得到自己的脸有多红。 一直不说话终归不是个办法,就这么憋了好半天,何漫舟才终于憋出了一句。 “你当我不想去洗漱啊,但是你这么个大活人就在这杵着,我怎么去洗漱嘛,什么话都等着我来说,你就不能.......不能,稍微避嫌一点啊。再说了,我就是小朋友,三岁不能更多了,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还想怎么样,难不成要退货吗?” “好,那小朋友能不能讲点道理?”白亦从一挑眉,对何漫舟的话表示十分不解,又深感十分有趣,索性顺着她的话继续说了下去,“我这个大活人不在这里杵着,还要去哪里,合着两室一厅的房间还不够你避嫌的,想要让我避到外边的院子里吹半宿冷风?”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事情也是这么个事情,何漫舟深刻意识到,白亦从说的这些确实完全没毛病,而且这些事也压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然怎么着,还能怎么处理? 刚刚还两个人相对而坐地分析着接下来的行程,现在还能直接把人家白亦从往屋子外边赶吗?且不说高原地区的隆冬天有多冷,为了避嫌让白亦从去到室外的行为又是多么反.人类,就是真的能给白亦从打发出去抽根烟,还能让人家抽一宿的烟吗。 之前民宿老板都说了,这是最后一间空房了....... 躲得了一时,又躲不了一晚上。 怎么看都是,今晚的共处一室不能避免,不如早死早超生了啊。 可是哪怕道理她都懂,也不妨碍何漫舟会觉得害羞啊。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何漫舟深感继续掰扯这个问题,无非是让害羞程度以直线向上狂飙,只得别别扭扭地走到了行李箱旁边蹲下来,借着翻东西的动作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那.......一会儿你不许偷看。” 这句话就像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不经意中又带着欲语还休。 一如何漫舟分明是在找睡衣,心思却完全没有放在翻东西上面,大有几分一边拖延时间一边在拆箱子的既视感。 “而且也不许偷偷去浴室那边,不对,出客厅都不可以,听声音也不许......还有,不许想乱七八糟的事,反正就是什么都不许,你懂的!” “不然呢,我看起来很像是色.狼?” “色.狼又不会把色.狼两个字写在脸上。”何漫舟下意识地小声嘀咕了一句,但是岌岌可危的理智又很快上线,相当极限地往回找补了一句,“我就是......那什么,就事论事啊,我可是只此一份的限定款美少女,怎么能不担心嘛。” “所以你在担心什么,我偷看你,占你便宜?” 哪怕是再如何后知后觉,白亦从也知道小丫头这是在顾虑什么了,他的目光微微垂着,隔着室内昏黄的灯火,就那么在蹲在不远处闹别扭的小女友身上停了几秒。 女孩子的脸颊泛着微微的红色,比早前的霞光更加动人,微微皱起来的眉梢之下,是那双明显带着迟疑的明眸,一副心事重重又不晓得怎么说的样子。可是如果仔细去分析其中的情绪,害羞中充斥着的紧张感,倒像是认认真真在犯愁似的。 怎么回事,难不成还真的把自己当成了色.狼吗,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 白亦从这样想着,唇角不自觉地微微勾起了一点,逗人的话张嘴就来了。 “要是真怕被占便宜,之前订房间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我看那时你跟次仁格桑讨论所谓的“少儿.不宜”那么起劲,还以为你很期待。” “喂喂喂,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很期待了,别瞎说行吗,我那会儿没拒绝,那不是因为,那不是......”何漫舟努力组织着语言,但是打结的舌头却出卖了她的想法,也让她瞬间泄露了底气,“在外人面前我给你留点面子嘛,我哪像你,一点都不懂得将心比心。” “好,将心比心,”白亦从低低重复一句,话锋一转,“你说说,我现在想什么了?” “......我,我。” 何漫舟相当惊讶地看了白亦从一眼,深感自己被欺负了,并且证据确凿。 “我哪儿知道你想什么了啊,将心比心不是这么用的好吧?!” 大抵是何漫舟的反应太过可爱,以至于白亦从惯常冷清的神色都成功破功了。看着何漫舟那副别别扭扭,一时之间又说不出话的样子,白亦从着实被可爱到了,并对自家小女友的活宝属性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很不给面子地闷出了半声笑来。 “放心,蜜月不在这时候,你再磨蹭下去,就是压榨自己的睡眠时间了。” 何漫舟:“.......” 人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何漫舟哪怕是被欺负,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对于自家男朋友的嘲笑,她姑且当做自己选择性失聪了,完全听不到白亦从在讲什么。哪怕听到了话音,也听不懂他话语的内容,不管是理解还是不理解,这会儿都变成了不理解。 反正这种时候没有什么行为会比装傻更好用了,何大小姐装傻也装得心安理得。然后何漫舟抬起头飞快地看了白亦从一眼,就在人家憋不住的笑意里抱着睡衣,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向浴室的方向,愣是一个字都不肯跟白亦从讲了。 直到关上浴室的木门,何漫舟还是没有彻底平静下来。 所幸这个豪华套间还是担得起“豪华”这两个字的,最大的好处就是室内面积很大,两室一厅的构造,独.立的浴室外加豪华大浴缸的配置,确实给了还处于紧张和小媳妇状态的何大小姐很大的放松空间,至少让她把面对白亦从时候的害羞短暂隔离在外了。 ........不过,现在可以隔绝在外,一会儿可怎么办啊? 何漫舟越想越觉得心里直犯愁,隔绝得了一时,又隔绝不了一世啊。而且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又紧张又期待的,难不成是之前看的那些恋爱和甜甜爱情剧太多,以至于当这些事情真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居然产生了解释不了的激动? 算了,算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二百零九章 骗局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民宿浴室的设计感很强,大有几分古色古香的感觉。 这是一个面积很大的浴室,进门之后有一处偌大的更衣区,而后再朝里边走才是卫生间和浴室,可见设计者当初很是用心,也仔细考虑了干湿分离之类的问题。进入浴室之后,便有暗黄色的灯光投下暖色调的光晕,映得周遭一切都有着影影绰绰的影子,墙面上贴着深色的瓷砖,上边挂着颇具藏族特色的装饰品,还有一些颇具宗.教特色的摆设,白度母与绿度母的法相一应俱全。当少数民族独有的神秘跟神.佛沾边,只让人觉得尤为严肃,仿佛多看一眼都显得造次,莫名多了些许的庄严与肃穆。 不得不说假如真的是小情侣一起过来,这样的气氛确实足够浪漫有情调,而且虽然不像是五星级大酒店那么以豪华著称,但是整体的格调却是另辟蹊径,让人过目不忘。 .......不过,再怎么唬人,也改变不了今晚即将面对的局面啊。 虽说是两室一厅,不过要是白亦从提出一起睡怎么办? 这种情况是拒绝比较好,还是顺水推舟比较好? 何漫舟只觉得自己岌岌可危的恋爱体验完全不足以支撑现在这样的场面,并且很快用稀薄的分析能力判断除了自己当下的处境,不由得一声大彻大悟般的感慨。深究起来,不过就是意境很好很有情.趣的早死早超生,以及意境不好没有什么回味感的早死早超生。 怎么着都是早死早超生,还说什么废话呢。 怀着这样复杂的感慨,何漫舟慢吞吞地换好衣服,这才朝着里边的浴室走去。等真的走进浴室之后,哪怕是很见过世面的何大小姐还是或多或少地被惊了一下,原因无他,这间民宿太匠心独运了。 整个浴室都被深色调的瓷砖覆盖着,上边带着复杂而纠.缠的图腾,神秘感呼之欲出。除了主体的风格和色调以外,每处小细节也做得尤其精细.且不说纯木质的巨大浴缸和错落各处的摆设,就连盥洗台都是跟墙壁同色系的设计,水龙头更是被换成了黄铜色,还制成重瓣圣莲交叠的形状,完全就是高价位工艺品的配置,说一句美轮美奂都不为过。 当水流从中流出来的时候,清澈的水滴映衬着暗黄色的灯光,大有几分圣莲的莲蕊流出圣水的既视感。分明只是最正常不过的洗漱,却因为场景的豪华而多了些许仪式感,一直是净手漱口都透着说不出的圣洁,不得不说一句店家心思细致,情调和逼格更是毋容置疑。 至于浴室之中摆放的物件那更是相当唬人。 简单来说,就是造价不菲到了一定程度,就足以令人瞠目结舌了。 毕竟这是一间标价699的民宿,房间内的家具造价不菲很正常,在细节之处体现豪华感也是应该的。但是豪华与铺张之间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的,随便一个古董家具都是价格几千到上万不等,更有甚者可以叫价十几万,就显得太夸张了吧? 如果不是因为何漫舟祖上数好几代都在跟历史打交道,自己也是天问堂博物馆的负责人,好东西不知道见了多少,以至于眼光都被提高了无数个档次。想必哪怕是见多识广如何漫舟,都会被这间民宿的华丽和大手笔震慑到说不出话。 合着之前“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评价,都是委屈人家次仁格桑的投资了,这哪里是简单的一句华丽可以概括的,完全是按照异域皇室的标准来的啊。 大抵是这份土豪气息成功吸引了何大小姐,她不由得提起了几分兴致,尤其是再想到之前白亦从说的超级劲爆的消息——这间民宿的幕后资方居然是次仁格桑。一时之间,那位藏族少年其貌不扬的气质,和眼下财大气粗的手笔互相碰撞,何漫舟不禁觉得相当奇妙。 这里的物件过于豪华,哪怕是放在天问堂博物馆里展出,专门办一个有关于藏传佛教的专题展览都不显得夸张,或者转手送到白老板的白玉楼里对外出售,甚至是办一场专门的拍卖会都很有噱头,想必只要稍微宣传一下,分分钟就能卖出不错的价钱。 可是这么豪华的东西,放在这么个地势偏远的民宿里,就显得太不可思议了。 毕竟来来往往住在这间民宿里的客人,几乎都是被野导游带来的游客,大部分都对历史没有太多的研究,哪怕真的把真金白银的好物件摆在这里,也是把绝色大美人摆在睁眼瞎的面前。说白了,人家看都看不懂,又怎么可能品鉴得出好坏啊? 加之一般能在机场火车站被野导游截胡的游客,大部分都是没有完备行程安排,以至于被地接导游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冤大头,至于能住这间标价699一晚的豪华间的人,更是冤大头里的冤大头,明显是有钱没地儿花,才会花在这种地方。 都冤大头到这种程度了,怎么看都不是什么聪明人。 除却何漫舟和白亦从这种另怀心思的人,想必普通游客十有八九是那种人傻钱多,品位不怎么样却又事事都要强撑排场的暴发户。或是花钱买美人一笑,但凡是带女孩子出来玩,就时时刻刻都要装逼的地主家的傻儿子,而非有格调有鉴赏能力的人。 总的来说,就是把这间民宿的受众群体分析下来,怎么看都不是欣赏得了这些古玩.物件的人,以至于这份装修的钱也花得格格不入,让人满脑子都充斥着小问号又无处解答了。 怀着这样的念头,何漫舟不由得多了些许一探究竟的兴趣,极为细致地打量起房间内的摆件。 谁知道这不看不要紧,一看惊喜就随之来了。 ——嚯,好家伙,还以为多么了不起。 合着这些唬人的物件也仅仅只是唬人而已,根本经不起推敲嘛。 何漫舟的指腹扫过放在角落的那尊弥勒菩萨像,不禁低低咂舌一声。 说起弥勒菩萨,因弥勒是未来世界的佛,在藏传佛教之中地位极为重要,法相姿态有思维坐姿、交脚坐姿居多,且多以佛装束出现。可是摆放在这件民宿的却为站姿佛,都不需要细细考究做工细节,光是凭借着这一点,就几乎可以看出这座佛像的真伪了。 还有供在案台上的那一尊佛母,作为“诸佛之母”的佛母像,素来被称为诸佛的顶尊,象征着诸佛的理体。因为地位尊贵,在打造佛母时更是对工匠的标准相当严格,对其法相也有着严格的要求。就比如头肩较偏,宽胸圆乳,细腰软腹,髋部横出,足部收回呈“S”型,这也就是所谓的三折枝型,也是佛母法相最大的特色。可是这件佛母的雕塑却是双腿交叠似站非站,本身就很不符合常理,更不要说佛母衣饰、形体、样貌上的不经推敲,只要稍微用心一点分辨,就能看得出这物件到底是真是假。 怪不得这房间如此土豪呢,原来是在以次充好啊? 何漫舟曾经听说过一些民宿会故意将内部设施特别昂贵,然后专门等着冤大头上门,但凡那些物件磕磕碰碰了一些小边小角,就要按照世面上的价格三倍甚至更多来赔偿,并以此为理由骗路过的游客们的钱,还是狠狠勒索一笔的那种。 此种行径说是趁机勒索敲诈也不为过,偏偏从表面上来看,人家店家还占着理,一番连环套下来,有张有弛,有进有退,怎么吓唬人怎么说。更有甚者还能跟当地的片警有所联系,保不齐被盯上的肥羊心理素质不够好,最后只能选择花钱消灾了。 这样的事情但凡跟古董古玩扯上关系,就免不了其中的水份,尤其是那些和古玩宗.教扯上关系的仿古摆件,除非真的是有几分眼力的内行人,否则很难直接鉴别出物件的真伪。 所谓内行人看门道,外行人看热闹。 哪怕是有着专家坐镇的拍卖会都少不了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有的人拿了低价收到值钱的物件,也有人被当成了冤大头还在沾沾自喜。半吊子的古玩收藏家都不敢说自己拥有好眼力,更别说是毫无古玩鉴赏经验的普通游客,面对这种颇有黑店既视感的资深骗.局了。 等到想通了这一点,何漫舟对次仁格桑的性格又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最初她只当这个藏族少年是个没长大的小男孩,分明是刚刚成年的年纪,心智三观甚至于对这个世界的理解都不够完善,正是最需要吸取养分的时候,却偏偏过早地接触到了社会,不得不负担起赚钱养家的重责,所以行事所为都有些过分桀骜和偏激。 可是现在看看,这何止是偏激那么简单啊。 何漫舟仔细咂摸着对次仁格桑的认知,深感这位少年实在是太会伪装,初见的时候他就止不住地扯着什么宗.教信奉,对于雪山那些玄而又玄的秘闻,更是讲个不停。一路上为数不多的几次关于景区的科普,也少不得那些无法深究其中究竟的神秘学元素。遑论他手上还套着一层又一层的菩提子和佛珠,乍一看像是个十分虔诚的佛教徒,仿佛多么诚恳一样。 可是现在一看,他居然为了挣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就连佛像都可以动手脚,成为他套路来来往往游客的一部分,也是当真不怕所谓的“因果循环”,小小年纪就这么市侩,终归不是好事。 也不知道该说次仁格桑是真的不聪明,还是太过于聪明了。 第二百一十章 江湖救急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这些念头在脑海之中一闪而逝,很快牵扯出了更多的顾虑。对于次仁格桑这位藏族少年身上的矛盾,何漫舟完全不能理解,他就像是一个秘密的综合体,桀骜放肆的外表之下隐藏着很多旁人看不透彻的东西。 而有关于这些谜团,何漫舟更是得不出任何准确答案。 次仁格桑没有露出太多的破绽,全部的猜测都只能犹如水中观月,雾里看花一般地朦胧着,分析得再多也仅仅只是分析而已,至于准确的答案是不可能被探究出来的。所以即便是此刻何漫舟心底萌生出这么多的感慨,也依旧对当下的行程没有任何补益。 毕竟次仁格桑是个奸商也好,是个开黑店的惯犯也罢,都不是她和白亦从需要管的事情,以后的人生境遇且在不远处等着他,也都是要他自己来担的。 要是扯因果循环,凡人做的任何一件小事都跟福报有关,做好事那是在给自己修德行,做坏事也是在给自己今后的福报里记下一笔残帐,早晚都要还回来。说白了,人生在世就是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自然有因果循环给次仁格桑报应回来。 要是扯法律法规、社会准则,那更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了,如此贪图眼前的偏财,宛如整个人都钻进了钱眼里,早晚也会因此而吃亏的。 最简单的道理,要是遇到人傻钱多的肥羊,次仁格桑尚且可以骗人家的钱,但要是真遇上了又几分眼力还不怕惹事的主儿,连息事宁人的机会都不留,直接把这些破事怼到公安机关面前,光是罚款和拘留都够次仁格桑受的了。更不要说这间民宿到底经不经得起推敲,背后是否还有其他案底,要是牵扯出来千丝万缕的事情,怎么看他都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不过,次仁格桑是平安顺遂也罢,是报应不爽也好,这些事情说穿了都跟楼兰圣女扯不上任何的关系,也算不得对之后的行程有帮助的线索,问题的症结根本不在这里。何漫舟此刻想得再多,也不过只是更深刻地感受到次仁格桑的复杂,同时对这次行程都有了新的判断而已。 这样的重新定义,包括但不仅限于白亦从刚刚说过的那些话语,以及她对次仁格桑诸多的猜测和评估。 当局面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程度,仿佛任何一点的风吹草动都足以影响最后的结果。对于那些无法把握的事情,即便是再如何探索,也都显得有心无力,除非真的有了实质性的进展,否则很难得出准确的结论,也改变不了眼下的时局。 就比如,即将到来的雪山之行。 虽然不清楚白亦从的计划到底是什么,只要稍微顺着逻辑想一想,何漫舟都能猜出这次卡瓦格博峰之行就是为了找那个神秘的山洞了。 可是,把宝押在次仁格桑的身上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即便是了解得再少,这位藏族少年的不靠谱都已经深入人心了啊,连自己都能看得出来的事情,白亦从不可能看不出来,那么为什么要给予次仁格桑如此之多的信任呢? 在何漫舟纠结这些事情的时候,热水已经放得差不多了。 氤氤袅袅的水汽弥漫上来了,笼罩着靠窗位置摆放的木制浴缸,水汽缭绕之间倒是多了几分朦朦胧胧的情调。何漫舟从抽屉里拿出了店家提前准备好的花瓣,连同玫瑰精油一起加到了水里,然后跨步进入浴缸,泡到了温热的水里。浴室玻璃窗的位置很高,上面坠着亮闪闪的彩石坠子,权当做影影绰绰的窗帘了,何漫舟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躺在浴缸,继续想着方才的问题。 那么,次仁格桑又到底是怎么跟楼兰圣女扯上关系的呢?或者说,他在巫族的大局之中,到底是参与其中,还是单纯的旁观着呢? 水流声惊扰着思绪,何漫舟微微抬起了头。 隔着朦朦胧胧的水雾,她看着透过玻璃窗坠着的水晶石照射进来的月光,将周遭都镀上了薄薄一层冷银色。透过着狭小的一隅,有散落的星光投影而来,就像是破碎的钻石一般璀璨而明亮,偏偏又是那么的遥远,连美丽中都透露着些许迷离来。 很多事在她的脑海里绕了又绕,好像时空的界限渐渐融合了。 虚幻而又真实,真实而又虚幻。 何漫舟好像看到了一处天井,女孩子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石面上,抬起头的瞬间像是有星辰坠入她的眼睛里,却是那么寂静而冰冷。潮湿而浓郁的水汽笼罩着女孩子,有几秒她几乎觉得自己要在这片寂静之中窒息。 那时的星辰有温度吗? 如果星星也有记忆的话,是否也像她当时一样绝望着呢。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又很快消散干净了。 何漫舟几乎分不清这个问题是自己在好奇着,还是那个被困在井底的女孩隔着亘古的时空在问询着什么。 ........ 热水确实可以让人放松下来,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疲劳,等到放松感足够多的时候,很多事情就都变得淡下去,不必再过多地去深究了。 就这么慢吞吞地洗完了澡,何漫舟才终于整理好了思绪。 马克思的矛盾原理曾经说过,主要矛盾在事物发展过程中处于支配地位,决定和影响着次要矛盾的存在和发展。次要矛盾与主要矛盾相互依赖,相互影响,并在一定条件下相互转化,而现在这个原理得到了验证,何漫舟面对的矛盾确实发生了转化。 刚刚洗澡的时候,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有关于次仁格桑的问题,可是当她在盥洗台吹头发的时候,主要矛盾次要矛盾瞬间发生了对调。 何漫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方才的行为有点傻,这会儿想什么次仁格桑啊,天塌下来还有白亦从替她顶着呢。比起雪山之行的危机四伏,分明是今晚到底该如何度过才是当务之急嘛,两室一厅如何分配,还有....... 一会儿见到白亦从,怎样才可以不继续脸红了啊。 怀着这样的心情,何漫舟的更衣时间变得尤其缓慢,甚至到了锱铢必较的程度。具体表现就是,她连睡袍都没有敢裹,而是规规矩矩地穿好了提前准备好的睡衣,还是把扣子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全部扣好的那种,仿佛直接出门拿快递都完全没有问题。 以至于何大小姐由衷感慨,能得到这样高配置的待遇,白亦从也是相当不容易了啊。 等到何漫舟彻底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白亦从正站在窗边抽烟。 他望着窗外的夜色出神,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神色隐在阴影里显得晦暗不明,侧脸却犹如雕塑一般精致而锐利,带着令人无法移开视线的俊逸。何漫舟顺着地板上洒落的月色看了上去,最终目光停在了白亦从的身上,不由得愣神了几秒。 即便是早已经习惯了自家男朋友的颜值,哪怕是绝世大美人看久了,也会多出几分免疫力,不至于每一次见到都血条狂掉,呼天抢地。但总是有一些极为偶然的时候,在某些特定场合之下,何漫舟还是会被白亦从突然惊艳到,连视线都一瞬之间移不开了。 察觉到女孩子注视,白亦从倒是先一步回神过来。 明暗的火光映衬着他的眉眼,他微微侧过了头,弹了弹夹在之间的烟尾。随着白亦从的动作,窗户的那一小到缝隙便很快抖落了一小节烟灰,又很快随夜风散去了。 “洗漱完毕了?” 这虽然是一句疑问句,但是何大小姐的状态已经给出了答案。所以白亦从的目光不过短暂停留了一秒就很快移开,继续说了下去。 “距离晚十点还有半小时的时间,那么,按照我刚才说的,现在我来给你泡茶。” “那什么,要是麻烦就不用了吧。”何漫舟想都没想就说道,“这大半夜的,整这些形式主义干什么啊,要不然就......就,休息?” “不想喝?”白亦从微微一挑眉。 “倒......也,也没有。” 何漫舟结结巴巴应了一句,着实觉得这对话有点像是强买强卖,好像这种时候自己说想不太对,说不想也不太对,怎么着都有点别别扭扭。 而白亦从显然没有给她留下太多的思考时间,暼过来的目光里也带着调侃。 炉火上的水正沸,咕嘟咕嘟地冒着水泡,蒸腾出薄薄的水雾。白亦从起身拿了两个杯子去洗了洗,还不忘记用开水烫了一下彻底消毒,这才从桌子上准备的茶包中挑挑拣拣起来,随口问了一句。 “咖啡、红茶,还是藏红花?” “咖啡吧。”何漫舟想都没想就应道。 “晚上喝咖啡不睡觉了?”白亦从抬起眉梢看了何漫舟一眼,相当果断地否定了她的提议,“藏红花,活血化瘀、疏通、提高人体免疫力,你的高原反应不严重,不过终归是要防患于未然的。更何况你今天不是很累了么,这个可以促进睡眠、提高精力。” 何漫舟:“........” 这是什么剧本,为什么没有一点点防备? 江湖救急,谁来告诉我,白亦从什么时候兼职做起养生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家庭地位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看着宛如化身老中医的白老板认认真真地科普着藏红花的功效与作用,何漫舟愣是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而这明显还不是最让何大小姐说不出话的事情,在刺激自家小女友的这个领域,白亦从向来是一山更比一山高,新花样不断,完全就是让人猝不及防。 就比如现在—— 在经历了一番科普之后,何漫舟的思考能力还处在慢半拍的程度。尤其是刚刚洗完舒舒服服的热水澡,这会儿正是思维缓慢、动作迟疑的时候,所以她说不出话干脆就不说了,只是乖乖坐在沙发上,看着白亦从的方向愣神。 而此刻,被注视着的白老板表现得大大方方,大有几分旁若无人的架势。 他修长的手指拨弄着铁盒子里店家提前准备好的茶包,还会仔细看看背后印着的保质期和产品配料表。大抵是气质冷清又优雅的缘故,分明这只是再简单不过的场合,可是白亦从却愣是给人一种这是在挑选价值上万的古玩的感觉,最后他从铁盒子里选了两个茶包往案台上一放,更是有种买定离手,这单生意就这么成了的既视感。 以至于何漫舟不由得无声地感慨,就如同在绝对的美丽面前,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句话是并不成立的。 当美人美到一定程度,哪怕只是披了一个麻袋,都会显得相当漂亮。 而白亦从的气质完全不需要那些外在因素来对比和衬托,只要他这个人往那里一站,举手投足之间的气质便兀自显露出来,已经是一道动人的风景线了。若是再借透窗而入的三分月华,更是镀上一层柔和的滤镜,眉目身姿俊逸得宛如从画中走出来的,让人完全移不开视线,甚至连喟叹都顺着唇缝滚了又滚再咽下,讲不出了。 不过这样的美好只持续了短暂的几秒,并很快随着白亦从开口而告终。 再怎么气质优雅男神气场,也架不住白亦从的冷言冷语啊。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听到这句话,何漫舟只觉得一口气没上来。 她深感白老板有点欺负人,刚刚你一句接着一句,给我反驳的机会了吗,给我说话的机会了吗?但是何漫舟也不知道是洗澡的时候水流到脑子里了,还是大脑瞬间短路哪里不太转了,居然对自己的家庭地位没有了准确的认识,鬼使神差地叫嚣了起来。 “我现在拒绝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默不默认,姑且都是默认了。” 何漫舟:“......” 我明明知道答案的,为什么非要问一句,为什么要自取其辱? 对上自家小女友吃了瘪的表情,白亦从的唇角微微勾起了一点,那笑容来得快去得也快,几乎就是稍纵即逝,却依旧十分精准地被何漫舟捕捉到了。所以她也更加确认,自己果然就是被欺负了。 事实上这事哪里还有疑问的余地,今天的何漫舟被欺负了吗? 答:当然被欺负了呢。 看着自家小女友那副委委屈屈又说不出话的表情,白亦从眼底的笑更浓了些许。 他不紧不慢地冲了一杯速溶咖啡,吹着上边的奶泡喝了一口。然后又相当细心地泡了新鲜出炉的养生藏红花特饮,用早已经烧沸的热水冲了两开,这才不由分说端到了何漫舟的面前,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声。 “趁热喝吧,不喝完不许睡觉。” “喂喂喂,白亦从,我都不缺妈.......”对于这种照顾小朋友一样的照顾人方式,何漫舟没好气地翻了个大白眼,虽然明知道反抗没有什么用,还是忍不住反抗一句,“早前怎么没有发现你有这种照顾人的瘾呢,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别人没必要让我照顾,照顾你一个还不够,还想要我照顾几个?”白亦从眼皮一抬,应得大.大方方,“至于哪门子的道理,这是家规里的道理。” “家规不是我给你定的吗,我俩的约法三章,你刚刚才答应下来的,怎么这会儿就不算数了。”何漫舟深感自己的逻辑分析能力在隐.晦的甜言蜜语面前被带跑偏了,她迷迷糊糊地看了白亦从一眼,试图据理力争,“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能耍赖啊?” “答应下来的事情,我不会耍赖,这毋容置疑。不过签订合同的时候尚且还有补充合同,细节可以双方协商,家规就不能有补充条款,实时更新么?”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不过.......你想要补充什么?” 对上何漫舟问询的目光,白亦从语气微微一顿,大有几分拍板钉钉的意思。 “大事决定权归你,但是对你有益的事情,我会监督你完成,这是自发行为,不需要你来提醒。换个说法就是,现在家规是互相的了,你有意见吗?” 何漫舟:“........” 没见过世面的何大小姐当即被白亦从怀揣着关心的驰名强权行为惊到了。 所以你问我的意义是什么呢,真的不是故意在欺负人吗?虽然说出发点是好的,道理我都懂也不会跟你生气,不过你都已经把我安排得明明白白了,干嘛还要特意把问题拎出来再问一次,难道不就是黑体字加粗,大写的多此一举吗? 这么骑虎难下的欺负人,会比直接被欺负更让人害羞啊。 而此刻,完全没有民.主意识的白某人宛如完全没有看出何漫舟一言难尽的表情,亦或是即便他看出来了,也仅仅只是在自家小女友的头顶随手揉了一把,就作为全部的安抚了。 然后,白亦从还真的自发体贴了起来,不紧不慢地补充了一句。 “你喜欢喝甜的,要不要加点冰糖?” “........好啊。” 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何漫舟深感什么叫做委曲求全。 论及当代女孩子的家庭地位,前有被自家男朋友强行做决定,一句反驳的话都讲不出来,宛如“有一种冷叫做你男朋友觉得你冷”,哪怕是春暖花开阳春三月,都能往你身上套秋裤。后有“有一种口味叫做你男朋友替你记着”,生活上的诸多小事被安排得没毛病,但就是不给你留下什么发言权,前后左右无数条路看了下来,也就剩下乖乖服从这一条。 合着自己当下的处境,就是大写的委曲求全。 不过再怎么委曲求全,能得到白老板的照顾,终归也是聊胜于无的。 何漫舟双手捧着热茶,视线偷偷往白亦从的身上瞥。有些女孩子总是口是心非,就比如此刻的何大小姐,分明被自家男朋友照顾的挺开心的,藏红花特饮喝得也挺开心的,却偏偏嘴上不肯服软,非得呛人家一句。 “啧,这什么味儿啊,白亦从,真不是我说你,刚刚还拿煮茶诱.惑我,我还想着有什么高配置待遇呢。”何漫舟咂舌一声,自眼尾递过了揶揄的目光,“合着都是虚假广告,技术水平不过关,用户体验极差,我得给你差评。” “虚假广告怪不得我,原材料问题你应该跟店家反映。”白亦从冷笑一声,面不改色地说道,“至于用户体验,奶茶好喝,你现在点个外卖,看看有人给你送么?” 何漫舟被噎得够呛,也是服了自家男朋友的一针见血,只得小声嘟囔一句。 “白亦从,你能不能行,有你这么聊天的吗?” 对于何漫舟的抱怨,白亦从回以一声低笑,而后端着杯子坐到她身边,便作罢了。 何漫舟在如此的注目礼之下尝了几口藏红花特饮,冬日的室内算不得多么寒冷,更何况才刚进屋子的时候,白亦从就已经细心地开好了空调,所以偌大的民宿房间多多少少是透着暖意的。但深冬的冷终归无孔不入,即便穿得再暖和,靠近窗边的位置还是难免会渗入些许寒气,更何况哪怕室内温度不凉,方才的谈话内容也足够让何漫舟心凉了。 直至丝丝缕缕的香气钻进何漫舟的鼻息之间,才终于给了她一丝温暖,也让她脑海里始终紧绷着的弦稍微放松了一些。就这么并肩而坐了好一会,何漫舟自觉沉默不是个办法,终于组织着语言开了口,试图趁着白老板的规定时间还没到,赶紧见缝插针地多问出一些什么来。 “话再说回来,刚刚我们一直在聊楼兰古国的事情,都快忘了眼下的重点了。白亦从,你快点跟我说说,这次去卡瓦格博峰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总不会真要把宝押在那个来路不明的藏族小子身上,让他全权负责我们的行程吧?” “不然呢,”白亦从抬手了揉了揉何漫舟的头顶,语气显得再理所应当不过,“你我都没有去过雪山,对卡瓦格博峰更是人生地不熟,如果没有向导带路,岂不是注定会迷路吗?” “问题是次仁格桑这个向导,看起来不是很靠谱啊?” 何漫舟回忆着方才在浴室里的发现,一边分析一边微微皱着眉头,不过白亦从对此倒是很无所谓,甚至表现得相当笃定,仿佛这些事情完全在计划之中似的。 虽然知道白亦从的深谋远虑,他素来的行事所为也没有甚至让人质疑的地方,哪怕是在艰难的时局,有他在都像是莫名让人觉得安心了一样。但是这次的事情又怎么能按照常理来推论呢?何漫舟努力想要平常心对待,依然觉得眼下的事情真的很不靠谱,怎么想都是怎么不靠谱,以至于此刻顾虑重重,很多话绕着唇齿转了一遭,终究还是小声嘀咕了出来。 “古话怎么说的来着,知人知面不知心,更何况次仁格桑都已经把算计写在脸上了,他明显就是对我们手上关于“神女的战衣”的线索感兴趣,才会答应做我们的向导,这种时候跟他合作,不是擎等着被他利用,还是自己朝人家的圈套里面送菜嘛?” 大抵是刚抽了烟的缘故,白亦从的声线较之平时更低沉一点,话语尾音带着暗暗的哑,言语也更意味不明了。 “凡事都是相互的,他想要利用我们,又怎么能确定最后被利用的人不是他呢。” 第二百一十二章 决定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话是这么说不错,不过终归是有风险的吧?” 何漫舟看了白亦从一眼,明显还有着很深的犹豫,但是继续谈论这个话题,想必白亦从完全不会听劝,自己措辞之间又确实是说不过他,何漫舟只得斟酌着语气问了一句别的。 “而且啊,次仁格桑在雪女这件事情里,到底是什么身份呢?” “我不是说了吗,今天的答疑解惑到从未止。”白亦从完全没有接茬的意思,直截了当地说道,“这些事大可以慢慢探讨,不过不是现在。” “喂喂喂,你来认真的啊,说不讲就真的不讲了啊?”何漫舟看到白亦从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面前放着那么多的线索,偏偏理不出来头绪,是个人都会忍不住去想的好吧.......我说,白亦从,吊人胃口很过分的,你知不知道?” “不然呢,我像是在跟你开玩笑?”白亦从一挑眉,相当有自知之明地应了下来,大大方方地说道,“之前一点线索都没有的时候,也没见你睡不着,现在怎么就多毛病了。难不成何小朋友今年真的三岁,这也要我来教你?” 何漫舟先是被怼得有点发愣,之后又被一句何小朋友哄得有点开心,两种情绪综合在一起,还没有完全消化,最后又被白亦从的一句发问尽数冲淡了回来,以至于何漫舟生气也不是,害羞也不是,最后只是小声地念了一句。 “但是我惦念着这些事,怎么安心睡觉嘛.......” “之前怎么睡的,今天晚上就怎么睡,知道了吗。” “可是.......” 何漫舟还是不死心,试图再多掰扯几句,但是话还没有说完,就反倒像是提醒了白亦从什么一样。而后他的目光扫过墙壁上挂着的时钟,当即侧过头看着何漫舟,给出最后通牒。 “好了,十点整,准备休息吧?” 何漫舟:“........” 千言万语哽在何漫舟的心底讲不出来,一时之间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之前不提这茬还好,向来乐天派十足的何漫舟秉持着能拖延一秒是一秒的态度,就连喝茶的时候都没有多想,宛如选择性忽略了这件事,都快把即将到来的事情忘记了。 可是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已经没有给何漫舟留下拖延的机会了。 之前害羞过也思考过,纠结过也期待过的场景摆在面前,紧张感溢于言表,没有见过世面的何大小姐只觉得自己大脑短路呼吸急促,连说话的功能都仿佛丧失掉了。 .......这这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眼看着何漫舟宛如长在了沙发上,纤细的手指紧紧握着杯子,宛如在握着什么苦大仇深的发泄工具,就差没把那个脆弱而可怜的玻璃杯直接捏碎了。白亦从完全不知道小女友是在顾虑什么,当即眉梢一扬,淡淡开了口。 “干嘛,等着我请你?” 何漫舟愣是不答话也不动弹,听到了也假装没听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要不是耳尖不自觉地微微开始泛红,白亦从都快觉得小丫头要坐在菩提树下悟道,这一秒努力表演不动如山,下一秒就可以放空自己老僧入定了。 白亦从心说,小丫头这是魔怔了么,我不过是提醒她早点休息,又不是让她提刀上战场,有什么好紧张的,这是又脑补出来什么莫名其妙的弦外之音了。 再说,哪怕是提刀上战场也不至于啊? 人家上战场都是腿肚子打哆嗦,磨磨蹭蹭退后着不敢上前完全是因为怕死,没听说过谁不敢上前还伴随着耳尖泛红脸颊发烫,话都不肯多说一句,就在那里傻坐着啊。 这样想着,白亦从眼底的疑惑又再浓重了几分,他倾身上前仔仔细细看了何漫舟一眼,像是想从她细枝末节的表情里捕捉到什么似的。 “听到没有,何漫舟?” 被这么连名带姓地喊了一声,何漫舟也不好意思再装傻了,只得颇为不知所措地抬起了头。不过对视仅仅停留了短暂的一秒,在对上白亦从那双冷清好看的眼眸时,她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更加红了,只得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人生是如此艰难,想要不装傻倒是容易,怎么把那些话说出口才是真的难啊。 一时之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何漫舟咬着下唇努力地憋,仿佛组织语言是一件相当艰难的事情,而白亦从则是拿出了足够多的耐心,甚至还掺杂着难得一见的好奇心。他懒散地靠到沙发靠背上,大大方方地看着身边的女孩子,就那么安静地等待着她的高谈阔论。 “那.......我们怎么睡啊?” 这句话几乎是从何漫舟的牙缝里挤出来的,伴随着言语里及不可查的颤抖,几乎把女孩子那些几经遮掩又忍不住露出马脚的思绪泄露得彻彻底底。 但是再怎么彻彻底底,也架不住白直男压根听不懂。 直到何漫舟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白亦从还是摸不清楚她到底在想什么,他只是极为诧异地一挑眉梢,对自己到底找了个什么品种的小傻子女朋友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感慨。 有那么几秒,白亦从甚至在反思,是不是很多事真的不经念叨,就像夸小朋友聪明,会在一定程度给予她积极的心里暗示,小朋友就会真的变聪明了。是不是自己平日里念叨何漫舟傻念叨的太多,真的把自家小女友念叨的越来越傻了,以后可不能再说这样的话了。 眼看着白亦从一脸的莫名其妙,何漫舟只得继续解释。 “就,就.......那样啊。” “就?”白亦从一挑眉梢,“哪样?” 在白亦从的注视之下,何漫舟憋得舌头都快捋不直了。她深感继续这么吞吞吐吐下去不是个办法,战线时间拖得越长,害羞程度越是直线狂飙,还不如早死早超生。 于是何漫舟干脆把心一横,直截了当地说了下去。 “就,这个民宿不是个两室一厅嘛,理论上来说我俩一人一间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怎么说,如果你有别的安排,比如说.......反正你知道的嘛,我就是那个意思......所以跟你商量一下,我怎么样都行,怎么安排看你吧。” 听了何漫舟这番慷慨激昂的话,再看了看她慷慨就义的表情,白亦从觉得相当有趣。 他原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甚至觉得这些都不是需要特别考虑的事情。毕竟两室一厅,那么大的空间闲在那里,已经给出了足够多的选择权,怎么看都涉及不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个有些令人尴尬的顾虑。 但是现在这个话题被何漫舟如此直接地提了出来,再结合方才洗澡之前何大小姐拿了件睡衣都愣是折腾了好半天的百般磨蹭,诸多细节一同服用,明显效果更佳,白亦从也终于后知后觉地领悟了什么。 以至于他微微眯起眼,目光顺着自家小女友泛红的耳尖落到宛如红苹果一般的脸颊上,万年冰山瞬间破功,十分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来。 “怎么安排看我?” 何漫舟听着白亦从把这句话重复了出来,话语声低沉缱绻,相当好听,不由得被问得一愣,同时她还在心底深处还萌生出了些许劫后余生的感慨——原因无他,那一秒何漫舟可是真的谢谢了白亦从没有直男到人神共愤的程度,还算知道给人家留下几分面子。 要是白亦从重复的是那句“我就是那个意思”,顺带着再问一句,“那个意思是哪个意思”,何大小姐完全可以表演一个分分钟炸毛,外加哪里有地缝她就二话不说地直接钻进去。 .......还睡什么觉,气都气醒了。 而现在的局面,明显比何漫舟预想之中和谐多了。 虽说现在白亦从的这个问题已经很难让人回答了,但至少还是可以回答的,不会过分为难三岁的小朋友。所以沉默了几秒之后,何漫舟硬着头皮,斟酌着语气开了口。 “就,反正我都可以啦,你要是想住一个房间也可以。” “这样?”白亦从饶有兴趣地看了何漫舟一眼,似乎对女孩子这方面的主动很不理解,甚至还相当有闲心地逗了一句,“是邀请还是暗示,不怕我图谋不轨?” “暗示你个大头鬼啊.......”何漫舟毫不留情地翻了个大白眼,“我这完完全全出于对你的信任啊,白亦从同志,你之前说了什么都忘了吗,要是敢对我图谋不轨,那就是在打自己的脸,想要让你在我心目中留下的光辉形象瞬间崩塌吗?” “我说过这样的话?”白亦从淡淡看了何漫舟一眼,毫不掩饰眼底的笑意。 “那.......不就是你说的嘛,怎么就不承认了?”何漫舟小声嘀咕一句,“你说的让我放心,蜜月不在这时候,你还带翻脸不认人的啊。” 这样石破天惊的回答,让人送外号“移动的冰山”,素来以高冷著称的白亦从当场笑出了声来,要不是看着何漫舟那副委委屈屈又强撑着些许面子,宛如炸毛猫咪下一秒就可以跳起来挠人的表情,白亦从甚至连笑音都不会克制,还会调侃几句别的什么。 而当他终于收住了笑,这才偏过头看着何漫舟,深深看了一眼。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眼看着白亦从完全没有表态,也没有继续刚刚的话题,何漫舟只觉得如坐针毡,再稍微回忆一下方才自己的失智发言,她恨不得立刻穿越回去,把上一秒的自己牢牢摁住。而反观白亦从那边则是相当的淡定自若,他抬起手在何漫舟的头发轻轻揉了一把,而后起身朝浴室的方向走去,好像这个还没有展开讨论的话题已经就此收尾了。 ........就这? 何漫舟愣了几秒,看着白亦从消失的方向。 所以到底你是怎么决定的,能不能给个准确回答啊,朋友。 第二百一十三章 装睡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可惜再如何纠结,白亦从也没有给何漫舟留下解答。 眼看着白老板的背影潇潇洒洒地消失在了过道,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大有几分完全没有必要答疑解惑,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意思,何漫舟只觉得两眼一摸瞎。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就是如此之大,作为男主角的那位淡定自如,这会儿人都已经没影了,可是作为女主角的这位,至今还没有彻底反应过来刚才发生过了什么呢。 如此对比悬殊的现状已经很艰难的,更艰难的是何漫舟完全不知道白亦从是什么意思,也没办法从他现在的反应之中品出什么来。 她全部的情绪,就只剩下了大写的两个字——茫然。 合着刚刚拉下老脸问的问题宛如白问了,这个话题就这么告一段落了?再如何进行心理建设,何漫舟还是觉得有点崩溃,关键时刻不给回答是几个意思啊,还有这种完全没有准确态度的态度,又到底是什么态度啊。 这些问题在何漫舟的脑海里转了转,她只觉得自己满脑子浆糊。而隔壁的浴室已经开始传来流水声了,可想而知,某位惯常淡定的冰山就跟个没事人儿似的,已经更衣完毕开始了沐浴,一会儿也会相当心安理得地进行休息,一切行动线都相当符合他的习惯。 敢情儿两室一厅的艰难选择,对于白亦从来说形同虚设,除了以此调侃自家小女友几句以外别无他用,所有的纠结郁闷都是在郁闷何漫舟一个呢。等想通这一点之后,何漫舟不由得更加不爽了。 事实证明,很多事情不是光靠去想就有用的,秉持着这么呆坐在沙发上也不是个办法,再怎么冥思苦想也想不出个答案来。最主要的是等会人家白亦从出来,要是看到她坐在沙发上,保准得多问几句,诸如“你在这杵着干嘛,等我呢还是相面呢?” 而这些问题字字句句如此尖锐,可想而知是多么的无法回答,光是做出假设就足够让何大小姐头疼了。所以何漫舟果断选择赶紧离开,只得默默快乐二选一,从两室一厅里随便选了一间房,然后默默铺好床褥,抱着小被子准备休息了。 朦胧的月色透过窗帘照射进来,室内的黑暗之中带着薄薄一线银白,大抵是实木家具较多的原因,房间内散发着淡淡的木材香气,混杂着白天店主特意焚烧的藏香未曾散尽的一点尾调,莫名让人觉得平心静气,想必此刻合眼一定会是一晚好眠。 可是这个情况放在普通游客身上完全没有问题,放在何漫舟的身上就成为了无法实现的艰难任务,将心比心地设想一下,这会儿但凡是个正常人类,又怎么可能安心睡着嘛。 远的不说,光是一会白亦从会去空着的那间房子,还是会睡到她的身边这个问题,就相当于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之一《哈姆雷特》中著名对白“生存还是毁灭”,让人不得不仔细思考,又在事情确切发生之前很难得出准确答案,仅仅只能停留在思考层面了。 而且这个问题,也确实让人很烦躁。 以至于何漫舟期待之余又带着一丝忐忑,既不想表现的过分主动,隐约之中又怀揣着些许遐想,情绪之复杂难以概况,甚至连她自己都说不出来,到底是希望跟白亦从同床共枕相拥而眠多一些,还是两个人各睡各的,顺遂和谐地度过这个充满了粉红泡泡的夜晚更多一点。 纠结着这些事情,得心大到什么程度的人,才能安心睡觉啊。 墙壁上挂着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即便是何漫舟不去看时间,也能感受到时间正在分分秒秒地流逝。她翻来覆去了好半天,听到浴室的水流声大了又小,最后彻底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吹风筒低低的噪音,在接近午夜的寂静室内回响着。 想必是白亦从洗完了澡,正在把头发吹干。再然后,吹风筒的声音也安静下来了,紧随而来的是很轻的脚步声,可以听得出白亦从有意放慢着步伐,不想打扰何漫舟的休息。 周遭太安静了,除却墙壁上时钟的滴答声,便只剩下了何漫舟的心跳。 咚咚,咚咚。 在安静的房间中,何漫舟的每一次心跳声都变得如此浩大,仿佛那短暂的几秒时空也变得无限拉长了。何漫舟等待着白亦从的动作,也等着他的选择,以至于那颗心像是被悬在了嗓子眼,炙.热的、滚.烫的、也不能平息的思绪都翻涌而来,几乎要把漫漫长夜撕碎一样,一刻都不肯平息,连带着何漫舟紧张而急促的呼吸声都变得不受控制了。 .......该死,我到底是在紧张什么啊? 何漫舟下意识地咬着下唇,默默在心底骂自己没出息。 且不说是不是进展太快了,退一万步讲这种事情难道不是应该男孩子主动吗,刚刚我主动问出来就已经很尴尬了,难不成还要让我跟自家男朋友说,我想要跟你相拥而眠嘛....... 想都别想,不可能的,做梦都比这个来得快。 假如要亲口把那种话亲口说出来,那就不是老脸还要不要的问题了。那完全就是需要多少条地缝来钻,才能勉强可以保证自己不会在之后每一次见到白亦从的时候,连话都没有开始说,就先脸红好几秒恨不得先去找几条地缝的问题了。 开玩笑,人家也是很要面子的品种好吧? 这也就是白亦从不会读心术,并且房间内的黑暗替何漫舟做了完美的掩饰,让她细枝末节的小动作,还有此刻可爱到有些犯规的神色都变得不真切了。否则白亦从一定会透过表面看到本质,精准地判断出何漫舟的内心,再漫不经心地一语点破问题真谛。 “很要面子?从初次见面到现在,请问何大小姐的面子还留下几分了?” 然后回应白亦从的,一定是尤为漫长的沉默。 何漫舟必然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切都此时无声胜有声,尽在不言中了。 直到听见房门的锁声响了一下,何漫舟才终于收起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紧接着便是房间里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动静,想来是有人进入屋子里了。事实结果已经有所确认,不需要再去瞎想,可是这样的结果于之何漫舟而言,并没有任何缓解紧张的作用,反倒是让她整颗心差点直接从嗓子眼蹦出来,陷入了新一轮的纠结。 对于这个结果,何漫舟在害羞之余并没有多少意外。 那种诚惶诚恐和小心翼翼,掺杂着期待与好奇的心情,唯有两个人连窗户纸都不曾捅破,关系完全停留在雾里看花一般没有边际的猜测时,第一次牵手的紧张感可以媲美。甚至又因为热恋期的加成,以及事态的严重性而翻了好几番,最后一切都变成了甜美的磋磨。 在进行了好几次无声的深呼吸之下,何漫舟极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但是效果显然微乎及微,白亦从不过才刚刚进屋,甚至都没有朝双人床的方向走,何漫舟就连大气都不敢出,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睁开了。论及其中的紧张感,不亚于看恐怖片时到了最高.潮,鬼怪立刻就要出来的那一瞬间,理智告诉她赶紧蒙住双眼,别看着过分血腥骇人的场面,但是好奇心与莫名钻出来的期待却完全可以冲破理智。 即便是真的蒙住双眼,也会忍不住顺着指缝偷偷朝外面看,生怕错过一丁点的剧情,哪怕被吓到尖叫出声。 就比如此刻—— 何漫舟分明闭着眼,却还是忍不住很小心地张开一丁点的缝隙,透过垂下的睫毛窥探着白亦从那边的行为。她隐约看到那个模糊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走到了窗台边,检查了一下窗户是否关严,又把窗帘更加仔细地拉好,这才朝着床的方向走了过来。 随着白亦从由远及近,他身上淡淡薄荷香弥散过来。 那是民宿提前准备好的沐浴液的味道,何漫舟方才也用了一点,但是混杂在玫瑰花瓣和精油的香气里,早已经淡到闻不出来了。可是等白亦从离得近了,薄荷的清冷和洗发水混杂在水汽中的余味丝丝缕缕地撩.拨着她的必须,何漫舟居然觉得莫名的好闻,连心都痒起来了。 “睡了?” 开口时,白亦从的声线很低。所以这句话落到何漫舟的耳畔,几乎像是一句极轻极淡的耳语。 何漫舟:“........” 这话当然没办法回答,何大小姐果断选择装死,并且白亦从成功提醒了她,这种时候不管是睡了还是没睡,问起来反正都是睡了,还有什么处理方法比装傻充愣更好呢。 这时候何漫舟还在为自己的聪明机智而庆幸,殊不知此刻白亦从早已经看透了一切,以至于眸底的颜色随着何漫舟反应而多了几分笑意。 而后他坐在了床沿边,带着十足的耐心打量着面前的女孩子。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白亦从可以清晰看到透着窗帘的布料映入的月光将一切照得朦胧,冷白色的光晕晃在何漫舟的脸颊旁,像是镀上了一层极为动人的滤镜。女孩子极力克制着的紧张感随着微微颤抖的睫毛泄出了几分思绪,然后便那么颤进了白亦从的心底。 淡淡的薄荷味透着丝丝清淡的香气,不受控制地钻进了何漫舟的鼻息间。 那香味掠夺着周遭的空气,也覆盖了她最后的一丝理智。 以至于何漫舟控制不住地开始瞎想,如果此刻钻到白亦从的怀里,是否能闻到更多的冷清。如果去碰触白亦从的唇.瓣,是否会沾染到未散的薄荷味,她很想睁开眼睛至此覆唇吻下去,尝尝这位移动的冰山难得一见的暖,品一品他的吻是否比薄荷味更动人。 可是还没有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唇.瓣上的触感就先一步传来了。 白亦从漂亮的眼眸微微垂了下来,冷清克制收敛了几分,在昏黄的光线透着几分说不出的暧昧。他倾身上前单手撑在何漫舟身边的枕畔,落到唇上的吻轻描淡写,却留下了久久未散的余温,连带着何漫舟的心跳不受控制加快,仿佛思绪都慢了半拍。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后来何漫舟回忆起来,只有掺杂了浓稠月色的薄荷香。 最后留在何漫舟耳边的,是白亦从粹着笑音的一句。 “装睡判你不及格,有空想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赶紧睡觉。”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不速之客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而此刻,在距离民宿十几公里的位置。 次仁格桑将那辆破旧的大众汽车开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朦胧的月色将照遭的景物镀上了冷白,婆娑的树影被吹得来回摇摆,犹如伸出长手的鬼魅,张牙舞爪地散播骇人的恐怖。冬日的风总是透着几分凛冽的,尤其是到了深夜时分,更是寒气渗入骨髓,仿佛随时都会让人打个寒颤,哪怕穿了再厚的衣服也扛不住那种寒气。 次仁格桑把车停好之后,没有着急下来,而是把车窗摇开了一小道缝隙。然后他从衣兜里摸了皱巴巴的烟盒子出来,不紧不慢地点燃了。 大众汽车的车灯已经关掉了,车身彻底融在了黑暗里,透过车窗玻璃几乎看不到里边的人影,唯独次仁格桑指尖夹着的香烟,燃烧着烟蒂的火光在夜幕之中忽明忽暗。 借由着这份无人打扰的安静,次仁格桑开始仔仔细细地回忆今天发生的一切。 对于次仁格桑来说,去机场或者火车站拉生意,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这是次仁格桑主要的日常工作,也是他们一家人为数不多可以聊以生存的经济来源——至少在那个整日里游手好闲的酒鬼爸爸和愚昧无知的弟弟妹妹眼里,事实就是这样的。总有一些人会被眼前的假象所蒙蔽,他们从来不去深究到底发生过什么,假使说曾经形成了某种既定的观点,则会一直沉溺在之前的判断之中,始终不愿意脱离出去。 该如何形容那种愚昧呢? 仿佛他们靠着之前那点少得可怜的依据,就能让很多东西永远不发生改变似的。短暂的羸弱和故作的强权发生碰撞,他们却对这样的假象习以为常,甚至觉得自己可以永远站在制高点上驱使着别人,而那些被他们控制着的人也永远被控制着。 那些人自私而又自大,虚伪而又盲目。 他们的理智像是被眼前的贪欲所覆盖了,完全不考虑随着时间和空间的变化,很多事情都会应运而生地发生改变,这是以人力不可控的事情,却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万事万物姑且都是瞬息万变的,更何况是人类不可避免的成长,以及那背后捉摸不透的人心呢。 次仁格桑不止一次地想过这些问题,每每回忆起那段黯淡无光的童年,以及这些年来的时光留下的苦难与折磨,他都深刻地体会到了何为束缚。无形的泥沼拉扯着他下坠,午夜梦回时候的残酷梦境,每一帧都是接连不断的可怖噩梦,伴随着无休止的哭泣、争吵、指责与哀嚎,分分秒秒地撕扯着次仁格桑的耳膜,没有一刻的宁静。 那冠名为“绝望”的墨绿色藻类紧紧盘踞着他的四肢,硬生生将次仁格桑拖拽到泥沼的最深处,仿佛只要一丁点的懦弱或是屈服,就代表着此后的永世不得超生。 最后次仁格桑是如何战胜这些可怕的束缚呢? 他渐渐摒弃了不必要的良善,如果爱意会使人软弱,那么就不要爱意,如果道德会让他动摇,那么不要道德.......于是很多与生俱来的东西被次仁格桑习惯性地规避掉了,他不知晓何为极端,也不知晓自己是不是一步步地走向了极端。他只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更多的选择了,只有比那些人更加强大,更加邪恶,更加黑暗,才可以以暴制暴一般地挣脱黑暗的泥沼。 在濒临绝境的时候,人唯有自救,才能获得一线生机。 于是这个被绝望孕育着的少年,一步步地计划着最后的出逃。他甚至设想好了等到时机完备之后,要如何跟这个深渊一般的家庭彻底了断关系,在必要的时候不顾这些所谓的“亲人”的死活,直接头也不回地离开,彻底将这一页翻过去。 即便他们的体内流淌着相同的血脉,这是无法挣脱的羁绊。 即便作为这个贫瘠家庭的唯一支持,如果失去了次仁格桑,不亚于从某种程度上了断了阿爸和弟弟妹妹的后路。 而在最后的时机到来之前,次仁格桑竭力伪装着那副稀松平常的软弱模样,眼底的锐利被他垂下的眼睫投影着的阴影所覆盖,不露出一丁点的端倪。没有人发现在年岁的更迭之下,次仁格桑早已经不是少年时代那个羸弱而苍白的孩子了。他有着太多的自主意识,也有了太多见不得人的想法,不会再被任何人随意摆布,表面上的服从也仅仅只是“表面看来”而已。 毕竟深渊般黑暗的家庭,只会孕育出更为黑暗的灵魂。 更没有人知道,曾经祈求神明保佑的孩子真的遇到过神明,在最暗无天光的年岁里,有一个同病相怜的女孩和次仁格桑相依相偎地度过了多少个年头,他们捱过了无数次痛入骨髓的难关,小心翼翼地筹划着之后的很多事情,根本没有想过这一切会无疾而终。 那个女孩一度被次仁格桑奉为神明。 可是现在,神明不见了。 ......... 想到这些的时候,次仁格桑弹了弹指尖明灭的香烟。 这个十九岁的少年眉眼之中还带着几分莽撞的稚嫩,可是映衬着烟尾的火光却莫名多了几分桀骜的尖锐,再被月色镀上一层朦胧的滤镜,最后就只剩下了琢磨不透的神秘。至于他眼眸微微下垂着,失神地看着地面上拉扯的树影时,更像是掩藏着很隐晦的哀伤似的。 不过这样的哀伤稍纵即逝,很快变成了一声冷笑。 而那些伴随在这一支烟的明灭回忆起来的碎片式记忆,那些痛苦与纠缠,最后也只剩下了次仁格桑对阿爸还有弟弟妹妹们露骨的嘲讽。 作为彼此的亲人,是最应该了解彼此的人,可是如果这份血脉亲情之中压根就无关于爱,又是否还会存在理解和包容,可以拥有盔甲,也成为彼此的后盾呢。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在他们惦念着如何压榨次仁格桑最后一丝价值的时候,或许没有人发现,那个曾经受尽了无数委屈的少年早已经长大了。 他不再是少年时代遇上打骂时只知道躲在柜子里哭泣,伴随着空酒瓶的破碎瑟瑟发抖的小孩子了。那么可想而知,次仁格桑也不会再默默忍受那些无休止的委屈了。 回到家中会面对什么,次仁格桑比谁都清楚,日复一日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无非是酒醉的阿爸桌面上摆放着的数不清的空酒瓶,热了好几番的饭菜摆在桌面上,日复一日地虚度着时光。 还有弟弟妹妹恬不知耻地伸手要钱,谄媚的嘴脸会在拿到想要的东西的那一刻,立刻切换为嘲讽。 .......真是无趣。 次仁格桑这样想着,恨不得再点上一根烟。如何摆脱这个噩梦一般的家庭,如何让这些蚂蟥一样附着在他的身上吸血,压榨他最后一丝活力,这都是次仁格桑日以继夜思考的问题。 而去除这些复杂的情况,眼下的局面也足够让他头疼了。自从卡瓦格博峰发生了突如其来的雪崩,央金遭遇了那次意外,次仁格桑已经恍惚了好一段时日,变故来得太过突然,根本没有给这位尚且年少的藏族少年留下准备,而最终的结果也明显是不可逆的。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前所谓的反抗有多么天真。 所幸,白亦从的出现给予了事情唯一的转机。 在今天之前,次仁格桑没有想到居然简简单单的一次拉生意,最后居然会牵扯出这么多的事情来。一如他没有想到,初见时候就让他觉得有些神秘的白亦从,竟然会如此深藏不露,尤其是他突然提出的直接去卡瓦格博峰的决定,这足以说明很多事情并非偶然。 白亦从也绝非抱着空手套白狼的目的前来,他有着近乎于完备的计划,虽然会在机场遇到次仁格桑是处于偶然,但是当他们打了照面之后,白亦从便迅速调整了自己的计划。也是这个时候,次仁格桑才意识到自己最初的判断都是低估白亦从了,这个明显有备而来的男人来西藏绝不是单纯的试探,而是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缘由。 次仁格桑的手指微微曲起,伴随着思考在方向轻轻扣了一下。 那么,白亦从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次仁格桑。” 直到这声不轻不重的低唤传来,次仁格桑才终于回神过来。 那是个从暗夜里走出来的男人,他颀长的身影裹在了黑色的风衣里,风衣及膝,款式过于复古,几乎像是中古世纪法师的长袍,无端地透出了些许神秘感。他远远走来的时候,步履不紧不慢,像是很慢条斯理地揣度着什么,次仁格桑隔着车窗玻璃看着他,只觉得这个人像是融化在了月色里,以至于什么都看不真切,只剩下了剪影般的朦胧感。 直到那个人离得近了,站到了次仁格桑的车窗旁,次仁格桑才终于看清了他的相貌。 或者说,看清他的相貌这句话并不准确。毕竟那个人的大半张脸都藏在垂下的黑色帽兜里,面上更是带着一个银色的雕花面具,将他的容貌五官都完美地掩饰了起来,只余微微上扬的唇角,勾起几分淡淡的弧度。 唯独语气里的淡然,倒像是在笃定着某些事情一般。 第二百一十五章 白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正是这位陌生男人身上的笃定,让次仁格桑没来由地烦躁了起来。 不知为何,今天白天跟白亦从打交道时的压抑感,此刻又不受控制地席卷而来了。 而这也是他少数无法掌控的局面,次仁格桑平素精于算计,从不介意靠着自己卓越的察言观色能力让自己在人际交往之中占据上风,并以此交换出真金白银的利益。譬如面对那些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仅仅靠他的三言两语就会花费一笔不小的开支,然后再由他带到那间早已经安排好的民宿,或者说走入早已经布下的隐藏着的骗.局之中。 次仁格桑乐于在众多冤大头之中找到具有性格缺陷的人——或是贪图面子、或是胆怯懦弱、或是懒得动脑,只要占了一样就足够让次仁格桑在他们的身上花费心思,最后引导着他们消财免灾了。那时候的次仁格桑就如同稳坐在蛛网之上的巨型蜘蛛,看着猎物被蛛丝层层缠绕而不自知,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慢条斯理地靠近、品尝着那些充斥着懦弱和贪欲的心。 他从不会觉得这样做有何不对,弱肉强食,天经地义,这是自然界赋予动物的本能,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各凭本事罢了。即便是这些钱财来路不正,那又有什么不可呢?毕竟最后到手的钱财是实打实的,只要他不觉得烫手,谁会知道这钱财来路不正。 退一万步讲,良善与无私可以换取真金白银吗,如果单纯靠着做野导游赚的那些钱,需要攒多久才能离开西.藏,那不是一切所谓美好的明天都遥遥无期了吗? 次仁格桑已经等不及了。 他迫不及待地开始那场宿命之中的出逃,拯救他的神明,也被他的神明所拯救。为了达到最后的目的,为了带着央金离开,即便是做错也值得被原谅,更何况......这又有什么对错可言,不过是最正常的处事方式罢了。 按照常理来处理的话,越是捉摸不透,次仁格桑此刻越是应该拿出更多的耐心。他首先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能自乱阵脚才可以判断出这位不速之客的目的,做出更为妥帖的应对。但是总有很多事情,知道怎么去做是一回事,乐不乐意那么去做就是另一回事了。 就比如此刻的次仁格桑—— 在经过了整整一天的劳心耗力之后,这会儿的次仁格桑是真的完全没有任何一点面对突发.情况的心情。最简单的道理,奔波劳碌到了这种程度,但凡次仁格桑稍微心情好一点,都不至于迟迟不肯进屋,躲在家门口默默抽烟冷静,而不是推开.房门直接去休息。 大抵是怀着这样排斥的心情,次仁格桑的语气显得很不耐烦。 “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个笼罩在黑色风衣中的男人低低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曲起了食指,在车窗玻璃上轻轻敲了一下,像是在无声地示意着次仁格桑将车窗摇得再往下一点。 对于这样的命令,次仁格桑当然是嗤之以鼻的。 可是不知为何,那种无形之中的驱使感犹如不受控制一般地席卷而来,次仁格桑感知到了无形的压迫力,很多动作鬼使神差一般地进行着,他居然真的按照男人的示意去行动了。 当车窗彻底摇下来之后,次仁格桑和神秘男人之间最后的屏障也消失了。 那个男人借着浅淡的月色,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位藏族少年任何不易觉察的细枝末节,又像是透过这些看透了他的内心一般。可是作为对峙的另一方,次仁格桑只能紧紧盯着男人脸上的银色雕花面具,犹如窥探着厚重的层层迷雾,什么都窥探不出来。 短暂的几秒钟冷场像是被无限拉长了,直至男人低沉的声线打破了沉默。 “我知道的事情不仅限于此,今天过来,也是为了帮你的。” “帮我?” 次仁格桑这才终于回神过来,他像是觉得听到了什么尤其好笑的事情,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以至于骤然冷笑了一声,被垂下的眼睫藏着的目光都变得更加锐利了几分。 少年惯常伪装出平庸的姿态来掩饰自己的桀骜与锐利,将锋芒尽数收起来,然后再以一种足够无害的姿态,躲在安全的伪装之下冷眼旁观着他人,找出那些人的犹豫和破绽。 这就像是未雨绸缪的提前准备,如非必要次仁格桑也仅仅只是停留在观察这个程度而已,并不会真的费尽心思地做些什么。一如慵懒的午后站在露台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是如何千人千面,这样的行为仅仅是打发时间而已。 即便真的分析出了一些线索又有什么用?毕竟这些过路人也仅仅只是过路人,更直接地说,就是与次仁格桑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说是萍水相逢都尚且高估了彼此之间的机缘,可能在短暂的擦肩之后,他们此生没有再次相见的机会了,算计毫不相干的人又有什么能用呢。 所以,次仁格桑乐意如此玩弄人心,也仅仅是因为无聊而已。 说是年少轻狂目空一切也好,说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心性也罢。在意识到自己对他人情绪的窥探是如此敏.感,甚至能通过很多细枝末节的东西窥探到旁人的内心之后,次仁格桑将这当做了某种上天赋予的“特异功能”,并且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有意识地训练自己。 等到这种能力日趋成熟,甚至可以帮助他赚到一些不义之财之后,次仁格桑更是犹如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在捞偏财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了。通过算计人心来获取自己的某些私欲,不亚于在深渊泥沼之中找到些许黄金,即便最终黄金到手,也难免沾染满手泥.泞一身污.浊,直至最后在沉入深渊的反复挣扎之中彻底迷失本心。 最初次仁格桑当然也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对,每一个无辜者被伤害之后,背后都是一段残忍的因果。偶尔他也会觉得于心不忍,可是次仁格桑会用自己的悲惨遭遇说服自己,强迫自己不要心软。 再然后,次仁格桑便遇到了央金,一切又变得截然不同了。 当次仁格桑从央金的口中听到了那些匪夷所思的传闻,了解了那个与世隔绝的部族近乎于残忍的牺牲,参悟出那么多不合理的轮回和天道之后,才意识到无止无休的轮回原来始于欺骗,而当无辜的牺牲被冠以拯救的名义,很多的事情也就变得理所应当了。 他从没有什么错,只是要拯救央金,也拯救自己而言。 想通这些之后,次仁格桑就像是多了一层坚不可摧的铠甲,他将善良视为软弱,将后退视为失败,而次仁格桑不容许自己有任何失败,也无法经历一次失败。等到最后,他的心彻底硬.了下来,这些事便被当作成为处事信条,不会再激起任何一点波澜了。 人生在世,人们总是各有所长,亦有所短。 有些人相信多条朋友多条路,不吝于拿出大把的时间进行社交,泛泛之交遍天下,知己至交却是一个都没有,但这并不耽误他们在酒桌上谈下大笔生意,赚足了人脉关系带来的好处。也有些人相信金钱就是万能的,有钱能使鬼推磨并不是没有道理,所以习惯了用权势、地位、名利、金钱来解决问题,并且乐此不疲地积累的资本。 而次仁格桑也有自己的办法,那就是被他掩饰起来的,咄咄逼人的恶意。 即便是跟次仁格桑再亲密的人都不知道,阿爸和弟弟妹妹都不知道,在他绵羊般的温顺之下掩饰很多可怕的东西。次仁格桑惯常做出懦弱而温顺的姿态,即便有些时候他的凶狠会随着情绪泄露几分,人们只会觉得偶尔的反抗只是逼不得已的宣泄。一如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但是再如何咬人,也只不过是一只很蠢的、毫无攻击力的小兔子而已。 他们嘲笑着次仁格桑的软弱,殊不知次仁格桑也在嘲笑着他们的天真。 “帮你,或者利用你。”那男人淡淡说道。 “你想要利用我?” 次仁格桑讲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像是在思忖着什么,却迟迟没有继续说下去。 那一瞬间,次仁格桑忽然有些疑惑了。大抵是一天下来的劳心费力影响了他的判断,此刻他的反应较之平时要更缓慢一些,所以对于这句近乎于单刀直入的话,次仁格桑一时之间居然觉得有些难以理解了。 他不知道该说这个突如其来的男人太傻,还是该感慨他太懂得如何把握人心,正因为胜券在握,才不介意给出如此的下马威。 从照面以来就未消散的压迫感,在此刻分明更为强烈了。 任何一个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在人际交往之中必不可少地要留下底牌,人与人的博弈往往是在无形之间进行的。这虽非战场上的真枪实弹,可是任何一段关系,只要有其存在的原因,就有两方高低上下之间的较量,越早暴.露底牌就是越早地落入下风。 可是此刻,次仁格桑已经懒得伪装了。 他骤然抬起了头,跟那个陌生的男人对视,一如野兽看到了势均力敌的对手时,弓起背脊毛发倒竖,为了吓退敌人而有意暴.露出来的锋芒。在这一刻,软弱的小兔子撕碎了惯常的伪装,摇身成为要吃人的野兽,毫不掩饰机子的攻击性。 对此,那个带着面具的人只是低低笑了一声,并无任何意外。 或者说,他从来没有把次仁格桑当成小兔子。 开口时男人的话语声很轻,不知是不是映衬着月色的缘故,裸.露在面具之外的那部分皮肤显露出过分的白皙,带着几分病态的美感。 “至于我是谁,如果指的是名字的话.......你可以叫我,白。” 第二百一十六章 逐客令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随着男人的话音落下,次仁格桑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几秒,又不紧不慢地收回来了。然后他扯了扯唇角,连带着下巴上的淡色小疤都跟着跳了跳。 名字很多时候仅仅只是一个代号而已。这可以代表着一个人的身份,也是彼此之间刚认识的时候,唯一可以记住的称呼。再往深处去说,昵称和外号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看出两个人的关系是否足够亲密,社交软件上的备注更是可以说明很多问题。 相识的最初,关系就像是一张白纸,逐名逐姓打在通讯录里的备注就像是在白纸上落下的第一道笔墨,看似轻描淡写,却充满着无限可能。没有人可以断定缘分的始末,一如没有人可以单方面猜得出,有两个人合作着随意画就的一幅画作,会随着彼此的落笔变成什么模样。 感情的不可控性总是在许多小细节里体现出来,大则动辄生死的浓情蜜意的话语,小则那些近乎于无意识,却下意识地那么做的事情,这些都很难用常理去判断,也完全没有所谓的理智可言,甚至无法深究出发展的脉络。 诸如在两个人你侬我侬的时候,备注都是怎么腻乎怎么来,从最开始的逐名逐姓公事公办,渐渐掺杂了太多的个人情感进去,连称呼都要特别又动人。等到感情渐渐生分,又会一点点把距离拉开,直至最后再重新改成逐名逐姓,给这段缘分彻底判上死刑。 但是这些跟次仁格桑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询问这个陌生男人到底是谁的那一瞬间,次仁格桑就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浅薄了。对于一个犹如笼罩在迷雾之中,连真面目都要从一层面具遮掩的人来说,他的出现就代表着一定程度的谜团,又怎么会把自己的真实身份轻而易举地暴露出来呢? 至于次仁格桑的那句“你是谁”,当然不是为了问出一个简单的、不知真假的代号,而他真正想要知道的事情,连同这个男人忽然找上他的真实目的,都不可能从他口中得出答案。 说白了,问了也是白问。 次仁格桑忽然觉得有些无趣,他没有心情跟这个陌生人斗智斗勇了,即便是问出了名字又怎么样,这个名字可真可假,并不能代表什么。更何况,白亦从和何漫舟的突然到来已经足够让他头疼了,他没有心力再去跟一个陌生人打交道,有这个闲工夫,他还不如想想三天之后的卡瓦格博峰之行到底该如何安排。 是不是真的要带他们去央金所说的那座山洞呢? 又或者,仅凭借那些只言片语的推论,他真的可以找到那座山洞吗? 这些问题在次仁格桑的脑海里转了转,彻底剥夺了他所剩无几的交谈欲,所以在次仁格桑收回目光的时候,回应白的只有少年从唇缝之中嗤出来的一声冷笑。 “白?” 次仁格桑重复着这句话,像是很漫不经心一般。 夹在指尖明灭的香烟被他咬到了唇角,所以之后的话语声都带着几分听得不够真切的含糊感。 “好吧,我就是随口问问而已,本质上来说,你是谁跟我没有什么关系——” 次仁格桑这样说的,并且顺手打开车门下车,拔下了车钥匙。关上车门的碰撞声在寂静的夜晚尤为清晰,连带着他的态度都显得尤其干脆。 “很不巧,我要回家了。” 这句话明显带着逐客令的意思,次仁格桑毫不掩饰自己的敷衍,甚至用“客”这个字眼来形容都不够准确,次仁格桑从没有把白这位突然出现的神秘人士当做“客”,此刻也只是毫不留情地终止话题,不再进行无意义的试探而已。 野兽骤然收起了张牙舞爪的示威,并不是选择放弃,仅仅是觉得没有必要罢了。 对于次仁格桑此刻的反应,白显然并不觉得意外。 眼看着藏族少年下了车之后没有任何停留的意思,抬起腿转身就走,甚至连背影都懒得多给,白也只是唇角勾起了一丁点细微的弧度,很低地笑了一声。开口的时候,白的胸腔闷出半声低咳,又被紧闭的双唇克制了下来,这让他原本就略显苍白的脸色在此刻骤然多出了些许病态的美感,好像无法扛过几阵晚风似的。 可是与表面的羸弱截然相反的,是白近乎于成竹在胸的姿态。 他是那么的高高在上,仿佛站在顶端俯瞰着次仁格桑的一举一动,并分分钟地想出合适的应对办法。短暂的沉默之后,白不紧不慢地开了口,犹如在这场对峙中胜券在握。 “看来你调节的很快,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对于这种意味不明的话,次仁格桑姑且当作无聊的试探,他甚至连头都没有回。 “我不知道你所谓的调节是什么意思,我看起来很累?或者是,在家门口抽了一支烟?白先生,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习惯,当然也有着自己的解压方式,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更何况,这些事情本质上来说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地接导游每天都是这么辛苦,赚钱养家嘛,这就是一份体力活罢了........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不辛苦怎么会赚到钱呢?” “我不评价你的工作以及工作性质,一如你所说的,这些事情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白的声线淡淡的,目光停在了次仁格桑的身上,随着他的步伐一点一点延续着。那种压迫感太过鲜明,以至于少年分明没有回头,却可以清晰感受到那种目光如影随形的注视。 “我指的是,骤然失去重要的东西,那种滋味不太好受吧?” 这句话白明显没有说透,给人留下的无尽的遐想空间。 “怎么着,重要的东西.......”次仁格桑咬着下唇,语气微微一顿,不着痕迹地说道,“我家庭圆满,工作顺利,今天才接了一笔大生意,你同我讲失去,我失去什么了?” 对于次仁格桑的试探,白没有再兜圈子,回答得相当干脆。 “次仁格桑,你没必要跟我隐瞒什么,很多事情都是既定发生了,由你亲口承认,和由我讲出来之后逼着你承认,其实是不会影响最终结果的,反倒是前者会让你更加体面一点。” 男人的语气里带着露骨的傲慢,一如他最初表露出来的态度。 此刻的谈话并非你来我往的合作,而是摒除了那些无谓的面子之后,赤裸裸的互相利用罢了,而在这场角斗之中,次仁格桑从未占领先机。 “换个说法,我远比想象中的更加了解你。” “你了解我?这位先生,如果仅仅是名字、职业这些最浅显的信息的话,稍微有心一点的骗子都可以查得到,再深入一点,我们村子不过这么大的地界,我的生平履历、家人朋友,如果你乐意去打听,也都会含沙射影地了解一些,而这又代表什么呢?” 次仁格桑漫不经心地吹了一声口哨,直至此刻他依旧只把这个唤名为白的男人当成一个难缠的过路人,并没有兴趣陪他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也没有必要为他花费更多的心思。 “当然......我并不是说你是骗子,毕竟我相信与人为善的道理,对于萍水相逢的人我向来都是怀有善意的。更何况,我的身上没有你可以骗的东西,即便你真的想要骗我,我也不会轻易上当,所以到此为止吧,谈话可以结束了。” “对于陌生人怀有善意,可是对于自己最亲近的人,你的善意还剩下几分呢?”白淡淡笑了一声,除却压抑着低咳时嗓子透露出来的哑,他的声音无疑是相当好听的,“那个女孩分明等待着你去救她,最后一线生机握在了你的手里,可你却还在犹豫,这也是善意吗?” “什么?” 那一瞬间,次仁格桑的脚步顿住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什么女孩,我一句都听不懂。” 开口时次仁格桑有些急切,方才的笃定散了七八分,此刻便只剩下了急躁。 他不知道白口中所说的那位女孩是谁,或者说是不能确定,如果.......如果他说的女孩,指得就是央金,那么他到底是谁? 这些疑问没有停留太久,就随着白的话得到解释。 “胡话吗,不如说这是一段传奇吧。” 凛冽的夜风让白的声线有些缥缈,次仁格桑只觉得一切都不真切。 “平凡无奇的少年和偶遇巫族的圣女,怎么看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居然可以在漫天遍野的大雪之中相遇,之后建立了深厚的友情,互相倾诉了说不尽的彷徨心事......这么多年的相伴相依,听起来真像是一段传奇啊,这算是一种特殊的缘分了吧。” 白的语气很轻,可是讲出口的话语却是尖锐到伤人。 这些封存在次仁格桑心底的秘密如此轻易地公之于众,没有给他任何准备时间,如同巨石一般逐字逐句地砸在了他的心上,留给他的只有说不出的惊愕与怅然。原因无他,有关于央金的事情,次仁格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那么这个陌生人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那些历历在目的往事,被慎之又慎地藏起来的秘密,连同次仁格桑假想过却不肯承认,无数次辗转反侧却始终没有宣之于口的话语,就这么被轻描淡写地点透了。 而白的话语还在继续,伤人的利刃直直地逼到了次仁格桑的心脏。 “或许用缘分来形容,并不准确,对吧?” 第二百一十七章 央金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这分明是一句疑问,可是白的笃定却那么明显。 他看着藏族少年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波动,缄默的态度是那么淡然,就好像没有被这些尖锐的分析影响到一样。但是冷清的月色却如同放大镜一般,将大地镀上冷白光芒的同时,也照亮了许多隐晦不明的东西,把人类隐藏着的情绪无止尽地展示出来了。 白只能看到一个朦胧的背影,却足以猜测出许些东西。 譬如次仁格桑到了嘴边的反驳的话硬生生地被咽了下去,只余唇角稍纵即逝的一下颤抖。想必他在诧异的同时正在极力思索着,这些事情为什么会被毫不相干的人了解,这个人到底出于何种目的调查这些,而自己又该如何面对这样的情况。 再譬如虽然只是背影,次仁格桑的情绪却因为骤然握紧时因为太过用力而显得指尖发白的骨节泄露了出来。论其究竟,那分明是被触及禁区之后应激反应一般的条件反射,是无法被控制的下意识举动,是理智之外的慌乱和不安。即便次仁格桑有着良好的调节能力,很快在下一次呼吸时迅速调整好自己的心情,强撑出几分掩饰着脆弱的淡定,但是那些不想被暴露出来的软肋,依旧被白相当敏锐地捕捉到了。 世人总归都是有弱点的,只不过每个人的弱点各不相同,心理素质也有高有低罢了。没有人是坚不可摧的,最初级的弱点是金钱权势、再高级一点的浮世虚名,看似清高的人可能正苦守着名声,淡薄自持的人也或许是个多情种,正在人情世故里浮沉。 这些事情白看得相当透彻,并始终保持着清醒。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的特质,他也不会跟夏眠互相选择,成为楼兰小公主复仇计划中的一步大棋。花魂之中的复生有违天道,一如这种充斥着罪恶的同盟,伴随着扭曲的爱意,就像是在泥沼之中滋养出来的花朵,绽放出靠生命的力量维系着的短暂美丽。 夏眠靠着花魂的力量维持不了太久,白也不想再等待太久了。 所幸,白亦从和何漫舟已经来到了西.藏,查到了埋藏千年的谜底,“神女的战衣”散落各地又即将被集齐,全部筹谋都只差最后一环,这段无止尽延续着的故事将要尘埃落定了。 这一切,也很快就要结束了。 ........ 在漫无边际的夜色之下,白站在那辆破旧的大众汽车旁边。 他的神情被垂落的黑色帽兜所覆盖,银色面具遮掩着许多情绪,诸如他高高在上一般的冷眼旁观,以及不着痕迹却又盘根错节的试探。 如何让一个人落入下风? 答案很简单,无非是诛心。 只要抽丝剥茧一般地找到那个人的软肋,然后再漫不经心地用最平淡的话语,一点点讲述出那些被他掩饰起来的真实,将那个人所有不肯承认也不敢面对的事情公之于众。把那些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的尖锐问题摊开来放到台面上,逼着他给出一个答案。那么,所谓的对峙就不再停留在布局者和被局所困者之间,而是迫使被质问的那个人直面自己的内心,让他自己亲手将掩饰剖开的残忍,直至面对最终的崩溃了。 人生在世,又有几个人可以做到问心无愧呢? 白将这些事情看得尤其透彻,他俯瞰着千年的历史才踏上了这样一条不归路,每走一步都是孤注一掷,如果不能迎来最终的成功,最后只有死路一条。对上一个半条命都是靠着有违天道的邪术吊着,全部的机遇都像是偷来的时光,这条性命更是从地狱里抢回来的人,一位普普通通的藏族少年哪怕涉世再深,又怎么会是他的对手呢。 所以次仁格桑的全部掩饰,在白之后那句话的尾音落下时,很快彻底崩溃掉了。 “应该用单方面的爱慕和觊觎来形容,才更准确一点,对吗,次仁格桑?” 凛冽的夜风席卷着路边荒芜的野草,婆娑的树影疯狂摇摆着,地上的影子也显得有些狰狞。月色映衬着被扬起的泥沙,暗沉沉的黄色携风裹沙,视线望向远处时便显得朦胧。 白的声线隔着风声,却石破天惊一般地清晰,几乎快把次仁格桑砸得晕过去了。 于是,少年原本朝前走的脚步顿住了。 短暂的对峙在无声之中进行的,次仁格桑沉默不语,只是骤然回过了头直直地看着白,像是想要从任何一丁点可能被忽视的细节中捕捉出他的真实态度。那一瞬间,少年的目光堪称为凶恶,一如被猎枪击中的野兽。 “你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你不是比谁都清楚吗?” 白的唇角微微扬起一点弧度,他将语气渐渐放缓,像是伴随分析在努力思索着什么,并且随着目光跟次仁格桑对视,表露出了几分情真意切的惊诧。 “我始终很好奇,她明明把最后一线生机托付到你的手上,你为什么要拒绝呢?” “你胡说,她没有向我求救过。” 这句话几乎是被次仁格桑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他的答案太快也太急促,正因为这种不假思索,才更像是在极力反驳着什么,以至于声线都有些颤抖。 那一瞬间,次仁格桑自己也有些疑惑了。 他不知道突如其来的紧张为何,一如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回答着白刚刚的问题,还是单纯地找一些借口说服自己,让那些骤然被尖锐点出的问题不再那么绝对。 “央金没有向我求救过,我更没有拒绝过她。” “没有像你求救过吗?” 听了这番话,白漫不经心地笑出了声来,他那双微微眯起的狭长眼眸犹如直视着猎物的大型猫科动物,带着十足的攻击性,却又有着足够的耐心而显得慢条斯理。 一如透过银色面具的罅隙望过来的目光,借由月色的三分冷清,落到次仁格桑的眼底便只剩下了不带有任何情感的审视,还有居高临下一般的嘲讽。 大抵是因为太过笃定,他甚至不介意多绕一些弯子,比如说好声好气地替这位藏族少年分析问题,将他主观加入到故事中的迷障层层剥开,直至最后彻底看透自己的内心。 “央金.......原来你是这么称呼她的,这个名字确实很好听,而且仅有你会这么叫,算是你们之间的专属称谓,不是么?藏族的妙音天女,巫族的圣女,看来你确实很喜欢她。” “这只是一个名字而已,能代表什么吗?” 次仁格桑冷笑了一声,随着唇角的颤抖,一小节烟灰抖落下来。 “你之前来过藏地旅游吗,如果稍微了解我们这里一点,就应该知道这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名字而已。这么跟你解释好了,当地的小摊小贩、导游店主,甚至是普通路人,十个女人里边就会有一位叫做央金的——说白了,这跟你们汉族的张春、桂兰一样,一个最大众不过的名字,你为什么会觉得这很独特?” “独特的从来不是名字本身,而是蕴藏在背后的地位。”白一耸肩,不紧不慢地说了下去,“名字只是代号而已,但如果这个名字在你的心目中是独一无二的,当你乐意将这份独一无二赋予给另一个人,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不是么?” “什么?” 次仁格桑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而他对上的正是男人云淡风轻的笑意。 “次仁格桑,央金在你心中代表着什么,也要我来分析吗?” 回应白的是少年突如其来的沉默,垂下的眼睫遮挡着他眼底的情绪,可是那些翻滚而来的记忆却并没有放过他,这几天反复纠缠着他的梦魇再一次袭来了。 央金在藏族译作妙音天女,这也是藏区众说纷纭的雪女传说之中那位神明的名字。 次仁格桑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对雪女的传说深信不疑,一如在听说了雪女的传说之后,他固执地认为,只有极为美丽又极为纯洁的女孩才配得上这个名字。这样奇怪的固执延续了不知道多少的年头,直到后来,次仁格桑便把这个称呼给了那个白雪一般纯净的女孩,一次来称呼那位被他当做至宝、奉为神明的女孩子。 央金....... 他那时将全部的柔情辗转在唇齿间,字斟句酌地喊她——央金。 实际上,那位女孩从未告诉过次仁格桑她的真实名字。 想想这也是合情合理的,即便他们曾经那么彼此熟悉过,可是哪怕是距离最近的时候,这其中都好像阻隔了一层又一层化不开的迷雾。更何况在雪山的相遇完全是出于偶然,那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的故事最初,谁也没有必要跟谁直接交底。 但是缘分又怎么能按照常理解释呢? 所以在女孩子笑意款款地看着次仁格桑,问他想要如何称呼自己的时候,次仁格桑想都没想就唤出了“央金”这两个字。眼看着女孩眸底的笑意更浓,像是映衬了漫山遍野的纷扬大雪,美得恍若天上人,而央金也是次仁格桑心目中的天女。 直到很久之后,次仁格桑渐渐跟央金熟络起来,再谈起初遇时的往事,他才知道那天的逃避是互相的。在他忍无可忍地离开那个充斥着压抑的家,不顾性命偏要去雪山寻找神明的时候,央金也在拼尽全力地逃脱神明留下的桎梏,第二天就是巫族的祭祀,接受顶礼膜拜的圣女却在祭祀前夕偷偷离开了巫族的部族,想要跳脱出那个早已经注定结果的怪圈。 说穿了,他们两个当时都是一样的无助,一样的执着。 却又被命运推搡着不得不向前罢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雪女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在次仁格桑沉默不语的时候,白的目光不紧不慢地停在了他的身上。 少年脸上的情绪被努力克制着,夜色像是笼罩着的朦胧阴影,足以遮掩很多东西,他咬在唇角的香烟随晚风明灭,而白就那么淡漠地看着他,如同窥探他所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遇到央金的那天,是次仁格桑暗无天日的十五岁。 很多时候一个人并非无法忍受黑暗,也并非娇矜到无法独自消化那些负面情绪,长此以往都是这么过来的,终归会渐渐产生某种免疫力。等到委屈受得足够多了,就如同形成一道久病成医的盔甲,很多事情都变得不足为奇,以至于可以说服着自己接受了。 这个道理放在次仁格桑的身上同样适用。 儿时的回忆总伴随着压抑与折磨,打骂、酒醉、嚎哭,以及整宿整宿的争吵,这些可怖的记忆碎片循环往复,如同无休止的梦魇一般日复一日地上演着。次仁格桑不知道自己曾经在凌晨时分被吵醒过多少次,一如他不知道那么可怕的一段日子,自己到底是怎么捱过来的。 后来回忆起那段日子,次仁格桑只记得破旧房子灰白色的屋顶,吊灯映着透窗而入的月色将其拉长为黑色的影子,在失眠带来的恍惚感之中犹如魔鬼狰狞的爪牙。直到十岁的时候阿妈离开,家中无休止的争吵终于安静了。 可是阿爸的酒醉从来没有醒过来,只不过打骂对象从阿妈变成了次仁格桑和他的弟弟,弟弟那时候年纪还小,骨子里的欺软怕硬和趋炎附势却已经初现端倪。大抵是太懂得如何规避风险,弟弟不会发表看法,也不会顶撞权威,唯一会做的事情就是服从。所以他总是能在责骂即将到来之际迅速把自己摘出去,并且成为阿爸口中“乖巧听话”的孩子,获得短暂的安全。而作为被剩下的那位、年龄比较大的哥哥,次仁格桑总是承担了父亲全部的怒火,甚至因为有所比较而显得更为突兀,让打骂与责难变本加厉。 次仁格桑默默忍受着这一切,唯一的心理安慰都显得虚无缥缈。 ........如果有神明。 如果真的有神明,是不是会来拯救他呢? 大抵越是虚无缥缈便越是让人怀有希望,就好像求神拜佛真的可以积攒一些福报,让自己的运气变得更好一样。更遑论,无法证实在一定程度上便代表着不会破灭,所以在藏区流传的美好传说,那些近乎于不可能实现的奢望,便成为了次仁格桑少年时代唯一的寄托。 现在想想,荒谬固然是荒谬的,却也真的是一段机缘。 不知沉默了多久,次仁格桑终于开了口。 “你听说过雪女的传说吗?” 香烟已经快要燃尽了,吸入口中的烟丝带着烧灼的糊味,呛得次仁格桑的喉咙都带着淡淡的苦味。他狠狠抽了几口,然后将烟蒂扔到地面上用鞋尖辗灭了。 “听说过,这是你们这里流传的故事,也算是口口相传了吧。” 白轻笑了一声开了口,很快给出了准确答案。 对峙在无声之中进行着,谁占据上风,谁落入下风显而易见。 白能清晰意识到,这位藏族少年的心理防线正在随着他的引导而一点点地崩溃。这就如同密不透光的铁板多了第一个微小的针孔,正有极细的水滴顺着小孔渗入进来,以缓慢的速度一点点滴落下来。这样的小缝隙太容易被忽视掉了,如果不去仔细看,或许都发现不了铁板上的潮湿。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随着第一个针孔的存在,就足以说明曾经严实合缝的东西出现了问题,只要问题是既定存在的,整块铁板面临最终的彻底崩溃,不过只是时间问题。就比如此刻,很多事情都以不可逆的方式走入了白的计划之后,他已经从次仁格桑当下的反应之中窥探到了之后的结果。 距离这颗尚且悬而未决的棋子彻底落下,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相传雪女住在卡瓦格博峰,没有人见过她的真实样貌,只有有缘人才能远远窥见一眼雪女的身姿,但这并不妨碍人们用美好的词汇来形容她,诸如圣洁、出尘。” 白的声线淡淡的,他给人的感觉分明有些羸弱,可是但凡开口就是沉稳而笃定。 “每到月圆的时候,雪女都会在漫天大雪之中翩翩起舞,她的舞蹈会消散所有的厄运与灾难,让封山的暴风雪随之停止。也正因如此,雪女被称为是雪山的保护神,得到雪女的庇佑,就能够让那些攀登卡瓦格博峰的登山者一路平安顺遂.......很动人的传闻,不是么?” 次仁格桑懒得对此做出过多的评价,只是随口应和了一句。 “你说的不错,在我们这里,几乎每个不得不跟雪山打交道的人,都会或多或少地祈祷雪女的保佑,就跟逢年过节或是特殊的祭祀日,人们会吃斋念佛,特意到寺庙上香一样。这是大家的心理慰藉,也是一定程度的信仰,藏区从来都是一个对信仰极为忠诚的地方,但是传闻很多时候仅仅只是传闻而已,很难深究其中真假吧。” “毕竟是藏地,总是诗人眼中神圣和神秘的代名词嘛。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人专门入藏,来寻找心灵深处的净土呢?”白微微点了点头,而后语气一顿,话题随之一转,“传闻的真假确实不容考据,不过,我听说你的父亲曾经见过雪女?” 随着这句话落下,次仁格桑有些诧异地看了白一眼。 从见面开始便紧绷起来的神经,在此刻瞬间被拉扯到了临界值,他对这个突然造访的陌生男人怀有的敌意无限扩大,几乎无法被垂下的眼睫掩饰起来。次仁格桑的眉梢皱起,鞋尖在早已经熄灭的烟蒂上有碾了碾,像是在思考着白为什么会知晓这些细枝末节。 .......是提前做过准备,有通过各种途径打探消息吗? 有关于阿爸的事情是家中藏得最深的秘密,即便是喝得烂醉的时候那个男人都对此只口不提,就连次仁格桑和弟弟都难以窥见端倪,理应当没有任何旁人可以知道才对。 次仁格桑可以确认自己是第一次见到白,虽然这个男人带着银色的面具,大半张脸都隐藏起来,让人无从分辨,可是他的气质太独特了。那种神秘莫测的疏离感,和因为过分居高临下而带来的无形压制性,但凡次仁格桑见过一次就绝不会认错。 那种感觉就好像这个男人是从冷冰冰的地狱中爬出来的,早已经脱离了生死,所以周身剩下的只有地狱中暗沉的血色,举手投足间也凛冽着透出血腥味的风雨,如果他见过,又怎么可能忘记呢。 “你不必因此而觉得诧异。” 看出了次仁格桑的疑惑,白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与其说这是他细心的解释,倒不如说是以某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以最漫不经心的态度对这个满头雾水的少年示威,甚至于是出于怜悯地把问题说的更清楚一些。 “刚见面的时候我就已经说过了,我比你想象中的更了解你。你和你父亲的矛盾,你和央金的过去,你倾慕的女孩到底是生是死,甚至于更多的事情.......我都知道。” “你为什么会了解到这些事情。”次仁格桑直直地看向白,目光近乎于锐利,“这都是我们家中的秘密,调查这些事情想必要花费一番心力,你为什么要在我身上浪费这么多时间,说白了我只是一个跟你毫不相干的人,对吧?” 直到此刻,次仁格桑眼底的疑惑已经渐渐被防备代替了。 在见面之后,他一直将白视作骤然侵犯领地的入侵者,所以摆出了十足的攻击姿态,毫不掩饰地亮出了自己的利齿和锐爪,但是攻击姿态仅对于同类适用,对于高高在上俯瞰着他的人来说,就显得荒谬而可笑了。 作为对峙的另一方,白一如既往地淡定着,只是挂着淡淡的笑意看着对面的少年。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找上我,或者说,你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但是我不介意再回答一遍,你可以当成这是我的诚意。” 宽大的帽檐遮盖着白的脸,只余唇角的一丝弧度,他拿出了足够多的耐心,慢条斯理地撕开次仁格桑所剩无几的内心防线,将这个藏族少年最后的秘密亲手剖开。 “帮你或者利用你,随你理解,不过.......” “不过什么?”次仁格桑的牙齿硌着下唇, “不过,你深究我的目的没有任何意义。你只需要知道,你想做的事情我可以帮你解决,而成年人的世界,一切事情都是有代价的,你想要得到一些什么,就要付出与之对等的代价。我能提供给你办法,但是最后的决定权在你,代价需要你亲自来承担。” “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需要你做什么,我之后可以慢慢告诉你。”白低低笑了一声,唇角的笑意更浓了,“在此之前,你也需要让我看到你的诚意,比如说,认真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这次沉默的时间明显更长了,等到再开口的时候,次仁格桑彻底收住了眼底的锐利。 “没错,阿爸曾经去寻找雪女,但是却发生了意外.......在我小的时候,阿爸不是这样的。” 第二百一十九章 信仰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随着次仁格桑这句话落下,许多往事都跟着被重新翻阅出来了。 最初阿爸并不是那样,他不是个浑浑噩噩的酒鬼,反而是个相当优秀而上进的人。 那时候的阿爸是村子里公认的最年轻有为的年轻人,强壮有力,头脑清醒,再加上英俊端正的相貌,他几乎是村子里女孩子们梦寐以求的对象。而他也确实担得起这样的评价,他仿佛有着用不完的力量,浑身充满了干劲,锐利的如同藏区成年男子惯常佩戴的匕首,刚刚开刃的冷光还未彻底褪去,就是那么的锐不可当所向披靡,好像就没有他做不成的事情。 所以理所应当地,他是众人眼中的如意佳婿。到了适婚年龄,许多姑娘都往阿爸那里递了绣帕,脉脉含情地将少女心事一点点托付出去,前来说亲的媒人更是一个接着一个,几乎踏破了门槛。 一如自然界总是适者生存,最强壮的野兽会成为部族的王,它会承担起更多的危险,需要时刻不停地保护着自己的同伴们,但同时也可以靠着自己的武力值吸引无数雌性动物的青睐。在这个淳朴的村子,能力与头脑便成为了一定程度的核心竞争力,老一辈都无比相信这个聪明而强壮的男人可以撑起一个家庭,让日子越过越好,自然都愿意把女儿嫁过去。 “最后,阿爸顺理成章地娶了村子里最漂亮的姑娘,成全了一段良缘。”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次仁格桑回忆着自己的童年时代,那是漫长的苦难之中为数不多的美好记忆,因为太过久远又太过陌生,次仁格桑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这些年来原生家庭的影响深入次仁格桑的骨髓,他早已经习惯了跟阿爸对立,把他当做仇人一般的假想敌,恨不得从任何一点小事中表达自己的厌恶,在心底深处跟他划清界限。正因为每天面对的都是暗无天日的生活,其间充斥着的都是消化不仅的悲哀与绝望,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尽头,所以次仁格桑无比清楚如果不进行改变,最后自己将会面临什么。 最终的结果显而易见,如果一直停留在深渊之中,等待着次仁格桑的不是被这个深渊逼疯,就是彻底被深渊吞没,沉入暗不透光的黑暗之中。所以他几乎是拼了命地想要逃离这个家,为了这个目标,不论做出什么事情,次仁格桑都可以自我原谅。记忆也在强大的念力之下足以篡改许多东西,次仁格桑渐渐开始拒绝承认有过的快乐,他甚至想要否认自己流淌着的血脉,彻底跟阿爸了断关系。 只有在极度厌恶之下,才会有绝对的勇气逃离。 所以次仁格桑迫使自己将有关于童年的记忆封存起来,整日里翻出来咀嚼着的都是充满着绝望的日子,不断撕扯着未曾愈合的伤口,并以此提醒自己必须要带着央金离开这里。如果宿命不可违背,那就逃到宿命之外的地方,如果邪神的怒火是凡人无法承担的,那么就让神明永远沉睡在时光的罅隙里,以最果决的方式将这一切彻底终结。 这是他唯一的出路,是必须要做到的事情。 人类都是趋利避害的生物,尤其擅长自我欺骗,在考虑那些不得不面对必要的牺牲时,为了减少牺牲所带来的负罪感,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一点,总会编造出缘由来说服自己,不肯面对真实。在层层欺骗和美化之下,到了最后或许连本人都无法真正还原事实真相。 就比如次仁格桑口中的阿爸懦弱至此,但其实在更早的时候,当悲剧还没有拉开帷幕,他也曾经是个很不错的好父亲,更是村子里的人努力奋斗和追逐着的目标。那时候家里确实曾经度过一段还不错的日子,那是次仁格桑十九个年头的记忆里,为数不多的一段美好记忆。 虽然时至今日,他并不想承认。 凛冽的寒风撕扯着摇摆的树影,也将次仁格桑和白的身影拉得很长。关上车门之后次仁格桑朝家门的方向走了一小段距离,直至因为白的话语而脚步顿住,被迫停留下来也没有主动再去靠近,权当这是一定程度的安全距离。 白看出了次仁格桑的心思,毫不介意他带着防备的打量,当然也没有再走上前去。所以他们之间保持着几米的距离,借由淡淡的月色遥遥相望着,倒像是无声的对峙一般。 “听起来是一段很动人的故事,怎么说......佳偶天成?” 在次仁格桑沉默的间隙,白淡淡开了口。 虽然讲出口的话从字面意义上理解是一句赞美,但是他并没有什么祝福的意思,原本就略显平淡的语气更是被晚风散了大半,最后倒像是带着嘲讽般的漠然似的。 “如果你知道之后的事情,就不会这么说了。” 次仁格桑没有深究白话语里的的意思,只是低低笑了一声。 大抵是因为情绪上的变化太过明显,又或者在这个神秘的男人身边无从解释的压抑感无从摆脱,次仁格桑的思考能力都变得退步了。那些原本永远不会说出口的话语,还有那些他已经很久都不去想,几乎本能地说服自己早些遗王的过去,此刻都不受控制地翻涌而来。 全部的细枝末节在月色之下变得分明,并如同透视一般地在白的面前揭开全部的掩饰,次仁格桑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失控,那就像是被闸门牢牢锁住的水流骤然失去拦截,在冲破厚重高墙的一瞬间奔流为巨浪。 “你连我阿爸之后的经历都知道,当然不可能不知道我家里现在的现状,呵......如果不是刻意讽刺我的话,就别说这种话了,怎么可能担得起你的那句佳偶天成?” 次仁格桑的话语声很轻,连带着语气之中的苍凉也都暴露无遗。 “讽刺你倒不至于,我说了这是合作,利益至上,你来我往,总没有让彼此之间不痛快的道理。所以,次仁格桑,我非但不会讽刺你,还可以拿出更多的耐心,在不影响最终结果的情况下,解决你所有顾忌着的问题,甚至是给出宽慰和开解。” 白的语气微微一顿,饶有兴致地一勾唇角。 “虽然我知道整件事情的脉络,以及你最终的结局,但这并不妨碍我有些好奇——你跟巫族圣女有所关联确实出乎我的预料,但是深究起来,凡人的贪心总在于对高高在上的事物心怀奢望,对神明产生景仰或是爱慕,甚至是不切实际的觊觎,也都不难理解。 “我和央金的关系不是你说的这样,不了解就不要妄加评判,这是做人最基本的道理,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的话,我们就没有必要谈下去了。” “恼羞成怒可不是好习惯,”对于次仁格桑的骤然翻脸,白没有表露出一点点担忧,反倒乐于欣赏小兽被碰触到伤口时条件反射一般的反击,并以此来确定次仁格桑的软肋,“你连正视自己的内心都做不到,是在自欺欺人些什么?分明心里有所觊觎,不肯承认也不敢承认,自然也没办法承担起相应的责任,也难怪圣女最后沦落成了牺牲品。” “你说什么?” 次仁格桑紧紧攥着拳头,目光定定落在了白的面上,仿佛下一秒就要挥拳打到他的身上。可是对上白唇角意味不明的笑意,他的气势很快弱下来了。许多被刻意忽略的情绪变得分明,最后次仁格桑将蜷缩的手指缓缓放开,只是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我没有想过把她当做牺牲品,我只是想救她.......” 白没有继续跟次仁格桑掰扯这个问题,只是唇角的笑意更加浓重了几分。 很多话不说不可,却也是多说无益,在次仁格桑内心固有的坚持已经开始动摇之后,曾经他深信不疑的东西都会反过头来成为心头的负累,当刺激强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足以压垮他的全部理智,让长久以来的坚持彻底崩溃。 越是坚决而残忍的人,越是难以对抗自己的心魔。 “真正让我好奇的是圣女对你的态度,哦.......央金,你是这样叫她的,对吗?”白不紧不慢地斟酌着语气,轻笑了一声,“央金为什么会那么信任你,如果只是萍水相逢的交情,根本没必要互相交底,只有同类之间才会产生信任,从而谈及互相拯救。可是那时候你才多大,十五岁,懵懵懂懂的年纪啊,作为普通的藏族少年,为什么会让她觉得你是她的同类呢?” 这回次仁格桑沉默的时间明显长了许多,半晌才低声讲出一句。 “因为雪女的传说。” “怎么说?” “信仰很多时候是一个人的心理寄托,但是如果过分执着其中,也会因此形成误区,反倒成为某种牵累。比方说,一件你深信不疑的事情被别人质疑,你会怎么办?是会顺着那些人的话,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还是继续执着下去,被旁人当做疯子一样嘲笑,然后越走越偏,直到彻底无法回头......其实终归左右为难,对吧?” 次仁格桑的话语声很轻,尾音像是散落在了风里。 有一瞬间,白几乎觉得这位惯常桀骜的少年,眼角堪堪要落下一滴泪来。 第二百二十章 疯子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随着次仁格桑缓慢的言语,那些有关于阿爸的往事,渐渐变得清晰而分明,年岁留下的因由一点点被破译,曾经留下的阴影也都撕裂开了。 新婚燕尔,男才女貌,这段故事的开头确实是佳偶天成。 那时候家里的一切仿佛都是在走上坡路的,阿爸和阿妈曾经过了一段神仙眷侣的恩爱日子,他们居住的小村落虽然闭塞贫穷,但阿爸却是那么勤劳能干,仅是靠着吃苦耐劳地工作务农,就硬生生地支撑起了整个家庭的开支,还让娇妻顿顿有肉。 尤其是在次仁格桑出生之后,家中的氛围更是如同冉冉上升的星芒。 他们仿佛得到了神明的庇佑,村子里的老一辈都对阿爸赞不绝口,并以此标榜家中的青年,让他们向人家看齐。比较的话讲得多了,同辈人都是对次仁格桑的阿爸又羡慕又嫉妒,却始终没有办法,只能在阿妈或是家中婆娘念叨的时候,佯装听不懂便将话题岔开了。 其实那时便种下了因果,预示了之后的结局。 物极必反,极盛之后便是极衰,世间好物终归是不坚牢的。 大抵是心生妒意又积怨颇深,真心仰慕英雄的人太少,而当英雄落下神坛,沾染了周身泥沼的反差太过鲜明,足以成为大家口中的笑料。所以,后来那些曾经对他赞不绝口的村民们才会看着阿爸的笑话,直至用诸多或有心或无意的言语去攻击他,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那个强壮有力的男人彻底逼到了崩溃,成为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另一种极端。 而在一切走向错误方向的最开始,阿爸也不过是为了让一家人过得更好而已。 在喜得贵子之后,阿爸渐渐意识到了这个贫穷的小村子并不能给孩子更好的未来,他也不希望次仁格桑过上他的老路,仅仅只能靠最低级的出卖劳动力来赚钱。他意识到想要改变命运,就一定要走出现在的舒适圈,做出更多的努力。既是出自于对无休止的劳力活的厌倦,也是因为为了家人奋斗的刺激而多了动力,阿爸满心想着如何让妻儿过上更好的生活。 这样强大的决心督促着他,就像是打了一剂强心剂一般,给予了他无限的热情,于是这个聪明的男人很快想出了新的办法赚钱。 之后的那两年,阿爸每天都会起早贪黑地走上好几公里,去旁边的野山挖药材,再在简单处理之后拿到镇子上的市集去卖。那时候他着实吃了很多苦,即便是阿妈纳鞋子的时候有意将鞋底纳得又厚又软,还要多加好几层布料的鞋垫子,还是走得满脚是泡。 就这样辛勤劳作了整整两个年头,阿爸终于攒下了第一桶金。 他买下了一辆白色的大众汽车,从普普通通的劳动阶级摇身一变成为了村子里第一个买车的人。那辆白色大众次仁格桑至今还在开着,这也算是阿爸留给他的唯一“有用”的东西。然而时至今日,这辆车早已经破旧不堪,仿佛再多开几公里就会彻底抛锚了。 时光总是很残忍的东西,会时刻提醒着很多事情渐渐过期,再如何稀罕的物件也抵不过年岁的淘汰。一如那辆早已经跟不上时代的大众汽车,每一处细节都体现着它已经跟现在高速发展的城市格格不入,需要被彻底抛弃掉了。 次仁格桑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自己辛辛苦苦费尽了口舌,好不容易拉拢来了游客,人家却在看到汽车的时候紧皱眉头,讲好的价格也都跟着打上折扣。遇上不乐意吃苦的,还是当场转身去找其他的导游,专业素质姑且可以不论,至少要有一辆还算体面的汽车。 可这在当时,这的的确确是相当稀罕玩意,足足让村子里的人们羡慕了好久。 那时候次仁格桑才三四岁大,小孩子的记忆总是简单又模糊,他记不清当时家里到底花了多少钱,只记得阿爸从镇子上将这辆车开回来的时候,山路滚起的黄沙都显得迷离,村民们放下了手头的活计望过来,下意识地站成了一排,目光里是藏不住的钦羡。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村里的男人们都少不得调侃阿爸几句,或是找上各种借口来看看这辆相当稀罕的汽车。逢人见到阿妈也都要称赞一声,“你男人真的能干啊”、“你真是好福气啦”,引得娇俏的少.妇笑盈盈的,脸颊旁都浮起了极为动人的笑窝。次仁格桑就站在阿妈的身边,趁着她心情大好,还可以磨一磨讨到一瓶饮料,或是几颗果味的糖果。 也是因为这辆车,阿爸彻底跟村子里的人们拉开了阶级。 这个勤劳的男人终于靠着勤劳改变了命运,从务农的农民摇身一变成为了旅游景区的向导。他一边包车一边做导游,每天都忙忙碌碌地接各种私活,勤劳肯干再加上聪明的头脑,还有几分在闭塞的小村落很难见到的创新精神,家里的日子可想而知地越来越好。 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阿爸将藏区的各个旅游路线跑得门儿清,甚至专门做了关于景区和拍照地点的笔记,整理出了一套相当完善的旅游攻略。之后次仁格桑能够这么快上手的子承父业,在旅游行业做得风声谁去,也少不得这些资料的辅助。 如果时间可以停在这里....... 或许一切都会有着截然不同的走向,全部的悲剧也都不会发生了吧。 但是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呢? 讲出这句的时候,周遭的风声更大了一些。冬季的高原终归是有些寒冷的,丝丝缕缕的风像是将寒气深入骨髓,次仁格桑半抱着手肘取暖,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选择从衣兜里摸出烟盒子,又咬了一根香烟。 “这样的好日子持续了五六个年头,直到那次意外,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发生了什么变化?” “天灾或者人祸,谁能说得清楚呢,或许就是命运吧。” 次仁格桑嗤笑了一声,脸上浮现出了与十九岁的少年极不相称的沧桑感。 打火机的火苗亮了一下,然后便是烟尾在浓稠的夜色之中明灭了。 “当时我还很小,也就五六岁吧.......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我只记得阿爸说要接一单大生意,他当年还在做导游的时候很认真,家里从来没有担心过他。但是那次很不同,阿爸明显有些犹豫,大抵是因为他的客人提出的路线吧——他要去卡瓦格博峰。” 最初阿爸不乐意接这一单生意的,原因无他,卡瓦格博峰几乎是藏民心中的圣地,也是当之无愧的禁.地。卡瓦格博雪山在藏区知名度相当之高,这是梅里雪山的主峰,是藏传佛教的朝拜圣地,更是八大神山之首,连提及时都要小心翼翼对待的地方。 当地藏民把卡瓦格博峰当做神山,每到特殊的日子都会遥遥祭拜,这是他们的信仰,他们深信所有冒犯神明的人都会遭遇惩罚,需要承担神祗的怒火。在无数信男善女的心目之中,“雪山之神”是如此地圣洁和神秘,又如何可以被登顶,或是随意攀登呢? 但是最后阿爸还是选择了接下这单生意,毕竟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 当利益足够诱.人的时候,原则也就淡下去了。 “据说客人是个四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长相平平无奇,出手却是十分阔绰,他当时给出的那一单的报酬,几乎是阿爸忙碌整整一年的工钱。加之他没有说要登顶,只是想去半山腰看看卡瓦格博峰的大雪,所以后来,阿爸还是决定带他去卡瓦格博峰。” 那次的行程安排原本是五天,可是阿爸却足足去了小半个月,过程中音讯全无,没有人可以联系得上他,也没有人知道雪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几天阿妈整日整夜地跟神明祈祷,希望神明可以保佑自己的男人回家,跪得膝盖都泛青了。可是时间一天一天地度过,所有的祈祷都没有任何补益,阿爸还是没有回来,所以希望也渐渐冷却,被绝望代替了。 就在大家几乎要放弃的时候,阿爸忽然回来了。 他回来的时候是个雪夜,厚重的雪掩埋了许多东西,即使时隔多年之后,次仁格桑还是可以回忆起那时候刻骨的寒冷。与阿爸同行的中年男人已经不见了,最后只剩下阿爸一个人浑浑噩噩地推开了房门,他一言不发地回到了卧室,脸色难看到有些吓人,任凭阿妈跟在后边追问个不停,愣是连半个字音都没有从牙缝里挤出来。 阿妈那时候放软了语气将被惊醒的次仁格桑和弟弟哄去睡了,说些什么“别担心,阿爸只是太累了,明天就会好的”,殊不知厄运正拉开帷幕,那正是整家人噩梦的开始。 就是那次生意回来之后,家里彻底变了个样子。 从雪山回来之后,原本勤劳肯干的阿爸像是失魂落魄了一般,骤然停下了所有工作,整日闷在房间里什么都不干,一蹶不振了好些日子。等到他终于乐意走出房间,便又连续上山了整整一周,每每都是伴随着满身的风雪回来,没有人知道他是去干什么,旁人劝也劝不住,问得多了就是一场打骂,至于酗酒的毛病也是那个时候染上的。 因为这个,阿妈不知道跟阿爸吵了多少次。 最初她是想要自己陷入疯魔的丈夫迷途知返,可是真的陷入疯魔的人又怎么可能迷途知返?温言软语的好生相劝,带来了无非是变本加厉的伤害,以及无休止的正常和打骂罢了。 很多人说他是因为贸然攀登卡瓦格博峰,犯了什么忌讳,或是冲.撞了神明,彩绘造成这样的异常,为此阿妈甚至专门去寺庙里请了法师,想要祛除阿爸身上的邪祟。可惜所谓的仪式并无任何作用,反倒让阿爸更加疑神疑鬼起来。 起初村民们会帮着想想办法,好心的村长还会专门来次仁格桑的家中探望,试图跟阿爸交流,劝他重新回归正途。但是在几次被拒之门外,甚至又一次被骤然扔到门外的空酒瓶砸伤之后,村长就再也没有来过了,风言风语传得更广,无非都是一些愈加难听的话。 .......那个强壮而勤劳的男人疯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七天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直到这个时候,村子里开始渐渐流传起了这个传闻。 有些人心生惋惜发出感慨,居高临下地看着次仁格桑家中发生的悲剧,有些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兀自猜测着背后的缘由,更有甚者居然开始嘲笑阿爸曾经的所作所为,这就是赚了太多的不义之财,才会遭遇神祗的惩罚,落得现在这般可悲的局面。 他们口口声声地说着,在阿爸选择攀登卡瓦格博峰的时候,就早该想清楚之后会面临的后果,仿佛阿爸曾经做的一切,那些勤奋与努力所带来的荣光全部都失去了意义。 那些钦慕过次仁格桑一家人,也不吝于用恶意的揣测和无故的同情来将曾经承担了一切美好评价的人拉下神坛。他们对阿妈的评价,也从最初的“那个好命的女人,真的嫁了个好男人啊”,变成了“那个苦命的女人,小儿子才刚刚出生,日子可怎么过哟”。 而全部有关于磨难的猜测,不过是事实真相的万分之一。 在变故的最初,次仁格桑尚且还心怀盼望,他以为一些都是暂时的,等到阿爸重新振作起来,家里就可以渐渐恢复正轨。过程中阿妈也不是没有旁敲侧击地询问过当年在卡瓦格博峰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几年过去了,还是什么都问不出来。 阿爸变得极为暴躁,拒绝与人沟通,整日都是神经兮兮的。 曾经的强硬与坚持还留在他的血液里,只不过这不再是他给家人带来好生活的动力,承担后果的人反而变成了他无辜的家人。每个月的月初和十五,阿爸必然会只身上雪山一趟,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去做什么,最后只能把这些事情解释为疯魔。 说完这些之后,次仁格桑低声叹了一口气。 “所以直到最后,你们都不知道卡瓦格博峰发生过什么吗?” 白的视线停在次仁格桑唇角边咬着的明灭的烟尾上边,不紧不慢地开了口。与其说是他在深究这个可怜藏族少年坏事做尽的缘由,倒不如说他将已经近乎于支离破碎的真实里捕捉到那些对他有利的东西,这也是白此行的目的之一。 大抵是通过长时间察言观色留下的敏锐,次仁格桑本能地察觉到了白的异样。 他下意识地觉感知到此刻白的态度更像是在确认什么,而不仅仅是带着好奇的问询。电光石火之间产出的排斥感无从解释,一如次仁格桑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在白的面前会彻头彻尾地落入下风,几乎像是被x光照射一般地流露出了心底的全部想法。 在思考这些的时候,次仁格桑的话音却是先了他的思绪一步,已经不自觉地开始回答白的问题了。等到他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试图收住话语尾音的时候显然太迟了。 “他不是冲撞了神明,而是见到了不该见的东西。” “哦?不该见的东西?”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白的语气淡淡的,虽是一句疑问句却没有表露太多的疑问意思,而在锐利的目光注视之下,次仁格桑的脸色明显变得更加难看了,他厚重的唇瓣微微抿起,语气放得很轻,斟酌着语气解释着。 “那是阿爸一次酒醉之中讲出来的,那时候阿爸整宿整宿喝酒已经成为常态了,起初阿妈还在的时候,拦也拦不住,讲得多了就会被凶,有时还会挨打。后来阿妈走了,阿爸就更放肆了,喝个通宵也是常有的事,我和弟弟也都是各自睡下了。” 次仁格桑冷冷嗤笑一声,言语间毫不掩饰对父亲的不屑,而后骤然话锋一转。 “那天晚上不知为什么,我怎么也睡不踏实,半夜居然就莫名其妙地惊醒了。当时的月色照得家中朦朦胧胧的,我隐约听到了客厅传来的声响,似哭似笑,还有压低的话语声,在夜半时分着实有些吓人......要是平日,我肯定不会去理会的,可是不知怎么,我那天的胆子着实很大,居然不知不觉地走了出去,然后我就看到.......看到了那些事情。” 骤然一阵晚风刮过,树枝发出剧烈的摇摆声,连带着地上婆娑的树影都拉得老长,投影而下的月色惨白而冷清,映着树木枝叶的间隙影影绰绰,像是悬浮在地面上的可怖鬼影。 本就有些诡异的场景,再搭配次仁格桑此刻讲述的内容,着实有种夜深时分的鬼故事现场的既视感,无形之中便透出了几分邪异,仿佛有种夺魂摄魄的压抑感,哪怕胆子再大的人,都会不经意地牙齿打颤,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但显然,次仁格桑和白都是例外。 白的身型包裹在夜色之中,如同弥漫着一层厚重的迷雾,被黑暗笼罩的人本身就是黑暗的一部分,甚至黑暗与罪恶是滋养着他的养料,他又哪里会因为消融不开的夜色而恐惧呢? 至于次仁格桑,则是伴随着强烈的恍惚感,没有空闲去感受恐惧了。无形的蛛网攀附在他的身上,一如提线木偶顶端束住手脚的丝线被骤然被扯紧,一点点驱使着他将那些深埋在记忆深处的东西亲手剥开,让那些鲜血淋漓的真相更为分明。 次仁格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着一个陌生人讲述这些,甚至因为长此以往的自我催眠,许多事情都仿佛变得不再真切。在提及有关于阿爸的过去之前,连次仁格桑都不确定自己居然将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记得如此清晰。 封存起来的记忆久不见光,渐渐就跟从未发生过一般,毫无存在的意义了。 哪怕是在跟央金相依相偎、最为亲密的时候,次仁格桑都从未坦白到这种程度,可是此时面对着白——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他却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出来了。言语就是如此不受控制,在沉默的间隙,无声的对峙还在继续。 然后便是次仁格桑亲手撕开那些掩饰的伪装,将故事的真相全部复原。 “我当时看到阿爸坐在客厅自斟自酌,空酒瓶摆了整整一排,这原本没有什么,可是他的手里虚虚握着一朵花.......那是一朵红色的曼陀罗,冬季怎么会有曼陀罗花呢?更何况是早已经摘下来的花,那早就应该枯萎了,不是吗?” 银色的金属面具遮挡着白的神色,他看着少年失神的表情,唇角的笑意更浓了。 看来一切都跟他早前的猜测一致,所有无从解释的事情,深究起来都有缘由。 “不应季的花,就跟不该存在的事情一样,是违背真实的。” “没错.......你说的对,这确实是违背真实的。” “所以你能确定一切是真实的么,”白嗤笑一声,慢条斯理地瞥过视线,语气听不出太多感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这其中的界限有那么分明吗?”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既然你曾经遇到过央金,互相了解到那样的程度,应该知道雪女的传说,背后跟雪女毫不相干。”白的语气微微一顿,“眼见的都未必为实,又何况是从旁人口中听到的只言片语呢,至于你说的曼陀罗花.......到底是幻觉还是真实,次仁格桑,你分得清吗?” “不,这不是幻觉。”次仁格桑急急一句,他不知道自己再辩解什么,只是直直地看着白,“这些都是真的,因为之后还发生了别的事情,我能确定这是真的。” “好,”白没有再去多问,只是朝着次仁格桑的方向略一颔首,“你继续说。” 这句话宛如指令一般,瞬间拉回了次仁格桑的思绪。 他来不及深究刚刚男人的质疑到底藏着何种深意,如果是为了反驳,那么他的目的何在,仅是为了击破自己的心理防线吗?如果是想要探究更多的事情,他不过是个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又是怎么窥见这其中千丝万缕的真实,精准地找到问题的症结呢? 这些疑惑都没有答案,次仁格桑语气一顿,很快继续说了下去。 “我靠在墙边,想要把阿爸的行为看得更真切一些,但他背对着我,月色笼罩之下只是朦朦胧胧的背影,连那朵曼陀罗花都看不清了。我不敢出声,连呼吸都放得更平缓了,隐隐听到他说的一些酒醉胡话,什么下了三天的暴风雪,神秘的神庙之类的——你知道,阿爸向来喜欢说些酒后怪话,酒鬼口中的内容怎么能当真呢,我也就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白安静地站在不远的位置,次仁格桑沉浸在回忆里,自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男人目光骤然一厉,一如藏在黑暗之中的毒蛇悄无声息地吐出了暗红色的舌。 “......若是没有之后的事情,或许我就会把那个晚上忘记了,包括阿爸说的那些醉话,我也都不会特意去咂摸,毕竟他已经潦倒到那种程度了,自生自灭就好,我管不了他。但是之后发生的事情,却让我不得不去调查,当年的卡瓦格博峰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后呢?”白的语调倒是一贯的轻慢,“你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了么?” “七天,整整七天.......” 次仁格桑紧咬着下唇,声音带着淡淡的哑,从牙缝中一点点挤出来。 “那七天我都是在半夜时分莫名其妙地惊醒,像是有某种神秘的力量驱使着我一样,我每晚都躲在客厅的墙角,才终于从阿爸的醉话里理出头绪,发现了那个惊天的秘密。” 第二百二十二章 清醒梦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后来回忆起那段日子,次仁格桑还能感受到深入骨髓的恐惧。 很多细节他都不敢再去确认,连同那些怎么想都透着诡异的话语,模糊不清的片段碎在透窗而入的月色里,没有开灯的房间暗沉沉的,浓郁的酒气熏得人头脑发胀,很多判断都变得不真切了。次仁格桑连续七天在同一时间内醒来,如果一天两天姑且可以解释为巧合,到了后来便成为某种诡异的注定,像是预示着某些东西呼之欲出了。 “你做过浅睡眠时候的清醒梦吗?” “没有做过。”白的目光扫过次仁格桑,稍微停顿了几秒,这才淡淡应道,“不过,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想要表述什么你可以直接说。” “我像是做了一场清醒梦......回忆起那七天,就是那种感觉。” 次仁格桑的牙齿硌在下唇,声调放得又低又缓。 “我能清晰感知到那一切,将家中的所有看得清清楚楚,我躲在墙后,耳边是滴答滴答走个不停的落地钟的声音。月色暗淡之下,家中的景象都变得朦胧了,我分明是醒着,思维是无比清楚的,但偏偏跟周遭的一切有着无法形容的距离感,好像不可触及似的。我那时胆子太小,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甚至连呼吸都要控制频率。我心想,要是真的惊扰到了阿爸,让他发现我那么晚了还没有睡,可想而知就是一场打骂。” 说到这里,次仁格桑的语气微微一顿,低低叹了一口气。 “但其实,即便是我真的发出了什么动静,应该也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吧。你能想象得出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吗,我站在自己的家里,看着周遭发生的一切,可是阿爸和弟弟却像是在另外一个时空,是跟我完全无法交流的。其他任何人任何事情都没有变化,只有我是不同的,我可以切切实实地改变某些进程,并且从始至终脱离其外。” “无法交流?”白淡淡问道。 “对,无法交流,或者说我可以影响他们,他们却影响不到我。同样的场景,不同的时空,他们无法从既定的幻境之中跳脱出来,但是我不一样,我没有沉沦在梦境之中。” 次仁格桑微微比划了一下,斟酌着语气,试图跟白解释自己的感受。 “就像是浅睡眠时的梦境,我足够清醒,甚至可以控制梦境。而作为梦境之中的背景板,阿爸只能自顾自地做着那些早已经注定结果的事情,就像在我的面前放映一部录播好的默剧,而我在剧目之外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在必要的时候按下终止键,改变之后的剧情。” “你怎么知道自己是超脱与外的,而不是另一个大局中的一部分呢?” “什么?” 次仁格桑愣愣一抬头,正好对上白唇角隐约的弧度。 男人的神色隐在面具下面,许多深意都显得并不明确。于是这个藏族少年不由得晃神了几秒,他不禁去猜测,这张银色雕花面具的下面,是否还有另一张面具呢? 答案当然是不确切的,一如白此刻的言语,深究起来都是迷雾。 “你在看着剧目之外的一切,而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正有人等着你在必要的时候按下终止键,完成戏中戏的关键节点。次仁格桑,棋子和掌控者之间的界限又是什么呢?” 次仁格桑有些疑惑,他能听得出白话里有话,可是不论是表层的意思,还是其中的隐喻,他都没办法回答。次仁格桑甚至觉得这些云里雾里的话,就像是某种魔咒一般,带着说不出的蛊惑人心的力量,将他心底藏着阴暗与脆弱尽数剖析出来了。 “你是说我是棋子?”沉默了半晌,次仁格桑才犹豫地呢喃出声,“布局的人为什么会选择我,他怎么知道我家会发生的一切,不.......不止这些,你说他算计我,算计了什么,我一步步走到现如今,从没有因为任何人影响判断,你说他算计了我什么?” “次仁格桑,这些事情没有人可以给你答案,你只能自己去想。” “我想什么?” “善恶,得失,对错,生死。” 白的声线越放越缓,近乎于平铺直叙。 可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几句言语,却是精准地抓住了次仁格桑的痛楚,字字句句砸在了他的心里。 “你始终在放弃,自认为正确,每一步都有无数借口。最初选择放弃你的家人,并以此冠名为不得不做的牺牲,用以追求被你当做救赎的信仰——或者说,你的央金。又在不久之前,你放弃了拯救央金的机会,用以等待所谓的“转机”。转机真的存在吗?你是真的相信按照你的处理方式,一切可以变得更好,还是仅仅只想要逃避呢?” 白的质问轻描淡写,却让次仁格桑哑口无言,呆愣在了原地。 要是放到早前一些时候,次仁格桑一定有千种万种方式来反驳,他最善于替自己找理由,并深信那些理由的正确。说是固执也好,说是自私也罢,次仁格桑从来不肯承认自己做错。 如果时光退后十几分钟,次仁格桑还在权衡着是否这个陌生的男人真的可以帮到他,有关于阿爸的秘密,自己到底应该坦白到什么程度。是说出一些模棱两可的话来抛砖引玉,让白给出同等的线索,还是真假掺半地“加工”那段往事,像以往一样藏住全部的底牌。 甚至次仁格桑一直在跟那种莫名萌生出的压抑感抗衡,他不想在白的面前落入下风,始终想尽办法客观。诸如“与其相信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倒不如想想办法怎么从白亦从和何漫舟的身上咂摸出更多的线索,自己谋求办法”的念头始终在他心头盘踞着。 但现在,全部的理智都轰然崩溃了。 最后一针刺到了次仁格桑的心底,他无法面对也无从抗衡。 .......白讲出口的不仅是他的过去,或是判断与得失。 更是他慎之又慎藏起来的,见不得光的内心。 “失去央金之后,便是无休止的后悔,你一直在想办法挽回,是吗?觉得对不起她,还是痛恨自己的懦弱,或者二者皆有。人世间的事,有失就该有得,否则失去就是没有意义的,你不是一直这么安慰自己吗。可是时至今日,你失去了这么多,又得到了什么?” “我......得到了什么?” 次仁格桑低低呢喃一声,只觉得心中沉甸甸的。 他想起了卡瓦格博峰无止无休的大雪,漫天遍野的雪花像是将天地间的万物都净化一般,让那段记忆都带着浸透月色一般的朦胧。而在大雪之中走过来的央金是那么美好,好到在次仁格桑的心底无限美化,成为了他年少时期最为惊艳的回忆。 那是足够动人的初见,即便是很久之后,次仁格桑依旧无法用准确的言语形容当时的央金,当美丽到达了一定程度,连存在都显得缥缈,语言都成为了某种亵渎。央金从雪中走来,穿着白色的皮衣,长筒靴包裹着线条好看的小腿,头上带着一顶白色狐狸毛的帽子。长长的头发披在她纤瘦的肩上,勾勒着身体精致的轮廓,背后则是漫天纷飞的大雪。 卡瓦格博峰从亘古至今都消融过的大雪,却因她翩跹的步伐安静下来了。 “雪.......雪女?” 皎洁的月色映在央金的身上,带着高不可攀的距离感。央金侧过头来打量,带着些许的好奇和惊诧。次仁格桑当时已经快要冻僵了,连嘴唇上下碰一碰都显得很艰难,所以那声呢喃几乎像是从咽喉里挤出来的,莫名带着沙哑,回应他的则是央金问询的言语。 “你怎么来到这里了,这是不许外人进来的。” 这是美好到无从回忆的最初,至于故事的最后呢...... 那是央金垂下的眼睫,柔和的月色镀到她的脸颊上,映衬着夜幕暗沉沉的光影,宛如星光洒落到她的眼眸里,雪间万物都失去了几分光彩,可是这美丽中却掺杂着说不出的哀伤。 央金清澈好听的声音隔着风声传了过来,那时次仁格桑还不知道,那就是最后的道别。 “格桑,以后你便不必再来了。” 对于这些事情,次仁格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甚至不敢细细回味。可是紧攥的双拳因为太过用力而指尖泛起青白,止不住细微颤抖的指尖却泄露了他的私心,将慌乱、悔恨与犹豫暴露无遗。 “万事万物理应当是守恒的,没有得到的牺牲,不过是失败者的自我安慰,以及不愿面对自己的得失的人编造出来的谎言。找不到那次雪崩的真正原因,得不出关于巫族祭司的答案,你就只能被困在卡瓦格博峰的梦魇里,救不了任何人。” 白淡淡笑了一声,语气是惯常的轻描淡写,他越是留白,次仁格桑就越是心慌。 “所以呢,你说的答案到底是什么?”过了半晌,次仁格桑才终于问道。 “答案么,当然在你心里。”白的语气微微一顿,意味深长地看了身边的少年一眼,“巫族祭祀与你有关,至于症结在哪里,只有你这位当事人最清楚。而除此之外,次仁格桑,时至今日,你甘心吗,觉得遗憾吗,这些事情还需要我来替你想吗?” 次仁格桑:“........” 这番话在次仁格桑的心间转了又转,还没等他把更多的疑问讲出来,白便用一句反问结束了话题,倒像是刚才的那些提点都只是随口之言而已,所以现在也只是轻描淡写地结束了。 “好了,继续方才的谈话你说你改变了之后的剧情,改变了什么?” “我或许改变了什么吧.......” 可是那些质问带来的影响确实真实存在的,次仁格桑的眼底闪过了一丝疑惑,闪烁的言语足以表现出他心底的慌乱——不仅仅在于重新梳理那段往事,而是彻底被白的言语影响了判断,以至于心底的坚持都动摇了。 “如果我把我和央金之间的事情告诉你,这一切就能解决吗?” 对于次仁格桑心理防线的崩溃,全然在白的意料之中。 他的唇角勾起一点弧度,轻柔的话语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破碎在半声抑制着的轻咳里,病弱又果决。 “我已经说过了,你必须信任我,只能信任我。” “好.......那我告诉你。” 第二百二十三章 幻影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于是那段似是而非的往事,就那么彻底不经掩饰地被讲了出来。 次仁格桑在午夜时分惊醒了整整七天,他也躲在墙角边把那段故事听了整整七天,断断续续的言语加上少年兀自的猜测,终于理出了那次卡瓦格博峰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爸那次的客人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可是到了上山那天,却多出了一个人。正是这个人改变了卡瓦格博峰之行的进程,造成了最后的悲剧。” “多出一个人?” “对,是一个年轻男人,据说身体羸弱的很,为了劝他不要上山,阿爸还费了好大的功夫。”次仁格桑紧皱着眉头,努力从少年时代听到的酒后胡话中理出脉络,“阿爸每次喝了酒,说话就是颠三倒四的,你也知道酒鬼一贯的毛病,很多事情都会夸大其词,成为跟旁人吹嘘的资本,至于其中几分真几分假,都要打着折扣去听,保不齐这都是他编造出来的谈资也不一定.......所以关于那个人的消息,我也不能确定,只是了解个大概罢了。” “那是个怎么样的人?” 开口时白的声线淡淡的,情绪都被很好地掩饰起来,宛如没有任何变化。 可是在次仁格桑看不见的阴影里,他的目光分明锐利了几分,那是对于在意的问题特有的敏锐。 “阿爸说,那是个大少爷,一副身娇体弱的样子,好像随便一阵风都可以给他吹倒了。原本卡瓦格博峰的这一单生意阿爸就是不想接的,一来是卡瓦格博峰在藏区意义非凡,举头三尺有神明,谁会不忌讳呢?二来则是攀登雪山终归风险太大,且不说暴风骤雪,或是随时有可能发生的雪崩之类的,光是旅人的体能是否可以应对高原反应和偶尔的缺氧都是很大的问题。毕竟阿爸只是个半吊子的向导,又不是什么带着专业医疗队的考察分队,真到了雪山上,如果客人出了什么意外,最后的责任谁负担得起,那不是给自己找事么?” “确实,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如无必要,谁都不会想要惹上麻烦。”白轻笑了一声,随口应道,“既然这样,你父亲为什么要同意呢?” “还能因为什么?”次仁格桑嗤笑了一声,当即反问了回去,言语毫不掩饰自己对于那个酒鬼的不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当然是因为更高昂的报酬了。” “你对他意见很大?可是他的报酬不是花在你和家人的身上吗?” “别把这一切想的那么高雅,”次仁格桑冷笑道,“他只是为了他自己罢了。” “那时你父亲一心想让你们几个过上好日子吧,为了自己,大可以什么都不做。”白的轻言细语粹着漫不经心的笑声,“不肯承认,还是不敢承认?” 回应白的是次仁格桑短暂的沉默。少年对这个尖锐的问题避而不谈,他不懂为什么这个陌生的男人如此了解他,几乎可以透过多年来的伪装直击他内心最阴暗的地方,将所有的掩饰撕得粉碎。 他,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无法回答,次仁格桑只是轻咬着下唇,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讲起了刚才的话题。 “在那位大少爷加入之后,他们花了大笔价钱来攀登卡瓦格博峰的真实目的,也渐渐显露出来了。阿爸提前绘制好的路线图失去了意义,因为这次行程根本不是为了游玩,所谓的“朝看日出,夜观星辰”也没有意义。他们缺的不过是一个熟稔地形的当地人,再给这次行程合适的理由。至于到底是想要寻找什么,应该如何去做,他们再清楚不过.......雪女的传说在藏区屡见不鲜,拜如来未必寻如来,这不过是心底的信仰罢了。可是他们不一样,他们就是来寻找神明的。” “哦?”白淡淡一勾唇角,“寻到了吗?” “寻到了,阿爸之后的种种变故,就是因为他们寻到了神明,还惊扰了那一场可怕的祭祀。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但是——你相信这世间有死而复生的存在吗?” 说到这里,次仁格桑的语气明显更加低沉了。 时至今日,他依旧无法平息阿爸当年的话带来的冲击,次仁格桑分明字字句句都不想去相信,但是后来的诸多事实却无一不是在证明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真实存在。 “那几天藏区骤然降温,卡瓦格博峰更是下起了无止无休的大雪,有经验的旅人们都晓得规避开恶劣天气不再出门了,偏偏阿爸还在雪山上。阿妈数着日历听着天气预报,每天都在为阿爸担心,那时候她心里就萌生出来莫名的焦虑感,想必那是夫妻之间特有的心电感应吧.......我想想,那时的卡瓦格博峰正是怎样的一副光景呢,想必是雪中的神庙正一点点浮现出来。谁知道突如其来的暴雪是不是意外,或许正是因为他们惊扰了什么,才会引发那些异象吧。” “你说的神庙,跟雪女和死而复生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相信死而复生的秘法,之后的事情就很好解释了。因为那一场在神庙之中的祭祀,那个突然加入的少爷获得了新生,这个过程中到底发生过什么,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流逝的生命力以某种诡异的方式进行转移,他原本是个将死之人,却硬生生地活了下来。可是凡事都有代价,在场祭祀之后,那些人无故失踪了,承受这个后果的人变成了阿爸。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些邪术,所以留下的只有谜团。” “故事很好听,”白淡淡笑了一声,对次仁格桑的话语不置可否,“不过,到底是什么样的祭祀,才能改变一个人的命数呢,莫不是他们祭拜的神女显灵,成全了一段好梦?” “阿爸确实看到了难以想象的一幕.......” 次仁格桑回忆着年少时期模糊的记忆,不只是夜风太冷的缘故,或是那段记忆带来的恐惧感让他深刻至今。 他的脑海里无故开始浮现阿爸描述的画面,那是漫天遍野未曾止息过得皑皑白雪,仿佛要把天地万物覆盖了,暗沉沉的夜色凝结出化不开的罪恶,阿爸那时候按照两位客人提前绘制好的地图,一点点在雪山之中跋涉着。 当视野终于渐渐开阔,皑皑白雪之中骤然浮现出了一座古庙。 循环往复的诵经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庄严肃穆的神庙在雪中渐渐清晰。白色的廊柱带着超于时空的虚幻感,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缠绕着廊柱的花卉。纠缠而扭曲的曼陀罗花,带着鲜血洗礼一般的艳红色,一寸寸地覆盖住了白雪。 “这是.......”阿爸不止一次上过藏区的野山,却是对这样的场景闻所未闻。 漫天大雪之中怎么会开出如此诡异的花卉呢,这样想着,他之后的声线都带着细微的颤抖。 “这个神庙是神明居住的地方吗?” 回应他的是年轻男人压制着的低咳,他的咽喉像是被撕裂了,声线暗哑而脆弱,随时都有彻底咽气的可能,着实让人担心他这羸弱的生命到底是被什么吊着,又会在什么时候彻底终结。 “这就是目的地了。” 男人笑了一声,倒像是释然了些什么似的。 “好了,这一路辛苦你了,祭祀就要开始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反季节生长的花卉越发肆意而诡异,像是吸收着过分多的生命力才绽放出这样的姿态。 而在花卉最深处孕育而出的生命,到底是神明,还是鬼魅呢? “所以,他们顺利找到了雪女的神庙吗?”白淡淡开了口,顺着次仁格桑的话想了想,当即问道,“这座神庙中供奉着的雪女,随着降世召唤出了雪中生长的花卉?” “不,那不是雪女,而是魔鬼。” 次仁格桑急急开了口,又用短短一息的沉默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那是一个女人,据说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女人?” “对,她从攀附的花苏醒,长长的头发包裹着身体,长了一张美到惊心动魄的脸。那些花卉随着她的动作迅速盛放又枯萎,她踏着白雪一步步走过,那是雪女吗.......不,那不过是祭祀召唤出来的怪物。那两个人根本不是来寻找雪女的,他们是来等待怪物的苏醒。” 随着这段话落下,便是良久的沉默,过了好一会,次仁格桑才低低叹了一声。 “后来阿爸不止一次上过卡瓦格博峰,想必就是为了找到那个古庙吧。他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症结就藏在那处古庙之中,想要扭转一切的进程,唯一的办法就是解开古庙背后的谜团。之前我们一直不理解他为什么如此执着地上山,一如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会性情大变,还问不出任何缘由来,只是这些事情又怎么可能说得清楚呢.......” 呼啸的夜风让次仁格桑的声音有些迷离,连尾音都停顿都变得晦暗不明。 “后来我才想明白,当固有的认知被打破,事态足以危及到生死,而这些话偏偏无从言说,说得深了只会被人当成疯子,又有几个人可以做到真正的清醒呢?这种时候或许不论做什么,或是什么都不做,都是错的,还不如在错误之中寻找一条生路。” “哦.......可是他多年以来努力,都只是无功而返而已啊。”白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知道如何去做,依然没有办法,比起无从言说和不被理解,这种绝望才更让人失控吧。” “这种绝望是必然的,阿爸根本不可能找到那座神庙。” 次仁格桑的语气微微一顿,过了许久,才终于从牙缝中挤出了半句回答。 “蜃楼。” “什么?” “因为那座神庙并非真实存在的,仅仅只是蜃楼中的幻影。” 第二百二十四章 花魂主人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随着这句话的尾音落下,时空仿佛回到了那个月夜。借由淡淡的月色,次仁格桑蹲在墙角边,他看着阿爸举杯自斟自酌,呓语一般地随着醉意讲述着那场可怕的祭祀,还有当年那座暴雪之中若隐若现的神庙。 以及最为可怕的,从花海之中走出来的鬼魅。 大雪随风从未止息,纠.缠的曼陀罗花盛放之际,一如火焰倾天而起,妖.娆到了极致的红映衬着素雅而洁白的雪,一红一白之前仿佛天地万物都只剩下了这两种颜色。花.蕊中渐渐浮现出一个女人的轮廓,那种带着距离感的虚幻,一如阿佛洛狄忒诞生时的缥缈泡沫。 她从花海之中翩然走出,仅仅只是一个背影,却足够引人遐想,仿佛极致的美好都纠.缠到了她的身上,每一寸都透露出高傲与圣洁。世间所有美丽动人的词汇在她的面前都显得匮乏,以至于这违背自然规律的场景都因为神迹般的惊艳而变得合理起来了。 阿爸站在一旁看得痴了,良久都没有讲出话来。 而等他终于从强大的视觉冲击力中回神过来,他才注意到那个女孩子身上的异样。最初阿爸只是觉得这个女孩的看起来朦胧而遥远,他还当那是因为纷飞的大雪遮蔽了视线,或是清冷的月色镀上的滤镜过分动人,所以很多东西都看得不够真切。 但当他定眼一看,才终于发现了那惊人的一幕。 那个女孩哪里是人类,或许用鬼魅一般的幽灵来形容才更准确一点。 她的身体分明是半透明的,宛如浮现在半空之中的虚幻的影子,而纠.缠的藤蔓就那么攀附着虚影,给予她某种病态的生命力。女孩子脚下的花卉迅速生长又快速枯萎,在这个过程当中甚至可以看到她的影子虚虚实实变化不断,只不过因为速度太快,仅仅只能看出恍惚的半透明质感。 倒像是某个即将苏醒的可怖灵魂。 舌.尖的钝痛伴随着淡淡的血腥味传来,阿爸这才终于渐渐恢复了意识的清明。他努力想要从今夜诡异的经历之中找到些许头绪,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差错的,从攀登雪山开始吗,还是从见到那座宛如出现在另一座时空的神庙开始呢? 缥缈的诵经声到底从何处传来,神庙前的祭祀是真是假? 阿爸眼看着身穿洁白纱衣的少女纷纷跪在地面上,被大雪覆盖的神庙前是高高的祭台,美丽的少女面上覆着一层薄薄的面纱,身上披覆着华美而绚丽的舞衣,手中持有素色净瓶,正在祭台之上翩然舞蹈。而在祭台之下,则是跪着一排排虔诚的信徒。 这样的场景近在眼前,可是她们目空万物,宛如看不到曼陀罗花的花海。一如阿爸和两个异乡人站在曼陀罗花海的边界,将将离迅速生长着的花卉隔了一小段距离,仿佛在向前一步就可以探究出真实与虚幻之间的界限,可是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上前一步。 该如何形容那一瞬间的微妙感呢? 错乱感从每一处细节之中透露出来,仿佛时空都在那一瞬之间扭曲了,互不干扰的两个平行时空被强行堆叠到了一起,以这座神庙作为纽带,渐渐重合起来。而在破碎的时空之中,现在、过去、未来的界限都变得不再分明,甚至整合出了全新的秩序。 模糊不清的幻影扭曲成为一片混沌,又再混沌之中得以重生。 “少爷。” 那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低低唤了一声,在身边年轻男子无声的眼神示意之下,主动上前一步扶着那个病弱的男人朝着花海的边缘一步步走了过去。 不知是不是阿爸的错觉,那个男人的生命力像是随着盛开的花卉更加羸弱了,原本就苍白的脸此刻完全不见血色,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咽下最后一口气。 “时候到了。”男人才刚一开口,便破碎出半声低咳,声带也带着撕扯般的沙哑,“大雪封山,我还以为自己......到得迟了,居然刚巧赶上祭祀开场,也算是刚刚好。” 回应他的是女孩子的轻笑声。 “终于见面了,花魂的主人。” 清澈动听的声线随着风声传来过来,女孩子这才终于转过头来。在淡淡的月色之中,她的容貌镀上了一层朦胧的滤镜,美丽到了极致的五官映衬着她半透明的肌肤,诡异中带着美艳的妖冶,那是伴随着死亡的惊艳。 女孩子分明轻声细语,眼底还带着近乎于天真的温柔,偏偏在诡异的场景之下,连话语都显得邪.魅了起来,一如她讳莫如深的言语,旁人一句话都听不懂,却只会觉得恐惧。 “花魂等来了契约的主人,到底是你来拯救我,还是我来拯救你呢?” “是你拯救我,也是我拯救你。” 随着女孩子目光的注视之下,羸弱的男子折下了一朵曼陀罗花。 他身边的中年男人当即将刀子递到了他的手里,男人没有任何犹豫,当即用刀锋将自己的手腕割破,伤口映着皑皑白雪,那鲜艳的红色几近触目惊心。鲜血一滴滴地落在了曼陀罗花饱满的花瓣上面,于是入目的红色更加妖冶地盛放着,连带着整片花海都愈发明艳了。 在放血的过程之中,花海周遭凭空生出了金色的符咒。 那夺目的金色擦亮了暗淡的夜色,悬浮到了半空之中,渐渐凝结成为古老的符号,星星点点的光芒散发着逼人的圣洁,有几秒阿爸几乎以为这是神祗即将降世。 在平行的时空之间,祭祀的鼓点声也愈发急促了。祈神的古谣远远地传来,跪拜的族众虔诚地双手合十垂下了头,他们分明在跪拜祭台上的祭祀,殊不知在看不见的地方,另一场更为诡异的祭祀也在进行着。 伴随着遥远的诵经声,那耀眼而绚丽的金色中浮现而出的符号,居然随着神庙前舞蹈的节拍不断幻化了起来,静谧的雪夜形成了一道极为奇特的幕布,时空留下的残影一幕幕上演,时而是穿着沉重盔甲的骏马高傲地扬起前蹄,时而是身着白纱的少女虔诚地跪拜在地,手持盾牌与长矛的男子列出队伍,守护着某种未知而神秘文明诞生....... 祭台上的舞蹈跳到了最后一幕,男人的血终于一点点流干了。 他干瘪的身躯迅速苍老下去,在失去生命力之后骤然倒在了花海之中,曼陀罗花就像是被投喂了养分的狰狞怪物,迅速攀附上了他的尸体,一寸寸将他吞没。之后的场面太过惊悚,阿爸眼看着那么活生生的一个人消失在了他的面前,就那么被狰狞的花卉撕扯成了碎片,血肉、皮囊、甚至是白骨的渣滓都没有剩下,不由得彻底呆住了。 恐惧支配着他赶紧逃离,可是他的双脚却被死死定在了原地,一步都动弹不得。 于是,阿爸很快看到了更诡异的场面。 在纠缠而繁复的花藤之中,那个男人居然重新出现了。 曼陀罗花宛如流动的实质,一点点将那些血肉的碎片重新凝结起来,他的身躯渐渐拼凑完成,重新成为了活生生的人,而花藤正是他生命的供给,他以这种奇怪的方式活下来了,宛如获得新生。 待到纠.缠的花藤渐渐平息,这个仪式彻底完成了。 男人从漫天的花卉中睁开了眼,他上前几步,亲手将那朵被他的血液和生命滋养出来的花朵递到了少女的手中。女孩子纤细的指尖轻轻拂过曼陀罗花,花瓣居然随着她的碰触消失掉了,最后凝结成了她手腕上一处精致的纹身。 “很高兴与你合作,花魂的主人,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女孩子笑了一声,娇俏地看着男人,纤细的手指顺着他的眉梢划过,最终停在了他的下颌,“玉如意带来的灵力已经不多了,我没办法支撑蜃楼太久,更多的话放在以后再说吧。” 男人扬起唇角笑了一声,微微颔首表达默许。 “好,我的小公主。那么,柳镇见了。” 随着女孩子的话语落下,蜃楼很快崩塌了。 漫天遍野的曼陀罗花逐渐褪色,淡成阿爸记忆之中诡异的红,而后连那一抹.红也渐渐消失了,就像是这场反季节的盛放压根没有存在过。阿爸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全部景象都像是慢镜头一般地缓慢了下来,慢到时间空间仿佛都随之停顿了。 天地之间一片浩渺,只剩下了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 在虚幻的景象消失之后,那些人都凭空消失了。 那些诡异的场面一帧帧浮现着,又随着破碎的金丝光芒散去。纠.缠的曼陀罗花之中诞生的女孩子、两位处处透着奇怪的旅人、雪中神庙进行着的诡异祭祀,还有那场充斥着死亡和血腥味的契约,所有一切都淡成了几乎不存在的残念,伴随着突如其来的失重感更加恍惚了。 而后,阿爸就那么失去了意识。 等到他清醒的时候,入目所及的只有皑皑白雪,仿佛要把天地万物覆盖。信徒们心目中的神山卡瓦格博峰还是一如既往地圣洁而神秘,哪里有什么神庙,又哪里有什么花海? 阿爸记得自己是为了一单奇怪的生意上山,可是现如今客人到底去了哪里呢,这成为了巨大的谜团,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又是如何在如此寒冷的环境之下活下来的。 在极度的寒冷之下,人不是早就会在沉睡中彻底失去意识吗? 这些疑问都不可能得出答案,一如阿爸无法确认之前那些诡异的场景是真是假。错乱的时空在此刻恢复了正常秩序,留在阿爸身边的只有一朵尚未凋零的曼陀罗花,跟那段如梦似幻的记忆碎片相呼应着,仿佛就是为了证明某些事情的存在。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第二百二十五章 第七天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故事便是这么一点点地拼凑出了脉络,次仁格桑不知道那七天是怎么过来的。 回忆起那段日子,次仁格桑觉得自己像是分裂出了两种人格,白天的他厌恶着阿爸无休止的责骂,恨不得跟这个陷入疯魔的酒鬼划清界限,多一句废话都不要讲。可是到了晚上,他却注定在特殊的时间清醒,忍不住去探究阿爸到底经历了什么。甚至因为无从解释的好奇心,他对这个骤然颓废下来的男人萌生出了几分同情。 无关乎于原谅,仅仅只是同情。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那么反过来说,可恨之人又怎么可能没有缘由呢?万事万物都有其中因果,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意,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意。 大抵都是囿于命运的磋磨罢了。 ........ “还记得我刚刚说的,阿爸手中的曼陀罗花吗?” 将这些事讲完之后,次仁格桑低低叹了一口气,侧过头来看了白一眼。 晚风将少年额前的刘海吹得翩飞,坠下的阴影遮挡着他眼底的视线,连神色都变得晦暗不明了。 “那朵花被你父亲从卡瓦格博峰带了下来,所以之后他的厄运开始了?” “不,不是他把那朵花带了下来,而是那朵花缠上了他。”次仁格桑骤然抬起头,定定地看着白,“在说之后的故事之前,我要问你,你相信诅咒吗?” 回应他的是陌生男人的轻笑,尾音淡淡散在了风声之中。 白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意有所指地开了口。 “神庙中的祭祀与花海之中的阵法,说是毁灭也是新生,所有违背规则的事情,都会遭遇某种程度的惩罚。如若不想被惩罚,除非可以跳脱到规则之外,成为规则的缔造者——扯得远了,前六天的故事,或多或少都跟那场祭祀有关,本身不就是源自于诅咒么?” 次仁格桑狐疑地看了白一眼,总觉得他说的话明显比自己想要表达的更为深奥。