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有美人兮归故里 她从睡梦中惊醒,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不住得滑落。 风吹起帘摆,窗外隐隐约约有雷光闪过。 “轰隆!”一道惊雷响起,嵇若思尚还浑浑噩噩的意识此时陡然惊醒。 嵇若思一向习惯的无甚多表情的面孔此时溃然崩塌溃。 她的脸上是难掩的惊讶,冷汗湿透在白色的里衣上,眼睛却恨不得黏在这间房子熟悉的布置,摆设上。 失汗的双手紧紧的抓着身上盖着的锦被,嵇若思惊讶的神色不知何时悄然退却,低着头,浓密的睫毛下,闪烁着着明晦难测的幽光。 嵇若思开始打量起这间熟悉的房间,眼神里带着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温柔与怀念,甚至还有一丝贪恋。 她的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却一动不动得保持着一个姿势在床铺上坐了良久。一方面是让她惊喜的不敢相信,而另一方面却又是雾蒙蒙的迷茫。 如果这是一场梦,她希望可以永远不醒来。 跌跌撞撞地下了床,嵇若思双手颤抖着抓起桌子上的铜镜。幽暗的镜影里,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女黛眉紧皱,让人不由得想要伸手抚平她的眉头。 只一眼,她便确定,这是她年少时的模样。脸上是这个年纪的女孩独有的活力,而不是那些年她身在乱世心如死灰的冷冽沧桑。 恍如隔世! 嵇若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一个诡谲的微笑,可不是隔了一世啊! 快速的胡乱套好衣服,嵇若思在地上站定,一步步走向外走去。 她尽量放缓脚步,每一步都踏得很实,出了房间,眼前是繁星密布的夜空,空气里也没有一丝湿气,仿佛刚才的雷声只是她的错觉。 四处环视,西侧小丫鬟的偏房里面,几点橘色的亮光明明暗暗,许是又忘了剪烛了。 院子里那两棵桃树还未被砍掉,满树繁花在春末时节看起来已有颓势。 时不时有凉风吹过她的面颊,也吹起了地上层层叠叠的淡粉色花瓣,卷着泥土的芬芳落在她的手上。 这时,嵇若思才感觉到了些许真实。 这是半月崖,她十六岁之前的半月崖。 天空中漆黑无比,只有一轮弯月和一颗渺小,却在黑暗的衬托下,显得无比明亮的星星。嵇若思神色飘渺的仰起脖子,黑色的眸子仿佛与黑暗融为一起,脑海里不断的闪过她死去的时候的画面。 嵇若思以为,从小没有娘亲,后来爹爹死了,大师兄失踪,二师兄也死了,她一个人撑起偌大的半月崖,尘世上亲近的人却都没了,这样已经够惨了…… 没想到她却只猜对了个开头。 当她在鸣州被抓到地牢里时,她依然可以冷静应对。可她还没有呆稳,有的人,便迫不及待给她灌了毒药,她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死在了阴暗的地牢里…… 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她想:原来是想她错了啊,够惨算什么,她还可以更惨啊…… 可谁知她一睁眼,过眼事事皆为少年时! “我回来了。”嵇若思对着夜空说。 周围一片静谧,只有稀零的蝉鸣声和风穿过林间的“簌簌”声回应着她。 一阵冷风吹过,嵇若思打了一个寒颤。 还是春末时节,夜晚温度很低。嵇若思跑出来了的时候只套了一件单衣,单薄的身影此时站在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然而身体上的冷意和她心里的冷意比起来丝毫不足为题。 苍天饶过谁! 爹爹常说,她的聪慧从不逊于大师兄和二师兄,前世她明明怀有大才,一生却过得凄惨无比,明明即使只是随便追随一方枭雄,她也能安稳度日。 可她就是放不下啊,放不下亲人身死,孤身一人的寂楚,放不下爹爹死后自己执掌半月崖却让它险些覆灭的罪孽,放不下那些深藏心底难以湮灭的仇恨…… 她任性够了,回过头来才发现,她什么都没有了。 她以为半月崖有多固若金汤呢?六国不敢犯它,世人都敬畏它,可乱世来了,有人妻离子散难易饱食,有人摒除道德丧心病狂,有人招兵买马趁机而入…… 乱世有多乱呢?制度沦丧,处处征战……在这些面前,半月崖又算什么? 没有实力,不能自保。适者生存,弱者淘汰,所以她死了吗? 生于安乐,死于忧患。 她也为自己的任性,愚蠢,付足了代价。 嵇若思伸手摸了摸脸颊,入手之间,泪湿一片。 她终于忍不下来,半跪在地上,顷刻间潸然泪下,泣不成声。 “啊!”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响破苍穹的尖叫声,嵇若思用袖子抹了抹眼角残存的眼泪,转过身看去。 一个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小姑娘衣衫凌乱得跌坐在地上,双手紧紧的捂住嘴巴,手上的灯笼滚落在一旁。 “绿绮?怎么了?”看到地上的小姑娘,嵇若思脱口而出,向绿绮走去。 绿绮和她离得远,嵇若思的声音还未传到她的耳朵里便已经消散在风中。 远远的,绿绮只看到那个鬼一般的白色的身影向她走来。眼看白色鬼影离她越来越近,绿绮不自觉地向后挪动,心脏更是提到了嗓子眼,死死地咬着下唇。 直到那鬼影走到了绿绮的面前。 借着灯笼微弱得随时可能灭掉的光,绿绮才看清楚那身影原来是一个人,她心有余悸得深深吸了一口气,提着的心重重放下。 “姑……姑娘!”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绿绮的眼中。 “嗯。”嵇若思把绿绮从地上拉起来,问道“你方才尖叫什么?” 绿绮想起自己刚才的狼狈样子,脸上不由得发烫:“绿绮刚才还以为看到了鬼!结果……” 嵇若思敏锐的抓住了“鬼”这个字,自己此时披头散发,穿着白色的单衣,即使不看镜子,她也想象得到她现在的样子,在这黑夜里,可不就是活脱脱一个女鬼! 嵇若思自嘲的笑了笑,不说外表的样子,她一个死过的人,如今侥幸回到了过去,内里却也是一只鬼。 嵇若思的样子让绿绮心里有些发悸,担心的叫了一句:“姑娘……” “嗯。”嵇若思也发觉自己的神色不对,收敛了自己的表情问道,“怎么了?” 绿绮关切的问道:“姑娘,你在外面有什么事吗?”她记得姑娘一向是最喜欢睡觉的,而现在姑娘却反常的在院子外面。 “无事。只是随便看看风景,”嵇若思指着天空说,“很美。” 绿绮跟着嵇若思指的方向看去,漆黑的天空只有一轮被乌云遮住一大半的月亮和一个星星。 绿绮睁大了眼睛,也没看出这黑漆漆的一片有什么好看,她点着头心里却想:姑娘这么说一定有她的用意,我看不出来什么,果然还是我的学识太过浅薄了。 嵇若思看着她的样子,没有再说什么。景对于她的确很美,只是看的人不同,时间不同,相同的景看到的也是不一样的东西。 “绿绮,你跟着我也有几年了吧?”嵇若思突然问道。 “是啊。”绿绮有些不明白她问这些做什么,却还是说道,“都五年了呢!” 五年!绿绮是她十岁时他爹给她买的丫鬟。一群丫鬟里,她一眼就注意到绿绮这个长的最俏的丫鬟。当时她对琴兴趣正深,便给绿绮取了这么个琴名。美人取古琴,相得益彰。 绿绮被买回来时是十二岁,比她大两岁。过了五年,绿绮今年十七了,而嵇若思正是豆蔻年华! 她回到了丁酉年! 次年奉国进攻燕北国,其他四国蠢蠢欲动,狼烟四起,乱世逐渐爆发。 清月国有二师兄,燕北国最弱是第一个灭亡的国家,西初国皇权弱权臣把池幼帝,奉国有军师潜伏,而大夏国情况不明。 得到想要的消息,嵇若思拢了拢衣袖,正想回房间,突然想起来什么说道:“被我这么一打扰,你想还去起夜吗?” “啊?”绿绮愣了愣,低若蚊哼的声音响起,“想……” 绿绮话闭,随即一溜烟迅速向茅厕跑去,还不忘把地上的灯笼捡起来带上。 嵇若思抱着身体回了房间,靠在门上抿着嘴低低地笑出声来。 迅速钻进被窝,躺在床上感受着被窝里的余温,嵇若思第一次安稳的睡着。 第二天阳光刚透过窗棂,在房间中照射出一团光影时,嵇若思就醒来了。 寻了一件浅底蓝边的水袖萝裙穿上,嵇若思随意的洗漱几下,拿起梳妆台旁的珠簪,从一头青丝中分了几束头发挽起来。 看了看时间,以往这个时辰,膳房应该已经做好早饭了吧。肚子正好“咕咕”叫起来,嵇若思便向膳房走去。 半月崖属于半隐居,崖中大多数常年呆在半月崖几乎不入世,虽然定期总有弟子结伴出去半月崖采买一些生活用品,但粮食蔬菜水果这类,半月崖都有弟子负责,算是能自给自足。 大部分弟子的一日三餐都由膳房负责,除非是胃口及叼或者本身厨艺很好的弟子才会自己设个小厨房很少来膳房。 像嵇若思这种四肢不勤的人都是一日三餐都在膳房吃。而膳房的早饭都是固定的时辰,可以来早,但来晚就什么也吃不到了。 以前嵇若思自然是不能按时起来,都是绿绮去膳房给她带早饭。 而今天她显然起的格外早,空气中浓重的雾气扑面而来。嵇若思没有去叫醒绿绮,打算一会儿也给绿绮带一份早饭。 等她慢悠悠走到膳房,膳放里已经有不少弟子了。她从小活泼好动,不像大师兄和二师兄那样只专注于练功。半月崖里的角角落落,她都跑了个遍,不管是弟子还是杂役里面几乎没有不认识她的。见她走过来了,纷纷打招呼。 第二章有美人兮风萧瑟 “师姐好!”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这个弟子的面孔有些生,应该是今年的新弟子。 嵇若思不由多看了一眼,点点头算是对他回应。 “哎,师姐看我了啊!”那个弟子抓住旁边师兄的衣袖在嵇若思走过去后说道,刻意压低的声音中流露着兴奋。 “蠢货,早跟你说了,我们师姐人可和善了。”那师兄甩开那个弟子的胳膊,得意的说。 “告诉你啊,师姐不仅长的漂亮人还特别好。你要是敢欺负师姐,我们师兄弟可饶不了你……” “你们是说师姐啊,上次我不小心撞到范师兄,差点受罚,就是师姐帮我解围的。”一个弟子插嘴道。 “我说师姐怎么总跟范师兄几个不对头,我也看不惯他们那么嚣张!” …… 身后一句接一句的讨论不时飘到嵇若思的耳朵里,她感慨的想:原来自己当年在半月崖这么受欢迎啊! 早饭很简单,主食是蒸饼和白粥。膳房里飘满了食物的香气,吞咽声此起彼伏。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笑闹声,以范闵瀚为首的一众弟子走进膳房,冷不丁看到膳房里的嵇若思,还以为看见了幻觉。 “呦!这不是小师妹嘛!”不过范闵瀚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托着长长的调子说。 “范师兄,今天是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大早上的竟然能在膳房看到小师妹啊。”李占弦应和道。 “李师弟说的是,往日里这个时辰小师妹不是还在睡大觉呢!哈哈哈……” 膳房里渐渐静了下来,两个人还是肆无忌惮的说着。 “你们别太过分了,师姐她……”那个新弟子出言反驳道,但是说到一半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旁边的师兄打断他,把他拉远在他耳边悄悄说着嵇若思和范闵瀚一派的恩怨情仇。 除了新弟子,半月崖其他弟子都见怪不怪了,每次看到嵇若思,范闵瀚和李占弦总会来找麻烦。要是普通弟子帮了嵇若思,还会被他们殃及池鱼。 嵇若思听着声音转过身来,静静看着范闵瀚和李占弦你一句我一句的讽刺她。 范闵瀚被她的眼神看得心里发咎,不由出言“看什么看……” “有本事你打我们啊!”李占弦也在一旁巍巍的说。 膳房里越发安静,一众弟子都感觉到嵇若思今日好像不太一样了,若是往日,嵇若思早就撸着袖子上去揍了。她武功不精,轻功却远高于其他人,虽然打不过那两人,那两人也打不到她。 半月崖禁止同门除正经比试之外的打架斗殴,每次打完了,嵇若思和范闵瀚李占弦总会在戒律堂受罚。嵇若思身为先出手的人,罚的更重。 宁可自若八百也要伤敌一千的蠢货,这是嵇若思对范闵瀚和李占弦的评价。 只不过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冲动的小姑娘了,那两人说的话她听着的确很欠揍,一拳揍过去当然爽了,但她可不想刚回来,就因为两个蠢货去戒律堂受罚。 “说完了吗?”嵇若思语气平淡地问道。 扫了一圈安静的膳房,嵇若思又说:“膳房是用来吃饭的,各位师弟师妹还是不要太注意其他事了。” 其他弟子被这么一说,也不好意思看什么热闹了,窃窃私语地都转回头去吃自己的早饭了。 嵇若思一步一步向门口两人走去。 “戒律堂规矩,同门之间友好相处,互帮互助。禁止同门自相残杀,污蔑同门等。”嵇若思说道这里停顿了一下,“而两位师兄,不禁出言辱我诬我,还怂恿我破坏规矩。是何意?” “今日我不过来膳房晚了几刻,范师兄和李师兄说我这个时辰还在睡大觉是从何说起呢?以往我早上来膳房也从未见过两位师兄,我还以为,两位师兄也是在睡大觉呢。” 嵇若思不急不缓地说完这些话,她的语调平缓的没有起伏,但在场的弟子却平白感觉到了淡淡杀意。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消失在空中,嵇若思端着自己和绿绮的早饭,还有膳房里的老厨子塞给她的各种小点心,怡然回了院子。 膳房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除了与嵇若思擦肩而过的范闵瀚和李占弦。 两人脸色铁青的站在原地,以往都是他们挑衅嵇若思,哪里被她这么讽刺过。 膳房里其他弟子都兴致勃勃的讨论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范闵瀚忍无可忍吼道:“有什么好看的!再看挖了你们的眼睛!” 李占弦理智占了上线,低声劝道:“走吧,别说了,没看他们都看笑话呢!”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就不信她能一直忍着不动手……” 李占弦这样说着,心底却终究有了恐惧,一想起嵇若思最后的那个眼神,就心慌不已。 两人饿着肚子从膳房离开后,膳房里才窃窃私语的讨论起来。 “你有没有觉得师姐今日不太一样了?” “更威武更霸气了!”旁边的女弟子做西子捧心状,语气崇拜的说。 …… 早上的的事情对嵇若思来说只是一个小插曲。 嵇若思回到院子时,绿绮正好洗漱完毕。对于嵇若思竟然起的这么早,还已经去了膳房拿了早饭,绿绮嘴巴张得能塞进去一个鸡蛋那么大! 嵇若思一笑置之,现在和过去的她,区别是如此明显。 吃过早饭,她坐在院子里的桃树下,远远看起来就像在发呆。 “思丫头,又干什么呢!”院子外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喊声。 一个看起来老态龙钟,精神奕奕,走起路步步生威的老头走进院子里。周身带起一阵风吹落了一地的桃花。 老头缕着他那灰白相间辫在一起的胡子,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我都听说了啊,思丫头的“忍功”终于进步了,不过那两个小子确实是过分了。” 这老头是半月崖辈分最高的人,一直掌管着戒律堂。嵇若思不知道老头叫什么,更不知道老头今年多少岁了。只不过听她爹嵇观说,他来半月崖时,那老头就这么老了。 嵇若思一把拍掉老头乱动的手:“过分怎么没见你在戒律堂把我罚的轻一点啊!” “小气!”