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小巷陋室,即便阳光灿烂的日子,屋子里也阴阴的。 院子里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在搓洗着衣裳,天很冷,她的手已经红肿。 小屋里只有简陋的床和桌椅,另一个同样蓬头垢面的女人在给怀里的孩子喂奶。孩子只有三四个月的样子,大约是奶水不够的缘故,连哭泣的声音也弱弱的。 地上还站着个孩子,这个孩子略大一些,得有一岁多了。她委屈的、眼巴巴的看着床上的妇人,眼看着就要哭了。 床上的妇人叹气,“你瞅着小山做什么?乖,你一岁多了,能喝粥,小山还没长牙,她只能吃娘的奶啊。” 地上的孩子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在外面洗衣裳的妇人闻声跑进来,“小丫怎么哭了?”擦掉手上的水,手操在袖子里暖了会儿,忙抱起地上的孩子。 “饿,饿……”小丫在她怀里拱来拱去。 “乖,姨姨这就给你熬粥去。”妇人红了眼眶。 她急忙打开米缸想要给小丫熬粥,可缸里已经没有米了。 给孩子喂奶的妇人慢慢挪过来,两个妇人一起朝着空米缸发呆。 “饿,饿……”小丫声音跟病猫似的,两个妇人的心都碎了。 妇人抹把眼泪,把两个孩子换了过来,“你给小丫喂奶,我带小山出去!”她抱着小婴儿到了院子里,一脚将洗衣裳的木盆踢翻,“大不了老娘重操旧业!老娘一个当红舞姬,还养活不了一个孩子了?” 就在这时,一位面容俊秀、身着便服的男子匆匆进来了。 “阿,阿容……”他竭力辩认着眼前这鹑衣百结的妇人,神情迟疑,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阿容警觉的抱紧了怀里的婴儿,“你休想抢走这个孩子!” 屋里那名妇人追着出来了,“容姐,你不能重操旧业,咱们再想想办法,定能将孩子养大的……” “孩子,阿容你真的有了我的孩子。”男子这才注意到了阿容怀里的婴儿,又是感动,又觉惭愧,“你悄悄躲在这里替我生了孩子,也不告诉我……阿容,我,我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阿容脸颊抽了抽,“没有。” 她真的没有躲在这里替他生孩子。 这孩子她是……想到孩子,阿容心软了,低头在孩子嫩嫩的、弱弱的小脸上亲了亲。 阿容此时衣衫不整,又老又丑,可在那男子看来,她低头亲吻孩子这举动却满是母性的光辉,温柔动人之极。他心情澎湃,柔声道:“阿容,你带着孩子跟我回家吧。” 回家。阿容心中一动。 “饿,饿……”小丫吮不出奶水,急得直哭。 怀里的小婴儿软软的,哭都哭不出来。 阿容眼泪如断线珍珠。 “阿容,跟我回家。”那男子向来心软,这时眼中也是泪花闪烁。 阿容的狼狈,孩子的弱小,他这时都看清楚了。 “我,我不止跟过你一个人……”阿容自己跟自己挣扎许久,声音小小的、飘飘忽忽的,“这个孩子的亲生父亲,我也不知道是谁……” 那男子呆了呆,眼神灰暗,忽地凑过头来看了看小婴儿,整张脸都有了光彩,“这般好看的孩子,除了我还有谁生得出来?阿容,什么都别说了,跟我回家!” 阿容狠狠心,“好,是你认定这个孩子的。我可没骗你。咱们先说好了,小山是个闺女,不是儿子,你不许嫌弃她。还有,除了我和小山,阿秀和小丫母女两个你也得管,我没奶水,全靠阿秀喂奶……” “那是自然。闺女的奶娘必须带上。”那男子笑道。 商量妥当,那男子“咦”了一声,“阿容,方才我听你叫孩子小山?女娃娃叫小山,是不是刚强了些?” 阿容指指襁褓上一朵优雅洁白的山茶花,“她的名字叫玉茗,你说好不好听?” 玉茗,即白山茶花。 “好听极了。”男子拍手叫好。 男子仔细打量着那朵白山茶,惊叹不已,“栩栩如生,我看到了竟忍不住想要伸手摘下来。这样的绣工,这样的意境,为我生平所仅见。” 他越看越爱,目不转睛,“这是谁绣的?” 阿容低头亲吻怀里的婴儿,“这孩子的母亲。” 男子又惊又喜,“我竟不知阿容你有这样的才华!” 阿容开口想要解释什么,但终究没有。 2.铁马金戈 暖风和煦,鸟儿在林间鸣叫,蝴蝶在花间飞舞,春意盎然。 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女便在这林间花下舞剑,白衣胜雪,寒芒如霜,身姿却娇柔婀娜之极,煞是好看。 “七姑娘这剑舞得越发好了!”丫头翠钱在旁卖力拍掌叫好。 “那还用说?咱们七姑娘厉害着呢。”奶娘坐在凳子上做针线活儿,乐呵呵的附合。 “好什么呀,不过是花拳绣腿罢了。”容姨娘一步三摇的走过来,语气既不屑,又嫌弃。 白玉茗收了剑过来,口中嚷嚷道:“哪里是花拳绣腿?这分明是最上乘的剑术好不好,方才我舞到劲疾之处,有没有万骑驰骋铁马金戈的气势?” 容姨娘双手扳住白玉茗那柔嫩可爱的小脸蛋,一脸诚恳,“说老实话,真的没有。” “没眼光。”白玉茗努力摆脱她的魔掌,回头看奶娘,“奶娘你说句公道话。” 奶娘一脸笑,“方才七姑娘说什么来着?我听着好像有什么铁马,还有什么金哥,是铁做的马,金子打的哥哥?” “噗……”奶娘这话,问的白玉茗、翠钱一起笑倒,就连容姨娘嘴角也翘起来了。 奶娘被大家笑得摸不着头脑,“不是铁做的马,金子打的哥哥啊?那是啥?” 翠钱跟着白玉茗读过书,铁马金戈什么意思还是知道的,忙扯扯奶娘,“娘,七姑娘方才说的是万骑驰骋铁马金戈,形容威武雄壮的士兵和战马呢。” 白玉茗笑得前仰后合,“铁马金戈,铁做的马,金子打的哥哥,嘻嘻嘻……” 这笑声如出谷黄莺般娇柔清脆,婉转动听,从墙里直传至墙外。 墙外数道人影掠过,轻捷迅疾,显然是训练有素的高手。 听到这笑声,这数人竟不约而同回过了头。 “金子打的哥哥。”有人低声一笑。 数道意味深长的目光全落到一人身上。 那人身形颀长,石青色斑豹锦袍压着金线云雷暗纹阔边,衣袖飘拂间金光闪动,愈发映得他容颜如玉,倜傥风流。 那人一般眸子如黑曜石般深邃幽泓,他并未说话,只似笑非笑横了众人一眼。 只这一眼,众人心中一凛,各自低头。 此行事关重大,怎可随意分心? 众人依次跃过前方的溪水。 那人虽一身贵气,却并非四体不勤之辈,身姿较其余诸人更为洒脱自如。他耳边萦绕着少女清泉般甘美的笑声,唇角微弯,轻盈过溪。 日光照常之下,这处溪水似比平日更加明亮,清澈见底,潋滟生彩。 白玉茗等人浑然不知墙外有人经过,兀自笑得开心。 “就凭我的功夫,做个侠女仗剑走天涯,那是足够了。”白玉茗得意。 “我陪着七姑娘!”翠钱忙笑道。 容姨娘不爱理会她俩,转身回房,边走边懒洋洋的道:“真要仗剑走天涯,干粮可千万带够了,别在半道饿死。” “仗什么剑,走什么天涯。”奶娘最听不得这个,赶忙打岔,“七姑娘,翠钱,我那田里该薅草了。我这忙的都顾不上,要不你俩给搭把手?” “我来我来。”白玉茗一听说要奶娘的田里要薅草,立即挽袖子要帮忙。 “一起一起。”翠钱也很积极。 一个蓝衣少年跑着就过来了,“你又想着什么好玩的事了?