以至于分明次仁格桑才是将过去的谜团剥丝抽茧,一点点将雪山的诡异事件解释清楚的人,可是反倒是白的态度才成为了最大的谜团,让当下的局面愈发无法捉摸了。 最简单的道理,一个单纯的旁观者,听到这些事情的第一反应分明应该是惊愕或是恐惧,然后再为了缓解这类情绪带来的负面影响,想出一系列的反驳或是怀疑。又怎么可能如此坦然地接受这一切,并且精准地点出问题症结呢? 次仁格桑无法解释白带给他的感觉,就好像那个男人分明知晓一切,却偏要他亲口把话讲出来,确认某些事物或是改变事情进程,或者仅仅只是得到某个答案。 而这样的异样感,次仁格桑曾经经历过一次。 那是在连续七天的惊醒之中,当诡异的事件在最后一天变本加厉,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次仁格桑终于忍不住开始怀疑,是否从最初那些人找到阿爸开始,某些事情都注定了。有人推搡着他窥探这一段秘密,最后再由他来承担苦果。 如果真有所谓的宿命般的注定,云端尽头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拉扯着他的命运,也都不过如此了。 这样想着,次仁格桑干脆放弃了思考,直接了当地说了下去。 “如果你相信的话,就能理解我接下来要说的了。” ........ 当前六天的全部的故事讲述完毕之后,次仁格桑渐渐了解阿爸经历过什么了,在第七天他一如既往地惊醒,尚且年少的他已经习惯了这诡异的巧合。而那时候的次仁格桑还不知道,这是奇遇的最后一天,也是意外到来的一天。 那天,阿爸坐在桌子旁,双手掩面地哭泣起来。 “雪女,雪女.......如若世间真的有长生的秘法,我又要去何处寻找,我不求你保佑我长生,至少要去除我身上的诅咒,不要再让这可怕的梦魇缠着我。那天晚上的事情,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也没有想过冒犯神明,我快要疯了,快要疯了啊。” 次仁格桑那时候还太小,听得云里雾里,根本不懂阿爸是在惧怕什么。 他只能隐约结合着之前阿爸的那些醉话,推断着那次雪山之上发生的特别可怕的事情,从而分析阿爸的内心。或许是那场在曼陀罗花海中进行的可怕祭祀给他留下了某种更为深刻的影响吗,又或者是被颠覆固有认知的强烈刺激纠.缠,所以终日席卷在恐惧之中吗? 这个时候,次仁格桑还不知道,被梦魇纠.缠到底是何种绝望。 他当然也不知道,等到真正理解阿爸的时候,居然会是因为感同身受。后来的漫长年岁之中,梦魇没有让次仁格桑原谅阿爸身上那些无辜的苦难,取而代之的便是入骨的恨意,凭什么天道如此不公,要让他来承担这一切呢? “前六天我都是躲在墙角偷偷听阿爸讲述那些故事,当时我其实很好奇,为什么他要一直去想这些事情,过去的事早已经过去了,就此打住不好吗?” 次仁格桑的语气微微一顿,而后骤然话锋一转。 “直到最后一天,阿爸拿出了那朵曼陀罗花。” 随着次仁格桑说到重点,白的神色也更严肃了几分。 他侧过头看着次仁格桑,毫不掩饰自己目光之中的审视,雕花面具遮挡了他的神色,但那种居高临下却是藏不住的,在他的注视之下,少年缓慢地开了口。 “我该怎么形容那朵曼陀罗花啊.......” 次仁格桑轻轻咬着下唇,惯常的掩饰在此刻崩溃了。映着冷清的月色,他的目光中透着显而易见的恐惧和疑惑,声线更像是从牙缝之中挤出来的,以至于破碎而断续,每多讲出一个字都显得艰难。 “你见过.......吃人的植物吗?” 当时次仁格桑躲在墙壁后边,他看见阿爸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对红烛,对着神龛拜了又拜,白色的瓷碗里乘着清冽的酒液,阿爸握着随身的匕首,将手腕轻轻划破。 殷红的血液缓慢地滴落下来,在瓷碗中旋开了淡淡的花。丝丝缕缕的红色渐渐在空中形成了虚影,纠.缠为错乱的符号,金色的光芒随之蔓延,居然与阿爸早前形容的,卡瓦格博峰上那场诡异的祭祀中的画面如出一辙。 阿爸的神色近乎于木讷,他失神地看着面前的花.蕊,缓慢地叩拜了下去。 次仁格桑看着在血液的滋养之下,那朵原本已经日渐干枯的曼陀罗开得愈发肆意,绚丽到了极致的曼陀罗花透着妖冶的深红色,宛如被万千人的鲜血洗涤,才能盛放出这样带着罪恶的美丽。花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生长着,纠.缠的藤蔓肆意攀附到了客厅的每一处角落,迅速生长出一整片花海,像是要把周遭的一切都彻底吞没掉。 不消片刻,客厅入目所及便只剩下了红色。 眼前的景象太过于令人震撼,次仁格桑却顾不得害怕。他犹如被催眠一般地上前,从墙角一步步走上前去,停在了神龛的面前。阿爸就跪坐在他的旁边,居然像是完全没有看到次仁格桑一眼,只是自顾自地跪在神龛面前,双手合十地低声念着古老的咒语。 次仁格桑眼看着金色的纹路浮现在半空,渐渐幻化为古老的符号。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文字,他不知道这背后代表着何种文明,可是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感,却被次仁格桑深深记在了心里,此后多年再没有遗忘过。还没等次仁格桑彻底反应过来,周遭的场景又再变化了。 疯长的藤蔓攀附到了他的身上,窒息感骤然袭来,次仁格桑只觉得自己被拖拽到了深不见底的陈潭之中,周身是剧烈刺痛感,仿佛下一秒就会有某种力量将他撕扯成碎片。 次仁格桑想要求救,拼了命地朝着身边的方向伸出手臂,而阿爸只是呆滞地跪在一旁,分明是近在咫尺的距离,却像是隔离了整整两个不同的时空。诵经声愈发浩大了,阿爸手中拿着银质的筷子,一下一下地敲击着素白瓷碗的边缘。 这成为了次仁格桑脑海中最后循环往复的声音,彻底剥夺了他识海的清明。 下一个瞬间,次仁格桑失去了意识。 ........ 关于过去的描述截然而止,只剩下了凛冽的风声。 次仁格桑的声音在夜风之中有些暗哑,垂下的目光足以遮掩很多情绪,他的神色变得不再真切,也让这段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的经历更加扑朔了。 “第二天,我醒在了自己的床上,家中没有任何异样,阿爸只是喝了一宿的酒而已。之后,我再也没有在半夜惊醒过,那七天的事情仿佛仅仅只是我的梦境,有关于卡瓦格博峰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一切都这么过去了.......好像没有都发生过任何变化,我没有再听阿爸提前那座神庙,当然也再没有见过那朵曼陀罗花了。” 随着话音落下,次仁格桑的语气顿了顿,然后将口中咬着的香烟掐灭了。 “所以故事到此结束了么?” “怎么可能?”对上白问询的目光,次仁格桑冷笑了一声,才又继续说了下去,“如果到此为止,未免太过顺遂了一点,事实上这一切才刚刚开始而已。”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次仁格桑不紧不慢地上前一步,刚好停在了白的面前。 还没有等男人说话,次仁格桑便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黑色羽绒服袖口的松紧袖很快被次仁格桑挽了上去,当厚重的外套和内里的毛衣被卷上去之后,少年的小臂露出了一小段,他黝黑的皮肤可以看到隐约的血管和青筋,而在皮肤上边则是一朵纠缠着的花.蕊图腾。暗红色的花卉在月色之下透出妖冶的诡异感,这分明不该是男人该选择的纹身图案,那红色显然太过纠缠也太过妖媚了一些,明显跟次仁格桑的气质不搭。 但是白的重点却并非于此。 刺眼的红色之下,那朵盛放着的花带着吞噬一切的生命力。 那正是纠缠的曼陀罗花。 第二百二十六章 对峙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随着次仁格桑的动作,白的目光微微垂了下来,刚好停在他的手臂上。 这个图腾他再熟悉不过,原因无他,这正是花魂留下的印记。 “当第七天过去之后,我没有再惊醒过,唯一可以证明那段经历的东西,就是我手臂上的这个图腾——从那天起,每到初一十五,我的手腕上都会出现这个,而在其他的日子,这个图腾就像不存在一样,从来不会出现。你今天来得倒是巧,月圆之夜,刚好今天就是十五,不然我口说无凭,还真的没办法跟你把这些事情解释清楚。” 次仁格桑的讲述还在继续,他低声一笑,倒像是自嘲一般。 “从这时候开始,我开始做一个没有结果的噩梦,那是一处极为庄严的神庙,耸立在漫天遍野的黄沙之中,宛如从亘古遗留至今。我眼看着它从繁荣走到腐朽,仿佛时光在这件神庙上留下了无法抗拒的轨迹,阿爸形容的祭祀始终在神庙前上演,身着纯洁白纱的少女,披覆华丽舞衣的圣女,像是在供奉着什么。最后文明消散在了时光里,战争厮杀、哭喊嘶嚎,还有无止无休侵扰鼻息的血腥味,一点点将圣洁吞没了,神庙彻底掩埋在黄沙之中。” “你有想过去探究梦境的真实性吗?” “当然。”次仁格桑直截了当地点了点头,而后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地说道,“在遇到央金之后,我才知道我的梦境代表什么,等待我的又是什么。如果一早知道结局,没有人会选择等死,至少会为自己博得一条出路,留有一线生机,对不对?” 白不置可否地看着次仁格桑,并没有回答些什么。 而次仁格桑当然也不需要任何回答。 这么多年来他的所作所为已经足以证明他的选择了,又何必再要从旁人那里得到确认,来支撑某些判断呢? “在神庙崩塌的那天,断壁残垣之上多出了攀附着的藤蔓,一点点纠.缠着破碎的廊柱,开出了盛放的花海,最后花卉犹如怪物一般,将这一切彻底吃掉了。我站在神庙旁边,藤蔓缠绕着我的身体,第七天晚上的痛苦一次次上演,我像是分裂出了另一个灵魂,冷眼旁观地看着自己的肉体被纠.缠的花吃掉。可是肉身的痛苦却是真实的,我一次次感受自己被撕成碎片,又在花海之中重生,死亡循环往复地不断上演着.......” “所以你始终在经历死亡?”白淡淡问道。 “对,梦境是那么真实,我或许早已经死了成百上千次吧。” 随着次仁格桑的声线落下,白的目光彻底冷了下来。 那些有所猜测却没有定论的事情逐渐清晰,时光仿佛倒退了十几个年头,那次在卡瓦格博峰的祭祀之后,果然出现了些许偏差。此刻次仁格桑把当年的真相一一细数之后,终于彻底还原了事情的眉目,让白心底的疑问也都彻底分明了。 ——原来,魂确实选择了这个少年。 那几秒白没来由地想起了在他动身来西.藏之前,在超然于世的幽.谷之中,楼兰小公主和他的那番对话,还有那些可怕的猜想,眼下也确确实实得到了验证。 “巫族散落各地的部族不应该知晓真相,当年黑圣女将有关于长生的秘密揭露出来,所以造成了部族内部的分裂。可是她仅仅只是阻止了我的脚步,让这场计划多了一些变数罢了。百年过去了,巫族的轮回周而复始,愚昧的信徒在短暂醒悟之后,又会重新回归到沉迷的状态之中,这是不可抗拒的事情。为什么唯独“雪山之中的神明”骤然清醒了呢?” 楼兰小公主低声轻吟,白站在她的身边,当然知道她在顾虑什么。 在楼兰古国的祭祀之中,黑圣女和白圣女代表着截然不同的两种轮回,千年以来也不过出现过三次,第一次是灾难降临的最初,第二次是百年之前的破坏,至于第三次,则是为了阻止花魂之中沉睡的小公主苏醒,避免当年未竟的悲剧卷土重来。 这对峙的力量无止无休,而黑圣女的出现也确确实实打乱了夏眠的计划。 由于黑圣女的骤然介入,巫族的族人们才终于意识到自己长久以来供奉着的是多么可怕的东西,信仰的力量可以让人的精神毫无道理地凝结在一起,形成某种可怕的统一,足以在很多艰难险阻面前所向披靡。但同时,信仰崩塌时带来的伤害也相当难以承受,曾经一致对外的长矛有多么锐利就有多么伤人,此刻更是刺入了同伴的心脏。 而黑圣女讲出的真实,就那么轻易地击中了巫族信徒们的软肋。 ——长久以来祭祀的神明,只会带来罪恶。 ——长生的传说并不存在,所谓的供奉,不过是把灵魂交于恶魔。 ——十二姽女和圣女们无非是注定的牺牲品,成为邪神的养料,滋生出更多的罪恶。 既然如此,还在坚持什么呢? 还有什么坚持的必要呢? ........ 黑圣女的话撕碎了楼兰古国的变故,让“神女的战衣”散落各地,楼兰小公主原本严实合缝的计划就那么被打破了。 时至今日,最大的变数不再是花魂是否能够找到合适的主人,楼兰小公主是否可以在千年之后苏醒。而变成了在夏眠苏醒之后,是否能够在与抵抗的力量互相角逐之中占据上风,她是否真的可以顺利地将“神女的战衣”集齐,成功地唤醒神明。 如果不是这样,夏眠又何必跟白家纠.缠得如此之深? 对于高高在上的小公主来说,不论是白家人或是何漫舟,甚至是被她当做合作伙伴的花魂的主人——白,这些人都不过是偶然接触到古老秘密的蝼蚁罢了。千年的年岁足以让夏眠超然于世,更何况听说过邪神,和真正面对邪神的降世完全是两种概念。 夏眠曾经真真切切地面对过神明,最近距离地接触,那古老的秘密。 自然也知道,长生的背后藏着什么。 如果不是当年被族人们被舍弃,或许现在她已经可以获得永恒的生命,不必依赖着花魂苟且偷生。又或者假使当年的楼兰古国没有供奉那位邪神,她顺遂地走向凡人必将面对的生老病死,简简单单地活过一世,也是最正常不过的人生。 不论是哪种,都好过像现在这般生不生死不死地苟延残喘着。 可是她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当年黑圣女留下的谜团藏在了白家,原本留下的线索就不够多,如何破解白家先人留下的古谣更成为了最让夏眠头疼的事情。 虽然有着白的帮助,让很多事情变得更加顺利了。但是对于白家先人留下来的秘密,白也仅仅只是一知半解而已,所以他只能把更多的筹谋放在白亦从的身上,推波助澜地由他来解开谜团,可是这种隔岸观火的背后,本身就暗藏了巨大的风险。 对局之时的一点点偏差都有可能影响最后的结果。 如果是由白亦从和何漫舟先一步发现了秘密,那么就代表着把柄被他们抓在手中,或许他们真的有能力将一切推翻。而留给夏眠和白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们只有这一次机会。 说穿了,也不过只是各持一半的胜算罢了。 而除此之外,真正让夏眠担心的事情,还是整个问题的核心——何漫舟。越是观望着,她越是觉得何漫舟的身份特殊。尤其是十几年之前黑圣女再次诞世,她试图将上一次没有终结的宿命终结,可是最后却放下了全部计划,任由一些搁置下来。这其中的原因到底是为什么呢? 仅仅是因为黑圣女发现容器是自己的女儿,所以不忍心了吗? 过了半晌,白才低低笑了一声,宽慰一般地开了口。 “雪山发生了意外,但是对我们的计划影响不大,你不必过多担心这些事情,我会去替你解决。不论是圣女的异常,或是猎物如何步入设计好的迷局之中。” “为什么没有影响?”小公主当即反问道,“白亦从和何漫舟已经到了西.藏,等到他们找到那个山洞,就代表着计划到了最后的尾声,这种时候的一点点偏差,都足以影响最后的局面,不是吗?” “金缕衣在你这里,凭借“神女的战衣”之间的联系,虽然不足以让战衣归位,但是或多或少会有一些线索。战衣大可以交给白亦从去寻找,他也是在这样做的,至于我们......只要在最关键的时刻推波助澜,等待容器的融合,不就可以唤醒沉睡之中的神明了么?” “你说的倒是轻巧,白亦从寻找“神女的战衣”,不也是为了阻止我们么?” “那又有什么所谓呢,想阻止和可以阻止,是两件事情。” “空口白话谁都会说,”小公主冷哼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你有把握?” 对上女孩子高傲的目光,白仅仅只是笑了一声,不着痕迹地将她的高傲撕碎,不紧不慢地回答道:“现在的问题不是我有没有把握,而是你只能相信我,也只能选择依靠我。” 这句话就事论事之余,又显得不是那么客气,当即让夏眠的目光锐利起来。 她无比厌烦白居高临下的姿态,仿佛通过强调自己的身份,而在这段关系里面获得更高的地位,而这对于素来清高的楼兰公主来说,无疑是某种程度的冒犯。可是对于现在的夏眠,又无比清楚白说的都是事实,她确实没有其他的办法。 短暂的争执很快在夏眠和白的目光对视之中结束了。 再次开口的时候,夏眠已经将自己的不悦压制了下去,宛如刚刚都愤怒都没有发生过。 “圣女不会想要毁掉“神女的战衣”,除非是有着什么变故.......” 她斟酌着语气,轻柔的语调不像是在分析如此尖锐的问题,倒像是情.人之间的温言软语。那双极为漂亮的眼眸微垂着,纤细的手指伴随思考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着盛放的花.蕊,最后的声线里伴随着甜腻的轻笑。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为什么白圣女会知道花魂的秘密呢?” 第二百二十七章 惊鸿一面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月色映衬之下,许多情绪都变得晦暗。 次仁格桑没有看出白在思索什么,他不可能知道在幽.谷之中的秘密谈话,自然也无暇顾及白此刻的过分沉默。当往昔的记忆纷迭而至,次仁格桑坦诚到这个程度,早已经没有太多顾忌,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之下,他只能相信白可以给出他一些帮助。 而这个神秘男人确实有一种从字里行间找到线索,将他的谎言一一戳破的本事。意识到自己的坦诚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不过是主动坦诚与被动坦诚之间的差别,几番无形的较量之下,自己更是没有占据一丁点上风,次仁格桑干脆放弃抵抗,对白再无任何一点隐藏了。 “你不是问我,央金为什么会那么信任我吗?” 次仁格桑低低的呢喃扯回了白的思绪,他淡淡一扬唇,姑且递过目光来应。 “因为什么?” “就是因为阿爸的那段经历,或者说是,我手臂上的图腾。” 那七天的事情宛如一场梦境,之后次仁格桑也没有再在午夜时分惊醒。如果不是时隐时现的曼陀罗花的图腾和无止无休折磨着他的可怕噩梦不断上演,次仁格桑几乎快要把这一切的匪夷所思当做自己的幻觉来处理了。 但一切又怎么可能仅仅只是梦境呢? 阿爸之后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他再也没有时不常地往卡瓦格博峰跑,酗酒打骂还是常有的事,但是那些撞了邪一般的诡异行径却再没有发生过。很多事情都平息下来了,或者说仅仅是在阿爸的身上平息了,而遭遇一切诡异的人早在无形之中变化了。 现如今承受那场可怕祭祀带来的灾难的人变成了次仁格桑。 他几乎不确定自己到底是无意之中撞破了什么才会被命运选中,或是仅仅成为了阿爸的替罪羔羊。 不知想到了什么,次仁格桑的情绪在短短几秒之内快速变化着,从最初的凶狠与仇恨,变成了迷茫与不解,而这样的负面情绪很多消散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不着痕迹的温柔。那一瞬间,这个十九岁的少年的脸上浮现出了他这个年纪特有的懵懂与青涩,倒像是在思念着心上人一般,小心翼翼、慎之又慎地,把许多情绪举重若轻地藏了起来。 过了半晌,次仁格桑骤然把话题扯了回来,低声讲了一句。 “央金确实对我很重要........” 那一瞬间他有些恍惚,犹如在大梦之中兀自惊醒了。 骤然袭来的恍惚感分明而强烈,次仁格桑甚至在怀疑自己到底是中了什么邪,怎么嘴上都没有个把门的了。关于图腾的秘密不得不袒露也就算了,那些藏在心底的温言软语又何必要再拿出来反复咀嚼,还当着这位几乎是全然陌生的人面前说呢? 还有央金....... 提起央金,次仁格桑就觉得自己心底的情绪变得难以控制了。 大抵是因为太过慎重,次仁格桑素来将有关于央金的事情藏在心底,不肯讲给任何人听。所有的暗涌波涛都在故作平和的表象下掩饰着,甚至在每次面对央金的时候,他都可以做到滴水不漏,将言行举止控制在得体的范畴之内,久而久之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最初是不敢正视,次仁格桑总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懵懂青涩的小伙子暗自爱慕着高高在上的圣女,本来就是一件没有结果的事情。感情上的不对等是最不讲道理的,或许将某些无法讲出口的话宣泄而出之时,就已经是故事的最后了。而当卡瓦格博峰的意外发生之后,次仁格桑才发现所谓的“以后”并没有给他留下机会,他根本没有时间等到跟央金的以后。 意外的骤然出现远比他想象中的更不讲道理。 即便是次仁格桑为了出逃做出过巨大的努力,即便是他曾经认认真真地想过,当他和央金的身份发生变化,彻底跳出这诅咒般的宿命之后,是否会有全新的开始。但这一切都随着那场雪崩而崩坍掉了,关于央金的一切也正剩下了无法正视的悔恨。 后来次仁格桑不止一次地想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错了的。 最难捱的岁月是他们一起在捱,朝不保夕的日子是他们彼此陪伴,可是最后的幸存者却只有他一个人。是央金在最后关头选择了退却,然后葬送了两个人长久以来的努力。 所以,时过境迁之后的感慨到底有什么用呢? 时光难道可以倒退吗,他难道还有机会再去改变那些遗憾吗?如若不能,翻来覆去地想又有什么什么意义。除了徒增伤感之外,也不可能带来更多的补益罢了。太多的情绪来不及消化,他也只是低低地重复着。 “确实,很重要......如果没有央金,或许我早该死去了。” “怎么说?”白淡淡问道。 “两次,她救了我两次,如果没有她,又哪里有的我。” 这声呢喃破碎在风声里,像是破碎在半空中的雪一般轻盈,又很快消散掉了。 一如次仁格桑不敢做出假想的虚幻梦境。 如果没有遇到央金,现在的次仁格桑会是什么样呢? 这个问题次仁格桑几次做出设想,都无法得出准确的结论,或许会死在十五岁的那个雪夜,也或许会侥幸留下一命,然后继续懦弱而卑微的,浑浑噩噩地活着。又或者会被无休止的噩梦逼疯,死在不知道哪个年岁里头,就都没有定论了。 但是神明终归有开眼的时候,当心底的念力强到一定程度,就会改变世人的命运。一如次仁格桑想要活下去的心念太过强大,他无数次想过要自救,最后就真的被他等来了转机。 在阿爸终于不再整日想着去卡瓦格博峰之后,有关于他疯魔的传闻也平息下去了。 在多少个年头过去之后,一切诡异都好像告一段落。 村民们渐渐忘记了有关于神明惩罚的可怕传闻,顶多在茶余酒后偶尔提及那么一两句,然后就很快翻篇了。 可是次仁格桑家中的环境却并没有因此而好转,阿爸酗酒的毛病没有再改过,偶尔的劳务也不过是赚一些酒钱罢了,家中的生计越发艰难,揭不开锅也成了常有的事。曾经蒸蒸日上的温馨再也不复存在,身为长子的次仁格桑被迫承担起养家的重任,还没有经历幸福的童年,就被迫成为了“大人”,背负起了那些他原本不必背负的责任。 直至阿爸再次娶妻之后,次仁格桑的家庭地位更加下降。年仅十五岁的他被迫中止学业,做起各式各样的杂工来填补家用,很多时候他辛辛苦苦做了一天的活计,那点可怜的工钱还不够阿爸的一瓶酒,或是妹妹用的做工精美的本子,或是很漂亮的几支笔和几块橡皮。 更何况还有始终纠.缠着他的噩梦。 对阿爸的恨意不知从何时在次仁格桑的心底住了下来,一点点生根发芽,酝酿出深.入骨髓的绝望,让少年莽撞的内心都更加偏激了。次仁格桑渐渐不再想去分辨,阿爸到底是不是也算受害者,诸多折磨使他的心日渐冰冷下来,很少再产生任何波澜。 这样的平静就像是定时炸弹,直至在某些刺激之下,长久以来积压的怒火在特定时间点内瞬间爆发,于是那些隐忍着的矛盾也都变得无法收拾了,就比如,在大年夜即将到来的那天。 阖家团圆的其乐融融与无止息的争吵与哭嚎便显得对比鲜明,充斥在次仁格桑内心深处的厌恶感和愤怒便随之彻底爆发。当意识到自己跟家人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节的程度,这位藏族少年夺门而出,只觉得多一分钟都不想再去忍受了。 当时原本只是气不过而已,次仁格桑根本没想那么多,他想要逃离那个令他作呕的家里,去寻找传说中的雪女,寻找那个幻梦之中不止一次看到过的神庙,想要摆脱无止无休折磨着他的噩梦,在信徒们心目之中的神山中寻找一个答案,或是将这一切彻底终结。 到底是祈求庇佑,还是质问天道,次仁格桑已经说不清了。 心中的无明业火支配着这个十五岁的少年,让他趁着夜色一步步地登上了卡瓦格博峰。 ——那座禁止攀登的神山。 次仁格桑还记得那天入骨的冷,还有无止无休的大雪。他没有找到蜃楼之中的神庙,也没有遇到梦境之中的祭祀,更没有看到那片纠.缠不断的曼陀罗花海,只是在雪山之中兜兜转转地迷了路,绕来绕去都找不到下山的路了。 纷纷扬扬的大雪像是要吞没世间的一切,如果不是遇到了央金,想必次仁格桑早就死在十五岁的那个雪夜了。置之死地之后的生还,完全是一次意外,却正是这次意外,带给了次仁格桑巨大的影响,他居然机缘巧合地迎来转机,改变了此后的命数。 那惊鸿一面之后,便是他的新生。 说到这里,次仁格桑的语气微微一顿,才低声感慨了一句。 “那次是央金救了我,那也是我们的初遇。” “好吧,这姑且当做她救你的第一次。”白的手指微微曲起,抵到了下巴那里,语气也微微放缓了几分,目光更是定在了次仁格桑的身上,“那么第二次呢,又是什么时候。” 回应他的是少年短暂的沉默,然后便是极为慎重的一句话,骤然引.爆惊雷。 “第二次,是她告诉我部族的秘密,谈及长生的时候。” 第二百二十八章 长生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随着这句话落下,白的脸色终于有些变了。 这样的结果并不出乎白的所料,在动身来西.藏之前,他和夏眠的猜测也正是如此,如若不是圣女的身上出现了某种变数,她不可能从巫族大祭司长此以来巩固着的骗.局里跳脱出来,甚至差一点毁掉了“神女的战衣”散落的一部分。 可是等到次仁格桑真正把话说出来,他还是不由得产生了些许的情绪变化。但是这样的情绪波动被他很好地压制住,开口时还是一贯的淡然,他甚至很有耐心地明知故问,不紧不慢地引导着次仁格桑讲出更多的东西。 “有关于长生的秘密,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倒像是某些玄幻老生常谈的桥段。当然,我没有质疑你的意思,我只是有些好奇,这是巫族的祭祀么?” “不,不只是关于巫族。” “那还关于什么?”白微微勾起唇角,“你不妨把话说得更清楚一点。” 回应他的是次仁格桑严肃的神情,他的目光沉了下来,莫名带着慎重。 “曼陀罗花,那片曼陀罗花海,才是灾难的源头。” ........ 那天晚上的谈话,次仁格桑至今记忆犹新。深究起来,那是央金第一次对他坦诚,或者说被迫坦诚。 原因无他,次仁格桑无意之中倾诉出来的家中秘事,其实也涉及到了巫族的秘密。在这样的特定场合之下,两个原本只是互相安抚的灵魂不得不更近了一步,互相讲出了自己真正的秘密。 也正因为这样机缘巧合的坦诚,有关于楼兰古国的古老传承昭然若揭了。 ——长生。 最初只是因为次仁格桑突如其来的梦魇。 在雪山那次偶然的邂逅之后,次仁格桑对央金一见难忘,之后的几天都偷偷往雪山上跑,想要看看自己能不能再次遇到那个仙女般圣洁的女孩子。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央金也对他有着同样的好奇心,原因无他,央金和次仁格桑初遇的地方,那个在雪山中显得很另类的小木屋,正是央金正式成为圣女,住进神庙之前惯常来的地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解压方式,而这正是央金的秘密基地。每次心情不好或是想要一个人静一静的时候,央金都会独自来这个小木屋看看雪,仿佛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一点点覆盖庄严神圣的卡瓦格博峰崎岖的山路,许多心事都可以平复,心情也变得好起来了。 随着年岁的增长,央金烦心的事情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发生了变化。 她从最初成为圣女而暗自高兴很久,那种特殊的荣耀充斥着她的内心,被大祭司悉心栽培时央金吃了不少的苦,却都被族人们的敬仰与瞩目平衡掉了,她那时候最大的烦心事不过是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好,没有全心全意地侍奉神明。 直到后来,央金遇到了那个女人,那些关于巫族的秘密被骤然讲了出来,足以颠覆她长久以来的信仰,让她一直以来坚持的事情瞬间崩塌。两极化的信息在央金的心底交织着,她不知道应该相信哪一方,只是对巫族的祭祀渐渐产生疑惑。 而怀疑从来都是在潜移默化之中影响着一个人的。 当心底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就难免去猜测去多想,央金无法再像一开始那么潜心信任大家死,会下意识地寻找各种证据来验证自己的猜测。随着验证的信息越来越多,那个女人的话语也仿佛得到了证实,以至于巫族高高在上的圣女,居然成为了最抗拒祭祀存在的人。 要不是这样,央金也不会在年祭的前一天偷偷跑出来。 当时央金只是想要找个安静的地方静一静,就像是小朋友在孤单无助的时候,会习惯性地紧紧抱住自己的洋娃娃。谁知道就是这样的机缘巧合,她居然遇到了在雪山之中迷路的次仁格桑,并且引发了之后一系列的纠.缠。 普通人是不可能找到巫族的位置的,从某种角度来说,次仁格桑能够晕倒在这间小木屋的附近,就是足够让央金意外的事情了。那时候央金还不知道这一切并非巧合,而是花魂与“神女的战衣”四散的碎片之间莫名的牵引,从一早就注定了他们两个会遇到。 爱慕与好奇,信任与依赖,交织在一起会带来什么呢? 这个答案在次仁格桑和央金的身上体现得尤为清晰,就这么一来二去,两个人渐渐熟络起来了。 但是大抵囿于身份,他们之间之中有着点到为止的距离感,次仁格桑可以跟央金倾诉自己家中不止休的争吵,讲述他厌恶的弟弟妹妹,却不能告诉她自己被噩梦折磨的心烦意乱。一如央金好声好气地哄着这个小她几岁的弟弟,拿出尽量多的时间给予他宽慰,但是并不会将自己的烦心事讲出来,更是对巫族内部的祭祀只字不提。 如果,不是那一天....... 次仁格桑来见央金的那一天刚好是月初,他如常在小木屋等待央金,这是两个人一贯的默契,他们都知道对方会来赴约,却不会问彼此从何而来,留下的仅有缄默。 要是放在平时,次仁格桑只会在木桌前安静地坐着,等待心仪的女孩到来。可是那天他却是不舒服,夜深时分的劳顿加上重感冒,到了小木屋之后他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果不其然,梦魇再次袭来,那种被纠.缠的藤蔓生生撕碎,又眼看着肢体的碎片一点点重新拼凑起来的痛苦不断重演,连合眼都成为了一种折磨。 等到次仁格桑醒的时候,央金正坐在他的床边。 当时女孩子的脸色显得很沉重,央金给人的感觉一直都是冷淡而温柔的,一如纷纷扬扬的大雪,柔.软层层覆盖下来,不会展露凌厉的棱角,次仁格桑几乎没有见过央金生气的模样。可是那时候她的神色足以称之为锐利,甚至因为太过慎重,而显得有些阴郁。 “你手臂上的图腾是怎么来的?” 次仁格桑还没有彻底从噩梦中回神过来,被央金的话问得一愣,只是慢吞吞地将袖子扯好,食指抵在了太阳穴上轻轻按了几下,这才反问了一句。 “怎么了?”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次仁格桑只是想要结束话题,他知道但凡他表露出抗拒,央金就不是再问下去了。可是这次的央金全然出乎次仁格桑的预料,惯常温柔的她没有任何避开话题的意思,她直直地看着次仁格桑,又再追问一句。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为什么会选择把秘密袒露到那种程度呢? 次仁格桑直到现在也说不出来原因,但是对上央金的眼眸,他的心理防线确实放了下来。信任很多时候就是无法概括也难以强求的事情,它太过缥缈也太过难得,可是虽然相处的时间很短暂,次仁格桑却莫名对央金如此信任,以至于什么都乐意讲给她听了。 而在将有关于阿爸和断断续续的噩梦尽数讲出口的时候,次仁格桑明显可以看到央金的脸色愈发难看了。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思索和权衡,当年那个神秘的女人讲述的真实,以及这些年来许多她始终想不透彻的东西,都在这个时候渐渐变得分明了。 在此之前,次仁格桑和央金之间始终隔着一层迷雾,随着其中一方的坦诚,另一方也拿出了同等的信任,一点点地剖露出谜团,将笼罩着的迷雾彻底散去了。 “你听说过的祭祀与雪女无关,而是跟我们的部族有所关联。” “你们的部族?” “对。”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央金抬起了头,直直地看着次仁格桑,“我来自巫族,这并非传统意义上的部族,而是楼兰古国曾经的遗脉。我们世世代代供奉着神明,那是楼兰古国的战神。至于你在梦境里重复看到的祭祀,正是我们部族的最为隆重的年祭。” “所以阿爸当时看到的祭祀,还有我梦境之中.出现的场面,都是真实存在的吗?” “你确实可以这么理解,但是.......” 伴随着思索,央金的语气微微一顿,眉头皱得更紧了。 “很奇怪的一点是,你看到的场面并不真实,我们部族确实会在神庙进行年祭,但那是在新建的神庙进行的,至于你看到的神庙并不在卡瓦格博峰,而是在坞城的深山.......那是巫族最早的落脚地,直至百年之前部族内部发生意外,分支四散各地,我们才来到了卡瓦格博峰。而且,据说最早的神庙早已经被毁掉了,现在留下的只是神庙遗址,可是听你的描述,你看到的分明是巫族最繁盛的时期,这本身就是不合理的。” “会不会是因为那个男人,也就是所谓的花魂的主人?”次仁格桑仔细想了想,很快点出问题的症结,“他说的祭祀开始了,或许指的是另一个祭祀,正是不同时空的扭曲,才造成了异象的发生。而那个从曼陀罗花中苏醒过来的女人又是谁呢?” 随着次仁格桑的话音落下,央金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就在次仁格桑以为央金不会再回答这个问题,这次短暂的谈话即将到此为止,坦白也仅仅到此为止,不会再有任何后续的时候,女孩子才终于继续说了下去。 “原来她说的长生,是这个意思。” 第二百二十九章 牺牲品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这句意有所指的话,仅仅只是一个开场,而背后显然隐藏着更多的谜团。 央金低声的叹息破碎在静寂里,而后没有需要次仁格桑多问,她就主动解释了下去。 “格桑,我曾经遇到过一个女人。” “女人?” “对,那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在我十岁那年。” 央金的话语声放的很缓,像是在伴随着讲述努力理清事情的全部脉络。 “我所在的部族世世代代供奉着神祗,族里的大祭司会选出十二个女孩子来侍奉神明,再选出一位圣女来跳最终的祈神舞蹈,这对于族人们来说是无上的荣耀。那十二个女孩是巫族的十二姽女,而我就是巫族的圣女,最接近神祗的人。” 次仁格桑此前不止一次地好奇过央金的身份,这么漂亮出尘的女孩子住在雪山之中,除却她是雪女,是神明的可能性之外,自然也会有个相当特别的身份,才能解释她身上的诸多谜团。只不过央金从来不提这些,次仁格桑也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有问过。 而现在,由央金亲口把这些话讲了出来,次仁格桑不由得萌生出几分“果然如此”的恍悟感,这个时候他还没有意识到央金与自己的梦境有所关联其实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他只是顺着女孩子的话想了想,当即感慨了一句。 “这听起来不是很好的事情吗?” “没错,我曾经就是这么认为的,也一直把这当做是自己的使命。身为巫族的圣女,我乐意为神祗付出一切,包括我的生命和灵魂,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说到这里,央金低声叹了一口气,木窗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像是要把一切尽数掩埋,梦魇带来的挣扎感撕扯着次仁格桑的神经,他甚至觉得那晚的记忆都变得恍惚起来了。 “可是,在我十岁那年,即将进入神庙的前夕,我遇到了一个神秘的女人。她对巫族的事情了如指掌,像是跳脱在外看着事态脉络的神明。那个女人告诉我,巫族长此以往的祭祀源于一个骗.局,我们最后并不能召唤出神明,而是成为永生的牺牲品。” “牺牲品?” “对,这个牺牲品有两层意思,她说十二姽女和圣女接受族人们的顶礼膜拜,宛如神明的化身,但其实只是无辜的牺牲品。我们部族十二年一次轮回,在最后的祭祀结束之后,十二姽女和圣女就会消失,然后再由新人取而代之,并以此来维系祭祀周而复始地进行下去。” 央金的眼睫微微垂着,迷惘与哀伤都被她压制了下来。 “这是巫族长此以往的习俗,族人们都以为十二年一次的祭祀是让十二姽女和圣女得以永生,她们用自己年轻而短暂的生命供奉神明,而她们留下的福泽也足以庇佑大家。巫族的族众世世代代信奉这些,可是那个女人告诉我,十二姽女和圣女不过是用生命来祭祀邪神。” “祭祀邪神?”次仁格桑问道, “没错,巫族的神明就是邪神,”央金的语调放得很缓,毫不掩饰其中的慎重,“换个更直接的说法就是,巫族的神女根本不会庇佑任何一个人,当年楼兰古国灭亡的真正原因,就是因为承受了神明降世时的怒火。而几百年之前巫族的分裂,其实是因为发现真相的人想要挣脱宿命带来的桎梏,从而进行的一场自救罢了。可惜在宿命面前,这场自救并无意义,巫族的祭祀还在继续,百年之前的努力失败了,真相被掩埋起来,骗.局再次开始了。” 这些话实在太过颠覆,次仁格桑听得云里雾里,又不得不静下心来从中理出头绪。 央金的话就像是某种解释,让他梦境中的画面和阿爸讲述的内容更加完整了,可是完整的背后并非答案本身,而是更多晦暗不明。 “这是骗.局之一,那么,第二层意思是什么?” “如果是千年以来巫族延续的祭祀是个骗.局,我们只是成为召唤邪神的工具。那么在更早的时候,在楼兰古国还未灭亡的最初,骗.局就已经产生了.......其实,长生的秘密是真实的,只不过最初的大祭司没有说实话,她从通天塔之中窥见了秘密,却没有根据古老的预言处理,她同时培养了黑圣女和白圣女,这已经是错误的开始了。而在最后的关头,楼兰大祭司还是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她让黑圣女成为祭品,白圣女成为容器,从蜃楼之中请出了那位灭世的神祗,这才造成了现如今的死循环。”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次仁格桑心底的疑问太多,诸如“黑圣女”或者“白圣女”之类的词汇骤然钻到他的脑海,带来了全然陌生的冲击感,偏偏这些近乎于荒谬的话跟他梦境之中的画面重合了。 譬如方才刚刚惊醒的梦境....... 他分明亲眼见证了灿阳烈日和漫漫黄沙,眼看着那座恢弘的神庙由鼎盛变为破砖烂瓦,被纠.缠的花藤覆盖,最后连砖瓦都被吞噬掉了。次仁格桑当然也依稀记得,在暗沉沉的天边像是落下了一道惊雷,而来惨白的闪电背后,是耸然而立的一座高塔。 那或许就是央金口中所说的,通天塔。 “因为,私心。” 在次仁格桑沉默的时候,央金低叹了一声开了口。 “祭祀神女是楼兰古国一直以来的传统,这原本没有任何问题,在最初大家没有想过长生之类的缘由,也只是想要祈求平安,给予整个楼兰古国庇佑罢了。直到当时那任有通天之能的大祭司的出现,局面才渐渐改变了——那位大祭司连接到了神祗的残念,也确确实实窥探到了神迹,然后便是无意之中发现了长生的秘密,彻底改变了楼兰古国的命运。” “所以长生是真的存在的吗?”次仁格桑不由得惊呼出声。 “我不能给你准确的回答,因为当年那个女人讲述这些事情的时候,也没有给我准确的回答。”央金斟酌着语气,干脆把话说得更明白了一点,“水滴能击破巨石吗,如果站在客观的立场上,这显然是不成立的,但偏偏还有水滴石穿的道理。只要量变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形成量变,那么不可能也就变成可能了。” 央金还记得当时那个神秘的女人近乎于妩媚的笑意,她的眼底带着冷清,语调淡淡的,仅仅像是在陈述事实,偏偏暗藏着无法言说的风情。 “大祭司想通了这一点,开始做出了一个可怕的假设——如果把神明的神力汇聚在一起,通过某个特殊的纽带与现世连接在一起,是不是就能做到逆天改命呢?” .......就是那个时候,一切都发生了偏差。 潘多拉的魔匣骤然打开了。 “之后,楼兰古国的大祭司妄图召唤神祗,将那些原本庇佑着楼兰的神迹汇聚一处,所以才建立了可以与神祗沟通的通天塔,想要从蜃楼之中召唤神祗,或者说是承载神祗遗留的神力——试图造神。而这所谓的长生本就是逆天而行的,将原本福佑所有人的神迹汇聚到特定的人身上,造福小部分的人,无非是皇室和神庙的一场欺骗,满足私欲罢了。” 光是听到这一点,次仁格桑就不由得紧紧皱起了眉头。 但凡有了错误的开头,之后的分崩离析几乎成为了必然。而现在由央金一点点讲述出来的事情,不过是将分崩离析的过程具象化,将掩饰在年岁里的残忍重新撕开摆了。 “而这还不是大祭司最大的错误,真正造成悲剧的,是她之后的选择。也正是这个骗.局,让楼兰古国彻底走向了末路,再无回旋余地。” “是什么谎言?” “那是最后那场召唤神明的祭祀,祭祀的最后打开通天塔,由容器才承担蜃楼之中的全部神力,完成最后的造神仪式。而在这个过程中,理应该由黑圣女作为容器,白圣女和十二姽女作为祭品,成为唤醒神明的筹码。可是在最后的那场大祭时,大祭司却将黑圣女和白圣女的身份对调了.......或者说,在更早的时候,黑圣女和白圣女的身份,就被她对调了。” 那场旷世的骗.局,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原本应该成为祭品的女孩子,那位应该死在祭祀里的白圣女被替代掉了,她进入蜃楼的幻境,等待着成为神祗降临的容器。而无辜的黑圣女连同十二姽女一起,完成了那支灭世的舞蹈,支撑着那连接着虚空的蜃楼的存在,召唤出了那座原本不应存在于世的通天塔。 不够诚心的供奉,只能召唤出邪恶的神明。 贪欲驱使着人们做尽恶事,承担了原本不必承担的风险,也因为贪欲付出了应有的代价。之后的局面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原本就显得铤而走险的祭祀,最终召唤出了怪物,神明的怒火无人可以承受,而等待着楼兰古国无辜民众们的结果只有灭亡。 此后千载的漫长岁月,不过是巫族无辜的族众在为大祭司的贪念赎罪和买单,在原本就大错特错的岔路上,持续着一场毫无意义的轮回罢了。 在这场灾难面前,根本没有幸存者。 第二百三十章 灭亡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次仁格桑还记得那夜的雪好像下的尤其大,伴随着思考时他看着小木屋外映衬着月光的冷白,寒气顺着窗户的缝隙钻了进来,透着深入骨髓的冷。 他看着白茫茫的雪覆盖了山路,设想着央金居住着的那个奇怪的部族到底藏在哪里,那些可怕的谜团又会影响这个女孩子到什么程度。作为巫族的圣女,央金是否也没有办法脱离巫族固有的宿命,最后会卷入这个可怕的祭祀之中,为那个千年之前的谎言付出代价呢? 可是这一切又真的公平吗? 为什么因为楼兰大祭司的一念之差,之后巫族的族人就要世世代代纠缠在邪神留下的阴影里,始终无法跳脱出来。如若不是央金偶然得知真相,是不是直到祭祀的最后,都只是懵懵懂懂地沉溺在那旷世的谎言之中,无辜而又无助地走向死亡呢? 那是次仁格桑第一次做出,此后有一天可能会失去央金的假设。 当时他还不能确认自己对央金的感情,不知道自己可以为了央金付出到什么程度,也不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羁绊远比他想象之中更深许多。次仁格桑的一切反应都是出于本能,他只是不想这么失去这个给了他温暖,并渐渐让他产生依赖的女孩子。 但是依赖算是爱慕吗,惊鸿一瞥的惊艳可以维持吗? 对神祗一般纯洁的女孩子萌生出来的怜惜感,真的值得他付出很多曾经不敢想象的事情,并且在她的身上得到同等程度的信任,一起改变命运的结局吗? 次仁格桑来不得将这些问题想清楚,一如他无法解释自己对央金特有的、完全不讲道理的信任,甚至不吝于去分担她的秘密,并且袒露更多有关于自己的秘密,即便次仁格桑太懂得当两个人的羁绊越来越深,就真的再也分不开了。 “可是,大祭司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当最初的惊愕褪去之后,次仁格桑只是努力整理着事情的头绪。 随着央金的那些解释,楼兰古国这个处处充斥着神秘与谜团的国度,也渐渐揭开了神秘的面纱。楼兰最初的繁荣和超越时空的文明,或多或少与神祗留下的传承有关,因为年代已经太过久远,许多事情都彻底掩埋在了时光的沙砾里,谁也说不清楚了。 所以这样的传承到底是坏是好,神明到底曾经庇佑他们到什么程度,都变成了未解之谜,最后留下来的只有仅供世人猜测的晦暗。而再如何珍宝一般圣洁的传承,都抵挡不了世人们膨胀的贪欲,物极必反,盛极必衰,当原本维系着的天平随着贪欲倾斜,全部的繁荣也都无法延续,只会在筹谋与算计中烧成欲念膨胀之下的残骸。 但是最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方远不只于此。 如果说楼兰王室和大祭司在发现了长生的秘密之后,想要孤注一掷地逆天改命,以至于最后行了一步错棋,这些事情尚且都可以理解,毕竟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越是自诩天才的人越是想要强求一些什么,为自己过分的自信与笃定付出代价。 但是将神祗留下来的神力汇聚在一处,企图通过神祗留下的福佑强行造神,已经是很剑走偏锋的事情了,其中的风险之大不可设想,完全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险局。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楼兰大祭司为什么还要将谎言之中再添一个谎言,以至于风险之中再多一重风险,硬生生地将黑圣女和白圣女的身份对调,撒下欺骗了全部楼兰民众的弥天大谎呢? “如果全然按照祭祀的流程来进行,所谓的造神仪式,或许未必会失败吧......退一万步讲,不论大祭司是否会失败,遵从她窥探到的神迹来进行这逆天而为的邪术,总是比现如今的处境更多几分胜算的。既然他们最后的目的只是长生,甚至不惜为此牺牲楼兰民众的气运,同心齐力地维系这个谎言就好了,何必还要互相算计,直至最后计划全部覆灭呢?” 次仁格桑的问题直接点出了问题的症结,而这也代表着央金曾经的疑惑。 这正是当初央金听到那个神秘的女人讲述的诡异历史时,最觉得无法理解的地方。而那个女人当初给出的答案,央金至今历历在目,聊天已经坦白到了这种程度,她没有更多的避讳,轻言缓语地解释了下去。 “如果是互惠互利,自然可以达成同盟,甚至为了同一个目标一起奋斗,这样的盟友关系是坚不可摧的。可是如果最后享有福利的只能有其中一方,在楼兰王室和神庙达成同盟,一同欺骗整个楼兰民众的时候,他们同时也是对立关系,那么彼此之间的信任被撕碎,取而代之的便是忌惮,两方的关系就变得戛然不同了——或者说,这是单方面的对立关系,毕竟真相仅有大祭司知道,她却没有把话说透,生怕替他人作嫁衣裳。” “为他人作嫁衣裳?” 次仁格桑低低重复一句,一时之间没有彻底理解央金的意思。 一如在强大的信息瞬间灌输过来的时候,人类的大脑会本能地进行取舍,记住那些相对重要的有用信息,而将细枝末节的内容摒除。在今晚听了这么多平素想都不敢想的消息之后,次仁格桑根本来不及做出太多的感慨,只是在强刺激之下迅速选择接受。 他甚至没有过多考虑事情的真实性和合理性,而是本能地选择相信央金,略过了提出反驳的过程,直接开始思考这一切应该如何处理了。 就比如在分析大祭司的所作所为时,次仁格桑没有去管太多道理,他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要探究这些事到底是怎样的来龙去脉,对身为巫族圣女的央金到底有何影响,诸多情绪深究起来无非是关心则乱罢了。 所以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次仁格桑当即递过问询的目光。 “为什么这么说,楼兰大祭司妄图用残余的神力造神,以获得最后的长生这个计划,不是楼兰王室和神庙共同决定的事情吗,既然他们是同盟的合作关系,信任又怎么会变成忌惮,他们理应当同进同退,最后的结果也理应当共同享有的吧?” “道理是这样没错,可惜神佑的预言却把原本的和谐打破了。” “什么?” “在这场造神的仪式之中,白圣女和十二姽女会成为祭祀的牺牲品,用以连接那座汇聚了神祗残余神力的通天塔,唤醒连接过去、现在及未来的蜃楼。神祗残余的神力,全部汇聚在“神女的战衣”之上,那是世世代代供奉在神庙的圣物,也是维系着楼兰古国长此以往气运的东西。而造神的计划最关键的步骤,就是利用通天塔召唤出蜃楼的瞬间,将“神女的战衣”上面附着着的灵气,全部融入到黑圣女的身体里。” 次仁格桑听得有些迷糊,他还没有来得及多问,央金的声音依旧淡淡传来。 “作为承载神力的容器,也就是他们创造出来的“神祗”,最后唯一可以存活下来的人就是黑圣女。好巧不巧地,楼兰国王的小女儿是白圣女,是那个注定要被祭祀牺牲的人,而计划之中最为重要的角色,注定成为容器的黑圣女,正是大祭司的女儿——这成为了楼兰大祭司和楼兰国王合作的筹码,让他们的合作牢固起来了。” 随着央金的语气一顿,最隐秘也最残忍的真相骤然揭开。 “但是楼兰国王不知道,弥天大谎就是这时候撒下来的。” “什么弥天大谎?” 意识到央金已经讲到了最关键的地方,次仁格桑连呼吸都放得更缓慢了。 窗外骤然刮过了寒风将小木屋破旧的窗吹得吱吱呀呀地响,除此之外的唯一声响,就是少年急促的心跳,在一片静寂之中尤为清晰。 “其实所谓的牺牲和救赎,打从最开始就是反过来的,唯一可以窥探到神谕的人,早在了解到神意的那一刻就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扭曲了全部的真相。也是在那一刻,楼兰大祭司和楼兰国王离心了,她隐瞒了真正的神谕,并把黑圣女和白圣女的身份颠倒过来了。” 话已经说到了这种程度,次仁格桑很快猜到了央金的意思。 还没待他确认些什么,央金就很快把话补全了,开口的时候她的叹息声破碎在风雪里,淡得像是从未出现过。 “事实上,黑圣女是楼兰古国的小公主,而白圣女则是大祭司的女儿。” 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次仁格桑的汗毛一下子立了起来。 “大祭司隐瞒了这个消息,并承诺自己可以在最终的祈神仪式上救下小公主,让黑圣女与白圣女共存,共同享受长生的福佑。楼兰国王为了自己的女儿,只能选择遵从大祭司的计划,开始为十二年之后的那场祭祀。那是楼兰古国王权和神权最为结合的一段日子,族人们都在为了召唤通天塔而潜心祷告,他们的信仰被激发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等待着通天塔将神明与族人们联系起来,让他们获得更多的福佑和庇护。” 之后的结果显而易见,根本没有给人留下凭吊的机会。 谎言之中酝酿着更深的谎言,所谓的期待也不过是末日前的狂欢罢了。 “直到最后,他们等来了灭亡。” 第二百三十一章 变数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央金的话音在空荡荡的木屋里回响着,而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就是无尽的风雪。 “所以那场造神的仪式出现意外了,对吗?” “在谎言与罪恶交织之下,出现意外几乎成了必然,不是吗?” 回应次仁格桑的是央金带着嘲讽意味的冷笑,她向来是个很淡的女孩子,诸多情绪都不会直接表露出来,不论是愤怒、喜悦或是恐惧,而那些负面情绪她也惯常自己消化,连同纷纷扬扬的大雪一起掩埋,末了央金对此只字不提,甚至还能拿出多余的心力去温暖旁人。 但现在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尖锐,连同这些年来迟迟没有得到确认,又切切实实盘踞在心间,影响着她的判断,让长此以来的坚持变得毫无意义的事情,一同宣泄出来了。 “那场祭祀,在黑圣女和白圣女的身份对调之后彻底失败了——白圣女原本只是祭祀的牺牲品,无法容纳“神女的战衣”汇聚到一处的强大神力,其中的风险不可预估,更何况神庙前的祭祀一旦开始便无法停止了。对于是否能够顺利召唤出通天塔,打开那片连接着过去与现在的蜃楼,大祭司只有一半的胜算,即便是由她亲自加持也未必成功,可是随着黑圣女的加入,祭祀出现了变数,通天塔真的被召唤出来了。” 次仁格桑分明没有参与到那一段历史之中,却依然被央金的话惊住了。他的心里杂乱无章,没有来由地将这段沉重的真实与自己的梦境进行对照,只觉得自己仅仅只是感受到了其中万分之一的绝望,就几乎要被那庞大的喧嚣吞噬掉了。 梦魇将醒的恍惚感在此刻尤为深刻,一切都仿佛变得不够真切起来了。 “所以那场祭祀的失败,直接造就了巫族悲剧的命运吗?” “没错。” 央金微微点了点头,她的叹息声在风声之中破碎,像是在哀叹巫族悲哀的命运。 “那场祭祀成为了死亡的预示,可是无辜的民众们还被蒙在鼓里,以为这会带来他们的新生。那是十几年来楼兰古国民众的共同筹备,积淀了他们全部的希冀,以及无上的信仰凝结而成的力量,一切都在那个晚上点燃了。神庙前的祭祀前所未有的隆重,族众们怀有最为纯粹的信奉,来等待着庇佑他们的神明苏醒,可是却等来了灭世的神。” 这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人类的贪心不足让一切发酵,贪欲令原本美好的事物渐渐扭曲,吞噬了全部的良善,自然也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如若不是因为贪念的催化,妄图以人力利用神明的力量,又怎么会“创造”出虚假的神祗,以至于“神女的战衣”残余的神力失控,灾难也随之发生了。 当神祗的庇佑变成了无止尽的怒火,根本没有人可以承担。 “等到楼兰大祭司意识到一切来不及了的时候,她已经没办法阻止悲剧的发生了。她眼睁睁地看着白圣女因为无法承受神力而逐渐扭曲,彻底失去了自己的意识,沦为代表着战争与牺牲的行尸走肉。而剩余的神力在流窜的过程中不断寻找着合适的去处,居然自动汇聚到了原本已经成为召唤蜃楼的牺牲品,应该死在那场灭世的舞蹈中的黑圣女的身上——” “就是那位楼兰的小公主?” “对,就是小公主。” 更多的话央金没有继续说下去,她竭力把语气克制在轻描淡写的程度,尽量客观地告诉次仁格桑那段事情的真相,可是事实真相却依然残忍。 年少时总是很难理解到一件事情背后的残酷,听到的内容也会因为不曾理解而变得缥缈,许多情绪被弱化,也就显得愈发不够真切了。就比如在央金尚且年少的时候,最初当她听那个神秘的女人讲述这些,只是觉得这是一段并不美好的故事,甚至是她并不相信的、听起来只是觉得荒谬的故事。其作用不过是在心底深处埋下了一根刺,时不时地回味一下,还咂摸不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过了很久,当央金真的发现了巫族固有的问题,渐渐品出其中的慎重,才忽然意识到这一切远不仅仅只是那个神秘的女人所讲述的那般平淡。她试图从那些只言片语中揣摩出更多的东西,才发现当年的惨烈绝非旁人可以想象,那是尸山血海之后的惨淡,没有亲身经历过就是没有感同身受可言,更何况是通过篡改过的复述找到真实呢? 不过是自欺欺人一般地粉饰太平罢了。 “那.......最后怎么样了?” 次仁格桑极力斟酌着言语,从那些被央金掩饰着的残忍里,一点点地捕捉到真相。 “那场灾难最后是如何平息的呢?” “最后,是花魂之中的小公主战胜了楼兰大祭司创造出来的邪神,她为了保护自己的族人,不得不对抗那个早已经失去意识的杀戮机器——那位被创造出来的邪神。可是当杀戮机器这个容器破碎之后,更多的神力全部贯穿到了小公主的身体内,原本就是失控的神力少了大祭司的加持,变得更加不受控制,不过是造就一个新的怪物罢了。” “那她.......她.......”次仁格桑斟酌了好半天的语气,还是不知道怎么来形容自己想要表达的内容,只是极为苍白地问了一句,“她还活着吗?” “小公主被神力撕扯成了碎片,偏偏又在花海之中无止尽地复生,她成为了不能生不能死的怪物,注定会在花魂之中永久地沉睡千年,一点点地消化那些神力给她带来的冲击,直至等待着花魂的主人将她唤醒,开始那场注定的复仇,你说她是活着,还是死了呢?” 邪神,花魂。 怪物。 沉睡着的罪恶灵魂在受到剧创之后,一半蛰伏在“神女的战衣”之中,一半则随着花魂沉睡,等到千年之后代表着复仇的苏醒,从此之后黑圣女和白圣女彻底对立。 持续千年的悬而未决的较量,由另一个惊天的谎言编织。 巫族在小公主的哄骗之下,一如既往地相信着长生的谎言,十二姽女带着仅剩的部族躲到深山之中,持续着那逆天的祭祀供奉邪神,等待着“神女的战衣”残余的神力复原。他们始终囿于轮回之中,借由信仰的力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可是最后等待着他们的只有灾难。 毕竟这一切,都是弥天大谎罢了。 所有的不合理都得到了证实,所有的扭曲与罪恶都渐渐显露。 直到这一刻次仁格桑才忽然意识到,阿爸在花海之中看到的女孩子,那个被纠缠着的花藤唤醒,又在花魂萦绕着的罪孽之中重生的女孩子到底是谁。当时那个羸弱而又苍白的男人一步步上前,最后停在了漫天遍野的花海边缘。 他任由纠缠的曼陀罗花将他吞噬,任由着自己的生命力被花魂所吞噬,再借着邪神的力量苏醒,最终他与那个女孩子纠缠到了一起,同死共生,形成同盟,用自己的生命唤醒了那个沉寂的灵魂。 当男人把曼陀罗花递到女孩子的手里时,分明轻言慢语地唤了一声。 “小公主。” 这并非是情人之间带着宠溺的爱称,更不是对于高高在上的女孩子的夸赞。 他所说的小公主,代表的正是独一无二的身份。 ——楼兰小公主。 千年之后,那个所谓的“花魂的主人”通过诡异的祭祀,居然唤醒了沉睡在曼陀罗花之中的怪物,沉寂了千年的对立至此彻底尖锐化,终究该有所定夺了。 在次仁格桑沉默着思索的时候,央金的视线落到了漫天大雪上面。 “这些事情,都是我十岁那年遇到的神秘女人告诉我,当时我马上就要进入神庙,准备下一次轮回之中的祭祀了,为此我努力过也期待过,从小到大的梦想就是最后那场祭祀的舞蹈,绝不能出一丁点差错。可是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个人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我们巫族族众付出所有维系着的祭祀,只会唤醒一位怪物。你猜我当时是什么感觉呢?” “会.......很绝望吧。” 次仁格桑深知这种时候不论回答些什么,都显得过分轻描淡写,宽慰的话讲不出口,却还是忍不住感慨了一声。 “对,确实是绝望。” 央金的叹息比雪落下更轻盈,很久以后次仁格桑回忆起来,还是能想起她当时哀伤到了极致,以至于轻的看不出的表情,就好像年岁里的挣扎都被沉在那一声叹息里了。 “我原本是不相信这些话的,可是自从见到了那个奇怪的女人,我开始不受控制地去思考巫族内部的一些问题.......为什么巫族周而复始的轮回到底从何而来,一直没有人说得清楚,可是却愣是坚持到了现在。为什么每隔十二个年头,十二姽女和圣女就会消失,她们到底去了哪里谁也都不知道,然后就会有新的女孩子们取而代之。甚至是神祗的存在和所谓的福佑本身,到底这些传闻从何而来,压根没有人解释得了.......” 说到这里,央金的语气更加尖锐了几分,然后才继续说了下去。 “这其实是不合理的,只是被固有认知掩饰了起来,才没有人会去提及,对吧?” 第二百三十二章 信任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很多事情身在迷局之中,便无法意识到迷局的存在,正所谓当局者迷。 就像是人在活着的时候,永远无法证实地狱是否存在,猜想说得再多也仅是猜想。但是如果对于结果有所笃定,一切都变得截然不同了。 就比如此刻的央金—— 她曾经只是有所怀疑,不能做到有所确认,所以也只是对那个神秘女人的话相信三分,又再保留七分。可是当央金刚刚看到了次仁格桑手臂上的图腾,听到了他讲述的那些梦境,一切的不能确认都有了准确的答案。 这样想着,央金低低叹了一声,这才近乎于笃定地说着。 “曾经我不愿意去相信,也没办法去确认什么.......可是格桑,直到此刻,我才真的相信那个女人说过的话,她说楼兰的小公主会从花魂中苏醒,带来巨大的灾难,而你梦境中的场景,不正是花魂的苏醒吗。现在这一点已经得到了验证,是不是可以说明,巫族那些所有的不合理都是被谎言包裹着的谎言,她所讲述的关于巫族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呢。” “如果一切都是真实的.......” 次仁格桑的声线有些颤抖,素来的冷静在这个静谧的雪夜崩溃了。 那时候的他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此前最大的困惑不过是为什么诸多诡异的事情会缠上他的家庭,为什么他会在那七天诡异的惊醒之后,开始了噩梦连连。但是再如何抱怨,再怎么敢想,次仁格桑也没有想到自己真的惹上了可怕的神明啊。 尤其是背后还藏着楼兰古国如此惊天的迷局,这样的结果已经远远超出了少年的认知,以至于判断能力和分辨能力在那一刻都成为了泡沫,留下的情绪只有无助。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我们会面临什么呢?” 不知为何,次仁格桑已经在下意识之中将自己放到了和央金并肩的位置,就连形容词都变成了“我们”,而央金也没有做出反驳,直接默认了他的形容。 “初始、骗.局、诅咒,和最后的灭亡。”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女孩子的语气顿住,骤然抬起了眼,直直地看着次仁格桑。 萦绕了一整个晚上的恐怖气氛,在对视的这一刻骤然破碎掉了。 那一瞬间次仁格桑几乎不能确认,是否是今晚的梦魇尤其长,这场谈话并非真实存在的,只是自己长此以往的梦魇中又多了些许可怕的内容,增添了几分从未有过的新鲜画面。不然为什么这些诡异到不真实的话题,居然如此轻而易举地被讲了出来呢? 但是央金接下来的话,确实无比真实的,直接把次仁格桑最后的幻想击碎了。 “你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吗?” “她是谁?” “她是巫族的黑圣女。” .......... 夜风撕扯着婆娑的树影,影影绰绰之间,月色都像是笼罩了迷雾。 “巫族的黑圣女?” “没错。” 次仁格桑从当年那些漫长的记忆之中回神过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在早前一些时候,他压根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跟这个陌生的男人聊了这么多。 “黑圣女和白圣女的对立我已经说过了,黑圣女在现如今突然出现,完全是为了阻止那个从花魂之中苏醒的怪物进行复仇,而想要阻止她,自然少不了揭露楼兰古国的骗.局。” “骗.局?” 待到少年的语气微微顿住,白才斟酌着次仁格桑的坦白,低低笑了一声。他分明是整件事情的罪魁祸首,可是此刻偏偏还能把情绪掩饰得滴水不漏,近乎于慢条斯理地从少年的讲述之中理清事由的脉络。 白犹如兀自守着猎物许久的猎人,在几次试探与交锋之中,他摸清了猎物的习惯和心理,才终于等到足够笃定的时刻,漫不经心地收起巨网。那些白原本已经知晓,现在只是进行再一次的确认,确认这位与巫族毫不相关的少年是如何理解的事情。还有那些白特意来到西.藏调查,试图从几近失控的局面中重新整理出线索,让一切平息而不影响大局的事情。 甚至因为太多自信,白还能拿出猫捉老鼠一般的耐心。 他不吝于仔细去聆听次仁格桑的心思,欣赏他的分析,体会他的慌乱,再用必要的提点勾起他更多的思索,将那些暗藏起来的问题抽丝剥茧,一点点展露出来。 “这是可怕的骗.局也好,是一场旷世的阴谋也罢,有关楼兰古国的秘密,听起来相当精彩,可是这些事情跟你的关系何在呢?次仁格桑,难道最初你仅仅只是为了保护央金,才选择站到她的那边,并且筹谋了那么多年,做到后来的那种程度吗?” 白没有把话讲透,次仁格桑却知道他是在隐喻些什么。 对于这个陌生男人对他的了解程度,次仁格桑已经不必一而再地进行确认了,所以此刻他也只是将防备卸下,直接讲出了那个人所探究着的缘由。 “我不是在曼陀罗花中看到了一个女人吗?” “那个女人怎么了?” “那就是楼兰古国的小公主,按道理来讲,她原本跟我扯不上关系,可是阿爸却把那朵曼陀罗花带回了家.......或者说,是花魂选择了跟他回家。这或许是冥冥之中之间特有的联系,也或许是在破坏祭祀之中,特定场合之下出现的变数,总归,阿爸居然窥见到了花魂的秘密,而在那七天的转移之后,承载这个秘密的人又变成了我。” “所以呢?” “所以,楼兰古国的死局出现了变数,原本不应该被外人知道的事情,居然泄露出来了。同样的,严实合缝的轮回出现了细微的偏差,虽然不能确定最后的结果,但这确实验证了黑圣女的话——楼兰小公主的计划有可能会被打破,巫族无止无休的轮回也不是不能终结的,这一切只是缺少一个合适的契机,少了些许推力罢了。” 这句话原本是当年央金跟次仁格桑说的,此时此刻则被他原原本本地复述了出来。 直到央金将这一切讲述完毕,次仁格桑才知道阿爸的遭遇并非空穴来风。 正是因为最开始他真的见到了不该见的东西,才会遭遇后来的那些变故。现在次仁格桑经历着的痛苦,阿爸也曾经被折磨了许些年头,甚至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也是受害者。被花魂之中苏醒的怪物沾染上,就注定了命运的改变,这并非普普通通的世人可以承载,也由不得某一个人来左右。阿爸当年不是没有想过自救,可是心性再如何坚决的人,又如何能抵抗无法招架的飞来横祸带来的灾难呢。 但是知道事实的因由是一回事,原谅曾经的伤害就是另一回事了。 次仁格桑不认为自己是救世主,他救不了所有的人,也没有想要去救任何人。 阿爸固然有着无辜的一面,可是这些年来他给整个家庭带来的伤害,对次仁格桑无故的打骂和责难,也是切切实实存在的。伤口早已经留下,多年来依旧血肉模糊,又怎么可能轻易地谈及原谅。 央金的宽慰让次仁格桑理解了很多东西的同时,也坚定了他要脱离宿命的决心,也是那个时候开始,次仁格桑和央金成为了某种程度的利益共同体,他们开始为着同一个目标而默默筹备,彼此之间的感情在这样的纽带之下愈发牢固,直至多年之后纠.缠着再也分不开了。 在次仁格桑回味着这些往事的时候,白的目光透着不动声色的锐利,由上自下地顺着他的脸颊扫了过来,最后又闷出了一声低低的笑。 “所以,你们决定联手推翻巫族的轮回吗?” “不,我们从来没有想要推翻些什么,我们只不过是想要自救罢了。” 那句话几乎是伴随着叹息声讲出来的,在时过境迁之后,次仁格桑已经可以很轻易地论及生死,可是言语间的感慨依旧无法避免。 那是世人短短一载岁月,在漫长的历史之中不可避免的苍白。 “如果被花魂消耗和纠.缠,最后留给我的只有死路一条。且不说无休止的噩梦是否会把我逼疯,等到那朵曼陀罗花吸取了足够多的精气,被迫作为供养者的我就会被它榨干,然后花魂会寻找新的主人,而我就成为了无辜的牺牲品.......” 次仁格桑冷笑了一声,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而后抬头对上了白的目光。 “如果你是我,会甘心被这样牺牲吗?” ......... 在讲述了惊天的秘密之后,便是漫长的沉默。 两个都不算大的少男少女面对着千年积累下来的谜团,一如骤然打开潘多拉魔盒而产生的束手无策,那是同样的迷茫与纠结,同样的无助与恐惧。对于那些无法想象的事情,他们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却又不得不去面对,迎接这命运带来的桎梏。 直至女孩子轻柔而好听的声线打破了寂静,次仁格桑才终于从巨大的恍惚感中回神过来。他像是突然从诡异的梦境中惊醒了,黑色的梦魇拖拽着他沉入地狱,盘亘着的恐惧与周而复始的噩梦重叠,仿佛充斥着无从宣泄的悲哀感。 而这全部的情绪都在月圆之夜映着雪色的冷光映照着次仁格桑的手臂,让那纠.缠着的曼陀罗花图腾更为分明时而更加尖锐了,次仁格桑只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 湿漉漉的绝望袭来之际,央金的话成为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格桑,你相信我吗?” 对于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十六岁的少年没有问询太多,他甚至不知道央金指的是哪一方面,是关于方才讲述的那些巫族的可怕传说,还是至今依旧暗不透光的暗淡未来。 看着女孩子清澈动人的眼眸,他想都没想就点了点头。 “我相信你。” 第二百三十三章 机会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这一句应承到底代表着什么分量,次仁格桑很久之后才清楚。 央金当时想说的,分明是你相信我不会让你出事吗,你乐意按照我说的,让我们都可以从这可怕的宿命之中脱离出来吗?你可以做黑圣女口中的那一个特例,借由这天定的一小点偏差,将巫族持续多年的轮回撕开的一丁点缝隙彻底搅大,让这场弥天大谎彻底终结吗? 所有的缄默无言都在年岁里发酵,次仁格桑后知后觉才品出央金的用心。 那时候的女孩子莫名给出了次仁格桑极大的特例,以及完全不讲道理的信任,在她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就已经改变了故事之后的脉络,让一切走向黑圣女的预言了。 央金为什么会突然抱有巨大的勇气呢? 或许是在看到次仁格桑被梦魇纠.缠的无助与绝望,她早已经软下了一颗心来,恨不得做些什么替他缓解这些痛苦。而努力压抑着的情绪又在央金看到次仁格桑手腕上的曼陀罗花图腾的时候,变得更加无从控制了。央金着实担心花魂压榨掉少年最后的生命力,那一瞬之间的关心则乱足以改变很多东西,毕竟很多时候来说,人们下定决心也不过只是一瞬之间。 也或许是长此以来的顾虑在这个特殊的夜晚得到确认,对于曾经无从言说的压抑,央金早已经习惯了自己消化,她是巫族高高在上的圣女,代表着整个部族的气数和命运。如果是普通人怀疑巫族神明的存在,不过只是换一个信奉罢了。可是央金没办法那么自私,如果贸然终止祭祀,巫族族众的命运因此遭遇改变,这样的结果她无法承担。 所以全部的纠结都被她压在心底,渐渐几乎快要把她逼疯了。 直到遇到次仁格桑之后,央金才第一次有了被陪伴的感觉。人生在世,最难的就是互相理解,最不该去贪图的,就是感同身受。但是次仁格桑的出现却推翻了央金原先的想法,他们两个的相处时间分明很短暂,其中的羁绊却比央金想象之中的深刻许多。 央金忽然觉得有了可以理解她,帮衬她,与她一同分担这些事情的人,以至于多讲一句都像是偷来的时光。如果有一天会失去次仁格桑,如果.......他真的因为花魂而出事,应该怎么办呢?这个念头莫名钻到了央金的脑海里,让她后怕不已。 ........不能让次仁格桑出事。 这是她下意识的决定,为了这个决定,她变得尤其坚决,甚至根本没有考虑过代价。 以至于那些情感就忽然如决堤一般,变得不再受控制了。否则央金也不会将原本不该说的话讲出来,分毫没有考虑次仁格桑是否会听得懂,又能相信其中几分。 而让央金意外的是,在一片混乱的未来面前,次仁格桑居然拿出了同等程度的坚决,他交付出了自己最大程度的信任,没有多说也没有多问,就果断地站在了她这一边。 一如央金原本没有想到自己会在意这个骤然闯入她的生命之中的少年,那个雪夜在小木屋初见的时候,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好奇而已。次仁格桑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她偏爱,两个人之间的感情逐渐发酵,萌生出了更多的信任和在意,这些事情央金暂且都说不清楚。 她只知道当年黑圣女说的话始终被她记在心底,带着过分多的怀疑不断咀嚼,却偏偏没有更多的心力去处理。她不想也不敢去确认,以至于这些年来都没有得出任何结论,她只是行尸走肉一般地当着巫族的黑圣女,对于命运最大的反抗也不过是会在祭祀前夕偷偷跑出来,在那个没有人可以找得到她的小木屋里消化过分多的情绪。 可是此刻,央金终于下定决心,要去解决一些事情,彻底逃离巫族长此以来留下的桎梏了。甚至这个决定比她曾经预想过的任何一次都要更为大胆,因为她不仅仅只是自己逃离,还想带着那个她尤为在意的少年,让次仁格桑也摆脱花魂留下的折磨。 而在最初的时候,次仁格桑并不知道央金的计划,也不知道前路会艰辛到什么程度。 即便什么都不知道,他给出的答案依然笃定。 那是不假思索的四个字。 我相信你。 次仁格桑用短短的几息时间平复了情绪,然后才继续说了下去。 “从那之后,我和央金的计划便开始了。我们做了很多的努力,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离开藏区,开始新的生活。我能脱离花魂带来的梦魇的控制,央金也能从巫族圣女既定的命运里跳脱出来,我们可以去做真正想做的事情.......做什么都好,随随便便开个小店,打份小工,哪怕只是隐姓埋名地生活着,也比现在这么苟且偷生地活着要好。” 白没有理会次仁格桑突然爆发的情绪,只是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 “所以有了那一间民宿?” 次仁格桑微微一愣,有些古怪地看了白一眼,着实对他的洞若观火感到恐惧。 这个男人.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听着次仁格桑的坦白,他是那么的漫不经心,甚至态度可以称之为轻慢,大抵是带着几分无所谓的。也正是这样的随意,时常会给人一种即便是在这个过程中有所隐瞒,或是撒一些无伤大雅的小谎,也不会被发现的错觉。 但事实上,错觉仅仅只是错觉。 白对次仁格桑和央金之间的事情宛如了若指掌,不动声色之间讲出的一两句话,往往就是直接点出了被次仁格桑藏得最隐.晦的东西,以至于瞬间让他背脊发凉。 随着吐露出来的秘密越来越多,次仁格桑也越发相信隐瞒在白的面前并无意义。 或许真的就像这个男人最初说的那样,在他找上自己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合作的必然结果和之后的事情脉络,所谓的坦白也不过是主动拿出诚意和被迫交代内心之间的区别罢了,隐秘并不能改变事态的后续发展,而自己也确确实实没有任何主动权可言。 在短暂的犹豫之后,次仁格桑才点了点头。 那次雪夜的谈话成为了次仁格桑和央金互相坦白的契机,也让之后两个人的相处变得截然不同。如果说原本只是次仁格桑单方面的依赖和靠近,和央金无从解释的亲近和好奇,除此之外一切都只是点到为止,一个不会多说,一个不愿多问。可是自从那天之后,虽然没有人将彼此之间的关系捅破,可是他们之间的信任却变得尤其深刻,那些有关于未来的谋划也在一点一点地开始进行了。 “此后我和央金的习惯还在持续着,我们会定期在小木屋里见面,只不过见面的日子由原先随机的约定,变成了每个月的初一十五。不知道是某种无法解释的心理安慰,还是身为巫族圣女,央金身上确实携带着让我安心的力量。总之,原本纠.缠了我许多年的梦魇,在有了央金陪伴我之后,居然渐渐平息了许多。” “平息了?”白微微一侧头,“你后来没有再梦到那场祭祀么?” “不,我还是会梦到那场祭祀,梦里依然脱不开有关于楼兰古国祭祀的画面。但是我却不会在每时每刻都经历被撕裂为碎片的痛苦了。我不会重演无数次的死亡,也不会在不断聚合一处开始新生,这对我来说无疑是最大的解脱,而这正是央金给我的解脱。” 淡淡的月色洒落下来,次仁格桑那一瞬之间的神色近乎于温柔。 这是独一无二的特例,或者说每次提及央金的时候,次仁格桑都难免产生情绪波动。 他惯常掩饰起来的心思会不自觉地泄出几道缝隙,让那些温存与柔.软再无处遁形。 次仁格桑素来习惯于隐藏,他的心是冷的,从来都是只有他算计别人的份,旁人却不能看出他的心思分毫,但是在央金的面前,次仁格桑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展露出来的都是最真实的一面。那些彷徨与无助,不安与脆弱,他们彼此交换着自己的软肋,相伴度过了最为艰难的日子,又借由必须要保护对方的这一层决心,成为了彼此的盔甲。 “从某种角度来说,能遇到央金确实是我的幸运。” “你指的是有了心理寄托?” “对,又不仅是如此。”次仁格桑微微垂下眼眸,声音也放得轻慢了,“我不是跟你说过,她救了我两次吗,第一次是雪山的初见,而之后持续多年的会面,就是我想说的第二次。如果不是遇到央金,我一定早就被梦境折磨疯了,根本没办法坚持到现在。” “或许吧。” 白的手指抵在破旧的汽车边缘,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这像是某种提点,一如他之后的那句话,瞬间把此刻和谐而美好的谈话氛围撕碎了。 “可是,你最后还是放弃了她,可怜的巫族圣女为了你付出了那么多,陪你度过了最难捱的岁月,最后又因为你的懦弱,成为了部族的牺牲品,还真是可怜啊。” “不.......不是我放弃了她,你不要胡说!” 随着白的声线落下,次仁格桑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下子炸开了浑身的毛。他的眼睛直直地钉在了白的身上,像是想要示威一般地彰显着自己的愤怒。可是这样的强势太过于欲盖弥彰,最后他只从映着月色的车窗上看到了自己的慌乱与失控。 不过短短几秒的对峙,次仁格桑很快败下阵来,末了只留下一声叹息。 “是央金......她不够相信我,她没有给我选择的机会。” 第二百三十四章 遗憾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随着这一声叹息,次仁格桑再也掩饰不住眼底的失神与迷茫,于是某段不敢提及也不愿提及的日子,终于在时过境迁之后被开诚布公,就那么展露在一个陌生人的面前了。 