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沉寂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凌俐站在办公桌面前,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紧攥着的手心微微有些出汗。 办公桌后五十多岁的男人,鼻梁上架着老花镜,眉头微蹙翻看着手里厚厚一沓资料。 好半晌,他抬起头,看凌俐还站在面前,有些错愕地说:“你坐啊,傻站着干什么。” 凌俐轻舒一口气,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你们这案子,确定没有和解的可能?”男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接着说:“本来我不该说的,不过,按目前的证据和一审的情况看,二审想翻盘怕是比较难。” 凌俐压住心底的一丝失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缓:“我新提交的证据也没有一点用吗?” 男人笑了笑,说:“知识产权植物新品种的案子,有一审专业的鉴定结论,和你这一摞自己百度复制粘贴来的东西比,你说我信谁?” 说完,他掏了根烟出来,又问她:“老了精神不好,一阅卷就得靠烟撑着,你不介意吧?” 凌俐紧抿着唇摇摇头,仍有些不死心,从包里掏出记事本看看,又仔细捋了捋自己总结的案件焦点问题,清了清嗓子,说:“徐法官,涉案的植物新品种父本是在2007年第C418水稻,母本是2013年……” “停停停!” 徐法官正叼着烟满桌子翻着找打火机,听凌俐又开始一板一眼普及她这些日子杂七杂八学来的水稻知识,一阵头疼,连忙打断她。 他拿下嘴里的烟,揉揉开始泛疼的眉心,很有些哭笑不得:“小凌律师,上次组织证据交换的时候你就拉着我说了半天,你当时说的我是一个字都不记得了。哪怕你自学成才以后去中科院搞杂交水稻了,但是这案子,主要还是得听专家的意见。” 见凌俐张了张嘴还想说话,他又赶紧抢先说:“你提交的证据我收下了,你有什么意见还是等到庭审时候再说吧。” 说完,马上站起身来,主动向她伸出右手:“每一件案件的顺利开庭和审理,都离不开你们律师的敬业和奉献,我代表合议庭成员向你表示感谢。” 他这最后一串客套话和“慢走不送”的表情,终于让凌俐把已经冒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吞下肚去。 她牵起嘴角笑了笑,和他轻轻握了握手,接着说了再见。 在转身的一瞬间,她看到徐法官刚才紧绷着的肩膀都微微松下来,心底不由得有些苦涩。 看来这场官司,又是一个输字。 默默在心里算了算,如果这场也输了,就将成为她正式执业后第二十五件输掉的案子。 心底很有些感叹,二十五连败,可不正好和她的年龄一样? 她深深叹了口气,这本来就是师父弃之如敝履的案件,她还想再挣扎一下,可看徐法官的态度,似乎很不乐观。 她轻手轻脚走到门边,尽量让自己的高跟鞋不要发出突兀的声音影响到别人。 都快走出门,她又突然折过脸,对还在翻着打火机的徐法官说:“打火机卡在键盘和屏幕之间。” 徐法官按照她说的位置一翻,果然黑色的打火机卡在那不上不下的位置,不细看就找不着。 抓起火机点燃烟,徐法官深深吸了一口,吞云吐雾之间冲凌俐笑笑:“谢谢啊。” 她微微摇头,似有些犹豫。 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说出口:“您桌子实在太乱了,让助理来整理整理吧。” 徐法官一愣,好一会儿才笑开,又有些讪讪的。 他摇着头叹了口气,说:“小凌,你太容易纠结细节,忽略了本质问题。一审对方胜诉是依靠鉴定结论,现在你要么也弄去鉴定,要么就找个权威的专家证人,至少要形成势均力敌的局面,这案子才有一丝希望。” 凌俐点点头,说了声谢谢,依旧面无表情,放慢脚步尽量不发出声音地离开。 听着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法官助理小张暗戳戳跑过来,抓着门框探了半个身子进来,满脸的幸灾乐祸:“徐总,她终于走了?上次给您普法普了一小时,这次又来上生物课?” 徐法官手里夹着烟,狠狠瞪他一眼:“皮猴,看到了吧?这就是师父不管又不会撒娇的小律师。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人太老实了就是吃亏啊!” 地铁上,凌俐抱着手里大大的文件袋,紧皱着眉。徐法官的话她倒是听进去了,不过却解决不了问题。 重新鉴定的费用虽然不高,但是就怕出来的结论和一审的时候一样,对己方更不利。 知识产权植物新品种案件,二审打到省高院,听起来高大上,其实标的并不大。 这个案件,是一家大型种子公司状告一个小公司私自将他们有专利权的杂交水稻种子育种并销售,可小公司说自己销售的是自家改良过的水稻,并非大公司的产品,于是产生纠纷闹上法庭。 凌俐代理的是小公司这方。一审时候,小公司的老总不知道辗转了几层关系找到凌俐的师父出庭,结果法院委托提起司法鉴定的结论,把案件事实死死钉住,一审毫无意外地败诉。 师父不想再在这个收益不大的案子上浪费时间,所以二审才交给她来做。 她一时间心事重重,又想起刚进律所时候师父祝锦川对她的一番告诫。 他说:“你要好好考虑一下职业规划问题,是向哪个方向发展。先做几个月的授薪律师,想好了再说。” 结果,她每月拿着授薪律师固定的三千元薪水,做着师父分配给她的各式各样的小案子,却一件都没有胜诉过。 哪怕是小到不能再小的离婚案子,协议都拟好了就等调解,结果被对方当事人抓到小三和私生子,己方当事人几乎是净身出户。 一年了,师父再也没有提过当初的职业规划问题,对于自己该怎么在律师这行做下去,她也是越来越迷茫。 凌俐正在感叹,电话突然响起。 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告诉她这是雒都本地的座机号码,却又不是任何一个她熟知的号段,倒是和刚刚徐法官的办公室号码前几位重复。 她心里一紧,接通电话,小心翼翼地“喂”了一声。 对面传来年轻清脆的女声:“你好,请问你是凌俐吗?” 凌俐轻答了声“嗯”,对面的声音又轻快地响起:“我这里是阜南省高级人民法院刑一庭,钟承衡投放危险物质罪上诉案,已经定了二审开庭时间。” 凌俐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周围的世界再也看不见也听不见了。 眼前似乎又看到那个男人的脸。眉毛浓黑,鼻梁挺直,上眼睑略有些垂坠,却遮不住一双晶亮又锐利的眸子。 那时候,他向她走来,英姿勃发,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你就是小俐?”他说着,递给她一本书:“听说你喜欢植物,这本《奥托手绘彩色植物图谱》不错,可以作为植物学启蒙。” 钟承衡,这个恶魔的名字,又一次猝不及防地跳出来,逼迫她重回失去所有的一瞬间。 “喂?喂?您在听吗?”电话里女孩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 “我在听。”她轻声回答。 女孩的声音似有些犹豫,略顿了一顿,又接着说下去:“下个月二十九号上午九点,钟承衡一案在省高院一号审判庭公开审理,你是被害人家属,我们按照程序的要求通知你。” “好的,我知道了。”她依旧淡淡地回答,几秒后挂断了电话。 八年时间,被判了四次死刑,他却还活着。而她的亲人,早已化作一抔黄土,留她一个人在这世间孤孤单单生活。 这个案子拖得实在太久太久,不知道这次的审判,是不是终于要做一个了断。 从地铁站出来,几百米的路就到了律师事务所所在的大楼。凌俐立在楼前,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努力忍住眼泪不要掉下来。 好容易处理好负面情绪,她摘下眼镜擦干净,又重新戴上。 回忆再痛苦,也已经是过去。现在的她必须得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在这偌大的城市里活下去。 回到所里接近五点,律师本来工作时间就自由,这时除了几个刚入所的新人助理还在,其他人都已下班。 见她进来,助理们只略看她一眼,头都懒得转一下的样子,又继续围在一起低声讨论着什么。 凌俐习以为常,作为所里存在感低地惊人的小透明,也从不奢望别人对她客客气气。 回到属于自己小小的格子间里,凌俐放下包和资料,拿起杯子去茶水间倒水。 还没走进去,她就听到有人低声交谈的声音。 “她今天又去找法官提交证据了。成天加班弄得自己好像很忙,其实根本拎不清,弄一大堆没用的东西去烦法官,谁遇上她真是倒霉。” 甜美清脆的女声,语速很快,仿佛是所里另一位合伙人马律师的爱徒吕潇潇。 “潇潇,你别这样说,谁都有当新人的阶段,输着输着就成长起来了。”这声音,好像是所里的会计林姐。 吕潇潇先是“嘁”地一声,又说:“输了一年了,连最简单的案子都没赢过,这个记录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林姐似是轻叹了口气,缓声说着:“她也可怜,祝主任把她当垃圾桶一样,别人不想接手的案子就扔给她。” 凌俐听到这些话,马上知道是在说自己,转身悄悄地离开。她早已经不会尴尬,就怕里面的人知道自己听到她们背后说人会尴尬。 再次回到属于自己的小空间里,她深吸了口气平复有些烦闷的情绪,打开放在桌面上大大的牛皮口袋,抽出资料认真看起来。 等她再抬起头,周围已经安安静静没有一个人。 窗外是沉寂的夜色,城市的霓虹透过玻璃投射进这无声的空间,竟也有些晦暗不明。 将手里正在看的资料微皱起的页边抚平,装进袋子放到办公桌最下方的抽屉里,凌俐准备回家。 在穿过长长楼道的时候,听着空旷空间里回荡着自己空落落的脚步声,有些感叹自己做人真是失败。 手中空无一物,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没有爱人,也没有老师,任何可以骄傲和可以倚靠的资本都没有。 一直陪伴着自己的,怕是只有脚边这长长的影子了。 忍了许久的泪意终于倾泻而下,她蹲在走廊里,哭到不能自已。 第二章 初遇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凌俐站在一扇灰色木门面前,犹豫了半天,终于屈起手指轻轻叩门。 先是轻轻敲三下,里面没有反应。再敲三下,依旧没有人应答。她终于有些烦躁起来,加大力气重重地拍了下去。 从法院回来那晚上,她狠狠哭了一通发泄了心里的情绪,睡一觉起来,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甘心。 当垃圾桶就当垃圾桶,不是还有废品回收这回事吗?大家都觉得这个知识产权案子没有价值,可是她是代理这个案件的律师,除非当事人说放弃,那她就得坚持下去,哪怕只有一丝希望。 徐法官说得有道理,既然鉴定翻盘的希望不大,那么,也许可以试试请专家证人?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通过体制内工作的同学弄到了知识产权专家名录上各位专家的联络方式,又一个电话一个电话的打,想要请一位植物学方面的专家。 一开始听到她想请专家证人,各位大牛小牛还有点兴趣,待她说到是一个诉讼标的不大却需要推翻鉴定结论的高难度案件的时候,专家们不是要飞到国外参加学术交流,就是要到某某地方指导工作了。 一圈电话打下来,她已经被拒绝到再一次麻木。 而阜南大学的南之易,是唯一一个还没有拒绝她的人。 并非她运气好遇到贵人,而是南之易的电话一直是关机状态,根本打不通。 于是她穿越大半个雒都,跑到阜南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想要看看这是不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结果,她守在这里大半天了,一直没蹲到人,可来来往往的学生都说南教授就在里面,让她继续等着。 狠狠敲了一通,门里终于有点声音。 她蹙着眉,竖起耳朵紧贴着门仔细听里面的响动,门内先是一阵啪嗒啪嗒的声音,然后什么东西沙沙作响,再之后,仿佛有脚步声朝门这边来。 凌俐忙收回耳朵,捋了捋头发,又推推眼镜,脊背挺得笔直立在门口。 片刻后,门吱呀一声打开。 一张胡子拉碴的大叔脸,顶着满头乱蓬蓬的头发,从门后探出来。 “谁啊?”大叔问着,声音似有些萎靡不振,似乎还有点哑。 凌俐皱起眉头,有些不确定地问:“我找南之易教授,您是……” “哦。”大叔轻轻回答了声,往前跨了一步。 凌俐努力抑制住自己眼睛不要不礼貌地乱瞟,却实在忍不住女人与生俱来的八卦本能,一来二去还是将他的模样看得清楚。 这位大叔看起来不大讲卫生,一件脏兮兮的T恤,看不出来到底是白色还是米白,半绾着裤管,脚上一双蓝色塑胶拖鞋,略有些瘦,背也微微有些弓。 凌俐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难道,这就是南之易?阜南省内数一数二的技术带头人,竟然是这副萎靡的形象? 幸好大叔及时开口:“南之易不在,你晚些时候再来吧。” 凌俐轻轻松了口气,又觉得有些好笑。她明明是来找南之易的,大叔告诉她南教授不在,她居然还有些庆幸。 于是又问:“那您知道南教授什么时候回来?他去了哪里?” 大叔打量她两眼,也皱起眉头,语气很不耐烦:“不知道,大概是去死了吧。” 凌俐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这位鸟窝头的大叔看起来脾气不大好,仿佛和南之易的关系也不大好。 她紧抿着唇点点头,决定不再招惹脾气火爆的大叔,小心翼翼地说:“那我下次再来找他。” 刚转过身,一个二十多岁脸圆圆的姑娘,端着盆不知道什么品种的植物,跑跑跳跳迎面而来,对着她身后招招手,语气很是欢快:“南老师,您睡够了吗?再不起来晚上的课可要耽误了。” 身后传来喜气洋洋的声音:“你的秋兰,真救活了啊。” 圆脸姑娘很是高兴,眉眼弯弯地笑着:“活了,南老师你给的药方太管用了。” 说完,姑娘挥手再见,又跑跑跳跳而去。 凌俐瞪大了眼睛回头,正好看到大叔倚着门对着姑娘挥着手,笑得合不拢嘴,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似感受到凌俐刀子般的眼神,大叔一低头和她视线对上,马上反应过来想要缩进办公室关上门,却被凌俐抓住门边。 饶是她已经受惯打击,这时候也忍不住眼角直抽抽,声音都有些尖利:“你就是南之易?” 大叔见被拆穿,长叹了口气,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好吧!”他清了清嗓子,声音瞬间低沉起来:“恭喜你,找到我了。” ―――― 南之易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手里扭着一瓶冰红茶的瓶盖,扭来扭去却都打不开。 凌俐呆呆地看他和瓶子角力,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眼前这邋里邋遢吊儿郎当的大叔,还真是南之易。这犀利哥一般的造型,哪里像学术精英了? 他一身脏兮兮的,办公室也是杂乱一片,她又忍不住耸着鼻尖轻嗅了嗅,总觉得这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呃,还有这满地的泥巴一样的东西,以及随处乱扔的纸张、文件夹,地上散落的笔。 哪怕她的小格子间一年不收拾,也乱不到这个地步。 实在有些看不下去,她弯弯腰,不动声色把脚边滚来滚去的一支签字笔捡起来,轻轻放在茶几上。 南之易扭不开瓶盖,终于放弃,随手把饮料一扔,抬头问她:“找我什么事?我先声明,明年我不带博士生了,跟养孩子似的太费劲,我还没结婚呢就喜当爹。” 凌俐直想扶额感叹一番,却努力控制情绪不跟着他的话题跑偏。 她拿出牛皮口袋里的资料,双手递到他面前,语气很是恭谨:“南教授,我是呈达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凌俐,我代理的一个知识产权植物新品种的案件,想请您作为专家证人出庭质证。” 南之易撇过脸看了看她,表情瞬间放松:“你不是来考博的啊?那就好那就好。” 又接过资料,一目十页地翻了翻,马上说:“你找错人了,我研究番茄的,不研究水稻。” 凌俐笑了笑,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缓缓念着:“三年前,您有个课题,西南地区抗水稻胁迫因子基因克隆及功能验证,当年可是阜南省的重大专项课题。两年前,您在Science上发表的论文,内容是关于水稻染色体工程及基因组编辑。一年前,您的专利……” “好好好,你赢了!”南之易不耐烦地打断她,又说:“你这个案子费时费力还得罪人,怎么看都不讨好,我时间宝贵浪费不起。” 凌俐觉得自己快要按捺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深深吸了好几口气,终于还是忍不住吐槽:“时间宝贵,所以一整天都躲在办公室睡觉?您这样的国家栋梁,不是应该规律作息,争取多活几年为人类做贡献吗?” 南之易“嘶”地一声,手握成拳头放在唇边,眼里全是不可思议。 好一会儿,他才回话:“你还有求于我,就这么嚣张,律师都你这样牙尖嘴利?” 凌俐有些后悔一时嘴快,可这乱糟糟的办公室和眼前脏乱差的人让她极度不适,心里烦躁得很,有些憋不住话。 南之易深深看她一眼,嘴角是高深莫测的笑:“看你一脸蠢样,自然不明白我这种富有创造力的人,怎么可能一板一眼过得跟机器人一样?” 说到这里,他似嗓子有些不舒服,轻咳了几声。 凌俐默默拿起茶几上的冰红茶,轻松扭开瓶盖,然后递给他。 南之易终于惊呆,说:“看不出来你力气挺大。” 凌俐双眼平视前方,面无表情地说:“这瓶水怕是遇热膨胀后又收缩所以拧不开,这种情况不要握瓶身,托住瓶底抓紧一下就开的。” 南之易了悟地点点头,接过瓶子咕咚咕咚狠灌了几口水。 凌俐听着他喝水的声音,也开始觉得有些渴。跑到这边来了大半天,一口水都没有喝上,嗓子都快冒烟了。 南之易也没把她当客人,自然不会有好茶伺候。再说了,他这屋子里翻出来的东西,她怕是不敢喝也不敢吃的。 不过她实在是忍不住,只好偷偷咽了口唾沫。 南之易却注意到这个小细节,笑得春光灿烂:“没水了,你馋也没有用。” 他把手里的资料还给她,说:“我今天的阅读量已经用完,不想再看东西。你说说我为什么要参加这个案子。” 他喝了口水,又皱着眉头补充:“发言时间不得超过十分钟。” 终于进入正题,凌俐打起精神,开始说起案情、一审结果、鉴定结论以及她自己的看法。 南之易倒是认真听着她这个门外汉的班门弄斧,只在几个专用名词使用错误的情况纠正了她。 终于控制在十分钟内说完,凌俐只觉得嗓子冒着丝丝青烟。 她舔舔有些开裂的嘴唇,问:“南教授,您看有希望吗?” 南之易却突兀地站起来,眼睛微眯着,手指敲着自己的太阳穴,眸子却是越来越亮。 凌俐看他似进入沉思状态,也不敢出声,只是在心里叹了句,南大叔看起来脏兮兮的,不过一双眼睛倒是干净通透,又黑又亮很是好看。 他在房子里慢慢踱步走来走去,好一会儿才说:“有点意思,你让我想一下。” 凌俐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又折过脸声音冷下来:“好了慢走不送。” 就这样被南之易扫地出门,凌俐站在他办公室的门前,觉得自己有点懵。 办公室里那位,吊儿郎当不修边幅,怎么看都和拿到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的业内翘楚沾不上边。 正在发着呆,突然面前的门又吱呀一声打开。 大叔端着一个小篮子走出来,扔给她后微微一笑:“看你渴得慌,番茄送你了。” 又补充一句:“洗过的。” 凌俐低头看看篮子里均匀饱满又红得浓艳的小番茄,顿时口中酸水直冒,强忍着才没有发出吞咽口水的不雅声音。 虽然对大叔的卫生习惯不抱希望,可小番茄上水珠犹在看起来蛮干净,加上渴了大半天,她实在忍不住,抓起一个咬了一口。 香浓、味甜、多汁,秒杀她以前吃过的所有番茄。 “好吃吗?”大叔笑得很是灿烂。 她瞪圆眼睛使劲点头,正想开口说谢谢,却不料大叔冷不防来了一句:“转基因的。” 他说完,手向前一推,木门砰地一声关上,声音巨大震得整层楼都似在颤抖。 凌俐端着一篮子小番茄,脸上哭笑不得。 都说搞学术的人会有些怪脾气,她也有心理准备,可没料到里面那位的画风如此清奇。 她缩了缩脖子,心里有个奇怪的想法。莫不是,她遇到的是个假南之易? 第三章 篱下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吃完小番茄,又喝了一瓶矿泉水,凌俐终于缓过劲来,提着重重的公文包,走了十几分钟到了阜南大学地铁站。 她特意选了个人少的站台等待。等地铁来了,运气不错还有空位,她忙不迭坐下来,放松放松因为下午站得太久而有些发胀发酸的腿。 半个多小时之后,她终于回到她在雒都的栖身之地。 在雒都有个传统的说法,“东穷西贵南富北乱”。做生意的人喜欢南边置业,西边是政府部门的集中地,北边是火车站和大型的小商品批发市场,流动人口很多。 至于城东,集中了一批工业企业,随着国有企业的倒闭搬迁,东面集中了大量的下岗工人。凌俐的舅舅舅妈,正是当年那批下岗工人里的两个。 随着雒都的发展,这种局面已经得到了很大改善,但是城东仍有一大片难以改造的老小区,凌俐的住处就在这样一个小区里。 逼仄的空间,红砖的楼体,狭窄的楼道,昏暗的灯光,她小窝所在的地方,所有一切都是九十年代初老式筒子楼的标配。 凌俐住在二楼,楼下就是舅舅下岗后开的小饭馆。 这小饭馆开了快二十年,一直屹立不倒,店面破旧但是生意很不错。舅妈掌厨,家常菜的味道没得说,高峰时期就餐还要排队,并且,动不动就有豪车停在饭馆旁等着吃饭。 上楼放下包,掬水洗了脸,凌俐换下身上的职业装,穿了洗得泛白的旧T恤和牛仔裤,盘着的头发散开扎成马尾,匆匆下楼帮忙。 正是饭点,店里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刚下班附近工地的工人和穿着体面的客人丝毫不会嫌弃彼此的不同,只是大叫着:“老板快点哟!菜点了好久了还不上!” 凌俐挤进厨房端菜,舅妈正在炒菜,见她进来忙从旁边碗里抓起一块炸好的酥肉塞进她嘴里,说:“饿了吧?先垫一垫,忙过这阵子就吃饭。” 凌俐张嘴接过来,一边嚼着一边端起几盘菜送到客人桌上。 有了她帮忙,舅舅歇了口气,跑到饭馆后面的巷道里去过烟瘾。舅舅的儿媳妇、她的表嫂丁文华,抱着还不到一岁的儿子,在她身边走来走去,时不时念叨一句:“听说隔壁楼孙叔的房子房租又涨了一百。” 凌俐只当没听到,依旧忙进忙出,没一会儿就满头是汗。 到了快九点,店里生意才淡下来。 舅妈炒出两荤一素,端了盘花生米给舅舅下酒,烧了一大盆煎蛋汤,最后盛了四碗饭出来,招呼凌俐他们坐下吃饭。 凌俐是真饿了,没几分钟就吃完一碗米饭,又进厨房盛了一碗出来。 她刚坐下,丁文华鼻子里就哼了声。凌俐也不理她,继续埋头吃饭。 舅舅兹了口酒在嘴里缓缓咽下,问凌俐:“小俐,你最近工作怎样?锦川还算关照你吧?” 凌俐抬头,对上他有些浑黄的眸子,抿唇点了点头,说:“最近还行,师父对我很好的。” 舅舅满意地眯起眼睛,挟颗花生米送进嘴里,又说:“我就知道锦川是有良心的,不枉费当年我帮他们家一把。” 舅舅又开始絮絮叨叨说起往事。 凌俐已经听了很多遍了,不过依旧做出认真聆听的样子,听他说起和祝主任父亲当年的交情。 那时候,舅舅刚下岗开了小饭馆,祝主任的父亲本来做着小生意,结果遇上合伙人卷着一笔货款跑了,除了一堆天天要账的人,什么都没留下。 本来咬紧牙关凭着在国企上班的祝主任母亲的工资,也能撑一撑。 却没想到雪上加霜,国企大规模下岗潮,祝主任的母亲也没能幸免,一家人都没有了收入。 要账的人天天上门,祝家卖了房子才打发走一堆流氓。可是,祝锦川独居在乡下的奶奶却突然重病,不仅需要医疗费,还没人照顾。 处处都需要钱,一家人都快急疯了。 祝锦川主动辍学说去打工帮助家里,而他父亲整夜睡不着觉,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没几天就秃顶。 当时住他家隔壁的舅舅,关键时刻雪中送炭,拿出不多的积蓄借给他们家,又跟他们说,孩子不能不上学,只要饭馆还在,老祝家一家随时来吃,钱不钱的以后再说。 当时的祝锦川,十五岁的半大小子,红着眼圈忍着泪拼命点着头:“张叔,我一辈子都记得您这个情。” 之后,祝主任的父母回乡下照顾生病的老人,祝锦川一个人在舅舅家住了大半年,也吃了大半年,直到他父母办完老人的后事,夫妻俩回城慢慢打工还债,日子才又恢复正常。 说到这里,舅舅颇有几分得意:“所以说,患难见真情,哪怕祝锦川现在成了大律师,我张守振的人情他也得卖。” 凌俐配合地点点头,丁文华却满不在乎地“嘁”了一声。 舅舅脸立刻拉下来,手里的筷子重重放在桌上,舅妈的脸色慌张,生怕他们又吵起来。 丁文华倒是没有像往常一样对舅舅引以为豪的交情冷嘲热讽,只是把焦点转到了凌俐身上。 “既然祝律师那么照顾凌俐,想来我们凌大律师收入不错了。这楼上的房子好歹也是家电齐全的大套一,别人都租一千多,就我们租的五百,还一租就是好几年,这也该涨涨了。” 凌俐放下筷子,低下头默不作声。 又来了,几乎一两个月就要上演的戏码。 舅舅狠狠瞪她一眼,说:“房子是我的,我爱给谁住就给谁住,哪怕我不收钱也不关你事。” 丁文华不甘示弱,嘴里噼里啪啦就是一串:“是跟我没关系,但是跟你儿子、孙子有关系。你儿子一年里起码两百天都在外面辛辛苦苦挣钱,您老就在家里做善事散财,白吃白住不说,还赖着好几年不走。” 舅舅气得手发抖,说:“丁文华,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再说话,小俐是我外甥女,一个人孤零零无依无靠的,我能不管?再说了,你从来不工作,就凭建文那点打工的钱,能买得起二环里九十平的新房?还不是我们两老口这点小生意赚的?” 丁文华见公公脾气上来了,也就不再说话,只是抱着儿子扭过脸去,依旧鼻孔朝上一直翻着白眼。 舅妈则小声地劝着凌俐:“小俐,你别往心里去,我们不缺钱,收你房租就是个过场而已。” 丁文华却又炸了,声音都有些尖利起来:“妈,你不缺钱,可是你孙子以后上学找工作买房子娶媳妇,哪样不要钱?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样,没有新房也愿意结婚的!” 丁文华这话一说出来,本来气呼呼的舅舅不说话了,舅妈也叹了口气。 凌俐知道,在关于婚房这件事情上,舅舅、舅妈始终还是觉得亏欠表哥和表嫂的。 三年前,表哥张建文结婚的时候,舅舅家两套房子。一套是她租住着的这套老房,一套是舅舅十多年前买的半新不旧的套二。 原本以为舅舅会把这套房子收回,装修一下给表哥做婚房的,却不料舅舅怕她搬来搬去难受又不自在,竟然不知道怎么说服了表哥,把当时他们住着的套二的主卧让了出来,给表哥当成新房。 表嫂一直觉得有些委屈,也一直觉得和公婆住在一起不那么自在,直到去年小外甥出生,舅舅攒够了钱买下一套九十多平的套二,才算把这事圆了过去。 虽然表嫂这种啃老的行为不太好,可是人家啃得理直气壮,自己这一文不名的穷亲戚,才是真正占了便宜的那个。 于是,凌俐抬头笑笑,说:“舅舅,舅妈,表嫂,你们别为我吵了。这些年我是一直占着这套房子,很过意不去。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下个月起,我每月交一千的房租吧。” 丁文华的脸色总算不那么难看,轻轻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舅舅长叹了一口气,却终于没有开口说话,舅妈的脸色却是和缓了下来。 只有凌俐面色如常,继续端起碗来吃饭。 吃完晚饭,凌俐帮着舅妈收拾了碗筷,又摘了菜准备好各种面食后,终于得空上楼休息。 舅舅舅妈还不能回家,他们还要等着十一二点吃宵夜的那批客人。 凌俐上楼,洗完澡洗完头,看着微微有些乱的房间,顿时闲不下来了,一阵忙理忙外,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处女座的特性在她身上真是体现的淋漓尽致,非要生活和工作的环境整整齐齐,所有东西都要井井有条完美分类,否则她就会焦躁不安。 她其实很讨厌油烟的味道,每天在舅舅小店里帮完忙,都得洗头洗澡才能舒服下来。 寄人篱下的日子,的确不是那么好过。 被人嫌弃、被人看不起、被人忽视的感觉,让她很憋屈,可是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相比于囊中羞涩饥寒交迫的日子,现在已经不错了。 就像她干律师这行,自己身上缺乏成为优秀律师的很多要件,反应有点慢、口才不够好、人不够圆滑、大学时候专业不对口,唯一值得夸奖的优点,大概就只剩谨慎仔细。 只是,如果让她扔下考了三年好容易过关的司法资格证,和一年实习期换来的执业律师的身份,还是有些舍不得的。 再说,现在转行,又能找到什么更好的工作呢? 她叹口气,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能到头。有时候一时冲动想要改变现状,临到该做决定的时,她却依旧缺乏临门一脚的勇气。 她坐在沙发上想了好久,终于决定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必须要做出改变。 只不过,一切都等下个月那件案子有了最终结果再说吧。 第四章 粉妹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凌俐站在法院审判大楼的台阶上,举着手里的电话,有些不知所措。半小时后就要开庭了,约好了南之易,等来等去也不见他来。 打办公室电话,不出所料没有人接;再打手机,依旧是熟悉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南之易答应她要出庭作证了,本来这是件好事,她也向合议庭提出了申请,徐法官没有为难她,爽快地答应,迅速走完了申请专家证人出庭作证的程序。 然而,眼看着马上要开庭,南之易却又失踪了。 说“又”是因为南之易之前已经放过她一次鸽子。 南之易长期不开手机,只有打他办公室电话能找到他,然而这朵奇葩,哪怕人在办公室,也能忍住一直狂响不停的电话铃声轰炸,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可自拔,接不接电话完全随机。 上周五,她打了大半天电话,好容易捉到他,再三确认他周一上午有空,准备抓紧时间说说庭审事宜。 结果,她在大风大雨中准时赶到阜南大学,却扑了个空,白等半天不说,淋了雨吹了风,站在走廊里一直打喷嚏。 路过的学生妹子看她等得可怜,终于告诉她:“南老师一大早就急匆匆走了,今天下午的课都是调了的。” 凌俐以为自己在这么多年各种不如意的磋磨下已经不会生气,那时候却简直要气疯。气了半天又蔫下来,找不到他人不说,找到了又能怎样?能骂一顿还是能打一顿? 自己有求于他,只好缩起头来装孙子。 最后她终于聪明了一把,搞来了南之易的排课表,根据课程表,第二天在一个阶梯教室里逮住刚上完课的南之易。 当时,南之易看到她,先是愣了愣,接着挠了挠头上顶的鸟窝,头微偏着若有所思的样子。 凌俐正在考虑怎样兴师问罪不会显得太没气势也不会太得罪他,却听到他说:“你好面熟,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凌俐被他雷得外焦里嫩,他则皱着眉头仔细看了看她的脸,马上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她以为南之易认出自己,结果他接下来一句:“你以前是不是找过我要考我的博士?” 凌俐终于有了欲哭无泪的感觉,好一会儿才气若游丝地回答:“南教授,我是律师凌俐,昨天约了你谈庭审的事,结果你爽约。” 南之易这才想起她是谁,表情又轻松下来:“是你啊怪力女,昨天我有急事走了,又没你电话联系不上你,不好意思啊。” 凌俐拳头捏紧又放松,强忍住想要给他脸上来一拳的冲动。她明明留了名片给他的。 不过还好,他没忘了答应她的事,为表歉意立刻热情邀请凌俐去他的办公室。 在依旧弥漫着奇怪气味的办公室里,花了一个小时确认南之易已经明白自己该做什么,凌俐松了口气,并下定决心下次一定不能到他办公室里谈事情,这味道太销魂了。 然而,看看眼前邋遢大王般的学术带头人,凌俐突然心里一紧,脊背上泛起一阵凉意,意识到她好像忽略了一个重要问题。 就他这形象进法院,会不会被法警当成上访户拦下来?还有这吊儿郎当的表情和姿态,实在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怕是徐法官也会怀疑她请了个假专家来吧? 她当机立断,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诚恳一些,说:“上庭时,您能不能形象稍微整洁点?” 南之易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又疑惑地抬起头:“我形象不够整洁吗?” 凌俐只觉得自己被九重劫雷劈过快要魂飞魄散,忍了又忍,终于把“您老真有自知之明”的吐槽吞进肚子,憋得满脸通红。 好一会儿,她才说:“我是说您上庭前最好洗个头洗个澡再刮刮胡子。” 又补充:“最好穿正装。” “哦!”南之易点点头,摸了摸下巴,又问:“所谓正装,是什么标准?” 凌俐一怔,就算再不食人间烟火,南大叔也该知道什么叫正装吧? 然而对上他孩子一般澄澈的眸子,突然又有些心软,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解释道:“就像我这样的,西装外套,可以不打领带,里面最好是衬衫。” 心软归心软,她还是偷偷翻了好大一个白眼。 “哦!”南之易又点点头,恍然大悟一般,又接着说:“还得像你一样穿裙子?” “噗!”凌俐终于忍不下去,一口老血喷出来,一脸的生无可恋。 南之易看她终于崩坏的表情,开心地笑起来,好一会儿才停下,慢悠悠说:“粉妹二号,我逗你玩呢,你真当我白痴啊?我知道了,出庭穿正装嘛。” 凌俐好容易从风中凌乱的状态中找回了自己的意识,才发觉自己被他安上了一个外号。 “粉妹二号是什么鬼?”她有气无力地问,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南之易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我根据著名品种粉妹一号改良的番茄,第一次种出来的果子都被你吃了,你不叫粉妹二号叫什么?” 停了几秒,又问:“对了,那果子还没经过转基因食品安全测试,你吃了身体没什么异样吧?” 凌俐彻底呆掉,张大嘴巴许久都说不出话。 人穷志短,温饱线上挣扎的她倒是没立场排斥吃转基因食品,可南之易这拿她试毒的行为,实在太过分了。 南之易似乎对她的目瞪口呆很满意,兀自点点头,笑得一脸灿烂:“这样有点表情才像小姑娘嘛,天天装正经板着脸,我看着都替你脸酸。” 从那天开始,南之易就彻底忘掉她的名字,直接叫她粉妹二号,或者粉妹。 此刻,粉妹二号战战兢兢看着庭审时间越来越近,大门口却始终不见南之易的身影,她只觉得身体越绷越紧,太阳穴都开始突突跳着疼。 电话突然响起,她心神不宁地接起来,里面传来法官助理小张的声音:“凌律师,当事人都到了,你怎么还没到?” 凌俐长叹一口气,朝大门口看了最后一眼,终于放弃。 她郁郁转身,顺着台阶向上走着,步子有些沉重。花了那么多心思,本以为这个案子会有转机,结果费心费力找了个不靠谱的专家,一败涂地。 刚走几步,身后突然传来南之易的声音。 他叫着:“粉妹二号,等等我。” 凌俐刚刚凉透的心随着他的喊话又热乎了过来,高兴地转身,却被眼前拾阶而上的身影震住了。 南之易果然按照她说的,洗了头刮了胡子穿着正装。 黑色西装西裤,里面一件灰色的衬衫,鸟窝头变成偏分,没有打领带,不过戴着一副长方框眼镜,一下子从邋遢大王进化成斯文败类形象。 只是,印象中的大叔脸,没了满脸的胡茬,怎么就能变成长腿欧巴了?要不是他那双辨识度极高的眼睛,她还真不敢认。 看凌俐似被自己的新形象惊呆,南之易摸摸光滑的下巴,颇有几分自得:“粉妹,你想不到我其实是个帅哥吧?我就是怕女学生缠着我,所以故意不修边幅的。” 他那自恋的模样让凌俐忍不住扶额,刚刚一丝赞叹的情绪瞬间灰飞烟灭。 眼看离开庭时间不到十分钟,凌俐送他进了证人室,自己则赶到法庭准备开庭。 临走前,南之易拉住她,塞给她一张小纸条。 凌俐看着纸条上天书一样的内容,一阵头大,问:“这是什么?Dus实验是什么?田间测试又是什么?” 南之易神秘地笑笑:“唬弄人的,你适当时候拿出来念念,可以提升你的专业形象,反正除了我,他们也都听不懂。” 凌俐心里有些好笑,又有些感激。虽然南之易很有些靠不住,可他偶尔的关心,也能让她感到这个世界久违了的善意。 随着徐法官敲击法槌的一声闷响,凌俐代理的第二十五个案件开始庭审。 宣读当事人权利义务、询问是否回避、宣读上诉状、答辩和陈述,庭审的常规套路平稳走下来,终于进入了关键的举证、质证环节。 循规蹈矩出示完一审的证据,南之易出场。 他首先向法庭介绍了自己光辉的履历,接下来什么特聘专家、首席科学家、特约审稿人等一长串职务更有亮瞎狗眼的潜力。 凌俐几个问题引出南之易对一审中鉴定结论的质疑。 南之易开始侃侃而谈:“涉案的水稻,其父本是C418,是由No17与DH6WC杂交后与DH6WC回交两代再经二代自交选育而成……” 一长串拗口的字母加数字的组合不断从他嘴里蹦出来,已经把在座的人都绕晕。 凌俐先还仗着临时抱佛脚学来的东西勉强能撑住,后来信息量实在太大,干脆放弃不听。 好在他说了两分钟就没有再掉书袋,开始总结:“首先,有关于鉴定机构的问题,根据我掌握的资料,他们从事的是转基因成分检测,并未获得种子行政机构授权,其指纹数据库不具有权威性。 其次,根据国家标准,仅凭单亲本不能做出亲子鉴定结论,这份《检验报告》附图的带型与结论并不完全符合,这个实验的质量有问题。 最后,哪怕有一份符合国家检验标准的DNA完全配对的报告,也应该通过DUS实验来进一步验证是否遗传信息相同。仅凭DNA报告就认定这两种水稻完全一致,在学术上站不住脚。” 第五章 质证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以徐法官为审判长的合议庭成员毕竟见惯大场面,只是听得面无表情,法官助理一脸懵逼,书记员眼角在抽大概还在晕刚才那堆天书,而被上诉人的代理律师低下头慌张翻起资料。 接下来轮到对方律师质证。 好半天,那位郭律师才从书堆里抬起头,说:“南教授,我很敬佩您的专业素养,不过,您在本案中的诉讼地位也只等同于证人,您证言的证明力并不比鉴定结论大。一审鉴定人员虽然没有到现场接受质证,但提交了一份书面说明,充分论证了检验报告的合理性和可靠性。” 跟南之易纠结杂交水稻的各种技术性问题没有意义,郭律师很精明,决定从自己擅长的领域开始,攻击南之易证言的证明力问题。 南之易点点头,声音微扬:“今天我来的主要目的,其实是对专家证人询问鉴定人制度很感兴趣,很遗憾鉴定人居然并没有到场。要不我真想问问,怎么毕业三年多了,他还和当年一样不长进?这么简单的原理也能弄错?” 律师正要开口反驳,南之易微笑着抢先说:“这位叫杨郁的助理研究员,当年是我的硕士研究生,在生物信息学这个科目上,我记得当年给他的分刚刚及格。” 律师这下真的愣了,好一会儿才说:“请不要信口开河……” 南之易轻轻敲了两下自己的太阳穴:“请你不要怀疑我的记忆力。他当年的学号是090733,你可以去阜南大学生命科学学院调查,相信成绩还在的。” 南之易自信而锐利的目光,让凌俐几乎看呆。 他在法庭上侃侃而谈,每一个细胞都闪耀着业内翘楚舍我其谁的精英气息,气场全开自信满满,浑身上下都找不出吊儿郎当邋遢大叔的影子,哪怕听不懂他说的内容,也不由自主想要相信他。 凌俐有些怀疑自己怕是要撞大运了,南大叔这气势,哪里是在接受对方律师的质证,完全是学霸碾压学渣的感觉好吗? 直到质证环节结束,对方的郭律师好像还有点没回过神。到了辩论阶段,因为一审胜诉的关键证据鉴定结论被南大叔重点攻击摇摇欲坠,郭律师一说起这证据就有点心虚的模样,让凌俐气势大涨。 她乘胜追击继续质疑着鉴定结论的权威性,最后还拿出南大叔给的那张纸条装模作样念下去,终于成功收获合议庭不明觉厉的目光。 庭审结束,徐法官宣布休庭,虽然没和凌俐说话,可隔空与她对视几秒,又微微点头,眼神里也带着鼓励,让她倍感兴奋。 出了法庭,凌俐发现南之易还在审判法庭门口的台阶上等着她。 “粉妹,我不在你没被翻盘吧?”他笑得又痞又贫,虽然仍是刚才那身皮,可庭上摄人的学者气质荡然无存。 凌俐抿着嘴摇摇头,右手比了个胜利的“V”:“我痛打落水狗来着,对方刚才要求和解了,一审时态度可强硬得很。” 说完,眼里又闪着雀跃的光:“南教授,您真的很厉害,不仅专业知识碾压,记性还那么好,居然能记得三年前学生的学号和成绩。” 想起南之易刚才给对方律师的暴击,她心情异常地好。 南之易却笑出声,满脸看白痴的表情:“谁那么无聊记这些东西,我瞎编的,你还真信啊!” 凌俐听完这句话,浑身寒毛都立起来,吓得跳脚:“你居然作伪证!被查到就完了,你是要害死我吗?” 南之易却一脸的自在逍遥:“别那么紧张,杨郁这土豆小子确实是我学生没错,学号我乱编的。至于成绩,这些年就没遇到过能让我打七十分以上的学生,当然都是勉强及格。” 凌俐被他这一唬,小心脏像坐了过山车一般被抛上抛下的,好半晌才算落了地,释然一笑。 她站直身体,真心实意向面前这位非典型国家栋梁道谢:“真的很谢谢您,帮了我大忙。这次出庭的费用,我尽快办妥手续让公司会计转给您。” 南之易却挥挥手:“得了,你自己留着吧,小女孩家家的也不容易。我不缺钱,也没地方用钱。” 凌俐却坚持:“不行,虽然钱不多您不放在眼里,但这是原则问题。” 南之易也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见她一脸倔强的表情,一时兴起扬起手拍拍她的头,笑着说:“随你吧。好了,别那么紧张,放轻松点。” 然后,他说了再见转身离开。 凌俐呆呆地看着南之易手揣在裤兜里脚步轻快的样子,半天没回过神,只眼珠子跟着他的身影在动,一直目送他下了楼梯后拐弯不见。 刚被摸了头,他手掌边缘滑过额头的感觉似乎还在,头顶上也还残余着他掌心的温度。 这心脏在胸腔里一通狂跳是什么感觉?还有,脸开始热乎乎的又是怎么回事? 凌俐深吸口气,努力抑制住心里陌生又异样的情绪,魂不守舍地走下台阶,从挂着大大国徽的正门口出去,到最近的地铁站赶车回所里。 南之易几步就绕过审判大楼的转角,沉默地站在法院综合办公大楼下,抬头仰望最高的那层,推测着那人办公室的位置。 算起来,似乎有两年多没见过他了。偶尔回家一趟,从家人嘴里听说,他现在事业上顺风顺水,已经爬到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 他天生就是这块料,聪明谨慎、精于算计,从不轻易做出选择。可一旦他选了,肯定会是那条最省事省力省心的路,冷静理智到可怕,所有人、所有感情,他都可以当成筹码。 南之易嗤笑一声,心底漫过一丝不以为然。那人怎么样、过得是好是坏,不是早就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了吗? 只是,那毕竟是他年少时坚实的倚靠和追逐的背影,心里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关注。 南之易慢慢收回视线,转过身离开。快到大门口时,远远看到粉妹二号离去的背影。 看她连走路都是一板一眼、仿佛用尺子量过步子大小的模样,他不禁笑起来,心底一丝阴霾瞬间散去。 这次答应帮助这个小律师,是因为全身心投入一个大项目,带着一帮学生半年多以来天天熬夜,半个月前终于结束,实在有些累,不想再纠结于各种基因的片段,正好她送上门,于是来点插曲体验下别样的生活。 另一方面,粉妹二号那副明明是个笨小孩却努力装大人的模样,让他想起他自己组里的几个学生,勤奋却似乎有点找不到方向的不知所措,以及眼里时不时会泛起的迷茫,让他忍不住出手帮一下。 看小律师刚才一脸兴奋的表情,想必他还是做得不错的。 “我果然是天才。”他自言自语着,心情一好,嘴里也开始随心所欲哼着自创的歌,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的,很有些不好听。 下午晚上都有课,这周还得抽空去趟南溪的育种基地,看看周一时候突发的病虫害控制下来没有,不知不觉又要开始忙了。 他慢悠悠走着,眼看着大门就在眼前,突然一辆黑色A6轿车停在他身边,斜斜横着,挡住了他出门的去路。 侧身看了眼车牌号,南之易带着淡淡笑意的脸瞬间冷下来。 轿车后座的车窗缓缓降下,一个男人侧过脸注视着他,眼里全是疑惑。 好一会儿,男人轻轻笑开,只是那嘴角弯起的弧度极其不自然。 男人声音低沉沙哑很有特色,对他说着:“小易,原来真的是你?你怎么来了?” 南之易瞥了他一眼便转过头去,视线直接投到马路对面,声音不带一丝温度:“麻烦让让,你的车挡着我出门了。” 男人丝毫不介意他的冷漠,依旧笑着问:“你去哪里?要不要送送你?” 南之易冷哼一声:“不必了,您是大人物,贵人事忙。人命关天的事也比不过您的工作重要,何必浪费时间。” 副驾驶上坐着的年轻人很有眼色,忙不迭跑下车,微躬着腰打开车后厢的门,在男人下车的时候,还把自己的手放在车门处以免他碰到头。 男人下了车,在南之易面前站直身体,虽然个头比南之易矮了不少,却胜在气度不凡。 他脸上的笑终于自然了几分:“小易,好久没看到你了。听你们院长说,你上个项目刚刚结束,干得很不错。” 南之易看着他那张和自己有些相似的脸,一时间有些气恼,声音里都带了戾气:“你不用笑得这么勉强,也不用摆出这副夸小孩子的模样,十五年前我就说过,我和你再没了关系,你大可不必惺惺作态。” 说完,南之易再不停留,迈开腿几步就绕开车头,从法院大门径直离开。 男人微锁着眉头,看着南之易离去的背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好一会儿,司机有些犹豫地从驾驶室里探出头,问:“南院,时候不早了,政法委那边的会……” 司机还没说完,男人长叹口气,声音有些郁郁的:“走吧,去政法委。” 秘书打开车门,他上了车。 黑色轿车驶出大门,汇入了城市主干道的茫茫车流中,朝市中心的省委办公区驶去。 第六章 求死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知识产权案件终于告了一段落,接下来的几天,因为要和对方谈判和解事宜,又要跑法院,凌俐有些忙碌。不过,这种终于觉得自己不是在做无用功的感觉,让她很有些振奋。 从法院回到律所已经是中午,门口财务办公室里的林姐看到她,微笑着问:“小凌,前几天开庭还顺利吗?” 凌俐抿嘴笑笑,轻点着头:“专家证人很给力,对方已经提出想要和解了。” 林姐倒是有些意外,转瞬后又笑开:“那就好,听说你这案子挺难。” 她停了几秒,又压低声音:“祝主任刚刚出差回来了,我看他心情还不错,你去见见他吧。” 听到祝锦川出差归来,凌俐本有些雀跃的心突然沉静下来。 这个案子告一段落,不知道师父下一个交给她的,又会是什么案子。 回自己座位放好资料,凌俐深吸几口气,起身到祝锦川办公室门口,轻轻叩了门。 门内传来祝锦川低低的声音:“请进。” 凌俐进门,在沙发上坐下,背挺得笔直,脸上虽然很平静,心里其实有些惴惴不安。 祝锦川还在低头看着手中的笔记本,时不时划两下。 他今年三十四,从业已经有十年,以前一直做的刑事辩护,最近几年忽然转向了知识产权领域。 跟凌俐的低起点相比,祝锦川完全是高配版的金装律师。 帝都大学毕业,顺顺当当过司了考执了业,没几年就成了合伙人,大案子办过不少,认识的人都会叫他一声祝大状。 祝锦川两年前跟他前妻离了婚,所里的知情人如林姐,说起这事时总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入所一年多,其实祝锦川对她也不算严厉,甚至很少说她,但是凌俐总有些怕他。 他实在太少笑了,几乎没有表情,总是紧锁着眉,总是穿着正装,连不打领带的时候都很少,板正又严肃。 再加上自己入所以来的惨淡战绩…… 所以,每当需要单独面对师父的时候,凌俐就像上学时候因为成绩不理想,害怕班主任单独找她谈话一般,战战兢兢。 她暗叹一口气,自己这废柴律师,如果不是因为祝锦川欠舅舅人情,当废物利用一般养在所里解决些小案子,怕是真的会被扫地出门吧。 好一会儿,祝锦川抬起头,说:“你今天开庭情况怎么样?这案子本来也难打,二审就是走个过场,结果不好你也别往心里去。” 祝锦川竟然很难得地安慰了她,让凌俐有些愣怔。 他久违的好脸色让凌俐心里微暖,回答道:“还行,对方提出和解了,不再是一审时候强硬的态度。目前正在协商,” 祝锦川似有些意外:“哦?我还以为输定了的。你都做了什么?” 凌俐微笑着开口:“我找了专家证人对抗一审时候的鉴定结论,效果不错,现在对方慌了。” 祝锦川点点头,终于夸了她:“不错,这个结果已经很好,下一步好好和对方谈,尽量为委托人争取权益,实在搞不定就告诉我。你先整理整理,本周把这个案子的材料拿给我看看。” 凌俐点点头,祝锦川又交给她一个文件夹:“这是有人拐弯抹角非要委托给我的一个刑案,案情比较简单。你知道,我其实好几年没从事刑事辩护了,你先看看,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就由你来主办,我到时候上庭就是。” 凌俐接过文件夹,打开看了眼,有些出神。祝主任是知道八年前那案子的,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受害人家属,天生会对刑事案件被告人有偏见,所里不会安排刑案给她办理。 结果,现在她不仅要办,而且还是一起故意杀人案。 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下意识地对这案子有些排斥。 祝锦川似看出她的疑虑,开口解释:“我知道你大概不会愿意办刑案,术业有专攻,律师都该走专业化的道路。不过,你刚入行,不要把自己限定在某个框框内,趁年轻多接触些类型,说不定会有新的想法。” 凌俐点点头,抱着文件夹站起身来,说:“那我先出去了。” 祝锦川“嗯”了声,在凌俐快要出门的时候,突然喊住她,问了句:“你请的专家证人是谁?” 凌俐转身,一板一眼回答:“阜南大学的南之易教授。” 祝锦川眼里闪过错愕,轻笑一声,说:“原来是他啊,难怪对方要和解。” 他的笑让凌俐有些摸不着头脑,忍不住开口:“有什么问题吗?” 祝锦川轻轻摇头,好一会儿才说:“没什么问题,你也算歪打正着,真是傻人有傻福。这案子资料不用给我看了,没有参考意义。” 见凌俐还是呆呆的,祝锦川像是失去了耐性,脸又冷下来,挥了挥手说:“好了,你出去吧。” 凌俐回到格子间后,也好久没回过神。师父那句“傻人有傻福”,让她的心情有些糟糕。 原来,自己努力了好久,终于让这个案子有了转机,结果在师父眼里只是因为歪打正着请到了南之易。 熟悉的不被人认可的失望涌上心头,不过处理这点小情绪她已经驾轻就熟,几个呼吸间就平静下来,翻开祝锦川给的案子,认真看起来。 这是一起母亲杀害女儿、未成年人受害的案件。犯罪嫌疑人因感情纠纷,和一起同居的男友发生争吵,吵完架后,犯罪嫌疑人越想越气,为了报复男友,将二人的两岁的女儿藏进卧室存放衣物的木箱里,并用箱内的衣服将宝宝从头到脚覆盖。 为了防止孩子哭闹,犯罪嫌疑人还用手掌隔着衣服对孩子面部按捂了一分钟,后来又将木箱盖住。 被告人男友因为找不到女儿报警,民警在木箱里找到了已经死亡的孩子。后来,民警把犯罪嫌疑人控制并讯问,被告如实供述了自己的犯罪事实。目前,该案已经到了检察院,进入审查起诉阶段。 虽说这个案子很简单,没有复杂的案情、纠结不清的法律适用问题以及敏感案件中需要小心谨慎的红线与禁区,确实考虑到了凌俐第一次办刑事案件缺乏经验的实际情况。可这案情让凌俐很不舒服,心里堵得慌。 只是因为几句口角,懵懂无辜的两岁小女孩,就被自己的母亲捂死。为什么总有人身在福中不知福,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把家人、把自己都毁掉才甘心?难道只有她这样什么都没有的人,才会懂得珍惜吗? ―――――― 看守所的律师会见室里,隔着铁栅栏,凌俐见到了她办理的第一个刑事案件的犯罪嫌疑人。 犯罪嫌疑人叫曲佳,二十岁,初中文化,无业。 凌俐这次来是想了解案情,顺便听听曲佳的辩解,却不料不管她怎么问,曲佳只是呆呆坐着,眼睫微垂看着桌面,根本不说话也不回答。 吕潇潇很有些不耐烦,先还耐着性子看着自己渐变色的美甲,后来干脆支起二郎腿,脸色冷冷眼神跟刀子似的。 凌俐早上在所里开函件准备到看守所会见曲佳的时候,林姐提醒她,在雒都有这样一个惯例,会见涉及暴力犯罪的犯罪嫌疑人,一个律师是见不了的,必须得两个。 凌俐这才知道还有这样一条书上没有的规则,要不是林姐的提醒,怕是要一个人傻傻跑来碰钉子了。 然而,当时所有的律师和实习律师,要么开庭要么出门办事要么请假,除了正在为一份抢劫罪辩护词绞尽脑汁冥思苦想的吕潇潇,没有其他人。 她正想着约个好说话的见习律师改期再去,吕潇潇居然放下手里的工作自告奋勇跟她来凑这个人数,让凌俐很意外。 吕潇潇一向看不起她,这个她是知道的,并且吕潇潇也确实有这个资本。 名校毕业,高分通过司法考试,聪明漂亮家境好,跟着马律师从事刑事辩护,第一个案子就是相当敏感的贿选案件,并且在这种有众多红线和禁区的案件中成长极快,已经能够独当一面,自然对凌俐这种只办过小案子还二十四连败的授薪律师不屑一顾。 这次,吕潇潇不仅陪着她来看守所,还开着自己的车当司机送凌俐过来,让她颇有几分受宠若惊的感觉。 委托祝主任的是曲佳的母亲,十几年前跟曲佳的父亲离婚,之后带着女儿跟着二婚的丈夫生活在一起。她二婚的对象也算能干,小有家产,一家人衣食无忧,只是她多年来都没有再生育。 曲佳的母亲千方百计想为女儿脱罪,拜托了当年在刑事辩护领域风生水起的祝大状,可是曲佳这副丝毫不配合的样子,让凌俐有些头疼。 吕潇潇嗤笑一声,转头向凌俐:“你最好还是等案子起诉到法院以后早点去申请阅卷,守着这么根不声不响的木头,到了庭上你怕是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又盯住曲佳:“你这是后悔了不想辩解想以死谢罪?可惜没用,你死个千遍万遍,也救不回你女儿。” 曲佳终于有了动作,抬头看了看面前的人,又低下头去,仿佛微微叹了口气。 她轻声说:“我可以拒绝你们当我律师。” 吕潇潇冷哼一声正要说话,凌俐转头对她说:“我来吧。” 吕潇潇翻了个白眼,也就不再开口。 凌俐放缓声音,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诚恳温和:“曲佳,你这样的情况有可能被判无期以上,就算我们不为你辩护,司法行政机关也会给你指定律师的。” 曲佳定定地看着她,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凌俐见她似乎态度有所改变,继续劝她:“你妈妈很想见你,可是现阶段你还不能会见亲属,所以委托我们进来看看你。” 曲佳的眼神依旧死水一般黯淡吴波,好一会儿终于开口:“你们能带张小柚子的照片给我吗?” 凌俐还没来得及回答,吕潇潇却很快反应过来:“你要照片干什么?你自己捂死的女儿,现在又想她了?” 曲佳却对吕潇潇挖心的话没有反应,只是愣愣地说:“这几天梦不到小柚子,我快记不住她的样子。如果我忘了,到了下面哪怕遇到她都认不出来,那该怎么办?” 说完,又抬头:“拜托你们,一定要给我送张照片,可以吗?” 凌俐被她直愣愣的眼神吓住了,吕潇潇也有些吃惊。 却没想到,曲佳说完这句话,下一个动作是伸手按了结束会见的铃声。 眼看着女警进来带走曲佳,凌俐实在有些回不过神。吕潇潇看她一脸的不可思议,笑出声来:“再奇怪的嫌疑犯我都见过了,这个不稀奇。” 又起身拉她衣服:“走吧,别浪费时间了。” 第七章 善意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回到所里,凌俐叫了盒饭匆匆吃完,又开始查刑事辩护律师需要做的事,可网上的东西五花八门可信度极低,看来看去一头雾水浪费了不少时间,万不得已只好硬着头皮请教吕潇潇。 吕潇潇仿佛心情很好,再不对她冷嘲热讽,反而指点她:“我建议你最好见见曲佳的母亲,如果可以,看能不能见到曲佳男友。还有,你应该申请精神病司法鉴定,不管中不中,这些都是套路,也是我们为了维护委托人权益应该做的事。” 凌俐赶忙把她说的记下来,接着又开始查案例查法条。 一下午很快过去,当凌俐从一堆书里抬起头,周围又是空无一人的状态。 她揉揉有些酸疼的眼睛,站起身来,先收拾了自己身前的办公桌,回头看到公共区域乱成一团的杂物,助理们放得乱七八糟的纸和笔,还有地板上杂乱的脚印,皱了皱眉。 虽然明早会有保洁的阿姨来打扫卫生,可是让她视而不见就这样走掉,实在有些做不到。 反正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就能整理好,她放下包,默默收拾起来。 “凌俐,你怎么又把自己当清洁工?”耳边突然传来清脆悦耳又略带嘲讽的声音。 凌俐一抬头,原来是吕潇潇去而复返。 她手里端着个星巴克的纸杯,胁下夹着厚厚一摞资料,似笑非笑地盯着凌俐看。 凌俐平静地回望过去,眼里一片坦然。 吕潇潇笑了笑,慢慢地走了进来,脚下细细的高跟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又响又脆。 她穿着驼色的风衣,里面是酒红色的真丝连衣裙,腰间细细的腰带勾勒出纤细玲珑的线条,左耳上挂着长长的流苏耳环,随着她走路的晃动摇曳生姿。 “凌俐,听说你那个植物新品种的案子,对方和解了?所里人都说你撞了大运。”吕潇潇语速一向很快,语气也一向很有攻击性,凌俐见惯不怪。 她点点头,心里既没有得意,也没有心虚。 吕潇潇见她不说话,又继续说:“这也算是块硬骨头,你啃下来也算一雪前耻了,我祝贺你。” 说完,她竟放下咖啡,向凌俐伸出右手。 凌俐迟疑了下,跟她回握,很有些一头雾水。 她实在忍不住,问吕潇潇:“你今天对我的态度实在很奇怪,以前你看都懒得看我一眼。有什么话直说吧,不用拐弯抹角的。” 吕潇潇倒是快人快语,马上解开她的疑惑:“以前你那副畏手畏脚的样子,很让我看不惯。不过,听说你上个案子请到南之易出庭,我觉得似乎应该重新认识一下你。” 凌俐侧头看她,吕潇潇又继续:“祝头之前两个植物新品种的案子想请南之易出庭,出庭费给到六位数都没请动他,你居然请动了。” 凌俐有些了悟地点点头,自言自语一般:“难怪师父说我傻人有傻福。” 吕潇潇看了看她,眼里写满了好奇,竟然有些忸怩地开口:“你认识南教授?如果有机会,可不可以帮我引荐一下?” 凌俐终于恍然大悟,突然觉得眼前这个持才傲物的女孩有些可爱起来。可是想想南之易的做派,又忍不住好笑。 吕潇潇皱起眉头:“你怎么笑这么奇怪?” 凌俐忍住笑,问她:“你对南之易感兴趣?你见过他吗?” 吕潇潇也不再扭捏了,大大方方承认:“田正言和南之易,阜南大学最年轻的两位博导,都是三十出头就成了长江学者,又都是性格古怪很少与业外人士交往的怪人。田正言已结婚多年,南之易还是独身,如果能见见我当然有兴趣。” 凌俐继续强调她刚才的问题:“你以前见过南之易吗?” 吕潇潇终于抓住重点,回问道:“我当然没见过。怎么了?你怎么老是问这个问题?” 凌俐抿着嘴笑着:“你要见过的话,就知道我为什么笑得这么奇怪了。” 接着,她跟吕潇潇描述起第一次见到南之易的场景,包括鸡窝头、大胡子、脏到看不出颜色的T恤,以及办公室里不可描述的气味。 吕潇潇听完,抱着膀子倒吸口凉气:“算了算了,我最怕邋遢的男人,这种奇葩还是回归大自然的好,我不要见了,刚才的话我收回。” 又深深看了凌俐一眼,说:“小凌子,你不是一向有点洁癖的吗?为了案子居然能忍一个行走的垃圾桶?我觉得我真的需要重新对你进行评估了,没准你还真能在这行干得不错。” 吕潇潇的话让凌俐哑然失笑,笑过了,心间淡淡的暖意漫过。 没想到所里第一个对她产生认同感的,竟然是最嚣张跋扈的吕潇潇。只是,怎么自己又多了个小太监般的称呼?小凌子是什么鬼? 吕潇潇端起咖啡揣着资料,风风火火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定后又转头对凌俐说:“你回去吧,上午陪你转悠一圈,我辩护词写得一团糟。今天得加班再改一遍,你在这里会吵到我。” 看凌俐不动,她有些不耐烦:“整理癖患者,你现在弄得再整齐,我一会儿也会弄乱的,快走,别等我生气开始骂人啊。” 凌俐看了看已经进入工作状态的吕潇潇,再看看整理了一半的沙发和茶几,终于忍住心痒手痒的感觉,拿上包下班回家。 地铁上,凌俐坐在条椅上,看着对面不知道是卖房子还是卖保险、一群西装革履但明显衣服质量不是太好的小伙子,有些发愣。 脑海里突然跳出南之易出庭时候的样子。 专业、自信、沉稳,个子够高,脸也不错。 她开始怀疑南之易当时说的故意不修边幅免得被女学生纠缠的话,根本不是开玩笑,而是实打实的真实情况。 连吕潇潇这样心高气傲的职业女性都对南大叔有兴趣,如果他平时就是衣冠楚楚学霸气场全开的模样,恐怕主动投怀送抱的女孩,会从阜南大学西大门排到东大门吧? 又想起他抬起手揉自己头发的亲昵举动,心跳一阵失序。 这个案子一过,他们就不会再有交集了吧? 结果没想到,第二天委托人公司会计打电话来说,她给的南之易的银行账号有问题,钱打不过去。 突然接到这个电话,竟让她心底有一丝雀跃。这仿佛,给她提供了一个不得不联系南之易的机会。想着想着,情不自禁抿嘴笑起来。 吕潇潇端着咖啡杯从她面前飘过,嗤笑一声:“发什么花痴呢,脸都红了。” 凌俐一惊,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脸,手忙脚乱之间打翻了茶杯碰掉了手机,办公桌上好大一堆资料都打湿了。 吕潇潇哈哈大笑,一脸的幸灾乐祸,袅袅娜娜走开,留给她一个背影。 都走出好远了,她头也不回慢悠悠扔过来一句:“逗你的,看你那一惊一乍的模样,有多久没碰过男人了?” 这句话声音很大,整间办公室都听到了,凌俐只觉得嗖嗖嗖七八双眼睛看过来。 她顶着被众人行注目礼的尴尬收拾着狼藉的桌面,几分钟后终于大家的注意力散去,身上不自在的感觉才渐渐消退。 心再次沉静下来,想的却已经不是南之易。 吕潇潇笑她有多久没碰过男人了,让她想起仿佛上一次牵男人的手,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 三年了,她除了问他为什么再见都不说一声就离开的电话,之后都没有再联络过他。对于一个把她说成“天煞孤星”的男人,也没什么可留恋的。 突然想起那个人,让她心情有些不好,吃过午饭也不再纠结眼前会让她心情更加不好的刑事案件,干脆想办法把南之易的事搞定。 不出意料,他的手机关机,办公室电话也打不通,她只好去了委托公司一趟,拿了现金给南之易送去。急匆匆赶到阜南大学,却不料她敲了好久的门都没人应答。 “难道又在里面偷懒睡觉?”凌俐有些无可奈何,手下加重力道,狠狠地拍着门,拍了十来分钟却依然没有动静。凌俐突然想起之前弄到的课表,发现这个时间段正好南之易有课。 于是急匆匆赶到课表上标示的阶梯教室,好容易等到下课,却发现讲台上收拾着讲义的根本是个五六十岁的货真价实的大叔。 正有点回不过神,她眼前飘过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正是上次在南之易办公室前见过的圆脸姑娘。 凌俐忙拉住她:“南教授呢?怎么今天不是他的课?” 姑娘点点头,又摇摇头,接着跟凌俐说:“南老师去帝都了,他这学期的课都交给其他老师代课。” 心似乎都下沉了几分,凌俐连忙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圆脸姑娘打量着她,似有几分戒心,好一会儿犹犹豫豫地说:“南老师到帝都是去进修的,说不定还得去国外,什么时候回来真说不准,也有可能就不回阜南了。” 看凌俐愣住似有些失望的样子,姑娘又小心翼翼劝她:“姐姐,南老师真的不带博士了,你要想考,我们院好几位博导都不错的。” 凌俐终于被“博士”两个字惊醒,很有些啼笑皆非。为什么人人都以为她是来考博士的,还对她严防死守? 看来,她是找不到南之易了。不过也罢,这样在云端的顶尖学者,本就不该和低落到尘埃里的她有交集。 她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第八章 调查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因为曲佳的不配合,凌俐只好和曲佳的妈妈钱丽婷联系以了解案情。钱丽婷倒是很积极,马上约好了时间见面。 一天后,她端端正正坐在曲家别墅小花园里的沙发椅上,手中端着一杯茶,茶汤碧绿清透,幽香扑鼻。杯面上袅袅的雾气让对面女人姣好的面容有些模糊,不过眉目间的忧愁却那样清晰。 在签委托书的时候,凌俐看过钱丽婷的资料,知道她是快五十的人了,却风姿绰约,保养得也很好。 她皮肤虽然不是很白,不过看起来很细嫩,皱纹也少,若不是这段时间为了曲佳操心似有些睡眠不足,眼袋黑眼圈都很明显,否则看起来就像是三十来岁。 钱丽婷花了大半个小时说了她所知道的曲佳的事情经过,说到最后有些哽咽:“佳佳十几岁就离家,不肯回来又倔强不肯要我给的钱,我这个当妈的,没有一天不挂着她。不求她能出人头地,只想她能平安一生。” 凌俐默默地递了纸巾给她,心里也有些难受。 再婚家庭孩子成长本来就是个问题,就她了解的曲佳的家庭情况来看,钱丽婷也算做得不错了,然而抵不住曲佳一心一意作死。 钱丽婷和前夫生了一儿一女,离婚后带着三岁小女儿嫁给了做着中草药生意的曲临江,没多久曲佳也跟着改了姓。 曲临江在外挣钱十天半个月才回家一次,钱丽婷在家里和女儿两人生活,衣食无忧生活富足,过着很多人求而不得的好日子。 因为曲佳成绩不大好,从小就花着大价钱上私立学校,钱丽婷给她请家教报各种班,只是曲佳始终不肯好好学,成绩一直很差,还和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初中毕业以后,曲佳坚决不再上学,偷偷搬出去再也不回家,做过的工作除了KTV的公主,便是餐厅服务员。 钱丽婷哭了一阵,情绪稍稳,凌俐开口问她:“钱阿姨,祝主任这次让我来,主要是因为曲佳不肯配合我们。您再想想,曲佳有没有跟您说过她和她男友相处的细节?比如,她男友平时对她有没有什么暴力行为?或者冷暴力,比如语言上的伤害?” 钱丽婷歪着头,仔细回想了一会儿,摇着头说:“实在是没有印象。佳佳今年才二十,两年前她就不声不响生了小柚子。我管不住她,她也很少跟我说。至于小周,我私下打听过人品还不错的,所以也渐渐放心。本来我和临江说,等春节过了也给孩子补办场婚礼,算是安定下来。” 她说到这里,嘴唇微翕,声音也开始颤抖:“谁知道,谁知道,竟然会出这种事……” 钱丽婷再也说不下去,捂着嘴呜呜哭起来。 凌俐深叹口气,看来钱丽婷这里是问不出什么来了,只能寄希望于精神鉴定申请能通过,或者小柚子的父亲、曲佳的男友周泽那里有点突破。 可是,周泽是小柚子的父亲,又是控方证人,接触他风险很大。如果和周泽的会面有效果,他一旦改变证言,控方的证据失利,很有可能将结果归责于律师,刑法306条之“引诱证人作伪证”这一达摩克斯之剑落下,她可不只是丢饭碗那么简单。 如果会面没效果,那又何必千辛万苦约见他? 凌俐皱着眉头,很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实在不行只好再去请教吕潇潇了。 钱丽婷却又开口问她:“小凌律师,如果说是因为小时候成长环境问题导致性格不好,法官那里会不会有点同情分?” 凌俐回答她:“如果被告人成长的环境造成性格缺陷,可能法官会酌情考虑。不过,这种酌情多出现在未成年人犯罪的案件里,曲佳已经成年,如果精神鉴定正常是完全行为能力人,估计没多大作用的。” 钱丽婷有些犹豫,嗫嗫嚅嚅好一阵子才说:“小凌律师,请你向祝律师转答,只要能让佳佳出来,无论花多少钱,我都愿意给。” 凌俐有些不好接她的话,也不好向她普及如果现在还有人说花多少钱能捞个杀人犯出来,十成十是个骗子的常识,只好撇过头去不说话。 身后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丽婷,你不要说这么没见识的话。” 凌俐回头,看到身后的玻璃门边站着一个瘦高的男人,双颊微凹,皮肤有些黑黄,眼神却很犀利。 他跨步走来,向凌俐伸出右手:“凌律师吧?我是曲临江。” 凌俐和站起身来和他握手,曲临江又招呼她坐下。 他开门见山地说:“凌律师,我太太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你们只要按照规矩来做好分内事就可以,其他我们不强求,我相信法院会给她公正的裁判。” 钱丽婷瞪大眼睛还想说话,却被曲临江一个眼神阻止,讷讷的再不开腔。 没坐一会儿,凌俐就起身告别。曲临江一个人送她到门口,临走前对她说:“你大概会觉得我很冷血,也大概会认为我不近人情。不过,我一想到佳佳竟然能杀死自己的亲生女儿,有些不寒而栗。” 见凌俐不说话,他紧皱着眉头,又接着说下去:“丽婷嫁过来的时候佳佳还小,不知道我不是她亲生父亲,我俩感情很好。谁知道,有一次丽婷前夫找上门来讹钱,把佳佳的事嚷开。佳佳那时候正好十多岁很敏感,为这事和邻居家小孩打过几架以后,她就变了,爱跟一堆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后来还逃学、打架。” 说完,他叹了口气,眼里都是疲惫:“那时候,我想着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不好打骂,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让她妈妈出面管教。其实,如果我那时候能严一点,说不定就不会是今天这样的局面。” 从曲家出来很久了,凌俐都还回想着曲临江的话,很有些感叹。曲临江的态度正如他自己所说,理智、冷血,却又带着深深的悔意。 然而再后悔也无济于事,悲剧已经发生,曲佳作为成年人,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作为律师,也只能尽量保证曲佳合法的权益不受侵犯,在法律允许的框架内尽量减轻她的量刑。 按照惯用的套路,凌俐几天前提交了精神鉴定申请,只是迟迟没有批准下来。她有些忐忑不安,又有些抓瞎,不知道等待的过程中该做些什么。 吕潇潇看她无头苍蝇到处乱撞的模样,给她支招:“如果申请被驳回的话,你也可以反其道而行之,不走精神不正常这个路线,反而可以去找些证人证言,证明曲佳平时其实脾气性格都不错之类的,这次杀人纯属意外,甚至可以把故意杀人往过失致人死亡上引。 如果对她好评的人越多,越能增加法官的同情,虽然起不到关键的作用,不过,聊胜于无吧。” 凌俐把她的话听了进去,当天下午就找了个新来的律师助理,开始按照钱丽婷提供的曲佳生活、学习、工作过的情况,一个个地方跑,想要找到些对曲佳有利的证据。 然而,这次取证却出乎意料地坎坷。 曲佳工作过的KTV,因为人员流动性很大,只有寥寥几人还记得有过曲佳这样一个同事。 他们一致的印象是,曲佳工作期间积极性不高,不过也能完成自己的分内工作,平时不太爱说话,性格有些内向,也几乎不参加同事们业余的活动。 这样淡薄的同事情,当凌俐一说起要作证还可能要出庭,所有人都坚决地拒绝了她。 而她工作过的一个饭店的领班,二十七八岁高挑丰满的姑娘,是提供曲佳信息最多的人。 她倒是爱说话,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说得眉飞色舞。 一两小时说下来,她的话题从曲佳端盘子打翻菜,上错菜被厨师骂,偶尔几次看到曲佳男友来接她,还有曲佳父亲找上门来劝她回家,各种杂七杂八的累积在一起,却没有凌俐想要的东西。 凌俐终于忍不住打断她的喋喋不休,提出想让她出具证言证明曲佳平时本分老实,姑娘就哑了,好容易再开口,却跟凌俐开始说起如果她当证人的话,报酬是多少的问题。 凌俐一开始还打着太极应付她,十多分钟过去,姑娘一拍桌子:“明人不说暗话,一万,我就干。” 这黑店孙二娘的架势,唬得凌俐拉起助理就走。 同事方面毫无收获,凌俐无可奈何,只得死马当活马医,跑到曲佳曾经上过学的雒都市秦西外国语中学,想要找曾经教过曲佳的老师问问情况。 她到的时候正好是放学时间,校门却只有寥寥几个学生,高高的铁门紧闭着,凌俐有些不知道该问谁。 幸好门口有扇小窗户,她敲了敲,里面探出门卫大爷的头,神情戒备地打量着她:“你找谁啊?来接学生吗?进门条呢?” 凌俐说明了来意,门卫大爷一听她是律师,睁大了眼睛,问:“律师要过那个什么什么司法考试?据说很难的,十个能过一个?你能过,想必读书时候成绩很好吧?” 凌俐有些心虚地推了推眼镜,微不可闻地点点头,心里却有些发虚。 当年读书,她不过中不溜的水准,司考也是三次才过,跟“成绩好”三个字半点关系都没有。 但大爷仿佛已经把她当成曾经的优等生如今的社会精英,马上变得很热心,忙翻开通讯录给她要找的老师打了电话。 大爷说了一阵,一两分钟后挂断了电话,冲凌俐笑笑:“你要找的涂老师答应在办公室等你。” 又打开门放他们进去,转身指指一两百米外一栋S造型的楼,说:“去吧,那栋教学楼三楼的教师办公室。” 跟大爷道了谢,凌俐带着助理进了学校。 第九章 师表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这是一所雒都有名的私立中学,师资力量强大,教学质量也一点不比排名靠前的几所公立中学差,欧式风格的校园更是规划得整齐有致。 据说,能到这里来读书的,不是成绩特别好,就是家境特别好,更多的是家境不错成绩也行的城市中产阶级的孩子,毕竟一年学费加生活费要接近十万,重视教育且有经济实力家长,特别青睐这样的学校。 教学楼造型好看却对路痴很不友好,把凌俐和小助理绕得晕头转向。好容易找对地方,已是十分钟以后。 办公室里,两两相连的十几张办公桌,桌面上无一例外堆满了各种书、试卷,以及各种文具。有几个老师坐在桌前批改作业,还有些正在收拾桌面好像准备下班。 凌俐咬了咬唇,问:“请问涂老师在吗?” 窗边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抬起脸,摘下厚厚的眼镜,向她点点头:“你好,我就是。” 涂老师叫涂毅刚,教的是语文,正是当年曲佳的班主任。涂老师倒是很客气,不过说起曲佳,评价依旧不是太好。 他告诉凌俐,曲佳当年入学时也算是成绩不错,可是从初二上学期开始,成绩下滑就很厉害,一开始他不知道原因,也私下去曲家的家长反映过情况,但是没有什么效果。 凌俐在心里算了算,曲佳成绩下滑的时间,正是钱丽婷说的曲佳生父来闹事的时间段。 曲佳在学校里倒是不调皮,上课就呆呆坐着,不吵不闹不惹事。只是放学后的时间很难管。别的孩子老老实实上自习,她偏偏不愿意,还有过翻墙逃出学校以及夜不归宿的壮举。 涂老师叹了口气:“我们这里是半军事化的管理,对学生不管生活还是学习,都要求得很严。曲佳不太守规矩,成绩也差,后来愈演愈烈甚至和校外一些小混混玩在一起,喝酒、打架,实在不像个学生样。” 说到这里,涂老师有些埋怨的神色:“我也曾经找她的家长劝退过。不过,曲佳的父亲坚决不同意,后来又找上校长,硬生生把她留在我班上,把中考时候全班的平均成绩都拉低了好几分。” 凌俐心里不舒服,不过却不敢把不悦摆在脸上,又问他:“除此之外,曲佳有没有什么优点?比如,心地善良、乐于助人之类?” 听到这里,涂老师眼睛翻了翻,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她这样的差生,能有什么优点?” 顿了顿,他眼里又似有些好奇的神色,声音压得低低的:“我隐约听说曲佳这次杀了自己的孩子被抓,什么人啊这是!曾经有传闻她在十来岁就堕过胎,一点都不检点。后来,好像找了个什么民工……” 凌俐再也听不下去,冷声冷气打断他:“涂老师,你说的这些话,对得起你为人师表的身份吗?” 她的声音有些大,办公室里的五六个人一下子目光都集中过来。 涂毅刚扫了一眼周围望过来的同事,眼里闪过一丝恨意,声音尖刻起来:“我说的都是实话,曲佳这样的,就是社会的渣滓。自己不争气,还害人害己!” 凌俐站起身来,正想开口反驳他,背后却传来冷冷的男声:“涂老师,你当年自己贪得无厌被学生家长举报,能保住工作已经不错了,还来抹黑无辜的学生?” 曲佳听着声音转过身,看到眼前一张年轻男人的脸。 这人三十来岁的样子,个子瘦高,戴着副黑框眼镜,虽然年纪不大,周身的气质却很是沉稳。 涂毅刚看到来人,竟有些害怕的神色,嚅嚅喏喏好半天,终于嘴里模模糊糊说了句什么“人在做天在看”,桌子都顾不得收拾整齐,抓起一旁的公文包狼狈逃去。 男人不再说话,眼神冷冷目送他离开,之后向凌俐伸出右手,微微一笑:“你好,我是靳宇。” 凌俐迟疑地握住他的手轻摇两下,还没来得及出声介绍自己,靳宇又解释:“我也是曲佳的老师,曾经教过曲佳初一到初二的英语。她初三的时候,我因为个人原因去了国外一年,等再回来的时候,曲佳已经毕业,也没有再读高中。” 与四十几还在公共办公室里打挤的涂毅刚相比,靳宇年纪轻轻已经有了自己的办公室,似乎事业上很是顺利。 凌俐不好开口问他具体的职位,不过坐在会客的沙发上,看着墙壁上金光灿灿的各种比赛的集体奖、个人奖,心里有些感叹。 眼前这位,仿佛又是精英气场全开的社会栋梁,这大大小小从省上到全国乃至于国际性比赛的奖牌奖杯,既然放在他的办公室,想必都和他有关的。 靳宇倒看出来她眼里的赞叹与惊奇,自嘲地一笑:“时势造英雄,当年我硕士毕业过来任教,正好身后有人撑着所以爬得快。不过,我倒是能自豪地说,我的付出对得起如今的境遇。” 他的直言不讳和光明磊落的做法让凌俐释然一笑,心里也轻松了几分。 靳宇似早就知道凌俐的来意,开门见山地说:“刚才涂毅刚一接到门卫的电话,就大声在办公室里发了好一通牢骚,我刚巧路过正好听到。他曾经因为曲佳的事挨过些教训,我也料到你找他会白跑一趟。” 接着,靳宇说起涂毅刚不光彩的一些事。 原来,涂毅刚这人特别看重钱,也根据家境把自己班上的学生分了三六九等。不过他在教学方面确实有些本事,再加上也没闹出什么大动静来,学校也就对他的市侩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也不知道他脑袋哪里搭错了线,因为曲佳成绩下滑,上门找曲临江明里暗里好一番唱念做打,其实中心就两个字:要钱。 然而他却料错了曲临江的性格。曲临江前一秒客客气气送了涂毅刚出门,后一秒钟就找到自己多年的好友、也就是秦西外国语中学的一位副校长,狠狠告了涂毅刚一状。 对于涂毅刚这样三观崩坏的不配当老师的人,凌俐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听到他倒霉,心里很是畅快。 靳宇说到这里,长长叹了口气:“只是,因为马上就要中考,终究还是没免了他的班主任。曲佳一个小姑娘,明里暗里被他怂恿着涉世不深的孩子们排挤,在学校里更是难过。 他顿了顿,声音和神色都带了着满满的遗憾:“可惜了,她本来对英语很有些天赋的。” 凌俐也有些感叹。在成长的关键时刻,曲佳先是遇到无赖的生父上门讹钱,得知了自己不是曲临江的孩子;然后又遇到无良的老师,受到同学的排挤,从此走上歪路,导致此后一系列的悲剧,本来大好的人生跌落到泥里。 临走前,靳宇将自己的电话号码留给凌俐,又对她说:“如果说需要证明曲佳本性不坏,不管是出具书面的证明,还是出庭作证,我都愿意去。” 他眼里跳动的微光和坚定的目光,让凌俐心口因为在一整天的不顺利而郁积的一口闷气也烟消云散。 从学校出来,小助理妹纸一路低着头在手机屏幕上划着,等到了公交站,她举着手机星星眼,一脸的崇拜:“这位靳宇老师,帝都师范大学英语教育硕士和教育心理学硕士,参加工作不到十年已经是特级教师,拿奖无数,难怪年纪轻轻就那么强的气场。” 凌俐也被这亮瞎眼的履历惊到。人不可貌相这句话,在如今这个每天都发生巨大变化的社会,似乎越来越有道理。真的不能以一个人的年纪来判断道德、经验以及地位。 不知道为何,她突然之间想起了南之易。 虽然他不修边幅吊儿郎当的做派让凌俐很不适应,不过,这人明明比她大不了几岁,却能让一群三四十岁的研究员赶着叫老师,哪怕毫无生活常识也能过得潇洒肆意。 助理妹纸还沉浸在赞叹中,一副向往的模样:“要是我中学时候老师也这么有气质这么有师德,想必我英语不会成老大难问题了。” 凌俐也有些感叹:“只可惜,好老师不是太多,而且,教师也都是人,我们不能要求他们完全没有七情六欲,只希望他们的理智和道德能压住欲望,不要伤害到学生而已。” 接下来的几天,凌俐又挨着走访了曲佳的邻居、屈指可数的一两个朋友等,也拿到了几分正面的证据,算是有些收获。 然而,这个案件进展却很不顺利。对曲佳精神状况鉴定的申请倒是通过了,鉴定结论出来得也很快,可是,这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凌俐得知曲佳作案时精神状态正常、具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的鉴定结果时,愣了好久,有些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一时间忽然想起曲佳提出的想要小柚子照片的事。 她给钱丽婷打了电话,确认他们手里都没有小柚子的照片,犹豫再三,只得联系周泽提出要照片的要求。 周泽听到她是曲佳的律师,出乎意料地没有愤怒,听了她的要求后默默挂断电话,没几分钟便是一条彩信发过来。凌俐点开一看,那正是一个胖乎乎笑得甜甜的小女孩。 之后,周泽一则短消息发到凌俐手机上:“这是小柚子最后一张照片。拍了这张照片的那天下午,她就被她的亲生母亲杀死了。我很后悔那天和曲佳吵架,更后悔在生气出门时,没来得及和小柚子说再见。” 似有什么东西击中凌俐心房中最软的一角,让她的防线瞬间崩溃,只几秒钟她就泪流满面。 第十章 错乱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吕潇潇正好端着杯子飘过,见凌俐拿着手机眼泪长流表情不对,拿过她的手机一看,顿时也沉默。 好半晌,吕潇潇把手机还给她,吸了吸鼻子,缓缓开口:“我也算办了不少刑事案子,这还是第一次为被害人哭。” 凌俐拿起纸巾收拾干净脸,又摘下眼镜把沾到镜片上的泪水擦干,深深吸气平复着心情。 吕潇潇侧头看了看她的脸,刚刚有些伤感的情绪飞到九霄云外,有些惊讶地出声:“小凌子,难怪你总戴着副厚瓶底眼镜,跟个老姑婆一样,原来你摘下眼镜这么面嫩,当事人怕是会以为你还是中学生吧。” 凌俐虚着眼睛看她,罕见地回嘴:“没办法,高度近视,不戴的话都看不清楚你是人是狗。” 吕潇潇被她气笑:“原来你也是个给三分颜色就能开染坊的货。” 她转瞬换上认真的眼神,郑重其事地说:“你约周泽到所上来吧。我陪你一起见他,全程录音录像,降低执业风险。” 她眼睛望向窗外,郑重其事地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个人会让这个案子有实质性进展。” 几天后,凌俐终于见到了周泽。这是个文弱秀气的男人,二十四五岁,白白净净戴着眼镜,却干着和他外表不符的挖掘机司机的工作。 周泽说了那天案发的情况,和祝主任从警方那里了解的情况基本一样。 对于当天吵架的原因,周泽说:“为这个问题,我们吵过几次了。曲佳一直不愿意结婚,不结婚就算了,可是小柚子一直没有上户口,再不解决这个问题,以后上学要怎么办?” 凌俐点点头,又问:“你们当初生小柚子的时候为什么不结婚?” 吕潇潇推她一下,甩来一个白眼:“你傻啊,当年曲佳才十八,不够结婚年龄。” 周泽也苦笑着说:“当年我也不够年龄办不了结婚证,所以小柚子没有出生证成了黑户口。现在上户需要亲子鉴定,鉴定费就是一大笔。” 凌俐点点头,又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当年年龄不够不能登记,可案发时候双方年龄已经满足登记条件,还有个两岁的可爱女儿,为什么曲佳还是不愿意结婚? 沉默了一阵,吕潇潇又问周泽:“所以你们当天是因为要给小孩上户口的事情发生纠纷?” 周泽点头,长叹一口气:“小柚子刚生了一场肺炎,家里的积蓄用得一干二净,但是户口问题不办不行。那天我说实在不行我找工友借点钱,先把鉴定做了再说,不能再拖了。她突然很生气,我也没忍住脾气顶了几句,结果却……。” 他有些说不下去,沉默了一会儿,又慢慢说着:“我本来很恨她,可是那天你们说她想看看小柚子的时候,我突然又不那么恨了。我听说取得被害人家属的谅解的话,罪犯的责任会减轻,也许会少坐几年牢。我愿意谅解曲佳,你们去给她争取减刑吧。” 送走周泽后,吕潇潇很有些兴奋:“果然,我的直觉没错。取得了家属谅解,减轻刑罚板上钉钉的事,应该不会判死刑立即执行。如果精神状况鉴定有点什么产后抑郁症之类的,说不定死缓就换成无期了。” 看凌俐若有所思的模样,她又推推凌俐:“小凌子,你怎么了?” 凌俐紧抿着唇,眉头蹙起:“我很想知道曲佳不肯结婚这个问题的答案。” 吕潇潇“嘁”了一声,招牌式嘲讽表情上线:“你别老纠结于穷枝末节了,能不费吹灰之力拿到周泽的谅解,已经是最好的结果。现在你就关注怎么让再次进行精神鉴定的申请通过吧,这才是你该绞尽乳汁的方向。” 凌俐被吕潇潇荤素不忌的做派噎到,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然而,这个问题却像生了根一般在她脑中挥之不去,直到晚上回了家,在饭馆里帮忙完毕又洗漱完毕躺下来准备睡觉了,她都还在想。 “不结婚,又不去上户口,吵了几句就把自己女儿杀掉……”凌俐喃喃自语着,呆呆望着有些掉皮的天花板。 轻叹口气,凌俐关掉台灯,在一片黑暗中仍然紧皱着眉头想着案子。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坐起身来,被自己心中的想法震得不能自已。 难道,亲子鉴定才是本案的关键? 第二天一大早,凌俐拖了个刚来的实习律师小程,跟她一起去看守所见曲佳。 短短十天时间,曲佳瘦了很多,眼睛凹陷显得很大,眼神黯淡没有神采,清秀的五官浮在惨白的脸上,模样竟有些骇人。 见到凌俐,她心情似有些好,竟然唇角弯弯对她笑起来:“谢谢你凌律师,看守所已经把小柚子的照片给我了。” 说完,她眼睛突然又没了焦点,喃喃自语着:“这下我再不会怕谁把她抢走了。” 凌俐看她没有一丝求生欲望的模样,心里有些难受。 斟酌了好久,她终于缓缓开口:“曲佳,你如果一直想着自己会被判死刑跟小柚子相聚,怕是希望会落空。” 曲佳闻言,眼神再次聚集到凌俐脸上:“没关系,我自己想死,还有谁能拦着我?” 仍旧是那一潭死水般的眼神,凌俐心里有些堵得慌,强忍住心里不适的感觉,对曲佳说:“你的家人为了你四处奔波,我也去拜访过你的同事、老师、邻居还有朋友,他们都愿意为你作证向法官求情。还有,我昨天见了周泽,他愿意谅解你,还让我们帮你争取减刑。” 曲佳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然而那情绪转瞬即逝,只惨然一笑:“没用的,谁也帮不了我,你们都不会明白。” 她的话让凌俐无话可说,当事人自己放弃,作为律师再怎么努力,也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一般,软弱无力。 凌俐沉默了一阵,终于还是说出心中盘旋已久的话:“曲佳,你一直不愿意做的亲子鉴定,在小柚子死后,为了确认周泽是否是她的亲生父亲,已经做了。根据STR分型,小柚子确实是你和周泽的亲生女儿。” 如她所料,这个问题果然让一直死气沉沉的曲佳有了反应。 她身体紧绷着,手拿到嘴边,啃起指甲来,没一会儿大拇指上的指甲已经啃秃。 啃指甲是人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下的一种表现,虽然曲佳没有说话,然而她身体语言却清楚地告诉了凌俐答案。 果然被她猜中,曲佳怕的是亲子鉴定这回事。所以曲佳不结婚,又在上户需要亲子鉴定这件事上一拖再拖。 凌俐叹了口气,正要开口问她为什么要怕亲子鉴定,曲佳却抬起眼睛,冷冷一笑:“你不用骗我,我和周泽都不是O型血,怎么会生下O型的孩子?” 凌俐愣了一愣,正要回答她的问题,却见曲佳抬起手,又按响了桌下呼唤警察结束会见的铃声。 回到所里,凌俐急匆匆去找祝锦川,跟他说这次会见曲佳的情况,还特别强调了曲佳在知道DNA鉴定结果后的异常表现。 祝锦川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听完后,马上打了电话让和凌俐同去看守所的实习律师小程进来。 他嘱咐小程:“今天你在看守所听到的事,关系到委托人的隐私问题,不能宣扬出去,明白吗?” 小程乖顺地点点头:“我明白的,主任。” 祝锦川又转头向凌俐:“你也一样,一定记住。” 直到小程掩门出去,凌俐还有些没回过神来,直愣愣看着祝锦川。 祝锦川明白她的疑惑,微微摇头,缓声说:“你第一次办理刑事案件,果然经验不够。曲佳为什么不愿意做亲子鉴定,对她减刑有任何实质意义吗?怎么非要在这个问题上分个黑白对错?” 凌俐被他这个问题问住,好一会儿,有些不死心地说:“曲佳误以为不是O型血的父母生不下O型血的孩子,所以以为小柚子不是周泽的女儿,害怕亲子鉴定情绪失控因此犯下错事。这个案子里面,肯定还有另外一个人和曲佳有感情纠葛。” 祝锦川斩钉截铁打断她:“我们律师要做的本来就是千方百计维护委托人的权益,在具体个案上,我们的辩护甚至要独立于案件客观事实。既然这个案子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就不要节外生枝了。你现在重新向检察院提起一份申请精神状态鉴定的申请。” 从祝锦川办公室出来,凌俐皱着眉头,有些闷闷的。 律师所有行为要以当事人的利益为先,对于这一点,凌俐很认同。不过,这个案子明明还有隐情,曲佳是不是和另外一个男人有感情纠葛,确实对她减刑没有任何意义,如果被周泽知道,说不定还会起到反效果,影响周泽现阶段愿意谅解的心态。 可是,靠隐瞒真相得来的家属谅解,真的没关系吗?万一周泽从其他渠道得知这一消息,岂不是更糟? 凌俐叹了一口气,始终无法说服自己,只好转移注意力开始忙重新申请鉴定的事。 快到下班的时候,祝锦川突然走到她跟前,手里握着电话,眉头紧皱。 “凌俐,你不用再管申请鉴定的事了,”他说着:“曲佳的案子你也不用负责了。” 凌俐忙站起身来,满脸惊诧地看着他。 祝锦川脸黑得似能滴下水,声音也很严厉:“如你所愿,曲佳精神鉴定肯定是得重新做了。” 凌俐更是摸不着头脑,这不是好事吗? 却不料祝锦川语气沉沉:“刚才看守所来电话,曲佳企图自杀,撞墙晕了过去。再醒过来时,好像真的疯了。” 他的话,似晴天霹雳一般让凌俐呆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第十一章 浇愁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凌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等她回过神,已经和舅舅一起坐在小饭馆最左边的小桌子上,就着面前摆着的两碟子小菜,一杯杯喝着酒。 他们喝的是老家亲戚捎来的三十八度的酒,老窖原液酒,度数不高口感醇和,回味甘甜很是爽口。 凌俐真心觉着借酒浇愁果然是个逃避的好方法,小半斤酒下肚,脸热热的头晕晕的,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 那么难的知识产权案子都能让她翻盘,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不过,只一个上午就能让进展良好的案件进入死胡同,自己也真是有本事。 凌俐摇着头一阵苦笑,端起酒仰头倒进嘴里,咕咚一声咽下。 张守振见她一杯接着一杯,跟平时不大一样的表现,有些担心:“小俐,你这是怎么了?工作不顺心吗?” 凌俐牵起嘴角笑笑,又摇摇头,说:“小问题,有点小失误,师父说了我几句。” 张守振松了口气,安慰她:“人哪能不犯错?说你也是为你好,锦川能干又上进,脑子好能读书,比你表哥只大两岁,结果现在一年给家里买一套房。你跟着他好好做,多学点本事,以后有了出息,我哪怕立刻死了也有脸去见你地下的父母了。” 凌俐头有些晕乎乎的,见舅舅满脸关注的表情,心里也是一阵暖意。 她惯常的报喜不报忧,这次却忍不住和舅舅说起工作上的烦恼,虽然把天大的错误说得轻描淡写,但是舅舅的关心和劝慰,还是让她心里好过了些。 想到这里,她又笑笑,对着张守振说:“放心,我一定努力的,您别说什么要死要活不吉利的话,您还没享到我的福呢,一定得等着!” 张守振看着凌俐因为喝了酒一张红扑扑的脸,眼睛和平时不一样的亮晶晶,满脸孩子气的笑和孩子气的话,不禁想起她小时候的模样。 他叹口气,伸出手摸摸她的头,缓声说:“差不多就够了,这酒好喝是好喝,可是后劲大。” 感受着舅舅粗糙大手摸上她头发的感觉,她有些恍惚起来,好像之前还有谁摸她的头来着? 记忆却开始模糊,想来想去都记不起来了。 她手肘支在桌上,撑住摇摇欲坠的头,呐呐自语了一句“是谁呢”,就趴到了桌子上,醉的不省人事。 张守振也有些醉了,推了她几把:“小俐,别在这里睡,会感冒的。” 凌俐却迷迷糊糊的,再也爬不起来。 张守振喊着自己老伴,正说放下手里工作把凌俐送回楼上房间再说,却没想到来了客人,忙迎上前去,脸上堆满笑,嘴里说着:“您大半年没来了吧?怎么,工作很忙?” 那人笑着接话:“外地去了大半年,刚回来没多久。” 他耸着鼻子闻了闻,又说:“老张,你还没收摊就喝起来了?” 张守振朝凌俐趴着的方向呶呶嘴:“我外甥女今天兴致来了,非要和我喝一盅。小姑娘量浅,已经醉成烂泥。” 客人看了眼醉倒的凌俐,到另外一张桌子上坐下,对张守振说:“晚上应酬一堆资本家,满桌子中看不中吃的玩意,肚子里空空的。大半年没吃,想你的牛肉面了,赶快给我下碗。” 张守振大声答了声“欸”,又直起脖子朝厨房里喊了句:“老婆子,大碗牛肉面,多加芹菜香菜,不要葱。” 顿了一顿,又补充:“再多加两勺子牛肉,老客人来了。” 没多久,厨房里端出来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红亮的汤,金黄的面条,面条上撒着碧绿的芹菜香菜叶子,还淋满炖的软烂的牛肉和汤汁。 客人一边吃着,一边和张守振聊着天。 半梦半醒之间,凌俐听到耳边一直有人嘀嘀咕咕似在聊天,很不耐烦地吼了一句:“吵死人了,还要不要人睡觉了?” 张守振听凌俐嘟嘟囔囔,走过来好笑地推推她:“小俐,回屋去睡。晚上风大,你又喝醉了,一会儿惊了风怕是要吐的,也容易感冒。” 凌俐抬起头望着舅舅,嘟着嘴:“舅舅别赶我走,我没醉,我还要再陪您喝!” 正在吃着面的客人抬起头来,推了推眼镜,似有些惊讶。 再看了看凌俐睡眼朦胧的模样,声音似有些惊喜:“原来是你!你不戴眼镜我差点认不出来了。” 刚才趴着睡觉,凌俐的眼镜扔在了一边,听到这似乎有些耳熟的声音,眯着眼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面前的人影影绰绰,看不清楚长相,只觉得似乎是个戴眼镜的男人,好像有些瘦。 那人又说:“你眯着眼睛看人的样子好像树懒哦!” 脑海里蹦出一张脸,和眼前这个身影重合起来,凌俐咬着牙恨恨地说:“原来是你这个渣男!” 说完,站起身来,不管不顾地拎起刚才坐的板凳,朝那人抡去。 ———— 凌俐坐在沙发上,看着对面的人,一度以为自己还在做梦,这场景如此的不真实。 她再次揉了揉眼睛,又拼命甩了甩脑袋,终于确定眼前这个嘴角一团淤青头发湿漉漉的人,确实是南之易。 她绝望地捂着脸,不敢看他。 南之易先开口,声音里罕见地带着怒意:“粉妹,你是疯了吗?我不过跟你打个招呼,你就抡起凳子砸我,要不是我反应快及时躲开,还不成残废啊?” 坐在他旁边的张守振声音惴惴地赔着罪:“对不起啊,小俐是喝醉了,您大人有大量,可别怪罪她。” 南之易瞪着眼看她,说:“没砸到就不说了,还不依不饶给了我一拳,牙齿都差点打掉我告诉你。” 凌俐满脸尴尬,似乎也回忆起刚才喝醉酒时离谱的行为。 南之易刚才那句说她像树懒的话,和当年孙睿说的那句一模一样。因为这句话,她的QQ名字叫了“悠悠树懒”好多年。 当时没戴眼镜看不清,只觉得声音耳熟,加上酒精上头,错把南之易当成那个渣男,抡起凳子就上了。凳子没砸中,她又给了他脸上补了一拳。 南之易又继续絮絮叨叨数落着她的罪行:“打就打了吧,你打完后还抓着我骂什么色情小眼镜?骂完又吐我一身,吐完还不算完,抓起桌子上的牛肉面泼我一脸。” 凌俐被他说话的内容惊得目瞪口呆,她喝断片了,记忆里没有这段。又转头看看舅舅,见舅舅微微点头,眼里全是担忧,顿时觉得生无可恋。 南之易最后总结:“我跟你多大仇多大怨?你这样对我?” 凌俐被南之易数落地头快埋到膝盖,整个人缩进沙发,忙不迭赔罪:“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我真的是喝醉了。” 一抬眼却瞥见南之易穿着舅舅的毛衣和长裤,明显有些小,袖子和裤腿都只有七分长,头发滴水嘴角淤青,模样实在有些滑稽。她虽然人清醒过来,可酒劲还没过去,胆大包天地噗嗤笑了声。 南之易咬着后槽牙:“粉妹,你还笑得出来?你知道你今晚上吐脏的衣服值多少钱?” 一说到钱,凌俐被吓得酒又醒了几分。刚才模模糊糊的记忆里,似乎南之易穿得人模狗样的,一身貌似精英的打扮。 南之易看她终于有些害怕的模样,嘿嘿两声怪笑,继续说:“今天我需要装神弄鬼所以借了基友的衣服来撑撑场面,他一向骄奢淫逸非大牌不穿的,我让他把账单寄你吧,估计能让你好好出次血。” 凌俐倒吸一口凉气。说到钱,她挺直的脊梁貌似就只能压缩性骨折了。 好一会,她惴惴不安开口:“我怕是赔不起的。南教授,能分期付款么?” 南之易皱着眉头环视一周,突然问:“这是你家?你就住这里?” 凌俐不明就里地点点头,有些不明白他这个问题有什么企图。 南之易眉头似舒展了一些,眼里冒着精光:“老榆木凳子你抡得溜圆,还有刚才打我那下,似乎你力气不小吧?” 凌俐迟疑了一下,又一头雾水点点头,回答:“有些瘦点的男孩子掰腕子都掰不过我。” 南之易喜笑颜开的表情,重重拍了下她的肩膀:“这不就解决了!你只要帮我做件事,你打我还有弄脏衣服的事我就不追究了。” 凌俐揉着泛疼的肩,听着南之易自说自话,开始有些一头雾水,后来终于搞清楚来龙去脉。 南之易的家,就在这附近,在离她住的这个筒子楼不到一公里以外的一个高档公寓里。 南之易一个人住,不过,他养了两只狗。一条金毛,一条哈士奇。 说起家里的狗,南之易挠挠头,很有些无奈:“本来只有一只二哈的,但是它实在太调皮,我想着再养只金毛带带二哈,让他乖一些。谁知道,我收获了两只二哈。” 凌俐毕业后曾在宠物店打过一段时间的工,照顾过很多宠物,也算对一些常见的犬种有些了解。 她想起号称“雪地三傻”之一的哈士奇那欢脱的性子,又脑补起来一条金毛跟着二哈学坏的场景,实在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南之易瞥她一眼,支起二郎腿慢悠悠说:“你住得近,脑瓜子不好使不过貌似四肢挺发达,那么重的凳子抡得跟流星锤似的,想必遛狗会是一把好手。” 凌俐张大嘴巴看着他,半天没回过神。 南之易摸着干净的下巴,笑得贼兮兮:“下个月我必须得去帝都,赖是赖不掉的了。” 又斜睨着她补充:“我走的一个月,你帮我照顾狗,早晚各遛一次,每天一顿狗粮,你要做得好,那我们的账就一笔勾销。” 逼着凌俐答应帮他照顾狗以后,南之易心情似乎很好,走之前还非要再补一碗牛肉面。 舅舅煮好了给他端上来,他坐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吃着,又因为嘴角的伤,一边吸溜面条一边痛得直吸气,让凌俐既觉得内疚又觉得好笑。 第十二章 邻居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南之易走的时候已是晚上十二点,他穿着舅舅衣服的模样很滑稽,然而他本人却一点都不在意,哼着乱七八糟的歌走掉。 送走南之易,舅舅还有些不敢相信:“你说这客人,是教授?” 见凌俐点点头,舅舅“嘶”的一声:“我还以为是附近中学的老师,没想到是教授。我以为教授都是跟我差不多大的老头子,居然这么年轻?不会是骗子吧?” 凌俐有些好笑起来:“骗子?骗您什么,一碗牛肉面吗?货真价实的大教授,要不是他,我的官司怕是要二十五连败了。” 突然又反应过来,刚才她被训得找不着北,又忘记把南之易出庭的劳务费给他了。 张守振却盯着她,眼里全是疑惑:“二十五连败?你是说你输了二十五个官司?” 凌俐这才发现自己说漏嘴,忙打着哈哈心惊胆战糊弄过去。好在舅舅没有再深究,让她蒙混过关。 第二天是周末,凌俐在舅舅的小饭馆里帮忙时,她曾在阜南大学两次遇到的脸圆圆的姑娘找上门来。 “粉妹二号?”姑娘看了看手中的地址,确定了自己找对了地方,对着正在搬着板凳的凌俐问。 凌俐先是一愣,又点点头,明白这大概是南之易让她遛狗的任务到了。 圆脸姑娘一脸严肃对她说:“就是你了,跟我走吧。” 之后,姑娘带着她走了一公里来到一栋公寓楼下,跟她说起南之易的嘱咐。 “南老师住在十八层的顶楼1801,他说米粒和古丽交给你照顾一个月,狗粮在厨房阳台上,量杯放在袋子里,一天一杯不许多了。明天开始,每天早晚各遛一次。屋顶花园的植物不能动,浇水也不行,有人会管的。” 凌俐把姑娘说的话清清楚楚记在自己随身携带的小本上,又抬起头:“我明白了。还有我得去先见见两只狗吧,要不把我当小偷怎么办?” 圆脸姑娘却摇摇头:“南老师今天在收拾行李怕你碍事说不用你上去,他家门的钥匙在对门邻居田老师手里,你明天直接敲门,邻居会把钥匙给你,还会带你认识狗。” 说完,又掏了张纸给她,补充道:“南老师说你眼神迷糊人也笨,虽然路不远也怕你走丢了,这张地图给你。” 姑娘又指着地图左上的四个数字:“这是楼下门禁的密码,南老师说你记性太差,特意叮嘱我写下来给你的,你可拿好了。” 凌俐看着手里标示得一清二楚的地图和密码,心里有些抓狂。 就南之易那脸盲属性,还好意思吐槽她记性差。苦笑一阵,她说:“你们南老师说话可真不给人留面子。” 姑娘依旧波澜不惊:“我们南老师一向实事求是,他说你笨,你就一定是真笨,他本来还说让我少和你说话免得沾上你的笨气,我都没告诉你。” 凌俐哑然失笑,南之易这朵奇葩身边,果然都是些脑回路有些异常的孩子。 揣好纸条,她有气无力地说:“好了我都知道了。见面三次了,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姑娘愣了愣,脸上终于有了点尴尬的表情。 好一会儿,她才说:“他们都叫我桃杏,你也这样叫吧。” 凌俐有些纳闷,这又俗又艳的名字,跟狗血古装剧里小丫鬟一样的画风,是怎么回事? 桃杏看明白她的疑惑,眼里竟似有了几分沧桑:“和你的粉妹二号一样,我吃了老师图新鲜弄出来的桃和杏杂交的果子,从此大家就忘记我的真名了。” 同病相怜的情绪油然而生,凌俐同情地看了桃杏两眼,暗暗想着比起她的名字,自己的粉妹二号真是可爱清新又脱俗了。 之后,桃杏交给她一张写着手机号码的纸条,说是南之易在帝都的联系方式,如果两只狗有什么情况记得及时联系。 姑娘完成任务,满意地点点头,也不和凌俐说再见,自顾自骑着停在楼下的单车离开。 周日不上班,凌俐记得南之易交代的任务,早早起床,简单梳洗后不到七点就出门遛狗去。 已经是十一月初,清晨的空气里寒意渐浓。凌俐穿得有些少,抱着膀子走了一公里,到了南之易家楼下已经冻得牙齿打架。 她照着纸条上的门禁密码,哆哆嗦嗦开了门进到楼梯间,又乘电梯上到最高的十八层。 这楼是一梯两户,看起来采光和通风都不错。凌俐看了眼紧闭着的1801大门,再三确认自己确实没有弄错,转身按响对面1802室的门铃。 一通门铃按下去,门内静悄悄一点反应都没,倒是1801里传来了狗叫声。 周末的早晨,刚刚七点,邻居大概都还没起床吧。 凌俐耐心地等着,看着表过了三分钟,又再次按下门铃。 这次终于有了反应,有个模模糊糊的声音应答:“等会,马上来。” 起码过了五分钟,门才终于打开。 门后是个瘦高的男人,眉目清爽干净,头发一丝不乱,虽然穿戴整齐,不过他身上明显的薄荷混着柠檬的气息,还有他发尖上的水渍,显示他刚刚起床。 男人倚着门环臂看她,目光里带着审视。 “您、您好,我是……” 南之易的邻居竟然是个帅哥,这让凌俐有片刻的错愕,一时间有些紧张舌头开始打结。 她还没说完,男人就开口打断她的话:“你是来遛狗的?” 凌俐吞下说了半截的话,轻轻“嗯”了声。男人也不说话,回过头从自家玄关的挂钩上取了串钥匙,转身出门。 他还没来得及掩门,屋内一个女人的声音飘了出来:“谁啊?” 很普通两个字,可这嗓子又软又糯,听起来很年轻却又带着一丝撩人的尾音,光是听着就惹人遐思。 凌俐有些不自在起来,男人显然也觉得这声音不合时宜,眉峰微拢往前走了一步挡住凌俐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关上门,声音平缓:“走。” 随着他们的靠近,1801门内的狗儿更加兴奋,时不时几声响亮的汪汪声,夹着嘤嘤嘤的撒娇声,还有爪子挠门的声音。 男人将钥匙捅进锁孔,原本应该一扭就开门的,他的动作却慢了下来,眉头紧皱下巴也绷得紧紧,说:“我建议你最好屏住呼吸。” 凌俐看他如临大敌的表情,突然觉得有些不妙。随着锁芯咔哒一声响,男人抓住门把手将门翕开一条缝,又迅速侧过身撇过脸,避免被生化武器波及。 没有经验的凌俐被门里飘来的古怪气味熏得差点闭气,恍恍惚惚之间看到一黑一黄两团影子从小小的门缝里蹿了出来。等看清楚眼前的影子是两只狗时,她吃惊到合不拢嘴。 看着在楼梯间里乱蹿的狗,男人短促有力地喝了一声:“定!” 黄色影子一听口令屁股不由自主往地上栽,几番挣扎后终于坐下,那黑的装作完全没听见的样子,依然晃头晃脑愉快地撒着欢。 凌俐瞪大眼睛看着眼前明显比预想中大了一圈的狗,嘴角抽了抽:“这是金毛和哈士奇?” 黑色的长毛阿拉斯加雪橇犬朝她“嗷呜”一声,立着尾巴趾高气扬地跑到她跟前闻了闻,鼻子里嗤嗤喷着气,又转头跑到男人跟前,蹭着他的裤腿撒娇。 男人微弯着腰,一只手搭在阿拉斯加的头上,慢悠悠说:“我就知道南之易告诉你的是金毛和哈士奇。看到了吧,这只是阿拉斯加,名字叫米粒。” 又指着另一条放大版金毛:“这是霍夫瓦尔特犬,属于牧羊犬,比金毛脾气倔体格壮,名字叫古丽。” 最后把手里的钥匙递给她,唇角微弯笑得很是好看:“龙潭虎穴我就不去闯了,祝你好运。” 凌俐接过钥匙,脑袋里一团浆糊还回不过神。不过,可以肯定的,她又被南之易坑了。 凌俐捏着鼻子,一番手忙脚乱把两只汪星人赶进了屋,都掩上了门,忽然想起她因为刚才的局促,给邻居添了麻烦却没跟他道谢,实在有些不礼貌。 她拉开房门,正好看到男人的背影离去,刚想喊住他,又不知道该称呼什么,总不能一声“喂”吧? 凌俐侧着头冥思苦想起来,仿佛昨天桃杏说过邻居姓什么来着,可这时候就是想不起来。 眼看着男人已经拉开门,凌俐终于想起他似乎姓田。 她张了张嘴刚要喊出声,却看到随着男人开门的动作,一双手臂伸了出来,交缠在男人颈项上。 半开的门阻挡住了凌俐的视线,不过那手臂线条柔和,肌肤莹润白皙,交握在男人颈后的手指纤长柔美,指尖也染着淡淡的红。 而门后又传来含糊不清的女声:“老师……” 凌俐下意识缩回了头,却忍不住竖起耳朵偷听。 只听到男人轻轻笑了声:“小妖精,你不是说金屋藏娇见不得光吗,怎么跑出来了?” 女人的声音则娇嗲到腻人:“人家想你了嘛。” 再之后,两人声音渐渐地下去,接着是关门的声音,楼里又恢复了安静。 凌俐有些怔愣。虽然她没看真切,可刚才那女人的声音和语气,分明和良家妇女差个十万八千里。还有,对面一个叫着老师,一个叫着小妖精的爱称,似乎也很另类。 再联想到刚才看到男人无名指上的戒指,她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呢? 她忙收敛住不住发散的思维,蹑手蹑脚掩上门免得被对面发现自己刚才不那么光明正大的行为,又捏着鼻子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问题上。 第十三章 邋遢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南之易的房子看起来蛮大,可跟垃圾堆似的。 玄关地面上滚落的被狗撕成一条条的卫生卷纸,还有好几只已经烂得看不出原来颜色和质地的鞋。 客厅的地板上,散落着七八个或完整或碎成片的各种纸箱,茶几上堆满各种饮料瓶子和啤酒罐,还有墙角一排貌似是沙发的物体上,上面覆盖着乱七八糟的衣服、床单、塑料袋、纸巾盒、书…… 凌俐眼角直抽抽,这怕是需要一台挖掘机才能把埋在一堆杂物里的沙发刨出来吧! 有了这样的场景做铺垫,哪怕她再好奇,也没勇气去看一眼卧室的模样。 凌俐绕过客厅的巨大的垃圾堆,在饭厅、阳台上巡视一圈想要找牵引绳,结果一无所获。最后,终于在二楼的露台一角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拿着牵引绳下楼,眼前的肮乱差以及一直萦绕在鼻间的怪味,让凌俐不舒服到了极点,莫名生出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她一阵苦笑,思绪不受控制一般,想起那天南之易说的他自己是故意邋遢避免被女学生缠上的话。 曾几何时她信以为真,现在却非常确定,南之易哪里是故意邋遢,他分明就是真正的邋遢大王好吗! 而且,不但邋遢,还没有诚信没有底线。 遛狗就遛狗,但南之易明明养的是两只大型工作犬,为什么要说成金毛和哈士奇?是怕她知道犬种后知难而退? 虽然前晚上确实是她的不对,喝醉酒打人还下手那么狠,可南之易坑蒙拐骗的行为实在太差劲。 然而,南之易不仁,凌俐却不能不义。眼下这情形,不管主人怎么邋遢可恶没有诚信可言,她也不可能狠心让面前两只对着她狂摇尾巴讨好的汪星人,饿死或者憋死在这屋子里。 对上汪星人湿漉漉黑黝黝的两对眼睛,凌俐长叹一声,套好了牵引绳,说:“走吧!” 这世上的事总是知易行难,哪怕凌俐明白狗狗的无辜,可拉着两条大型工作犬下楼走好几公里,还要收拾它们的便便,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事。 这哪里是在遛狗,明明是在被狗遛好吗? 凌俐很有些欲哭无泪,两只狗一起向一个方向傻跑还好,她大不了就把自己当风筝一样被拖在后面狂追,可怕的是当米粒向左古丽向右的时候,两只力气奇大无比的二愣子,怪力如凌俐也拽不住,只觉得自己快要被二狗分尸。 从下楼到走到附近浣花公园,仅仅半个小时的路程,可凌俐手痛脚板也痛,一身的骨头更是快散架。 好容易到了公园里专门给狗狗开辟的一块有围栏的草坪,她解开牵引绳,任两只狗狗撒欢,自己也倚着围栏休息,只是眼睛不敢离开两只大宝贝。 两只汪星人在草坪上追逐玩耍打滚,“雪地三傻”之一的米粒傻呵呵缠着一只雪纳瑞却被傲娇的小老头嫌弃,古丽却还记得她这个苦力,时不时回来跟她摇头摆尾,咧着宽宽的嘴对着她,那模样像是笑起来一样。 凌俐弯下腰摸摸它的头:“去吧,去玩吧,一小时后回家。” 古丽像听懂了似的,汪汪两声叫,摇摇尾巴就跑远,凌俐嘴角翘起看着它,心情也好起来。 这两只狗狗精力旺盛又活泼,虽然折腾了她一上午,接下来的一个月还将继续折腾她,可它们带来的治愈、安全和信任,却是她很难从人身上获取的。 凌俐歪着头看着撒着欢的狗狗们,心里想着以后要是有条件,也想养一只这样的萌宠。 心情瞬间又黯淡下来。以她目前三千元的月薪,养她自己都勉强,哪里能养狗。更何况,这三千元能不能保住,还很难说。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又自嘲地笑了笑。自己明明很努力又认真,可毕业这么久了生活工作一点起色都没有,难道真的是选错方向走错了路? 可是,这些年付出的心血和时光,即便知道眼前这条路是错的,让她就这样放弃,似乎比坚持下去更难。 ―――――― 经过周末的熟悉,凌俐和米粒古丽已经互相适应对方,到下午遛狗的时间,汪星人愿意听话走慢点迁就两脚兽了,代理铲屎官也偷偷给狼吞虎咽吃不饱饭的苦孩子多加了一小把狗粮。 只是南之易家那诡异的味道让凌俐无所适从,她认真考虑是否应该网购一个防毒面罩防身。 因为要遛狗,周一早上凌俐六点就起了床,匆匆出门完成任务,又急匆匆赶回家,只穿了一件薄外套竟然还出了一身的汗。 时间很紧张,凌俐花十分钟冲了个澡,没时间吹头发只好顶着一头湿发去上班,却还是罕见地迟到了。 有些心虚地溜进所里,凌俐轻手轻脚放下包,坐在自己的格子间里喘着气,又有些不安地望了望七八米外祝锦川的办公室。 门紧紧关着,但隔绝不了里面似乎有些大声的交谈声,间或还有男人高声的斥责传来。 凌俐凭直觉认为,办公室里发生的事,多半和她在曲佳一案中捅下的娄子有关。 她正尖着耳朵努力想听清楚里面在说什么,吕潇潇袅袅娜娜走了过来。 她依旧端着个咖啡杯,穿着黑色长裙,肩上搭着深驼色的经典格子披风,对着凌俐轻笑:“小凌子,你得小心了,这次闯的祸可不小。几句话就把当事人弄疯,你怎么做到的?” 凌俐拧着眉头对着她苦笑,心情更沉重了几分。 吕潇潇火上浇油的行为让她有些憋闷,不过经过之前的相处,她明白吕潇潇是没有恶意的。 果然,吕潇潇看她的眉头紧皱了几分,忙开始劝:“你别怕,这是办案需要,祝头会给你撑起的。要是换成我,那么关键的问题我也会问,这涉及到被告人的作案动机。” 她的观点让凌俐一怔,瞪圆眼睛回问:“真的?你不是看我心情不好哄我?” 吕潇潇嗤笑一声:“你是什么大人物需要我来哄?当事人对律师有所隐瞒是大忌,哪怕杀人放火十恶不赦,也必须老老实实交代所有细节给律师。既然不信任律师,就不要指望我们找出最佳的辩护方案。” 说完,吕潇潇拍了拍她的肩膀,意味深长地一笑,又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嘀嘀笃笃走开。 有了吕潇潇的话垫底,凌俐暗暗握了握拳头,对自己的坚持有了几分信心,继续等着祝锦川的召见。 过了十多分钟,祝锦川终于开门,面无表情对着她说:“凌俐,进来一下,委托人有些事需要你解释清楚。” 凌俐站起身从外面望进房间。果然正如她所料,长沙发上坐着曲临江和钱丽婷。 深吸了口气,凌俐缓缓走了进去。 曲临江脸黑得吓人,眉头拧成了麻花。而钱丽婷眼圈红肿,眼角还有泪痕,见凌俐进来,只看了一眼又垂下头,低声哭起来。 等凌俐轻轻关上门,曲临江就发问:“凌律师,你究竟和佳佳说了些什么,竟然刺激到她精神失常?” 凌俐虽然有些紧张,但是,她早就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当事人的责难,也明白这是逃不掉的。 祝锦川也没有让她坐,她只能站着小心翼翼回话:“我告诉了曲佳,小柚子是她和周泽的孩子。” 曲临江没有再说话,但眼里全是怀疑,显然不相信这样简单的话怎么能刺激到曲佳疯掉。 凌俐犹豫了一阵,终于说出问题的关键:“曲佳说她和周泽的血型都不是O型,生不出O型的孩子来。所以我推断,她一直以为小柚子不是周泽的孩子。” 钱丽婷抬头,满是泪光的眼里毫不掩饰的惊讶:“怎么可能?佳佳一直跟周泽挺好,而且佳佳不太爱与人交往,哪里会……” 她说到一半,转头望向曲临江:“临江,这……” 曲临江依然沉默,只是眼睛猛然睁大紧紧盯住凌俐,似想看穿她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凌伶咬了咬唇,继续说:“我怀疑,曲佳之所以会捂死小柚子,和她以为小柚子不是周泽的孩子有关。所以,在这个案子里,还有另一个男人和曲佳有感情纠葛……” 凌俐还没说完,忽然眼前人影闪动,她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就有人拽着她的手臂拉得她退后了一大步。 她惊讶地看着眼前怒气冲天的曲临江,完全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冷静稳重的男人会突然发难。 曲临江一拳头挥了个空,倒是没有继续追上来,只是两眼刀子样地瞪向凌俐,声音咄咄逼人:“你是什么不入流的律师?就算想推卸责任,也不许污蔑佳佳!收了我一大笔钱,什么用没有就不说了,还把佳佳逼疯,这笔账怎么算?” 凌俐站直身体,抬眼对上曲临江的视线:“曲先生,我知道的关于这个案件的情况都如实地告诉了你们。基于律师的工作需要和职业操守,我对案情有疑问必须搞清楚。至于曲佳的事,我很遗憾,该我承担的责任我不会躲,您可以去司法局、律师协会投诉我,我也愿意接受调查。” 钱丽婷也被刚才曲临江的动作吓到,忙拉着曲临江坐回沙发,又抬眼望一望凌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第十四章 离开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办公室里一时安静下来,凌俐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腿有些发软,刚才那一瞬间涌起的勇气悄悄褪去,紧张的情绪又占了上风,脊背上也像有毛毛虫爬过一般,一大片皮肤都痒了起来。 好一会儿,一直沉默的祝锦川开口,声音平静:“当时还有另外的实习律师小程在场,他说的也和凌俐完全一致。曲佳为什么会突然精神异常,恐怕只能等她清醒了才知道。” 顿了顿,祝锦川补充:“曲佳的案子恐怕近期不会开庭,律师无用武之地。等会我把代理费全额退还给你们,你们先等着允许取保候审的通知吧。” 他这一段话刺得曲临江又站了起来,声音里怒气冲天:“祝锦川,我好好一个女儿交到你们手上,你说不管就不管了?” 他又转头看向凌俐,眼神里全是怨恨:“会见一次就把我女儿逼疯,你轻描淡写的话就想把这事混过去?没那么容易!” 凌俐被他看得退了两步,祝锦川却不受他威胁,依旧是淡淡的语气:“现在是法治社会,什么都讲证据。你们说凌俐逼疯曲佳,空口无凭。但是你刚才想打凌俐,却是证据确凿。” 曲临江胸口剧烈起伏着,咬牙切齿地说:“你别想糊弄我,一周前佳佳才做了鉴定,精神完全正常。” 祝锦川轻哼一声,嘴角挂着讥诮:“之前你们家属盼着她精神不正常能减刑,现在真的不正常了,又来怪我们?你们这此一时彼一时的,可真难伺候。” 却见曲临江朝前迈了一大步,挥着手臂扑向祝锦川,眼看拳头就要落在祝锦川的脸上,惊得凌厉捂住嘴差点叫出声。 然而拳头终于还是没有落下,是钱丽婷死死拉住了曲临江,嘴里恳求着:“临江,冷静些,佳佳的事还没解决……” 祝锦川站在原地不躲不闪,冷冷说道:“你倒是打人上瘾了。如果你想撒野,建议你下手控制好力道,一旦牙齿脱落或者折断两枚就达到刑事立案标准,我可不是你能用钱摆平的人。” 曲临江咬着腮帮子似是极力忍着怒火,好一会儿终于放下拳头,一字一句地说:“祝锦川,你等着,我就不信没人能治得了你。” 祝锦川点点头:“没问题,我和凌俐的态度一样,你可以走正常渠道投诉我。但我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想弄些下三滥的手段抹黑我,我不介意跟你打十年八年名誉权官司。” 话都说到这份上,谈话自然无法进行下去。 听着曲临江大力摔门又渐渐远去的声音,祝锦川呼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他坐进宽大的椅子里,两腿交叉搭在桌上,伸手拿起桌面的烟盒,抽出一根点燃深深地吸了口,又缓缓吐出烟圈,两眼看着窗外似在沉思。 办公室里弥漫的烟味让凌俐有些不舒服,也有点紧张。 祝锦川很少抽烟,除非是在特别心烦的时候。 凌俐不想打扰正在思考问题的祝锦川,但是刚才是他一力承担责任,让曲临江的注意力从她身上转移走,否则还不知道怎么收场。 她咬了咬唇刚想要开口说谢谢,祝锦川突然转过头:“你不用说什么感谢的话,我这是为了所里的面子,并不是给你撑腰。” 凌俐低下头去,这个道理她是明白的,也并没有奢求祝锦川能给她特殊的照顾。只是,他这样*裸毫不遮掩地说出来,还是让凌俐有些不好受。 祝锦川又抽了口烟,面色没什么变化,话却毫不留情:“你倒是有本事,捅的篓子这么与众不同。市检察院公诉一处的曾处长今早上的电话,嫌疑人作案时精神正常侦查起诉阶段却疯了的,他工作十几年第一次遇到。十几个检察官周末开紧急会议研究,翻了无数法条,才决定先移送起诉再建议法院中止审理。” 凌俐却似对他话中的嘲弄和讽刺毫不在意,抬起头来眸子里闪着微光:“如果移送起诉,那我们就能向法院申请阅卷了,说不定能从卷宗里……” 她话说到一半就被祝锦川狠狠打断:“你会不会抓重点?我刚才的话是让你去申请阅卷吗?我再说一次,这个案子不办了,你自己惹麻烦就算了,别把脏水引到我这里!” 凌俐还没来得及回话,祝锦川猛然站起身,眼底泛起一丝烦躁。 他将抽了几口的烟摁在烟灰缸里狠狠掐灭,声音里罕见地带了怒意:“你正式执业一年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没搞清楚?本来你上一个案子效果不错,我还以为你开窍了。谁知道,还是那颗不可雕的脑袋!” 凌俐被他吼得愣怔在原地,只觉得脑袋里白茫茫一片。 好一会儿,酸涩难当的情绪终于从心底泛起,直直地冲上脑门让她有些想掉泪。 她咬着牙忍下泪意,缓缓地问:“原来在您眼里,一直认为我是根朽木?” 祝锦川轻皱起眉头盯着她,也不答话,可他眼里毫不掩饰的轻视和冷意,让凌俐的心也一寸寸沉下来。 她强忍着心底的失落,继续追问:“如果不是我舅舅当年的善举,您也不会把我当废物一样养在这里吧?” 祝锦川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一开始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可是你连续犯错,协议书都拟好的情况下当事人净身出户,离婚案办成这样,我真是闻所未闻。” 凌俐点点头:“所以,您后来就再也不给我机会了?所以,把我放在所里当垃圾桶,专门处理别人不愿意办的案子?” 其实她心里早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这时候问出来,不过是逼着自己没有退路,不能再缩进龟壳里躲起来。 祝锦川愣了愣,眸子里有一丝意外闪过。他深深看了凌俐几眼,缓缓说道:“算了,和你也解释不清楚。这个案子已经结束,你先休息几天调整下心情,以后我继续安排民事案子给你。” 凌俐却坚持说:“不要,当事人并没有结束委托,这个案子没有结束。我要向法院申请阅卷继续调查。” 她的话让祝锦川火冒三丈:“你能不能收起你自以为是的坚持?你就不知道你这些可笑行为是在做无用功吗?” 凌俐定定地看着他:“祝主任,在你的眼里,所有不功利不求回报的行为,都是可笑的吗?” 祝锦川有些错愕,不明白她的疑问从何而来。 凌俐稍稍平复了情绪,又接着说下去:“五年前您接的那个法律援助的故意杀人案,您明知道被告人可能被刑讯逼供,却不敢继续调查下去,甚至在被告人坚称自己无罪的情况下依然做有罪辩护,违背律师职业道德。” 她顿了顿,继续说:“您不惜砸了自己的金字招牌,就是因为不想和检察院杠上,不想做无用功对吗?” 祝锦川凝视着她,好一会儿才说:“凌俐,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凌俐笑笑:“把被告人当成棋子,有舆论热点的就下大力气辩护炒作,没人在意没有噱头的普通案件,您就马马虎虎糊弄。这真的是律师该做的?” 祝锦川终于被她的话刺疼,声音沉沉:“凌俐,你不要得寸进尺、信口开河。如果你还想继续……” 凌俐打断他,语气坚定:“既然您今天说开了,那我也可以大大方方说出来。我承认我最初的错误,确实是因为太大意经验也不够,没有做到必要的提醒。可是,也从来没有人提醒过我应该做些什么。我第一次得到的指点,居然是来自于所上的会计林姐,而不是您。” 凌俐的话让祝锦川沉默了一阵子,好一会儿,他叹了口气说:“凌俐,刚才是我一时的气话,你别往心里去。不过,你知不知道你不适合做律师?从你代理的第一个案子开始,我就明白你性格太谨慎,资质平平又不懂变通。” 他略停了几秒,又继续说了下去:“我以为你会明白这点知难而退的,没想到你竟然能坚持一年。” 祝锦川声音缓和了不少,可他话里隐含的自己从来没有被他认可过的含义,让凌俐更加难受。 回想这一年的时间,祝锦川既没有称赞,更不会骂她,哪怕她做错事,最多就是轻描淡写的一句“下次注意”。 有时候凌俐甚至会羡慕被其他律师骂得狗血淋头眼泪汪汪的助理们,至少别人还有人愿意骂愿意管。 可是她不管努不努力、认不认真、犯不犯错,都没有人会多看她一眼。这样死水无澜的日子,经过这一场大闹,终于不用再继续下去了吧。 努力绷直脊背,凌俐直视着祝锦川的眼睛:“这个案子,我有我的坚持,不会因为任何人的质疑而改变。但我也有自知之明,知道我没有抗衡所里决定的能力,所以我的坚持也不会有机会。 这一年里,我浪费了自己宝贵的时间。说句老实话,从我进来的那天起,我可能就被您打了标签,只是作为当事人的我毫不知情。抱歉,我辞职。还有最后的一句话想对您说,您这种还人情的方式,很卑劣!” 祝锦川眯起眼睛,眉头紧皱,伶俐已经转身走了出去。 第十五章 何从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古丽!古丽!” 凌俐牵着米粒,一面大叫着另一只狗的名字,一面着急地在浣花公园的草地还有附近的小树林里转来转去。 周一那天,她被祝锦川一通嘲讽,哪怕是泥人也有了火气,一怒之下辞去了律所的工作,事后又有点后悔。 不是因为失去这样一份薪资微薄的工作后悔,而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和舅舅交代。 舅舅一直以为,祝锦川很念当年的情很照顾她,自己发展得很好,这让舅舅很有成就感。 如果知道她辞职,舅舅必定会去找祝锦川问,要是得知她工作的真实状况,恐怕他会比她难受很多。 在还没想好该怎么跟舅舅开口之前,凌俐只好当起了缩头乌龟,遛了狗就假装早上出门上班,实际上无处可去。 网吧里乌烟瘴气到处都是她讨厌的烟味,咖啡馆倒是有暖气空气里也都是苦涩清香的咖啡味,可一杯饮料得几十元。凌俐囊中羞涩,又没那么厚的脸皮端着自己的杯子蹭坐一天。 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一下午,凌俐只觉得自己被冻得人都发白了,哆哆嗦嗦喝着保温杯里还有些温度的水,突然之间很怀念南之易家里的两只毛绒绒暖烘烘的汪星人。 才几天时间,米粒和古丽已经彻底黏上了她,一听见她的脚步声就会跑过来挠门,开门后围着她撒娇打滚哼哼唧唧各种耍宝。 有这两个毛绒绒的大家伙在,南之易屋里不那么友好的气味,凌俐也选择性忽略了。 忽然她脑袋里灵光一闪,终于找到打发时间的方法。 后来,她每天都是早起出门溜达,之后在买了菜来开店的舅舅面前假装出门上班,其实是悄悄提着运动鞋跑到南之易家里,带着米粒古丽出门放风玩一整天,等晚上送了狗狗回家,她才回到自己的小窝,继续上网找工作。 星期五一早,她像前几天一样,在公园有围栏的草坪上把狗狗放开,自己则拿着手机翻看各大招聘网找工作。 结果,因为太过投入,等她再抬起头时,视线里只有米粒蹿来蹿去,放大版金毛古丽已经不见了踪影。 凌俐忙把米粒套上,开始在附近找起来。可是转了一大圈都没看到古丽的影子。 她有些焦灼起来,要是把古丽弄丢了,怎么和南之易交代?如果南之易要求她赔偿,失业状态的自己,可更赔不起。 凌俐转了好几圈,终于在经过一个花台的转角处,看到有根像扫帚一样的金黄色大尾巴鬼鬼祟祟扫过。 “古丽!”凌俐大叫一声,扑上前去想要抓住尾巴,可还隔了好几米远,尾巴就消失了。 等她转过弯,古丽已经屁颠屁颠跑远,听到喊声还回头瞥她一眼,又昂着头迈着小碎步得意洋洋绕着花台跑起来。 凌俐在后面边喊边追,可她越喊古丽越跑。它也不跑快,就跟她保持着几米的距离,却让凌俐始终够不着。 两脚兽哪里跑得过汪星人,没几圈下来凌俐就气喘吁吁跑不动,古丽见后面没人追,也慢了下来,还回头咧着嘴冲她叫了声,气得凌俐肝疼。 她正一筹莫展跟古丽对峙着,忽然花台背后闪过来一个人影。 等她看清楚,发现这人一只手拖着古丽的项圈,一只手按住它不老实的脑袋,转过脸对她说:“来,我帮你抓住了。” 凌俐来不及细想,忙跑上去蹲下身子拿牵引绳套住古丽,只觉得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又咬着牙捏了捏它的耳朵,恨恨出声:“野孩子!不听话!真是该打!” 古丽被她骂得老老实实低下头,蹭着她的裤腿嘤嘤嘤开始撒娇,最后干脆在草地上打滚翻肚皮给凌俐看。 这轻轻一吓就巨怂的做派让凌俐哭笑不得,又狠狠弹了它的鼻头一下,便抬头对帮她抓狗的人道谢。 这是个大概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人,穿着一套灰色运动服,留着利落的平头,手里也握着牵引绳,那张细眉细眼的脸有几分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男人摆摆手表示不用在意,眼睛直盯着古丽看:“这是霍夫瓦尔特犬吧?” 凌俐偏着头回忆了一下,好像当天那邻居说古丽的品种确实是这个来着,于是点点头。 男人微微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这狗可不常见,国外买的吧?哪个犬舍?” 凌俐虽不太想和陌生人说话,可眼前这人笑得眉眼弯弯很是讨喜,刚才又帮她捉住了狗,她实在不忍心冷着脸,只好礼貌地回应:“这狗不是我的,我只是帮忙遛。” “哦!”男人了悟地点点头,嘴角的笑意更浓:“我看你每天牵着两个大家伙,以为你肯定很喜欢狗,原来是代人受过啊。这俩货可难缠,能吃能拉能造的,一只狗抵一个熊孩子,你还要拉扯两个,可比当爹妈还辛苦呢。” 凌俐被他逗得噗嗤一笑:“是啊,确实很辛苦。” 男人向她伸出手:“我是谢柯尔,很高兴认识你。” 凌俐低下头看了看自己不那么干净的手,无奈地朝他笑笑:“我是凌俐,不过握手就不必了吧,我刚刚才收拾了狗便便。” 谢柯尔被拒绝也毫不在意,笑了笑收回手,扬起下巴指着不远处的一只狗:“我没你惨,家里就一只小祖宗。看,就是那边那只会飞的拖把。” 凌俐转过头,一眼就看到草地上玩到飞起的灰色可蒙犬,毛发像绳索一般垂直悬挂着,活生生一只移动的拖把。 狗狗那逗趣的模样让凌俐忍不住笑起来,也终于想起之前确实见过谢柯尔遛拖把,所以觉得他有点面熟。 有了共同的话题,两人之间的尴尬很快就烟消云散。 之后,三只狗玩在一起,他们也聊了挺久。谢柯尔很健谈,不过句句都不离狗,很有些爱狗成痴的感觉。幸好凌俐以前在宠物店干过,也还能接住他的话,一上午的时光还算愉快。 快到中午的时候,谢柯尔跟她道别,又说:“我是一三五的早上来这里遛狗,以后要是遇见了,再让狗狗们一起玩啊。” 凌俐微笑着点点头,目送谢柯尔牵着拖把犬远去。 不知道是不是跟新伙伴玩得太兴奋,还是古丽来了场华丽的冒险,反正两只汪星人在回家路上不肯老老实实走了,一蹦一跳到处乱蹿,还老和凌俐唱反调。 到了一个岔路口,两只狗又开始南辕北辙起来,凌俐一手拽着一个,怎么都拖不回来。 她正在焦头烂额,电话却不识时务地响起来。 好容易镇压了要造反的熊孩子,凌俐掏出兜里的电话,看屏幕上闪烁着有些眼熟的号码,迟疑地接通。 电话那头同样是有些熟悉又让她辨别不出是谁的低沉男声:“喂?请问是凌俐小姐吗?” 凌俐答了一声是,狐疑道:“您是哪位?” 忽然间心念直转,难道是她投的简历有回音了?怎么这么快?以前可都是石沉大海来着。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那人又是一把寂寞如雪的嗓子:“一周前你才打了人家的脸的,结果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 凌俐终于听出来这欠揍的声音是南之易,气不打一处来。 她咬着后槽牙,声音里满是愤懑:“南教授,你家的哈士奇和金毛被你制造的垃圾堆核武器辐射了,现在体型大了一圈,还力大无比。” 南之易丝毫没有不好意思,声音里全是理所当然:“你那么笨,我是怕你不懂,所以拿两种外形相似又耳熟能详的犬种来类比。” 凌俐额角出现三条黑线。这人脸皮可真够厚,这也能叫类比?明明是欺诈好不好!还一次次说她蠢,她再没脾气,也要被他气得原地爆炸了。 她皱着眉正想着该怎么回敬他,米粒却听到电话里主人的声音,歪着头竖着耳朵,忽然间蹦起来,冲着电话兴奋地汪汪直叫。 南之易显然听到了狗叫,有些意外地问:“这是米粒的声音吗?今天星期五,大白天的你怎么在遛狗?” 凌俐被他问得无言以对,又不好意思说自己失业了无处可去,只好敷衍着:“今天有空,帮忙遛遛。” 他声音里满是怀疑:“有空?我才不信呢。你那么蠢,不会是被炒鱿鱼了吧?” 又一次被他说蠢,但是这次居然被他说中了一半。 凌俐脸涨得通红,嘴里开始支支吾吾,又故作镇静地说:“才不是呢,你别乱猜。” 电话里南之易的声音很是畅快:“别装了,除非你说你是被我迷住了愿意无偿帮我遛狗,否则我是不会信的。” 凌俐一阵无语,如果不是一只手得紧拽着牵引绳,一只手拿着电话,她真想蹲下来捶地,好好感叹一番是哪块神奇的土地孕育出这么一朵自恋的奇葩? 好一会儿,她才闷声说道:“我从律所辞职了。” 南之易有些意外:“还真被我说中了,可是为什么?你那个知识产权案子,不是做得挺好?” 凌俐想了想,避重就轻地回答:“我和律所主任的观念不一样。我觉得律师应该有自己的坚持和原则,有些受不了他为了自己的事业,可以罔顾当事人的真正意愿和案件背后的真相。” 南之易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们这行我是不太懂的,不过可以帮你问问权威人士关于律师的原则问题,说不定能让你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凌俐一阵好笑,忙说:“社会科学又不像你们理工科一样非对即错,角色不同的人看法自然也有偏差,问了也白问。” 南之易有些不耐烦:“真不用?你丢了工作事小,可别再心神不宁恍恍惚惚丢了我的狗。” 凌俐被他的话噎得直梗脖子,好容易才顺下气,恨恨地说:“我还以为你良心发现知道关心一下被你骗来的黑劳工!” 南之易在电话那头笑得很是开心,那刺耳的笑声让凌俐忍不住在心底暗暗诅咒他赶快笑岔气。 老天爷始终不会让她如愿,南之易顺顺当当地笑够,又问:“你工作的律所,我隐约记得名字好像是呈达?” “嗯,”凌俐回答,反问他:“问这个做什么?” 南之易的回答依旧十分讨打:“我觉得开除你这个决定非常明智,如果我以后有官司缠身,一定去找那个所。” 凌俐一字一顿地强调:“不是被开除,我是辞职!” “好好好,是辞职是辞职。”南之易的声音很敷衍,又问她:“辞了职,你又打算做什么?” 凌俐心情有些黯淡,微微叹了口气:“刚投了简历还没人搭理我,如果能继续做律师也行,要是没有所可以去就先打份工,有手有脚的总归饿不死。” 对面的南之易先是一阵沉默,后来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直接就挂断电话。 凌俐听到对面咔哒一声想,接着就是嘟嘟的声音响起。 苦笑了一阵,她把电话放进包里,低下头就看到米粒和古丽坐在地上,乖乖望着她,滴溜溜的眼睛里全是期盼。 凌俐嘟着嘴说:“你们的臭猪主人真是太讨打了,一点都没你俩可爱。我决定了,他说不要给你们多吃东西,我就偏要,等会我就去买狗饼干奖励你们,好不好?” 古丽好像又听懂了,汪汪叫着回应,还裂开嘴做出招牌似的微笑表情,米粒却还是一脸懵逼歪着头看她,一副又呆又萌又傻的模样。 凌俐只觉得心底一阵酥暖,揉揉汪星人毛绒绒的耳朵,说:“走,回家。” 第十六章 闲事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首都机场T3航站楼,南之易坐在BugerKing的卡座上,若有所思盯着坐他对面的男人。 那人三十来岁的年纪,留着二八偏分的短发,戴着金丝边眼镜,模样清俊斯文,却不顾形象大口吃着手里的熏肉牛堡。 他两只眼睛完全离不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敲着字,一副资深网瘾患者的模样。 南之易有些不耐烦起来,轻敲着桌面:“别聊了啊,你们都老夫老妻了,有什么好聊?” 男人坚持打完长长一段话才抬头,放下吃了一大半的汉堡,拿起湿巾仔仔细细擦了手,又悠闲自在地端起水杯喝了口。 他支起二郎腿,嫌弃地瞥一眼南之易扔在桌面上的蓝屏手机,说:“你就不能换个智能的吗?这破玩意快进博物馆了。” 南之易乐呵呵一笑:“我就等着它哪天成了古董升值。” 男人慢悠悠回答:“没有微信没有QQ没有女朋友,我怕你先它一步退出历史的舞台。” 南之易坐直身体换上严肃脸:“田正言,你搞清楚,我有女朋友的时候,你还是旱了三十年的单身汉。” 田正言双手交叠在身前,勾起嘴角轻笑:“你那叫‘有过’女朋友。而且,现在旱了三十多年的是你,我可是家庭事业双丰收的成功人士。” 南之易摸了摸鼻子,竟有些不自在,忙不迭转移话题:“呈达律师事务所,你听说过吗?” 田正言轻蹙着眉头:“知道这么个所,不过没怎么打过交道。印象里这个所的主任不是好相与的,当年还狠狠耍过检察院一次,气得当年某位检察长鼻子都歪了。” 他端起水杯喝了口,抬眼望向对面的南之易,问道:“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是惹上官司了?” 南之易抚着下巴慢悠悠说:“帮我遛狗的那小姑娘,跟那所里发生了什么矛盾辞职了。听她说起辞职时声音里也都是憋屈,好像是被谁欺负了。” 他的话让田正言恍然大悟:“哦,原来是那小粉红啊。” 南之易拍着桌子强调:“是粉妹,不是粉红。你能不能专业一点?番茄品种都能弄错?” 对面的田正言微眯起眼睛,嘴角泓着一弯浅笑:“番茄妹一言不合就揍得你眼歪嘴斜的,我本来以为应该是脾气暴躁力大无穷那种,结果那天一见,蔫头蔫脑的。就那模样,不被一个个精明似鬼的合伙人压榨到骨头渣都不剩就怪了。” 南之易嘿嘿怪笑两声:“说得好像你不是精明似鬼、不是剥削别人劳动力的资本家一样。还有,所谓的脾气暴躁力大无穷,不正是你家霸王龙?” 田正言不满地敲敲桌面:“越界了啊,看来你被番茄妹揍得还不够,又来惹我家晚露生气。” “晚露!哈哈哈解晚露……”南之易一听这名字就笑得毫无形象:“非要取个橘子品种的名字,以后我不叫她霸王龙了,叫她橘子妹可好? 他笑了一阵,看到田正言脸色沉下来,终于收起满脸讨人嫌的笑,摸了摸鼻子:“粉妹好像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工作,大白天都在帮我遛狗。你要有闲心,帮忙问问哪个所缺人?” 田正言恍然大悟点点头:“难怪这些天白天都听不到狗叫了,原来是出去玩了。” 说完,又抱着膀子一脸的戏谑:“你南大神不是一向不食人间烟火的吗?这次出了趟不要钱的庭不说,还管起这种鸡毛蒜皮的闲事了?” 南之易一脸鄙视地回瞪他:“管毛线的闲事,我事情还不够多?算了,低级生物自生自灭也是进化的途径。不过,我怕她心神恍惚弄丢米粒和古丽。” 又皱了皱眉头,一脸的担心:“你去看了霸王龙就赶快回雒都,千万别停留太久,可得帮我好好盯着点。” 田正言抿着唇笑了一阵,眼里意味深长:“真的不用管?我虽然不当律师好些年了,不过也认识好些人,要找个地方收留找不到工作的小律师,也不是难事。” 南之易没有接他的话,只是把杯子里的可乐喝完,又把吸管咬得扁扁的,好一会儿才出声:“你要想管就管吧。” 看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田正言忽然来了兴致,身体前倾拉近和他的距离:“真要管的话,我不过只能让那小粉红找个混日子的地方而已,要说政法系统有话语权的人,非我师兄莫属。如果有他一句话……” 南之易屈起手指重重叩着桌面打断他的话,面色微沉敛起笑意:“你别越界,别提起那个人,否则我们的朋友关系到此结束。” 田正言满不在乎地冷哼一声:“我求求你赶快断绝关系不要和我来往好吗?你个菟丝子哪来的立场跟我做朋友?明明是寄生在我身上的好不好?” 南之易前一秒还正襟危坐,后一秒就笑得直打跌:“虽然你在羞辱我,不过菟丝子这个比喻用得真不错。可惜,你说什么都没用,我就明摆着赖上你这棵大树了,这辈子一心一意吸干你的血。” 看他没皮没脸又没心没肺的模样,田正言终于认命地叹了口气,只觉得一口心头血哽在喉咙里。 他摇头苦笑起来,南之易这个自理能力为负数的家伙,从十年前就死皮赖脸闯进他的生活不走,他去哪里这小子就跟到哪里。 哪怕他从帝都回到阜南任教,没过半年时间,南之易居然又跟来,像块狗皮膏药一样甩也甩不掉。 作为一个科学怪人,南之易可以轻易记住普通人眼里难以区分的各种基因片段,却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哪些衣服可穿、鞋子是多大码、怎么把被子套进被套里、脏衣服扔进洗衣机后该怎么设置程序等等各种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生活常识问题。 就算把他家里收拾得再干净,不出三天又是乱糟糟的一团,而且经常乱出新风格脏出新水平,以至于电脑主机箱里会出现半截拖鞋,换下的脏衣服被扔进冰箱冷冻室…… 搬到雒都后,果然和在帝都时候的情况一样,南之易半年不到就成为方圆十里所有家政拒绝服务的黑名单用户。最离谱的是,这货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敢弄两条狗在家添乱,也是没谁了。 田正言很有些感叹,当初脑袋打结居然答应跟他做邻居,被迫绑上这么个定时炸弹,真是自己这辈子最失败的投资。 比如说这次,本来他可以从阜南直飞目的地,却被南之易这厮赖上,非要让他送份所谓让别人送不放心的绝密资料,害得他国际航班退票重订麻烦得要死,还得换港出境,行程硬生生多出三小时。 只不过,这个脑回路异常除了自己关注的领域,对别的人别的事都视而不见的怪人,竟然好几次在他面前提起“粉妹”这个样貌普通又没啥个性可言的小律师。 要知道,再大的美女,在他眼里就是“灵长目人科人属”的雌性物种,全都长一个样。 田正言蹙起眉头若有所思盯着对面的南之易。 难不成,这货开窍了? 南之易却对田正言异样的目光和丰富的内心没有丝毫察觉,吃完盒子里的薯条,抬腕看看手表:“还有一小时,你该登机了。” 田正言收起发散开的思维,点点头站起身,他的行李办了托运,现在一身轻松。 检了票安检完毕,田正言拿回自己的机票和证件,忽然听到南之易尖着嗓子在他背后喊着:“小言言,人家要吃白色恋人,你记得多买点回来。” 南之易抽风的声音让他动作一滞,眼角也忍不住一抖。 不用看也知道,这货肯定翘着兰花指,装出一副基佬的模样想要整蛊他。 田正言目不斜视,淡定地忽略掉地勤妹纸极力忍住笑的模样,假装不知道小言言是谁,加快脚步混进人群,一转弯就再不见踪影。 第十七章 执着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凌俐将最后几袋垃圾拎到楼下,摞在楼旁边的垃圾桶边,拍了拍手,又捶了捶自己有些酸痛的腰,心满意足地上楼去。 还没进门,她就听到1801里米粒和古丽的叫声。 等门一打开,两只汪星人把她扑倒在地又是亲又是舔的闹成一团,好容易推开两只大宝贝,凌俐满嘴满头满身都是毛。 那天从公园送狗狗回来,凌俐实在有些受不了可怜的米粒和古丽整天和垃圾堆作伴,在电话征得南之易同意后,她开始撸起袖子收拾房间。 经过她三天的辛勤劳作,南之易的家大变样。 厨房里闲置到发黑的厨具被她刷得干干净净,灶上一锅乌黑中泛着绿霉的东西连着锅一起丢掉,杂货铺子一样的橱柜和冰箱也清理完毕。 客厅扔出各类垃圾几十袋后,一套北欧风格的沙发终于初现端倪;造型简洁的玻璃茶几被她拿着洗洁精反反复复清洗好多遍,终于重新剔透;而几天的通风换气让屋子里的异味也终于消失。 比起客厅、饭厅来,南之易的书房和卧室倒是好收拾。堆成小山的书半天就能重新归类整理好,卧室更简单,只用把床上用品换洗就行。 至于她本来以为是重头戏的衣柜,科科,邋遢大王的衣服到处都扔着铺着挂着,唯独衣柜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 至于南之易随手乱扔的衣物,质地倒是不错,可惜七八成都因为没有及时洗变了色,难怪他堂堂博导出门还得借衣服穿。 一大包一大包不能再穿的衣服扔出门,凌俐仿佛看到好多小钱钱幻化成蝶飞走,虽然都不是她的,可这血淋淋的场面让她有些不忍直视。 她一间间巡视着经过她整理的房间,虽然有些地方的墙上还有脏印子,说不上一尘不染,但以她的标准总算能住人了,心里全是满足感。 凌俐还在得意地欣赏自己的战果,门铃忽然响起。 凌俐跑到门前,通过猫眼看到是南之易的学生,那个叫桃杏的圆脸姑娘来了。之前桃杏给她电话,说要来照顾南之易家二楼露台上种的植物,凌俐也一直在等她。 开了门,桃杏先是跟凌俐打了招呼,待看清楚背后的情景,瞪大了眼睛微张着嘴立在原地。 好一会儿,桃杏低头看了看闻着她裤腿的两只狗狗,又抬眼定定地看着凌俐,声音里全是不可思议:“我没走错吧?这是1801,不是1802?” 凌俐明白她的惊讶从何而来,微笑着点点头,一低头看到桃杏手上拿着防重毒雾霾的口罩,忍不住笑出声:“你还真带着防毒面具啊!” 桃杏看了一眼手里拎着的口袋,也笑了起来。 这一阵笑让两人之前的陌生感一扫而空。桃杏先是参观了一楼,再顺着楼梯上到了露台,大呼小叫好一番感叹。 凌俐指着整整齐的露台:“你们南老师说不要动他的植物,我是一点都没敢碰的,每天都检查护栏几遍,害怕米粒和古丽捣乱。” 桃杏有些无奈的表情:“南老师什么都不放心上,唯独对米粒和古丽还有他的花花草草上心。” 凌俐有些好笑:“是啊,我本以为他种的是什么名贵的植物,结果居然是三角梅、月季什么的,就这些也值得你每周专门跑一趟?” 桃杏转头对着她微笑,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以前老师不在的时候,都是对门的田老师帮忙浇的,不过田老师这周去了日本探亲,所以换我来。” 凌俐忽然想起那天1802门后旖旎的画面,下意识问:“去日本探亲?看望父母吗?” 桃杏摇摇头:“不是,他爱人四月过去深造读博士的,因为孩子小离不了妈,还带着两个双胞胎儿子去。听说是私立大学课程很紧暑假都没回来,大半年了一家人才团聚一次,也是辛苦。” 桃杏一边八卦着,一边浇水、剪枝、松土,十来分钟就全部做完。 她放下手里的工具,拍拍手跟凌俐告别:“好了,完成任务,我该回学校了。” 又看她一眼,皱着眉头问:“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苍白精神也不好,是生病了吗?” 一边说着,她一只手摸上凌俐的额头,一只手搭在自己额上,嘴里嘟囔着:“没发烧啊?” 凌俐回过神,牵起嘴角对她笑笑:“没什么,可能有些累了。” 桃杏一脸了悟的表情,沉沉点头:“是啊,能把南老师的房子收拾出来,真是了不起的壮举。” 送了桃杏出门,凌俐立在门口,紧咬着唇看着1802的门牌号,愤懑的情绪滚滚而来。 果然,那天并不是她想多了,她看见的场面,确实是见不得光的婚外情。 不负责的男人和轻佻的女人,打着爱情至上的名义,上演着男盗女娼的戏码,因为自己的欲望不惜将家人卷进漩涡,甚至引发悲剧。 只是,眼前这幕戏才刚刚开始,不知道远在大洋彼岸的女人和孩子,知道自己的努力和守望被背叛后,会以怎样惨烈的姿态收场? 凌俐还在感叹,手机的铃声却将她拉回现实。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她竟有些紧张,一阵迟疑后接通。 “喂,您好。”心里还有些发虚,凌俐尽量控制着自己声音平稳,听起来不要怯怯的。 好几分钟过去,直到电话里传来通话结束的嘟嘟声,凌俐还没回过神。 她愣了会儿,又翻出手机查看号码。没错,刚才那通电话,确实是祝锦川打来的。 祝锦川开门见山地说,希望她回所里继续处理曲佳的案件,至于以后的事,等这个案件完成再说。 凌俐心里有些犹豫,好容易有勇气踏出的一步,但其实什么都没改变,就因为祝锦川态度好转,她就又躲了回去,怎么想都不甘心。 然而,曲佳案件又像一块巨石横亘在面前,如果她就这样绕过去,只怕以后回想起来会更加不甘心。 入夜,凌俐遛狗完毕,收拾好一切容易被狗狗撕扯的用品,跟米粒和古丽道别,锁好门后步行回家。 一路上,她都紧皱着眉头思考着到底要不要回到呈达所的问题,内心一直摇摆不定着,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已是初冬时节,一阵风刮过,树叶沙沙作响。 凌俐打了个哆嗦,从如堕梦里的状态醒来,紧了紧身上薄薄的外套,一抬眼就看到路边种着的木芙蓉。 这是雒都最常见的绿化植物,高大苍劲的乔木,线条粗粝的叶子,到了开花的季节却突然艳丽明媚起来,枝头缀满一朵朵从粉白到深玫色的芙蓉花,层层叠叠的花瓣如新织就的蜀锦,开得绚烂夺目。 芙蓉别名拒霜花,开在霜降前后,在别的花卉逐渐凋敝的季节,它突然鲜妍美丽起来,为夜色中朦胧的城市添上几分妩媚。 眼前的情景终于唤起凌俐对时节的敏感。她感叹一声,原来已经过了霜降。如此一来,离钟承衡案件开庭的时间,也越来越近。 八年了,辗转五次的审判,却始终无法给她一个确切答案,也无法让她早已沉睡在地下的家人真正安息。 凌俐停下脚步,轻咬着唇看着密密匝匝缀满枝头的芙蓉花,心中摇摆不定的天枰终于彻底倒向一边。 比起她的小小自尊来,案件的事实显然更重要。 如果连她都放任不管,任由案件的真相沉没于一团乱麻的头绪里,那这个淡漠冷酷的世界,该拿什么告慰人生还没开始就含恨而去的小柚子,又有什么理由让陷入疯狂与绝望的曲佳再次清醒过来。 终于还是决定先办完这个案子,对身为律师的职业操守,也对自己内心的良知,做一个交待。 第十八章 回归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田正言坐在书桌对面的长沙发上,手中拿着一摞A4纸打印的资料,一张张看着又一张张抛开,笑得形象全无。 他手里拿的正是凌俐从业以来代理过的案件资料,一件件梳理着她是怎么搞砸的,本来还有弥补的余地,又是怎么被她一次次错过机会的。 他看一件笑一件,很有些幸灾乐祸的模样。 书桌后的南之易揉揉耳朵,抬起头一脸的不耐烦:“田大妈,你能不能说话小声点?我正在改论文,脑细胞一沓沓地死,耳朵还要受你碎碎念的折磨?” 田正言好容易止住笑,支起二郎腿对他说:“这些就是凌俐办过的案子,件件都可以当成反面教材好好教育下律所的新人们,能犯的错,她几乎都犯了个遍。” 南之易皱起眉头,满头雾水的样子:“你说谁?谁是凌俐?我好像不认识。” 这话把田正言噎得够呛,好一会儿才摇着头说:“你不记得她的名字?不就是你那个小粉红吗!” “哦!”南之易恍然大悟点点头,开始强调:“是粉妹,不是粉红。说了好多次了,你能不能长点记性!” 田正言笑笑不和他计较,又说“你的小粉红真是蠢出新境界。民事诉讼方面,能在签好协议后让委托人净身出户;行政诉讼领域,能让当事人针对征地公告这种不可诉的行政行为起诉,没一点脑子。唯一办得不错的案子,不就是仗着你碾压对方的鉴定结论么? 你倒是一时兴起跑去法院一日游,这小律师大概还以为自己能得不得了,在接下来的一个刑事案件里自作主张,活生生把被告人刺激到精神失常。” 听到这里,南之易终于皱起眉头:“我以为她只是没人带无头苍蝇一样乱撞,结果还真是蠢到不可救药啊?这么说来,我还为虎作伥了?” 田正言点点头:“你以为呢?当事人本来要输掉裤衩的案子,现在和解结果还不错,小律师信心大涨趁胜追击,不跟律所主任沟通就私自问些委托人隐私的问题,一来二去把人给逼疯了,所以辞了职。” 南之易摇了摇头,垂下眼睛盯着手里的论文开始看起来:“人笨不能怪刀钝,不适合做律师趁早转行更好,免得害人害己。以她的力气,搬砖怕是更合适。” 田正言有些意外地扬起眉:“你居然也能这么毒舌?还有,你之前不是说让我管管这事吗?我都管了,肯定能让她回去之前工作的所里,结果,你现在又这种态度?” 南之易却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习惯性对着田大牛放嘴炮:“不是让你别管了吗?你自己闲得没事做,怪我咯?不过,你都退隐江湖这么多年了,面子还这么大,果然男儿脸大吃四方。” 这话说得田正言一阵好气。并非他时间多非要管这事,关键是难得南之易能记住一个人,他这帮忙帮到底的,还被南之易这没记性还没良心的人嫌弃? 不过,还好他留了后手。 田正言清清嗓子,说:“搞清楚,脸大的那个可是你。我从头到尾都没露过面,只是拉着虎皮做大旗而已,用的可还是你为虎作伥的那张。” 之后,田正言笑得更加开心:“我不过找人跟呈达所的主任祝锦川透露了一下,说你好像对小律师有意思,透过她可以迅速定位到神龙见尾不见首的南教授。祝锦川多聪明的人,怎么肯放过你这根粗大腿?肯定会想尽办法好言好语把她哄回去的,说不定,还能有加薪的机会。” 南之易被他噎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扔掉手里的笔,愤愤然说:“你就爱造我的谣!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单身多年?” 田正言却又开始笑起来:“单身多年的原因,你该从你自己身上找。互相嫌弃对方不爱干净,因为家里乱得住不下人而分手的情侣,普天之下,我再没有听说过你和魏葳之外的第二对。” 被踩了痛脚,南之易以牙还牙揭他疮疤:“把老婆骂到宁愿天遥地远出国读博士,也不愿意挂在自己老公名下偷懒混学位的,除了你田大牛,我也没听过第二个。” 田正言面色沉下来,端起面前的咖啡一饮而尽,再不愿意理他。 ―――― 吕潇潇一身黑色的小西装,身姿挺拔,嘴里哼着歌又端着咖啡杯晃来晃去。晃荡了一大圈后,她停留在凌俐的格子间边,看着伏在桌上奋笔疾书的凌俐,说:“你还真跑去阅卷了啊?” 凌俐从厚厚的一摞笔记中抬头,推了推有些滑落的眼镜:“当然要去,要不是为了这个案子,我是不会回来的。” 听到她理所当然的语气,吕潇潇愣了愣,几秒后笑开:“可以啊小凌子,长志气了。以前蔫里蔫气的,这次顶撞了祝头一通还能让他把你请回来,看来快要以下克上了。” 凌俐忙看了看周围,发觉同事们都忙得翻天覆地没人在意她俩,才压低了声音说:“你能不那么大声吗?” 吕潇潇白了她一眼,依旧是毫不收敛的大嗓门:“怕什么,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一言不合就开怼,这才是做刑事辩护的气场。” 终于,她肆无忌惮的做派把隔壁办公室里的马律师引了出来 他探出头无奈地瞟了吕潇潇一眼:“小吕,你平时气气我就得了,你是想把凌俐教坏了把锦川气出个三长两短,正好接任他的合伙人位置?” 吕潇潇吐着舌头笑了笑,终于不那么猖狂。 马律师摇摇头,又狠狠瞪吕潇潇一眼,嘴里警告着:“你就是话太多,你什么时候能做到讷于言而敏于行,才算出师了。” 眼前这一老一少的互动,让凌俐很有些羡慕。 吕潇潇的师父马赞伟,呈达律师事务所创始人之一。 马律师平时话不多总是笑眯眯的像个老好人,但一到上庭的时候就气场全开,敢做敢说敢当,也一直坚守在刑辩第一线上,多年未曾改变初衷。 而吕潇潇这样个性鲜明花枝招展的辣妹,之所以能入了马老的眼,大概也是因为她心直口快又胆大心细吧。 马律师教训完自己徒弟,又转头看着凌俐,老花镜后的眼里全是柔和的笑意:“小凌,有自己的坚持是好事,你师父你有你师父的难处。别怕,有什么不懂的,来问我就是。” 说完,他就回了办公室。 被自己师父一番敲打,吕潇潇老实了一阵,不一会儿又跑过来对凌俐眨眨眼:“怎么样,阅卷有没有什么收获?有没有线索能推翻之前的鉴定结论,证明曲佳其实当时精神状态就不正常?” 凌俐还在为刚才马律师的话感动,这下注意力回到了案件上,摇了摇头:“之前的鉴定结论应该问题不大,从目前的案情看,曲佳犯案时确实是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的。” 吕潇潇蹙起眉头:“那怎么会一时口角就杀了自己女儿?” 凌俐拿起手里的阅卷笔录,对她说:“卷宗里我发现了些新情况。可能我们之前的思路错了。对于案情,我有个新的推测,不知道靠不靠谱,正好你也帮我想想。” 三天前,凌俐回到了所里,第一时间便向法院申请阅卷。大概是因为这个案件特殊,法官倒是没有刁难,很快同意,让她很顺利看到公安和检察院前期侦查的结果。 案情倒是和她之前了解到的情况差别不大,但是证据目录里出现了她意料之外的东西。 现场勘验笔录显示,在案发现场的桌上,有一瓶止咳糖浆瓶盖没有盖紧,但那明显不是糖浆的异常气味引起了警察的注意,于是取证化验。 化验结果显示,那瓶液体根本不是什么止咳糖浆,而是化学名为1-1-二甲基-4-4-联吡啶阳离子盐的东西,也就是俗称的百草枯。 这种除草剂对人毒性极大,没有特效解毒药,口服中毒死亡率可达90%以上,而且死亡过程非常痛苦。 曲佳和周泽租住的居民楼,一室一厅不到五十平米,既没有花园也没有用来种花的花盆。 换句话说,曲佳没有地方可以用到百草枯。而经过周泽的辨认,用来装百草枯的瓶子正是小柚子治疗肺炎时候吃过的药瓶。 案发那几天,小柚子有些感冒,咳嗽起来会吃之前生病时候吃剩下的止咳药。 吕潇潇听到这里,有些难以置信的表情:“难道说,曲佳并不是一时起意愤而杀人的?” 凌俐沉沉点头:“是的。而且,我怀疑曲佳的原本打算杀了小柚子后自杀。” 她又指着笔录里的几行字:“这段是曲佳隔壁四十多岁曾经务农的邻居的证言,显示曲佳曾经问过百草枯的问题,打听过成年人喝多少会死,小孩又是多少。我推测,她本来打算和小柚子一起服毒,可是又知道了百草枯致死的痛苦,所以先捂死小柚子。” 说到这里,凌俐停了下来,转着手里的笔,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再之后,她还没有服毒就被逮捕了。至于她为什么杀人后两个小时都没有服毒,我就想不通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吕潇潇叹了口气:“比起消化道被腐蚀、脏器慢慢衰竭的痛苦,窒息而死的短短几分钟真的好过很多。也许曲佳心里也怕了吧,所以迟迟没有喝下百草枯。” 凌俐却摇摇头,说:“她不是怕死,你可以回想一下她在看守所里一心求死的模样,真的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了一样。” 顿了顿,凌俐又感叹:“目前合理的解释是,曲佳以为小柚子不是周泽的孩子,所以一直不愿意做亲子鉴定。但是上户问题迫在眉睫,最后她钻了牛角尖想要一了百了。可是,比起两条人命来,她移情别恋根本不是什么大事,怎么会这么傻。” 吕潇潇声音也是闷闷的:“曲佳只有二十岁,心智还不成熟,杀了女儿又知道了她其实是周泽的孩子,备受刺激,所以疯了。” 这案件背后隐藏的真相,让她们两个都有些喘不过气。 吕潇潇拍拍凌俐的肩膀:“你这案子太纠结,强大如我听了心里都不好受,第一次接刑事案件就能遇到这种人间惨剧,你运气真够可以的。” 凌俐也有些无奈。案情依旧疑点重重,太多太多她看不清的地方。 比如,曲佳在看守所里一直念叨有人会抢走小柚子,这是怎样的由来?又比如,曲佳一心求死,却为什么在小柚子死后两小时都没有服下百草枯? 最最关键的是,和曲佳有感情纠葛甚至肉体关系却隐藏得那样深的男人,究竟是谁? 这些疑问,似一层薄薄的雾霭,罩在她能厘清的案件事实上,朦朦胧胧让她看不透其中几个关键的因果关系。 作为本案的嫌疑人的曲佳,很多问题只有从她身上找答案。 可是,据承办法官反馈的消息,曲佳完全没有清醒的时刻,整个人疯疯癫癫还有攻击性,已经送入了精神病院治疗。 第十九章 坚持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曲佳已经疯了,她能调查到的案件事实止步于此。 凌俐犹豫再三,打了电话给钱丽婷,提出她想要见曲佳一面、看能不能获取些案件新线索的要求。 对比起性格果毅、当天差点揍了她又揍祝锦川的的曲临江,凌俐更愿意和钱丽婷打交道,也觉得她应该更好说话。 电话里,钱丽婷倒是没对她发脾气,语气还算平静,只是说问一问曲临江的意见就挂断了电话,却一直没有回音。 凌俐等了整整一天,终于忍耐不住又打了过去,却发现钱丽婷的电话再也打不通。 之后,她硬着头又拨打曲临江的手机,照样没打通。 凌俐总算明白过来,这两夫妻可能都把她拉进了黑名单。 对他们的做法,凌俐表示很理解,可是想来想去,她仍旧不想放弃。 凌俐费尽心思躲过保安的盘查和巡逻,顶着冷空气来袭一下子降了好几度的天气,跑到曲家的小别墅区旁徘徊了好几天,终于在一天傍晚等到了独自回家的钱丽婷。 凌俐的出现让钱丽婷微微有些错愕,两人对视了好一阵,钱丽婷终于叹了口气后,打开门,说:“小凌律师,进来吧。” 依旧是露天的小花园里,依旧是坐在阳台上的圆桌边,也依旧是她们两人。只是钱丽婷眼眶浮肿,眼睛里全是血丝,短短几天就憔悴了很多,当初一门心思想救曲佳出来的希望也破灭,眼神黯淡整个人死气沉沉。 天气已经有些冷了,凌俐端起桌上的茶杯,借着杯中热水温暖着自己早已冻得冰凉的手。 她轻轻抿了口茶,感受暖意从喉间滑向胸腹,稳了稳有些颤抖的身体,开始缓缓说起她在法院阅卷时候的发现。 当说起曲佳家里出现了百草枯的时候,钱丽婷从椅子里支起身子,瞪大眼睛看着凌俐:“百草枯?你是说,佳佳手里有百草枯?” 凌俐点点头,钱丽婷一阵怔忪,两眼有些无神。 好一会儿,她说:“给我们整理花园的老王说过,杂物间里一瓶百草枯不见了,难道是佳佳拿走的?” 意外获得了毒药来源的线索,凌俐忙追问:“知道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吗?” 钱丽婷皱着眉头回想了好一阵,终于确定:“就是中秋前后,那之前,佳佳确实回来过一次。” 凌俐默默点头,这时间和曲佳犯案的时间,也确实对上了。 她正感叹着案情有了新线索,总算没有白跑一趟,钱丽婷却开始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视线似没了焦点,嘴里喃喃自语:“佳佳竟然早就想要死,我怎么一点都没发现……” 凌俐有些担心,忙劝慰她:“钱阿姨,曲佳小小年纪就离家,你们没有生活在一起,一时有所疏忽察觉不到她的情绪,也是很正常的。” 钱丽婷却摇摇头:“当父母的哪能疏忽,一次小小的疏忽,就可能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我一直明白这个道理,却一直做不到,我根本没资格当母亲……” 她说着说着,突然间情绪崩溃嚎啕大哭起来,任凌俐怎么劝都停不下来,凌俐只好静静坐着等待她宣泄够心里的情绪。 十几分钟后,钱丽婷终于停了下来,深深地叹了口气,对凌俐说:“佳佳小时候和临江感情很好,甚至比和我这个亲妈还好。谁知道到了叛逆期遇上我前夫来讹钱的事,突然间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一下子和临江疏离起来,还让我离婚。一边是女儿,一边是老公,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也把这事情弄得越来越糟。” 凌俐沉默地听着钱丽婷倒着心里的苦水,等她说完长长一通的往事,再次提出要求:“钱阿姨,虽然曲佳现在精神状况不好,可是我很想见见她,问问到底是什么人把她逼到那个地步,也许对查清案件有帮助。” 钱丽婷抹了一把眼角的泪花,张张嘴似要回答,背后却响起曲临江怒气冲冲的声音:“不行!我绝对不允许你再见佳佳。” 曲临江的出现让本来很有希望的谈话戛然而止。他让保姆扶了钱丽婷进卧房,又客客气气将凌俐请出别墅,虽然没有像上次一样动手,可紧拧着的眉头和冷冰冰眼神,无一不昭示着对凌俐的反感。 站在曲家的门口,凌俐咬了咬唇,决定做最后一次努力。 她抬起眼直直盯住曲临江的眼睛,声音恳切:“曲先生,曲佳的案子有了新的情况,我真的需要见她一面,验证一些我对案情的推测。” 曲临江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讥诮:“凌律师,我们一时大意没有撤回委托,但是代理费已经退了回来,你不需要再做调查,我也不会再支付额外的费用。” 凌俐连忙解释:“我没有说要收钱,我只想见曲佳一面。无论有没有结果,我都不会……” 曲临江根本不容她说完就打断她:“你还不明白吗?现在案子如何会判多少年,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们只想佳佳能早点醒过来,她现在的状态生不如死,求你高抬贵手放过她好吗?” 说到这里,曲临江长叹一口气,表情软了下来,也没有继续责怪她,只是刚才全是冷意的眼里有了一丝疲惫。 他放缓了声音,说道:“从佳佳三岁那年,我就看着她长大,虽然她不是我亲闺女,后来也不愿意亲近我了,可十几年过去,她早就是我的心头肉。拜托你放她一条活路,也放过我们全家,不要再去刺激她,也算给我们留一点希望,好吗?” 曲临江带着哽咽的一番话,突然让凌俐心里刺得慌,本来准备说的曲佳有自杀倾向的话,忽然说不出口了。 这对夫妇先是被外孙女突然身亡的消息打击,又为陷入杀人案的女儿奔波,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曲佳在看守所疯了。 他们一心一意盼着曲佳早日醒来,自己却又来说些戳心窝子的话,确实有点过分。 凌俐有些自嘲,也第一次对自己锲而不舍追求案件真相的行为产生了怀疑。 从旁观者的角度,自己先把嫌疑犯逼疯,接着不依不饶似乎还要把嫌疑犯的家人逼疯,这样的行为,似乎没有为当事人考虑,也没有谋求当事人利益的最大化。 心里的一丝疑虑,终于让凌俐宁愿断掉这条线,也不再步步紧逼。 只是,她始终还是放不下案子。 接下来的几天,凌俐退而求其次,先是查了曲佳的通话记录,后来又去曲佳工作过的饭店和宾馆调查,可是依旧毫无收获。 曲佳手机近一年的通话记录单上,出现频率最多的就是周泽,其次是钱丽婷。曲临江偶尔也会有电话给她,频率不高,一个月一两次。 之后,她又约见了周泽一次。因为周泽还是名义上的控方证人,凌俐没有敢告诉他她目前的调查结果,害怕影响到周泽的谅解态度,不过一番旁敲侧击,周泽话里透露出来的是他和曲佳感情不错,也从来没有怀疑过小柚子不是自己的孩子。 不管从哪个方面入手,把曲佳逼到绝望的那个人的身影,始终不露端倪。 案件又陷入了胶着状态,让凌俐一筹莫展。不得已,她只好又死皮赖脸缠上吕潇潇,拉着她分析了好几次,也没有什么好的思路。 又一次讨论案情到下班,吕潇潇很有些不耐烦:“小凌子,你已经分析得够多了,我觉得已经差不多,可你为什么非要说曲佳这个案子还有隐情?” 凌俐犹豫再三,终于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摸出一封信。信封是随处可见的黄色牛皮纸信封,歪歪扭扭写着律所的地址和凌俐的名字,贴着最普通的邮票,斜斜地盖着一个邮戳。 吕潇潇疑惑地看了看她,拆开信封,拿出里面的信纸展开。 这是一张最普通最常见的A4打印纸,信的内容并不是打印的,而是从报纸上剪下来又贴在了纸上,内容有些触目惊心:别多管闲事,否则的话…… 九个大小不一的字,再加上一排意味深长的省略号,看起来颇有些诡异。 吕潇潇捂着嘴惊呼:“这是恐吓信?” 凌俐点点头:“是啊,我从曲家回来的第二天收到的。刚拆开的时候,我也吓了一大跳。” 吕潇潇将手里的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脸上的惊讶换成啼笑皆非:“这年代还有这玩意?报纸上一个个字抠下来也不嫌麻烦,直接打印不就好了。” 又抬眼看向凌俐:“你神经是有多粗啊?有人恐吓你还一脸的呆样?” 凌俐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我相信作恶的人总有些心虚,就是因为心虚,所以才寄这封信给我。本来我都快放弃了,结果收到这封东西,倒是映证了我之前的判断。”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出自己的想法:“寄信的人之所以恐吓我,就是不想让我继续调查下去。所以,这起案件的真相,要不就是有人害怕事情暴露会让他身败名裂,要么,就是牵涉到另一起犯罪。” 吕潇潇眯起眼睛打量着她:“不错嘛,很有进步。不过,你在这个可能不会有结果的案子上花这么多心血,有些不值当。首先一条,代理费已经全部退还给曲家了,你干再多的活,也一分钱都拿不到。” 凌俐和她对视一阵,轻轻摇头:“有什么值当不值当的,比起代理费,我还是更在意案件的真相。” 吕潇潇轻笑着点点头,重重拍着她的肩:“你最近还是不要回家太晚了,既然这人能恐吓你,不保证不会做出更过激的行为,还是小心为上。” 她的关心让凌俐心里一暖,之后下了班,吕潇潇还是放心不下,非要坚持开车送她回家。 送走婆婆妈妈起来的吕潇潇,凌俐如往常一样,匆匆吃了些东西就去遛狗,带着越来越依赖她的米粒和古丽走了一大圈后,和狗狗道别回家。 到了自家楼下已经是九点过,天完全黑了,不过小区里正是热闹的时候,舅舅店里也人来人往生意正好。 看到凌俐回来,舅舅忙不迭端出个碗:“小俐,来喝了暖暖身子。这是炖了一天的鸡汤,香得很,我把鸡油也撇过了,不会胖的。” 一小碗鸡汤,面上泛着几颗金黄色的油珠儿,汤色清亮,汤面上袅袅上升的雾气里透着干菌的清香,不管看起来还是闻起来都很诱人。 凌俐笑了笑接了过来,连着炖得稀烂的鸡肉和小草菇咕嘟嘟喝下肚,胃里肚里都暖烘烘的,很是惬意。 加了餐,凌俐正要撸起袖子帮忙干活,舅舅又拉住她:“你这一天又上班又遛狗的,太累了,早些上楼休息吧,明天不是还要早起吗?” 凌俐才要说不要紧,舅妈放下手里的锅铲:“去吧小俐,已经过了饭点了,我们应付得过来。” 凌俐犹豫了一阵,终于点点头。这些日子她纠结于曲佳的案子,感觉从来没有全身心专注于干一件事,一旦放松下来只想放空脑袋。 还有,她照顾了南之易家的大宝贝快二十天,虽然是劳力不劳心的体力活,可她终归不是机器人,这些天坚持下来,身体始终会累的。 跟舅舅舅妈道别,凌俐上了楼。楼道上方有一根电线吊着的白炽灯,不那么亮但还能看清楚台阶。 快下雨了,空气里透着湿意,夜风裹挟着初冬的枯寒刮过楼道,把那盏悬在空中的灯吹得晃荡起来。 灯下,凌俐的影子也跟活了一般,张牙舞爪地在斑驳的墙上跳动,很有些诡异。 好在她早已经习惯,也好在刚才那碗热汤能抵住寒意,凌俐视而不见这让人有些心悸的场景,顺着楼梯拾阶而上,到了家门口拿出钥匙打开反锁了三圈的门,回到自己的小小空间。 换好衣服坐在客厅,一个人独处时候的安静,让她不由自主想起占去她几乎全部精力的案子。 如果曲佳的案子一直没有突破点,那她是应该奋力一搏,还是干脆就此放弃,寻找新的起点? 凌俐托着腮想得出神,阳台上突如其来的一阵巨响把她惊得身体一跳。 她循着声音转过头一看,刚刚有些惊慌的情绪安定下来。 原来是夜风把两扇平开窗吹得一开一合,似乎下一刻合页就要断掉一般,凌俐忙起身关窗。 又是一阵寒风呼啸刮过,吹得窗前的凌俐头发乱蓬蓬,眼睛都快要睁不开。 雨点已经打下来,落在屋外梧桐树的叶子上滴答作响,而树木有些光秃的桠杈,也被狂风拉扯得快要断掉一般,树影摇晃沙沙作响。 她大力拉着窗户,无奈合页有些生锈变形,而插销错位了不太好锁,好一番费力才终于关上。 随着她关上窗户的动作,最后一股冷风,从渐渐合拢的缝隙里趁虚而入,呜咽着穿过小小的客厅,吹得灯下悬挂的一串贝壳珠帘叮咚作响,还把卧室门帘下坠着的流苏撩得飘飘荡荡起来。 在屋里横冲直撞一阵,寒风渐渐消散,最终无力地刮向了防盗门前的地板,最后一点余威似乎掀起了门边薄薄的一层物体。 暖橘色的灯光下,那长长扁扁的东西往门边飘荡了一段距离,之后静静躺下,和棕黄的强化木地板浑然一体。 虽然短短一瞥,不过看形状,那似乎是一个信封。 凌俐捏着拳头有些犹豫,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心跳开始快起来,脊背上也不由主泛起阵阵凉意。 终于,她还是走了过去,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这果然是一个信封,只是黄色的牛皮纸上没有任何字迹,倒是里面沉甸甸的有些份量。 凌俐慢慢拆开信封,掏出折得乱七八糟、皱巴巴的一张纸。 随着信纸的展开,凌俐只觉得整个身体似在冰水里浸过一般,寒意穿髓透骨。 “别多管闲事,否则的话……” 还是那九个字,还是那诡异的省略号。 只是,这次再不是从报纸上抠下来的墨黑色字迹,而是绛红发黑的一团。那字的颜色,好像是血迹凝固了,浓烈得刺眼,浸染得信纸斑驳一片。 而顺着字迹延伸的六个点,歪歪扭扭带了些弧度,像是用血画了张微微翘起的嘴,对着她露出一抹猩红色的笑。 凌俐呼吸一窒,心脏似被紧紧捏了一下,陡然间漏跳一拍,接着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第二十章 恐吓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客厅的挂钟滴答滴答跳动着,时针已经指向了十一点,凌俐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依旧毫无睡意。 那张纸铺在茶几上,就算不去故意看它,但那狰狞刺眼的字迹已深深印入她的脑海,怎么也甩不掉。 一模一样的九个字,很明显,她收到的两封信,出自于同一人手里。 对于第一封,她其实没有那么在意。如果真的要对她做些什么,只用直接下手就好了,何必发出这样的信让她提高警惕? 而这第二封,却容不得她再轻视。那深红的字迹带着浓浓的一股血腥味,就算不是人血,也是货真价实的动物的血。 凌俐有些犹豫起来,这样恶心的一封信,仿佛背后的那个人,已经容不得她再深入调查下去了。 但是,这也证明,她确实走对了路线,大概快要解开背后的真相。 想到这里,凌俐顾不上害怕,又仔细回想起她这些日子做过的事情,想弄明白到底是哪一件事让对方慌了起来。 向法院申请阅卷、调查曲佳通话记录、询问曲佳以前的同事、老师、朋友以及邻居,约见周泽、约见钱丽婷、遇到曲临江…… 除此之外,还有她想见曲佳却见不到的事。 从接手案件到调查渐渐进入僵局,所有事件和接触过的人物走马灯一般在她脑海里回放,勾勒着整个案件的脉络。 然后,她又顺着几个时间节点一点点厘清案情,渐渐地,只觉得有个人影越来越清晰。 凌俐反复推演半天,终于被自己的结论惊到。 她怔愣了半天,嘴里喃喃自语:“难道是他?怎么会是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窗框变了形窗户始终关不严实,凌俐只觉得背后阴风阵阵,脖子凉飕飕,再加上心里所想的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时候,手机上却突然有电话打进来,深夜一片寂静里肆无忌惮响起的急促钢琴声,听起来格外惊心动魄。 凌俐又被惊地一抖,忙不迭抓过了手机按下静音,待看清楚屏幕上闪着的名字,她有些呆呆的。 这么晚了,他打电话来干什么? 她一头雾水地接通电话,对面传来南之易缓缓的声音:“喂?粉妹吗?” 被恐吓信的事扰了心神,凌俐这时候反应慢了半拍,只嗯了一声就再没有说话。 南之易大概以为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又补充了一句:“是我,南之易。” 凌俐回过神来,努力稳住心绪,说道:“我知道是你。” 南之易好像有些诧异,顿了几秒才说:“怎么你声音有点发颤?是不是你也生病了吗?还有,不会就是你把感冒传染给古丽的吧!” 他这几句质问的话,让凌俐瞬间明白南之易为什么大半夜会打电话给她。 两天前,古丽打喷嚏流鼻水,又有点腹泻。凌俐害怕是犬瘟热,就带了古丽去宠物医院看了看,做了犬瘟热病毒的测试显示是阴性,原来只是普通的感冒。 看了病开了药,想起桃杏的嘱咐,凌俐本来是想给南之易打电话通报一下情况的,结果他手机关机,于是留了两条短信。 看来,南之易大概刚开机,收到短信就一个电话打过来,丝毫不顾忌已是深夜。 大半夜打电话来兴师问罪,再加上又是这个特殊的时候,让她有些烦躁不安起来。 凌俐翻了翻白眼,终于说:“南老师,人的感冒是不会传染给狗的。” 南之易却说:“我当然知道因为CD分子不同,人的感冒病毒不会传染给狗,可是,不排除你身上带了什么奇怪的细菌和寄生虫。保险起见,明天你遛狗,还是戴口罩吧。” 饶是被恐吓信的事惊得三魂去了两魂半,凌俐剩下的半点脑子也被他气得有些发懵。 凌俐忍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下去一口窝囊气,说:“南老师,您不用操心,我会好好照顾米粒和古丽的,我没有生病。” 南之易却还是不信,声音里毫不掩饰的嫌弃:“算了,明天开始你不用管米粒和古丽了,我找田正言遛。” 说完这句,他再见也不说一声,就直截了当挂掉电话。 凌俐听着听筒里的嘟嘟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这个南之易真的很过分,骗她遛两条大型工作犬,每天被拖着一阵疯跑,还劳心劳力帮他收拾房间。他不领情就算了,居然以为她有病,还说她有细菌和寄生虫,不许她接近狗狗? 被流浪汉大叔嫌弃脏,这感觉,不仅冤枉,还很憋屈。 不过,她转念一想,不遛就不遛,她正好休息休息。 生够了气,凌俐捏着电话,对于报不报警这个问题,又犹豫起来。 这封带血的匿名信,看起来很吓人,但是是否能让警方抓住那个人,从信入手撬开他的嘴,她很不确定。 首先,她住的这片老旧的小区,不仅灯光昏暗,用来绿化的各种树木都长了一二十年。 尤其是榕树和梧桐,树冠亭亭盖盖地把小区的筒子楼罩了一大半,监控起的作用都不大。像半年前发生的几起盗窃和入室抢劫,都伤了人结果还是没抓到罪犯。 凭她的片面说辞就上门拿人,没那么容易。 其次,这个人潜伏了那么久,而且很狡猾,她能抓在手里的也只有恐吓一点而已。哪怕有供述,没有与此印证的证据链,一样是定不了案的。 如果真的是她推断的那样,那么这个幕后黑手只要一口咬定是不想凌俐参与案件而做出的恐吓,不仅警察拿他毫无办法,他对曲佳做的孽,永远也不会浮出水面。 想到这里,凌俐的心沉静了下来,语气坚定地安慰自己:“他已经开始慌了,我必须等他露出更多的马脚。” 再说了,这里虽然是老小区,但是她所在的位置,卧室下方正好对着出入小区的必经之道,人来人往。只要把客厅那面对着一片梧桐树的窗户关上,就会很安全。 于是,她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压制住脑海里有些不安的情绪,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洗漱过后就上床睡觉。 也正如她所料,一整晚上家里都风平浪静的,甚至以前半夜时分楼梯间经常响起的醉汉的脚步声,今天都销声匿迹很是安静。 只是,她还是紧张到睡眠不安,就算实在困了也只能眯一下,又满脑子光怪陆离的梦,完全没办法休息好。 天都快亮了,她实在疲倦到极点,才终于昏昏沉沉睡去。 然而没过多久六点半该遛狗的闹钟就响起,凌俐迷迷糊糊睁开眼,伸手把手机闹铃按停,正要准备起床,忽然想起南之易嫌弃她,不让她遛狗的事。 她有些郁闷,不过,也放下心头的大石,丢开手机准备好好补补睡眠。 这些天因为案件的魂不守舍,加上前一夜紧张着实累得慌,凌俐听着楼下沸腾起来的人声,再看看窗外开始泛白的天色,脑中紧绷的弦渐渐放松,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很是安稳,等她再睁开眼,已经是中午十二点。 被窝里融融的暖意和柔软的触感,让凌俐很想再多赖一会儿。不过,肚子却咕咕叫着提出了抗议,胃也饿到有些疼。如果再不吃东西,可不保证会不会低血糖起不来床了。 凌俐好容易爬起床,简单收拾了就下楼吃饭。吃过饭,她也没去上班。 因为恐吓信的原因,她到底有些心神不宁,再加上律师本来上班时间就灵活,她干脆心安理得地在舅舅店里帮了一天的忙。 只是,到了下午快六点的时候,凌俐有些想念一公里外那两只毛绒绒的汪星人来。 行为心理学研究表明:二十一天以上的重复会形成习惯,从凌俐开始照顾米粒和古丽到今天,可不正好是这个数? 虽然南之易以为凌俐生病,嫌弃她说不用她遛狗的,可是,自己明明没生病的,为什么不能去看看米粒和古丽? 凌俐看看还很亮堂的天,又想想一路上都是人,渐渐说服自己不用担心匿名信的事。之后,再也抗拒不住这些天来形成的生物钟,匆匆和舅舅打过招呼,出门遛狗去。 她害怕被1802那位偷腥的邻居捷足先登,也不想和他打照面,一路小跑匆匆忙忙,终于在六点前赶到南之易的家。 1801里的汪星人听到她熟悉的脚步声,兴奋地大叫起来,凌俐一开门就看到两只扑上来的巨大毛球,唇角忍不住翘起,抱着它们好好亲热了一番。 她写了张纸条贴在1802的门口,便带着米粒和古丽出了门。 看看两只汪星人巨大的体型,她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有这两个大家伙在,怕是恐吓她的人不敢动手吧! 小心起见,凌俐还是不敢往太黑的地方走。只是有两只狗壮胆,一路上又都是天天打着照面的狗友,三三两两一起,便也再不担心安全问题,渐渐胆子也大起来。 等她遛完狗送回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可她之前心里一丝的害怕也烟消云散。 她甚至想,做贼的毕竟心虚,只要自己不去人烟稀少的地方,那人没有下手的机会,她的人身安全肯定没问题。 然而,都快要到家了,凌俐突然发现,自己似乎被人跟踪了。 一开始,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是,那一直响在她耳边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脚步声混着衣物摩擦声。 不管她快还是慢,转过了几个弯,那声音始终如影随形。好几次她转过头,却发现身后什么都没有。 夜色越来越浓,寒意越来越重,路上行人渐少,远处的绿化带里仿佛升腾起一层薄薄的暮霭,罩得路灯的影子也模糊起来。 似乎感受到有危险蛰伏在这一片安静中,凌俐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来,忙加快脚步,匆匆朝着家的方向奔去。 眼看着还有一两百米就要到家,凌俐的心情渐渐放松下来。 刚才一阵跑,她微微有些喘气,抬眼看到前方是一个拐角,拐角那头是一个营业到两三点、热闹非凡的茶馆,突然心生一计。 她先是放慢了脚步,故意慢吞吞转过转角,接着马上猫着腰躲到茶馆外的石头桌子后,蹲下身子掩住自己。 过了十几秒,一个瘦高的身影从转角处过来,没走几步便定在了原地,脑袋左右转着似在寻找什么。 夜色里看不真切,不过那身影果然和她脑海里怀疑的人吻合起来。 仗着周围人多,凌俐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站起身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那人的手臂往后一拖,嘴里恨恨说道:“终于抓到你了……” 她话还没说完就愣住了。眼前这张年轻的脸和晶亮的眸子,很显然,并非是她怀疑的那个人。 凌俐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松开手,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怎么会是你?你不是在帝都吗?” 南之易揉着膀子,龇牙咧嘴地说:“怪力女,你这玉手捏下来,怕是变形金刚也得粉碎性骨折。” 第二十一章 苁蓉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小店最靠里的桌子,张守振把桌面擦了又擦生怕有一点油腻,再三确认干干净净不会弄脏南之易貌似很贵的大衣后,终于端上来三菜一汤。 木耳回锅肉、辣子鸡丁、糖醋莲白,还有一大碗酥肉汤,汤里烫着新鲜幼嫩的豌豆尖,那独特的清香似透着绿意一般,直往人的鼻孔里钻。 全是家常菜,不过掌勺的手艺过硬,明明都是普通的食材,偏偏就能做出不一样的味道。 看着南之易举着筷子要大干一场的模样,张守振又盛了热气腾腾的一盆子米饭,态度客气又殷勤。 南之易挟了一大筷子豌豆尖塞进嘴里,跟吃草一般大嚼起来,好一会儿咽下肚去,脸上全是心满意足的表情:“最想的就是这口。” 又看向站在一旁围着围裙的凌俐:“粉妹,你真不吃吗?” 凌俐正在收拾隔壁桌的残羹冷炙,闻言转过头对他一笑:“我一会儿和舅舅舅妈一起吃,你不用管我。” 她又笑了笑,手扬起将一缕碎发捋到耳后:“还要吃什么,只管说就行了。” 南之易点点头:“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反正今天又被你揍了,我可得吃回本。” 凌俐抱着托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昨晚那通电话后,南之易不大放心自己的狗,匆匆结束在帝都的工作赶回家来。本来他打算下午自己遛狗的,没想到七点回家才发现被凌俐捷足先登。 后来,他在阳台上远远看到凌俐牵着狗回家,一时兴起躲了起来,再之后,便是伪装跟踪者吓凌俐的事了。 至于为什么要这样恶作剧,南之易的理由很充分:“你不知道我回家没看到米粒古丽,慌成什么样?不吓回来,我怎么甘心?” 这番抽风的行为倒是吓了凌俐一小跳,不过,他自己却也倒了霉,手被凌俐一爪子捏下去,差点肿起来。 虽然凌俐这事并不理亏,但是她一贯是忍者神龟,被南之易轻描淡写的一抱怨就败下阵来。 论耍嘴皮子,她居然还斗不过南之易这样的科学怪人,也是很憋屈。 后来,正巧南之易还没吃饭说要到她舅舅小店晚餐,凌俐便主动提出请他吃饭赔罪。 南之易欣然接受,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凌俐看着他的吃相,皱起了眉。 他吃相不算粗鲁,可是速度极快,就着菜风卷残云一般几分钟就消灭掉一碗饭。 凌俐正想劝他吃慢些来着,又觉得自己太多事,强迫自己从他的背影上收回视线,一抬头,却看到十几米外的路边,有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那是个憔悴的中年男人。穿着件单薄的外套,上面全是灰和油漆,夜色中已经看不出来原来的颜色,只是那焦虑又黯淡的神色,让人也忍不住跟着他皱起眉。 凌俐歪着头想了一阵,觉得这人很有些面熟。再回想一会儿,确定了他应该之前来过店里吃饭的,只是这时候这样落魄的模样,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 她忽然放下手里正在做的事,进了厨房一阵忙碌。 等她再出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个海碗,盛着一大碗饭,几乎没有菜,就最上面浮着几片颜色浑黄的泡萝卜皮。 凌俐端着碗走到刚才那个男人跟前,不知道跟他说了些什么,两人之间的动作又好像是推辞和拒绝。 好一会儿,凌俐终于把饭菜倒入那男人随身带着的铁皮饭盒里,男人一直点头的模样似在感谢,之后,便蹲在路边大口大口吃起饭来。 她进进出出的行为被南之易看在眼里,先是有些不解,后来有些了悟,摇了摇头嘴里自言自语:“自身难保,还有闲心帮别人。” 见凌俐端了空碗回来,他忙低下头不让她发现自己刚才在看她。 然而看到刚才这幕的不只他一人。凌俐才刚放下碗,一直抱着个小男孩坐在大门旁的女人开口,声音有些尖利:“凌大律师,你做善事该拿自己的钱,这慷别人之慨的,算什么道理?” 凌俐没有答话,仍低头拿抹布浸了热水擦着面前的桌子,仔仔细细把每个角的油渍都清除干净,又换上一张干的毛巾,将桌面的水渍吸走。 那女人见凌俐没有搭理她,声音里带了几分怒意:“你倒是好心,要是引来一串又一串吃白食的人,我看你怎么办!” 凌俐擦干净桌子直起腰,淡淡说道:“陈米饭加老坛里酸掉牙的萝卜片,这样的饭都能吃下,必定是真有什么难处,并不是坑蒙拐骗的人。” 女人眼睛瞟向一旁的南之易,又说:“凌俐,自己白吃白喝就算了,还捎带别人,吃垮你舅舅,你也得喝西北风!” 凌俐说了刚才那番话,本来不想搭理丁文华的,但是她一番含沙射影,战火都烧到南之易身上了,也就不再忍。 她把手里的毛巾摔到桌上,扬高声音:“我又不是好手好脚的还让别人养的那个,请个客而已,钱我早交给舅舅了,不劳你操心。” 丁文华本来就是习惯性地刺凌俐两句而已,没想到一直忍气吞声的凌俐会回嘴,再看看一旁坐着的的南之易虽然不言不语,不过身高腿长的也不像她能惹的人。 但她一直嚣张惯了,心头那口气实在吞不下去,于是扬高声音:“你倒是出息了,找了男人来撑腰。可怜你表哥,守着金山银山用不了,还得出门打工挣钱,到头来给别人作嫁衣裳。” 凌俐听她说得难听,张了张嘴刚要怼回去,旁边的南之易却喊住她,又缓缓问道:“有种植物叫肉苁蓉,别名疆芸、地精,还有人叫它沙漠人参的,你知道是什么东西吗?” 凌俐被他问得一愣,暂时放下丁文华的事,看向他:“什么?” 南之易笑了笑,又问:“还有种植物叫草苁蓉,别名独根草、兔子柺棒,学名叫列当的,也可以入药,你又知不知道是什么?” 凌俐一头雾水地摇着头,表示自己并不知道。 南之易重重垛下汤碗,满脸的嫌弃:“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这么笨!” 凌俐刚被丁文华说得一肚子气,这会还被南之易抢白,叉着腰正想回敬他两句,南之易却冲她眨眨眼,眸子里藏着一抹笑意,这明显有后招的表情,让凌俐吞下快要脱口而出的话。 果然,他清了清嗓子:“那你知道,这两者有什么共同点吗?” 这一下又把凌俐问住。她歪着头想了半天,语气里带着点试探:“都是药?” 南之易摇摇头:“不对。” 她又回答:“那都是苁蓉?” 南之易又摇头,嘴角的一抹笑看得凌俐摸不着头脑。 他放下手中的筷子,手指敲了敲桌面,缓缓说着:“这两种都是寄生植物,离了宿主就不能活的那种。要不是长对了地方,早被一股歪风刮走了。而且,就算天天泡在营养液里,也就只能长那么高,一副怂样。所以,还是杂草好啊,说不定哪天就长成参天大树了。我的话,你懂了吗?” 凌俐终于恍然大悟,原来以为南之易只是故意岔开话题,结果却是一番含沙射影,倒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其人”丁文华再蠢,也早就听出来话里话外的鄙视。 然而这两人并没有跟她说话,一直讨论的也都是草药啊杂草什么的,句句与她无关,却又句句戳心。 她一口气堵在胸口闷得慌,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满脸通红站了一会儿,干脆抱着孩子气冲冲走了。 凌俐看了眼丁文华的背影,转过头有些无奈地说:“看吧,气跑了。” 南之易一副无辜的表情:“我不过跟你科普一下植物知识而已,我看她是突然觉得自己对植物有兴趣,回去好好学习了吧。” 说完,也就不再言语,拿起筷子低下头继续吃饭。 再之后,凌俐不过进厨房端了两趟菜,得空过来看他时,盘子里的菜几乎已经吃完,他则挺着肚子一直喊着“好撑”。 凌俐一边收拾着桌面的餐具,一边忍不住劝他:“你吃太快了,对胃不好。” 南之易抚了抚肚子,一脸的好笑:“你这话,和田大妈经常唠叨我的一模一样。” “田大妈?”凌俐一头雾水。 南之冲她笑笑,说:“你见过的,1802那厮,田正言。” 凌俐只淡淡地“哦”了一声,再没有其他反应,接着转身进了厨房,又给他端来一壶苦荞茶。 南之易本来等着她惊呼出声,这一下很有些奇怪。 他歪着头看她满脸的惊奇:“田正言不是你们业内的大牛吗?你怎么都不膜拜一下?为了考他博士很多迷妹打破头的,哪像我每年只能在一堆目光呆滞的宅男里挑。” 凌俐被他问住,有些尴尬地笑笑:“我专注于实务,好像不是那么了解学界的事。再说,我本科不是学这个的。” 南之易正含着一口茶,被她惊得差点呛到。好容易咽了下去,折过脸眼睛瞪得溜圆:“那你是学什么的?” 她幽幽回答:“计算机啊。” 这答案让南之易很有些意外,好一会儿摇头笑道:“你怎么不去当码农,却跟法律较上劲了?” 凌俐有一时的怔愣。到底为什么选择了这条并不好走的路?这其中涉及到太多往事,以及她的过往,一时半会儿怕是说不清了。 她咬了咬唇,含含糊糊回答:“这说来就话长了,反正,也算是机缘巧合吧。” 第二十二章 叵测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说起为什么做律师这行,凌俐便是一副不愿深说的模样,倒是让南之易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好一会儿,他又眯起眼睛:“既然选了这行,就不要想太多。如果你想加深对法律的造诣,我可以把本省著名民商法专家田正言引荐给你认识。” 凌俐有些摸不着头脑来,没有马上接他的话。 南之易又沉默了一阵子,缓缓说道:“你要想考他的博士的话,我去跟田正言说,让你优先不用排队等名额。你放心,他肯定听我的。” 顿了一顿,他忽然又挠挠头:“对了,你还不能考博士吧?没关系,让老田换换口味带带硕士,你只用参加明年的研究生入学考试就行了。” 凌俐被他一脚踩中了痛点,忍不住眼角一抽,嘴里都有些发苦。 对于这些学霸学术狂人们,研究生一碟小菜似的仿佛说上就上,可是对于她,连续失败了两年,实在没有心情再去尝试在同一个地方摔倒第三次。 凌俐摇摇头:“我不读书了,你不要再问我,我就那么像一心求学的书呆子吗?” 南之易却马上被“书呆子”三个字带歪,不满地敲敲桌面,表情难得严肃起来:“别指着和尚骂秃驴啊,吃着博士僧们改良过的蔬菜粮食水果,背后说他们是呆子,请问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凌俐愣了一愣,又跟他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有自知之明的,读博士超过我能力范围,谢谢你一番好意啊。” 南之易看了看她,先是欲言又止的模样,后来终于点点头:“行,你承情就行。” 说完,他又伸出手,竖着三只手指在凌俐面前晃了晃,强调着说:“你欠我三次人情了。第一次,我帮你出过庭赢了官司;第二次,你二话不说揍了我一顿,我没追究;第三次,刚才我想推荐你考博士,是你自己不愿意考来着。” 顿了顿,他忽然又竖起一根指头:“忘了,刚才还帮你教训了个没事找抽的中年家庭妇女,四次了。” 凌俐嘴角抽了抽,收拾了盘子碗筷子拿进厨房,忍不住嘀咕起来,今天南大神好奇怪,怎么跟她计较起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来? 晚上九点过,客人渐渐散尽,凌俐和舅舅舅妈吃了饭,桌子都收拾干净,南之易居然还没走,端起已经换过三次水的苦荞茶,小口小口抿着。 凌俐一面做着手里的活,一面忍不住回头头看他。这么冷的天,他里面一套西装,外面一件薄薄的大衣,毛衣也没穿,真的不会冷的吗?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若有似无的目光,时不时向她身上瞟过来,让她觉得脊背有些发凉,很有些不自在。 凌俐收拾完最后一桌,抬腕看了看手表,慢慢踱到他面前,说:“已经十点过了,南老师你不用回家的吗?米粒和古丽,肯定想你得很。” 南之易斜斜看了她一眼,站起身来淡淡说道:“不用下逐客令了,我马上就走。” 被人说中心事,凌俐眼角抽了抽,有些尴尬。 不过,南之易站起来却没动,看向也是原地不动的凌俐,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几秒后说道:“不如,我先送你回家吧?” 这句话让凌俐有些无语起来,她就在楼上住,现在的位置和自己房间直线距离不到十米。 已经在家门口,还有什么送不送的?南之易就算要表达友好,也应该有点常识啊! 只不过,凌俐巴不得能赶快送走这尊坐了好久的大神,于是好一阵敷衍:“好好好,送就送。” 两人走过楼前的绿化带,凌俐发现前一天还挂着树叶的梧桐树,现在枝丫已经光秃秃的,几乎没了叶子。 这次这股来自西伯利亚的强冷空气,虽然被秦岭削弱了南下的势头,但还是带来了一场寒雨,还有整晚的狂风大作, 从十月就陆续落叶的高大梧桐,终于褪下枯黄的手掌样的叶子,掉下一地铃铛样的圆形小果实。 看到满地卷黄的落叶,凌俐忍不住跨进去踩了一脚。然而树叶还沾着潮气,她没有听到预想里枯叶折裂的清脆响声。 “唉!”她叹了口气:“不好玩,不如公园那边的梧桐叶子可以踩响。” 南之易飞快地瞄了眼脚下的枯叶堆,眯起眼睛:“这哪是梧桐?这叫悬铃木,古称鸠摩罗什树,也叫祛汗树,双子叶纲蔷薇目,真正的梧桐可是锦葵目的,又叫油桐、青桐,跟这完全是两样好吗?” 凌俐听他毫不留情指出自己的错误,忙给自己的话打着补丁:“那这是法国梧桐。” 他却还是嘲讽的表情:“法国梧桐是枝头坠着三颗球果的,你看这地上掉的都是两颗一簇的,明明是英国悬铃木,俗称英国梧桐的,你有点常识好吗?” 凌俐一阵气闷,忍了一晚上他的莫名其妙,这时候终于憋不住说:“南老师,你说的不叫常识,脏衣服扔进洗衣机而不是冰箱,干净衣服挂进衣柜而不是铺在狗窝里,这些才是常识。” 南之易张了张嘴似要反驳,忽然又是拼命憋住话的模样:“好好好,你有理,你说了算。” 凌俐悄悄撇了撇嘴,也不再想和他争这些没有营养的话题。 几步就上了楼,她拿出钥匙,朝左扭了三圈后打开房门,又转过身说:“好了,我到家了,谢谢你送我回家。” 南之易挠挠头,无视凌俐慢走不送的语气:“你怎么不开灯呢?黑灯瞎火的,有坏人怎么办?” 凌俐忽然有些不耐烦起来,皮笑肉不笑:“节约用电。” 其实,她今天有些犯懒,起床后没收拾房间,客厅里也乱糟糟的,她之前和桃杏理直气壮地嘲笑过南之易脏乱差,当然不想开灯被他看到自己家里的一团凌乱。 见凌俐没有被吓到,南之易皱起了眉头,眼珠转了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凌俐终于觉得哪里不对,小心翼翼问:“南老师,到底是什么事?我看您一晚上都好怪。” 南之易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说:“之前,我说你欠的我人情,如果你想还……” 他还没说完,凌俐忽然恍然大悟地转身,从玄关挂着的一幅画后摸出的信封,说道:“哦,一定是这个,上次的出庭费。” 南之易呆呆看着凌俐的动作,一脸的茫然,好一会儿才感叹:“我去,你这藏钱的地方可够隐秘的。” 又低头看了看信封,却不肯接过来,只问道:“这是多少钱?” 凌俐报出数目:“九千。” 生怕他嫌少,她急着补充:“当初我不知道您的身价,确实少了点,不过,还请您收下。” 南之易眯起眼睛摇摇头,淡淡说道:“粉妹,我不是要说这个。这些钱,你拿着吧。” 凌俐有些呆了:“您一直提醒我欠你人情来着,难道不是说的这个?” 他却是满脸毫不掩饰的鄙视:“请你不要瞎猜,我的征途可是大海星辰,脑子里怎么会装这么庸俗的事?” 这话说得凌俐再次皱起眉头,心里好一阵嘀咕。 两人沉默一阵,终于,南之易带着几分忸怩地说:“我今天回家,发现房子变了很多,看了看你整理的图书,感觉比图书馆的分类还精准。那些都是专业书,你又不是学植物的,怎么也能做到这样好的?” 这一番夸奖让凌俐觉得他话里有话,不过仍旧老老实实回答:“我是没学过的,不过总会百度吧?按图索骥的事,也不是那么难。” 南之易恍然大悟点点头,又说:“刚才吃饭时候,我好好想了想,确实家里整洁的时候住起来比较舒服。” 凌俐满脑袋黑线,又很想翻一翻白眼的,不过,到底没好意思拼命甩脸色给他看,只是在心底暗自感叹了一番这还用想? 南之易又沉默了好一阵,终于说出自己的目的:“你每周抽点时间帮我整理一次屋子,可以吗?” 凌俐恍然大悟,嘴巴成O字点了点头,这才对劲嘛,原来他好言好语一晚上,就是想让她帮忙整理屋子? 但是,自己为什么要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以南之易的邋遢,绝对能在她见识过的人里排第一,给他收拾屋子不是件轻松的事。 再说了,虽然职业没有贵贱之分,可她就算再没用再弱鸡,好歹也是律师一枚,南之易竟无视她的专业,把她定位成清洁工? 虽然知道他没有恶意,可这还是让凌俐心底有些不舒服。 见凌俐皱着眉头没回话,南之易连忙补充:“你只管每周整理一次。你手里的出庭费,就当是报酬吧。要不,你先试着干干?” 他小心翼翼的语气,让凌俐不忍心一口回绝。 虽然有些不甘心,也打定主意坚决不干这事,凌俐却点了点头:“好,我考虑一下,尽快给你回话。” 她违心的话让南之易好像办成了多大一件事情,如释重负地一番感叹,表情也轻松了几分。 不过,任凌俐怎么劝说,他都不肯收走她手里的出庭费:“我很怕你拒绝我,还是放你这里我心里踏实些。” 凌俐拗不过他,同意把钱暂时寄存在她这里。 第二十三章 遇袭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南之易放下心中大事,说了再见就毫不犹豫转身下楼,脚步轻快。 都下到楼梯转角处,他又蹬蹬蹬跑上楼,拦住正要关门的凌俐:“你的感冒,好了吗?” 凌俐啼笑皆非:“我真的没有感冒,也不会让米粒古丽被传染的。还有,古丽的感冒快要好了,这几天可不要给她吃生冷的东西,她今晚上还有些拉肚子呢。” 南之易点点头,换上一张郑重其事的脸:“谢谢你这些日子对米粒和古丽的照顾,我回来看到她们很好,心里也很高兴。” 凌俐微笑着点点头,心里竟有几分微暖的感觉。这人虽然不靠谱,可终归还是充满善意的。 等南之易下楼离开了,凌俐叹了口气,转过身掩上门,静静立在原地,在一片黑暗中侧耳倾听南之易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有人说,性格单纯的人才适合搞学术。以前凌俐对这个观点不是那么认同,然而通过和南之易不多的接触,对这句话倒是认同起来。 八面玲珑的学术贩子们,把学术当权术,把学场当官场,也许可以过得很滋润潇洒,可早已没了读书人的风骨。 只有心思纯净的人,才能坚持不媚俗不世故,真正沉浸到自己专注的一片小天地,一颗澄澈的赤子之心摒弃了一切外物和杂念的干扰,忘我工作、不计较得失、勇于挑战一切的不可能。 而且,这样的人多半也不受世俗的观念束缚,直来直去的,虽然有些时候让人受不了,可是,也是难得的闪光点。 灯塔国的物理学天才霍金如此,大天朝的杂交水稻之父如此,南之易,仿佛也是如此。 凌俐一直羡慕脑瓜子好用轻松学习就能取得好成绩的人,只可惜,天生聪明的大脑和天生丽质的脸蛋一样,属于老天爷赏饭吃的类型,实在无法强求。 凌俐有些感叹,也有些沮丧起来。 她想得出神,都好一阵了才想起目击证人已经离开,她不用黑灯瞎火掩饰自己一时偷懒的行为。 往客厅的位置走了几步,她越过卧室的房门,转身伸手按向壁上的吊灯开关。 然而手还没来得及按下去,忽然脑后一阵冷风扑来。 衣物摩擦的细碎声音,以及身体快过大脑满身汗毛直立的本能反应,只一刹那她就明白了,这屋子里不只她一个人。 而且,这多出来的一个,正在她背后! 感受到危险近在咫尺,凌俐骤然间身体紧绷起来,以最快的速度转身,却只看到眼前有团黑影一闪而过。 还来不及再反应,就有双手从身后扳住她的肩膀,狠狠向后一拉,接着胫骨上一阵疼痛,好像有人大力踢在上面,猝不及防的袭击让她瞬间失去平衡,身体重重摔落在地。 只觉得一阵天旋急转,接着是后脑着地的闷响以及随之而来的钝痛和昏沉。 变故如此之快,她甚至还来不及发出尖叫声,身上一沉,喉间也被什么紧紧箍住,再也无法呼救。 凌俐脑袋里一片空白,等意识再回归时,她发现,自己的处境似乎很不妙。 眼前一片模糊,倒地过程中眼镜也不知所踪,五百多度的近视让她只能看到眼前有团人影挡住了窗外透进来的路灯细微的光芒,一双手直直向前,紧紧扼在她脖子的位置。 那人的身形与她颈间感受到的力量,毫无疑问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个能轻易在力量上胜过她的男人。 他居高临下的姿势,以及用自己身体的重量压住凌俐腿部的动作,完全压制住凌俐的反抗。 凌俐狠狠抓住扼住她呼吸的手,指甲深深地想掐进他的皮肤,可是无济于事。行凶的人早有准备,手上戴着厚厚的手套,她的小小反抗,除了能给他制造一些痛感,根本没有其他的作用。 颈间的力量越收越紧,留给她呼吸的空间越来越小,视线也越来越模糊。只是,听力却异常地敏锐起来。 她听到黑暗男人沉沉的呼吸声,墙上时钟的滴答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以及楼道里突然响起来的不知道是谁急匆匆的脚步。 那声音由远及近格外清晰又厚重,最后,竟又停在她的门前,仿佛跟她只有几米的距离。 接着,黑暗中回响起了清脆的敲门声。 有人来了! 凌俐来不及细想是谁,只盼望着来人能发现门内的异常。如果能发现情况不对,那就还有希望! 凌俐想要呼喊出声,但嘴里一个音节也吐不出。想要努力转动脖子挣开束缚,然而颈间那双手感受到了她的挣扎,加大了力气越来越紧,似要挤压掉她最后的希望。 几声敲门声之后,门外却是一片沉寂,接着又是谁渐渐走远的声音。 她心底刚刚燃起的希望,随着越来越远的脚步声,也沉寂下来。 距离不过几米,门内门外却像是生与死的两个世界。 只觉得恍然若梦一般,她原本还有几分挣扎的力气,这时候也消失殆尽。手上的力量渐渐放松,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喉间一寸寸被锁紧的疼,以及铺天盖地的窒息感里。 冰冷的空气都似不再流动,身体缺氧的情况也越来越严重,凌俐只觉得头又昏又沉,后脑的痛感一点点消失,随着而来是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无力感。 她眼前开始泛起片片柔和的白光,和从男人身后投射进屋里的暖橘色路灯混成了一团。那光晕模糊而美丽,渐渐占据了她整个视线,又随着意识的远去,一点点暗了下来。 仿佛一切都归于了沉寂,她只觉得自己快要堕入进一片沉沉的的黑色之中,再多一秒钟,便将万劫不复。 就这样结束了吗?就这样放弃了吗? 努力保持着脑里最后一丝清明,凌俐在心底反复问着自己。 短短一瞬间,她就做了决定,强烈的求生欲瞬间支配着身体,将所有力气都挤压向双手。 然而,她却放弃了想要掰开行凶者手指的动作,因为,这毫无效果。眼前的人显然早就想好了要怎么对付她,她的这点反抗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想要从这样的绝境逃生,只有出其不意一个办法。 凌俐努力保持着意识清醒不要昏过去,双手在地上一阵好摸索,终于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板上,摸到了她想要找的东西。 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让她快要停摆的大脑倏然间清醒了几分,她毫不犹豫抓起那一寸见方表面粗糙不平的物体,用尽自己所能拿出的全部力气,狠狠砸向了面前的人影。 被她扔出去的,是一块她平时用来挡住卧室门不被风吹到砰然关上的砖头,灰灰的不起眼,黑暗中很难发现。 半米的距离,用尽全力的一击,男人闷闷的痛哼声终于传来,而她脖子上的手终于松开了。 凌俐赶快滚到一边,有了喘息的机会。她张开嘴大口大口呼吸着,因为缺氧而罢工的大脑又重新运作起来,飞快地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是赶快到厨房拿刀自卫,还是就地取材搬凳子砸人?要不,干脆找准机会夺门而出? 心里有很多预设方案,但是都还没来得及起身,就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倒。 虽然知道危险近在咫尺,现在的情况远不到她可以喘息的时候,然而,强大的意志始终抵不过身体的本能的反应,她蜷着身体在地面痛苦地扭曲着,咳得昏天黑地眼冒金星。 不过,意想之中的桎梏却没有再次到来,随着身体从缺氧状态恢复过来,眼前也敞亮了许多。 她抹掉因为咳嗽呛出来的眼泪,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借着窗外黯淡的路灯光线,分明看到客厅里出现了两个人影。 光线依旧昏暗,只是从那身形隐约能看出来,这似乎是两个男人在纠缠搏斗着。 耳边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还有拳来拳往的呼呼风声,她虚着双眼也只看到两团模糊的影子飞快闪动,看不出来谁占着上风, 她脑袋还在发着懵,忽然其中一个黑影扑向她的方向。 凌俐还来不及反应,又见那影子忽然间滞住,接着传来谁嘶地一声,马上又有人急急地吼:“离远点,他有刀!” 这警告的声音刚落下,那影子又似挣脱了束缚,再次向凌俐靠拢,手里挥舞着什么反光的物体。 那一闪而过的锐利光芒刺得她眼睛一疼,终于闻到危险再度靠近的味道。她的身体好容易有了想要闪避的反应,但还没来得及做出动作,就被谁大力地一推。 她被推向了茶几的位置,倒在几面上,把放在上面的水杯推到了地面。不过,倒是躲开了刚才挥下来的一刀。 随着茶几上玻璃杯的落地声,离她不远的位置,又响起南之易气急败坏的声音:“粉妹,你傻啊?还不去开灯!” 这话终于刺得她彻底醒转过来,顾不得发麻发软的腿,急忙扑向壁灯开关大力摁下,又被随之亮起的冷白色灯光刺得睁不开眼。 她举起手遮住眼睛,从微微张开的指缝中,看到一个似剪影般的背影,带着风声掠过,急速穿过客厅跑向阳台的窗户。 等终于适应了强光放下手,她只看到南之易清瘦的背影立在窗边,朝外望了一阵又转过身,面色微沉:“动作可真够快,一跳下去就没影了。” 凌俐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愣愣看着他还在滴着血的掌心,又看看沙发上、茶几上的血迹,问道:“你受伤了?” 南之易举起左手看了看掌心,毫不在意地说:“划了条小口子,没什么事,来个创口贴就好。” 说完,他走向客厅,从地面上拣起纸巾盒,抽了几张卫生纸捂在伤口上想要止血。 凌俐被雪白纸上渐渐浸染开的血迹刺得眼睛发疼,忽然之间又想起那封血写成的匿名信,一瞬间醒悟过来,举起双手声音里带着颤抖:“这下我有证据了,终于可以抓到他。” 她又望向南之易,脸上竟然带着一丝笑意:“我指甲里有他的衣服纤维,故意杀人未遂,警方可以立案侦查了。” 南之易按着伤口,眉头紧皱着在她脸上睃巡一番,待看清楚她颈间一圈青紫的勒痕,语气凝重:“你刚才差点死掉,还有心思管什么立案?” 这句话让凌俐劫后余生的庆幸感瞬间消失,只觉得精神越来越倦怠,眼皮有些沉重起来。 忍着汹涌而来的倦意,还有胸口想要呕吐的烦闷感,凌俐抬眼望向南之易,语速加快交代着:“等会警察来了,告诉他们,想要掐死我的人是曲临江,我手里一个案件当事人的继父。他恐吓我,还要灭口的目的在于掩盖他对他继女的强奸罪行。” 说出心里的推断,还没等到南之易的回答,晕眩的感觉就铺天盖地袭来。 凌俐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沉沉倒地。 第二十四章 一现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阜南的夏天总是湿润又闷热,尤其是夏秋之交的时候,要下雨又迟迟下不起来的桑拿天,那空气里细细密密的热和潮,总会让人心情格外燥闷,只盼着一场秋雨能彻底淹死肆虐的秋老虎。 黄昏里,凌俐费力地蹬着自行车,抹着额角的汗,忍着一身黏黏糊糊的感觉,终于到了家。 把自行车架在小院里,凌俐拿起放在前筐的书包进屋。在路过院子里小花园的时候,她停下脚步专门去看那株在她家院子里安家十几年的仙人掌科植物,心里满满的期盼。 与别人家栽在盆里仔细呵护的昙花不同,她家这株种在庭院里,长得高大肆意,她爸爸拿粗铁丝折了大大的一排托架,又把柔软的花茎扶上架子,十几年来竟养成爬藤植物一般,藤藤蔓蔓遮住了大半个院子。 凌俐抬着头看到昙花那肥厚浓绿的叶片间,垂坠着一个个缠着红丝又雪白饱满的花苞时,她只觉得疲劳一扫而空,心情雀跃起来。 她忍不住嘴角上翘,兴奋地朝着屋里大吼:“妈,昙花今天晚上要开了。” 里屋帘子一掀,露出妈妈有些疲惫的脸,眼里带着笑意又有些嗔怪:“大热天的也跑回来,不好好学习,就知道嘴馋。” 凌俐吐了吐舌头,讨好地挽起妈妈的手,拉着她一起数着花苞的数量。 “昙花一现”这样的成语人人都知道,也都明白这词带着些贬义,如果用在谁的身上,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久而久之,仿佛连昙花也成了不吉利的东西。 但是,在凌俐的眼里,昙花很是可爱,不仅不是一现,而是很多现,从每年的夏天,一直“现”到国庆前后。 昙花总在夜里开,伴随着皎洁的月光,先是一丝丝嫩红的萼片展开,然后是那无比柔嫩的纯白色花瓣缓缓绽放,露出最中间丝丝缕缕半透明的花蕊,以及花蕊最顶端的一抹鹅黄。 至于昙花盛放时那一抹沁人的幽香,既不甜,也不算馥郁,却清幽独特,让人一闻难忘。 花期只有短短三个小时,随后,便毫不犹豫地垂下败谢了的躯壳,谢幕都谢得浓墨重彩。 从小到大,凌俐怕是看过几百朵昙花盛放,但始终百看不厌。不过,她最迷恋的不是花朵淡雅绝俗的形态,也不是那无以伦比的清幽香气,而是昙花谢后被妈妈摘下做成的一碗碗甜汤。 妈妈处理昙花是最简单的方式,烧开一锅清水,将花撕成小片,先放入淡绿带红的花柄,煮上几分钟后放入花瓣部分,待花瓣变成透明以后,放入冰糖就起锅。 这似乎有些焚琴煮鹤的嫌疑,不过,只有吃过的人才知道,昙花那滑嫩又柔韧的花瓣,带着甜润的口感,丝丝绕绕地缠绵在一起,只用沿着碗边轻轻一吸,一整碗的甜汤可以全部流到口中,感觉实在太妙。 对于每年短短一季能吃到的天珍,凌俐实在不忍错过。于是,在小伙伴隔三差五结伴出游的季节,她总喜欢毫无志气地窝在家里,哪怕已经升入高三需要参加补习,她也抓紧机会就往家里跑。 眼睛里带着欣喜,凌俐细细数着哪些花苞大概晚上会开,馋虫也爬上了脸,轻咬着唇眼睛亮晶晶的。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甜的声音:“二妹,你回来了。” 凌俐有些愕然,转过身对上一张似昙花般清雅美丽的面容。脸上的微笑淡了下来。 凌伶对她的冷漠视而不见,继续微笑着说:“这么热的天,你要是想喝甜汤,只用打个电话姐姐就给你送来,何必骑十几公里回来?” 凌俐声音冷冷:“不用了,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妈妈一声叹息,眼里有些无奈:“二妹,她毕竟是你姐,难得回来一趟,你就……” 凌俐皱了皱眉头,还没等她说完就掉头走向自己的房间,掀起门上的珠帘推开门,又狠狠摔着帘子发泄心中的郁结。 珠帘受了力晃动起来,上面坠着的贝壳因为互相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响声。 蓦然想起这串帘子是姐姐送她的,凌俐终于忍不住回头,看到夕阳下凌伶苍白消瘦的脸,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二十二岁的凌伶,杏眼桃腮,皮肤白皙莹润,发丝细密乌黑,身材高挑又神采飞扬,从小到大都是校花级的人物。 只是,明明是众人追捧的对象,有着无数的选择,她却偏偏要走上那一条死路,把自己作贱到眼前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很让人看不上。 凌伶仿佛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慢慢侧过头,黝黑的眸子里蕴着水色,声音远远传来:“我只是爱上一个人而已,这有错吗?你不是也赞同那句话,只要爱是真的,有什么不可原谅?” 凌俐有些愣怔,仿佛回到了那年姐姐带着她,躲在被窝里打着电筒,一起看着胭脂扣、生死桥、青蛇的故事。 那些凄美又纯粹的爱情,让当年小小的凌俐对男女之间的奇妙缘分,有了第一次的悸动和期盼。 然而只是一瞬间的心软,她又理智起来,隔着根本挡不住视线的帘子,声音止不住的硬冷:“当小三这件事可以被你说得理直气壮,凌伶,你还有没有点廉耻?你这样自私,有没有考虑过家里人的脸面?” 凌伶咬着唇再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突然对着凌俐惨然一笑,缓缓说着:“你哪里会明白。” 只短短几个字,她的声音却一点点变得粗粝嘶哑起来,仿佛像砂纸磨过粗糙墙面的声音,让人牙齿发酸。 而她的清水般的眼睛也失去了焦点,眼角的泪先是清澈透明,渐渐地变成昙花花萼般的浅红,又逐渐变深,最后化成一滩深红到发黑的血迹,淌在脸上。 凌俐呆呆地看着她变得鬼魅一样,又傻傻转头看向一旁的妈妈。 只一瞬间,本来皮肤丰润的妈妈,脸迅速干瘪下去,眼眶里空落落的,裸露在外的皮肤发青起来,还浮上大块大块暗紫红色的瘢痕。 凌俐知道,那是一块块的尸斑。 眼前诡异的场景让她的身体战栗起来,心里被恐惧填满,转过身想要逃跑。 可是,才刚刚跨出一步,只觉得脚下踩空,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下坠感,眼前的光影消失,一切归于黑暗。 凌俐睁开似有万斤重的眼皮,好一阵怔忪。 原来刚才的,只是个梦而已。 可是,怎么会有如此真实的梦?那一阵阵夏日泥土的芬芳,和空气里的一丝丝的潮意,仿佛还萦绕在鼻间一般,熟悉到让她一阵心酸。 而除了最后恐怖片一样的场景,其他的一切,都和那年九月,她最后一次见到妈妈和姐姐时一模一样。 那一晚昙花盛放,凌伶第二天就不辞而别。再见面时,已经是天人永隔。 姐姐就如匆匆一现便迅速凋谢的昙花一般,生命永远定格在了那年初秋。 心里一阵阵酸楚,沉寂在记忆深处的那些画面汹涌而来,她猝不及防又毫无招架之力。 只是,依旧哭不出来。 黑暗中,她眨了眨眼,又叹了口气,终于压下去有些烦闷躁动的情绪。 她能感觉自己是躺在床上,手边的触感是略有些硬的棉布,身边也安安静静的,似乎没有别人。 凌俐脑袋还有些懵懂,耳边忽然传来低沉温润的声音:“你醒了啊?头还痛不痛?” 她循着声音转过头,只能依稀看到眼前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凌俐一阵恍惚,好一会儿才把声音和人对上号,刚才说话的人,正是南之易。 劫后余生的庆幸感滚滚而来,她想要问问之后的事,然而声带才开始振动,就觉得嗓子火烧火燎地疼,只能发出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 南之易却似明白她在想什么一般,声音依旧柔和安静:“已经报警了,警察来过一趟,我把你的话转达了。” 他语速很慢,声音似有魔力一般,驱走她周身的寒意,也让她的心绪宁静下来。 他停了几秒,又接着说:“现在凌晨三点,正是睡觉的时候,你太累了又受了伤,再睡会吧。” 凌俐轻轻嗯了声,乖乖地闭上眼睛,任由困意再次席卷而来。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已是大亮。 窗帘没有拉,从窗外投射而来的日光,斜斜洒在地上,笼罩着那一块的地砖亮到晃眼。 难得的冬日暖阳,却让她眼睛有些刺疼起来。 凌俐微睁着眼,视线所及之处是一片白和淡淡的蓝。而鼻端萦绕着医院里特有的味道,让她莫名有些心安。 有些人嫌弃医院的味道不好闻,但凌俐从小就喜欢。可能是因为家里有医生的原因,那淡淡的消毒水中夹杂着酒精冷冷的气息,竟让她有种清冽冷香的错觉。 不过,随着意识清醒,之前她在黑暗中被人打倒又扼住脖子的经历涌入脑里,身体忍不住一抖。 第二十五章 偶然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醒了啊,小俐?”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凌俐折过脸,发现床边是舅舅的脸。 她压下下巴看了看自己貌似穿戴整齐,慢慢坐起了身,对着舅舅皱眉:“昨晚,我怎么了?” 说完话,她才察觉自己的声音又哑又涩,嗓子一阵阵疼。 舅舅起身端了水杯给她,嘴里说着:“喝吧,温热的。” 虽然只是白开水,凌俐却咕咚咚灌了一气,只觉得喝下去的是的琼浆甘露一般,润泽又甜美。 喝饱了水,她又转头问:“我睡了多久?” 舅舅接过她手里的被子放回床头的小桌板上,回答道:“差不多十二个小时吧。你后脑着地有些脑震荡,一睡就叫不醒,医生让观察了一夜。” 凌俐抬起手摸了摸后脑,果然那里好大一个包,不过最疼的时候大概已经过去,这时候手指放上去轻轻按按,只有点钝钝的疼。 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了个初步了解,凌俐忽然想起昨晚黑暗中南之易的声音,问:“我昨天晚上好像听到南教授的声音,他也来了医院?” 对了,还有在黑暗中他和那人搏斗的影子,以及后来自己对他说的一番话。 舅舅脸上满是担忧的神色:“小俐啊,你究竟是得罪了谁?怎么做个律师也能弄得有人想杀你。” 他顿了顿,又斩钉截铁说:“不行,我得好好跟锦川说道说道这个事情,可不能让你冒险接有危险的案子。” 说着,他战战巍巍拿出电话,眼看就要拨号。 凌俐忙拦住他,满脸的讨好:“舅舅,这事不关祝主任的事,您别去烦他。他事多,大半年都在天上飞。我的事,我处理得来。” 张守振狐疑地打量了她好一阵,好一会儿才终于收起手机。 他正要开口说话,忽然门口传来一把有些沙哑的嗓子:“粉妹,你醒了啊?” 两人不约而同抬起头望向门口的南之易,却见他倚在门框上,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见南之易来了,张守振忙不迭收拾了椅子让他坐下,又跟凌俐说:“昨晚,可是南教授发现不对,要不然,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说完,又转头跟南之易说:“南教授,您帮我盯着小俐,有什么不对的就叫医生。我回家去一趟,顺便拿午饭过来。” 说到吃的,南之易眼睛好像亮了一亮。等张守振走了,他举起自己包着纱布的手晃晃:“昨晚被划伤的手,第四个人情。” 又指指自己的脸:“被那人给打得快毁容了,第五个人情。” 凌俐没戴眼镜,虚着眼睛好一会儿才看清楚他嘴角若隐若现的一点淤青,那颜色淡得还不如他的黑眼圈明显。 她有些好笑起来,看他一脸青皮胡加鸡窝头的,身上衣服不仅沾着泥不说,还皱巴巴的跟盐菜一样,很是有碍观瞻。这毁不毁容的,好像没什么区别。 南之易看她又虚着眼睛看人,不知道从哪里摸了副眼镜给她:“你虚着眼睛睁的怪蠢的。” 凌俐接过来,拿着眼镜戴上又取下来:“这不是我的眼镜,度数不对大小也不对,哪里来的?” 南之易耸耸肩:“不就是你房间里的吗?你晕过去后我拣到我包里揣着,一直忘记给你。” 凌俐把眼镜扔到枕边,有些好奇地偏着头,问:“昨晚敲门的人是你吗?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回来了?” 南之易低下头在身上翻翻找找,好一会儿从裤兜里揪出一串三个毛茸茸的悬铃木果实。那圆溜溜的果实已有些残缺,被他拿在手里一晃,空气里都飞起带着短短伞状绒毛的细小种子。 他脸上有些不合时宜的兴奋:“昨晚,我下楼看到你家附近那么多悬铃木,一时兴起到处转转,结果,还真的发现了一棵法国梧桐。你猜猜,是哪一棵?” 凌俐一点也不关心这个问题的答案,抬起眼定定看着南之易,希望他早点进入正题。 见自己卖的关子引不起凌俐的兴趣,他讪讪一笑,接着说:“你卧房外面那一棵就是三球悬铃木,我想找个果子让你看看哪里不一样的,但是地上没有,所以我爬到树上去想摘一个。结果,爬到树上才发现情况不对。” 说到关键之处,他语速快起来:“我发现,你屋子里一直没开灯,影影绰绰的又好像多出一个人,又发现你家窗户是打开的,一时不放心上楼看看,结果真的没人开门。” 他顿了顿,一脸的得意:“机智如我自然知道情况不对。本来想找张叔拿钥匙开门,但是你这种长期独居的刻板生物,一般都形成了低级的条件反射一进门就会反锁门的,所以干脆从那棵树爬上去翻窗户,。” 凌俐恍然大悟,原来是南之易一时兴起的举动救了她。 只是,这样无心插柳的结果实在太具有偶然性,如果不是他这异于常人的脑回路,说不定她就真的被灭口,想着想着,心里不由得一阵后怕。 她咬着唇愣了会,又抓着南之易的手臂问:“对了,曲临江抓到了么?” 南之易被她抓得龇牙咧嘴:“大姐,你就不能轻点?你这手劲可以直接捏爆人头了吧!” 凌俐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开自己的手,又追问:“怎么了?有什么意外发生?曲临江逃了吗?” 南之易先是抿着唇不说话,眼神微闪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 好一会儿,他终于开口:“你说的那人并不是真正的凶手。他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据。” 凌俐瞪大了眼睛望向他:“怎么会?明明就是他!我第一次收到匿名信的时候,就是在他知道我调查曲佳案件的时候!至于第二次的匿名信,和第一封一模一样,肯定也是他发出的。” 南之易眉瞪大眼睛:“等等,你还收到过匿名信?还两次?” 一不小心把这事给嚷了出来,凌俐哑然。 南之易则眉峰微拢着摇头:“果然蠢和没有自知之明是伴生的,你这种智商不够还把自己当神探的,要是我昨天没有上楼,你大概只有托梦告诉我们凶手是谁了,而且,还是错的?” 他这一番话说的凌俐垂下了头。