我下学了,带上我带上我。” 白玉茗笑咪咪的招呼,“弟弟快来,和我一起薅草去。” “我才不去呢。”少年听说是薅草,脸色就变了,转身想走。 白玉茗忙拉住他,热心解释,“弟弟,田里有菜苗,也有野草,把野草给薅了,那感觉就跟除暴安良似的,可神气了。” “真的?”少年听到除暴安良四个字,颇有几分动心。 “我是你姐,当然不骗你。”白玉茗眉眼弯弯,“你薅一回草就知道了,删繁就简、除残去秽、锄强扶弱、劫富济贫,总之就是除暴安良替天行道啊。” 少年被白玉茗说动,脚步已经跟着白玉茗往前走了,却还嘴硬着,“哎,稼穑艰难我懂,你不用为了教育我,故意哄我去田里干活儿。” 奶娘眼瞅着府里唯一的少爷真要跟着白玉茗去薅草,心里着急,悄悄拉了拉翠钱的衣襟,“快想法子拦着七姑娘。老爷前面有了七位姑娘,最后才有的小少爷,太太若是知道小少爷到田里干活儿了,那还得了?咱们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这少年名叫白玉格,上面有七个姐姐,他是家里唯一的儿子,可想而知他在家里的地位了。 翠钱闻言忙上前两步笑着劝道:“少爷,听说您在学里和同窗打赌了,今年的春考射箭您一定要得第一,对不对?既如此,您和七姑娘不如练射箭去,倒是正事。” “先除暴安良。”白玉格兴致勃勃。 奶娘唯恐白玉格的母亲沈氏动怒,忙劝道:“这暴就在田里长着呢,哪天都能除。少爷,七姑娘,你们还是先练射箭吧,若是少爷春考输了,多没面子。七姑娘,听奶娘一句话,咱改天再除暴安良,你说好不好?” 奶娘和翠钱母女同心,好说歹说,终于劝得白玉茗和白玉格暂时放弃什么除残去秽、锄强扶弱,一起练射箭去了。 --- 光州知州白熹的妻子沈氏坐在窗下,看着手里一份红色礼单。 沈氏的陪房常嬷嬷自外进来,行过礼,在沈氏耳畔小声回了几句话。沈氏四十多岁的年纪,长眉细目,举止安详,淡淡笑了笑,“玉格便真去田里也没什么。耕读传家嘛,事稼穑丰五谷,和知诗书达礼义一样,俱是美事。” 常嬷嬷自是连连点头称是。 常嬷嬷虽点头称是,却也忍不住告状:“这七姑娘也太大胆放肆了些。” 一个庶女,还真当自己当正经姐姐了,敢管着白府唯一的少爷到田里干活儿。 沈氏一笑,“小七是比寻常庶出的姑娘放肆了些,我却一直不大理会,你可知道原因是什么?玉格前面有七个姐姐,就他这一个能传宗接代的,家里难免娇惯了些。莫说老太太这做祖母的了,便是老爷和我,嘴上常说要严厉管教,其实还是纵着他的。玉格七八岁时是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吧?又调皮,又不爱读书,连《大学》都背不出来。” “可小七读书好。不光读书好,她还爱酷爱骑射。我有意把玉格和小七放到一起比,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告诉玉格,莫看你七姐是女孩儿,你连女孩儿都比不过呢。玉格是个不服输的性子,一定要和小七比个高下。这些年来你追我赶,玉格不管是读书写字,还是骑马射箭,都练出来了。不只光州这些官家子弟,便是连京城的公子哥儿一起算上,玉格也是数一数二的。我只要玉格好,别的暂且可以不计较。” “太太英明!”常嬷嬷恍然大悟,满脸钦佩敬仰之色,“想想也真是的,七姑娘虽大胆放肆,她那姨娘吊儿郎当的丝毫没有上进心,倒不是个难缠的。她那奶娘更可笑,唯恐府里不愿养着她这个吃白饭的,竟把容姨娘院子里的花给拨了,辟出块菜地来,整天的不是做针线活,就是在地里忙活。这也可笑,老爷堂堂知州,还养不起她这一个闲人了不成?不过这人倒是个老实人,也有可取之处。” 沈氏对白玉茗还愿意说上几句,对白玉茗那个唯恐被赶出白府的奶娘就一丝兴趣也没有了,淡淡一笑,重又打量着手中的礼单,面带沉吟。 常嬷嬷脸上堆着笑,“太太只管放心。这份礼体面的很,便是放到京城,也是不差的。” 沈氏眉心轻蹙,“毕竟六十是整寿,姨母她老人家极看重的。这寿礼竟是再加重两分才好。” “是,是,太太虑得周到。老奴这就去办。”常嬷嬷忙不迭的答应。 这份寿礼是要送给平阳侯夫人的。平阳侯夫人不仅是沈氏的嫡亲姨母,而且沈氏的女儿,白家五姑娘白玉莹正和平阳侯府的六公子贾冲议着亲事,平阳侯夫人更有可能是五姑娘白玉莹的太婆婆,那这份寿礼确实不能轻了。 沈氏慢慢放下礼单,“姨母的六十大寿,我定是要亲自到府向她老人家祝寿的。老爷公务繁忙走不开,玉格要上学,也去不了。若我只带莹儿前往,未免孤单了些。” “是,孤单了些。”常嬷嬷心领神会的点头。 白熹膝下共有七女一子,前面的四个女儿已经出嫁,如今还在白府的是五姑娘白玉莹,六姑娘白玉苹,七姑娘白玉茗,和唯一的少爷白玉格。五姑娘白玉莹和小少爷白玉格是沈氏嫡出,六姑娘白玉苹和七姑娘白玉茗是庶出,如果沈氏这次回京城只带白玉莹一个人,白老太太难保不会给脸色看。 沈氏是白熹的结发妻子,夫妻相得,可沈氏自嫁到白家之后,十几年间连着生了五个女儿,白老太太因此是不大满意的。沈氏没办法,只好亲自张罗着给白熹纳了一房妾侍,不巧这房妾侍生的也是女儿,便是六姑娘白玉苹了;白熹连生六女,也有些着急上火,悄悄置了房外室,想偷偷在外面生个儿子,好证明他白熹不是只会生女儿,不会生儿子。谁知那外室生下的也是女儿,至此,白家七仙女凑齐。 白熹心灰意冷,以为他这辈子算是命中注定没儿子了。没想到沈氏忽然有了身孕,十月怀胎期满,生下一子,合家欢喜。 那外室和七姑娘白玉茗是养在外头的。白熹大概是觉得没面子,一直没跟沈氏说这母女二人的事。直到白玉格出生,白熹欣喜欲狂,才吞吞吐吐向沈氏吐露真相,“……又是个闺女,我就没好意思告诉你……”沈氏又好气又好笑,她新得了个大胖儿子,心情奇佳,嗔怪了两句,便让白熹把人接回府了。 白老太太对白玉苹和白玉茗这两个孙女未必有多少感情,但常拿这两人做由头敲打沈氏。这次回京城如果沈氏只带白玉莹一人,两个庶女全留在光州,白老太太定然有话说。 沈氏和常嬷嬷商量了下,决定从白玉苹和白玉茗这两人当中挑一个带着,一则堵白老太太的嘴,二则也可以给白玉莹做伴,解旅途寂寞。 3.如常 到底要带哪一个,沈氏踌躇未决,“小六稳重,却过于拘谨了些,未免有些小家子气。小七倒是磊落大方,但性情跳脱,带她出门少不了惹是生非。” 常嬷嬷也有些犯愁,“六姑娘和七姑娘这性子若是能均均便好了。” 一个太拘谨,让白老太太看在眼里,定以为沈氏这嫡母平时对庶女过于严厉、刻薄。另一个又太活泼,带她进京,这一路之上得管着她严严实实的不出岔子,这也够让人操心的了。 沈氏便命人叫五姑娘白玉莹过来,“既要陪莹儿解闷儿,倒要听听莹儿怎么说。”侍女瑞香忙出去了,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回来,回禀道:“老爷命人把五姑娘叫到四宜亭了。少爷和六姑娘、七姑娘也被叫去了。” 沈氏奇道:“老爷今天怎地回来得这般早?”知道白熹是要查儿女们的学问,带了常嬷嬷、瑞香等人也去了四宜亭。 