那是次仁格桑不愿意去细想的一段日子。 最初的时候,那几年的经历被次仁格桑奉作信仰,恨不能以此来时时刻刻鞭策自己,不论遭遇什么苦难,都不能轻易放弃,一定要咬着牙坚持下去。而在迎来最终的解脱之前,所有的牺牲都是必要的,这其间没有对错可言,哪怕做错了一些事情,也是错的值得。 只要能达到最后的目的,等待着他和央金的就是新生。 而到了最后,在央金失踪之后,全部的努力都显得有些荒谬了。 次仁格桑不忍再去细想,为什么最后他们两个人会落得这样的局面,每次去深究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错的,都像是在推翻他这些年来的努力,让之前所有的付出变得不值得。他更不懂得为什么最后央金没有跟他坦白,没有给他留下选择的机会,而是直接告诉了他某个结果。 为什么呢?因为不够信任吗,还是她在关键时刻居然选择放弃了。 “你们都做了什么呢?” “出逃。” 次仁格桑皱着眉头,把之后的话说得理所应当。 “我们没有想要改变什么,救世主谁乐意当就由谁来当,我连自己都救不了,还能救谁?至于巫族的命数与盛衰,那是什么从花魂中苏醒的小公主,甚至整个楼兰古国的灾难和命运,这些事情说穿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白没有给出任何回答,直至这个时候,少年身上的锐利和冷漠骤然展露出来,他从来不以“好人”自诩,比起徒有好名声的好人,他宁可自私一点。所以次仁格桑仅有的温情,只不过是针对央金一个罢了。 “只要央金没事,其他人是死是活,我也都管不着,他们如果能脱离宿命,那是他们的造化,如果不能那便自生自灭,说白了,这都是人各有命罢了。” “那央金呢?” “什么?” “当巫族的祭祀到来之际,最终的幸存者是你,央金却成为了牺牲品。” 白的声线低沉而好听,像是很漫不经心一般,将次仁格桑不愿意直接讲出来,并且在记忆本能的修饰之中无限美化的事情点透,没有留下任何自欺欺人的余地。 “那次祭祀之前,央金来找过你,对吧?” “她是找过我,但是.......” “但是,你确实没有帮她。” 还没等次仁格桑把话说完,白就将他的话淡淡打断了。 “如果她不参与巫族的祭祀,或许不至于至今下落不明了。或者说,如果央金没有进行跟你的计划,也不至于那么快地让局面恶化。原本应该是你们两个人共同解决的事情,最后却成了央金一个人承担后果,这就是你所谓的保护吗?” 那一瞬间,某些质问在次仁格桑的脑海中重叠,他有些恍惚了。 一边是白不做声响的质问,另一边则是央金曾经的问话。内容不尽相同的言语,不知为何汇聚成了两把尖锐的刀子,隔着次仁格桑不敢去深究的回忆,直直地插了过来,像是要撕破一些什么,精准地插入了他心脏最柔软的角落。 当时央金是怎么说的呢? 那是隔着漫天纷飞的大雪,轻柔到有点冷清的声线。 “如果灾难来临,将要消弭一些东西,承担责任的人必须要为此付出代价,这个代价很大很大,她无法承受。可是如何不承担这些,灾难就会降临到更多的人身上,她该怎么办?” “那个人是你吗......如果是你,我可以带你走。” 小木屋的门板被骤然刮起的风吹得吱吱呀呀地响,成了午夜最后的一点声响。也正是回荡的风声缓解了过分多的沉默,在次仁格桑言语停顿的瞬间,他分明是犹豫过的。 像是看出了次仁格桑的心思,回应他的便成了一段不长不短的沉默。 次仁格桑没有追问,央金也没有说话。 那短暂的几秒间,不知道她是在思考什么,一如那些说的不清不楚的问题,最后都没有准确的答案。次仁格桑觉得凭借他和央金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默契,早该做到心意相通,可是此刻却只听懂了三两分,更多的到底是试探或是商量,他都猜不出来了。 次仁格桑只是仰起头看向女孩子的方向,纯白色的皮毛大衣映衬着央金出尘的容颜,柔和的月色勾勒着她出尘的脸颊,一切都是那么动人,却也带着让雪中万物失色的寂寞。 过了许久,央金清澈好听的声音才传了过来。 “格桑,以后你便不必再来了。” “为什么?” ........ 央金没有给出任何回答,次仁格桑甚至并不知道,巫族的祭祀提前开始了。 那时候央金什么没有把话直说呢? 她是不忍心脱离巫族圣女固有的宿命,最后还是选择去践行那场骗局,站在了自己的族人那边吗。还是到了关键时刻,央金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对次仁格桑并没有信任到那个程度,至始至终还是隔了一小段安全距离,直到意外发生也没有跨过去。 不论是那种可能,都是次仁格桑不想承认,也不想面对的。 他宁可选择自欺欺人。 “那不是我的决定,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那是最后一次见面,如果那时候央金把话说透,让我带她离开,即便一切都没有彻底准备好,我也会带她走的。” “你真的会带她走吗,还是等待所谓的时机,继续准备呢?” 面对这字字诛心的质问,次仁格桑犹豫了。 “我......我不知道。” 最艰苦的年岁,次仁格桑都是靠着跟央金的约定作为支撑,才能让自己不会彻底崩溃。他以为自己可以挺过全部难关,每次到了快要放弃的时候,在面对着阿爸和弟弟妹妹,还有一片灰暗的未来濒临绝望的时候,次仁格桑都会在纸上一遍一遍地写央金的名字,就仿佛瞬间找到了继续坚持下去的动力,再难捱的时日也都捱过去了。 那时候的他,怎么可能想过放弃呢。 从十六岁的坦白开始,此后每个月两次的会面里,次仁格桑开始和央金渐渐筹划一些什么,黑圣女留下来的预言,被他们两个仔仔细细地拿出来咀嚼,抽丝剥茧地找到了几分生机。 在面对楼兰古国这些延续千年的谜团时,次仁格桑和央金太渺小也太脆弱了,可是他们有着太多的勇气,联手面对那些迷茫的未来,即便是螳臂当车,也带着飞蛾扑火的勇气。 但是次仁格桑做梦也想不到,这样的情分,到了最后居然会是迷茫。 “我是真的有自己的打算,我可以帮助央金的.......黑圣女在跟央金讲述了巫族的秘密,以及那些有关于楼兰古国的谎言时,同样留下的破解之法,也正是这样,我们才想尽办法自救。” 次仁格桑沉默了许久,消化心底的千丝万缕,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我的梦境验证了花魂之中的小公主已经苏醒,也验证了巫族长此以来的悲剧命运。但只要没有把“神女的战衣”汇集一处,小公主就只是被花魂束缚住的怪物,无法得到那些分散的力量,不能真正地变成复仇的邪神,那么一切也就还尚且有着几分转机。” “怎么说?”白淡淡问道。 “我不是已经给你讲过楼兰古国的祭祀了吗,事实上,在身为黑圣女的小公主终结了邪神之后,她本身也遭遇了反噬。在她沉睡在花魂中之后,失去容器的神力又重新回到了“神女的战衣”之中,又再族人们的祭祀和供奉之中延续了下来。如果小公主想要获得邪神的力量,开启那场复仇,就必须要将“神女的战衣”聚积一处。而在黑圣女的预言里,变数就是我和央金会遇到,一同破译小公主的阴谋,我们就是命中注定诅咒这场祭祀的人。” 较量在无声之中进行着,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微妙。 次仁格桑在重温着当年他和央金的努力,而白更是听得尤其新鲜,当他和夏眠的所作所为被蒙在鼓里的棋子讲出来,那种微妙的掌控感令他心情大好。所以白甚至拿出了更多的耐心,轻言细语地问了一句。 “所以你们都做了什么努力呢?” “央金偷偷从族里拿出了许多东西,那成为了我们的本金,我利用那笔钱周转,特意踩点找了很多地方,才有了那间民宿。我们已经商量好了,我会攒下好多好多钱,最后出逃的时候,一起去没人可以找到我们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金钱上的问题我都可以解决,而央金只需要等到那场十二年一次的祭祀,找机会毁掉“神女的战衣”,就能彻底终结巫族的厄运。至于更多的事情,甚至巫族圣女的责任,她都可以放下,我们不准备再要更多,等到祭祀结束的那天,就是我们脱身的那天。” 次仁格桑原本以为日子就这么过去,直到有一天问题会彻底解决。 可是他没有等到转机,却先一步等到了央金的失踪。 ....... “当时,我们是认真想要打破诅咒的.......” 呢喃卷着舌.尖绕了一遭,次仁格桑没有更多的话想说。在已经确定了最终的结果之后,他哪怕说得再多,再如何为自己辩解,都显得懦弱又苍白。可是失控的情绪推搡着他,又在整个晚上的压力之下不断加剧,最后破碎的音调已经带着哽咽了。 “你不能说我没有努力过,我不想这样,我也不想啊.......” 回应次仁格桑的是白的一声淡笑。男人的情绪素来滴水不露,此刻的点评也仅仅像是在陈述事实,没有更多的感情。 所以在次仁格桑听来,甚至平静的带着嘲讽。 “但是事情已成定局,你的一句不想,又有几分意义呢?” 第二百三十五章 背叛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随着这句话的尾音落下,就是一段不长不短的沉默。 次仁格桑像是瞬间从那些纠缠的情绪中脱离了出来,时过境迁之后的悔恨确实并无意义,也什么都无法改变,时光无法退后到他们相依相伴的日子,央金也不可能重新回到他的身边。甚至次仁格桑连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都一概不知。 那么再继续感慨下去又有什么用呢,难道还能从这个陌生人的身上收获某些宽慰吗? 这样想着,次仁格桑当即整理好情绪,直接缄默下来了。 “好了,我已经把关于我和央金的事情都告诉你了。” “还有别的要说吗?”白不紧不慢地问道。 “没有了,我没有更多的要说。” 对上白问询的目光,次仁格桑像是归纳总结一般,低低说了一句。 “如果你所说的诚意指的是一定程度上的坦诚,我想我已经足够坦诚了,能说的不能说的,我都已经告诉你了,那么,接下来应该身份对调,坦白的对象该换成你了——你来说说,所谓的交易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想让我做什么,又能为我做什么?” 谈话进展到了这样的程度,完全符合白一早的意料。 他已经在几次交锋之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也摸清了次仁格桑的性格。 这个少年固然是坚决又勇敢的,对于要做的事情,他从来不计后果,这注定了次仁格桑可以做到许多旁人做不到的事情。可也正是这样的不计后果,也注定他会吃许多旁人不必去吃的苦头,最后也要为自己的冲动和情绪化而付出代价。 越是感情用事的人,越是可以利用的,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至于事情之后的进展,白完全可以预见。 再如何坚不可摧的人,只要被旁人抓住了软肋,就如同被扼住咽喉,即便是偶有挣扎也只是无用功而已,很难找到真正解脱的办法。次仁格桑的软肋已经在几次交锋之中暴露无遗,白接下来需要做的,只不过是在他最在意的事情上稍加言语,次仁格桑就会乖顺地上钩,一步步走进白为他安排好的命运中,甚至对自己的“恩人”感恩戴德。 这样的行径荒唐的犹如被透明玻璃罩子圈在里边的小丑,手舞足蹈地挣扎着表演,全情投入地想要挣脱所谓的束缚,殊不知演的旁人提前写好的剧本,结局也早都定下来了。 所有以“对他好”为缘由的付出,都上不得台面。说白了,这样的付出不过是披盖了懦弱的掩饰,或是经过层层滤镜的借口,连将心里话真真切切讲出来的勇气都没有,又怎么能指望着去真正理解旁人的内心呢? 或许在这个过程中费尽了心力,可是得到的汇报却是微乎及微,毕竟做的事情都是人家不需要的,到了最后没有人会真正领情,付出再多也不过只是自我感动罢了。 而偏偏总是有一些人自诩聪明,觉得自己可以跳脱出来,高高在上地替旁人指点人生,仿佛有了他们的插手就能让别人改变命运,或是获得某种补益一般。 殊不知这才是最傻的行为。 眼下这位空怀有一腔孤勇,却在关键时刻选择退缩,之后又在尘埃落定之后进行无意义的挽回的次仁格桑是这样的。之前那位冷淡而克制,只想默默替自家小师妹解决前路阻碍,妄图把一切风云都担下来的沈川源也是这样。 正是有了这些主动把软肋送上门来的人,才让白的计划更加妥帖地进行下去,人心是最难猜测的,也是最好利用的,只要心有所求就难免会有所偏颇。 那么,白的软肋呢? 这个问题想必无数人都思忖过,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得到准确答案。 这个神秘的男人将自己的一切都笼罩在黑暗里,早些年头花魂之中的契约撕碎了他的肉身,重塑他的灵魂,很多东西就被他彻底摒除掉了。白惯常在不动声色之间掐算人心,一如他身上惯常穿着的黑色斗篷和银色的面具,向来都将他包裹在一片迷雾之中。他连流于表面的东西都悉心掩饰着,不会泄露出一丁点的端倪,也不给旁人留下任何机会。更何况那些被他藏在心底,不愿被任何人窥探的秘密呢? 想必和白打过交道的人,都或多或少地想去探究他身上的秘密,诸如他从何而来,为什么对这么多的事情了如指掌,又比如他到底相貌如何,身份如何。可是有关于白的姑且深深藏了起来,成为了密不透风的禁区,根本没有给人留下一丁点机会。 至于唯一的知情人士,那便只有楼兰古国的小公主了。 可惜这并非白的敌对方,而是他最亲密的伙伴。 小公主虽然深知白的所有秘密,可是作为同一条绳上的蚂蚱,她非但不能利用白的软肋去威胁他,还要替他把秘密慎之又慎地藏起来。因为她的命运早已经跟白纠缠在一起,哪怕一丁点的疏漏都足以影响局面,而承担后果的人不只是白,更有小公主本人,所以即便再如何心不甘情不愿,她都不得不维系那可悲的同盟,甚至于依附于白。 对于这样的局面,白也是再清楚不过。 黑圣女的预言确实从某种程度上影响了局面,让“神女的战衣”汇集一处的过程变得更为艰难,局势也开始对白和夏眠更加不利。但这仅仅只是增加了一些曲折,让事情不再那么顺遂可而已,并不会真的让楼兰小公主的布局伤筋动骨。 至于真正会影响到楼兰小公主的东西,并非如此。 白比谁都清楚这些事情,所以他才可以保持着莫大的笃定,丝毫不担心旁人会动摇他和夏眠的计划。正所谓擒贼先擒王,杀人要诛心,从花魂之中苏醒的灵魂,自然要随着花魂的契约而存在,其他的任何办法都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罢了。 只要世人意识不到这一点,或者说即便意识到,却依旧无法彻底解决这一点,那么就没有人可以打破楼兰古国持续至今的迷局,更不可能真正战胜花魂凝聚而成的怪物。而在这样的前提下,最后夏眠和白获得胜利也几乎成为了必然。 区别不过是花费的心思是多是少,或是需要多绕多少的弯子罢了。 在思忖这些的时候,白的目光顺着次仁格桑年轻的脸庞掠过,他细致地打量着少年的慌乱与焦灼,像是顺着他的瞳孔窥探央金遭遇的惨状。 那场亘古不停息的大雪足以掩埋很多东西,巫族圣女凭借一己之力找到了那个山洞,最后是不得不面对的僵局,面对“神女的战衣”散落的部件,她也无非只是一个凡人。凡人怎么可能凭借一己之力与神力对抗呢,更何况还有突然出现来阻止她的族人们。 白曾经亲眼见证过卡瓦格博峰的那场雪崩。 那是在楼兰小公主的镜面营造出来的幻境之中,雪山的景象浮现在镜面里,说是雪崩其实并不准确,因为这并非因为天灾,而是一场人祸罢了。 躲在雪山之中的部族固执而愚昧,根本不知道自己执拗地坚持着什么,而在他们组织央金的时候,无异于是将提前苏醒的先知重新囚禁到深渊之中,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无尽的黑暗弥漫过来,等到他们有所察觉之际,早已经被黑暗彻底吞没了。 在央金将自己的计划进行到最后的时候,她终于顺着黑圣女留下的指引,点燃了她留下的一对红烛,找到那座隐在大雪之中的山洞。这只是第一步,之后进入山洞之中,如何寻找曾被神明握在手中的玉如意,再趁着祭祀开始之前,将玉如意彻底毁掉,才是最艰难的一步。 可是还没有等央金有所行动,突然出现的族人们却打破了计划。 “十二姽女所说的果然不错,圣女早对我们部族有二心,心有杂念的人怎么可以侍奉神明呢,她应该受到惩罚,这样才能求得神明的原谅啊。” “可是为什么圣女要来找这个山洞啊,我们世世代代隐居在此,居然从未见过这座山洞,会不会这其中另有蹊跷,或是有着什么旁的缘由?” “管她说的是什么,哪怕询问缘由,也不过是听到一些为自己开脱的借口罢了,圣女既然能扯出这个山洞来破坏即将到来的祭祀,本身就已经是对神明的大不敬了,你替她说话,莫不是也要背叛神祗,成为部族的叛徒吗?” “叛徒,叛徒,叛徒......” “杀掉她。” ....... 三三两两的争执之后,为数不多替央金发声的人也都缄默了。 愚昧的信徒深感自己遭遇了欺骗,曾经对于央金的尊重和信奉此刻全然遭遇反噬,他们深信巫族的圣女对部族做出的拂逆,必然会造成突如其来的灾难。 于是,他们便把高高在上的圣女扔到了那座可怕的山洞之中,以平息被惊扰的神明骤然而来的怒火,丝毫不管这个纤弱的女孩子此后是死是活。而当央金被丢到那个幻境之中的山洞时,卡瓦格博峰借由圣女的召唤而产生的幻境骤然破碎了。 这原本就是黑圣女留下的一线残余神力,又怎么可能支撑太久呢? 取而代之的是卡瓦格博峰突如其来的雪崩,那是哀叹也是祭奠,可是在巫族的族人心目中,这不过代表着神祗的愤怒,正因为忽然被惊扰,她才会降罪与族人。 最后纷纷扬扬的雪,终于将一切覆盖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逼迫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那几秒的时间像是被拉得很长,无形之间的对峙还在持续着。 次仁格桑读不透白此刻的沉默,一如在整个晚上的彼此试探之中,他早已经不自觉地交付出了全部底牌。可是白却始终没有把话说透,次仁格桑无法读懂那个男人的心思,甚至直到此刻他都不知道这个神秘的男人到底是想从他的身上得到什么。 是合作也是利用,所以才有了眼下的谈话。 可是白分明把一切都看得通透,他一不需要从次仁格桑的身上窥探秘密,二不必自他的言语间捕风捉影,那么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他去利用呢? 还没等次仁格桑想出个所以然来,他的思绪就被白的轻笑声勾回来了。 “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什么小秘密?” “当然是你想要知道的事情了。” 白的语气漫不经心,一如他顺着,不紧不慢地说了下去。 “既然是合作,就没有骗你的必要,要你我两方心甘情愿才好。次仁格桑,在你作出决定之前,我不会给予你任何误导,甚至可以把我知道的、你会感兴趣的事情告诉你,帮助你进行判断,那么最后的结果就是你的选择,你应该也必须要为选择做出代价。” 语言上的陷阱向来是次仁格桑所擅长的事情,此刻白将事情条条件件地列出来,才是最大的疑点所在。他拎得越清,就越是说明他带着有所把握的笃定,正因为可以将次仁格桑的全部反应牢牢握在手里,才不介意让少年享受在真相里挣扎的磋磨。 而这些事次仁格桑再清楚不过,还是抵不过自己的好奇心。 “有什么是我想知道的事情?” “这不是很多么,卡瓦格博峰雪崩背后的真相,央金至今下落如何,是生是死,事到如今一切是否还有回旋余地,你还可以做些什么.......好了,这些都是后话了。在此之前,你难道不想知道,央金到底是出于何种考量,才会瞒着你做出那个决定呢?” 这句话直直地撞到了次仁格桑的心里,他虽未做出回答,骤然锁紧的瞳孔却已经泄露除了几分心思。 而白没有再卖关子,只是不紧不慢地说了下去。 “央金并没有背叛你,或者说,她之所以落得现在的下场,有一部分责任源自于你。当然,我说的不仅仅只是刚刚已经翻来覆去地讨论过的——你没有救她这个问题了。次仁格桑,如果我说央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牺牲,你可以接受吗?” “什么?”次仁格桑像是意会出了一些什么,但是他偏偏不肯承认,只是低声问了一句,“我听不懂你的意思,她为我做了什么,如果你指的是这些年来的相依相伴的话,诸多细节不会有人比我这个当事人更清楚,你就不必再多赘言了。” “你比我想象中更加聪明,也更懂得怎么开解自己,你讲全部是由都找好了理由,过错方永远都是旁人,而你需要做的无非是站在结果之上,不让自己在任何情况落入下风。” 白的唇角勾起一点,眼底瞥过半分戏谑,玩味一般地看着次仁格桑。 “不过,自欺欺人更多的是因为心底或多或少没有把握吧,悔恨、逃避、指责、猜忌,甚至于懊恼、偏激、暴怒,都是因为懦弱,有些人会被懦弱击垮,蜷缩在角落里不肯走出来。有的人则会因此而变得尖锐,将无形的武器对准旁人,以此来缓解内心的空洞。” “你想说我在自欺欺人?”次仁格桑冷笑了一声,反驳的话几乎是不假思索便讲出来的,“那么未必是你想得太多了,很多事情没必要太绕圈子。我刚刚跟你讲了这么多,难道不足以说明我的坦诚么,我连你都不想骗,何必要骗自己。” “恼羞成怒啊......次仁格桑,作为你短暂的伙伴,我乐意给你一句忠告,愤怒是最低级的反击,如果你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了,又怎么能将软肋藏起来呢?” 轻柔的言语带着催眠般的蛊惑,而在话语尾音时,白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 他的目光不过轻飘飘地顺着次仁格桑的身畔扫过,偏偏少年觉得如芒在背,浑身上下都极为不舒服,就好像被藏在暗处的蛇蝎盯上,稍有不慎就会被一击毙命。 “如果真的像是你说的那么坦诚,你现在是在怕什么呢?又想听我告诉你事实真相,又不想承认自己的过分在意,甚至不乐意面对内心最直观的猜想.......还真是矛盾啊。多少年了,次仁格桑,你怎么还跟十六岁的时候一样,没有分毫长进呢?” 白的言语着实不好听,足以勾起旁人的怒火。被一个近乎于陌生的人如此议论,次仁格桑登时眼底泛起薄怒,连带着拳头都攥的更紧了。 而这些情绪又在一息之间被平复了三分,最后出口的只有一句嘲讽。 “你什么都不懂,又再瞎说什么?” “是我不懂,还是你当局者迷呢,又或者你心里早就想得通透,只是自己不肯承认罢了。就比如,你分明钟情于央金,却连再进一步的勇气的没有,只是将一切拖延都交付给了时间,无谓地等待着所谓的转机,就好像很多矛盾会随着时间消失而已。” “那是因为时机未到,原本.......我原本以为一切都来得及。” “过去的事情姑且不说,你再想想你的现在,央金的失踪、卡瓦格博峰的雪崩,还有那些你想去调查却不敢调查的事情,这些分明一桩桩一件件地摆在你的面前,可是你做了什么呢,你除了自怨自艾意外,什么都没有做.......次仁格桑,你在怕什么,怕得到央金已经死去的消息,不愿意打破自己的幻想。还是担心在调查的过程中确认了某些你不敢确认的事情,才习惯性地选择了逃避,再一次在关键时刻选择拖延呢?” 次仁格桑:“.......” 随着白的话语讲出来,次仁格桑的脸色愈发难看了。 而白并没有因为少年的情绪变化而止住言语,反倒将话锋一转,言语也变得更为尖锐了。他在从既定事实里剥丝抽茧,陈述瞬间成为了质问,像是在逼着次仁格桑不得不面对一些什么似的,就那么一句接着一句地把少年彻底逼到了情绪的死胡同里。 “其实你的心里隐约有所猜测,知道这场雪崩背后发生了什么——正因为这个猜测,你才会愈发觉得亏欠央金,愈发束手束脚,什么都不敢查,对吧?就像是你不肯承认你的父亲也算是悲剧中的受害者,你现在宁可相信是央金背叛了你们的计划,才导致意外的偏差,而你则是站在高高在上的位置,原谅了她的欺骗,默默祭奠着她、怀念着她,甚至妄图去拯救她。但这些仅仅停留在“想”这个层面,你还是什么都没有做,或者说不敢去做。”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那个山洞在哪里,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还是仅仅只是蜃楼之中的幻觉我都分辨不出来,那么应该去哪里找央金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次仁格桑的鼻息变得仓促,语气也开始更加仓促了。 “有希望我当然会去做,没有希望为什么要勉强,难不成我还能去卡瓦格博峰的暴雪之中,明知道没有结果,还去茫茫大雪之中寻找那些不存在的残骸,毫无意义地去送死吗?” 而当这句话落下的时候,次仁格桑很快反应过来了哪里不对。 如果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讲出“那个山洞”呢? 谎言无法再继续维持,他已经露出了全部马脚。 “真的不知道吗?” 白眼底的玩味更加清晰了,他的言语带着漫不经心的笑音,不讲道理地将少年最后一层掩饰骤然撕碎了,于是犀利的言语犹如刀子一般地刺入次仁格桑的心底。 “如果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现在是在掩饰什么呢?” 对于这样的回答,次仁格桑算不得多么意外。 他知道白的试探不仅仅只是试探,而是一定程度的逼迫,一如他的崩溃已经快藏不住了。 “让我想想,是不是在雪崩的那天开始,你的身体也发生了变化,你没有再梦到过楼兰古国的可怕祭祀,手臂上的曼陀花图腾仅仅像是那段记忆的纪念。你用了好多天来确认一切的真实性,同时也确认了梦境的真实性,所以你才觉得慌了。” 次仁格桑的嘴唇上下碰了碰,愣是一个字眼不肯应答。 却敌不过白的慢条斯理。 “山洞之中的景象有出现在你的梦境中吧.......那是持续不断滴落的水,将周遭的一切都覆盖了。空气里是腐败的味道,不知道那个可怕的山洞埋葬了多少人的骸骨,才能阴森可怕到那种程度呢。央金躺在黑沉沉的山洞里,华丽的舞衣被污泥和苔藓弄脏,她当然知道之后等待着她的什么,所以在梦境的最后,她曾经多么无助地看着你啊。” 白的轻言慢语像是在讲述着一段无关紧要的故事,却让次仁格桑的脸色骤然煞白。 在惨淡的月色之下,几乎连血色也都褪下去了,只剩下了无从自处的慌乱。 原因无他,这些场景次仁格桑确实见过。 那是在雪崩发生的当晚,最后一场有关于央金的梦里。 “最后,她跟你说了什么呢?她是不是说,花魂的事情至此可以解决了,你可以过上你想要的生活。此后不必再来卡瓦格博峰,不必再去找她,也不必再念着她。” 次仁格桑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一些什么,可是话语到了嘴边,却愣是什么都讲不出来了。 他竭力掩饰着颤抖不止的唇角,却掩饰不住眼尾淡淡的红,那是被戳破谎言时不可克制的惊慌失措。 绷紧着的那一根弦,骤然断掉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麦琪的礼物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在这些话说完的时候,白很耐心地留下了几秒钟的停顿。 他看着次仁格桑细枝末节的情绪,像是在欣赏一场现在进行时的好戏。那是逐渐浮出水面的冰山突然撞到了沉船,于是藏得讳莫如深的东西,最后也只剩下了一片残骸。 “事实上,你梦境中看到的东西就是真实存在过的,就像你父亲亲身经历的祭祀,还有你在花魂之中周而复始的死亡与苏醒,这些呈现在梦境之中的东西,不可以谓之为假。在花魂的念力之下,你的梦境成为了虚幻和现实之中的折射,真即是假,假即是真。想必你也对此有所领悟对吧,所以才会在那场雪崩之后,绝望成这个样子——事实也是如此,跟你设想的一样,央金确实到过那个山洞,也正是因为那个山洞才会失踪的。” “那么.....央金。” 次仁格桑才刚起了个话头,白就意会出了他是想要问什么,当即继续说了下去。 “想问央金为什么要找那个山洞?” 次仁格桑紧咬着嘴唇,短暂的犹豫之后,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因为那个山洞里藏着的东西,有关于你。” “有关于我?” “没错,”白轻笑了一声,大大方方应道,“不然,为什么你从噩梦中解脱了呢?” 对于这样的回答,次仁格桑将信将疑。 直觉告诉他这个男人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打感情牌,可是感性早已经不受控制,他对央金暗藏着的情愫,那些努力压抑和控制却又止不住宣泄的感情,以及被旁人骤然点破而带着羞耻和怯弱的私心,都足以让他无法正常思考,只剩下慌张与错乱了。 而白接下来的话,更是将这样的情绪推向了顶峰。 “央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只有身为白圣女的她,才能顺着黑圣女留下的线索找到那个山洞。而这些事情必须在祭祀之前进行,或者说,只有她先于巫族族人供奉之前找到那个蜃楼之中的山洞,在神力彻底汇聚起来之前将这一切毁掉,你才可以拥有一线生机。” “可是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次仁格桑的眼底闪过了明显的疑惑,不由得伴随着思索皱起了眉头,“我又不是巫族的族人,更跟那些所谓的祭祀扯不上任何关系。央金之前分明说过,巫族长此以来持续着的祭祀是用来供奉邪神的,我跟巫族神女毫无瓜葛,为什么这些事情会涉及到我的生死呢,即便是想要诓我,也找一些好用的谎话吧?” “你的手臂上不正是有着曼陀罗花的图腾么,难道你觉得这样的羁绊还不够深吗?我以为你早已经对此有着自知之明,既然跟花魂扯上关系,就是跟楼兰小公主有所羁绊,这些事情都是环环相扣的,你跟楼兰神女之间的关系,还需要旁人再去说明么?” 呼啸而过的风声让白的声线变得缥缈,次仁格桑可以清晰感受到催眠般的蛊惑袭来。 “央金说过巫族的祭祀源于为何,不是也告诉过你楼兰小公主曾经解决了白圣女幻化而出的怪物之后,不得不在花魂之中沉睡千年么。你以为那些残余的神力去了哪里?——那些神力重新汇聚在“神女的战衣”散落的碎片之中,当楼兰小公主苏醒,神力作为滋养她的养分,重新回到她的体内,被花魂纠缠着的、同为“养分”的你会面临什么呢?” “可是......央金从未告诉过我这些。” “有关于黑圣女和图腾的事情,都是央金转述给你的,你没有直接跟黑圣女对线,怎么知道你了解到的是事情全貌,还是央金为了照顾你的感受,而进行修改之后的版本?” “修改后的版本?” 白没有将话直接说透,次仁格桑却像是骤然想到了什么。 他有些不太确认地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而白只是低低笑了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眼底的蔑视和嘲讽,宛如在嘲笑这对互相为对方着想的有情人,经历了怎样一场“麦琪的礼物”一般的闹剧。 “你身上的曼陀罗花图腾源自于花魂,而楼兰小公主正是靠着花魂的力量维系着自己的生命力,当花朵开得足够惊艳的时候,花肥也就失去了他最后的价值——说到这里,已经不需要我再讲更多了吧,没错,那个山洞里边存放着的,就是“神女的战衣”的碎片。” 至此,那些破碎着的线索,终于串联起来了。 一切计划都是真实的,央金也确实为之努力过。唯一在计划之外的东西,就是央金低估了自己对这个突然闯进她生命中的男孩子的在意程度,虽然明知道其中的风险,她还是不忍心了。最后央金居然可以为了次仁格桑做到这个程度,宁可独自去面对一切。 为了保护次仁格桑,央金选择去找那处黑圣女所说的山洞。 身为巫族的圣女,央金比谁知道巫族的祭祀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一味地无限拖延下去,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到了现如今这种箭在弦上的时刻,也就只能不得不发了。 黑圣女所说的破局之法到底是什么,央金至始至终都没有彻底参悟。 但是她知道,花魂之中的小公主已经苏醒了,如果真的让她将“神女的战衣”集齐,一切都没有了回旋的余地,到时候承担这个后果的不只是整个巫族,更有被花魂纠缠的次仁格桑。央金可以不管那些无辜的族人,但是对于自己在意的人,她却无法视若无睹。 事已至此,只能赌一把了。 .......万一呢。 央金这样想着,抱有莫须有的幻想,心里已经有了计划。 最为顺利的结果就是,她可以顺着蜃楼之中的山洞毁掉玉如意,那么央金从此之后不会再回巫族,这会是她最后一次以巫族圣女的身份行事,来替族人们打破无休止的轮回。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有去无回,虽然央金牺牲在了蜃楼里,但是巫族的祭祀也会因为圣女的缺失而终止,终归可以让次仁格桑从困境之中脱离出来,不至于再被花魂牵累。 等着一切都解决,央金就可以彻底离开巫族。 她甚至想好了,从蜃楼离开之后她就立刻去找次仁格桑,如果真的有解脱的机会,此后就是属于她和次仁格桑两个人的美好明天,仅属于他们两个人,谁都不能打扰,谁都不能破坏。 这样的美好幻想,加上对次仁格桑的格外在意,足以让原本柔弱而胆怯的女孩子坚强起来。 然后,就是央金孤注一掷的努力了。 她以自己作为筹码,毫不介意牺牲,并将这作为破局的全部变数。央金以为自己可以靠着次仁格桑梦境中的线索,还有那个神秘女人留下来的红烛,短暂地召唤出蜃楼,找到那个藏有“神女的战衣”的山洞。然后她再悄无声息地潜入进去,利用过去与现实交叠的须臾光景,进入山洞之中将那个玉如意打碎。这是一劳永逸解决问题的办法,至于之后会面临什么,央金压根没有想过。 沉溺在感情之中的时候,大抵都是带着几分偏执,仿佛多了无所畏惧的铠甲。 谁能做到足够清醒,谁又能做到足够理智? 眼看着次仁格桑的神色越发难看,白深知不断施加的压力已经足够多了。 “次仁格桑,不得不说,你的狠心程度远远超乎我的预想,想必要是央金知道你居然这么怀疑她,也会很伤心吧。她曾经认认真真地跟你谋划,这些年来全心投入,没有对你有过任何隐瞒,她一定是相信你们之间的信任足以面对全部难关,才舍得独自去毁掉“神女的战衣”,把最后一线生机留给你的。” “可是你呢,不但没有念她一丁点的好,还把她的付出当做欺骗,对她的遭遇视若无睹。我真的很好奇,在最后关头你为什么不去想想旁的可能,为什么会武断地认为央金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隐瞒,会是对你不利的背叛呢?” 这句话太过直接,也太过干脆,没有给次仁格桑留下任何找借口的机会。 那一刻次仁格桑沉默了,他不禁开始反问自己。 是啊,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会把央金的好短暂性封存,为什么他不敢面对梦境之中那双绝望的眼眸,为什么在知道雪崩的消息之后,他真的没有在去过卡瓦格博峰? 最可怕的那段日子,分明是他们互相安慰着面对,以“明天”为希冀,以彼此为寄托。最难捱的日子,是他们相依相伴地在捱,他们曾经将对方当做泥沼里的光。这种情况之下,次仁格桑为什么居然有一瞬间,以为央金的隐瞒是源于背叛呢。 到底是为什么,难道真的仅仅只是因为自私吗? “那.......她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呢?” 不知沉默了多久,次仁格桑才终于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他像是在为自己辩解,也像是在自我宽慰,但是言语的作用微乎及微,他破碎的声线之中只有怅然。. “这些事情我们明明可以一起解决,她不跟我说,我又怎么能够分担呢?” “怎么解决?”白冷笑了一声,不知是在嘲笑次仁格桑的异想天开,还是讽刺他的自欺欺人,“她告诉你能改变什么,你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吗,还是会让尚且年少的你变得更加偏激尖锐,连好不容易重燃起来的希望都暗淡下去了,直接沉寂在十六岁的深渊里呢?” 次仁格桑:“.......” 少年瞬间的沉默太过突兀,也太过难捱。 他紧攥着拳头,竭力表现的不会过于失控,仿佛还能强撑出几分体面,试着掩饰一些什么似的。可是因为太过用力而显得发白的指尖,却是将他的慌乱与焦灼泄露得干干净净。 那几秒的沉默尤其漫长,最后次仁格桑狠狠一咬舌.尖,凭借口腔中隐约的血腥味才让自己稍微冷静下来。 他用几个深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努力将女孩子巧笑嫣然的样子从自己的脑海里抹去,可是破碎的记忆却像是幻灯片一般地不断闪回着,他的耳畔仿佛回荡着央金动人的声线,话语尾音带着娇嗔的笑意,字句温柔地唤他——“格桑”。 事已至此还可以补救吗,现在承认后悔还来得及吗? 时至今日,好像一切都晚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投影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这种将全部心思摊开来给别人看的感觉很不好,尤其是对面始终冷静而又清醒,宛如照妖镜一般地把次仁格桑见不得人的心思都展露出来。那些连他自己都渐渐忘记,或是有意忽略的东西都被尽数罗列,宛如这些年来讳莫如深的情绪贴上标签当众陈列,任由来来往往的陌生人指摘。 这绝对不是舒服的体验,以至于次仁格桑好半天没有回神过来。 但大抵是在强烈的心理刺激之下,人们的反应往往会出现两个极端,要么会迅速崩溃,宛如被汹涌而来的情绪瞬间击倒。要么反倒因为强烈的刺激而清醒过来,曾经想不透彻的和不敢面对的都变得不得不面对,于是在打破重组的疼痛之中调整出了新的心理建设。 而次仁格桑明显是后者—— 在这短短的几秒,他迅速整理着自己的思绪,末了只是冷笑一声。 “你跟我说了这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就不能直接一点说出来么?好,如你所见,我确实爱着央金,也确实将她当做信仰,放在心底深处最重要的位置。事实结果显而易见,你不需要再去调动我的情感,更不必再继续兜圈子了。” 次仁格桑这次连目光都没有避开,直直地看着白,像是反过头来审视他一些什么。 “如果你是真的好心,想要让我知道那场雪崩背后的真相,如你所言,对于这一切我并非全然不知情,只是没有面对罢了。你是否说得更多,对我没有太大影响。至于我对不起央金的地方,如果可以补救,我一定会去补救,我有自己的办法,就不需要你来操心了。” 对于少年的应激反应,白觉得着实有意思得很。 “你有自己的办法,什么办法,把希望寄托于那两个异乡人吗.......白亦从和何漫舟?你该不会真的天真到两个摸着石头过河的人,可以替你探究出巫族的秘密吧?” “不然呢,难道我更应爱相信你的居心不良吗?” “居心不良?” 白将这句话低念出来,直到此刻,他才真的提起了几分兴致。 之前这个少年的暴躁与反抗,都像是幼兽面对突然出现的敌人下意识地亮出瓜子,大有几分吓唬人一般的花花架势的意思。而后又在发现敌人无法对抗的时候,他很快垂下头颅,开始等待着机会退却,核心思想就是逃避。在这个过程当中,次仁格桑终归是清醒且冷静的,不够失控就说明他还有退路,尚且有退路的人又怎么可能孤注一掷呢? 可是现在被逼到濒临绝地,次仁格桑终于意识到没办法全身而退,不由得开始想方设法地反击。字字句句尖锐难听也好,毫无头绪的口不择言也罢,诸多表现无非是在证实失控。 反击之后是什么呢....... 这样想着,白唇角的笑容更加笃定了。 反击之后便是备受打击的失落,失控愈发不受控制,足以让一个人做出冲动的选择。情绪就像是一柄双刃剑,它可以让一个人拥有莫大的勇气,面对艰难险阻也都无所畏惧,也可以让一个冷静果决的人失去思考能力,沦落为被旁人利用的工具。 “怎么,难道我说错了么?如果我的身上完全没有你用得上的东西,你还会这么跟我浪费口舌么,像是你这样的人,想必做任何决定都是有所目的的。既然不需要从我身上获得情报,那么就是有一些只有我才能做的事情,才会劳烦你亲自找上我吧。” 白饶有兴趣地看了次仁格桑一眼,漫不经心地问着。 “怎么,你很了解我?” “我不了解你,但是我了解人心。” 次仁格桑冷笑了一声,毫不掩饰言语中的尖锐,方才因为央金而产生的伤感与失神,此刻尽数成为了反击的刀子,全部尖锐地刺向了白。 “我们两个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没有任何的交情可言,我不认为你会帮我。既然不是帮忙,那就只有等价交换这一种可能了,不如直接说出你的目的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白惊讶于在强烈的刺激之下,次仁格桑居然找到了反击的办法,他目光中的玩味又浓重了三分,唇角漫不经心地勾了起来,声音却依旧还是淡淡的。 “作为一个十九岁的少年,你识人阅人的能力确实不错,不过火候还不到。” “不用给我戴高帽了,我没有什么识人阅人的能力,就事论事而已。”次仁格桑骤然抬起了头,定定地看着白,“你应该知道,窥探都是互相的,没有人可以对另一个人的情绪感同身受,可以理解必然是因为有所经历。你能把我的心思看得这么透彻,字字句句都戳到我的伤口上,不就是因为你清楚我的伤口在哪里,或者换个说法,我们两个同病相怜吗?” 白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而这句话也确实在他的意料之外。 于是他惯然笃定的表情出现了一秒稍纵即逝的意外,这才将次仁格桑的话低低重复一句。 “同病相怜?” “难道我说错了么,我对央金的感情藏得有多么隐.晦,你就有多么可怜。连那些细枝末节的爱慕都看得出来,难道不是因为你有着同样的隐.晦情绪么?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本就虚无缥缈,你对我了解甚少,没有见证过我和央金的相处,却能这么精准地猜到我的心思......如若不是你也心底有所爱慕又不肯承认,还有什么别的更合理的解释吗?” 对于这些质问,白只是淡淡地听着,仿佛在欣赏次仁格桑的恼羞成怒。 “你们少年人的心思,难道还不好猜么?我只是很了解你而已。” “不,你不了解我,至少在感情这个层面,你并不了解我。你只是了解某种特定模式之下的相处中,身处于我这个身份的“你”,到底是怎么一种心理状态,才能将心比心地推断出我的心理状态。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心底也有一个高高在上到你无法觊觎的女孩,你渴望着她、爱慕着她,又偏偏拿她没办法,只能将过分多的情绪许给未来,无限期地拖延下去。否则你怎么会知道我对央金到底是亲人之间的依恋,还是爱人之间的眷恋呢?” “分析得很有理有据,可是我为什么这样做呢?” “为什么.......你急于像我证明央金待我是真,想要看我在知晓这一切之后会做出何种反应,到底是你期待我的反应,还是想要通过我的反应确认什么呢?” 白这次已经懒得应和了,而次仁格桑更像是因此而确认了什么,继续说了下去。 “白......我姑且这样称呼你,你口口声声说让我知晓真相,其实你只是把我当成一种投影,想要看我最后会如何选择,对吧?感情之间的共性让你足够了解我,那么你足够了解自己是怎么想的吗,透过我和央金的感情,你是在看着谁和谁的故事呢?” 随着次仁格桑的话音落下,白的目光渐渐变得深远。 他素来冷静自持,很少会因为旁人产生情绪波动,可是但凡是个凡人,就会有七情六欲,也少不得软肋,即便是白也不免其俗,只不过他的情绪藏得比旁人更深而已。可是次仁格桑不经意间的几句猜测,却歪打正着地说穿了他的内心。 次仁格桑的话分析得不错,他的身上确实有着利用价值,确实有一些事是只有次仁格桑可以去做,而白没有办法做的,这些事情足够慎重,不然白也不会亲自来西.藏一趟,还跟这个普普通通的十九岁少年废了如此之多的口舌。 至于感情方面的分析,也确实有一些感情正如次仁格桑所说,大抵是因为遇到的女孩子身份上的共性,白与次仁格桑在某些情感的体验方面,足以称之为感同身受。 而此刻,白想的是来西.藏之前,夏眠柔美动人的笑意。 “计划到了现如今,容不得一丁点的闪失,可是现在的突发.情况不可控制,雪山的圣女居然找到了葬神的山洞,差点连玉如意也被毁掉了,这还真是麻烦呢?” “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替你解决的呢,阿眠,只要是你想要。” 在对待小公主的时候,白的眼底有着难得的一丝温柔。 虽然那种温柔并不细腻,活像是傀儡师欣赏自己最钟爱的玩具,他乐意去欣赏,也想要去占有,偏偏不想给予同等的尊重。 那爱慕必须是带有压制性的,才能切切实实地转化为占有。他要把高高在上的小公主从宝座上拉下来,了解她的全部,再掌控她的全部。小公主必须要依附于他,一如现在在花魂的契约之下,她不得不依附于无止尽生长着的曼陀罗花。白不想给夏眠留下任何反抗的机会,他想要让小公主臣服,并且沉沦于他,他要亲手撕碎小公主身上与生俱来的傲慢,才能满足自己过分多的爱慕和病态的占有欲。 而作为被擎制的对象,楼兰小公主从来都是将白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 彼时,她也只是低低笑了一声。 她纤细的手指碾过了盛放的曼陀罗花,殷红的花瓣映衬着白皙的肌肤,却不及她万分之一光彩。华丽的流苏随着动作细微摆动着,连垂下眼眸的动作都显得那么娇艳动人。 “白,那你来猜猜看,我想要什么呢?” 第二百三十九章 掩埋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夏眠这个问题的意有所指显而易见,甚至都不需要白特意回答。 毕竟,眼下的场景已经给出了答案。 灿烂的天光透过云层,折射着趋于漂亮的光芒,将周遭金色的纱幔和纯白的廊柱镀上些许圣洁。花房透明的玻璃将室内与外界很好地分割开来,一如童话世界公主沉睡着的华丽宫殿,带着与现实世界不相符的隆重,美轮美奂到了极致,便显得有些缥缈。 纠缠的曼陀罗花盛放又枯萎,藤蔓缠绕这夏眠的小腿,映衬得她白皙的脚踝突出的骨节,犹如足下生莲般的动人。垂落的长发散在肩上,纤细的锁骨从衣领处露出一小节,那是惊鸿一现的性感,更多的惊艳则被刺绣着精致图案的金色舞衣覆盖住,很仔细地藏了起来。 “你在担心雪山的事情,那个山洞藏着秘密不能被旁人发现,最后可以进入山洞的人,只有用来唤醒“神女的战衣”的容器,这是计划的收尾,容不得一点变数。可是白圣女的突然出现却让局面改变了,黑圣女留下的指示得到验证,那个柔弱的女孩子居然也真有勇气以身犯险,差一点就让玉如意提前毁掉.......而你,高高在上的楼兰公主,只能在镜像之中看到这些景象,却无力去阻止什么,即便是你也会觉得慌乱不安吧。” “那座山洞之中,藏着的又不仅仅只是我的秘密,难道真正该害怕的人不是你吗?我有着永恒的生命,千年对我来说不过是一场大眠,可是你呢?” 对于女孩子的意有所指,白仅仅只是一勾唇角。 他上前一步,站在了夏眠的身上,手掌则是极为自然地搭在了她的肩头。 小公主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虽然早已经习惯了如此的亲密,可是心底萌生出的反感却是不受控制的,这种反感并非针对白本人,而是夏眠打从心里排斥着束缚感。即便是沦落至此,她骨子里透出来的高傲依旧无法掩藏,本能地讨厌寄人篱下的感觉, 这样的情绪影响了夏眠的语气,她之后的话语也不自觉冷了几分。 “白,你的生命跟花魂纠缠在一起,连生死都不能自己左右,如果计划失败,损失最大的是你才对吧。我曾经帮你掩埋了一次过去,又不可能彻底将这些事情抹杀掉,如何提防着白亦从发现真相,让我们两个行事更加顺利,还需要我来提醒你吗?” “阿眠,你还真是疏远的让人心寒啊。” 白垂下眼眸看了看夏眠,低低笑了一声,这才不紧不慢地说了下去。 “我左右不了自己的生死,却可以左右你的生死,这还需要我还提醒你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失去花魂的力量,我固然活不下去,可是没有了花魂的主人一脉同出的生命力来滋养你,我尊贵的楼兰小公主,你又能活多久呢?” 随着话音落下,便是不长不短的沉默。 诸如此类的问题永远没有答案,在楼兰的悬局有所结果之前,也不可能得到答案。也因为如此,夏眠每每与白交锋都很难占据上风,想要脱离那种让她不舒服的压抑感的人是她,最后不得不若无其事将这一篇翻过去,维系着岌岌可危的合作关系的人,也是她。 就比如此刻—— 夏眠短暂地思忖了几秒,便将手放在了白的手臂上。 “好了,现在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与其跟我耍脾气,还不如想想之后应该怎么办,白圣女的事情一天不解决,我就没有办法彻底安心,你说了会帮我的。” “但是有什么关系呢,巫族愚昧的民众已经替我们解决了问题。”男人对于小公主的主动示弱很是满意,不紧不慢地说道,“巫族的白圣女终于在黑圣女的劝说之下找到了破局的机会,突破艰难险阻提前打开了蜃楼,差一点改变时局.......可是,在山洞面前阻拦她的人,正是她心心念念想要拯救的巫族族众,呵,真是有趣。” “多么讽刺又可怜啊,”小公主嘴上说着可怜,眼底却是一片漠然,“如果那些人知道,他们亲手断绝的不仅仅是白圣女的生机,也是他们自己的命数,不知道会作何感想呢?” “这有什么可感想的,”白接过话题,毫不掩饰嘲讽,“世人不是一贯如此的、荒谬又自私,又自以为可以掌控一切么?” 夏眠轻笑了一声,抬起头直直地看着白,很想说你不正是这样的芸芸众生之一么? 但眼下明显不是争吵的时候,所以她出口的话很干脆地转变了话题。 “那么,那个藏族少年呢?” 随着小公主的动作,华服坠着的珠宝发出了细微碰撞声,叮叮铃铃的回响在一片静寂之中尤其好听。金线穿引着小巧的宝石点缀着华服,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芒,如此华丽的舞衣仅应被陈列,而不该被人穿在身上,凡人根本没有办法压得住这样一件衣服。 一如世人再如何讴歌赞美仙神,不惜心血地创作谱写《霓裳舞衣曲》,也很难真的寻仙踪觅仙影。即便是最顶级的绣娘耗费大量心血,用尽了难得一见的珠宝,终其一生制作出来的霓裳舞衣,终归也只是凡间的仿制品,比之传闻里终归差些火候。 人间的杰作再如何精美都仅属于人间,这是凡人与神祗之间的界限。可是当夏眠穿着这件华贵的舞衣,高高在上地坐在宝藏之上,却是那么合衬。那就像是隔着亘古时空的神明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世人,无形之中便是莫大的气场。那种透露着病态的脆弱成为了点缀,让原本不合理的场面变得合理,又莫名多了些许虚幻感。她是那么圣洁又美丽,以至于让人多看一眼都觉得是亵渎。 这也是白最喜欢,也最欣赏的地方。 平平淡淡地歌颂美丽,或是带着瞻仰的远距离欣赏,都不适合对待高高在上的神明,只有将神明从云端拖曳到泥沼之中,沾染了一身浑浊,才能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占有。 而在对待夏眠的时候,白想要的就是绝对的占有。 在楼兰小公主身上可以清楚地看到美丽融化了许多界限,清纯与妩媚、娇俏与天真、残忍与美好,甚至是更多其他无从名状的东西,都在她的身上得到了完美的融合,而这些形容词在最后都失去了意义。 美丽到了一定程度,就足以称之为意义。 这样的美丽足以让白选择让步,他的不悦很快淹没在夏眠的轻笑声里。 “我当然会帮你,需要我做什么?” 这样的回答正合夏眠所以,她没有想要跟白产生冲突的意思,否则也不会主动示弱。在计划到了最末尾,小公主反倒平静下来,高傲抑制了三分,多了些许息事宁人的意思。 随着唇角的笑意愈发浓郁,小公主随手一挥衣袖。 半空之中骤然浮现出了三面晶莹剔透的古镜,镜面折射着耀眼的阳光,古铜色的边缘雕琢着繁复的花纹。幽镜悬浮在半空之中,里边呈现的正是有关“神女的战衣”的碎片。 “你看,好戏已经开场了。” 夏眠的声线温柔而轻盈,像是在讲述一场美好的梦境,没有人舍得去惊扰。 可是镜像之中浮现出来的画面,却是截然不同的残忍。 ....... 那是耸立在荒村之中的古老神庙。 婆娑的树影拉得老长,枯枝杂草在狂风之中交错,形如狰狞的鬼魅。破旧的石墙在惨淡的月色之下显露出骇人的诡异,仿佛这间破旧的庙宇沉睡着象征厄运的神明,平时她仅仅在尘埃里沉寂,可是但凡睁开眼睛,就要用无尽的杀戮与血腥才能平息。 破碎的窗棂在狂风之下吱呀作响,犹如下一秒就会崩塌。 穿着少数民族服饰的女孩子失神地望着不远之处逐渐靠近的怪物,此刻的她已经来不及去想所谓的礼法了,她的手紧紧抓着身边的男人,表情中充满着绝望。 “祭台上的音乐开始响起,祭祀即将开始,沙之影卫重临世上,诅咒也随之开始了.......那不是祈神的仪式,而是,葬神啊。” 阿彩的呢喃犹在耳畔回响,沈川源则是呆立在一旁。 从动身来坞城开始,沈川源就有着自己的计划和考量,他游刃有余地处理着一切事情,不紧不慢地把握着事态的进程,一直都是笃定且沉着的。不论是在大年夜的当晚跟着阿彩来到这个古老的部族,还是在阿秀婆赶他离开时笃定阿彩会追出来,甚至连兜兜转转地绕到这个破旧的神庙,都是沈川源计划的一部分,他不吝于利用少女对他情窦初开的好感,一如利用再单纯不过的棋子。 可是现在,局面已经彻底超出了沈川源的预期。 泥沙幻化出来的怪物越来越多,眼下的场面足以称之为恐怖,惯有的理智已经不足以支撑沈川源来处理眼下的情况了。他的舌.尖抵着牙齿,口腔内伴随着钝痛的血腥味,才终于找回了三分理智,可以勉强地在危难关头思索一些问题。 直至此刻,沈川源才意识到,打从那位唤名为白的男人找上他的时候,自己就已经落入圈套之中,所谓的利益交换不过是单方面的利用,那个男人的目的绝非寻找某件东西而已。 或者说,染血的宝物重临于世,注定要有鲜血积淀。 此刻沈川源很想追问一句什么,可是话语哽在喉间,还没有来得及说便被打断了。 诵经声悠远而绵长,反复重复着单一的调子,渐渐淹没了风雨声。那些由泥沙凝结而成的怪物狰狞着撕碎了神庙脆弱的屏障,站在他身畔的阿彩开始剧烈颤抖,犹如在暴雨骤风之中摇摆着枯枝的树木,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彻底折断。 “阿彩,阿彩.......” 沈川源紧锁着眉峰,竭力想要把女孩子护在怀里。 他眼看着空旷的祭台上不断幻化着的泥沙,逐渐凝聚成并排跪拜着的暗影,那种诡异感无法形容,足以让人们的汗毛直竖,被深入骨髓的恐惧吞噬。而当祭祀的音乐渐渐响起又渐渐终结,随着最后一个鼓点落下,怪物们纷纷起身,朝着古庙的方向逼近了。 “你快走.......” 这是阿彩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像是带着难以掩饰的哽咽哭腔。 而后她表情愈发狰狞,彻底被麻木吞没了。 第二百四十章 为时已晚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可是你呢?” 随着阿彩的话音落下,沈川源紧紧皱着眉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不论他对这个远远算不得熟悉的小姑娘到底怀有何种感情,到底是单纯的利用,或者这其中或多或少地掺杂了些许怜惜与不舍,沈川源都不可能将她一个人扔在这里。 在生死面前,人的感情难免会被无限放大。 自私者的贪婪与冷漠会在特定场合抛弃自己的良知,做出旁人所不能理解的残忍决定,连伪善嘴脸都懒得再去维持,平和之下掩饰的假面碎得彻彻底底。而惯常把情感压抑在最深处的人,也会因为生死一瞬的下意识决定而泄露出情绪的端倪,惊觉自己隐藏起来的心软,事实上漠然都是假象,他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冷酷无情。 就比如此刻的沈川源。 理智告诉他,此时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独善其身,未知的力量无从抗衡,留下的只有深深的恐惧。仅有的分析能力让沈川源迅速整理出前因后果,全部的突变显然都因为那一对红烛而起,又在阿彩的身上不断具象化,才引发了眼下的突变。 在这个诡异的古庙停留越久,就会面对越多不可控的危险。 可是他又怎么可能把阿彩独自扔下呢? 如果现在踏出古庙的大门,真的可以博得一线生机,顺利摆脱这段可怕的经历。可是无故被他牵扯进来的少女阿彩会面临什么,是崩溃还是死亡?做出逃避的选择之后,漫长岁月里沈川源真的不会后悔吗,或者说,沈川源真的有他自诩的那么漠然吗? 这些复杂的思索仅在一瞬之间,便晦暗在男人镜片后的隐藏的目光里了。 此刻,在镜像的另一端,白的目光停在小公主的脸上,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声。 “你猜他会怎么做呢?” 回应他的是楼兰小公主娇俏的声线,她像是在哀婉般感慨,也像是在陈述事实。 讲出这句话的时候,小公主的手肘垫在雕金的宝座上边,单手托腮地观赏着悬空的镜面中映出来的一切,如同在极为耐心地欣赏一台正在上演的戏剧。而她脚下疯狂生长又快速枯萎的曼陀罗花,正跟景象中纠缠在那个可怜的女孩子身上的藤蔓如出一辙。 “他已经没有时间来想自己该怎么做了,花魂已经开始生长了。” 随着小公主的话音落下,镜像之中又是一道雷声。 阿彩的表情有些恍惚,像是在跟某种力量抗衡着。 烛影勾勒着她的轮廓,少女尚且稚气未脱的脸颊上柔和褪去几分,倒是显露出了鬼魅一般的凄厉。 “来不及了,这是我们寨子里的诅咒。” “什么诅咒?” 沈川源急急地问了一声,却来不及留意身边女孩子的变化,他的目光定格在了古庙之外,那些由泥沙凝结而成的怪物犹如丧尸一般,正在缓慢地朝着古庙的方向移动。随着他们的逼近,空气之中那些令人作呕的味道愈发浓郁了,沈川源几乎要干呕出来。 “你知道为什么我们的寨子破落成这个样子吗?” 阿彩的声音在剧烈的风声之中有些缥缈,像是隔了一层浓雾,尾音也都听不太真切。 这些话阿彩原本没有想过跟任何人说,即便倾诉对象是沈川源,但现在她也不管不顾了。 “为什么?”沈川源问道。 “因为妈妈离开了,她原本不该背叛族人的,这是神祗的惩罚。” 阿彩紧紧咬着下唇,低低呢喃了一句。 窗外是狂风暴雨拉扯着枯枝的剧烈声响,而破旧的古庙内却显得安静,红烛燃烧时透出淡淡的血腥味,正在无止息地剥夺着沈川源识海的清明。他不得不分神出来,转过头地看着阿彩,等待着女孩子之后的解释。 可是阿彩却像是没有生命力的木偶一般,呆滞地站在原地,她此刻是那么木讷,仿佛思考能力都已经被剥夺了。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来的是妈妈离开那天烧了三天三夜的大火,女人那张精致而美丽的脸在火光里扭曲,最后彻底被火光吞噬。 那时候她带着怨毒地看着大祭司,像是在毫不留情地讽刺着什么。 当时妈妈说过什么呢? 阿彩努力思索着,不由得紧紧皱起了眉头,她很想把这场祭祀背后的真相告诉沈川源,可是很多事情都变得缥缈,连带着她的意识也变得恍惚了。那一瞬间,时空的罅隙像是要把阿彩吞没了。 巨大的空洞感包裹着她,虚幻与真实之间的界限变得不再分明。 她的耳边回荡着的是妈妈在大火之中凄厉的言语,阿彩原本以为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此刻一切都是这么清晰而分明,仿佛她面前正是那场燃烧着的大火,带着毁天灭地一般的残酷。 “你真当自己是什么正义的卫道士吗?今天我固然是逃不开的,但是我从来没有后悔选择文哥,也没有后悔跟着他离开。比起在巫族日复一日暗无天光的生活,跟文哥在一起的这几年,虽然短暂得像是一场梦境,却是我一生最快活的时光。” “多么愚昧又无知啊,你们一直信奉着神祗,却不知道谎言早在千年之前就埋下了。如果不是我见到那个女人,知晓到了真相,我可能会跟你们一样愚昧下来。永远闭塞在这个破落的山村里,靠着世世代代延续下来的谎言,说白了,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 过去与往昔不断交叠着,阿彩低低开了口。 “那时候我还很小,不过五六岁的样子,我听不懂妈妈的话,为什么要离开寨子,这么宁静地生活着不好吗,就非要抛下我和姥姥,非要跟爸爸一起去看看更广阔的天空吗?“ 阿彩垂着眼眸呢喃着,像是在认真思考些什么。 很多事情小时候的她不能理解也想不明白,可是哪怕到了现在,她已经从小姑娘长成了大姑娘,也依旧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妈妈当年会做出那样的决定。妈妈是族人们心中最美丽的女人,每年的年祭都是由她来献舞祭祀神祗,她永远都是那么高高在上,地位都较之族众们高出一截,接受着大家的景仰。当年她和爸爸顶着那么大的压力才终于在一起,得到了大祭司的认可,之后也过上了安宁而平静的日子。 有了这么高的待遇,还有什么好不满的。 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巫族,非得跟着爸爸去外边呢? “妈妈是巫族的圣女,那是我们族里最尊贵的象征哩。圣女注定要为神祗奉献生命,生命的最终便是永生,而族人们也可以得到永远的福佑。可是因为妈妈的背叛,神明被惹怒了。” “什么神明?” 阿彩没有回答沈川源的话,她像个精致的木偶一般,木讷地站在原地,仿佛连思考的过程也渐渐被省略掉了,只是用机械化的语调,自顾自地讲述着某段往事,将长久以来被封存的往事公之于众。 “为了平息神祗的怒火,大祭司将妈妈活生生地烧死了,那是烧了三天三夜的大火啊,空气里都是呛人的烟尘味,真是可怕哩。随着大火平息,族人们都以为这个小插曲至此结束了,可是寨子里的厄运再没有终止,族人们居然接二连三地死去了。剩下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慌张了,祭祀怎么办呢,没有了圣女和十二姽女,巫族的祭祀不是要被迫终止了吗?” 沈川源紧皱着眉头,他甚至已经不想开口了。 他深知自己不论说什么,或者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对面的女孩子明显不正常,可是沈川源不知道该如何救她,只能眼看着这个见鬼的局面不断恶化下去,什么事情都做不了,或者说再妄图做什么都是无意义。 “后来啊,寨子里的人都死绝了,最后除了大祭司,就正剩下我和姥姥了.......有一天晚上下着大雨,大祭司居然来到我的家里。我躲在里屋的门缝后边,听到大祭司跟姥姥说,祭祀不可能停止,这就是巫族生生世世的宿命,是摆脱不了的轮回,谁都没有办法。当年巫族的分裂没有阻止轮回,即便是妈妈的死,也不能阻止下一位圣女步入轮回。没有人可以终结这十二年一次的祭祀,现在族人们的死当然也不能阻止事情的进程,只不过祭祀会以另一种形式上演,那是不同于以往的,一种......无法想象的形式。” 说到这里,阿彩的话锋骤然停顿,她歪着头看着沈川源,忽然娇俏地笑了。 “我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我其实也是寨子里的圣女啊。” 这些话的尾音还未彻底落下,就被庙宇外的一声惊雷打断了。 循环往复的诵经声变得愈发急促了,不知何处传来的歌声缥缈又空灵,带着浩大的空虚感干扰着思考,那声线分明柔和动人,偏偏让人发自内心地觉得可怕,连汗毛都立了起来。 沈川源来不及消化阿彩这番话透露出来的过分多的信息,他甚至没有多去追问与自家老师息息相关的巫族祭祀,只是下意识地去拉阿彩的手,急急道了一句。 “别说了,阿彩,我带你走。” ........ 可是,终究还是晚了。 空气中的血腥味愈发浓重,然后便是沈川源预想不到的惨烈。 方才点燃的红烛落下的烛泪,居然在地面上迅速生根,以惊人的速度生长成为纠缠的花海。沈川源看着花海肆意蔓延,渐渐覆盖了整间古庙,那些蔓延而来的曼陀罗花宛如狰狞的鬼爪,以让人无法阻止的速度盘踞在阿彩的身上,将她牢牢纠缠起来。 “阿彩,阿彩.......” 第二百四十一章 破碎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在快速生长的花藤蔓延而来之际,沈川源的第一反应就是将阿彩抱过来。他来不及多做思考,素来精准的分析能力在此刻派不上用场,因为眼下的局面根本无法用常理来推断,时空像是被某种力量混淆了,一切都是错乱的。 当阿彩那一句巫族圣女讲出来,沈川源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肃。 此行之前他不是没有了解过巫族这个神秘的部族,沈川源始终怀疑老师何盛的失踪,就是因为窥探到了巫族的秘密,有关于苗疆选题的讳莫如深的线索,就是最好的证明。而沈川源不得不跟那个唤名为白的怪异男人合作,很大程度也是源于巫族的谜团。 除却何盛的失踪之外,最大的原因就是何漫舟的身份。 ——那个男人当时分明说过,小师妹正是巫族的圣女。 这样一层身份的背后,到底代表着什么呢? 沈川源并不知晓,也无从知晓。 楼兰的遗族距离沈川源太远了,他对于巫族全部的了解,也不过是出自那个迷雾一般的男人的叙述,如果不是诸多怪异的事情真真切切地发生在沈川源的身边,还有何漫舟最初讲述的梦境作为佐证,沈川源或许只会把一年之前突然找上他的神秘男人当成神经病,二话不说便把他请出去,连话都不会多讲几句,更别说最后达成合作了。 可是在拿捏一个人的心思上面,白显然太过娴熟了。 初次会晤的场景,沈川源至今记忆犹新。 最初白只是讲述那段趋于遥远的故事,有关于楼兰古国的历史和最后的灭亡不足以引起沈川源的兴趣,可是男人描述的场面,偏偏沈川源听起来是那么的熟悉.......那绿洲之中虚幻的蜃楼,被漫天黄沙笼罩着的神庙,身着华服翩翩起舞的妙龄少女,这些细节都并非沈川源第一次听到,这跟之前何漫舟言语不详地讲述的噩梦多么相似啊。 但凡心底埋下怀疑的种子,就少不得想要去了解更多。 沈川源几次想要终止这近乎于荒谬的谈话,却都因为白的言语跟何漫舟讲述的梦境之间不可思议的相似度而搁置了,而这样的疑问并未得到解决,反倒在谈话的最后彻底发酵了。在听到巫族圣女和十二姽女们世世代代囿于轮回之中,不得不为了那场延续至今的可怕祭祀奉献生命和灵魂时,沈川源没来由地想到了何漫舟初次从噩梦中惊醒的眼神。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梦到没有看过的景观,即便是冰山一角般的潜意识,深究起来都是有迹可循,尤其是梦境中的细节跟现实居然可以重叠在一起,就更显得诡异了。 那么,这背后的缘由到底是什么呢? 何漫舟的梦境跟何盛的失踪是否有关,是否梦境背后的隐喻正藏着这次意外的原因。为什么独独只有何漫舟才能感知到这一切,让某一部分真实在梦境之中重演呢? 像是看出了沈川源的疑惑,白的话锋骤然一转,举重若轻地占据了全部先机。 “对于我讲的这些,你是不是有所怀疑,甚至还想问上一句,我怎么会知晓有关于楼兰古国的事情,而你的小师妹又是怎么跟这些迷局扯上关系?” 虽然明知道此刻回答白的问题,不亚于暴露自己的软肋,沈川源依旧追问一声。 “因为什么?” “如果是问我为什么知晓这些,答案很简单,我跟楼兰古国有所关联,这其中的关联到底是什么,你暂且不必知道,你需要知道就是,如果想要终结楼兰的轮回,少不得我的帮助,或者说,你需要我提供的情报,而这些仅有我可以提供。” “至于你的小师妹,答案就更简单了,仅仅凭借细枝末节的联系,并不足以让一个凡人窥探到古老的秘密。何漫舟可以感知到这一切,当然是因为她独一无二的身份——其实你心底也有所猜测了对吧,没错,何漫舟正是巫族圣女,那个被卷在漩涡中心的人。” 沈川源:“........” 正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奠定了之后的局面。 沈川源是聪明人,白不过只是讲出了最表层的意思,他就可以顺着他的弦外之音推断出他的态度。对于白讲述出来的情报,固然不可不免地有着三分假,同时也确确实实存在着七分真,至少何漫舟的身份存在的疑点是真,那意味不明的梦境与何盛的失踪有所关联也是真。 而撇开其他事由不谈,光是拿出这两条,就足以牵动他的敏感神经了。 在沈川源权衡之际,白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想要结束这一切吗?” 当时白是这样问他的,回应他的是沈川源短暂的沉默。 “想要改变巫族圣女的宿命,唯一的办法就是终结轮回,这也是我想要做的。这件事说难不难,说简单自然也不简单,只需要把“神女的战衣”的碎片整合在一起,剩下的事情就不需要你来担心了。在唤醒神祗,结束这一切的时候,我自然会救下你的小师妹。” 听着那些讳莫如深的言语,沈川源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飞速思考着白言语间的漏洞,试图从对他全然不利的局面中找到些许主动权。 “既然你已经有了计划,为什么不自己来做呢?” “如果什么都可以我自己来做,干嘛还要跟你合作呢?” 白的神色掩饰在面具下边,对于沈川源的质问,他只是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唇角。 “你想要救你的小师妹,让你心爱的女孩脱离苦海,让有恩于你的老师顺利回来。而我自然也有着自己的筹谋,当然也正是跟楼兰古国有关。很巧的是,虽然我们最终目的不要一样,眼下需要做的事情却是不谋而合。这也是我找上你的原因,沈先生,考虑跟我合作么,需要你做的事情很简单,只要找个机会到坞城,将“神女的战衣”散落的碎片唤醒就可以了。” 沈川源知道这所谓的“合作”无异于与虎为谋,白将他的心思摸得无比透彻,甚至连他对何漫舟那一点点隐晦的心思都被很好地掩饰起来,没有泄露出一丁点端倪。 虽然表面上是合作关系,但是这两个素昧平生的人彼此忌惮又彼此猜忌,白的言语想必或多或少会有夸大其词的成分,尤其是背后涉及到的是有关于楼兰古国的秘密,就更是存在着无数的变数,这所谓的合作或多或少有着利用成分,终归是不够可靠的。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在白讲出那些话的时候,沈川源就已经落入下风了。 在许久的犹豫之后,沈川源终究还是开了口。 “好。” 合作从那时候确定下来,之后便是沈川源如履薄冰的一年。 布局从一年之前就开始了,他既想着兵不刃血地替何漫舟解决一切,又不能把关于楼兰古国的事由透露出分毫。不论是天问堂博物馆被藏起来的《山涛话古图》,或是突然出现在青花瓷瓶中的老何留下的手札,以及从顾期口中一点点打探出来的消息,和最后来到坞城寻找阿秀刺绣,再一步步找到巫族的祭祀古庙,都是沈川源计划的一部分。 沈川源苦心孤诣地布局,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直到了现如今。 曾经的谋划在沈川源的心底从未动摇过,可是在这一刻,沈川源却迟疑了。 这绝不是因为恐惧或是慌乱,他只是在电光石火之间预见了结果,迫切地想要阻止阿彩被卷入其中,甚至不惜放弃自己已经走到九十九步的大局,很干脆地想要停在最后一步。 这些思绪在沈川源的心头转了一遭,然后他不假思索地上前一步,不顾地面上犹如吃人怪物一般的纠缠花藤,更不顾自己的安危,只是想要从沼泽中把女孩子救出来。 在这个过程之中,沈川源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 那一瞬间的电光石火,足以称之为奋不顾身。 但是终究还是太迟了。 在沈川源扯住阿彩手腕的那一刻,女孩子纤瘦的身体彻底被曼陀花的枝叶覆盖住了。沈川源分明拼尽全力,却也只是握了个空,仅仅扯到了阿彩袖口的一小段布料。然后他便眼睁睁地看着阿彩被卷在了曼陀罗花海的最深处,她纤瘦的身体被藤蔓覆盖,犹如被层层叠叠的银丝牢牢包裹起来的蚕茧,一点点地被吞噬了最后的生命力,甚至连挣扎都来不及。 当有了具体目标之后,肆意疯长的植物更加癫狂了。 藤蔓仿佛有意识一般地疯狂输送着养分,阿彩像是一只不断被充气的皮球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着,变化来得太急太快,她甚至还没有彻底回过味来。 阿彩低下头活动了一下脚踝,像是想从缩紧的藤蔓中挣扎出来,可是藤蔓缠得太紧,她根本动弹不得。于是阿彩只得抬起眼睛,机械化地像沈川源递去了求助的目光。 当容器不堪负荷的时候会发生什么呢? ........砰。 被无止尽填充的皮球终于到了临界点,骤然破碎掉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沈川源来不及做出反应,他甚至来不及抬手把女孩子拉到自己的身边,没办法最后再抱女孩子一下,一切就那么干脆利落地结束了。 沈川源最后只是看着少女空洞而绝望的目光。 阿彩的嘴唇上下碰了碰,像是藏着一句将说未说的呢喃。 那时候阿彩想说什么呢? 沈川源猜不到,也永远不会知道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青玉履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狂风暴雨之下,又是一道惊雷。 惨淡的白光撕破了暗沉沉的黑夜,古庙带着裂痕的石壁也显得惨白,仿佛下一秒就会有数不清的鬼魅突然出现,它们会顺着那些在岁月洗礼之下已经不再真切的壁画苏醒,以极为诡异的姿态爬出来,伴随着回荡着的诡异笑音将周遭的一切拆吞入腹。 铺天盖地的曼陀罗花在此刻平息了,它们就像是忽然被火烛照射的巨蛇一样,迅速收起了自己张牙舞爪的藤蔓,一寸寸地缩小下去,顺着古庙的地缝墙缝倒退着生长,不过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那入目所及的红色就淡下去了,只剩下花卉开到颓败时令人作呕的腥烂。 在遍地的艳红退却后,剩下的血渍便更加清楚了。 沈川源看着阿彩消失的地方只剩下衣服的碎片,迸射的鲜血喷洒了一地,石砖上是映着月色的道道血痕。血肉的碎片映衬着遍地残骸,染红了阿彩精心铺了好久,原本准备要跟沈川源在古庙里凑合一晚而垫起来的稻草。 干黄的枯黄被染红后,叶端正有血水凝结能水珠,以极为缓慢的速度一滴滴地落下来,仿佛在记录着转瞬而逝的残忍。鲜活的生命在眨眼之间被撕扯成了碎片,浓重的血腥味无孔不入地钻入了沈川源的鼻息,让他止不住地干呕起来。 因为离得太近,沈川源的风衣上也沾染了浓浓的一层血污。 不过短短几秒而已,事态已经以不可逆的方式画下句点,容不得沈川源多做思考。阿彩分明不久之前还好端端地站在他的面前,他还拉着女孩子纤细的手踝,竭力思索着该如何把小姑娘顺利带出去,逃离这个由他的一念之差造成的危局。 可是现在,这些都失去了意义。 阿彩已经成为了地上的一滩血,再也回不来了。 随着阿彩的死,一切都好像尘埃落定了。山林间疯狂摇摆的树影在一瞬之间安静下来,张牙舞爪往神庙里钻的沙之影卫停顿住脚步,又在一阵邪风之后变成了遍地的泥沙。林间小径上的泥土被雨水斑驳着,显得坑坑洼洼凹凸不平,最后只剩下令人作呕的腥气,丝丝缕缕地占据着鼻息之间的清明,不只是因为过分多的血腥味,还是被雨水不断冲刷之后的泥土散发出的恶腥。 至此,神庙之中供奉着的石像蒙着的浓雾也终于散去了。 在弥散的烟雾之中,神祗的法相逐渐变得扭曲而狰狞,最初由沈川源亲手燃起的红烛此刻还在闪烁着点点烛光,影影绰绰的光映着墙壁上拉长的影,带着骇人的阴森。沈川源一时之间居然分不清,扭曲的究竟是那趋于诡异的神像,还是他自己的内心。 为什么会这样呢? 最初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分明只是若无其事地笑了几句,他的言语是那么漫不经心,全然听不出言语间的冷漠与慎重,仅仅像是在陈述事实。 “你不是想要救你的小师妹吗?” “凡事都是有代价的,我们只是合作关系而已,我不是慈善家,你需要拿出自己的价值,并且独自承担背后的代价,这是在理所应当不过的事情,你总不会想不清楚吧。” ....... 当时,沈川源对那个男人的话深信不疑,也确实觉得这一切理所应当。 可是他从未想过,这背后的代价居然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这样的结果太出乎意料也太惨烈,以至于沈川源感觉胸口哽住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仿佛瞬间多出一个巨大的伤口,正呼啦啦地吹刮着寒风,一刻都不曾止息。 看着遍地的血迹,沈川源眼眶微微发.热,指尖止不住地颤抖着。 在一切风平浪静之后,劫后余生的庆幸感被不知名的空洞代替了,沈川源不得不大口呼吸,才能勉强平复因为情绪波动而骤然生出的窒息感。可是这样的效果微乎及微,沈川源甚至不能再去上前一步,飞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或是仔细判断危机四伏是否真的结束了。他只是呆立在原地,看着入目的血泊失神,全部的反应都仿佛被冰封住了,过了良久沈川源都没有向前或是后退一步。 那一瞬间,他分明是后悔的。 在此之前沈川源对自己的认知相当清醒,他不已好人自诩,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从来都是把感情放在最末尾,人际社交以“有所用途”作为准则。唯一一次恋爱也仅仅因为顾期是个很懂事省心的,与他足够合适的女朋友,而在发现两个人之间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之后,他便当机立断地将这段感情撇舍了。 没有什么人什么事是不可以利用的,不忍心不过是因为时机不到或者筹码不够罢了。 沈川源不介意用往昔的旧情换取更多的线索,让自己的计划更完备地进行下去。即便是曾经认认真真相处了那么多年岁的前女友顾期,都可以成为他布局里的一颗棋子,在适当的时候用人情换取其他,更何况是那些交情远远不够的人呢? 对于萍水相逢的缘分,沈川源看得很透彻,阿彩原本就是为了布局才会认识,如果不是他来坞城寻找巫族,那完全就是跟阿彩八竿子打不着,谁会给毫不相干的过路人垂怜呢。 可是,为什么现在会这么难受? 到底是有愧于良心,还是有更深层次的不舍,沈川源一时之间分辨不出来。他甚至不敢再去分辨,哪怕是视线余光扫到地面上的血迹,沈川源的心脏就会在极为强烈的悲痛之下剧烈收缩,恨不能回到几分钟之前,什么都不管不顾地拉着阿彩离开这个见过的地方。 如果时间真的可以倒退....... 哪怕此行坞城的计划功亏一篑,哪怕这一年多以来的筹谋化为云烟,沈川源都可以不去管,他只是希望那个天真而纯洁的小姑娘好好地活下去,不要成为阴谋的牺牲品。 她才刚刚成年,还没有好好谈一场恋爱,没有去外边的世界看一看。 她原本是怀有着少女情窦初开最纯洁的心态去对待沈川源,恨不得把一颗心都慎之又慎地捧出来,却又在少女特有的羞涩与娇嗔之下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只在细枝末节里透露出一丁点的端倪。 