老头不浪费的把从嵇若思手里抢来的半块糕点塞进嘴里,含糊不清的边吃边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嵇若思笑而不语,老头大抵也是觉得自己不请自来还抢别人小姑娘的糕点有些不好意思,从宽大的袖子中掏出一个棋盘:“思丫头,来一盘?” 老头的棋艺很高,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活的时间太长,前世嵇若思和这老头下棋时,从未赢过他。 “行啊!”嵇若思答应道。 嵇若思执黑子,老头执白子。两人一来一往的在棋盘上杀逐。 “诶?思丫头的棋路怎么变了。”老头又顺手抓起桌子上的点心,“死地而后生,被你诈了!” 棋盘上原本是黑子式微,危机重重,白子占有大好优势。而嵇若思落下这一子后,棋盘上白子顿时少了一大片。 “妙哉!妙哉!”老头赞赏道,“你要是能赢老头子我,我就把我那副遗古棋谱送给你!” 老头的棋艺确实是高,棋盘上白子四面楚歌,也能制得嵇若思落子多有顾虑,与黑子势均力敌。 嵇若思俯视着棋盘,每一个棋子尽收眼底。想了片刻,再次突兀地改变棋路,不再以守为攻,开始主动反击,有点不顾大局的姿态。 “五目!”老头啧啧直道:“你这丫头,还跟我玩起了阳谋。” “老头子我也不藏拙了。”老头执起一颗白子便落在了天元,又吃掉了嵇若思两颗黑子。 棋盘上黑白棋子胜负难分,嵇若思落下手中握得有些温热的黑子,抿了一口已经凉透的茶说:“平局。” “思丫头这棋艺比起你爹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老头整理着棋盘上纷乱的棋子说,“来来来,再跟我下一局。” “不下。”嵇若思直接拒绝了老头。 刚才下棋时,她忽然想起了二师兄离开的日子,算起来,也就是明日了。 似乎从二师兄离开半月崖后,一切悲剧便前赴后继的向她袭来。要是有可能,她得找个借口让二师兄留在半月崖:“我去找二师兄了。” “这些年轻人啊!”老头看着嵇若思远去的背影,一个人在院子叹了一口气,“想当年,老头子我也是玉树临风……” 正好一阵微风吹过,树上的桃花“哗啦啦”得落了老头满身。 当真是,落红不是无情物…… 嵇若思先去了二师兄的院子里,只是刚跑到门口,她便听到院子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二师兄平时大多数时间都在院子里练剑,若是不在院子里……嵇若思想到了一个地方。 她向后山跑去,越往山林深处,隐隐约约有箫声传来。 嵇若思觉得那曲调有些熟悉,却离得太远听不清楚,她加快速度,用轻功顺着萧声寻去。 越往前走,箫声便越清晰。 山林深处,是一个清立萧索的背影坐在半月崖边那座常年风吹雨打的花岗石上,清澈的箫声在他周围的缓缓泻出,遮掩着隐隐约约的风声,从虫鸣之间穿梭而来,断断续续,时而高亢时而攸绵,好似温柔的低语,千言万语却无声诉说…… 她享受地闭上双眼,认真地听着这首从前听过无数遍,却因为吹它的人没了,而渐渐被她遗忘的曲子。 一曲必了,箫声骤然停止。 “小师妹,你来这儿做什么?”清予岚收好玉箫,从半月崖边那座常年风吹雨打的大花岗岩上闪身跳下来问道。 “来找你。”嵇若思言简意赅。 “小师妹有什么事吗?” “噢……”清予岚恍然想起了什么,又问嵇若思,“是不是又和范闵瀚打架了?” 听到清予岚的话,嵇若思默默转过头:原来当年在二师兄眼中我就是那样的熊孩子啊。 “没什么……”嵇若思说,想到她来找二师兄是有正事的,又补充道:“今天没打架。” “那小师妹……” 第三章有美人兮忆往昔 清予岚从小痴迷练剑。嵇若思在赖床的时候,他在练剑。嵇若思在半月崖上蹿下跳时,他在练剑。嵇若思因为打架在戒律堂受罚时,他在练剑。 而嵇若思来找清予岚,最多的事情就是她又和范闵瀚打架了,找二师兄帮她找场子。 “没什么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吗?”嵇若思回忆着她少时的样子,玩笑说道。 “当然可以了。呵呵……”清予岚浅浅笑着,露出两个酒窝。 嵇若思余光撇过少年精致得好似一刀一笔慢雕细琢的侧脸,竟让她也不由得恍了神。 美色误人!差点把正事忘了! “二师兄,你明天一定要走吗?”想着自己的目的,嵇若思正色问道。 “嗯。父皇召我回去。”清予岚神色淡淡的说,好似说出的话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你父皇?”嵇若思心下了然,点点头掩下心底的惊讶。只是原来的计划被清予岚这一句话全然打乱。 “原来如此啊……” 她前世的时候,只知道二师兄回了清月国,却从没想过是这个原因。 皇命难为。二师兄前世无奈做了皇帝,可她知道,二师兄从来都是无心朝政。但不代表他不争,别人就不争,他不争,别人就不对付他。 这是他身为皇族中人,身在这个位置所必须遭受的。所以,前世二师兄才会那么轻易被害死。 嵇若思改了注意:“二师兄,我还没出过半月崖。听出去采买的弟子说,外面的世界很是繁华有趣,有很多好玩的,是不是啊?” “你呀!就想着玩。”清予岚看着嵇若思兴致盎然的样子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四岁就跟着师傅来半月崖了。从未出去过。应该就是和那些弟子说的差不多吧。” “是吗?”嵇若思语气沮丧的说,“真想出去看一看!” 嵇若思说的话暗示性很强,她的说再配着她的表情,清予岚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你又胡闹,师傅是不会同意的。” “我爹在闭关,你不说又怎么会知道?”嵇若思争辩,“你就悄悄带我去。” “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哪有那些些弟子说的那么有趣。”清予岚劝说道。 “二师兄,你要是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去。”嵇若思见二师兄态度强硬,只好胡搅蛮缠。 “小师妹……”清予岚无奈地叫着嵇若思。 “就这样了。我们说定了!”嵇若思趁他还未反应过来连忙说出口,“明天走时我来找你啊!” 言语之间,嵇若思己经用轻功跑的没影了。清予岚看着她留下的残影,晃着脑袋摇头,也不去追,看不出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眼睛瞄向大花岗石,清予岚拔出身侧的剑,横空插进大花岗石上,发出“锵锵”的声音,剑过之处,零星的火花四溅,出现了几道崭新的剑痕。 清予岚踏着剑身,几秒钟便又跃到了大花岗石上,继续旁若无人地吹起了萧。 嵇若思躲在树林密集处,听到身后的山林再次传来箫声,微微地勾起嘴角,看来二师兄并不是特别反对。 心下定了定,嵇若思便打算回自己的院子了。被她丢在院子里的老头,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了。 回到院子里时,嵇若思只看到了绿绮一个人。她头上带着一朵新摘的粉嫩桃花,捧着一本书,小声念着。 “绿绮。”嵇若思走进院子里叫道。 “姑娘?你回来了!”绿绮把手上的书放在一旁的石桌上,又拿起石桌上另一本书递给嵇若思,“这是前辈给你的棋谱。” 嵇若思接过棋谱,翻开一页。上面绘着纷乱复杂的棋局,若是寻常人,一眼看进去便会被绕得晕头转向。 “收好吧。”嵇若思合上棋谱吩咐道。对于这别人本天价难求的棋谱,她没有表现出丝毫热忱。 当然不是因为她不喜欢,而是这本棋谱,她前世看过。 却并非是从老头那儿得来的! 两本棋谱都是她赢来的,她手中这本,险些失之交臂,前世那本却是赢得轻松。 “这棋谱普天之下仅此一本,无任何抄录和临摹卷。我从小得之,却对于下棋无甚天赋,送人吧,又不知送给何人,这棋谱也因此在我这里荒废了许久。” “你合我眼缘,又精通棋艺,我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我们来下一盘棋,你若赢了,这棋谱便送给你。” 临江客栈里,那人如是说。 他讲话的时候不徐不图,清雅得如山间晨时新采的茶尖,冲上滚烫的热水,不失清香反而回味无穷。 他坐在那里,便是一道风景。 与他交谈,总是能从他的眼瞳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即使自己清楚得心知,那双如墨的眼睛根本看不到自己。 她离去临江客栈的第二天,小客栈便遭洗劫了,无一活口。她临走与他告别时,那人明确说过尚要多住几天。 不过萍水相却便已阴阳两隔。嵇若思想。 “姑娘,我们今天还去不去听儒堂了?”绿绮看她在那站着发呆,询问道。虽然是询问,但是她的语气中明显是带着期冀的。 听儒堂是半月崖讲学的地方,十岁一下的第子每天都必须按时去听课,而十岁以上的弟子可以自选。 嵇若思以前性子虽然跳脱,但也因此对于学习各种东西分外求渴。每天午时,她都会带着绿绮去听儒堂。 前世今生她都是好学的。即使是在那些煎熬的日子里,她也从未放弃过学习各种新东西。 绿绮大概是受她感染,也是十分好学。 但是如今,在听儒堂里该学的东西她都懂了,她就算去了,也学不到什么东西。她一向不喜欢把时间浪费在多余的事情上。 嵇若思不想让绿绮失望,便说:“你自己一个人去吧。” “姑娘?你不去吗?”绿绮听见嵇若思这么说,惊奇的问道。 “不去。”嵇若思摇头,“我还有其他事情。”至于是什么事情,嵇若思还未想好。 …… 大夏国的边境有个卫城,与清月国,女弋国边境相交。城内各国商贸来往,繁华叫卖声不间断。 卫城西街,人流熙熙攘攘,除了穿着各异服装的行人,更多的,是被关在铁笼子里的奴役。 这些奴役有的是生来为奴,是奴隶的后代,有的是被家人卖成奴隶,还有的奴隶则是从各国被掳来…… 他们如物品一般被关在铁笼里,等着有钱人来挑选。 他们身上大部分都有伤,鞭伤,淤伤,都是因为不听话而受的惩罚。 对这些奴隶来说,被买走只不过是换了一个主人罢了。但大多数奴隶还是希望被买走,虽然不乏有些变态的人,可若是遇到一个好主人,这些尊严被践踏得破碎不堪的人的生活,与如今这些被挑选驯服备受煎熬的日子,也是一个天一个地了。 一个黑衣少年身如鬼魅般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中,他的模样平凡,是扔在人堆里完全找不出来的脸。 入眼之间的每个奴隶在他的瞳孔中不断闪过,眼神里失望,期待,忐忑的神色转换不定。对于那些西街的那些叫卖吵闹声,少年全然视若无睹,很明显,他是在找人。 太阳渐渐西斜,西街依然人声鼎沸,只不过比起午时,这里的街巷看起来不那么拥挤了。 少年依然穿梭在人群中,从午时到现在,他已经找了第三遍。有些颓然的站在西街,但每每当他想要离开时,却总是挪不动步子。 “啪!”刺耳的鞭声在他耳边响起,在西街这种事情已经司空见惯。 少年还是回头看了看。 “小杂种!呸!还想他妈的逃!”奴隶贩子嘴里的脏话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手上拿着的鞭子重重落在衣衫褴褛,跪坐在地的瘦小身躯上。 他身处的铁笼大开着铁门,手上和脚上却都套着沉重的铁链。 “老子花钱养你们,你他妈还给我摆起款子了……” 被教训的奴隶紧紧低着头,一张脸黑乎乎的只能看得出个轮廓。他及腰的长发沾满了污垢,露出的身体上血肉模糊,处处都是狰狞可怖的鞭痕。 鞭子一下又一下地打在他的身上,满身狼狈的样子却让人看不出他有一丝屈服。 周围的人对他多有同情,却都只是劝他屈服,或者幸灾乐祸得嘲笑他不自量力。 少年站在边上,也许是那奴隶似曾相识的样子让他停了下来。同样是那么不屈,不降,不辱。 当一个人站在高处受万人敬仰的时候,从没有人想过,为了站在高处那人付出了多少代价。 这奴隶虽然刻板,气节却是很好的。可惜在这种地方,放下尊严才是最好的生存方式。 这么想着,少年便多看他了两眼。 脏乱的脸渐渐与脑海中一张总是充满阳光的脸晃悠着交叠。 明明是两张似乎很像的脸,一个死气沉沉一个却阳光希望。 他与记忆中那孩子同行时,印象里几乎都是他对生活的希望美好,明明只是半大的孩子,一举一动却都成熟不已。至于那孩子的过去,少年总是听他匆匆略过…… 熟悉的轮廓在他眼底晃荡,少年的心里一个想法忽而闪过,立刻抽出剑,挥着剑背打掉了奴隶贩子挥着鞭子的手。 奴隶贩子猝不及防地倒在一边,手上的鞭子甩出老远,回过神来恶狠狠的骂到:“哪个不长眼的杂碎……” “他,多少钱?”少年没有理会奴隶贩子的谩骂,冷冷的问道。 奴隶贩子闻音看向少年,虽然被打了很丢面子,但是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利益至上。 奴隶贩子从地上爬起来,斜眼看着他,脸上露出恶意的笑容:“你想买他?少侠真是好眼光,这个奴隶啊价格可不便宜……” “说!”少年一脚把他踢飞,剑锋出鞘,指着奴隶贩子。 奴隶贩子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看向少年的眼神里充满了阴翳,却是惶恐居多:“少侠饶命啊,我说,我说!” 少年收回剑,看着他的样子无动于衷,充满了漠视,仿佛在看一个不知所谓的蝼蚁一般。 第四章有美人兮却无名 “他是虽然小的重金买到这里的。既然是少侠您要买,小的赔本买卖都行,价格您看多少合适?”奴隶贩子陪着笑说,生怕少年一个生气就用剑把自己砍了。 少年抽出一张大面额银票,甩给奴隶贩子,看向锁着奴隶的锁链:“解开!” “是,是,是!我马上就解开。”奴隶贩子找出一串钥匙,又有些迟疑的问道,“是都解开吗?少侠要是把脚链也解开,他要是逃了……” 奴隶贩子话未说完,少年冷峻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浑身哆嗦了一下,拿着成串的钥匙手忙脚乱的打开锁链上的大铁锁,连忙说:“小的这就给少侠解开!” 那奴隶被解开后,从地上站起来,兴许是长期带着重重的锁链的缘故,他的腿和手有些颤抖。低着头,依旧能看出来他是一身倔气,只是却收敛了许多。 “跟着我。”少年冷声对那奴隶说。 奴隶的脸上灰扑扑的,大半张脸被糟乱的头发盖住,一言不发的跟上少年。 少年的容貌虽然平淡无奇,身上却有一种上位者让他不得不臣服的感觉,他很讨厌这种被压制的感觉。 即使从他成了奴隶,成为一件别人眼中的物品任人挑选的时候,便没有尊严可言了。但他还是很讨厌。 对于少年救了他,他的心里没有一点感觉。世间最泛滥的感情便是同情,而他,从来都不需要同情。他用最深的恶意来揣测着身边的每一个人,竖起满身的刺,面对着这个他早已失望得透彻的世界。 “你的名字?”少年突然停下问道,垂下的眸子里,隐隐约约带着些许忐忑。 那奴隶也跟着少年停下,语气颇有些无所谓的回道:“没有。” “那……”少年听见他的答案,眼神中迸现出激动的色彩,这是他要找的人! 但在他身后的少年什么并未看见。 “既然你没有名字……”少年语气忽而变得温和起来,想了片刻说道,“你是我的人,便随我之姓,名再甯。” 甯:意味快乐安宁,充满希望。再甯:重新充满希望。 就像从前少年遇到这孩子的时候,他早已不是眼前这幅阴郁死气的样子了。但可想而知这一番变化经历了怎样的事情,他只是把他的希望放在表面,痛苦隐藏起来而已。 少年清朗的话音落下在他的心上,好像一片小羽毛,让他想要抓住,却又害怕触而不得。