白熹四十多岁的年纪,斯文俊雅,此时他已经换了便服,向白玉格等人笑道:“盍何言尔志?” 沈氏心中一动,在亭外花下站住了,侧耳倾听。 常嬷嬷、瑞香等人忙也住了脚步。 众人都知白熹这是有意要试白玉格,三位姑娘不过是顺带着问一声。五姑娘白玉莹便笑道:“回父亲的话,女儿没有什么大的志向,不过是想着孝顺祖母、父亲、母亲,做个知礼懂事的闺中女孩儿罢了。” 她这话中规中矩,说完,便含笑看向正津津有味吃点心的白玉格。 白玉格浑然不觉,赞叹的道:“这千层酥味道不错。”随手递给白玉茗一块。白玉茗认真的想了想,“接下来该六姐了,然后才轮到我。六姐多思多虑,想半天才会说话,我还来得及吃一块。”欣然接过酥饼放入口中。 白玉莹见幼弟幼妹这般孩子气,又是笑,又是摇头。 五姑娘答得很快,六姑娘白玉苹却是想了又想,方站起身恭敬的行礼,郑重其事的道:“父亲,女儿自幼熟读《周南》《召南》。虽身为女子,愿以此为志。” 白熹在亭内,沈氏在亭外,夫妻二人同时呆了呆。 《周南》《召南》乃王者之化、后妃之德,白玉苹以此为志,难不成她想……传说中那位梅妃梅采萍便说过同样的话,然后入宫做了嫔妃…… 或许是天气越来越热的缘入,白熹手心渐渐出汗。 沈氏心中连连冷笑。 她竟然不知道,白家这位“稳重听话”的六姑娘,有如此志向。 白熹呆了片刻,上下打量白玉苹。 白玉苹见父亲这般重视她,清秀的脸颊上泛起红晕。 白玉茗一枚酥饼吃完,见白熹还没问到她,便有些等不及了,忽闪着大眼睛,跃跃欲试,“爹爹,到我了吧?” “还有我,还有我!”白玉格叫道。 瞧着小女儿小儿子天真无邪争先恐后的样子,白熹虽是心中烦恼,也不禁一笑。 “到你们了。小七是姐姐。小七先说。”白熹笑道。 “是,爹爹。”白玉茗喜孜孜的。 “我跟她同一年生的,不比她小多少。”白玉格一脸的不服气。 白玉茗得意,“哪怕我只比你大一天,甚至只比你大一个时辰,我也是姐姐呀。行了,弟弟你别打岔,专心听我说话,我的志向大着呢……” 白玉格蓦然想到一件要紧事,以袖掩面,装作斯文喝茶的样子,小小声的提醒,“哎,爹不喜欢什么侠客侠女之类的话,你不要说这个。” 白玉茗仿佛没听到一样,话已经说出口了,“……我的志向无比远大,而且于公于私于人于己都是有利的,可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我要开铺子!” “我开你隔壁。”白玉格一颗心放回到肚子里,顺口说道。 “开什么铺子。”白熹脸色大变,“小小年纪,家里少你们吃还是少你们喝了,竟想要开铺子?官家千金、少爷,怎可沾上铜臭味?” 不光白熹变脸色,亭外的沈氏也是眉头紧皱。她的宝贝儿子白玉格应该一心读书考科举,学而优则仕,这惦记着开铺子算怎么回事? “太太,少爷别被七姑娘给带野了,带坏了。”常嬷嬷凑到沈氏耳边,小声的、忧心忡忡的道。 沈氏还没来得及答话,白熹已经抄起戒尺了,看样子白玉茗要挨打。 “难得老爷冲七姑娘发火。”常嬷嬷声音还是低低的,却有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白玉茗性情活泼爱胡闹,白熹总是纵容她,常嬷嬷早看不顺眼了。 要说白玉茗有多可恶,那倒也谈不上。不过白玉茗是庶女,而且容姨娘是舞姬出身,这出身实在太差了。有这样的出身,白玉茗天天还快活的很,在常嬷嬷看来,简直没天理。 白玉茗身手敏捷,脱兔一般蹿到了亭边石台上,双手抱着柱子,冲白熹陪笑脸,“爹爹莫急,我还没说完呢。爹爹,我开铺子赚了大钱,是要派用场的。我一要救济穷人,二要扶助弱小,第三我还要铲尽人间不平……” 白玉格也嗷的一声蹿上去,抱着另一边的柱子,居高临下的向白熹嚷嚷,“我们要开的可不是普通铺子!我们要开书铺、药铺、花铺,卖的全是风雅之物!” 白熹手里提着戒尺,气呼呼的仰起脸教训小儿子、小女儿,“若和买卖二字连上,还有何风雅可言?再美再好的东西沾上铜臭味,也就没趣了!” 白玉莹、白玉苹和一旁侍立的丫头木香、秋香等都吓白了脸,齐声为二人求情,白玉茗和白玉格二人却是嬉皮笑脸的没个正经。白熹横了他俩一眼,“茗儿,玉儿,立即下来,为父也不打你们,要好生跟你们讲讲道理。” 白玉格是白熹唯一的儿子,嘴上说不溺爱,但对他到底是不同的。儿女的名字中人人有一个“玉”字,但唯有白玉格被他称为“玉儿”。 “那咱们可先说好了啊,只讲道理,不打人。”白玉格跟他爹确认。 沈氏本是有些烦恼的,但瞅着白玉格这无赖样子,心里先就软了。她正想要迈步进亭,为白玉格说两句好话,常嬷嬷却忽然脸色煞白,浑身发抖,声间啰啰嗦嗦的,“太,太太,您瞧,您瞧……” 沈氏嗔怪,“你也是几十岁的人了,什么事大惊小怪的?”顺着常嬷嬷的眼光看过去,登时如被雷击,呆在那里。 十几名身穿云锦麒麟服、腰佩秋水雁翎刀、神情悍然的人正手扶刀柄,昂然而入! 金吾卫,皇帝的亲信近卫,这些人怎会忽然出现在白府? 难道是……她曾经见过金吾卫的,当年白熹和上任知州陈建林交接,还没交接完,陈建林便被抓捕回京,不久之后因贪污罪被正-法,抓捕他的正是金吾卫! 沈氏脑海中浮现出那惨烈的情景,腿发软,头发昏,脸发白。 常嬷嬷和瑞香也是三魂不见了七魄,一边一个扶着沈氏,上牙齿和下牙齿直打架。 “哪位是白熹白大人?”为首的一人神色傲慢的大声道。 白熹愕然回头,“不敢,下官白熹,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 他到底是久经官场之人,虽然也惊讶万分,虽然心里也是掀起了惊涛骇浪,却不至于吓得说不出话来,或是面露惧色,失了仪态。 “在下金吾卫千户陆齐。白大人有礼。”为首的人大大咧咧的道。 白玉茗还抱着柱子一脸嘻笑和父亲讨价还价呢,蓦然见到这帮金吾卫,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陆千户大喇喇的站着,和白熹见礼时腰都不带弯一下的。觉察到有两道明亮又好奇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慢慢抬头,迎面是张少女面庞,年纪不大,还没有女人的娇柔妩媚,却雪团般耀眼,春光般烂漫,令人眼前一亮。 她此刻还抱着柱子不放,活脱脱一幅调皮可爱的小女儿状,娇憨动人。 陆千户不禁用力多看了两眼。 白玉茗心生警觉,溜下栏杆,一手揽住白玉莹,一手揽住白玉苹,低声催促,“五姐六姐快走,莫被这登徒子看了去。”把她俩推出四宜亭,让木香、秋香陪着她俩走了。 白玉格恶狠狠瞪着陆千户,一把抓住白玉茗,“你也快走!这孙子眼光热辣辣的,分明没安好心!” 白熹歉意的道:“女眷们没见过世面,太过失礼,让陆大人见笑了。”说了两句客气话,厉声喝道:“玉儿还不带她们出去!”白玉格听不得这一声,忙拉了白玉茗快步离开。 “这位是……”陆齐踮脚张望。 白熹淡声道:“不过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子罢了。