阿彩甚至到最后还把厄运的降临归结于自己巫族圣女的身份,并没有想过之所以会发生意外,是因为旁人有心的算计。 其实,她打从最开始就所托非人。 ........ 在巨大的恍惚感之中,许多记忆的片段骤然在沈川源的脑海中袭来了。 在之前的二十多个年头里,他见过了许许多多的人,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情,他素来冷静而克制,并把这当做为人处世的头号准则,时时以此要求自己。 沈川源极少把谁挂念在心上,唯一的特例就是何漫舟。 到底为什么会对何漫舟萌生出不一样的情感呢?后来沈川源也不止一次地想过这个问题,却只能顺着记忆理出大致的脉络,得不到准确的答案,又或者人间情事原本就没有有任何回答,深究起来不过“缘分使然”四个字罢了。 喜欢或是不喜欢,动心或是不动心,还能讲出道理吗? 一段缘分的始末,有着太多无从解释的巧合了,或许是因为沈川源和何漫舟在刚刚好的时候遇到,那时候沈川源在社会的泥沼和校园的象牙塔之间徘徊挣扎,而何漫舟正是最肆意又嚣张的十七岁,截然不同的眼界和阅历,却偏偏让沈川源看到了全新的可能。 何漫舟就像是一道自由自在的风,也像是永远热烈而灿烂的向日葵,不懂得什么叫做收敛,更不会因为任何事情绊住脚步,这世间的事情只有何大小姐想不到的,却没有她做不到的。那种张扬的明艳深深印在沈川源的心底,何漫舟身上的洒脱正是他向往而又做不到的,哪怕时光境迁之后,也被沈川源极为深刻地记到了现如今。 又或许是沈川源听了何漫舟太多的少女心事,惯常冷漠的人从未想过向谁倾诉自己的心思,也没有想过去负担旁人的情感。他不乐意去信任别人,也不必接受旁人无谓的信任。可是在阴差阳错之间,他却承载了何漫舟的太多信任,并因此找到了自己的价值。那个他想好好保护的小师妹,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孩子,就霸道地住在沈川源的心底,占据着最柔.软的角落,享受着沈川源能给予出的全部特权。 到底是爱慕还是怜惜,是长此以往的年岁里沉淀下来的好感,还是年少时期的陪伴在无声之中升华,沈川源分辨不出,也懒得再去分辨了。 他没有想过跟何漫舟有结果,也从没有为她守身如玉,这份感情被沈川源很好地放在心底,平素不会表露出来分毫,所有人都把他当成很照顾小妹妹的大哥哥,甚至连何漫舟这位当事人也是如此认为。而沈川源对于这份情感唯一的表现,也不过是关键时刻的雪中送炭,或是偶尔浮现出来的一丝柔软,他享受着这份隐.晦,不想让感情消散,也不想再做更多。 可是此刻,在漫天血雨之中,沈川源忽然发现何漫舟在他的脑海里淡下去了。 此刻他的心里空落落的,想到的分明初见时候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甜甜的笑意,她的相貌不算是典型的第一眼大美女,偏偏那双灵动的双眼粹了冬日暖融融的艳阳,清新又柔软。 她当时的声线轻柔而好听,像是带着未散的笑音,甜到人的心底。 “我们店里的东西都是纯手工刺绣的,我现在绣的这个,是我们这里的护身符,保平安的。还差一点点就绣好了,你要是喜欢的话,我可以把这个绣好卖给你。” 然后便是那双被花藤纠.缠时的,趋于绝望的眼睛。 这个至始至终都对他笑吟吟的小姑娘,她纤瘦的身影是那么娇小,面对那些狰狞的怪物时分明整个人都止不住地颤抖。可是在危难的关头,她却硬生生地上前一步,护在沈川源的面前,像是要撇下性命保护自己的心上人一般,字句坚决地留下一句。 “你快走。” .......何必呢?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错的,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还不等沈川源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神庙之中供奉着的石像轰然崩塌了。燃在神相前的红烛坠下了最后一滴烛泪,摇曳的火光随之熄灭了,周遭骤然暗了下来。在绝对的黑暗之中,渐渐隐约映起了幽蓝色的诡异光芒,宛如暗夜中的鬼火。 而在光芒的尽头,正是一双青玉制成的鞋履。 第二百四十三章 一念之差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直至景象之中的青玉履展露出来,悬浮在最右边的那面古镜骤然消失了。 花房之中的浮现出来的幻境,原本就是靠着“神女的战衣”四散的碎片之间独特的联系而延续着的,这样的幻境极为模糊又极为脆弱,如若不是因为夏眠提前得到了金缕衣,尚且可以借由花魂残余的神力召唤出古镜,她甚至感应不到碎片之间的联系。 而现在,随着阿彩的死,缠绕的曼陀罗花已经枯萎,幻境也破碎了。 “青玉履,终于归位了。” 在小公主的对面,白的唇角勾起一点,不紧不慢开了口。 他们两个人共同谋划多年,互相较量又互相压制着,两方既然可以在处处细节之中抗衡,在关键时刻也必然有着独一无二的默契,早已经做到心意相通。 就比如此刻—— 甚至不必楼兰小公主多去解释,白就已经看穿了她心底的想法。 所谓的“好戏”是什么,自然也不言而喻了。 放肆纠缠的花海映衬着夏眠惊人的美,连她漠然到略显残忍的神色都变得娇俏。而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白清瘦的身型却是隐在晦暗不明的阴影里,连轮廓都显得不够真切。 如果说楼兰小公主代表着光明,那么站在她身边的白,就是截然不同的另一面。 那是无边的黑暗,和不透光的沉寂。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大抵循序渐进,会因为彼此熟络而变得亲密,最初被掩饰着的秘密也会一点一点展露出来,可是这样的约定俗成在白的身上并不成立。他就像是一个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人,光芒无法照射他的灵魂,顺着面具窥探到的只有无止尽的黑暗,越是接触便越是被他身上笼罩着的谜团惊住,探索得越深,越会觉得无助。 就仿佛费尽了心力,无非是在探索一道根本没有尽头的深渊一般。 “这就是你一早预期好的事情么?” 夏眠短暂沉默了几秒,这才微微侧过头,自眼尾勾过目光瞧了白一眼。 “前阵子你去了一次z市,就是跟沈川源碰头的?我还在想是不是你想念过去的那段日子了,或者是想看看白家现如今的局面。世间最让人难过的事情,除了时过境迁,就是睹物思人了吧,要是你忽然觉得后悔,我还真是不知道怎么办呢。” 随着夏眠的话,白的思绪飘了很远。 他已经很久没有到过z市了,一如白家早已经没有了有关于他的消息,白几乎快要把那些往事从记忆里剔除掉了。当他在花魂中被撕成碎片,又在血肉模糊之中重组,他曾经的身份就被撕碎掉了。曾经二十几年的记忆恍若隔世,早前的姓名身份沉睡在狰狞的花海之中,此后他跟白家的关系极浅极淡,只是一个作为“白”的身份而生活着的幽灵。 之后白什么都不念,也没有必要再念。 在生死面前,世间诸事都成为了小事,仿佛其他任何原则都可以刨除,并用所谓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之类的言语自圆其说。即便是被卫道士质问起来,也可以理直气壮地反击,如果连生存都不能保证,又怎么会有多余的心力去想其他更多的事情呢? 这仿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并渐渐在约定俗成之中成为某种程度的处事准则。而人大抵是自私又贪婪的,在不伤害自己利益的前提下,总有太多的慈善家,而当核心利益被撼动,所谓的伪善也随之变成了锱铢必较,嘴脸一个比一个难看了。 在筹谋神明的苏醒时,白足够称之为不择手段。 借刀杀人是他最擅长做的事情,而他也轻描淡写地将这些归罪于人性的贪婪,一如他和沈川源所说的,“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应该如何做,会承担何种后果,全由你自己来判断,我只不过是告诉你真相而已”,仿佛把责任推卸的干干净净。 可是这所谓的“真相”背后藏着多大的水份,到底是刻意利用还是推波助澜,本身就是说不清楚的。人性就像是一柄刀子,只需要划开一小道缝隙,尝到其中渗透出来的血腥味,就足以刺激着野兽做出更多的东西,那么最后的鲜血淋漓到底是该归罪于野兽本身,还是那个把野兽释放出来,又放好了诱饵刺激他心底兽性的人呢? 这些事情没有答案,白也不需要旁人来评判。 在楼兰小公主刚刚苏醒的灵魂偏偏入他梦来,选择了这个生命即将到达尽头的人,又给他留下了一线生机之时,良善就成为了白心底深处最没有用的东西。说是不择手段也好,说是置之于死地而后生也罢,当花魂选择他为主人之时,白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之后白的命运跟花魂之中苏醒的小公主牢牢锁在一起,他比谁都知道他和夏眠最后的生机在哪里,如果不想被花魂永远地控制,就只有召唤出比怪物更为可怕的怪物,以战止战,以杀止杀,然后再在必要的关头结果两个怪物,博取一线生机。 这一场战役只能胜不能败,必须孤注一掷。 为了最后的结果,什么都可以舍弃。 这也正是白和夏眠的计划,只有让巫族曾经供奉的神明苏醒,让“神女的战衣”四散的碎片重新整合,将那些四散的神力重新汇聚到小公主的身体内,他们两个才能从活死人变成活人。之后便是小公主和邪神宿命之中的较量,那些千年之前没有定论的事情平息。 对于这些复杂的情绪白只口不提,只是用一声低笑回应,当即反问了回去。 “我做事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 “确实,你很让我放心。”夏眠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唇角微微勾起一点,因为这一丝灵动的笑意,她那张趋于精致的脸变得更加动人了,“也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 白毫不掩饰自己目光里的欣赏,他的目光顺着小公主的脸颊扫了下去,像是在欣赏这世间最为动人的工艺品,语气也带着调侃一般的温柔。 “阿眠,很多事情你不方便去做,或者不忍心去做,这些我都可以帮助你。我连半条命都是你的,为你去做一些稀松平常的事情,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么?更何况你我目的相同,想看到的结果也相同。你可以无条件地信任我,也只能选择信任我。” “说的这么伟大,还真是有些感人呢。” 小公主轻轻笑了一声,她微微仰起了头,毫不避讳地对上了白的目光。 对于这所谓的付出与牺牲,到底是男人濒临绝路时不得不做出的选择,还是现在特意说出来哄人的好听话,夏眠看破不说破。她留下了足够多的余地,并没有想让局面变得难堪,只是顺着白的话语最表层的意思,不紧不慢地问了下去。 “难道重点不就是你我的目的相同么?既然我们是合作方,达成最后的结果当然就是彼此最想要的,算不上谁为了谁付出吧。至于信任,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否则你怎么可能窥探到有关于楼兰古国的秘密,我已经拿出足够多的诚意了,你还有什么可不满的?” “没有人做事之前会不考虑回报,我当然也不免其俗,正因为有所回报,才会有所动力,否则付出不就成了沉没成本么。至于我想要什么,你不是最清楚么,阿眠。” 白隐在半声低咳里的轻笑声是那么意味深长,毫不掩饰地提点着夏眠。 “为自己的目的谋划,本身也是人性的一部分。” “没错,你确实是个合适的阴谋家,还真是不好评价你呢。不过,白,将自己的阴暗面如此直接地展露在我的面前,你就不怕我会多想吗.......” 楼兰小公主的语气微微一顿,倒像是在跟爱人撒娇一般,若有似无地问着。 “你和沈川源也是合作关系,可是他和巫族的白圣女却落得这样的结果,同样作为合作对象的我,难道不是应该忌惮你么,不然最后尸骨无存的保不齐就是我了呢。” 听到夏眠的打趣,白大大方方地笑出声来。 “阿眠,你是不一样的。” 这句话白讲得笃定而温柔,甚至带着理所应当,就仿佛古庙之中发生的悲剧与他全然无关,他不会因为不相干的人动容,也懒得去替棋子伤春悲秋。哪怕就在几秒之前,刚刚有一个娇俏的女孩子失去了自己的生命,而他那位名义上的合作伙伴,也因为无法消弭的悔意承载了巨大的悲痛,或许此生都无法摆脱被利用的阴影。 当棋子失去利用价值,就仅仅只是棋子而已。 “牺牲总是不可避免的,如果没有她们的牺牲,又怎么会有神明的苏醒呢?” “不过说起来,圣女和十二姽女还真是可怜啊。” 夏眠的声线清澈而好听,隔着暖风传了过来。 她随手折下了一朵盛放着的曼陀花,放在指尖摆弄着,并没有回应白的话,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这延续了千年的祭祀毫无意义,可是她们却只能在谜团中挣扎着,直到死亡的那一刻.......如果永生的蜃楼从未出现,她们死后会到那里呢,是天堂还是地狱呢?” 回应她的是白一贯如此的漠然,他语调平缓,听不出任何一点多余的感情。 “除非出现特例,否则死亡就代表着生命的终结,在一切画上句点的时候,之后将会面临什么,考虑起来还有意义吗?还是说,阿眠,你觉得整整一世都在轮回里挣扎着的可怜人,会在好不容易得到解脱之后,期待堕入新的轮回么?” 第二百四十四章 圣龙珠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听了白的话,夏眠没有再多说,只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男人素来对女孩子诸多细枝末节的情绪把握的彻彻底底,他原本就是个熟稔于掌握人心的人,更遑论他还把相当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夏眠的身上,不想错过她一点点的变化。 所以小公主不过是微微皱了皱眉梢,白就很快留意到她情绪上的变化,并从这些很容易被忽略的细节了猜出了她尚未言说的心思。 大抵是血脉带来的羁绊足以影响很多东西,如果把这说成皇室特有的高傲显然有些虚无缥缈,可是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影响力切切实实存在,就比如在夏眠的身上,身为楼兰最为尊贵的公主,责任与勇气几乎是被夏眠刻在骨子里,不容抗拒的。 这无关于约束或是道德,甚至不必上升到人间大义的高度,只是长此以往的观念灌输之下的习惯使然,足以在紧要关头成为下意识的驱使,让夏眠做出她原本应该去做的决定。 打从夏眠懂事起,她就享受着身为楼兰公主的荣光。 她是父王唯一的女儿,是民众眼中纯洁而高傲的公主,更是不容凡人玷污的一颗明珠。楼兰小公主在楼兰人的心目中,那必然是漫天黄沙堆叠之下的唯一一抹翠色,是最难得的绿洲之中清澈而圣洁的泉水洗濯过的无暇,她足以担得起这世间所有动人的词汇。 她纤细而美好,不应该沾染一丁点的污.浊,犹如易碎的琉璃一般,需要被存放最精致的宝座上,被人好生照顾,默默瞻仰,而绝不是放在风土扬尘了,落入寻常百姓家。 与这份荣光对等的,就是背后恪守着的责任。 不需要任何人多做要求,也不需要所谓的约束或是鼓舞,保护自己的族人几乎成为了楼兰小公主的本能。那是藏在她的血液里的东西,在和平的年岁好端端地封存着,可是但凡遇到了危险,便足以激发起足够多的坚韧和勇敢。 早年天真懵懂的时候,夏眠窥探不出自己的命运,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的荣光,就是那么高高在上地站在最顶.端,而她的心底更是充满着希冀和幻想的未来。 当神明降临之际,楼兰就会得到永久的福佑。 他们可以脱离生与死的关隘,再也不会因为杀伐战争而颠肺流离,更不会因为缺乏水源而整个整个夏天地犯愁。而迎接神明降世这个伟大的任务,就在她和阿姊的身上,她们需要在神庙潜心地侍奉神祗,并在十二年之后最重要的祭祀时表现自己的决心。 那是整个楼兰的希望啊。 民众们把最大的希冀放在了小公主和圣女的身上,他们的热情前所未有地高涨,心力更是惊人地坚决。那时候,楼兰民众们都把纤尘不染的小公主视为珍宝,她和神庙圣女就是整个楼兰信仰的具象化,只消在祭台上遥遥看她们两个一眼,就足够民众们匍匐跪地,奉献出最为虔诚的信奉,仿佛是在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崭新的未来。 那时候的民众们也不知道,所谓的未来不过是噩梦般的开始,在过分多的贪欲之下,承受代价的正是无辜的信徒,邪神的怒火足以让整个楼兰覆灭。而在惊天的骗.局轰然崩塌之际,正是这位纤细柔弱的小公主站在千百万民众的面前,仅凭一己之力替他们阻挡了神明的怒火,并成为了那场原本不必要的牺牲之中最大的牺牲品。 有关于楼兰古国的故事,早已经埋葬在历史的长河里,留下的只有未完待续的悲剧。 所以为什么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呢? 夏眠也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却得不出任何答案。 她原本是抱着最美好的愿望来供奉神祗,度过了那么多个可以称之为艰辛的念头,她分明是为了整个巫族的气运才选择加入神庙,高高在上的小公主,成为神庙中身份最为特殊的圣女,日日夜夜守护着信徒们圣洁的愿望。 她和身为黑圣女的阿姊相依相伴地走过孩提时代,那段日子总是跟神庙中空灵的诵经声脱不开关系的,记忆就像是蒙着一层厚重的迷雾,很多细枝末节的情绪都不再真切了。甚至直到祈神的仪式进行之际,小公主还没有彻底回神过来,而当她知道这其中到底隐藏着什么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成为定局,无法再去更改了。 但是之后,这延续千年的骗局。 只不过这次变成了楼兰小公主欺骗那些愚昧的信徒,她将全部的真相掩埋,用更为动人的谎话来说服巫族仅剩的幸存者,继续毫无意义的祭祀,等待楼兰古国有朝一日重新繁荣。巫族圣女和十二姽女的牺牲就像是邪恶的养分,被冠以无比光辉和荣耀的名号,可是深究起来只是无意义。无数生命的终结仅仅是为了祭祀花魂中沉睡的灵魂,等待一场蛰伏千年的苏醒,而后并非解脱,而是赌博一般地复仇。 是因为自私吗,还是不得已而为之呢? 小公主不想给自己找任何借口,当十六岁的少女被纠.缠往复的花藤紧紧缠绕,原本是最为神圣的时刻成为她永久的噩梦,她的良善便成为了懦弱,变得不值一提了。 ........ 这样想着,白的目光停在了身边的女孩子身上,意味不明地问了一声。 “怎么,阿眠,你觉得不忍心了么?” 伴随着这声带着调侃的轻笑,白把那些细枝末节的考量表露无遗,言语间的权衡被藏在将说未说的话语里,这句反问无所谓得到答案,白表露出来的仅是一层提点罢了。 这也是他和楼兰小公主彼此心知肚明的提点。 当年因为巫族大祭司的一念之差,黑圣女和白圣女的身份对调,于是造神的仪式出现了意外,连接过去、现在与未来的蜃楼被成功召唤出来,“神女的战衣”也随之被唤醒,白圣女无法负荷过分多的神力,成为了无意识的邪神。而黑圣女则在诸多变故之下召唤出了本不该存在于世的花魂,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小公主才意识到这一切都是惊天的骗.局。 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她眼看着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阿姊踏着尘嚣而来,造就了惨烈的尸山血海,而她不得不为了保护楼兰古国,而跟自己最为亲近的人对抗。她们分明都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她们都是一样的可怜又可悲,从一无所知的棋子,变成了这场浩劫中的牺牲者。 可是这场故事必须要由她们开始,再从她们的身上终结。 当长剑刺入阿姊胸膛的时候,灾难平息了。 在浩大的喧嚣之中,没有人知道,某些东西也在小公主的心底死去了。 在延续千年的布局之中,在楼兰小公主沉睡的千年以来,“神女的战衣”一直被好端端地供奉在坞城的巫族总祭坛里,等待着有朝一日小公主苏醒,用足以承载神力的身体作为容器,将那些暂且寄托在碎片上的神力再度整合,成为新的神明。 她会结束当年花魂留下来的隐祸,让这场噩梦彻底的终结。 可是黑圣女的出现打破了计划,随着巫族的内乱,青玉履、玉如意、金缕衣、圣龙珠,还有最后那柄神女的长剑纷纷流落各地。自从唤醒夏眠之后,白便是想尽办法将这些东西重新集在一起,他知道只有通天塔彻底建立,让蜃楼重临于世,虚幻才能变成现实。 “从跟花魂签订契约开始,我就一点点为你找回“神女的战衣”四散的碎片,金缕衣现如今好端端地穿在你身上,青玉履成为了巫族本部的最后一点供奉,现如今在白圣女生命结束的最终浮出水面。圣龙珠沉在北方深山的湖底之中,距离被召唤出来,仅有一步之遥。至于神女手持的玉如意流落到苍茫的雪山,在特定的时机之下,它定然会回到你的手上。” 眼看着夏眠没有回答,白曲起手指轻扣着座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等到这些碎片聚在一起,你就可以找到那柄长剑了,大局已定,早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这种时候才觉得不忍心,不是有些荒谬么?” “好了,我懒得跟你讲了,你总是有那么多的大道理。” 夏眠自眼尾勾过了半分揶揄,声线放得懒洋洋的。 “与其说这些有的没有,还不如告诉我,你下一步打算做些什么?” 她将很多事情全权交由白来处理,并非是她多么信任这个男人,而是花魂将她束缚在这个空荡的山谷之中,她离开这些曼陀罗花提供的养分,根本就是寸步难行。 而白素来都是个眼底只有结果,并不在意过程的人。 许多权衡他只会自己来处理,仅仅给夏眠看到最后的结果,已达成让“神女的战衣”聚积一处,重新唤醒神明的目的。至于过程中他做了什么,利用过哪些人,筹谋了多少事情,在白看来都只是不得不走的一步棋,是很无关紧要的。 “白,坞城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这个结果我很满意。” 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小公主微微抬起了头,她那双极为动人的眸子亮闪闪的,呈现出宝石一般的浅碧色,带着令人无从直视的灵气。 “那么.......柳镇呢?” 声线被小公主放得很柔,强硬和傲气被收敛了三两风,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又掺杂了些许娇嗔,于是这句分明公事公办的话,就像是撒娇一般地在跟心上人轻语。 或者说,她乐于在此刻让白看到自己的好奇。 一如白深谙如何刺痛她的软肋,让高傲的小公主在关键时刻认清自己当下的处境,不得不像他低头。小公主也知道白喜欢看到什么,如何在不动声色之间向他隐.晦地示好,满足他可悲的占有欲,以获取些许对自己有利的情报。 果不其然地,白的目光微微垂下,语气里带着不易觉察的愉悦。 “柳镇就是另一场布局了,当殉葬品唤醒沉寂的亡灵,自然会得到亡灵的馈赠,至于他们是不是能在亡灵的面前存活下去,就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了........最重要的是,我会把这份馈赠送给你,让原本应该属于你的东西原原本本地回到你的手上。” “你是说,圣龙珠么?” 第二百四十五章 控制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对上夏眠递过来的目光,白笃定地笑了一声。 “既然你都提到了柳镇,除了圣龙珠还能是什么?最初我们在雪山相识,借由巫族的祭祀唤醒了花魂,签订仅属于你我二人的契约。而真正等到你苏醒就是在柳镇了,人性的贪欲总是最好利用的东西,十二姽女嫉妒着圣女的荣光,殊不知圣女也想从牢牢套着她的枷锁之中挣脱出来,棋子之间还会互相算计,谁都不能如愿。正是这些卑劣情绪给了我机会,祈神仪式变成了召唤花魂的仪式,你也终于从花魂之中苏醒了过来。” 白讲述的都是这些年来他们之间的经历,但是夏眠却很少听他说这些。 原因无他,白虽然喜欢展示自己的高高在上,在诸多小事之中霸占主导权,却不是个急功近利的人。 他见不得夏眠的反抗,每次觉察到权威被侵.犯,都会提醒楼兰小公主到底是谁依附于谁,一点点消磨她的高傲。但是白却从来不会把筹码放到台面上,以他曾经的付出作为要挟,以近乎于强硬的手段,逼迫夏眠不得不去做一些什么。 大抵是白的心底有着几分傲气,还有着相当多的耐心。 他深知如果一段感情仅仅只能靠利益来维持,显然太过荒谬和脆弱了,人间情事是最不能讲道理的东西,原本就不应该拿出理智来思考,但凡算的越明白,缘分便越是浅薄。最后等到互相进行交换的东西结束之后,也就代表着这段关系濒临尽头,很难维持长久。尤其是对于夏眠来说,等到花魂的契约结束时,她的弱势地位就会终结,甚至连身份都会发生对调,等到“神女的战衣”碎片集齐,她便是神明。 白可以控制寄生于花魂之中的脆弱灵魂,又怎么可能控制神祗呢? 这并非他想要的,或者说,他要的不是短暂的一段浅薄缘分,而是在一切有所定夺之后的圆满。白想要磨砺掉小公主的傲气,温水煮青蛙般地同化她,当小公主从神坛坠入到尘世的泥沼之中,沾染一身污.浊便将污.浊当做惯然,白便可以让她心甘情愿地接受这样一段关系。 很多时候瘾之所以为瘾,就是既痛恨又痴迷。 一如斯德哥尔摩情节,当受虐者承受了足够多的痛苦,反倒会念及施.虐者偶尔的温存,将转瞬即逝的浪漫当作意义,仿佛最为艰难的年岁都有所寄托,一切都变得有了盼头。却忽略了其实这所谓的艰难都是另一个人给予的,所谓的帮助更是犹如饮鸩止渴。 但是,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两个人足够乐在其中,即便其中一方再如何抗拒,也改变不了病态的占有。当感情成为一种瘾,即便让人痛恨又抗拒,分明心底深处残存的理智告诉她应该拒绝,但是长此以来的习惯和依赖却足以打破定式。白深谙人心,也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牢固。 在尚且有退路的时候,就不可能做到绝对的孤注一掷。 只要彼此之间有所怀疑,有所保留,就难免互相忌惮,互相推诿,会生出二心。唯有两个人成为同类人,与这世间任何的旁人都无法融合,那么他们两个便成为了唯一的伙伴,只能相信彼此,依赖彼此,将对方视为最后的救命稻草,或是泥沼中唯一的那束光。 这种关系是白想要的,也是夏眠无从脱离的。 当初设想这些的时候,白便有着自己的计划,只不过很多情绪都被他讳莫如深地掩饰起来,没有表露出一分一毫。对于很多事情,白都是带着说一不二的果断,破釜沉舟的人不会因为前路多艰而觉得恐惧,无路可走之际往往会激发出更多的可能。 但是白惯有的直接果断,在感情上终究拐了个弯。 他可以让夏眠感受到控制和占有,觊觎和掌握,他们可以互相对峙着,然后再由他来耐心地消磨小公主本能的反抗。但是白不想表露出清晰的爱意,偶有的温情必须是隐藏在凶厉里的,用层层掩饰包装成为算计的一部分,仿佛罅隙里的温柔都是算计。 他什么都可以承认,唯独不肯承认自己的真心。 在这些年头的相处之中,白清楚地感受着夏眠的变化,却从未正视自己的变化。可是长此以来的磨合在两个人的心底都留下了痕迹,这本身就不可能是单方面,难道在感情的付出之中,变量还会仅仅只是单方面产生吗,答案显而易见,不想承认不过是庸人自扰。 最初的小公主是那么的高傲而纯净,易碎又脆弱,恍若时光罅隙里的一点偏差。 但凡多出一丁点的变数来,一切就会产生截然不同的结局....... 白还记得相遇的最初,那是梦境之中的惊鸿一面,小公主才刚刚从花魂中苏醒,甚至无法幻化出灵体,连入梦都显得虚无缥缈,留给白的不过是一点点残念,隐在被漫天黄沙覆盖的神庙之中,不过极浅极淡的一抹身影,仿若白狂想之后产生的幻觉。 如若不是那枚指环,或许连这样的幻觉都没有吧。 跟楼兰小公主产生交集的时候,正是是白前半生最为灰暗的一段时日。 人在顺境之中很难去关注生命中的细节,一如只有苦难才能磨砺出坚韧,当痛苦作为温床,才能写出传世的文字。只有到了濒临绝路的时候,一个人才能意识到所谓的重要,分清虚无与真实之间的界限,以某种极端的形式认清事实。 白曾经分明有着最荣光的身份和最值得期待的未来,他是众人眼中的初生的朝阳,等待着他的是无比的荣华。可是老天却跟他开了一场伤人的玩笑,即便是奇才也不免其俗,白并非朝阳,而是短暂到稍纵即逝的烟花,还未璀璨过便面临终结。 在白的人生不过刚刚开始时,就被下了最后通牒。 ——肺癌晚期,已经没有救了。 如若不是接触到了白家先人留下来的古物,或许白早就死在多年之前的冬天了。 这一切的转折都来源于他在地下室发现了一枚指环——仅属于楼兰古国的指环。 那是一个暗红色的指环,白至今说不出来为什么偏巧这枚指环让他看到,冥冥之中的吸引力又让他将这枚戒指带到手上。就在他带上指环的那天晚上,楼兰小公主第一次进入了他的梦境,那些被藏在年岁里的,有关于楼兰古国的骗局和花魂的秘密也逐渐清晰起来了。 后来,便是那场雪山之行。 当初白只是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念头,去雪山碰碰运气的。 对于病入膏肓的人来说,能够多活一天都像是偷来的时光,在药石无医的情况之下,就无所谓良医或是庸医,中药或者西药,当“活下去”的愿望足够强烈,求神拜佛和神鬼之事都成为了可以一试的机会,更遑论一个无神论者,靠梦境为自己博取一线生机。 直到白真的经历了巫族的祭祀,在雪山召唤出花魂,看到那位在梦境中见过无数次,从身影朦胧不清到面容逐渐分明的楼兰小公主,他才相信自己此前的梦境全部都是真的。 然后,便是顺理成章地跟花魂彻底签订契约。 白成为了花魂的主人,他成为小公主的盟友,开始了梦境中筹谋着的一切,直到那一刻,他的身份不仅仅只是白家后人或是这段诡异历史的见证者,而是直接卷入了楼兰古国谜团的最深处,成为了一切的参与者,甚至是改写最终故事的人。 那是怎样一种感觉啊........ 全身的骨骼在藤蔓的纠.缠中粉碎,又在置之死地之后重生,死亡的痛苦足以让人瞬间领悟许多事情,在捱过了生死的关隘之后,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成为了小事。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堆叠到了一起,像是宿命的选择一般,不容人抗拒。 那时候白将这当成了自己的出路,正是花魂给了他生机。 直至很久之后,他才肯承认,这更是他和夏眠彼此之间的互相救赎。 ........ 骤然吹来的寒风,让白清醒了几分。 来西.藏之前的那场谈话的许多碎片式的记忆,连同他跟楼兰小公主之间的缘分始末,都在次仁格桑的一句质问之中清晰起来。 “怎么,被我说中了心思,所以讲不出话了么?” 在白的沉默之中,次仁格桑终于找到了几分主动权,以至于兴致勃勃了起来。 “方才大道理讲了这么多,又是告诉我央金的想法,又是点评我对她的感情,仿佛你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冷眼旁观着一切似的。原来也不过是一个可怜人而已啊,我固然有懦弱的一面,有着不肯面对的事情,可是你呢,五十步笑百步罢了,又比我强些什么?” “你想的太多了,次仁格桑。” 过了半晌,白才微微垂下眼眸,低笑了出来。 “什么?” “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脆弱又懦弱,同一件事分明有很多种解决办法,每一个决定背后,都是截然不同的结果,一味地拖延等于什么都没有做,这是众多办法中最没有意义的办法。偏偏你占了天时地利,却选择了最错的处理方式......与其说我在透着你的故事,凭吊一个得不到的人,倒不如说我想看看,相似的情况发生在不同的人身上,是否会有另外一种可能。不过很可惜,次仁格桑,你让我失望了。” 对上藏族少年疑惑的目光,男人不紧不慢地补充着。 “没关系,这些事情你不必懂得,我只说跟你相关的那些——接下来你会知道,在央金失踪的那座山洞里,到底藏着何种秘密。” 第二百四十六章 意义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随着这句话的话音落下,白更放肆地回忆着某些细节。 更准确地来说,是重温着前不久的心路。 筹谋到了现如今的程度,也差不多到了收口的时候,等到大局已定,夏眠会露出何种表情呢,是会如释重负还是忽然失去了坚持的动力呢,白已经迫不及待看到了。 对于自己到底跟什么样的人合作,白再清楚不过。 褪去灾难带来的痕迹和变故留下的悲剧,夏眠不过还是当初那个天真懵懂的小公主罢了。她始终不够狠心,也不够坚决,但凡事物还能往更好的一面发展,她都不会去想伤人的那一面,更何况是牺牲旁人来达成她的目的。 如非不得不做,或许她什么都不会做。 在花魂选择白作为主人的时候,他就可以顺着花魂上残余的神力窥探到一些东西。纠缠往复的曼陀罗花在漫长的年岁更迭之际,伴随着楼兰小公主沉睡了千年,唯独剩下了一点力量守护着她的躯体不腐不朽。而同样被封存的还有楼兰古国曾经失落的文明,那个惊天的谎言和残忍的悲剧,直至花魂再次苏醒,这些线索也逐渐显露出端倪。 当跟花魂逐渐融合之后,白便渐渐窥探到了花魂藏着的秘密。 那都是关于楼兰小公主的过去。 就像是一场极为轰动的电影一帧帧上演,白透着花魂记录下来的零散碎片,窥探到了夏眠的一生,那原本是他这个千年之后的凡人没有资格探究的,却偏偏深深刻入他的脑海。 让白动容的是小公主少女时代天真而纯洁的笑靥,虽然贵为神庙中高高在上的圣女,可是她总是想要偷懒,十二姽女和首席圣女分明都顺从地在大祭司的面前诵经祈福,唯有小公主露出些许端倪。她举手投足之间的灵动藏都藏不住,一如沙漠之中罕见的绿洲,仿佛把最后的那一点绿尽收眼底,那时候的她正是美好的代名词,谁都难免为此而动容。 如果不是巫族的宿命原本如此,小公主怎么都不会走到现如今这一步。 可惜在楼兰大祭司召唤神明的那一刻,结局就已经定下了。 灾难不会因为花魂的沉寂而停止,必须要由小公主重新站出来终结这一切,才能打破长此以往的轮回。 小公主走的每一步都像是有着命运的大手不断推搡,最初是她从皇室搬到了神庙,然后是她和阿姊相依相伴的那些年头,还有那场被骗局充斥着的可怕祭祀,以及最后悲剧的发生和刺入阿姊胸膛的那柄长剑....... 在这个过程之中,夏眠有选择的机会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她甚至连自己的生死都不能左右,在灭世的邪神降临的那一刻,作为楼兰公主的她必然会站在自己的族人面前。而在过分膨胀的神力驱使之下,随着成为邪神的白圣女和同样吸纳了神力的黑圣女正面交锋,等待夏眠的结果就只有同归于尽。 ——或者说,是暂时封存。 在花魂降临的那一刻,很多事情就更是身不由己了。 有关于楼兰的那段悲剧,有人给过小公主解释吗,从始至终她又做错了什么呢,这些问题根本没办法仅靠事实真相来推断,对于牺牲品而言,探究问题的缘由,本身就是无意义的。 如果尚且有其他选择,小公主或许不会选择复仇,而是会悄无声息地消亡吧。 但是花魂必须有新的主人,一切也不会终止。 心慈手软可以解决问题吗? 答案自然也是否定的,在雪山的那场仪式进行开始,小公主的命运改变了,白的命运也随之改变了。他们的生死卷在了一起,白必须促使小公主从花魂之中苏醒,这也是让他生命延续的唯一办法。在生死面前还有什么不能宽容呢,适当的筹谋和手段,甚至是歹毒与牺牲,也成为了理所应当的事情,没有某些人的牺牲,又怎么能让一切彻底结束呢? 白知道夏眠心软,她身上最动人的天真和娇嗔也正因为心软。 她什么都不想牺牲,总觉得自己可以担负起一切,巫族的轮回由她来解决,对于夏眠来说本就是一定程度的折磨。 可是她身为楼兰小公主,是当年楼兰大祭司的谎言中最大的受害者,从神祗溢出的神力注入她身体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夏眠没有办法摘得干净,承担后果的人是她,终结一切的人也是她,夏眠又怎么可能会在灾难到来之际独善其身呢? 白将这些看得透彻,可惜小公主并不透彻。 她总是于心不忍,又顾虑太多,才会举步维艰。 从始至终,楼兰小公主心中所想只有解决巫族的隐祸,从花魂之中解脱出来,也让巫族长此以往的可怕轮回终结。至于之后的事情,当这一切结束之后应该做些什么,夏眠没有想过,也并不以此作为坚持的动力,她几乎没有真正地为自己谋划过。 不过没关系,同一条绳上的蚂蚱,原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夏眠什么都不必做,很多事情只要由他来做就好了。 ........ 后来那场谈话,又讲了些什么? 夜风吹在白的身上,枝杈摆动之间,他的思绪随之飘得好远。 在次仁格桑沉默的空档,白也忍不住放缓了心情,他从少年的脸上看出了迷惘与困惑,还有持不住的感情顺着层层掩饰泄露端倪。而正如次仁格桑的无心之言,这样的表现之中,又何尝没有白的几分影子,他不正是透过了次仁格桑和央金,看到了几分自己么。 这样想着,白将许多情绪咀嚼。 他仔仔细细地回忆着情绪上的偏差和夏眠当时的反应,像是想要探究出某种答案一般,将一切拎出来回味。为什么临行之前的几句言语会将藏了这么多年的情绪泄露出端倪呢,是因为大局即将告一段落,还是因为楼兰小公主那时一念之间的于心不忍让他触动了几分? 这些情绪,夏眠有没有看出来呢? 她是压根没有察觉,还是假装不想察觉呢,白揣摩着夏眠的心思,头一次只摸到了晦暗不清的层层迷雾,无法前进分毫,什么都不敢确认,也什么都看不透彻。 而对于两个无比熟悉的人来说,对峙是互相的,猜忌也是互相的。 在当时的短暂沉默之中,夏眠也在揣摩着白的心思。 对于这个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力面对的男人,夏眠的态度十分复杂。一如在楼兰祭祀的阴谋之下,她不得不靠着花魂的力量来维持残破的身体。白作为花魂选中的主人,跟她分明是合作关系,可是因为夏眠身上有着太多的束缚和限制,很多事情她不得不依附于白。 这原本只是简简单单的利用,可是时间久了,又难免掺杂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凡事都是有两面的,越是想要挣脱,就越代表着恐惧,越是害怕被束缚,失去后便越容易不舍缅怀。人生在世最难摆脱的就是不忍,最难抗拒的就是依赖,依赖或许并不能与爱意对等,可如若全然没有爱意,又怎么会对一个人产生依赖呢? 夏眠不知晓自己为何对白如此抗拒,她不知道自己抗拒的到底是被控制的感觉,还是内心深处隐约的依赖感,她不想知道答案,或者说不敢知道最终的答案。 所以,白现在为什么要说这些呢? 小公主这样想着,却得不出任何缘由。按照她对白惯有的了解,他从来不会直接把情绪表露出来,即便是偶尔的几句温言软语,也必然伴随着更多的控制欲讲出来,仿若连零星的温柔都是打一棒子之后给的甜枣,是要彻底击溃一个人的心理防线的手段。 而这样的心理战术对于小公主来说,本身就是折辱。 夏眠不想被旁人擎制,更不需要廉价的温柔。 可是方才那几秒,白的语气分明放得很缓,眼底一瞬之间的色彩堪称为柔和。哪怕小公主不乐意承认,也知道那时的关心是切切实实的,这种时候的情愫还可以冠名为折辱吗? 只消稍微往深处想了想,夏眠的心就乱了。 可是她不想深究,于是在漫长的沉默中,她只微微皱起了眉头,放低言语问了一句。 “怎么,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追忆过去?” 白的目光低垂着,没有回答些什么,只是漫不经心地继续回味着。 “从柳镇出来之后,你虽然从花魂中苏醒过来,但是太脆弱了,就像是一个随时会散去的魂魄,仿佛一阵风就是将你吹散。自从在你口中知晓了“神女的战衣”四散的碎片,我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的身体复原,筹谋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拿到金缕衣之后,一切不是都好转了么?” “是啊,金缕衣.......金缕衣真是不好拿到手,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圣女死于这场祭祀,也是第一次见识到了“神女的战衣”蕴藏的神力,即便是碎片都尚且如此,难怪曾经的大祭司觊觎这份力量。我算是杀人凶手么,如果借刀杀人也算杀人的话,那位圣女是因我而死吧。” “原来你也会反思么......怎么,你也于心不忍了?” “不,牺牲但凡有意义,就不值得于心不忍,更何况是毫不相干的人。我在你的身上费了好多心思,这些心思都是值得的,这是为我,也是为你.......阿眠,这就是意义。” 第二百四十七章 毁灭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被冠名为“有意义”的牺牲,夏眠经历了不止一次。 从千年之前被楼兰大祭司的言语说动时,她和阿姊便做好了牺牲的打算。那时候的夏眠没有任何选择的机会,事情结果也不会因为她的态度而发生变化。论其究竟,她的一切行动不过是主动应承和被动接受的区别.......更直接地来说,只是执行而非选择罢了。 早在小公主和圣女了解实情之前,楼兰君主和神庙大祭司已经把一切决定好了。 命运从两个女孩子还是孩童的时候就已经定下,潜移默化足够对一个人造成极为深远的影响,从小到大接受到的思维更是如此,谎言足以让她们信奉愚昧。 曾经何时,这份愚昧正是她们的信仰。 在谎言还未层层剥丝抽茧,事态尚且可以粉饰太平的时候,楼兰王室需要的仅仅只是小公主和圣女高高在上地去做成本最高的木偶,用来给民众们最美好的骐骥,让他们的计划顺利进行下去。小公主和圣女也始终被蒙在鼓里,她们不知道自己会被牺牲,也不知道这种“牺牲”并非为了整个楼兰,而是满足君主和大祭司的贪念和私欲。 连最表层的东西都看不到,更何况谎言背后藏着的,更深层次的谎言呢? 当时的夏眠也将此看做“有意义”,并且永久地被束缚在了意义里面。 那时候的她,也不过是懵懂无知的少女罢了。 她尚且不知人间疾苦,不懂条条框框的大道理,对于所谓的大义并没有太深刻的理解,让小公主一步步做出决定的,不过是本心。整个楼兰的万众瞩目都汇聚在小公主和圣女的身上,她们就是信仰的代言词,身上压着的是楼兰的气运。 虽然她们两个分明知晓,两位圣女和十二姽女最后注定会在祭祀中牺牲,但是牺牲带来的便是永生。在将神女留下的神力汇聚到一起,注入到“容器”的身体之后,圣女便脱离了凡人的身份,将会成为新的神明永生不灭,这也将会是楼兰永远的保护神。 有这等巨大的光环,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做的呢? 在变故来临之际,楼兰小公主才终于清醒过来,不论是楼兰皇室和神庙大祭司合力编织的旷世谎言,或是大祭司狸猫换太子的剑走偏锋,当这些她从未设想过的真相忽然浮出水面,足以将她砸晕。 而在她不得不跟阿姊兵戎相见,两个谎言的牺牲品承担了最为残酷的结果时,她依旧被“意义”束缚着。 “好了,你不用担心太多,一切都要结束了。” 直到白低沉好听的声线传来,夏眠才收回了思绪。 “我为什么不多想,我们只是合作关系而已,有二心再正常不过。与虎为谋,提防自己被老虎吃掉,不是最基本的防范意识么,白,你该不会那么天真,觉得我应该很信任你吧?” “不只是合作关系,阿眠,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随着话语尾音散去,白的目光顺着小公主的脸颊扫过,又淡淡收了回来。那一瞬间他分明有很多话想说,凭吊或是感慨,什么都好,那是距离他展露真实心迹最近的一次,仿佛在多一秒他就会讲出对夏眠隐晦的爱意。 可是终究差了点火候。 理智在最后一秒战胜了骤然翻涌上来的感性,白没办法解释为什么这一刻,他会讲出很多计划之外的话语,但是他没有让自己彻底沉沦在夏眠的眸子里,而是沉下了情绪。 最后白只是把没有讲出口的话都咽了下去,仿若不动声色般地落下一句。 “等到圣龙珠也被唤醒,就只差神女手中的玉如意了。” 夏眠姑且摸不透白的心思,她看不透彻,也懒得去看透彻,又或者很多事情没必要太过透彻,了解越多之后的无结果,反倒是真正的伤人伤己。 于是她也只是不做声响地岔开话题,顺着他的话讲了下去。 “那柄玉如意,非圣女的血不能唤醒,到时候可要费好一番功夫了。” “没关系,每一步我都替你安排好了,阿眠,你需要做的,不过是最后承载“神女的战衣”剩余的神力,让自己从花魂之中彻底解脱出来.......那也将是我的解脱。” 这一句解脱来得有些慎重,不由得因为夏眠微微垂下了眼。 很多时候慎重的不是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本身,而是什么人讲出了这句话,又是在何种情况之下把心声吐露出来。 就像没有人会因为婴儿的哭泣动容,仅仅因为这样的哭泣太过稀松平常,即便是新手妈妈都知道小孩子的嘴角一撇是想要什么,常见如斯的事情,又怎么会引人侧目呢?但是流血留不泪的硬汉深夜醉酒,带着哽咽般的几句呢喃,却足够让人记在心上。 就像是,此刻的白。 即便是相处了这么久,夏眠依旧不敢说自己多么了解白。 很多时候小公主甚至觉得这个男人是没有感情的机器,他太擅长掩饰自己了,不想把一丁点情绪泄露出来,一如永远带在他脸上的银色面具,将他好端端地掩饰起来。对于连面容都不乐意公之于众的人来说,谁能窥探到他的内心呢。 甚至连白的真实面容,夏眠都快忘记了。 但是他们分明是见过面的,不仅仅是在卡瓦格博峰的短暂会晤,还有之前白尚且还在白家的时候,夏眠没有彻底苏醒,夜夜入他的梦的短暂年岁。 那时候的夏眠才刚刚从花魂中苏醒,楼兰古国的覆灭分明已经过去千年,可是对于她而言,不过是眼前的事情。她是那么脆弱而无助,而白带着生命濒临陌路时特有的真诚,他们靠着梦境这个虚无的纽带,支撑着对方度过了最难捱的一段日子。 如果相依相伴仅仅是一段短暂的幻觉,那段时间他们也曾经切切实实地彼此温暖过吧。 他们两个同样骄傲,同样封闭,却难得从彼此那里获取过真诚。 不过现在想这些,显然也是无意义的。 夏眠的目光在白的脸上停了几秒,才不紧不慢地收回思绪。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懒洋洋地靠在了雕金的宝座上闭目养神,独自消化因为男人不寻常的几句话激起的波澜。对于所谓的计划和安排她听了太多,从千年之前还在楼兰古国的时候,她就为了父王和大祭司的计划活着,现如今又因为受到花魂的擎制,为白的计划活着。 这样的生活还真是无聊又空泛.......如果真有解脱,倒是一件好事了。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曾经的她没有选择,时至今日便有选择么? 夏眠用短短几秒整理好了这些杂乱的情绪,她忍不住勾起唇角无声地笑了一声,像是在自嘲自己的感性,人都是要往前看的,何必回味过去,她居然也会被这些有的没的影响心情。 等到睁开眼眸的时候,夏眠又成为了那个高傲的小公主,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完美无瑕。然后她没再多说,只是抬手理了理垂落的发丝,自虚空中一挥手。 “算了,我先来看看,你进行到一半的计划吧。” 随着夏眠的话音落下,悬浮在半空中的第二面古镜骤然明亮起来,雕花的古镜映衬着盛大的天光,镜像之中的场景变了一变,许多晦暗不明的细节都变得逐渐清晰了。 默剧般的画面无声地上演,先是粗犷的中年男人在神龛之中供奉着的碎石面前拜了又拜,他颤抖着手拿出了一对红烛,紧锁着眉头将蜡烛点燃了,袅袅升腾起来烟雾像是要把暗沉沉的夜色彻底笼罩住,一切事物都变得晦暗不明。 然后便是一行三人在巷口的简单交谈,破败的村落带着冬日特有的萧索,枯叶卷在地面上,牵连起了漂浮的黄沙。年轻的男女互相挽着手,一瞬之间的亲昵宛如情人热恋时的缱绻,方才的那个中年男人则是在字句笃定地跟他们说着什么呢。 这是多么和谐的场面啊,仿佛对于陌生人的信任已经超乎了人类自私自利的本能,乐意相信在危难关头真的有英雄拔刀相助,也真的可以向萍水相逢的人托付生死一样。 但这些显然都是假象罢了。 当两个年轻人转身之后,那个看似淳朴的男人眼底露出近乎于凶狠的神色,然后又很快变成带着愧疚感的哀惋。那目光不像是在看救命恩人,反倒像是在看一步步踏入墓地的死人,除却旁观的残忍,便只剩下了伪善一般的惋惜。 而最后浮现出来的,是一处古老的庙宇。 那是与现如今的时代发展截然不同的建筑风格,白色的廊柱高高耸立着,华贵的巨石带着某种文明绚烂到了极致时特有的圣洁感。虽然在年岁的洗礼之下,这座神庙仅仅只剩下断壁残垣,却不难透过此刻的破败窥探到曾经的繁华。 然后,这座古庙仅剩的完整很快破碎了。 席卷而来的滔天河水铺天盖地,那汹涌而来的巨浪像是要把一切都吞没,连砖瓦的渣滓都没有留下。 在毁灭的边缘是什么呢? 或许只有在死亡到来之际,一切才能得出答案。 第二百四十八章 洪水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而此刻的柳镇,当事人还没有意识到灾难的降临。 柳慕和顾期并肩站在一起,在柳南生所指的小路上朝前走着,而在通往龙女庙的后山之前,他们还要在这个村子里绕上大半遭,才能找到那条阴冷而神秘的小路。 婆娑的树影拉得老长,在愈发狂烈的大风之中左右摆动。这个偏远的小村落原本就带着跟社会脱节的破旧感,之前在夜晚看不太真切的景象,在白天到来之后也都变得清晰起来,也正是因为这份清晰,柳镇显得更加可怕了。 顾期看着墙面上诡异的符号,心底莫名升起些许异样感。 .......是不是哪里不太对劲呢? 顾期仔仔细细地回忆着在来到柳镇的那天晚上,她都看到了什么,又是经历了什么。好像也是与此刻别无二致的景象,又再夜盲症的影响之下更加晦暗和模糊了。 整个小村落都带着与现实格格不入的怪异感,墙面上的小广告杂乱无章,将原本就显得肮脏的墙面贴得越发不堪入目。狭窄的小路也是同初次过来时如出一辙的飞沙扬尘,道路两旁的野草长得很高,零星还能看到几处人家,门口有着晾晒着的衣服。 但是哪有人间烟火气? 这分明是有人居住的地方,却愣是有些荒村坟地的既视感,没来由地让人觉得背脊有些发凉。乍一看分明哪里都没有问题,可是异样感却时刻无法消散,就像是哪里都有问题。 在路过村口的时候,之前遇到的发廊老板娘惯例坐在大门口。 她依旧穿着宛如八十年代蹦迪时才会穿的服装,紧贴着大腿的黑色紧身长裙,明显过时的长卷发松趴趴地搭在了肩头,举手投足之间的气质都鉴于自以为的妩媚多情和旁人无法理解的矫揉造作之间,让人欣赏不到任何的美感,只有说不出的别扭。 见了柳慕和顾期,老板娘很自来熟地站了起来。 “哎呀,又见面了啊,你们这是要去哪,见到村长没有啊?” “见到了,多亏你的仗义相助啊,美女。”柳慕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一弯,好听的话张嘴就来了,“要不是你之前给我们指路,我和我女朋友也没办法找到村长在哪,保不齐流落到什么异地他乡呢.......你瞧,我们这正赶时间,也来不及多寒暄,多余的话不说,要是有机会再见面,我一定得请你好好喝上几杯。” 商人大抵都会讲几句客气话,尤其是在社交场上混得风生水起的柳慕更是相当擅长这一点,正所谓多条朋友多条路,话里话外没必要太过尖锐,总得给对面几分面子。即使不为那条路考虑,也得想想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没必要让人家不舒坦。 就比如柳慕许下的这顿酒,任谁来听都知道是完全没有边际的事情,却偏偏惹得老板娘眼底粹下几分笑,徐娘半老的脸上都被哄出了些许娇俏,脸色都好看了不少。 不过这样的笑意不过短短一瞬,而后发廊老板娘随手一理垂落的卷发。 “我也是帮自己嘛,人世间的事瞬息万变,谁能说得清呢?哎,那姑娘真的很不容易,大家都不容易,等到柳镇的大事情过去了,一切都会好了吧。” 这番话听起来实在有些云里雾里,像是在话里有话地讲些什么,但偏偏不想让别人看透,或者说连她自己都尚且看不透彻,只是机械化地讲述一些她原本就应该讲出来的话。 可是之前老板娘的态度是这样的吗? 顾期极力回忆着在她和柳慕初到柳镇的那个晚上,发廊老板娘是怎样的一种态度。好像是同样的市侩和过时,举手投足之间也带着迟暮美人强行留住时间的悲哀感,可是不肯接受时间的变迁本身就会得到时间的惩罚,那种令人尴尬的格格不入感就是最好的证明。 还有她对待柳慕的态度,那是女人在有好感的男人时特有的热情。 这些细节都没有变,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 “人生在世,无非是一段段缘分的拼凑,缘分有深有浅,情分却可以记在心里。退一万步来讲,我们能在这柳镇遇上,不也是应承了一段缘分么?至于柳镇的事情,我不了解具体情况,就不多做评价了,不过我掐指一算,吉人自有天相,旁的不说,你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还没等顾期想出个结果,柳大少张口就来的胡诌就把她的思路打断了,这番话理所当然地好听,也理所当然地达到了他预期的目的,将发廊老板娘逗得娇笑连连。 聊天到此告一段落,老板娘扬起修得细长的柳叶眉,又再低低讲了一句。 “那我祝你们两个.......一路顺风啊。” “承你吉言,有机会再见了。” 柳慕懒懒散散地应了一声,然后便摆了摆手离开了小店门口,彻底走出村子了。 出了柳镇之后,便是更加崎岖的一段山路。 摇摆的树影将原本就荒芜而偏僻的乡间小路勾勒得相当可怕,不知是因为阴云密布的缘故,还是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连为数不多的光线都只是透过树影坠下来的。以至于眼下分明是白天,却没有多少阳气,反而处处透着让人极为不舒服的阴寒。 “柳慕,你不觉得这里有点奇怪么?” “怎么奇怪了?” “眼下分明是白天,怎么比前几天的晚上还冷,还有这条路......我们之前来找龙女庙的时候,走的是这条路吗,我怎么有些记不得了。” “顾老师,你当这是三月艳阳天呢,这可是北方的冬天,老电影里的经典场面看过没有,一脸盆的水泼到地面上,转头就能给你冻成冰面,冷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么?” “但是.......这里也阴得过分了吧。” 顾期的目光顺着枯枝草叶上的血污,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冷啊,外套借你?” 柳大少漫不经心地一挑眉梢,笑容懒懒散散,他没有接顾期的话茬,较之平常的有问必答,倒像是在故意掩饰这什么似的。不过嘴上不老实倒是一点都没有变,他的嘴皮子上下一碰,就开始了占口头便宜,俏皮话也张嘴就来了。 “冬天这么冷,刮风下雪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顾老师总不能只要风度不要温度,要是真的感冒了,你不心疼自己,我可替你觉得心疼。” “跟冷不冷有什么关系?” 顾期早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从柳慕的诸多废话里捡重点的本领,不过短短一秒的功夫,她就将那些调情的甜言蜜语和手到擒来的泡妞废话自动屏蔽掉,完全没有被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影响到,并且相当精准地找到了切入点,毫不留情地怼了回去。 “且不说我们是不是真的熟悉到那个程度,交浅不必言深,用不着你为我心疼。光是看着你现在穿的这一套,说这些话不是很没有说服力么.......自己尚且是个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主儿,柳大少又有什么资格教育别人?” “女朋友,你这不是跟我见外了么,照顾好你是我应该做的,有什么要求随便提,即便是你没有要求,我也自己要求自己,乖啊。” 柳慕的一句“乖啊”愣是让顾期一口大气没喘上来。 以至于槽多无口的话她都懒得接了,等到顾期稍微回过味来,当然就少不得制裁这个自来熟的大少爷。 “柳大少,言重了吧,逢场作戏的女朋友,你还当真了?” “逢场作戏,假戏真做,哪有那么清晰的界限,万一呢,对不对。” “你真的不是我喜欢的类型。”顾期面不改色地说道。 “但是我真的喜欢你。”柳慕笑弯生了一双眼睛。 顾期:“........” 自知怎么着都说不过,顾老师干脆不说了。 柳慕这个花花公子哥,从来都是把占便宜和顺着杆子往上爬的本事发挥到极致,对于顾期放在台面上的拒绝,随便换个人都会觉得尤其尴尬,进而无地自容乖乖闭嘴。可是到了柳慕这里,人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被拒绝都乐呵的不行,根本无法按照常理处理。 顾期知道没有人可以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也知道自己不可能跟一个装傻的人说明白道理,更何况柳大少不但会装傻,还是不讲理十级选手,你这边苦口婆心地跟他掰饽饽说馅儿,也架不住人家弯着一双动人的桃花眼放电,正事一点不讲,便宜倒没少占。 跟这么一个混不吝的大少爷讲道理,想必就是被活活气死的结果吧。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干脆不接他的话茬,将沉默进行到底,一问三不知也就罢了。 然后便是一段不长不短的沉默,顾期和柳慕明显都是各怀心思。 顾期想的是这山林间的诡异,至于柳大少在想什么,就是不得而知了。而后的一小段路程中,她几次想要找机会问问,但是原本漫长又崎岖的一段山路,居然很快就到了尽头,龙女庙就在不远处,怪异感也来得更强烈了。 那种无形之中透露出来的阴森可怕只消远远看上一眼,就能深入到骨髓之中,与前几天的探勘截然不同,到了年祭到来的时候,龙女庙宛如人间炼狱。 可是顾期来不及开启话头,龙女庙旁边原本水平如镜的湖泊忽然卷起了冲天高的巨浪,湖水特有的腥气席卷着泥土,猝不及防地汹涌起来,根本没有给人留下任何的反应机会。 顾期和柳慕被卷到巨浪之中,很快被漫天大水淹没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意外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湖水带着深.入骨髓的阴寒,像是盘踞在骨缝间的刀子,尖锐而冰冷。 在巨浪打下来的那一刻,周遭的天地都变成了暗沉沉的深蓝色,墨绿到近乎于黑的海藻湿哒哒地贴附在手臂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气。那一瞬之间带来的恍惚感,不由得让顾期做出可怕的设想,是不是有许多死去的人的骸骨作为养分,才能在湖底生长出如此诡异的植被,而现在她和柳慕是不是进入了人类未知的禁区,才遭遇了死亡的预示。 从被海藻纠.缠,到彻底被拖拽到潭底,不过短短几秒的时间,可是在顾期的感受之中,时空像是被无止尽地放慢了,一切都变得极为漫长。 顾期可以清晰感受到此刻的恍惚。 许多东西都变得诡异又奇特,原本顺遂的进程发生了颠倒,现实和虚幻之间的碰撞让人类的感知系统不再分明,于是便融合成为了莫名的缥缈感。在这样特定的情况之下,理性思考变得排不上用场,毕竟再如何去深究,留下来的也仅有混乱。 顾期的的意识是清醒的,她甚至可以深刻地体会到可怕的情绪正在占据着她的内心,一点点蚕食所剩无几的理智,恐惧不受控制地袭来,即便是素来冷静的她也无法纾解。 但是这一切分明是荒谬的。 当顾期抬起头的时候,还能隐隐约约看到那处古庙的轮廓,古色古香的古庙像是山水画被骤然泡到了水中一样,墨色淡成了朵朵散开的小花,很快随着翻涌而来的巨浪四下散去了。之后便是迅速的打破重组,古庙重新变得分明,出现在不远处的视线之中,如果不是浸泡着的冰冷湖水剥夺着感知,好像刚刚的全部幻象都只是顾期的错觉罢了。 可是人泡在湖水之中,不会很快窒息吗? 原来隔着腥涩的水,也可以把外界的事物看得如此真切吗? 正是这些超于现实的因素提醒着顾期,眼前的一切即便再如何真实,也都是粉饰太平之下的和谐,当把表面的掩饰一层层提出之后,显然是很不正常的。但如果硬是要让顾期拿出线索分析,她又确确实实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一如野生动物对于危机下意识的感知,人类在危险到来之际,也会产生极为微妙的预兆感。不论是所谓的“左眼睛跳财,右眼睛跳货”,或是突如其来的心悸或是梦魇,你可以将这理解为是迷信,也可以当成消极的心理暗示之下产生的必然结果,但是不论如何,这样的预兆确实是存在的。 就比如,今天的行程。 顾期无法解释内心的违和感到底来源于何,可是打从跟柳南生分别之后,她就觉得极为不自在。这样的反应几乎完全出自于女人第六感,这是来自于内心深处的本能判断。顾期忍不住地去回忆,不正常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在跟柳南生结束交谈的时候,在路过村口发廊偶然的几句寒暄的时候,在处处透着诡异的山林间行走的时候....... 或者是,在更早的时候。 直到耳边骤然传来的话语声,才让顾期从强烈的恍惚感中回神过来。 拉扯着她下坠的空洞感像是在那一瞬间都被填补了,在一片似真似假的虚无缥缈之中,掌心传递过来的暖成为了唯一的真实。这给了顾期切切实实的安全感,她素来自诩冷静独立,此刻却忽然如此依赖这零星的一点点暖,当成救命稻草一般地牢牢握在手心。 “别怕.......” “柳慕,我们.......这是怎么了?” 像是听出了顾期言语间的细微颤动,柳慕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他的声线一如既往的低沉好听,只不过此刻漫不经心淡了下去,居然带着些许的慎重。 “别怕,顾老师,我在这里。” 但凡任何其他的时候,顾期都会二话不说地甩开这个浪荡子的手,并且对他的泡妞手段嗤之以鼻。 可是柳慕之后的反应却让她大跌眼镜,甚至连动作都停顿了。 又一个巨浪袭来,柳慕不由分说地将顾期拥在怀里,竟是用自己的手背挡住了全部风雨,没有让过分寒冷的湖水淋在顾期的身上——其实他原本不必如此的,两个人身处于同样的危险之中,都已经自身难保了,何必舍命保护另一个人呢? 顾期仰起头,正准备问一句什么,可是还不等她张口,便看见海浪巨大的冲力让柳慕紧紧皱了一下眉头,他惯有的俊逸潇洒显得有些苍白,明显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而顾期被牢牢拥在怀里,却是没有被惊扰到分毫。 紧贴着胸膛的怀抱让顾期一时之间喘不过气来,隔着早已经被打湿的衣衫,她的侧脸贴在柳慕的胸口,可以真切地听到这个男人清晰而有力的心跳声。 冰冷的湖水止不住蔓延。 她的心却是暖的。 ........ 多久没有这么切切实实地被人保护过了? 多久没有听到类似的话了? 顾期无声地问自己,一时之间居然缄默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在生命走到尽头自己会变得如此感性,可是往昔的一幕幕就是不受控制地翻涌而来,像是过电影一般地在顾期的眼前浮现出来,居然让她感慨良多,根本理不出头绪。 那些动人的、美好的、难忘的、深刻的.......散落着的记忆。 她想到了和沈川源纠.缠不清的岁月,那些单方面的付出和相敬如宾的感情,她想到了自家小师妹明媚的笑靥,她一字一句讲得认真,说可以控制住的心动又哪里叫做心动。 最后,顾期想到了老师何盛,他平和的脸上带着长者纵容爱徒的笑意。 “顾期,你啊......别太高傲了,很多时候应该相信自己的心,遵从内心啊。” 真没想到这样的感动和悸动,居然是从柳慕这个不着调的大少爷嘴里听到的,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诸多的意外积累起来的境遇充斥着巧合,巧合足够多的时候,是不是也算缘分呢? 顾期这样想着,忽然释怀地勾起了唇角。 .......不过,这样也不赖啊。 周遭的风声愈发强烈,湖水漫的越来越深了。 顾期看着虚幻的景象渐渐破碎,碎裂的巨石从高空坠落到地上散落,龙女庙的顶棚也随着巨浪碎下来,四散的石块像是要把周遭的一切都掩埋掉。骤然加剧的狂风将很多情绪撕碎,柳慕最后好像说了什么,可是开口的声音直接被涛涛水声掩埋了。 然后便是天崩地陷一般的泥沙,以及剧烈冲击下的短暂失聪。 等待她的是什么呢? .......这就是,死亡之前的清明吗。 等到顾期终于恢复了意识,她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冰冷的石阶上。 方才强烈的恐惧感与汹涌而来的巨浪都褪去了,周遭的景象没有任何变化,她居然还是在山林间的湖泊旁,乍现的天光被厚重的云层遮盖起来,只有一丝灰蒙蒙的光芒洒了下来。而在几百米开外的地方,那处透着阴森感的龙女庙正耸立在阴霾之中,落下灰色的阴影。 这一切都和行程的最初没有任何变化,也跟在祭祀到来之前,她和柳慕特意来龙女庙勘测时看到的场景别无二致,连目的地都好端端地展现在眼前。如若不是衣服上湿漉漉的水滴正在止不住地往下滴落,顾期几乎要以为之前的滔天湖水都是错觉。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顾期的手指抵在了太阳穴上揉了揉,才终于从恍惚感中清醒过来。 她下意识地四下打量着,随着她的视线偏了过来,当即看到了倒在她身边的柳慕。向来打扮得跟个花蝴蝶似的柳公子此刻堪称为狼狈,黑色的大衣上沾染着泥沙,被淋湿的刘海垂了下来,衬得他苍白得脸色特别难看。 “柳慕,柳慕.......” 见到柳慕这副样子,顾期什么都顾不得了。 她连忙来到柳慕的身边,想要仔细检查一下他的情况。可是在她的指尖碰到柳慕的时候,一声压得又低又闷的应答传了过来,柳慕的唇瓣细微颤动着。 “没事,一时半会死不了。” “真的没事?”顾期问道。 “这么关心我,心疼我啊?” 柳慕垂下眼睫将身上的阵痛很好地掩饰起来,等到抬头的时候,已经摆出一幅没事人的样子了。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弯生生的,粹着笑地停在顾期的身上,满身的泥污也不耽误他老人家的潇洒,那张嘴皮子上下一碰,调.情的话就来了。 “口说无凭,我得怎么跟你证明才能比较可信,不然我们先接个吻试试?” 顾期:“........” 这都哪跟哪,发散思维也没有这么发散的吧? 饶是顾老师再怎么心理素质良好,擅长换位思考,并且能做到将心比心,也架不住某些人明目张胆地当众耍流氓啊。原本关心的话都已经到了嘴边,对上柳慕唇畔欠揍的笑意,愣是绕着唇舌转了个弯,分分钟被顾期重新咽了回去。 并且连难得的好脾气都被磨没了,直接以大白眼的形式返还了回来。 眼看着柳大少好整以暇地等待回答,顾期一丁点面子都没给他留,当即冷笑了一声。 “行了,你还是自生自灭吧。” “我要是自生自灭,你不心疼?” “我心疼你?”顾期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柳慕,你未免也太会高看自己了,这只不过是出于合作关系最简单的关心罢了,难道我在你的眼里那么冷血,共患难的时候也会对你不闻不问么?” “急什么,”柳慕唇角的笑显得更欠揍了,“顾老师这么口是心非啊,。” “我只是看你情况不对劲,想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你看看,你看看,”柳慕不动声色地挖了半天的坑,就等着顾期这句话呢,眼看何漫舟说了他想听的话,柳慕了然一扬眉,当即笑吟吟地接过了话茬,“自己都承认了,还说不心疼我?” 顾期:“........” 为什么生死关头都不能让这货正经一点,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第二百五十章 变化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看到冰山美人被逗到没话可说,柳大少显然心情大好。 他分明是被骂的那个,此刻却跟得了整罐子蜂蜜一样,甜蜜顺着骨缝流入心底,连那双潋滟的桃花眼都笑得弯了起来,唇角更是大大方方地扬了起来。 大抵是柳大少的心态太好,并且对自己的进度条相当分明。 虽然作为一个情场老手,柳慕什么样的女孩子都见过,如果把感情也当做一场投资的话,对于一个姑娘可以投入多大的成本,应该收获多大的回报,在柳慕的心底都是有一杆秤的。但是在顾期面前,全部的权衡都失去了意义,柳慕只能暗中观察。 比起之前顾老师对待他的态度,那完全可以称之为寒冬般严酷,一丁点机会都不留,现在的大白眼都显得和颜悦色,像是恋人之间的调侃了。毕竟最初的时候,顾期但凡听到不中意的废话,让她多递过一个眼神都费劲,直接是一言不合就转身走人的节奏。想要约顾老师吃一顿饭,都要柳慕费好大的心思。要不是柳慕足够脸皮厚,还相当有毅力,想尽办法地“千里追妻”,保不齐连未完待续的机会都被扼杀在萌芽里,哪里争取得到近距离接触的机会,还能听得到顾期怼人啊。 很多事情顾期不说,柳慕却看得清清楚楚。 就比如,顾老师的心态变化。 最初顾期对待柳慕,当然是充斥着十足的反感和抗拒的,所以她才会摆出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不给登徒子一丁点机会。之后在柳慕的穷追不舍之下,两个人的交际不可避免地多了起来,顾期对于这个怎么看怎么都显得不着调的大少爷也未见得多么接纳。毕竟柳慕留下的负分印象太过先入为主,还真就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可以改变的。 对于放在心上的女孩子,柳慕少不得花费一些心思去了解,上至脾气秉性,下至喜好偏向,其中当然少不了去多了解自己的情敌和竞争对手。就比如,那位被顾期深刻爱过的沈川源。 在知道那位早已经成为过去式的假想敌时,柳慕着实失落了一段日子。 这种感觉很微妙,到了年纪二十开头之后,或多或少都有过几段感情经历,谁也不能指望对方是一张白纸。可是“一点点的喜欢”、“有缘无分的爱慕”和“刻骨铭心的喜欢”终归是不一样的。柳慕不知道顾期到底有多喜欢沈川源,可是曾经给出那么多的特例,能让惯常喜怒不形于色的冰山美人一展笑颜,又切切实实地记挂了这么多年头,终归是难以忘却的。 尤其是想到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顾老师对苗疆选题这么感兴趣,也跟那位阴魂不散的前男友扯得上关系,柳慕就更是觉得心里有些吃味。 而这些微妙的情绪无从纾解,柳慕憋了一肚子的邪火却不知道跟谁去发泄,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因为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不对付。很多事情不能深想,越想越会从诸多反常中品出些许慎重来,就比如此刻的柳慕。 他深刻觉得自己遇到有关于顾期的问题时,脑子都仿佛有点短路了。 因为这么点八字没一撇的事情吃醋,显然太幼稚了吧,还对得起自己情场高手的人送外号么。不过幼稚不幼稚的又有什么办法,遇上顾期,柳慕的理智还能剩下几分呢?如若真的还有理智,也不至于从z市追到柳镇,现如今还在以身犯险地博美人一笑吧。 这其中自然是有着公事的旗号的,如若不是因为白家的遗王宝藏,柳慕也不至于对苗疆选题如此在意,抽丝剥茧地调查到这个程度。可是公事有几分,私情又有几分,只有当事人自己最清楚。柳慕是否对顾期有所偏颇,也都是不可否认的事情,尤其是刚刚危险来临的一瞬,柳慕下意识的举动已经彻头彻尾地出卖了他的内心,到了这种程度如若依旧不肯承认对顾期的过分在意,显然有些太过自欺欺人了。 那么,顾期的态度呢? 对于这个问题,柳慕不是没有想过,也切切实实地仔细思忖过。或许感情上的改变很缓慢,最初的基础分值是在太低,之后虽然有所提升,却在顾期的有意克制之下大打折扣。但是潜移默化之间的变化对两个人感情的影响,依旧逃不过柳大少的眼睛。 他能清晰感觉到,顾期对他的感情发生着变化。 虽然这样的感情太过微薄,或许仅仅只能称之为好感,还远远称不上爱意,但是对比顾期最开始态度,较之人家冰山美人横眉冷对的时候,也算有着突飞猛进的进展了。 退一万步讲,如果顾期真的对柳慕抗拒到那种程度,按照她那种说一不二的性格来看,又怎么会顺遂地当柳慕的便宜“女朋友”,乐意维持这可为可不为的合作呢? 半真半假之间,终究是掺杂着犹豫的。 而之所以不能做到干干脆脆地划清界限,也是或多或少有着不忍心——而不忍这种情绪向来微妙,进一分和退一分之间的差距天差地别,本身就代表着无限可能。不忍心将两个人的关系彻底判上死刑,对于顾期来说,就已经是变相的接纳了。 只不过,现在的顾期还不愿意承认罢了。 不过没有关系,最难捱的关键时刻柳慕都挺过来了,还差现在的循序渐进么?随着这次柳镇之行,现在他们两个之间的相处完全可以称之为和谐,柳慕甚至拿回了几分主动权。 果不其然地,某位冰山美女在短暂的沉默之下,又主动破了冰。 “别扯那些没用的了,你刚刚受了伤没有?” 柳慕没有回答,只是挑着眉梢笑吟吟地看着顾期,大有几分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意思。 顾期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也懒得跟他打哑谜,当即又再追问一句。 “怎么了,你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 “那是怎么了,你就这么看着我不说话?” 柳慕越是不说话,顾期就越是担心。 虽然她将柳大少有意卖关子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眼看着这货还有心情泡妞开玩笑,也不像是有什么大事的样子,但是没有被他亲口承认,顾期就是放不下心来。 ........真的那么关心他吗? 顾期短暂想了想,自己还真就被柳慕看得彻彻底底。 她原本就是嘴硬心软,刀子嘴以冻了好几层寒冰的方式封存着,基本属于除了公事公办的言语,连一句好听的都讲不出来。可是她的心是真的软,尤其是在面对在意的人的时候,即便是再如何傲娇和别扭,也忍不住眼神中的关切。 “还是说,柳大少一点世面都没见过,被吓到话都不会说了?” “我还真是没见过世面,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现在才发现。” “什么?” 顾期以为柳大少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不由得紧皱着眉头,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顾老师,之前你一直带着那副金丝边眼镜,我居然没有发现,你的眼睛这么漂亮.......怎么办,我早知道你漂亮,现在更是连视线都舍不得移开了。” 顾期:“.......” 那一瞬间,顾期甚至不知道是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还是柳慕的脑子出现了问题,她只是恨不得方才的巨浪真的把这个不着调的公子哥卷走,让自己的耳根子赶紧清净下来。 这种时候还不忘调情,她真是一句话都懒得再跟柳慕说了。 但是单方面的冷战,很快在更深的危机之中停止了,沉默没有维持多久,就被骤然清晰的声音打断了。 “柳慕,你听到了什么声音吗?”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顾期的声线里带着细微的颤抖。 与其说是跟身边的男人确认些什么,倒不如说顾期仅仅只是表达自己难以抑制的恐惧。她的耳边分明充斥着强烈的水声,如果去仔细分辨的话,可以感受到巨浪如同不够管控的野兽一般,正在嘶吼着挣脱牢笼,然后毫不留情地将在场的一切撕成碎片。 “水声。”柳慕不紧不慢应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顾期下意识地想要推一推眼镜,可是动作做到了一半就很快停了下来,她的金丝边眼镜早已经不知去向了,所以她只是理了理垂落下来的还未干透的发梢。 “刚刚的一切,到底是真实发生的,还是某种不可控的幻觉?如果真的被卷到湖水之中,我们早就已经成为沉到湖底的尸体,不可能好端端地坐在湖岸旁了吧?” “谁知道呢,或许真实的尽头就是虚假吧。” 柳慕吊儿郎当的笑了一声,一副没有认真回答问题的样子。 顾期听出了柳大少的话里有话,想必按照他一贯的习惯,这要么就是不想说所以故意在扯一些有的没的,要么就是不知道事情真相,还偏要碍于面子掰扯几句。总之,不论是哪种情况,都充斥着不靠谱气息,没必要继续谈了。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都到了目的地,那就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咯。” 柳慕随口应了一句,然后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相当有风度地站起身来。 这位大少爷也确实有着几分风流倜傥的本事,即便是这么狼狈的时候都耽误不了他潇洒,还是满满的公孔雀开屏般的气息,没来由地吸引旁人的视线。 “龙女庙就在那里,进去看看,就什么都知道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龙女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对于这样的提议,顾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跟着柳慕走了过去。 龙女庙就在不远的前方,几百米的距离,也不过短短几分钟的路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短短一段距离却让顾期没来由地心慌,就好像她走向的并非所谓的目的地,而是深陷在地狱之中的末路,以及最终被鲜血和恐惧包裹着的死亡。 事实也正是如此—— 方才离得远了尚且看不真切,只能看到龙女庙模模糊糊的轮廓,在阴沉沉的天色之中,暗淡的如同融在了阴霾里的一笔水墨,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消散在阴云密布之间。