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只是他觉得,眼前这个称自己是他的人的少年,给他取名的少年,似乎和其他人有些不一样。 少年带着再甯从成衣铺里买了一套衣服,从发簪到鞋子全都买了一遍。 买好衣服,两人又来到一个客栈,包了一间上房,少年从楼下向小二叫热水,便走出房间。 临走前少年把衣服递给再甯,对他说道:“去换洗。”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左右,重新出现在少年眼前的是一个身体瘦弱,看起来有八九岁的孩子:“你今年十一了?” 再甯被他问的一愣,一时不明白他问什么这么问,也奇怪少年怎么会知道他的年龄。 “太瘦了。”少年悠悠一叹。 “啊……”再甯反应过来少年说的什么,脸有些发烫,他确实是瘦,明明都十一的年龄了,看起来还像八九岁的孩子。 少年不再言语,带着再甯出了客栈,又向卫城的城外走去。 卫城四季如春,但一年中花开得最好的时节,还是在春天。 他们走在卫城里,随处可见百花争艳,绿树繁荫,空气中飘着淡淡花香,鸟鸣交合,市井冈山,花草林立。一番“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欣欣向荣之景。 到了城门外,少年指着一个方向对他说,“从这个方向走去,有一座边北城。这些银票给你,寻一辆马车去那里……” “你不去吗!”再甯突然问道。 “不去。” 听着少年的话,再甯感觉心里空落落的,终于要抛弃他了吗? 他不禁昂起头,沉寂的眸子里是少年的倒影。可惜他却未从少年的眼里看出任何情绪,那张平凡的脸上唯一让他觉得吸引的眸子,正看着他指的方向顾自说着。 “再甯?”少年清朗的声音在再甯耳边响起,他慌忙将视线从少年脸上移开,接过少年给他的银票。他的右手紧紧捏着银票,仿佛要把那些银票捏碎。 少年也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只是轻轻扫了一眼,还是没有说什么。 “到了边北城,在边北城找最大的客栈住下,”少年接着说,“你便在哪……” 耳边少年的声音虚幻无比,再甯似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 “我知道了!如你所愿。”再甯不等少年把话讲完,便迅即转身往少年指的方向跑去。 他不知道自己在慌乱什么,竟然害怕自己被那少年抛弃。也许只是贪恋少年那一点点温暖,说到底他还是有心的。可这人确实就是像羽毛一般,他怎么也抓不到。这样他宁可先走一步。 少年看着再甯跑去,自己的话却还没有说完,心里担心,使上轻功片刻便追上他,执着剑鞘挡在他的身前,拦住他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再甯沉默不语,却扭过头不去看他。 “这熊孩子……”少年心里暗叹,又还是摇着头说,“罢了……” “听我把话说完再走不迟。”少年收回剑鞘,语气缓了缓说道,“等你到了边北城之后,在边北城最大的客栈等我,明天我会去那里找你。” 他没有打算抛弃自己吗?再甯的表情露出几分不可置信。 他这样的累赘,这少年救自己是看他可怜,就算抛弃自己也是应该。 “我的话就这么不能信?”少年看着再甯愣住的样子,嘴角勾起一个微翘的弧度,便向远处飞掠而去。 再甯看着他的背影在原地站了良久,直到少年的身影化作一个黑点,消失不见,他才慢吞吞地挪动步子离开这里。 …… 半月崖里,嵇若思坐在梳妆台前,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铜镜里那张平淡无奇的脸,小心翼翼地在脸上摸索。 直到她找到一个边角,食指蘸了蘸青瓷碗里透明的药水涂抹在那里。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从她的脸上揭了下来,渐渐露出她光洁如玉的脸。 嵇若思把人皮面具放进锦盒里收好,端起青瓷碗走出房门,把里面的药水倒在外面的泥土里。 她就是买了嵇再甯的那个少年。 前尘往事皆深埋于心,她能做的就是用她知道的未来保护那些她欠了因果的人。 前世她遇到嵇再甯时,他已经是十五岁的少年了。依旧瘦弱,却是一副没心没肺,开朗乐观的样子。 他总是把自己的往事匆匆略过,只说他从前是一个奴隶。说这话时,他完全没有在意嵇若思知道了他从前的身份会不会瞧不起他。 “无名。”是前世她对嵇再甯的称呼。 她问他的名字时,他笑嘻嘻的说:“在下无名。” 她当时就真以为他的名字是无名了。当她问他为何叫无名时,她才知道,原来无名不是无名,而是本就无名。 前世你无名,今世便以再甯为你之名,冠我之姓。 愿你今世一生安好无忧。 卫城是离半月崖最近的一个城池,所以嵇若思一直知道,这繁花似锦的地方却有一个奴隶街市。 她今日去卫城,本是想碰碰运气,却没想到自己真的找到了这个人。 而从半月崖去往清月国所须经过的第一个城池,便是边北城,是以嵇若思便让嵇再甯在边北城等他。 第二天一早,嵇若思是被当空的太阳扰醒的。七手八脚的找了一套简洁,便于行动的衣裙,匆忙洗漱好,嵇若思算了算时辰,发现还很早。 嵇若思走出房间,敲了敲偏房绿绮的门。 绿绮穿好衣服,睡眼朦胧得开了门,看向嵇若思的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收拾你的衣物。”嵇若思直接说道,“一会离开半月崖。” 绿绮听着嵇若思的每一句话,脑袋蒙蒙的:“姑娘,我们离开半月崖做什么?” “去收拾吧,出门在外行动不便。衣物多带简洁一点的。”嵇若思没有解释原因,继续吩咐道。 绿绮听着嵇若思的指挥,收拾好衣物,还是一脸的迷惑。但在她的想法里,姑娘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她说的一切都是对的。 嵇若思带着绿绮在出崖口时,清予岚已经在半月崖上伫立了许久。 来接清予岚的人是他的十七皇叔,甘王。 先帝生了十八个儿子,临死了,却只剩下了三个儿子,坐上皇位的清帝,清帝一母同胞的十七皇子,还有一位在大理寺天牢里的庄王。而其他的皇子,不是犯了大罪,就是早夭。 清帝初登基便封那个一母同胞的兄弟为甘王。清予岚不知甘王为何能活下来,一母同胞的情意未免太过牵强。甘王甘王,未尝不是清帝的警告。 可真的甘心吗? 皇家之中,从来没有干净的。 “小师妹,你真的绝意离开吗?”清予岚郑重询问。 “嗯。”嵇若思淡然笑着,“师兄,我不是小孩子了。” 清予岚失笑,再怎么长大,你还是我的小师妹呀!当个孩子,我们半月崖师兄弟护你安好。 “师兄,发什么呆呢。我们走了。”嵇若思轻轻拍了一下清予岚说道。 “嗯。走吧!”清予岚点头,便走在一行人最前面,向山下走去。 下了半月崖,嵇若思便看到远处浩大的一众队伍。每一个护送的士兵都身着甲袍,腰带长枪。 清予岚己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位十七皇叔了,记忆中也只有模糊的影像。 甘王毕竟也是久居高位,此时在这庞大的队伍中,一眼便能看出最前方那个一袭蓝色锦袍,披着白色狐裘的人,便是甘王了。 甘王的容貌继承了清月国皇室的俊美,已经年过三十,却丝毫不显苍老,蓄着胡子却反倒相比那些年轻人多了几分沉稳。仪度翩翩,负手而立。 “皇叔安好。”清予岚向甘王走去,弯腰行礼。 甘王摆摆手:“侄儿不必多礼。本王早就听说大皇子聪颖好学,即使在这荒芜的江湖之地十几余年,也不失礼数。” 听到半月崖被称作甘王荒芜之地,清予岚随旁的小侍立刻气的脸色涨的通红:“公子!” 按住这个小侍,清予岚摇了摇头:“稍安勿躁!” 甘王的挑衅清予岚并未放在眼底,他明白这只是甘王的一个试探。但是,甘王千不该万不该侮他半月崖。 第五章有美人兮离半月 嵇若思自然也是气愤的,半月崖是她的家,是她要保护的地方。岂是容许他人侮辱的。 她的面色冷了冷,清予岚却按住她的肩,示意她不要冲动。 把嵇若思挡在身后,清予岚向甘王走去:“不知皇叔何出此言。半月崖人杰地灵,钟灵毓秀,物产丰饶,自有内崖和外崖,以半月河环绕,半月河中盛产银纹鱼,此鱼内含大道,一鱼千金。半月崖为吾之师嵇宗师坐镇,六国难犯,堪为闲云野鹤之乐地。何来甘王之荒芜一说?” 众人听到清予岚的话,全部都愣了愣,直到他的话说完,一个个才反应过来,神色各异看向清予岚。 一个是深受皇恩的王爷,一个是离国多年的皇子,孰轻孰重一眼就能分清,可清予岚却因为甘王一句话公开和他叫板。 也不知道这是蠢呢,还是胜券在握。 仿佛没有发生过什么,甘王大方的笑了笑:“侄儿说的是,是本王话拙了。” 甘王特意加重侄儿二字,话里话外都是清予岚不尊敬长辈,而他却不和小辈计较。 清予岚虽痴迷于剑道,但为半月崖之徒,他又怎么听不出来甘王的意思。只可惜甘王算错了一点,他并不吃这一套。 若是他看重那什么皇子身份的话,早就回去邺都了,而不是如今清帝传召才回去。 他正想出言驳道,耳边却来小师妹的声音:“甘王殿下话拙又是哪一说,我只知在甘王殿下眼中,我半月崖就是你口中那荒芜之地。” “小姑娘言重了,本王可绝无此意。不知这位姑娘是?”甘王脸上笑着,只是语气却越来却冷。 “我爹是嵇观。”嵇若思淡淡说道。 “原来是嵇宗师的爱女。”甘王眯着眼睛,脸上的表情着实像一只老狐狸,“本王心里一直很是崇敬嵇宗师,还请嵇姑娘带我向令父问好。” 若是普通的小姑娘可能要被甘王的转移话题弄得无可奈何了,可嵇若思偏偏不是普通的小姑娘。 “是吗?希望甘王可不要忘记自己说的话。”嵇若思意味深长的说。 “皇叔见笑了,这位是我的小师妹,天性直率。”清予岚挡住甘王看向嵇若思的视线说道。 “哪里哪里,嵇姑娘直率是好,可别直率过头了”甘王皮笑肉不笑。 清予岚没有再理会甘王,拱了拱手向护送他的拓将军以示歉意,随后便拉着嵇若思转过身走远,丝毫不把甘王放在眼里。 半月崖与清月国的接壤处,离清月国的皇都邺都,隔了十几个城池。 清予岚为了照顾嵇若思便和她坐在了一个马车里。 嵇若思趴在窗边,马车飞驰,迎面带起冷冽的风,不时吹起窗步。马车驶过的地方只留下一排马蹄印和两道车轮驶过的痕迹。 嵇若思看着在一旁闭目养神的清予岚,随口说道:“第一个城市是边北吧。” “嗯,边北城似乎很繁华,只是我们赶路着急,等你到了邺都好好玩吧。”清予岚心不在焉的说。 时而有冷风透着车窗袭来,嵇若思睁开眼睛,车窗外马车碾过之处的尘土飞扬,凉瑟的寒意遍体。 “边北城啊……”嵇若思轻轻念着边北城的名字,“边北城离邺都很远呢!” “嗯……”马车里两人都不再言语。 赶了一天路,众人进了边北城停下后,甘王便派护卫队的头领去了城主府。 边北城是边境城市,但接壤的大夏朝和清月国多年未开战,商人来往,也很是富饶。 城主知晓了清予岚和甘王的身份,亲自出来迎接。那城主满脸络腮胡,典型的边北人的长相,唯独两个黑豆似的眼睛闪着精明。 “下官是边北城城主,礼愠。代表全边北城的百姓迎接甘王殿下和大皇子。”城主带着身后的其他官员向清予岚和甘王一干人行礼。 甘王摆摆手,示意不必:“礼城主掌管一城,劳苦功高,不必多礼。” “还请殿下和大皇子屈居下官准备的住处,下官准备了接风宴,以表欢迎。”城主说道。 “劳礼城主费心,本王叔侄连夜赶路,车马疲惫,只是皇兄思子心切,本王和侄儿便在此歇息一晚。”甘王刻意强调他和清予岚乃叔侄。 “殿下和大皇子下请。”城主的确是个精明的,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说,向清予岚和甘王一甘人带路。 甘王一行人去半月崖的时候便经过了边北城,边北城城主早就知道今日甘王和大皇子会路过边北城,因此,他在城主府准备了接风宴, 嵇若思也跟着清予岚一起来到了接风宴上。珍馐香馔,歌舞美姬,宴会上的官员向清予岚和甘王说着恭奉和欢祝之语。 她觉得甚是无趣,百无聊赖撑在桌子上,手上一直端着酒杯却不饮下。 “大皇子师承半月崖,可真是年少有为,这天下的同辈人中有哪个能比得上大皇子。此次回邺都,必然是陛下委有大任,是大喜呐!”边北城城主说道“此杯酒敬大皇子。” “城主客气了。”清予岚摇着酒杯向前一递,浅酌即止。 “哪里哪里,下官不过是实话实说,大皇子可是我清月国未来的栋梁。”清予岚不给城主面子,城主却丝毫不介意。 奉承清予岚的官员不在少数,毕竟即使他回了邺都不受宠爱,也还是唯一成年的大皇子。 一场宴会,那些官员觥筹交错,唇枪舌剑,谁也不知道这下面是怎么样的风云暗涌,激烈角逐。 嵇若思漠然视之,眸子里一片漆黑。依旧端着酒杯,在手里摇来摇去。 歌舞升平,听得她脑袋昏昏欲睡。 那舞姬跳舞时,手臂上脚腕上的玲环叮当当的响个不停,嵇若思眯着眼睛,总觉得这有些眼熟。 就像……就像苗疆的舞蛇人! 她看的困烦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 苗疆人和南夷人是最善毒术的两个民族,全民皆是精通毒术。 苗疆和南夷在几千年之前原本是一个族群,蛊为他们一族的禁术。可偏偏有人鬼迷心窍,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去偷学了禁术。 南夷族为了不让那些人为祸世间,派出族中强者捉拿他们。可蛊术被泄,越来越多的族人学习了蛊术,渐渐这个族群分成两派, 两派交战了数百年,最后便成了如今双方隐退的局面。 后来狼烟四起,苗疆和南夷渐隐,六国成定局。苗疆背道而驰,为了蛊道,苗疆人隐入六国,四处下蛊,许多百姓无故死亡。 南夷最先反应过来是苗疆的蛊术,告知六国。 六国开始驱逐苗疆人,一经发现立刻抓捕。可那场蛊祸还是造成了中大伤亡,百姓恐慌,死去的人数不胜数。 此后苗疆人被六国驱逐,六国同时敌对。当时大部分苗疆人被斩,后来渐渐抓不到苗疆人了,可,这并不代表苗疆余孽没有了。 苗疆剩下的人为了生存退隐六国,但还是总有有心人利用蛊术作怪。 嵇若思前世曾见过苗疆人的余孽,以蛇蝎为宠,以人血饲蛊,残忍至极。控蛊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蛊种入人体,出现问题的人却还查不出病因,防不胜防。 前世经历的那场蛊祸,即使是小范围的,但至今想起来她都心有余悸。 想到了这些,嵇若思看着那些跳舞的舞姬越发烦闷,放下酒杯,附在向清予岚耳边说道:“这宴会太闷,陪我出去走走吧。” 清予岚压低声音:“早就看出你不耐烦了,我也是好奇,你竟还能忍到现在。” 拱了拱手向甘王说道:“皇叔见谅,这宴会上有些气闷,侄儿和小师妹出去透透气。” 同时对城主表示歉意:“礼城主,失陪了。” 城主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嵇若思转身的时候,总觉得甘王看她的眼神有些怪异。 边北城气炎多沙,明明和卫城距离相差的并不是很远,气候却是相差甚远。 城主府里,处处可见高大杨树。夕阳西下,淡淡的霞光笼罩着城主府,树上的树叶长势良好,一眼望去,郁郁葱葱。临近日暮,城主府四处便已经点了灯笼,偶然还能听到夏蝉零星的鸣叫。 清予岚带着嵇若思在城主府随处走动,只是看着这城主府的格局却总觉古怪。 师傅教他们师兄弟的时候,也教了占卜,他虽学的一知半解,还是知些皮毛的。这府院亭台格局中规中矩,也尚可是富贵之象,而南方坐地白虎,是为凶召。 可今日他看那城主中庭饱满,红光满面,祖承福泽,怎会大凶呢? “小师妹,你看这府中布局如何?” “尚可。”嵇若思四处看了看,“怎么了?” 唉!他怎么忘了小师妹的占卜还不如他呢! 清予岚摇摇头,若是大师兄在便好了。大师兄的占卜被师傅称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定会一眼就能看出的。 