陆大人此来定有紧急公务,还请明示。” 陆齐哈哈大笑数声,“下官此来,确有紧急公务。” 白玉茗和白玉格离开四宜亭之后,心中都放不下,自以为身手好,想悄悄溜回去探听消息。才走了没两步便被沈氏拦下了,只好没情没绪的等着。过了许久,白熹差人知会沈氏,“陆千户到光州有秘密公务,不在白府留宿,今晚设宴招待即可。”白玉茗等人知道白熹没事,也便放心了,沈氏忙着设宴招待客人,其余的人各自回房。 白玉茗由翠钱陪着往回走,忿忿的道:“这些金吾卫也不通报,直接往家里闯,可真没礼貌。” 翠钱悄悄拉了拉她,“金吾卫可厉害了,安全起见,哪怕是背着人也别说他们的坏话,好不好?” “好。”白玉茗从善如流。 陆千户这拨人很快离开了,甚至连沈氏精心准备的晚宴也没参加。之后的两天没有上门,光州城内也没有因他们的到来起什么风波。 白府也便一切如常了。 沈氏多方打听,知道金吾卫此行确实对白熹没有妨碍,便又打点起进京贺寿的事,决定带白玉莹、白玉茗同行。 4.钓鱼 沈氏的决定在白府掀起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六姑娘白玉苹的生母连姨娘一向少言少语,这时也生起闲气,“论长幼,是六姑娘年纪大些;论行事作派,分明六姑娘更大方得体;论品格性情,六姑娘更稳重安静;怎么太太便选了七姑娘呢?这岂不让六姑娘难堪?” 发着牢骚,连姨娘忍不住流下泪来。 白玉苹绞着手中的罗帕,“哭有什么用?你还不如设法劝劝爹爹,让太太连我一起带了去。我并不是想到京城闲逛,只是数年没见祖母,想念她老人家了。” 连姨娘以帕拭泪,很是伤感,,“我也想念我的祖母。唉,自打嫁到白府,想见她老人家一面便难得很了。我在连家时,我祖母待我是一等一的好。夏天给我打扇子,冬天给我暖被窝,有什么好吃的都忘不了我……” 白玉苹见她越说越远,眉头微蹙,“别提连家的人了。” 连家本来是富户,因连姨娘的哥哥连青立志要考科举、做官,所以连家这些年来一直供他读书。读书是件很花钱的事,纸、笔、学费等,没一样不贵的。因为连姨娘这个一心求上进的哥哥,连家把家里仅有的五亩好地先后给卖了,家里精穷。连姨娘若要正经嫁人,收了男家的聘礼,也要还以相应的嫁妆。连家哪里有这个闲钱?就算有,也得留着给连青使用,万万舍不得给连姨娘。无奈之下,连家只好委屈家里的两个女孩儿,一个给白熹做了妾侍,另一个让过路的富商带走了。如此一来,就可以只收聘礼不给嫁妆,只进不出,连青可以继续读书、考试,圆他的富贵梦。 这连青也真是“争气”,到现在四十多岁,终于考上了秀才。 连姨娘觉察到白玉苹的轻蔑和不满,脸上一红,“连家也并不是卖女儿,嫁给你爹,当年也是我自己同意的。我也是盼着能够一举得子……”说到这里,连姨娘神色怅然,幽幽叹气。 若能一举得子,她就是白熹唯一儿子的亲娘。虽是妾,也和正房差不多了。况且白府家底厚实,供儿子读书的钱财是不缺的,她的儿子肯定能读书。将来她的儿子若是争气,科举得中做了官,也是可以为生母请封诰命的。她虽是侧室,将来一样能得封诰、做夫人,不比嫁个寒门小户的穷酸强多了?如意算盘打得蛮好,谁知她进门之后和沈氏一样生了女儿,之后肚皮再没动静。从前的种种雄心壮志,都付之流水。 白玉苹性情虽温柔娴静,但当着生母的面自然比平时放肆些,撒娇的对连姨娘道:“你劝劝我爹爹,就说我孝顺祖母,要到京城看望她老人家。” 连姨娘擦拭干净泪水,自负的微笑道:“这么件小事,哪用得着惊动老爷?我和七姑娘说几句话就行了。” “你和七妹说什么?”白玉苹不解。 连姨娘挺直了腰身,“七姑娘虽出身提不起来,却有一样好处:听话。我说她两句,让她去向太太辞了,太太自然只能带你去。” “七妹听话?”白玉苹连连摇头,“她调皮的不得了,哪里听话了?她连爹爹的话都不听呢,在爹面前都敢扒高上低的。” 连姨娘成竹在胸,“那是因为你爹爹惯着她,所以她便胆大了。我不惯着她,她便不敢跟我胡来。看我的。”换了衣裳,收拾打扮好,带小丫头荷香出了门。 白玉苹不放心,也跟着过来了,要看连姨娘究竟要如何行事。 荷花池畔,白玉茗正拿着钓杆在钓鱼,见连姨娘和白玉苹过来了,忙起身问好。翠钱在旁摆弄鱼饵,也曲膝行礼。连姨娘见白玉茗礼数周到,满意的微微一笑,“七姑娘长大了,越发知礼懂事了。七姑娘,女孩儿家要听长辈的话,长辈吩咐什么你就要做什么,这才是你的本份。” “您说的是。”白玉茗非常的好说话,非常的乖巧。 连姨娘心中满意,愈加矜持,“长辈说你,全是为了你好。譬如你这个丫头,叫小丫便很合适,有什么必要改成新荷?你给她改的名字不对,我做长辈的自然要提醒你。” “我改了呀。她早就不叫新荷了,她是翠钱。”白玉茗笑咪咪。 白玉苹脸腾的一下子就红了,一张脸似要滴出血来。 连姨娘不解的瞅瞅她,“你怎么了?” 白玉苹羞忿不已,内心之中挣扎许久,迅速扫了白玉茗一眼,勉强笑道:“没事。” 她能说什么?直接了当告诉连姨娘,翠钱是新荷的雅称?那连姨娘就太没面子了,说不定能气出个好歹来。 白玉苹心中暗暗抱怨,就说了嘛,白玉茗是个鬼灵精,怎么可能听话驯顺任人摆布。唉,也只有连姨娘这样的人,才会觉得白玉茗好对付,能够随着心意搓扁揉圆。 白玉苹心事重重,既怪连姨娘自高自大不识眉高眼低,又怪白玉茗胆大乖僻不给她姨娘留面子。不过她这番心思只有她自己知道,连姨娘和白玉茗就在她身边站着,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连姨娘摆着长辈的架子,“七姑娘啊,你六姐孝顺,思念京城的老太太,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京城去看望她老人家。七姑娘应该成全你六姐这一番孝心,你说对不对?” “怎么成全啊。”白玉茗谦虚求教。 连姨娘自喜得计,轻飘飘的道:“你到太太面前辞了,不就行了?你不去,太太自然要带六姑娘。” “成。”白玉茗想也没想便答应了。 连姨娘虽是自负,也没想到事情竟能顺利到这个地步,不由的眉花眼笑,“七姑娘真是听话的好孩子。改天见了老爷,我定要多夸你几句。” “多谢您。”白玉茗笑嘻嘻的道谢。 连姨娘猛夸了白玉茗几句,心满意足的带着白玉苹、荷香走了。 绕过池塘,到了无人之处,连姨娘怜爱的瞧着白玉苹,“你就等着和太太、五姑娘一起进京城吧。你是有志向的姑娘,不该困在光州这样的小地方。” 连姨娘信心十足,白玉苹却是似信非信,想到“翠钱”“新荷”的典故,对白玉茗能不能痛痛快快让连姨娘顺了心愿,实在没把握。 白玉茗冲连姨娘的背影扮了个鬼脸,“咩,你想的可真美。” 翠钱替自家姑娘抱不平,“连姨娘想让六姑娘去,她自己到老爷太太面前想法子啊。压着七姑娘出头算怎么回事。” 白玉茗抛出鱼线,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方落入水中,“让我先钓条鱼再说。不对,一条鱼不够,我想喝鱼汤,还想吃烤鱼、炖鱼,多钓几鱼吧。” 翠钱还在为方才的事生气,“七姑娘,你难道真到太太面前请辞不成?” “嘘----小声点儿,别把鱼吓跑了。”