两人沉默了一阵子,南之易又说:“昨晚上,警察就已经找我取证过两次,第二次来的时候明确告诉我,你说的那个人一晚上都在家里,还有不少于五个的证人,怎么可能分身来掐死你?” 他顿了一顿,又说:“当时屋里太暗,我也没看清楚。只记得那人个子虽然不高,力气却很大,出招又阴狠,我差点没着了道。” 这答案出乎凌俐的意料,她冥思苦想了好一阵子,终于也有些不确定起来。 仔细回想一下,昨晚客厅里和南之易缠斗在一起的那个影子,好像确实个子不太高。而曲临江,身高几乎和南之易差不多,而且更加瘦一些,那个影子,确实和他的身形对不上号。 她又做出推断:“那指不定是他找的杀手呢?总之,这个案子和他脱不了干系!” 南之易对她的一根筋有些无语,然而她才刚刚脑震荡醒过来,也不好过度地刺激,只含含糊糊说:“你再细细想想,还有没有另外的细节?” 凌俐倒是把他这句话听了进去,趁着印象还深刻,赶紧在脑海里细细梳理起之前遇险的经历。 南之易见她眉头紧锁的模样,又提醒她:“那人要置你于死地,但是身上明明带了刀,却不是最简便快捷地捅死你,只在我出现差点缠住他的时候才拿出来,这个细节,你要注意。” 凌俐点点头,认真分析起来他说的情况:“身上溅上血,自然没有那么好掩人耳目安全脱身,当然能掐死我最好。” 不仅如此,那人还戴着手套,不留下指纹,也让凌俐无法从他身上获取皮肤组织等可以提供DNA信息的任何痕迹。这是个反侦察意识强烈的人,换句话说,他很狡猾。 凌俐正想得出神,却被南之易打哈欠的声音打断思绪。 他捂着嘴拖着长长的尾音,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眼睛快睁不开一般:“看你生龙活虎的样子,应该没啥事了。你舅一到我就回去睡觉,要不然怕是要修仙成功。” 说完,他支起二郎腿,双手撑在颈后,整个身体都缩进椅子里,还翘起椅子晃啊晃的,那摇摇欲坠的模样,简直就是“吊儿郎当”这个词的官方代言人。 凌俐也算对他这败絮其外的身姿见怪不怪了,面无表情地想着自己的心事,一遍遍推演着案情,想了一阵还是认为,在这个案件里,始终是曲临江嫌疑最大。 到了中午十二点,张守振又来了,还带来了还有好大一个食盒,里面装着热腾腾的饭菜。 食物的香气飘散出来的时候,南之易瞬间就醒了,瞪圆眼睛眸子发亮,本来刚才斩钉截铁说等老张一来就要走,结果这时候摸摸索索半天移不开步子。 等到他知道张守振带来饭菜真的有他的一份,他竟然真的蹭着吃了一顿,之后抬脚便走。 舅舅收拾好碗筷,却是坐在她床边一阵苦口婆心,内容无外乎是怎么律师也这么危险,劝凌俐早些抽身不要再干这行。 凌俐乖顺地听着舅舅唠叨,也从他絮絮叨叨的话里,得知自己轻微脑震荡需要住院两天,观察没有颅内出血的风险后就可以回家。 舅舅唠叨够,抹了抹眼角的老泪,脸上表情一转:“这次多亏南教授细心,我看他人很不错的,你可以考虑一下。你虽然还不算大,可这日子就是不知不觉溜走的,现在不留意,错过眼前的人,以后要后悔。” 这突然转变的话题让凌俐一愣,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父母早亡,她还以为她不会遭遇被逼婚,没想到,舅舅当仁不让承担起这个责任,终于开始对她的感情生活充满了兴趣。 只是,舅舅这第一次八卦的对象,仿佛有些不对劲。 她眼角一抽,手挠着鼻尖掩饰着尴尬,说:“舅舅,您别说笑了,人家一个大教授,我哪里能高攀得上?” 张守振却一瞪眼睛:“你怎么比我还封建?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只要看对眼了就成。再说了,他一个大小伙子,平时邋里邋遢也太不修边幅了点。你又勤快又能干又乖又听话,你俩要是能成,那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理直气壮的表情,还有嘴里念叨着的凌俐的优点,让她心口烫乎乎的,很有些感动。 始终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哪怕中间有别的人和事掺和进来,却也割不断血浓于水的温情。 吃过午饭,舅舅看凌俐精神还好,没有嗜睡头疼,也没有输液,便让她一个人休息一会儿,自己则拿了餐具去开水房找水冲洗。 第二十六章 顿悟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一个人静下来,凌俐又开始回想案子的事。 对于南之易的话,凌俐还是有些将信将疑的,也对自己内心的判断有信心。 然而下午两批不速之客出现在她的病房,凌俐终于明白过来,自己确实是错了。 首先来的是负责询问的警察,一男一女,对她的做了细细的笔录后,明确告知她,她指尖的纤维组织已经化验,通过对比当晚的衣服,验证了曲临江不是嫌疑犯,并且请她再回忆一下案发时候的一些细节,看看是否还有有价值的线索被遗漏。 一个小时后,警察告别而去,接着来的,却是钱丽婷和曲临江夫妻两人。 一看到曲临江,凌俐的心微微一沉,有些不好的预感。 曲临江这么快就出来,看来,警方是很快就排除了他的嫌疑,并且也没有找到其他合理的证据继续传讯。 这样看来,这个案子仿佛离真相浮出水面,还有一段距离。 钱丽婷一见到凌俐,脸上满满的愁容和自责,坐在她病床旁拉着她的手,说:“小凌律师,我们都收回了代理费,你却还在查下去,还差点遭遇不测。” 她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起来,好一会儿才平静,继续说:“多谢你的坚持,否则,我们根本毫无头绪。” 曲临江则站在床边一脸的憔悴,面色微沉沉默地看着她们。 凌俐却还是怀疑着他,视线向上和他对视起来,哪怕觉得他的目光让她眼睛发疼,也毫不退让。 倒是曲临江先败下阵来。 他撇过脸去,再转头时已是一脸的苦笑:“警察半夜来,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等知道了前因后果,我是越来越后悔当年没能保护好佳佳。” 见凌俐继续沉默着,他又说:“实不相瞒,警方之所以很肯定我不是嫌疑犯,一是因为我有充分不在场证据,二是……” 他停了下来,脸上有些犹豫,几秒后终于开口:“我和丽婷之所以这么多年没有孩子,就是因为我早已没了生育能力。所以,我根本没有可能做出你说的罪行。” 凌俐张大了嘴巴愣愣地回不过神,接着转头看向钱丽婷。 等看到钱丽婷微微点头默认的时候,她的脑袋里一片混乱。 曲临江倒是没有尴尬的神色,语气平静地说起自己有些难以启齿的往事。 原来,曲临江在还没发家之前,四处漂泊打过很多份工,也做过很多工作。他在工地上当小工的时候,一时大意从脚手架上跌下,虽然只是二楼的高度没有跌伤,却被随之滚下的十几根钢管砸中了下身。 当时他腿瘸了,养了大半年才好,但是腿伤不是最重的,最遗憾的是,他永远丧失了做父亲的可能性。 听到这段过去,凌俐像被雷击了一样直接傻掉。 起码过了一分钟,凌俐低着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你……,所以冤枉了你。” 事关他的隐私的话,凌俐始终有些说不出口。 曲临江长叹一口气,微微摇着头:“小凌律师,你别说什么冤枉不冤枉的话,我之前对你的态度不好,还差点打了你,十分抱歉。” 凌俐低下头去,声音惴惴的:“我真没想到曲佳知道小柚子身世后会精神失常。我也只能从这件事推断出,她以为的小柚子的亲生父亲,一定带给她很大的伤害和折磨,而且地位权威不容她反抗,所以才怀疑到你身上。” 曲临江点点头表示理解,缓缓说着:“我原以为,律师都和商人一般,只会选择对自己有利的案子,或者为名,或者为利。没想到,你让我看到了另外一种律师,有着自己的坚持和原则,不计较个人的得失,这让我很佩服。” 他的笃定的语气诚恳的眼神,让凌俐的心口微微发烫起来。 原来,一直陪衬着别人的自己,还是有着能被人认可的闪光点。 原来,即使被大多数人打上一根筋不会变通的标签,也可以靠自己的坚持办成聪明人干不了的事。 虽然自己跑错了方向,甚至差点因此丢掉性命,可是,她的努力终究让警察对这个案件重新开始调查,而不是她把匿名信交给警方,结果却换来证据不够没有头绪的结果。 临走前,曲临江跟她告别,又说:“我深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句话,再狡猾的人,也会留下蛛丝马迹,小凌律师,虽然很麻烦你,但是,作为曲佳的父亲,我希望你能多想想这个案子,能不能迅速抓到那个人,不给他毁灭证据的机会,全靠你了。” 凌俐点点头。他坚毅的眼神和父爱如山的沉重,竟让她心底有一丝想哭的冲动。 之前,她一直有些抗拒,也无法彻底沉下心去回想之前遇袭的细节,尤其是被扼住脖子时候痛苦可怕的经历。 这时候,她深吸口气,闭上眼睛似进入冥想状态一般,回忆起案发的所有细节来。 起码十分钟,她都一动不动,除了微微起伏的呼吸,简直都跟雕塑一般。 和静止下来的外表相反,凌俐此时的大脑在飞速运转着,却一遍遍回想着当晚的情形。 黑影、扼在她颈间的手、杂乱的脚步声、一闪而过的刀光、刺眼的灯光…… 似乎好像有什么重要的线索被遗漏了,但是那头绪如电光石火般闪得太快,她都来不及抓住就又消失无踪。 凌俐想了很久,却依旧毫无发现。她有些烦躁地睁开眼睛,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窗外。 在转过脸的一瞬间,她似乎看到枕边有一丝反光闪过。仔细一看,原来是刚才那副被她随手乱扔的眼镜。 只觉得思路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脑中一片清明。 她抓起眼镜喃喃自语:“南老师把这当成我的眼镜,很有可能是在我房间里找到的。那么,这很有可能是罪犯留下来的!” 个子不高、戴着眼镜、心思深沉又让曲佳无法反抗……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同一个人,而随着这个人浮出水面,之前扑朔迷离的案情,也慢慢清晰起来。 眼前的迷雾终于被掀开,凌俐拿出手机,手指有些颤抖起来。 她按照之前警察留下的号码拨号,一阵嘟嘟声后电话被接通,她都来不及等到对面说话,便声音颤抖地说:“我想起来了,我已经知道,嫌疑犯究竟是谁!” ――― 凌俐坐在沙发上,看着吕潇潇拎来好大一包东西放在茶几上,又一件件拿出来和她显摆。 她出院已经快一周,按照医嘱一周时间卧床休息,也给所里请好了假。这天下班时间,吕潇潇却跑来看她,还带来好些礼品。 吕潇潇先是拎出来两个药盒,一左一右拿在手上:“这是深海鱼油,富含DHA;这是卵磷脂,俗称脑黄金。这两样东西最适合你现在状况,好好补补脑子,免得你以后脑袋短路不当律师当侦探去。” 又掏出了一个密封的餐盒,上面大大的“周黑鸭”三个字,拍在桌上一脸的怪笑:“被掐了脖子,这鸭脖子正好给你吃!来!别客气!” 凌俐看着她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跟她点点头:“客气了。” 以吕潇潇的性格,如果这时候凌俐敢回击,反而会激起她的斗志,更要把这场戏唱下去。 果然,吕潇潇见她没啥反应,撇了撇嘴就作罢。把食盒扔给了凌俐,吕潇潇端起茶几上放了一阵的小砂罐,舀起一勺子汤尝了尝,发觉已经不烫,便抱着罐子美滋滋喝起来。 这是舅舅知道有同事来看凌俐,从楼下小店里端上来的非要让吕潇潇尝的秘制酸萝卜老鸭汤。 吕潇潇说自己已经吃过饭,推托了好一阵,却始终抵不住他的热情,只好应承下来说一会儿喝,张守振才肯走。 看来,她刚才卖力的一番展示也算是体力劳动,这会胃里也终于有空间能喝下汤去。 这汤火候够,材料足,滋味也是极美。主料老鸭肉和老坛酸萝卜自然不可少,汤里还有金丝小枣、野生木耳、野生干笋,三两颗大花菇,所有食材放进小砂罐里焖了一下午,最后的汤色澄亮,微微的酸味中带着丝丝鲜甜,又开胃又养生。 吕潇潇小口小口咂着,忽然抬头说:“想不到你舅舅店里看着破破烂烂的,煲汤味道倒是不错。” 凌俐挺了挺腰板,心里有几分得意:“那是当然,你没看到楼下还有人排队等位置吗?” 吕潇潇闻言,眼睛转了转,看了看屋里,又看了看凌俐,说:“你这小屋子也是,外面看着不起眼,居然被你弄得这样齐整,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妥妥的老处女文艺风。” 凌俐见惯不怪,撇了撇嘴,脑海里冒出张“对方不想和你说话并朝你扔了一条狗”的图片。 吕潇潇喝完汤,还把汤里有些柴的鸭肉都吃了,倒是让凌俐有些意外。 她问吕潇潇:“你不是说吃过饭了吗?这一罐汤吃得渣渣都不剩,也不怕撑坏?” 吕潇潇咂着嘴似在回味,斜着眼睛看过来:“你傻啊,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吃晚饭?最多一个水果而已。保护身材,人人有责,也就你这万年干物女不在乎自己形象。” 吕潇潇长期节食,凌俐倒是知道,她也提醒过这样不好,可吕潇潇一贯用白眼回敬她的好心,凌俐也就不再理她随她自己作。 第二十七章 真凶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吃完东西,吕潇潇拿水漱了口,便开始进入正题说起来曲佳案情的进展。 靠着凌俐提供的线索,警方终于抓到了那晚上要杀她的人。 和凌俐推断的一样,罪犯是曲佳的老师,也就是凌俐曾经走访过的,曲佳中学唯一愿意出庭作证证明她品德良好的靳老师,靳宇。 说到这里,吕潇潇一脸幸灾乐祸:“听说你跑偏怀疑到曲临江身上去了?是不是傻啊妹子,有困难找警察,你这把自己当福尔摩斯,可差点连命都丢了。” 凌俐无言以对,也有些赧然:“不管怎么样,有结果就好,我也算不白忙一场了。” 吕潇潇则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继续说:“据来自某知情人士的可靠消息,靳宇的电脑里,不仅有曲佳的隐私照片,还有不少其他小女孩的。他身上涉及到的犯罪,可不止一起。” 随着吕潇潇越说越深,凌俐才知道自己无意中揭开的,竟然是这样一场大戏。 靳宇利用无知少女对自己的崇拜,又借职务之便,猥亵甚至强奸多名少女,恐怕这不久后就是雒都的大新闻。 曲佳只是其中一个受害者。而最可怕的是,曲佳不是没有反抗过,她曾经向教导主任反映过靳宇过分亲密的举动对她的困扰,但是,靳宇这样难得一见有能力有野心又好用的人才,受到学校的包庇。 在学校领导层看来,这只是骚扰而已,没必要影响到学校的声誉和一个大有前途青年的未来,因此,只是有领导找了靳宇谈话,告诫他要注意言行,并没有把这件事宣扬出去。 那场谈话后,靳宇语气诚恳地跟曲佳道歉,还再三保证,之前他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会给曲佳造成这么大的困扰,其实,只是觉得曲佳很像自己老家的妹妹,感觉很亲切,不自觉地想要亲近而已。 温室里长大的花朵一派天真,哪怕经历了自己生父无赖上门讹钱的行为,那时候的曲佳,还缺乏对社会的认识。 她接受了一直崇拜着的靳老师的道歉,又将他的话信以为真,随着靳宇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循规蹈矩和保持距离,本来还有的戒备之心也渐渐淡去。 半个月后,在一次刻意制造的独处机会,靳宇毫不迟疑地下手了,先是迷J,然后拍下各种不堪入目的照片威胁曲佳。 曲佳是靳宇猥亵学生的第一个受害者,也是靳宇最念念不忘的一个。他得手以后,还时不时拿她的照片威胁她逼她就范, 曾经学过心理学的靳宇很有操控人心的天赋,一直有意无意暗示着曲佳,男人都一样,都喜欢青春鲜嫩的少女。不仅是他自己,包括曲佳的继父曲临江,也只是道貌岸然而已,迟早会对她下手。 所以,曲佳不仅不敢跟家里人说,反而开始疏远曲临江。 也就是从那以后,她害怕在学校,上课的时候还好,可一旦独处的时候,就忍不住的害怕,开始逃学,成绩下降得厉害,也引起了家人的注意。 然而,那段时间恰巧和曲佳生父找上门闹事的时间重合起来,曲临江和钱丽婷都想不到每年学费数十万的私立学校里,居然藏着这样难以想象的败类,也就没有多想。 幸好靳宇去了国外进修,曲佳才没有崩溃。 她好容易熬到毕业,也不想再读书,以刚刚初中毕业的文凭到处打工,自以为彻底摆脱了靳宇的纠缠。 然而,在KTV里一次偶然的相遇,她发现靳宇又回来了,即使那时候她已经有了男友,在靳宇的胁迫下,她还是又和他发生了关系。 那次以后,曲佳就怀孕了。不知道为什么曲佳当时为什么没有打掉孩子,只是,当小柚子血型为O的化验报告摆在曲佳面前时,她才惊觉,也许小柚子,不是周泽的孩子。 这个不幸的巧合,造成不仅是曲佳误会,靳宇自己也以为,小柚子是他的孩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认为靳宇这种禽兽不配当爹,娶了校长的女儿,但是结婚多年也没有孩子,不孕不育专科医院去了无数次也没用。 再加上曲佳对他来说始终是不同的,因此,这些年他一直暗地里威胁曲佳,还一直做着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美梦。 那晚从凌俐家里逃出去过后,靳宇倒是有反侦察意识,把装着自己罪证的电脑硬盘砸坏又扔进河里。 然而心理变态的人终究不能以常理推断,他始终舍不得自己多年以来收集的,竟然藏了一份在银行的保险柜,结果被警方抽丝剥茧揪了出来,还找到了其他案件的受害人。 铁证如山,容不得他再狡辩。 听完前因后果,凌俐有些感叹。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一个有智商有手段熟练运用心理学,平时又道貌岸然的恶人,远比一时脑热激情杀人的罪犯可怕很多。 吕潇潇说完整个案件的大致情况,有些感叹:“这绝对是个大案子,结果你却作为证人、杀人未遂的受害者的身份出庭。另外,与靳宇案件关联的曲佳一案,也就不劳你操心了,祝头已经指定,由本美少女负责。” 凌俐倒是不在意这些,点了点头,说:“你尽管放开手脚做就好,只要有了结果,我这心里一块大石头也算能彻底放下了。” 吕潇潇情绪却有些低落起来,闷声闷气地说:“只是曲佳始终没有清醒的迹象,只怕等到天荒地老,也等不了继续审理的那天。” 凌俐也叹了口气。小柚子的冤屈,随着靳宇被判刑,大概也能得到一些告慰,只是阴差阳错杀了自己女儿又错过重生机会的曲佳,还能不能再站起来,让她很是惆怅。 第二十八章 对眼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有些感叹曲佳的可怜,也很感伤小柚子在这一番阴差阳错下的悲惨命运,凌俐长叹了一口气。 吕潇潇一向神采飞扬的俏脸也有些沉重的表情:“这种人间惨剧,我真是不想接触的。我现在,既不想看曲佳醒过来接受法律的制裁,可也不愿意她浑浑噩噩一辈子是个疯子,这种心情,真的很矛盾。” 凌俐沉沉点头:“不错,曲佳是很可怜。不过,也正是因为她,靳宇才终于受到法律制裁的,否则的话,还不知道会有多少孩子受害。” 吕潇潇点点头,也沉默了起来。两人相对而坐,一时半会都在想着案子。 凌俐正想得出神,大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 她刚想起身就被吕潇潇按住:“你还脑震荡呢,我去开。” 说完,她踩着恨天高笃笃笃转了个弯,随后一阵门锁旋转的声音,之后远远传来吕潇潇有些疑惑的声音:“您是……” 接着是一把温润的嗓子响起:“我走错了吗?这里不是粉妹的家?” 吕潇潇明显有些迟疑的声音:“粉妹?是谁?” 凌俐有些无奈,只好朝着大门口大声喊了句:“我是,他是找我的。” 听到凌俐的话,吕潇潇“哦”了一声,这才放了人进来。 听到南之易进门的脚步声,凌俐眼角抽了抽。 这人,怎么穿着皮鞋进了屋,门口明明摆着拖鞋的,为什么不换?简直太邋遢了。 还有,他头上长鸟窝的模样被吕潇潇看到,不知道又要打趣她多久,怎么屋子里还收容流浪汉吧? 她有些无奈地转过头,看到身后他的身影,凌俐呆了一呆,很有些意外。 南之易打扮得很周正,简单的黑色薄呢大衣,里面一件深灰色的衬衫,胡须刮得干干净净,头发也刚刚修剪过。 只是,明明他之前是偏分略有些斜刘海的模样,今天怎么成了复古油头?鬓角和耳朵两侧都剃薄,露出额头,倒是显得他本来有些清瘦的脸型棱角分明起来。 南之易把一袋苹果放到茶几上,转头看了看凌俐:“你好些了?” 凌俐愣愣点头,他又说:“今天公安局让我去辨认嫌疑人,我说我一团漆黑认不出人来,不过靠着那天晚上对那人身形的印象,勉强指认了一个,也不知道有没有错。” 凌俐又点点头,忽然想起人家这是好心来看她,忙站起身:“南老师,你坐啊。” 南之易却摇了摇头:“不了,我下去吃个饭,晚上还有事。” 她这才打量了他一阵,待看到连皮鞋都是锃亮的,心知肚明地“哦”了一声,又说:“南老师,你穿得这样周正起来,莫非是晚上又要应付资本家?” 南之易一脸意外的表情:“没想到你也没有蠢到不可救药,倒是能看到问题的关键嘛。” 说完,看看凌俐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又问:“之前跟你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凌俐抱着膀子一副看穿一切的眼神,很有些无语。 这些天,南之易趁凌俐在家休养,时不时跑来问打扫卫生的事。 他也不多说,问一句就走,如果凌俐没给他确定的答复,过一两天又来一趟。 所以,她也直接目睹了,南之易一周前本来还算能见人的模样,渐渐变成昨天流浪汉造型的过程。 一开始,凌俐还不好意思直接拒绝他,结果被他这奇怪的作风弄得耐心消失殆尽,已经直截了当说自己不干清洁工的事。 这一次,因为吕潇潇在场,凌俐也不好直接说不,含糊其辞就送了他出门。 临走前,南之易皱着眉头:“你再好好想想吧,你的使用价值有限,这可是你还我人情的唯一机会。” 说完,转身落步下了楼梯。 凌俐看着他的背影,抓着门框很有些哭笑不得,对于南之易这样不食人间烟火又执着的人,怎么才能让他明白,自己是真的不愿意干清洁工的事呢? 结果,她屁股刚挨着沙发,手臂上就传来一阵阵的疼。 龇牙咧嘴地转过头,凌俐发现吕潇潇脖子别扭地扭向门的方向,两只手却紧紧抓着她的右手,死死地钳住。 好容易掰开她的爪子,凌俐撩开袖子看到手臂上已经有红紫色的印记,倒吸口凉气抱怨:“大姐,你这玉手捏下来,我可就粉碎性骨折了。” 没经过大脑的话脱口而出,她忽然惊觉,自己刚才的语气,竟然和之前南之易抱怨她的时候一模一样。 她不禁有些好笑,明明自己谨慎又认真的,跟这莫名其妙的人多接触几次,也开始近墨者黑。 吕潇潇却僵硬地转过头,嘴巴微张满脸的吃惊:“这是谁?” 凌俐这才想起她都没给这两人互相介绍认识,于是抿着唇笑笑:“不就是南之易吗?你一直想见的。” 吕潇潇瞪大眼睛一字一顿:“南之易?阜南大学南之易?” 凌俐点点头:“对啊,就是他本尊,怎么了?” 吕潇潇还是那副震惊的表情:“难道那个杂交水稻案子之后,他看上你了主动追求?” 凌俐被她的话炸得差点跳起来,忙辩白:“你想太多了吧!他是我舅舅店里的常客,那天晚上也正巧是他上楼救了我,所以是顺便来看看我而已。” 吕潇潇微眯着眼睛一脸的狐疑:“真的?我怎么觉着你欲盖弥彰此地无银呢?还有,他跟你说的让你考虑的那件事,是什么事?” 凌俐有些无奈地跟她解释:“这个邋遢大王非要我给他打扫卫生,我拒绝他好多次了,还让他去找家政不要找我。结果,他说家政早就把他列为黑名单了,我是他最后的希望。” 吕潇潇还是有些不信:“不会吧?我看他穿得干干净净一派斯文啊,就算不爱收拾,家里也不至于太脏,不会是想追你的借口吧?” 凌俐面色微沉:“看人不能只看表面的,你可以自己去参观参观,保证你大开眼界。否则,他怎会和我这样一文不名的小律师有交集?” 吕潇潇终于笑起来:“好吧,如果说你靠才靠貌吸引男人,我是不会信的。偏偏你这得天独厚的整理癖确实十分稀缺,我暂且相信你这套说辞。” 顿了顿,她又眯起眼睛再次确认:“你们,真的没有暧昧?” 凌俐狠狠的一个白眼:“你要不信就直接去问他好了。” 吕潇潇见她的模样不似作伪,终于放心地点了点头,嘴里悠悠说道:“朋友妻不可戏嘛,我下手向来只选无主物。” 接着,她马上换上一脸兴奋的表情:“南之易居然是个帅哥?你居然没告诉我?差点错过好不好!” 她满眼粉红的小泡泡,还有声音里忍不住上扬的尾音,让凌俐跟被雷劈过一般,好半晌才回过神,嘴角抽了抽。 她有些不可思议:“不会吧!你这是看上他了?你考虑清楚啊,这可是个移动核武器,没有防毒面罩和防护衣,千万不要靠近!” 吕潇潇斜睨她一眼,抚了抚自己的脸颊:“这样的颜值,再不修边幅我都忍得了好吗?他眼睛好好看,声音好好听,而且个子还这么高,腿还这么长,人还这么……”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皱着眉头似在搜肠刮肚想着形容词。 好一会儿,吕潇潇终于想到,打了个响指:“……这么平易近人!” 这一席话说得凌俐直扶额角。哪怕南之易人模狗样的外表有欺骗性,可刚才他直接笑她蠢毫无风度可言的作风,吕潇潇居然也能选择性失明? 而且,南之易不过买了袋苹果,这就平易近人了?真亏吕小状师想象力够丰富脑洞够大。 凌俐不认同地摇了摇头,忍不住吐槽:“果然女人是感性做主的动物,哪怕是嘴上从不饶人的你,这一旦看上谁,什么都能看成优点,眼瞎得相当有诚意。” 吕潇潇根本不理会她的话,继续保持花痴状态,面色绯红喃喃自语着:“三十出头的博士生导师,智商高颜值高身材高,收入怕是也不会低。啊,这种校园小说里标准的男主角人设,居然让我见到了真人。” 她自说自话好一阵子,接着夸张地捂着心口倒在沙发上一阵翻滚,最后仰天长啸:“天啊!怎么办!老夫的一颗少女心要爆炸了!” 凌俐嗤笑一声摇着头。吕潇潇平时一副大女人的模样,嘴里荤素不忌性格风风火火,连发起花痴来,也这么与众不同。 好一会,吕潇潇终于发够了疯,从沙发里坐起来,风情万种地整理好一头的长发,掐着腰做出一副妖妖蹻蹻的模样,慢悠悠说着:“小凌子,既然你没有兴趣,那本宫就要上了。” 凌俐实在不想和她在这话题上纠缠下去,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说:“上上上,你随便上!” 吕潇潇折过脸有些嗔怪地看她一眼:“你怎么能这么污?虽然‘上’是最终的目的,可是人家毕竟是淑女,还是要先谈感情后谈肉体的。” 凌俐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可看着装疯卖傻的吕潇潇,也懒得跟她再多说一句。 沉浸在幻想中的傻女人,只能让她亲自去触触霉头,她才会知道这个现实的世界里哪来那么多白马王子。 第二十九章 蓦然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送走吕潇潇,凌俐上楼洗漱收拾忙了好一阵子,等闲下来打开电视的时候,正好晚间新闻刚刚开始。 电视上端庄的女主播声音温婉又大气地播报着:“观众朋友们,今天是十一月二十八日,星期一,农历十月二十九,今天晚间新闻的主要内容有……” 凌俐的耳里却只听到了日期。 明天,钟承衡的案子,终于要再次开庭了。 随着开庭日期越来越近,案件悬而未决带来的烦躁,和对未来不确定的飘摇若坠交织在一起,她很有些心烦意乱。 好在,这一切都将做个了断。钟承衡案子宣判以后,她也该下决心做出些改变了。 在客厅心神不宁地坐了好一阵,凌俐终于决定还是早早睡觉养足精神,明天的开庭大概又是大半天,全程听下来,对体力脑力都是巨大的消耗。 然而,她刚铺好床,弄好了暖手器,防盗门却不识趣地响起来。 凌俐有些奇怪,这么晚了,会是谁?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家居服没什么见不得人,又抓了件大衣罩在面上,到玄关开门。 很意外地,门外居然立着南之易。 他依旧是下午时分那副精英的打扮,只不过衬衫上的零星几点油渍,以及扑面而来浓浓的酒味,让凌俐皱了皱眉。 她忍不住捂着鼻子:“南老师,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 南之易却忽然一笑,眉眼弯弯孩子一样:“回家路上看到你家灯还亮着,想着也许你会改变主意呢?” 说完,他也不管不顾主人不欢迎的态度,径直走进客厅,大喇喇坐进沙发里,脊背牢牢倚上沙发靠背,整个人都似沉了进去一般。 他头向后仰放在靠背上,伸手捂着脸挡住灯光,长长地舒了口气,声音里罕见地带了些疲惫:“终于搞定了。” 凌俐忍下刚才要轰他出门的冲动,关上门,进厨房倒了杯温水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平时这人总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难得看到他疲累奔波的模样,还是有些不忍心。 可是,等转头看都地上他的脚印,凌俐眼角一抽。 她跑去玄关拎着双男士拖鞋过来放在他脚边,叹了口气:“把鞋换了吧,我下午才拖的。” 南之易倒是很懂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换了鞋又继续窝进沙发,闭着眼睛,手揉着太阳穴。 看他那两只左一只右一只甩得远远的鞋子,凌俐认命地叹了口气,把皮鞋拎到门口,又拿出拖把拖了好一阵,直到地板光亮如镜干净如初,才终于心满意足拍拍手。 等她转过头,却发现南之易头倚着靠背,怀里抱着个抱枕,闭着眼睛呼吸绵长,竟然已经睡着。 他之前一丝不乱的头发已经有些散开,有几缕发丝垂下,在额前投下细密的光影。挺直的鼻梁,深深的眼窝,长长的睫毛也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南之易安静下来的样子,竟很有几分谦谦君子温和又明朗的感觉。 凌俐感叹着,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一副皮囊,十天里有八天被他不靠谱的主人弄成流浪汉一般。 她忽然冒出想要恶作剧的念头,蹑手蹑脚走到他身后,凑近他的耳朵,大吼了一声:“喂!” 南之易正睡得迷迷糊糊,被她的声音惊醒,忍不住身体一抖,眼睛蓦然间睁开。 待循着声音看清楚是凌俐时,他伸手拍了拍胸口,说了句:“你是要吓死我吗?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那一声,吓死了我多少珍贵的脑细胞?” 凌俐忍不住瞪他一眼:“要睡回你家去,太晚了我这里不方便。” 略睡了一小会儿,南之易看起来精神好了不少,看她面色有些不好,忙说:“粉妹,我不就是为了我的那个家来的吗?” 听他又提起这个话题,凌俐就明白,这是又要开始拉锯战的节奏了。 她微微叹了口气,双手合十语气诚恳:“南老师,我不会去给你打扫卫生的,即使是周末,我也有其他安排,不想把时间花在整理你的房间上。” 南之易蹙着眉头,眼睛晶亮:“如果说你答应这件事,我就在刚完成的论文上把你列为第三作者,如何?” 凌俐差点没摔倒,哭笑不得地说:“我要个第三作者做什么?我又不是学植物的。” 南之易又是一副看白痴的表情:“不要拉倒,一想到要和你这样的弱鸡列一起,我还是做了一番思想斗争的。这可能是你这辈子唯一一次名字能上science的机会,也有可能是你唯一一次能报答我救命之恩的机会。” 又一次被他鄙视,凌俐心里已经毫无波动。 他一边嫌弃她一边又让她做苦力,自己以为是在迁就她讨好她,可是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是一副“让你做是看得起你”的气场,实在太分裂。 其实南之易提出的要求不难办到,只是她小小的自尊心在作祟,始终觉得有些掉价。 她剩下的东西已然不多,这次实在不能妥协,于是硬起心肠:“南老师,你救过我,我非常感谢,我虽然无权无势无以为报,可是这件事我有自己的坚持。你真的不要再问我了,浪费大家的时间。” 南之易单手支头想了会,终于缓缓说道:“好吧,我知道了,我不会再就这个事烦你了。” 看着他略有些失望模样,凌俐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迟疑了好一阵子,又说:“实在不行,你也可以自己打扫啊,把不需要的东西扔掉,东西越少,家里越整洁。” 南之易双眼平视前方,敛起了表情,声音也是平静无波:“其实,我身体有病,不能打扫的。” 凌俐被他这句话惊到,心里一颤下意识问出口:“什么?你得了什么病?严重吗?” 难道他心脏有问题不能剧烈劳动?又或者是肾不好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看他那天瓶盖都扭不开的弱鸡样子,也不是没可能。 她还在胡乱猜想着,南之易转过头一脸的漠然:“当然是科学家的通病,好好打扫就会死的病。还有,只剩一只手,更打扫不来。” 凌俐这一下被他噎得半死,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又下意识瞟了眼他还缠着纱布的手。 那晚南之易被刀划到了手掌,其实伤口很深,据舅舅说差点伤到肌腱,到医院后缝了十来针。 只是这人经常一惊一乍,被她掐一下就蹦得老高,那时候居然没吭声,让凌俐一直以为他伤得不重。 她还真有些愧疚起来。 南之易眼珠一转,忽然又抬头,眼里全是细碎的笑意,缓声说:“看你的模样,好像有些过意不去?过意不去就去给我煮碗面吃。没干净地方住,总能混个饱吧?” 凌俐被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弄得很有些无奈:“你这满满一身的酒味的,还没吃饱吗?” 南之易嗤之以鼻:“那种看着就胃疼的饭局,我宁愿在实验室里熬上半个月,也不想吃。” 顿了顿,他又说:“要是不想煮面报恩,那就打扫报恩吧。” 听了这话,凌俐急匆匆说:“好好好,吃面吃面,我马上去煮!” 然后风风火火进了厨房,开火、烧水、煮面,只是心情有些郁闷,摔锅摔碗乒乒乓乓的好一通响。 在南之易面前憋着一口气,在厨具上出出气,总没人能管她了吧? 然而,等她端出一碗面给南之易,他却嫌弃地瞥了一眼:“你动静那么大,我还以为你在做满汉全席呢,结果就煮了碗方便面?” 又被他嘲讽一通,凌俐咬着牙:“你要不要吃?不吃我拿去倒了。” 说完,她准备抄起碗端进厨房倒掉,却被南之易抢在前面。 他端着碗悠然说道:“吃,怎么不吃?不吃怎么对得起你这白开水烧得天下一绝的厨艺?” 好容易等他磨磨蹭蹭吃完面,凌俐暗自松了口气,终于能送走这尊大神了,而且,以后他再不会提打扫卫生的事,也算了了件事。 南之易换好鞋,抬头看看凌俐,忽然扬起嘴角一笑:“你有空可以看看米粒和古丽她们,这俩姑娘肯定想你,每次我从你家回去,她们都围着我好一阵闻,还跟我撒娇来着。” 他的话让凌俐想起了已经一周没见的两只狗狗,忽然有些鼻酸,抿着唇一笑:“好,我有时间就去看她们。” 又咬着下唇,好一会儿犹犹豫豫出声:“你明天,有空吗?” 南之易侧过头,狐疑地打量她几秒,忽然间恍然大悟:“你是想明天去看米粒和古丽吗?明天不行,我明天有很重要的事。” 看他眉眼弯弯笑得很干净,凌俐想要脱口而出话,终究还是咽下了肚子。 南之易转身落步下了楼梯,凌俐掩上门,站在玄关有些发愣。 她刚才等走到门口时,看了眼挂钟的时间,时针已经快指向十二点,只几分钟,就要到二十九日了。 那一瞬间,她忽然害怕起来,甚至想拉一个并不是太熟的人陪她一起去听庭审。 凌俐有些怔怔的,这可一点都不像她。 孤零零的“受害人家属”,还是个未成年的女孩,很容易让人有恻隐之心,一开始还是有很多亲戚朋友陪着她一起经历庭审。 只是,八年过去,别的人不断被拉扯进来早就不胜其烦,哪怕有着血缘关系和往日的情分,也抵不过一句“我实在走不开”的借口来得心安理得。 而亲人们留给旁人的回忆,也早就被侵蚀到千疮百孔。 甚至,连舅舅都忘记了还有一个恶魔没有为之付出代价。 忘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逝去的人在这世间的痕迹渐渐淡去,活着的人忘却痛苦、伤口渐渐愈合,也可以开始新生活。 只有她,被一次又一次的宣判、上诉、再审、指令再审反复纠缠,一次次被剥开结痂的伤口,血肉淋漓。 锥心刺骨的痛,岂是一点廉价的同情,或者几句说过就忘的安慰,能够抚慰的? 能够慰藉她的,除了让那个恶魔伏法以外,别无他法。 第三十章 开庭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雒都的冬天多云多雨,阴冷难熬,哪怕没有雨没有风的天气,太阳也常常被厚厚的云层遮掩,偶尔从云里透出一点点碎花花的阳光,也能让人们喜气洋洋。 然而今天,竟然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天空湛蓝无云,太阳刚刚升到半空中还没烘暖晨间的空气,但已经开始明亮晃眼起来。 凌俐抬起手挡住太阳投射在玻璃窗上反射的刺眼光芒,抬眼望了望楼前悬挂的巨大国徽。 法院的审判楼总是按照*肃穆的风格修建,那三四个人才能环抱住的巨大门柱、几层楼高的空旷门厅、还有正门口又长又高一眼望不断的台阶,似乎要费尽全力才能爬上去一般。 能到这里来开庭的刑事案件,几乎都是无期徒刑以上的案件,法庭里法槌声声响起的背后,不知湮灭过多少往事,勾掉了多少名字,也偿还了多少受害者的血债。 只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凌俐已经是第三次来到这里。为什么高高在上的审判席,悬垂在法庭中央的法徽,都不能给她明确的答案? 爸爸、妈妈、姐姐、弟弟,四个曾经鲜活的生命,等一会儿展示在法庭上的时候,只剩他们名字后冰凉凉的“殁年”两个字。 凌俐深吸口气,迈着有些沉重的步子,一步步踏上阶梯,等爬到顶上,双腿和双眼,都有些发涩发酸的感觉。 法庭里早已坐满了人,凌俐找了个中间靠后的位置坐下,她身旁是个短头发斯文秀气的姑娘。 姑娘冲凌俐友好地笑笑,凌俐轻轻一点头算是回应,之后默不作声等待开庭。 女孩跟凌俐打过招呼,便压低声音跟身旁的女人聊了起来。 “我听说这个案子已经是第六次开庭,为什么会这么纠结?案情是怎么样的?”女孩一口标准流利的普通话,轻声问着。 那女人年纪稍长四十来岁的模样,说:“你刚毕业,还不知道这个案子当年有多大影响。被告人是阜南大学附属医院的男医生,当年心脏外科第一把刀,却和个二十来岁的实习医生搞婚外情。好容易那男的老婆同意离婚了,那小三的家里人却不同意,所以男的一怒之下投毒杀了小三全家。” 女孩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就算杀人全家,也不至于连自己年轻貌美的小三也杀了吧?” 那阿姨叹了口气,缓声说着:“听说小三把他孩子给流了,双胞胎,把被告人气坏了。正所谓郎心似铁,尤其是这种呼风唤雨的男人,女人哪里比得上孩子重要?你还年轻,以后就明白了。” 凌俐默默听着她们的对话,抬眼看了看四周。 这次的庭审,来的又是记者居多。这法庭里,因为钟承衡命运而来的,除了她,可能只有最前排的那个女人了。 凌俐抬眼望了望审判法庭最前排史美娜的背影。她依旧是一头刚刚过耳的利落短发,脊背一如既往挺得笔直,仿佛什么都压不垮一般,那情景总让她想到风中的劲草。 记忆中史美娜的面孔已经有些模糊,但对她满脸紧绷而坚毅的表情,凌俐记忆犹新。她有些怨恨站在对立面的史美娜,可又不得不佩服这个女人坚韧。 如果没有这个女人一直以来的抗争与坚持,放弃自己八年的生活为已经变心的丈夫四处奔走,坚定地站在钟承衡背后,那么,是否钟承衡早就已经伏法? 一时间,旁边女孩有些疑惑的声音又响起:“照您说,这被告人确实是有罪的,怎么还没判下来?” 阿姨撇撇嘴:“还不是那些刑讯逼供、当庭翻供、证据有问题的原因。当年办案程序可能是有疏忽的地方,现在也没法补齐,被告人又请了个好律师,这些年五次审判,除了第一次二审被发回重审以外,他被判了四次死刑。” 又朝前方呶了呶嘴:“看,最前排最中间穿驼色大衣的短发女人,就是被告人的老婆。男人找年轻貌美的小三,闹出人命把自己搭了进去。谁知道,最后四处奔波、上访,倾家荡产找好律师救他的,却是当年被他抛弃的发妻。这女人傻起来,也是没救了。” 女孩眨了眨眼,继续问:“那您说,这次他能不能得到应有的惩罚?” 那阿姨长叹一声:“很难说,听说警方有新证据,但我跟了这案子四年了,死刑不被最高法院核准发回重审。不知道这次,会不会有所改变。” 凌俐愣怔地听着她们的对话,渐渐思绪飘远,直到法警带了被告人,她才倏然间发现,审判终于又开始了。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缓缓步入审判庭的钟承衡。他穿着套深灰色的西服,里面是白衬衫,利落的短发,高瘦的身材,乍看之下,他似乎还停留在八年前的模样。鹤立鸡群一般笔挺的站姿,似乎八年的牢狱之灾都无法让他稍微低头。 正如公诉书里所述,从头到尾,钟承衡从来没有表现出一点愧疚、一点悔悟,他不认罪不妥协不坦白,一直坚持无罪辩护。 这样的态度,预示着等待他的只会有两个结果,无罪,或者死刑,绝不会有苟活这个选择。 案发之前,三十四岁的钟承衡,被誉为阜南大学心脏外科的第一把刀。 他说不上好看,有些宽的国字脸,驼峰鼻配上高高的颧骨,眼睛细长,上眼皮有些厚显得有些浮肿。 他个子虽高,但着实有些太高,已经快到一米九,而人又太瘦,人群中一眼望过去,总是电线杆似地杵着。 只是,他犀利的眼神和硬朗的气质,把不怎么好看的五官,组合出另一种似手术刀般锋快又利落的味道来。 那时候,沉迷在飞蛾扑火般恋情中的姐姐曾这样描述,只要钟承衡握住手术刀,便仿佛孙大圣挥舞着定海神针,马上就能搅动天地一般。 也正是如此,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凌伶,能抛下交往多年青梅竹马的男朋友,投身于一段令人世人不齿的关系中。 只可惜,钟承衡不是盖世英雄,自然无法给凌伶踩着七彩祥云的未来。他是个恶魔,只会把她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钟承衡到了法庭中央被告人的位置,却并没有马上坐下,而是微眯着双眼环视四周。 他先是朝史美娜的方向微微点头,之后抬眸看向旁听席后排,眼神睃视仿佛在寻找着谁。 直到他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到了凌俐的身影,隔着十几米远的距离和她对视了片刻,才又缓缓坐下。 和钟承衡短短几秒的视线相交,凌俐有些说不清楚心中的滋味,既没有当年那铺天盖地的恨,更没有“原谅”二字,甚至毫无波澜。 她盼着他死盼望了八年,却又一次次地失望,无数个独自哭湿枕头的夜晚,被仇恨压到喘不过气的时刻,她想得最多的,并不是家人的含冤未雪,而是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回到过去? 哪怕,有时间和他们说一声告别,也好过现在深深的悔意。 一切准备就绪,庭审终于要开始。书记员宣读庭审规范后,全体人员起立,合议庭的三位法官走进审判席。 等法槌敲响宣布开庭的时候,凌俐望着审判席上三张年轻的脸,有些恍然。 合议庭竟然是三位女法官组成,而且看起来都相当年轻。其中作为审判长的那位似乎最年长,看年纪也就三十来岁。 凌俐皱起眉头,心里翻过一丝疑虑。这样重大的案件,发回重审过两次,反反复复折腾八年,按理说法院应该非常重视的,为什么会交给这样年轻的合议庭? 然而事情已成定局,凌俐静下心来,听着钟承衡的律师念着上诉状。 这是国内有名的刑事诉讼专家余教授,曾供职于被誉为政法界黄埔军校的某所政法大学,后来渐渐淡出学界,专门接一些有影响的冤案,擅长利用舆论给审判机关制造压力,有些炒作嫌疑,但也确确实实挖出不少真正有问题的案件,在业界毁誉参半。 不知道是为了名,还是史美娜散尽家财后给出的丰厚报酬,竟能让余教授在这个案子上花费八年时间。 上诉书载明的上诉理由很简单,钟承衡认为自己没有作案,在审讯期间作出的有罪供述是刑讯逼供造成,内容不真实,请求宣告无罪。 只是,那上面寥寥几笔带过的案情,又让凌俐似置身于那段噩梦般的时间。 夕阳映照下一片金黄的小院、没人采摘枯萎在叶片里的昙花、爸爸紧闭着的诊所大门、弟弟散乱在地的书包,以及满屋的呕吐物和血迹,一切都触目惊心。 还有在医院太平间里,安静无声躺着的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他们皮肤那冰凉的触感犹在指尖,穿髓透骨似能把她也冻住。 那一晚,她从已经空荡荡的家里,取了爸爸最爱穿的外套,妈妈最珍爱的戒指,姐姐攒了好久钱才买下的真丝围巾,还有小弟刚买的一双球鞋,在周警官再三强调现在没到入殓的时候不需要这些,仍然硬塞给了他。 那一天,她在解剖室门口紧紧拖着马上要进行尸检的法医,诚恳地请求:“我小弟最怕疼的,麻烦您一会儿一定要轻一点。” 当案子没有结果却实在无力支付遗体冷藏费用,亲人被送入焚化炉时,舅舅哭得快要昏倒,而她跪在冰凉的地砖上,只觉得胸口的大石似有千斤重,眼里却流不出一滴泪。 别人都说她坚强,却难以体会她年少时候幸福戛然而止的痛。 不哭,并不是因为坚强,更不是在逞强,只是因为,没人会再心疼而已。 当年憨大胆的凌家二妹,终于,一夜之间长大。 第三十一章 争执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钱迪脱下黑色袍子扔给身边抱着卷宗的助理小唐,又摘下眼镜递给书记员小蔡,嘴里说着:“脱了伪装他们就不认识我了。” 她身后跟着的两个年轻姑娘不约而同笑了起来。合议庭三个法官,其余两位在宣判结束后被记者逮住问个不停,唯有钱迪利用对地形的熟悉,金蝉脱壳逃过了围追堵截。 “您好歹是审判长,哪里就跟做贼似的?”小唐有些不解,也对自己的“老板”如此没气场感到丢人。 钱迪笑了笑,正要说话,一股冷风从背后袭来,直接灌入她的脖子。 钱迪转过脸,从几米开外楼道的窗户望出去。 刚才还是阳光灿烂湛朗的天,才一会儿功夫,已是昏暗阴沉,看起来似乎是要下雨了。 她蹙起了眉头。 弗一宣判,天色就大变,这难道是什么预兆? 忽然身后传来细细的一声“钱法官”。 钱迪转过身,看到面前一张年轻又有些沉郁的脸。 二十来岁的姑娘,戴着副老气的黑框眼镜,白衬衣黑西裤,外面一件深灰色大衣。衣服死气沉沉,脸上也是死气沉沉。 头发规整地盘在脑后,额头光洁白皙,眉间若隐若现的“川”字,让人忍不住跟着她蹙起眉头来。 钱迪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来人:“你是记者?” 她顿了顿,嘴角轻扬:“对不起,我不接受采访。如果需要新闻,请联络本院宣教处和新闻中心,他们会提供给你经过审核的新闻稿。” 眼前的年轻姑娘微微一愣,没有回答,只沉默地站在原地。 电梯已经到了,叮地一声打开门。 钱迪转过头踏进电梯,背后那细细的声音再一次响起:“钱法官,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就一个。” 终究还是无法无视她眼中充满疑惑的目光,钱迪先是对着助理和书记员说“你们先回去”,随后转过身踏出厢门,脸上挂起客气又职业的微笑,说:“问吧。” 十几分钟后,钱迪回到六楼刑一庭自己的办公室。 助理唐心心一脸八卦地围了上来:“刚才是谁?问了啥?” 钱迪端起水杯喝了口,长长地舒了口气:“是个另辟蹊径的记者,问了我好深奥的问题,我差点答不出来。” 唐心心瞪大眼睛:“不会吧?本院公认最毒舌的钱大嘴,也能被问倒?” 钱迪又灌了口水,说:“她问我,抛却舆论、民意、刻板的程序不谈,这个案子的被告人,究竟有没有罪?” 唐心心皱起眉头:“噫,这个问题是陷阱,怎么能几句话就说清楚?” 又好奇地看着钱迪:“您是怎么回答的?” 钱迪清了清嗓子,作义正言辞状:“我跟她说,我从二十五岁进入刑庭,已经十一年,截至今天为止,我承办的案件,报最高院核准执行死刑的一共六十一起共七十六人。我可以问心无愧,所有经我之手被判死刑的案件,都做到了铁证如山的标准。拿句洪七公的话来装神弄鬼,那些都是该杀之人。” 唐心心笑到肚子疼:“什么六十一起共七十六人死刑,瞎掰的吧?我不信你还特意算过” 钱迪白她一眼:“你瞎说什么大实话呢?” 打发走唐心心,钱迪忽然想起刚才姑娘纤弱的背影。 刚才的对话远不止她说的那样的简单,也让她的心情有些沉重。只是,没必要说给别人听。 她轻叹口气,法官能断人生死,却无法救人于水火。 尤其是她的位置,时常看到这个世界最绝望的部分,杀人、灭门、白发人送黑发人、社会最底层的无奈与挣扎。 好在她也算心理强大,要不,迟早要疯。 钱迪无奈摇头,感叹着世事无常,忽然瞟到审判委员会专职委员李兴梁从电梯口过来,提着公文包步履匆匆。 他面色有些阴沉,一边走着一边啪地一声扯开领口的扣子,又皱着眉拽着脖上的领带,整个人都是大写加粗的烦躁二字。 钱迪有些惊奇地拉住他:“李专,你这一脸被大户缠访闹访的表情,是有人举报你?” 李兴梁看看钱迪,拉着钱迪进到办公室,问:“你的案子怎样了?没出什么乱子吧?” 钱迪回答:“没什么,一切顺利。” 李兴梁如释重负地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见钱迪皱着眉头看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忙走到门边掩上门,又做出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南院今天脾气不好,你那案子如果没什么事,就别去汇报了,多半要吃排头。” 钱迪有些好奇:“这是什么鬼?南院更年期综合征又发作了?” 李兴梁被她吓得差点栽倒:“你不想活了?” 又狠瞪了她两眼,钱迪才吐了吐舌头表示服软。 钱迪一进法院就在他手下干,他十年时间从副庭长升到如今的审委会专职委员,而钱迪则从助理开始,如今也是副庭长。 钱迪人倒是精明能干也敢担当,可是嘴上从不饶人,对谁都敢开火,没少给他惹祸。 他又压低了声音:“我刚才上去找南院,秘书小鲁在楼道口就拦住了我。他说,南院家里人来了,让我们有事晚些再去。我远远听着,好像有人吵架。” 钱迪眼里全是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嘴里则连珠炮似地发问:“家里人?南院老婆?不是前省委书记的千金么?妥妥的的贵妇风,怎么来撒泼这么低级?” 还没等李兴梁回答,她又恍然大悟一般:“哦,一定是南院外面有人了,哇擦类这可是大新闻啊!还有没有什么内幕可以分享?” 李兴梁被她气得仰倒,恨不得拿起桌面的人民法院报揉碎了给她塞嘴里,半晌才出声:“不是老婆,是南院的亲弟弟。据说关系很不好,过年过节都不见面的。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跑来找南院,见面后,两兄弟脸色都不是太好。” 钱迪了悟地点点头:“哦,那这几天我也绕着道走吧!南院要想骂人可不愁找不到理由。” 李兴梁也是满脸悲愤的表情:“说起来,我还比南院大几岁,有一次竟然被他说得脊背发凉,一个字都不敢回嘴,真是窝囊透顶。” 把絮絮叨叨抱怨着的李专委送回办公室,钱迪拍拍胸口,有些庆幸。 自己头上还有庭长副院长们顶着,南院发火也发不到她这里,不用每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简直是太棒了。 同一栋楼的十二楼,西南角上的院长办公室内。 落地窗外黑云翻滚着,一阵带着潮意的风从微翕的窗户钻进屋内,将办公桌上的一叠纸张吹得散落在地上。 上午还阳光灿烂的,这会儿却成了黑云压城的天气,看起来,马上会有一场暴雨到来。 鲁飞扬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南院长,又瞟了眼桌前立着的长相和南院有七分像的高瘦身影,只觉得这两人之间阵阵暗涌,空气都似降低了几度。 他马上垂下眸子,不敢多做停留,匆匆拣起落在地面上的一叠文件放在桌上,又关上那扇被风吹得左摇右摆的窗户,转身掩门出去。 南之易侧眸看着鲁飞扬离去的背影,又看看坐在宽大椅子上的人,面上带点讥诮:“南院长,你不是说你很忙吗?原来是忙着在你这高处不胜寒的位置上发呆啊。” 南之君静静看着他,声音淡淡的:“今天有个重要的案子开庭,我必须守在院里,以防意外情况发生。” 南之易深吸了口气,压抑住快要喷涌而出的怒意,沉声说道:“南院长,你总是有无数个理由,可以一次次食言。” 听到他嘴里始终称呼的“南院长”,南之君只觉得心里刺刺地疼。 他眉峰微拢着站起身来:“小易,这次是我的错,我没有注意到时间上的冲突就答应了你,真的很对不起。” 南之易摇摇头:“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那个等了你十五年的人。” 他顿了顿,声音里嘲弄的意味更浓:“你靠着女人上位,现在也功成名就,去看一个故人而已,这点小事,你也怕你老婆不高兴?” 南之君摘下眼镜,揉了揉微疼的眉心,微微叹了口气:“小易,当年的事我很遗憾。不过,瑾然从来没对这件事发表过意见,你不要一直针对她。” 南之易勾起嘴角一笑:“她当然不会发表意见,胜利者只需要俯视就够了,哪怕是用那么肮脏的手段赢的。” 南之君面色微沉,屈指敲敲桌面:“小易,就算我对不起陆冬生,瑾然却从来没有对不起你。这些年,你做的一件件事让她寒心不已,又何来的立场指责她?” “寒心?”南之易又是一笑:“你倒是教教我,什么叫寒心?是被妹妹背后捅一刀的那个会寒心,还是不顾廉耻夺人所爱的会寒心?不过,她倒是和你很配。正所谓恶人自有……” 南之君再忍不住,厉声喝道:“够了!你越说越难听,哪里有一点为人师表的样子?以前我教过你君子之道的话,你都忘记了吗?” 南之易再不说话,盯着眼前的人,渐渐收起嘴角带着讥诮的笑意。 好一会儿,他垂下眸子,嘴里轻声念着:“君子不责人所不及,不强人所不能,不苦人所不好。” 他顿了顿,抬眸望向南之君,语气沉然:“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忘记的那个人,是你。” 第三十二章 崩塌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结束了一场不欢而散的谈话,南之易步出大门,怔怔望着楼外似倾泻而下的大雨,皱起了眉头。 外面风大雨大,地面已经被雨水浸染成了深灰色,地势略低的地方还有了积水,一阵雨点洒进去,泛起圈圈涟漪。 冬天的雨一般都不会太大,很多时候细细密密像层薄纱笼住城市,很少像这一场,竟下出了雷雨季节里暴雨一般的气势。 南之易暗叹了一句运气真是背,明明早上出门时候还万里无云的,他理所当然的没有带伞,结果遇上这场风雨突变,只怕是要淋成落汤鸡。 他叹了口气,心情也跟天空一样,有些灰冷起来。 其实早该料到是今天这样的结果,其实早就不该对那人有任何期盼。 当年惊才绝艳的天才少年,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早就成为心思深沉的政客,野心勃勃喜怒不形于色,能够打动他的,怕是只有钱权而已。 这两样,恰巧是当年陆冬生都没有的。 她拥有的,只有干净透明的笑,和如水的温柔与善良。 南之易垂下眸子,看向大楼旁的一丛丛深绿色的小灌木,有些恍然。 小叶女贞,木犀科女贞属,耐寒耐温。 这是雒都最常见的绿化植物,枝条舒展,叶片又薄又密,到了七八月便会开出细碎而洁白的花。 那花,似千堆雪一般,被层层叠叠苍翠的绿叶簇拥着,香味淡淡的说不上馥郁,却带一丝丝若有似无的茶香,自有一番可以自傲的品格。 然而花期一过,女贞便沉默无语,只摇曳着一树浓密的叶荫,不败不落,一直到冬天,才又孕育出一簇簇蓝紫色的果子。 女贞之树,一名冬生,负霜葱翠,振柯凌风。 陆冬生,终究没有等到结出浓墨重彩的果子的那一天,花期一过便匆匆离去。 南之易默默等了一会儿,看到天边的乌云并没有随着暴雨的降下而散去,也发觉这场雨没那么快结束。 他无奈地摇摇头,刚准备脱下大衣罩到头上往雨里冲,忽然背后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有人喊着“南教授”。 他回过头,只见刚才见过的秘书跑了过来,递给他一把深蓝色的伞,跟他点点头,一句话也没说,就又转身离去。 看他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南之易失笑。 送个伞也能这么鬼鬼祟祟,生怕被某人埋在法院的眼线看到似的,南之君这院长,也算做得憋屈。 恶人自有恶人磨,陆老师的选择并没有错。与其与那人互相折磨痛苦挣扎,还不如质本洁来还洁去。 他心情忽然好起来,撑起伞走进雨里,听着雨点打在伞面上细密又欢快的声音,脚步也渐渐轻快。 没走多远,南之易忽然发现,前方一个行动缓慢有些奇怪的背影,看起来似乎很眼熟。 路上的行人都步履匆匆,少数几个没打伞的,都纷纷在屋檐下方避雨,或者加速几步跑到建筑内。 只有那个背影,慢慢地移动着,哪怕是过路汽车溅起来泥水,也不躲不闪的。 他刚要加紧几步追上去,忽然眼前闪过一辆电瓶车,歪歪扭扭险些撞到他。再下一秒,那电瓶车滑到在地,车上穿着黑色雨衣的人栽倒在一旁。随着车身的倾倒,装满后座的一个个包裹也满地滚落。 南之易看那送快递的年轻小伙子摔得头破血流,马上扶他坐到台阶上,又在雨里拣起那些快递免得被雨水打湿。 等快递员小哥缓过气来跟他表示感谢,又打了电话给自己同伴寻求帮忙之后,南之易再抬头时,刚才那树懒一样慢动作的影子,已然消失不见。 不知道在雨里走了多久,凌俐忽然觉得,身上重得很。 她垂眸一看,发现是自己身上的大衣吸够了水,沉甸甸地往下坠着,连衣兜都成了袋子装了一口袋雨水,似有千斤重一般,拖得她快要走不动路。 她停下脚步,忽然觉得眼前的这条巷子,好像很眼生,似乎从来没来过。 青砖垒成的小巷,道路狭窄只有两米来宽,路旁低矮的老宅摇摇欲坠,墙壁上大大的几个“拆”字,早已人去楼空。 前方有什么挡住了视线,她抬眼望去,原来是横亘在路中央的一堵土墙,被雨水浸成深棕色,挡住了她的去路。 原来这是条死路,原来是已被人们放弃了的院落,原来是和她一样的废弃物,和这繁华的城市格格不入。 她慢慢走到墙边,看到周围没有了行人,慢慢蹲下身子,把脸埋到膝盖之间。 从小时候开始,每当她想要大哭的时候,总是喜欢蹲着,蜷成小小的一团,像婴儿在妈妈肚子里一般的姿势,又安全又舒服。 这样的姿势,也可以让她一边哭着,一边把眼泪偷偷藏起来。只要这样,就没人会发现她的软弱,也没人会嘲笑她动不动就哭鼻子。 因为,那些嘲笑会让她不舒服,就像他们经常说她死正直一根筋一般。 她就这样蹲着,似乎过了很久,雨水打在身上的疼痛感消失不见,也不再有冰凉的液体顺着衣服钻入颈间。 再看看周围的地面,也没了雨水打在地上的涟漪。 凌俐仰着头,望着头顶正上方一顶巨大的深蓝色伞,和伞下那对晶亮黝黑又熟悉的一双眼睛,有些恍然。 南之易蹙起眉垂头看她:“我远远看着背影像你,忽然一晃就不见了。找了好一阵,才发现你跑到这里来。” 凌俐保持仰着脸的姿势,脑袋有些打结,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南之易怕她仰头辛苦,弯下腰看她:“你不是在家休养吗?怎么跑出来淋雨?” 他抬头看了看几百米外的省法院大楼,又问她:“你是去法院了?是不是工作上不顺利?” 凌俐呆呆地摇了摇头,又把脸埋到膝盖之间。 雨水淋不到身上,不过依旧有些冷,特别是在风刮过的时候,似乎能把那寒气吹进骨头里。 她打了个冷战,片刻过后,肩上却传来一阵温软的触感。 抬头一看,是南之易脱下了大衣,正要披到她身上。 她连忙躲开,又换了个角度,继续蹲下埋着脸。 南之易皱起眉头,一手撑着伞,一手抄着衣服:“你这鸵鸟一样的姿势,好难看。” 他还没说完,凌俐忽然抬起头,狠狠打断他:“你讨厌,走开!” 她声音里浓浓的鼻音,以及眸子里泛着的水湿和光影,终于让一向鸹噪话多的南之易沉默下来。 他也学她的样子蹲了下来,给她撑着伞,又移了两步,悄悄挡住从巷口刮过来的风。 两个人都跟孩子似的蹲在偏僻的巷道,四周除了雨声、风声,就只剩凌俐几乎微不可闻啜泣的声音。 良久,他终于开口,声音又轻又缓:“这里是危房,大雨淋着很容易塌的,太危险了。” 凌俐埋着头,声音闷闷的:“要真塌了才好,也算死得轰轰烈烈,比憋屈地活好。” 听到她这有些赌气的话,南之易更加放缓了语气,似哄小孩一般:“走吧,我先送你回家,你这样会生病的。” 凌俐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看他,又垂下眸子,倔强地摇着头:“我这么大的人,不用你管。” 南之易轻叹口气,站起身来。 粉妹总是一副逞强装大人的模样,好言好语劝她,不知道要费多少功夫。 他立在原地,声音陡然拔高:“那好吧,我还有事先走了,不过,我劝你最好换个方向蹲,这个方向墙倒下来砸到的是背,脊椎哪怕断了一时半会也死不了,如果运气不好被救了,下半辈子高位截瘫大小便失禁,比死还惨。 不如,你换个方向,到时候墙倒下来,直接砸脑袋上**迸出来死得才快些。” 听到他的话,凌俐抽泣着的声音忽然停下,被雨水淋得湿透的身体,也似轻轻颤动了一下。 他勾起嘴角笑了笑,慢慢转过身,又抬起脚慢慢落下,嘴里说着:“好了,我真走了。” 那尾音拖得长长的,好一会儿才消失。不过,也终于等来凌俐微不可闻的声音:“别走……” 南之易闻言又蹲下来,慢吞吞说着:“别嘴硬了,回家吧。” 凌俐红着眼圈,嗫嚅了半天,终于抽着气说:“我不回家,我舅舅会看见,他会担心。” 南之易看着她眼神躲闪有些别扭的样子,心里一阵好笑,也有点感叹。 受了委屈还没地方可去,这粉妹,仿佛比他想象中还过得不如意。 他微叹口气,轻轻说着:“好吧,不回去。我给你找地方,你哭够了眼睛不肿了衣服都干了再回家,好吗?” 凌俐抬起头,只觉得视线被泪水和雨水模糊着,有些看不清眼前的这张脸。 不过,一片朦胧的水光中,她只觉得这人笑得眉目舒展,举手投足间全是温和与善意,让她莫名觉得有些心安,被人看到最软弱时刻的恼羞成怒也消失无踪。 她终于点点头,嘴里轻轻回答:“好。” 第三十三章 发烧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凌俐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双颊绯红嘴里呼着热气,脑袋昏昏沉沉的,浑身都不舒坦。 她似乎是病了,刚刚还冷得牙齿打颤,没多久又觉得内脏都在燃烧一般,身上燥热的温度找不到出口,连鼻间呼出的空气都是灼热难当的一团。 耳朵里嗡嗡乱叫,太阳穴的位置也在跳着疼,难受地她想要大哭一场。 她张了张嘴,可别说哭了,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迷迷糊糊了一阵子,忽然感觉到有人掰开她的嘴,又喂进一颗又苦又涩的东西。 她挣扎着想要吐出来,却有个温软的声音在她耳边说:“是退烧药,你乖乖吃了,一会儿就不难受了。” 这声音让她有些心安,于是乖乖咽下药,又从递到嘴边的吸管里喝了一大口水冲下嘴里的苦味。 渐渐地,似乎那些让她五内俱焚的热度在向身体外逃散,终于没那么难受了。 她安静地躺了会,身上还是热得不行,只是脖子里、背上开始有汗,手心里也捏着一团汗,又滑又腻的触感。 她想要掀开罩在她身上的那层又闷又热的东西,刚一伸手,却被谁的手按住。 耳边依旧是那个温和的声音:“别踢被子了,你刚开始出汗退烧,捂一会儿就好了,千万不能再着凉。” 这声音让她觉得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是谁。想要睁开眼看真切,可眼皮似有千斤重一般,任她怎么努力,也只能虚开一条缝,在一团毛茸茸的白光中,看到有个隐隐绰绰的人影。 既然看不清,她干脆不再挣扎,静静地躺着,思绪也终于安静下来。 没多久,凌俐只觉得一直缠绕着她的灼热感渐渐远去,倦意越来越浓。她呼吸平稳起来,不一会儿便沉沉睡着。 在一片阳光中醒来的时候,凌俐都还没起身来,南之易有些瘦削的脸庞便跳入她的视线。 他脸上带着些笑意,嘴角弯弯地说:“你终于醒了。” 视线渐渐清晰,眼前的南之易似乎是一夜没睡的模样。他的背后是一扇大大的落地窗,阳光从他背后投射进来,有些凌乱的发丝都被映得丝丝分明。 他眉间眼角有些担忧的表情,眸子里细碎的光影,看得她一阵恍然。 发了会呆,她拥着被子坐起身来。等发现自己身上是一套粉色的睡衣的时候,一时之间血都涌上脑袋,惊叫出声:“你对我做了什么?我怎么换了身衣服!” 南之易摇着头叹气,声音里都是无奈:“我看你真的烧糊涂了,不是你自己换的吗?” 凌俐歪着头眯缝着眼打量他,想要确定他是不是在逗她。 南之易被她盯得不自在,退后几步说:“你这把我当色狼的眼神快收起来!你忘记了吗?你去卫生间换衣服,结果好久都没动静。我觉得不对,米粒古丽也一直挠门,后来踢开门才发现你晕倒了。” 凌俐仔细回想,随着回忆一点一点浮出,她终于回想起来。 那场倾盆大雨中,南之易在街上捡到她,听到她不想回家,便带她到了自己的公寓。 凌俐浑身都湿透,他家里又没有女装,就跑到隔壁邻居家借了一套。 她拿着衣服刚换下,忽然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再之后的事,她就不知道了。 南之易说着后来的经过:“后来你就发起高烧来,我一测居然三十九度。我看你迷迷糊糊的,本来说送你去医院,正好遇到楼下闵医生回家,他看了眼说不碍事,又拿了退烧药给我。幸好你只是迷迷糊糊没有丧失吞咽能力,吃了药,没多久就退烧了。” 凌俐听他说完,点了点头,眼前却突然一暗,额头上有温软的触感。 南之易一只手探上她的额头,又拿另一只放在自己额头上,好几秒后才收回,神情轻松:“嗯,没有发烧了,很好。” 凌俐被他这过分亲密的举动吓了一跳。他刚刚一下子靠近的气息,意外地并没有让她反感的味道,反而带点清淡的皂香。 还有那一直定定望着她的黑亮眸子,忽然之间让她心脏扑通扑通一阵乱跳,双颊也开始发红。 南之易看她,面色一变,又急急摸上她的额头:“怎么了?你怎么又被煮熟一样变红了?不会才一秒钟就又烧起来了吧?” 凌俐急得说不出话,手忙脚乱打下额头上他的爪子,耳朵里都嗡嗡作响。 好一会儿,她才稳住声音,慢慢说:“没有,你走开,离我远点。” 南之易退开两步,嗅了嗅自己身上,脸上依旧是一片迷茫。 他喃喃自语着:“不臭啊?” 凌俐只觉得自己呼吸和心跳都还有些乱,只好转移话题:“我想喝水,能帮我倒一杯吗?” 南之易哦了一声就端水去,她总算松了口气。又在心里暗叹,这人怎么这样没有常识! 照顾病人就算了,她已经醒了,还这样肆无忌惮直接上手摸额头,还要摸两次? 若不是知道他为人坦荡,否则凌俐真要怀疑,这人是故意占她便宜了。 南之易却对她汹涌的内心戏浑然不觉,倒了水端给她,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幸好你救活了,要是你死在这里,我怎么跟老张交待。” 凌俐低头喝了两口水,又深呼吸几次稳住心绪,缓缓开口:“我的衣服呢?” 南之易挠了挠头发:“洗衣机那里堆着呢,不过,你那大衣浸了水怕是不能穿了,我给你拿了一件对面男人婆的,你将就穿下。” 南之易又和她说了一阵话,便换了衣服上班去。 他一夜未睡竟然还精神抖擞,而凌俐因为眼圈肿着不好出门也不好回家,暂时借他的屋子避避难。 然而,对于有洁癖和整理癖的人来说,这里简直就是地狱。 除了她睡了一觉的房子里空空如也,一周时间而已,南之易家又乱成了垃圾堆。 凌俐用南之易的洗衣机洗了衣服又烘干,看了看房子里满目的疮痍一地的鸡毛,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撸起袖子,拖着还有些虚弱的身体干起活来。 忙了大半天,南之易的房子勉强恢复到以凌俐看来能住人的标准。 当南之易下午翘班回家时,被惊到合不拢嘴,要不是眼前晃来晃去的米粒古丽,他简直要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门。 凌俐指着门口的几大包垃圾,向南之易说:“我眼睛肿着不好出门,你拎下楼扔了。” 南之易话都说不出来,拎着垃圾乖乖出门,几分钟后回来时候满脸堆笑问凌俐:“还有什么吩咐?” 凌俐解下身上穿的围裙:“没了。” 顿了顿,她又朝厨房方向指了指:“冰箱里有焦糖布丁,你要吃吗?” 这意外的甜点竟然让南之易满脸的惊喜,说道:“你怎么知道我爱吃甜的?” 凌俐愣了愣:“我不知道,只是你家的东西,只能做个布丁而已。” 南之易点了点头,又说:“你如果要其他的材料,可以到对门或者楼下借。我怕招老鼠,可不敢再放吃的在家里了。”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换了鞋,又小心翼翼走进厨房,轻手轻脚生怕踩脏地板的模样,让凌俐很有些好笑。 等他端着布丁坐在沙发上吃起来,凌俐皱起眉头问他:“一周前你回来那天,我明明记得这里还非常干净整洁,怎么一星期就能乱成这样?” 一周的时间而已,南之易家又成了垃圾堆一样,各种杂物堆成小山。好在时间还短又是冬天,屋里还没来得及产生什么古怪难闻的气味,清理起来简单不少。 南之易沉默了好一会儿,回答她:“有小偷来弄乱的。” 这个明显是在胡扯的答案,让凌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又问:“我昨天睡的花园旁的房间,明明之前是你的影音室来着,有投影仪还有音响的,怎么一下子空到只剩一张沙发床?” 南之易笑了笑,有些难掩的尴尬:“真的有小偷。之前好像有人发现我有备用钥匙放在楼梯口的消防栓背后,忽然有天回来影音室就空了。” 这回答让凌俐目瞪口呆,忍不住揉揉有些发疼的眉心:“这是盗窃,你报警了没有?” 投影仪很小,壁挂式音响也很小,可凌俐知道那都是高档货,她不吃不喝得干好几年才买得起。 南之易摇摇头:“你不是说东西越少越不乱吗?这样正好。” 又抚了抚胸口,一副惊犹未定的模样:“幸好没偷走我的米粒和古丽,要不然哪里找去?” 端正坐在南之易脚边想要讨东西吃的米粒和古丽,听到主人叫她们的名字,马上耳朵乖乖竖起尾巴拼命地摇,发现并没有她们的分,又委屈地嘤嘤两声,米粒甚至还叹了口气。 凌俐瞅瞅汪星人,又瞅瞅吃得开心的科学怪人,更加头疼起来:“你家有两条狗,居然还有小偷能混进来偷走那么多东西!” 南之易咬着白瓷的调羹满脸的无所谓:“反正装了三年除了第一次试机,后来几乎没开过,让人偷走了发挥一下余热也好。” 他两三口吃掉杯子里剩下的甜点,又说:“还有洗衣机、烤箱什么的,凡是带了按钮的电器都很不友好,我一点都不想跟它们打交道。” 凌俐被科学怪人雷得快要渡劫,只觉得自己的常识又一次被颠覆。 没有自理能力、不会打扫、大大咧咧、不修边幅、脑回路异常,这些特征集中在一个一门心思搞科研的人身上,她都可以视为正常。 然而连简单的生活电器都不会用的科学家,又怎么操作实验室里复杂的仪器? 她把这个问题问出来,南之易却一副看白痴的表情:“实验室里的都是我兄弟,兄弟如手足,就像我的手和脚一样,当然好用。这屋里的可全是幻肢。” 虽然知道他并没有懂那个词背后隐含的意思,凌俐还是忍不住捂着脸,有气无力说:“幻肢什么的词,以后不要在女孩子面前说了。” 南之易狐疑地挠挠头:“用错了吗?难不成这个词在你们低智商的物种那里,还有其他意思?” 凌俐脸色沉了下来,心情也有些不好,闷闷说道:“我是笨,哪里像你们这些聪明人,从小到大都是天之骄子,哪里知道人间疾苦!” 意外地,南之易没有对她咄咄逼人的语气提出抗议,反而声音安静下来:“你想错了,我上学时可是远近闻名的老大难问题,哪个当班主任的都不希望班里有我。” 凌俐有些发愣:“这怎么可能?你一定从小就是学霸,每个老师都喜欢的那种。” 南之易挑眉一笑:“怎么不可能?你这样安静乖巧的老实孩子都不能讨老师欢心,我不听课天天和老师唱反调又质疑他们权威的,怎么能不招人厌?要知道,大多数老师不需要学生有个性,只需要不给他们造成麻烦就行。” 凌俐点了点头,有些明白过来,敢情眼前这位智力超常,所以从不把老师放在眼里?倒是和很多天才小时候一样,因为个性太过鲜明,反而不招人喜欢。 不过,南之易的特立独行是因为他有强大又突出的智力优势来支撑,即使被老师讨厌也能成为翘楚。 于是,她又问:“所以,其实你们这样的人,根本不需要老师吧?” 南之易抿了抿嘴,声音轻缓:“每个人都需要老师的引导。只是,只有当你遇到对的那个,你才会明白,总有人愿意无条件容忍你一次次犯错,又一次次教你人生的道理。” 他沉静下来的声音,竟然有了些幽远的味道,听得凌俐一阵失神。 她怔怔说着:“你是遇到过这样的人吗?” 第三十四章 澄澈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南之易对着凌俐一笑:“还用说吗?当然是遇到了。” 他又转头看向窗外,眸子里染上了阳光的影子:“传道授业解惑,老师的基本职责,只是现在很多人都忘了。教书教成了养蛊,只选最强壮最有出息的少数倾注心血,任由其他的孩子自我挣扎,一个个走上弯路误入歧途,还理直气壮拿‘当年我就是这么过来的’之类的话粉饰太平。” 凌俐看着他瘦削的侧脸,鼻梁挺直,下巴绷得紧紧,眼睛看着前方,一贯澄澈的眸子里微光闪动。 这个人很奇怪,平时一副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一旦安静下来,却会突然变得沉稳又可靠。 而且,他对自己所知所能的自信,可以很轻易影响到旁人,不管你懂不懂那领域里的事,都会下意识相信他的话。 这大概,就叫做感染力。 她有些羡慕起桃杏来,有南之易这样的老师,想必她从来都不用担心自己在做无用功,不会像她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了未来而迷茫。 只是,能够为她指引方向、引导她前进的人,到底在何方? 两人沉默了好一阵,南之易又忽然开口:“你昨天是又被谁欺负了吗?是不是工作上有什么不如意?” 凌俐垂下头有些心虚,并不想和他说起自己当时情绪崩溃的真正原因,干脆让他自己脑补。 南之易难得地一本正经起来:“你应该好好考虑考虑你的职业规划问题,如果一份工作既不能带给你归属感,又不能给你好的薪水,那么,你就该考虑换条路走了。如果没有好的选择,对面的田正言,也许可以帮到你。” 凌俐对他的执着很有些无可奈何,也对他不食人间烟火的一派天真没辙。 她抬起头,微微叹口气,拒绝道:“我真不想读书了,那条路不适合我,谢谢你的好意。” 南之易皱起眉头:“难道你觉得律师就适合你?” 凌俐有些怔愣,这确实是她面前摆着的问题,不过,她现在还没心情考虑。 南之易等不到她的回答,只直直地看着她,连古丽一直舔着他手里的布丁杯,他都似没察觉一般,一动不动。 那眼神让凌俐有些心底发虚,连忙转移话题:“说起你的邻居,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南之易果然被这个话题吸引,刚才严肃的表情瞬间崩坏,眨着眼示意她有话快说。 凌俐欲言又止,在南之易一再的催促下,终于还是决定把一直梗在她心里的事说出来。 她清了清嗓子,说:“你一直说他不错,可是那位田老师,好像有了外遇。” 看着南之易瞬间瞪圆了眼睛,满脸都是不可思议,凌俐也懒得卖关子,直接一说到底:“桃杏说田老师的爱人去了日本留学,可是,你在帝都期间,他家里有女人说话的声音,而且……” 她犹豫了一瞬,用比较中立客观的语言描述:“那女人搂着他的脖子叫他老师来着,还说什么金屋藏娇见不得人的话。” 南之易的眉头紧紧拧着,喃喃自语一般:“不会吧?他就不怕霸王龙把他脊髓从脖子后抽出来蘸着干碟吃?” 这形容让凌俐都觉得颈后一痛,嘴角抽了抽,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又有些好奇:“你认识他老婆?” 南之易折过脸:“在我对门住了三年,我看着他俩的孩子从受精卵长到能打酱油,你说呢!” 科学怪人用词实在太别致,凌俐捂着额头只想吼一句,这话我没法接。 南之易却突然间神色严肃起来:“你刚才跟我说的话可不要乱传。俗话说,宁毁十座庙,不拆一桩婚。反正,我是信得过田正言的,他绝不是胡搞瞎搞乱搞的人。” 顿了顿,他又强调:“田正言不好惹,你要敢让他后院起火,他就能整得你后悔自己从草履虫进化成偶蹄目豨科动物。” 凌俐磨着牙,恨恨说道:“你才是单细胞动物,你才是猪!” 南之易拍着桌子大笑:“不错,你终于听懂了啊!” 再一次麻烦了南之易一天一夜,凌俐终究过意不去,在南之易送她回家途中跟他说起,她愿意答应每周来帮他打扫一次卫生的要求。 自己也不算太忙,周末抽个一天半天的,帮科学怪人打理一下生活上面的事,也算为国家做了份贡献,实现劳动价值的最大化了。 南之易倒是毫不掩饰他的高兴,只是,本来已经走了一半的路,一听到凌俐答应了他,马上挠挠头转身就走。 凌俐拉住他的袖子,奇道:“你刚才不是说去我舅舅店里吃晚饭?” 南之易一摆手:“不吃了不吃了,我晚上有事。” 他又看看天,说:“也还没黑,你自己回去吧。反正你都答应我了,我再讨好你没用,就不再浪费我宝贵的时间了。” 说完,也不管原地木木站着的凌俐,飘然离去。 凌俐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恼怒地跺了跺脚,又啼笑皆非起来。 她转过身,抱紧自己的小背包,嘴角扬起微微的弧度,也慢悠悠踱步回家。 高兴就笑,不高兴就哭,不用掩饰不用算计,和他打交道,也真是简单。 入夜了,又是一晚上的冬雨,到了天亮时分才停下。清晨还是难挡的寒意,到了快十点,太阳已经悬在半空,又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南之易盘腿坐在窗边的地毯上,手里抱着个粉色的抱枕,看着窗外澄碧如洗的天空,眉头紧锁一动不动,好像在思考什么很深奥的问题。 田正言立在吧台的位置,穿着一身深蓝的真丝睡衣,套着同色的睡袍,光脚踩在地上,手里提着个手冲壶,眉目沉静而专注。 昨晚因为一个课题加班到很晚,本来补觉补得好好的,被南之易这厮的夺命连环Call叫醒,才睡了不到四小时。 他打着哈欠,先往桌面放着的滤杯中心少而轻地倒水,然后以同心圆的方式往外绕着注水,保持着均匀的速度。 南之易听到水声微动,抬头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动作,嗤之以鼻:“你这一副慎而重之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做什么重要的实验,结果却是冲咖啡。” 田正言低头观察着第一次给水后咖啡颗粒的膨胀程度,提起壶继续加着水,声音悠然:“让滤杯产生虹吸效应这种高端的事,你这种手脑不协调的残次品自然是做不来的。” 等看到滤杯底部开始渗出琥珀色的液体后,他轻舒一口气,慢慢等着萃取过程的结束。 几分钟后,田正言端着透明的玻璃杯,摇了摇杯中两人份咖啡豆萃出的一百毫升液体,轻抿了口,感受着味蕾间的苦酸与甘醇,满意地点点头。 他似轮回一般跌宕起伏的人生里,什么都在变。唯一不变的,除了一直爱着的人,就只剩这杯精神鸦片了。 他缓缓喝下半杯,慢慢品着喉间的回甘,又抬头问南之易:“你要喝吗?” 南之易嫌弃地摇着头:“我不是变态,不喜欢喝这种类似于马尿的不明液体。你要是真心对我好,可以给我倒杯蜂蜜水。” 田正言不动声色地反击:“首先,我对你一点都不真心,更谈不上对你好。其次,放在原始社会,喜欢吃甜东西能带来更多的热量。放在营养过剩的现代社会,吃甜的只会带来糖尿病高血压身体超重的负担,是毫无自制力的表现。” 又折过脸看了看蜷在窗边胡子拉碴的人,问:“你发呆一个小时了,到底在想什么?” 南之易听到这话,托着腮愁眉苦脸:“你说,一个月九千够吗?” 田正言愣了愣:“什么九千?” 南之易冲他乜斜着眼:“粉妹啊,不是说打扫卫生吗?我真不知道一个月该给她多少合适。” 田正言恍然大悟,没好气地说:“一个月九千?这价钱可以请月嫂了,你要有钱不如先赔给我。你前些天顺走的领带,就你自己栓成死结又剪断的那条,还有之前弄脏的西装……” 听基友又要开始算旧账,南之易连忙喊停:“别说钱,说钱就不亲热了。” 田正言将手里的杯子重重垛在桌面,语气恨恨:“谁要跟你亲热!” 又眯起眼睛警告他:“乱拿别的没关系,你要敢拿抽屉里的那些,我打断你第三条腿。” 南之易一脸了悟的表情:“知道知道,男人婆送的嘛,我哪里敢碰?万一沾了晦气以后也娶个那么凶的,我这辈子就算全完了。” 田正言早就习惯他的说话风格,也没动气,只是说:“你这辈子早就完了,还妄想娶老婆。” 南之易不置可否,又开始冥思苦想着到底该给多少钱合适的问题。 田正言看他一副不着调的模样,如果没人指一条明路,只怕那小律师漫天要价这货也能答应。 于是转过头跟他说:“一周一天,一个月四到五次,如果单纯打扫卫生的话,也就是一千五左右。考虑到她还要帮你收拾整理东西,清洗衣物,你给一个月三千,也就差不多了。” 南之易掐着手指算来算去,最后终于心满意足:“行,那就三千!” 田正言被他一副江湖术士的模样气笑,摇着头数落:“按理说你糊涂也就算了,那小律师自己就是干这行的,也一点没有合同意识。报酬都没谈好就干活,都不怕遇到赖账的。” 南之易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送给他:“粉妹笨得很,你以为和你一样脸酸心硬、奸猾似鬼?还有,之前让你查查前天是谁欺负了她的事,怎么样了?” 田正言忽然似想起了什么,眸子里闪着微光:“你为什么对她的事这么上心?” 南之易转过脸:“还用说吗?能帮我打扫房子,还收拾得那么井井有条的,难得的人才,当然要珍惜。” 田正言却是一脸的不信:“打扫卫生这件事,你只要出的价钱够高,哪怕你这里是坟场,也有人能给你收拾成天堂。这明明就是借口而已,你干嘛非她打扫不可?” 南之易一副看白痴的模样:“清洁工多,可是粉妹这种一根筋做事又极致的认真,把房子交给她我才放心。” 看他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田正言有些了悟,皱着眉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他:“那你觉得她跟你的女学生比,有什么不同?” 这话说得南之易托起腮冥思苦想了好一阵,说:“大概,她看起来很小很笨吧。” 田正言扬起眉,有些好奇:“很小很笨?” 听这暧昧的形容,似乎,这不食人间烟火的科学怪人真的开窍了? 南之易点点头:“她跟北京猿人一样笨,身为人类还不能站在食物链顶端,被剑齿虎当成食物,谁都能欺负她。又小到好像是细菌一样轻飘飘没存在感,不拿放大镜就找不到一样。” 田正言只觉得自己无言以对,敲着桌面:“你这是什么鬼形容?形容女人是猿人加细菌?” 南之易眼里一片茫然:“有什么不对吗?” 田正言看着眼前似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好友,犹豫了一阵,终于开口:“其实,你说的凌俐被谁欺负了的事,我已经查到结果了。” 一瞬间,南之易就来了精神,马上坐的端端正正,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他等了好一会儿,田正言却低着头翻看着手机。好一会儿,他把手机扔给南之易,说:“自己看吧。” 南之易狐疑地捡起手机,看着屏幕上大大的新闻标题,念着:“沉冤八年终昭雪,一纸判决见青天?” 他抬起头蹙着眉:“这是什么狗血标题?” 田正言微抿着唇:“你好好看完新闻,自然就知道了。” 第三十五章 做戏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雒都市中心一家茶楼的包房内,长长的一张条桌,四周围坐着十几个人。 钟承衡坐在长桌的最左端,微眯着眼看着周围一圈拿着相机的记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底却有些不以为然。 而坐在他身边的史美娜,拿着那厚厚一叠的判决书,一字一句慢慢念着。 她念了二十几分钟,终于接近尾声:“……综上,本院认为,四被害人系中毒死亡,但原判认定致死原因为氟乙酸盐鼠药中毒依据不足,认定的投毒方式依据不确实,毒物来源依据不充分,与上诉人的有罪供述不能相互印证,全案证据达不到确实、充分的证明标准,不能得出系上诉人钟承衡作案的唯一结论。” 钟承衡的听到这段,心下微动。 那一日,在接近五个小时的庭审后,法官当庭宣判。 当他从法官口里听到刚才的那段话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这和之前的几次判决方向都不一样。 这么多的否定和不确实、不充分,是否代表这些无法查清的案件事实,会使疑点利益归于作为被告的自己? 自己盼望多年的自由,仿佛近在咫尺。 然而,那时候的他,心底没有一丝波澜,反而有些沉郁下来。一张张熟悉又遥远的脸,随着法官轻缓而坚定的声音,渐次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先是凌家戍、张守玉,然后是小伶,还有小旻…… 最后,是当年耿直又脾气火爆的凌家二妹。 记忆中的她说话从不拐弯,哪怕笑起来也是一脸的倔强,和似解语花一般温柔的凌伶,完全不一样。 可是,随着这一年年在庭审时候短暂的见面,当年那个倔得像牛却又生机勃勃的女孩,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 眉目越来越清秀,眼神却越来越黯淡。 钟承衡还在回忆往事,史美娜已经念到了判决主文:“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判决如下:撤销南溪市中级人民法院(2016)南刑初字第104号刑事附带民事判决;上诉人钟承衡无罪。上诉人钟承衡不承担民事赔偿责任。本判决为终审判决。” 钟承衡有片刻的失神。无罪判决,对于他来说是重获新生。可是对于凌俐来说,却怕是头顶上本就摇摇欲坠的天,终于塌了下来。 耳边一声轻轻的呼喊把他拉回现实。转过头,他对上史美娜含泪的双眼,微微怔住。 “承衡……”史美娜手里拿着盖着法院红印的判决书,手颤抖着,声音也有些哽咽。 她刚叫出他的名字,一行清泪就夺眶而出。 钟承衡终于从恍然若梦的状态醒过来,视线对上眼前的这个女人。 她不再青春貌美,眼角已有深深的皱纹,曾经丰润的双颊如今瘦到有些凹陷,那些年一直舍不得剪的及腰长发,现在长度只过耳朵。 这女人为他付出了太多,他在这场牢狱之灾中失去了所有,她又何尝不是? 曾经生存的希望是如此缥缈,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却因为背后她无条件地信任、坚持和鼓励,他不仅挺了过来,还终于等到雨过天晴这天。 他一声长叹,目光凝注在她脸上,声音轻缓:“美娜,这些年,辛苦你了。” 似想不到一向内敛的他也有真情流露的时刻,还是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史美娜一声呜咽,转过身紧紧抱住他,身体微微抖动着。 身边一阵相机快门按下的咔嚓声音响起,不停闪烁的闪光灯让钟承衡有些不适应。他下意识举起手挡住了刺眼的光,忽然间察觉自己的动作很是狼狈。 钟承衡无奈地苦笑,很有些自嘲。 当年比这阵仗大得多的场面没少见过,了不得的大人物躺在手术台上,主刀医生太过紧张失误弄断主动脉、鲜血喷涌而出的时候,是他镇定自若力挽狂澜,从此一鸣惊人。 可如今的他,竟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眼前这群如癫似狂的人,甚至害怕再次成为众人的焦点。 世界在进步,他却被锁在原地不动,他与时代的距离,早已不止八年。 史美娜抬起头,扬起手擦了把眼泪,马上转悲为喜嘴角上扬,开始应付起面前的记者来。 多年和记者打交道,聪明干练如史美娜早已掌握到诀窍,如今在镜头前安之若素,很懂得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俨然已是他的新闻发言人一般。 她丝毫不提之前的冤屈和奔波,微笑着侃侃而谈:“有一句老话,正义从来不会缺席,只会迟到。我就是相信这一点,所以坚持到了现在,也终于等到夫妻团聚。” 如今大获全胜,根本不需要再靠卖惨来获取关注度,她可以肆无忌惮展示自己胜利者的姿势。 钟承衡微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声。 他们,哪里还是夫妻?早在八年前,他已经和史美娜协议离婚。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疑虑,史美娜转过头看他一眼,嘴里轻呼:“我说错了……” 钟承衡有些不忍让她说出真相,史美娜却已经握住他的手举到记者跟前,扬起嘴角:“我们是一家人团聚,除了我俩,还有我们的女儿。” 无罪释放的被告人与不计前嫌的妻子,两人十指相交的画面简直是绝佳的题材。不少人端起相机又是一阵狂拍,甚至都有人开始构思这次的专访要取个怎样狗血的题目来吸引眼球。 等记者拍完照片又做完采访离去,钟承衡微微松了口气。 他看着史美娜迎来送往笑语声声,似乎和其中几个记者很是熟稔的模样,心下略微有些不悦。 等她回过头来收拾东西准备离开,钟承衡微垂眼眸:“那天宣判时候已经采访过了,何必又通知一帮人来。” 史美娜并不在意他有些责怪的语气,微微笑着说:“那天只是新闻,今天这个是深度专访。马上就要开始走国家赔偿的程序了,多点人帮忙造势,多点影响力,多点人关注,总是好的。” 钟承衡叹了口气摇着头:“能出来,我已经很满足了。进去了才知道,什么都无法和自由相比。” 他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苦笑,他钟承衡八年的时光,又何止是金钱能够弥补? 史美娜却垂下了头:“这八年我没工作,又要支付律师费,到处上访也需要钱,家里除了最后一套房子,能卖的都卖了。有这些钱垫补一下,以后小雯上大学,也可以不用再勤工俭学,一心一意只管学习。” 她又抬眼望着他,眼里闪动着微光:“小雯成绩很好的,以后肯定也能和你一样优秀。” 他却嗤笑一声,垂下眼帘喃喃自语:“不能像我,怎么能像我?哪怕无罪释放了,可是不知道有多少人还是认为我是凶手。” 史美娜眼看着他眼神黯淡下来,眼底泛着心疼,紧紧抓住他的手,声音温柔却坚定:“承衡,你是无辜的,我和雯雯都坚信这一点,其他人,也一定会明白。” 钟承衡长叹一口气,抬起头有些愧疚:“离婚时本来我就是净身出户,所有的财产都是你的,你和雯雯可以过得很好的,真的没必要这样做。” 她却摇摇头,嘴角的笑带着几分傲然:“就算我们不是夫妻,你却始终是雯雯的父亲。眼见你落难,我怎么可以坐视不理?” 钟承衡终于点了点头,不再延续这个话题,对她说着:“我先出去抽根烟,好了就在门外等你。” 史美娜蹙起眉头有些责怪:“还是少抽点,对身体不好。” 他牵起嘴角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这八年就没抽痛快过,这下出来感觉好像烟瘾更大了。” 史美娜微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满的心疼:“去吧,等我出来。” 对着他,她自然是笑意盈盈的,然而等钟承衡一转过身,史美娜却马上敛去笑意,心底漫过一丝愤然。 八年的时光,她史美娜原来在云端的生活跌入泥里,曾经一件衬衣都是五位数,现在身上却是超市里几十元的花车货。 还有她的雯雯,原本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在她在外奔波申冤的时候,勇敢承担起照顾爷爷奶奶的重任,包办所有家务,一双小手都有了薄茧。 这一切,都是拜凌伶这个贱人所赐。如果不是因为她,自己又何苦千金散尽,和强大的国家机器抗争了八年。 不过,这些年的抗争终于有了结果,她始终还是赢了。 想到这里,她的嘴角又渐渐翘起。 凌伶,任你貌美如花,任你温柔如水,任你青春逼人,任你用尽手段。 现在活着的、能够和这个男人并肩站在一起的,始终还是我。 而你,正所谓红粉骷髅,白骨皮肉,总有一天,他会彻底忘记你。 第一章 孤草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凌俐站在办公桌面前,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紧攥着的手心微微有些出汗。 办公桌后五十多岁的男人,鼻梁上架着老花镜,眉头微蹙翻看着手里厚厚一沓资料。 好半晌,他抬起头,看凌俐还站在面前,有些错愕地说:“你坐啊,傻站着干什么。” 凌俐轻舒一口气,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你们这案子,确定没有和解的可能?”男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接着说:“本来我不该说的,不过,按目前的证据和一审的情况看,二审想翻盘怕是比较难。” 凌俐压住心底的一丝失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缓:“我新提交的证据也没有一点用吗?” 男人笑了笑,说:“知识产权植物新品种的案子,有一审专业的鉴定结论,和你这一摞自己百度复制粘贴来的东西比,你说我信谁?” 说完,他掏了根烟出来,又问她:“老了精神不好,一阅卷就得靠烟撑着,你不介意吧?” 凌俐紧抿着唇摇摇头,仍有些不死心,从包里掏出记事本看看,又仔细捋了捋自己总结的案件焦点问题,清了清嗓子,说:“徐法官,涉案的植物新品种父本是在2007年第C418水稻,母本是2013年……” “停停停!” 徐法官正叼着烟满桌子翻着找打火机,听凌俐又开始一板一眼普及她这些日子杂七杂八学来的水稻知识,一阵头疼,连忙打断她。 他拿下嘴里的烟,揉揉开始泛疼的眉心,很有些哭笑不得:“小凌律师,上次组织证据交换的时候你就拉着我说了半天,你当时说的我是一个字都不记得了。哪怕你自学成才以后去中科院搞杂交水稻了,但是这案子,主要还是得听专家的意见。” 见凌俐张了张嘴还想说话,徐法官心里一阵发毛,生怕又如一周前被人当法盲普法一小时,赶忙抢在她前头开了口:“你提交的证据我收下了,你有什么意见还是等到庭审时候再说吧。” 说完,马上站起身来,主动向她伸出右手:“每一件案件的顺利开庭和审理,都离不开你们律师的敬业和奉献,我代表合议庭成员向你表示感谢。” 他这最后一串客套话和“慢走不送”的表情,终于让凌俐把已经冒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吞下肚去。 她牵起嘴角笑了笑,和他轻轻握了握手,接着说了再见。 在转身的一瞬间,她看到徐法官刚才紧绷着的肩膀微微松下来,如临大敌的表情渐渐散去,心底不由得有些苦涩。 看来这场官司,又是一个输字。 默默在心里算了算,如果这场也输了,就将成为她正式执业后第二十五件输掉的案子。 心底很有些感叹,二十五连败,可不正好和她的年龄一样? 她深深叹了口气,这本来就是师父弃之如敝履的案件,她还想再挣扎一下,可看徐法官的态度,似乎很不乐观。 她轻手轻脚走到门边,尽量让自己的高跟鞋不要发出突兀的声音影响到别人。 都快走出门,她背影僵住,原地立了一两秒,突然折过脸,对还在翻着打火机的徐法官说:“打火机卡在键盘和屏幕之间。” 徐法官抬头看她一眼:“啊?” 然后按照她说的位置一翻,果然,那黑色的打火机卡在那不上不下极隐蔽的位置,加上颜色相近,不细看就找不着。 抓起火机点燃烟,徐法官深深吸了一口,吞云吐雾之间冲凌俐笑笑:“谢谢啊。” 凌俐点点头,接着微微摇头,似有些挣扎,仿佛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看着那宽大的办公桌上毫无条理可言堆放着的书、卷宗、法条、杯子、香烟、茶,真的……像个小型垃圾堆。 凌俐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说出口:“您桌子实在太乱了,让助理来整理整理吧。” 徐法官一愣,好一会儿才笑开,又有些讪讪的。 这小菜鸟,正事不做,还管起他的办公室整洁问题来了…… 徐法官摇着头叹了口气,说:“小凌,你太容易纠结细节,忽略了本质问题。一审对方胜诉是依靠鉴定结论,现在你要么也弄去鉴定,要么就找个权威的专家证人,至少要形成势均力敌的局面,这案子才有一丝希望。” 以他居中裁判的立场来说,本不该说这些话,可看这小律师一副摸不着头脑、眼里随时“我是谁我在哪儿”的迷茫,尽管当了二十来年法官见惯大风大浪,他还是忍不住出言指点一番。 孩子是好孩子,勤奋老实谦逊,只可惜……傻了点。 凌俐对他一番激烈的心理戏丝毫没有察觉,只点点头,说了声谢谢,依旧面无表情,放慢脚步尽量不发出声音地离开。 听着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法官助理小张暗戳戳跑过来,抓着门框探了半个身子进来,满脸的幸灾乐祸:“徐总,她终于走了?上次给您读了一小时民事诉讼证据规则,这次又来上生物课?” 徐法官手里夹着烟,狠狠瞪他一眼:“皮猴,看到了吧?这就是师父不管又不会撒娇的小律师。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人太老实了就是吃亏啊!” 听到自己师父有感而发的一番话,小张连忙跑进来,双手捧脸做花朵状:“徐总,我一定经常撒娇卖萌,您可别不管我啊!” 徐法官看着装疯卖傻的小助理,一脚撩在他小腿上,佯怒道:“有病去治别找我,我又不是兽医!” 地铁上,凌俐抱着手里大大的文件袋,紧皱着眉。徐法官的话她倒是听进去了,不过却解决不了问题。 重新鉴定的费用虽然不高,但是就怕出来的结论和一审的时候一样,对己方更不利。 知识产权植物新品种案件,二审打到省高院,听起来高大上,其实标的并不大。 这个案件,是一家大型种子公司状告一个小公司私自将他们有专利权的杂交水稻种子育种并销售,可小公司说自己销售的是自家改良过的水稻,并非大公司的产品,于是产生纠纷闹上法庭。 凌俐代理的是小公司这方。一审时候,小公司的老总不知道辗转了几层关系找到凌俐的师父祝锦川出庭,结果法院委托提起司法鉴定的结论,把案件事实死死钉住,一审毫无意外地败诉,判决己方委托人赔偿一百三十五万余元。 而她师父祝锦川,作为省内知识产权领域第一梯队的律师,正巧手里来了个诉讼标的五千万的专利权纠纷,不想再在这个收益不大的案子上浪费时间,所以二审才交给她来做。 她一时间心事重重,又想起刚进律所时候祝锦川对她的一番告诫。 他那时候说:“你要好好考虑一下职业规划问题,是向哪个方向发展。先做几个月的授薪律师,想好了再说。” 结果,她每月拿着授薪律师固定的三千元薪水,做着师父分配给她的各式各样的小案子,却一件都没有胜诉过。 哪怕是小到不能再小的离婚案子,协议都拟好了就等调解,结果被对方当事人抓到小三和私生子,己方当事人几乎是净身出户。 一年了,祝锦川再也没有提过当初的职业规划问题,对她的态度虽没有明显改变,可渐渐地,和她说话是越来越简短,而她对于自己该怎么在律师这行做下去,也是越来越迷茫。 凌俐正在感叹,背包里的电话突然响起。 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告诉她这是雒都本地的座机号码,却又不是任何一个她熟知的号段,不过却有几分眼熟。 这似乎,和之前拨打过好几次的徐法官的办公室号码前几位重复。 她心里一紧,接通电话,小心翼翼地“喂”了一声。 对面传来年轻清脆的女声:“你好,请问你是凌俐吗?” 凌俐轻答了声“嗯”,对面的声音又轻快地响起:“我这里是阜南省高级人民法院刑一庭,钟承衡投放危险物质罪上诉案,已经定了二审开庭时间。” 凌俐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周围的世界再也看不见也听不见了。 眼前似乎又看到那个男人的脸。眉毛浓黑,鼻梁挺直,上眼睑略有些垂坠,却遮不住一双晶亮又锐利的眸子。 那时候,他向她走来,英姿勃发,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你就是小俐?”他说着,递给她一本书:“听说你喜欢植物,这本《奥托手绘彩色植物图谱》不错,可以作为植物学启蒙。” 钟承衡,这个恶魔的名字,又一次猝不及防地跳出来,逼迫她重回失去所有的一瞬间。 “喂?喂?您在听吗?”电话里女孩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 “我在听。”她轻声回答。 女孩的声音似有些犹豫,略顿了一顿,又接着说下去:“下个月二十九号上午九点,钟承衡一案在省高院一号审判庭公开审理,你是被害人家属,我们按照程序的要求通知你。” “好的,我知道了。”她依旧淡淡地回答,几秒后挂断了电话。 八年时间,被判了四次死刑,他却还活着。而她的亲人,早已化作一抔黄土,留她一个人在这世间孤孤单单生活。 这个案子拖得实在太久太久,不知道这次的审判,是不是终于要做一个了断。 第二章 初遇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凌俐站在一扇灰色木门面前,犹豫了半天,终于屈起手指轻轻叩门。 先是轻轻敲三下,里面没有反应。再敲三下,依旧没有人应答。她终于有些烦躁起来,加大力气重重地拍了下去。 从法院回来那晚上,她狠狠哭了一通发泄了心里的情绪,睡一觉起来,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甘心。 当垃圾桶就当垃圾桶,不是还有废品回收这回事吗?大家都觉得这个知识产权案子没有价值,可是她是代理这个案件的律师,除非当事人说放弃,那她就得坚持下去,哪怕只有一丝希望。 徐法官说得有道理,既然鉴定翻盘的希望不大,那么,也许可以试试请专家证人?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通过体制内工作的同学弄到了知识产权专家名录上各位专家的联络方式,又一个电话一个电话的打,想要请一位植物学方面的专家。 一开始听到她想请专家证人,各位大牛小牛还有点兴趣,待她说到是一个诉讼标的不大却需要推翻鉴定结论的高难度案件的时候,专家们不是要飞到国外参加学术交流,就是要到某某地方指导工作了。 一圈电话打下来,她已经被拒绝到再一次麻木。 而阜南大学的南之易,是唯一一个还没有拒绝她的人。 并非她运气好遇到贵人,而是南之易的电话一直是关机状态,根本打不通。 于是她穿越大半个雒都,跑到阜南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想要看看这是不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结果,她守在这里大半天了,一直没蹲到人,可来来往往的学生都说南教授就在里面,让她继续等着。 狠狠敲了一通,门里终于有点声音。 她蹙着眉,竖起耳朵紧贴着门仔细听里面的响动,门内先是一阵啪嗒啪嗒的声音,然后什么东西沙沙作响,再之后,仿佛有脚步声朝门这边来。 凌俐忙收回耳朵,捋了捋头发,又推推眼镜,脊背挺得笔直立在门口。 片刻后,门吱呀一声打开。 一张胡子拉碴的大叔脸,顶着满头乱蓬蓬的头发,从门后探出来。 “谁啊?”大叔问着,声音似有些萎靡不振,似乎还有点哑。 凌俐皱起眉头,有些不确定地问:“我找南之易教授,您是……” “哦。”大叔轻轻回答了声,往前跨了一步。 凌俐努力抑制住自己眼睛不要不礼貌地乱瞟,却实在忍不住女人与生俱来的八卦本能,一来二去还是将他的模样看得清楚。 这位大叔看起来不大讲卫生,一件脏兮兮的T恤,看不出来到底是白色还是米白,半绾着裤管,脚上一双蓝色塑胶拖鞋,略有些瘦,背也微微有些弓。 凌俐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难道,这就是南之易?阜南省内数一数二的技术带头人,竟然是这副萎靡的形象? 幸好大叔及时开口:“南之易不在,你晚些时候再来吧。” 凌俐轻轻松了口气,又觉得有些好笑。她明明是来找南之易的,大叔告诉她南教授不在,她居然还有些庆幸。 于是又问:“那您知道南教授什么时候回来?他去了哪里?” 大叔打量她两眼,也皱起眉头,语气很不耐烦:“不知道,大概是去死了吧。” 凌俐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这位鸟窝头的大叔看起来脾气不大好,仿佛和南之易的关系也不大好。 她紧抿着唇点点头,决定不再招惹脾气火爆的大叔,小心翼翼地说:“那我下次再来找他。” 刚转过身,一个二十多岁脸圆圆的姑娘,端着盆不知道什么品种的植物,跑跑跳跳迎面而来,对着她身后招招手,语气很是欢快:“南老师,您睡够了吗?再不起来晚上的课可要耽误了。” 身后传来喜气洋洋的声音:“你的秋兰,真救活了啊。” 圆脸姑娘很是高兴,眉眼弯弯地笑着:“活了,南老师你给的药方太管用了。” 说完,姑娘挥手再见,又跑跑跳跳而去。 凌俐瞪大了眼睛回头,正好看到大叔倚着门对着姑娘挥着手,笑得合不拢嘴,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似感受到凌俐刀子般的眼神,大叔一低头和她视线对上,马上反应过来想要缩进办公室关上门,却被凌俐抓住门边。 饶是她已经受惯打击,这时候也忍不住眼角直抽抽,声音都有些尖利:“你就是南之易?” 大叔见被拆穿,长叹了口气,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好吧!”他清了清嗓子,声音瞬间低沉起来:“恭喜你,找到我了。” ―――― 南之易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手里扭着一瓶冰红茶的瓶盖,扭来扭去却都打不开。 凌俐呆呆地看他和瓶子角力,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眼前这邋里邋遢吊儿郎当的大叔,还真是南之易。这犀利哥一般的造型,哪里像学术精英了? 他一身脏兮兮的,办公室也是杂乱一片,她又忍不住耸着鼻尖轻嗅了嗅,总觉得这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呃,还有这满地的泥巴一样的东西,以及随处乱扔的纸张、文件夹,地上散落的笔。 哪怕她的小格子间一年不收拾,也乱不到这个地步。 实在有些看不下去,她弯弯腰,不动声色把脚边滚来滚去的一支签字笔捡起来,轻轻放在茶几上。 南之易扭不开瓶盖,终于放弃,随手把饮料一扔,抬头问她:“找我什么事?我先声明,明年我不带博士生了,跟养孩子似的太费劲,我还没结婚呢就喜当爹。” 凌俐直想扶额感叹一番,却努力控制情绪不跟着他的话题跑偏。 她拿出牛皮口袋里的资料,双手递到他面前,语气很是恭谨:“南教授,我是呈达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凌俐,我代理的一个知识产权植物新品种的案件,想请您作为专家证人出庭质证。” 南之易撇过脸看了看她,表情瞬间放松:“你不是来考博的啊?那就好那就好。” 又接过资料,一目十页地翻了翻,马上说:“你找错人了,我研究番茄的,不研究水稻。” 凌俐笑了笑,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缓缓念着:“三年前,您有个课题,西南地区抗水稻胁迫因子基因克隆及功能验证,当年可是阜南省的重大专项课题。两年前,您在Science上发表的论文,内容是关于水稻染色体工程及基因组编辑。一年前,您的专利……” “好好好,你赢了!”南之易不耐烦地打断她,又说:“你这个案子费时费力还得罪人,怎么看都不讨好,我时间宝贵浪费不起。” 凌俐觉得自己快要按捺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深深吸了好几口气,终于还是忍不住吐槽:“时间宝贵,所以一整天都躲在办公室睡觉?您这样的国家栋梁,不是应该规律作息,争取多活几年为人类做贡献吗?” 南之易“嘶”地一声,手握成拳头放在唇边,眼里全是不可思议。 好一会儿,他才回话:“你还有求于我,就这么嚣张,律师都你这样牙尖嘴利?” 凌俐有些后悔一时嘴快,可这乱糟糟的办公室和眼前脏乱差的人让她极度不适,心里烦躁得很,有些憋不住话。 南之易深深看她一眼,嘴角是高深莫测的笑:“看你一脸蠢样,自然不明白我这种富有创造力的人,怎么可能一板一眼过得跟机器人一样?” 说到这里,他似嗓子有些不舒服,轻咳了几声。 凌俐默默拿起茶几上的冰红茶,轻松扭开瓶盖,然后递给他。 南之易终于惊呆,说:“看不出来你力气挺大。” 凌俐双眼平视前方,面无表情地说:“这瓶水怕是遇热膨胀后又收缩所以拧不开,这种情况不要握瓶身,托住瓶底抓紧一下就开的。” 南之易了悟地点点头,接过瓶子咕咚咕咚狠灌了几口水。 凌俐听着他喝水的声音,也开始觉得有些渴。跑到这边来了大半天,一口水都没有喝上,嗓子都快冒烟了。 南之易也没把她当客人,自然不会有好茶伺候。再说了,他这屋子里翻出来的东西,她怕是不敢喝也不敢吃的。 不过她实在是忍不住,只好偷偷咽了口唾沫。 南之易却注意到这个小细节,笑得春光灿烂:“没水了,你馋也没有用。” 他把手里的资料还给她,说:“我今天的阅读量已经用完,不想再看东西。你说说我为什么要参加这个案子。” 他喝了口水,又皱着眉头补充:“发言时间不得超过十分钟。” 终于进入正题,凌俐打起精神,开始说起案情、一审结果、鉴定结论以及她自己的看法。 南之易倒是认真听着她这个门外汉的班门弄斧,只在几个专用名词使用错误的情况纠正了她。 终于控制在十分钟内说完,凌俐只觉得嗓子冒着丝丝青烟。 她舔舔有些开裂的嘴唇,问:“南教授,您看有希望吗?” 南之易却突兀地站起来,眼睛微眯着,手指敲着自己的太阳穴,眸子却是越来越亮。 凌俐看他似进入沉思状态,也不敢出声,只是在心里叹了句,南大叔看起来脏兮兮的,不过一双眼睛倒是干净通透,又黑又亮很是好看。 他在房子里慢慢踱步走来走去,好一会儿才说:“有点意思,你让我想一下。” 凌俐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又折过脸声音冷下来:“好了慢走不送。” 就这样被南之易扫地出门,凌俐站在他办公室的门前,觉得自己有点懵。 办公室里那位,吊儿郎当不修边幅,怎么看都和拿到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的业内翘楚沾不上边。 正在发着呆,突然面前的门又吱呀一声打开。 大叔端着一个小篮子走出来,扔给她后微微一笑:“看你渴得慌,番茄送你了。” 又补充一句:“洗过的。” 凌俐低头看看篮子里均匀饱满又红得浓艳的小番茄,顿时口中酸水直冒,强忍着才没有发出吞咽口水的不雅声音。 虽然对大叔的卫生习惯不抱希望,可小番茄上水珠犹在看起来蛮干净,加上渴了大半天,她实在忍不住,抓起一个咬了一口。 香浓、味甜、多汁,秒杀她以前吃过的所有番茄。 “好吃吗?”大叔笑得很是灿烂。 她瞪圆眼睛使劲点头,正想开口说谢谢,却不料大叔冷不防来了一句:“转基因的。” 他说完,手向前一推,木门砰地一声关上,声音巨大震得整层楼都似在颤抖。 凌俐端着一篮子小番茄,脸上哭笑不得。 都说搞学术的人会有些怪脾气,她也有心理准备,可没料到里面那位的画风如此清奇。 她缩了缩脖子,心里有个奇怪的想法。莫不是,她遇到的是个假南之易? 第三章 角力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南之易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手里扭着一瓶冰红茶的瓶盖,扭来扭去却都打不开。 凌俐呆呆地看他和瓶子角力,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这办公室和他的主人一样,杂乱一片堪比垃圾场,满地的泥巴一样的东西,地上随处乱扔的纸张、文件夹,还有四处散落的笔。 哪怕她的小格子间一年不收拾,也乱不到这个地步。 实在有些看不下去,她弯弯腰,不动声色把脚边滚来滚去的一支签字笔捡起来,轻轻放在茶几上。 她又忍不住耸着鼻尖轻嗅了嗅,总觉得这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呃,还有眼前这邋里邋遢吊儿郎当的大叔。 他还真是南之易,可这犀利哥一般的造型,哪里像学术精英了? 还有,说好的三十出头的天才植物学家呢?眼前这张沧桑颓废的脸,怎么看也和年少得志不沾边。 凌俐默默腹诽着,这人该不是在参加工作时候虚报了年龄吧? 还是起码十年起跳、强行从70后进入85line的那种。 南之易扭不开瓶盖,终于放弃,随手把饮料一扔,抬头问她:“找我什么事?我先声明,明年我不带博士生了,跟养孩子似的太费劲,我还没结婚呢就喜当爹。” 凌俐直想扶额感叹一番,却努力控制情绪不跟着他的话题跑偏。 她拿出牛皮口袋里的资料,双手递到他面前,语气很是恭谨:“南教授,我是呈达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凌俐,我代理的一个知识产权植物新品种的案件,想请您作为专家证人出庭质证。” 南之易撇过脸看了看她,表情瞬间放松:“你不是来考博的啊?那就好那就好,你早说嘛,我就不会误会了。” 又接过资料,一目十页地翻了翻,马上说:“你找错人了,我研究番茄的,不研究水稻。” 听到他这显然是在敷衍的话,凌俐笑了笑,又从口袋里摸出笔记本,按照索引摊开,放在自己膝盖上。 接着,垂着头对着纸上的内容缓缓念着:“三年前,您有个课题,西南地区抗水稻胁迫因子基因克隆及功能验证,当年可是阜南省的重大专项课题。两年前,您在Science上发表的论文,内容是关于水稻染色体工程及基因组编辑。一年前,您的专利……” 南之易听着她嘴里那一长串貌似连自己都记不清楚的科研成果,眼角抽了抽。 没想到,敌方居然是有备而来,狡猾狡猾滴…… “好好好,你赢了!”他不耐烦地打断她,干脆不再绕圈圈:“你这个案子费时费力还得罪人,怎么看都不讨好,我时间宝贵浪费不起。” 虽然他说的是大实话,可凌俐却觉得自己快要按捺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 她深深吸了好几口气,终于还是忍不住吐槽:“时间宝贵,所以一整天都躲在办公室睡觉?您这样的国家栋梁,不是应该规律作息,争取多活几年为人类做贡献吗?” 南之易“嘶”地一声,手握成拳头放在唇边,眼里全是不可思议。 好一会儿,他才回话:“你还有求于我,就这么嚣张,律师都你这样牙尖嘴利?” 凌俐有些后悔一时嘴快,可这乱糟糟的办公室和眼前脏乱差的人让她极度不适,心里烦躁得很,有些憋不住话。 南之易深深看她一眼,嘴角是高深莫测的笑:“看你一脸蠢样,自然不明白我这种富有创造力的人,怎么可能一板一眼过得跟机器人一样?” 说到这里,他似嗓子有些不舒服,轻咳了几声。 凌俐默默拿起茶几上的冰红茶,轻松扭开瓶盖,然后递给他。 南之易终于惊呆,一直不怎么睁得开的眼睛,这时候瞪得溜圆,好一会儿才说:“看不出来你力气还挺大。” 凌俐双眼平视前方,面无表情地说:“这瓶水怕是遇热膨胀后又收缩所以拧不开,这种情况不要握瓶身,托住瓶底抓紧一下就开的。” 他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又点点头,接过瓶子咕咚咕咚狠灌了几口水。 凌俐听着他喝水的声音,也开始觉得有些渴。跑到这边来了大半天,一口水都没有喝上,嗓子都快冒烟了。 南之易也没把她当客人,自然不会有好茶伺候。再说了,他这屋子里翻出来的东西,她怕是不敢喝也不敢吃的。 不过她实在是忍不住,只好偷偷咽了口唾沫。 南之易却注意到这个小细节,扬起眉毛笑得春光灿烂:“没水了,你馋也没有用。” 接着,他把手里的资料还给她,说:“看在你锲而不舍的份上,我暂且给你个机会。不过,我今天的阅读量已经用完,不想再看东西。你口述,看看能不能说服我参加这个案子。” 他喝了口水,手指敲敲桌面,又皱着眉头补充:“发言时间不得超过十分钟。” 终于进入正题,凌俐打起精神,开始说起案情、一审结果、鉴定结论以及她自己的看法。 南之易收起满脸不耐烦的表情,倒是认真听着她这个门外汉的班门弄斧,只在几个专用名词使用错误的情况纠正了她。 终于控制在十分钟内说完,凌俐只觉得嗓子冒着丝丝青烟。 她舔舔有些开裂的嘴唇,问:“南教授,您看有希望吗?” 南之易却突兀地站起来,眼睛微眯着,手指敲着自己的太阳穴,眸子却是越来越亮。 凌俐看他似进入沉思状态,也不敢出声,只是在心里叹了句,南大叔看起来脏兮兮的,不过一双眼睛倒是干净通透,又黑又亮很是好看。 他在房子里慢慢踱步走来走去,好一会儿才说:“有点意思,你让我想一下。” 凌俐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又折过脸声音冷下来:“好了慢走不送。” 就这样被南之易扫地出门,凌俐站在他办公室的门前,觉得自己有点懵。 办公室里那位,吊儿郎当不修边幅,怎么看都和拿到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的业内翘楚沾不上边。 正在发着呆,突然面前的门又吱呀一声打开。 大叔端着一个小篮子走出来,扔给她后微微一笑:“看你渴得慌,番茄送你了。” 又补充一句:“洗过的。” 凌俐低头看看篮子里均匀饱满又红得浓艳的小番茄,顿时口中酸水直冒,强忍着才没有发出吞咽口水的不雅声音。 虽然对大叔的卫生习惯不抱希望,可小番茄上水珠犹在看起来蛮干净,加上渴了大半天,她实在忍不住,抓起一个咬了一口。 香浓、味甜、多汁,秒杀她以前吃过的所有番茄。 “好吃吗?”大叔笑得很是灿烂。 她瞪圆眼睛使劲点头,正想开口说谢谢,却不料大叔冷不防来了一句:“转基因的。” 他说完,手向前一推,木门砰地一声关上,声音巨大震得整层楼都似在颤抖。 凌俐端着一篮子小番茄,脸上哭笑不得。 都说搞学术的人会有些怪脾气,她也有心理准备,可没料到里面那位的画风如此清奇。 她缩了缩脖子,心里有个奇怪的想法。莫不是,她遇到的是个假南之易? 吃完小番茄,又喝了一瓶矿泉水,凌俐终于缓过劲来,提着重重的公文包,走了十几分钟到了阜南大学地铁站。 她特意选了个人少的站台等待。等地铁来了,运气不错还有空位,她忙不迭坐下来,放松放松因为下午站得太久而有些发胀发酸的腿。 半个多小时之后,她终于回到她在雒都的栖身之地。 在雒都有个传统的说法,“东穷西贵南富北乱”。做生意的人喜欢南边置业,西边是政府部门的集中地,北边是火车站和大型的小商品批发市场,流动人口很多。 至于城东,集中了一批工业企业,随着国有企业的倒闭搬迁,东面集中了大量的下岗工人。凌俐的舅舅舅妈,正是当年那批下岗工人里的两个。 随着雒都的发展,这种局面已经得到了很大改善,但是城东仍有一大片难以改造的老小区,凌俐的住处就在这样一个小区里。 逼仄的空间,红砖的楼体,狭窄的楼道,昏暗的灯光,她小窝所在的地方,所有一切都是九十年代初老式筒子楼的标配。 凌俐住在二楼,楼下就是舅舅下岗后开的小饭馆。 这小饭馆开了快二十年,一直屹立不倒,店面破旧但是生意很不错。舅妈掌厨,家常菜的味道没得说,高峰时期就餐还要排队,并且,动不动就有豪车停在饭馆旁等着吃饭。 上楼放下包,掬水洗了脸,凌俐换下身上的职业装,穿了洗得泛白的旧T恤和牛仔裤,盘着的头发散开扎成马尾,匆匆下楼帮忙。 正是饭点,店里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刚下班附近工地的工人和穿着体面的客人丝毫不会嫌弃彼此的不同,只是大叫着:“老板快点哟!菜点了好久了还不上!” 凌俐挤进厨房端菜,舅妈正在炒菜,见她进来忙从旁边碗里抓起一块炸好的酥肉塞进她嘴里,说:“饿了吧?先垫一垫,忙过这阵子就吃饭。” 凌俐张嘴接过来,一边嚼着一边端起几盘菜送到客人桌上。 第四章 篱下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有了凌俐的帮忙,舅舅歇了口气,跑到饭馆后面的巷道里去过烟瘾。舅舅的儿媳妇、她的表嫂丁文华,抱着还不到一岁的儿子,在她身边走来走去,时不时念叨一句:“听说隔壁楼孙叔的房子房租又涨了一百。” 凌俐只当没听到,依旧忙进忙出,没一会儿就满头是汗。 到了快九点,店里生意才淡下来。 舅妈炒出两荤一素,端了盘花生米给舅舅下酒,烧了一大盆煎蛋汤,最后盛了四碗饭出来,招呼凌俐他们坐下吃饭。 凌俐是真饿了,没几分钟就吃完一碗米饭,又进厨房盛了一碗出来。 她刚坐下,丁文华鼻子里就哼了声。凌俐也不理她,继续埋头吃饭。 舅舅兹了口酒在嘴里缓缓咽下,问凌俐:“小俐,你最近工作怎样?锦川还算关照你吧?” 凌俐抬头,对上他有些浑黄的眸子,抿唇点了点头,说:“最近还行,师父对我很好的。” 舅舅满意地眯起眼睛,挟颗花生米送进嘴里,又说:“我就知道锦川是有良心的,不枉费当年我帮他们家一把。” 舅舅又开始絮絮叨叨说起往事。 凌俐已经听了很多遍了,不过依旧做出认真聆听的样子,听他说起和祝主任父亲当年的交情。 那时候,舅舅刚下岗开了小饭馆,祝主任的父亲本来做着小生意,结果遇上合伙人卷着一笔货款跑了,除了一堆天天要账的人,什么都没留下。 本来咬紧牙关凭着在国企上班的祝主任母亲的工资,也能撑一撑。 却没想到雪上加霜,国企大规模下岗潮,祝主任的母亲也没能幸免,一家人都没有了收入。 要账的人天天上门,祝家卖了房子才打发走一堆流氓。可是,祝锦川独居在乡下的奶奶却突然重病,不仅需要医疗费,还没人照顾。 处处都需要钱,一家人都快急疯了。 祝锦川主动辍学说去打工帮助家里,而他父亲整夜睡不着觉,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没几天就秃顶。 当时住他家隔壁的舅舅,关键时刻雪中送炭,拿出不多的积蓄借给他们家,又跟他们说,孩子不能不上学,只要饭馆还在,老祝家一家随时来吃,钱不钱的以后再说。 当时的祝锦川,十五岁的半大小子,红着眼圈忍着泪拼命点着头:“张叔,我一辈子都记得您这个情。” 之后,祝主任的父母回乡下照顾生病的老人,祝锦川一个人在舅舅家住了大半年,也吃了大半年,直到他父母办完老人的后事,夫妻俩回城慢慢打工还债,日子才又恢复正常。 说到这里,舅舅颇有几分得意:“所以说,患难见真情,哪怕祝锦川现在成了大律师,我张守振的人情他也得卖。” 凌俐配合地点点头,丁文华却满不在乎地“嘁”了一声。 舅舅脸立刻拉下来,手里的筷子重重放在桌上,舅妈的脸色慌张,生怕他们又吵起来。 丁文华倒是没有像往常一样对舅舅引以为豪的交情冷嘲热讽,只是把焦点转到了凌俐身上。 “既然祝律师那么照顾凌俐,想来我们凌大律师收入不错了。这楼上的房子好歹也是家电齐全的大套一,别人都租一千多,就我们租的五百,还一租就是好几年,这也该涨涨了。” 凌俐放下筷子,低下头默不作声。 又来了,几乎一两个月就要上演的戏码。 舅舅狠狠瞪她一眼,说:“房子是我的,我爱给谁住就给谁住,哪怕我不收钱也不关你事。” 丁文华不甘示弱,嘴里噼里啪啦就是一串:“是跟我没关系,但是跟你儿子、孙子有关系。你儿子一年里起码两百天都在外面辛辛苦苦挣钱,您老就在家里做善事散财,白吃白住不说,还赖着好几年不走。” 舅舅气得手发抖,说:“丁文华,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再说话,小俐是我外甥女,一个人孤零零无依无靠的,我能不管?再说了,你从来不工作,就凭建文那点打工的钱,能买得起二环里九十平的新房?还不是我们两老口这点小生意赚的?” 丁文华见公公脾气上来了,也就不再说话,只是抱着儿子扭过脸去,依旧鼻孔朝上一直翻着白眼。 舅妈则小声地劝着凌俐:“小俐,你别往心里去,我们不缺钱,收你房租就是个过场而已。” 丁文华却又炸了,声音都有些尖利起来:“妈,你不缺钱,可是你孙子以后上学找工作买房子娶媳妇,哪样不要钱?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样,没有新房也愿意结婚的!” 丁文华这话一说出来,本来气呼呼的舅舅不说话了,舅妈也叹了口气。 凌俐知道,在关于婚房这件事情上,舅舅、舅妈始终还是觉得亏欠表哥和表嫂的。 三年前,表哥张建文结婚的时候,舅舅家两套房子。一套是她租住着的这套老房,一套是舅舅十多年前买的半新不旧的套二。 原本以为舅舅会把这套房子收回,装修一下给表哥做婚房的,却不料舅舅怕她搬来搬去难受又不自在,竟然不知道怎么说服了表哥,把当时他们住着的套二的主卧让了出来,给表哥当成新房。 表嫂一直觉得有些委屈,也一直觉得和公婆住在一起不那么自在,直到去年小外甥出生,舅舅攒够了钱买下一套九十多平的套二,才算把这事圆了过去。 虽然表嫂这种啃老的行为不太好,可是人家啃得理直气壮,自己这一文不名的穷亲戚,才是真正占了便宜的那个。 于是,凌俐抬头笑笑,说:“舅舅,舅妈,表嫂,你们别为我吵了。这些年我是一直占着这套房子,很过意不去。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下个月起,我每月交一千的房租吧。” 丁文华的脸色总算不那么难看,轻轻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舅舅长叹了一口气,却终于没有开口说话,舅妈的脸色却是和缓了下来。 只有凌俐面色如常,继续端起碗来吃饭。 吃完晚饭,凌俐帮着舅妈收拾了碗筷,又摘了菜准备好各种面食后,终于得空上楼休息。 舅舅舅妈还不能回家,他们还要等着十一二点吃宵夜的那批客人。 凌俐上楼,洗完澡洗完头,看着微微有些乱的房间,顿时闲不下来了,一阵忙理忙外,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处女座的特性在她身上真是体现的淋漓尽致,非要生活和工作的环境整整齐齐,所有东西都要井井有条完美分类,否则她就会焦躁不安。 她其实很讨厌油烟的味道,每天在舅舅小店里帮完忙,都得洗头洗澡才能舒服下来。 寄人篱下的日子,的确不是那么好过。 被人嫌弃、被人看不起、被人忽视的感觉,让她很憋屈,可是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相比于囊中羞涩饥寒交迫的日子,现在已经不错了。 就像她干律师这行,自己身上缺乏成为优秀律师的很多要件,反应有点慢、口才不够好、人不够圆滑、大学时候专业不对口,唯一值得夸奖的优点,大概就只剩谨慎仔细。 只是,如果让她扔下考了三年好容易过关的司法资格证,和一年实习期换来的执业律师的身份,还是有些舍不得的。 再说,现在转行,又能找到什么更好的工作呢? 她叹口气,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能到头。有时候一时冲动想要改变现状,临到该做决定的时,她却依旧缺乏临门一脚的勇气。 她坐在沙发上想了好久,终于决定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必须要做出改变。 只不过,一切都等下个月那件案子有了最终结果再说吧。 一周后,凌俐站在法院审判大楼的台阶上,举着手里的电话,有些不知所措。半小时后就要开庭了,约好了南之易,等来等去也不见他来。 打办公室电话,不出所料没有人接;再打手机,依旧是熟悉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南之易答应她要出庭作证了,本来这是件好事,她也向合议庭提出了申请,徐法官没有为难她,爽快地答应,迅速走完了申请专家证人出庭作证的程序。 然而,眼看着马上要开庭,南之易却又失踪了。 说“又”是因为南之易之前已经放过她一次鸽子。 南之易长期不开手机,只有打他办公室电话能找到他,然而这朵奇葩,哪怕人在办公室,也能忍住一直狂响不停的电话铃声轰炸,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可自拔,接不接电话完全随机。 上周五,她打了大半天电话,好容易捉到他,再三确认他周一上午有空,准备抓紧时间说说庭审事宜。 结果,她在大风大雨中准时赶到阜南大学,却扑了个空,白等半天不说,淋了雨吹了风,站在走廊里一直打喷嚏。 路过的学生妹子看她等得可怜,终于告诉她:“南老师一大早就急匆匆走了,今天下午的课都是调了的。” 第五章 粉妹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凌俐以为自己在这么多年各种不如意的磋磨下已经不会生气,那时候却简直要气疯。 气了半天又蔫下来,找不到他人不说,找到了又能怎样?能骂一顿还是能打一顿? 自己有求于他,只好缩起头来装孙子。 最后她终于聪明了一把,搞来了南之易的排课表,根据课程表,第二天在一个阶梯教室里逮住刚上完课的南之易。 当时,南之易看到她,先是愣了愣,接着挠了挠头上顶的鸟窝,头微偏着若有所思的样子。 凌俐正在考虑怎样兴师问罪不会显得太没气势也不会太得罪他,却听到他说:“你好面熟,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凌俐被他雷得外焦里嫩,他则皱着眉头仔细看了看她的脸,马上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她以为南之易认出自己,结果他接下来一句:“你以前是不是找过我要考我的博士?” 凌俐终于有了欲哭无泪的感觉,好一会儿才气若游丝地回答:“南教授,我是律师凌俐,昨天约了你谈庭审的事,结果你爽约。” 南之易这才想起她是谁,表情又轻松下来:“是你啊怪力女,昨天我有急事走了,又没你电话联系不上你,不好意思啊。” 凌俐拳头捏紧又放松,强忍住想要给他脸上来一拳的冲动。她明明留了名片给他的。 不过还好,他没忘了答应她的事,为表歉意立刻热情邀请凌俐去他的办公室。 在依旧弥漫着奇怪气味的办公室里,花了一个小时确认南之易已经明白自己该做什么,凌俐松了口气,并下定决心下次一定不能到他办公室里谈事情,这味道太销魂了。 然而,看看眼前邋遢大王般的学术带头人,凌俐突然心里一紧,脊背上泛起一阵凉意,意识到她好像忽略了一个重要问题。 就他这形象进法院,会不会被法警当成上访户拦下来?还有这吊儿郎当的表情和姿态,实在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怕是徐法官也会怀疑她请了个假专家来吧? 她当机立断,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诚恳一些,说:“上庭时,您能不能形象稍微整洁点?” 南之易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又疑惑地抬起头:“我形象不够整洁吗?” 凌俐只觉得自己被九重劫雷劈过快要魂飞魄散,忍了又忍,终于把“您老真有自知之明”的吐槽吞进肚子,憋得满脸通红。 好一会儿,她才说:“我是说您上庭前最好洗个头洗个澡再刮刮胡子。” 又补充:“最好穿正装。” “哦!”南之易点点头,摸了摸下巴,又问:“所谓正装,是什么标准?” 凌俐一怔,就算再不食人间烟火,南大叔也该知道什么叫正装吧? 然而对上他孩子一般澄澈的眸子,突然又有些心软,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解释道:“就像我这样的,西装外套,可以不打领带,里面最好是衬衫。” 心软归心软,她还是偷偷翻了好大一个白眼。 “哦!”南之易又点点头,恍然大悟一般,又接着说:“还得像你一样穿裙子?” “噗!”凌俐终于忍不下去,一口老血喷出来,一脸的生无可恋。 南之易看她终于崩坏的表情,开心地笑起来,好一会儿才停下,慢悠悠说:“粉妹二号,我逗你玩呢,你真当我白痴啊?我知道了,出庭穿正装嘛。” 凌俐好容易从风中凌乱的状态中找回了自己的意识,才发觉自己被他安上了一个外号。 “粉妹二号是什么鬼?”她有气无力地问,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南之易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我根据著名品种粉妹一号改良的番茄,第一次种出来的果子都被你吃了,你不叫粉妹二号叫什么?” 停了几秒,又问:“对了,那果子还没经过转基因食品安全测试,你吃了身体没什么异样吧?” 凌俐彻底呆掉,张大嘴巴许久都说不出话。 人穷志短,温饱线上挣扎的她倒是没立场排斥吃转基因食品,可南之易这拿她试毒的行为,实在太过分了。 南之易似乎对她的目瞪口呆很满意,兀自点点头,笑得一脸灿烂:“这样有点表情才像小姑娘嘛,天天装正经板着脸,我看着都替你脸酸。” 笑够了,他又慢条斯理补充:“放心吧,所谓安全性测试,要解决的主要是过敏问题,吃个番茄而已,对你造成的影响怕是超不过身为内地人忽然吃颗以前没见过的热带水果。” 从那天开始,南之易就彻底忘掉她的名字,直接叫她粉妹二号,或者粉妹。 此刻,粉妹二号战战兢兢看着庭审时间越来越近,大门口却始终不见南之易的身影,她只觉得身体越绷越紧,太阳穴都开始突突跳着疼。 电话突然响起,她心神不宁地接起来,里面传来法官助理小张的声音:“凌律师,当事人都到了,你怎么还没到?” 凌俐长叹一口气,朝大门口看了最后一眼,终于放弃。 她郁郁转身,顺着台阶向上走着,步子有些沉重。花了那么多心思,本以为这个案子会有转机,结果费心费力找了个不靠谱的专家,一败涂地。 刚走几步,身后突然传来南之易的声音。 他叫着:“粉妹二号,等等我。” 凌俐刚刚凉透的心随着他的喊话又热乎了过来,高兴地转身,却被眼前拾阶而上的身影震住了。 南之易果然按照她说的,洗了头刮了胡子穿着正装。 黑色西装西裤,里面一件灰色的衬衫,鸟窝头变成偏分,没有打领带,不过戴着一副长方框眼镜,一下子从邋遢大王进化成斯文败类形象。 只是,印象中的大叔脸,没了满脸的胡茬,怎么就能变成长腿欧巴了?要不是他那双辨识度极高的眼睛,她还真不敢认。 看凌俐似被自己的新形象惊呆,南之易微笑着声音低沉:“你是得了九江头槽绦虫病吗?” 凌俐不明就里,下意识地:“啊?” 南之易开心地笑起来:“嘴巴合不拢啊。” 凌俐眼角一抽,明白这人大概开始掉书袋绕着弯骂人了,也没工夫跟他计较,匆匆一句:“南老师,快开庭了。” 南之易却颇有几分自得地抚着下巴:“粉妹,你想不到我其实是个帅哥吧?我就是怕女学生缠着我,所以故意不修边幅的。” 他那自恋的模样让凌俐忍不住扶额,刚刚一丝赞叹的情绪瞬间灰飞烟灭。 眼看离开庭时间不到十分钟,凌俐送他进了证人室,自己则赶到法庭准备开庭。 临走前,南之易拉住她,塞给她一张小纸条。 凌俐看着纸条上天书一样的内容,一阵头大,问:“这是什么?Dus实验是什么?田间测试又是什么?” 南之易神秘地笑笑:“唬弄人的,你适当时候拿出来念念,可以提升你的专业形象,反正除了我,他们也都听不懂。” 凌俐心里有些好笑,又有些感激。虽然南之易很有些靠不住,可他偶尔的关心,也能让她感到这个世界久违了的善意。 随着徐法官敲击法槌的一声闷响,凌俐代理的第二十五个案件开始庭审。 宣读当事人权利义务、询问是否回避、宣读上诉状、答辩和陈述,庭审的常规套路平稳走下来,终于进入了关键的举证、质证环节。 循规蹈矩出示完一审的证据,南之易出场。 他首先向法庭介绍了自己光辉的履历,接下来什么特聘专家、首席科学家、特约审稿人等一长串职务更有亮瞎狗眼的潜力。 凌俐几个问题引出南之易对一审中鉴定结论的质疑。 南之易开始侃侃而谈:“涉案的水稻,其父本是C418,是由No17与DH6WC杂交后与DH6WC回交两代再经二代自交选育而成……” 一长串拗口的字母加数字的组合不断从他嘴里蹦出来,已经把在座的人都绕晕。 凌俐先还仗着临时抱佛脚学来的东西勉强能撑住,后来信息量实在太大,干脆放弃不听。 好在他说了两分钟就没有再掉书袋,开始总结:“首先,有关于鉴定机构的问题,根据我掌握的资料,他们从事的是转基因成分检测,并未获得种子行政机构授权,其指纹数据库不具有权威性。 其次,根据国家标准,仅凭单亲本不能做出亲子鉴定结论,这份《检验报告》附图的带型与结论并不完全符合,这个实验的质量有问题。 最后,哪怕有一份符合国家检验标准的DNA完全配对的报告,也应该通过DUS实验来进一步验证是否遗传信息相同。仅凭DNA报告就认定这两种水稻完全一致,在学术上站不住脚。” 以徐法官为审判长的合议庭成员毕竟见惯大场面,只是听得面无表情,法官助理一脸懵逼,书记员眼角在抽大概还在晕刚才那堆天书,而被上诉人的代理律师低下头慌张翻起资料。 接下来轮到对方律师质证。 第六章 质证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知识产权案件终于告了一段落,接下来的几天,因为要和对方谈判和解事宜,又要跑法院,凌俐有些忙碌。不过,这种终于觉得自己不是在做无用功的感觉,让她很有些振奋。 从法院回到律所已经是中午,门口财务办公室里的林姐看到她,微笑着问:“小凌,前几天开庭还顺利吗?” 凌俐抿嘴笑笑,轻点着头:“专家证人很给力,对方已经提出想要和解了。” 林姐倒是有些意外,转瞬后又笑开:“那就好,听说你这案子挺难。” 她停了几秒,又压低声音:“祝主任刚刚出差回来了,我看他心情还不错,你去见见他吧。” 听到祝锦川出差归来,凌俐本有些雀跃的心突然沉静下来。 这个案子告一段落,不知道师父下一个交给她的,又会是什么案子。 回自己座位放好资料,凌俐深吸几口气,起身到祝锦川办公室门口,轻轻叩了门。 门内传来祝锦川低低的声音:“请进。” 凌俐进门,在沙发上坐下,背挺得笔直,脸上虽然很平静,心里其实有些惴惴不安。 祝锦川还在低头看着手中的笔记本,时不时划两下。 他今年三十四,从业已经有十年,以前一直做的刑事辩护,最近几年忽然转向了知识产权领域。 跟凌俐的低起点相比,祝锦川完全是高配版的金装律师。 帝都大学毕业,顺顺当当过司了考执了业,没几年就成了合伙人,大案子办过不少,认识的人都会叫他一声祝大状。 祝锦川两年前跟他前妻离了婚,所里的知情人如林姐,说起这事时总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入所一年多,其实祝锦川对她也不算严厉,甚至很少说她,但是凌俐总有些怕他。 他实在太少笑了,几乎没有表情,总是紧锁着眉,总是穿着正装,连不打领带的时候都很少,板正又严肃。 再加上自己入所以来的惨淡战绩…… 所以,每当需要单独面对师父的时候,凌俐就像上学时候因为成绩不理想,害怕班主任单独找她谈话一般,战战兢兢。 她暗叹一口气,自己这废柴律师,如果不是因为祝锦川欠舅舅人情,当废物利用一般养在所里解决些小案子,怕是真的会被扫地出门吧。 好一会儿,祝锦川抬起头,说:“你今天开庭情况怎么样?这案子本来也难打,二审就是走个过场,结果不好你也别往心里去。” 祝锦川竟然很难得地安慰了她,让凌俐有些愣怔。 他久违的好脸色让凌俐心里微暖,回答道:“还行,对方提出和解了,不再是一审时候强硬的态度。目前正在协商,” 祝锦川似有些意外:“哦?我还以为输定了的。你都做了什么?” 凌俐微笑着开口:“我找了专家证人对抗一审时候的鉴定结论,效果不错,现在对方慌了。” 祝锦川点点头,终于夸了她:“不错,这个结果已经很好,下一步好好和对方谈,尽量为委托人争取权益,实在搞不定就告诉我。你先整理整理,本周把这个案子的材料拿给我看看。” 凌俐点点头,祝锦川又交给她一个文件夹:“这是有人拐弯抹角非要委托给我的一个刑案,案情比较简单。你知道,我其实好几年没从事刑事辩护了,你先看看,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就由你来主办,我到时候上庭就是。” 凌俐接过文件夹,打开看了眼,有些出神。祝主任是知道八年前那案子的,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受害人家属,天生会对刑事案件被告人有偏见,所里不会安排刑案给她办理。 结果,现在她不仅要办,而且还是一起故意杀人案。 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下意识地对这案子有些排斥。 祝锦川似看出她的疑虑,开口解释:“我知道你大概不会愿意办刑案,术业有专攻,律师都该走专业化的道路。不过,你刚入行,不要把自己限定在某个框框内,趁年轻多接触些类型,说不定会有新的想法。” 凌俐点点头,抱着文件夹站起身来,说:“那我先出去了。” 祝锦川“嗯”了声,在凌俐快要出门的时候,突然喊住她,问了句:“你请的专家证人是谁?” 凌俐转身,一板一眼回答:“阜南大学的南之易教授。” 祝锦川眼里闪过错愕,轻笑一声,说:“原来是他啊,难怪对方要和解。” 他的笑让凌俐有些摸不着头脑,忍不住开口:“有什么问题吗?” 祝锦川轻轻摇头,好一会儿才说:“没什么问题,你也算歪打正着,真是傻人有傻福。这案子资料不用给我看了,没有参考意义。” 见凌俐还是呆呆的,祝锦川像是失去了耐性,脸又冷下来,挥了挥手说:“好了,你出去吧。” 凌俐回到格子间后,也好久没回过神。师父那句“傻人有傻福”,让她的心情有些糟糕。 原来,自己努力了好久,终于让这个案子有了转机,结果在师父眼里只是因为歪打正着请到了南之易。 熟悉的不被人认可的失望涌上心头,不过处理这点小情绪她已经驾轻就熟,几个呼吸间就平静下来,翻开祝锦川给的案子,认真看起来。 这是一起母亲杀害女儿、未成年人受害的案件。犯罪嫌疑人因感情纠纷,和一起同居的男友发生争吵,吵完架后,犯罪嫌疑人越想越气,为了报复男友,将二人的两岁的女儿藏进卧室存放衣物的木箱里,并用箱内的衣服将宝宝从头到脚覆盖。 为了防止孩子哭闹,犯罪嫌疑人还用手掌隔着衣服对孩子面部按捂了一分钟,后来又将木箱盖住。 被告人男友因为找不到女儿报警,民警在木箱里找到了已经死亡的孩子。后来,民警把犯罪嫌疑人控制并讯问,被告如实供述了自己的犯罪事实。目前,该案已经到了检察院,进入审查起诉阶段。 虽说这个案子很简单,没有复杂的案情、纠结不清的法律适用问题以及敏感案件中需要小心谨慎的红线与禁区,确实考虑到了凌俐第一次办刑事案件缺乏经验的实际情况。可这案情让凌俐很不舒服,心里堵得慌。 只是因为几句口角,懵懂无辜的两岁小女孩,就被自己的母亲捂死。为什么总有人身在福中不知福,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把家人、把自己都毁掉才甘心?难道只有她这样什么都没有的人,才会懂得珍惜吗? ―――――― 看守所的律师会见室里,隔着铁栅栏,凌俐见到了她办理的第一个刑事案件的犯罪嫌疑人。 犯罪嫌疑人叫曲佳,二十岁,初中文化,无业。 凌俐这次来是想了解案情,顺便听听曲佳的辩解,却不料不管她怎么问,曲佳只是呆呆坐着,眼睫微垂看着桌面,根本不说话也不回答。 吕潇潇很有些不耐烦,先还耐着性子看着自己渐变色的美甲,后来干脆支起二郎腿,脸色冷冷眼神跟刀子似的。 凌俐早上在所里开函件准备到看守所会见曲佳的时候,林姐提醒她,在雒都有这样一个惯例,会见涉及暴力犯罪的犯罪嫌疑人,一个律师是见不了的,必须得两个。 凌俐这才知道还有这样一条书上没有的规则,要不是林姐的提醒,怕是要一个人傻傻跑来碰钉子了。 然而,当时所有的律师和实习律师,要么开庭要么出门办事要么请假,除了正在为一份抢劫罪辩护词绞尽脑汁冥思苦想的吕潇潇,没有其他人。 她正想着约个好说话的见习律师改期再去,吕潇潇居然放下手里的工作自告奋勇跟她来凑这个人数,让凌俐很意外。 吕潇潇一向看不起她,这个她是知道的,并且吕潇潇也确实有这个资本。 名校毕业,高分通过司法考试,聪明漂亮家境好,跟着马律师从事刑事辩护,第一个案子就是相当敏感的贿选案件,并且在这种有众多红线和禁区的案件中成长极快,已经能够独当一面,自然对凌俐这种只办过小案子还二十四连败的授薪律师不屑一顾。 这次,吕潇潇不仅陪着她来看守所,还开着自己的车当司机送凌俐过来,让她颇有几分受宠若惊的感觉。 委托祝主任的是曲佳的母亲,十几年前跟曲佳的父亲离婚,之后带着女儿跟着二婚的丈夫生活在一起。她二婚的对象也算能干,小有家产,一家人衣食无忧,只是她多年来都没有再生育。 曲佳的母亲千方百计想为女儿脱罪,拜托了当年在刑事辩护领域风生水起的祝大状,可是曲佳这副丝毫不配合的样子,让凌俐有些头疼。 吕潇潇嗤笑一声,转头向凌俐:“你最好还是等案子起诉到法院以后早点去申请阅卷,守着这么根不声不响的木头,到了庭上你怕是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又盯住曲佳:“你这是后悔了不想辩解想以死谢罪?可惜没用,你死个千遍万遍,也救不回你女儿。” 曲佳终于有了动作,抬头看了看面前的人,又低下头去,仿佛微微叹了口气。 她轻声说:“我可以拒绝你们当我律师。” 吕潇潇冷哼一声正要说话,凌俐转头对她说:“我来吧。” 吕潇潇翻了个白眼,也就不再开口。 凌俐放缓声音,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诚恳温和:“曲佳,你这样的情况有可能被判无期以上,就算我们不为你辩护,司法行政机关也会给你指定律师的。” 曲佳定定地看着她,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凌俐见她似乎态度有所改变,继续劝她:“你妈妈很想见你,可是现阶段你还不能会见亲属,所以委托我们进来看看你。” 曲佳的眼神依旧死水一般黯淡吴波,好一会儿终于开口:“你们能带张小柚子的照片给我吗?” 凌俐还没来得及回答,吕潇潇却很快反应过来:“你要照片干什么?你自己捂死的女儿,现在又想她了?” 曲佳却对吕潇潇挖心的话没有反应,只是愣愣地说:“这几天梦不到小柚子,我快记不住她的样子。如果我忘了,到了下面哪怕遇到她都认不出来,那该怎么办?” 说完,又抬头:“拜托你们,一定要给我送张照片,可以吗?” 凌俐被她直愣愣的眼神吓住了,吕潇潇也有些吃惊。 却没想到,曲佳说完这句话,下一个动作是伸手按了结束会见的铃声。 眼看着女警进来带走曲佳,凌俐实在有些回不过神。吕潇潇看她一脸的不可思议,笑出声来:“再奇怪的嫌疑犯我都见过了,这个不稀奇。” 又起身拉她衣服:“走吧,别浪费时间了。” 第七章 师父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知识产权案件终于告了一段落,接下来的几天,因为要和对方谈判和解事宜,又要跑法院,凌俐有些忙碌。不过,这种终于觉得自己不是在做无用功的感觉,让她很有些振奋。 第一次能和对方律师平起平坐不再低人一等,也第一次有了能独自搞定一个官司的自信,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太好。 从法院回到律所已经是中午,门口财务办公室里的林姐看到她,微笑着问:“小凌,前几天开庭还顺利吗?” 凌俐抿嘴笑笑,轻点着头:“专家证人很给力,对方已经提出想要和解了。” 林姐倒是有些意外,转瞬后又笑开:“那就好,听说你这案子挺难。” 她停了几秒,又压低声音:“祝主任刚刚出差回来了,我看他心情还不错,你去见见他吧。” 听到祝锦川出差归来,凌俐本有些雀跃的心突然沉静下来。 这个案子告一段落,不知道师父下一个交给她的,又会是什么案子。 想到这里,她情绪不由自主低落起来。自从有一次因为搞错了基本概念,按照来律所咨询的当事人的诉求,针对政府征地公告提起了行政诉讼,又被法官捏着鼻子扔回来告知她不予立案以后,祝锦川就禁止她自己接案子了。 什么行政行为可诉,什么行政行为不可诉都搞不清楚,这样的乌龙官司说出去,怕是要被业内笑掉大牙的,作为她师父的祝锦川,也会跟着丢脸。 所以后来,她只能办祝锦川交给她的案子了,以防再次出丑,带累律所的名声。 回自己座位放好资料,凌俐深吸几口气,感觉到已经处理好负面情绪,于是起身到祝锦川办公室门口,轻轻叩了门。 门内传来祝锦川低低的声音:“请进。” 凌俐进门,在沙发上坐下,背挺得笔直,脸上虽然很平静,心里其实有些惴惴不安。 祝锦川还在低头看着手中的笔记本,时不时划两下。 他今年三十四,从业已经有十年,以前一直做的刑事辩护,最近几年忽然转向了知识产权领域。 跟凌俐的低起点相比,祝锦川完全是高配版的金装律师。 帝都大学毕业,顺顺当当过司了考执了业,没几年就成了合伙人,大案子办过不少,认识的人都会叫他一声祝大状。 入所一年多,其实祝锦川对她也不算严厉,甚至很少说她,但是凌俐总有些怕他。 他实在太少笑了,几乎没有表情,总是紧锁着眉,总是穿着正装,连不打领带的时候都很少,板正又严肃。 再加上自己入所以来的惨淡战绩…… 所以,每当需要单独面对师父的时候,凌俐就像上学时候因为成绩不理想,害怕班主任单独找她谈话一般,战战兢兢。 她暗叹一口气,自己这废柴律师,如果不是因为祝锦川欠舅舅人情,当废物利用一般养在所里解决些小案子,怕是真的会被扫地出门吧。 好一会儿,祝锦川抬起头,说:“你今天开庭情况怎么样?这案子本来也难打,二审就是走个过场,结果不好你也别往心里去。” 祝锦川竟然很难得地安慰了她,让凌俐有些愣怔。 他久违的好脸色让凌俐心里紧绷的弦放松了些,回答道:“还行,对方提出和解了,不再是一审时候强硬的态度。目前正在协商,” 祝锦川似有些意外:“哦?我还以为输定了的。你都做了什么?” 凌俐微笑着开口:“我找了专家证人对抗一审时候的鉴定结论,效果不错,现在对方慌了。” 听到这里,祝锦川微抿唇角,终于夸了她:“不错,这个结果已经很好,下一步好好和对方谈,尽量为委托人争取权益,实在搞不定就告诉我。你先整理整理,本周把这个案子的材料拿给我看看。” 凌俐点点头,祝锦川又交给她一个文件夹:“这是有人拐弯抹角非要委托给我的一个刑案,案情比较简单。你知道,我其实好几年没从事刑事辩护了,你先看看,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就由你来主办,我到时候上庭就是。” 凌俐接过文件夹,打开看了眼,有些出神。 师父是知道八年前那案子的,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受害人家属,天生会对刑事案件被告人有偏见,所里不会安排刑案给她办理。 结果,现在她不仅要办,而且还是一起故意杀人案。 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下意识地对这案子有些排斥。 祝锦川似看出她的疑虑,开口解释:“我知道你大概不会愿意办刑案,术业有专攻,律师都该走专业化的道路。不过,你刚入行,不要把自己限定在某个框框内,趁年轻多接触些类型,说不定会有新的想法。” 凌俐点点头,抱着文件夹站起身来,说:“那我先出去了。” 祝锦川“嗯”了声,在凌俐快要出门的时候,突然喊住她,问了句:“你请的专家证人是谁?” 凌俐转身,一板一眼回答:“阜南大学的南之易教授。” 祝锦川眼里闪过错愕,轻笑一声,说:“原来是他啊,难怪对方要和解。” 他的笑让凌俐有些摸不着头脑,忍不住开口:“有什么问题吗?” 祝锦川轻轻摇头,好一会儿才说:“没什么问题,你也算歪打正着,真是傻人有傻福。这案子资料不用给我看了,没有参考意义。” 见凌俐还是呆呆的,祝锦川像是失去了耐性,脸又冷下来,挥了挥手说:“好了,你出去吧。” 凌俐回到格子间后,也好久没回过神。师父那句“傻人有傻福”,让她的心情有些糟糕。 原来,自己努力了好久,终于让这个案子有了转机,结果在师父眼里只是因为歪打正着请到了南之易。 熟悉的不被人认可的失望涌上心头,不过处理这点小情绪她已经驾轻就熟,几个呼吸间就平静下来,翻开祝锦川给的案子,认真看起来。 这是一起母亲杀害女儿、未成年人受害的案件。犯罪嫌疑人因感情纠纷,和一起同居的男友发生争吵,吵完架后,犯罪嫌疑人越想越气,为了报复男友,将二人的两岁的女儿藏进卧室存放衣物的木箱里,并用箱内的衣服将宝宝从头到脚覆盖。 为了防止孩子哭闹,犯罪嫌疑人还用手掌隔着衣服对孩子面部按捂了一分钟,后来又将木箱盖住。 被告人男友因为找不到女儿报警,民警在木箱里找到了已经死亡的孩子。后来,民警把犯罪嫌疑人控制并讯问,被告如实供述了自己的犯罪事实。目前,该案已经到了检察院,进入审查起诉阶段。 虽说这个案子很简单,没有复杂的案情、纠结不清的法律适用问题以及敏感案件中需要小心谨慎的红线与禁区,确实考虑到了凌俐第一次办刑事案件缺乏经验的实际情况。可这案情让凌俐很不舒服,心里堵得慌。 只是因为几句口角,懵懂无辜的两岁小女孩,就被自己的母亲捂死。为什么总有人身在福中不知福,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把家人、把自己都毁掉才甘心?难道只有她这样什么都没有的人,才会懂得珍惜吗? 三天后,在看守所的律师会见室里,隔着铁栅栏,凌俐见到了她办理的第一个刑事案件的犯罪嫌疑人。 犯罪嫌疑人叫曲佳,二十岁,初中文化,无业。 凌俐这次来是想了解案情,顺便听听曲佳的辩解,却不料不管她怎么问,曲佳只是呆呆坐着,眼睫微垂看着桌面,根本不说话也不回答。 跟她一起来的吕潇潇很有些不耐烦,先还耐着性子看着自己渐变色的美甲,后来干脆支起二郎腿,脸色冷冷眼神跟刀子似的。 凌俐早上在所里开函件准备到看守所会见曲佳的时候,林姐忽然提醒她,在雒都有这样一个不成文的惯例,那就是会见涉及暴力犯罪的犯罪嫌疑人,一个律师是见不了的,必须得两个。 凌俐这才知道还有这样一条书上没有的规则,要不是林姐的提醒,怕是要一个人傻傻跑来碰钉子了。 然而,当时所有的律师和实习律师,要么开庭要么出门办事要么请假,除了正在为一份抢劫罪辩护词绞尽脑汁冥思苦想的吕潇潇,没有其他人。 她正想着约个好说话的见习律师改期再去,吕潇潇居然放下手里的工作自告奋勇跟她来凑这个人数,让凌俐很意外。 吕潇潇一向看不起她,这个她是知道的,并且吕潇潇也确实有这个资本。 名校毕业,高分通过司法考试,聪明漂亮家境好,跟着马律师从事刑事辩护,第一个案子就是相当敏感的贿选案件,并且在这种有众多红线和禁区的案件中成长极快,已经能够独当一面,自然对凌俐这种只办过小案子还二十四连败的授薪律师不屑一顾。 这次,吕潇潇不仅陪着她来看守所,还开着自己的车当司机送凌俐过来,让她颇有几分受宠若惊的感觉。 委托祝主任的是曲佳的母亲,十几年前跟曲佳的父亲离婚,之后带着女儿跟着二婚的丈夫生活在一起。她二婚的对象也算能干,小有家产,一家人衣食无忧,只是她多年来都没有再生育。 曲佳的母亲千方百计想为女儿脱罪,拜托了当年在刑事辩护领域风生水起的祝大状,可是曲佳这副丝毫不配合的样子,让凌俐有些头疼。 吕潇潇嗤笑一声,转头向凌俐:“你最好还是等案子起诉到法院以后早点去申请阅卷,守着这么根不声不响的木头,到了庭上你怕是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又盯住曲佳:“你这是后悔了不想辩解想以死谢罪?可惜没用,你死个千遍万遍,也救不回你女儿。” 曲佳终于有了动作,抬头看了看面前的人,又低下头去,仿佛微微叹了口气。 她轻声说:“我可以拒绝你们当我律师。” 吕潇潇冷哼一声正要说话,凌俐转头对她说:“我来吧。” 吕潇潇翻了个白眼,也就不再开口。 凌俐放缓声音,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诚恳温和:“曲佳,你这样的情况有可能被判无期以上,就算我们不为你辩护,司法行政机关也会给你指定律师的。” 曲佳定定地看着她,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凌俐见她似乎态度有所改变,继续劝她:“你妈妈很想见你,可是现阶段你还不能会见亲属,所以委托我们进来看看你。” 曲佳的眼神依旧死水一般黯淡吴波,好一会儿终于开口:“你们能带张小柚子的照片给我吗?” 凌俐还没来得及回答,吕潇潇却很快反应过来:“你要照片干什么?你自己捂死的女儿,现在又想她了?” 曲佳却对吕潇潇挖心的话没有反应,只是愣愣地说:“这几天梦不到小柚子,我快记不住她的样子。如果我忘了,到了下面哪怕遇到她都认不出来,那该怎么办?” 说完,又抬头:“拜托你们,一定要给我送张照片,可以吗?” 凌俐被她直愣愣的眼神吓住了,吕潇潇也有些吃惊。 却没想到,曲佳说完这句话,下一个动作是伸手按了结束会见的铃声。 眼看着女警进来带走曲佳,凌俐实在有些回不过神。吕潇潇看她一脸的不可思议,笑出声来:“再奇怪的嫌疑犯我都见过了,这个不稀奇。” 又起身拉她衣服:“走吧,别浪费时间了。” 第八章 善意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回到所里,凌俐叫了盒饭匆匆吃完,又开始查刑事辩护律师需要做的事,可网上的东西五花八门可信度极低,看来看去一头雾水浪费了不少时间,万不得已只好硬着头皮请教吕潇潇。 吕潇潇仿佛心情很好,再不对她冷嘲热讽,反而指点她:“我建议你最好见见曲佳的母亲,如果可以,看能不能见到曲佳男友。还有,你应该申请精神病司法鉴定,不管中不中,这些都是套路,也是我们为了维护委托人权益应该做的事。” 凌俐赶忙把她说的记下来,接着又开始查案例查法条。 一下午很快过去,当凌俐从一堆书里抬起头,周围又是空无一人的状态。 她揉揉有些酸疼的眼睛,站起身来,先收拾了自己身前的办公桌,回头看到公共区域乱成一团的杂物,助理们放得乱七八糟的纸和笔,还有地板上杂乱的脚印,皱了皱眉。 虽然明早会有保洁的阿姨来打扫卫生,可是让她视而不见就这样走掉,实在有些做不到。 反正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就能整理好,她放下包,默默收拾起来。 “凌俐,你怎么又把自己当清洁工?”耳边突然传来清脆悦耳又略带嘲讽的声音。 凌俐一抬头,原来是吕潇潇去而复返。 她手里端着个星巴克的纸杯,胁下夹着厚厚一摞资料,似笑非笑地盯着凌俐看。 凌俐平静地回望过去,眼里一片坦然。 吕潇潇笑了笑,慢慢地走了进来,脚下细细的高跟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又响又脆。 她穿着驼色的风衣,里面是酒红色的真丝连衣裙,腰间细细的腰带勾勒出纤细玲珑的线条,左耳上挂着长长的流苏耳环,随着她走路的晃动摇曳生姿。 “凌俐,听说你那个植物新品种的案子,对方和解了?所里人都说你撞了大运。”吕潇潇语速一向很快,语气也一向很有攻击性,凌俐见惯不怪。 她点点头,心里既没有得意,也没有心虚。 吕潇潇见她不说话,又继续说:“这也算是块硬骨头,你啃下来也算一雪前耻了,我祝贺你。” 说完,她竟放下咖啡,向凌俐伸出右手。 凌俐迟疑了下,跟她回握,很有些一头雾水。 她实在忍不住,问吕潇潇:“你今天对我的态度实在很奇怪,以前你看都懒得看我一眼。有什么话直说吧,不用拐弯抹角的。” 吕潇潇倒是快人快语,马上解开她的疑惑:“以前你那副畏手畏脚的样子,很让我看不惯。不过,听说你上个案子请到南之易出庭,我觉得似乎应该重新认识一下你。” 凌俐侧头看她,吕潇潇又继续:“祝头之前两个植物新品种的案子想请南之易出庭,出庭费给到六位数都没请动他,你居然请动了。” 凌俐有些了悟地点点头,自言自语一般:“难怪师父说我傻人有傻福。” 吕潇潇看了看她,眼里写满了好奇,竟然有些忸怩地开口:“你认识南教授?如果有机会,可不可以帮我引荐一下?” 凌俐终于恍然大悟,突然觉得眼前这个持才傲物的女孩有些可爱起来。可是想想南之易的做派,又忍不住好笑。 吕潇潇皱起眉头:“你怎么笑这么奇怪?” 凌俐忍住笑,问她:“你对南之易感兴趣?你见过他吗?” 吕潇潇也不再扭捏了,大大方方承认:“田正言和南之易,阜南大学最年轻的两位博导,都是三十出头就成了长江学者,又都是性格古怪很少与业外人士交往的怪人。田正言已结婚多年,南之易还是独身,如果能见见我当然有兴趣。” 凌俐继续强调她刚才的问题:“你以前见过南之易吗?” 吕潇潇终于抓住重点,回问道:“我当然没见过。怎么了?你怎么老是问这个问题?” 凌俐抿着嘴笑着:“你要见过的话,就知道我为什么笑得这么奇怪了。” 接着,她跟吕潇潇描述起第一次见到南之易的场景,包括鸡窝头、大胡子、脏到看不出颜色的T恤,以及办公室里不可描述的气味。 吕潇潇听完,抱着膀子倒吸口凉气:“算了算了,我最怕邋遢的男人,这种奇葩还是回归大自然的好,我不要见了,刚才的话我收回。” 又深深看了凌俐一眼,说:“小凌子,你不是一向有点洁癖的吗?为了案子居然能忍一个行走的垃圾桶?我觉得我真的需要重新对你进行评估了,没准你还真能在这行干得不错。” 吕潇潇的话让凌俐哑然失笑,笑过了,心间淡淡的暖意漫过。 没想到所里第一个对她产生认同感的,竟然是最嚣张跋扈的吕潇潇。只是,怎么自己又多了个小太监般的称呼?小凌子是什么鬼? 吕潇潇端起咖啡揣着资料,风风火火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定后又转头对凌俐说:“你回去吧,上午我为了讨好你,陪你转悠一圈,结果辩护词写得一团糟。今天得加班再改一遍,你在这里会吵到我。” 看凌俐不动,她有些不耐烦:“整理癖患者,你现在弄得再整齐,我一会儿也会弄乱的。快走,别等我生气开始骂人啊。” 凌俐看了看已经进入工作状态的吕潇潇,再看看整理了一半的沙发和茶几,终于忍住心痒手痒的感觉,拿上包下班回家。 地铁上,凌俐坐在条椅上,看着对面不知道是卖房子还是卖保险、一群西装革履但明显衣服质量不是太好的小伙子,有些发愣。 脑海里突然跳出南之易出庭时候的样子。 专业、自信、沉稳,个子够高,脸也不错。 她开始怀疑南之易当时说的故意不修边幅免得被女学生纠缠的话,根本不是开玩笑,而是实打实的真实情况。 连吕潇潇这样心高气傲的职业女性都对南大叔有兴趣,如果他平时就是衣冠楚楚学霸气场全开的模样,恐怕主动投怀送抱的女孩,会从阜南大学西大门排到东大门吧? 又想起他抬起手揉自己头发的亲昵举动,心跳一阵失序。 这个案子一过,他们就不会再有交集了吧? 结果没想到,第二天委托人公司会计打电话来说,她给的南之易的银行账号有问题,钱打不过去。 突然接到这个电话,凌俐有些云里雾里的感觉,握着手机有些愣神。 是她大意了,明明知道南之易脑回路清奇又怕麻烦,怕是不会在这些俗务上浪费时间,她当初就应该好好核对下账号以免出错的。 结果,一时的大意,造成她又不知道得跑多少趟阜南大学,才能逮住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南之易。 吕潇潇端着咖啡杯从她面前飘过,嗤笑一声:“发什么花痴呢,脸都红了。” 凌俐一惊,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脸,手忙脚乱之间打翻了茶杯碰掉了手机,办公桌上好大一堆资料都打湿了。 吕潇潇哈哈大笑,一脸的幸灾乐祸,袅袅娜娜走开,留给她一个背影。 都走出好远了,她头也不回慢悠悠扔过来一句:“逗你的,看你那一惊一乍的模样,有多久没碰过男人了?” 这句话声音很大,整间办公室都听到了,凌俐只觉得嗖嗖嗖七八双眼睛看过来。 她顶着被众人行注目礼的尴尬收拾着狼藉的桌面,几分钟后终于大家的注意力散去,身上不自在的感觉才渐渐消退。 心再次沉静下来,想的却已经不是南之易的事。 吕潇潇笑她有多久没碰过男人了,是啊,很久了,上一次牵男人的手,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 三年了,凌俐除了问他为什么再见都不说一声就离开的电话,之后都没有再联络过他。对于一个把她说成“天煞孤星”的男人,也没什么可留恋的。 突然想起那个人,让她心情有些不好,吃过午饭也不再纠结眼前会让她心情更加不好的刑事案件,干脆想办法把南之易的事搞定。 不出意料,他的手机关机,办公室电话也打不通,她只好去了委托公司一趟,拿了现金给南之易送去。急匆匆赶到阜南大学,却不料她敲了好久的门都没人应答。 “难道又在里面偷懒睡觉?”凌俐有些无可奈何,手下加重力道,狠狠地拍着门,拍了十来分钟却依然没有动静。 突然想起之前弄到的课表,凌俐忙不迭翻出来一开,发现这个时间段正好南之易有课。 于是急匆匆赶到课表上标示的阶梯教室,好容易等到下课,却发现讲台上收拾着讲义的根本是个五六十岁的货真价实的大叔。 正有点回不过神,她眼前飘过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正是上次在南之易办公室前见过的圆脸姑娘。 凌俐忙拉住她:“南教授呢?怎么今天不是他的课?” 姑娘点点头,又摇摇头,接着对凌俐说:“南老师去帝都了,他这学期的课都交给其他老师代课。” 脑海里闪过不好的预感,她心似乎都下沉了几分,凌俐连忙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圆脸姑娘打量着她,似有几分戒心,好一会儿犹犹豫豫地说:“南老师到帝都是去进修的,说不定还得去国外,什么时候回来真说不准,也有可能就不回阜南了。” 看凌俐愣住似有些失望的样子,姑娘又小心翼翼劝她:“姐姐,南老师真的不带博士了,你要想考,我们院好几位博导都不错的。” 凌俐终于被“博士”两个字惊醒,很有些啼笑皆非。为什么人人都以为她是来考博士的,还对她严防死守? 看来,她是找不到南之易了。不过也罢,这样在云端的顶尖学者,本就不该和低落到尘埃里的她有交集。 只是,这件事办得不上不下的,让她有些焦虑。 她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第九章 调查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专家证人的钱发不出去留了个尾巴,凌俐有些疑虑到底是应该交还给当事人,还是退还给所里。 正说请教下所里会计林姐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的时候,远在岳西出差的祝锦川一个电话打来。 祝锦川说,他知道在取证方面曲佳不是太配合,然而曲佳的父母很重视这件事,已经几个电话打到他手机上,天天催促尽快办理。 凌俐瞬间明白过来,祝锦川这是兴师问罪来了,言外之意是责怪她办事不力,害他被委托人烦了。 于是,连忙主动打电话给曲佳的妈妈钱丽婷,要求见面以了解案情。钱丽婷果然像是很积极的模样,马上约好了时间见面。 一天后,凌俐端端正正坐在曲家别墅小花园里的沙发椅上,手中端着一杯茶,茶汤碧绿清透,幽香扑鼻。 杯面上袅袅的雾气让对面女人姣好的面容有些模糊,不过眉目间的忧愁却那样清晰。 在签委托书的时候,凌俐看过钱丽婷的资料,知道她已是快五十多的人了,却风姿绰约,保养得也很好。 她皮肤虽然不是很白,不过看起来很细嫩,皱纹也少,若不是这段时间为了曲佳操心似有些睡眠不足,眼袋黑眼圈都很明显,否则看起来就像是三十多的人。 钱丽婷花了大半个小时说了她所知道的曲佳的事情经过,说到最后有些哽咽:“佳佳十几岁就离家,不肯回来又倔强不肯要我给的钱,我这个当妈的,没有一天不挂着她。不求她能出人头地,只想她能平安一生。” 凌俐默默地递了纸巾给她,心里也有些难受。 再婚家庭孩子成长本来就是个问题,就她了解的曲佳的家庭情况来看,钱丽婷也算做得不错了,然而抵不住曲佳一心一意作死。 钱丽婷和前夫生了一儿一女,离婚后带着三岁小女儿嫁给了做着中草药生意的曲临江,没多久曲佳也跟着改了姓。 曲临江在外挣钱十天半个月才回家一次,钱丽婷在家里和女儿两人生活,衣食无忧生活富足,过着很多人求而不得的好日子。 因为曲佳成绩不大好,从小就花着大价钱上私立学校,钱丽婷给她请家教报各种班,只是曲佳始终不肯好好学,成绩一直很差,还和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初中毕业以后,曲佳坚决不再上学,偷偷搬出去再也不回家,做过的工作除了KTV的公主,便是餐厅服务员。 钱丽婷哭了一阵才停下来,见她情绪稍稳,凌俐开口问道:“钱阿姨,祝主任这次让我来,主要是因为曲佳不肯配合我们。您再想想,曲佳有没有跟您说过她和她男友相处的细节?比如,她男友平时对她有没有什么暴力行为?或者冷暴力,比如语言上的伤害?” 钱丽婷歪着头,仔细回想了一会儿,摇着头说:“实在是没有印象。佳佳今年才二十,两年前她就不声不响生了小柚子。我管不住她,她也很少跟我说。至于小周,我私下打听过人品还不错的,所以也渐渐放心。本来我和临江说,等春节过了也给孩子补办场婚礼,算是安定下来。” 她说到这里,嘴唇微翕,声音也开始颤抖:“谁知道,谁知道,竟然会出这种事……” 钱丽婷再也说不下去,捂着嘴呜呜哭起来。 凌俐深叹口气,有些后悔干嘛不直接联系曲佳的继父曲临江。钱丽婷这说几句话就哭一场的模样,她又嘴笨劝得不得法,只怕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看来,只能寄希望于精神鉴定申请能通过,或者小柚子的父亲、曲佳的男友周泽那里有点突破。 可是,周泽是小柚子的父亲,又是控方证人,接触他风险很大。如果和周泽的会面有效果,他一旦改变证言,控方的证据失利,很有可能将结果归责于律师,刑法306条之“引诱证人作伪证”这一达摩克斯之剑落下,她可不只是丢饭碗那么简单。 如果会面没效果,那又何必千辛万苦约见他? 凌俐皱着眉头,很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实在不行只好再去请教吕潇潇了。 钱丽婷好容易止住哭泣,抽着气开口问她:“小凌律师,如果说是因为小时候成长环境问题导致性格不好,法官那里会不会有点同情分?” 凌俐想了想,回答她:“如果被告人成长的环境造成性格缺陷,可能法官会酌情考虑。不过,这种酌情多出现在未成年人犯罪的案件里,曲佳已经成年,如果精神鉴定正常是完全行为能力人,估计没多大作用的。” 钱丽婷有些犹豫,嗫嗫嚅嚅好一阵子才说:“小凌律师,请你向祝律师转答,只要能让佳佳出来,无论花多少钱,我都愿意给。” 凌俐有些不好接她的话,也不好向她普及如果现在还有人说花多少钱能捞个杀人犯出来,十成十是个骗子的常识,只好撇过头去不说话。 身后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丽婷,你不要说这么没见识的话。” 凌俐回头,看到身后的玻璃门边站着一个瘦高的男人,双颊微凹,皮肤有些黑黄,眼神却很犀利。 他跨步走来,向凌俐伸出右手:“凌律师吧?我是曲临江。” 凌俐和站起身来和他握手,曲临江又招呼她坐下。 他开门见山地说:“凌律师,我太太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你们只要按照规矩来做好分内事就可以,其他我们不强求,我相信法院会给她公正的裁判。” 钱丽婷眼里闪着泪光,动了动嘴唇还想说话,却被曲临江一个眼神阻止,讷讷的再不开腔。 凌俐看在眼里,顿时了悟,在这个家里,曲临江是说一不二的家主模样,哪怕钱丽婷救女心切,曲临江一个不字,她也只好妥协。 没坐一会儿,凌俐就起身告别。曲临江一个人送她到门口,临走前对她说:“你大概会觉得我很冷血,也大概会认为我不近人情。不过,我一想到佳佳竟然能杀死自己的亲生女儿,有些不寒而栗。” 见凌俐不说话,他紧皱着眉头,又接着说下去:“丽婷嫁过来的时候佳佳还小,不知道我不是她亲生父亲,我俩感情很好。谁知道,有一次丽婷前夫找上门来讹钱,把佳佳的事嚷开。佳佳那时候正好十多岁很敏感,为这事和邻居家小孩打过几架以后,她就变了,爱跟一堆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后来还逃学、打架。” 说完,他叹了口气,眼里都是疲惫:“那时候,我想着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不好打骂,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让她妈妈出面管教。其实,如果我那时候能严一点,说不定就不会是今天这样的局面。” 从曲家出来很久了,凌俐都还回想着曲临江的话,很有些感叹。曲临江的态度正如他自己所说,理智、冷血,却又带着深深的悔意。 然而再后悔也无济于事,悲剧已经发生,曲佳作为成年人,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作为律师,她也只能尽量保证曲佳合法的权益不受侵犯,在法律允许的框架内尽量减轻她的量刑。 按照惯用的套路,凌俐几天前提交了精神鉴定申请,只是迟迟没有批准下来。她有些忐忑不安,又有些抓瞎,不知道等待的过程中该做些什么。 吕潇潇看她无头苍蝇到处乱撞的模样,给她支招:“如果申请被驳回的话,你也可以反其道而行之,不走精神不正常这个路线,反而可以去找些证人证言,证明曲佳平时其实脾气性格都不错之类的,这次杀人纯属意外,甚至可以把故意杀人往过失致人死亡上引。 如果对她好评的人越多,越能增加法官的同情,虽然起不到关键的作用,不过,聊胜于无吧。” 凌俐把她的话听了进去,当天下午就找了个新来的律师助理,开始按照钱丽婷提供的曲佳生活、学习、工作过的情况,一个个地方跑,想要找到些对曲佳有利的证据。 然而,这次取证却出乎意料地坎坷。 曲佳工作过的KTV,因为人员流动性很大,只有寥寥几人还记得有过曲佳这样一个同事。 他们一致的印象是,曲佳工作期间积极性不高,不过也能完成自己的分内工作,平时不太爱说话,性格有些内向,也几乎不参加同事们业余的活动。 这样淡薄的同事情,当凌俐一说起要作证还可能要出庭,所有人都坚决地拒绝了她。 而她工作过的一个饭店的领班,二十七八岁高挑丰满的姑娘,是提供曲佳信息最多的人。 她倒是爱说话,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说得眉飞色舞。 一两小时说下来,她的话题从曲佳端盘子打翻菜,上错菜被厨师骂,偶尔几次看到曲佳男友来接她,还有曲佳父亲找上门来劝她回家,各种杂七杂八的累积在一起,却没有凌俐想要的东西。 凌俐终于忍不住打断她的喋喋不休,提出想让她出具证言证明曲佳平时本分老实,姑娘就哑了,好容易再开口,却跟凌俐开始说起如果她当证人的话,报酬是多少的问题。 凌俐一开始还打着太极应付她,十多分钟过去,姑娘一拍桌子:“明人不说暗话,五万,我就干。” 这黑店孙二娘的架势,唬得凌俐拉起助理就走。哪怕曲家愿意用五万买份不痛不痒的证人证言,可一旦支取报酬的行为被检察院知道了,那可是把刀子往对方手里送的架势。 同事方面毫无收获,凌俐无可奈何,只得死马当活马医,跑到曲佳曾经上过学的雒都市秦西外国语中学,想要找曾经教过曲佳的老师问问情况。 她到的时候正好是放学时间,校门却只有寥寥几个学生,高高的铁门紧闭着,凌俐有些不知道该问谁。 幸好门口有扇小窗户,她敲了敲,里面探出门卫大爷的头,神情戒备地打量着她:“你找谁啊?来接学生吗?进门条呢?” 凌俐说明了来意,门卫大爷一听她是律师,睁大了眼睛,问:“律师要过那个什么什么司法考试?据说很难的,十个能过一个?你能过,想必读书时候成绩很好吧?” 凌俐有些心虚地推了推眼镜,微不可闻地点点头,心里却有些发虚。 当年读书,她不过中不溜的水准,司考也是三次才过,跟“成绩好”三个字半点关系都没有。 但大爷仿佛已经把她当成曾经的优等生如今的社会精英,马上变得很热心,忙翻开通讯录给她要找的老师打了电话。 大爷说了一阵,一两分钟后挂断了电话,冲凌俐笑笑:“你要找的涂老师答应在办公室等你。” 又打开门放他们进去,转身指指一两百米外一栋S造型的楼,说:“去吧,那栋教学楼三楼的教师办公室。” 跟大爷道了谢,凌俐带着助理进了学校。 第十章 师表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这是一所雒都有名的私立中学,师资力量强大,教学质量也一点不比排名靠前的几所公立中学差,欧式风格的校园更是规划得整齐有致。 据说,能到这里来读书的,不是成绩特别好,就是家境特别好,更多的是家境不错成绩也行的城市中产阶级的孩子,毕竟一年学费加生活费要接近十万,重视教育且有经济实力家长,特别青睐这样的学校。 这高大上又现代化的教学楼造型好看,可对路痴极不友好,把凌俐和小助理绕得晕头转向。好容易找对地方,已是十分钟以后。 办公室里,两两相连的十几张办公桌,桌面上无一例外堆满了各种书、试卷,以及各种文具。有几个老师坐在桌前批改作业,还有些正在收拾桌面好像准备下班。 凌俐咬了咬唇,问:“请问涂老师在吗?” 窗边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抬起脸,摘下厚厚的眼镜,向她点点头:“你好,我就是。” 涂老师叫涂毅刚,教的是语文,正是当年曲佳的班主任。涂老师倒是很客气,不过说起曲佳,评价依旧不是太好。 他告诉凌俐,曲佳当年入学时也算是中等成绩,可是从初二上学期开始,成绩下滑就很厉害,一个学期就成了吊车尾倒数的份。 一开始他不知道原因,也私下去曲家的家长反映过情况,但是没有什么效果。 凌俐在心里算了算,曲佳成绩下滑的时间,正是钱丽婷说的曲佳生父来闹事的时间段。 涂老师又说,曲佳在学校里倒是不调皮,上课就呆呆坐着,不吵不闹不惹事。只是放学后的时间很难管。别的孩子老老实实上自习,她偏偏不愿意,还有过翻墙逃出学校以及夜不归宿的壮举。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叹了口气,接着说:“我们这里是半军事化的管理,对学生不管生活还是学习,都要求得很严。曲佳不太守规矩,成绩也差,后来愈演愈烈甚至和校外一些小混混玩在一起,喝酒、打架,跟个小太妹一样。” 听他越说越不像,凌俐和助理妹纸交换了个眼神,开口问道:“抛开成绩不提,曲佳在其他方面的表现呢?比如,是否心地善良、乐于助人?” 涂老师却像是没听到她的问题,继续着他的抱怨:“我也曾经找她的家长劝退过。不过,曲佳的父亲坚决不同意,后来又找上校长,硬生生把她留在我班上,把中考时候全班的平均成绩都拉低了好几分。” 他用成绩好坏把学生化作三六九等的做法,让凌俐心里不舒服,不过却不敢把不悦摆在脸上,更进一步强调起刚才那个问题:“除此之外,曲佳有没有什么优点?” 听到这里,涂老师眼睛翻了翻,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她这样的差生,能有什么优点?” 顿了顿,他眼里又似有些好奇的神色,声音压得低低的:“你们这次来,是因为曲佳这次杀了自己的女儿吧?什么人啊这是!以前还有人说过,她在十来岁就堕过胎,一点都不检点。后来,好像找了个什么民工……” 凌俐再也听不下去,冷声冷气打断他:“涂老师,你说的这些话,对得起你为人师表的身份吗?” 她的声音有些大,办公室里的五六个人一下子目光都集中过来。 涂毅刚扫了一眼周围望过来的同事,眼里闪过一丝恨意,声音尖刻起来:“我说的都是实话,曲佳这样的,就是社会的渣滓。自己不争气,还害人害己!” 凌俐站起身来,正想开口反驳他,背后却传来冷冷的男声:“涂老师,你当年自己贪得无厌被学生家长举报,能保住工作已经不错了,还来抹黑无辜的学生?” 曲佳听着声音转过身,看到眼前一张年轻男人的脸。 这人三十来岁的样子,身材瘦瘦的,不是太高,戴着副黑框眼镜,虽然年纪不大,周身的气质却很是沉稳。 涂毅刚看到来人,竟有些害怕的神色,嚅嚅喏喏好半天,终于嘴里模模糊糊说了句什么“人在做天在看”,桌子都顾不得收拾整齐,抓起一旁的公文包狼狈逃去。 男人不再说话,眼神冷冷目送他离开,之后向凌俐伸出右手,微微一笑:“你好,我是靳宇。” 凌俐迟疑地握住他的手轻摇两下,还没来得及出声介绍自己,靳宇又解释:“我也是曲佳的老师,曾经教过曲佳初一到初二的英语。她初三的时候,我因为个人原因去了国外一年,等再回来的时候,曲佳已经毕业,也没有再读高中。” 与四十几还在公共办公室里打挤的涂毅刚相比,靳宇年纪轻轻已经有了自己的办公室,似乎事业上很是顺利。 凌俐不好开口问他具体的职位,不过坐在会客的沙发上,看着墙壁上金光灿灿的各种比赛的集体奖、个人奖,心里有些感叹。 眼前这位,仿佛又是精英气场全开的社会栋梁,这大大小小从省上到全国乃至于国际性比赛的奖牌奖杯,既然放在他的办公室,想必都和他有关的。 靳宇倒看出来她眼里的赞叹与惊奇,自嘲地一笑:“时势造英雄,当年我硕士毕业过来任教,正好身后有人撑着所以爬得快。不过,我倒是能不惭愧地说一句,我的付出对得起如今的境遇。” 他直来直去和光明磊落的做法让凌俐释然一笑,不由自主地心生好感。 靳宇似早就知道凌俐的来意,开门见山地说:“刚才涂毅刚一接到门卫的电话,就大声在办公室里发了好一通牢骚,我刚巧路过正好听到。他曾经因为曲佳的事挨过些教训,我也料到你找他会白跑一趟。” 接着,靳宇说起涂毅刚不光彩的一些事。 原来,涂毅刚这人特别看重钱,也根据家境把自己班上的学生分了三六九等。不过他在教学方面确实有些本事,再加上也没闹出什么大动静来,学校也就对他的市侩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也不知道他脑袋哪里搭错了线,因为曲佳成绩下滑,上门找曲临江明里暗里好一番唱念做打,其实中心就两个字:要钱。 然而他却料错了曲临江的性格。曲临江前一秒客客气气送了涂毅刚出门,后一秒钟就找到自己秦西外国语中学的一位副校长,狠狠告了涂毅刚一状。 对于涂毅刚这样三观崩坏的不配当老师的人,凌俐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听到他倒霉,心里很是畅快。 靳宇说到这里,长长叹了口气:“只是,因为马上就要中考,终究还是没免了他的班主任。曲佳一个小姑娘,明里暗里被他怂恿着涉世不深的孩子们排挤,在学校里更是难过。” 他顿了顿,声音和神色都带着满满的遗憾:“可惜了,她本来对英语很有些天赋的。” 凌俐也有些遗憾,在成长的关键时刻,曲佳先是遇到无赖的生父上门讹钱,得知了自己不是曲临江的孩子;然后又遇到无良的老师,受到同学的排挤,从此走上歪路,导致此后一系列的悲剧,本来大好的人生跌落到泥里。 临走前,靳宇将自己的电话号码留给凌俐,又对她说:“如果说需要证明曲佳本性不坏,不管是出具书面的证明,还是出庭作证,我都愿意去。” 他眼里跳动的微光和坚定的声音,让凌俐在一天之内见到各色各样冷漠的人而郁积在心口的一口闷气,顿时烟消云散。 从学校出来,小助理妹纸一路低着头在手机屏幕上划着,等到了公交站,她举着手机星星眼,一脸的崇拜:“百度上说,这位靳宇老师,帝都师范大学英语教育硕士和教育心理学硕士,参加工作不到十年已经是特级教师,拿奖无数,难怪年纪轻轻就那么强的气场。” 凌俐看了一眼,也被这亮瞎眼的履历惊到。 人不可貌相这句话,在如今这个每天都发生巨大变化的社会,似乎越来越有道理。真的不能以一个人的年纪来判断道德、经验以及地位。 助理妹纸还沉浸在赞叹中,一副向往的模样:“要是我中学时候老师也这么有气质这么有师德,想必我英语不会成老大难问题了。” 凌俐也在心里默默感叹着。以她的求学经历来说,好老师的确不是太多。 可是,教师也都是人,与其对他们寄予崇高的道德标准,不如以平常心将教师仅仅看做一份职业而已,不能要求他们完全没有七情六欲。 接下来的几天,凌俐又挨着走访了曲佳的邻居、屈指可数的一两个朋友等,也拿到了几分正面的证据,算是有些收获。 然而,这个案件进展却很不顺利。 对曲佳精神状况鉴定的申请倒是通过了,鉴定结论出来得也很快,可是,这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当凌俐拿到曲佳作案时精神状态正常、具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的鉴定结果时,愣了好久,有些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眼前又浮现出曲佳苍白到吓人的脸,她那样不正常的状态,居然没有问题?这实在是太出乎意料。 凌俐一时间心乱如麻,猛然间想起曲佳提出的想要小柚子照片的事。 她给钱丽婷打了电话,确认他们手里都没有小柚子的照片,犹豫再三,只得联系周泽提出要照片的要求。 周泽听到她是曲佳的律师,出乎意料地没有愤怒,听了她的要求后默默挂断电话,没几分钟便是一条彩信发过来。凌俐点开一看,那正是一个胖乎乎笑得甜甜的小女孩。 之后,周泽一则短消息发到凌俐手机上:“这是小柚子最后一张照片。拍了这张照片的那天下午,她就被她的亲生母亲杀死了。我很后悔那天和曲佳吵架,更后悔在生气出门时,没来得及和小柚子说再见。” 似有什么东西击中凌俐心房中最软的一角,让她的防线瞬间崩溃,只几秒钟她就泪流满面。 第十一章 错乱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凌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等她回过神,已经和舅舅一起坐在小饭馆最左边的小桌子上,就着面前摆着的两碟子小菜,一杯杯喝着酒。 他们喝的是老家亲戚捎来的三十八度的酒,老窖原液酒,度数不高口感醇和,回味甘甜很是爽口。 凌俐真心觉着借酒浇愁果然是个逃避的好方法,小半斤酒下肚,脸热热的头晕晕的,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 那么难的知识产权案子都能让她翻盘,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不过,只一个上午就能让进展良好的案件进入死胡同,自己也真是有本事。 凌俐摇着头一阵苦笑,端起酒仰头倒进嘴里,咕咚一声咽下。 张守振见她一杯接着一杯,跟平时不大一样的表现,有些担心:“小俐,你这是怎么了?工作不顺心吗?” 凌俐牵起嘴角笑笑,又摇摇头,说:“小问题,有点小失误,师父说了我几句。” 张守振松了口气,安慰她:“人哪能不犯错?说你也是为你好,锦川能干又上进,脑子好能读书,比你表哥只大两岁,结果现在一年给家里买一套房。你跟着他好好做,多学点本事,以后有了出息,我哪怕立刻死了也有脸去见你地下的父母了。” 凌俐头有些晕乎乎的,见舅舅满脸关注的表情,心里也是一阵暖意。 她惯常的报喜不报忧,这次却忍不住和舅舅说起工作上的烦恼,虽然把天大的错误说得轻描淡写,但是舅舅的关心和劝慰,还是让她心里好过了些。 想到这里,她又笑笑,对着张守振说:“放心,我一定努力的,您别说什么要死要活不吉利的话,您还没享到我的福呢,一定得等着!” 张守振看着凌俐因为喝了酒一张红扑扑的脸,眼睛和平时不一样的亮晶晶,满脸孩子气的笑和孩子气的话,不禁想起她小时候的模样。 他叹口气,伸出手摸摸她的头,缓声说:“差不多就够了,这酒好喝是好喝,可是后劲大。” 感受着舅舅粗糙大手摸上她头发的感觉,她有些恍惚起来,好像之前还有谁摸她的头来着? 记忆却开始模糊,想来想去都记不起来了。 她手肘支在桌上,撑住摇摇欲坠的头,呐呐自语了一句“是谁呢”,就趴到了桌子上,醉的不省人事。 张守振也有些醉了,推了她几把:“小俐,别在这里睡,会感冒的。” 凌俐却迷迷糊糊的,再也爬不起来。 张守振喊着自己老伴,正说放下手里工作把凌俐送回楼上房间再说,却没想到来了客人,忙迎上前去,脸上堆满笑,嘴里说着:“您大半年没来了吧?怎么,工作很忙?” 那人笑着接话:“外地去了大半年,刚回来没多久。” 他耸着鼻子闻了闻,又说:“老张,你还没收摊就喝起来了?” 张守振朝凌俐趴着的方向呶呶嘴:“我外甥女今天兴致来了,非要和我喝一盅。小姑娘量浅,已经醉成烂泥。” 客人看了眼醉倒的凌俐,到另外一张桌子上坐下,对张守振说:“晚上应酬一堆资本家,满桌子中看不中吃的玩意,肚子里空空的。大半年没吃,想你的牛肉面了,赶快给我下碗。” 张守振大声答了声“欸”,又直起脖子朝厨房里喊了句:“老婆子,大碗牛肉面,多加芹菜香菜,不要葱。” 顿了一顿,又补充:“再多加两勺子牛肉,老客人来了。” 没多久,厨房里端出来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红亮的汤,金黄的面条,面条上撒着碧绿的芹菜香菜叶子,还淋满炖的软烂的牛肉和汤汁。 客人一边吃着,一边和张守振聊着天。 半梦半醒之间,凌俐听到耳边一直有人嘀嘀咕咕似在聊天,很不耐烦地吼了一句:“吵死人了,还要不要人睡觉了?” 张守振听凌俐嘟嘟囔囔,走过来好笑地推推她:“小俐,回屋去睡。晚上风大,你又喝醉了,一会儿惊了风怕是要吐的,也容易感冒。” 凌俐抬起头望着舅舅,嘟着嘴:“舅舅别赶我走,我没醉,我还要再陪您喝!” 正在吃着面的客人抬起头来,推了推眼镜,似有些惊讶。 再看了看凌俐睡眼朦胧的模样,声音似有些惊喜:“原来是你!你不戴眼镜我差点认不出来了。” 刚才趴着睡觉,凌俐的眼镜扔在了一边,听到这似乎有些耳熟的声音,眯着眼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面前的人影影绰绰,看不清楚长相,只觉得似乎是个戴眼镜的男人,好像有些瘦。 那人又说:“你眯着眼睛看人的样子好像树懒哦!” 脑海里蹦出一张脸,和眼前这个身影重合起来,凌俐咬着牙恨恨地说:“原来是你这个渣男!” 说完,站起身来,不管不顾地拎起刚才坐的板凳,朝那人抡去。 ———— 凌俐坐在沙发上,看着对面的人,一度以为自己还在做梦,这场景如此的不真实。 她再次揉了揉眼睛,又拼命甩了甩脑袋,终于确定眼前这个嘴角一团淤青头发湿漉漉的人,确实是南之易。 她绝望地捂着脸,不敢看他。 南之易先开口,声音里罕见地带着怒意:“粉妹,你是疯了吗?我不过跟你打个招呼,你就抡起凳子砸我,要不是我反应快及时躲开,还不成残废啊?” 坐在他旁边的张守振声音惴惴地赔着罪:“对不起啊,小俐是喝醉了,您大人有大量,可别怪罪她。” 南之易瞪着眼看她,说:“没砸到就不说了,还不依不饶给了我一拳,牙齿都差点打掉我告诉你。” 凌俐满脸尴尬,似乎也回忆起刚才喝醉酒时离谱的行为。 南之易刚才那句说她像树懒的话,和当年孙睿说的那句一模一样。因为这句话,她的QQ名字叫了“悠悠树懒”好多年。 当时没戴眼镜看不清,只觉得声音耳熟,加上酒精上头,错把南之易当成那个渣男,抡起凳子就上了。凳子没砸中,她又给了他脸上补了一拳。 南之易又继续絮絮叨叨数落着她的罪行:“打就打了吧,你打完后还抓着我骂什么色情小眼镜?骂完又吐我一身,吐完还不算完,抓起桌子上的牛肉面泼我一脸。” 凌俐被他说话的内容惊得目瞪口呆,她喝断片了,记忆里没有这段。又转头看看舅舅,见舅舅微微点头,眼里全是担忧,顿时觉得生无可恋。 南之易最后总结:“我跟你多大仇多大怨?你这样对我?” 凌俐被南之易数落地头快埋到膝盖,整个人缩进沙发,忙不迭赔罪:“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我真的是喝醉了。” 一抬眼却瞥见南之易穿着舅舅的毛衣和长裤,明显有些小,袖子和裤腿都只有七分长,头发滴水嘴角淤青,模样实在有些滑稽。她虽然人清醒过来,可酒劲还没过去,胆大包天地噗嗤笑了声。 南之易咬着后槽牙:“粉妹,你还笑得出来?你知道你今晚上吐脏的衣服值多少钱?” 一说到钱,凌俐被吓得酒又醒了几分。刚才模模糊糊的记忆里,似乎南之易穿得人模狗样的,一身貌似精英的打扮。 南之易看她终于有些害怕的模样,嘿嘿两声怪笑,继续说:“今天我需要装神弄鬼所以借了基友的衣服来撑撑场面,他一向骄奢淫逸非大牌不穿的,我让他把账单寄你吧,估计能让你好好出次血。” 凌俐倒吸一口凉气。说到钱,她挺直的脊梁貌似就只能压缩性骨折了。 好一会,她惴惴不安开口:“我怕是赔不起的。南教授,能分期付款么?” 南之易皱着眉头环视一周,突然问:“这是你家?你就住这里?” 凌俐不明就里地点点头,有些不明白他这个问题有什么企图。 南之易眉头似舒展了一些,眼里冒着精光:“老榆木凳子你抡得溜圆,还有刚才打我那下,似乎你力气不小吧?” 凌俐迟疑了一下,又一头雾水点点头,回答:“有些瘦点的男孩子掰腕子都掰不过我。” 南之易喜笑颜开的表情,重重拍了下她的肩膀:“这不就解决了!你只要帮我做件事,你打我还有弄脏衣服的事我就不追究了。” 凌俐揉着泛疼的肩,听着南之易自说自话,开始有些一头雾水,后来终于搞清楚来龙去脉。 南之易的家,就在这附近,在离她住的这个筒子楼不到一公里以外的一个高档公寓里。 南之易一个人住,不过,他养了两只狗。一条金毛,一条哈士奇。 说起家里的狗,南之易挠挠头,很有些无奈:“本来只有一只二哈的,但是它实在太调皮,我想着再养只金毛带带二哈,让他乖一些。谁知道,我收获了两只二哈。” 凌俐毕业后曾在宠物店打过一段时间的工,照顾过很多宠物,也算对一些常见的犬种有些了解。 她想起号称“雪地三傻”之一的哈士奇那欢脱的性子,又脑补起来一条金毛跟着二哈学坏的场景,实在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南之易瞥她一眼,支起二郎腿慢悠悠说:“你住得近,脑瓜子不好使不过貌似四肢挺发达,那么重的凳子抡得跟流星锤似的,想必遛狗会是一把好手。” 凌俐张大嘴巴看着他,半天没回过神。 南之易摸着干净的下巴,笑得贼兮兮:“下个月我必须得去帝都,赖是赖不掉的了。” 又斜睨着她补充:“我走的一个月,你帮我照顾狗,早晚各遛一次,每天一顿狗粮,你要做得好,那我们的账就一笔勾销。” 逼着凌俐答应帮他照顾狗以后,南之易心情似乎很好,走之前还非要再补一碗牛肉面。 舅舅煮好了给他端上来,他坐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吃着,又因为嘴角的伤,一边吸溜面条一边痛得直吸气,让凌俐既觉得内疚又觉得好笑。 第十二章 浇愁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凌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等她回过神,已经和舅舅一起坐在小饭馆最左边的小桌子上,就着面前摆着的两碟子小菜,一杯杯喝着酒。 他们喝的是老家亲戚捎来的三十八度的老窖原液酒,度数不高口感醇和,回味甘甜很是爽口。 凌俐真心觉着借酒浇愁果然是个逃避的好方法,小半斤酒下肚,脸热热的头晕晕的,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 那么难的知识产权案子都能让她翻盘,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不过,只一个上午就能让进展良好的案件进入死胡同,自己也真是有本事。 凌俐摇着头一阵苦笑,端起酒仰头倒进嘴里,咕咚一声咽下。 张守振见她一杯接着一杯,跟平时不大一样的表现,有些担心:“小俐,你这是怎么了?工作不顺心吗?” 凌俐牵起嘴角笑笑,又摇摇头,说:“小问题,有点小失误,师父说了我几句。” 张守振松了口气,安慰她:“人哪能不犯错?说你也是为你好,锦川能干又上进,脑子好能读书,比你表哥只大两岁,结果现在一年给家里买一套房。你跟着他好好做,多学点本事,以后有了出息,我哪怕立刻死了也有脸去见你地下的父母了。” 凌俐头有些晕乎乎的,见舅舅满脸关注的表情,心里也是一阵暖意。 她惯常的报喜不报忧,这次却忍不住和舅舅说起工作上的烦恼,虽然把天大的错误说得轻描淡写,但是舅舅的关心和劝慰,还是让她心里好过了些。 想到这里,她又笑笑,对着张守振说:“放心,我一定努力的,您别说什么要死要活不吉利的话,您还没享到我的福呢,一定得等着!” 张守振看着凌俐因为喝了酒一张红扑扑的脸,眼睛和平时不一样的亮晶晶,满脸孩子气的笑和孩子气的话,不禁想起她小时候的模样。 小时候的凌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架势,完全不是如今这副老实沉闷的模样。 当年,因为家乡大旱,他带着妹妹小玉来阜南逃难,那些日子可真是苦得赛过黄连,可后来也算熬出了头。 一番机缘巧合,他进了国有企业还成了家,又赶上分房子,住房也一并解决了。 而没读过几天书看起来有些粗笨的小玉,却能有福气嫁给凌家戍这个厂区医院一表人才的医生,让很多人跌掉眼镜。 只是,那年代计划生育抓得很紧,小玉怀上了凌俐之后,凌家戍因为超生被开除公职,之后,带着老婆孩子回了老家。 张守振那时候还劝过妹夫不如打掉孩子保住工作,可凌家戍却说:“工作没了可以再找,哪能不要孩子?” 凌家戍平日不言不语为人温和,可是一旦打定主意,就没人再劝得动。 就这样,凌俐出生后,他们一家四口回到乡下开了间小诊所,日子也算过得下去。又过了几年,小旻也出生了。 有儿有女,住着个大院子,三个孩子每天在田野间院子里疯跑,衣食无忧与世无争的,那些年凌家的日子,倒让每天三点一线的张守振很有些羡慕。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古人的这句话,果然不错的。 他以为会持续一辈子按部就班的生活,因为一场下岗彻底天翻地覆。而曾经幸福美满人丁兴旺的凌家,因为一段孽缘,也只剩下眼前这孤零零的一根独苗…… 如果没有那场祸事,如今的凌俐,又该是怎样一副模样? 张守振叹了口气,伸出手摸摸她的头,缓声说:“差不多就够了,这酒好喝是好喝,可是后劲大。” 感受着舅舅粗糙大手摸上她头发的感觉,凌俐有些恍惚起来,好像之前还有谁摸她的头来着? 记忆却开始模糊,想来想去都记不起来了。 她手肘支在桌上,撑住摇摇欲坠的头,自言自语了一句“是谁呢”,之后就趴到了桌子上,醉的不省人事。 张守振也有些醉了,推了她几把:“小俐,别在这里睡,会感冒的。” 凌俐却迷迷糊糊的,再也爬不起来。 张守振喊着自己老伴,正说放下手里工作把凌俐送回楼上房间再说,却没想到来了客人,忙迎上前去,脸上堆满笑,嘴里说着:“您大半年没来了吧?怎么,工作很忙?” 那人笑着接话:“外地去了大半年,刚回来没多久。” 他耸着鼻子闻了闻,又说:“老张,你还没收摊就喝起来了?” 张守振朝凌俐趴着的方向呶呶嘴:“我外甥女今天兴致来了,非要和我喝一盅。小姑娘量浅,已经醉成烂泥。” 客人看了眼醉倒的凌俐,到另外一张桌子上坐下,对张守振说:“晚上应酬一堆资本家,满桌子中看不中吃的玩意,肚子里空空的。大半年没吃,想你的牛肉面了,赶快给我下碗。” 张守振大声答了声“欸”,又直起脖子朝厨房里喊了句:“老婆子,大碗牛肉面,多加芹菜香菜,不要葱。” 顿了一顿,又补充:“再多加两勺子牛肉,老客人来了。” 没多久,厨房里端出来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红亮的汤,金黄的面条,面条上撒着碧绿的芹菜香菜叶子,还淋满炖的软烂的牛肉和汤汁。 客人一边吃着,一边和张守振聊着天。 半梦半醒之间,凌俐听到耳边一直有人嘀嘀咕咕似在聊天,很不耐烦地吼了一句:“吵死人了,还要不要人睡觉了?” 张守振听凌俐嘟嘟囔囔,走过来好笑地推推她:“小俐,回屋去睡。晚上风大,你又喝醉了,一会儿惊了风怕是要吐的,也容易感冒。” 凌俐抬起头望着舅舅,嘟着嘴:“舅舅别赶我走,我没醉,我还要再陪您喝!” 正在吃着面的客人抬起头来,推了推眼镜,似有些惊讶。 再看了看凌俐睡眼朦胧的模样,声音似有些惊喜:“原来是你!你不戴眼镜我差点认不出来了。” 刚才趴着睡觉,凌俐的眼镜扔在了一边,听到这似乎有些耳熟的声音,眯着眼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面前的人影影绰绰,看不清楚长相,只觉得似乎是个戴眼镜的男人,好像有些瘦。 那人又说:“你是树懒吗?” 凌俐愣怔了片刻,眨了眨眼:“啊?” 对面的声音悠然传来:“你眯着眼睛看人的样子,可真像树懒!” 忽然,脑海里蹦出一张脸,和眼前这个身影重合起来,凌俐咬着牙恨恨地说:“原来是你这个渣男!” 说完,站起身来,不管不顾地拎起刚才坐的板凳,朝那人抡去。 ———— 凌俐坐在沙发上,看着对面的人,一度以为自己还在做梦,这场景如此的不真实。 她再次揉了揉眼睛,又拼命甩了甩脑袋,终于确定眼前这个嘴角一团淤青头发湿漉漉的人,确实是南之易。 她绝望地捂着脸,不敢看他。 南之易先开口,声音里罕见地带着怒意:“粉妹,你是疯了吗?我不过跟你打个招呼,你就抡起凳子砸我,要不是我反应快及时躲开,还不成残废啊?” 坐在他旁边的张守振声音惴惴地赔着罪:“对不起啊,小俐是喝醉了,您大人有大量,可别怪罪她。” 南之易瞪着眼看她,说:“没砸到就不说了,还不依不饶给了我一拳,牙齿都差点打掉我告诉你。” 凌俐满脸尴尬,似乎也回忆起刚才喝醉酒时离谱的行为。 南之易刚才那句说她像树懒的话,和当年孙睿说的那句一模一样。因为这句话,她的QQ名字叫了“悠悠树懒”好多年。 当时没戴眼镜看不清,只觉得声音耳熟,加上酒精上头,错把南之易当成那个渣男,抡起凳子就上了。凳子没砸中,她又给了他脸上补了一拳。 南之易又继续絮絮叨叨数落着她的罪行:“打就打了吧,你打完后还抓着我骂什么色情小眼镜?骂完又吐我一身,吐完还不算完,抓起桌子上的牛肉面泼我一脸。” 凌俐被他说话的内容惊得目瞪口呆,她喝断片了,记忆里没有这段。又转头看看舅舅,见舅舅微微点头,眼里全是担忧,顿时觉得生无可恋。 南之易最后总结:“我跟你多大仇多大怨?你这样对我?” 凌俐被南之易数落地头快埋到膝盖,整个人缩进沙发,忙不迭赔罪:“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我真的是喝醉了。” 一抬眼却瞥见南之易穿着舅舅的毛衣和长裤,明显有些小,袖子和裤腿都只有七分长,头发滴水嘴角淤青,模样实在有些滑稽。她虽然人清醒过来,可酒劲还没过去,胆大包天地噗嗤笑了声。 南之易咬着后槽牙:“粉妹,你还笑得出来?你知道你今晚上吐脏的衣服值多少钱?” 一说到钱,凌俐被吓得酒又醒了几分。刚才模模糊糊的记忆里,似乎南之易穿得人模狗样的,一身貌似精英的打扮。 南之易看她终于有些害怕的模样,嘿嘿两声怪笑,继续说:“今天我需要装神弄鬼所以借了基友的衣服来撑撑场面,他一向骄奢淫逸非大牌不穿的,我让他把账单寄你吧,估计能让你好好出次血。” 第十三章 忽悠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凌俐倒吸一口凉气。说到钱,她挺直的脊梁貌似就只能压缩性骨折了。 好一会,她惴惴不安开口:“我怕是赔不起的。南教授,能分期付款么?” 南之易皱着眉头环视一周,突然问:“这是你家?你就住这里?” 凌俐不明就里地点点头,有些不明白他这个问题有什么企图。 南之易眉头似舒展了一些,眼里冒着精光:“老榆木凳子你抡得溜圆,还有刚才打我那下,似乎你力气不小吧?” 凌俐迟疑了一下,又一头雾水点点头,回答:“有些瘦点的男孩子掰腕子都掰不过我。” 南之易喜笑颜开的表情,重重拍了下她的肩膀:“这不就解决了!你只要帮我做件事,你打我还有弄脏衣服的事我就不追究了。” 凌俐揉着泛疼的肩,听着南之易自说自话,开始有些一头雾水,后来终于搞清楚来龙去脉。 南之易的家,就在这附近,在离她住的这个筒子楼不到一公里以外的一个高档公寓里。 南之易一个人住,不过,他养了两只狗。一条金毛,一条哈士奇。 说起家里的狗,南之易挠挠头,很有些无奈:“本来只有一只二哈的,但是它实在太调皮,我想着再养只金毛带带二哈,让他乖一些。谁知道,我收获了两只二哈。” 凌俐毕业后曾在宠物店打过一段时间的工,照顾过很多宠物,也算对一些常见的犬种有些了解。 她想起号称“雪地三傻”之一的哈士奇那欢脱的性子,又脑补起来一条金毛跟着二哈学坏的场景,实在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南之易瞥她一眼,支起二郎腿慢悠悠说:“你住得近,脑瓜子不好使不过貌似四肢挺发达,那么重的凳子抡得跟流星锤似的,想必遛狗会是一把好手。” 凌俐张大嘴巴看着他,半天没回过神。 南之易摸着干净的下巴,笑得贼兮兮:“下个月我必须得去帝都,赖是赖不掉的了。” 又斜睨着她补充:“我走的一个月,你帮我照顾狗,早晚各遛一次,每天一顿狗粮,你要做得好,那我们的账就一笔勾销。” 逼着凌俐答应帮他照顾狗以后,南之易心情似乎很好,走之前还非要再补一碗牛肉面。 舅舅煮好了给他端上来,他坐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吃着,又因为嘴角的伤,一边吸溜面条一边痛得直吸气,让凌俐既觉得内疚又觉得好笑。 南之易走的时候已是晚上十二点,他穿着舅舅衣服的模样很滑稽,然而他本人却一点都不在意,哼着乱七八糟的歌走掉。 送走南之易,舅舅还有些不敢相信:“你说这客人,是教授?” 见凌俐点点头,舅舅“嘶”的一声:“我还以为是附近中学的老师,没想到是教授。我以为教授都是跟我差不多大的老头子,居然这么年轻?不会是骗子吧?” 凌俐有些好笑起来:“骗子?骗您什么,一碗牛肉面吗?货真价实的大教授,要不是他,我的官司怕是要二十五连败了。” 突然又反应过来,刚才她被训得找不着北,又忘记把南之易出庭的劳务费给他了。 张守振却盯着她,眼里全是疑惑:“二十五连败?你是说你输了二十五个官司?” 凌俐这才发现自己说漏嘴,忙打着哈哈心惊胆战糊弄过去。好在舅舅没有再深究,让她蒙混过关。 第二天是周末,凌俐在舅舅的小饭馆里帮忙时,她曾在阜南大学两次遇到的脸圆圆的姑娘找上门来。 “粉妹二号?”姑娘看了看手中的地址,确定了自己找对了地方,对着正在搬着板凳的凌俐问。 凌俐先是一愣,又点点头,明白这大概是南之易让她遛狗的任务到了。 圆脸姑娘一脸严肃对她说:“就是你了,跟我走吧。” 之后,姑娘带着她走了一公里来到一栋公寓楼下,跟她说起南之易的嘱咐。 “南老师住在十八层的顶楼1801,他说米粒和古丽交给你照顾一个月,狗粮在厨房阳台上,量杯放在袋子里,一天一杯不许多了。明天开始,每天早晚各遛一次。屋顶花园的植物不能动,浇水也不行,有人会管的。” 凌俐把姑娘说的话清清楚楚记在自己随身携带的小本上,又抬起头:“我明白了。还有我得去先见见两只狗吧,要不把我当小偷怎么办?” 圆脸姑娘却摇摇头:“南老师今天在收拾行李怕你碍事说不用你上去,他家门的钥匙在对门邻居田老师手里,你明天直接敲门,邻居会把钥匙给你,还会带你认识狗。” 说完,又掏了张纸给她,补充道:“南老师说你眼神迷糊人也笨,虽然路不远也怕你走丢了,这张地图给你。” 姑娘又指着地图左上的四个数字:“这是楼下门禁的密码,南老师说你记性太差,特意叮嘱我写下来给你的,你可拿好了。” 凌俐看着手里标示得一清二楚的地图和密码,心里有些抓狂。 就南之易那脸盲属性,还好意思吐槽她记性差。苦笑一阵,她说:“你们南老师说话可真不给人留面子。” 姑娘依旧波澜不惊:“我们南老师一向实事求是,他说你笨,你就一定是真笨,他本来还说让我少和你说话免得沾上你的笨气,我都没告诉你。” 凌俐哑然失笑,南之易这朵奇葩身边,果然都是些脑回路有些异常的孩子。 揣好纸条,她有气无力地说:“好了我都知道了。见面三次了,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姑娘愣了愣,脸上终于有了点尴尬的表情。 好一会儿,她才说:“他们都叫我桃杏,你也这样叫吧。” 凌俐有些纳闷,这又俗又艳的名字,跟狗血古装剧里小丫鬟一样的画风,是怎么回事? 桃杏看明白她的疑惑,眼里竟似有了几分沧桑:“和你的粉妹二号一样,我吃了老师图新鲜弄出来的桃和杏杂交的果子,从此大家就忘记我的真名了。” 同病相怜的情绪油然而生,凌俐同情地看了桃杏两眼,暗暗想着比起她的名字,自己的粉妹二号真是可爱清新又脱俗了。 之后,桃杏交给她一张写着手机号码的纸条,说是南之易在帝都的联系方式,如果两只狗有什么情况记得及时联系。 姑娘完成任务,满意地点点头,也不和凌俐说再见,自顾自骑着停在楼下的单车离开。 周日不上班,凌俐记得南之易交代的任务,早早起床,简单梳洗后不到七点就出门遛狗去。 已经是十一月初,清晨的空气里寒意渐浓。凌俐穿得有些少,抱着膀子走了一公里,到了南之易家楼下已经冻得牙齿打架。 她照着纸条上的门禁密码,哆哆嗦嗦开了门进到楼梯间,又乘电梯上到最高的十八层。 这楼是一梯两户,看起来采光和通风都不错。凌俐看了眼紧闭着的1801大门,再三确认自己确实没有弄错,转身按响对面1802室的门铃。 一通门铃按下去,门内静悄悄一点反应都没,倒是1801里传来了狗叫声。 周末的早晨,刚刚七点,邻居大概都还没起床吧。 凌俐耐心地等着,看着表过了三分钟,又再次按下门铃。 这次终于有了反应,有个模模糊糊的声音应答:“等会,马上来。” 起码过了五分钟,门才终于打开。 门后是个瘦高的男人,眉目清爽干净,头发一丝不乱,虽然穿戴整齐,不过他身上明显的薄荷混着柠檬的气息,还有他发尖上的水渍,显示他刚刚起床。 男人倚着门环臂看她,目光里带着审视。 “您、您好,我是……” 南之易的邻居竟然是个帅哥,这让凌俐有片刻的错愕,一时间有些紧张舌头开始打结。 她还没说完,男人就开口打断她的话:“你是来遛狗的?” 凌俐吞下说了半截的话,轻轻“嗯”了声。男人也不说话,回过头从自家玄关的挂钩上取了串钥匙,转身出门。 他还没来得及掩门,屋内一个女人的声音飘了出来:“谁啊?” 很普通两个字,可这嗓子又软又糯,听起来很年轻却又带着一丝撩人的尾音,光是听着就惹人遐思。 凌俐有些不自在起来,男人显然也觉得这声音不合时宜,眉峰微拢往前走了一步挡住凌俐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关上门,声音平缓:“走。” 随着他们的靠近,1801门内的狗儿更加兴奋,时不时几声响亮的汪汪声,夹着嘤嘤嘤的撒娇声,还有爪子挠门的声音。 男人将钥匙捅进锁孔,原本应该一扭就开门的,他的动作却慢了下来,眉头紧皱下巴也绷得紧紧,说:“我建议你最好屏住呼吸。” 凌俐看他如临大敌的表情,突然觉得有些不妙。随着锁芯咔哒一声响,男人抓住门把手将门翕开一条缝,又迅速侧过身撇过脸,避免被生化武器波及。 没有经验的凌俐被门里飘来的古怪气味熏得差点闭气,恍恍惚惚之间看到一黑一黄两团影子从小小的门缝里蹿了出来。等看清楚眼前的影子是两只狗时,她吃惊到合不拢嘴。 看着在楼梯间里乱蹿的狗,男人短促有力地喝了一声:“定!” 黄色影子一听口令屁股不由自主往地上栽,几番挣扎后终于坐下,那黑的装作完全没听见的样子,依然晃头晃脑愉快地撒着欢。 凌俐瞪大眼睛看着眼前明显比预想中大了一圈的狗,嘴角抽了抽:“这是金毛和哈士奇?” 第十四章 邋遢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黑色的长毛阿拉斯加雪橇犬朝着凌俐“嗷呜”一声,立着尾巴趾高气扬地跑到她跟前闻了闻,鼻子里嗤嗤喷着热气,又转头跑到男人跟前,蹭着他的裤腿撒娇。 男人微弯着腰,一只手搭在阿拉斯加的头上,慢悠悠说:“我就知道南之易告诉你的是金毛和哈士奇。看到了吧,这只是阿拉斯加,名字叫米粒。” 又指着另一条放大版金毛:“这是霍夫瓦尔特犬,属于牧羊犬,比金毛脾气倔体格壮,名字叫古丽。” 最后把手里的钥匙递给她,唇角微弯笑得很是好看:“龙潭虎穴我就不去闯了,祝你好运。” 凌俐接过钥匙,脑袋里一团浆糊还回不过神。不过,可以肯定的,她又被南之易坑了。 凌俐捏着鼻子,一番手忙脚乱把两只汪星人赶进了屋,都掩上了门,忽然想起她因为刚才的局促,给邻居添了麻烦却没跟他道谢,实在有些不礼貌。 她拉开房门,正好看到男人的背影离去,刚想喊住他,又不知道该称呼什么,总不能一声“喂”吧? 凌俐侧着头冥思苦想起来,仿佛昨天桃杏说过邻居姓什么来着,可这紧要关头,她这一颗不争气的脑子,就是拼命打结什么都想不起来。 眼看着男人已经拉开门,凌俐终于灵光一现,想起他似乎姓田。 张了张嘴刚要喊出声,她却看到随着男人开门的动作,一双手臂伸了出来,交缠在男人颈项上。 半开的门阻挡住了凌俐的视线,不过那手臂线条柔和,肌肤莹润白皙,交握在男人颈后的手指纤长柔美,指尖也染着淡淡的红。 而门后又传来含糊不清的女声:“老师……” 这少儿不宜的画面让凌俐下意识缩回了头,却忍不住竖起耳朵偷听。 只听到男人轻轻笑了声:“小妖精,你不是说金屋藏娇见不得光吗,怎么跑出来了?” 女人的声音则娇嗲到腻人:“人家想你了嘛。” 再之后,两人声音渐渐地下去,接着是关门的声音,楼里又恢复了安静。 凌俐有些怔愣。虽然她没看真切,可刚才那女人的声音和语气,分明和良家妇女差个十万八千里。还有,对面一个叫着老师,一个叫着小妖精的爱称,似乎也很另类。 再联想到刚才看到男人无名指上的戒指,她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呢? 她忙收敛住不住发散的思维,蹑手蹑脚掩上门免得被对面发现自己刚才不那么光明正大的行为,又捏着鼻子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问题上。 南之易的房子看起来蛮大,可跟垃圾堆似的。 玄关地面上滚落的被狗撕成一条条的卫生卷纸,还有好几只已经烂得看不出原来颜色和质地的鞋。 客厅的地板上,散落着七八个或完整或碎成片的各种纸箱,茶几上堆满各种饮料瓶子和啤酒罐,还有墙角一排貌似是沙发的物体上,上面覆盖着乱七八糟的衣服、床单、塑料袋、纸巾盒、书…… 凌俐眼角直抽抽,这怕是需要一台挖掘机才能把埋在一堆杂物里的沙发刨出来吧! 有了这样的场景做铺垫,哪怕她再好奇,也没勇气去看一眼卧室的模样。 凌俐绕过客厅的巨大的垃圾堆,在饭厅、阳台上巡视一圈想要找牵引绳,结果一无所获。最后,终于在二楼的露台一角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拿着牵引绳下楼,眼前的肮乱差以及一直萦绕在鼻间的怪味,让凌俐不舒服到了极点,莫名生出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她一阵苦笑,思绪不受控制一般,想起那天南之易说的他自己是故意邋遢避免被女学生缠上的话。 曾几何时她信以为真,现在却非常确定,南之易哪里是故意邋遢,他分明就是真正的邋遢大王好吗! 而且,不但邋遢,还没有诚信没有底线。 遛狗就遛狗,但南之易明明养的是两只大型工作犬,为什么要说成金毛和哈士奇?是怕她知道犬种后知难而退? 虽然前晚上确实是她的不对,喝醉酒打人还下手那么狠,可南之易坑蒙拐骗的行为实在太差劲。 然而,南之易不仁,凌俐却不能不义。眼下这情形,不管主人怎么邋遢可恶没有信可言,她也不可能狠心让面前两只对着她狂摇尾巴讨好的汪星人,饿死或者憋死在这屋子里。 对上汪星人湿漉漉黑黝黝的两对眼睛,凌俐长叹一声,套好了牵引绳,说:“走吧!” 这世上的事总是知易行难,哪怕凌俐明白狗狗的无辜,可拉着两条大型工作犬下楼走好几公里,还要收拾它们的便便,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事。 这哪里是在遛狗,明明是在被狗遛好吗? 凌俐很有些欲哭无泪,两只狗一起向一个方向傻跑还好,她大不了就把自己当风筝一样被拖在后面狂追,可怕的是当米粒向左古丽向右的时候,两只力气奇大无比的二愣子,怪力如凌俐也拽不住,只觉得自己快要被二狗分尸。 从下楼到走到附近浣花公园,仅仅半个小时的路程,可凌俐手痛脚板也痛,一身的骨头更是快散架。 好容易到了公园里专门给狗狗开辟的一块有围栏的草坪,她解开牵引绳,任两只狗狗撒欢,自己也倚着围栏休息,只是眼睛不敢离开两只大宝贝。 两只汪星人在草坪上追逐玩耍打滚,“雪地三傻”之一的米粒傻呵呵缠着一只雪纳瑞却被傲娇的小老头嫌弃,古丽却还记得她这个苦力,时不时回来跟她摇头摆尾,咧着宽宽的嘴对着她,那模样像是笑起来一样。 凌俐弯下腰摸摸它的头:“去吧,去玩吧,一小时后回家。” 古丽像听懂了似的,汪汪两声叫,摇摇尾巴就跑远,凌俐嘴角翘起看着它,心情也好起来。 这两只狗狗精力旺盛又活泼,虽然折腾了她一上午,接下来的一个月还将继续折腾她,可它们带来的治愈、安全和信任,却是她很难从人身上获取的。 凌俐歪着头看着撒着欢的狗狗们,心里想着以后要是有条件,也想养一只这样的萌宠。 心情瞬间又黯淡下来。以她目前三千元的月薪,养她自己都勉强,哪里能养狗。更何况,这三千元能不能保住,还很难说。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又自嘲地笑了笑。自己明明很努力又认真,可毕业这么久了生活工作一点起色都没有,难道真的是选错方向走错了路? 可是,这些年付出的心血和时光,即便知道眼前这条路是错的,让她就这样放弃,似乎比坚持下去更难。 经过周末的熟悉,凌俐和米粒古丽已经互相适应对方,到下午遛狗的时间,汪星人愿意听话走慢点迁就两脚兽了,代理铲屎官也偷偷给狼吞虎咽吃不饱饭的苦孩子多加了一小把狗粮。 只是南之易家那诡异的味道让凌俐无所适从,她认真考虑是否应该网购一个防毒面罩防身。 因为要遛狗,周一早上凌俐六点就起了床,匆匆出门完成任务,又急匆匆赶回家,只穿了一件薄外套竟然还出了一身的汗。 时间很紧张,凌俐花十分钟冲了个澡,没时间吹头发只好顶着一头湿发去上班,却还是罕见地迟到了。 有些心虚地溜进所里,凌俐轻手轻脚放下包,坐在自己的格子间里喘着气,又有些不安地望了望七八米外祝锦川的办公室。 门紧紧关着,但隔绝不了里面似乎有些大声的交谈声,间或还有男人高声的斥责传来。 凌俐凭直觉认为,办公室里发生的事,多半和她在曲佳一案中捅下的娄子有关。 她正尖着耳朵努力想听清楚里面在说什么,吕潇潇袅袅娜娜走了过来。 她依旧端着个咖啡杯,穿着黑色长裙,肩上搭着深驼色的经典格子披风,对着凌俐轻笑:“小凌子,你得小心了,这次闯的祸可不小。几句话就把当事人弄疯,你怎么做到的?” 凌俐拧着眉头对着她苦笑,心情更沉重了几分。 吕潇潇火上浇油的行为让她有些憋闷,不过经过之前的相处,她明白吕潇潇是没有恶意的。 果然,吕潇潇看她的眉头紧皱了几分,忙开始劝:“你别怕,这是办案需要,祝头会给你撑起的。要是换成我,那么关键的问题我也会问,这涉及到被告人的作案动机。” 她的观点让凌俐一怔,瞪圆眼睛回问:“真的?你不是看我心情不好才来哄我的?” 吕潇潇嗤笑一声,脸上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你是什么大人物需要我来哄?当事人对律师有所隐瞒是大忌,哪怕杀人放火十恶不赦,也必须老老实实交代所有细节给律师。既然不信任律师,就不要指望我们找出最佳的辩护方案。” 说完,吕潇潇拍了拍她的肩膀,意味深长地一笑,又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嘀嘀笃笃走开。 第十五章 惹祸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有了吕潇潇的话垫底,凌俐暗暗握了握拳头,对自己的坚持有了几分信心,继续等着祝锦川的召见。 过了十多分钟,祝锦川终于开门,面无表情对着她说:“凌俐,进来一下,委托人有些事需要你解释清楚。” 凌俐站起身从外面望进房间。果然正如她所料,长沙发上坐着曲临江和钱丽婷。 深吸了口气,凌俐缓缓走了进去。 曲临江脸黑得吓人,眉头拧成了麻花。而钱丽婷眼圈红肿,眼角还有泪痕,见凌俐进来,只看了一眼又垂下头,低声哭起来。 等凌俐轻轻关上门,曲临江就发问:“凌律师,你究竟和佳佳说了些什么,竟然刺激到她精神失常?” 凌俐虽然有些紧张,但是,她早就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当事人的责难,也明白这是逃不掉的。 祝锦川也没有让她坐,她只能站着小心翼翼回话:“我告诉了曲佳,小柚子是她和周泽的孩子。” 曲临江没有再说话,但眼里全是怀疑,显然不相信这样简单的话怎么能刺激到曲佳疯掉。 凌俐犹豫了一阵,终于说出问题的关键:“曲佳说她和周泽的血型都不是O型,生不出O型的孩子来。所以我推断,她一直以为小柚子不是周泽的孩子。” 钱丽婷抬头,满是泪光的眼里毫不掩饰的惊讶:“怎么可能?佳佳一直跟周泽挺好,而且佳佳不太爱与人交往,哪里会……” 她说到一半,转头望向曲临江:“临江,这……” 曲临江依然沉默,只是眼睛猛然睁大紧紧盯住凌俐,似想看穿她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凌伶咬了咬唇,继续说:“我怀疑,曲佳之所以会捂死小柚子,和她以为小柚子不是周泽的孩子有关。所以,在这个案子里,还有另一个男人和曲佳有感情纠葛……” 凌俐还没说完,忽然眼前人影闪动,她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就有人拽着她的手臂拉得她退后了一大步。 她惊讶地看着眼前怒气冲天的曲临江,完全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冷静稳重的男人会突然发难。 曲临江一拳头挥了个空,倒是没有继续追上来,只是两眼刀子样地瞪向凌俐,声音咄咄逼人:“你是什么不入流的律师?就算想推卸责任,也不许污蔑佳佳!收了我一大笔钱,什么用没有就不说了,还把佳佳逼疯,这笔账怎么算?” 凌俐站直身体,抬眼对上曲临江的视线:“曲先生,我知道的关于这个案件的情况都如实地告诉了你们。基于律师的工作需要和职业操守,我对案情有疑问必须搞清楚。至于曲佳的事,我很遗憾,该我承担的责任我不会躲,您可以去司法局、律师协会投诉我,我也愿意接受调查。” 钱丽婷也被刚才曲临江的动作吓到,忙拉着曲临江坐回沙发,又抬眼望一望凌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办公室里一时安静下来,凌俐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腿有些发软,刚才那一瞬间涌起的勇气悄悄褪去,紧张的情绪又占了上风,脊背上也像有毛毛虫爬过一般,一大片皮肤都痒了起来。 好一会儿,一直沉默的祝锦川开口,声音平静:“当时还有另外的实习律师小程在场,他说的也和凌俐完全一致。曲佳为什么会突然精神异常,恐怕只能等她清醒了才知道。” 顿了顿,祝锦川补充:“曲佳的案子恐怕近期不会开庭,律师无用武之地。等会我把代理费全额退还给你们,你们先等着允许取保候审的通知吧。” 他这一段话刺得曲临江又站了起来,声音里怒气冲天:“祝锦川,我好好一个女儿交到你们手上,你说不管就不管了?” 他又转头看向凌俐,眼神里全是怨恨:“会见一次就把我女儿逼疯,你轻描淡写的话就想把这事混过去?没那么容易!” 凌俐被他看得退了两步,祝锦川却不受他威胁,依旧是淡淡的语气:“现在是法治社会,什么都讲证据。你们说凌俐逼疯曲佳,空口无凭。但是你刚才想打凌俐,却是证据确凿。” 曲临江胸口剧烈起伏着,咬牙切齿地说:“你别想糊弄我,一周前佳佳才做了鉴定,精神完全正常。” 祝锦川轻哼一声,嘴角挂着讥诮:“之前你们家属盼着她精神不正常能减刑,现在真的不正常了,又来怪我们?你们这此一时彼一时的,可真难伺候。” 却见曲临江朝前迈了一大步,挥着手臂扑向祝锦川,眼看拳头就要落在祝锦川的脸上,惊得凌厉捂住嘴差点叫出声。 然而拳头终于还是没有落下,是钱丽婷死死拉住了曲临江,嘴里恳求着:“临江,冷静些,佳佳的事还没解决……” 祝锦川站在原地不躲不闪,冷冷说道:“你倒是打人上瘾了。如果你想撒野,建议你下手控制好力道,一旦牙齿脱落或者折断两枚就达到刑事立案标准,我可不是你能用钱摆平的人。” 曲临江咬着腮帮子似是极力忍着怒火,好一会儿终于放下拳头,一字一句地说:“祝锦川,你等着,我就不信没人能治得了你。” 祝锦川点点头:“没问题,我和凌俐的态度一样,你可以走正常渠道投诉我。但我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想弄些下三滥的手段抹黑我,我不介意跟你打十年八年名誉权官司。” 话都说到这份上,谈话自然无法进行下去。 听着曲临江大力摔门又渐渐远去的声音,祝锦川呼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他坐进宽大的椅子里,两腿交叉搭在桌上,伸手拿起桌面的烟盒,抽出一根点燃深深地吸了口,又缓缓吐出烟圈,两眼看着窗外似在沉思。 办公室里弥漫的烟味让凌俐有些不舒服,也有点紧张。 祝锦川很少抽烟,除非是在特别心烦的时候。 凌俐不想打扰正在思考问题的祝锦川,但是刚才是他一力承担责任,让曲临江的注意力从她身上转移走,否则还不知道怎么收场。 她咬了咬唇刚想要开口说谢谢,祝锦川突然转过头:“你不用说什么感谢的话,我这是为了所里的面子,并不是给你撑腰。” 凌俐低下头去,这个道理她是明白的,也并没有奢求祝锦川能给她特殊的照顾。只是,他这样*裸毫不遮掩地说出来,还是让凌俐有些不好受。 祝锦川又抽了口烟,面色没什么变化,话却毫不留情:“你倒是有本事,捅的篓子这么与众不同。市检察院公诉一处的曾处长今早上的电话,嫌疑人作案时精神正常侦查起诉阶段却疯了的,他工作十几年第一次遇到。十几个检察官周末开紧急会议研究,翻了无数法条,才决定先移送起诉再建议法院中止审理。” 凌俐却似对他话中的嘲弄和讽刺毫不在意,抬起头来眸子里闪着微光:“如果移送起诉,那我们就能向法院申请阅卷了,说不定能从卷宗里……” 她话说到一半就被祝锦川狠狠打断:“你会不会抓重点?我刚才的话是让你去申请阅卷吗?我再说一次,这个案子不办了,你自己惹麻烦就算了,别把脏水引到我这里!” 凌俐还没来得及回话,祝锦川猛然站起身,眼底泛起一丝烦躁。 他将抽了几口的烟摁在烟灰缸里狠狠掐灭,声音里罕见地带了怒意:“你正式执业一年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没搞清楚?本来你上一个案子效果不错,我还以为你开窍了。谁知道,还是那颗不可雕的脑袋!” 凌俐被他吼得愣怔在原地,只觉得脑袋里白茫茫一片。 好一会儿,酸涩难当的情绪终于从心底泛起,直直地冲上脑门让她有些想掉泪。 她咬着牙忍下泪意,缓缓地问:“原来在您眼里,一直认为我是根朽木?” 祝锦川轻皱起眉头盯着她,也不答话,可他眼里毫不掩饰的轻视和冷意,让凌俐的心也一寸寸沉下来。 她强忍着心底的失落,继续追问:“如果不是我舅舅当年的善举,您也不会把我当废物一样养在这里吧?” 祝锦川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一开始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可是你连续犯错,协议书都拟好的情况下当事人净身出户,离婚案办成这样,我真是闻所未闻。” 凌俐点点头:“所以,您后来就再也不给我机会了?所以,把我放在所里当垃圾桶,专门处理别人不愿意办的案子?” 其实她心里早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这时候问出来,不过是逼着自己没有退路,不能再缩进龟壳里躲起来。 