他这样想着也说了出来。 “这府中有什么问题吗?”嵇若思看他摇头的样子问道,“你和我的占卜确实不如大师兄,只是大师兄如今失踪,你也看不出什么……我们要去邺都,还是不要沾染太多是非吧。” “你说的是,不过我总是觉得古怪!”清予岚说着,鼻间却突然好似闻到了血腥味。 仔细看了看这周围,清予岚才发现自己和小师妹走的越来越偏了。周围的侍人稀少,三四十米外才得见一二侍人。若是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定是来不及发现。 第六章有美人兮意难知 “小师妹,我看此处甚是古怪,我们还是先离开吧。”清予岚说着觉得鼻间的血腥味似乎更加浓烈了。 “不急。”嵇若思拉住清予岚,声音轻轻说道。 她自然也闻到了血腥味,只是一想到这可能和苗疆人有关,她便要加倍小心了。 “二师兄,想必你也知道苗疆吧。”嵇若思说道,“苗疆人,生性残忍毒辣,善蛊,受六国驱逐。” “怎么突然说这些?” “虚……别说话。” 天色越来越晚,远处的昏暗中好像是有人走过来。嵇若思拉住清予岚的衣袖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藏在了假山的阴影处。 向他们这边走来的人穿着侍人的服饰,模样平凡普通,只是看起来他脚步好像有些慌乱。等那侍人走到离两人躲藏的地方的不远处,嵇若思突然走出来。 端着一脸天真的表情,嵇若思语气单纯地问:“你知道这里是城主府的哪里?人怎么这么少呢?” 侍人被嵇若思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惊险得连连后退。 嵇若思眸光一闪,这人会武功。 从那侍人看见她时,那退步的招式明显是要纵身逃走,只不过当他看见自己时,却又改了注意。 既然他不想暴露,那自己就陪她玩玩。 侍人眼前是一个大约十四五岁的少女,样子单纯娇俏,从她的衣服上也能看出身份不凡,一看便知道是娇生惯养的贵女小姐。 听说今日城主府有贵客到来,这小姑娘看起来穿着不凡,倒不像是侍人,面孔也是生的,应该是随行的客人…… 侍人堆起一张笑脸,向嵇若思回道:“这位姑娘您有所不知,我们城主府啊,今儿来了贵客,城主设了宴,这儿是杀猪的地方。地儿脏,自然是没有人愿意往这儿走。” 侍人的声音意外粗嘎难听,嵇若思听他说话简直就是折磨耳朵。 侍人说完转过身像是要走了,又顿了顿对着嵇若思说道:“您还是离着远着点吧,免得沾上了脏。” 嵇若思心里轻笑,这人还真是有趣,被人发现还能发好心提醒自己,真以为她就是那种不谙世事的闺阁大小姐?但这样一来,嵇若思更确定那地方真的有什么异常了。 “等等!”嵇若思叫住那侍人。 “这位姑娘,还有什么事?” “没事。”嵇若思声音未落,便一个反身,使起轻功向那侍人袭去。 侍人看嵇若思攻击他,也反应过来自己早就被发现了,心里不由得懊恼,这次太大意了! 侍人向后躲过嵇若思的攻击,转眼便向她反击起来,粗嘎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说:“小姑娘,聪明人可活不长!” “是吗?”嵇若思一脚踢向侍人,心里却已经发觉自己的武功不如他,出手之间立刻改了招数,从原来的清风徐来变得锋利阴狠,招招直击要害。 侍人不断躲着嵇若思的攻击,一时有些难以招架。但他很快适应了嵇若思的招数,渐渐压制住嵇若思。 眼看嵇若思就要被侍人擒住,她从袖口翻出一个纸包,拳头重重的击在侍人的胸口,当即闭上眼睛退后,满天的白色粉末向那侍人撒去。 侍人的视线模糊不堪,嵇若思打了一个手势,清予岚从假山背后飞出,几招之间便擒住了那侍人。 侍人被清予岚压在地上,捂着眼睛不断挣扎。他的眼神闪闪躲躲:“救……” 嵇若思眼疾手快,在侍人还未叫出来的时候,便拿出沾了迷药的帕子捂住他的嘴,生生把他的话压了回去。 “小师妹,这个人有什么问题吗?”清予岚问道。 “她不是城主府的人。”嵇若思抱着胳膊说道,“把她先带去城主安排的客房。” 清予岚提着那侍人躲在树影里,嵇若思随便找了一个侍人问了路,两人便直接去了城主准备的住处。 一路上,嵇若思看向那侍人的眼神总有些怪异,脑海中却心不在焉的想着她打向侍人的胸口那一拳,入拳之间一团软绵。 那分明是个女人! 不知这一个女人潜入城主府有何目的。 来到了房间,清予岚便把那侍人扔在地上,见此情景嵇若思忍不住调侃:“二师兄你怎么这么粗鲁,人家可是个女孩子!” “嗯?哦。与我何干?”清予岚微微惊讶过后,绝色的脸上又恢复平淡如水的样子。 嵇若思被他的话噎到,把原本想要戏弄清予岚的话咽了回去,表情一本正经的说道:“你这样以后会娶不到媳妇儿的!” “你这样也会嫁不出去的!”清予岚同样一本正经的说道。 “……!”嵇若思。 不再去理会清予岚,嵇若思走到那侍人旁,心里默默的想,二师兄,你这样会把女孩子都赶跑的! 取出一推不知用途的东西,嵇若思在被她的迷药迷倒的那人脸上抹来抹去:“二师兄,去帮给我端一盆水来。要凉水。” “嗯?”清予岚疑惑,不明白她要水做什么。 “她的脸是假的。”嵇若思说道。 “人皮面具吗?” “二师兄你以为人皮面具是那种烂大街的东西吗?”嵇若思轻笑,“千金难求,她怎么可能会有。不过是易容罢了。” 等了大约一刻钟,清予岚端大半盆水进来。嵇若思不由得有些奇怪,端个水需要这么长时间?只是从清予岚面无表情的脸上,嵇若思什么也看不出来。 扫了一眼还在地上躺着的人,嵇若思不再胡思乱想,把手伸进了水盆。 “嘶!”彻骨的凉意让她深吸了一口气。 还未至夏,二师兄从哪弄来的井水是想冻死本姑娘吗!她就说二师兄端个水用这么长时间还能端出花儿来…… 转过头嵇若思看着清予岚人畜无害的表情,真是狠不下心来责怪,只能愤愤道:“二师兄,你果然是学坏了!” 清予岚摊摊手:“小师妹,你可没说是要什么样的凉水。” 嵇若思不再理他,专心在那人的脸上侍弄。渐渐的,一张五官深邃冷艳,皮肤呈小麦色的面容显现了出来。 并不是一眼看过去便觉得倾城倾国的一张脸,但是一眼却能在看过的人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二师兄,你看她的眼睛好漂亮!”嵇若思指着地上的人那对碧绿色的眼瞳兴致盎然。 “小心!”嵇若思话音刚落,清予岚却感觉到周围有着淡淡杀气,立刻提醒道。 然而嵇若思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呆愣愣的看着地上的美人突然起来抓住她的脖子…… “刷”的一声,清予岚拔出随身携带的剑,抵着想要带走嵇若思的美人。 屋里形成了僵局,清予岚威胁着着地上的美人,而美人却制住嵇若思的脖子。 “放了她。”清予岚威胁着又把剑朝美人移得更近了。 “除非你先放了我!”美人紧紧盯着清予岚,却用余光警惕的环视着房间,言语间可以看出她的态度意外强硬。 清予岚自然不会草率答应,只能冷声说道“不可能!” 第一轮谈判失败。 清予岚眼里闪过暗色,没想到遇到了一个难缠的,决定暂退一步:“你先放了小师妹,我可以考虑放过你!” “我放了她,你是不是就打算杀了我?”美人冷笑着对清予岚说道。 “我说话算话,你放了她我一定不会杀你!”清予岚再次表示自己不会骗她。 只是美人似乎完全不相信清予岚的话,还是冷着脸:“不杀我?难道你不是打算也不放了我?” “你!” “二师兄,你先放了她吧。”一直旁观的嵇若思突然勾起嘴角,对清予岚说,“有你在她跑不出这个房间。” “小师妹,你……”清予岚正想说什么,抬头便看到了小师妹那一闪而逝的眨眼。 “好,我便依小师妹所言放了你。”话闭,清予岚收回了剑,“现在你该放了小师妹了。” 美人也放开了嵇若思的脖子,却还是擒着她的手。 “我们谈谈吧。”嵇若思不慌不忙的说道,“我知道你的目的。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甚至我还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帮你” 嵇若思没有说错,她只是在赌这件事情是不是和她想的一样。 美人依旧沉默着,嵇若思只好加大猛料让她信服:“你是南夷人吧。” 嵇若思一句话惊住房间里的两人。 美人惊讶是因为嵇若思说对了,而清予岚惊讶是因为南夷人在几百年之前那场蛊灾之后便避世了。 “如果……”嵇若思继续说道。 “让他出去。”美人冷冷的看了一眼清予岚,打断还想说什么的嵇若思。 嵇若思和清予岚对视一眼,不确定美人的用意。 “让他出去。我们谈。”美人垂着眼,又说道,“我不希望南夷的事被太多人知道。” 清予岚一动不动,对于美人的话无动于衷。 屋里的气氛瞬间诡异到极点,嵇若思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二师兄,你先出去吧。” 清予岚满是怀疑看着嵇若思,眸子里似乎在说:你确定凭你那三脚猫功夫能保护自己? 第七章有美人兮将晚市 眼前的情况是美人非要二师兄出去,才愿意和她谈。这样一来,二师兄担心她的安危,自然是不肯出去…… “二师兄尽可放心。”嵇若思挣开美人擒着她的手,看着她紧张的样子淡笑,“手麻了,自然是要活动活动。” “这是城主府,况且又有二师兄坐镇,她难伤我。”说到这,嵇若思又眨了眨眼睛,“我想二师兄应该不会有窥探女孩隐私的爱好吧!” 清予岚自动无视掉她最后一句话,看着嵇若思俏皮的动作,若有所思,眼神意味不明得瞥了美人一眼。随即他向房间外走去,关上门时说道,“小师妹自便吧。” 清予岚出去后,嵇若思看着美人蓄势待发,全身紧绷的样子有些好笑,兀自找了一张椅子坐上去:“美人放松点,有何难处尽可以说。我想,我们都是守信之人。” 美人不语,面无表情地看着嵇若思。只一个南夷人的筹码,还不足以她说出什么。 嵇若思也没有在意美人的态度,毕竟空手套白狼,在场的两个人都不笨。 “美人是不愿意说吗?”嵇若思摩挲着她的衣袖,“看来你的身份,只是换取我们交谈的一个筹码。”但是不要急,我的筹码还有很多,我们,一个一个来…… “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南夷人并非是主动避世,而是不得已……” “你想说什么!”美人的声音骤然放大,警惕的看着嵇若思。 嵇若思嘴角勾起一个笑容:“美人觉得呢?” “我……” “哼!”美人突然纵身向窗外飞跃。 嵇若思一直观察着这个南夷人,见她身有动作立刻挡在窗前。见此,美人只得按住嵇若思的背向上翻越,嵇若思侧身一转,一脚踢向美人。 美人猝不及防摔倒在地,嵇若思俯视着她:“我可不喜欢言而无信的人。” 轻轻从手掌向美人吹了一口气,嵇若思看着美人惊讶的样子微笑,只是笑意却不达眼底:“乖乖配合我不就行了?这是软筋散,中了它的人,在六个小时之内全身瘫痪内功尽失。” 美人愤恨的怒目圆睁地瞪着嵇若思:“你别想威胁我!” “我可从未威胁过美人。”嵇若思气定神闲“不过,这个提议倒是还不错。” “我听闻南夷善毒,不知我这毒你可否能解。”嵇若思说完便不再理会这南夷美人了,向门外走去。 “咔!”一身轻响,嵇若思打开门:“二师兄进来吧。” “小师妹处理好了?”言语间清予岚看到了瘫倒在地上的美人,语气颇有些幸灾乐祸,“自讨苦吃。” 关上门,嵇若思扫了美人一眼:“现在你就待在这吧。” 等嵇若思和清予岚再次回到宴会上时,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只有甘王和礼城主等主要官员还在。 “不知侄儿和嵇姑娘去做什么了?透个气需要这么久?”甘王率先发问。 “我们去做了什么与甘王殿下何干?”嵇若思反问道,“甘王殿下可真是吹皱一潭春水!”多管闲事! “小师妹说的是,不过是这城主府格局略繁,走回来绕了许多弯路罢了。”清予岚附喝道。 “那就好。”甘王从座位上起身,“侄儿出去了这么久,本王可是一直担心侄儿出了什么事,若是有什么,本王当真是愧对于皇兄。” “皇叔多虑了。”清予岚稽首道,“侄儿多谢皇叔关怀。这宴会也结束了,侄儿就先和师妹离开了。” 不等甘王说什么,清予岚已经带着嵇若思出了宴会。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天空上,月明星稀,浮浮沉沉的乌云预示着明天不怎么好的天气。 “二师兄,你先回去看着那南夷人。”嵇若思停下脚步。 “小师妹有何事?”清予岚顿了顿,“时辰已经这么晚了,有何事不如明天再做?” “嗯,重要的事。”嵇若思说着便转过身,“我很快就会回来。” 清予岚本想是追过去,奈何一个眨眼,嵇若思便已消失在漫漫黑暗中。 无奈的摇着头,清予岚一个人向客房走去。 已经夜晚了,边北城还是处处点着大红灯笼,灯火通明,街上行人多玩闹,各种各样的夜市小摊琳琅满目。和白天相比,人虽少了许多,但嵇若思却觉得更显繁华热闹了。 “小姑娘,是外地人吧?” 旁边的老伯推着一辆糖葫芦车,见嵇若思自己一个人呆呆的站在那里,出声道。 “嗯……”嵇若思笑了笑,“第一次来边北城。” “小姑娘说什么?我这一把年纪可听不清啊!”卖糖葫芦的老伯指了指耳朵,带着憨掬的笑意搭话,“小姑娘是和家人一起来的吗?” “嗯。”嵇若思也放大了声音,让老伯在这吵闹的街市里能听清她的话。 “哎!糖葫芦,两文钱一串。”老伯看着向他这儿跑过来的小孩子,一嗓子要喝道,“保证颗颗又甜又酸!” “老爷爷,我不是来买糖葫芦的。”小孩子似有些羞涩的笑了笑,看向嵇若思的方向,“这位姐姐生的真美。” “我以后要取姐姐当媳妇!”小孩子大声说道,脸上红云飞霞,从老伯那拿了一串糖葫芦扔了两枚铜钱,立刻逃也似的跑远了。 “欸,现在的小孩子。”老伯谐趣得看着嵇若思,“皮猴子!调皮。” “老伯,见笑了。”嵇若思竟也有些不好意思。 前世今生,都是第一次有人明目张胆的说要娶她。即使对方是个小孩子,童言童语当不得真。 “那小孩说的对啊!”老伯笑道,“姑娘生的美,以后到了提亲的年龄,心悦姑娘的人可要把你家的门槛踏破了哟!” “婚姻大事全凭长辈做主。”嵇若思轻轻说道,语气似唏嘘似叹息似伤感,在周围纷乱的声音中被淹没。 前世啊,爹爹去得早,她一生未嫁。 而今世,她早已不在意这些了。 婚姻大事,全凭长辈做主…… “老伯可知道,这城中最大的客栈在哪儿吗?”嵇若思大声问道。 “姑娘是要找人吗?” “嗯。”嵇若思说着,清朗明利的声音在这周围一片嘈杂中起起伏伏,“家中弟弟顽皮,和家人吵了架,出来时只告诉了我,说他去了边北城。依他脾性,定会住在这城中最大的客栈。” “姑娘,这可不好找啊!”老伯给她比划了几个手势,“我知道的这大客栈可有好几家呢!” “没事。”嵇若思温和的笑了笑,“老伯且说吧,家中人都很担心家弟!” “姑娘是个好姐姐啊……”老伯指着几个方向,给嵇若思说了三个客栈,“那些大客栈里,住的可都是有钱有势的人,姑娘快去找自己的弟弟吧,免得冲撞了什么惹不起的人……” “多谢老伯提醒!”嵇若思俯身道谢“老伯不必担心,弟弟若是惹了什么事,家中长辈定会为他善后。” “唉!”老伯摇着手,“姑娘一家良善仁德,就怕姑娘的家人应付不了那些奸诈狡猾的权贵啊!” “老伯说的是。”嵇若思弯着眉眼笑道,“家中人虽然仁善,但也不是任人欺负之辈。只是好男儿志在四方,家中人不愿把大好时光浪费在那些勾心斗角的琐事上。” “姑娘说的好!”老人拍手称赞,“权贵之家就应当向姑娘说的这样!” “老伯厚赞了!” “姑娘快去找自己的弟弟吧!”老伯从车上取下两串糖葫芦递给嵇若思,“一会客栈打烊了可就晚了……” 嵇若思接过糖葫芦,取出铜钱想要给老伯,老伯连忙收着手,“这是送给姑娘的,可不能要钱!” “老伯为我指路,我又怎么能……” 老伯打断嵇若思的话,佯装生气的说道:“你这姑娘,怎的如此实诚!” “这……”嵇若思还是犹豫。 “我是看姑娘投缘才赠你和你的弟弟。不是什么珍贵之物,姑娘就不要推辞了!”老伯把糖葫芦塞到嵇若思手上。 嵇若思哂然一笑:“承蒙老伯厚爱,那我就恭之不却了。” “我也代家弟多谢老伯了。” 见嵇若思收下糖葫芦了,老伯乐呵呵的笑着,又向周围的人吆喝着糖葫芦。 嵇若思来到第一家客栈,她并没有直接去找小二询问,而是找到后门,用轻功飞檐走壁,一间一间房子查探。 嵇若思一进入第一间房子,满屋的热气扑面而来。一个女人坐在浴桶里,雾气缭绕。嵇若思趴在房梁上,向下看去,只看到她光洁的背脊。 “何人!”浴桶里的女人大喝。 嵇若思一愣,立即向窗外翻去,然而小腿似乎被那女人的暗器打的发痛,一时使不上力气,径直向下掉去。 “扑通!”一声,嵇若思掉进浴桶里,溅起巨大的水花。 她这才看清女人的脸,氤氲的眼眸,红润的唇瓣,每个五官单独拿出来看都是精致绝伦,拼合在一起,简直和二师兄那张绝色倾城的脸有得一比。 只不过二师兄清冷,而这个女人,一撇一笑都妖娆万分! “女人?” 那女人的声音在嵇若思耳边响起,她这才感觉到小腿的刺痛,殷红的鲜血自小腿潺潺流出,浸红了整个浴桶。 女人从浴桶中越出,水花飘零。嵇若思还未看清,她便已经披着暗红色的衣袍赤脚站在地上了,精致的锁骨上有水珠缓缓滑落。 第八章有美人兮烛火幽 “小姑娘?你夜探我的房中有何企图?”女人审视着浴桶里的嵇若思。 “误会,我本无意……”嵇若思见那女人神色平静,没有一丝寻常人被偷窥的恼怒,连忙解释说道。 她本只是想查探嵇再甯是否在这间房子。 哪知人没有找到,倒是撞到了别人沐浴。 不仅如此,还别人发现了! 这就尴尬了! “哦?”女人向嵇若思走去,每走一步脚下便有一个小巧的水印。 走到浴桶旁,女人把嵇若思从水里捞出来半卧在床边,揭开嵇若思湿漉漉不停滴水的裙摆,小腿上一把飞刀深深的扎进肉里。 “嘶!”血肉模糊的样子让嵇若思也不由得吸气。 “你受伤了。”女人皱着眉说道。 “这本就是我失礼了,阁下警惕,射了这暗器也无可厚非。只是……””她说道,“只是我确实是有重要的事不得已而为,还请阁下见谅。” “我名重天。”女人说道,“不必称我阁下。” 女人想了想。 “叫我重天姐姐吧。”她道。 嵇若思疑然的看向重天,似是不明白她为何此般做法。 “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重天说道。 她的语气怅然,仿佛是在说一个相识多年的老友。 嵇若思见好就收,作手行礼:“多谢阁……重天姐姐不怪罪我。” 重天笑了笑,惊鸿一瞥。 真像。真像那女人。 特别是那双眼睛,不似她从前,反而是比她现在有过而无不及。 她的孩子原来已经这么大了啊! 那群整天弹劾的大臣,若是看到了这小姑娘,不知得惊掉多少下巴! 真是可惜,她在心里叹气。 可惜没有人知道。她想。 “重天姐姐若是无事,那我便先走了。”嵇若思说道。 “我先帮你处理伤口吧。”重天说道。 这样说着,手上已经准备去脱嵇若思的鞋子了。 嵇若思一个机灵猛然向后缩了一下,看到重天脸上明显愕然的表情,讪讪笑着,她知道是她反应过大了。 “这点小伤就不麻烦重天姐姐了。”嵇若思说道,言语之间推辞之意不言而喻,“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既然是更重要的事情,若因这点小伤耽误了怎么办。”重天说道。 语气颇有些不容拒绝。 “应该不会……”嵇若思迟疑道,“重天姐姐,其实我是在找人。” “有何人是需要你这样进入一个一个房间来找的?”重天说道。“咯咯咯”得调笑起来。 “我也知道这样的办法笨……”她说道,“但我知道的信息只有边北城最大的客栈这一个。” “就这样吗?”重天问道。 “等我一下罢。” 说着她从夹屉里取出一个匣盒,丢给嵇若思:“自己先包扎。” “若是,失血过多可就不好了!”重天说道,斜眼看了嵇若思的小腿一眼,“找人的事不用着急,我来解决。” 嵇若思接住匣盒,重天已经出了房间。无奈的笑了笑,顾自打开匣盒,里面包扎的东西一应俱全。 轻轻褪下沾着伤口衣料,先清洗伤口,看着那把飞刀,嵇若思捏住刀身一使力。 “嘶!”。 把飞刀用纱布包起来放在一旁,嵇若思才逐步处理伤口。揭开装着药膏的瓷瓶,一股清凉之气向着她的鼻子争先恐后的袭来。 这药膏? 嵇若思哂笑,重天这个女人还真舍得。 但她也不禁怀疑,除了相似故人,重天对她一无所知,不应该对她这般看重。 除非,是那个故人真的对重天很重要。 这故人,真的与她相似至此? 伤口比较深,嵇若思把纱布缠了一圈又一圈,尽量不让伤口渗血。 嵇若思看着包得圆鼓鼓的腿,表情形似发呆时,重天已经回来了。 “这个,你自己找吧。”重天说道,把手中厚厚的账本扔给给嵇若思。 “这里面记载了边北城所有大客栈的住客登记。” “多谢重天姐姐。”嵇若思道谢,又疑惑的看向重天,“只是这账本……” “不肯说,威胁威胁就给了。”重天眼里嘲讽,“这边北城大客栈的掌事,竟全都是贪生怕死之辈……” 嵇若思转念一想,也是,凭重天的武力,她刚开始已经感受过了。 况且又非什么重要机密,也难怪那些人轻易给出这登记账本了。 重天看着嵇若思认真翻着账本查找的样子,嘴角溢出一丝笑。 威胁什么的都只是她随口一说。 想她天机阁阁主,要知道什么还需要如此大费小章吗? 这小姑娘,和那人一样都是小狐狸。 若是她不这么说,小姑娘指不定三言两语推断出什么事情,对她有了防备。 “找到了!”嵇若思看着那个大大的再甯三个字笑出,说话也带上了几分笑意,“重天姐姐,多谢了,那我就先去找人了。” “快去吧。”重天倚着门,“我也该换个客栈了……” “重天姐姐,你不用这样的。” “小姑娘,别想多了。”重天说道,“这客栈既然你能进来,别人也能进来。早已不安全了。” “那重天姐姐,我们就此别过吧。”嵇若思说着,越上房梁,看样子又是要翻窗了。 其实也可以走门的。 重天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静静的看着嵇若思离开。 嵇再甯所在的客栈是在林记客栈三楼次间房。按着账本上的地址,嵇若思想了片刻,再次从窗边翻去。 客栈里,嵇再甯安静坐在软凳上。从他进入这个房间,到坐在这里,未动过一丝一毫。 已经很晚了,他还是坐在这里等着。 他有些着急,着急想要见到那个让他松懈了防备的少年。 但他又很耐心的等着,他知道少年一定回来,没来由的这样直觉。 “再甯?” 他转过身看着这个叫着他名字的女孩,房间里的烛火映着她的脸颊,明明晃晃,更衬得她肤白若雪。 很意外,他并不排斥她。 “我名嵇若思。”她莞尔一笑,“是把你买回来的人。” “是他吗?……她。” 他并不在意她的性别,也不在意她的名字。 只有这个人,她想丢下自己的时候,他才会害怕。 只是原来她是个女孩啊。难怪这么细心。 他看了一眼嵇若思。她长得真好看,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人。不止那双眼睛,每一个地方都不一样。 他之前并不知道这人的名字,随她之姓,是什么姓呢?他只知这人说他名再甯。 “所以,我叫嵇再甯?”他问道。 “你若愿意,便以嵇再甯为姓名。”嵇若思如是说道。 “好……”他低吟。 嵇再甯,是他的名字。 “你以后有何打算呢?”嵇若思问道。 他一个才十一岁的孩子,在这世上孤苦无依,今后有何打算呢? “我是,你的。”他沉着声音说道。 语气中隐隐压制着怒气,似是不满嵇若思想要将他拒之门外,低下头不去看嵇若思。 嵇若思听得莫名,以为他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你不是我的。虽然我把你买回来了,但是并没有想过限制你什么,你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我知道……”他说。 但是,“我想跟着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带着一丝渴求地看着嵇若思。 不要把他丢下,好吗? 他在荒芜中太久,想过要逃离,想过要变强,想过要有朝一日把那些让他痛苦的人都踩在脚底下…… 生命对他有何意义?身处黑暗的人永远都看不到希望。 可这一切,从遇到这人开始就变了。 她从深渊中将他解救,明明一开始自己是漠然以对的,却又不由自主的恐慌…… 恐慌……自己被她抛弃。 他想抓住这片羽毛,即使抓不到,能一直看到也行。 所以他说:“我想跟着你。” 跟着你。 “跟着我没有好处。” 他听见旁边的人这样说,话中带着慵懒不起涟漪,轻轻飘进他的耳中。 “你还小,不懂这些。”嵇若思墨瞳柔光,耐心的向他解释,“跟着我,你永远会觉得低我一等。” 这孩子的自尊很强,她一直都十分清楚。 跟在她身边,以什么身份呢? 前世欠下的债,今世她更不愿做这种趁人之危之事。 可是我本就低你一等,嵇再甯想。 嵇若思见他沉默不语,还以为他想通了:“你放心,我不会放着你不管。” “你有什么意愿,尽说与我听吧。” “不能跟着你吗?”嵇再甯问,低垂着眸子,视线落在那一截一截融化得不成样子的红烛上。 他的话让嵇若思愣了愣,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执拗? “你真的决意了?”嵇若思问道。 嵇再甯半跪在地上:“见过主子。” 除了这种方式,他想不到其他能留在嵇若思身边的方法。 这孩子…… 嵇若思心里叹气,走过去把他瘦弱的身体扶起来:“你不是下人,不是仆从,更不是奴隶。” “你若执意,我便当自己多了个弟弟吧。” 弟弟? 不是下人,不是仆从,更不是奴隶? 嵇再甯低垂的眼眸里看不清神色,只是弧度变大的唇边泛起微微笑意。 原来她是个心软的人啊。 原来这样就能留下啊。 “姐姐……”他叫道。 “嗯。”嵇若思回道,“再甯有何事?” “无事……” 只是想叫叫你。 然后你应了。 我的姐姐。 “再甯若是要一直跟着我,一定要变强才是。”嵇若思看着嵇再甯说道。 她的眼底不起波澜,嵇再甯却能感觉到她的认真。 “姐姐要保护对自己重要的东西,所以要去做很凶险的事。”她语调平平。 只是说到这儿时,嵇若思的眼中却突然迸射出凛冽的杀意,“这件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可后退。” 从她在半月崖再次睁开眼时,这些事便已经注定不可后退! 嵇再甯没有漏过她带着杀意的眼神。 这样的眼神他在那些奴隶贩子的身上也看到过。 因为厌恶,所以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动辄打骂。 姐姐在厌恶什么呢? 姐姐要保护的很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呢? 这些问题在他脑海一一闪过。 我会变强,然后保护你。嵇再甯在心中说道。 “再甯若是无事。”嵇若思说道,“时辰已晚,再甯是留在这里,还是随我离开?” “我跟着姐姐。”嵇再甯不假思索的说道。 第九章有美人兮迷情梦 此刻已过子时,街市上人稀客落,大多数摊贩以经收摊,晚归待家。 偶有几个还在城中晃荡的摊贩,要么是正在收摊,整理着乱糟糟的摊子,要么是已经收摊了,推着摊车,带着剩下的东西向家走去。 拴着大铁锁的商铺房屋门前,亮起红光的大灯笼明暗交加,一排排屋檐前,亮光依次熄灭。 城郊村庄传来的狗叫声,在这一片黑幕的静止中格外明显,清清冷冷,人声鼎沸后的寂寥,万人空巷。 从熙熙攘攘到风吹残落,不过一个片刻。 嵇若思带着嵇再甯出了客栈,走在城中,脚上的鞋子踏着落叶发出“沙沙”的脚步声,富有节奏的响着。 城主府门前,两排侍卫松松垮垮的守着,有的还靠在门前的石阶上眼皮张张合合,直打哈欠。在附近巡逻的侍卫也是如此,大概是以为夜深了没有什么大事,便松懈的随意看着。 嵇若思轻巧的避开那些巡逻岗,来到离客房最近的一处外院。 “姐姐,这是……”嵇再甯神色闪烁的看向嵇若思问道,“这是要翻墙吗?” 嵇若思打量了一眼这墙的高度,虽加起来有两人半高,但对于她完全是雕虫小技。听到嵇再甯的问话她回看,眉眼忽弯的说道:“是了。” “再甯怕吗?” 嵇若思的嘴角勾起淡淡的坏笑。 嵇再甯抬头便看到了她的表情,只是那笑在嵇再甯的眼里却是带着淡淡的温情和鼓励。 眼中的人,笑魇如花,他当即摇摇头:“姐姐,我们走吧。” “准备。” 嵇若思神色展颜,环住嵇再甯的腰,使力一脚踢上墙面。风声簌簌拂过耳边,嵇再甯恍惚得看到眼前不再是青瓦高墙。 入眼之间尽是亭台楼阁,真花异草。景致重叠,错落有致。 足间一点,嵇若思抱着他迅即向下落去。脚下传来震痛的触感,嵇再甯才发现两人已越过墙头。 “再甯,还好吧。”嵇若思问道,手中放下嵇再甯。 柔软的感觉从腰间消失,嵇再甯垂眼:“我没事,姐姐放心。” 来到关着那南夷人的客房前,嵇若思眼前却见清予岚笔直的站在门口,剑挂在腰间,散落的青丝随风而舞,凝眸看向她的方向。 “二师兄?”她问道,走向清予岚,“你怎么不进去客房呢?” “等你。”清予岚说着,看向嵇若思身旁低着头,周身沉寂的瘦弱孩子,眼神里疑惑浮现。 “他叫嵇再甯。”嵇若思说道,指着他向清予岚介绍,“我的弟弟。” “亲弟弟吗?”清予岚更显疑惑。 他怎的不知师傅何时还有个这么大的孩子? 莫非…… 莫非是师傅流落在外的私生子被小师妹遇见带了回来? 清予岚再次看了一眼躲在嵇若思身旁的嵇再甯,心里暗暗摇头。 师傅品行端正,在这情之一字上做的却是差了许多,难怪每次小师妹问起师娘来,师傅总是避而不谈。 清予岚愈想愈觉得嵇若思旁边的那孩子身世可怜,看向他的眼神充满怜悯和善意。 嵇若思自然不知清予岚心中的想法,只觉得他看嵇再甯的眼神怪异,以为是他误会了什么:“二师兄,我爹并不知道他。” “我知。”清予岚理解般地点点头,再看向嵇若思平静的样子,觉得更加反常。 小师妹定是知道师傅这般,伤心透了。 想到她平日爱玩闹的性子,清予岚语气柔顺的说道:“小师妹啊,明天到了下一个城池,我便带你出去玩乐。”又开导似得说道,“师傅也有他的难处。” 二师兄这古板性子还能让她去玩? 嵇若思不知清予岚为何突然起意,余光撇过沉默的嵇再甯,心中的疑惑有些了然。 再甯还是个孩子,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爱玩,二师兄大抵是为了再甯才以她做借口许她明日去城中玩乐。 没想到二师兄还是个喜欢孩子的人。嵇若思心里失笑,拍拍嵇再甯的肩膀,随着二师兄走进客房。 房间里,雕梁画栋,香炉摆件,皆是原样。只是原本那南夷人所在的地方却是空空入也。 南夷人跑没跑,清予岚不甚在意。 但嵇若思知道那南夷人出现在城主府肯定是和苗疆人有关的。 有南夷出现的地方必有苗疆的踪迹。 南夷不足为惧,棘手的是苗疆。嵇若思立刻环视房间,房梁隔断,屏风窗纱,一览无余。除了书架的下方却散落着几本书册。 “姐姐是在找那个人吗?”嵇再甯问道。 嵇若思闻言看向他指的地方,视线经过了紫雕书架。 靠近窗棂的一处角落,那南夷人蜷缩着向窗边爬着。 角落靠近着书架,那掉在地上的书应是她无意间从书架上撞落的。南夷人在的地方,虽然除了书架其余遮挡物甚少,却正好是在书架笼罩的阴影处。 进入房间的人如果不刻意去找,根本不会注意到那个角落。 “美人果然是毅力非凡。”嵇若思走近那南夷人,右手轻轻勾起她的下巴,“可惜没有什么用啊。” “不知美人想到怎么解毒了吗?”嵇若思转过身,轻笑一声,“还是南夷的毒术不过如此?” 