白玉茗专心看着水面。 翠钱叹了口气,“别人家像你这么大的姑娘,都开始盘算终身大事了呢。七姑娘你倒好,悠闲自在的在这里钓鱼……” “别人钓金龟婿,我钓鱼。”白玉茗盘腿坐在池塘边,怡然自得,“还是我这样好。鱼能吃,金龟婿能吃么?” “姑娘你会不会算帐?”翠钱闷闷的,“真有了金龟婿,什么样的鱼吃不到?” 白玉茗“咦”了一声,“翠钱你说的似乎很有道理哎。要不然我不钓鱼了,想法子钓个金龟?” “金龟婿岂是好钓的。”翠钱是奶娘一手带大的孩子,勤劳能干随奶娘,唠唠叨叨也随奶娘,一开口废话也是一堆一堆的,“我的好姑娘,咱们别的不说,单这光州城里的闺秀便有数十人之多,人人想要嫁得如意郎君……” 石拱桥上来了一拨人。 远远的看着,有少年女郎,也有青年公子。 “谁呀?”白玉茗好奇。 翠钱眼神好,向那边张望片刻,迟疑道:“看着像是覃御史家的公子、小姐。” “是覃家的人啊。”白玉茗禀性乐观,闻言笑得花枝乱颤。 这位覃御史也就是巡盐御史了,他是本城的盐运使,偏偏单名一个“淡”字。白玉茗想想就觉得可乐。 “别笑了。果然是覃家的公子、小姐。覃小姐向来眼睛长在头顶上,最看不起人了。姑娘,咱们走吧,别理会她。”翠钱忧心忡忡的道。 覃御史的女儿自视甚高,对白玉茗这个舞姬所生的庶女向来鄙夷。翠钱护主心切,自然不愿白玉茗和这位覃小姐见面,看人白眼,受人奚落。 白玉茗却好兴致的挥着钓杆,“走什么呀。翠钱你方才不是说要我钓个金龟婿么?你瞧瞧覃家那个公子哥儿如何?要不然我钓钓他吧,你猜我能不能钓到手?” 5.可钓 翠钱道:“还是算了吧。覃家那公子哥儿算什么金龟婿了?至少得五品以上的官员才配得上金龟二字吧。他就是个秀才,举人还没影儿。姑娘,你志向高远些,既然要出手,咱至少得瞅准一个份量够的,否则岂不是白折腾一场。” 白玉茗哧的一笑,“你就这么讨厌覃家的人呀?” 翠钱撇撇嘴,“覃家那些了不起的公子、小姐,咱们可高攀不起。” 桥那边传过年少女郎的娇呼声。 一方鹅黄地绣杨妃色缠声花卉的罗帕在空中飘飞着,落到了碧绿的荷叶上。 “怎么又是这一套。”白玉茗不由的摇头。 翠钱气白了脸,“我就知道,遇上覃家那位大小姐准没好事。姑娘性子好,从来不招她不惹她的,她偏偏没事找事。” “闲的呗。”白玉茗拉翠钱在身边坐下,安抚的摸头。 一个身穿桃红褙子的媳妇飞跑过来,虽满脸是笑,神态间却是并不着意掩饰的轻视随意,“七姑娘好。七姑娘,覃家大小姐的罗帕不小心掉了,就在荷叶上,翠钱水性好,只怕是要劳烦翠钱姑娘了。” 白玉茗认得这媳妇是常嬷嬷的儿媳妇冬香,知道这是个素日眼里没人的,也不生气,笑咪咪的道:“用不着翠钱。我替覃大小姐捞帕子去。” “哪敢劳动七姑娘呢?”冬香笑得又虚又假。 翠钱咬咬牙,“好,我替覃大小姐捞帕子!”望望那荷叶,“瞧着离岸边并不远,游过去也不费什么事……” “真用不着你呀。是我大显身手的时候。”白玉茗张开双臂伸个懒腰,笑着站起身。 她已经拎着渔杆向石拱桥走过去了。 翠钱和冬香忙跟在她身后。 覃御史膝下一子一女,儿子单名一个观字,女儿闺名玉梨。大概是因为名字里都有一个玉字吧,曾有一位心宽体胖的太太拿白玉茗和覃玉梨开过玩笑,“听名字像姐妹似的。”覃玉梨当时便变了脸色,哼了一声,拂袖而去。那位胖太太当场闹了个没脸,覃玉梨更是怀恨在心,自那次之后,每回见白玉茗,都要生出风波。 覃玉梨身穿石榴红贡锦大袖衫,身材修长,体态风流,漫不经心的语气中流露出高高在上的优越感,“白七姑娘,我帕子掉了,你的婢女会水,劳烦她的大驾,可使得?” “妹妹别这样。”覃玉梨的哥哥覃观微觉尴尬,一边歉意的看着白玉茗,一边小声斥责,“既要央人帮忙,便要有央人帮忙的样子,不该这般颐指气使。” 覃玉梨更是来了气,纤纤玉手指向水面,神色傲慢,“白七姑娘你看清楚了,莲花是莲花,污泥是污泥;有人高贵如水中芙蕖,有人卑贱如池中烂泥,天壤之别。” “谁是鲜花,谁是污泥?”翠钱气得脸发白。 覃观本就不大好意思,这会儿更是面红耳赤,“七姑娘,我……我妹妹……”想替覃玉梨说几句抱歉的话,却不知该如何措辞。 覃玉梨站在石桥最高处,居高临下看着白玉茗,心中涌起一阵一阵的痛快之感。 白玉茗提着渔杆笑嘻嘻走上来,玉石般的肌肤在阳光映照下仿佛半透明,清澈明艳,晃花了人的眼睛,“覃姑娘,你说话声音真好听,今早我听小鸟在林间鸣叫,那声音都不及你呢。” “你……”覃玉梨气得一啰嗦。 她还没有被人当面这么说过,没人说过覃玉梨的声音像鸟叫…… 覃玉梨被气得够呛,一旁陪笑侍立的冬香脸色大变,白玉茗却浑然不觉,笑容可掬,“覃姑娘你方才说什么来着?有人高贵如水中芙蕖,有人卑贱如池中烂泥,天壤之别,是么?这话听着耳熟,去年这个时候,邱县令的爱女好像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覃玉梨站立不稳,后退两步,无助的靠在了栏杆上,“你,你,你太可恶了……” 去年这时候光县的县令姓邱,邱县令的女儿邱杏也是个心高气傲眼高于顶的姑娘,可惜命运不济,邱县令辖下粮仓失火,损失极大。邱县令出自寒门,没什么家底,倾家荡产的也赔补不起,自杀身亡。邱杏则被官卖,不知道沦落到哪个污秽肮脏的地方去了。 覃玉梨寒碜白玉茗,不过是说她出身微贱,不配和官家嫡女并列。白玉茗反唇相讥,却明公正道的告诉覃玉梨,你说过的话邱杏也说过,把覃玉梨和已经官卖的邱杏相提并论,这让覃玉梨如何不恼火,如何不愤怒。 但白玉茗既没跳脚,也没骂人,不过是笑嘻嘻的说了件事实。覃玉梨想发作,一时发作不出来,脸憋得通红。 冬香低声下气的陪不是,“覃姑娘莫怪,奴婢稍后一定回禀我家老爷太太。老爷太太定会公平处置。” 覃玉梨胸口那团恶气实在出不来,“回禀了白伯父白伯母又能如何?白伯父一定会说她娇憨无知,不是有意的,白伯母贤惠大度,也不会拿她怎样啊。” 冬香缩了缩脖子。 覃玉梨这话还真的没说错。白熹平时并不如何溺爱白玉茗,但白玉茗若犯了错,他却常为其开脱“茗儿没坏心,只是性子憨”“实心肠的傻孩子,可怜见的”,弄的沈氏都不便认真责罚教训了。 白玉茗洒脱的挥起渔杆,“你要捞帕子对不对?我帮你。”不等覃玉梨答话,手臂一扬,渔线远远的抛了出去,“嗤”的一声轻响,渔钩准准的钩到了荷叶杆上,“我连荷叶连荷叶杆连同帕子一起给你钩上来!” “你别乱动!”覃玉梨急的跺脚,“这帕子是敬王妃送给我的,是寺绫,珍贵极了!你若敢让这帕子落到水里,我跟你没完……” 白玉茗眼睛一亮,“我不让帕子落水里呀,一定给你钩上来!”手上用力,荷叶杆摇摇晃晃,眼看着那方寺绫帕子就要落入水中。 “我的帕子,敬王妃送我的帕子……”覃玉梨大惊失色。 覃玉梨身边一个女子连外面的大衣裳也来不及脱,便跳下了水,赶在那方帕子掉落之前拿在手中。那女子拿着帕子的一只手浮出水面,另一只手划水,没多时便上了岸,将帕子完好无损的交到覃玉梨手里。 “凌娘,多谢你。”覃玉梨道谢。 “你就是凌娘啊。”白玉茗上下打量她,“听说你和你哥哥都是高手,久仰久仰。” 