直到走得近了,顾期才发现了龙女庙的异况,这哪里是水墨,分明是一派水深火热。 不同于之前任何一次堪测,如果说之前的龙女庙只是有些破败的话,此刻的古庙显然是在无形之中透着诡异的。这里分明只是一座再普通深山古庙,却给人一种下一秒就会有鬼魅出现,让一切宁静与祥和撕成碎片的错觉。 又或者不是错觉。 顾期看到神庙前高高搭建起来的祭坛带着曾经被烈火灼烧过得痕迹,神相的彩绘在年岁之中不断褪色,只剩下极为诡异的一抹艳色,像是沾染了历代人的鲜血,让人不寒而栗。最为可怕的是,祭坛的四角不知被何人点起了篝火,火苗被狂风吹得左右摇摆,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偏偏那摇曳的火带着不符合科学常识的顽强,在不透光的阴雨之中忽明忽暗。 “我说刚刚怎么隐隐约约看到火光呢,”柳慕的眉梢微微一挑,懒洋洋的声线随之传了过来,恐惧没听出几分,言语间的随性倒是切切实实的,“本来还当是荒野中亮起的鬼火,原来是有人在装神弄鬼,搞了这么个祭台吓唬人啊。” “这个祭台,是不是就是柳伯说的,巫族的年祭祭台?” “或许吧.......” “可是,我们昨天过来考察的时候,看到这个祭台了么?”顾期仔细回想着,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紧了,眼下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可是每处细节都透露着虚幻感,“总不能又什么人力不可及的情况,让这里凭空多出这座祭台吧?” “你都说了这是人力不可及,又有什么情理可言呢?” 就在柳慕的话音落下那一刻,原本就暗沉沉的天幕彻底黑了下来。 山林间的树枝剧烈摇摆着,潇潇的风声撕破了平静,一时间时空发生了颠倒,白昼竟然忽然转换为黑夜。狂风席卷着石沙,仿佛在酝酿着一场风暴,树影在飓风之下疯狂摇摆,犹如狰狞的鬼爪毫不留情地打开了地狱的大门,而后恐怖与诡异便纷迭而至了。 闪电从云层的罅隙激了下来,最后竟骤然响起阵阵惊雷。 “你怕吗?” 古庙就在眼前,秘密也即将被揭开,不进去是不可能的。 借着晦暗不明的烛火,顾期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她的言语间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脆弱,很快便被柳慕捕捉到了。 “怎么,有我在你还觉得怕啊?” 天边又是一道惊雷,龙女庙的轮廓愈发阴森。 柳慕不由分说地将顾期护在了怀里,小心翼翼保护着,现在的一切显然已经出乎他们最初的预料,也跟柳南生交代的情况全然不同。既然圣女和十二姽女都不存在了,为什么祭祀还会继续,还是说,这场祭祀本身就藏着层层谜团,注定会以更为诡异的形式进行下去。 破败的庙宇一片死寂,空气中充斥着尘埃的味道,随和柳慕和顾期踏入这座人类的禁地,仿佛墓地之中沉寂着的亡灵都得到了召唤,带着千年以来积攒的怨气,骤然睁开了眼眸。 而在龙女庙的中央,正是一个背向正门跪拜的女孩子。 那是一个身穿白色纱裙的女孩子,漆黑的长发垂在肩上,纤瘦的体型在烛火的勾勒之下,带着几分古典的婉转,仅仅只是一个背影就有着几分美人之姿。但是没有人会感慨她的动人,毕竟此情此景之下,看到这样一位宛如灵堂之中的女鬼,人类最本能的反应就是恐惧。 不过,这样的恐怖气氛,很快破碎在柳慕的发言里了。 “怎么回事,这么个阴森森的古庙里,还能有位美女?” 即便是在此情此景之下,柳慕的搭讪本领依旧全程在线,仿佛他一开口,周遭诡异的情况就宛如变成了某种奇奇怪怪的酒局聚会,下一秒就可以冲上前去要美女的电话。 对于柳大少的这等架势,顾期显然看得有些愣,不由得小声问道。 “柳慕,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正经一点。” “想知道啊?没想到嘛,顾老师对我这么好奇。”柳慕唇角随意一扯,笑吟吟地看着顾期,“那你说几句好听的,我就告诉你。” “算了,我不想知道了。” 顾期对跟柳慕咬耳朵一点兴趣都没有,当即转过头去。 但是架不住柳慕很多时候就是小孩子脾气,比方说方才顾期问他,他偏要卖个关子,本来不是事的事,他也说什么也不肯直接说。现在人家不想知道了,他却偏偏慢吞吞地坦白谜底。 “我告诉你,能让我正经的事情不多,权势地位都是浮云,莺莺燕燕也不值得花心思,谈生意不行,哄姑娘也不行,除非让我哄的那个人是你,除非我心甘情愿。” 顾期:“........” 柳大少这种见缝插针式的情话,到底是从哪学来的,怎么就这么猝不及防呢? 还没等柳慕说出更多散德行的话,白衣女孩子的话语便把他们拉回现实。 “你们来了啊?” 女孩子的声线幽幽传了过来,隔着风声听不真切,入耳的只有阴寒。 烛火摇曳拉长了昏黄的光影,古庙墙壁上早已经褪色的壁画显得愈加诡异起来。 “她为什么要骗我啊?” “什么,谁骗了你?” 顾期当即追问了一句,事实上她问或是不问,都阻止不了女孩机械般的声线。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都是寨子里的孩子,从小一起长大,没有住进神庙的时候,我们还经常一起玩儿呢。冬天的时候,我们一起堆了好漂亮的雪人,在村子里足足存放了三天,顶着大太阳都没有融化。赶上夏天,我们还会偷偷去后山摘花。你知道吗,柳镇后山的花儿可漂亮了.......白的,粉色,红的,我还有她亲手给我编织的花环,我可喜欢带啦,可惜后来花儿都干了,只能挂在墙上了。那时候我们才多大啊,五岁,还是六岁........还都是小孩子呢。” “后来长大了,我们一起住到了神庙里,我们说好要一起侍奉神女,永远在一起的。大祭司亲自来教我们祭祀的舞蹈,每天都是练不完的舞步,刺绣、祭祀礼仪,还有那些背不完的复杂经咒,真难啊,我明明最开始记都记不住的.......不过这都是值得的,村子里的人们都把我们当成神明,龙女庙的香火从来没有断绝过,那是多么风光的一段日子啊。” 至此,顾期终于意识到了这个女孩的身份。 白圣女,她正是柳镇早年死去的,那位可怜的圣女。 不过对于这段故事,她却是听得云里雾里,又不好出言打断或是问询。毕竟非要形容此刻的情况的话,比起说这是一来一往的对话,还不如说是某些诡异而哀伤的故事正在一点点地拉开帷幕。 这并非顾期所能控制的事情,她仅仅只是一位旁观者罢了。 “什么时候开始不对的呢,我真的想不起来啦。或许圣女和十二姽女终归还是不一样的吧。有一天趁着大祭司不在,我偷偷去找她,她却跟我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什么自由与平等,毁灭与轮回.......她最后跟我说,她受够了这样的日子,想要去外边的世界看看,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问她,那我呢?她居然说这就是身为圣女的命吧。她跟我说,我是没有资格离开这里的,她还说,从小到大她都很嫉妒我,恨不得看着我摔下神坛,她很好奇我最后会是什么下场——多么可笑啊,我把她当成最好的朋友,她却对我不管不顾。” 之后便是一段不长不短的沉默,女孩子背对着两位异乡人,传来了低低的啜泣声。 直至柳慕话语传来,谈话才继续下去。 “那么.......最后呢?” “最后啊.......” 这句话的尾音带着极为明显的颤抖,然后很快转变为抑制不住的哭腔,在寂静的古庙间不断回荡着。 女孩子的声线骤然凄厉,似哭非哭地嘶嚎宛如厉鬼催命的符咒。 “后来,因为她带来的那个男人,她出卖了我.......你经历过烈火焚身的痛苦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从脚踝到手臂,一寸寸地被大火吞没,成为了焦黑的碳,疼啊、真的很疼啊.......可是我跑不了,谁都跑不了,最后我的血都流干了,居然在火舌之中开出成片的曼陀罗花,真正的鬼魅从花海之中走了出来,我们都是殉葬品,是她的养分罢了。” 随着这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质问,女孩子转过了头。 周遭的烛火乍明乍暗,像是把古庙中的石像勾勒出鬼魅一般的残影来。 该如何形容那样一双眼睛啊....... 那是一双充斥着凄然的眼眸,目光之中带着无尽的空洞与阴寒,以及铭心刻骨的仇恨,说是地狱之中爬出来的索命厉鬼也不为过,让人汗毛都忍不住立了起来。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仿佛下一秒这个女孩就会毁天灭地,让这世间的一切事物统统失去生机。 怨念可以带来多么深刻的影响呢? 那是祭祀的牺牲品留下的仇恨,非死亡不能平息,非鲜血不可消化,唯有更多被她拖曳下水的殉葬品成为皑皑白骨,一同掩埋在这个诡异的龙女庙内。所有窥探到秘密的人都要付出代价,成为罪孽背后源源不断的新的牺牲品。 唯有死亡,才能平息她的愤怒。 第二百五十二章 时间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但凡是个思考能力在线,三观正常的人类,都会觉得眼前的景象十分荒谬。 柳镇的圣女怎么会出现在完全不应该出现的时空,站在顾期和柳慕的面前,一字一句地讲述当年柳镇祭祀发生的悲剧呢?还有她言语中晦暗不清的部分,那个身份不明的男人布下的大局,焚天遍野的烈火之中生长出来的曼陀罗,以及食人的花卉之中孕育出来的怪物。 很多事情都变得愈发不正常了。 不对,除却这些异样之外,还有更为尖锐的问题。 .......圣女不是早已经死去了吗? 她怎么居然可以用如此平淡的语气,讲述自己是如何葬身在那场大火之中,如何在无尽的痛苦中成为怪物降临时的垫脚石,目睹了怪物的诞生,承载了那些无从纾缓的邪恶。如何遭遇了挚友的背叛,又在最后看着挚友也同样被烈火焚烧,最终谁也没有脱离既定的宿命,才终于认清所谓的自由不过是最为荒谬的虚妄呢? 她怎么可以将如此深刻的怨念封存多年,全部埋葬这座被漫天大火毁掉的龙女庙中,如同一株被鲜血灌溉的植物一样,在漫漫长夜之中汲取养分,将仇恨和死亡幻化为力量,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兀自生长着,滋养着这座充满着诡异和邪恶的古庙呢? 当邪恶积攒到一定程度之后,就注定会带来最后的破灭。 事已至此,局面已经相当清楚了。 顾期狠狠一咬舌.尖,像是在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今天始终萦绕在顾期心头的异样,因为跟柳南生交谈到分别而愈发强烈的恍惚,在此刻都得到了解释。直到此刻她终于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之前她跟柳慕探访的龙女庙确实在这里,同样深藏在林间的神秘古庙,同样依傍着水平如镜的湖泊进行的祭祀。 地点没有错,行程没有错,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错的只有一样,那就是时间。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时空就已经彻底崩盘了,是突如其来的巨浪席卷着顾期和柳慕跌入深潭之中,从而来到了另一个时空吗?或者从更早的时候,这一切都已经露出了端倪,只是契机被更多的疑点隐藏了。 这些细节顾期无法确认,但是她对于眼下的处境十分清醒。 在特定的地点之中,被不知名的媒介所影响,时空被折叠了。 她和柳慕两个人分明是踏入了多年之前的那座神庙,这并非柳南生前几天带着他们过来实地考察的龙女庙遗址,而是被那场惨烈的大火焚烧之后的人间炼狱,分明之后正常时空的两个人居然来到了多年之前灾难结束之时,唤醒了 龙女庙外是倾盆的大雨,闪电擦亮了暗沉沉的天幕,像是一柄闪着刺眼银光的匕首将层层交叠的云层撕开了一道口子,而后便是带着腥气的雨水从云端跌落,将世间万物掩埋。 而在明暗的电光之中,隐约可见高耸入云的巨塔,在瓢泼的雨水中如同幻觉。 于是虚幻与现实之间的界限也都不再分明了。 ......... 一时间的巨大信息量冲击着,很多事情都来不及消化。 顾期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男人,像是想要跟他交流反应。与预料之中别无二致,向来吊儿郎当的柳大少此刻也严肃了不少,显然他也意识到了龙女庙之中的异样,清晰感知到眼下的情况不容乐观,所以那一瞬之间的神色可以用沉重来形容。 柳慕的目光在白衣圣女扭曲的脸上停了几秒,下唇被牙齿不轻不重地咬着,像是以此来缓解内心过多的慌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找到足以应对眼下情况的破局之法。 意识到顾期正在看着他的时候,柳慕才终于后知后觉地转过头,想要给予身边同样一头雾水的女孩子一点安慰。他的手臂很自然地揽在了顾期的肩膀上,语气也放缓了些许。 “别慌,没事.......” 这句话的话音还没有落下,就是大型打脸现场。 没等柳大少组织好语言讲几句好听的,就被隔着风声飘飘渺渺传来的鬼哭声打断了。 “但是,你们来了啊.......” 女孩子的声线尖锐又刺耳,全然没有了最初低声讲述故事的温婉,与她那双透着刻骨仇恨的眼眸一样,恨不得把龙女庙中的一切都撕成碎片。 “你们终于来了........哈哈哈哈哈哈........” 可怖的笑声在空旷的龙女庙中回荡着。 破败不已的古庙每一处砖瓦都透露着死气,外面惨白的闪电将黑夜照亮,蒙着沙土的神像诡异而狰狞,而正中央供奉着的则是一个极为动人的女人。即便是粗糙的雕工也遮掩不了那惊人的美丽,想必所有见过这座雕像的人都会被这份美丽所震撼。 但是在此情此景之下,电闪雷鸣和摇曳烛火映衬着的美,却带着与世间格格不入的怪异。 美丽到了极致,原来会让人产生恐惧。 天边又是一声滚滚的惊雷,闪电擦亮的那瞬间,古庙中的石像也随之发出可怕的阴笑声,隔着愈发狂烈的飓风吹刮,尖锐而刺耳的声音仿佛鬼魅,几乎要把人们的耳膜撕裂。 烛火在飓风之中忽明忽暗,映衬着圣女逐渐扭曲的脸愈发可怕。 她纤尘不染的白色长裙一点点沾染上血色,浓郁的鲜血不知从何而来,却逐渐攀附到了纯白的裙上,将最后的纯净玷污掉了。空气中也充斥了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掺杂在木料燃烧之后散发出来的滚滚浓烟之中,剥夺着顾期所剩无几的理智。 如果说之前因为忽然出现滔天巨浪,柳慕和顾期没有直接沉入海底,被呛入鼻腔的水液活生生呛死,就已经相当违背科学常识,经历也显得很见鬼了。那么现在,局面变得更加不可理喻,之前那一句“见鬼”居然说的太早,在这座诡异的龙女庙之中,顾期和柳慕居然真的活见鬼了,还是遍布着血泪,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人生吞活剥的可怖女鬼。 “柳慕.......” 在短暂的失神之间,顾期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回应她的是男人紧握的手。 “你别怕,我在。” 柳慕勉勉强强撑起了三分笑意,在接二连三的刺激之下,也只能试图用掌心传递的温暖给予身边的女孩子一点安稳,告诉她自己就在她的身边,一切并没有想象中的糟糕。 “听我说.......这个龙女庙有问题,我们得想办法先离开这里。” 顾期还没来得及应什么,更没有太多的时间感慨,就被更为骇人的场景惊住了。 眼前的诡异景象接二连三,幽暗的光芒骤然将断壁残垣照得阴森,身穿白色纱衣的女孩狞笑着一步步逼近,她脸上的血泪止不住地滴落下来,连五官都逐渐变得扭曲了。 伴随着角度诡异的笑容,女孩子白皙的皮肤映衬着越来越多的血水,原本精致秀美的容颜居然变得炭黑,纤瘦的手背更是渐渐皮肉脱离,最后只剩下被烈火灼烧之后的白骨。 “既然你们找到了这里,唤醒了我,就留下陪我吧.......” 女孩子凄厉的声线不断环绕着,周遭的阴风愈发肆虐了。 数不尽的砂石被风刮起,从地面上卷起老高,迷离了顾期的视线。不知何处居然传来了金属碰撞声,清脆的声响以单一的频率不断重复着,在狂风骤雨之中极为凄厉,带着催眠般的蛊惑,仿佛一不留神就会彻底迷失心神,跌入暗不见底的深渊之中无法自救。 “柳慕,柳慕......你听我说.......” 隔着尘嚣和诵经声,顾期的声线急切而缥缈。 步步逼近的女孩脸上的神色愈发狰狞,她移动的速度很缓慢,染血的衣摆上下飘动着。这并非问题的症结,真正让人恐惧的是,伴随着女孩子机械版前行的的步伐,古庙内居然发生了巨大的波动。数不清的血滴不断落到地面上,渲染开了大圈大圈的红,地上的巨石居然裂开了道道缝隙,庙顶的房梁也开始破碎,大小不一的石块开始松动,然后坠落下来。 如果将这比喻成为某种幻境的话,在顾期和柳慕跟女孩子开始交谈的那一瞬间,这个时空就出现了裂痕,而当她把故事彻底讲完,依靠怨念支撑着的幻境便彻底破碎了,取而代之的便是残忍的复仇,以及持续多年的怨念宣泄而出的天崩地裂。 还没等顾期把话说完,柳慕就将她的话语打断了。 那是惯常玩世不恭的大少爷脸上很少出现的慎重神色,正是这一份认真,莫名让人感觉到了几分心安,仿佛即便是如此僵局也可以处理得很游刃有余。一如柳慕此刻攀在肩膀上的手臂是那么的踏实有力,居然瞬间让慌乱失神的顾期冷静了下来。 然后,顾期听到了柳慕覆在耳边的低语。 男人的声音带着急促,却也不失温柔,分明是毫无依据的话,却成为了无边恐怖之下最后的救命稻草,让顾期没来由的多了几分心安。 “顾老师,你别怕,这些都不是真的,给我点时间,我解释给你。” 巨石还在接连不断地滚落下来,尖锐的石块划上了顾期的手臂。白色的毛衣在几番波折之下早已经遍布灰尘,很快又被伤口渗出来的血液染红了,可是她却偏偏觉不出疼来。在死亡即将到来之际,疼痛已经成为了微不足道的东西。 连恐惧都在绝望面前钝下去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幻境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四散的砂石之中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无孔不入地剥夺着鼻息。 顾期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紧紧握着柳慕的手。 整个古庙都在崩塌,越来越多的巨石从顶棚落下来,地面也开始飞快地龟裂,伴随着天崩地裂一般的剧烈动荡,一条条巨大的裂缝凭空出现,仿若深不见底的深渊。而深渊底下会是什么呢,是无穷无尽的黑暗,还是有去无回的地狱? “我俩想的一样,对吗?” 在目光相碰的瞬间,顾期急急追问着。 “对。” 柳慕当即点了点头,然后又很快移开目光,专注地在飞沙乱石之中找到一条可以通行的路,半抱着顾期的肩膀朝向龙女庙大门的方向前进着,顺带着放低语气解释。 “这只是幻境而已,虽然我解释不了幻境是怎么产生,我们又是怎么进入幻境之中的,不过有一点很显然——那个柳南生有问题。他嘴上说着合作,心里却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说是麻烦我们替他解决柳镇祭祀的僵局,却没有把最真实的情况说出来。表面上的那些客套话讲得好听,实则不声不响地留了后手,也难怪他的态度那么含糊。” 同样的异样顾期也感知到了,柳慕讲得轻描淡写,或许是不想给身边的女孩子太大压力。 实际上顾期比谁都清楚,他们面对的局面远比预想中的险峻很多。 那场对峙是双方揭露谜底的过程,也是将所有讳莫如深的秘密整合的过程,柳南生的话里有话并非全然是假,巫族的传说是真实的,圣女留下的可怕诅咒是真实的,在黑圣女的指引下,柳南生曾经试图去阻止巫族的轮回,却在最后彻底失败也是真实的。 真实的那一面全部都是此行的风险,而虚假的一面便是虚无缥缈的可能性。 当这场祭祀开始之后,便不可能有生还者。 柳南生需要一个人来唤醒沉寂在龙女庙的圣女,打破现实与虚幻之间的界限,以亡灵的力量驱使那一场本就不该存在的祭祀,可是这种逆天而为的计划本就是要付出代价的——他分明是想让两位异乡人做替死鬼,来终结柳镇的灾难。 顾期将这些事情想得透彻,不过眼下并非抱怨的时候,她只得狠狠一咬舌.尖,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这才从诸多冲击之中找回了几分思绪,捡了重点开口。 “所以这都是假的么,我们在梦境之中?” “这一切并非真实,却也并非全然的虚假......海市蜃楼知道吗,蜃楼中的景象都是真的,只不过时间和空间都是错误的。你可以理解为,我们身处于蜃楼之中,这座龙女庙并非我们应该看到的龙女庙,而是几年之前火灾发生之后的残骸,祭台上的大火烧起来了,悲剧才刚刚终结,就又一次开始了。巫族的祭祀并没有终止,而是以这种时空扭曲的诡异形式延续着,圣女想要把我们留在这里,成为她的陪葬品。”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虽然柳慕所说的一切都充满着不可思议的诡异,对于一个无神论者来说,不亚于天方夜谭一般的荒谬,顾期却是本能地选择了相信,甚至没有追问他为什么可以知道这些。 “没关系,你只要相信,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困局就解决了一半了.......祭祀才刚刚开始,一切都充满着变数,只要我们支撑到幻境结束,就可以回到现实之中了。” 还没等柳慕的话音落下,一块巨石从庙宇顶棚滚落下来。 砂石激起的尘埃在愈发浓郁的血腥味中,像是要把人直接熏到晕倒,地震一般强烈的震荡中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而龙女庙之外则是要淹没一切的瓢泼大雨,惨白的闪电把天幕撕裂了可怖的口子,滚滚的惊雷声更是无时无刻不在侵扰着心神。 然后便是顾期的惊呼声。 柳慕的眼底闪过了清晰可见的紧张,他看着巨石砸在顾期的腿上,被他好端端护在怀里的女孩子跌坐在地上。 殷红的血顺着她的小腿流淌下来,那张精致动人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着。对上柳慕关切的目光,顾期努力扯起唇角想要无声地表达自己没事,可是这样的安抚微乎及微,苍白的嘴唇和额角细细密密的冷汗已经说明了一切。 “顾期......” 多久没有着紧张过什么了? 柳慕来不及细想,很多事情都是到了生死选择的一瞬间,才能在电光石火之间得出答案。 就比如此刻。 无数种设想都钻进了他的脑海里,素来自诩开阔豁达的人,不止一次地开解身边的那些狐朋狗友,“感情上的事情无非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没必要对哪位姑娘太上心,怎么着人家还是天仙,除此之外别无下家了么?” 柳慕曾经言之凿凿地断言,因为情情爱爱要死不活的人都是大傻子,他且要多感受大森林里的每一朵娇花都是什么模样呢,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也不可能当大傻子。 可是现在,他忽然想通了很多事情。 如果真的在意,为什么不肯承认,没有牺牲和付出的爱还是爱么? 或者说,不正是因为曾经的不可为而为之,都能做的甘之若饴,爱意才变得更加动人了么。 顶棚裂开的缝隙越来越大,更多的石块坠落下来,整个龙女庙都快要塌陷了。巨石砸在了柳慕的背上,他却觉不出疼来,只是狠狠一咬牙,展开手臂环在了顾期的身侧,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挪开压.在女孩子腿上的石块。 “怎么样,疼不疼,你.......先活动一下,还能不能站起来?” 顾期觉得自己的手上有些粘.稠,可是她却没有感受到任何疼痛,在她急急地抬起头的时候,才看到血水正顺着柳慕的肩膀流淌下来,一滴一滴地落在她的手背上。 “你受伤了?怎么回事,疼不疼?” 回应她的是柳慕若无其事的笑意,直到此刻他还有心情安慰她。 “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完好无损地离开。” “柳慕,你放手。” 顾期的眼圈有些红了,她的声音有些低哑,像是粹着浓重的血腥味。 “你别管我,现在立刻出去......龙女庙马上就要塌了,你再拖延下去,我们谁都走不了,这不是逞英雄的时候,你没必要.......没必要为我.......” “顾老师,你为什么到了现在,还觉得我只是逞英雄呢?” 顾期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柳慕的半声低笑打断了。 他的眉梢沉了下来,那双素来风.流的桃花眼带着戏谑,话语声在惊雷声中很难听得真切,却意外地粹着些许温柔。 “你听我说,我们会没事的,要么带着你一起出去,要么谁都别出去。” 柳慕这样说着,喉间的腥腻愈发翻涌了,疼痛影响不了他言语间的坚决,这一字一句如此慎重,分明是动听的调.情话,却几乎像是在生死关头留下的承诺。 “牡丹裙下死,做鬼也风.流.......跟你死在一起,也不赖,不是么?” 这话实在是让人没办法接,而柳慕也没有指望着顾期给出回答。 顾期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男人,眼神中是显而易见的诧异,她实在是搞不懂这位少爷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为什么这么生离死别的场面到了他的嘴里,都变得不那么正经了? 柳慕到底是心太大,搞不懂什么是生,什么是死,才会把承诺讲得如此轻描淡写。还是真的将一切都看得极为透彻,仿佛金钱俗事都不足为道,只有真心实意才是世间最珍贵。这么个裹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大少爷,从来都是想要的伸手就来,一切都得到的太轻易,他分得清什么是真正的爱意,懂得什么是珍惜么? 一如他口口声声的喜欢....... 到底是带着年少不知愁的嚣张与肆意,还是带着求而不得的加持之后的一时兴起呢?如果好感仅仅只是出自于新鲜感,如果心里的爱意并不能长久地支撑一段感情.......如果柳慕喜欢的不过是高高在上的明月,待到明月入怀,也不过袖间微不足道的一截寒意。 这段感情之后又该何去何从呢? 顾期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动心了,可是感情上的时候,光是动心有用吗? 她曾经在一段没有结果的爱情里消耗了全部的心力,所剩无几的热忱可以让她陪着以为情场上的花心大少爷彻底收心吗,这也是顾期一直在顾虑的事情。 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顾期曾经做出过无数设想,自己是否会相信柳慕。 但是到了这一刻,很多疑问都变得没有意义了,在生死相许的一瞬间,所有的爱意都是真实的,她从柳慕的眼睛里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在意和坚定,这比所有空口无凭的柔情蜜意都更动人,不就已经是关于真心实意最好的诠释了吗? 这样想着,顾期张开手臂环住柳慕的肩,这是她第一次的主动拥抱。 很多东西都在无声之中变化了,然后顾期近乎于释然地笑了一声。 “好,我们一起.......不论是生是死,我都会跟你在一起。” 又一块巨石砸落的瞬间,古庙中散发出了幽蓝色的光芒。 幽幽的蓝光宛如指引着冥界的大门开启,那似真非真的光芒莫名让人背脊发凉。 随着不断蔓延的光芒,外界的狂风骤雨愈发强烈了,惨白的电光照应着龙女庙之内的景象,正中央供奉着的石像显露出端倪,也随着雷电的光发生了变化。血液凝聚成暗红色的烟尘,盛放的曼陀罗花纠缠着神相,一寸寸地攀附上去。 神女的唇角在尘埃中浮起了诡异的弧度,犹如在嘲笑众生的渺小,蔑视被贪念充斥着的无谓挣扎。 偏偏砂石玷污了她的眼眸,居然将将地坠下了一颗泪。 然后一颗幽蓝色的明珠,也渐渐在虚空之中显露出来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未来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直到那两件散落在不同地点的战衣浮出水面,由“神女的战衣”之间微妙的联系而幻化出来的镜像失去了联系,终于在半空之中骤然破碎了。四散的金色光芒落在尘埃里,被透着玻璃花房照射进来的阳光折射,一瞬之间的光芒近乎于斑斓。 小公主款款倚靠在藤蔓缠绕的座椅上,散去了最后的幻境。 “真是感人啊.......” 夏眠低声感慨了一句,语气里的笑音听不出意味,以至于一时之间很难让人确认,她这一句到底是真心实意的感慨,还是不动声色的嘲讽。 而不论是哪一种,都是不足为道的。 不过是短短的沉默之后,小公主就继续说了下去。 “没想到他们两个这么聪明,居然看得出这是在蜃楼之中,还能在紧要关头找到破局之法,为自己寻求出路.......不愧是你们白家的人啊。” “或许是因为,柳慕跟白亦从素来交好吧。” 白随意地摆弄着纠缠在夏眠身旁的藤蔓,与方才幻境之中在古庙里吃人的花藤不同,在小公主脚下盘踞着的曼陀花一如最为精致的陪衬,没有一丁点的造次,只是点缀着女孩子极致的美,然后源源不断地给她的美丽供给养分。 “毕竟这位柳少爷,可是知晓一部分古谣秘密的,哪有那么傻呢。” 这句话白说的轻描淡写,夏眠却是一下子就猜到了他的潜台词。 柳慕之所以会来调查身处于柳镇的巫族分支,一定程度上就是因为白家先人留下的古谣的指引,原本晦暗不明的线索跟顾期手头同样不够完整的苗疆选题碰在了一起,反倒负负得正一般地变得完整了起来,足以指引着柳慕去调查更深入的东西。 诸多谜团都有一个共同的指向,那就是神秘的楼兰巫族。 年少时候似真非真的一点记忆,足够在年岁的渲染之下成为柳慕心底的谜团,让他在多年之后还将那些从未得到确认,并且随着外公去世而再也得不到答案的事情深刻记下来。加之自家表哥白亦从一年之前的离奇失踪,以及柳慕帮着白亦从进行后续调查时,无意之中查到的天问堂博物馆出现的意外,上一任负责人何盛居然在同一段时间也失踪了。 一件两件事情,可以称之为偶然。 但是当不可思议积攒的足够多,也就指向了更为清晰的线索,让一切的不可能串联起来,变成破译某段秘密的钥匙。当怀疑的种子埋在柳慕的心里,但凡再有一丁点的推力,就足够让他确认,或者说“自以为可以确认”某些东西了。 至于在调查的过程中会发生什么,又存在何种风险呢....... 人在冲动而迷茫的时候,是没有办法将整件事的条理全部思考仔细的,尤其是白亦从远在坞城,柳慕一时之间联系不上他,关于那首古谣的事情又没办法说透。 在危急关头,即便是再如何理智的人,也总是没办法把各种可能想的尽善尽美,尤其是柳慕这种从来都很随心所欲的人,他只会本能地选择相信自己的判断。而白有意留在白家别墅的文件袋,就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很多时候,正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如若不是白家老爷子留下来的故事,白亦从不可能找到破解遗王宝藏的办法,如若不是柳慕知晓了白家老爷子留下来的一部分线索,他一定不会想到要来查这些。这线索是找到“神女的战衣”唯一的办法,却也像是定时炸弹一般,随时有被旁人利用的可能。 “柳慕知道我不知道的秘密,在白亦从那边找不到切入口的话,这个大大咧咧的少爷显然是更合适的选择。怎么才能让他说真话呢,逼问或是试探显然不是最好的结果,只要激起他的兴趣,推波助澜地查下去,他就会把那些被隐藏的秘密尽数贡献出来。” “不得不说,白,你真是一个阴谋家,白家二爷也是这样成为了你的替罪羊吧。”小公主的声音淡淡的,这分明是一句夸奖,却没有多少真情实意在里边,仅仅像是一句感慨,“如果不是你们白家的情况这么复杂,本身就是盘根错节,我们的计划也不会这么顺利呢。” “有权力争斗的地方,就注定不会太平,人心是最可怕的东西。作为白家旁系分支,半个外姓人都能知晓白家最为讳莫如深的秘密,偏偏这些事情老爷子却不肯告诉我,也真是可笑至极。不过没关系,他再如何苦心孤诣,也不过是让我多绕一些弯路,改变不了结果罢了。” 对于这一句感慨,白没有指望得到任何回馈。 按照小公主的一贯性格,想从她的口中听到安慰或是规劝,简直就是活见鬼一样的事情,她不把言语粹成刀子刺入自己盟友的胸口,白都要感谢她的好心情了。 谁知这一次,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小公主居然发出一声低低的感慨。 “很多次,我都以为黑圣女会成功,三次.......在这几千年以来,至少有三次机会让巫族的轮回彻底断绝。如果黑圣女真的成功了,我会面临什么呢,是永恒的死亡,还是彻底的解脱呢,我可能会永久地沉睡在花魂之中,再也没有苏醒过来的可能吧。那么,随着我的死,楼兰的悲剧就可以结束了吗,还是以另一种形式继续重演呢?” “怎么,你是在心疼无辜的巫族圣女,还是心疼你自己。” “不......没有。”夏眠低低叹了一口气,语气压得更低了,“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他们是唯一一个身处在迷局之中就意识到这是蜃楼的人,看出这一层布局,终归是很难的吧。” “你说的不错,不过看得出来又有什么用呢.......黑圣女也算是帮了我们一忙,她曾经想要阻止巫族的祭祀,所以才留下了后手,将那两支粹着神女遗留神力的红烛留给柳南生。这世间大抵都是俗人,很少有人能战胜自己的内心,当他们探访龙女庙,就注定了无法置身事外,至于圣龙珠的重见天日,不过是早晚的事,唯一的变数也不过是牺牲品是谁罢了。” 伴随着略带嘲讽的轻笑声,白不紧不慢地说道。 “大局已定,一切都晚了。” “对,你说的不错.......一切都要结束了。” 楼兰小公主顺着白的话重复一遍,话语中听不出太多的语气。 原本早该死去的人,借由“神女的战衣”残余的力量沉睡,又在纠缠往复的花魂之中苏醒,其间的折磨无从想象。而在即将尘埃落定之时,夏眠只感受到了深深的恍惚感,仿佛很多事情都会随着巫族既定命运的终结而失去意义,那么到时候她的意义何在呢? 又或者说,千年以来她有切切实实的思考过自己的意义吗? 最初跟阿姊在一起的岁月是小公主心中唯一的净土,即便是在千年之后的苏醒之时,也是那一段相依相伴的日子给予了她唯一的温暖。她记得阿姊对她的照顾,记得两个人手拉手走过的长长的廊道,记得阿姊逆光时容颜勾勒的好看剪影和微微垂下的动人眼眸。 但是最后纯白色的回忆,被清洗不净的鲜血玷污了。 如果在悲剧发生的那一刻,她没有站在阿姊的对立面,会有机会战胜降世的邪神吗。如果在意识到大祭司的行为有些异样的时候,再多去想一想背后的深意,有可能从根本上阻止最后楼兰古国的灭亡,不让那一场尸山血海的灾难降临吗? 当时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吗? 夏眠想不出任何答案,在时过境迁之后再去深究所谓的答案也显得没有意义了。 扪心质问,她做了当时她能想出的最优的处理办法。 可是那柄刺在阿姊胸口的长剑,就像是刺在了她自己的心上。 小公主还记得阿姊那张美到令人不敢直视的脸在失去意识的前夕一闪而逝的错愕表情,“神女的战衣”充斥着的过分多的神力,撕扯着身为容器的圣女即将破碎时,无辜的牺牲品终于短暂恢复了清明,意识到了眼下发生了什么。 ........那难以置信的绝望和失望。 分明是,痛彻心扉的。 在经历了一次相依相伴的信任,而后一切倾塌,成为了不可逆转的背叛之后,夏眠什么都不想去相信。偏偏这个叫做白的男人,出现在了她的身边,带来了另一场特例。 怎么能不怕啊....... 楼兰小公主与白的血脉连在同一处,即便他们互相猜忌、互相算计,也不得不互相依赖、互相依偎,这种复杂的关系无从言说,对两个人都是折磨。可是他们却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折磨,甚至在潜移默化之中,渐渐开始享受折磨。 白对夏眠的高傲心知肚明,也知道女孩子骨子里透出来的抗拒。 高高在上的楼兰小公主自然是知道这个心底充满着阴谋与算计的人对她怀揣着何种心思,最初正是这一点觊觎般的迷恋,才让梦境中的吸引顺遂地去卡瓦格博峰,成为了白在陌路之时选择跟她合作的动力。可是迷恋终究无法与爱意对等,白想的只有征服与控制,甚至是占有与驱使,唯独没有真心实意的怜惜,即便是很多时候他们的相处近乎于柔情蜜意。 夏眠不吝于利用他,也不吝于给予他一定的好处。 在白尚且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他们之间的合作就不会终止,而在男人与花魂达成了血契,从漫天遍野的曼陀罗花之中唤醒了楼兰古国的血脉开始,就注定了他们将会把维持千年尚且无止无休的轮回画上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让一切都即将尘埃落定。 在合作和利用之外,他们彼此之间,托付了几分真心呢? 夏眠不敢去猜测,也没有必要去猜测。 而反观与她对峙的男人,即便素来懂得如何掐算人心,此刻看着女孩子精致动人的脸颊,白的目光微微沉了下来,也只能窥探到漫无边际的整片迷雾,想必她的心里还是不够确认,很多东西也都是看不透彻的。 但是,有什么关系呢? 白的唇角微微扬起一点,是透着笃定的清冷。 但凡有所犹豫,不过是筹码尚且不够罢了,而他最不缺少的就是耐心。 “神女的战衣即将被唤醒,容器也渐渐开始了磨合。当年你在花魂之中与我定下血契,从而生命共享,利益同担,等到邪神降世,就是我们全新的未来了。” 说到这里,白的语气微微一顿,才又继续补充了下去。 “是你的未来,和我的未来。” 回应他的是夏眠漫不经心的笑靥,还有一段不深不浅的沉默。 第二百五十五章 希望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这些考量在白的心中一闪而逝,最后只凝成了唇角淡淡的笑意。 “同样是巫族圣女,央金可就比柳镇的圣女幸运多了.......” “什么意思?” 次仁格桑的思绪还停留在柳镇的龙女庙之中,虽然有很多细节得不到准确的解释,诸如那位村长的计划到底是什么,虚幻和现实之间的距离是如何被打破的,最后那对小情侣又会遭遇怎样的命运,这些事白都讲得轻描淡写,没有继续解释下去的意思。 可是次仁格桑却止不住对这一切进行评估,甚至代入到了央金的身上。 远在天边的柳镇,巫族残余的分支与世无争地生活着,隐藏了巨大的秘密,又在秘密之中酝酿出更多的谜团。十二姽女也曾在受到蛊惑之后质疑自己的命运,反抗代表着巨大牺牲的祭祀无止无休的进程,然后从巫族这个可怕的泥沼之中脱离出去。 近在眼前的不久之前,次仁格桑和央金也在为了出逃不断努力着。他们计划了那么多年,期待了那么多年,付出了数不清的心血和信任,最后这一切都在临近终结的时候破碎掉了。毁掉柳镇那场由反抗应运而生的祭祀是一场焚天灭地的大火,而彻底击溃次仁格桑长此以来的幻想的,则是卡瓦格博峰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引发的雪崩。 这一切,不都是殊途同归吗? 很多事情被刻意忽略的时候,心底尚且可以自处,但是情绪就像是被不断压下去的弹簧,在束缚被解除的一瞬间,就尽数反弹回来了。 在听到龙女庙的惨剧时,次仁格桑想到的是自己的那场噩梦。 梦境中的山洞暗不见光,连最后一点生机都被剥夺了,滴滴答答的水声仿若带着催眠一般的蛊惑,即便明知道一切仅仅是梦境,却还是压得次仁格桑喘不过气来。 隔着蒙蒙的大雾,央金的面容都看得不够真切了,她还穿着巫族圣女祭祀之前必然会换上的舞衣,可是此刻并非她平素的高高在上,不染纤尘的纯白被泥水附着,变得丑陋又肮脏。她的眼神里透着无尽的绝望和无助,最后又变成了释然的笑意。 想必是她已经预感到了即将到来的死亡,却也希望着自己的死亡可以让一切悲剧彻底终结,被她放在心上的藏族少年可以从此脱离这可怕的宿命,迎来自己的新生。 山洞外围是那么的嘈杂喧嚣,那些曾经将央金奉为神明的村民们还在为自己的决定沾沾自喜,他们以为这样的果决可以解决圣女的“背叛”,让神女的怒火平息,整个村落也会重新得到神明的庇佑。殊不知,他们亲手断绝了最后的生机,推动了邪神的降临。 山洞内却是极其安静的,静到单调而重复的水滴声成为了唯一的声源。央金靠在潮湿的石壁上边,次仁格桑还记得她最后看过来的目光,以及微微上扬的唇角,美丽一如初见那天,她踏着纷纷扬扬的大雪来相见,随着她动人的笑靥,仿佛漫天风雪骤然止息了。 最后那一眼,央金是在无声地跟一切道别啊。 ......... “同样是巫族无法破除的轮回,同样是有人想要阻止和拯救,柳镇的圣女只是被惊醒的亡灵,带来的只有复仇,可是央金的境遇却充满着变数,不是一种幸运么?” “变数?”次仁格桑将这句话仔仔细细咀嚼了一声,眼神中多了些许闪烁,不大确定地开了口,“你是说,央金的事情还有变数,我还有机会救她吗?” “时间总能改变很多东西,不是么?”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意有所指地说了下去,“在事情刚发生的时候进行处理,往往能找到最优的补救办法,拖延越久才越是死路一条。” “你是说,央金还有可能活着.......是吗?” 次仁格桑当即领悟到了白的潜台词,沉寂许久的眼睛终于透出希冀。 可是还没等他继续追问,白的话音便散在半声低笑里面。他锐利的目光透着玩味,不紧不慢地落在次仁格桑的身上,像是在不动声色地探究着什么。 “你猜,她对你是什么感觉呢?” “什么?”次仁格桑登时没有反应过来。 “央金对你.......是什么感觉呢,”白有意拉长声线,言语听起来带着探究,“方才质问我的时候,不是很清醒么,到了自己的事情上,你清不清醒?央金对你到底是怎么一种感觉,你曾经确认过吗,或者说,次仁格桑,你敢去确认吗?” “或许是一个还算聊得来的弟弟,再不然就是相伴一程又刚好说了几句心里话的伙伴,又因为有着相同的追求和目的而将我放在心上,谁知道呢。这些事情并不重要,你没必要以此作为擎制增加筹码,我已经说过了,不论如何,我都会去救央金的。” 次仁格桑淡淡地应答着,他有意将这段关系说的轻描淡写,像是在心里划清界限,堵住这位不速之客的嘴。更像是在竭力保持着仅有的理智,说服自己不要痴心妄想,过多美化这一段原本就显得虚无缥缈的关系,不至于让难堪继续下去。 所以沉默了几秒之后,次仁格桑低笑一声,玩笑一般地补充。 “总不会.......是喜欢我吧。” “为什么不会呢?” 回应次仁格桑的,是白不紧不慢的低笑声。 这分明是漫不经心的语气,他的言语放的很缓,如同在评价很无关紧要的事情。 可正是这样轻慢的话语,却在次仁格桑的心里炸开了一道惊雷。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很多事情你自己不肯承认,我倒是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全部的特例都是源自于爱意吗? 次仁格桑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像是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只要白再多说几句,那些翻涌而来的感慨就要把往昔一寸一寸吞没掉。 所幸,白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骤然话题一转。 “也不知道那个可怜的女孩子,现在到底是活着呢,还是已经死了。”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无聊的话题了。” 次仁格桑冷笑了一声,将手中的香烟熄灭了。白的话过于尖锐也过于直接,让很多掩饰起来并被次仁格桑无限美化的东西无法再支撑下去,而这位藏族少年在几番怂恿和刺激之下,情绪已经到达了临界点,再也持不住了。 “我很感谢你告诉我这么多情报,或许是想要在你所谓的交易之中占据有利地位,也或许是你想从我和央金的身上验证一些什么,我不去深究你的本意,也不否认你的话的确给了我一些帮助,确实是我想知道的.......但是我们真的没有必要继续兜圈子了。” “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你想知道,怎样才能救央金吗?” 白的声线隔着风声传了过来,次仁格桑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了。 谈话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他已经不需要再去权衡什么,仅仅只想要一个结果。 “不止如此。” “哦?那么,你还想要知道什么?” “这话应该我来问你才对,白,你需要我做什么?” ******* 三天的时间过得飞快,犹如危机之前的意外宁静。 何漫舟还来不及将很多的事情都想清楚,更来不及跟自家男朋友多多交流感情,就又到了处理正经事的时候。以至于何大小姐深感岁月似箭光阴如梭,蜜月期仿佛只是短暂地存在了一下子,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刚到民宿的那个紧张了半宿都没有睡着的夜晚,这会儿就要收拾收拾准备上战场,去面对新一轮的头破血流了。 大抵是太过后知后觉,日子又难得安逸了下来。 何漫舟整个人沉浸在情情爱爱之中,一时之间还真把这趟雪山之行当成半个度蜜月了。等到第三天即将攀登雪山,接到了身为导游的次仁格桑久违的叫醒服务的时候,她才终于想起了自己忘记了什么。 “白亦从,你是不是有事情还没有告诉我?” 看着何漫舟刚睡醒就煞有介事地凑过来,还不忘记挤眉弄眼,白亦从淡淡应道。 “什么?” “几天前的晚上,你说之后告诉我,怎么就没有后续了?” 白亦从早就习惯了自家小女友的想一出是一套,也深知小丫头一本正经兜圈子的本事,要是任由何漫舟这么绕来绕去,想必到了明天这个时候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还能从山明水秀扯到你爱不爱我,并被何大小姐美名其曰交流感情。 所以白亦从当即递过问询的目光,直截了当地开口。 “你想要什么后续?” 何漫舟倒是一点不怂,大大方方地迎上了他的眼神,还抬起手肘碰了碰自家男朋友。 “给你提个醒?当然是跟那四个字相关,不然你先猜一猜,猜得到算你厉害,猜不到嘛,我再一个字一个字给你说?” “说人话。”白亦从眉头都没抬一下。 “切,你这个人真是的,跟我一点默契都没有,人家都能从女朋友的目光中猜到女孩子是怎么想的,我就差额头上大大方方贴个纸条,写下“暗示”两个字了,你居然还不知道我在问什么。”何漫舟小声嘀咕一句,这才慢吞吞地切入正题,“当然是次仁格桑的事啊,你到现在都没有告诉我,你怎么知道这个小导游靠不靠谱的。” “对比衬托听说过没有?” “什么?” 对上何漫舟迷迷糊糊的目光,白亦从的唇畔溢出半声笑来,居然难得开起了玩笑。 “因为你太不靠谱,衬托的谁都比你靠谱。” 何漫舟:“........” 我怀疑有人见缝插针欺负我,但是我没有证据。 第二百五十六章 登山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所幸白亦从只是间歇期欺负人,剩下的大多数情况,还都比较正经。 尤其是对于自家小女友的疑问,他从来都不吝于答疑解惑,所以对上何漫舟委委屈屈的模样,迷糊之间还带着显而易见的不理解,他当即一转话锋。 “跟次仁格桑合作,并不是因为他靠谱,而是他身上有可以利用的价值。” “怎么说?”何漫舟问道。 “最简单的道理,如果可以通过一个藏族少年,找到有关于巫族圣女的消息,是不是省了好一番力气,如果因为事态的不可控性就放弃调查,是不是得不偿失?” “什么,顺着次仁格桑能查到巫族圣女?” 何漫舟微微皱起了眉头,着实觉得这些事情有些不可思议,反驳的话张嘴就来了。 “喂,白亦从,这事靠谱吗,是你自己瞎猜的,还是有理有据啊?” 被何大小姐这么质疑,白亦从倒是也不生气,只是漫不经心地应道:“当然有证据,你当谁都跟你似的,一拍脑门就做决定,根本不想更深层次的原因。” 何漫舟:“.........” 这人怎么回事,不是在给我答疑解惑吗,为什么见缝插针还会教育别人? 这话没法接了啊,白亦从。 就这么沉默了好几秒,何漫舟才终于小声又再憋出一句。 “别光说那些没用的,那你说说,理在哪里,据又在哪里啊?” 看着何漫舟那副分明吃了瘪,还要强撑着几分面子的可爱表情,白亦从的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点弧度,眼底也多了些许纵容的宠溺感。趁着次仁格桑还没有到,时间也还来得及,白亦从微微一扬眉梢,不紧不慢地说了下去。 “之前你不是问过,这件民宿装修的如此豪华,次仁格桑一个小导游,怎么可能攒下那么多钱来,还有资金来投资这么大的一家店吗?理就在于,这间民宿根本不是次仁格桑拿出来的本金,而是巫族圣女与他一起密谋,至于你说的据在理,你不是看到了他的手串吗?” 何漫舟顺着白亦从的话想了想,很快回忆了起来。 “你是说那串黑曜石吗?” “对,那个手串是上等的黑曜石,”白亦从应了一声,侧过头看着何漫舟,“我记得,你跟他斗嘴的时候,还特意说了这串黑曜石,还当你是留意到了。” “对啊,我看见了。”何漫舟当即点了点头,虽然对斗嘴这个描述有点不满,不过鉴于白亦从一贯的不给面子,她也没有在小细节上太过纠结,“我可不就是留意到了吗,次仁格桑浑身上下手串、银饰带了一大堆,宝石戒指也是乍一看豪气得很。不过嘛,就跟这间民宿一样,经不起细打量。唯独那串黑曜石手串,虽然看起来不怎么起眼,却是实打实的好东西,即便是我这个开博物馆的都觉得很贵重,当然很显眼了。” “仅仅只是贵重的话,还不足以称之为证据。” “那是因为什么?”何漫舟问道。 “图腾。”白亦从的手指微微曲起,在桌面轻轻敲了一下,“手串上边是跟白家家族图腾如出一辙的墨莲,至于这朵墨莲的来历,我之前已经跟你解释过了——这个图腾本身,就代表着巫族的圣女,或者说,黑圣女。” “等等,不对啊.......黑圣女的手串,为什么会出现在次仁格桑的身上?” “很让人意外对么,所以我才说,这是证据。” 就在他们交谈的时候,民宿的木门被不轻不重扣了几下,看了看时间,即便不用特意去猜就只是是次仁格桑已经过来了。 果不其然地,何漫舟推开门之后便看到了熟悉的少年。 “休息的怎么样?” “很好,不过你们这间民宿可真的够黑的嘛。”方才的话题正好聊到了次仁格桑这里,何漫舟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这间民宿看起来投资倒是不少,怎么着,花费了你好多心血?” “你怎么知道这间民宿是我投资?”次仁格桑有点意外地一扬眉。 “这你就不用管了,”何漫舟的语气微微放缓,刻意卖了个关子,“我就是很好奇,你摆着整屋子的赝品,真的能遇上冤大头么?” “既然这么说的话,有关于这间民宿的事情,同样也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情了。你不是冤大头,不代表没有人愿者上钩,很多事情都是存在即合理的,你总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吧。好了,这些事跟你们的行程没有关系,如果没有别的要问,我们准备出发了?” 更多的话次仁格桑显然不愿意跟两位陌生人细讲,他话锋一转,很快反客为主。 “而在此之前,马上就要上卡瓦格博峰了,很多话你们可以给我交个实底了。” 次仁格桑懒懒散散地伸了伸胳膊,目光停在了白亦从的身上。 “从始至终,我没有问过你们为什么会来西.藏,还要攀登藏民心目中的禁地,当然了,我已经把危险跟你们说得明明白白了,这其中不乏生死的威胁。不过你们要是一意孤行,我当然也会舍命陪君子,不是为了你给我的那点佣金,而是因为我们的共同目的。” 白亦从淡淡看着次仁格桑,等待着他的后续。 而藏族少年的话音拉长,倒像是把话语的主动权牢牢握在了手里。 “说到这里,我也不想再跟你们兜圈子了,雪女只是个幌子对吧——你们用雪女的传说开启话题,是为了吸引我的主意,等到达成合作之后,你们想要做什么呢,或者我可以换个更直接的说法,你想要让我带你们去什么地方?” “你猜的不错,我们共同目的不尽相同,至于目的地却是一样的,那是一座山洞。” “山洞?”得到这个答案跟次仁格桑的预料别无二致,他却有意一勾唇角,不紧不慢地说了下去,“这个说法可糊弄不了我,白老板,卡瓦格博峰的山峰山洞千千万万,你要去的是哪一座?” 回应他的是白亦从淡然的神色,和几乎没有波澜的声线。 “答案你不是很清楚么,是藏着巫族秘密的那一座。” “好,我知道你要找什么了。” 大抵聪明人总能从对暗号之中确认一些信息,一如古代的顶级高手对招,分明连刀剑都没有拔.出来,却已经靠无形之间的气场决出了高低上下。而围观群众只能看一个热闹,别说看出两位高手到底孰胜孰负了,连想要加油助威鼓鼓掌,都未必能够鼓到点子上。 就比如此刻的何漫舟—— 眼看着白亦从和次仁格桑寥寥几句的对峙告一段落,仿佛某些天大的秘密都随之一锤定音,而何大小姐理解的部分,还只有那个白亦从提了好几次山洞,她不禁觉得相当绝望。留给她的只有大问号套着小问号,不管是深想还是细想,左思或者右想,都只能想出谜团。 ........这真的不是在欺负人的吗? 可是不管理解还是不理解,雪山之行都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北风肆虐之间,寒冷无孔不入地侵扰着人的心智,何漫舟原本想着边走边思考,实在不行抽空跟白亦从交流一下,只是天真的何大小姐忽略了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人在冻傻了的时候,是不会思考的。 即便是做了足够多的心理预期,真到了卡瓦格博峰,恐惧就像是攀附在身体上的毒蛇,一寸一寸地顺着脚腕上爬,此刻能做的只有不断提醒自己不要放松警惕,否则一有不慎就会被蛰伏着的毒舌咬住咽喉。 在雪山上绕了不知道多久,何漫舟分明穿了特意准备的登山衣,却还是几乎觉得快要被冻僵了。 白亦从留意到小女朋友冻得发白的嘴唇,当即一扬眉稍开了口。 “很冷?” “还.......还好。” 白亦从看出了自家小女友的嘴硬,当即不由分说地把她带在脖子上的围巾重新围了围。 于是原本是为了装饰好看,相当有坠感地垂在胸口的长围巾,此刻便里三层外三层地套在了何漫舟的脖子上,将她巴掌大的小脸满满当当围在了里边,只剩下一双圆圆的大眼睛透着打量和问询,映衬着周遭皑皑的白雪,仿佛一只呆萌呆萌的小北极熊。 而小北极熊的迷糊和不解,在白亦从的话音里彻底清醒了。 “知道了还不穿的严实一点,雪钻到脖子里很漂亮?” 何漫舟:“........” 这种时候嘴不嘴硬,好像都变得意义不大了。 反正有一种冷叫做“你的男朋友觉得你冷”,跟白亦从讲道理,哪次成功过啊。 有了这样清醒的心理建设之后,何大小姐难得乖顺了一次,默认了经白老板之手亲自搭配出来的奇怪搭配,还很自觉地牵起了白亦从的手,像是一次来获得了某种下意识的安全感。 天空下着白茫茫的大雪,又或者在这座充满着神秘感的圣山之中,飘飘渺渺的大雪宛如来源于亘古,从来没有停歇的时候,来路已经不够真切了,连痕迹都被掩埋掉了。 “还有多远才到啊.......” 何漫舟小声嘀咕了一句,越来越厚的白雪将她的小腿陷了进去,连抬腿迈步的动作都变得极为困难。 随着海拔越来越高,空气也仿佛变得更加稀薄了,到了后来何漫舟几乎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白亦从的手臂成为了她最后的支撑,要不是扶着他,或许何漫舟早就体力不支地晕倒了。 次仁格桑的神色隔着茫茫的雪,轻狂褪去几分,显得晦暗不明。 “很快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烛火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在苍茫的大雪之中,时空都仿佛变得不再真切了。 凛冽的寒风卷着纷纷扬扬的雪花,长期处在低温和缺氧的状态之下,即便是糙汉子都会觉得有些难捱,更何况是何漫舟这种平素很少进行锻炼的小姑娘。随着跋涉的时间越来越长,何漫舟的体力愈发不支了。 白亦从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是在前无边际,后无退路的雪山之中,想要找一个歇脚的地方显然是不成立的。 一如在极度的寒冷之中,一定不能放纵自己去睡觉,否则就会温和地走近永远无法清醒过来的良夜之中,付出生命的代价。在卡瓦格博峰如此险峻的情况之下,寻找一个休息的地方不再前进,正应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 一旦选择止步不前,在原地停了下来,某种必须前进的动力随之被消磨,那才是最可怕的事情。许多登山者遭遇危险,并非完全是因为在暴雪之中迷失方向,而是在前进与退却之间产生了犹豫,等到失去某种信念,再想要重新踏上行程就难于登天了。 所以即使看出了何漫舟的疲惫,白亦从也是打从心底深处觉得心疼,但是他没有提出让大家原地休息的建议。 因为白亦从无比清楚,在眼下的情况之中,无意义的休息也会愈发影响体力,而且在路途上耽搁的越多,越会把时间线拉长,充其量不过是在耗费不必要的时间,等到天黑之后气温会更加下降,他们即将面临的局面只会更加危险。 “还可以坚持吗?” 听到耳畔传来白亦从的问询,何漫舟勉勉强强从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围巾中递了目光出来,她纤长的睫毛上沾着还未融化的雪花,衬得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尤为漂亮。 “我要是真的缺氧,完全就是怪你。” “怎么说?”白亦从一挑眉梢。 “你把我围的这么里三层外三层,我连喘口气都费劲,别说是在雪山里了,就是我们逛商场或者逛公园,也是会缺氧的好吧?实在不行,就让我把围巾解开一点。” “那你还是围着吧。” “什么,什么?” “比起缺氧晕倒,冻晕显然更难受一点,所以,听话一点。” “........” 眼看着这对欢喜冤家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之下还能旁若无人地斗嘴,次仁格桑觉得十分新鲜,以至于触景伤情的感情都淡了几分。这是央金失踪之后,他第一次来雪山,曾经初一十五的约定在那场雪崩之后变得毫无意义,仿佛很多东西都随之失去了价值。 次仁格桑的靴底踩过厚厚的雪,思绪却随之飘得很远。 “你曾经来过卡瓦格博峰吗?” “啊,这很显然。”次仁格桑轻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应道。 “因为巫族圣女?”白亦从问得直截了当。 次仁格桑倒是也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 大抵已经预见了白亦从跟何漫舟的结局,这场雪山之行无非是有去无回,而他就是一步步带着他们走向死亡的人。死人是嘴巴最严实的,随着生命的终结,秘密将永远成为秘密,所以次仁格桑再没有任何的隐瞒。 “没错。” 何漫舟听着两个男人的对话,但凡换一个场合,她都会一字不漏地把这些事情仔仔细细地听一遍。 原因无他,因为这些事情正是她最为关注的,但是她现在却没有什么精力加入谈话了。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次仁格桑没有应答些什么,又绕了几个弯,前边终于多了一块还算宽敞的空地。 “如果觉得不舒服,你们可以在这里稍微休息一下。至于最终的目的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们很快就要找到想要寻找的真相,也要面对自己的命运了。” 在顿住脚步之后,次仁格桑从背包里拿出了一对红烛。 他的动作娴熟而自然,指腹划过红得犹如粹了血的烛身,很快拿出打火机将烛芯点燃了。 随着两根红烛被点燃,氤氤袅袅的烟雾蔓延开来。 纷飞的大雪坠落的速度仿佛放得更加缓慢了。何漫舟在狂风之中微微眯起双眼,她可以清晰地看到大雪如何坠落下来,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一如雪花的晶莹真切可见,又随着无止息的狂风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而在时空的罅隙之中,照遭的景象变得不再真切。 在风雪的尽头,何漫舟隐约听见了可怕的诵经声,她无法确认这一切是不是真实的,又或者一切都是新一轮的幻觉。 在意识恍惚的最后,何漫舟听到了白亦从压低的声线。 他平素冷静而低沉的声线带着些许质疑,对于白亦从这个移动的冰山来说,如此直接地把情感表露出来,显然不是一件很寻常的事。 何漫舟微微侧过头,便看到白亦从压低的眉峦。 “这是什么?” 次仁格桑没有直接做答,只是意味不明地低笑了一声。 ........ “这是什么?” 就在几天之前的夜晚,次仁格桑和白的那场密谈进行到最末的时候,次仁格桑在接到这一对红烛的时候,也曾经问过白同样的问题。 回应他的,是白唇角极为隐晦的一丝弧度。 “在这场祭祀之中,圣女和十二姽女不过是为了给圣物供给养分的工具,最后的牺牲也仅仅是为了让圣物源源不绝的神力得到净化,世世代代地延续下去。而延续注定有所尽头,漫长的年岁也不过是在等待它应该有的主人重新拿到一切罢了。” 这番话说得玄乎其玄,次仁格桑听得不是很懂,只是微微眯起眼,等待着白的后文。 话题进展到这个程度,白也没有继续兜圈子的必要,直截了当地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我要让你做的事情很简单,让圣物重现于世就可以了,我需要圣物完成之后的计划,而你的所想所求在圣物被唤醒的一刻就已经得到了,互惠互利,不是么?” “你是说,只要那件圣物重现于世,这一切就会终止?” “没错,你需要做的,不过是让圣物被唤醒罢了。在柳镇已经有了两个牺牲品,在命运的推搡之下去唤醒了沉寂着的幽灵。如果你想要就央金,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促成这场牺牲,让圣物提前被唤醒,那么圣女的牺牲就会随之终止,这是她的唯一生机。” “那.......唤醒圣物,央金就会得救吗?” “有可能会,也有可能不会,毕竟落入那个山洞这么久,圣女到底是死是活,还都是未知数呢.......不过有一点很显然,你如果只是等待的话,等待着央金的只有死路一条。” 次仁格桑紧锁着眉峰,像是在无声地权衡着什么。 “牺牲品呢,他们会死在山洞里吗?”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肠了,次仁格桑。我又不是要你去送死,仅仅只是推波助澜而已,连这点胆子都没有吗,或者说,为了心上人,你连这一点牺牲都做不到吗?牺牲品已经送到了你的面前,他们对牺牲甘之如饴,如果说之前不敢去雪山一探究竟,是因为央金在你心底的筹码不够,不值得你付出生命的代价,现在已经有了替死鬼,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还在犹豫什么呢? 伴随着白的话语,次仁格桑也在心底深处问着自己。 难道央金不值得自己付出吗? 当他得出答案的瞬间,一切都结果都变得分明了。 ......... 缥缈的白雪覆盖着山林,让前路变得不再分明。 很多时候极致本身就是恐惧的来源,极致的黑暗会让人宛如堕入无间地狱之中,连挣扎都显得无意义,等待着的结果只有死亡。而极致的白则会让人感受到无止无尽的虚无,仿佛一切都变得缥缈而虚幻,最后连眼前的事物都不真实了。 “你们想要找的山洞,就在这里了。” 次仁格桑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来,漫天大雪仿佛无形的屏障将周遭一切都隔绝开来,让他的声音不再真切,听起来像是隔着浩渺的风声。 “什么意思?” 何漫舟看了看周遭空旷的雪,着实没有看到所谓的山洞。 她心说,难不成有关于巫族的东西都是如此玄乎其玄,连山洞都仿佛“皇帝的新衣”一般,凡夫俗子看都看不到,只有有缘人才可以在其中窥见一点端倪,找到通往山洞的入口吗? 对上何漫舟眼底的疑惑,次仁格桑不紧不慢地讲了一句。 “在虚无的尽头寻找真实的入口,在真实之中一切又重新开启.......本来调查那些事情,就是充满着不可预期的事情,谁又能确定目的地在哪里呢?” 这正是当初白给予次仁格桑的答复。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之中,仿佛藏着万千玄机。那一瞬间,何漫舟分明有更多的话想要问,可是全部的言语哽在了喉间,什么都没有来得及讲出来,她就被突如其来的恍惚感压制住了。 当那对红烛被点燃,整个雪山像是变得不一样了。何漫舟说不出那种突如其来的微妙感源自于何,她只是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太阳穴止不住地传来阵阵刺痛感,仿佛在拖拽着她进入另一个时空。 她的耳边传来了细细的声线,从最初的低声感慨,变成最后趋于尖锐的笑声。 “终于来了........” “你终于来了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终于来了啊.......” 第二百五十八章 入口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聒噪的声音始终萦绕在何漫舟的耳畔,像是催命的符咒一般地预兆着某些事情,她听着原本平淡的声线渐渐变得凄厉,半梦半醒间的呓语也渐渐成为了痛彻心扉的质问,然后这些情绪全部变成怅然,或许连声音都主人都是带着悲哀的。 于是这段时间反复折磨着何漫舟的幻境又一次袭来了。 不,不对。 直到此刻,何漫舟才忽然意识到,将这些称之为折磨并不准确。这分明是一种召唤,某种神秘的推力促使她不得不去拥抱什么,那或许是既定的命运,又或者是宿命中的轮回。 何漫舟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灵魂深处浮现而出的压抑感,沉重的从来不是大雪封山的空气稀薄,而是古老的文明在沉寂许久之后即将重建天光,那种压倒性的侵略感。 这时候分明应该恐惧的吧? 何漫舟的思绪放得很缓,她在无声地问着自己,最初是怎么卷到这些事情中的呢? 她只是想要调查老何的突然失踪,带着爸爸回家而已,然后遇到了白亦从,开始调查遗王宝藏的诸多线索,查到了“神女的战衣”散落的碎片,查到了巫族延续千年的阴谋,查到了自己的母亲正是巫族黑圣女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真实....... 到底是她一步步被泥沼困住,直至最后无从脱身,还是因为她的介入,某些被封存的事物,才终于一点点显露出了眉目,这些事情何漫舟都没有答案。但是很多事情无比分明,一如零零散散的蛛丝被重新黏在了一起,拼凑出整张大网,将迷局中的所有人都紧紧缠绕了起来。而何漫舟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梦境预兆着这些,仿佛连最后的结果都被她握在手中。 可是真正让何漫舟惊诧的是,这压抑的背后,却是期待。 就像曾经在坞城的那次探险,她和白亦从借着夜雨攀登荒郊的野山,在雨幕中的古庙找到线索,何漫舟恐惧着神龛背后的一切,却又觉得那一切无比亲近。仿佛她理应当知晓这一切,亲手揭开潘多拉的魔匣,一如她理应当张开手臂,接纳并拥抱身体内的另一个灵魂。 此刻,那种感觉来的更为直接了。 全部的秘密昭然若揭,何漫舟甚至能感受到那种期待。 或者说,是蛰伏在她身体中许久的灵魂的期待。 借着漫天纷飞的大雪,何漫舟窥探着眼前的景物,她渐渐看不到蔓延千里的雪山,看不到红烛如何一寸一寸燃尽,看不到堪堪坠落下来的红色烛泪。她只看到绝美的女孩子精致到趋于完美的脸庞,薄薄的面纱遮挡着她的半张脸,那双碧色的眼眸迫不及待地张开,眼眸中带着目空一切的高傲,犹如伫立在云端的神女正在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人间,却也美丽到让旁人根本不敢与之对视。 而当她的目光碰上何漫舟的时候,居然意外地变得柔和了下来。 “你是谁?” 何漫舟在心底低声问着,在这个旁人无法触及的领域,她意外地发现她们两个可以用这种特殊的方式沟通。 那女孩扬起唇角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应她。 “你很快就会知道答案了。” 答案到底是什么呢?何漫舟很快追问着,可是这一次缥缈的幻境并没有给予她答案,连带着面纱的女孩子缥缈的身影都淡下去了。 仿若一切都没有出现过,仅仅只是缺氧和高原反应产生的幻觉。 ........ “再往前走一小段,就是目的地了。” 直至次仁格桑的话语声打破了沉默,才把何漫舟从强烈的恍惚感中重新扯了回来。 她下意识地看了看白亦从,掌心传递的温热给予她唯一的安慰。白亦从十指相扣地牵着何漫舟,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在进行了短暂的安抚之后,他一挑眉,直视着次仁格桑,毫不掩饰自己目光之中的锐利。 “那么,你呢?” “我?”次仁格桑的唇角扬了起来,漫不经心地回应着白亦从的话,“我是你们的向导,当然会给你们带路了,这有什么值得质疑的吗?” 雪山仿佛给予了这个十九岁的少年完全的主场地位,毕竟白亦从和何漫舟只是两位异乡人,而次仁格桑则是无数次来过卡瓦格博峰,在无数个夜晚都曾经只身前来,在那个小木屋里等着心目中的女神相会,不可谓不熟悉。 这座在旁人眼中神秘无比的圣山,但凡提及都会伴随着恐惧与敬畏,在次仁格桑的心目中却是旖旎的记忆,想一想都能回味出温存。 除了熟悉所带来的笃定之外,当然也少不了外因的影响。 对于眼下的处境,白亦从和何漫舟或许不清楚,但是次仁格桑比谁都清楚。一切都在白的掌控之中,在红烛被点燃的那一刹那,计划就已经随着开始。除非“神女的战衣”被唤醒,除非沉睡着的神明重新苏醒过来,否则一切绝对不会终止,只会不死不休了。 而等到玉如意重新现世,央金就会从那座可怕的山洞中解脱过来吧。 .........但愿如此吧。 此后,便是意料之中的沉默不语。 方才分明还是白昼,可是时间的流逝不觉声息,眨眼就是黑夜。 浓稠的夜色在纷飞的大雪中神秘起来,随着天色骤然向晚,周遭的一切愈发暗淡,前路也显得愈发难走了。虽说次仁格桑刚刚说过,这里就是他们要找的山洞了,可是放眼四野并无变化,除了白色就是白色,什么都看不真切。 直到骤然而来的狂风撕开夜幕,厚重的云层被撕扯开了一道口子。 在暗沉沉的月光之下,茫茫的白雪也仿佛更为厚重起来,摇曳的烛火终于熄灭,次仁格桑站起身来。 “你们两个跟紧一点,我带你们去山洞的入口。” 白亦从和何漫舟无声地对视了一秒,然后默默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答复之后,次仁格桑走在最前面,白亦从和何漫舟紧随其后,三个人冒着大雪,深一脚浅一脚的步伐踩着雪地上,一点点走过了坑洼不平的曲折山路。清冷的月色透过厚重的雪,即便是近在咫尺的一小段距离都显得晦暗,何漫舟勉强稳住自己的心神,隐约可以看到被大雪掩埋的通天塔的轮廓,仿佛高耸直入云端。 为什么这里也有通天塔呢? 所以说这是出于虚幻之中,还是现实便是如此?或者虚实之间的界限早已经被打破,所有蛰伏着的危机都变得尖锐,已经到了最后清算的时刻。而何漫舟也将面对那个她迟迟不愿面对的神秘女孩子,不得不做出最后的选择,如果潘多拉的魔匣真的被打开,一切就都回不去了吧。 那么,这样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她又真的可以凭自己的认知做出选择吗? 大抵是心底想着事情,何漫舟变得尤其沉默。 登山靴被厚厚的雪没入脚踝,在崎岖的山路上行进时,安全性已经成为了唯一的行事准则,无所谓形象好不好看了。黑夜掩饰着足够多的罪恶,暗沉沉的月色投射着淡淡光辉,阴翳的天空呈现出病态压抑感,错落的雪花遮蔽着前路,前行者只得在苍茫中开辟出一条道路。 “小舟,这段路不好走,你小心一点吗......跟紧我。” “我知道,哎呀,别婆婆妈妈了。” 何漫舟小声嘀咕了一句,目光被垂下的眼睫遮盖着,心底的不安也被很好地掩藏了起来。但是终归瞒不过白亦从的眼睛,他将自家小女友的外厉内荏看得十分清楚,只是将她的手签的更紧了些,压低着声线低低安抚了一句。 “别怕。” 这句简单的话语,却没来由地让何漫舟安心了下来。 短短几百米的路程,却像是没有尽头一般,何漫舟甚至觉得他们一直在原地打转,雪也是越下越大了。直至最后一点月色也被飘飘渺渺的雪遮蔽住,寒风凛冽而过,像是夹杂着诡异的叹息声,他们一行三人一直走到了山路尽头,何漫舟终于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 “还要多久了.......” “着什么急,方才那么长的山路都等过去了,这么一段都等不了了吗.......”次仁格桑漫不经心地一笑,这才低低补充了一句,“放心,用不了多久,很快了。” 在手电筒的光亮之下,前路的一小段距离变得更为清晰了。 就在次仁格桑的话音落下不久,前边的路很快出现了端倪,何漫舟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被杂草和藤蔓覆盖的山洞。苍茫的白雪攀附在干枯的藤枝之上,以至于山洞都显得十分隐蔽,想必只是路过的话,不会有任何人在意这里。 可是在次仁格桑顿住脚步的时候,他的目的也就显而易见了。 在白亦从和何漫舟的注视之下,次仁格桑环顾四周,随手捡起了一根半臂粗的树枝,不紧不慢地上前几步,刚好停在了山洞前边。然后他举起树枝,在交错的藤条上狠狠敲了几下。细细密密的雪随着他的动作落了下来,山洞入口也终于彻底显露出来。 借着手电筒微薄的光亮,何漫舟踮起脚朝里边看了看。 那是一望无边的黑暗,仿佛光是看一眼就要将人彻底吞没一般,而她的耳畔是次仁格桑听不出感情的言语。 “就是这里了,进去吧。” 第二百五十九章 失踪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肆虐的寒风无止无休地叫嚣着,浮雪落下之后,山洞的入口宛如引路到幽冥。 白亦从微微颔首作为示意,但是还未等他朝前再迈一步,却被向导叫住了。 “等等。” “怎么了?”还用白亦从开口,何漫舟就心直口快地问道,“有什么事一次性说完好不好,这么惜字如金的,很吊人胃口的知不知道,还指着我们一句一句问啊?” 要是放在平时,次仁格桑少不得跟何漫舟掰扯几句,就比如初次见面的时候,他们两个就是互相看不对付,你来我往地掰扯了整整一路。 但是此刻,次仁格桑已经没有那种心情。 他从衣兜里摸了一根烟出来,将火机拢到掌心,隔着席卷的风将烟点燃了。 在次仁格桑做这些的时候,然后他的视线停在山洞的入口处,神色堪称为慎重。 “我不能确定你们会在山洞中遇到什么,事实上,我此前来过很多次卡瓦格博峰,对于这里的地势不可谓之不熟悉,但是这座山洞我也是第一次过来,未必比你们多出什么经验。” “你为什么会经常来卡瓦格博峰?”何漫舟冻得哆哆嗦嗦的,也不耽误她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当即见缝插针地追问了一句,“这不是你们这里的圣山,平时连提一句都得小心翼翼的,生怕会惊扰神明从而带来厄运的吗,你就不怕在这里遇到危险?” 次仁格桑当然听出了何漫舟的弦外之音,放在平时,他有一百种方式岔开这样露骨的问询,不给旁人留下任何一点从他的字眼中捕风捉影的机会,但是现在他却变得释然多了。 或者说,对于他亲手带进墓穴之中的、即将被牺牲掉的工具,次仁格桑变得更加宽容了。 甚至宽容到不介意把自己心底隐藏着的秘密泄露出一小段罅隙,将事实真相说出来。 “因为我和巫族圣女的交情。” “什么?”何漫舟递过问询的目光。 “人们的恐惧大多是因为未知和敬畏,正因为不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什么,才会把所有的不可控性都想得尤为可怕,做出最坏的预期。但如果有着足够多的把握,明确地知道自己不会面对危险,所谓的恐惧也不过是走个过场,不至于影响内心了。” “这话让你说的,做出最坏的预期,还不是因为未雨绸缪吗,凡事只想好的一面,不考虑即将面对的风险,那不是在盲目乐观?”何漫舟想都没想,就反驳了一句,“还有,能不能别转移话题,我问的明明是你跟着巫族圣女之间的事情。” “你还是没有听懂我的意思。” 次仁格桑弹了弹手中的香烟,在短暂的交谈中,烟已经燃了大半。 “我已经给你想要的答案了,最简单的道理,如果你手中握着护身符,你确信被旁人视为危险的事情并不会伤害你,那些比旁人的预想更为可怕的事情你都已经亲身经历过了一遍,才在绝境之中幸存了下来......在这种情况之下,你还会觉得恐惧吗” 莫名其妙地被怼了一句,何漫舟心底多少有些气不过。 她心说,我可不是不懂你的意思,你把话说得这么云里雾里,很简单的事情,都绕得七弯八绕,跟打哑谜似的,谁能懂你的意思? 但是哪怕没听懂对面的意思,也不妨碍战斗力爆表的何大小姐遇强则强地怼回去。 “说的这么玄乎其玄,又是什么护身符,又是什么绝处逢生的,但是事实胜于雄辩,现在你不是也挺慌张的,没有比我和白亦从多出什么经验来嘛.......刚刚从雪山上来的一路,你也一副没有把握的样子,哪有你说的那么笃定?” .......因为我的护身符已经不再了啊。 这句话在次仁格桑的唇齿间绕了一遭,终究是被他咽了下去。 再多的话没有了继续说下去的必要,最后次仁格桑讲出口的话语气很平淡,就像是对于某些事情做出定论,他可以做的都做过了,谋事在天,剩余的也只是等待了。 即便如此,次仁格桑还是忍不住嘱咐了下去。 “我不知道你们想要找到什么,那跟我没有关系,也没有必要告诉我。作为你们的向导,我当然会尽可能地保证你们的安危,一会儿进入山洞之后,可能会面临预想不到危险,你们要多留心,还有,假使遇到一些突发情况.......我是说,你们需得谨慎。” 看到次仁格桑欲言又止的模样,白亦从微敛着眉峰,语气平淡地打断了他的感慨。 “如果有事拜托我们,你可以直说。” “哈,不得不说,白老板,你确实是个聪明人。” 眼看着自己的目的被白亦从看穿,次仁格桑没有表露出太多的惊讶,只是顺着他的问询继续讲了下去。 “拜托说不上,只是一句告诫罢了。如果你们遇到一个女孩子,一个.......受伤的女孩子,不要觉得害怕,那可能是你们唯一的救命稻草。