她笑得很美,可房间里的几个人却感觉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之感。 好似这样的笑不该出现在这张还稚嫩的脸上,却又觉得这人就该这么笑,毫无违和之感。 经历世事更变,过眼悲欢如烟,连笑容都带着苍凉的薄情。 幸好这笑不是对着他的。嵇再甯有些庆幸。 庆幸他们是亲人,是她承认的亲人。 所以只要他不背叛她,她永远也不会这样对他笑。 嵇若思看着瘫在地上的南夷人厌恶之色一闪而过。 她讨厌南夷人,和苗疆人一样讨厌。 说什么抓捕苗疆人不让他们祸乱世间,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说辞。几百年的时间足以一个族群的初心变了又变。 明明都是自私自利的人,偏偏总是冠以大义之名。 这样的族群,贪心永无止境。不得已的隐居,不就是南夷人的报应吗?就这样那群人却还把原因推给苗疆。 她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南夷人都是这样,但前世遇到那些南夷人,着实是让她大开眼界,除了厌恶衍生不出其他任何情绪。 她一开始摒弃自己的主观来看眼前的这个南夷人,虽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但因为嵇若思说出一点可以威胁她的话,就言而无信。 同样讨厌得很。 杀了,自己都会觉得脏。 倒是可惜了这张好皮囊。 “我知道苗疆有一种蛊,可以让人说出实话。”嵇若思说道,脸上带着恶意,“我这儿呢,也有一种药,也可以让人说出实话。” “卑鄙!” 地上的人看向嵇若思的眼神简直焚火愈喷。 卑鄙吗? 嵇若思觉得自己这样欺负一个女孩确时挺卑鄙的。但是,这总比他们卑鄙却还装仁义强。 趁着她张口的瞬间,嵇若思迅速把一粒药丸弹进她的喉中。南夷人被呛到,喘息着不停地咳嗽。 “你给我吃……咳咳……了什么!咳……咳咳……”南夷人有气无力。 “还有力气说话?”嵇若思冷着眼说道,“看来是我的药下得太轻了。” “你……”话憋在口中,南夷人的神色突然变得迷惘,转眼却又是一副享受贪恋的样子,再看去,她的眼神呆滞,微张着嘴,脸上痴痴傻傻得流下了口水。 “你来城主府有何目的?” “苗疆……踪迹……派我追……查……” “你追查到了什么?” “伪……蛊……反噬……” “这件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童……符……” “谁派你来追查苗疆踪迹?” “三……三……” 她的神态又产生了变化,眉骨拧巴成一团,眼神却是比刚才还是空洞,仿佛看到了什么无尽痛苦可怕的事情…… “快说三什么?”嵇若思见她药效已经到了下一阶段,语气着急的问道。 “三……”话音至此,南夷人彻底晕倒。 嵇若思的脑海里,前世见过的南夷人中并没有行三的人,或者名字中带三的人。这人既是有权利派出其他南夷人,在南夷中,想来地位必是不低的…… “姐姐这是什么东西?”嵇再甯问道,打断了嵇若思的沉思。 “好厉害!”他的语气带着细微兴奋,暗淡的眸子里很好的把羡滟隐藏起来。 “再甯想学吗?”嵇若思眯眯眼。 “姐姐若是愿教我,我便学。”嵇再甯虽这样说着,也是怕嵇若思为难。这些本事一看就是很厉害的样子,想想便知是不能随意授予他人的。 “等我得空了,便教你吧。”嵇若思扣着手,低头想了想说道,“在这之前,不如就让二师兄教你习武吧。” “身为男儿,可不能没有一个好身子,手无缚鸡之力。” 听到嵇若思提到自己,清予岚微微抬眼:“好。” “多谢姐姐。”嵇再甯顿了一下,又看着清予岚,“谢过二师兄。” 只不过比起前一句话,这句话的语调明显没什么起伏。 “不必。”清予岚露出一个淡得几乎看不出的微笑,又向嵇若思问道,“不知小师妹那药叫什么?” “迷情。”她回道。 “春药!”清予岚不由加重声音,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时,脸色微红,“小师妹怎……” “哈哈哈……”嵇若思听到清予岚的话大笑起来,“我怎么?二师兄心里怎的尽想这些不正经事?” 第十章有美人兮鬼当道 “迷情,服之初时痴傻。”嵇若思手里晃着一个白色的小瓷瓶说道,“药效全部发挥时,入梦魇,失呼吸,如假死。” “这梦魇来源于内心最期望,最快乐,最恐惧,最伤心,最难忘……诸多情感,亦真亦假。” “心志越是不坚定之人,越沉迷于它。至于是能抗住它的药效不入魇的人,我还没有见过那么执拗的人。” “何时会醒?”清予岚问道。 他没有说是谁,但是这屋里晕倒的人却只有那南夷人一个。 “这个我也说不准。”嵇若思说道,撇了地上的人一眼,“什么时候醒来,这就要看她自己了。” “占地方。” “那二师兄你随便找个地方扔了吧。”她说道。 ………… 初晓鸡鸣时,天刚蒙蒙亮。 细弯的月牙还在暗昏的天边晃荡,随着太阳爬出山峦,被白光映得渐渐变淡。 天初亮。 城主府里做洒扫粗活的婆子侍人躬偻着腰,一手提住身上的麻布裙子,急急忙忙地向一个简陋的茅厕跑去。 这是城主府里她们这些低等侍人用的,这婆子昨夜不知吃坏了什么东西。看这天色,也才刚刚过了寅时,这婆子就捂着“咕嘟嘟”一直抽搐不停的肚子来到了茅厕。 此时光线依旧很昏暗,婆子腾出一只手来掀开扎她一手的茅草帘子,蹑手蹑脚地向里探去,免得一脚踩中茅坑了。 看好了位置,她又把茅草帘子掀得幅度更大,刚踏到眼睛盯着的地上,腿上便“嘭!”得一声,被什么东西压住了。 “啪!”婆子吓得撒开茅草帘子,腿软地屁股一下子坐在地上,脑海中一片空白。 等她反应过来时,连忙抽出自己被压住的腿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 “啊!来人啊!”婆子半摔半跑的扯开嗓子叫着。 喊了大半天,周围才渐渐有其他侍人闻音赶来。 “张婆子,鬼叫什么啊!”这赶来的婆子插着腰不满的说道。 “有,有鬼啊……”张婆子颤巍巍的抖动着手指指向茅厕。 “我看你是睡糊涂了吧!这青天大白日的,能有什么鬼!” “就那啊……我刚……刚刚去如厕,就有一个大东西压住我的脚啊!”婆子惨白着脸。 这,她不会招惹到什么脏东西了吧。 可怜她这一辈子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连啥偷鸡摸狗的事都没干过。 一家人都是老实人,更别提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 咋还能招惹到脏东西了呢? 婆子慌着神想。 肯……肯定是找错人了…… “你,你要是不信,自己去哪看看……”张婆子把声音放大,装着胆子高声说道。 “欸,真有你说的那么邪乎。”另一个婆子神色将信将疑的,“我去那儿看看!” 张婆子没敢跟过去,心神不宁的站在原地。 经过这一番折腾,天空已经泛白,微弱的亮光穿过天幕抚摸着大地。 这过去茅厕看的婆子倒是个胆儿大的。 站远了些,她直接把茅草帘子掀大,晃当当的白光照进黑漆漆的茅厕里,一张人脸把她也吓了一大跳。 惊魂未定的拍拍胸口,婆子嫌弃的看了一眼茅厕旁边,褐黄色上面还有很多黑色的霉点儿的细竹竿,伸出两根手指夹住,竖在茅草帘子下面撑住。 然后婆子把两只手在围裙上拍了拍,小心翼翼的向那张脸凑近。 婆子伸出粗糙的手指,探向脚下那看起来很漂亮的人的鼻子。 等了几息,手指下没有感觉到任何动静,婆子又不信邪得试了试,一点呼吸都感觉不到。 “死人啊。” 婆子踉踉跄跄地向外跑去,“砰!”的一声竹竿被她宽大的身体撞在了地上,茅草帘子也应声盖下。 “你说那是个人?” 张婆子听到那婆子说茅厕里没有鬼,这会儿站直了身子,没什么害怕了。 “什么人啊!是死人!”那婆子瞪着眼睛,手舞足蹈的比划,“我还去摸了鼻息,死得透透的,连一口气也没有!” 张婆子没有接话,松了口气。 管她是什么人,不是鬼就好。 她就说她一介清白,怎么会沾了脏东西呢! “欸,那我们赶紧去叫人吧。”张婆子说道,又用胳膊撞了撞那婆子,“这每天都有人死,死相再奇怪也都不奇怪了。” 这话说的是。 每天都有人死。 死的是谁,怎么死的,死的多惨,关她什么事? 反正死的又不是她。 张婆子这样想着,和另一个婆子吆喝着去叫能管事的人来处理这尸体。 等一大伙跟着看热闹的人来了,管事的侍人指使着一个婆子掀开茅草帘子边说道:“就是在这儿发现了尸体?” “是啊。”和张婆子一起的那婆子说道,“一掀帘儿就看见了,就在那外边儿,可漂亮一人儿呢!” 美人……什么什么祸水,薄命的。 唉她这个粗人也想不到什么文化词儿。 就是长得漂亮的都活不长,是这个意思吧? 茅草帘子掀开了,大亮的太阳把茅厕照得亮堂。 茅厕里一股古怪的味道散发在一干侍人里,可偏偏没有看到那两个婆子说的死人在哪。 周围看热闹的婆子都露出恹恹的神色,管事的侍人铁青着脸忍着恶臭问道:“人呢?” 张婆子还在愣神,被质问得突然就白了脸,嘴里喃喃的咕囔:“难道,难道真的是鬼!” “什么鬼不鬼的!”管事的侍人不耐烦的转过身离开。 “晦气!” 周围看热闹的侍人也散了,和两人平日里有矛盾的婆子还语气尖酸的重复了一遍:“晦气!真是晦气!” “你才晦气!”张婆子反射性喊到。 侍人都散光了,张婆子才把那婆子拉到一边:“你不说有个死人吗?” “死人呢?死人去哪了?”她急切的问道。 那婆子也有些不明就里,迷迷糊糊的:“我看见了啊,就,就……” 说了一半她突然打了一个寒颤:“难不成,真的有鬼……” 鬼…… 太阳当空,照亮整片天空。 嵇若思短凳上,听着给她梳头的绿绮兴致勃勃得说着早上的事情,语气略心虚的说道:“傻丫头,哪里有什么鬼。都是人臆想出来的!” 绿绮也不反驳她,依然说个不停:“姑娘你可不知道,那两个婆子面色惨白,只是周围其他人都不相信她们说的。” “姑娘,你说那鬼是不是来寻仇的啊?” 嵇若思淡笑,看着镜子里那张似乎比昨日更加娇俏的脸说道:“就是寻仇,鬼哪有人可怕啊。” 人心,人言,才是可怕的。 绿绮重重地点点头:“姑娘说的是。鬼还不一定存在,背后使些阴谋诡计的人才可怕呢。” “好了。”嵇若思看着固定好的双飞云簪发髻,从首饰盒里取了一只凤玉簪插在头上,“走吧。” “姑娘眼光真是好。”绿绮赞道,眼睛盯着嵇若思的发簪,也跟在嵇若思身后走了出去。 清予岚和嵇再甯已经整装待发在门外等着了,两人起得更早。 歇息了一个晚上,一早又是一天赶路。 第二个城池是禹城。 禹城比边北城大了好几倍,也繁华了好几倍。不仅是因为禹城的地界大,更是因为禹城是镇南王的封地。 镇南王以军功起家,几百年前第一代镇南王赵飞鹰,跟着清月国的太祖南征北战,是为太祖左膀右臂。清月国得以建立,镇南王功不可没。 清月国建立后,太祖便封了赵飞鹰为镇南王,赐禹城为封地,一品世袭王。 几百年过去了,镇南王便相当于禹城的土皇帝。 禹城离边北城甚远,马车急速行驶一整天也可能到不了。但这却是去邺都的最近的一条官道路线。 嵇若思依旧和清予岚坐一个马车,绿绮也在一旁跟着嵇若思上了这辆马车。只不过马车里多了一个人,嵇再甯。 车厢很大,虽然不分内厢和外厢,但四个人坐起来绰绰有余。 匣屉里装着各种各样的小点心,都是吃起来味道好又顶饱的。这是担心找不到客栈路上饿了垫肚子的。 至于外面的护卫就没这么幸运了,饿了若是没有客栈食坊之类的店家,就只能喝冷水啃干粮了。再好一点的也只能啃风干的肉干。 马车的速度逐渐加快,但是驾车的人技术很好,一看就是个驾驶马车多年的老手,驾驶的很平稳。 嵇若思坐在里面,除了轻微的震动,没有感觉到一点颠簸。 天气有些泛冷,马车里的窗子被绿绮关得严严实实的。 “姑娘下一个城市是禹城。”绿绮扬起笑脸,“听说禹城比边北城还大呢!到时姑娘可以好好玩了!” 嵇若思拈了一块绛雪糕放在唇边:“是绿绮更想玩吧!禹城确实是繁华啊。好玩的东西有很多。”说到这嵇若思不着痕迹的扫了嵇再甯一眼。 这个年纪的小孩就该释放天性,好好玩。 再甯总是这么一副老成太过于懂事的样子,兴许等以后慢慢的,就会开朗起来。 “二师兄可知现在的镇南王叫做什么?” 前世她记得镇南王赵始岩早逝,其长子赵言钰继承了他的爵位。 也不知道现在的镇南王还在不? 清予岚好歹是清月国的大皇子,即使十几年在半月崖半步不出。但既然现在要回清月国,也总要对它的情况多了解。 清予岚想了想说道:“这一代镇南王名赵始岩。不过老镇南王依然健在。” 第十一章有美人兮路漫漫 镇南王一家是忠臣,虽是迂腐,却只忠于皇室。 可前世镇南王赵始岩逝世后,老王爷年迈有心无力,镇南王世子年纪尚小更是不堪重任。 转瞬间,镇南王府就从一个庞然大物就变成了飘摇破败船。 若是现在的镇南王赵始岩不死,方是一大助力。至少等二师兄继位时,面对那些存有二心的老狐狸也能轻松一点。 她前世只知镇南王因病早逝,却不记得是何时逝去的。如今二师兄既然说镇南王还健在,以她的医术,应当是能保住镇南王的命。 “二师兄觉得镇南王如何?”嵇若思试探的问道。 “愚忠。”清予岚从对镇南王有限的了解中总结道。 短短两个字却一针见血。 “愚忠,易被利用。”嵇若思接道,“但这镇南王好歹是忠,且只忠于皇室。若是被别人当了棋子,二师兄还不如自己来。” “结党?”清予岚想清了嵇若思说的话,摇了摇头,“小师妹知道我志不在此。” “可其他人会这样认为吗?”嵇若思的语气依旧平平淡淡,应当是疑问的话,却让人觉得是直接陈述。 清予岚侧过身去。 却不由自主的顺着嵇若思的话想道:的确不会。 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了。 “一个常年在外的皇子,忽而回都。”嵇若思莞尔一笑,“在邺都会造成怎么样的动荡?还是二师兄是觉得清月国的那些宗室,朝堂上的那些大臣,都是一片廉洁,一片忠义吗?” “二师兄即使想置身事外,可回了邺都,那些被你触犯了利息的豺狼虎豹允许吗?” “我知道二师兄不想卷入那些是非,但难道就那样等着别人给自己下套吗?” “对于邺都你知道多少,不是争,不是不争,而是不得不争。” 这句话在清予岚耳边掷地有声的落下。他回看,一张稚嫩的脸,一如既往的性子,可他却觉得总有什么不一样了。 “让我考虑吧。”他沉声说道。 他记起了他刚来半月崖的时候。 一大群护送军的中间,他抱着奶娘哭个不停,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还在不断喊着他要回家。 可他想回的那里是家吗? 越长大他便越不确定了。 从来到半月崖的那时,他便已经意识到很多事情都变了。 所以他也要改变了。 他把父皇派来照顾他的人都赶走了,嘴里的话从哭闹的回家全都变成了冷冰冰的狠恹的话语。 他记得很清楚,那些人的表情都是十足的惊讶,仿佛自己做了多么大逆不道难以理解的事情。 明明都是已经被抛弃了,还来找他做什么? 后来他把半月崖当成了家,可那个所谓父皇的人又来打扰他。 十几年前他只争一个回家,而现在那里的一切他都不想要。 马车突然急促起来,坐在车厢内都能感觉到一阵风。 车身颠簸,小桌几上的茶水“砰”的一身摔倒在地,陶瓷的茶壶和茶杯碎成数片,澄黄色的茶水沿着碎片从车板渗下去,留下湿漉漉的茶叶黏在碎片和车板上,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车厢内的几人摇晃不已,此时也顾不得车板上的碎片,只能随着那些碎片“哐当,哐当”的在车厢的各个边角滚来滚去。 嵇若思扶住了坐沿,稳住下盘,向着车窗外喊道:“停车。” 随着她的声音落下,马车终于晃悠悠的停下来。而这辆马车停下来后,跟在她身后的那些人马也逐步停了下来。 索性,这些护卫队的人都是从军营出来的,平日里奉行的就是军纪严明。见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并没有什么喧哗吵闹。 