那名叫凌娘的女子二十多岁的年纪,中等身材,容颜清瘦,乍一看上去很平凡,细细看来却有常人所没有的沉稳凝重。她没有回答白玉茗的话,沉默的曲曲膝,由侍女陪着更衣去了。 “我家要请客。”覃玉梨心里没好气,冷冷的道:“我和我哥哥今天来,就是给白府送请贴的。我家宴客之时,凌娘会表演舞剑,不过我不会给你请贴,那种一舞剑气动四方的场面,你是没福看到了。” “凌娘舞剑我看不到了呀,那我伤心死了,伤心死了。”白玉茗做出伤心俗绝的样子,靠在栏杆上装哭。 “哼!”覃玉梨瞪了她一眼,带着怒气走了。 “七姑娘你对客人无礼,太太必有责罚。”冬香呵斥一句,提起裙子,追着覃玉梨也下去了。 “七姑娘,对不住,舍妹被家母给惯坏了。”覃观陪着不是,眼神在白玉茗美丽的面庞间流连。 “没事没事,彼此彼此。”白玉茗胡乱应酬了几句,脚底抹油----溜了。 “姑娘,等等我。”翠钱小跑着追上来。 白玉茗吐舌,“我怕是闯祸了,得找爹爹先说说方才的事,免得挨打。我爹爹该回来了吧?快,咱们到西角门堵他去。” “对,恶人先告状。”翠钱赞成。 两人便往西角门去了。不过两人迟了一步,西角门守门的婆子笑道:“老爷方才一进门,便被小荷钱给请去了。”小荷钱是容姨娘房里的小丫头。白玉茗和翠钱不敢耽搁,忙也找容姨娘去了。 院门外没人守着,两人轻手轻脚、做贼似的进了院子。这院子不大,绕过青石影壁就是正院,两人听到白熹和容姨娘的说话声,便没敢再往里走,藏在影壁后探头张望。 容姨娘好像喝了酒,脚步不稳,口齿不清,“不,不能去,一定不能去……她娘说了,她不能去京城……” “阿容,瞧你都喝成什么样子了。”白熹哭笑不得,“你说话都糊涂了。‘她娘说了,她不能去京城’,谁的娘啊,茗儿的娘不就是你么?” “为什么不让我去京城?”白玉茗听到父母在说她,不解,又不满,小声嘀咕。 容姨娘脚步踉跄,伸手在她自己脸上拍了下,“瞧我,喝糊涂啦。是我娘说过的话,是我娘。我娘跟我说过的,让我一辈子不要回京城,我的孩子,也一辈子不许回京城。” “这是为何?”白熹愕然。 容姨娘摇晃着手里的酒杯,醉意愈浓,“你当我生下来就是做舞姬的不成?我也曾是好人家的女儿,我父亲也是做过官的,还是大官,很大很大的官!后,后来我家遭了难,我父被杀,我娘和我没入教坊司……” “可怜的阿容。”白熹同情的叹息。 容姨娘醉的趴在了桌子上,“总之我不进京城,小山也不进京城,永远也不……将来把小山许配到江南的乡下,鱼米之乡,人品俊秀,远离功名利禄、是是非非……” “好好好,远离功名利禄,是是非非。”容姨娘明显是喝醉了,白熹自不同她计较,好脾气的哄着她,“阿容,你回屋躺着,我让人给你做醒酒汤。” 白熹又哄又劝的扶着容姨娘进了卧房。 白玉茗和翠钱窃窃私语,“容姨还有这样的身世呢,真没想到。”翠钱颇觉惊奇,“姑娘,容姨的父亲、你的外祖父是很大很大的官,也不知到底会有多大?”白玉茗摇头,“我不知道呀。”两人都是头回听说,脸上全是迷惘神色。 “偷偷摸摸在这儿做什么?”眼前出现深青色的官服袍角。 白玉茗一个激灵,忙推开翠钱,陪着笑脸,“爹爹,我是来认错的,我方才遇到覃家的大小姐,言语之间大概得罪她了。”把方才的事讲了讲,讲的大体属实,却竭力渲染了覃玉梨的傲慢无礼和她的可怜无助,仿佛她若不反击,便要委屈死了。 白熹不由的心疼,“为父知道了。放心吧,不会无缘无故罚你的。” “不打我就行,嘻嘻。”白玉茗去了桩心事,笑的更甜,“对了爹爹,覃家宴会,凌娘会舞剑,覃家不会请我的,可我想看凌娘舞剑,我扮成小丫头去看一眼行不行?”满怀憧憬的提出了要求。 白熹却不肯答应,“不许去。” 白玉茗不死心,再三央求,白熹被小女儿纠缠得没办法,只好吐露了实言,“覃家的宴会,不只你,白家谁也不许去。金吾卫正在查覃御史,那覃家怕是要出事了。” 白玉茗心突突跳,哭丧着脸,“去年我和邱杏吵了嘴,没隔多久邱家便败了;今年我和覃玉梨口角,覃家眼看着又要被抄家。我,我,她们是不是被我给害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白熹虽满腹心事,也被白玉茗给逗笑了,“你哪有这么大的本事?这不过是凑巧罢了。好了,不许胡思乱想,和你五姐、六姐说话解闷去吧。” “是,爹爹。”白玉茗乖巧的点头。 侍女来禀报,说二门外传了口信儿,有贵客来访。白玉茗还在可惜着不能到覃家看凌娘舞剑的事,翠钱却耳朵尖,听到“雍王世子有要事”等语,待白熹走了之后,悄悄告诉白玉茗,“好像有什么京城的大人物来了。姑娘,你反正一辈子也不能进京城,那偷偷看看京城来的大人物也行啊。” 白玉茗深以为然,“对,也不能进京城,也不能看凌娘舞剑,怪闷得慌的。” 两人溜到前院,顺着梯子上了墙向下观望。见白熹正毕恭毕敬的和一名青年男子说话。暮色朦胧,斜晖脉脉,那青年男子锦衣金冠,一身贵气,虽离得远,看不到他的面目,但只看身形也知道这必定是位美男子了,长身玉立,无可挑剔。 “姑娘,你若真要钓金龟婿,需钓这样的。”翠钱由衷的道。 “此人可钓?”白玉茗态度谦虚,不耻下问。 “可钓。”翠钱非常肯定。 白玉茗忍不住伸手打了她一下,“连人家长什么样子都没瞧清楚,你就说此人可钓。翠钱你是不是傻……” 翠钱嘻笑着闪躲,无意中碰到一块碎瓦片,“咔嚓”一声,瓦片落地。 白玉茗一呆。 两道凌厉锋锐的目光向这边射过来。 6.一半 这目光如宝剑出鞘,精芒夺目,冷气侵人。 白玉茗打了个寒噤,下意识的缩头,躲到墙后。 翠钱躲得比她还快,也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身子啰嗦,“这可怎么办?咱们被发现了……” 白玉茗虽然也害怕,但她到底是从小到大顽皮惯了的,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捏着嗓子学起猫叫,“喵,喵,喵”。也是她运气好,她叫了没几声,一声花猫便闻声跑过来了,白玉茗大喜,顺手将那花猫抛上墙。 白熹后知后觉的顺着那贵客的目光看过来时,只见一只花猫惊慌无助的在墙头踱步。 “原来是猫在作怪。”白熹笑道。 白玉茗和翠钱躲在墙后侧耳倾听,另外那人笑了两声,不置可否。也不知是白玉茗多心了还是怎么着,她总觉得那人的笑声低沉,似有讽刺之意。 但那人终究没有说什么,由白熹陪着,脚步声渐渐远去。 白玉茗后怕的拍拍胸,“还好没被抓着,不然定有一顿好打。” 翠钱腿有些发软,头有些发蒙,缓过神儿来之后,却拉起白玉茗笑道:“老爷说的要打你,也不过是拿着戒尺追着你满院子跑罢了。哪回真打你了?” 两人探头探脑向外看了看,见天色渐晚,寂静无人,便提起裙子一溜烟儿跑了。 “七妹,你看到什么了?”白玉茗和翠钱才进二门,迎面便遇上了白玉苹。 白玉苹脸上和平时一样挂着温柔笑意,不过因为走得急,微微喘气,额头有细细的汗珠。 “看什么呀?”白玉茗摸不着头脑。 白玉苹微微一笑,挽了白玉茗的胳膊,亲呢嗔怪,“七妹调皮,还和姐姐装傻呢。方才父亲有贵客来访,对不对?