只有你们救下了她才可以从这座山洞中顺利离开,假使见死不救的话,她的结果就是你们的结果.......不要觉得我是在危言耸听,如果真的想要害你们,我完全没有必要讲这么多,我言尽于此,信不信由你们了。” 听着次仁格桑宛如交代后事一般的言辞,何漫舟满脑子都是问号,什么受伤的女孩子,又是什么救命稻草啊?话说到一半就不继续讲下去,真的很容易让人家浮想联翩,尤其是在眼下这种场合,一丁点线索都可以攸关性命,这么吊人胃口很明显相当过分好不好。 对于这种没头没尾的发言,何大小姐恨不得逐字逐句地问出个所以然来,可是白亦从却没有再让她问下去的意思了。 在对视的那几秒,白亦从像是了悟出什么一般。 他深深地地看了次仁格桑一眼,便干脆直接地收回了目光,全程没有给予任何实质性的回应,却好像一切交谈都结束了。然后还没等何大小姐开口,白亦从便把手电筒的光调到最强,拍了拍女孩子的肩膀。 “好了,走吧。” “喂喂喂,白亦从,你怎么没问清楚就进来了,这样很危险的好不好?” “没必要了。” 何大小姐专属的叽叽喳喳白亦从早已经见怪不怪了,他话不多说,也没有继续答疑解惑,只是简单地落下这样一句答复,便先行一步上前,牵着何漫舟走进了山洞。 何漫舟显然还是没有跟上自家男朋友的思路,依旧保持的一头雾水状态不能自拔,她一边亦步亦趋地跟着白亦从的步伐,一边有点不死心地继续追问着:“你怎么也这个毛病,什么没必要了,拜托说一点人类可以听懂的话好不好?” 对此,白亦从只是淡淡一勾唇角,低声应道:“不需要再问了,次仁格桑不会再说什么了。” 何漫舟:“.........” 进入山洞之后,便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虽然早已经做了足够多的心理建设,之前也不是没有跟随白亦从探索过危机四伏的现况,从各个方面来看,何漫舟都早已经算是一位身经百战的选手了。但是这并不妨碍何大小姐在进入山洞之后,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 无尽的黑暗支配着人类心底最为真实的恐慌,混杂着血腥味的空气蔓延在鼻息间,仿佛下一秒就会出现可怕的怪物,将擅自闯入的无知人类付出代价。白亦从举着手电照亮四周,可惜手电的光亮及其有限,在光线所不能及的地方,除了黑暗就只剩下黑暗了。 大抵是因为紧张和恐惧,何漫舟安静了下来。 过分多的沉默拉扯着白亦从的思绪越飘越远,也让碎片式的东西打破重组,白亦从可以清晰感受到,许多不够真切的记忆正在迅速变得清晰。那些曾经发生过却又被人强行抹去的痕迹,在故地重游的强烈刺激之中脱离了束缚,如同利刃一般地划破了层层迷雾。 一切终于分明了。 曾经白亦从觉得,最终的谜底与失忆与否并无关系。 很多东西原本就是晦暗不明的,他也未曾把一切看得透彻,所以才有了一而再再而三的追踪与调查。他不知道巫族的阴谋背后藏着什么,更不知晓这些跟白家到底有何关联,可是不论是出于白家家主的身份和责任,或是单纯为了调查父亲和哥哥的死因,他都不得不查下去。 每每忍着太阳穴剧烈的痛感回忆,白亦从便会顺着大段的空白想起失忆之前的细节。 最初是在梦境中渐渐苏醒过来记忆碎片,下着瓢泼大雨的夜晚和举着手电的中年男人,神明骤然睁开的碧色眼眸和一直盘亘在山洞最深处的壁画........最初的谨慎试探,最后的孤注一掷,当神明从壁画之中苏醒下来,伴随着无尽卷起的尘嚣与身着铠甲的战马的嘶吼,心底最深处的恐惧都被激活,记忆被封存反倒成为了一种可悲的救赎。 可是这些记忆是真实的吗? 在强烈的刺激之下,白亦从终于理清其中的脉络。 原来比鬼怪更为可怕的东西其实是人心。 白亦从曾经查到了结果,有关于楼兰小公主的阴谋最关键的一环,他早就已经碰触到了,也正是因为他和何盛挖掘出破局的线索,才造成了那场被恶意创造出来的失踪。幕后之人费尽心机的掩饰,无非是因为恐惧罢了。 那一瞬间,白亦从忽然觉得可笑,他费尽心机调查事情的始末,不论如何也要还给父亲和哥哥一个真相。 殊不知在背后策划这一切的,正是他从未怀疑过的,最为亲近的人。 “等等,白亦从,出事了。” 直至何漫舟的惊呼声传来,白亦从才终于收回思绪。 他闻声望了过去,手电筒的光芒勾勒着女孩子面容的轮廓。 山洞的黑暗让一切都显得晦暗不明,何漫舟的眼睛却意外的明亮,白亦从侧过头便对上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眸。 “.......次仁格桑呢?” 第二百六十章 黄雀在后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默默跟在白亦从的身后,何漫舟表现得相当沉默。 这座山洞之中藏着何种秘密,早在机场的时候白亦从就已经告诉过何漫舟了,连同白家老爷子曾经讲过的晦暗不明的故事,都将有关于“神女的战衣”的线索展露出来。不出意外的话,等到神女的战衣重新汇集一处,就是最后与楼兰小公主大战的开始。 但是,何漫舟的顾虑并非如此。 她的心间萦绕着无数杂乱无章的情绪,真正让她不安的是心底昭然若揭的秘密,直觉告诉她,在她的身体之中沉寂着的灵魂,是比楼兰小公主更为可怕的东西。 甚至于何漫舟都分不清楚,到底是她一路查到了现在,终于即将揭开最终的秘密,阻止灾难的发生。还是被两方势力推搡着来到了这里,她即将成为巫族维持千年的灾难的牺牲品,亲自唤醒某位灭世的神祗,这一切不过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只是打开一切的钥匙,是召唤神祗的工具,只能旁观着这一切,却不能改变任何结果。 而这个神秘的山洞,正是孕育神明的温床。 大抵是心底想着事情,何漫舟一路上沉默不语,连注意力也慢了半拍,直到走了一小段道路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所谓的“向导”早已经不知踪影了。 何漫舟用短短几秒钟时间回忆了次仁格桑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时候,想起的却只是一片空白。 方才在山洞的入口.交代完情况之后,那个藏族少年还说了什么呢,之后他有再说过什么吗? 记忆仿佛出现了偏差,何漫舟居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次仁格桑?次仁格桑.......” 何漫舟急急地喊了几声,可是并没有人回答她,周遭唯一的回应只有回荡在山洞之中的缥缈回音,夹杂在持续不断的单调水滴声,无形之中透露着说不出的诡异感。 “不用再叫了,小舟。” “怎么?” 白亦从将手臂按在何漫舟的肩膀上,不着声响地示意女孩子冷静下来,等到何漫舟的情绪稍微平静之后,他才不紧不慢地解释起来。 “次仁格桑根本没有想过在山洞之中替我们指路,他只不过是想要把我们引到这个山洞而已。之后的事情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内,他也没想过要管,此刻的不在场更是显而易见。” “不是,这事不对劲啊,”何漫舟稍微想了想,连忙问道,“白亦从,你想想,次仁格桑连这个山洞都不敢进,明显就是趋利避害嘛,那我们不是被他骗了吗?还有你也不对劲,既然看出了次仁格桑有问题,为什么还要顺着他来,明明应该压也把他压进来的吧,作为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他总不至于再留后手,怎么着也不应该让他提前跑路吧.......” “在进入山洞之前,我不是告诉过你,不必再问下去了吗?” “对啊,我话还没说完,就让你给拉到山洞里来了。”何漫舟小声嘀咕了一句,素来情绪分明的脸上,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还不如那会儿多问问呢,保不齐就能早点知道次仁格桑在给我们下套,不至于被他耍得头头转。” “事实上,次仁格桑的态度已经很明白了。” 对上何漫舟明显带着疑惑的目光,白亦从没有再绕弯子,当即说了下去。 “在山洞入口时,次仁格桑提到的那位女孩子,想必就是巫族圣女了,在什么情况下你才会把最为重要的人托付给旁人,而不是亲自处理?” “当然是我没办法做这件事的时候。” 对上白亦从目光里的默认,何漫舟顺着这番话想了想,终于有点理解整个事情的经过了。 合着次仁格桑早在没有进入山洞的时候,就已经把自己的态度泄露出来,或许是出于对巫族圣女的关切,又或许是因为一瞬之间的于心不忍,他那时候明显说的多了。 何漫舟当时没有想得这么深远,更没有去深究次仁格桑言语间的真正含义,但是白亦从却把一切听得清清楚楚。正是因为看出了次仁格桑心底的小算盘,白亦从迅速在脑海中将诸多线索串联起来,所以他才干脆顺水推舟,没有继续盘问下去了。 然后,便是现在的局面了。 想通这些事情之后,何漫舟深感自己跟白老板的思维差异,并油然生出了些许敬畏感。她一直自诩我行我素,从来都是敢想敢做,很少考虑后果,因为这样的性格,老何当时没少教育她说凡事需要多去斟酌,何漫舟也深以为然,知错不改。 谁知遇上了白亦从,何漫舟才知道什么叫做小巫见大巫。 原来以身犯险也会互相传染的吗? 何漫舟早前就看出次仁格桑很不靠谱了,一个连小事都会算计旁人,为了收取不义之财搞出那么一件装饰“豪华”的民宿的人,怎么可能在有关于巫族的事情上毫无准备呢? 即便是何漫舟这个懒得窥探人心的人都明白,在没有摸清次仁格桑的真实目的之前,跟随他攀登卡瓦格博峰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风险。可是白亦从偏偏表现的相当笃定,仿佛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何漫舟也就下意识地选择相信自家男朋友的判断了。 之前何漫舟还当白亦从有着什么后手,谁知道白老板的对策居然就是将计就计,以不变应万变啊。 明知道次仁格桑把他们带到这座山洞有问题,倒是一个敢去,一个敢来....... 何漫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白亦从这位爷太过有信心,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还是该为他们之后即将遭遇的危险表示担忧,进入这么一个有去无回的地方,真的可以全身而退吗? 而反观始作俑者白亦从,则是一如既往地淡定。 他仿佛没有看出何漫舟的错愕,只是微微一点头,又再继续说了下去。 “最简单的道理,之所以我们可以跟次仁格桑达成合作,是因为我们有着共同的目的,核心利益又不冲突——他的出发点是巫族圣女,我们的出发点是遗王宝藏,而这两件事唯一的交汇点,就是这一座山洞。次仁格桑只是想要救人,对宝藏本身没有兴趣,如果我们可以来做这个替死鬼,他又何必亲自以身犯险呢?” “巫族圣女在这座山洞之中,次仁格桑知晓这一点,却不敢进来。而我们的死活与他无关,却是巫族圣女唯一的转机,所以他才不肯进入山洞,却要费劲心机把我们带过来,做他的替死鬼。” “没错。”白亦从淡淡应道。 “合着这小子的如意算盘打得还挺好,就是把我们当枪使啊.......” 何漫舟忍不住骂了一句,然后很快收了声。 秉持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她用了几秒钟整理好自己的思绪,只得快速接受现状,并从当下的局面中找到突破口。 “可是,次仁格桑怎么能找到这个山洞呢?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我总觉得在点燃了那两只红烛之后,我看到了那座通天塔,就是我们在坞城.......寻找那座古庙的时候,你跟我说代表着虚幻和现实的那座通天塔,难道次仁格桑也可以召唤蜃楼吗?” “问题的症结就在这里。”白亦从淡淡地说。 “什么?”何漫舟连忙问道。 “次仁格桑不应该找到这个山洞,换句话说,只凭借我们两个人,也不可能真的找到“神女的战衣”碎片的位置,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些人已经坐不住了。藏在幕后的人一直通过某种途径控制着局面,在关键的节点上给予一些推力,这次他显然就是想要通过次仁格桑引我们入局。角逐才刚刚开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他乐意让曾经掩埋的东西重见天日,置之死地而后生,主动权就不再属于他们了。” 至此,一切都变得分明了。 与其说是白亦从跟次仁格桑合作,倒不如说他是想通过这位藏族少年作为纽带,引得藏在幕后的人出手。而现在背后的人已经坐不住了,他一直藏在暗处,白亦从自然找不到他的马脚,但是当两方的对峙开始,被一年前的那场意外掩饰着的谜团,也就浮出水面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如此大的信息量骤然袭来,何漫舟终于有点急了。 藏在她心底深处的不安在此刻无限放大,或许是反复出现的幻境给予的预示,又或许是冥冥之中的第六感,她总觉得在这个山洞之中埋葬的秘密,必定会使局面天翻地覆。 “没有次仁格桑带路,幕后的人到底想要做什么,我们也不清楚,最主要的是这座山洞.......白亦从,这一路走来我一直觉得怪怪的,好像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我们总不能就在这里兜圈子吧,这个地方这么邪乎,咱们还能出的去吗?” 作为另外一位当事人,白亦从的反应显然比何漫舟淡定很多。 “次仁格桑已经不重要了,他在不在都影响不了事情的发展。” “白亦从,你就别跟我打哑谜了,你到底有什么计划,直接说好不好?” “巫族的事由需要旁人来解决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白亦从的手指扣在手电上,发出细微的敲击声。 借着微弱的光线,何漫舟仰起了头,她看着男人锐利的侧脸犹如冰雕一般,将神色尽数藏在了淡然里边,没来由地让人心安了许多。或许真的有一些人天生就是合适的领导者,就比如白亦从,仿佛不论多么棘手的情况,到了他这里都显得云淡风轻。 而这一句反问让何漫舟沉默了下来,她试图从曾经那些凌乱而散落的记忆之中理出脉络,将心底的不安克制下去。 可是还没等何漫舟彻底整理好自己的心情,白亦从的话语声就再次传了过来。 “就是这里了。” “什么?”何漫舟强忍着太阳穴一阵阵袭来的昏厥感,低低问道。 “我和何教授遭遇意外的山洞就是这里,只不过曾经的记忆出现了偏差,或者说,是被有心人恶意篡改了。之前我一直觉得那场意外是我们冲撞了楼兰的神,但事实上,神祗不会在条件不成熟的情况下苏醒,我们之所以会发生意外,是因为我们找到了背后那人的身份。” “你是说.......楼兰小公主的那位帮凶?” 空气间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熏得人头晕目眩,何漫舟的嘴唇上下碰了碰,她的声音渐渐跟洞穴中的回声重叠,一切都变得飘飘渺渺,所以跟白亦从的对话也变得不再真切,几乎像是她在极度慌乱之下产生的幻觉。 “对,楼兰公主的帮凶,白家的叛变者,我想起来了,那个人到底是谁。” “那个人是谁?” “白语秋。 第二百六十一章 白语秋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随着白亦从的话音落下,寂静的山洞之中传来了空旷的回声。 “白语秋?” 在此之前,何漫舟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她低低将这一句重复出来,借着微弱的火光可以看见白亦从的神色带着并不常见的慎重,仿佛在痛惜着什么似的。 按照何漫舟一贯的性格,她理应当说些什么安慰白亦从,可是看着自家男朋友的反常反应,她又生怕戳到他的痛楚,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说,只是递过一个问询的目光。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白亦从的答复不亚于石破天惊。 “对,他是我的哥哥。” “哥哥?” “白家长子,上一任白家家主,也就是我的亲生哥哥。” 当这句话讲出来,那些深藏在白亦从的心底,几乎没有跟旁人讲过的隐秘,终于冲破封闭的壁垒,顺着情绪溢出的罅隙一点点展露出来了。 整个z市的古董圈子都敬白家三分,不仅仅是因为白家世代传承的名号在古董圈子里的独特地位,还因为这一代家主白亦从的强硬与能力。在白亦从继承家主之位后,他雷厉风行的行事手段迅速将白家的一团乱麻平复下来,在内忧外患的情况之下,白亦从能让白家的内乱控制在家族范围之内,接连两代家主离奇死亡带来的动荡也都被稳住,着实很不容易。 即便是野心勃勃的白家二爷白穆,在几番较量和试探之后,依旧在白亦从的手中落入下风,至此不敢造次,未再进行任何举动,只是默默等待机会。更不要说那些观望着z市风向,只想等待着寻找合适的机会切入,在此之前只是按兵不动地获取利益最大化的商人们了。 在z市的古董圈子里,仿佛有种约定俗成的默认,只要这个年轻的家主尚且在位一日,白家的根基就不会动摇,摇摇欲坠的大厦也不会倾塌,白亦从就是白家的定海神针。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白亦从早前并不是现在这样的性格。 追溯到白亦从的少年时代,他并非白家最优秀的孩子,也从未被万众瞩目过。那时候的白亦从固然聪明而敏锐,但是终究缺少了机会,再如何天才的少年都不会无师自通,尤其是对于古物这种必然需要师父领进门的传承。 一如他的性格惯然沉默而锐利,却决然不是现如今这般坚定如刀,说一不二,那种强横的掌控欲并非一早就刻入白亦从的血骨之中,而是后来随着诸多的变故,一点点磨进他的血骨之中,成为白亦从此后不得不贯彻的行事准则。 作为白家的次子,白亦从可谓是生活得毫无压力。 白家偌大的家业注定会交由长子处理,更何况哥哥是那么的出众而优秀,他的才华一如太阳灼灼的光芒,足以让星辰与明月暗淡。当时的家主白岩更是花费了巨大的心力教导白语秋,早在他尚且年幼,才华能力初见端倪的时候,就已经被当做接班人来培养了。 所有人都觉得,白语秋合该是那个带领白家发展到巅峰的人。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白亦从只需要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在必要的时候帮助哥哥建立优势就可以了。 更多的事情不必他来考虑,更轮不到他去表现,做得越多反倒是越错。 白岩长此以来活在弟弟白穆的阴影里,作为父亲,他自然希望自己的大儿子和小儿子同等优秀,可是作为白家的家主,他却无比清楚一山容不得二虎的道理。许多事情都是此消彼长,当白亦从的才华耀眼到一定程度,与之白语秋便不再是助力,而是威胁了。 这些道理白亦从没有直接讲透,何漫舟却很快从他暗藏着的言语听出了不愿言明的心酸与无奈。 其实想想也知道了,一位可以在危局之中迎难而上,稳住整个白家乱局的优秀家主,又怎么会是家族之中资质平庸,众人眼中的平平无奇之辈呢?深究起来,无非是白亦从有意收敛着锋芒,不愿去争取更多罢了。 “白家很在意辈分和传承,而古董鉴定的说法很多,说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也不为过。有些事情可以看天资,有些事情需要靠勤勉,但也有一些事情,绝非仅靠自己的才华和参悟就能学透的。只有白家本家一脉才有资格学习最正统的古物鉴别之法,所以其他三脉始终对本家心有觊觎,而同为本家的后裔,长子和次子又是不一样的。” 登山靴擦过地面上潮湿的水痕,发出细微的回响声,在空旷之中细细传来。 越是往山洞深处行进,凛冽的风声越是撕扯着耳膜,白亦从的话也显得飘飘渺渺,听不出情绪。 “现如今我的家主之位做得稳,很大程度就是因为,我的所知所学足以服众。但是我的这一身本领,却不是爸爸教授的,而是从爷爷那里学到的.......白家错综复杂的局面早已经不仅仅是局限于家主之位和其他三个支脉之间的忌惮,其实在本家也出现了很大的问题,少不得互相算计和彼此较量,隔阂在爷爷和爸爸那一代,便已经留下了。” 白亦从的语气微微一顿,才又不紧不慢地说了下去。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为什么爷爷会把有关于遗王宝藏的秘密托付给我,甚至把没有传授给爸爸和哥哥的那部分本领尽数教给了我。或许是他早就看出了爸爸的激进和野心,当对遗王宝藏的贪念强烈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注定会被自己的贪欲反噬。” 这番话白亦从讲得讳莫如深,何漫舟却听懂了其中的感慨。 一个优秀又野心勃勃的孩子,只会培养出比他更加阴谋家的后代。 这方面的青出于蓝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在巫族的秘密昭然若揭之际。或许白家老爷子正因为担心白岩和白语秋因为心底的贪念误入歧途,才会特意把破局的希望留在白亦从的身上吧。 “哥哥是个很优秀的人,他曾经是整个白家的希望。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事情,我相信哥哥会是一个很好的家主,他把城府都藏在如沐春风的温和之下,谁又会怀疑他的善意呢?” 何漫舟才起了个话头,就很快止住了,她尽力组织着语言,可是有些话好像怎么说都不对。 比如,有这么一个天纵奇才的哥哥,为什么白家的家主之位居然如此动荡,几番波折才会在最后落在白亦从的身上。 再比如,白语秋和白岩的离奇死因,背后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这些话怎么好问得出口嘛。 像是看出了何漫舟的疑惑,白亦从当即主动讲了下去。 “癌症,在哥哥二十岁那年,他的身体便开始每况愈下了。最初也不是没有想过各种治疗办法,但是跟死神赛跑本身就是一件不够现实的事情,而父亲忽然病重,在短短半年之内离奇去世,也给了哥哥很大的打击,他不得不隐瞒病情,强撑着继承了家主之位。” “那这对他的精力是很大程度的透支吧.......” “你说的不错,毕竟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耗费心血,又能撑到几时呢?” 白亦从的语气很淡,几乎听不出太多的情感。 “我是后来才之后,哥哥一直私下里接受治疗,等到他当上白家家主的第三年,就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程度了。在白家的局势刚刚稳定下来的时候,哥哥忽然说想要去一趟西藏,当时我并不知道他的病情严重到那种程度,否则一定会拦下他的.......不过想必旁人阻拦,他也不会改变自己的计划吧。也正是那一次的行程,酿造了之后的悲剧。” “之后发生了什么?” “原本的身体赢弱的人,攀登雪山时高原反应较之旁人更为强烈,在持续低温的暴雪之中缺氧,等到下山抢救已经来不及了,也是很正常的情况,不是么?那次西藏之行,哥哥原本是跟白家的管家一同去的,那是从小照看我们兄弟二人长大的赵叔,哥哥一直最信任他,他也足以担得起这份信任,整个白家也不会有人对他的话产生怀疑。” 山洞内的风声越发浩大,白亦从的声音也显得缥缈了。 “可惜,还是发生了意外,最后回到白家的也只有赵叔一个人。那个年过半百的汉子红着眼圈告诉大家,哥哥是带着微笑离开的,最后选择了天葬。他把想要做的、可以做的,都完成了,以后白家的一切就只能靠他的弟弟——也就是我来支撑,他也是尽了力了。” 有关于白家的故事讲到了这里,白语秋宛如一个悲情的受害者。 这位天纵奇才的一声璀璨而短暂,他在父亲遭遇意外之后挺身而出,隐瞒着自己的病痛稳定白家的局面,又在功成身退后悄然退场。如果说真的有什么令人叹惋的事情,也不过是“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太过惊才绝艳的人,终究是不长久的。 可是,这跟楼兰古国阴谋又有何关系呢? 何漫舟的脑海中闪过清晰可见的疑惑,着实没有把这样一位人物跟白家的叛徒,楼兰小公主的帮凶联系起来。原因无他,光是听了这么一段故事,想必没有人不会同情白语秋,而这他都尸骨已寒这么多年了,怎么看都是跟楼兰古国八竿子打不着的吧? 果不其然地,白亦从骤然话锋一转,整个谈话愈发尖锐起来。 “但是这一切,不过是白语秋营造的假象,我此前的全部理解都是错的。” 第二百六十二章 破局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直截了当的言语,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句话所引发的猜想和恐惧在何漫舟的心底蒸腾,有关于白家上一任家主的疑问,以及这个延续百年的大家族积累至今的问题,也终于揭开隐秘的一角,仿佛有着某种足以撼动什么的答案呼之欲出。 何漫舟和白亦从是破局之人,也是局中之人。 全部的秘密都围绕着遗王宝藏展开,又在他们这一代彻底激化。延续了千年的事情即将有所定夺,他们一路查到了这里,来到了秘密埋藏的根源,剥丝抽茧地挖掘出了问题的症结。 至于会是最后的幸存者吗? 这个答案没有人知晓,在灾难到来之前,谁也不可能知晓。 何漫舟用了几秒钟时间稳住心神,她想问的问题有太多,但是一时间话语哽在喉咙间,却是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了。强烈的共情心理在这时候激发出来,何漫舟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追问所谓的幕后黑手对整件事情到底有何种影响,而是紧紧地拉住了白亦从的手。 “没关系.......白亦从,没关系,你还有我呢。” 对于自家小女友笨拙的安抚,白亦从的唇角微微漾起笑意。 令人动容从不是甜言蜜语或是浮夸的形式主义,爱意也并非一定要做些了不得的大事来证明,真正让人心间一暖的往往都是下意识的在意,是露骨的偏爱,是绝对的信任。 还有什么比无条件的信任更难得呢? 从某种角度来说,何漫舟是救赎也是特例,更是他最珍贵的宝物。 既然她可以毫无保留地交付出自己最大程度的爱意,那么现在特例是互相的了。白亦从这样想着,十指相扣地拉着何漫舟的手,偏过头深深看了女孩子一眼,像是要把她一瞬之间的神色记在心里一般,然后他才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了下去。 “对,方向是错的,从我怀疑父亲的死因时,就已经错了。” “怎么说?”何漫舟问道。 “父亲的病来得突然,从查出病症到最后确诊,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一贯身体很好的人,忽然得了查不出原因的怪病,很难不会让人联想到不好的方面。更何况,还有算不得佐证的佐证,验证着我的某些猜测。所以,我一直怀疑其中另有隐情。” “那......你父亲,到底是怎么回事?” “父亲是在白家的别墅猝死的,那天我和哥哥睡得都很早,晚上听到动静起身时已经晚了。法医鉴定的结果是心肌梗死,他像是遭遇了极大的惊吓,眼珠突出,心跳骤止,而不知道是无心之言,还是单纯的巧合,父亲临死前的几个晚上曾经说过,他的梦境中经常会出现一大片曼陀罗花海,那些花卉就像是吃人的毒蛇一般,一寸寸把他缠死了。” 这梦境着实有些骇人,听起来也让人心头一紧。 要是放在平时,何漫舟一定不会想到神神鬼鬼的事情,作为一个接受过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熏陶的成年人,但凡可以靠科学解决的问题,都不会往灵异事件的角度联想。可是有关于楼兰古国的谜团查到了现在,还有所谓的逻辑的道理可言吗?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何漫舟紧咬着下唇开了口。 “这.......该不会是鬼祟缠身,或者是什么诅咒吧?” “与其说这是诅咒,倒不如说是有心之人的有意而为之,更为恰当吧。” 何漫舟顺着白亦从想了想,当即捡重点地问了下去。 “你说的有心人是谁,有调查过吗?” “我之前跟你讲过,我的二叔白穆,也就是白家二爷,跟我的父亲一直关系不好。大抵是白家支脉强大到已经程度,不再满足于本家的支配地位,必然会产生的局面,难免会生出改朝换代,取而代之的心思。所有我始终怀疑父亲的死并非全然的意外,而是二叔的有心算计,只可惜,我顺着白穆这一条线索调查,一直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 何漫舟侧过头看着白亦从,无声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言语。 “当时我的想法是,如果父亲去世,白家内部必然动.乱,哥哥身体素来羸弱,那么此消彼长,最大的受益人就是白穆。加之还有遗王宝藏这一层诱惑,白穆或许可以趁着白家内乱搞出一些动静,然后取而代之,事实上他也是这样筹划的。虽说最后没有成功,却足以坐实了我的猜测,让我长此以来把他锁定为怀疑对象。” “但是......白穆并非幕后之人,所以你才说最初的方向错了?” “对,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认定某个人就是罪魁祸首,显然是过于主观的。”即便是在谈论自家家事,白亦从依旧言语克制,“我不是没有怀疑过别人,毕竟父亲死后唯一的受益者并非白穆一个人,新王的继位必然伴随着旧王走下神坛,这是众人皆知的道理。名正言顺的新王并非白穆,而是另有其人,这本身也代表着某种可能。直至白语秋的死,才彻底断绝了我的这个想法。” 山洞的顶端不断滴落着水滴,在静寂之中回荡着。 隔着浩渺的风声,白亦从的话语声也显得不再真切了。 很多思绪在何漫舟的脑海中闪过,诸如白亦从对白语秋的怀疑,还有白家的隐秘背后究竟藏着什么。 过了半晌,她才终于斟酌着言语开了口:“可是,白亦从.......既然你哥哥早已经、早已经去世了,你为什么还会说他是白家的叛徒,一年前你和我爸爸遭遇的意外还会与他相关,这是你的猜测,还是有什么证据呢?” 手电微弱的光芒闪了又闪,白亦从淡淡应道:“何教授留下的手札,你还记得吗?” “当然。”何漫舟连忙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小舟,那幅《山涛话古图》是怎么送到何教授手中的,想必你也记得很清楚吧。”白亦从的语调放得很缓,目光中的锐利被垂下的眼睫遮盖着,“那幅古画的卖家是个老人,年过六十,行事作风颇有些奇怪。那老人一口咬定这幅画是赝品,要将那幅古画卖给何教授,也正是因为这个说法激起何教授的兴趣,才有了之后发生的事情。” “对,我爸的手札里还特意记载这些,我当时还想查这个神秘老人的身份,特意在碧云街的古玩市场绕了好几个晚上,可是一丁点线索都没有,这个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原本就是设计好的一环,又怎么会给旁人留下把柄呢?” 何漫舟仔细咀嚼着白亦从的话,当即找到了其中重点。 “听你这个意思,你知道这个老人的身份吗?” “很多时候文字的记载和当面的描述是不一样的,文字描述的片面在详谈时完善出来,许多的破碎的线索足以串联起来,就比如,仅靠短短几行的文字描述,我并不能推断出那位老人的身份,但是当细节得到当事人的确认,真相便浮出水面了。” 对上何漫舟疑惑的目光,白亦从不紧不慢地讲述着那段往事。 “在白语秋离世之后,赵叔一直很自责,他把雪山的意外归咎到自己的身上,觉得哥哥的死是因为他的疏忽。在处理好哥哥的后事之后,赵叔辞去了管家的职务,没人有知道他去了哪里。我一直觉得有些亏欠赵叔,他替白家辛劳了半辈子,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落下。直至后来,我才意识到,当初他走得那么突然,无非是有所阴谋,害怕被旁人抓住把柄罢了。” “.......什么阴谋,跟我父亲有关系吗?” “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但是历历在目的记忆是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更改的。当你的父亲讲起古画的由来,我便意识到了一些事情,或者说之所以当初仓促地来坞城调查,也是我后知后觉地找到了某些.......我并不愿意确认的线索。刚刚我想起了这一切,重新理出头绪,那位把《山涛话古图》送到你父亲手里的老人,就是当年随着哥哥一起离开的管家。他背后代表着谁,也就不言而喻了。” 话题进行到这种程度,剩下的话不必多说,何漫舟也猜得出来了。 白语秋死在多年之前,当年跟随他一起同去的老人也神秘失踪。多年之后,当神秘的老人重新出现,却带来了足以影响整个局面的阴谋,让巫族千年来的布局彻底计划。 那么逆向推理,当年发生在白家的一切便没有隐情么? 或许白穆只是可怜的替罪羊,白岩的死背后另有玄机,那场被冠名为意外的死亡,不过是某些生命走到陌路的人再也等不及了——白语秋自知他的身体情况支撑不到白岩主动让出家主之位,他迫不及待地要成为白家家主,想要找出有关于遗王宝藏的秘密。 在策划的一切完成之后,充满罪恶的人早已经换了一种身份,从众人的眼皮子底下逃脱。 所谓的死亡和意外,不过是金蝉脱壳罢了。 果不其然地,白亦从接下来的话更是验证了何漫舟的猜测。 “就是在何教授跟我聊到了那幅古画,确定了那位老人的身份时,意外发生了。”白亦从的语气微微一顿,而后话锋骤然一转,“然后就是神祗的苏醒,何盛因此失踪,我也失去了记忆,对于这座山洞唯一的印象,仅限于不断被回忆起来的梦境。直至现在,我再次来到这个山洞,才终于想起了当年调查这一切的原因,确定了幕后那个人到底是谁。” ........是谁。 正是白亦从的亲生哥哥,白语秋。 第二百六十三章 善始善终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而在此时,卡瓦格博峰。 次仁格桑看着白亦从和何漫舟并肩进入了山洞,无声地跟随了他们一小段路程,同时也把控着计划顺利进行。手电筒的光线微弱而昏黄,堪堪照亮一小段前路,而被阴影包裹着的那部分还是阴森而诡异的,仿佛彰显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惧。 空气中充斥着带着腐.败味道的怪异气味,不知道是多少腐烂的植被堆叠起来,才会发出这种令人作呕的气息。又或者这片黑暗之中其实埋葬着数不清的尸体,伴随着墨绿到近乎于黑色的植被附着着的遮掩,真正令人不寒而栗的其实是死亡。 不过,这些都跟他没有关系了。 次仁格桑只想要央金平安,其他的事情都跟他没有关系。 他跟那个神秘的男人达成合作时,两个人说得很清楚,次仁格桑需要做的只是让白亦从和何漫舟这两个妄图惊醒神祗的人去做唤醒圣物的工具,当他们一步步地进入山洞,成为召唤“神女的战衣”碎片的祭品,就可以将无辜的牺牲品替代下来。 等到他们已经深.入到找不到来时的路,次仁格桑的唇角勾起笑意,很快在黑暗弥漫的密道之中转了个身,朝着背向他们的方向,一步一步地离开了这个充斥着鲜血与死亡的地方。 一切都要结束了吧。 次仁格桑在心底如此想着,按照他和白之前的交谈,他需要做的不过是把白亦从和何漫舟领到卡瓦格博峰的中心处,用那对燃烧着的红烛召唤出链接虚幻和现实的通天塔。当蜃楼包裹整个雪山,真实便是虚假,虚假便是真实,时空的界限足以被打破,而那座藏满了秘密也代表着解脱的山洞,也会随着捉摸不透的迷雾一点点显露出来。 然后便是最后的收网和功成身退。 次仁格桑将这一切计划得很好,这一趟卡瓦格博峰之行也拿出了十二分的小心。虽然白这个满身都藏着秘密和掩饰的男人不够可靠,他身上的疑点也足以引发向来机敏的藏族少年足够多的警觉,可是对于央金的爱意撕扯着理智,足够让次仁格桑铤而走险。 此前没有机会姑且不谈,他无法根据梦境的指引前往雪山,也不可能找到央金遭遇危险的具体.位置,所以即便再如何挂念,也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现在有了送上门的机会,次仁格桑又怎么会放弃呢? 过分多的偏颇和自信支撑着这位藏族少年做出了人生之中最错误的选择,等到他意识到这一切到底有多么荒谬,自己又是如何一步步走入白的桎梏当中,便已经无路可以回头了。 直至此刻,次仁格桑终于发现有些不对劲。 苍苍茫茫的大雪越下越大了,像是要将这个夜晚全部的痕迹抹平。 对于这原本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山路,次仁格桑居然一直在原地兜圈子。 在多少个夜晚,次仁格桑都是借着冷清的月色上山,踏着漫山遍野的雪色找到那件小木屋,等待着心目中的神女来见他,互相倾诉那些迷茫无助的心事,期许充满希望的未来。而现在,他却迷失在漫天大雪之中,再也找不到下山的方向了。 .......这就是报应吗? 次仁格桑狠狠一咬舌.尖,忽然了悟。 与虎为谋本身就是一件充满着风险的事情,一个不经意便会付出生命的代价,而次仁格桑和白的筹码从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次仁格桑将白亦从和何漫舟引入幻境之中,本身也进入蜃楼召唤出了虚幻,白只告诉了他如何唤出蜃楼,却没有告诉他脱离之法。 而仅仅凭借他的力量,又怎么可能全身而退呢? 或者说,作为见证了这场阴谋的知情者,作为失去了最后利用价值的工具,斩草除根分明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一场暴雪就可以掩埋所有,至此一劳永逸。白又何必心软,留下次仁格桑的性命呢? 人的体力和精力终归是有限的,当体能到达极限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昏厥。 耳边呼啸的风声渐渐隐了下去,雪越下越大,周遭的喧嚣却变得安静,到了最后连声音也都显得不再真切了。次仁格桑终于再也走不动了,他的脚步愈发沉重,再也迈不动一步,当跪倒在皑皑白雪之中的时候,他的眼皮也无法支撑,沉沉地坠了下来。 在合眼之前,次仁格桑看到了央金。 映衬的纷纷扬扬的大雪,女孩子还是这么的眉眼动人,她如初次见面那时一样,穿着白色皮衣,长筒靴包裹着线条好看的小腿,头上带着一顶白色狐狸毛的帽子。散落的长发披在她纤瘦的肩上,漫天纷飞的大雪作为她的陪衬,漫漫无边的月色是她的点缀。 央金一步步地踏雪而来,然后朝次仁格桑伸出了手。 ....... 可以了,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那些缱绻而磋磨的纠.缠,心心念念着的未来,以及充斥了太多旖旎幻想而变得暧昧不明的过往,这段由月下遇仙作为开头的故事,理应当以此来作为结尾。 这算是善始善终吗? 次仁格桑如此想着,忽然理解了早前央金选择。 原来因为心底深处的一线温软,连面对死亡都会觉得从容。 是否最后晕倒在那座可怕的山洞中的那一刻,央金也曾经看到了次仁格桑呢?她或许满心想的都是替心爱的人解决了最后的顾虑,次仁格桑从此往后可以摆脱命运的束缚,那个在雪夜之中瑟瑟发抖的小男孩也可以真正的成长起来。 次仁格桑将要得到他想要的一切,那么央金的付出就是值得的,她也就可以彻底安心了。 殊不知被保护着的小男孩早已经丰.满了羽翼,束缚着他的并非恐惧而是懦弱。 直至此刻,次仁格桑终于勇敢了一次。 他第一次敢于面对自己的内心,那些炙.热的爱意和呼之已出的欢喜,终于不再被敏.感自卑所掩盖。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有些事情又何必去等,将分明可以直接讲明白的事情,无限期地拖延给所谓的“未来”呢? 次仁格桑分明为了这份迟来的勇敢付出了太多的代价,甚至是自己的生命,可是他却是这么开怀。这是第一次,他清楚地接纳了自己的内心,也感受到了同等的爱意,死亡在很多时候代表着终结,可是在故事画上句点之际,也是另一种圆满。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时候,次仁格桑的唇角挂着释然的笑意。 .......这样,也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 随着白亦从将有关于白语秋的事情剥丝抽茧地讲述出来,有关于楼兰小公主的最后一环终于扣上了。 布局者和破局之人的角逐到了最后时刻,动辄便是你死我活。 何漫舟仔细咀嚼着这些隐秘,试图从其中寻找到一些逻辑:“可是,假设你所说的这一切都是成立的,白语秋就是在背后筹划这一切的人,那他的金蝉脱壳本身就有问题啊。既然白语秋早就应该.......应该死去了,又怎么会密谋这一切呢?” “没错,正是生死给了我误导,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怀疑他。”白亦从顺着何漫舟的话,不紧不慢地解释了下去,“但是当想透了这一点之后,许多有关于楼兰古国的事情反倒有所头绪了。当事人迫切把秘密掩埋,无非是因为这些事情动摇了他们计划的根基,涉及到了最为核心的部分。这也就是我所说的,白语秋和楼兰公主不得不藏住的秘密。” “他们想要藏住的事情是什么?” “一年之前的意外,他们所掩饰着的真相。” 白亦从的语气微微一顿,神色也更严峻了几分。 “白语秋伪造神明降世的假象来解释那场意外,无外乎是不想让自己的身份暴露出来,所以他才会在我和何盛查到真相之后,当机立断地终止了行动。这背后的考量并不难猜,一方面是因为他和我的关系,过早地暴.露身份,那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另一方面,透过这些事情,再结合楼兰小公主对他的态度,反倒可以验证一些问题。” “验证了什么问题?”何漫舟连忙问道。 “将死之人居然可以活到现在,想必是通过某种世人所不可及的方式延续寿命。如果从科学角度分析,这本身就是不合理的,除非白语秋接住了某种凡人不可设想的外力。” “这种外力跟楼兰小公主有关吗?”何漫舟想了想,说道。 “对,也正是因为这种外力,白语秋才会对自己的亲生父亲下手,因为他想要活下去,逆天改命是他唯一的办法。”白亦从的语气听不出太多波澜,剩下的只有不动声色,“至于这种外力到底是什么,其实也并不难猜——逆天改命,不正是跟楼兰古国的秘密息息相关吗,大祭司的谎言,楼兰古国延续至今的祭祀,都在白语秋的身上得到了验证,答案呼之欲出了。” “你是说.......” 电光石火之间,何漫舟的脑海中闪过了可怕的猜想。她内心的冲击过于强烈,即便是很努力地消化这些事情依旧觉得恍惚,以至于开口的时候舌头都有些打结了。 “........长生,真的存在?” 第二百六十四章 怪物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不知道是因为电量岌岌可危,还是长时间的使用之后手电筒的接触有些不良。在几次剧烈的闪烁之中,原本就微乎及微的暗黄色光芒彻底熄灭了。突如其来的黑暗让何漫舟惊呼出声,然后便很快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在短暂的黑暗之后,白亦从直截了当地回应。 “没错,就是长生。” 如此大的信息量,不由得令何漫舟相当意外,不过一切都恰巧都在情理之中。 一时之间,何漫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除了有关于白家的秘密和父亲的下落之外,还有藏得更为深远的情绪拉扯着她下坠。 那些她曾经无法确定的事情得到了验证,就好像原本严实合缝的壁垒骤然裂开了一小道缝隙,于是更多的信息尽数翻涌出来,无形间的裂缝也越来越大,仿若被壁垒掩藏起来的秘密再也持不住了。 那是有关于楼兰古国的辛密,以及住在她身体里的可怕怪物。 万事万物,此消彼长。 何漫舟始终惧怕着那双碧色的眼睛,最初她对一切一无所知的时候,还会顺着那些扑朔迷离的梦境追溯和调查。可是当她渐渐意识到梦境背后代表着什么,何漫舟反倒什么都不敢去细想,甚至本能地开始逃避,不让自己去过多了解有关于楼兰古国的事情了。 她不是不想知道真相,只是害怕着背后的代价。 如果当何漫舟重新想起来这一切,蛰伏在她身体中的鬼魅也随之苏醒,怎么办? 如果那个身份不明的女孩便是楼兰的邪神,何漫舟充其量不过是邪神的最后一道封印,待到封印渐渐松动,神祗便会恢复力量,随之苏醒过来重新降临于世,怎么办? 如果当那双碧色眼眸的主人彻底苏醒,这副躯体不过成为了她的容器,连“何漫舟”存在过的痕迹也都消磨掉,过往的一切都将会被彻底抹杀,又要怎么办? 何漫舟可以清晰感受到,某些东西正在她的心底生出迅速生长着,仿若在吞噬着她残余的理智,跟她最后死守着的本心进行较量。何漫舟分明不知道那股力量到底是善是恶,也不知蛰伏在她身体中的鬼魅来源于何,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对这股力量的排斥。 恐惧需要理由吗,那不是生而为人最为本能的反应吗? ........你还想逃避吗? 你还能逃避多久呢,懦弱多久呢? 对于这种来自灵魂深处的诘问,何漫舟无法回答,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她始终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蛰伏在身体里的灵魂,当意识到那双碧色眼眸的主人随着楼兰古国的事由逐渐分明而渐渐苏醒过来,何漫舟甚至对楼兰巫族的秘密都产生了排斥。而这种排斥的缘由十分简单,不过是因为害怕罢了。 怎么可能不害怕啊....... 这些事情尽数被她藏在心底最深处,即便是面对最为信任的白亦从都不敢表露出分毫,一如何漫舟不知道这是救赎或是磨难,只能选择逃避,拼命克制着另一个灵魂的苏醒,仿佛这样就可以继续拖延下去一样。 “小舟,这座山洞中不止藏着白家的秘密,也藏着你的秘密。” 直至男人的声音隔着风声传递过来,才像是惊醒了何漫舟的梦境。 “楼兰公主在如此关键的时刻,不惜暴露出自己的底牌,将她不愿让我们知晓,也本不该让旁人知晓的秘密展露,也要把你引到这个山洞中来,就说明有些事情是除你之外没有人可以做到。而这个山洞之中藏着什么——“神女的战衣”的碎片,也是召唤神祗的钥匙。” “我知道,可是我一点都不想做这个钥匙,我不知道自己会放出什么东西来。”低低的呢喃声从何漫舟的唇缝间溢出,“为什么有关于巫族的症结都藏在我的身上,我该做什么,我已经很努力不被她利用了........” 何漫舟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在强烈的刺激之下,堆叠已久的情绪终于再也不受控制,她的眼圈有点泛红,言语也变得断断续续的。 “说出来不怕你笑,从今天攀登雪山开始,我就有着很不安的感觉。之前我俩去坞城郊区,找那座破败的古庙,顺着神龛找到那条通往墓穴的密道,每一次都是危机四伏,但是我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不安感。这是第一次,白亦从,我觉得快要撑不住了。” “小舟,别怕,我在这里。” 听出了女孩子言语中的哭腔,白亦从放慢了脚步。 他踏实有力的手掌抚在何漫舟的肩膀上,那双冷清的眼眸借了手电暗黄的光线,很隐约地透露出些许暖意。 一如他此刻语气极淡,却很是温和的言语。 “我曾经说过,我们身在局中,是大局中的棋子,可是从另一种角度来说,也是布局中的关键一环,是破局的关键。小舟,你记住,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帮着你解决这一切,你需要做的只是坚守住自己的内心,不要被情绪影响。“ 何漫舟仰起头看着白亦从,毫不掩饰眼底的茫然。 但是她对上的却是一双笃定的眼眸,男人的话语坚决,仿佛即将到来的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在延续千年的轮回之中,或许从始至终都没有幸存者,面对灭世的可怕邪神,人类的力量也显得渺小而荒谬,何漫舟分明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切,却还是本能地选择相信白亦从的宽慰。 而白亦从还在不紧不慢地说着,他放缓了声线,倒像是在宽慰着何漫舟什么。 “很多事情,越是惧怕和抗拒,便越是跌入情绪的桎梏,沦为情绪的奴隶。” 在昏黄灯光的映衬之下,岩壁上的壁画逐渐变得扭曲。 多久了,多久没有这么被人信任过了。 长此以来压在何漫舟心间的东西在一点点被释放,无数的负面情绪纠缠成斩不断的绳索,牢牢将她的手脚锁死,不由分说地拉扯着她坠入漩涡最深处。可是白亦从的目光却成为了照射进来的一束光,在深不见底的深渊边缘留下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沉默还在持续着,最后何漫舟双手捧着脸,大颗大颗的泪滴顺着指缝流了下来。 “不行,白亦从,我做不到.......那些幻境太可怕了,我不敢把她放出来。如果那是灭世的潘多拉魔匣,我是最后一层封印,如果因为我的一念之差,正中了楼兰小公主的下怀,造成不可逆转的悲剧,怎么办呢,我.......我不敢啊。” “可是继续拖延下去,又能怎么样呢?” 随着这冷清而淡然的话语声,何漫舟渐渐冷静下来了。 她不自觉地仰起了头,定定看着白亦从,而男人也正注视着她,抬手细致地替她擦干了泪痕。 “我.......可以吗?” “你可以,小舟,你应该相信自己,一如我相信着你。” 白亦从的这句话就像是某种魔咒,没来由地让何漫舟安心下来。 原来她长此以来的掩饰和逃避,白亦从都清楚地看在眼里,她绕了无数圈子进行的试探,白亦从也都心知肚明。在如此严峻的情况之下,一丁点的隐瞒都会造成不可逆的后果,更遑论身为巫族黑圣女的后代,何漫舟的身份本身就代表着风险。 可是白亦从始终没有怀疑过她,没有强迫和逼问过她。 爱人给予了她最深刻的信任,她又怎么可以对不起自己呢? 何漫舟这样想着,眼底里的迷茫渐渐褪去,闪烁的泪痕也不再分明,这一切都被坚毅的决心代替掉了。 ........宿命的神吗? 如果真的有不得不面对的事情,那就都放马过来吧。 放下了心底最深的顾虑,何漫舟忽然觉得某些秘密呼之欲出,许多无从言说的情绪正在一点点消散,她一直抗拒着的东西,她深深恐惧着事情,以及本能地不想去面对的谜团,渐渐被包容下来了。 平生第一次,何漫舟试着与纠缠着她的恐惧和解。 于是翻涌而来的往事充斥着她的脑海,一丝一缕地将毫不相干的记忆整合了。 ........终于等到了啊。 何漫舟强忍着强烈的恍惚感,耳边的话语终于不再真切了。 她定定看着墙壁上的壁画,许多记忆纷迭而至,那些诡异的图腾缠绕而扭曲,仿佛飞速旋转着的暗色漩涡,将周遭的一切都卷了进去,时空一寸寸被吞噬,尽数成为了灰烬。在浩大的静谧之中,只剩下了何漫舟一个人。 当手电筒的光芒彻底暗了下去,反倒出现了蓝色荧光一般的光芒。 四下散落的蓝光犹如闪烁的鬼火一般,星星点点地照亮着周遭的一切,于是山洞之中晦暗不明的东西都变得渐渐清晰了。壁画上的浓墨重彩像是掺杂了血色,记录在石壁纹理间的神秘祭祀般处处透着邪异,上面的内容很难辨别,密密麻麻的文字扭曲而诡异,记载着那段不为人知的历史,想必即使是再熟悉历史的专家来到这里,都无法破译早已失传的文明。 偏偏何漫舟无师自通地认识这一切。 她一步步地朝着山洞深处走去,抬起手抚摸着每一寸岩壁,去感受那段与她息息相关的故事。她看着巫族鼎盛时期的祭台映着漫无边际的莲花池,仿佛沉淀了世间所有的圣洁,她看着高高耸立起来的通天塔直入云霄,每一道砖瓦都代表着信徒们最虔诚的供奉。 在时空失去了意义之后,这一切终于由假成真了。 那些诡艳到怪异的画面渐渐变得清晰而分明,何漫舟眼看着带着盔甲的骏马嘶吼着奔腾而过,马背上坐着的女人精致的面纱被风扬起,唇角的弧度绝美到令人不敢直视。金属雕铸的沉重甲胄包裹着神祗优美的身材,这分明是圣洁到了极致的美丽,却莫名让人觉得恐惧。 那神祗的目光停在了何漫舟的身上,过了许久才缓慢移开。 “好久不见。” 而在最后一张壁画之中,沉睡的楼兰女神正缓慢睁开碧色的双眼。 第二百六十五章 往昔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胸口是剧烈的疼痛感,那一瞬间翻涌的情绪像是要把何漫舟撕碎。 她看到眼前的景象无限被拉长,耳边也传来了缥缈的言语。 山洞的岩壁骤然破碎,明媚到灿烂的天光照射下来,然后周遭景象变得截然不同了。何漫舟看着无数的巨石骤然破碎,可怕的山洞也变得不复存在了。 而在山洞外围的景象呢? 那些可怕的景象换了又换,哪里还有蔓延的雪山和惨白的冷月,分明只剩下大漠呼啸而来的狂风,仿佛从亘古至今不曾停歇过。层层叠叠的黄沙足以将一切事物覆盖,漫天遍野滚滚而来,空气中是烧灼一般的干涸,烈日照射着带着金边的光芒,将沙子照得滚烫。 古老而神秘的异域,仿佛藏着说不尽的秘密。 而这些对于何漫舟来说又是如此熟悉,她打量着周遭的一切,回忆着自己到底身处何处,理智渐渐被过分多的情感吞噬掉了,一如虚幻与现实之间的界限彻底被打破。 这次的感觉跟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何漫舟说不清是因为自己主观地放下了心底的戒备,选择接纳这一切。还是因为在特定的场合之下,当源自于楼兰古国巫族的神秘力量愈发强大,那些死锁着秘密的封印变得松动,终于再也藏不住了。 何漫舟可以清晰感觉到,此刻她并不是旁观着一场幻境,而是设身处地的进入了幻境之中,重新经历一次当年的往事,从时间的罅隙里将记忆的碎片整合。 到底是在何时来过这里呢?何漫舟在心底问着自己。 这种熟悉感尤为分明,不仅仅是因为这些场景她曾经在梦境之中见过无数次,而是有种来自于灵魂深处的亲近。这是本能一般的接纳,甚至何漫舟对这里的每一寸草木都有着感情。 那分明是一种.......回家的感觉。 当这个念头在何漫舟的脑海中一闪而逝,她不由得惊住了。 ——为什么是回家呢? 她分明跟楼兰古国没有任何关联啊,还是说真正对这一切熟悉的人,是蛰伏在她身体中的女孩。 ........所以,那双碧色的眼眸到底属于谁? 最初的迷茫褪去之后,何漫舟侧眸打量着四周。 隔着将人晃得视线不够分明的光线,何漫舟看见了沙漠尽头的绿洲。 那是蔽目黄沙之中唯一的绿色,生动而又鲜活,迸射的水珠从喷泉上缓慢地流淌,映衬着朵朵青莲濯濯。源源不断的水流向远方蔓延,连绵盛放的花海,水色一直蔓延到天边云端外。浮云随着偶有的清风散尽,当缥缈的白被驱散之后,便只剩下了湛蓝色的天幕。 一碧如洗的蓝天像是看不到尽头,漫天黄沙也都淡成了背景,显得柔和而圣洁了。 何漫舟一步步朝前走着,一点点拾起她对这片土地的记忆。 在路过喷泉的时候,她的手掬起莲花池中清澈的水流,仿佛在触摸自家庭院中的回廊,连带着往昔的经历也随之浮现。何漫舟还记得自己曾经跟一个笑靥如花的女孩子一同在这里洗濯素莲,晶莹剔透的水滴浸湿了小姑娘裙摆的一角,直至被提醒那个女孩才惊呼出声。 大抵是年少心性,小姑娘叽叽喳喳讲个不停,分明一身华服,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旁人不可触及的高贵。 偏偏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目光里的灵动更是不染世俗尘埃。 “阿姊........” 那个小女孩口口声声这样叫着,她的唇角微微扬起,带着动人的笑靥。 那时候的自己是多么纵容那个小姑娘啊,即便是在她做错事的时候,也只是用指尖轻轻点在女孩的额头上,说是警告却讲不出一句责罚,哪怕是一个略显严厉的眼神,都能让那个小女孩觉得委屈,于是最后一点怒气也都散在少女可怜巴巴的眼神,再也发泄不出了。 过往的一幕幕逐渐变得分明,何漫舟终于理清了故事的脉络。 在反复交叠的幻境之中,往事渐渐拼凑出来,这片漫无边际的沙漠便是曾经的楼兰古国,这里的每一处土壤都代表着她的过去,那个女孩正是少女时代的楼兰小公主。 而她又是谁呢? 何漫舟的脑海中闪过这个疑问,即便不去深究,也有了隐约的答案。 她的脚步未曾停歇,还在继续朝前走着,前边是一座白色的神庙,高大的建筑带有浓重的异域风格,漂亮的廊柱悬浮于水池边缘,纯白的巨石华丽而圣洁,那是楼兰古国盛况之下的文明。 而在神庙的正中间,摆放着一座漂亮的水晶棺。 何漫舟忍不住继续上前,她想要看看水晶棺里躺着的到底是谁。 可是就在她靠近的那一秒,周遭的平静被骤然打破了。 漫天遍野的黄沙夹杂着让人无法忍受的血腥味,何漫舟还来不及细想,便感受到了胸口传来的剧痛。 “阿眠?” 那是多么难以置信的一双眼睛啊。 鲜血淋漓的胸腔被锐利的长剑贯穿,何漫舟顺势抬起了头,想要看一看她死在了谁的手中,却只看到那个和她相依相伴一同长大的少女眉眼轮廓已经彻底长开,即便是脸颊沾染着道道血痕,也不妨碍她高高在上的美丽,举手投足间更是带着雪化云开般的明艳。 她们曾经谈笑风生,嬉笑打闹。 如今,那少女却用最锐利的长刃,毫不留情地了阿姊的生命。 何漫舟还未品出其中真实,错愕很快便被绝望代替了。 “阿眠.......” 最后的一声呢喃破碎在风声里,分明听不真切。 何漫舟努力想要看清倒下的女孩子的相貌,却只看到被风沙扬起的面纱,以及顺着她的眼角缓缓坠落下来的血泪。 .......然后,便是骤然的惊醒。 刚刚的一切都是一场幻梦,却又不仅仅只是幻梦。 这种刻骨的疼痛曾经真实发生过,那柄刺入胸口的长剑也再真实不过,那都是千年之前真实发生在楼兰古国的事情。当何漫舟将大半的记忆回想起来,设身处地感受到了那女孩的苦痛,对上了那双堪堪坠下血泪的眼睛,她的心脏收缩一般地疼了一下。 到底是怎么一步步走到陌路的呢? 她记得那场灭世的舞蹈,高高的祭台上是穿着华服的小公主翩然起舞,篝火的火光璀璨而耀眼,点燃了不肯将息的漫漫长夜。祭台下是排排跪拜着的信徒,在祭祀的音乐之中虔诚地叩首,用重复单一的音调诵读着神秘的经文,肃穆到了极致便成为无形的恐惧。 当祈神的舞蹈跳到最高.潮,通天塔终于浮现了出来。 虚幻与现实之间的界限被打破,神祗即将降临于世。 而在悲剧发生之际,被谎言遮盖的真实正在一点点显露出端倪,容纳过分多的神力的容器也即将面临陌路。 何漫舟追溯着记忆的脉络,她曾经迫切想要知晓这背后的谜团,又因为恐惧和顾虑,而不敢碰触那些延续千年的辛密,很多情绪都不够真切了。或许是因为那时候承载着这份记忆的女孩子已经濒临失去意识,本身也不记得自己曾经遭遇过什么了。 何漫舟尽可能地透过那双碧色的眼睛去寻找失落的记忆,她感受到了全部感同身受的恐惧与痛苦。最后只是看到了山洞外面不止息的大雨和雷鸣撕碎所有平静,化不开的迷雾影影绰绰,许多东西都变得不再真切,何漫舟只能透过一小道缝隙窥探悲剧降临。 周遭的血腥气越发浓郁,空气中居然出现了悬浮的血滴。 在“神女的战衣”碎片汇总到同一处之时,万千岁月的沙砾终于拼凑到了一起。山洞之中骤然卷起巨石,蓝芒星星点点,皆为女神衣袂之下的光辉,然后这光芒愈发强烈,汇聚成极为夺目的暗金色,随着女神瑰丽的裙袂落下,璀璨如流星的光柱。 幽蓝色的光芒还在不断幻化,岩壁上扭曲的符咒形如鬼魅。 在入目所及的黑暗里,那座水晶棺显得十分显眼。 血色的符咒诡异而阴森,环绕着棺身一圈圈纠.缠,像是某种古老的封印,克制着某些恐怖的东西沉睡。直至彻底吸纳了那溢出的光芒,那原本是沉寂如一潭死水般的蓝色开始澎湃,水晶棺如同得到了某种召唤,骤然间光芒大盛,周遭也变得彻底静谧下来了。 眼看着一切都烟消云散,何漫舟定定地看着水晶棺被不知名的力量揭开。 款款越过棺沿走出来的是一位美丽到了极致的少女。她的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说不出的美艳,绣有金色.图腾的头蓬披在她的肩上,白色纱裙直垂到脚踝,遮挡着她赤.裸的双足,仅仅只是遥遥一个身影就足够让人动容。 可惜这份美丽被鲜血玷污了。 女孩子并非步步生莲的神明,而是身处血泪之中的可怖鬼怪。 她的足下是深红色的血泊,纯白色的面纱也被血水覆盖,精致的脸颊遍布着可怖血痕。在何漫舟惊惧的眼神之下,女孩子踏着遍地尸骨一步步走了过来,仿佛在昭示着死亡的到来。 这样的场面何漫舟也曾经见过。 那是在坞城古庙的神龛背后,那条不知会延续到哪里的阴森小路尽头,她第一次看到那座水晶棺的时候。 当时她的无尽的恐惧之中落荒而逃,可是现在,何漫舟却没有再后退一步,只是抬起头直视着那个女孩子。 “你到底是谁?” “你已经隐约猜到了吧,何漫舟。” 相当奇怪的是,当何漫舟的话音落下,魑魅魍魉地鬼影骤然破碎了。 可怕的血水在一瞬之间褪去,空气中只剩下了素莲的幽.香。 仿佛某种迷惑人心的幻境应声散去,女孩子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薄薄的面纱覆在脸上,却遮不住她眉目之间的风情,又在血腥褪去之后尽数变为了从容。她微微扬起了手,山洞之中幽蓝的光芒也暗淡下去了。 “我是巫族大祭司的女儿,也是第一任圣女,你可以唤我,阿玦。” 第二百六十六章 灾祸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虽然心中早有预料,也将事情猜出了七七八八,但是当这些话真的从女孩子的嘴里得到确认,何漫舟还是不由得愣了一下。 她的目光顺着女孩子绝美的脸望下去,心底深处的考量也尽数流露了出来。 记忆里还是刚刚看到了可怖场面,被神力充斥着的女孩子周身包裹着金色的沙砾,与水晶棺凄然的幽蓝色光芒形成了异常鲜明的对比,仿佛要将那个躺在水晶棺里的女孩子撕成碎片。神祗降世本该是这世间最为圣洁之事,这承载了整个楼兰古国民众们的希望,是他们长此以来的期待,等到神迹降临之时,也将会顺理成章地开启他们心中充满着光芒的未来。 可是等到万事俱备,真实发生的景象与想象中南辕北辙。 那幽暗的山洞分明藏着无数的血腥与杀戮,当那个美丽的女孩子被光芒包裹,犹如已经超负荷的皮球被无止尽地填充了起来,再也看不出本来的面貌。当她的肉体被撑到无法再去承载的时候,容器的灵魂也被过分多的神力吞噬掉,悲剧便初见端倪了。 任谁也不会把这样可怕的场面同神明降临结合在一起。 当过分多的神力溢出之际,就注定了承载这一切的人成为神力的驱使品,变成没有自主意识的杀人工具。 然后就是可想而知的血腥。 最初神力本无善恶之别,这原本只是无形的庇佑,世世代代保护着楼兰的民众。可是物极必反,原本的福佑却在人类的贪念之下成为了可怕而不受控制的力量,楼兰国王和大祭司妄图造神,却只是创造出了一位毁天灭地的怪物,一个不受控制的杀戮机器。 透过女孩子遍布着血泪的眼睛,何漫舟看到了楼兰古国曾经发生的一切。 那被鲜血染红的沙砾透出暗沉沉的红色,数不尽的尸首横亘在沙漠之上,堆叠起了无法名状的惨烈。被神力侵扰心神的女孩子赤足踏过遍地的尸骸,在走出山洞的那一霎,她身上的纱衣便被金属的盔甲代替了,头盔遮盖着她的容貌,只露出了一双碧色的眼睛。 伴随她苏醒过来的,还有泥沙幻化而成的侍卫。那是手持长矛的千军万马,嘶鸣的战马奔腾着从残破的土地上掠过,这分明全部来源于虚幻,只是泥沙聚积而成的诸多幻影,却在通天塔被召唤出来之后成为了现实。 流血牺牲是真,邪神降临是真。 无数生命的流逝皆都为真。 可怖的怪物正在对那些无辜的楼兰民众们进行了残忍的屠.杀,而楼兰国王和大祭司创造的神明,却成为了灾难的来源。一时之间,暗沉沉的天色像是染了无尽的血腥,风声鹤唳之间只剩下了杀伐,在场的人们只能被迫接受命运的审判,面对这场既定的死亡。 “这是什么啊,这是怪物.......” “快跑啊.......快跑啊。” “这就是神明的惩罚吗.......为什么,为什么啊.......” 在不断有人被黄沙凝结而成的利剑刺穿胸膛,那些最初被突变的时局惊呆的民众终于渐渐回神过来,惊呼声从他们的口中溢了出来,然后便是惊慌失措的流窜和绝望的奔走。 恐惧在无形之中蔓延,这不亚于人间惨剧。 “.......这是,怪物啊........” 终于,有越来越多的人认清这个事实,也意识到了祭祀本身出了问题。 可是已经太晚了。 更多的神力还在四下蔓延着,那星星点点的金色光芒一点点渗入地面,成为了漫天遍野的曼陀罗花。花卉以不可预估的速度剧烈疯长着,大抵是吸收了太多的血腥,那艳丽的红色犹如可以底下血来,才会透着被恐惧和残忍滋养出来的美丽。 不受控制的花枝无限被延长,千重瓣的花.蕊攀附到了祭台上。 燃烧着的篝火被打破了,高高的祭台燃起了熊熊烈火,将漫漫长夜烧得通明。 祭祀的十二姽女被火焰包裹,渐渐成为了扭曲着的灰烬,数不尽的花枝攀附在了祭台正中央那位女孩子的身上,身着华服的小公主被花枝纠缠着,曼陀花成为了某种能量转移的纽带,将无尽的力量灌输到她的体内,在如此可怕的孕育之下,不过是诞生了新的怪物。然后便是怪物与怪物之间的残杀,与其说是小公主平息了那场危机,倒不如是在邪恶的力量将一切彻底吞没之后,只剩下了两个容纳了神力的失败品自相残杀。 直到死亡将近之际,杀戮工具才终于获得了些许清明。 所以被小公主记下的,不再是止不住的血腥。 而是一双失魂落魄的眼睛。 ......... 可是现在一切都变得安静了下来。 在血腥气散去之中,黑暗的山洞也变得不再可怕了。 岩壁上不知从何时起多了许多火把,幽暗的光芒照亮整片迷雾,虽然周遭景象影影绰绰,却不至于让人恐惧,反倒可以让何漫舟沉下思绪。她一咬舌.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方才看到的那些记忆终于跟曾经断断续续的幻境联系起来了,她渐渐理出了这场悲剧的脉络。 当何漫舟跟阿玦的记忆重合,她也找到了自己原本的身份。肥猫文学网 原来,曾经的那些幻境,不过是她透着阿玦的眼睛一遍遍地重复着悲剧降临的那天。 那是楼兰古国的永夜,也是阿玦心中永恒的梦魇。 ........直到何漫舟勇于接纳恐惧,这段记忆终于完整了。 而此刻,名为阿玦的女孩子便站在何漫舟的面前。她身上穿着洁白的纱衣,薄薄的面纱遮盖着她的面容,迷离间尽是动人的风情。在何漫舟沉默的时候,她拿出了足够多的耐心,等着何漫舟将情绪整理好。 这样的场面和她曾经预想中的大相径庭,以至于何大小姐不由得在心里吐槽。 这是什么啊,为什么会这么和平? 原本进入幻境之前,她设想的可是跟白亦从的生离死别,是孤注一掷和以身犯险啊。现在可好,计划再多也赶不上变化太快,眼下的剧本直接变成了绝处逢生,她居然有机会跟这个一直惧怕的女孩子心平气和交谈,怎么看都有点超乎预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了吧。 何漫舟一时之间分不清楚,这到底是暴风雨之前的短暂平静,还是一切彻底尘埃落定,终于褪去了全部的血腥,回到了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最初。 阿玦......阿姊。 原来在巫族曾经发生过的悲剧之中,那个光芒万丈的圣女,原来是这个名字吗? “何漫舟,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在何漫舟的心底思绪万千之际,清澈好听的声线传了过来。 何漫舟当即抬起头来,刚好对上了一双碧色的眼眸——她曾经如此惧怕的一双眼睛,原来也是那般漂亮。 当高高在上褪去三分,那一瞬的神色柔和到近乎于温柔。 “啊.......当然可以。” “你或许没有见过我,但是我很熟悉你。” “什么?” 何漫舟有些疑惑地看了阿玦一眼,着实不知道这所谓的熟悉到底来源于何。 像是看出了何漫舟的迷茫,还没有等她继续问下去,阿玦就先一步开了口。 “在你不知晓的情况下,在世世代代的轮回之中。我从沉睡到渐渐苏醒,在这个过程中,曾经跟几位黑圣女交流过,却都因为神力所剩无几而以失败告终。我看着她们想要阻止这场可怕的轮回,却始终没有找到正确的方式。直到遇见你,或许是时机已经到了,又或许是随着阿眠苏醒,神女的战衣残余的力量影响了我,我终于可以跟你交谈。” “所以之前我看到的那些幻境,都是你给予我的预示吗?” “说是预示,倒不如说是让你将这一切回忆起来。只有你认清自己的身份,选择接纳这一切,“神女的战衣”残余的力量才会被唤醒,阿眠一直想要获得神明的力量,为了摆脱花魂,她做了那么多的筹谋,也不乏许多错事,你透过我的眼睛看到了楼兰古国的过去,我也透过你的眼睛看到了今时今日,楼兰巫族的轮回带来的悲剧。” 听着这些玄乎其玄的话,何漫舟好半天没有回过味来。 虽然理不清这其中的前因后果,但不妨碍她在一片混乱的局面中努力思考。何大小姐总是有种越挫越勇的本事,当即从一团乱麻之中找到了重点,然后相当懂得避重就轻地追问了下去。 “我听着你的意思,你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这样说未免太狭隘了。” 阿玦垂下眼眸,薄如蝉翼的面纱遮不住她的容貌,只是让她的美丽更多了一丝神秘感,连带着情绪都变得捉摸不透了。 “我的立场并非站在任何一个人那边,只不过是对当年亏欠的事情做出补偿,让母亲和陛下的错误终结,结束巫族世世代代的宿命罢了。” “好,你大可以给自己留下余地,不过既然你想解决巫族的隐患,我也想要让这些噩梦一般的事情,总的来说我俩的目的一致,四舍五入就是同盟,那不如彼此都坦诚一点,尽快把事情解决,谁都别搞那些弯弯绕绕了。” “那么如你所愿,能达成共识,就再好不过了。” 阿玦低低笑了一声,姑且算是应了下来。 即便她曾经给何漫舟留下了那么可怕的印象,那双不知善恶、不辨真假的碧色眼眸也曾经是无数次午夜梦回间的梦魇,更遑论素白纱衣上沾染的血色,以及当她踏过遍地尸骸时,足下沾染的淋淋血腥,是多么的残忍而可怕。现在当阿玦好端端地站在何漫舟的面前,这种高高在上的优雅仿若刻到灵魂深处,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出尘般的圣洁,让何漫舟忍不住会去相信阿玦。 当恐惧褪下三分,何漫舟甚至想去亲近她,帮衬她。 仿佛这才是危局的唯一解决之法。 “这一次,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何漫舟,你准备好了吗?” 第二百六十七章 玉如意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随着阿玦的这句话落下,何漫舟微微皱起了眉头。 原因无他,阿玦的话太慎重了。 动辄就是延续千年的谜团,随便一丁点的举动也像是有着石破天惊一般的影响,可是何漫舟知晓什么,又能承担什么呢?说穿了,不论是楼兰的第一位圣女阿玦,或者是高高在上的小公主,她们都曾经亲身经历过那段年岁,见证了全部的荣耀和灾难。 而在这段历史之中,何漫舟又处在何等地位? 何漫舟用几秒钟时间整理着思绪,最后得出结论。 ——她才是唯一隔离之外的人。 既然如此,解决问题的症结为什么在她的身上,如此赶鸭子上架地把整个巫族的命运托付到她的身上,让何漫舟去面对楼兰小公主千年积攒下来的怒火,面对成千上万人的生杀.......一旦出现任何纰漏,她真的可以承担结果吗? 像是看出了何漫舟的犹豫,阿玦不紧不慢地问了下去。 “你在怀疑,还是.......觉得害怕吗?” “害怕不至于,如果真是怀疑的话,我也不至于来到幻境中找你。” 应答这句话的时候,何漫舟微微皱着眉头。 面对这个长久存在于她心中的神秘女人,她很难找出合适的态度来处理。这就像是纠.缠在一起的藤蔓,善与恶、对与错、生与死,这些并蒂双生的东西紧紧缠绕起来,最后开出了不知名的花朵,待到娇艳的花绽放,到底象征着解脱或是毁灭,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越是熟悉便越是充满谜团,越是抗拒便越是无从逃离。 何漫舟努力想要理清这一切的脉络,却只理出了满头雾水。 “按照你的意思,好像这些事情只能我来做一样,可是我跟你们楼兰巫族并无关系,说白了,我只是个外人而已。如果不是为了调查我爸爸的下落,我压根都不会查到这种程度,楼兰古国的小公主算计着我,推搡着我一步步地走到现如今。按照幻境之中的画面还有你给我看的过去,你们两个应该不是一伙的,甚至可以说是互相对立,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你怎么会想到把这些事情托付到我的头上呢?” “因为,你注定会卷入这些事情之中,我看得比谁都分明。” “这不过是你的执念罢了吧。”何漫舟小声嘀咕了一句。 素来的直来直往在这种时刻也没有收敛,即便是对待如此危险的人物,她依旧还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口上没有任何遮拦。 “很多事情,并非仅仅只靠执念就能解决,你懂吗?你的执念未必会是我的执念,你可以付出的东西,和那些必须要阻止的事情,与我而言不过是一段悲惨的历史罢了。你沉睡了千年,时间也过去了千年,楼兰古国的往事始终印在你的心里。可是这些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一段连史书都不曾准确记载的过去——并且,这些事情远远不是我的过去,也不会是我的过去。” “所以,你想要说什么呢?”阿玦的唇角微微扬起,语气温柔动听。 即便面对何漫舟的划清界限,她依旧保持着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若是在拿着极大的耐心规劝不听话的妹妹。 “我想说的很简单,楼兰古国的事情于我,不过是可做可不做的决定,我只是想要找到我的爸爸,顺便帮助白亦从解决白家的事情。至于更多的,我未必会无条件的帮衬你,我们两个说白来仅仅只是盟友,我尚且还有选择的余地。” “如果你真的像你所说的那般,可以将一切置身事外,我又怎么会遇到你呢?” “还不是你总是召唤出那些诡异的幻境,引导着我不得不去调查楼兰古国的事情。”何漫舟小声嘀咕道,“否则我怎么会把爸爸的失踪跟楼兰古国联系起来,当我未卜先知啊?”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看到幻境吗?” “为什么?”何漫舟当即问道。 “你的心念跟我息息相关,换个说法就是,你的想法会影响到我,我的念力也会影响你,恐惧、猜疑、怀疑,诸如此类的情绪,都会从你的身上投射给我。而你的情绪有多么负面,我就会有多么邪恶,直至最后突破某个临界点,彻底失去自主意志,你能理解吗?” 何漫舟:“.......” 这种玄乎其玄的话,怎么可能有人听得懂嘛。 回应她的是阿玦轻轻的笑音,她像是拿出了极大的耐心,不吝于仔细解释。 “没关系,我可以将这其中的缘由全部告诉你,这也是你理应当知晓的事情——凡事都有两面,有正便会有邪,有善便会有恶。我与阿眠身上的力量同出一宗,自然是同生共死,不会只有一方消亡。在阿眠没有彻底死去之前,我也会继续存活着,而我们的存在,也代表着让整个楼兰古国灭亡的邪恶力量没有彻底消失。” “所以,你只是一直沉睡是吗,沉睡在......我的梦境里?” “或者说是黑圣女的梦境,才更为准确一些。” 阿玦的语气微微一顿,目光停在了何漫舟的身上,语气放得更缓了。 “千年之前,楼兰古国的巫族曾经发生过什么,你已经透过我的记忆看到了。何漫舟,或许你对巫族的事情并不了解,但事实上,你代表了这场延续千年的荒谬闹剧的转折,唯独黑圣女可以将我唤醒,而你正是最后一位黑圣女。” “最后一位黑圣女?” “是的,你的母亲也是黑圣女,在我还没有苏醒的时候,我曾经感受到了她做的那些努力,她曾经试图将“神女的战衣”四散的碎片毁掉,但这并非解决问题的办法。碎片无非是寄存神力的工具,想要平息巫族的灾难。” 何漫舟顺着阿玦的话想了想,很快找到了重点。 “之前不是也有过黑圣女的出现吗,你为什么没有成功?” “对,在你之前,曾经有过三位黑圣女,但是这些都不够,她们无法容纳神女的神识,也就代表着无法完成我的计划,所以僵局持续了千年,一直到了现如今。” 说到这里,阿玦的话音骤然一转。九零看看 “你是这千年意外最好的容器,也是唯一有能力改变这一切的人。” “可是......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你想让我做什么?” 何漫舟有些迷茫地看了对面的女孩子,着实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本事。 她虽然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不论如何也会解决这些纠.缠的宿命,但是一下子把如此大的帽子扣在了她的头上,仿佛动辄就是天下苍生的生死存亡,还是有些吓到她了。而阿玦却没有功夫去思考何漫舟是否接受得了,直截了当地给出了最终审.判。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绝美的女孩又把这句话念了一遍,唇角浮起的笑意近乎于柔和。 可是她说出口的话却带着近乎于锐利的坚决,仿佛在把某些东西判下死刑,没有给何漫舟留下任何反悔的机会。 “当年我没有做到的事情,只有你可以补救,你也必须要去补救。何漫舟,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我都认同,但是有一点你说错了,你并非跟这些事情没有关联。你一直身在局中,又如何跳脱得开呢?” 这句话如同催眠的蛊惑一般,彻底侵扰了何漫舟的心神。 那一瞬间,何漫舟几乎觉得年岁发生了变化,她和阿玦的身影也渐渐重叠,再也分不清彼此了。然后阿玦继续说的那些话都变得缥缈而虚幻,成为了脑海中回旋着的声响,更像是某种失控的幻觉,丝丝缕缕地操纵着她的心灵。 “通过神女的战衣召唤出的力量太可怕了,我迷失在庞大的神力里,不知道杀了多少同族,直到被小公主的长剑贯穿之时,我才终于恢复了意识。如果早一点从那些可怕的幻境中走出来,或许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了。阿眠她曾经想要拯救楼兰,可惜用错了方法,之后便是千年的沉睡,我也错了太久太久,错过了太多太多.......这一切是时候彻底结束了。” 曾经何漫舟思索过无数次的事情,在此刻全部得到结论,许多想说的话哽在了她的嘴边又被咽下。 最后问出口的那句,无非是最为关键的一句。 “到底怎么才能让一切终结,直说吧,你要怎么做?” “不,你应该问的是,我们该怎么做。” “什么?” 何漫舟有些惊讶地抬起了头,对上的是一双澄明而动人的眼睛。 “你是最后一位黑圣女,这是巫族最后的机会,也是你我最后的机会。巫族的悲剧必须要终结,神明也必须要苏醒,在神明苏醒之际找到机会,才可以让神力消散。我们要斩杀的怪物,本就是神力的凝集,没有神祗,又如何弑神呢?” “可是,你总不能再造神祗吧?” “与其说是再造神祗,倒不如说是扭转曾经的恶局。” 阿玦的眼眸微微垂了下来,语气也放得更缓了。 “想彻底打破楼兰古国的悲剧,就要解决那些被召唤出来的神力,在神力一分为二,一部分成为花魂的力量供奉着怪物,另一部分寄存在“神女的战衣”四散的碎片之中。