不知是不是刚才马车颠得太厉害了,此时嵇若思坐在车厢里,依然感觉马车在轻微得摇晃,脑袋晕乎乎的。 “绿绮,去把车夫叫过来。”嵇若思再次扶紧了坐沿说道。 “是,姑娘。”绿绮听着嵇若思的吩咐,也昏沉沉的下了马车,去叫车夫。 外面,车夫看着绿绮向他走过来,心里慌慌的。 他猜想是不是他犯了什么错,他本来就是个笨人,要不然都当了十几年马夫了,现在还是马夫,可他对于那些奉承人的弯弯道道更是不懂了。 他左思右想,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什么法来,因此看向绿绮的目光就带了几分心虚。 “这位姑娘,不知道我犯了什么错惹了上面的人生气。”马夫黑黝的脸嘿嘿笑了两声,微拱着腰,放低了声音悄悄说道,“还望姑娘能指点指点。” 他记得那些马厩里的那个管事每次犯了什么事儿,对来那儿的大老爷好像就是这么说的。 在外人面前绿绮一向端得一身高贵冷艳,坚定的奉行着不能给姑娘丢脸这个准则。她冷哼了两声说道:“我家姑娘让我来叫你。” 那马夫愣了愣,有些丧气,他就知道他这笨人说不好这种奉承话。 只是他不知道那马厩的管事每次这样说的时候都会给那大老爷手里塞银子。 当然了,他就算是知道了,更不会那样做了。他一个穷拉车的,能有多少钱? 马夫神游天外得跟着绿绮来到了车厢外,一声“喂”把他的神智拉了回来。 “我家姑娘问你话呢!” “啊……哦……”他听着这语气不善的话连忙应道。 车厢里嵇若思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你方才为何把马车驾得那么快。” 车夫挠挠头,不太清楚问这个问题做什么,不是应该说他犯了什么错吗? 他虽这样想,但还是用尽毕生的文采,组织着他认为得体的话向嵇若思回道:“小人是看甘王爷的马车加速了,小人也才加速的。” 他才说完,就听见车厢里那就跟百灵鸟一样好听的声音说道:“你下去吧。” “速度放慢点,不要去追甘王的马车。” 不过耽误了这么一会儿,甘王的马车又使得那么快,想追也追不到了。 绿绮回了车厢,把满地的瓷片小心翼翼收拾好,扔出车外,才去唤那个车夫启程。 马车再次平稳的行驶起来,车厢里,嵇若思心里冷笑。 为了给二师兄使绊子,甘王还是煞费苦心啊! 只是不知甘王一把年纪,受得受不了这颠簸? 车轱辘碾过官道上纵横交错,深浅不一的车印子,上面腾腾得翻滚着的尘粉,随着马车的疾驰散去。 马车上着实是很无聊,嵇若思本就没什么耐性,坐得久了她来来回回换姿势。 绿绮重新沏了一壶茶,这次换了一套木质的茶具。清浊的茶水倒进散发着自然气息的鹤立木雕杯上,为死气沉沉的车厢里添了不少的生气。 看着嵇若思抿了一口茶水,绿绮说道:“姑娘若是太无聊了,不如看看书吧。” “绿绮可带了什么书呢?”嵇若思问道,坐直了身体。 她倒是没想到带书,只不过绿绮这个爱看书的带书她也不觉得奇怪。 绿绮从车匣里取出一本看起来很厚的书递给嵇若思,倩笑道:“就是这本《奇物志》。绿绮上次看的时候,姑娘还瞧了几眼,说是很有趣的呢。” 这么一说,嵇若思倒是想起来了。只是绿绮说的不久前发生的事,藏匿于记忆里的那些琐碎画面,对嵇若思实在是有些久远。 书页沾在一起,嵇若思一翻便翻到了第二页。 “锤山之神,名曰烛阴,视为昼,暝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身长千里,在无?之东。其为物,人面,蛇身,赤色,居锤山下。”嵇若思轻轻念着书页上的话。 “姐姐,这世界上真的有那种东西吗?”一直默不作声的嵇再甯问道。 还未等嵇若思回答,一旁的清予岚便说道:“世间怎会有这种叫烛阴,超乎寻常的奇物。既是这种异志书,自然都是假的了。” 嵇若思的眼神不变,依旧专注的看着书,却没有再念出来了,跟着清予岚的话随意说道:“也说不定呢。” 是啊,说不定。 连她回到了少年时期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都发生了,还有什么不能信的呢。 绿绮也附和着嵇若思的话说道:“姑娘说的对,没见过怎么不知道有没有,说不定呢。这书里面还记载了一种叫海东青的鹰,这世间不就有嘛。” 清予岚无奈得沉默下来不去反驳,他长在半月崖是十分清楚绿绮的脾性的,说什么都不能跟她唱小师妹的反调。 也不过吃个口头上的亏罢了。 他一直是这种聪明人。 嵇若思看着他微微窘迫的样子也在一旁笑:“奇物志,奇物志,记载的肯定都是世间奇异的东西。这海东青世间少有,九死一生难得一名鹰,倒也不算辱了它这奇名。” 说到这,嵇若思脸上露出可惜的神色:“我记得那老头是有一只纯白色的海东青呢。” “是啊,是啊。”绿绮也说道,“前辈可宝贝它了。” 确实是宝贝啊,嵇若思想。连给她摸都不能摸一下,真是小气的老头。 完全不知道嵇若思的苦逼心情的绿绮依然火上浇油:“我上次远远的看过一次,那鹰可大可威风了。” 第十二章有美人兮匪报也 官道上马车越来越少,打开窗子向外面看去,入眼之间尽是暗无天日的尘土飞扬,远道萧索,荒草丛生。 隐隐之间,嵇若思的耳边突然传来杂乱的吵闹声。 这大荒地哪里会有这宛若闹市的嘈杂? 事出反常,嵇若思立刻叫停了马车。 “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吗?”她问道。 车厢内的几个人皆是摇摇头,完全不明白嵇若思问的是什么。 “那就是了。”嵇若思哂笑,又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我下去看看。二师兄也来吧” 亮个人带上兜帽,嵇若思打开车门,一阵朔骨向马车袭来,卷起宽大的帽帷逆风吹面,一时之间让人难以适应。 “几位是有什么事吗?”护卫队的头领拓将军向他们走来,虽是说的几位,但很明显他主要问的还是嵇若思。 拓将军是负责护卫队的人。 主要责任说简单点就是遇到什么刺杀,麻烦啊,都是要打头阵。 身为一个观察细致,善于察言观色,思维缜密的人,他接了这个朝中其他武将公认的吃力不讨好的差事,绝对不是想不开了。 相反,正因为他并不是一味只靠蛮力的武将,才从这个差事中看到了很多其他武将不会去想的方面。 比如这差事虽然只是护送且路途遥远,但同行的人却是甘王,一个深受清帝信任的王爷,若是打好了关系,这其中利害分明可见。 再比如这差事虽然只是护送一个似乎不受宠的皇子,但他毕竟是个皇子,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定…… 当然,从任职到现在拓将军的做法还是一直都中规中矩的,没有什么越界行为。 这一路上他很明显的看出大皇子和这位嵇姑娘,主事权大部分都是在于嵇姑娘。 这嵇姑娘和大皇子青梅竹马,长相又如此出人,也难怪大皇子心系佳人了。 拓将军的脑洞一发不可收拾…… 但这嵇姑娘三番五次的停车,他的职责可是尽快到达邺都,被这嵇姑娘胡闹的耽搁了,说不定就真的吃力不讨好了。 “这位嵇姑娘。”拓将军先是行了一个礼,面子功夫做足了,结合他接下来说得直白的话也没有那么让人感觉不快了,“不知停车做何?眼下这路途离禹城还远着,天黑也说不定能不能赶到。耽误了行程可就不便了。再者,这荒郊野岭的地方,出了什么事可就麻烦了。”说道最后,拓将军再次行礼,“这是卑职的职责所在,还望嵇姑娘谅解。” 一番话说下来井井有条,虽然在嵇若思看来还是有很多漏洞,但既解释了自己这样说的原因,也留给了嵇若思足够的台阶下,这已经说明了拓将军不是毫无头脑之辈。 她笑了笑没有说着拓将军的话顺台子下,而是说道:“出了什么事,不是还有拓将军吗?” 嵇若思自然是还不至于那么小心眼。这句话无非是调侃。 看拓将军一脸被梗住的样子,显然是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在拓将军的记忆里,那些姑娘们应该都是揉揉弱弱,掩面娇羞的样子,听到他的话早该说一些“是小女做的不妥。”“拓将军说的是。”之类的话。 而嵇若思的反应和他想象的大相庭径,文雅点说就是他还从未见过这般骨骼惊奇,语出惊人的姑娘,换种说法就是他被这姑娘的厚脸皮惊到了。 嵇若思眼里重重笑意,也不在逗他,直接说道:“我这么做自然是我的用意。也是为了减少麻烦。” “拓将军的职责是保护好二师兄,其他的事情就不要多管了。”嵇若思看了一眼清予岚说道。 “但是卑职除了保护大皇子还要杜绝一切可能对大皇子有危害的事情发生……”拓将军说道。 他对嵇若思的印象已经从仗着大皇子的宠爱胡闹,变成了还是一个牙尖嘴历的小姑娘。 “拓将军既然是保护本皇子,还是请恪守本分。”接收到嵇若思眼神示意的清予岚说道。 刚才从嵇若思那一眼中,清予岚立刻读懂了她的意思。小师妹虽然任性,但才智绝对不可小觑。 一层身份压死人。 最后拓将军还是憋屈的走了。 嵇若思再次上了马车,马车继续前行,只不过速度更慢了。 ………… 几里远的官道上,从地形上看去,这里的路更加窄陡,两边留下的距离也不过能够一个半的马车过去。 路上几尺高的杂草被车轱辘的痕迹压得歪歪倒倒,留下车错纵的车印子。时不时的还能看到几尊半人高的巨石从中间分裂出几道深深的裂缝,四分五裂的堆叠在路边或者路正中。 官道一侧层岩叠嶂,壁峭上总能看见深邃的沟壑,而另一侧也是山峦起伏,地势险要。这巨石就是从山壁上滚轮下来再摔碎的。 加上茂密丛生的高矮灌木,草暗斜川,树繁影密,这是个埋伏的好地方,同时也是一个极易翻车的地方。 此时官道上站了几十个大汉,布衾麻衣,多处都有补丁。他们的穿着都很简朴,但是却很整洁,不会让人感觉糟糠脏乱。 他们都站在这儿,这路看起来更显狭小了,人拥路堵。但从他们的缝隙中,还是可以看出是在围着什么人。 “哼,你们这群宵小之辈,知道我旁边这是什么人吗,那是清月国的王爷,你们这群贱命给他擦鞋都不配!”这尖细的声音略显怪异,趾高气昂的说着,丝毫没有他们早已是瓮中之鳖的自觉。 这话听起很刻薄,这一群人虽然没什么文化没读过什么书,但从最后的擦鞋都不配也能听出来这是骂人的话。 当即就有人跳出来愤怒道:“你他娘的骂谁呢。我管你是什么王爷不王爷的,兄弟们今个儿就把你这孙子劫了!” “说谁孙子呢,说谁孙子呢,一群贱民,敢劫我们就等着诛九族吧!”尖细的声音也不敢示弱。 一群人对他的话恨得牙痒痒,但也没忘记正经事,几个人在一旁商量着什么,剩下的人就拿着大刀围着马车。 马车里端坐着人赫然就是甘王。 他本是突然加速想要将清予岚一军,但谁知清予岚没跟上,反而他因为落了单遇到了山贼。 听到小太监愚蠢的话他再次感觉不满,眼神里乌云密布,满是阴翳。不过外面只有小太监的骂声的异常,让他再三思虑还是下了马车。 看到围着他们的人的穿着,甘王眼神里闪过鄙夷之色,但他还是按照原本的想法说道:“诸位仁兄,是我这小兄弟得罪各位了吗?不知为何诸位拦着我们的马车。” “哼,得罪大了!”应当是这群人的领头人愤愤说道。 “在下先替这位小兄弟给诸位赔礼了。不知诸位怎样才能放我们过去。”这话说的有意思,先是自降身份,又直指主题,说的比那小太监强多了。 但他到底是皇族中人,再对自己不利的处境,言行举止中都带着傲气。 领头的汉子大概是觉得甘王上道多了,粗声粗气地对他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诸位拦我这马车无非是图财图利。”甘王说道,“那我们不妨寻个更好的解决办法,何必动粗……” “兄弟们,上!” 甘王正娓娓说道,那头领一声令下,其他大汉便向他一拥而上。 “你们这群贱民,放开……”小太监骂骂咧咧的,但索性他还没有忘记一个合格的太监该做的事,奋身向那些袭击甘王的大汉扑去。 甘王还是气定神闲,时刻保持优雅的样子,只是紧皱的眉宇显示了他极差的心情。而一旁的马夫早已被吓得趴在地上了。 “诸位,我们有话好好说……你们要多少钱……”甘王继续一副打商量的语气,但他的话已经有点慌不成言了。 此刻却没有人在理他了,胳膊被抓住的小太监还张牙舞爪的拳打脚踢。 不过片刻,几个人已经被这群大汉用绳子抓住,双手双脚都用麻绳捆在一起,勒出一道道红痕,衣衫凌乱,狼狈的不成样子。 “你们……”小太监刚说出两个字,一个大汉就恶狠狠的说,“闭嘴!”随后便拿出一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麻布蒙住几个人的眼睛。 一片黑暗中小太监被吓得肩膀抖动,处境囫囵,他此刻再不敢出声。说到底,他的胆子本就不大,胆小的人遇到危机也不过只剩下虚张声势。 几个人被这群大汉压着背,踉踉跄跄地走在崎岖不平的山丘小径上。 虽然被蒙住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但甘王依旧可以感觉到,他们越走道路越陡,每踏一步都要跨过长到腰间的草杆,稍不注意就会踏空或者踏歪,然后摔倒在地。 大约走了半个多时辰,西方的天边不知不觉红霞满天,灿烂如烟,耀眼的红光透过眼睛上麻布,几个人眼前混沌的黑暗变成了混沌的红茫。 已经暮时了。 随着红光逐渐消散,天空终于呈现一片黑蒙蒙的昏昏晕色。 领头的一看这天色,语气带着几分担忧的说道:“天要黑了,兄弟们走快点。” 太阳西落,大地失去光芒陷入黑暗,只有零星的小星子,和一轮白色半月照耀着大地。 天终于黑了。 伴随着“穆穆穆”的猫头鹰叫声,甘王感觉眼前似乎不那么黑暗,隐隐有火光的混沌闪烁,终于听到有人说:“回寨了!” 第十三章有美人兮捉风影 夜空寥寂,星亮稀稀松松。 马车突兀的停了下来。 马夫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前面有一辆马车挡着,我们过不去了。”说着他又有这结结巴巴,“那……马车好像是甘王殿下的……” 那马车平平稳稳的停在那儿,外表装饰与嵇若思乘坐的这辆相差无几,与黑夜融为一体。 他说到甘王殿下时语气颤巍巍的,是不加掩饰的惊慌。 每个人往往在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第一个思考的都是自己。 这并非自私也非愚昧。 但较为聪明的一些事人是会从自身联想到可能会引发的一些和自己关系不大的一系列事情。 而这车夫显然不属于这种人。 看到这马车时,车夫心里惶惶的,一下子就想到啊,是不是甘王殿下发现他没驾着马车跟上来,耽误了行程,继而发怒,会不会给他个安上个什么罪行…… 车夫躬着腰站在一旁。 嵇若思打开车门,从烛光幽幽暗暗的马车里向地面跳下来,脚尖一点轻盈的落在厚实的土地上。 在她之后,清予岚也从马车中下来。 借着微弱的月光,可以看清那辆马车确实是甘王的马车无异, 再往前走些,马车的前面却空空如也。 没有拉车的马,也没有驾车的车夫, 嵇若思站在原地说道:“是甘王的马车啊。” 这一句说了跟没说是一样。只是她的语气好似是一种确定。 清予岚一言不发,走上前对着车窗敲了两下。 “咚咚。”的声音在黑夜的静寂中格外突兀,马车里却没有什么反应,之后依然是一片静寂。 不再思索,清予岚抽出腰间的剑,破空向车门疾驰而入,不过几息,刻着花雕的深褐色木门便悠悠的打开了。 马车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宛若一个深远的黑洞,似乎里面随时可能出现什么陌生,且致命的威协。 “呲呲。” 一串火花骤然在车厢里点了起来,马车里面刷得一下亮堂起来。 清予岚探身在马车边,橘黄色的光影下,空旷的马车一览无余。 这只是一个空马车。 至于那些在漆黑时总感觉可能会出现的东西,不过是源于未知的,一种名为恐惧的东西。 “小师妹早就知道了。”