你从前院回来,定是跑去偷看了。” 白玉茗眉眼弯弯,又惊讶又欢喜,“父亲有贵客来访么?什么样的贵客,六姐快告诉我。对了,六姐一向眼光高,六姐都说是贵客了,那应该是王公贵族,或是皇亲国戚了吧?” 饶是白玉苹涵养好,这时也是脸色微变。 本是她在追问白玉茗的,结果白玉茗这个看似没心计的娇憨丫头轻飘飘的两句话便反客为主,倒问起她来了。 “到底是谁呀,六姐你快告诉我。”白玉茗快活的摇晃着她。 白玉苹忍下一口气,携了白玉茗的手,柔声道:“我也是听下人们说的,并不知道贵客的身份。对了七妹,我姨娘白天的话你听听就算了,不必放到心上。我虽想念祖母,想回京城看望她老人家,但太太既做了主,我并不敢说半个不字。”顾左右而言他,又催着白玉茗到沈氏面前请辞了。 白玉茗笑咪咪拍拍她的手,“放心,我答应连姨娘的话作数,明天便见分晓。” 白玉苹心中窃喜,笑容愈加亲切,和白玉茗说了半晌话,方脚步轻快的告辞了。 白玉茗惦记着鱼汤和烤鱼,和翠钱又钓鱼去了。顺顺当当钓上三条青鱼,正要再下杆,白玉格来了,在大青石上坐下,一脸的不能置信,“爹也不知怎么了,不许我上学,要我在家里装病……” “哄谁呢。”白玉茗和翠钱异口同声。 白熹和沈氏一直督促着白玉格用功读书,让他装病不上学,怎么可能。 白玉茗话已出口,忽然想到父亲说过覃家有可能会出事,心中一动,立即改口,“不上学也好。你在家松散两天,悄悄背书写字,再上学的时候吓死你那帮同窗。” “也行。”白玉格倒是不反对。 说着话的功夫,白玉茗又钓上一条鱼。 “总共四条,分你一半。”白玉茗很大方的分给白玉格两条,“我要回去吃饭了。明天你闲着没事,咱俩比赛背书,四书五经从头背到尾,从尾背到头。” “就这么说定了。”白玉格自然不肯示弱。 白玉茗和翠钱提了鱼回去,奶娘将鱼收拾了,一条清炖,一条让白玉茗和翠钱在院子里烤了,边吃边玩。容姨娘喝了酒,晚饭的时候还睡着,人定时分才醒过来,白玉茗扶她起来,喂她喝鱼汤。 灯光下,容姨娘盯着白玉茗不放,目光少有的温柔,爱怜横溢,“小山,乖孩子,你以后嫁到江南乡下好不好?鱼米之乡,丰衣足食,无波无澜,平平安安……” 白玉茗呵呵笑,“这鱼汤都炖成奶白色了,香喷喷的,来来来,趁热喝。” 容姨娘今天格外好哄,喝了鱼汤,拉着白玉茗的小手不知所云的唠叨了一会儿,又沉沉睡去。 白玉茗替容姨娘盖好被子,冲着熟睡的她扮个鬼脸。江南乡下,无波无澜的过一生,这样的日子多没趣,人家还想要仗剑天涯行侠仗义浪迹江湖呢…… 次日清晨,白玉茗和姐姐、弟弟一起向沈氏请安。众人都在,白玉茗陪笑向沈氏说了容姨娘近来睡眠不好,多思多虑,需要有人陪伴,“……太太,我想着我能不能……能不能……”白玉茗吞吞吐吐,期期艾艾。 白玉苹在旁坐着,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沈氏神色淡然,“既如此,七丫头便留下吧,不必跟着去京城了。” “是,太太。”白玉茗恭敬的答应了。 白玉苹心中一阵激动雀跃,以为沈氏接下来便会让她同行了。谁知沈氏脸上有了薄怒之意,冷冷的道:“容姨娘一向好端端的,为何忽然会睡眠不好,多思多虑呢。小七在家里陪着她也不是好法子,不如小七到明因寺住上几日,在佛前替她祈福祝祷、抄写经卷,才是真正于她身体有益!” 白玉苹大吃一惊,便想要站出来替白玉茗求情,坐在她上首的白玉莹却悄悄制止了她,“六妹,姐姐知道你是为七妹好,但大可不必。母亲并没生气,是为七妹好。” 白玉苹不敢违拗,忙挤出丝笑意,“是,五姐。” 白玉茗已经高高兴兴的答应了,“是,太太。明因寺的素斋极好,蜜酿花粉银耳莲子盅、海带香菇冬瓜汤极是美味,我很喜欢的。甘薯糯米黑芝麻饼和南瓜黄金薄饼可以带回来,到时候我多带些,给父亲和太太尝鲜。” “七妹是小孩子心性,就记得吃。”白玉莹刮脸笑话道。 “人是铁,饭是钢,一天不吃饿的慌。”白玉茗嘻嘻笑。 沈氏哼了一声,起身进了内堂。 白玉苹一颗心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白玉茗和白玉格却已经一起出去了。白玉格小声交待,“爹和娘改主意了,这几天让我在家装病,然后让我和我娘、五姐一起进京。我要带着你,爹吱吱唔唔的不许,我就想出这么个主意。哎,你安心到明因寺住两天,等我和娘、五姐出了城,便到寺里接你。到时爹想反对也不行了……” “馊主意。”白玉茗嗤之以鼻。 “等着我去接你。”白玉格得意的笑。 这时两人已出了正堂,白玉茗自一名婢女手中抢过一把小巧的花锄,向白玉格疾拍,“自作主张的小坏蛋,看招!”白玉格吓了一跳,“这算什么武器!”手忙脚乱避开,自另一名正整理花圃的婢女手中夺了个小铁锹,两人叮叮咣咣的打在一起。 “哎,你这是剑法还是棒法?”白玉格步步后退。 “这还用问?我手里拿的是小花锄,使的自然是锄法了!”白玉茗占了上风,得理不饶人。 “我从没听说过这世上有什么锄法!”白玉格口中嚷嚷道:“那我使的便是锹法!” “对了,花锄对铁锹,锄法对锹法。”白玉茗乐了。 两人兴致勃勃的自正堂打到花园,容姨娘站在树旁折花,不屑一顾,“你俩这打法既不美,又没力度;既不好看,又不能克敌制胜。赶紧住手吧,别在这儿扫兴。若真想打,换个地方,我看着难受。” 白玉茗笑道:“不打了。”率先跳出圈外,颠儿颠儿的跑到容姨娘身边,“太太和五姐姐要上京城了。我多年未见老太太,怪想念她老人家的。她老人家笃信佛法,我想到明因寺住几天,为老太太抄写经卷尽尽孝心,你赞成不赞成?你也知道的,这个家里,数我书法最好。” 容姨娘诧异的瞧了她一眼,“你真这么想?赞成,我当然赞成了,这般冠冕堂皇的好事,谁会反对?” 容姨娘折了花,袅袅婷婷的走了。 “厉害,会糊弄人。”白玉格冲白玉茗伸出大拇指。 明明是被沈氏发配出去的,被白玉茗这么一说,不是发配,反倒是桩功劳了。 “过奖过奖。”白玉茗假意谦虚。 白玉茗回去和奶娘告别,不巧奶娘昨晚照顾容姨娘起了几回夜,有点儿着凉。白玉茗自小吃她的奶长大,对她的敬爱和亲娘也差不了多少,见状大为心疼,便吩咐翠钱留下了,“你照顾奶娘。等奶娘大好了,你再过去找我。”翠钱一则舍不得亲生母亲,二则知道白玉茗不过是出府小住,遂连连点头。 7.烤鱼 白玉茗挑了个名叫梅钱的老实丫头随身服侍。 白玉格想要亲自送她,但沈氏说他是装病在家的,不宜出门,吩咐常嬷嬷另外派了妥当婆子、媳妇护送。 上了马车,白玉茗见那被派来护送的人正是常嬷嬷的儿媳妇冬香。冬香皮笑肉不笑,“七姑娘,太太命奴婢送您过去。您有事尽管吩咐。”白玉茗笑道:“有劳。”随手敲敲车厢壁,车辆缓缓驶动。 冬香自恃是常嬷嬷的儿媳妇,清了清嗓子,摆出管事媳妇的架子,“七姑娘,明因寺离得远,咱们在路上可不敢耽搁,大约会有些辛苦,还求七姑娘担待些。” 白玉茗一笑,“我知道你想早去早回,不过我还要买些要紧东西,对不住了。”命车夫绕道琵琶巷,到百文斋去挑了几本新书,又买了丝线、帕子之类的零碎物事,并新鲜果子点心等,方重新登车。 