祝锦川愣了愣,眸子里有一丝意外闪过。他深深看了凌俐几眼,缓缓说道:“算了,和你也解释不清楚。这个案子已经结束,你先休息几天调整下心情,以后我继续安排民事案子给你。” 凌俐却坚持说:“不要,当事人并没有结束委托,这个案子没有结束。我要向法院申请阅卷继续调查。” 她的话让祝锦川火冒三丈:“你能不能收起你自以为是的坚持?你就不知道你这些可笑行为是在做无用功吗?” 凌俐定定地看着他:“祝主任,在你的眼里,所有不功利不求回报的行为,都是可笑的吗?” 祝锦川有些错愕,不明白她的疑问从何而来。 凌俐稍稍平复了情绪,又接着说下去:“三年前您接的那个法律援助的故意杀人案,您明知道被告人可能被刑讯逼供,却不敢继续调查下去,甚至在被告人坚称自己无罪的情况下依然做有罪辩护,违背律师职业道德。” 她顿了顿,继续说:“您不惜砸了自己的金字招牌,就是因为不想和检察院杠上,不想做无用功对吗?” 祝锦川凝视着她,好一会儿才说:“凌俐,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凌俐笑笑:“把被告人当成棋子,有舆论热点的就下大力气辩护炒作,没人在意没有噱头的普通案件,您就马马虎虎糊弄。这真的是律师该做的?” 祝锦川终于被她的话刺疼,声音沉沉:“凌俐,你不要得寸进尺、信口开河。如果你还想继续……” 凌俐打断他,语气坚定:“既然您今天说开了,那我也可以大大方方说出来。我承认我最初的错误,确实是因为太大意经验也不够,没有做到必要的提醒。可是,也从来没有人提醒过我应该做些什么。我第一次得到的指点,居然是来自于所上的会计林姐,而不是您。” 凌俐的话让祝锦川沉默了一阵子,好一会儿,他叹了口气说:“凌俐,刚才是我一时的气话,你别往心里去。不过,你知不知道你不适合做律师?从你代理的第一个案子开始,我就明白你性格太谨慎,资质平平又不懂变通。” 他略停了几秒,又继续说了下去:“我以为你会明白这点知难而退的,没想到你竟然能坚持一年。” 祝锦川声音缓和了不少,可他话里隐含的自己从来没有被他认可过的含义,让凌俐更加难受。 回想这一年的时间,祝锦川既没有称赞,更不会骂她,哪怕她做错事,最多就是轻描淡写的一句“下次注意”。 有时候凌俐甚至会羡慕被其他律师骂得狗血淋头眼泪汪汪的助理们,至少别人还有人愿意骂愿意管。 可是她不管努不努力、认不认真、犯不犯错,都没有人会多看她一眼。这样死水无澜的日子,经过这一场大闹,终于不用再继续下去了吧。 努力绷直脊背,凌俐直视着祝锦川的眼睛:“这个案子,我有我的坚持,不会因为任何人的质疑而改变。但我也有自知之明,知道我没有抗衡所里决定的能力,所以我的坚持也不会有机会。 这一年里,我浪费了自己宝贵的时间。说句老实话,从我进来的那天起,我可能就被您打了标签,只是作为当事人的我毫不知情。抱歉,我辞职。还有最后的一句话想对您说,您这种还人情的方式,很卑劣!” 祝锦川眯起眼睛,眉头紧皱,伶俐已经转身走了出去。 第十六章 踯躅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古丽!古丽!” 凌俐牵着米粒,一面大叫着另一只狗的名字,一面着急地在浣花公园的草地还有附近的小树林里转来转去。 周一那天,她被祝锦川一通嘲讽,哪怕是泥人也有了火气,一怒之下辞去了律所的工作,事后又有点后悔。 不是因为失去这样一份薪资微薄的工作后悔,而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和舅舅交代。 舅舅一直以为,祝锦川很念当年的情很照顾她,自己发展得很好,这让舅舅很有成就感。 如果知道她辞职,舅舅必定会去找祝锦川问,要是得知她工作的真实状况,恐怕他会比她难受很多。 在还没想好该怎么跟舅舅开口之前,凌俐只好当起了缩头乌龟,遛了狗就假装早上出门上班,实际上无处可去。 网吧里乌烟瘴气到处都是她讨厌的烟味,咖啡馆倒是有暖气空气里也都是苦涩清香的咖啡味,可一杯饮料得几十元。凌俐囊中羞涩,又没那么厚的脸皮端着自己的杯子蹭坐一天。 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一下午,凌俐只觉得自己被冻得人都发白了,哆哆嗦嗦喝着保温杯里还有些温度的水,突然之间很怀念南之易家里的两只毛绒绒暖烘烘的汪星人。 才几天时间,米粒和古丽已经彻底黏上了她,一听见她的脚步声就会跑过来挠门,开门后围着她撒娇打滚哼哼唧唧各种耍宝。 有这两个毛绒绒的大家伙在,南之易屋里不那么友好的气味,凌俐也选择性忽略了。 忽然她脑袋里灵光一闪,终于找到打发时间的方法。 后来,她每天都是早起出门溜达,之后在买了菜来开店的舅舅面前假装出门上班,其实是悄悄提着运动鞋跑到南之易家里,带着米粒古丽出门放风玩一整天,等晚上送了狗狗回家,她才回到自己的小窝,继续上网找工作。 星期五一早,她像前几天一样,在公园有围栏的草坪上把狗狗放开,自己则拿着手机翻看各大招聘网找工作。 结果,因为太过投入,等她再抬起头时,视线里只有米粒蹿来蹿去,放大版金毛古丽已经不见了踪影。 凌俐忙把米粒套上,开始在附近找起来。可是转了一大圈都没看到古丽的影子。 她有些焦灼起来,要是把古丽弄丢了,怎么和南之易交代?如果南之易要求她赔偿,失业状态的自己,可更赔不起。 凌俐转了好几圈,终于在经过一个花台的转角处,看到有根像扫帚一样的金黄色大尾巴鬼鬼祟祟扫过。 “古丽!”凌俐大叫一声,扑上前去想要抓住尾巴,可还隔了好几米远,尾巴就消失了。 等她转过弯,古丽已经屁颠屁颠跑远,听到喊声还回头瞥她一眼,又昂着头迈着小碎步得意洋洋绕着花台跑起来。 凌俐在后面边喊边追,可她越喊古丽越跑。它也不跑快,就跟她保持着几米的距离,却让凌俐始终够不着。 两脚兽哪里跑得过汪星人,没几圈下来凌俐就气喘吁吁跑不动,古丽见后面没人追,也慢了下来,还回头咧着嘴冲她叫了声,气得凌俐肝疼。 她正一筹莫展跟古丽对峙着,忽然花台背后闪过来一个人影。 等她看清楚,发现这人一只手拖着古丽的项圈,一只手按住它不老实的脑袋,转过脸对她说:“来,我帮你抓住了。” 凌俐来不及细想,忙跑上去蹲下身子拿牵引绳套住古丽,只觉得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又咬着牙捏了捏它的耳朵,恨恨出声:“野孩子!不听话!真是该打!” 古丽被她骂得老老实实低下头,蹭着她的裤腿嘤嘤嘤开始撒娇,最后干脆在草地上打滚翻肚皮给凌俐看。 这轻轻一吓就巨怂的做派让凌俐哭笑不得,又狠狠弹了它的鼻头一下,便抬头对帮她抓狗的人道谢。 这是个大概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人,穿着一套灰色运动服,留着利落的平头,手里也握着牵引绳,那张细眉细眼的脸有几分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男人摆摆手表示不用在意,眼睛直盯着古丽看:“这是霍夫瓦尔特犬吧?” 凌俐偏着头回忆了一下,好像当天那邻居说古丽的品种确实是这个来着,于是点点头。 男人微微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这狗可不常见,国外买的吧?哪个犬舍?” 凌俐虽不太想和陌生人说话,可眼前这人笑得眉眼弯弯很是讨喜,刚才又帮她捉住了狗,她实在不忍心冷着脸,只好礼貌地回应:“这狗不是我的,我只是帮忙遛。” “哦!”男人了悟地点点头,嘴角的笑意更浓:“我看你每天牵着两个大家伙,以为你肯定很喜欢狗,原来是代人受过啊。这俩货可难缠,能吃能拉能造的,一只狗抵一个熊孩子,你还要拉扯两个,可比当爹妈还辛苦呢。” 凌俐被他逗得噗嗤一笑:“是啊,确实很辛苦。” 男人向她伸出手:“我是谢柯尔,很高兴认识你。” 凌俐低下头看了看自己不那么干净的手,无奈地朝他笑笑:“我是凌俐,不过握手就不必了吧,我刚刚才收拾了狗便便。” 谢柯尔被拒绝也毫不在意,笑了笑收回手,扬起下巴指着不远处的一只狗:“我没你惨,家里就一只小祖宗。看,就是那边那只会飞的拖把。” 凌俐转过头,一眼就看到草地上玩到飞起的灰色可蒙犬,毛发像绳索一般垂直悬挂着,活生生一只移动的拖把。 狗狗那逗趣的模样让凌俐忍不住笑起来,也终于想起之前确实见过谢柯尔遛拖把,所以觉得他有点面熟。 有了共同的话题,两人之间的尴尬很快就烟消云散。 之后,三只狗玩在一起,他们也聊了挺久。谢柯尔很健谈,不过句句都不离狗,很有些爱狗成痴的感觉。幸好凌俐以前在宠物店干过,也还能接住他的话,一上午的时光还算愉快。 快到中午的时候,谢柯尔跟她道别,又说:“我是一三五的早上来这里遛狗,以后要是遇见了,再让狗狗们一起玩啊。” 凌俐微笑着点点头,目送谢柯尔牵着拖把犬远去。 不知道是不是跟新伙伴玩得太兴奋,还是古丽来了场华丽的冒险,反正两只汪星人在回家路上不肯老老实实走了,一蹦一跳到处乱蹿,还老和凌俐唱反调。 到了一个岔路口,两只狗又开始南辕北辙起来,凌俐一手拽着一个,怎么都拖不回来。 她正在焦头烂额,电话却不识时务地响起来。 好容易镇压了要造反的熊孩子,凌俐掏出兜里的电话,看屏幕上闪烁着有些眼熟的号码,迟疑地接通。 电话那头同样是有些熟悉又让她辨别不出是谁的低沉男声:“喂?请问是凌俐小姐吗?” 凌俐答了一声是,狐疑道:“您是哪位?” 忽然间心念直转,难道是她投的简历有回音了?怎么这么快?以前可都是石沉大海来着。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那人又是一把寂寞如雪的嗓子:“一周前你才打了人家的脸的,结果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 凌俐终于听出来这欠揍的声音是南之易,气不打一处来。 她咬着后槽牙,声音里满是愤懑:“南教授,你家的哈士奇和金毛被你制造的垃圾堆核武器辐射了,现在体型大了一圈,还力大无比。” 南之易丝毫没有不好意思,声音里全是理所当然:“你那么笨,我是怕你不懂,所以拿两种外形相似又耳熟能详的犬种来类比。” 凌俐额角出现三条黑线。这人脸皮可真够厚,这也能叫类比?明明是欺诈好不好!还一次次说她蠢,她再没脾气,也要被他气得原地爆炸了。 她皱着眉正想着该怎么回敬他,米粒却听到电话里主人的声音,歪着头竖着耳朵,忽然间蹦起来,冲着电话兴奋地汪汪直叫。 南之易显然听到了狗叫,有些意外地问:“这是米粒的声音吗?今天星期五,大白天的你怎么在遛狗?” 凌俐被他问得无言以对,又不好意思说自己失业了无处可去,只好敷衍着:“今天有空,帮忙遛遛。” 他声音里满是怀疑:“你是马来貘吗?” 凌俐一头雾水,下意识一句:“诶?” 南之易慢悠悠一句:“摸摸你的鼻子,是不是变长了?” 凌俐无言以对,这人,又开始掉书袋骂人了。 果然,南之易接下来毫不犹豫揭穿她:“什么有空,我才不信呢。你劳动效率那么低下的,不忙着加班忙着遛狗?不会是被炒鱿鱼了吧?” 又一次被他贬低,但是对于推测结果来说,居然被他说中了一半。 凌俐脸涨得通红,嘴里开始支支吾吾,又故作镇静地说:“才不是呢,你别乱猜。” 电话里南之易的声音很是畅快:“别装了,除非你说你是被我迷住了愿意无偿帮我遛狗,否则我是不会信的。” 凌俐一阵无语,如果不是一只手得紧拽着牵引绳,一只手拿着电话,她真想蹲下来捶地,好好感叹一番是哪块神奇的土地孕育出这么一朵自恋的奇葩? 好一会儿,她才闷声说道:“我从律所辞职了。” 南之易有些意外:“还真被我说中了,可是为什么?你那个什么什么案子,不是做得挺好?” 凌俐想了想,避重就轻地回答:“我和律所主任的观念不一样。我觉得律师应该有自己的坚持和原则,有些受不了他为了自己的事业,可以罔顾当事人的真正意愿和案件背后的真相。” 南之易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们这行我是不太懂的,不过可以帮你问问权威人士关于律师的原则问题,说不定能让你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凌俐一阵好笑,忙说:“社会科学又不像你们理工科一样非对即错,角色不同的人看法自然也有偏差,问了也白问。” 南之易有些不耐烦:“真不用?你丢了工作事小,可别再心神不宁恍恍惚惚丢了我的狗。” 凌俐被他的话噎得直梗脖子,好容易才顺下气,恨恨地说:“我还以为你良心发现知道关心一下被你骗来的黑劳工!” 南之易在电话那头笑得很是开心,那刺耳的笑声让凌俐忍不住在心底暗暗诅咒他赶快笑岔气。 老天爷始终不会让她如愿,南之易顺顺当当地笑够,又问:“你工作的律所,我隐约记得名字好像是呈达?” “嗯,”凌俐回答,反问他:“问这个做什么?” 南之易的回答依旧十分讨打:“我觉得开除你这个决定非常明智,如果我以后有官司缠身,一定去找那个所。” 凌俐一字一顿地强调:“不是被开除,我是辞职!” “好好好,是辞职是辞职。”南之易的声音很敷衍,又问她:“辞了职,你又打算做什么?” 凌俐心情有些黯淡,微微叹了口气:“刚投了简历还没人搭理我,如果能继续做律师也行,要是没有所可以去就先打份工,有手有脚的总归饿不死。” 对面的南之易先是一阵沉默,后来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直接就挂断电话。 凌俐听到对面咔哒一声想,接着就是嘟嘟的声音响起。 苦笑了一阵,她把电话放进包里,低下头就看到米粒和古丽坐在地上,乖乖望着她,滴溜溜的眼睛里全是期盼。 凌俐嘟着嘴说:“你们的臭猪主人真是太讨打了,一点都没你俩可爱。我决定了,他说不要给你们多吃东西,我就偏要,等会我就去买狗饼干奖励你们,好不好?” 古丽好像又听懂了,汪汪叫着回应,还裂开嘴做出招牌似的微笑表情,米粒却还是一脸懵逼歪着头看她,一副又呆又萌又傻的模样。 凌俐只觉得心底一阵酥暖,揉揉汪星人毛绒绒的耳朵,说:“走,回家。” 第十七章 闲事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首都机场T3航站楼,南之易坐在BugerKing的卡座上,若有所思盯着坐他对面的男人。 那人三十来岁的年纪,留着二八偏分的短发,戴着金丝边眼镜,模样清俊斯文,却不顾形象大口吃着手里的熏肉牛堡。 他两只眼睛完全离不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敲着字,一副资深网瘾患者的模样。 南之易有些不耐烦起来,轻敲着桌面:“别聊了啊,你们都老夫老妻了,有什么好聊?” 男人坚持打完长长一段话才抬头,放下吃了一大半的汉堡,拿起湿巾仔仔细细擦了手,又悠闲自在地端起水杯喝了口。 他支起二郎腿,嫌弃地瞥一眼南之易扔在桌面上的蓝屏手机,说:“你就不能换个智能的吗?这破玩意快进博物馆了。” 南之易乐呵呵一笑:“我就等着它哪天成了古董升值。” 男人慢悠悠回答:“没有微信没有QQ没有女朋友,我怕你先它一步退出历史的舞台。” 南之易坐直身体换上严肃脸:“田正言,你搞清楚,我有女朋友的时候,你还是旱了三十年的单身汉。” 田正言双手交叠在身前,勾起嘴角轻笑:“你那叫‘有过’女朋友。而且,现在旱了三十多年的是你,我可是家庭事业双丰收的成功人士。” 扯到个人问题,还用前女友来将他的军,南之易摸了摸鼻子,竟有些不自在,忙不迭转移话题:“呈达律师事务所,你听说过吗?” 田正言轻蹙着眉头:“知道这么个所,不过没怎么打过交道。印象里这个所的主任不是好相与的,当年还狠狠耍过检察院一次,气得昌山州某位检察长鼻子都歪了。” 他端起水杯喝了口,抬眼望向对面的南之易,有些疑惑地问道:“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是惹上官司了?” 南之易抚着下巴慢悠悠说:“帮我遛狗的那小姑娘,跟那所里发生了什么矛盾辞职了。听她说起辞职时声音里也都是憋屈,好像是被谁欺负了。” 他的话让田正言恍然大悟:“哦,原来是那小粉红啊。” 南之易拍着桌子强调:“是粉妹,不是粉红。你能不能专业一点?番茄品种都能弄错?” 对面的田正言微眯起眼睛,嘴角泓着一弯浅笑:“番茄妹一言不合就揍得你眼歪嘴斜的,我本来以为应该是脾气暴躁力大无穷那种,结果那天一见,蔫头蔫脑的。就那模样,不被一个个精明似鬼的合伙人压榨到骨头渣都不剩就怪了。” 南之易嘿嘿怪笑两声:“说得好像你不是精明似鬼、不是剥削别人劳动力的资本家一样。还有,所谓的脾气暴躁力大无穷,不正是你家霸王龙?” 田正言不满地敲敲桌面:“越界了啊,看来你被番茄妹揍得还不够,又来惹我家晚露生气。” “晚露!哈哈哈解晚露……”南之易一听这名字就笑得毫无形象:“非要取个橘子品种的名字,以后我不叫她霸王龙了,叫她橘子妹可好? 他笑了一阵,看到田正言脸色沉下来,终于收起满脸讨人嫌的笑,摸了摸鼻子:“粉妹好像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工作,大白天都在帮我遛狗。你要有闲心,帮忙问问哪个所缺人?” 田正言恍然大悟点点头:“难怪这些天白天都听不到狗叫了,原来是出去玩了。” 说完,又抱着膀子一脸的戏谑:“你南大神不是一向不食人间烟火的吗?这次出了趟不要钱的庭不说,还管起这种鸡毛蒜皮的闲事了?” 南之易一脸鄙视地回瞪他:“管毛线的闲事,我事情还不够多?算了,低级生物自生自灭也是进化的途径。不过,我怕她心神恍惚弄丢米粒和古丽。” 又皱了皱眉头,一脸的担心:“你去看了霸王龙就赶快回家,千万别停留太久,可得帮我好好盯着点。” 田正言抿着唇笑了一阵,眼里意味深长:“真的不用管?我虽然不当律师好些年了,不过也认识好些人,要找个地方收留找不到工作的小律师,也不是难事。” 南之易没有接他的话,只是把杯子里的可乐喝完,又把吸管咬得扁扁的,好一会儿才出声:“你要想管就管吧。” 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田正言忽然来了兴致,身体前倾拉近和他的距离:“真要管的话,我不过只能让那小粉红找个混日子的地方而已,要说政法系统有话语权的人,非我师兄莫属。如果有他一句话……” 南之易屈起手指重重叩着桌面打断他的话,面色微沉敛起笑意:“你别越界,别提起那个人,否则我们的朋友关系到此结束。” 田正言却满不在乎地冷哼一声:“我求求你赶快断绝关系不要和我来往好吗?你个菟丝子哪来的立场跟我做朋友?明明是寄生在我身上的好不好?” 南之易前一秒还正襟危坐,后一秒就笑得直打跌:“虽然你在羞辱我,不过菟丝子这个比喻用得真不错。可惜,你说什么都没用,我就明摆着赖上你这棵大树了,这辈子只管一心一意吸干你的血。” 看他没皮没脸又没心没肺的模样,田正言终于认命地叹了口气,只觉得一口心头血哽在喉咙里。 他摇头苦笑起来,南之易这个自理能力为负数的家伙,从十年前就死皮赖脸闯进他的生活不走,他去哪里这小子就跟到哪里。 不管他发火讲道理还是动手打人,这二货都油盐不进不管不理不听的,就两个字:耍赖。 哪怕他从帝都回到阜南任教,以为终于甩掉狗皮膏药。结果没过到一年的时间,南之易居然又跟来了。 作为一个科学怪人,南之易可以轻易记住普通人眼里难以区分的各种基因片段,却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哪些衣服可穿、鞋子是多大码、怎么把被子套进被套里、脏衣服扔进洗衣机后该怎么设置程序等等各种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生活常识问题。 就算把他家里收拾得再干净,不出三天又是乱糟糟的一团,而且经常乱出新风格脏出新水平,以至于电脑主机箱里会出现半截拖鞋,换下的脏衣服被扔进冰箱冷冻室…… 搬到雒都后,果然和在帝都时候的情况一样,南之易半年不到就成为方圆十里所有家政拒绝服务的黑名单用户。最离谱的是,这货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敢弄两条狗在家添乱,也是没谁了。 田正言很有些感叹,当初脑袋打结居然答应跟他做邻居,被迫绑上这么个定时炸弹,真是自己这辈子最失败的投资。 比如说这次,本来他可以从阜南直飞目的地,却被南之易这厮赖上,非要让他送份所谓让别人送不放心的绝密资料,害得他国际航班退票重订麻烦得要死,还得换港出境,行程硬生生多出三小时。 只不过,这个脑回路异常除了自己关注的领域,对别的人别的事都视而不见的怪人,竟然好几次在他面前提起“粉妹”这个样貌普通又没啥个性可言的小律师。 要知道,再大的美女,在他眼里就是“灵长目人科人属”的雌性物种,全都长一个样。 田正言蹙起眉头若有所思盯着对面的南之易。 难不成,这货开窍了? 南之易却对田正言异样的目光和丰富的内心没有丝毫察觉,吃完盒子里的薯条,抬腕看看手表:“还有一小时,你该登机了。” 田正言收起发散开的思维,点点头站起身,他的行李办了托运,现在一身轻松。 检了票安检完毕,田正言拿回自己的机票和证件,忽然听到南之易尖着嗓子在他背后喊着:“小言言,人家要吃白色恋人,你记得多买点回来。” 南之易抽风的声音让他动作一滞,眼角也忍不住一抖。 不用看也知道,这货肯定翘着兰花指,装出一副基佬的模样想要整蛊他。 田正言目不斜视,淡定地忽略掉地勤妹纸极力忍住笑的模样,假装不知道小言言是谁,加快脚步混进人群,一转弯就再不见踪影。 ―――― 凌俐将最后几袋垃圾拎到楼下,摞在楼旁边的垃圾桶边,拍了拍手,又捶了捶自己有些酸痛的腰,心满意足地上楼去。 还没进门,她就听到1801里米粒和古丽的叫声。 等门一打开,两只汪星人把她扑倒在地又是亲又是舔的闹成一团,好容易推开两只大宝贝,凌俐满嘴满头满身都是毛。 那天从公园送狗狗回来,凌俐实在有些受不了可怜的米粒和古丽整天和垃圾堆作伴,在电话征得南之易同意后,她开始撸起袖子收拾房间。 经过凌俐三天的辛勤劳作,南之易的家大变样。 厨房里闲置到发黑的厨具被她刷得干干净净,灶上一锅乌黑中泛着绿霉的东西连着锅一起丢掉,杂货铺子一样的橱柜和冰箱也清理完毕。 客厅扔出各类垃圾几十袋后,一套北欧风格的沙发终于初现端倪;造型简洁的玻璃茶几被她拿着洗洁精反反复复清洗好多遍,终于重新剔透;而几天的通风换气让屋子里的异味也终于消失。 比起客厅、饭厅来,南之易的书房和卧室倒是好收拾。堆成小山的书半天就能重新归类整理好,卧室更简单,只用把床上用品换洗就行。 至于她本来以为是重头戏的衣柜,科科,邋遢大王的衣服到处都扔着铺着挂着,唯独衣柜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 至于南之易随手乱扔的衣物,质地倒是不错,可惜七八成都因为没有及时洗变了色,难怪他堂堂博导出门还得借衣服穿。 一大包一大包不能再穿的衣服扔出门,凌俐仿佛看到好多小钱钱幻化成蝶飞走,虽然都不是她的,可这血淋淋的场面让她有些不忍直视。 她一间间巡视着经过她整理的房间,虽然有些地方的墙上还有脏印子,说不上一尘不染,但以她的标准总算能住人了,心里全是满足感。 凌俐还在得意地欣赏自己的战果,门铃忽然响起。 第十八章 执着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凌俐跑到门前,通过猫眼看到门外站着的桃杏,忙不迭打开门。 之前,桃杏给她电话,说要来照顾南之易家二楼露台上种的植物,凌俐也一直在等她。 进了门,桃杏先是跟凌俐打了招呼,待看清楚背后的场景,瞪大了眼睛微张着嘴立在原地。 好一会儿,桃杏低头看了看闻着她裤腿的两只狗狗,又抬眼定定地看着凌俐,声音里全是不可思议:“我没走错吧?这是1801,不是1802?” 凌俐明白她的惊讶从何而来,微笑着点点头,一低头看到桃杏手上拿着防重毒雾霾的口罩,忍不住笑出声:“你还真带着防毒面具啊!” 桃杏看了一眼手里拎着的口袋,也笑了起来。 这一阵笑让两人之前的陌生感一扫而空。桃杏先是参观了一楼,再顺着楼梯上到了露台,大呼小叫好一番感叹。 凌俐指着整整齐的露台:“你们南老师说不要动他的植物,我是一点都没敢碰的,每天都检查护栏几遍,害怕米粒和古丽捣乱。” 桃杏有些无奈的表情:“南老师什么都不放心上,唯独对米粒和古丽还有他的花花草草上心。” 凌俐有些好笑:“是啊,我本以为他种的是什么名贵的植物,结果居然是三角梅、月季什么的,就这些也值得你每周专门跑一趟?” 桃杏转头对着她微笑,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以前老师不在的时候,都是对门的田老师帮忙浇的,不过田老师这周去了日本探亲,所以换我来。” 凌俐忽然想起那天1802门后旖旎的画面,下意识问:“去日本探亲?看望父母吗?” 桃杏摇摇头:“不是,他爱人四月过去深造读博士的,因为孩子小离不了妈,还带着两个双胞胎儿子去。听说是私立大学课程很紧暑假都没回来,大半年了一家人才团聚一次,也是辛苦。” 桃杏一边八卦着,一边浇水、剪枝、松土,十来分钟就全部做完。 她放下手里的工具,拍拍手跟凌俐告别:“好了,完成任务,我该回学校了。” 又看她一眼,皱着眉头问:“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苍白精神也不好,是生病了吗?” 一边说着,她一只手摸上凌俐的额头,一只手搭在自己额上,嘴里嘟囔着:“没发烧啊?” 凌俐回过神,牵起嘴角对她笑笑:“没什么,可能有些累了。” 桃杏一脸了悟的表情,沉沉点头:“是啊,能把南老师的房子收拾出来,真是了不起的壮举。” 送了桃杏出门,凌俐立在门口,紧咬着唇看着1802的门牌号,愤懑的情绪滚滚而来。 果然,那天并不是她想多了,她看见的场面,确实是见不得光的婚外情。 不负责的男人和轻佻的女人,打着爱情至上的名义,上演着男盗女娼的戏码,因为自己的欲望不惜将家人卷进漩涡,甚至引发悲剧。 只是,眼前这幕戏才刚刚开始,不知道远在大洋彼岸的女人和孩子,知道自己的努力和守望被背叛后,会以怎样惨烈的姿态收场? 凌俐还在感叹,手机的铃声却将她拉回现实。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她竟有些紧张,一阵迟疑后接通。 “喂,您好。”心里还有些发虚,凌俐尽量控制着自己声音平稳,听起来不要怯怯的。 好几分钟过去,直到电话里传来通话结束的嘟嘟声,凌俐还没回过神。 她愣了会儿,又翻出手机查看号码。没错,刚才那通电话,确实是祝锦川打来的。 祝锦川开门见山地说,希望她回所里继续处理曲佳的案件,至于以后的事,等这个案件完成再说。 凌俐心里有些犹豫,好容易有勇气踏出的一步,但其实什么都没改变,就因为祝锦川态度好转,她就又躲了回去,怎么想都不甘心。 然而,曲佳案件又像一块巨石横亘在面前,如果她就这样绕过去,只怕以后回想起来会更加不甘心。 入夜,凌俐遛狗完毕,收拾好一切容易被狗狗撕扯的用品,跟米粒和古丽道别,锁好门后步行回家。 一路上,她都紧皱着眉头思考着到底要不要回到呈达所的问题,内心一直摇摆不定着,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已是初冬时节,一阵风刮过,树叶沙沙作响。 凌俐打了个哆嗦,从如堕梦里的状态醒来,紧了紧身上薄薄的外套,一抬眼就看到路边种着的木芙蓉。 这是雒都最常见的绿化植物,高大苍劲的乔木,线条粗粝的叶子,到了开花的季节却突然艳丽明媚起来,枝头缀满一朵朵从粉白到深玫色的芙蓉花,层层叠叠的花瓣如新织就的蜀锦,开得绚烂夺目。 芙蓉别名拒霜花,开在霜降前后,在别的花卉逐渐凋敝的季节,它突然鲜妍美丽起来,为夜色中朦胧的城市添上几分妩媚。 眼前的情景终于唤起凌俐对时节的敏感。她感叹一声,原来已经过了霜降。如此一来,离钟承衡案件开庭的时间,也越来越近。 八年了,辗转五次的审判,却始终无法给她一个确切答案,也无法让她早已沉睡在地下的家人真正安息。 凌俐停下脚步,轻咬着唇看着密密匝匝缀满枝头的芙蓉花,心中摇摆不定的天枰终于彻底倒向一边。 比起她的小小自尊来,案件的事实显然更重要。 如果连她都放任不管,任由案件的真相沉没于一团乱麻的头绪里,那这个淡漠冷酷的世界,该拿什么告慰人生还没开始就含恨而去的小柚子,又有什么理由让陷入疯狂与绝望的曲佳再次清醒过来。 终于还是决定先办完这个案子,对身为律师的职业操守,也对自己内心的良知,做一个交待。 是夜,与雒都相距两千多公里的帝都某间酒店,田正言坐在套房外间书桌对面的长沙发上,手中拿着一摞A4纸打印的资料,一张张看着又一张张抛开,笑得形象全无。 他手里拿的正是凌俐从业以来代理过的案件资料,一件件梳理着她是怎么搞砸的,本来还有弥补的余地,又是怎么被她一次次错过机会的。 他看一件笑一件,很有些幸灾乐祸的模样。 书桌后的南之易揉揉耳朵,抬起头一脸的不耐烦:“田大妈,你能不能说话小声点?我正在改论文,脑细胞一沓沓地死,耳朵还要受你碎碎念的折磨?” 田正言好容易止住笑,支起二郎腿对他说:“这些就是凌俐办过的案子,件件都可以当成反面教材好好教育下律所的新人们,能犯的错,她几乎都犯了个遍。” 南之易皱起眉头,满头雾水的样子:“你说谁?谁是凌俐?我好像不认识。” 这话把田正言噎得够呛,好一会儿才摇着头说:“你不记得她的名字?不就是你那个小粉红吗!” “哦!”南之易恍然大悟点点头,开始强调:“是粉妹,不是粉红。说了好多次了,你能不能长点记性!” 田正言笑笑不和他计较,又说“你的小粉红真是蠢出新境界。民事诉讼方面,能在签好协议后让委托人净身出户;行政诉讼领域,能让当事人针对征地公告这种不可诉的行政行为起诉,没一点脑子。唯一办得不错的案子,不就是仗着你碾压对方的鉴定结论么? 你倒是一时兴起跑去法院一日游,这小律师大概还以为自己能得不得了,在接下来的一个刑事案件里自作主张,活生生把被告人刺激到精神失常。” 听到这里,南之易终于皱起眉头:“我以为她只是没人带无头苍蝇一样乱撞,结果还真是蠢到不可救药啊?这么说来,我还为虎作伥了?” 田正言点点头:“你以为呢?当事人本来要输掉裤衩的案子,现在和解结果还不错,小律师信心大涨趁胜追击,不跟律所主任沟通就私自问些委托人隐私的问题,一来二去把人给逼疯了,所以辞了职。” 南之易摇了摇头,垂下眼睛盯着手里的论文开始看起来:“人笨不能怪刀钝,不适合做律师趁早转行更好,免得害人害己。以她的力气,搬砖怕是更合适。” 田正言有些意外地扬起眉:“你居然也能这么毒舌?还有,你之前不是说让我管管这事吗?我都管了,肯定能让她回去之前工作的所里,结果,你现在又这种态度?” 南之易却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习惯性对着田大牛放嘴炮:“不是让你别管了吗?你自己闲得没事做,怪我咯?不过,你都退隐江湖这么多年了,面子还这么大,果然男儿脸大吃四方。” 这话说得田正言一阵好气。并非他时间多非要管这事,关键是难得南之易能记住一个人,他这帮忙帮到底的,还被南之易这没记性还没良心的人嫌弃? 不过,还好他留了后手。 田正言清清嗓子,说:“搞清楚,脸大的那个可是你。我从头到尾都没露过面,只是拉着虎皮做大旗而已,用的可还是你为虎作伥的那张。” 之后,田正言笑得更加开心:“我不过找人跟呈达所的主任祝锦川透露了一下,说你好像对小律师有意思,透过她可以迅速定位到神龙见尾不见首的南教授。祝锦川多聪明的人,怎么肯放过你这根粗大腿?肯定会想尽办法好言好语把她哄回去的,说不定,还能有加薪的机会。” 南之易被他噎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扔掉手里的笔,愤愤然说:“你就爱造我的谣!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单身多年?” 田正言却又开始笑起来:“单身多年的原因,你该从你自己身上找。互相嫌弃对方不爱干净,因为家里乱得住不下人而分手的情侣,普天之下,我再没有听说过你和魏葳之外的第二对。” 被踩了痛脚,南之易以牙还牙揭他疮疤:“把老婆骂到宁愿天遥地远出国读博士,也不愿意挂在自己老公名下偷懒混学位的,除了你田大牛,我也没听过第二个。” 田正言面色沉下来,端起面前的咖啡一饮而尽,再不愿意理他。 第十九章 回归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吕潇潇一身亮色的小西装,身姿挺拔,嘴里哼着歌又端着咖啡杯晃来晃去。晃荡了一大圈后,她停留在凌俐的格子间边,看着伏在桌上奋笔疾书的凌俐,说:“你还真跑去阅卷了啊?” 凌俐从厚厚的一摞笔记中抬头,推了推有些滑落的眼镜,回答道:“当然要去,要不是为了这个案子,我是不会回来的。” 听到她理所当然的语气,吕潇潇愣了愣,几秒后笑开:“可以啊小凌子,你可算长志气了。以前蔫里蔫气的三拳打不出个屁来,这次怒气值爆棚顶撞了祝头一通,还能让他抹下脸面把你请回来,看来快要以下克上了。” 凌俐忙看了看周围,发觉同事们都忙得翻天覆地没人在意她俩的对话,才压低了声音说:“你能不那么大声吗?” 吕潇潇白了她一眼,依旧是毫不收敛的大嗓门:“怕什么,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一言不合就开怼,这才是做刑事辩护的气场,要不然,怎么跟那些可凶可凶理直气壮的检察官斗?” 终于,她这一番肆无忌惮的话,把隔壁办公室里的马赞伟引了出来 他探出头无奈地瞟了吕潇潇一眼:“小吕,你平时气气我就得了,你是想把凌俐教坏了把锦川气出个三长两短,正好接任他的合伙人位置?” 吕潇潇吐着舌头笑了笑,终于不那么猖狂。 马律师摇摇头,又狠狠瞪吕潇潇一眼,嘴里警告着:“你就是话太多,你什么时候能做到讷于言而敏于行,才算出师了。” 眼前这一老一少的互动,让凌俐很有些羡慕。 吕潇潇的师父马赞伟,呈达律师事务所创始人之一。马律师平时话不多总是笑眯眯的像个老好人,但一到上庭的时候就气场全开,敢做敢说敢当的,也一直坚守在刑辩第一线上,多年未曾改变初衷。 而吕潇潇这样个性鲜明花枝招展的辣妹,之所以能入了马老的眼,大概也是因为她心直口快又胆大心细吧,跟马老自己的风格正好相合。 只可惜,她凌俐却没这样的运气,碰不到愿意给她引路的良师。 马律师教训完自己徒弟,又转头看着凌俐,老花镜后的眼里全是柔和的笑意:“小凌,有自己的坚持是好事,你师父你有你师父的难处。别怕,有什么不懂的,来问我就是。” 说完,他就回了办公室。 被自己师父一番敲打,吕潇潇老实了一阵,不一会儿又跑过来对凌俐眨眨眼:“怎么样,阅卷有没有什么收获?有没有线索能推翻之前的鉴定结论,证明曲佳其实当时精神状态就不正常?” 凌俐还在为刚才马律师的话感动,这下注意力回到了案件上,摇了摇头:“之前的鉴定结论应该问题不大,从目前的案情看,曲佳犯案时确实是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的。” 吕潇潇蹙起眉头:“那怎么会一时口角就杀了自己女儿?” 凌俐拿起手里的阅卷笔录,对她说:“卷宗里我发现了些新情况。可能我们之前的思路错了。对于案情,我有个新的推测,不知道靠不靠谱,正好你也帮我想想。” 三天前,凌俐回到了所里,第一时间便向法院申请阅卷。大概是因为这个案件特殊,法官倒是没有刁难,很快同意,让她很顺利看到公安和检察院前期侦查的结果。 案情倒是和她之前了解到的情况差别不大,但是证据目录里出现了她意料之外的东西。 现场勘验笔录显示,在案发现场的桌上,有一瓶止咳糖浆瓶盖没有盖紧,但那明显不是糖浆的异常气味引起了警察的注意,于是取证化验。 化验结果显示,那瓶液体根本不是什么止咳糖浆,而是化学名为1-1-二甲基-4-4-联吡啶阳离子盐的东西,也就是俗称的百草枯。 这种除草剂对人毒性极大,没有特效解毒药,口服中毒死亡率可达90%以上,而且死亡过程非常痛苦。 曲佳和周泽租住的居民楼,一室一厅不到五十平米,既没有花园也没有用来种花的花盆。 换句话说,曲佳没有地方可以用到百草枯。而经过周泽的辨认,用来装百草枯的瓶子正是小柚子治疗肺炎时候吃过的药瓶。 案发那几天,小柚子有些感冒,咳嗽起来会吃之前生病时候吃剩下的止咳药。 吕潇潇听到这里,有些难以置信的表情:“难道说,曲佳并不是一时起意愤而杀人的?” 凌俐沉沉点头:“是的。而且,我怀疑曲佳的原本打算杀了小柚子后自杀。” 她又指着笔录里的几行字:“这段是曲佳隔壁四十多岁曾经务农的邻居的证言,显示曲佳曾经问过百草枯的问题,打听过成年人喝多少会死,小孩又是多少。我推测,她本来打算和小柚子一起服毒,可是又知道了百草枯致死的痛苦,所以先捂死小柚子。” 说到这里,凌俐停了下来,转着手里的笔,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再之后,她还没有服毒就被逮捕了。至于她为什么杀人后两个小时都没有服毒,我就想不通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吕潇潇叹了口气:“比起消化道被腐蚀、脏器慢慢衰竭的痛苦,窒息而死的短短几分钟真的好过很多。也许曲佳心里也怕了吧,所以迟迟没有喝下百草枯。” 凌俐却摇摇头,说:“她不是怕死,你可以回想一下她在看守所里一心求死的模样,真的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了一样。” 顿了顿,凌俐又感叹:“目前合理的解释是,曲佳以为小柚子不是周泽的孩子,所以一直不愿意做亲子鉴定。但是上户问题迫在眉睫,最后她钻了牛角尖想要一了百了。可是,比起两条人命来,她移情别恋根本不是什么大事,怎么会这么傻。” 吕潇潇声音也是闷闷的:“曲佳只有二十岁,心智还不成熟,杀了女儿又知道了她其实是周泽的孩子,备受刺激,所以疯了。” 这案件背后隐藏的真相,让她们两个都有些喘不过气。 吕潇潇拍拍凌俐的肩膀:“你这案子太纠结,强大如我听了心里都不好受,第一次接刑事案件就能遇到这种人间惨剧,你运气真够可以的。” 凌俐也有些无奈。案情依旧疑点重重,太多太多她看不清的地方。 比如,曲佳在看守所里一直念叨有人会抢走小柚子,这是怎样的由来?又比如,曲佳一心求死,却为什么在小柚子死后两小时都没有服下百草枯? 最最关键的是,和曲佳有感情纠葛甚至肉体关系却隐藏得那样深的男人,究竟是谁? 这些疑问,似一层薄薄的雾霭,罩在她能厘清的案件事实上,朦朦胧胧让她看不透其中几个关键的因果关系。 作为本案的嫌疑人的曲佳,很多问题只有从她身上找答案。 可是,据承办法官反馈的消息,曲佳完全没有清醒的时刻,整个人疯疯癫癫还有攻击性,已经送入了精神病院治疗。 曲佳已经疯了,她能调查到的案件事实止步于此。 凌俐犹豫再三,打了电话给钱丽婷,提出她想要见曲佳一面、看能不能获取些案件新线索的要求。 对比起性格果毅、当天差点揍了她又揍祝锦川的的曲临江,凌俐更愿意和钱丽婷打交道,也觉得她应该更好说话。 电话里,钱丽婷倒是没对她发脾气,语气还算平静,只是说问一问曲临江的意见就挂断了电话,却一直没有回音。 凌俐等了整整一天,终于忍耐不住又打了过去,却发现钱丽婷的电话再也打不通。 之后,她硬着头又拨打曲临江的手机,照样没打通。 凌俐总算明白过来,这两夫妻可能都把她拉进了黑名单。 对他们的做法,凌俐表示很理解,可是想来想去,她仍旧不想放弃。 凌俐费尽心思躲过保安的盘查和巡逻,顶着冷空气来袭一下子降了好几度的天气,跑到曲家的小别墅区旁徘徊了好几天,终于在一天傍晚等到了独自回家的钱丽婷。 凌俐的出现让钱丽婷微微有些错愕,两人对视了好一阵,钱丽婷终于叹了口气后,打开门,说:“小凌律师,进来吧。” 依旧是露天的小花园里,依旧是坐在阳台上的圆桌边,也依旧是她们两人。只是钱丽婷眼眶浮肿,眼睛里全是血丝,短短几天就憔悴了很多,当初一门心思想救曲佳出来的希望也破灭,眼神黯淡整个人死气沉沉。 天气已经有些冷了,凌俐端起桌上的茶杯,借着杯中热水温暖着自己早已冻得冰凉的手。 她轻轻抿了口茶,感受暖意从喉间滑向胸腹,稳了稳有些颤抖的身体,开始缓缓说起她在法院阅卷时候的发现。 当说起曲佳家里出现了百草枯的时候,钱丽婷从椅子里支起身子,瞪大眼睛看着凌俐:“百草枯?你是说,佳佳手里有百草枯?” 凌俐点点头,钱丽婷一阵怔忪,两眼有些无神。 好一会儿,她说:“给我们整理花园的老王说过,杂物间里一瓶百草枯不见了,难道是佳佳拿走的?” 第二十章 坚持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从钱丽婷嘴里意外获得了毒药来源的线索,凌俐忙追问:“知道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吗?” 钱丽婷皱着眉头回想了好一阵,终于确定:“就是中秋前后,那之前,佳佳确实回来过一次。” 凌俐默默点头,这时间和曲佳犯案的时间,也确实对上了。 她正感叹着案情有了新线索,总算没有白跑一趟,钱丽婷却开始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视线似没了焦点,嘴里喃喃自语:“佳佳竟然早就想要死,我怎么一点都没发现……” 凌俐有些担心,忙劝慰她:“钱阿姨,曲佳小小年纪就离家,你们没有生活在一起,一时有所疏忽察觉不到她的情绪,也是很正常的。” 钱丽婷却摇摇头:“当父母的哪能疏忽,一次小小的疏忽,就可能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我一直明白这个道理,却一直做不到,我根本没资格当母亲……” 她说着说着,突然间情绪崩溃嚎啕大哭起来,任凌俐怎么劝都停不下来,凌俐只好静静坐着等待她宣泄够心里的情绪,心里感叹着,钱丽婷,真是一如既往地爱哭…… 十几分钟后,钱丽婷终于停了下来,深深地叹了口气,对凌俐说:“佳佳小时候和临江感情很好,甚至比和我这个亲妈还好。谁知道到了叛逆期遇上我前夫来讹钱的事,突然间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一下子和临江疏离起来,还让我离婚。一边是女儿,一边是老公,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也把这事情弄得越来越糟。” 凌俐沉默地听着钱丽婷倒着心里的苦水,等她说完长长一通的往事,再次提出要求:“钱阿姨,虽然曲佳现在精神状况不好,可是我很想见见她,问问到底是什么人把她逼到那个地步,也许对查清案件有帮助。” 钱丽婷抹了一把眼角的泪花,张张嘴似要回答,背后却响起曲临江怒气冲冲的声音:“不行!我绝对不允许你再见佳佳。” 曲临江的出现让本来很有希望的谈话戛然而止。他让保姆扶了钱丽婷进卧房,又客客气气将凌俐请出别墅,虽然没有像上次一样动手,可紧拧着的眉头和冷冰冰眼神,无一不昭示着对凌俐的反感。 站在曲家的门口,凌俐咬了咬唇,决定做最后一次努力。 她抬起眼直直盯住曲临江的眼睛,声音恳切:“曲先生,曲佳的案子有了新的情况,我真的需要见她一面,验证一些我对案情的推测。” 曲临江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讥诮:“凌律师,我们一时大意没有撤回委托,但是代理费已经退了回来,你不需要再做调查,我也不会再支付额外的费用。” 凌俐连忙解释:“我没有说要收钱,我只想见曲佳一面。无论有没有结果,我都不会……” 曲临江根本不容她说完就打断她:“你还不明白吗?现在案子如何会判多少年,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们只想佳佳能早点醒过来,她现在的状态生不如死,求你高抬贵手放过她好吗?” 说到这里,曲临江长叹一口气,表情软了下来,也没有继续责怪她,只是刚才全是冷意的眼里有了一丝疲惫。 他放缓了声音,说道:“从佳佳三岁那年,我就看着她长大,虽然她不是我亲闺女,后来也不愿意亲近我了,可十几年过去,她早就是我的心头肉。拜托你放她一条活路,也放过我们全家,不要再去刺激她,也算给我们留一点希望,好吗?” 曲临江带着哽咽的一番话,突然让凌俐心里刺得慌,本来准备说的曲佳有自杀倾向的话,忽然说不出口了。 这对夫妇先是被外孙女突然身亡的消息打击,又为陷入杀人案的女儿奔波,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曲佳在看守所疯了。 他们一心一意盼着曲佳早日醒来,自己却又来说些戳心窝子的话,确实有点过分。 凌俐有些自嘲,也第一次对自己锲而不舍追求案件真相的行为产生了怀疑。 从旁观者的角度,自己先把嫌疑犯逼疯,接着不依不饶似乎还要把嫌疑犯的家人逼疯,这样的行为,似乎没有为当事人考虑,也没有谋求当事人利益的最大化。 心里的一丝疑虑,终于让凌俐宁愿断掉这条线,也不再步步紧逼。 只是,她始终还是放不下案子。 接下来的几天,凌俐退而求其次,先是查了曲佳的通话记录,后来又去曲佳工作过的饭店和宾馆调查,可是依旧毫无收获。 曲佳手机近一年的通话记录单上,出现频率最多的就是周泽,其次是钱丽婷。曲临江偶尔也会有电话给她,频率不高,一个月一两次。 之后,她又约见了周泽一次。因为周泽还是名义上的控方证人,凌俐没有敢告诉他她目前的调查结果,害怕影响到周泽的谅解态度,不过一番旁敲侧击,周泽话里透露出来的是他和曲佳感情不错,也从来没有怀疑过小柚子不是自己的孩子。 不管从哪个方面入手,把曲佳逼到绝望的那个人的身影,始终不露端倪。 案件又陷入了胶着状态,让凌俐一筹莫展。不得已,她只好又死皮赖脸缠上吕潇潇,拉着她分析了好几次,也没有什么好的思路。 又一次讨论案情到下班,吕潇潇很有些不耐烦:“小凌子,你已经分析得够多了,我觉得已经差不多,可你为什么非要说曲佳这个案子还有隐情?” 凌俐犹豫再三,终于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摸出一封信。信封是随处可见的黄色牛皮纸信封,歪歪扭扭写着律所的地址和凌俐的名字,贴着最普通的邮票,斜斜地盖着一个邮戳。 吕潇潇疑惑地看了看她,拆开信封,拿出里面的信纸展开。 这是一张最普通最常见的A4打印纸,信的内容并不是打印的,而是从报纸上剪下来又贴在了纸上,内容有些触目惊心:别多管闲事,否则的话…… 九个大小不一的字,再加上一排意味深长的省略号,看起来颇有些诡异。 吕潇潇捂着嘴惊呼:“这是恐吓信?” 凌俐点点头:“是啊,我从曲家回来的第二天收到的。刚拆开的时候,我也吓了一大跳。” 吕潇潇将手里的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脸上的惊讶换成啼笑皆非:“这年代还有这玩意?报纸上一个个字抠下来也不嫌麻烦,直接打印不就好了。” 又抬眼看向凌俐:“你神经是有多粗啊?有人恐吓你还一脸的呆样?” 凌俐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我相信作恶的人总有些心虚,就是因为心虚,所以才寄这封信给我。本来我都快放弃了,结果收到这封东西,倒是映证了我之前的判断。”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出自己的想法:“寄信的人之所以恐吓我,就是不想让我继续调查下去。所以,这起案件的真相,要不就是有人害怕事情暴露会让他身败名裂,要么,就是牵涉到另一起犯罪。” 吕潇潇眯起眼睛打量着她:“不错嘛,很有进步。不过,你在这个可能不会有结果的案子上花这么多心血,有些不值当。首先一条,代理费已经全部退还给曲家了,你干再多的活,也一分钱都拿不到。” 凌俐和她对视一阵,轻轻摇头:“有什么值当不值当的,比起代理费,我还是更在意案件的真相。” 吕潇潇轻笑着点点头,重重拍着她的肩:“你最近还是不要回家太晚了,既然这人能恐吓你,不保证不会做出更过激的行为,还是小心为上。” 她的关心让凌俐心里一暖,之后下了班,吕潇潇还是放心不下,非要坚持开车送她回家。 送走婆婆妈妈起来的吕潇潇,凌俐如往常一样,匆匆吃了些东西就去遛狗,带着越来越依赖她的米粒和古丽走了一大圈后,和狗狗道别回家。 到了自家楼下已经是九点过,天完全黑了,不过小区里正是热闹的时候,舅舅店里也人来人往生意正好。 看到凌俐回来,舅舅忙不迭端出个碗:“小俐,来喝了暖暖身子。这是炖了一天的鸡汤,香得很,我把鸡油也撇过了,不会胖的。” 一小碗鸡汤,面上泛着几颗金黄色的油珠儿,汤色清亮,汤面上袅袅上升的雾气里透着干菌的清香,不管看起来还是闻起来都很诱人。 凌俐笑了笑接了过来,连着炖得稀烂的鸡肉和小草菇咕嘟嘟喝下肚,胃里肚里都暖烘烘的,很是惬意。 加了餐,凌俐正要撸起袖子帮忙干活,舅舅又拉住她:“你这一天又上班又遛狗的,太累了,早些上楼休息吧,明天不是还要早起吗?” 凌俐才要说不要紧,舅妈放下手里的锅铲:“去吧小俐,已经过了饭点了,我们应付得过来。” 凌俐犹豫了一阵,终于点点头。这些日子她纠结于曲佳的案子,感觉从来没有全身心专注于干一件事,一旦放松下来只想放空脑袋。 还有,她照顾了南之易家的大宝贝快二十天,虽然是劳力不劳心的体力活,可她终归不是机器人,这些天坚持下来,身体始终会累的。” 第二十一章 恐吓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跟舅舅舅妈道别,凌俐上了楼。楼道上方有一根电线吊着的白炽灯,不那么亮但还能看清楚台阶。 快下雨了,空气里透着湿意,夜风裹挟着初冬的枯寒刮过楼道,把那盏悬在空中的灯吹得晃荡起来。 灯下,凌俐的影子也跟活了一般,张牙舞爪地在斑驳的墙上跳动,很有些诡异。 好在她早已经习惯,也好在刚才那碗热汤能抵住寒意,凌俐视而不见这让人有些心悸的场景,顺着楼梯拾阶而上,到了家门口拿出钥匙打开反锁了三圈的门,回到自己的小小空间。 换好衣服坐在客厅,一个人独处时候的安静,让她不由自主想起占去她几乎全部精力的案子。 如果曲佳的案子一直没有突破点,那她是应该奋力一搏,还是干脆就此放弃,寻找新的起点? 凌俐托着腮想得出神,阳台上突如其来的一阵巨响把她惊得身体一跳。 她循着声音转过头一看,刚刚有些惊慌的情绪安定下来。 原来是夜风把两扇平开窗吹得一开一合,似乎下一刻合页就要断掉一般,凌俐忙起身关窗。 又是一阵寒风呼啸刮过,吹得窗前的凌俐头发乱蓬蓬,眼睛都快要睁不开。 雨点已经打下来,落在屋外梧桐树的叶子上滴答作响,而树木有些光秃的桠杈,也被狂风拉扯得快要断掉一般,树影摇晃沙沙作响。 她大力拉着窗户,无奈合页有些生锈变形,而插销错位了不太好锁,好一番费力才终于关上。 随着她关上窗户的动作,最后一股冷风,从渐渐合拢的缝隙里趁虚而入,呜咽着穿过小小的客厅,吹得灯下悬挂的一串贝壳珠帘叮咚作响,还把卧室门帘下坠着的流苏撩得飘飘荡荡起来。 在屋里横冲直撞一阵,寒风渐渐消散,最终无力地刮向了防盗门前的地板,最后一点余威似乎掀起了门边薄薄的一层物体。 暖橘色的灯光下,那长长扁扁的东西往门边飘荡了一段距离,之后静静躺下,和棕黄的强化木地板浑然一体。 虽然短短一瞥,不过看形状,那似乎是一个信封。 凌俐捏着拳头有些犹豫,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心跳开始快起来,脊背上也不由主泛起阵阵凉意。 终于,她还是走了过去,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这果然是一个信封,只是黄色的牛皮纸上没有任何字迹,倒是里面沉甸甸的有些份量。 凌俐慢慢拆开信封,掏出折得乱七八糟、皱巴巴的一张纸。 随着信纸的展开,凌俐只觉得整个身体似在冰水里浸过一般,寒意穿髓透骨。 “别多管闲事,否则的话……” 还是那九个字,还是那诡异的省略号。 只是,这次再不是从报纸上抠下来的墨黑色字迹,而是绛红发黑的一团。那字的颜色,好像是血迹凝固了,浓烈得刺眼,浸染得信纸斑驳一片。 而顺着字迹延伸的六个点,歪歪扭扭带了些弧度,像是用血画了张微微翘起的嘴,对着她露出一抹猩红色的笑。 凌俐呼吸一窒,心脏似被紧紧捏了一下,陡然间漏跳一拍,接着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客厅的挂钟滴答滴答跳动着,时针已经指向了十一点,凌俐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依旧毫无睡意。 那张纸铺在茶几上,就算不去故意看它,但那狰狞刺眼的字迹已深深印入她的脑海,怎么也甩不掉。 一模一样的九个字,很明显,她收到的两封信,出自于同一人手里。 对于第一封,她其实没有那么在意。如果真的要对她做些什么,只用直接下手就好了,何必发出这样的信让她提高警惕? 而这第二封,却容不得她再轻视。那深红的字迹带着浓浓的一股血腥味,就算不是人血,也是货真价实的动物的血。 凌俐有些犹豫起来,这样恶心的一封信,仿佛背后的那个人,已经容不得她再深入调查下去了。 但是,这也证明,她确实走对了路线,大概快要解开背后的真相。 想到这里,凌俐顾不上害怕,又仔细回想起她这些日子做过的事情,想弄明白到底是哪一件事让对方慌了起来。 向法院申请阅卷、调查曲佳通话记录、询问曲佳以前的同事、老师、朋友以及邻居,约见周泽、约见钱丽婷、遇到曲临江…… 除此之外,还有她想见曲佳却见不到的事。 从接手案件到调查渐渐进入僵局,所有事件和接触过的人物走马灯一般在她脑海里回放,勾勒着整个案件的脉络。 然后,她又顺着几个时间节点一点点厘清案情,渐渐地,只觉得有个人影越来越清晰。 凌俐反复推演半天,终于被自己的结论惊到。 她怔愣了半天,嘴里喃喃自语:“难道是他?怎么会是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窗框变了形窗户始终关不严实,凌俐只觉得背后阴风阵阵,脖子凉飕飕,再加上心里所想的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时候,手机上却突然有电话打进来,深夜一片寂静里肆无忌惮响起的急促钢琴声,听起来格外惊心动魄。 凌俐又被惊地一抖,忙不迭抓过了手机按下静音,待看清楚屏幕上闪着的名字,她有些呆呆的。 这么晚了,他打电话来干什么? 她一头雾水地接通电话,对面传来南之易缓缓的声音:“喂?粉妹吗?” 被恐吓信的事扰了心神,凌俐这时候反应慢了半拍,只嗯了一声就再没有说话。 南之易大概以为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又补充了一句:“是我,南之易。” 凌俐回过神来,努力稳住心绪,说道:“我知道是你。” 南之易好像有些诧异,顿了几秒才说:“怎么你声音有点发颤?是不是你也生病了吗?还有,不会就是你把感冒传染给古丽的吧!” 他这几句质问的话,让凌俐瞬间明白南之易为什么大半夜会打电话给她。 两天前,古丽打喷嚏流鼻水,又有点腹泻。凌俐害怕是犬瘟热,就带了古丽去宠物医院看了看,做了犬瘟热病毒的测试显示是阴性,原来只是普通的感冒。 看了病开了药,想起桃杏的嘱咐,凌俐本来是想给南之易打电话通报一下情况的,结果他手机关机,于是留了两条短信。 看来,南之易大概刚开机,收到短信就一个电话打过来,丝毫不顾忌已是深夜。 大半夜打电话来兴师问罪,再加上又是这个特殊的时候,让她有些烦躁不安起来。 凌俐翻了翻白眼,终于说:“南老师,人的感冒是不会传染给狗的。” 南之易却说:“我当然知道因为CD分子不同,人的感冒病毒不会传染给狗,可是,不排除你身上带了什么奇怪的细菌和寄生虫。保险起见,明天你遛狗,还是戴口罩吧。” 饶是被恐吓信的事惊得三魂去了两魂半,凌俐剩下的半点脑子也被他气得有些发懵。 凌俐忍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下去一口窝囊气,说:“南老师,您不用操心,我会好好照顾米粒和古丽的,我没有生病。” 南之易却还是不信,声音里毫不掩饰的嫌弃:“算了,明天开始你不用管米粒和古丽了,我找田正言遛。” 说完这句,他再见也不说一声,就直截了当挂掉电话。 凌俐听着听筒里的嘟嘟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这个南之易真的很过分,骗她遛两条大型工作犬,每天被拖着一阵疯跑,还劳心劳力帮他收拾房间。他不领情就算了,居然以为她有病,还说她有细菌和寄生虫,不许她接近狗狗? 被流浪汉大叔嫌弃脏,这感觉,不仅冤枉,还很憋屈。 不过,她转念一想,不遛就不遛,她正好休息休息。 生够了气,凌俐捏着电话,对于报不报警这个问题,又犹豫起来。 这封带血的匿名信,看起来很吓人,但是是否能让警方抓住那个人,从信入手撬开他的嘴,她很不确定。 首先,她住的这片老旧的小区,不仅灯光昏暗,用来绿化的各种树木都长了一二十年。 尤其是榕树和梧桐,树冠亭亭盖盖地把小区的筒子楼罩了一大半,监控起的作用都不大。像半年前发生的几起盗窃和入室抢劫,都伤了人结果还是没抓到罪犯。 凭她的片面说辞就上门拿人,没那么容易。 其次,这个人潜伏了那么久,而且很狡猾,她能抓在手里的也只有恐吓一点而已。哪怕有供述,没有与此印证的证据链,一样是定不了案的。 如果真的是她推断的那样,那么这个幕后黑手只要一口咬定是不想凌俐参与案件而做出的恐吓,不仅警察拿他毫无办法,他对曲佳做的孽,永远也不会浮出水面。 想到这里,凌俐的心沉静了下来,语气坚定地安慰自己:“他已经开始慌了,我必须等他露出更多的马脚。” 再说了,这里虽然是老小区,但是她所在的位置,卧室下方正好对着出入小区的必经之道,人来人往。只要把客厅那面对着一片梧桐树的窗户关上,就会很安全。 于是,她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压制住脑海里有些不安的情绪,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洗漱过后就上床睡觉。 第二十二章 跟踪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也正如凌俐所料,一整晚上家里都风平浪静的,甚至以前半夜时分楼梯间经常响起的醉汉的脚步声,今天都销声匿迹很是安静。 只是,她还是紧张到睡眠不安,就算实在困了也只能眯一下,又满脑子光怪陆离的梦,完全没办法休息好。 天都快亮了,凌俐实在疲倦到极点,才终于昏昏沉沉睡去。 然而没过多久六点半该遛狗的闹钟就响起,凌俐迷迷糊糊睁开眼,伸手把手机闹铃按停,正要准备起床,忽然想起南之易嫌弃她,不让她遛狗的事。 她有些郁闷,不过,也放下心头的大石,丢开手机准备好好补补睡眠。 这些天因为案件的魂不守舍,加上前一夜紧张着实累得慌,凌俐听着楼下沸腾起来的人声,再看看窗外开始泛白的天色,脑中紧绷的弦渐渐放松,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很是安稳,等她再睁开眼,已经是中午十二点。 被窝里融融的暖意和柔软的触感,让凌俐很想再多赖一会儿。不过,肚子却咕咕叫着提出了抗议,胃也饿到有些疼。如果再不吃东西,可不保证会不会低血糖起不来床了。 凌俐好容易爬起床,简单收拾了就下楼吃饭。吃过饭,她也没去上班。 因为恐吓信的原因,她到底有些心神不宁,再加上律师本来上班时间就灵活,她干脆心安理得地在舅舅店里帮了一天的忙。 只是,到了下午快六点的时候,凌俐有些想念一公里外那两只毛绒绒的汪星人来。 行为心理学研究表明:二十一天以上的重复会形成习惯,从凌俐开始照顾米粒和古丽到今天,可不正好是这个数? 虽然南之易以为凌俐生病,嫌弃她说不用她遛狗的,可是,自己明明没生病的,为什么不能去看看米粒和古丽? 凌俐看看还很亮堂的天,又想想一路上都是人,渐渐说服自己不用担心匿名信的事。之后,再也抗拒不住这些天来形成的生物钟,匆匆和舅舅打过招呼,出门遛狗去。 她害怕被1802那位偷腥的邻居捷足先登,也不想和他打照面,一路小跑匆匆忙忙,终于在六点前赶到南之易的家。 1801里的汪星人听到她熟悉的脚步声,兴奋地大叫起来,凌俐一开门就看到两只扑上来的巨大毛球,唇角忍不住翘起,抱着它们好好亲热了一番。 她写了张纸条贴在1802的门口,便带着米粒和古丽出了门。 看看两只汪星人巨大的体型,她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有这两个大家伙在,怕是恐吓她的人不敢动手吧! 小心起见,凌俐还是不敢往太黑的地方走。只是有两只狗壮胆,一路上又都是天天打着照面的狗友,三三两两一起,便也再不担心安全问题,渐渐胆子也大起来。 等她遛完狗送回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可她之前心里一丝的害怕也烟消云散。 她甚至想,做贼的毕竟心虚,只要自己不去人烟稀少的地方,那人没有下手的机会,她的人身安全肯定没问题。 然而,都快要到家了,凌俐突然发现,自己似乎被人跟踪了。 一开始,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是,那一直响在她耳边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脚步声混着衣物摩擦声。 不管她快还是慢,转过了几个弯,那声音始终如影随形。好几次她转过头,却发现身后什么都没有。 夜色越来越浓,寒意越来越重,路上行人渐少,远处的绿化带里仿佛升腾起一层薄薄的暮霭,罩得路灯的影子也模糊起来。 似乎感受到有危险蛰伏在这一片安静中,凌俐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来,忙加快脚步,匆匆朝着家的方向奔去。 眼看着还有一两百米就要到家,凌俐的心情渐渐放松下来。 刚才一阵跑,她微微有些喘气,抬眼看到前方是一个拐角,拐角那头是一个营业到两三点、热闹非凡的茶馆,突然心生一计。 她先是放慢了脚步,故意慢吞吞转过转角,接着马上猫着腰躲到茶馆外的石头桌子后,蹲下身子掩住自己。 过了十几秒,一个瘦高的身影从转角处过来,没走几步便定在了原地,脑袋左右转着似在寻找什么。 夜色里看不真切,不过那身影果然和她脑海里怀疑的人吻合起来。 仗着周围人多,凌俐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站起身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那人的手臂往后一拖,嘴里恨恨说道:“终于抓到你了……” 她话还没说完就愣住了。眼前这张年轻的脸和晶亮的眸子,很显然,并非是她怀疑的那个人。 凌俐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松开手,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怎么会是你?你不是在帝都吗?” 南之易揉着膀子,龇牙咧嘴地说:“怪力女,你这玉手一下来,怕是变形金刚也会被捏成可乐罐吧。” ———— 小店最靠里的桌子,张守振把桌面擦了又擦生怕有一点油腻,再三确认干干净净不会弄脏南之易貌似很贵的大衣后,终于端上来三菜一汤。 木耳回锅肉、辣子鸡丁、糖醋莲白,还有一大碗酥肉汤,汤里烫着新鲜幼嫩的豌豆尖,那独特的清香似透着绿意一般,直往人的鼻孔里钻。 全是家常菜,不过掌勺的手艺过硬,明明都是普通的食材,偏偏就能做出不一样的味道。 看着南之易举着筷子要大干一场的模样,张守振又盛了热气腾腾的一盆子米饭,态度客气又殷勤。 南之易挟了一大筷子豌豆尖塞进嘴里,跟兔子吃草一般窸窸窣窣嚼起来,好一会儿咽下肚去,脸上全是心满意足的表情:“最想的就是这口。” 又看向站在一旁围着围裙的凌俐:“粉妹,你真不吃吗?” 凌俐正在收拾隔壁桌的残羹冷炙,闻言转过头对他一笑:“我一会儿和舅舅舅妈一起吃,你不用管我。” 她又笑了笑,手扬起将一缕碎发捋到耳后:“还要吃什么,只管说就行了。” 南之易点点头:“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反正今天又被你揍了,我可得吃回本。” 凌俐抱着托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昨晚那通电话后,南之易不大放心自己的狗,匆匆结束在帝都的工作赶回家来。本来他打算下午自己遛狗的,没想到七点回家才发现被凌俐捷足先登。 后来,他在阳台上远远看到凌俐牵着狗回家,一时兴起躲了起来,再之后,便是伪装跟踪者吓凌俐的事了。 至于为什么要这样恶作剧,南之易的理由很充分:“你不知道我回家没看到米粒古丽,慌成什么样?不吓回来,我怎么甘心?” 这番抽风的行为倒是吓了凌俐一小跳,不过,他自己却也倒了霉,手被凌俐一爪子捏下去,差点肿起来。 虽然凌俐这事并不理亏,但是她一贯是忍者神龟,被南之易轻描淡写的一抱怨就败下阵来。 论耍嘴皮子,她居然还斗不过南之易这样的科学怪人,也是很憋屈。 后来,正巧南之易还没吃饭说要到她舅舅小店晚餐,凌俐便主动提出请他吃饭赔罪。 南之易欣然接受,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凌俐看着他的吃相,皱起了眉。 他吃相不算粗鲁,可是速度极快,就着菜风卷残云一般几分钟就消灭掉一碗饭。 凌俐正想劝他吃慢些来着,又觉得自己太多事,强迫自己从他的背影上收回视线,一抬头,却看到十几米外的路边,有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那是个憔悴的中年男人。穿着件单薄的外套,上面全是灰和油漆,夜色中已经看不出来原来的颜色,只是那焦虑又黯淡的神色,让人也忍不住跟着他皱起眉。 凌俐歪着头想了一阵,觉得这人很有些面熟。再回想一会儿,确定了他应该之前来过店里吃饭的,只是这时候这样落魄的模样,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 她忽然放下手里正在做的事,进了厨房一阵忙碌。 等她再出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个海碗,盛着一大碗饭,几乎没有菜,就最上面浮着几片颜色浑黄的泡萝卜皮。 凌俐端着碗走到刚才那个男人跟前,不知道跟他说了些什么,两人之间的动作又好像是推辞和拒绝。 好一会儿,凌俐终于把饭菜倒入那男人随身带着的铁皮饭盒里,男人一直点头的模样似在感谢,之后,便蹲在路边大口大口吃起饭来。 她进进出出的行为被南之易看在眼里,先是有些不解,后来有些了悟,摇了摇头嘴里自言自语:“自身难保,还有闲心帮别人。” 见凌俐端了空碗回来,他忙低下头不让她发现自己刚才在看她。 然而看到刚才这幕的不只他一人。凌俐才刚放下碗,一直抱着个小男孩坐在大门旁的女人开口,声音有些尖利:“凌大律师,你做善事该拿自己的钱,这慷别人之慨的,算什么道理?” 第二十三章 人情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丁文华这一番话里带着刺,凌俐见惯不怪了,也就没有搭理,低头拿抹布浸了热水擦着面前的桌子,仔仔细细把每个角的油渍都清除干净,又换上一张干的毛巾,将桌面的水渍吸走。 丁文华见凌俐没有回话视她为无物的模样,声音里更带了几分怒意:“你倒是好心,要是引来一串又一串吃白食的人,我看你怎么办!” 凌俐擦干净桌子直起腰,终于淡淡说道:“陈米饭加老坛里酸掉牙的萝卜片,这样的饭都能吃下,必定是真有什么难处,并不是坑蒙拐骗的人。” 女人眼睛瞟向一旁的南之易,又说:“凌俐,自己白吃白喝就算了,还捎带别人,吃垮你舅舅,你也得喝西北风!” 凌俐说了刚才那番话,本来不想搭理丁文华的,但是她一番含沙射影,战火都烧到南之易身上了,也就不再忍。 她把手里的毛巾摔到桌上,扬高声音:“我又不是好手好脚的还让别人养的那个,请个客而已,钱我早交给舅舅了,不劳你操心,别一天就盯着别人的钱袋子。” 丁文华本来就是习惯性地刺凌俐两句而已,没想到一直忍气吞声的凌俐会回嘴,再看看一旁坐着的的南之易虽然不言不语,不过身高腿长的也不像她能惹的人。 但她一直嚣张惯了,心头那口气实在吞不下去,于是扬高声音:“你倒是出息了,找了男人来撑腰。可怜你表哥,守着金山银山用不了,还得出门打工挣钱,到头来给别人作嫁衣裳。” 凌俐听她说得难听,张了张嘴刚要怼回去,旁边的南之易却喊住她,又缓缓问道:“有种植物叫肉苁蓉,别名疆芸、地精,还有人叫它沙漠人参的,你知道是什么东西吗?” 凌俐被他问得一愣,暂时放下丁文华的事,看向他:“什么?” 南之易笑了笑,又问:“还有种植物叫草苁蓉,别名独根草、兔子柺棒,学名叫列当的,也可以入药,你又知不知道是什么?” 凌俐一头雾水地摇着头,表示自己并不知道。 南之易重重垛下汤碗,满脸的嫌弃:“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这么笨!” 凌俐刚被丁文华说得一肚子气,这会还被南之易抢白,叉着腰正想回敬他两句,南之易却冲她眨眨眼,眸子里藏着一抹笑意,这明显有后招的表情,让凌俐吞下快要脱口而出的话。 果然,他清了清嗓子:“那你知道,这两者有什么共同点吗?” 这一下又把凌俐问住。她歪着头想了半天,语气里带着点试探:“都是药?” 南之易摇摇头:“不对。” 她又回答:“那都是苁蓉?” 南之易又摇头,嘴角的一抹笑看得凌俐摸不着头脑。 他放下手中的筷子,手指敲了敲桌面,缓缓说着:“这两种都是寄生植物,离了宿主就不能活的那种。要不是长对了地方,早被一股歪风刮走了。而且,就算天天泡在营养液里,也就只能长那么高,一副怂样。所以,还是杂草好啊,说不定哪天就长成参天大树了。我的话,你懂了吗?” 凌俐终于恍然大悟,原来以为南之易只是故意岔开话题,结果却是一番含沙射影,倒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其人”丁文华再蠢,也早就听出来话里话外的鄙视。 然而这两人并没有跟她说话,一直讨论的也都是草药啊杂草什么的,句句与她无关,却又句句戳心。 她一口气堵在胸口闷得慌,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满脸通红站了一会儿,干脆抱着孩子气冲冲走了。 凌俐看了眼丁文华的背影,转过头有些无奈地说:“看吧,气跑了。” 南之易一副无辜的表情:“我不过跟你科普一下植物知识而已,我看她是突然觉得自己对植物有兴趣,回去好好学习了吧。” 说完,也就不再言语,拿起筷子低下头继续吃饭。 再之后,凌俐不过进厨房端了两趟菜,得空过来看他时,盘子里的菜几乎已经吃完,他则挺着肚子一直喊着“好撑”。 凌俐一边收拾着桌面的餐具,一边忍不住劝他:“你吃太快了,对胃不好。” 南之易抚了抚肚子,一脸的好笑:“你这话,和田大妈经常唠叨我的一模一样。” “田大妈?”凌俐一头雾水。 南之冲她笑笑,说:“你见过的,1802那厮,田正言。” 凌俐只淡淡地“哦”了一声,再没有其他反应,接着转身进了厨房,又给他端来一壶苦荞茶。 南之易本来等着她惊呼出声,这一下很有些奇怪。 他歪着头看她满脸的惊奇:“田正言不是你们业内的大牛吗?你怎么都不膜拜一下?为了考他博士很多迷妹打破头的,哪像我每年只能在一堆目光呆滞的宅男里挑。” 凌俐被他问住,有些尴尬地笑笑:“我专注于实务,好像不是那么了解学界的事。再说,我本科不是学这个的。” 南之易正含着一口茶,被她惊得差点呛到。好容易咽了下去,折过脸眼睛瞪得溜圆:“那你是学什么的?” 她幽幽回答:“计算机啊。” 这答案让南之易很有些意外,好一会儿摇头笑道:“你是鸮鹦鹉吗?” 凌俐黑人问号脸:“啊?” 南之易笑得很开心:“作为鸟类,鸮鹦鹉只会爬树不会飞,你呢,明明不善于人际交往,偏偏不当码农跟计算机好好谈恋爱,跑去和法律较劲,可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凌俐有一时的怔愣。自己当初到底为什么选择了这条并不好走的路,又为什么坚持走到现在?这其中涉及到太多的故人和往事,以及她的过往,一时半会儿怕是说不清了。 她咬了咬唇,含含糊糊回答:“这说来就话长了,反正,也算是机缘巧合吧。” 说起为什么做律师这行,凌俐便是一副不愿深说的模样,倒是让南之易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好一会儿,他又眯起眼睛:“既然选了这行,就不要想太多。如果你想加深对法律的造诣,我可以把本省著名民商法专家田正言引荐给你认识。” 凌俐有些摸不着头脑来,没有马上接他的话。 南之易又沉默了一阵子,缓缓说道:“你要想考他的博士的话,我去跟田正言说,让你优先不用排队等名额。你放心,他肯定听我的。” 顿了一顿,他忽然又挠挠头:“对了,你还不能考博士吧?没关系,让老田换换口味带带硕士,你只用参加明年的研究生入学考试就行了。” 凌俐被他一脚踩中了痛点,忍不住眼角一抽,嘴里都有些发苦。 对于这些学霸学术狂人们,研究生一碟小菜似的仿佛说上就上,可是对于她,连续失败了两年,实在没有心情再去尝试在同一个地方摔倒第三次。 凌俐摇摇头:“我不读书了,你不要再问我,我就那么像一心求学的书呆子吗?” 南之易却马上被“书呆子”三个字带歪,不满地敲敲桌面,表情难得严肃起来:“别指着和尚骂秃驴啊,吃着博士僧们改良过的蔬菜粮食水果,背后说他们是呆子,请问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凌俐愣了一愣,又跟他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有自知之明的,读博士超过我能力范围,谢谢您的一番好意。” 南之易看了看她,先是欲言又止的模样,后来终于点点头:“行,你承情就行。” 说完,他又伸出手,竖着三只手指在凌俐面前晃了晃,强调着说:“你欠我三次人情了。第一次,我帮你出过庭赢了官司;第二次,你二话不说揍了我一顿,我没追究;第三次,刚才我想推荐你考博士,是你自己不愿意考来着。” 顿了顿,他忽然又竖起一根指头:“忘了,刚才还帮你教训了个没事找抽的中年家庭妇女,四次了。” 凌俐嘴角抽了抽,收拾了盘子碗筷子拿进厨房,忍不住嘀咕起来,今天南大神好奇怪,怎么跟她计较起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来? 晚上九点过,客人渐渐散尽,凌俐和舅舅舅妈吃了饭,桌子都收拾干净,南之易居然还没走,端起已经换过三次水的苦荞茶,小口小口抿着。 凌俐一面做着手里的活,一面忍不住回头头看他。这么冷的天,他里面一套西装,外面一件薄薄的大衣,毛衣也没穿,真的不会冷的吗?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若有似无的目光,时不时向她身上瞟过来,让她觉得脊背有些发凉,很有些不自在。 凌俐收拾完最后一桌,抬腕看了看手表,慢慢踱到他面前,说:“已经十点过了,南老师你不用回家的吗?米粒和古丽,肯定想你得很。” 南之易斜斜看了她一眼,站起身来淡淡说道:“不用下逐客令了,我马上就走。” 被人说中心事,凌俐立在原地讪笑着,很有些尴尬。 不过,南之易站起来却没动,看向也是一动不动的凌俐,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几秒后说道:“不如,我先送你回家吧?” 第二十四章 恍然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凌俐有些无语起来,她就在楼上住,现在的位置和自己房间直线距离不到十米。 自己已经在家门口,还有什么送不送的?南之易就算要表达友好,也应该有点常识啊! 只不过,凌俐巴不得能赶快送走这尊坐了好久的大神,于是好一阵敷衍:“好好好,送就送。” 两人走过楼前的绿化带,凌俐发现前一天还挂着树叶的梧桐树,现在枝丫已经光秃秃的,几乎没了叶子。 这次这股来自西伯利亚的强冷空气,虽然被秦岭削弱了南下的势头,但还是带来了一场寒雨,还有整晚的狂风大作, 从十月就陆续落叶的高大梧桐,终于褪下枯黄的手掌样的叶子,掉下一地铃铛样的圆形小果实。 看到满地卷黄的落叶,凌俐忍不住跨进去踩了一脚。然而树叶还沾着潮气,她没有听到预想里枯叶折裂的清脆响声。 “唉!”她叹了口气:“不好玩,不如公园那边的梧桐叶子可以踩响。” 南之易飞快地瞄了眼脚下的枯叶堆,眯起眼睛,慢条斯理一句:“你是蝙蝠吗?” 听到他的这一句惯用句式,凌俐内心毫无波动,等着他用某种动物的特征来吐槽她。 果然,南之易下一句就是:“眼神可真不好,建议你练练回声定位。” 说完,他蹲下身子捡起一片树叶,在她眼前晃晃:“看清楚了,这哪是梧桐?这叫悬铃木,古称鸠摩罗什树,也叫祛汗树,双子叶纲蔷薇目,真正的梧桐可是锦葵目的,又叫油桐、青桐,跟这完全是两样好吗?” 凌俐听他毫不留情指出自己的错误,叹了口气,给自己的话打着补丁:“那这是法国梧桐。” 他却还是嘲讽的表情:“法国梧桐是枝头坠着三颗球果的,你看这地上掉的都是两颗一簇的,明明是英国悬铃木,俗称英国梧桐的,你有点常识好吗?” 凌俐一阵气闷,忍了一晚上他的莫名其妙,这时候终于憋不住说:“南老师,你说的不叫常识,脏衣服扔进洗衣机而不是冰箱,干净衣服挂进衣柜而不是铺在狗窝里,这些才是常识。” 南之易张了张嘴似要反驳,忽然又是拼命憋住话的模样:“好好好,你有理,你说了算。” 凌俐悄悄撇了撇嘴,也不再想和他争这些没有营养的话题。 几步就上了楼,她拿出钥匙,朝左扭了三圈后打开房门,又转过身说:“好了,我到家了,谢谢你送我回家。” 南之易挠挠头,无视凌俐慢走不送的语气:“你怎么不开灯呢?黑灯瞎火的,有坏人怎么办?” 凌俐忽然有些不耐烦起来,皮笑肉不笑:“节约用电。” 其实,她今天有些犯懒,起床后没收拾房间,客厅里也乱糟糟的,她之前和桃杏理直气壮地嘲笑过南之易脏乱差,当然不想开灯被他看到自己家里的一团凌乱。 见凌俐没有被吓到,南之易皱起了眉头,眼珠转了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凌俐终于觉得哪里不对,小心翼翼问:“南老师,到底是什么事?我看您一晚上都好怪。” 南之易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说:“之前,我说你欠的我人情,如果你想还……” 他还没说完,凌俐忽然恍然大悟地转身,从玄关挂着的一幅画后摸出的信封,说道:“哦,一定是这个,上次的出庭费。” 南之易呆呆看着凌俐的动作,一脸的茫然,好一会儿才感叹:“我去,你这藏钱的地方可够隐秘的。” 又低头看了看信封,却不肯接过来,只问道:“这是多少钱?” 凌俐报出数目:“九千。” 生怕他嫌少,她急着补充:“当初我不知道您的身价,确实少了点,不过,还请您收下。” 南之易眯起眼睛摇摇头,淡淡说道:“粉妹,我不是要说这个。这些钱,你拿着吧。” 凌俐有些呆了:“您一直提醒我欠你人情来着,难道不是说的这个?” 他却是满脸毫不掩饰的鄙视:“请你不要瞎猜,我的征途可是大海星辰,脑子里怎么会装这么庸俗的事?” 这话说得凌俐再次皱起眉头,心里好一阵嘀咕。 两人沉默一阵,终于,南之易带着几分忸怩地说:“我今天回家,发现房子变了很多,看了看你整理的图书,感觉比图书馆的分类还精准。那些都是专业书,你又不是学植物的,怎么也能做到这样好的?” 这一番夸奖让凌俐觉得他话里有话,不过仍旧老老实实回答:“我是没学过的,不过总会百度吧?按图索骥的事,也不是那么难。” 南之易恍然大悟点点头,又说:“刚才吃饭时候,我好好想了想,确实家里整洁的时候住起来比较舒服。” 凌俐满脑袋黑线,又很想翻一翻白眼的,不过,到底没好意思拼命甩脸色给他看,只是在心底暗自感叹了一番这还用想? 南之易又沉默了好一阵,终于说出自己的目的:“你每周抽点时间帮我整理一次屋子,可以吗?” 凌俐恍然大悟,嘴巴成O字点了点头,这才对劲嘛,原来他好言好语一晚上,就是想让她帮忙整理屋子? 但是,自己为什么要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以南之易的邋遢,绝对能在她见识过的人里排第一,给他收拾屋子不是件轻松的事。 再说了,虽然职业没有贵贱之分,可她就算再没用再弱鸡,好歹也是律师一枚,南之易竟无视她的专业,把她定位成清洁工? 虽然知道他没有恶意,可这还是让凌俐心底有些不舒服。 见凌俐皱着眉头没回话,南之易连忙补充:“你只管每周整理一次。你手里的出庭费,就当是报酬吧。要不,你先试着干干?” 他小心翼翼的语气,让凌俐不忍心一口回绝。 虽然有些不甘心,也打定主意坚决不干这事,凌俐却点了点头:“好,我考虑一下,尽快给你回话。” 她违心的话让南之易好像办成了多大一件事情,如释重负地一番感叹,表情也轻松了几分。 不过,任凌俐怎么劝说,他都不肯收走她手里的出庭费:“我很怕你拒绝我,还是放你这里我心里踏实些。” 凌俐拗不过他,同意把钱暂时寄存在她这里。 南之易放下心中大事,说了再见就毫不犹豫转身下楼,脚步轻快。 都下到楼梯转角处,他又蹬蹬蹬跑上楼,拦住正要关门的凌俐:“你的感冒,好了吗?” 凌俐啼笑皆非:“我真的没有感冒,也不会让米粒古丽被传染的。还有,古丽的感冒快要好了,这几天可不要给她吃生冷的东西,她今晚上还有些拉肚子呢。” 南之易点点头,换上一张郑重其事的脸:“谢谢你这些日子对米粒和古丽的照顾,我回来看到她们很好,心里也很高兴。” 凌俐微笑着点点头,心里竟有几分微暖的感觉。这人虽然不靠谱,可终归还是充满善意的。 等南之易下楼离开了,凌俐叹了口气,转过身掩上门,静静立在原地,在一片黑暗中侧耳倾听南之易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有人说,性格单纯的人才适合搞学术。以前凌俐对这个观点不是那么认同,然而通过和南之易不多的接触,对这句话倒是认同起来。 八面玲珑的学术贩子们,把学术当权术,把学场当官场,也许可以过得很滋润潇洒,可早已没了读书人的风骨。 只有心思纯净的人,才能坚持不媚俗不世故,真正沉浸到自己专注的一片小天地,一颗澄澈的赤子之心摒弃了一切外物和杂念的干扰,忘我工作、不计较得失、勇于挑战一切的不可能。 而且,这样的人多半也不受世俗的观念束缚,直来直去的,虽然有些时候让人受不了,可是,也是难得的闪光点。 灯塔国的物理学天才霍金如此,大天朝的杂交水稻之父如此,南之易,仿佛也是如此。 凌俐一直羡慕脑瓜子好用轻松学习就能取得好成绩的人,只可惜,天生聪明的大脑和天生丽质的脸蛋一样,属于老天爷赏饭吃的类型,实在无法强求。 凌俐有些感叹,也有些沮丧起来。 她想得出神,都好一阵了才想起目击证人已经离开,她不用黑灯瞎火掩饰自己一时偷懒的行为。 往客厅的位置走了几步,她越过卧室的房门,转身伸手按向壁上的吊灯开关。 然而手还没来得及按下去,忽然脑后一阵冷风扑来。 衣物摩擦的细碎声音,以及身体快过大脑满身汗毛直立的本能反应,只一刹那她就明白了,这屋子里不只她一个人。 而且,这多出来的一个,正在她背后! 感受到危险近在咫尺,凌俐骤然间身体紧绷起来,以最快的速度转身,却只看到眼前有团黑影一闪而过。 还来不及再反应,就有双手从身后扳住她的肩膀,狠狠向后一拉,接着胫骨上一阵疼痛,好像有人大力踢在上面,猝不及防的袭击让她瞬间失去平衡,身体重重摔落在地。 第二十五章 遇袭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凌俐只觉得一阵天旋急转,接着是后脑着地的闷响以及随之而来的钝痛和昏沉。 变故如此之快,她甚至还来不及发出尖叫声,身上一沉,喉间也被什么紧紧箍住,再也无法呼救。 凌俐脑袋里一片空白,等意识再回归时,她发现,自己的处境似乎很不妙。 眼前一片模糊,倒地过程中眼镜也不知所踪,五百多度的近视让她只能看到眼前有团人影挡住了窗外透进来的路灯细微的光芒,一双手直直向前,紧紧扼在她脖子的位置。 那人的身形与她颈间感受到的力量,毫无疑问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个能轻易在力量上胜过她的男人。 他居高临下的姿势,以及用自己身体的重量压住凌俐腿部的动作,完全压制住凌俐的反抗。 凌俐狠狠抓住扼住她呼吸的手,指甲深深地想掐进他的皮肤,可是无济于事。行凶的人早有准备,手上戴着厚厚的手套,她的小小反抗,除了能给他制造一些痛感,根本没有其他的作用。 颈间的力量越收越紧,留给她呼吸的空间越来越小,视线也越来越模糊。只是,听力却异常地敏锐起来。 她听到黑暗男人沉沉的呼吸声,墙上时钟的滴答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以及楼道里突然响起来的不知道是谁急匆匆的脚步。 那声音由远及近格外清晰又厚重,最后,竟又停在她的门前,仿佛跟她只有几米的距离。 接着,黑暗中回响起了清脆的敲门声。 有人来了! 凌俐来不及细想是谁,只盼望着来人能发现门内的异常。如果能发现情况不对,那就还有希望! 凌俐想要呼喊出声,但嘴里一个音节也吐不出。想要努力转动脖子挣开束缚,然而颈间那双手感受到了她的挣扎,加大了力气越来越紧,似要挤压掉她最后的希望。 几声敲门声之后,门外却是一片沉寂,接着又是谁渐渐走远的声音。 她心底刚刚燃起的希望,随着越来越远的脚步声,也沉寂下来。 距离不过几米,门内门外却像是生与死的两个世界。 只觉得恍然若梦一般,她原本还有几分挣扎的力气,这时候也消失殆尽。手上的力量渐渐放松,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喉间一寸寸被锁紧的疼,以及铺天盖地的窒息感里。 冰冷的空气都似不再流动,身体缺氧的情况也越来越严重,凌俐只觉得头又昏又沉,后脑的痛感一点点消失,随着而来是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无力感。 她眼前开始泛起片片柔和的白光,和从男人身后投射进屋里的暖橘色路灯混成了一团。那光晕模糊而美丽,渐渐占据了她整个视线,又随着意识的远去,一点点暗了下来。 仿佛一切都归于了沉寂,她只觉得自己快要堕入进一片沉沉的的黑色之中,再多一秒钟,便将万劫不复。 就这样结束了吗?就这样放弃了吗? 努力保持着脑里最后一丝清明,凌俐在心底反复问着自己。 短短一瞬间,她就做了决定,强烈的求生欲瞬间支配着身体,将所有力气都挤压向双手。 然而,她却放弃了想要掰开行凶者手指的动作,因为,这毫无效果。眼前的人显然早就想好了要怎么对付她,她的这点反抗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想要从这样的绝境逃生,只有出其不意一个办法。 凌俐努力保持着意识清醒不要昏过去,双手在地上一阵好摸索,终于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板上,摸到了她想要找的东西。 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让她快要停摆的大脑倏然间清醒了几分,她毫不犹豫抓起那一寸见方表面粗糙不平的物体,用尽自己所能拿出的全部力气,狠狠砸向了面前的人影。 被她扔出去的,是一块她平时用来挡住卧室门不被风吹到砰然关上的砖头,灰灰的不起眼,黑暗中很难发现。 半米的距离,用尽全力的一击,男人闷闷的痛哼声终于传来,而她脖子上的手终于松开了。 凌俐赶快滚到一边,有了喘息的机会。她张开嘴大口大口呼吸着,因为缺氧而罢工的大脑又重新运作起来,飞快地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是赶快到厨房拿刀自卫,还是就地取材搬凳子砸人?要不,干脆找准机会夺门而出? 心里有很多预设方案,但是都还没来得及起身,就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倒。 虽然知道危险近在咫尺,现在的情况远不到她可以喘息的时候,然而,强大的意志始终抵不过身体的本能的反应,她蜷着身体在地面痛苦地扭曲着,咳得昏天黑地眼冒金星。 不过,意想之中的桎梏却没有再次到来,随着身体从缺氧状态恢复过来,眼前也敞亮了许多。 她抹掉因为咳嗽呛出来的眼泪,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借着窗外黯淡的路灯光线,分明看到客厅里出现了两个人影。 光线依旧昏暗,只是从那身形隐约能看出来,这似乎是两个男人在纠缠搏斗着。 耳边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还有拳来拳往的呼呼风声,她虚着双眼也只看到两团模糊的影子飞快闪动,看不出来谁占着上风, 她脑袋还在发着懵,忽然其中一个黑影扑向她的方向。 凌俐还来不及反应,又见那影子忽然间滞住,接着传来谁嘶地一声,马上又有人急急地吼:“离远点,他有刀!” 这警告的声音刚落下,那影子又似挣脱了束缚,再次向凌俐靠拢,手里挥舞着什么反光的物体。 那一闪而过的锐利光芒刺得她眼睛一疼,终于闻到危险再度靠近的味道。她的身体好容易有了想要闪避的反应,但还没来得及做出动作,就被谁大力地一推。 她被推向了茶几的位置,倒在几面上,把放在上面的水杯推到了地面。不过,倒是躲开了刚才挥下来的一刀。 随着茶几上玻璃杯的落地声,离她不远的位置,又响起南之易气急败坏的声音:“粉妹,你傻啊?还不去开灯!” 这话终于刺得她彻底醒转过来,顾不得发麻发软的腿,急忙扑向壁灯开关大力摁下,又被随之亮起的冷白色灯光刺得睁不开眼。 她举起手遮住眼睛,从微微张开的指缝中,看到一个似剪影般的背影,带着风声掠过,急速穿过客厅跑向阳台的窗户。 等终于适应了强光放下手,她只看到南之易清瘦的背影立在窗边,朝外望了一阵又转过身,面色微沉:“动作可真够快,一跳下去就没影了。” 凌俐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愣愣看着他还在滴着血的掌心,又看看沙发上、茶几上的血迹,问道:“你受伤了?” 南之易举起左手看了看掌心,毫不在意地说:“划了条小口子,没什么事,来个创口贴就好。” 说完,他走向客厅,从地面上拣起纸巾盒,抽了几张卫生纸捂在伤口上想要止血。 凌俐被雪白纸上渐渐浸染开的血迹刺得眼睛发疼,忽然之间又想起那封血写成的匿名信,一瞬间醒悟过来,举起双手声音里带着颤抖:“这下我有证据了,终于可以抓到他。” 她又望向南之易,脸上竟然带着一丝笑意:“我指甲里有他的衣服纤维,故意杀人未遂,警方可以立案侦查了。” 南之易按着伤口,眉头紧皱着在她脸上睃巡一番,待看清楚她颈间一圈青紫的勒痕,语气凝重:“你刚才差点死掉,还有心思管什么立案?” 这句话让凌俐劫后余生的庆幸感瞬间消失,只觉得精神越来越倦怠,眼皮有些沉重起来。 忍着汹涌而来的倦意,还有胸口想要呕吐的烦闷感,凌俐抬眼望向南之易,语速加快交代着:“等会警察来了,告诉他们,想要掐死我的人是曲临江,我手里一个案件当事人的继父。他恐吓我,还要灭口的目的在于掩盖他对他继女的强奸罪行。” 说出心里的推断,还没等到南之易的回答,晕眩的感觉就铺天盖地袭来。 凌俐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沉沉倒地。 第二十六章 一现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阜南的夏天总是湿润又闷热,尤其是夏秋之交的时候,要下雨又迟迟下不起来的桑拿天,那空气里细细密密的热和潮,总会让人心情格外燥闷,只盼着一场秋雨能彻底淹死肆虐的秋老虎。 黄昏里,凌俐费力地蹬着自行车,抹着额角的汗,忍着一身黏黏糊糊的感觉,终于到了家。 把自行车架在小院里,凌俐拿起放在前筐的书包进屋。在路过院子里小花园的时候,她停下脚步专门去看那株在她家院子里安家十几年的仙人掌科植物,心里满满的期盼。 与别人家栽在盆里仔细呵护的昙花不同,她家这株种在庭院里,长得高大肆意,她爸爸拿粗铁丝折了大大的一排托架,又把柔软的花茎扶上架子,十几年来竟养成爬藤植物一般,藤藤蔓蔓遮住了大半个院子。 凌俐抬着头看到昙花那肥厚浓绿的叶片间,垂坠着一个个缠着红丝又雪白饱满的花苞时,她只觉得疲劳一扫而空,心情雀跃起来。 她忍不住嘴角上翘,兴奋地朝着屋里大吼:“妈,昙花今天晚上要开了。” 里屋帘子一掀,露出妈妈有些疲惫的脸,眼里带着笑意又有些嗔怪:“大热天的也跑回来,不好好学习,就知道嘴馋。” 凌俐吐了吐舌头,讨好地挽起妈妈的手,拉着她一起数着花苞的数量。 “昙花一现”这样的成语人人都知道,也都明白这词带着些贬义,如果用在谁的身上,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久而久之,仿佛连昙花也成了不吉利的东西。 但是,在凌俐的眼里,昙花很是可爱,不仅不是一现,而是很多现,从每年的夏天,一直“现”到国庆前后。 昙花总在夜里开,伴随着皎洁的月光,先是一丝丝嫩红的萼片展开,然后是那无比柔嫩的纯白色花瓣缓缓绽放,露出最中间丝丝缕缕半透明的花蕊,以及花蕊最顶端的一抹鹅黄。 至于昙花盛放时那一抹沁人的幽香,既不甜,也不算馥郁,却清幽独特,让人一闻难忘。 花期只有短短三个小时,随后,便毫不犹豫地垂下败谢了的躯壳,谢幕都谢得浓墨重彩。 从小到大,凌俐怕是看过几百朵昙花盛放,但始终百看不厌。不过,她最迷恋的不是花朵淡雅绝俗的形态,也不是那无以伦比的清幽香气,而是昙花谢后被妈妈摘下做成的一碗碗甜汤。 妈妈处理昙花是最简单的方式,烧开一锅清水,将花撕成小片,先放入淡绿带红的花柄,煮上几分钟后放入花瓣部分,待花瓣变成透明以后,放入冰糖就起锅。 这似乎有些焚琴煮鹤的嫌疑,不过,只有吃过的人才知道,昙花那滑嫩又柔韧的花瓣,带着甜润的口感,丝丝绕绕地缠绵在一起,只用沿着碗边轻轻一吸,一整碗的甜汤可以全部流到口中,感觉实在太妙。 对于每年短短一季能吃到的天珍,凌俐实在不忍错过。于是,在小伙伴隔三差五结伴出游的季节,她总喜欢毫无志气地窝在家里,哪怕已经升入高三需要参加补习,她也抓紧机会就往家里跑。 眼睛里带着欣喜,凌俐细细数着哪些花苞大概晚上会开,馋虫也爬上了脸,轻咬着唇眼睛亮晶晶的。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甜的声音:“二妹,你回来了。” 凌俐有些愕然,转过身对上一张似昙花般清雅美丽的面容。脸上的微笑淡了下来。 凌伶对她的冷漠视而不见,继续微笑着说:“这么热的天,你要是想喝甜汤,只用打个电话姐姐就给你送来,何必骑十几公里回来?” 凌俐声音冷冷:“不用了,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妈妈一声叹息,眼里有些无奈:“二妹,她毕竟是你姐,难得回来一趟,你就……” 凌俐皱了皱眉头,还没等她说完就掉头走向自己的房间,掀起门上的珠帘推开门,又狠狠摔着帘子发泄心中的郁结。 珠帘受了力晃动起来,上面坠着的贝壳因为互相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响声。 蓦然想起这串帘子是姐姐送她的,凌俐终于忍不住回头,看到夕阳下凌伶苍白消瘦的脸,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二十二岁的凌伶,杏眼桃腮,皮肤白皙莹润,发丝细密乌黑,身材高挑又神采飞扬,从小到大都是校花级的人物。 只是,明明是众人追捧的对象,有着无数的选择,她却偏偏要走上那一条死路,把自己作贱到眼前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很让人看不上。 凌伶仿佛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慢慢侧过头,黝黑的眸子里蕴着水色,声音远远传来:“我只是爱上一个人而已,这有错吗?你不是也赞同那句话,只要爱是真的,有什么不可原谅?” 凌俐有些愣怔,仿佛回到了那年姐姐带着她,躲在被窝里打着电筒,一起看着胭脂扣、生死桥、青蛇的故事。 那些凄美又纯粹的爱情,让当年小小的凌俐对男女之间的奇妙缘分,有了第一次的悸动和期盼。 然而只是一瞬间的心软,她又理智起来,隔着根本挡不住视线的帘子,声音止不住的硬冷:“当小三这件事可以被你说得理直气壮,凌伶,你还有没有点廉耻?你这样自私,有没有考虑过家里人的脸面?” 凌伶咬着唇再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突然对着凌俐惨然一笑,缓缓说着:“你哪里会明白。” 只短短几个字,她的声音却一点点变得粗粝嘶哑起来,仿佛像砂纸磨过粗糙墙面的声音,让人牙齿发酸。 而她的清水般的眼睛也失去了焦点,眼角的泪先是清澈透明,渐渐地变成昙花花萼般的浅红,又逐渐变深,最后化成一滩深红到发黑的血迹,淌在脸上。 凌俐呆呆地看着她变得鬼魅一样,又傻傻转头看向一旁的妈妈。 只一瞬间,本来皮肤丰润的妈妈,脸迅速干瘪下去,眼眶里空落落的,裸露在外的皮肤发青起来,还浮上大块大块暗紫红色的瘢痕。 凌俐知道,那是一块块的尸斑。 眼前诡异的场景让她的身体战栗起来,心里被恐惧填满,转过身想要逃跑。 可是,才刚刚跨出一步,只觉得脚下踩空,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下坠感,眼前的光影消失,一切归于黑暗。 凌俐睁开似有万斤重的眼皮,好一阵怔忪。 原来刚才的,只是个梦而已。 可是,怎么会有如此真实的梦?那一阵阵夏日泥土的芬芳,和空气里的一丝丝的潮意,仿佛还萦绕在鼻间一般,熟悉到让她一阵心酸。 而除了最后恐怖片一样的场景,其他的一切,都和那年九月,她最后一次见到妈妈和姐姐时一模一样。 那一晚昙花盛放,凌伶第二天就不辞而别。再见面时,已经是天人永隔。 姐姐就如匆匆一现便迅速凋谢的昙花一般,生命永远定格在了那年初秋。 心里一阵阵酸楚,沉寂在记忆深处的那些画面汹涌而来,她猝不及防又毫无招架之力。 只是,依旧哭不出来。 黑暗中,她眨了眨眼,又叹了口气,终于压下去有些烦闷躁动的情绪。 她能感觉自己是躺在床上,手边的触感是略有些硬的棉布,身边也安安静静的,似乎没有别人。 凌俐脑袋还有些懵懂,耳边忽然传来低沉温润的声音:“你醒了啊?头还痛不痛?” 她循着声音转过头,只能依稀看到眼前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凌俐一阵恍惚,好一会儿才把声音和人对上号,刚才说话的人,正是南之易。 劫后余生的庆幸感滚滚而来,她想要问问之后的事,然而声带才开始振动,就觉得嗓子火烧火燎地疼,只能发出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 南之易却似明白她在想什么一般,声音依旧柔和安静:“已经报警了,警察来过一趟,我把你的话转达了。” 他语速很慢,声音似有魔力一般,驱走她周身的寒意,也让她的心绪宁静下来。 他停了几秒,又接着说:“现在凌晨三点,正是睡觉的时候,你太累了又受了伤,再睡会吧。” 凌俐轻轻嗯了声,乖乖地闭上眼睛,任由困意再次席卷而来。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已是大亮。 窗帘没有拉,从窗外投射而来的日光,斜斜洒在地上,笼罩着那一块的地砖亮到晃眼。 难得的冬日暖阳,却让她眼睛有些刺疼起来。 凌俐微睁着眼,视线所及之处是一片白和淡淡的蓝。而鼻端萦绕着医院里特有的味道,让她莫名有些心安。 有些人嫌弃医院的味道不好闻,但凌俐从小就喜欢。可能是因为家里有医生的原因,那淡淡的消毒水中夹杂着酒精冷冷的气息,竟让她有种清冽冷香的错觉。 不过,随着意识清醒,之前她在黑暗中被人打倒又扼住脖子,无法呼吸又无法呼救的可怖经历涌入脑里,身体忍不住一抖。 第二十七章 偶然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醒了啊,小俐?”忽然间,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凌俐折过脸,发现床边是舅舅的脸。 她压下下巴看了看自己貌似穿戴整齐,慢慢坐起了身,对着舅舅皱眉:“昨晚,我怎么了?” 说完话,她才察觉自己的声音又哑又涩,嗓子一阵阵疼。 舅舅起身端了水杯给她,嘴里说着:“喝吧,温热的。” 虽然只是白开水,凌俐却咕咚咚灌了一气,只觉得喝下去的是的琼浆甘露一般,润泽又甜美。 喝饱了水,她又转头问:“我睡了多久?” 舅舅接过她手里的被子放回床头的小桌板上,回答道:“差不多十二个小时吧。你后脑着地有些脑震荡,一睡就叫不醒,医生让观察了一夜。” 凌俐抬起手摸了摸后脑,果然那里好大一个包,不过最疼的时候大概已经过去,这时候手指放上去轻轻按按,只有点钝钝的疼。 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了个初步了解,凌俐忽然想起昨晚黑暗中南之易的声音,问:“我昨天晚上好像听到南教授的声音,他也来了医院?” 对了,还有在黑暗中他和那人搏斗的影子,以及后来自己对他说的一番话。 舅舅脸上满是担忧的神色:“小俐啊,你究竟是得罪了谁?怎么做个律师也能弄得有人想杀你。” 他顿了顿,又斩钉截铁说:“不行,我得好好跟锦川说道说道这个事情,可不能让你冒险接有危险的案子。” 说着,他战战巍巍拿出电话,眼看就要拨号。 凌俐忙拦住他,满脸的讨好:“舅舅,这事不关祝主任的事,您别去烦他。他事多,大半年都在天上飞。我的事,我处理得来。” 张守振狐疑地打量了她好一阵,好一会儿才终于收起手机。 他正要开口说话,忽然门口传来一把有些沙哑的嗓子:“粉妹,你醒了啊?” 两人不约而同抬起头望向门口的南之易,却见他倚在门框上,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见南之易来了,张守振忙不迭收拾了椅子让他坐下,又跟凌俐说:“昨晚,可是南教授发现不对,要不然,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说完,又转头跟南之易说:“南教授,您帮我盯着小俐,有什么不对的就叫医生。我回家去一趟,顺便拿午饭过来。” 说到吃的,南之易有些睁不开的眼睛好像亮了一些。等张守振走了,他举起自己包着纱布的手晃晃:“昨晚被划伤的手,第五个人情。” 又指指自己的脸:“被那人给打得快毁容了,第六个人情。” 凌俐没戴眼镜,虚着眼睛好一会儿才看清楚他嘴角若隐若现的一点淤青,那颜色淡得还不如他的黑眼圈明显。 她有些好笑起来,看他一脸青皮胡加鸡窝头的,身上衣服不仅沾着泥不说,还皱巴巴的跟盐菜一样,很是有碍观瞻。 这毁不毁容的,好像没什么区别。 南之易看她又虚着眼睛看人,不知道从哪里摸了副眼镜给她:“你是树懒吗?” 又是这固定的句式! 凌俐悄悄翻了个白眼,手指敲了敲床上的小桌板,淡淡的语气:“树懒以前说过了,麻烦换一种动物。” 南之易被意外地噎了一下,话头明显一顿,倒是换了种方式吐槽:“……你虚着眼睛真的怪蠢的。” 凌俐叹了口气,从他手里接过来眼镜,戴上又取下来:“这不是我的眼镜,度数不对大小也不对,哪里来的?” 南之易耸耸肩:“不就是你房间里的吗?你晕过去后我拣到我包里揣着,一直忘记给你。” 凌俐把眼镜扔到枕边,有些好奇地偏着头,问:“昨晚敲门的人是你吗?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回来了?” 南之易低下头在身上翻翻找找,好一会儿从裤兜里揪出一串三个毛茸茸的悬铃木果实。那圆溜溜的果实已有些残缺,被他拿在手里一晃,空气里都飞起带着短短伞状绒毛的细小种子。 他脸上有些不合时宜的兴奋:“昨晚,我下楼看到你家附近那么多悬铃木,一时兴起到处转转,结果,还真的发现了一棵法国梧桐。你猜猜,是哪一棵?” 凌俐一点也不关心这个问题的答案,抬起眼定定看着南之易,希望他早点进入正题。 见自己卖的关子引不起凌俐的兴趣,他讪讪一笑,接着说:“你卧房外面那一棵就是三球悬铃木,我想找个果子让你看看哪里不一样的,但是地上没有,所以我爬到树上去想摘一个。结果,爬到树上才发现情况不对。” 说到关键之处,他语速快起来:“我发现,你屋子里一直没开灯,影影绰绰的又好像多出一个人,又发现你家窗户是打开的,一时不放心上楼看看,结果真的没人开门。” 他顿了顿,一脸的得意:“机智如我自然知道情况不对。本来想找张叔拿钥匙开门,但是你这种长期独居的刻板生物,一般都形成了低级的条件反射一进门就会反锁门的,所以干脆从那棵树爬上去翻窗户。” 凌俐恍然大悟,原来是南之易一时兴起的举动救了她。 只是,南之易这一片叶子似的身材,居然能爬树翻窗这样灵活,倒是让她刮目相看起来。 而且,这样无心插柳的结果实在太具有偶然性,如果不是他这异于常人的脑回路,说不定她就真的被灭口,想着想着,心里不由得一阵后怕。 她咬着唇愣了会,忽然想起了什么,猛然直起身子抓着南之易的手臂问:“对了,曲临江抓到了么?” 南之易被她抓得龇牙咧嘴:“大姐,你就不能轻点?你这手劲可以直接捏爆人头了吧!” 凌俐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开自己的手,又追问:“怎么了?有什么意外发生?曲临江逃了吗?” 南之易先是抿着唇不说话,眼神微闪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 好一会儿,他终于开口:“你说的那人并不是真正的凶手。他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据。” 凌俐有些愕然,瞪大了眼睛望向他:“怎么会?明明就是他!我第一次收到匿名信的时候,就是在他知道我调查曲佳案件的时候!至于第二次的匿名信,和第一封一模一样,肯定也是他发出的。” 南之易眉瞪大眼睛:“等等,你还收到过匿名信?还两次?” 一不小心把这事给嚷了出来,凌俐哑然。 南之易则眉峰微拢着摇头:“果然蠢和没有自知之明是伴生的,你这种智商不够还把自己当神探的,要是我昨天没有上楼,你大概只有托梦告诉我们凶手是谁了,而且,还是错的?” 他这一番话说的凌俐垂下了头。两人沉默了一阵子,南之易又说:“昨晚上,警察就已经找我取证过两次,第二次来的时候明确告诉我,你说的那个人一晚上都在家里,还有不少于五个的证人,怎么可能分身来掐死你?” 他顿了一顿,又说:“当时屋里太暗,我也没看清楚。只记得那人个子虽然不高,力气却很大,出招又阴狠,我差点没着了道。” 这答案出乎凌俐的意料,她冥思苦想了好一阵子,终于也有些不确定起来。 仔细回想一下,昨晚客厅里和南之易缠斗在一起的那个影子,好像确实个子不太高。而曲临江,身高几乎和南之易差不多,而且更加瘦一些,那个影子,确实和他的身形对不上号。 她又做出推断:“那指不定是他找的杀手呢?总之,这个案子和他脱不了干系!” 南之易对她的一根筋有些无语,然而她才刚刚脑震荡醒过来,也不好过度地刺激,只含含糊糊说:“你再细细想想,还有没有另外的细节?” 凌俐倒是把他这句话听了进去,趁着印象还深刻,赶紧在脑海里细细梳理起之前遇险的经历。 南之易见她眉头紧锁的模样,又提醒她:“那人要置你于死地,但是身上明明带了刀,却不是最简便快捷地捅死你,只在我出现差点缠住他的时候才拿出来,这个细节,你要注意。” 凌俐点点头,认真分析起来他说的情况:“身上溅上血,自然没有那么好掩人耳目安全脱身,当然能掐死我最好。” 不仅如此,那人还戴着手套,不留下指纹,也让凌俐无法从他身上获取皮肤组织等可以提供DNA信息的任何痕迹。这是个反侦察意识强烈的人,换句话说,他很狡猾。 凌俐正想得出神,却被南之易打哈欠的声音打断思绪。 他捂着嘴拖着长长的尾音,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眼睛快睁不开一般:“看你生龙活虎的样子,应该没啥事了。你舅一到我就回去睡觉,要不然怕是要修仙成功。” 说完,他支起二郎腿,双手撑在颈后,整个身体都缩进椅子里,还翘起椅子晃啊晃的,那摇摇欲坠的模样,简直就是“吊儿郎当”这个词的官方代言人。 凌俐也算对他这败絮其外的身姿见怪不怪了,面无表情地想着自己的心事,一遍遍推演着案情,想了一阵还是认为,在这个案件里,始终是曲临江嫌疑最大。 到了中午十二点,张守振又来了,还带来了还有好大一个食盒,里面装着热腾腾的饭菜。 食物的香气飘散出来的时候,南之易瞬间就醒了,瞪圆眼睛眸子发亮,本来刚才斩钉截铁说等老张一来就要走,结果这时候摸摸索索半天移不开步子。 等到他知道张守振带来饭菜真的有他的一份,他竟然真的蹭着吃了一顿,之后抬脚便走。 舅舅收拾好碗筷,却是坐在她床边一阵苦口婆心,内容无外乎是怎么律师也这么危险,劝凌俐早些抽身不要再干这行。 凌俐乖顺地听着舅舅唠叨,也从他絮絮叨叨的话里,得知自己轻微脑震荡需要住院两天,观察没有颅内出血的风险后就可以回家。 舅舅唠叨够,抹了抹眼角的老泪,脸上表情一转:“这次多亏南教授细心,我看他人很不错的,你可以考虑一下。你虽然还不算大,可这日子就是不知不觉溜走的,现在不留意,错过眼前的人,以后要后悔。” 这突然转变的话题让凌俐一愣,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父母早亡,她还以为她不会遭遇被逼婚,没想到,舅舅当仁不让承担起这个责任,终于开始对她的感情生活充满了兴趣。 只是,舅舅这第一次八卦的对象,仿佛有些不对劲。 她眼角一抽,手挠着鼻尖掩饰着尴尬,说:“舅舅,您别说笑了,人家一个大教授,我哪里能高攀得上?” 张守振却一瞪眼睛:“你怎么比我还封建?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只要看对眼了就成。再说了,他一个大小伙子,平时邋里邋遢也太不修边幅了点。你又勤快又能干又乖又听话,你俩要是能成,那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理直气壮的表情,还有嘴里念叨着的凌俐的优点,让她心口烫乎乎的,很有些感动。 始终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哪怕中间有别的人和事掺和进来,却也割不断血浓于水的温情。 吃过午饭,舅舅看凌俐精神还好,没有嗜睡头疼,也没有输液,便让她一个人休息一会儿,自己则拿了餐具去开水房找水冲洗。 第二十八章 顿悟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一个人静下来,凌俐又开始回想案子的事。 对于南之易的话,凌俐还是有些将信将疑的,也对自己内心的判断有信心。 然而下午两批不速之客出现在她的病房,凌俐终于明白过来,自己确实是错了。 首先来的是负责询问的警察,一男一女,对她的做了细细的笔录后,明确告知她,她指尖的纤维组织已经化验,通过对比当晚的衣服,验证了曲临江不是嫌疑犯,并且请她再回忆一下案发时候的一些细节,看看是否还有有价值的线索被遗漏。 一个小时后,警察告别而去,接着来的,却是钱丽婷和曲临江夫妻两人。 一看到曲临江,凌俐的心微微一沉,有些不好的预感。 曲临江这么快就出来,看来,警方是很快就排除了他的嫌疑,并且也没有找到其他合理的证据继续传讯。 这样看来,这个案子仿佛离真相浮出水面,还有一段距离。 钱丽婷一见到凌俐,脸上满满的愁容和自责,坐在她病床旁拉着她的手,说:“小凌律师,我们都收回了代理费,你却还在查下去,还差点遭遇不测。” 她说到这里,声音哽咽起来,之后一边抽泣一边说:“多谢你的坚持,否则,我们根本毫无头绪。” 听钱丽婷又一次哭到抽抽搭搭,凌俐都不知道该怎么劝了。这位阿姨,还真是水做的一般,实在太爱哭了…… 曲临江则站在床边一脸的憔悴,面色微沉沉默地看着她们。 凌俐却还是怀疑着他,视线向上和他对视起来,哪怕觉得他的目光让她眼睛发疼,也毫不退让。 倒是曲临江先败下阵来。 他撇过脸去,再转头时已是一脸的苦笑:“警察半夜来,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等知道了前因后果,我是越来越后悔当年没能保护好佳佳。” 见凌俐继续沉默着,他又说:“实不相瞒,警方之所以很肯定我不是嫌疑犯,一是因为我有充分不在场证据,二是……” 他停了下来,脸上有些犹豫,几秒后终于开口:“我和丽婷之所以这么多年没有孩子,就是因为我早已没了生育能力。所以,我根本没有可能做出你说的罪行。” 凌俐张大了嘴巴愣愣地回不过神,接着转头看向钱丽婷。 等看到钱丽婷微微点头默认的时候,她的脑袋里一片混乱。 曲临江倒是没有尴尬的神色,语气平静地说起自己有些难以启齿的往事。 原来,曲临江在还没发家之前,四处漂泊打过很多份工,也做过很多工作。他在工地上当小工的时候,一时大意从脚手架上跌下,虽然只是二楼的高度没有跌伤,却被随之滚下的十几根钢管砸中了下身。 当时他腿瘸了,养了大半年才好,但是腿伤不是最重的,最遗憾的是,他永远丧失了做父亲的可能性。 听到这段过去,凌俐像被雷击了一样直接傻掉。 起码过了一分钟,凌俐低着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你……,所以冤枉了你。” 事关他的隐私的话,凌俐始终有些说不出口。 曲临江长叹一口气,微微摇着头:“小凌律师,你别说什么冤枉不冤枉的话,我之前对你的态度不好,还差点打了你,十分抱歉。” 凌俐低下头去,声音惴惴的:“我真没想到曲佳知道小柚子身世后会精神失常。我也只能从这件事推断出,她以为的小柚子的亲生父亲,一定带给她很大的伤害和折磨,而且地位权威不容她反抗,所以才怀疑到你身上。” 曲临江点点头表示理解,缓缓说着:“我原以为,律师都和商人一般,只会选择对自己有利的案子,或者为名,或者为利。没想到,你让我看到了另外一种律师,有着自己的坚持和原则,不计较个人的得失,这让我很佩服。” 他的笃定的语气诚恳的眼神,让凌俐的心口微微发烫起来。 原来,一直陪衬着别人的自己,还是有着能被人认可的闪光点。 原来,即使被大多数人打上一根筋不会变通的标签,也可以靠自己的坚持办成聪明人干不了的事。 虽然自己跑错了方向,甚至差点因此丢掉性命,可是,她的努力终究让警察对这个案件重新开始调查,而不是她把匿名信交给警方,结果却换来证据不够没有头绪的结果。 临走前,曲临江跟她告别,又说:“我深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句话,再狡猾的人,也会留下蛛丝马迹,小凌律师,虽然很麻烦你,但是,作为曲佳的父亲,我希望你能多想想这个案子,能不能迅速抓到那个人,不给他毁灭证据的机会,全靠你了。” 凌俐点点头。他坚毅的眼神和父爱如山的沉重,竟让她心底有一丝想哭的冲动。 之前,她一直有些抗拒,也无法彻底沉下心去回想之前遇袭的细节,尤其是被扼住脖子时候痛苦可怕的经历。 这时候,她深吸口气,闭上眼睛似进入冥想状态一般,回忆起案发的所有细节来。 起码十分钟,她都一动不动,除了微微起伏的呼吸,简直都跟雕塑一般。 和静止下来的外表相反,凌俐此时的大脑在飞速运转着,却一遍遍回想着当晚的情形。 黑影、扼在她颈间的手、杂乱的脚步声、一闪而过的刀光、刺眼的灯光…… 似乎好像有什么重要的线索被遗漏了,但是那头绪如电光石火般闪得太快,她都来不及抓住就又消失无踪。 凌俐想了很久,却依旧毫无发现。她有些烦躁地睁开眼睛,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窗外。 在转过脸的一瞬间,她似乎看到枕边有一丝反光闪过。仔细一看,原来是刚才那副被她随手乱扔的眼镜。 只觉得思路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脑中一片清明。 她抓起眼镜喃喃自语:“南老师把这当成我的眼镜,很有可能是在我房间里找到的。那么,这很有可能是罪犯留下来的!” 个子不高、戴着眼镜、心思深沉又让曲佳无法反抗……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同一个人,而随着这个人浮出水面,之前扑朔迷离的案情,也慢慢清晰起来。 眼前的迷雾终于被掀开,凌俐拿出手机,手指有些颤抖起来。 她按照之前警察留下的号码拨号,一阵嘟嘟声后电话被接通,她都来不及等到对面说话,便声音颤抖地说:“我想起来了,我已经知道,嫌疑犯究竟是谁!” ――― 凌俐坐在沙发上,看着吕潇潇拎来好大一包东西放在茶几上,又一件件拿出来和她显摆。 她出院已经快一周,按照医嘱一周时间卧床休息,也给所里请好了假。这天下班时间,吕潇潇却跑来看她,还带来好些礼品。 吕潇潇先是拎出来两个药盒,一左一右拿在手上:“这是深海鱼油,富含DHA;这是卵磷脂,俗称脑黄金。这两样东西最适合你现在状况,好好补补脑子,免得你以后脑袋短路不当律师当侦探去。” 又掏出了一个密封的餐盒,上面大大的“周黑鸭”三个字,拍在桌上一脸的怪笑:“被掐了脖子,这鸭脖子正好给你吃!来!别客气!” 凌俐看着她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跟她点点头:“客气了。” 以吕潇潇的性格,如果这时候凌俐敢回击,反而会激起她的斗志,更要把这场戏唱下去。 果然,吕潇潇见她没啥反应,撇了撇嘴就作罢。把食盒扔给了凌俐,吕潇潇端起茶几上放了一阵的小砂罐,舀起一勺子汤尝了尝,发觉已经不烫,便抱着罐子美滋滋喝起来。 这是舅舅知道有同事来看凌俐,从楼下小店里端上来的非要让吕潇潇尝的秘制酸萝卜老鸭汤。 吕潇潇说自己已经吃过饭,推托了好一阵,却始终抵不住他的热情,只好应承下来说一会儿喝,张守振才肯走。 看来,她刚才卖力的一番展示也算是体力劳动,这会胃里也终于有空间能喝下汤去。 这汤火候够,材料足,滋味也是极美。主料老鸭肉和老坛酸萝卜自然不可少,汤里还有金丝小枣、野生木耳、野生干笋,三两颗大花菇,所有食材放进小砂罐里焖了一下午,最后的汤色澄亮,微微的酸味中带着丝丝鲜甜,又开胃又养生。 吕潇潇小口小口咂着,忽然抬头说:“想不到你舅舅店里看着破破烂烂的,煲汤味道倒是不错。” 凌俐挺了挺腰板,心里有几分得意:“那是当然,你没看到楼下还有人排队等位置吗?” 吕潇潇闻言,眼睛转了转,看了看屋里,又看了看凌俐,说:“你这小屋子也是,外面看着不起眼,居然被你弄得这样齐整,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妥妥的老处女文艺风。” 凌俐见惯不怪,撇了撇嘴,脑海里冒出张“对方不想和你说话并朝你扔了一条狗”的图片。 吕潇潇喝完汤,还把汤里有些柴的鸭肉都吃了,倒是让凌俐有些意外。 她问吕潇潇:“你不是说吃过饭了吗?这一罐汤吃得渣渣都不剩,也不怕撑坏?” 吕潇潇咂着嘴似在回味,斜着眼睛看过来:“你傻啊,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吃晚饭?最多一个水果而已。保护身材,人人有责,也就你这万年干物女不在乎自己形象。” 吕潇潇长期节食,凌俐倒是知道,她也提醒过这样不好,可吕潇潇一贯用白眼回敬她的好心,凌俐也就不再理她随她自己作。 吃完东西,吕潇潇拿水漱了口,便开始进入正题说起来曲佳案情的进展。 靠着凌俐提供的线索,警方终于抓到了那晚上要杀她的人。 和凌俐推断的一样,罪犯是曲佳的老师,也就是凌俐曾经走访过的,曲佳中学唯一愿意出庭作证证明她品德良好的靳老师,靳宇。 说到这里,吕潇潇一脸幸灾乐祸:“听说你跑偏怀疑到曲临江身上去了?是不是傻啊妹子,有困难找警察,你这把自己当福尔摩斯,可差点连命都丢了。” 凌俐无言以对,也有些赧然:“不管怎么样,有结果就好,我也算不白忙一场了。” 吕潇潇则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继续说:“据来自某知情人士的可靠消息,靳宇的电脑里,不仅有曲佳的隐私照片,还有不少其他小女孩的。他身上涉及到的犯罪,可不止一起。” 随着吕潇潇越说越深,凌俐才知道自己无意中揭开的,竟然是这样一场大戏。 靳宇利用无知少女对自己的崇拜,又借职务之便,猥亵甚至强奸多名少女,恐怕这不久后就是雒都的大新闻。 曲佳只是其中一个受害者。而最可怕的是,曲佳不是没有反抗过,她曾经向教导主任反映过靳宇过分亲密的举动对她的困扰,但是,靳宇这样难得一见有能力有野心又好用的人才,受到学校的包庇。 在学校领导层看来,这只是骚扰而已,没必要影响到学校的声誉和一个大有前途青年的未来,因此,只是有领导找了靳宇谈话,告诫他要注意言行,并没有把这件事宣扬出去。 那场谈话后,靳宇语气诚恳地跟曲佳道歉,还再三保证,之前他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会给曲佳造成这么大的困扰,其实,只是觉得曲佳很像自己老家的妹妹,感觉很亲切,不自觉地想要亲近而已。 温室里长大的花朵一派天真,哪怕经历了自己生父无赖上门讹钱的行为,那时候的曲佳,还缺乏对社会的认识。 她接受了一直崇拜着的靳老师的道歉,又将他的话信以为真,随着靳宇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循规蹈矩和保持距离,本来还有的戒备之心也渐渐淡去。 半个月后,在一次刻意制造的独处机会,靳宇毫不迟疑地下手了,先是迷J,然后拍下各种不堪入目的照片威胁曲佳。 曲佳是靳宇猥亵学生的第一个受害者,也是靳宇最念念不忘的一个。他得手以后,还时不时拿她的照片威胁她逼她就范, 曾经学过心理学的靳宇很有操控人心的天赋,一直有意无意暗示着曲佳,男人都一样,都喜欢青春鲜嫩的少女。不仅是他自己,包括曲佳的继父曲临江,也只是道貌岸然而已,迟早会对她下手。 所以,曲佳不仅不敢跟家里人说,反而开始疏远曲临江。 也就是从那以后,她害怕在学校,上课的时候还好,可一旦独处的时候,就忍不住的害怕,开始逃学,成绩下降得厉害,也引起了家人的注意。 然而,那段时间恰巧和曲佳生父找上门闹事的时间重合起来,曲临江和钱丽婷都想不到每年学费数十万的私立学校里,居然藏着这样难以想象的败类,也就没有多想。 幸好靳宇去了国外进修,曲佳才没有崩溃。 她好容易熬到毕业,也不想再读书,以刚刚初中毕业的文凭到处打工,自以为彻底摆脱了靳宇的纠缠。 然而,在KTV里一次偶然的相遇,她发现靳宇又回来了,即使那时候她已经有了男友,在靳宇的胁迫下,她还是又和他发生了关系。 那次以后,曲佳就怀孕了。不知道为什么曲佳当时为什么没有打掉孩子,只是,当小柚子血型为O的化验报告摆在曲佳面前时,她才惊觉,也许小柚子,不是周泽的孩子。 这个不幸的巧合,造成不仅是曲佳误会,靳宇自己也以为,小柚子是他的孩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认为靳宇这种禽兽不配当爹,娶了校长的女儿,但是结婚多年也没有孩子,不孕不育专科医院去了无数次也没用。 再加上曲佳对他来说始终是不同的,因此,这些年他一直暗地里威胁曲佳,还一直做着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美梦。 那晚从凌俐家里逃出去过后,靳宇倒是有反侦察意识,把装着自己罪证的电脑硬盘砸坏又扔进河里。 然而心理变态的人终究不能以常理推断,他始终舍不得自己多年以来收集的,竟然藏了一份在银行的保险柜,结果被警方抽丝剥茧揪了出来,还找到了其他案件的受害人。 铁证如山,容不得他再狡辩。 听完前因后果,凌俐有些感叹。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一个有智商有手段熟练运用心理学,平时又道貌岸然的恶人,远比一时脑热激情杀人的罪犯可怕很多。 吕潇潇说完整个案件的大致情况,有些感叹:“这绝对是个大案子,结果你却作为证人、杀人未遂的受害者的身份出庭。另外,与靳宇案件关联的曲佳一案,也就不劳你操心了,祝头已经指定,由本美少女负责。” 凌俐倒是不在意这些,点了点头,说:“你尽管放开手脚做就好,只要有了结果,我这心里一块大石头也算能彻底放下了。” 吕潇潇情绪却有些低落起来,闷声闷气地说:“只是曲佳始终没有清醒的迹象,只怕等到天荒地老,也等不了继续审理的那天。” 凌俐也叹了口气。小柚子的冤屈,随着靳宇被判刑,大概也能得到一些告慰,只是阴差阳错杀了自己女儿又错过重生机会的曲佳,还能不能再站起来,让她很是惆怅。 第二十九章 对眼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送走吕潇潇,凌俐上楼洗漱收拾忙了好一阵子,等闲下来打开电视的时候,正好晚间新闻刚刚开始。 电视上端庄的女主播声音温婉又大气地播报着:“观众朋友们,今天是十一月二十八日,星期一,农历十月二十九,今天晚间新闻的主要内容有……” 凌俐的耳里却只听到了日期。 明天,钟承衡的案子,终于要再次开庭了。 随着开庭日期越来越近,案件悬而未决带来的烦躁,和对未来不确定的飘摇若坠交织在一起,她很有些心烦意乱。 好在,这一切都将做个了断。钟承衡案子宣判以后,她也该下决心做出些改变了。 在客厅心神不宁地坐了好一阵,凌俐终于决定还是早早睡觉养足精神,明天的开庭大概又是大半天,全程听下来,对体力脑力都是巨大的消耗。 然而,她刚铺好床,弄好了暖手器,防盗门却不识趣地响起来。 凌俐有些奇怪,这么晚了,会是谁?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家居服没什么见不得人,又抓了件大衣罩在面上,到玄关开门。 很意外地,门外居然立着南之易。 他依旧是下午时分那副精英的打扮,只不过衬衫上的零星几点油渍,以及扑面而来浓浓的酒味,让凌俐皱了皱眉。 她忍不住捂着鼻子:“南老师,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 南之易却忽然一笑,眉眼弯弯孩子一样:“回家路上看到你家灯还亮着,想着也许你会改变主意呢?” 说完,他也不管不顾主人不欢迎的态度,径直走进客厅,大喇喇坐进沙发里,脊背牢牢倚上沙发靠背,整个人都似沉了进去一般。 他头向后仰放在靠背上,伸手捂着脸挡住灯光,长长地舒了口气,声音里罕见地带了些疲惫:“终于搞定了。” 凌俐忍下刚才要轰他出门的冲动,关上门,进厨房倒了杯温水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平时这人总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难得看到他疲累奔波的模样,还是有些不忍心。 可是,等转头看都地上他的脚印,凌俐眼角一抽。 她跑去玄关拎着双男士拖鞋过来放在他脚边,叹了口气:“把鞋换了吧,我下午才拖的。” 南之易倒是很懂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换了鞋又继续窝进沙发,闭着眼睛,手揉着太阳穴。 看他那两只左一只右一只甩得远远的鞋子,凌俐认命地叹了口气,把皮鞋拎到门口,又拿出拖把拖了好一阵,直到地板光亮如镜干净如初,才终于心满意足拍拍手。 等她转过头,却发现南之易头倚着靠背,怀里抱着个抱枕,闭着眼睛呼吸绵长,竟然已经睡着。 他之前一丝不乱的头发已经有些散开,有几缕发丝垂下,在额前投下细密的光影。挺直的鼻梁,深深的眼窝,长长的睫毛也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南之易安静下来的样子,竟很有几分谦谦君子温和又明朗的感觉。 凌俐感叹着,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一副皮囊,十天里有八天被他不靠谱的主人弄成流浪汉一般。 她忽然冒出想要恶作剧的念头,蹑手蹑脚走到他身后,凑近他的耳朵,大吼了一声:“喂!” 南之易正睡得迷迷糊糊,被她的声音惊醒,忍不住身体一抖,眼睛蓦然间睁开。 待循着声音看清楚是凌俐时,他伸手拍了拍胸口,说了句:“你是要吓死我吗?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那一声,吓死了我多少珍贵的脑细胞?” 凌俐忍不住瞪他一眼:“要睡回你家去,太晚了我这里不方便。” 略睡了一小会儿,南之易看起来精神好了不少,看她面色有些不好,忙说:“粉妹,我不就是为了我的那个家来的吗?” 听他又提起这个话题,凌俐就明白,这是又要开始拉锯战的节奏了。 她微微叹了口气,双手合十语气诚恳:“南老师,我不会去给你打扫卫生的,即使是周末,我也有其他安排,不想把时间花在整理你的房间上。” 南之易蹙着眉头,眼睛晶亮:“如果说你答应这件事,我就在刚完成的论文上把你列为第三作者,如何?” 凌俐差点没摔倒,哭笑不得地说:“我要个第三作者做什么?我又不是学植物的。” 南之易又是一副看白痴的表情:“不要拉倒,一想到要和你这样的弱鸡列一起,我还是做了一番思想斗争的。这可能是你这辈子唯一一次名字能上science的机会,也有可能是你唯一一次能报答我救命之恩的机会。” 又一次被他鄙视,凌俐心里已经毫无波动。 他一边嫌弃她一边又让她做苦力,自己以为是在迁就她讨好她,可是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是一副“让你做是看得起你”的气场,实在太分裂。 其实南之易提出的要求不难办到,只是她小小的自尊心在作祟,始终觉得有些掉价。 她剩下的东西已然不多,这次实在不能妥协,于是硬起心肠:“南老师,你救过我,我非常感谢,我虽然无权无势无以为报,可是这件事我有自己的坚持。你真的不要再问我了,浪费大家的时间。” 南之易单手支头想了会,终于缓缓说道:“好吧,我知道了,我不会再就这个事烦你了。” 看着他略有些失望模样,凌俐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迟疑了好一阵子,又说:“实在不行,你也可以自己打扫啊,把不需要的东西扔掉,东西越少,家里越整洁。” 南之易双眼平视前方,敛起了表情,声音也是平静无波:“其实,我身体有病,不能打扫的。” 凌俐被他这句话惊到,心里一颤下意识问出口:“什么?你得了什么病?严重吗?” 难道他心脏有问题不能剧烈劳动?又或者是肾不好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看他那天瓶盖都扭不开的弱鸡样子,也不是没可能。 她还在胡乱猜想着,南之易转过头一脸的漠然:“当然是科学家的通病,好好打扫就会死的病。还有,只剩一只手,更打扫不来。” 凌俐这一下被他噎得半死,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又下意识瞟了眼他还缠着纱布的手。 那晚南之易被刀划到了手掌,其实伤口很深,据舅舅说差点伤到肌腱,到医院后缝了十来针。 只是这人经常一惊一乍,被她掐一下就蹦得老高,那时候居然没吭声,让凌俐一直以为他伤得不重。 她还真有些愧疚起来。 南之易眼珠一转,忽然又抬头,眼里全是细碎的笑意,缓声说:“看你的模样,好像有些过意不去?过意不去就去给我煮碗面吃。没干净地方住,总能混个饱吧?” 凌俐被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弄得很有些无奈:“你这满满一身的酒味的,还没吃饱吗?” 南之易嗤之以鼻:“那种看着就胃疼的饭局,我宁愿在实验室里熬上半个月,也不想吃。” 顿了顿,他又说:“要是不想煮面报恩,那就打扫报恩吧。” 听了这话,凌俐急匆匆说:“好好好,吃面吃面,我马上去煮!” 然后风风火火进了厨房,开火、烧水、煮面,只是心情有些郁闷,摔锅摔碗乒乒乓乓的好一通响。 在南之易面前憋着一口气,在厨具上出出气,总没人能管她了吧? 然而,等她端出一碗面给南之易,他却嫌弃地瞥了一眼:“你动静那么大,我还以为你在做满汉全席呢,结果就煮了碗方便面?” 又被他嘲讽一通,凌俐咬着牙:“你要不要吃?不吃我拿去倒了” 说完,她准备抄起碗端进厨房倒掉,却被南之易抢在前面。 他端着碗悠然说道:“吃,怎么不吃?不吃怎么对得起你这白开水烧得天下一绝的厨艺?” 好容易等他磨磨蹭蹭吃完面,凌俐暗自松了口气,终于能送走这尊大神了,而且,以后他再不会提打扫卫生的事,也算了了件事。 南之易换好鞋,抬头看看凌俐,忽然扬起嘴角一笑:“你有空可以看看米粒和古丽她们,这俩姑娘肯定想你,每次我从你家回去,她们都围着我好一阵闻,还跟我撒娇来着。” 他的话让凌俐想起了已经一周没见的两只狗狗,忽然有些鼻酸,抿着唇一笑:“好,我有时间就去看她们。” 又咬着下唇,好一会儿犹犹豫豫出声:“你明天,有空吗?” 南之易侧过头,狐疑地打量她几秒,忽然间恍然大悟:“你是想明天去看米粒和古丽吗?明天不行,我明天有很重要的事。” 看他眉眼弯弯笑得很干净,凌俐想要脱口而出话,终究还是咽下了肚子。 南之易转身落步下了楼梯,凌俐掩上门,站在玄关有些发愣。 她刚才等走到门口时,看了眼挂钟的时间,时针已经快指向十二点,只几分钟,就要到二十九日了。 那一瞬间,她忽然害怕起来,甚至想拉一个并不是太熟的人陪她一起去听庭审。 凌俐有些怔怔的,这可一点都不像她。 孤零零的“受害人家属”,还是个未成年的女孩,很容易让人有恻隐之心,一开始还是有很多亲戚朋友陪着她一起经历庭审。 只是,八年过去,别的人不断被拉扯进来早就不胜其烦,哪怕有着血缘关系和往日的情分,也抵不过一句“我实在走不开”的借口来得心安理得。 而亲人们留给旁人的回忆,也早就被侵蚀到千疮百孔。 甚至,连舅舅都忘记了还有一个恶魔没有为之付出代价。 忘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逝去的人在这世间的痕迹渐渐淡去,活着的人忘却痛苦、伤口渐渐愈合,也可以开始新生活。 只有她,被一次又一次的宣判、上诉、再审、指令再审反复纠缠,一次次被剥开结痂的伤口,血肉淋漓。 锥心刺骨的痛,岂是一点廉价的同情,或者几句说过就忘的安慰,能够抚慰的? 能够慰藉她的,除了让那个恶魔伏法以外,别无他法。 第三十三章 崩塌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结束了一场不欢而散的谈话,南之易步出大门,怔怔望着楼外似倾泻而下的大雨,皱起了眉头。 外面风大雨大,地面已经被雨水浸染成了深灰色,地势略低的地方还有了积水,一阵雨点洒进去,泛起圈圈涟漪。 冬天的雨一般都不会太大,很多时候细细密密像层薄纱笼住城市,很少像这一场,竟下出了雷雨季节里暴雨一般的气势。 南之易暗叹了一句运气真是背,明明早上出门时候还万里无云的,他理所当然的没有带伞,结果遇上这场风雨突变,只怕是要淋成落汤鸡。 他叹了口气,心情也跟天空一样,有些灰冷起来。 其实早该料到是今天这样的结果,其实早就不该对那人有任何期盼。 当年惊才绝艳的天才少年,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早就成为心思深沉的政客,野心勃勃喜怒不形于色,能够打动他的,怕是只有钱权而已。 这两样,恰巧是当年陆冬生都没有的。她拥有的,只有干净透明的笑,和如水的温柔与善良。 南之易垂下眸子,看向大楼旁的一丛丛灌木,有些恍然。 小叶女贞,木犀科女贞属,南方最常见的绿化植物,耐寒又耐温,枝条舒展,叶片又薄又密,到了七八月份会开出细碎而洁白的花。 那花似千堆雪一般,花开时淡淡的香味说不上多馥郁,却略带一丝若有若无的茶味,自有一番足以自傲的品格。 然而,花期一过,女贞便沉默无语,摇曳着苍翠又低调的叶子,一直到冬天才又孕育出一簇簇蓝紫色的果子。 女贞之树,一名冬生,负霜葱翠,振柯凌风。 陆冬生,终究没有等到结出浓墨重彩的果子的那一天,花期一过便匆匆离去。 南之易默默等了一会儿,看到天边的乌云并没有随着暴雨的降下而散去,也发觉这场雨没那么快结束。 他无奈地摇摇头,刚准备脱下大衣罩到头上往雨里冲,忽然背后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又有人喊着“南教授”。 他回过头,只见刚才见过的秘书跑了过来,递给他一把深蓝色的伞,跟他点点头,一句话也没说,就又转身离去。 看他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南之易失笑。 送个伞也能这么鬼鬼祟祟,生怕被某人埋在法院的眼线看到似的,南之君这院长,也算做得憋屈。 恶人自有恶人磨,陆老师的选择并没有错。与其与那人互相折磨痛苦挣扎,还不如质本洁来还洁去。 他心情忽然好起来,撑起伞走进雨里,听着雨点打在伞面上细密又欢快的声音,脚步也渐渐轻快。 没走多远,南之易忽然发现,前方一个行动缓慢有些奇怪的背影,看起来似乎很眼熟。 路上的行人都步履匆匆,少数几个没打伞的,都纷纷在屋檐下方避雨,或者加速几步跑到建筑内。 只有那个背影,慢慢地移动着,哪怕是过路汽车溅起来泥水,也不躲不闪的。 他刚要加紧几步追上去,忽然眼前闪过一辆电瓶车,歪歪扭扭险些撞到他。再下一秒,那电瓶车滑到在地,车上穿着黑色雨衣的人栽倒在一旁。随着车身的倾倒,装满后座的一个个包裹也满地滚落。 南之易看那送快递的年轻小伙子摔得头破血流,马上扶他坐到台阶上,又在雨里拣起那些快递免得被雨水打湿。 等快递员小哥缓过气来跟他表示感谢,又打了电话给自己同伴寻求帮忙,南之易再抬头时,刚才那树懒一样慢动作的影子,已然消失不见。 不知道在雨里走了多久,凌俐忽然觉得,身上重得很。 她垂眸一看,发现是自己身上的大衣吸够了水,沉甸甸地往下坠着,连衣兜都成了袋子装了一口袋雨水,似有千斤重一般,拖得她快要走不动路。 她停下脚步,忽然觉得眼前的这条巷子,好像很眼生,似乎从来没来过。 青砖垒成的小巷,道路狭窄只有两米来宽,路旁低矮的老宅摇摇欲坠,墙壁上大大的几个“拆”字,早已人去楼空。 前方有什么挡住了视线,她抬眼望去,原来是横亘在路中央的一堵土墙,被雨水浸成深棕色,挡住了她的去路。 原来这是条死路,原来是已被人们放弃了的院落,原来是和她一样的废弃物,和这繁华的城市格格不入。 她慢慢走到墙边,看到周围没有了行人,慢慢蹲下身子,把脸埋到膝盖之间。 从小时候开始,每当她想要大哭的时候,总是喜欢蹲着,蜷成小小的一团,像婴儿在妈妈肚子里一般的姿势,又安全又舒服。 这样的姿势,也可以让她一边哭着,一边把眼泪偷偷藏起来。只要这样,就没人会发现她的软弱,也没人会嘲笑她动不动就哭鼻子。 因为,那些嘲笑会让她不舒服,就像他们经常说她死正直一根筋一般。 她就这样蹲着,似乎过了很久,雨水打在身上的疼痛感消失不见,也不再有冰凉的液体顺着衣服钻入颈间。 再看看周围的地面,也没了雨水打在地上的涟漪。 凌俐仰着头,望着头顶正上方一顶巨大的深蓝色伞,和伞下那对晶亮黝黑又熟悉的一双眼睛,有些恍然。 南之易蹙起眉垂头看她:“我远远看着背影像你,忽然一晃就不见了。找了好一阵,才发现你跑到这里来。” 凌俐保持仰着脸的姿势,脑袋有些打结,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南之易怕她仰头辛苦,弯下腰看她:“你不是在家休养吗?怎么跑出来淋雨?” 他抬头看了看几百米外的省法院大楼,又问她:“你是去法院了?是不是工作上不顺利?” 凌俐呆呆地摇了摇头,又把脸埋到膝盖之间。 雨水淋不到身上,不过依旧有些冷,特别是在风刮过的时候,似乎能把那寒气吹进骨头里。 她打了个冷战,片刻过后,肩上却传来一阵温软的触感。 抬头一看,是南之易脱下了大衣,正要披到她身上。 她连忙躲开,又换了个角度,继续蹲下埋着脸。 南之易皱起眉头,一手撑着伞,一手抄着衣服:“你这鸵鸟一样的姿势,好难看。到底怎么了,是不是……” 他还没说完,凌俐忽然抬起头,狠狠打断他:“你讨厌,不许问!” 她声音里浓浓的鼻音,以及眸子里泛着的水湿和光影,终于让一向鸹噪话多的南之易沉默下来。 他也学她的样子蹲了下来,给她撑着伞,又移了两步,悄悄挡住从巷口刮过来的风。 两个人都跟孩子似的蹲在偏僻的巷道,四周除了雨声、风声,就只剩凌俐几乎微不可闻啜泣的声音。 良久,他终于开口,声音又轻又缓:“这里是危房,大雨淋着很容易塌的,太危险了。” 凌俐埋着头,声音闷闷的:“要真塌了才好,也算死得轰轰烈烈,比憋屈地活好。” 听到她这有些赌气的话,南之易更加放缓了语气,似哄小孩一般:“走吧,我先送你回家,你这样会生病的。” 凌俐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看他,又垂下眸子,倔强地摇着头:“我这么大的人,不用你管。” 南之易轻叹口气,站起身来。 粉妹总是一副逞强装大人的模样,好言好语劝她,不知道要费多少功夫。 他立在原地,声音陡然拔高:“那好吧,我还有事先走了,不过,我劝你最好换个方向蹲,这个方向墙倒下来砸到的是背,脊椎哪怕断了一时半会也死不了,如果运气不好被救了,下半辈子高位截瘫大小便失禁,比死还惨。 不如,你换个方向,到时候墙倒下来,直接砸脑袋上**迸出来死得才快些。” 说完,他慢慢转过身,又抬起脚慢慢落下,嘴里说着:“好了,我真走了。” 那尾音拖得长长的,好一会儿才消失。不过,也终于等来凌俐微不可闻的声音:“别走……” 南之易勾起嘴角笑了笑,又蹲下来,慢吞吞说着:“别嘴硬了,回家吧。” 凌俐红着眼圈,嗫嚅了半天,终于抽泣着说:“我不回家,我舅舅会看见,他会担心。” 南之易看着她眼神躲闪有些别扭的样子,心里一阵好笑,也有点感叹。 受了委屈还没地方可去,这粉妹,仿佛比他想象中还过得不如意。 他微叹口气,轻轻说着:“好吧,不回去。我给你找地方,你哭够了眼睛不肿了衣服都干了再回家,好吗?” 凌俐抬起头,只觉得视线被泪水和雨水模糊着,有些看不清眼前的这张脸。 不过,一片朦胧的水光中,她只觉得这人笑得眉目舒展,举手投足间全是温和与善意,让她莫名觉得有些心安,被人看到最软弱时刻的恼羞成怒也消失无踪。 她终于点点头,嘴里轻轻回答:“好。” 第三十七章 留下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祝锦川盯着红木桌面上的放着的一封辞职信,面色有些阴沉。 凌俐站在他面前,背脊依旧绷得直直的,但似乎并非以往那种有些不自信的紧张,更像是有了由内而外的一股支撑。 他有些恍然,不过一个星期而已,这个什么都不懂只会到处捅篓子的小菜鸟,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凌俐嘴角噙着浅浅淡淡的笑,声音很平静:“上次是一时的气话说要辞职,不过这次,我是真的考虑清楚了。” 她眼睛直视着祝锦川的两眼之间,表情诚挚而诚恳:“祝主任,谢谢您这一年时间对我的照顾,虽然有过一些不愉快,不过,我还是学到了很多。” 祝锦川听着她的一番陈述,依旧沉默着,不过手上有了动作。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又缓缓地顺着桌面推到她面前。 凌俐不明就里,垂眸看了看那貌似不薄的信封,有些困惑:“这是……” 祝锦川终于开口:“这是曲佳父母重新付的代理费。虽然案子是小吕在负责了,不过,前期的工作都是你在奔波,理应有你一份。” 她恍然大悟,却并没有拿起信封,只笑了笑:“我是授薪律师,分成不该有我的。这些钱不是我分内的,我不能拿,也不该拿。” 祝锦川皱着眉头盯了她很久,直到确定她确实是真心不想要之后,慢慢收起了信封,点点头:“你两次要走,想来是去意已决。只不过,找到去处没有?或者说,定了什么意向?” 凌俐摇摇头,只是眼里的茫然再也不见。 南之易说得对,如果没有归属感又没有成就感,那么,应该好好考虑换条路。 即使要继续当律师,也应该换个所,接触一些不同的人,不同的工作方式,自己多学习多努力,或许,终究能找到适合她的。 她不知道自己踏出的这一步对不对,不过,如果总是原地打转追着自己的尾巴,那么,她永远都得不到成长。 想到这里,凌俐也有了底气,说:“目前还没有确定,不过,我想我很快就能找到方向。” 祝锦川眼底闪过一丝意外,抿着唇敲了敲桌面:“这一个案子,你涉险又抓出真凶,倒是让你自信了不少。只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这不是正常办案的方式。” 凌俐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也不想争辩,依旧保持着浅淡的笑意。 她抬腕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到中午,于是跟祝锦川告别:“祝主任,我先走了,以后要是有机会,希望能再得到您的指教。” 看着凌俐转身离开的背影,祝锦川眸子倏然一紧,出声叫住她:“凌俐,我手里有个再审的刑事案子,你可以看看有没有兴趣。” 凌俐转过身看他,眼里有些疑惑。 祝锦川抽出一根烟,缓缓点燃:“一个故意杀人案,一审死刑,二审死缓。被告人一直在申诉,四年了,终于,省法院依职权启动再审程序。” 他顿了顿,眼里别有深意:“也就是,我五年前不顾当事人意愿坚持做有罪辩护的那个案子。” 凌俐有些愣住,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样一个案子。 她正想拒绝,祝锦川又开口:“这个案子,和你家的案子有些相似之处。如果你对判决有疑虑,如果你想试下站在不同角度来看一个重刑犯,可以考虑接下来。” 那一瞬间,仿佛胸口已经结痂的伤口,又被狠狠撕开一般,四肢百骸无一不痛。 还有那铺天盖地不甘。可是,她再有不甘,又能怎样? 判决书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了她,检验报告、毒物来源、投毒方式都无法查证,案件还存在刑讯逼供的可能,有些关键证据因为年代久远无法补强。 即使凌俐知道凶手就是钟承衡,却无法看到法律对他的惩罚。 而当她一时脑热追问法官为什么屈服于舆论而不匡扶正义时,法官反问她,什么是正义?大多数人的想法是正义,舆论是正义,还是案件事实是正义? 大家都不是神,无法回到过去看到案发当日的情景,谁有资格拿被告人的命去进行一场豪赌,赌警方非法取证来的证据其实没问题?公权力的边界可以这样无限制延伸吗? 这真的把她问住了。疑罪从无、不做有罪推定、非法证据应当排除…… 不管从法理上,还是程序上,凌俐都知道,这个判决没有问题。 她是律师,这些大道理她都懂。 可是,当这一切发生在自己家人身上,当万众支持程序正义的呼喊,压倒她一人孤零零只想为家人雪恨的声音时,那种痛和无力感,没有人能体会。 没有人能对背负着耻辱之名沉睡于地下的冤魂负责,呼格吉勒图、聂树斌,这些名字带给人们的教训,已经足够惨烈。 然而,又有谁该对她的家人负责? 如果不是钟承衡,那又该是谁? 凌俐还是没有离去,祝锦川的一席话,让她本来去意已决的决心,忽然又动摇了一下。 花了一下午时间浏览案件的所有资料,凌俐发觉,祝锦川交给她的这个案子,竟然能很迅速就印入她脑海,关于审讯、取证、证人证言等,只看了两遍裁判文书,竟然都有了很清晰的脉络。 她反反复复一遍遍读着材料,下载类似的裁判文书,直到下午六点,所里的人都走得一干二净,凌俐才合上手上厚厚的卷宗。 她闭上有些泛疼泛酸的双眼,在脑海里拼凑起目前关于这个案件的片段。 再审申请人秦兴海,男,犯案时三十岁。 秦兴海是昌山市人,这个地级市距阜南省会雒都四百来公里,快靠近另一个省的边界,经济不是很发达。 秦兴海原本是在家务农的农民,文化不高初中都没读完,也没什么手艺。后来,他也和周围的青年人一样,飘到雒都打工。 他二十五时候回家乡结了婚,二十七岁又离了婚,没有儿女。 离了婚,秦兴海还在外面飘着荡着,反正也无儿无女,倒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后来,因为他的老家靠近城市,那一片被纳入新城区建设要搬迁,秦兴海家里房子虽然破破烂烂,但是足够大,一下子赔了套城乡结合部的房子,和几十万的赔偿款。 房子留给了父母,秦兴海拿了一大半的赔偿款,又回了雒都。 秦兴海酗酒、好赌、手里攒不住钱、没有正经工作,据说年轻时候在外打工时,和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有些瓜葛,还染了病回来传染给他前妻,所以才会有后来离婚的事。 别人有钱都买房买车做点小生意,秦兴海这个不着调的,没两年吃喝嫖赌就花光了。 这次更惨,两年游手好闲不工作,因为交不起房租,又被房东扫地出门。 而且,因为好赌,他还欠下了一笔债,被人追着讨要,不得已只好回到家乡避难。 回家没两个星期,秦兴海的母亲被发现死在屋后的池塘里。而他的父亲,也在和他搏斗过程中,跌下楼摔死。 从检方的指控来看,秦兴海因为欠下赌债,急于要钱,打起了父母手上拆迁赔偿款的主意。 当天晚上,他骗了母亲出门,用菜刀刀柄打晕母亲后扔进池塘,企图造成溺死的假象。 不过,他的行为被父亲发现,因此两父子发生争斗,他父亲也从屋顶跌落到地,送医途中死亡。 此外,案发的两年前,在卖保险的亲戚推销下,秦兴海的父母都分别购买了人生意外险,这件事秦兴海也是知道的,不排除他还打起意外身亡保险金的主意。 乍看这件案子和她家的情况没什么相似之处,不过,秦兴海这个孽子,竟然能在一审死刑的判决下,二审被改判了死缓,和钟承衡四次死刑最终却逃过了处罚,很有些异曲同工的地方。 而且,在背后支持秦兴海的女人,同样是他的前妻,名字叫华昭。 只不过,毕竟是乡下文化不高的妇女,家庭条件也不好,她无法像史美娜那样推动媒体关注,只能以最原始的方法四处奔走上访着申冤。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华昭竟然找上了一审时候法律援助替秦兴海辩护的祝锦川。而且,她按照祝锦川的指点递上去的再审申请,竟然真的通过。 从控方的证据来看,秦兴海之前的有罪供述、测谎结果、作案工具上的指纹、他身上被害人的血迹、他进入看守所后与同室关押人员的闲谈…… 所有证据都指向他确实是杀了人。然而一审开庭时候他忽然翻供,否认了自己的有罪供述。 不过,由于证据上的严密,一审秦兴海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二审被判处死缓,经过申诉四年终于启动审判监督程序。 凌俐慢慢睁开眼睛。虽然难以避免会因为这个案件勾起她惨淡的回忆,不过,她竟然对办理这个高难度的案子,有了一点期盼。 她皱着眉头想着案情,仔仔细细梳理着她认为存在疑点的地方。直到发现窗外已经完全黑下来,才收拾东西回家。 既然已经进入再审,那这个案子里,似乎还有很多她没注意到的疑点? 整理完桌面,一抬头,她发现离她最远的书桌的一角,放着个酒红色的保温杯,纸杯下还压了张纸条。 她拿起来杯子看看纸条,纸条最上方一排龙飞凤舞的字:“小凌子,本宫赐你热巧克力一杯,不必谢恩,钦此。” 右下角是简笔画的笑脸,笑脸旁边又是一堆小字:“很高兴你回来,我们并肩作战,Fighting!” 凌俐看清楚上面的字,三分无奈七分好笑。除此之外,还有满心满意的感动。 这想必是吕潇潇走的时候留下来的,可能看她当时沉迷于工作,也就没打扰她。 走在回家的路上,她抱着杯子一直抿着嘴角微微笑着。入冬后夜间温度越来越低,夜风寒凉刺骨,不过杯中热热甜甜的饮料,让她从身到心都暖和起来。 第三十八章 标签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吕潇潇搬了张凳子,坐在凌俐的格子间旁边,一边看着新闻一边比划着,声音恨恨的:“这个余文忠,四次死刑的案子都让他翻了案,被告人无罪释放,这老小子又该得意了。” 凌俐翻着手里的案卷材料,眼皮都不抬一下,只是手上的动作一滞,钢笔在笔记本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 她看着干净整洁的笔记里出现个打乱队形的符号,心里有些烦躁,干脆丢下了笔不再写。 这些天,媒体上全是钟承衡的深度报道,长篇累牍,基本观点也只有一个:这个男人冤狱八年,社会和国家,欠了他太多。 所有报道千篇一律地描写,当年的钟承衡是多么的前程似锦,今天却已沦为社会最底层,生活多么穷困潦倒,他的妻子怎么始终如一不离不弃。 而对于当年他的不道德,和无辜死去的凌家四口人,只言片语都没有。 本以为案件终结是结束,却不想,又是另外一场折磨的开始。 凌俐紧抿着唇,压下心头的烦躁,抬起头看向吕潇潇:“怎么你就对他那么大的意见?” 吕潇潇扯了张湿纸巾擦掉手指上的油墨,说:“本姑奶奶当年毕业答辩的时候遇到他,差点没毕到业。我不过就是探讨了下同性婚姻而已,触到了他的直男癌繁殖癌,一直为难我,专门提些古怪刁钻的问题,可恶至极。” 凌俐一阵好笑:“同性婚姻这么敏感的话题你也敢做毕业论文,老师为难你再正常不过。” 吕潇潇却看了看周围,接着压低了声音:“余文忠还跟祝头杠上过,当年闹得轰轰烈烈。” 看她一脸的神秘,凌俐都有些好奇起来。 吕潇潇凑到她耳边,轻声说着:“祝头当年离婚,就和余文忠……” 她正说着,忽然身后响起祝锦川的声音。 他站在办公室门口,声音微扬:“凌俐,你进来一下。” 这比曹操还快的架势,吓得吕潇潇身体一僵,忙跟凌俐吐了吐舌头,脚底抹油似的跑了。 凌俐有些忐忑地进了祝锦川的办公室,端端正正立在他办公桌前,没敢坐下。 祝锦川坐在椅子上,支着二郎腿,眉心微拢,注意力放在手里的三页纸上。 凌俐抬眼看了看,那是她早上交给祝锦川的关于秦兴海案件再审的辩护思路。 他一边看着,右手食指在桌面上轻敲,虽然垂着头,腰背却挺得笔直。 沉思中,他深刻的眉眼微敛着,唇薄嘴也不大,然而人中却很深,只是现在这样紧抿着,很难让人注意到他一个男人居然有着起菱和唇珠。 凌俐忽然愣住了。如果抛却祝锦川总是面瘫的模样,其实,他也还挺好看的。 接下来的一秒,祝锦川抬起头,声音微冷地打断了她的神游天外:“凌俐,你这东西写得,是又想改行当侦探,不当律师了?” 凌俐怔了怔:“没有啊,我完全是从案卷材料入手的,没有自己推测了。” 祝锦川揉揉眉心:“你在阅卷时候,首先要做的事是关上自己的想象力,就证据说证据,一切从对委托人有利的角度出发寻找争议点。” 凌俐争辩道:“我是从证据角度来考虑的啊。首先,关于秦兴海的审讯笔录,明显是疲劳审讯……” 祝锦川将手里的纸甩在桌面,打断了她的话:“如果你一早就给这个案子打上了某种标签,不断放大公诉方可以自圆其说的微小瑕疵,那你就是把胜诉的希望寄托在法官的自由裁量权上,除非你能看透人心,否则,根本没希望。” 顿了顿,他又接着说:“你自己再一字一句琢磨一下你这份东西,这周之内把东西改出来。下周三,找个时间进行庭前模拟。” 凌俐本来被他说得垂下了头,听到“庭前模拟”四个字,蓦然一惊,抬头瞪大眼睛望着祝锦川。 祝锦川依旧皱着眉头:“怎么了?还有什么不懂?没有就出去吧。” 凌俐连忙摇摇头,心事重重地出了办公室。 又说她错,可是又不告诉她错在哪里,难道在报复她之前两次跟他杠上? 还有,她都还没来得及去监狱见申诉人,结果这么快就进行庭前模拟,让她有些回不过神。 尤其是,以前她办理的都是小案子,都没到需要庭前模拟的份上,这次才写了意见就要开始动真格的感觉,狠狠吓了她一跳,心里七上八下有些没抓没拿。 看着凌俐愁云满面出来,吕潇潇这个八卦女赶紧把她拉到茶水间,一脸的紧张:“祝头和你说了什么?” 凌俐忍不住撇嘴:“还不就是案子吗?还能说啥?你知道祝主任的身价,跟他说话是按小时计费的,他教训我又不能产生收益,自然是懒得多说几句的。” 吕潇潇嘴里嘶地一声,脸上都是不可思议:“小凌子,你人不胖胆子倒是挺肥,连祝头都敢打趣了!” 凌俐端着杯子接了水,转头对她说:“放心,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祝主任没听到你说他的闲话。” 吕潇潇拍了拍心口,脸上轻松下来。 凌俐轻笑了笑,连吕潇潇胆大包天的性子,对祝锦川离婚都有口也不敢言的模样,想必不是什么能广而告之的事。 吕潇潇大概知道其中奥妙,不过凌俐倒是不太想问了。 祝锦川这人,不苟言笑,每天脸上大写加粗的压抑两个字,能少知道他的事,少点是非,凌俐是求之不得的。 吕潇潇心定下来,忽然眼珠转了转,又抓着凌俐的手臂:“你上次说答应帮南老师整理房间了,你下次过去的时候,能不能带我一起?” 凌俐拍掉她不知轻重的爪子,皱着眉头:“你打什么鬼主意?” 吕潇潇得意洋洋瞟她一眼,声音里全是戏谑:“怎么?吃醋了?” 凌俐叹了口气说:“你能正经点吗?那可是我的老板,每月给钱的,没有他的同意,我哪里敢随便带人过去?” 吕潇潇狠狠戳了下她的太阳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傻啊,就不知道说我是你带的帮手?” 凌俐皱起眉头打量了她画着精致淡妆的脸,低下头看看她起码十公分的高跟鞋,又抬眼特意看看她做了美甲的青葱玉手:“帮手?帮忙捣乱的好手吧?” 吕潇潇咬着后槽牙跳过来掐她的脖子:“你要不带我去,我就天天跟你回家,吃住都在你那里,还要把你家弄得一团乱,让你收拾都收拾不过来!” 在吕潇潇一番威胁利诱下,凌俐终究还是屈服了。 周六一早,到了和凌俐约好的时间,吕潇潇准时出现在凌俐家楼下,挥着手在楼下大叫:“小凌子,快下来,时间不早了。” 凌俐从窗户口探出头望了她一眼,无奈地摇摇头。 她就知道这个花痴女会打扮得花枝招展,却没想到这么夸张。 凌俐背上背包,带上一袋子打扫要用到的工具,下了楼瞥了眼摇曳生姿的吕潇潇,有些不忍直视。 驼色的紧身羊绒衫,深咖啡色的小包裙,白色的羊绒大衣,一双长腿上裹着性感黑丝,脚下是双起码十厘米的白色高跟鞋。 还有,为了露出锁骨链,凸显链子上比指甲盖还小的一颗红色桃心,这货不仅光着长长的脖子,羊绒衫都是低领的,幸好还有一头长发遮一遮。 凌俐看她一眼都觉得冷,连忙拉紧自己身上的大衣,吐槽道:“大姐,这天寒地冻的,你就算美丽冻人,也该穿双靴子啊!穿着单鞋单袜就出门,你也不怕冻出血尿啊!” 吕潇潇挽起她的手娇嗔着:“穿靴子可显不出来我优雅圆润的脚踝。” 凌俐白了她一眼,声音里全是恨铁不成钢:“进屋脱了鞋子,你想展示你优雅圆润的大脚趾都没问题。” 这话让满脑袋荷尔蒙乱串导致智商下降30%的吕潇潇瞪大了眼:“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又无视凌俐嫌弃的表情,笑得明媚动人:“行啊小凌子,为了陪衬我,穿得破破烂烂还不化妆,你这甘当绿叶的好意,我敬谢不敏。” 凌俐额角三条黑线:“我是去当苦力打扫卫生的,不是和你一样去跳求偶舞的。” 吕潇潇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求偶舞得看对谁跳,能让本宫主动追求的,这雒都也没几个。” 她脸上洋洋得意,内心热情似火,然而却禁不住晨间的冷空气。 巷口一阵小风打着旋飘过,吕潇潇只觉得好像有只沾了冰水的小手伸进脖子,冻得她一哆嗦,终于缩到凌俐身后躲风,不再言语。 凌俐摇摇头,不再理会她的疯疯癫癫,带她向南之易的公寓走去。 只是,这一路吕潇潇的新鞋打脚,走得歪歪扭扭偏偏倒倒,凌俐不得已只好扶着她,一公里的路走了快二十分钟,等到了地方已经迟到。 凌俐略有些不安,虽然知道南之易不会跟她计较时间,不过作为从来只会早到不会迟到的人,被吕潇潇害得背了这好大的一口锅,心里有些闷闷的。 她缓了口气,伸指按了门铃,看着吕潇潇两眼放光一脸期待的模样,忽然有些期盼如果门后冒出个顶着鸡窝头的南大叔时,吕潇潇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然而南大叔却迟迟不来开门。她都按了三通门铃,米粒古丽汪汪叫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有脚步声啪嗒啪嗒过来。 让她很意外的是,门一开,居然是一张干净又清爽的脸。 南之易唇边泓着温浅的笑意,下巴干净利落,十天里总有八天占据着他大半张脸的胡茬消失不见。而他清透的眸子染上玄关明亮的灯光,更是亮得惊人。 吕潇潇运气真是不错,连续两次遇到的,都是正经版南之易。 这次他没有像之前把头发都朝后梳成背头,头发像刚洗过,发丝略微有些散乱,几丝刘海随意地垂坠在额前,很是减龄。 随着他走过来时扑面而来的气息,也是丝丝缕缕透着绿意的清淡皂香。 嗯,和他浴室里放着的沐浴露味道一样,是忍冬的香。 她呼吸忽然一窒,心跳也有些乱。 南之易怎么,忽然这么好看起来? 凌俐努力抑制着心底有些异样的情绪,声音微颤:“南老师,我来打扫卫生了。” 南之易一边扣着袖扣,一面抬头对她笑笑说:“我要出门,一天都不在家。” 他说完,从玄关的衣架上取下大衣穿上,又回过头对着凌俐:“我的模样还好吧?有没有哪里怪怪的?” 凌俐认真地帮他参考,浅蓝色的衬衫,暗蓝色的马甲和西裤,烟灰色大衣,又是一身考究的打扮,却因为颜色不那么厚重和古板,跟他的气质倒是很相称,一点都没有违和感。 一切完美无缺,除了左边肩膀上的几根狗毛。 凌俐下意识伸手想要捻下来,手还没抬过胸,忽然一只白皙柔软的手抢在她前面。 吕潇潇手里拿着几根狗毛,笑靥如花:“南老师,最近天天下雨,是天气太潮湿了所以您身上都发霉长毛了?” 又捂着嘴装作刚刚看到端坐在面前的两只狗,轻笑着说:“原来是狗狗的毛,这是哪只的呢?” 她将手抬高,纤纤玉指如水葱一般,指尖轻敛在一起,皮肤白皙莹润,前几天还是耀眼夺目的酒红色指甲,这次换成了和肤色接近的裸色调,倒是柔和又甜美,刻意睁大的眼睛里,也泛着好奇而无辜的点点水色。 南之易这才看到凌俐身旁还有个人,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丝毫没有注意到她刻意摆出来的柔媚姿势。 下一秒,他皱着眉头接过狗毛,看了一眼就说:“黑色带着银尖,很明显是米粒的。” 又抬眼望向吕潇潇,声音里带着些奇怪:“你是色盲吗?” 吕潇潇才因为和南之易指尖相碰的接触暗自高兴,听到他嘴里蹦出的这句话,俏脸一僵,都不知道该怎么接。 南之易显然不在意吕潇潇到底是不是色盲,行色匆匆换了鞋出门,都走出几步,突然拍拍脑袋回头,又指着凌俐对着吕潇潇来了个连击:“收物管费的话,你找她。我要出差,三天都不在家。” “噗。”凌俐却已是没忍住笑了起来。 果然,哪怕打扮地再道貌岸然,南之易还是那个南之易,说话直来直去不解风情就算了,还是个超大的脸盲。 而且,你还偏偏知道,他真的就没有恶意,嘴上所说正是心里所想。可是,这反而更气人。 第三十九章 暴击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南之易扬长而去,剩下被他的遗世而独立气到斯人独憔悴的吕潇潇,和低着头拼命不笑出声肩头却不住颤动的凌俐。 吕潇潇这次跳求偶舞的地方,很不凑巧被南之易挖了个大坑,她千娇百媚款款而来,还没到跟前呢,就一头栽了进去。 在南之易这里撞得满头是包,吕潇潇居然只是消沉了一会儿,没几分钟又斗志满满,叫嚣着没有挑战就没有进步,下次一定要让南之易记住她的名字。 不过斗志归斗志,叫嚣归叫嚣,脸上一字排开写着黑体楷体微软雅黑仿宋_GB2312“懒”字的吕大小姐,自然是不会放下身段帮凌俐打扫卫生的,就算让她弯腰捡捡被南之易扔在茶几又滚落在地上的杯子,她都懒得动一下。 一上午,凌俐累的腰酸背痛,头上都泛起一层薄薄的汗,而吕潇潇则丝毫不顾形象,和两只狗狗滚成一团,美其名曰提前熟悉。 吕潇潇倒也不是完全过河拆桥,等凌俐打扫完卫生,倒是又跟着她回了家,花了半下午加一晚上,一人分饰N角,指导凌俐关于庭前模拟的事。 不过,鉴于吕潇潇对案情还不如凌俐熟悉,这只是走走过场,熟悉一下程序而已。 第二天,凌俐回所里加了一整天班,对着卷宗一遍遍反复读着,恨不得把每个字都背下来。 离模拟只剩三天时间,再不抓紧,到时候出了丑,还不知道会被祝锦川怎么说。 自从她第一次辞职开始,因为顶撞了祝锦川,她就不再愿意叫他师父了,有时候迫不得已要称呼,她也含含糊糊叫着祝主任。 祝锦川也毫不在意,也许在他眼里,本就没把凌俐当过自己徒弟,本来就应该是如此的称呼才正常。 然而,祝锦川的报复很快就来了。 即使有了吕潇潇的好为人师,即使抓紧时间补着课,但是对于被祝锦川重点盯防的凌俐,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周三的模拟庭审上,作为辩方律师的凌俐,被控方虐得很惨很惨。 马律师模拟被告人,祝锦川模拟控方,还请来了仲裁委的一位仲裁员,据说是秦兴海再审一案审判长沈法官曾经的同事,对他的风格比较了解。 一开始各种程序走下来,还算平稳,毕竟没有什么新证据。 但是,等质证环节开始,这三人的组合,把自以为准备充分的凌俐,耍得词穷语尽。 尤其是祝锦川,不停挖陷阱给她跳。 比如,当凌俐提出:“警方是疲劳审讯,从晚上十点一直进行到凌晨六点。” 祝锦川悠然答道:“申诉人当天睡到到下午五点才起床,公安干警抓紧时间进行审讯。要说疲劳审讯,确实是,不过不是被审讯的人疲倦,而是审讯人员疲倦。” 当凌俐又提出:“作案工具的菜刀上,虽然有被告人的指印,但是他从雒都回到家乡后,一直和父母同住在一起,菜刀上有他的指纹,十分正常。” 祝锦川抱着膀子头也不抬一下:“普通的指纹当然很正常,不过带着被害人血迹的指纹,这就不正常了。” 凌俐调整了呼吸,像使出杀手锏一般,扔出自以为是压轴的一句:“被告人本来一直不认罪,在被告知测谎结果后才做的有罪供述,这完全是警方的诱导,属于非法言词证据,应予以排除。” 祝锦川倒是没有第一时间反驳凌俐,只是抬起眸子紧紧盯住她,一直看到她心里发虚。 好一会儿,祝锦川缓缓出声:“建议辩方律师好好学习一下什么是非法证据排除规则,什么是合法的侦查策略,不要在这个简单的问题上纠缠不清。” 被一连串暴击,最后的总结陈词,凌俐说得磕磕巴巴,听得祝锦川的眉间都快拧成麻花了。 庭前模拟一直到快八点才结束,凌俐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一般,肚子也饿得快要贴到后背。 模拟自己是法官的那位仲裁员,微微摇了摇头,眼里的神色仿佛是遗憾,这让凌俐情绪更低落。 马律师看着垂头丧气的凌俐,鼓励着她:“好好加油,还有时间。” 而祝锦川则是毫不留情把她叫到办公室一顿冷嘲热讽。 他把厚厚一叠资料砸在桌上:“你到底有没有仔细看卷宗?为什么那么多细节没有注意到?” 凌俐低着头不敢说话,确实,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自己能力不够,她今天表现的水平,出乎意料地差。 祝锦川紧皱着眉头,声音里带着责备,一个个数落着凌俐在辩护中犯的错误。 凌俐被说得低垂着头,眼睛都不敢抬一下。 祝锦川讲了好几分钟,停了几秒,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其实,你还是找对了一个争议点,关于测谎过后有罪陈述的有效性。” 听他这样一说,凌俐抬起头,眼里带着些惊喜。 看来,她的辩护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还有一个点走对了方向。 然而祝锦川接下来的话让她的心情跌到谷底:“找对了点却不坚持,我一反驳你就不敢继续下去据理力争,你到底在怕什么?你是在害怕我?如果你是这样的心态,那我告诉你,等你站到法庭上,对上公诉人胸前的检徽,你会更怕!” 凌俐深吸口气,声音低低的:“我知道了,祝主任。” 祝锦川叹了口气,好像终于发够了脾气,声音平静下来:“另外,还有个最关键的细节,我想你一定没发现。在案发当晚,秦兴海是吸食了毒品的。对于律师来说,这个案子最难的点,在于秦兴海本人都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做的案。” 凌俐眼里全是愕然,愣了几秒,又忙低头翻出判决书仔细浏览,查找究竟哪里写着秦兴海当晚吸了毒。 然而,一审二审的“法院查明”部分,她看了好几遍,都没有看出端倪。 凌俐还在翻查着,等到她手足无措一头雾水站在原地的时候,祝锦川慢慢翻开一审的判决书,指着其中不起眼的一排证人证言。 他的语气平淡如水:“这里,秦兴海被关到看守所后,和一同被关押人员说的话。他说,那天晚上有些飘,三拳打死了自己的母亲。这个飘字,就是吸毒人员对于吸食毒品后产生幻觉的一种说法。 还有所谓的上头,是吸毒者对吸食毒品后强烈快感期的俗称。什么开天窗、追龙、蚂蚁上树,诸如此类数不胜数,等你以后接触到毒品犯罪案件,自然就会知道了。” 凌俐愣住了,这个字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就算注意到了,也会以为描写的是秦兴海的心理状态而已,完全想不到和吸毒有关。 耳边祝锦川的声音还在继续:“你记住,不是一个字一个字看得仔细了就叫阅卷。我叫你做一分,你如果不自己自觉想要做到一点五分甚至两分,那么,你永远学不会怎么办理刑事案件。” 这番话说得凌俐终于心悦诚服,点点头答道:“我知道了,谢谢您祝主任。” 可能是她老老实实认错的态度还算诚恳,祝锦川看了她一眼,绕到办公桌后坐下。随后,抽出一根烟点上。 办公室里很快充斥着烟草的味道,凌俐皱了皱眉,正想问如果没什么事她能不能走了,祝锦川又缓缓开口。 他说:“有人统计过,犯故意杀人罪的被告人,文化程度相对较低。我没有带歧视,但是事实如此,低文化层次群体,意志力相对薄弱,更容易受到不良的诱惑,从而沾染恶习。 所以,你不能把被告人与他的生活背景隔离开,一切都要做最坏的打算,一切都要从人性恶的角度出发。这样,才不会遗漏掉关键的问题。” 凌俐抬眼望着他,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对于吸毒造成的记忆混乱问题,也是一个疑点,为什么不提出来?” 他却是轻声一笑:“我想你应该知道,吸毒致幻而杀人的,除非吸食毒品不是自愿的,否则,不会从轻减轻处罚。而且,去年国际禁毒日上,最高法院明确表示,对于吸毒诱发的犯罪,要加大惩处力度。” 凌俐摇了摇头:“他不是吸毒致幻,而是因为吸毒记忆混乱……” 还没说完,她陡然明白过来。 祝锦川看到她的表情,扬起眉毛:“你终于明白过来了?吸毒致幻杀人,反而更能解释被告人口供反复的情形。这样省时省力省心的定罪方式,相当于递给检察官一把刀,你觉得控方会不会放过?当年警方疏忽没做尿检,可以说秦兴海撞了大运。” 凌俐咬着唇点头,祝锦川看到她眼里还有些惑然的神色,嘴角轻扬,却不是在笑。 他声音里满满的冷意:“凌俐,其实你心里已经认定了秦兴海是真凶吧?所以胆怯,所以不敢争辩,对吧?” 凌俐微微一怔,再次低下头去。祝锦川的话,确实说中了她的心事。 通过这场模拟庭审,祝锦川前一个星期说的关于她在阅卷时候的心态问题,完全暴露了出来。 她确实是已经给这个案子的被告人打上了标签,因此在之后的工作中,都是从钻程序漏洞、寻找办案瑕疵的角度出发去寻找辩护点。 如果没有祝锦川抽丝剥茧告诉她关于被告人可能吸食了毒品的推断,她真的还在云深不知处,一直纠结于检方证据中的小瑕疵,从而忽略了关键问题。 祝锦川却没有一如既往嘲讽她,反而声音严肃了起来:“你是律师,哪怕是十恶不赦犯下滔天大罪的渣滓,你既然接下了案子,就应该维护他的权益。这是你应该恪守的职业操守,有时候甚至会和你自己的良知抵触,如果觉得痛苦,干脆不要干好了。” 凌俐咬了咬唇,又问:“那为什么,秦兴海在庭上翻供坚称自己无罪,而祝主任你仍然坚持有罪辩护?” 祝锦川眼里有些错愕,深吸了口烟,又缓缓吐出:“至于当初为什么我坚持有罪辩护,其实不是太难理解的。你可以带着这个问题去看卷宗,看看能不能找出问题的答案。给你个提示,你可以试着推测一下,如果我一审辩护时和被告人的思路保持一致,他还能不能有命等到今天的再审?” 凌俐瞪大了眼睛看向祝锦川,只觉得眼前的一片烟雾缭绕中,他的面孔有些模糊起来。 祝锦川有些疲惫地揉揉眉心,声音带了点沙哑:“凌俐,我难得有耐心教你,今晚上的话,你给我一个字一个字记清楚了。” 听到这话,凌俐一瞬间绷直了身体,眼里全是凝重和认真。 确实如祝锦川所说,他难得有耐心和她说着这样多的话,机会难得,不能不珍惜。 哪怕他之前挂着个师父的名义却不提供任何帮助和指导的行为很不光彩,但是,不可否认,祝锦川的业务水准,是名副其实的大状。 哪怕他现在重心没有放在刑事辩护上了,他提供的参考意见,也非常有价值。 她还在回味刚才那番对话,祝锦川又忽然冷下了脸,声音里带上她熟悉的不耐烦:“凌俐,虽然把这个案子交给你,我还是保持之前的意见。你不适合干律师这行,你没法跟一群看你一眨眼一张嘴就知道你在想什么的人精玩。” 最后,是他一字一句的嘲讽:“至于这个案子,以你目前的能力想要翻案,我送你四个字,难如登天!” 第四十一章 冷夜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雒都冬天的关键词是阴冷,以及多云。 初冬的多雨季节过去以后,整座城市好像被一片阴霾的云笼盖,空气里尽是湿意。 那带着寒气的潮意可以轻易穿透厚厚的衣服,直钻到人的骨头里,如果再遇上大风的天气,被那一股股难熬的寒冷冲击着,真是让人恨不得把脑袋都缩进脖子里。 凌俐抹掉玻璃上凝结的雾气,凑近窗户去看屋外被风吹得行走艰难的人们,心里发愁一会儿要怎么回去。 屋子里倒是暖和又舒适,轻缓的音乐,伴随着咖啡的清苦香味,以及脚下缓缓升腾的地暖,给人一种温暖如春的错觉。 然而刚才出来得慌张,只拿了件薄薄的大衣。一会儿顶着风回家,虽然短短一公里的路,却怕是会被冻成冰棍了。 这些天因为秦兴海的案子忙得昏天黑地,凌俐重新调整思路阅卷后,稍微有了点头绪,祝锦川也终于有空和她一起去昌山的监狱面见委托人,时间就定在了周四。 昌山离雒都四百来公里,虽然通了高速路,但是弯多路险,冬天又有暗冰,最高限速八十公里每小时。一来一去的,一天时间都不够往返,因此是要在外住一晚的。 对于要跟祝锦川出差,凌俐有些忐忑,然而为了案子,又不得不去。因此,一下班,她就在家里收拾了简单的行李。 行李整理完毕,她站在窗前发着愣想着案情,忽然发现,从她家窗口望下去,不到十米远的树下,有一抹瘦高到突兀的身影。 虽然看不清楚脸,可那身形迅速在她脑海里和一个名字对上了号,也直觉般地认识到,这个人,是来找她的。 此时,她坐在家附近这间小小的咖啡屋里,一直沉默着。 等手中杯子里升腾的水雾渐渐散去,钟承衡的脸,也渐渐清晰。 这八年间,在庭上的寥寥数次见面,她远远看着都觉得钟承衡没怎么变。然而,这离得近了仔细观察,她发现,他已经变了很多。 他眼角已爬着好些皱纹,眸子里早没了那年熠熠生辉的光彩,以前毫不掩饰的锋芒毕露,现在也被若有若无的颓然所代替。 凌俐低着头牵起嘴角冷笑,即使逃过了法律的惩罚,逃过了死刑或者被禁锢一辈子,但经历了这八年的牢狱之灾,即使当年神采飞扬如钟承衡,也会落到眼前这个失意的中年人的形象。 对于天子骄子钟承衡来说,他所失去的,远不止八年的时光这么简单。 见凌俐低着头不肯说话,钟承衡首先开口:“听美娜说,你现在是律师。你不是喜欢植物吗?我以为你会考阜南大学的植物学。” 凌俐转头看向窗外,毫不掩饰声音的冷意:“家里发生那样的大事,谁还能一门心思只管考试。” 听到她的回答,钟承衡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愣了好一阵。 在微叹口气后,他又开口:“你相信我,真凶不是我,我也很痛苦。” 凌俐却折过脸直直盯着他:“何必浪费时间演戏,检察院已经不会抗诉,你永远自由了。与其来跟我唱念做打,不如再好好筹划一番怎么引起媒体关注,多得点国家赔偿款吧。” 这些天,时不时有关于钟承衡的新闻见报,什么沉冤八年终昭雪、伉俪情深共患难,什么时光易逝、青春不再,甚至还有所谓社会学家呼吁国家拨款帮助钟承衡重新创业的,标题怎么狗血、怎么煽情、怎么扯眼球就怎么来。 记者们需要这样的题材吸引点击率,而钟承衡,也需要有人造势,从而获取更大的利益。 听她说起国家赔偿,钟承衡眸子倏然一紧,嘴唇抿紧沉默了好一会儿。 凌俐都喝下了半盏茶,他才又开口。 他说:“关于当年的事,你只需要想一想,我是个医生,我要想杀人,怎么会采用毒鼠强这样的毒药?” 凌俐正盯着桌面发呆,闻言抬起眸子:“钟医生,你还真是敬业呢。难不成,你们作为医生的,杀个人还要分药物的三六九等?” 钟承衡愣了愣,摇着头:“我的意思是,我如果要杀一个人,怎么会用这样简单粗暴的方法?就算选毒药,也有很多不留痕迹的选择,比如蓖麻毒素、鹅膏毒素,怎么会选毒鼠强?” 凌俐被他的话说得冷冷一笑:“钟医生,这就是你聪明的地方了,毒鼠强这种简单粗暴的大路货,才会把人往歧路上引。你最后的脱罪,不也是因为没法查清楚毒鼠强的来源吗?如果是你说的那些药品,普通人哪里碰得到?一旦事发你岂不是自投罗网?” 她这一通貌似很合理的话,以及声音里明显嘲讽的意味,让钟承衡无言以对。 好半晌,他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明白过来。我没做过,所以也不会请求你的原谅。只是,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帮助,请记得给我打电话。” 他又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推到凌俐面前:“这是我的新号码。” 凌俐眼皮都不抬一下,摸起那张纸揉成了一团,扔到桌下的垃圾桶里。 钟承衡也不生气,找服务员要了纸和笔,又写了一张,依旧推到她面前,只是没有立即拿开放在纸条上的手。 他缓声说道:“小俐,我知道,当年因为案子没有结果,你一直坚持着不火化遗体,一年的冷藏费十几万,两年下来,你连老家的房子都卖了。我现在虽然一文不名,不过,不久后至少还能有笔国家赔偿款。如果遇到什么困难,请一定要告诉我。” 听到钟承衡说起老家的房子,凌俐眼神一黯。 那座见证过她年少时候幸福时光的小院,那一丛丛陪着她成长的苍翠花木,早已化为乌有。 她手里有点价值的,那些年或被卖或被骗,早就消耗得干干净净,舅舅虽然能帮衬一下,可毕竟还有自己的一大家人。 从上大学开始,她为自己的学费、生活费奔波、打工,为助学贷款、特困生名额,一次次低头求人,过得憋屈又辛苦。 可跟留不住亲人遗体等到沉冤昭雪的一天相比,这些磨难,都算不得什么。 凌俐还在发愣,钟承衡又说:“我这辈子,爱过的女人只有小伶一人。她走了,我理所当然要照顾你。不管你误会我也好,恨我也好,我永远也不会丢下你。” 听到他这样的一段话,凌俐却是表情淡漠,一点反应都没有。 钟承衡见她不愿意再谈下去的模样,也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用,起身离去。 在吧台结账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看坐在桌前一动不动的凌俐,有些感叹。 凌俐,果然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只不过,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倔强,还是没有一点改变。 这是她最心疼的妹妹,也是在这世上她最后一个至亲。只希望,在迈过这个坎以后,凌俐能振作起来,也不要再经历离丧之苦。 想起早已逝去的那个人,他心口一阵阵挖心嗜骨的疼。 已经八年过去,可是每当想起她,他心里,都是无边无际的悔意。 如果那时候她愿意跟他离去,如果他那时候再果断一点敢于抛下一切,如果在对待他们感情这件事上,他能一直坚持自己强硬态度的话…… 可惜没如果,斯人已逝,唯有追思。 他眸子里掩不住的黯淡,默默站了会,便转身离去。 看着钟承衡的背影没入茫茫夜色中,凌俐深吸一口气,喝干杯里的茶,也起身回家。 从咖啡屋出来,只几分钟的路程,果然冻得凌俐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一般。 被风吹得哆哆嗦嗦,然而家里又没有暖气,老房子墙也不够厚不那么保温,再加上雒都无处不在的潮湿,哪怕进了屋房门窗户关得紧紧的,凌俐还是好久都没缓过气。 她只觉得血液都快要被凝固,立刻决定冲一个热水澡暖暖身子。 等洗完澡,四肢百骸都暖融融了,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凌俐穿好睡衣,找出吹风机吹着头发。吹风机发出的嗡嗡声,让她有些想睡觉。 好一会儿头发终于干了八成,她有些不耐烦再和一头青丝纠缠,也有些讨厌那一阵让她疲惫的噪音,关掉吹风扔在一边,抬头望着窗外如墨色般的黑夜,心头涌过一丝烦躁。 她始终没办法平静地对待钟承衡,哪怕他在法律上是无罪的。再想想明天要去面对的那个杀人犯…… 凌俐叹了口气,果然不该这样勉强自己,逼迫自己一遍遍去面对曾经的伤。 背负着一口气固然能鞭策自己前进,可是心情这样糟糕,真是得不偿失。 闷闷地踱到书桌前,她收拾起明天要带的笔记本。 刚拿起本子,一片粉红的叶子坠了下来,轻轻落在桌面上,在冷白色的灯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彩。 这是南之易送给她的那枚叶脉书签。虽然被她捏得皱巴巴,不过好在没有碎掉,在笔记本里压了几天,总算恢复了原本的摸样。 凌俐站起身来,怔怔地望着窗外已经没了叶子的法国梧桐,再低头,那一抹柔和的粉红飘入眼帘,只觉得心里微暖。 能伤害到她的人和事固然很多,可这世上总还是好人多些。 吕潇潇、南之易,这两个人虽然总说她笨,却总是会在关键时刻对她伸出援手,也毫不介意她的卑微和一文不名。 想起这两人,凌俐不禁微笑起来。 一个疯癫,一个泼辣,一个高大,一个娇俏,又都是万里挑一的人尖子,不管是才还是貌,都很相配。 凌俐皱起了眉头,第一次认真思考起来应当怎么撮合这两个人。 要让不着调又超级脸盲的南大神记住吕大小姐的名字,还真得废点功夫呢! 第四十二章 昌山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黑色的越野车沿着崇山峻岭之间的一条高速公路行驶着,路边重峦叠嶂,深涧密布。 在穿越河谷地带的时候,偶尔还会有团雾出现,就像一朵落在地上的云彩般罩住汽车,雾内一片朦胧,然而不到一分钟就能穿越过去,眼前再度豁然开朗。 这条高速路,算是道桥修建史上的逆天之作,基本都是超级高架桥和超长隧道的结合体,被称作天梯高速。 近四百公里的路程,海拔上升了三千多米,似是从平原延伸到空中的一条优美弧线,沿途风景美不胜收。 然而凌俐却无心欣赏窗外的景色,她抱着一颗疼痛欲裂的头,极力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希望自己糟糕的状态不要影响到正在开车的祝锦川。 出发前一天,她晚上只是喝了杯淡茶而已,结果就失眠了,辗转反侧到凌晨四点钟才睡着,只眯了两个多钟头就又起床出发。 没有休息好,再加上前一晚被风吹得有些着凉,上车不久她就发觉身体不大对劲。 感冒加晕车的感觉,简直不要太爽。 在穿越一条双螺旋隧道后,一下子海拔又升了三百米。因为气压的变化,凌俐只觉得耳朵内嗡嗡乱叫,胸口更加烦闷,终于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发出一声干呕的声音。 一直沉默着平视前方的祝锦川,侧过脸看了她一眼,就又转过头,淡淡一句:“再二十几公里就有服务区,难受的话,休息一会儿再走。” 凌俐脸色苍白,靠着车窗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轻声说着:“不用了。” 她实在有些受不了和祝锦川呆在一个封闭空间的压抑。现在只想早点到达目的地,早点完成工作任务回家。 从早上上了祝锦川的车,刚才那句,是他跟她说的第二句话。 而第一句是三个小时前那句:“有交警,绑好安全带。” 凌俐有些自嘲地笑笑,两个律师,靠嘴皮子吃饭的职业,居然都这样沉默寡言,说出去都没人信。 还有,身为律师,她居然还没有南大叔能言善辩,真是奇耻大辱。 凌俐烦躁地狠狠甩头,祝锦川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了此行的第三句话:“二亚甲基双氧苯丙胺吃多了?” 二亚甲基双氧苯丙胺就是摇头丸,祝锦川难得地幽默一把,凌俐却没心情捧场,只牵起嘴角笑了笑就又转过头去,倚在车门上,支起手肘撑住脑袋,轻轻地阖上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的光影变幻似又穿过了几个长长的隧道,她迷迷糊糊有些想睡觉了,忽然感觉到车停了下来。 她慢慢睁开眼,随着视线渐渐清晰,眼前的一幕让凌俐又惊又喜,刚才烦闷欲呕的感觉烟消云散。 窗外,竟然是一片雪景。 远处的山峦已经银装素裹,雪花还在纷纷扬扬地飘落,地上也有了薄薄的霜花。 祝锦川已经下车,他站在车前,抬头望着不远处挂满雪花的一片松针林,即便穿着厚厚的大衣,也掩不住背影的清瘦。 凌俐犹豫了好一会儿也不敢下车。 她既不想下车和祝锦川拉近距离,也怕车外的冷风让她的头疼到炸裂,只敢把车窗开了条小缝隙,鼻子凑上去呼吸外面冰凉又新鲜的空气。 几分钟后,祝锦川终于转身,慢慢踱步回来,一伸手拉开了车门坐进驾驶室。 随着他开门的动作,一阵冷风裹挟着雪花扑面而来,让凌俐有些昏沉的大脑瞬间清醒了几分。 祝锦川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语气沉沉:“得快点走,要不然,怕是会堵车。”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又指着远处说:“路上有积雪了,不快点开过这段,一旦大雪封山交通管制,没有十几个小时,是开不到昌山了。” 这才说得凌俐紧张起来,刚才的瞌睡虫被吓得无影无踪,注意力一被转移,胸中恶心的烦闷感觉,也没有那么严重了。 只是,太阳穴还在一跳一跳地疼,让她有些烦躁,也忍不住一直去揉。 祝锦川的判断果然很准确,在他发动引擎继续上路以后,一路上雪越来越大,车行速度也越来越慢。 不过,路边的景色实在美不胜收。 山间的红叶、彩林还没来得及凋谢,突如其来的白雪却已层层叠叠拥了上来,虽然还来不及将树林全部覆盖,不过那散落在彩林间的一团团斑驳,反而更美得让人心醉。 凌俐一面瞪大眼睛欣赏着美景,一面想着,如果是南之易在的话,应该会看白痴一样看着她,然后告诉她这个是什么树,那个是什么树了吧? 只几秒钟,她又猛然回过神来。 自己怎么也染上某人的毛病了,脑袋里止不住地跑偏。 一时间有些懊恼起来,她皱着眉头轻声斥责着自己:“神经病!” 祝锦川听到这呢喃一般的话,转过头看了凌俐一眼,深邃的眸子里印上她侧脸的影子,却终究没有说话。 在顺利穿过一条长达十公里的隧道以后,眼前的景象终于开阔起来,进隧道前还纷纷扬扬的大雪也渐渐消失,汽车再次进入平原地带。 终于在下午时分赶到了昌山,车开到市中心,找了家看起来还算不错的酒店住下。 登记身份信息、开卡、上楼、找到房间。 临进门前,祝锦川叫住了她。 他看了看手表,抬眸吩咐:“我累了,要休息一会儿,六点钟准时下楼。” 凌俐默默点头,目送祝锦川进入她隔壁的房间。 接着,刷开了自己的那间房,扔下行李就倒在床上,长吁出一口气。 终于不用再跟着祝锦川唯唯诺诺,终于可以自我放飞一会儿,简直太好了。 她双脚一蹬甩掉鞋子,衣服都来不及换,脸也没工夫洗,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一合上,就再也不想睁开。 睡意渐浓,她努力保持着几丝清醒,还在犹豫着:“一会儿该找个什么理由,不跟那个大面瘫去吃晚饭呢……” 然而理智挣扎不过本能,还没等她想到答案,睡意就滚滚而来,眼镜还挂在鼻梁上,她就已经沉沉睡去。 睡了不知道多久,凌俐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视线所及之处是一片黑暗。努力眨了眨眼,终于看到几米外的落地窗外,有一星半点的灯光。 凌俐还有些迷迷瞪瞪的,坐起身子呆了好一阵,直到门外的敲门声再次响起,又摸到身下和家里不同的厚实绵密的床单,这才猛然回过神,自己是出差在外。而且,和她同行的,是祝锦川。 接着,马上又想起祝锦川说的六点钟下楼的事。 虽然不知道现在几点,可看着天已经全黑的架势,肯定不止六点。 所以说,这敲门声…… 凌俐倒吸一口凉气,忙不迭爬下床,跌跌撞撞往门边跑去。 等拉开了门,借着走廊上柔和的灯光,她虚着眼睛看清眼前静静站立的人,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冷。 果然,祝大状站在她门口,已是满面冰霜。 祝锦川最讨厌人迟到,更不用说,自己睡过了头忘记了他说定的时间。 凌俐低下头,声如蚊蚋:“对不起我睡过头了……” 祝锦川看了她一眼,眸子里似有一抹惊奇。 忽然他视线又冷下去,声线也似结了冰凌:“现在七点,给你十分钟时间梳洗出门。” 顿了顿,又说:“我约的人已经等了半个小时。你要想这次出差有所收获,最好给我快点。” 凌俐有些慌乱起来,不过,终究还是按照他的要求,准时出门。 只是,直到出了门坐上车,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眼镜不见了。 呃,难怪看什么东西都模模糊糊的。 第四十三章 夜宴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没戴眼镜,哪怕虚着眼睛,凌俐也看不清祝锦川的表情了。 心里有些高兴,这样就不用随时都看着他的脸色如履薄冰,倒是轻松一些。 不过,副作用就是,等凌俐被祝锦川带到几公里外的一个小酒馆时,站在已经开始喝起酒来的喧嚣人群前,除了站得近的一两个,其他的人,全是一片模糊。 在这帮人面前,祝锦川对她倒是没那么凶,一一给她介绍着桌上的人。 凌俐努力微笑着一个个看过去,然而一圈围坐的六七个人,等祝锦川介绍完了,她除了知道里面有律师、刑警、监狱局司法局什么什么主任还是处长之类,对于谁是谁、都是干什么的,一个都没对上号。 好在眼前这些人,都似祝锦川的朋友一般,一帮人喝酒聊天起哄,倒是没什么人注意她。 凌俐有些感激起自己天生没有存在感的属性,否则,以她今天的身体状况,要应付这帮在酒桌子上摸爬滚打的大男人们,还真有几分困难。 别的不说,就那喝酒的架势,硕大的杯子,里面小二两的米酒,虽然度数不高,可是每个人都是端起来直接一口闷。 如果换她来,别说酒精的作用了,撑都得撑死了。 想到这里,凌俐不由得往桌子角落里缩了缩,连菜也不敢夹了,默默低下了头,心里一直念着“看不到我看不到我”,只希望这个饭局早点结束。 然而就是那么不凑巧,凌俐刚刚还在祈祷,就有个胖子端着酒杯直直立在她跟前。 “来,小妹子,初次见面,咱俩喝一杯。”胖子举着手里硕大的酒杯,朝她笑得很是憨厚。 凌俐眼角一抽,忙站起身来。 她忘记这个人姓什么了,也不好再问,只好含含糊糊称呼一声:“大哥你好。” 然后又强牵着嘴角举起手里的王老吉:“初次见面,幸会幸会。” 她心里直打鼓,就看他们刚才喝得热火朝天的气势,她这一把,恐怕没那么好糊弄过去。 果然,胖子马上垮下脸:“怎么?看不起哥哥是咋地?饮料算什么,必须得喝酒!喝酒!” 凌俐揉了揉还在泛疼的额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眼前的场面。 再瞥一眼几米开外的祝锦川,她愣了一愣。 祝锦川还是那一身的正装,却能跟眼前那几个不怎么修边幅大大咧咧的人勾肩搭背起来,而且,这画面居然丝毫没有违和感,实在是有些诡异。 看他一副谈笑风生的模样,看来是救不了她的了。 而且,祝锦川又怎么可能替她说话。他最讨厌她惹麻烦,刚才他那一番介绍,虽然没把人和称呼对上号,但她再笨也能听出这些似乎都是政法圈子里的人。 在中央八项规定之下,还能让这么些人顶风出来应酬,祝锦川这一趟,怕是很花了些心思的。如果自己搞砸了,一定会死得很难看。 凌俐轻叹口气,又转过头看向眼前貌似憨厚实际不好打发的胖子,终于放开手里的饮料,找了个杯子,倒了和那胖子手里差不多的酒。 虽然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不过她也努力让自己的表情诚恳一点。 端起酒杯,她缓缓说道:“初次见面,我先干为敬。” 说完,杯子举到唇边,正准备一仰脖子喝下去,忽然眼前人影一晃,酒杯已经被谁拿走。 她还木木地站着没回过神,唇边似乎还沾着些米酒辛辣中带点回甜的滋味,祝锦川已经就着她的杯子,一饮而尽。 喝完酒,他转了转酒杯就扔在桌上,又挑着眉望着那胖子,示意他也快喝。 等那人也一饮而尽,祝锦川声音里带着些戏谑:“韩胖子,你跑什么跑?一圈都还没喝够,你就找小姑娘拼酒?你也有点出息好吗?这样躲酒,你好意思?” “老祝,我哪里是来躲酒,不过表示一下我们昌山人民对小美女的欢迎而已。”胖子抹了抹嘴,两眼贼溜溜:“看你这怜香惜玉的架势,该不是,这是你女朋友?” 凌俐被打趣,有些尴尬,默默垂下头保持沉默。 祝锦川却连眉毛都不动一下,向韩胖子说:“你滚,这是我带的司机,一会儿要开车的,你把她灌醉了,我怎么办?上个月刚颁布的危险驾驶罪司法解释,每毫升血液里酒精含量超过80毫克,妥妥的醉酒驾驶;超过200毫克每毫升,依法从重。” 韩胖子大手一挥:“大律师,别普法了,到了昌山地界还能让你被查酒驾?你也太看不起我们了吧?” 祝锦川却皱起眉头很是不信的模样:“不能知法犯法,这可是原则问题。再说了,你们倒是窝里横惯了,万一遇到省上督导被抓典型了?我倒是无所谓,大不了关十五天,你们一身公家的皮,可就得都扒下来。” 说得韩胖子一缩脖子:“别别别,祝大状您这张乌鸦嘴,一向好的不灵坏的灵,我还想多干两年呢,可别咒我。” 祝锦川不再说话,只笑了笑,拽着胖子又回到人群中。 又转头跟凌俐递个眼神,让她去角落里坐着,免得惹火烧身。 凌俐默默点头,倒是有些感谢他的回护,悄悄溜到包间一角的沙发上躲着,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场内一番觥筹交错,七八个男人称兄道弟吵吵嚷嚷的。 只是,之后长长几个小时里,再没有人来找凌俐喝酒。就算端着杯子过来了,凌俐喝饮料,他们也并不在意。 最后,还找了穿着民族服装的妹纸唱祝酒歌,还玩起了对歌,看得凌俐直咋舌。 她从来没见过祝锦川如此多的话,跟谁都能谈得起来,什么话题都能接下去,一点都不是工作时候的板正严肃。 不过,这才应该是律师的常态,舌灿莲花,什么人、什么场合都能应付得来,而不是像她,一到这样的场合就会手脚僵硬。 一开始,凌俐还竖着耳朵听着他们在说什么,也想学学别人的说话技巧。然而,随着席间的话题越跑越不像话,渐渐还开始出现黄段子,她也就不想再听下去了。 快到深夜,这场夜宴才散去。 一群喝得烂醉的人抢着买单,最后还是那个企图灌凌俐酒的胖子抢到了。 买完单,他们又咋咋呼呼原地好一阵嚷,磨蹭了起码半个小时才偏偏倒倒离去,祝锦川也趴在桌子上,好像喝得有点过。 他的领带已经扯下扔在一边,身上浓浓的酒气,凌俐叫了他好几声祝主任,他才慢慢转醒,声音里犹带醉意:“几点了?” “十二点,”凌俐回答,又说:“祝主任,我们也走吧。” 他点点头,站起身子向外走去,脚步有些虚浮起来,还踉踉跄跄差点摔倒。 到了停车场,祝锦川把车钥匙扔给跟在他身后的凌俐,斩钉截铁的两个字:“你开。” 凌俐愣了愣,咬着下唇回答:“两年前,我拿了驾照以后,就再没摸过车了。” 祝锦川貌似心情不错,听她这话倒没有嘲讽她,反而开解着:“别怕,自动挡的车,跟玩具似的。你只管刹车油门方向盘,就够了。” 她又犹豫着开口:“我忘记戴眼镜,不大看得清路。” 他毫不在意地摇摇头:“没关系,夜深了车少,你慢点开就行。” 凌俐又继续说:“我不会倒车。” 祝锦川终于有些不耐烦:“到了酒店我来倒,你以为我帮你挡酒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因为这里不比雒都,没那么多代驾随时恭候。” 所有的借口都被堵死,凌俐再没理由拒绝,只好接过钥匙战战兢兢发动引擎,又毛着胆子开上了路。 一路上,她虚着眼睛,脸都快贴上车窗了,一直在提防路边串出来的人或者动物,哪怕是二十公里每小时的龟速,也开得心惊胆战。 开了十来分钟,终于他们住的酒店那闪着霓虹的招牌,映入眼帘。 眼看胜利就在眼前,凌俐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右脚点了点油门,想加快车速早些到。 然而祝锦川的车毕竟不是她在驾校开过的破破烂烂的桑塔纳。 她没掌握好力度,一脚油门踩重了些,只觉得动力噗噗噗上来,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推背感,之后车就蹿了出去。 凌俐猛然醒过来,忙下车查看情况。 第四十四章 追尾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等凌俐回过神来踩下刹车,却已经听到一声巨响,车身狠狠震动了一下,刚才还有一段距离的前车不知道怎么已经在跟前。 她眼角抽了抽,立马明白自己闯祸了。 正在定义这算是什么样的行为,祝锦川已经淡淡说道:“凌俐,真是恭喜你,第一次开车就能出车祸,还是全责的追尾。” 凌俐虚着眼睛凑上前去,只见祝锦川车的车头,毫不留情抵在前面那辆小轿车的车尾上。 祝锦川的车倒是挺结实,只两车相触的地方略有些刮痕。但是,另外那辆车,车的保险杠都已经掉了,尾箱被撞得凹了一块,车牌也被撞得歪歪斜斜挂在一边。 凌俐皱起了眉头,没几秒钟,前车的车主也已经下车。 这是两个小伙子,一个瘦高一个矮壮,人还没到跟前,凌俐酒先闻到一阵酒味。 她有些不好的预感,感觉自己这次好像要倒霉了。 果然,对方一见追他们尾的车是外地牌照,貌似还是百万上下的好车,再一看下车的只有凌俐一人,孤零零一个小姑娘貌似很好欺负的样子,马上气势汹汹。 瘦高的小伙子扯着大嗓门:“你没长眼啊!路灯这么亮你直直地就撞上来,车速还这么快,你是想撞死我们啊!” 他才说完,矮壮的那个也开始骂起来:“豪车了不起啊!豪车就能超速啊?豪车就能欺负我们穷人啊!” 说完,他还不解气,嘴里又冒出一串串脏话。 凌俐站在原地本想等他骂完,听他越说越难听,努力放大着自己的声音:“我不过是追尾而已,民事纠纷,可你们两个一身的酒气,怕是酒驾吧!”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两人,忽然脸上表情一滞,不过短短几秒,矮的那个又叫骂:“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喝酒了?就算喝了,这里可是昌山,轮不到你们雒都的人耍横。” 说完,还撸了撸袖子,眼神也是恶狠狠的,似乎下一刻就要动手的架势。 凌俐心里有些发虚,不过也不示弱,学着他的模样撸了撸袖子,嘴里恶狠狠说道:“你以为你吹吹胡子瞪瞪眼我就怕你?我告诉你,喝酒开车犯罪的,你们是法盲吗?要不,咱们打110试试?看看警察叔叔怎么说?” 那两人对视了一眼,看到对方眼里都是有些不确定的神色,不禁狐疑起来。 趁着那两人被她外厉内荏的模样惊到,她又忙着火上浇油:“上个月刚颁布的法条,每毫升血液里酒精含量超过80毫克,构成危险驾驶罪,如果超过200毫克,依法从重。就你们这一身酒气的,怕是得超过400毫克了,三年起步最高死刑。要是再敢碰我一指头,酒后闹事伤人逃逸的,你们想把牢底坐穿吗?” 一高一矮两人依旧没有说话,凌俐干脆掏出手机,嘴里嘟嘟囔囔:“还是先报警。” 她一边念着“110”,一边慢动作似地按着屏幕上的数字键。结果,都还没按完,对方两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已经坐进了车,发动汽车急急开走,地上只留下一个残缺的保险杠,和一地的碎片。 看着那车的车灯渐渐消失在夜色里,凌俐轻吁口气,又爬进车里。 她正准备发动汽车走完最后一小段路程,不经意间侧了侧头,却看到副驾上坐的祝锦川埋着头,身体不住地颤抖。 凌俐一下子紧张起来,刚才喝那么多,这人不会是酒精中毒了吧? 她忙问:“祝主任,您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 她话音刚落,却听到祝锦川开始笑。 先只是轻轻一声笑,渐渐大声起来,到最后,笑到不可收拾。 凌俐满头雾水,不知道他到底在高兴什么,只好等他先笑完。 祝锦川笑够了,指尾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泪,摇着头说:“凌俐啊凌俐,你学我说话倒是快,不过你这三年起步最高死刑又是从哪里来的?” 凌俐像是被老师抓住错漏一般,讪讪一笑:“吓唬一下法盲而已,我知道危险驾驶罪不是那个量刑幅度的。” 他却又摇了摇头,声音里还带着笑意:“你也真敢吹,400毫克的酒精含量,怕是已经酒精中毒导致呼吸暂停了。你也该庆幸这两个法盲血液里酒精含量甚至都还没到100,要不,他们早给你揍过来了,还等着听你瞎扯?” 这话说得凌俐有些后怕起来,不过还强撑着说:“我不怕,这车里不是还有你吗?而且,我就不信当地人就能无法无天了,说动手就动手。” 这次,祝锦川倒是点点头:“这话说得是不错。不过,你是发威把人吓走了,我都没来得及拍照留存,没有事故照片,这车修车报保险的,还真有点麻烦。” 这话说得凌俐顿时傻了眼。 对啊,就算她追尾是全责,可是可以走保险的,她刚才一时脑袋发热怕对方讹上她,连忙把人给唬弄走了,结果弄巧成拙。 对方落荒而逃,固然不用赔追尾的钱了,可是祝锦川的车也花了,还是得修的。如果走不了保险,岂不是造成的损失都得她来赔? 这黑灯瞎火的,还真是两眼一抹黑,都找不到地方哭去。 凌俐发了一会儿愣,又讪笑着陪着小心:“祝主任,我这个月手头紧,修车的钱,下个月再扣好吗?” 她的话又逗得祝锦川笑了起来,好半晌,他才说:“算了吧,你这也是职务行为,而且,你好容易自己摆平两个小混混,也算是了不起的事,我就不打击你士气了。” 凌俐本来想说负责到底的,不过转念一想,自己这确实是职务行为,如果不是被逼着开车,也不会有这一出,于是马上心安理得下来。 祝锦川却意犹未尽一般,借着酒劲继续调侃她:“看不出来啊凌俐,从你上次骂我一通以后,嘴上功夫倒是越来越凶,越来越伶牙俐齿,我看你出师的日子,指日可待。” 凌俐想起曲佳案件中的那次辞职,她对祝锦川说他很卑劣来着,后来祝锦川好言好语请她回去,除了工作中要求严格,其余时刻,也没怎么为难她,反而是她这段日子处处腹诽他面瘫。 想起这些事,她不禁有些赧然。 她稳了稳心神,诚心诚意地道歉:“对不起祝主任,上次冒犯您。我保证,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不会再出言不逊了。” 祝锦川却微叹了口气,摇摇头:“我希望是最后一次,不过,又哪里是第一次?” 这话说得凌俐一头雾水起来,眯缝着眼睛看着祝锦川。然而看到他脸上又没了表情,似不想再搭理她的模样,忙转过头认真开车。 祝锦川低着头,脑袋有些昏沉。 米酒度数不高,不过后劲大,刚才那顿喝下肚的怕是以斤论。现在酒劲上来,不仅头开始疼起来,胃也火烧火燎地痛。 还好凌俐识趣,知道他不想再说话,也就保持着安静。 再侧眸看看她,长发垂坠在肩上,侧脸线条柔和安静,乍看之下还像个乖巧听话的女孩。然而她虚着眼睛微嘟着嘴努力想要看清路的模样,真是越看越古怪。 不过,又想起刚才他不经意低头时,看到月光下缎子一样的头发,和她头顶中央的两个小旋窝。 奶奶说过,头顶有两个旋儿的人,脾气大性格倔。别的人不知道准不准,只是放在凌俐身上,可真是准得很。 祝锦川侧过脸去看着窗外,深邃的眸子里映上路灯如萤火般的光华,嘴角略微勾起的弧度,浅浅的笑容一闪而过。 这脾气大性格倔的姑娘,远远不止骂过他一次。 只不过,都那么久远的事了,笨如凌家二妹,怎么还会记得住呢? 第四十五章 询问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那晚上撞车以后,祝锦川难得的和蔼,让凌俐以为他大概也不是冷心冷面的人。 结果,第二天早上一起来,酒醒的祝锦川又成了那副面瘫的模样,哪怕是早饭时候被汤包里的汤烫了,也能做到一副淡然不惊的模样,看得凌俐一直腹诽怎么不多烫几下,看他怎么装下去。 吃过早饭,祝锦川带着她来到离昌山市区三十几公里的昌山监狱,完成此行最重要的任务,会见秦兴海。 一路上,祝锦川一边开车一边和她说着目前工作的进展,也让凌俐知道了为什么他要安排昨晚那样一场的应酬。 本来按照法律规定,会见当事人是律师的权利。但是,因为在一审中,看守所的工作人员不知道是受了谁指使,在祝锦川某一次会见秦兴海的时候,偷偷录了音,最后竟然公开了出去。 虽然没有录到什么关键的东西,那名看守人员也被开除处理,只不过这番经历让祝锦川心有余悸,所以找了昌山的老友们疏通一下,一定要保证在再审中这方面不出问题。 祝锦川最后说:“秦兴海在案发前吸了毒这件事,他在一审中是跟我承认了的,一会儿多半也会跟你说。这个情节你一定不能透露给任何人,包括所里的人。否则的话,翻案更是难上加难。” 等到了昌山监狱,出示了相关手续后,接待他们的,正是昨晚那位韩胖子。 他好像是这里的一位小领导,穿上警服倒是稳重起来,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一本正经的模样,带领他们穿过一重重厚厚的铁门,最后到了会见室。 临走前他到祝锦川跟前,附耳说着:“都检查过了,没问题。” 祝锦川点点头,又低声跟他说了几句话,声音小得凌俐都没听清。 两人坐在会见室里等待,没过多久,秦兴海被带了进来。 他穿着监狱深色的囚服,外面套着深蓝写着番号的背心,光头、就是最常见的服刑人员的模样。 秦兴海个子不高中等身材,细眉细眼的普通长相,属于扔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到那种。一见到祝锦川,他先是裂开嘴笑了笑,只是笑得有些僵硬,看起来不大自然。 本来他站着还有几分弓腰驼背的模样,然而他一坐下,腰马上挺得笔直,手规规矩矩放在桌面上,整个人都像绷紧了的弦一般。 看着他板正的坐姿,凌俐都忍不住紧张起来,也悄悄地挺直了背脊,拿出一副正襟危坐的姿态。 等她拿出笔记本查找之前梳理出来的关于案件的问题时,忽然听到祝锦川轻笑出声。 两人都疑惑地朝他转过头去,发现祝锦川轻握着拳头放在嘴边,声线很是轻快:“秦兴海,你首先要改的就是不要坐得这样太端正。你这样的坐姿,法官一看就容易就想到服刑人员。” 凌俐恍然大悟,难怪总觉得那姿势不大自然,她原以为是对方太紧张,原来是因为服刑多年而形成的条件反射。 秦兴海丝毫不介意祝锦川的嘲笑,认真地点点头:“听你的,祝律师。” 祝锦川敛起笑容,正色道:“我一会儿跟老韩沟通一下,从今天起,你不能再剃头发了,上庭时候务必要是平头,光头也是会引起偏见的形象。” 顿了顿,他又说:“既然要朝无罪的方向辩,你首先要做的就是迅速甩掉你这些年服刑形成的习惯,从头到脚,都不能有一丝影子。所以,你要回忆一下你没进来前,是怎么走路怎么说话的,明白了吗?” 秦兴海依旧是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嘴里答道:“明白。” 只是这大声到震得凌俐耳朵嗡嗡叫的一声回答,还是带着浓浓的铁窗泪风格,让祝锦川无奈地摇摇头。 会见从这些闲聊开始,一直持续了两个小时。 这两个小时中,凌俐从秦兴海口里,终于了解到了关于这件案子的第一手资料,也明白了,为什么祝锦川千叮咛万嘱咐不泄露关于秦兴海吸毒的问题。 根据秦兴海的供述,他从成年以后就一直在雒都打工,七年前家里拿了笔拆迁款,他谎称要做生意拿走二十多万,结果没多久就用光。 因为欠下别人的赌债,再加上在雒都的生活困顿,秦兴海在五年前的夏天回到了家乡。 本来只是躲躲赌债,结果他回到家了,发现父母住着城郊征地赔偿的两层的小楼,日子还过得不错。 秦兴海的老爹是个闲不住的人,也有几分能干。搬迁后,他倒是有眼光,先是就着自家房子开了个茶馆方便左邻右舍打牌聊天,后来又在屋后小池塘里养了一群鸭子,还在家附近地方租了块地,种了草莓葡萄车厘子。 那时候,雒昌高速刚刚通车,一到节假日牵线似的汽车从雒都方向涌入昌山,尤其是在冬天,雒都的阴霾让人们纷纷出城寻找太阳,亚热带气候阳光充足的昌山非常受欢迎。 秦家老爹一见有搞头,马上把家里的果园发展成农家乐形式,一到水果的季节游人如织,收入很不错。 不过,对于败家子秦兴海,这些收入看得着摸不着。一回去他爹就说了,管吃管喝没问题,就是不给钱,要不多少都能给秦兴海糟践了去。 这也是被他气坏了,当初拿着那么多钱说进城创业,结果好吃懒做花得一分都不剩,好手好脚的又不做事,实在不成器。 在家住了没多久,秦兴海无意中得知父母都在亲戚那里买了保险,心思活泛了起来。 那时候,其实他并没有打身故赔偿金的主意,只是想两老口与其每年拿接近一万元给亲戚,不如给他花花。 结果,他这想法才刚刚透出来,就被他父亲拎着狠狠敲了一顿。 别看秦兴海三十的人了,其实很怕他父亲,哪怕在体力上远远强过他爹,也不敢还手,大概是因为小时候被打怕了的缘故。 虽然挨了顿打,秦兴海还是没死心,不敢被他爹知道,就偷偷撺掇他妈给钱。 俗话说得好,慈母多败儿,秦兴海之所以不成器,和他母亲的娇惯是分不开的。 一开始,她态度还很强硬,但是受不得秦兴海跟她哭穷装可怜,渐渐地,也就放松了口袋,每天都拿零用钱给他,多则上百,少也有几十。 在雒都这些钱大概不算什么,可是在消费不高的昌山,还是在城郊,这些钱倒是够秦兴海逍遥,每天买烟、小赌一下,还能偶尔在外面吃顿饭,倒是有滋有味。 然而,没过多久,这事也被秦兴海的父亲知道了,一怒之下,把母子两人都揍了顿。 听到这里,凌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了眼睛,:“你爸连你妈都打?” 秦兴海似乎是习以为常的表情:“怎么不打?我爸一喝酒,脾气一上来,连我爷爷都打。” 凌俐听到他的回答有些默然。听起来,他的原生家庭,是一个充满暴力的地方。 看凌俐沉默下去,祝锦川敲敲桌子示意秦兴海继续说。 再接下来,秦兴海就说到了他吸毒的事了。 其实,因为靠近边界,昌山本来就是毒品泛滥的地区,只不过秦兴海这么些年居然没有染上毒瘾,或者走上贩毒制毒的“致富”之路,和他爸动不动就敲下来的棍棒有很大关系。 雒昌高速没有修通之前,从雒都到昌山,火车要坐整整一夜,而汽车,要翻越数座海拔四五千米的高山,整整开两天,交通极为不便。 再加上地理条件不是那么好,山地多平底少,经济一直是省里的尾巴,农村家庭能出一个正常工作不沾毒品的孩子,已经算是成功了。 从这个角度出发,秦兴海父亲的教育政策,还算是没有大的问题。 只是,秦兴海那次染上毒瘾,也是因为他爸那天打了他和他妈。 为了一点钱被自己父亲羞辱殴打,还连累母亲一起遭殃。可是他不敢反抗,又气得慌,三十好几的大男人竟然上演离家出走,身上没钱找不到地方可去,最后在马路上游荡时候遇到了小学同学,干脆跑别人家里去窝了一晚上。 不过很不巧,那里正好是个赌窝。 他那同学倒是很热情,主动借钱给他玩,有两次玩得高兴,又免费提供了两次麻古给他。 对于毒品,秦兴海因为接触尚浅倒是没上瘾,也不会主动花钱去买。只是,赌博却是秦兴海戒不掉的恶习,一来二去又欠下一笔钱。 再之后,他欠得有些多了,顺理成章回家要钱想要还债,本来说瞒着他爸跟他妈说,谁知道他妈这次牢牢记得他爸的嘱咐,也不肯拿钱了。 也还算好,他同学念在一场交情,也没逼他太急。再说了乡里乡亲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也就没催账。 然而,没几天,秦兴海在雒都的债主忽然找上了门,找到他打了一顿关了两天,限他一周内还他欠下的五万元钱。 这下,狗被逼急了跳墙,秦兴海打起家里拆迁款的主意。 第四十六章 孽子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因为债主找上门,秦兴海实在逃无可逃,每天冥思苦想怎么从家里搞钱出来还债。 眼看着时限快到了,他趁着他爸走亲戚出门两天,缠着自己的老母亲一番哭诉,说不还钱就要没命了,终于哄得他妈从柴房里挖出藏得好好的一笔钱替,一共五摞,新崭崭的一百元,一共五万。 秦兴海钱到了手,心里终于一块大石落了地。第二天一早,他本来想拿着钱去找债主,中途经过他同学家门口,正巧被看到,一阵热情洋溢的寒暄又让他坐到了桌子前。 秦兴海兜里有钱,一时兴起想要先赌一把翻翻手气。 事情发展到这地步,一般来说应该是秦兴海把要去还债的钱输光了,还不上钱跑路或者祸及家人。然而,那天他运气却不错,一下午下来赢了不少,把欠同学的钱还了,还有余有剩的。 他一时高兴,就在他那同学那里买了两颗麻古,美其名曰照顾生意。 不过,秦兴海倒是记得正事重要,没有再磨蹭,赶在天黑前到了债主住的地方,把五万的赌债还了,之后就优哉游哉回家。 心头大石落了地,秦兴海很是得意,先是喝了酒,哼着歌回了家,正说要休息的时候,突然摸到兜里的麻古,于是找来锡箔纸躲在房里偷偷吸了。 他正美滋滋地上头呢,债主却找上门来,直接从房间里把他拖出来狠狠打了顿。 至于为什么,很简单,债主说,秦兴海给的钱,有一大半是假币,而且,每摞钱就最上面十来张和最下面是来张是真的,中间的钱,全是假币。 债主放下狠话,让秦兴海三天内还钱,要不,就把他家砸个稀烂。 秦兴海挨了打,头还昏昏沉沉的,完全懵了,看着满地散落的粉色钱币,又一张张摸起来看,果然发现不对劲。 乍看上去倒是跟真的似的,一细看,所有钞票都是一个号码,连作假都没有一点诚意。 债主走了,秦兴海一时心烦意乱,忽然看到站在他旁边手足无措的母亲,便质问为什么她拿假币害他? 然而,他母亲矢口否认,他一时生气,又迷迷糊糊的,捡起磨盘边的“硬头黄”竹棒,狠狠敲向了母亲的背部和头部。 见母亲倒在了池塘边,捂着头叫疼,他既不理会,也不知道怕,骂骂咧咧就上楼睡觉去了。 睡到半夜,他忽然被他爸从被窝里拉出来,提着菜刀就要杀他。 秦兴海当时正睡得迷迷糊糊,被他爸眼睛通红睚眦欲裂的模样,一下子吓得屁滚尿流。 本来他是不敢和自己老爹对着干的,可是这次他爸,一上来就砍得他手受了伤,明显是来要命的。 秦兴海手上见了血,一时间脑袋发热,再加上喝了酒嗑过药,胆子一下子暴涨,就跟他爸对打了起来。 他爸虽然在家里一向是说一不二的老大,可是毕竟五十来岁的人,怎么干得过三十多岁正值壮年的儿子? 两人搏斗之间,他父亲不慎摔下楼,虽然只是二楼,但是是头部先着地,摔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下的混凝土也渐渐侵染上黑红的颜色。 秦兴海被吓到了,什么都不管不顾,收拾了几件衣服都出逃跑了。七天后,在昌山开往外省的火车上,他被警察拦截,从此就是五年的禁锢。 终于说完整个过程,秦兴海有些沉默。 好一会儿,他补充:“这些年,我越想越觉得蹊跷。我妈当时倒在池塘边,还在呼痛,怎么就淹死了呢?” 祝锦川手指又节奏地在桌面上敲击:“这也是你第一次供述的内容,经过这么多年记忆的沉淀,你依然坚持这是事实?” 秦兴海点点头,又说:“就算我妈真是淹死,那也可能是自己失足掉下池塘的,为什么要说是我为了掩盖罪行推她下去? 祝锦川坐直身体,声音异常地严肃:“你最早被抓的时候承认自己杀了人,进了警局又说自己没杀人,测谎以后,再一次改变口供承认自己杀人,其中的关节,你再说一次给凌律师听。” 又转过头对着凌俐,面色凝重:“你仔细听清楚了,这是本案的关键。” 凌俐沉沉点头,秦兴海看到祝锦川重视的态度,也不由得紧张起来:“第一次我承认的时候,是因为我以为杀人是指我失手推了我爸这件事。后来,警察忽然说我杀了我妈,我当然不承认,我只是拿竹棒敲了她三下,怎么会死? 不过,之后我测谎没通过,有警察跟我说,机器都说是我做的了,这是高科技,人脑干不过电脑的,就劝我承认了争取宽大处理。” 凌俐皱着眉头问:“所以,你就承认了,变成了有罪供述?” 秦兴海点点头:“我被他们那样一说,其实也有些不确定起来。那晚上,我本来喝了酒,又……又溜了麻古,实在有些迷糊。后来不知道怎么了,警察说什么,我就认什么,警察没说我吸毒,我也没主动交代。直到上了法庭,我听到法医说我妈颈后有被菜刀刀柄敲的痕迹,我才觉得不对。” 说到这里,秦兴海垂下头想了几秒,又抬起头目光灼灼:“即使其他的都记错了,可是,我明明拿的是硬头黄,怎么变成了菜刀柄?” 祝锦川则补充:“而且,案发现场没有发现秦兴海说的那种叫硬头黄的竹棒,但是,女死者背后的伤,确实像是被竹棒打的,皮肤上还有在泥地上拖拽过的痕迹。所以说,这个案子,其实是很有打头的。” 从秦兴海这里能了解到的案件事实差不多也就这样了,他们离开时,秦兴海定定地看着祝锦川,问:“祝律师,你让我等几年,又让华昭跟我说时机成熟了有机会翻案,这次真的能行吗?” 祝锦川站起身来,微垂着眼帘,却挡不住他眼里细碎的光芒。 他一字一句:“相信我,天时地利人和,现在都有了。你能不能恢复自由,就看这一次。” 从监狱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快到中午。 在回到昌山市区的半个小时路程中,祝锦川面色沉沉,一个字都不想多说的模样,让凌俐也自觉地拉上嘴上的拉链,两个人一直保持沉默。 凌俐偷偷瞄了眼专心开车的祝锦川。 她不大爱说话,也是因为性格使然,但祝锦川明明能言善道的,刚刚跟秦兴海的询问中,他话不太多但循循善诱的,三言两语就能说得秦兴海眼里冒光,谈话技巧超高超的,却能憋住话到五小时的路程只跟同车的她说两三句的程度,看来是真的很讨厌她。 想到这里,凌俐又有些自嘲,祝大状的金口,自然是为了哄当事人而生,跟她一个小菜鸟说话不能得名不能得利的,自然惜字如金。 等到了市区,祝锦川把车停在一个特产店门口,主动开口问她:“你要不要买些什么特产回去?昌山的水果、苦荞茶都不错。” 凌俐正在神游,听他这样一说,有些意外地转过头,又摇摇头:“不买。” 现在淘宝无比方便,大老远的搬回去一些直接在网上下单就可以坐等快递员小哥哥送上门的特产,浪费资源。 祝锦川也不多劝她,把凌俐一个人留在车上,自己到店里买了一大堆水果,还有一些礼盒包装的东西,扔到车尾箱。 随后,他又敲下她的车窗,说:“下来吧,吃了午饭再走,直接回雒都。” 午餐就在路边一家小店,经营昌山的特色的羊肉米线。 店面简陋,可味道着实不错,细细白白的米线浸在汤白味鲜的羊肉汤里,面上浮着片得薄薄的羊肉和葱花和芫荽。 不仅卖相不错,味道更是不错。羊肉不腥不膻,肥嫩可口,汤浓味醇,米线也很有嚼劲,如果清汤的有些腻,还可以加些小米椒,或者让老板来几片酸白菜解腻。 凌俐本来就饿了大半天,那浓香扑鼻的味道让她直冒口水,等老板端上碗,忙不迭低头吃起来。不仅一小碗米线很快吃完,连汤都喝得不剩,随着食物下肚,热量游走到四肢,她额头鼻尖上,也出了细细密密一层汗。 都吃完了,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才吃相怕是很不雅,也不知道会不会又引来祝大状的冷眼。 等惴惴不安抬起头,她才发现,祝锦川已经不在桌前,而是立在饭店外的一株大树下,手指间夹着烟,抬头仰望着头顶郁郁葱葱的树冠。 昌山这样的亚热带气候地区,四季如春,哪怕是冬季,白天温度也基本在十五度以上,路边树木常年都是苍翠繁茂,遮天蔽日一般。 凌俐拿出纸巾,小心翼翼清理了沾上油渍的嘴角和手指,又捋了捋头发,拿出小镜子仔细观察了确实没有什么槽点,才从店里出来,站到祝锦川身边,低眉顺目地喊了声:“祝主任。” 祝锦川转头看了看她,又回头看看小店的桌面,问道:“吃完了?一碗够吗?” 凌俐想起被她吃得一干二净的碗,有些心虚地点了点头。 不过,祝锦川倒是没有拿她的吃相作伐,只淡淡一句:“休息几分钟就走吧。” 凌俐点点头,忽然想起刚才他在监狱里的和秦兴海说的那句话,实在忍不住好奇,一时间问出口:“您刚才跟委托人说的,所谓天时、地利、人和,都是指的什么?” 祝锦川紧抿着薄唇,眼底带着一丝笑意:“第一,从时机上来看,这两年每年都有重大的冤假错案浮上水面,对于被告人长期申诉的案子,从中央到地方,都前所未有地重视,这是天时; 第二,从阜南的情况看,省高院新任院长是典型的学者型法官,是个强硬派,他带领下法院风格也强硬了不少,对于有打公检两家脸的机会,怕是不会轻易错过,这是地利; 至于人和,我先卖个关子,等到了那一天,你自然就知道了。” 第四十七章 大雪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凌俐听得半懂不懂的,不过虽然疑虑重重,看祝锦川不愿深说的模样,也就知情识趣地闭上嘴,默默立在原地。 祝锦川一口口抽着烟,忽然又抬头望着顶上那片树荫,声音缓慢而悠远:“你知道,这是什么树吗?” 这个问题让凌俐有些呆住。怎么回事?科普植物种类这种事,不是南之易的风格吗?怎么跑到祝大状身上来了? 虽然一头雾水,不过她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不知道。” 祝锦川垂下眸子,轻声说:“这是蓝花楹,有名的景观树,只是这树喜欢温暖的气候,国内只有亚热带的地方才有,栽的地方不多,雒都更是难得一见。” 看到祝锦川脸上似有些怀恋的表情,凌俐更是摸不着头脑。怎么看,祝锦川也不像喜欢闲谈的人,怎么会突然跟她聊起树? 他深深吸了口烟,又缓缓吐出烟雾,继续说着:“这条路的两边全是蓝花楹,每年四五月的时候就开花,开起来是一片铺天盖日的蓝紫色,好像梦幻仙境一般。等风吹过的时候,花瓣轻轻落下,地上也全是细细碎碎的紫,美极了。” 凌俐悄悄地在手机里百度了一下蓝花楹,待看到开花时候的形态,忽然对他话里描述的场景有些向往起来,想象着那纤细枝头缀满如云朵般的紫,该是多么美丽的景象。 她还在神游,祝锦川突然转过头,眸子里闪着微光:“你知不知道,蓝花楹的花语是什么?” 凌俐怔怔摇头,心里还在疑惑着,为什么严肃如他,会和浪漫的花语联系在一起? 而且,祝锦川从来不做没有目的的事,他问她如此冷门的东西,这究竟唱的是哪一出? 几秒后,祝锦川微叹了口气,缓缓说着:“蓝花楹的花语是,在绝望中等待爱情。” 她倏然一愣,嘴里回答:“啊?” 绝望中等待爱情,这又是什么GUI?是祝大状在形容他自己的心态吗? 可为什么跟她说这话?她又不是知心大姐还能倾听面瘫中年倾诉感情生活的,这话她该怎么接? 难道说她该开导开导祝锦川,虚情假意说一番“没关系,总有那么一个人在等你”,或者干脆实话实说“别等了,继续绝望吧”? 凌俐忍不住一阵胡思乱想,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 祝锦川却又忽然挑眉一笑,说:“换句话说,这花也叫单身狗之花。你就这样立在这里,和这树,可真配啊。” 说完,他也不再管凌俐,低头掐掉手里的烟,径直走向停在路边的车。 等他上了车关了门,又从车窗里探出头,对着呆立在原地的凌俐喊道:“上车,走了,你是真要呆在这里等到花开吗?” 接着,是一声虽然轻但很愉悦的笑声。 凌俐低头看了看自己蓝紫色的大衣,又想了想刚才祝锦川的话,终于明白了过来,顿时瞪大了眼睛。 祝锦川这莫不是,在跟她开玩笑? 她眼角又是一抽,祝大状这没头没尾的笑话,实在是冷得不得了,让她连干笑一声捧捧场的心情都没有。 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里默默吐着槽,跟着祝锦川上了车。 汽车顺着昌山市区的主干道开了十几分钟,没过多久便开上绕城高速,向出城方向开去。 这一次出城,便是要从亚热带到温带,直接赶回雒都了。 刚才还有心情打趣她的祝锦川,这一会儿又阴沉着脸,双眼平视前方,身上浓浓的“生人勿近”气场。 凌俐忍不住腹诽,这人阴晴不定实在太难伺候,接下来的路程怕是又要开启五个小时管理员禁言模式,实在有些无聊。于是,干脆闭上眼睛倚在车门上,默默装睡起来。 随着车身晃晃荡荡,她装着装着,竟然真的困了。等她睡了一小会起来,发觉似乎已经穿过那条似把平原和大山隔绝起来的隧道,汽车再一次进入山区。 天色有些阴沉,天边的云层也越来越厚。祝锦川的脸色,也跟着越来越黑。 凌俐小心翼翼侧眸看了眼他,又默默缩了缩脖子,生怕引得心情不好的祝大状又拿她作伐打击报复。 只不过,没几分钟,凌俐就知道他面色凝重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过了隧道,海拔开始渐渐上升,雪花也纷纷飘落。渐渐地,竟然下得洋洋洒洒,撒盐扯絮一般遮住天幕。 道路湿滑难当,又有些结冰,祝锦川的越野车即使有四驱模式,也开始有些打滑,不得以只好k降低了车速。 “这天气,恐怕路程至少增加好几小时了,做好心理准备,可能晚上才能到雒都。” 祝锦川看了一眼仪表盘上四十公里每小时的速度,脸上的表情也有些烦躁。 凌俐老老实实“哦”了一声,不敢发表意见,更不敢发一点牢骚,哪怕她归心似箭想早点摆脱祝大状身边的低气压,无奈天公不作美,她又有什么办法? 随着雪越来越大,凌俐的心也不禁沉了下来。 等到了菩萨岗,也就是她曾经停留过的那个服务区,只短短一天的时间,这里已经变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 屋檐上已堆积起好几公分厚的雪,看起来又白又绵软,路边的树木的枝丫上也盛满了雪,偶尔一阵风吹过,摇曳着落下一层,没多久又被覆盖。 雒都很少下雪,哪怕受厄尔尼诺现象影响所谓的寒冬,最冷的那几天,最多下一场又轻又薄的小雪安慰一下翘首以盼的人们,那雪珠一般的雪花,落到地上便化成水,很少能堆积起来。 这样漫天羽毛下得纷纷扬扬的大雪,在这之前,她竟从未见过。 祝锦川把车停到服务区的停车场,对凌俐说:“去上个卫生间吧,下一个服务区四十几公里,这鬼天气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到。” 凌俐点点头开了车门,脚才刚沾到地,就被车外零度以下的低温来了个下马威。 她哆哆嗦嗦下了车,紧了紧自己身上薄薄的呢大衣,小心翼翼走向十几米远的卫生间,有些后悔应该穿得厚一些的。 昌山的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处于两个高原的夹缝之间,四周的崇山峻岭为这个城市挡住了冷空气的侵袭不说,又因为海拔相对较高,云层很薄,一年四季温暖如春。 而这距离昌山两百公里以外的山区,没了世界屋脊的庇护,似是冰雪世界一般,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雪下得晶莹剔透,连绵不绝。 从暖气充足的车厢钻出去,对上车外零度以下的冷空气,再到冰窖一样的卫生间逛一圈,最后再在冷到刺骨的自来水下洗手,这感觉,简直不要太酸爽。 即使被冻得直打牙齿咬得咯咯响,凌俐还是很认真地冲洗自己的双手,也暗自庆幸水管没被冻上。 等她洗了手出来,却看到祝锦川立在服务区便利店前的屋檐下,紧皱着眉头。 见她过来,祝锦川抬手指着前方的一片山:“那里怕是堵车了,不是积雪太深,就是发生车祸了。如果雪再不停,这条路就要交通管制了。” 凌俐有些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又拼命虚着眼睛想要看清楚他指的地方,然而前方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真切。 