清予岚关上马车的门,手里的亮橘色火光闪闪烁烁,以一种确定的口吻说道。 “显而易见。”嵇若思说着也随手点起一个火折子,她半蹲在地上,清晰的映着官道上的车印子和杂乱无章的鞋脚印。 这些鞋脚印看起来都很大,脚印重重叠叠的挤在一起,鞋底没有什么复杂的纹路,前尖后宽很好辨认。 嵇若思看了一圈,便并非所有的脚印都毫无方向,最上面的脚印不管偏移多少,最后都是通向一个方向的脚印。 这官道本来就窄,这些脚印又是横向,嵇若思很快顺着这些指着方向的脚印,走到了官道边缘。说是边缘其实只是草深草浅的区别而已。 从这儿开始,这些脚印就更加明显了。 映着火光,茂盛的草影投在嵇若思的脸上,风吹草动,草影张牙舞爪地在她的脸上狰狞。她的唇边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白皙的面容在黑暗与火光的相交中苍白暗沉。 冷酷,凉薄,孤寂,残忍,悲伤,忏悔……百般神色似乎都能从这张面孔上看到。 嵇若思一声嗤笑,这令人感觉诡谲的画面立刻崩然碎裂。 “这山贼抢劫的手段也太不高明了。”她的语气中似乎有一点遗憾,“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是告诉别人方向然后端了他们的窝吗?这地势山脉重重,倒是易守难攻,只是未免太穷山恶水了吧。” 跟上来的拓将军插话道:“嵇姑娘这么说,甘王殿下是被山贼劫走了?” 他问得有些迟疑。 并不是因为向这个几个时辰前询问而感到羞耻。 他的职责除了保护清予岚还有保护甘王,当然若是这个队伍里再加入什么清月国权贵,他要保护的人就更多了。 若甘王真是被山贼抓走了,那他这个护卫头领是严重的失职。 “人无踪影,这附近又有这么多脚印。”嵇若思反问,“这些难道还不足以证明?” 拓将军不禁有些懊恼。 人一着急就容易失言,犯蠢。 更何况,甘王要是出了什么事,他这十条命也不够抵的。 “嵇姑娘,那甘王殿下可有什么危险?”拓将军小心翼翼的问道。 一句话问完,冷汗浸透了衣肩。 他的心情带着些期待却又恐慌居多,生怕听到什么坏消息。 “危险啊……”嵇若思掰着手指说道,“是很有可能发生呢。” “这……这……” 看着拓将军听到她的话,一副如同心悦的女子嫁人了的失魂落魄的样子,嵇若思再次说道:“拓将军您说什么人会偏偏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抢劫过路人?抢劫无非财色二字。甘王那一把老骨头也没有什么色。而明眼人都能看出甘王的马车上的宝石什么的抠下来也能发一笔大财,可这马车除了没了马却都玩好无损。” 说到这儿,她看了甘王的马车一眼,虽然和她乘坐的马车时样式相差不多,车檐上的珠璎零落,车身上镶嵌的宝石玉案无一不在招摇的说着车里的人家财万贯。 拓将军被嵇若思越说越惶恐,此时他还没注意到他对这个印象中胡闹的小姑娘竟有了些许畏惧。当然即使他意识到了这个也可能心里会极力否定,从而衍生出另一个恐惧。 人有时畏惧的并不是以为自己怕的东西或人,只是自己真正畏惧的东西,由那个东西或人表现出来了而已。 嵇若思讲的东西正是拓将军所畏惧的,所以这些畏惧被附加到了嵇若思的身上。 “这两样都不占,这没了能交换的筹码,甘王可不是就危险了。说不定那山贼只是喜欢劫富济贫呢。”不得不说嵇若思还真说对了大半。 “姑娘说的对”绿绮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从马车上下来了,后面还跟着嵇再甯。 “那甘王肯定是平日里坏事做的太多了,才遭报应的。”绿绮幸灾乐祸的说道。 “这位姑娘怎可随意侮辱皇族!”拓将军训斥地说道,“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绿绮对着他义正言辞的样子翻了一个白眼:“我怎么侮辱他了,我说的可是事实。” “甘王平时没干过偷鸡摸狗的事情?甘王没被其他官员受贿过?甘王没私底下说过你们皇帝坏话?甘王没吃过花酒?甘王没仗势欺人或?……” 拓将军被她梗住,吞吞吐吐的说道:“我,这我也不知道……” “那你怎么知道我是随便说的呢?说不定甘王就是坏事干多了才遭报应的!”绿绮语气得意的说道。 拓将军一时无言。 我当然不知道。 但是,但是,就算有你也不能这样随便说啊。那可是皇族,你还是在大皇子面前说的。 虽然大皇子似乎无所谓。 其实甘王也没有那么差……应该吧。拓将军忽而想着。 “好了,说正事吧。”嵇若思看向远处的黑暗,“拓将军是想怎么救甘王呢?” “哼,一群乌合之众,我带兵直接去把他们的老窝攻下来!”拓将军咬牙切齿的说道。 他可不想因为一群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山贼就没了下半辈子。 若是他救回了甘王殿下,定是可以将功补过。 拓将军的眼神闪烁不已,嵇若思瞥了一眼便看出他在想什么了。 不过为了不打击拓将军的信息,她还是拍拍手掌:“想得不错。” “不过太想当然了。”拓将军还没开心几秒钟,就听到旁边的清予岚淡淡的说道。 这位皇子虽然看上去是个与世无争的,但几个时辰前他对清予岚重新竖起的印象还历历在目, 拓将军不敢反驳,恭敬的请示“不知大皇子有何高见?” 清予岚看向嵇若思,目光炯炯,仿佛再问你有什么办法。 被这样一位绝世美人盯着,饶是嵇若思也有点沉迷于中,只是…… 她突兀得走近清予岚,葱白如玉的食指轻抬起他的下巴,原本又圆又大的眼睛眯起来,却宛若桃花眼般水烟脉脉。 此时她淡笑着,明明个子只达清予岚的耳际,仿佛居高临下:“二师兄,看够了?” 清予岚只得无奈的笑笑,偏头过去:“小师妹还是说说你的计划吧。”他的右手抚摸着剑柄,“他再拖油瓶,目前还是不能出什么事。” 拓将军没有去思考拖油瓶说的是谁,听见清予岚的话连忙点点头。千万不能出什么事。 而这话在嵇若思的耳中听着,就是现在就是先救回来,以后怎么样随她。 “刚才拓将军说了强攻,但这黑灯瞎火的且我们只是知道一个方向,自然是先予否定的。”嵇若思说道,继续笑着“我的计划是夜探。” 此时天空似乎没有那么黑了,不知是因为他们在外面站的久了适应了这黑暗,还是那白璧微瑕的月亮更亮了。 “夜探?”拓将军想也不想便否定,“嵇姑娘这主意不妥,我们对那山贼的老窝一无所知,这脚印说不定也是那些山贼故意留下的,万一我们派出的中了他们的……” “停……”拓将军正说得激动,嵇若思便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拓将军也知道我们对山贼一无所知?”嵇若思依旧笑着,“所以不打探敌情怎么去攻?至于鞋脚印是不是故意留下来的,我想拓将军是想多了。首先那山贼总不可能未卜先知,知道甘王后面还有我们吧?而除了这些脚印拓将军还发现其他脚印了吗?除了荒野处和往前走还有其他路吗?那些山贼难不成能攀岩附壁?” 拓将军被问得脑袋晕乎乎的,嵇若思说的似乎很有道理,但他还是反驳道:“这种大事怎么能听从你一个姑娘家的随意指挥!” 第十四章有美人兮东篱下 “哦?”嵇若思说道,“那不如拓将军来说一个好办法吧。” “啊……嗯……”拓将军听着嵇若思的话,脑袋一时转不过弯儿来,“我的办法……我……” 他说的结结巴巴,脑子就好像卡住了一般一片空白,梗着脖子站在原地耳朵通红。 “既然拓将军没有更好的办法,那就依小师妹所言。”清予岚开口道。 “大皇子,这不可儿戏啊……”拓将军立刻劝道,“嵇姑娘胡言乱语,这办法还能在想……” 清予岚没有说话,看着拓将军一副忠义直言的样子站在一旁。 拓将军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就没了,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样,竟是俯身半跪在地上,他面色有些难看的说道:“是下官逾越了。求大皇子赎罪。臣愿意先行去探,但求将功补过!” 他的心里此时万分恼怒,他一向谨慎,今日怎就因为一个小姑娘犯了大忌。 忠臣谏言于君,清君听取昏君自顾便不关臣子的事了。可他刚才的话里竟是反对和阻拦。 大皇子不是君,但他一直都是臣。 夜风把他的衣衫吹起涟漪,清予岚的眸子里似冰冻的湖面般不起波澜,眼神融在这月色中。 他没有去看地上请罪的拓将军,只是微微抬手示意他起来,便向转身看向嵇若思的方向。 嵇若思一笑,随后对着绿绮和嵇再甯说道:“你们两个人就在这儿等着。” 听她这么说,绿绮也明白了嵇若思要做什么,眼神里担忧浮现。她知道嵇若思要做的事情是阻止不来的,随即换了一种说法说道:“姑娘带着绿绮吧!” “姐姐也带上我。”嵇再甯说道。 一高一矮的两个人站在一块,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嵇若思自然是不同意:“你们跟着我对我有何帮助吗?” 嵇再甯握紧了拳头。 是因为太弱吗? “没有。”他沉沉的说道。 嵇若思拍了拍他的肩:“那就好好呆在这里。”说到这儿,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鼓励的一笑,“再甯还小,你以后一定会变强的。” 他比嵇若思矮了一头,看着她的时候都是微微仰着头的。 “是,姐姐。”嵇再甯答道,眼神里雾霭散尽,重新变得坚定,还带着尾音的童音却说得清脆有力,“以后,我不会拖姐姐的后腿。” 见嵇再甯退却,绿绮还是不死心:“姑娘,你就让我一起吧,不会拖你麻烦的。” 绿绮知道嵇若思想要做的事情别人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嵇若思自然也是知道绿绮的性子和她有几分相像,都是执拗的。 这小丫头是怕她遇到危险,非要跟着她才放心。 嵇若思还是摇着头,认真的向她分析道:“人多不方便行动,出了什么紧急情况更是麻烦。我知道绿绮是担心我,但是绿绮也要相信你家姑娘我嘛。再者,你还是留在这儿我更放心。” 嵇若思的最后一句话说完,绿绮一下子有些明白了。 姑娘是不放心拓将军,才让她留在这儿的。 绿绮悄悄抬眼飞速的向拓将军那儿看了一眼。 他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紧紧低着头半跪在地上,似乎是没有看到清予岚刚才的示意。又或者是觉得自己心中有错长跪以示丹心。 “姑娘,你放心吧!”绿绮重重点头。 看着她的样子,嵇若思以为绿绮把自己说的话都听进去了,淡淡的笑着:“保护好你自己和再甯。” 随后她走到拓将军面前说道,“拓将军是打算一直跪下去吗?” “还是说跪得越久就越是忠臣吗?” 地上看不清神色的人听到这声音心里愕然,抬头看向说话的嵇若思,但很快又低下头。 他的心里此时已经很清楚了,这嵇姑娘哪里只是胡闹,分明就是一只狐狸。他自己也是妄言了,怎么就忘了这嵇姑娘出身半月崖呢! “明天一早,直接带兵包围山贼的老窝。但是不要轻举妄动。”嵇若思见他那副不听不理的样子淡淡说道。 说完也不管拓将军听没听清楚,和清予岚对视一眼,两人便向黑暗中走去,橘黄色的火光随着他们的身影也逐渐消失。 嵇若思的声音还回荡在这寥寥夜空之中,半晌,拓将军觉得这周围安静的有些诡异,倏忽的抬起头来。 四周所见,嵇若思和清予岚早已不知所踪。 见他眼神茫然,绿绮担心他根本没听嵇若思说的话,即使心里不愿还是把嵇若思最后说的那句话对着已经从地上起来的拓将军大声说道:“我家姑娘让你明天一早带兵去包围那些山贼的老窝!” 清脆的声音仿佛掉进水中的石子惊起了拓将军的思绪。 “大皇子呢?”他问道。 “走了!”绿绮靠在马车旁愤愤说道。眼神带着鄙视的神色井然跳上了马车。 ………… 草茂林深,在黑夜的笼罩下的草叶枝干加深的暗色却被月光衬得仿佛周身发着盈白的微光。 火折子早已熄灭,嵇若思和清予岚的身影在这深草野地里忽隐忽现。 从官道看去,那起伏的低山峰峦似乎只消片刻便能攀到了。 但嵇若思运起轻功,不说这距离的远近,便是躲避这些密草暗林也是需要花费大功夫。她才知道是她小觑了。 不再使轻功,嵇若思放慢了步调,双手不断拨开前面挡路的枝叶。沿路的灌草木赶都被她折断,她的身后走过的地方很明显的被开拓出了一条小道。 路都是人走出来的,这话说的真对。 顺着一路的行路痕迹,两人终于走到了一处低矮的山坡下。 那路迹但到这里愈发明显,崎岖陡峭的山地上,一条两边被清理了草木的小山道格外凸显。 小山道上几乎是畅通无阻,但上面残留的脚印却都不那么完整。嵇若思一脚踏上去,还未使力,在这松散的土层上便有下滑的趋势,想来那些脚印便是如此形成的。 抬头望天,明月当空。 山路难走,但两人还是只用了几刻中便攀上了这座低矮的小山坡。 夜晚在月光的照耀下,四周愈发宛若白昼,而前方的不远处,像是被黑雾掩盖一般。模糊不清的昏黑中,寥寥几点灯光重影格外引人注目。 两人走了一小段路,便看清了那寨子的全帽。 “那,便是山贼的寨子?”嵇若思用袖子轻轻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 “可真简陋。”她说道。 那是几块木板拼在一起,屋檐上尽是干草,搭建的简陋房屋,连窗子都没有,只堪堪能遮风挡雨。 山寨的外围,是还没有胳膊粗的木枝用麻绳交叉固定起来的篱笆,看起来只有半人高左右。篱笆上面缠绕着一种藤蔓草,细长的草杆蜿蜒曲折,手掌大的绿叶子一个挨着一个拥挤地在篱笆上生长。 以她的角度看,真是非常破败的一个寨子。 嵇若思走近了,才看清那叶子上长着密密麻麻的看起来毛茸茸的小刺,但摸起来去很是扎手。 也许是因为人气儿太大,和漫山遍野的花草树木不同,寨子附近只有稀疏的良莠不齐的树木生长。没有了踩断枝叶发出的“咔嚓”声,两人靠近山寨,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山寨很安静,入耳之间只有虫鸣鸟叫的声音。 嵇若思没有直接进去寨子,而是轻手轻脚地绕着篱笆走。 过了几所房屋,嵇若思竟然在那篱笆后看到了一大块菜地。 菜地里种的都是最常见最易种活的绿菜,而最多的就是白菜和青菜了。 一排排大白菜整齐的种植在菜地里,宽扁的茎颜色雪亮,上边包裹着一层层淡青色交杂着白色细纹的脆叶。每一棵大白菜都是成熟状,大小参差不齐。 而另一片离篱笆更远的菜地,绿油油的青菜紧密的挤成一片。 “这真像一个小村庄。”嵇若思说道。 若是他们不去行抢掠之事,这便是一个归隐山田,与世无争的小村庄。可他们行了这事,在百姓眼里这便是一个满是恶人的贼窝。 再走了一段路,那篱笆也走到了尽头。林子里,只有几所房屋稀松的林立其中。亮光便是来源于这里的。 房屋的旁边,一颗两人合抱的树上,一匹枣红色的马被拴在上面。它的毛发亮丽即使在黑夜中也泛着光,一看便是上品马驹。马绕着拴着他的树踱步,不时还甩起尾巴,似乎很是焦躁。 想来这就是甘王的马车上一起被掳走的马。 房屋里说话声此起彼伏,听这声音至少也有三四个人。声音隔着木墙传到嵇若思的耳朵里,断断续续的却连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对着清予岚打了一个半月崖特有的手势,清予岚点了点头,随即便旋身腾空而起,以剑越上了不远处一颗最为枝繁叶茂的树。一阵树叶的婆娑声很快在风吹草动中消散。 嵇若思蹑手蹑脚的向房屋走去。 靠近那马时,她竖起手指放在唇前,做了一个表示安静的动作。也不知道那马能不能看懂,它甩着尾巴依旧在原地踱步,但总归是没有出声。 屋内的讨论声越来越清晰,嵇若思倚在厚实的木墙外侧耳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