维持着容器不死不灭,无非是在孕育两个怪物,并非悲剧的终结。” “怎么才能让一切彻底终结?” “只有回到最初的起.点,才能彻底扭转这一切。” “最初的起.点?” 对上何漫舟问询的目光,阿玦上前一步,盈盈美目直直地注视着她。 “或主动或被动,你已经召唤出了通天塔,这是黑圣女残余的意志,也是你的宿命。” “可是........” 何漫舟的语气里还有犹豫,她知道若非是自己甘愿,即便是楼兰古国最初的巫女阿玦,也不可能控制她的内心,占据她的身体。 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阿玦当即慢条斯理地说了下去。 “何漫舟,你不应该抗拒这一切,只有相信我,才可以解决问题。” ........不过是电光石火之间的一念而已。 最后绷着的弦,骤然断掉了。 在何漫舟注视的目光之下,阿玦纤细的手指点在了她的额头上。 在那一瞬间,山洞中的幽蓝光芒大盛。 那是灭世一般的压迫力,足以吞噬在场者的理智,想必任何一个人面对此时此景,都会感觉到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可是何漫舟却没有觉得恐惧,只是感知到有某些东西渐渐变得完整了,时空在这一刻变得尤其缓慢。何漫舟的灵魂像是渐渐漂浮起来,脱离了原本肉身的束缚,从驱使的一方变成了旁观,眼前的蓝色光芒好像是流动的介质,有生命一般地逐渐蔓延着。 直到光芒最盛之时,水晶棺的棺盖骤然被打开了。 何漫舟看着自己的身体先意识一步,不自觉地走到了水晶棺旁,蓝色的光芒包裹着她,一瞬之间的冲击力将她撕裂。而在光芒渐渐散去,眼前的东西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一柄青玉制成的玉器浮到半空,将光芒尽数吸纳,最后堪堪落到了何漫舟的手里。 玉如意。 然后,一切便随之终结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金缕衣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在遥远的花房之中,灿烂的天光刺破云层。 局势已成定局,筹谋到了最后,已然图穷匕见了。 这一天夏眠和白已经等了太久太久,如今所有的筹谋都即将要有所终结,他们两个并肩坐在一起,欣赏着蝼蚁的百般挣扎,以及最后束手无策的灭亡。他们的面前是那面古朴的镜面,内里浮现出的内容是由神女残余的神力幻化出来的最后一道镜像。次仁格桑、白亦从和何漫舟在雪山之中的兜兜转转,仿若走到看不清前路的迷障之中,白茫茫的雪花遮掩了他们的来路,自然也没有留下归途。 最后等待他们的,除却死亡还能是什么呢? 白眼看着白亦从和何漫舟在雪山之中绕了又绕,一如找不到出路的迷途羔羊,而他正是坐在羊圈旁边目睹着这一切,拿着青草进行诱惑,再举起皮鞭奴役驱使的人。他们一步步地贴近秘密,一点点地落入圈套之中,至于被谎言蒙蔽了一路的藏族少年,此刻也已经彻底迷失在谎言之中。当次仁格桑按照白的指示拿出了两支红烛,唤醒沉寂依旧的幻象,召唤出埋藏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中的通天塔,最终的谜团彻底揭开了。 故事早已经写下了既定的结尾,所谓身在局中又在迷局里寻找一线出路,根本只是过于理想主义的荒谬言论。 将灾难的转机寄托于黑圣女做出的空乏努力,或是等待着幕后布局之人计划之外的心慈手软,不亚于将生死存亡寄托于不切实际的事情上,毫无意义。在次仁格桑点燃的红烛彻底燃尽的那一瞬间,全部的事由都将告一段落。 呼啸着的风雪在扭曲的时空之中停滞了。 那座连接着现实与虚幻的通天塔遥遥浮现在天际,被苍茫大雪遮掩着,只剩下了隐约可见的轮廓,那是世人不曾见过的神圣,仿佛不该出现在人间。影影绰绰之间仿佛打破了延续千年的时空,一切都变得不再真实,却又在虚幻的尽头打破重组,开始了新一轮的牺牲。 于是这座雪山不再是普通的雪山,而是成为被鲜血灌溉出来的诡异温床,将巫族圣女和十二姽女娇嫩而美好的生命吞噬掉的邪恶禁地,亘古的雪足以掩埋一切罪恶,没有人可以看到纯白的包裹之下,鲜活生命的流逝是多么的残忍。 一如在愚昧的族人们被所谓“长生”的谎言哄骗,将一切牺牲都冠名为有意义之时,并没有考虑过永生背后的代价,他们不会听到世世代代成为祭祀品的圣女和十二姽女有多么绝望和无助,那些女孩子不但将生命奉献给了邪神,还承载了族人的全部怨念。 于是那个透着诡异的山洞也不再是个普通的山洞,而是成为终结一切的送葬墓穴。 当合适的容器靠近沉寂着神祗残余神力的水晶棺,解开“神女的战衣”最后一道封印,何漫舟就会成为召唤神力的祭品。而策划这一切的夏眠,则会在神力的充斥之下脱胎换骨,从花魂之中苟延残喘的怪物,蜕变成为真正的神明。 到时候不论是神罚或是终结,都必然会有所定夺。 千年之前的造神仪式,在楼兰大祭司的贪念之下失败,在兜兜转转了千年之后,便会由楼兰的小公主——曾经被隐藏了身份,以至于酿成滔天大祸的夏眠,将一切终结。 而现在,何漫舟已经进入山洞,距离水晶棺只有一步之遥。 .......即便是有过偏差,现如今来看,也都太晚了。 末了,白语秋的耳边传来的是夏眠的轻笑声。 女孩子轻柔好听的声线,说出口的却是再残忍不过的话,她的唇角带着极为动人的笑意,宛如在欣赏再精彩不过的好戏,在急转直下的音律之中,这出戏已经演到了最末尾。 “你看,秘密终于重见天日了。” 伴随着这句话的尾音落下,幻境里正是次仁格桑折身而返。 何漫舟娇小的身体靠在白亦从的怀里,男人坚实有力的怀抱将她很好地护住,一步步地走到了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 这座山洞藏着无尽的秘密,而现在,夏眠已经不介意这些事情重见天光。 “知道自己的亲生哥哥居然是计划这一切的人,你的弟弟会多么意外啊。” “当然会很意外,我这个弟弟什么都好,只不过终究是心太善了。”对上夏眠揶揄的目光,白,或者说是白语秋,淡淡地勾起了唇角。“从他开始怀疑父亲的死,我就料到他会有查到真相的一天。白亦从就像是暗藏着锋芒的狮子,幼兽将利爪藏起来,并不代表他没有能力给予旁人致命一击,只不过是在等待时机成熟,或者他原本无心去争罢了。或许从始至终,我都没有彻底胜过他。” “你给予弟弟的评价很高?”小公主饶有兴趣一挑眉。 “他担得起这样的评价,在此之前,我也确实把白亦从当做威胁。” 对于上小公主的揶揄,白语秋垂下眼眸,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我知道他会碰触到秘密,不过是早一点和晚一点的事情。一年之前,他顺着蛛丝马迹查到了山洞,甚至查到了巫族长生的秘密。如果那时候他真的揪出我的身份,或许会彻底打乱我们的计划。可惜,花魂给予我的力量并非凡人可以抗衡。到了现如今,时机已经成熟,万事俱备之际,白亦从还能做什么阻止我们呢。说穿了,他现在勘破迷局也已经太晚了。” “一年之前,白亦从和何盛差一点就要揭开谜团了,如果不是我们临时终止了这一切,还真的来不及做出应对。不过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我没有料到何盛的力量不足以唤醒神祗,即便是跟巫族黑圣女朝夕相处数载岁月,他也算不得合适的容器,否则那时候保不齐我真的会选择铤而走险,未必会采取你的计划,想必就是大错特错了。”无忧爱书网 “不错,阿眠,从这种角度来说,我还要感谢你。” “不必感谢我,无非是互惠互利罢了。毕竟花魂由你来掌控,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你才是花魂真正的主人。假使你同我有二心,你真要同我拼个鱼死网破,必然会让花魂之中的神力再次溢散。至于造成什么样的后果谁也不知道,或许是你我二人一同消亡,又或许是一同成为怪物,不论是哪种,都不是我们想要看到的,也足够让我恐惧了,不是么?” “但是你知道的,我始终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白语秋的话语里带着对待情人特有的缱绻,回应白的是夏眠娇俏的笑声。 她清澈动人的眼睛映着肆意盛发的花卉,借了曼陀罗花一抹艳色,透露出不容直视的美丽。 但很快,她的音调在惊愕之中破碎掉了。 “什么,怎么可能?” 眼看着幻境之中的景象急转而变,夏眠原本肆意的表情近乎于惊恐。 她精致动人的脸上浮现出显而易见的错愕,双手不自觉地收紧,掐断了曼陀罗的花藤,落下一道艳红如血色的汁液,蜿蜒而下的时候,犹如随着重力滑落的血痕。 在走到了山洞的最深处,白亦从和何漫舟在水晶棺前顿住脚步,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那几秒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晓,夏眠只是看着何漫舟呆立在原地。 而当她终于前行的时候,则是朝向水晶棺的方向。 若说什么事情最为无助,无非是眼看着事情发生却毫无办法阻拦。 楼兰小公主眼睁睁地看着水晶棺的棺盖掀起,何漫舟被骤然大盛的幽蓝色光芒包裹住。那丝丝缕缕的蓝色仿佛拥有生命一般,充斥到她的身体每一寸角落,而她没有被光芒撕碎,反倒形成了某种融合,随着玉如意被何漫舟握在手中,最后居然凝结成了实体。 怎么会这样? 容器仅仅只是唤醒圣器的钥匙,怎么可以把神力尽数吸纳其中呢? “白,怎么办?” 这是平素第一次,夏眠表现得如此惊慌,以至于连声线都有些颤抖了。 眼下发生的一切,明显超乎了夏眠的预期。 她费劲了千辛万苦,想要让何漫舟这个容器唤醒“神女的战衣”四散的碎片。当玉如意被何漫舟唤醒,残余的神力被汇聚一处,那么身穿着金缕衣的楼兰小公主注定会在神力的洗礼之下脱离花魂的控制,理所当然地获得新生。 可是现在,事态失控了。 这原本是最顺遂不过的过程,理应当不会出现任何纰漏。 因为夏眠不仅仅是楼兰古国高高在上的公主,更是巫族延续千年的可怕祭祀中的第一位黑圣女。 可是她却没有想到,好不容易汇聚在一起的神力,尽数都何漫舟吞噬掉了。 而此刻发生的变故,显然也超乎了白语秋的预料。他狠狠一咬舌.尖,面具后那双惯常风轻云淡的眼睛终于显露出了鲜有的慌乱,眼看着大功告成,白语秋即将做最后收网之人,然后便是他和夏眠的解脱,怎么可以遭遇如此变故? .......怎么可以。 绝不可以,他决不允许任何人打破计划。 过了半晌,白语秋才终于回神过来,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 “还有转机,金缕衣在你这里。” 第二百六十九章 牺牲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这一切发生的太极太快,即便是白语秋也有些措手不及。 那句骤然出口的安慰,与其说是在替楼兰小公主分析出路,倒不如说是他给自己一剂强心剂,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然后白语秋的目光直直地停在悬浮在半空中的镜面上。 那是隔着雾气一般朦胧的景象。 原本应该融入夏眠体内的神力,此刻尽数跟何漫舟融合了,整个过程几乎是不可控的,白亦从站在旁边,试图将何漫舟从危机的重心救出来,却被光芒形成的屏障横亘在外。而何漫舟如同无意识的傀儡一般,脸上的神色近乎于恍惚。 幻境之中的景象几经变化,幽蓝色的光芒不断溢散,最后将何漫舟彻底笼罩。 在过分强烈的力量的冲击之下,女孩子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半透明化,淡成了入眼蓝芒中的一部分,然后又很快有更多的光芒冲破山洞的黑暗,将周遭的一切照得通明。 岩壁上的壁画像是沾染了血一样,在幽暗光芒的映衬之下渐渐苏醒。 那是崩腾而来的千军万马,沙砾凝结而成的军队自虚空之中浮现出来,手持长矛的护卫面目狰狞,披着盔甲的骏马嘶鸣不止。壁画中的神明睁开了闭合的眼眸,极为动人的碧绿色眼眸闪烁着恐怖的光芒,她足下踏着飞纵的沙砾,从壁画里款款走了下来,停在了那个手持玉如意的女孩子面前,张开了手臂环绕着她,让无尽的光芒充斥着何漫舟的身体。 何漫舟的身影越来越淡,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消散一样。 但很快,便是在无尽光芒之中的重生。 ........ 直至此刻,夏眠彻底呆愣住了。 早在千年之前,她曾经在祭台上跳那支灭世的舞之时,便已经见识到了相似的场面。那也是灼烧人眼的幽蓝色光芒,然后便是席卷而来的风沙,砂石凝聚而成的怪物刀枪不入,现在这些可怕的怪物们居然重新活过来了。 直至白语秋的声音传递过来,才终于将小公主的思绪勾了回来。 “去找到神女的长剑,只要你将她杀死,你就是唯一的容器。” 男人的声音带着笃定,如若细细去品,还能听到其中的杀意。 惯常云淡风轻的面具至此彻底被白语秋撕碎了,剩下的只有孤注一掷和破釜沉舟。 “可是.......神力汇聚在她的身上,我怎么可能杀她?” 楼兰小公主的眼底浮现出清晰可见的犹豫,像是在极力权衡着什么。 她从未自诩是一个心善的人,较之无谓的善良,她不介意必要的一点牺牲,如果牺牲的背后可以换来更多的东西,那么她便会觉得流血杀戮都变得有所意义。 假如说曾经有过心怀善意的时刻,有过纯白无瑕的少女时代,那时候的楼兰小公主没有旁的任何念想,只是想要做信徒心目之中的圣女,那么一切也早已经成为过去了。所以的心念都在曼陀罗花纠.缠而来的一瞬间破碎掉了,此后的夏眠双手染满了杀戮。 不甘不愿、恐惧憎恶,便是人心之中的恶鬼,足以将理性与良知尽数吞没。 而在千载岁月的折磨之下,楼兰小公主始终忍受着巨大的折磨,所有的负面情绪影响着她的心智。沉睡千年并没有让她变得平和,而是心一寸寸地冷了下来,在花魂的纠.缠之中不断恶化,成为了侵扰心神的恶念。 时至今日,支撑着夏眠行动的唯一信念只剩下了复仇。 当年那些失控的神力附着到她身上的东西,时至今日她要一一清算掉。 ——不然,还能如何。 深究起来,高高在上的楼兰公主,也不过是个被宿命推搡的可怜人罢了。 但凡有所迟疑,便是心念不足,尚且想要给自己留下退路。如若真的可以有所退路也算求仁得仁,可怜的是楼兰小公主的退路早已经被尽数封死,生不得,死不得,就连苟延残喘地在花魂之中维持着可悲的命运,都需要无数巫族圣女和十二姽女的生命来作为献祭。 可是这真的是夏眠想要的吗? 她究竟想要什么呢? 这个问题在无数个午夜梦回时分,纠.缠着夏眠的心神,她并非是想向巫族的族人们复仇,而是向那个彻底毁掉了楼兰古国的邪神复仇,想要让由父王和大祭司酿成的悲剧终结。 可是,那位邪神是谁呢? 是被长剑贯穿胸膛的阿姊吗,还是又一位卷入无妄之灾的圣女。12345 早在千年之前,由世人们的贪念而变得浑浊的神力孕育出两个鬼魅,悲剧就已然拉开了帷幕,这场闹剧注定要由数不尽的鲜血祭祀,在漫长的年岁之中也无法终结。 当出水素莲般纯净的阿姊彻底迷失了心智,给楼兰古国带来了无止尽的杀戮。而剩余的神力滋养出花魂,花魂纠缠着选择了当时的黑圣女——夏眠,将她变成永生不灭的可怖怪物,两位圣女的纯洁无垢就不复存在,成为了毁天灭地一般的可怕鬼魅。 黑圣女和白圣女宿命一般的对峙也随之开始,从那时延续至今千载岁月,仿若没有办法解脱。 而在这场浩大的对峙之中,夏眠又是身处何处。 她的手上就沾染了血腥,那是从小跟她一同长大的阿姊,如若斩杀的仅仅只是杀害楼兰民众的怪物,是那个没有意识的杀戮机器,那么夏眠不至于记到现如今。可是即便她再如何不愿意承认,依旧躲不开梦魇一般环绕在脑海中的幻影。 她分明记得,当长剑贯穿阿姊的身体时,她看到的是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眸,那分明是意识清醒的阿姊啊。 .......到了现如今,现如今。 难道这一切还要重新经历一遍吗? 千丝万缕的思绪纠.缠着楼兰小公主的心神,她原本就不够坚决的内心愈发动摇,几乎快要持不住疯狂生长的花枝了。而在她的耳畔回响的,是白语秋伴随着命令的语气。 “阿眠,事已至此,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 何漫舟像是做了一个极为漫长的梦境。 在梦境中她从那座光芒四溢的水晶棺中拿出了一柄玉如意,然后她的记忆便出现了恍惚,伴随着从壁画上苏醒的降世神祗一起,渐渐跟阿玦的过去融合了。等到她睁开眼时,哪里还有雪山和山洞,入目所及的分明是漫天黄沙,她曾经在梦境之中看到的景象尽数幻化为真实,楼兰古国盛况之下的文明在千年之后重临于世。 “我还是我,你还是你吗?” “这不重要了。” 何漫舟在心底无声问着,回应她的是轻柔的语气。 阿玦坐在纯白的巨石雕琢而成的石阶旁,她纤细而白皙的脖颈微微垂了下来,柔顺的发丝遮盖着她的面容,薄薄的面纱覆在她的脸颊旁,连神色都变得隔云隔雾。 那是多么美丽的女孩子啊。 直到此刻何漫舟才忽然意识到气质对于一个人来说有多么重要,那分明是自己的肉身,但此刻却展露出了截然不同的气质,往昔何漫舟惯有的灵动可爱褪去三分,尽数转变成为端庄自持,即便是说着最为残忍的话,她也显得轻言细语到近乎于温柔。 “这一切会结束的,因为我已经醒过来了。” .......原来所谓的借着她的眼睛感受一切,居然是这个意思吗? 早前那双碧色的眼眸沉睡在身体内的时候,也是这样在无形之中看着事态的发展,借着何漫舟的眼睛默默感受着事态的发展,却并无办法阻止吗?虚空之中传来了缥缈的声线,何漫舟看到阿玦的唇角浮起的笑意,仿若带着运筹帷幄一般的笃定。 黄沙漫天之间,连炙.热的风都停滞了。 何漫舟看着阿玦操纵着自己的身体一步步朝前走着,最终停在了正中央的神庙前,那正是楼兰古国的祭祀神庙,一切悲剧诞生的地方。她立在神庙之前,倾身来拜了三拜,于是神庙迸射出了耀目的光芒,天地之间只剩下了足以灼伤人眼的金色。 在金色光芒最盛那瞬间,那座直耸云霄的通天塔终于浮现于世。 不过转眼之间,肃穆的画面彻底崩盘。 短暂平和的假象在狂风降临的那一刻骤然被撕碎。铺天盖地的黄沙吞没了眼前的景象,沙砾掩埋了目之所及的一切。这样的变故太过突然,以至于何漫舟都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眼看着神庙的轮廓被无止无尽的风沙包裹,倾倒性压下来的沙暴侵蚀着廊柱,像是要将一切彻底掩埋。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诵经声回荡着,无时无刻地侵蚀着神经。 隔着海市蜃楼虚幻的雾气,何漫舟看到刺眼的金色光芒之中,渐渐浮现出一个缥缈的身影。那位身裹纱幔的女孩子从通天塔的废墟上走了过来,她赤.裸着双足,脚踝上系着金色的铃铛,随着轻盈的步伐,黄沙之上盛放起了妖.娆而凄美的曼陀罗花。 “真没想到最后是这样的局面,我原本没有想要亲自动手的。” 女孩子的声音带着动人的娇嗔,语调近乎于轻柔。 阿玦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神庙前,而那个女孩低低笑了起来。 “但是容器,就该为大局牺牲,对不对呢?” 第二百七十章 审判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这番话语仿佛隔着风声传了过来,伴随着催眠一般的诵经声回响,她身旁的黄沙迅速聚积在一处,凝结成了可怖怪物的形状,仿若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而在她的手中握着的,正是一柄闪烁着金色光芒的长剑。 何漫舟对那柄长剑再熟悉不过。 金色的剑柄上雕刻着精致的花纹,环绕着暗红色的符咒,仿佛带着说不尽的血腥气息,带着末日般的审.判而来,正是无数次出现在幻境里的,插.入到阿玦胸口的长剑。原来在何漫舟与阿玦融合“神女的战衣”四散的碎片汇聚一处的神力之时,楼兰小公主终于被白语秋说动,提前一步去寻找那失落的长剑,将她曾经握于手中的利刃重新拾起。 大战一触即发,风声鹤唳。 楼兰小公主赤着脚款款走过遍地黄沙,一片迷雾笼罩着她。 呼啸的风声凛冽而过,寒鸦盘亘在压得很低的云端,倾颓之势无从掩饰。 夏眠的手中握着那柄可以操纵神力的长剑,而在她的身后则是沙暴凝聚而成的怪物。 长剑即为掌控,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花魂残破不堪的力量不足以支撑如此庞大的神力,可想而知的便是同等程度的反噬,所以夏眠每走一步都带着钻心剜骨一般的痛苦。那些澎湃不止的力量几乎要将她撕得粉碎,但是夏眠依旧坚持着,痛楚让她的美丽带着濒临陌路的决然,微微扬起的头颅带着高高在上的公主特有的矜贵。 局面在何漫舟将神力吸纳的一瞬间彻底崩盘了。 时至今日,就连策划这一切的夏眠都不知道,事态的发展到底会如何。 夏眠曾经担心在她沉睡的时候,兀自出现的黑圣女作为破局之人,彻底将她的计划打破,两位黑圣女也确实重创了夏眠的筹谋,让她在苏醒之后也走了好些弯路。可是百年之前的黑圣女跟白家先人相恋,终究成为了一步坏棋。 不得不说,当年的黑圣女着实动摇了巫族的根基,也扭转了楼兰小公主最初的预期。但是意外仅仅只是意外,动摇不等同于打破重组,自然无法不破不立。单纯的多出一些波折,而无法将巫族长此以来的信奉彻底断绝,是远远不够的。 信仰就像是无形之中延续的纽带,足以把许多不合理的东西聚积起来,成为延续不断而生生不息的东西。这是一种强大的力量,聚积着散落的人心,给予人们无穷无尽的希冀。可是如果信仰被有心之人利用,便成为了荒谬的闹剧,会引发无法预料的丑态。 虽然黑圣女造成了巫族内部的惶惶不安,最后整个部族四分五裂,“神女的战衣”残余的碎片也流落到各地。但因为她将秘密透露给了自己的爱人,终究是留下了几分变数,人心是最难防的东西,谁也无法笃定对方的忠诚,自然没有办法预料最终的后果。 也是这样的变数,给予了夏眠转机。 如若不然,巫族残余的力量不足以支撑楼兰小公主苏醒,或许眼下就是另一种局面了。 没有从花魂之中苏醒的复仇者,也就没有沉睡千年而来的宿命终结,巫族到底会面临何种局面,是会彻底堕入无止尽的轮回之中,再无拯救可能,或是仅有花魂之中的小公主成为祭奠品,随着夏眠的彻底沉睡,这一切都再无任何后续,都没有人可以说出回答。 “那些人.......为什么要惧怕我呢?” 想到这些的时候,夏眠低低笑了一声,这句呢喃也很快讲了出来。 她的思绪还在交叠,又很快想起了第二位黑圣女。 那是何漫舟的母亲,在命运的泥沼之中绕了许多弯路的女人。作为巫族的族人,她始终想要逃脱这个可怕的部族,在旁人愚昧地信奉着不切实际的谎言时,黑圣女冥冥之中的预感便让她对巫族的祭祀有所怀疑,从未被身份的枷锁约束,也未曾沉迷其中。 事实上,黑圣女也确实成功出逃了。 所以才有了她和何盛还算安稳的一段日子,痴迷于古董研究的青年才俊无异于黑圣女最好的跳板,只要她稍微动一些心思,就可以借助何盛的身份和地位过上新的生活。至于这其中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或许只有她自己知晓,当谎言和利用得以延续,真可以拿出足够多的温情与耐心,哄骗身在局中的人整整一生,不也是某种程度的爱意么。 可惜好景不长,黑圣女沉寂着的记忆在剩下何漫舟之后才开始苏醒,她有着不得不做的事情,短暂的美好生活很快被打破了。然后便是分别去巫族散落的部族,处理百年之前的黑圣女没有彻底完成的事情,挽救分明已经渐渐走向末路的僵局。 黑圣女分明知晓,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彻底断绝“神女的战衣”四散的碎片重新聚集一处的可能,这样才能阻止花魂之中的怪物苏醒。既然不知道产生变故会造成何种后果,只有不让变故产生,才能留下余地,继续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僵局。 但是为什么会留下何漫舟呢? 明知道这个女孩的身份很是特别,她是巫族神力特有的容器,对于“神女的战衣”四散的碎片有着极为强烈的感应,换个说法就是,何漫舟才是整个事情最大的风险,黑圣女最后居然还是于心不忍,不肯把后患扼杀在萌芽期,白白枉费了自己的筹谋。 是该说黑圣女太过妇人之仁,还是在不恰当的时刻心软了。 “为了这一刻,我已经付出太多,失去太多了.......现在一切都该结束了。” 低低的呢喃声很快散在风里,感慨也不过一瞬之间而已。 战马扬起前蹄无声嘶鸣,手持长矛与利剑的卫士站在楼兰小公主的身边,如同守护着尊贵的神。夏眠手持长剑一步步地走向何漫舟,眼底的神色趋于冰冷。电光石火之间,她忍不住设想,如果不能彻底阻止这一切,自己将会面临着什么呢? 是彻底的毁灭,还是新一轮的轮回。 对于这些事情,夏眠不知道。 但是她不敢去赌,也不能去赌。118 ........ 就在这个时候,阿玦忽然抬起了头。 清风吹起了她的面纱,那双眉目映出的锐利目光透过了重重黄沙,瞳孔透着淡淡的碧绿色。不过只是惊鸿一瞥,却让人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感。这不仅仅只是因为她面色上的冷若冰霜,而是来源于气场上的绝对碾压。 那种居高临下的蔑视,是对于弱势力量本能的轻蔑,因为她有足够的信心抗衡对面的女孩子。 可是压制力不过顷刻之间,就很快被温和替代掉了。 或许在有一些的时候,温柔也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 就比如此刻的阿玦。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毛躁。” 这句话的语气太过熟稔,轻慢的话语声带着戏谑,倒像是在包容不听话的妹妹,决然不像是何漫舟这个黄毛丫头可以讲得出来的语气。 楼兰小公主的错愕也在意料之中,她微微眯起了眼眸,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子。 何漫舟,或者说阿玦,没有继续应些什么,只是对上了小公主审视的目光。 天尽头是一望无际的碧色,灿烂天光投下的影映着沙砾。阿玦眼看着小公主的神色从惊讶变成迷茫,原本是质问一般的审视,却偏偏渐渐变得底气不足,最后连目光中的凶厉都弱下去了。 “.......你是谁?” 过了半晌,夏眠才从半阖的唇缝挤出这句,话音都带着些许颤抖。 而何漫舟的唇角则是浮起淡淡笑意,她的容貌没有任何变化,偏偏神色较之平时判若两人,竟然同时兼容了高傲与温和,仿佛在看尚且年少还不懂事的小公主。 “阿眠,好久不见。” “阿姊.......你是,阿姊?” 在那一瞬之间,楼兰小公主身后叫嚣不已的黄沙安静了下来。 夏眠骤然睁大了眼眸,错愕的目光堪堪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子,试图从她细枝末节的神色之中分辨出什么来。 可是她什么都看不透彻,映入眼帘的仅有怀疑与迷茫。 从来都被她看做容器的女孩子叫何漫舟,那是她早已经认定的牺牲品,夏眠对何漫舟的一切举动再熟悉不过,她也早已经做出了何漫舟会牺牲在最终定局中的准备。如果可以将巫族的诅咒彻底结束掉,必要的牺牲也显得理所应当。 就像曾经那些为了延续花魂的力量而牺牲掉的巫族圣女和十二姽女一样,何漫舟的牺牲将代表有始有终,她会成为最后一个牺牲品,唤醒“神女的战衣”残余的力量,再由夏眠将这样庞大的力量尽是吞噬,完成千年之前失败的造神仪式,何漫舟的死就是终结。 可是现在,站在她面前的人还是何漫舟吗? 夏眠定在了何漫舟的面前,眼底充满着疑惑不解。她看着那双清澈动人的眼眸,未曾窥见漫天席卷的黄沙,却看到了染血一般惨淡的落日。然后,时空仿佛发生了流转,小公主紧握着长剑的手也忍不住剧烈颤抖起来了。 不知为何,她想到了千年之前的场面。 那是无边无际的黄沙,浓郁的血色足以将周遭的一切染得通红,族人们的尸骸遍布在小公主的脚下,祭台上燃烧着的火焰映红了浓稠的夜色,仿佛要将天地万物都彻底焚烧殆尽。 在凄厉的哀嚎声中,她始终觉得自己即为正义。 在蒙着面纱的杀戮机器指挥着千军万马到来的时候,纠.缠往复的曼陀罗花也在迅速生长着。怒放的花.蕊像是有意识一般,透着邪恶的力量,靠汲取巫族族人们的生机而存活着,曼陀罗花每茂盛一寸,便是多了一个无辜生命的牺牲。 那些可怕的植物只听从着小公主的召唤,成为保护着她的武器。 而小公主则是驱使着花藤,缠绕那些残忍践踏族人生命的砂石怪物,将周遭诡异到可怖的幻觉粉碎。 到底是谁善,谁是恶呢? 这是天降的神罚,或是宿命的报应,又或者善恶之间本没有界限,只是人们的贪欲打破了其间的平衡,究竟又有谁可以说得清楚。 像是看出了夏眠的迷茫,对上那双直直看过来的眼眸,阿玦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我没有想到,当时会是你来“杀死”我。” 第二百七十一章 迷茫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这一句话犹如利剑,直直地击中了夏眠的死穴。 原本楼兰小公主还在质疑,这一切是不是何漫舟在故弄玄虚,明知大难临头无从躲避,所以才想出不入流的方式拖延时间,而现在最后的顾虑也被打消了。 她的双手剧烈颤抖着,纤细消瘦的肩膀也连带着垂下来,她努力想要压制住翻涌而来的情绪,可惜残余的理智却被过分多的感慨击得粉碎,完全无法自处了。 许多事情就是一步错,步步错。 如果错在本人,尚且可以在某些时刻幡然悔悟,从中悟出几分真谛,在歧途之中转变回来。可是如果错的不是自己而是命运,是不可逆转的选择之中步步紧逼的推搡,哪怕重来无数次也脱离不开其中的桎梏,又该如何处理呢? 就比如夏眠走到今时今日。 走到了现如今的僵局,到底错在何人,还能说得清楚吗。 过去的记忆不亚于锥心刺骨,原本就不够坚韧的少女曾经被迫面临生死的抉择,在战火与鲜血面前,小公主无法选择后退,更没有更多的心力去深究对错。然后便是伴随着花魂沉睡之际,不得不洒下的弥天大谎,让无辜的巫族民众世世代代成为花魂的祭祀品,维持着“神女的战衣”碎片最后一点神力,等待着她在千年之后的苏醒。 在这个过程之中,夏眠曾经有过犹豫吗? 即便是有,她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让心一寸寸地冷下来。 楼兰小公主将全部的希望寄托于眼下,她想要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可以做的努力尽数解决掉,让族人们所谓的“牺牲”变得有意义,终结巫族的宿命。 可是为什么一路上的阻碍那么多,接二连三有黑圣女跳出来坏事,有从谜团之中意会出端倪的十二姽女和黑圣女试图逃脱,做尽了无谓的努力去改变一些什么?牺牲品乖乖在一片安逸之中死去,成为彻底终结一切之时的灰烬不是最好的结果了吗? 她们为什么还要反抗,去做无谓的挣扎,对抗她们逃脱不了的命运呢? 许多时候,顺遂地接受某种结果最为体面的处理方式。 那些原本就做不到的事情会被不愿意尝试而掩盖,连无能都被披上了一层云淡风轻的面纱。就比如巫族族众们的顺从,一旦被冠以对于神祗的衷心信奉,就显得合理很多,仿佛为了这样的信仰甘愿奉献出自己的灵魂和生命,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那么不论夏眠做些什么,都变的理所应当了。 甚至夏眠还可以安慰自己,在尘埃落定之前的全部牺牲都是必然的,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也并不会因此而负罪些什么。可是一旦那些族众们从一片混沌之中苏醒,开始了挣扎和反抗,夏眠的感受就变得截然不同了。 看着那些囿于命运之中的人们,就好像自己是多么的心狠手辣,不留余地似的。 每次对上那些绝望的目光,小公主都会顺着其中的空洞,看到自己充满着迷雾的内心。族人悲剧的宿命造就了她的现在,可是她的悲剧又该如何结束?她没办法得出任何结论,只能强迫自己不要心慈手软。 好在有白语秋在。 在夏眠从花魂之中苏醒过来之后,许多事情都是白语秋在处理。 这个男人更果决也更冷血,一如他惯常带着的遮蔽情绪的面具,不必要的仁慈都被掩饰在有条不紊的筹谋里。即便是对自己曾经的家族和亲生弟弟也未见半分特例,更何况是一些跟他毫不相干的人,无非是毫无特例的杀伐果决罢了。 不论是关于巫族的谋划,还是将白亦从和何漫舟一步步卷进来的大局,白语秋都有计划地掌控着,只等到“神女的战衣”被何漫舟唤醒,楼兰小公主将残余的神力彻底吸收,然后她便可以脱离花魂的桎梏,成为新生的神明。而白语秋也可以借住神明的力量,摆脱这具残破不烂的躯壳,达到楼兰国王和大祭司曾经设想过的永生。 这些事情白语秋不会跟夏眠商量,也没有必要商量。 同原本就不够坚定的人去谈阴谋阳谋,无非是听到一些毫无补益的伪善劝慰罢了。 而夏眠也乐得让白语秋独断专行,她厌恶着这个男人的狠心,如同厌恶着自己对于命运的无能为力。一如她排斥着白语秋的掌控,可惜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又不得不依赖着他。爱与恨,逃避与亲近,犹如不断交织着的巨网,将他们牢牢锁在一起了。 仿佛只要夏眠不亲自做出决定,就可以逃避些什么一般,夏眠一直刻意规避着,一如逃避着自己对待白语秋的感情。她在心底告诉自己,只要认定白语秋并非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就可以把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定义为合作与利用。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便是两不相欠,那么曾有过的短暂温存也都可以忽略不计。 即便曾经有过情愫,也仅仅只是错觉,大可以至此终结了。 但这终究只是虚假的强硬,紧绷着的情绪无非是强弩之弓。 没有外界的刺激尚且还好,但凡有了足够影响她的坚决的风吹草动,紧随其后的便是情绪彻底的崩盘。 就比如此刻——摘书吧 对上阿玦的目光,夏眠声线中的颤抖很快掩饰不住了。 “我也没有想到.......阿姊会是.......会是........” “会是什么?” 阿玦的眉梢微微挑起一些,揶揄一般地勾起笑意,给楼兰小公主递去目光。 可是她的语调放得又轻又缓,到像是在跟备受宠爱的妹妹打趣闲谈。 “为什么到了嘴边的话却不肯说了,你早前不是最为心直口快,十二姽女都规规矩矩地跪在大殿,唯独你总是忍不住会跑神。仗着身份特殊,连阿姊都管不住你吗?” 伴随着阿玦的言语,许多被夏眠封存起来的记忆。 她想起了自己纯洁无瑕的岁月,那是被楼兰灿烂的天光照射着的日子,白色的喷泉旁水滴晶莹剔透,阿姊手中捧着等待洗濯的白莲,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阿姊说话,打发着不想去修习经文的无聊时光,回应她的便是阿姊无奈又纵容的笑意。 盛夏时节连风都变得粘.稠了,小公主的耳边总是有大祭司的唠叨和无止无休的诵经声,最后也定然少不得练习祭祀舞蹈的音乐,以及阿姊轻柔好听的歌声。天尽头的云缱绻飘过,一碧如洗的蓝天即便千年之后回忆起来,都是小公主记忆里最美好的画面。 可是全部的温馨与快乐,都破碎在最终的那场祭祀之中。 再也回不来了。 ........ 不知过了多久,夏眠才终于从回忆中苏醒过来。 对于方才的一句质问,夏眠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极为复杂地看了面前的女孩子一眼,对峙时像是透过那一双交叠的眼看透了许多事情一般,这才意味不详地开了口。 “阿姊,我一直想知道,对于父王和大祭司的算计,你知晓几分?” “我对此并不知情,等到被母亲送到山洞中,接受神祗残余的神力时,我才意识到了不对,但是已经晚了。神力让我失去了意识,我不知道自己都干了什么,等到你杀死我的时候,我才看到遍地的尸骸,恢复了片刻清明。” 这样的答案在小公主的意料之中,她曾经无数次梦见阿姊最后的目光,也无数次想要得到一个答案,现如今终于知晓了一切,她的心底却只剩下了寂然。 原来时过境迁之后,再多的执念,最终也不过只是一声叹息。 “阿眠,收手吧。” 就在小公主晃神的时候,阿玦直视着她,直截了当地开了口。 “你我不该在此刻为敌,难道你想要千年之前的悲剧重新上演一次,再次亲手杀死自己的阿姊么.......当年你杀的是失去意识的怪物,现如今,你面对的是我,仅仅只是我而已,阿眠,你还持得住剑吗?” “不行.......阿姊,我不是当年的我,你也不是当年的你了。” 小公主的眼底闪过清晰可见的疑惑,脱口而出的便是迷茫的呢喃。 “这一切都太迟太晚了,是楼兰大祭司和父王的贪念害了我们,凭什么我要为他们的错误承担结果呢?我想要解决这一切,拯救巫族的族人,但是除此之外,我更要拯救自己。为什么我是这一切的牺牲品,我才不要做所谓的牺牲品,阿姊,即便是你,也别想去命令我。” “阿眠,我从来没有想过命令你什么。” 阿玦低低叹息了一声,隔着尖锐的风声,她的话语近乎于温柔。 “我只是希望你顺从自己的内心做出决定,你以为的善与恶,心底盘亘着的怨念,以及最终真正想要获得的解脱,到底是什么?我们的力量始于同宗,只不过你沉睡在花魂之中,我沉睡在巫族族众们的迷茫和反抗里。阿眠,我们两个心念为二,却是可以合而为一,那些你放在心底不肯承认的事情,尚且还看不透彻的事情,我都比你看得更加分明。” 这番话说得玄乎其玄,夏眠许久没有说出话来。直至阿玦的话语声传来,才打破了过分多的沉默。 “想知道,我从你的力量之中看到了什么吗?” “看到了什么?”楼兰小公主问道。 阿玦沉了落日黄沙一般寂然的眼眸带着悲悯,话语声极浅极淡。 “一片迷茫。” 第二百七十二章 转变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夏眠失神地看着阿玦,像是在仔细咀嚼她所说的话。 迷茫吗? 或许正如阿姊所说的,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下定决心,也没有做到绝对的狠心。 夏眠的仁慈像是懦弱也像是伪善,更多的则是对于前路的不透彻。她始终抱有拖延的心态,仿佛许多事情放在那里不去处理,任由白语秋替她去做,就可以拥有更好的走向,巫族的事情也会顺理成章地解决,她没有必须做一个善人,也不需要去做恶人。 作为花魂之中孕育而出的怪物,作为楼兰古国王室最后的遗脉,夏眠只需要跟从花魂给予的指示走下去,在花魂主人的协助之下举起神力,就可以真正改变故事的结尾,让全部的厄运终结。而她也可以跟白语秋互惠互利,这是他们共同的谋划,也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被冠名为有意义的牺牲,便不是牺牲了吗? 楼兰小公主痛恨着当初父王和大祭司对她的欺骗,她不止一次地设想过,如果没有他们的贪念和欺骗,楼兰古国定然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和阿姊也不至于成为了神力的牺牲品。可是对于那些世世代代为了祭祀而牺牲的圣女和十二姽女来说,小公主在沉睡之前留下的话,何尝不也是一种欺骗,无谓地许诺永生和解脱,不正是新的弥天大谎吗? 在这千载岁月的侵蚀之下,她到底是想让一切终结,还是也不自觉地迷失了本心呢? 对于这些事情,夏眠尚且没有回答,也无法得到回答。 而阿玦的声音还在不紧不慢地传递过来。 隔着缥缈的风声,许多东西都变得不再真切,仿佛连她口中所说的过去都带着似真非真的虚无。 可是这千年以来的事情,却都被她一点一滴地讲述了出来。 “意识到我们两个身份的对调,是在进入到山洞中,接受“神女的战衣”供奉着的神力时,从小到大我一直被当做黑圣女培养,从未想过你才会是真正的黑圣女,而我才是在祭祀之中被牺牲的人。我想,母亲之所以欺骗国王陛下,连带着将我们两个也欺骗下去,无非是想要留住我的性命吧.......一来我是她的亲生女儿,没有任何一个母亲舍得让自己的孩子作为牺牲品。而从另一个层面来说,如果我成为新诞生的神明,她便是新神的母亲,而楼兰巫族一脉也会成为最大的受益者,甚至可以理解为,是最终唯一的受益者。” “但是祭司大人的如意算盘打错了,不完整的容器怎么可能承载神力呢?”小公主的唇角扯起凄楚的弧度,自嘲一般地笑出声来,“黑圣女成为了召唤通天塔的牺牲品,白圣女无法承载失控的神力,变成降世的怪物,最后又演化出了花魂之中的我这个怪物.......多么荒唐啊,原本可以世世代代享受神明的福佑,却偏偏要闹得被什么神明惩罚。” 这番话太过心酸,只有曾经经历过那段惨淡过去的人,才会知道神明的惩罚有多么残忍和可怕,夏眠竭力将语气克制到淡然自处的程度,可惜过分多的感慨还是溢了出来。而阿玦接下来的话,则是彻底把她的冷静撕碎了。 “阿眠,那时候我原本是有机会阻止你的。” “什么?” “你没有直接吸纳溢出的神力,只是被花魂被迫选择,所以很多事情看不透彻。” 阿玦低低叹了一声,清澈动人的声线沉在风声里。 “但是我却知道,当我被失控的神力支配,而神女的战衣已经被打破,外溢的神力不得不寻找新的主人之时,灾祸就已经酿成了。原本完整的事物一分为二,便是皆不完整,不伦不类,所以不论再过多久,你我皆是怪物,也只可能是怪物,除非从根本上补全残破,否则便是没有办法真正从轮回的折磨中跳脱出来。” 夏眠隔着黄沙窥探阿玦的神色,像是想要从细枝末节中辩出真假。 “那你为什么不把解决办法直接讲出来,而是要拖到时过境迁之后,还徒增后悔呢?” “因为,来不及了。” 阿玦的语气微微一顿,美眸闪过些许厉色,然后话锋骤然一转。 “失控的神力占据了我的意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都做过什么,是你手中的长剑让我清醒过来,也是那时候我确认了自己的猜测,可是等到我重新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回应阿玦的是夏眠的沉默。 刚刚这句问题刚刚不假思索,但是很快她便反应过来,阿姊所谓的清醒正是在被神女的长剑贯穿胸膛的那一刻。阿眠还记得阿姊错愕而哀婉的眼睛,她身上的白色纱衣沾染着刺目的血色,偏偏神色却是与往昔如出一辙的高洁,仿佛连直视都是亵渎。 她的嘴唇碰了碰,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一般。 后来许多个午夜梦回时分,阿眠都曾经猜测过阿姊最后是不是真的清醒过,那凄然的目光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还是自己在恍惚之中的错觉。阿姊是否真的跟自己说过什么,她到底讲出口了吗,还是在剧烈的冲击之下,被潜意识不自觉地忽略掉了呢。520 .......原来,阿姊没说出口的话,居然是这个吗? 所幸阿玦没有深究这个问题,她甚至没有去怪自己的妹妹。 在灾难降临的关头,谁又能绝对清醒呢? “在黑圣女试图阻止这一切的过程中,我随着她们心念渐渐恢复了意识,窥探出了解决巫族悲剧的办法。但是巫女们的力量太弱了,一如如果没有媒介,花魂找不到合适的主人,你无法伴随着花魂醒过来一样,我眼看着她们走了各种弯路,却只能无能为力地旁观着。直到有了何漫舟这个千年以来最合适的容器,我才等来了真正的机会。” “是啊,阿姊,这一切已经太晚了。” “不,阿眠,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与其说这一切太晚太迟,倒不如说眼下正是最好的机会。”阿玦的声线淡淡传了过来,近乎于耐心地规劝着,“如果我说,这一切并非死局,而是有着其他的解决办法,只有将神女的战衣重新拼凑,让我们的力量合二为一,再将其从根源处除尽,才是真正的解决失控的神力,彻底打破轮回,你愿意相信阿姊吗?” 犹豫不过是很短暂的几息,小公主手中紧握着的长剑终于松下来了。 在灿烂到刺眼的天光之下,身着白色纱衣的女子举起了手,纤细的指尖自虚空之中划过,她的手交叠几次,竟是结下了一个奇怪的咒法,而后神庙前的祭台便应势响起了诡异的诵经声,单调的频率无休无止地冲入耳膜,像是带了催眠一般的蛊惑感。 “你的这柄长剑,不该指向我。” 这句话就宛如某种魔咒一般,彻底击溃了夏眠最后的心理防线。 大抵是感受到了主人心念的变化,带着进攻之势的曼陀罗花偃旗息鼓,霎时安静了下来,疯狂生长入侵的花.蕊也停止了生长,好像在等待楼兰小公主接下来的命令。手持长剑和盾牌砂之护卫紧握着长矛按兵不动,呜咽的风声也变得安静了下来。 眼看着夏眠被说动,阿玦的唇角泛起了笑意。 小公主的身影隐在整片花海之中,染了血一般刺眼的红色和大漠漫天的黄沙形成了鲜明对比,而她带着迷茫的神色沉在了阴影之中,一时之间看不真切。但是阿玦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站在原地,等到着夏眠最终的选择。 与其说是等待,倒不如说阿玦已经带了笃定。 毕竟楼兰小公主的反应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当强撑起来的坚决与锐意被过分多的感情冲散,阿眠仿佛重新变成了那个只有在阿姊面前才会表现的乖顺的小女孩,她手持着长刃一步步地靠近,面上的神色晦暗不明,最后又变成了某种带着破釜沉舟般的决然。 最终阿眠在神庙前顿住脚步,停在了阿玦的面前。 剑锋的冷勾起纷飞的黄沙,刃锋映衬着阿眠绝美动人的一双眼眸,她没有将手中的长剑指向自己的阿姊,而是骤然蓄力将长剑插在了神庙的祭坛前,她的动作太过用力,仿若没有留下任何余地。 “我曾经遗憾过一次,不想遗憾第二次,既然这样,那就试试吧。” 伴随这句话的尾音落下,夏眠朝着阿玦的方向伸出了手。 而在下一秒,她们两个的手扣在了一起。 漫天遍野的沙砾都在随之叫嚣,逸散而出的神力澎湃翻涌,一瞬之间的天塌地陷,时空都仿佛被撕裂开了。周遭的狂风席卷着黄沙,遮蔽着沙漠之中的一切景物,巨大冲击力如同毁天灭地,金色的光芒顺着阿玦和阿眠搭在一起的指尖不断蔓延,将立在神庙门口的神女长剑笼罩其中。 而后那些纠缠的曼陀罗花也开得更盛了。 艳丽妖异的血色升腾起浓重的雾气,笼罩在夏眠的身畔,金色的光芒顺着阿玦手中的玉如意丝丝缕缕地弥漫着,又淡淡消散在了半空。直到金色和血色彻底交织,从最初的互相排斥,渐渐变成单方面的吞噬和逐渐的融合,虚空之中.出现了无法预估的强烈碰撞。 何漫舟的灵魂像是悬浮在半空之中,她看着自己的肉身被光芒包裹,抬头便是清晰可见的浓云散开的阴霾。 神庙前方的祭台周遭散发着的诡异光芒,横立在地面上的长剑也随之更加黯淡了几分,原本四散的神女的战衣正在快速拼凑到一起,任谁也不能确认这是阿玦的计划正在进行,还是不受控制的邪神将会再次降临于世。 在强烈的冲击之中,何漫舟的意识越发恍惚了,她的感官越来越淡,最后便只剩下朦胧与虚幻。 濒临昏厥之际,她好像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白亦从?” 第二百七十三章 再见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这声压得很低的呢喃,顺着何漫舟的唇缝溢了出来。 在时空扭曲所带来的强烈冲.撞感之中,何漫舟忍不住向前伸出了手。她想要抓住眼前渐渐消散的东西,可惜幻象只是幻象,泡影也只是泡影,到手之后不过是一捧握不住的沙。 漫天席卷的黄沙宛如澎湃汹涌的巨浪,很快早眼前全部的景象尽数吞没掉了,连带着白亦从的身影也变得极浅极淡,宛如仅仅只是何漫舟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产生的幻觉。 ....... 都说在临死之前,会回顾一生的记忆,会见到自己最爱的人,原来是真的吗? 何漫舟这样想着,只觉得原本就脱离肉身的灵魂更加脆弱下来了。 无尽的金色光芒还在蔓延,这段不短不长的二十几载岁月,并没有什么大喜大悲,一切都自然而又顺遂。虽然没有超乎常人的好运气,命运也算善待于何漫舟,可以被身边的人充满善意地拥抱着,有三五知己交心知底,有一位爱人相随相伴,对于她来说都是最为难能可贵的回忆。 没有做到的事情有很多,没有来得及尝试的事情也有很多。 不过现在来看都没有机会再去实现了。 放在早前何漫舟做梦也想不到这场坞城之行会演变成现如今的这种结果,她只是想调查爸爸的下落,却被卷入到了巫族的迷局之中。原本她只是站在旁观的姿态探究整个事情的全貌,最终却是彻底无法脱身,甚至现在还要为了终结这一切付出生命的代价。 但是当这场祭祀结束之后,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巫族世世代代纠缠的宿命也会被打破,不会再有人进行可怕的祭祀,作为黑圣女的责任被放下,母亲想必也会得偿所愿,老何应该也会在尘埃落定之后平安吧。这已经是对于灾难的最好结果了,在整个世界的覆灭面前,一点点的牺牲显得微不足道。 但是,还在不舍什么呢? 何漫舟竭力去看向眼前的景象,想从黄沙之中把白亦从看得更加真切一点,可是她已经没有更多的力气了。 祭祀的音乐声越发浩大,周遭的一切也变得越发缥缈。 要是在最后,能多跟白亦从说说话,哪怕只是一个无声的拥抱,该多好啊。 平生第一次何漫舟忍不住去细细回味,这段短暂却美好的爱情,她还有太多的事情想要跟白亦从做,还有太多的话想要跟他去讲,可是都来不及了。但至少她没有让白亦从失望,不是吗,在宿命中的抉择发生时,何漫舟没有选择逃避,而是接纳了这一切,如果白亦从知道她的选择,也不会怪她自私,而是会站在她这一边吧。 时至如今,一切都结束了。 .......再见了。 而在黄沙漫天的尽头,白亦从正遥遥望向神庙的方向。 女孩子最后望过来的目光映在白亦从的眼睛里,那不舍与眷恋深深刺进他的心底,漫天黄沙几乎要把她纤瘦的身影彻底掩埋掉了。 毁天灭地的光芒晃疼了白亦从的眼睛。仿佛再多一秒,白亦从就会不管不顾地来到何漫舟的身边,不再让她承担这些波折与艰难。或许他应该立刻冲上前去,将自己心爱的女孩护在怀里,义无反顾地去保护她,将全部的危险都隔绝在拥抱之外,就像他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但是,不可以。 白亦从知道,现在他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既然何漫舟交付出了全部的信任,用最大的勇气来面对这些事情,既然要彻底解决楼兰古国的邪神遗留下来的灾难,不让何漫舟的付出白白浪费,那么白亦从就要彻底解决她的顾虑,让她在与阿玦融合之际出于绝对安全的状态,让这些冒险再无任何后顾之忧。 白亦从必须要保护好何漫舟,不论付出何种代价。 这样想着,他循着盛放的花卉不断前行,只身走近了危险的最深处。 与外界刺眼到令人无法直视的强光不同,纠.缠重叠着的曼陀罗花海居然是指引到了一片黑暗之中。立在暗黑的最深处的,是一位身形修长的男人,他周身裹在黑色长袍之中,帽兜遮挡着他的神色,甚至连面貌都看不真切,但是白亦从却近乎于笃定地开了口。 “哥哥,一切该结束了。” “白亦从?” 随着话语声落下,那个男人惊诧地转过头去。 一个颀长的身影顺着他的视线由远及近走过来,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被他困在山洞之中的亲生弟弟。 白亦从。 在茫茫的沙漠之中看到白亦从,显然出乎了白语秋的意料。 这个幻境原本就是由通天塔应运而生的幻境,其间存在的一切似真非真,难猜难辨,若无契机根本没有办法寻到蜃楼。更何况这花魂之力更是凶厉异常,曼陀罗花海纠.缠着无穷无尽的痴缠怨念,但凡迷失一分一毫,就会被花枝彻底吞没,成为灾祸的养分.......其中的凶险姑且不论,来者得有多么坚决的心力,才可以冲破层层迷障,来到这阵法的最中间呢?庙街 白亦从本就不该找过来,更何况还是在重重险阻之下。 像是看出了自家哥哥的疑惑,白亦从不紧不慢地说了下去。 “我顺着提早准备好的信物而来,白家先人留下来的东西,便是承载了巫族黑圣女的力量,用来破开楼兰古国蜃楼之中的迷障再轻易不过。至于你的身份暴.露之后,找出花魂的秘密,在顺着蛛丝马迹寻到你的真身,对我来说也并非难事。” “呵.......不错,不愧是我的弟弟,白亦从,我果然来时低估你了。你早就料到了这一天吗?” 白语秋把白亦从的话细细咀嚼,极为惊诧地看了他一眼,想要从其中分辨出一下什么。 “这不应该,你从没有恢复记忆,也不知晓我的身份。白亦从,你连到底如何找到蜃楼都不知晓,根本来不及提前准备,为什么可以顺着虚幻窥探到真实。” “我确实是到了那处山洞才知晓你的计划,但是与我而言,花魂的主人才是最后要对付的敌人,不论那个人是谁,都不会影响我的计划。只不过发现了那个人居然是你,哥哥,我猜不到你的身份,但不影响我窥探出你的目的,提前留下媒介。” “所以你到底将媒介留在了哪里?” “何漫舟的身上。” 随着白亦从的话音落下,白语秋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 他随手拿下了面具,露出来的是一张清秀而俊逸的脸,如果细细去看的话,会发现这张面容同白亦从有着七分相似,但是在他扭曲而古怪的笑意之中,原本的俊美便只剩下了邪异。 “呵.......我原本以为你多么重情重义,原来你跟我不过是一路人,白亦从。何漫舟对你全心全意,你却将她当做了牺牲品,打从最开始就利用她作为寻找蜃楼的工具.......对于自己浓情蜜意的爱人都尚且如此心狠手辣,难怪我会败给你。” “不,哥哥,你这次看错了,或者说,正是因为你这么想,才会从来没有赢过。” 白亦从淡淡看着白语秋,语气仿若带着莫名的悲悯。 “你太计较的得失,只想自己得到的,却不肯面对自己应该付出的。早在从坞城的古庙回来之后,我便把打开神龛后密道的珐琅彩怀表其中的一半放在了何漫舟那里,这并非是想要利用她找到蜃楼,而是我早已经做好了替她解决一切的准备。” “什么?”白语秋极为惊诧地看了白亦从一眼。 “我早知道何漫舟的身份特殊,你们既然将古画送到了何盛的手上,时隔一年之后又让何漫舟查到线索,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既然你们的目标是小舟,我首要的事情就是保护好她,提前将法琅彩怀表放到她的身上,凭借着这份感应,我便可以跟她一起进入蜃楼的幻境之中。就比如现在,我正在做的这样——不论付出何种代价,都会彻底守住她的后背。” “呵......真没想到,你倒是个情种。” “保护自己所爱之人,并非伟大的事情,不过是出自于本心罢了。”白亦从的眼睫微微敛起,语气也显得平淡,“而你的本心呢,哥哥,你敢面对自己的内心吗?” “如果本心只是情爱的话,这些在生死面前毫无意义。” “毫无意义么?”白亦从将这句话低低重复了一句,定定地看着白语秋,像是在捕捉一些什么,“楼兰小公主也不是你的特例么,如果心里没有她,你在犹豫什么,如果心里有她,你理应当知道花魂的主人强行切断花魂与小公主之间的联系,虽然可以阻止神祗的融合。可是失去花魂汲取的力量,等待小公主的只有死路一条。” 随着言语的咄咄相逼,趁着白语秋失神的空档,白亦从已经到了他的身畔。 “哥哥,究竟该怎么做,你真的想好了吗?” 白语秋:“........” 那一瞬间,白语秋手上操纵阵法的动作顿住了。 许多记忆走马观花地席卷而来,他想起了在白家的年少时代,自己表面上是多么意气风发,但是那些繁华不过是表象罢了。他知晓父亲的淡漠,如若自己不是白家最优秀的继承者,很快就会被白亦从取而代之,更遑论还有那个从来不拿正眼瞧他的爷爷。 白家老爷子私下里教授白亦从一些东西,甚至有关于白家的秘密,白语秋也是有所耳闻,这对于未来的白家家主不亚于奇耻大辱。有什么是他这个名正言顺的长子不可以知晓,旁人却可以知晓的呢,表面的光鲜之下无非是一片旁人所不能理解的黑暗罢了。 在最后,白语秋想到了自己病入膏肓的时候。 最为迷茫和绝望的时候,他靠着虚无缥缈的梦境成眠。 后来纠.缠成为许多人梦魇的曼陀罗花海,在白语秋的心目中却是唯一的净土,是他心心念念的幻梦。 “想要知道我的名字吗.......” 当时女孩子轻柔的声线,白语秋记到了现如今,最后成为时过境迁后的觊觎。 那场合作到底有几分利益交换,又有几分情难自控,到了故事最末尾又如何分辨得清楚呢?他只是记得小公主清澈动人的声线,她一袭素白的衣裙融在了漫天遍野的曼陀罗花海里,好像连骇人的血色纠.缠都多了几分清新与纯净。 “我叫阿眠。” 第二百七十四章 神祗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那是多么美好的一个夏天。 穷途末路之时不受控制的心动,足以定义此后的每一个夏天。 所以从那以后,白语秋固执地称阿眠为夏眠。楼兰小公主也欣然接受了这个名字,于她而言,这不过是重生之后的改名换姓,就像是她不想面对曾经那段往事一般。 如果没有楼兰小公主,自己会是什么样,可能会伴随着生命的终结,结束这潦草的一生吧。 那些意难平到最后仅仅只是意难平,没有人真的在意他的感受。 那么阿眠又曾经在意过他吗? 白语秋顺着这些年来记忆的罅隙仔细揣摩,却得不到准确的答案。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开始思考白亦从的话,想要从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事情之中,找到某种准确答案。 许多细碎的记忆翻涌而来,有小公主清纯动人的笑靥,有互相较量的剑拔弩张,有次仁格桑质问一般的一句话,“我承认我对央金有着旁的心思,但是你呢,将我的感情看得这么透彻,你又是透过我和央金,在看着谁和谁呢?” 是谁和谁? 这些年来,白语秋从未表现出对小公主的过分爱慕,一切都被他掺杂利益交换的手段掩饰着,少有的心动也仅仅只像是囿于私欲的占有,担不起一句爱字。大抵是为了出于心安,白语秋始终不肯承认自己对于夏眠的特例,很多事情就像有着一道无形的界限,没有越过界限一切都是尚可自控,但凡越过多一步就再无路可以回头。 而这些情绪深究起来到底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害怕吗。 事实上白语秋最清楚答案,那也是他始终不想承认的答案。 当初自己为什么会义无反顾地去西.藏,这些年来又是为什么一步步地筹谋大计,他究竟是贪恋着虚无缥缈而又无比孤寂的永生,还是贪恋着操纵神祗的占有欲,亦或仅仅只是想要打破束缚着他和小公主的身份,解除花魂对他们的控制,以换取某种全新的可能。 支撑原本应该死去的人继续苟活于世上,以这种不人不鬼,不见天光的方式存在着,本就是逆天而为。 有悖天道之事,最后又真的可以得到上天的垂怜吗? 白语秋思索着这些,迟疑也不过短短几秒。 如果以花魂主人之名,让这些澎湃的力量彻底反噬,直接抽空夏眠的生命力,当然可以结束神力的融合,彻底阻止阿玦的计划,他原本也是打算这样做的。或许在反噬的那一瞬间,他会被失去控制的花魂撕成碎片,也或许会因祸得福地融合力量。 但是不论哪一种,小公主的后果都可想而知,一如白亦从所说的那样,她会因为供给的养分被抽干而死,没有一丝一毫的回旋余地。 所以,失去夏眠的大局,还真的有意义吗? 白语秋怎么可以伤害她呢? ....... 心软不过是一瞬之间的事情。 翻涌而来的情绪冲击着白语秋的内心,这样的恍惚对于他来说太过陌生,显然不该出现在战斗的时候,可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越是冷静自持的人,惯常把心思藏在心底最深处,越是难以面对突如其来的情绪反噬。更遑论白语秋对待夏眠的感情,早在日积月累之间渗入骨髓,成为了他不愿提及的心魔。 如何扭转现在的局面,白语秋再知晓不过,可知道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他真的可以下得去手吗? 呼啸着的狂风像是要把耳膜撕碎,末了是白亦从隔着风声传来的一句。 “哥哥,收手吧。” 伴随着白亦从的话语声落下,他已经彻底贴近白语秋的身畔。 男人结实有力的臂膀拧过手腕,一击勾拳打到了白语秋的肩侧,瞬间将他击倒在了地面上。借着白语秋错愕的瞬间,白亦从直截了当地将手中的东西掷到盛发着的曼陀罗花之中。 “白亦从,你........” 待白语秋看清落在曼陀罗花海之中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他彻底乱了阵脚——那正是白家先人留下的信物,与何漫舟身上的法琅彩怀表对应的另一部分。这是白亦从可以顺着迷雾找到幻境核心的原因,也是此刻彻底摧毁他的计划的物件。 花魂的阵眼被沾染了黑巫女力量的圣物击中。 大阵彻底破了。 不过短短一瞬之间,狰狞着盛发的曼陀罗花渐渐平息了下来。 当染血一般的艳红渐渐褪去,失去了最后的一丝阻碍之后,原本与金色光芒互相交织的血色也渐渐退散下去,阿眠周遭的花卉在放肆生长之后,重新归于她的控制。而在不远的地方,由阿玦开启的可怕祭祀还在继续着,召唤神明的仪式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曾经的楼兰大祭司为这场祭祀做出了十几年的准备,最终却因为谎言和变数出现了偏差。到了千年之后的现在,补救显然为时已晚,并且风险更为强大。没有了楼兰古国万千民众的念力作为加持,这场祭祀的力量并不完整,稍有不慎就会因为心力不足而被过分强大的力量反噬,更遑论将分散的神力汇聚一处,本身就充斥着巨大的风险。 而阿玦和阿眠偏偏就是在铤而走险。 环绕在夏眠和阿玦身上的光芒愈发肆意,仿佛带着吞没天地一般的强大。可怕的诵经声如同催眠一般,单调而持续的声音不断扩散,整个空旷的大漠都被这样重复的声音笼罩住了。 由泥沙幻化出来的怪物越来越多,他们手持着长剑与盾牌,带着无穷无尽的杀伐气息,仿佛一支可以毁天灭地的军队。 但是在两位圣女的指令之下,他们张牙舞爪的姿态却无关于杀戮,而是列成近乎于整齐划一的队列,纷纷跪拜在祭坛的下方,犹如再虔诚不过的信徒。祭祀的音乐渐渐响起又渐渐终结,随着最后一个鼓点落下,泥沙幻化的鬼魅在巨剑面前臣服,逐渐凝聚成并排跪拜着的暗影,那种诡异感无法形容,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汗毛直竖。 而在光芒渐渐散去之后,虚空之中居然浮起一个人影。 神女的战衣四散的碎片快速契合到这个人影的身上,世间全部圣洁的词汇用来形容这一刻的光辉都显得匮乏。 那是个光是遥遥望去一眼,就足够让世人跪拜和瞻仰的神明。金缕衣外围是一层厚重而华丽的盔甲,圣龙珠为她发间的点缀,青玉履穿在了她赤.裸而纤细的双足之上,散发着逼人金光的玉如意则被她握在手里。 .......神祗降世。 白语秋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此刻大局已定,即便是花魂之主也再没有办法阻止曼陀罗花的颓败之势,在盛大的花卉彻底枯萎下去的时候,白语秋就错过了阻止阿眠挥散力量的机会。而现在阿玦和阿眠的力量彻底融合,“神女的战衣”重新聚集一处,何漫舟这个最完美的容器承载了全部的神力,终于将巫族积蓄千载的力量彻底消化,幻化成为了真正的神明。 强大的光芒代表着绝对的力量压制,深.入骨髓的恐惧吞噬周遭的一切。 在神祗降世的一瞬,怪物们纷纷起身,朝着苏醒的女神逼近了。 它们原本该是神祗最忠诚的信徒,但是当庞大的神力失控之际,忠诚也会成为某种反噬,转而变成无休无止被冠名为“正义”的杀戮,在“神女的战衣”渐渐拼凑起来之际幻化成为心魔,将这份并无明确善恶的力量玷污,当年阿玦的失控也正是因为如此。 耀眼的光芒遮蔽了天光,曼陀罗花纠.缠的藤蔓肆意生长。 而这一次,新生的神祗没有动摇,而是款款上前,拔出了神庙前的那柄长剑。 那是惊天动地的一次挥斩。 剑锋携带的冷寒宛如冰雪堆砌,剑刃上带着九天月光的清冷,在神女的挥斩之下,半空中凝结出了一道巨大的剑影,虚虚漂浮到了沙漠之上,那光芒仿若要把周遭的一切吞没。直至神祗持在手中的长剑落下,宛如进行最终的审.判。 遮天蔽日的耀目光芒四下溢出,带着至纯至圣的力量,将泥沙凝结的怪物们彻底笼罩在了其中。 然后便是彻底的爆炸。 至此,全部污.秽都被清理干净,只剩下了遍地耀光。 “.......她居然成功了。” 看着彻底失控的局面,白语秋低低呢喃了一声,他的目光落在了白亦从的身上,而那个男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冷静自持,即便是打斗让他衣衫凌乱,也没有影响那份从容。 “我知道她可以做到,一如她始终选择相信我。” 白语秋当然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伴随着泥沙凝结的军队消失的,是漫天遍野怒放着的曼陀罗花。永生的轮回已经终结,失控的神力两相抵消终于彻底释放,那么由神力滋养出来的花魂和花魂孕育着的怪物,自然也没有了存活的可能。 “呵,我败了。” 讲出这句话的时候,白语秋居然没有觉得伤感。 相当讽刺的是,直到这一刻他才觉得释然,仿佛这是他和夏眠最好的结局。 ........ 不知过了多久,耀目的金色光芒终于黯淡下去了。 成千上万由泥沙凝聚而成的怪物被斩杀于神女的长剑之下,彻底消失在了虚空之中,在最后的那一霎,身着盔甲的神女也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量,散成星星点点的金光。无尽的光芒把天地间所有的污.秽彻底洗涤,曼陀罗花海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片祥和。 全部的惶恐与灾难尘埃落定,像是没有发生过。 随着光芒消失,何漫舟的身影渐渐浮现出来,她的头剧痛不已,纤瘦的身体从盔甲之中跌落下来,仿佛下一秒就会晕倒一样。眼前的一切似真非真,连接着虚幻的通天塔也在破碎,何漫舟抬起头,可以清晰地看到纯白的砖瓦正在倾塌。 漫天黄沙席卷而来,景象变得不再完整,仅仅像是漫长而又无比真实的梦境。 而现在,一切终于结束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完结章) 梦醒 - 山水密码 - 糖罐小润 ( ) 何漫舟像是做个一场极为漫长的梦境。 纠.缠着她思绪的是许多荒谬到不合理的东西,偏偏梦境中的景象都太过真切,不论是漫天黄沙的席卷,还是高高在上的神明的降世,都深深刻在了她的脑海中。直到最后,强烈的光芒在神女的长剑斩下,世间的一切污.秽都被清除了。 通天塔在快速崩塌,幻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就像是这个世界正在随着漫天沙砾消散。那些遗留千年的力量两两相抵,直至此刻终于烟消云散了。曼陀罗花在快速枯萎,神女的战衣也因为神力彻底耗尽而成为粉末,最后一同变为四散的金光。 失去了花魂的力量,阿眠的身影一点点淡了下去,最后几乎变成了半透明。而失去了何漫舟的肉身支撑,阿玦的灵魂也即将消散,在无限的霞光之下贴近到了阿眠的面前。 “阿姊,我们成功了吗?” “成功了,阿眠,我们成功了。” “真好.......千年之前,我就在等着这一天了,一切终于结束了,真好啊。” 直到两个渐渐透明的灵魂彻底消散,整个幻境也随之破碎了。 在光芒暗淡下去的尽头,便只剩下了无穷无尽的黑暗. 周遭的一切都重新回归到了混沌之中,分不清所谓的起始或是终结,人类的感知和情绪也变得没有任何意义了。 何漫舟几次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无形的黑色绳索束缚住了。 “你的使命已经终结了,幻境结束了。” “闭上眼睛吧.......” “结束了,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 如果至此沉入到深渊之中,就再也没有机会活下去了吧。 何漫舟这样想着,很快被催眠一般的声线控制住。 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觉得自己的感官也变得虚无,好像连挣扎都变得没有意义,不如就彻底留在这里吧。 可是却偏偏有一双温暖的手拉住了她。 “小舟,你别怕.......我带你回家。” 入耳的声线轻柔又温和,仿佛千年冰封的雪山融化成为溪流,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何漫舟无比安心.......不可以,还不可以留在这里,还有人在等她回家。然后,之后的一切都变得不再真切了。 直到人还未至,声音先至的关切问话传了过来,何漫舟才终于重新睁开了眼。 “漫漫,你可算醒了。” 何漫舟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正对上一双清澈动人的圆眼睛。 那个女孩子微微皱着眉头,看向何漫舟的时候,她的目光中透着明显的关切,并且以絮絮叨叨的碎碎念形式表现了出来。 “我说漫漫啊,你这个人忙起来真是不要命啊,我们当然都知道画展很重要,但是身体就不重要了吗?好家伙,这也就是何馆长不在你的身边看着你,你就什么妖都敢作了。居然熬了三个通宵改画,不眠不休,真有你的啊大劳模。最后刚出画室就晕在了门口,被同学送到到了医院挂葡.萄糖,一直晕到了现在........等一会儿何馆长回来了,他保准儿好一通教育你。” 来人正是天问堂博物馆的小前台,罗溪溪。 何漫舟还没有彻底回过味来,就被罗溪溪的这一通连番轰炸彻底搞蒙了。 “老何.......”何漫舟有些惊讶地扬了扬眉梢,很快抓住了重点,“我爸怎么了,他一会儿回来是什么意思?还有你说我不眠不休改画?” “对啊,你是睡糊涂了吗?”罗溪溪极为惊讶地看了何漫舟一眼,宛如在看地主家的傻儿子,“为了新年画展你都准备了一个月了,何馆长出差之前,你还特意嘱咐他一定要在画展之前回来,昨天还打了好几个电话跟他确认航班呢,这都能忘吗?” “画展?”何漫舟彻底愣了。 她心说,自己从坞城到西.藏出生入死,你要是说我晕倒在了雪山之中,被偶然路过的登山队救了下来还有一点可能,可是我都不在z市,怎么可能晕在画室门口呢,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眼看着事态发展出乎意料,显得越来越不着调,何漫舟连忙起身,翻了翻放在床头柜上的日历。 纸张上上清清楚楚的大字写得明明白白,时间居然回到了一年之前。 这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自己睡糊涂了,还是大家全都糊涂了? 何漫舟努力按捺下心间的迷惑,将紧紧闭合的窗户打开了一小道缝隙。 正逢隆冬的十二月,四合院的青砖黛瓦上落了厚厚一层雪,光是打开窗逼人的寒气就扑面而来,连风中都透着丝丝缕缕的凉意。窗外翠竹的影子斑驳在青石板的地砖上,映衬着庭院的角落精心布置的假山石,这里正是天问堂博物馆。 “我爸呢?”何漫舟努力整理着思绪,捡了最重要的一句问道。 “现在应该正在飞机上,十一点落地。“罗溪溪勤勤恳恳地回答道,”虽然时间有点紧张,不过参加你画展的开幕式,绝对是绰绰有余的啦,你不用担心了.......漫漫,你不是昨天都问过了吗?” “那期期姐和沈师哥呢?” “当然是各上各的班啊.......” 罗溪溪着实搞不懂为什么老板的女儿这么跳跃性思维,得亏有何盛这位大教授撑着台面,不然这么大的家业交到她的手上,可得多么的让人操心啊。大抵是无拘无束的性格,罗溪溪怎么想的,就怎么顺嘴说出来了。 “漫漫啊,你可长点心吧。” 何漫舟:“........” 喂,不明情况的群众朋友,到底是谁不长心啊? 伴随着良久的沉默,何漫舟分明想要问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可是最后她什么都不想问了。 所以,一切彻底结束了吗? 如果回到了最初的起.点,那么因为调查“神女的战衣”而经历的事情该怎么算,那些危险与艰辛,冒险与坎坷,神女降世的巨大灾难,前路未卜的如履薄冰,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吗? 时间倒退回了一年前,又怎么解释那些历历在目呢? 现如今全部的事情都有所好转,何漫舟也觉得松了一口气,可是发生过的事情和托付出去的感情要怎么应对,难道在终于风平浪静之后,她居然把白亦从弄丢了吗? 还没有等何漫舟想出个所以然来,就看见半掩着的门被推开了。来者一袭黑色的毛呢外套,脖子上戴着白色的围巾,大抵是因为外边太冷的缘故,他进门之后携裹了一身寒气,眼镜上也带着薄薄的一层雾气。 “沈师哥,你怎么来了?” “说好今天送你去画展,忘记了?” 沈川源的语气温和而得体,正是何漫舟最为熟悉的亲近,但是女孩子的第六感总是很分明,她下意识地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哪里出现了变化。好像较之从前多了一丝生疏,又少了一丝关切,宛如经历了某种天翻地覆的大事。 可是,这期间又发生过什么呢? “身体好一些了吗,漫漫,你还是需要注意休息。” “没事了,不用担心,我知道的。”何漫舟被沈川源的声音拉回了思绪,很快小声嘀咕了一句,“那个......期期姐呢,她跟你联系了吗?” “顾期说,她的学校有一点急事要处理,好像是有个难缠的新学生,她会稍微迟一点到,直接去你的画展。” “好.......没关系的。” “那剩下的话在路上再问吧,你赶紧起床收拾一下,我送你去画展。” 何漫舟点了点头,虽然还是满脑子的问号,但现在也不是问的时候了。 这样的恍惚感一直影响,一路驱车去到了画展,何漫舟还没有彻底回神过来。如果她稍微把心思放在旁的事情上,就会发现沈川源的脖颈上挂着一根极细的红绳,下边绑着的是一个手工刺绣的护身符,那本不应该是属于一年之前的东西。 等到沈川源将车停好,何漫舟才勉强打起了几分精神。 她和沈川源并肩走到了会场门口的时候,便看见何盛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明显是从机场直接过来的,甚至连行李都没有来得及放。见到了何漫舟之后,何盛上前几步,笑吟吟地开了口。 “小舟,画展准备得怎么样了,爸爸没有迟到吧?宝贝女儿第一次办画展,开幕式我怎么可能错过啊。” “没有,爸爸......” 何漫舟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克制着自己声线的颤抖,不至于因为此刻的突发.情况落下泪来。时间回到了一年之前,曾经被她当做梦魇的画展居然如期而至,好像一切都按照她所期望的方式回归了正途,而她心心念念的爸爸,正好端端地站在她的面前。 这是她曾经盼望着的,最为完美的结果,如今终于实现了。 只不过少了那个人,这一切还完整吗? 会场已经有很多人来了,开幕式的时间也很快就要到了。 何漫舟才刚跨入大门,就看见会场的正中央摆着一个三米余高的巨大的心形花束,其中尽是白玫瑰和蓝玫瑰的拼凑,也幸亏会展大厅足够宽敞,才能装得下这么一个庞然大物。看着这个巨大的花篮,何漫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吐槽这种土嗨土嗨的浮夸审美,还是感慨送花的人家大业大,在没用的事情上居然舍得一掷千金,最为尴尬的是,这上边居然还有着她的名字。 “这是什么?” “是白玉楼的大老板送来的,说是给你庆祝的见面礼。” 负责会场布置的女孩是何盛带的研究生,知道天问堂博物馆跟何漫舟的关系,也对白家在古董圈子里的地位有所耳闻。所以她的目光在何漫舟身上停了几秒,又斟酌着说了下去。 “同时还有一个半人高的青花瓷瓶,据说是直接送到你们天问堂博物馆了。漫漫,天问堂博物馆什么时候跟白玉楼有合作了,那个瓷瓶可不便宜,这可是好大的人情啊。” 这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何漫舟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白玉楼.......”何漫舟连忙问道,“是白玉楼的大老板亲自送来的吗,那个,他人呢?” “是啊,就是他亲自送来的,还带了个打下手的小助理。大老板好像送完东西就离开了......说起来,他刚走不久,几分钟之前才刚把花送来的,你进门的时候没有看见他吗——哎,哎,漫漫,我话还没说完呢?” 但是何漫舟多一分钟也不想等了,她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也不管马上开始的画展是否需要确认,当即朝门口的方向跑了出去。 等到何漫舟冲出门的时候,白亦从正靠在廊柱旁边抽烟。 上一秒何大小姐还在不管不顾地迫不及待,可是真的见到白亦从,她反倒开始紧张,不知道说什么了。 “白亦从......那个,你好?” 眼看着何漫舟憋了好半天就憋出这么一句,白亦从深感这个小丫头有点傻,不过她傻起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白老板早就习惯成自然了。 于是他只是淡淡一挑眉梢,随手掐灭了烟,自眼尾勾起目光玩味地落在了何漫舟的身上。 “见面你只想跟我说这个?” “啊,不是.......”何漫舟也不知道白亦从这是什么态度,更不知道怎么才能表现得友好一点,只得继续打着官腔说胡话,表现自己温柔得体的一面,“那什么,初次见面就送了这么大的见面礼,谢谢你啊。” “知道你师姐顾期为什么会迟到吗?”白亦从被何漫舟语无伦次的模样逗笑了,他的语气微微一顿,主动开始提点这个蒙在鼓里的小丫头。“我那个表弟柳慕,要死要活地去z大读研究生,家里人都拦不住,至于顾期的课,更是堂堂不落地在听,所以你懂我的意思了么?” 何漫舟觉得自己的大脑好像短路了,隐隐约约像是悟出了一些什么,偏偏不敢确认,只得很诚恳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 “算了,以你的理解能力,让你独自将这些事情重新理顺,无非是在浪费时间。”所幸白亦从没有继续为难何漫舟,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我就不兜圈子了,你记得的一切,我都记得,不仅仅是我,所有因为“神女的战衣”而被影响到的人,都保留了那段记忆。蜃楼的破碎代表着那段历史的终结,但是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东西,就是你说感受到的这些。” “那......一切都结束了吗?”何漫舟努力理解着一切,终于问道。 “楼兰古国的事情结束了,但是你我之间,还远远不够。”白亦从直直地看着何漫舟,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认真地回答着她的问题,“换个更直接的说法,小舟,我有门生意要跟你谈。” 何漫舟还处于一头雾水阶段,只得傻乎乎地追问一句。 “什么生意?” 回应她的是一个不讲道理的吻,白亦从的声线温柔而低沉,简单的字句里包裹着无尽的爱意。 一如唇间未散的烟尾,随纠.缠尽数交换给了何漫舟,丝丝缕缕地刻在她的心里。 “恋爱生意,只有我跟你,以后一起经营。”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