祝锦川打开车门拿出一把伞,一扬手将车钥匙扔给还迷迷瞪瞪的凌俐:“我去前面看看,你回车里等着。” 说完,他便撑着伞顺着小路出了服务器,再之后,沿着高速路的应急车道,走进前方铺天盖地的一片雪里,渐渐地背影越来越小。 凌俐本想跟着他去的,然而才走了两步就觉得脚底一滑。 好容易找回平衡堪堪稳住身体,她垂头看看自己脚上的高跟短靴,默默打开车门坐进去。 穿这样的鞋子跑雪地里去作死,屁股不摔成八瓣就怪了。 好容易在暖气出风口把冻得通红的手捂暖和,凌俐看着窗外的大雪,有些发愁。 虽然祝锦川不在,仿佛身边的气压都没那么低了,可是这服务区里就这一辆车,就她一个行人,周边的活物除了呼啸而过的大货车以外,就只有在屋檐下卖着烤土豆的老阿妈了。 好像,还是有点怕怕的。 凌俐仔细检查了车门确实是落了锁,终于安下心来。 车里暖气充足,她支着头撑在门上,听着音响里的歌,有些迷迷糊糊起来,快要睡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她支在车门上的手一滑,失去了支点的头也猛然下沉,一瞬间清醒过来。 周围静悄悄的,除了车里低声吟唱的绵软女声,便只有车窗那条缝里传来的风声。 凌俐抬腕看了看手表,忽然有些心神不宁起来。 眼看着过去快一小时了,祝锦川还是没回来。她咬着唇,嘴里喃喃念道:“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忽然前方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把她惊得身体一抖。 循着声音看过去,原来是卫生间旁的一个小棚子,被积雪压得不堪重负,轰然倒塌。 被这声音一吓,凌俐更觉得情况不妙,右眼皮也不住地跳起来。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心里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她忙掏出手机想要打给祝锦川问,却发现,手机又给了她沉重一击。 屏幕右上代表着信号的那一排长短不一的竖线,就剩最短的一根若隐若现。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她找出祝锦川的号码拨打出去,手机拿到耳朵边上半天,听筒里却始终没有任何声音。 凌俐有些抓瞎起来,这虽然是深山老林,可毕竟是高速路,怎么连个电信基站都没有?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祝锦川还不见踪影,凌俐心里有些焦灼起来,再也坐不住。 高速路上全是积雪,天冷路上又结了冰,如果遇上车辆打滑控制不住方向,走在应急车道上的祝锦川,岂不是很容易就被撞上? 尤其是,这条道上还这么多的大货车,在冰雪路上更是不容易操控方向。 如果他真出了什么意外,这样恶劣的天气,电话也打不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可又该怎么办? 脑海里似乎闪过祝锦川躺在血泊里的模样,凌俐有些不敢再想,忙跳出车门,在一片大雪中,急匆匆向他刚才离去的方向赶去。 第四十九章 堵车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凌俐一瘸一拐走在应急车道上,看着眼前又湿又滑长长的斜坡,牙齿打着颤,有些不知所措。 本来她是出来找祝锦川的,结果,她才走了不到一百米,眼镜镜片上就沾满了雪,一时没看清,脚下的靴子又踩上了一块暗冰,接着身子一歪视线倾斜。 一阵天旋地转,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发觉自己已经摔到了路边的沟渠里。 从泥水里站起身来的一瞬间,凌俐脑子里的想的,竟然是原来眼皮跳代表有灾的不是祝锦川,而是她自己。 她好容易从湿滑的坡面爬上了路肩,却发现,左手臂和左脚踝,仿佛都摔伤了。 手臂上的痛感丝丝缕缕传到大脑,左脚踝上,也似有一阵阵酸酸涨涨的痛感泛开。 还有,刚才滚下坡去的时候,眼镜也给摔坏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人倒霉起来喝水都塞牙缝。 忍着疼又走了几百米,遇到了一段长长的上坡路。 站在坡下,凌俐有些犹豫起来。 她手上还好,可能只是撞到了有点皮肉伤,可是崴到的左脚越走越疼,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 凌俐咧了咧嘴,不知道她现在是应该掉头回服务区去,还是继续往前走去找祝锦川。 她原地踌躇着,忽然模糊的视线里,仿佛出现了一个跳动着的小黑点。 凌俐虚着眼睛想要看清楚,可又是下雪又是没有眼镜的半瞎,她努力了好久,仍然看不清那是什么。 等那黑点由远及近,离她只有几十米距离的时候,她才发现,那是个撑着伞影影绰绰的人影。 视线里一张熟悉的脸渐渐清晰起来,眼前身材瘦高表情严肃的人,竟看得她眼睛有些发疼起来。 祝锦川皱了皱眉头,看着眼前一身泥水的凌俐,声音里带着一丝恼怒:“不是让你在车里吗?你怎么出来了?” 她头上肩上都是雪,衣服脏兮兮的,跟在泥地里滚了一圈似的,眼镜没了,头发也很乱,活像哪里逃荒来的难民。这模样看在眼里,真是刺得慌。 凌俐之前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盼着祝锦川出现,现在尽管他脸色语气都很不友好,但毕竟还是活生生好端端的,这时候心里松了一口气。 只是,她一低头就看到自己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大衣,还有满手的泥水,有些尴尬起来。 祝锦川最讨厌别人给他惹麻烦,自己这番自作主张,结果别人好好的,自己却摔成这副脏兮兮的模样,真是说不出的狼狈。 她低着头,声音有些讷讷的:“我看你那么久不回来,怕你……” 说了一半,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担心仿佛是在咒他一般,于是又硬生生吞下后半截话。 祝锦川微叹一口气,撑着伞替她遮住雪,似是认命的无奈语气:“走吧,先回车里再说。” 凌俐点点头,深吸了口气忍住疼走了几步,但那不正常的步态马上引起祝锦川的注意。 他停下脚步,有些不悦地侧过头:“你脚怎么?” 凌俐有些无措,咬着唇回答:“刚才好像崴了下。” 祝锦川这才发现她好像不只是摔了一跤那么简单,问:“你刚才怎么回事?” 她唯唯诺诺半天,终于还是老实交代:“刚才脚下一滑,一不小心滚到了路边的沟里,左脚踝……崴了。” 听她说完,祝锦川长叹一口气:“凌俐,我真是服了你,穿着高跟鞋雪地里乱跑,你还嫌你惹的麻烦不够吗?” 顿了一顿,他又数落着:“你该庆幸你只是滚下沟渠,再往前两百米,路肩下面就是悬崖,要是滚下去,没十天半个月的,都捞不上来你的尸体。” 凌俐默默低头听着,也一遍遍告诫自己,虽然说她是因为担心祝锦川的安危跑了出来,完全出于一片好意,但也着实有些自不量力。 以祝大状的精明能干,哪里需要她的担心?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指甲里的泥污,皱了皱眉,正在郁闷这么脏要怎么清洗的时候,忽然间,手里被塞入了一把伞。 凌俐惊愕地抬头,却发现祝锦川微蹲着站到在她身前,又侧过脸说:“我背你过去。” 她连忙摇头,强调着:“没关系,我能走,慢一些就行。” 祝锦川依旧保持着回头的姿势:“崴到脚可轻可重的事,在没有确定伤情的情况下,最好脚不要沾地。” 她又摇摇头:“我身上太脏,把你衣服弄脏就不好了。” 祝锦川又是一声叹气,声音里带了无奈:“凌二妹,你小时候说一不二霸王似的脾气,可没现在这么婆妈。” 这熟悉又遥远的称呼破空而来,凌俐嘴巴张了张,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们家,姐姐是大妹,她是二妹,小旻是小弟…… 那些年,每当黄昏降临,总能听到妈妈扯着嗓子远远喊着:“大妹、二妹、小弟,回家吃饭了。” 然后,就是姐姐高声回答着“哦”,或从街口的大榕树旁,或从屋后的小河沟边,带着两个玩成泥猴一般的弟弟妹妹,大的拉着小的,串糖葫芦一样回家。 好像好多年没人叫过她二妹了,哪怕是舅舅,在家人过世后怕勾起她伤心,这些年也渐渐改了口。 陡然间听到有人这样喊她,凌俐愣在原地,只觉得心底瞬间涌出莫名其妙有些委屈的情绪,鼻尖酸到发疼。 见她半天都没反应,祝锦川耐心终于耗尽:“快点吧,你不冷,我还冷呢。” 被刚才那个称呼弄得乱了心神,祝锦川这一发火,凌俐顿时没了思考能力,呆呆地趴到了他的背上,一只手搭在肩上稳着身体,另一只手撑着伞。 祝锦川背起她,沿着应急道缓缓而行。 被山间的雪风一吹,凌俐忽然回过了神,顿时有些尴尬起来。 虽然双方衣服都厚,可这样的接触,难免还是让她很不自在。 她努力挺直脊背尽量减少和他的接触,刚才捏着祝锦川肩膀的手,也渐渐变成撑着的模样。 却又马上听到祝锦川带着一丝烦躁的声音:“风大雪大的本来就不好背,你再扭来扭去,是想我们两个都滚到悬崖下?” 凌俐这才看清这段路的路肩下,一丛丛被雪覆盖的植物后面,是深不见底的山崖。 她脑袋也清醒了很多,忙老老实实伏下身子不敢乱动。 几百米的距离似走了很久,好容易熬过这段路,眼看服务区就在眼前,她忙不迭缩下他的背,单脚跳向停车场。 然而依靠穿着高跟鞋的一条腿,要保持平衡实在太难,她才跳了一步,脚下却又似踩空一般,身体不由自主歪斜下去。 凌俐心里咯噔一声,直觉告诉她这次要完蛋。 手臂间忽然传来一阵力量,头上落下大片阴影,下一秒,她只觉得自己好像撞上了什么。 却是祝锦川离她还不太远,在她快要倒下那一瞬间,拉住她的手臂将她卷进怀里,这才没让凌俐再来个狗啃泥。 只是,这一下让她下半张脸磕在祝锦川的臂上,哪怕隔着衣服,还是撞得她鼻尖生疼生疼的,好容易才忍住没有呼痛。 变故横生,虽然她没再来个狗啃泥,伞却脱了手,被风吹得在雪地上滑行很长的一段距离。 等她一站稳,祝锦川便放开她后退一步站开,语气沉沉地发问:“凌俐,你是要摔到半身不遂才甘心?” 又一次差点惹麻烦,凌俐手足无措,脸迅速红了起来,低着头再不敢说话。 真是棒极了,本来是觉得尴尬不想让祝锦川背自己,却选择了在他面前差点摔个狗啃泥这个更佳的出丑方式…… 祝锦川没有再说话,只是把伞捡了回来,又塞到她手中。 “站好了,我把车开过来。” 他声音冷冷,表情也是毫不掩饰的嫌弃,说完就去停车场把车开过来,让凌俐坐进副驾,又开回了停车场。 好一番折腾终于安顿下来,凌俐看着自己一身的污泥,很有些如坐针毡的感觉。 鞋子上全是污泥,外套更不用说了,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再看看祝锦川干净整洁的车厢里,只觉得自己实在格格不入。 祝锦川也是个爱干净的人,自己这泥猴一样的造型,怕是很被他嫌弃吧。 果然,他一停稳了车就走到她这边拉开车门,说:“外套脱下来,鞋子也脱了。” 凌俐哦了一声,默默地按着祝锦川的吩咐做。 等脱下外套,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毛衣。幸好,因为冷,她把大衣纽扣扣得严严实实的,哪怕在泥里摔倒,里面的毛衣也还算干净。 祝锦川蹙着眉面无表情拎着她换下来的东西离开,过了一阵,他的声音从车后厢传来:“你没带其他外套?” 凌俐闷闷地“嗯”了一声,也有些无奈。 本以为昌山四季如春用不上厚衣服的,又只是短短的一天,她此行就穿了一件外套,其余就只带了洗漱用品和内衣,哪里会料到运气这么逆天,竟然遇到下大雪? 她微叹一口气,本来外面就够冷,再没了外套,看来只有窝在车里装死了。 正在郁闷着,忽然车门打开,祝锦川拎着什么东西扔了进来。 凌俐愣愣地拿起搭在自己膝盖上的一团东西,才看清这是一件黑色的男式羽绒服。 祝锦川仍旧是淡淡的声音:“先将就我的披一下,等回雒都再说。” 凌俐有些不知所措,瞪着眼睛定定地望着他,两人对视了几秒,祝锦川忽然轻声一笑。 这一笑,让他眼角泛起了浅浅的笑纹,眉头间时常紧皱的丘壑也舒展开来,脸上冰雪似瞬间消融一般。 她被这一笑弄得一头雾水,咬着唇偏着头愣了好一阵,连祝锦川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忽然想起了什么,她脑袋里警铃大作,忙放下车窗,向后视镜里一看。 这一看,凌俐直想捂住自己的脸。 大半张脸都是泥水,干掉的泥浆颜色深浅不一,斑驳地从眉骨一直延伸到腮帮子。 尤其是鼻梁上,居然有颜色深深的一大块泥,也不知道是怎么糊上去的。如果把那些泥块换成白色,可真是活像京剧里的丑角一般。 自己就这模样,刚才在祝锦川面前立了半天,他竟然现在才笑出来,肯定憋得很辛苦。 凌俐窘得不能再窘了,捂着脸一阵懊恼,恨不得能挖条地缝钻进去。 这次出门没看黄历,也不知道撞了什么邪这么倒霉。 本来在祝锦川面前就很有些直不起腰的感觉,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出丑,这是老天爷要逼着她马上辞职走人的节奏吗? 以出丑太多没脸混下去这个辞职理由,不知道祝大状会不会认可? 凌俐抱着脑袋一阵惆怅,忽然车门又打开来。 祝锦川单手托着个塑料的碗,看起来像是餐馆里用的一次性餐具那种,里面正腾腾冒着热气。 凌俐正在猜测里面是什么吃的,祝锦川却垂下手把碗放平在她面前,又扔了包湿巾给她:“这是热水,你拿湿巾蘸水,擦擦你的脸和手吧。” 他的声音再度恢复了之前的平静,还明显控制着视线不往凌俐脸上落,这倒是让她的窘迫感觉淡了些。 算了,祝大状见惯大风大浪,想必自己的滑稽脸,以他的承受能力,完全不在话下。 于是也心安理得下来,对着镜子好好擦掉脸上的泥水,又细细清洗了手上和指甲盖里的泥垢,终于清清爽爽可以再见人。 祝锦川倒是难得地耐心起来,站得远远地留给她空间,只是中途过来看了眼,帮她换了次水。 等一切都安顿好,祝锦川坐进驾驶室,跟她说起了当前他们面临的情况。 “我打听过了,前面隧道里路面结冰,有大货车出了车祸,据说打横在路上,挡去所有的车道。后面车辆排行大概几公里,以目前的情况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疏通。” 凌俐虽然出门不多,但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大雪天,又出车祸又结冰的,这次他们遇到的状况,似乎有些麻烦。 果然,祝锦川抬眸望着远方白雪皑皑的山,说:“这雪已经下了一天一夜,看起来暂时也不会停。两公里外有个老乡的小寨子,我本想说带你过去住一晚,等雪停了确定道路通了再走。只不过,你这脚怕是不能走了,现在只能在这个服务区里等着。” 凌俐愣了一愣,想起自己周末的安排,惴惴不安地问:“不能现在上路去等着吗?说不定一会儿就通了呢?” 祝锦川静静地看她一眼,淡然说道:“你大概很少出门。这种大雪天,一出意外基本上堵十个小时不算多。高速路上堵着,可比在服务区里等着难过很多。首先一条,高速路上没卫生间,也没有干净水,你确定你受得了吗?” 他顿了顿,又补充:“其实我是无所谓的,我又没有洁癖又是男人,怎么都行。所以,到底是等一等还是现在就上路,就看你了。” 凌俐有些愣怔,咬了咬嘴唇,看看挡风玻璃上越来越厚的积雪,一时间也有些茫然。 想了好半天,她终于妥协于眼前的现实。 比起不能及时回雒都给南之易打扫卫生来,还是内急却找不到卫生间的后果更严重些。 第五十章 何妨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南之易坐在地板上,头枕在沙发垫子上,眼睛注视着的电视屏幕,手里抱着一桶薯片,时不时抓一把朝嘴里扔着,整人就是大写的一个懒散两字。 在南溪育种中心停留了大半个星期,好容易加快进度做完事提早半天回来,南之易自然没有自觉性还赶回学校报到的,直接回了家,赖上隔壁因为要改学生论文而闭关修炼的基友。 被赖上的田正言此时端坐在沙发的另一端,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低头垂眸,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不停地敲着字。 忽然,某人一串魔性的笑声灌进他耳里,打断了他刚刚才理顺的思路。 田正言揉了揉耳廓,抬起头皱着眉头,嫌弃地看了眼对着电视机笑得没心没肺的南之易。 电视里播放的农村天地,仿佛讲的不是养猪就是养鱼,节目主题是带领农民致富,南之易看得兴致勃勃津津有味就算了,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能看得哈哈大笑? 田正言忍不住吐槽:“你不种水稻改种番茄也就罢了,现在又开始看养殖类节目,你是打算辞职回乡养猪吗?你就不怕你的学生知道,毁掉他们好容易才建立起来对未来的信心吗?” 南之易一边摁着遥控器换着频道,一面也换上阜南口音:“田大牛,你不要不食人间烟火,要走群众路线,要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这样,我们的工作才有活力,我们的事业才能永葆青春。” 田正言“嘁”了声,紧蹙着眉头:“你又从哪里学来这一口党八股?你能让人省点心吗?” 南之易挑了挑眉:“还不是从你家霸王龙嘴里学的?” 田正言摇了摇头,再不想理他。 南之易一面往嘴里塞着垃圾食品,一面换着频道,最后,在新闻播报上停了下来。 电视上的画面是一条高速路上长长排行的车辆,在有着厚厚积雪的路面上,交警正拿着铁锹,把铲雪车铲过之后的暗冰清除。 画外的女音播报着:“连续两日持续降雪,雒昌高速积雪严重。其中,积雪最严重的栗子坪菩萨岗雪深达五十厘米,排行的车辆长达二十多公里……” 南之易听着听着,渐渐的眉头皱起,忽然想起了什么,站起身翻起了身上的衣兜裤兜,到处翻他的老掉牙蓝屏手机。 好容易找到手机,他摁了一串号码就拨出去,放在耳边听了一阵,又心事沉沉地放下。 等他放下手机,新闻已经播报到尾声:“……降雪还将持续,从今天下午两点起,雒昌高速再次实行双向交通管制。请出行群众更换出行方式,如必须经雒昌高速,最好午间通过该路段,并提前了解天气和路况。” 田正言看他这一通忙,抬头笑着:“怎么了?你那八百年也不见得用一次的手机,又给谁夺命连环Call呢?” 南之易则抓着手机紧皱着眉:“粉妹去昌山了,老张说今天回来的,刚刚新闻说高速不通,我给她电话也打不通,不知道她是不是被堵在路上了。” 田正言有些奇怪地瞥他一眼:“堵上又怎么样?那么大的人了,不过堵车而已,值得你愁成这样?还有,那里是山区,电话信号一点都不好,打不通好正常,你要是担心,等晚点时间再打。” 南之易却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急到坐立不安:“要是堵上了怎么办?我房间现在乱得不行了,就等着粉妹回来打扫的,她要是不回来,我又去找谁?” 田正言揉揉太阳穴,白了他一眼:“合着你那么担心别人,原来是因为怕回不来没人帮你整理房间?我要是你那小番茄,必定心灰意冷再也不像理你。” 南之易瞪大了眼睛回头问:“是吗?有这么严重?” 接着又拧着眉头苦恼地抓着头发,喃喃自语:“好像也不是说只担心房间没人打扫,我还是挺担心她本人的。” 田正言看着他有些抽风的行为,忽然一时兴起:“对了,前些天你每天抱着脑袋想着该怎么劝她,后来从花城回来那天晚上,你神经兮兮跑去找别人,最后又说了些什么?” 听到他说起这事,南之易前一秒还在冥思苦想状,后一秒拉着田正言,细细说起那晚上他跟凌俐说的话。 他说完经过,最后扬着下巴有些得意:“怎么样?我做得说还不错吧?” 田正言瞠目结舌:“所以说,你跑花城去一趟,是专门为了找片梧桐叶子?” 南之易摇摇头:“我哪能那么闲?不过顺便而已。只是那天知道粉妹家里的事,心里还是有点不好受。跟她一比,我以前那些自苦,简直是小菜一碟。正好有梧桐叶子,想起她不认识梧桐,摘片叶子科普,也顺便劝劝她,也算了了件心事了。” 田正言微叹了口气。这个南之易,实在是没有自知之明。 自以为不修边幅就不会有女人慧眼识英,自以为自己没想法别人就不会有想法,自以为躲开麻烦,就不会有麻烦自己上门来找他。 他那样的劝法,自以为正常,可是旁人看来文艺得不得了。如果是他对那姑娘有意思,还好说;如果并没有那方面的想法,一不小心让人家姑娘产生了某些想法,自作多情一番,可不白白伤心一场? 田正言摇了摇头,感叹道:“你可真会玩,不过我拜托你以后劝人的时候最好直截了当一点,你这样绕来绕去的,我怕你小番茄会一不小心爱上你。” 南之易一点都没往心里去,白了他一眼,扭过头去继续看新闻,过了会又碰碰他手臂:“你老是喜欢造我的谣,正好我也听到个关于你的不得了的谣言哦。” 田正言听他嘴里又开始没遮拦起来,冷哼了一声,埋着头打字,眼皮都再懒得抬一下。 南之易本来还想卖个关子,等了好一阵,见好友沉迷工作不能自拔,终于憋不住话:“我听说,你跟自己的学生有不正当关系,还带到家里偷情,你还真不怕某人暴走把某海岛弄沉啊?” 田正言终于抬起头来,面色微沉:“这是谁说的?难道有谁想趁着我老婆不在身边,又想要兴风作浪?” 当年无数迷妹的田大牛,从学生时代到从教多年,即使已经结婚,终究会遇上主动缠上来的女学生。 以为自己青春貌美是大好的本钱,以为找到了人生的捷径,以为哪个男人都爱偷腥,围着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丑态百出的,却不知道在他眼里,这些不过是闻着腥味扑上来的苍蝇而已。 有人自甘堕落当苍蝇,不过他田正言,却不是一坨屎。 清者自清,只是,有些人作得太过,还是难免会带给他麻烦。 南之易看成功引起他的注意,好整以暇的模样:“据说是我去帝都期间发生的,据说搂着你脖子喊老师来着。” 田正言微蹙着眉回忆着他去帝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几秒后反应过来,看着南之易,面上是啼笑皆非的表情。 他还没开口,南之易又笑得贼兮兮:“当然,机智如我只一分钟就搞懂了里面的门门道道。这事虽然威胁不到你,但本宝宝也有手段让你家霸王龙发发飚。所以,下个月伙食最好用点心,别再一套菜谱走天下了,否则,嘿嘿!” 田正言却丝毫不吃这套,声音里都是无所谓:“我求求你赶快去,尽管去,千万不要客气。最好狠狠告我一状,看咱俩谁倒霉。” 南之易抚了抚下巴,自以为高深莫测地一笑,再没有说话。 田正言看着他摇了摇头,低下头噼里啪啦一阵打字,起码过了十几分钟,两人都保持着沉默。 南之易找着感兴趣的电视节目看,在看了半集自然传奇后,他忽然站起身来,跑到玄关穿上外套,又冲田正言挤挤眼:“我先出去了,晚上你帮我遛狗,还有,晚饭我不回来吃了,你不用管我了。” 田正言有些气闷,摇着头不肯就范:“南之易,我替你遛了一周的狗了,今天我坚决不遛。还有,你说的要吃水煮鱼,我鱼都杀好了等一会儿就要下锅,你拍拍屁股就走,几个意思?” 南之易站在原地带着几分讨好:“老田,我还是决定去老张那里问问,看他知道粉妹什么时候回来不。” 田正言啼笑皆非:“要是真堵在路上,她舅舅也找不到她啊,你还不是白跑一趟?” 玄关处,南之易已经穿好衣服,皱着眉头想了一阵,又说:“你说得确实有道理,不过,不跑这一趟我不安心。” 他又是意味深长地一笑:“小言言,不要着急,等我办完正事,自然会回来宠幸你的!” 说完,他径直打开门。临走之前,又踩着皮进到客厅里一阵乱翻,直到从沙发垫子下拎起他的破烂手机,才又眉开眼笑离开。 田正言皱着眉看着地板上的脏脚印,又望着南之易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白长了三十多年的二货,不仅没有生活常识,记不住电器用法,不爱干净以外,也一贯是个大脸盲,尤其是记不住女人的模样。 而能让他这样三番两次惦记的人,还真是不多。不管最开始是因为“笨”,还是“麻烦”,亦或现在“清洁工”的定位,能让南之易记住的,就是对他而言“特别”的那个。 缘分是很奇妙的事,蛮不讲理说来就来,什么门当户对郎才女貌,遇上了对的那个人,所有的外物和条件,都只能是锦上添花而已。 所以,哪怕对方样貌平平资质平平身材也平平,又有何妨? 田正言忽然有些纳闷,这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到底是从何而来? 几秒后,他微微一笑,起身叫住正在关门的南之易,声音平缓而坚定:“我决定要摆脱宿主的命运,明天我就搬回我爸妈家住,身为死基佬的你,自生自灭吧。” 第五十一章 夜谈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沉郁浓黑的天幕下,雪仍然下得纷纷扬扬。 凌俐坐在便利店的门口,身上裹着祝锦川借给她的大衣,还是有些止不住的发抖。 没办法,车里虽然暖和,可是暖气开着实在憋闷得很,只一会儿就昏昏沉沉人很不舒服,没多久她就受不了了,宁愿受冷,也不愿意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窝着。 远处是被白雪覆盖着的莽莽群山,山脉被银白色的雪勾勒着连绵起伏的曲线,似无边无尽一般,在一片沉黑的夜色中微微闪烁着亮白的反光,倒把天边映得透亮起来。 而眼前不远处的地面上,是一堆跳跃着的橙红色的篝火。 只是,在这下着大雪的寒夜里,又是开阔宽敞的空间,区区一小堆火,除非靠近了蹲在火跟前,否则根本起不到提高温度的作用。 围着火堆坐着的还有三四堆三三两两的人,大多都是年轻人,低声交谈着。 这名叫菩萨岗的服务区,位于雒昌高速上一个连续五十一公里长坡道的尽头,长长的下坡道极易使刹车片失灵,哪怕是大晴天路况好的时候都要格外注意行车安全。 而这时,天黑路滑,他们这一下午,已经听到前方传来好几起车祸的消息。 这个服务区,最早还只有他们一辆车,现在已经有十多辆小车和几辆大货车停在这里,不大的停车场挤得满满当当,几乎都是因为前方路不通停下来观望的。 平时人迹罕至的服务区,一时间喧嚣了起来, 凌俐有些庆幸,幸好听了祝锦川的话在这里等着,要不然,如果真的被堵在高速路上动弹不得,一直在车上坐十几个小时甚至一整天,人都会被折磨疯。 不过,这人一多起来,小小的便利店几乎被买空,方便面、红肠、饼干、奶茶都成了抢手货,连路边阿妈卖的只用盐和辣椒粉调味的烤土豆,此时都成了珍馐美味一般,被一抢而空。 凌俐叹了口气,果然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离开雒都短短一天,她脚崴了手碰了眼镜坏了,还要挨饿受冻的。 最关键的,这场囧途,还是和祝锦川一起!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头疼起来。 服务区自然是没地方睡觉的,毫无疑问,她一会儿只能在车上过一晚。可是,跟她同一车的,还有祝锦川。 呃,好尴尬、好无奈、好郁闷…… 她拧着眉头正在发愁,忽然眼前出现了一罐深棕色瓶身的饮料。 祝锦川手里拿着罐咖啡冲她摇了摇,说:“最后两罐我买了,也拿热水烫过了,喝吧,暖和一下。” 凌俐怔怔地从他手里接过咖啡,抬头问:“什么时候路能通?” 他微蹙着眉,又揉了揉眉心,说:“你问了不下二十遍了,我又没长翅膀能飞到前面去看看,是真的不知道。” 凌俐闷闷地哦了一声,微微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腿,崴到的左脚踝被带得一疼,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一下午时间,她崴到的脚没有好转,一开始还能自己试着走,到后来沾着地就疼,再加上天寒地冻的,哪怕呆在汽车里,脚都要很久才能转暖和,越来越难受。 想到这里,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鞋子。 祝大状果然好本事,当时一脸嫌弃拎着她满是泥水的鞋走了,她还以为自己要打光脚直到回到雒都。 结果,没多久就有周边寨子里的老阿妈,给她送来了一双手纳的红棉鞋,虽然看起来很土很古怪,码数也大了,不过对于崴了脚的她来说倒是刚刚好。 两人静默了一阵,祝锦川忽然开口:“我和隔壁车说好了,一会儿让他们车上的女孩子过来和你一起,我到他们车上。这样,大家都方便些。” 凌俐偏着头回想停在祝锦川车旁的那个鹅黄色小车上,似乎是三男一女,除了司机都是二十来岁的年纪,看起来是出来旅行的大学生。 她下意识点点头,还有些愣怔,祝锦川又嘱咐:“记住了,晚上在车里睡觉,哪怕再冷也必须得开窗,要不然,很容易出事故。” 她又点了点头,后知后觉到她觉得最尴尬的事已经解决,心里松了一口气之余,有些感激起祝锦川来。 他似乎,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虽然冷言冷语的,可是不动声色地,已经把她的难处都解决了。 然而,她感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祝锦川已经咂了口咖啡,声音悠然:“穿高跟鞋雪地里作死滑下山崖,或者车里睡觉被废气呛死,这些死法都太蠢,对我们所的名誉可一点都不好。” 被祝锦川一番话浇灭感激的心情的凌俐,默默翻了个白眼。 这荒郊野岭的,想必祝大状没有娱乐方式也无聊得很,所以把讽刺她当消遣,也算她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了。 忽然,她又想起他下午叫她的那一声“凌二妹”,一时间喉咙有些发涩起来。 祝锦川是怎么知道她的小名的?难道是从舅舅那里听说?可听他那时候说的话,他们似乎,在很久以前就认识一般。 微微侧眸过去,看着他在被火光描摹着的侧脸。微拢的眉峰,紧抿的薄唇,眸子里染上跳跃的橘色光彩,这张干净利落的脸,也似越来越熟悉一般。 她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祝锦川似感应到了她的目光,突然折过脸:“对秦兴海一案,你现在还有什么新的看法?” 凌俐被他突如其来转过头的动作吓了一跳,不过也硬生生接住这个话题:“如果秦兴海没有撒谎,那么,本案的被害人,极有可能不是他杀的。” 祝锦川点点头,又扬起眉:“你可以说说你的推断。记住,不要想着抓出真凶,只根据目前的证据来推断。” 凌俐深吸一口气,在脑海里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始说起来:“首先,秦兴海说他用来作案的工具是一种叫做硬头黄的竹棒,现场并没有找到。而被认为是作案工具的菜刀,刀柄上不仅有秦兴海的指纹,更有他们家所有人的指纹。 其次,如果说他母亲不是他杀害,那么,对于他父亲的死,也可以从正当防卫的角度出发来辩护。试想,睡得迷迷糊糊之间,突然有人要砍你,当然会反抗。至于反抗中造成被害人坠楼,这也是意外,并不是说他故意而为之。 此外,关于假币的事也很蹊跷。目前看来,如果不是秦兴海母亲给的假币,就是后来被人换的假币。不是秦兴海的同学,就是那个债主。” 祝锦川点点头:“不错,你发现了这个疑点。关于假币的问题,基本上我可以肯定是谁做的手脚了。只是,现在却没办法证实。” 凌俐愣了愣:“为什么?我认为是秦兴海同学动手脚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传讯一下不就知道了?” 祝锦川转过头跟她解释道:“秦兴海被抓的第二天夜里,他那个同学就忽然消失音信全无,这么多年逃得不见踪影。在茫茫人海想要找一个存心要躲起来的人,实在不容易。” 凌俐有些惊奇:“为什么要逃?” 祝锦川轻声一笑:“你忘记了吗?他那里不仅是赌窝,还是毒窝,一旦秦兴海把他供了出来,贩卖两公斤以上毒品,以阜南的量刑标准,可就够得上死刑了。这时候还不跑,等死吗?” 这话说得凌俐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当初在钱上做手脚用假币换真钱的,也是他。” 祝锦川低头抿了口咖啡,声音略有些沙哑:“他这肯定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这个人一旦被抓,涉及到开设赌场、放高利贷、贩毒、假币等等,很难活下去,所以有点风声就逃跑了。只是,他想不到秦兴海也算仗义,这么些年也没把他供出来。” 凌俐眉心微蹙着,有些想不通秦兴海这样的人,竟然如此讲义气? 秦兴海这个同学,如果因为秦兴海的口供被抓,很可能被判无期以上刑罚,这么一来,秦兴海就是重大立功了,是可以减轻刑事处罚的,这样大的诱惑也不供出来? 祝锦川似明白她在想什么:“凌俐,人是很复杂的动物,一个没有受过良好教育、满身恶习的人,不代表他就会见利忘义,为了自己活命而出卖朋友。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说的便是这个意思。” 说完这段,祝锦川长叹了一口气,转过脸对着那团篝火,神色郁郁。 凌俐看他似在思考问题,也就闭上嘴没有再追问。 好一会儿,祝锦川又开口:“凌俐,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专门跑这一趟吗?” 凌俐抬起眸子微微摇头,又听到他继续说:“你是个很情绪化的人,即使接下这个案子,也很容易被卷宗上的证人证言之类的蒙蔽双眼。从之前阅卷的结果看,你其实认定了秦兴海是真凶,所以辩护找不对路子。可是昨天你一见他,已经动摇了最初的看法,对不对?” 凌俐下意识点点头。再回想一下自己对被告人的感观,仿佛确实像是祝锦川说的那样,在这一次出差中,不经意就发生了变化。 不过,祝锦川这话听起来,似乎他也笃定秦兴海并不是本案的真凶,才会接下这个案子的再审? 她忍不住再次问出口:“那么,为什么认为秦兴海不是真凶了,祝主任你还坚持有罪辩护?” 第五十二章 寤寐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又一次从凌俐口里听到这个问题,祝锦川愣了愣,有些错愕:“你倒是执着,你知不知道这个问题,呈达所上任何一个人,包括老马在内,都不敢轻易在我面前提起?你不仅提了,今天还是第三次提。” 她没想到居然这是个禁忌,有些结巴起来:“我……我……” 祝锦川摇摇头打断了她的吞吞吐吐:“其中的原因,你慢慢会明白。现在,你只需要记着,当全世界都以为你输定了的时候,其实还有路可走。只是,当你选择了投机取巧,那么,就必须付出代价。” 对于他的话,凌俐若有所思地想了一阵。 虽然不是很明白这段话的意思和秦兴海案件到底有什么联系,不过,她明显能感受到祝锦川在这个案子上下的功夫,她道听途说来的那番话,可能并不是真相。 而且,能百忙之中抽空带她来一趟昌山,两天时间至少开十小时的车,还要应酬喝酒操心大小事情,祝锦川这趟,不可谓不辛苦。 想到这里,凌俐抬起脸,郑重其事说道:“谢谢您,祝主任,之前对您出言不逊,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 祝锦川却勾起嘴角轻轻一笑:“好了,别装得好像很尊敬我似得。我早看出来了,你是没把我当师父的,有气随便撒,一言不合就走人,反正有张叔的情分在,哪怕你要翻天,我也不敢拿你怎么样。” 他不带丝毫怒意的责怪,竟说得凌俐哑口无言起来,自己正经严肃的道歉,被他这一带歪,像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 而且,自己在所里谨小慎微的一年,哪里叫有气随便撒? 嗫嗫嚅嚅好一阵,凌俐终于言不由衷地说:“那就,谢谢您的宽容吧。” 心里却一阵嘀咕,祝大状宽容?可真是活见鬼了。 “虽然你心里所想和嘴里说的不一致,不过,不用谢。”他微微颔首,声音里竟似含着些笑意,眉峰间的冷冽已然不在。 凌俐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已经接不下去话,只好苦着脸认输:“行了师父,您说什么我都听着,不顶嘴了。” 听到凌俐终于恢复以前的称呼,祝锦川满意地点点头:“长了点记性,知道自己该怎么叫人了。只不过,凌二妹,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凌俐闻言惊愕抬头。只见他薄薄的唇角微微上挑,眸子里光华流转,眉目间淡淡的笑意,清瘦的脸被火光一映,半明半暗的,竟有些温润的错觉。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用这个名字称呼她了。可是,她很确定一年前在律所见到祝锦川时,她脑海里,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的印象。 尤其是他那时候淡漠又疏离的眼神,真是被看一眼也能感受到来自他内心满满的嫌弃,给当时的凌俐留下很深的印象。 正是因为第一次见面的下马威,所以,她在之后的工作里,都有些怕祝锦川。 所以说,祝锦川嘴里这一句话,到底是从何而来? 她好容易收回视线,又皱起眉头想了半天,依旧毫无头绪。 祝锦川见她冥思苦想的模样,感叹道:“不要乱猜了,你只想想,你上小学前那年暑假里干的坏事,就行了。” 凌俐皱着眉,她是八月底的生日,上小学前的暑假,那就是她六岁那年的夏天。 她六岁的时候,祝锦川应该十五岁,应该还是个少年,应该不是初三就是高一…… 那年夏天,她和姐姐在舅舅家住了一段日子,舅舅舅妈还没有下岗,有时候会带着她们去厂区里玩。 那个厂很大,绿化也很好,花木丰茂还有一个大大的池塘,里面养着乌龟、锦鲤,好像还有小龙虾…… 只不过,那年她们胆大包天,做下过一件蠢事,好像还间接害了个无辜的人…… 终于,沉寂已久的记忆被唤醒,脑海里掠过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凌俐大惊失色,捂着嘴差点叫出声:“是你?!” 祝锦川淡淡瞥了她一眼,又转过头垂下眸子,看着自己的脚尖,语气平静而安稳:“对,是我。” ―――― 清晨,下了两天两夜的雪终于停了,不远处道路上除雪机的轰鸣声响起,接着有警车拉着警笛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的声音,原本一片寂静的世界,忽然间喧嚣起来。 凌俐把祝锦川宽大的衣服当成被子,侧卧在越野车的后座,睡得有些迷迷瞪瞪。 祝锦川严谨、爱干净,他的衣服自然是没有什么古怪味道的,只带点洗衣液味道,淡淡的很舒心。 只是,窗外各种声音混合在一起,很是烦人,似近在咫尺,又像远远传来一般,总是听不真切。 她翻了个身,把头埋在衣服堆里,还想再睡一会儿。 但是,没多久,耳边又持续响起的轻敲玻璃的声音,虽然声音不大,却锲而不舍一直“笃笃笃”的,吵闹不休。 凌俐被这声音吵得更加心烦,正想要不换个方向睡,忽然是有些清冷的男声:“凌俐,起来了。” 这透亮的声音,似穿云破日一般,让她的脑袋瞬间清醒了过来,马上弹坐了起来。 只是,这刚睡醒的眼睛还有些惺忪,视线里有些模糊,凌俐使劲掐了掐掌心,强迫自己赶快清醒过来,一转头,却对上祝锦川凉凉的视线。 哪怕隔着玻璃,哪怕她是个大近视,她都能明显感觉到他目光中的不悦,一瞬间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冲上脑门一般,有些赧然起来。 祝锦川见她终于醒了,掩住嘴微咳了一声,简短鲜明的指示:“路通了,起来,回雒都。” 下了车,一瘸一拐去打了水梳洗,接着吃了碗祝锦川给她的方便面。 一阵折腾下来,仿佛她脚上的疼痛,也不再那么明显了,只是脚背还是肿的穿不下她本来的鞋,只好套着那对有浓郁乡土气息的红棉鞋。 前方的车缓缓排行着,祝锦川驾着车带着凌俐,离开这个呆了快二十小时的小小服务区,汇入速度缓慢但终于开始移动的车流。 因为刚刚一场大雪,虽然清障车除雪车马不停蹄工作了,但道路上始终有结冰,为控制车避免再出事故,所有车辆都都得跟在开道的警车之后。 不过,随着路边的雪越来越少,车行速度也越来越快,从最早的十几公里龟速爬行,到通过甘海子隧道的四十公里时速,两个多小时以后,高速已经完全疏通。 然而,都坐在车上好久了,凌俐还有些恍恍惚惚的。 祝锦川一如既往地沉默着,不喜欢说话,凌俐被昨天回忆起来的往事惊到,这时候脑袋里也一半是水一半是面的,稍微动一下就成了一团浆糊,闷闷地想着心事。 她紧抿着唇看窗外的雪景已经渐渐消失,而从自己这方玻璃里,看到祝锦川映在里面的影子,又是一阵懊恼。 她早该反应过来的,舅舅嘴里一遍遍说着的往事,她耳朵里听得早已起了老茧,却从来没有往心里去过。 祝锦川父母是舅舅曾经的同事,也住得近,而自己那年的暑假,不是正好在雒都住过一段时间吗? 所以说,为她和姐姐一次荒唐恶作剧背了黑锅的少年,其实就是祝大状这个惊人的事实,她怎么现在才意识到? 虽然那时候她才六岁,记忆还模模糊糊,可是跟着姐姐干过的坏事印象实在太深,属于自己年幼时候的黑历史,家长们没有因此狠揍她一顿,实在要感谢当年被嫁祸的祝锦川没有告状。 据说当年那小哥哥,被自家父母揍得半个月没下来床。 不过,对于没有把祝锦川和那叫黑子的哥哥对上号,终归还是因为,他年少时候的模样和现在实在相差太大。 当年那黑黑胖胖圆头圆脑圆胳膊圆腿的少年,到底吃了什么脱胎换骨的药,长成现在瘦高清冷严肃的祝大状的? 凌俐捂着额角有些无语,祝锦川声音里带着浅淡的笑意:“看你眼睛里长着问号一样,怎么了?还不敢相信?” 被他说中了心事,凌俐只得点点头,声音里带着些懊恼:“你这实在变化太大,谁看得出来?” 祝锦川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眼睛平视前方:“你倒是没变,还那么凶。” 凌俐被他的话噎了一把,声音闷闷的:“祝大状,您别再提当年的事好吗?我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祝锦川却又笑笑:“凌二妹,原来一提起这事你就要炸毛啊。这下可好了,你有把柄在我手上,以后再不听话给我甩脸色,我就跟张叔好好说下当年的事。” 凌俐被他一口气梗在心头,再不想说话,干脆又一次使出装睡的绝招。 然而祝锦川却不肯放过她:“别装睡了啊,趁着这坐车的几个小时,你好好想想辩护的思路,下周找个时间,还要再开一次模拟法庭。” 他略侧了侧脸,又说:“下一次模拟,可就要动真格的了。如果你不好好准备,保准你会被模拟检察官的我,逼问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看着凌俐被他噎得说不出一个字,默默地背过脸去翻白眼,他眉眼间的笑意沉进心底。 那年夏天,这个为一罐子鸡汤朝着他跳脚扎着羊角辫的小野丫头,还有那个动不动就威胁要砸他家玻璃窗凶巴巴的大野丫头,那样鲜活又蛮不讲理地闯进他的生活。 明明告诫过她俩多次,不要动厂区里那个马蜂窝,会有大人去处理,结果这两丫头,偷偷找来竹竿捅下来就不说了,等马蜂一窝蜂飞来的时候,慌不择路跳进水塘,小的那个不会水,还差点被淹死,也是他给拖上岸的。 后来马蜂到处飞,蛰伤了好几个人,最严重的住院住了好几天,只是幸好那蜂毒性不算太强,没闹出人命。 他被自家老爹误以为是手痒惹祸的那个,被绑在板凳上拿鸡毛掸子抽得下不了床,不过却狠咬着牙扛下黑锅也没有吭气。 他怕他说了,那个总是气鼓鼓瞪着眼睛、然而笑起来却像一阵微凉的风的大丫头,就再不找他玩了。 只是,当年一大一小一唱一和骂得他不敢出门的两个身影,如今只剩下眼前孤零零的这一个。 物是人非,曾经错过的,再也找回不来了。 第五十三章 倦归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因为大雪的影响,一路上又有暗冰,即使道路通了,祝锦川也没敢开多快,从菩萨岗出来到回雒都,路途中一共用去七个多小时。 等从雒昌高速,转了绕城高速,再到他们进城的时候,已经是黄昏。 从ETC出口下来,听到车载感应器里扣费成功的嘀嘀声,祝锦川长吁一口气,声音里带了些疲惫:“总算到了。” 又折过脸看看凌俐:“先送你回去。” 凌俐默不作声点了点头,暗暗腹诽着这是当然,祝大状不先送她回家,难道要让她步行送祝大状? 等进了城,在城东还是城西的分道口前,凌俐下意识说了句“这边”给祝锦川指路,祝锦川却嗤笑一声:“你果然记性不好,你住的地方我以前住过十来年,怎么会找不到?” 凌俐默默住了嘴,缩了缩脖子装起了鹌鹑。 以前她常吐槽祝锦川面瘫,现在面瘫转变风格成毒舌,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打击她的机会。 而且,自己跟他近有新仇远有旧恨的,还是少惹他为妙,要不还不知道怎么被折腾。 等车七拐八拐停到了舅舅小店门口,祝锦川下了车,问了声凌俐需不需要他扶,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后,便悠闲转身。 他先是拎着凌俐的一包行李放进店里,然后打开车后厢拎下几个礼盒,迈着大步走到张守振跟前,大声地笑着说:“张叔,我来了。” 凌俐看看他的背影,也小心翼翼下了车。 一晚上加一下午的将息,后来又在一个服务区买到了舒活灵揉了一阵,她左脚好像好了很多,肿消了些,也没那么疼了。 只是,穿着这滑稽的棉鞋,身上裹着的又是祝锦川又长又大的羽绒服,自己的模样,不用想都知道肯定很好笑。 凌俐低着头拖着一瘸一拐的腿走着,祈祷着不要被街坊邻居看到她狼狈的模样。没想到,她刚走出几步,就听到身后噗嗤一声笑。 她一转过头便看到南之易抱着膀子笑得花枝乱颤:“粉妹,你这副走西口的打扮,是从哪里逃难回来的?” 他嘴角可恨地咧着,声音也像笑得在地上翻滚了一圈似的,真是隔得再远也能感受到他满满的恶意。 凌俐难得压抑不住满肚子闷气,忍不住反唇相讥:“你这副流浪汉的模样,又是从哪个收容所里逃出来的?” 南之易丝毫不以为意,顶着鸡窝头慢悠悠说着:“你这一瘸一拐的,该不会是在森林里觅食,一不小心咕噜噜滚进猎人的陷阱了吧?” 凌俐被他这句话戳到痛点,她可不就是咕噜噜滚下高速路路肩了吗? 凌俐在心里酝酿了好长一段吐槽南之易话,正要开口,祝锦川的声音又在她背后响起:“凌俐,我先走了。” 被他打断话头,凌俐折过脸看看,正在组织语言假装挽留他一下,祝锦川扬着剑眉:“你不用假装客气,我知道你巴不得我赶快消失。察言观色和喜怒不形于色这两样生存技能,你也该好好学学。” 说完,他又抬起手跟店里忙得脚不沾地的张守振远远道别,说了句“张叔,您忙,我改天再来”以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祝锦川发动汽车绝尘而去,凌俐还被噎得站在原地。再看看一旁歪着头皱着眉的南之易,一下子又泄了气。 这两人,一个间歇性失语症加面瘫,一个在大神和大神经病之间无缝切换,可是都能轻易拿捏到她的痛点,她连吵架,都吵不过人家。 南之易折过脸看看生闷气的凌俐,乐不可支:“这就是你那师父?那什么什么川的?” “祝锦川。”凌俐补充道:“不就是他吗?怎么了?” 南之易摸着下巴皱着眉:“人模狗样,面部肌肉僵硬,一看就是你的克星。要是真心算计人,十个你都不够看。粉妹,你跟着他,会吃亏。” 凌俐愣了愣,还没想好怎么接话,南之易又是一笑:“不过,他眼睛好像不大好使呢。不就是他赶着给我送钱吗?我站在这里他都不认识,是不是傻?” 凌俐仔仔细细打量着他退化成大叔的脸和装扮,撑不住一笑,心情倒是好了些。 祝大状刚才让她好好学习察言观色,看来对自己的眼光很是自负,结果,还不是有眼不识泰山? 遇上南之易这尊大佛,再好的眼神,也化成目害两个字。 她脑补着祝锦川发觉看走眼以后吃瘪的模样,忽然又开始懊恼自己越来越没有骨气,竟然开始精神胜利法? 好容易收敛住不断发散的思维,凌俐一抬眼,却发现南之易满脸严肃地盯着她。 她一惊,忽然想起被堵车延误的打扫卫生,忍不住抱紧手里的小包,问:“不好意思南老师,雒都高速大堵车,实在是意外情况,不是我食言。” 南之易垂下眸子摇摇头:“这是小事。不过,你害我没了好基友蹭饭吃,以后晚饭没了着落,怎么办?” 这好大一口黑锅砸下来,凌俐被吓得结结巴巴起来:“怎怎怎么会关我事?” 南之易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还不是你说田正言有婚外情,我学舌给他听,结果被他赶出了家门,还说,他要跟我割袍断义,回父母家啃老去。” 凌俐睁大眼睛:“这明明是他不对的,婚外情还有理了?” 他则咬着后槽牙:“什么婚外情,你那天看到的就是他家霸王龙。你这一传谣言,田正言怕霸王龙暴走,所以就不给我做饭吃了。” 这话说得凌俐瞠目结舌:“怎么可能?你不是说他老婆是男人婆?可那天那个声音明明就……呃,就千娇百媚的。” 她本来想用“妖里妖气”这个形容词,忽然想起那是别人家老婆,赶快换了个貌似是褒义的词。 南之易冷哼一声:“你这可不是科学的态度,男人婆就一定像男人?大型猫科动物就一定比小型猫科动物体型大?牛科里面就都是牛?椰果就和一定和椰子有关?霸王龙就没有保护色?” 凌俐被他一大段反问问得哑口无言,有些心浮气躁起来:“什么霸王龙喷火龙的,我是不认识也不知道,可你当天吩咐过我不要乱说,自己却跑去多嘴倒了霉,又关我事了?” 然而某人却是一脸的理所当然:“拿句你们法律人的话来说,你偷看别人的行为和我没有晚饭吃有因果关系,你得负责。还有,人家两口子亲热,你暗戳戳躲在一边偷看,你是有过错的。从适用过错原则上来讲,你也得赔我晚饭。” 凌俐眨巴着眼睛,有些词穷。什么因果关系过错原则,这样的词从南大叔嘴巴里蹦出来,怎么用法就这么怪异呢? 南之易倒是不管凌俐心情跌宕,还在自说自话:“以后,你每天晚上给我送饭过来,三菜一汤就行了,生菜叶子、野山椒、芹菜我不吃,其他随意。” 顿了顿,又补充:“放心,不是让你白送,我给钱的。” 她有些愣愣的,好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敢情刚才说的一大堆什被基友抛弃、怪她乱传谣言什么的,都是借口而已。真正的症结在这里:南之易懒癌晚期,没治了。 叹了口气,凌俐有些无奈:“南老师,南教授,你有手有脚的,不会自己做饭吃就算了,走一公里过来吃饭能要命?” 南之易伸出两个指头在她眼前晃晃:“错,一来一去可是两公里。我原本距离可口的晚餐只有十米的距离,现在要我走过来走过去浪费时间,缩短了我的科学寿命,你赔得起吗?” 被化身刁蛮小公举的南之易的死缠烂打磨得没了脾气,凌俐忽然灵光一闪福至心灵,想到了解决方法。 她转了转眼珠,眼底盈着浅浅的笑意:“每天给你送饭过去,也不是不可以。” 因为眼镜坏了没了镜片的遮挡,她眸子里狡黠的光彩和不由自主上翘的嘴角,看得南之易呆呆的,只觉得好像眼睛都被晃花了一般,手心开始微微发热。 他皱起眉头,有些不解。昌山的水土这么养人吗?粉妹不过去了两天而已,怎么回来就变好看了? 注意力一被转移,他不知不觉跟着她的思路走:“真的可以?” 凌俐点点头,又故作满脸遗憾的模样:“只是,我脚受了伤,这几天只能找人代劳。” 他先是愣了愣,不过想到有饭吃又不用跑腿,马上手一挥毫不在意:“没问题,谁送都一样,只要不让我走路就成。” 凌俐笑了笑,心里有了计较。科科,吕潇潇不是想要接近南之易又苦于找不到机会吗? 这次这懒到令人发指的货自己送上门来的,可就不要怪她凌俐卖大神求荣、心狠手辣了。 连哄带骗送走了南之易,凌俐一瘸一拐上楼,坐在沙发上翻出手机,酝酿了好一会儿,终于发出一条微信给吕潇潇:“有一笔贩卖成年男性的生意,女侠你是接还是不接?” 只几秒,对面吕潇潇就迅速回话,斩钉截铁一个字:“接!” 第五十四章 穷途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三千万国家赔偿?你确定是这个数额?” 钟承衡看着手里的国家赔偿申请书,眼里全是不可思议。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四十来岁有些秃顶,拿起手中的烟深深吸了口,好一会儿吐出了烟雾,才缓缓说道:“你觉得,你职业生涯里最黄金的八年,不值三千万?” 听他这样说,钟承衡苦笑着出声:“我觉得我错过的时间,不能用金钱来衡量。可是,我没想到你会建议这样的数额。如果提交给法院,必定又会引起媒体关注。” 他心里明白,这样一封申请书提交到法院是什么后果,必定是嗅着腥味而来的媒体蜂拥而至。甚至连见报时候狗血的新闻标题,他都能想象到。 “三千万可一点都不高!”余文忠一面说着,一面拿有些粗短的手指在桌面上那几张纸上比划。 “你看,这三千万多万里,有七十五万人身自由赔偿金;一百五十万的医疗费,你老婆给你四处申冤花掉的一千三百万,还有一千五百万的精神损害抚慰金。” 钟承衡摇了摇头:“其他费用先不说,这个精神损害抚慰金,人死了都才赔一百来万,我这还苟活着的,怎么可能拿得比那个高?” 余文忠伸手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正色道:“你因为这场冤案,所遭受的侵犯以及对你人生带来的影响,一千五百万的精神损害,完全不过分。” “可是,这完全不在赔偿范围之内……” 钟承衡还没说完,又被余文忠急急打断:“法律规定的就一定合理吗?精神损害赔偿制度,正是我们国家亟待完善的制度之易,我们要做的,就是借助你这个案件,再一次让社会和舆论关注和正视起这个问题来。” 他一番义正言辞后,又拿出一张薄薄的纸,推到钟承衡面前:“这是我朋友出的招,保准扯眼球,你好好看看,我觉得很可行。不如我们……” 余文忠说着说着,眼睛越来越亮,然而对上钟承衡闪着冷光的眸子,忽然间声音小了下来。 这个男人,即使经过八年的牢狱之灾,即使现在的社会地位跟他余文忠相差甚远,可是一旦被他的一双眼睛扫过,总会让人不自觉地有些怯,甚至恨不得找块东西把自己挡起来。 谈话瞬间陷入了有些尴尬的沉默。钟承衡叹了一口气,不再直盯着余文忠看,而是侧着头望向窗外。 一直坐着默不作声的史美娜此时开了口:“承衡,听余教授的吧,他为了你的事操心了八年,我们按他说的一步步走下来救了你出来,这次国家赔偿,我觉得听他的不会错。” 钟承衡微微摇了摇头:“我是落后这时代八年了,可是你们这番媒体运营,把我当什么了?我只想平静生活,不想被人当小丑一样。” 这一番话说得史美娜也低下头沉默了下来。固然,余文忠提出的计划有可能会有奇效,可是这一番惊世骇俗的炒作,对钟承衡来说,伤害极深。 她为了这个男人可以豁出去性命都不要,可是钟承衡是个骄傲的人,哪怕现在穷困潦倒,也依然挺直着背脊,如果说牺牲他的原则去迎合大众猎奇的心理,得不偿失。 她想了想,终于开口:“算了余教授,承衡能出来,我已经很满足了。就按普通的赔偿程序走吧,法律规定以外的部分,我们都不要。您再算算是多少?” 余文忠虽然不满,却也低下头计算了一阵,报出结果:“最终结果看精神损害赔偿认可多少,总额应该在一百万以上两百万以内。” 钟承衡点点头,声音不带一丝波澜:“行了,这样就够。” 余文忠却很不甘心:“你可想好了,你的案子那么多人关注,不趁热打铁多争取点利益,可就过期作废的。还有,国家赔偿跟讨价还价一样,你提出两百万,法院可能给你压到一百万。一百万够什么?还不够在雒都买套房子!我大老远从庆州来,就是要给你运作这件事……” 他还没说完,钟承衡突然站起身来,大片的阴影兜头落下,让余文忠一怔,嘴里的半截话也再说不出来。 接近一米九的身高,再加上挺拔的姿态,很容易给人造成压迫感。 余文忠终于讷讷住嘴,收拾起桌子上的资料挟在胁下离去。不一会儿,门外传来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 钟承衡耳朵动了动,光是听,他也能知道余文忠开的,是辆好车。 他望着夜幕下渐渐远去的汽车尾灯,微凝着双目。 车和烟,是他入狱前不多的爱好之一。虽然还没到买超跑的段位,可他那时候开的,远比余文忠的好很多。 以前被关押的时候,他一心渴望着自由,现在恢复了自由身,却发现人生的轨迹已经完全偏移,失落感一天天地累加,竟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之前的判决闹得沸沸扬扬,不管走到哪里,只要是知道他经历的人,几乎都会向他投来或惧怕、或怜悯的目光,而好多人好多公司,也把他当成施舍的对象,纷纷给他提供工作的机会,或者提供各种捐助。 且不论这些施舍的背后是要达成借他宣传的目的还是单纯满足自己乐善好施的心情,总之,他钟承衡的人生,本不该承受这些。 从来都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个,年少得志、飞扬跋扈,哪怕到了该结婚的年纪,选择的对象也是他认为最优秀的那个。 曾经以为人生的价值就在于专业上的不断上升、不断超越自己、不断挑战权威,除此之外的声色犬马,只是工作之余的调剂品。 直到,遇上了小伶。 眼前仿佛又浮起那张清丽的脸,永远定格在二十二岁的青春。 他叹了一口气,嘴里不自觉哼出那句歌词。 我已生华发而你,永远正年华。 他还沉浸在回忆里,身后响起史美娜的声音:“承衡,等赔偿款下来,我们还是给雯雯在雒都买套房吧。” 钟承衡深吸了好几口气,渐渐稳住心绪,转过头说:“好,你做主。” 史美娜捋了捋短发,微笑着说:“一百来万的话,可能在主城区买不了多大的,我们现在都没有工作也没法申请贷款。到时候,可以到周边区县看看,那边也还不错,就是,离我们现在这里稍微远了点。” 她眼里闪过一瞬的黯淡,只一秒又高兴起来:“也没关系,到时候我们卖掉这套,和雯雯一起住到城外,可好?” 钟承衡微微点头:“行,都你做主。” 史美娜脸上带着笑,嘴里开始念叨:“现在雯雯高一,等以后上大学,我还是想她就在阜南。” 一提起女儿,史美娜忍不住话多了起来:“阜南大学、电子科大、财大、交大,雯雯老师说,她成绩只要保持稳定,以上这些都不是问题。” 钟承衡嘴角也泛起一丝笑。八年时间,当年那个倚着他的腿撒娇的粉嫩娃娃,已经是个古灵精怪的大姑娘了。 聪明、努力、懂事,个子高体育也好,唯一的遗憾是卓雯长得太像自己,模样有些刚硬,没有随到她妈妈的秀美。 史美娜看着他微微带笑的模样,咬了咬唇,声音里带着些试探:“承衡,我们俩,什么时候还是去复婚吧?这样,对雯雯也好。” 他蓦然转头,鹰隼似的眸子扫过来,看得史美娜心头微微一颤,刚刚酝酿的一大段话,忽然说不出口。 几个呼吸间,他终于开口:“我只会连累你,又何必非要和我绑在一起?你也该考虑考虑自己了。如果有合适的人,不妨试试相处。” 仿佛被谁折断了脑袋里的某根弦,史美娜只觉得耳朵里都是嗡嗡的声音,不由自主尖着嗓子喊出来:“钟承衡,我为你牺牲了这么多,你还想着她!你为什么还要想着她?她害得你还不够惨吗?害得我们全家,都成了什么样子!” 有些没想到她的失控,钟承衡眼里抹过一丝意外,但那惊讶的神色转瞬即逝。 他转过头,继续看着窗外:“美娜,聪明如你,怎么会不知道,八年前你设计让她滚下台阶的那天,我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八年前的往事,刺激得史美娜更加失控起来:“你在怪我让她流产还没了**?” 得不到钟承衡的回答,史美娜对着他的背影恨恨出声:“那个小贱人同时跟好几个男人交往,她肚子里的是不是你的孩子,还不知道呢!” 这句话,梗在她心里八年之久,现在终于说了出来,只觉得一身轻松。 满满的情绪发泄出来,史美娜忽然回过神来,意识到刚才自己的失态。 “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的。我只是……只是……” 她一时间惊慌失措,再说不下去,忽然捂着嘴呜咽起来。 钟承衡却像是没听到一般,依旧一动不动。 他知道她想要什么,可是,命运就残忍在让他不懂爱情的时候遇上史美娜,而在终于体会到什么叫一眼万年之后,又失去了凌伶。 既然不能回报给她想要的感情,那么,多一点的物质,总可以吧? 他一声长叹:“美娜,打电话让余教授回来吧。就按他说的,三千万的国家赔偿。” 说完,他倚在窗边怔怔出神,再不说话。 史美娜咬了咬唇,看看他有些寥落的背影,内心挣扎了很久,终于还是做了决定。 她走到厨房外的生活阳台,掏出手机,找到那个八年来打了无数次的电话,再度拨号出去。 电话很快接通,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喂,余教授吗?承衡他,同意了。” 第五十五章 桃僵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从昌山回来后第三天,凌俐崴到的脚终于能够正常行走,虽然走快了还有一点点疼,但是眼看着没多久就要开庭,她却还对这个案子摸不着头脑,心急火燎地想要上班。 一大早她就到了办公室,却发现,吕潇潇这个经常迟到早退的懒货,居然比她还要早。 凌俐跟她打招呼,却发现这人目光呆滞地趴在桌面上,便也不再和她纠缠,翻出卷宗开始做功课。 等终于处理完手上的证据目录,凌俐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隔着一张长桌问吕潇潇:“怎么了?” 吕潇潇折过脸看看她,蹙着眉间捂着心口,声音鬼魅一般地念着:“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凌俐被她伤春悲秋的声音和表情震住,只觉得背上迅速起了层鸡皮疙瘩,忙抱着膀子夸张地说:“好酸好酸,好冷好冷。前几天你还春情萌动一心一意追南之易,今天怎么跟个怨妇一样?” 话音刚落,吕潇潇的一张俏脸就出现在她眼前,两眼直直地瞪着她:“追什么男人,干脆和你一起出柜好了。” “噗!”凌俐一口老血喷出来,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的话。 吕潇潇眼神黯淡下去,忽然又伸出手捏住凌俐的下颌,强迫她抬脸看自己,声音里全是质疑:“小凌子,你老实告诉我,你和南之易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他每次都要问你在哪里在做什么,却记不住我的名字?” 凌俐一开始被她带钉子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听到后半段却放下心来,努力从她手里抢回自己被捏得生疼的下巴,低头偷笑起来。 原来吕潇潇这副斗败了的公鸡模样,是因为南之易记不住她。这就好办了! 在南之易那里碰壁,实在正常得不得了。如果是他们能毫无障碍愉快滴玩耍在一起,那才是见了鬼了。 于是,她敛起笑意,好言好语劝起吕潇潇来:“南之易是脸盲,我为了案子找过他好几次了,他每次都认不出来我,还问我是不是要考他的博士。” 吕潇潇不服气地拍着桌子:“你这种第二性征是用来分清前胸和后背的纸片人,认不出来很正常,可姐姐我……” 她说了一半,忽然瞥见凌俐冷下来的脸,忙把后半句更过分的嘲讽咽下肚子,讪讪笑着。 凌俐顺了顺气,声音平静:“你最好投其所好,要不他永远记住不住你,你永远不如你手里的食盒重要。” 吕潇潇瞪大眼睛:“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凌俐转着手里的一支圆珠笔,眼睛望着天花板冥思苦想起来。 过了一阵子,她开口说:“南之易喜欢的,除了狗,大概就是植物了。你就问些跟他专业相关的事,每次都找些问题问他,一来二去的,他大概就能记住你……了吧?” 最后两个字,带着浓浓的不确定,却依旧没影响到吕潇潇浓浓的热情。 她倒是很满意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偏着头蹙着眉想了好一阵,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才能引起南之易的注意,又有了斗志。 智商一回来,吕潇潇眼睛滴溜溜乱转,忽然弯下腰,贴在凌俐耳边嘀嘀咕咕:“听说你跟祝头去昌山,被困在路上一天一夜……” 凌俐听到这开场白,心里没来由地一虚,正想着怎么说合适,背后响起了祝锦川的声音:“这么早?” 话才说了一半,当事人又出现,吕潇潇吓得三魂去了两魄半,还有半魂也正在摇着小白旗想要出逃。 祝锦川手上搭着大衣,依旧是惯常的衬衫领带马甲加西装的打扮,慢慢踱步进来,却没有马上进他的办公室,而是来到凌俐格子间旁的一侧的长桌边,一只手撑在桌面,一只手翻着桌面上的报纸,眼睛都不抬一下,似不经意地问:“凌俐,吃过早饭了吗?” 凌俐点点头,声音乖顺:“吃过了。” “哦,”他答道,下一秒又说:“不吃早饭导致血糖过低,脑意识活动就会出现障碍。” 凌俐默默垂下了眼。就知道是这样的,祝大状哪里会有闲心跟她寒暄,他的每一句话背后,都是有陷阱的。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可不是就是说,她够笨的了,一定记得吃饭早饭免得更笨。 祝锦川花几分钟翻完报纸,迅速浏览了标题发觉没有自己感兴趣的,走过来从凌俐桌面上抽了张湿巾纸擦干净指尖染上的油墨,又皱着眉打量着凌俐。 凌俐被他带些审视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脊背上都有些毛毛的,惴惴地问:“怎么了?” 祝锦川表情严肃:“说起来,你上庭的时候,准备穿什么?” 凌俐愣了愣:“正装啊。” 他依然蹙着眉头:“就你平时穿的这些?” 凌俐有些心虚地点了点头,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一套黑色小西装,虽然干净整洁,但是袖口和胁下摩擦多的地方,不可避免地起了一些小毛球。 跟祝大状周正的模样一比,自己这寒酸又没底气的装束,实在是有些不够看。 凌俐看他有些不满意的眼神,心里发虚一时嘴快:“要不,我就穿律师袍上庭?” 祝锦川难得有了错愕的表情,眼里的笑意一闪而过:“你可别逗了,顶着睡衣加红领巾上庭,你是想走谐星路线?笑死法官怎么办?” 凌俐被他的话哽得心塞塞的,支支吾吾半天,终于说:“那怎么办?” 祝锦川侧过头看看旁边呆若木鸡的吕潇潇,又转过脸:“小吕比你矮但是比你胖,她的衣服你怕是穿不了,算了,下午你别窝在所里了,去逛街现买一套出庭穿的。” 又扬着下巴对吕潇潇说:“你如果没什么紧急要处理的事,就陪凌俐去,我有些信不过她的眼光。” 吕潇潇木木地点头,凌俐只觉得自己要被他气得背过气去,等祝锦川一进办公室,重重摔着手里的一支笔出气。 祝大状下线,吕潇潇的脑子再次回到脑袋里。 她也被气得不轻,叉着腰满脸的不服气,嘴里小声嘟囔着:“什么叫我比你胖?我这叫丰满!祝锦川眼瞎吗?” 不过,气归气,给吕潇潇十个胆子,她也不敢直接找上祝锦川开怼的。本来还想迁怒到凌俐身上的,仔细一想,又发觉这可怜的孩子和她一样是受害者。 甚至,比她还惨!毕竟她只是池鱼而已,凌俐却是城门本尊。 她弯下腰,附在她耳边一脸的八卦:“小凌子,你家大状最近怎么老是打趣你?这状态不对啊,是不是你和他去了一趟昌山,孤男寡女发生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所以对你另眼相看?” 凌俐被她这句话吓到,一口茶水呛到气管里,咳得惊天动地。 刚巧祝锦川脱下外套正要关门,听到这声音探头出来,满脸的不耐烦:“凌俐,要咳出去咳,吵死人了。” 说完就是一甩门,给她俩一个挺括的背影。 凌俐被呛得满脸通红,泪都要咳出来了,满脸无辜地看向吕潇潇,言外之意:你看这样子像吗? 吕潇潇则吐吐舌头拍拍心口:“算我没说,你师父看来是提早进入更年期了,好可怕。” 有了祝大状的御旨,下午的时光,倒是这段忙得天昏地暗的日子里,难得闲暇的时光。 吕潇潇陪凌俐在附近商场的三楼女装区逛了一大圈,在凌俐认为能接受的服装店里,始终找不到合适的。 而且,无一例外地是凌俐觉得还行,吕潇潇却皱着眉头挑着毛病,不是面料太次,就是裁剪不够挺括不精神, 凌俐倒是习惯她的毒嘴内心毫无波动,但好几家店的老板最后面色阴沉恨不得拿扫帚把她俩扫出门去。 吕潇潇却毫不自知,哪壶不开提哪壶,到最后直接否定凌俐选的店:“一分钱一分货,你选的这些二十来岁的大学生找工作穿穿虚张声势还行,哪里撑得起你的年龄?” 说得凌俐直翻白眼,一阵无语。她也是二十来岁来着,哪里就不能穿了? 最后,她被否定到审美全无,只得任由吕潇潇拉着她到四楼的精品女装区。 一上楼,映入眼帘的一家店里,展示柜里的一套深灰色的小西服,竟然让她有些移不开眼。 中长款的上衣,剪裁利落简单又大方,只袖口的位置嵌着一圈带暗花的卷袖,看起来格外精致,却又不失帅气和干练。 吕潇潇看看她眼里冒着的小火苗,再看看店名,不由分说把她拖进店里,一进门就嚷着:“美女,把橱窗里展示的那套深灰色小西服拿出来,我朋友要试下。” 导购妹纸围上来殷勤地服务,伺候着还头晕脑胀的凌俐换上了那套衣服。 从更衣室出来,凌俐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怔愣。果真和楼下那些不一样,低调又大气的上衣,配一条黑色的西裤,看起来挺端庄,又没有传统正装的刻板生硬。 一切都无懈可击,除了价格。 吕潇潇“哇哦”了一声,围着凌俐看了两圈,说:“这套不错,很适合你。” 说着,她又皱了皱眉,下一秒忽然伸手取掉她的眼睛,趁着她没回过神,又一把抓掉她用来盘发的发圈。 第五十六章 衣装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满头浓密的黑发垂坠而下,因为一直盘在脑后,略微带了点弯曲的弧度,被吕潇潇拿手指顺了几下,搭在肩上,有些大波浪的感觉。 吕潇潇感叹着:“小凌子,你头发这么美,天天盘起来,太暴殄天珍了!” 又不遗余力地怂恿她:“就这套,好看,秒杀你刚才试过的所有。” 凌俐皱着眉头思忖着。刚才她换衣服时候偷偷看了看吊牌,这一套小西服买下来,哪怕算上南之易那里的外快,她也得节衣缩食好大半年才缓得过来。 好看是好看,可是,实在超过她承受范围。 在导购妹纸期盼的目光中,凌俐终于依依不舍转过身,说着“太贵,算了”,之后无视妹纸有些幽怨的眼神,径直走进更衣室,换上自己的衣服。 在看看衣服领子上的标签,那刺眼的六开头的四位数字,忽然有些沮丧起来。 不过,又马上自言自语给自己打气:“好好努力,以后能买得起的!” 靠自我麻痹注射了鸡血,凌俐手里拿着换下来的衣服,深吸了口气,准备迎接导购妹纸冷冰冰的眼神。 谁知道,一开门,妹纸却眉开眼笑地迎了上来,接过她手里的衣服,说:“我给您包起来。” 凌俐正想说“我不买的”,忽然看到吕潇潇倚在柜台边,扬了扬手里的银行卡,连着一张貌似是账单的纸条收进了钱包,又朝她抛了个大大的媚眼。 凌俐瞪圆眼睛张张嘴,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出声:“你你你你怎么买了,我我我……” 吕潇潇拢了拢耳边的长发,又是风情万种的一个白眼:“瞧你这没出息的模样。买了就买了,怎么着?” 凌俐咬着唇坚决地摇头:“不行,我可穿不起这么贵的。” 说着,她几步上来,想要阻止正在打包的导购,却被吕潇潇拦在中间。 她打掉凌俐伸出来的手,说:“你做什么?这是祝头吩咐过的,看上就买,账单找他报销。” 凌俐先是错愕,好一会儿回过神:“这、这怎么行?” 吕潇潇却噗嗤一笑:“凌俐,怎么就不行了?那是你师父,你跟了他一年多了,他给你买套出庭要穿的正装,算什么?你不要看低自己,你的案子给祝头带来的收益,远不止这些。” 凌俐却还是固执地摇头:“我是授薪律师,本就不该有分成的,那些都是我分内事。” 说得吕潇潇也烦了,沉下脸:“祝头真是料你如神,他就知道你婆婆妈妈的,让我转告你,他扔掉了你一件大衣,这套当赔给你的,免得你记恨他!” 又眨眨眼:“祝头连你穿什么不能穿什么都要管了,这操心的程度堪比老妈子,你要是过意不去,就好好打这场官司,也好好报答他的养育之恩。” 这话说得凌俐无言以对,可是,想要辩白又无处下手。 从昌山回来那晚,她在自己行李里,找来找去也找不到那件摔到泥里滚了几圈的大衣。 在把祝锦川衣服洗干净还给他时,凌俐顺便问了句。 结果祝锦川说:“哦,那件单身狗大衣啊,实在太脏不好处理,我就送给服务区卖土豆的老阿妈了。” 怂如凌俐,虽然心疼大衣却又敢怒不敢言,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出了办公室,无比怨恨自己当天摔跤。 现在这套衣服,虽然价值上和她被扔掉的那件完全不对等,不过,既然是祝锦川吩咐了,想必吕潇潇会说一不二地执行,她又拗不过吕潇潇,就算有异议,也只能之后再找祝锦川提出了。 完成了任务,吕潇潇神情愉悦,看了看还不到五点,便拖着凌俐到了商场底楼的星巴克休息。 进了店,吕潇潇不只喝咖啡吃甜点,还在柜台前的展示柜那里徘徊了好一阵,最后拿了七八个杯子。 看到她堆在桌上大大小小各种材质的杯子,凌俐瞠目结舌:“买这么多杯子,用得了吗?” 吕潇潇欣赏着战利品,心情非常好:“你懂什么,这些都是圣诞节限量,过了就买不到了。就像男人一样,看准了就下手,要不然,错过这村没这店的,晚点买不到了后悔都来不及。” 凌俐被她噎了一把,嘴角抽了抽,又问:“你一次要七八个男人?就算你一天一个轮换,一周也用不了这么多啊!” 吕潇潇撇撇嘴,把其中一个杯子推向她,说:“这个你的。” 凌俐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又笑笑:“就当我感谢你给我提供机会接近南大神吧,不用谢。” 本来还有些无功不受禄心态的凌俐,心安理得地点了点头,再看着对面的人从眼底透出的笑意,心情也好起来。 有了最爱的咖啡,鸹噪了大半天的吕潇潇倒是安静了下来,坐在沙发上,小口小口吃着圣诞特供的小熊蛋糕,抿着马克杯里的摩卡,放松又惬意。 吃吃喝喝一阵,吕潇潇忽然来了兴致,问起凌俐:“小凌子,看你一副清心寡欲老实又呆板的模样,听个荤笑话都能红了脸,到底什么样的男人你才能有兴趣?” 凌俐怔了怔,抿了口杯子里的香草星冰乐含在嘴里,好一会儿才说:“我好像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谈恋爱什么的,对我来说很遥远。” 吕潇潇看她一副木木的模样,有些感叹:“你可别错过最好这几年,到想男人的时候,发觉身边适龄的不是已婚就是已经离过婚,全是二手货,到时候,哭都哭不出来。” 凌俐好笑地白她两眼,有些罕见地开起了玩笑:“原来你眼里我师父是二手货,不知道他会不会介意这个称呼?” 吕潇潇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偏偏怕祝锦川。 果然,吕潇潇急忙辩解:“不一样不一样,祝头是宁缺毋滥,不是二手货。” 又带上讨好的表情:“好凌俐,你可别出卖我。他早看我不顺眼的,” 她难得的服软让凌俐笑了好一阵,又有些奇怪:“他又没打你又没骂你的,你咋就这样怕?” 吕潇潇深叹口气,闷声闷气地说:“别提了,还不是我当年自不量力,帮我的小姐妹追过祝头,结果我那姐妹急了点,用了些手段。要不是法无明文规定不为罪,她怕是会被三年起步最高死刑了。” 凌俐惊得噗一声差点喷出嘴里的饮料,好容易咽回去没有被呛到:“什么?我师父被……那个了?” 吕潇潇斜乜她一眼压低声音:“未遂来着,祝头这个人,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惊觉自己遭了算计,为了保持清醒拿刀扎自己的腿。宁愿重伤也不从的,好可怕。” 她转头看到凌俐惊呆的表情,又跟她咬耳朵:“这可不是又伤面子又伤心,那事情以后,我那姐妹躲到国外去了,不知道有生之年还敢不敢回来。” 凌俐叹为观止,原来因为这样的缘由得罪了祝锦川,难怪每次祝锦川靠近,吕潇潇就会身体僵硬,紧张到舌头打结。 吕潇潇喝掉杯子里的咖啡,又郁郁开口:“也是我那年不懂事,想着祝头这种钻石王老五便宜别人不如便宜自己人,自不量力当起了红娘。 现在想想,祝头这样的人精,哪是那么好应付的?冲着钱去的,不被他卖了就不错了,冲着人去的,别逗了,他一年里起码两百天在外出差,想当年他前妻流产都是自己一个人爬去的医院,要多惨有多惨。” 说完这段,吕潇潇捂住了嘴,皱着眉头对凌俐:“刚才的话你当没听到啊,我可什么都没说过。” 凌俐点点头示意她放心:“放心,我什么都没听见。” 说完,低下头继续喝饮料。一不小心听到了祝锦川的隐私,让她隐隐有些不安。 两人沉默了一阵子,吕潇潇忽然又凑了过来:“关于祝头当年怎么离婚的,你想不想知道?还有,他和余文忠那个学术贩子之间的瓜葛,可狗血了,你有没有兴趣?” 凌俐下意识想摇头,忽然间又被激起一丝好奇心,正有些犹豫,吕潇潇急不可耐:“听着,我可只跟你一个人说哦,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凌俐翻了翻白眼,这不就是女生分享秘密前必说的一句话吗?只是,不管是听的人,还是说的人,从来不会把这例行公事一般的开场白真而已。 她捂住耳朵摇着头:“不听不听,你别来污染我的耳朵。什么前妻什么流产什么离婚,那些都是我师父的隐私,你这样随随便便说出来,真不怕他灭口?” 没想到这么大的八卦会被凌俐拒绝,吕潇潇只觉得一口闷气堵在心头,狠剐了她两眼。再加上凌俐因为捂着耳朵没控制好音量,说话有些大声,什么隐私、前妻之类的关键词一下子被周围四五桌人听了去,齐刷刷抬起眼睛望着她们。 见凌俐似乎还要讲什么大道理,她忙扑上来捂她的嘴:“小姑奶奶,小声点,这么大声你想明天见报吗?” 凌俐这才惊觉四周异样的目光,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有些赧然的模样。她这难得一见的活泼表情,倒把吕潇潇看愣了。 第五十七章 角色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十二月二十日,距离秦兴海故意杀人再审一案开庭还有十天,呈达所进行了第二次开庭模拟。 这些日子凌俐觉得自己很努力很用功,一直想着第一次模拟时候自己的不足,仔仔细细分析了当天被祝锦川重点攻击的地方,分条析理连笔记都做了好几十页。 却不料,她又被耍了。她看着端坐在高高椅子上穿着黑色袍子的祝锦川,眼角直抽。 以前觉得自己哭很丢人,可是现在这种欲哭无泪的心情,更是晕。 “你犯规!”她咬牙切齿:“你不是说你要模拟检察官问得我哑口无言吗?怎么今天成了法官?” 第二次模拟,祝锦川的角色从之前的检察官,转变成了法官。而且,跟凌俐遇上的很多法官不一样,祝锦川在庭上完全偏离了居中裁判的位置,时不时用“请注意你的用语”打断她的发言,甚至,在案件穷枝末节的细节上,追问得她说不出话来。 三个小时的模拟,凌俐一次次没说完的话被憋进肚子里,收获了模拟检察官的吕潇潇满满的关爱可怜虫的目光。 好容易熬到模拟结束,凌俐等人都走光了,跑来质问悠闲自得的祝锦川,然而他双手交叉撑在桌面上,淡然道:“庭上出其不意的情况多得很,我不过从检察官变成法官了,这么小小一点变化,你就吓到语无伦次?” 检察官变法官,这也算小小的一点变化?那还不如大家定个小目标,先赚他一个亿。 凌俐无言以对,好半天才哭丧着脸说:“法官也就算了,你刚才问我问得跟审讯犯人一样,又算什么道理?” 祝锦川微抿着唇角,眉目疏朗的模样:“通过今天的模拟,我就是想告诉你,不要紧盯着跟检察官的对抗,你要关注的人,还有坐在审判席上的法官。” 他的话让凌俐有些愣住,然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祝锦川已经走下临时搭建起来模拟的审判席,脱下身上黑色的法袍,踱步出去。 叫来盒饭匆匆吃完,再接下来,就是祝锦川拎着凌俐在会议室里长达四小时的加班。 直到夜里十一点,所有人都走了,他们都还在耗着。 祝锦川倒是精神百倍,连着加了几天班也丝毫不见疲态,指着投影上一个五十来岁男人的照片,声音严肃:“这是此次的主审法官沈牟,帝都大学毕业,师从张泰斗。” 他抬起眼,看向坐在桌边眼皮打架的凌俐,继续强调:“听到没,这是位学术型法官,八十年代的天子骄子,清高而自负。所以,你在庭上你要更注重辨法析理,各种术语越拗口越专业越好,最好除了他谁也听不懂。” 凌俐手支着摇摇欲坠的头,声音有气无力:“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前几次都说只管证据的,怎么忽然又研究主审法官的学术背景了?这对这个案子有实际意义吗?” 祝锦川重重地敲击着桌面:“你少不耐烦了,这次庭审你只用管三个法官,而且最重要的是主审法官。要是换成英美法系,面对十二人的陪审团或者二十三人的大陪审团,让你在几十人的模拟陪审团辩一圈,你是不是就要死给我看?” 凌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说得太玄乎了,什么法官也是律师的敌人,说好的居中裁判呢?我才不要信你那套呢!” 祝锦川沉下脸:“凌俐,给你两天好脸色,你倒是学会懒散起来?给我坐好,继续听着!” 他面上的厉色让凌俐终于收拾起有些漫不经心的态度,敲了敲太阳穴,又狠狠揉了揉眼睛,打起精神继续听他说着。 祝锦川看她终于上了道,沉声说着:“这个人跟之前判处钟承衡无罪的主审法官钱迪,完全是南辕北撤的两种风格。钱迪是省高院有名的大嘴,什么话都敢说,什么出格的事都敢干,她手底下出一个无罪判决不奇怪。可是沈牟,古板、严谨、谨慎,在遇到重刑犯的时候,下手也是出了名的重,往往顶着格量刑,如果放在古代,怕是会被叫一声嫉恶如仇了。” 凌俐听他说得如此严重,也不禁肃然起来。 再审遇上一个“心狠手辣”的法官,要说服他改判秦兴海无罪,怕是不容乐观。 看她有些焦虑起来的小脸,祝锦川勾起嘴角:“明白了吧?为什么下午模拟的时候我会跟审讯一样发问?这就是沈牟的风格,他一贯的对律师比较苛刻,虽然近年来有所改善,可是,纠问式的刑事诉讼始终还是有深远的影响,要想让法官彻底中立起来,还有一段距离。” 听到他耐心的解释,凌俐也沉沉点头,将他的话一字一句牢牢记在心里。 研究分析完本案的三位合议庭成员,祝锦川吩咐她:“你回家吧,我再加会班。” 凌俐点点头,看着祝锦川转身进了办公室,抱着自己的背包,有些犹豫起来。 祝锦川对这个案子的重视程度出乎她的意料,明明他忙得不得了,却经常熬着夜整理这个案子的所有资料。 看着从他门框缝隙里漏出的冷白色灯光,凌俐咬了咬唇,坐下继续翻开资料看起来。 祝锦川这样有经验有实力有想法的金装律师都如此珍惜时间,自己这样的小菜鸟,又何德何能,心安理得享受他努力的结果? 在电脑上看了十来篇论文,捋清了这些年主审法官关于废除死刑态度的思路变化,祝锦川揉了揉开始泛疼的眉心,起身关掉电脑。 他摇了摇头,很有些无奈。屏幕的光本来就伤眼睛,偏偏从CNKI上下载的论文格式多是PDF,没办法把背景调成保护视力的淡绿色,这样熬上几次,自己这双眼睛,怕是要废了。 时间有些紧张了,以凌俐的能力到底能不能撑起这样一场对抗,还是个未知数。 只是,这场雪耻之战只有凌俐上场最合适,他只能竭尽自己所能,为这场本来就倾斜向控方的对抗,加重辩方的砝码。 坐在椅子上,他点燃一支烟缓缓抽着,吞云吐雾之间,有些烦闷的心情终于舒缓了些。 穿好外套,拿起桌上车钥匙,祝锦川准备回家。然而一打开房间的门,却发现,诺大的空间里,还有一处小小的光源,在黑暗中格外显眼。 是凌俐还在她小小的格子间里,趴在桌上已经睡着。而她身前的桌面电脑上,屏幕还在闪烁着。 祝锦川轻轻走过去,看到屏幕上的一排文件夹,有些愣住。 十几个文件夹,每个文件夹都是以一个人的名字命名。而这些耳熟能详的名字意味着什么,他非常清楚。 这些人,或是副院长,或是业务庭庭长,或是专职委员。换句话说,他们是阜南高院,审判委员会的成员们。 审判委员会,中国特有的审判组织形式,这个不为广大民众所知的每个法院最高级别的裁判组织,也往往有着一锤定音的权力。 如果法官有疑义认为自己搞不定的重大疑难案件,将会通过层层的申报,摆到这些人面前,让他们按照民主集中制原则表态,从而决定案件结果。 祝锦川低头看了看还在睡着的凌俐,又轻轻抬手点开那些夹子。不出所料,文件夹里的,果然是凌俐搜索到的阜南高院审判委员会委员们公开发表过的论文。 她竟然先他一步,将省高院审判委员会的委员们的观点也收集汇拢在一起。 他轻笑了笑,低头看向趴在桌面上的小野丫头。她居然和他想到一块去了,虽然好像努力错了方向,却已经是很了不得的进步。 那一束橙色的灯光下,凌俐睡得正沉,一丛黑发别在小巧圆润的耳朵后面,其他的散开披在肩上,在台灯的微暖色灯光下,折射出泛着七彩的光晕。 不过,最显眼的,还是她头顶那两个倔到理不顺的两个旋儿…… 只觉得那光彩莹润动人,他不由自主抬起手,想要抚上眼前的秀发。然而,指尖都碰触到那一丝柔软丝滑了,又忽然醒了过来,似触电般收回了手。 祝锦川轻叹了一口气,脱下身上的外套,轻轻搭在了她的肩上。 却不料,尽管放轻了许多的动作,还是惊醒了她。 凌俐刚抬起头就察觉身边高大的身影,转过脸对上他的视线,明显有些慌乱。 她还有些迷迷糊糊,嘴里说着:“对不起师父,我刚才太困了,不是故意要偷懒的。” 那湿漉漉的眼神,以及慌乱的小心虚,看得他心里某个角落迅速塌软了下去。 果然让吕潇潇带她去买衣服是对的,不仅买回来一身看得过去的西装,还让凌俐摘掉了一直戴着的厚重眼镜,解开盘在脑后的古板发髻,彻底改变形象,也终于有了点灵动的模样。 其实,他看这两样东西不爽已经很久了,只不过由他说出来,仿佛是干涉到女孩子的审美,不仅伤人面子,也起不到好的效果。 祝锦川轻轻一笑,眉目舒展。也不多说,只温润醇和的一句:“起来吧,我送你回家。” 第五十八章 刁钻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正午的阳光正浓,透过落地窗丝丝缕缕照进客厅里,又因为玻璃的折射,在地砖上投射出一团五彩的光晕。 又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可凌俐却无暇享受冬日阳光。她趴在地上擦着地砖,被太阳烘得背脊、头发都有些发烫,额头上也是一层细密的汗。 离秦兴海案件开庭不足十日了,最近这些日子,她忙得昏天黑地,一时半会儿也没空想放了南之易鸽子的事。 好在,熟悉控方证据、收集前期材料、应对质证等等准备工作终于告了一个段落,接下来,就只剩最关键的辩护词了。 祝锦川让她趁着周末休息一下调整下状态,凌俐一得空,马上想起因为之前的受伤和出差,半个月没有给南之易打扫房间,于是趁着有空履行承诺。 一个上午的忙碌,她终于再一次把乱成废品收容站的南大神狗窝收拾整理出来,再把落地窗前这最后一小块地砖擦干净,彻底大功告成。 她站起身来,捶了捶因为长时间弯腰有些僵硬的后颈后腰,舒展着四肢,一低头,却看到坐在她面前的两只狗狗可怜巴巴的眼神。 凌俐转过头,透过半开着的书房的门,看到南之易坐在大大的书桌后面,面前摆着一摞资料,和一台笔记本电脑。 那一摞A4纸,他看一张扔一张,地板上到处是纸,书也是左一本右一本的,乱得不成样子。 凌俐捏了捏掌心。两小时前,她才刚整理好的屋子,又被他搞得稀乱,很想去提醒一下他,不要随手乱扔东西,这样不仅不整洁,还不利于工作效率。 可是看他满脸专注沉在工作里的模样,凌俐又犹豫了。 今天早上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这样的状态,眼下略带点浮肿的模样,也像是刚熬了夜。 站在原地想了半天,她叹了口气,摸了摸米粒和古丽的头顶,找出牵引绳,准备干脆带汪星人出门溜达一圈,顺便买些吃的东西给南之易。 一上午了,他连水都没有喝过一口,如果没有人投喂,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南大神,怕是能把自己饿成标本。 带着汪星人围着小花园转了一圈,凌俐又到舅舅店里,自己吃了碗面,让舅舅包了饺子,一个多小时后,凌俐拎着一个大大的装着新鲜饺子、豌豆苗和调料的食盒,回到公寓。 果不其然,南之易还坐在书房里保持原来的姿势,仿佛连屁股都没挪一下的模样。 等煮好了饺子和蔬菜,调好了蘸料,凌俐敲敲书房的门框。连敲了三通,清脆的响声终于让南之易如梦初醒般地抬头,看着门口的凌俐,一脸的恍然。 他起码愣了三四秒,才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又马上反应过来:“怎么你还没走吗?” 凌俐看着他满脸的胡茬和乱蓬蓬的头发,有些无奈:“南老师,快两点了,你该吃午饭了。” 南之易皱着眉:“这么快?” 又马上站起身,看看时间,感叹了一句:“二十小时没吃东西了,好像胃都被胃酸融化成黑洞,感觉简直能吞噬天地。” 然而等他吃到那一盒饺子的时候,却是蹙着眉带着挑剔:“白菜馅的饺子怎么能煮太过?馅已经不爽脆了,下次注意点。” 凌俐安安静静地“哦”了一声,一点也不想和他争辩。南之易不会做饭却出乎意料地挑食,口味刁钻地很,从这些日子兼职外卖小妹的吕大小姐带着甜蜜的抱怨就知道。 凌俐拿起封口胶,将南之易刚坐下就扫翻在地碎成一块块的水晶杯碎片,密密实实缠起来,动作细致而小心。 南之易一边吃着一边奇怪她的举动,满脸好奇地问:“你在玩什么?” 凌俐眼睛也不抬一下,依旧是平静的声音:“把这些尖锐的东西拿透明胶缠起来,免得划破那些拾荒人的手。本来就是没什么钱,一不注意被划伤又不能停下工作,要是感染了,可怎么活?” 她顿了顿,又说:“不仅是这些玻璃、瓷器碎片,还有你们男士用的剃须刀刀片、一次性针头什么的,都要注意处理,要不然会给别人造成麻烦。” 南之易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眼里一片笑意弥漫开,本来想说拾荒人怕是比你有钱多了,看到她小心翼翼又细致的表情,却不由自主点了点头:“好,我以后会注意。” 吃完东西,替他收拾好碗筷,又拿到厨房清洗干净,凌俐想了想没什么可以做的了,便出来和南之易告别,却发现,他已经蜷在沙发上睡着了。 屋里虽然开着暖气温度将近二十度,可是他身上只薄薄一件棉质衬衫,明明毯子就在另外一边的沙发上,他却宁愿蜷着抱着膀子瑟缩成一团,也懒得动一下。 而米粒和古丽,分别霸占了他的一只拖鞋当枕头,也安安静静躺在沙发下。 凌俐摇摇头,轻轻拿起一边的毯子,又小心翼翼靠近,想要把毯子展开搭在南之易身上。 然而刚刚靠近,两狗一人倏然间同时睁开眼微扬着头,三对湿漉漉的眸子里都有警惕滑过,脸上全是戒备,待看清楚是凌俐后,又都瞬间轻松下来,毫无防备安心地闭上了眼,继续睡觉。 凌俐被这三只神同步的二货弄得哭笑不得,摇摇头,将毯子给睡昏死过去的南大神搭在身上,又把落地窗的窗帘拉上挡住阳光。之后,轻手轻脚关门回家。 一路上,她有些感慨。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南之易工作起来的状态,想到他日夜颠倒废寝忘食的模样,有些担心起来。 本来就没自理能力,现在又没了好友的照顾,这南之易,还能不能顺顺当当活到过年? 再想想刚才他瑟缩成一团侧卧着,那突出的一片肩胛骨,要再少点肉,怕就只能用瘦骨嶙峋来形容。 实在放心不下,她拿出手机发了条微信给吕潇潇:“你家南大神废寝忘食一心扑在工作上,不知道这样下去会不会猝死,希望有爱心的美少女能关心一下国家栋梁的死活。” 想了想,她又发了条:“备用钥匙在邻居家门垫下面。” 吕潇潇很快回话,短短五个字,大恩不言谢。 关于怎么引起南之易注意,她之前给吕潇潇出的主意仿佛并不奏效。 也不知道吕潇潇缠着南之易问过什么,南之易没记住她就不说了,反而专门拿他那几百年才开一次的老人机跟凌俐抱怨说,她雇佣的外卖小妹怎么那么话多鸹噪地不行,能不能换一个人,最好物色一个哑巴。 凌俐都没好意思跟吕潇潇反馈这个信息,怕吕潇潇被打击到吐血身亡。 凌俐抿了抿唇,抬头看到公寓门口巨大的一棵圣诞树,忽然惊觉仿佛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好多狗男女都是借着这样一个洋节勾搭在一起,大把大把撒着狗粮,齁得她这种孑然一身的大龄未婚女青年逃无可逃。 平安夜送温暖,这样的机会放在眼前,希望吕潇潇能使出浑身解数,取得点实质性进展。 站在树下仰头看着圣诞树上悬挂的五颜六色的装饰,她心情也越来越好,甚至开始畅想吕潇潇和南大神未来的发展。 然而,一个电话却把她拉回残酷。电话是祝锦川打来的,不问她在哪里,也不说原因。 他的指示很简单,半小时内回所里,加班。凌俐举着电话欲哭无泪。祝锦川明明说好让她休息一个周末的,却又一个电话粉碎了她想要回家补觉的梦想。 这些天,她是一天都没睡好的,哪怕睡着了,满脑袋都是让她紧张到肝颤的梦。 要不就是重复循环播放祝锦川交代过的辩护技巧,要不就是梦到忽然上庭了,却在法庭上找不到资料找不到辩护词惊慌失措,要不就是被扑克脸的审判长训诫罚站守过道,有时候甚至会被吓醒。 晚上休息得不好,白天难免跟不上趟,从来不喝咖啡的凌俐,也开始跟着吕潇潇喝起了她并不是那么喜欢的琥珀色液体。 匆匆回家换了衣服,又匆匆赶回所里,几十元的出租车费用让她很有些肉疼,然而更崩溃的是,哪怕大出血一把,她依旧迟到了。 祝锦川脸黑得似能滴下水,声音冷峻:“凌俐,你迟到整整十五分钟。” 她低着头乖乖认错:“对不起师父。” 看她认罪态度还算诚恳,祝锦川没再揪着这个问题训她,只是把她拎到会议室,开始说起下周开庭的事。 祝锦川说:“质证成功的前提,是熟悉对方的证据。前期我们已经做得很多,我相信你已经牢牢记住了。不过,有一点我仍旧要提醒你,在法庭上,对秦兴海,你应当少问为佳,你提问的主要目的,是纠正对方问话的偏差,澄清事实,除此之外,都是拿证据讲话。” 凌俐点了点头,又拿着笔在笔记本重重划下做了标记。虽然是祝锦川反复强调了多次的问题,不过他既然这样重视,一定有他的道理。 强调了对证据的熟悉,祝锦川说得更深了一步:“质证涉及到的所谓证据的真实性、关联性、合法性随时可能会涉及到法理学方面的问题,你这方面有所欠缺,一句话说错,很容易被对方带进去绕晕,所以,对于自己没把握的问题,你宁愿少说,也不要说错,明白了吗?” 凌俐又点点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看她满脸的凝重,似是在努力消化刚才的话,祝锦川反而莞尔:“所以,现在开始模拟质证环节,你准备好了吗?” 凌俐猛然抬起头,只觉得脑袋里狂奔过百万头羊驼。又搞突然袭击?又来这一套? 她无语望天,想到一会儿大概又会被某人挑毛病挑到生无可恋,骂到半身不遂,满肚子都是牢骚。 大过节的,祝大状,你能给条活路吗? 第五十九章 平安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凌俐不是法律科班出身,法学功底的相对薄弱的弱点,在面对祝锦川重点攻击的时候,暴露无遗。 哪怕是烂熟于心的犯罪构成四要件,也被祝锦川信手拈来的一个个耳熟能详的刑法泰斗们支持的三要件、二阶层,攻击得摇摇欲坠。 她提出为什么要拿这样一个本来存在争议的问题到法庭上说,祝锦川扬着眉毛似笑非笑:“你不知道?最近几年检察院系统都非常推崇张泰斗?搬出他的这些理论来绕晕你,很有可能。” 他有理有据的一番话,说得凌俐无言以对。 晚上八点,质证训练结束。凌俐闷闷不乐收拾着一大堆散落的材料,哪怕大半天没吃东西了,也没感觉到饿。 开玩笑,憋了一肚子窝囊气,哪里还有胃口吃东西。 又一次被打击到生无可恋,又一次所有的弱点被*裸摆在祝锦川面前,让她心情很不好。 明明觉得自己有进步了,可是被他一质疑,又觉得还在原地踏步,仿佛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是无用功一般。 她叹了口气,低头看看手里被划得面目全非的质证问题列表,莫名其妙生出一种路漫漫其修远兮的悲凉。 正在郁闷着,身后响起有人走过来的脚步声。凌俐回过头,看见祝锦川环臂倚在门口。 刚才被他训得狗血淋头,那些戳心的话犹在耳边,凌俐悄悄撇了撇嘴,静静立在原地等着他吩咐。 祝锦川却没了刚才全身都是刺的攻击性,嘴角似有淡淡的笑:“你晚上有安排吗?” 凌俐有些愣怔,下意识地摇摇头。 他轻轻点头,又轻声说着:“那好,请你吃牛扒,可有兴趣?” 没想到等来这句,凌俐瞪圆眼睛“啊”了一声,接着马上又摇头。 跟处于暴走期的祝大状吃饭,这么刺激的事,她凌俐可玩不来。 刚才被骂的精神创伤还没好呢,送上门去被他再喷一顿饭的时间,她又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做。 没想到被她干脆地拒绝,祝锦川有些意外的表情:“看来我刚才又把你骂呆了。走吧凌二妹,刚才骂你骂太凶,请你吃饭,当我给你赔礼道歉了。” 凌俐还站在原地一脸的别扭,也不说话,只抱着膀子斜着眼睛看他。 她眼里难得一见的不悦和别扭,让他心情忽然好得不得了,压低了声音:“你要不去,我就跟张叔说说当年你坑我的事。” 他话音刚落,凌俐就恼羞成怒地跺脚:“不要再说这件事了好吗?快二十年了,就算杀人放火也过了追诉时效了,你好歹一个大律师,怎么这么记仇?” 祝锦川似笑非笑斜睨她一眼:“凌俐,你又犯基本错误了,谁告诉你追诉时效只有二十年来着?” 她闻言一愣:“啊,不是吗?刑法不是明文规定,最高刑为无期徒刑、死刑的,追诉时效的期限为二十年吗?” 祝锦川摇了摇头:“第一,人民检察院、公安机关、国家安全机关已经立案侦查或者人民法院已受理案,那么,犯罪行为就不受追诉时效限制。第二,最高刑为无期徒刑、死刑的,如果最高检认为应当追究,也可以例外。第三,如果期间犯了新罪,追诉时效,从犯新罪那天开始,重新计算。” 凌俐听得不住点头,后来干脆摸出随身的笔记本,又掏出笔,想要记下来,忽然头上阴影罩下来。 她还没回过神,脑袋上被他敲了两下,耳边也是他有些无奈的声音:“随手百度就能找到的东西,这都需要记下来?你是不是傻?” 凌俐再忍不住一肚子火,抬起头正想回嘴,却被他嘴角忽如其来的笑意晃花了眼。 祝锦川声音清浅,甚至有些低声下气起来:“好了二妹,辛苦了一整天,你不饿吗?我是快饿死了,现在就想大块吃肉。可是西餐这东西一个人吃很尴尬的,就当你做好人好事了。” 也不是知道是不是一整天没好好吃饭饿到脑袋打结,反正,在祝锦川巧舌如簧的一番话下,凌俐竟然真的跟着他去了。 下了车,从停车场直上到大厦的最顶楼,在餐厅一角的卡座坐下。 这餐厅偏向于客人私密空间的考量,整体灯光有些暗蔽,不过每张桌子正上方都有一束光投下照着餐桌,再加上周围带灯柱着的酒柜和操作台,倒是明亮了一些。 不过,其他的客人,似乎都是一对对的情侣,或者是父母带着孩子一家人的模样,似乎都很亲密的模样,独独他们两个格格不入,让她感觉很奇怪…… 再低头一看,桌上竟然摆着一朵暗红色的玫瑰,还有几瓣花瓣散落在周围,像是给情侣的设计的座位一般。凌俐蹙了蹙眉,干脆选择性失明假装没看到,又有些不自在地瞟了对面的祝锦川一眼。 他倒是泰然自若,垂眸看着菜单,和弯着腰等他点菜的服务生轻声说着什么。 好一会儿,他合上菜单交给服务生,又征求凌俐的意见:“战斧牛排,帕尔马火腿、龙虾汤、凯撒沙拉,甜点是火焰冰淇淋,没意见吧?” 凌俐摇摇头,惜字如金般只一个字:“没。” 她早就知道祝锦川吃饭的地方不可能便宜,也有心理准备,可是刚才看到价格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都不敢细看只粗粗一瞥,就匆匆交给服务员说让祝锦川点。 等确认菜品下了单,服务生转身离去,祝锦川则端起面前的柠檬水,声音悠然:“战斧牛排我早就想试试了,无奈我一个人吃不完,这次拉了你来,免得浪费吧。” 凌俐故作镇定地点点头,又举起水杯喝水压压惊。 她对西餐的认识仅限于快餐一样的必胜客豪客来之类,这一顿吃下来,倒是彻底颠覆固有印象。 先是头盘和沙拉端上来,生的火腿肉薄得像纸,凌俐感叹着刀工的同时,并不敢吃,只默默低头吃着沙拉。 之后端上来了一块带着大理石纹理的生牛排,让凌俐瞪大了眼睛。啊?还要吃生的? 好在服务员马上说这是选好的原料让他们过目,马上现场烹饪,凌俐才放下心来,仔细看了看面前这块价值三千多的肉肉,有些感叹。 原来所谓战斧牛排,真的是一块像斧头一样。一块长长的肋骨似是斧柄,一端连着一块厚厚的肉,呈石斧一样的半圆形,这名字实在形象极了。 只是,这块肉似乎有些太大了吧?两个人真的吃得完吗? 凌俐皱了皱眉,看着祝锦川吩咐服务员将生牛排端过去烤炙。 他又将桌面上的小炉子推向她,说:“这里除了传统的黑胡椒汁和蘑菇汁,还有天朝特色的辣椒酱和泡菜酱,一会儿可以试试。” 厨师则在现场煎起了牛排,没多久,貌似已经完成了烹饪的过程。 刚才红白相间的生肉,现在成了酱色的一块,表面闪着油脂被炙烤过后的特有光芒,冒着热气,面上有晶亮的油珠。 厨师先把整块牛排展示了一下,之后,便拿起刀分成拳头大的小块,盛到他们的盘子里来。 祝锦川一面切着,一面说着:“我的习惯是吃三成熟,不过考虑到你们女孩子一般都不喜欢直接吃血淋淋的肉,这个是五成熟,肉可能稍微有点柴,将就吃吧。” 凌俐抬眼看看对面祝锦川手持刀叉游刃有余的模样,她也有样学样起来。牛排很好切,倒是不难操作,只是那切开的肉最中央的肉桃红中带一丝粉,还有些血渗出、 凌俐不禁皱了皱眉眉头,呃,身为中原人,还是不太能接受这种野蛮的吃法。 她勉勉强强举起叉子,将那裹满黑胡椒汁的一小块肉,犹犹豫豫送进嘴里。 然而只嚼了一嚼,凌俐便瞪大眼睛,好容易才忍下快要脱口而出的“好吃”两个字。 口感细腻,肉汁饱满,没有一丝腥气和水气,只有浓郁的肉香溢满口中,哪怕有黑胡椒汁也抢不走风头。 凌俐有些感叹,果然一分钱一分货。跟这块肉肉相比,她以前吃过的所谓正宗牛排,只能拿去扔了。 更何况,她以前吃的可是全熟,跟现在口里嫩得一抿就化开的质感相比,那肉柴得哟,简直能噎死人。 吃完一小块黑胡椒汁牛排,凌俐又试了辣椒酱之类的另类选择,居然一点都不违和,因为,满口都是浓厚的肉香,不管什么汁,都只能凸出牛肉的鲜美而已。 只是,牛排的分量实在太大了,她其实早就饱了,又不忍心浪费,好歹撑着吃完。 那大大的一块斧头,终于变成了一根骨头,静静躺在烤盘上,说不出的寂寥。 服务生来收盘子的时候,先是看了凌俐一眼,又弯下腰低声问:“可以上甜点了吗?” 祝锦川点点头,没一会儿,便有个大厨推着小车来到他们桌前。 只见小推车上放着个小小盘子,里面那块同样小小的冰激凌,模样大小都像个包子似的,面上还浇着逆时针的巧克力色条纹。 厨师微弓着腰,拿着一勺透明的液体浇在冰激凌表面,接着拿着个什么东西在上面一晃,忽然间冰激凌表面腾起一阵幽蓝色的火焰,随着厨师手里勺子的升高,那火焰竟也成了柱子一般,蹿得老高。 对于餐后甜点,她本来是不想吃的,结果看到这魔法一样的表演,也不禁有些好奇这究竟应该是什么味道。 她试着吃了一小口,刚入口时候酒味浓郁,等冰激凌带着糖霜的味道在口中泛开,那丰富的层次让她因为吃得太饱有些迟钝的味蕾瞬间清醒,拿着勺子小口小口吃起来,最后竟又吃掉一大半。 等服务生撤下盘子清理了桌面,凌俐摸了摸肚子,只觉得鼓鼓囊囊一块,哪怕再多吃一口,胃都要被撑破一般。 她叹了口气:“这里的菜份量可真大,要吃完真是不容易。” 祝锦川拿着水杯微垂着脸,表情似笑非笑。 好一会儿,他咽下口中的水,点了点头:“刚才那块牛排一千多克,整整两斤肉,我们两个人就吃完了,确实很不容易。正常的牛排一般一块就两百五十克左右。” 凌俐点点头,忽然心里一算,又觉得哪里不对,倏然间抬起眼睛望着祝锦川。 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怎么,我没告诉过你,战斧牛排其实是四人份的?” 凌俐只觉得脑袋里有一万头羊驼飞奔而过,踩得她丧失了基本语言能力,除了脏话,真不知道该拿什么来回应他。 他还在继续补着刀:“真是人不可貌相,看你个子小小的,胃口这么大。我本意是两个人吃可以少浪费一点,没想到你吃到一口都没剩啊。” 说完,他抱着膀子,连眸子里都染上了笑意。 难怪刚才服务生小哥一脸眼球都要掉下来的表情,大概是在惊叹这是哪里来的大胃王,一个人吃掉快三人份的牛排吧? 凌俐放在桌下的拳头捏紧又放松,好一会儿才愤然问:“你故意的吧?怎么不早说?” 祝锦川悠闲地转动着手里的杯子:“你也没问啊。” 柔和的灯光下,他的五官也似淡然温柔起来,眸子里星星点点,对于他的话是真是假,让凌俐有些捉摸不定。 不过,当他嘴角微微上扬划出个有些促狭的弧度时,凌俐百分百肯定,自己被耍了,他就是故意的。 看着凌俐瞪着眼处于鼓着腮帮子快要暴走的模样,他敲着桌面:“连吃东西都这般逞能,你这脾气不改改,以后,可有得亏吃。” 这话说得凌俐马上泄了气。祝大状巧舌如簧,整了人还理直气壮无数的借口,到最后,反而成了她的过错? 凌俐无语望天,自己不小心着了道,还有苦难言。看来,祝锦川不仅仅会在工作上给她设陷阱,哪怕吃一顿饭,都得对他严防死守,一点都不能放松。 吃完饭,已经是十点过。祝锦川送了她到楼下,临走前,递给她一个药瓶。 凌俐不明就里接了过来,又听到他似笑非笑的声音:“健胃消食片,吃点吧,别噎着了明天上不来班。” 看着夜色中他的车灯越来越远,捏着手里的药瓶,凌俐有些哭笑不得。 这个平安夜,还有谁能过得比她憋屈? 第六十章 突袭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坐在审判席左手边沉黑的长桌后,听着审判长沈牟核对到庭人员信息的问答,凌俐还有些恍惚。 秦兴海坐在审判区中央的申诉人席上,说不上端正的模样,头上短短的头发和身上深灰的夹克,倒是显得既庄重也不会过分的拘谨,与一个月多月前的刻板形象,天差地别。 坐在她对面的两位检察官,一个是杏核眼模样很是清秀的姑娘,二十来岁的年纪很小,一看就知道是来走过场吸取经验的。另一个出庭的男检察官也很年轻,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圆脸戴着副眼镜,五官很淡,不多看两眼几乎留不下深刻的印象。 反正,开庭这么久了,凌俐只能隐约记得,他姓陈。 她又转头看看席上中央的审判长沈牟。他不胖不瘦,头发向后梳着,眉头饱满,眉目端正,戴着副金丝边的眼镜,很有些儒雅的味道。 他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年纪,凌俐却知道,这位法官其实已经接近六十,在省高院,也是数一数二的资深法官。 第一次作为刑辩律师上场,却是再审程序。又遇上这么一位老辣又严肃板正的法官,哪怕是之前准备了很多,凌俐心里还是有些怯怯的。 尤其是,沈牟不经意间眼神从她身上滑过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心里一颤,一下就想起高中时候班主任严厉倒有些苛刻的模样。 感觉到自己有些紧张,凌俐微垂着眼,调整着呼吸。 庭审,就这样开始了。这些日子,她跟着祝锦川修改辩护意见,研究卷宗,研究检方意见,每天焦头烂额忙得脚不沾地,十几天的日子过得竟如眨眼般一闪而过,抓都抓不住。 她又看看身旁坐着的吕潇潇,心内略微安定了些。 祝锦川始终还是有些不放心她一个人出庭,犹豫了很久,跟马律师商量了让吕潇潇一起。 秦兴海和华昭一切都听祝锦川的,乖乖签了授权委托。吕潇潇却有些不乐意。她最近心情美上天,仿佛和南之易之间有了些实质性进展,有一天眉飞色舞地跟凌俐说,南大神终于记住她了,只不过习惯拿“豆苗”来称呼她。 原因无他,豌豆苗是雒都冬季的时令菜,吕潇潇这些日子送得最多的就是这菜。 终于靠一道菜在南大叔脑袋里占据了一席之地,吕潇潇正摩拳擦掌想要更进一步,忽然被安排了这么一个急难险重的任务,自然是不愿意的。 不过,饶是她胆大包天,因为以前荒唐的行为,始终不敢忤逆祝锦川,只能乖乖成为秦兴海的律师。 凌俐正在出神,忽然吕潇潇碰碰她的胳膊,压低声音:“你发什么愣呢!再审决定书都读完了,现在该你念申诉状。”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凌俐一慌神,连忙拿起申诉状站起身来,准备开念。 吕潇潇却扶着额角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咬着牙小声说着:“坐下念!你以为拍电视剧啊要站起来表演?” 一不小心露了怯,凌俐一下子双颊绯红,赶忙坐下,心扑通扑通一阵乱跳,又飞速瞟了眼旁听席。 好在这个案子没多少人关注,旁听席上除了秦兴海的老婆华昭,就只有祝锦川了,审判席上挤得满满当当,旁听席上却空空荡荡。 不过,想象之中祝锦川责备的眼神却没有出现,他跟她对视几秒,只微微朝她点了点头,仿佛对她的出丑并不在意。 凌俐心里略定了些,拿起手中的几张纸,缓缓念着上面的内容。 十几分钟后,她终于读完近两千字的申诉状,对自己后来的表现,还算满意。 在所里魔鬼般的模拟训练里,她念申诉状的语气、速度、重音,都是祝锦川一字一句审核过的,简直是拿播音员来要求她,稍稍一点不走心,就被他劈头盖脸一顿训。 庭上的这番表现,虽然不算最好,却也是中上水平。而且,对于申诉状内容,也是经过祝锦川再三修改,大致有三点理由。 首先,秦兴海有罪供述存疑,不能作为定案依据,口供合法性存疑、口供内容前后矛盾,部分不合常理。 其次,秦兴海有罪供述与现勘、尸检等不吻合。他供述的作案工具竹棒未找到,也无法证实菜刀是作案工具,公安机关也未对秦兴海作案所穿衣服进行血迹鉴定。鉴定人证实秦兴海母亲头部伤是确实是菜刀刀柄敲击造成,然而背部的伤痕和竹棒的形状相符,对于这些痕迹,警方无法做出合理解释。 最后,没有目击证人证实秦兴海作案。因此,建议法庭以指控的证据不足,宣告秦兴海无罪。 听完申诉内容,沈牟眉心微蹙着,沉声问道:“辩护人还有没有补充的?” 辩护席上凌俐和吕潇潇齐齐摇头说无,沈牟又看向秦兴海:“申诉人呢?” 秦兴海也老老实实说:“没有补充。” 问过申诉方,沈牟转头看向应诉检察官:“公诉方,你们对申诉方的申诉理由,有什么意见要发表?” 对面的陈检察官却站起身来,微微侧身看向沈牟的方向,声音铿锵:“审判长,各位审判员,公诉方有新的证人,现向合议庭申请,请准予证人出庭作证。” 凌俐还有些愣愣的,吕潇潇已经站起来,声音又急又快:“你这违反了刑事诉讼程序,申请证人作证应当在庭审前。而且,就算你们要补充新证人,也必须进入质证阶段,等到法官问你们有没有新证据、新意见再说!” 看到吕潇潇气势汹汹的责问,陈检察官轻轻瞟了她一眼,微抿着唇,一字一句说着:“该证人的证言事关重大,可以完美解释申诉方对此案办理结果存在的疑问。” 凌俐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她站起身来,声音郑重而严肃:“审判长,申诉方对检察官的要求提出反对,根据最高法关于刑事再审案件开庭审理程序的具体规定,开庭后除非是对原审上诉人有利的证据,人民法院都不应该接纳新证据。” 沈牟还没来得及开口,检察官抢先答道:“该证人的出庭,并不会对原审上诉人产生不利的影响。首先,对于是不是做过案的问题,我想被告人自己搞不清楚,当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证人可以帮助你弄清楚。 其次,该案中,检方从来没有提出过抗诉,无论如何,再审中不会再加重被告人刑罚了。” 旁听席上的祝锦川赫然站起身来,眉头紧皱着望着审判席内,面色沉沉。 吕潇潇则急急地反驳他,语速飞快:“你这是在偷换概念,上诉不加刑,不等于有利于上诉人。而且,请称呼秦兴海为申诉人或者原审上诉人,而不是被告人。” 陈检察官也不反驳,冲吕潇潇微微一笑又坐下,只是他微冷的目光在她们两人身上睃视着,忽然又抬眼望向旁听席上的祝锦川,那眼神似鹰隼一般。 对于检察院不按理出牌的行为,沈牟却没有马上做出反应。他先是侧身和合议庭的两位成员交换了意见,片刻后,他示意检察官上前,又低声询问了几句。 凌俐心里急得不得了,却又不能上前去,只觉得身上有千百只蚂蚁在爬一般,坐立不安。 吕潇潇则在一旁眼神恨恨地嘟囔:“又搞这些小动作!不要脸!” 几分钟后,似是已经询问完毕,检察官回到座位,沈牟拿起桌面上的法槌敲下去,嘴里说道:“鉴于检方提起证人出庭,现在休庭,开庭时间另行通知。” 说完,合议庭成员退庭,只留下书记员和助理整理着开庭资料。 陈检察官则缓缓站起身来,唇角微卷,声音轻缓:“凌律师,吕律师,一审时候你们呈达所做的手脚,今天我全数奉还。” 他脸朝着她们这方,而眼睛却毫不掩饰瞟向祝锦川的方向。 哪怕凌俐有些迟钝,也能感觉到也他们两人视线在半空中交织后的暗涌。 秦兴海被法警带入候审室时,愁眉不展地望向祝锦川。而旁听席上的华昭扑上前来,嘴里还在安慰着他:“兴海,别怕,祝律师有办法救你。” 秦兴海点点头,看到祝锦川,紧皱的眉头似松了些。 从法院出来,祝锦川一言不发紧锁着眉头,没有马上回所里,而是带着她们到了离法院不远的咖啡厅。 他一坐下就点了杯美式咖啡,那深褐色半透明的液体看起来就又涩又苦。他急急地喝下,又到室外抽了支烟,再次坐到凌俐面前时,已经恢复了平日波澜不惊的模样。 吕潇潇还没顺过气来:“搞什么!明明应该在开庭五日前提交证据的,怎么这么不讲规矩?还有,法院怎么也和检察院沆瀣一气?这让我们律师怎么活?” 祝锦川微叹了口气说:“所谓的申请证人出庭或者提交证据,应当在开庭五日前,可是,这个时间是没有罚则的,即使违反了法官也不会拿控辩双方怎样。律师可能还有所忌惮,但是对于检察院来说,根本肆无忌惮。” 吕潇潇愤愤不平:“怎么能搞这样的突然袭击,太无耻了。” 祝锦川却没有再接她的话,而是抬眼看向凌俐,嘴角轻扬:“凌俐,你这次做得很好,被逼得那样急也没有乱了阵脚,直截了当指出法庭不应当接受对申诉人不利的证据。” 他又微微摇头:“可惜,显然法官认为是否有利于被告人属于他的自由裁量权范围,所以允许检方的申请。” 他难得一见的表扬却没有让凌俐高兴起来,依然紧蹙着眉头。 第六十一章 挖坑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开庭不到一个小时就出师不利,被检察院不讲规矩的当头一击,凌俐有些昏昏沉沉起来,心里也七上八下没了抓拿,又有些怪自己没办法找到更有利的方法,反对检察院申请证人出庭。 祝锦川已经告诉了她们,虽然还没收到检方的材料,可是,他能断定这个突然出现的证人,就是秦兴海的那个同学。 他既然作为控方证人出庭,必然是有什么罪行已经掌握在了检察院手里。 秦兴海这些年没有供出他,可显然这个人是个软蛋,既然能在这个案子里出庭,代表他做出了对秦兴海不利的供述。比如,案发当日,秦兴海购买毒品的事情。 一旦吸毒致幻被坐实,正如祝锦川所说,这样一把锋利的刀握住了检察官手里,即使因为上诉不加刑能保住秦兴海一命,可是之前他们雄心勃勃想要的无罪判决,却是无望了。 祝锦川看了她一眼,又缓缓说道:“这事怪不了你们,这个证人怕是检察院早就握在了手里,早就等着我送上门去。果不其然,这把被他们坑了。” 说到最后,他竟然轻笑着,语气轻松:“想不到堂堂昌山州检察长这么记仇,这么多年还记得这个案子。这个姓陈的毛头小子,正是从昌山来的。” 凌俐一头雾水,吕潇潇却是了悟地点点头,显然对其中的弯弯道道很了解,补充道:“当年因为祝头你,秦兴海没有被判死刑,想必这位检察长不整回来,都不能安心退休了。” 他们打哑谜一般的绕来绕去,凌俐摸不着头脑,却也没有多问。 祝锦川却看向她,声音微扬:“你不是对我当年为什么做有罪辩护很感兴趣?我不告诉你,你偏偏要问,还问了三次。现在该你问了,你又不问?” 吕潇潇眼里全是惊奇,片刻后又噗嗤一笑:“小凌子,我果然没看错你,你这货果然胆子挺肥的。” 两人打趣了她好一会儿,祝锦川终于缓缓道来,解开凌俐始终都想不通的谜题。 事情要从祝锦川刚接到秦兴海的法律援助案子开始。按说,法律援助是本辖区内进行,不会跨区域。但是当年昌山刚刚因为一条天梯高速路打通闭塞的交通,经济还没有大的改善,整个州里,竟然没有一所像样的律师事务所,律师更是少得可怜。 然而此地又是毒品案件高发区域,一个个重刑犯穷的响叮当,需要法律援助的案子多得不得了。很多案子因为等不到律师开不了庭,于是,省司法厅出台了支援昌山地区司法事务的意见,每年从省直律所的律师里,抽调一部分接昌山的法律援助案件。 祝锦川,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接到了秦兴海案件。 本来,他以为这和以前接的那些案件一样,就是走走过场而已,然而,随着对案情的深入了解,他却发现,这个案件疑点重重。 但是,虽然他有疑虑,却发现检方的证据能够环环相扣自圆其说,他提出的一些小瑕疵,根本无法撼动证据链的关键点,让秦兴海无罪,反而一步步走向死局。 尤其是,当年这个案件,是某位大领导去到昌山视察工作,无意中了解到了秦兴海案件情况,当场做了“弑父杀母,天理不容,一定要杀一儆百”的指示。 而如果他放任不管死刑的结果,让这个案件继续走到最高法院去过死刑复核程序,会不会通过,或者因为证据确实存在疑点发回重审,实在是不好说。 于是,他反其道而行之,一方面让秦兴海坚持无罪辩护,而自己在庭上与之相反,做有罪辩护。 下来后,他让秦兴海提出上诉,又向华昭交代,让她去政府部门反应,说他不顾委托人意愿,牺牲委托人利益,迎合某位领导查手具体案件要求重判的指示,和检察院狼狈为奸,罔顾职业道德。 华昭在他的指导下,很快成了省高院诉讼服务中心、省检察院信访中心的上访大户,深谙各种围追堵截各位厅级、省级干部的技巧,一来二去的,听到她的名字,立案口、信访口的人都拍着脑袋头疼。 其实,因为独立辩护权的存在,律师和委托人对做无罪辩护还是罪轻辩护的问题上,经常是有分歧的。 不过,最常见的情况是被告人为了争取从轻而认罪,律师从事实和证据的角度出发,从法律上做无罪辩护,既能让委托人享受到坦白、认罪态度良好的福利,也能搏一把争取无罪。而被告人坚称自己无罪,律师做有罪辩护的案子,也不少见。在法律援助案件中,这种情况更是多见。 对于法律援助案子来说,因为律师通常因为收益较少,很多辩护律师都没有好好准备,在庭上遇到被告人自辩无罪,律师做有罪辩护的案件,其实很多很多。 只是,法律援助案子的被告人,往往都是社会最底层,很少有人计较这个问题。而且,大多数援助都只是走走过场而已,因此几乎没有人因为这个问题闹起来。 这样遇到被告人家属不依不饶,坚持说司法厅工作没做到位,每周都到检察院、法院、政府部门定期上访,甚至还跑到法院门外搭了个棚子,风雨无阻天天报道的,也让当时的法院领导很头疼。 虽然法院判决不受行政部门干扰,可毕竟委派法律援助的司法厅,也算是法院的难兄难弟。 为了平衡当事人家属的情绪,为了给兄弟单位擦屁股,省高院在一番权衡之下,在二审中减轻了对秦兴海的量刑,做出了死刑缓期两年的判决,好歹让他保住了一条命。 在当时有中央领导批示的案件,被告人能逃过死劫,已经算是很了不得的事,而这个结果,把昌山州检察长气到跳脚,又无可奈何。 他既无法对省高院的判决指手画脚,更管不到远在雒都的祝锦川。只是,从那以后,祝锦川就很少接刑事案件了。 毕竟,大家都不蠢,久而久之都会知道这是他做的手脚。 公权力部门盘根错节,指不定哪位客客气气开庭前和他寒暄着的检察官,实则和他的罪过的某位有着交情。 与其小心翼翼躲着人算计,害怕自己跟检察院的过节影响到委托人的利益,不如重新开辟新的战场,所以转向了当时还算新兴领域的知识产权按键。 听完前因后果,凌俐惊到合不拢嘴。 吕潇潇看她灵魂出窍的模样,捅了捅她的脸:“小凌子,你是没想过还可以这样玩吧?多学着点,祝头厉害着呢。” 凌俐下意识点点头,又抬眼望向祝锦川,眼里全是歉意。 祝锦川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声音轻缓:“你明白了吗?还需不需要我再重复一遍?” 凌俐愣愣摇头,过了好一会,有些感叹,自己还是太嫩了,头脑也太简单了。眼见都不一定为实,何况道听途说呢? 祝锦川确实砸了自己的金字招牌,不过,是在无力对抗公权力机关的情况下另辟蹊径的举动。而且,他成功了,二审的死缓已经是很好的结果。 别的不说,至少秦兴海保住了命,如果表现良好,秦兴海最少可以十几年出狱。而祝锦川为了一个根本没什么收益的案子,毅然断了自己本来如日中天的事业,被迫从刑事辩护战场上转移,避其锋芒。 她不仅在没搞清楚前因后果的情况下,拿这个案子质疑过祝锦川的人品,后来还三翻四次质问他。虽然不知者不罪,可是死正直并不能成为总是去戳别人心口的借口。 她还在发着愣,吕潇潇却猛然站起了身:“时间到了,我有要事要办,先走了。” 说完,她冲着凌俐挤挤眼。看到墙面上挂钟指向了五点,凌俐恍然大悟。吕潇潇这是又要去给南之易送饭了。 送了吕潇潇走,顺带想起南之易的一些趣事,倒是让她轻松了会儿。 然而,当看到对面祝锦川有些清瘦的脸,她的心情又沉重起来。他当年搭上自己前程的行为,还有之后蛰伏五年的隐忍,却因为检察院找到了关键的一个人,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打乱阵脚,这些年的努力,很可能付诸流水。 她重重叹了口气:“那现在,又该怎么办?” 祝锦川却不似她心事重重的模样,牵着嘴角微微带笑,之后交代了她一大堆事情,最后说:“我不送你回家了,你自己回去,小心安全。” 看到凌俐点头,祝锦川不疾不徐说着:“回家好好休息,暂时不要想开庭的事。之后的任务,还会很重。” 凌俐收拾背包的动作僵了一僵,手指忍不住收紧,指甲刺得掌心里微微一疼。 她动了动唇,却终究没有说出口。与其说些不痛不痒的话安慰他,不如自己多下些功夫,为他多分担点吧。 看着她下楼离去,纤弱的背影越来越远,祝锦川面色微沉,抬手按住眉心,阖上眼,轻叹了一口气。 第六十二章 挑刺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秦兴海故意杀人罪再审一案,第一次开庭的戛然而止,让本来就觉得自己没怎么准备好的凌俐,更加没抓没拿起来。而祝锦川这些天,也不知道在忙着什么,除了吩咐她继续研究证人证言之外,一直都在外地出差。 凌俐觉得纸质卷宗带起来太麻烦,便想着拿手机拍了随身带着。结果,一千多页的证据,拍照拍得内存爆掉不说,手机镜头一直重复着的单调机械音,听得她快要开始怀疑人生。 与成天愁眉苦脸的凌俐相比,吕潇潇则心情美翻天。 因为案件出现变故,祝大状说了,案子不用她上去坐台,换祝锦川自己亲自上阵。 身上的担子一下子没了,吕潇潇一身轻松,又有些期待起来,祝锦川五年来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开庭,是什么模样? 不过,更让她高兴的是,这没了要开庭的案子,春节前的档期都空着,可以一心一意只管怎么追她的南神了。 结果,因为太兴奋又想太多,前一晚她有些失眠,直到凌晨三点才睡着,导致早上起得晚,早饭都没吃。 急匆匆赶来上班,她在楼下的面包店买了一盒子半熟芝士当早餐,五个蛋糕又有些多一个人吃不下,便拉着凌俐一起分享。 凌俐已经吃过早饭,只拿了一个,一边小口啃着,一边皱着眉苦着脸还想着案件的事。 吕潇潇则毫无吃相,一边吃着一边打开手机看着新闻。 她刚把大半个蛋糕塞进嘴里,嘴角还沾着淡黄色的渣来不及擦,忽然瞪大了眼睛,把手机举到凌俐跟前,嘴里模模糊糊:“看!快看!” 凌俐闻言抬头,虚着眼睛读着新闻标题:“情趣娃娃实战……?” 她读到一半读不下去,抬眼望着吕潇潇:“吕律师,好歹你也算精英人士,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恶心?” 吕潇潇差点噎着,梗着脖子好一阵子才咽下食物,急急说道:“错了错了,不是这一条。” 她手指一划把网页滑下底端,粉色透明的美甲指向其中一条加黑加粗的标题:“看,是这条。” 凌俐接过手机,嘴里念着:“钟承衡向国家索赔三千万……” 念着念着,她也惊讶地抬起头:“三千万?国家赔偿三千万?” 吕潇潇点了点头,心照不宣的表情:“创纪录了。” 凌俐惊讶完,嘴角泛起了一丝苦笑。 这个人的野心真是大,哪怕走到国家赔偿程序了,也不忘标新立异一番,提出一个这样惊世骇俗的标的额。 这样与众不同的姿态,注定又要引起司法界和新闻媒体的轩然大波。 吕潇潇又推了推她,嘴角挂着丝促狭的笑:“你别只看标题,麻烦你下拉一下看看!” 凌俐有些不明就里,皱着眉下拉着新闻,忽然一张照片跃入眼帘,惊得她再度失语。 那是钟承衡的一张照片,他侧身站着,头略略低垂,裸着上半身,手上戴着手铐、脚下是脚镣,站在一个昏暗的房间里,墙上喷绘的2008.9.27――2016.11.29一排字。 这排年月日,分别代表着他失去和重获自由的日期。 照片里,唯一的光源似乎只有墙壁上高高的一扇窗。 除了那扇窗户明亮耀眼之外,剩下的,就是钟承衡微垂的眼睑下,锐利又幽深的眸子。 哪怕在小小的手机屏幕上,这张新闻配图,也充满了视觉上的冲击力。 黯淡的色彩、高悬的一抹光、被禁锢的半裸的男人…… 构图大胆又有艺术感,最关键的是,摄影师很好地捕捉到钟承衡的特质,被锁链缠绕的他,竟如一把失去自由的刀一般,锐利却无可奈何。 哪怕她不懂摄影,也知道,这副照片必定出自大师之手。 凌俐微张着嘴发着呆,吕潇潇已经凑了过来:“大名鼎鼎的钟承衡居然是个型男,坐了八年牢,身材还这么好!” 凌俐侧脸看了眼她,就将手机扔在桌上,声音里不带一丝波澜:“现在PS技术多强大,你又不是不知道。” 吕潇潇拣起手机继续翻看,嘴里啧啧称奇,意犹未尽地感叹:“这副皮相了不得,虽然脸没多帅,可满身都是荷尔蒙的味道,当年又是高精尖人才,难怪毒死小三前妻又跑来撑场子。我要是年纪大上十岁,也喜欢这款的。” 凌俐觉得胸口有些发闷,忍不住说:“你口味真重,居然能看上杀人犯。” 吕潇潇“嘁”了一声:“小凌子,你现在不正在朝疑罪从无的方向努力,怎么反而搞起有罪推定了?专业点好吗?” 凌俐被她说得无言以对,吕潇潇则继续低下头看新闻。 好一会儿,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忽然间挑着眉满脸的不屑:“看看,余文忠那贼货又开始造势了,拉了一堆他嫡系弟子论证国家赔偿标准的不科学。依我说,即使不科学,也不能这样漫天要价好吗?让钟承衡卖卖肉就三千万?天底下有这种好事的话,我早围着雒都裸奔去了!” 凌俐牵起嘴角笑笑,不准备在这个话题接下去,吃完蛋糕便继续处理秦兴海案件的事。 凌晨两点钟,她被刚下飞机的祝锦川电话吵醒,念了一堆人名给她,让她查找那些人关于刑事诉讼证据和非法证据排除规则的相关论文。 突如其来的任务让她一头雾水,努力撑着眼皮干完,匆匆校对了就发到祝锦川的邮箱里,这会祝锦川也不在,也不知道那些东西过关没有。 吕潇潇却不肯放过她,拉着她说起晚上最近和南之易的进展。 春心萌动的吕大小姐真不好伺候,什么南大叔满脸胡茬好有男人味,什么米粒和古丽已经认识她了,什么到底南之易喜欢黑长直还是大波浪之类的话题,一上午喋喋不休的,唠叨得凌俐脑仁疼。 至于下午的时光,则是被休息了大半天精神奕奕的祝大状耳提面命好好敲打了一番。 本来没睡够就觉得反应慢半拍,被他一骂,只觉得脑袋僵成一团浆糊,心里也烦躁得很。 等祝锦川拎着她加班整理出来的资料、数落她太笨手脚太慢的时候,凌俐终于忍不住开始反击。 “你凌晨两点交代的事情,我半夜爬起来加班弄到早上六点,才睡两个小时就来上班,校对了不到十点发到你邮箱的,就这样你还嫌手脚慢?” 祝锦川扬扬眉:“一个小时就该做好的事,你四个小时才弄好,不是手脚慢是什么?” 凌俐还想争辩两句的,祝锦川忽然沉下脸:“不是工作时间长就叫勤奋,你的加班不过是在掩饰你的低效率而已,懂吗?” 虽然很不服气,可对他的话,凌俐竟然无言以对。 凌俐调整了呼吸,感觉情绪终于平复,小声说了句:“那我出去了师父。” 祝锦川点点头不说话,凌俐出了办公室,拖着困乏得不行的身体,收拾整理着桌面,准备回家好好睡一觉。 不知道为什么,以前被祝锦川视而不见的时候,哪怕她觉得再委屈也能憋着不说,可最近这几天她却发觉自己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不过不痛不痒的两句,自己却开始忍不住顶嘴。 “一定是压力太大,还有太累了。”凌俐喃喃自语着,有些惆怅起来。 被检察院搞了突然袭击,虽然祝锦川说他有了对策,可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焦躁不安的。 她一阵忧心忡忡,忍不住要叹气,结果耳边一阵悠然自得的声音:“才五点就走吗?我以为你还要加会班挣挣表现。” 凌俐侧过脸一看,只见祝锦川倚在办公室的门框边,端着杯热气腾腾的茶,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看他骂完人还云淡风轻的模样,凌俐只觉得刚才好容易压下去的无名火腾地一声燃起来。 她重重垛了垛手里的一叠资料,弯腰放进办公桌的抽屉里,之后转过头背对着祝锦川,声音冷冷的:“还不走,等着被你骂成马蜂窝吗?” 看着凌俐夹着肩膀离开的背影,从头到脚连头发丝都是气咻咻的模样,祝锦川倒是愣了愣。 这小野丫头,自从昌山一趟回来,倒是愈发蹬鼻子上脸了,刚才一脸知错也不改的横样,这时候还敢用马蜂窝来刺他? 他端起茶喝了两口,随着唇间一阵清香泛开,嘴角渐渐笑开,眉目间一片温和。 下了电梯刚出门厅,凌俐望着漫天温软如烟的细雨,有些发愁。 因为没睡够头昏沉得很,今天出门她忘记了带伞。还好地铁站不太远,雨也不算大,顶着包冲到马路对面,也湿不了多少。 然而,她刚冲出门跑了两步,忽然间发现大楼转角一处狭窄屋檐下站着的男人,有些面熟。 “周警官?”凌俐停下脚步,声音虽只是微扬,内心却很震惊。 好些年不见了,可周警官在她爸爸的诊所里医了好多年的痛风,又住得离她家不远,再加上他又是那起案件的经办人。这时他虽然穿着便服,可只一眼,凌俐就认出了他。 第六十三章 仓皇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周庆春听到她的声音,抬起头来有些愣怔,看了她好几眼,脸上始终带着不确定不表情。 好一阵子,他终于有些迟疑地开口:“小俐?是你?” 凌俐点点头,垂眸看了看他脚边地面上散落着七八个烟头,心里推断着,看起来周庆春是来找她的,而且,大概已经等了不短的时间。 而对于他的来意,凌俐大概也能猜到。 她眼眸微垂着,并不直接看着他的眼睛,只缓缓一句:“周警官,您过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周庆春牵起嘴角一笑:“还真是女大十八变,小俐,你变漂亮了,周叔叔都不敢认你了。” 他寒暄着,可脸上那勉强的笑,和心事重重的表情,让凌俐脸色也沉了下来。 又来了,每次都是这样。 当她需要有人支持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躲着她,生怕她的不幸会影响到他们的心情一般,没有人会主动伸把手给她,看向她的眼神里都带着躲闪。 而当她认为好了一切都过去了总得向前看,又有人会主动站出来告诉她,我们时刻都在关注着你,因为你够惨够软弱,大家都在等着你哭出来。 没那么好运让人锦上添花,对于雪中送炭,她曾经奢望过,现在,只希望被遗忘了过去,做一个普通人。 周庆春看她不说话,掐掉手里抽了半截的烟,直接进入正题:“钟承衡提起国家赔偿申请了,你知道吗?” 果然!凌俐在心里默默想着,又垂了眼帘看向自己的脚尖,轻声说:“我知道,今天看新闻上说了。” 他却情绪激动起来,一拳头砸在墙面上,恨恨出声:“三千万,这小子还真敢提啊!” 那骨节和墙面瓷砖剧烈碰撞的闷响,听得她耳里一惊,周庆春却像感觉不到痛似的,继续道:“这个人怎么就能这么无耻。” 凌俐只想快点逃离这里,脸上却依然平静:“他提他的,法院怎么判,不管是他还是我们,都做不了主的。” 又抬起头对他笑笑:“周警官,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走了,手里还有些事回去要加班。” 说完,马上转身走进雨里,生怕多一秒,自己情绪就会失控。 她波澜不惊的态度让周庆春有些怔愣,马上追了上来拉住凌俐:“你就甘心吗?他毒死的可是你全家人!” 凌俐只觉得自己的手臂被他抓得有些疼,皱着眉头说:“周警官,您抓疼我了。” 周庆春闻言忙放开她,后退几步,有些怅然若失:“小俐,有件事你可得知道,我从来没有刑讯逼供过,钟承衡连续三次承认凶手就是他。你不要相信法院说的,他们一堆书呆子不懂变通,放跑犯罪分子就不说了,现在还自讨没趣被索赔三千万,作为被害人家属,你就不想做些什么?” 凌俐深吸口气稳住呼吸,又站直身体,说:“周警官,我最近很忙,暂时没有空关注钟承衡的事。至于他的赔偿金额是不是过高,应该交给法院,而不是你我来判断。” 说到最后,她感觉到自己声音有些嘶哑起来。 也不知道这句话哪里刺激到了他,周庆春突然情绪失控。 他睚眦欲裂一般,几乎是吼着出来:“小俐,是没有心吗?什么叫没空关注,你倒是来得晚只看到他们咽气的模样。我却是看到你爸全身抽搐、吐血、因为痛到处乱抓,指甲盖都翻了鲜血长流,最后呼吸衰竭而死。你爸那样疼你,他死得那样惨,你现在却说工作忙没空?” 凌俐忍不住地身体一颤。下一秒,只觉得心底酸涩的感觉直直冲上脑门,一直强压着的疼,也丝丝缕缕地泛开,扩散到整个身体。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这锥心一般的问题,只怔怔地发着愣。细雨里,她的发丝沾上了雨滴,开始一缕缕垂下来,而眼里,也似蒙上了一层雨雾一般,渐渐地看不清楚。 忽然,背后响起有些清冷却又熟悉的声音:“请你马上离开。” 凌俐闻声转头,却是祝锦川从楼里出来,正在她的身后的方向。 他撑起一把深蓝色的伞缓步走过来,将她罩在了伞下,面上带着一丝不悦。 周庆春打量着眼前的人,有些疑惑着开口:“你是谁?” 凌俐还在犹豫自己该不该出声介绍一番,祝锦川却已经开口:“你不用管我是谁,那案子已经过去,钟承衡在法律上是无罪的,我希望你不要再来骚扰被害人家属。” 周庆春被他的态度刺痛,眼睛鼓着大叫:“什么叫骚扰,我是看着小俐长大的,她家里人的血海深仇没有报,她又怎么能安心过日子?” 他的声音很大,就这样嚷出来,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那些的眼光落在凌俐的身上,或探究,或好奇,或怜悯,刺得她眼眶发疼。 祝锦川的声音响起:“既然已经做了了结,不管结果是好是坏,她都应该重新开始新生活。你们这些所谓关心她的人,应该管一管自己伸得太长的手,不要借着冠冕堂皇的借口,来一次次干涉她的生活。” 周庆春张了张嘴,很有些不服气:“这算什么结果?这事要没个公道的说法,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又上前一步,眼睛直盯着凌俐:“小俐,我明年就要退休了,我这一走,恐怕再没人在意这个事。要想翻案,咱们可得抓紧时间了。” 凌俐垂下头,不想就这个问题再引起别人注意。她调整着呼吸,才刚要开口,祝锦川却将伞塞到她手里,不动声色地挡在她面前,隔绝了周庆春的视线。 之后,他沉声说道:“你是当年承办案件的警察吧?其实说到底,你不过是不甘心因为国家赔偿程序启动造成你可能被追责而已。你如果是真心为凌俐好,就请收起你还想找被告人麻烦的念头,真正放过她。” 不知道是不是说中周庆春的心事,他嘴巴开开合合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 和祝锦川对峙了好一阵,周庆春终于深深叹气,声音也缓和下来:“小俐,不管你还追不追究这件事,我是不会放弃的。我发誓,当年我审讯他的时候,真的没有刑讯逼供过,也没有做过手脚。钟承衡,他真的就是凶手。” 撂下这句话,周庆春深深看了看祝锦川背后凌俐的影子,便转身离去。 凌俐垂着头,只觉得风吹得雨丝倾斜起来,细细密密的雨点从雨伞下方扑到她脚上,黑色的鞋面瞬间蒙上一层水雾。 祝锦川不动声色朝风刮来的方向侧了侧身,陪着她沉默了一阵,折过脸说:“走吧,送你回家。” 凌俐摇了摇头,忽然惊觉他的伞在自己手里,忙还给他:“我自己赶地铁。” 她有些惊慌的动作没掌握好力度,指尖轻轻划过了他的掌心。 掌心里一片刺刺的凉,除了她指甲划过的微痛,就是她指头上冷得惊人的触感。 视线又落到细雨寒风里她微微瑟缩着的肩,和有些发白的唇,祝锦川微微皱眉,声音带着不容她拒绝的坚定:“别逞强了,你要是被淋感冒,开庭时候怎么办?” 凌俐不知道是怎么跟着祝锦川到了他的车上的。直到坐到副驾驶上,她还有些怔愣,心里自嘲着,祝大状要想真心说服一个人,以她不太好使的脑瓜子,是完全抵抗不来的。 祝锦川侧头看了看她,声音放缓:“都过去了,不要多想。” 凌俐点了点头,不经意对上他似的双眼,忽然间眼眶酸胀起来。 为什么有浓浓的委屈从心底涌上眉梢?为什么忽然好想哭? 可是,又有什么好哭的?自己这么多年,不是都这样一个人走过来的吗? “不对,一定是错觉。”她默默对自己说着,侧过头微抬起脸看向窗外,想要让眼泪回流。 却又忽然从后视镜里,瞥到自己苍白的脸和惊惶的眼神,眼里的脆弱,毫无遮掩。 大概在旁人眼里,她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伪装,实际上轻轻一戳就破,还幼稚到让人发笑吧? 可是,就算是自欺欺人的坚强,她也实在不想在人前哭。尤其是,刚刚才犯了倔顶撞了祝锦川,这时候却要在他面前哭鼻子,实在是太丢脸。 她努力眨着眼睛想把眼泪忍回去,却只觉得快要忍不住,心底一阵懊恼。 祝锦川忽然关掉雨刮器,拉开车门站到车外,缓声说:“我烟瘾犯了,你等我一会儿。” 说完,他拿起车门一侧的伞,撑开站在路边,点燃了一根烟。 没了辛勤工作的雨刮器,雨点打在挡风玻璃上,没一会儿前方的道路和人影就模糊一片。 凌俐怔怔看着雨水顺着车窗缓缓滑下,渐渐汇成一颗颗水滴,缀在玻璃上似晶莹剔透的窗花一般。 有了这水幕一般的遮挡,她渐渐放松脑袋里紧绷的弦,任由心底克制了好久的痛泛开。 冬雨缠绵柔软,车里暖气充足,音响里的女声低声吟唱着:“是你给了我一把伞,撑住倾盆撒落的孤单……” 那声音丝丝绕绕一直绕到她心里,也渐渐的,模糊了她的双眼。 第六十四章 对质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再次开庭是在一周后。这期间,凌俐他们得到了检察院的证人名单。 果然,证人叫木酌,正是当年将秦兴海用来还债的五万元换掉,又让他染上毒瘾的狐朋狗友。 这个人消失了五年,弗一出现,便将他们这一个多月的心血毁于一旦,也很可能让祝锦川蛰伏五年的隐忍得不到任何回报。 凌俐抱着头很是懊恼。哪怕迟钝如她,都能很轻松想到检察院将会重构一条怎样的证据链。 吸毒致幻精神亢奋,还债不成又恼羞成怒,平时本来就吃喝嫖赌一身恶习的孽子,为了拆迁款和身故赔偿金,弑父杀母,简直是完美的推断,符合法官这一自以为清高的群体对社会底层一切恶意的猜测。 不过,凌俐他们也不是完全的束手无策。除了让案子往审委会上打的渠道,他们还申请了让被告人和证人对质。 这一有些出格的申请本来只是试探一下合议庭的底线,结果没想到,审判长居然很爽快地同意了。 祝锦川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很有些意外,扬着眉似笑非笑地盯着当时提交申请的凌俐:“当律师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拿到这样的申请。你运气不错,第一个刑事案件就能开这种眼界。” 说完,他也不管一头雾水的凌俐,拿起大衣就出门,之后的好几天,都在忙这件事。 除了那天被检察院突然袭击一时乱了心神有些焦急,之后的祝锦川,一直云淡风轻波澜不惊的模样,凌俐也渐渐安下心来,不再对新证人的出现焦灼不安,也直觉认为,祝锦川一定能找到解决方法。 然而,第二次开庭,惨淡的现实给了她当头一击。 检方抛却一审二审确立的一切证据优势,在当庭出示了秦兴海被逮捕归案的记录后,便是对一二审中起到定罪关键作用的作案工具、勘验笔录、证人证言的出示。 凌俐轮流对证据问题展开质证,然而不管她说什么,检方或回避,或偷换概念,总之就是不做正面回应。 比如,当凌俐提出对审讯时间的疑问,检方果然以秦兴海那时候才刚睡醒为由敷衍了过去,而对于秦兴海那时候是不是真的刚睡醒,检方是从他被抓捕的时间理直气壮做了推断,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反证能推翻这一点。 接着,凌俐又提出犯罪工具问题、口供反复问题等,检方都以一句“这个将在证人出庭中有明确答复”。 对一二审的优势证据,检方仅仅宣读,未做任何强调,对辩方的质证也毫不在意轻描淡写带过,似是对这些优势证据一点都不看重,感觉把宝都押在了出庭证人身上,让凌俐感觉到,事情似乎很不顺利。 果不其然,木酌出庭作证时,检方提出的问题显然是经过严密的设计,巧妙的几个问题,就将这一场博弈,引向了死局。 检方的第一个问题:“秦兴海曾经在你那里购买过甲基苯丙胺片剂?” 木酌点点头,言之凿凿:“最早我送过他两粒麻古,他很快上瘾,后来买了多次。” 检方的第二个问题:“二零一二年十二月二十日,秦兴海是否向你购买了麻古?” 木酌再度点头:“是,他买了两颗。” 而检方的第三个问题更是来势汹汹:“案发已经五年,你怎么能记得这样清楚?” 木酌回答道:“那天夜里我听说秦家两老口都死了,秦兴海跑了,想起下午的事,我怕抓到秦兴海他把我卖麻古的事供出来,就跑了。” 听着木酌的回答,凌俐的心一丝丝沉了下来。 检方询问完毕,凌俐都还没来得及发问,被告席上的秦兴海却已经激动起来,大叫着:“木酌,你对得起我吗?我从没想过要供出你,祝律师说你贩毒多半是死刑,我供你出来会减刑,我也没想过。你说,检察院给了你多少好处?为什么要把我供出来?” 他大吵大闹着,法官好几次敲击法槌也不管用,只有法警出马将他带离法庭稍作冷静。 秦兴海退庭,庭审无法继续下去。凌俐心头有些憋闷,摇着头苦笑起来。 师父说的天时地利人和,天时和地利,她倒是认可,可是对于人和这一点,却是检察院的人和。仅仅木酌一个人,便把他们前期的准备全部打翻。 检方询问证人完毕,短短十几分钟,便将整个案件勾勒出一条流畅又合情合理的线。 而且,这条线,果然和凌俐之前预想的一模一样。 秦兴海回乡,好吃懒做,染上毒瘾,赌瘾又复发,欠债无数,回家好容易骗到老娘的钱去还债,却被木酌换了,导致他被债主打了一顿,再加上吸食了毒品,一时间丧失理智杀了自己母亲,又被发现他行凶的父亲追砍,逃跑过程中致父亲坠楼身亡。 至于口供的反复,前后不对应,一直不承认菜刀是作案工具等问题,也因为吸毒致幻,得到了完美的解释。 等秦兴海冷静下来回到审判庭,凌俐对木酌的发问,也始终没得到什么头绪。 她之前没有接触到这个证人,对他在庭上要说的话,一无所知,也没什么好的盘问策略,无非就是反复问一些刚才提到的细节问题,看有没有前后矛盾的地方。 然而,什么都没有,一切完美无缺。 因为害怕被供出来畏罪潜逃,好合情合理的说法,哪怕凌俐提出秦兴海并没有做尿检证明案发时候服用过毒品来反对木酌的说法,检察官也是一句:“有没有做尿检,不属于证人应该知道的范畴,证人仅就他知道的事情陈述并作出合理推断。” 凌俐深吸一口气,缓缓问道:“木酌,检察院是不是告诉过你,这个案件里出庭作证指证秦兴海,将会让你在另外的案件得到从轻处罚?” 她刚刚问完,检察官就出声:“反对对方律师提出诱导性问题。” 沈牟则是毫不犹豫一句:“反对有效。” 凌俐叹气,缓缓说:“审判长,我没有问题了。” 其实很显然,检方和木酌在背后已经有类似辩诉交易一类的事情发生,这厢乖乖配合这边的案件,那一厢便以重大立功认罪态度良好依法从轻减轻处罚。 可是,她又能怎样?法律都明确规定了重大立功是应当从轻减轻处罚的情节,手里有这一优势的检察院,怎么会放着不用? 难以抑制的一丝沮丧蔓延开来,凌俐侧眸看向她旁边的座位。 祝锦川坐在她旁边,居然也不言不语,只是表情严肃,眉头微蹙。 自从上一场被检察院搞了突然袭击,祝锦川便明白自己拿凌俐和吕潇潇两个新人混淆检察院视听的策略失败了,这个案子早就被盯得紧紧,无论他出不出庭避不避锋芒,都无济于事,干脆大大方方地让秦兴海改变委托,自己亲自坐镇。 只不过,这好大一尊神摆在这边却跟发呆一样沉默不语,凌俐觉得自己独力难支,实在很慌。 她不由自主陷入沮丧的情绪里,有些走神,不知道过了多久,却听到祝锦川轻敲桌面的声音。 祝锦川转头看着她,微微笑着,声音低沉:“好戏要来了,你还不抓紧时间看看?” 他嘴角噙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看得凌俐有些愣怔。 什么情况?祝锦川这模样,倒和上次他整了她吃下超过两人份牛排的时候,笑得又几分相似。 她正在发呆,忽然审判区域中央传来一阵响动,还有人大声吵闹的声音。 有些愕然地转过头,凌俐发现,刚刚还坐在申诉席上好好的秦兴海,竟然又扑向了证人席上的木酌,去势凶猛法警都无法按住他。 审判席上的沈牟又一次敲响了法槌,有些头疼的模样,再一次重申了法庭纪律:“再审申请人,法庭允许你和证人对质,是为了查明真相,不是给你机会让你骂人的。你要注意的你情绪,不要再扰乱法庭秩序。” 秦兴海却不服气地大吼:“这个死王八蛋不讲义气,当年换走我的钱,现在诬赖我不说,还不认账。有本事出来,我们跪着对天发誓,谁撒谎、谁TMD全家死绝。” 席上的陈检察官却是冷不丁的一句:“你已经全家死绝了。” 这话轻飘飘落在秦兴海耳朵里,让他更加怒不可竭,大声骂着:“公安、检察官,都不是好人,给老子下套,去捧大老虎的臭脚。现在老虎倒台了,你们不夹着尾巴做人,迟早有报应。” 他这毫不忌讳就把当年的隐情嚷了出来,又力大无比仿佛要吃人的模样,两个法警才把他按住,却已经没有多的手捂住他的骂骂咧咧的嘴。 眼看着战火就要烧到法官身上了,沈牟揉着眉心看向辩护席:“祝律师,麻烦你稳定一下你委托人的情绪。这样可没法开庭了。” 祝锦川抿着唇缓缓站起身,悠悠说道:“审判长,我建议让再审申请人退庭平缓情绪,他要问的问题事先和我沟通过,我可以代替他与证人对质。” 第六十五章 闹剧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一直沉着脸严肃板正的沈牟看起来也没了办法,侧过头和合议庭成员商量了几句,便允许了祝锦川的提议。 祝锦川缓缓坐下,腰背挺得笔直,只是安安静静坐着,却是渊渟岳峙一般的气势。 他看向证人席,缓缓发问:“木酌,当日秦兴海来找你的经过,可以再复述一遍吗?” 检察官马上提出反对:“这个经过已经说得很详细,建议对方律师不要浪费审判长宝贵的时间。” 还没等到沈牟表态,祝锦川马上说:“那好,木酌,我来简单复述一遍,如果有什么和你的记忆对不上的,请马上指出来。” 木酌不明就里地点点头,而检察官却张了张嘴,再没有说话。他能让证人不回答问题,却没法阻止祝锦川说话。 祝锦川紧盯着木酌:“五年的十二月二十日,中午十二点左右,你在你的茶馆门前遇到了秦兴海。他心情貌似不错的样子,提着个茶色的包行色匆匆,你便拉着他进到你的茶馆打牌,趁着他赢了钱得意忘形,偷偷换走他茶色包里的五万元钱,是这样吗?” 木酌老老实实点头:“是的。” 听到他的回答,祝锦川语速忽然加快,声音冷峻:“你换走的,确实是五万元?” 木酌愣了愣,有些迟疑。待他跟检察官交换了一下眼神,又马上说:“对,是五万。” 他话音刚落,祝锦川接着一句:“确实是茶色的包,而不是绿色?” 木酌下意识眼睛一瞟,视线的方向又是检察官,几秒后回答:“是的,是茶色。” 凌俐察觉到这个细节,忽然有什么从脑海里掠过,却又一时抓不住头绪。 祝锦川仿佛并没有察觉什么不对,继续发问:“之后,接近五点钟,秦兴海赢了钱,不仅还了欠你的钱,还向你买了两粒麻古,对吗?” 木酌又回答:“是。” “嗯,”祝锦川点点头,有些缓慢的语速:“这样说来,秦兴海弑父杀母归根结底在于你换走他用来还债的钱,你赞同这样的因果关系吗?” 检察官迅速反应过来,大声说道:“反对,刑法上所谓的因果关系,是指……。” 然而还没等他说完,祝锦川的声音缓缓传来:“我听说,没有人给死去的人安灵送灵,他们都会变成尼此。说不定他们就在你的背后,正在盯着你看。” 祝锦川这莫名其妙的一番话,虽然并没有多大的声音,语速也又缓又慢,却似魔音入耳一般让庭上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那低哑中带点阴沉的声音,让凌俐这个无神论者都有些脊背发凉。 木酌有些黝黑的脸已经一下子发白,嘴唇也没了颜色:“不,不是我,不要来找我。钱不是我换的,不是我。” 这破空而来的一句,让凌俐呆住。这是什么情况?怎么她,仿佛听到了什么从来没想过的内容? 祝锦川却迅速反应过来,马上追问了一句:“木酌,你是说,那五万元,不是你换的?” 变故横生,检察官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 “是,哦,不是,不是我换的。”木酌点着头,又摇着头,嘴里的话有些没条理,不过,他的意思大家却已经都明白了 审判席上的三位法官先是一阵错愕,之后低着头交换着意见。除了他们低声交谈的声音,法庭上,忽然陷入一片静默。 凌俐发了会儿呆,片刻后也明白过来。祝锦川简单的几个问题就让证人掉进去了。他们一直以来推测的是木酌换掉了秦兴海的五万元钱,仿佛也并非真相。 如果并不是木酌换掉的钱,秦兴海的债主本来目的就是要回钱而已,不需要这样折腾一番,那么,又是谁在其中做的手脚?这与本案被害人的死亡之间,是否存在联系? 凌俐由此推导开来,一时间只觉得千头万绪理不开,案情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她还在皱着眉头沉思,忽然间,从旁听席里飞出一件什么东西,顺着一条斜斜的抛物线,重重地落在检察官面前的桌面上。 凌俐被那东西落下的声音惊醒,抬眼望去,看见那圆脸五官寡淡的陈姓检察官,愣愣看着自己身前桌面上脚底沾满泥的老旧女鞋,嘴巴微张着,还没回过神。 众人还在纳闷这是什么情况,忽然间又有一只天外飞鞋,冲着审判席上的沈牟头上飞去。 审判长倒是反应快知道闪躲,不过才做了个偏头的动作,那鞋子就落下,隔着审判席还有好长一截距离。 华昭操着一口有着浓重昌山口音的话,对着检察官和法官骂骂咧咧:“你们这些狗官,狼狈为奸,陷害忠良,老天长眼的,你们会有报应的……” 直到她被法警带下去,那洪亮的嗓门还如余音绕梁般,久久不能散去。 眼看着好好的庭审变成一场接着一场的闹剧,沈牟苦笑着,满脸的无奈,直盯着祝锦川说:“祝律师,说吧,你想怎么样?” 祝锦川站直身体,嘴角是势在必得的笑,声音轻缓:“审判长,鉴于本案有新情况,我申请合议庭重新调查证据,再次延期审理。” ———— 吕潇潇收拾着桌面,风卷残云一般的动作,一排文件被她毛毛躁躁的手一扫,横七竖八跌落在地,会议室里反而更乱了。 凌俐皱皱眉抱怨着:“大小姐,你别收拾了,这越弄越乱的,反而给我增加工作量。” 他们花了一下午时间,从原来的证据材料里,又结合五年前祝锦川掌握的一些情况,拉出长长一排证人的名单,要求合议庭调取证据重新询问证人。 跟合议庭讨价还价一番,最终确定了七个关键证人的名单。这七个人里,有正在服刑的人员,有当年借给秦兴海钱的人,还有秦兴海那时候的邻居。 这些人或被羁押,或已经搬离原来的住所地,如果由律师取证,以目前的立法状况下,不仅要面临刑法306条时刻悬在头上的危险,还会面临难以找到人、证人不配合等问题,确实不如国家公权力机关出马来得方便快捷。 吕潇潇听到她抱怨的话,没好气地垛了垛手里的资料,玉手一伸戳了戳她的额头,咬着牙说:“你还好意思,要不是因为你笨,我会被祝头临时叫回来?你们两个机器人不用过感情生活,姐姐我可是有约会的!” 听她说起约会,凌俐忽然来了兴致,刚才因为案件还是没有头绪而有些烦闷的心情一扫而空。 她扒着吕潇潇的肩:“你和南老师,怎么样了?进展还顺利吗?” 说起南之易来,吕潇潇春风满面,偷偷给她比了个“OK”的手势,说:“一切尽在掌握中,他说,今天晚上让我过去。” 看凌俐嘴巴团成个O,她倒是有些扭捏起来:“要是这事能成,我给你封个大大的媒人红包。” 凌俐有些愣住,好一会儿反应过来:“不会吧?你们进展这么快?” 顿了顿,又紧紧抓住她的手臂:“你还真是冲着谈婚论嫁去的啊?” 吕潇潇被她的爪子揪得龇牙咧嘴,赶忙抢回自己的手,又得意洋洋地捋了捋长发,换上看白痴的眼神:“你说呢?这种优质男人不赶快拿下了,还要留给别的小妖精?“ 又拍了拍她的肩膀,意味深长:“小凌子,我会记得你的好。等你想男人的时候,我也帮你留意留意?说吧,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是腹黑又温柔的霸道总裁,还是体贴到骨头里的暖男?或者,六块腹肌的冷面刑警,玩玩制服诱惑?” 凌俐被她吓得一惊,忙不迭摆手:“不了吧,你身边所谓资源,不是都被你睡过了吗?我可不要二手的。” 吕潇潇一面喊着“你这蹬鼻子上脸的毒妇”,一面又凑在她耳边悄悄说:“我看你比较喜欢模作样的二手闷骚男,有现成的,我就不讨嫌了。” 凌俐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抓了抓头发满眼的疑惑。吕潇潇看她一副天然呆的模样,想要再点拨几句却发现时间已经不早,忙拿起包朝着电梯一路小跑,留下一地鸡毛的会议室。 吕潇潇离去,凌俐摇着头轻笑了一阵,继续手里的工作。 那日在庭上,先是秦兴海两次大闹法庭,后来又是华昭往检察官和审判席扔鞋子,一出出大戏上演,把凌俐吓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而这第二次庭审的意外插曲,竟然是祝大状导演的一出好戏。 对于为什么要扰乱庭审,他直言不讳:“木酌这个证人,检察院似乎早就盯上了。他们也有提起再审的权利,却没有因为掌握到木酌的证言就启动审判监督程序,这里面,必然有诈。我想,估计是木酌的出现会让一些已经板上钉钉的案情出现反复。” 凌俐有些不解:“那为什么不选更为安全的证人证言方式?” 祝锦川笑笑:“那是因为他们知道,以证言的方式作为呈堂证供,固然能避免风险却也达不到效果。不如不让我们看到证言,直接以巧妙的发问固定案情,也能搞搞突然袭击。” 凌俐点点头,又问他:“难道你早就知道五万元的假币有问题?” 第六十六章 希望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祝锦川没有说话,只扔了张纸给她。凌俐捡起那张纸,上面寥寥几个字,一大堆的箭头和符号,仿佛是他思考时候随手画在纸上的。 推导过程她倒是有些迷糊,不过最终所有的箭头和波浪线,都指向了“假币”,以及“真凶”两个词。 祝锦川跟她解释起来:“涉及到木酌的两个关键问题,一个是毒品,一个是假币。秦兴海自己都承认买过麻古了,那么,剩下的让检察院有些疑虑的问题,必然出在五万元钱上。” 她想了半天,还是有些不太明白,干脆扔下纸不再纠结,再一次感叹:“你们这些花样玩得,心可真脏!” 检察院打埋伏搞突袭,律师以牙还牙设下陷阱,这还不算什么,最离谱的是他一开始就存心要做打断庭审这样在她看来胆大包天的事。 祝锦川倒是对她的吐槽不以为意,微微笑着:“还有下半阙呢。就算你知道这个证人有问题,又怎么能绕过检察官把你想知道的事问出来?显然只靠嘴里的功夫是不行的,既然敢让他上庭,必然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他大概记得比自己姓什么还牢。 不过还好,木酌是少数民族,有信仰。他们讲究自然崇拜,认为人死的时候灵魂不会散,如果有后辈送灵安灵,死去的人则变成吉灵,反之,则会作祟。” 凌俐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木酌本来就有些心虚,被秦兴海两次质问,已经有些慌了,再被祝大状拿恶灵一唬,果然有了破绽。 她想着想着,忽然笑起来,声音里满满的幸灾乐祸:“那个姓陈的小子居心不良搞突然袭击,结果,还真的一语成谶,控方证人做出有利于辩方的证供,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难得一见的生动表情,让祝锦川也不由自主勾起嘴角。 自从被吕潇潇哄得不再戴眼镜,这小野丫头一张脸倒是顺眼了很多,不再木木呆呆的,偶尔笑起来,眼里像浮着一层星光一般。 笑过了,他眸色沉黑:“也多亏秦兴海很信任我,我让秦兴海闹,他就大闹法庭,扰乱木酌的心神,丝毫不顾忌会不会影响减刑。还有华昭,我说让她扔鞋子砸她早就想砸的人,也是立马答应。” 凌俐却有些担心:“可是,法警把她带走了,怕是要司法拘留。” 祝锦川缓缓摇头:“你放心,她是有名的上访户,法警也怕惹上麻烦,顶多公事公办蹲两天就又出来了。再说了,我特意吩咐她,砸审判长的时候可不能真砸,你看,她多聪明。” 凌俐想清楚前因后果,只觉得这样的办案经过,这样的辩护手段,完全超乎她的想象,而且,也完全不是正道。 只是,说祝锦川阴损、不择手段,可这都是为了委托人的利益。而要说到收益,这样的一个案子,还抵不上祝锦川为当事人提供半天的咨询。 凌俐有些感叹,又有些担心:“师父,你又不是超人要维护世界和平,秦兴海就算可怜,你也不能为了他搭上你自己,这又得罪检察院又算计法院的事,还是少做些吧,。” 她眸子里认真而担忧的神采,让祝锦川有片刻的愣怔。 凌俐以前指责他在这个案子上因为怕得罪检察院当缩头乌龟,现在他这丝毫不怂的做法,却又开始担心起他。 她还真是简单,只要顺着毛捋,就能对他实心实意起来,丝毫不顾之前的立场,一心担心起他的安危。 只是,如果一旦让她知道真相,会不会和他彻底决裂? 祝锦川有些踌躇起来。一直觉得自己心肠冷硬六亲不认,自然不会在意一个不足轻重的倔丫头对他的看法。 只是,那双小鹿一般的眼里,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依赖与信任,竟让他越来越放不下。到现在,甚至开始不忍心戳穿背后的一切。 不过,只一瞬间他又释然。 以目前案件的办理情况,完全按照他的预料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只要法院调查取证有结果,他有信心能从小小一个环节,攻破检察院看似严密的证据链。 所以,根本不用走到那一步,不是吗? 想到这里,他眉目舒展开来,声音里都透着笑意:“好,我记住了。” 本来凌俐以为法庭调查证据会很久,这个案子会拖到春节以后才有结果。 然而,仅仅只过了五天,祝锦川便接到法院电话,说是就法院调查取证已经有了结果,要向控方和辩方做一个说明。 凌俐有些意外,她从来没有发现法院效率如此之高,祝锦川倒是见惯不怪。 两天后,凌俐坐到了法院的会见室里。 长长的会议桌,一侧是她和祝锦川,对面是检察院的陈姓检察官。他面色阴沉地转着手里的一支笔,时不时将似淬了冰的眼神瞟向她。 凌俐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有些不自然地垂下头看着自己面前的一张白纸,一动不动。 沈牟还没到,祝锦川抬腕看了看手表,又侧眸看着被对面检察官一眼就瞪得老老实实的小菜鸟,嘴角勾了勾。凌俐这窝里横的德性,对面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也能吓到她,在所里却很敢跟他甩脸色。 他轻轻向她的方向靠近,在她耳边轻声低语:“我看,肯定因为要过春节了,法官不想把这个案子的庭审拖到春节后。还有,再多过几天,华昭的司法拘留就要到期,审判长可不想放个炸弹在法庭里,自然想趁她不在赶快搞定这事。” 这是在向她解释刚才的疑问,而凌俐想起那日的闹剧,忍不住噗嗤一笑,看到祝锦川侧过脸略有些责怪的表情,又马上低下头敛去笑意。 祝锦川又轻声说:“这个案子完了,你过了正月十五再上班,这些日子加班太多,你好好休整一下。” 凌俐很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忙抬起头:“不累的,从来没有这么充实过。” 祝锦川正要说话,忽然门口一阵响动,却是沈牟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的二十多岁的姑娘,之前开庭的时候他们见过,是沈牟的法官助理小崔。 崔助理将厚厚一叠资料摆在他们面前,又将同样的资料放在了检察官面前。这就是法院依职权调取的证人证言了。 沈牟开始了开场白:“合议庭依照申诉方申请,调取了共七位证人的证言,包括再审申请人当年同室关押的三位服刑人员、被害人的三位邻居,以及再审申请人当年的债主。调查取证很顺利,目前已经完成。五天后开庭,这些证言将会当庭进行质证。” 他顿了顿,又看向祝锦川:“祝律师,你们先熟悉材料,今天这场见面,可以当成庭前的证据交换,你们双方就没有争议的部分确认下来,等到开庭的时间,就不再就没有争议、双方都认可的证据进行质证了。” 祝锦川点点头,声音沉稳:“我没意见。” 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拿起那叠资料,开始快速浏览起来。 一时间,会见室里除了翻动资料时候纸张的哗哗作响,再没有其他声音。 凌俐偷偷侧眸看了看祝锦川的侧脸。他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眼神专注而认真,时而拿起笔做着标记,时而眼睛离开资料,凝神似在思考。 凌俐默默捏紧了拳头,感受到掌心里微微有些出汗,知道自己有些紧张。胜败在此一举,这关系到祝锦川五年的准备和这些日子的运筹帷幄。 半个小时后,祝锦川首先看完,合上手中的资料,面色淡然,干净利落的五官,也被屋顶冷白色的日光灯,镀上几分清冷。 凌俐有些忐忑地望着他,眼里有些期盼。她在等他嘴角那个势在必得的笑出现,只要有那个表情,那么,这个案子就有希望了。 可是,直到十几分钟后,对面的检察官也看完材料,凌俐都没有从他脸上看到任何表情。 只觉得心渐渐沉了下来,凌俐不由自主蹙起了眉头,心底也没了抓拿一般,七上八下的。 沈牟的声音响起:“既然都看完了,那么,先请再审申请人律师发表意见。” 祝锦川点点头,又垂下眸子,翻开手里的那叠资料。他低头的那一瞬间,嘴角有一抹笑荡开。 凌俐眨了眨眼,有些害怕是自己的错觉。可再仔细回想,心也安定下来。 他刚才确实笑了,虽然很淡,消失地也很快,可是她看得很真切。 果然,十几秒后祝锦川指着某一页的证人证言,声音明朗轻快:“这里,第九十七页,秦兴海的这位叫沙马阿依的邻居,她的证言证明,那天晚上,她听到隔壁有人争吵。听声音,像是秦兴海的父母两人。” 检察官脸黑得吓人,迅速翻到那一页,低下头看了几眼,又抬起头,眼里有些错愕。 祝锦川又翻到前页,对其他几位邻居的证言做了比较:“住在秦家东北方向的两家人,也都说在七点左右,听到秦家有人来,吵吵闹闹一阵又走了,之后就没什么响动。大约九点过,又有人吵闹的声音。只是他们的房屋距离秦家比较远,至于是谁在吵架,听不真切。” 说完这段,祝锦川又指向另外一段:“还有,秦家的这位名叫秦永飞的亲戚,证实秦老爹死亡前一段时间的早出晚归,实际上是跑到邻近镇上赌钱。他迷上的是斗牛,完全靠手气,如果有人设局,将会输得很惨。” 第六十七章 落空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祝锦川不急不缓的一段话,让凌俐听得眼睛一亮。 结合这几份新的证言,如果说九点过在吵架的是秦兴海的父母,那么秦家老爹回家的时候,秦兴海的母亲,还没有死。 再加上秦家老爹有嗜赌习惯的话,说不定,那些假钞和他有关。如果因为这个原因和一心要钱救儿子的妻子发生争执的话…… 只觉得心里被巨大的惊喜充斥,凌俐差点高兴到跳起来。好容易稳住情绪坐得稳稳,她勾着嘴角暗自想着,只要有这一个疑点存在,本案不能确定秦兴海是唯一的嫌疑人,那么,他必然被判无罪。 检察官显然也想到了这点,眼里愈发阴沉,一张脸黑沉沉的,却又把自己下唇咬得泛白,看起来情绪很不好。 祝锦川无视他脸上精彩的表情,只轻轻敲着桌面引得所有人都看向他,声音清润:“既然不是在庭上那样正式,我就先说说我对目前调查情况的看法。目前有证人证明当晚秦兴海父母有过争吵,而木酌也说当天的假币不是他所换。 秦母是个溺爱儿子的人,她不会用假币害儿子,而债主更不用多此一举。接触过那些钱的人,目前,就只有秦父了。” 说完这长长一段,祝锦川环视一圈看着各人的神色,停了一会,又说:“不知道什么原因换走家里的钱,回家被妻子追问钱的去处,因此发生争吵,加上他一直有家暴倾向,是不是一时失手杀了人,现在不得而知。 只是,如果证据支持这样一种可能性,那么,本案就达不到排除一切合理怀疑的标准,秦兴海,理应无罪。” 他这一段推论,也正是凌俐心里的想法。合情合理,也合乎目前看来案中每个人的性格,更能很好地解释为什么秦兴海不认罪、口供反复、以及供述的作案工具不一致等问题。 “赢定了!”凌俐心里暗暗地想着,又忍不住侧目看了看祝锦川,脑补着他一片安静的表情下,其实也在狂喜吧。 检察官沉默无语,沈牟也似微微叹了一口气。 然而,没让她得意多久,沈牟忽然开口:“祝律师,沙马阿依是你提出来的证人,依你所言,我们调取了她的证言。” 看到祝锦川轻轻点头示意,沈牟继续说着:“只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把一个老年痴呆症的患者列在上面。还好当天我们运气不错,她当时还能正常对话。只是,第二天我们还想深入了解一下案情的时候,她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陈检察官的表情一瞬间轻松下来,几秒后,脸上是狂喜的神采。 而形势一下子的逆转,让祝锦川和凌俐当场愣住。 沈牟又轻叹了一口气:“按照法律规定,老年痴呆症患者,是不能作为证人的。所以,这份证言,合议庭不能采纳。” 祝锦川首先回过神来,饶是他沉稳自持,这时候也难免有些失态,声线微微颤抖:“那为什么,一审时候没有这个人的证言?是否因为她的证言能证明秦兴海没有杀人,而被故意隐瞒?” 沈牟轻按着太阳穴,声音里带着些遗憾:“祝律师,你想多了。关于这个问题,我特意询问过当时的办案人员。一审时候公安机关在第一轮取证的时候,因为她那时候已经有些反常的行为,被排除在证人之外。” 凌俐看着祝锦川眼底晦暗不明的神色,以及他紧抿着的双唇,只觉得心口堵着一阵滞闷难受,无比的憋屈,还有难以言喻的酸涩。 刑事诉讼法第六十条明确规定,“生理上、精神上有缺陷或者年幼,不能辨别是非、不能正确表达的人,不能作证人”,而老年痴呆症患者,恰巧属于这个范围。 眼看着曙光就在眼前,眼看着秦兴海脱罪近在咫尺,没想到,等待他们的居然是这样的反转。 明明做了这么多努力,明明案件事实已经昭然若揭,却因为被程序法的阻却,一份明明很关键的证言,能看不能用。不得不认命,却又被一阵阵不甘心包裹着。 这样沉重的打击下,之后的证据交换,祝锦川还撑着发表着意见,只是声音平淡如水,再没了原来的踌躇满志。 凌俐则已经懵了,脑袋里全是浆糊,完全丧失思考能力,连之后的会议是些什么内容,她都完全记不起来。 从法院回去的路上,祝锦川开着车,反而安慰起她来:“别急,还有办法的,也还有些时间。刚才时间仓促来不及细看,下来后,我们再好好研究下。” 见凌俐咬着唇发呆,显然还有些没回过神,他又牵起嘴角一笑:“凌俐,有一天晚上加班,我看到你把省高院审判委员会委员们发表的论文收集了起来。” 凌俐点点头,有些不明白他的用意,问道:“可是,你不是说没用吗?不涉及到法律适用问题的案件,不会上审委会讨论。” 祝锦川点点头:“当时是没用,可是,现在就不一定了。” 他这一句话让凌俐更加搞不明白状况:“哪里不一样了?就算多了个证人,也不涉及法律适用问题啊?” 祝锦川看她实在没办法领悟到其中的奥妙,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本来是没有的,现在需要有,所以,我们必须制造一个法律适用问题出来,懂了吗?” 看到凌俐瞬间睁大眼睛,他补充道:“你可以回去好好研究那堆论文了,找出沈牟感兴趣的点,归纳总结这个案件里可以上升到理论领域的法律问题。” 凌俐开始吞吞吐吐起来:“师父,这件事,我可能做不来。你知道的,我本科不是法学,我怕我理论基础太薄弱。” 祝锦川看她急得小脸一阵煞白,又是一声长叹,揉了揉眉心,无奈地说:“好吧,东西交给我,我来做。” 凌俐有些赧然地点点头。以她临时抱佛脚的学术水平,看那些专业术语连篇的拗口文章,读懂都难,更不要说总结归纳争议点了。 她不是想要偷懒,而是实在不堪重任。 天色已经有些暗沉,可他线条分明的侧脸,和眸子里跳动着的微光,却那样清晰地印进她的眼里和心里。 凌俐垂下头,默默捏了捏拳头,也暗自下了决心,哪怕能力有限,她也要为这个案子,再做最后一次努力。 几天后,凌俐将两页纸的材料放在沈牟面前,退后一步身体站的笔直,轻声说着:“沈法官,如果说不出庭作证,而找专业机构,同时在公检法三家监督下,选好时机,证明老人是在清醒状态下做出的证词,这样的话,是不是可行?” 沈牟微眯着眼,看起来没有把她的话听在耳里的模样。 不过,这些天频繁地打交道,凌俐倒是渐渐明白,眼前这位严肃的法官,实际上在秦兴海案件上,也算是公事公办,并没有特别偏颇某一方,或者轻慢某一方。 果然,差不多半分钟后,沈牟转过头,对她说:“你说的办法,从逻辑上是没问题的,但是,不能排除就算老人貌似清醒,然而记忆已经有了偏差。所以,法律明文规定老年痴呆的人,证词是没有效力的,就算个案的情况特殊,也不能突破法律的禁止性规定。” 遭到法官拒绝,其实也在凌俐的预料之中,心里也不是那么的失望。 祝锦川早就跟她说过,这样的办法行不通,相对于检察院在学术理论上经常有所突破,作为裁判机关的法院,其实是相对保守的。如果没有法律条文、司法解释的支持,绝对不会轻易下判。 也正是如此,才会有那么多机械司法造成啼笑皆非裁判结果的案件发生。 从客观上来说,法官根据案情,按照量刑规范化指导意见的标准,没有外界干扰,没有收受过任何利益,也没有存在对某方的偏袒,却做出让社会大众不认可、违背公共常识的判决,尽管让人诟病,却又是从人治,转向法治社会的必然过程。 相对于法官个人随心所欲没法监督的自由心证,还是刻板的法律,更加可靠一些。 不过,即使知道多半是无用功,她这两天还是一趟趟跑着公证处、法院、医院,试图找一个可行的解决方法。 只不过,这一切都是瞒着祝锦川进行的。那天从法院回来后,祝锦川开始积极筹备开庭事宜,试图做最后的努力。 只是,总结提炼出案件中的法律适用问题,然后把案子往上审委会的方向打,她查过网上所有的关于辩护的思路,从来没有过这一条。 大家都希望案件能在合议庭解决,没有人愿意把命运交到一个神秘群体的不确定大多数手里。 这样学术气息浓厚又书生意气的方法,真的可行吗? 当凌俐问祝锦川为什么非要这样做的时候,他回答:“如果想要一个在现行法律上有所突破的审判结果,普通法官、普通合议庭是承担不起这样的责任,也没有这样的魄力,唯有审委会的集体决议才有可能。” 第六十八章 怅然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因为案情的变化,祝锦川将之前归纳出来的法律适用问题统统否定掉,最后总结出“老年痴呆证人证言是否完全没有采信度”这样的法律适用问题。 不得不说,根据这个案件的具体情况,这个问题还是很到位的,只是,祝锦川自己却不乐观。 这个问题已经有现行的法律和司法解释做了规定,几乎没有转圜的余地,这样一个几乎没有争议的问题,能将案件推向审委会决议的几率,不会超过三成。 看着她心事重重的模样,沈牟有些好奇:“祝锦川,是你的师父?” 凌俐不知道他为何这样一问,只轻轻点头,回答:“是。” 沈牟的双眼又恢复平静无波:“虽然我对他耍的这些花样不以为然,不过,一个案子上百万代理费的金装律师,为了一起法律援助案子,能努力到这个份上,着实让人敬佩。只不过,运气差了点。” 凌俐默默点头,心情却没有一点好转。 虽然沈牟言语里表达了对祝锦川的欣赏,可是,无论他对律师的印象有多好,也不可能违背刑事诉讼法的明文规定,作出认定那份证言合法性的判决。 经历了一场预料中的失败,凌俐悻悻然回家。 在地铁上昏昏沉沉睡了一觉,出了地铁口,被狂涌上来的冷风吹得牙齿打颤,等回到家,她竟出乎意料地,在楼下餐馆的小桌旁,看到了好久未见的南之易。 饶是因为工作不顺利心里空落落的,她也有些好奇,南之易这懒得出奇的货,在有吕大小姐居心不良但是亲切热情的上门服务下,怎么会不辞辛劳跑到一公里外吃饭? 凌俐拉过来一张凳子,坐到正在喝汤的南之易身侧,喊了句:“南老师。” 南之易听到声音抬头,一不小心差点呛了一口。 他好容易拍着心口顺过气来,瞟了她一眼,眼里全是责怪:“你这脸黑得像烧了一个月锅炉没洗脸,大晚上的乍一看我还以为是牙齿成了精,差点被汤呛死。” 凌俐没想到自己简单一个问题引出他一串话,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干脆转移话题:“你怎么亲自出来觅食了?” 说到吃的,南之易果然不再攻击她的外表,只恨恨一句:“再不出来,就会被饿死在家里了。” 又语气咄咄质问她:“你找的外卖小妹怎么回事?话多也就不说了,能不能找个情绪稳定点的?昨天忽然哭着就跑了,今天左等右等都等不来人。” 凌俐动了动唇,有些无言以对。 听南之易话里话外的意思,仿佛吕潇潇被他气哭了?到底是怎样的打击才能让求偶期斗志满满的吕大小姐被打击到哭着逃跑? 她一头雾水,想要再问清楚点,南之易忽然转脸看她:“看你这脸跟抹了锅底灰似的,怎么着,工作又不顺利?” 听他问起工作的问题,凌俐有些心虚起来。 她之前因为秦兴海案子的头绪繁多,加班加成狗,实在忙不过来,跟南之易说最近半个月先不给他打扫卫生,等她案件完结再负荆请罪。 南之易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她掐指算了算,拿着南之易的九千元快两个月了,却只给他收拾过三次屋子。而这期间,南之易却从来没有催过她,更没有为难过她。 她拂了拂耳边的碎发,有些不好意思:“南老师,这周周五案子就完了,到时候,我一定给您把房间收拾好。” 南之易有些不耐地皱了皱眉头:“你别老岔开话题,你以为我想问你工作吗?本来想视而不见的,可是你这副苦瓜脸看着扎眼得很。” 凌俐手指拂过鼻尖掩饰着自己的尴尬。她真的这么藏不住心事吗?连南之易都能看出她的心事重重? 南之易忽然笑起来:“你一心虚就摸鼻尖,都摸两次了。” 被人毫不留情戳穿,凌俐下意识又举起了手,都快碰到鼻子了,又硬生生地放下,末了只好认怂:“南老师,别打趣我了行吗?” 终于把某人逗到无话可说,南之易因为外卖小妹放他鸽子的郁闷稍去。 心情以好,他倒是有闲心安慰起凌俐来:“不过就是输掉官司而已,哪那么严重?你之前不是输过二十四场了吗?多一场算什么。输了继续上诉呗,打到赢为止。” 凌俐叹了口气,忍不住跟法盲南大神普及起来关于审级的问题:“咱们国家是两审终审,第一审能上诉,二审后判决立即生效。如果还不服裁判,就得申请再审。我这个案子已经走到了再审程序,要是再输了,就不会再有机会。” 顿了顿,凌俐又补充:“对于我来说,只是案子输了而已。可是对于委托人来说,却是不能恢复自由、多坐十几年牢的问题,你说严重吗?” 南之易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这么严重?不能多赔点钱了事吗?我以前听老田的案子,吵来吵去讨价还价的,好多时候都没上法庭,私下就解决。” 凌俐有些愣神,虽然术业有专攻,南之易对法律认知有限可以理解,可是基本的民刑不分,还是让她有点不能接受。 好一会儿,她有些无奈地说:“南老师,田老师能私下解决的怕是民商事案子。我这个是刑事案件,起诉那方是检察院,还是故意杀人案,没有可能和解。就算在美国,也只能通过辩诉交易获得轻判。” 她无可奈何的普法却让南之易有了兴趣,抬了抬凳子向凌俐这边靠近,说:“正好,以前老田田经常耻笑我又不跟我说原因,你比他心肠好,快给我讲讲区别。” 凌俐忍不住望天,抱怨着这随手就百度来的东西也值得他不耻下问。不过,仍旧认认真真跟他讲起了关于刑事、民事、行政这三个领域案件的区别。 以最简短明了的语言普完法,凌俐也不管南之易懂不懂,开始自说自话起来:“我这案子里,有一个老年痴呆患者的证言对查清案件事实很重要,可是她因为得了这个病,虽然有些时候是清醒的,可是她所有证言都被排除了不能采信,我跟合议庭申请在专业医护人员鉴定下作证这样的变通方式,也没有被允许。” 她这一番似是宣泄情绪的话,把南之易听得一头雾水,眼里全是问号。 她叹了一口气,望着远处树林里氤氲的雾气,说:“法律讲究的是类型化,通过程序法固化某些具有普遍适用性的问题,固然是很好的方法,可是,每个案件的情况都不同。实体正义让位于程序正义的事,我还是不能苟同。” 南之易则皱着眉头,一句话气得凌俐快仰倒:“什么乱七八糟的正义,我只知道智商和颜值是正义。看你的模样,跟正义是一点都不沾边了。” 凌俐白他一眼,托起腮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跟南之易无差别的嘲讽比起来,眼看着一个无辜的人身陷囹圄更让她难受,那滋味,像是心头堵着一团火,烫得她焦灼难受,又无处宣泄。 更何况,在这个案子上,祝锦川还倾注了如此多的心血,却因为阴差阳错走向这样一个死局。 南之易侧头看了她几眼,忽然发问:“你明天,有没有空?” 凌俐长叹一口气,有些垂头丧气:“有啊,我现在可闲了,无事可做,没有办法可想,就等着开庭被法官一槌子驳回申诉。” 却见他点点头,说:“那好,明天我你去见一个人,说不定对你的案件有帮助。” 凌俐有些头大,摇着头说:“田老师熟悉的事民商法领域,这是刑事案件,差别很大,他怕是也没什么好的办法。” 南之易不满地瞪了她一眼,有些不满:“那个没骨气又见色忘友的耙耳朵,我已经和他断交了。不是他,再说他不过一介书生,算个屁,我带你去见尊大佛。” 看凌俐眼里一片茫然,南之易却对她眨眨眼:“反正,你只要跟着我去就好了。记得把你的说辞想好,就刚才那这个正义那个正义的,想想应该怎么说服一个人。” 凌俐还有些狐疑,南之易也不再理她,一句话都不想多说的模样,匆匆吃过饭就离开。 不过走之前,倒是提醒了凌俐一番,这个案子拖得太久,凌俐赶快办完了好给他收拾房间,他家如今乱得他自己都看不过去了。 凌俐点点头,有些好笑起来。难怪南大神如此热心起来,背后果然是有目的的。 尽管凌俐一头雾水,不过反正无事可做,不如死马当活马医一回,一大早,她便跟着南之易,从城西到城东,把雒都穿了个对角线。 等上到省高院办公大楼的十二层,一个年轻人见到南之易就迎上前来,带着他们刷开了一间办公室的门。 那宽敞庄重的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凌俐有些恍神。 而刚才替他们开门的年轻人微微弯腰,在南之易耳侧轻声说着:“南教授,您再等等,大概十几分钟后院长就回来。” 南之易点点头,又拉着一脸呆样的凌俐,大模大样地在屋内的沙发上坐下。 南之易说带她见一个人,也没告诉她是来见谁,可法警一看到是他二话不说打开门禁,再加上刚才那穿着一身正装领口佩戴着法徽的年轻人殷勤小意的模样,南大神这路子,似乎有点野。 她也来过阜南高院好多次了,而且,祝锦川也曾经跟她闲聊过,高院的院领导,每人占据着一层楼的东南角办公室,越往上层的,党组排名越高。 省高院办公楼只有十二层,所以,这第十二层的人…… 凌俐忽然反应过来,抑制不住惊讶一个机灵站起身,瞪大眼睛望向南之易,嘴里结结巴巴:“你你你你认识省高院院长?” 第六十九章 启示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南之易一脸淡定地端起水杯:“好好想想你一会儿要说些什么,这样没节操又愚蠢的事,我不会做第二遍。” 凌俐把满肚子的疑问吞下,默默等待着,又悄悄拿出手机,百度了一下省高院的院长叫什么,免得一会儿见到大佛了都不知道别人姓什么。 当她百度出来“南之君”三个字的时候,顿时睁大了眼睛。南之君、南之易,这不多见的姓,加上同样雅致的名字,这两人的关系呼之欲出。 十几分钟后,随着门禁咔哒一声响,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慢慢踱步进来,站到了凌俐面前,眼里带着些审视。 凌俐有些紧张,手脚都僵硬,只条件反射似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嘴里却结结巴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男人打量了她几眼,转头看向南之易,嘴里轻轻的一句:“小易,你来了。” 南之易也不站起来,仍大喇喇坐着,只垂着头一句:“这次我来找你,是有件事情需要你帮忙。” 南之君微微眯眼,眸子似有微光闪过,下一秒便是有些沙哑的声音:“什么事,你说。我能帮到你的,一定帮。” 南之易轻轻一声笑,声音却冷冷的:“这件事很简单,只需要南院长您一句话而已。” 这兄弟两人的对话方式,饶是迟钝如凌俐,也反应过来仿佛他们的关系不那么融洽。 她还在发呆,忽然南之易望着她,嘴里说着:“你快说啊,你傻吗?” 凌俐好几秒才想起来此行的目的,忙着摆手:“不不不,没什么事,没什么的。” 背后响起南之易恨铁不成钢的声音:“粉妹,错过这次机会,你的案子可能再没有机会,既然有渠道,为什么不说?” 凌俐还在犹豫,却是南之君伸手示意她到办公桌前的椅子就坐,首先开口:“听小易说,你是律师吧?如果有案件情况需要反映,我们其实是很欢迎来自律师的监督的。” 凌俐看看抱着膀子垂着头的南之易,又看看南之君,终于到椅子上坐下,对着宽大办公桌后的南之君,说起了秦兴海案件办理情况的始末。 她简简单单说完一审、二审的情况,以及当前在再审中所面临的困境,最后,又说起她关于程序正义和实体正义的看法。 南之君听完,蹙起眉头,刚才还温和的眼神忽然冷峻严厉起来,把凌俐看得背脊都有些发冷。 刚才一鼓作气说案子的时候,她倒是因为精神集中没怎么在意,现在一安静下来,却发现南之君这样久居上位者的气场,一旦毫不收敛地发散开,完全不是她个菜鸟律师能抵抗的。 好一会儿,南之君开口,声音里有一丝不悦:“这个案子我是知道的,当初进入再审程序,也是院里刑事专委会的决议。只是,律师和检察院在这个案子上的小动作,你来我往的手段,实在有些不像话,也违背职业道德。” 凌俐被他说到低下了头,几秒后,南之君轻轻的一声叹息,声音缓和下来:“你们律师执业情况的艰难,我并不是不知道。但是,从个案的办理来说,即使我身为院长,也不能干预法官独立办案。所以,法官怎么判决,怎么把握量刑,除非他通过审委会制度提交到我面前,否则,我是无法发表任何意见的。” 南之君这平平淡淡没有任何情绪的一段话,却让她有些感叹,也有些难过起来。 院长也不干预法官办案,这对法治社会建设进程来说,是好事;可是对于个案来说,她最后一丝努力的途径,也被堵死了。 凌俐有些失望地垂下了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南之易远远飘过来一句:“南院长,你果然随时都是伟光正的形象,入戏很深啊。” 他这一番戳心的话让南之君面色微变,却也没有理会他,静默了几秒,又对着凌俐说:“我想你大概对于实体正义和程序正义孰轻孰重有些执念,只不过,在这个案子里,这本身就是个伪命题。” 凌俐抬起头,有些不明白这样的说法从而来,南之君微微一笑:“你们大概一直在从程序、辩护技巧、从干扰法官判断的方向入手,但是,有没有可能忽略了最基本的问题?” 他的一番话让凌俐若有所思,仔细回想着办案的经历,仿佛,还真给南之君说中了。 见她好像听进去了的模样,南之君继续说:“你的师父大概告诉过你,追求案件真相不是律师的职责,可是有些时候,你们执业的过程必然会让案件越来越靠近真相。如果你确信案件另有隐情,那么目前貌似严密的证据链里必然有一击必破的关键点,只是你还没有发现而已。” 凌俐点点头,正要答话,窝在沙发里的南之易却又开起嘲讽模式:“南院长,你果然辩才无双,轻易就转移矛盾,把制度的僵硬归结于对方的无能。你不是说过,君子不强人所不能吗?果然伪君子虚伪起来,天下无敌。” 说完,他也不管南之君的反应,站起身走上来,一把拉起凌俐就走。 凌俐被他拉得差点摔了一跤,都走出好远了,匆忙之中回头看了看那扇门里的人影。 与她的视线对上,南之君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过身体,留给她一个有些落寞的背影。 回去出租车上,凌俐脑袋里,一会儿是南之易和平时截然不同的表现,一会儿又是南之君对她所说的那大段大段的话,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南之君和南之易,这两人貌似有些不合。而且,看起来南之君是正常隐忍的那一个,南之易却老是出言不逊剑拔弩张,跟个不懂事的处于逆反期的孩子一般。 凌俐默默腹诽着南之易三十岁了还没过青春期,又侧眸看他嘴角下撇着面色阴沉,貌似心情不大好的模样,也就不敢说话去惹他。 南之易却是没好气地抱着膀子:“别偷瞄我了,你也太不会装了,眼睛里有钉子似的,看一眼就扎得我疼。” 一句话说得凌俐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的慌乱,嘴里老老实实“哦”了一声。 南之易却没有打算轻易放过她,接着说:“他是我哥,亲的,不过我和他这些年基本没什么来往。” 凌俐想着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这两人果然是兄弟。虽然南之易明显高不少,不过从长相来看,两人至少七分像。 只是,南之君沉稳又威严的模样,和南之易吊儿郎当的气质实在相差太大,真是很极端的两个版本。 她还在默默回想,南之易却又皱起了眉头,还在自说自话:“你真是烦。好了,别看他道貌岸然说的比唱的好听,实际上做下的事令人发指,我和他早就断绝兄弟关系了。” 凌俐鼓着眼睛张着嘴巴好半晌也发不出声音,被他的蛮不讲理弄得无言以对。 好一会儿终于恢复语言的能力,强烈表达着自己的不满:“什么叫我烦,我根本没问过你和你哥之间的关系怎么样以及为什么会这样?一直都是你自己在给自己加戏好吗?” 南之易轻嗤一声:“你满眼都是问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比问出来还烦。” 凌俐被他栽了好大一口黑锅,憋屈得嘴里只蹦出来一个“我”字,竟无力反驳。 再一想,好吧,她其实确实对他们兄弟间的关系有那么几分好奇的,这么说她不算冤枉,也就作罢。 送了凌俐回到事务所楼下,南之易从车窗里对她摆摆手,又探出头脸上带了些遗憾:“本来就是带你碰碰运气,不过那人脸酸心硬,他说了不帮,就算我跪下求他也是这个结果。你别怪我帮不上忙。” 凌俐虽然有些遗憾无功而返,不过也微笑着对他郑重地道谢:“谢谢你,南老师。” 南之易摸了摸鼻子,脸上有些不自在的表情,眼睛瞟向一边,闷闷地说:“我走了。” 看着汽车绝尘而去,凌俐微叹口气,默默转身上楼。 回到所里,祝锦川依旧没有在办公室,看来还在为了案子奔波。凌俐先是花了一下午重温案情,后来上网查找案例,可是不管是重新浏览卷宗,还是试图从程序上解决当前面临的难题,都毫无收获。 只觉得心烦意乱,她好容易熬到六点,头顶上徘徊着低气压,一路上叹着气回家。 哪怕她是输惯了的,但是这一个案子却和以往的不一样。 从法院调取证据的结果来看,祝锦川之前的推断,完全是正确的。秦兴海不是真凶,最有可能作案的,反而是在案件中已经死亡的秦家老爹。 可是,却没有任何可以被法院采信的证据来证明这一点,让她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她忽然有些理解祝锦川为什么在这个收益不大的案子上下这么大的功夫了。现代人依赖手机,一天不看就浑身不自在,要是手机丢了那简直就跟丢了魂似的。 那如果丢掉的自由呢?眼看无辜的人被困在那一方天地,穿什么衣服留什么发型都由不得自己,又有什么乐趣可言? 在舅舅店里帮了忙,到了晚上接近九点的时候,凌俐才吃上晚饭。 等端起白米饭,凌俐才忽然惊觉,原来自己今天连午饭都没有吃。但是,却依旧毫无胃口,哪怕桌上是她平时最喜欢的蒜薹肉丝和油菜薹,她吃在嘴里也没滋没味的。 第七十章 破局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和情绪低落的凌俐相比,舅舅和舅妈却像心情不错的模样。两人都脸上带笑,舅舅更是就着自家做的腊肉香肠喝起了小酒。 舅舅滋了口酒,看向凌俐:“小俐,你前段时间忙,我们没来得及和你说。我们准备后天就关了店,准备过年了。” 凌俐抬起头,有些奇怪:“以前不是都要开过小年夜吗?今年怎么这么早?” 舅妈则接过话,也是喜气洋洋的声音:“你表哥和表嫂说,今年,让我们跟着他们到你表嫂家乡去过年。我和你舅思量,你表哥一年里好容易回来一趟,却要雒都、坛城两地跑,路上都花去好几天,干脆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凌俐点了点头,说:“好,你们放心去,我在雒都给你们守着这些家当。” 舅舅却是一愣神:“小俐,你不跟着去?你一个人孤零零留在雒都,怎么行?” 凌俐却说:“舅舅,我手里这个案子还没结,不能走的。” 她嘴里这样说着,心里却在计较,以她和丁文华不大融洽的关系,要是跟着到她家里去过年,不仅不自在,而且,如果她不勤快些帮着做家务,还不知道会遭多少白眼和闲言闲语,不如一个人清净一段日子。 不用上班,不用开店,不用满身油烟味,每天睡到自然醒,这仿佛,也是很不错的日子。 想到这里,凌俐嘴角弯弯,更加卖力地劝着张守振:“不用担心我了,目前这个案子还有很多工作,祝主任也交代了很多事,我走不开的。” 舅舅舅妈又念叨了一阵,终于答应让她一个人留在雒都。 凌俐完成了好大一桩心事,有些盼望起春节假期来。 只不过,当她晚上梳洗完毕,心情沉静下来,脑海里由不由自主开始想着工作的事。 都关了灯好久了,凌俐躺在床上,瞪大眼睛在一片黑暗中愣神,一点睡意都没有。 她花了一整天,好好消化了南之君的话,下午也又细细看了卷宗,却还是一无所获。然而,这都到了深夜,她还是无法放下工作。 南之君让她不要纠结于所谓的程序正义和实体正义的此消彼长,将注意力回到案件本身,回归最基本的东西。 还有,他说的很有道理,如果案情另有玄机,那么,用以定案的证据必定有瑕疵,只是他们还没有发现而已。 眼看已经快两点了,凌俐还是睡不着,一颗心有些蠢蠢欲动,始终安稳不下来。她纠结了半天,从枕头下翻出手机,调出手机相册,开始浏览器之前拍下来的卷宗资料。 虽然这案子的案卷资料有一千多页,不过,她已经不知道读过多少遍了,早已经烂熟于心,有些关键的地方,她甚至都能背下来了。 看了好一阵,却依旧没什么发现。 凌俐有些失望。她每次都带着期望而来,可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却是骨感的,好多事都是知易行难。 手机屏幕有些小,她抓着手机看着看着,倒是渐渐有了些睡意。等看到现场照片、勘验笔录和提取的指纹、血迹、STR分型报告时,血淋淋的场景丝毫没有让她警醒,头一点一点的,昏昏欲睡。 眼皮不受控制似的越来越重,终于彻底合上,紧接着翻着屏幕的手指一滑,另一只手也重重落在床边,啪嗒一声清脆的响,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凌俐甩了甩在床沿上磕疼了的手,自言自语着:“哎,睡吧睡吧。” 正要把手机收起来,当视线落到屏幕上的时候,她忽然怔住。 凌俐抓起手机,将当前的照片缩小,又放大,来来回回好几遍,顿时没了睡意。 手指轻轻滑过屏幕,她又对比起前后几张图片的区别,渐渐地,眼睛越来越亮。 难道,这就是本案的关键点?这细微的差别,就是能攻破检方证据链的最有利证据? 南之君果然说得不错,以前她一翻而过的证据,从来没有注意过的细节,竟然真的隐藏着关键点。这将成为他们反败为胜的最有力的武器。 凌俐又仔细对比了图片,再次确认了心里的推断没错,看了看时间,发现已经是凌晨四点,踟蹰了好一阵,终于还是按捺住了想把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他的雀跃心情,没给祝锦川打电话。 兴奋地睁着眼熬过了六点半,凌俐赶快起床梳洗,之后七点出头,她便已经赶到了所里。 出门的时候天还是蒙蒙黑的,晨间的温度也很低。不过,看到太阳一点点地升高,凌俐心里的兴奋也越来越浓。 她唇角微弯地想,等师父来上班,听到她无意中的发现,一定会很高兴吧? 出神地想了一会儿,她干脆拿起纸笔,将自己的发现,以及因为证据的改变而应该改变的辩护思路,一一写了下来,写满了几页纸。 等写完了,看到纸张上有些杂乱的字迹,凌俐皱了皱眉,有些嫌弃。 她把纸揉成一团,又打开电脑,趁着还记得住之前的思路,飞快地打起字来。 随着她敲击键盘的声音,沉寂的大楼里,也渐渐开始有人声响动,来上班的人越来越多,电梯也开始忙碌地工作。 到了九点,凌俐终于将之前还有些杂乱的思路,汇拢成两页纸的要点,一项项列明在纸上,要点之后,则是她发现的关键图片,非常简单明了。 刚刚将资料打印好,凌俐一抬头,看到了门口祝锦川的身影。 他还是惯常的一身正装,手里搭着大衣,另一只手揉着眉心,面无表情走进来。 凌俐忙从打印机上抽出微微有些发烫的纸张,迫不及待地小跑过去,急匆匆说着:“师父,关于证据,我有一些新的想法。” 祝锦川没有说话,只侧眸看了看她。凌俐跟着他进了办公室,看他把手中的外套随意地扔在沙发上,有些看不过眼,从柜子里取出衣架,把他的衣服理得整整齐齐后,又小心翼翼地挂到衣帽架上。 等她挂好一副转过身,却发现祝锦川在她背后,手里拿着一叠纸,说:“这是我昨晚修改的辩护词,你好好看看,后天上庭,你务必要达到脱稿的地步。” 凌俐接过那几页纸,有些愣怔,再看看祝锦川眼下有些明显的青黑,问:“师父你昨晚是没睡好吗?一直在改辩护词?” 见祝锦川微微点头,凌俐却有些慌神,急急说道:“之前不是说不用我总结陈词吗?我怕我能力不够会搞砸。还有,关于证据……” 祝锦川却挥挥手打断她,缓缓说道:“你看了就明白了,这段辩护词,只有你说出来最合适。” 见他面色凝重,凌俐也收起自己想要献宝的心情,稳了稳心绪,拿起辩护词,坐在办公室一侧的沙发上,开始认真看起来。 祝锦川倚在窗边背对着凌俐,一言不发看着映在对面大楼上太阳的影子。 那明晃晃的一团亮光,只一会儿就让他眼睛发疼起来。别过脸,他点燃了一支烟,在一片烟雾缭绕中,眸色越来越沉郁。 两人都静默着,除了凌俐几分钟翻一次页的声音,办公室里出奇地安静。 凌俐终于看到了最后一页,一颗雀跃的心,也渐渐沉到了谷底。 她慢慢抬头,握着纸张的指尖有些颤抖:“所以,这就是您说的人和?” 祝锦川并没有回头,只干净利落的五个字:“是,拜托你了。” 听着他微冷的声音,凌俐只觉得聚在心口的那一点点暖意瞬间散去,手脚不受控制地变得冰凉起来。 她捋了捋因为早上没有好好梳理而有些毛躁的长发,捏紧了拳头,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所以之前的一切,都是刻意而为之?” 祝锦川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抬眼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一夜未眠,终于做了这个有些艰难的决定。 其实,他一开始就有这样的打算,只是当付诸实践的时候,竟然会有些挣扎。 他曾经跟凌俐说过,当全世界以为你已经输定的时候,其实还有赢的方法。只是,既然选择了投机取巧,就要接受随之而来的后果。 这样的后果非他所愿,但是两相权衡下来,比起凌俐的感受,还是秦兴海能够脱罪更加重要一些。虽然几率很小,却也只能一搏。 等不到他的回答,凌俐慢慢站起身来,缓缓将她昨晚她通宵达旦工作而收获的两张纸,摆在祝锦川的办公桌上。 她牵着嘴角有些自嘲地笑笑:“我明白了,我会按照您的吩咐做的。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先回家了。反正背辩护词而已,哪里都一样,我不用守在这里。” 说完,她转过头,毫不犹豫迈出办公室,收拾好自己的物品,没几分钟便离去。 听到她渐渐远去的脚步声,祝锦川转过身来,望着凌俐空空如也的座位。淡淡的光线下,那小小的格子间里的物品一如既往地整洁,让人看着很是赏心悦目。 只是,格子间的地面上却有几个揉成一团的纸团,看着有些乱。 凌俐有些轻微的洁癖,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决定让她心神大乱,一定会注意到这些细节。 祝锦川蹙起眉尖。 在她看来,自己大概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一步步引着她走入迷局,一点点骗取她的信任,到了最后,毫不犹豫地背叛。 不否认自己的过分现实,终究伤害到了她。虽然非他所愿,然而律师这样的职业,注定为了委托人的利益,会无所不用之极。 凌俐终究要过这一关,哪怕她会生气,会恨他,可是,在他这里明白这个道理,总比一根筋又简单的她,到外面被人吃了还不吐骨头渣的强。 眼里闪过一丝烦躁,祝锦川将手里的半截烟掐灭,转身拿起外套准备出门,视线却忽然落在了桌面上,看到了凌俐留在自己桌面上的两页纸。 他有些疑惑,拿起那些纸看了看。只看了一眼,脸上先不可置信的表情,接着是狂喜的神采,再之后,便是出于职业本能,推演起纸上所述的证据变化将带来怎样的结果。 只是,几秒后,他脑海里忽然涌入的各种画面,打断了他对辩护思路改变的考量。 那张被马蜂蜇得哇哇大哭的小脸、一年前拘谨得连笑容都僵硬的模样、逞强吃完一大块牛排的古怪表情、隐藏在瞳孔深处的幼嫩和无邪、和担心他时认真而柔软的眼神…… 明明窗外是晴空万里,明明找到了通往胜利的钥匙,可这阴差阳错的一场错过,让他的眼底和心底,都沾染上了一丝阴霾。 第七十一章 落幕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两天后,阜南高院的十一号审判庭里,秦兴海故意杀人再审一案,第三次开庭。 对面的控方席位上,检察官还在激昂陈词,其针对的重点,自然是此次合议庭重新调取的证据,和补正申诉书中指出的关于控方证据的瑕疵问题。 祝锦川面目沉静地听着,偶尔侧眸看看坐在他旁边的凌俐。 开庭以后,她一言不发,一直微垂着眼,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短短两天没见,她仿佛瘦了些。 本来就清瘦的小脸越发只有巴掌大,浓密的黑发别在小巧的耳垂后,又顺着脖子垂下,划下流畅又柔和的弧线。而她侧脸的轮廓,倒是和那些年的凌伶,越来越像。 毕竟是亲姐妹,哪怕不如姐姐的艳若桃李,可清秀小巧的五官没了那副笨重眼镜的遮掩,越发耐看起来。 检察官发表完质证意见,沈牟看向辩护席,说:“再审申请人律师,还有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祝锦川却似没听到一样,直到沈牟重复两遍问题,他才如梦初醒般,说:“审判长,我要求对现场勘验笔录等证据,重新进行质证。” 检察官愣了愣,立刻提出反对:“一审、二审中已经进行过,没有重新质证的必要。” 祝锦川心思完全回到案件中来,清了清嗓子,说:“虽然还是原来的证据,可我们发现了一些新情况,也制作了PPT比对几个关键的证据,需要现场向法庭展示。” 沈牟沉默了几秒,点点头:“同意申请。”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完全是祝锦川的个人表演时间,从两枚指纹的对比上,彻底击碎了检察院用以定案的证据链。 凌俐坚持不懈努力终究得到了回报,那天晚上她找对了关键点。她无意中放大的图像,让她发现了那几枚在案发现场提取到的指纹,有细微的差别。 从纸币上提取到的秦兴海右手食指的指纹共有两枚,在指纹的右上方,有一条很细小的纹路,竖着切断了秦兴海指纹的漩涡。 而从刀柄上同样是右手食指的指纹,却非常完整,并没有这小小的一条裂痕。 据秦兴海回忆,当天在吸毒的时候,他的手,仿佛是被吸毒工具之一的刀片割了一下,他当时没注意,也很快止了血。 没多久,债主就找上门来,质问他为什么用假币还债,他当时还有些昏沉,不过确实一张张摸过那些钱。 也许捻钱的时候有些用力,弄破伤口出了些血,也有可能是手指上糊了他身体其他部位的血迹,总之,假币上那两枚有秦兴海血迹的指纹,和菜刀柄上的不一样。 而根据债主的证言,在他上门质问秦兴海的时候,秦兴海的母亲站在门口似吓呆了一样,但是,确实没有受过一点伤的痕迹。 经过当庭展示的PPT一遍遍的放大对比指纹,让秦兴海脱罪的脉络也愈发清晰。 如果说菜刀上的指纹确实是秦兴海作案时候留下的,那么,他的指纹应该已经有了划伤,为什么会在被认定为作案工具的菜刀刀柄上,呈现出一枚完整的未受损的指纹? 所以说,留下指纹的顺序不对。他是在手上没有伤痕的情况下摸过菜刀,在案发当晚受过伤,摸过那些假币,又留下带血的指纹。 菜刀是作案工具,指纹却不是秦兴海当晚留下来的,检方的证据,完全说不通。 清晰的逻辑、完美的推演、干净利落的反击。 祝锦川最后总结:“菜刀刀柄上的指纹,确实是再审申请人所留。但是正如在一审和二审中提出的,他在家里居住,菜刀上有他的指纹非常正常,至于为什么会带有被害人的血迹,目前难以推断。 再审申请人在有罪供述中所说的那根作案的竹棒,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直没有找到。而菜刀,又并非作案工具。至于本案的真凶是谁,我不敢妄作推断。只能说,无论是平时习惯暴力对待家人的受害者秦父一时激情犯罪,或者真的是本案再审申请人秦兴海杀人灭口,一切都皆有可能。 但是,刑事定案证据标准是排除合理怀疑,既然本案存在另外的可能,那么,理应判处本案再审申请人无罪。” 这一番陈述以后,大局已定。又一次被反转,陈检察官像是已经没了力气反抗,只愣愣坐在座位上,连案卷资料都不想再翻一下。 之后的辩论环节只匆匆进行了两轮就被法官叫停,因为对于秦兴海究竟有没有杀过人的事实,已经足够清楚,控方的证据几乎全部被推翻。 再之后,就是最后陈述的环节。 沈牟看向辩护席,声音一如既往地严肃而洪亮:“再审申请人律师,请发表辩护意见。” 祝锦川正要说话,凌俐却抢先一步,站起身来侧脸望向沈牟:“审判长,我可以站起来说吗?” 沈牟微微一愣,眼里闪过错愕,几秒后说道:“可以,同意申请。” 凌俐冲他微微一笑,拿起手中写着辩护词的几张纸,目光却直视前方,开始发表辩护意见。 她穿着那日和吕潇潇精心挑选的小西装,考究的裁剪将她有些瘦削的身材显得修长纤美,而黑色瀑布般的秀发坠满肩头,淡淡的妆容搭配豆沙色的唇色,干练又自信的模样,和一个月以前的形象相差甚远。 她语速不急不缓:“关于本案的事实和证据部分,刚才祝律师已经说得足够多,我也就不再赘述。 简单来说,本案存在的疲劳审讯、诱导被告作出有罪供述、有刑讯逼供可能等程序上的瑕疵,也有证据不确实、不充分、不足以认定秦兴海是唯一犯罪嫌疑人的实体上的问题。我非常支持刚才祝律师的意见,那就是,判处再审申请人秦兴海无罪。” 沈牟微微点头,以为她的陈述就是这样简单,正要开口说话,凌俐却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我曾经问过别人,程序正义和实体正义,哪一样更重要。也曾经有人问过我同样的问题。不同的角色下,也许大家的答案各不相同。我相信,审判席上的各位,对面的检察官,还有法警、助理、书记员,大家都有不同的答案。 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一个多月前,有一件举国关注的案件,也是在这个法院的第一审判庭里,彻底推翻了之前八年来五次审判的结果。” 祝锦川微眯着眼睛,看着这一场他亲手导演的大戏上演。 在这审判庭里的陈述,她说话的方式、语速的快慢,停顿的长短,乃至于身体语言,都是他刻意引导过的结果。 她怕是会就此会恨上他,不过,这清润柔和又娓娓道来的声音,和脸上恰到好处的表情,无一不彰显着这些日子她和他一起努力的结果。 微微勾着嘴角,他几不可见地一笑。 虽然心底有不忍,有愧疚,也明白会被她责怪和误会,可那些糟糕的情绪,在看到她这样巨大的进步以后,忽然烟消云散。 法庭上,凌俐还在说着:“不错,就是钟承衡投毒案。他提出的三千万的巨额国家赔偿,也为大家津津乐道。不过,对于受害者的名字,我想你们一定已经忘记。” 她停了几秒,接着似不带任何情绪,轻轻说出了那四个名字:“凌家戍、张守玉、凌伶,凌旻。这就是受害者的名字。” 沈牟眼里有精光闪过,而对面原本有些萎靡的检察官,也一瞬坐直了腰背,开始认真聆听起来。 凌俐却停顿了下来,给足时间让众人反应,十几秒后微笑着开口:“我叫凌俐,这个俐字,正是聪明伶俐的俐。不错,钟承衡投毒案件的四位受害者,他们,正是我的家人。” 饶是庭上的人都有了心理准备,也或多或少猜到这个答案,不过,亲耳听到她说出来,仍旧有石破天惊一般的效果,让审判席上的法官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她却丝毫不受影响,继续说着:“那一年,我才十七岁,家人忽然遭遇横祸离去,我甚至,都来不及跟他们说再见。那样的经历,我永生难忘。 八年过去,我以律师的身份站在了这里,为一个个刑事案件的被告人辩护。其中的艰辛、矛盾和挣扎,我不想多说。 或许我刚才说的,和现在的案子没什么联系,不过,我想要表达的是,无论我是不是所谓的受害人家属,既然我站在这里,既然我们都选择了法律作为职业,那么,就应当信仰它。 对于检察官,我们是对立的,你们要惩罚的,正是我们要维护的。对于法官,你们是中立的,居中裁判,不偏听偏信。 可是,无论我们的立场是怎么样,无论我们的出发点是惩治犯罪还是维护委托人的利益,我们的努力,都将殊途同归。 那就是,维护我们好不容易才争取得来的法制社会,维护我们手里握着的正义,让所有的裁判都不受外力、不受个人好恶的干扰,让每一起案件,都能得到公正的审判。让非法证据得以排除,毒树之果不再生长,阻止在法治的土地上,开出恶之花。” 最后的陈述后,合议庭宣布休庭,该案将择日宣判。 第七十三章 棒喝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凌俐听得目瞪口呆,愣了会,她噗嗤一笑:“原来处于求偶期的吕大小姐也挺好对付,只要送你一盒虫子,马上偃旗息鼓退避三舍。” 吕潇潇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哼哼两声马上开始打击报复,直接踩起了凌俐的痛脚:“听说秦兴海那案子基本没戏了,做这么久的无用功,结果上不到审判委员会案子到不了那些大佬面前,感觉是不是很酸爽?” 一下子被她提起这个案子,凌俐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心里也一团乱麻似的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好又缩头当起了鹌鹑,使劲咬着嘴里的吸管。 吕潇潇眼睁睁看着圆圆的吸管变成方方扁扁的一团,皱起眉头:“怎么了?看你这脸黑成包公,眼睛也懒得眨一般死气沉沉,难道说,今天开庭被当庭驳回了?” 凌俐摇了摇头,接下来,不可抑制地长叹了一口气。 吕潇潇却对她满脸的沮丧视而不见,一直好奇地追问着结果,还一直质疑着百折不挠的大状祝锦川难道就没有下一步打算? 见吕潇潇似要追问到底的架势,凌俐有些头疼,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清楚其中的纠葛,吞吞吐吐半天,干脆从自己包里掏出那几张揉得皱皱的辩护词,交给吕潇潇。 吕潇潇一脸狐疑的神色接过去,只低头看了半分钟,就惊讶地抬起头,嘴里大声惊呼:“你就是钟……” 她说到一半,又硬生生降低音量:“原来那个案子是你家的。” 凌俐了悟地点点头。 吕潇潇嘴唇动了动,眼睛里是有些晦暗不明的神色,终究没有说话,只垂下眸子,继续浏览着辩护词。 几分钟后,她终于看完辩护词,抬起头若有所思:“这么说,祝头其实是早就知道你被害者家属的身份的?” 凌俐点点头,吕潇潇又接着问:“第一次庭审的时候,辩护词完全不是这份,这么说,祝头也知道那次庭审必然不会进行到最后的环节。以此推断,他早就知道木酌这个证人的存在。” 凌俐再次默默点头。 之前,她和吕潇潇上庭那次,祝锦川亲自修改过的辩护词,完全不是这次她拿到手里的这份,而是中规中矩毫无破绽,也是重复着一审时候毫无攻击力的一堆废话。 当时,祝锦川根本没有提出过,要用她特殊的身份来打动合议庭的想法。所以,其实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本案还有个关键证人木酌的存在,也知道检察院的后招。 这也是她这几天反复思考后得来的推断,只是没想到,吕潇潇只几分钟时间,还是在得知她是钟承衡投毒案被害人家属的震惊中,迅速捋清了她好容易才想通的关键点。 凌俐再一次自嘲起自己反应慢、死脑筋、没眼色,以及没有自知之明。 吕潇潇这样的,才是律师应该有的模样,她这死板又迟钝的蠢货,在祝锦川眼里,能算得了什么? 她被蒙在鼓里参与到这个案件里来,一直傻傻地按照他的指示去做,为了这个案子操碎了心,还以为自己的努力会得到回报,或者是因为取得了一点点进步而高兴,从来没有考虑过背后竟然还有这些算计。 其实祝锦川需要的,只不过是个提线木偶而已。而她凌俐,哪怕是根朽木,却恰巧因为身份的特殊,最适合做这个木偶的原始材料。 而且,他早就知道她是当年跟在姐姐身后捣乱的凌二妹,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从来都没有提过,却在她和他困在昌山的时候,忽然喊了出来。 凌俐苦笑,那样好的时机,自己受了伤,又被困在高速路上惶恐不安的时候,他不露痕迹地一点点靠近,一点点恰到好处的关心,工作里既严厉又毫不吝啬给她的指导和帮助,让她很快卸去了一身的防备,从而全心全意信任着他。 而他处心积虑让她信赖和依赖自己的目的,无非就是让她完完全全听自己的话,不给他的计划造成麻烦而已。 如果不是意料之外找到的细节推翻检察院的关键证据,也许她最后这番声情并茂的演讲,真的会让合议庭左右摇摆形不成同意意见,而成为能把这个案子推上审委会决议环节的关键。 想到这里,凌俐终于说出闷闷的略带嘲讽的一句:“众人皆醉他独醒,祝大状这一手,真是惊艳。” 吕潇潇拍着她的肩,凌俐以为她是在安慰自己,正要转头说没关系,结果一转头,却对上她灼灼的双眼。 “卧槽,祝头真是厉害,机关算尽步步为营,我家马老头咋就不会这么多弯弯绕绕呢?要不,我也能学两招啊!”吕潇潇嘴里喋喋不休,满眼都是泡泡,看起来似乎心情很好。 自说自话一阵子,她又扒着凌俐的肩膀:“你说,我要是现在跟你师父跪地求饶去,他会不会愿意带带我?” 凌俐被她这副神经兮兮的模样搞得心情烦躁,没好气地说:“他不是我师父了,我已经跟他说,要辞职了。你要想找他带你,只管去找他就好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吕潇潇满脸兴奋的表情瞬间冻住,接着眨了眨眼很是不解的模样,十几秒钟后了悟的表情:“小凌子,你不会是在生祝头的气吧?” 凌俐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垂眸看着手中的饮料,一声长叹:“说什么生不生气的,我有什么资格生气,不过是个提线木偶罢了。” 却不料吕潇潇一声冷笑:“小凌子,我以为你跟了祝头这么久还能有点长进呢,结果,你还是没长醒啊!你觉得他是在利用你对吗?可如果我是你,我会主动想到这个方法。” 凌俐完全料不到会等来她这样一番话,心底有些恼怒:“没了家人的不是你,你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所有的一切,在你们这些所谓精英律师眼里,就都成了可以利用的工具?” 她一番激动之下,声音也不由得大了很多,一瞬间,周围十几双诧异的眼睛都盯向她们两人,让她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吕潇潇却丝毫不觉得尴尬,微微一笑:“你觉得自己是受害人家属,不准别人轻易提及你的伤痛。可是对于委托人来说,你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律师。在法律允许的框架下做出最有利于委托人利益的选择,必须成为你的本能。” 凌俐只觉得这话说不出的刺耳,可是,竟又无力辩驳。 也对,吕潇潇锋芒毕露的时候,完全不是她这样一个小菜鸟能抵挡的。 吕潇潇见她哑口无言的模样,微微一笑:“逝者已逝,他们已经不知道疼不知道痛苦,但是你的委托人还在被冤枉,为了自己没做过的事服刑。如果你真的能一心一意只为他的利益考虑,如果你真的懂律师这行,那你今天不会怪祝头利用你的身份去打动合议庭,反而会感谢他点醒你。” 她声音虽然已经轻缓下来,却又有说不出的坚定。 听到这里,凌俐终于忍不住开始反驳她:“如果说要利用我的身份,要提起那个案子,他直接跟我说,我未必不会答应他。可是,我被蒙在鼓里最后才知道,这又算怎么回事?” 吕潇潇却一副很是好笑的模样:“你看看你现在这副炸毛又油盐不进的模样,如果祝头先跟你说了,你大概会一直都有抵触心理,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再也听不见看不见,怎么可能认认真真办理这个案件?又怎么可能在开庭时候达到他的要求? 凌俐呆了一呆:“这也不是他可以理直气壮骗我的理由。” 她虽然依旧坚持着,可气势却远不如刚才足 吕潇潇则笑笑,端起杯子喝完杯中的热巧克力,好一会儿,她挺了挺胸膛,接着一字一句:“选择律师这一行,有时候意味着要跟全世界做抗争,也不得不去做一些自己不想做的事。如果你连这点觉悟都没有,那就不要干这行好了。” 从出租车下来站稳的时候,凌俐举起手腕看了看表,已经快九点。 开庭完毕,加上吕潇潇的相约,本来是打算和她一起吃晚饭的,结果后来不欢而散,这一番折腾,她都还没来得及吃晚饭。 吕潇潇的一番话,似是告诫似是开导,句句都是理,可句句都让她很不舒服。 为了委托人利益无所不用其极的理论,以前祝锦川也曾多次告诫过她,而且,他自己也在秦兴海一案中,言传身教身体力行,给凌俐好好上了一课。 如果说这就是律师,如果说这是要做好这行必须付出的代价,那么,迟钝如她,愚笨如她,迷茫如她,又该怎么继续下去? 原以为已经找到了可以依赖和信任的人,原以为他愿意领着她一步步前进,却在这一件案子的浮浮沉沉之中,曾经升腾起来的信心,一下子全部消散。 夜色中,眼看着那片老旧的筒子楼转个弯就要到,凌俐停下脚步,站直身体调整呼吸,又牵起嘴角笑笑,准备迎上舅舅关切的目光。 下一秒,右手上却传来一阵巨大的力量,拽着她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冲去,等什么东西脱了手,她才骤然跌倒,身体失去平衡在冷硬的地上翻滚了几圈。 从地面撑起身体,凌俐望着绝尘而去的摩托车,脑袋还有些发懵。好几秒过去,随着腿上、胳膊上丝丝痛意泛起,她终于明白自己是被抢包了。 街上不多的几个行人,看到凌俐被飞车抢包带倒在地,纷纷跑过来查看情况。有人扶起她,有人打电话报警,还有人问她需不需要去医院。 第七十四章 厨娘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凌俐脸色发白,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等平静下来后,苦笑着感叹着自己的倒霉。 快过年了,“两抢一盗”尤其猖狂。以前她如果一个人单身走夜路,都会相当小心,尽量靠里远离车行道。今天心里装了事,一时疏忽,结果就被盯上。 接着又苦中作乐起来,脑补着当抢匪看到那鼓鼓囊囊的包里,其实是分文不值的一大堆案件资料,和不超过两百元的现金时,会是什么表情? 这个城市里这样的事件每天都很多,连立案标准都够不上,想要靠报警找回包的奢望,自然是不现实的。凌俐谢绝了行人的好意,活动了手脚发现只是摔疼了并没有伤到筋骨后,慢慢回家。 当她转过弯走进那条熟悉的巷子,越来越接近家门口的时候,忽然惊觉以前这个时候喧一片喧嚣的小店前,现在安安静静的没一点动静。 店门关着,被烟火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卷帘门,被风吹得晃起来,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响动。 这出乎意料的画面让凌俐有些愣神,原地站了几秒,后知后觉想起一大早,舅舅和舅妈一大家子五口人,就已经坐上车往坛城去了,这会,怕是已经到达目的地了。 她苦笑了一阵,再次感叹自己果然很倒霉,真是一点都大意不得。 魂不守舍走个夜路,就能遇到抢包的。包被抢了也就算了,反正也没几个钱,然而,她的钥匙、手机、银行卡、身份证什么的,都在包里。 现在舅舅舅妈现在不在雒都,没了钥匙,她要怎么回家? 在夜色中手足无措地站了会,凌俐决定先去巷口茶馆老板那里借点钱,找个锁匠把门开了,至少把今天对付过去再说。 而且,很多事情一时半会没法解决。比如她之后补身份证银行卡手机卡的问题,仿佛略麻烦。 她不仅仅是现在没现金,而是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得靠借钱度日,因为她的户籍在南溪,要补办身份证还得回趟老家。等补办的时候领了临时身份证,她才能办其他事。 然而人倒霉起来真是喝凉水都塞牙,凌俐赔着小心千恩万谢跟茶馆老板借了钱,走到附近五金店找锁匠,却又吃了个闭门羹。一打听,原来这老板也关了门回家过小年去了。 她借来隔壁铺面老板娘的电话按照锁匠留的号码拨打过去,只听到里面的人嘴里话模糊到听不清楚,看来是喝到烂醉,显然不可能回来给她开门。 凌俐捂住额头,只觉得黔驴技穷。这身无分文又无家可归的,说不得真的只能求助警察叔叔了。 终于接受悲催的现实,她向小楼背后的方向走了几步,想要看看客厅的窗户会不会一时疏忽又没关上,那里的位置靠近一棵大大的法国梧桐,顺着树木的主干爬上去,可以进到客厅。 这个安全隐患还让她在曲佳案件里遇险,那之后,舅舅一直说找街道办的人把那树枝锯掉一截,凌俐却有些舍不得夏日床边那一抹树影婆娑,终究还是劝服舅舅,说会注意随时关窗的,还在门口贴了大大的备忘录提醒自己。 果然,上帝给她关上一扇门的同时,连窗户也一起关得严严实实,她转了一圈发现自己习惯真好,爬树进屋的希望也破灭,凌俐耷拉着脸,又从林子里钻出来。 刚转过面前的弯,凌俐忽然发现夜色中有一抹高瘦的影子,正立在她前方四五米远的位置,面朝着她住的小楼方向,路灯映照下的侧脸似剪影一般,线条利落干净,眸子却格外清亮。 “南老师?”凌俐愣了愣,确定了不是自己的错觉。 南之易皱着眉头看了看紧闭的店门,又转过头打量了她几眼,有些疑惑:“粉妹?你又摔跤了?” 凌俐低头发现自己满身是灰,忙拍干净身上的尘土,又抬眸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南之易却好像心情不好,眯缝着眼盯着她,眉目间分明有淡淡的一丝不耐:“你是鼹鼠吗?” 凌俐还在想着着鼹鼠是什么梗,南之易气冲冲一个字解开她的疑惑:“瞎!” 他莫名其妙的责怪,倒是让凌俐暂时忘掉因为被抢包带来的一大堆烦心事。 一番询问下,凌俐终于知道,南之易沉迷工作忘记吃东西一整天了,已经被吕潇潇放弃驯养计划的野生大神,自然是来觅食的。 看看已经关上的店,她转头对着他抱歉一笑:“我舅舅舅妈今天回家过年去了。他们店今天开始歇业,一直到正月十五过完才回来,你这怕是要白跑一趟。” 听到自己心里不好的预感成为现实,南之易哀嚎一声:“那怎么办?他们走了,我的晚饭问题怎么解决?” 又掐着指头算了算,更加绝望起来:“这还有二十多天才回来,我得吃二十几天方便面吗?” 凌俐有些好笑起来:“春节期间也还有好多店没关门的,为什么非要吃方便面?” 南之易的回答很怪异:“春节期间还不放假的店,味道能好到哪里去?相对于不知名饭店的随机无差别攻击,方便面难吃起来还在可控范围。” 凌俐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人的口味挑剔又固执,认准一家店,宁愿将就吃着味道千篇一律的方便面,也不愿意冒着风险去试别的店。 对他的别扭无可奈何,凌俐也有些奇怪起来。 这已经是腊月二十三了,小年夜,家家户户团圆喝着羊肉汤吃着饺子,除了她这样无处可去的人,都是一家团聚。大学里也早就放假,南之易这孤魂野鬼一般飘着不回家,又是怎么回事? 话都到了嘴边,她脑子里又出现那天南家两兄弟古怪的相处画面,隐隐觉得应该和这有关,也就知情识趣不再问。 南之易却一直看着她,若有所思一般,忽然双眼蓦地一亮,眉开眼笑着:“你舅舅舅妈走了,你不是还在吗?不如,你做顿饭来吃?” 被他看得心里一紧,凌俐忙摆着手:“别,我做菜不好吃的,你别乱打鬼主意。” 南之易却摸着下巴眼珠滴溜溜乱转:“不管,就你了。” 然后,不由分说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向楼里走去 被一下子拿住脉门,凌俐脸涨得通红,大力挣脱他毛毛躁躁的手,声音发急:“你干什么?” 南之易却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只是一摊手:“你让我没了田正言可以蹭饭,之前找的外卖小妹跟疯子一样骚扰我,现在你舅舅舅妈也弃我而去,我只抓得住你,自然你赔。” 凌俐忍不住苦着脸一声长叹:“我没钥匙,进不去屋了。” 说完,将自己被飞车抢包,没了包没了手机没了钥匙等等的情况,跟南之易一说。 南之易却不合时宜地一笑:“这不正好,我收留你,算我以德报怨了。” 凌俐皱着眉头正要反驳他,南之易又是语速极快的一句:“你眼里的小火苗怎么不见了?谁又给你泼冷水了?” 凌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弄得有些慌乱,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却忽然看到南之易脖子转了个不可思议的弧度,眼睛直勾勾盯着一位刚刚路过的阿姨的背影,身体也不由自主朝那方向倾斜。 她有些疑惑,顺着他的视线一看,一眼看到阿姨手里拎着个“花枝老卤”的袋子,再结合刚刚嗅到若有若无的卤肉香,顿时明白过来。 已经是九点过,饿了太久凌俐早就没了感觉,南之易却开始眼睛发绿,看着那架势,像只闻着肉香就能跟着阿姨回家的流浪狗,没骨气到她看了都尴尬。 凌俐捏着拳头忍了好久才忍下想要掰直他脖子的念头,声音恨恨:“就那么饿?” 南之易终于转过脖子,朝着她点点头,那微微下垂的眼角,还有狗狗一般晶亮又水汪汪的眸子,倒是看得她心里一软。 不管这人怎样没正形讨人嫌,可他终究帮过她很多忙,帮她出过庭,照顾过她生病,还带她去见南之君。而且,虽然他总是骗她整她,却从来都不带恶意。 想了一阵,凌俐终于妥协。说来说去,她也是无处可去孤零零一个,既然有人等着投喂,就当做一件好事吧。 于是,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叹口气,她说道:“好吧,给你做顿饭。” 南之易打了个响指:“明智的选择。” 不食人间烟火的生活废家里自然是不会有存粮的,她当厨娘的附加工作就是买菜,然而菜市场这时候早已经关门。 凌俐只好拖着已经走了三小时很有些酸胀的双腿,到附近超市里买菜。本来想着快去快回,然而没想到,跟南之易买个菜都这么纠结。 想着这人对食物的挑剔程度,凌俐从有机食品柜里拿出一枚颜色鲜亮有着认证标志的青椒放进购物篮,却被南之易一把扔出来,嘴角挂着不屑:“什么有机,这认证骗人的,你人傻钱多啊买这种?” 等她拎了把韭黄放回篮子,又被他斜斜一眼看得心虚,连忙放回去。 南之易看她还算上道,只哼哼了两句:“这个菜没有农药不能活的,以后少吃。” 磨磨蹭蹭半天,她终于挑出几样他表示还行的菜,匆匆回家。 第七十五章 回乡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因为某人的房子太乱,厨房里堆满各种杂乱物品,尤其是水槽里那颜色可疑的漂浮物,看得凌俐手臂上起了层鸡皮疙瘩。 看来这一时半会收拾不出来了,凌俐暗自庆幸大概可以逃脱厨娘的命运,捏着鼻子一句:“还是出去吃吧。” 南之易伸了脑袋过来瞟一眼,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把钥匙,干脆利落一个字:“走!” 说完,打开了对面田正言的家,转过身瞟了眼目瞪口呆的她:“别高兴得太早,我可是有备用厨房的男人。” 凌俐撇撇嘴角,只好认命。 1802和南之易的狗窝一模一样的结构,只不过风格完全天壤之别。 有孩子的家里自然东西不会少,可田正言屋子里一点都不乱,各种区域规划合理,收纳空间也足够大,哪怕凌俐这个整理癖看着,也觉得非常赏心悦目。 而与南之易家的北欧风格不同,除了客厅的吧台上全是咖啡用具,整体颜色偏冷色调以外,其余都是带着花边的家居物品和卡通造型的孩子玩具,满眼粉嫩的颜色,让凌俐很想不到那看起来眉眼冷清的人家里,居然会是这个模样。 南之易看她有些吃惊的模样,坏笑起来:“想不到吧?老田心里其实住了个小公举。” 凌俐没接他的话。不用想也知道,这满屋子的可爱风格,必定是迁就老婆和孩子的。 花半小时炒好菜蒸好米饭。等两人吃上晚饭,已经是九点过。 凌俐夹了一筷子番茄炒蛋送进嘴里,皱了皱眉眉头。呃,盐放多了,好咸。再来一筷子手撕莲白,恨不得吐出来。醋放多了,酸到牙都快倒,赶快吃口米饭压压惊。 至于青椒肉丝,算了吧光看刀工就嫌弃得不得了,那一条条粗得跟毛毛虫一样的肉,实在有碍观瞻。 还好,米饭蒸得倒是不错,毕竟有放水的刻度有精准的量杯有自动控温的装置,让从来不知道少许、若干、微量、适量究竟是多少的调味废不会弄错。 凌俐自起来,要想做好中餐,恐怕她只能买个高档的能精确到毫克的厨房秤,再认真记录多次试验的结果,从而得出最佳配方。 南之易却似饿了很久一般,仿佛味蕾都失灵,默默低头吃着饭,一句多的抱怨都没有,倒是让做好心理准备接受他劈头盖脸一顿骂的凌俐很是意外。 十多分钟后,他都吃完了,仍旧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凌俐有些惴惴不安,轻咬着唇满脸的心虚:“你不觉得味道怪?” 南之易放下碗:“还好,为了在这个危险的世界生存下去,我的适应力还算强。反正还得忍受二十多天,不如先调低味蕾的敏感程度,免得被你的暴击一击必杀。” 凌俐白眼翻上天。还真别说,能在那么乱的垃圾堆里生存下去的南大神,要说适应能力超强,倒还真不是他吹牛。 不过,几秒后她反应过来,嘴里结结巴巴:“你你你说什么二十多天?难道你想让我给你做二十几天饭?我才不要!” 南之易对她的抗议很是不满,拍了拍桌子:“你有立场拒绝吗?你也不想想,你没身份证,又没有钱,你舅舅舅妈回来之前,这些天你要怎么过?” 凌俐摸摸鼻尖,有些赧然:“我借了邻居茶馆老板几百元钱,省一省也就过了。” 他却不以为然:“人家做生意的,你借钱是从今年欠到明年的节奏,可是有忌讳的。” 凌俐愣了愣,倒是找不出话来反驳。别看南之易对很多事不上心,可他看人看事的眼光,比她准多了。 比如,南之易只见过祝锦川一面,前后几分钟的时间,却能斩钉截铁地说她跟着祝锦川会被算计会吃亏,当时她没往心里去,这时候后知后觉,果然被他说中了。 再细细一想借钱这件事,平时倒没什么关系,可是南之易说得对,毕竟是在年关上,谁也不想被欠着钱过年,尤其是对做生意的人来讲,更是忌讳。 虽然她认为是迫不得已的救急,可难保别人心里会不舒服。 邻里之间,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看起来微不足道,关键时刻却能成为人心里的一根刺,久而久之会长成什么模样无法预见,最好还是不要麻烦别人。 她有些动摇了,抬眼望着南之易,嘴里有些犹豫:“那,怎么办?借你的钱,不一样还是借?” 南之易嘿嘿一笑:“你帮我干活,我先给你预支工钱,再加上给我做饭的报酬,也就不算借的,大家心安理得谁也不欠谁,何如?” 最后两个字,声音悠然低沉,让凌俐不由自主想起曾经背诵过的《宋定伯捉鬼》的固定句式,马上出声接了句:“大善。” 等反应过来捂住嘴,已经来不及。 南之易扬起眉:“不错,孺子可教也,就这么说定了。” 又被他绕了进去,凌俐有些感叹。要论蛊惑人心的能力,南之易也着实不差的。 等吃过了饭收拾好厨房,凌俐跟他告别回家,却又被南之易看白痴的目光弄得浑身不自在,心里也憋屈。 南之易抬腕看看表:“天寒地冻的,我可不想送你回家,来来回回两公里呢。还有,没钥匙进不了门,你是要在你家背后的悬铃木上倒着挂一夜?” 他说的实在太有画面感,让凌俐脑袋里不由自主想象着惨白的女尸倒挂在树枝上的瘆人画面,再看看窗外浓黑一片,背脊上迅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咬了咬唇,小声说着:“可是,我什么都没带,住你家也不方便……” 南之易挥挥手:“谁告诉你能住我家了?你就住这边,我晚上还要改论文的,你少来烦我。” 说完,留下呆若木鸡的凌俐,飘然而去。 一对上这没有自知之明的家伙,她经常心里都会憋闷得慌。 讲道理,她还没嫌弃南之易家脏呢,却被他嫌弃自己吵?她很不服气地想把1801的门敲开跟他好好理论一番到底应该谁嫌弃谁,立在门口好一阵子,却终于理性战胜感性,歇下这个荒唐的念头面对现实。 说真的,相对于直面南之易家的脏乱差,田正言的家,显然是个更佳的选择。 虽然有些好奇那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女主人,不过,她到底不是八卦的人,除了客卧,其余地方甚至都不去多看一眼。 一静下来,凌俐忍不住犯困。秦兴海案子占去她太多的心力与时间,现在放下这样大的一件案子,又被南之易折磨一番,这一夜倒是睡得很沉。 一大早,凌俐便被门口一直不断响着的门铃声吵醒。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南之易来找她了。 凌俐隔着门跟他说等会就好,细细整理了床铺和用过的物品,又收拾了垃圾拖了地,恢复好屋子原来的模样后便出了门。 敲开1801,她正要和南之易道别,却看着他拖出一个大大的旅行箱,手里牵着知道要出门控记不住记几乱蹦跶着的米粒和古丽,对她说:“回去收拾好行李,我们走吧?” 凌俐张大嘴巴,半晌回不过神。 这是什么情况?南之易怎么打扮成这副貌似要出远门的模样?而且听他的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还算上她的份? 南之易倒是把自己好好收拾了一番,刚洗了头换了衣服,长期占据着下巴的胡茬消失不见,只是眼下有明显的青黑,看起来好像是熬了夜。 他倒精神奕奕,扬起眉毛一笑,理所当然的语气:“我有事要去南溪。你不是要回去补办身份证吗?正好一起了。” 凌俐脑袋有些打结,她是要回南溪不错,可这是春节后的打算了,哪里就有这么急? 还没来得及考虑怎么拒绝他,南之易的表情却忽然沉静下来,眸色幽深:“南溪的风俗,给家里人上坟是要在立春前的。眼看着过年了,立春也没几天,你就不想回去看看他们?” 从来没想过会从他嘴里听到这些话,凌俐有些发愣,还没答话,他又补了一句:“不管怎么样,回去跟他们说一声案子的结果,也算了了一桩心事吧。” 他的话如一块小石子一般投入她的心里,平静的水面起了涟漪,思念也一圈圈的散开,想要回家乡看看的念头,也越来越浓。 凌俐眼眶有些发红,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好。” 被南之易说中心事的感动,等到跟着他到了地下停车场,又扔给她一把车钥匙让她当司机开车后,彻底地烟消云散。 凌俐手忙脚乱才抓住钥匙,嘴角直抽:“我就没上过高速路,我开?你就不怕出车祸?” 南之易毫不在意地耸耸肩,表情非常淡定:“你不用讨价还价了,我没驾照,要去南溪只能你开。” 凌俐囧,好几秒才回过神。南之易的性格注定他从不会按常理出牌,可是,不会开车又买车这样的行为,还是出乎凌俐的意料。 然而事到如今也只有认命,她打开车门坐上驾驶室,调整了座椅,看看手里的钥匙,再看看仪表盘,忽然一怔。 实在很凑巧,南之易的车居然和祝锦川的一个型号,只是颜色不是黑的而是深灰而已,要说她完全不懂怎么开,倒也不是。 只是,一想到那个人,凌俐心里微微有些酸楚,忙低下头掩饰有些低落的情绪。 知道自己从来都斗不过南之易,凌俐放弃了无谓的挣扎,小心地开着车回了家,找了一大圈终于在几公里外找来个锁匠弄开了房门,折腾一番又换了锁,最后从家里抽屉里翻出了驾驶执照和户口本,战战兢兢上路。 上了高速,凌俐有些紧张,时刻注意车速不说,一直都在看车的后视镜,一旦有车靠近汗毛都立起,脚板心也绷得紧紧,没开多远就累得不得了。 第七十六章 南溪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开出了二三十公里,遇上了第一个服务区,凌俐赶忙把车停到服务区喘喘气。等下了车上了卫生间,凌俐倚着车等着南大神回来。 南之易精神奕奕的,穿着件打眼的橙色短款羽绒服,下面是条牛仔裤,戴着副黑色长方框眼镜,那模样说是大学生也有人信。 他脸上丝毫没有熬了通宵的疲累,带着米粒古丽在服务区转来转去,让狗狗在树底电桩等等地方打了记号,回来时悠闲地举着手里的一根烤肠,朝她扬眉:“吃不吃?” 凌俐摇摇头,哪怕不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的脸色大概有些不好看。自己这又当清洁工又当保姆又当司机的,看着雇主悠闲自在一副度假的模样,自然气不打一处来。 南之易张张嘴还要说几句的,忽然电话响了起来。 他把狗狗牵引绳和烤肠一股脑扔给凌俐,举起他那还停留在十年前的二十四和弦的蓝屏手机接通,只听了一秒,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凌俐看他满脸的不高兴,有些好奇谁还敢给他气受,问道:“怎么了?” 南之易扁扁嘴,皱着眉头嘟囔着:“骗子电话,说什么是法院的我被人起诉了之类,几百年不换的套路。” 他刚说完,电话又响起来,那老掉牙的铃声格外刺耳,好几个行人都抬眼望过来,看着貌似挺年轻的南之易手里拿着个比老人机还离谱的古董机,满脸见了鬼的表情。 南之易也不掐断铃声,看看又是那个号码,不耐烦地摁住电源关了机,又把电话朝手机后座一扔,心安理得吃完烤肠就催促凌俐赶快开车上路。 离开服务区,再次开车上高速路,凌俐微微调整着呼吸,心情倒是舒缓了一些。 因为还没有到返乡的高峰期,一路上车也不多,路况很是顺畅,渐渐地凌俐也敢开上一百码的速度。 之后又停过两个服务区,南之易买了诸如烧鹅、烤鸡腿之类的零嘴,然而都只是吃了两口就挑剔地皱起眉,直接把食物扔给了后座的米粒和古丽。 凌俐从后视镜里看着两只汪星人吃得满嘴都是油,又想象着后座那貌似很矜贵的真皮座椅的惨样,眼角直抽。 实在看不下去,凌俐劝他说狗狗不能吃高盐份的东西,南之易却不识好人心,大言不惭地说狗狗也得过年,就当打牙祭了,一点都听不进话的模样让凌俐无言以对。 三个多小时后,车从南溪出口下了高速,进入南溪市区。南之易早已睡得东倒西歪,米粒好像有点晕车,精神恹恹和他的主人一般昏昏沉沉,古丽精神倒是好,一直目不转睛看着窗外的景色,那模样很是逗趣。 凌俐独自开了几小时车,也有些疲倦了。不过,心里倒是很有成就感。被临时赶鸭子上架,她硬着头皮独自开了三百公里的路程,也算了不起的壮举。 从高速路下来,顺着新修的绕城路,凌俐降低车速,望着车窗外跟记忆里完全大变样的景色,有些感慨。 上次回乡还是在清明前,这不到一年的时间,南溪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去年还有些冷清的郊外,现在沿路都是高楼大厦的雏形,尘土飞扬的工地上,大型的塔吊和各种工程车忙碌喧嚣着,并没有因为春节马上到来而停工。 而横穿城区的嘉陵江,弯弯的河道边似是刚刚打造过,崭新的栏杆和地砖,看起来都没什么人走过,宽敞又整洁的模样。 河边还开辟出大片的绿地和花园,里面是刚刚种下的树苗和草皮。那只有枝丫的小树虽然包着干草,可在寒风中仍瑟瑟发抖,说不出的可怜。 南之易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微眯着眼摇着头,声音里都是可惜:“哪个不长脑子的采购的这批树?栽下的不是时节不说,树种也不适合南溪的气候,怕是要死一大半。” 之后,睡足了的南之易精神奕奕,告诉她现在是要去农科院在南溪的育种中心。可是,汽车在市区里弯来弯去兜了好几个圈子,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 最后迫不得已有困难找警察,又终于在交警指导下设置了导航,在导航机械又死板的女声的指引下,凌俐终于找对了道路。 穿过一片树叶稀稀落落的树林,顺着嘉陵江蜿蜒的支流开了十来公里,当看着夕阳下一片金黄的河岸时,凌俐有些恍然。 虽然南溪变化很大,虽然因为怕被触景生情好些年没往这个方向来,虽然走的这条路完全和记忆里的任何一条都对不上号,可是眼前出现的这一条蜿蜒的河沟,凌俐只看了一眼,便明白又回到了让她永远无法忘记的故乡。 她的家,就在这条河沟的下游,而这清清浅浅的小河,承载了她幼年时候太多的回忆。 春天时候河边随风摇曳的梨花,一片片如雪片般的花瓣落到水里,顺着清浅的河水漂向远方。清明前,姐姐会带着她和小旻,在河边掐枸杞芽,有时候一下午只能找到一小把,拿回家或是清炒或是焯水后凉拌,那微苦又清香的野菜,她离开南溪之后,已经好多年没有吃到过。 夏天是最美的季节,河边附水而生的小小鸢尾接连不断冒出来,蓝紫色的小小花瓣不那么起眼,却如无尽的一片星海,偶尔还有唐菖蒲开花,粉红的花瓣像待嫁的新娘一般娇嫩柔软,在夏日微醺的风里款摆,美好到让人眼里都会冒泡泡。 她和小旻最喜欢摘河边那一丛丛蒲公英,等攒够十几个花葶,一口气吹掉,看着毛茸茸的小伞随风飘远,落在河边或水里,也是那些年最有趣味的游戏之一。 遇上几天不下雨河水清浅不那么湍急的时候,她就在浅滩上翻着石头抓螃蟹,还有拿着鱼篓抓小虾小鱼的日子,是童年时候和西瓜并列的对暑假最深刻的记忆。 秋天则是芦苇丰盛的季节,那一片片笼在水面上的狭长叶片中,连串的毛茸茸的穗子,飞絮随风婀娜摇曳渐渐飞远,倒是给添了“芦花”这道景致。哪怕那时候她并不知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蒹葭”,却也不妨碍天生喜欢好看的东西。 即使那芦苇的毛钻进脖子里会奇痒无比,她也忍不住和小旻一次次往里钻,又被姐姐拎着脖子一手一个拖出来,狠狠骂一顿,却又在爸妈回家前帮他俩清理干净满身的飞絮。 至于萧瑟的冬天,河边开始光秃秃什么都没有了,但是等到特别冷的那几天,早上起来哈口气都能冻上的时节,寻找河流弯道处一层薄薄的冰,拿脚尖轻轻一点便哗啦啦碎掉,或沉到水底或顺流而下,只一会儿就消失无踪。 她和小旻总是乐此不彼重复着这个大人看着无趣又有些危险的游戏,有一次争先恐后太心急,她还把七岁的小旻推到了河沟里,冻出一场重感冒,让她被妈妈狠狠打了顿。 沉浸在过往的岁月里,凌俐有些恍神,忽然之间路边一个标示着“凌家坡”的牌子一闪而过,等她回过神侧眸看过去,那里已经是一片平地。 虽然早有预感,可终究还是有些失落。记忆里院子的位置是一片平坦的混凝土,曾经的家早就化为乌有,什么都没留下。 凌俐微微叹了口气,顺着道路往里开了不到一百米,又照着南之易的指引开上一条只容两辆小车并排通过的小路。 几分钟后,当她看到眼前大大的“生态产业园”招牌的时候,沉寂已久关于这里的记忆,终于全部冒了出来。 那年把家里的房子低价处理给个黑心公司还债以后,凌俐一直胆怯到不敢回来。当年好像确实隐隐约约听说过,那房子几经周转,最后被某个公司连着周边一大块地买了下来,整体开辟成了个大型的农家乐。 也不知道是她记忆出现了偏差,还是后来又有转手,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原来这块地是农科院买了,外面是生态园区的招牌,里面除了菜地果园,还有南之易经常工作的育种中心。 门口值班室的大爷看到有车靠近,先是警惕地凑了过来,待看到副驾驶上的南之易,忙不迭打开大门,满是皱纹的脸笑开,嘴里是浓浓南溪口音的普通话:“小易,你来了啊。有上好的麻羊肉给你留着的,什么时候让老荀烤来吃,可好?” 南之易笑着对他点头,简单寒暄了几句,便向凌俐指了指东北的方向,说:“宿舍楼在那边,开过去停好。” 几分钟后,凌俐把车停稳在一栋简单的三层小楼外面。 南之易首先下车,先是活动了几个小时都没好好伸展开的长手长脚,接着把两只狗狗放下来解开绳索,让她们在院子里撒欢疯跑打洞。 凌俐熄了火下了车,抬眼望着线条简单的一排楼房,再看看楼下一角貌似是花园的地方,呆呆张开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几十平米的花园里,最多的是月季、桂花树和栀子,虽然都没到开花的季节,不过枝条整齐,一看就是细心打理过。 而靠里接近墙角的一大片泥地上,有一大片的塑料布笼罩着的植物,那枝叶随意伸展蔓延的形态,远远看去似乎很有些眼熟。 凌俐慢慢走过去,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她屏住呼吸放慢脚步,心跳却不受控制地越来越快。 待看清楚那一丛丛绿色究竟是什么的是时候,凌俐忽然红了眼眶,似有什么哽住喉咙,完全说不出话来。 第七十七章 沉眠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南之易跟了过来,看到凌俐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植物,满脸都是得意的神采,毫不矜持地显摆:“是不是没见过?这可不是常见的令箭荷,而是昙花。这么大的一株,花龄起码在二十年以上。” 凌俐也没有回头看他,只是怔怔说道:“这花,是怎么来的?” 南之易摸着下巴似在回忆:“大概是哪家搬迁户的吧,因为挡在主道上差点被包工头砍掉,幸好被我发现及时移植了过来。那时候叶片烂得不成样子,养了这么久,终于像样了点。” 凌俐点了点头,怀念起那些年满树端丽雅致的昙花来,忍不住问他:“现在每年能开多少朵花?” 南之易默默算了算:“去年夏天好像开了四轮,一共是两百多朵吧。” 凌俐悄悄隐去有些哽咽的声音:“我记得昙花很容易被冻死,一旦在室外被霜打过,第二年的花就会少很多的。” 南之易倒是笑了,说:“你倒是知道得挺多,没错,我每年过冬就会给它搭个临时的暖棚避开霜冻,到了三月以后再拆开,再冷的冬天对它开花都几乎没有影响。” 凌俐不再说话,伸手触摸着昙花深绿的肥厚叶片,指尖都开始颤抖起来。 六七米高的枝丫,蔓延开十几米的宽度,树龄二十几年,一切都对上了。这一株巨型的昙花,就是当初凌俐家里的那棵。 她最后一次见到它,已经是在七年前,那时候被生活逼到走投无路,只能卖掉房子。 又因为无处可养也没法带走,她狠心废弃掉了这一从陪着她长大的苍翠。之后七年的时间,她愧疚到都没有勇气回来看一眼。 再次见到时不时出现在梦里的这笼苍翠,凌俐微微一笑,之前还有些低落的心情突然间好了很多。 虽然被南之易绕来绕去糊里糊涂当了他的苦力,但是无意之中能踏足这个她始终没有勇气回来的地方,还能看到这株看着她成长似老朋友一般的昙花,实在是个大大的惊喜。 哪怕被她抛弃了,它也能机缘巧合地活下来,而且,一直在这里默默等着她归来。 老天爷对她,似乎也不算太坏。 想到这里,凌俐声音有些颤抖,语气也严肃起来:“南老师,这株昙花,可以给我一片叶子,我带回家去扦插养殖吗?” 她的郑重其事让南之易一头雾水,再看看她眼里有些让人看不懂的神采,脑中警铃大作,声音都带着些紧张:“你想干什么?现在它正是养精蓄锐的时间,可不许你乱动的。” 接着对她严防死守般地再三强调:“就算你今年种了起码也得明年才开花,我可以给你几盆小的试养一下,这株宝贝谁也不许动。” 凌俐看着他护犊子一般的神情,心间微暖:“谢谢你,南老师。” 见凌俐不像要动他的宝贝,南之易放下心来,说:“我这里不只这株巨型昙花,还有各种奇花异草,还有正当季的冬草莓,明天带你去看看,保准你大开眼界。” 凌俐抿着唇点点头,心情也有几分雀跃起来。 出发前南之易就跟她说好了,让她住在生态园里,每天负责遛狗,给他收拾房间,等人都走完以后给他做做饭,报酬就是免费的食宿,以及随她喜欢随时用车。 除去这个地方有些冷清、进城一趟不那么方便以外,这样的条件,很优厚了。 不过,凌俐本来就不是喜欢热闹的人,再加上这也算重返故乡了,虽然以前的镇子因为高铁规划集体搬迁,物非人也非,可毕竟熟悉的景物还在,还有米粒古丽陪伴,人虽少,心里却不冷清。 在楼里安置了下来,凌俐很满意住宿的条件。屋子里很简单的布置,就像商务旅馆的单间一般,一米二的单人床,床头柜书桌和简单的柜子,有独立卫生间,洗澡水水量和温度都理想,虽然没有地暖,不过也装了空调。 到了晚上,院子里负责做饭的荀阿姨怕她冷,还拎了个暖手器上来,说让她窝在被子里去去潮意。 凌俐一再道谢,阿姨却忙摆着手表示不要客气,临出门前回过头对着凌俐神秘一笑,缓缓道:“南老师第一次带女娃来这里,自然要好好照顾你的。” 那嘴角一丝暧昧的笑,和眼里意味深长的神色,让凌俐有些好笑起来。再想想下午来帮他们抬行李时候匆匆一瞥见到的南之易那个叫陆鹏的学生,也是一副偷偷打量着她又不敢正眼看的模样,怕也是误会了吧。 不过,她不过一个黑劳工而已,被南之易哄骗来的目的,一是遛狗二是打扫三是投喂,简而言之暂时的生活助理,帮他挡去一切俗物,好让他一心一意修仙。 接下来的几天,南之易却似忘记了第一天跟凌俐的承诺一般,完全消失了一样,每天带着陆鹏和另外一个学生不见人影,据说一直都在做实验,吃饭都不露面让人送进去。 没了南大神需要伺候,凌俐倒是逍遥自在,跟着荀阿姨摘菜、做饭,找了一天下午进城补办了身份证,之后每天得空就带着米粒和古丽到河边和林子里遛弯。 虽然经常被林间和河边的风吹得眼睛都睁不开,可是宁愿坐在河边愣愣地看一下午河水也舍不得走,经常到天边擦黑了怕荀阿姨担心才回去。 有时候还想到园区其他地方转转,却被荀阿姨死死拉住,再三叮嘱她不该去的地方绝对不去,尤其是暖棚那边,可是个是非之地。 她说得煞有介事:“南老师平时随和得很,但是只要谁没有他的允许跑进他的菜地和果园,那就可凶可凶了,我亲眼见过三十几岁的大男人被他骂哭捂着脸跑了再没回来过,咱们还是不要去讨嫌了吧。” 她满脸认真的神色,倒是说得凌俐心里怕怕的。还别说,南之易只要不笑的时候,真的蛮凶的,那副满脸胡茬的模样,故意装出凶相演个南海鳄神什么的,完全不在话下。 于是,她也就不乱想了,安心住了下来。 一切都平静安好,工作也轻松得很,只是,因为认床半夜醒过来的时候,她摸摸泪湿的枕头,始终记不起梦到了什么和为什么哭,只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又一次在早上六点就醒来,凌俐再一次察觉到自己似乎是哭着醒过来的,眼角都是湿的。 她又忘记究竟是梦到了什么,只恍惚记得梦里是一汪水,水的漩涡在她头顶上旋转着,快要沉下去的时候,又似乎有谁拉了她一把。 抱着膝盖在床上坐了一个多小时,等听到荀阿姨起了床开始忙碌的声音,她也穿戴梳洗好,推开门跟荀阿姨说她下午回来,便开着南之易的车去向南溪的方向。 她的家人,当年葬得离凌家坡很远,已经跨域南溪市区,往更偏僻的东北方向去。 原因无他,那片墓地那时候刚刚开发出来,价格比较低,她当年手里剩的钱不多,只能负担得起那里。虽然偏僻,不过环境着实不错,青山绿水的,也远离这城市的喧嚣,七八年过去选择那里下葬的也越来越多。 在经过市区的时候,凌俐找了家花店,停下车买花。可是,普通的花店哪里找得到她要的菊花,不得已只好买了康乃馨、百合和满天星,扎成大大的一束,又裹上淡黄色的包装纸,倒是赏心悦目。 在经过超市的时候,她想了想,迈步进去,买了几包烟,一瓶酒,还有些果冻、布丁,最后拿了辆玩具小汽车。 这一下子花去了好几百元,凌俐却丝毫没有平时精打细算的模样,只一直冥思苦想着还有什么可买的。 买完东西,凌俐在街心的小花园里坐着,听着耳边行人口里熟悉的家乡话,直到手脚都冻得有些发僵,她才又起身,到附近的停车场里取了车,独自往墓园的方向开去。 凌俐到达墓园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墓园下停车场里就稀稀拉拉几辆车,说不上冷清,也绝对不热闹。 她在墓园的经营部里买了些香蜡纸钱,借了小水桶和抹布,提着一大包的东西,慢慢走上山去。 空气里弥漫着鞭炮和香蜡燃烧后的味道,烟熏火燎地,还有些呛眼睛。不过,三三两两的人已经渐渐散去,都朝山下的方向走去。 赶在春前来扫墓的人通常都是一大早就来,喧嚣的一阵鞭炮、烧掉一堆纸钱,再细细给墓碑擦洗描红,接着在亲人墓碑前祷告一番对来年的期盼,最后收拾了东西高高兴兴回家过年。 凌俐故意来得晚,就是不想赶上别人一大家子簇拥着墓碑的场景,免得显得自己孤家寡人格格不入。 路边的松柏已经比去年高了好些,而墓碑也成片地增加,越修越奢华,几乎是清一色的深黑花岗岩的碑面,和她家人泛白的汉白玉墓碑比起来,高档得多。 转过一个又一个的弯道,凌俐终于来到他们长眠的地方。只是,还没靠近,就发现眼前的场景和往年有些不同。 预料中破败荒芜的景象并没有出现,那两块写着她家人名字的碑,虽然依旧是有些风化的模样,可碑面上干干净净似乎刚擦洗过。 一边是“慈父凌家戍、慈母张守玉之墓”,一边是“爱弟凌旻之墓”,简简单单几排字,末尾就“凌俐”两个字,跟旁边墓碑上立碑人位置密密麻麻一连串的署名比起来,显得无比孤寂。 不过,碑上的字却一点都不冷清,仿佛刚刚描过色一般,金灿灿的很是显眼。 凌俐愣了愣。这明显是有人来过的痕迹,而且,看墓碑前地面上燃烧过的痕迹还很新鲜,似乎也就是最近几天的事。 她立在原地想了想,实在想不出除了她之外还有谁会关注她的家人,干脆放下手里的袋子,将准备好的东西在墓前摆好。 酒和烟,是给爸爸的;一大束花,是妈妈的;零嘴和小汽车,自然是小旻的。 等东西都摆好,凌俐又跪在墓前,默默地点燃香蜡纸钱,本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那起没有结果的案子堵在心口,她还是什么话都说不来。 等香烛都燃烧完毕,地面上一堆纸钱也化作深黑的一堆灰,凌俐站起身来,捶了捶有些发麻的双腿,准备下山。 本想原路返回,都走出好几步了,在下山的岔路口站了站,凌俐叹了口气,终于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第七十八章 路窄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当年在选墓地的时候,恰好墓园最便宜的墓地,只有两块连在一起的了。一块是父母合葬的稍大的位置,一块便是小旻所在的地方。 而凌伶,自然被凌俐放到了有些偏的墓园另一角。 当时她安慰着自己,没有办法,没有连在一起的墓地了,不得已分开长眠的家人并非她所愿。 不过,时隔这么些年,凌俐不得不承认当时只是借口而已。她其实始终无法原谅连累了家人的姐姐,所以在当时没有做任何的努力,直截了当将身为“祸水”的她,和家人彻底隔离开来。 只是,始终还是有些愧疚的。毕竟她也是受害者,也是被那个恶魔一手带进地狱的人。 走了十几米远,再转过一个弯,远远的,凌俐就看到了刻着“凌伶之墓”的那块碑,只是,那颜色仿佛有些不一样。 再走近一些,映入她眼帘的,是块深黑色花岗岩的墓碑,同样的四个字,唯一不同的,是立碑人位置的“夫钟承衡”四个字。 而那碑前,还放着一束已经有些枯萎的红色玫瑰花。 只一瞬间,凌俐就明白过来是谁来过,刚刚的一丝愧疚烟消云散,似被谁点燃了脑袋里的引线,怒不可竭地抱起那束花狠狠地扔在地上,又狠狠地踩踏下去,似宣泄心中这些年积累的愤懑一般,将那一朵朵深红的花碾成烂泥。 直那脚下的东西混杂成一团再也分不清哪里是花哪里是叶,凌俐才喘着粗气停下动作,紧攥着的手微微发着颤,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再次情绪失控。 只不过,等又看到那块新崭崭的碑时,她再次压抑不住怒气,伸腿朝上面狠狠地踹了一脚,然而那碑纹丝不动,她的脚背却隐隐作痛起来。 等管理墓园的大爷听到动静有些诧异地跑过来问她“怎么了”的时候,凌俐匆匆望了一眼墓碑,紧接着一瘸一拐跑下山,将自己关在车里,趴在方向盘上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这意料之外的一块碑和一束花,让凌俐有些魂不守舍,浑浑噩噩开着车跑了四十几公里,一路上心不在焉的,直到在一个岔路口差点跟对面的来车撞上,她才猛然回过神。 对面的小面包车驾驶室里伸出颗凶神恶煞的脑袋,在凌俐也从车窗里探出头,一直跟他道歉的情况下还破口大骂着:“你死了老汉还是死了妈,要不然就是活够了赶去投胎?” 凌俐苦笑着,这有路怒症没口德的人,倒是一下子戳中她的痛点。 她可不就是个没爹没妈的孩子吗?深呼一口气,她调整了呼吸,关上了窗户,再不理还在骂骂咧咧的面包车司机,径直开车离去。 没有人撑腰,哪怕被人破口大骂也没底气争辩,真是怂得可以。 眼看着快要回到园区,看到那条好多年也没怎么变的熟悉的小河沟,凌俐心里不知道从何而来的一阵烦闷,忽然有些不想回去,只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于是,她把车停在路边一块空地上,下了车,迎着寒冷的河风,坐在河边对着河水发起呆来。 这些日子经历的事情有些多,往事和现实交织在一起,哪怕她不刻意去想,也挡不住一件件地跳出来跟她捣乱,把她本来就不那么灵光的脑子搅成一团乱麻,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入手,才能分清楚头绪。 叹着气,凌俐呆呆地看着天边一抹云从白花花的一团,变成淡淡的金色,等感觉到温度越来越低的河风已经把她的体温降低了好多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 一下午的心理建设和加油鼓气,终于感觉情绪恢复了正常状态。她慢慢站起身,拍了拍有些发麻的双腿,准备回去。 早上离开的时候只跟荀姨说了要去扫墓,下午就返回,如果再晚一些的话,只怕会让他们担心。 却不料,凌俐刚转过身,一个瘦高的人影就跳入眼帘,那刀锋一般锐利的轮廓和鹰隼般的眸子,一下子刺得她心口剧痛起来。 钟承衡看着眼前纤细到有些瘦弱的人影,嘴角不自然的翘起:“果然是你,小俐。” 凌俐却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花了好长时间才平复下来的心情一瞬间又崩塌,心中是压抑不住的愤懑,想都不想就回答他:“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钟承衡似对她带着刺的话毫不在意,仍旧笑着:“我就是回来看看。这里变化太大,我转了好大一圈,也找不到你们家曾经的位置,只记得这条河。” 凌俐冷笑一声,声音止不住的尖利:“你来干什么?是想看看亲手被你毁掉的东西?你是不是变态,非要看到别人不高兴才开心?我家人长眠的地方,不欢迎你也不需要你,拜托你以后别去打扰他们了!” 她的话让钟承衡愣了愣,好半晌回答道:“小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没那么多想法。只是想过来看看、拜祭一下他们而已。” 凌俐再不说话,冷冷看着他,嘴唇咬得快要泛白。 她这一副带着刺的模样,让钟承衡长叹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你不愿意见到我,但是我总忍不住想过来看看,走走小伶以前走过的路而已。好吧,我走了,这里人少风又大,小俐你自己注意安全,保重!” 说完,静默了片刻便转身离去。 他其实心知肚明,无论怎么样和缓的语气也换不来凌俐丝毫的好脸色,也知道她不可能平静地面对他。 等钟承衡走出好几米远了,凌俐却忽然在他背后出声:“你不要总是做出一副情圣的模样,你可知道,我的好姐姐凌伶,又是怎样的女人?” 钟承衡背影一僵,只一瞬间又恢复正常,头微微垂下,低声说着:“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作为她最心疼的妹妹,你怎么也误会她?小伶是有做错过,可是,你何尝又明白她的苦衷。” 凌俐冷冷一笑:“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再演戏?别人以为你是没了那对双胞胎失了理智,我却是知道你下手的根本原因。凌伶把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精英的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什么医生教授大老板,不过是她往上爬的阶梯而已。被人当成工具,自然不甘心。” 听到这些话,钟承衡转过身,目光灼灼望着凌俐:“小俐,你听我说,她不是那样的人,小伶她……” 他还没说完,凌俐又嗤笑一声:“我那么多年的好姐姐,她想的什么我很清楚。在她眼里,你和别的男人没什么两样的,只不过特别傻居然把互相利用的游戏当真而已。所以,当一切被拆穿的时候,最愤怒的也就是你,才会丧失理智。” 钟承衡依旧垂眸沉默着,只是他的肩膀却开始微微有些颤抖起来,似是极力在压抑着情绪。 凌俐却还在继续,平时不太伶俐的口齿,这时候却像是开了挂一般,说出的话字字戳心:“史美娜为了救你散尽家财吃了无数的苦,我就算恨她,却也不得不佩服她。可是,你就是用为一个心里从没有你的女人立块爱妻之墓之类的碑,来报答她的?” 见钟承衡依旧低着头不说话,凌俐顿了一顿,冷笑一声,继续说道:“当初你傻到以为浪*遇上了真爱欲海回头,现在觉得死去的才是心中的红玫瑰。钟承衡,你入戏太深了!” “够了!”钟承衡忽然大吼一声,上前一步紧紧箍住凌俐的肩膀,声音凛然:“她孤零零地远离家人躺着,你别告诉我是她自己想那样?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又有什么资格评价我和她的感情!” 钟承衡虽然瘦,年轻时候却作为外科医生,体力好手劲也很大,这样紧紧被他扳着肩膀,饶是凌俐比寻常女孩子大得多的力气,也挣扎不开。 哪怕隔着厚厚的羽绒服,凌俐都感觉到他的一双手似要嵌到自己的骨头里,锁骨都像要被折断一般,一阵阵地疼。 她有些后悔自己怎么控制不住情绪,说出这么一大堆的话来刺激这个疯子。 然而,除了“你放开”三个字以外,凌俐再也说不出其他求饶的话。 对这个人低头,无疑是对她最大的侮辱,就算死,她也做不到。 只是,当她看到钟承衡眼里那一抹疯狂的神色,忍不住想象着如果他丧失理智,那双骨节突出的手攀上她脖子的话…… 凌俐忽然呼吸一窒,心跳都似漏跳了几拍,那天晚上被人紧紧扼住脖子的感觉忽然闯入脑海,曾经感受过的濒临死亡的恐惧,让她浑身都颤抖起来。 在她快要压抑不住心里的恐惧想要大呼救命的时候,忽然身后传来有些熟悉的一阵狗叫,紧接着一黑一黄两条影子扑了上来。 凌俐只觉得肩膀的力道一松,钟承衡的手一下子放开。 这突如其来的一失力,她差点失去平衡,身体不由自主朝后仰着,快要栽倒的一瞬间,又被谁扶住。 再一回头,一双熟悉又清亮的眼眸闯入她的视线,似有魔力一般,让她有些慌乱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 第七十九章 壮胆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南之易扶着凌俐站稳,问了句:“你没事吧?” 见到凌俐摇头,他上前一步拖住狂吠着的米粒和古丽,质问着钟承衡:“你怎么动手打人?还这么没出息打起女人来了?” 两只狗刚才扑向了钟承衡,两个大家伙忽然跃起的重量让他猝不及防地倒退几步,从而放开了凌俐。 只是,米粒古丽毕竟只是宠物狗,从没有受过撕咬训练,见他放开了凌俐,也就隔着一段的距离,冲着钟承衡狂吠。 他眼里有些错愕,待看清楚眼前的情景,站直了身体,无视眼前张牙舞爪的狗和满脸戒备的南之易,直接抬眸问凌俐:“小俐,这是你朋友?” 凌俐刚从恐惧里逃出来,心脏狂跳着,无暇回答他的问题。 而南之易却将凌俐拉到自己身后,认真地看着钟承衡,片刻后回过头低声问凌俐:“这傻大个是谁?长得跟胖头陀似的直冲云霄。” 饶是凌俐紧张到脑袋打结,这时候也忍不住有些出戏。以南之易一片叶子样的身材,哪里有立场嘲笑别人瘦? 腹诽过后,她低声回答着他:“钟承衡。” 然而看南之易一脸的问号,显然他脑袋里并没有这号人,可这一时半会儿的,凌俐也没时间跟他解释清楚,只躲在他的身后,暂时避开对面那人带来的压迫感。 南之易一头雾水地转头,又认真端详起眼前的人,好一会儿,他惊讶地出声:“难怪总觉得眼熟,你不就是新闻上那个裸男!” 又微微转头对着凌俐:“对吧?” 钟承衡却似没听到他的话一般,仍旧看向凌俐的方向,声音里带着歉意:“小俐,对不起,刚才我一时激动差点伤害到你。” 凌俐咬着唇,并不想回答他的话。南之易则是嗤笑一声,摇了摇头:“你可真会演,这会就说一时激动差点伤人,那么更加激动的时候自然能杀人了?” 说到“杀人”二字,钟承衡这时候才算注意到他,满面寒霜眼神很是摄人:“你是什么人?我在跟凌俐说话,跟你无关。” 接近一米九长相也不是那么面善的男人立在眼前,南之易仿佛丝毫不受威胁的样子,只不着痕迹地挺直平时有些驼的背,尽量拉低和对方身高的差距。 接着,他抱起膀子说:“不要装出一副和她很熟的样子,她想不想见到你,你自己心知肚明。” 凌俐听着他俩的对话,默默垂下头。 刚才独自面对钟承衡时候的勇气烟消云散,虽说有两狗一人给她壮胆,不过经过刚才那一吓,她再也不敢图一时嘴里痛快,随随便便惹怒钟承衡了。 这个男人实在太可怕,就算你明知道他不会做出什么暴力的行为,然而那随时都像刀锋一般的气场,实在太有压迫感。更何况,他手里还有四条人命……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凌俐帮腔,南之易有些势单力薄的气恼,声音冷下来:“你们这些牛鬼蛇神,真把她当阎罗王?天天变着花样来报道,也不嫌烦的。” 他的话让钟承衡有些愣神,静默地站了会儿,再没有说话,转身大步离去。 凌俐听着钟承衡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和米粒古丽冲着他背影大叫的汪汪声,心里微松了口气。 见那个瘦高的身影越来越远,南之易悠然一句:“出来吧,看你怂成那样。” 凌俐从他背后转出来,小声的一句:“谢谢。” 然而,下一秒南之易却像被抽了筋似得,整个人一下松懈到不成样子,驼着背拍着胸口,长吁出一口气,有些责怪的语气:“辟邪剑法都还没练成,你就找青城派寻仇?放小说里你这样的就是头两回合死翘翘的炮灰!你腿呢,高位截瘫吗,摆设吗,看到恶人不会跑吗?” 把凌俐骂得头快缩进肚子里,他又看抚着胸口感叹着:“这样的煞神我多看一眼都瘆得慌,要是他回来找我麻烦,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书生,可就仰仗女侠你的神风小板凳了。” 凌俐被他一下子泄气的模样和崩坏的表情弄得哭笑不得,又发觉被他拿以前的事打趣,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话的蜜汁尴尬,干脆垂着眸子顾左而言他:“你怎么出来了?” 一提起这事,南之易继续数落着她:“你一整天溜到哪里去了?” 又指着米粒古丽抱怨:“这两货缠人得很,蹭着我的裤腿嘤嘤嘤了一下午,还打翻了一堆量杯,弄得实验室差点爆炸,我只能带她们出来放风。” 凌俐有些歉意,凌俐只能老老实实回答了一声“哦”,又赶快接过他手里米粒和古丽的牵引绳,力图表明自己的态度还是很端正的,免得又触到霉头引得南之易碎碎念。 而刚才乍见钟承衡的惊讶和遇险的一时惊惧,被他一番唱念做打的打岔,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好在南之易似乎唠叨完毕,只斜着眼睛瞥她一眼,接着转身沿着河堤慢慢走着,凌俐牵着狗跟在他身后几米的距离,低眉顺目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米粒和古丽也很听话,让她体会了一把什么叫“随行”。 这些天汪星人回归大自然,天天在河边树林里遛弯,要不就是在园区疯跑打洞放飞自我,见惯了大世面,倒是不像在城里的时候一有机会放风就拖着凌俐一阵疯跑,走起路来也优雅老实了很多。 两人两狗走出几百米了,南之易都没说话,凌俐也收拾起心情,默默想着心事。 也不知道上辈子是不是做过什么对不起南之易的事,自己最狼狈的时候总被他撞见,还经常被他戏耍,久而久之的,早习惯了在他面前自己的狼狈,也就不再尴尬。 再说了,南之易的头衔虽然高大上,可也不是什么正常人,作为一个能把同一套衣服穿出社会精英和劳苦大众两种风格的人物,论形象的多变,没人比他还离谱。 比如,前些天穿起来还是个时髦大学生模样的羽绒服和牛仔裤,现在已经被糟蹋地不成样子。 脏兮兮磨出油光的袖子,裤腿上沾着干掉的泥土,和他满脸的胡茬以及鸡窝头简直配到不能再配。 凌俐一面脑补着拉个“还我血汗钱”横幅、妥妥的讨薪农民工形象的南之易,一面忍不住窃笑起来,却忽然眼前一黑,鼻子被撞得酸疼,眼泪都快要掉下来。 这时正好来到一座小桥边,南之易站住脚,回过头对闷头走路一不小心撞上他背的凌俐说:“再不顺心的事也会过去,你安心在这里过个年,有什么烦恼的事,回雒都再说吧。” 说得凌俐一愣。南之易这是在安慰她吗?只不过,他到底是怎么样看出她情绪不好的? 而且,他能轻易说出她心里状态的情况,好像,还不只出现过这一次? 凌俐还在回想着之前的一些事,南之易又说:“你可别说你没事,你这些天状态就跟个定时炸弹一般,走一步倒计时就跳一下,我可真怕你原地爆炸。” 一瞬间,她心里忽然有些酸楚有些委屈起来,五味杂陈的说不出什么滋味。只不过,几个呼吸间便又平静下来,吸了吸鼻子,摇着头说:“没有什么事,案子开完庭了而已。” 听到她的回答,南之易皱着眉看了她好一会儿,转过头去,终究没有说话。 两人沉默了一阵子,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和小河潺潺流水声,连米丽古丽也都安静下来,趴在桥上一动不动。 南之易的眼神从她身上扫过,正要开口,电话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从衣服口袋里掏出电话,他只看了一眼就满脸的烦躁,恨恨地说:“又是骗子电话!真烦!” 他刚想要挂断,凌俐忽然瞥见蓝色屏幕上那一串号码似有些眼熟的模样,忙说:“等一下,好像真的是法院!” 她一边说着,一边跨出一步想要阻止南之易挂断电话,却不料一时情急被脚下的牵引绳一绊,身体不由自主前倾,一个踉跄跌到南之易身上。 只听到某人的“哎哟”一声和紧接着有什么东西落水的“扑通”,随之而来是南之易气急败坏的声音:“卧槽我的电话!” 看到他的二十四和弦铃声古董机跌入河里,凌俐吓得举着双手结结巴巴:“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南之易转过头,恶狠狠的表情:“跟了我十年的老情人,就这样被你毁了!” 凌俐低着头万分抱歉的模样:“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我赔你一个好了。” 他白了她一眼,摇着头叹着气:“哪里找去?早就停产了,绝版货,啊亏大了啊!” 凌俐咬了咬唇,看着脚下缓缓流动的河水,忽然开始脱鞋子。 南之易望着她奇怪的动作,声音微扬:“你要干什么?你不是要下去捞吧?” 她却点点头,满脸认真的表情:“您不是说很重要吗?往年的手机质量好,也许捞上来找人修修,还能用呢。” 南之易望了望桥下虽然清澈却依旧看不到底的河水,和光着脚丫站在他面前的凌俐,长叹一口气:“笨死了,没救了,捞什么捞,走吧!” 凌俐看了看桥下,光着脚丫被冷风一吹,一个哆嗦浇灭刚才的歉意,终于收回视线,老实答了声:“哦。” 等穿好鞋袜跟在南之易身后,都走出好远了,忽然脑袋里警铃大作,问道:“等一下,刚才你说没救了,是指的我,还是手机?” 南之易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以前很讨厌笨蛋反应慢悟性差,可是,笨笨的家伙也有可爱之处。像粉妹这样天然呆一根筋的孩子,偶尔逗一逗,计算下她反应弧的长度,也蛮有意思的嘛! 正巧眼前一片大大的树叶被河风卷着打着旋飞过,老实了好一阵子的汪星人,无法压抑喜欢追东西的天性,一下子串出去,拉得没什么防备的凌俐踉踉跄跄跟在后面一阵疯跑。 南之易看她背影跟风筝一般风中凌乱,笑到快缺氧。 听到背后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的笑声,凌俐再不想多说一个字。 第八十章 破茧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第七十九章破茧 本来以为会因为扫墓,以及意外遇到钟承衡的事而辗转反侧,然而这一夜,凌俐竟然睡得很好,连梦都没做,只是醒来得很早。 她都起身准备穿衣服了,掀开窗帘看着窗外浓黑一片,楼里四处都是静悄悄的。 看一看表,还不到六点。她干脆又躺下,缩进温暖软和的被窝,静静地躺了一会儿,想再睡会回笼觉。 只是,脑袋却越来越清醒。 四周很安静,又是冬天窗外都没有虫豸的鸣叫,唯有远远传来的公鸡打鸣的啼声。 凌俐睁大着眼睛看着眼前微微的光亮,眼神抚过屋里简单的摆设隐约的轮廓,矮矮的小几,一人位的沙发,简单的书柜,以及一张一米宽的小书桌。 忽然回忆起来,当年自己的房间,似乎就是这样的格局。 轻叹了一口气,她再没了睡意,正要掀开被子,窗外却响起一阵若隐若现的哭声。 很微弱,可是很清晰,那尾音拖得长长,到最后,陡然尖利起来。 凌俐头顶发麻,只觉得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脑海里闪过光怪陆离的片段,还来不及害怕,忽然又是凄厉的一声。 这似婴儿哭声一般的细细长长延绵不绝的声音,却让凌俐放下心来。 原来是发情的猫在叫! 园区里有好几只猫,据说都是不知道哪里跑来的流浪猫,荀阿姨也经常给它们留饭食,久而久之,队伍日渐庞大。 凌俐自嘲着自己的一惊一乍,忽然间,想起了自己在南溪独自度过的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 案子发生时候她刚刚升入高三,正是开始备战人生中最关键一战的时刻。本来她成绩尚算中等,努一把力考个一本还是有可能,那时候的她,最想考的,就是阜南大学的植物学。 如果实在考不上,二本的阜南农业大学,也是不错的选择。 而那场突如其来的横祸,虽然没有让她就此倒下,可是频繁地往来在学校警察局法院殡仪馆之间,以未成年人的心智同一帮子成年人周旋,再强打着精神,也终于撑不下来。 心力交瘁,精神衰弱,那时候,她就经常听着屋外凄厉的野猫叫声,一夜夜的失眠。 渐渐地,她的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名次也止不住往后掉。 一开始,老师和同学还能体谅她,还有人自告奋勇帮她补课借给她笔记之类的,可是随着她一天天的愈发沉默,本来就不是太好的人缘,更加单薄起来。 到最后要毕业那段日子,谁都不愿意亲近她了,甚至,还有人拿小说里的天煞孤星往她身上套,说都是她克死了自家父母姐弟。 本来可能只是谁一时兴起的流言,可后来越传越凶,一副神乎其神煞有介事的架势,句句伤人字字戳心,丝毫不顾她也是这场案件中的受害者。 从此,不管是自习、打水或者打饭,她都是独来独往的一个人了,以前还和她有些来往的女同学,都巴不得离她越远越好,生怕沾染她身上所谓的“煞气”。 那时候的她,盼望着罪犯早日伏法,盼望着能有人主持公道结束这煎熬的一切,也让她的生活,能稍微正常一些。 却不料,因为警方取证的失误,因为史美娜的抗争,渐渐地,命运的天平开始朝对面倾斜了。 等她从浑浑噩噩里回过神来,已经是孑然一身,后来,连房子都没了。 记不起来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对于其他人的价值,就是无足轻重而“多余”的那一个,也终于明白过来,没有人可以提供给她家人一般的依靠,也没有人会像父母一样,永远把她放在世界的中心。 只记得那也是一个凌晨,在学校的宿舍里,她把自己捂在被子里,眼泪断了线似得滑到耳朵里,淌在枕套上,却始终紧紧地咬着被套,不敢哭出声,害怕影响到别人。 本来如空气一般存在着的自然而然的东西,只有在失去以后,才能感受到那无处不在的压抑和窒息。 掉了的头发还可以长回来,可是失去的亲人,再也回不来。 那一场大哭以后,凌俐觉得自己已经脱胎换骨足够坚强。拿句时下流行的话来说,这世界上有太多假象,唯有痛苦不会说谎。 可遇上了孙睿,又再一次给了她希望,又剥开她伪装坚强的外壳,狠狠给了她一击。 升入大学后,打工、做家教、抓紧时间学习、处理案子的事,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有时间谈恋爱,更能没想过能和众人瞩目的他产生交集。 然而当年孙睿不着痕迹地一步步靠近,从在自习室打烂她一个杯子开始,一点点让她卸下防备,放下心中的担子,想要勇敢一把。 初尝恋爱的喜悦,对于任何少女而言,都是甜蜜幸福到听不进劝的。 所以,哪怕所有人都不看好他们,哪怕有风言风语说孙睿其实只是把她当成备胎,填补女友去国外交流学习的苦闷时,她也毫不在意,甚至在一个有着漫天繁星的夜里,将自己的过去,全部吐露。 一年后,当他的那个她归来,凌俐被弃之如敝履。 曾经全心全意信赖的人一瞬间的翻脸,还能用她的过去来诋毁她,当做自己不专一的借口。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都始终不能释怀。 将自己感情全盘的交付和依赖,换来的却是狠狠的背叛和伤害。 而这次,因祝锦川忽然靠近的心生信赖,和看到那份辩护词时候被人辜负和背叛心情,与当初何其相似。 忽然,凌俐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愣怔了很久。 随着眼眶被泪水溢满又滑下,渐渐浸湿了枕套的时候,她终于回过神来。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当拿这次的事件和孙睿当年的背叛比较的一瞬间,凌俐就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难怪,哪怕有吕潇潇一针见血的当头棒喝,她也依旧沉浸在被背叛被辜负的情绪里不能自拔。 难怪,哪怕心里无比赞同律师应该为了委托人利益无所不用其极的说法,依旧嘴硬不承认祝锦川的做法是对的。 甚至于,哪怕已经逃离了雒都,已经回到了最能给她安全感和归属感的故乡,可夜深人静时总忍不住想起那段忙碌而充实的日子。 心中淡淡的酸涩和怀念,脑袋里总是不由自主冒出来的他一字一句的教导,甚至时不时还会想起那一顿顿劈头盖脸的责骂,也被她归咎为这些日子心理创伤实在太大。 原来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就算祝锦川的算计有些下作,甚至有意无意骗取了她的信任和感情,可是他给她的教导和启示,已经足够多。 她在这个案子里学到的,又岂止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能形容的? 不是他的错,是自己的错。 有了不该有的期盼,所以才看不到事情的本来面貌。 而且,不只在这一件事情上。在所有的事情上,她都习惯于将所有的不如意,放进一个大大的口袋里。 笨和反应慢不是做不好事情的理由,一直以来下意识的逃避,才是罪魁祸首。 总是拿被害人家属来定位自己,总是把自己的一切不如意都归咎于那件案子,归咎于没有受到惩罚的罪犯,归咎于姐姐惹来的祸事,归咎于含冤的家人没有得到告慰。 有了这好大一个袋子,所有的错误和弱点都可以往里面装,到最后,反而把自己封在了里面,裹得严严实实,作茧自缚一般。 再多的人再大声音想要唤醒她,都可以心安理得一句:“我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界。” 南之易曾给过她的那片叶子,其实道理已经说得很明白。他不是在夸她坚强,而是在说,生活的磨难,又何尝不是一种财富。 比别人多出的这一段经历,又何尝没有带给她收获? 至少,在遇到事情时候能沉住气,在尚算稚嫩的年纪就洗刷掉同龄人身上莫名其妙的自负和傲气,在别人还在温室里认为自己是世界中心的时候,她已经知道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只可惜她现在才醒过来。但好在,为时未晚。 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开始泪流满面的,也不知道最后的嚎啕大哭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酸涩难当的情绪随着眼泪发泄出来,只觉得,这些天压在心口上的那些重量,越来越轻,最后消散不见。 直到蒙着头哭累,她再次昏昏沉沉睡过去。 等她睡够回笼觉想起来要遛狗了,天色已经大亮。 凌俐急匆匆起床洗漱,跟打仗一般收拾好屋子,一出房门,却发现往常喧闹的院子里一片沉寂,大家都不在了。 一个人都看不到,连米粒和古丽都不见踪影,唯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凌俐有一点慌。在园区里转了一大圈,终于在实验室那边找到埋头在一堆数据里的南之易,以及乖乖躺在门口的狗狗。 因为走得急,她微微喘着气,看着他穿着白大褂,长身玉立,皱着眉低着头面色一片肃然,背后是一片稀薄的晨光,有些慌乱的心瞬间安静下来。 南之易听到响动,头也不抬,声音悠然:“他们都买年货去了。好了,现在就我们四人了。” 这话说得凌俐毛骨悚然,忙看看身后,嘴里说着:“什么四个人,你不要吓我!” 几十亩地的生态园,空空荡荡的好大一块地方,他们……四个? 第八十一章 新衣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南之易抬起头,微微一怔,马上白她一眼:“你是北美红雀吗?把自己影子当成入侵者了吧,自己吓自己!” 又补充一句:“不是还有米粒和古丽吗?你想什么呢?” 凌俐拍了拍心口,原来,他把两只汪星人也算了进来。 南之易放下手里的量杯,又脱下身上的白大褂,转到门背后取了外套穿上,立在凌俐跟前。 他今天穿得倒是挺好看,宝蓝色立领外套,内里是深紫色的毛衣配格子衬衫,加一条深色牛仔裤。头发一丝一缕还没干,仿佛刚刚洗过似的,胡茬也消失不见,又是清清爽爽的形象。 凌俐有些意外,又看到他这一副仿佛要出门的架势,眨巴着眼睛望着他。 见她立在原地还呆呆的,南之易不耐烦起来,直截了当下了指令:“快去吃早饭,吃了就进城,我要买些东西,也顺便给你买衣服。” 凌俐:“???” 看到她眼里的问号,南之易慢悠悠说:“你是葵瓜子吗?不炒的时候是灰色,被人一炒就成黑色,快过年了,你就不能换点喜庆点的衣服?” 凌俐低头看看自己身上黑色的羽绒服和黑色的长裤,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 黑色最耐脏了,不用经常洗,哪怕洁癖如她也喜欢穿的。只不过,南之易倒是质疑得有道理,大过年的穿一身黑一点都不吉利,指不定被人骂如丧考妣。 呃,她确实是死了爸妈,这样说倒也不算膈应她。 就着豆腐乳吃了荀阿姨蒸的馒头,喝了温室里青豆磨的豆浆,简单却舒服的早餐让她心情好得不得了。等她把厨房收拾干净,已经将近十点。 凌俐将院门和通道锁了起来,放开米粒古丽的牵引绳让她们放飞自我,又蹲下身子跟她们说了再见,开着载了南大神的车上路。 都开出几公里了,她却忽然发现,本来有些冷清的郊外,这时候却分外热闹起来,一辆辆外地甚至外省牌照的小车挤满一条条道路,看模样,好像是外地打工的人们,都已经回来了。 临近除夕,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再听听耳边时不时响起的鞭炮声音,凌俐的思绪,也忍不住跑回小时候放烟花、放鞭炮的时节。 小时候有限的一点压岁钱,她几乎全部贡献给了烟花铺子。而且,她从来不喜欢买什么闪光弹、小蜜蜂、降落伞之类华而不实的玩意,就喜欢简单又有响动的东西,经常一个扔到姐姐后面,惊天动地的声音吓到她跳起来,接着气急败坏撵着她满院子跑。 而姐姐显然比她更善于管理钱财,把钱一点点攒下来,能用一整年。一开始买文具买笔买笔记本,再大一些。买言情小说、买好看的衣服和发夹。 往事让凌俐的心情有些分神,微微叹了口气。 南之易瞟了眼仪表盘,轻飘飘一句:“专心点,你这乡间小道上开定速巡航,是准备匀速撞桥墩呢,还是扑进稻田拥抱大自然?” 察觉到自己思绪飘得太远,凌俐懊恼地甩甩头,集中精力专心开车。 等进了城,在南之易指挥下开进某大型商城又拎着她到了女装部,凌俐发现,南之易居然是认真的,他嫌弃她衣服颜色不好看,果真带她来买衣服了。 之前扫墓花去了三四百元,还都是南之易“预支”给她的工资。这时候,她就算有心讨雇主欢心,也抵不过囊中羞涩的尴尬,只好开口认怂:“南老师,你知道我丢了钱包……” 还没说完,南之易就打断她,看白痴一样斜睨她一眼:“钱什么包,工作服,我出钱。” 说完,指着眼前看到的第一家店铺:“就这家,赶快买了别浪费时间。” 凌俐眼角抽了抽,南之易这挑选服装店的方式,仿佛太随意了,看到的第一家就买,也不管风格适不适合她。 她的担心果然成为现实。十几分钟后,凌俐看着自己镜子中的模样,有些哭笑不得。 这家店的风格大概是复古少女风,衣服全是带花边的、毛绒绒的、各种晶晶亮的,几乎都是她平时不会买的雷区。颜色也都是什么玫红、番茄红、樱花粉、婴儿蓝,想要找件低调的,都找不出来。 比如她身上这件中长款大衣,颜色倒是还好是深梅子色不那么炸眼,可款式却甜美得不行。 不规则的大大的领子,同样不规则有些斜的前襟,腰间腰带扎成蝴蝶结的形状,蓬蓬的娃娃袖,下摆也是A字型像是裙子一样,浓浓的小公举味道。 因为她的直筒裤不合适这件衣服的风格,店员又找来黑色修身的铅笔裤给她换上。 她皱着眉很有些看不惯这拖泥带水的衣服,身后却是简单明了的一个字:“买。” 凌俐无奈回头,对着摸着下巴的南之易抱怨起来:“南老师,这件也太花俏了,不适合我。” 南之易不认同地摇摇头:“哪里不合适了,穿起来跟朵漂亮的毛地黄一样,比你刚才一身黑像颗葵瓜子好得多。” 凌俐哑口无言。 漂亮的……毛地黄?前半段是褒义没错,可毛地黄又是什么GUI? 南之易这是在夸她呢,还是在损她? 想了一通又作罢,南之易的世界里怕是只有植物和昆虫,没有用他的固定句式“你是XXX”,用什么鞘翅目鳞翅目的某种害虫来形容她,已经很给面子了。 南之易又看看眼前低着头嫌弃裤子太紧身的凌俐,那耳边垂下的碎发掩映住的细白小脸,只露出圆润的鼻头和微微有些上翘的下巴,忽然觉得很是顺眼,抿起嘴角声音愉悦:“就这套了。” 看凌俐还是一副别扭的模样,南之易扬起下巴指着面前的一排衣服,声音里带着威胁:“要不,就那堆?反正你叫粉妹,干脆,就番茄红?” 凌俐抽了抽嘴角,再看看一堆亮眼到令人发指的颜色,连忙摇着小白旗投降:“好好好,就这件吧。” 店员见生意做成,抿着嘴恭维着:“美女,这件大衣款式很特别,颜色又很压得住,既年轻又不会过于甜美,很衬你的气质。您男朋友眼光真好。” 听到店员的误会,凌俐嘴角都要抽到天上去,正要解释几句,身后的南之易却是悠然自得的一句:“我眼光好是自然的,只不过我是她长辈,今天是带小孩子来买过年的新衣服,可别乱了辈分。” 店员妹子还以为他在开玩笑,笑着凑趣捧场,凌俐则被一口气憋在胸口,不知道怎么接话。 店员把凌俐一身黑沉沉的旧衣物包好,注意到她内里的毛衣也有些起球,又使出浑身解数推销着打底的衣物,最后在南大神的指示下,凌俐换上一件长款羊绒衫,质感顺滑柔软,颜色也是恰到好处的浅驼色。 这下,从里到外全是新的,南之易满意地点点头,凌俐却很有些无功不受禄的感觉。 等她提出以工抵债或者等补办银行卡后取钱还他,土豪不耐烦地眯起眼睛:“你真是废话多,只要你不要穿成朵乌云飘来飘去辣眼睛,钱不钱的都是浮云。” 跟财大气粗的科学怪人说不通,凌俐只好作罢。 等买了衣服吃了饭,南之易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百无聊赖地说:“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呢?又回去做实验?可没有苦力用,我不想开工啊!” 他又看向凌俐:“粉妹,你是土著,给点建议?” 刚吃了饭,血液都涌向肠胃帮助消化去了,凌俐脑子有些迟钝,下意识开口:“要不,我们去湖心公园逛一下?” 才刚说出口,凌俐就恨不得能把刚才的话吞到肚子里去。大冬天的去光秃秃的公园,又是阴天,既不能晒太阳也没啥景色可看,唯有冷风吹。 南之易居然眼睛一亮,真的拉着她跑去湖心公园。 他先是跑到卖糖画的小摊子上,跟着一堆小孩抢着转糖画,运气不错居然花五元钱就转了个龙,之后在凌俐“前面那个怪人我不认识”的嫌弃和一堆小屁孩崇拜的目光中,咔嚓咔嚓啃完那只比他脸还大的糖画的龙。 凌俐抽着嘴角。这人爱吃甜的还真不是盖的,那么大的糖画,那么甜的红糖,转眼间就吃完。 吃完糖画,南之易跑到湖边的长椅上摊着,说在雒都受够了雾霾要好好享受一下南溪的优质空气。 然而,刚刚被资本家剥削掉羽绒服的凌俐,穿着一身中看不中穿的大衣,在冷风中瑟缩着肩膀,像朵马上就要枯萎的毛地黄。 幸好,他们运气不错,只坐了一会儿,厚厚的云层就散去,渐渐有碎花花的阳光撒下来。 虽说不上暖和,但是眼前的景色被阳光一映,湖水波光粼粼,两三只黑天鹅浮在水面上,湖边那一排发着嫩芽的垂柳中,间或有一两株矮树开着细细白白的花。 凌俐看到花瓣被微风卷入湖水里,倒是有些开心:“梨花这么早就开了,真好看。” 南之易嗤笑一声,眼睛都不朝她的方向瞟一下:“你瞎吗?那是白梅,你家梨花一月份开花啊?” 凌俐不敢还嘴,只垂下头踢了踢脚边的一颗小石子,听它扑通一声掉进湖里,又泛起一圈圈涟漪。 然而南之易却没有放过她,接下来又是一字一句的嘲讽:“我看你不仅分不清花,还认不清人。说吧,那什么什么川的,又怎么欺负你了?” 凌俐转过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好一会儿狠狠地揉着自己的脸,声音里全是憋闷:“我就那么藏不住心事?还是你会读心术?” 南之易却是一笑,接着看白痴的表情:“大姐,早上时候你那眼睛都肿成桃子了,我又不瞎。你这些天可跟颗定时炸弹一般,走一步背后的倒计时的数字就跳一下,看得我发憷,生怕到点了你会爆炸。” 凌俐还在发着愣,南之易却起身走到几十米远的小吃零售部,几分钟后,又端着两个盒子回来。 他将其中一个棕黑色的盒子递给她,说:“来,冷静一下。” 第八十二章 桃子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凌俐看了看南之易手里的盒装冰激凌,顿时傻眼:“这么冷,还吃冰激凌?” 他的理由却很充分:“冬天化得慢,才好吃啊。” 凌俐看看他递过来的这盒,又看看他手里的,嘟着嘴说:“我要香草味,不要巧克力。” 南之易愣了愣,看着她一脸的别扭,有些好笑起来。他换给她香草味的,接着在她身边坐下,简简单单一句:“你可以说了。” 凌俐刚舀了一勺冰激凌进口里,舌间的低温惊得她牙快崩了,忍不住捂着脸龇牙咧嘴起来。 好容易等那阵酸疼过去,她终于开口:“真的没什么,都是小事,也已经过去了。” 说完,酝酿了一番,缓缓说出自己在秦兴海一案中的经历,包括祝锦川明知道有证人却隐瞒、故意打断庭审、搞心理战套话以及在最后陈词中对凌俐的设计。 只不过,略过了他有意无意的故意靠近,和她渐渐产生的依赖和信任,以及最后被辜负被背叛的感觉。 南之易听着听着,张大了嘴巴冰激凌都忘了吃,目瞪口呆地说:“卧槽你们文科生的心可真脏啊!” 凌俐回瞪他一眼:“谢谢我是理科生。还有,你好歹为人师表,请不要说脏话谢谢。” 他丝毫不买账:“这是语气助词,谢谢。” 说完前因后果,南之易不再追问她,两人各自吃着手里冻成石头的冰激凌,沉默了好一阵。 过了会儿,南之易忽然开口:“你知道桃杏吧?那孩子遇到什么事都哭。被蚂蟥咬了哭,桃树死了哭,栽出来的果子不好吃也哭。只是她哭了一场就什么都忘,一觉起来又是一条母老虎。 你呢,从来不懂示弱不知道撒娇,被人欺负了眼里连委屈都没有,只是那眼珠子又闷又沉的,我都担心你眼皮兜不住滚地上去。 不过呢,道理倒是相通的,你这狠狠哭过一场,是不是好些了?” 凌俐却对他的话有些吃惊。 一直以为他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乎,却没想到,他对人的情绪,敏感如斯。 想了想,凌俐又释怀。所谓天才,总有异于常人的地方,你以为他看不见不在乎,把他当白痴一般嘲笑,其实说不定只是人家觉得不愿意管装作看不见而已。谁是白痴,还真不一定呢。 她笑了笑,认认真真回答着:“我说的是真的,一切都是我庸人自扰而已。我下意识里会排斥那样的行为,可是对于委托人来说,却是万不得已的最后方法,最后的一线生机。一边是委托人的自由,一边是我小小的自尊心,孰轻孰重,我虽然花了不少时间,不过,终于还是明白过来了。” 南之易闻言,表情难得地严肃起来:“有些事别人点不醒,只能靠顿悟,明白了就好。” 她点点头表示认同。 关于知难行易和知易行难两个论题,到底孰是孰非,自古以来都有着太多争论。只是,对于凌俐来说,知和行,都不是容易的事。对于在秦兴海一案里她所经历的一切,哪怕有了吕潇潇直击痛点的当头棒喝,可是,到她真正能回过神来,从牛角尖里钻出来,还是花了不少时间。 直到早上蒙着被子的那一番思忖,凌俐才算彻底想通。 整个事件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利用了她“被害人家属“的身份和钟承衡投毒案引发的舆论热点,想要将一件基本没有希望的再审案件推翻。 以祝锦川的立场来看,他做的事其实是顺理成章的。虽然案件的发展没有按照他的计划推进,可也是他刻意把凌俐拉入这个案子,导致证据的细小瑕疵被发现,说不定,真的会改变裁判结果。 不管是过程还是结果,祝锦川都没有做错。 而且,不管是因为坚持对法律的信仰,还是不忍心让无辜的人蒙冤,他在一个几乎没有收益的法律援助案件上费尽心力,可以看到,这个人对律师这个职业的执着与追求,都超乎她想象,理应得到尊敬。 然而,道理是道理,情绪是情绪,对于祝锦川的行为,要她做到毫无芥蒂、毫不在意、完全理解,也是需要时间的。 之所以一直有些抗拒去想,不过是下意识逃避,也不知道该怎样处理这样的情绪。好在她已经提出了辞职,无论如何,再回到雒都的时候,她不用再面对祝锦川了。 说完案子的事,两人在湖边沉默着坐了好一会儿。 忽然间,南之易眼睛平视远方,声音幽然:“我明白有些事一直扛着,那滋味不好受的。我给你讲个故事,很久以前,有个小男孩叫奥斯本,有一天,奥斯本的爷爷,忽然在路上心脏病发去世了,可是,奥斯本回到家,却发现爷爷坐在柜子上……” 他刚讲了个开头,却被凌俐喊道:“停停停!” 南之易侧过头有些不解,凌俐却咬着勺子笑着吐槽:“《爷爷变成幽灵了》这个故事,你最好找个八岁以下的孩子来听,大一点的都会表示嫌弃。还有,你TVB剧看多了吧?讲道理前来段故事这种套路,也太没有诚意了。” 忽然又想起那片莫名其妙的梧桐树叶子,她笑得更是开心。 南之易深沉的表情瞬间崩坏,一勺子冰激凌喂进嘴里,抱怨着:“不识好人心,活该被人欺负。” 凌俐抿着唇轻声回答:“我真的已经好了,再不当定时炸弹了。” 她话音刚落,南之易却忽然转过头,眉心微蹙,两眼定定看着凌俐的眼睛。 那眼珠子一动不动似要盯到人心里一般,哪怕凌俐直盯到凌俐……也不由得有些发憷,心里直打鼓。 起码半分钟,他终于放缓表情,转过头去:“不过,看来这次没有装坚强。“ 说完,忽然长手一伸,拍了拍她的头顶,满意地点点头:“不错,GoodGirl。” 她有些错愕,几秒后又笑了起来。这南之易,还真把她当成和有了他几句表扬的话就会摇头摆尾的狗狗吗? 在湖边哆哆嗦嗦吃完冰激凌,南之易让凌俐把盒子给他,他去扔垃圾,凌俐却不肯,非要帮他扔。 还转着眼珠嘴角噙笑:“这种苦活累活重活怎么敢劳烦您?您的纤纤素手弱柳扶风,还是留着给国家做贡献吧!” 居然被她打趣没力气,南之易很是不服气,走到凌俐跟前,又伸出一只手指摁在她的眉心,说:“现在让你见识一下科学的力量。” 眉间传来的温热感觉让凌俐不明就里,眨了眨眼神色迷离:“什么什么?” 南之易神神秘秘一笑:“你试试看,看能不能站起来。” 凌俐有些愣怔,不过倒是按照他说的,试着站起来。结果,只觉得眉心被一股力量挡住,往前倾的动作没法完成,她还真没站起来。 南之易满脸的得意:“知道了吧?我一根手指就能让你站不起来,力气大有什么用,还不是……” 他还没说完,忽然觉得指尖传来一阵痛感,整个人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几步,再一看,凌俐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立在原地,神色有些恍然。 南之易大惊:“卧槽你力气可真大!根据杠杆原理,F1乘以L1要等于或者大于F2乘以L2的时候,你才能站起来,这样算的话……” 他顿了顿,仿佛在心里默着数字,再抬眼的时候满眼的恐惧:“金刚芭比,搬砖真的更适合你!” 凌俐看着他神神道道的一阵啰嗦,嘴角抽搐着,心里后悔刚才不该使出全力站起来,应该配合他把这场戏演完的。 没多久,太阳又躲进云里,饶是南之易对温度没什么感觉一样,也觉得冷了。 他带凌俐跑到附近的茶馆里,让老板泡了壶竹叶青,慢悠悠喝着,看着窗外光秃秃的一块空地,表情莫名的惬意。 凌俐狐疑地顺着他的目光朝外望去,看了又看,实在不明白他究竟在看什么。 这没花没树没美女,连地上的草都是乱糟糟发黄,唯一有的东西就堆放在路边的几块预制板。 怎么看,就是块没规划好的空地而已。 陪着他放空了会思想,凌俐有些无聊起来,问他:“南老师,你在看什么?” 南之易侧眸看她一眼,慢悠悠回答:“看桃子啊。” 说得凌俐一头雾水,好半天才又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南之易抓起杯子喝了口,微抿着唇似是在回味茶汤的清香,等放下了手里的杯子,又是慢悠悠一句:“看桃子啊。” 脑海里顿时冒出“看桃子×2“的聊天框,凌俐满脑袋问号又不怎么敢多问,怕万一这人又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引出什么梧桐树、幽灵之类古怪的话题,也就不再理他。 磨蹭了不知道多久,眼看天边擦黑,南之易终于有了动作。 他转头看了看百无聊赖头上长草的凌俐,终于对她说:“差不多了,回去吧!” 说完,站起身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桃子终于没了。” 终于等到这句话,凌俐如蒙大赦一般,从椅子上站起,活动活动有些酸麻的双腿,嘴里忙不迭说着:“好好好,我去开车过来,您等着。” 眨眨眼想起刚才仿佛又听到关键词“桃子”,嘴巴一快没忍住话,问道:“到底看什么桃子?” 他莞尔:“不就是你脸上的桃子吗?”又指指自己眼睛:“消肿了,走吧!” 第八十三章 桃心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腊月二十八那天,三天时间就蜕变成沧桑老农民形象的南之易终于想起之前的许诺,早饭时间难道一见地出现了,吃完后也不匆匆离去,反而问凌俐:“去不去看看大棚?” 又转过头看看身边的陆鹏:“草莓该好了吧?” 陆鹏一愣,放下碗筷,缓缓点头,声音很是恭谨:“红颜和露之水滴都熟了,甜王您说不要一级序果的,我们摘掉第一序的花,还要晚些日子。” 桌边坐着的陆鹏和左青山,一南一北高矮胖瘦性格都不一的两个人。 这些天短短的接触时间,凌俐知道陆鹏话多一些,左青山总是神游状态双眼发直,但是偶尔一句话能呛死人。 唯一的共通点,大概是他们俩都跟南之易一般的不修边幅,还有这几天熬下来,眼睛下也都是乌青的一片,活脱脱的预备版科学怪人。 哦,还有一点,都是单身狗,要不然也不会过年了不赶快回家,还跟南之易在这荒郊野岭耗着。 看到陆鹏点头,南之易招呼着凌俐:“我上午还有实验,等吃了午饭,咱们摘冬草莓去。” 又对凌俐挤挤眼:“带你见识一下无土栽培。” 说得凌俐也忍不住眼睛一亮,一个上午都在幻想什么叫无土栽培,难道就是草莓直接长在营养液里? 然而吃过午饭跟着他们进了大棚,凌俐才发现,所谓的无土栽培,只是指不直接种在地里而已,一排排整齐划一的架子上三层盆子都种着草莓,说是叫高架栽培更合适一点。 不过,比起以前她见过的草莓在塑料薄膜上躺着的模样,这一排排支起来的架子上,熟透了的红红的草莓垂坠而下,赏心悦目不说,看起来也更加卫生。 南之易指着其中两排架子,说:“这两排的红果都可以摘了,你看上那颗摘哪个吧,不过尽量把每一株的摘完,再选下一个。” 凌俐心心眼,忙不迭挎着篮子,小心翼翼地将那一颗颗熟透了带着春天浓郁甜香味的果实摘下来,又轻轻放进篮子里,一颗颗码好,没多久就摘了一小篮子,又换了个篮子继续摘。 不用蹲着或者弯着腰采草莓,效率也是奇高。也就一小会儿,她又摘满小半篮子。本来还想继续的,却被南之易拦下来:“吃得完吗?” 采草莓的小姑娘终于住了手,南之易又回头吩咐跟班一号二号:“记得把匍匐茎摘了。” 采了水果回来,凌俐嘴角抿笑很是兴奋,本想找盐水泡的,又被南之易责备:“授粉的蜜蜂对药很敏感,我们这里都不上农药的。这草莓安全地很,也没接着地长干净地很,纯正的有机食品,有什么好泡的。” 说着,直接从篮子里抓出一个,洗都没洗就往嘴里扔,咔嚓几声嚼烂下肚,看得凌俐直皱眉头。 剩下的两个跟班见了,也纷纷抓起没洗过的草莓吃掉立下投名状,看得凌俐连嘴角都在抽。 噫,就算没有农药,那化肥呢?就算没有化肥,那这所谓的有机食品,莫非真的用的是所谓的有机肥——大粪? 就酱紫吃下去,岂不是…… 凌俐越想越恶心,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端着碗去了厨房,内心戏相当澎湃激昂。 纠结了好一阵,她脑子里贪生怕死的小人和傲娇的整理癖打得你死我活,终究还是屈服于黑恶势力的淫威,只拿温水泡了泡草莓做了简单的处理,心里打着鼓一会儿一定少吃几颗。 等洗完那堆草莓,凌俐找来一个大大的碗装了起来,小心翼翼端到了茶几上。 果子垒得溜尖,红艳艳带着细微的光泽,再加上时不时扑向鼻间的淡淡果香,哪怕吃过午饭没多久,也看得人忍不住想来两个。 不过,看南大神盘着腿坐在沙发上没有动也没有发话,大家都正襟危坐,等他拿第一个。 南之易偏着头看了那堆果子几秒,忽然眼睛一亮,伸手拎起一个半个手掌大的,提着短短的茎叶在凌俐眼前晃晃,说:“来,这个给你。” 凌俐下意识接了过来,等她看清楚掌心那颗长成心型又红又大的草莓时,有些愣怔。 刚才洗草莓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这颗最大的草莓,形状也非常特别,果柄的地方凹陷得有点厉害,把果柄摘掉后,光秃秃的草莓很像一颗桃心的模样。 虽然她知道南之易是无心之举,把这颗最大最漂亮的草莓给她大概只是因为女士优先,却也忍不住脸色发红,耳朵都有些烧起来。 南之易这个随心所欲的家伙,一时兴起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居然送她一颗红心,本来他们看她的眼神就不大对,这样一来,只怕更让人误会了。 不过让她很意外,居然没有一个人起哄,再抬眼望望周围,也没有什么奇怪的眼神,倒是让她有些心安。 然而没过几秒,左青山冷不丁指着凌俐手里的果子出声:“老师,这个草莓形状看起来像授粉不均匀有些畸形,又这么大,水分比小果要多些,论口感的话肯定比同一花序的高级次序果味道淡。” 南之易正捻了颗小小的草莓送进嘴里,眼里是赞许的神色:“不错,学以致用,这一篮子草莓,恐怕味道最差的就是那颗了。” 陆鹏也推推眼镜点点头,一副毫不犹豫捧臭脚的模样:“老师说的是,您挑小的吃,大的畸形果我们来。” 当事人凌俐捏着那粒草莓坐着,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心口憋得难受。 果然,什么心形,什么红彤彤,什么女士优先,一切都是她的幻觉。哪里有那么多弯弯道道,只是因为这颗果子不好吃,所以才落到了她手里。 凌俐气得直咬后槽牙,好一会儿,她拿起果子送到嘴边,似是解气一般狠狠咬下去。 这一大口咬掉了一半,正在腹诽自己这黑劳工连颗好吃的果子都吃不到,却被满口草莓独特的果香和口中溢满的清甜汁水征服,心情一下子好起来,忍不住出声:“好好吃!” 南之易理所当然的语气:“你倒是会挑,来来回回都摘的是露之水滴,这可比市面上什么章姬、红颜品种好,只是生产成本太高,不能规模化经营。” 这话题一起来,理科男纷纷加入讨论,一开始凌俐还能听懂他们在争论什么日本的品种韩国的品种,什么埼玉县熊本县的某某种孰优孰劣哪种更适合阜南的气候。 到后来,等他们嘴里开始蹦出各种数字加字母的一堆天书时,凌俐自动屏蔽掉他们鸹噪的对话,一心一意吃草莓。 她按照南之易的说法,挑个头小的吃,几次比较下来,虽然口感上的差别非常细微,不过,果然如他所言,个头小的果味更浓郁一些。 刚入口是些微的酸,接下来是带着果香的浓郁甘甜,果肉恰到好处的硬度,简直吃到停不下来。 刚巧说完一个话题,南之易把两个博士僧训得心悦诚服,手一伸正想抓个草莓喂进嘴里,冷不丁抓了个空,低头一看,碗里已空空如也。 凌俐目不斜视正襟危坐,装作刚才开怀大吃的人不是她一般。 然而,一股气流从胃里升腾起来,一不小心大大一个带着草莓味的饱嗝打出来,响亮的一声:“嗝”。 一时间屋子里安静下来,三双眼睛一齐望向她,凌俐再能装,也禁不住这么看,再一次脸红了。 南之易竖着眼睛非常不满地拍拍手:“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说的就是你。” 又转过脸对陆鹏和左青山说:“下次樱桃熟的时候,你们得给我看好门,可不许她进来。” 陆鹏出来打着圆场:“怕是饿了吧?” 左青山毫不犹豫补刀直接戳穿:“中午不是两个鸡腿都是她吃了吗?” 这下捅了马蜂窝,南之易拍案而起:“我说中午青椒烧鸡里怎么没了鸡腿,原来被你吃了!” 凌俐有些心虚起来,不过也辩白:“是荀姨给我的,说最近禽流感,她烧的鸡被你们嫌弃,都不爱吃,我不吃的话就要倒掉了。” 三人静默了几秒,又不约而同大笑起来。 笑够了,南之易摇着头数落着她:“也就你那么傻,别说我们这里会不会有禽流感了,就算有,经过高温烹制的熟鸡肉可不会带着病毒的,你能有点常识吗?” 陆鹏表情很是幽怨:“荀姨从来就是偏心,只要有小姑娘来,好吃的就从来没我们的份。” 左青山闷声说着:“行了吧,女性这种保护动物自然娇贵点的,你看我们这里,连蜜蜂都只有蜂后一只纯正雌性,实在太罕见。” 当话题偏到“为什么我们专业女生这样少”以后,陆鹏和左青山顿时跟解开了封印一般,开始捶胸顿足喋喋不休起来。 一个捧着心口作怀才不遇状:“不是都说小姑娘喜欢理智有条理的理科男吗?我还是博士来着,怎么就没人找我?” 另一个则愁眉苦脸:“受欢迎的是数学博士物理博士,不是咱们这堆天天下田种菜的。” 马上又是另一个握着拳头加油鼓气:“总会有人欣赏的,我们一样的理智逻辑性强专注高智商。” 南之易却嗤笑两声,慢悠悠说:“拉倒吧,不要以为女人嘴里说着喜欢理科男,其实她只是喜欢诚实聪明说话有条理长得好看的男性动物而已,跟你是不是什么博士没有关系的。” 饶是低眉顺目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凌俐,也忍不住想要给南之易这番话点个赞。 说得实在太透彻了,不修边幅面带菜色的书呆子,不好好照照镜子,天天幻想哪个慧眼识英雄的妹纸能透过现象看本质,简直太天真了。 她正在心底窃笑,却冷不防被南之易点名:“粉妹,你说是不是?” 眼前两张懵懂的脸抬起来,一起望向她,倒是让她有些不忍心戳穿他们眼里粉色的泡泡,一个字都不敢答,收了碗就落荒而逃。 第八十四章 过年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晚饭时间,除了凌俐和南之易,第二天大家都要回家过年了,于是一伙子人聚在一起吃顿火锅当过年。 荀阿姨的手艺还真不错,调制的锅底香浓麻辣,等煮开了涮着他们一大早去城里买的清油毛肚、黄喉、鸭肫、鹅肠、腰片等各色荤菜,又在另一口的清汤锅里煮下生态园自己生产的豆苗、萝卜、凤尾、笋尖什么的,连一向在吃上很挑剔的南之易,都一直赞叹着味道不错。 一圈人围在一起倒是很热闹,吃着吃着,陆鹏又搬出来一箱啤酒,一人面前摆上一瓶,包括凌俐和荀阿姨都有份。 只南之易毫不忌讳地表示着嫌弃:“不喝马尿谢谢。” 北方人陆鹏吃了会儿,也皱着眉头抱怨:“怎么没买羊肉?没有羊肉卷和肥牛,怎么叫吃火锅?” 本地土鳖左青山嗤之以鼻:“光吃牛羊肉没有内脏,也能叫火锅?” 南北之争再一次开始,凌俐听他们的话题从豆腐脑到暖气到秋裤,两人争得横眉竖眼,唾沫横飞。 只是,前一秒还争得乌眼鸡似的,下一秒又搂着脖子举着杯子一口闷掉杯中的啤酒,一副难兄难弟的模样,看得南之易都忍不住摇头。 眼看着时间到了九点半,准备的食物吃得差不多,大家都停了筷子,唯有南之易还在吃着碗里的一挟豌豆苗。 荀阿姨看南之易吃不够这冬天特有蔬菜的模样,笑着站起身,又拉上喝了酒开始打瞌睡的吴大爷,说再摘些豌豆苗来。 凌俐有些不放心黑灯瞎火的,本来说也要陪她去的,却被荀阿姨按在椅子上说:“菜园有灯亮得很,你们年轻人难得休息一下,只管好好坐着。” 两位长辈一走,陆鹏和左青山更加活跃起来,一屋子都是他俩大呼小叫的声音。 后来,也不知道两个醉鬼聊到了什么,陆鹏忽然满脸的郁色,跟左青山勾肩搭背低声说着什么,声音小到凌俐竖着耳朵才听到貌似有“陶月”两个字。 无菜可吃的南之易仿佛有了八卦的心情,悄悄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陶月就是桃杏,陆鹏这小子喜欢别人。不过桃杏没长醒的孩子,眼里根本看不到他。” 也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屋里有些热,凌俐只觉得他说话时的气息扑在自己耳朵后面,有些痒痒的,身体微微一僵,有些脸红耳热起来。 她忙往旁边移了移身体拉开距离,之后转头问他:“你怎么知道?他跟桃杏表白过了?” 南之易手枕在脑后,一脸嘲讽的笑:“他自己说的呗,不过要说起表白,这小子可是国家一级退堂鼓表演艺术家,只怕你我都没办法活到他有胆子那一天。” 作为两人对话主角的陆鹏明显喝得有点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精的作用,还是流水有意落花无情的感慨,忽然开始伤春悲秋起来,又拉着凌俐继续着下午的话题,非要和她讨论,女人看男人是先看外表还是内涵? 凌俐默默腹诽着,就你这跟着南之易学来的穿衣风格和发型,哪个妹纸见了也没心情探一探内涵好吗? 不过,她磨蹭了半天,还是言不由衷开口:“还是要看眼缘的,有人喜欢长得好看的,也有人品味独特一点的。” 醉得说话都不大清楚的陆鹏不满地嚷起来:“不行,一点都不一针见血,太敷衍了。” 南之易兴致来了,悠悠然一句话放出来补着刀:“一针见血?她要说了实话,那就是一刀见血好吗?” 陆鹏更是不服气地大嚷:“老师你少看不起人,我以后未必比你差!” 左青山大概也是喝了酒有几分不清醒,这时候也敢跟着在一旁帮腔:“就是,长江学者了不起啊?” 南之易目瞪口呆:“你们平时到底有多压抑?一喝酒就凶相毕露了啊?” 有了好基友的支持,陆鹏胆子更是壮了几分,气鼓鼓看向凌俐:“粉妹姐,你说,我和南老师,女生们更喜欢哪个?” 凌俐则是有些无奈地扶着额头:“问我做什么,问你们的女同学啊?” 南之易又是熟悉的略带点嘲讽的声音:“学农学植物学的能徒手抓蚂蟥的女金刚们,眼里都是千里嘉禾图和鞘翅目昆虫,哪里会看到身后两眼放着绿光的愣头青?” 陆鹏皱着眉思前想后的模样,忽然大喇喇地把一张还算白净的脸跟南之易的凑在一起,大喊:“那,粉妹姐,如果让选,你是选三十好几的南老师,还是选青春年少的我?” 凌俐看看忽然抽起风来的陆鹏好半天,也不明白怎么话题又转到了她这里来? 只是,陆鹏虽然算得上白净,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同样是布满胡茬的脸,南之易五官深刻可以说是颓废可以说雅痞可以说忧郁,而长相平淡的陆鹏,就像一颗长了毛的鸡蛋。 凌俐半天不说话,陆鹏有些不满:“你要忘掉南老师的身份,别怕他,把他当成和我们一样的学生才行。” 他一脸认真的表情让凌俐啼笑皆非,望着天花板敷衍他:“好好好,一样的一样的。” 陆鹏还在喋喋不休补充着:“不过年龄不能跟我们一样,毕竟他三十多了,廉颇老矣,体力和脑力都开始走下坡路。我跟你说,南老师弱得连水桶都提不动的,还不如荀姨有力气。” 南之易咬着后槽牙把拳头的关节捏的咔咔作响:“说什么呢?” 陆鹏却对他的威胁视而不见,转过头对着凌俐,十分地严肃:“粉妹姐你不许笑,好好看着我的眼睛,至少跟我对视三秒,然后诚心诚意地说出你真实的想法。” 左青山再也憋不住,一下子扑到桌子上狂笑起来,肩膀抖成筛子,没控制好气息还笑出了猪叫声。 凌俐却压抑不住歪到天际的脑补,一面想着“请看我真诚的眼.JPG”,一面憋住笑装作很认真地看了他三秒钟,接着安抚着醉鬼:“好好好,选你选你。” 左青山这时候笑够,又开始起哄:“这个不算,我们还是该公平一些。你也得看南老师三秒钟再选,让廉颇输得心服口服。” 南之易抱着膀子摇着头:“酒量浅就别喝,喝醉了发酒疯又来骚扰我,不怕我不给你们报销路费?” 然而平时这两个他一瞪眼就认怂的实验狗却借着酒劲撒泼,不依不饶起来,非要让他和凌俐对视。 南之易无奈,只好屈服:“好好好,随你们高兴。” 他被推到凌俐面前,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满脸的无奈,斜着眼看着凌俐,说:“好了,三秒够了,粉妹你快告诉他你简直爱死他了非他不可。” 陆鹏鼓着腮帮子抗议:“南老师你这什么意思?一点都不认真,是看不起我的挑战吗?” 凌俐坐在桌边,看着借酒装疯蹬鼻子上脸的小跟班,和故作严肃其实外厉内荏的南大神,虽然表情淡定,其实憋笑憋得人都快爆炸了。 南之易被他俩缠得烦不胜烦,挥了挥手,咬着牙说:“好烦!”。 接着收起满脸的不耐烦,又一次看向凌俐。 他微微的一垂眸,仿佛是叹了口气,再睁开眼的时候,黝黑的眸子里一片沉湛,忽然深邃到让她有些心慌意乱起来。 两人对视的短短几秒钟,却似过了很久一般,凌俐只觉得自己仿佛要那深邃的眼眸吸进似的,等回过神的时候,不由自主出声:“还是、还是选南老师吧……” 这下陆鹏和左青山炸开了锅。陆鹏捂着胸口:“怎么可能,我明明比老师雪白干净又年轻来着!” 听到凌俐的答复,刚才一脸沉静忧郁瞬间消失,南之易得意地对哭天抢地的陆鹏抛了个媚眼,似笑非笑:“知道了吧!这是个看脸的世界。” 神游状态的左青山也闷闷说了句:“有偏见,雌性动物明明更看中社会地位的优势,还口口声声喊着真爱。” 南之易抿着嘴笑了几秒,声音马上严肃起来:“知道就好,你们回去看看自己写的狗屁论文,满篇飘着红,被我改到只剩姓名和日期没变了,你们好意思吗?还想不想毕业了?没有颜值还想娶媳妇,就给我好好努力一把。” 说到论文,两人痛心疾首地点着头,终于清醒了几分,又开始跟南之易表决心一定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凌俐托着腮看着眼前这两个打了鸡血一心一意想做实验做出个媳妇、写论文写出张结婚证的过期无知少年,牵了牵嘴角。 忽然脑海里闪过刚才那对沉黑透亮的眸子,有些心虚起来,闷声说了句“我去睡觉了”,都等不及跟荀阿姨他们道别就急急忙忙离去。 等出了屋子,她才发觉,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不已。 刚才那短短几秒的对视,怎么自己跟中蛊似地移不开眼?哪怕知道他是故意,可那忽如其来夺目的光彩,怎么就能那样摄人? 她只觉得脑袋里面跟了灌满浆糊一般,越想越糊涂,干脆什么都不想了,回房间睡觉。 第八十五章 突变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一大早,好容易能睡场踏实觉的凌俐,被南之易急匆匆的敲门声惊醒。 凌俐看着窗外还有些蒙蒙黑的天边,难得地有些气恼,也来不及穿外套,披着被子隔着门气冲冲一句:“天还没亮呢,什么事?” 南之易倒是难得的平静清润的声音:“今天荀姨他们七点过就走,现在跟你说一声,免得你一会儿起床找不到人害怕。” 刚刚冲着他发了起床气,没想到人家一片善意。凌俐有些赧然,声音也弱了几分,乖乖回答了一句:“哦。” 南之易听到回答,隔着门吩咐她:“我去做实验,米粒古丽就交给你了。” 凌俐又点头:“哦。” 南之易却加重了语气强调着:“我没走,就在实验室,不过除非火烧房子,都别来打扰我,要不我会揍人的。” 凌俐听着他带着点威胁的声音,心里不以为然。一个人自由自在的,一整个大院子任她放飞自我,哪里会去烦南之易找罪受? 她撇了撇嘴,依旧一个字:“哦。” 南之易似乎对她的态度比较满意,又放缓声音:“还有,吃了早饭去大棚转转,把熟透了的草莓都摘来吃了,免得烂在地里。” 顿了顿,声音严肃地补充着:“我出关后要检查的,烂一个扣你一个馒头。” 凌俐终于受不住,瞪大眼睛吼起来:“我又不是垃圾桶!凭什么要让我吃掉。” 南之易也隔着门对她吼起来:“哪家的垃圾桶那么高级天天吃有机草莓?超市里论颗卖的,一盒够你这个穷鬼吃一个月。” 凌俐不服气起来:“我天天吃的可是我舅妈的手艺,怕是比起你们学校的猪食好很多。” 被踩中了软肋,南之易罕见地败下阵来,跟凌俐一番讨价还价,终于同意凌俐把吃不完的草莓做成酱的提议,却还是很不放心:“你确定你可以?不要白糖盐巴分不清,做成盐渍草莓好伐?” 凌俐也不说话,再不愿意理他,好一会儿,终于听到他转身离去的脚步声,松了一口气,倒头又睡。 等睡足了起床,摸到厨房里找到荀姨留的小米粥和腌过的萝卜缨炒碎肉,吃了顿舒心又清淡的早餐,看着米粒和古丽在院子里疯跑,只觉得简单的生活如此美好。 无意踏足这一方故土,虽然已经大变样,可给她的感觉实在太好。 小而实用的房屋,新鲜水灵的蔬菜,大棚里的草莓和奇花异草,小楼后连成一片的果树葡萄园。 更何况,这里还有劫后重生的昙花,和附近那承载着她美好回忆的小河。 这与世隔绝的小楼里,住着一批专心于研究的被外面人所称的书呆子,整天跟植物蚂蟥公鸡打交道,一个个纯粹而专注,虽然脑回路都蛮清奇的,可跟这帮人打交道,和她在外面淘生活的疲于奔命相比,好过得多。 想起这几天的自在,凌俐抿着唇轻笑起来,却在下一秒意识到,这个地方,仿佛并不需要她。 是啊,连顿饭都做不好,又不是学农学植物学的,就算南之易能容忍她死皮赖脸赖在这里,也不过是给人添麻烦而已。 她对自己的定位,果然在中午时分为南大神献上简陋的午餐时候,得到了映证。 吃了几天荀阿姨的手艺,南之易的味蕾显然不能适应凌俐的黑暗料理,一顿嫌弃就将几乎没有动过的菜连着端菜的托盘一起给凌俐甩出来,气呼呼一句:“毒药,不吃!” 凌俐看他黑着一张脸,暗自推测着这人大概是试验不顺利所以狂躁症发作,也就不跟他计较,只问了句:“那您就饿着?” 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却被处于爆发状态的南之易听出了言外之意,咬着牙一字一句:“总有刁民想害朕。买泡面去,忍不了了!” 说完,大门一甩差点砸到凌俐的鼻尖。 凌俐隔着门追问了一句“你要什么味道”,门内却静悄悄地什么声音都没有。 看南之易发了场疯,凌俐认命地耸耸肩。捏着鼻子吃完自己做的孽,又跑到大棚里摘草莓吸草莓吃草莓,玩得不亦乐乎。 到了四点过,按照南之易的指示,开着他的车到城里的超市大肆采购了一番,等踏上归途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 天色已经发黑,天边还剩最后一丝没有沉到地平线以下的金线,道路上的车辆也渐渐稀少。 等开出市区,开到凌家坡的位置,两车道的柏油路上又只剩下她这一辆车。 凌俐看着道路周围的空旷一片,思绪渐渐飘远。 这附近本来还有几个村子的,后来因为高铁规划都整体搬迁过。本来以为车站会落地生根带来发展,所以当初好几个开发商闻风而动,还没有最后的结果就抢着圈地,丑态百出。 但是,后来因为车站位置的调整,本来被看好的凌家坡一带,被弃之如敝履。 当初花了巨资买地的商家,钱都打了水漂,而本来就打算在南溪建立生态园和育种基地的农科院,就拣了个便宜,倒是在这不算太偏僻的地方,花了不多的价钱就弄了个世外桃源出来。 想到这里,凌俐很有些幸灾乐祸的心情。 当年因为她急用钱趁火打劫的公司,压低了好几万的房价,还使出各种手段威胁别人不许买她家的房。 那时候她无力反抗只能妥协,却没料到,虽然看似亏了,和后来的房价比,她还是卖在了高点。 而在房价最高点接手她家房子的黑心公司,终究还是被政府坑得更加惨,真是报应不爽。 不知不觉间,车越来越接近园区。只是,远远看去,本来只有昏暗路灯的道路前方,那大大的铁门外面,似乎还有些光亮。 黑暗中看不太清楚,只觉得那是一团冷白色的光,笼在看不清是什么的一堆黑暗外。 等靠近了,被他们车头的灯一照,前方清晰地映现出一辆黑色如钢铁巨兽般的越野,以及车边立着的人影。 凌俐有些迟疑,不知道来人是谁,犹犹豫豫开过去,等两车相距不到五米接着车灯看到那车边立着的人影,正是有过一面之缘、被她误会过出轨自己学生的田正言。 凌俐有些纳闷。马上就是除夕了,田正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停好车跳下去,田正言早已经迎上来,见到她明显地一愣,又马上开口:“南之易呢?他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凌俐点了点头。 田正言又问:“他人呢?是在园区里吗?” 凌俐又点点头。 田正言终于松了口气的模样:“我敲了半小时也没人来开门,还以为他也不在这里,幸好觉得里面的狗叫声像是米粒和古丽所以没走。” 凌俐拿出铁门的钥匙,说:“南老师在做实验,里面太隔音可能听不到。” 田正言如释重负地点点头:“找到他就好。” 她有些好奇,拿钥匙开了门后,正想要多问一句,却发现从车的另一侧,转出一个有些熟悉的影子。 那人慢慢走出来,正是凌俐在法院见过的南之君。 他缓缓站定,面上的表情有些晦暗不明,微微有些沙哑的声音:“小易惹上大麻烦了,还请你,带我们过去找他。” ―――― 育种中心不大的会客室里,凌俐烧了热水,泡了两杯茶出来,一杯放在南之君面前,一杯递给了田正言。 南之君眉头紧锁有些出神并没有搭理她,田正言则侧过头跟她点头致谢。 而南之易,则坐在沙发前的一张电脑椅上。椅子是椅背朝着田正言他们的方向,他跨着腿吊儿郎当倒坐着,双臂交叠撑在椅背上,支着一颗摇摇欲坠的头,眼里分明有几分不耐烦的神色。 这三个人已经处于沉默状态好几分钟了,与南之易不知所谓的表情不一样,南之君和田正言的模样,看起来都很是担心。 刚刚在园区门口和他们遇上,短短几分钟的交谈,凌俐听得不是很清楚,却也大概明白,南之易仿佛是惹上了官司。 之前几天,南之易时不时会接到被他定义为电信诈骗的电话,而那天在河边匆匆的一瞥,她虽然看得不是很真切,但那号码前五位数字,确实像是阜南高院的号段。 本来她是想提醒南之易接的,结果后来电话掉到了水里,终究没有接起来。 现在细细回想,骗子虽然手段高超,但是不大可能去复制鲜为人知的法院的号段。而且,就算骗子复制了号段,在一而再再而三被挂断的情况下,也不会锲而不舍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所以说,被南之易误以为是骗子的电话,实际上就是法院打来的。 凌俐端了茶,又默默退到房间门口的地方,虽不动声色,心里面却有了推断。 以南之易对诉讼程序的无知,连简单的刑事民事行政官司都分不清楚,怕是以前从来没有过需要上法院解决纠纷的经历。 既然没有上过法院打官司,那么,这一次他惹上的事,很可能是第一次诉诸到法院,也就是传说中的一审案件。 而结合打来电话的是阜南高院,按照高院受理案件的标准来算的话…… 凌俐认真回忆了一下,忽然被脑袋里一连串的“0”惊到,忍不住一个哆嗦,有些了悟为何作为民商事领域数一数二的大牛田正言,和一院之长的南之君,会这样严肃。 省法院受理一审民事案件的标准,如果是跨省、涉外的诉讼,那么标的额是一亿起;如果是本省的诉讼,那么标的额最少都要达到三亿。 这样的数字,简直就是只办过渣渣案件的小菜鸟凌俐,从来没有想过的巨额。 如果真的如她推断的那样,那南之易惹上的,仿佛是了不得的大官司。 第八十六章 惊闻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果然,南之君之后的一番话证实了凌俐的想法。 他说:“承办法官给你打了好几次电话,结果你都不听完就挂,后来干脆关机,他没办法找到你。机缘巧合下,宁澄澄宁专委知道了这个案子,所以今天下午通知了我。我不能插手具体案件的办理,也只能粗粗了解一下案情。” 说到这里,南之君表情愈发凝重:“起诉你的是一家上市的种业公司,名字叫山崎种业。这听起来像是日本名字,不过是家货真价实的本土企业。 他们的诉请,说的是你参与培育的某个杂交水稻种子,转让给他们公司销售培育,结果去年出现了大规模的减产和绝产,造成农民的巨额损失。现在,要求你赔偿他们代位赔偿给农民的五千万,以及公司名誉损失一亿五千万。加起来,一共两亿的标的。” 南之易听到这样的名字,皱着眉头望着天花板似是在努力回想。 半分钟过去了,他才说:“山崎种业,这不是海东的公司吗?一向在北边做生意的,怎么跑到阜南地界上来了?” 田正言接过他的话题:“你好好想一想,是不是得罪过这个公司?比如,发表了什么论文抨击过他们正在培育的新品种之类的,还是你没注意触到他们碗里的肉了?” 南之易却完全不理会他的问题,偏题偏到天际:“你不是去日本了?怎么回来了?” 田正言有些无奈,拢了拢黑色大衣的衣领,声音里毫不掩饰的焦虑:“还不是因为你?一声不吭就惹个两亿的大官司,师兄又找不到你只好给我打电话,我昨晚连夜飞回来的。” 交代完自己为什么在这里,田正言开始数落南之易:“你怎么回事?不在雒都好好待着跑着荒郊野岭来,而且电话关机家里也没人,找了公安局定位你手机的GPS,才知道你的大概位置。” 南之易却笑出声:“大过年的留一只霸王龙在海岛,我真怕她一跺脚引发阪神大地震。” 这不合时宜的玩笑,在场的几人,谁也没法笑出声。 南之君轻轻咳嗽一声,表情严肃:“小易,正言刚才的问题,你好好回答,不要顾左而言他。还有,别乱给人起外号。这么多年了,你这毛病还不改。” 南之易虽然没看南之君一眼,却按照他的话,回答起田正言的问题:“南北种业公司的经营范围一向泾渭分明,北方的是粳稻,南方的是籼稻,适合种植的品种类型都不一样,我怎么会和他们有瓜葛的?” 凌俐默默看在眼里。虽然南之易貌似对自己哥哥很不爽一般,可是又不由自主按照他的话去做,这做派,真像和家里大人闹了别扭的小屁孩,扭扭捏捏一副不想听又不敢不听的模样,实在是有些搞笑。 而他刚才的回答,让南之君眉头皱得更紧。 他沉吟片刻,说道:“小易,做好准备吧,目前来看这个案子背后有没有什么隐情还不清楚,只是,既然他们敢起诉,可以立案预交巨额的诉讼费,就是动真格的了。” 南之易还没有说话,田正言却忧心忡忡望着南之君:“师兄,我怕这不只是个案子这样简单.涉及到三个省上万户农民的诉讼,偏偏选择向阜南高院起诉,又不是什么小公司,又是知识产权领域的,怎么会不知道你们之间是兄弟关系。我只怕,有人在蠢蠢欲动。” 听到这里,凌俐有些纳闷起来。既然对方知道南之易是院长的亲弟弟,不因为这个原因选择避其锋芒不说,反而跑到这样一个对南之易有利的主场进行数额巨大的诉讼,不是自己找不痛快? 田正言接下来的话却解开了她的疑惑:“我估计他们会耍花招,明知道你不可能过问具体案件,却要拿这个做文章炒作。” 南之君看向他,眉峰微拢:“我知道,所以在办理案件时一定要慎重,一切都按规矩来,不要嫌麻烦。一时疏忽,就会被人当成把柄。” 田正言表情却丝毫没有放松:“可他们必定是有备而来花样百出的,一旦被他们得逞,不仅官司赢不了,媒体的关注也会让后果不堪设想。判决一旦被舆论绑架,就算有理,也变成没理了,我们想要保护小易,将会困难重重。” 南之君却是坦然一笑,镜片后的眸子里是自信的神采:“既然来了,我也不能躲,要知道,方法总比困难多。更何况,跑到我的地界来动小易,还想让我吃个哑巴亏,那就看看最后到底是谁作茧自缚。” 田正言听到他这样说了,再加上凌俐还在,也就不好再深说下去,只略点了点头,模棱两可的一句:“也不得不防。” 作为主角的南之易,却是声音清朗一点都不紧张的模样,只慢悠悠毫不在乎的语气:“反正,我是没做过什么亏心事的,空口白牙让我赔两亿,显然毫无道理。我不明白你们这样紧张做什么。” 说完,搭在地上的脚一使力,将电脑椅转了一圈。 凌俐看着他那不合时宜漫不经心的态度,恨不得拎着他的脖子骂一顿。能让南之君和田正言如临大敌的官司,怎么可能像他说的那样轻松简单就脱身? 果然,田正言恨铁不成钢的声音响起:“南之易,你是不是傻?别人在算计你,能让你轻轻松松靠一个理字就脱身?你可知道两亿的标的需要预交多少诉讼费?又不是人人都和你一样,就喜欢拿钱打水漂玩。” 南之君也开口,声音略有些嘶哑:“小易,法庭上讲证据讲法律,从来不是讲道理的地方。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这可能是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南之易却丝毫不领情,嗤笑一声:“南院长,没想到您亲口承认法院不讲道理,真是难得的大实话。也是,无罪释放杀人犯,收个玉米、打个气枪判无期,抓个鸟都能家破人亡,实在让我等老百姓大开眼界。” 听到他曲解自己的话,南之君动了气,声线似结了冰凌:“南之易,能好好说话吗?你不了解的领域请不要随便评价,如果你非要讲道理,那我们不如回趟帝都,请爸妈来评理。” 他一发起火来,眉目间的威严和气势毫不掩饰,再加上抬出了父母,终于让满嘴歪理的南之易无话可说。 田正言则揉着太阳穴,很是头疼,满脸都是苦笑:“南之易,我放着老婆孩子在日本不管跑回来,不是看你和你哥斗气的。” 南之君发过一通火,又平静下来,微微一声叹息,接着:“看向田正言:“正言,选律师的事,交给你了。务必要知识产权领域最顶尖的律师,如果阜南没有合适的人选,就从帝都请,全权交给你接洽。” 田正言点点头:“刚才过来的路上,我就开始想了,也初步有了几个人选。只不过,一切都等拿到起诉状,看看具体案情再说。” 南之君沉吟片刻,又说:“律师费不是小数目,正言,一时半会我怕是拿不出这些钱的。你先帮衬一下,等我回家和瑾然商量一下,看她公司能不能临时抽出一笔钱,再做下一步打算。” 南之易听面前这两人的对话,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南院长,您倒是颐指气使惯了,谁都可以当成跟班,连个请字都没有。还有,陆瑾然的钱我可消受不起的,律师的事就不烦您操心了,我早有了人选。” 他这突如其来的一段话让面前两人抬起了头,眼里都是疑惑。 南之君忽然了悟,和田正言对视一秒,侧过脸对着南之易:“小易,晩露还是法官身份,正言没法作为律师出庭的。我知道你信得过他,可是,他最多只能做做幕后的工作。” 南之易轻声说了句:“我知道的。” 之后抬眼看向凌俐,那眼里蕴着的细微光芒,把凌俐看得一愣一愣的。 她还在云里雾里,却已经被起身几步就到她跟前的南之易,拎着领口拽到沙发面前站好:“我的律师就是她,凌俐。除此之外的任何人,我都不会给授权的。” 凌俐以为作为小透明的自己,临时客串一把茶水小妹而已,这一下猝不及防成了主角,被三双眼睛关注着,只觉得五雷轰顶,眼前一片白花花,整个人都晕头转向,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其余两人的吃惊程度也不亚于她,好半晌,田正言才收起张大的嘴巴,声音微颤着:“你……不会是说真的吧?” 南之易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冲他点点头:“凌俐在前,你在幕后,这样的组合,我是最信得过的。” 南之君好容易才恢复了沉稳凝重的表情,揉了揉眉心,叹道:“小易,你这个案子标的额大又涉及知识产权领域,一审就在高院,非精英律师不能接。你平时要任性要和我斗气,都没有关系,可你不能选这样的方式,拿自己的事业做赌注。” 顿了顿,他眼睛剑一般地扫向凌俐,那泠然的冷意,和毫不掩饰的质疑,让她觉得自己一下子被看穿,无所遁形的感觉铺天盖地。 几秒后,他收回目光转过头,语重心长劝起南之易:“这个案子事关重大,对你的职业生涯是个考验。凌律师这样年轻,没有能力承受起这样大的压力。你如果想要提携她,可以让她作为助手参与案件长长见识。” 南之易却笑得很是无所谓:“南院长,你不是跟我说过吗?年龄从来不是衡量一个人的刻度,只有责任的叠加才会让人逐渐成长。不给她机会,你怎么就知道她不行?” 第八十七章 馅饼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几秒后,南之君收回目光转过头,语重心长劝起南之易:“这个案子事关重大,对你的职业生涯是个考验。凌律师这样年轻,没有能力承受起这样大的压力。你如果想要提携她,可以让她作为助手参与案件长长见识。” 南之易却笑得很是无所谓:“南院长,你不是跟我说过吗?年龄从来不是衡量一个人的刻度,只有责任的叠加才会让人逐渐成长。不给她机会,你怎么就知道她不行?” 这冠冕堂皇的一番话,竟让南之君也无话可说起来,只是眉头皱得更紧,一双眼睛更似刀子一般,时不时刺凌俐一下,看起来似乎很是恼怒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导致南之易一时兴起发起疯来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田正言也异常严肃地表示了反对:“南之易,你不要胡闹。凌俐能不能接这个官司,我和你哥,比你这个法盲清楚。” 南之易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对着凌俐眨眨眼,说道:“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 被他拎着脖子的凌俐一脸呆样,心里却是惊涛骇浪一般,久久不能平静。 听起来,她仿佛陷入什么了不得的事件中了呢? 搞什么,她只是个在各位大牛面前瑟瑟发抖的菜鸟律师而已,之前还二十四连败,连离婚官司都能让己方委托人净身出户,怎么突然就有个两亿标的额的案子砸到头上? 她在心里默了默代理费,等算出带着一大串0的八位数,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这个数字,仿佛太大了点吧?她福小命薄的,这横空飞来的金光闪闪的馅饼,会不会一下子把她给砸死? 而且,什么知识产权上市公司天南海北的科技公司种业公司的,听起来如此高大上,她这样额头上大写加粗的“废材”两字的萌新,又有什么本事能Hold住? 一时间,被南之易拎着脖子的凌俐,脑海里只有三个字:求!放!过! 南之易却无视她没骨气的哆嗦,嘴角挂着讨人嫌的笑,轻飘飘一句:“粉妹,官司就拜托你了。” 这突如其来的案子,让凌俐五雷轰顶魂飞魄散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两天以后才回过神。 那天晚上,他们连夜赶回雒都,而回来的路上,南之易被田正言揪去了他那辆又高又大的车上做说服教育工作。 而被迫和南之君同车的她,因为不大敢开夜车,后来的两百多公里,反而是南之君纡尊降贵当了一把司机。 一路上,南之君不言不语,甚至都不会看她一眼,周身生人毋近的气场,让凌俐如坐针毡。 好容易到了雒都逃离了南院长的势力范围,却看到刚下车的田正言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似乎和某人之间的谈话并不顺利。 果然,南之易转过身,对着她一脸痞痞的笑:“粉妹,有什么手续,咱们抓紧办了吧。” 她下意识摇着头,问了句“我可不可以不接”,却马上被南之易拎着领子嘲讽:“你是缩头乌龟吗?” 呃,这次这个比喻很浅显,她很容易就听懂了。 最后还是田正言揉着眉心,毫不顾忌还在场的南之易,直言不讳地说:“凌小姐,走一步看一步吧,你知道你面前这个二货,脑袋有些不对劲,对钱没概念,还以为欠两亿和欠邻居两头蒜一般。你要不接他的官司,他能横到自己一个人上庭。” 南之君知道这样的结果,面色变了变,却也没有多说什么,看起来仿佛对自己弟弟的德行一清二楚。 只是在临走前,他目光灼灼,对着她正色道:“小易的事很重要,未来几个月麻烦你推掉其他所有工作集中精力只管这个案子。如果有事做不了决定,就找正言吧。” 说完,微微一声叹息,转身离去。 正月初一一大早,除夕守岁的人都在睡着回笼觉,脑袋上刻着大写加粗“懵逼”二字的凌俐,战战兢兢坐在某公寓1802的书房里,翻看着堆得如小山高的一摞资料。 这些资料,都是关于知识产权侵权责任的一些案例,涉及到各个领域多个方面,侵权的方式五花八门不说,那一串串拗口的专业术语和赔偿金计算方式,看得她头皮发麻灵魂灼烧,直想打开窗户从十八楼跳下去。 而田正言也没闲着,抱着厚厚的一摞卷宗,在满眼粉红的客厅里阅着卷,除了手指微动翻动书页的细微动作,他已经一动不动坐了一早上。 那天夜里从南溪回来,凌俐就被田正言拎着领子开始工作,什么除夕什么春节的,田大牛说了,紧要关头过什么节,还是拯救被人坑的蠢货比较重要。 所以,这两天她除了睡觉时候能回家,其他时候都似上足了发条的小跳蛙,仗着力气大抱着一堆堆资料法院公寓两头跑,忙着复印忙着查找案例还忙着学习。 反正,田正言叫干什么,她就干什么。 不管山崎公司起诉南之易是单纯想要巨额赔偿,还是想搅浑了水达成更深层次一石二鸟的目的,总而言之,他们选择了向阜南高院起诉,选择了南之易的主场,让凌俐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司法服务。 有南之君的这层关系在,法官对他们大开方便之门,不但在除夕当日到法院等待他们取材料,还主动说起春节假期后马上安排证据交换的事,虽然说不上“热情洋溢”四个字,却着实让凌俐感受了一把如沐春风。 看着她受宠若惊脚底下都有些虚浮的模样,田正言冷着声音提醒:“不要因为法官态度好就松懈,因为他们兄弟俩的特殊关系在,我们反而更要注意和法官的接触,不能给人把柄。不仅不能在法院之外的地方会面,每一次和法官通电话的内容时间,都最好记录下来,如果有条件,最好进行录音。” 他审慎的态度让凌俐一下子清醒过来。 面前这座大山,她刚刚到山脚下,别说爬了,连它的真面目还没见过,这一下子掉以轻心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实在很危险。 田正言看完材料,叫出书房里被他勒令狂补基本功的凌俐,让她也好好熟悉一下案情。 又花掉一个多小时,从一大堆材料里抬起头,凌俐揉着有些酸疼的眼睛,一不小心却把隐形眼镜揉得移了位。 眼皮被硌得生疼,眼睛不由自主一阵乱眨,好容易弄回来原位,却已经是眼泪汪汪。 抬头看见田正言坐在她的对面,皱着眉头紧抿着唇,似乎很不满意她刚才的愚蠢行为。 凌俐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不自然地笑了笑,心如擂鼓,讪讪一句:“田老师,我看完材料了。” 田正言也不说话,站起身来走进厨房,端出来三菜一汤和碗筷,看着还傻愣愣的凌俐,说:“你是海蛞蝓吗?” 听到南之易的固定句式从田正言嘴里蹦出来,凌俐更加呆傻了几分,不由自主答着:“啊?” 田正言抿起嘴角:“我看你这么久都不觉得饿,还以为你能光合作用自给自足不用吃饭呢。” 之前看材料看得焦头烂额,这会儿被他一提醒,再加上饭菜扑鼻的香,凌俐才觉得饿到前胸贴后背,也不矫情,和田正言面对面坐下,吃起这顿迟来的午餐。 也不知道是太饿,还是田正言厨艺真的好,凌俐这一顿,竟然吃下三碗米饭,外加一大钵番茄牛尾汤。 等吃完放下筷子,凌俐后知后觉发觉自己仿佛吃得太多,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却忽然惊觉过来好像少了个人,忙问:“南老师呢?” 田正言差点笑喷:“南之易说你反射弧长过欧亚大陆线,果然不错,你现在才发现他不在啊?” 看凌俐讪讪笑着说不出话,又对她说:“他今天被拖回家里教训去了,这小子惹起祸来也算惊天动地,不晓得会不会被他爹执行家法。” “哦。”凌俐闷闷地答道,又有些担心起来:“这么大的人了,他爸爸不可能还会打他吧?” 看着她忧心忡忡的神色,田正言一时兴起,嘴里胡诌着:“打,怎么不打。遇上这么个不省心的儿子,南叔叔从小到大鸡毛掸子怕都抽断过十几二十根了吧!反正他回一趟家就会鼻青脸肿一次,所以春节都有家不敢回。” 凌俐信以为真,闷着头低声说了句:“这个时候他需要的是支持,怎么还能苛责他?” 她认真的表情让田正言忍不住笑出声来,因为好友被人算计的憋闷心情倒是散了些。 仿佛眼前这个,又是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生物,不会察言观色,不大会保护自己,倒是和某人气场相合。 不过,他却又有些担心起来。 就靠这样一个心思简单小菜鸟,在他不能亲自上庭的情况下,真的能把那个不靠谱到两亿债务都不重视的蠢货,从对方精心设下的圈套里拉出来? 于是,赶紧收拢发散的思维,缓缓问她:“既然看完材料了,那你有没有个大致的印象?如果已经清楚,先说一遍案情,我看你说的在不在点子上。” 第八十八章 破壳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一提到正事,凌俐不由自主挺直背脊,也有些紧张起来,在脑海中默默捋了捋案件脉络,开始说起来。 案情其实也算简单,就像南之君那天说的那些。位于海东省的山崎种业公司,三年前和位于琼海省的华易高科公司签订了一份合同,由华易高科提供“品优千号”的稻种转让给山崎种业,由山崎种业繁育推广。 之后,因为市场策略得当,“品优千号”推广得很顺利,在两湖、岳西省,种植面积达到了五十几万亩。这三个省,在地理位置上正好处于不南不北的位置,南北种业的沟壑不那么明显,大家都各有市场。 前两年,并没有什么问题。可是到了去年,“品优千号”大规模减产、绝产,上万户农民受到影响,反应很大,甚至出现了极端的事件,导致出售种子的山崎种业分公司被砸,冲突中还有人员受伤。 再之后,为安抚受减产影响的农民情绪,山崎种业当时一共赔偿给农民接近五千万。 对于这样一个事件为什么会和南之易联系起来,则要从当初提供种植的华易高科说起。 当时一听这公司名字,凌俐就知道,多半这个“易”字,和南之易有关。案卷材料也证实了这一点。这个公司,是五年前南之易入股过的。 只不过,南之易是靠技术入股,后来一个人撑起一个科研团队,负责研究培育新稻种,而当时主要的工作,就是改良“品优千号”。 “品优千号”的培育过程,在交到南之易手里之前,实际上已经培育了十年之久,辗转流转到华易高科手上。这是国内很少见的粳籼杂交稻种,产量高、口感好,有着广大前景,技术却不成熟,南之易当时攻坚的,主要就是“品优千号”高温下结籽不好的问题。 南之易加入团队的时间倒是不长,可那短短一年的时间,稻种质量有了很大提高,之后成功通过国家审批上市。再之后,稻种转让给了山崎种业。 三年前,将种子转让给山崎种业以后,华易高科公司就停止了经营,另外两位股东,一位因病去世,一位移居海外。 所以,当“品优千号”绝产问题暴露出来的时候,山崎种业找上了国内能找到的、这好大一个活靶子的南之易。 说到这里,凌俐皱了皱眉:“可我觉得事态没那么严重,退一万步说,就算南老师是股东应该承担责任,可他只就出资额承担有限连带责任,不可能要赔到两亿。” 田正言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只淡淡问道:“基本案情就是这样,那么对于证据,你有什么看法?” 她还没想明白刚才的问题,结果他又问起了证据。 凌俐有些抓瞎起来。对方在起诉时候提供的证据其实相当少,无非就是一些程序性文件,除了起诉状以外,就是什么公司注册登记信息、授权委托书、公司章程、法人代表身份证什么的,她粗粗看了眼就忽略过去,从来没想过这些东西能提供有用的信息。 呃,对了,还有一堆华易高科的账本,也不知道山崎种业是从什么地方搞到手的…… 看她似乎无话可说,田正言端起茶几上的咖啡,只喝了一口便放下,微微蹙了蹙眉。刚才冲好了咖啡却忘记及时喝下,咖啡已经有些发酸,喝起来口感很差。 他翻了翻那叠资料,首先找出华易高科成立时候的协议,指着其中一行字,说:“你先看这里,约定的南之易以技术入股的出资额,是三百万。” 凌俐看了眼,那上面确实白纸黑字写着“乙方南之易以技术入股,占股30%……” 她点了点头,不明白田正言翻这条款给她看有什么意义,难道是要确认她刚才的说法,南之易最多就对方损失赔偿三百万? 田正言又拿出山崎种业的授权委托书,指着上面代理人“王奇”的名字,说:“这是帝都大学的教授,人称王百万,再小的案子代理费也是百万起,从业十来年,还没听说他输过。” 凌俐“嘶”地一声,眼角一抽,很有些撒丫子逃跑的感觉。她一个小菜鸟,对手竟然是帝都大学教授?还是没输过的天朝版“古美门”? 田正言看着她那副狂打退堂鼓的模样,竟然笑了起来,语气也轻松了几分:“你这没出息的模样快收起来,我的意思不是说王百万打官司厉害,而是他接案子很挑剔,没有必胜的把握不接。” 听他这样解释一番,凌俐心口一松,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然而田正言又是语气一转:“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既然王百万接了,那这个案子在他看来几乎是必胜无疑的,虽然我们现在看不到所有证据,但他们提出的两亿的索赔,必定不是那么容易被推翻的。” 这话说得凌俐又开始紧张起来,只是似乎被吓傻了一般,已经说不出话。 田正言看着她摇了摇头,最后翻开那叠账本,从里面找出一张字迹很模糊的纸张,说:“你看,这又是什么?” 凌俐盯着那张纸看了半天,有些不确定:“这是……借条?” 又看了看纸条最下方龙飞凤舞的几个字,惊讶地捂住了嘴巴:“这是南老师的签名?” 田正言却摇摇头:“这不是借条,而是欠条,显示南之易从华易高科公司拿过现金三百万,而且,不仅有签名,还有当时摁下的指印。” 凌俐心里咯噔一声:“三百万,不就和南老师的出资额是一样的?这两者有什么联系吗?” 田正言看她还没完全想通,叹了口气,说:“这只是其中一笔最大的而已,其他几张欠条加在一起,总额是接近七百万。而且,还不知道有没有埋得更深的。” 这个数字让凌俐有些吃惊,不过细想了想,又心安下来,说:“就算南老师以借款的方式向华易高科拿了不少钱,可问题是华易高科已经注销,也没有人主张过这些欠款,而且这是欠条并非借条,诉讼时效只有两年。对方没有起诉没有追偿,南老师不用还啊。” 田正言摇了摇头:“南之易的出资额当时经过评估是三百万,本案诉讼费都不只这点,你以为上市公司股东会是一群傻蛋,正事不做给法院送钱来了?” 接着叹了口气,说道:“揭开公司法人面纱的规则,你总听说过吧?” 他的话如雷贯耳一般,让凌俐瞬间明白过来,由此推导开来,只觉得额头上直冒冷汗,脊背上一阵凉意。 法律意义上,有两种“人”,一种是“自然人”,就是诸如你我他这样的普通人;一种是“法人”,即“法律拟制的人”,是被法律赋予人格、可以独立承担责任的民事主体。公司就是最常见的法人的一种。 好多老板老是嚷嚷自己是法人,凌俐每当听到这样的说法就会很别扭,非常想告诉他们,“法人”不是人,“法人代表”才是人。 揭开公司面纱,又称“公司人格否认”,与股东有限责任制度一张一合,共同构成了现代公司制度的核心内容。 所谓股东有限责任,是指股东在出资范围内承担有限连带责任。简而言之,你投入了多少,就承担多少责任,不会做个生意失败导致乞讨过活一辈子。 而公司人格否认,则是有限责任的例外情形。 正所谓无奸不商,有些时候股东太不厚道利用公司这张皮搞事,比如故意借巨款然后做些手脚转移优质资产,当剩下一堆烂账的时候宣布公司破产,一拍两散赚得钵满盆满,只剩下一脸懵逼的债权人们。 正所谓欠钱的是大爷,故意欠债的杨白劳逍遥快活去了,现代法治社会里黄世仁又不能卖*儿非要往贩卖妇女儿童罪上凑,除了干瞪眼,没有更好的方法。 而这种情形下,法院也不是束手无策,可以判决直接越过公司这个法人,向股东直接追责,股东的有限责任,就转变为无限责任。 通俗点讲,如果把开公司做生意比作一场KOF游戏,把操作八神庵的小伙伴看成股东,那公司就是游戏机,而“有限连带责任”就是你投入街机的游戏币。 不管和对面的草雉京打得再凶被放多少个荒咬无式大蛇雉,最多八神血槽清空倒地被KO,因为隔着游戏机,小伙伴最多就是损失游戏币而已。 但如果被认为不诚实守信逃避股东职责,一旦“揭开公司面纱”,好吧,游戏机没了,你就如小说主角一般直接穿越到游戏里。 你就是八神,八神就是你,他被打倒在地,你也活不了,除非有人接盘,那么就GameOver了。 而且,大天朝还没有个人破产制度,背负上两亿的巨债,除非褚时健史玉柱般开了挂的人生,很少人能翻身,只能当一辈子咸鱼。 第八十九章 入局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本来凌俐以为有公司这个壳子做保护的南之易,不管怎样也赔不到两亿,被田正言一句话点醒,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田正言声音里有些气恼:“南之易这个二货,从来不耐烦管钱,他有什么收入都交给我在帮他投资、管理。可我从来没有听过这莫名其妙的七百万,我可以断言,这绝对是无中生有的事。” 凌俐一呆:“那这是对方伪造的证据?” 田正言摇着头否定:“王百万的水平,绝对不是停留在伪造证据这个层面。我仔细看了看,那三个字,确实很像是南之易本人的签名,只怕那指印也是真的。而且,从财务报表上看,那些款项也确实都入了账的。” 说完,他又分析起来:“我推测,是有人搞到了南之易签字摁印的空白纸张,然后添加了欠钱的内容,这样半真半假的一份东西,才是最难反驳的。” 凌俐皱起眉头:“不是可以提请鉴定吗?只要鉴定出来欠条内容在签字以后落到纸上,不就可以了吗?” 田正言却是一声长叹:“看吧,你作为律师都不明白其中的玄机,可见对方来势汹汹。” 接着,又跟她解释起鉴定的问题。 首先,他们手上的是复印件,不能提交鉴定;其次,就算他们在开庭后申请对原件进行鉴定,也仅仅能确定落款是否是南之易本人的签名。 最后,以目前国内的鉴定技术而言,对于文件形成的时间,一般只能精确到以年为单位,而且这类鉴定因受墨水、纸张、保存环境的影响,很难百分百精确。 因此,对于是先有字还是现有签名这个问题,如果时间相隔不超过一年,那么,鉴定机构也鉴定不出来。 解释完这一切,田正言的脸色很有些不好看:“这个二货,居然给人这样大的把柄。要不是看在我师兄的份上,我真想不管他,让他背着巨债自生自灭去!” 凌俐却是心头一股涩然,垂下头说:“南老师是无辜的,华易高科陷害他欠债,山崎种业又只能找上他,这两件事情竞合在了一起,就成了南老师背黑锅。这还有没有讲道理的地方了?” 田正言轻笑出声:“番茄妹,有些事我不点出来,恐怕你到死都不会明白的。” 听到田正言有几分嘲讽的笑声,凌俐坐得端端正正,选择性忽略他给她起的又一个外号,一副谨遵教诲的模样:“田老师,您请说。” 田正言敛去了唇角的笑意,视线越过凌俐看向窗外,声音悠远:“这是一个做了五年的局,华易高科和山崎种业,并非出于对立的立场,他们是一伙的。至于为什么要联合起来坑南之易这样一个人畜无害的书呆子,目前我还看不清楚,只不过,他们这样大的一番动作,绝对不会只是让南之易背上还不起的债而已。” 看凌俐还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田正言又说:“他们最初的目的,恐怕是要把南之易弄进监狱。还好,人算不如天算,这期间公司法做了修改。否则,只抽逃出资罪这一条,就够这傻蛋喝一壶了。” 凌俐眼睛望天想了好几分钟,才终于捋清他说的南之易差点被追究抽逃资金罪的缘由。 之前公司法的一次重大修改,将注册资本实缴登记制更改为认缴登记制。修改以后,除非经营范围特殊的行业还适用注册资本实缴登记制,其他都改为认缴登记。 也就是说,除了特殊的行业,其他公司可以只认缴,不出资,也不用年年都验资了,抽逃资金罪这一条可说专门为广大资本家准备的罪名的适用范围,也就更小了。 具体而言,原有刑事法律关于虚假注册资本罪,虚假出资、抽逃出资罪的适用范围及犯罪主体发生了变化,仅适用于采取募集方式设立的股份有限公司、商业银行、外资银行等等,普通公司的股东,不再受这条罪名的追溯。 终于把因果关系参透,凌俐懵了,只觉得靠这一点点的材料田正言就能推断出这么多,眼前仿佛闪着刀光剑影一般,所有的一切都超乎她想象。 她再一次对自己是否能做好这个案子,产生了怀疑。 见菜鸟小律师被他乱了心神,田正言勾起嘴角一笑,接着转移了话题:“你知道那天晚上,那蠢货跟我说了什么?” 凌俐摇摇头,她跟他们不在一个车,但也知道田正言那时候是劝南之易不要犯蠢请她当代理律师。 不过貌似没什么效果,她被赶鸭子上架,开始接触以前她只敢仰望的领域。 田正言一声长叹:“他说,如果案子好办,有我在肯定搞得定,他不担心;如果案子难办,他相信你足够坚韧,在这件事情上必然用尽全力,未必比那些只讲利益的精英律师差,只要跑对了方向肯定会是坚持到最后的那个。 如果情况实在太糟糕,案子毫无胜算,与其便宜别人,不如让你有一个成长的机会,就算他背上巨债,也相信我们不会不管他。至少,我是得给他做一辈子饭了。” 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南之易对自己的评价,凌俐有些恍然。 大部分人,从来都是当面夸你背后捅刀子的,南之易却是每次都嘲讽她嫌弃她笨,一转身,偏偏把关系到自己职业前途的官司,托付给她。 田正言微眯着眼睛,继续说着:“所以,你明白了吗?他并非一时兴起跟他哥犯倔,而是真的有他自己的想法。而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阻止这个傻蛋被算计。虽然很难,却又不得不做。” 凌俐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只觉得南之易的信任,让她肩上的担子前所未有的重,也暗暗捏了捏拳头,给自己鼓气:“南老师这样看得起你,田老师这样耐心地教你,你可不能泄气!” 见她刚刚还有些慌乱的眼神再一次沉静下来,田正言又一次勾起嘴角轻笑。 这小番茄,笨是笨了点,可好在心志够坚韧,看起来老老实实的也没什么歪念头,难怪和那傻蛋合得来…… 只是,到底成不成的,似乎他还得下点猛料。 想到这里,田正言忽然收起刚才温和的笑,满面肃然:“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重新看一遍案卷材料,并且,给我拿出你百分之一千的努力来,别再像今天这样心不在焉。” 凌俐微微一怔,马上点了点头:“嗯,我明白的,我一定会努力。” 他却没有因为她的态度诚恳而放松表情,声音更加严厉:“希望你说到做到,我可从来不相信什么尽力了但是没办法之类的借口,一旦这官司输了,你就等着律师执照作废吧。” 凌俐被他突如其来的翻脸和毫不讲理的威胁弄得摸不着头脑,再看看他面沉如水的模样,之前因为南之易信任激起来的一腔热血瞬间冷了下来,一时间又变得毫无底气。 只是,几秒后她抬起了头,回答道:“我知道了。” 声音虽然细细的,目光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田正言微微勾起嘴角,对她的态度很满意,过了一会儿,声音悠然:“我暂且相信你的表态,作为回报,等案子完了,我送你一份大礼好了。” 凌俐嘴巴微张着,表情是显而易见的慢半拍:“啊?” 田正言就那样随意地坐着,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简单干脆的一句:“你就等着好了。” ―――― 清晨,一缕缕稀薄的阳光,透过深灰色窗帘的缝隙照进屋里,晨间微冷的风从客厅窗户一角卷进来,掀动了那贝壳做的一串风铃,悦耳的响动丝丝绕绕钻进凌俐的耳朵里。 她还有些朦胧的睡意,只觉得这声音忽远忽近的,有些恼人。 这些日子她被田大牛抓着,每天都是深夜才回家,疲倦到刷着牙都能睡着,实在乏得很。好容易休息休息,不睡个自然醒,怎么够本? 卷着被子翻了个身,凌俐还想继续睡下去,却忽然觉得身子下沉,接着一阵震荡,几秒后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翻滚到了床下。 虽然裹着被子一点也没摔疼,可这下子让凌俐彻底清醒过来。 抓起床头柜上的手表看了看,已经是上午十点,马上翻身起来穿衣洗漱,一切收拾停当以后,凌俐抓起包,匆匆忙忙出门办事。 因为春节前被抢了包,什么都没了,这一上午,她抓紧时间补办了电话卡银行卡。之后,到了市中心的通讯城,无视数个低声跟她说着“要不要手机”的神秘人,径直到某国产手机柜台,买了个新手机。 一切办理妥当,凌俐苦着脸看着手里白色的手机,很有些肉疼。 营业厅的工作人员说了,临时身份证不能参加任何充话费返手机的活动,所以,她只能买个裸机,什么优惠都享受不到,非常不划算。 噫,要不怎么说把“两抢一盗”等严重威胁人民群众安全感的犯罪列为重点打击对象是对的,有摩托车却不好好干摩的师傅这份有前途的职业走上共同富裕的康庄大道,抢什么包呢! 将补办的手机卡放进手机里,摁着电源顺利地开了机,紧接着,一阵阵“滴滴笃”接收到短信的默认声音飘了出来。 第九十章 风色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开机以后差不多一分钟,凌俐眼睁睁看着短信选项后的数字跳到“177”才停下来,嘴角一抽。 卧槽过个春节这么多信息啊,不用想,肯定是一群懒人群发的毫无诚意剪贴复制来的春节祝福短信。 她点开一看,果然,第一条就是“鸡年第一天,一心一意送你祝福……” 一条条翻着,又一条条删着,最后删得她心烦意乱起来,干脆直接按了全选,通通清空。 看着空空如也的短信收件箱,有强迫症的某人终于心情愉快,在街边吃了碗小面,慢悠悠走回家。 都正月初四了,她才算正式过上了梦想中睡到自然醒、什么都不用干只管瘫着的日子。 万恶的学习委员田大牛说了,虽然她资质有限很配不上她与“伶俐”谐音的名字,不过鉴于她态度端正学习认真,又因为春节期间法院不开门做生意,姑且放她几天假,等年后法官上了班再动真格的。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因为南之易这个正主不在,好多工作没他的配合无法进行。 田正言说,南之易自从初一那天被南家父母揪着耳朵押回了家,之后被关了禁闭出不了门,每天还要背家规,饶是凌俐因为官司的事焦头烂额,听到这个消息也笑得直捶桌。 这么大的人了,平时对着学生颐指气使高高在上的,对着她横眉冷眼花式嘲讽的,却能被父母管成这样,也真是鲜明的对比。 她一时好奇,还跟田正言打听了下南之易家里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什么过春节他都不想回家,还有总是像逆反期少年一般跟南之君对着干,到底是为了什么? 结果,田正言当场脸色就沉下来让她不要过问,事后还再三叮嘱她,如果她不想干这个案子,那马上去问南之易她好奇的问题,保准他立马撤回委托割袍断义以后再也不和她来往。 难得八卦一把却碰了钉子,凌俐被田正言的黑脸一吓,也赶快把这一时兴起的念头抛到了爪哇国。 从市中心步行回家,她走了整整两个小时,一边走着一边回想这些天脑袋里被强行塞进去的内容,也顺带消化了肚子里的食物。 只是,当她快要到家的时候,路边一辆有些眼熟的车进入她的视线。 再一看那车牌,更是有些熟悉,几秒后反应过来是谁的车,刚想要转身躲开,却被迎面而来祝锦川抓了个正着。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凌俐有些意外,也有点慌乱。 之前两亿的天价赔偿案,这个好大的馅饼把她砸得晕头转向,这些天都有些云里雾里的,再加上田正言盯得紧,凌俐根本没有空闲回想之前的案子和之后辞职的打算。 当然,也就没有时间做准备,直面给她带来过一系列糟糕情绪的祝锦川。 这时候陡然遇见,她很想装不认识低着头躲过去的,可是祝锦川已经看到了她,一副心情不错的模样。 她暗叹了口气,不得不说了声:“祝主任好。” 顿了顿,又觉得自己这句实在太干巴巴,连寒暄都没点诚意的模样,只得又添了句:“您是来给哪位长辈拜年的吧?” 祝锦川却轻轻摇头,满脸温和的笑:“不是,这些天找不到你,我是来看你回家没有的。凌俐,你这些天去了哪里?” 他这一开口就让凌俐接不下去话。 虽然早就想通,可这猝不及防直接面对他,还是这样一副温润的模样,凌俐还是有些慌乱,甚至连抬眼正视他的勇气都没有。 她沉默了几秒,终于回答:“跟朋友去玩了,谢谢关心,我先回家了。” 说完,低下了头,微侧着身体想要绕开他,却不料在错身而过的一瞬间,被他拉住左手臂弯。 这意料之外的接触,让她心跳微微加快了些,马上又因为被拽住的位置有些发疼而冷静下来。 凌俐皱着眉看向他的手:“祝主任,还有什么事吗?您能先放开我吗?” 他却并没有放开,只声音轻缓地说:“我这些天很后悔,只想跟你真心实意说一声对不起。你电话不通又不在家,找不到你我很是担心。” 凌俐愣了愣,忽然想起刚才删信息的时候,通知信息里仿佛有个某电话在春节期间拨打过数十次的记录,当时她没在意,不过现在想起来,那一串十一位的数字,仿佛确实是祝锦川的号码。 祝锦川找过她? 凌俐微微发怔,一低头发觉他还拉着自己的手臂,有些着急,耳朵都开始发热,忙不迭说:“好了我知道了,不过,请您先放开我的手臂,行吗?” 祝锦川又说:“二妹,我知道你很生气。我不想说我有苦衷只能利用你的之类的话,错了就是错了,请给我机会弥补你,好吗?” 听着他语气诚挚地道着歉,可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凌俐心里一阵懊恼。 虽然路上行人不多,可在左邻右舍眼皮子底下跟个男人拉拉扯扯的,一旦被谁听到看到,还不知道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她再一次低声请求:“祝主任,请先放开。” 祝锦川却似没听到她的话一般,看似不经意,手上的力道却又加重了几分。 眼看着几个路过的行人目光异样,凌俐更加着急,手扭来扭去好几次也没能挣脱,一时情急想要掰开他的手,却还是无果。 没想到,祝锦川瘦是瘦,可完全不是南之易那个她随便一甩就人仰马翻的弱鸡能比的,她掰了半天不过让他放松两根手指而已。 凌俐被逼得没办法,只能反复重复着:“你放开!” 只是这本该气势汹汹的话,在她有些气恼又无可奈何的情绪下变了味,倒是带了些小孩子玩游戏玩不赢大人时候恼羞成怒的语气。 祝锦川一愣,只觉得那细细柔柔的声音从耳朵眼一直钻到心底,心口被熏风拂过一般,不由自主勾起嘴角:“好。” 说完,松开手臂,退后一步,跟她拉开距离。 等她窘迫稍去,抬眼看了看祝锦川平静无波的表情,又瞥见他手指上自己刚刚挠的指甲印,一时间又是气恼又是心虚又是理亏,百感交集,还很有些抬不起头的感觉,只好尴尬地沉默着。 倒是祝锦川先开口:“春节之前你说的要辞职,我当你是一时气话,好不好?” 她咬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眼见着祝锦川仿佛又要逼近,想起刚才好容易才挣脱的钳制,之前要辞职的坚定决心顿时土崩瓦解,匆匆答道:“……好。” 祝锦川抿唇一笑:“那给你放假放到正月十五呢?多休息些日子可以吗?” 凌俐只好又点点头:“……好。” 这连续两个好,让他眉间微微皱起的丘壑终于散开,抬起头拍了拍她的头,简单一个字:“乖。” 凌俐错愕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笑得温润平和的脸。 最近大家怎么都把她当成狗狗一般,南之易拍她,祝锦川也来凑热闹? 凌俐抱紧背包,眼里难以掩饰的一片惊慌,嘴唇都咬得发白。 发觉自己无法迅速处理好汹涌而来的复杂情绪,又怕下一步自控力崩盘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凌俐干脆转过身,飞也似地逃向小楼的方向。 祝锦川抬眸看着落荒而逃的纤弱背影,眸子里染上笑意。 以前,从未看过她穿这样鲜亮的颜色,却出乎意料地适合她。深紫红色的大衣不但显得她的皮肤白皙细腻,那像裙子一样的下摆格外绰约,衬出纤腰长腿,虽然依旧单薄缺乏成熟的风韵,却比以往古板正经的打扮顺眼得多。 还有那快到腰间的浓密长发,随着她奔跑的动作上下起伏,被阳光映照出黑亮莹润的光彩,仿佛连她奔跑时带起来的风,都染上了一层炫目的颜色。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间,祝锦川忍不住勾起嘴角轻笑,转身想要打开车门的时候,看到刚才被她掰过的手指,留着深红泛紫的痕迹,甚至有地方还有些脱皮。 那一个个细小的月牙,让他想起刚才凌俐那副张牙舞爪的模样。 前几日因为电话打不通害怕她出事的煎熬,实在是有些折磨人,生怕这傻丫头一时间想不开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那他就真成了罪人。 后来倒是从张叔那里知道她是回了南溪,暂时心安下来,却还是忍不住每天下午时分来到这里等待,想要亲自确认她安然无恙。 终于等到她回来,看到她身影那一瞬间,终于彻底松了口气,悬在心口好久的大石头落了地。 对凌俐当时的态度,他不是没有过后悔和愧疚,可如果有机会时光倒流让他再选一次,他恐怕还是会继续之前的选择。 错了就错了,补救就是,只要不再错过就好。 祝锦川释然一笑,默默立在原地看着小楼的某一扇窗户,几分钟后,看到那里没有出现她的身影,也就不再等,拉开车门发动引擎,沿着逶迤的巷子离去。 第九十一章 圈套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南之易揉着眼睛从卧室里走出来,看到书房里的两个人影,打着哈欠推开半掩的门,一脚踢在田正言的椅子上,说:“今晚上吃什么?” 正在跟凌俐分析华易高科经营期间财务状况的田正言头都没回,声音平静:“大仙,你不是只喝西北风就够了吗?” 南之易大言不惭:“虽然本座辟谷多日,不过既然今日得下凡间,偶尔尝下人间的烟火,也不失为野趣所在。” 田正言白他两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敲敲桌子示意他坐下,说:“午觉睡了四小时,想必你头脑够清醒了吧?马上要写答辩状了,我询问你几个关于案件的关键点,你给我想清楚了再回答。” 南之易抱着膀子嗯了一声,那一脸严肃的表情和满脸的胡茬相映成趣,凌俐看久了,竟然觉得蜜汁协调。 田正言直接进入正题:“对于那几张欠条,你有什么好说的?” 一听他说起欠条,南之易一声哀嚎:“我有什么可说的,不就是被坑了吗?你都骂了我好几天法盲了,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南之易是前天回来的,他回来那天,凌俐刚刚和田正言去了法院一趟,看到了山崎种业新提交的几份证据。 这不看还不会怎样,等看到那几份复印件,田正言鼻子都快气歪了,咬着后槽牙难得地骂了脏话。 他的原话是这样:“MD,智障。” 好吧,对方不仅有南之易签字的欠条若干份,还有他签名的会议纪要、补充协议、转账记录等等等等……这些材料加起来,十好几份。 之前,田正言跟她说过的那几份关键证据多半是伪造的事实,果然得到了南之易的证实。 五年前,华易高科刚刚创办,其中的一个创办人,是南之易的师兄,也就是已经移民海外的股东牟诚华。 他拉了南之易入伙,不用出钱只用出技术,就算南之易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还给了他很优厚的实验条件。 当年南之易还不是长江学者,没有农业大省学术带头人的江湖地位,在帝都人才济济的环境中也仅仅是暂露头角的一头小牛,第一次带领团队的诱惑,让他轻易答应下来。 公司成立后,一开始,牟诚华不管召开大大小小的会议,都要拉上南之易,经常打断他进行得如火如荼的实验,让他烦不胜烦。 过了不久,牟诚华说因为公司经营期间需要很多手续,又怕打搅他太多以致于科研进展缓慢,于是要走了他几张签名。 最早几张签名确实变成了正规的文件回到了南之易的手里,而有了之前的铺垫,后来南之易的签名,更加容易地到了牟诚华手里。 而这些有着签名的纸,用途各不相同。 有些带着指印的,成了欠条,证明南之易个人财务和公司财务混同,给了对方破除有限责任公司这一保护壳的借口。 不带指印的,又巧妙地被做成了会议纪要,那几份会议纪要的内容,是南之易知道“品优千号”高温状态下易感瘟的特性。 而还有一份,被制作成了南之易保证“品优千号”无重大缺陷、同意开始走申报程序投入市场的协议。 田正言一推算,罕见地有些懊恼。牟诚华做手脚的那段时间,恰巧是他回了阜南忙着结婚生子的时间段。 显而易见的,有人趁他不在,狠狠算计了南之易。 而华易高科的管理层手里,曾经有着至少十几份南之易签过名字的空白纸张。 想到这里,田正言更是气恼,狠狠说着:“你特么还知道被坑了,让你签字摁手印你就照做,十几个把柄交到对方手上。你是海绵宝宝吗?天生没有大脑啊?” 南之易则嘿嘿怪笑肆无忌惮地跑题:“别说得你好像有大脑一样,我要是海绵宝宝,你就是派大星了,一样的无脊椎动物,一样的没脑子。” 凌俐忙抱起自己放在桌面上的小本本,以免这两人再次吵起来祸及无辜。 缩在一边瑟瑟发抖神游了好一阵子,结果这两人还在吵。 她摸了摸额角的三条黑线,自顾自走出书房,开始准备起晚餐。她一边把卷心菜切成丝,一边想着案情,心里也有些烦闷起来。 虽然对这个案子的一些细节部分还不怎么看得清楚,可是凌俐知道,确如田正言所说,这是一个局。 对方是有备而来的,而且从一开始背后就有高人指点。只做了一个项目就消失的公司、莫名其妙减产的种子、一步步套取的南之易签名、前后花费了五年时间,请君入瓮一般。 至于这番行为究竟要达成什么目的,田正言和凌俐推演了很多次,却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要说南之易因为一门心思做学问得罪了谁,也不是不可能,可山崎种业一家上市公司,要搬动这样的力量来对付一个书呆子,光诉讼费就是千万,更别提还有律师费,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而要说南之易直接得罪了山崎种业,那更加不可能。 正如他之前所说的,南北稻种公司泾渭分明,南之易这些年的研究方向在籼稻,北方的山崎种业经营着粳稻,除了因为“品优千号”这个绝无仅有的籼稻粳稻杂交种子能把两者联系起来,基本上没有交集,更谈不上动了对方锅里的肉。 而知晓前因后果的人,除了在山崎种业的那一方,就剩下已经移民到澳洲的牟诚华了。 尽管田正言已经着手从山崎种业内部打探消息,以及找海外的朋友探听牟诚华的下落,可显而易见的,既然能联手做局打压南之易,想从他们嘴里掏出有用的信息,可能性基本为零。 凌俐有些沮丧起来,刚叹了口气,手下一没注意,刀切得过了点,眼看就要切到手指了。还好她手指抽得快,只切在了指甲上,但之后因为惊慌没握好菜刀,刀落在案板上哐当一声巨响,惊到了田正言。 他走过来一把推开了凌俐,说着:“去跟海绵宝宝玩贪吃蛇吧,做菜这种高端的事不适合你。”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无事可做的凌俐,还真的在客厅守着智障儿童玩游戏,一直傻傻地看着屏幕上那条五彩斑斓的蛇吃到快走不动路,记录上显示三十几万分。 终于被一条小蛇碰翻了船,南之易气恼地把手机摔在沙发上,凌俐则活动着有些发僵的脖子,一转头,正好看见田大厨已经准备好晚餐,站在饭厅淡淡的一句:“吃饭了。” 南之易嗷呜一声扑上去,嘴里嚷着:“在大帝都吃了几天上仙的手艺,感觉每天都被喂了十颗八颗豹胎易筋丸,还敢怒不敢言。” 之后,便端端正正坐到桌前一副口水滴答等待投喂的模样。 田正言解下身上田园风带蕾丝花边的围裙,淡定地坐下,轻轻一句:“伯母最近有空管你,你不是该幸甚至哉吗?” 凌俐看着桌面上整齐摆盘的食物,赞叹着在家里也能吃上如此像模像样的日式料理。 与舅舅家饭店靠家常风味取胜不一样,田正言走的是高端大气名媛风,不管西餐日料还是中餐都能做出来,而且必然用料讲究摆盘精致,比大饭店里都不差的。 桌上三个釉下彩的盘子,分别盛着一模一样的三份食物,那是三只炸虾,两块炸猪排,以及一小撮泡菜。 盘子旁边还摆着碗味增汤,半透明的酱色,碗底有细细小小的蛤蜊。切成细丝的卷心菜泛着水灵灵的光泽,堆放在桌子中央的竹篮里,旁边是调制好的沙拉酱。 南之易仔细端详了一番,抬头冲着大厨眨眼:“炸物吃得多,死后下油锅。你不是一直鼓吹健康饮食的吗?怎么一时兴起做了霸王龙最爱猪排饭?睹猪思人?” 田正言挟了筷子卷心菜丝,加上沙拉酱拌好,挑进嘴里嚼着,好一会儿悠然一句:“你可以选择只吃卷心菜,预防老年痴呆和糖尿病,很适合你。” 看着眼前两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跟中二少年一般斗嘴的模样,凌俐忍了好久才没笑出来,端起味增汤喝了一口,又夹了块猪排蘸酱咬下去,只觉得满口的酥香脆嫩。 猪排炸得刚刚好,外面酥脆,内里肉香满满,蘸着酱汁一口口吃完,满满的幸福感。 吃完一块炸猪排,她配着微酸的沙拉酱吃了一小卷卷心菜丝,清爽可口的滋味很解腻。 再挟一小块酱菜放进嘴里,爽脆微咸,弥补了之前几样食物略淡的口感,真是忍不住要赞一句好吃。 把被人诟病的油炸食品,用简单的食材搭配出科学又完美的组合,真不愧是田大厨,难怪南之易对失去蹭饭机会这一点耿耿于怀。 想到这里,凌俐侧眸看了看正吃着炸虾的南之易,再次确定了他好手好脚脸上也没有淤青,仿佛并没有受到家长的体罚,一副安然无恙的模样,终于放下心来。 第九十二章 破绽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正月里就消失的南之易,前天终于重新出现在人间。 据说他被父母拎回帝都耳提面命教育了整整五天,被放出来也是因为春节长假完了,南家父母又要天南海北飞来飞去沉迷工作,身为孽子的他才被刑满释放。 凌俐哪怕用膝盖想也能猜到,以南之易奇葩的个性、毫无生活常识以及对钱没概念的做派,能肆意生长成这副模样,他家里的条件必然不差。 只不过,当凌俐得知南之易的母亲是院士、父亲是973首席科学家的时候,还是狠狠吃了一惊。 凌俐首先的念头是,MD,这一家子都是些什么怪胎啊…… 接着,便想到有个那么牛的老妈,有个貌似也很厉害的老爹,还有个仕途上顺风顺水的院长哥哥,这样背景的南之易,也有人在他头上打主意,对方来头一定也不小。 这推断让凌俐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一时间有些失神。 忽然,她看到面前飘过一只手,夹着半块炸猪里脊扔到她面前的盘子里,又顺带夹走了里面的一只大虾,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的气势。 凌俐侧头一看,原来是南之易吃完自己的炸虾,问都没问一声就擅自用猪排换了她的一只虾。 她目瞪口呆说不出话,田正言却语气恨恨打抱不平:“南之易,你能不能要点脸?跟小姑娘抢吃的,你的节操呢?” 南之易嘴里嚼着大虾,含糊说着:“大概早就碎掉了吧。” 等他咽下口中的食物又喝了口汤,抬起头对着田正言一笑:“田总管,人家粉妹都没有反对,你瞎嚷嚷什么。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田正言阴沉着脸:“你动作这么快给人家反应的机会了吗?” 凌俐忙出来打圆场:“没关系没关系,我反正也不爱吃虾,猪排挺好。” 南之易对她的上道很满意,冲她眨眨眼,又低头继续吃起来,丝毫不顾田正言刀子一样的眼神。 见南之易死皮赖脸毫无反应,田正言有些嗔怪的眼神扫过她,之后无奈地说:“你就惯着他吧!这一身的臭毛病,以后找不到老婆,你负责给他养老送终吗?” 凌俐嘴角一抽,怎么觉得话风有点偏? 正在发懵,忽然看到对面田大牛牵着嘴角意味深长的一笑,接着轻声的一句:“其实,如果菟丝草进化成忠犬,也还不错的。” 南之易正吃得高兴,对这内容跑偏的对话充耳不闻,等吃完炸虾,抬头看向对面的凌俐,矜持地显摆着自己好友的逆天厨艺:“好吃吧?你可知道为什么田大妈脾气这么怪,还能牢牢拴住霸……呃他老婆了吧?” 凌俐还在心不在焉的,脑袋里又是忠犬又是草的,突然听到一个拴字,闻言抬头下意识一句:“啊?什么?狗链吗?” 南之易噗嗤一声跟个漏气的气球一般,几秒钟就笑得东倒西歪。 田正言重重放下手里的碗筷,看来被气得不轻,咬着后槽牙丢出两个字:“闭嘴!” 有惊有险地吃过猪排饭,凌俐被勒令洗碗。一切收拾停当以后,田正言让她抬出那一堆案卷材料,拎出其中关键的几份证据,让南之易过目。 南之易见了自己的签名,脸色变了变,竟然难得的一副心虚的模样,看来对自己不分轻重不长脑子招来的一场横祸,多少有些惭愧。 他皱着眉头飞快地翻过,每页纸停留几秒,不忍心细看的模样,坚持看了不到一分钟,终于丢开手:“唉,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了。” 田正言白他一眼:“不只耻辱柱,还会上失信被执行人名单。还不起两亿,就不能坐飞机高铁不能出国,连公司都不能开了。” 又斜睨一眼凌俐:“你知道不知道,上了老赖名单,以后孩子想上名校都会受影响。” 凌俐不知道这别有深意的一眼和莫名其妙的话题怎么栽到自己头上的,条件反射一般:“啊?” 田正言倒是没继续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话锋一转问起了南之易:“关于品优千号这一稻种在持续高温状态下易感瘟,你知道这一特性吗?” 南之易点点头:“第一年下田就发现了,所以当时不让投入市场,要继续改进。不过后来我就回了阜南,之后据说他们解决了这个问题,至于是不是真的,我就不知道了。” 田正言将那份记录着他提过改进建议、有着他亲笔签名的一叠会议纪要交给南之易,说:“你看看,这些会议你参加过吗?” 南之易只看了个开头就烦躁地丢开手:“五年前的事,哪里记得那么清楚?不过,我很少参加他们开会的,一大堆人呆半天,什么有意义的话题都没有,哪怕去开会,基本上我也是说两句就走的。” 他不耐烦的态度惹怒了田正言,正色道:“让你好好看,你就给我认真看,每句话都给我掰仔细了。要是不好好看,我就让小番茄用咏叹调一个字一个字读给你听!” 凌俐继续缩在旁边瑟瑟发抖。 田正言发起火来真不是盖的,比天生凶相的南之易还要有气势几分,看来真不是长得好看的人就不能凶神恶煞。 屈服于黑恶势力的南之易,只得捡起那叠材料,无精打采地一页页翻着,虽然依旧不耐烦,却还是只能仔细看着。 看他终于老实下来,田正言摇了摇头,拉着凌俐在一边商量起答辩状的问题。 法院给的答辩时间是二十天,不长不短的。只是,他们手里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可以驳倒对方手里的欠条、会议纪要、补充协议等白纸黑字的东西,而且,他们也都咨询过国内权威的几所司法鉴定中心,给出的答复和田正言了解的情况一样,年代太久远,鉴定结果偏差会很大,无法鉴定出内容和签名之间的时间先后顺序。 没法攻破对方的关键证据,便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他们目前打算的,是先去两湖和岳西看一趟,了解一下这三个省去年种植品优千号种子农民的实际损失情况之后,再找个专家论证一番气候偶然性和稻种感瘟性之间的联系,争取得出稻种绝收是意外事件的结论。 正商量着什么时候去合适,南之易突然拿着一叠纸走过来,捅了捅田正言的手臂,一头雾水地说:“会议记录哪来的?” 田正言一愣:“山崎种业提供的,至于为什么华易高科的东西跑到山崎种业手里,你等好好问下你那在澳大利亚陪袋鼠的师兄了。” 南之易却对他嘲讽的话毫不在意,只微眯着眼,指着那纸上的几行字:“谁能告诉我,我这是穿越了吗?” 凌俐看了看那句话,下意识念出声:“南之易:白叶枯病和稻飞虱抗性还行,至于稻瘟,需要加入Pigm位点基因,这基因要从籼稻‘谷梅4号'上复制,与Pi-9,Pi-z,Pi2,Pi-zt等互为等位的关系。” 她头大起来,只觉得每一个字都认识,加起来就屁都不懂的话。 南之易侧眸看看她,耐心地科普了一下:“这个位点的基因,可以让稻瘟病只能部分侵染水稻的叶片,因为病原菌有生存空间,就不会导致减产。 田正言蓦然支起身子:“听起来确实是有抗稻瘟的效果啊,怎么,这话有什么问题?” 南之易点点头:“这不扯淡吗?我提出加入Pigm位点基因?怎么可能?这明明是这三年才有人论证的做法,我居然在四年前就提过了?我再天才也不可能未卜先知吧!” 凌俐只觉得眼前一亮,感觉这似乎,找对了点子? 她转头望向田正言想问问他的看法,却见田正言目光灼灼,嘴角含笑:“真的?这个什么位点的基因,在你在华易高科工作期间,还没有被证实过有抗瘟的作用?” 南之易又抱着膀子想了好几分钟,终于斩钉截铁点着头:“我确定,三年前我才看到的论文,不可能在四年前就提出来。” 听到这句话,田正言的表情瞬间放松:“这就对了,看来对方一时疏忽,这造假造得没有诚意啊,证据不攻自破。” 等在国家水稻数据中心确认了pigm基因抗瘟性确实是三年才发现的时候,三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南之易表情有些小得意:“看吧,我说的没错吧!” 凌俐声音轻快:“四年前的会议纪要出现了三年前才有的技术,可不是自相矛盾?如果这份证据被证实是造假,那其他其他类似证据的真实性,也会受到质疑。” 田正言对她的回答貌似很满意,满眼的赞赏:“没错,既然某个蠢货是同一时间段给出的多份签名,那么无论是纸张、墨水方面都会差不多,就算无法证实内容和签字是否一起落下,可其中一份证据明显属于造假,那么,其他类似的书证,其有效性,也会受到质疑了。” 第九十三章 举证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田正言对意外得来的成果也很是满意,转过头顺便多问了一句:“稻种这玩意,为什么每年都要向种子公司购买?” 一说到自己的专业,南之易马上自信满满,换上一脸鄙视的表情:“水稻是自花授粉作物,下一代的基因型会重组分离,所以需要提纯复壮,否则……” 田正言面无表情地打断他:“麻烦你说人话。” 鸡窝头下那对眸子抛出个大大的白眼:“小柳小桐两兄弟是你和霸王龙的儿子,会跟你俩一模一样吗?杂交水稻如果自育,第二代几乎必然会降低产量,除非选择第二代品质好的单株,将这些种子保留下来培育,才有可能。” 无意中被南之易“举了个栗子”,田正言倒是没往心里去,沉吟一番:“本来对方说种子质量有问题造成了绝收,并提供了绝收的一些证据,这项事实初步被法院认定了,接下来,举证责任就会倒置……” 南之易面无表情敲敲桌子,以牙还牙:“麻烦你也说人话。” 田正言下巴一扬指向凌俐:“我跟法盲无法交流,番茄妹,听说你会智障的语言,麻烦把这段话翻译给他听!” 南之易不甘示弱,微笑着望向凌俐:“粉妹啊,你每天听禽兽讲课,想必很辛苦吧?” 凌俐面无表情听着他们每天都要进行几次的相爱相杀的斗嘴,却并不敢插话进去。 因为,她不敢得罪其中任何一个。 不过,如果非得二选一非要站队,她大概会毫不犹豫去捧田正言的臭脚。 与田正言朝夕相处的这几天,凌俐渐渐摸清楚了这位传说中阜南民商事学界第一人的个性。 首先,这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他有着聪明人的自傲,讨厌反应慢悟性差记性也不好的人,经常一个冷冷的眼神就能让踩中他所有雷点的凌俐噤若寒蝉。 其次,嘴毒毒毒毒毒毒。南之易也有毒,不过是因为他三观奇特脑回路清奇,经常鬼扯到让人无言以对又无力反驳,而跟田正言直击痛点的毒,还是有好几个光年的距离。 比如,昨天田正言实在太忙,知道凌俐是调味废,于是腌好了牛肉放好了调料,只让她注意看火。 这样弄出来的东西应该不会差,连挑嘴的南之易都吃得欢喜,他却悠然一句:“你这牛肉烧得可真够带劲。” 凌俐还以为他在夸她,正想谦虚“都是您调味调得好”,结果他接下来一句:“……我还以为自己在啃UGG。” 一瞬间就浇熄凌俐的热情。 又如,凌俐今早上精挑细选的卷心菜摆在厨房,田大厨看了一眼摘掉一片有虫眼的叶子,接着毫不掩饰嫌弃的表情:“你该去拜拜雍正了。” 凌俐不明就里愣在原地,完全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还是后来南之易点醒她:“专治八阿哥啊。” 这个梗让她好几分钟才反应过来,苦笑着自嘲跟聪明人一起连人家骂人的话都听不懂。 据说,田正言带博士的时候向来优先选男生,就是讨厌女生承受能力弱几句就能骂哭,这种性别歧视也是他被看他不顺眼的人攻击的重点。 南之易还跟她八卦,这人能把自己老婆骂得眼泪汪汪,等人家真生气了要和他冷静冷静,他又使出百般手段去哄去骗去跪求,人格分裂一般。 所以解晚露宁愿天遥地远跑到国外去读书,还深恶痛绝坚决不选田正言的优势领域,就是不想受他的荼毒。 然而就这么个性格糟糕又毒舌的人,在拎着她研究案子,或者给她恶补民商法理论知识的时候,却又无比耐心。 哪怕凌俐对他反复强调的重点案情转眼就忘,他还是不厌其烦当着复读机,一遍遍重复着直到她彻底记住。 好几次凌俐都不好意思了,一直跟他道歉说自己笨耽误了他宝贵的时间。 田正言毫不在意:“你是被南之易逼到这个份上的,即使你承受不住压力要崩溃,也得上完庭再崩溃。在此之前,我作为揠苗助长的人,负责你情绪的稳定,是我的法定义务之一。” 虽然这人从来不掩饰对南之易的嫌弃,却总是一边骂着一边管着一边当儿子养着,有人算计南之易,他比南大神自己还生气。 如果不是已婚已育多年,凌俐真要怀疑这两人之间是不是有超过朋友范围的关系。 哦,对了,这人和她一样,也是处女座,仿佛也很不能忍受脏乱差,却被迫和死皮赖脸又邋遢的南之易绑在一起,这些年受的磋磨和煎熬,凌俐难以想象。 田正言之前说的“举证责任倒置”,其实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倒置,而是他将举证证明行为与后果之间无因果关系这样证明“无”的行为,习惯性称为“倒置”,其对立面是“谁主张,谁举证”这一基本的民事诉讼证据规则。 之所以“倒置”是非常态,是因为,举证证明自己“没做过”,比证明自己“做过”,难度大很多。 在民事诉讼中,举证责任倒置存在的范围很有限,其中最多见的是侵权类案件,明确规定了专利侵权、危险作业、环境污染、高空坠物等八种情形。 就拿高空坠物来说,当一栋大楼上掉下一个酒瓶子砸死了人,警方根据瓶子重量和验尸报告鉴定瓶子是从至少十米的高度抛下,那么,这栋楼里的住户,除了一楼、二楼层高低的业主不用举证,三楼以上的,都得证明自己没扔过酒瓶子。 或是有充分证据证明当时不在家,或者干脆就直接指出是谁家扔的东西,如果举证不能,就要对死者承担连带赔偿责任。 这样看来有悖于常理、让人证明自己“没做过”的举证责任分配方式,其实是当诉讼双方力量失衡时候的一种变通方式。 试想,让被侵害的人从几十户人家里精准定位是谁惹的祸,比让几十户人家自证清白,要难得多。 书房里,凌俐花了差不多半小时让南之易明白“倒置”是怎么一种情形,之后又陪着他细细回想他加入华易高科后的经历,一条条梳理好写在笔记本上备忘。 这样一来,答辩状的思路就有了。 南之易加入华易高科,参加了品优千号的研究,稻种质量有了较大的改善,然而有个关键性问题没有解决,那就是稻种的易感瘟性。 一年后他离开了公司转战阜南,品优千号继续研究,据说突破了技术瓶颈投入市场,然而易感瘟的弱点还是没有改善,在遇到高温状态下稻种会减产乃至于绝产。 可是,投入市场前关键的改良部分,南之易没有参与过,一切都是有人拿着有他空白签名的白纸伪造。 所以,才会出现pigm这样跨越时间段出现的基因位点。 这样一来,因为对方用以提起诉讼的关键性证据涉嫌伪造,那么他们只需要将答辩的重点定位于“南之易不是本案适格被告”,而不用去考虑“品优千号”质量是否真的存在问题,省时省力省心。 凌俐嘴角微翘着,跟田正言说起她的想法。他不置可否,只说了句:“先写来看看,再议。” 一时间,有些雀跃的心情又沉静下来,凌俐默默地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得意忘形,不能掉以轻心,一定不能出错。 一天后,田正言和凌俐带着南之易到法院正式领了起诉状和各种程序性文书,签了送达回证。 虽然法官开了后门让田正言和凌俐先接触案卷材料,可毕竟没有授权委托书,所有的手续,还得事后补齐。 拿完所有东西上了车,南之易都坐好了绑上安全带,却说要去卫生间,又跑下车进了审判大楼。 趁着只有他们两人在车上,田正言对凌俐说:“事不宜迟,现在要开始筹备取证的事了。” 说完,又转头看向后座的凌俐:“你准备什么时候和这二货办证?” 凌俐一脸懵逼:“办什么证?” 一时间不由自主想歪,顿时囧得满脸通红,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田正言最近天天给她讲课,分析案情,有时候为了纠正她司法考试时候囫囵吞枣不细看法条的毛病,在一个小小的知识点上深挖细作,司法解释的一个条款,反反复复给她讲解好几遍。 所以,田正言是不是被她的笨刺激到精神分裂,再加上因为南之易惹的祸导致不能陪老婆怨气太重,从而把她和南之易视为打扰他幸福生活的罪魁和祸首,所以动不动拿他俩打趣? 看她傻了眼的模样,田正言慢悠悠一句:“授权委托证书啊,没这个证,你怎么帮他打官司?” 他重重地突出了“证”这个字,让凌俐有些恍惚起来,标准名称到底是授权委托书,还是授权委托证书? 不过,看他貌似并不在意她的窘迫,她暗自松了口气,说:“随时可以的。只不过,我想签无偿代理协议。” 第九十四章 演戏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这话说出来,饶是见惯大世面的田正言也有片刻的愣怔,眼里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你确定?你可知道这案子能给你带来多少收益?” 凌俐轻轻点头:“我大概也知道的,是笔我从来不敢想的数目。不过,南老师本来就是被人算计的,作为朋友我自然要帮他一把。而且,在这案子后运筹帷幄的田老师您,我哪里来的立场敢收这一笔巨款?” 关于代理费的问题,她早就想好了的。虽然说天价的代理费很吸引人,可是,她实在没脸敢收这一大笔钱。 哪怕是天上掉的馅饼砸中了她,也得先看看自己是不是有这么大的胃口吃下去。 更何况,南之易这本来就是无妄之灾,硬生生被栽到脑袋上的官司,她实际上起不了多大的作用,无非又是提线木偶一般按照田正言的安排上庭走走过场而已,如果这样都要收钱,实在良心不安。 而且,她之前一时兴起逛了逛阜南大学的论坛,看到考研分论坛里一堆学霸们为了考田正言的博士打破了头,而她这样一个战五渣能和田教授朝夕相处时刻聆听教诲,这样好的一个学习机会,花钱都买不来,怎么看占便宜的都是她。 田正言眸色幽深看着凌俐,见她不像在说笑,好一会儿点了点头,又提出建议:“无偿代理不合适,要不,签风险代理?输了没钱赢了发财,这样大家都不亏。” 凌俐却依旧坚决地摇头:“风险代理也不行,赢了官司最多只是不用赔钱,并也没收益的,我怎么能白要南老师的钱?” 田正言声音一瞬间肃然起来:“凌俐,你别傻了,这个案子的压力超乎你想像,不仅仅标的额大和涉及到南之易职业前景的问题,而是这案子里故布疑阵的地方太多,非常烧脑。你现在可能感受不深,等正式进入程序,你可能会愁得晚上睡不着觉。” 停了几秒,他又说道:“你信不信,以我对南之易的了解,他也绝对不会跟你签无偿代理协议的。你要知道,签不签代理,主动权可在他的手上。” 田正言笃定的语气让凌俐有些发愁,抱着头苦着脸:“那怎么办?怎么才能说服南老师?” 只见她眉头紧皱冥思苦想的模样,好一会儿,眸子一亮:“我知道了,就这么办,南老师一定会同意!” 之后,便跟田正言说起她的想法。 田正言一边听着一边思考,等弄清楚她的想法,心里忍不住地好笑。 作为一个律师,番茄妹居然会为了如何不收委托人律师费而焦头烂额,而南之易这个傻蛋,自己官司缠身却想着不能让他的小番茄吃亏。 这两朵人间能得几回闻的奇葩,居然能凑在一起,也是天降奇缘了。而身为家长的他,是顺其自然还是撮合一把,似乎是个得好好思忖一番的问题。 从法院出来,田正言开车带着他们想要就近解决午饭。然而南之易不识相地傲娇起来,这家也嫌弃那家也嫌挑剔的模样,捏着鼻子甩出来一句:“我不吃猪食。” 凌俐对他这副挑剔的模样见惯不怪,田正言显然也很知道某人的德性,只得调出点评网选饭店,最后按着人气和好评的程度,选中一家牛扒馆。 凌俐看了看店名,一时间有些恍然。这不就是祝锦川带她去过的那家吗? 之前出糗的经历让她不由自主抗拒,正想建议换一家,不过想到等会要劝服南之易签无偿代理的说辞,倒是很应景,便不再多话。 到了餐厅所在的饭店,乘着电梯上到顶楼,凌俐发现,白天的餐厅,跟那日晚上的暗谧与温馨,完全两种风格。 大大的落地窗视线开阔,窗外是雒都中心城区的景象,正对面是科技馆前领导人挥手的巨大雕像,雕像前则是雒都标志性的建筑太极广场。 工作日的中午,就餐的人自然不多,哪怕是口碑数一数二的牛扒房,也不过寥寥几桌人。 田正言坐下,只询问了凌俐吃几分熟的的意见,便径直点了菜,不过,倒是和她那晚上吃过的完全不一样的菜单。 等上了菜,凌俐一边切着盘子中的带骨肉眼牛排,一边和南之易说起协议的事。 当凌俐说要签无偿代理的时候,南之易竖起眼睛拍着桌子:“你当我是什么人?能让你白干活?” 田正言嫌弃地瞥他一眼:“小声点,西餐厅你这样很失礼。” 南之易安静下来,却依旧板着脸,满是不赞同的神色,幽幽一句:“我又不是吃软饭的,你不收钱,就别干活了。” 凌俐一面感叹田正言料事如神,一面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诚恳些,按照之前想好的说辞对他说:“南老师,你知道我之前那个案子里被算计得挺惨,我这样做,也是回敬给祝锦川一份大礼。” 说完,又简单重复了一边自己秦兴海一案中被祝锦川算计的过程。 南之易歪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田正言却做恍然大悟状:“哦,我明白了。你是授薪律师,每个月拿固定的薪水,接案子没有分成的,这个案子赚再多也没你的份,反而都归了祝锦川。签了无偿代理,让他在眼看着两亿的标的却吃不进嘴里,肯定很难受。” 接着沉沉点头,声音里满是赞赏:“不错,你的办法很不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不能更同意。” 凌俐默默地给田正言的演技点了个赞。 他明明早就知道她的想法,然而那一番起承转合的表演,简直是影帝级别。 从刚刚一听到无偿代理时候的震惊,到惊闻原因后的恍然,再到之后一瞬间的顿悟,情感变化的脉络非常清晰,表情有层次又无比顺滑,她都快要相信田正言事先不知情了,不愁南之易不上当。 然而南之易却面带怀疑,沉默着半天不说话。好一会儿,终于说话:“你不是说你能理解他的做法吗?” 凌俐咬了咬唇,又赶忙说:“道理是这样将,话也是这么说,可是,不给他怼回去,我心头这口气始终不顺。” 见南之易依旧不为所动,她急忙说出之前想好的托词:“南老师,这家牛排馆他也带我来过的,就是给你打扫完卫生的平安夜那天。他故意点了一个四人份牛排,却不告诉我,我怕浪费硬撑着吃完,结果第二天消化不良胃痛了整整一天。他就是这样把我当成傻瓜,我上了当他还嘲笑我绕着弯骂人,你说可不可恶!” 田正言正在喝水,这一下没掌住一口水喷出来,差点呛到大咳。 看到一侧的南之易有些诧异地望着他,他忙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添油加醋:“平安夜的位置可不好定的,凌俐,他一定早就存了心思来整你,让你无话可说又没法翻脸,真是可恶至极。” 南之易终于被他严肃的表情和貌似合理的说法迷惑,虽然有些不情不愿,终究还是妥协:“好吧,你觉得要报复,就报复吧。协议什么的,都按你说的做。” 凌俐高兴地点了点头,眼睛里滑过伎俩得逞的小兴奋。而田正言早就恢复了高冷表情,等配合凌俐表演的一时兴起过去,回想起凌俐刚才的话,心里有一丝疑惑。 雒都首屈一指的牛扒馆,平安夜当晚的预定必定很抢手,提前十天半个月就得下手不说,有时候不花点心思托点关系,还真定不上。 按说那律师是要取得眼前这小丫头的信任,却把人家骗来撑得快生病,这多此一举的行为,似乎适得其反。 忽然想起他当年在追求某只懵懂迷糊的单细胞生物时候说过的话:“你知道小时候,男生总是欺负女生,是什么意思吗?” 那时候某人一脸懵圈云里雾里的状态,倒是和眼前这两只都有些像。 田正言勾起嘴角,想起自己在这个问题上的答案,心底有几分感慨。 是啊,喜欢她,才会老是欺负她,捉弄她。 脑回路异常的科学怪人虽然还没长醒,却并不妨碍在荷尔蒙的作用下,走上中二少年自以为欺负女生就能得到对方关注的歧路。 而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在他们口里为欺负菜鸟律师用尽手段的反面人物,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目前尚未可知。 还有,关于番茄妹口中的这个反面人物,他的行为在田正言这样一个曾经当过律师的人眼里,似乎也不是那么不可接受。 只是,完全可以直截了当跟番茄妹说,你身份特殊我们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只要说清楚前因后果,番茄妹这样实心实意的孩子,未必就不肯接受。 又何必绕那么大的一个圈子? 他皱起眉头想了好一阵,只觉得揣摩不透也想不通,除了知道这人是故意为之以外,没法推断出更多。想不通,也就抛开不再想。 反正,正所谓棋逢对手,这一场,可有好戏看了。 第九十五章 补偿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牛扒房里的一番唱念做打,签协议的事终于就这样定了下来,接下来的程序却让凌俐有些头疼。 她本来打定主意在春节后就跳槽去其他所的,可那天见了祝锦川一面就迷迷瞪瞪跟着他的思路走,答应不辞职了不说,现在为了无偿代理这回事,为了自圆其说,她还真得继续挂靠在祝锦川那里。 还有,这个无偿代理合同,要怎么让祝锦川同意? 她和南之易是有交情,也愿意无偿打这样一个官司,可是,她是授薪律师,签不签协议的,还是祝锦川说了算。 如何让祝大状放过两亿标的额案件中八位数的代理费,这个难题,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然而真是烦什么来什么,还没想好要怎么过这一关,当天下午补办银行卡的时候,凌俐顺便查了查余额,看到ATM屏幕上显示的六位数,一时间惊呆了。 再三确认确实是那数额没错,她连忙退出卡去找柜员,说:“我卡上余额仿佛是搞错了,麻烦帮我查查是不是谁转错账了?” 一番查询过后,柜员妹子抬起头:“应该没有错,这笔钱的转出账号,之前每个月月底都有一笔三千的款打到您这张卡上,备注是工资。” 凌俐顿时傻眼:“啊?工资?” 柜员妹子看了看电脑,又转过头跟凌俐说:“最近这笔转账,虽然数额比较大,不过备注也是工资。如果您觉得有错,可以咨询您的单位,可能这笔钱是年终奖吧。” 说完又瞅瞅凌俐,毫不掩饰艳羡的目光。 回去的路上,凌俐紧攥着刚补办的银行卡,有些没抓没拿。 按照银行的说法,这笔钱是呈达所上转出来的,而转出日期,正是在秦兴海案件第三次开庭后的第一个星期一。 开庭那日是周五,如果是对公业务,确实要到周一才能办理。 如此看来,这笔钱很有可能是所上按照祝锦川的吩咐,转到她账户上的。 想了想刚才看到的数额,凌俐头大如斗,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苦笑起来,二十万,对于祝锦川来说是毛毛雨,可对于她来说,真算笔巨款了。 除了她刚刚卖掉房子后卡上有过这么多钱以外,其余时间,这是她想都没想过的数字。 这笔钱,仿佛够她在雒都三环以外不那么好的地段,买一套五十平米左右一室一厅小套间的首付了。 一时间忍不住想象有自己小窝自由自在的幸福,忽然之间又摇摇头。 她怎么能这么没骨气?怎么能用这笔钱? 之前她面前只有“如何让祝锦川同意无偿代理然后签名”一个难题,现在又来了一个“如何把二十万还回去”。 凌俐脸都快扭成苦瓜,只觉得心烦意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回到家,凌俐拿起枕头捂住头,嗷呜一声倒在床上,只盼望自己能就此睡昏死过去不再醒来,免得再想这些糟心的事。 同一时间,市中心某栋大楼的呈达律师事务所,祝锦川拿着眼前的一份资料,垂眸看了十来分钟,忽然鼻尖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坐在他对面的二十七八的年轻人勾起嘴角笑了笑:“祝主任,您短短半小时打了三个喷嚏了吧,莫不是佳人有约,我耽搁您约会了?” 祝锦川头也不抬,淡淡的一句:“大概感冒了。” 他疏离的语气和视而不见的眼神让对面的人有些尴尬,忙端起茶杯掩饰着被人不放在眼里的无奈。 办公室里寂静无声,又是几分钟过去了,那人有些沉不住气,再次开口:“祝主任,关于我们王教授的提议,您也考虑好些天了,还请给我们一个具体的答复。” 听到对方终于按捺不住进入正题,祝锦川微不可闻地一笑,甩开那几张纸,说:“我很好奇你老师是怎么想的,明明有更好的解决方法,偏要闹大,还偏要往阜南来。在南之君地盘上找他弟弟麻烦,你们可真会玩。” 那年轻人对他话里话外的嘲讽不以为意,自觉意味深长地一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乃大勇也。况且,黄雀捕蝉螳螂在后,不到最后,谁知道身为地头蛇,是好处还是坏处?” 祝锦川却摇摇头,直言不讳:“这里面的歪歪道道我不想了解也没兴趣了解,秦律师你的说服力仿佛也不太够。如果想要有进一步的合作,麻烦让王齐教授自己来。” 说完,深深看了面前的壮汉几眼,毫不掩饰轻视的目光。 这个从帝都来的秦贝贝,五大三粗的长相,偏偏起了个小女生一般乖巧的名字,实在是货不对版让人发笑。秦贝贝也不是蠢人,知道自己不被祝锦川放在眼里,脸色沉了沉,:“祝主任,老师还在英国,下个月才能回来,到时候恐怕时间来不及。” 顿了顿,他又说:“他让我转告您,如果您答应出庭,无论是输是赢,都有这个数字的报酬。” 说完,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支票推给祝锦川,那一串零让祝锦川有些意外,抬起头:“你们还真是下足血本,可是,我哪怕在雒都这个小小的地方都算不上有话语权的人,哪里值得你们这样看重?” 秦贝贝很满意支票上的数字让祝锦川的态度有所变化,面色稍霁:“他老人家说过,当年在帝都一面之缘,他就觉得您很有魄力。后来您从刑事辩护转向知识产权,短短五年跻身顶尖行列,前途不可限量。还有,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您这个朋友,他交定了。” 听他仿佛话里有话,祝锦川冷下了脸:“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贝贝自以为高深莫测的一笑,缓缓说着:“听说余文忠最近庆州雒都两地跑,王教授也知道您不大喜欢他,也许在让他吃瘪这件事上,还有进一步合作的可能。” 祝锦川好半晌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站起身来端起茶:“我考虑一下。” 看他已经是一副端茶送客的表情,秦贝贝脸色有几分难看,却又没胆子当场发飙放狠话,只说了句“请尽快给我们答复”后,悻悻然离开。 姓秦的小子走了,祝锦川看着桌面的案情概要,回想起那张支票上龙飞凤舞的一串数字,沉思起来。 坊间传闻,南之易是个性情古怪的人,喜怒无常从不按常理出牌,不管多重要的场合,经常一言不合拿起脚就走人,从来不给人留面子。 那个圈子里,有人恨他有人崇拜他也有人心心念念想要搞臭他,然而从他到了阜南大学五年,生物学院领军人物的地位,是越来越稳固了。 这是个非常现实的世界,你有碾压其他人的本事,哪怕你脾气再差也会被人标榜为有性格,还要哭着喊着赶着上去找虐。 不过,这位难得一见的植物学天才是南之君的亲弟弟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 以前的官司他曾想要请南之易出庭,一方面是因为他得天独厚杂交水稻第一人郭老关门弟子这一身份,江湖地位碾压其他人。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和南之君的关系。 本来想要趁着打官司拉近彼此的关系,结果这学术狂人油盐不进,面都不露连放他两次鸽子。 虽然对方给的简单材料里看不出端倪,可是祝锦川可以想象,胆敢在阜南地界算计南之易,必定是有备而来。 再想想南之易在一年前忽然不再做任何和水稻有关的项目,转而投入水果、蔬菜领域的时候,仿佛这背后,也藏着满满的故事。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可也藏着巨大的风险。南之易不食人间烟火不错,南之君却不好惹。 一旦他打算做的事被人拆穿,那等于跟整个阜南学界杠上,甚至有风险跟司法界杠上,代价不可谓不大。 在阜南地界上搞这样一出大戏,听起来很有诱惑力很有挑战性,而且整个过程不用太费心,只用配合王齐那方演演戏、混淆下试听,以及做一些幕后调查的工作,就能得到七位数的报酬。 这样轻松愉快的钱送上门,哪有理由拒绝? 可是,巨大的机会必定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如果贸贸然接下来,这案子后面那些看不见的暗涌,一个不小心就会吞噬他。 但如果有机会给那人迎头痛击,杀杀他的锐气,这仿佛,也是很不错的选择? 祝锦川思量着得失和后果,一面假设着会遇到的情况,一面想着对策,有些摩拳擦掌,又有些举棋不定。 在办公室里好一阵思忖,眼看六点了,祝锦川简单收拾了桌面,锁门下班。 等走出房门,他看到离自己办公室最近的那个格子间里,回想起那里原本总是坐着个人等着他吩咐,他不下班她也不会走,现在空空如也。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单方面说了让她正月十五以后再上班,可如果不是因为心里有刺,以她的自律,必定是长假结束以后就会上班。 第九十六章 思量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微微叹了口气,祝锦川开始思量,最近所里新接的案子,有哪些是凌俐会感兴趣而且适合她练手的。 刚给了她一大棒子,接下来,自然应该是颗甜枣了。要不,这看起来倔其实很容易钻牛角尖的小野丫头,再多两次打击,怕是要拔腿就跑了。 第二天一大早,祝锦川到了办公室,等内勤一上班,便吩咐她将呈达所里所有新收案件简要情况列表,送给他过目。 等看到手里有的案件时,祝锦川有些拿不定主意。 目前标的额最大的是一起他正在办理的建工合同纠纷,案情简单适合练手,本来提过让凌俐一起办理,可她似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感觉完全没有一点兴趣。 至于一起玉米种子的植物新类型案件,难度有些大,如果办理不好会打击到她的信心。 要不然再来一起家事纠纷?可某矿业集团老总意外身故后二审打到省高院的分家析产官司,原配小三小四私生子争家产,丑态百出的,小野丫头那性格,怕是光阅卷就要把自己气个半死,还是算了吧。 看了一圈,他都觉得没什么合适的,只能再找。 心里存了事,祝锦川不由自主点燃一支烟,一番踯躅之间,忽然,门口方向传来了一阵清脆的敲门声。 祝锦川将桌面的几张纸收入抽屉,掐掉了烟头,接着坐直身体淡淡的一句:“请进。” 虚掩着的门被推开,随之而来的一张清秀的小脸,倒是让他很意外,也有些惊喜。 “二妹?”他不由自主站起身来,声音微扬:“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元宵节以后才上班?” 凌俐缓缓步进祝锦川的办公室,先是闻到烟味有些不适应,接着听到他又这样称呼她,眉头微微皱起。 不过,反正他一贯的我行我素,她再三的纠正也没用,凌俐干脆忽略掉这个让她有些不悦的称呼,直接开门见山:“祝主任,我自己谈了个案子,无偿代理协议,需要您对协议的确认和所里的公章。” 祝锦川没想到她一开口就是公事,倒是有些意外的模样。然而听到无偿代理这回事,他马上说:“你不要好心帮人白干活,再小的官司,多少都要收点代理费,至少两千起,懂吗?” 凌俐垂下眸子盯着自己脚尖:“已经是谈好的状态了,我帮朋友而已,不会占用所里的资源,也不会给您带来其他麻烦。” 祝锦川正要说她几句太过天真之类的话,可看她垂着眼帘肩膀有些瑟缩,唇角抿得紧紧似乎有些不安,忽然心里一软。 他终于妥协:“那你把拟好了协议把初稿拿过来,我看一眼没有问题,就拿去盖章。” 凌俐点点头,心里很有些惴惴不安。 协议她早就按照所里的固定格式拟好,南之易的签名也拿到,可终究有些心虚。 祝锦川是什么人?省内知识产权纠纷第一梯队的律师,怎么可能看不出和南之易有关的案子钻出个无偿代理的无厘头? 然而丑媳妇总得见公婆,最终她还是磨磨蹭蹭掏出协议摆到桌面上,心如擂鼓。 祝锦川拿起那几张纸,并没有马上看起来,只凝眸在眼前这个看似乖顺实则倔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小菜鸟,微微摇着头。 这丫头,怎么一时兴起给人无偿代理起来?又是哪里来的狐朋狗友,哄骗她白打工? 不过,没有收益没关系,就怕她被人算计了去,这协议他可得好好审,帮她把把关。 然而,等他坐下,垂眸看清楚协议抬头写着“甲方南之易因与海东省山崎种业集团有限公司植物新品种权转让合同纠纷一案,委托乙方律师代理参与办理以下诉讼事务……”的时候,止不住的震惊。 等粗粗浏览完协议,他眸色沉黑,声音里满是肃然:“凌俐,你知不知道,这是个大案子,标的两个亿。” 凌俐没想到他消息这样灵通,更加慌张起来,却也老老实实回答:“我……知道。” 他瞳孔倏然收紧,很是不悦的语气:“那你还无偿代理?两亿标的额,你知道律师费是多少吗?至少够你在雒都买七八套房子了,你就这样随随便便给人无偿代理?” 凌俐不敢盯着他的眼睛,只好看向天花板:“我觉得这个机会很难得,哪怕得不到一分钱,也可以好好学习学习。” 听到她的回答,祝锦川有些气闷。 这丫头不知道被灌了什么迷魂汤,两亿的官司不收钱,恐怕是想绕过所里提成的这一关,而且,只怕还存了想故意气气他的心思。 祝锦川心底的无名火蹭地冒起来,语气沉沉地说:“南之易胆子不小,给你这样执业一年的律师特殊授权,也不怕你基本法律关系没搞清楚,把他给卖了!” 凌俐微微一怔,只一瞬间又低下头强调:“不会的,我会好好学习的。” 刚才祝锦川没忍住心里怒气,说出那一番戳心的话,其实话刚出口,他就已经后悔了。 只是,这个时候却不能放任她不管。 凌俐不知道这里面的危险,如果让她卷入这一场漩涡,一旦在众目睽睽之下输掉这场官司,被某个位高权重之人迁怒,她在雒都想要继续干这行,将会相当困难。 想到这里,祝锦川斩钉截铁地说:“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同意这个协议的。” 说完,他将协议甩在桌上,再也不看。 凌俐低着头,默默收起那几张纸放进包里,声音倒是平静:“既然如此,那祝主任,再见了。” 说完,不等祝锦川回话,她毫不犹豫转身就走,等快要出门的时候,她又忽然折过脸:“二十万我已经交到财务上了,也许您眼里所有事物都能明码标价,可对于我来说,并不是这样。” 听她说起二十万,祝锦川愣了愣。那是他当时一心想要补偿她时的一时冲动,之后在日复一日的担心中,完全淡忘了这事。 再看看门边那纤弱和人影和巴掌大的小脸,还有那有些淡漠的表情,终究还是忍不下心来。 于是,起身喊住了她:“是不是我要不同意,你就会马上去找下一家律所?” 凌俐转过身与他对视着,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揉了揉有些泛疼的眉心,祝锦川缓缓坐下,右手抓起一支笔,笔头轻点桌面,笃笃的声音规律而清脆,一秒一响,听得凌俐不由自主跟着数起数来。 等她数到了四十九,祝锦川终于一声长叹:“好吧,我签。你走完程序后,就拿去行政盖章吧。” 终于办成了!凌俐手心微微出着汗,心底有几分雀跃,不过仍然努力保持着表情的镇定,不想在祝锦川面前露怯。 刚才她装作一言不合拂袖要走的模样,利用祝锦川对她的一丝愧疚,再拿那二十万做做文章,结果,真的被她搞定这样大的一件事! 还没让她高兴几秒,祝锦川下一句话让她的心情瞬间不那么美好:“不过,我的条件是,你得收下那二十万。既然你交到了财务上,我会让那边继续给你转过来。” 凌俐愣了愣,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祝锦川扬了扬眉:“答不答应,你自己看着办吧。” 拿着盖了红色公章的协议,凌俐松了口气,不过,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 之前一直觉得很难搞定的两件难事,办成一件失败一件,也不知道应该是悲还是喜。 从大楼里出来,她呆呆看着道路上川流不息的车流人流,好一会儿,脑袋里总算转过弯来。 祝锦川既然愿意拿二十万买个心安,这钱就当时暂时寄存在她这里好了,等南老师的案子了结,再还回所上不迟。 站在落地窗边,祝锦川低头凝视着楼下凌俐站在街边的背影上。 他忽然伸出手,掌心停留在玻璃上,指尖轻轻滑过她所在的位置,仿佛是在抚过她背影一般,有些出神。 这小野丫头,竟然带给他这么大一个惊吓,接下这个马上将让阜南学界地震的官司不说,还是无偿代理。 而且,为了让他同意这个协议,一项不懂得掩饰自己心思的她,还做起戏来。 只不过,大概她自以为高明,却不料被他完完全全看透。 这蹩脚演技,真是烂透了,只怕让他再多看一秒就会忍不住笑场。 再想想刚才她听到必须收下二十万时那副吃瘪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起来。 然而笑过了以后,对于这样一个大案子,为什么会找上凌俐,祝锦川有些想不通。 哪怕是祝锦川自己,在这个案件的代理里,也唱不了主角。 王齐虽然找上了他,也开出了丰厚的报酬,可是,很明显他要做的只是分散对方注意力的靶子而已,对于这案子背后的关键点,怕是会对他保密。 代理协议里,他祝锦川名字后的括号里,很可能只是一般授权。而小菜鸟凌俐,却能拿到被告方南之易的特别授权。 第九十七章 点拨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都是授权,却有天壤之别。 一般授权的律师,只能代理当事人行使其一般民事诉讼权利的代理,比如起诉、应诉、申请保全、回避等等,可以处理的事当事人的程序性权利。 而特别授权的律师,除享有一般授权代理诉讼权利外,还可行使代为和解、上诉等涉及当事人实体利益的诉讼权利。 换言之,特别授权可处理委托人的民事实体权利,对诉讼影响非常之大。 就算不用付律师费,这样随随便便就交付特别授权给凌俐,确实非常少见。 祝锦川蹙起眉头,忽然想起几个月前,仿佛有人说过,南之易好像对凌俐有意思的传闻。 当时那个时间段很特殊,因为在曲佳案子里惹的祸被人找麻烦,他替凌俐挡去曲临江的责难,结果这丫头却突然炸毛,说了一大段话后辞职。 他正在头疼应该怎么把她哄回来,以应对随之而来的秦兴海一案,对于这样离谱的风言风语,毫不在意一笑了之。 当时他的想法是,眼高于顶的学术精英们,哪怕一时兴起出庭当专家证人,也不可能看上毫不起眼的凌俐。 只是当他渐渐发现这小菜鸟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毫无魅力的时候,忽然惊觉,话说一样米养百样人,也许有人就不喜欢精明能干的女强人,也许有人就好这一口,也说不定。 更不要说,南之易是个不能以常理推断的怪人。 他忽然有些后悔刚才一时的妥协让凌俐签下这个代理协议的决定。 半小时后,祝锦川终于做好决定,拿起桌面的电话拨打内线前台的号码:“小成,昨天来过的那位秦贝贝律师,如果再来的话,你就说我不在,不要再放他进来,明白了吗?” 电话那头的小成表示知道了,又忽的笑出声:“这个名字真是有趣。” 祝锦川毫无情绪地嗯了一声。 吩咐完毕放下电话,祝锦川长舒一口气,有些遗憾这样一个机会白白放走,又自嘲自己真的是老了,竟然动不动就心软,放过眼前好大一块肥肉。 不过,他精力有限,这个案子不做自然有下个案子找上门,钱哪里都能赚的。 而对于凌俐来说,这却是个大好机会。 不管对方是打着打官司的念头达成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或者真的就信得过凌俐,这个案子摆在面前,能不能吃得下去,就看凌俐的运气和决心了。 只是,如何在诉讼双方都来势汹汹的情况下,不动声色地保护好这个倔丫头,让她不要被卷进双方的争斗中当了牺牲品,怕是这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他需要重点考虑的问题了。 终于搞定代理协议,凌俐心情轻松了几天。再之后,她写的答辩状竟然被田正言认可,居然一次过,只略改了几个字。 凌俐激动到手都微微颤抖起来,握着那几张纸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还是被南之易一个爆栗敲得回过神来。 一抬头,看他嘴角微翘对着她挤眉弄眼:“凌大律师,小的就仰仗您了。” 从一接到案子的慌乱,到田正言将案情分条析理给她听时候的自我怀疑,到现在终于心里有了些底。这些日子实在不容易,加了不知道多少的班,每天紧绷着脑袋里的弦,连睡觉都睡不安稳,还老是梦到十里稻花香之类的场景。 眼看着付出有成果,凌俐高兴起来,难得大方了一把:“等我舅妈回来,让她炸酥肉给你当零嘴吃。” 南之易皱起了眉头:“光说不练假把式,什么时候你自己厨艺能进步一点,我也不用天天跟着老田摇尾乞怜了。” 凌俐被一句话浇灭满腔的热情,只闷声闷气一个字:“哦。” 听到沙发前这两人的会话,田正言抬起头淡淡看了眼,垂下头眼里抹过一丝笑。 之后,南之易挟带着田正言买的巧克力味薯片扬长而去,田正言对着他的背影无奈摇头,接着对凌俐说:“答辩状先不急着交,你明天去法院,提一个管辖权异议。” 凌俐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过来,不解地眨着眼,注意力完全放在前半句:“管辖权异议?为什么要提管辖权异议?案子放在阜南不好吗?” 田正言像是料到凌俐要问这个问题,清浅地笑着:“管辖权异议,未必就是真的对管辖法院有争议。对于管辖权异议的理由,你可以尽情写个无厘头的,比如说阜南高院风水不好想到庆州去打官司,或者觉得高院还不够高大上要去最高院玩玩,让法官一眼就看破你在胡扯,却又不得不认真在驳回异议的裁定书里回复你。” 凌俐觉得自己又被刷新了三观,张大了嘴巴:“啊?” 田正言则是一脸的悠闲自在:“管辖权异议、反复提起鉴定、玩失踪让法院公告送达,此乃拖延诉讼三大法宝。更过分的,我还遇到过对方律师说,审判长和他的委托人八字相冲不宜审案,申请法官回避,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顿了顿,田正言继续普法:“只是,这些招不能多用,你拖延时间的同时,其实法官和对方当事人一样,都会骂娘的。” 凌俐噗嗤一声笑出来,好一会儿才说:“难怪我说起一个月举证期限的时候,您根本不着急,原来这么多后招。” 田正言看了她两眼,无奈叹气:“番茄妹,这些都是最基础的东西,这执业一年多了,你却像是第一次听到一般。” 刚刚美好的心情一下子消失无踪,凌俐默默垂头,有些回避这样一个会勾起过往回忆的话题。 见她不说话,田正言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说:“等这个案子完了,我给你找个律所,找个靠谱的师父带你。” 凌俐点点头,这也是她心中所想的。 不管祝锦川如何有职业道德业务水平,可是之前的事情,始终是个坎,自己能明白其中道理,却不代表能毫无芥蒂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更何况,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状况发生,对于祝锦川,她自然只能敬而远之。 吃过饭,开始整理之前从法院领取各种程序性文件,田正言语气轻松地问她:“对于我们要提供些什么证据方面,你有什么想法?” 这句话把凌俐问住了。 她本来就是第一次办理知识产权类一审案件,对于这类案件应当提供些什么证据方面没有经验,一头雾水正等着田正言的指示,却不料他把问题抛给了她。 当前他们能掌握到的对方的证据,主要是有着南之易签名的那份会议纪要时间冲突的问题,但要进一步加以证明他们的猜测,还得等证据交换时候提起鉴定申请。 见她吞吞吐吐半天也说不出话,田正言耐心地点拨她:“不管是什么案子,你要先捋清楚争议的焦点。对方告的是什么,我们就要针对他们诉请依据的主要事实,去找证据反驳。” 凌俐想了想,试着回答:“山崎种业两项主要诉请,一是农民因种子欠收、绝收造成的损失,二是其他损失费。那我们是要证明,这两项诉请的根基不牢?” 说完,凌俐皱起眉头:“他们没有提供赔偿损失的清单,以及其他损失费的计算标准,还没有经过证据交换我们拿不到,又该怎么反驳?” 田正言勾起嘴角:“你还是看得太浅了,再仔细想想。你明天先去向法院提起管辖权异议,看法官怎么说,再说答辩状的事。另外,把你的身份证号码给我,我订机票,后天开始,你和我一起去两湖以及岳西取证。” 她正要回话,几米外乒乒乓乓的声音响起,防盗门就那样大喇喇被推开。 接着一阵夜风卷过屋子,一黑一黄两只影子蹿进客厅,直朝着沙发上坐着的田正言而来,蹭着他的裤腿使出旋风摇尾功。 从这些日子长期驻扎在这边的见闻来看,从米粒古丽对他们三人的表现来看,似乎,在米粒和古丽眼里,田正言才是真正的狗老大。 只要有他在,米粒古丽毫不犹豫狂奔向他,完全不把南之易放在眼里。 这大概源自于汪星人认为南之易也和它们一样是被田正言投喂的对象? 至于凌俐,汪星人很清楚她打工小妹的地位,大主子二主子不在没人撑腰还好,否则完全不听凌俐的话,经常蹬鼻子上脸的,一点面子都不给。 不过身为狗老大的田正言显然对自己的地位毫不欣慰,看到地板上的狗爪子印以及南之易又忘记换鞋的脏脚印,他火冒三丈:“你们三只滚出去!我这里只接受懂得换拖鞋的人类。” 南之易对他的暴怒早已习以为常,毫不在意地扬扬眉:“老田田,别这么凶嘛,会长皱纹的哟。” 凌俐则习惯性站出来调停:“没关系没关系,我等会拖干净就是。” 然而,这本来打圆场的话,却同时招来两个人对她的横眉冷对。 第九十八章 人精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南大神很不满:“粉妹你是我请的生活助理,顺便干干律师的事,凭什么给他打工?” 田大牛则轻嗤一声:“我有扫地机器人足够,不需要坑蒙拐骗人家小姑娘当苦力收拾垃圾填埋场。” 又怒视凌俐:“你怎么一点都不尽责?1801最没用的大型垃圾,你居然不拿出去扔了!” 南之易对他的嘲讽毫不在意,转过脸对着凌俐一笑,接着阴阳怪气的一句:“粉妹啊,以后打扫卫生时候记得轻手轻脚,不要打扰到1802的空巢老人安度晚年啊!” 听到这两人又开始斗嘴,凌俐一个头两个大,然而谁都不敢惹,只好讷讷闭嘴带着米粒和古丽退避三舍。 也不知道两人打情骂俏了多久,南之易推门进到1801,一脸的颓丧:“走吧,送你回家。” 凌俐点点头,挥手跟狗狗道别,跟着南之易出去。 这也是几乎每天都会上演的戏码,打工小妹伺候完南大神,听完田大牛填鸭式的理论课和实务课,混上两顿可口的饭菜,到了九点过,田正言勒令南之易送凌俐回家。 很多时候南之易都装着尸体不想动,凌俐也说很近不用,田正言态度却很坚决。 他理由相当充分,南之易这个生活渣运动废的,不让他多活动活动,指不定哪天肌肉都锈成渣渣,一阵大风就把皮肉给吹散了,到时候就能看到一副骨架追着眼珠子跑。 要是再一不小心摔倒散了架,胫骨腓骨掉到绿化带砸到花花草草就更不好了。 那煞有介事的形容,凌俐听着都觉得牙酸。 回家的路上,南之易却难得地安静了下来,默默陪着她走路,高冷稳重的模样看得凌俐一愣一愣的。 除了在庭上,似乎从来没见过南之易这副模样。 凌俐很好奇,走了几百米终于忍不住开口:“南老师,今天怎么都不说话?” 南之易却微眯着眼睛,一个眼神示意她闭嘴。 凌俐被他弄得一头雾水,还想问几句的,又被他瞪了两眼,压低声音:“好像有人跟踪。” 他难得一见的严肃表情,立刻唬得凌俐不敢说话,下意识想往后看一眼,却被南之易喊住:“不要打草惊蛇。” 之后的一段路,南之易走走停停,一直保持沉默,只眸子亮得惊人。 凌俐跟他肩并肩,一直侧眸看着他的表情,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对黑暗中未知的紧张心情占据了她几乎全部思维。 等距离她家小楼还有一百来米的时候,在一个岔路口,南之易忽然停住脚步,也不回头,只是站在原地,声音说不出的肃然:“出来吧,看到你了。” 凌俐立刻转过头,看了看身后,却并没有发现人,小声跟他嘟囔:“没有人啊。” 南之易没有回话,只立着又等了几秒,耳朵动了动,声音微扬:“今天晚上有月亮,从你后方照过来,榕树挡不住你的影子了。” 凌俐瞪大眼睛,看向路口那棵三人才能环抱的榕树,果然,和树干连成一片的阴影相反的方向,有个浅淡的影子,一团模糊看不出来是什么。 听到南之易的话,那团影子动了起来,渐渐越拉越长。 等那人从树后转出来,借着昏暗摇曳的灯光,凌俐看清楚,眼前这是个女孩。 她十五六岁的年纪,个子极高,上身穿件深灰的短大衣,一双细长的腿包裹在浅蓝的牛仔裤里,头发不长不短落在肩上,五官并不明媚,却说不出的深刻。 跟凌俐一打照面,她一点都没有被发现踪迹的惊慌,微微一笑,声音清脆悦耳:“凌俐,终于见到你了。” 半小时后,凌俐盘腿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站在自己对面两个长手长脚个子都高到可以俯视她的两个人,有些恍神。 从没想过自己小屋里会出现如此奇特的画面:钟承衡的女儿钟卓雯,和南之易两人,正就如何又快又狠又准地毒死某个人这个问题针锋相对。 客厅里站着的少女,很好地承袭来自于他父亲和身高有关的基因,一米七五往上的个头,比南之易矮不了多少。 而她脸部轮廓也跟钟承衡很像,像到凌俐第一眼见到她,就知道她必然和钟承衡脱不了干系。 不过毕竟是女孩子,在雌性荷尔蒙的作用下,她脸部的线条要柔和好看很多,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睛并没有像她父亲那般眼睑微垂,眼窝说不上深,却胜在皎洁又明亮。 一看这对灵动的眼睛,凌俐就知道,这小女孩怕是不好对付。 之前,南之易把跟踪凌俐的钟卓雯抓了出来,然而她丝毫不见慌乱忐忑,落落大方和他们打着招呼,不仅叫出凌俐的名字,还能当场说出南之易姓甚名谁是做什么的,当场把凌俐惊得一愣一愣的。 之后又自报家门,最后提议要到凌俐家里坐坐,商讨一些对她们都很重要的一些事。 凌俐还处于混乱状态脑袋不清醒,竟然就那样答应了下来,以至于钟卓雯上了楼,就赖着不走了,直言不讳她相信自己父亲的清白,希望凌俐配合她一起查证关于八年前案件的真相。 而他们正在讨论的这个话题,自然而然也是因为钟承衡投毒一案引起。 钟卓雯听起来站在化学类毒素的战线:“以砷来说,它是无味的,投毒者可以将它放进任何食物里面而不被受害者察觉,发作起来就和一般的自然疾病一样,还有氰化物,毒性虽然靠后,致死速度却最快,几秒钟就要人命。” 南之易坚定不移支持生物毒素的:“蓖麻毒素、相思子毒素、白鹅膏毒素,哪一个不比你奉为毒中翘楚的氰化物强?尤其是蓖麻毒素,具有两条肽链的高毒性植物蛋白,七毫克致死,目前缺乏有效的解毒剂,虽然算不得最毒,大概只有氰化物的几十倍吧,可是简单易得,实乃居家旅游杀人放火必备良品。” 钟卓雯毫不留情反驳他:“简单易得?氰化物费点心思就能搞掉,请问有几个人能搞到蓖麻毒?” 南之易愣了愣,马上回答:“我自己就能提炼。” 对面的少女嗤之以鼻:“你就吹吧,我可不信!” 钟卓雯满脸鄙视的表情让南之易顿时炸毛,嘴里开始滔滔不绝:“蓖麻饼粕干粉二十克装入索氏提取器回流料斗,烧瓶中加入两百毫升乙醇,水浴加热提取八到十小时,剩下少许样品溶液进行真空干燥四小时,干燥后所剩物质溶于二十毫升热水中,冷却后用4℃乙醚进一步萃取,连续萃取三到四次……” 说着说着,忽然发现钟卓雯正抓着个小本飞快记录他的话,大惊失色:“你干什么?有什么企图?” 钟卓雯嘿嘿一笑:“大教授难得传授制毒秘方,我可要回去验证验证。” 一句话说得南之易忙捂住嘴。 看南之易好歹三十来岁的人,被个小丫头玩弄于鼓掌之间,凌俐实在有些尴尬,拉了拉他的袖子让他坐下,说:“南老师,她逗你呢。” 又转过脸看着钟卓雯:“你瞎扯一晚上了,要再不走,我只好请警察叔叔来送你回家了。” 钟卓雯并不说话,只冲着她一笑,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她似乎很知道自己的身高很容易给然造成压迫感,也大方坐下。 见钟卓雯一副稳坐泰山的模样,凌俐只得再加带着威胁语气的一句:“你妈妈恐怕不知道你跑来找我了吧。” 钟卓雯则毫不犹豫地回答:“你吓不到我的,我是偷偷来的不错,可我也不怕我妈。而且,你恨不得把我爸千刀万剐的,肯定不会有他们的联系方式。” 她一番推论严密的话让凌俐语塞,摇着头苦笑起来。 不仅是南之易斗不过这口齿伶俐的小小人精,她也几句话就败下阵来。 钟卓雯的眼睛在凌俐和南之易之间逡巡一番,微笑着说:“其实从大年初一开始,我就悄悄跟着你好几天了,你都没发现我。倒是南哥哥厉害,节后我第一天上岗,竟然就被他发现了。” 南之易这没立场的货,一听到美少女夸他,还甜甜地叫着哥哥,竟然微笑起来不言不语起来。 钟卓雯见安抚住了一个,缓缓对凌俐说:“按年纪,我该叫你一声姐。可是按你姐和我爸的关系,我就不知道该叫你什么了。凌俐,我直接叫你名字好了。” 听她又提起钟承衡和凌伶,凌俐脸色微沉。只不过,不管如何钟卓雯并不是有错的那个,甚至也是在这场不伦之恋中受害的那个,自己不好迁怒于她。 想到这里,凌俐点头,算是认可她这样的称呼。 钟卓雯笑了笑,接着说:“小时候,我只知道我爸不见了,一开始我妈还瞒着我,后来我被学校里的同学扔石头砸,又都说我是杀人犯的女儿,没人肯跟我玩,我才知道的。” 光凭想象也能知道那样的日子不好过,她一个小女孩却能说出光明磊落的语气,不是还懵懂,就是真的不在乎。 显然,能和南之易争锋相对的钟卓雯,并不是懵懂无知,那么,她是真的心理强大,一点不在乎那一段过往。 “但是,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都相信我爸不会是凶手。我需要你的帮助,我需要,找出证据证明我爸是清白的。”钟卓雯还在继续着,目光灼灼。 凌俐不动声色地拒绝她:“我想你应该去找警察,而不是我。” 钟卓雯脸上带点讥诮的笑:“警察?警察和我可是对立面。你可知道,哪怕我爸被法院判决无罪,他现在依旧被列为嫌疑犯进行监控和调查,去趟帝都治疗他在看守所落下的老毛病,都要通过层层的申报。” 第九十九章 分析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听到钟承衡不那么好的近况,凌俐心里涌起一阵快意,不过只一秒又开始责怪自己的没出息,他不过被重新列为嫌疑犯出行不方便而已,不痛不痒的,自己根本没有立场幸灾乐祸。 “凌俐,我想你也很想知道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钟卓雯继续说着,不管是表情还是声音,都很诚挚。 凌俐摇了摇头,丝毫不为所动:“你不用费劲心思从我这里找线索,首先,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案发时候我也不在家,所以逃过一劫。 其次,你毕竟还没成年,有些污耳朵的事我不好说,你父亲和我姐姐之间的事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简单。 最后,到现在,我仍然相信你爸就是凶手,之所以我没有纠缠,只是因为八年来被折磨得心力交瘁,实在不想再困在泥潭里出不来。” 眼看着对话无法进行下去,钟卓雯还是不放弃,只反复强调着一句话:“请你相信我的直觉,我爸绝对不可能用那样的方式下手。” 接下来,她的眼神有些沉寂:“我爸十多年前的医学博士,现在想重拾专业找家医院从杂工做起都被拒绝,就是因为警方把他重新被列为嫌疑犯调查,没有哪家医院敢接收他。所以,我必须要帮帮他。” 然而这番话依旧没有打动凌俐,她摇摇头,说:“你为人子女也算尽心尽力了,可是也请理解我身为被害人家属的立场,如果你想说服我,请拿点像样的证据来。” “证据?”钟卓雯笑起来:“我记得刑法最基本的理念中有一条,不得强迫犯罪嫌疑人自证其罪,你不是律师吗?怎么都没点法律意识?” 凌俐哑口无言,好歹自己是吃这碗饭的,还刚参与过一场刑事诉讼,居然被个小丫头用刑法将军,也真是丢脸。 一直默默听着两人对话的南之易,眼睛眨了眨,终于插了句话:“没有不在场证据,就是证据。” 凌俐理解不了这打哑谜一样的话,钟卓雯却冲他竖起大拇指:“聪明,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南教授。” 说完,目光灼灼盯着云里雾里的凌俐,继续说着:“凌俐,也许你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也许你没想到那层。只是,我爸要杀人,他绝对不会让人抓住破绽,连个像样的不在场证据都没有。” 她顿了顿,满脸骄傲的神色:“我爸可是钟承衡,当过高考状元、硕博连读很受导师器重,曾经在主刀医生失误的情况下力挽狂澜,才没有让中央首长死在手术台上。” 凌俐默然,这些钟承衡过往的光辉事迹她是知道的,凌伶曾经不知道跟她念叨过多少次。 跟成绩平平相貌也平平的自己不同,凌伶不仅花容月貌,成绩也是学校第一梯队的。 她一直打算女承父业要上医科,虽然成绩没够上阜南大学医学院这所分数线超过一本线至少六十分、部分专业超过八十分以上的学校,却还是考上了阜南省内另一所有名的医学院。 毕业后,不知道凌伶走了什么门道,竟然以本科生的身份,在实习期间进了阜南大学附属医院。实习医生一开始每科都要走一遍,恰巧在心脏外科期间,认识了钟承衡。 所以,对于当年钟承衡的事迹,凌俐她早已听到耳朵里起了茧子,最初她还单纯的以为姐姐只是把这神一般的人物当成偶像而已,结果却闹出那样的一场丑闻。 再一次被迫回忆过去,她心情却不如以往的酸涩和想逃,只是,对于钟卓雯的死缠烂打,凌俐却没了耐心。 凌俐只想快点把她哄走,斟酌了一番,慢慢说着:“你能到这里来找我,想必对案情也有一定的了解。案发当天你爸到过我家,据邻居说家有吵闹的声音,之后他一个人离开。再之后,就是我家人晚餐后中毒。如果不是当年警察取证不规范给人可趁之机,你爸早就伏法了,你也就没有机会再到我这里来为他骄傲。” 接着,说道:“说完了吗?如果你说完了,请你离开。你要是再不走的话,我真要打110了。” 被抢白了一番,钟卓雯毫不生气,一改刚才正经严肃的表情,开始嬉皮笑脸起来:“不要说说就燃嘛!我就是来跟你表明一个态度,你现在不答应没关系,我也知道你不会轻易答应我。我有空会再来的,今天的说服教育工作,就到这里啦!” 说完,她站起身来挥挥手,转身就朝门口方向走去,毫不恋战。 只是临走前那落在凌俐身上的目光,自信满满又坚定不移,一点也不像个十五岁的姑娘。 终于打发走了钟卓雯,凌俐感叹着这家人的阴魂不散,老的事情才了,小的又找上门来。 来过人的客厅有些乱,再看看地板上因为南之易不换拖鞋的臭毛病留下的脏脚印,凌俐再坐不住,拿出扫帚和拖把,将客厅地板上的痕迹清理干净。 南之易却坐着一动不动,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什么疑难问题,拖把从他脚下过都不知道抬脚,凌俐喊了好多声才有反应。 好一会儿,凌俐都拖完地了,见他冥思苦想的模样,好奇问了一句:“在发什么呆?还不回家吗?” 南之易摸着下巴眼睛望着天花板:“还别说,这个什么什么什么雯的小姑娘,其实说得有些道理的。” 听到他被人吹捧两句完全忘记自己原来立场,凌俐有些不痛快,闷声闷气地说着:“她夸你厉害,你就站她那边,真是好哄,是不是我再哄你几句,又要改变立场了?” 察觉到她声音里的不快,南之易别过脸看到凌俐噘着嘴低着头的别扭模样,像是个责怪长辈偏心的小屁孩,心情一好嘴角一弯,却忍不住想要逗她。 他支起二郎腿,悠然说道:“错,你再夸我,也改变不了别人家小孩更聪明的事实,所以,我还是会站在她那边。” 说得凌俐恨恨扔下拖把,正想刺他两句,却看到他眼里清浅的笑意,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南之易笑够了,开始解释着他刚才那一番话:“我倒不是说笑,这个小姑娘很聪明,所以想到了一些你体会不到的事情。她提出来的她父亲要杀人绝不会留下这么大破绽的问题,其实真的很有道理。一个医生要杀人,怎么会用毒鼠强?” 凌俐看了他一眼,本来消散不少的怒气又升腾起来。钟承衡出狱后,也曾经找到过她,跟她说过相同的话,而且,也是用这样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出来的。 她继续摔着桌上的纸巾盒出气:“我知道你是绕着弯说我笨。我是不聪明,可你也不见得就能看穿人心。钟承衡那样的人精,自然懂得反其道而行之,你认为他不会这样做,他却偏偏这样做,让所有人都想不到。” 南之易抱着膀子一副好笑的模样:“粉妹,你不要陷入什么你猜我猜你猜不猜或者你知道我知道你不知道的死循环,有些道理一通百通的。一个自视为精英的人,必然不会容忍在任何事情上的马虎,哪怕是杀人,也必定对所有细节要求完美。” 凌俐被他一大串你猜不猜我知不知道的话绕得有点晕,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说口里的死循环是指什么,不过依旧不服气:“天天喝惯燕窝的娇小姐,也不见得就不会吃臭豆腐。人心那么复杂,岂是简单的逻辑推理就能概括的?” 南之易不赞同地摇着头:“长久的训练下,有些行为成了本能。正所谓一力降十会,你要是能有完美犯罪的能力,自然不会去选揣摩人心这种粗糙又有风险的方法。” 凌俐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虽然沉默着,可看眸子里倔强的神色,显然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南之易看她嘴里心里都不服的熊孩子模样,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忍不住扬高了声音:“你可以自己设想一下,如果你要杀一个人,你会怎么做?” 凌俐转过脸马上反驳:“我可从来没想过杀人,命只有一条,故意杀人罪起刑点三年,动辄死刑,我还没有活够呢,才不会那么傻。即使一时气愤,也不会毁掉自己报复社会。” 她这样的一番话,本来是在反驳南之易,却不料他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慢条斯理说:“你自己想想你刚才那番话,一叫你去杀人,你马上就想到了杀人的法律后果,这就叫专业。” 凌俐一愣,再回想一下,仿佛真的被他说中。因为知道后果的严重,所以哪怕再恨钟承衡,也没想过要用法律之外的手段报复他。 南之易见她发起呆来,推推她的肩,继续说:“粉妹,以前你听过一个新闻吗?一个学医的女孩和负心男友分手,砍了男友四十几刀,刀刀都避过要害,不仅不致命不说,最后评下来只是个轻伤。” 第一百章 说服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听了南之易的旧闻新说,凌俐盘着腿放松着身体,歪着头看他:“那又怎么样?轻伤也够上刑事处罚的标准了啊。” 南之易一敲桌子:“看吧,你又来了,这就是后天形成的本能。你是律师,自然会往自己专业上想,而医学生利用专业知识避开人体要害,也是他们的本能。” 看凌俐眉头扭成麻花,仿佛还在努力消化他的话的模样,南之易终于服输地摇了摇头:“你是虫草吗?” 凌俐早就习惯他的风格,知道这样的句式后面还有后招,也不回嘴,淡定地等着剩下的半段。 果然,南之易慢条斯理自说自话:“夏天是虫子冬天成了香菇,所以自然不知道冰是什么样子的。” 这下被凌俐抓住错漏,马上打了鸡血一般反驳回去:“冬虫夏草好吗?明明冬天是虫子夏天是香菇,你想嘲讽我,不如直接说夏虫不可语冰?” 南之易淡定地忽略掉她满脸不友好的表情,作势捋了捋颌下并不存在的长须,沉下声音拿出央视腔:“正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古人诚不我欺。” 凌俐白眼翻上天。 南之易这副明明自己出了纰漏也能把错栽到她这里,还能大言不惭拿出羽扇纶巾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气势。她心里感叹这么能扯的人才怎么就不去搞传销?肯定月入千万。 忍了半天终于捏着鼻子扔给他一句:“南老师,你偷换概念太厉害了。” 不过安静下来抱着脑袋想了一阵,终于有些触动:“还是有些道理的,哪怕是我,也不会选用毒鼠强下毒还在现场留下指纹,太粗糙了。” 南之易点点头,打了个响指表示赞赏:“作为一个顶尖的医生,他只会用自己觉得完美的方式掩饰罪行,而不是浑身都是破绽,利用你之前说的什么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被动方式逃过惩罚。” 听到这样貌似合理的推断,她一阵怔忪,感觉自己的立场,更加动摇起来,曾经深信不疑了八年的结论,摇摇欲坠起来。 只是,心里隐隐有些不甘。 好一会儿,她反问南之易:“那如果让你用专业来杀一个人,你要怎么办?” 南之易沉思片刻:“完全不露痕迹的方法,我一时想不到。我倒是知道个反面例子,一件碎尸案里罪犯把尸体砌进墙里,结果没半年那堵墙就塌掉了,事情败露。大自然的力量不能低估,不经过严格的化学处理,没有进行过力学测算,随随便便把尸体处理了的犯罪,很容易失败的。” 凌俐马上於我心有戚戚焉,托着腮也不住地点头:“是啊,不那么容易的,尤其现在到处都有天网,有监控,网上追逃系统也越来越先进,做点坏事不被人发现,是越来越难了。” 南之易话锋一转:“不过,我倒是听说过一个力学博士,以保持相同的频率在头皮敲击椭圆的一个焦点的方式,让自己老婆沉睡状态下毫无察觉,而时间久了导致颅内出血死亡的例子。 还有一位医生,给自己妻子注射了一种药剂引起心脏病发而死,只是这种成分人体自己也会产生的,尸检也不露痕迹。如果不是因为老丈人也是学医的觉得这事情蹊跷,这人就要完成所谓的完美杀人了。” 这匪夷所思的杀人方法,听得凌俐毛骨悚然起来,手臂上都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倒吸一口凉气,战战巍巍开口:“……真可怕,杀个人跟做个试验一样。” 南之易停了几秒,继续说:“霸王龙倒是告诉过我一个杀人方法,选择性状稳定又易得的毒素,结合想要杀死的人的生活习惯来下手。比如,如果他长期服药,那我会找准时机在他需要吃的药里加进一颗外形一样的,之后完全不和他接触,等他吃到那颗就死,多简单。” 凌俐瞠目结舌,这近乎完美的不在场证明,竟然真的存在? 对了,如果罪犯也有能用简单方法提炼蓖麻毒素的话…… 凌俐一哆嗦,急匆匆打断他的沉思:“快别想这些歪门邪道了,大晚上的怪瘆人的。” 看凌俐紧张神色,南之易笑出声:“粉妹,看把你吓得,我又不会动不动就杀人你怕什么?” 凌俐嗤之以鼻:“噫,说得你好像真的有胆子杀人一样!” 南之易音轻缓:“还真别说,这个话题引起了我的兴趣,感觉应该挺有意思的。等我处理完手上的这个实验,顺便想个天衣无缝的计划,如果能搞到材料比如乌头毒草什么的,就试验一下好了。” 他慢悠悠的一短话,语气并不那么强烈,可却说得凌俐头皮发麻起来。 尤其是最后那句话时他眼里跃跃欲试的神色,万一他真的把如何悄无声息不留痕迹除去一个人,当成做实验一样沉迷其中的话…… 忽然想起此人的不靠谱,脑回路异常就不说了,坑蒙拐骗的本事溜得飞起,再加上天才们一贯对世俗间道德的约束不那么在意。 凌俐有些傻眼,自己一句玩笑话而已,莫非真的激起他研究杀人方法的兴趣? 一时间,各种画面涌入脑海。 南之易要杀人,会走什么路线?如他所说制造完美的不在场证据?还是做个警方查不出来的密室杀人?或者选择随即被害人,一旦有人满足某种条件就会被杀害? 她被自己的脑洞吓到,一脸惊恐地望向南之易,只觉得他那眸子里闪着深幽的光,瞳孔上的光影层层叠叠,也让她越来越看不清一般。 凌俐惊恐出声:“杀人犯法的,还有杀人是行为犯一旦着手就要受到刑事处罚,南老师,你可别一时兴起杀个人玩玩!” 南之易嘴角一丝隐约的笑渐渐荡开,到最后,坏笑染上眸子挂上眉梢,乐得合不拢嘴:“粉妹,你还嘴硬!虽然本天才不屑于演戏,可要是想骗骗你,还不是手到擒来?你就说你服不服?” 再一次被耍,凌俐只觉得自己内心毫无波动,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好吧,聪明人之间就应该狗咬狗一嘴毛的,南之易就该交给钟卓雯这样磨人的小妖精调戏。 至于她,还是老老实实当她的打工小妹和提线木偶吧! ———— 正月十五一过,张守振带着一家老小回了雒都。他们一早从坛城出发,运气不错没有遇到大雾堵车,只四个多小时就到了家。 一放下行李,张守振就忙不迭赶来把店门打开敞敞气,没多久,一家老小带着刚买的菜过来店里,正好遇到去法院递交管辖权异议归来的凌俐,忙拉着她说等会一起吃晚饭。 看到舅舅一家人平安归来,凌俐也挺高兴。 而且,看他们的模样,虽然这个春节来回奔波近千公里风尘仆仆,可脸上是喜气洋洋的表情,似乎这个春节过得很不错。 尤其是表侄小宝又冒出两颗小小尖尖的白牙,咿咿呀呀说着大人听不懂的话,那逗趣的模样,让凌俐忍不住把他从舅妈怀里抱了过来。 虽然一直以来和丁文华不太过得去,也不大喜欢小孩子,可跟她血脉相连的小宝,凌俐还是很放在心上的。 小宝去年十一月满的一岁,现在还不大会走路,说话也含含糊糊的,可在舅舅一家人眼里,那就是心尖尖上最嫩的肉,哪里都好,一家人都围着他打转。 哪怕是平时作天作地的丁文华,一旦对上自己的儿子,也是温柔如水的慈母模样。 到了凌俐怀里,小宝瞪着乌溜溜的眼珠子跟她对视几秒,接着小眉头一皱,很不客气地给她脸上来了一巴掌,嘴里含糊但基本能听懂的一个音节:“坏!” 虽然小婴儿力气有限打不疼人,可那一个戳心的字,让凌俐的笑容僵住,雀跃的心情瞬间沉了下来。 小孩子懂什么,既然这样说,必然是背后有大人在教。至于到底是谁教的,还用说吗? 她正想着,小宝却忽然又扬起小巴掌,还要给她来一下的架势,不过,凌俐已经反应过来,忙抓住他那胖乎乎的小手。 看到这一幕的只有舅妈一人,她忙不迭跑过来,从凌俐怀里接过小宝揽到自己怀里,嘴里说着:“臭小宝,怎么打起姑姑来了?” 又转头望着凌俐,说着:“昨天小宝不听话我吓唬他,给他脸上呼了两下,今天就有样学样的,可打疼你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笑着,只是那笑容明显有几分勉强,说是安慰凌俐,不如说更像给凌俐一个台阶下免得她为难小宝。 凌俐倒是没往心里去,只是笑容更淡了。 她摇了摇头,说道:“没事。” 忽然想起她刚才握住小宝小手的感觉,有些不放心,再次摸了一摸,有些不确定地转头望着舅妈,问:“小宝的手心有些发烫,是不是发烧了?” 舅妈一听,立刻紧张起来,单手抱着小宝,一只手抚上他的额头,眼里也有些不确定的神采:“好像是有些烫,该不会感冒了吧?” 第一百章零一章 小宝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舅妈说着,扯起嗓子朝屋里喊着:“文华,小俐说小宝有点烫,不知道是不是在发烧?” 丁文华正在烧着开水,闻言也有些着急,匆匆跑出来,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表情陡然放松:“没事,没发烧,大概就是穿多了有点热而已。” 又嗔怪地看了自己婆婆两眼,阴阳怪气地数落着:“要想小儿安,三分饥与寒,小宝这又是羽绒服又是羽绒背心的,哪里能穿这么多?我跟你说你又记不住,这下还被人说生病,多不吉利啊!” 说完,她给小宝除掉了羽绒服外套着的褂子,又摸摸儿子的小手,眼睛从一旁立着的凌俐身上扫过,扭过头低声嘀咕了句:“大过年的,咒谁呢!” 之后,气冲冲走进屋去继续做事,把盘子碗杯子摔得乒乓作响。 刚刚才好容易给丁文华教唆小宝说凌俐坏话的事圆了过去,这又扑棱来一只幺蛾子,舅妈讪讪的,抱着孙子笑得尴尬,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好一会儿,她叹了口气,低声说着:“小俐,委屈你了。” 凌俐摇了摇头,回答道:“没什么的,我不会往心里去。” 这倒是她的实话。 丁文华不知道又是哪口气不顺了,莫名其妙针对她,但与其浪费时间老是计较丁文华对她的冷言冷语,纠结于到底又是那件事得罪了她,还不如清空脑袋好好想想打官司的事。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她现在有机会参与到大案子里去,自然不会在意眼前鸡毛蒜皮的口舌之争。 只是,因为大人之间的不对付,影响到了小宝,她还是有些不舒服。 凌俐看了看还有些不放心的舅妈,放低了声音:“我是没什么的,可拿大人之间的恩怨来影响小孩子,对小宝成长不好的。小宝是男孩子,就该有男孩子的心气,哪能天天听表嫂说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事?您要觉得不好说,也该提醒下表哥的。” 关于儿媳妇和丈夫的外甥女之间,舅妈可能说不上更偏心谁,可对于儿媳妇和亲孙子要分个轻重,那妥妥的是孙子更重要。 她认同地点了点头,有些不满起来:“她性子就那样,忍不住嘴里的话,想什么就说什么,在小宝面前也没个避讳。” 凌俐也不好再接话下去,干脆转身找表哥张建文说话。 言尽于此已经足够,毕竟人家才是一家人,丁文华愿意把孩子教歪,她也没必要非要插手进去弄得里外不是人。 对于某人甘当搅屎棍非要弄得大家都不愉快才安生的做法,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跟张建文说了一阵子这段时间手上的工作,又问了些他的近况。之后,凌俐上楼放东西,梳洗一番,本来还习惯性要下楼帮忙的,转念一想表哥也回来了,晚上店又不开张,只是一顿晚饭而已,人手已经足够,自己何必去碍眼? 等舅舅在楼下扯着嗓子喊她吃饭了,凌俐才下楼去。 下了楼,正看到表哥张建文抱着孩子笑成一朵花,一见到凌俐,忙把小宝递给她,说:“小俐,来帮我抱抱,这小子太沉了,我手酸得很。” 虽说在抱怨着,可他那毫不矜持的得意表情,分明是在显摆自己儿子又白又胖。 凌俐失笑,以配合他把戏演到底的心态接过了孩子。然而小宝虽然不打人了,但依旧不给她面子,才到凌俐怀里一分钟,就扭股糖一般要往爸爸身上扑。 这二十来斤的胖小子拼命挣起来,劲还真不小。凌俐又没抱惯孩子,怕给他摔了,只得递还给张建文。 张建文接过儿子,依旧是满脸的得意,逗着凌俐:“怎么着?小宝和你这个表姑天天见,也不如我一年见一次的亲热。” 凌俐有些好笑起来:“你这莫名其妙的优越感,这可是你儿子,血浓于水天生跟你亲的,哪怕我这里有金山银山,他也不会多看一眼好吗!” 张建文更是翘起尾巴来,扬着下巴:“那是当然!”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在楼上的时候,舅舅他们和丁文华说过些什么,刚才还不给凌俐好脸色的丁文华,居然态度很是和缓起来。不仅热情洋溢招呼着她吃菜吃饭,晚饭后,还递给她两袋牦牛肉干,说是家乡特产让凌俐尝尝。 最蹊跷的是,她仿佛还含含糊糊说着,小宝谢谢表姑给的大红包。 凌俐满头雾水,却并不敢接。她春节期间那样狼狈,哪里顾得上给小宝红包?压根就忘记了这回事。 而且,她去年给小宝的四百元红包,根本入不了丁文华的眼,除夕之夜鼻孔朝天地接过去,都没有一个谢字,反而是满眼的嫌弃。 她正想问个明白,却看见舅舅冲她拼命地眨着眼,似乎让她赶快闭嘴不要多说话的表情。 她忙咽下快要说出口的话,接过了沉沉的两个袋子。 等丁文华和张建文带着小宝串门去了,舅舅拉住她,小声地说:“锦川春节前打电话给我,说你们所里有过年的家属红包,他找不到你不知道交给谁好。我告诉他你被抢了包人回了南溪,他就把钱打给了我,还让我干脆替你把钱直接给小宝做压岁钱。” 说到这里,张守振咽了口口水,面上有些尴尬:“两千元,数目不小的,我本来想着还是得问问你再处理,可不知道怎么的你表嫂知道了,刚才,我怕你表嫂闹起来,就说你同意了,把那两千包成红包给了小宝当压岁钱。小俐,你不介意吧?” 凌俐怔怔摇头,接着对丁文华先是话里带刺后来又客气起来的态度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有笔钱看得到拿不到,心里不舒服,所以对她处处挑刺。 不过,她倒是搞不懂,怎么莫名其妙有了个所谓的家属费?这也不是她第一年在呈达所过春节了,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一笔福利。 转念一想还有笔二十万的巨款在前,凌俐怀疑起来,这所谓的家属费,其实也是祝锦川随口胡诌的。 看来祝大状也并非铁石心肠,在利用她被害人家属身份这一件事上,他终究有些愧疚的。 只是,这样的变相的怜悯,她其实并不需要的,也希望祝锦川放下这件事,不要总想着补偿她,反而弄得大家都尴尬。 有了这件事,她又心事重重起来。那二十万,到底应该以怎样的名目,才能还给祝锦川呢? 晚上九点过,凌俐帮忙舅舅舅妈收拾好厨具,打扫了卫生,关好店门。 张建文抱着儿子,拿起他的手朝凌俐挥挥,嘴里模仿着小宝的语气:“姑姑再见,我们回家去咯。” 小宝已经有些困倦的模样,眼睛都睁不开,趴在爸爸肩膀上,眼睛乜斜着。 凌俐握了握他的小手,在他耳边一句:“小宝再见。” 之后,舅舅一家人告别离去。 夜风中,凌俐目送他们一家人的背影远去,勾起嘴角浅笑。 看似一派融洽的一家人,其实也少不了磕磕碰碰的,平时拌个嘴吵个架赌个气,再寻常不过了。 以前爸爸说得好,家从来就不是讲道理的地方。只可惜,那时候她并不明白这个道理,眼里揉不进砂子,无意中伤了父母的心。 现在,尽管有个不省心的表嫂老是盯着她的钱袋子,可不管怎样,他们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在不涉及到原则的地方,退一步,又有何妨。 只是,她忽然想着小宝有些苍白的小脸,和他手心里明显有些烫的温度,隐隐有些不安。 第二天早上九点,凌俐还在蒙头睡觉,枕头底下一阵震荡传来。 半梦半醒间,她从枕头下掏了一阵摸出跳动着的手机,迷迷瞪瞪盯着屏幕上的三个字,她感觉自己好像一下子被从梦中拉回到了现实。 她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手指划过接听键,接着拿到耳边小心翼翼的一声喂,努力按压住声音里的一丝干哑,生怕被对方听出来自己还在睡觉。 对面清冷的声音却仿佛有些错愕:“还在睡觉?” 一下子被“听”穿,凌俐窘迫难当,赶快坐起身来,按住颈窝狠狠揉了揉,感觉自己镇定了点,才开口回答:“没有,已经起床。” 好在祝锦川没有跟她纠缠这个问题,马上进入正题:“来所里一趟吧,秦兴海的案子,结果出来了。” 一提起这个案子,凌俐有些慌乱的心瞬间沉淀下来,垂下眸子看窗外阳光映在枕头上的斑驳,好一会儿,轻轻一个字:“好。” 等到了呈达所,祝锦川却没有马上把判决书给她,反而问起了她代理南之易案件的进展。 凌俐有些犹豫是不是要把自己掌握的案件情况讲给他听的时候,祝锦川敲了敲桌面:“协议上签着可是呈达所的名称,对案件进展情况,我是有知情权的。如果你觉得需要对我保密,那我会直接去问田正言。” 他毋庸置疑的目光,和略带点威胁的话,凌俐只好举起小白旗投降。 第一百零二章 赢了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凌俐说了大半个小时,祝锦川一直认真地听着,偶尔拿起笔在纸上画一画。 听完以后,他皱着眉若有所思地说:“有件事我提醒你一下。你回去告诉田正言,一个月前,山崎种业聘请的律师王奇,派自己的学生来找过我。虽然他没告诉过我具体要做什么,不过从那人话里话外的意思看,大概是一些掩人耳目的工作。” 凌俐一惊,下意识追问:“那您,推掉了?” 祝锦川点了点头,嘴角挂着些微的笑意,声音悠然:“山崎种业和南之易打擂台,既然你接了南之易的委托,我只好推掉那边的。你可知道,为了成全你的一个无偿代理,我损失的是上百万的代理费,你要怎么赔我?” 他半是戏谑半是认真的语气,让凌俐一瞬间脸涨得通红,也不知道该怎么答话,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好半晌,她声音低低的说:“我真是赔不起的。要不,我先把那二十万还给您?” 听到她的话,祝锦川表情一滞,忽然间想起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一根刺。 一时间心情有些不好,之后他微微摇头:“好了,不用说这些了,我只是想提醒你,雒都这样多的事务所,诉讼双方当事人同时委托一家律师事务所的律师这种事,恐怕不是巧合这么简单。” 接下来,他也就不多说什么了,从抽屉里拿出凌俐迫不及待想要看的判决书,轻轻放在桌面。 从桌面上拿起那厚厚一叠判决书的时候,凌俐指尖轻颤着。 她非常急切地想要赶快知道案件结果,却觉得要是自己急不可耐的模样落入他的眼里,一定愈发可笑。 于是耐着性子,先忽略过控辩双方的信息、案由等等,跳到了有实质内容的“经审理查明……”。 祝锦川看着她强装镇定的模样,一阵好笑。 她那密密丛丛的头发倒是柔顺光亮,可额前一撮刘海不服气地翘起,素着一张脸,左边脸颊上小小几粒不明显的雀斑,嘴唇也是略略泛白的粉色,一点口红都没擦,还戴着好久不曾上脸的那副笨重沉闷的黑框眼镜。 她分明就是早上起床晚了,来不及拾掇一下自己就匆匆出门。现在这副模样,也分明是心里急得不行,却还在装模作样,强忍着不翻到最后一页看判决书的主文,在前面一段不痛不痒的废话上徘徊。 凌二妹哪怕再长个二十年,这死倔死倔的熊孩子脾气,永远也不会变。 他低下头敛去笑意,开口时是平平淡淡的语气:“无罪判决。” 简明扼要的四个字,直接道明凌俐最想知道的部分。 她抬头匆匆看了眼祝锦川,似乎发现他并不是像在逗自己,终于按捺不住,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等看到“申诉人秦兴海无罪”那一串字,一时间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指尖抚过鲜红的法院印章,以及“与原件核对无异”的蓝色印记,她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表达,可嗓子眼里却不知道被什么堵上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梦想成真时刻的百感交集,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看到她脸上那分外精彩的表情,祝锦川勾起嘴角:“凌俐,第二个案子。” 凌俐好容易从判决书最后一页那黑色红色蓝色交织出的巨大惊喜中懵懵懂懂抬起头,只傻傻一句:“啊?什么?” 祝锦川轻声一笑,整个人退进宽大的椅子里,表情是难得的放松。 他轻扣着椅子的木质扶手,声音轻缓愉悦:“我说,这是你赢下的第二个案子。而且,跟依靠专家证人扳倒对方关键性证据不同,这个案子,如果没有你,绝对不是今天的结果。” 凌俐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份判决书,恍然如梦。 曾经因为办理这个案子而产生过的疲惫、害怕、胆怯、退缩和踯躅,还有受过的折磨、算计、不公平的对待,一瞬间烟消云散。 没什么比跟自己的努力得到认可的情绪珍贵,也没什么能比被告人因为自己的努力重获自由更能带给她满足感。 为了这弥足珍贵的一刻,哪怕要把自己心口已经结痂的伤口,一遍遍撕给别人看,又算得了什么? 只觉得窗外的阳光瞬间夺目起来,一时间所有阴霾都消失不见,连雾沉沉的天空,也重新湛朗澄澈起来。 “我……”她张了张嘴只吐出一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她能努力忍下涌上眉间的涩意,却按不住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鼻音。 祝锦川却仿佛没听出来她快哭出来一样,又是简单一句吩咐:“秦兴海已经回家,你准备一下,他的国家赔偿申请,也交给你做。” 接着,吩咐道:“如果没什么事,就出去吧。” 凌俐点点头,低着头转身出了门。 轻轻掩上门的一瞬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 捂住口鼻,到自己的格子间里坐下,接着拿出纸巾盒一张张往外扯着纸,揉成一团擦着不断滚落的泪水。 吕潇潇已经听到这边的动静,快步走到她身后:“怎么了?他骂你了?” 凌俐摇摇头,一抬眼对上她有些担心的眸子,简单却鼻音浓浓的两个字:“赢了。” 吕潇潇歪着头想了一秒就明白过来,笑意漫进眼里,拍着她的肩:“恭喜,你的努力得到了回报。” 凌俐沉沉点头,一眨眼,却忍不住泪珠一直滑落。 最后,一边笑一边哭,直哭到眼圈红红才停下来。 吕潇潇也没劝她,只微笑看她认真地哭,又认真地笑,不停地给她递着纸巾。同时又侧着身体挡在她面前,隔绝开其他同事好奇的目光,给这压抑自己太久的小菜鸟,一个静静的宣泄情绪的空间。 凌俐有些赧然,却也不再像以往一样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任由眼泪横流,只是偷偷往吕潇潇身后缩了缩,尽量不让其他人看到。 哭泣时的细微响动从门缝传进办公室,祝锦川听着那是不是一阵抽泣声和很不雅观某人擤鼻涕时的声音,无声地笑了。 不哭,并不代表有多坚强,反而在忍不住情绪时候,不再在乎别人目光时候的泪光闪闪,才是真正成熟的表现。 在所里坐了一会儿,和吕潇潇聊了聊案子,又和她吃了顿简单的午饭,凌俐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 忽然想到下午还约了法官交田正言精心指导下她反复修改的答辩状,凌俐忙不迭和吕潇潇道别,打了个车奔向城西。都已经走到法院门口了,忽然电话铃声响起。 看到是田正言的来电,凌俐急急地接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田正言急急的一句:“答辩状,你还没交吧?” 凌俐以为他在催她赶快交答辩状,回答:“没交呢,马上去。” 田正言一声叹息:“别交了,没用了。又来官司了。” 这惊得凌俐几乎一下子跳起来,急急追问:“怎么了?” 本来她以为田正言怎么也会比她镇定些,谁知道,他的声音明显很焦躁,只说了一句:“过来吧,有事商量。” 1802的客厅里,田正言拿着雒都中院送来的起诉状,脸色非常难看。 凌俐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哪怕是在得知南之易两亿官司缠身的那一晚,也没看到他脸黑成这样。 田正言将起诉状扔给她,说:“看看吧,山崎种业的幺蛾子又飞来了。” 凌俐拿起诉状,不由自主念出声:“原告,杨忠春,男,一九八七年十月二十日生……” 田正言闭着眼睛揉着眉心,有些不耐烦地说:“直接看后面。” 凌俐按照他的话,花了几分钟看完诉状的后半部分,惊到不能自已。 这果然是只幺蛾子,还是翅膀遮天蔽日那种。 南之易被人告了,案由是剽窃学术成果。原告杨忠春曾经是南之易的学生,曾经跟着他在华易高科干过一段日子。后来,他到了湖东省的一所研究所,也正好是公布PIGM研究成果的那个实验组成员。 有这样的身份,提出当年南之易剽窃PIGM成果,名正言顺。 杨忠春说,自己在跟着南之易期间,遭遇不公平对待,他在华易高科的实验室期间,曾经向南之易提出过PIGM抗瘟性基因位点的运用,南之易当面表示没有用,无理由否定他的论文,事后却作为自己的想法在内部会议提了出来。 至于杨忠春为什么会在四年后才提起诉讼,是因为作为实验室外围人员,他根本不知道南之易采用了这个位点,都是最近南之易被人告了无意中了解到内情,才知道有这么回事。 杨忠春还说,当时他对PIGM研究还不是那么透彻,只有粗略的隐约指向抗稻瘟的方向,他也向南之易提出过基因测序还不成熟,需要自己多验证验证。 但是,由于南之易急于推出稻种形成成果,好为自己在博导竞聘中加分,所以在没有充分试种的情况下,就上报国家审核。 杨忠春提出的诉讼请求是:要求南之易登报赔礼道歉,并赔偿自己经济损失五十万。 第一百零三章 目的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哪怕用膝盖想,凌俐也知道这是一派胡言。 南之易一个science说上就上的大拿,会盗用学生未经验证的成果?更何况他那性格,算计别人的学术成果这种事,只怕他会觉得心累,还不如多睡几场懒觉。 可这个诉讼里,杨忠春却是提供了一份,五年前在一个三流学院学报上发表的跟PIGM相关的论文。 这论文属于给钱就能发表的那种级别,根本没人会细看,找这么家期刊发表堪称重大的学术成果,实在是太扯淡。 可论文时间确实在前,并且跟山崎种业的证据连在一起,形成几乎无懈可击的事实。 田正言苦笑起来:“大意了啊,还以为PIGM是突破点,结果却是死穴。之前的答辩状彻底没用了,南之易这下不仅要背债,还要被安上学术不端的帽子。” 这一下子突然袭击,让田正言眉头紧皱了好些天,也让凌俐好几天处于云里雾里的状态。 但是,每当她看到手机屏幕上日期变化的时候,她一团乱麻的思绪就能清醒一阵子。 距离开庭时间,越来越近了啊!可新的答辩状,还没一点影子。 杨忠春提起的这个诉请,完全堵死了他们之前的答辩思路,还给南之易泼了另一盆脏水在身上。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诉讼,凌俐其实有过突发奇想的念头:既然PIGM是杨忠春提出的,那如果顺势承认了使用他的说法,并非南之易的建议,那岂不是就可以脱困? 如果两害相权取其轻,那是不是可以选择赔杨忠春五十万、而不赔山崎种业两亿? 然而田正言却否定了她的说法:“你是不是傻?这完全是两个诉讼,基于两种不同的法律关系,一个输了另一个就会赢的想法,你是从哪里来的?也被南之易传染上法盲属性了?” 这一通吐槽弄得凌俐也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智商来。 反正,这意料之外的又一场诉讼,让凌俐心口像压了块千斤重的石头一般,有些喘不过气。 本来以为已经找对了胜诉的方向,却没想到对方这轻轻一晃,就让他们前期的努力化为乌有。 田正言看她有些沮丧的模样,安慰道:“也别泄气,之前耽搁了的去两湖和岳西取证的事,赶快安排吧。既然捷径走不通,我们只能采取笨办法了。至于杨忠春的事,给我点时间,我会找到头绪的。” 第二天,凌俐按照田正言的吩咐,从雒都中院抱了一摞与杨忠春起诉有关的材料进屋。 “回来了啊。”听到她进门的声音,田正言有些清冷的嗓子响起。 凌俐回答了是,接着换鞋走过玄关,发现田正言一身家居服打扮,坐在吧台上,垂头看着手里貌似很厚的一叠东西。 而南之易端着块巧克力蛋糕,坐在地板上边吃边看着电视屏幕里正在争夺地盘的两只蜘蛛,一旁的茶几上还放着杯热巧克力。 热巧克力配法式浓情巧克力蛋糕,光是想着凌俐都觉得腻得慌,这人还能吃到眉飞色舞,嗜甜嗜到没有节制,难怪田正言总爱说他等着得糖尿病。 正在腹诽南之易的少女味蕾,田正言忽然来了一句:“洗碗去。” “哦。”凌俐乖乖应声,就算田大牛并没有明确说让她去,可菜鸟自动自觉自己对号入座。 经过吧台,她有些好奇地望了一眼田正言手上的资料,凑了句热闹:“在看什么?” “验资报告。”田正言一开口,就是凌俐听着就想跑的东西。 再细看一眼,发现那封面上,打着山崎种业的字样。而除了验资报告以外,还有厚厚一叠的会计账簿。 她瞅了眼面前天书一样的每个字都认识但结合起来屁都不懂的玩意,侧过头看着似乎沉浸其中的田正言,问了一句:“田老师,你懂这些?” 田正言头也不抬,手指慢条斯理翻了页,嘴里不咸不淡两个字:“略懂。” 她不由自主脑补起某猥琐版本诸葛亮,脑海里只有大写加粗的四个字:不明觉厉。 好容易止住跑偏的思绪,凌俐又问:“这是哪里搞来的?” 田正言依旧简明扼要两个字:“问他。” 凌俐满眼晕菜的圈圈:“啊?” 当事人南之易仿佛对自然传奇里达尔文蜘蛛吐丝织就网很是赞叹,恨不得能爬到电视里去验证一下两米大的网能不能粘住他,好一会儿才摇头晃脑一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打起了哑谜,凌俐猜不透也不想猜其中的奥妙,翻了个白眼,默默洗碗去。 洗了碗遛了狗,给两位大佬洗好水果端上桌,打工小妹做完一切服务的工作,看着沉浸于自己世界不可自拔看都不想看她的两人,默默摇着头:“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田正言却叫住了她,从吧台下面又拎出厚厚的一摞:“过来,我教你看账本。” 凌俐又是懵圈脸:“啊?” 四小时后,凌俐捧着一颗快要爆炸的头倒在沙发上,脸上是痛不欲生的表情。 为什么这么痛苦?为什么自讨苦吃?为什么要遇到田正言这种开了怪的变异人种? 他先是跟她讲解怎么方便快捷看懂总账,讲了会发觉貌似凌俐七窍通了六窍的模样,干脆开出一溜的财会书单让她一周内看完,再来就总账的事跟她好好谈心。 凌俐以为这场博弈以她的完败告终,谁知道还有季后赛。 田正言不知道从哪里扒拉出一大堆写着分子式的玩意,跟凌俐说起了关于什么什么聚合酶的事。 身为理科生的人被文科生科普数理化,这难道不是奇耻大辱? 凌俐强打着精神想要搞清楚田正言说的是什么,然而十几分钟过去了,她发觉,不仅被羞辱了,还是彻头彻尾的那种。 “你怎么什么都不懂?高中生物是体育老师教的?” 田正言不满地扬起眉,以一句暴击结束了惨无人道的学习。 偏偏这时候南之易跑来凑趣,只看了一眼就说:“PCR法诱导基因突变?你跟她讲这个做什么?考虑过单细胞生物的脑容量吗?” 凌俐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同时开启麻痹模式让自己相信眼前这两只是苦瓜和洋葱在对话。 这话又苦语气又呛人的,还能不能好好玩耍了? 被两人冷嘲热讽一番的代价,就是吃上了一顿正宗的阜南菜。 尖椒鸡、汽锅鸡汤、黑三剁、烟笋牛肉、烧椒,除了汤以外全是重口味的菜。 凌俐吃得鼻尖冒汗,眼泪鼻涕横流,不停地扯纸巾,却根本停不下来。 之前为了打击报复,凌俐还偷偷拍了一张田正言绑着卡通造型的花边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酝酿着什么时候取个“知名教授酷爱伪娘cosplay”匿名发到网上去,在吃到可口的饭菜后,又悄悄地删除掉。 到最后,南之易都瞪大双眼:“粉妹你怎么这么能吃?不会是得甲亢了吧?” “也有可能是皮质醇增多症,还有可能是精神压抑导致的进食障碍。”田正言淡定地回答。 一时间凌俐后悔为什么刚才因为吃人嘴软删了照片。 吃了饭,田正言勒令凌俐洗了碗,之后一脸正经拉着凌俐到书房坐下,开始商量起案子的事。 然而,当凌俐提起之前计划的要去两湖和岳西取证的事,他却皱起眉,说:“再缓缓吧,有些事我没想明白,现在就去的话,我怕错了方向。” 见凌俐似是理解不了他的话,田正言拿出一叠资料,耐心地跟她分析起来。 他说了大半个小时不歇气,其中的弯弯绕绕和因果关系推导,让凌俐有些云里雾里。不过,其中最基本的观点,凌俐还是抓到了。 那就是,山崎种业这样一场官司下来,哪怕全赢,让南之易赔两亿,也抵不过他们在这次事件中的损失。 从华易高科引进的种子的价格、销售三年给华易高科的分红、赔给农民的损失、因为声誉受损导致的股价下跌…… 而且,从销售种子的价格来看,那三年里,山崎种业完全是在亏本,仿佛从来没有考虑过要收回成本的问题。而如果换做推广他们当时手里捏着的另外一种稻种,很可能利润早就超过两亿。 再加上最低一千万上不封顶的律师费,这场官司,山崎种业的投入和收益,完全不成正比。 如果说这是一个局,到底对方想要达成什么样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让山崎种业不惜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目前依旧是个谜。 凌俐眼睛盯着天花板,冥思苦想了好一阵子,说道:“之前您说的,不是为了钱就是为了权,既然他们摆着亏钱也要拉南老师下马,那就是为了权?” 田正言转动着无名指上的婚戒,微眯着眼睛,声音缓缓:“或许,我算漏了一件事。除了钱和权,对于男人来讲,还有一件东西,也很重要。” 凌俐瞪大眼睛:“啊?是什么?难道是……女人?” 说完,她转头从半掩着的门里看向在客厅里做葛优瘫的南之易,又转过头压低了声音:“南老师抢人女朋友了?” 第一百零四章 迷雾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田正言没好气地捡起桌面的笔,狠狠敲了敲她的脑袋,咬着牙说:“我看你老老实实的,没想到脑袋里这么多污七糟八的事?” 瞪了她一眼,说:“面子!意气之争!” “哦!”凌俐恍然大悟。 “我已经开始着手排查南之易跟哪些人有过矛盾,其中有没有和山崎种业能联系得上的。还有,牟诚华在澳洲经营一个薰衣草山庄,我也已经委托当地的朋友暗中调查,如果能抓到他的把柄逼他回国作证,也是一条出路。” 凌俐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可眼里完全一副我是谁我在哪儿的表情,似乎很不明白为什么学术观点不一样,也能引发这样一场大动静。 田正言叹了口气,挥手让她回去,顺便,把某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寄生动物,也拖出去遛遛。 等两人都下了楼,田正言倚在落地窗边,看着楼下渐渐远去的背影,拿着电话,拨出那个每天都会拨打的号码。 听筒里,只嘀了一声电话就被接起来,接着,有些迫不及待的温软娇嗲一声“喂”传来。 下一秒他就明白了,她一直在等着他的电话,只觉得心底熨帖极了,一整天的疲累和烦闷,都似被清风吹散的迷雾一般,瞬间消散不见。 他低声地笑了,之后问:“小桐小柳今天乖不乖吧?” 解晚露很是不满,声音里都是委屈:“就知道问儿子,一点都不想我。” “想,怎么不想。”他忙不迭开口打断她的抱怨,怕被对面那个胡搅蛮缠技能满级的嘴炮轰上一晚上。 然而已经晚了,她已经开始数落:“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难忘旧情,就挂着你的小南南,让你给我打个电话,都要等一晚上……” 她还没说完,听筒里已经传来奶声奶气的孩子争先恐后叫着爸爸的声音。 田正言一声叹息,想念和内疚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好半晌,说了句:“等我处理完这事,就来陪你们。” “你别心急,”解晚露却收起刚才娇嗔的语气,异常严肃起来:“现在你是坐镇的那个人,必须稳得起,要不,怎么把你的小公举从恶龙手里救出来?” 田正言被逗笑,隔着电话点点头:“我知道的,我有分寸。” 之后,他在电话里说起了案件的进展情况,包括目前原告证据明显有破绽又能自圆其说的情况、突如其来又一个针锋相对的诉讼,以及有些捉摸不定对方目的的疑虑。 末了,他向她征求意见:“你也在知识产权庭当过小半年庭长的,有什么看法?” 解晚露沉吟片刻,回答他:“我暂时也没什么头绪,静观其变吧,我相信你的判断。” 说完这句,她忽然话锋一转:“说好的帮我偷拍番茄妹呢?都好些日子了,照片呢?” 他有些无奈地说:“人家好歹是个女孩子,我偷拍她被发现怎么办?误以为我是变态打一顿,你不心疼吗?” 解晚露却毫不犹豫撒起泼来:“打就打吧,反正我也看不见。我不管,你必须得给我偷拍一张来。” 田正言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对于自己老婆天马行空的想法很是头疼,只得连声地“好好好”,把这事敷衍了过去。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她心满意足地嗯了声。接着,她声音忽然有些不愉快:“这样下去,没问题吗?” 刚才轻松惬意的心情顿时消散,田正言闭上眼揉了揉眼窝,说:“不管怎样,总得试试,你也不想看他一辈子都是浑浑噩噩疯疯癫癫的样子,对吧?” 沉默了一阵后,解晚露的声音也有些沉郁:“他是你的好友,我不好评价什么。只是,我们这样做,对那女孩子,真的公平吗?” 田正言强忍着心里的不安,故作轻松地说:“有什么关系,还不就跟做媒一样?又没人强逼他们在一起。” 解晚露却坚决地否定:“要是顺其自然,他们能走在一起,我没意见,都是成年人,理应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可非要在背后推一把,我心里没底。你看人比我准的,也知道他到底问题在哪里。他虽然没有坏心眼,可是能给女人安全感、温柔、还有必要的关心吗?” 她顿了顿,又说:“而且,你有没有想过,当你真心的喜欢上一个人,却又不知道应该从谁的手上把他抢过来,会是什么感觉?你们叫不醒他,就让个毫不知情的傻姑娘去承担这样的重任?” 她的话让他感同身受一般,忽然间陷入那样的情绪不可自拔,哪怕只是想想,也忍不住不寒而栗。 是啊,南之易和陆冬生,两年朝夕相处的日子,和之后长达十五年的牵绊,真的能那样容易解开吗? 向一个死人要回南之易,又是何其困难的事?魏葳当年那样得天独厚的优势,还不是撞到头破血流、遍体鳞伤地离开? 只是,如果再一次的错过,他可能真的会孤独终老。 好一会儿,田正言渐渐放松刚才捏得紧紧的拳头,看着掌心被自己指甲掐出来的痕迹,一声叹息:“你当我自私也好,冷血也好,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晩露,给他一次机会,哪怕是错的。” 还没等到对面说话,他又故作轻松:“作为补偿,我会好好教番茄妹的。你不知道她记性差成什么样子,好多事,我真的要反复强调三遍她才记得住,还要憋着不发脾气,你知道我忍得多辛苦吗?” 沉默了好一阵,听筒那边终于传来她的声音:“好吧,我知道了。” 取得了她的同意,田正言心里总算轻松一些。不管怎样,只要她能理解他,一切都好说。 解晚露知道无法改变他的决定,也就恢复了欢快洒脱的语气:“推一把是推一把,只是,这隔行如隔山的,拉皮条这样的事,我还真不知道做不做得好。” 知道她在逗自己开心,田正言也配合地笑起来。然而,等挂断电话后,他心头一直压着的那块石头,却还是放不下。 解晚露问他,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其实,这也是他想要知道的答案。然而,没有前例,没有参考,也没有指引。 是对是错,还是阴差阳错,机会可能只有一次,他只希望这些日子观察下来的结果没有错。 凌俐,对南之易而言,就是在弱水三千中绝无仅有的那一个。 ———— 将一本本书放回书架,仔仔细细整理了一番,凌俐望着面前蔚为壮观的一片书,叹为观止。 田园浪漫风的1802,二楼上一整面的书墙,是除了吧台以外另一个有着田正言强烈个人风格的地方。这占据了一整面墙的专业书,要看完,得需要多久啊? 算了算自己看书的速度,又大概估算了下房里的书的总数,凌俐咋舌。 哪怕加班加点,只怕她也不能在退休前看完这上万本晦涩难懂的大部头吧! 这些天,田正言一直在思考着关于对方到底为什么要搞这样大一场诉讼的问题。 一开始凌俐对于他费尽心思想要推测出对方的真实目的这番行为很有些不解,田正言告诉她,本来这就是一场构建在对方精心编造的谎言上的虚假诉讼,处处都是假的,唯有背后的目的是真。 只有把真的那个找出来,他们的出招才能直击痛点,让对方再不能把他们当猴耍。否则,很容易误入歧途。 凌俐将田正言之前指明要的那本书找了出来,放到他的面前,回头望了眼1801的方向,问:“南老师还没回来吗?” 这些天南之易忽然彻底不见了踪影,把一间亟待整理的房间和两只狗留给她,说回来要看到整齐的房间和活蹦乱跳的汪星人。 身为案件主角的南大神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凌俐有些熬不住了,还偷偷打了他的电话。 可南大神失踪起来非常有诚意,前些日子他还因为被智能手机打开了新世界,天天窝在沙发里玩贪吃蛇玩到快成斗鸡眼,现在居然也关机。 也许是因为这些天的思考对案件有了新的处理思路,这时候听她说起南之易,田正言忽然一笑,表情轻松下来:“这厮在春节前懒癌发作,拖欠学校课题进展到令人发指的状态,眼看要开学了,终于火烧眉毛心急火燎的搬回学校每天关在实验室里了。” 凌俐错愕间失笑。 南之易就是南之易,哪怕身上背了两个案子,被人一盆盆脏水泼下来,可他还是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除了田正言指责他傻的时候会恼羞成怒闹一通,其他的时候,该吃吃该睡睡,淡定无比。 田正言说对了,欠两亿,在南之易眼里,和欠田正言两头蒜两套衣服,大概分量差不多的。 凌俐很想学学他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洒脱,可惜这案件带来的重重压力,和眼前一团迷雾很有些找不着北的迷茫,让她动不动就陷入焦躁之中。 ","is_jingpin":"Y 第一百零五章 液氮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回到家里,又是对着一堆裁判文书枯坐的节奏,一上午啃知识产权法啃财会啃生物,只觉得自己被填埋进无数陌生领域的知识,而且,只要一打岔,好容易记住的东西一溜烟就从脑袋里逃跑了,焦躁到她快要爆炸, 凌俐蹲在墙角摔着书,蹲下身子把头发揉成了和办案思路一般的一团乱麻,抱怨着自己记性不好。 好容易顺了气,电话却又响起。 看了看屏幕上田正言的来电显示,凌俐明白是大神来指示了,赶快收拾起一团乱麻的心情,忙不迭接起来。 田正言交代,为了办理取证事宜的方便,让凌俐打几份空白授权书,一般授权那种,给南之易送到学校去,找他签了名再拿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天的潜心研究让案子有了突破性进展,田正言心情不错,还跟她开起了玩笑:“南之易这些天闭关修炼,当心你一打开实验室的门,里面扑棱只大蛾子出来。” 凌俐却笑不出来,想起又要去逮没有任何联络方式的南大神,只觉得没抓没拿,结巴起来:“我我我我怕我联系不上南老师。” 田正言只说了“找桃杏”三个字后就挂断电话,几秒钟后,用一条短消息送来十一位的大神跟班号码。 等被田正言洗了一番脑袋,她不知道怎么忽然想起前些天祝锦川的话,忙把山崎种业律师找过祝锦川的话转达给了田正言。 信息发过去,没几秒钟收到回信:“知道了。” 几秒后,又是一条:“有价值,很好。” 几分钟之后,田正言再次发了条短消息到凌俐手机上:“顺便让他再签几张空白纸,和两份空白委托书混在一起,我有用。” 凌俐很是不明白这最后一条短信的用意,不过也按着他给的电话打过去,先联系上了见过好几次面的陶.爱哭鬼.宅男女神.桃杏.月。 桃杏正在南之易办公室帮他整理开学要用的教材,接到电话跑了出来给她指了个方向, 凌俐则按照她的指点,在生物学院角落有着厚重踢门的建筑前蹲点守了快两小时,快被无情的寒风吹成面瘫,终于等到那扇厚重的金属门一声响。 凌俐闻声转头,在一堆胡子拉碴的白大褂簇拥下,南之易鹤立鸡群瘦地格外醒目。 他一如既往地顶着一头乱发,只是头发的长度因为春节期间被押回帝都修剪过,短短的虽然凌乱也不显得萎靡。 至于常年占据着大半张脸的胡须,此时仅仅是冒出青皮胡的程度,倒是不那么碍眼。 换成对男人有着丰富阅历有着极强接受能力的吕潇潇,可能要赞一句“男人味”,然而放在洁癖凌俐的眼里,就算这是南之易难得一见的规整模样,还是被她嫌弃有些油腻腻的…… 凌俐皱着眉头忍住心底些微的不适,抱起自己的背包跑到他面前,规规矩矩喊了句:“南老师。” 南之易正在和学生说这话,一低头看到了面前立着的凌俐,声音里都是惊讶:“粉妹?你怎么来了?” 说完,故作深沉地摸摸下巴:“难道说,老田田想我了?” 凌俐翻了个白眼,不由自主顶嘴:“是啊,田老师说他很想你,让我来看看你有没有被饿死。” 说到吃的,南之易忽然眼睛一亮,接着打发走一堆还想问他问题的书呆子,不由分说拉着她进了门,夺下她手里的包扔在一边,不知道从哪里拎给她一件白大褂,说:“换上。” 凌俐一头雾水:“啊?” 南之易冲她竖着眼睛:“傻蛋,带你参观下国家重点实验室。你这种技能树点歪的废柴,错过这村没这店了,下一次你要想进这里,可得在创建人物时候选Easy模式开外挂才行了。” 凌俐被怼得目瞪口呆。 这人明明不玩游戏的,一个贪吃蛇就能让他差点玩通宵,可怎么一口网络黑话,还用的不伦不类的,到底是从哪里学的? 尽管被南之易好一阵嘲讽,尽管凌俐还有正事要做,可是看着这貌似高大上挂着国家重点实验室牌子的地点,凌俐有些心向往之。 要知道,她最早的目标,可就是成为这里的学生来着。 哪怕知道时间不多,哪怕隐约知道南之易的动机绝对不是让土鳖开开眼界那么单纯,凌俐也按捺不住想要看看的心情,跟着他,一步步走向实验室深处。 “这是离心机,这是分析天平,这是磁力搅拌机……” 每走几步,南之易就脱口而出一个仪器的名字,渐渐地,从凌俐还听过的名词,演变到完全没听过的一长串词汇。 凌俐只觉得看花了眼,眼前这些或听过或没听过名字的仪器,现在一一呈现在她面前,还都亮铮铮崭新的模样,有心想要摸一摸,又怕给碰坏了。 看如数家珍的语气和眼里跳动的光芒,倒是真的如他所说,这些都是他的手足一般。 南之易带着她走了一大圈,终于在实验室一个角落停下。 他指了指旁边的胶手套,简单两个字:“戴上。” 凌俐老老实实按着他的指示戴上手套,睁大眼睛看他戴上手套,从一边貌似是冰箱的仪器里拿出一堆水果,接着一阵鼓捣,又把弄得更碎的水果渣倒在某个容器里。 她歪着头看着他娴熟的操作,心里推测着这是什么高大上的实验。 接着,看着他小心翼翼拿出一管子烟雾缭绕的不明液体,向容器里小心地倾倒。 一团云雾中,凌俐只觉得他好像在搅拌什么东西,等烟雾都渐渐散去,南之易端着那个容器里,里面球形淡黄色的物体,看起来,似乎是冰淇淋?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情不自禁凑了过去。 等靠近了,果然感觉到一股凉意扑面而来。 凌俐抬起头有些纳闷,这莫非,真的是冰淇淋? 刚才从看起来非常高精尖貌似是冰箱的物体里摸出水果,她还能理解为毕竟南之易就是干这行的,研究水果不足为奇,可是,这面前是冰激凌的玩意,真的是用来吃的? 她正在猜测,南之易又从一旁的架子上抽出个貌似是勺子状的物体,连着量杯一起递给她,嘴里说着:“给你,冰激凌。” 看凌俐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又补充了一句:“香蕉加香草的。” 她下意识接过来,好半晌开口:“你带我进来,就是为了吃冰激凌?” 南之易一个看白痴的表情:“不然呢?难道带你进来克隆一只粉妹三号出去?我这里可只有玉米和桃子的基因序列,你这种未知生物,怕是得重新找超级计算机来测试了。” 凌俐选择性忽略他习惯性的嘲讽,望了望手里堆雪一般还冒着淡淡雾气的一团,不可思议的一句:“你刚才,拿的什么做冰激凌?” 南之易倒是耐心解释起来:“液氮啊,现在不是流行分子料理吗?液氮可是基础材料。下次你要带块好点的牛肉来,我去隔壁借激光枪给你作牛排。” 凌俐迟疑地举着用途不明的勺子,依旧不放心,声音惴惴:“这真的能吃?这些器材,以前都装过什么?” 南之易只白她一眼,再不开口说话。那眼神,明显在嫌弃她没常识一般。 凌俐想了想,南之易本尊也要吃的东西,自然有人天天清洗,来搬砖的博士僧自然是不敢毒死作为衣食父母的他。 而且,看他刚才驾轻就熟的模样,肯定不是第一次公器私用了。 做了好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凌俐拿起小勺子,刮了一点冰激凌送进嘴里。 不成想,这指甲盖一点大小的雪团,完全颠覆了她二十几年来对冰激凌这样普通到不能在普通的甜食的认识。 细软、丝滑,介于固体和液体之间的口感,仿佛能在舌尖流动起来一般,带着浓浓的奶香、香草特有的甜意,还有香蕉的馥郁,但却又不是太甜,所有的滋味都刚刚好。 她几口吃完杯里小小的一团奶白色物体,感慨着果然知识就是力量,用高端试验器材做出来的冰激凌都不同凡响。 眼前却一晃,又是一个量杯,里面粉红色的一团。 举着杯子的南之易悠然一句:“吃得挺快,再来一杯?” 看起来南大叔在做液氮冰激凌方面也是熟练工了,平时笨手笨脚仿佛走个路都能别到自己摔倒,一进实验室就跟开了挂一样,成为一个灵活的瘦子。 她不过低头吃个冰激凌,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他倒是又弄出来一杯。 本来很想有骨气地拒绝他,却忍不住那满眼讨喜的粉嘟嘟,更想要体会一下眼前貌似是草莓口味的冰激凌,默不作声接过来,又默不作声吃起来。 两杯冰激凌下肚,肚里冰冰凉凉的,抬头看到南之易唇角弯弯的模样,忽然发现,刚才还有些焦虑的心情,竟然消失无踪了。 果然,和神经大条的人呆久了,自己也不那么敏感起来。 眼见她吃完,南之易满意地点点头,老怀安慰一般:“下次得让那帮死宅少弄点原料了,幸亏你食量大,要不这些水果冻上一夜,明天就不好吃了。” 凌俐则撇了撇嘴角。早知道他不会单纯的因为好心就让自己体验一下所谓高级的分子料理,看吧,果然另有目的。 这是又把她当垃圾桶呢! ","is_jingpin":"Y 第一百零六章 查封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也不知道是血液里糖分增高加速大脑运转,还是被南之易一气智商上线,凌俐忽然想起此次来的目的,忙催着南之易收拾完东西,拿出授权书给他签。 南之易拿着笔一边忙着龙飞凤舞,一边随口问着:“签这个做什么?我不是签过给你的授权了吗?你就不能发挥点为老板分忧的精神帮我签了?” 凌俐对着他瘦高的背影偷偷一个白眼,语气依旧保持着恭谨:“田老师说是用来取证时候用。另外,授权书都只能您亲自签的,就算我有特殊授权,也不能代表您委托其他代理人。” 一边说着,她心里默默腹诽着,这时候关心起自己的签名被用作什么用处了,之前干嘛去了?给了人家那么大的把柄惹了两亿的官司上身,真是蠢到家了。 南之易签完字,合上笔盖在纸上重重一垛,之后转身将那几张授权书递给凌俐,嘴里说:“你又在心里默默骂我笨蛋是吧!” 被说中心事,凌俐一时慌了神,下意识接话:“你……怎么知道……” 他冲她眨眨眼,得意地一指身后,嘿嘿一笑:“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粉妹,那边那块背面用二氨合银和葡萄糖催生了银镜反应、很有可能含铅的物体,是俗称镜子的东东,你刚才翻白眼的动作,老夫可全看见了。” 凌俐努力保持着面无表情的状态。南之易通过表情看人内心的本事不要太厉害的,她就算翻个白眼,也能被他轻而易举看穿。 这世道,人人都开了挂有异能一般,像她这种跑龙套的普通人,可真没法活了。 签完了委托书,凌俐一字一句将田正言的嘱咐告诉了南之易,他很是不解:“干嘛这么多此一举?” 凌俐也不明白其中的弯弯道道,只得又把田正言这番嘱咐之前,她向他转达过的祝锦川的话说了一遍。 南之易满面的肃然,手托着下巴好一阵沉思,几分钟后忽然眼珠子一转:“哦!明白了。” 说完,迅速拿起两张白纸签了,摁好指印,又抓了两张委托书混在一起,拉开身前的一个抽屉,放了进去。 凌俐很受打击,田正言神神秘秘的只言片语,她想了一路都没有头绪,原话转告给了南之易,结果人家一眨眼功夫就明白了。 想了一想又释然,这两个是十来年的好基友,他们之间的默契,自然不是她这个“第三者插足”能够明白的。 从实验室出来,天已经快黑,南之易拍了怕肚子,忧心忡忡:“怎么办?一想到职工食堂的混乱攻击,突然很怀念田厨娘的一双巧手了。” 想到田正言为了他累死累活连老婆都不陪,结果这人只在肚子饿的时候才会想起别人,动不动给人家安各种难听的外号,还老实不客气叫别人老婆是喷火龙、霸王龙。 田正言也从来不会辩驳,最多在气不过的时候骂骂他二货或者蠢货。 真的是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凌俐很有些气不过,替田正言打起抱不平:“为了你一时兴起跟人开公司结果被人坑,田老师没日没夜工作,结果你拿着纳税人出钱买的材料……” 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后来干脆咽下了后半段“……做液氮冰激凌”。 唉,果然吃人嘴短,不过两杯冰激凌而已,就觉得自己和南之易同流合污起来,都不能理直气壮指责他了。 她还在因为自己为了小恩小惠而背叛革命,对自己立场摇摆不定有些惭愧的时候,忽然间,前方走廊的尽头,出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凌俐觉得那张脸很有些眼熟。再一看,却是在南溪见过的陆鹏。 只见他跑来,气喘吁吁地说:“南老师,不好了……” 还没说完,又停下来歇了口气,看了看凌俐,都来不及打招呼的模样,满眼都是焦灼的神色。 等缓过一口气,陆鹏急匆匆对南之易说:“银行不给开信用证了,我们德国那边的订单,怕是没法按期付款了!” 南之易神色一下子严肃起来:“这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哪里出了问题?” 凌俐虽然还不知道前因后果,却有些不好的预感。听这似曾相识的情况,莫非,是南之易的账户被查封了? 果然,陆鹏下一句话映证了她的想法:“我去银行问了,据说是我们的账户被冻结了,钱在里面但是出不来,所以不给开信用证。就在今天下午,法院的什么什么局拿着什么什么执行裁定书,到那什么银行给查封的。” 哪怕是在紧要关头,凌俐都想要绝倒一番以表达自己心里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的噫。 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看来南之易这一流派的弟子,不仅鸡窝头胡茬脸是标配,连说话时候一串的“什么什么”,都成门派特色了。 关于陆鹏所说的公司账户被冻结的事,凌俐认真听了好久,终于在他一串“什么什么”的混乱叙述中,和南之易时不时的一句补充,弄清楚了来龙去脉。 简而言之,因为官司的事,南之易为方便实验项目采购器材而成立的公司,被申请诉讼财产保全了。 所谓财产保全,是指法院审理案件时,在作出判决前为防止被告转移、隐匿、变卖财产,依职权对其财产作出的保护措施,以保证将来判决生效后能得到顺利执行。具体措施一般有查封、扣押、冻结。 财产保全一般由原告申请,由法院审查决定是否采取财产保全措施。而原告没有提出申请的,但争议的财产可能有毁损、灭失或其他危险的,法院可依职权采取保全措施。 目前这种状况,原告方是外省企业,被告方是自家院长的亲弟弟,除非想要揭竿而起,那法官自然不可能主动依职权采取保全的措施。推断下来,诉讼保全这件事,肯定是由山崎种业提出的。 这一下子的突然袭击,南之易再没心思做实验,跟着凌俐风风火火赶回公寓,找田正言商量。 等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田正言很有些吃惊,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紧捏着拳头:“怎么会这样?要诉讼保全必须得合议庭下裁定。承办法官明明知道这案子的来历,怎么下裁定前也不知会一声?” 这也是凌俐的疑惑。明明法官知道这个案子和南之君有关了,怎么诉讼保全这么大的事,也不打电话通知一声? 田正言想了想,拿起手机走到书房里,关起门来打了半个多小时电话。 等他出来的时候,脸色有些阴沉。 凌俐忙赶上前去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哪里出了问题导致合议庭都不跟他们沟通,直接下了裁定,还查封得这样彻底,连公司账号都不放过,直接影响到南之易一个重大项目的进展。 田正言叹了口气,回答道:“搞明白了,不是合议庭弄的裁定,而是又有人在南溪中院起诉南之易。我已经让人提起异议了,相信过几天就会解除查封。” 凌俐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啊?又是哪里来的官司?” 一、二、三,三件官司了……对方还有没有后招,真的未可知。 凌俐情不自禁苦着个脸,一向稳重的田正言也苦笑着摇头:“既然是诉前查封,那自然是还没起诉的,具体因为什么,只能等到上诉状来了才知道。” 之后,看凌俐仿佛对为什么南之易的官司会影响到实验室的运行,深入地解释了一番。 早些年,为了防止学术腐败,以前的项目基金管理,是非常严格的,不仅要预算好项目资金怎样,在购买材料的时候,哪怕买一只铅笔,都得造预算开*,而且,很多东西只能通过政府采购购买,质量不见得有多好,价格却比市场上高好几倍。 国家、企业给了项目资金,怎么样项目负责人说了不算,要受学校财务一帮门外汉的制约,一分一毫都要先预算才给报销。这样非常正规但是僵化的制度下,学术倒是不腐败了,可出成果的几率大大降低。 试想一下,在做实验之前,谁知道会不是失败?谁知道要耗费多少材料才能获得有效的数据? 好些负责人的精力往往耗费在如何在复杂又奇葩的财务制度下推进项目进程,把好几位很有天分的基础学科小牛逼去了国外发展, 后来,阜南大学终于顶住压力做了些变通,将项目资金管理,从学校财务这块剥离开来,交给项目负责人成立的公司,而学校和项目出资方会委派一个第三方的财务负责人加入公司,负责项目重要实验器材和原料的采购,也负责给项目里的学生们开工资。 等解释完这一通,田正言转头看着呆坐在沙发上咬着指头不说话的南之易:“你的公司偏偏在要买实验重要仪器的时候出幺蛾子,你身边究竟被对方安插了多少眼线?” 之前向陆鹏了解情况,凌俐知道南之易这次因为实验需要购买的上百万的机器,因为订货周期长,向德国公司交了定金后,等了快半年,好容易进入最后交易的阶段了,却没法开出信用证付款,眼看就要功亏一篑。 要知道,等着这机器的,可不止南之易一家实验室,还有好几双排在后面如狼似虎的眼睛,就等着这边出幺蛾子好捡漏。 不过还好,经过一番交涉,对方愿意宽展十天。 凌俐咬着唇想着解决的办法:“实在不行,能不能先用现金垫付?等解冻后再把钱转回去。” 田正言却摇摇头:“涉及到海外交易的,走FOB协议,对方不一定愿意改付款方式,而且项目资金管理混乱可是大忌,无数双眼睛等着南之易出岔子呢。与其东想西想,还不如赶快把账户给解冻了。” 南之易像是终于回魂了,一声悲嚎:“天啊,我等了大半年的大玩具,这一个幺蛾子下来,我就买不了了?难道要再等上大半年才行?” 说完,做出一个抹泪的表情,抱着个粉红色的抱枕倒进沙发,看得凌俐没了脾气。 她这厢和田正言焦头烂额想要以最快的速度解除查封以免影响到他手里项目的进展,结果,敢情这货只想着玩? 可看他沉浸在小孩子没了玩具的悲伤情绪中不能自拔,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没用,只得摇摇头作罢。","is_jingpin":"Y 第一百零七章 前菜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凌俐如热锅上的蚂蚁被煎熬了几天,终于得到南溪中院传来查封撤销的消息。原来是几家和南之易实验室有来往的供货商,不知道是不是听了什么消息闻风而动,害怕南之易拖欠货款,没起诉就先申请诉前保全了。 当然,经过南溪中院一番做工作,对方答应撤诉了,查封也自然解除。 凌俐刚刚松了一口气,这头阜南高院知识产权庭承办法官的电话就上门。 承办案件的成法官说,山崎公司就该案提起了诉讼财产保全,南之易的房产汽车等不动产,还有公司账户个人账户,都已经被冻结。 他有些抱歉的语气:“对方提供了足额的担保,同时提出的保全申请依据合理合法,我们没有办法不同意。” 诉前保全刚解除,诉讼保全又来。这一前一后的两次查封,衔接得可真好,时间上的无缝对接让南之易依旧无法买回来他期盼已久的大玩具,而离德国厂家的宽展期,也仅仅剩下五天。 这步调一致意图明显的两次保全,哪怕迟钝如凌俐,也不相信这背后没有人主导。 更何况,与之前因为毛毛雨一样的金额查封银行账户不同,山崎种业提出的诉讼标的可是两亿。 为了实现保全,他们必须还要提出查封金额大概百分之二十到三十的担保。据承办法官说,山崎种业因此划了六千万金额交给法院。 再加上之前起诉时预交的一千万诉讼费,还有律师费,山崎种业已经在这个案子上,至少砸进了七千万。 对方来势汹汹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让凌俐忧心忡忡,对自己是否能办好这个案子的怀疑,也第一次这样浓烈起来。 挂断法官的电话后,凌俐把这一不幸的消息告诉了他。 然而他却是一副早就料到的模样,勾着嘴角似笑非笑:“这一番时间上的配合,倒让我对为什么这些人会选南之易动手,有了些头绪。” 凌俐瞪大眼睛正要发问,田正言却话锋一转:“考考你,我们应该怎么让南之易的公司账号解封?” 这个问题凌俐倒是有所准备,忙说出自己的答案:“向法院申请解除查封。之前我就查过规定了,中央、最高院都发了文件,要求法院查扣冻的措施要谨慎,不能影响到企业的正常经营。” 从第一次的诉前查封开始,她早已经想好。虽然说南之易作为法人代表的公司,看起来没什么实质上的经营,但是涉及到另外试验项目的运行。 这个项目不是南之易个人的,自然不能受到牵连。之前,田正言也正是因为这个理由,向南溪中院提出的异议。 还有一句她没说出来,有了南之君的一层关系在,在法官自由裁量权方面,始终会受到些影响的,在模棱两可可办可不办的事情上,法官做出的决定,自然而然偏向南之易。 之前,南溪中院得知无意中查封了高院院长弟弟账号以后,忙不迭打电话来了解情况,后来又积极配合做工作说服对方当事人撤诉,仅仅两天时间就解决完其他当事人可能十天半个月都未必能走完的程序。 虽然都是依职权行事,可这司法为民的速度,简直超越光速了。 田正言点点头,又反问她:“那你为什么不考虑提供反担保,来解除查封?” 凌俐思考了几秒开口:“反担保数额太大,我们必须按照对方提供的担保数额提供反担保,如果是现金的话,得拿出六千万。可考虑到案子进展情况不明,我们不能再人为扩大损失。而信用担保方面,不管是银行还是担保公司,都不会给被告提供担保的。” 田正言勾起嘴角很是欣慰的模样:“不错,你这番功课算是做到了家,算你过关。对方算准了我们一时半会没法提供六千万金额解除查封,也算准了拿不到金融机构的信用担保,这唯一一条路子,就是以影响到项目运营,以中央和最高院的两个政策性文件,去申请法院解除查封了。” 虽然事情还没解决,可得到了田正言的称赞,凌俐还是有些不合时宜的小小得意。 她为了解决查封的问题,连夜查了相关的法律法规和近期国家关于产权保护的倾向,得出了这样一个在她看来最完美的结论。 然而,几秒后田正言却打断了她的欣喜:“可是,既然我们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真如对方所料那样提起异议,法院依职权解除,反而是才是对方要达到的目的?” 凌俐一愣:“为什么?” 田正言敲敲桌面:“事到如今,对于对方的诉讼思路,你还没摸清吗?如果阜南高院解除了查封,那么,山崎种业就获得对解除查封行为的申诉权,这样一来,案子就闹上了最高法院。” 凌俐却还是有些不明白:“可是我们的理由合情合理啊?到了最高院,也得讲理。” 田正言耐心地跟她解释起来:“本来是合情合理的行为,放在其他案子里无可厚非,可只需要加上‘阜南高院院长是南之易亲哥哥'这样的预设条件,就足以搅乱这潭水。” 见小菜鸟还被绕在圈子里,呆呆傻傻没回过神,田正言又加了剂重料:“第五巡回法庭的庭长,以前和我师兄不对路得很,而据内部人员的可靠消息,山崎种业已经向庆州的最高院第五巡回法庭提交了‘阜南高院地方保护主义严重'的材料,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转办到这边高院。对方已经埋好了伏线,只等我们上钩而已。” 凌俐被他的一番话说得默不作声起来,心里百感交集,既有遭人算计的愤懑不平,更有对自己能力的怀疑。 田正言微笑道:“阜南高院这个战场,从来不是他们看中的,对方机关算尽,一心一意想要闹大。从起诉开始,他们就在处处引诱我们犯错。只要行差踏错一步,就会掉进他们预设的陷阱。” 说到这里,他端起面前的咖啡杯,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满脸的悠闲自在,似有点都不着急眼前亟待处理的烫手山芋。 凌俐皱着眉头看着田正言喝下一杯常人难以下咽的浓缩咖啡,嘴角抽了抽。 田大牛这咖啡瘾也真是没治了,只怕他那些论文专著什么的,都是拿咖啡浇出来的吧。 喝完咖啡,田正言慢条斯理说了后半阙:“只可惜,做得越多错得越多,山崎种业大概以为我们已经傻眼,其实,我们还有的是后招。” 两天后,凌俐从承办案件的成法官接过变更裁定通知书,睁大眼睛看了一遍又一遍,等终于捋清其中的关键点,长舒了一口气。 这些人的心思真是弯弯绕绕,让她这个小菜鸟理解起来都困难,更别说想出这样貌似平淡其实直击要害的办法。 她之前提出的想法是申请法院撤销保全的裁定,在田正言的一番分析下,发现会落入对方的圈套,给对方做文章的口实。不仅会把事情捅到最高院,将某位和南之君政见不同的高官引来,还很有可能借用媒体炒作,弄出些什么“紧急舆情”,让阜南高院在这个案子上,更加缩手缩脚。 明明是自己的地盘,却被耍的团团转吃了一个又一个暗亏,地利变成了束缚,这样的用心,又狡猾又险恶。 然而,南之君提出了另一条思路。 他让合议庭做了个变更原裁定的通知,而且,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在上面加了不到十个字“视情况采取适当方式”。 撤销裁定和变更裁定,看起来两个字的差异,而且变更的同时也就在裁定上加了句不痛不痒的话,却让执行部门有了行使自由裁量权的空间,从而“选择了适当的方式”,解除了对南之易公司基本账号的查封。 同时,被解封的账号只有一个而已,其余南之易被冻结起来的财产,房、车以及各种投资,加起来近千万,虽然和两亿的数字相差甚远,但相对于被解封账号的上的数额,还是多出了不少。 这样一来,对方却因为并没有撤销裁定的行为,因此没法向上一级法院提出异议。 南之易的项目可以正常进行,不会因为拖延时间造成违约,也不会影响到和盛公司投资的项目。就这案子目前的状况来看,已经把不良影响降到了最低。 想到马上要进行的庭审,凌俐有些自己能不能撑到那一天的错觉。 就像田正言说的,这场诉讼还在开始阶段,就已经你来我往开始出招了。而且,这还仅仅是一道开胃的小菜。 等确定了账号已经解封,南之易心心念念的大玩具已经启程发往国内的时候,这些天他脸上的阴霾迅速散开,嘴里咬着棒棒糖含糊不清地说:“粉妹,可真是辛苦你了。下回你来,我给你用离心机做绿豆汤,还有玉米汁吧,保证颠覆你的味觉。” 凌俐窝在沙发上,沉浸在因为一碟开胃菜就得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吃下去的颓丧中,对南之易热情洋溢的邀请,根本没有一点期盼的意思。 而田正言则叹了口气,问他:“你们这个项目,是在研究什么?” 南之易一愣:“你怎么关心起我工作来了?自从我没做水稻项目以后,你可是骂了我好久自毁前途不走正道的。” 田正言不耐烦他的随便跑题,敲了敲几面:“请对方辩友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他终于老实下来,正色道:“不就是玉米吗?我大学时候就有研究过,只不过玉米是异花授粉植物,杂交改良的难度稍小些,这次这个横向课题,就是要解决一个玉米品种高温状态下结实问题。” 南之易继续发扬光大他不受控制跑题的风格,嘴里冒出一大堆艰涩难懂的术语。 凌俐却听到了关键词,马上打断南之易,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什么高温?” ","is_jingpin":"Y 第一百零八章 弥彰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思绪被强行从玉米地里拉出来,南之易有些不悦,不过也认真回答着凌俐的问题:“和盛种业的玉米种子和盛玉,抗旱、不易倒伏、产量高,只是高温状态下结实率不高,粒籽偏小。如果解决了这个问题,就很完美了。” 只觉得自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但是还有些不确定,凌俐望向田正言,说:“田老师,一个高温易感瘟,一个高温结实偏差,这两个问题,仿佛都跟高温有关!” 田正言眼睛里精光闪动,脸上也是了悟的表情。 接着,他侧眸看着南之易,抿嘴一笑:“我大概知道,山崎种业不惜代价要怼翻你的目的了。你果然,碰到人家碗里的肉了。” 南之易马上反应过来:“等一等,虽然本天才一心问道不问世事,可山崎种业只做稻种的这个常识,我也是知道的。” 凌俐这些日子的学习,自然也少不了对山崎种业的背景研究,她脑海里的印象和南之易说的一样,山崎种业的经营范围,并没有涉及到玉米。 为了确定自己的想法,她翻开记事本查到曾做的笔记,看了片刻之后,抬起头也有些疑惑:“山崎种业经营二十年,从一开始就专注于稻种,除了五年前试水性质发售过一年的土豆种子“青善一号”,和三年前的转基因大豆种子“丰源二号”以外,其他时间经营的种子都是单纯的水稻,并且以粳稻为主,从来没有涉足过玉米。” 田正言双手交握放在胸前,缓缓说着:“既然对方用了揭开公司法人面纱的方法来抓南之易,那么,如果山崎种业的面纱掀开,背后究竟藏着谁?” 南之易听得云里雾里,凌俐却恍然大悟。 到底是跟着田大牛混了好些日子,这一番话让凌俐马上明白过来,涉足玉米产业从而跟南之易服务的公司产生竞争关系的,不是山崎种业本身,而是山崎种业的某位股东! 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做出推测:“能影响到公司决策,这位股东,在山崎种业占的股份,必然不小。” 田正言打了个响指,眼里显而易见的称赞。 凭着这个思路,田正言将山崎种业公示的大股东一一列了出来,之后和凌俐一起一个个排查,最后确定了一个人。 凌俐看着纸上罕见的名字,有些愣怔,嘴里念着:“昌瓴?这名字可真少见。” 不仅姓氏少见,名也不是常用字。 “昌姓可是曾经很显赫的姓氏,据说其源流共有三支,其中两支是黄帝后裔,来头不小的。”田正言抿着嘴角,似乎这消息让他心情很不错一般。 说完,又举起手机让凌俐看他查的昌瓴的履历。 饶是在心里默念,百度百科里昌瓴名字后那一长串绕口的头衔和有些凌乱的从业经历,也让凌俐捋了整整半分钟才有了粗略的概念。 昌瓴已经年近七十,算是*后第一批大学生。 而且,他明明是学医出生的,却在四十岁左右半路出家,进入了种子产业,看起来是个外行,可偏偏还一路做大让一堆农学植物学出身的内行们汗颜。 最后那串什么“海东省第十届人大常务委员会委员、省工商联(商会)第八届副会长、省光彩工程事业促进会第二届副会长,海东省优秀民营企业家,省、市优秀共产党员”的称谓,显示这个人似乎还有官方背景。 再看看田正言在纸上画的简单图示,她也明白了他说的南之易动了别人碗里的肉是什么意思。 黄淮海平原夏播玉米区,种植玉米面积约六百多万公顷,约占全国百分之三十以上,其中,海东、邛南两个北方农业大省,种植玉米有三百多万公顷,达到黄淮海平原的一半以上。 南之易手里的一个横向资金项目,其资金的来源,正好是在海东、邛南与昌瓴名下的恒昌公司争夺玉米种子市场份额的和盛公司。 而南之易正在攻坚的难题,也正是帮助和盛公司解决关于高温状态下他们公司主打的玉米品种“和盛玉”结实性和籽粒大小受到影响的问题。 如果南之易成功,本来在这一区域就打得如火如荼打得头破血流的两家公司,到时候势力范围重新划分,昌瓴的公司,说不定会大受影响。 这个时候,如果偏偏爆出南之易主导研究过的种子高温下易感瘟的致命缺陷,让农民“正好”知道试图解决“和盛玉”种子高温问题的也是南之易,以讹传讹下,恐怕会移花接木到“和盛玉”也会绝收。 而能借着诉讼恶心南之易几把,动不动就查封他的账户,影响他的工作进程,拖慢项目进展,显然也是付出高额诉讼费和冻结六千万流动款的附赠品了。 顺着田正言的思路走下去,凌俐很快捋清楚其中的前因后果。 只是有一点,她始终想不通,也向田正言提出她的疑惑:“为了这个案子,仅仅是前期山崎种业已经投入了七千万,其中被冻结的现金六千万。如果算上律师费,如果再把案子往最高院打,山崎种业要付出的代价,恐怕一个亿都止不住。一个占股不到百分之十的股东,能起到这样大的作用?” 顿了顿,继续深入剖析这个问题:“要说恒昌与和盛公司的竞争,可那玉米种子一年的营业额,怕是也没有这么多吧?” 田正言却摇摇头:“你不要小看百分之十的股份,也不要小看似乎不起眼的市场份额。你要看清楚昌瓴是山崎种业里持股前十的股东里,唯二的自然人之一。 另外,企业之间的明争暗斗情况复杂,弯弯绕绕太多,以讹传讹的情况也太多,如果没有经过周密的调查,不是我们这些局外人能看清楚的。” 虽然有田正言的一番解释,可是这个问题始终让凌俐有些放不下。只是,自己作为一只小菜鸟,去质疑田大牛的结论,似乎有些自不量力。所以她只想了想,也就不再提。 几天后,田正言把一份材料摆在凌俐面前,语气平淡:“看吧,我觉得我的推断,大概有些证据能支持。” 那份材料一叠十几张纸,以列表的形式梳理了许多关键点。凌俐花了一个多小时,渐渐厘清眼前那一大推数据和关系网的脉络,又一次想五体投地表达对田大牛的敬意。 第一,关于昌瓴和和盛老总盛谦和的关系。这两人,早期是合作关系,后来却好像闹崩了,甚至还出现过在商务部组织的和国外专家交流会上,互相顶牛你来我往的一通争辩,会议完了,还差点干架的事迹。 都是身家亿万的有头有脸的人物,能在公开场合撸起袖子闹起来,想必这二人之间,不是什么三言两语就能化解开来的小矛盾。 第二,关于昌瓴和牟诚华的关系。 表面上看,牟诚华和昌瓴,虽然都从事和植物有关的工作,两人的工作场所,一个在南一个在北,有着泾渭分明的朋友圈,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但是非常巧,牟诚华和昌瓴,是同一个地方的人,虽然年纪相差十多岁,可两人也曾就读于同一所中学。 更巧合的是,他们都曾经向自己的母校,捐赠过一笔不菲的教育资金。 而现在的学校,很喜欢在校庆的时候邀请嘉宾出席庆典,尤其是那些知名的企业家、明星、政要等。 在五年前,恰巧,这两人都一同出席过这个学校的校庆,而看当时新闻上的图片,这两人的座位,还相当地近。 在注重人情关系的大天朝来讲,乡土情也是联络人际关系的重要途径之一,说着同一个地方同一种方言的人,在感情上,就会比外乡人更亲近几分。 牟诚华和昌瓴,明明是老乡,又是同一所学校毕业,再在某年母校的校庆上碰了面,再怎么说,也算是有交情了。而他们也都在同一个行业,且一个着重开发一个着重推销,属于商业往来中的上家和下家关系,简直是天然的盟友。 应该说,经过这样一番相识,只要有点商业头脑的人,早该联络起来的,哪怕生意不成仁义也在的,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子,再怎么也会联络联络,不可能这点面子工程都不做。 然而,除了在山崎种业和华智高科的那一笔生意中,这两人,再没了其他的交集,太过不寻常了。 凌俐看到这里,只想到四个字:欲盖弥彰。 当她跟田正言说起自己的感观时,他也深有同感:“对,完全没有交情,反而是背后另有玄机的证据。这两人应该早就在暗地里达成了协议,只是到底在什么时候开始针对南之易的,我还有些拿不准。” 他叹了口气:“牟诚华跑到澳洲去,据说买了一大片山,还有个薰衣草庄园,无论如何都不会自惹麻烦回到中国。而他放弃国内发展帮助昌瓴对付自己的师弟,目的怕也不是那么单纯。” 至于昌瓴,田正言闭口不提要向他取证的问题。 这个人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一辈子,老奸巨猾心思深沉,即使能够用尽手段逼他上庭接受询问,也必然不可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凌俐心里有些难受。明明知道谁是设下陷阱的人,也明明知道会从他们口里得到真相,可一个在他们的对立面,一个在国外过着大农场主的日子,除非他主动归来,要不然,他们根本毫无办法。 就像那十几份有着南之易亲笔签名的证据,明明知道有蹊跷,可是鉴定技术有限,无法证明他被人利用,真是无可言说的憋屈。 看着凌俐一筹莫展的模样,田正言微扬嘴角,指着材料上的一行字:“所以,我们只能从这里下手了。”","is_jingpin":"Y 第一百零九章 化验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看到纸上“柯鸿生”三个字,凌俐茫然地抬起头。 这仿佛是个人名,可似乎并不是华易高科的重要人物,也似乎,并没有出现在山崎种业的股东名单之中。 田正言则几句话就解开了她的疑惑:“这个人,也是牟诚华和昌瓴,除了山崎种业那笔交易以外,另一个联系点。” 凌俐瞪大眼睛:“难道说……” 虽然她没有说出口,可田正言一副了然的神色:“你想得没错,柯鸿生这个人,将成为这场诉讼的关键点之一。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如何在山崎种业的地盘上,取到他的证言。” 订手机上订好去海东的机票,凌俐有些期待起来。 在分析了昌瓴和牟诚华两人的社会关系网之后,田正言认为柯鸿生会是案件的关键证人,于是辗转联系上他,表示希望问一些关于品优千号的问题。 却不料,柯鸿生不同意见面不说,后来干脆关了机,也有可能是换了号码,再也联系不上。 这有些心虚的行为引起田正言的重视,再一问南之易,果然,柯鸿生曾经给是他在华易高科期间,带过团队的外围成员之一。 曾经因为试验时候的失误,柯鸿生被南之易训诫过,骂得抬不起头,还差点被辞退。 后来,南之易因为到阜南大学履新,工作压力大增,不再把主要精力放在华易高科,柯鸿生却成了团队的核心成员之一,甚至成了其中一个实验室的负责人。 南之易当时候有些疑惑,对于柯鸿生的水平,他是清楚的。以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撑得起籼粳杂交这样全新项目的核心研究? 不过,当时他因为急于研究学校突然交到手里的西南地区水稻的课题,再加上自认为和牟诚华的理念越来越不合,也就不再关注品优千号的进展情况,只两三个月回项目上检查督导一番,一直到品优千号出售。 那期间,柯鸿生的水平突飞猛进,提交的各项报告和数据很是打眼,他当时很是诧异。 然而南之易却觉得,大概是柯鸿生长醒了吧,所以没放在心上,现在回想起来,却发现,这里面还是有些蹊跷的。 而据南之易在海东的师兄师弟等反映,柯鸿生在华易高科停止经营后,到海东省的农科院的蔬菜花卉科技技术园区找到工作,当了个片区负责人。 而据知情人士说,当年在背后给他牵线搭桥的,就是昌瓴。 这样的情况让田正言异常重视起来,于是暂缓了去先去两湖和岳西的机票,让凌俐定了机票,到本来没有在取证目的地的海东省,进行本案的第一次取证。 马上就要启程,又是第一次去北方,凌俐不知道该带些什么行李,早早地就回了家,早做打算早点收拾,免得像上次去昌山一样慌慌张张。 上楼放好了包,凌俐想要下楼帮忙,可直到出了楼道的门,才后知后觉发现楼下的铺面紧闭着,没有开过门的痕迹。 她有些愣怔,总觉得哪里不对。再细细回想了一番,发现仿佛她去海东之前,舅舅就没有来开店了。 按照往年的惯例,最迟到正月二十,小店就开始正常营业,因为舅舅说过,附近外地打工的外地人,也都在正月二十左右回来。他在这里开了二十年饭馆,这些人始终是最主要的客源,不能让他们找不到地方吃饭。 所以,眼看着正月已经过了,舅舅舅妈却还没有来开店,很是有些不寻常。 凌俐安慰着自己,也许是两老想多休息几天,可忽然间想起,以前表哥出发前总要叫上她吃顿饭给表哥送行的,今年也至始至终没听他们提起过一起吃饭的事。 她隐隐有些不安,心事重重上了楼,拿出手机拨打了舅舅的电话。 舅舅的电话响了十多声也没有人接,第一通挂断后,凌俐再打,对面却传来了关机的声音。 她愣了愣,又开始拨打舅妈的电话。 电话响了十多声还没反应,凌俐以为又是没人接听的状态的时候,忽然咔哒一声电话接通,听筒里传来有些疲惫的男声:“喂。” 凌俐有些愣怔,只觉得这个声音有几分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等对面又传来一句“小俐”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这是表哥张建文的声音。 她有些惊讶:“表哥?是你吗?你怎么还没回花城?” 张建文学历不高,专科毕业后在花城的一家公司打工,收入比起雒都来说长了一截,不过应付那边的开销,也是有些吃力,所以老婆儿子都没有过去。 往年,张建文是春节连着年假一起休,不过过了正月十五也会回公司,从来没呆过二十。这次,却滞留这么久,很不寻常。 忽然脑海里闪过那晚上小宝有些恹恹的神态,和手心异常的温度,凌俐心里倏然一紧,下意识追问:“不会是小宝……” 还没说完,她就掩住了嘴,似乎怕自己一语成谶一般。 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传来张建文有些哽咽的声音:“我们在附二院,小俐,你要有空,就过来一趟吧。” 下午,在阜南大学附属第二医院住院部三楼的走廊上,凌俐看着几天不见就瘦了一大圈的张建文,以及眼睛有些红肿的舅舅,心如刀割。 阜南大学的医学院有好几所附属医院。其中,附属口腔牙科算是国内最好的牙科医院,其次是附属第一医院,也是名声在外的一所综合性医院,钟承衡之前就在那里工作过。 而附属妇女儿童专科医院,阜南地区都简称做附二院的,算是西南地区排名靠前的妇女儿童医院之一。 作为西部最好的儿童医院之一,附二院生意火爆,往往一床难求,除非真正的重症和疑难杂症,医生根本不会收,小宝却在这里住下了,情况不容乐观。 凌俐的预料果然成了真。在舅舅一家从坛城回来之后,小宝就开始发烧。一开始是低烧,一家人也没在意,以为就是感冒而已,到附近诊所开了些药就作罢。 结果,几天后却成了高烧不退,孩子一直哭闹不停,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两天前的夜里,小宝烧到了四十度,一家人终于慌了,带着小宝连夜赶到附二院检查,当时看的是急诊。 排了几小时的队,终于看到了医生。医生询问了病情后,得知小宝已经发烧好些天,退烧药效果也不好,在开了萘普生加羚羊角颗粒退烧之外,随手给开了一张验血单。 半个小时后,验血的结果不是太理想。 白细胞高,血红蛋白低、血小板还算正常。医生不放心,又开了一张外周血检测单子,也就是这张单子,把舅舅一家人打入了地狱。 外周血幼稚细胞达到百分之三十。 听到这个结果,凌俐心里咯噔一下,脑海里跳出三个字:白血病。 果然,医生的预诊结果和凌俐的猜测一样,怀疑白血病,迅速开了住院单,让小宝进行进一步的检查。 而凌俐打电话那阵,正是小宝在做骨髓穿刺进一步确诊到底是不是白血病的时候。 他一个刚刚一岁多的孩子,却挣扎到几个大人都按不住的程度,可想而知有多痛。 做完骨穿,和小宝一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丁文华,以及舅妈,带着小宝回了病房,挂水退烧。 而张建文和舅舅,就一直守在病理化验室外,等着拿骨穿结果。 “你不知道小宝哭成什么样了,哭到最后,已经哭不出声音来了……” 张建文靠着墙捂着眼睛,却遮不住声音里的浓浓鼻音,和话语间微微的颤抖。 忽然想起小宝那胖乎乎软绵绵的小手,凌俐鼻尖也开始发酸。 “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凌俐垂下眸子,心如刀绞。 张守振开了口,对她说:“你这些天没日没夜的忙着,我们想还是等结果出来再说,万一虚惊一场呢?而且,就算是那病症,医生说了,也有八九成的治愈几率。” 说完,舅舅强牵着嘴角一笑,只是那笑却着实苦得很,比哭还难看。 凌俐心里很不是滋味,靠着医院走廊冰冷的墙,忐忑不安地等着结果。 拿到化验报告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 当舅舅从医生手里接过那张轻飘飘的诊断书时,手颤抖着,眼睛里似有些期盼,又有些惧怕。 等他看到纸上结论的一瞬间,嘴唇微微颤抖着说不出一个字,眸子却一下黯沉下来。 凌俐看着他的脸色泛白,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忙凑上去一看。 当看到“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初发”的时候,她脑袋里嗡的一声,周边嘈杂的声音,都遥远起来。 哪怕有了心理准备,可当这残忍的结果呈现在面前的时候,她还是止不住地心疼。 那样小的孩子,却患上这样重的病。这结果很不好,他们三人虽说不上垂头丧气,可都默不作声起来,拖着有些沉重的步子,回到了一楼的病床。","is_jingpin":"Y 第一百一十章 迁怒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这是一间四人病房,小宝的床位在最靠近门的一方。 现在的孩子都是宝,往往一个孩子几个大人陪着,这一屋子四张小窗却挤了十来个大人,人来人往很是嘈杂,还有孩子时不时的哭泣声,和走廊上时不时响起的脚步声。 可是小宝眼角挂着泪珠,已经睡着,看来是这些天被折腾到毫无力气。 凌俐看着小宝苍白又有些浮肿的小脸,紧紧攥着手心,指甲将嵌进肉里一阵阵疼,却抵不过心底又钝又痛的感觉。 表哥也跟了进来,拍了拍丁文华的肩膀,拉着她去了走廊上。想来,是要告诉小宝的检查结果了,舅妈也跟着出去,换成舅舅和凌俐两人守着小宝。 舅妈像是隐约知道结果一般,有些忐忑不安的表情,不过出去前还是勉强地笑了笑,冲她递了个眼神,说:“小宝好容易才退了烧,现在睡了,你们小声点。” 凌俐看着她眼里忐忑不安的神色,想象着平日里最疼小宝的舅妈,当她得知检查的结果的时候,又会是怎样心碎欲绝? 只是,再痛苦再挣扎,现在要做的,就是一家人坚强起来,一起面对病魔,给小宝撑起一片天。 她深吸了口气,低声对着舅舅说:“不管怎么样,还是得治……” 还没说完,忽然眼前黑影一闪,仿佛有什么东西袭来。 凌俐下意识闭上眼,只觉得额头到左眼下的位置,似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一般,一阵刺疼。 她不由自主后退一步,感觉到身前没了人,睁开眼睛摸了摸眼睛的位置,看着指尖的一抹血红,有些回不过神。 再抬头望望眼前面离她一步之遥、目狰狞的丁文华,更是摸不着头脑。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丧门星!你克死了自己的一家人,又跑来克我的小宝!”丁文华大声叫骂着,眼睛竟成了血红色一般。 说完几句话,她张牙舞爪扑上来,吓得凌俐不由自主倒退了两步。 好在舅舅看到情况不对,忙拦在她们中间,嘴里说着:“你干什么,疯婆子一样,干嘛抓小俐!” 听到这样的话,丁文华更加疯狂起来,忽然间力大无比,推开了有些瘦弱的舅舅,跨步上来把凌俐堵在床角,一个耳光又扇在了凌俐脸上。 还好张建文赶了过来,第一时间拉开还想继续撒泼的丁文华:“你干什么!” 凌俐似被一个耳光打傻了一般愣在原地,只觉得耳朵嗡嗡直叫,等舅舅拉着她到了门外,才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 看着她左脸迅速地肿了起来,张守振手足无措起来,一行浊泪顺着眼角淌下,划过脸上的沟壑,那模样,竟像个孩子一般无助。 好一会儿,他带着些祈求的语气:“小俐,你平时最懂事的饿,可别怪你表嫂,她也是……也是……” 凌俐看着这时候还来做和事佬的舅舅,心里的闷气一时炸开来,一步绕过舅舅,冲进房间。 张建文见她进了屋气冲冲的模样,一步上前拦着她,嘴里说着:“小俐,你别生气,文华她也是一时气极,你体谅下她。” 凌俐没等他说完,就冷冷开口:“被打的人是我,还要体谅她?我知道她急,可莫名其妙就打我,还给我扣好大一个屎盆子,又是什么道理?” 张建文眼睛耷拉下来,不敢再看凌俐,只是嘴里念叨着:“你跟她计较什么?小宝……小宝……可是她亲儿子。你没当过父母,自然不知道孩子都是我们心尖尖上的肉……”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却也越来越刺耳。 凌俐心里止不住的凉意,自己挨了打,不过想要一句道歉而已,反而成了理亏的一方。 然而一个字都还没说,丁文华却已一屁股坐下,捶着地板大哭起来。 “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啊!嫁的都是什么人家!男人长期不在身边就不说了,公公婆婆养的白眼狼,管吃管喝的,霸占着我家的房子不走,还把我的小宝克成这样……这到底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遇上这样的丧门星……” 她泼妇一般滚在地上,又哭又嚎的,几个人都架不起来她。 刚刚睡着的小宝,这时候被吵醒,看到自己妈妈坐在地上哭,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母子连心,也大哭起来。 一时间大的小的哭成一团,哭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舅妈抹着眼泪抱起小宝,轻拍着他的背,看向凌俐的眼里,也带上几分嗔怪。 附近病床的人都围上来,房间里、走廊上都喧嚣无比,对着滚地葫芦一般的丁文华,以及站着的凌俐,指指点点起来。 凌俐听着丁文华嘴里越来越难听的叫骂,以及身后围观人们的低声交谈,有心想要分辨几句,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应该说什么?说自己每个月都有交房租,每天都帮里店里干活,不是白吃白喝的那个?还是说自己不是丧门星,不会克死亲人? 只怕她多分辩几句,丁文华还会把她全家被毒死的事,把她被说成是天煞孤星的事,全部拿出来再翻一翻。 本来已经够丢人的了,自己再给自己加点戏,只怕这场闹剧更加无法收场。 后来实在吵得太凶,护士拉长了脸来干涉,让他们不要吵嚷影响到别的病人,否则卷起铺盖回家去,这才让丁文华安静下来。 只是,她看向凌俐时那眼里深深的恨意,如果中间不隔着几个人,要怕要再次扑上来把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顶着满脸的抓痕和肿的老高的面颊,凌俐从医院落荒而逃。 等回到家,她把自己捂在被子里,忍了好久的眼泪,终于滑落下来。 明明和她无关的事,却都能怪罪到她的身上来。还是所谓的亲戚,还是她自以为最后一个避风港。 自己竟然活成了一个出气筒一般,所有人的负面情绪都能往她这里塞。 原来自己再忍让,也不能让他们满意,她的身世,竟然也成了她们责怪命运多舛的借口,把所有的不如意,都往她这里栽。 然而,回家不到一个小时,张建文的电话,再一次打到了她手机上。 努力压抑住酸楚的情绪,凌俐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张建文,似有些犹豫,嚅嗫半天,好一会儿才开口:“小俐,为了给小宝治病……我们……我们……” 凌俐心里隐隐有了猜测,稳了稳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缓,说道:“没事的表哥,你直说就是了。” 哪怕在电话里,也能听到他深吸了一口气的声音。 他的声音惴惴不安:“刚才我们商量了,为了给小宝治病,说,我们家……我们家准备,把你现在住的那套房子卖了。” 这样的答案,其实也在凌俐的意料之中。 他说得对,他们才是一家人,如果关键时刻需要选择,她自然是第一个被推出去的那个。 何况,这本来就是舅舅的房子,卖房筹款,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至于她仓促之中要搬家的慌乱,跟小宝的病想比,实在不值一提。 于是凌俐平静地回答:“好的,等我脸上肿消了,就去找中介来看房子,也问问价格。你让舅舅什么时候把产权证带上,早点挂出去,也好早点换钱。” 听到凌俐提起脸上挨的那一巴掌,张建文歉意更浓,讷讷的一声:“对不起。” 之后,便挂断了电话。 凌俐从床上坐了起来,紧紧攥着手心,望着窗外渐渐笼罩下来的夜幕,擦干了眼泪。 这个电话,倒是打断了她自怨自艾的情绪。 她起身慢慢走到镜子面前,看了看自己有些泛红的双眼。还好,及时止住了,没再哭成桃子,让脸上再添上些狼狈的痕迹。 除了小宝生病这件事,其他的委屈和伤心,必须得打个包封得严严实实扔在一边去。 现在案子的压力渐渐在增大,她每天都恨不得多做些事让自己有些焦躁的心情缓解一些,哪里还能在这些毫无价值的情绪上浪费时间? 既然舅舅家要卖房子,那就卖吧!比起重新找房子的麻烦来,每天仰人鼻息,强迫自己做些不想做的事,低眉顺目努力争取别人的认同,从来就不是她想要过的日子。 想到这里,凌俐握紧有些发冷的手心,感受着指甲划进肉里的微微刺疼感,感觉自己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和勇敢。 以前没有底气改变自己,可人总是要成长的,既然被推到了这个地步,那她只能向前看、向前走,而不是倒退着回去摇尾乞怜。 第二天,她找了个借口不去田正言家,免得被他们问东问西。之后,顶着路人诧异的眼神出门,找了小区巷口的中介来看了房子。 中介来的是个年轻妹子,偶尔会在店里吃饭,和凌俐聊过天说过话,也算是半个熟人了。 得知凌俐他们要卖的是老房,她眼神有些诧异,不过,也始终没多说几句,只让凌俐赶快把房产证交到中介去,就匆匆离去。 凌俐总觉得哪里有不对劲,等经过窗户从玻璃上看到自己脸上的伤痕时,推测着大概是妹子看到自己被挠成了花脸,在胡思乱想吧? 犹豫了一阵,她终于拿起电话给舅舅打了过去,告诉他房子已经找中介来看过,就等着买家上门了。 张守振唉声叹气好一阵,嘴里来来去去念叨着的都是“委屈你了”,而凌俐担心着小宝的病,也操心着案子的事,一时之间也没心情安慰舅舅。 一老一小,最后在电话的两头,沉默起来。还是张守振最后说了句“你一个人在家里小心”后,结束了通话。 凌俐甩掉手机,倒在床上,只盼着所有事都能顺利,早点卖掉房子,早点治好小宝的病,以及三天后的海东之行,能够顺利。 第一百一十一章 翻脸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然而只一天时间,事情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小宝的白血病分型出来了,B型带T融合细胞,具体是什么类型凌俐不是太懂,只不过,医院明确告知,该类型预后较差,孩子又不满两岁,各项指征都很不好,目前评价为高危,可能抗不过化疗,后期还可能要移植骨髓。 医生说,我们这里实在救不了,回家让孩子该吃吃该喝喝,日子不多了。 舅舅在电话里泣不成声:“医院让我们收拾回家,不给小宝治疗。说什么治不好,别浪费钱了……小俐啊,小宝要是去了,我们老倆口,可指着什么活啊……” 凌俐愣愣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既不知道怎么安慰舅舅,也不知道怎么理清自己一团乱麻的思绪,任由手里的电话砸在地上。 虽然之前在医院发生争执时候他们的态度刺疼了她,可是在得知小宝得了白血病之后,她还是忍不住的牵挂,连夜在网上查过了相关资料,得知幼儿白血病多是T型,也就是淋巴细胞白血病,治愈率很高,五年内不复发的概率有百分之八十到九十。 在贴吧咨询的时候,她还看到幼年时候得了白血病、现在已经结婚生子的人发的帖子,这些好消息也一再鼓励着她。 所以,在表哥告知她家里需要要卖房的时候,凌俐想到的只有自己尽快腾空房子卖掉,尽快筹钱给小宝治病,从没有想过还会有医院拒收这回事。 她怎么也想不通,无可救药这回事,怎么会发生在那么小的孩子身上?医院又怎么能这样狠心,给一个才一岁多的孩子,判了死刑? 忽然间又想起了那年,她的指尖触到小旻那冰凉冰凉的身体时的感觉。 难道软软小小的小宝,不久后也会成那样和小旻一样?那满身青紫色的印迹,僵硬又冰冷的模样…… 一时间心止不住地疼,她只觉得整个人无比焦躁起来,本来还想着多看看案卷资料为取证多做些准备,这时候方寸大乱,什么都做不了。 呆立在原地不知道过了多久,掉在地上的手机却再次响了起来。因为开了振动,那一块的地板都随着手机的振动,似在跳动一般,将她从六神无主的状态中唤醒。 凌俐有些害怕再从电话里听到更残酷的消息,可思忖了半天,还是捡了起来。 还好,屏幕上是“南之易”三个字。 她有一瞬的愣怔。今天田正言出差,晚上才回,至于南之易的晚饭,凌俐是叫好美团给他送过去的,除此之外,应该没有什么地方需要她才对。 不过,南之易在电话里说,让凌俐半个小时以内赶过去,有些重要的任务要交给她。 愁眉苦脸地挂断电话,凌俐望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有些发憷起来。虽然肿已经消了,可脸上那样明显的抓痕和还有些青紫的指印,实在是有些碍眼。 她翻出粉饼扑了一层又一层的粉在那指印上,可还是有些遮不住,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凌俐又把长发披散在背上的长发拉到前面,尽量遮住脸庞。 至于那长长几道从额上一直垂到眼睑的指甲划痕,无论怎么摆弄刘海也是遮不住的,长长的一条看起来分外狰狞,仿佛只有墨镜能遮挡一下。 可大晚上戴墨镜,会被人当成瞎子吧? 纠结了半天,凌俐退而求其次戴上了自己好久没碰的黑框眼镜,能遮多少算多少。 匆匆赶到公寓,到1801见到南之易,凌俐还没来得及放下包,就被他叫到书房,交给她一叠书稿,说:“这稿子你今晚先帮我校对,老田让人带了我一个学生去岳西取证,现在只好你代替他帮我校稿。” 凌俐呆了一呆:“不是说好一起去岳西吗?” 南之易依旧埋头看着电脑,注意力显然没有在凌俐身上:“老田说情况有变,岳西你就不用去了,至于原因我也不清楚。” 退到客厅里,凌俐一个字一个字校对着手里关于转基因的文章。 好在这是全中文,行文虽然艰涩,可她只用管错别字而已,实在遇到专业词汇了,还能用度娘挽尊。 按说这完全是体力活,可以她脑袋里一团乱麻的状态,两万字的材料,三小时才勉强校对完。 她的工作状态不好,南之易目光毒辣马上发现,拿到交回手里的书稿,只翻了两页,就圈出她没有注意到的错漏,很有些不满意:“你今天怎么回事?平时不是很细心吗?怎么这样明显的错字都没看出来?” 凌俐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敢多说一个字。等南之易教训完,她斟酌了一番,终于说道:“南老师,我家里有些事情必须办理,我想请两天假……” 南之易一直心无旁骛工作,这时候听到凌俐声音切切地请假,闻言抬眸,才发现她脸上明显的血痕和有些青紫的指印,愣了愣,问:“有人打你?怎么了?” 凌俐选择性忽略这个问题,继续说着:“我……想请两天假。” 南之易沉默了几秒,眸子突然冷了下来:“老田说,正值案件的关键时刻,让我盯紧一点,而且还有很多疑点没有弄清楚,这个时候,你跟我说你要请假?” 凌俐完全没料到他的态度突然变化这么大,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说:“不是说,还有两天才会去海东吗?我想着,这两天应该还算空闲……” 她还没说完,南之易就合上手里的电脑,啪的一声:“你连爬都还没学会,就想着要歇口气了?谁告诉你这两天无事可做?” 他平时温润的声音此时异常地严厉起来,虽没有过多的表情,可那眼睛里的愠色显而易见。 凌俐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南之易平时不靠谱,可据说也是恶名在外能把人骂哭的严师,就算平时嬉皮笑脸对她也算好,却始终抵不住他是个毒舌的事实。 她忙不迭解释道:“我外甥得了重病,我……” 没给她机会说完整一句话,南之易就声音冷冷地说:“我记得你亲姐姐亲弟弟都过世了,哪里来的外甥?” 没想到南之易会毫不忌讳提起她过世的家人,凌俐表情一滞,低声回答:“我表哥的儿子,表外甥。” 他微微点头,却连眼睛都不抬一下:“人家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在,你这个无足轻重外人,又能做些什么?反而是你接的这个案子,非你不可。” 顿了顿,又说:“要懂得取舍,分清轻重缓急。” 她没想到南之易会说出这番话,一时间有些气恼:“不到两岁的孩子,得了白血病,附二院都不收了赶人出医院,这样的情况还叫不重要?” 这一段话脱口而出,却没有让南之易动容。 南之易依旧淡淡的声音:“再重的病,也应该去医院,这家不收就找下一家。你只是个小律师,能帮上什么忙?接了我的案子就给我好好做下去,天大的事你都不能分心。” 凌俐一时间无话可说,他说的句句在理,可又句句都冷冰冰没点人情味,跟平时的他,很不像。 咬了咬嘴唇,脑袋一时发懵,没过脑子的话脱口而出:“我不做了还不行吗?反正……反正……” 她反正了半天,却不知道自己反正要去干嘛,刚才还怒气冲冲的架势,一下子软了下来。 是啊,南之易说得对,她能干嘛?医院都不收了,她就算不办案子了,无非就是回到家里,看着小宝一天天衰弱下去。 而且,那个家,也未必欢迎她。 想起丁文华那一番歇斯底里的发作,舅妈有些疏离淡漠的眼神,表哥唯唯诺诺的声音,还有舅舅无可奈何的叹息,哪怕之前做过再多的心理建设,一想起之前的遭遇,也忍不住心头发堵。 凌俐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眼里尽是迷茫。 南之易却像是心情很不好,丝毫不给她留情面:“看来无偿代理没有钱拿,始终不能让你专心做事。你不做了正好,我好物色下一个人选。” 不知道为什么一向没正形但总是充满善意的南之易,忽然变成了这样,凌俐咬了咬唇,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 也许,这才是他本来的模样,以前那个什么都不在意性格大大咧咧的,只是他一时兴起的伪装而已。 可是,难道真的因为南之易怼她几句,自己就这样撂挑子不干了?又怎么对得起田老师的一番教导? 南之易注意到了她的犹豫,勾起嘴角讥诮一笑:“怎么着?不做了还不快滚?我正火大找不到撒气的,还想被我骂一顿?别以为自己很重要,你不干了,还有其他人赶着上。” 说完,他再次打开了电脑,仔仔细细地看起资料来,视她为无物。 凌俐终于被这一通话以及他和平常大不一样的的态度刺疼,转身离去。 等听到凌俐关门离去的声音,南之易罕见地叹了口气,放下了手里的工作。 一想起刚才她那副手足无措方寸大乱的模样,他心口一阵烦闷。 他也不想对她发脾气,可看到她那副明明受了欺负却还在顾着旁人的模样,无由来的一阵烦躁,再加上关于田正言早上跟他说的跟案件相关的两三件事…… 老田说,他的推断果然没错,那东西放进实验室里没几天就丢了,而好巧不巧,东西丢了之后没两天,雒都中院就传来杨忠春撤诉的消息。 这一番主动将把柄交到对方手里,终于让他们可以不用两头作战,只集中力量处理好山崎种业这边就好。 时间已经很紧,他还来不及将被人背叛的情绪好好处理一下,就要谋划接下来的从“人性恶”为出发点的布局,让对方自己露出破绽来。 这些杂七杂八烧心又烧脑的事交杂着,着实让他有些心烦,一下子控制不住情绪,冲她发了火。 然而等这股火气过了,脑海里粉妹刚才那副含着泪紧咬着唇,却强忍着不哭出来的模样,始终挥之不去,反而越来越明晰。 她还是那副样子,哪怕要哭了,眼里也没有一点委屈,不懂撒娇不懂示弱,反而更让人放不下。 而且,这次还是他的责任…… 想到这里,南之易马上拿起一旁的手机翻开通讯录,皱着眉头一个个的号码查找,最后点开一个拨了出去。 等对面电话接通,他声音客气而温润:“夏院长,是我,生物学院南之易……” 阜南大学附二院院长夏立新,和他一样都是博士生导师,虽然不在同一个学院,不过倒是经常在学校的各种研讨会上见面,也算是熟人。 寒暄了一通,他直接进入正题,拜托对方打听这些天入院一个姓张的高危白血病孩子的情况。 十几分钟后他打完了电话,拿到了粉妹需要的东西,正要给她转发过去,手机却滴哩哩的一阵响,有短信进来。 他点开一看,却是田正言发来的:“你怎么欺负小番茄了?快哭成番茄酱了,还不来看看!” 南之易心头一紧,拿着手机下意识就出了门。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敲响了对面1802的门。 第一百一十二章 援手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被南之易说了几句,凌俐一气之下要回家的,却在电梯门口遇到了出差归来的田正言。 田正言一出电梯轿厢,马上注意到她左脸上非常明显的五个指印,不过他也没再多问,一声不吭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 之后,让凌俐进了屋关上门,才问:“你的脸,怎么了?” 凌俐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的。 一会儿想起自己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昨天挨了一顿脸被挠成这样实在是好冤枉,一会儿又想起南之易也拿她当出气筒一般,莫名其妙发脾气,心里委屈得要命,只眨了眨眼,眼泪就滑了下来。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忙捂住眼睛,却止不住眼泪从指缝渗出来。 田正言听到她啜泣的声音,叹了口气:“想哭就哭吧,就当我没看到。” 被他拉到沙发上坐下来,接过他手里递来的纸巾盒,本来想收住眼泪好好说事的,可谁知道,眼泪越忍越忍不住,一时间哭得眼泪鼻涕混成一团。 凌俐一开始还是因为自己的委屈,可哭着哭着,她自己的一丝愤懑的情绪渐渐消散,心态悄悄发生了改变,那一阵阵从心口泛开的酸涩,并不是为了自己之前的遭遇。 之后流的泪,每一滴都是因为小宝。 白血病,高危,医院都不收,只能回家等死。 哪怕自己还没有当母亲的经历,可易地而处,看着那么小的孩子生命一点点流逝却无能为力,那才真是人间地狱。 不管她多讨厌丁文华,可受罪的那个,是和她血脉相连的小宝。 亲人这个词对她来说,已经弥足珍贵,这转瞬间,又要失去一个,还是最无辜的孩子。 虽然哭得无声,那痛苦却穿髓透骨般,让她无所适从。 田正言沉默下来,听着她低声的抽泣,也没有劝她,任她宣泄着心底的情绪,只在一旁默默地递着纸巾。 眼见茶几上的已经堆了好大一堆,这时候她两只眼睛又肿成桃子一般。 见她情绪稳定,田正言如释重负地长呼一口气,问道:“要不是你那脸上是旧伤,我还以为南之易打你了呢!不过,你俩要真打起架来,我赌一颗瓜子,肯定你赢。” 凌俐眼角还挂着泪花,这时候竟然被逗得很想笑。 果然南之易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形象,已经深入人心。 顿了顿,田正言语气有几分不确定:“你不是被揍了就会哭成这样的人,不会是你哪位亲人出了事吧?” 凌俐惊诧于他准确的推断,傻傻地张大嘴巴。 之后,抽抽搭搭地,将小宝生病的前因后果,告诉了田正言。 说完了,凌俐怀着一丝希望问他:“医院都说不收小宝了,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他才一岁多点,什么都不知道,您能不能问问,有没有谁能让小宝再回医院去治疗?” 田正言一脸的纳闷:“你怎么舍近求远问起我这个文科生来了?这个问题你问南之易,不是更靠谱?他有很多同学是搞生物制药的,跟医学院那边也经常交流,应该说很熟。” 听到了他提起南之易,凌俐吸了吸鼻子,有些赧然的模样:“我刚才说不干了,南老师好像很生气,让我找你说找人顶替我……” 她声音越说越小,忽然间有了被大孩子欺负了,找家长告状的感觉。 田正言却是笑了起来:“你就当他脑袋又秀逗了。我再跟你赌一颗瓜子,他骂你骂得凶,其实转过背就在给你查你需要的资料,你信不信?” 他正说着,忽然门铃声响起。 田正言看了眼大门的方向,转过头唇角弯弯:“好了,可以咨询的专家我已经替你找来了,剩下的矛盾,你们自己解决吧。” 开门以后,看到进来的果然是南之易,凌俐别扭地扭过头去,不想和他对视。然而随着滴滴哒哒一阵响,却是米粒和古丽先跑了进来,看到她在哭,竟然凑了大脑袋上来,替她舔着脸上还残余的眼泪。 被两只狗狗缠了一阵,她一时间心情也没那么烦闷了。 还是南之易先开了口,第一句就是“对不起”,而第二句是“谁打的”。 见凌俐低着头摸着汪星人的狗,根本不搭理他,南之易干脆发扬起自己死皮赖脸的优势,跨过狗狗坐到她对面的位置上,声音微扬。 “我已经问过了,附二院确实不敢收你的外甥,他的情况危重,留在那里只是等死。” 一听到自己关心的为,本来还在闹着别扭的凌俐,一瞬间抬起头。 田正言说得没错,南之易一面骂她,转过背却在帮她打探小宝的情况,而且,南之易再不靠谱,也是个堂堂正正的博导,见过的世面认识的人都多,说不定真能帮上忙。 凌俐心底忽然又燃起了希望。 她也顾不上自己刚才还在生气了,忙问:“不是说淋巴细胞白血病好治吗?为什么还会拒收?” 南之易认真回答了她:“有次闲着无聊倒是去听过关于白血病的讲座,被科普了一番。ALL里B型比T型好治,可B型如果融合了T(9;22)染色体核型,那比T型预后还差,再加上年纪小,附二院的医生们确实无能为力,并非医院故意为难你们。” 最后一点希望破灭,她觉得刚刚压下去的泪意再次汹涌起来,鼻音一下子重起来:“难道就真的让宝宝回家等死?” 南之易面目沉静,坚决地摇摇头:“那当然不行。这家医院不收,就去其他的医院,未必没有希望的。” 凌俐一下子又看到了希望,但只几秒钟眼睛又黯淡下来:“可是附二院,已经是西南最好的儿童医院了。他们都不收,小宝又能去哪里?” “那就去庆州、帝都、申市,比雒都好的地方多得是,我就不信所有的医院都能狠心对个小婴儿判死刑。” 接着,他抚着下巴若有所思的表情:“你再等等,我帮你确认一下,到底是哪里的医院治疗幼儿白血病最厉害。不管怎么样,也不能放弃希望。” 等他打完电话回来,告诉凌俐目前国内乃至于亚洲治疗儿童白血病最权威的医院在申市,并且已经让申市那边的朋友和学生帮忙打听挂号事宜的时候,凌俐心里一阵感动,喉头被什么东西堵着,努力了半天也说不出话。 南之易倒是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一般,摇着头:“粉妹,你先别急着说谢谢,我刚才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我。” 凌俐微微一怔,懵懂地眨了眨眼睛:“什么?” 南之易摇着头像是感叹着她笨,右手从自己额头往眼睛方向狠狠一划,又作势假装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她顿时明白,南之易是在问她脸上的事。只是,有话不能好好说吗?为什么要这样嘲讽她? 心里嘀咕了一阵,也不知道到底该说还是不该说, 要她说出来是丁文华干的的好事,很有些家丑不可外扬的心情,还有,自己那时候那副落荒而逃的怂样,说出来怕是会让他失望。 可是人家问都问了,她要不说,又显得扭扭捏捏不够坦诚。 见她又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南之易有些生气,声音大了起来:“你是老黄牛吗?” 凌俐还在纠结说还是不说,下意识回答:“啊?” 南之易狠狠瞪她一眼,满是嗔怪的声音:“自以为埋头苦干任劳任怨就能善终,结果干不动活了肉被人剥皮吃肉还做成凉席,死无葬身之地。” 凌俐有些心虚地垂着头,有些无所适从,紧紧握着手里的纸巾,只盼望他嘲讽够自己就转移话题。 南之易却凑了过来,挤开把大大的一个头支在她肩膀上的古丽,坐在她旁边,依旧不依不饶:“是你舅家那只肉苁蓉下的狠手吧?” “啊?”凌俐又傻了,好几秒反应过来之前他说丁文华是肉苁蓉的梗,一时间有些惊讶南之易准确的推论,下意识抬起头看着他黑亮的眸子,傻傻一句:“你怎么全知道?” 南之易得意地笑笑:“喜欢抓人又喜欢打人耳光的,只有女人了。你舅妈常年掌勺非常注意卫生,指甲很短,没办法挠你成这个模样。所以,下手的自然只有那只三观不正的中年妇女。” 仅仅两三个细节就做出准确推断,凌俐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才好,只能保持沉默不发表任何意见。 他显摆完,忽然沉下脸:“那你打回去了吗?” 凌俐自然而然地摇了摇头:“打回去多难看,唱大戏给别人看吗?” 他声音异常严肃起来:“粉妹,你这样努力地学习和生活,不是让人这么糟践的。有人欺负你,你要学着给大耳刮子给他扇回去,而不是一退再退。” 凌俐默默低下了头,开始没话找话掩饰着自己尴尬:“我不是怕给她把牙齿打掉了追究我刑事责任么……” 南之易还想板起脸训几句的,忽然手机铃声再次响起,几分钟后接完电话回来,他已经忘记怂恿打人的事了。 他冲她微微笑着:“正好,我父母家一套空房在申市儿童医院附近,如果要去治疗,可以暂时住一下。” 凌俐一下子慌起来:“这怎么好意思,哪能这样占便宜?” 南之易打量了凌俐两眼,缓缓说:“我没说不收钱,不过收多少你说了算。你可是本天才的御用律师,有人打你的脸,就是打我的脸好伐?哪怕别人不管你,我又怎能不给你撑腰?” 好容易才止住的眼泪,一时间又有要溢满眼眶的趋势。 南之易看她又要哭的架势,有些手忙脚乱起来,生硬地转移话题:“你自己是律师,还怕打官司?还有,你都认识阜南大学法学院的当家花旦老田田了,就算打掉肉苁蓉的牙齿,也根本没有在怕好不好?” 这人,才正正经经跟她说了几句话,这一转过背,又开始怂恿起让她打人了。 凌俐噗嗤一声,被他这一番插科打诨逗得破涕为笑。 见她终于不哭了,南之易收起满脸的笑意,目光灼灼:“老话说得好,斗米恩升米仇,你要有分寸,不要傻乎乎把心窝子都掏给别人看。不过,要是治疗费真的不够的话,跟我说,我……” 她都还没来得及点头说谢谢,南之易忽然挠着头,表情尴尬地说:“不好意思啊,忘记我是泥菩萨这个事实了。你赶快把刚才我说的撑腰那段话里关于钱的事抹掉,我就提供精神支持,行吗?” 凌俐配合他煞有介事地拼命点头:“嗯,已经点了删除键了。” 说完,抿着唇笑了。 看她终于不哭了,南之易的表情也轻松下来。 眼前这瘦瘦小小的粉妹,眼圈红肿着,脸上也花得不成样子,眼睛里蕴着水色,明明干净又通透的,可又像藏着无尽的星光,格外亮起来。 一时间,仿佛某根弦被触动一般,他脑袋里嗡地一声响,眼前的场景有些发虚。 有些纳闷自己心口微微发烫的感觉,南之易自言自语:“莫不是,又吃错东西了?” 凌俐听他小声嘟囔着什么话,以为还有事情要交代自己,忙凑过去:“什么?” 她忽然间的靠近,让他心脏猛然一跳,幅度大得似要蹦出胸膛一般,异样的感觉特别强烈。 他忙退后了一大步,双手摆出个暂停的姿势:“别过来。” 凌俐看他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也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疯,只当他解决完一件大事有些兴奋,脑袋里某根筋错位,大概又开始抽风了吧! 站在二楼一角的田正言,抿着唇看着楼下懵里懵懂的两个人,悄悄点开了微信里某人的头像,按着那小喇叭,拉长了声音开始抱怨:“有两个不省事的小冤家,没有一天不叫我操心的,我调停完矛盾还得看他们打情骂俏。老婆,你回来吧,别读书了好不好?” 第一百一十三章 底气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两天后的凌晨六点,即将要出发去海东省的凌俐,拎着旅行箱,背着背包,出现在了阜南大学附属儿童医院的急诊科。 小宝情况不太好,短短两天时间血小板急速下降,身上开始出现一团团青紫,那是因为凝血不好稍微一有磕碰就血沁的颜色。 因为血液科的拒收,小宝已经被强制出院,一家人以泪洗面毫无办法。后来,孩子烧得厉害退烧药都无效,只能在急诊科的抢救室里挂着退烧药,已经一个通宵。 等天亮了,还得输血小板。 只看了小宝一眼,凌俐就偏过头去,不忍心再看。 短短两天,小宝的双下巴就迅速尖了,然而眼睛却是浮肿的,小小的一团躺在病床上,急促地呼吸着。 舅妈舅舅眼睛都红肿的一圈,表哥看起来稍微镇定一些,可满脸的胡茬和凹陷的双眼,显然这几天过得很是煎熬。 丁文华已经冷静了很多,看到凌俐出现,没有再像疯子一样扑上来,低了头撇了撇嘴,想要躲到一边。 凌俐却叫住了她:“表嫂,有些事,最好当面讲清楚,我知道你那天是一时激动,可有些锅我不会背一辈子的。小宝生病大家都难过,可你不能把自己的不如意,撒到我身上来。” 丁文华眼里闪过几丝恼怒想要发作,可是看看小床上儿子苍白的小脸,想到他好不容易才睡着,忍下来要脱口而出的一串话。 凌俐盯了她一眼,淡淡说着:“出来说吧。” 楼梯的转角处,除了舅妈守着小宝以外,张家的人,都到齐了。 凌俐首先从包里拿出一叠资料交给张建文,之后,将南之易帮她打听到的申市儿童医院的血液科情况详细说了遍,尤其是强调了那里治疗儿童白血病是权威,很多其他医院都不收的重症白血病,那里不但收了而且还治好了。 又告诉了他们,小宝的白血病分型和年龄,也都跟那边的医生沟通过,对方表示可以收,但是要尽快,因为儿童白血病发病急进展快,晚一天时间,治疗效果可能都大不相同。 张建文眼里闪过一丝希望,低下头翻看着手的资料,迅速浏览完前两页,马上抬头急急追问:“真的?真的能收?” 丁文华虽然不说话,可也是满脸期待的表情,只是之前才动手打人,这时候终究还有些心虚,不敢和凌俐对视。 凌俐视而不见她闪闪缩缩的眼神,转头直视着张建文:“我确认过了,只是小宝的情况实在不太乐观。重症,高危,年纪不到两岁,即使有最好的医疗条件,你们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张建文忙不迭说:“只要医院能收,不让我们回家等死就行。哪怕有一丝希望,我们都不放弃。” 张守振也急急点着头:“小俐,要是有门路,我们马上去申市,一切都听大夫的,哪怕卖房卖铺子,也要救小宝。” 说着,马上抬脚便要走的架势:“我去告诉你舅妈这个好消息。” 凌俐却拉住了他:“舅舅,你先听我说完,事情不是这么简单。” 张守振看凌俐满面凝重的表情,也不由自主收敛起刚才的半分喜色:“小俐,你说吧,我们听着。” “关于治疗方案,我也跟医生打听过了,总体来说白血病治疗费用不高,很多病例二三十万就能治愈,舅舅你们的存款,应该就能支持下来。可是……” 一开始听到凌俐说治疗费用不高,在场三人表情同时放松了下来,然而凌俐那个悬而未决的“可是”,让气氛倏然间又紧张起来,都一脸忐忑的表情,等着她的下半段。 凌俐故意放慢了语速,让他们有个缓冲的时间:“化疗的药物不贵,可在杀死癌细胞的过程中,小宝是完全没有抵抗力的。一旦感染,如果常用抗生素无效要动用高等级抗生素,一次大感染下来,治疗费用很可能就会超过整个化疗的费用。我知道小宝没买商业保险,只有基础的少儿互助金,有很多贵的药都报销不了,而且,异地报销还不知道报不报得到。” 看到周围一圈三个人从一开始听到小宝还有救时候的狂喜,到听到这些话后面色渐渐凝重,她声音更加肃然;“最坏的结果,是有可能花了几百万,却留不住孩子。” 丁文华的眸子一下子黯淡下来,脸上表情丰富,几秒后使劲地摇了摇头,嘴里喃喃自语着:“不会的,小宝运气不会那么差,一定能撑下去的。” 凌俐直直地盯着她看:“自欺欺人是没用的,如果开始治疗就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见丁文华咬着嘴唇不说话,她又继续说着:“都说长痛不如短痛,不治疗的话,小宝可能一两个月就去了,伤心也就那一阵子。可如果开始治疗,小宝会遭很多罪,而且,如果倾家荡产的结果却留不住小宝的话,你会不会后悔?” 丁文华终于从一丝侥幸中醒了过来,张大着嘴巴,满脸的恐惧。 凌俐见已经铺垫到差不多,干脆直接下了猛料:“其实,你还年轻,可以和表哥再生一个,不一定非要救小宝的。” 似被一根针戳中了脚板心一般,丁文华瞬间跳起来,睚眦欲裂再次扑向凌俐,嘴里嘶吼着:“你个丧门星,克了小宝不说,现在还来说风凉话!” 她这一下动作太突然,张建文和张守振两个都没料到,猝不及防的谁也没拉住她。 然而凌俐却是早有防备,见丁文华扑来,伸出手牢牢扣住她的手腕止住她向前扑的势头,接着指节渐渐收紧。 丁文华先是觉得两只手都被牢牢地钳住,手腕一圈钻心的疼,满嘴的叫骂也戛然而止。忽然间一阵大力袭来,她再也站不住,往后一退碰上了什么硬物,接着后脑一阵疼痛,眼睛里直冒金星,脑袋开始发懵。 张建文和张守振也懵了,印象里凌俐一向老实又乖巧的,哪怕受了委屈也不吭气,从来都是最懂事的那个。却不料,今天跟换了个人似的。 不但说起话来底气十足,竟然还跟丁文华动起了手。 凌俐见丁文华没有了动作,退开一步。她刚才把丁文华往走廊墙壁上的一推,可是使了全力的,听她后脑勺撞在墙上的闷响声,只怕撞得不轻。 接下来毫不客气地说:“丁文华,今天我不是来被你骂的被你打的。你说我克了小宝,可天天跟他在一起的人,是你。就算要克,也是你自己克了儿子,别乱栽赃嫁祸的。” 丁文华回过神来后,气得脸都发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个字,看凌俐的眼神跟带着刀子似的,然而刚举起手来就看到自己手腕间一圈青白泛紫的痕迹,终究有所忌惮,不敢再动手。 凌俐忽然间的发威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这便宜小姑子向来蔫里蔫气的,呆头呆脑让人每天不刺她两句都觉得过不得,却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凌俐动起手来,力气居然这么大。 凌俐一面预防丁文华突然扑上来,一面转头看向张守振:“舅舅,您是一家之主,有些事我得跟您商量。我是知道您必定要救小宝的,只是,我住的房子不能卖。” 张守振完全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愣了愣,嘴里囫囵一句:“只是不卖,钱怕是不够。” 凌俐马上接下了话:“为了小宝,房子是必须得卖的,手里有足够的钱,才能应对突发情况不至于慌。不过,要卖的是表哥的新房,而不是那套老房。” 这一句话一出,其他人还没反应,丁文华却被刺得再次跳起来,顾不得刚才凌俐的下马威,尖声叫起来:“你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凭什么……” 她还没说完,张守振喝了声:“住口!” 他声音从所未有的严厉,一下子震住了丁文华。接着转头看向凌俐:“小俐,舅舅知道你不是小肚鸡肠的孩子,你这么说,一定有你自己的道理。” 凌俐硬撑了好久,心间终于有如释重负的感觉,眼底漫过阵阵涩意。 终究是看她长大的舅舅,终究还是他信得过她。 理了理有些烦乱的心绪,她说:“之所以卖新房,就是小宝住不得新房。” 接着,她紧盯着丁文华,声音冷冽:“你有没有考虑过小宝的病是因为装修污染导致的?你不想和我舅舅舅妈一起住,房子装好三个月不到就住了进去,那时候小宝在你肚子里才几个月大。甲醛、苯,这些都是致癌的罪魁祸首。你是成年人还没所谓,可是小宝能抵得住?小宝之所以生病,很可能是因为你自己的自私!” 丁文华一时愣怔住,嘴巴动了动,却只说得说来一个“我”字。 张建文看自己老婆跟木头人似的呆愣在原地,一时不忍,说:“小俐,别说了,你表嫂……” 凌俐只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虽不犀利,可就淡淡凉凉的一瞥,让张建文不由自主闭了嘴。 众人都不说话,凌俐接续说着起来:“我的意见是,老房子不能卖。要是小宝运气好能治好病,回来了就住到老房子里去,不要再想东想西。而且,老房子这块有风声说要拆迁,一旦成真,一平米换两万,五十平米就是一百万,比现在多一倍的价钱。” 这也是后来无意之中说起要卖老房筹治疗费,田正言告诉她的。 据说,政府已经将那块纳入规划,想必一两年内就要动迁,这个时候卖房,价格还没起来,非常亏。听了他的一番解释,凌俐才知道当天中介妹子奇怪的眼神到底为了什么。 一说到拆迁,丁文华再顾不得刚才自己差点又失控,眼睛瞪圆说着:“真的?” 凌俐没理她,转头看着张守振:“舅舅,你再考虑一下,这不是小事,需要全家人都齐心协力。我还是那句话,有可能你们一辈子辛辛苦苦攒下的家业,都给了医院却留不下孩子,到头来连养老的钱都没了。” 张守振看着她清亮的眼睛,有些恍惚起来 眼前这张愈发清秀的脸,和那些年说话温和客气却主意很正的凌医生,渐渐重合起来。 忽然间想起那年凌家戍被开除公职时候说过的话。工作没了就没了,哪能不要孩子? 只一瞬间就下了决心,他望着远处释然一笑:“钱算什么,豁出我这条老命去,只要能换小宝一个机会,也值得了。” 说着,他直视着凌俐:“小俐,你受了委屈,还能处处为小宝着想,舅舅谢谢你。不管小宝能不能治好,你都是我们家恩人。” 第八十一章 破茧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第七十九章破茧 本来以为会因为扫墓,以及意外遇到钟承衡的事而辗转反侧,然而这一夜,凌俐竟然睡得很好,连梦都没做,只是醒来得很早。 她都起身准备穿衣服了,掀开窗帘看着窗外浓黑一片,楼里四处都是静悄悄的。 看一看表,还不到六点。她干脆又躺下,缩进温暖软和的被窝,静静地躺了一会儿,想再睡会回笼觉。 只是,脑袋却越来越清醒。 四周很安静,又是冬天窗外都没有虫豸的鸣叫,唯有远远传来的公鸡打鸣的啼声。 凌俐睁大着眼睛看着眼前微微的光亮,眼神抚过屋里简单的摆设隐约的轮廓,矮矮的小几,一人位的沙发,简单的书柜,以及一张一米宽的小书桌。 忽然回忆起来,当年自己的房间,似乎就是这样的格局。 轻叹了一口气,她再没了睡意,正要掀开被子,窗外却响起一阵若隐若现的哭声。 很微弱,可是很清晰,那尾音拖得长长,到最后,陡然尖利起来。 凌俐头顶发麻,只觉得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脑海里闪过光怪陆离的片段,还来不及害怕,忽然又是凄厉的一声。 这似婴儿哭声一般的细细长长延绵不绝的声音,却让凌俐放下心来。 原来是发情的猫在叫! 园区里有好几只猫,据说都是不知道哪里跑来的流浪猫,荀阿姨也经常给它们留饭食,久而久之,队伍日渐庞大。 凌俐自嘲着自己的一惊一乍,忽然间,想起了自己在南溪独自度过的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 案子发生时候她刚刚升入高三,正是开始备战人生中最关键一战的时刻。本来她成绩尚算中等,努一把力考个一本还是有可能,那时候的她,最想考的,就是阜南大学的植物学。 如果实在考不上,二本的阜南农业大学,也是不错的选择。 而那场突如其来的横祸,虽然没有让她就此倒下,可是频繁地往来在学校警察局法院殡仪馆之间,以未成年人的心智同一帮子成年人周旋,再强打着精神,也终于撑不下来。 心力交瘁,精神衰弱,那时候,她就经常听着屋外凄厉的野猫叫声,一夜夜的失眠。 渐渐地,她的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名次也止不住往后掉。 一开始,老师和同学还能体谅她,还有人自告奋勇帮她补课借给她笔记之类的,可是随着她一天天的愈发沉默,本来就不是太好的人缘,更加单薄起来。 到最后要毕业那段日子,谁都不愿意亲近她了,甚至,还有人拿小说里的天煞孤星往她身上套,说都是她克死了自家父母姐弟。 本来可能只是谁一时兴起的流言,可后来越传越凶,一副神乎其神煞有介事的架势,句句伤人字字戳心,丝毫不顾她也是这场案件中的受害者。 从此,不管是自习、打水或者打饭,她都是独来独往的一个人了,以前还和她有些来往的女同学,都巴不得离她越远越好,生怕沾染她身上所谓的“煞气”。 那时候的她,盼望着罪犯早日伏法,盼望着能有人主持公道结束这煎熬的一切,也让她的生活,能稍微正常一些。 却不料,因为警方取证的失误,因为史美娜的抗争,渐渐地,命运的天平开始朝对面倾斜了。 等她从浑浑噩噩里回过神来,已经是孑然一身,后来,连房子都没了。 记不起来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对于其他人的价值,就是无足轻重而“多余”的那一个,也终于明白过来,没有人可以提供给她家人一般的依靠,也没有人会像父母一样,永远把她放在世界的中心。 只记得那也是一个凌晨,在学校的宿舍里,她把自己捂在被子里,眼泪断了线似得滑到耳朵里,淌在枕套上,却始终紧紧地咬着被套,不敢哭出声,害怕影响到别人。 本来如空气一般存在着的自然而然的东西,只有在失去以后,才能感受到那无处不在的压抑和窒息。 掉了的头发还可以长回来,可是失去的亲人,再也回不来。 那一场大哭以后,凌俐觉得自己已经脱胎换骨足够坚强。拿句时下流行的话来说,这世界上有太多假象,唯有痛苦不会说谎。 可遇上了孙睿,又再一次给了她希望,又剥开她伪装坚强的外壳,狠狠给了她一击。 升入大学后,打工、做家教、抓紧时间学习、处理案子的事,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有时间谈恋爱,更能没想过能和众人瞩目的他产生交集。 然而当年孙睿不着痕迹地一步步靠近,从在自习室打烂她一个杯子开始,一点点让她卸下防备,放下心中的担子,想要勇敢一把。 初尝恋爱的喜悦,对于任何少女而言,都是甜蜜幸福到听不进劝的。 所以,哪怕所有人都不看好他们,哪怕有风言风语说孙睿其实只是把她当成备胎,填补女友去国外交流学习的苦闷时,她也毫不在意,甚至在一个有着漫天繁星的夜里,将自己的过去,全部吐露。 一年后,当他的那个她归来,凌俐被弃之如敝履。 曾经全心全意信赖的人一瞬间的翻脸,还能用她的过去来诋毁她,当做自己不专一的借口。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都始终不能释怀。 将自己感情全盘的交付和依赖,换来的却是狠狠的背叛和伤害。 而这次,因祝锦川忽然靠近的心生信赖,和看到那份辩护词时候被人辜负和背叛心情,与当初何其相似。 忽然,凌俐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愣怔了很久。 随着眼眶被泪水溢满又滑下,渐渐浸湿了枕套的时候,她终于回过神来。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当拿这次的事件和孙睿当年的背叛比较的一瞬间,凌俐就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难怪,哪怕有吕潇潇一针见血的当头棒喝,她也依旧沉浸在被背叛被辜负的情绪里不能自拔。 难怪,哪怕心里无比赞同律师应该为了委托人利益无所不用其极的说法,依旧嘴硬不承认祝锦川的做法是对的。 甚至于,哪怕已经逃离了雒都,已经回到了最能给她安全感和归属感的故乡,可夜深人静时总忍不住想起那段忙碌而充实的日子。 心中淡淡的酸涩和怀念,脑袋里总是不由自主冒出来的他一字一句的教导,甚至时不时还会想起那一顿顿劈头盖脸的责骂,也被她归咎为这些日子心理创伤实在太大。 原来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就算祝锦川的算计有些下作,甚至有意无意骗取了她的信任和感情,可是他给她的教导和启示,已经足够多。 她在这个案子里学到的,又岂止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能形容的? 不是他的错,是自己的错。 有了不该有的期盼,所以才看不到事情的本来面貌。 而且,不只在这一件事情上。在所有的事情上,她都习惯于将所有的不如意,放进一个大大的口袋里。 笨和反应慢不是做不好事情的理由,一直以来下意识的逃避,才是罪魁祸首。 总是拿被害人家属来定位自己,总是把自己的一切不如意都归咎于那件案子,归咎于没有受到惩罚的罪犯,归咎于姐姐惹来的祸事,归咎于含冤的家人没有得到告慰。 有了这好大一个袋子,所有的错误和弱点都可以往里面装,到最后,反而把自己封在了里面,裹得严严实实,作茧自缚一般。 再多的人再大声音想要唤醒她,都可以心安理得一句:“我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界。” 南之易曾给过她的那片叶子,其实道理已经说得很明白。他不是在夸她坚强,而是在说,生活的磨难,又何尝不是一种财富。 比别人多出的这一段经历,又何尝没有带给她收获? 至少,在遇到事情时候能沉住气,在尚算稚嫩的年纪就洗刷掉同龄人身上莫名其妙的自负和傲气,在别人还在温室里认为自己是世界中心的时候,她已经知道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只可惜她现在才醒过来。但好在,为时未晚。 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开始泪流满面的,也不知道最后的嚎啕大哭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酸涩难当的情绪随着眼泪发泄出来,只觉得,这些天压在心口上的那些重量,越来越轻,最后消散不见。 直到蒙着头哭累,她再次昏昏沉沉睡过去。 等她睡够回笼觉想起来要遛狗了,天色已经大亮。 凌俐急匆匆起床洗漱,跟打仗一般收拾好屋子,一出房门,却发现往常喧闹的院子里一片沉寂,大家都不在了。 一个人都看不到,连米粒和古丽都不见踪影,唯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凌俐有一点慌。在园区里转了一大圈,终于在实验室那边找到埋头在一堆数据里的南之易,以及乖乖躺在门口的狗狗。 因为走得急,她微微喘着气,看着他穿着白大褂,长身玉立,皱着眉低着头面色一片肃然,背后是一片稀薄的晨光,有些慌乱的心瞬间安静下来。 南之易听到响动,头也不抬,声音悠然:“他们都买年货去了。好了,现在就我们四人了。” 这话说得凌俐毛骨悚然,忙看看身后,嘴里说着:“什么四个人,你不要吓我!” 几十亩地的生态园,空空荡荡的好大一块地方,他们……四个? 第八十二章 新衣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南之易抬起头,微微一怔,马上白她一眼:“你是北美红雀吗?把自己影子当成入侵者了吧,自己吓自己!” 又补充一句:“不是还有米粒和古丽吗?你想什么呢?” 凌俐拍了拍心口,原来,他把两只汪星人也算了进来。 南之易放下手里的量杯,又脱下身上的白大褂,转到门背后取了外套穿上,立在凌俐跟前。 他今天穿得倒是挺好看,宝蓝色立领外套,内里是深紫色的毛衣配格子衬衫,加一条深色牛仔裤。头发一丝一缕还没干,仿佛刚刚洗过似的,胡茬也消失不见,又是清清爽爽的形象。 凌俐有些意外,又看到他这一副仿佛要出门的架势,眨巴着眼睛望着他。 见她立在原地还呆呆的,南之易不耐烦起来,直截了当下了指令:“快去吃早饭,吃了就进城,我要买些东西,也顺便给你买衣服。” 凌俐:“???” 看到她眼里的问号,南之易慢悠悠说:“你是葵瓜子吗?不炒的时候是灰色,被人一炒就成黑色,快过年了,你就不能换点喜庆点的衣服?” 凌俐低头看看自己身上黑色的羽绒服和黑色的长裤,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 黑色最耐脏了,不用经常洗,哪怕洁癖如她也喜欢穿的。只不过,南之易倒是质疑得有道理,大过年的穿一身黑一点都不吉利,指不定被人骂如丧考妣。 呃,她确实是死了爸妈,这样说倒也不算膈应她。 就着豆腐乳吃了荀阿姨蒸的馒头,喝了温室里青豆磨的豆浆,简单却舒服的早餐让她心情好得不得了。等她把厨房收拾干净,已经将近十点。 凌俐将院门和通道锁了起来,放开米粒古丽的牵引绳让她们放飞自我,又蹲下身子跟她们说了再见,开着载了南大神的车上路。 都开出几公里了,她却忽然发现,本来有些冷清的郊外,这时候却分外热闹起来,一辆辆外地甚至外省牌照的小车挤满一条条道路,看模样,好像是外地打工的人们,都已经回来了。 临近除夕,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再听听耳边时不时响起的鞭炮声音,凌俐的思绪,也忍不住跑回小时候放烟花、放鞭炮的时节。 小时候有限的一点压岁钱,她几乎全部贡献给了烟花铺子。而且,她从来不喜欢买什么闪光弹、小蜜蜂、降落伞之类华而不实的玩意,就喜欢简单又有响动的东西,经常一个扔到姐姐后面,惊天动地的声音吓到她跳起来,接着气急败坏撵着她满院子跑。 而姐姐显然比她更善于管理钱财,把钱一点点攒下来,能用一整年。一开始买文具买笔买笔记本,再大一些。买言情小说、买好看的衣服和发夹。 往事让凌俐的心情有些分神,微微叹了口气。 南之易瞟了眼仪表盘,轻飘飘一句:“专心点,你这乡间小道上开定速巡航,是准备匀速撞桥墩呢,还是扑进稻田拥抱大自然?” 察觉到自己思绪飘得太远,凌俐懊恼地甩甩头,集中精力专心开车。 等进了城,在南之易指挥下开进某大型商城又拎着她到了女装部,凌俐发现,南之易居然是认真的,他嫌弃她衣服颜色不好看,果真带她来买衣服了。 之前扫墓花去了三四百元,还都是南之易“预支”给她的工资。这时候,她就算有心讨雇主欢心,也抵不过囊中羞涩的尴尬,只好开口认怂:“南老师,你知道我丢了钱包……” 还没说完,南之易就打断她,看白痴一样斜睨她一眼:“钱什么包,工作服,我出钱。” 说完,指着眼前看到的第一家店铺:“就这家,赶快买了别浪费时间。” 凌俐眼角抽了抽,南之易这挑选服装店的方式,仿佛太随意了,看到的第一家就买,也不管风格适不适合她。 她的担心果然成为现实。十几分钟后,凌俐看着自己镜子中的模样,有些哭笑不得。 这家店的风格大概是复古少女风,衣服全是带花边的、毛绒绒的、各种晶晶亮的,几乎都是她平时不会买的雷区。颜色也都是什么玫红、番茄红、樱花粉、婴儿蓝,想要找件低调的,都找不出来。 比如她身上这件中长款大衣,颜色倒是还好是深梅子色不那么炸眼,可款式却甜美得不行。 不规则的大大的领子,同样不规则有些斜的前襟,腰间腰带扎成蝴蝶结的形状,蓬蓬的娃娃袖,下摆也是A字型像是裙子一样,浓浓的小公举味道。 因为她的直筒裤不合适这件衣服的风格,店员又找来黑色修身的铅笔裤给她换上。 她皱着眉很有些看不惯这拖泥带水的衣服,身后却是简单明了的一个字:“买。” 凌俐无奈回头,对着摸着下巴的南之易抱怨起来:“南老师,这件也太花俏了,不适合我。” 南之易不认同地摇摇头:“哪里不合适了,穿起来跟朵漂亮的毛地黄一样,比你刚才一身黑像颗葵瓜子好得多。” 凌俐哑口无言。 漂亮的……毛地黄?前半段是褒义没错,可毛地黄又是什么GUI? 南之易这是在夸她呢,还是在损她? 想了一通又作罢,南之易的世界里怕是只有植物和昆虫,没有用他的固定句式“你是XXX”,用什么鞘翅目鳞翅目的某种害虫来形容她,已经很给面子了。 南之易又看看眼前低着头嫌弃裤子太紧身的凌俐,那耳边垂下的碎发掩映住的细白小脸,只露出圆润的鼻头和微微有些上翘的下巴,忽然觉得很是顺眼,抿起嘴角声音愉悦:“就这套了。” 看凌俐还是一副别扭的模样,南之易扬起下巴指着面前的一排衣服,声音里带着威胁:“要不,就那堆?反正你叫粉妹,干脆,就番茄红?” 凌俐抽了抽嘴角,再看看一堆亮眼到令人发指的颜色,连忙摇着小白旗投降:“好好好,就这件吧。” 店员见生意做成,抿着嘴恭维着:“美女,这件大衣款式很特别,颜色又很压得住,既年轻又不会过于甜美,很衬你的气质。您男朋友眼光真好。” 听到店员的误会,凌俐嘴角都要抽到天上去,正要解释几句,身后的南之易却是悠然自得的一句:“我眼光好是自然的,只不过我是她长辈,今天是带小孩子来买过年的新衣服,可别乱了辈分。” 店员妹子还以为他在开玩笑,笑着凑趣捧场,凌俐则被一口气憋在胸口,不知道怎么接话。 店员把凌俐一身黑沉沉的旧衣物包好,注意到她内里的毛衣也有些起球,又使出浑身解数推销着打底的衣物,最后在南大神的指示下,凌俐换上一件长款羊绒衫,质感顺滑柔软,颜色也是恰到好处的浅驼色。 这下,从里到外全是新的,南之易满意地点点头,凌俐却很有些无功不受禄的感觉。 等她提出以工抵债或者等补办银行卡后取钱还他,土豪不耐烦地眯起眼睛:“你真是废话多,只要你不要穿成朵乌云飘来飘去辣眼睛,钱不钱的都是浮云。” 跟财大气粗的科学怪人说不通,凌俐只好作罢。 等买了衣服吃了饭,南之易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百无聊赖地说:“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呢?又回去做实验?可没有苦力用,我不想开工啊!” 他又看向凌俐:“粉妹,你是土著,给点建议?” 刚吃了饭,血液都涌向肠胃帮助消化去了,凌俐脑子有些迟钝,下意识开口:“要不,我们去湖心公园逛一下?” 才刚说出口,凌俐就恨不得能把刚才的话吞到肚子里去。大冬天的去光秃秃的公园,又是阴天,既不能晒太阳也没啥景色可看,唯有冷风吹。 南之易居然眼睛一亮,真的拉着她跑去湖心公园。 他先是跑到卖糖画的小摊子上,跟着一堆小孩抢着转糖画,运气不错居然花五元钱就转了个龙,之后在凌俐“前面那个怪人我不认识”的嫌弃和一堆小屁孩崇拜的目光中,咔嚓咔嚓啃完那只比他脸还大的糖画的龙。 凌俐抽着嘴角。这人爱吃甜的还真不是盖的,那么大的糖画,那么甜的红糖,转眼间就吃完。 吃完糖画,南之易跑到湖边的长椅上摊着,说在雒都受够了雾霾要好好享受一下南溪的优质空气。 然而,刚刚被资本家剥削掉羽绒服的凌俐,穿着一身中看不中穿的大衣,在冷风中瑟缩着肩膀,像朵马上就要枯萎的毛地黄。 幸好,他们运气不错,只坐了一会儿,厚厚的云层就散去,渐渐有碎花花的阳光撒下来。 虽说不上暖和,但是眼前的景色被阳光一映,湖水波光粼粼,两三只黑天鹅浮在水面上,湖边那一排发着嫩芽的垂柳中,间或有一两株矮树开着细细白白的花。 凌俐看到花瓣被微风卷入湖水里,倒是有些开心:“梨花这么早就开了,真好看。” 南之易嗤笑一声,眼睛都不朝她的方向瞟一下:“你瞎吗?那是白梅,你家梨花一月份开花啊?” 凌俐不敢还嘴,只垂下头踢了踢脚边的一颗小石子,听它扑通一声掉进湖里,又泛起一圈圈涟漪。 然而南之易却没有放过她,接下来又是一字一句的嘲讽:“我看你不仅分不清花,还认不清人。说吧,那什么什么川的,又怎么欺负你了?” 凌俐转过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好一会儿狠狠地揉着自己的脸,声音里全是憋闷:“我就那么藏不住心事?还是你会读心术?” 南之易却是一笑,接着看白痴的表情:“大姐,早上时候你那眼睛都肿成桃子了,我又不瞎。你这些天可跟颗定时炸弹一般,走一步背后的倒计时的数字就跳一下,看得我发憷,生怕到点了你会爆炸。” 凌俐还在发着愣,南之易却起身走到几十米远的小吃零售部,几分钟后,又端着两个盒子回来。 他将其中一个棕黑色的盒子递给她,说:“来,冷静一下。” 第八十三章 桃子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凌俐看了看南之易手里的盒装冰激凌,顿时傻眼:“这么冷,还吃冰激凌?” 他的理由却很充分:“冬天化得慢,才好吃啊。” 凌俐看看他递过来的这盒,又看看他手里的,嘟着嘴说:“我要香草味,不要巧克力。” 南之易愣了愣,看着她一脸的别扭,有些好笑起来。他换给她香草味的,接着在她身边坐下,简简单单一句:“你可以说了。” 凌俐刚舀了一勺冰激凌进口里,舌间的低温惊得她牙快崩了,忍不住捂着脸龇牙咧嘴起来。 好容易等那阵酸疼过去,她终于开口:“真的没什么,都是小事,也已经过去了。” 说完,酝酿了一番,缓缓说出自己在秦兴海一案中的经历,包括祝锦川明知道有证人却隐瞒、故意打断庭审、搞心理战套话以及在最后陈词中对凌俐的设计。 只不过,略过了他有意无意的故意靠近,和她渐渐产生的依赖和信任,以及最后被辜负被背叛的感觉。 南之易听着听着,张大了嘴巴冰激凌都忘了吃,目瞪口呆地说:“卧槽你们文科生的心可真脏啊!” 凌俐回瞪他一眼:“谢谢我是理科生。还有,你好歹为人师表,请不要说脏话谢谢。” 他丝毫不买账:“这是语气助词,谢谢。” 说完前因后果,南之易不再追问她,两人各自吃着手里冻成石头的冰激凌,沉默了好一阵。 过了会儿,南之易忽然开口:“你知道桃杏吧?那孩子遇到什么事都哭。被蚂蟥咬了哭,桃树死了哭,栽出来的果子不好吃也哭。只是她哭了一场就什么都忘,一觉起来又是一条母老虎。 你呢,从来不懂示弱不知道撒娇,被人欺负了眼里连委屈都没有,只是那眼珠子又闷又沉的,我都担心你眼皮兜不住滚地上去。 不过呢,道理倒是相通的,你这狠狠哭过一场,是不是好些了?” 凌俐却对他的话有些吃惊。 一直以为他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乎,却没想到,他对人的情绪,敏感如斯。 想了想,凌俐又释怀。所谓天才,总有异于常人的地方,你以为他看不见不在乎,把他当白痴一般嘲笑,其实说不定只是人家觉得不愿意管装作看不见而已。谁是白痴,还真不一定呢。 她笑了笑,认认真真回答着:“我说的是真的,一切都是我庸人自扰而已。我下意识里会排斥那样的行为,可是对于委托人来说,却是万不得已的最后方法,最后的一线生机。一边是委托人的自由,一边是我小小的自尊心,孰轻孰重,我虽然花了不少时间,不过,终于还是明白过来了。” 南之易闻言,表情难得地严肃起来:“有些事别人点不醒,只能靠顿悟,明白了就好。” 她点点头表示认同。 关于知难行易和知易行难两个论题,到底孰是孰非,自古以来都有着太多争论。只是,对于凌俐来说,知和行,都不是容易的事。对于在秦兴海一案里她所经历的一切,哪怕有了吕潇潇直击痛点的当头棒喝,可是,到她真正能回过神来,从牛角尖里钻出来,还是花了不少时间。 直到早上蒙着被子的那一番思忖,凌俐才算彻底想通。 整个事件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利用了她“被害人家属“的身份和钟承衡投毒案引发的舆论热点,想要将一件基本没有希望的再审案件推翻。 以祝锦川的立场来看,他做的事其实是顺理成章的。虽然案件的发展没有按照他的计划推进,可也是他刻意把凌俐拉入这个案子,导致证据的细小瑕疵被发现,说不定,真的会改变裁判结果。 不管是过程还是结果,祝锦川都没有做错。 而且,不管是因为坚持对法律的信仰,还是不忍心让无辜的人蒙冤,他在一个几乎没有收益的法律援助案件上费尽心力,可以看到,这个人对律师这个职业的执着与追求,都超乎她想象,理应得到尊敬。 然而,道理是道理,情绪是情绪,对于祝锦川的行为,要她做到毫无芥蒂、毫不在意、完全理解,也是需要时间的。 之所以一直有些抗拒去想,不过是下意识逃避,也不知道该怎样处理这样的情绪。好在她已经提出了辞职,无论如何,再回到雒都的时候,她不用再面对祝锦川了。 说完案子的事,两人在湖边沉默着坐了好一会儿。 忽然间,南之易眼睛平视远方,声音幽然:“我明白有些事一直扛着,那滋味不好受的。我给你讲个故事,很久以前,有个小男孩叫奥斯本,有一天,奥斯本的爷爷,忽然在路上心脏病发去世了,可是,奥斯本回到家,却发现爷爷坐在柜子上……” 他刚讲了个开头,却被凌俐喊道:“停停停!” 南之易侧过头有些不解,凌俐却咬着勺子笑着吐槽:“《爷爷变成幽灵了》这个故事,你最好找个八岁以下的孩子来听,大一点的都会表示嫌弃。还有,你TVB剧看多了吧?讲道理前来段故事这种套路,也太没有诚意了。” 忽然又想起那片莫名其妙的梧桐树叶子,她笑得更是开心。 南之易深沉的表情瞬间崩坏,一勺子冰激凌喂进嘴里,抱怨着:“不识好人心,活该被人欺负。” 凌俐抿着唇轻声回答:“我真的已经好了,再不当定时炸弹了。” 她话音刚落,南之易却忽然转过头,眉心微蹙,两眼定定看着凌俐的眼睛。 那眼珠子一动不动似要盯到人心里一般,哪怕凌俐直盯到凌俐……也不由得有些发憷,心里直打鼓。 起码半分钟,他终于放缓表情,转过头去:“不过,看来这次没有装坚强。“ 说完,忽然长手一伸,拍了拍她的头顶,满意地点点头:“不错,GoodGirl。” 她有些错愕,几秒后又笑了起来。这南之易,还真把她当成和有了他几句表扬的话就会摇头摆尾的狗狗吗? 在湖边哆哆嗦嗦吃完冰激凌,南之易让凌俐把盒子给他,他去扔垃圾,凌俐却不肯,非要帮他扔。 还转着眼珠嘴角噙笑:“这种苦活累活重活怎么敢劳烦您?您的纤纤素手弱柳扶风,还是留着给国家做贡献吧!” 居然被她打趣没力气,南之易很是不服气,走到凌俐跟前,又伸出一只手指摁在她的眉心,说:“现在让你见识一下科学的力量。” 眉间传来的温热感觉让凌俐不明就里,眨了眨眼神色迷离:“什么什么?” 南之易神神秘秘一笑:“你试试看,看能不能站起来。” 凌俐有些愣怔,不过倒是按照他说的,试着站起来。结果,只觉得眉心被一股力量挡住,往前倾的动作没法完成,她还真没站起来。 南之易满脸的得意:“知道了吧?我一根手指就能让你站不起来,力气大有什么用,还不是……” 他还没说完,忽然觉得指尖传来一阵痛感,整个人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几步,再一看,凌俐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立在原地,神色有些恍然。 南之易大惊:“卧槽你力气可真大!根据杠杆原理,F1乘以L1要等于或者大于F2乘以L2的时候,你才能站起来,这样算的话……” 他顿了顿,仿佛在心里默着数字,再抬眼的时候满眼的恐惧:“金刚芭比,搬砖真的更适合你!” 凌俐看着他神神道道的一阵啰嗦,嘴角抽搐着,心里后悔刚才不该使出全力站起来,应该配合他把这场戏演完的。 没多久,太阳又躲进云里,饶是南之易对温度没什么感觉一样,也觉得冷了。 他带凌俐跑到附近的茶馆里,让老板泡了壶竹叶青,慢悠悠喝着,看着窗外光秃秃的一块空地,表情莫名的惬意。 凌俐狐疑地顺着他的目光朝外望去,看了又看,实在不明白他究竟在看什么。 这没花没树没美女,连地上的草都是乱糟糟发黄,唯一有的东西就堆放在路边的几块预制板。 怎么看,就是块没规划好的空地而已。 陪着他放空了会思想,凌俐有些无聊起来,问他:“南老师,你在看什么?” 南之易侧眸看她一眼,慢悠悠回答:“看桃子啊。” 说得凌俐一头雾水,好半天才又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南之易抓起杯子喝了口,微抿着唇似是在回味茶汤的清香,等放下了手里的杯子,又是慢悠悠一句:“看桃子啊。” 脑海里顿时冒出“看桃子×2“的聊天框,凌俐满脑袋问号又不怎么敢多问,怕万一这人又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引出什么梧桐树、幽灵之类古怪的话题,也就不再理他。 磨蹭了不知道多久,眼看天边擦黑,南之易终于有了动作。 他转头看了看百无聊赖头上长草的凌俐,终于对她说:“差不多了,回去吧!” 说完,站起身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桃子终于没了。” 终于等到这句话,凌俐如蒙大赦一般,从椅子上站起,活动活动有些酸麻的双腿,嘴里忙不迭说着:“好好好,我去开车过来,您等着。” 眨眨眼想起刚才仿佛又听到关键词“桃子”,嘴巴一快没忍住话,问道:“到底看什么桃子?” 他莞尔:“不就是你脸上的桃子吗?”又指指自己眼睛:“消肿了,走吧!” 第八十五章 过年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晚饭时间,除了凌俐和南之易,第二天大家都要回家过年了,于是一伙子人聚在一起吃顿火锅当过年。 荀阿姨的手艺还真不错,调制的锅底香浓麻辣,等煮开了涮着他们一大早去城里买的清油毛肚、黄喉、鸭肫、鹅肠、腰片等各色荤菜,又在另一口的清汤锅里煮下生态园自己生产的豆苗、萝卜、凤尾、笋尖什么的,连一向在吃上很挑剔的南之易,都一直赞叹着味道不错。 一圈人围在一起倒是很热闹,吃着吃着,陆鹏又搬出来一箱啤酒,一人面前摆上一瓶,包括凌俐和荀阿姨都有份。 只南之易毫不忌讳地表示着嫌弃:“不喝马尿谢谢。” 北方人陆鹏吃了会儿,也皱着眉头抱怨:“怎么没买羊肉?没有羊肉卷和肥牛,怎么叫吃火锅?” 本地土鳖左青山嗤之以鼻:“光吃牛羊肉没有内脏,也能叫火锅?” 南北之争再一次开始,凌俐听他们的话题从豆腐脑到暖气到秋裤,两人争得横眉竖眼,唾沫横飞。 只是,前一秒还争得乌眼鸡似的,下一秒又搂着脖子举着杯子一口闷掉杯中的啤酒,一副难兄难弟的模样,看得南之易都忍不住摇头。 眼看着时间到了九点半,准备的食物吃得差不多,大家都停了筷子,唯有南之易还在吃着碗里的一挟豌豆苗。 荀阿姨看南之易吃不够这冬天特有蔬菜的模样,笑着站起身,又拉上喝了酒开始打瞌睡的吴大爷,说再摘些豌豆苗来。 凌俐有些不放心黑灯瞎火的,本来说也要陪她去的,却被荀阿姨按在椅子上说:“菜园有灯亮得很,你们年轻人难得休息一下,只管好好坐着。” 两位长辈一走,陆鹏和左青山更加活跃起来,一屋子都是他俩大呼小叫的声音。 后来,也不知道两个醉鬼聊到了什么,陆鹏忽然满脸的郁色,跟左青山勾肩搭背低声说着什么,声音小到凌俐竖着耳朵才听到貌似有“陶月”两个字。 无菜可吃的南之易仿佛有了八卦的心情,悄悄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陶月就是桃杏,陆鹏这小子喜欢别人。不过桃杏没长醒的孩子,眼里根本看不到他。” 也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屋里有些热,凌俐只觉得他说话时的气息扑在自己耳朵后面,有些痒痒的,身体微微一僵,有些脸红耳热起来。 她忙往旁边移了移身体拉开距离,之后转头问他:“你怎么知道?他跟桃杏表白过了?” 南之易手枕在脑后,一脸嘲讽的笑:“他自己说的呗,不过要说起表白,这小子可是国家一级退堂鼓表演艺术家,只怕你我都没办法活到他有胆子那一天。” 作为两人对话主角的陆鹏明显喝得有点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精的作用,还是流水有意落花无情的感慨,忽然开始伤春悲秋起来,又拉着凌俐继续着下午的话题,非要和她讨论,女人看男人是先看外表还是内涵? 凌俐默默腹诽着,就你这跟着南之易学来的穿衣风格和发型,哪个妹纸见了也没心情探一探内涵好吗? 不过,她磨蹭了半天,还是言不由衷开口:“还是要看眼缘的,有人喜欢长得好看的,也有人品味独特一点的。” 醉得说话都不大清楚的陆鹏不满地嚷起来:“不行,一点都不一针见血,太敷衍了。” 南之易兴致来了,悠悠然一句话放出来补着刀:“一针见血?她要说了实话,那就是一刀见血好吗?” 陆鹏更是不服气地大嚷:“老师你少看不起人,我以后未必比你差!” 左青山大概也是喝了酒有几分不清醒,这时候也敢跟着在一旁帮腔:“就是,长江学者了不起啊?” 南之易目瞪口呆:“你们平时到底有多压抑?一喝酒就凶相毕露了啊?” 有了好基友的支持,陆鹏胆子更是壮了几分,气鼓鼓看向凌俐:“粉妹姐,你说,我和南老师,女生们更喜欢哪个?” 凌俐则是有些无奈地扶着额头:“问我做什么,问你们的女同学啊?” 南之易又是熟悉的略带点嘲讽的声音:“学农学植物学的能徒手抓蚂蟥的女金刚们,眼里都是千里嘉禾图和鞘翅目昆虫,哪里会看到身后两眼放着绿光的愣头青?” 陆鹏皱着眉思前想后的模样,忽然大喇喇地把一张还算白净的脸跟南之易的凑在一起,大喊:“那,粉妹姐,如果让选,你是选三十好几的南老师,还是选青春年少的我?” 凌俐看看忽然抽起风来的陆鹏好半天,也不明白怎么话题又转到了她这里来? 只是,陆鹏虽然算得上白净,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同样是布满胡茬的脸,南之易五官深刻可以说是颓废可以说雅痞可以说忧郁,而长相平淡的陆鹏,就像一颗长了毛的鸡蛋。 凌俐半天不说话,陆鹏有些不满:“你要忘掉南老师的身份,别怕他,把他当成和我们一样的学生才行。” 他一脸认真的表情让凌俐啼笑皆非,望着天花板敷衍他:“好好好,一样的一样的。” 陆鹏还在喋喋不休补充着:“不过年龄不能跟我们一样,毕竟他三十多了,廉颇老矣,体力和脑力都开始走下坡路。我跟你说,南老师弱得连水桶都提不动的,还不如荀姨有力气。” 南之易咬着后槽牙把拳头的关节捏的咔咔作响:“说什么呢?” 陆鹏却对他的威胁视而不见,转过头对着凌俐,十分地严肃:“粉妹姐你不许笑,好好看着我的眼睛,至少跟我对视三秒,然后诚心诚意地说出你真实的想法。” 左青山再也憋不住,一下子扑到桌子上狂笑起来,肩膀抖成筛子,没控制好气息还笑出了猪叫声。 凌俐却压抑不住歪到天际的脑补,一面想着“请看我真诚的眼.JPG”,一面憋住笑装作很认真地看了他三秒钟,接着安抚着醉鬼:“好好好,选你选你。” 左青山这时候笑够,又开始起哄:“这个不算,我们还是该公平一些。你也得看南老师三秒钟再选,让廉颇输得心服口服。” 南之易抱着膀子摇着头:“酒量浅就别喝,喝醉了发酒疯又来骚扰我,不怕我不给你们报销路费?” 然而平时这两个他一瞪眼就认怂的实验狗却借着酒劲撒泼,不依不饶起来,非要让他和凌俐对视。 南之易无奈,只好屈服:“好好好,随你们高兴。” 他被推到凌俐面前,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满脸的无奈,斜着眼看着凌俐,说:“好了,三秒够了,粉妹你快告诉他你简直爱死他了非他不可。” 陆鹏鼓着腮帮子抗议:“南老师你这什么意思?一点都不认真,是看不起我的挑战吗?” 凌俐坐在桌边,看着借酒装疯蹬鼻子上脸的小跟班,和故作严肃其实外厉内荏的南大神,虽然表情淡定,其实憋笑憋得人都快爆炸了。 南之易被他俩缠得烦不胜烦,挥了挥手,咬着牙说:“好烦!”。 接着收起满脸的不耐烦,又一次看向凌俐。 他微微的一垂眸,仿佛是叹了口气,再睁开眼的时候,黝黑的眸子里一片沉湛,忽然深邃到让她有些心慌意乱起来。 两人对视的短短几秒钟,却似过了很久一般,凌俐只觉得自己仿佛要那深邃的眼眸吸进似的,等回过神的时候,不由自主出声:“还是、还是选南老师吧……” 这下陆鹏和左青山炸开了锅。陆鹏捂着胸口:“怎么可能,我明明比老师雪白干净又年轻来着!” 听到凌俐的答复,刚才一脸沉静忧郁瞬间消失,南之易得意地对哭天抢地的陆鹏抛了个媚眼,似笑非笑:“知道了吧!这是个看脸的世界。” 神游状态的左青山也闷闷说了句:“有偏见,雌性动物明明更看中社会地位的优势,还口口声声喊着真爱。” 南之易抿着嘴笑了几秒,声音马上严肃起来:“知道就好,你们回去看看自己写的狗屁论文,满篇飘着红,被我改到只剩姓名和日期没变了,你们好意思吗?还想不想毕业了?没有颜值还想娶媳妇,就给我好好努力一把。” 说到论文,两人痛心疾首地点着头,终于清醒了几分,又开始跟南之易表决心一定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凌俐托着腮看着眼前这两个打了鸡血一心一意想做实验做出个媳妇、写论文写出张结婚证的过期无知少年,牵了牵嘴角。 忽然脑海里闪过刚才那对沉黑透亮的眸子,有些心虚起来,闷声说了句“我去睡觉了”,都等不及跟荀阿姨他们道别就急急忙忙离去。 等出了屋子,她才发觉,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不已。 刚才那短短几秒的对视,怎么自己跟中蛊似地移不开眼?哪怕知道他是故意,可那忽如其来夺目的光彩,怎么就能那样摄人? 她只觉得脑袋里面跟了灌满浆糊一般,越想越糊涂,干脆什么都不想了,回房间睡觉。 第八十六章 突变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一大早,好容易能睡场踏实觉的凌俐,被南之易急匆匆的敲门声惊醒。 凌俐看着窗外还有些蒙蒙黑的天边,难得地有些气恼,也来不及穿外套,披着被子隔着门气冲冲一句:“天还没亮呢,什么事?” 南之易倒是难得的平静清润的声音:“今天荀姨他们七点过就走,现在跟你说一声,免得你一会儿起床找不到人害怕。” 刚刚冲着他发了起床气,没想到人家一片善意。凌俐有些赧然,声音也弱了几分,乖乖回答了一句:“哦。” 南之易听到回答,隔着门吩咐她:“我去做实验,米粒古丽就交给你了。” 凌俐又点头:“哦。” 南之易却加重了语气强调着:“我没走,就在实验室,不过除非火烧房子,都别来打扰我,要不我会揍人的。” 凌俐听着他带着点威胁的声音,心里不以为然。一个人自由自在的,一整个大院子任她放飞自我,哪里会去烦南之易找罪受? 她撇了撇嘴,依旧一个字:“哦。” 南之易似乎对她的态度比较满意,又放缓声音:“还有,吃了早饭去大棚转转,把熟透了的草莓都摘来吃了,免得烂在地里。” 顿了顿,声音严肃地补充着:“我出关后要检查的,烂一个扣你一个馒头。” 凌俐终于受不住,瞪大眼睛吼起来:“我又不是垃圾桶!凭什么要让我吃掉。” 南之易也隔着门对她吼起来:“哪家的垃圾桶那么高级天天吃有机草莓?超市里论颗卖的,一盒够你这个穷鬼吃一个月。” 凌俐不服气起来:“我天天吃的可是我舅妈的手艺,怕是比起你们学校的猪食好很多。” 被踩中了软肋,南之易罕见地败下阵来,跟凌俐一番讨价还价,终于同意凌俐把吃不完的草莓做成酱的提议,却还是很不放心:“你确定你可以?不要白糖盐巴分不清,做成盐渍草莓好伐?” 凌俐也不说话,再不愿意理他,好一会儿,终于听到他转身离去的脚步声,松了一口气,倒头又睡。 等睡足了起床,摸到厨房里找到荀姨留的小米粥和腌过的萝卜缨炒碎肉,吃了顿舒心又清淡的早餐,看着米粒和古丽在院子里疯跑,只觉得简单的生活如此美好。 无意踏足这一方故土,虽然已经大变样,可给她的感觉实在太好。 小而实用的房屋,新鲜水灵的蔬菜,大棚里的草莓和奇花异草,小楼后连成一片的果树葡萄园。 更何况,这里还有劫后重生的昙花,和附近那承载着她美好回忆的小河。 这与世隔绝的小楼里,住着一批专心于研究的被外面人所称的书呆子,整天跟植物蚂蟥公鸡打交道,一个个纯粹而专注,虽然脑回路都蛮清奇的,可跟这帮人打交道,和她在外面淘生活的疲于奔命相比,好过得多。 想起这几天的自在,凌俐抿着唇轻笑起来,却在下一秒意识到,这个地方,仿佛并不需要她。 是啊,连顿饭都做不好,又不是学农学植物学的,就算南之易能容忍她死皮赖脸赖在这里,也不过是给人添麻烦而已。 她对自己的定位,果然在中午时分为南大神献上简陋的午餐时候,得到了映证。 吃了几天荀阿姨的手艺,南之易的味蕾显然不能适应凌俐的黑暗料理,一顿嫌弃就将几乎没有动过的菜连着端菜的托盘一起给凌俐甩出来,气呼呼一句:“毒药,不吃!” 凌俐看他黑着一张脸,暗自推测着这人大概是试验不顺利所以狂躁症发作,也就不跟他计较,只问了句:“那您就饿着?” 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却被处于爆发状态的南之易听出了言外之意,咬着牙一字一句:“总有刁民想害朕。买泡面去,忍不了了!” 说完,大门一甩差点砸到凌俐的鼻尖。 凌俐隔着门追问了一句“你要什么味道”,门内却静悄悄地什么声音都没有。 看南之易发了场疯,凌俐认命地耸耸肩。捏着鼻子吃完自己做的孽,又跑到大棚里摘草莓吸草莓吃草莓,玩得不亦乐乎。 到了四点过,按照南之易的指示,开着他的车到城里的超市大肆采购了一番,等踏上归途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 天色已经发黑,天边还剩最后一丝没有沉到地平线以下的金线,道路上的车辆也渐渐稀少。 等开出市区,开到凌家坡的位置,两车道的柏油路上又只剩下她这一辆车。 凌俐看着道路周围的空旷一片,思绪渐渐飘远。 这附近本来还有几个村子的,后来因为高铁规划都整体搬迁过。本来以为车站会落地生根带来发展,所以当初好几个开发商闻风而动,还没有最后的结果就抢着圈地,丑态百出。 但是,后来因为车站位置的调整,本来被看好的凌家坡一带,被弃之如敝履。 当初花了巨资买地的商家,钱都打了水漂,而本来就打算在南溪建立生态园和育种基地的农科院,就拣了个便宜,倒是在这不算太偏僻的地方,花了不多的价钱就弄了个世外桃源出来。 想到这里,凌俐很有些幸灾乐祸的心情。 当年因为她急用钱趁火打劫的公司,压低了好几万的房价,还使出各种手段威胁别人不许买她家的房。 那时候她无力反抗只能妥协,却没料到,虽然看似亏了,和后来的房价比,她还是卖在了高点。 而在房价最高点接手她家房子的黑心公司,终究还是被政府坑得更加惨,真是报应不爽。 不知不觉间,车越来越接近园区。只是,远远看去,本来只有昏暗路灯的道路前方,那大大的铁门外面,似乎还有些光亮。 黑暗中看不太清楚,只觉得那是一团冷白色的光,笼在看不清是什么的一堆黑暗外。 等靠近了,被他们车头的灯一照,前方清晰地映现出一辆黑色如钢铁巨兽般的越野,以及车边立着的人影。 凌俐有些迟疑,不知道来人是谁,犹犹豫豫开过去,等两车相距不到五米接着车灯看到那车边立着的人影,正是有过一面之缘、被她误会过出轨自己学生的田正言。 凌俐有些纳闷。马上就是除夕了,田正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停好车跳下去,田正言早已经迎上来,见到她明显地一愣,又马上开口:“南之易呢?他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凌俐点了点头。 田正言又问:“他人呢?是在园区里吗?” 凌俐又点点头。 田正言终于松了口气的模样:“我敲了半小时也没人来开门,还以为他也不在这里,幸好觉得里面的狗叫声像是米粒和古丽所以没走。” 凌俐拿出铁门的钥匙,说:“南老师在做实验,里面太隔音可能听不到。” 田正言如释重负地点点头:“找到他就好。” 她有些好奇,拿钥匙开了门后,正想要多问一句,却发现从车的另一侧,转出一个有些熟悉的影子。 那人慢慢走出来,正是凌俐在法院见过的南之君。 他缓缓站定,面上的表情有些晦暗不明,微微有些沙哑的声音:“小易惹上大麻烦了,还请你,带我们过去找他。” ―――― 育种中心不大的会客室里,凌俐烧了热水,泡了两杯茶出来,一杯放在南之君面前,一杯递给了田正言。 南之君眉头紧锁有些出神并没有搭理她,田正言则侧过头跟她点头致谢。 而南之易,则坐在沙发前的一张电脑椅上。椅子是椅背朝着田正言他们的方向,他跨着腿吊儿郎当倒坐着,双臂交叠撑在椅背上,支着一颗摇摇欲坠的头,眼里分明有几分不耐烦的神色。 这三个人已经处于沉默状态好几分钟了,与南之易不知所谓的表情不一样,南之君和田正言的模样,看起来都很是担心。 刚刚在园区门口和他们遇上,短短几分钟的交谈,凌俐听得不是很清楚,却也大概明白,南之易仿佛是惹上了官司。 之前几天,南之易时不时会接到被他定义为电信诈骗的电话,而那天在河边匆匆的一瞥,她虽然看得不是很真切,但那号码前五位数字,确实像是阜南高院的号段。 本来她是想提醒南之易接的,结果后来电话掉到了水里,终究没有接起来。 现在细细回想,骗子虽然手段高超,但是不大可能去复制鲜为人知的法院的号段。而且,就算骗子复制了号段,在一而再再而三被挂断的情况下,也不会锲而不舍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所以说,被南之易误以为是骗子的电话,实际上就是法院打来的。 凌俐端了茶,又默默退到房间门口的地方,虽不动声色,心里面却有了推断。 以南之易对诉讼程序的无知,连简单的刑事民事行政官司都分不清楚,怕是以前从来没有过需要上法院解决纠纷的经历。 既然没有上过法院打官司,那么,这一次他惹上的事,很可能是第一次诉诸到法院,也就是传说中的一审案件。 而结合打来电话的是阜南高院,按照高院受理案件的标准来算的话…… 凌俐认真回忆了一下,忽然被脑袋里一连串的“0”惊到,忍不住一个哆嗦,有些了悟为何作为民商事领域数一数二的大牛田正言,和一院之长的南之君,会这样严肃。 省法院受理一审民事案件的标准,如果是跨省、涉外的诉讼,那么标的额是一亿起;如果是本省的诉讼,那么标的额最少都要达到三亿。 这样的数字,简直就是只办过渣渣案件的小菜鸟凌俐,从来没有想过的巨额。 如果真的如她推断的那样,那南之易惹上的,仿佛是了不得的大官司。 第八十七章 惊闻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果然,南之君之后的一番话证实了凌俐的想法。 他说:“承办法官给你打了好几次电话,结果你都不听完就挂,后来干脆关机,他没办法找到你。机缘巧合下,宁澄澄宁专委知道了这个案子,所以今天下午通知了我。我不能插手具体案件的办理,也只能粗粗了解一下案情。” 说到这里,南之君表情愈发凝重:“起诉你的是一家上市的种业公司,名字叫山崎种业。这听起来像是日本名字,不过是家货真价实的本土企业。 他们的诉请,说的是你参与培育的某个杂交水稻种子,转让给他们公司销售培育,结果去年出现了大规模的减产和绝产,造成农民的巨额损失。现在,要求你赔偿他们代位赔偿给农民的五千万,以及公司名誉损失一亿五千万。加起来,一共两亿的标的。” 南之易听到这样的名字,皱着眉头望着天花板似是在努力回想。 半分钟过去了,他才说:“山崎种业,这不是海东的公司吗?一向在北边做生意的,怎么跑到阜南地界上来了?” 田正言接过他的话题:“你好好想一想,是不是得罪过这个公司?比如,发表了什么论文抨击过他们正在培育的新品种之类的,还是你没注意触到他们碗里的肉了?” 南之易却完全不理会他的问题,偏题偏到天际:“你不是去日本了?怎么回来了?” 田正言有些无奈,拢了拢黑色大衣的衣领,声音里毫不掩饰的焦虑:“还不是因为你?一声不吭就惹个两亿的大官司,师兄又找不到你只好给我打电话,我昨晚连夜飞回来的。” 交代完自己为什么在这里,田正言开始数落南之易:“你怎么回事?不在雒都好好待着跑着荒郊野岭来,而且电话关机家里也没人,找了公安局定位你手机的GPS,才知道你的大概位置。” 南之易却笑出声:“大过年的留一只霸王龙在海岛,我真怕她一跺脚引发阪神大地震。” 这不合时宜的玩笑,在场的几人,谁也没法笑出声。 南之君轻轻咳嗽一声,表情严肃:“小易,正言刚才的问题,你好好回答,不要顾左而言他。还有,别乱给人起外号。这么多年了,你这毛病还不改。” 南之易虽然没看南之君一眼,却按照他的话,回答起田正言的问题:“南北种业公司的经营范围一向泾渭分明,北方的是粳稻,南方的是籼稻,适合种植的品种类型都不一样,我怎么会和他们有瓜葛的?” 凌俐默默看在眼里。虽然南之易貌似对自己哥哥很不爽一般,可是又不由自主按照他的话去做,这做派,真像和家里大人闹了别扭的小屁孩,扭扭捏捏一副不想听又不敢不听的模样,实在是有些搞笑。 而他刚才的回答,让南之君眉头皱得更紧。 他沉吟片刻,说道:“小易,做好准备吧,目前来看这个案子背后有没有什么隐情还不清楚,只是,既然他们敢起诉,可以立案预交巨额的诉讼费,就是动真格的了。” 南之易还没有说话,田正言却忧心忡忡望着南之君:“师兄,我怕这不只是个案子这样简单.涉及到三个省上万户农民的诉讼,偏偏选择向阜南高院起诉,又不是什么小公司,又是知识产权领域的,怎么会不知道你们之间是兄弟关系。我只怕,有人在蠢蠢欲动。” 听到这里,凌俐有些纳闷起来。既然对方知道南之易是院长的亲弟弟,不因为这个原因选择避其锋芒不说,反而跑到这样一个对南之易有利的主场进行数额巨大的诉讼,不是自己找不痛快? 田正言接下来的话却解开了她的疑惑:“我估计他们会耍花招,明知道你不可能过问具体案件,却要拿这个做文章炒作。” 南之君看向他,眉峰微拢:“我知道,所以在办理案件时一定要慎重,一切都按规矩来,不要嫌麻烦。一时疏忽,就会被人当成把柄。” 田正言表情却丝毫没有放松:“可他们必定是有备而来花样百出的,一旦被他们得逞,不仅官司赢不了,媒体的关注也会让后果不堪设想。判决一旦被舆论绑架,就算有理,也变成没理了,我们想要保护小易,将会困难重重。” 南之君却是坦然一笑,镜片后的眸子里是自信的神采:“既然来了,我也不能躲,要知道,方法总比困难多。更何况,跑到我的地界来动小易,还想让我吃个哑巴亏,那就看看最后到底是谁作茧自缚。” 田正言听到他这样说了,再加上凌俐还在,也就不好再深说下去,只略点了点头,模棱两可的一句:“也不得不防。” 作为主角的南之易,却是声音清朗一点都不紧张的模样,只慢悠悠毫不在乎的语气:“反正,我是没做过什么亏心事的,空口白牙让我赔两亿,显然毫无道理。我不明白你们这样紧张做什么。” 说完,搭在地上的脚一使力,将电脑椅转了一圈。 凌俐看着他那不合时宜漫不经心的态度,恨不得拎着他的脖子骂一顿。能让南之君和田正言如临大敌的官司,怎么可能像他说的那样轻松简单就脱身? 果然,田正言恨铁不成钢的声音响起:“南之易,你是不是傻?别人在算计你,能让你轻轻松松靠一个理字就脱身?你可知道两亿的标的需要预交多少诉讼费?又不是人人都和你一样,就喜欢拿钱打水漂玩。” 南之君也开口,声音略有些嘶哑:“小易,法庭上讲证据讲法律,从来不是讲道理的地方。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这可能是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南之易却丝毫不领情,嗤笑一声:“南院长,没想到您亲口承认法院不讲道理,真是难得的大实话。也是,无罪释放杀人犯,收个玉米、打个气枪判无期,抓个鸟都能家破人亡,实在让我等老百姓大开眼界。” 听到他曲解自己的话,南之君动了气,声线似结了冰凌:“南之易,能好好说话吗?你不了解的领域请不要随便评价,如果你非要讲道理,那我们不如回趟帝都,请爸妈来评理。” 他一发起火来,眉目间的威严和气势毫不掩饰,再加上抬出了父母,终于让满嘴歪理的南之易无话可说。 田正言则揉着太阳穴,很是头疼,满脸都是苦笑:“南之易,我放着老婆孩子在日本不管跑回来,不是看你和你哥斗气的。” 南之君发过一通火,又平静下来,微微一声叹息,接着:“看向田正言:“正言,选律师的事,交给你了。务必要知识产权领域最顶尖的律师,如果阜南没有合适的人选,就从帝都请,全权交给你接洽。” 田正言点点头:“刚才过来的路上,我就开始想了,也初步有了几个人选。只不过,一切都等拿到起诉状,看看具体案情再说。” 南之君沉吟片刻,又说:“律师费不是小数目,正言,一时半会我怕是拿不出这些钱的。你先帮衬一下,等我回家和瑾然商量一下,看她公司能不能临时抽出一笔钱,再做下一步打算。” 南之易听面前这两人的对话,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南院长,您倒是颐指气使惯了,谁都可以当成跟班,连个请字都没有。还有,陆瑾然的钱我可消受不起的,律师的事就不烦您操心了,我早有了人选。” 他这突如其来的一段话让面前两人抬起了头,眼里都是疑惑。 南之君忽然了悟,和田正言对视一秒,侧过脸对着南之易:“小易,晩露还是法官身份,正言没法作为律师出庭的。我知道你信得过他,可是,他最多只能做做幕后的工作。” 南之易轻声说了句:“我知道的。” 之后抬眼看向凌俐,那眼里蕴着的细微光芒,把凌俐看得一愣一愣的。 她还在云里雾里,却已经被起身几步就到她跟前的南之易,拎着领口拽到沙发面前站好:“我的律师就是她,凌俐。除此之外的任何人,我都不会给授权的。” 凌俐以为作为小透明的自己,临时客串一把茶水小妹而已,这一下猝不及防成了主角,被三双眼睛关注着,只觉得五雷轰顶,眼前一片白花花,整个人都晕头转向,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其余两人的吃惊程度也不亚于她,好半晌,田正言才收起张大的嘴巴,声音微颤着:“你……不会是说真的吧?” 南之易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冲他点点头:“凌俐在前,你在幕后,这样的组合,我是最信得过的。” 南之君好容易才恢复了沉稳凝重的表情,揉了揉眉心,叹道:“小易,你这个案子标的额大又涉及知识产权领域,一审就在高院,非精英律师不能接。你平时要任性要和我斗气,都没有关系,可你不能选这样的方式,拿自己的事业做赌注。” 顿了顿,他眼睛剑一般地扫向凌俐,那泠然的冷意,和毫不掩饰的质疑,让她觉得自己一下子被看穿,无所遁形的感觉铺天盖地。 几秒后,他收回目光转过头,语重心长劝起南之易:“这个案子事关重大,对你的职业生涯是个考验。凌律师这样年轻,没有能力承受起这样大的压力。你如果想要提携她,可以让她作为助手参与案件长长见识。” 南之易却笑得很是无所谓:“南院长,你不是跟我说过吗?年龄从来不是衡量一个人的刻度,只有责任的叠加才会让人逐渐成长。不给她机会,你怎么就知道她不行?” 第八十八章 馅饼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几秒后,南之君收回目光转过头,语重心长劝起南之易:“这个案子事关重大,对你的职业生涯是个考验。凌律师这样年轻,没有能力承受起这样大的压力。你如果想要提携她,可以让她作为助手参与案件长长见识。” 南之易却笑得很是无所谓:“南院长,你不是跟我说过吗?年龄从来不是衡量一个人的刻度,只有责任的叠加才会让人逐渐成长。不给她机会,你怎么就知道她不行?” 这冠冕堂皇的一番话,竟让南之君也无话可说起来,只是眉头皱得更紧,一双眼睛更似刀子一般,时不时刺凌俐一下,看起来似乎很是恼怒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导致南之易一时兴起发起疯来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田正言也异常严肃地表示了反对:“南之易,你不要胡闹。凌俐能不能接这个官司,我和你哥,比你这个法盲清楚。” 南之易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对着凌俐眨眨眼,说道:“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 被他拎着脖子的凌俐一脸呆样,心里却是惊涛骇浪一般,久久不能平静。 听起来,她仿佛陷入什么了不得的事件中了呢? 搞什么,她只是个在各位大牛面前瑟瑟发抖的菜鸟律师而已,之前还二十四连败,连离婚官司都能让己方委托人净身出户,怎么突然就有个两亿标的额的案子砸到头上? 她在心里默了默代理费,等算出带着一大串0的八位数,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这个数字,仿佛太大了点吧?她福小命薄的,这横空飞来的金光闪闪的馅饼,会不会一下子把她给砸死? 而且,什么知识产权上市公司天南海北的科技公司种业公司的,听起来如此高大上,她这样额头上大写加粗的“废材”两字的萌新,又有什么本事能Hold住? 一时间,被南之易拎着脖子的凌俐,脑海里只有三个字:求!放!过! 南之易却无视她没骨气的哆嗦,嘴角挂着讨人嫌的笑,轻飘飘一句:“粉妹,官司就拜托你了。” 这突如其来的案子,让凌俐五雷轰顶魂飞魄散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两天以后才回过神。 那天晚上,他们连夜赶回雒都,而回来的路上,南之易被田正言揪去了他那辆又高又大的车上做说服教育工作。 而被迫和南之君同车的她,因为不大敢开夜车,后来的两百多公里,反而是南之君纡尊降贵当了一把司机。 一路上,南之君不言不语,甚至都不会看她一眼,周身生人毋近的气场,让凌俐如坐针毡。 好容易到了雒都逃离了南院长的势力范围,却看到刚下车的田正言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似乎和某人之间的谈话并不顺利。 果然,南之易转过身,对着她一脸痞痞的笑:“粉妹,有什么手续,咱们抓紧办了吧。” 她下意识摇着头,问了句“我可不可以不接”,却马上被南之易拎着领子嘲讽:“你是缩头乌龟吗?” 呃,这次这个比喻很浅显,她很容易就听懂了。 最后还是田正言揉着眉心,毫不顾忌还在场的南之易,直言不讳地说:“凌小姐,走一步看一步吧,你知道你面前这个二货,脑袋有些不对劲,对钱没概念,还以为欠两亿和欠邻居两头蒜一般。你要不接他的官司,他能横到自己一个人上庭。” 南之君知道这样的结果,面色变了变,却也没有多说什么,看起来仿佛对自己弟弟的德行一清二楚。 只是在临走前,他目光灼灼,对着她正色道:“小易的事很重要,未来几个月麻烦你推掉其他所有工作集中精力只管这个案子。如果有事做不了决定,就找正言吧。” 说完,微微一声叹息,转身离去。 正月初一一大早,除夕守岁的人都在睡着回笼觉,脑袋上刻着大写加粗“懵逼”二字的凌俐,战战兢兢坐在某公寓1802的书房里,翻看着堆得如小山高的一摞资料。 这些资料,都是关于知识产权侵权责任的一些案例,涉及到各个领域多个方面,侵权的方式五花八门不说,那一串串拗口的专业术语和赔偿金计算方式,看得她头皮发麻灵魂灼烧,直想打开窗户从十八楼跳下去。 而田正言也没闲着,抱着厚厚的一摞卷宗,在满眼粉红的客厅里阅着卷,除了手指微动翻动书页的细微动作,他已经一动不动坐了一早上。 那天夜里从南溪回来,凌俐就被田正言拎着领子开始工作,什么除夕什么春节的,田大牛说了,紧要关头过什么节,还是拯救被人坑的蠢货比较重要。 所以,这两天她除了睡觉时候能回家,其他时候都似上足了发条的小跳蛙,仗着力气大抱着一堆堆资料法院公寓两头跑,忙着复印忙着查找案例还忙着学习。 反正,田正言叫干什么,她就干什么。 不管山崎公司起诉南之易是单纯想要巨额赔偿,还是想搅浑了水达成更深层次一石二鸟的目的,总而言之,他们选择了向阜南高院起诉,选择了南之易的主场,让凌俐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司法服务。 有南之君的这层关系在,法官对他们大开方便之门,不但在除夕当日到法院等待他们取材料,还主动说起春节假期后马上安排证据交换的事,虽然说不上“热情洋溢”四个字,却着实让凌俐感受了一把如沐春风。 看着她受宠若惊脚底下都有些虚浮的模样,田正言冷着声音提醒:“不要因为法官态度好就松懈,因为他们兄弟俩的特殊关系在,我们反而更要注意和法官的接触,不能给人把柄。不仅不能在法院之外的地方会面,每一次和法官通电话的内容时间,都最好记录下来,如果有条件,最好进行录音。” 他审慎的态度让凌俐一下子清醒过来。 面前这座大山,她刚刚到山脚下,别说爬了,连它的真面目还没见过,这一下子掉以轻心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实在很危险。 田正言看完材料,叫出书房里被他勒令狂补基本功的凌俐,让她也好好熟悉一下案情。 又花掉一个多小时,从一大堆材料里抬起头,凌俐揉着有些酸疼的眼睛,一不小心却把隐形眼镜揉得移了位。 眼皮被硌得生疼,眼睛不由自主一阵乱眨,好容易弄回来原位,却已经是眼泪汪汪。 抬头看见田正言坐在她的对面,皱着眉头紧抿着唇,似乎很不满意她刚才的愚蠢行为。 凌俐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不自然地笑了笑,心如擂鼓,讪讪一句:“田老师,我看完材料了。” 田正言也不说话,站起身来走进厨房,端出来三菜一汤和碗筷,看着还傻愣愣的凌俐,说:“你是海蛞蝓吗?” 听到南之易的固定句式从田正言嘴里蹦出来,凌俐更加呆傻了几分,不由自主答着:“啊?” 田正言抿起嘴角:“我看你这么久都不觉得饿,还以为你能光合作用自给自足不用吃饭呢。” 之前看材料看得焦头烂额,这会儿被他一提醒,再加上饭菜扑鼻的香,凌俐才觉得饿到前胸贴后背,也不矫情,和田正言面对面坐下,吃起这顿迟来的午餐。 也不知道是太饿,还是田正言厨艺真的好,凌俐这一顿,竟然吃下三碗米饭,外加一大钵番茄牛尾汤。 等吃完放下筷子,凌俐后知后觉发觉自己仿佛吃得太多,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却忽然惊觉过来好像少了个人,忙问:“南老师呢?” 田正言差点笑喷:“南之易说你反射弧长过欧亚大陆线,果然不错,你现在才发现他不在啊?” 看凌俐讪讪笑着说不出话,又对她说:“他今天被拖回家里教训去了,这小子惹起祸来也算惊天动地,不晓得会不会被他爹执行家法。” “哦。”凌俐闷闷地答道,又有些担心起来:“这么大的人了,他爸爸不可能还会打他吧?” 看着她忧心忡忡的神色,田正言一时兴起,嘴里胡诌着:“打,怎么不打。遇上这么个不省心的儿子,南叔叔从小到大鸡毛掸子怕都抽断过十几二十根了吧!反正他回一趟家就会鼻青脸肿一次,所以春节都有家不敢回。” 凌俐信以为真,闷着头低声说了句:“这个时候他需要的是支持,怎么还能苛责他?” 她认真的表情让田正言忍不住笑出声来,因为好友被人算计的憋闷心情倒是散了些。 仿佛眼前这个,又是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生物,不会察言观色,不大会保护自己,倒是和某人气场相合。 不过,他却又有些担心起来。 就靠这样一个心思简单小菜鸟,在他不能亲自上庭的情况下,真的能把那个不靠谱到两亿债务都不重视的蠢货,从对方精心设下的圈套里拉出来? 于是,赶紧收拢发散的思维,缓缓问她:“既然看完材料了,那你有没有个大致的印象?如果已经清楚,先说一遍案情,我看你说的在不在点子上。” 第九十章 入局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本来凌俐以为有公司这个壳子做保护的南之易,不管怎样也赔不到两亿,被田正言一句话点醒,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田正言声音里有些气恼:“南之易这个二货,从来不耐烦管钱,他有什么收入都交给我在帮他投资、管理。可我从来没有听过这莫名其妙的七百万,我可以断言,这绝对是无中生有的事。” 凌俐一呆:“那这是对方伪造的证据?” 田正言摇着头否定:“王百万的水平,绝对不是停留在伪造证据这个层面。我仔细看了看,那三个字,确实很像是南之易本人的签名,只怕那指印也是真的。而且,从财务报表上看,那些款项也确实都入了账的。” 说完,他又分析起来:“我推测,是有人搞到了南之易签字摁印的空白纸张,然后添加了欠钱的内容,这样半真半假的一份东西,才是最难反驳的。” 凌俐皱起眉头:“不是可以提请鉴定吗?只要鉴定出来欠条内容在签字以后落到纸上,不就可以了吗?” 田正言却是一声长叹:“看吧,你作为律师都不明白其中的玄机,可见对方来势汹汹。” 接着,又跟她解释起鉴定的问题。 首先,他们手上的是复印件,不能提交鉴定;其次,就算他们在开庭后申请对原件进行鉴定,也仅仅能确定落款是否是南之易本人的签名。 最后,以目前国内的鉴定技术而言,对于文件形成的时间,一般只能精确到以年为单位,而且这类鉴定因受墨水、纸张、保存环境的影响,很难百分百精确。 因此,对于是先有字还是现有签名这个问题,如果时间相隔不超过一年,那么,鉴定机构也鉴定不出来。 解释完这一切,田正言的脸色很有些不好看:“这个二货,居然给人这样大的把柄。要不是看在我师兄的份上,我真想不管他,让他背着巨债自生自灭去!” 凌俐却是心头一股涩然,垂下头说:“南老师是无辜的,华易高科陷害他欠债,山崎种业又只能找上他,这两件事情竞合在了一起,就成了南老师背黑锅。这还有没有讲道理的地方了?” 田正言轻笑出声:“番茄妹,有些事我不点出来,恐怕你到死都不会明白的。” 听到田正言有几分嘲讽的笑声,凌俐坐得端端正正,选择性忽略他给她起的又一个外号,一副谨遵教诲的模样:“田老师,您请说。” 田正言敛去了唇角的笑意,视线越过凌俐看向窗外,声音悠远:“这是一个做了五年的局,华易高科和山崎种业,并非出于对立的立场,他们是一伙的。至于为什么要联合起来坑南之易这样一个人畜无害的书呆子,目前我还看不清楚,只不过,他们这样大的一番动作,绝对不会只是让南之易背上还不起的债而已。” 看凌俐还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田正言又说:“他们最初的目的,恐怕是要把南之易弄进监狱。还好,人算不如天算,这期间公司法做了修改。否则,只抽逃出资罪这一条,就够这傻蛋喝一壶了。” 凌俐眼睛望天想了好几分钟,才终于捋清他说的南之易差点被追究抽逃资金罪的缘由。 之前公司法的一次重大修改,将注册资本实缴登记制更改为认缴登记制。修改以后,除非经营范围特殊的行业还适用注册资本实缴登记制,其他都改为认缴登记。 也就是说,除了特殊的行业,其他公司可以只认缴,不出资,也不用年年都验资了,抽逃资金罪这一条可说专门为广大资本家准备的罪名的适用范围,也就更小了。 具体而言,原有刑事法律关于虚假注册资本罪,虚假出资、抽逃出资罪的适用范围及犯罪主体发生了变化,仅适用于采取募集方式设立的股份有限公司、商业银行、外资银行等等,普通公司的股东,不再受这条罪名的追溯。 终于把因果关系参透,凌俐懵了,只觉得靠这一点点的材料田正言就能推断出这么多,眼前仿佛闪着刀光剑影一般,所有的一切都超乎她想象。 她再一次对自己是否能做好这个案子,产生了怀疑。 见菜鸟小律师被他乱了心神,田正言勾起嘴角一笑,接着转移了话题:“你知道那天晚上,那蠢货跟我说了什么?” 凌俐摇摇头,她跟他们不在一个车,但也知道田正言那时候是劝南之易不要犯蠢请她当代理律师。 不过貌似没什么效果,她被赶鸭子上架,开始接触以前她只敢仰望的领域。 田正言一声长叹:“他说,如果案子好办,有我在肯定搞得定,他不担心;如果案子难办,他相信你足够坚韧,在这件事情上必然用尽全力,未必比那些只讲利益的精英律师差,只要跑对了方向肯定会是坚持到最后的那个。 如果情况实在太糟糕,案子毫无胜算,与其便宜别人,不如让你有一个成长的机会,就算他背上巨债,也相信我们不会不管他。至少,我是得给他做一辈子饭了。” 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南之易对自己的评价,凌俐有些恍然。 大部分人,从来都是当面夸你背后捅刀子的,南之易却是每次都嘲讽她嫌弃她笨,一转身,偏偏把关系到自己职业前途的官司,托付给她。 田正言微眯着眼睛,继续说着:“所以,你明白了吗?他并非一时兴起跟他哥犯倔,而是真的有他自己的想法。而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阻止这个傻蛋被算计。虽然很难,却又不得不做。” 凌俐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只觉得南之易的信任,让她肩上的担子前所未有的重,也暗暗捏了捏拳头,给自己鼓气:“南老师这样看得起你,田老师这样耐心地教你,你可不能泄气!” 见她刚刚还有些慌乱的眼神再一次沉静下来,田正言又一次勾起嘴角轻笑。 这小番茄,笨是笨了点,可好在心志够坚韧,看起来老老实实的也没什么歪念头,难怪和那傻蛋合得来…… 只是,到底成不成的,似乎他还得下点猛料。 想到这里,田正言忽然收起刚才温和的笑,满面肃然:“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重新看一遍案卷材料,并且,给我拿出你百分之一千的努力来,别再像今天这样心不在焉。” 凌俐微微一怔,马上点了点头:“嗯,我明白的,我一定会努力。” 他却没有因为她的态度诚恳而放松表情,声音更加严厉:“希望你说到做到,我可从来不相信什么尽力了但是没办法之类的借口,一旦这官司输了,你就等着律师执照作废吧。” 凌俐被他突如其来的翻脸和毫不讲理的威胁弄得摸不着头脑,再看看他面沉如水的模样,之前因为南之易信任激起来的一腔热血瞬间冷了下来,一时间又变得毫无底气。 只是,几秒后她抬起了头,回答道:“我知道了。” 声音虽然细细的,目光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田正言微微勾起嘴角,对她的态度很满意,过了一会儿,声音悠然:“我暂且相信你的表态,作为回报,等案子完了,我送你一份大礼好了。” 凌俐嘴巴微张着,表情是显而易见的慢半拍:“啊?” 田正言就那样随意地坐着,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简单干脆的一句:“你就等着好了。” ―――― 清晨,一缕缕稀薄的阳光,透过深灰色窗帘的缝隙照进屋里,晨间微冷的风从客厅窗户一角卷进来,掀动了那贝壳做的一串风铃,悦耳的响动丝丝绕绕钻进凌俐的耳朵里。 她还有些朦胧的睡意,只觉得这声音忽远忽近的,有些恼人。 这些日子她被田大牛抓着,每天都是深夜才回家,疲倦到刷着牙都能睡着,实在乏得很。好容易休息休息,不睡个自然醒,怎么够本? 卷着被子翻了个身,凌俐还想继续睡下去,却忽然觉得身子下沉,接着一阵震荡,几秒后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翻滚到了床下。 虽然裹着被子一点也没摔疼,可这下子让凌俐彻底清醒过来。 抓起床头柜上的手表看了看,已经是上午十点,马上翻身起来穿衣洗漱,一切收拾停当以后,凌俐抓起包,匆匆忙忙出门办事。 因为春节前被抢了包,什么都没了,这一上午,她抓紧时间补办了电话卡银行卡。之后,到了市中心的通讯城,无视数个低声跟她说着“要不要手机”的神秘人,径直到某国产手机柜台,买了个新手机。 一切办理妥当,凌俐苦着脸看着手里白色的手机,很有些肉疼。 营业厅的工作人员说了,临时身份证不能参加任何充话费返手机的活动,所以,她只能买个裸机,什么优惠都享受不到,非常不划算。 噫,要不怎么说把“两抢一盗”等严重威胁人民群众安全感的犯罪列为重点打击对象是对的,有摩托车却不好好干摩的师傅这份有前途的职业走上共同富裕的康庄大道,抢什么包呢! 将补办的手机卡放进手机里,摁着电源顺利地开了机,紧接着,一阵阵“滴滴笃”接收到短信的默认声音飘了出来。 第九十一章 风色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开机以后差不多一分钟,凌俐眼睁睁看着短信选项后的数字跳到“177”才停下来,嘴角一抽。 卧槽过个春节这么多信息啊,不用想,肯定是一群懒人群发的毫无诚意剪贴复制来的春节祝福短信。 她点开一看,果然,第一条就是“鸡年第一天,一心一意送你祝福……” 一条条翻着,又一条条删着,最后删得她心烦意乱起来,干脆直接按了全选,通通清空。 看着空空如也的短信收件箱,有强迫症的某人终于心情愉快,在街边吃了碗小面,慢悠悠走回家。 都正月初四了,她才算正式过上了梦想中睡到自然醒、什么都不用干只管瘫着的日子。 万恶的学习委员田大牛说了,虽然她资质有限很配不上她与“伶俐”谐音的名字,不过鉴于她态度端正学习认真,又因为春节期间法院不开门做生意,姑且放她几天假,等年后法官上了班再动真格的。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因为南之易这个正主不在,好多工作没他的配合无法进行。 田正言说,南之易自从初一那天被南家父母揪着耳朵押回了家,之后被关了禁闭出不了门,每天还要背家规,饶是凌俐因为官司的事焦头烂额,听到这个消息也笑得直捶桌。 这么大的人了,平时对着学生颐指气使高高在上的,对着她横眉冷眼花式嘲讽的,却能被父母管成这样,也真是鲜明的对比。 她一时好奇,还跟田正言打听了下南之易家里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什么过春节他都不想回家,还有总是像逆反期少年一般跟南之君对着干,到底是为了什么? 结果,田正言当场脸色就沉下来让她不要过问,事后还再三叮嘱她,如果她不想干这个案子,那马上去问南之易她好奇的问题,保准他立马撤回委托割袍断义以后再也不和她来往。 难得八卦一把却碰了钉子,凌俐被田正言的黑脸一吓,也赶快把这一时兴起的念头抛到了爪哇国。 从市中心步行回家,她走了整整两个小时,一边走着一边回想这些天脑袋里被强行塞进去的内容,也顺带消化了肚子里的食物。 只是,当她快要到家的时候,路边一辆有些眼熟的车进入她的视线。 再一看那车牌,更是有些熟悉,几秒后反应过来是谁的车,刚想要转身躲开,却被迎面而来祝锦川抓了个正着。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凌俐有些意外,也有点慌乱。 之前两亿的天价赔偿案,这个好大的馅饼把她砸得晕头转向,这些天都有些云里雾里的,再加上田正言盯得紧,凌俐根本没有空闲回想之前的案子和之后辞职的打算。 当然,也就没有时间做准备,直面给她带来过一系列糟糕情绪的祝锦川。 这时候陡然遇见,她很想装不认识低着头躲过去的,可是祝锦川已经看到了她,一副心情不错的模样。 她暗叹了口气,不得不说了声:“祝主任好。” 顿了顿,又觉得自己这句实在太干巴巴,连寒暄都没点诚意的模样,只得又添了句:“您是来给哪位长辈拜年的吧?” 祝锦川却轻轻摇头,满脸温和的笑:“不是,这些天找不到你,我是来看你回家没有的。凌俐,你这些天去了哪里?” 他这一开口就让凌俐接不下去话。 虽然早就想通,可这猝不及防直接面对他,还是这样一副温润的模样,凌俐还是有些慌乱,甚至连抬眼正视他的勇气都没有。 她沉默了几秒,终于回答:“跟朋友去玩了,谢谢关心,我先回家了。” 说完,低下了头,微侧着身体想要绕开他,却不料在错身而过的一瞬间,被他拉住左手臂弯。 这意料之外的接触,让她心跳微微加快了些,马上又因为被拽住的位置有些发疼而冷静下来。 凌俐皱着眉看向他的手:“祝主任,还有什么事吗?您能先放开我吗?” 他却并没有放开,只声音轻缓地说:“我这些天很后悔,只想跟你真心实意说一声对不起。你电话不通又不在家,找不到你我很是担心。” 凌俐愣了愣,忽然想起刚才删信息的时候,通知信息里仿佛有个某电话在春节期间拨打过数十次的记录,当时她没在意,不过现在想起来,那一串十一位的数字,仿佛确实是祝锦川的号码。 祝锦川找过她? 凌俐微微发怔,一低头发觉他还拉着自己的手臂,有些着急,耳朵都开始发热,忙不迭说:“好了我知道了,不过,请您先放开我的手臂,行吗?” 祝锦川又说:“二妹,我知道你很生气。我不想说我有苦衷只能利用你的之类的话,错了就是错了,请给我机会弥补你,好吗?” 听着他语气诚挚地道着歉,可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凌俐心里一阵懊恼。 虽然路上行人不多,可在左邻右舍眼皮子底下跟个男人拉拉扯扯的,一旦被谁听到看到,还不知道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她再一次低声请求:“祝主任,请先放开。” 祝锦川却似没听到她的话一般,看似不经意,手上的力道却又加重了几分。 眼看着几个路过的行人目光异样,凌俐更加着急,手扭来扭去好几次也没能挣脱,一时情急想要掰开他的手,却还是无果。 没想到,祝锦川瘦是瘦,可完全不是南之易那个她随便一甩就人仰马翻的弱鸡能比的,她掰了半天不过让他放松两根手指而已。 凌俐被逼得没办法,只能反复重复着:“你放开!” 只是这本该气势汹汹的话,在她有些气恼又无可奈何的情绪下变了味,倒是带了些小孩子玩游戏玩不赢大人时候恼羞成怒的语气。 祝锦川一愣,只觉得那细细柔柔的声音从耳朵眼一直钻到心底,心口被熏风拂过一般,不由自主勾起嘴角:“好。” 说完,松开手臂,退后一步,跟她拉开距离。 等她窘迫稍去,抬眼看了看祝锦川平静无波的表情,又瞥见他手指上自己刚刚挠的指甲印,一时间又是气恼又是心虚又是理亏,百感交集,还很有些抬不起头的感觉,只好尴尬地沉默着。 倒是祝锦川先开口:“春节之前你说的要辞职,我当你是一时气话,好不好?” 她咬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眼见着祝锦川仿佛又要逼近,想起刚才好容易才挣脱的钳制,之前要辞职的坚定决心顿时土崩瓦解,匆匆答道:“……好。” 祝锦川抿唇一笑:“那给你放假放到正月十五呢?多休息些日子可以吗?” 凌俐只好又点点头:“……好。” 这连续两个好,让他眉间微微皱起的丘壑终于散开,抬起头拍了拍她的头,简单一个字:“乖。” 凌俐错愕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笑得温润平和的脸。 最近大家怎么都把她当成狗狗一般,南之易拍她,祝锦川也来凑热闹? 凌俐抱紧背包,眼里难以掩饰的一片惊慌,嘴唇都咬得发白。 发觉自己无法迅速处理好汹涌而来的复杂情绪,又怕下一步自控力崩盘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凌俐干脆转过身,飞也似地逃向小楼的方向。 祝锦川抬眸看着落荒而逃的纤弱背影,眸子里染上笑意。 以前,从未看过她穿这样鲜亮的颜色,却出乎意料地适合她。深紫红色的大衣不但显得她的皮肤白皙细腻,那像裙子一样的下摆格外绰约,衬出纤腰长腿,虽然依旧单薄缺乏成熟的风韵,却比以往古板正经的打扮顺眼得多。 还有那快到腰间的浓密长发,随着她奔跑的动作上下起伏,被阳光映照出黑亮莹润的光彩,仿佛连她奔跑时带起来的风,都染上了一层炫目的颜色。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间,祝锦川忍不住勾起嘴角轻笑,转身想要打开车门的时候,看到刚才被她掰过的手指,留着深红泛紫的痕迹,甚至有地方还有些脱皮。 那一个个细小的月牙,让他想起刚才凌俐那副张牙舞爪的模样。 前几日因为电话打不通害怕她出事的煎熬,实在是有些折磨人,生怕这傻丫头一时间想不开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那他就真成了罪人。 后来倒是从张叔那里知道她是回了南溪,暂时心安下来,却还是忍不住每天下午时分来到这里等待,想要亲自确认她安然无恙。 终于等到她回来,看到她身影那一瞬间,终于彻底松了口气,悬在心口好久的大石头落了地。 对凌俐当时的态度,他不是没有过后悔和愧疚,可如果有机会时光倒流让他再选一次,他恐怕还是会继续之前的选择。 错了就错了,补救就是,只要不再错过就好。 祝锦川释然一笑,默默立在原地看着小楼的某一扇窗户,几分钟后,看到那里没有出现她的身影,也就不再等,拉开车门发动引擎,沿着逶迤的巷子离去。 第九十二章 圈套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南之易揉着眼睛从卧室里走出来,看到书房里的两个人影,打着哈欠推开半掩的门,一脚踢在田正言的椅子上,说:“今晚上吃什么?” 正在跟凌俐分析华易高科经营期间财务状况的田正言头都没回,声音平静:“大仙,你不是只喝西北风就够了吗?” 南之易大言不惭:“虽然本座辟谷多日,不过既然今日得下凡间,偶尔尝下人间的烟火,也不失为野趣所在。” 田正言白他两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敲敲桌子示意他坐下,说:“午觉睡了四小时,想必你头脑够清醒了吧?马上要写答辩状了,我询问你几个关于案件的关键点,你给我想清楚了再回答。” 南之易抱着膀子嗯了一声,那一脸严肃的表情和满脸的胡茬相映成趣,凌俐看久了,竟然觉得蜜汁协调。 田正言直接进入正题:“对于那几张欠条,你有什么好说的?” 一听他说起欠条,南之易一声哀嚎:“我有什么可说的,不就是被坑了吗?你都骂了我好几天法盲了,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南之易是前天回来的,他回来那天,凌俐刚刚和田正言去了法院一趟,看到了山崎种业新提交的几份证据。 这不看还不会怎样,等看到那几份复印件,田正言鼻子都快气歪了,咬着后槽牙难得地骂了脏话。 他的原话是这样:“MD,智障。” 好吧,对方不仅有南之易签字的欠条若干份,还有他签名的会议纪要、补充协议、转账记录等等等等……这些材料加起来,十好几份。 之前,田正言跟她说过的那几份关键证据多半是伪造的事实,果然得到了南之易的证实。 五年前,华易高科刚刚创办,其中的一个创办人,是南之易的师兄,也就是已经移民海外的股东牟诚华。 他拉了南之易入伙,不用出钱只用出技术,就算南之易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还给了他很优厚的实验条件。 当年南之易还不是长江学者,没有农业大省学术带头人的江湖地位,在帝都人才济济的环境中也仅仅是暂露头角的一头小牛,第一次带领团队的诱惑,让他轻易答应下来。 公司成立后,一开始,牟诚华不管召开大大小小的会议,都要拉上南之易,经常打断他进行得如火如荼的实验,让他烦不胜烦。 过了不久,牟诚华说因为公司经营期间需要很多手续,又怕打搅他太多以致于科研进展缓慢,于是要走了他几张签名。 最早几张签名确实变成了正规的文件回到了南之易的手里,而有了之前的铺垫,后来南之易的签名,更加容易地到了牟诚华手里。 而这些有着签名的纸,用途各不相同。 有些带着指印的,成了欠条,证明南之易个人财务和公司财务混同,给了对方破除有限责任公司这一保护壳的借口。 不带指印的,又巧妙地被做成了会议纪要,那几份会议纪要的内容,是南之易知道“品优千号”高温状态下易感瘟的特性。 而还有一份,被制作成了南之易保证“品优千号”无重大缺陷、同意开始走申报程序投入市场的协议。 田正言一推算,罕见地有些懊恼。牟诚华做手脚的那段时间,恰巧是他回了阜南忙着结婚生子的时间段。 显而易见的,有人趁他不在,狠狠算计了南之易。 而华易高科的管理层手里,曾经有着至少十几份南之易签过名字的空白纸张。 想到这里,田正言更是气恼,狠狠说着:“你特么还知道被坑了,让你签字摁手印你就照做,十几个把柄交到对方手上。你是海绵宝宝吗?天生没有大脑啊?” 南之易则嘿嘿怪笑肆无忌惮地跑题:“别说得你好像有大脑一样,我要是海绵宝宝,你就是派大星了,一样的无脊椎动物,一样的没脑子。” 凌俐忙抱起自己放在桌面上的小本本,以免这两人再次吵起来祸及无辜。 缩在一边瑟瑟发抖神游了好一阵子,结果这两人还在吵。 她摸了摸额角的三条黑线,自顾自走出书房,开始准备起晚餐。她一边把卷心菜切成丝,一边想着案情,心里也有些烦闷起来。 虽然对这个案子的一些细节部分还不怎么看得清楚,可是凌俐知道,确如田正言所说,这是一个局。 对方是有备而来的,而且从一开始背后就有高人指点。只做了一个项目就消失的公司、莫名其妙减产的种子、一步步套取的南之易签名、前后花费了五年时间,请君入瓮一般。 至于这番行为究竟要达成什么目的,田正言和凌俐推演了很多次,却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要说南之易因为一门心思做学问得罪了谁,也不是不可能,可山崎种业一家上市公司,要搬动这样的力量来对付一个书呆子,光诉讼费就是千万,更别提还有律师费,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而要说南之易直接得罪了山崎种业,那更加不可能。 正如他之前所说的,南北稻种公司泾渭分明,南之易这些年的研究方向在籼稻,北方的山崎种业经营着粳稻,除了因为“品优千号”这个绝无仅有的籼稻粳稻杂交种子能把两者联系起来,基本上没有交集,更谈不上动了对方锅里的肉。 而知晓前因后果的人,除了在山崎种业的那一方,就剩下已经移民到澳洲的牟诚华了。 尽管田正言已经着手从山崎种业内部打探消息,以及找海外的朋友探听牟诚华的下落,可显而易见的,既然能联手做局打压南之易,想从他们嘴里掏出有用的信息,可能性基本为零。 凌俐有些沮丧起来,刚叹了口气,手下一没注意,刀切得过了点,眼看就要切到手指了。还好她手指抽得快,只切在了指甲上,但之后因为惊慌没握好菜刀,刀落在案板上哐当一声巨响,惊到了田正言。 他走过来一把推开了凌俐,说着:“去跟海绵宝宝玩贪吃蛇吧,做菜这种高端的事不适合你。”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无事可做的凌俐,还真的在客厅守着智障儿童玩游戏,一直傻傻地看着屏幕上那条五彩斑斓的蛇吃到快走不动路,记录上显示三十几万分。 终于被一条小蛇碰翻了船,南之易气恼地把手机摔在沙发上,凌俐则活动着有些发僵的脖子,一转头,正好看见田大厨已经准备好晚餐,站在饭厅淡淡的一句:“吃饭了。” 南之易嗷呜一声扑上去,嘴里嚷着:“在大帝都吃了几天上仙的手艺,感觉每天都被喂了十颗八颗豹胎易筋丸,还敢怒不敢言。” 之后,便端端正正坐到桌前一副口水滴答等待投喂的模样。 田正言解下身上田园风带蕾丝花边的围裙,淡定地坐下,轻轻一句:“伯母最近有空管你,你不是该幸甚至哉吗?” 凌俐看着桌面上整齐摆盘的食物,赞叹着在家里也能吃上如此像模像样的日式料理。 与舅舅家饭店靠家常风味取胜不一样,田正言走的是高端大气名媛风,不管西餐日料还是中餐都能做出来,而且必然用料讲究摆盘精致,比大饭店里都不差的。 桌上三个釉下彩的盘子,分别盛着一模一样的三份食物,那是三只炸虾,两块炸猪排,以及一小撮泡菜。 盘子旁边还摆着碗味增汤,半透明的酱色,碗底有细细小小的蛤蜊。切成细丝的卷心菜泛着水灵灵的光泽,堆放在桌子中央的竹篮里,旁边是调制好的沙拉酱。 南之易仔细端详了一番,抬头冲着大厨眨眼:“炸物吃得多,死后下油锅。你不是一直鼓吹健康饮食的吗?怎么一时兴起做了霸王龙最爱猪排饭?睹猪思人?” 田正言挟了筷子卷心菜丝,加上沙拉酱拌好,挑进嘴里嚼着,好一会儿悠然一句:“你可以选择只吃卷心菜,预防老年痴呆和糖尿病,很适合你。” 看着眼前两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跟中二少年一般斗嘴的模样,凌俐忍了好久才没笑出来,端起味增汤喝了一口,又夹了块猪排蘸酱咬下去,只觉得满口的酥香脆嫩。 猪排炸得刚刚好,外面酥脆,内里肉香满满,蘸着酱汁一口口吃完,满满的幸福感。 吃完一块炸猪排,她配着微酸的沙拉酱吃了一小卷卷心菜丝,清爽可口的滋味很解腻。 再挟一小块酱菜放进嘴里,爽脆微咸,弥补了之前几样食物略淡的口感,真是忍不住要赞一句好吃。 把被人诟病的油炸食品,用简单的食材搭配出科学又完美的组合,真不愧是田大厨,难怪南之易对失去蹭饭机会这一点耿耿于怀。 想到这里,凌俐侧眸看了看正吃着炸虾的南之易,再次确定了他好手好脚脸上也没有淤青,仿佛并没有受到家长的体罚,一副安然无恙的模样,终于放下心来。 第九十四章 举证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田正言对意外得来的成果也很是满意,转过头顺便多问了一句:“稻种这玩意,为什么每年都要向种子公司购买?” 一说到自己的专业,南之易马上自信满满,换上一脸鄙视的表情:“水稻是自花授粉作物,下一代的基因型会重组分离,所以需要提纯复壮,否则……” 田正言面无表情地打断他:“麻烦你说人话。” 鸡窝头下那对眸子抛出个大大的白眼:“小柳小桐两兄弟是你和霸王龙的儿子,会跟你俩一模一样吗?杂交水稻如果自育,第二代几乎必然会降低产量,除非选择第二代品质好的单株,将这些种子保留下来培育,才有可能。” 无意中被南之易“举了个栗子”,田正言倒是没往心里去,沉吟一番:“本来对方说种子质量有问题造成了绝收,并提供了绝收的一些证据,这项事实初步被法院认定了,接下来,举证责任就会倒置……” 南之易面无表情敲敲桌子,以牙还牙:“麻烦你也说人话。” 田正言下巴一扬指向凌俐:“我跟法盲无法交流,番茄妹,听说你会智障的语言,麻烦把这段话翻译给他听!” 南之易不甘示弱,微笑着望向凌俐:“粉妹啊,你每天听禽兽讲课,想必很辛苦吧?” 凌俐面无表情听着他们每天都要进行几次的相爱相杀的斗嘴,却并不敢插话进去。 因为,她不敢得罪其中任何一个。 不过,如果非得二选一非要站队,她大概会毫不犹豫去捧田正言的臭脚。 与田正言朝夕相处的这几天,凌俐渐渐摸清楚了这位传说中阜南民商事学界第一人的个性。 首先,这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他有着聪明人的自傲,讨厌反应慢悟性差记性也不好的人,经常一个冷冷的眼神就能让踩中他所有雷点的凌俐噤若寒蝉。 其次,嘴毒毒毒毒毒毒。南之易也有毒,不过是因为他三观奇特脑回路清奇,经常鬼扯到让人无言以对又无力反驳,而跟田正言直击痛点的毒,还是有好几个光年的距离。 比如,昨天田正言实在太忙,知道凌俐是调味废,于是腌好了牛肉放好了调料,只让她注意看火。 这样弄出来的东西应该不会差,连挑嘴的南之易都吃得欢喜,他却悠然一句:“你这牛肉烧得可真够带劲。” 凌俐还以为他在夸她,正想谦虚“都是您调味调得好”,结果他接下来一句:“……我还以为自己在啃UGG。” 一瞬间就浇熄凌俐的热情。 又如,凌俐今早上精挑细选的卷心菜摆在厨房,田大厨看了一眼摘掉一片有虫眼的叶子,接着毫不掩饰嫌弃的表情:“你该去拜拜雍正了。” 凌俐不明就里愣在原地,完全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还是后来南之易点醒她:“专治八阿哥啊。” 这个梗让她好几分钟才反应过来,苦笑着自嘲跟聪明人一起连人家骂人的话都听不懂。 据说,田正言带博士的时候向来优先选男生,就是讨厌女生承受能力弱几句就能骂哭,这种性别歧视也是他被看他不顺眼的人攻击的重点。 南之易还跟她八卦,这人能把自己老婆骂得眼泪汪汪,等人家真生气了要和他冷静冷静,他又使出百般手段去哄去骗去跪求,人格分裂一般。 所以解晚露宁愿天遥地远跑到国外去读书,还深恶痛绝坚决不选田正言的优势领域,就是不想受他的荼毒。 然而就这么个性格糟糕又毒舌的人,在拎着她研究案子,或者给她恶补民商法理论知识的时候,却又无比耐心。 哪怕凌俐对他反复强调的重点案情转眼就忘,他还是不厌其烦当着复读机,一遍遍重复着直到她彻底记住。 好几次凌俐都不好意思了,一直跟他道歉说自己笨耽误了他宝贵的时间。 田正言毫不在意:“你是被南之易逼到这个份上的,即使你承受不住压力要崩溃,也得上完庭再崩溃。在此之前,我作为揠苗助长的人,负责你情绪的稳定,是我的法定义务之一。” 虽然这人从来不掩饰对南之易的嫌弃,却总是一边骂着一边管着一边当儿子养着,有人算计南之易,他比南大神自己还生气。 如果不是已婚已育多年,凌俐真要怀疑这两人之间是不是有超过朋友范围的关系。 哦,对了,这人和她一样,也是处女座,仿佛也很不能忍受脏乱差,却被迫和死皮赖脸又邋遢的南之易绑在一起,这些年受的磋磨和煎熬,凌俐难以想象。 田正言之前说的“举证责任倒置”,其实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倒置,而是他将举证证明行为与后果之间无因果关系这样证明“无”的行为,习惯性称为“倒置”,其对立面是“谁主张,谁举证”这一基本的民事诉讼证据规则。 之所以“倒置”是非常态,是因为,举证证明自己“没做过”,比证明自己“做过”,难度大很多。 在民事诉讼中,举证责任倒置存在的范围很有限,其中最多见的是侵权类案件,明确规定了专利侵权、危险作业、环境污染、高空坠物等八种情形。 就拿高空坠物来说,当一栋大楼上掉下一个酒瓶子砸死了人,警方根据瓶子重量和验尸报告鉴定瓶子是从至少十米的高度抛下,那么,这栋楼里的住户,除了一楼、二楼层高低的业主不用举证,三楼以上的,都得证明自己没扔过酒瓶子。 或是有充分证据证明当时不在家,或者干脆就直接指出是谁家扔的东西,如果举证不能,就要对死者承担连带赔偿责任。 这样看来有悖于常理、让人证明自己“没做过”的举证责任分配方式,其实是当诉讼双方力量失衡时候的一种变通方式。 试想,让被侵害的人从几十户人家里精准定位是谁惹的祸,比让几十户人家自证清白,要难得多。 书房里,凌俐花了差不多半小时让南之易明白“倒置”是怎么一种情形,之后又陪着他细细回想他加入华易高科后的经历,一条条梳理好写在笔记本上备忘。 这样一来,答辩状的思路就有了。 南之易加入华易高科,参加了品优千号的研究,稻种质量有了较大的改善,然而有个关键性问题没有解决,那就是稻种的易感瘟性。 一年后他离开了公司转战阜南,品优千号继续研究,据说突破了技术瓶颈投入市场,然而易感瘟的弱点还是没有改善,在遇到高温状态下稻种会减产乃至于绝产。 可是,投入市场前关键的改良部分,南之易没有参与过,一切都是有人拿着有他空白签名的白纸伪造。 所以,才会出现pigm这样跨越时间段出现的基因位点。 这样一来,因为对方用以提起诉讼的关键性证据涉嫌伪造,那么他们只需要将答辩的重点定位于“南之易不是本案适格被告”,而不用去考虑“品优千号”质量是否真的存在问题,省时省力省心。 凌俐嘴角微翘着,跟田正言说起她的想法。他不置可否,只说了句:“先写来看看,再议。” 一时间,有些雀跃的心情又沉静下来,凌俐默默地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得意忘形,不能掉以轻心,一定不能出错。 一天后,田正言和凌俐带着南之易到法院正式领了起诉状和各种程序性文书,签了送达回证。 虽然法官开了后门让田正言和凌俐先接触案卷材料,可毕竟没有授权委托书,所有的手续,还得事后补齐。 拿完所有东西上了车,南之易都坐好了绑上安全带,却说要去卫生间,又跑下车进了审判大楼。 趁着只有他们两人在车上,田正言对凌俐说:“事不宜迟,现在要开始筹备取证的事了。” 说完,又转头看向后座的凌俐:“你准备什么时候和这二货办证?” 凌俐一脸懵逼:“办什么证?” 一时间不由自主想歪,顿时囧得满脸通红,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田正言最近天天给她讲课,分析案情,有时候为了纠正她司法考试时候囫囵吞枣不细看法条的毛病,在一个小小的知识点上深挖细作,司法解释的一个条款,反反复复给她讲解好几遍。 所以,田正言是不是被她的笨刺激到精神分裂,再加上因为南之易惹的祸导致不能陪老婆怨气太重,从而把她和南之易视为打扰他幸福生活的罪魁和祸首,所以动不动拿他俩打趣? 看她傻了眼的模样,田正言慢悠悠一句:“授权委托证书啊,没这个证,你怎么帮他打官司?” 他重重地突出了“证”这个字,让凌俐有些恍惚起来,标准名称到底是授权委托书,还是授权委托证书? 不过,看他貌似并不在意她的窘迫,她暗自松了口气,说:“随时可以的。只不过,我想签无偿代理协议。” 第九十六章 补偿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牛扒房里的一番唱念做打,签协议的事终于就这样定了下来,接下来的程序却让凌俐有些头疼。 她本来打定主意在春节后就跳槽去其他所的,可那天见了祝锦川一面就迷迷瞪瞪跟着他的思路走,答应不辞职了不说,现在为了无偿代理这回事,为了自圆其说,她还真得继续挂靠在祝锦川那里。 还有,这个无偿代理合同,要怎么让祝锦川同意? 她和南之易是有交情,也愿意无偿打这样一个官司,可是,她是授薪律师,签不签协议的,还是祝锦川说了算。 如何让祝大状放过两亿标的额案件中八位数的代理费,这个难题,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然而真是烦什么来什么,还没想好要怎么过这一关,当天下午补办银行卡的时候,凌俐顺便查了查余额,看到ATM屏幕上显示的六位数,一时间惊呆了。 再三确认确实是那数额没错,她连忙退出卡去找柜员,说:“我卡上余额仿佛是搞错了,麻烦帮我查查是不是谁转错账了?” 一番查询过后,柜员妹子抬起头:“应该没有错,这笔钱的转出账号,之前每个月月底都有一笔三千的款打到您这张卡上,备注是工资。” 凌俐顿时傻眼:“啊?工资?” 柜员妹子看了看电脑,又转过头跟凌俐说:“最近这笔转账,虽然数额比较大,不过备注也是工资。如果您觉得有错,可以咨询您的单位,可能这笔钱是年终奖吧。” 说完又瞅瞅凌俐,毫不掩饰艳羡的目光。 回去的路上,凌俐紧攥着刚补办的银行卡,有些没抓没拿。 按照银行的说法,这笔钱是呈达所上转出来的,而转出日期,正是在秦兴海案件第三次开庭后的第一个星期一。 开庭那日是周五,如果是对公业务,确实要到周一才能办理。 如此看来,这笔钱很有可能是所上按照祝锦川的吩咐,转到她账户上的。 想了想刚才看到的数额,凌俐头大如斗,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苦笑起来,二十万,对于祝锦川来说是毛毛雨,可对于她来说,真算笔巨款了。 除了她刚刚卖掉房子后卡上有过这么多钱以外,其余时间,这是她想都没想过的数字。 这笔钱,仿佛够她在雒都三环以外不那么好的地段,买一套五十平米左右一室一厅小套间的首付了。 一时间忍不住想象有自己小窝自由自在的幸福,忽然之间又摇摇头。 她怎么能这么没骨气?怎么能用这笔钱? 之前她面前只有“如何让祝锦川同意无偿代理然后签名”一个难题,现在又来了一个“如何把二十万还回去”。 凌俐脸都快扭成苦瓜,只觉得心烦意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回到家,凌俐拿起枕头捂住头,嗷呜一声倒在床上,只盼望自己能就此睡昏死过去不再醒来,免得再想这些糟心的事。 同一时间,市中心某栋大楼的呈达律师事务所,祝锦川拿着眼前的一份资料,垂眸看了十来分钟,忽然鼻尖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坐在他对面的二十七八的年轻人勾起嘴角笑了笑:“祝主任,您短短半小时打了三个喷嚏了吧,莫不是佳人有约,我耽搁您约会了?” 祝锦川头也不抬,淡淡的一句:“大概感冒了。” 他疏离的语气和视而不见的眼神让对面的人有些尴尬,忙端起茶杯掩饰着被人不放在眼里的无奈。 办公室里寂静无声,又是几分钟过去了,那人有些沉不住气,再次开口:“祝主任,关于我们王教授的提议,您也考虑好些天了,还请给我们一个具体的答复。” 听到对方终于按捺不住进入正题,祝锦川微不可闻地一笑,甩开那几张纸,说:“我很好奇你老师是怎么想的,明明有更好的解决方法,偏要闹大,还偏要往阜南来。在南之君地盘上找他弟弟麻烦,你们可真会玩。” 那年轻人对他话里话外的嘲讽不以为意,自觉意味深长地一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乃大勇也。况且,黄雀捕蝉螳螂在后,不到最后,谁知道身为地头蛇,是好处还是坏处?” 祝锦川却摇摇头,直言不讳:“这里面的歪歪道道我不想了解也没兴趣了解,秦律师你的说服力仿佛也不太够。如果想要有进一步的合作,麻烦让王齐教授自己来。” 说完,深深看了面前的壮汉几眼,毫不掩饰轻视的目光。 这个从帝都来的秦贝贝,五大三粗的长相,偏偏起了个小女生一般乖巧的名字,实在是货不对版让人发笑。秦贝贝也不是蠢人,知道自己不被祝锦川放在眼里,脸色沉了沉,:“祝主任,老师还在英国,下个月才能回来,到时候恐怕时间来不及。” 顿了顿,他又说:“他让我转告您,如果您答应出庭,无论是输是赢,都有这个数字的报酬。” 说完,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支票推给祝锦川,那一串零让祝锦川有些意外,抬起头:“你们还真是下足血本,可是,我哪怕在雒都这个小小的地方都算不上有话语权的人,哪里值得你们这样看重?” 秦贝贝很满意支票上的数字让祝锦川的态度有所变化,面色稍霁:“他老人家说过,当年在帝都一面之缘,他就觉得您很有魄力。后来您从刑事辩护转向知识产权,短短五年跻身顶尖行列,前途不可限量。还有,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您这个朋友,他交定了。” 听他仿佛话里有话,祝锦川冷下了脸:“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贝贝自以为高深莫测的一笑,缓缓说着:“听说余文忠最近庆州雒都两地跑,王教授也知道您不大喜欢他,也许在让他吃瘪这件事上,还有进一步合作的可能。” 祝锦川好半晌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站起身来端起茶:“我考虑一下。” 看他已经是一副端茶送客的表情,秦贝贝脸色有几分难看,却又没胆子当场发飙放狠话,只说了句“请尽快给我们答复”后,悻悻然离开。 姓秦的小子走了,祝锦川看着桌面的案情概要,回想起那张支票上龙飞凤舞的一串数字,沉思起来。 坊间传闻,南之易是个性情古怪的人,喜怒无常从不按常理出牌,不管多重要的场合,经常一言不合拿起脚就走人,从来不给人留面子。 那个圈子里,有人恨他有人崇拜他也有人心心念念想要搞臭他,然而从他到了阜南大学五年,生物学院领军人物的地位,是越来越稳固了。 这是个非常现实的世界,你有碾压其他人的本事,哪怕你脾气再差也会被人标榜为有性格,还要哭着喊着赶着上去找虐。 不过,这位难得一见的植物学天才是南之君的亲弟弟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 以前的官司他曾想要请南之易出庭,一方面是因为他得天独厚杂交水稻第一人郭老关门弟子这一身份,江湖地位碾压其他人。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和南之君的关系。 本来想要趁着打官司拉近彼此的关系,结果这学术狂人油盐不进,面都不露连放他两次鸽子。 虽然对方给的简单材料里看不出端倪,可是祝锦川可以想象,胆敢在阜南地界算计南之易,必定是有备而来。 再想想南之易在一年前忽然不再做任何和水稻有关的项目,转而投入水果、蔬菜领域的时候,仿佛这背后,也藏着满满的故事。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可也藏着巨大的风险。南之易不食人间烟火不错,南之君却不好惹。 一旦他打算做的事被人拆穿,那等于跟整个阜南学界杠上,甚至有风险跟司法界杠上,代价不可谓不大。 在阜南地界上搞这样一出大戏,听起来很有诱惑力很有挑战性,而且整个过程不用太费心,只用配合王齐那方演演戏、混淆下试听,以及做一些幕后调查的工作,就能得到七位数的报酬。 这样轻松愉快的钱送上门,哪有理由拒绝? 可是,巨大的机会必定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如果贸贸然接下来,这案子后面那些看不见的暗涌,一个不小心就会吞噬他。 但如果有机会给那人迎头痛击,杀杀他的锐气,这仿佛,也是很不错的选择? 祝锦川思量着得失和后果,一面假设着会遇到的情况,一面想着对策,有些摩拳擦掌,又有些举棋不定。 在办公室里好一阵思忖,眼看六点了,祝锦川简单收拾了桌面,锁门下班。 等走出房门,他看到离自己办公室最近的那个格子间里,回想起那里原本总是坐着个人等着他吩咐,他不下班她也不会走,现在空空如也。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单方面说了让她正月十五以后再上班,可如果不是因为心里有刺,以她的自律,必定是长假结束以后就会上班。 第九十七章 思量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微微叹了口气,祝锦川开始思量,最近所里新接的案子,有哪些是凌俐会感兴趣而且适合她练手的。 刚给了她一大棒子,接下来,自然应该是颗甜枣了。要不,这看起来倔其实很容易钻牛角尖的小野丫头,再多两次打击,怕是要拔腿就跑了。 第二天一大早,祝锦川到了办公室,等内勤一上班,便吩咐她将呈达所里所有新收案件简要情况列表,送给他过目。 等看到手里有的案件时,祝锦川有些拿不定主意。 目前标的额最大的是一起他正在办理的建工合同纠纷,案情简单适合练手,本来提过让凌俐一起办理,可她似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感觉完全没有一点兴趣。 至于一起玉米种子的植物新类型案件,难度有些大,如果办理不好会打击到她的信心。 要不然再来一起家事纠纷?可某矿业集团老总意外身故后二审打到省高院的分家析产官司,原配小三小四私生子争家产,丑态百出的,小野丫头那性格,怕是光阅卷就要把自己气个半死,还是算了吧。 看了一圈,他都觉得没什么合适的,只能再找。 心里存了事,祝锦川不由自主点燃一支烟,一番踯躅之间,忽然,门口方向传来了一阵清脆的敲门声。 祝锦川将桌面的几张纸收入抽屉,掐掉了烟头,接着坐直身体淡淡的一句:“请进。” 虚掩着的门被推开,随之而来的一张清秀的小脸,倒是让他很意外,也有些惊喜。 “二妹?”他不由自主站起身来,声音微扬:“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元宵节以后才上班?” 凌俐缓缓步进祝锦川的办公室,先是闻到烟味有些不适应,接着听到他又这样称呼她,眉头微微皱起。 不过,反正他一贯的我行我素,她再三的纠正也没用,凌俐干脆忽略掉这个让她有些不悦的称呼,直接开门见山:“祝主任,我自己谈了个案子,无偿代理协议,需要您对协议的确认和所里的公章。” 祝锦川没想到她一开口就是公事,倒是有些意外的模样。然而听到无偿代理这回事,他马上说:“你不要好心帮人白干活,再小的官司,多少都要收点代理费,至少两千起,懂吗?” 凌俐垂下眸子盯着自己脚尖:“已经是谈好的状态了,我帮朋友而已,不会占用所里的资源,也不会给您带来其他麻烦。” 祝锦川正要说她几句太过天真之类的话,可看她垂着眼帘肩膀有些瑟缩,唇角抿得紧紧似乎有些不安,忽然心里一软。 他终于妥协:“那你把拟好了协议把初稿拿过来,我看一眼没有问题,就拿去盖章。” 凌俐点点头,心里很有些惴惴不安。 协议她早就按照所里的固定格式拟好,南之易的签名也拿到,可终究有些心虚。 祝锦川是什么人?省内知识产权纠纷第一梯队的律师,怎么可能看不出和南之易有关的案子钻出个无偿代理的无厘头? 然而丑媳妇总得见公婆,最终她还是磨磨蹭蹭掏出协议摆到桌面上,心如擂鼓。 祝锦川拿起那几张纸,并没有马上看起来,只凝眸在眼前这个看似乖顺实则倔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小菜鸟,微微摇着头。 这丫头,怎么一时兴起给人无偿代理起来?又是哪里来的狐朋狗友,哄骗她白打工? 不过,没有收益没关系,就怕她被人算计了去,这协议他可得好好审,帮她把把关。 然而,等他坐下,垂眸看清楚协议抬头写着“甲方南之易因与海东省山崎种业集团有限公司植物新品种权转让合同纠纷一案,委托乙方律师代理参与办理以下诉讼事务……”的时候,止不住的震惊。 等粗粗浏览完协议,他眸色沉黑,声音里满是肃然:“凌俐,你知不知道,这是个大案子,标的两个亿。” 凌俐没想到他消息这样灵通,更加慌张起来,却也老老实实回答:“我……知道。” 他瞳孔倏然收紧,很是不悦的语气:“那你还无偿代理?两亿标的额,你知道律师费是多少吗?至少够你在雒都买七八套房子了,你就这样随随便便给人无偿代理?” 凌俐不敢盯着他的眼睛,只好看向天花板:“我觉得这个机会很难得,哪怕得不到一分钱,也可以好好学习学习。” 听到她的回答,祝锦川有些气闷。 这丫头不知道被灌了什么迷魂汤,两亿的官司不收钱,恐怕是想绕过所里提成的这一关,而且,只怕还存了想故意气气他的心思。 祝锦川心底的无名火蹭地冒起来,语气沉沉地说:“南之易胆子不小,给你这样执业一年的律师特殊授权,也不怕你基本法律关系没搞清楚,把他给卖了!” 凌俐微微一怔,只一瞬间又低下头强调:“不会的,我会好好学习的。” 刚才祝锦川没忍住心里怒气,说出那一番戳心的话,其实话刚出口,他就已经后悔了。 只是,这个时候却不能放任她不管。 凌俐不知道这里面的危险,如果让她卷入这一场漩涡,一旦在众目睽睽之下输掉这场官司,被某个位高权重之人迁怒,她在雒都想要继续干这行,将会相当困难。 想到这里,祝锦川斩钉截铁地说:“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同意这个协议的。” 说完,他将协议甩在桌上,再也不看。 凌俐低着头,默默收起那几张纸放进包里,声音倒是平静:“既然如此,那祝主任,再见了。” 说完,不等祝锦川回话,她毫不犹豫转身就走,等快要出门的时候,她又忽然折过脸:“二十万我已经交到财务上了,也许您眼里所有事物都能明码标价,可对于我来说,并不是这样。” 听她说起二十万,祝锦川愣了愣。那是他当时一心想要补偿她时的一时冲动,之后在日复一日的担心中,完全淡忘了这事。 再看看门边那纤弱和人影和巴掌大的小脸,还有那有些淡漠的表情,终究还是忍不下心来。 于是,起身喊住了她:“是不是我要不同意,你就会马上去找下一家律所?” 凌俐转过身与他对视着,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揉了揉有些泛疼的眉心,祝锦川缓缓坐下,右手抓起一支笔,笔头轻点桌面,笃笃的声音规律而清脆,一秒一响,听得凌俐不由自主跟着数起数来。 等她数到了四十九,祝锦川终于一声长叹:“好吧,我签。你走完程序后,就拿去行政盖章吧。” 终于办成了!凌俐手心微微出着汗,心底有几分雀跃,不过仍然努力保持着表情的镇定,不想在祝锦川面前露怯。 刚才她装作一言不合拂袖要走的模样,利用祝锦川对她的一丝愧疚,再拿那二十万做做文章,结果,真的被她搞定这样大的一件事! 还没让她高兴几秒,祝锦川下一句话让她的心情瞬间不那么美好:“不过,我的条件是,你得收下那二十万。既然你交到了财务上,我会让那边继续给你转过来。” 凌俐愣了愣,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祝锦川扬了扬眉:“答不答应,你自己看着办吧。” 拿着盖了红色公章的协议,凌俐松了口气,不过,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 之前一直觉得很难搞定的两件难事,办成一件失败一件,也不知道应该是悲还是喜。 从大楼里出来,她呆呆看着道路上川流不息的车流人流,好一会儿,脑袋里总算转过弯来。 祝锦川既然愿意拿二十万买个心安,这钱就当时暂时寄存在她这里好了,等南老师的案子了结,再还回所上不迟。 站在落地窗边,祝锦川低头凝视着楼下凌俐站在街边的背影上。 他忽然伸出手,掌心停留在玻璃上,指尖轻轻滑过她所在的位置,仿佛是在抚过她背影一般,有些出神。 这小野丫头,竟然带给他这么大一个惊吓,接下这个马上将让阜南学界地震的官司不说,还是无偿代理。 而且,为了让他同意这个协议,一项不懂得掩饰自己心思的她,还做起戏来。 只不过,大概她自以为高明,却不料被他完完全全看透。 这蹩脚演技,真是烂透了,只怕让他再多看一秒就会忍不住笑场。 再想想刚才她听到必须收下二十万时那副吃瘪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起来。 然而笑过了以后,对于这样一个大案子,为什么会找上凌俐,祝锦川有些想不通。 哪怕是祝锦川自己,在这个案件的代理里,也唱不了主角。 王齐虽然找上了他,也开出了丰厚的报酬,可是,很明显他要做的只是分散对方注意力的靶子而已,对于这案子背后的关键点,怕是会对他保密。 代理协议里,他祝锦川名字后的括号里,很可能只是一般授权。而小菜鸟凌俐,却能拿到被告方南之易的特别授权。 第九十八章 点拨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都是授权,却有天壤之别。 一般授权的律师,只能代理当事人行使其一般民事诉讼权利的代理,比如起诉、应诉、申请保全、回避等等,可以处理的事当事人的程序性权利。 而特别授权的律师,除享有一般授权代理诉讼权利外,还可行使代为和解、上诉等涉及当事人实体利益的诉讼权利。 换言之,特别授权可处理委托人的民事实体权利,对诉讼影响非常之大。 就算不用付律师费,这样随随便便就交付特别授权给凌俐,确实非常少见。 祝锦川蹙起眉头,忽然想起几个月前,仿佛有人说过,南之易好像对凌俐有意思的传闻。 当时那个时间段很特殊,因为在曲佳案子里惹的祸被人找麻烦,他替凌俐挡去曲临江的责难,结果这丫头却突然炸毛,说了一大段话后辞职。 他正在头疼应该怎么把她哄回来,以应对随之而来的秦兴海一案,对于这样离谱的风言风语,毫不在意一笑了之。 当时他的想法是,眼高于顶的学术精英们,哪怕一时兴起出庭当专家证人,也不可能看上毫不起眼的凌俐。 只是当他渐渐发现这小菜鸟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毫无魅力的时候,忽然惊觉,话说一样米养百样人,也许有人就不喜欢精明能干的女强人,也许有人就好这一口,也说不定。 更不要说,南之易是个不能以常理推断的怪人。 他忽然有些后悔刚才一时的妥协让凌俐签下这个代理协议的决定。 半小时后,祝锦川终于做好决定,拿起桌面的电话拨打内线前台的号码:“小成,昨天来过的那位秦贝贝律师,如果再来的话,你就说我不在,不要再放他进来,明白了吗?” 电话那头的小成表示知道了,又忽的笑出声:“这个名字真是有趣。” 祝锦川毫无情绪地嗯了一声。 吩咐完毕放下电话,祝锦川长舒一口气,有些遗憾这样一个机会白白放走,又自嘲自己真的是老了,竟然动不动就心软,放过眼前好大一块肥肉。 不过,他精力有限,这个案子不做自然有下个案子找上门,钱哪里都能赚的。 而对于凌俐来说,这却是个大好机会。 不管对方是打着打官司的念头达成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或者真的就信得过凌俐,这个案子摆在面前,能不能吃得下去,就看凌俐的运气和决心了。 只是,如何在诉讼双方都来势汹汹的情况下,不动声色地保护好这个倔丫头,让她不要被卷进双方的争斗中当了牺牲品,怕是这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他需要重点考虑的问题了。 终于搞定代理协议,凌俐心情轻松了几天。再之后,她写的答辩状竟然被田正言认可,居然一次过,只略改了几个字。 凌俐激动到手都微微颤抖起来,握着那几张纸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还是被南之易一个爆栗敲得回过神来。 一抬头,看他嘴角微翘对着她挤眉弄眼:“凌大律师,小的就仰仗您了。” 从一接到案子的慌乱,到田正言将案情分条析理给她听时候的自我怀疑,到现在终于心里有了些底。这些日子实在不容易,加了不知道多少的班,每天紧绷着脑袋里的弦,连睡觉都睡不安稳,还老是梦到十里稻花香之类的场景。 眼看着付出有成果,凌俐高兴起来,难得大方了一把:“等我舅妈回来,让她炸酥肉给你当零嘴吃。” 南之易皱起了眉头:“光说不练假把式,什么时候你自己厨艺能进步一点,我也不用天天跟着老田摇尾乞怜了。” 凌俐被一句话浇灭满腔的热情,只闷声闷气一个字:“哦。” 听到沙发前这两人的会话,田正言抬起头淡淡看了眼,垂下头眼里抹过一丝笑。 之后,南之易挟带着田正言买的巧克力味薯片扬长而去,田正言对着他的背影无奈摇头,接着对凌俐说:“答辩状先不急着交,你明天去法院,提一个管辖权异议。” 凌俐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过来,不解地眨着眼,注意力完全放在前半句:“管辖权异议?为什么要提管辖权异议?案子放在阜南不好吗?” 田正言像是料到凌俐要问这个问题,清浅地笑着:“管辖权异议,未必就是真的对管辖法院有争议。对于管辖权异议的理由,你可以尽情写个无厘头的,比如说阜南高院风水不好想到庆州去打官司,或者觉得高院还不够高大上要去最高院玩玩,让法官一眼就看破你在胡扯,却又不得不认真在驳回异议的裁定书里回复你。” 凌俐觉得自己又被刷新了三观,张大了嘴巴:“啊?” 田正言则是一脸的悠闲自在:“管辖权异议、反复提起鉴定、玩失踪让法院公告送达,此乃拖延诉讼三大法宝。更过分的,我还遇到过对方律师说,审判长和他的委托人八字相冲不宜审案,申请法官回避,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顿了顿,田正言继续普法:“只是,这些招不能多用,你拖延时间的同时,其实法官和对方当事人一样,都会骂娘的。” 凌俐噗嗤一声笑出来,好一会儿才说:“难怪我说起一个月举证期限的时候,您根本不着急,原来这么多后招。” 田正言看了她两眼,无奈叹气:“番茄妹,这些都是最基础的东西,这执业一年多了,你却像是第一次听到一般。” 刚刚美好的心情一下子消失无踪,凌俐默默垂头,有些回避这样一个会勾起过往回忆的话题。 见她不说话,田正言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说:“等这个案子完了,我给你找个律所,找个靠谱的师父带你。” 凌俐点点头,这也是她心中所想的。 不管祝锦川如何有职业道德业务水平,可是之前的事情,始终是个坎,自己能明白其中道理,却不代表能毫无芥蒂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更何况,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状况发生,对于祝锦川,她自然只能敬而远之。 吃过饭,开始整理之前从法院领取各种程序性文件,田正言语气轻松地问她:“对于我们要提供些什么证据方面,你有什么想法?” 这句话把凌俐问住了。 她本来就是第一次办理知识产权类一审案件,对于这类案件应当提供些什么证据方面没有经验,一头雾水正等着田正言的指示,却不料他把问题抛给了她。 当前他们能掌握到的对方的证据,主要是有着南之易签名的那份会议纪要时间冲突的问题,但要进一步加以证明他们的猜测,还得等证据交换时候提起鉴定申请。 见她吞吞吐吐半天也说不出话,田正言耐心地点拨她:“不管是什么案子,你要先捋清楚争议的焦点。对方告的是什么,我们就要针对他们诉请依据的主要事实,去找证据反驳。” 凌俐想了想,试着回答:“山崎种业两项主要诉请,一是农民因种子欠收、绝收造成的损失,二是其他损失费。那我们是要证明,这两项诉请的根基不牢?” 说完,凌俐皱起眉头:“他们没有提供赔偿损失的清单,以及其他损失费的计算标准,还没有经过证据交换我们拿不到,又该怎么反驳?” 田正言勾起嘴角:“你还是看得太浅了,再仔细想想。你明天先去向法院提起管辖权异议,看法官怎么说,再说答辩状的事。另外,把你的身份证号码给我,我订机票,后天开始,你和我一起去两湖以及岳西取证。” 她正要回话,几米外乒乒乓乓的声音响起,防盗门就那样大喇喇被推开。 接着一阵夜风卷过屋子,一黑一黄两只影子蹿进客厅,直朝着沙发上坐着的田正言而来,蹭着他的裤腿使出旋风摇尾功。 从这些日子长期驻扎在这边的见闻来看,从米粒古丽对他们三人的表现来看,似乎,在米粒和古丽眼里,田正言才是真正的狗老大。 只要有他在,米粒古丽毫不犹豫狂奔向他,完全不把南之易放在眼里。 这大概源自于汪星人认为南之易也和它们一样是被田正言投喂的对象? 至于凌俐,汪星人很清楚她打工小妹的地位,大主子二主子不在没人撑腰还好,否则完全不听凌俐的话,经常蹬鼻子上脸的,一点面子都不给。 不过身为狗老大的田正言显然对自己的地位毫不欣慰,看到地板上的狗爪子印以及南之易又忘记换鞋的脏脚印,他火冒三丈:“你们三只滚出去!我这里只接受懂得换拖鞋的人类。” 南之易对他的暴怒早已习以为常,毫不在意地扬扬眉:“老田田,别这么凶嘛,会长皱纹的哟。” 凌俐则习惯性站出来调停:“没关系没关系,我等会拖干净就是。” 然而,这本来打圆场的话,却同时招来两个人对她的横眉冷对。 第九十九章 人精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南大神很不满:“粉妹你是我请的生活助理,顺便干干律师的事,凭什么给他打工?” 田大牛则轻嗤一声:“我有扫地机器人足够,不需要坑蒙拐骗人家小姑娘当苦力收拾垃圾填埋场。” 又怒视凌俐:“你怎么一点都不尽责?1801最没用的大型垃圾,你居然不拿出去扔了!” 南之易对他的嘲讽毫不在意,转过脸对着凌俐一笑,接着阴阳怪气的一句:“粉妹啊,以后打扫卫生时候记得轻手轻脚,不要打扰到1802的空巢老人安度晚年啊!” 听到这两人又开始斗嘴,凌俐一个头两个大,然而谁都不敢惹,只好讷讷闭嘴带着米粒和古丽退避三舍。 也不知道两人打情骂俏了多久,南之易推门进到1801,一脸的颓丧:“走吧,送你回家。” 凌俐点点头,挥手跟狗狗道别,跟着南之易出去。 这也是几乎每天都会上演的戏码,打工小妹伺候完南大神,听完田大牛填鸭式的理论课和实务课,混上两顿可口的饭菜,到了九点过,田正言勒令南之易送凌俐回家。 很多时候南之易都装着尸体不想动,凌俐也说很近不用,田正言态度却很坚决。 他理由相当充分,南之易这个生活渣运动废的,不让他多活动活动,指不定哪天肌肉都锈成渣渣,一阵大风就把皮肉给吹散了,到时候就能看到一副骨架追着眼珠子跑。 要是再一不小心摔倒散了架,胫骨腓骨掉到绿化带砸到花花草草就更不好了。 那煞有介事的形容,凌俐听着都觉得牙酸。 回家的路上,南之易却难得地安静了下来,默默陪着她走路,高冷稳重的模样看得凌俐一愣一愣的。 除了在庭上,似乎从来没见过南之易这副模样。 凌俐很好奇,走了几百米终于忍不住开口:“南老师,今天怎么都不说话?” 南之易却微眯着眼睛,一个眼神示意她闭嘴。 凌俐被他弄得一头雾水,还想问几句的,又被他瞪了两眼,压低声音:“好像有人跟踪。” 他难得一见的严肃表情,立刻唬得凌俐不敢说话,下意识想往后看一眼,却被南之易喊住:“不要打草惊蛇。” 之后的一段路,南之易走走停停,一直保持沉默,只眸子亮得惊人。 凌俐跟他肩并肩,一直侧眸看着他的表情,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对黑暗中未知的紧张心情占据了她几乎全部思维。 等距离她家小楼还有一百来米的时候,在一个岔路口,南之易忽然停住脚步,也不回头,只是站在原地,声音说不出的肃然:“出来吧,看到你了。” 凌俐立刻转过头,看了看身后,却并没有发现人,小声跟他嘟囔:“没有人啊。” 南之易没有回话,只立着又等了几秒,耳朵动了动,声音微扬:“今天晚上有月亮,从你后方照过来,榕树挡不住你的影子了。” 凌俐瞪大眼睛,看向路口那棵三人才能环抱的榕树,果然,和树干连成一片的阴影相反的方向,有个浅淡的影子,一团模糊看不出来是什么。 听到南之易的话,那团影子动了起来,渐渐越拉越长。 等那人从树后转出来,借着昏暗摇曳的灯光,凌俐看清楚,眼前这是个女孩。 她十五六岁的年纪,个子极高,上身穿件深灰的短大衣,一双细长的腿包裹在浅蓝的牛仔裤里,头发不长不短落在肩上,五官并不明媚,却说不出的深刻。 跟凌俐一打照面,她一点都没有被发现踪迹的惊慌,微微一笑,声音清脆悦耳:“凌俐,终于见到你了。” 半小时后,凌俐盘腿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站在自己对面两个长手长脚个子都高到可以俯视她的两个人,有些恍神。 从没想过自己小屋里会出现如此奇特的画面:钟承衡的女儿钟卓雯,和南之易两人,正就如何又快又狠又准地毒死某个人这个问题针锋相对。 客厅里站着的少女,很好地承袭来自于他父亲和身高有关的基因,一米七五往上的个头,比南之易矮不了多少。 而她脸部轮廓也跟钟承衡很像,像到凌俐第一眼见到她,就知道她必然和钟承衡脱不了干系。 不过毕竟是女孩子,在雌性荷尔蒙的作用下,她脸部的线条要柔和好看很多,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睛并没有像她父亲那般眼睑微垂,眼窝说不上深,却胜在皎洁又明亮。 一看这对灵动的眼睛,凌俐就知道,这小女孩怕是不好对付。 之前,南之易把跟踪凌俐的钟卓雯抓了出来,然而她丝毫不见慌乱忐忑,落落大方和他们打着招呼,不仅叫出凌俐的名字,还能当场说出南之易姓甚名谁是做什么的,当场把凌俐惊得一愣一愣的。 之后又自报家门,最后提议要到凌俐家里坐坐,商讨一些对她们都很重要的一些事。 凌俐还处于混乱状态脑袋不清醒,竟然就那样答应了下来,以至于钟卓雯上了楼,就赖着不走了,直言不讳她相信自己父亲的清白,希望凌俐配合她一起查证关于八年前案件的真相。 而他们正在讨论的这个话题,自然而然也是因为钟承衡投毒一案引起。 钟卓雯听起来站在化学类毒素的战线:“以砷来说,它是无味的,投毒者可以将它放进任何食物里面而不被受害者察觉,发作起来就和一般的自然疾病一样,还有氰化物,毒性虽然靠后,致死速度却最快,几秒钟就要人命。” 南之易坚定不移支持生物毒素的:“蓖麻毒素、相思子毒素、白鹅膏毒素,哪一个不比你奉为毒中翘楚的氰化物强?尤其是蓖麻毒素,具有两条肽链的高毒性植物蛋白,七毫克致死,目前缺乏有效的解毒剂,虽然算不得最毒,大概只有氰化物的几十倍吧,可是简单易得,实乃居家旅游杀人放火必备良品。” 钟卓雯毫不留情反驳他:“简单易得?氰化物费点心思就能搞掉,请问有几个人能搞到蓖麻毒?” 南之易愣了愣,马上回答:“我自己就能提炼。” 对面的少女嗤之以鼻:“你就吹吧,我可不信!” 钟卓雯满脸鄙视的表情让南之易顿时炸毛,嘴里开始滔滔不绝:“蓖麻饼粕干粉二十克装入索氏提取器回流料斗,烧瓶中加入两百毫升乙醇,水浴加热提取八到十小时,剩下少许样品溶液进行真空干燥四小时,干燥后所剩物质溶于二十毫升热水中,冷却后用4℃乙醚进一步萃取,连续萃取三到四次……” 说着说着,忽然发现钟卓雯正抓着个小本飞快记录他的话,大惊失色:“你干什么?有什么企图?” 钟卓雯嘿嘿一笑:“大教授难得传授制毒秘方,我可要回去验证验证。” 一句话说得南之易忙捂住嘴。 看南之易好歹三十来岁的人,被个小丫头玩弄于鼓掌之间,凌俐实在有些尴尬,拉了拉他的袖子让他坐下,说:“南老师,她逗你呢。” 又转过脸看着钟卓雯:“你瞎扯一晚上了,要再不走,我只好请警察叔叔来送你回家了。” 钟卓雯并不说话,只冲着她一笑,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她似乎很知道自己的身高很容易给然造成压迫感,也大方坐下。 见钟卓雯一副稳坐泰山的模样,凌俐只得再加带着威胁语气的一句:“你妈妈恐怕不知道你跑来找我了吧。” 钟卓雯则毫不犹豫地回答:“你吓不到我的,我是偷偷来的不错,可我也不怕我妈。而且,你恨不得把我爸千刀万剐的,肯定不会有他们的联系方式。” 她一番推论严密的话让凌俐语塞,摇着头苦笑起来。 不仅是南之易斗不过这口齿伶俐的小小人精,她也几句话就败下阵来。 钟卓雯的眼睛在凌俐和南之易之间逡巡一番,微笑着说:“其实从大年初一开始,我就悄悄跟着你好几天了,你都没发现我。倒是南哥哥厉害,节后我第一天上岗,竟然就被他发现了。” 南之易这没立场的货,一听到美少女夸他,还甜甜地叫着哥哥,竟然微笑起来不言不语起来。 钟卓雯见安抚住了一个,缓缓对凌俐说:“按年纪,我该叫你一声姐。可是按你姐和我爸的关系,我就不知道该叫你什么了。凌俐,我直接叫你名字好了。” 听她又提起钟承衡和凌伶,凌俐脸色微沉。只不过,不管如何钟卓雯并不是有错的那个,甚至也是在这场不伦之恋中受害的那个,自己不好迁怒于她。 想到这里,凌俐点头,算是认可她这样的称呼。 钟卓雯笑了笑,接着说:“小时候,我只知道我爸不见了,一开始我妈还瞒着我,后来我被学校里的同学扔石头砸,又都说我是杀人犯的女儿,没人肯跟我玩,我才知道的。” 光凭想象也能知道那样的日子不好过,她一个小女孩却能说出光明磊落的语气,不是还懵懂,就是真的不在乎。 显然,能和南之易争锋相对的钟卓雯,并不是懵懂无知,那么,她是真的心理强大,一点不在乎那一段过往。 “但是,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都相信我爸不会是凶手。我需要你的帮助,我需要,找出证据证明我爸是清白的。”钟卓雯还在继续着,目光灼灼。 凌俐不动声色地拒绝她:“我想你应该去找警察,而不是我。” 钟卓雯脸上带点讥诮的笑:“警察?警察和我可是对立面。你可知道,哪怕我爸被法院判决无罪,他现在依旧被列为嫌疑犯进行监控和调查,去趟帝都治疗他在看守所落下的老毛病,都要通过层层的申报。” 第一百零二章 小宝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舅妈说着,扯起嗓子朝屋里喊着:“文华,小俐说小宝有点烫,不知道是不是在发烧?” 丁文华正在烧着开水,闻言也有些着急,匆匆跑出来,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表情陡然放松:“没事,没发烧,大概就是穿多了有点热而已。” 又嗔怪地看了自己婆婆两眼,阴阳怪气地数落着:“要想小儿安,三分饥与寒,小宝这又是羽绒服又是羽绒背心的,哪里能穿这么多?我跟你说你又记不住,这下还被人说生病,多不吉利啊!” 说完,她给小宝除掉了羽绒服外套着的褂子,又摸摸儿子的小手,眼睛从一旁立着的凌俐身上扫过,扭过头低声嘀咕了句:“大过年的,咒谁呢!” 之后,气冲冲走进屋去继续做事,把盘子碗杯子摔得乒乓作响。 刚刚才好容易给丁文华教唆小宝说凌俐坏话的事圆了过去,这又扑棱来一只幺蛾子,舅妈讪讪的,抱着孙子笑得尴尬,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好一会儿,她叹了口气,低声说着:“小俐,委屈你了。” 凌俐摇了摇头,回答道:“没什么的,我不会往心里去。” 这倒是她的实话。 丁文华不知道又是哪口气不顺了,莫名其妙针对她,但与其浪费时间老是计较丁文华对她的冷言冷语,纠结于到底又是那件事得罪了她,还不如清空脑袋好好想想打官司的事。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她现在有机会参与到大案子里去,自然不会在意眼前鸡毛蒜皮的口舌之争。 只是,因为大人之间的不对付,影响到了小宝,她还是有些不舒服。 凌俐看了看还有些不放心的舅妈,放低了声音:“我是没什么的,可拿大人之间的恩怨来影响小孩子,对小宝成长不好的。小宝是男孩子,就该有男孩子的心气,哪能天天听表嫂说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事?您要觉得不好说,也该提醒下表哥的。” 关于儿媳妇和丈夫的外甥女之间,舅妈可能说不上更偏心谁,可对于儿媳妇和亲孙子要分个轻重,那妥妥的是孙子更重要。 她认同地点了点头,有些不满起来:“她性子就那样,忍不住嘴里的话,想什么就说什么,在小宝面前也没个避讳。” 凌俐也不好再接话下去,干脆转身找表哥张建文说话。 言尽于此已经足够,毕竟人家才是一家人,丁文华愿意把孩子教歪,她也没必要非要插手进去弄得里外不是人。 对于某人甘当搅屎棍非要弄得大家都不愉快才安生的做法,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跟张建文说了一阵子这段时间手上的工作,又问了些他的近况。之后,凌俐上楼放东西,梳洗一番,本来还习惯性要下楼帮忙的,转念一想表哥也回来了,晚上店又不开张,只是一顿晚饭而已,人手已经足够,自己何必去碍眼? 等舅舅在楼下扯着嗓子喊她吃饭了,凌俐才下楼去。 下了楼,正看到表哥张建文抱着孩子笑成一朵花,一见到凌俐,忙把小宝递给她,说:“小俐,来帮我抱抱,这小子太沉了,我手酸得很。” 虽说在抱怨着,可他那毫不矜持的得意表情,分明是在显摆自己儿子又白又胖。 凌俐失笑,以配合他把戏演到底的心态接过了孩子。然而小宝虽然不打人了,但依旧不给她面子,才到凌俐怀里一分钟,就扭股糖一般要往爸爸身上扑。 这二十来斤的胖小子拼命挣起来,劲还真不小。凌俐又没抱惯孩子,怕给他摔了,只得递还给张建文。 张建文接过儿子,依旧是满脸的得意,逗着凌俐:“怎么着?小宝和你这个表姑天天见,也不如我一年见一次的亲热。” 凌俐有些好笑起来:“你这莫名其妙的优越感,这可是你儿子,血浓于水天生跟你亲的,哪怕我这里有金山银山,他也不会多看一眼好吗!” 张建文更是翘起尾巴来,扬着下巴:“那是当然!”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在楼上的时候,舅舅他们和丁文华说过些什么,刚才还不给凌俐好脸色的丁文华,居然态度很是和缓起来。不仅热情洋溢招呼着她吃菜吃饭,晚饭后,还递给她两袋牦牛肉干,说是家乡特产让凌俐尝尝。 最蹊跷的是,她仿佛还含含糊糊说着,小宝谢谢表姑给的大红包。 凌俐满头雾水,却并不敢接。她春节期间那样狼狈,哪里顾得上给小宝红包?压根就忘记了这回事。 而且,她去年给小宝的四百元红包,根本入不了丁文华的眼,除夕之夜鼻孔朝天地接过去,都没有一个谢字,反而是满眼的嫌弃。 她正想问个明白,却看见舅舅冲她拼命地眨着眼,似乎让她赶快闭嘴不要多说话的表情。 她忙咽下快要说出口的话,接过了沉沉的两个袋子。 等丁文华和张建文带着小宝串门去了,舅舅拉住她,小声地说:“锦川春节前打电话给我,说你们所里有过年的家属红包,他找不到你不知道交给谁好。我告诉他你被抢了包人回了南溪,他就把钱打给了我,还让我干脆替你把钱直接给小宝做压岁钱。” 说到这里,张守振咽了口口水,面上有些尴尬:“两千元,数目不小的,我本来想着还是得问问你再处理,可不知道怎么的你表嫂知道了,刚才,我怕你表嫂闹起来,就说你同意了,把那两千包成红包给了小宝当压岁钱。小俐,你不介意吧?” 凌俐怔怔摇头,接着对丁文华先是话里带刺后来又客气起来的态度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有笔钱看得到拿不到,心里不舒服,所以对她处处挑刺。 不过,她倒是搞不懂,怎么莫名其妙有了个所谓的家属费?这也不是她第一年在呈达所过春节了,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一笔福利。 转念一想还有笔二十万的巨款在前,凌俐怀疑起来,这所谓的家属费,其实也是祝锦川随口胡诌的。 看来祝大状也并非铁石心肠,在利用她被害人家属身份这一件事上,他终究有些愧疚的。 只是,这样的变相的怜悯,她其实并不需要的,也希望祝锦川放下这件事,不要总想着补偿她,反而弄得大家都尴尬。 有了这件事,她又心事重重起来。那二十万,到底应该以怎样的名目,才能还给祝锦川呢? 晚上九点过,凌俐帮忙舅舅舅妈收拾好厨具,打扫了卫生,关好店门。 张建文抱着儿子,拿起他的手朝凌俐挥挥,嘴里模仿着小宝的语气:“姑姑再见,我们回家去咯。” 小宝已经有些困倦的模样,眼睛都睁不开,趴在爸爸肩膀上,眼睛乜斜着。 凌俐握了握他的小手,在他耳边一句:“小宝再见。” 之后,舅舅一家人告别离去。 夜风中,凌俐目送他们一家人的背影远去,勾起嘴角浅笑。 看似一派融洽的一家人,其实也少不了磕磕碰碰的,平时拌个嘴吵个架赌个气,再寻常不过了。 以前爸爸说得好,家从来就不是讲道理的地方。只可惜,那时候她并不明白这个道理,眼里揉不进砂子,无意中伤了父母的心。 现在,尽管有个不省心的表嫂老是盯着她的钱袋子,可不管怎样,他们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在不涉及到原则的地方,退一步,又有何妨。 只是,她忽然想着小宝有些苍白的小脸,和他手心里明显有些烫的温度,隐隐有些不安。 第二天早上九点,凌俐还在蒙头睡觉,枕头底下一阵震荡传来。 半梦半醒间,她从枕头下掏了一阵摸出跳动着的手机,迷迷瞪瞪盯着屏幕上的三个字,她感觉自己好像一下子被从梦中拉回到了现实。 她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手指划过接听键,接着拿到耳边小心翼翼的一声喂,努力按压住声音里的一丝干哑,生怕被对方听出来自己还在睡觉。 对面清冷的声音却仿佛有些错愕:“还在睡觉?” 一下子被“听”穿,凌俐窘迫难当,赶快坐起身来,按住颈窝狠狠揉了揉,感觉自己镇定了点,才开口回答:“没有,已经起床。” 好在祝锦川没有跟她纠缠这个问题,马上进入正题:“来所里一趟吧,秦兴海的案子,结果出来了。” 一提起这个案子,凌俐有些慌乱的心瞬间沉淀下来,垂下眸子看窗外阳光映在枕头上的斑驳,好一会儿,轻轻一个字:“好。” 等到了呈达所,祝锦川却没有马上把判决书给她,反而问起了她代理南之易案件的进展。 凌俐有些犹豫是不是要把自己掌握的案件情况讲给他听的时候,祝锦川敲了敲桌面:“协议上签着可是呈达所的名称,对案件进展情况,我是有知情权的。如果你觉得需要对我保密,那我会直接去问田正言。” 他毋庸置疑的目光,和略带点威胁的话,凌俐只好举起小白旗投降。 第一百零三章 赢了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凌俐说了大半个小时,祝锦川一直认真地听着,偶尔拿起笔在纸上画一画。 听完以后,他皱着眉若有所思地说:“有件事我提醒你一下。你回去告诉田正言,一个月前,山崎种业聘请的律师王奇,派自己的学生来找过我。虽然他没告诉过我具体要做什么,不过从那人话里话外的意思看,大概是一些掩人耳目的工作。” 凌俐一惊,下意识追问:“那您,推掉了?” 祝锦川点了点头,嘴角挂着些微的笑意,声音悠然:“山崎种业和南之易打擂台,既然你接了南之易的委托,我只好推掉那边的。你可知道,为了成全你的一个无偿代理,我损失的是上百万的代理费,你要怎么赔我?” 他半是戏谑半是认真的语气,让凌俐一瞬间脸涨得通红,也不知道该怎么答话,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好半晌,她声音低低的说:“我真是赔不起的。要不,我先把那二十万还给您?” 听到她的话,祝锦川表情一滞,忽然间想起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一根刺。 一时间心情有些不好,之后他微微摇头:“好了,不用说这些了,我只是想提醒你,雒都这样多的事务所,诉讼双方当事人同时委托一家律师事务所的律师这种事,恐怕不是巧合这么简单。” 接下来,他也就不多说什么了,从抽屉里拿出凌俐迫不及待想要看的判决书,轻轻放在桌面。 从桌面上拿起那厚厚一叠判决书的时候,凌俐指尖轻颤着。 她非常急切地想要赶快知道案件结果,却觉得要是自己急不可耐的模样落入他的眼里,一定愈发可笑。 于是耐着性子,先忽略过控辩双方的信息、案由等等,跳到了有实质内容的“经审理查明……”。 祝锦川看着她强装镇定的模样,一阵好笑。 她那密密丛丛的头发倒是柔顺光亮,可额前一撮刘海不服气地翘起,素着一张脸,左边脸颊上小小几粒不明显的雀斑,嘴唇也是略略泛白的粉色,一点口红都没擦,还戴着好久不曾上脸的那副笨重沉闷的黑框眼镜。 她分明就是早上起床晚了,来不及拾掇一下自己就匆匆出门。现在这副模样,也分明是心里急得不行,却还在装模作样,强忍着不翻到最后一页看判决书的主文,在前面一段不痛不痒的废话上徘徊。 凌二妹哪怕再长个二十年,这死倔死倔的熊孩子脾气,永远也不会变。 他低下头敛去笑意,开口时是平平淡淡的语气:“无罪判决。” 简明扼要的四个字,直接道明凌俐最想知道的部分。 她抬头匆匆看了眼祝锦川,似乎发现他并不是像在逗自己,终于按捺不住,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等看到“申诉人秦兴海无罪”那一串字,一时间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指尖抚过鲜红的法院印章,以及“与原件核对无异”的蓝色印记,她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表达,可嗓子眼里却不知道被什么堵上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梦想成真时刻的百感交集,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看到她脸上那分外精彩的表情,祝锦川勾起嘴角:“凌俐,第二个案子。” 凌俐好容易从判决书最后一页那黑色红色蓝色交织出的巨大惊喜中懵懵懂懂抬起头,只傻傻一句:“啊?什么?” 祝锦川轻声一笑,整个人退进宽大的椅子里,表情是难得的放松。 他轻扣着椅子的木质扶手,声音轻缓愉悦:“我说,这是你赢下的第二个案子。而且,跟依靠专家证人扳倒对方关键性证据不同,这个案子,如果没有你,绝对不是今天的结果。” 凌俐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份判决书,恍然如梦。 曾经因为办理这个案子而产生过的疲惫、害怕、胆怯、退缩和踯躅,还有受过的折磨、算计、不公平的对待,一瞬间烟消云散。 没什么比跟自己的努力得到认可的情绪珍贵,也没什么能比被告人因为自己的努力重获自由更能带给她满足感。 为了这弥足珍贵的一刻,哪怕要把自己心口已经结痂的伤口,一遍遍撕给别人看,又算得了什么? 只觉得窗外的阳光瞬间夺目起来,一时间所有阴霾都消失不见,连雾沉沉的天空,也重新湛朗澄澈起来。 “我……”她张了张嘴只吐出一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她能努力忍下涌上眉间的涩意,却按不住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鼻音。 祝锦川却仿佛没听出来她快哭出来一样,又是简单一句吩咐:“秦兴海已经回家,你准备一下,他的国家赔偿申请,也交给你做。” 接着,吩咐道:“如果没什么事,就出去吧。” 凌俐点点头,低着头转身出了门。 轻轻掩上门的一瞬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 捂住口鼻,到自己的格子间里坐下,接着拿出纸巾盒一张张往外扯着纸,揉成一团擦着不断滚落的泪水。 吕潇潇已经听到这边的动静,快步走到她身后:“怎么了?他骂你了?” 凌俐摇摇头,一抬眼对上她有些担心的眸子,简单却鼻音浓浓的两个字:“赢了。” 吕潇潇歪着头想了一秒就明白过来,笑意漫进眼里,拍着她的肩:“恭喜,你的努力得到了回报。” 凌俐沉沉点头,一眨眼,却忍不住泪珠一直滑落。 最后,一边笑一边哭,直哭到眼圈红红才停下来。 吕潇潇也没劝她,只微笑看她认真地哭,又认真地笑,不停地给她递着纸巾。同时又侧着身体挡在她面前,隔绝开其他同事好奇的目光,给这压抑自己太久的小菜鸟,一个静静的宣泄情绪的空间。 凌俐有些赧然,却也不再像以往一样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任由眼泪横流,只是偷偷往吕潇潇身后缩了缩,尽量不让其他人看到。 哭泣时的细微响动从门缝传进办公室,祝锦川听着那是不是一阵抽泣声和很不雅观某人擤鼻涕时的声音,无声地笑了。 不哭,并不代表有多坚强,反而在忍不住情绪时候,不再在乎别人目光时候的泪光闪闪,才是真正成熟的表现。 在所里坐了一会儿,和吕潇潇聊了聊案子,又和她吃了顿简单的午饭,凌俐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 忽然想到下午还约了法官交田正言精心指导下她反复修改的答辩状,凌俐忙不迭和吕潇潇道别,打了个车奔向城西。都已经走到法院门口了,忽然电话铃声响起。 看到是田正言的来电,凌俐急急地接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田正言急急的一句:“答辩状,你还没交吧?” 凌俐以为他在催她赶快交答辩状,回答:“没交呢,马上去。” 田正言一声叹息:“别交了,没用了。又来官司了。” 这惊得凌俐几乎一下子跳起来,急急追问:“怎么了?” 本来她以为田正言怎么也会比她镇定些,谁知道,他的声音明显很焦躁,只说了一句:“过来吧,有事商量。” 1802的客厅里,田正言拿着雒都中院送来的起诉状,脸色非常难看。 凌俐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哪怕是在得知南之易两亿官司缠身的那一晚,也没看到他脸黑成这样。 田正言将起诉状扔给她,说:“看看吧,山崎种业的幺蛾子又飞来了。” 凌俐拿起诉状,不由自主念出声:“原告,杨忠春,男,一九八七年十月二十日生……” 田正言闭着眼睛揉着眉心,有些不耐烦地说:“直接看后面。” 凌俐按照他的话,花了几分钟看完诉状的后半部分,惊到不能自已。 这果然是只幺蛾子,还是翅膀遮天蔽日那种。 南之易被人告了,案由是剽窃学术成果。原告杨忠春曾经是南之易的学生,曾经跟着他在华易高科干过一段日子。后来,他到了湖东省的一所研究所,也正好是公布PIGM研究成果的那个实验组成员。 有这样的身份,提出当年南之易剽窃PIGM成果,名正言顺。 杨忠春说,自己在跟着南之易期间,遭遇不公平对待,他在华易高科的实验室期间,曾经向南之易提出过PIGM抗瘟性基因位点的运用,南之易当面表示没有用,无理由否定他的论文,事后却作为自己的想法在内部会议提了出来。 至于杨忠春为什么会在四年后才提起诉讼,是因为作为实验室外围人员,他根本不知道南之易采用了这个位点,都是最近南之易被人告了无意中了解到内情,才知道有这么回事。 杨忠春还说,当时他对PIGM研究还不是那么透彻,只有粗略的隐约指向抗稻瘟的方向,他也向南之易提出过基因测序还不成熟,需要自己多验证验证。 但是,由于南之易急于推出稻种形成成果,好为自己在博导竞聘中加分,所以在没有充分试种的情况下,就上报国家审核。 杨忠春提出的诉讼请求是:要求南之易登报赔礼道歉,并赔偿自己经济损失五十万。 第一百零五章 迷雾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田正言没好气地捡起桌面的笔,狠狠敲了敲她的脑袋,咬着牙说:“我看你老老实实的,没想到脑袋里这么多污七糟八的事?” 瞪了她一眼,说:“面子!意气之争!” “哦!”凌俐恍然大悟。 “我已经开始着手排查南之易跟哪些人有过矛盾,其中有没有和山崎种业能联系得上的。还有,牟诚华在澳洲经营一个薰衣草山庄,我也已经委托当地的朋友暗中调查,如果能抓到他的把柄逼他回国作证,也是一条出路。” 凌俐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可眼里完全一副我是谁我在哪儿的表情,似乎很不明白为什么学术观点不一样,也能引发这样一场大动静。 田正言叹了口气,挥手让她回去,顺便,把某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寄生动物,也拖出去遛遛。 等两人都下了楼,田正言倚在落地窗边,看着楼下渐渐远去的背影,拿着电话,拨出那个每天都会拨打的号码。 听筒里,只嘀了一声电话就被接起来,接着,有些迫不及待的温软娇嗲一声“喂”传来。 下一秒他就明白了,她一直在等着他的电话,只觉得心底熨帖极了,一整天的疲累和烦闷,都似被清风吹散的迷雾一般,瞬间消散不见。 他低声地笑了,之后问:“小桐小柳今天乖不乖吧?” 解晚露很是不满,声音里都是委屈:“就知道问儿子,一点都不想我。” “想,怎么不想。”他忙不迭开口打断她的抱怨,怕被对面那个胡搅蛮缠技能满级的嘴炮轰上一晚上。 然而已经晚了,她已经开始数落:“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难忘旧情,就挂着你的小南南,让你给我打个电话,都要等一晚上……” 她还没说完,听筒里已经传来奶声奶气的孩子争先恐后叫着爸爸的声音。 田正言一声叹息,想念和内疚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好半晌,说了句:“等我处理完这事,就来陪你们。” “你别心急,”解晚露却收起刚才娇嗔的语气,异常严肃起来:“现在你是坐镇的那个人,必须稳得起,要不,怎么把你的小公举从恶龙手里救出来?” 田正言被逗笑,隔着电话点点头:“我知道的,我有分寸。” 之后,他在电话里说起了案件的进展情况,包括目前原告证据明显有破绽又能自圆其说的情况、突如其来又一个针锋相对的诉讼,以及有些捉摸不定对方目的的疑虑。 末了,他向她征求意见:“你也在知识产权庭当过小半年庭长的,有什么看法?” 解晚露沉吟片刻,回答他:“我暂时也没什么头绪,静观其变吧,我相信你的判断。” 说完这句,她忽然话锋一转:“说好的帮我偷拍番茄妹呢?都好些日子了,照片呢?” 他有些无奈地说:“人家好歹是个女孩子,我偷拍她被发现怎么办?误以为我是变态打一顿,你不心疼吗?” 解晚露却毫不犹豫撒起泼来:“打就打吧,反正我也看不见。我不管,你必须得给我偷拍一张来。” 田正言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对于自己老婆天马行空的想法很是头疼,只得连声地“好好好”,把这事敷衍了过去。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她心满意足地嗯了声。接着,她声音忽然有些不愉快:“这样下去,没问题吗?” 刚才轻松惬意的心情顿时消散,田正言闭上眼揉了揉眼窝,说:“不管怎样,总得试试,你也不想看他一辈子都是浑浑噩噩疯疯癫癫的样子,对吧?” 沉默了一阵后,解晚露的声音也有些沉郁:“他是你的好友,我不好评价什么。只是,我们这样做,对那女孩子,真的公平吗?” 田正言强忍着心里的不安,故作轻松地说:“有什么关系,还不就跟做媒一样?又没人强逼他们在一起。” 解晚露却坚决地否定:“要是顺其自然,他们能走在一起,我没意见,都是成年人,理应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可非要在背后推一把,我心里没底。你看人比我准的,也知道他到底问题在哪里。他虽然没有坏心眼,可是能给女人安全感、温柔、还有必要的关心吗?” 她顿了顿,又说:“而且,你有没有想过,当你真心的喜欢上一个人,却又不知道应该从谁的手上把他抢过来,会是什么感觉?你们叫不醒他,就让个毫不知情的傻姑娘去承担这样的重任?” 她的话让他感同身受一般,忽然间陷入那样的情绪不可自拔,哪怕只是想想,也忍不住不寒而栗。 是啊,南之易和陆冬生,两年朝夕相处的日子,和之后长达十五年的牵绊,真的能那样容易解开吗? 向一个死人要回南之易,又是何其困难的事?魏葳当年那样得天独厚的优势,还不是撞到头破血流、遍体鳞伤地离开? 只是,如果再一次的错过,他可能真的会孤独终老。 好一会儿,田正言渐渐放松刚才捏得紧紧的拳头,看着掌心被自己指甲掐出来的痕迹,一声叹息:“你当我自私也好,冷血也好,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晩露,给他一次机会,哪怕是错的。” 还没等到对面说话,他又故作轻松:“作为补偿,我会好好教番茄妹的。你不知道她记性差成什么样子,好多事,我真的要反复强调三遍她才记得住,还要憋着不发脾气,你知道我忍得多辛苦吗?” 沉默了好一阵,听筒那边终于传来她的声音:“好吧,我知道了。” 取得了她的同意,田正言心里总算轻松一些。不管怎样,只要她能理解他,一切都好说。 解晚露知道无法改变他的决定,也就恢复了欢快洒脱的语气:“推一把是推一把,只是,这隔行如隔山的,拉皮条这样的事,我还真不知道做不做得好。” 知道她在逗自己开心,田正言也配合地笑起来。然而,等挂断电话后,他心头一直压着的那块石头,却还是放不下。 解晚露问他,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其实,这也是他想要知道的答案。然而,没有前例,没有参考,也没有指引。 是对是错,还是阴差阳错,机会可能只有一次,他只希望这些日子观察下来的结果没有错。 凌俐,对南之易而言,就是在弱水三千中绝无仅有的那一个。 ———— 将一本本书放回书架,仔仔细细整理了一番,凌俐望着面前蔚为壮观的一片书,叹为观止。 田园浪漫风的1802,二楼上一整面的书墙,是除了吧台以外另一个有着田正言强烈个人风格的地方。这占据了一整面墙的专业书,要看完,得需要多久啊? 算了算自己看书的速度,又大概估算了下房里的书的总数,凌俐咋舌。 哪怕加班加点,只怕她也不能在退休前看完这上万本晦涩难懂的大部头吧! 这些天,田正言一直在思考着关于对方到底为什么要搞这样大一场诉讼的问题。 一开始凌俐对于他费尽心思想要推测出对方的真实目的这番行为很有些不解,田正言告诉她,本来这就是一场构建在对方精心编造的谎言上的虚假诉讼,处处都是假的,唯有背后的目的是真。 只有把真的那个找出来,他们的出招才能直击痛点,让对方再不能把他们当猴耍。否则,很容易误入歧途。 凌俐将田正言之前指明要的那本书找了出来,放到他的面前,回头望了眼1801的方向,问:“南老师还没回来吗?” 这些天南之易忽然彻底不见了踪影,把一间亟待整理的房间和两只狗留给她,说回来要看到整齐的房间和活蹦乱跳的汪星人。 身为案件主角的南大神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凌俐有些熬不住了,还偷偷打了他的电话。 可南大神失踪起来非常有诚意,前些日子他还因为被智能手机打开了新世界,天天窝在沙发里玩贪吃蛇玩到快成斗鸡眼,现在居然也关机。 也许是因为这些天的思考对案件有了新的处理思路,这时候听她说起南之易,田正言忽然一笑,表情轻松下来:“这厮在春节前懒癌发作,拖欠学校课题进展到令人发指的状态,眼看要开学了,终于火烧眉毛心急火燎的搬回学校每天关在实验室里了。” 凌俐错愕间失笑。 南之易就是南之易,哪怕身上背了两个案子,被人一盆盆脏水泼下来,可他还是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除了田正言指责他傻的时候会恼羞成怒闹一通,其他的时候,该吃吃该睡睡,淡定无比。 田正言说对了,欠两亿,在南之易眼里,和欠田正言两头蒜两套衣服,大概分量差不多的。 凌俐很想学学他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洒脱,可惜这案件带来的重重压力,和眼前一团迷雾很有些找不着北的迷茫,让她动不动就陷入焦躁之中。 ","is_jingpin":"Y 第一百零六章 液氮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回到家里,又是对着一堆裁判文书枯坐的节奏,一上午啃知识产权法啃财会啃生物,只觉得自己被填埋进无数陌生领域的知识,而且,只要一打岔,好容易记住的东西一溜烟就从脑袋里逃跑了,焦躁到她快要爆炸, 凌俐蹲在墙角摔着书,蹲下身子把头发揉成了和办案思路一般的一团乱麻,抱怨着自己记性不好。 好容易顺了气,电话却又响起。 看了看屏幕上田正言的来电显示,凌俐明白是大神来指示了,赶快收拾起一团乱麻的心情,忙不迭接起来。 田正言交代,为了办理取证事宜的方便,让凌俐打几份空白授权书,一般授权那种,给南之易送到学校去,找他签了名再拿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天的潜心研究让案子有了突破性进展,田正言心情不错,还跟她开起了玩笑:“南之易这些天闭关修炼,当心你一打开实验室的门,里面扑棱只大蛾子出来。” 凌俐却笑不出来,想起又要去逮没有任何联络方式的南大神,只觉得没抓没拿,结巴起来:“我我我我怕我联系不上南老师。” 田正言只说了“找桃杏”三个字后就挂断电话,几秒钟后,用一条短消息送来十一位的大神跟班号码。 等被田正言洗了一番脑袋,她不知道怎么忽然想起前些天祝锦川的话,忙把山崎种业律师找过祝锦川的话转达给了田正言。 信息发过去,没几秒钟收到回信:“知道了。” 几秒后,又是一条:“有价值,很好。” 几分钟之后,田正言再次发了条短消息到凌俐手机上:“顺便让他再签几张空白纸,和两份空白委托书混在一起,我有用。” 凌俐很是不明白这最后一条短信的用意,不过也按着他给的电话打过去,先联系上了见过好几次面的陶.爱哭鬼.宅男女神.桃杏.月。 桃杏正在南之易办公室帮他整理开学要用的教材,接到电话跑了出来给她指了个方向, 凌俐则按照她的指点,在生物学院角落有着厚重踢门的建筑前蹲点守了快两小时,快被无情的寒风吹成面瘫,终于等到那扇厚重的金属门一声响。 凌俐闻声转头,在一堆胡子拉碴的白大褂簇拥下,南之易鹤立鸡群瘦地格外醒目。 他一如既往地顶着一头乱发,只是头发的长度因为春节期间被押回帝都修剪过,短短的虽然凌乱也不显得萎靡。 至于常年占据着大半张脸的胡须,此时仅仅是冒出青皮胡的程度,倒是不那么碍眼。 换成对男人有着丰富阅历有着极强接受能力的吕潇潇,可能要赞一句“男人味”,然而放在洁癖凌俐的眼里,就算这是南之易难得一见的规整模样,还是被她嫌弃有些油腻腻的…… 凌俐皱着眉头忍住心底些微的不适,抱起自己的背包跑到他面前,规规矩矩喊了句:“南老师。” 南之易正在和学生说这话,一低头看到了面前立着的凌俐,声音里都是惊讶:“粉妹?你怎么来了?” 说完,故作深沉地摸摸下巴:“难道说,老田田想我了?” 凌俐翻了个白眼,不由自主顶嘴:“是啊,田老师说他很想你,让我来看看你有没有被饿死。” 说到吃的,南之易忽然眼睛一亮,接着打发走一堆还想问他问题的书呆子,不由分说拉着她进了门,夺下她手里的包扔在一边,不知道从哪里拎给她一件白大褂,说:“换上。” 凌俐一头雾水:“啊?” 南之易冲她竖着眼睛:“傻蛋,带你参观下国家重点实验室。你这种技能树点歪的废柴,错过这村没这店了,下一次你要想进这里,可得在创建人物时候选Easy模式开外挂才行了。” 凌俐被怼得目瞪口呆。 这人明明不玩游戏的,一个贪吃蛇就能让他差点玩通宵,可怎么一口网络黑话,还用的不伦不类的,到底是从哪里学的? 尽管被南之易好一阵嘲讽,尽管凌俐还有正事要做,可是看着这貌似高大上挂着国家重点实验室牌子的地点,凌俐有些心向往之。 要知道,她最早的目标,可就是成为这里的学生来着。 哪怕知道时间不多,哪怕隐约知道南之易的动机绝对不是让土鳖开开眼界那么单纯,凌俐也按捺不住想要看看的心情,跟着他,一步步走向实验室深处。 “这是离心机,这是分析天平,这是磁力搅拌机……” 每走几步,南之易就脱口而出一个仪器的名字,渐渐地,从凌俐还听过的名词,演变到完全没听过的一长串词汇。 凌俐只觉得看花了眼,眼前这些或听过或没听过名字的仪器,现在一一呈现在她面前,还都亮铮铮崭新的模样,有心想要摸一摸,又怕给碰坏了。 看如数家珍的语气和眼里跳动的光芒,倒是真的如他所说,这些都是他的手足一般。 南之易带着她走了一大圈,终于在实验室一个角落停下。 他指了指旁边的胶手套,简单两个字:“戴上。” 凌俐老老实实按着他的指示戴上手套,睁大眼睛看他戴上手套,从一边貌似是冰箱的仪器里拿出一堆水果,接着一阵鼓捣,又把弄得更碎的水果渣倒在某个容器里。 她歪着头看着他娴熟的操作,心里推测着这是什么高大上的实验。 接着,看着他小心翼翼拿出一管子烟雾缭绕的不明液体,向容器里小心地倾倒。 一团云雾中,凌俐只觉得他好像在搅拌什么东西,等烟雾都渐渐散去,南之易端着那个容器里,里面球形淡黄色的物体,看起来,似乎是冰淇淋?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情不自禁凑了过去。 等靠近了,果然感觉到一股凉意扑面而来。 凌俐抬起头有些纳闷,这莫非,真的是冰淇淋? 刚才从看起来非常高精尖貌似是冰箱的物体里摸出水果,她还能理解为毕竟南之易就是干这行的,研究水果不足为奇,可是,这面前是冰激凌的玩意,真的是用来吃的? 她正在猜测,南之易又从一旁的架子上抽出个貌似是勺子状的物体,连着量杯一起递给她,嘴里说着:“给你,冰激凌。” 看凌俐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又补充了一句:“香蕉加香草的。” 她下意识接过来,好半晌开口:“你带我进来,就是为了吃冰激凌?” 南之易一个看白痴的表情:“不然呢?难道带你进来克隆一只粉妹三号出去?我这里可只有玉米和桃子的基因序列,你这种未知生物,怕是得重新找超级计算机来测试了。” 凌俐选择性忽略他习惯性的嘲讽,望了望手里堆雪一般还冒着淡淡雾气的一团,不可思议的一句:“你刚才,拿的什么做冰激凌?” 南之易倒是耐心解释起来:“液氮啊,现在不是流行分子料理吗?液氮可是基础材料。下次你要带块好点的牛肉来,我去隔壁借激光枪给你作牛排。” 凌俐迟疑地举着用途不明的勺子,依旧不放心,声音惴惴:“这真的能吃?这些器材,以前都装过什么?” 南之易只白她一眼,再不开口说话。那眼神,明显在嫌弃她没常识一般。 凌俐想了想,南之易本尊也要吃的东西,自然有人天天清洗,来搬砖的博士僧自然是不敢毒死作为衣食父母的他。 而且,看他刚才驾轻就熟的模样,肯定不是第一次公器私用了。 做了好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凌俐拿起小勺子,刮了一点冰激凌送进嘴里。 不成想,这指甲盖一点大小的雪团,完全颠覆了她二十几年来对冰激凌这样普通到不能在普通的甜食的认识。 细软、丝滑,介于固体和液体之间的口感,仿佛能在舌尖流动起来一般,带着浓浓的奶香、香草特有的甜意,还有香蕉的馥郁,但却又不是太甜,所有的滋味都刚刚好。 她几口吃完杯里小小的一团奶白色物体,感慨着果然知识就是力量,用高端试验器材做出来的冰激凌都不同凡响。 眼前却一晃,又是一个量杯,里面粉红色的一团。 举着杯子的南之易悠然一句:“吃得挺快,再来一杯?” 看起来南大叔在做液氮冰激凌方面也是熟练工了,平时笨手笨脚仿佛走个路都能别到自己摔倒,一进实验室就跟开了挂一样,成为一个灵活的瘦子。 她不过低头吃个冰激凌,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他倒是又弄出来一杯。 本来很想有骨气地拒绝他,却忍不住那满眼讨喜的粉嘟嘟,更想要体会一下眼前貌似是草莓口味的冰激凌,默不作声接过来,又默不作声吃起来。 两杯冰激凌下肚,肚里冰冰凉凉的,抬头看到南之易唇角弯弯的模样,忽然发现,刚才还有些焦虑的心情,竟然消失无踪了。 果然,和神经大条的人呆久了,自己也不那么敏感起来。 眼见她吃完,南之易满意地点点头,老怀安慰一般:“下次得让那帮死宅少弄点原料了,幸亏你食量大,要不这些水果冻上一夜,明天就不好吃了。” 凌俐则撇了撇嘴角。早知道他不会单纯的因为好心就让自己体验一下所谓高级的分子料理,看吧,果然另有目的。 这是又把她当垃圾桶呢! ","is_jingpin":"Y 第一百零七章 查封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也不知道是血液里糖分增高加速大脑运转,还是被南之易一气智商上线,凌俐忽然想起此次来的目的,忙催着南之易收拾完东西,拿出授权书给他签。 南之易拿着笔一边忙着龙飞凤舞,一边随口问着:“签这个做什么?我不是签过给你的授权了吗?你就不能发挥点为老板分忧的精神帮我签了?” 凌俐对着他瘦高的背影偷偷一个白眼,语气依旧保持着恭谨:“田老师说是用来取证时候用。另外,授权书都只能您亲自签的,就算我有特殊授权,也不能代表您委托其他代理人。” 一边说着,她心里默默腹诽着,这时候关心起自己的签名被用作什么用处了,之前干嘛去了?给了人家那么大的把柄惹了两亿的官司上身,真是蠢到家了。 南之易签完字,合上笔盖在纸上重重一垛,之后转身将那几张授权书递给凌俐,嘴里说:“你又在心里默默骂我笨蛋是吧!” 被说中心事,凌俐一时慌了神,下意识接话:“你……怎么知道……” 他冲她眨眨眼,得意地一指身后,嘿嘿一笑:“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粉妹,那边那块背面用二氨合银和葡萄糖催生了银镜反应、很有可能含铅的物体,是俗称镜子的东东,你刚才翻白眼的动作,老夫可全看见了。” 凌俐努力保持着面无表情的状态。南之易通过表情看人内心的本事不要太厉害的,她就算翻个白眼,也能被他轻而易举看穿。 这世道,人人都开了挂有异能一般,像她这种跑龙套的普通人,可真没法活了。 签完了委托书,凌俐一字一句将田正言的嘱咐告诉了南之易,他很是不解:“干嘛这么多此一举?” 凌俐也不明白其中的弯弯道道,只得又把田正言这番嘱咐之前,她向他转达过的祝锦川的话说了一遍。 南之易满面的肃然,手托着下巴好一阵沉思,几分钟后忽然眼珠子一转:“哦!明白了。” 说完,迅速拿起两张白纸签了,摁好指印,又抓了两张委托书混在一起,拉开身前的一个抽屉,放了进去。 凌俐很受打击,田正言神神秘秘的只言片语,她想了一路都没有头绪,原话转告给了南之易,结果人家一眨眼功夫就明白了。 想了一想又释然,这两个是十来年的好基友,他们之间的默契,自然不是她这个“第三者插足”能够明白的。 从实验室出来,天已经快黑,南之易拍了怕肚子,忧心忡忡:“怎么办?一想到职工食堂的混乱攻击,突然很怀念田厨娘的一双巧手了。” 想到田正言为了他累死累活连老婆都不陪,结果这人只在肚子饿的时候才会想起别人,动不动给人家安各种难听的外号,还老实不客气叫别人老婆是喷火龙、霸王龙。 田正言也从来不会辩驳,最多在气不过的时候骂骂他二货或者蠢货。 真的是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凌俐很有些气不过,替田正言打起抱不平:“为了你一时兴起跟人开公司结果被人坑,田老师没日没夜工作,结果你拿着纳税人出钱买的材料……” 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后来干脆咽下了后半段“……做液氮冰激凌”。 唉,果然吃人嘴短,不过两杯冰激凌而已,就觉得自己和南之易同流合污起来,都不能理直气壮指责他了。 她还在因为自己为了小恩小惠而背叛革命,对自己立场摇摆不定有些惭愧的时候,忽然间,前方走廊的尽头,出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凌俐觉得那张脸很有些眼熟。再一看,却是在南溪见过的陆鹏。 只见他跑来,气喘吁吁地说:“南老师,不好了……” 还没说完,又停下来歇了口气,看了看凌俐,都来不及打招呼的模样,满眼都是焦灼的神色。 等缓过一口气,陆鹏急匆匆对南之易说:“银行不给开信用证了,我们德国那边的订单,怕是没法按期付款了!” 南之易神色一下子严肃起来:“这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哪里出了问题?” 凌俐虽然还不知道前因后果,却有些不好的预感。听这似曾相识的情况,莫非,是南之易的账户被查封了? 果然,陆鹏下一句话映证了她的想法:“我去银行问了,据说是我们的账户被冻结了,钱在里面但是出不来,所以不给开信用证。就在今天下午,法院的什么什么局拿着什么什么执行裁定书,到那什么银行给查封的。” 哪怕是在紧要关头,凌俐都想要绝倒一番以表达自己心里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的噫。 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看来南之易这一流派的弟子,不仅鸡窝头胡茬脸是标配,连说话时候一串的“什么什么”,都成门派特色了。 关于陆鹏所说的公司账户被冻结的事,凌俐认真听了好久,终于在他一串“什么什么”的混乱叙述中,和南之易时不时的一句补充,弄清楚了来龙去脉。 简而言之,因为官司的事,南之易为方便实验项目采购器材而成立的公司,被申请诉讼财产保全了。 所谓财产保全,是指法院审理案件时,在作出判决前为防止被告转移、隐匿、变卖财产,依职权对其财产作出的保护措施,以保证将来判决生效后能得到顺利执行。具体措施一般有查封、扣押、冻结。 财产保全一般由原告申请,由法院审查决定是否采取财产保全措施。而原告没有提出申请的,但争议的财产可能有毁损、灭失或其他危险的,法院可依职权采取保全措施。 目前这种状况,原告方是外省企业,被告方是自家院长的亲弟弟,除非想要揭竿而起,那法官自然不可能主动依职权采取保全的措施。推断下来,诉讼保全这件事,肯定是由山崎种业提出的。 这一下子的突然袭击,南之易再没心思做实验,跟着凌俐风风火火赶回公寓,找田正言商量。 等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田正言很有些吃惊,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紧捏着拳头:“怎么会这样?要诉讼保全必须得合议庭下裁定。承办法官明明知道这案子的来历,怎么下裁定前也不知会一声?” 这也是凌俐的疑惑。明明法官知道这个案子和南之君有关了,怎么诉讼保全这么大的事,也不打电话通知一声? 田正言想了想,拿起手机走到书房里,关起门来打了半个多小时电话。 等他出来的时候,脸色有些阴沉。 凌俐忙赶上前去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哪里出了问题导致合议庭都不跟他们沟通,直接下了裁定,还查封得这样彻底,连公司账号都不放过,直接影响到南之易一个重大项目的进展。 田正言叹了口气,回答道:“搞明白了,不是合议庭弄的裁定,而是又有人在南溪中院起诉南之易。我已经让人提起异议了,相信过几天就会解除查封。” 凌俐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啊?又是哪里来的官司?” 一、二、三,三件官司了……对方还有没有后招,真的未可知。 凌俐情不自禁苦着个脸,一向稳重的田正言也苦笑着摇头:“既然是诉前查封,那自然是还没起诉的,具体因为什么,只能等到上诉状来了才知道。” 之后,看凌俐仿佛对为什么南之易的官司会影响到实验室的运行,深入地解释了一番。 早些年,为了防止学术腐败,以前的项目基金管理,是非常严格的,不仅要预算好项目资金怎样,在购买材料的时候,哪怕买一只铅笔,都得造预算开*,而且,很多东西只能通过政府采购购买,质量不见得有多好,价格却比市场上高好几倍。 国家、企业给了项目资金,怎么样项目负责人说了不算,要受学校财务一帮门外汉的制约,一分一毫都要先预算才给报销。这样非常正规但是僵化的制度下,学术倒是不腐败了,可出成果的几率大大降低。 试想一下,在做实验之前,谁知道会不是失败?谁知道要耗费多少材料才能获得有效的数据? 好些负责人的精力往往耗费在如何在复杂又奇葩的财务制度下推进项目进程,把好几位很有天分的基础学科小牛逼去了国外发展, 后来,阜南大学终于顶住压力做了些变通,将项目资金管理,从学校财务这块剥离开来,交给项目负责人成立的公司,而学校和项目出资方会委派一个第三方的财务负责人加入公司,负责项目重要实验器材和原料的采购,也负责给项目里的学生们开工资。 等解释完这一通,田正言转头看着呆坐在沙发上咬着指头不说话的南之易:“你的公司偏偏在要买实验重要仪器的时候出幺蛾子,你身边究竟被对方安插了多少眼线?” 之前向陆鹏了解情况,凌俐知道南之易这次因为实验需要购买的上百万的机器,因为订货周期长,向德国公司交了定金后,等了快半年,好容易进入最后交易的阶段了,却没法开出信用证付款,眼看就要功亏一篑。 要知道,等着这机器的,可不止南之易一家实验室,还有好几双排在后面如狼似虎的眼睛,就等着这边出幺蛾子好捡漏。 不过还好,经过一番交涉,对方愿意宽展十天。 凌俐咬着唇想着解决的办法:“实在不行,能不能先用现金垫付?等解冻后再把钱转回去。” 田正言却摇摇头:“涉及到海外交易的,走FOB协议,对方不一定愿意改付款方式,而且项目资金管理混乱可是大忌,无数双眼睛等着南之易出岔子呢。与其东想西想,还不如赶快把账户给解冻了。” 南之易像是终于回魂了,一声悲嚎:“天啊,我等了大半年的大玩具,这一个幺蛾子下来,我就买不了了?难道要再等上大半年才行?” 说完,做出一个抹泪的表情,抱着个粉红色的抱枕倒进沙发,看得凌俐没了脾气。 她这厢和田正言焦头烂额想要以最快的速度解除查封以免影响到他手里项目的进展,结果,敢情这货只想着玩? 可看他沉浸在小孩子没了玩具的悲伤情绪中不能自拔,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没用,只得摇摇头作罢。","is_jingpin":"Y 第一百零八章 前菜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凌俐如热锅上的蚂蚁被煎熬了几天,终于得到南溪中院传来查封撤销的消息。原来是几家和南之易实验室有来往的供货商,不知道是不是听了什么消息闻风而动,害怕南之易拖欠货款,没起诉就先申请诉前保全了。 当然,经过南溪中院一番做工作,对方答应撤诉了,查封也自然解除。 凌俐刚刚松了一口气,这头阜南高院知识产权庭承办法官的电话就上门。 承办案件的成法官说,山崎公司就该案提起了诉讼财产保全,南之易的房产汽车等不动产,还有公司账户个人账户,都已经被冻结。 他有些抱歉的语气:“对方提供了足额的担保,同时提出的保全申请依据合理合法,我们没有办法不同意。” 诉前保全刚解除,诉讼保全又来。这一前一后的两次查封,衔接得可真好,时间上的无缝对接让南之易依旧无法买回来他期盼已久的大玩具,而离德国厂家的宽展期,也仅仅剩下五天。 这步调一致意图明显的两次保全,哪怕迟钝如凌俐,也不相信这背后没有人主导。 更何况,与之前因为毛毛雨一样的金额查封银行账户不同,山崎种业提出的诉讼标的可是两亿。 为了实现保全,他们必须还要提出查封金额大概百分之二十到三十的担保。据承办法官说,山崎种业因此划了六千万金额交给法院。 再加上之前起诉时预交的一千万诉讼费,还有律师费,山崎种业已经在这个案子上,至少砸进了七千万。 对方来势汹汹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让凌俐忧心忡忡,对自己是否能办好这个案子的怀疑,也第一次这样浓烈起来。 挂断法官的电话后,凌俐把这一不幸的消息告诉了他。 然而他却是一副早就料到的模样,勾着嘴角似笑非笑:“这一番时间上的配合,倒让我对为什么这些人会选南之易动手,有了些头绪。” 凌俐瞪大眼睛正要发问,田正言却话锋一转:“考考你,我们应该怎么让南之易的公司账号解封?” 这个问题凌俐倒是有所准备,忙说出自己的答案:“向法院申请解除查封。之前我就查过规定了,中央、最高院都发了文件,要求法院查扣冻的措施要谨慎,不能影响到企业的正常经营。” 从第一次的诉前查封开始,她早已经想好。虽然说南之易作为法人代表的公司,看起来没什么实质上的经营,但是涉及到另外试验项目的运行。 这个项目不是南之易个人的,自然不能受到牵连。之前,田正言也正是因为这个理由,向南溪中院提出的异议。 还有一句她没说出来,有了南之君的一层关系在,在法官自由裁量权方面,始终会受到些影响的,在模棱两可可办可不办的事情上,法官做出的决定,自然而然偏向南之易。 之前,南溪中院得知无意中查封了高院院长弟弟账号以后,忙不迭打电话来了解情况,后来又积极配合做工作说服对方当事人撤诉,仅仅两天时间就解决完其他当事人可能十天半个月都未必能走完的程序。 虽然都是依职权行事,可这司法为民的速度,简直超越光速了。 田正言点点头,又反问她:“那你为什么不考虑提供反担保,来解除查封?” 凌俐思考了几秒开口:“反担保数额太大,我们必须按照对方提供的担保数额提供反担保,如果是现金的话,得拿出六千万。可考虑到案子进展情况不明,我们不能再人为扩大损失。而信用担保方面,不管是银行还是担保公司,都不会给被告提供担保的。” 田正言勾起嘴角很是欣慰的模样:“不错,你这番功课算是做到了家,算你过关。对方算准了我们一时半会没法提供六千万金额解除查封,也算准了拿不到金融机构的信用担保,这唯一一条路子,就是以影响到项目运营,以中央和最高院的两个政策性文件,去申请法院解除查封了。” 虽然事情还没解决,可得到了田正言的称赞,凌俐还是有些不合时宜的小小得意。 她为了解决查封的问题,连夜查了相关的法律法规和近期国家关于产权保护的倾向,得出了这样一个在她看来最完美的结论。 然而,几秒后田正言却打断了她的欣喜:“可是,既然我们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真如对方所料那样提起异议,法院依职权解除,反而是才是对方要达到的目的?” 凌俐一愣:“为什么?” 田正言敲敲桌面:“事到如今,对于对方的诉讼思路,你还没摸清吗?如果阜南高院解除了查封,那么,山崎种业就获得对解除查封行为的申诉权,这样一来,案子就闹上了最高法院。” 凌俐却还是有些不明白:“可是我们的理由合情合理啊?到了最高院,也得讲理。” 田正言耐心地跟她解释起来:“本来是合情合理的行为,放在其他案子里无可厚非,可只需要加上‘阜南高院院长是南之易亲哥哥'这样的预设条件,就足以搅乱这潭水。” 见小菜鸟还被绕在圈子里,呆呆傻傻没回过神,田正言又加了剂重料:“第五巡回法庭的庭长,以前和我师兄不对路得很,而据内部人员的可靠消息,山崎种业已经向庆州的最高院第五巡回法庭提交了‘阜南高院地方保护主义严重'的材料,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转办到这边高院。对方已经埋好了伏线,只等我们上钩而已。” 凌俐被他的一番话说得默不作声起来,心里百感交集,既有遭人算计的愤懑不平,更有对自己能力的怀疑。 田正言微笑道:“阜南高院这个战场,从来不是他们看中的,对方机关算尽,一心一意想要闹大。从起诉开始,他们就在处处引诱我们犯错。只要行差踏错一步,就会掉进他们预设的陷阱。” 说到这里,他端起面前的咖啡杯,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满脸的悠闲自在,似有点都不着急眼前亟待处理的烫手山芋。 凌俐皱着眉头看着田正言喝下一杯常人难以下咽的浓缩咖啡,嘴角抽了抽。 田大牛这咖啡瘾也真是没治了,只怕他那些论文专著什么的,都是拿咖啡浇出来的吧。 喝完咖啡,田正言慢条斯理说了后半阙:“只可惜,做得越多错得越多,山崎种业大概以为我们已经傻眼,其实,我们还有的是后招。” 两天后,凌俐从承办案件的成法官接过变更裁定通知书,睁大眼睛看了一遍又一遍,等终于捋清其中的关键点,长舒了一口气。 这些人的心思真是弯弯绕绕,让她这个小菜鸟理解起来都困难,更别说想出这样貌似平淡其实直击要害的办法。 她之前提出的想法是申请法院撤销保全的裁定,在田正言的一番分析下,发现会落入对方的圈套,给对方做文章的口实。不仅会把事情捅到最高院,将某位和南之君政见不同的高官引来,还很有可能借用媒体炒作,弄出些什么“紧急舆情”,让阜南高院在这个案子上,更加缩手缩脚。 明明是自己的地盘,却被耍的团团转吃了一个又一个暗亏,地利变成了束缚,这样的用心,又狡猾又险恶。 然而,南之君提出了另一条思路。 他让合议庭做了个变更原裁定的通知,而且,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在上面加了不到十个字“视情况采取适当方式”。 撤销裁定和变更裁定,看起来两个字的差异,而且变更的同时也就在裁定上加了句不痛不痒的话,却让执行部门有了行使自由裁量权的空间,从而“选择了适当的方式”,解除了对南之易公司基本账号的查封。 同时,被解封的账号只有一个而已,其余南之易被冻结起来的财产,房、车以及各种投资,加起来近千万,虽然和两亿的数字相差甚远,但相对于被解封账号的上的数额,还是多出了不少。 这样一来,对方却因为并没有撤销裁定的行为,因此没法向上一级法院提出异议。 南之易的项目可以正常进行,不会因为拖延时间造成违约,也不会影响到和盛公司投资的项目。就这案子目前的状况来看,已经把不良影响降到了最低。 想到马上要进行的庭审,凌俐有些自己能不能撑到那一天的错觉。 就像田正言说的,这场诉讼还在开始阶段,就已经你来我往开始出招了。而且,这还仅仅是一道开胃的小菜。 等确定了账号已经解封,南之易心心念念的大玩具已经启程发往国内的时候,这些天他脸上的阴霾迅速散开,嘴里咬着棒棒糖含糊不清地说:“粉妹,可真是辛苦你了。下回你来,我给你用离心机做绿豆汤,还有玉米汁吧,保证颠覆你的味觉。” 凌俐窝在沙发上,沉浸在因为一碟开胃菜就得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吃下去的颓丧中,对南之易热情洋溢的邀请,根本没有一点期盼的意思。 而田正言则叹了口气,问他:“你们这个项目,是在研究什么?” 南之易一愣:“你怎么关心起我工作来了?自从我没做水稻项目以后,你可是骂了我好久自毁前途不走正道的。” 田正言不耐烦他的随便跑题,敲了敲几面:“请对方辩友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他终于老实下来,正色道:“不就是玉米吗?我大学时候就有研究过,只不过玉米是异花授粉植物,杂交改良的难度稍小些,这次这个横向课题,就是要解决一个玉米品种高温状态下结实问题。” 南之易继续发扬光大他不受控制跑题的风格,嘴里冒出一大堆艰涩难懂的术语。 凌俐却听到了关键词,马上打断南之易,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什么高温?” ","is_jingpin":"Y 第一百零九章 弥彰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思绪被强行从玉米地里拉出来,南之易有些不悦,不过也认真回答着凌俐的问题:“和盛种业的玉米种子和盛玉,抗旱、不易倒伏、产量高,只是高温状态下结实率不高,粒籽偏小。如果解决了这个问题,就很完美了。” 只觉得自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但是还有些不确定,凌俐望向田正言,说:“田老师,一个高温易感瘟,一个高温结实偏差,这两个问题,仿佛都跟高温有关!” 田正言眼睛里精光闪动,脸上也是了悟的表情。 接着,他侧眸看着南之易,抿嘴一笑:“我大概知道,山崎种业不惜代价要怼翻你的目的了。你果然,碰到人家碗里的肉了。” 南之易马上反应过来:“等一等,虽然本天才一心问道不问世事,可山崎种业只做稻种的这个常识,我也是知道的。” 凌俐这些日子的学习,自然也少不了对山崎种业的背景研究,她脑海里的印象和南之易说的一样,山崎种业的经营范围,并没有涉及到玉米。 为了确定自己的想法,她翻开记事本查到曾做的笔记,看了片刻之后,抬起头也有些疑惑:“山崎种业经营二十年,从一开始就专注于稻种,除了五年前试水性质发售过一年的土豆种子“青善一号”,和三年前的转基因大豆种子“丰源二号”以外,其他时间经营的种子都是单纯的水稻,并且以粳稻为主,从来没有涉足过玉米。” 田正言双手交握放在胸前,缓缓说着:“既然对方用了揭开公司法人面纱的方法来抓南之易,那么,如果山崎种业的面纱掀开,背后究竟藏着谁?” 南之易听得云里雾里,凌俐却恍然大悟。 到底是跟着田大牛混了好些日子,这一番话让凌俐马上明白过来,涉足玉米产业从而跟南之易服务的公司产生竞争关系的,不是山崎种业本身,而是山崎种业的某位股东! 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做出推测:“能影响到公司决策,这位股东,在山崎种业占的股份,必然不小。” 田正言打了个响指,眼里显而易见的称赞。 凭着这个思路,田正言将山崎种业公示的大股东一一列了出来,之后和凌俐一起一个个排查,最后确定了一个人。 凌俐看着纸上罕见的名字,有些愣怔,嘴里念着:“昌瓴?这名字可真少见。” 不仅姓氏少见,名也不是常用字。 “昌姓可是曾经很显赫的姓氏,据说其源流共有三支,其中两支是黄帝后裔,来头不小的。”田正言抿着嘴角,似乎这消息让他心情很不错一般。 说完,又举起手机让凌俐看他查的昌瓴的履历。 饶是在心里默念,百度百科里昌瓴名字后那一长串绕口的头衔和有些凌乱的从业经历,也让凌俐捋了整整半分钟才有了粗略的概念。 昌瓴已经年近七十,算是*后第一批大学生。 而且,他明明是学医出生的,却在四十岁左右半路出家,进入了种子产业,看起来是个外行,可偏偏还一路做大让一堆农学植物学出身的内行们汗颜。 最后那串什么“海东省第十届人大常务委员会委员、省工商联(商会)第八届副会长、省光彩工程事业促进会第二届副会长,海东省优秀民营企业家,省、市优秀共产党员”的称谓,显示这个人似乎还有官方背景。 再看看田正言在纸上画的简单图示,她也明白了他说的南之易动了别人碗里的肉是什么意思。 黄淮海平原夏播玉米区,种植玉米面积约六百多万公顷,约占全国百分之三十以上,其中,海东、邛南两个北方农业大省,种植玉米有三百多万公顷,达到黄淮海平原的一半以上。 南之易手里的一个横向资金项目,其资金的来源,正好是在海东、邛南与昌瓴名下的恒昌公司争夺玉米种子市场份额的和盛公司。 而南之易正在攻坚的难题,也正是帮助和盛公司解决关于高温状态下他们公司主打的玉米品种“和盛玉”结实性和籽粒大小受到影响的问题。 如果南之易成功,本来在这一区域就打得如火如荼打得头破血流的两家公司,到时候势力范围重新划分,昌瓴的公司,说不定会大受影响。 这个时候,如果偏偏爆出南之易主导研究过的种子高温下易感瘟的致命缺陷,让农民“正好”知道试图解决“和盛玉”种子高温问题的也是南之易,以讹传讹下,恐怕会移花接木到“和盛玉”也会绝收。 而能借着诉讼恶心南之易几把,动不动就查封他的账户,影响他的工作进程,拖慢项目进展,显然也是付出高额诉讼费和冻结六千万流动款的附赠品了。 顺着田正言的思路走下去,凌俐很快捋清楚其中的前因后果。 只是有一点,她始终想不通,也向田正言提出她的疑惑:“为了这个案子,仅仅是前期山崎种业已经投入了七千万,其中被冻结的现金六千万。如果算上律师费,如果再把案子往最高院打,山崎种业要付出的代价,恐怕一个亿都止不住。一个占股不到百分之十的股东,能起到这样大的作用?” 顿了顿,继续深入剖析这个问题:“要说恒昌与和盛公司的竞争,可那玉米种子一年的营业额,怕是也没有这么多吧?” 田正言却摇摇头:“你不要小看百分之十的股份,也不要小看似乎不起眼的市场份额。你要看清楚昌瓴是山崎种业里持股前十的股东里,唯二的自然人之一。 另外,企业之间的明争暗斗情况复杂,弯弯绕绕太多,以讹传讹的情况也太多,如果没有经过周密的调查,不是我们这些局外人能看清楚的。” 虽然有田正言的一番解释,可是这个问题始终让凌俐有些放不下。只是,自己作为一只小菜鸟,去质疑田大牛的结论,似乎有些自不量力。所以她只想了想,也就不再提。 几天后,田正言把一份材料摆在凌俐面前,语气平淡:“看吧,我觉得我的推断,大概有些证据能支持。” 那份材料一叠十几张纸,以列表的形式梳理了许多关键点。凌俐花了一个多小时,渐渐厘清眼前那一大推数据和关系网的脉络,又一次想五体投地表达对田大牛的敬意。 第一,关于昌瓴和和盛老总盛谦和的关系。这两人,早期是合作关系,后来却好像闹崩了,甚至还出现过在商务部组织的和国外专家交流会上,互相顶牛你来我往的一通争辩,会议完了,还差点干架的事迹。 都是身家亿万的有头有脸的人物,能在公开场合撸起袖子闹起来,想必这二人之间,不是什么三言两语就能化解开来的小矛盾。 第二,关于昌瓴和牟诚华的关系。 表面上看,牟诚华和昌瓴,虽然都从事和植物有关的工作,两人的工作场所,一个在南一个在北,有着泾渭分明的朋友圈,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但是非常巧,牟诚华和昌瓴,是同一个地方的人,虽然年纪相差十多岁,可两人也曾就读于同一所中学。 更巧合的是,他们都曾经向自己的母校,捐赠过一笔不菲的教育资金。 而现在的学校,很喜欢在校庆的时候邀请嘉宾出席庆典,尤其是那些知名的企业家、明星、政要等。 在五年前,恰巧,这两人都一同出席过这个学校的校庆,而看当时新闻上的图片,这两人的座位,还相当地近。 在注重人情关系的大天朝来讲,乡土情也是联络人际关系的重要途径之一,说着同一个地方同一种方言的人,在感情上,就会比外乡人更亲近几分。 牟诚华和昌瓴,明明是老乡,又是同一所学校毕业,再在某年母校的校庆上碰了面,再怎么说,也算是有交情了。而他们也都在同一个行业,且一个着重开发一个着重推销,属于商业往来中的上家和下家关系,简直是天然的盟友。 应该说,经过这样一番相识,只要有点商业头脑的人,早该联络起来的,哪怕生意不成仁义也在的,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子,再怎么也会联络联络,不可能这点面子工程都不做。 然而,除了在山崎种业和华智高科的那一笔生意中,这两人,再没了其他的交集,太过不寻常了。 凌俐看到这里,只想到四个字:欲盖弥彰。 当她跟田正言说起自己的感观时,他也深有同感:“对,完全没有交情,反而是背后另有玄机的证据。这两人应该早就在暗地里达成了协议,只是到底在什么时候开始针对南之易的,我还有些拿不准。” 他叹了口气:“牟诚华跑到澳洲去,据说买了一大片山,还有个薰衣草庄园,无论如何都不会自惹麻烦回到中国。而他放弃国内发展帮助昌瓴对付自己的师弟,目的怕也不是那么单纯。” 至于昌瓴,田正言闭口不提要向他取证的问题。 这个人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一辈子,老奸巨猾心思深沉,即使能够用尽手段逼他上庭接受询问,也必然不可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凌俐心里有些难受。明明知道谁是设下陷阱的人,也明明知道会从他们口里得到真相,可一个在他们的对立面,一个在国外过着大农场主的日子,除非他主动归来,要不然,他们根本毫无办法。 就像那十几份有着南之易亲笔签名的证据,明明知道有蹊跷,可是鉴定技术有限,无法证明他被人利用,真是无可言说的憋屈。 看着凌俐一筹莫展的模样,田正言微扬嘴角,指着材料上的一行字:“所以,我们只能从这里下手了。”","is_jingpin":"Y 第一百一十一章 迁怒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这是一间四人病房,小宝的床位在最靠近门的一方。 现在的孩子都是宝,往往一个孩子几个大人陪着,这一屋子四张小窗却挤了十来个大人,人来人往很是嘈杂,还有孩子时不时的哭泣声,和走廊上时不时响起的脚步声。 可是小宝眼角挂着泪珠,已经睡着,看来是这些天被折腾到毫无力气。 凌俐看着小宝苍白又有些浮肿的小脸,紧紧攥着手心,指甲将嵌进肉里一阵阵疼,却抵不过心底又钝又痛的感觉。 表哥也跟了进来,拍了拍丁文华的肩膀,拉着她去了走廊上。想来,是要告诉小宝的检查结果了,舅妈也跟着出去,换成舅舅和凌俐两人守着小宝。 舅妈像是隐约知道结果一般,有些忐忑不安的表情,不过出去前还是勉强地笑了笑,冲她递了个眼神,说:“小宝好容易才退了烧,现在睡了,你们小声点。” 凌俐看着她眼里忐忑不安的神色,想象着平日里最疼小宝的舅妈,当她得知检查的结果的时候,又会是怎样心碎欲绝? 只是,再痛苦再挣扎,现在要做的,就是一家人坚强起来,一起面对病魔,给小宝撑起一片天。 她深吸了口气,低声对着舅舅说:“不管怎么样,还是得治……” 还没说完,忽然眼前黑影一闪,仿佛有什么东西袭来。 凌俐下意识闭上眼,只觉得额头到左眼下的位置,似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一般,一阵刺疼。 她不由自主后退一步,感觉到身前没了人,睁开眼睛摸了摸眼睛的位置,看着指尖的一抹血红,有些回不过神。 再抬头望望眼前面离她一步之遥、目狰狞的丁文华,更是摸不着头脑。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丧门星!你克死了自己的一家人,又跑来克我的小宝!”丁文华大声叫骂着,眼睛竟成了血红色一般。 说完几句话,她张牙舞爪扑上来,吓得凌俐不由自主倒退了两步。 好在舅舅看到情况不对,忙拦在她们中间,嘴里说着:“你干什么,疯婆子一样,干嘛抓小俐!” 听到这样的话,丁文华更加疯狂起来,忽然间力大无比,推开了有些瘦弱的舅舅,跨步上来把凌俐堵在床角,一个耳光又扇在了凌俐脸上。 还好张建文赶了过来,第一时间拉开还想继续撒泼的丁文华:“你干什么!” 凌俐似被一个耳光打傻了一般愣在原地,只觉得耳朵嗡嗡直叫,等舅舅拉着她到了门外,才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 看着她左脸迅速地肿了起来,张守振手足无措起来,一行浊泪顺着眼角淌下,划过脸上的沟壑,那模样,竟像个孩子一般无助。 好一会儿,他带着些祈求的语气:“小俐,你平时最懂事的饿,可别怪你表嫂,她也是……也是……” 凌俐看着这时候还来做和事佬的舅舅,心里的闷气一时炸开来,一步绕过舅舅,冲进房间。 张建文见她进了屋气冲冲的模样,一步上前拦着她,嘴里说着:“小俐,你别生气,文华她也是一时气极,你体谅下她。” 凌俐没等他说完,就冷冷开口:“被打的人是我,还要体谅她?我知道她急,可莫名其妙就打我,还给我扣好大一个屎盆子,又是什么道理?” 张建文眼睛耷拉下来,不敢再看凌俐,只是嘴里念叨着:“你跟她计较什么?小宝……小宝……可是她亲儿子。你没当过父母,自然不知道孩子都是我们心尖尖上的肉……”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却也越来越刺耳。 凌俐心里止不住的凉意,自己挨了打,不过想要一句道歉而已,反而成了理亏的一方。 然而一个字都还没说,丁文华却已一屁股坐下,捶着地板大哭起来。 “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啊!嫁的都是什么人家!男人长期不在身边就不说了,公公婆婆养的白眼狼,管吃管喝的,霸占着我家的房子不走,还把我的小宝克成这样……这到底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遇上这样的丧门星……” 她泼妇一般滚在地上,又哭又嚎的,几个人都架不起来她。 刚刚睡着的小宝,这时候被吵醒,看到自己妈妈坐在地上哭,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母子连心,也大哭起来。 一时间大的小的哭成一团,哭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舅妈抹着眼泪抱起小宝,轻拍着他的背,看向凌俐的眼里,也带上几分嗔怪。 附近病床的人都围上来,房间里、走廊上都喧嚣无比,对着滚地葫芦一般的丁文华,以及站着的凌俐,指指点点起来。 凌俐听着丁文华嘴里越来越难听的叫骂,以及身后围观人们的低声交谈,有心想要分辨几句,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应该说什么?说自己每个月都有交房租,每天都帮里店里干活,不是白吃白喝的那个?还是说自己不是丧门星,不会克死亲人? 只怕她多分辩几句,丁文华还会把她全家被毒死的事,把她被说成是天煞孤星的事,全部拿出来再翻一翻。 本来已经够丢人的了,自己再给自己加点戏,只怕这场闹剧更加无法收场。 后来实在吵得太凶,护士拉长了脸来干涉,让他们不要吵嚷影响到别的病人,否则卷起铺盖回家去,这才让丁文华安静下来。 只是,她看向凌俐时那眼里深深的恨意,如果中间不隔着几个人,要怕要再次扑上来把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顶着满脸的抓痕和肿的老高的面颊,凌俐从医院落荒而逃。 等回到家,她把自己捂在被子里,忍了好久的眼泪,终于滑落下来。 明明和她无关的事,却都能怪罪到她的身上来。还是所谓的亲戚,还是她自以为最后一个避风港。 自己竟然活成了一个出气筒一般,所有人的负面情绪都能往她这里塞。 原来自己再忍让,也不能让他们满意,她的身世,竟然也成了她们责怪命运多舛的借口,把所有的不如意,都往她这里栽。 然而,回家不到一个小时,张建文的电话,再一次打到了她手机上。 努力压抑住酸楚的情绪,凌俐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张建文,似有些犹豫,嚅嗫半天,好一会儿才开口:“小俐,为了给小宝治病……我们……我们……” 凌俐心里隐隐有了猜测,稳了稳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缓,说道:“没事的表哥,你直说就是了。” 哪怕在电话里,也能听到他深吸了一口气的声音。 他的声音惴惴不安:“刚才我们商量了,为了给小宝治病,说,我们家……我们家准备,把你现在住的那套房子卖了。” 这样的答案,其实也在凌俐的意料之中。 他说得对,他们才是一家人,如果关键时刻需要选择,她自然是第一个被推出去的那个。 何况,这本来就是舅舅的房子,卖房筹款,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至于她仓促之中要搬家的慌乱,跟小宝的病想比,实在不值一提。 于是凌俐平静地回答:“好的,等我脸上肿消了,就去找中介来看房子,也问问价格。你让舅舅什么时候把产权证带上,早点挂出去,也好早点换钱。” 听到凌俐提起脸上挨的那一巴掌,张建文歉意更浓,讷讷的一声:“对不起。” 之后,便挂断了电话。 凌俐从床上坐了起来,紧紧攥着手心,望着窗外渐渐笼罩下来的夜幕,擦干了眼泪。 这个电话,倒是打断了她自怨自艾的情绪。 她起身慢慢走到镜子面前,看了看自己有些泛红的双眼。还好,及时止住了,没再哭成桃子,让脸上再添上些狼狈的痕迹。 除了小宝生病这件事,其他的委屈和伤心,必须得打个包封得严严实实扔在一边去。 现在案子的压力渐渐在增大,她每天都恨不得多做些事让自己有些焦躁的心情缓解一些,哪里还能在这些毫无价值的情绪上浪费时间? 既然舅舅家要卖房子,那就卖吧!比起重新找房子的麻烦来,每天仰人鼻息,强迫自己做些不想做的事,低眉顺目努力争取别人的认同,从来就不是她想要过的日子。 想到这里,凌俐握紧有些发冷的手心,感受着指甲划进肉里的微微刺疼感,感觉自己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和勇敢。 以前没有底气改变自己,可人总是要成长的,既然被推到了这个地步,那她只能向前看、向前走,而不是倒退着回去摇尾乞怜。 第二天,她找了个借口不去田正言家,免得被他们问东问西。之后,顶着路人诧异的眼神出门,找了小区巷口的中介来看了房子。 中介来的是个年轻妹子,偶尔会在店里吃饭,和凌俐聊过天说过话,也算是半个熟人了。 得知凌俐他们要卖的是老房,她眼神有些诧异,不过,也始终没多说几句,只让凌俐赶快把房产证交到中介去,就匆匆离去。 凌俐总觉得哪里有不对劲,等经过窗户从玻璃上看到自己脸上的伤痕时,推测着大概是妹子看到自己被挠成了花脸,在胡思乱想吧? 犹豫了一阵,她终于拿起电话给舅舅打了过去,告诉他房子已经找中介来看过,就等着买家上门了。 张守振唉声叹气好一阵,嘴里来来去去念叨着的都是“委屈你了”,而凌俐担心着小宝的病,也操心着案子的事,一时之间也没心情安慰舅舅。 一老一小,最后在电话的两头,沉默起来。还是张守振最后说了句“你一个人在家里小心”后,结束了通话。 凌俐甩掉手机,倒在床上,只盼着所有事都能顺利,早点卖掉房子,早点治好小宝的病,以及三天后的海东之行,能够顺利。 第一百一十二章 翻脸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然而只一天时间,事情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小宝的白血病分型出来了,B型带T融合细胞,具体是什么类型凌俐不是太懂,只不过,医院明确告知,该类型预后较差,孩子又不满两岁,各项指征都很不好,目前评价为高危,可能抗不过化疗,后期还可能要移植骨髓。 医生说,我们这里实在救不了,回家让孩子该吃吃该喝喝,日子不多了。 舅舅在电话里泣不成声:“医院让我们收拾回家,不给小宝治疗。说什么治不好,别浪费钱了……小俐啊,小宝要是去了,我们老倆口,可指着什么活啊……” 凌俐愣愣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既不知道怎么安慰舅舅,也不知道怎么理清自己一团乱麻的思绪,任由手里的电话砸在地上。 虽然之前在医院发生争执时候他们的态度刺疼了她,可是在得知小宝得了白血病之后,她还是忍不住的牵挂,连夜在网上查过了相关资料,得知幼儿白血病多是T型,也就是淋巴细胞白血病,治愈率很高,五年内不复发的概率有百分之八十到九十。 在贴吧咨询的时候,她还看到幼年时候得了白血病、现在已经结婚生子的人发的帖子,这些好消息也一再鼓励着她。 所以,在表哥告知她家里需要要卖房的时候,凌俐想到的只有自己尽快腾空房子卖掉,尽快筹钱给小宝治病,从没有想过还会有医院拒收这回事。 她怎么也想不通,无可救药这回事,怎么会发生在那么小的孩子身上?医院又怎么能这样狠心,给一个才一岁多的孩子,判了死刑? 忽然间又想起了那年,她的指尖触到小旻那冰凉冰凉的身体时的感觉。 难道软软小小的小宝,不久后也会成那样和小旻一样?那满身青紫色的印迹,僵硬又冰冷的模样…… 一时间心止不住地疼,她只觉得整个人无比焦躁起来,本来还想着多看看案卷资料为取证多做些准备,这时候方寸大乱,什么都做不了。 呆立在原地不知道过了多久,掉在地上的手机却再次响了起来。因为开了振动,那一块的地板都随着手机的振动,似在跳动一般,将她从六神无主的状态中唤醒。 凌俐有些害怕再从电话里听到更残酷的消息,可思忖了半天,还是捡了起来。 还好,屏幕上是“南之易”三个字。 她有一瞬的愣怔。今天田正言出差,晚上才回,至于南之易的晚饭,凌俐是叫好美团给他送过去的,除此之外,应该没有什么地方需要她才对。 不过,南之易在电话里说,让凌俐半个小时以内赶过去,有些重要的任务要交给她。 愁眉苦脸地挂断电话,凌俐望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有些发憷起来。虽然肿已经消了,可脸上那样明显的抓痕和还有些青紫的指印,实在是有些碍眼。 她翻出粉饼扑了一层又一层的粉在那指印上,可还是有些遮不住,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凌俐又把长发披散在背上的长发拉到前面,尽量遮住脸庞。 至于那长长几道从额上一直垂到眼睑的指甲划痕,无论怎么摆弄刘海也是遮不住的,长长的一条看起来分外狰狞,仿佛只有墨镜能遮挡一下。 可大晚上戴墨镜,会被人当成瞎子吧? 纠结了半天,凌俐退而求其次戴上了自己好久没碰的黑框眼镜,能遮多少算多少。 匆匆赶到公寓,到1801见到南之易,凌俐还没来得及放下包,就被他叫到书房,交给她一叠书稿,说:“这稿子你今晚先帮我校对,老田让人带了我一个学生去岳西取证,现在只好你代替他帮我校稿。” 凌俐呆了一呆:“不是说好一起去岳西吗?” 南之易依旧埋头看着电脑,注意力显然没有在凌俐身上:“老田说情况有变,岳西你就不用去了,至于原因我也不清楚。” 退到客厅里,凌俐一个字一个字校对着手里关于转基因的文章。 好在这是全中文,行文虽然艰涩,可她只用管错别字而已,实在遇到专业词汇了,还能用度娘挽尊。 按说这完全是体力活,可以她脑袋里一团乱麻的状态,两万字的材料,三小时才勉强校对完。 她的工作状态不好,南之易目光毒辣马上发现,拿到交回手里的书稿,只翻了两页,就圈出她没有注意到的错漏,很有些不满意:“你今天怎么回事?平时不是很细心吗?怎么这样明显的错字都没看出来?” 凌俐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敢多说一个字。等南之易教训完,她斟酌了一番,终于说道:“南老师,我家里有些事情必须办理,我想请两天假……” 南之易一直心无旁骛工作,这时候听到凌俐声音切切地请假,闻言抬眸,才发现她脸上明显的血痕和有些青紫的指印,愣了愣,问:“有人打你?怎么了?” 凌俐选择性忽略这个问题,继续说着:“我……想请两天假。” 南之易沉默了几秒,眸子突然冷了下来:“老田说,正值案件的关键时刻,让我盯紧一点,而且还有很多疑点没有弄清楚,这个时候,你跟我说你要请假?” 凌俐完全没料到他的态度突然变化这么大,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说:“不是说,还有两天才会去海东吗?我想着,这两天应该还算空闲……” 她还没说完,南之易就合上手里的电脑,啪的一声:“你连爬都还没学会,就想着要歇口气了?谁告诉你这两天无事可做?” 他平时温润的声音此时异常地严厉起来,虽没有过多的表情,可那眼睛里的愠色显而易见。 凌俐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南之易平时不靠谱,可据说也是恶名在外能把人骂哭的严师,就算平时嬉皮笑脸对她也算好,却始终抵不住他是个毒舌的事实。 她忙不迭解释道:“我外甥得了重病,我……” 没给她机会说完整一句话,南之易就声音冷冷地说:“我记得你亲姐姐亲弟弟都过世了,哪里来的外甥?” 没想到南之易会毫不忌讳提起她过世的家人,凌俐表情一滞,低声回答:“我表哥的儿子,表外甥。” 他微微点头,却连眼睛都不抬一下:“人家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在,你这个无足轻重外人,又能做些什么?反而是你接的这个案子,非你不可。” 顿了顿,又说:“要懂得取舍,分清轻重缓急。” 她没想到南之易会说出这番话,一时间有些气恼:“不到两岁的孩子,得了白血病,附二院都不收了赶人出医院,这样的情况还叫不重要?” 这一段话脱口而出,却没有让南之易动容。 南之易依旧淡淡的声音:“再重的病,也应该去医院,这家不收就找下一家。你只是个小律师,能帮上什么忙?接了我的案子就给我好好做下去,天大的事你都不能分心。” 凌俐一时间无话可说,他说的句句在理,可又句句都冷冰冰没点人情味,跟平时的他,很不像。 咬了咬嘴唇,脑袋一时发懵,没过脑子的话脱口而出:“我不做了还不行吗?反正……反正……” 她反正了半天,却不知道自己反正要去干嘛,刚才还怒气冲冲的架势,一下子软了下来。 是啊,南之易说得对,她能干嘛?医院都不收了,她就算不办案子了,无非就是回到家里,看着小宝一天天衰弱下去。 而且,那个家,也未必欢迎她。 想起丁文华那一番歇斯底里的发作,舅妈有些疏离淡漠的眼神,表哥唯唯诺诺的声音,还有舅舅无可奈何的叹息,哪怕之前做过再多的心理建设,一想起之前的遭遇,也忍不住心头发堵。 凌俐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眼里尽是迷茫。 南之易却像是心情很不好,丝毫不给她留情面:“看来无偿代理没有钱拿,始终不能让你专心做事。你不做了正好,我好物色下一个人选。” 不知道为什么一向没正形但总是充满善意的南之易,忽然变成了这样,凌俐咬了咬唇,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 也许,这才是他本来的模样,以前那个什么都不在意性格大大咧咧的,只是他一时兴起的伪装而已。 可是,难道真的因为南之易怼她几句,自己就这样撂挑子不干了?又怎么对得起田老师的一番教导? 南之易注意到了她的犹豫,勾起嘴角讥诮一笑:“怎么着?不做了还不快滚?我正火大找不到撒气的,还想被我骂一顿?别以为自己很重要,你不干了,还有其他人赶着上。” 说完,他再次打开了电脑,仔仔细细地看起资料来,视她为无物。 凌俐终于被这一通话以及他和平常大不一样的的态度刺疼,转身离去。 等听到凌俐关门离去的声音,南之易罕见地叹了口气,放下了手里的工作。 一想起刚才她那副手足无措方寸大乱的模样,他心口一阵烦闷。 他也不想对她发脾气,可看到她那副明明受了欺负却还在顾着旁人的模样,无由来的一阵烦躁,再加上关于田正言早上跟他说的跟案件相关的两三件事…… 老田说,他的推断果然没错,那东西放进实验室里没几天就丢了,而好巧不巧,东西丢了之后没两天,雒都中院就传来杨忠春撤诉的消息。 这一番主动将把柄交到对方手里,终于让他们可以不用两头作战,只集中力量处理好山崎种业这边就好。 时间已经很紧,他还来不及将被人背叛的情绪好好处理一下,就要谋划接下来的从“人性恶”为出发点的布局,让对方自己露出破绽来。 这些杂七杂八烧心又烧脑的事交杂着,着实让他有些心烦,一下子控制不住情绪,冲她发了火。 然而等这股火气过了,脑海里粉妹刚才那副含着泪紧咬着唇,却强忍着不哭出来的模样,始终挥之不去,反而越来越明晰。 她还是那副样子,哪怕要哭了,眼里也没有一点委屈,不懂撒娇不懂示弱,反而更让人放不下。 而且,这次还是他的责任…… 想到这里,南之易马上拿起一旁的手机翻开通讯录,皱着眉头一个个的号码查找,最后点开一个拨了出去。 等对面电话接通,他声音客气而温润:“夏院长,是我,生物学院南之易……” 阜南大学附二院院长夏立新,和他一样都是博士生导师,虽然不在同一个学院,不过倒是经常在学校的各种研讨会上见面,也算是熟人。 寒暄了一通,他直接进入正题,拜托对方打听这些天入院一个姓张的高危白血病孩子的情况。 十几分钟后他打完了电话,拿到了粉妹需要的东西,正要给她转发过去,手机却滴哩哩的一阵响,有短信进来。 他点开一看,却是田正言发来的:“你怎么欺负小番茄了?快哭成番茄酱了,还不来看看!” 南之易心头一紧,拿着手机下意识就出了门。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敲响了对面1802的门。 第一百一十三章 援手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被南之易说了几句,凌俐一气之下要回家的,却在电梯门口遇到了出差归来的田正言。 田正言一出电梯轿厢,马上注意到她左脸上非常明显的五个指印,不过他也没再多问,一声不吭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 之后,让凌俐进了屋关上门,才问:“你的脸,怎么了?” 凌俐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的。 一会儿想起自己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昨天挨了一顿脸被挠成这样实在是好冤枉,一会儿又想起南之易也拿她当出气筒一般,莫名其妙发脾气,心里委屈得要命,只眨了眨眼,眼泪就滑了下来。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忙捂住眼睛,却止不住眼泪从指缝渗出来。 田正言听到她啜泣的声音,叹了口气:“想哭就哭吧,就当我没看到。” 被他拉到沙发上坐下来,接过他手里递来的纸巾盒,本来想收住眼泪好好说事的,可谁知道,眼泪越忍越忍不住,一时间哭得眼泪鼻涕混成一团。 凌俐一开始还是因为自己的委屈,可哭着哭着,她自己的一丝愤懑的情绪渐渐消散,心态悄悄发生了改变,那一阵阵从心口泛开的酸涩,并不是为了自己之前的遭遇。 之后流的泪,每一滴都是因为小宝。 白血病,高危,医院都不收,只能回家等死。 哪怕自己还没有当母亲的经历,可易地而处,看着那么小的孩子生命一点点流逝却无能为力,那才真是人间地狱。 不管她多讨厌丁文华,可受罪的那个,是和她血脉相连的小宝。 亲人这个词对她来说,已经弥足珍贵,这转瞬间,又要失去一个,还是最无辜的孩子。 虽然哭得无声,那痛苦却穿髓透骨般,让她无所适从。 田正言沉默下来,听着她低声的抽泣,也没有劝她,任她宣泄着心底的情绪,只在一旁默默地递着纸巾。 眼见茶几上的已经堆了好大一堆,这时候她两只眼睛又肿成桃子一般。 见她情绪稳定,田正言如释重负地长呼一口气,问道:“要不是你那脸上是旧伤,我还以为南之易打你了呢!不过,你俩要真打起架来,我赌一颗瓜子,肯定你赢。” 凌俐眼角还挂着泪花,这时候竟然被逗得很想笑。 果然南之易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形象,已经深入人心。 顿了顿,田正言语气有几分不确定:“你不是被揍了就会哭成这样的人,不会是你哪位亲人出了事吧?” 凌俐惊诧于他准确的推断,傻傻地张大嘴巴。 之后,抽抽搭搭地,将小宝生病的前因后果,告诉了田正言。 说完了,凌俐怀着一丝希望问他:“医院都说不收小宝了,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他才一岁多点,什么都不知道,您能不能问问,有没有谁能让小宝再回医院去治疗?” 田正言一脸的纳闷:“你怎么舍近求远问起我这个文科生来了?这个问题你问南之易,不是更靠谱?他有很多同学是搞生物制药的,跟医学院那边也经常交流,应该说很熟。” 听到了他提起南之易,凌俐吸了吸鼻子,有些赧然的模样:“我刚才说不干了,南老师好像很生气,让我找你说找人顶替我……” 她声音越说越小,忽然间有了被大孩子欺负了,找家长告状的感觉。 田正言却是笑了起来:“你就当他脑袋又秀逗了。我再跟你赌一颗瓜子,他骂你骂得凶,其实转过背就在给你查你需要的资料,你信不信?” 他正说着,忽然门铃声响起。 田正言看了眼大门的方向,转过头唇角弯弯:“好了,可以咨询的专家我已经替你找来了,剩下的矛盾,你们自己解决吧。” 开门以后,看到进来的果然是南之易,凌俐别扭地扭过头去,不想和他对视。然而随着滴滴哒哒一阵响,却是米粒和古丽先跑了进来,看到她在哭,竟然凑了大脑袋上来,替她舔着脸上还残余的眼泪。 被两只狗狗缠了一阵,她一时间心情也没那么烦闷了。 还是南之易先开了口,第一句就是“对不起”,而第二句是“谁打的”。 见凌俐低着头摸着汪星人的狗,根本不搭理他,南之易干脆发扬起自己死皮赖脸的优势,跨过狗狗坐到她对面的位置上,声音微扬。 “我已经问过了,附二院确实不敢收你的外甥,他的情况危重,留在那里只是等死。” 一听到自己关心的为,本来还在闹着别扭的凌俐,一瞬间抬起头。 田正言说得没错,南之易一面骂她,转过背却在帮她打探小宝的情况,而且,南之易再不靠谱,也是个堂堂正正的博导,见过的世面认识的人都多,说不定真能帮上忙。 凌俐心底忽然又燃起了希望。 她也顾不上自己刚才还在生气了,忙问:“不是说淋巴细胞白血病好治吗?为什么还会拒收?” 南之易认真回答了她:“有次闲着无聊倒是去听过关于白血病的讲座,被科普了一番。ALL里B型比T型好治,可B型如果融合了T(9;22)染色体核型,那比T型预后还差,再加上年纪小,附二院的医生们确实无能为力,并非医院故意为难你们。” 最后一点希望破灭,她觉得刚刚压下去的泪意再次汹涌起来,鼻音一下子重起来:“难道就真的让宝宝回家等死?” 南之易面目沉静,坚决地摇摇头:“那当然不行。这家医院不收,就去其他的医院,未必没有希望的。” 凌俐一下子又看到了希望,但只几秒钟眼睛又黯淡下来:“可是附二院,已经是西南最好的儿童医院了。他们都不收,小宝又能去哪里?” “那就去庆州、帝都、申市,比雒都好的地方多得是,我就不信所有的医院都能狠心对个小婴儿判死刑。” 接着,他抚着下巴若有所思的表情:“你再等等,我帮你确认一下,到底是哪里的医院治疗幼儿白血病最厉害。不管怎么样,也不能放弃希望。” 等他打完电话回来,告诉凌俐目前国内乃至于亚洲治疗儿童白血病最权威的医院在申市,并且已经让申市那边的朋友和学生帮忙打听挂号事宜的时候,凌俐心里一阵感动,喉头被什么东西堵着,努力了半天也说不出话。 南之易倒是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一般,摇着头:“粉妹,你先别急着说谢谢,我刚才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我。” 凌俐微微一怔,懵懂地眨了眨眼睛:“什么?” 南之易摇着头像是感叹着她笨,右手从自己额头往眼睛方向狠狠一划,又作势假装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她顿时明白,南之易是在问她脸上的事。只是,有话不能好好说吗?为什么要这样嘲讽她? 心里嘀咕了一阵,也不知道到底该说还是不该说, 要她说出来是丁文华干的的好事,很有些家丑不可外扬的心情,还有,自己那时候那副落荒而逃的怂样,说出来怕是会让他失望。 可是人家问都问了,她要不说,又显得扭扭捏捏不够坦诚。 见她又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南之易有些生气,声音大了起来:“你是老黄牛吗?” 凌俐还在纠结说还是不说,下意识回答:“啊?” 南之易狠狠瞪她一眼,满是嗔怪的声音:“自以为埋头苦干任劳任怨就能善终,结果干不动活了肉被人剥皮吃肉还做成凉席,死无葬身之地。” 凌俐有些心虚地垂着头,有些无所适从,紧紧握着手里的纸巾,只盼望他嘲讽够自己就转移话题。 南之易却凑了过来,挤开把大大的一个头支在她肩膀上的古丽,坐在她旁边,依旧不依不饶:“是你舅家那只肉苁蓉下的狠手吧?” “啊?”凌俐又傻了,好几秒反应过来之前他说丁文华是肉苁蓉的梗,一时间有些惊讶南之易准确的推论,下意识抬起头看着他黑亮的眸子,傻傻一句:“你怎么全知道?” 南之易得意地笑笑:“喜欢抓人又喜欢打人耳光的,只有女人了。你舅妈常年掌勺非常注意卫生,指甲很短,没办法挠你成这个模样。所以,下手的自然只有那只三观不正的中年妇女。” 仅仅两三个细节就做出准确推断,凌俐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才好,只能保持沉默不发表任何意见。 他显摆完,忽然沉下脸:“那你打回去了吗?” 凌俐自然而然地摇了摇头:“打回去多难看,唱大戏给别人看吗?” 他声音异常严肃起来:“粉妹,你这样努力地学习和生活,不是让人这么糟践的。有人欺负你,你要学着给大耳刮子给他扇回去,而不是一退再退。” 凌俐默默低下了头,开始没话找话掩饰着自己尴尬:“我不是怕给她把牙齿打掉了追究我刑事责任么……” 南之易还想板起脸训几句的,忽然手机铃声再次响起,几分钟后接完电话回来,他已经忘记怂恿打人的事了。 他冲她微微笑着:“正好,我父母家一套空房在申市儿童医院附近,如果要去治疗,可以暂时住一下。” 凌俐一下子慌起来:“这怎么好意思,哪能这样占便宜?” 南之易打量了凌俐两眼,缓缓说:“我没说不收钱,不过收多少你说了算。你可是本天才的御用律师,有人打你的脸,就是打我的脸好伐?哪怕别人不管你,我又怎能不给你撑腰?” 好容易才止住的眼泪,一时间又有要溢满眼眶的趋势。 南之易看她又要哭的架势,有些手忙脚乱起来,生硬地转移话题:“你自己是律师,还怕打官司?还有,你都认识阜南大学法学院的当家花旦老田田了,就算打掉肉苁蓉的牙齿,也根本没有在怕好不好?” 这人,才正正经经跟她说了几句话,这一转过背,又开始怂恿起让她打人了。 凌俐噗嗤一声,被他这一番插科打诨逗得破涕为笑。 见她终于不哭了,南之易收起满脸的笑意,目光灼灼:“老话说得好,斗米恩升米仇,你要有分寸,不要傻乎乎把心窝子都掏给别人看。不过,要是治疗费真的不够的话,跟我说,我……” 她都还没来得及点头说谢谢,南之易忽然挠着头,表情尴尬地说:“不好意思啊,忘记我是泥菩萨这个事实了。你赶快把刚才我说的撑腰那段话里关于钱的事抹掉,我就提供精神支持,行吗?” 凌俐配合他煞有介事地拼命点头:“嗯,已经点了删除键了。” 说完,抿着唇笑了。 看她终于不哭了,南之易的表情也轻松下来。 眼前这瘦瘦小小的粉妹,眼圈红肿着,脸上也花得不成样子,眼睛里蕴着水色,明明干净又通透的,可又像藏着无尽的星光,格外亮起来。 一时间,仿佛某根弦被触动一般,他脑袋里嗡地一声响,眼前的场景有些发虚。 有些纳闷自己心口微微发烫的感觉,南之易自言自语:“莫不是,又吃错东西了?” 凌俐听他小声嘟囔着什么话,以为还有事情要交代自己,忙凑过去:“什么?” 她忽然间的靠近,让他心脏猛然一跳,幅度大得似要蹦出胸膛一般,异样的感觉特别强烈。 他忙退后了一大步,双手摆出个暂停的姿势:“别过来。” 凌俐看他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也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疯,只当他解决完一件大事有些兴奋,脑袋里某根筋错位,大概又开始抽风了吧! 站在二楼一角的田正言,抿着唇看着楼下懵里懵懂的两个人,悄悄点开了微信里某人的头像,按着那小喇叭,拉长了声音开始抱怨:“有两个不省事的小冤家,没有一天不叫我操心的,我调停完矛盾还得看他们打情骂俏。老婆,你回来吧,别读书了好不好?”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亲人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凌俐一直在强撑着,这时候终于忍不住,一行清泪顺着面颊滚落,大滴大滴砸落的冷硬的地面上,留下一团湿润的痕迹。 她抹了把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声线的颤抖:“我去守着小宝,让舅妈出来,你们一家人,商量一下到底怎么办吧。如果愿意,我马上跟申市那边打电话,那边有人帮你们租房子,带你们去医院的,保证以最快的速度让小宝开始治疗。” 十分钟后,凌俐有些意外地盯着面前的丁文华。她以为最终商量的结果,会是舅舅或者是表哥来告诉她,没想到却是丁文华过来找她。 丁文华眼睛肿肿的,像是又哭过一场,眸子里沾染了水色多了几分莹润,倒是显得平时有些狠厉的三白眼,柔和了几分。 丁文华声音有些惴惴的,不过看样子倒是做好了决定:“我们想好了,去申市,就算砸锅卖铁,也要救小宝。” 凌俐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追问着:“真的想好了?” 丁文华把手中的一张纸巾攥成一团,按住还有些湿润的眼角:“如果不救小宝,哪怕家里堆着金山银山,我这辈子,都不会心安的。” 她顿了顿,眸子黯淡下来,说:“哪怕……哪怕救不了,也是我和小宝没缘分,留不住他,我不后悔。” 凌俐看了她片刻,终于说:“好,你能想通就好,我马上打电话。” 丁文华却拉住她,擦了擦泪花,神色有些赧然:“爸妈让我过来,其实也是让我跟你说句……” 说到这里,她抬起眸子,迅速瞟了眼凌俐脸上的抓痕,低低的一句:“对不起。” 然而等了好半天,都听不到意料中凌俐那句“没关系”。 她有些错愕,一抬起头,却被凌俐淡淡的眼神看得再次垂下头去。 不知道为什么,以前出气筒一样的凌俐,只是把眼镜摘了而已,依旧是以前那副话不多的模样,可无缘无故地,那对眸子里的光彩,竟然让她有些不敢对视。 凌俐沉默片刻,也不提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话,直接转了个话题:“小宝如果对化疗敏感还好说,如果要换骨髓,那可得终身服药的,每个月的药钱只怕都是几千上万。” 丁文华下意识点点头,只觉得自己还无法考虑到那么远,目前走一步看一步,先把孩子送去申市再说。 凌俐继续说着:“为了小宝,你可能再回不到以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还有,如果说治病把几套房子都砸进去,以后小宝的生活费和药钱,你还要靠我舅舅舅妈挣?。” 看丁文华不声不响浑浑噩噩的模样,凌俐叹了口气,直接点醒她:“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这没爹没娘的穷亲戚,可你要知道你这些年过得轻松,是因为有人帮你顶着。这次小宝生病还有我舅舅舅妈挣来的家底,可他们年纪大了,终有一天要倒下,你这样自己立不起来,不但照顾不了他们,以后再遇上什么事,难道要上大街去伸手讨饭么?” 丁文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嘴唇动了动,却半天说不出话来,脑袋里却不由自主走马灯一般回忆起这几年的经历。 她和张建文是她在花城打工时候认识的。 因为只有初中文化,她一直出不来车间,每天累得直不起腰来,却挣不到几个。后来认识了张建文,又都是阜南人,天生就亲近几分,几个月时间就开始同居。 再后来,她意外怀了孕,跟着张建文回雒都结婚,这才知道看起来话不多衣着也朴素的他,其实家里还是有些底子的。两套房子一个铺面,说不上大富大贵,可至少不用为了头上没有一匹瓦发愁。 除了需要跟公婆挤在一起不如一个人自在,其他的,都很好。 然而,那个孩子却在两个月的时候流掉了。张建文心疼孩子更心疼她,说什么也不让她回到花城继续打工,让她在雒都先好好养一下身体。 这些年着实过得安逸,虽然老公不在身边一年难得几次团聚,可公婆能干能挣钱,什么都不用她操心。比起以前在坛城时候家里姐弟五个,什么都以弟弟为先的生活,着实好了很多。 再后来,她又有了小宝。生了个男孩,自己觉得腰板硬了,更被惯上了天。 一个人带着小宝,虽然累点,但家里卫生有钟点工搞,吃饭有公公婆婆做,粗活累活都不用做,二十几年做活弄粗糙的手,也逐渐白嫩了起来。 明明是真心喜欢张建文,当初愿意裸婚并没有图他家里的家产,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得意忘形起来的。 大概就是没事做闲得慌,开始眼里挑刺,开始只看到钱,开始看不起这个看不惯那个的。尤其是老实本分的凌俐,无依无靠的正好欺负,她经常无事就要踩上两脚的。 而且,她一直有些自卑自己的学历水平,这能欺负大学生还让对方不敢回嘴的,更是让她有几分得意。 结果,人家这无依无靠的孤女,渐渐变得有出息起来,能够在小宝生病这件大事上帮上忙,而自己仗着有人撑着,反而越来越懒散,越来越不知好歹。 小宝这件事,可算好好给她提了醒。只是,自己做的孽却报应在了儿子身上,让她恨不得一头撞死。 这一番又是悔又是愧的,丁文华只觉得自己无地自容,只好低下了头:“我知道了。” 又是好一会儿也等不到凌俐的回话,丁文华咬了咬唇,似下了决心一般:“我……真的明白了。等小宝好了,我回来跟妈学着做菜。” 接着,她抬起头直视凌俐的眼睛,也不再畏畏缩缩:“妈每天掌勺,右手关节变形还有风湿,也该歇歇了。” 凌俐表情淡淡的,一动不动看了她十几秒,之后不声不响地从床边拿过自己的背包,拿出钱包打开,掏出一张银行卡。 她把卡递到丁文华手边,轻声说道:“拿着吧,密码是小宝的生日。” 丁文华这次真的愣住了,蓦然瞪大眼睛,声音里都是惊讶:“这……这……” 凌俐垂下眸子面无表情:“申城物价比雒都贵多了,房子一时半会也卖不掉,这卡里有二十二万,先拿去应急,等过了这个坎再说。” 祝锦川打给她的二十万,以及她这几年攒下的不多的钱,本来准备都交给舅舅的,既然是丁文华过来,也就交给她了。 对于丁文华经过这样一番磨难以后,是否真的知道自强,真的能顶起一个家,凌俐不敢说。可不管如何,这钱交到她手上,她也必定会全部用在小宝身上的,不敢昧下半分。 见丁文华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凌俐强调着:“不是白给你,这也不是我的钱,是祝律师的,过了这阵子急用以后要还给人家的。” 丁文华完全想不到她一直没给过好脸色的凌俐,在她撒泼打人后,居然能不计前嫌帮忙筹钱,而且,还是二十来万。 她在心底默默一算,这二十多万加上公婆手里还有二十来万,差不多五十万,也够顶一阵子了。 一时间竟然有眼泪漫出,她忙不迭吸了吸鼻子,只觉得那张卡烫手一般不敢去接。 她低头转身,慌忙的一句:“我去叫爸来。” 十几分钟后,搭上到医院门口接她的车上,凌俐微垂着脸,不想让车上的人看到她眼圈微红的模样。 见她上车,田正言从中控拿起一个袋子,默不作声递给她。 那是几个包子和一杯豆浆,还热乎乎地冒着热气,仿佛是给她准备的早餐。 而南之易却毫不留情戳穿她,从副驾驶上回过头,笑得有滋有味:“你怎么又哭了?又被打了?” 接着又兴致勃勃地开起嘲讽模式:“瞧你脸上那大大的王字,有这样的图腾给你壮胆,你都没有老大耳刮子扇回去打得肉苁蓉四分五裂?” 驾驶座上的田正言,听到这傻货完全不会好好聊天的画风,摇着头叹着气,完全失去了说话的兴趣。 多好的机会,这时候来句“女人,你只能为了我哭”什么的,不愁小番茄……呃,小番茄肯定会揍他。 算了吧,这两个都不是正常人,从来不走寻常路,多说无益。 听到南之易开始调侃她脸上的抓痕,凌俐窘得无地自容,讷讷一句:“能别提我被人手撕的事了吗?很丢脸的。” 他一个了悟的眼神:“不要顾左而言他,是不是把你的家当都交给人家了?” 凌俐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不敢答话,南之易还在继续放着嘴炮:“我就知道你这人烂好心,一阵狐假虎威过后,还是把小白兔的本来面目翻给别人看了吧?也不怕别人拿你的兔毛擦屁股!” 凌俐听他嘴里也说越不像,撅起嘴闷声闷气一句:“不是说你自己是泥菩萨过江吗?拜托你先管好你自己吧!” 听到凌俐难得的一句顶嘴,南之易撇过头看着车前窗,对着窗外渐渐开始多起来的车流,无声地笑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敷衍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屋外正是大风天,零下的温度随着北风卷进屋,瞬间驱走了有些燥热的温度。凌俐虽然打了个哆嗦,却终于不那么难受,呼吸也顺畅起来。 她不是没想过打开窗户,不过看屋内几人单薄的着装,终于是忍了又忍。 杨千帆倒是有些惭愧起来:“凌妹妹,不好意思没注意到你热。” 凌俐还没说话,南之易却代她开口:“别在意,死鸭子总是嘴硬的,临死都不愿意叫一声,要不怎么总是被叉在架子上烤?” 凌俐刚想要回嘴,门口传来了响动。 随着房门打开,一位两鬓有些花白的五十来岁大叔,后面跟着个拎着包的小年轻,两人走了进来。 那大叔挺胸突肚的模样很是气派,一面说着“南教授,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一面大步跨向前,向南之易伸出手。 总算有人搭理他们了,屋里几人,也都站起身来。 南之易眼里显而易见的“查无此人”的神色,犹豫着和来人握了握手,疑惑地开口:“您是……” 凌俐看到那大叔脚下一晃似乎要站不稳,下一秒就听到他有些无奈的声音:“我是吴应国,海东农科院蔬菜花卉研究所副所长,我们上个月,才在帝都的花卉水果研讨会上见过的啊。” “哦~~”南之易握住他的手,长长一声感叹,又说:“我是来找柯鸿生的,怎么你来了?柯鸿生又躲起来了?” 大叔没想到南之易直来直往丝毫不跟他寒暄,一个弯都不绕就把此行目的说出来,嘴角一抽难掩的尴尬。 好几秒钟,吴应国才客客气气地顾左而言他:“实在不好意思,柯鸿生正在休年假,我们真的联络不上他。” 接着搓了搓手,脸上堆起热情洋溢笑:“鼎鼎大名的南教授远道而来,本来我们班子成员都该来迎接您的,无奈我们孔书记今天去了省上汇报工作,秦所长还在休假,其他人也都出差在外,在家的班子成员只有我了。如果您不嫌弃,我们在食堂准备了便餐,还请几位不要见外。” 这一长串寒暄的话,听得凌俐都皱起眉头。 饶是愚钝如她,也知道这人是来打太极赶他们走的了。 南之易却难得的耐心,脸上一直挂着笑,听完那入耳既忘的官样寒暄后,冲吴应国摆摆手:“吃饭就不必了,如果方便的话,能安排我们参观你们园区吗?” 说着,又摸着下巴继续侃侃而谈:“久闻海东花卉中心大名,既然来都来了,见不到我曾经的同事柯鸿生,总能让我看看,你们这全国首屈一指的温室,到底是怎么壮观的模样吧。” 见吴应国有些犹豫的神色,南之易大喇喇一副赖着不走的模样:“放心,我现在重心在南方,和你们侧重的植物品种根本不一样,而且光是看看,也看不走基因,你说对不对?” 南之易好话丑话都说遍毫不遮掩的架势,让吴应国眼角都有些抽搐,好一会了终于稳住表情,眼珠转了转似是在思考。 眼见有戏,南之易又补充了一句:“要不然,你们的分子通道实验室,我也挺感兴趣。大家交流交流,可好?” 吴应国脸色大变,忙回过头和他身后秘书模样的人低声吩咐了几句,接着转头满脸堆笑:“既然如此,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我安排了讲解员,马上就带领各位去我们的智能化温室,还请南教授您多指导指导。” 十几分钟后,凌俐看着温室里密密匝匝的花卉,暗自赞叹了一番。 蝴蝶兰、红掌、白掌、郁金香、风信子、洋水仙、小苍兰…… 仅仅走过十几米远,仿佛她认识的常见花卉,都包括在里面了。 还有比起暖气太过充足的屋子,这里大概也就二十度左右,温暖如春又满眼缤纷的颜色,恍若置身仙境。 走在最前面身着正装面容姣好的妹子正在解说:“我们花卉培育所智能化温室,建筑面积近两万平米,采用Venlo型热镀锌轻钢组合式结构,配置了内、外遮阳系统、照明与补光系统、热水供暖与灌溉用水预热,湿帘、风机降温等,还有双翼侧开式电动天窗,内环流风机系统,自行走喷灌车,移动式育苗床……” 妹纸滔滔不绝清脆的解说,让凌俐有一种置身旅游景点的错觉。再一想,这一副游人配导游的架势,显然吴应国打算用农业园区观光一日游项目打发他们。 凌俐先还有些兴趣看花,可走了半个来小时以后,从高温温室到中温温室,穿过了一片片多肉月季矢车菊,渐渐看腻了,不觉有些窝火。 这大老远跑来,正主避而不见不说,被吴应国当成猴耍弄不说,还要饿着肚子跑来看花,简直浪费时间。 她看了眼紧跟着导游妹纸后面,和吴应国聊着天一脸悠闲的南之易,腹诽着他这是唱的哪出戏? 这人不是横得很吗?怎么人家说让看花卉,他就同意看花卉,一副任君捏圆搓扁毫不反抗的模样,在阜南的说一不二颐指气使的气势哪里去了? 凌俐嘴里嘀嘀咕咕,肚子也嘀嘀咕咕一阵叫唤开始抗议。 看着前方的瘦高身影,她皱着眉头哭笑不得。早上吃的东西已经吐完了,哪怕之前没有胃口,现在也是饿到前胸贴后背的。 就算是观光,也先吃完“简陋的便餐”好吗?还有,看看蔬菜大棚不是更好?再不济,也能混两根黄瓜几颗番茄垫垫肚子,这满眼都是能看不能吃的花,飘扬在空中的花粉还让她鼻子过敏时不时打喷嚏,真是难受。 而且,以前一向跟南之易唱着对台戏的田正言,今天也反常得很,一直沉默不语,似乎对南之易的安排毫无异议一般,只时不时拿起手机在上面打字。 只觉得被饿到两眼发直了无生趣,凌俐拖着有些发软的脚步,磨磨蹭蹭跟在大部队后面。 她心不在焉东张西望,发觉身边的花卉渐渐变得不认识叫不出名字了,竖起耳朵听到导游妹纸介绍着“这是兰花区,共培育着共计二十余种七百多株兰花……”的时候,又无精打采垂下头。 再听听南之易嘴皮子上下翻飞指指点点,一直说着什么莲瓣荷瓣素心什么的,更加生无可恋。 科科,七百多株兰花,南之易这每一盆都要看的架势,不知道得看到什么时候去。 正腹诽着某人正事不做只顾着当花痴的时候,前方的队伍停了下来。 她撇过头看向最前方,耳里传来南之易呼唤她的声音:“粉妹,你看这株兰花,你认不认识?” 凌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着一小盆开着暗红色花的兰草,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表示不认识。 “这是娄山红,很名贵的。这开得这么好的,我还是头一次见。”南之易先是跟她解说,接着又看向吴应国:“娄山红在北边想要养活,不容易吧?” 潘多拉魔盒一打开,吴应国开始滔滔不绝:“我们这科培组娄山红,虽然目前规模不大,可是,从最初的三苗,到现在有三十苗的数量,别看增加得慢,可着实不易啊!不过,辛苦也有回报,这娄山红的价格从三年前的三十万还一株难求,到现在不到二十万一株,对于兰花爱好者来说,是个了不得的进步!” 南之易连忙点头称是,仿佛得遇知音的表情,而吴应国满脸矜持又自得的笑,仿佛夸兰花就跟夸他孩子一般。 等夸够了,南之易抚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模样:“我师兄正在培育素冠荷鼎,似乎有点心得了。不知道吴所长有没有兴趣,也引进几苗试试手?” 吴应国面上有些为难的表情:“素冠荷鼎单苗价格有些贵,花娇贵不说我们这里气候也不对,所里怕是不会同意。” 南之易却眯着眼睛一副怂恿的表情:“怕什么,我师兄之前还问过我有没有兴趣的,单苗五十万一株。我粗手粗脚实在养不来兰花,如果吴所长你们有兴趣,我倒是可以牵个线。要是养出一株好的,去年那样在博览会拍出千万以上的单价,什么都值回来了。” 土鳖凌俐听得直咋舌,面前这说不上好看的兰花就要十几万一株了,而南之易随随便便拉皮条一般,把名品兰花说得跟菜市场里捡菜叶子一般的好弄。 不过,吴应国好像被说动了,有些犹豫,又有些跃跃欲试的表情,嘴唇一张一合的,似乎在权衡着利弊。 凌俐低下头偷笑起来。看来,南之易也不是白做工,绕了一个大圈子,最终把利益摆在桌面上,把看起来似乎很喜欢兰花的吴应国,逗得心痒痒的,目的大概就是要找出柯鸿生吧。 纠结了好半天,吴应国终于有些遗憾地回答:“还是算了吧,素冠荷鼎,实在不好养。” 好久没说话的田正言,看了眼手机,忽如其来的一句:“吴所长,所谓素冠荷鼎,是什么?” 这一下子又戳中吴应国的G点,转过脸对着田正言开始科普:“素冠荷鼎是莲瓣兰,有一荷、二素、三奇的说法,数量极其稀少,集合了莲瓣、素心及叶型草三大精品兰特点于一身……” 他正在如数家珍,却听闻导游妹子妹纸一声尖叫。 等众人回过头,发现南之易手里念着一串娄山红的花苞,皱着眉头似在自言自语:“怎么这季节也能染上白绢病?” 说完,手一伸又掐断一株:“啊!这株也感染了!” 接着,众人眼前一闪,第三株娄山红被辣手摧花…… 凌俐惊呆了,嘴巴圈成O字。这弱鸡,摧残起娇花来,倒是身手敏捷超越光速嘛! 吴应国大惊失色,凑过去一看,痛心疾首的表情:“这不是白绢病,这是娄山红特有的斑点,南教授,你怎么、怎么……” 他嘴唇颤抖着,再说不下去,看着最引以为豪开得最漂亮的三盆兰花遭了毒手,感觉身体都被掏空一般。 南之易则捻着花满脸尴尬:“啊,我对兰花见识不够,还以为是白绢病来着。抱歉了我学艺不精,让您见笑了。” 末了,把那从中央掐断的花苞插回盆里,刚才拈花一笑的手指在衣服上擦了擦,对着吴应国一笑:“误会啊误会,我怕真菌传染所以马上掐掉,吴所长,您不介意吧?” 吴应国脸憋得通红,终于忍无可忍马上就要发火一般,南之易却敛去浅淡的笑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转身扬长而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猫腻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等众人回过头,发现南之易手里捻着一串娄山红的花苞,皱着眉头似在自言自语:“怎么这季节也能染上白绢病?” 说完,手一伸又掐断一株:“啊!这株也感染了!” 接着,众人眼前一闪,第三株娄山红被辣手摧花…… 凌俐惊呆了,嘴巴圈成O字。这弱鸡,摧残起娇花来,倒是身手敏捷超越光速嘛! 吴应国大惊失色,凑过去一看,痛心疾首的表情:“这不是白绢病,这是娄山红特有的斑点,南教授,你怎么、怎么……” 他嘴唇颤抖着,再说不下去,看着最引以为豪开得最漂亮的三盆兰花遭了毒手,感觉身体都被掏空一般。 南之易则捻着花满脸尴尬:“啊,我对兰花见识不够,还以为是白绢病来着。抱歉了我学艺不精,让您见笑了。” 末了,把那从中央掐断的花苞插回盆里,刚才拈花一笑的手指在衣服上擦了擦,对着吴应国一笑:“误会啊误会,我怕真菌传染所以马上掐掉,吴所长,您不介意吧?” 吴应国脸憋得通红,终于忍无可忍马上就要发火一般,南之易却敛去浅淡的笑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转身扬长而去。回去的路上,想起吴应国的憋屈,凌俐忍着笑走了一路。 就知道南之易怎么会忽然做起官样文章,原来是靠那什么什么兰分散吴应国的注意力,之后下了狠手,毁掉三棵价值不菲据说是其中品相最好的兰花,拍拍屁股就走掉。 而且,他临走前那一眼,充分发挥了自己长相凶恶的优势(?),把吴应国盯得竟然打了个哆嗦,真是要多怂有多怂。 一上午的憋屈终于发泄出来,凌俐心头一阵畅快,仿佛肚子都没那么饿了。 等挥着手跟一张苦瓜脸的吴应国告别,南之易转过头就幸灾乐祸的一阵笑,接着看向田正言:“怎么样?有结果吗?” 一直沉默寡言的田正言抬起头,嘴角勾起上扬的弧度:“找到了,走吧!” 说完,拿出手机点开导航,输入一个地址后递给司机:“朝这里去。” 司机看了看地址,抬头一句正宗海东话“我知道这地儿,不用导航”,之后正要发动引擎,南之易却突然“啊”地大叫一声,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 看他满面肃然的神色,大家屏住呼吸等了半天,结果他放低声音带着胸腔共鸣的一句:“饿死了,宝宝要先吃饭再做正事。” 众人绝倒,这一本正经拿播音腔装傻卖萌的,又是哪根筋搭错了? 凌俐默默脑补着南之易化身为一只滚滚。 咬合力仅次于北极熊,和棕熊齐平,奔跑速度在海拔两千米高度的山地里能超过刘翔平地最高速度,能爬上二十米以上的树,能把三四头狼当做坐垫玩。这么一种生物,居然靠卖萌为生! 同样的,本来是学界大牛,偏偏动不动满嘴跑火车精神错乱的模样,让你很容易选择性忽略这个人在他领域的优势地位。 可如果你真的不把他当回事,等他玩起扮猪吃老虎来,那才叫一个666。 汽车七拐八拐开入一个小巷子,在一排连绵的青砖瓦房前停下。 凌俐下了车,脚下踩着有些湿滑的青石板路,眼里都是斑驳的墙壁,有些恍然。 想不到,这距离海东省会的不远的地界,竟然有这样古旧破败的建筑。 从园区出来,他们一行五人随便找了家本地餐馆,一顿饺子面条下肚,在南之易不停的抱怨声中,将将就就填饱肚子,之后经过两小时的车程,才到了眼前这破破烂烂的小镇。 司机守在车上,他们四人下了车,等跟着导航转过几个弯,南之易忽然眼睛一亮,立在原地对着十米开外的一个背影喊道:“柯鸿生,可算找到你了。” 十几分钟后,被抓个正着的柯鸿生与南之易面对面坐着,低头垂眸,不知道在谈些什么。 与他们相隔几张桌子的凌俐满脸的好奇,止不住扭过头往那方向瞟。 柯鸿生这名字算是挺正气,然而这人却是五官说不出的别扭,身上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猥琐气质,让人第一印象就很不好。 哪怕知道以貌取人不对,可除去五官不正以外,这人眼神也闪闪缩缩的,很有些上不得台面的感觉。 凌俐皱着眉想了一阵,心底有些了悟。 难怪南之易这个脸盲在长达五年时间也没忘记这个人,就凭柯鸿生这独树一帜的气质,自然不会像她凌俐,如果不努力给自己加加戏,分分钟泯然众人矣,比玻璃还透明。 就在她扭得脖子都有些发酸的时候,田正言敲敲桌面:“别看了,看再久也看不出朵花儿来。” 凌俐“哦”一声转过头,当看到对面田大牛五官清俊模样周正,哪怕他脸上的表情不那么友好,也觉得心里舒服极了,眉头也舒展开来。 果然,颜值即正义。 凌俐尖着耳朵努力想要听清远处若隐若现的谈话声,终于忍住想要回头再看一眼的念头,好奇地问沉默异常的田正言,问:“你们怎么知道柯鸿生在这里?他不是故意藏起来吗?我还以为要蹲好多天才蹲得到他呢。” 这倒是实话实说,早在温室里百无聊赖与群芳作伴的时候,凌俐就暗自下了决心要打持久战,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排除万难蹲到柯鸿生取了证再回家。 田正言勾起嘴角一笑:“怎么可能打无准备的仗?早在我们出发前,我就委托这边的学生找了可靠的私家侦探,这老小子一举一动尽在掌握中。” 凌俐一头雾水正要发问,田正言先解开了她的疑惑:“这里是山崎种业的地盘,到处都有眼线。刚才那生态园区,也有山崎种业投资的份额。 还有,你以为他们没有盯着我们吗?早在阜南的时候,他们就知道我们要来了,怎么可能让我们轻轻松松?今天直奔那大温室去,只不过掩人耳目而已。” 讲到这里,他视线向左右一看,接着压低了声音:“还有后招的,你等着看吧。” 凌俐不知道他讲的所谓后招,是他们这方的,还是山崎种业的。忽然想起田正言刚才说的到处都是耳目的话,一时间有些害怕隔墙有耳,哪怕心里一万个疑问,也把嘴巴锁紧,低下头静静喝茶。 过了几分钟,南之易起身走向他们,敲了敲桌面咧嘴一笑:“都说好了,你们去取那什么什么证吧。” 凌俐一愣,回头看看坐在桌前低头垂眸的柯鸿生,有些惊讶:“你说服了他?” 南之易很不耐烦:“你怎么老是明知故问?长脑袋是用来显高的?” 莫名其妙又被他怼了一通,凌俐也不敢回嘴,只默默看了眼对面的田正言,眼里全是躺枪的无辜。 南之易丝毫不管凌俐拿眼神告状的举动,一脚轻踢在田正言的小腿上:“快去,早做完早收工,海东这干冷干冷的天气,我可受不了。” 等被田正言拎着领子坐到柯鸿生面前了,凌俐后知后觉意识到,天上掉下来砸中她的两亿植物新品种转让纠纷合同案、名誉权纠纷案,第一次取证,正式开始! 田正言坐在她旁边,转头吩咐她:“录音笔拿出来。” 又叮嘱另一方的杨千帆:“小杨,做好证人证言记录。” 杨千帆从公文包里摸出MAC严阵以待,凌俐在包里掏了好久,也没找到印象中那细长冰冷的一团金属。 一时间陷入尴尬的沉默,三双眼睛注视下的凌俐额头微微冒着冷汗,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一句:“好像……忘记带录音笔了,怎怎怎么办?” 田正言罕见地翻了个白眼,声音有一丝的走样:“那就用手机。” 凌俐木木呆呆地点头,默默摸出自己的手机,点开“实用工具”夹子,食指对着其中一个按钮,点了下去。 对面的柯鸿生“哎”了一声,举起手挡住眼睛,田正言则是无可奈何的声音:“我让你录音,你把手电筒打开做什么?还不快关了。” 凌俐这才发现自己点开的是录音机旁边的手电筒功能,相机的闪光灯一瞬间亮起,直对着柯鸿生的眼睛。 她连忙关掉电筒,手忙脚乱之余居然还腹诽了一句“这才真叫亮瞎狗眼”以表达对缩头乌龟柯鸿生的不满。 然后,再三确认按键没错,点开了录音键。 看着她手忙脚乱的一番表演,田正言摇了摇头。 这小番茄,之前不是已经有些长进了吗?怎么不过一次无足轻重的录音而已,就紧张成这样? 就这小菜鸟,南之易那傻蛋非要强行绑定,真的没问题吗? 清了清嗓子,他开始发问。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针对他自己在品优千号的培育和育种过程中扮演的角色,柯鸿生交代地非常细致清楚。 这其中,虽然有些跟时间不大对得上号暂时存疑之处,对于案件的来龙去脉和发展过程,仿佛有些帮助。 只是,这一场莫名其妙的官司到底怎么产生的,为什么针对的事南之易,似乎柯鸿生也不怎么明白。 他扮演的角色,仿佛是一颗彻头彻的棋子罢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取证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据柯鸿生的描述,五年前,他刚刚结束在博士后学习,不想再回到学校一门心思搞科研,在同学的介绍下,到刚成立不久的华易高科应聘,过程出奇地顺利,之后就加入了南之易带领的育种团队中。 论资历,当年三十五岁的柯鸿生刚结束在某大学博士后站点的学习,对于南之易这样拿到博士学位没多久的小年轻,还是有几分轻视的。 哪怕知道南之易是大名鼎鼎的水稻第一人郭老的爱徒,也没有多少的尊重,反而处处跃跃欲试想要压倒他,以争取团队里老大的地位。 只不过,几次有意无意的挑衅下来,他一点便宜都没占到不说,反而一次次被南之易貌似信手拈来实际上有着深厚理论基础的论点反驳到哑口无言。 柯鸿生发现,同事们看他的眼光不对了,也终于意识到,有些人天生就是干科研的料,找基因片段又快又狠又准,他一周的工作别人半天就搞完,在资质上就甩他整整一条科罗拉多大峡谷的距离。 再加上南之易心无旁骛天天跟着实验室器材谈恋爱的架势,和他每天眷恋老婆孩子热炕头,哪怕有野心也没时间。 他服了软不再搞三搞四,后来却因为一次严重的失误,把样本倒置了,导致样本反方向生长,虽然后来正过了方向,却已经无法挽回只得重做,导致试验结果晚出来一个月。 一向对他态度淡然的南之易,因为这件事对他劈头盖脸一顿骂,还差点把他开除出团队。 那次之后,柯鸿生终于彻底明白,南之易一点都不好欺负。你的小动作不被他放在眼里还好,如果触动了他在乎的领域,那凶起来真的是能把大老爷们骂哭。 被臭骂一顿以后,柯鸿生还是有些怨念,总觉得南之易在针对他,一来二去的不由自主脑补,甚至觉得那旁人接触不到的标本,其实就是南之易搞的鬼,故意倒置来嫁祸给他。 听到这里,凌俐暗叹口气。原来实验室里也有这么多纠葛,她还以为一堆书呆子每天沉迷于花花草草,完全不会勾心斗角一般。 结果,也这么多弯弯绕绕的。 对于南之易不再把工作重心放在华易高科实验室后的过程,柯鸿生是这样描述的。 南之易走后,整个科研团队都有些没了主心骨的感觉,后来渐渐流传起来一个说法,是南之易为了早日评上教授,丝毫不顾做到一半的项目,拍拍屁股就走了。 这样的流言一起来,止都止不住,除了南之易本人毫不知情一半,华易高科上上下下上百号员工,都有这样的看法。 再之后,柯鸿生关键时刻被委以重任,在另一位股东,也就是两年前已经去世的方新博士的指导下,再次把团队撑了起来,颇有些危难之际现身时救世主的意味。 一时间从负面人物转变为大家的主心骨之一,柯鸿生很有些亢奋,打了鸡血一样,学起南之易的做派长年累月窝在实验室,甚至有半个月不回家的记录。 再之后,项目终于完成,长达十年开发期的品优千号,终于面市。 而当田正言问柯鸿生,最后投入市场的稻种,和南之易当初反对投入的那批易感瘟稻种之间有什么联系的时候,柯鸿生的眼神闪得像颗接触不良的小灯泡,闪得人眼花。 好一会儿,他含糊不清地说:“最后的改良都是牟总过目过的。他是南老师的师兄,我想总不会错了,所以签了名。” 也就是说,对于稻种到底是不是被人做过手脚,柯鸿生这个废材,并不知道。 而对于之前开过的什么确认稻种高温下会感瘟的会议记录、南之易提出加入PIGM位点的记录,柯鸿生倒是言之凿凿,绝对没见过。 听到这一结论,凌俐和田正言交换了眼神。 终于,这一下午的忙碌,有了点实质性内容了。 虽然还没有很有说服力的证据,但是,牟诚华联手昌瓴在背后做的手脚,渐渐浮出水面。 目前他们知道的,包括设圈套搞到南之易的签名、南之易走后散布流言、支持柯鸿生当傀儡、还有可能在稻种上做手脚…… 最后,拍拍屁股走人,把烂摊子甩给南之易。 而目的,就是因为南之易在攻坚水稻之余也在改良玉米,还一直跟和昌瓴公司打擂台的和盛公司关系友好,所以,联合做了这样一个局,关键时刻请君入瓮,搞臭和盛一方的南之易,还顺便立了个大旗。 敢帮和盛出头的,都不会有好下场,哪怕是植物学大牛南之易,一样怼得你名声扫地。 凌俐毛骨悚然起来,下意识有些害怕昌瓴这个人。 只为了和别人斗气,就不惜将本来很有前途的科学家拉下水来,而且,长达五年的布局,这要何等的心思,何等的忍耐力? 询问证人结束,等柯鸿生走了,凌俐握着手机确认了刚才那段录音没有问题,之后保持着发呆的状态,直到杨千帆催促她时间不早该走了,她才一脸茫然抬头看着面前好整以暇的田正言,第一句话就是:“柯鸿生怎么这么老实?” 田正言像是料到她有此一问,微抿着唇看向倚着门口抖腿的南之易,缓缓说道:“虽然天天在一起,可你见识他不正经的时候居多,所以缺乏对他的了解。我只有一句评价,有些人的脑袋就为了某项事业而生,普通人再努力也难望其项背,换句话说,这就叫做天才。” 接着,他嘴角上扬轻轻一笑:“要不,你以为他凭什么不务正业一年多,还能有人哭着抢着想供着他?” 凌俐嘟着嘴叹了口气,耷拉着眉眼:“也就是说,你们这样的学霸,上帝不仅给开了门,还给开了全景天窗的意思吧。” 没想到自己好心解释一番,反而被凌俐拉着和那不着调的货相提并论, 田正言长叹一口气,忍不住学起南之易的做派,一脚踢在她凳子上,没好气的一句:“小番茄,我们走!” 经过一整天的奔波,等到了预定的酒店,已经是晚上八点。 写了房间进了屋,凌俐鞋都懒得换,直冲冲走向床铺,嗷呜一声面朝下扑在上面,把自己埋在枕头堆里,一点都不想起身。 虽然只是短短一天,却着实太累了。 先是从南向北的长途跋涉,接下来风吹火烤花粉熏,最后看着柯鸿生那张长歪了的脸,又听他一下午的唠叨,不仅身体遭受折磨,脑子里也充斥着海量的信息以及滔滔不绝如黄河之水的脑补,推测着那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牟诚华,和已经故去的另一位股东,在这个案子里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尤其是牟诚华。 如果说昌瓴是为了算计跟自己有着利益之争和意气之争的盛谦和,可牟诚华,说起来还是南之易的师弟,为什么要针对和他有着同门之谊的南之易? 是因为嫉妒天纵英才的小师弟,还是其中还有其他圈套? 凌俐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脑袋里的假设圆环套圆环一般陷入无限循环,控制不住脑补几百万字的剧情,最后昏昏沉沉睡去。 取证的任务完成后又休息了一天,第三天早上,大家准备返程。 然而,他们一行四人,却硬生生被分为了两波。 田正言和南之易依旧是坐的飞机,一大早就飞回雒都,留下杨千帆带着凌俐,乘坐下午的高铁回家。 南之易对这样诡异的安排有非常充分的理由:“我单方面宣布不是长江学者的没资格坐飞机,菜鸟都给我坐火车回去。” 他蛮不讲理又心安理得的模样,看得一向斯文有礼的杨千帆都有些抓狂的迹象。 田正言则对南之易的搞三搞四颇有微词:“你又发什么疯?一时兴起给学生报账买头等舱的人,还缺两张机票钱?” 南之易却摆出一副横眉冷对千夫指的架势:“此一时彼一时也,我快穷死了,要是官司输了还得赔两亿,从现在开始节约吧!” 田正言怒气冲冲回敬他:“你什么时候染上了锱铢必较的毛病?你要不给钱,我来……” 他说到一半,忽然转头看向一旁站着一脸呆萌的凌俐,马上了悟。 这死宅男,明明是看小番茄坐飞机吐得厉害,所以让她坐高铁回去,大概又不放心她独自一人,所以又胡扯瞎扯一通拉上杨千帆。 明明是一片好心,却不正正经经说出来刷点好感度,偏偏七拐八拐找些蹩脚的理由。 而且,如果是他自己陪小番茄回去,效果岂不是更好?真是别扭到极点。 再看看凌俐一脸“大佬说什么我都听着”的逆来顺受模样,顿时泄了气。 等罪魁和祸首两人走远了,田正言低下头在杨千帆耳边轻声一句:“委屈你当一次池鱼,就当关爱这两个智障了。” 杨千帆显然和他一样明白过来了,只抿着唇微笑,伸出右手一个OK的手势。 送走了两位长江学者,凌俐长舒了口气。 和三小时的飞机相比,接近十个小时的高铁有些浪费时间,但是,不用经历失重感觉带来的翻江倒海,还可以欣赏从北到南的风景,对于并不是那么着急赶回雒都的她,反而是更好的选择。 他们到达雒都已经是深夜时间,杨千帆虽然疲惫,却很有绅士风度地送了凌俐回家,还仔仔细细检查了门窗是否关好后,才自己离去。 第一百二十章 提示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在办理南之易的案子的同时,关于秦兴海申请国家赔偿的程序,也开始启动。 从海东回来的第二天,凌俐接到祝锦川的电话,让她找时间到呈达所领国赔程序材料,顺便约了秦兴海签委托协议。 凌俐满口答应下来,等放下电话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这一个月以来,只去过所上两次。 本来她是打算春节后去办辞职的,可是一来二去阴差阳错的,又不得不留下来。而随着秦兴海的案子再次交到她手上,想要离去的念头,仿佛越来越淡了。 只不过,以她目前的状况,总得好好做一番心理建设,才能保证面对祝锦川的时候心情不起波澜。 这也是为什么她除非万不得已,尽量避免去所里的原因。 当她把这个消息告诉田正言,跟他说约好了周一要耽搁半天去签委托协议的时候,田正言忽然沉默下来,眉目微敛的模样,似乎在考虑什么问题。 好几分钟过去,他抬起眸子,目光从凌俐身上扫过,平静无波的声音:“凌俐,上周省高院赔委会刚刚讨论了钟承衡国家赔偿案,我提前了解到了结果,高院将会判决赔偿他五百多万,超过他申请金额的三分之一,也是阜南史上最高的金额。” 凌俐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件事,微微一怔。 田正言继续解释着:“这样高的赔偿金额,说明国家对刑事案件无罪赔偿的标准,其实渐渐在发生着变化。你在办理这类案件的时候,也可以考虑考虑国家态度的变化,提出的赔偿金额,不妨高一些。” 凌俐明白过来,原来田正言说起这件事的出发点,是让她放开手脚办理赔偿案,不用考虑现有规则的束缚。 田正言却停了下来,十几秒后,带着些微叹息的语气,说:“再过半个月,裁定书一下,这件事又会成为新闻热点,你家的事,也免不了又会被翻出来炒作一番。我先告诉你,你做好心理准备,尽量不要被这件事影响到你现在渐入佳境的状态。” 这一番解释,让凌俐终于明白他的意图,心里有些感激,还有些被认可的欣喜。 第二天,凌俐起了个大早,细细的梳洗打扮,力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慌张。 上一次匆匆到所上领判决书的时候,自己那副来不及化妆的糟糕模样,以及后来忍不住哭成傻瓜一般的挫样,被祝锦川看在眼里,还不知道他心底是怎么嘲笑她的呢。 所以,这次一定不能再丢人。 然而,等她雄赳赳气昂昂抱着不能示弱的念头直奔所上的时候,祝锦川的办公室门,却是一上午都锁得紧紧的。 她拐弯抹角变着法的打听,才从林姐那里知道,祝锦川还在外地出差,指不定能不能赶回来。 “祝主任交代了,如果他没回来,你签好协议直接拿到行政盖章就是,他已经提前沟通好。”林姐是这样跟她说的。 凌俐答了声“哦”,又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有些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浑身不得劲。 等秦兴海到了所里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十二点。他看起来风尘仆仆,手里拿着行李袋,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不那么干净。只不过,满面喜气洋洋,臂弯里还挽着个面色有些黑黄的女人――华昭。 “小凌律师,我和兴海,复婚了。”华昭一见到她,第一句话就是这样一个消息。 凌俐笑着恭喜着他们,真心实意为他们感到高兴。 所谓患难见真情,华昭能为秦兴海赔上自己的五年的青春,为了帮他伸冤,从老实巴交的村妇,变成人人害怕的上访户,其中的艰辛和牺牲,不可谓不大。 倘若秦兴海因为这场飞来横祸的磨难,能彻底告别过去的恶习重新做人,也是一件好事。而她要做的,就是尽量为他争取权利,多争取些国家赔偿款,为这对历经磨难的夫妻多挣些本钱重新站起来。 签委托协议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无论凌俐说什么,秦兴海都满口答应,时不时一句“小凌律师,事情交给你我放心”,那种全心全意信赖的目光,让凌俐心口微微发烫,也更有动力办好这个案子。 事情办妥送了秦兴海他们出门,凌俐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然而在等电梯的时候,却意外地看到了祝锦川。 他一只手提着看起来沉沉的箱子,一只手里搭大衣,一步跨出轿厢,站在傻眼的凌俐面前。 两人面对面沉默了几秒,他对着还在发呆的凌俐挑眉,声音有些不悦:“凌俐,发呆发三秒也就够了,没看到我手里东西已经拿不下了?” 梦游一般按着祝锦川的指示接过他手里的箱子,帮他搬回办公室放好,凌俐立在他桌前,傻乎乎一句:“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 “等一下”,祝锦川放下手里的大衣,回眸问她:“协议签了?你准备替秦兴海索赔多少金额?” 凌俐回答:“两百万,您看可以吗?” 他却是微微一笑:“你自己做主就好了,不用事事来问我。” 她心中一滞,本来准备回答他提出为什么是这样金额的一番话,顿时无法说出口。 对于提出的两百万,凌俐其实是经过仔细计算的,并也考虑过了田正言提出的国家政策变化。 虽说本来只是征求祝锦川的意见,顺便告知一声,可是他这不是太在乎的态度,让她有些气闷。 她立在原地,有些犹豫是说了再见马上就走,还是就国家赔偿案件的办理程序再问两句,祝锦川却提起了另一个不在她预料之中的问题:“你代理的南之易那个案子,目前进展如何?” 微微一愣神,凌俐考虑了一下,回答道:“不好也不坏,马上要证据交换了,等走过那个程序,才知道现在的方向对不对。” 祝锦川已经归置好了手里的物品,却并没有坐下,走到她面前站定,又问:“揣摩对方意图这件事,对你而言是有些辛苦的,如果觉得有难处,你也可以来问我。” 凌俐一开始还不由自主跟着他的思路走,可祝锦川这淡淡的一句,让她忽然心有不甘,鬼使神差一句话脱口而出:“有田老师在,应该不会麻烦到您。” 没想到她语气忽然冲起来,祝锦川有些愣怔,几秒后笑了笑,挑着眉问她:“看来在你心里,田正言比起我这个师父来,似乎可靠得多。” 这不软不硬的一句话,却让凌俐无话可说。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实在觉得尴尬,只得强行转移话题,直愣愣一句:“要是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祝锦川摇着头叹着气:“我刚回来你就着急要跑,短短几分钟说了两次要回去了。你怕什么怕?一起吃午饭,顺便说说案子,行吗?” 在楼下的中餐厅卡座上坐下,祝锦川随意点了几个菜,又将菜单交还给服务员。 他端起茶杯抿了口苦荞茶,接着发问:“二妹,前些天你们和山崎那方你来我往的,我在外地都听到了风声。最近,又传出田正言找人调查和盛公司的消息,按说这些都该秘密进行越少人知道越好的,怎么如此大张旗鼓?” 凌俐一愣:“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和盛公司,不就是和昌瓴打擂台的公司吗?只是,这不也是和南之易有合作关系的公司吗? 调查山崎种业华易高科都情有可原,可为什么又开始调查起来和盛?难道说,这里面还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祝锦川有些好笑起来,看凌俐那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明显也被蒙在鼓里。 这个案子,似乎越来越有趣了…… 关于南之易除了山崎种业以外,又分别在雒都中院、南溪中院被起诉的事,他也略有耳闻。不过,那两个诉讼,仿佛都是没几天就撤了诉,目前虽然只剩下一个,但显然不是那么好搞定的。 山崎种业真是牛气冲天,根本不管南之易有多少钱,一出手就拿六千万的进行诉讼保全,以远远超过被告被查封账户、不动产总额的担保数额,把南之易压得死死。 田正言显然也不是省油的灯,轻描淡写的一个变更裁定,就让山崎种业功亏一篑。 不过,既然这个案子有田正言撑着,那凌俐怎么着也不会成池鱼,不会被败诉波及,更不用担心她被拉着做垫背的。 坊间传闻,田正言脾气不好是真的,可是也从来不会坑自己人。再说了,一个小小的菜鸟律师,就算当靶子也目标有限,达不到迷惑对方的目的。 跟着田正言也好,让这傻妞也去试下别的师父怎么教徒弟的,找找自己和别人的差距。听说田正言骂哭学生是常事,只怕这个官司下来,某人的头会被骂到四分五裂。 不过,倒是也有了些长进,哪怕装模作样的,也明显比以前沉稳了。 又问了几个关于案情不痛不痒的问题,祝锦川安静下来,一直到上菜都没有再说一个字,只是时不时扫过凌俐身上的目光,让她有些坐立不安。 这顿饭,真是味如嚼蜡。 凌俐还以为自己有了些长进,不会像以前那样看到祝锦川就发憷,他说什么自己就做什么跟个提线木偶似的,可今天这一番较量,自己又轻易败下阵来。 好容易熬过一顿饭,眼看可以走了,祝锦川却让老板泡来一壶普洱,优哉游哉喝了起来。 凌俐屁股上跟长了钉子一般,实在坐立不安,终于忍不住,说:“祝主任,我下午还有事,回去了。” 祝锦川看她一眼,放下手里的杯子:“跟了田正言几天,你倒是又不会叫人了。怎么着?觉得大教授比我厉害,捡高枝攀去了?” “没有没有。”凌俐连忙否认。关于谁比较厉害的问题,她从来没有比较过。而且,就算水平有差距,也不是她用来衡量亲疏远近的标准。 还好祝锦川没有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只收起嘴角的笑意,语气认真起来:“眼看就要开庭了,可发生绝收的岳西和两湖三个省,你们似乎从来没去过。” 凌俐微微一怔,不由得有些疑心起来,祝锦川,怎么知道得这样多?其实,他们早就在计划去两湖了,结果,每次都因为有突发的事情,导致行程的耽搁。 她想了想,认真回答道:“目前我们认为案件的争议焦点不在岳西和两湖这三个省,现在时间紧急,暂时顾不上那边,只能捡重要的事情做。” 听到她的回答,祝锦川只简单一句:“那就好,小心不要误入歧途。” 凌俐点了点头,不由自主一句:“知道了,谢谢师父。”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祝锦川的心情一下子好起来,抿着唇角沉吟一阵,终于在凌俐离开之前,缓缓说道:“你们有没有考虑过,与其一直被动,不如以诉止诉?” “诶?什么?”凌俐明显没反应过来,过了几秒带了些微试探的语气:“你是说,反诉?” 祝锦川不置可否,拿起茶杯喝完里面的茶水,丢下杯子,堪堪一句:“一句师父只教一句,想再听,下次吧!” 第一百二十一章 蒲县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从餐厅出来,凌俐忙不迭跟祝锦川告别,匆匆逃离他的视线。 她一路上都在琢磨案子的事,想着尽快把答辩状写好,可满脑袋正经事在看到1802里的田正言和南之易的一瞬间,变成大大的一个馋字。 他们还在吃着午饭,桌上一锅热气腾腾的汤,桌面上若干个盘子摆着凌俐认识或者不认识的各色海鲜,汤白味鲜,只用最简单的煮法,可空气里那鲜美的味道勾的凌俐偷偷咽了口唾沫。 刚才那顿食不知味,她根本只垫了个底,这汤锅看起来闻起来,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听到凌俐进来,田正言转过头来看看她,说:“你打算怎么过去?” 凌俐都还没来得及放下包,愣了愣,有些怯怯地反问:“我有资格坐飞机吗?” 这是还记得上回被南之易勒令咖位不够不许坐飞机的事。 南之易闻言也侧过头,毫不犹豫接嘴:“当然不能,你和那什么什么帆的,坐高铁过去汉阳,把湖东搞定,再去沙市。” 凌俐老老实实一声哦,田正言却捞出一只野生海虾,慢悠悠剥好,又细嚼慢咽吃下,慢条斯理说:“你要想省钱,带上你的小番茄坐高铁去,我和千帆时间宝贵坐飞机。” 南之易很是不服,扔下筷子反驳道:“小跟班凭什么坐飞机,跟小番茄一起坐高铁去。” 田正言白他一眼:“我的跟班好歹一个博士研究生,手里好几个和法院合作的课题快要结题了,也不是闲人,能抽出几天跑一趟已经很不容易,不能再浪费在路上。你的小番茄反正除了这案子没别的可忙,跟你一样不务正业,你俩一块坐火车,正适合。” 被田正言鄙视了一通,南之易对凌俐绷着个脸:“小番茄,就因为你打不过小跟班,我被你拖累了。” 说得凌俐默默地低下头,对自己的学渣属性很是惭愧。 始作俑者田正言又人格分裂一般跑出来主持公道,对着南之易开怼:“你欺负小番茄干嘛?话说,你这个账号被查封还要靠我接济才能活下去的人,才是最没资格坐飞机的那个好吗?” 此言一出,没了万恶的金钱撑腰的南之易,顿时觉得自己比田正言矮了几分,讷讷的说不出话,好一会儿闷声闷气一句:“这个时候跟我说钱?你要是少去给霸王龙千里送一次,我们四个头等舱机票都有了。” 凌俐听他满嘴跑火车越说越不像,又看到田正言眸色深黑似是要发火了,害怕两人再度就这个问题吵起来,赶忙开口:“要不田老师,还是坐飞机去吧。我还有些钱,要不,我先帮南老师垫?” 这下子,不仅南之易傻眼,田正言也跟吃了个苍蝇似的,在心底默默骂了句脏话。 尼玛,老婆说的都是对的,这隔行如隔山,拉个皮条怎么就这么难? 南之易哼哼半天,终于被打败:“小海獭,我要吃软饭也得吃田正言那碗,还轮不上吃你牙缝里省下的贝类。还有,想吃东西就直说,你那眼珠子都快掉进锅里了,看着海虾使劲咽口水,装什么呢!” 田正言也不急不缓跳出来补刀:“快坐下吃吧,东西太多我们吃不完。” 凌俐囧,这一下子就被看穿的滋味太爽了。 不过,她条件反射般,自动自觉从厨房拿了筷子和碗,选择性忽略田正言憋笑的表情,淡定地吃起来。 她一边吃着,一边感叹,和逗比呆久了,果然会传染上不着调的属性,连带着脸皮,都厚多了啊。 三天后,两位长江学者携带各自的跟班,到了湖东省会汉阳。 高铁和飞机之争最终以飞在天上的取胜。好在凌俐上次大概是因为前一晚没有休息好,早饭又吃得太多哦,这次小心翼翼格外注意,倒是没有在飞机上吐,只是遇到气流颠簸的时候心里会有点发慌,脸色也不大好,惨白惨白的。 南之易非常不识趣,隔着个过道也指着她笑得前仰后合:“你是东北山荷叶的近亲吗?一个是遇到水变透明,一个是遇到气流就吓得褪色。” 坐在他旁边的田正言实在看不过眼,拿胳膊肘狠狠撞了下他的肚子,这才让讨人嫌星人闭嘴。 到达汉阳的当天下午,几人就马不停蹄赶到发生绝收最严重的蒲县。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顾不得休息一下,田正言马上联系到了当地的农科所,要了解品优千号绝收的情况。 当从农科所某办事员手里接过那厚厚一叠关于绝收情况的报告,以及现场照片的时候,一向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的南之易,罕见地沉默下来。 他默不作声看着照片里那一片片枯黄伏倒的稻子,既没有叹气也没有摇头,只是那一向通透漆黑的眸子,渐渐地黯淡下来。 凌俐知道他大概是被确实发生了绝收这件事影响了心情,也不敢多话,老老实实坐在他旁边,没有多说一个字。 田正言倒是和那办事员相谈甚欢,问了一阵子绝收后农民的补偿问题,以及绝收发生时候稳控工作的情况。 当得知蒲县的农民在发生绝收后,先砸了农科所旗下的种子站,后来又跑到汉阳山崎种业打砸伤人的时候,田正言拍着那小伙子的肩膀:“维稳工作着实不易,我们捅的篓子,却让你们受过,实在是不好意思。” 之后,就拉着那小伙子到了办公室外面。 凌俐有些好奇地探出头看了眼,发现他俩站在走廊的尽头交谈着,而田正言那神态动作语气,竟然满满的江湖气。 凌俐看得傻眼,没想到一直高冷傲娇走学术路线的田大牛,居然也有这样一面。 之后,也不知道田正言到底说了些什么,等那姓宋的小年轻回到办公室里的时候,仿佛有些晕乎乎找不着北的模样,举着电话询问的语气:“要不,我再给我们领导打个电话?” 田正言冲他微笑:“行,请一定转告,我们一行人是很有诚意的,也是真心实意来看看农业第一线的情况,还请各位给个机会。” 晚上的晚饭,他们是在蒲县县城里看起来还不错的一家饭店里吃的,而下午那小伙子竟然真出现在饭桌上,一同前来的,还有他喊着局长、主任的三四位中年人。 凌俐再次目瞪口呆。这不是来取证看看绝收情况吗?这一番跟当地官僚勾肩搭背又为了哪般? 南之易持续着下午半死不活的状态,时不时拿起筷子吃两口面前的菜,动作又慢又缓,谁来说话也不理睬的模样,更别说端起杯子跟人喝酒了。 这把兴致勃勃要找传说中南教授喝两杯的某局长,惹得有点发火。 他阴阳怪气的一句:“想必是我们蒲县的水土不好,这边的酒水太酸,对不上南教授的胃口。” 凌俐看看席上的明明是田正言带来的阜南名酒,很有些头疼要怎么把这话给圆回去。 杨千帆这时候端着酒杯凑了过来:“南教授下午看到绝收的照片心里还难受得紧,也第一次了解到实验室里的失误会给基层增加大量的工作,心里很是不安,所以情绪也低落了点。您别见怪,您知道科学家们都有些一根筋的,又容易钻牛角尖,不是故意怠慢您的。” 那局长面色稍霁,不过还撇着嘴,似乎气不顺。 杨千帆又笑道:“您和我老师都姓田,他是笔耕砚田的田,您就是田连仟佰的田。这次我跟着田老师出来见见世面,没想到又遇到了您这位田老师。我们南边人喝酒都不怎么劝,酒量也不大好,不懂您这方的规矩,还请多多教我,我也一定好好学,今晚一定陪您喝高兴了。” 结果还真给圆回去了。 这一番连着掉书袋加恰到好处的马屁,拍得田局长心情舒畅,哈哈大笑一通拍着杨千帆的肩膀,说:“好小子,你这口才,该到咱们县委办公室,专门搞招商引资。” 跟杨千帆喝完一回,田局长侧眸看看到南之易右手边的凌俐,拿着分酒器端着酒杯走到凌俐面前,客客气气地说:“来,这位美女,初次见面,我先干为敬。” 说完,一仰脖子就把杯中酒喝了下去。 凌俐并不知道田正言安排这莫名其妙的一出戏是为了哪般,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好端起杯子站起来。 刚才装死的南之易却忽然冷启动了,转头看向田局长:“她不能喝的。” 田局长面色一变僵在原地,杨千帆见势不妙,马上伏在田局长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只见田局长听完他的话,竟然笑了起来,原地站着看了凌俐两眼转身就走。之后,也再没有人来骚扰南之易和凌俐。 凌俐很是纳闷,又不敢去问,憋着一脑袋的问号一个晚上不言不语,生怕再引起谁的注意。 这一通喝下去,凌俐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做传说中一公斤的量。 别人都舌头打结东倒西歪,包括巧舌如簧能哄得别人喝一瓶他只喝一杯的杨千帆都快站不住了,田正言依旧风清月朗,举着杯子浅笑,话不多,但往往一语中的,或不露痕迹的吹捧,或恰到好处的客套,跟谁都能喝上两杯、说上几句的模样。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大白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饭局结束已是深夜,在回汉阳的路上,凌俐战战兢兢开着租来的车,一车人寂静无声,惟有杨千帆和田正言因为喝过酒,略微变粗变急的呼吸声。 凌俐忍了好久,终于问了田正言:“我们不是来取证的吗?为什么看了资料后不赶快赶到下一个地方,反而在这里耽搁好久?” 田正言像是在闭目养神,并没有马上回答,车都又开出了好几公里,才悠然一句:“自古以来官和商,就是天然的联盟,这一晚上下来,还算有些收获,套到不少的话。” 凌俐依旧是招牌懵逼脸:“啊?” 她几十秒后才想明白,说:“你是说,山崎种业和这些人有牵扯?” 田正言揉着太阳穴,缓解酒精带来的些微头疼,说着:“当年品优千号在蒲县的销售,可是上面某位领导放下话来要达到多少种植面积,下了硬任务的。这些东西不会有书面的东西存在,口口相授,只能从经手人嘴里套。” 杨千帆这时候插了一句:“可这在种子销售里也很正常啊,因为打通了某个关节受到格外优待的企业,应该说各个领域都存在。” 田正言缓缓摇头:“如果说,站在背后下硬任务的那位领导,也同时优待过和盛种业的时候,会有什么联想?” 这一番问题让凌俐的脑袋实在转不过弯,张了张嘴,有些不自信地答道:“为什么这里又有和盛参与进来了?” “这里一向不是山崎种业的势力范围,为了一个品优千号费时费力还和老对手握手言和,上赶着千里送温暖,为了什么?难道不是因为三大火炉之一的威名?” 田正言并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又抛出了问题。 他的问题一出来,一车人都安静了下来。凌俐正在开车,分心想着问题,一晃神手一滑,方向盘都有些歪,马上又掰过来,车扭了个S型又回到路中央,甩得副驾上的田正言责怪地瞪了她一眼。 于是她再不敢大意,稍微想了下没有头绪就丢开手。 几分钟后,却是南之易先打破沉默:“物竞天择固然是自然规律,可被淘汰的就没有价值、就不值得人们珍惜吗?” 他的声音难得地正经起来,甚至带着一丝沉郁,说话的内容也一下子跳脱他的风格,直接提出了个跟哲学打着擦边球的问题。 凌俐完全不知道这没头没脑的一句从何而来,田正言却是一副了然的神色,轻声回答:“以一人之力抵抗历史潮流,活该你被反噬。” 沉默了好久的杨千帆,这时候惊讶地出声:“原来是这样!” 这几个人都打着哑谜,凌俐实在忍不住,问了出来:“不是说昌瓴和和盛之间斗气,所以要打倒南老师立个旗帜吗?历史潮流又是怎么回事?” 田正言轻笑一声:“凌俐,这个案子目前我们掌握的所有情况,你都不能当真,对所有你看到的听到的哪怕你觉得万无一失的证据,都要充满怀疑的态度,反复推敲它们的合理性。” 半小时后,汽车到了酒店停车场。 田正言推开车门下了车。他看起来并没有醉,可脚下还是有些虚浮,下车时候没站稳,差点摔跤。 南之易终于有了点除了发呆以外的反应,上前一步扶住田正言,轻声问:“要不要紧?” 田正言摇着头推开他的手,站稳后转过头看着凌俐:“等过几天回到雒都,你把你第一次写的那个答辩状,就是提出PIGM的那份,送到法院去。” 凌俐本来就被和盛的事绕得晕晕的,这时候又来个PIGM,更加头晕,马上出声问道:“不是说对方有杨忠春这颗埋伏着的棋子吗?我们交那份上去,岂不是要引出剽窃学术成果的事?那时候,南老师就更加有口说不清了!” 田正言却是一笑:“王百万虚晃一枪固然漂亮,可也留下了破绽。” 杨千帆先她一步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对面一直都是主动进攻,主动提高审级搞三搞四的,为何在PIGM这件事上,反而畏畏缩缩起来?” 这话似迷雾里的一道白光,仿佛指向某个方向,只是,这一闪而过的灵光实在过去得太快,心里微微触动的感觉只半秒钟就消散,她还是没有抓到头绪。 田正言对自己学生的聪敏很是得意,勾起嘴角一笑,接着转头看向还没转过弯的凌俐,说:“上次你让某人签的两张空白纸张的签名,按理说放在绝对安全的地方,可还是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原件被复印件代替。几天后,杨忠春因为PIGM提起的那场官司就撤诉了。你猜这是因为什么?” 凌俐本想说句话表示自己也不那么迟钝的,奈何这次连灵光都不闪了,她张了张嘴发现无话可说。 是的,她完全不明白PIGM和南之易签过的字有什么联系。 田正言看向她,唇边泓着浅笑:“你只需要知道,这案子里出现过的所有人,都站在南之易的对立面,就行了。” 接着,又转头向着南之易:“这次惹了这么大个麻烦,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随心所欲说不干就不干,也许你现在服个软,人家还能饶过你。” “有本事正面开怼啊,背后算计,我可真想送点巾帼妇人之饰给他们。”刚才还一副沉寂模样的南之易,这时候又燃起了斗志一般。 田正言则笑着转头:“你少看不起女人了,你的代理律师可是小番茄,上了庭还不是得靠女人给你撑腰?” 他话音刚落,三人一起看向凌俐。 凌俐被这三双眼睛盯着,一头雾水心里发毛,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干笑两声。 他们似乎都悟到了什么事一般,惟有她石头不开窍, 她眨巴着眼睛求助一般环视一圈,却只收获了田正言神秘的笑。 接着,他说:“。虽然时间紧迫,不过,考虑到通过一些细节入手剥离出案情对你的很有好处,你必须自己推敲出来,我们不能告诉你。” 留下这样大的一个难题,第二天,田正言带着杨千帆前往汉阳东部的另一个较大的县城调查,留下凌俐和南之易呆在汉阳市区。 田大牛说了,他们两人都不在状态,一个呆呆傻傻智障一般,一个还处于白内障的状态看不明白案情,都关起来好好冷静一下,不要妨碍大人们做事。 凌俐呆在酒店房间里,等着灵光乍现搞明白田正言要让她想的事,一上午过去了,灵光没来,脑袋打结是真的。 一番百无聊赖之下,她去敲南之易的门,结果这尊大神果然因为昨天的深受打击,大概正在作茧自缚,凌俐连续不断按着门铃五分钟,他也不来开门。 她不禁有些担心起来。 倒不是会担心他想不开伤害自己,好歹三十好几的人了,他这点心力肯定是有的。只是,昨天他见到那些良田变得满目疮痍的照片,整个人一下子沉寂下来的状态,实在是让人有些担心。 敲不开门准备转身回房,凌俐一转身,却看到了从电梯门口转弯过来的南之易。 他一愣,接着又是一笑:“田妈不是让你这只小蠕虫在房间里好好感知世界争取长出大脑吗?我都不敢去打搅你怕打断你进化的过程,怎么自己主动跑出来了?” 这人昨天还是一副世界马上就要毁灭的模样,结果一见面一句话就能把她气个半死。 凌俐紧紧攥着拳头,顶了句嘴:“比你作茧自缚的好。” 南之易面色一变:“怎么?你想通了?” “啊?什么想通了?”凌俐又被他弄得一头雾水。 他瞟了眼面前懵圈脸的小粉妹,摇了摇头,表情恢复正常:“原来是瞎撞上的啊,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一个早上领鞭毛虫就进化成了恐龙。” 凌俐还没来得及发火,南之易扬了扬手里食品袋装的几个食盒:“吃不?楼下小店的热干面,看起来比酒店的什么狗屁商务餐好多了。” 洁癖和邋遢大王分享完热干面后,辣得到处找水喝。 南之易笑炸:“你也好意思说你是阜南人?吃了辣椒浑身发红快飙番茄汁的模样,丢不丢人?” 凌俐眼里包着辣出来的泪花,狠狠瞪了他两眼。 昨天那消沉的模样已然消失不见,今天的南之易,果然睡醒了又是一个新生的……逗比。 吃过饭,凌俐有些犯困,正想回房间睡午觉,南之易却拉住她,语速极快的一句:“走!带你下基层考察去!” 凌俐不知道脑袋怎么也抽了,大冷天的会跟着南之易发疯,跑到穷乡僻壤对着一片片田发呆。 南之易看着脚下的黑土地,满面“我是农民的儿子”的深情,对着几根麦茬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这春小麦已经种下了,不错。” 凌俐干笑两声配合着他。 她虽然在城乡结合部长大,可一直是城镇户口,每天倒是跟着一堆乡下孩子玩,但要是说起做农活来,那是完全没沾过的。 所以,除了比城里孩子好能分清楚稻子麦子和韭菜以外,什么时候插秧什么时候种稻的,凌俐是完全不知道。 南之易自说自话了好一会儿,转过头发现凌俐作呆若木鸡状,没好气地狠瞪她两眼:“麻烦你不懂就说,浪费我的表情!” 顺着田埂又走了好久,南之易转头望着凌俐:“这里是神木村了吗?” 凌俐看着手里导航,确定地冲他点头肯定。 他低下身子拈了把泥土在手上,喃喃自语:“怎么这地就闲下来了?” 接着不言不语,背着手跟视察工作似的,走过了连续好几块地。 南之易皱起眉头:“一季感染了,哪怕不敢再补种稻子,也能种点其他的,怎么就让地空下来?” 凌俐走到手软脚软,见他不知疲惫一般一直往前,赶了几步上前拉住他的衣角:“要走到什么时候?我走不动了。” 南之易回头看她,终于一句:“累了,那休息会吧!” 坐在田坎边,南之易把手中的农夫山泉递给凌俐,喟叹着:“果然,稻种的基因不稳定,说不定什么时候爆发出来就造成大面积的绝收,这种恶果实在可怕,也难以预料。” 好在凌俐这些日子也算恶补了一通植物学、生物学之类的,勉勉强强能接上他的话:“不是说PIGM很有效果吗?为什么品优千号添加了还是不行?” 南之易转过头来看她:“还行,有点长进。稻瘟病变种极快,能抗住第一波,并不代表能抗住变种。而且,PIGM是两对基因共同起效,缺一不可。缺少其中一小段,仍旧会造成稻种性状不稳定。” 凌俐似懂非懂地歪着头,接着转过头去直视前方,不想再就这个话题深究下去免得打开南之易的话匣子。 两人默默发着呆,谁也不理谁。 忽然,他们背后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四周的寂静。 南之易听到声音一回头,不禁一句:“卧槽!” 只见乡道上气势汹汹的十来个人,手里都拿着棍棒铁锹之类的家伙,个个面色凝重仿佛要找谁算账一般。 南之易只觉得耳朵背后汗毛立起,感觉似乎有些不对劲,仿佛来者不善。 他又回头看看自己这个方向,只见方圆几十米,除了他和粉妹,再没有其他人影。 脑子里警铃大作,感觉到危险在一步步靠近,他忙拉起凌俐,急匆匆说:“快跑,好像那伙人是找咱们来的!” 凌俐才回魂,满眼的问号:“这青天白日的,我们又没偷又没抢,干嘛要跑?” 南之易满眼的嫌弃,嘴里只两个字:“稻种!” 看凌俐还呆立着不动,急得直跺脚:“你跑一下看他们追不追来,就知道了!” 说完,他扭头撒丫子一溜烟。凌俐眼看着那十几米开外的人群也跟着跑了起来,一副喊打喊杀的模样,顿时一个激灵,心道不好,也跟他跑起来。 两人都算腿长,手里没拿东西又卖力跑起来,后面的人竟也追不上,渐渐地,他们与人群的距离越拉越远。 第一百二十三章 势单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想着刚才下车时候周围静悄悄的,调出打车软件也发现周围无车可用,凌俐很是发愁一会儿该怎么回去,又懊恼着中午怎么脑袋就抽了,大冷天的会跟着南之易发疯,跑到穷乡僻壤对着一片片田发呆。 他低下身子拈了把泥土在手上,喃喃自语:“怎么这地就闲下来了?” 接着不言不语,背着手跟视察工作似的,走过了连续好几块地。 南之易皱起眉头:“一季感染了,哪怕不敢再补种稻子,也能种点其他的,怎么就让地空下来?” 凌俐走到手软脚软,见他不知疲惫一般一直往前,赶了几步上前拉住他的衣角:“要走到什么时候?我走不动了。” 南之易回头看她,终于一句:“累了,那休息会吧!” 坐在田坎边,南之易把手中的农夫山泉递给凌俐,喟叹着:“果然,稻种的基因不稳定,说不定什么时候爆发出来就造成大面积的绝收,这种恶果实在可怕,也难以预料。” 好在凌俐这些日子也算恶补了一通植物学、生物学之类的,勉勉强强能接上他的话:“不是说PIGM很有效果吗?为什么品优千号添加了还是不行?” 南之易转过头来看她:“还行,有点长进。不过,稻瘟病变种极快,能抗住第一波,并不代表能抗住变种。而且,PIGM是两对基因共同起效,缺一不可。如果拿掉其中一小段,仍旧会造成稻种性状不稳定。” 凌俐似懂非懂地歪着头,接着转过头去直视前方,不想再就这个话题深究下去免得打开南之易的话匣子。 两人默默发着呆,谁也不理谁。 忽然,他们背后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四周的寂静。 南之易听到声音一回头,不禁一句:“卧槽!” 只见乡道上气势汹汹的十来个人,手里都拿着棍棒铁锹之类的家伙,个个面色凝重仿佛要找谁算账一般。 南之易只觉得耳朵背后汗毛立起,感觉似乎有些不对劲,仿佛来者不善。 他又回头看看自己这个方向,只见方圆几十米,除了他和粉妹,再没有其他人影。 脑子里警铃大作,感觉到危险在一步步靠近,他忙拉起凌俐,急匆匆说:“快跑,好像那伙人是找咱们来的!” 凌俐才回魂,满眼的问号:“这青天白日的,我们又没偷又没抢,干嘛要跑?” 南之易满眼的嫌弃,嘴里只两个字:“稻种!” 看凌俐还呆立着不动,急得直跺脚:“你跑一下看他们追不追来,就知道了!” 说完,他扭头撒丫子一溜烟。凌俐眼看着那十几米开外的人群也跟着跑了起来,一副喊打喊杀的模样,顿时一个激灵,心道不好,也跟他跑起来。 两人都算腿长,手里没拿东西又卖力跑起来,后面的人竟也追不上,渐渐地,他们与人群的距离越拉越远。 第一百二十二章势单 只顾着逃命的凌俐,跑了一阵就觉得出了一身汗。他们似乎已经把后面的人拉了很远,至少,耳里已经听不到那群人一边叫着站住、一边追赶他们的声音了。 这跟着南之易落荒而逃慌不择路的,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这里仿佛跟南之易的主场一般,平时平地上走路都踉踉跄跄的货,却跟脱了缰的野狗似的,在狭窄的乡间小道上跑得飞快。 凌俐想尽力跟上他的速度,可乡间的小道凹凸不平,再加上有一段水田像是刚放了水,田埂上有些湿滑。 凌俐小心地绕过水坑,想从路边的一丛矮矮的桑树旁边过,却没注意到树影遮挡下的一撮湿滑的污泥。 脚下忽然一滑,她歪倒在了桑树下。 她赶忙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走了几步却龇牙咧嘴蹲下身子揉着脚踝。 凌俐感叹着自己的好运气,总能在关键时刻摔跤扭脚拖后腿,在昌山那次是,这被人当过街老鼠喊打的时刻,居然又来这一出? 南之易在她前面十几米远,慌乱中好像并没有听到她摔倒的声响,只一心一意光顾着逃命,之后一个转弯就消失不见。 下意识地想要喊他帮忙,她却忽然想起背后还有追兵,于是硬生生忍住想要叫出声的念头,听到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只是个小律师,就算被这些人逮住了,大不了一问三不知什么都不说就行。再加上她好歹是个女孩,那一堆大男人的,想必不会那么不要脸打女人。 而南之易,是品优千号名义上的改良者,怕是会被农民们视为种子绝收的罪魁祸首,如果他被抓到,只怕对方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暴打一顿再说。 就他那单薄的小身板,要是被胖揍一顿的话,会不会一命呜呼魂归故里? 想明白其中的关键,凌俐转过身,眼看着那群人离她越来越近,心里有些慌乱,又努力给自己鼓气不要退缩。 跑在最前面的,是个手里拿了根门栓、三十多岁的男人。 他看着凌俐,眼里有些迟疑,可见到凌俐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又紧盯着他们一群人,脚步放缓,终于还是在她跟前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追赶南之易。 那汉子打量了她几眼,有些喘气,好一会儿问道:“南之易呢?” 凌俐嘴角一抽,呃,好重的口音,她差点就要听不懂了。 不过,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什么是南之易?能吃吗?” 汉子顿时瞪圆眼睛气势汹汹:“你不认识南之易,那你跑什么!” 凌俐被那人的眯缝眼秒变铜铃大眼的技能吓得倒退了两步,只觉得心脏狂跳,本来就一瘸一拐的,这下更是差点没站稳。 等稳住身体,她强装着镇定:“你要干什么?别仗着人多欺负人少!我不过来旅游逛逛的,你们一群人在后面喊打喊杀的,我一时晕头就跑了。” 汉子还没开口,他身后的一位大妈举着手里的簸箕义愤填膺地嚷着:“骗人,他们明明在一起的。” 凌俐囧,拿锄头拿铁锹她都能理解,可这拿着簸箕来揍人是几个意思? 莫非是打怪后拿来捡金币的工具? 眼珠子一转,她瞎编一通:“你说和我一起的人?他叫田二狗。什么南之易,我可不认识。” 那男人不肯善罢甘休,说:“那你让他回来,我们对质。” 又打量她两眼:“他不回来,你就别走了。” 凌俐皱着眉想着脱身的法子,心里也是很有些疑惑。他们临时决定出来逛一圈的,临时喊的滴滴打车送到这荒郊野外,其实连固定的目的地都没有,属于走到哪里算哪里那种。 结果,到了这神木村没多久就被当地农民知道了,还来找麻烦。看来,田正言上次说的没错,有人盯着他们。 一时间,她又想起在上次海东的取证经历。如果这次他们随便出个门都有人盯得这么紧,煽动农民来找麻烦,那位于山崎种业大本营的海东,怎么能让他们那样容易就找到柯鸿生,还取到了关键的证言? 一时间心乱如麻,总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一般。 她仅仅一愣神,那汉子却深深看了她几眼,带着人群绕过了她,往南之易逃跑的方向赶去。 凌俐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忙忍着疼痛,几步跳到前方路口堵住,说:“你们撵得我摔了一跤,现在脚疼得厉害都不知道是不是伤了骨头,什么南啊北的,说清楚了再走。” 这机耕道很窄,堪堪能容两个人通过,凌俐这叉着腰圆规一样立在路中央,身材胖点的人,还真通不过去。 簸箕大妈上前一步想要掀开面前这细脚伶仃的姑娘,然而一把推上去,居然……没动?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正准备再推一下的,凌俐开口了:“我有心脏病的,大娘你又推我又拽我,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什么猝死心肌梗塞,你可是赔不起的。” 按理说他们人多势众完全不虚的,不过涉及到碰瓷这回事,再加上面前这小姑娘瘦瘦弱弱脸色也不大好,一群十来个人,竟然面面相觑起来,谁都不想做这个出头鸟。 有人一个匿名电话打到村委会说去年那便宜种子绝收的罪魁祸首南之易跑来他们村地盘上。虽然他们并不清楚什么种子站种业公司还有什么植物学专家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不过,有人可以讹一讹,说不定可以吐两个钱出来,试试也是好的。 他们本来来赌赌运气想从他身上找回点损失的,可首先那男人到底是不是南之易还不确定,这小姑娘要万一真出了什么事,谁赔得起? 那匿名电话可说了,吓一吓可以,千万别伤人,要不然,他们有理也会变成无理,还会赔钱。 湖东省口音倒是不重,比较接近普通话,可他后来的一大串的土话,凌俐只能听懂头几个侮辱性的字眼,剩下的,是两眼一抹黑。 凌俐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做出一副马上就要滚地上的模样,缓缓说着:“反正,你要敢动我一指头,我今天就躺在地上不走了。” 都等话说出来了,凌俐才惊觉,原来自己横起来还是有几分天赋的,这撒泼耍赖的话说出来,一点都不违和。 对面那群人还在面面相觑,身后已经响起一个声音:“你们一群人欺负个小姑娘,要脸吗?” 凌俐张大嘴巴回头,看到身后狭窄田埂上气喘吁吁的南之易,心里一阵懊恼,忍不住出声责怪:“你干嘛回来,他们要抓的可是你!” 一听到凌俐的话,刚才还有些犹豫的人群,一瞬间被点燃,领头的汉子勃然大怒,嘴里叫骂着。 这句话凌俐倒是听懂了,那汉子说的是“你就是南之易”…… 一时之间十几个人愤愤不平出声,各种脏话不绝于耳。 反应慢半拍的凌俐,又一次后知后觉发觉自己捅了马蜂窝。 呃,自己被吓昏了头,竟然一见面就把南之易的身份给喊了出来。对面的农民本来还不是那么确定的,以南之易忽悠的功夫,也许三言两语就给唬了过去,这一下,才是真的自投罗网。 第一百二十四章 围堵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一听到凌俐的话,刚才还有些犹豫的人群,一瞬间被点燃,领头的汉子勃然大怒,嘴里叫骂着。 这句话凌俐倒是听懂了,那汉子说的是“你就是南之易”…… 一时之间十几个人愤愤不平出声,各种脏话不绝于耳。 反应慢半拍的凌俐,又一次后知后觉发觉自己捅了马蜂窝。 呃,自己被吓昏了头,竟然一见面就把南之易的身份给喊了出来。对面的农民本来还不是那么确定的,以南之易忽悠的功夫,也许三言两语就给唬了过去,这一下,才是真的自投罗网。 还在发着呆,那群人见了南之这个第一仇恨目标,已经顾不得什么她刚才说的什么心脏病什么猥亵什么碰瓷的,一股脑围上来,挤得凌俐偏偏倒倒,身体不由自主歪斜下去马上要掉进田里。 眼看摇摇欲坠要掉到泥里,南之易艰难地透过人群,伸手拉着她的肩膀,把她拽了回来。 扶着还在犯晕的凌俐站稳,他环视了一圈周围群情激奋的人,声音倒是很淡定:“找我做什么?揍我一顿能解决问题吗?要是能,那就把我打死吧,说不准还有人会给我陪葬。” 那些人本来还七嘴八舌一脸气愤,一听到这话,忽然间都安静下来。 之后,仍旧是那个领头的男人开口,等一长串话说完,凌俐越来越听不懂,南之易却对着他不住地点头,等他说完了,来了句:“我是参与过改良,不过,早稻一般都选常规稻种,你们怎么会选杂交稻的?” 那男人又是长长的一通话。 南之易一开始还是满面肃然的表情,过了会终于泄了气,揉了揉耳朵,轻笑着:“还是说普通话吧,交流不畅。” 凌俐咋舌,这时候都能笑得出来?这人的神经,还真不是一般化的粗。 之后,听他说着:“明明还来得及一波秋稻的,怎么任由地荒着?” 那群人嚷嚷着,大概是感染过稻瘟的田,哪里敢随便补种的意思。 南之易终于痛心疾首起来:“稻瘟的稻子,只要不原地填埋,不会对后续补种的作物造成影响。你们不会为了要补偿就人为扩大损失吧?” 那汉子愣了愣,马上大叫出声:“什么狗屁专家,害得我们一颗粮食没收到,还来说风凉话?” 一时之间人们又激动起来,喊打喊骂的,好像不把南之易剥皮抽筋不解恨一般。 看着前方又躁动起来的人群,南之易摇着头苦笑了一阵。 经常嘲笑小番茄拎不清,自己也跟着傻起来,跟一群被煽动的刁民讲技术,和对牛弹琴有什么区别? 于是干脆直接说:“看来,今天我们轻易脱不了身了。你们说吧,要怎么才能让我们走?” 那领头的汉子眼珠一转,与身后的几人交换了眼神,慢悠悠说着:“我们也不为难你,把我们空置稻田一两年的钱补了,我们就放你们走,要不然的话……” 他捏着拳头狠狠地在南之易面前一比划,又斜睨了凌俐一眼,那不怀好意的眼神,看得凌俐心里一紧。 不过,只愣了一下,她就急急出声:“你们怎么能这样无赖?卖给你们种子的是山崎种业,去年因为绝收山崎种业已经补给你们了,不种地也是你们自己的问题,于情于理,跟南老师半点关系都没有,怎么还来赖上南老师?” 那男人却一副无赖的模样:“不管,我们只知道是谁研究了种子来害人就够了,正好你们送上门来,可不是老天有眼?” 见说不通,凌俐她转过头,忿忿不平的声音:“南老师,我们报警!” 她话音刚落,包已经被人拽了过去,南之易也被几人上前来,把手机从兜里收了去。 南之易无奈摇头:“粉妹,我说你是智障你还不服。要报警你也悄悄报啊,跑到别人面说我要举报你,找打吗?” 他话音刚落,就被身后的人推了个踉跄:“这人跑得比兔子还快,走走走,找个地方关起来,免得一溜烟又不见了。” 凌俐见这帮人开始动手了,忙一步上前推开那动手动脚的人,又叉着腰护在南之易跟前:“你们想要干什么!非法拘禁也是犯法的。” 南之易从她身后探出头,哭笑不得地说:“粉妹,你能一个打十个的话,就继续普法吧!要不就快收了神通,这群石头可不受法治之光感化!” 凌俐一时被他气昏了头。 南之易在这件事上,实在太冤了。然而自己紧张得要命,害怕对方一言不合就揍人,为他强出头打抱不平的,结果南之易不但没往心里去,还老站在她的对立面,帮着对面的刁民对她花式嘲讽的,真是一腔热血喂了狗。 一股热血冲上头,凌俐怒气冲冲对着那领头的人开启嘲讽模式:“我看你四肢还算健全,也不呆不傻,结果正事不做跑来讹钱,要饭都要得简单粗暴。” 接着脑袋抽了一样,作势打量那人两眼,嘴里阴阳怪气起来:“难怪刚才说什么妓男,想必是懒惯了四肢退化,只好开发服务行业。只不过看你这外形,离赚钱有一段距离啊!” 汉子本来就是带人来堵他们而已,一直也没什么过激的行为,这一下被凌俐刺激到,大怒道:“你说什么?” 接着,举起了棍子就要敲下来。 凌俐听着那呼呼的风声,这才醒神过来,心里直呼糟糕。 自己最近怎么越来越沉不住气了,明明知道说出去会惹到别人,还偏偏忍不住心里一股怨气。 眼看着面前那人手里的棒子落了下来,凌俐下意识闭上眼。 呃,冲动是魔鬼,这一时兴起非要在势单力薄的情况下争口舌之快,惹来飞来横祸。 可一声闷响以后,棍子却没有落在她身上。 她睁开眼,看着眼前甩着手疼得呲牙咧嘴的南之易,有一时的愣怔。 南之易看从手背迅速延伸到肘上的一道痕迹,声音止不住的冷意:“打我就算了,打人家小姑娘算什么回事?还有,一下手直冲头去,为点钱而已,至于闹出人命?” 那汉子刚才也是一时气昏了头,一想起刚才那棍子要是没南之易手快一挡,直接落到眼前这瘦瘦小小的姑娘头上,还真不知道会怎样。 要钱是要钱,可要是真伤了人,怕是没那么轻易脱身的。 南之易看他眼里有了些惧意,马上趁热打铁:“想要钱就坐下来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伤了人,你们一分钱拿不到还得倒吐。” 之后,两个大叔提着锄头守着他们俩,那群人围在一起嘀咕了一阵,终于决定把他俩先押去村委会的办公室。 而南之易转过头看着凌俐苦笑:“粉妹,看到了吧,他们是真敢动手的,你别说了,别惹祸上身,一切有我。” 村委会里,凌俐一人被隔离在一个小屋子里,被簸箕大妈严厉看守起来。 隔壁房间里吵吵嚷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大概是南之易在和一群村民商量着补偿事宜。 两个小时后,凌俐终于见到了南之易。 他立在门口,揉着已经开始发青的手腕,对着她说:“走吧粉妹,回去了。” 原来,那一番讨价还价后,一群人逼着南之易签了张两百万的欠条,总算答应放人,把他们的东西还给他们后,三三两两离去。 领头的汉子拎着手里薄薄一张欠条,珍而重之揣进怀里,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南教授,希望你记得今天打的这张条子,不要逼我们上门闹事。” 说完,心满意足地离去。 凌俐翻了翻自己失而复得的包,发觉钱夹里的上千元钱都不见了,咬着牙正要追上去理论,被南之易一把拖了回来。 “大姐,我的纤纤素手已经变猪蹄了,你再去闹,我可真救不了你了。” 被他一提醒,凌俐想起刚才自己一时冲动惹的祸,只得放弃。可还是气不过,恨恨地盯着那帮子人,压低了声音:“这帮强盗!” 说完,她忿忿不平转过头,可一对上他的眼,抱怨的话忽然说不出口。 他平静的神色和眸子里的清澈,仿佛带着些抚慰的力量,让她躁动愤懑的心,一瞬间安静下来。 他平静的神色和眸子里的清澈,仿佛带着些抚慰的力量,让她躁动愤懑的心,一瞬间安静下来。 好一会儿,她垂下头,声音也冷静很多:“你怎么这么傻?这神木村最多几十户人家,两百万,一家人分几万十来万,这样狮子大开口你也答应了?” 南之易心情却是一点都不受影响,笑着说:“傻粉妹,你怎么乱了?好好想想,被胁迫下签的欠条,能作数吗?” 凌俐被他一提醒,忽然间也明白过来。 正所谓关心则乱,倒是把欠条成立的要件给忘记。 没有转款凭证,没有经济往来,没有合同,这个欠条缺乏事实要件,权宜之计而已,一旦脱身以后,自然是不作数的。 南之易这个法盲都能一眼看穿的事,她居然看不透。 她还在懊恼自己又一次露了怯,准备迎接南之易接下来的嘲讽,他却忽然话锋一转:“虽然这张欠条做不了数,不过,该赔的,我还是会赔的。” 她傻傻地张大嘴巴:“品优千号不是你卖给山崎的,农民手里的种子也不是你推销的,种地的也不是你,让天老爷连续高温又阴雨连绵的,也不是你。跟你完全没关系的事,凭什么要赔?” 南之易摇着头,看向那一片泥地:“我很理解他们为什么那么生气。我跟着老师第一次经历试种失败那次,三十几亩的稻子灌浆失败,只能全部割了。我蹲在稻田边,眼看着梦想中的超级稻被一茬茬割下来变成猪草,那滋味,跟割在我心口上一般,别提有多疼了。” 凌俐一下子默然,以她常败将军的头衔,自然是知道失败的滋味不好受的。 而且,与她输掉小官司不一样,南之易专业上的失败,是看着一片片的良田颗粒无收,动辄成百上千万的损失,关乎着一大群人大半年精力和心血的投入,那种滋味,必定更加难过。 第一百二十五章 花市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在一声叹息后,南之易说:“我研究稻子也十六七年了,第一次碰上这样的事。毕竟事情因我而起,如果我当缩头乌龟躲在你和老田身后,这辈子都不会心安的。” 被他有些低落的情绪感染到,却忽然间注意到一个问题,凌俐瞪圆眼睛结结巴巴:“你你你……究竟是多大年纪上的大学啊?” 南之易被她这个问题打断思绪,瞬间出戏:“你不会自己算吗?本科提前一年毕业,硕博连读五年,我毕业快九年了。” 她在心里一默,快要惊呆。这个人,十五岁就上了大学? 南之易低头看了看她受伤的脚,似乎有些关切的目光:“你还能走吧?” 不知为什么,她脑袋里忽然冒出那场的大雪里祝锦川背着她走了几百米的桥段,忙摇着头说:“能走,不用你背我。” 南之易张大嘴巴:“你想得真美,我凭什么要背你?你那么能的,一个人堵着十几个人不后退一步,只怕两条腿断了还能双手倒立回去,我这小身板可背不动钢铁侠。” 好在凌俐这次伤得不重,只是脚踝扭了下,慢慢走着倒也不碍事。 回到了省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等了半个多小时,他们才拦到了一辆黑车。 司机见到有客可宰,马上眉开眼笑狮子大开口,不过三十几公里的路程,要了他们三百元。 两人都没了现金,后来回到了酒店,还是田正言下楼付的车钱。 得知了他们的历险,田正言也没说什么,只让他们早点休息,后天就回雒都了。 休整了一晚上,第二天,南之易一大早就把凌俐敲起来,满脸兴致勃勃的表情:“走,跟我逛花鸟市场去。” 凌俐抱怨着这人怎么就不让人有口喘气的机会,看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七点半,一声不吭退回房里缩到沙发上,抱紧抱枕皱起眉头:“脚疼,不去。” 南之易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疼个屁!昨天晚上就看你活蹦乱跳下楼找吃的了,少来骗我。” 没想到自己眼馋对面小店里的烤串、九点过忍不住下楼去偷偷吃了几串的行为居然曝光了,凌俐有几分心虚。 不过,她马上理直气壮地继续摇头:“外面冷,不去。” 南之易依旧不买账:“我允许你裹成灰黑色的粽子,辣一辣眼睛,也就不冷了。” 见凌俐不为所动,南之易马上换上一副威胁的表情:“去不去?不去的话,我就把你眼睛哭成桃子的事说出去!两次哦!” 他那拉长的尾音让凌俐马上想到自己的糗事,忙不迭把抱枕扔在他身上,接着捂着耳朵:“在你们面前我早就没有面子可言了。反正,我不去我不去我就是不去,我要睡懒觉。” 接着皱着眉头:“你让田老师陪你去,要不就让杨千帆陪你。你们都是博士才有共同语言,我一个小小的本科生,跟你无法交流。” 南之易没好气地说:“他俩天还没亮就消失不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找个有情调的地方畅谈理想外带搅基去了。” 凌俐被他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以及抓住任何机会黑田正言的习惯震到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脑回路恢复正常,再次坚定地摇摇头:“田老师让我好好想想山崎种业为什么黑你,我还没想明白呢,不去。” 再看一眼南之易貌似要发飙的表情,简明扼要补充了理由:“不要,昨天差点被打一顿,我害怕跟你出去又遇险。” 这完全是强词夺理了,昨天那一场,仿佛凌俐自己才是猪队友,坑得南之易手受伤还被迫签下两百万的欠条。 可话都说出去又收不回来,她只得偷偷埋下头,掩饰自己有些心虚的表情。 一向听话又乖巧的粉妹罕见的坚定立场让南之易有些意外。他挠了挠头发,又一次变脸:“走嘛,粉妹,这里是中原最大的花卉交易市场,据说很多花,还有好多兔兔乌龟仓鼠来着,你们小女生不是最喜欢萌萌的小动物吗?” 不等凌俐找好继续拒绝的托词,南之易从衣服兜里摸出一串钥匙,向她摇了摇:“走,我找了酒店租了个车,咱们开车去。还有,田正言只说不能告诉你答案,可没说我不能给你提示的。” 眼前晃着钥匙的手,手指细长干净,指甲整齐洁净,秀气到不像男人的手,手背上却有一道有碍观瞻非常明显的淤青。 忽然想起昨天他挡的那棍子,她终于心软妥协,苦着脸不情不愿地回答:“好吧,快去快回吧。” 坐在汽车的副驾驶上,凌俐侧眸看看一本正经开着车的南之易,好像觉得哪里不对劲。 车都上路好几分钟了,她终于回过神来,瞪着眼睛问他:“你会开车?” 南之易回敬她一个又嫌弃又鄙视的表情,之后继续平视前方手轻松掌住方向盘,嘴里说着:“我发觉你很爱明知故问。” 凌俐对他的心安理得有些抓狂,好容易抑制住想要给他脸上挠一爪子的冲动,问他:“上次回南溪,你不是说你不会开车吗?” 他却依旧一副讨打的表情:“搞清楚,我当初的原话可是‘我没驾照',而不是‘我没有驾照',是你自己没有追问的。” 凌俐仔仔细细分析了他嘴里的一字之差,再次发现自己被他耍了。 对于没驾照,正常人都会理解为没有驾照,可是他偏要解释为没带驾照。 遇上这样道理歪出银河系的人,凌俐一点都不想和他多争辩一个字,直接换上冷漠脸,清新爽洁一整天。 “花市朝朝一方,目五灿行。筠篮卖入重城去,分作千家绣阁香。” 半小时后,南之易摇头晃脑念完一段不知名的诗词,得意地回过脸望向满脸惊讶的凌俐,嘴里说着:“怎么样粉妹?大开眼界吧。” 她已经陷入花海不可自拔,视线在眼前这片汇成海洋的花朵中徜徉,鼻子里也是各种花丝丝绕绕的香味,只觉得心情也变得五颜六色,渐渐雀跃起来。 跟在海东逛过的那静谧一片的温室相比,这花市生机勃勃,喧嚣而热闹。 而且,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花,多到那一捆捆色彩缤纷千姿百态的花,就像是塑料做的一般,一点都没有鲜花的娇弱,被成包成箱成堆的码放在地面,然后又被推车或铲车运到其他地方。 不仅花多,人也很多,简直像菜场一样,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想到外面的天寒地冻,再看看市场里的满目缤纷,凌俐拉了拉南之易的袖子,恍恍惚惚一句:“这里真是中原,不是南方?” 南之易轻轻一戳她的脑袋:“不学无术!这可是中原最大的花卉市场集散地,每天两百多万吨鲜切花往这来,能不多吗?” 又把她的背包拎下来扔给她:“背在前面,小偷可多着呢。” 一小时后,凌俐抱着一大堆鲜花干花拢在胸前,脸上是傻呵呵的笑。 南之易摇着头:“你买这么多,怎么带回去?” 她依旧眉眼弯弯,眼睛里跟装了颗会跳动的星星一般:“不是开着车吗?” 南之易一怔,接着戳了她的头顶一下:“我是说回阜南!” “哦。”慢半拍的某人起码过了十秒钟,才闷声闷气回了一声。 不过,仍旧抱着那堆花不肯撒手。粉粉白白的玫瑰,淡淡的香水百合,点点紫色的勿忘我,都是她很喜欢的花。 最重要是便宜,五颜六色的玫瑰可以论斤称,香水百合一扎二十元还带两个花苞,康乃馨一元一支,勿忘我十元一公斤…… 外面卖一朵的价格,这里可以买一把,几十元钱就换来快抱不动的一兜兜,哪怕就能看一天,也是满满的好心情。 南之易看她沉迷花中不可自拔的模样,很是看不起:“早上还说嘴硬不来呢,结果呢?我看你买这么多回去是用来做窝的吧!” 凌俐也不回嘴,埋下头沉浸在美好的花香中,几秒抬起头一脸的沉醉:“玫瑰好好闻。” 她难得走一把少女路线,却没有换来南之易的好脸色,直接戳心窝的一句:“什么玫瑰,这是月季!真正的玫瑰可跟你一样丑。” 接着指着一朵朵颜色各异的花如数家珍报起花名:“杰夫汉密尔顿、波提雪莉、纽曼姐妹……” 忽然间瞪大眼睛满脸错愕:“卧槽一堆便宜货里混进朵切花朱丽叶!这也能被你捡漏啊,真是傻人有傻福。” 一句话就说得凌俐沉下脸来,再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延续下去。 这就喜欢戳人痛点的讨厌鬼,再多说几句,怕是会扯出“花是植物的生殖器”这样的理论来打击她了吧! 回去的路上,南之易开着车,却出乎意料地沉默下来。 凌俐看着他眸色沉沉异常安静的模样,觉得仿佛画风不对。 跟他不是太熟的时候,还能偶尔得见南之易偶尔的高冷傲娇。然而随着越来越熟悉,才知道这人风格异常多变,却唯独没有“高冷”这一特质。 今天这一出戏,花了接近三个小时逛了一圈花市,甚至连早饭都是匆匆忙忙的,逛来逛去,她买了不少,可他却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空手而回。 以南大神四体不勤的做派,每天恨不得睡二十个小时,要他早起简直跟要走半条命一般。 据说之前为了赶早上的飞机,田正言是直接拎了块冰扔进他脖子里才“*”成功的,怎么会有兴致放弃冬眠带她逛花市? 凌俐还在犯着糊涂,南之易倒是先开了口:“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奶奶是花农?” “啊?”她微张着嘴巴,有些惊讶。 “我爷爷早逝,奶奶一个人靠种花拉扯大我爸的,我都三四岁了,她还在卖花补贴家用。” 他一边说着,一边平稳地开着车,不管是表情还是声音都很平静,让凌俐听不出来这一段话到底蕴含着怎样的情绪。 第一百二十六章 作弊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凌俐还在犯着糊涂,南之易倒是先开了口:“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奶奶是花农?” “啊?”她微张着嘴巴,有些惊讶。 “我爷爷早逝,奶奶一个人靠种花拉扯大我爸的,我都三四岁了,她还在卖花补贴家用。” 他一边说着,一边平稳地开着车,不管是表情还是声音都很平静,让凌俐听不出来这一段话到底蕴含着怎样的情绪。 南家两兄弟,年龄相差十来岁,可以推断南之易的父母在生下他的时候,必然年纪不会小。 所以,南之易三四岁的时候,他的奶奶,怕是六十好几了。 应该颐养天年的年纪,却还在辛苦养着花,这背后似乎,隐藏着什么故事。 她还在等着下文,南之易却又闭了嘴一个字都不说了。 回到酒店下了车,他看着凌俐怀里那一大抱花,淡淡说着:“后来温室暖棚兴起,我奶奶的生意就做不下去了。只不过,她还是种了满院子的花,月季、三角梅、栀子和黄果兰,都是她喜欢的。她总说想看看现在的花市是什么样子的,可惜已经看不到了。” 这一席话说得凌俐低下了头,心里又闷又堵的,不敢看他略带忧桑的眼睛。 南之易家楼上的小花园,不就是这几种花吗?原来是因为奶奶而种下。 而他官司缠身也要驱车几十公里看花,原来也是为了奶奶的心愿。 凌俐眼睛有些涩涩的,也再不敢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一个字,只紧跟着南之易的脚步,朝酒店主楼走去。 已经是中午,田正言杨千帆两人还没回来。 在酒店餐厅草草解决了午餐后,南之易仿佛心情好了些,拉着凌俐到他的套房,自己坐在外间的沙发上,对着她指手画脚一番,让她给泡了一壶普洱茶。 凌俐想起他早上说的给她提示的话,满怀期待的眼神:“去了花市了,现在该你给我提示了。” 南之易悠闲自在地端着手里的茶,微眯这双眼,舒服地吁出一口气,接着慢慢悠悠的一句:“今天去一趟花市,已经给够你提示了,再多说一句话都是作弊了。” 发觉自己又一次上当,凌俐咬牙切齿:“说好的不算数,我看你才是马来貘!” 南之易一愣神,眼珠子滴溜溜转一圈才反应过来以前说她说大话骗人鼻子长过马来貘,哈哈大笑起来:“粉妹,你拾人牙慧的本事也算不错了。” 被凌俐好一阵缠,南之易终于妥协。 他慢悠悠喝完一杯茶,瞥了眼快抓狂的凌俐,终于进入主题:“现在科学技术日新月异,越大规模生产成本越低,像我奶奶那样的小花农,要不就到大棚里打工,要不自己借钱扩大经营规模降低成本。这跟目前的水稻种子产业,有异曲同工之妙。” 凌俐听到水稻二字,精神一振,不过仔细回想了他的话,发觉自己依旧不知道他葫芦里闷的什么药,只好闷闷一个字:“哦。” 南之易等了好久也没等到她的灵光乍现,气不打一处来的模样:“你个榆木脑袋,看来是没办法自己明白过来了。” 说完,放下手中的杯子,摆出难得一见的正经脸:“粉妹,你知道杂交水稻,和以往的水稻,有什么区别吗?” 凌俐想了想,试着回答:“应该是更加高产,抗病性更强?” 他却摇摇头:“你错了,杂交水稻,未必比常规水稻产量高。而且,从农药的使用量来说,杂交水稻要多出百分之二十以上。” 凌俐有些吃惊:“不是说杂交可以融合多个品种的优良基因吗?怎么会比一般水稻还差?” 南之易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继续发问:“我换一个问题,你知不知道转基因的种子,跟杂交稻相比,优势又在哪里?” 这问题让对生物技术一知半解的凌俐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该从哪个角度回答,甚至抓着手机想知乎百度一番。 见她抓不到重点的模样,南之易缓缓开口:“转基因可以更迅速整合优秀性状片段,让杂交这样带有不确定性的育种过程变得确定起来,可以说是捷径了。” 略停下几秒,他补充道:“既然是捷径,你认为,会不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凌俐皱着眉,学着南之易的习惯动作开始挠头发。他提出的这个问题很有争议,她也看过不少的报道,反转基因的,和支持转基因的各执一词,仿佛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她一个吃瓜群众,仿佛并没有辨别能力知道谁对谁错。 皱着眉回想了半天,又发觉,其实自己更拿不准的,是南之易的态度。 说他反转基因,可他仿佛做的项目都和转基因有关,还喂她吃过转基因小番茄。 说他支持呢,为什么又会问出刚才的问题? 凌俐感觉自己仿佛有了点思路,试探着开口:“不是说,转基因的东西,吃了会不孕不育,还有会致癌吧?” 她那小心翼翼的语气,是因为自己说出来,都不会相信这番说法,也准备好说出来就会被南之易变着花样嘲讽一番。 南之易却很反常地没有说话,也不回答,继续端着杯子小口小口咂着茶水。 直到小半杯茶水下了肚,他才以浅显易懂的语言,跟凌俐解释了一番。 南之易说,转基因是通过科学手段切断DNA后再连入一段特定DNA筛选得到成功插入个体的过程。换言之,转基因只是改变了脱氧核糖核苷酸的排序。只要通过了安全检测的转基因作物,安全性没问题。 他还换了个更简单的说法,携带基因的蛋白质,都要水解成氨基酸,可氨基酸就那么多种,是不是转基因,对人类其实没有区别。 现在关于转基因到底安不安全的争论,主要源自于草甘膦,这种强力除草剂被大量用在有扛草甘膦基因的种子上,可草甘膦到底是有害还是无害,目前还争论不休。 此外,有些转基因植物因为专利保护加入了自杀基因,不能留种,后来不知道怎么以讹传讹成了转基因不能有下一代,再被有心人“扩大解释”一番,就成了人类吃了转基因会绝育。 其实这就和吃了猪肉就变成猪的理论一样蠢。 被南之易科普了一番知识,最后又沐浴在他关爱智障的闪闪目光中,凌俐只好强行转移话题:“不是讨论你的科研心路历程吗?干嘛又开始上课了。” 他摇了摇头,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好意思说吗?高中生物我都重新给你上了一遍了,这些基础的东西你还是一知半解的,你说你二十来岁的小姑娘,怎么记性还赶不上田正言那个老年人?” 凌俐默默垂下了头,腹诽着干嘛非要拿学霸来羞辱她这个学渣,就不能换个比她差的人吗? 骂够了人发够了火,南之易又转入正题。 民以食为天,涉及到十几亿人吃饭的问题,其中利润的驱动,不可谓不大。 研究水稻的科研队伍越来越庞大,种子公司们,也在疯狂地抢占市场份额。对于想要提高市场占有率的公司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手里握着的种子够好。 所以稻种推陈出新不断改进的速度极快。 但是,久而久之的,所有的公司,都会倾向于卖杂交水稻。 强行一本正经听课的凌俐其实有些云里雾里的,只明白最后的结果是“种子公司爱卖杂交水稻”,对于其中的原因,仍旧一脸懵逼。 南之易看她一副完全不知其所以然的表情,耐心引导着:“水稻是自花授粉作物,下一代的基因型会重组分离,如果用今年收获的种子播种,产量下降非常厉害。而常规稻种,如果是自留种,大概四五年才会出现产量明显下滑的趋势。” 说完,看着凌俐慢半拍的模样,也不点醒,只是支起二郎腿摆出等着石头开窍的架势。 好半天,凌俐终于恍然大悟:“哦!杂交水稻需要年年购买种子,相对而言利润高,常规水稻四五年买一次种子,利润低得多,所以种子公司爱卖杂交水稻!” 南之易嘴角微抿打了个响指:“Bingo!” 接着一句话打消她心里的暗喜:“这次反应快了些,我宣布你从反射弧二十米的蛇颈龙进化成大象了。” 气得凌俐直翻白眼。 打趣完凌俐,他又恢复正经脸:“杂交水稻的发展,势必会挤占常规稻种的生存空间。而转基因加杂交的思路,将会实现高产和高抗性结合的种子,产量好又不会有病虫害的种子,如果口感能得到改善不那么差劲的话,最终将占领市场。” 凌俐挠挠头,有些想不通的模样:“如果说转基因真的没有害处,那这不是好事吗?” 南之易先是不置可否,过了会,轻轻摇了摇头:“对于解决人们吃饱饭的问题、增加粮食产量来说,这确实是好事。但是现在,常规稻的选育,也基本上成了公益性项目,很难推广。历史上有些产量高好种植的常规稻,因为没人关注,久而久之也消亡。” 接下来,他叹了口气:“转基因加杂交的结合,会不会让常规稻种消亡得更快,我不敢下定论。而常规稻种的消亡,到底是代表科学的进步,还是对自然的破坏,我也想不明白。所以,我在一年前退出了所有水稻的项目。在这个问题有答案之前,我也不会再涉足杂交水稻的研究了。” 对南之易难得正经的一番话,凌俐睁着眼睛想了一整晚,好容易熬到天亮,顶着黑眼圈不到七点就去敲田正言的门。 第一百二十七章 反诉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五分钟后,田正言顶着满是睡意的眼睛和起床气爆棚的脸,看了眼门外的凌俐,没好气地说:“没睡够的时候我意志力最薄弱,会忍不住打人的。” 凌俐无视他黑到滴水的脸,一脸兴奋:“田老师,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南老师会被找麻烦了!” 田正言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一向清俊斯文的模样也有些颓丧起来:“就不能等到天亮再说吗?那蠢货担心常规稻灭绝,自以为忧国忧民,其实傻到无可救药,简直跟你一样。” 凌俐结巴起来,她大半晚上捋出来的重点,被田正言三言两语总结完,还被好一通嘲讽。 田正言看她被堵得说不出来话一副天然呆的模样,倒是心情好了些,问:“除了这个还有其他的事吗?没有我继续睡觉了。” 看凌俐愣在原地不答话,田正言摇了摇头准备关门,都快关上了,门缝里却伸进一只小手拦住他关门的动作。 接下来,门外传来凌俐的声音:“我也有办法,怎么帮南老师脱困了!” 田正言听她这样说,只好打开门,看着她神采奕奕献宝一样的神色,敲了敲还有些昏沉的头,无奈摇头。 好容易被放进门,凌俐花了十来分钟说完自己的想法,问田正言:“田老师,这个方法可行吗?” 田正言声音平静无波:“你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凌俐愣了愣,因为睡眠不足脑袋有些打结,竟然下意识脱口而出:“假话吧。” 田正言抱着膀子淡淡一句:“假话是,这个方法似乎还蛮可行的。” 听到他的答案,凌俐顿时跟斗败了的公鸡一般垂头丧气。她冥思苦想了一整晚,好容易有点结果,自己也推演了好几次觉得没有漏洞了才来找田正言。 结果,并没有什么卵用。 她嘟着嘴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着:“唉,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 田正言丝毫不理会她的情绪,抬头望着天花板,说:“至于真话呢……” 略停了几秒,他忽然牵起嘴角,声音清朗:“可行,简直太可行了。” 先头还耷拉着头的凌俐,一瞬间睁大眼睛抬起头:“什么?” 眼前的田正言,眸子仿佛被点亮了一般,刚才还有些萎靡的神色瞬间消失无踪,精神奕奕地看着凌俐。 片刻后,简简单单一句:“其实我早就布好局了,你的思路,其实和我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意外得到了田正言的赞赏,再加上一夜未眠脑子不好使,凌俐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起码过了十几秒,她才恍然如梦一般问着:“真的可行?” 田正言再次作出肯定的回答,又冲她说一句:“快去睡吧,剩下的事,交给我来。” 再一次得到他的肯定的回答,凌俐终于放下心来。 临出门要回自己房间补觉了,忽然想起之前南之易那有些落寞和忧伤的神色。 她犹豫了一阵,终于还是决定拜托田正言:“田老师,昨天南老师想起他奶奶,情绪很有些低落的。您要是有合适的机会和切入点,不如劝劝他?” 这话让田正言一头雾水:“怎么了?南奶奶有什么事吗?” 凌俐咬了咬唇,垂着眸子低声说:“我们去过花市,南老师什么都没买就看了一圈,还说什么要他奶奶想看又看不到了。我想……” “打住!”田正言非常严肃的语气:“你快别脑补了,再说下去,你就要说出诅咒老人家的话了。” 凌俐惊讶地抬头:“诶?什么?” 田正言望着天花板,很有些啼笑皆非的表情:“看来你跟南之易呆久了,也学着他开始不着调起来。” 凌俐眨眨眼,看了看田正言的表情,仿佛一点点忧伤的模样都没有,好像画风有些不对。 她皱着眉头示意他赶快说下去。 田正言没好气地看她一眼,开始答疑:“南奶奶还健在呢,今年九十五,牙好胃口好身体好,除了眼睛有白内障又年事已高,一个打南之易两个,都不带喘气的!” 凌俐傻傻地听着田正言一长串话,嘴巴都合不拢。 亏得南之易摆出那样幽怨的表情和声音,唬得她一整天说话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触动他的伤心。然而,答案居然是这样? 果然,近墨者黑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被南大神的跑偏光环辐射到,连带着从来不敢乱想的自己,也这样无厘头起来,差点闹了个大笑话。 也幸好自己不是嘴快的人,如果那是时候来一句“节哀顺变”之类的话,恐怕会被南之易嘲讽到死吧! 两天后的雒都。 经过短暂的休整,四天跨了两个省取证的疲累终于消散,一行人聚在田正言家,对马上要到来的关键阶段――庭审,做着最后的应对。 经过那一天和南之易去花市,以及后来的一番交谈,凌俐明白了南之易之所以惹上官司的根本原因。 就像鲜切花市场,规模化的经营注定要淘汰落后产能,整合优势资源,而水稻方面,因为杂交技术和转基因发展的日新月异,常规稻种消失殆尽。 物竞天择,不适合时代的东西,本身就很难留下来。其实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是好事,是进步,哪怕有些怀念,也最多一句“想当年”式的感慨。 可南之易仿佛并不这样想。 在大多数人被利益蒙蔽双眼,打了鸡血一般研究着高产高抗病性以及好的口感的转基因加杂交的新品种稻种、想方设法多占些市场份额的时候,因为曾经看到奶奶小小的花店经营不下去的南之易,心有不忍。 他怕千百年来流传的常规稻种,像奶奶经营的小花店一般,被科技、利润、野心,碾碎在漫长的时光中。而且,他比其他人看得更远。 在天朝,国家大人口多,什么小事用十三亿一乘,都是大事。更何况民以食为天,十几亿人吃饭问题的叠加,售卖稻种牵涉的市场巨大,其中的利润难以想象。 哪怕减少百分之一的市场份额,给种子公司们带来的损失都是巨大的。 在利益的驱动下,全国上下几亿亩的稻田,关系到十几亿人吃饭问题的根本,却长期依靠实验室出品的稻种,农民手里没办法留种,这样的生产方式,真的没问题吗? 会不会在不久后的将来,所有隐疾堆积造成大面积绝产,引发一场不可避免的灾难? 又会不会让一些心怀不轨的资本家渗透进来,从稻种入手影响到粮食安全? 南之易的老师,是天朝水稻第一人的郭老,为杂交水稻的推广立下了汗马功劳。而据说九十岁高龄的郭老,身体日渐衰弱,可能也就这一两年的事。 郭老故去,最有可能继续扛起他衣钵的人,就是南之易。 就算他没那个野心,可是背后,以籼稻为主的南方稻种派系,这些年已经呈现出隐然以他为首的势头。 如果他继续老师的思路,一心一意优化杂交水稻,研究转基因和杂交的结合,那么,像山崎种业这样的种子企业,即使经营的是粳稻,也会把他当成尊大神贡着的。 但是,一旦他走向另一个方向,转而支持常规稻种,以他的影响力,绝对会给这个行业带来动荡和不安。这个动荡与不安,并不会因为南北方而有所不同。 正如田正言说的,所有人,都站在南之易的对立面。而对于郭老特别尊敬、特别崇拜的牟诚华,则是要打倒叛徒南之易的先锋军。 也许早在南之易无意中透露出来自己对常规稻种前途担忧的时候,他就未雨绸缪地开始了计划。 先是利用自己开办种业公司的经验和专业知识,寻找了个有缺陷可以利用的品种,紧紧攥在手里。 后来利用对小师弟性格的了解,趁着田正言不在,开始了一步步周密的算计,给南之易绑上了品优千号这一颗遥控炸弹。 倘若南之易和自己老师的意见相左,支持常规稻种的选育,那么,这颗炸弹将会爆炸。 哪怕南之易在自己陷入纠结的情况下退出这片战场,却依旧止不住他的一步步紧逼。 大概就是“以防万一”这个词,让牟诚华终于决心下手,以一场诉讼来搞臭南之易。 这场诉讼的关键点,并不是在于赔还是不赔,或者是赔多少的问题。 一亿五千万的所谓其他损失,究竟这损失是如何计算的,对方必须提出非常明确的依据。如果没有十分有力的证据支持,那法院能全额支持这个数额的概率,实在是太小。 而之所以要将标的额提到这么高,甚至不惜多交诉讼费,原因无他,山崎种业只为了提高审级。 一审在高院,如果要上诉,就要到最高法院。如果说对方一开始打的主意就是要扯人眼球把事情闹大的话,官司打到最高法院,无疑效果更好。 在这个案件上,山崎种业除了向阜南高院起诉之外,还可以向两湖和岳西共三个省高院起诉,为什么偏偏选了阜南这个可能会受到地方保护主义的辖区法院,曾经让凌俐有些疑惑。 哪怕像田正言所说的,对方可能有一石二鸟的想法,不过,通过一个官司拉一院之长下马,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可如果案子如他们预计的那样,对方拿不出证据证明南之易的行为和山崎种业名誉受损之间有必然联系,法院不会支持巨额的诉讼请求,这样一来,反而给了对方炒作点。 唯利是图被金钱蒙蔽双眼的天才学者,和位高权重的哥哥狼狈为奸,打压外省企业,而因为种子绝收的农户,又在其他三个省。 一旦案子上诉到了最高法院,一旦被炒作起来,各种媒体蜂拥而至,哪怕南之君能在省内灭火,也阻止不了事态发酵向外部蔓延,那南之易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必定臭名远扬。 而如果真的败诉,两亿的巨债上身,南之易怕是还不起的。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一百二十八章 庭前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最高法院刚刚提出两到三年解决执行难,什么全国联网查询财产、使用信用惩戒措施、建立失信被执行人名单等进行得如火如荼,一旦被纳入失信被执行人,南之易将会受到很多限制。 不能坐飞机、高铁、动车,不能出境,不能成立公司,在招标投标、行政审批、融资信贷等都有非常严格的限制。 哪怕南之易一门心思只管做好他的科学家,可一个没有信用的科学家,怕是会被很多人质疑的,基本上事业也就毁了。 所有的不合常理的地方,都得到了解释,而随着案情的渐渐清晰,对方最终意图的暴露,也让凌俐惊出一身冷汗。 想了整整一晚,凌俐只觉得条条道路通悬崖,横竖都是个死。不过,榆木脑袋也有福至心灵的时候,当那转瞬即逝的灵光闪过后,她终于想到了反击的手段。 PIGM被对方打上了补丁、砸下七千万的查封、处处故布疑阵的布局、忽然消失的签名…… 祝锦川说的没错,对方在放烟雾弹,自己这边也是一样。田正言之前布局,这时候也渐渐露出端倪。 对于凌俐给出关于案件的思路,田正言结合自己的想法,在关键点补充了些东西,感觉已经像模像样了,形成了几页纸的材料,让南之易先看看。 要破这个局,首先得让应诉的一方,变成,不是南之易。或者说,不只是南之易。 “不是我?”饶是习惯天马行空的南之易,面对凌俐提出的这个建议,也是一头雾水。 他又认真想了想,还是想不通:“我哪怕再法盲,也知道原告告被告,我是不是被告人,不是我自己决定的啊!” 凌俐嘴角一抽纠正了他的说法:“是被告,不是被告人。被告人是刑事案件里被讯问的那位。” 田正言却懒得跟他兜圈子,直接两个字:“反诉。” 说完就站起身子:“今天够累了,小番茄你回家去吧,具体怎么反诉我明天跟法盲解释清楚再碰头。” 凌俐本来还有一长段话要说的,听田正言这样安排,马上咽下嘴边的话,乖乖点头。 这段日子里,哪怕经常熬着夜加班,田正言也很难得说一句累的。 可看他眼睛下已经有隐约的青黑,显然是这些日子工作量实在太大,再加上已经开学,据说他今年还要给本科生上课,教学任务挺重的。 哪怕凌俐心里其实还想再多做点事,这时候也说不出口。 田正言闭上眼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又嘱咐她:“你出去的时候顺手把垃圾扔了,就在厨房里。另外,顺便把隔壁的单身狗牵出去遛一圈,免得精力太过旺盛半夜狼性大发骚扰我。” 本来他的语气淡淡的没多少情绪,南之易却马上对号入座一副炸毛的模样。 他从沙发上弹起:“我骚扰你了?你少自作多情了,不过就是昨晚米粒古丽太吵我过来这边凑合一晚而已,这能叫骚扰?” “凑合一晚也不用跟我挤一张床好吗?害我一晚上没睡好。”田正言斜睨他一眼,又是淡淡的声音。 “我不过想跟你谈谈心而已,能叫骚扰?我就算要骚扰,也会骚扰女同胞,比如……” 说到这里,南之易望了眼凌俐,忽然又收回目光,继续说:“算了还是骚扰你吧。” 凌俐被他那嫌弃的一眼钉进墙壁里,只觉得整个世界都不友好起来。 这宁愿搅基也看不上她的眼神,呃,太伤自尊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末了,只讷讷一句:“我不发表意见了,反正说什么也不能挽尊。” 说完,气呼呼出门,正好电梯停在十八楼,直接一头撞进去,又大力戳着一楼的按钮,以最快的速度关上电梯门。 南之易看着她气冲冲的背影,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他注意到了男女之间的避讳,反而惹粉妹不高兴了。 田正言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嘴角是促狭的笑:“没想到你的小番茄也会生气,还一下子变异成了辣椒炸弹。你快别发呆了,赶快想想怎么安抚她吧。” 南之易还在云里雾里的,田正言却使劲一推他的背,把科学怪人甩出门:“去送别人回家!” 说完长臂一挥把门拉上,完全不给某人留后路。 南之易捶着门,又隔着门大吼:“我外套没穿,钥匙也没拿,你这是要冻死我啊?” 屋内的田正言倚着门,语气轻松而愉快:“还穿什么外套回什么家啊?出去吹吹风冷静冷静,想想别人为什么生气,没想明白,就别回来了吧!” ―――――― 七天后,庭前会议召开。凌俐第一次见到了她马上要面对的对手。 帝都大学法学院教授王齐,四十来岁的模样,身材矮壮,相貌平平无奇,一双眯缝眼睛小得出奇,还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模样。只是那眼睛里偶尔闪过的精光,让凌俐有些心悸。 不过最让她印象深刻的是,一个庭前会交换下证据而已,王齐带了五个学生来。 听刚才那一番律师团的自我介绍,那是清一水的博士,清一水的黑西装,清一水的面无表情高冷傲娇范儿。 而自己这方,就她和杨千帆两个。 杨千帆收起了一贯温和的笑,也一脸的严肃,坐着一动不动,很有些给她扎场子的意思。 凌俐倒是没有紧张,只是看着对面一排坐开的西装男,有些不合时宜地跑偏,想到疯狂赛车里的十八相送。 嗯,真的很像,如果再一人来一副黑超,就更是活灵活现了。 想到这里,她低下头来忍不住笑了笑。 王齐注意到了她这个小动作,嘴角一抿,一口江浙味的普通话:“凌律师看起来心情不错啊,想必对官司很有信心。” 凌俐一下子回过神,马上抬起头,微笑着:“还行,不如王教授智珠在握。” 王齐继续眯缝着眼,垂下头翻了翻凌俐提供的答辩状和证据目录,慢悠悠说:“看来凌律师是准备从当事人不适格的角度开辩了?” “嗯?大概吧。”凌俐睁大眼睛,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看似被对方说中了心事一般。 王齐勾起嘴角轻笑了笑,也就转过头去不再说话,只是脸上那副老子不和毛孩子计较的表情,非常明显。 凌俐知道自己被鄙视了。她这样的年纪和履历,哪怕王齐知道自己背后站着的是田正言,也不把她放在眼里。 在这些所谓的成功人士面前,她自然是很不起眼的。不过,她丝毫没有被轻视的不自在和愤懑,因为,她就是需要对方的大意。 只要对方大意一次,田正言的计划,就会有机会付诸实践。 承办案件的成法官带着书记员坐在长桌的另一方,看双方都看了资料好一阵子,终于说:“如果看完证据,那么,现在双方就对方提供的材料中,所有无异议的事实和证据,提出意见。” 屋子里却没人开口,所有人都继续保持着默不作声。 成法官有些无奈,只好转过头看着王齐:“原告方,你们先说。” 王齐左侧的秦贝贝附耳跟他说了几句话,他点了点头后,秦贝贝拿过凌俐提交的答辩状以及资料,开始发表意见。 他说了十来分钟,核心内容只有一个:对被告方提出的证据的真实性和合法性没有异议,但都不具有关联性,认为应当到庭审中去查明。 也就是说,完全不认可凌俐这方的证据。 这结果完全在凌俐预料之内。能认可才怪了咧,打官司打的就是证据,当然要到庭审中去纠结。现在,自然不会把底牌露给她看。 只是,对方的底牌到底出到哪一张,能不能如田正言预料的那样迷惑到对方,就要看她的表现了。 听完秦贝贝的意见,成法官转头看向凌俐:“被告方,你们的意见呢?” 凌俐合上手中的文件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铿锵有力一些:“被告方认为,原告方提出的所有证据,包括与案件事实相关的物证、书证、证人证言等,不具有真实性,不具备合法性,更谈不上关联性。至于原因,咱们上庭再说。” 对面一下子炸开了锅,刚才保持高冷状态的黑西装男子天团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一股脑否定所有证据的“三性”,这可不是个专业律师的应该有的态度和水平。 通常,律师们一本正经的套话应该是这样:对对方某项证据的XX性、YY性,我们予以认可,但!是!在ZZ性上,我们并不认同,原因如下…… “但是”后面才是主文,这是常识。 而凌俐这一番一上来就干翻所有证据包括程序性证据的架势,仿佛太过“凌厉”了些,甚至有些胡搅蛮缠。 王齐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秦贝贝则目瞪口呆:“你没说错吧?第一组证据是法人营业执照,授权委托书什么的,这也能有假?” 凌俐无辜地眨眨眼:“你们又没给我原件看,我怎么知道是真的假的?还有,你们这黑西装男子天团,也没当着我的面签委托书,这盖的章也没说就是山崎种业的签章,我怎么知道是真是假是不是萝卜雕的?” 这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秦贝贝有苦难言,甚至有些想质问对方一句“你是法盲吗”? 成法官难掩面上的尴尬之色,出来打着圆场:“原告方出具的程序性证据本庭予以认可了的,与原件无误。被告方律师,就不用再纠结这个问题了。” 凌俐微微颔首,轻飘飘一句:“好,您是法官您说了算。” 秦贝贝恼怒地瞪了她一眼,还想开口说话的,被王齐一个眼神制止。 这小律师摆明了有南之君撑腰,区区一个小法官,她自然不放在眼里的,话语里也不见一点恭敬的意思不说,一旦双方有了争执,指不定法官会偏向谁。 所以,何必和她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是把吵架的力气留到庭上吧!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一百二十九章 迷惑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证据交换进行了短短二十分钟,一番你来我不痛不痒的话的,除了一些程序性证据以外,双方都没有认可对方的证据。 成法官最后一句:“双方还有什么新证据要提交吗?” 秦贝贝正想开口,凌俐却抢在他前面,说:“离开庭还有一周,说不定会出现新证人新证据来着,如果有的话,我们当庭提交就是了,大不了在当庭质证,我们不嫌麻烦的。” 王齐神色动了动,终究没有说话。 庭前会议就这样无疾而终,看起来成法官本来也没指望这走过场一般的会议能让案子有什么实质性地进展,倒也没那么失望,只语气平淡地宣布会议结束。 王齐站起身来,扣好西装的扣子,微笑着向凌俐伸出右手:“凌律师,那就三天后见了。” 凌俐轻轻握住他的手摇了摇,貌似不经意的一句:“您手可真冰,想必您大老远从帝都来,不了解阜南是没有暖气的吧?下次再来,可得好好调查清楚,免得打无准备之仗。” 王齐面色一僵,眼里一抹厉色闪过,但只一瞬间就恢复,微笑道:“谢谢你,凌律师。” 从法院办公大楼出来,凌俐望着几十米外田正言的黑色越野,努力压抑住想要狂奔上车的念头,依旧稳住脚步慢慢挪过去,直到上了车关上门,她才呼出长长的一口气,只觉得自己紧张到手心里都是汗。 田正言转头看着她,有些焦灼的语气:“怎样?你觉得他们察觉没有?” 凌俐点点头,又有些不确定地摇摇头。 她知道自己口是心非起来的水准太差劲,刚才那番在证据交换时候的表现,已经是田正言训练多次的结果了。 要表现出得意、不知天高地厚、藏不住的窃喜等等,对她而言,实在有些难。 杨千帆的回到倒是给了她信心:“还行吧,就是要看对方上不上道了。” 田正言望着窗外思考了会,终于说:“既然不确定,就只能加剂猛料了。凌俐,今晚你遛狗的时候,记得按照我跟你说的以防万一的方案做,务必要迷惑对方。” 听到田正言说起备选方案,凌俐头大如斗,满脑袋黑线:“真的要这样做吗?真的有人盯着我们?会不会多此一举?” 然而田正言却不买账:“去个穷乡僻壤都能让人找麻烦,你说有没有人时刻盯着你们?” 接着,不容置疑的语气:“你还想不想赢这个官司了?” 凌俐被耳提面命一番,默默抱着头,想起之前田正言嘱咐过她的事,心里跟猫抓似的,再也平静不下来。 从来都害怕麻烦和打扰到别人的凌俐,吃饭速度是比较快的,通常晚饭都会早于习惯细嚼慢咽的田正言十几分钟下桌。而因为心里装了事,这天晚饭她磨磨蹭蹭地半个多小时还没吃完,又磨磨蹭蹭半个多小时洗完几个碗。 她这明显在拖时间的行为早就被田正言发现,等看完一本书了,转过头来发现她还没出厨房,拉长了声音:“番茄妹,早死晚死都是死,演完戏快回家休息去。” 又一脚踢向同样一脸呆样的某人:“快去,别装死了。” 凌俐苦恼地“哦”了声,唉声叹气解开围裙,站在客厅和南之易面面相觑。 田正言看了看眼前两人,随后又拿起一本杂志翻起来,低下头淡淡的一句:“不要搞砸了,否则我把你们指边的倒刺,撕到胳肢窝去。” 凌俐想象着那画面和十指连心的疼,牙酸得不得了,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南之易却不合时宜较起真:“胳肢窝什么鬼,姑且算你能撕那么长,方向也该往肩膀好吗?” 凌俐再也听不下去,摸了摸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对他说:“走吧,早死晚死都是死,别挣扎了。” 一人牵着一只狗,凌俐和南之易并排而行,平日里吵吵闹闹鸹噪不停的南之易,忽然成了高冷傲娇范,惜字如金起来,除非凌俐问他,不肯多说一句话。 从公寓出来遛狗已经快十分钟了,他们就这样心不在焉 咬了咬唇,她下定决心上前一步,挽上了南之易的臂弯。 南之易身体一僵,难得地叹了口气:“唉,怎么觉得这样好蠢,被人当傻瓜一样。” 凌俐也小声嘟囔:“是啊,假装谈恋爱这种桥段,田老师到底是怎么想的。” 代理个案件还要玩角色扮演这种事,实在超过凌俐的认知范围。 田正言说了,目前她的定位是“跟当事人谈恋爱冲昏了头以为天上掉馅饼的小律师”,这样做的目的一是让对方掉以轻心,在庭上对她不那么戒备,露出破绽。 二是,让对方深信之所以敢弄个这么不靠谱的律师上场是因为己方手里有过硬的证据,因此让对方把不敢轻易露出来的证人推上场,达到引蛇出洞的目的。 可这种假扮情侣的脑残言情小说套路,真的能奏效吗?然而就算脑袋里再多疑问,她也没敢提出质疑。 田正言早年也是律师来着,而且从这个案件目前表现出来的水平来看,妥妥的大状水平,领先她的距离,那可是几万光年。 所以,身为废柴的她只有乖乖照做,生怕自己一时不慎影响大局,到时候她只用背黑锅而已,南之易要背的,却是巨债。 想到这里,她侧眸看了看身边的南之易。 平时很少和他靠这样近,要么就是小跟班似的跟在他身后,要么就是并排走却起码离一两米。这乍然间进入彼此的安全距离,倒没有什么不习惯,只是她忽然发现,原来这人还是蛮高的,就是……太瘦了硌手。 而平时什么都不在乎的科学怪人,似乎也和她一样浑身不自在,那手脚僵硬快要同手同脚的模样,倒是逗得凌俐偷偷笑起来,心中的紧张也稍稍缓解。 转念一想,她不过就是挽着他的手走一截路而已,隔着厚厚的衣服也不会怎样。 反正,就是要表现出无脑,让对方轻视自己,从而生疑既然敢委托这么个菜鸟律师,那必定是手里有足以推翻山崎种业的证据。 呃,再加上之前二十四连败、弄疯委托人的光鲜事迹,配合田正言演这一出空城计,说不定真的会有奇效。 想到这里,凌俐收起心里的忐忑和怀疑,尽职尽责地扮演起自己的角色来。 从公寓楼出来,走过了小公园,在经过一个超市的时候,南之易忽然停下脚步,偏着头望着橱窗内,面色凝重仿佛在思考什么了不得的事。 凌俐被拽得停下来,偏头看他,问:“怎么了?” 南之易苦着脸:“呃,忽然想吃冰激凌了。” “……想吃就去买吧……”凌俐再度无言,就这事,值得他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 南之易却一副犯难的模样,低着头在她耳边低声说着:“一手牵狗一手牵你,怎么吃?” 只觉得一阵温热的气息扑在耳间,有些*难当,她下意识想拉开两人的距离,可马上想到田正言的吩咐,生生地忍了下来,任由他在她耳边低语。 南之易丝毫没有察觉凌俐的不自在,说了一阵话,又垂眸看看她在着他臂弯里的手:“再牵一次我倒是可以保持面瘫高冷,就是不知道你会不会面部神经失调被发现不对劲?要是搞砸了这事,老田发起火来,指不定把你摔成番茄酱蘸薯条吃。” 凌俐瞬间哑火,这颗清奇的大脑,这么紧张的时刻还能变着法子嘲讽她,鸹躁成这样,能拿根针把他那张讨厌的嘴缝起来吗? 她有些不耐烦起来,温和地关心了他一下:“你是不是有病?” 南之易扭过头看了她一眼,忽然扬起眉笑了,说:“今天才发现你这抬头纹这么深,想必长得矮真是吃亏,看谁都需要仰望。” 凌俐一时间怒气值爆头,挽在他臂弯的手自然而然上抬了几厘米,在他上臂内侧的嫩肉上狠狠掐了一把。 再也顾不得要演戏,南之易蹭地跳起来,嘴里嚷着:“你发什么疯!” 一时脑热搞砸了事,凌俐愣在原地不知道怎么收场,忽然背后传来叮铃铃一阵响。 她刚要回头,忽然间被大力一拽站不稳,直接扑到南之易身上,鼻子撞在他硬梆梆的肩头上,疼得差点哭出来,脑袋也直冒金星。 南之易看着前方骑得歪歪扭扭的小黄车,眼里快要喷火,大声吼着:“怎么骑车的?差点撞人了也不说对不起!” 绿道上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孩慌张中回头:“对不起对不起,我……” 他还没说完就看到南之易凶相毕露的模样,心里一慌更稳不住车,蛇形了一小段路,终于撞到了路边的垃圾桶,连人带车摔得狼狈不堪。 凌俐从头昏脑涨中回过神来,才发觉原来自己刚才挡在路中央,要不是南之易紧急时刻拽她一把,就被个不大会骑自行车的冒失鬼给撞了。 她看着男孩摔得龇牙咧嘴的模样,虽然有些不厚道,可还是幸灾乐祸地偷偷笑起来。 心里一松,她正想伸手捋一捋乱飞的头发,却发现,自己的左手,被南之易紧紧攥在手心里。 十指交握,掌心相对,他们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过。 南之易显然也回过神来,一低头就对上她的脸。 刚才的一场意外,让她平时顺滑密实的长发飞扬了起来,几缕发丝在路灯的灯光的映照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褐色,耳边的碎发笼上一层暖暖碎碎的光晕,而靠近他鼻子的几缕头发,上面带着隐隐约约的玫瑰花味道。 而那长发掩映下的小脸,一时之间让他觉得熟悉又陌生起来。 明明是每天都看惯的脸,明明淡淡的说不上哪里好看,可那五官又是柔和又是明晰的,渲染着路灯和树影的光影,让他有些移不开眼。 眸色不算深,浅淡的琥珀色,那温暖的色泽和光晕,比不上霓虹的流光溢彩,却似有一束清澈的月光,只一下子就映进眼底。 还有从指尖传来她手背冰凉、掌心却微微发热的感觉,让他的耳朵也跟着发烫起来。 心口有一丝陌生又酥软的感觉掠过,他条件反射般想甩脱凌俐的手,然而才刚一松手,却被她紧紧抓住。 凌俐微眯着眼,眼里微光闪动,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一百三十章 登场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两天后,当两人十指相扣的照片出现在王齐桌面上的时候,他嗤笑一声:“好歹一个中科大少年班出生的博导,少年得志意气风发的,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竟然猪油蒙了心看上这一点都不起眼的菜鸟。” 秦贝贝也摇着头满脸的不可思议:“是啊,哪怕这两个天天出双入对,我也不相信他们有瓜葛。” 要说挽挽手什么的可以装,可那菜鸟律师自然而然在南之易身上掐那一把,不是情侣,绝对不会那样亲密。 他又压低了声音在王齐耳边说:“据说这小律师,在春节期间也跟南之易呆在什么科技园里。南之易对她,很不一样的。” 王齐望着天花板叹气:“难怪不找个好点的律师,非要让个执业一年的小律师出庭。有这层关系在,难怪。” 之后,好几分钟望着桌面的照片,默不作声。 秦贝贝见他沉思了好一会儿,有些着急,小声说着:“两亿的标的,就凭着这样的律师也敢上庭,看来田正言确实认为他们赢定了。我们要不要,也……” 他还没说完,王齐挥了挥手打断他:“不要这么心急,打官司最忌自乱阵脚,别人一动你也咋呼,是虚是实也看不清。” 接着,他从烟盒里磕出一支烟,点燃烟后站起身来,从落地窗凝望着楼下人来人往的街道,一直沉默着。 秦贝贝识趣地退到墙边,安安静静站着,等待自家老板做出决定。 一支烟抽了一大半,王齐终于开口:“通知杨忠春,准备让他上庭作证。” 秦贝贝听到他的答案,紧绷的双肩放松,表情也缓了下来:“既然他两亿的债都不在乎,那也不在乎多扣一顶屎帽子了。” 王齐不置可否,回到桌边在烟灰缸里磕掉了烟灰:“这一场大戏前后整整五年,也是时候收网了。” 好一会儿,他将抽了一半的烟摁熄,说:“先这样吧,反正就算输了我们也要上诉到最高法院,那边才是主战场。这一场,就先陪他们玩玩,也探探虚实。” ―――― 早上七点钟,离开庭还有两个小时。 公寓楼的1802里,田正言将手里的资料交给凌俐,问:“法条都背好了吗?” 凌俐接过他手上的写着简要庭审提纲的几页纸,轻轻点了点头,他们在做开庭前最后的准备。 两天前,田正言忽然交给她三页A4纸,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和知识产权、侵权责任有关的法条,吩咐她务必要拿出准备司法考试的劲头来,做到倒背如流。 对于凌俐来说,这还真是个不轻松的任务,不过几天的加班加点,也算勉强完成。 田正言说,她在庭上,在第一轮质证开始的时候,务必一开口就要拽一段法条,背得再生硬再磕磕巴巴也不怕,哪怕在演戏,也要把工作做足了,不能忽略任何细节。 而凌俐此时一身纯黑的西装套裙配白色衬衫,领口一个大大的蝴蝶结,头发挽在了脑后。 她早上不到五点就醒了,之后再也睡不着,实在熬不住心里七上八下的感觉,六点过就出门,敲醒了睡梦中的田正言。 田大牛起码十分钟才来开门,看了看还不到七点,倒是没起床气发作甩脸子给她看。不过看了看她身上那灰色的小西装,很有些嫌弃的神色,说了两个字:“厚了。” 番茄妹的衣商实在不那么好,要么穿得像个老姑婆,要么简单朴素得像刚毕业的穷学生,灰扑扑又不起眼。眼前这衣服倒还将就,可那质地不太适合三月份的初春天气,有些厚重。 于是,田正言便从家里几十套现成的职业女装里,拎出了这套。 嗯,也是唯一一套番茄妹穿着合适的尺码。 这是晚露作为鼓励她自己加油减肥而买的,价值不菲,然而一年多过去,她始终无法把自己塞进那明显小一号的衣服里,就算狠憋一口气强行穿上包裙,可那衬衫前襟的两粒纽扣,扣都扣不上。 所以眼睁睁看着新衣服变成旧衣服也没正式穿出去过一次,倒是便宜了这一马平川的番茄妹。 田正言看着这废物利用的成果,满意地点了点头。人靠衣装是亘古不变的真理,番茄妹这IPAD身材被剪裁一流的套装一衬,居然还不错。虽然还不太有他家小乖那种闪开老娘来开庭了的气场,可也算有了几分精明强干的雏形。 他问她:“有信心吗?” 凌俐仓惶中抬头:“啊?” 她的懵圈脸让斗志满满的田正言一瞬间出戏:“番茄妹,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紧张?” 凌俐心里的忐忑毫不掩饰表现在脸上,似乎连眼睛都没了焦点:“您说过,我们只有一次机会的,可对方明显志在最高院那一场,我怕我做不到。” 田正言正色道:“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没有什么做不到。” 凌俐深吸了一口气,本打算缓缓吐出来缓解下紧张的心情,可是随着大门哐当一声响,南之易破门而入,一身的道貌岸然却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大叫:“老田,我头发梳不好了,翘的。” 还徘徊在气管里的那口气一下子没憋住,岔了道把凌俐呛到大咳起来。 田正言看了看发型逆天的本案男主角,再看看呛得眼泪都要出来的本案打工小妹,怒其不争的眼神:“你俩够了,加戏不是这样加的!” 半小时后,吃过简单的早餐,拿上资料,再从卫生间拖出头发还湿漉漉的南之易,一行三人下楼取车准备去法院。 乘坐电梯到达地下车库,他们却看到了一辆酒红色的雷克萨斯。 南之君穿着便服,环臂倚在汽车旁。而驾驶座上隐约是个女人的侧影,低着头齐肩的卷发,五官看不大清楚,不过,也能看出来轮廓的娟秀。 还没等南之君走上前来,田正言先迎了上去,轻声一句:“师兄。” 之后,便弯下腰向着驾驶座上的人打招呼。南之易看到自己的哥哥,本来神色微动。待看到车上的女人,却强行撇过脸,一言不发先上了田正言的车。 接着,南之君朝这边车走了过来。 凌俐立在原地有些忐忑不安,看着他靠近,结结巴巴一句:“南……南院长。” 南之君朝她微微颔首,缓缓一句:“小凌律师,小易的事,辛苦你了。今天就要开庭了,请你务必按照正言的吩咐,把这场战斗中止在阜南这个战场上。” 凌俐本来就有些惴惴不安,忽然之间对上南之君似是能洞察一切的双眼,一下子就泄了气:“我……我……我怕自己做不来,害南老师输了官司背上巨债。” 虽然她吞吞吐吐的,可还是一不留神说出了心里话。 这些天,她一直担心的就是这个。 哪怕和田正言反复推演过庭审进程,也对庭上可能发生的意外事件做了多个应对的方案,可是一想到自己一旦做错一件事,就可能导致全盘皆输的后果,这重重的压力,还是让她战战兢兢,晚上做梦甚至都会惊醒。 南之君没有责怪她的手足无措,反而笑了起来:“紧张是对的,紧张才是你认真准备了的表现,证明你在这个案子倾注了很多心血,所以才会患得患失。这就是好的开始,你不要慌。” 接着,侧眸看了眼车窗里隐约的影子,又转头看着凌俐,眼神坚毅:“小易是成年人,应当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既然选了你当律师,你就只管放手去做,最坏的结果无非是输了官司。你相信我,哪怕输了,他也绝对不会被打倒。两亿而已,我的这个天才弟弟,一定还得起。” 有了南之君的鼓励,凌俐跟打了鸡血一般,靠着心口那一阵热血,信心满满地到了法院进了审判庭。 可是,等坐到了被告席位,看着身前代理人的牌子,又一次不可抑制地紧张起来。 原告方也早早就到了现场。之前见过撑场面的黑西装男子天团倒是没有出现,原告席上就王齐和秦贝贝两人。山崎种业的人,并没有出现。 九点正,听着书记员站在审判席下念着庭审规则,只觉得那恍然如梦的感觉,又密密实实包裹着她。 凌俐在手心上画了三个人字,又一口吞下。 呃,这是南之易教她缓解紧张的做法,可是,为什么没有效果?心反而跳得更快了。 而貌似比她见过的大场面多得多的杨千帆,此时翻阅材料的手,也微微有些发抖。 相对于两位代理人的如临大敌,南之易显然要镇定许多。 注意到凌俐的小动作,南之易低下头轻轻一笑,又凑到她耳边:“三个人不起效吗?这样,你在心里默默念,观众是马铃薯观众是马铃薯观众是马铃薯,念个三十遍,也就不紧张了。” 发觉自己被他再一次打趣,凌俐侧过头,狠狠瞪他一眼。 书记员照本宣科念完庭审规则,又确定了出庭人员身份,转向审判台后方的一个小门站立,肃然念道:“全体起立,请审判人员入庭。” 接着,三位合议庭成员从那小门里鱼贯而入。除了走在最前面的审判长成法官,其他两位,是看起来三十多的女法官。 这些年,法院和检察院这两家公权力机关,女性法官和女检察官越来越多了,妇女顶了大半边天,不仅公诉科改母诉科了,最多女法官的民庭,也要简称为“女子法务集团有限公司了”。 凌俐还在忍不住地跑偏,离她最近的那位女法官,看到南之易后眼睛一亮,接着低低的一声:“哇哦,年轻高帅版南院。” 这位法官似乎有点太过轻松、也太过活泼了点,穿着法袍还能放飞自我,看来是见惯了各种大场面。当然,也不排除今天因为并非审判长只是来坐台所以心情轻松。 至于南之君,上庭这种正式场合,他穿得相当周正。深灰的西装三件套,白衬衫配宝蓝色的领带,站在座位上满面肃然长身玉立的派头,还真是像模像样。 再加上满面凶相,和对面矮壮眼睛奇小的王齐,以及面如满月一肥二白的秦贝贝一比,气势上就赢了一截。 只是,凌俐知道,这身皮又是田正言借他的。要不是有个身材相近的好基友,只怕南大神连身能见人的衣服都没有。 法官吩咐在庭人员坐下,再次核对了出庭人员身份,宣读回避、全程录音录像等规则,一番询问下来,终于敲响法槌,宣布开庭。 首先是法庭调查环节开始。老规矩,一上来先读起诉状和答辩状。这不痛不痒照本宣科的任务,自然是交给副手秦贝贝和杨千帆来做。 十几分钟后,念完手里答辩状,杨千帆松了一口气,侧眸和凌俐交换了眼神。 这次的答辩状,和凌俐之前提交的一样,从PIGM基因问题入手,否定对方三类证据的合法有效性,问题直指会议纪要、欠条、承诺书是伪造的,南之易不应该作为本案被告。 成法官徐徐发问:“被告的另一位代理人,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一百三十一章 露怯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第一百三十一章菜鸟 凌俐答了一声有,接着开始一板一眼念着:“根据民事诉讼法第一百一十九条,我的委托人并非本案适格被告,请求合议庭适用民事诉讼法第一百五十四条,裁定驳回起诉。” 听得秦贝贝啧啧称奇,都顾不上法官没有让他发问了,直接对着凌俐说:“民诉法一百一十九条只说需要明确的被告,至于是不是正确的被告,需要放在实体审的程序来审理。至于一百五十四条,那是原告不适格或者滥用诉权时候才能启动的,本案的情况,可不能适合裁定驳回起诉。” 凌俐的表情明显有那么一滞,接下来说:“本案的适格被告应该是华易高科,原告越过公司向个人追责,违反了公司法第三条的规定……” 王齐和秦贝贝,愈发无奈起来。本来今天的庭审就不知道一上午能不能搞完,这菜鸟还来背法条浪费时间,也是没谁了。 而且,田正言没告诉过她吗?一开口就背法条,这样的律师给法官的感官最不好,好像纯粹显摆一般,非要多说些话显示自己水平,实际上最让法官烦。 但是,主持庭审的成法官并没有打断她的这一番长篇大论,几分钟后等她说完,轻轻嗯了一声,并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 接着,他看向南之易:“被告,你还有没有要补充的?” 南之易先是点头,接下来忽如其来的一句:“山崎种业陷害我,我要求和他们的法人对质。我要告他们侮辱诽谤罪,还请法官主持公道。” 经过凌俐的强行拽法条,再被法盲一打岔,本来一脸严肃的秦贝贝,噗嗤一声笑出来,而王齐虽然没有笑,可那紧绷着的肌肉,显然也有一刹那的放松。 “法人不是人,被告说的是法人代表吧。”先是秦贝贝似笑非笑的一句。 成法官则面露尴尬,嘴里嘟囔了半天,终于一句:“被告,请注意你的用语。” 他还有半截话没说出来:侮辱和诽谤,可是两个罪名。还有,跑到民事法庭上说刑事法庭的事,不合适吧?不如您去和立案口的向庭长聊一聊? 看到审判台和对面几人的表情,凌俐不动声色侧眸看了看南之易,却看到他在桌底下对方看不到的位置,悄悄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凌俐了然,默默低头掩去笑意,忽然对接下来的庭审,很有些期盼的感觉。 她可是见过南之易在庭上怼得对方律师开不了口的模样,那时候自信又锐利的目光,可不是普通人能抵挡得住的。他不过故意卖卖萌装装傻,你们就信了? 敢看不起滚滚南之易的人,一会儿必定有你们好果子吃。 第一阶段结束,法庭调查开始进入举证、质证的过程。 听到法官宣布本案的争议焦点为南之易是否为本案适格被告、稻种是否为质量不合格产品,以及南之易的行为与稻种欠收之间存在因果关系的时候,凌俐深吸一口气。重头戏来了,决定胜负的就在这一环节。 法官归纳的这三个焦点问题,和之前田正言归纳的,一模一样。他们的答辩状,是要在第一个焦点问题上就驳倒对方。 按照庭审程序,首先举示证据的是原告一方。 秦贝贝首先展示了之前被凌俐胡搅蛮缠质疑过的第一组程序性证据,展示完以后,还专门补充了一句:“这是庭前交换双方确认过无异议的证据,我建议对方就该组证据保持庭前会议时候的态度,以减轻合议庭负担,节约司法资源。” 这是在嘲讽她之前在庭前会议不专业的表现。 凌俐对秦贝贝的话不置可否不做正面回答,直到成法官再一次确认她是否保持庭前会议时候的意见,她略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证明了原告适格的身份,就轮到证明被告南之易的行为,与稻种绝产欠收有直接因果关系、是本案适格被告的时候了。 秦贝贝第二组展示的证据,便是那叠有着南之易签名的各色各样的东西。 展示完毕后,轮到凌俐质证。 凌俐首先指出了PIGM的时间节点问题:“根据国家基因库的资料,PIGM这个位点,是在三年前才正式证实有着抗稻瘟的功能,在这之前,我的当事人,怎么可能在内部会议上提出加入PIGM增加抗瘟性的建议?这完全是就是伪造的证据。” 成法官沉吟了一番,之后抬起头:“被告方,你们怀疑对方证据是伪造,那么,是否要提起鉴定?” 凌俐又摇了摇头:“首先,我们已经咨询过国内好几家权威的包括公安部的鉴定机构,他们给出的答案都一样,无法鉴定出时间相差不久的文字内容落笔先后。其次,我方当事人不否认那是他的亲笔签名,可是,不能排除有人利用空白签名的可能。” 接着,又开始了咬文嚼字:“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民事诉讼证据的若干规定》,当事人或者其他诉讼参与人伪造、毁灭证据、提供假证据、阻止证人作证,指使、贿买、胁迫他人作伪证、或者对证人、鉴定人、勘验人打击报复的,依照《民事诉讼法》第一百零二条的规定处理。” 秦贝贝越听心里越放松,也不顾形象地翻起了白眼。 搞什么,哪怕要拽法条显示自己渊博,能不能把法条内容搞清楚了再说?民诉法已经修改过了,这里证据规则提到的一百零二条,可不是现行民诉法的一百零二条,这菜鸟怕是没察觉到吧? 还有,非要摇头晃脑背完那长长的一段,当事人请律师又不是按庭上说话多少给钱的,凑什么字数呢? 一时间,只盼着她赶快念完,自己好补充意见,甚至有些摩拳擦掌起来。这不靠谱的法盲被告和菜鸟小律师,一板一眼胡说八道的模样,实在看着来气。 看来,田正言当年虽然所向披靡的,可毕竟五年没上过庭了,水准下降很严重啊! 等凌俐一字一句念完,成法官却没有让原告提出补充意见,反而转头继续看着凌俐:“被告方律师,请问你刚才所说的伪造证据的事,是否有证据支持?” 凌俐中气十足一声:“有!” 这次终于是简单干脆的一个字,让生怕她又引经据典啰嗦一大通的原告方松了口气,接着又马上严阵以待,等着被告的第一组证据上场。 在法官的允许下,凌俐将手里的证据呈给了法庭。 首先是一份有关机构证明PIGM正式得到认证的时间的证据,不仅有大大的鲜红色公章,还经过了公证。 接下来,又是一份柯鸿生的证人证言。 凌俐补充着:“PIGM位点基因的抗瘟效果是三年前才得到验证,而根据证人证言,柯鸿生根本没见过我方当事人签过字的内部会议,他也是参会人员之一,怎么会不知道?所以说,有人利用我方当事人的空白签名伪造证据,从而达到栽赃嫁祸的目的。” 这两份证据拿到手上,成法官看了一会儿又交给合议庭其他两名成员翻阅,好一会儿三人交换了意见,终于有些动容。 PIGM的确定是在会议记录标示的时间之后,而又有人知情人士表明,并不知道内部会议的事。这样看来,被告所说的伪造会议记录的事,也不见得就是诡辩。 成法官转头看向王齐一方:“原告方,对于被告提出的两份证据,你们有什么意见?” 被憋了好一阵,秦贝贝有些迫不及待要祭出底牌开始将军了,可到底理智战胜了毛躁,他望了望王齐,欲言又止。 与秦贝贝不同,王齐毕竟身经百战,眼看到了关键时刻,还是不紧不慢。 他沉吟了一番,声音轻缓,一步一步按着程序来,先是表达了对被告证据是否认可:“首先,关于PIGM基因的证据,国家机关出具的证明,我们认为该证据合理合法,也与本案有关联性。其次,关于柯鸿生证言的问题,民诉法规定,证人应当出庭作证,接受当事人的质询。被告仅仅提供书面的证言,其证明效力,相当之低。” 成法官点了点头,正要开口,王齐声音忽然铿锵起来:“最后,我们有充分证据表明,在正式公布科研成果之前,PIGM有抗稻瘟功效的事,南之易是知情的。” 说完,便向法庭申请,原告方的证人杨忠春出庭作证。 听到杨忠春的名字,凌俐马上提出反对:“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民事诉讼证据的若干规定》第五十四条规定,当事人申请证人出庭作证,应当在举证期限届满十日前提出,并经人民法院许可。原告方这是搞突然袭击,我方反对该证人出庭作证。” 王齐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缓缓出声:“小凌律师,证据规则是10年的司法解释,而根据15年开始实施的新民诉法解释,当事人申请证人出庭作证的,应当在举证期限届满前提出。合议庭给的举证期限是在今天,所以,今天我们提出任何证据和证人,都是合法的。” 凌俐跟哑了火似的,忽然低头迅速翻起面前的一叠书,那慌张的模样,让成法官也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小律师,仿佛连民诉法修改这么大的事都没搞清楚,南院弟弟的官司压在这么个菜鸟身上,真的没问题吗?哪怕他有心偏袒,这也下不去手啊! 实在是太丢人了…… 他看了眼还在拼命翻书的凌俐,又看了眼淡然无波的王齐和憋着得意的秦贝贝,缓声说着:“允许证人上庭作证。” 听到法官的决定,只觉得手心里一片湿滑,凌俐微微有些颤抖。 她垂眸看着面前的笔记本,刚刚写下的“引蛇出洞”四个字,格外显眼。 来了,终于来了。 杨忠春上场,他们在庭审中想要达成的第一个目的,终于做到了! 只不过,这条蛇是否能露出尾巴,还要看他们接下来做得怎么样了。 她深吸口气,握着拳头用指甲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拿微微的刺痛感提醒着自己,战斗才刚刚开始,接下来可能长达十多个小时的庭审,一刻也不能放松。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一百三十二章 故技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几分钟后,曾经是南之易的学生、赣西农科所PIGM组研究员杨忠春正式登场。 他二十七八的模样,个子不高,短短的寸头,浓眉大眼五官明晰,说不上帅,但是很有几分英气。 杨忠春大步迈入法庭,接着到证人席上坐下,两眼平视前方目不斜视的模样,看都不看南之易一眼。 原告方的证人,自然是原告先发问。 王齐向杨忠春提了十几个问题,而杨忠春一个个仔细地回答,说了快半个小时。 这段时间的作证,成法官也没有催促,直到杨忠春说得有板有眼连当初所有的细节都补充完善,才停下。 杨忠春上庭作证的内容很清楚,那就是PIGM这个概念,是他在华易高科期间提出的,但是没有得到他当时的硕士生导师南之易的重视。 后来,南之易离开研发团体,杨忠春也觉得自己留在华易高科也没什么价值了,正好毕了业,应聘加入了赣西农科所。 出乎意料的,他机缘巧合下提出的PIGM却受到了赣西那边的重视,并且以他为骨干,仅仅花了一年时间就验证了PIGM的成效,作为重大科研成果发表。 而他现在在赣西的工作,也是以PIGM为蓝本,研究高抗性的转基因黄金大米。至于他之前提起诉讼又撤诉的问题,秦贝贝问了,他只淡淡答了一句达成了和解,之后就没有深入进去。 显而易见地,这是在给法官留问题。 成法官果然开问:“证人,为什么你就南之易学术剽窃这个问题提起了诉讼,雒都中院立了案进入举证期限以后,你又撤诉?” 杨忠春和王齐交换了一下眼神:“因为南老师托他的学生给我传话,等他扛过这场官司,一切都好说。” 一直沉默的南之易,忽然抬起头:“我从来没让人跟你传过话!你为什么要污蔑我?” 他声音又急又气的,说话声音很大,一声炸雷般完全盖过了杨忠春的声音。 成法官皱起了眉头,转头对他说:“被告方,请注意你的情绪,有什么问题等原告方结束提问你再来说。” 南之易眼里写满了不服,本来还想说话的,看到凌俐对着他轻轻摇头,终于住了嘴忍下话。 接受完王齐和成法官的发问,杨忠春看了眼刚才发了火的南之易,又迅速埋下头,声音也低低的:“南老师当年遇到困难导致种子迟迟不能面市,影响到他想要迅速完成华易高科工作、去阜南大学当教授的计划。那时候,如果他说了他需要PIGM,我肯定会留下来帮助进一步深入研究这个位点。可是南老师没说,我还以为他不重视PIGM,所以才去了赣西。” 成法官对他的证言没有做评判,心里却在嘀咕,这证人言之凿凿的模样,说得也丁是丁卯是卯无比清楚,哪怕是在胡说八道,可有胆子上庭接受询问的证人,必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如果被告方无法突破他的心理防线,那这一场官司,凶多吉少了。 想到这里,他直接转头看向被告席:“被告方,现在请你们开始询问证人。” 凌俐点了点头,开始发问。 第一个问题是:“证人,请你陈述下你与我方当事人的关系?” 杨忠春一愣,缓缓说出三年以来跟着南之易读硕士的经历。 他话音刚落,凌俐马上追问:“你是一九八七出生,我当事人是一九八五年出生,你们仅仅相差两岁,却一个是导师,一个是学生。老实讲,你会不会心有不甘?会不会心怀嫉妒从而抹黑我当事人?” 杨忠春似是没想过凌俐会问这样一个问题,眼里闪过错愕。然而只一瞬间,他恢复面色如常的模样。 秦贝贝已经反应过来,马上大声说道:“反对被告代理人做出诱导性的问题。” 凌俐也马上看向成法官:“被告方提请合议庭注意,人在撒谎的时候会很注重细节,杨忠春之前的证言连五年前很小的事情都记得那样清楚,完全不符合常理。请求法庭调查清楚。” 秦贝贝则轻笑出声:“凌律师,我们这是在上庭,刚才证人的证言是不是算数,要看法官的自由心证,而不是你拽两句犯罪心理学就能蒙混过关的。” 成法官若有所思地点着头,马上对杨忠春说:“证人,你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 杨忠春却摇摇头,表示不在意:“没关系,我可以正面回到这个问题。” 之后,他声音铿锵:“科学这个领域从来不缺乏神童,南老师是郭老都器重的天才,几十年难得一遇,他在学术上的成就,与年龄无关。而我对他专业上的素养,也只能用高山仰止来形容。不过,天赋异禀固然很难得,但普通人的厚积薄发,也未必不能一鸣惊人。所以,我没有什么好嫉妒的,也没有任何会感到愤愤不平的地方。” 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又不卑不亢,连合议庭的三位法官,都暗自点了点头。 没想到证人一派光明磊落的模样,一番话下来就让刚才咄咄逼人的被告方律师落了下风。 凌俐紧咬着唇,马上转入下一个问题:“你刚才说我方当事人让学生给你传话说有事好商量让你撤诉,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这件事吗?” 杨忠春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垂下眸子若有所思的模样,之后,深深地看了眼南之易,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一般。 再之后,他说道:“我相信南老师是有苦衷的,后来一想,南老师从一年多以前就停止了对水稻的研究,未必不是因为遭遇到了瓶颈。他毕竟教会我很多东西,所以我也就同意了撤诉。 至于你要的证据,我是没有的,可我不过一个刚刚评上了职称的研究员,一穷二白的,虽然撤诉也收了我好几万的诉讼费,抵我几个月工资,我有必要花钱买不痛快吗?” 他声音有些惴惴的,眼睛里也有些不忍和惋惜的神色。 然而这番貌似良善的话,用心很是险恶,说得道貌岸然,话里话外却透露着南之易江郎才尽在学术上没什么发展的意思。 这样一来,他剽窃自己学生的学术成果,也就情有可原了。 这样的态度毫无意外地惹恼了南之易。 他抬起了头,目光有意无意扫向了对面的秦贝贝和王齐,倏然间瞳孔收紧,满脸的厉色。 王齐毕竟身经百战能够面不改色,而秦贝贝,却很有些如坐针毡的感觉,他放在桌下的手,也不由自主攥着桌子的边缘。 这个人乍看下来没什么特别,甚至可以说是英俊。可当他眸色凌冽看过来时的模样,实在可怕。 印象里有这样眼神的人,仿佛是他刚开始执业的时候代理过的那个杀了自己全家还能淡定地碎尸、最后被判死刑立即执行的变态。 这一个书呆子,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 越想越心惊,他只觉得额头上都是冷汗。好在南之易几秒后收起了眼里的刀子,转头看向杨忠春:“你说话,不讲良心的吗?” 饶是一直绷着张脸刚才还被南之易看得有些发毛的王齐,听到这句话,也不由自主嗤了一声,心情陡然间放松。 看来,这一个不是人间烟火的书呆子,当然不会有什么摄人的眼神,刚才确实是他的错觉。 关于法庭是讲道理还是讲良心的话,正像南之君之前在南溪产业园里说的那样。 法庭上讲证据讲法律讲因果关系,所谓的道理和良知,不是判案的依据。 作为法官、律师这样的群体,对讲证据、讲法律,更是有着异乎于常人的执拗,跑到法庭上来讲良心,在他眼里,自然是惹人发笑的法盲行为。 南之易还在继续愤愤然说着:“你当年因为窃取实验器材,弄到差点毕不了业,如果不是我帮你遮掩,你早被学校开除了。早知道你是条白眼狼,我就不该帮你的!” 杨忠春愣怔了好一会儿才说:“南老师,我也算对得起你了,你明知道那些库存的实验器材是通过我的手处理而已,却还要这样说。” 听到他的辩解,南之易冷哼一声,接着昂起头:“你觉得你提出一个PIGM就能雪耻了?我告诉你,在我面前,这点东西还不够看!不知道当初因为染色体方法与技术概论这门课没过影响到拿奖学金,是拎着瓶劣质酒,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的丢脸,还不是我帮你搞定?至于你那些调戏学妹、在更衣室里装针孔摄像头的事,还有…… 听到这里,王齐迅速出声打断他:“审判长,被告所说的事件与本案无关,他是在干扰证人作证。” 南之易却被激怒了一般,站起身来看向合议庭,咬着后槽牙:“法官,证人和原告恶意串通想要污蔑我,我请求法院调查这件事。” 没等成法官做出反应,凌俐赶忙拉着他坐下,出声打着补丁:“我方当事人所说的往事很可能关系到他和证人之间的恩怨,对这些事实,我方请求予以查明。” 合议庭还在交头接耳,而证人席上的杨忠春显然愣怔住了,一副不能相信的模样。 好一会儿,他垂下头,声音平淡无波:“南老师,没想到你为了脱身,这样无中生有污蔑我?你不仁就不要怪我不义了。我为什么撤诉,你不是很清楚吗?那天,你给我打了张三百万的欠条,后来又威胁我如果不撤诉的话会让我身败名裂,我才妥协的。” 此话一出,法庭里跟炸开了锅一样。 不仅是合议庭开始交头接耳,原告席、被告席上的五人,都愣住了。 几分钟后,杨忠春下了庭,然而,关于欠条的话题,却留在了审判庭里。 !! 第一百三十三章 内讧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合议庭商议了一阵,成法官终于看向了原告席:“对于证人刚才说到的欠条,原告方,你们是否已经掌握?是否确认作为证据提交合议庭?” 王齐和秦贝贝刚才也一直在纠结这个事。本来这欠条是想要在最高院二审时候才提出来作为致命一击的,没想到杨忠春被南之易一逼,竟然提早了一步说出来。 然而这个时候如果否认欠条,这份证据就不能作为二审时候的新证据了,发挥不了作用。 王齐斟酌了一番,终于点点头:“原告同意该份证据提交合议庭,请合议庭予以审查。” 说完,他示意秦贝贝,从随身带着的资料夹里,拿出了那份欠条。 抬头是借条二字,下面一排“南之易今借到杨忠春人民币叁佰万,借款期限自于三个月内归还。逾期归还则利率为每月2%。” 两人的名字后面,都用括弧写清了身份证号码,而时间,赫然落在杨忠春撤诉的三天前。 借款人落款处,赫然是南之易非常有辨识度的签名,龙飞凤舞肆意伸展,占据了整个右下角。 成法官默默地看了会借条,心里叹了口气。 这样的借条,没有转款证明,没有其他东西映证,如果说杨忠春拿着借条要南之易还上三百万,法院铁定不会支持。 可是,他现在要证明的只是南之易以开出借条为条件,让他答应撤诉而已。 只要能证明那签名确实是南之易的,对于这样的借条是形成法律上的权利义务关系,不是本案关系的重点。 他又让书记员将借条递到被告席上,说:“被告方,对这份证据,你们有什么质证意见?现在可以发表。” 凌俐清了清有些干哑的嗓子,急急说道:“对于该份证据的真实性,我方予以否认……” 她还没说完,南之易却抬起头,声音清朗:“是我签的字,我承认。” 成法官本来做好了心里准备要听凌俐拽法条了,没想到却是南之易给了他一个惊吓,直接承认了这一份欠条却是出自他的手。 他不可置信地眨眨眼:“被告,你确定你认可这份证据?” 凌俐则有些着急,转过头对着他说道:“不能承认,提起鉴定也不能承认,你是不是傻?” 南之易和她对视几秒,声音淡然:“提起鉴定又怎样?除了拖延时间,还能有什么效果?” 接着,看向审判席:“我不否认这确实是我的签名,可是,跟之前的证据一样,签名是我的,内容我却不认同,那是他们伪造的。否则,为什么签字是我手写的,内容却是打印?偷取我的空白签名伪造一份份证据,一次次的故技重施,往我身上泼脏水。这样的证据,法庭要是也认可,那法律还有什么权威可言?法院还有什么公信力?” 他这一番质问,声音激昂,语气光明磊落。可惜,这是法庭而不是演讲台,讲的是证据,而不是感染力。 听他说出这样一番拆台的话,凌俐一时气急,脱口而出的一句:“法庭上是讲道理的吗?你这么能你怎么不自己上?非要不懂还装懂,意气用事,什么毛病!” 原告席上两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审判台上的成法官则轻轻摇头。 早听说南院的弟弟天才非凡,十五岁进少年班,二十三岁就拿了博士学位,现在不过三十出头,就已经颇有建树。 只可惜,和他在以往审理过的案件中,接触过的那些高智商科研出身的当事人一样,先不说情商低不低,他们的性格比一般人执拗得多,而且也听不进劝。 他们总觉得自己手里握着的是真理,丝毫不顾这个世界的现实是什么样子的,不肯妥协于既有规则,所以往往一败涂地。 成法官正想就认不认签名对案子的影响做一番说明,却看到南之易忽然拿起桌面的借条,只一瞬间就撕成了碎片。 王齐大惊失色:“审判长,被告故意毁坏证据。” 秦贝贝也没回过神来,好一会儿,从包里哆嗦着摸出了一张纸,说:“审判长,我这里还有复印件,可是原件已经毁坏,怎么办?” 而凌俐,也似乎被吓呆了一般,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模样,声音不由自主大了起来:“你你你……你这个法盲,毁坏证据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你想干什么!” 南之易争辩:“什么证据,明明就是假的……” 却被一阵法槌声音打断。 成法官轻轻敲了三下,之后示意书记员把被南之易撕成渣渣的证据收起来,说:“我们会对证据进行修复,现在原告提供复印件作为参考。” 接着转头望向被告席:“被告、被告代理人,法庭上不是你们吵架的地方,更不是能一时气愤毁坏证据的地方,请保持严肃。对于被告撕毁借条的行为,本法庭将在评议后,对是否以追究法律责任进行认定。” 一时之间,马上就要吵起来的两人都垂下了眸子,终于不再说话。 成法官左看右看的,见原告被告都没有再说话,便打了总结:“对于证人的证言,以及刚刚提交的证据,合议庭将在评议后对是否采纳作出认定。原被告双方请注意,如果对证据有新的意见,可以留到辩论阶段发表,现在,请原告方第二位证人上庭。” 说完,他揉了揉额角,很有些头疼。 刚才那一番的吵闹,仿佛他当了好多年的法官,也没遇上几次。 被告和证人吵,被告和律师吵,被告撕毁证据,简直花样百出的。 反而是原告,一副稳坐钓鱼台气定神闲的模样,似乎胜券在握。 成法官审了这么多年的案子,看惯了诉讼参与人出于自己的利益,在法庭里说谎。 而被告说谎,原告说谎、证人也说谎的情况相当普遍,一般来说结果怎么样,都看客观证据孰弱孰强了。 证人经过质证的证言,还有那张连被告自己都承认签过字的欠条,这证明力,实在比被告提出的空白签名上造假的推论要大。 目前的形势,看起来对被告方,很不利啊…… 王齐看着南之易有些失神的模样,心里的不安稍去。 在杨忠春的作证上,一番恩怨情仇的纠葛,虽然出了些意外,可终于偃旗息鼓下来。 好在,除了预留到最高院的证据提前暴露了出来,其他的一切,都没有大的偏差。 之前,他总觉得田正言不会这样简单地束手就擒,可目前看来,仿佛是他想多了。 也许就如秦贝贝所说,田正言以为自己还是当年代理三国之间海滩救援共同海损案件的大律师呢,那些年一个案子几百万代理费赚下来,就有些找不着北了。 以为自己远离战场五年以后还能呼风唤雨,而错估了当前的形势。 听说这五年来,田正言一心一意当着老婆奴,围着他那庭长老婆打着转,不仅工作地点从大帝都躲回了自己老家阜南,还再也不当律师,一心一意搞起了学术。 而这五年来,诉讼规则发生了多少变化?民诉法修改,民诉法证据规则修改,民诉法解释也修改。连自己小律师弄错法条都没发现,还指望他能玩出花样来? 王齐在心里思忖着,对案子的走向和趋势,也越来越乐观起来。 而此时,庭审已经进行到了山崎种业的第二位证人,柯鸿生的上场。 没错,为了反驳凌俐手上的那份柯鸿生的证言,王齐将埋下的又一颗棋子,柯鸿生推了出来。 他上场,自然是要否定掉凌俐手里那份证言的效力。 原告方几个问题问下来,柯鸿生一一答下来,不仅驳倒了凌俐手上那份证言的效力,案情似乎更加清晰起来。 与杨忠春的说法如出一辙,柯鸿生说,他是在南之易的胁迫下,做出之前那份证言的。而考虑到南之易的深远影响力,他不得不屈服。 成法官听完问话,转头看向凌俐:“被告方,你们有没有问题,要问证人的?” 南之易缓缓摇头,凌俐也回答一声:“没有。” 既然是对方的棋子,也明显是个圈套,那又怎么可能从他嘴里撬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王齐倒是有些惊讶,居然这么快就放弃了挣扎?再看看对面那对貌似是在赌气小情侣一般的被告和律师,心下了然。 一个还在愤懑不平,一个则抱怨法盲不经过大脑的话让她出师不利栽了个大跟头,果然大难临头各自飞。 眼看着证人就要下场,王齐心中大定,正有些窃喜,凌俐忽然抬头:“啊,我想起来了,柯鸿生,你是否也收了我方当事人的欠条?你和杨忠春的数额一样?” 柯鸿生刚刚从证人席上站起来,一个愣神,下意识回答:“我的不是三百万,是两百万。” 凌俐眼睛一亮,马上追问:“柯鸿生,你怎么知道杨忠春的是三百万?你俩在这之前,有过联络?” 这话说得柯鸿生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应,还是王齐反应快,马上补充:“他俩刚才都在证人室,有可能事先有过交流,知道内情也很正常。再说了,毕竟他们曾经是同事,也都跟过南之易搞项目,之间有联络也无可厚非。” 这一下子突然袭击,倒是让王齐惊了一把。而且,居然被她问出来了,还有另外一张欠条的事,真是太危险了。 好在,凌俐没有再追问下去,任由柯鸿生出了法庭。 自然而然的,对于这样一个案件,合议庭是不会轻易地当场对证据是否有效做出认定。而此时,原告方针对焦点问题的证据和证人已经展示完毕,剩下的,便是被告补充证据的时刻。 看着对面凌俐垂下头安之若素的模样,王齐忽然间有些出乎意料的感觉。 刚才还慌里慌张的小菜鸟,这时候,怎么动作不急不缓起来? 刚才桌面乱成一团法条和纸张到处飞舞,不过几分钟,怎么又规整干净起来? 还有,前一刻还有些颓然的南之易,怎么忽然间眼里带着笑意和小菜鸟对视起来,仿佛刚才没生过那场闷气似的? 感觉到情况似乎不妙,王齐脑海里警铃大作,有些松懈的情绪瞬间消散,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应对接下来对方的反击。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失算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向合议庭报告要有新证据要出示的时候,凌俐忽然从兜里掏出小小的U盘:“我们要提交的第一份证据新证据是当天对柯鸿生取证时候的现场录音,恳请合议庭进行审查。可以亲耳听一听当天取证时候柯鸿生的声音、语气等,辨别一下到底是他在撒谎,还是我的当事人在撒谎。” 王齐下意识觉得这份证据很不一般,赶忙急匆匆说道:“根据证据规则,录音是不能作为证据的。” 凌俐却挑眉看向他:“该段录音是在证人知道我们在录音的情况下录取的,按照证据规则,是可以作为证据的。” 王齐摇了摇头,无可奈何放弃了在这个问题上的挣扎。想了想又释然,这不过是刚才那份证人证言的翻版而已,哪怕影音资料比较直观,可柯鸿生经过质证的证言,更有证明力才对。 凌俐握则将U盘交给了书记员播放。 通过扩音器,对话的内容,完完整整传到了众人耳里。 “你想清楚了吗?我真的不需要你作证,只要听到还是有明白人在,我就放心了。我就不信所有人都会颠倒是非。”这是个年轻的男声。 “不,南老师,我必须得把我知道的讲出来,不能让您遭受不白之冤,否则您的科研生涯可就完了。”这声音虽然经过了有一丝变化,可明显和刚才庭上柯鸿生的声音,是一致的。 “好吧,”录音里的年轻男声似有一丝的迟疑:“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这录音确实是一番对话,其中一方也确实是柯鸿生,而另一方却不是取证的几个人,反而是本案主角南之易。 这段录音的确不是证人证言,而是在他们取证开始前,南之易劝柯鸿生的一番话。 王齐面色一变马上提出反对:“审判长,原告方说是取证时候的录音,可这一段录音明显是在取证之前,很明显并没有经过证人同意,也没有提示过证人当时在录音,完全是偷偷录下的。我方反对将证人未知的情况下的录音作为证据!” 成法官听他这样说,迟疑了一下,又和左右两位合议庭成员交换了意见,抬头说:“合议庭一致意见,这段录音是在证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录制,不作为证据采信。” 接着转头看向凌俐:“被告代理人,录音作为证据有严格的限制,你清楚吗?” 凌俐却丝毫不受影响的模样,只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王齐像是松了口气一般,还好,没有被这丫头片子得逞。 不过,他也看出来了,对方在放烟雾弹,刚刚一开口就拽法条紧张到磕磕绊绊的小菜鸟,这会看起来镇定很多。这么看来,只怕开庭前的一切,只为了迷惑他们而已。 还好,他也有后招,而且,本身这次就只是探探虚实而已,并没有要在一审中解决事情的打算。 等到了最高院,那才是他们看重的战场。 王齐低着头不露声色,不过,脑海里已经开始想象上诉时候记者云集,网上汹涌的舆论,南之君到处忙着救火,却救不回南之易的时候,是多么的憋屈。 说不定,连着南之君也一起倒霉,那可是意外之喜了。 连续的精神紧张,让他有些疲惫起来,思维忍不住地发散。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身旁的秦贝贝一脸的惊诧。 再看看审判席上,合议庭三人都在垂眸翻着什么资料,终于觉得情况有些不对,问道:“她说了什么?” 秦贝贝转过头,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她说,从一个月前,他们请了侦探监视柯鸿生的一举一动,从海东省科技园区获取了柯鸿生考勤资料,还拍了上万张照片,还请鉴定机构就以上材料做了真实性的鉴定。” 王齐有些不明白对方的用意,皱起眉头:“这是为了什么?” 等证据交到手上的时候,王齐仍然有些不明白对方这一劳心劳力又费钱的举动,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是,他看着手里记录柯鸿生一举一动的厚厚一沓资料,下意识认为,怕是对方要出招的征兆了。 成法官抬起头,问凌俐:“被告律师,这份证据想要证实什么?” 凌俐抬起头,嘴角裹着一丝笑:“这份证据想要证实的是,从海东那次见面以后,柯鸿生和我方委托人南之易教授,完全没有任何交集。而从运营商调取的通话记录也显示,两人没有过任何通话。” 成法官接着看向王齐:“原告方,对这份证据,你们有没有异议?” 王齐翻来覆去翻着那些东西,看到那仅仅是记录柯鸿生行踪的证据,没有破绽,也没什么意义,可多年以来律师的直觉告诉他,这看似不经意的东西背后,隐藏着杀招。 王齐沉声说道:“审判长,我方对该份证据的真实性和合法性无异议,但是认为这份证据与案件无关,不具有关联性。” 柯鸿生是本案证人,他的一举一动怎么可能和本案没有关联?虽然关联点在哪里他目前尚未可知,不过,王齐也知道自己的话经不起推敲。 果然,凌俐马上说:“鉴于柯鸿生是本案的重要证人,这些证据当然有关联性。同时,刚才的U盘里,有被告放提交给合议庭第三份证据,是关于海东省黄溪镇当天的天网摄像头记录录像。” 王齐条件反射般马上提出反对:“反对将被告不知情状况下录制的影音资料作为证据!” 凌俐冲他一笑:“王教授,都还没看录像,你都不知道是什么内容,你就反对,未免也太快了吧?而且,那并非我们私自录像,而是从警察局调取来的的天网录像。” 一直沉默的南之易忽然间也转过头来看向王齐,嘴角微弯,淡淡的一句:“你在怕什么?” 听到南之易跟刚才完全不一样的声音,王齐情不自禁望着他的眼睛,只觉得那眸子沉黑又透亮,明明是在笑,可凛冽得像是夹着冰雪一般,让人胆寒。 最终,在成法官的同意下,通过书记员的操作,在审判席左右两边悬挂的屏幕上,出现了当时的景象。 在录像里,那透明的窗户边,可以看到柯鸿生和南之易面对面坐着在交谈些什么,而屏幕坐下显示的时间,正是他们在海东会面的时间段。 两人在谈着话,只是远远地有些看不清楚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无声的十几分钟后,南之易走开,凌俐、田正言以及杨千帆三人登场,围着那桌子,坐下取证。 录像到这里戛然而止,王齐背后泛起一阵凉意。 这摄像头的距离,简直是恰到好处,刚好透过窗户看到屋里人的一举一动,就像安在窗外专门用来偷拍的摄像机一般,那角度调得不能再准。 一时之间他开始在心里骂起盯柯鸿生这边人的不尽责。怎么就没探听到的天网安装的位置,也没好好考察考察取证的地点,这一时的大意,竟让对方抓到这个漏子? 而且,看那摄像头的角度,要说田正言没有寻求过当地公安的帮助,绝对不可能,否则怎么可能那么巧? 如果说私自的录音还不作数,可这公权力机关设下的天网摄像,还是拍摄的公共场合,这样的证据还以刚才一直翻来覆去用着的合法性、真实性来质疑,未免太强词夺理了。所以,他只好从关联性着手。 他马上说:“我方对证据的真实性和合法性没有异议,只是,该录像与本案无关,不具有关联性。” 凌俐却很快反驳道:“本录像清楚地记录了我们取证当天柯鸿生的表现,与本案具有密切的关联性。” 王齐沉吟了几秒,刚刚有些发慌的头脑冷静了下来:“这也仅仅能证明当天他们见过面,对于会面的内容,根本没有任何可以佐证的地方。” 然而,这话一出口,他就看到对面的三人同时扬起嘴角,似乎在笑。 凌俐的声音前所未有的轻松:“除去刚才那份被原告反对不能作为证据的录音,我方有其他证据证明当天的会面,南之易和柯鸿生之间的交谈内容,究竟是什么。” 说完,取出厚厚的一叠资料,说:“这是该份录像证据的附件说明,是由公安部的用于识别唇语的一套系统,根据图像清晰化处理后,根据证人和被告谈话时候的口型,整理的当天南之易和柯鸿生的谈话资料。” 证据呈上了审判席,每位合议庭成员都看得非常仔细,起码看了二十分钟以上,期间还让书记员将录像重新播放了一次,这一下就耗去将近两个小时。 而在这个过程中,王齐越来越不安,如坐针毡一般。 他没想到,对方准备的仿佛比他想象的多。而且,他以为对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中,却不料,别人也利用他们监视己方的行为将计就计,故布疑阵处处设防,下了好大一盘棋。 本来信心满满的,这时候却脊背上一阵阵发凉。 好容易等合议庭审查过资料,成法官转头说:“王律师,对这份证据,也请原告方过目。” 接过那厚厚一摞的材料,王齐和秦贝贝翻来覆去看着,也找不出遗漏。 只是,王齐一边看着,一边骂着柯鸿生的愚蠢。他居然只说了取证时候的事,完全没有把南之易和他的对话,老老实实上报,让别人钻了孔子! 果然,这些书呆子办起事来,一点都不牢靠!也幸好,刚才凌俐没有纠缠于他手上的两百万欠条,否则一旦被问出纰漏来,可就糟糕了。 王齐有些后悔山崎种业怎么就选了柯鸿生这么个不中用的玩意,秦贝贝却是脸色越来越差,额头上出现豆大的汗珠,声音微颤着提出:“因本案案情复杂,我建议休庭,补充新证据。” 一审就进展到这个地步,好像有些超过他预计的地方。 !! 第一百三十五章 鲁西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成法官一愣,似笑非笑地看向秦贝贝:“原告律师,是否需要补充证据,好像应该由合议庭来判断。” 说完,成法官又同其他两位法官商量了一阵,宣布道:“合议庭认为,时间不能倒流,该两份证据一是天网的录像,二是公安部根据按录像情况的对唇语的翻译,只是如实记录当天发生的事,并且为公安部鉴定中心出具,具有较高的证明力。原告律师只用表达认不认可该证据的三性即可。” 王齐动了动嘴唇,半晌没说话,起码过了半分钟,终于无可奈何一句:“我方认可,没有异议。” 短短时间不动声色把视频送去了公安部,还完全没让他们听到风声,而且看合议庭的态度,他再怎么否认,也没用了。 而且,就算承认了,这不过是证明柯鸿生在庭上说的不是实话而已,最多一份证人证言不起效果,也动摇不了判决的根基。 毕竟,作为客观证据的欠条、会议记录等是实实在在存在的,而且,第一位出庭的证人杨忠春和柯鸿生这个废材不一样,他上庭的表现也完美无缺,哪怕出了点意料之外的情况,却也绝对经得起推敲。 听到王齐终于不再在这份证据面前纠缠,成法官松了口气,问凌俐:“被告方,你们还有证据要补充吗?” 凌俐摇了摇头,说:“已经没有其他证据了。” 王齐心里一松,然而还没过一秒,本案跑龙套一样的角色杨千帆忽然补充道:“审判长,我方还有一位证人申请出庭。” 秦贝贝毛骨悚然,站起来大叫:“反对” 王齐也是一惊,但马上反应过来拉着他坐下:“别说了,且这样吧,有力气留着到最高院再说。” 凌俐则勾起了嘴角:“由于这位证人高位截瘫,行动极度不便,不能当庭作证,被告方向法庭申请通过科技法庭视频询问系统,对该证人展开询问。” 听到是来自于海东的证人,秦贝贝忽然安静了下来,偷偷抹了一把额角的冷汗。 还好,不是那个人。还好,他最担心出问题的部分,目前还安稳。 只要那一个关键环节不被对方察觉,那么,就不会有问题。 至少,南之易已经承认那份欠条的签名是他亲笔所写,哪怕之后再翻供,也抵不住他曾经承认过的事实,一旦反复无常否认自己说过的话,还会被法官打上不诚信的标签,更是百害而无一利。 十几分钟后,通过技术人员的调试,海东那边证人的情况,呈现在了法庭上。那躺在病床上的人,脸色苍白、眼窝深深凹陷,人也瘦到离谱,确实是久病的模样。 从面前的电脑屏幕看到了对面证人的模样,成法官有些惊讶,片刻之后稳住了神色,首先发问:“证人,请报告你的身份。” 证人回答道:“我叫鲁西,是山崎种业在岳西省分公司的一位员工。 成法官又人:“证人,你能证明本案的什么情况?” 鲁西有些艰难地开口:“我要证明的是,山崎种业当年在岳西销售品优千号之前,是知道该种子易感瘟的特性的。” 接着,在凌俐一个个问题的引导下,鲁西说了几年前的经历。 他本来是山崎种业在岳西分公司的管质量控制的部门经理,在推广品优千号前,曾经拿到过公司实验室的内部报告。 那上面有人提出过质疑,该种子在持续高温及连续阴雨的状态下,对稻瘟的抗性不是很好,如果大面积种植,很可能引发减产或者绝收,影响公司形象。 鲁西当时因为这份报告,坚决反对在岳西大面积推广品优千号,结果,不但没有效果,反而因为一件小事上的错误,他被下派到基层,管着岳西某个县城的种子公司。 而且,当年提出质疑过的那个人,没多久就被开除出了公司。 这些异样的情况,让鲁西很在意,也一直认为品优千号多半没有宣传资料里讲的那样好,一旦某年爆发出稻瘟,后果不堪设想。 之后品优千号推广,第一年,第二年都非常正常,籼粳杂交的品种,非常适合中部省份种植,口感好产量高不说,还很好种植不用怎么打药,生产成本也随之降低。那两年,品优千号口碑很好,还有农民专门跑来指名点姓要买品优千号。 鲁西放下心来,也有些后悔为了莫须有的怀疑,断送了自己的前途。然而在第三年,种子就出问题了。 连续的高温和持续的阴雨导致品优千号大面积欠收、绝收,而他所在的县城,正是重灾区之一。在农民质疑种子质量,又被人煽动酿成的打砸事件中,鲁西被来闹事的农民拿铁锹敲中头部,虽然及时送到医院抢救了过来,却半身不遂。 王齐又是一阵懊恼。 根据王齐手里掌握的所有线索,田正言一行人,根本没有去过岳西。 毕竟去年岳西高温阴雨的天气没有两湖这么多,绝收的情况不如两湖严重,田正言他们时间有限没有去岳西取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然而这个意料之外的鲁西,竟然成了一个小小的突破口。 田正言到底是怎么搭上鲁西这条线的,现在时间匆忙容不得他细想,不过他确实大意了,给了对方可趁之机。 对于鲁西这个人的存在,他是知道的,不过没怎么在意,因为鲁西有着命门在山崎种业手中。 鲁西这头作证,就必定不能和山崎种业好好谈治疗费用的事。毕竟砸他头导致高位截瘫的是个闹事的刁民,属于第三人致害,加害者已经在坐着大牢,可家里一穷二白根本赔不出钱。 山崎种业在这件事上想要耍赖,很容易。 而对于鲁西来说,要想公司给赔偿,就得好好听公司的话。 这一年多山崎种业始终没有个痛快话,就是要防着鲁西给南之易提供一些有用信息的意思。 现在看来,这火玩得稍微有点过了。鲁西被刁难了这么久,反而生出一股怨气,拼着赔偿不要,也要转过头来告自己的老东家了? 自己百密一疏,在这人身上没好好下功夫安抚好,确实是疏漏。 只不过,这也对他构不成威胁。毕竟口说无凭,证人证言这玩意,本来证明力就没有多强,轻轻松松就可以驳倒。 他在心里一番思量,第一个问题是:“请问山崎种业,也就是我方委托人,赔偿给你的数额?” 鲁西费劲地说:“公司说什么我是因为刑事案件被打伤,应该追究砸我的人的责任。可是那人赔不起。后来公司劳动部门说,侵权责任和工伤不能兼得,目前拿到手的不到一百万。” 王齐又问:“那么,是否够你的治疗费用?” 说到治疗费用,鲁西怒吼出声:“当然不够,护理费用也远远不够,目前我和山崎种业还在打官司!” 鲁西这一番回答正中王齐下怀,他语气轻松地转头向成法官,说着:“审判长,我没有问题了。” 之后,成法官吩咐书记员断掉了与岳西的连线。 看着审判席旁悬挂着的屏幕重归于平静,王齐清了清嗓子,说:“对于证人证言,我只补充一点。请合议庭留意,该证人属于山崎种业前员工,因与我方当事人有利益纠葛,其证言的可信程度值得怀疑,我请求合议庭对该份证据不予认可。” 合议庭又是一番商议,最后成法官搬出了一贯的套路:“刚刚的证人证言,待合议庭经过评议后,对是否确认该份证据做出评价。” 王齐轻舒一口气。只要没有当庭予以确认就好。 他还在想着,忽然听到成法官问:“被告律师,还有没有新证据要提交?” 王齐的心一下子揪得紧紧的,生怕对面又要飞出什么幺蛾子。 凌俐却回答着:“审判长,我方没有证据需要提交质证了。” 王齐如释重负。好了,就到这里了,一审就这样了。 下一步,就等着到最高院再说了。 田正言真是狡猾,哪怕自己不出庭,也设下了这么多埋伏。 还好,他所看重的,本来就不是阜南高院这个战场。而且,庭审中,除了柯鸿生那个节点出了些问题,其他的,都还在掌控之内,影响不了大局。 只要对方没有更有力的新证据,那么他就有信心在接下来的法庭辩论中,将所有合议庭没有经过确认的证据,攻击到摇摇欲坠。 毕竟,对面只是个二十四连败的菜鸟律师,与他从业快二十年的经历,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而杨千帆,也没上过几次庭,从他一直低头看着桌子下方的表现看来,说不定比小菜鸟凌俐还紧张。 成法官宣布法庭调查结束,低头看了眼时间,又看了看原被告双方,面上有些为难的表情:“鉴于本案质证花了太多时间,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原被告双方,本庭征求你们意见,是否可以先休庭,咱们先吃过午饭,下午再继续开庭?” 最后两句话,带着些祈求的感觉,似乎已经饿到头昏眼花一般。 在庭的五人一愣,同时点了点头。 休庭过后,一顿匆匆忙忙的午饭后,法官一声法槌敲响,案子继续开庭。 “各方当事人在法庭调查事实的基础上,应围绕本案争议焦点,对主要事实、是非责任、法律适用等进行辩论。辩论时不得引用于本案无关或者未经过法庭调查核实的证据、事实,不得使用侮辱性语言进行人身攻击。下面,宣布进行首轮辩论,请原告及其诉讼代理人首先发表辩论意见。”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一百三十六章 回避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平时法官宣布进入辩论的这一套话,王齐熟得不能再熟,甚至很有些嫌弃这话的啰里啰嗦和土到掉渣。 可这时候对于此时王齐来说,简直如天籁一般。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侃侃而谈。 一个辩论意见而已,他那长达二十分钟的发言,主要论点有四: 第一,关于证据的问题,按照谁主张谁举证,己方举出了欠条、会议纪要等,既然南之易认可是他本人的签名,虽然对欠条的真实性提出了异议,但是没有反证,无法反驳。 所以,南之易作为诉讼被告,是完全适格的。至于是否要追究牟诚华的责任,因为他在国外,山崎种业有权利选择是单单追究南之易的责任,还是追加牟诚华为共同被告。至于侵权责任的分配,则是南之易和牟诚华之间的法律关系,与本案无关。 第二,关于PIGM位点基因的问题,己方证人杨忠春,已经证明了南之易是剽窃他的学术成果用于新种子,并且曾经提起过诉讼。之所以后来撤诉,是因为收到南之易打下的三百万欠条。 欠条的签名,同样是经过南之易的确认,确实是他本人所写。南之易提出的有人用他空白签名伪造证据,缺乏依据,缺乏佐证,依法应当不予认可。 第三,关于山崎种业是否明知品优千号有缺陷却大规模推广的问题,仅有鲁西的证言,被告无法提供鲁西口中的所谓内部会议资料,不具有可信性。而鲁西本人与山崎种业也正在打官司,属于和本案有利害关系的人,他的证言效力,更加低。 第四,关于南之易在庭审中提出的山崎种业和证人恶意串通诬陷他的意见,完全不成立。 关于这最后一点,王齐扬起下巴看着对面:“最后,我方提请对方律师注意,民事诉讼中,对于恶意串通的证明标准,是相当高的,必须要达到刑事诉讼的证据标准,也就是排除一切合理怀疑。但是……” 说到这里,他摆出普法的架势,眼神里也全是轻视:“证明标准再高,也是谁主张谁举证,对方当事人说我方与证人恶意串通,请拿出能够排除一切合理怀疑的证据,而不是靠猜、靠想、靠煽情,就能达到的。” 声情并茂地发表完辩论意见,王齐只觉得口干舌燥,非常想端起自己面前的杯子喝一口,然而碍于在法庭,只好作罢。 成法官看他口唇开裂声音都有些嘶哑了,难得地善解人意了一把:“由于庭审时间太长,原告律师,你要想喝水,就喝吧。” 王齐忙不迭端起杯子喝了一通,只是毕竟在法庭上,他尽量抑制住了吞咽的声音。 之后,便轮到凌俐上场发表辩论意见。 她发表的意见,并不如王齐那样的长篇大论,只短短的一句:“关于杨忠春手里欠条的问题。我方坚持主张欠条是伪造的,对于对方律师说证据不足的问题,我们也意识到了,临时申请调取了新证据,现在向法庭提交。” 成法官依旧是毫无烟火气的声音:“由于被告代理人在辩论中提出了新的证据,需要进一步调查核实,本庭宣布中止辩论,恢复法庭调查。待查清案件事实或者核实完新证据后,再恢复法庭辩论。” 刚刚喝饱了水的王齐,差点把一肚子顶级竹叶青吐出来,忍不住心里骂了句脏话。 麻蛋,忘记辩论环节提出新证据就会再度回到法庭调查阶段了,刚才自己真是白高兴一场。 而且,看那小菜鸟双眼越来越有神的模样,他也越来越不安起来。 有新证据,为什么不在之前的庭审调查阶段提交,非要等到这个时候? 凌俐却不着急说新证据是什么,而是转头看向成法官:“审判长,在我方出示下一份新证据之前,我想向对方代理人秦贝贝律师问几句话,请问可以吗?” 成法官回答道:“当然可以,向对方发问,本来就是庭审的一个程序。” 凌俐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对面,缓缓出声:“秦贝贝律师,请问,你和左青山,是什么关系?” 一听到这个名字,秦贝贝脸一下子煞白起来,汗毛竖起一般,说道:“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见对方默不作声装起了哑巴,凌俐干脆祭出压箱底的一句:“你大概不知道,左青山有记日记的习惯吧?他在日记里写的在某年某月某个时段,将两份材料,通过顺丰快递,邮寄给了某位律师。这日记上,连快递单号都有,相信很快可以通过单号查到究竟是谁收了快递的。” 秦贝贝说不出话来,王齐却马上反驳:“左青山是南之易的学生,对他的证言,我方请求合议庭不予认可。” 南之易却抱着膀子微扬着眉毛,声音似笑非笑:“怕什么?怕左青山突然反水来指证你们?” 凌俐接过他的话头:“不用怕的,左青山因为盗取实验室秘密已经被警察局拘留询问,目前无法向法庭作证。不过,警方倒是提供了一些,在左青山家里搜到的东西。” 秦贝贝大惊失色,下意识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凌俐勾起嘴角:“不就是昨天晚上的事吗?大概你们昨天白天才通过话确认无虞吧?我们等会要放的,正是左青山从实验室盗取某些材料的录像。” 秦贝贝再一次提出反对:“影音资料作为证据是有相当严格的限制,你们私自偷拍的录像,是不能作为呈堂证供的。” 杨千帆忍不住低下头,低声的一句:“他开始慌了,港片用语出来了,不知道等会会不会脑袋搭错线背米兰达规则了。” 凌俐低下头一笑,朝杨千帆微微颔首,又朗声说:“这并非是秘密进行的录像,早在安装摄像机之前,对实验室要装监控的事,校方就已经就做出了公示,一是张贴在校园门口的黑板上,二是在学校论坛醒目位置上挂了三天。” 顿了一顿,接着说:“我们有雒都公证处出示的资料。” 这下终于让秦贝贝哑了火。 等看到一叠厚厚的公证资料,只为了证明在学校论坛,和黑板上确实有过公示过实验室装了摄像头的事,秦贝贝一阵无语。 卧槽学校论坛和校门口黑板报都要拍照留念大做文章,对方这一环扣一环的手续,显然已经弥补了所有一切可能被他利用的漏洞,也是早有预谋的。 毫无意外地,录像被允许在庭上播放。一段不长的录像,画面却清晰地吓人,显然那并不是平常用于监控的普通摄像头,明显是高级货。 几分钟的录像里,摄像头都正对着实验室里一个保险柜的位置。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瘦高身影出现,熟练扭着保险柜,将其中的一沓资料取出。 秦贝贝已经说不出话。 事到如今也无话可说,他没料到对方不动声色地把左青山给揪了出来,而且,他们以为是机会也是双保险的东西,现在看来,竟然是对方故意设下的陷阱。 王齐还在挣扎:“从录像上看不出他拿的,究竟是什么?” 书记员马上知情识趣放大了画面。 高清摄像头下,那叠白纸上龙飞凤舞的南之易签名很有辨识度,而签名的位置,也是在刚才杨忠春手里欠条位置一样。 凌俐乘胜追击,说出合情合理的一番推断:“盗取南之易有签名的空白纸张来伪造证据,是山崎种业的惯用手段,并且一而再、再而三地往我方当事人身上泼脏水。” 眼看到了关键时刻,杨千帆也出来添油加醋再次向对面防线上添上沉重一击:“雒都警方正在向我们求证,关于左青山盗取的,究竟是实验室秘密,还是签名的问题。左青山已经承认只是签名了,而且交代了去向,就是给了秦贝贝律师。” 南之易手枕在头后,忽然笑得又痞又贫:“在我身边准备反水的学生,怎么可能不对你们防一手?” 王齐顿时哑口无言。左青山这颗棋子,本来没有这么早就暴露的,怪就怪在杨忠春把那张欠条的事牵扯了出来,现在给了对方把柄。 忽然意识到不对,王齐惊恐地看向南之易,惊叫出声:“杨忠春,他……” 没等他说完,凌俐就打断他的发言:“既然回到了法庭调查阶段,审判长,我方还有证人要出庭,请予准许。” 王齐和秦贝贝已经没有力气反对了,而且也知道,他们反对也没用。 成法官倒是多问了一句:“什么证人?” 凌俐回答他:“在之前的法庭调查阶段,原告一直质疑我的委托人南之易的信誉问题,说他罔顾股东操守利用公司谋取不正当利益,同时剽窃他人学术成果等,个人品德败坏。所以,我们申请被告的一位同事出庭,以证明我方当事人南之易的个人信用问题。” 王齐听到是信用证人,脑袋都有些懵了,这不痛不痒的信用证人能做什么?走煽情路线吗? 事情已经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拉也拉不回来,也不在乎多这一个不足轻重的证言了。 然而等所谓的证人上了庭,王齐傻了眼。 麻蛋,为什么出现在证人席上的,会是田正言? 秦贝贝刚才被左青山的事情惊到,被田正言不露声色布下的陷阱吓得面无人色,这时候见到他本人,更加手足无措,几乎是喊着出声:“法官,田正言配偶是雒都中院知识产权庭的解庭长,按最高院的规定……” 他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 第一百三十七章 和解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田正言勾起嘴角:“你是身在帝都心在阜南啊,连我老婆是做什么的都知道。不过,我是来证明南之易人品的,是证人。民事诉讼法上,可没有配偶是法官就不能当证人的规定。” 说完,他大大方方落座,优哉游哉支起二郎腿,环视一圈,忽然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对了,庭上的书记员小秦是我学生,跟你一样姓秦,你赶快查查,书记员跟证人有利害关系的情况,需不需要回避?” 秦贝贝手忙脚乱翻起了民事诉讼法,之后满头是汗地抬起头。 尼玛只有法官回避,偏偏没有书记员回避的规定。 而且,书记员回避又能怎么样?大不了换一个来记录,打字机器而已,本来就无关紧要。 等等,好像错了方向?不是申请证人回避吗,怎么成了书记员回避?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带偏。 王齐看着秦贝贝在慌乱之中一而再再而三地出丑,面沉如水地摆了摆手,说:“算了。我们不申请。” 按照惯例,首先是审判长确认证人身份以及在本案中能证明些什么的问题。 田正言缓缓开口,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我是田正言,阜南大学法学院教授,和南之易相识十年,从帝都一直到阜南,在同一所学校任教,也住在两对门,既是同事,也是邻居。 因为我在投资理财方面有些心得,这些年南之易所有资金都交由我管理。我可以作证,他的钱从来都是零零碎碎的,从来没有过原告所说的借了公司七百万这样数目。我刚才说的话,都有这些年他的银行流水佐证。” 成法官点点头:“银行流水的问题,合议庭可以休庭以后再调取。” 田正言微微一笑,又接着说:“至于南之易的人品方面,我绝对是无条件的信任。有人算计他、欺负他,我是非常生气的。如果恰好这个“有人”是律师,那么很不巧,他接一件官司,我就接一件。他代理原告,我就无偿代理被告,自备干粮自备机票,一分钱不收。 如果恰好“有人”是教授,那我保证对他每一篇论文都会一个字一个字去抠,但凡有一点剽窃,我都必定会抓出来公之于众,让大家来评评理,究竟是谁更无耻。” 王齐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尼玛,早就听说田正言好斗又不讲理,今天终于有了直观感受。 姑且不说打官司的事,就算不出庭只做非诉业务,他一样闷声发大财不怕人咋呼的。 然而发表过的论文却收不回来了。谁家论文和专著没有学生参与过?谁又没有“合理借鉴”过其他文献?这存心来找茬的,谁经得起他一个字一个字去抠? 想到这里,王齐急急地开口:“审判长,他这是在威胁……” 他还没说完,田正言又抢先一句:“哦,我刚才说的最后一段和本案无关,不作数的,审判长、各位审判员,请不用评议刚才那句话。” 又偏头对着书记员笑笑:“小秦,刚才那句就不要记了。” 书记员妹子从电脑屏幕后探出头,笑得甜甜的:“好的田老师。” 这句话过后,法官让证人表明身份和作证目的的基本问题问完,轮到被告方发问。 凌俐头也不抬只顾着做笔记:“我们没有问题。” 秦贝贝抓狂到差点跳起来。 尼玛你们这方的证人,你没有问题?耍我们呢? 田正言挑挑眉,看了眼南之易:“真的没有要问的了?” 南之易忽然间笑得很是开心:“没有,快滚。” 等田正言撒够泼出了法庭,成法官抹了把头上的汗,暗自松了一口气。 饶是心里偷偷偏向南之易一方,也有些受不了这不严肃的做法。 这把法庭当戏院一般,谁都来粉墨登场,又是威胁又是开玩笑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他感叹完,凌俐忽然又出声:“审判长,我刚刚接到海东省的通知,鉴于刚刚法庭对左青山盗取南之易签名的录像做出了认定,我们向海东省提出的关于山崎种业股东昌瓴、杨忠春,柯鸿生、秦贝贝,以及左青山诽谤我方委托人南之易一案,已经正式立案,相信马上会进入下一个程序。” 成法官也快抓狂了:“被告方律师,你难道边开庭边给对方直播?这可是违反法庭规则的!” 凌俐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指着杨千帆讷讷地甩锅:“不是我,是他。而且,也没有录音录像,他们完全在用文字交流。” 王齐声音肃然:“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又牵扯到诽谤罪去了?” “王律师,你不是知道‘恶意串通'是需要达到刑事证明标准吗?你肯定也知道,要认定法人人格混同、或者揭开法人面纱,证明标准依旧相当地高。民事诉讼中不好查证的事实,我们只好通过刑事程序,来查清了。”一直扮演着小透明的杨千帆,这时候也出来耀武扬威。 王齐又一次哑了火。刚才他在辩护中故意卖弄的话,居然被这毛头小子拿回来堵他? 而南之易看他面色越来越黒沉,抬起头讥诮地一笑:“我这个法盲都知道,诽谤罪是自诉案件,你们说我剽窃学术成果,还伪造我的签名,一盆盆脏水泼过来,还不许我起诉了?既然要死,不如多拉几个垫背的。” 王齐终于按捺不住火气,蹭地站了起来。 刚才田正言出场的时候,他就憋着一口气,明明知道田正言是在威胁他却又拿别人没办法。 强龙不压地头蛇,田正言这有恃无恐的模样,仿佛笃定了在阜南地界上,王齐动不了他半分。 而且,事实却是如此,所以田正言才能猖狂成那样。 田正言下了场,这伙菜鸟加法盲的组合,又跑出来三番四次挑衅,实在是不能忍。 偏偏刚才眼睁睁看热闹的成法官,忽然想起自己主持庭审的重大责任,敲着法槌声音肃然:“原告律师,谁让你站起来的,赶快坐下。” 王齐更是气得要死,只觉得脑袋被点燃了一般,气得脸红脖子粗。他好歹一个大律师,在庭上一直胸有成竹稳重老练的,这些年从未被法官训斥一次,这时候居然被这笨蛋法官拎着教训,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 还有那个田正言的学生书记员,头埋在电脑屏幕后拼命憋住笑的模样,浑身上下都是大写加粗的幸灾乐祸。 最可恨的还是南之易这法盲,仗着有院长哥哥和好友的撑腰,也跟着一起猖狂起来,还敢来教训他?既然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那就不要怪他落人面子开始普法了。 王齐不但没有坐下,反而开始喋喋不休起来:“想必被告还是对刑法欠缺基本的理解。你说的可以自诉的诽谤罪,有两个构成要件,一是故意捏造事实,二是要有散播谣言的行为。在本案中,我们虽然捏造了事实,但是并没有散布,仅仅就诉讼的构成要件来说,你起诉我们诽谤罪,是不成立的……” 他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一转眼,对上合议庭上三位惊讶的目光和张大的嘴巴。 脑子一向比各位精英慢半拍的凌俐,这时候却开了挂一般,激动地站起身来,声音微微颤抖:“审判长,对方律师亲口承认捏造事实,我申请暂停本案审理,并建议以妨害作证罪追究刑事责任!” 王齐忙辩驳:“我没说过!” 杨千帆这个小透明,在这时候也跳出来补了刀:“王律师,今天早上九点开庭的时候,审判长可就说了,本案全程录音录像,你自己说的话,想要反悔,可不是那么容易。” 想来刚才那一幕已经被摄像机下来,王齐更加惊慌,一时结巴起来:“我……我一时口误……” 成法官打断了他:“我们在审理的是民事案件,至于你刚才是不是一时口误,不属于本合议庭判断的范围。不过,妨害作证罪不是自诉案件,我院需交由公安机关立案侦查,王律师的一番话,到时候留到警局再说吧。” 王齐终于回过了神,目光阴冷地望着凌俐:“你说海东那边诽谤罪立案,不也是胡说八道?你就不怕被追究责任?” 凌俐面色肃然:“我没有胡说,海东那边确实已经受理。你要知道诽谤是自诉案件,只要我们提供初步的证据,法院就会受理。你如果不信,可以自己去查查。” 刚才一不留神问出破绽后就沉默的南之易,再度开了口:“我一开庭就说了,我要告你们诽谤罪,你还真当我跟你们一样,打官司这样大的事都用来开玩笑?” 王齐再也说不出话,脸色变得和已经六神无主的秦贝贝,同样地惨白起来。 几分钟后,合议庭在审判席上一阵嘀咕,终于成法官开了口:“本法庭向当事人释明,在民事诉讼中,合议庭仅仅就双方提出的证据进行审查,不主动调取证据。而既然基于相同的事实引发了刑事诉讼,相信有了公安机关的介入能更快查明真相。按照先刑后民的原则,我宣布……” 听到这里,王齐似泄了口气似的,窝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而秦贝贝却忽然活过来了一般,脑袋清醒了过来。 从一开始和左青山联系的人,可是他。如果真的要被追究妨碍作证罪,被吊销执照的话,首当其冲的,也是他。 王教授倒是家底丰厚,哪怕下半辈子赋闲也不怕坐吃山空,可他一个小跟班,在帝都连套房子都没有,这些年一番厮杀好容易能被高看一眼了,正说要大干一番,要是没了律师执业资格,可怎么办? 不做律师了也不是不可以,然而刚才田正言言之凿凿的必定对他们赶尽杀绝的,他要是不能当律师,也不可能走学术这条路的。 难道他下半辈子就要窝在某个不知名的公司,当一辈子法务了? 想着想着,他打了个寒颤,马上大叫:“我们愿意,接受和解。” !! 第一百三十八章 剧终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那迫切的模样,仿佛想爬出原告席要冲向审判台一般。 成法官拿起法槌敲了下,请原告方律师注意自己的言行。 说完,又瞥了他一眼,说:“你是一般授权代理人,没有权利代替当事人接受调解。” 接着看向王齐:“原告方律师王齐,你是特别授权,你方另一位律师提出调解,你的意见如何?” 半小时后,王齐一通电话打下来,山崎种业的股东昌瓴同意撤诉。 校对过笔录、签了调解协议后,已经是晚上十点。 山崎种业完败,无条件撤诉。相应的,南之易也撤回在海东控告他们的诽谤罪。 这一场诉讼,原告本来想要闹大弄上些政治的因素,却给了南之易主场优势。 这一下子,这得天独厚的主场优势再度体现了出来。 成法官当场表示,如果双方息诉罢访,那么,本案中原告的妨碍作证罪,是否提交给公安机立案侦查,将交由院领导商量决定。 很明显的,成法官口中的本院领导,最大的就是被告的那位亲哥哥,南之君。 偷鸡不成蚀把米,王齐苦笑。还能怎样,自作自受送到对方手里的把柄,还是那么大的一个,不服气也只能憋着! 田正言则一言不发看着在笔录上签字的凌俐和南之易。 他从一开始和凌俐商量的反诉,就并非是简单意义上的基于相同的事实和法律,提出完全相反的民事诉讼,而早早就打定了主意,要让刑事诉讼来中止民事诉讼进程。 因为,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让这件案子脱离阜南的范围,脱离南之君的掌控,闹到最高院去。 因为,一旦登上那个舞台,不管是输是赢,南之易都将身败名裂。 民众从来只关注自己感兴趣的八卦,案件事实究竟如何,从来就不是他们关注的重点。他们只会相信,和自己想象中一样的世界。 比如,官商勾结,比如,贪污腐败,又比如,王齐想要炒起来的,关于知名科学家和官僚兄弟狼狈为奸的谣言。 案子有了结果,又看到王齐吃瘪,田正言心情很不错的样子:“怎么样?王教授,被只小菜鸟给收拾了,在小阴沟里翻了船,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 王齐并不说话,只是那眯缝的眼里,很明显闪着恨意。 他原地站了好一阵子,终于不甘心地问道:“你们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我的布局,都被你们猜中了?” 田正言转过头对他一笑:“出招越多,破绽也越多。你们越想遮掩什么,什么就越明显。你以为玉米种子的一番争斗就可以掩盖你们的目的,但是知情人士却告诉我昌瓴和盛谦和其实早有瓜分玉米市场的协议。还有,你是不是算漏了,本案还有一个关键的人物存在。” 王齐有些错愕:“谁?” 一直沉默不语的南之易,这时候忽然开了口:“还能有谁?你们这一出戏,叨扰到了他老人家,本来就卧病在床,为了这场闹剧,又重了几分。” 王齐想了好一阵,终于想起,仿佛他们说的,是牟诚华和南之易共同的老师,郭老。 南之易摇着头,眼神里有几分黯淡:“我和我师兄,不过是学术见解的不同而已,被你撺掇着越闹越大,最后还撩上昌瓴联手做这样一个局。我南之易何德何能,让你们不惜让五十万亩稻田减产绝收,也要对我赶尽杀绝? 你们这一番枉做小人,还不如直接跟我说,不要与老师的心血相左,也不要支持常规稻种的繁育。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知道自己的行为影响深远还会一意孤行。” 王齐思考了一会儿,继续问:“所以,其实你们最终的突破口,其实就是牟诚华?可是,他怎么会愿意自己翻自己的盘?” 南之易抿嘴一笑:“你要知道坏人都是因为话多才被主角怼翻的,你自己的破绽自己想就好了,我就不重蹈你覆辙了。” 说完,食指和拇指一捏,从左边嘴角移到右边,假装拉上自己嘴巴上的拉链一般,再也不吭声。 田正言也看着他,眼里带着些装模作的惋惜神色:“别问了,细节我们不会透露。总之,现在大家毫发无伤,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其实,南之易没有说出来的事,要得来着实不易,都是靠着一点点的蛛丝马迹,一点点的布局,一点点扳回来的。 不知道郭老到底从哪里得知南之易惹上官司从而出面调停,也找到了南之易这方始终联系不上的牟诚华。然而,即使有郭老的表态,牟诚华仍然没有低头。 如果不是在祝锦川的提醒下早知道有内鬼,如果不是己方掌握到左青山偷取签名的录像从而报警逼出他和秦贝贝隐秘的联络,要让牟诚华放弃五年以来的执念,几乎办不到。 把南之易和左青山绑在了一起,要死大家一起死,本来牟诚华应该理智一点选择牺牲左青山的,不过终究他还是抵不过内心的愧疚。 不得不说,这个人还是有几分风骨的。 这个抉择的过程大概很艰难,不过牟诚华终究还是选择了善的一面,在得知左青山被拘留侦查的时候,他劝服了左青山坦白,彻底放弃了他们的计划。 毕竟,盗取签名说不清道不明,而被栽上盗取实验室秘密的话,不是那么容易脱罪的,左青山的一辈子,都可能毁掉。 至于杨忠春,这个人心智坚韧,又是昌瓴布下的一颗完完全全的棋子,牟诚华完全影响不到他。 如果不是从杨忠春起诉又撤诉的行为推断出他手里有了一份伪造的欠条,在庭上激怒他当庭出示,从而露出了狐狸尾巴的话,他们想要从这一个突破口引到王齐阵脚大乱,也是办不到的。 南之易说他不会胡乱说话,其实并不包括激怒杨忠春的事。除了借杨忠春之手处理过库存的实验器材以外,其他那些质问的话,全是这人临时瞎编的。 大概是南之易对PIGM的鄙视,最终让杨忠春发了火,提前透露了还有份关键的证据。 PIGM这东西,绝对不是杨忠春一个人能搞出来的玩意,他背后,还有另外一个团队,一个完完全全属于昌瓴的团队。 而尽管牟诚华这次站在了山崎种业的对立面,可谁也不敢保证在郭老过世后他还会不会掀起新的风波。 想到这里,田正言扬眉看向王齐:“我知道山崎种业撤诉后还有可能继续提起诉讼。只是,你自己考虑清楚,是不是要往最高院打?反正,结果都摆在你面前了。” 王齐想了半天也觉得无话可说,输了就是输了,再纠缠也没用,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收拾烂摊子吧。 于是,招呼了秦贝贝,准备离开。 在经过南之易的一瞬间,南之易则勾起嘴角嘲讽:“记得来法院领取退你们的诉讼费五十万。” 王齐的背影一僵。 这人,居然还知道撤诉后会退还一半的诉讼费?自己一时大意帮他当成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确实是太大意了。 这场官司,输得着实不冤。 他倒是勉强保住全身而退,可就这样认输,又怎么对得起他五年的布局,又怎么对得起,那一直在背后支持他的人? 王齐只觉得牙齿都要咬碎一般,眼里怒色翻滚了好一会儿,终于恢复了平静无波,带着脸色惨白的秦贝贝离去。 看着笔录上百来个签名,和最后一页签名上每个人大红色的指印,成法官终于松了口气。 今天这庭开的,从早上九点坐到晚上十点,整整十三个小时,花了长长的时间用于确认双方当事人在庭上提交的大量证据,连午饭都是穿着法袍端着饭盒几口刨完,差点吃出心肌梗塞来。 而晚饭到现在还没有着落,早已经饿到前胸贴后背。 不过,总算一番辛苦有了回报,这案子不用闹上最高院,保住了南院的面子;原告方老老实实撤诉,也保住了南院弟弟的面子。 而且,他没有故意偏袒,没有做出违背职业道德的事,整个庭审过程录音录像,所有的细节都经得起推敲,所有的漏洞和破绽,都是原告自己沉不住气摆在被告面前的,一次一次被别人翻盘。 哪怕被最高院、被纪检组质问,他也完全问心无愧。 这场官司,赢得真是漂亮,也是他职业生涯里,见过唯一一场按照大天朝一板一眼的诉讼程序走下来,却打出了英美法系感觉的案子。 他还在感叹着,田正言拍拍他的肩:“老成,饿了吧?走,叫上小秦,咱们大海湾吃宵夜去。” 成法官面上有一丝的为难:“可是……” 田正言倒是一笑:“怕什么,我又不是律师,我老婆可是你前同事,我师兄是你领导,我是小秦的导师,我手里两个课题和法院系统合作,这样友好的关系,连这点面子都不给了?” 成法官斟酌一番,终于释然一笑,叫上小秦:“走!回办公室换了衣服,就跟田老师吃饭去,明天咱们合议庭的法官和助理都放半天假,相信南院不会那么绝情还要卡我们的考勤的。” 小秦愉快地一声哎,夹上那上百页的庭审笔录,跟着自己的两位老板,脚步轻快地出了门。 她正习惯性地想要关灯,忽然想起庭里还有人,忙回过头说:“凌律师、南老……” 她还没说完,田正言就冲她摇着手,一个眼神递过去。 能被田大牛选中的都不是普通人,脑袋瓜子好用、有眼力劲是基本条件,小秦一看老板那架势就瞬间了悟,忙住了嘴,抿着唇笑得意味深长。 出门的时候,田正言转过头来,对着和雕像一般不动的两个人说了一句:“你们走的时候,记得关灯。” 人都走光了,房间里只剩凌俐和南之易两个。 凌俐仍旧那样呆呆地坐着。 十一个小时的庭审,两小时的庭外调解,已经用光她所有的脑力和体力。 明明是她梦寐以求的结果,可这一刻,为什么周围的场景这样的不真实?而一个月以来让她喘不过气的重压,仿佛此刻仍在她肩上一般,怎么也放不下来。 不管是第一次在植物新品种案件中打到和解的结果,还是在秦兴海案件里终于翻盘的兴奋,那成功的喜悦都是马上就兑现的,从来没有像这次这样,就算知道已经结束了,却还是无法放松脑袋里紧绷着的弦,完全笑不出来。 既释然,又沉重,心里还空空的,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唯一清晰又明确的,就是涌上鼻头上一阵阵的发酸。 她努力想要把眼泪忍下去,身后响起温润的声音:“想哭就哭吧,别憋坏了。” 说完,一张纸巾递到她面前。 那纸巾上的暗纹是一只胖乎乎小熊,抱着颗大大的心,眯缝着眼睛似乎在对着她微笑,憨态可掬的模样。 这暖心的图案,却和他的声音一样,成了催化剂,让她眼泪止不住地涌出眼眶,一滴一滴砸在桌面上。 这一打开了水龙头就再也关不上,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哭红了一双眼睛,她才终于抬起头来,对着张大嘴巴打着哈欠的南之易赧然一笑。 等他清亮眸子扫过来,想起自己刚才又哭又笑的傻样,凌俐的脸,一下子窘得通红。 南之易却似没看到她的窘迫一般,回头看看已经空荡荡的房间,满脸的怪罪:“哭哭哭,你就知道哭!现在那帮没良心的人吃好吃的去了,留我们两只孤鬼一样。” 凌俐则是泪光闪闪又糊里糊涂的眼神:“欸?” 他又嘿嘿怪笑两声:“这么晚还去大吃大喝,我诅咒他们消化不良食物中毒。今天我决定清心寡欲,还是回去享受下你烧开水天下第一的厨艺吧?” 脑袋打结的凌俐半天没回过神,他则一巴掌拍在她肩膀上,接着欢脱的一句:“走嘞,回家吃泡面去咯。” 公告:免费小说app安卓,支持安卓,苹果,告别一切广告,请关注微信公众号进入下载安装 zuopingshuji 按住三秒复制!! 第一百三十九章 卖房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凌俐是在一片斑驳阳光里迷迷糊糊地醒转过来。 三月的天气还有些春寒料峭的,动不动就降温,有时候即使出了太阳,那阳光也是冷白冷白的,一点温度都不带。 在温暖的被窝里躺了会,等低血糖的症状过去,她也还舍不得起床,披着毯子掀开床头柜上方的窗帘,又从窗帘的缝隙望了出去。 窗外高大的梧桐树上,已经发了新芽,灰白色树枝上细细嫩嫩的绿色争先恐后地冒出来,看起来很是幼嫩可爱,枝头飞来飞去的几只小鸟,叽叽喳喳吵闹着,不知在争吵些什么。 她抿嘴笑起来,忽然想起南之易的科普,自言自语道:“嗯,这是悬铃木,不是梧桐。” 看了一会树和鸟,凌俐低头一看表,大惊失色。 这一觉,竟然睡了十五个小时。 开完庭已经三天,她这三天也什么都没做,安安心心补着亏欠了好久的睡眠。 前前后后睡足了三天,每天都十二个小时以上,可还像没缓过气来一样,整天就想赖在床上,一向勤俭节约的她,也开始了叫外卖的腐败生活。 能赢下这个官司,哪怕最大的功臣不是她,凌俐还是有些止不住的小兴奋。 而且,这个官司虽然说好了是无偿代理,可田正言这个土豪一高兴,赏了她和杨千帆好多银子。 田大牛说了,哪怕学生跟着他操心论文也是有钱拿的,更何况代表他跟王百万干了一架,如果不收,就太瞧不起他。 也不知道田正言是从哪里得知她银行账号的,拿着手机一脸淡然地给她转着钱,一会儿是6666,一会儿又是8888,发了一连串好多个,她粗粗数下来,大概有小十万。 再加上那套田大牛说他老婆太胖穿不了的衣服也扔给了她,她一时手痒查了下价格。 之后,便是吓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一动都不敢动。 田正言不以为意,非常淡定地跟她说:“不是之前说好了吗?案子完了送你一份大礼,现在只是开头而已,你且看且珍惜吧。” 凌俐回忆了很久才想起似乎田正言说过什么送礼的话,只不过,这一出手也太大方了。 和她一样当着马仔刚刚收受了巨款的杨千帆,则是心安理得的模样:“收下吧,田老师一番好意。” 看他驾轻就熟的架势,仿佛也不是第一次了。 果然,能任劳任怨包养南之易这么些年的,不仅是壕,还是心肠很好的壕。 一阵电话铃声忽然打断了她的思绪。 凌俐翻出枕头下的手机,看到屏幕上“搜房网小童”的来电显示,忙接了起来。 小童是她前天在网上刚找的房屋中介,帮着卖表哥那套新房的。他这一打电话来,说的是有买家看中了房子,准备下手了,找她去谈价格。 凌俐有些吃惊。这才挂出去几天而已,居然这么快就有了回音? 她也没多想,匆忙起床洗漱,也来不及好好拾掇自己,素着一张脸戴着黑框眼镜就出了门。 等到了中介的店铺,小童带着个戴着墨镜的女人,早已等候她多时。 平时最怕给人添麻烦的凌俐,忙不迭迎上去跟人道歉说来晚了,那女人也不在意,摘下墨镜打量了她两眼,忽而一笑,向她伸出手,说:“你好,我是才嘉。” 接下来的仅仅十来分钟,才嘉就和她谈好了房价。 才嘉一头利落的短发,说话也爽快,而且,对二手房交易的程序和各种税费也很熟悉,短短时间的交流,就让凌俐折服不已。 表哥家九十平米出头的房子,按市价是一百万多点,凌俐就挂的一百一十万。 才嘉一上来就说:“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一百零五万,愿意就卖,不愿意,我们也不要浪费时间。” 这个价位掐得很准,正好是舅舅给凌俐交的底,于是,凌俐也表示了同意。 之后,才嘉又说,二手房交易中,他们各自负担己方的税费,中介费对半,签好合同后先付定金,三天后付一半的房款。等房子一过户,现场打尾款。 凌俐不由自主思路跟着她走,最后懵懵懂懂地点头。 等到要签协议了,凌俐手里握着笔,忽然有些犹豫不定起来。 才嘉察觉到她的异样,歪着头看她,嘴角挂着笑:“怎么,对价钱不满意?还是担心我忽悠你?” 小童见凌俐忽然停下笔,也忙劝道:“凌姐,这个价钱很公道,税费什么的也都是按照市场惯例,你放心,肯定不会坑你。” 凌俐抬头看了看眼前两人,慢慢放下了笔。 才嘉的年龄让她有些看不透,一头精致的短发,皮肤不算白净,可细腻又光润,一双眼睛灵动犀利,身上是纯黑连身裤加白色小外套的搭配,既有女人味,又很干练。 这样的外表,说她是二十七八岁,也有人信;可要往三十四五保养得当的职业女性猜,好像也不是那么离谱。 犹豫了好一阵,凌俐终于惴惴开口:“您家,有没有小孩子?” 才嘉一愣,马上说:“我还是单身,没有小孩的。怎么,我看起来很老吗?” 果然她的话被误解了,凌俐这下窘得红了脸,忙解释道:“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保险起见问一问。如果您是因为家里有小孩新买房子的话,那么,我恐怕不敢卖给您。” 接着,她说起了自己家小外甥有可能因为这套房子装修污染而得了白血病的事。 她说完,有些忐忑地看着才嘉,虽然紧张房子卖不出去筹不到钱,可把心里的事吐露了出来,不论生意做不做得成,她都问心无愧。 然而这一番老老实实地交底,把小童惊得目瞪口呆。这人还想不想卖房子了?怎么就能实话实说呢!就算人家不在乎装修污染,还会在乎这房子有人生过病不吉利呢! 再看看买家面上沉思的神色,小童心也一寸寸沉了下去。 这单生意,指定又黄了。好容易遇上个好的房源价格也不错,结果这买家太不靠谱,一上来就把所有底都给交了,简直是圣母白莲花。 才嘉思考一阵,面色凝重,缓缓点着头:“我明白了,谢谢你的坦白。” 之后,她忽地一笑,语气轻松起来:“我不在乎有没有污染的,房子买来是给我父母养老,他们还在老家,起码两三年后才会过来,现在出手只是因为雒都房价涨得太厉害。你这房子装修够新,还送全套家电家具,放个两三年后也没了甲醛污染,非常适合我的情况。” 小童听了这话,顿时苦瓜脸变甜瓜,马上笑得合不拢嘴,而凌俐也惊呆。 她在来的路上就一直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实话实说告诉买家这事。说吧,很可能房子卖不出去耽误小宝治病;可不说吧,她良心又很不安。 没想到,她一番挣扎终于老老实实说了,竟然还真的有人愿意接手? 后来签协议的时候,凌俐还有些撞了大运回不过神的感觉,又主动提出降低点价格,才嘉居然也不接受,满脸的嗔怪。 她说:“既然要买房子,我也不在乎这多一万少一万的。你既然说房子卖了是要给孩子治病,我虽然没孩子,但是也盼着积点德找个好男人。占你这点便宜,我心里可过意不去的,你也别害我了。” 话说到这份上,凌俐要再惺惺作态推来推去的,倒显得不识好歹了,于是也不再多说什么,按照之前商定的价格和付款方式等,签好了协议。 卖房的事有了着落,凌俐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急着回家给舅舅打电话报告好消息,还想顺便问问小宝的情况。 看着凌俐的身影消失在街道转角。才嘉与小童告别,走了一百多米来到街边占道停车的地方。 她拿出包里的车钥匙,轻按了按,一辆宝蓝色的TT亮起了眼睛,等待着自己的主人回来。 才嘉上了车,摘下墨镜掏出电话,拨出一个号码后拿到耳边等待接通。 十几秒后,电话终于接通,还没等对面出声,才嘉迫不及待带着点献宝的语气:“小蟑螂,我看到那姑娘了。” “怎么样怎么样?”听筒那边,传来一阵有些急促的女声。 才嘉嘴角噙着笑:“看起来木木呆呆的,一双眼睛还有点灵性。不过呢,清秀有余韵味不足,身材也干瘪,目测34A,对34D的你构不成威胁。” 对面的女人似有些恼怒:“我是让你打听这个的吗?人都说胸大无脑,你胸也不大啊,难道*是喂了狗?” 才嘉佯怒道:“你这是求人帮忙的态度吗?还想不想我帮你卧底了?” 对面马上毫无节操地服软:“对不起对不起,我的才大美女,我错了,我的*才喂了狗。” 才嘉扬着下巴哼了一声,表示不跟她计较。 听筒里又是有些犹豫的声音:“那房子的事……” 才嘉没等她说完就打断:“放心,搞定了,保准她到时候无家可归的。” 说完,她一面伸出手看着修剪整齐的指甲,一面摇着头感叹:“这姑娘人老实地可怕,第一次见面就能把心窝子掏出来给人看,你放心吧,肯定算计不过你的。” 对面的女人似是放下心头大石,声音一阵雀跃:“办好了就行,等我回雒都,请你吃大餐。” 才嘉却一阵嫌弃,秀眉蹙起鼻尖微皱:“得了吧,成天就知道吃吃吃,你还嫌你不够胖吗?还是把你那几个钱用在纤体上吧!大腿快赶上别人腰粗了,以后要是见面,请问身为多肉植物的你不会尴尬吗?” 这边话音刚落,对面的人就咔哒一声挂断电话,仿佛被踩到了痛脚一般。 听到听筒里的嘟嘟声,才嘉也不恼怒,慢悠悠收起电话,嘴角上扬自言自语着:“这小肥猫,又被本宫夹了尾巴。” 接着,她伏在方向盘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路边的枝条上,忽然飞下来一只肥嘟嘟的小麻雀,站在她车前盖上跳来跳去。 才嘉看着小麻雀叽叽喳喳了一会儿,一时兴起恶作剧一般按下喇叭,那短促清脆的鸣笛吓得小麻雀落荒而逃。 看着那鸟慌到翅膀都要打结、一头撞上路边垃圾桶的笨拙模样,她摇着头笑得很开心。 这一群鹰隼和猫的队伍里,忽然夹杂了一只小麻雀,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只不过,被强行拉进来的这只小麻雀,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这场事了。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一百四十章 微信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卖房归来的凌俐,正好赶上下班高峰,她好容易挤上了公交车,闲来无事如同平常下班时候一般翻看着手机,却发现,微信里有人发来好友申请。 她点开一看,“新的朋友”最上排的“正言”二字,让她忙不迭通过验证。 不用问,这位必定是田正言本尊。 果然,刚刚加上,对面就发来一段语音,那声音正是田大牛的。 他说,这些日子学校已经开学,他没时间天天守在1802处理案件善后事宜,而凌俐已经三天没有聆听过他的教诲,只好加上微信好联系。 凌俐犹豫了半天,到底没好意思也发一段语音过去,只打了一个“好”字。 正想收起收起,忽然微信的最上方出现一排信息。 再一看,原来她被拖入一个微信群里,群的名称是“庆祝大傻南之易出坑”。 再看看群成员,只有她、田正言和一只哈士奇。 说是哈士奇,其实因为那人头像是哈士奇,正经名字其实叫做“辣炒花甲”。 凌俐噗嗤一笑,这群的名字要是被南之易看到,妥妥的会跳脚。不过,也幸好原始人南之易不会玩微信,就算他们背起来说他再多的坏话,原始人也不可能知道。 凌俐推测着辣炒花甲大概就是杨千帆了,有些奇怪杨千帆不是应该走知识分子路线吗?怎么会起这样一个吃货的名字。 她正在疑惑,忽然群头像上方跳出个红色的“2”。 点开一看,那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两行字。 易:??? 正言:…… 三个字两排标点,看似没头没脑的,凌俐却马上明白过来,看来,南之易也被拉进群里了,而田正言似乎很无语。 凌俐有些错愕,南之易对智能机的理解尚且停留在可以玩贪吃蛇和连连看的境界,至于微信是啥,他不关心也没时间关心。 然而才几天时间,这货居然有了微信?凌俐还在诧异着,群里又跳出来两行字。 正言:番茄妹,你拉他干嘛?快把他踢了! 易:老甜甜,你搞小团体说我坏话? 凌俐忙打字辩白。 绫:不是我…… 绫:我就没有南老师微信…… 她刚输入完,忽然最下方跳出那只哈士奇笑到飙泪的表情。 正言:…… 易:??? 辣炒花甲:是我是我还是我。 接着,一个“父爱一击”的表情发出来,[email protected]/*  */ 凌俐却吓得差点甩掉手机。这杨千帆,平时对着田正言一副老板说什么都是对的的模样,对南之易也毕恭毕敬从来都是用敬语,没想到在微信上却这么放得开? 然而更让她掉眼珠子的还在后面…… 刚才一直用简单省略号表达自己复杂心情的田正言,这时候发出了一张馒头脸,下面配字“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 凌俐更加风中凌乱起来。以田正言三十挂五的年龄,似乎并不是使用这种“斗图”系列表情的群体,而且,这猥琐风格的图片,跟他本人清俊的外表和傲娇的气质,完全不搭边。 没想到,田正言和杨千帆师徒两个,私底下的交流居然是这样的风格。 好变态…… 看来,南之易说得果然没错,田正言人格分裂,不仅自己分裂,还带着学生一起狂奔在精神错乱的大道上,一去不回头。 与凌俐内心戏汹涌澎拜却有千言万语也不敢说的怂相比,南之易显然很放得开,直接表达了自己此刻的心情。 易:??? 凌俐噗嗤一笑,一时忍不住也打了字。 绫:…… 仿佛自带冷场功能,自从她的一串省略号发出来,群里再没了动静。凌俐只默默揣测这短短几分钟背后的风起云涌,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没想到,还没等她到家,辣炒花甲的好友申请却发了过来。 凌俐犹豫半天,虽然有些不情不愿的,还是终于点了同意。 杨千帆虽然有些人格分裂,可不管怎样也算是暖男一枚了,网上不过放浪形骸了点,起码人品还是很靠得住。 刚刚通过验证,辣炒花甲就跳出来打招呼,简简单单三个字:番茄妹。 凌俐一时脑袋抽风,都打好了“当初在海东时候叫人家林妹妹,现在你叫我番茄妹”,幸好及时醒悟过来,忙删掉那一长串莫名其妙的字,又甩出一串省略号表达自己无语的心情。 等消息发出去,凌俐失笑。今天跟受了田正言传染似的,其他字也不会打了,只会发省略号。 很快,对面又有了回信。 辣炒花甲:妹纸别怕,是我。 绫:……我知道是你。 辣炒花甲:妹纸,听说你跟小易易有暧昧。 绫:!!! 手机这头的凌俐,不只是惊讶那么简单,准确来说整个人已经呆若木鸡,根本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拿三个感叹号模拟自己额角的三条黑线。 这句话槽点实在太多,比如,称呼南之易为“小易易”,又比如,她跟科学怪人……有暧昧? 这杨千帆,也太能脑补了吧?到底是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忽然想到了什么,凌俐打字回复:你不是知道吗?那是权宜之计,不过是为了迷惑对方而已。 正在手足无措之间,那边的对话框又跳出一行字。 辣炒花甲:别否认了,才不是那事。你想想,当初怕你吐,他不坐飞机坐高铁回去阜南?就这事我家田妈可跟我抱怨了好久。 凌俐似乎觉得这句话哪里不对,可看了半天,还是没抓到关键点一般,只觉得无比的别扭,却不晓得问题在哪里。 不过,经过他这一番提醒,倒是让凌俐回过神,一件件关联的事情忽然全部跳了出来。 连哄带骗的南溪之行、拎着她脖子把官司砸到她头上、海东机场的大风中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一包能压住她恶心感觉的重口味笋丝、还有就是之后变着花样非要坐高铁不坐飞机…… 忽然又想起,那天在湖东省,他手上被门栓敲得一团乌青,还有更早以前,他和靳宇搏斗把手划伤的事。 明明弱鸡一样的身材和力气,却偏偏自不量力总是挡在她面前。 不想还好,这一想起来,顿时觉得似乎哪里不对了,一时间耳朵有些发烫起来,不敢回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干脆关掉微信装起了鸵鸟。 然而,原以为不会再找她的田正言,忽然之间又打电话让她过去吃顿饭。 从地铁下来,凌俐磨蹭了很久,只觉得心乱如麻惴惴不安,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磨蹭到了七点还没动身,却是田正言忍无可忍打来了电话催她,这才以壮士断腕一般的心情,送上门去。 惴惴不安按响1802的门铃,凌俐祈祷着南之易不要在屋里。 然而,和以往一样,老天爷从来不会如她的愿。南之易不仅在,还是蹦蹦跳跳来开门的那个。 凌俐见到他,脸一下子红起来,嘴里结结巴巴:“南……南……” 南之易话都没说一句,看都不想多看她一眼的模样,匆匆忙忙捧着手机跑回沙发窝着,一副你是谁你奏凯不要来烦我的模样。 田正言正好出来,看到南之易和沙发融为一体的造型,摇了摇头,对凌俐说:“他在鼓捣微信支付。现在这二货把自己的钱都拿去做了好人好事,学校工资又还没发下来,我只好给他注册个微信,绑了我的卡,方便手机支付。” 凌俐恍然大悟。难怪南之易忽然之间有了微信,原来是因为散尽了家财,没了钱所以挂靠上了土豪田正言,成了靠附属卡买单的“小三”。 田正言感叹一句:“十年了,原始人终于开始朝现代人进化了。” 凌俐也不由自主受到感染,接过他的话头:“是啊,山顶洞人下山了。” 南之易却抬起头瞥她一眼,那清亮的眸子看得她心猛然一跳,刚刚还不那么紧张了,这一下子又说不出话。 然而南之易微眯着眼,好半天似笑非笑的一句:“你是北京猿人的后代吗?都打不过剑齿虎的。” 凌俐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也觉得这句话没毛病。 现代人不就是从猿人进化来的吗?而且,人类打不过剑齿虎,又有什么奇怪的? 所以,有什么丢人的?可看南之易那嘲讽的神情,仿佛,这句还另有玄机? 田正言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跟她解释起来北京猿人的梗:“现代人是智人的后代,走到哪里吃到哪里,剑齿虎因此灭绝。至于北京猿人,不仅被智人吃,还被剑齿虎吃,同为人类,却跟智人差了几个档次。一般人想当然认为中国人的祖先是北京猿人,其实大谬。” 看凌俐目瞪狗呆的模样,田正言叹气:“这个人骂人起来是绕弯的,实在听不懂就过了吧,免得糟心。” 南之易熟悉的嘲讽风格又回来了,凌俐拍了拍胸口,放下心来。 杨千帆这个伪装成暖男的八卦男,乱配CP,学自己老板人格分裂也就算了,居然还传起她跟南之易的绯闻来了? 只不过他似乎算漏了一件事,以南之易的脑回路,岂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能揣摩的? 她曾经有过的惨痛教训来说,南之易这尊大神,真的不能以常理度之。 “成了。”南之易忽然抬起头来眉开眼笑:“等着啊,我发个红包。” 话音刚落,微信里新信息的声音想起。凌俐点开一看,群里发了个“嗟,来食”的红包,她完全来不及考虑红包面上侮辱性的语言,手下意识就点了上去。 等打开了,她发现这大概是个1000元的大红包。 而抢红包的记录森森打击了她…… 南之易自己最快,抢到了两百多,田正言紧随其后,好巧不巧抢了个666。她自己是第三,抢了……0.23。 最后一个群成员辣炒花甲还没抢,可明显比她多。 一千元的红包抢两毛,她望天流泪,真是屈辱啊。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一百四十一章 散伙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南之易一向的厚脸皮,丝毫没把他的话听进去,反而摸着下巴感叹:“山中方七日,人间已千年。我不过闭了个关而已,现在买东西不仅不用带钱,连卡都不用带了?” 田正言白他一眼,看白痴的表情:“你以为我每次买单把手机给服务员是在干什么?” 明明是在嘲讽他,南之易却两手一摊无辜的表情:“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每次都要摆下自己的土豪手机以满足你无处安置的虚荣心。毕竟你现在年老色衰,除了钱,没什么能显摆的了。” 凌俐绝倒,田正言也被噎得无话可说。 田大厨亲自掌勺的晚饭非常丰盛,田正言甚至还开了瓶红酒,据说是几千上万一瓶的,还一时兴起给凌俐示范怎么喝红酒才是正确的。 当然,土鳖凌俐哪怕装模作样一番,也并喝不出来高级货和平时偶尔一喝的大路货,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南之易则依旧不给面子,一本正经的拒绝:“不喝猴尿谢谢。” 官司已经了结,这大概也算是散伙饭了,凌俐有些可惜怎么杨千帆没有来,田正言说他刚去了美国,这时候怕是还没下飞机。 凌俐一愣:“啊?那他还抢红包呢!” 田正言一愣,忽而醒悟过来,笑得意味深长。 吃过晚饭,原来例行公事一般的讨论案件时间难得地轻松了下来,田正言只问了一个和案子有关的问题:“说好了等官司结束给你找个新的律所,怎么样,有中意的吗?” 凌俐踌躇起来,好一会儿才说:“等我手里的国家赔偿案子完了,我再考虑下吧。” 其实,这一个多月过去,她也不是如当初那样非常迫切地想要离开呈达所。而且,祝锦川在关键时刻的提醒,不说起到了多大的作用,可对最后他们能摸上左青山那条线,还是很有用处的。 就是沿着那条线抽丝剥茧,才让山崎种业的证据链最终垮掉。而也正是祝锦川给了她反诉的灵感,才将杨忠春、左青山和南之易绑在了一起,逼得牟诚华不得不投鼠忌器,终于妥协。 田正言看她皱着眉头心事重重的模样,也不说破,只是心里开始思量。 在凌俐身边放个祝锦川,始终还是有些开门揖盗的嫌疑,不把那人弄走,想要指望两个蠢孩子顺利发展,终究是有些风险的。 然而再想想又丢开手,释然一笑。 小番茄经过这个案子的磨砺,如今越来越出众的模样,就算不知不觉干掉一个祝锦川,也止不住其他人。 自己能做的已经做完,已经推得某人大大向前走了一步,连手都牵了,现在总不能拿枪指着两个懵里懵懂的蠢货让他们洞房吧? 这最后的一层窗户纸,只能靠中二少年自己捅破了。 更何况,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没做。 这两个月来,操心案子操心到吃东西都没了滋味,本来就经常被自家老婆吐槽太瘦没几两肉,现在又轻了两公斤,只怕更被嫌弃。 兴风作浪的人,都付出了代价,唯一还有个王百万,拿了巨额的律师费,跑到阜南来踩了一圈又大摇大摆离开,吃得满嘴抹油不说,还妄想全身而退? 他还在想着,忽然发现南之易趴在沙发旁边,不知道又发起了什么疯。 而凌俐站在他一旁,神色有些好奇:“南老师,您找什么呢?” 南之易在地上摸摸索索好一阵,终于兴奋地站起身:“找到了,我的金币!” 然而,等看清楚了,他们才发现那哪里什么金币,就是一枚五毛钱的硬币。 田正言首先表示了嗤之以鼻:“大仙,这叫铜币,不叫金币,你游戏打多了?” 南之易马上不甘示弱地回嘴:“大神,你是马里奥吗?这么懂吃金币的事。” 吃饭前才领教了南之易的固定嘲讽句式“你是XXX”的凌俐,这时候尖起了耳朵。 哇塞,科学怪人开怼法学专家了,这场戏一定不能错过。 却不料田正言跟开了挂一般,直接把南之易想要说的后半句话,给提前暴露出来。 他说:“你是想说我跟马里奥一样吃毒蝇鹅膏菌吧?不好意思,本人没那个嗜好,倒是你每天喋喋不休跟吃了那菇一样,产生了自己是俳句之神的幻觉。” 被一顿抢白,南之易羞愧难当:“卧槽,一时不察进入了你这个家里卖蘑菇的厨子的领域,居然被你抢了我的台词!” 凌俐云里雾里的,都是之后田正言跟她解释了好一通,她才知道他们刚才讨论的毒蝇鹅膏菌是超级玛丽里面那颗颜色鲜艳的蘑菇。 一提起蘑菇来,南之易忽然止不住口水滴答的模样,捅了捅田正言的手臂,说:“再几个月又到野蘑菇的旺季了,不如今年我们进沟自己采去?” 田正言看他一眼冷笑一声:“不去,要去你自己去,那地方进去了可不容易出来,我不犯那个傻。” 南之易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怕什么怕?本大神带你进去带你出来,保证全须全尾!黑牛沟不过雾多沟涧多而已,你还真信那里是什么东方百慕大?” 听他们的话题越扯越远,凌俐有些好奇起来,忙问:“什么什么?什么沟?什么百慕大?” 南之易满目怀念的模样,声音悠远:“说起黑牛沟,那可是一个,草木丰美的膏腴之地。” 田正言则面无表情慢条斯理地补充:“其实就是蚊虫超多的深山老林。” 这话让南之易相当不满:“老甜甜,你不也感叹过哪里漂亮?” 田正言却看着自己的手指上的婚戒,缓缓说道:“风景再美,也挡不住蚊子奇多。” 他的不解风情引起了南之易的不满:“心中有佛,所见皆佛,你眼里只剩蚊子,这代表什么?” “我眼里是不是只有蚊子,尚且不重要。我只知道,母蚊子眼里可只有你,雾蒙蒙一团围着你转,你裹成粽子也能找到地方下口。想当年你眼皮上三个包叠在一起,半张脸都肿了,顶着猪八戒面具熬过半个月才好。这好了伤疤就忘了疼?” 田正言毫不留情揭穿他的老底。 “噗!”凌俐一口水喷出来,脑补着那奇异的画面。 好家伙,老田一出口就直击要害,这一轮0比1,田正言领先。 南之易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失态,拍着桌子跟田正言叫起板来:“我本来还想回忆下霸王龙第三者插足之前我俩的幸福时光,谁知道你这个没良心的,我真是一腔诗意都喂了狗!” 然而田正言依旧非常淡定:“你只是一腔诗意喂了米粒古丽,可我呢?自从遇见你,我三观都被磨成了粉,随风消散,从此节操是路人。” 凌俐噗嗤一声笑出来。 好的,0比2,田正言再下一城。 南之易还没有自知之明,不服输地说:“你大概觉得你自己很能说,惹恼了我,看我不找颗毒蝇伞变俳句之神,烦不死你也喷死你。” 凌俐看着光脚南之易站在地板上的模样,忍不住嘴角直抽:“南老师,不要相信动画片里的瞎说八道,吃那东西会死人的。” 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南之易瞪着眼睛假装捋袖子:“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调制解调器?” 田正言面无表情言简意赅翻译:“modem。” 凌俐无奈转过脸:“我本科学的计算机。” 田正言微笑着挑眉,接着支起二郎腿气定神闲:“既然是你们理科生的门派之争,我就不插嘴了。” 南之易忽然又掉转枪头:“愚蠢的中原人。” 本来以为一对狗男女要开始斗嘴了,没想到战火又重新燃回到自己身上,田正言丝毫不气,抿唇一笑,缓缓念道:“纯则粹,阳则刚,天行健,两仪遵道恒长……” 他一边念着,一边拿起杂志悠然起身,看起来是要上楼找个角落清静清静。 留下凌俐和南之易面面相觑。 南之易越想越觉得可疑,拿出手机一阵捣鼓寻求度娘的帮助,片刻后咬着后槽牙:“我说咋就这耳熟,原来出自吕洞宾,卧槽这网瘾中年说咱俩是狗!” 凌俐花了好久,才知道田大牛口中的梗,仿佛和某款网络游戏有关。 联想到高冷田大牛还玩网游,她顿时有点站不稳,悄悄问:“这世上还有田老师不会的吗?” 吃了瘪的南之易仿佛还没顺过气,回过头闷声闷气一句:“不知道,下次你请他去跳广场舞吧,也许能找到你和他共同的爱好!” 疯狗开始乱咬人了,凌俐识趣地闭上了嘴,再也不想多说一个字。 几天后,南之易叮嘱凌俐照顾好他的两只大宝贝,坐上了去帝都的飞机。 据说一是去跟南家父母报个平安,二是去看看郭老,向病榻上的郭老讲清楚事情已经过去,没有人会再针对自己。 牟诚华,这个把郭老看做自己毕生偶像的人,深深知道南之易的潜力,因此宁愿放弃国内如日中天的事业,也要把和老师产生分歧的小师弟推入深渊不能翻身,凌俐不知道说他是信念坚定,还是偏执极深。 而他最终为了放在南之易身边的左青山的前途,悬崖勒马终于妥协,结束了这场闹剧,也算是不好不坏的结果。 连柯鸿生这个一直扮演着丑角的人,其实也一直有着他的坚持和信念,因此愿意做出牺牲。 严格说来,这几个为了维护郭老一辈子辛苦成就而牺牲掉自己前途和时间的人,不是坏,他们只是因为立场不同、把南之易视为叛徒而已。 而昌瓴未雨绸缪怕南之易损害到自己的利益,甘愿作为刀子,苦心布局了五年,操纵着一个上市企业做出完全违背市场规律的事,其中耗费的心力和投入的代价,也不可谓不大。 至于山崎种业最终会怎样处理他,这是他们内部的事了。只是,凌俐知道,处理结果必定会让他狠脱一层皮。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一百四十二章 新案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这个案子带给凌俐的收获极大。 如果说秦兴海故意杀人再审一案,是凌俐第一次对刑事辩护有了直观感受,那么,跟随田正言为了南之易奔波的日子,就是她第一次见识到民事案件背后的玄机。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见刀光剑影,却步步都可能跳进别人挖的坑,也让她第一次意识到,案件的胜负输赢,很可能在上庭之前,就已经注定好。 而决定这一切的基石,是对案件争议焦点的正确归纳,是对对方诉讼意图的准确判断,以及对突发情况的及时应对。 从二十四连败的菜鸟小律师,到一下子在两亿诉讼标的的知识产权案件中成为了主力,完完整整做完田正言要求她做的事。 虽然其中也有法官在法庭上的不露声色的袒护,比如绝对不会随意打断她的发言,在她不是太明白对方隐藏的话时,会隐晦地出言提醒等帮助,不过,最终能成功,还是靠自己的努力。 她也知道,这些日子加的班、熬的夜、忍住烦躁心情啃下的一大堆材料,都不是无用功,都已经成为铺在在她前进道路上的一颗颗石子。 好好地休息了一个周末,凌俐在周一的一大早,抱着一大摞案卷资料,到了呈达所,准备跟祝锦川汇报案件情况。 才一踏进所里,吕潇潇就迎了上来,满脸的兴奋:“小凌子,你厉害了,怼翻王齐王百万,本宫可真要给你点一万个赞。” 凌俐目瞪口呆,先是说:“你怎么这么早来上班?” 接着抓着她的手:“消息传得这么快?” 吕潇潇小鸡啄米似地点着头:“是啊是啊,可厉害了,现在我们同期参加律师培训的群里都传疯了,都在打听谁是凌俐以前怎么没听过,一声不吭就让跑阜南来撒野的王百万铩羽而归。” 说到这里,她收起了满脸的高兴,微扬着下巴声音淡淡的:“我都没好意思说你以前二十四连败光辉战绩来着,怕他们以为你是被陈梦吉借尸还魂的。” 她这番先扬后抑让凌俐没了脾气,只得干笑两声:“我谢谢你帮我藏拙啊。” 之后,凌俐把案卷资料抱到办公室里交给了祝锦川,这也是向他复盘的意思,毕竟祝锦川是主任,理应对任何一个案件审核。 等看完那厚厚一叠材料,他长吁出一口气:“我只知道前几天王齐灰溜溜地回了帝都,也知道你让南之易成功脱身,没想到这里面这么多弯弯绕绕的。” 又冲着她微微一笑,毫不掩饰赞许的神色:“不错,长进很大,也能揪住关键点,以刑事案件来中止民事案件审理的思路,很敢想,也确实做到了。” 凌俐有些受之有愧,忙说:“这也是田老师的思路,没有他的布局,我们也做不到。还有……” 说到这里,她站直身体,恭谨地向祝锦川道谢:“祝主任,谢谢你,没有你的提醒,我们很难察觉到南老师身边究竟谁是对方的棋子。” 当时祝锦川说过,诉讼双方当事人同时委托一家律师事务所的律师这种事,恐怕不是巧合,对方可能就有试探的目的,或者想要通过祝锦川传达一些谬误给南之易。 再结合当时的时间点来判断,知道凌俐在南之易身边的,当时就只有陆鹏和左青山两人。 再结合过年回家收拾行李的时候,陆鹏轻装上阵而左青山好大一个行李箱,几乎把留在育种中心宿舍里所有个人用品都带走、似乎不会再回到那里的架势,他们轻易判断出,左青山就是牟诚华放在南之易身边的一颗棋子。 听到凌俐又一次开始叫他主任,祝锦川皱了皱眉头。下一秒,他扬起剑眉,问:“小宝的病情,怎样了?” 凌俐听他忽然说起小宝,有些愣怔。后来想起,她将那二十万说成了是祝锦川关键时刻的援手,想来舅舅是打过电话感谢他了。 以祝大状的反应神速和为人处世的八面玲珑,大概很容易就能应付过去,也没穿帮。 这些日子进入案子开庭前的关键时期,对于小宝的病情,她虽然很关心,但并没有太多的时间能够花在这件事情上,没有特别的事情的话,不过一个星期左右和远在申市的舅舅通一次电话而已。 而舅舅惯常的报喜不报忧,害怕她太多担心影响到事业,每次都说一切还好,也从来不把小宝遭的罪说出来让凌俐也难受。 哪怕是之前小宝在骨髓抑制期遭受了一场严重的感染,五天花掉了三十万,也是在感染控制下去以后,才让凌俐知道的。 想到这里,凌俐忧心忡忡:“化疗效果不错,医生说大概可以不用移植骨髓。只不过钱实在花得太快,一次真菌感染用去三十万,所以,您那二十万,可能暂时不能还您了。” 祝锦川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没关系,要是急用钱,跟我说就是。” 凌俐点了点头,觉得自己当时将那二十万转交给舅舅这件事,真是明智极了。 这样一来,祝锦川有了机会报答舅舅当年的恩情,自己也不用收下那让人如坐针毡的钱,皆大欢喜,谁也不欠谁。 所以,也是时候认认真真跟他辞职了。 斟酌了很久,也纠结了很久,凌俐终于认为,自己还是应该出去走一走。 最初因为她产生了异样的心思所以决定离开,这个时候,那心思已经越来越淡,可要走的念头,倒是越来越浓。 于是,她把手里的辞职信摆在他面前,又一次提出:“祝主任,我想辞职。” 祝锦川看到桌面上的信封,先是一愣,转瞬后脸上浮上啼笑皆非的表情:“我就知道,你每次叫我祝主任的时候,就是有想法又要出幺蛾子的征兆。你怎么每个案子完了,都要跟我辞职一次?这到底被谁惯出来的臭毛病?” 没想到自己郑重其事的辞职引来他的打趣,凌俐站在原地微张着嘴有些囧。可细细回想一番,好像,祝锦川说的,还真是没错。 曲佳案件里,曲临江说结束代理时,她提出过辞职;办完秦兴海案件的时候,她提了次辞职;这回南之易的案件了结后,她又是一番辞职。 呃,说得辞职好像是她的恶习一样了…… 不等她做出任何反应,祝锦川微扬着眉,嘴角有一抹笑:“辞什么职,我不同意。况且,你是不是忘记你手里还有个国家赔偿案?这要怎么辞职?带着我的客户跑了?” 这一席话说得凌俐偃旗息鼓下来。 祝锦川见她又开始智商不在线发起呆,微微一笑,从下面的抽屉里摸出一叠资料,摆在了桌面上。 接着,对凌俐说:“这是法援中心分配给你的一个法律援助案,上周就到了,我知道你那时候忙没通知你。今天你来了正好,赶快把案子领回去阅卷去,想想有什么法子。” 听到是自己的法律援助案子,凌俐马上捡起桌面上的卷宗,迫不及待地看起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养成了看到卷宗就会忍不住想要翻看一番的毛病,而且,如果卷宗不够厚她还会嫌弃,真是自己找罪受。 十来分钟后,看完手里的东西,凌俐茫然地抬起头:“怎么又是再审的案子?还是检察院启动再审!还是猥亵儿童案!” 再审案子难打,众所周知。案件经过一审二审,再翻盘的几率,已经很小。即使有一部分申诉成功启动再审,可一般都因为案发时间久远,无法提取到新证据,早些年对涉案物品管理的不规范,也经常导致一审中采集到的证据偶有遗失,有些离谱的连作案工具都丢了,想要鉴定想要做侦查实验什么重新取证的,都无从谈起。 所以,再审很多时候就是书面审,都根本不开庭的。 不开庭的情况下,连法官的面都很难见到,又没法提供什么新证据,想要为原审被告人争取权益,实在难上加难。 最麻烦的是,这个案子是检察院认为量刑畸轻,在低于了猥亵罪的法定刑幅度以下进行的量刑,基本就是法律适用问题,不涉及到案件事实。 再加上这个被告人,是个借职务便利,借机猥亵儿童的人渣,法官就算态度平和,心里指不定怎么想的,而检察院这一番合情合理的再审理由,那多半毫不犹豫就会支持的。 至于为什么无期徒刑以下的案子也给指定了法援的律师,则是因为被告人袁非,有听力障碍。 凌俐苦着脸:“就没有好半点的案子?又是再审又是猥亵儿童的,只怕法官就书面审了,而且铁定会有偏见,我连法官的面都可能见不着,多半检察院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还能怎么办?” 祝锦川随手拿起一支笔,轻轻敲着桌面:“你就不要讨价还价了,案子都立在了你头上,再挣扎都是逃不过的。安安心心办吧!有什么不懂的,问我和小吕都可以。” 扛着厚厚一摞资料搭上回家的地铁,凌俐有些郁闷。 她本来是来辞职的,这一番却像是自投罗网一般,不仅没走成,手里还多了个猥亵儿童案,要为个人渣辩护,实在有苦难言。 !! 第一百四十三章 游说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凌俐闷闷不乐回到家,已经到了楼下,恍惚之间仿佛看到楼道对面的花台上蹲着一个有几分熟悉的身影。 她颈后的汗毛立起,不那么灵光的直觉告诉她,仿佛有麻烦找上门了。 “嗨~”清脆爽利的少女声音,伴着拖得长长的尾音,仿佛出声的人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一听这声音,凌俐就知道她被缠上了,忍不住有些焦躁起来。 叹了口气后转头一看,果然,映入眼帘的是手长脚长身高令人发指的美少女钟卓雯。 凌俐无奈,又不好对着她发气,只好闷声闷气一句:“你又来做什么?” 忽然又觉得自己明知故问。她还能来干什么?不就是要说服她提供些线索帮助她爸爸洗脱嫌疑吗? 果然,钟卓雯跳下花台,冲着她笑得甜甜:“知道还问?” 又看看她身后:“怎么南哥哥不在?听说你帮他打官司赢了。” 凌俐毛骨悚然:“你不过十五六岁,从哪里知道这些消息的?” 看到凌俐被她吓到,钟卓雯很是满意地笑起来,接着冲她眨眨眼:“我可是同时潜伏进好几个律师群的人,这几天大家都在讨论名不经传小律师大战王百万的事迹。这不是好事吗,还怕让我知道?” 一对上这小人精,凌俐不但觉得身高上的压迫让她很不自在,智商也随时被她碾压,心里不得劲。 她默默地挺直了腰杆想要挽回一点自己的气势,说:“我不想和你浪费时间,你没看到我手上还有材料吗?让让,我回去工作了。” 钟卓雯定睛看了看她手上一大叠资料,很不自觉地拿起了最上面的那本,迅速地翻了起来,然而凌俐双手都有东西来不及抢回来。 等她刚说了几句不要乱翻别人东西的时候,钟卓雯已经放下材料,眼睛晶亮:“猥亵儿童再审?还是检察院启动再审的,不错,很有挑战性。” 凌俐一愣,这不到一分钟的匆匆一瞥,钟卓雯竟然能抓住案件的关键点? 要知道,什么抗诉上诉一审二审再审的,不是法律专业人士,很容易搞混的。 她不可置信的声音:“你怎么能看懂?” 钟卓雯转过头,收起了满脸的满不在乎:“凌俐,你走上律师这条路,不要告诉我没有因为家人的因素。我也一样,为了我爸的事,我不知道看了多少案例,啃了多少大部头的书,要说我对法律的理解,未必比你差。而且,除了法律之外,对于刑侦那块,我也一直在研究。” 一时间,凌俐只觉得内心各种情绪翻滚着,最后化成了一声叹息。 因为自己天资不那么好,凌俐最羡慕的,是脑子好学习轻松不用拼死拼活就能取得好成绩的学霸们。钟承衡、南之易、田正言等等,都是这类的人。 而要说最佩服的,则是那些知道自己目标、敢于和命运抗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比如,史美娜。 眼前这小姑娘,脸上的稚嫩那样清晰可见,虽然身高值得她仰望,可毕竟只有十来岁,放在别的孩子身上,完全是不谙世事温室里的花朵一般的年纪。 案子发生的时候是八年前,那年凌俐毕竟已经十七,还有些能保护自己的能力,而钟卓雯,将将七岁。 两个家庭的毁灭,在这样狂风暴雨卷席下的两个女孩子,她不争气地长成杂草一般不起眼,而比她小十岁的钟卓雯,却如经过打磨的玉石一般,不管什么样的风刀霜剑,也掩盖不住她的熠熠生辉的光彩。 她不仅聪明,还很执着,心理强大坚如磐石一般,就如,她的父母一般。 钟卓雯见凌俐立在原地眼神定定的,拿手在她眼前晃了两下:“我也不多说废话了,既然你有律师这样一个身份,那么,请你暂时放下自己被害人家属的视角,从专业的角度来看法院的判决。疑罪从无、证据不确实不充分,连判决都这样说了,你还在怀疑什么?” 不得不说,钟卓雯很会审时度事,小小的年纪,说话干净利落地很,也往往一语中的。 就如上一次她和南之易联合的一番推演,让凌俐对自己深信不疑了八年的事实有了那么一丝的动摇,这次从判决书出发的一番咬文嚼字,也刚好迎合了她律师这样角色思考问题的方式。 然而,凌俐却知道,自己实在是帮不了她。不仅仅是因为立场的问题,更是因为,她那时候在南溪市里读书,根本没有亲历那一场惨案,关于案件的一切,都是周庆春周警官,在事后告诉她的。 斟酌了一番,凌俐说道:“我真的没办法帮上你什么忙,你找我,完全找错了人。” 钟卓雯却摇着头:“我看你态度现在平和了很多,能不能再让我上楼去坐坐?我真的有许多观点需要和你交流,哪怕你现在不能认同我的看法,也请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女孩一双猫眸里微光闪动,带着些蛊惑人心的光晕,又让凌俐下意识地同意了她的话。 然而等上了楼,钟卓雯跟凌俐面对面,盘腿坐在沙发上,却又闭口不提案子的事,反而拿着她抱回那叠资料看起来。 凌俐有些无奈:“你看这些干什么?不是来说你爸的事吗?” 钟卓雯头也不抬,声音却软了下来带着点撒娇的语气:“我一时技痒,让我看看好不好?反正只是书面材料而已没有照片什么的证据,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凌俐本来想要拒绝她的,可看她低着头迅速浏览资料的专注模样,忽然间有些不忍心,也就随她去。 几分钟过去,钟卓雯抬起头,眼睛鼓得圆圆:“厉害了,你要为这种人渣辩护,还是在案件事实没什么变化的情况下要驳倒检察院的再审理由,难度真大。” 听到她嘴里一串专业的术语,凌俐已经不那么吃惊了。 对于钟卓雯逆天资质成长环境又特殊早早就成熟的孩子,哪怕她做出再惊世骇俗不符合她年龄的事,凌俐都会觉得理所当然。 听到钟卓雯一语中的一下子就看穿了案件的难点在哪里,凌俐也不由自主苦笑起来:“是啊,没什么打头,大概就去走走过场。” 钟卓雯却竖着纤长的食指在她面前晃晃,又摇头晃脑地说:“也未必的,在我看来,至少有两个点存在争议的。” 这话说得凌俐瞪圆了眼睛:“诶?哪两个点?” 看凌俐被她惊到的模样,钟卓雯噗嗤一声笑起来:“也许你可以从刑法的谦抑性,以及上诉不加刑的原则出发,好好再考虑一下。” 凌俐托着腮想了好一通,始终无法将钟卓雯嘴里说的刑法的谦抑性和上诉不加刑这样刑法总则里提到的基础概念,和这个案子联系到一起。 她下意识还想再问两句的,可是一想到自己堂堂一个律师却要让一个中学生指教,总有些颜面扫地的感觉。 于是生生地忍住心里的疑问,强行转移话题:“好了,我要代理的案子的事暂且打住,你不是来说你爸案子的事吗?还不赶快?” 见凌俐不上钩,本来还想卖个关子的钟卓雯撇了撇嘴,又清了清嗓子,说:“我听说你认识田正言,那可是个粗大腿,我想能不能通过他的关系,拿到我爸案子在合议庭讨论的记录,看看有没有什么不为外界所知的事。” 凌俐目瞪口呆:“你就是为了这个而来?” 又马上反驳她:“你疯了?合议庭笔录那是审判秘密不能公布的,哪怕我和田老师再熟,也不可能为了这案子给他造成麻烦。” 听她语气强烈地反对,钟卓雯马上双手交叉在胸前比了个X,说:“好吧,我知道了,田正言这条路不通。” 凌俐拍了怕胸口有些嗔怪地盯着钟卓雯。她对这古灵精怪的小姑娘不反感,可这一开口就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架势,顺杆子爬的做派,跟她为人处世的方式,完全不对路。 然而还没等凌俐缓过一口气,钟卓雯马上接着说:“南哥哥的亲哥是省法院院长,你把南哥哥的电话给我,我去找他,看他能不能说通他哥,在这个案子上开条口子。” 凌俐再一次被雷劈过一般愣在原地,好一会儿终于捂着脸,有气无力说道:“钟卓雯,你到底还有什么鬼主意?一起说出来吧,我好一起回绝你。” 听到这样的回答,钟卓雯冲她一瞪眼:“你这个死脑筋,现成的大树不去好好乘凉,偏偏要坚持原则自力更生,我鄙视你!” 凌俐声音冷冷的:“我倒是很佩服你,年纪小小的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歪门邪道?这么不着调的建议也能提出来?先不说什么原则问题了,你知道这样的事要是被人知道,会给田老师他们造成多大影响吗?” 钟卓雯一翻白眼:“这不是实在没法子了吗?我倒是想有机会堂堂正正地去翻警察收集的各种证据和资料,可不是没渠道吗?我妈也从来不让我接触那什么教授律师,一点信息的渠道都没有,还有,我一个未成年人要对抗国家暴力机关,容易吗?” 凌俐摇了摇头,完全不赞同她的话:“别怨天怨地的,没有人有义务体谅你的感受,也没有人需要对你的人生负责。你的日子过成什么样子,完全是你自己的选择。你不用说了,关于这件事,你再死缠烂打,我都不会去跟田老师、还有南老师开口的。” 看着眼前这个似乎反应有些慢然而出乎意料执拗的人,钟卓雯只好认输,眉眼耷拉下来,有气无力地说:“好吧,我知道了,你可不可以别再说教了?” 两人一言不发对视了一会儿,钟卓雯忽然想了什么似的,更加无精打采起来:“你知不知道我爸的国家赔偿下来了?五百万,据说又创记录了。” !! 第一百四十四章 告别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凌俐一顿,默默点了点头。 早在半个月前,她就已经从田正言嘴里知道了这一结果,后来法院裁定一出来,果然媒体上又是沸沸扬扬一片。然而她那时候忙得焦头烂额,也没心情关注这件事。 钟卓雯说完刚才那句,就沉默了下来,眼里罕见地染上了郁色,那消沉的气场完全像个郁郁不得志的中年人。 凌俐奇怪地看了她一阵,终于问:“这不是好事吗?你妈这些年的奔波,也算有了些回报。” 她抬起头看了凌俐一眼,又撇过脸看着窗外:“算是有了结果,可并不见得是好事。那些钱里,我爸执着于要拿一部分给你,我妈不同意,两个人已经就这个事情翻脸了好些天。” 凌俐瞪大眼睛,在她看来完全无法理解钟承衡的做法:“这是什么意思?心中有愧,还是觉得我需要这样的施舍?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钟卓雯抱着膝盖缩成一团,还在发着牢骚:“你无法理解吧?我也不知道我爸什么脑回路。我知道,你是不需要钱来弥补伤痛的,在查明案件真相之前,要你原谅他,也更加不可能。我跟我妈都跟他说了这些道理了,可他一意孤行,怎么也不听。”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看了凌俐一眼,又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妈也是固执己见,非要和我爸复婚。也不想想,他们怎么可能还能在一起?两个人都放不下心里的执念,我这些日子过得可真辛苦,还不如我爸被关起来的时候痛快。” 这一连串不可理喻的事砸下来,凌俐都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能词语才能形容自己复杂的心情,对钟卓雯安慰也不是,摆出幸灾乐祸的心态,好像也不大适合,只好闷闷一句:“有没有搞错。” 钟卓雯长腿一伸瘫在沙发上:“看在我刚才那么有诚意的份上,看在我是个家庭不幸福还要操心家里两个偏执狂父母的份上,你能不能,就让我走走捷径?田正言和南之易,你只用卖一个人给我就行了。” 凌俐本来还沉浸在感叹命运多舛的情绪里,被钟卓雯这耍赖的模样一打岔,简直要抓狂了,忍不住低声吼起来:“你还有完没完了!我说过不可以的!” 钟卓雯丝毫没有把她要暴走的模样放在眼里,转了转眼珠,笑里带着点狡黠:“不如,我们掰腕子决胜负?如果你输了,就把南哥哥的电话号码给我,如果我输了,我就再不来就这个问题烦你。” 凌俐则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别以为我听不出来陷阱,你就算输了,也只是今天不来烦我而已吧?” 接着,她难得豪迈地一撸袖子:“掰腕子是吧?快来快来,谁怕谁!” 五分钟后,钟卓雯瞪大眼睛看着自己发红的手掌,不可思议的表情:“你又瘦又小的,居然比我力气大?还有没有天理了!” 凌俐翻了个白眼,甩了甩发疼的手。 她就知道这小妮子会胡搅蛮缠。果不其然,掰腕子第一次她就赢了,结果钟卓雯马上改口说要掰三局;等她赢下了第二局,钟卓雯又狡辩所谓的三局,是指五局三胜。 等她连赢三局,钟卓雯才终于意识到什么叫人不可貌相。 脸厚心黑的,这小姑娘可比她适合当律师一百倍。 凌俐忍住拿起扫帚赶人的冲动:“掰腕子输了的人,快回家了,再在这里磨叽,我真要报警让警察叔叔来挽救失足少女了。” 这小人精也有失算的时间,以为比她高十来公分就能在力气上赢过她,也不看看当年她纲手的外号是怎么得来的。 终于把还不服气想再掰腕子雪耻的钟卓雯送到巷子口,不顾她死皮赖脸的请求,押着她上了出租车。 之后,她默默记下了车牌号,在一片金黄的夕阳下,转身回家。 走到路口转角处的时候,凌俐却发现了榕树下立着的南之易。 没想到这时候这地点会看到他,凌俐很有些意外,也暗自庆幸幸好他来晚了十分钟,要不然,被钟卓雯碰个正着的话,还不知道会惹出多少麻烦。 她忙迎上前去,轻声一句:“南老师,你从帝都回来了吗?” 南之易却没听到她的声音一般,只出神地盯着她家的楼道口,若有所思的模样。 凌俐以为他是在怀念自己舅舅家小店的风味,有些好笑地说:“我家小宝目前治疗还算顺当,也许过几个月就回来了。到时候,小饭馆还会开业的,您等着好了。” 他眼里似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路灯映照下,只觉得他那一向通透澄澈的眸子里,有些晦暗不明。 笑了笑,他缓缓说着:“我明天去琼州了。” 凌俐一愣,马上驾轻就熟地答应道:“哦,那我帮你遛狗,也保证你回来的时候房间整整齐齐。” 想必南之易又要出门出差,这忽如其来的出现,大概是要将家里的汪星人和整理房间的大计,拜托给身为打工小妹的她。 南之易却摇了摇头:“我没说这个。你不用遛狗只用管卫生就行。桃杏和陆鹏两个,知道每天过来管米粒和古丽。” 听到要麻烦桃杏和陆鹏每天穿越大半个城市来遛狗,凌俐忙说:“不用麻烦他们,我住得近,交给我就行。” 她刚说完,就觉得头上阴影落下,接着一声闷响头顶上被他轻拍了一下。 “你真傻。”南之易收回手,歪着头看着她笑起来:“还没搞明白我的意思?我身为老师也帮不了他们,什么也做不了,也就能给这俩孩子创造点在一起的机会。” 凌俐有些吃惊,完全没想到科学怪人还有这样善解人意的一面,竟然主动当起了月老,想要撮合自己的学生。 她点着头抿着笑:“好,那我就不去凑热闹了,只是,您什么时候回来呢?” 这问题让南之易沉默了下来,视线仿佛渐渐飘远。 这些日子凌俐早就习惯了他有时候会忽然神游天外的模样,有时候人他跟你说着话,天马行空的思维已经蹿到了外太空。 她静静立在原地等着他的回答,免得自己说话打断他的思路。 好一会儿,他忽然收回视线,对着凌俐释然一笑:“你窗户外那棵悬铃木,还是找人把枝条打了吧,实在太容易被人顺着树爬进屋。” 她不知道他怎么忽然想起了这事,有些不明就里,却也没想深问下去,于是点头答应下来。 南之易又笑笑,说:“你舅舅不在家,要是不会做饭的话,就上老田家吃去。” 凌俐忽然间有些头大:“不了吧,你和他是有感情基础的蹭饭无所谓,我要是无缘无故上门,他会生气的。” 南之易挠了挠鼻尖,轻声说道:“也对,老田脾气不好的,现在案子赢了他不会在乎你的情绪了,可能一时兴起能把你骂到自杀,也说不定的。” 凌俐翻了个白眼,正想要回嘴,他却忽然扬起手,拍了拍她的头顶,接着轻声一句:“再见了。” 连续两次被当成狗狗接受拍头,凌俐很有些囧。 办案期间,南之易就喜欢把她当成米粒古丽一般拍头,动不动就来上一下,凌俐抗议过不止一次,可是南之易丝毫不理会,仗着胳膊长又比凌俐高上不少,拍得无比顺手。 一向偏袒凌俐对南之易恶声恶气的田正言,竟然对他这欺负人的行为笑而不语。 凌俐动了动唇,终究没有再就他这无耻的行为再一次抗议。反正,这个案子过了,以后见面也会渐渐少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竟有些空落落的,本来该回一句道别的话,却迟迟说不出口。 不过,眼看着天也快黑了,自家小店关着也没条件留人吃饭,请人家上去坐坐?那就更古怪了。 凌俐只好也说了声:“再见。” “好了,你上楼去吧,我真的走了。” 说完,他兀自转过身,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 几分钟后,凌俐默默站在卧室的窗户前,看着道路那头南之易的身影。 楼下的这条小道又长又直,他走得又慢,一会踢踢小石子,一会儿又弯下腰看路边的植物,过了好几分钟,那清瘦的身影才慢慢隐入夜幕。 凌俐笑了笑,就他这龟爬的速度,短短一公里,只怕是要走上一小时吧! 如果再在路上乱买零食吃的话…… 她越想思绪越是发散开来,最后,竟有些家长担心熊孩子放学不好好回家一样的心态。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总是在平常相处的日子里日益加深的。自己与南之易,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却因为一场官司相识,也算是机缘巧合了。 再加上之后这场两亿的案子,也算一起扛过枪、一起挨过骂、一起逃过命的关系了。 哦,还一起骗过人…… 忽然间想起那晚上和他假扮情侣十指相扣的场景,一时间只觉得空气都有些扭曲起来。 凌俐摸摸发热的耳朵,又摸摸有些发烫的脸,手掌狠命拍在了自己脑门上。 “想啥呢!那是权宜之计。”她低声嘟囔着,从窗外收回视线,将注意力归拢在当前的她要面对的问题上。 猥亵儿童罪再审,还是检察院提起的那种,连钟卓雯都知道不好办,她却得硬着头皮上。 第一步,还是要去监狱把委托协议搞定。 一想起要见人渣,凌俐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又忍不住唉声叹气了一晚上。 !! 第一百四十五章 新人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周一的早上对大多数上班族来说是痛不欲生的煎熬,不过,在经过一个多月不用按时上班的日子后,凌俐一早就起了床拾掇好自己,精神奕奕地挤上往市中心去的地铁。 南之易的案子已经完结,她要开始恢复在呈达所每日按时上下班的正常作息状态了。 随着脚步匆忙的人群进了大楼挤进电梯,等上到律所所在的十一楼,凌俐一踏进办公室,就发现好像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本来她的格子间是最靠近祝锦川办公室的位置,现在,在她旁边不远的地方,又多出了一张更靠近办公室的办公桌来。 凌俐一想就明白了。 律所人员流动性大,每年都有新考取司法资格证的实习律师来挂靠,也会有刚起步做得很艰难的小律师退出竞争,来来去去的起码几十人。这多出来的一张桌子,也许是又来了新人吧。 果然,等九点钟一到,一个年轻俏丽的女孩子,穿着粉紫的连衣裙配黑色小外套,踩着双米*跟鞋,走到那办公桌旁边坐下,等放好了包抬起头冲着她微微一笑,“你好,我是戚婉,刚刚到这里工作的律师。” 这姑娘看起来倒是大大方方一点都不忸怩,说话声音也爽脆,让凌俐心生好感。 她也冲戚婉微微颔首,自我介绍着:“我是凌俐,你好。” 听到她的名字,戚婉瞪大了眼睛:“原来你就是凌俐!” 接着马上站起身,兴冲冲几步上前来:“听说你刚赢了一个知识产权案子,很难的那种,你那么厉害,以后可得多多指教我。” 这么大一顶高帽子栽到头上,凌俐不由自主想到之前自己二十四连败的辉煌战绩,很有些心虚。 这妹纸刚来就听到自己的辉煌战绩,其他律师大概也不会跟她提起之前的糗事,只怕人家还真误以为她凌俐这个吊车尾的菜鸟律师,是所谓的精英呢! 她只好站起来含糊说道:“也不是赢,是和解。而且,也并不是我的功劳。” 戚婉自然而然地挽上她的手,笑得眉眼弯弯说:“可别自谦了,听说对方的律师从来没输过的。再说,我们可算是同门了,以后要是我遇到难办的案子,凌姐可一定得帮我。” 她忽如其来的靠近让凌俐有些不自在,可又不好马上抽出自己的手,只好随意拣起一个问题:“同门?” 戚婉看了看几步之外的祝锦川办公室,轻声说:“我们都是祝律师带啊,家里长辈托了好多人,才能进到这里。” “哦!”凌俐点了点头。难怪她的办公桌离祝锦川那样近,原来她和自己一样,都是他带的新人。 之后,戚婉完全顾不得交浅言深的忌讳,拉着凌俐说了好大一通话,倒是把自己的情况交了个底。 她比凌俐小四个月,刚过了二十五岁生日没多久,现在还是阜南大学法学院研三的学生,前年过了司考挂在个小所里实习,今年拿到了自己的执业证,到了呈达所。 如无意外,毕业以后也想留在所里。 听了戚婉的情况,凌俐心里隐隐有些不是滋味。原因无他,别人都是凭本事进的呈达所,几乎都是研究生学历,唯有她一个走后门的野鸡大学非法学专业本科生。 哦,差点忘了,还有祝锦川和她一样。只不过,人家那是能力突出不需要学历装点门面,跟她完全是反着来的。 情绪有些低落起来,不过只一瞬间就处理好。 已经不是二十四连败了,已经连续赢了三场,或者高难度,或者天价标的额,经济上也比之前宽裕了些,工作也越来越顺手。 所以说,何必老是跟别人比妄自菲薄,能在一个个案子里取得进步,不断成长不断弥补自己的短处,有没有那张学历,又有什么关系? 和凌俐说了一阵,戚婉又坐回到自己的座位,收敛起自来熟的气场,这一安静下来倚在窗边的模样,倒把凌俐给看呆了。 戚婉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齐肩长发,剪水双瞳,讨巧的鹅蛋脸,甜美的梨涡,配上娇小的身材,一切都恰到好处。 短短一段时间没怎么来所上,竟然来了这么个清丽脱俗的美人,看她这外表形象,隐隐要抢走吕潇潇颜值担当的宝座了。 欣赏够了美人,凌俐抬起头看到墙壁上的时钟,发现时间都快十点,一个激灵想起一早上什么正事都还没做,赶忙翻看起猥亵儿童再审案的那叠卷宗。 资料显示,被告人袁非,阜南省达城人,男,作案时二十七岁。一审判决他有期徒刑四年八个月,他提出了上诉,二审维持原判。现在判决已经生效一年,检察院以判决量刑畸轻,启动审判监督程序,要求法院再次审判,量刑建议在五年以上。 从一审二审认定的证据来看,袁非利用支教的机会,前后有四次共计对七名女童进行猥亵。而从犯罪的情节来看,袁非的加重处罚情节有:猥亵不满十二周岁、猥亵三名以上儿童、在公众场所当众猥亵儿童的加重处罚情形。 而检察院之所以提出再审,是因为根据刑法的规定,“以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方法强制猥亵妇女或者侮辱妇女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聚众或者在公共场所当众犯前款罪的,处五年以上有期徒刑。猥亵儿童的,依照前两款的规定从重处罚。” 袁非有三个从重情节,虽然在快速审讯阶段有过坦白,可后来又在庭审上翻供,坦白不被认定。 所以,原判决的四年八个月,确实是在法定刑以下量刑了,法院确实判错了,检察院的审判监督程序没有启动错。 所以说这个案子,还能怎么打?对猥亵儿童的事实,袁非可是亲口承认而且前后四次供述完全一致的,抠不出任何疑点。 要说法律适用方面,就更加没有打头了。 检察院依职权提出再审,合情合理合法,被改判加重刑罚,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至于钟卓雯那天下午提的什么刑法的谦抑性、上诉不加刑,也完全牛头不对马嘴。 刑法谦抑性,是指立法机关只有在该规范确属必不可少――没有可以代替刑罚的其他适当方法存在的条件下,才能将某种违反法律秩序的行为设定成犯罪行为,体现了一种慎刑的挂念。 这是因为,刑法是社会公平正义的最后一道防线,刑罚手段相当严厉,剥夺人们的自由甚至生命。因此,能用民事、商事、经济或其他行政处分手段来有效控制和防范的行为,就不要诉诸于刑法。 可是,袁非的行为显然已经触犯刑罚,被公诉很正常。 至于上诉不加刑,则更加无厘头。这是指第二审人民法院审理只有被告人一方提出的上诉案件,不得以任何理由加重被告人的刑罚。它是第二审程序中一项特殊原则,其目的在于切实保障被告一方的上诉权。 然而这案子是检察院启动审判监督程序,根本不是上诉,准确说来,还应该是抗诉。 这一通思前想后细细掰了案情下来,凌俐将钟卓雯当时提的这两点,定义为了故弄玄虚。 那小孩,虽然聪明虽然记性好虽然勤奋地自学法律,可毕竟还是没有受过专业训练,以为随意拗几个专业术语就能糊弄一番,结果还是露了怯啊。 不过,否定了钟卓雯的提法后,凌俐也还是毫无头绪,实在想不出能怎么辩护,也就作罢。 这完全没有争议的案子,和极度复杂的案子完全超过她能力的案件,对于她来说结果大概殊途同归,那就是只剩一本正经走过场的份了。 反正,这本来就是法援案子,简简单单地办理,安安心心完成任务,一场庭审走下来事情了结,也不怎么费脑子。这样看来,这案子,还算是轻松的了。 只不过,一想到为了办案,她还得去监狱会见这么个猥亵女童的人渣,好恶心! 她还在感叹运气不怎么好,忽然眼前闪过一到粉紫色的影子,鼻间也传来一阵香风。 凌俐抬起头,看到戚婉又凑到她办公桌前,一手托着腮,眼里是好奇的神色:“凌姐,能给我看看你手里这个案子吗?” 凌俐想了想,又摇摇头:“不好意思,怕是不行的。” “就看几分钟,行吗?我还没见过卷宗长啥样呢。”戚婉放低了声音,自然而然地眼睛向卷宗上瞅。 凌俐忙合上封面:“我这案子涉及到一些未成年人的隐私,不方便给人当成案例随便观摩的。” 跟之前她带回家的一摞文书不一样,这次她手里的是一二审的全部资料,包括证据的复印件等。 戚婉看她防得这么紧,脸上有些失望的神色:“那好吧。既然凌姐你不方便,就算了吧。” 凌俐总觉得她这句话似乎有哪里不妥,还没大想明白,又听到戚婉压低声音问:“凌姐,师父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被她这句话问到愣住,凌俐好半天回过神:“难道你没见过他?” 戚婉点了点头,有些遗憾的模样:“上周五我才来的,行政给我安排好了座位,不过师父正在出差,只是通了个电话让我先上着班,我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对于戚婉的问题,凌俐倒是真的好好思考了一番,斟酌着应该怎么回答她,才不至于毁坏祝锦川的形象,又不会把小姑娘给吓到。 冷漠?面瘫?还是心思深沉? 仿佛都能挂得上号,又都不是那么好的词。 她斟酌了一番,对戚婉说:“祝主任做事很认真,也很严谨,专业素质也是出了名的。你跟着他好好做,没有错的。” 只是,还有半截话没说出口——如果他愿意带你而不是把你放羊一样养着的话…… 戚婉却眯着眼摇了摇头:“我没问这个,我是问,师父他帅不帅?” “啊?”凌俐半天合不拢嘴,完全想不到原来她的关注点在这里,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接嘴。 戚婉喋喋不休地说了一阵,内容多是她道听途说关于祝锦川的一些传闻,什么高岭之花禁欲系代表高冷腹黑之类的,总之都是凌俐从来没想过的词。 说着说着,戚婉抓着她的手臂摇起来:“凌姐,怎么办,我忽然有些紧张了。” !!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一叶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凌俐眼角直抽,丝毫没想到这么个温婉秀气的姑娘居然是这样大大咧咧的口无遮拦,而且满眼的粉红泡泡似乎很期待见到祝锦川的模样。 被她闹得心慌,凌俐终于有些不耐烦的一句:“帅不帅的各花入各眼,反正我觉得他实在笑得太少,少到我怀疑他这方面的神经退化了。” 然而之前还喋喋不休的戚婉鸦雀无声起来,刚才还聚在一起聊天的助理们,也都静悄悄没了声音,仿佛办公室里的空气,都有些诡异起来。 凌俐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头,发现身后立着个瘦高的身影。 祝锦川手臂上搭着黑色外套,浅灰衬衣加深蓝领带,脸上带点倦意,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她忙不迭站起来,有些惊慌的一句:“师父。” 听到凌俐叫他,他嘴角动了动,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单纯的活动一下面部神经免得僵住,又看她一眼,说了句:“进我办公室来,有事问你。” 说完,一大步跨进自己办公室,在门口回过头淡淡的一句:“把袁非案子带着。” 被无视掉的戚婉对着凌俐无声地比着口型:“是他?” 一看到祝锦川,凌俐脑袋里那根弦就不由自主绷紧,皱着眉头嗯了一声,抱起桌面的一摞资料,惴惴不安掩上门,坐在祝锦川对面,之后翻着资料把自己对这个案子的看法,细细说给他听。 一面说着,她一面小心观察着祝锦川的面色。果然,不能背后说人啊,自己难得发一次牢骚,竟然被当事人抓个正着,也不知道刚才那番吐槽的话,祝锦川到底听去了多少。 祝锦川却完全没察觉到她的忐忑一般,一开始不言不语,等她说到一半,拿起草稿纸画了起来。 最后等凌俐说完案情和思路,才带着质问的一句:“所以,你是打算坐以待毙?束手就擒?” 凌俐被这一连串的成语砸得头昏眼花,忙摇头辩白:“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我们对我们有利的证据几乎没有。三个从重情节,没有从轻减轻情节,提出的有抑郁症的主张经过鉴定也不成立。确实是法院判错了,检察院的举动简直顺理成章。” 她话音刚落,祝锦川马上追问:“所以你是因为,有了这三个从重情节,就堵死了所有渠道?” 凌俐皱着眉头想起来,仔细揣摩着祝锦川这番话的意思。 难道说,他是再说,其实本案的争议点是在对于从重情节的认定上?如果少了从重情节,那么维持原判才可能? 她忙低下头,翻到相关法条和司法解释,低头细细地看了一遍。 可是,十几分钟后将相关法条都看完,她脑袋里的结论,依旧是以前的结果。 首先,根据司法解释,在公共场所对未成年人实施强奸、猥亵犯罪,只要有其他多人在场,不论在场人员是否实际看到,均可以认定为在公共场所“当众”强奸妇女,强制猥亵、侮辱妇女,猥亵儿童”。 其次,针对不满十二周岁的儿童、农村留守儿童、严重残疾或者精神智力发育迟滞的未成年人,实施强奸、猥亵犯罪的,还有猥亵多名未成年人,或者多次实施强奸、猥亵犯罪的,也都是从重情节。 所以,加起来共三个从重情节,没毛病啊。 不是从重情节的问题,那就是量刑偏差了? 她皱着眉头想了会,还是觉得不对:“我在裁判文书网查阅了四年以来全省100余份猥亵儿童案的一审判决,量刑上,最高刑期为十年,最低刑期为9个月,除一人因被害人家属谅解被定罪免处。刑期差别虽然大,不过有从重情节的,都在五年以上。其中,一名小学教师在长达七个月期间内在室内对5名小学女童进行猥亵,赔偿36万余元,还被判处十年有期徒刑。” 说完话一转头,却对上祝锦川有些严厉的目光,一时之间慌了神,忙低下了头。 他依旧是淡漠的声音:“你又犯老毛病了,只看得见细节看不见全貌,喜欢把人和环境割裂开来,这样始终不得要领,抓不到案子的关键点。” 接着,他把手里薄薄一页纸扔給她:“你自己看,这案子的争议点有好些的。不管是控方,还是辩方,要做的工作都很多。” 凌俐捡过那张纸。这是他之前随手在稿纸上画的,字迹有些潦草,不过最上面隐隐约约一行字,就是“上诉不加刑”。 她有些稀里糊涂起来,这明明是检察院提出再审,应该是抗诉案件才对,并不符合上诉不加刑原则的适用条件啊! 为什么祝锦川和钟卓雯,都会提出这个问题? 虽然质疑祝锦川有些不自量力,凌俐还是终于抵不过满脑袋的问号,小声地说:“可这不是上诉啊。” 祝锦川微眯着眼,看了凌俐半晌,缓声说道:“正所谓一叶障目,你为什么老是去抠是不是上诉?不会转个弯、换个角度思考问题吗?” 凌俐不知道他葫芦里闷的什么药,脑子里转悠的全是该怎么取掉那片叶子,毫无头绪之下只好低低应了一声:“哦。” 看她眼里还是一片迷茫,祝锦川摇头着表达对她不懂装懂的不满。 之后,他再度出言指点:“中医最忌讳头疼医头脚疼医脚,放在案子里也一样,你不要脱离整个案件情况就再审说再说,你应该想一想,如果袁非不提出上诉,本案没有二审程序的话,现在会是什么结果就好了。” 说完,轻轻挥了挥手:“出去吧。” “哦。”凌俐再次应声,如蒙大赦般抱起卷宗就开跑,等到快出门了,忽然听到背后轻轻的一声笑。 她下意识回眸,看到祝锦川埋着头端正坐着,眉目间染上透过窗户里投射进来的阳光,瞳孔和发丝都被映成了淡淡的褐色,而那嘴角,却是止不住上扬的弧度。 直到出了办公室,凌俐都是满脑袋问号的状态。他是在笑什么?自己又作了什么丢人的事,惹他发笑了? 可想了半天,除了对案件分析不那么到位被他指出来,并没有出丑啊? 戚婉又围了上来,手里拿着个粉色的笔记本,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的模样。 她悄悄靠到凌俐耳边,轻声问:“师父他心情还不错吧?” 这话可把凌俐给问住了。 祝锦川心情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刚才他似乎被她影响了心情还敲打了她一番,可临出门时候那没头没脑的笑,又让凌俐捉摸不透。 想了好一会儿她也判断不出,只好对戚婉说:“我刚才没注意来着,反正对着祝主任说话小心点,不会有错的。” 戚婉见她郑重其事的模样,有些雀跃的表情沉静下来,小心翼翼地上前去,在那门上轻敲了三下,又在一声低沉的“请进”后,进了门,又反手掩上。 从还没闭上的办公室门里,隐隐透出了戚婉跟祝锦川介绍自己的话语。 之后,凌俐低下头开始认真思考刚才祝锦川留给她的问题:如果本案不上诉,会是什么结果? 如果不上诉……如果去掉二审程序…… 想到这里,凌俐翻开了一审时候的裁判文书,一个字一个字细细读着,坚决要揪出祝锦川设下的埋伏在哪里。 待读到阐述案件事实的“本院认为”部分,凌俐用于发现哪里不对了。 一审中,虽然前面的案情描述里,写着在食堂犯罪,可到了量刑部分,并没有认定袁非犯罪的场所是公共场合,又因为他有残障,所以,相对而言减轻了处罚。 她马上翻开案卷找到了二审的裁判文书,从头到尾细细地看了一遍,再次发现了玄机。 二审文书对检察意见是样描述的:一审认定事实清楚,证据确实,本案的案发地点属于公共场所,一审法院未予确认,鉴于检察机关未予抗诉,建议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冷冰冰不带温度又不长的一段话,可凌俐毕竟也代理了好几十个案件了,深谙判决书里字字句句背后,都可能藏有故事的道理。 这一番话,分明是在说,法院提醒过检察院的,我们一审时候错了,你指控错了我也判错了,可是,你居然没抗诉?反而是被告人上诉?检察院不给力不履行职责,基于上诉不加刑,所以,我二审只能维持原判了。 也就是说,如果不进行二审,一审的错漏部分就不会被发现! 凌俐倏然间抬起头,莫非,上诉不加刑的玄机,就在这里? 仿佛觉得自己抓住了关键点,凌俐手心微微发热起来。如果没有被告人提起上诉,本案的错漏就不会被发现。 这么说来,启动再审的契机,归根结底是被告人的上诉行为造成的,而如果再审中加重被告人的刑罚,仿佛真的和上诉不加刑,有不一致的地方。 凌俐开始在脑海里开始反复推演,眼睛定定地看着身侧不远处的推拉门。 想得正出身,忽然间有人走过,黑色的衣服将那块玻璃映成了镜子一般,清楚地映出了她的影子。 短短不到一秒钟,她却看到了自己紧锁的眉头和皱成一团的脸。 不知道怎么地脑海里忽然飘过南之易嘲讽她的那句话:看你抬头纹这么深…… 有些不服气地揉揉额头,又狠拍了脑门几下,之后的几分钟,凌俐一面想着案子,一面又要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那么狰狞,难以避免会分心,反而有些看不下去了。 没过多久,她的思绪被几步之外的关门声音打断。 祝锦川拿着公文包像是要出门的模样,身后跟着抱着自己笔记本的戚婉。 走到她跟前,祝锦川短短一句:“还没想好吗?” 虽然明白了上诉不加刑的玄机,可她还没把关键点想通透,只好心虚地点了点头,心里腹诽着这么快就来抽查功课,都不给人一点喘息的时间,祝大状雷厉风行起来真是折磨人。 !! 第一百四十七章 针对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新来的徒弟是个美女的关系,祝锦川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 他难得地抿着唇轻笑了一下,接着说:“我晚上出差去帝都,三天后我回来,到时候再来问你,希望你交出像样的作业来。另外,我的书柜有些乱,你负责整理分类,要是做不好,这个月工资就别拿了。” 说完,径直出了大门。 凌俐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去电梯的方向,默默腹诽着怎么谁都能发现她打工小妹的特质? 一转头,却看到站在一边有些闷闷不乐的戚婉。 凌俐有些奇怪,戚婉之前讨论起祝锦川时神采飞扬跃跃欲试的模样,怎么短短几分钟,就能沮丧成这样一副眉眼都耷拉着的脸?就连刚才柔顺的头发,也似乎变得垂头丧气起来。 看起来,仿佛她和祝锦川的交流,不是那么愉快啊。 她本想问两句,可是毕竟才刚认识,万一触到了人家不愿意说的痛点,岂不是费力不讨好? 不过也难怪,祝锦川那样脾性的,要摸透他的喜好对上他的胃口,哪怕活泼开朗如戚婉这样的阳光少女,怕也是需要好些日子的。 然而,这第一次会面给戚婉带来的影响,好像完全不像她想象的只是祝锦川严厉吓坏了小姑娘那样简单。 戚婉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下,放下东西后,默不作声什么都不说,几分钟后,那方向竟然传来了很轻很低的吸鼻子的声音。 这仿佛,是有人哭了? 本来不想多管闲事的凌俐,这时候也没法视而不见了。 几分钟而已,祝锦川究竟做了什么,能让一个活泼的妹子委屈到哭起来? 凌俐赶忙走过去,问了句:“怎么了?他骂你了?” 戚婉摇了摇头,一张俏脸上倒是没有带泪,只是鼻尖微红看起来有些可怜:“师父……不,祝主任让我不要叫他师父。” “诶?”凌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为什么?” 一说起伤心事,戚婉的眼圈终于红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说,祝主任是不是不喜欢我?还是我哪里遭人嫌弃了?” 凌俐一僵,索性放弃回答她这孩子气的话。 虽然师父师父地叫着,不过说到底还是工作上的关系,有必要在意对方是不是喜欢你? 再说了,这所里最被祝锦川嫌弃的人,明明就是凌俐自己。 一年以来不闻不问,等终于肯跟她多说几句话的时候,起因还是因为需要她打那一场官司。 好容易那场事过去了两人关系有所缓和,他话也多了些,可对她嘲讽的时候居多。 戚婉这刚刚入行的新人跑来强行拉仇恨,凑什么热闹呢? 不过,她到底不好自己拆自己的台,只好和稀泥一般安慰着眼看要哭出来的戚婉:“没关系,一个称谓而已,只要你好好学认真办案子,祝主任不会为难你的。” 戚婉低下头吸了吸鼻子,再抬眸时仍旧掩不住眼里委屈的神色。不过还好,她终于收起马上要大哭一场的架势,不再多说什么。 ———— 清晨,匆匆赶到所里的凌俐,放下背包看了眼时钟,一颗狂跳的心终于放缓跳动速度。 前一天,她去了趟监狱和袁非签了委托协议。 跟以往的案子不一样,对于什么猥亵、强奸之类案件的被告人,凌俐是打心眼里觉得恶心。 不过,袁非这人看起来倒是白净又老实,再加上他听力不太好,不言不语乍看之下还有些自闭的模样,反正跟她印象里猥琐男相去甚远,果然人不可貌相。 鉴于这个案子在事实上没有争议,这一次会见后,下一次见面大概就是上庭时候了。 这一通奔波花去了她整整一天时间,回家就直接躺倒睡到生活不能自理。 因为久了没有按时上班,要恢复以前七点必然起床的生物钟,还真的有些困难。这不,因为太累了睡觉前忘记确定闹钟的时间,这一觉睡到了八点过才醒。 不过,牺牲掉早餐没吃,这紧赶慢赶的,终于还是没有迟到。 迟到了可就糟糕,因为这天早上,是所上要开半月例会的时间。 九点半,她拿着笔记本到大会议室坐下,看到助理们基本已经到齐,而律师们来了一大半。 合伙人们都不在,吕潇潇受马律师委托,主持会议。 第一个环节就是总结。 前期工作情况之类的东西,一般都是在开例会前由执业律师本人把简单的工作日程和进度发给行政,由行政梳理后交给主持人。 吕潇潇花了不到十分钟通报所里现有案件的办理进程,其中就包括凌俐代理的袁非案的进度。 念完后,她缓缓放下手里的三页纸,抬眼望向戚婉:“你的工作进度呢?怎么没有?” 戚婉本来低着头,被凌俐碰了碰胳膊肘,才发现自己被吕潇潇点名。 她有一时的愣怔,几秒后说道:“我手上没案子,所以没有工作进度。” 吕潇潇默默看她几秒,接着冷嗤一声:“就你一个执业律师没有进度,这是来所上快一周了也没干事?祝主任忘记给你派任务了?” 她这一番带刺的话让刚才还有些微小声交谈的会议室,顿时安静了下来。 一圈律师或面不改色,或略带微笑,或垂下头若有所思。而坐在后面的助理们,几乎都是正襟危坐大气不敢喘一声的模样,生怕被吕潇潇当成下一个重点打击对象。 即使她这突如其来的挑刺很有些没道理,可能管住她的马律师和祝律师都不在,哪怕是能言善辩的律师们,自己门前雪还顾不过来,哪里有空管别人瓦上霜? 更何况,为了给个新人强出头,对上火爆脾气嘴又毒的吕潇潇,实在得不偿失。 唯独一个凌俐,看到戚婉被吕潇潇说到脸胀得通红,心里有些不忍。 这吕大小姐似乎有点过了,才来的萌新妹子,就给人家这样的下马威,也不怕当场把人给弄哭! 她转头朝吕潇潇递了个眼色,略有些嗔怪。 吕潇潇倒是收到了她的示意,微微一笑,总算不再缠着这事继续修理戚婉,马上转入下一个议题。 一小时后,例会结束,戚婉微红着眼圈抱着笔记本急匆匆离去,一秒钟都不想多呆的样子。 而凌俐则拉住的没事人一样的吕潇潇,质问道:“你怎么回事?” 她回过头来眨眨眼,满眼的无辜:“我是对事不对人,谁让她光吃饭不干活的。” 这表情和语气凌俐太熟悉了,吕潇潇明显在耍赖。 何况,凌俐很清楚地记得,她刚到所上的时候,也遇到过吕潇潇主持例会,那时候她手上也没案子来着。吕潇潇却从来没说过她一次,目光都不会在她身上多停留一秒,完全当她是透明的。 于是毫不留情戳穿她:“少装了,你明明是对人不对事。” 吕潇潇摸了摸下巴,终于哼出一句:“本女王跟绿茶婊可是天敌,这妖妖蹻蹻的妞一进所里,我可就闻到骚味了。你这小白痴离她远点,小心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着了道。” 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她这没头没脑的话,凌俐看着做高深莫测状的吕小状师,有些不确定地问:“你该不会是看人家长得乖巧又比你年轻,嫉妒了吧?” 吕潇潇恼羞成怒跳过来掐着凌俐的脖子使劲摇晃:“说什么呢!” 凌俐稍微一挣就摆脱魔掌,横了她一眼:“看吧,被我说中就心虚了!” 女王大人小声嘟囔了句:“反正,就是不顺眼!” 跟吕潇潇闹了一通,凌俐回到自己座位,本来想就刚才例会的事宽慰戚婉几句,却没看到她,也就丢开手。 不过,半小时后,凌俐复印案卷资料的时候,在文印室里碰到了戚婉。 十几平米的文印室里,所里刚买的一体机正工作着,发出阵阵细碎的响声。 两个助理离得远远的,在靠近门口的地方谈笑风生,看到凌俐过来,异口同声跟她打着招呼:“凌律师,上午好”。 而一旁的那台有些年份的复印件旁,戚婉满头是汗,手里拎着硒鼓,双手都被油墨染黑,手足无措的模样。 “漏墨了吧?”凌俐赶紧上前,顺手拿了张报纸,裹住戚婉手里渗出黑色墨迹的硒鼓,接着转头看她:“我来弄,你快去洗洗手,油墨太难洗了。” 这台复印机有些旧了,时不时会出点小问题,比如卡纸和喷嘴偶尔的漏墨,她来了一年多,也遇到过几次,倒是学会怎么处理。 而戚婉显然第一次遇到这情况。 在凌俐的帮助下,戚婉终于调好作怪的喷墨头,再把硒鼓安了回去。 复印完一摞资料后,她连声说着感谢,谨小慎微的样子,看得凌俐都有些不忍心了。 被祝锦川忽视倒还好说,反正是授薪律师,怎么着都有案子办,想要成长总有办法。 可跟她相貌平平毫不引人注意的特性相比,戚婉这出色的外表倒是成了负担,成了吕潇潇针对她的一大原因。 这都是些什么破事啊?好歹都是律师,大家理性一点严谨一点好不好?干嘛都这么有个性? 这下可好,现在全所的人都知道祝锦川不管戚婉,吕潇潇也不喜欢戚婉,连刚来的小助理们也见风使舵,眼看着戚婉那么狼狈,都不伸手帮一下,逢高踩低也不是这么个做法。 搞定复印资料的事,凌俐下午跑了趟法院递交委托书,等回来的时候已是中午。 虽然是初春,不过楼外阳光灿烂,这一路急匆匆赶下来,她身上微微有些汗。 回到所里脱下外套,坐下微微喘着气,却被人狠狠拍了拍肩膀。 吕潇潇去上卫生间,路过她的座位,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你这副模样,刚才去法院的路上,没人笑话你?” 眼看着凌俐黑人问号脸,吕潇潇拿起手机转到她身后,咔嚓拍了张背影,直接把手机扔给她:“你就说你丢不丢人!” !! 第一百四十八章 千万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凌俐顿时被自己的背影囧到。 那灰色毛衣背后大大的一片墨迹,从左肩的位置,斜斜横跨半个背部,乍一看还以为凌俐变奶牛了。 这大概是上午文印室里修理复印机时候,一不小心糊上的。 虽然努力抑制着眼睛不往她俩这方瞟,可眼见着可能是自己害凌俐衣服弄脏,戚婉再也坐不住。 她先是看了眼吕潇潇,大眼睛忽闪忽闪有些怯怯的模样,之后对着凌俐道歉:“凌姐,对不起,你这衣服上的油墨,可能是我不小心蹭上去的。” 还没等凌俐答话,吕潇潇先开了口:“我们说话你别在一旁偷听,麻烦能走远点吗?” 戚婉又一次被说得满脸通红,眼角似带着点泪光,忙不迭借口上卫生间,跑得远远的。 赶走了戚婉,吕潇潇更是止不住的笑,最后竟笑出眼泪来。等笑够了,抹了抹眼角,说:“你倒是好心帮忙,谁知小白花不领情,还拿脏手故意抹黑你。” 本来想分辩两句的,凌俐话都到了嘴边又咽下。 她可没有把硒鼓举到背后的动作,所以很有可能这墨迹就是戚婉手上的。虽然不大可能是故意,但为了这事和吕潇潇争辩,得不偿失。 想着刚才手里里那张照片,凌俐皱着眉头扭手扭脚的,浑身都不自在。 而吕潇潇看这洁癖被弄脏了衣服后浑身都不对劲的焦躁模样,从自己柜子里拿出了套衣服给她,把她推进洗手间,让她换上。 凌俐个子更高瘦一些,吕潇潇的上衣她倒也能穿,只是胸前空荡荡的平得有些尴尬。 吕潇潇啧啧称奇:“不错,你这一看就像小孩偷穿大人衣服。你和南之易两个,一个纸片人一个叶片人,偏偏食量大都能吃,浪费粮食的典范。” 凌俐还在拉着外套想要遮住胸前的一马平川,忽然听吕潇潇提起南之易,又想起之前他们两人的瓜葛,不免有些尴尬起来。 一不小心嘴快说出南之易的名字,吕潇潇表情也有些不自在,站在原地有点忸怩的模样,好一会儿,释然一笑,问道:“南之易现在没官司了,他又在做什么?” “去琼州了。”凌俐回答,接着补充:“一周前走的。” “哦,”吕潇潇点点头,又问:“什么时候回来?” 凌俐一摊手,表示她也不知道。 官司完了后,她已经好些天没见到南之易了,周末给他家里打扫卫生的时候,也发现这人似乎还没回来,家里除了汪星人作威作福以外,没有其他痕迹。 有时候她也想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可是一拿出电话,就想不出以什么理由去问他。 总不能白眉赤眼打个电话过去,说一句南老师您好久没骂我了,什么时候回来让我接受再教育? 听到吕潇潇都在打听这个问题,凌俐忽然眼睛一亮,忙从打湿的外套兜里掏出手机,拨打了那个号码。 吕潇潇第一次上门曾经南之易误认为是物管,凌俐联想到了上次打扫卫生的时候,催缴物管费的阿姨真的上门了,她垫付了千把元钱,这还没跟他通报一声呢。 然而,听到对面的“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机械女声,刚才有些雀跃的心,一瞬间有那么一点点沉寂和失望。 早该料到会这样的。南之易是去工作的,为了不被贪吃蛇分心,他的电话应该和在雒都时候一样,一天起码二十小时处于关机状态。 南之易的电话虽然没打通,不过,几分钟后,田正言的电话却打了过来。 看着屏幕上那熟悉的三个字,凌俐忽然眼皮一跳,有些不那么好的预感,忙接起电话:“田老师,什么事?” 对面田正言的声音倒是一贯的云淡风轻:“有没有时间坐一坐?” 一个小时后,在雒都中心的城市综合体下的某品牌臻选店里,田正言点了杯哥伦比亚咖啡豆做的手冲咖啡,小口小口喝着,抬起头看了看凌俐手里的饮料,摇着头笑了。 他对凌俐的品位嗤之以鼻:“我估计你每次来都会点这个香料和奶油的混合物。这里咖啡豆还算马马虎虎了,你不尝尝??” 又一次被田正言看穿,凌俐有些尴尬地笑笑,忙转移话题:“田老师,您找我出来,有什么事吗?” 偏着头想了想,骤然间紧张起来:“不会是山崎种业那边,又出了什么幺蛾子吧?” 田正言意外地扬了扬眉,神色并没有变化,那一派轻松的模样,并不像案子出了什么事。 凌俐松了一口气,又自言自语起来:“哦,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看着她仿佛也感染上了南之易的神经兮兮,田正言嘴角微抿。 南之易已经向前跨了一大步,剩下的,就是需要给这青涩的小番茄喷点催熟剂的工作了。 他从提包里拿出了一张薄薄的纸,放在桌面上,又慢慢推到了她的面前。 接着,轻缓地出声:“这是汇票,金额一千万,见票即付。” 凌俐看了看眼前那张票据上的一串零,一时间只觉得摸不着头脑。田正言为什么给她看汇票?炫耀一下自己身家丰厚?还是来给她科普一下汇票本票支票的区别? 她迟疑地抬起头:“我知道这是汇票,是出票人签发的,委托付款人在见票时,或者在指定日期无条件支付确定的金额给收款人或者持票人的票据。” 田正言一下子没掌住,摇着头笑起来:“之前是权宜之计让你在庭上一开口就背法条,结果这演戏演得太过,还真染上这臭毛病了啊。” 想起之前在庭上的装模作样,凌俐有些赧然。其实,她并非是故意要表现出那样的笨拙,而是她确实有些紧张,一开始声音都发颤的。 故作姿态地生硬拽着法条,倒是能够缓解那时候排山倒海而来的压力。 呃,所以这个案子最终能有好结果,并非是她演技好达到了引蛇出洞的效果,而是那就是她的本色出演,浑然天成绝无痕迹,所以才能骗倒老奸巨猾的王百万。 而眼前这个同样老奸巨猾的田大牛,那一个眼神就能把她看穿的模样,自己在他跟前,简直跟小鬼见了照妖镜一般,无所遁形。 半晌,田正言忽然收起满脸的笑意,声音低沉:“这是南之易给你的,案件的代理费,两亿的标的算下来,掐去零头,这是整数一千万。” 凌俐先是愣了愣,几秒后差点失声叫出来。 这是给她的?怎么会…… 好容易忍住心里的汹涌,她声音颤抖着问:“田老师,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当初不是签的无偿代理合同,南老师也答应了的吗?” 田正言摇了摇头:“你还是不够了解他。南之易向来不会亏待身边的人,从来就没有打算过让你无偿代理案件,从你接案子开始,他就在想法子筹这笔代理费的。之所以同意无偿代理,也有将计就计帮绕过你的事务所提成,直接让你受益的意思。” 凌俐结结巴巴起来:“可是,我……我……” 看着凌俐找不着北满眼慌乱的模样,田正言微微笑着:“这钱你就心安理得收下,你应得的,不用愧疚,也不用觉得对不起谁。” 凌俐的目光还落在桌面上那巨额汇票上,忽然间又产生了新的疑问:“南老师的钱不是都全没了吗?这些钱又是哪里来的?” 南之易一向对钱没概念,在两湖的时候,因为看到荒废的农田心里不忍,口头上就说过要赔偿。等案子一完他的账户一解封,他真的给了神木村以及那周围几百户农民两百万。 至于他剩下的现金,都给了鲁西,用作因为在此次风波中无辜受害又没有被山崎种业足额赔偿、高位截瘫的康复和后续治疗费用。 本来所有的事都是别人在算计他,一切不好的结果、意外的伤害,都不该他负责的,归根到底也不是他的错,可他毫不犹豫千金散尽买个心安的架势,凌俐和田正言,是怎么劝也劝不住。 法理道理情理都讲完了,南之易岿然不动,任你磨破了嘴皮也依旧执迷不悟想当个穷光蛋。 凌俐后来一想,南之易来钱也容易,而且有田正言这个土豪撑腰,再怎么也饿不死他。他高兴拿钱做善事,也就随他去吧! 可这时,怎么又钻出了一千万?官司完了还不到十天,他又从哪里弄来这一大笔? 田正言轻叹了一口气,声音里都是惋惜:“其实,琼州大学邀请过他好多次了,让他去参加盐碱地水稻的研究,从去年开始就死皮赖脸缠上他,一直想让他作为学者软引进的意思。 这些日子,这傻蛋正愁怎么凑齐给你的一千万,还说要卖房子凑,结果机缘巧合琼州大学再一次送上门,又把价位提高到了一千万,倒是正中他下怀。我怎么劝他都不听的,一意孤行签了合约,还让我不要告诉你。 凌俐还有些不明白学术软引进是什么概念,田正言又跟她解释了一番。 简而言之,就是花钱买大牛。 南之易的组织关系依旧挂在阜南大学,只是,这五年需要在琼州大学工作,帮助那边的学校出项目、出技术、培养人才,不是本校的教授,却比客座教授需要做的事情,多很多。 很多刚刚起步,师资力量不是那么强,不过得到政府扶持资金雄厚的大学,通常都喜欢这样做。 田正言解释完,又对她说:“他既然给了你,你就拿着吧。这钱够你在雒都衣食无忧好一阵子了。你这些年孤苦无依的,没个好师傅领路,一个女孩子过得着实不容易。南之易嘴上老是欺负你,其实这些他是看在眼里的。你拿了这钱,对自己好些,也就不辜负那个傻蛋不想让你吃亏的心意了。”","vip":"Y","platform_vip":{"ios":"N","android":"N","web":"Y","h5":"Y","ori":"Y"},"is_jingpin":"Y !! 第一百四十九章 拉黑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凌俐却仿佛没听到这番劝慰的话一般,怔怔地问道:“南老师不是说,他没想清楚以前,不想再碰水稻了吗?” 田正言则一副毫不担心的神色:“他说,盐碱地水稻本来就是噱头而已,中看不中用,无非是让水稻里多一个无关痛痒的品种,不碍事的。” 凌俐拼命摇着头:“那就更不行了,南老师正值学术上的黄金年龄,这样宝贵的五年时间,怎么能陷在这样一个没有前途的项目里?” 眼看这边这个也钻起了牛角尖,需要时间好好捋清楚大概是一团乱麻的脑袋,田正言也不再多说:“好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南之易的事我已经办完,你如果有异议,那你自己找他说去,我是不管的了。” 恍恍惚惚从西城回到东城,凌俐心里有事,不知道怎么竟然走到了南之易的楼下。 下意识通过楼下的门禁密码开了门,进到了楼梯间,凌俐忽然回过神,自己怎么又跑这里来了? 他不在家,连两只汪星人,他也拜托给了其他人啊…… 这里已经完全不需要她了。 说不清楚心里是怎样复杂的情绪,凌俐恍恍惚惚转身准备回家,一回头就看到了门外牵着狗的桃杏和陆鹏两人。 一向眉眼讨喜的桃杏,意外地对她冷着脸,只哼了一声,绕过了她准备上楼去。 凌俐急忙拉住她,急急说道:“你们南老师去了琼州大学,你怎么也不劝劝他?” 桃杏愤怒地转过脸:“您别假惺惺装好人了。我们都知道了,要不是为了付你的律师费,南老师怎么会被逼到琼州去?” 凌俐顿时哑然。确实,一切都因是她而起,桃杏这番话,不算过分。 而刚才还凶巴巴的桃杏,忽然间眼里泛着泪光仿佛要哭出来的模样:“南老师从来不在乎钱,可就为了要给你一千万,浪费掉五年的时间,以琼州大学那刚起步的条件,就算过了合约时间,他在科研上也落后了别人一大步,根本补不起来。 她低下头看着两只狗,满眼的心疼:“还有米粒和古丽,只怕过一阵子也要运去琼州了。那边比雒都可热多了,米粒这一身三层的毛,怎么能受得了?只怕天天都得呆在空调房里,都不能出门玩了。” 说到这里,桃杏忽然啐了她一口,声音尖利起来:“这样的钱,你拿着也不觉得烫手?” 陆鹏却清醒淡然地多,劝着桃杏:“粉妹姐帮南老师打官司,本来就应当收律师费。比起被人冤枉泼脏水,浪费五年时间对南老师来说,很快就能追回来的。” 劝完桃杏,陆鹏转头向她,淡淡说道:“我相信南老师的,他不会就这样随波逐流,也不会没了最好的实验条件就一蹶不振。” 愣愣地看着情绪快要失控的桃杏,和面上冷静实际看她的眼里也带着一丝轻蔑的陆鹏进了电梯,凌俐只觉得有些话如鲠在喉一般,说不出,也咽不下去。 出了公寓楼,她站在楼下,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她下意识打开包,看着那章带给她巨大困扰的票据,手指轻轻拈着它,为怎么处理它而犯着愁。 如果收下来的话,小宝的病…… 仅仅只是这样一想,那薄薄的一张纸,却似马上变得千斤重一般,沉沉下坠。 凌俐手被烫了一般,忙不迭缩了回来。 这样一大笔钱,她不仅是受之有愧,而且,怎么能将之前经历的一切,化作金钱的交易? 作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菜鸟,能和在各自专业里都是顶尖人才的两人一起并肩作战,实在是太难得的机会。为案子操碎了心的日子,虽然过得艰苦,可回忆起来还是有不少的乐趣。 比如,一起在田正言家蹭饭吃、听他俩每天例行公事一般的斗嘴、还有那天南之易在法庭里演技爆棚的一番表演。 这些宝贵的经历,怎么能用钱来衡量?哪怕是这样一大笔她在梦里也不曾想过的数额。 尤其是,如果收下这钱,隐隐就意味着,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再那么纯粹。 金钱的诱惑力固然很大,也确实是她非常需要的东西,可相比起南之易的五年时光,相比起她这一段快乐充实的日子,实在不值一提。 凌俐慢慢关上了包,抬头望向面前大楼的最高那层,暗暗做了决定。 第一百四十八章逮人 从那天和田正言见面后,凌俐一直处于焦灼的状态。因为,她想要联系南之易说退钱的事,可是,却一直联系不上他。 她手里唯一的联系方式,就是南之易的手机。然而,无论是早上、凌晨、中午还是深夜,不管她什么时候拨打,无一例外的,从听筒里传来的,都是提示对方手机关机的声音。 也不知道,这人究竟是没开机,还是换了号码。 心乱如麻的状态下,她班也顾不得上了,每天盯着电话发愣,盼望着南之易早日发现自己在拼命找他。 可几天下来,不仅电话没回音,连微信上他作为头像的那张一筐水果的图,也一直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变化。 她非常担心,如果不及时把钱退给对方,南之易就真的会把自己五年的宝贵时间砸进去。 满腔的不安与愧疚无处宣泄,凌俐终于忍无可忍,哪怕知道南之易没有开机看不到微信,她也顾不上了,抓起手机按下对话框里那个小喇叭。 “南老师,你回来阜南吧,我不要钱了,你不要去琼州。” 这简短的一句话,她起码说了十几次。 并非是反复唠叨他,而是每次这句话说到一半,她就忍不住声音里带了些哽咽,只好手指上滑取消掉发送,又重新说过。 终于可以平静无波地说完这句话,凌俐松了一口气。 满心希望地等着回音,然而,又是毫无动静的一晚上。凌俐辗转反侧,睡觉也没睡踏实,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才眯了一觉。 这一觉睡到中午才起床,凌俐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眼下有些发青,叹了一口气 这样下去,可怎么熬得住啊,要看着眼袋都要变四个了…… 她强迫自己赶快转移注意力,故意不带手机出门溜达一圈加吃饭,可心里有事,一碗小馄饨吃了一半就没了胃口,急匆匆赶回家,等进了门,忙不迭抓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机。 依旧没有电话,也没有短消息。 希望再次落空,凌俐忍不住再度焦躁起来。可等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手指点开微信时,却发现南之易的头像上跳动着一个红色的1。 那一瞬间,巨大的惊喜涌入心间,她脑袋都有些晕乎乎的。 凌俐忙不迭点开头像,却被他牛头不对马嘴的回话弄得摸不着头脑。 易:有见过红色惊叹号吗? “红色感叹号,什么东西?”凌俐嘴里嘟囔着,在微信上回了“???”三个问号过去。 结果,起码等了几分钟,对面也没人回话了。 凌俐等得着急,实在忍不住,又打了一串“???”,强调着自己的疑惑。 然而信息发出去以后,对面反馈过来一个红色的惊叹号。 微信显示: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凌俐彻底怔住了。 这是什么鬼?南之易……居然把她给拉黑了? 她不过是要还给他那一千万,结果这货把她当成蛇蝎般避之不及。 再打电话过去,毫不意外的,听筒里是对方手机已经关机的提示。 说不清楚心里是急还是气的,凌俐把手机恨恨地砸在了茶几上,嘴里大叫一声:“南之易,你这个混蛋!” 窗外树枝上歇着的小鸟,被她忽如其来的喊叫声吓得扑棱棱乱飞一阵,带动着刚才落脚的枝桠也一阵晃动,似被风吹拂一般。 摇曳的树影投射到地板上,地面上太阳透过树叶缝隙的光斑,也跟着摇曳起来。 不知怎么的,凌俐忽然想起那天,南之易吩咐她找人把窗外的树枝清理掉的事。 原来他那天下午跑来,是真的来跟她告别的。 只是她一向转不过弯来,虽然当时察觉到了他和平时有些不一样,却没能深问下去,还只当他是普通的出差。 如果当时她能多问几句,比如问问“你去干什么”之类的话,说不定问出缘由所在,他就不会走了。 可是,当时她傻乎乎放任他离开,现在又过了快半个月,只怕那什么人才引进协议早就签好了已经开始履约,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头。 自己也,太迟钝了点…… 凌俐心里又悔又急又委屈,一腔的负面情绪找不到出口,憋得人难受极了。 越想越难过,一阵鼻酸过后,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最后,她不顾形象地蹲在沙发上,一边扯着纸巾擦着倾泻而下的泪水,一边咬着牙在心里骂着南之易。 她哪里想过要钱?南之易把她当什么了? 莫名其妙拿这什么汇票当律师费,之后不声不响地跑掉,把她架在这火上烤,被千夫所指戳脊梁骨,好大一口黑锅砸下来。 她这小菜鸟,又怎么背得起? 凌俐抹了把泪,将手心里的纸巾狠狠揉成一团,瞄准茶几边的垃圾筐,准确无误地扔了进去。 紧接着,吸了吸鼻子,紧紧捏着拳头,自言自语:“不管了,先找到他再说!” 不就是个人才引进协议吗?不就是要怼琼州大学吗?找上门去把钱还了,如果对方还不放人,大不了她再来一次无偿代理帮他把这协议也解除掉,把他抓回阜南。 !! 第一百五十章 花开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只可惜,她再有雄心壮志,南之易躲着不见她,凌俐也毫无办法。 走投无路之下,她只好又找上了田正言。 田正言开门见到是她,一点意外的表情都没有。把她让进屋,他继续收拾着行李,侧过脸淡淡的一句:“我要去日本一阵子,千帆也在美国,如果案子有后续事宜,还得拜托你去法院处理。” 凌俐心不在焉地搭着话:“哦,您是不是要陪霸王龙去了?” 才说完,她就反应偶来,忙不迭捂住嘴。 天辣,她受南之易影响实在太深,一时不注意霸王龙这个称谓就从嘴里面溜了出来。 完蛋,这下可把田大牛得罪惨了…… 然而田正言却是毫不在意的模样,只对着她似笑非笑的一句:“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和南之易处于同一个脑波段了。” 之后,他扣好了行李箱,抬眸说着:“我猜你这次来,是打定主意不要那一千万了?” 听到他说起自己关心的事,凌俐忙不迭点头:“当然不能要,这还用说吗?” 他轻笑一声,接着向她摊着手掌:“那把汇票拿来吧,我去处理。” 凌俐赶忙从包里掏出那张汇票,双手递到田正言手里,眼见着他接了过去,心里很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看着她连呼吸都仿佛轻松几分的模样,田正言失笑:“我还是第一次看有人把一千万当烫手山芋一般。番茄妹,这不是小数目,你收下的话,你那些刻薄亲戚、同事、同学,都不会再看不起你了,还够你衣食无忧好一阵子。还有,就算你甘愿平淡不需要这钱,可你的表侄不是正在治疗白血病,也许这笔钱能够以备不时之需?” 田正言分析地很清楚,显而易见他早已看透这一千万能给凌俐带来什么。 凌俐自己心里也很清楚,但是依旧毫不犹豫地摇着头。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把那笔巨款当做自己的囊中之物,自然也没有期盼的感觉。 她认真地回答:“我在这个案子里做的事,我认为已经取足了报酬,再多拿一点,我一辈子都不会心安。至于您说的拿钱给小宝治病的问题,也许有那么一天实在走投无路我会向你们伸手借钱,可是那也绝对不是我罔顾原则,收下这钱的理由。” 田正言定定地看了她好一阵,眼神越来越犀利,似能把人看穿一般,看得凌俐背后泛起阵阵凉意。 不过,她丝毫没有心虚,更不会畏惧。 因为,刚才那番话,就是她的真实想法。 好一会儿,他收起眼里的厉色,摇着头笑起来:“傻正直这个词,就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好吧,算你通过考验。” 这一番话让凌俐有些摸不着头脑,可这时候还有事没解决,容不得她多想。 想到南之易这不靠谱的货还在琼州,她忙说:“我联系过南老师了,想劝他回阜南,可他不接电话也不搭理我,还把我拉进微信黑名单里,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想去琼州找他,田老师,你可知道地址?” 田正言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丝毫没有吃惊的神色,只从桌面上拿起一张纸递给了她。 “这是南之易所在的校区和院系,宿舍位置。至于学校的地址,你自己百度琼州大学。好好的一个寒假都围着南之易转,我现在要去哄老婆孩子了,没空管这摊子烂事,所以抓这个傻蛋回阜南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看着纸条上那简单的一行字,凌俐握了握拳。 躲着我是吧?以为能用钱打发我是吧?嫌我烦还拉我进黑名单是吧? 看我找到你,不好好揍你一顿! 等凌俐出了门,田正言站在窗边,默不作声看着楼下。 直到凌俐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他拿起电话,拨出通讯录里的一个号码。 对面是有些沙哑而低沉的男声,开口第一句就是:“正言,怎样了?” 他回答道:“师兄,凌俐她果然和你想的一样,退回了那一千万。” 电话里南之君如释重负的一声感叹后,很有个人特色的声音缓缓响起:“她经历坎坷,很容易被小易这样纯粹的性格打动,听到他为了自己宁愿牺牲五年时间的时候,会更加放不下小易。” 田正言忽然间有些不安起来。 这一千万的事,可以说是他一手促成的。 暗地里联系琼州大学透露价位、有意无意暗示南之易拿了钱就不亏欠凌俐、以及添油加醋渲染凌俐实在需要这一笔钱…… 师兄说南之易纯粹而简单,这确实没有错,所以他才会单纯为了帮凌俐,就赔上自己五年的时间。 可是,只怕他们看到的都是表象。他终究会有醒来的一天,而真实的南之易究竟是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 田正言声音有些不安:“晚露曾经反对把他俩这样强行绑在一起。我其实也觉得这样做有问题,凌俐对小易的过去毫不知情,这样对她不公平。” 南之君沉默了良久,直到田正言怀疑是不是电话已经断掉的时候,他才开口。 他的声音愈发地沙哑起来:“要说公平,这世界对小易又何尝公平?我是顾不了那么多了。正言,你能促成这件事,我很感激你。晚露她不知情,但是也很听你的话,我希望你们都能帮帮小易。我要的很简单,只要那一天到来的时候,能有个人陪着他一起承担就好,不要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 一席话说得田正言低下头去,心情也不由得下沉。片刻后,他低声说着:“我是怕凌俐知道了,会……” 南之君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坚定:“正言,你要相信我看人的眼光。凌俐不是你想的那样脆弱,她身上有种强大的力量,一旦有个适当的爆发点,会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 说到这里,南之君一顿,歇了好几秒,言之凿凿:“退一万步讲,如果小易真的伤害到她,那么,我自会送她一份前程,绝对不会让她吃亏。我们南家从不亏欠任何人,也不会让人随便欺负。” 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没用,田正言只好再次答了声是。 南之君语气稍缓,又问他:“你说你要去” 一听见南之君说起正事,因为凌俐而起的一丝愧疚马上烟消云散。 他正色道:“有些人有了钱就得意忘形,把自己安身立命的规矩都给忘了,自我标榜是社会上层不受法律约束,需要些教训。目前立法的不完善让他们有机可乘,可我不会放过他们。” 南之君沉默了一会儿,微微一声叹息:“正言,小易欠你的太多了,我心里过意不去。” “并没有欠我的,”田正言轻笑出声:“如果不是师兄你,我又怎么遇得上晚露?” 挂断电话后,南之君倚在十二楼的窗边,看着楼底下刚刚下班的人群。 这法院的近千号法官、助理、行政人员,基本上都跟他很有距离感,往往恨不得离他十米以上。 即使他因为自身位置不得不保持高高在上的状态,可不可否认从骨子里就带着不苟言笑、铁腕专断、不讲情面的, 对于放在公检法系统也是个少见的强硬派这一点,南之君是有些自傲的。 可对于这个比他小十四岁的弟弟,他迁就的态度,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南之易跳脱的性子不知惹来过多少麻烦,可无论南之易再过分再离谱再无理取闹,他都只会祭出一字真言,那就是忍。 能容忍他十几年也不喊一声哥,能容忍他在自己婚礼上大闹,能容忍他重要假日从不在家宴上现身,能容忍他任性地放弃自己研究了十五年的专业转向其他领域…… 甚至,从那官司一开始,他就已经开始绸缪万一败诉,要怎样凑齐两亿让小易脱身。 只要不涉及到原则问题,小易爱怎么造,就怎么造吧!反正,烂摊子他来收拾就好。 而对于要算计南之易的人,哪怕他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上的伤害,南之君也不会放过始作俑者。 田正言很了解他的想法,所以主动放下自己在阜南五年来的积累,孤身一人前往帝都,就是要给那帮子人威慑。 因为田正言很清楚,对于南之君而言,南之易不仅仅是血浓于水的弟弟,更是他的,逆鳞所在。 从田正言那里拿到了地址,雄心壮志要去逮回南之易的凌俐,马上在手机上订好机票。 然而当一腔壮志烧得发热的头脑冷却下来的时候,当需要坐飞机飞去琼州的考验摆在面前的时候,凌俐突然有些害怕。 恐高、晕机、没休息好,还是一个人…… 她犹豫了半天,还是认了怂,蔫头蔫脑地退掉了几分钟前订下的机票,改成了坐十小时的高铁+普通快车的组合。 一路上,她先是被高铁的空调吹得快要感冒,后来又在气味憋闷的火车厢里摇摇晃晃度过了一整夜,终于到达琼州。 上午十点,刚下火车,一阵热浪就扑面而来。 还好,琼州的热是身为内地土鳖的凌俐也知道的,她早就做好了准备,脱了外套就是短袖,也不是很热。 匆匆在路边小店吃了碗抱罗粉哄哄饿了十几个小时的肚子,凌俐打了个车,顺顺当当地到了琼州大学。 等到她在一大堆明显是新建不久、高大气派的教学楼里找到挂着“南之易教授”牌子的门时,她忽然想起了半年前,立在那扇灰色木门前的经历。 敲了一下午终于锲而不舍敲开了他的门,又死皮赖脸让他当了专家证人,从而赢了自己人生中第一个官司。 再之后,她平淡无波的生活,忽然间变得不一样起来。 从罪犯的手下逃脱、无意中发现证据的漏洞从而赢下秦兴海案、两亿的知识产权案也胜诉…… !! 第一百五十一章 逮人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如果是二十四连败是凌俐人生的低谷,那么认识南之易以后,那条坠到低处的线,开始渐渐上扬,之后一个个案子的经历,也越来越不可思议。 凌俐细细想着这些变化的前因后果,好像每一件,真的都可以和南之易扯上关系。 那一个个案子,一件件事,连所有的细节都越来越清晰地呈现在她的脑海里,可南之易的脸却渐渐地模糊起来,她甚至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样了。 只能记起,他那双黑亮通透、漂亮到不可思议的眼睛。 好一会儿,凌俐甩甩脑袋收拢发散地太开的思绪,从如堕梦里的状态醒神,继续敲起了门。 然而,和半年前那个下午很有异曲同工之妙,不管她弄出怎样巨大的响动,南之易的办公室里,始终没有一点响动。 她站在门前一筹莫展。这次,她好像真的扑了个空。 又是好心路过的学生告诉了她:“南教授据说今天去海边的沙地里考察去了,你如果要找他,就这样过去……” 那学生如此这般说了一大通的路线,听得凌俐云里雾里,好心的孩子重复了起码三遍地址和交通方式,她才终于摸着方向。 楼外骄阳似火,烤的大地都快焦了。 凌俐被晒得晕头转向。两个小时的时间,她坐了学校的交通车,赶了郊野的小巴,按着导航口干舌燥走了好半天,在快要中暑之前,终于看到了几十米外那戴着大檐帽穿着灰色T恤的瘦高身影。 他立在路边的一抹低矮的树荫下,周围围着三五个人,手里拿着瓶矿泉水,正在说着什么。 高温烤得空气都有些扭曲起来,她只觉得眼前的场景都有些发虚。只是,那瘦削又熟悉的侧脸,一下子那样地明晰。 “南之易!”她不管不顾地叫了起来,声音都有些嘶哑。 树下一群人循着声音转过头,好几双眼睛一同盯着她。 顾不得被一群人行注目礼的不自在,凌俐气冲冲几步跑到南之易跟前,咬着后槽牙:“总算找到你了!” 本来是来兴师问罪的,也作出了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然而第一眼,她却直愣愣盯着他手里的矿泉水瓶子。 好……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渴到脱水导致精神错乱,凌俐一把夺下他手里那瓶水,扭开盖子咕噜噜灌了一通,直到喝下大半瓶,才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缓过了气,凌俐又灌了口水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咽下,耳边响起南之易有些惊恐的声音:“你疯了吗?你干什么?这瓶水是我喝过的……” 凌俐这才觉得有些不对,一瞬间脸涨得通红,然而一转过头对上他的脸,一口水马上喷了出去。 他的脸,这是怎么了? 脸上大块的泛红,左边脸颊略有些肿,还有几道抓痕,看起来像被猫爪子挠过一般,有些滑稽,又有些凄惨。 唔,还被她喷了一头一脸的水…… 南之易已经傻在原地,几秒后醒过神,抬手抹了一把被她喷湿的脸,恨恨一句:“你是喷水壶吗?我可不是小树苗。” 惹祸的人尴尬一笑:“不好意思。” 好在,刚才在凌俐气急败坏冲过来的时候,那围着南之易的一圈人就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悄然退去离他俩远远的,也就避开了看南之易出丑的尴尬。 这树荫下就剩他们两人,面对着面,大眼瞪小眼。 凌俐满腔的愤懑早就烟消云散,已经忘记质问为什么躲着她的事,先是对自己刚才出格的行为再一次道歉,之后看着他的脸,呆呆地问:“你脸上怎么了?被猫抓了?被虫爬了?” 她话音刚落,又注意到他手上也有同样的痕迹。一大片的红色痕迹,也带着些抓痕。 南之易恨恨瞪她一眼,又皱着眉头挠了挠前臂,声音透着烦躁:“好痒。过敏真麻烦!” 听到他的回答,凌俐愣了几秒,忽然间鼻酸起来。 琼州和雒都不一样,这里是亚热带,日照时间长,而他的工作性质又注定有很多时间得暴露在太阳下。 结果,他被晒到过敏,满身通红,还挠出一条条血痕,模样不要太惨。 不仅牺牲掉五年的时间,还要经受阳光的考验。而这一切,都是源自于要付给她律师费。 再也忍受不住快要汹涌的泪意,凌俐低下头,眼泪顺着面颊滚落。 见到她忽然哭了起来,南之易脑袋发懵找不着北。 粉妹这是怎么了?忽然间从天而降来视察工作一般,一见面就抢他水喝,还恩将仇报一口矿泉水喷出来给他浇了个透心凉。 而且,刚才气势汹汹仿佛猛虎下山一般,这不过前后几秒而已,她怎么又突然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一般,哭得这么伤心? 自己做了什么得罪她的事吗? 南之易一件件回想着最近和她有关的事,想来想去,仿佛最大的那件,就是前几天把她拉了黑名单了吧…… 这件事他确实理亏,不过也情有可原。 他这初来乍到的,什么都从零开始,工作头绪多就不说了,又没个*好的助手可以用,几乎事事都要他亲力亲为,这时候她突然跑来说那一千万,他是真心不想应付这事。 然而这行为似乎把她惹到了,不仅跑来琼州兴师问罪,还哭成这副模样,弄得他好像很对不起她一样。 唉,不过就是拉个黑名单而已,女人怎么都这么小气…… 还有,粉妹这一哭起来,可真够难看的。本来就不是什么大美女,弄得自己鼻子红通通眼睛眉毛皱成一团的,像朵被雨打风吹过的蔫棉花。 南之易一边嫌弃着,一边却不由自主伸出手,轻轻抹掉她眼角上挂着的泪珠。 感受被他有些粗糙的指尖轻抚过面颊,凌俐一惊,抽泣的声音戛然而止,连哭都忘记了,张大着嘴巴呆呆地看着他。 南之易也突然回过神,触电一般收回了手,尴尬地甩了甩:“快别哭了,你一哭我脑袋就乱,脑子一乱手就不受控制了。看吧,又做了莫名其妙的事。” 凌俐看他故作轻松的模样,再次注意到他脸上那一片片过敏的痕迹,忍不住又是一阵鼻酸,一颗颗泪珠滑落不止。 他手足无措起来,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 好一会儿,南之易终于叹气认输:“行了,我没带手机,等会回去就把你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好了吧?” 然而凌俐依然抽抽搭搭没有收敛的意思。 南之易无计可施,皱着眉挠了挠头,终于垮下脸,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耐烦:“好了,快别哭了。你这嘤嘤嘤的声音好烦,是想挨揍吗?” 被他刚才的动作一打岔,再加上这莫名其妙的嘲讽加威胁,凌俐有些伤感的情绪已然飞远,终于止住哭泣。 她哽咽着开口:“回去阜南吧,我把那一千万已经退给田老师了,他说他知道怎么处理,您不用在这里卖身五年了。” 南之易才刚刚庆幸着粉妹终于不流猫尿了,一听这话,马上气得两眼翻白:“你说谁卖身呢?这么难听!” 又抚了抚心口,一个嗔怪的眼神抛过来:“我这可叫卖艺!” 这一副故意耍宝的模样,让凌俐忍不住扑哧一声。 等笑过了,她紧紧盯住他的眸子,手也不由自主扯着他的袖子,正色道:“不管你卖身还是卖艺,反正钱我退回去了,既然没收钱,你就不能白打工,所以你得跟我回阜南。” 南之易挣了好几次,好容易才从女金刚手里抢回自己的袖口,一指头戳在她头顶,语气恨恨:“你是不是傻?那是给你的律师费,你退回去做什么?显示你的高风亮节?” 她非常坚定地摇着头:“我说过的,那是无偿代理,不能收钱!” 南之易也毫不示弱横眉冷眼:“我又不是吃软饭的,凭什么白要你干活!” 他虽然就一简单句话,可是个子高高一脸凶相,凌俐那小气场和他一比,马上败下阵来。 她眨巴着眼睛想着对策。 南之易这能把大男人训哭的煞神,她的小小坚持,实在弱到不行。就算她学南之易的模样吼回去,只怕他下一句会更大声。 硬的不行,只有来软的了。 于是,她放软声音,带着几分哀求的神色:“回去吧,要不然你的学生会骂死我的。还有,你在这里浪费五年时光,万一拖累我国什么水稻啊玉米啊番茄的发展进程,那我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这灵光一闪的马屁貌似拍得很到位,南之易微眯着眼有几分得意:“这话还说得有点道理。” 眼见有戏,凌俐偷偷瞄了眼南之易,赶快趁热打铁:“还有,你要是不回去,我都找不到理由去蹭田老师的课听了。你不是一直说他是个好老师吗?现在我想跟他多学点东西,没有你牵线搭桥,怎么行?” 南之易却横她一眼,脸上带了点狐疑:“你不会看上老田了吧?这可是条死路啊!先不说老田口味重看不上你这种豆芽菜,就说说霸王龙的世界里,那可只有分尸没有分手的,她一屁股坐下来你就四分五裂了,还想跟人抢老公?” 凌俐懊恼地狠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活该!谁叫你要自讨苦吃和这满嘴跑火车的大忽悠讲道理?这下被他一口黑锅砸下来,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既然文的不行,就只能动武了。 凌俐决定不再跟着他的思路走,一伸手嘶啦一声揪下旁边菩提树的一大块树皮,狠狠攥在手心,咬着牙语气恨恨:“我大老远跑来,你就说你回不回去?霸王龙是不是会揍得我四分五裂我先不管,反正我得先把你引以为傲的大脑揍成氨基酸。”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一百五十二章 违约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南之易后退两步,“嘶”地倒吸一口凉气,惊恐地看着那一整块树皮被她捏成了碎渣渣,很有些感同身受的一阵肉疼。 小番茄一直乖巧又听话的,平时被他花样嘲讽也从来不会生气,最多眨巴着大眼睛瞪瞪他表示抗议,让他忽略了她金刚芭比的本质。 不过,那砂钵大……啊不,肉松小贝大小的拳头揍下来,他这小身板受不受得住,还真难说。 他忙摆手,一脸讨好的笑:“大家都是斯文人,你冷静冷静。” 凌俐冷着脸,昂着下巴冲着他:“我可不是什么被人耍了还能假装冷静的伪君子,你就说你回不回去?” 迂回战术再一次不生效,南之易皱着眉头一脸的为难:“也不是说不能回去,可我这协议都签了,哪怕退了钱,这拍拍屁股走人,也是违约的。” 听到他终于语气有些耸动,凌俐表情缓下来,马上扔掉手里用来立威的树皮渣子,握紧了拳头斗志满满:“没关系,违约的话大不了追究违约责任。违约金规定得再高,到了法庭上也是以实际损失来计算。你没有让他们损失多少的话,他们也追究不了多少责任的。” “这样啊,”南之易指尖摩挲着下巴,接着还是摇了摇头:“可人不可言而无信,我这出尔反尔的,以后还怎么出来行走江湖?” 听他说起信用问题,凌俐气不打一处来,恨恨地打断了他:“你还好意思说信用?当初那个无偿代理协议,你当场答应也亲自签了名的,怎么说违约就违约了?你怕琼州大学追究你违约责任,就不怕我追究?” 她这一凶起来,南之易的气势又弱了几分,讪讪地笑了一阵,终于勉为其难地点了头,同意带着她去找学校管理层说说解约的事。 害怕南之易改变主意,凌俐马上抓着他回学校,非要让他立刻践行诺言,不给他耍赖的机会。 认识半年以来,对于南之易的不讲信用、出尔反尔以及坑蒙拐骗的各种恶行,凌俐也算感受颇深,一点退路都不能给他留。 南之易无奈,被她拉拉扯扯烦到不行,终于妥协,也发觉粉妹一旦倔强起来,还真有些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架势。 到达办公区的时候,他们正好逮到准备下班的热带农林学院的王院长。 还没等南之易介绍,凌俐就急急地开口:“王院长是吗?我是南之易教授的代表律师,这次前来,是要跟琼州大学这边,磋商一下关于南教授解约的事。” 王院长先是讶异,不过只几秒钟就恢复了平静,请他们进了自己办公室,又让秘书上了好茶,之后客客气气问凌俐:“我能知道,南教授对我们学校是有哪里不满意吗?为什么要解约?” 南之易刚刚要回答没什么不满意,就被凌俐狠狠一眼瞪回了已经到嘴边的话。 接着,“南教授代表律师”凌俐,口齿伶俐地开始了演讲。 她倒是没好意思直奔主题说南之易在你们这里实在是太屈才了,你们这小庙供不下大佛,只是委婉地说,琼州大学毕竟刚起步,对于一个处于黄金年龄的科研者来说,再丰厚的报酬也抵不过科研环境的倒退。 最后,她还装腔作势一番:“经过我们律师团的慎重考虑,也充分征求了南之易教授本人的意愿,最终做出了这个决定,中止双方的合约。不能合作下去很遗憾,只是出于实现南教授个人价值,和支持我国植物学科研事业的发展,还请您给以谅解。” 听到她这番振振有词,和故意搬出一堆高大上的帽子给自己戴上,南之易忍不住低下头,差点笑出声来。 不满他这拆台的行为,凌俐撇过脸白他一眼,嘴里无声地念着“闭嘴”。 看他还没点收敛,又悄悄在他手臂上掐了把,才让这二货没有欢脱到笑场。 还好王院长没有注意到这些小动作,听完凌俐的一番陈述,说了句:“给我点时间,我考虑一下。” 之后便抱着膀子眉头紧皱,坐在沙发上沉默了好几分钟。 再开口时,王院长的声音平静无波,显然经过了深思熟虑:“南教授到来我们学院仅仅半个月时间,我们院的学术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教师和学生们都斗志满满的,和以前大不一样。不过,如果南教授实在是要离开,我们也不好勉强,毕竟留得住人留不住心。至于解除协议的事,一切都好商量,只不过,我得先请示学校决策层。” 凌俐这一路听下来,很有些惊讶。听这位王院长的意思,仿佛,他是同意放人的? 她本来是抱着要好好斗一番舌战群儒的准备来的,怎么也没料到事情竟然这样顺利。 只是,她实在怕这里面还有陷阱,再三跟这位五十出头看起来气质儒雅的院长阐明己方的立场,又偷偷在手机上咨询了田正言,才终于放心。 一百五十章 王院长随口应付凌俐,虽知道她是在装腔作势,不过也没有拆穿她,反而心里着实松了口气。 这台阶来得实在太及时,倒是解决了他这几天一直焦心的问题。 也怪他当初和海洋学院的老竖子斗气,弄得骑虎难下。 当初,海洋学院从美国请了个小牛回来,那老竖子在院领导召集的庆功宴上尾巴翘到天上去,又嘲讽他忙乎了大半年还没有捞到一个半个教授,别说三年内建博士点了,连硕士导师都请不到。 那时候喝酒上头,他被激怒,一时间拍着胸口言之凿凿,非要请到阜南的南之易来坐镇,第二天酒醒之后虽然后悔,然而夸下的海口却收不回来了。 之后跟南之易的接触,其实也是要给学校管理层的一个交代,不让别人以为他老王是光说不练的人。 本来就没想过能有什么结果,然而几次接触下来,当他把价码提到一千万后,一直不松口的南之易,竟然忽然答应了。 然而,请专家这事真跟谈恋爱似的,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花一千万请到南之易实在是意外之喜,最开始的那些日子,他是得意非常的,又隐隐压过了海洋学院一头,别提多美了。 却忘了最关键的问题,那就是琼州大学的这座小庙里,到底供不供得下南之易这尊大佛。 阜南是农业大省,耕地面积是琼州的十好几倍,而阜南大学好歹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家大业大的,养一个南之易轻轻松松。 而他们这建校不到十年、刚刚去了学院名称改名大学的……呃,野鸡学校,哪怕有政府的扶持,可要填上无底洞一样烧钱的实验,还是很有些困难。 光说南之易给他列的那一溜需要在三年内买齐的仪器清单,就很让他头疼。 买吧,费用太高,一次报给学院怕是党组那里就过不了,这大家都忙着挖人,他这一下子花出去一千万不说,还得再花几倍的价钱养着他,怕是会有好多人戳他脊梁骨。 可要是不买吧,这好容易引进的学者大牛,不给人家提供实验条件,把人家晾在一边五年时间,又实在说不过去。 而且,他好歹也是业内人士,非常明白南之易给他开出的单子,实际上已经很是心慈手软了,根本抵不上人家在阜南的国家重点实验室。 这些天他为这事愁得,头发都揪掉好几簇。大概所谓的自作自受和打肿脸充胖子,就是他最深刻的感受。 晚上七点,王院长请示了学校领导的意见,双方轻松达成协议。 一边退还一千万,一边解除协议,也不提违约金的事了。 只不过,由于项目已经开了头,南之易至少呆够这头三个月,等第一批稻种出来了,再回阜南去。 南之易也是这个意思,还一直表示做人就得善始善终的,既然开了个头,至少做完第一阶段的工作再走。 凌俐虽然遗憾不能马上抓他回去,也腹诽着琼州大学这还是占了个大便宜,不过好歹也算是个差强人意的结果,不用撕破脸真的闹上法庭,已经不错。 解决了心头大事,凌俐从办公室出来,看着白日里火辣辣的太阳渐渐西沉,天边那一簇簇的金色渐变成红色,心情也和那火烧云一般,美不胜收。 南之易也很轻松。事情因粉妹而起,现在又被她搅和掉,一点点不守信用的心理负担也没。 离开阜南大学那个他已经适应了四年多的环境,离开他一手一脚带出来的团队,也是迫不得已的事。至于琼州这边,他始终抱着的是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也自信就算没有最好的实验条件,他也一样能出成果。 不过,能够继续顺水行舟,总比逆流而上轻松,尤其是不用重新经历一次创建团队的折腾,对他而言省却了很多麻烦。 而且,他也不用在琼州这个比他老家还热上几分的地方呆上五年,更不用委屈米粒古丽整天蹲在空调房里出去遛个弯都要热得直喘气。 想到这里,他眼睛晶亮唇角弯弯:“这边海鲜大排档很棒,普通的货都比你在雒都能吃到最贵的鲜甜。小海獭,要不要晚上去试试?” 一听到海鲜,凌俐口水直冒。 她爱吃海鲜这件事,不知道怎么被南之易发现的,每次要是有海鲜锅可以吃,不管是田正言还是南之易,都会特意叫上她,还会多准备些食材照顾她比一般女孩子大得多的食量。 这些天焦心南之易的事,她就没怎么好好吃过饭,而靠海的琼州盛产海鲜的美名在外,对于饿到快要前胸贴后背的凌俐,实在是很大的诱惑。 只不过,想想祝锦川明天就要回雒都,还说要检查她的功课,凌俐终于还是忍住汹涌的口水:“我还有案子明天要汇报,这次算了吧。三个月后我来接您回阜南,到时候再吃也不晚。” 接着,她看到还有一半十一点钟飞雒都的飞机,赶忙下单订了票。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一百五十三章 等我 - 废柴律师擒神记 - 兜兜搬小海星 晚餐是在学校周边的粥店解决的。 凌俐和南之易一坐下,服务员就操着标准的琼式普通话,跟他们推荐特色的猪红粥,拍着胸膛跟他们保证着不好吃不收钱。 南之易当场皱着眉头嫌弃:“不吃,怪恶心的。” 凌俐则知情识趣打断服务员的喋喋不休,开始点菜,完全避开南之易的雷区,最后点的是一顿最平平无奇的皮蛋瘦肉粥加清炒的几样素菜。 和南之易知道她爱吃海鲜一样,对于他的口味,她也是略知一二的。 他不那么爱吃肉,哪怕是在吃火锅的时候也是涮蔬菜居多,跟大部分男人无肉不欢的习性相去甚远。 至于阜南人民深爱的内脏,包括血旺、脑花之类,南之易虽然不至于矫情到看都不能看,但让他吃一口,则是完全不可能。 然而,说起饮食习惯,他老家却是正宗的南方人,位置比阜南还靠南得多,食谱广泛到令人发指,号称天上飞的除了飞机不吃,四条腿的除了板凳不吃以外,还特别爱吃隔壁省份的人。 凌俐只能推测,南之易这样另类的饮食习惯,大概和他家里的习惯有关。 晚上九点,送凌俐到了机场,南之易对着她眨眨眼:“那米粒和古丽,你每天帮我遛?” 解决了心头大事,凌俐丝毫不介意这忽然落到她头上的杂事,语气坚决地表着态:“嗯!没问题,保证完成任务!” 等要过安检了,凌俐想了想,从包里掏出自己的防晒霜,转过身塞到他手里。 接着对南之易说:“琼州日头太毒了,这是防晒霜,你记得每天下地前涂。就算还是会晒黑,可也能保证你不被晒伤的。” 南之易看了看手里的小金瓶,一抬眼全是疑惑:“防晒霜?我个大男人涂这玩意?太矫情!” 看着他裸露在外一片片红得碍眼的皮肤,凌俐忍不住念叨起来:“你这都紫外线过敏了还不涂防晒霜?真要被太阳晒成大虾吗?” 南之易瞪大了眼睛:“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对紫外线过敏?” “诶?”她也同样瞪大眼。不是紫外线过敏?那他身上这一团团红的,是什么? 几秒后,南之易翻起了熟悉的白眼:“大姐,麻烦你不要想当然乱开脑洞。我一个天天下地的老农民,你咒我紫外线过敏,是要砸我饭碗吗? 被他一责问,凌俐忙不迭摆手否认:“没咒你……” 没等她说完,南之易满眼的嫌弃:“傻货,谁让你乱开脑洞的?我这是吃了海鲜又喝了啤酒才过敏的,跟紫外线没关系。” “啊?”凌俐吃惊脸,转瞬又咬着牙:“那你还说晚上吃海鲜!不要命了!” 看她一副气到不行的模样,南之易却忽然心情好到不行,仰着头笑起来。 笑过了,他垂眸看着眼前这张鼓着眼睛故意装出凶相的脸。 嗯,不错,眼神很有气势,薄唇紧抿也像是马上要发火,可经过一天的奔波,她头发乱到不行,一簇簇不安分地飞起,毛茸茸的一团,中间簇拥着一张因为热双颊红扑扑的脸。 这模样,让人想起一枚毛绒绒又粉嘟嘟的小桃子。 看来,粉妹的外号又要多一个了啊! 南之易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很自然地伸手拍了拍她的头:“一个人要注意安全,乖乖等我回家,好吗?” 凌俐傻傻地嗯了声,看着他转身离去,又看着他慢慢走远。 心里却开始犯起了嘀咕,等他……回家?这是几个意思? 凌俐忽然间有些不自在起来,忙转过身,从包里掏出证件和机票,排到等待安检的队伍最末。 十几米外,南之易忽然止住了脚步,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刚才指尖触到的那看起来毛茸茸、实则柔软顺滑的感觉,似乎,比摸汪星人的手感,还要好些?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他又回过头,凝眸看着那个沿着队伍缓缓前进的身影。 老田不在,她舅舅也不在,晚餐没人做,指望粉妹自己的手艺,怕没几天就会被毒死。 可要是出去吃,一个女孩子家家,大晚上独来独往,又很不安全。 还有她窗户外那惹祸的悬铃木…… 他从来都把手里的项目看做游戏一般,可这一刻,却有史以来第一次觉得,手里这项目似乎有点碍事了。 看来得想点办法加快手里项目的进度,早点回雒都去,免得他这颗悬着的心,老是放不下。 从琼州回到雒都的家,已经是凌晨两点。 办妥了南之易的事,凌俐再没了后悔和愧疚的打扰,这时候,压在心口最重的石头,非手里的猥亵女童案莫属。 明天、啊,不对,是今天祝锦川就要从外地回来。 走之前他就说好,一回来,就要抽查她关于袁非案子的辩护思路。 而这几天没把重心放在工作上,凌俐很清楚她绝对过不了祝锦川那一关,于是乎也不敢睡觉了,干脆彻夜未眠疯狂补课。 顶着个青黑的眼圈上班,一进门就被吕潇潇嘲笑:“小凌子,昨晚你家主子让你倒了几次夜香啊?” 凌俐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点都不想理她。 坐在自己座位上的戚婉,则默默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等目光和凌俐相交的时候,又忙不迭移开眼。 只不过,哪怕隔得远远的,凌俐也能感受到她有些怯怯的目光,时不时放在自己身上,等凌俐看过去,她又会马上移开。 倒是看得凌俐有些不忍心起来。 她压根想不到这模样甜美清秀的小姑娘居然会被祝锦川嫌弃,再加上例会上吕潇潇的挑刺,闹得全所上下都知道她不被律所一把手祝大状和将来很可能荣升第四把手的吕小状待见。 吕潇潇要做合伙人的消息,年前已经传遍律所上下了。以不到三十的年纪打拼到一个中型律所的合伙人,虽然还是没有最终定下来,可是有了这个资格,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 自然,没有人会冒着得罪吕潇潇的风险,帮戚婉出头。 吕潇潇大概是因为有美貌的雌性闯入她的领地,威胁到了她呈达第一美的地位,眼里揉不进沙子,对戚婉的态度轻视中带着鄙夷。 至于祝锦川,大概习惯了把所有的徒弟都当羊放,这次则更过分,连师父都不让人家叫。 有眼力劲的助理们巴不得躲得远远的免得惹祸上身,而律师们则各有各的团队,谁会管其他人收的菜鸟? 除了几个看戚婉年轻美貌有歪念头的大龄未婚男青年会主动靠,其他人都客气又疏离。 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模样,倒是很有些凌俐刚到所上的意味。 虽然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感觉,可凌俐也不会主动去接近戚婉。她本来就不喜欢热闹,戚婉活泼跳脱的个性,似乎也不会跟她合得来。 而且,吕潇潇说的其实不无道理,那天的情况,很难说戚婉是故意的,还是真的是意外。 既然无法确定,只好先暗中观察了。如果真是人畜无害的妹纸,等真正了解了她的为人,再来说做不做朋友,也不迟。 靠喝着黑咖啡抵抗困意,凌俐瞪着眼熬到下午两点。然而说好上午就回来的祝锦川,一直看不到人影。 吃了午饭后,困意排山倒海挡也挡不住,凌俐看着电脑屏幕,不住地打哈欠,眼皮沉得哪怕支根火柴棍也能给夹断。 后来打哈欠打得眼泪横流,终于撑不住,她趴在桌面上想小憩十几分钟缓一缓。 然而她实在太高看自己的意志力。一趴下身子,她那一颗榆木脑袋就有了千斤的重量,再也抬不起来。 说好的小憩一会儿,却成了匍匐在桌面睡得不省人事的模样。 祝锦川风尘仆仆从帝都赶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凌俐侧着脸枕着手臂,一头长发散乱在桌面上,五官被压成扁扁一团,本来到了下午就不那么牢靠的妆,在袖子上蹭来蹭去,更是糊成一团。 眼线晕开染得下眼睑跟涂了烟熏一般,一边的眉毛没了眉尾,口红也脱了色,只不过脱得不均匀,中间颜色全没了,唇边还有一圈浅浅的红。 这滑稽脸,幸好没有口水横流。 一旁办公桌的戚婉看到祝锦川,忙不迭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喊着:“主任好。” 看凌俐睡得死沉死沉的,忙低声朝她喊着:“凌姐,凌姐……” 然而,某人睡得太沉,一时半会只怕醒不过来。 不过,她大概觉得戚婉的叫声有些恼人,微皱着眉头,接着脖子一转把脸换了个方向,把一直压在下面的左脸翻了过来,露出满脸被衣袖上的暗纹映出来的褶子。 祝锦川差点没笑出声来,连忙手握成拳放在嘴边,掩饰住上扬的唇角。 戚婉还在不知所措,最后只好抬起头对祝锦川说:“凌姐昨晚通宵都在看案卷材料,实在是太累了,主任您别怪她。” 想起某天晚上她也是这样趴在外面等他工作完毕,他眼里滑过一丝笑意,心底也软了几分。 于是,抬头对戚婉说:“让她睡吧。你跟我进来。” 十分钟后,戚婉抱着一叠案卷材料走出办公室,满眼的兴奋。 咔哒的关门声正好惊醒已经睡了一个多小时的凌俐。她悠悠转醒,迷迷糊糊抬头,正好看到戚婉朝她的位置冲过来。 戚婉看起来心情很好,也顾不得之前为了避嫌刻意保持距离的小心翼翼,冲到凌俐面前挥着手里的东西:“凌姐,主任交给我案子了,我的第一个案子,寻衅滋事案,也!” 凌俐还眨巴着眼糊里糊涂,却听到祝锦川带着一丝不悦的声音:“凌俐,既然醒了就别偷懒了,过来我这里,问你一些案子的事。” 那声音跟一盆兜头泼下的冷水一般提神,凌俐马上清醒过来。 下载免费阅读器!!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