冬香本是白府的大丫头,生的有几分姿色,有心攀高枝儿,一有机会便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往白熹面前凑。但白熹自打有了儿子,无心再往房里添人,常嬷嬷手段又厉害,冬香只好嫁了常嬷嬷的儿子。冬香是个想做姨娘而没能做成的人,看着白玉茗这个姨娘所出的庶女格外不顺眼,见白玉茗花钱散漫,又嫉又羡的道:“七姑娘月钱很多么,怎地使起银钱来,这般大手大脚?” 白玉茗严肃端庄一本正经,看她的样子,根本想不到她在胡说八道,“我是有钱人,我可不靠月钱过日子。你知道么?有一回我拿个小花锄在后花园锄地,锄着锄着就锄着坛黄澄澄的金子,发财啦!满满一坛子,够我花天酒地很久的。” 冬香气得鼻子都快冒烟儿了,脸板得跟棺材板似的,“七姑娘,你哄我玩呢。” 白玉茗展颜一笑,“我说的全是真的。对了,不光我一个人发财,我弟弟也拿着个小铁锹挖地,他挖出的是一坛金银珠宝,比我更有钱。你别瞪我,你回府问问我弟弟,便知真假。” 冬香明知被白玉茗在胡说八道,却不敢驳斥她,忍气吞声的道:“府里谁不知道少爷和七姑娘一同读书一同习武,最为亲近?便是七姑娘随意说话,少爷也定要为七姑娘圆谎的。” 老实巴脚的梅钱一直默默无言,这时却正色道:“常嫂子,话可不能这么说,七姑娘和少爷人品好着呢,不说谎的。嫂子你说少爷撒谎,背后议论主子,你不对。”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真没有那个意思!”冬香脸色惊惶,连连摆手,“我可没有诋毁少爷的意思!” “没有就好。”梅钱一脸认真。 冬香气恼的瞪了梅钱一眼,赌气背过身子,不敢再招惹白玉茗。 白玉茗肩膀抽动,笑得不行了。 梅钱体贴的过来替白玉茗揉肚子。 白玉茗拿过几包点心并些铜钱塞到梅钱手里,“路过你家,给你弟弟妹妹送过去。” “多谢姑娘想着。”梅钱感激不已。 梅钱的家在明因寺附近一个村子里,这回白玉茗要带上她,一则因她老实可靠,二则也是给她行个方便,让她顺便看看弟妹。梅钱的亲娘几年前没了,她爹又娶了后娘,后娘是个刻薄人,她弟妹的日子不好过。 车过梅家村,白玉茗吩咐车夫停下,让梅钱回家看看。冬香大为不满,“七姑娘,不能这么耽误功夫吧?再这样下去晚上我都回不了城了。”白玉茗小脸一板,训斥的道:“回不了城你便在明因寺住一晚,我住得的地方,难道你反倒住不得?”冬香被训得呆在当场。 梅钱忙跳下车。她家就在大路边,离得不远,没过多大会儿便红着眼圈回来了。 “快上来。”冬香没好气的喝道。 梅钱正要上车,却听背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她不由自主的回头看了看,只见官道上来了几匹马,前面一匹马上骑着两名女子,后面几匹马上则是锦衣校尉,长刀挥舞,杀气腾腾。 那两名女子定是受了重伤,已血迹斑斑。 “快上来。”白玉茗低喝一声,手上用力,把梅钱拉上车。 梅钱是个壮实姑娘,这时脸色煞白,“姑,姑娘,那人好像是凌娘……”白玉茗大吃一惊,忙掀开轿帘向外张望,果然见一匹快马疾驰而来,马上两名女子,一人分明是凌娘,另一人坐在凌娘身前,织锦缎的衫子,异常精美,人却已经要崩溃了,披头散发,泣不成声,正是覃家那位崖岸自高、目中无人的大小姐,覃玉梨。 几匹健马在后紧咬了不放,马上之人骁勇彪悍,身穿云锦麒麟服,腰佩秋水雁翎刀,正是当今天子最为信重的金吾卫。 覃家果然出事了。覃玉梨不过是覃御史的女儿,也惊动金吾卫亲自拿人。 冬香、车夫等人都吓得战战兢兢,欲哭无泪。梅钱缩在白玉茗身边浑身发抖,白玉茗心突突跳,安抚的拍拍梅钱,“不怕,官府捉人而已。”话音未落,凌娘和覃玉梨的坐骑马蹄中箭,哀鸣倒地,凌娘后背中刀,一道血注飞出。 几匹快马将凌娘围住,凌娘浑身是血,挥剑力战,口中叫道:“大小姐快走!”但覃玉梨腿脚俱软了,连爬的力气也没有,哪里逃得了?不多时,凌娘力尽被擒,覃玉梨则被一个金吾卫狞笑着抓住,“东西就在你身上吧?看你还往哪里走!” 这金吾卫却是白玉茗见过的,是曾到过白府的陆千户。 覃玉梨此时风度仪态全无,不住的哭泣求饶,陆千户却毫无怜香惜玉之心,拳打脚踢,“东西在哪?给老子拿出来!” “我没有,我什么也不知道,机密大事父亲不会告诉我的……”覃玉梨的哀嚎声凄惨可怜。 覃玉梨相貌并不甚美,那一头秀发却是乌黑亮泽,如绸缎一般柔软美观,光可鉴人。她不知道今天要逃命,身上还穿着华美的石榴裙,俏丽动人,灿然生辉。陆千户粗暴的拖着覃玉梨,青丝委地,云锦长裙拖曳于鲜血、污泥之中,那情景委实可怖。 “救我,凌娘救我……”覃玉梨痛楚呻-吟。 已被擒住的凌娘暴喝一声,奋力挣脱绳索向陆千户扑过去!凌娘这时已是强弩之末,陆千户一脚将她踹翻,其余的几名金吾卫愤怒之极,一人一刀,凌娘当场气绝。 “晦气,这贱人到底还是死了!剩下的这个必须得活着,东西还得跟她要!”陆千户悻悻。 一名金吾卫擦过刀上的血,还刀入鞘,迟疑的问道:“陆大人何以认定覃家会把东西交到一个姑娘手里?依属下看,覃家那个小子拿走东西的可能性更大。” 陆千户脸成了猪肝般的颜色,怒气冲冲的呸了一声,“呸!覃家那小子不是雍王府的人在追么?老子被支使来抓个没用的臭丫头!” “雍王府的人这是想抢功啊。”金吾卫有人怪叫起来。 陆千户骂了几声,命人把覃玉梨和凌娘的尸体绑到马上,和他的手下骂骂咧咧的疾驰而去。 “凌,凌娘这就死了……”梅钱上牙齿和下牙齿直打架。 “覃大小姐前些天还……”冬香跟傻了一样,实在不敢相信前几天还高不可攀的覃玉梨,如今已沦为阶下囚。 白玉茗叹气,“出门没看黄历,没想到今天是覃家被抄家的日子。” 这陆千户应该是和雍王府的人一起到覃家抄家的。覃御史分别派了人送儿子、女儿出逃,陆千户被分派来追捕覃玉梨、凌娘,他倒是不辱使命,两个人全带回去了。不过一个是活的,一个却已死了。 惊魂甫定,冬香恐惧,想折返回城。但一则沈氏已差人知会过明因寺了,二则天色已晚,回去的时候城门已关了,只好去了明因寺。 冬香因受了这番惊吓,对白玉茗更是怀恨在心。到了明因寺之后,她和寺里的尼姑私语许久,显然是和这尼姑熟识。也不知她吩咐了什么,尼姑合掌答应。之后,便把白玉茗安置到了一处阴暗厢房中。 白玉茗并不计较,由梅钱服侍着早早的便歇下了。次日清晨冬香一大早便驱车回城,梅钱也不知是吓着了还是怎么的,发起高烧,白玉茗要请大夫为她医治,梅钱眼泪汪汪的央求,“姑娘,若按府里的规矩,我生了病便该回家将养,不能再在姑娘身边服侍了。我若回家,家里多个病人,少了进项,我继母不知要怎么治我呢。求求姑娘,莫告诉人,让我慢慢养两天,我不想回家送死……” 白玉茗心软,“我不告诉府里便是。不过你这病也得赶紧找大夫、开方子,可不敢大意了。”拿出私房银子,塞给一个小沙弥尼,有钱好办事,那小沙弥尼去附近梅家村找了大夫过来给看了,又悄悄把梅钱的妹妹梅香给叫了来。有梅香照顾着,梅钱喝了药,沉沉睡去。 白玉茗这天没吃好,肚子饿了,见梅钱睡的安生,梅香坐在一旁打瞌睡,便交待了一声,提起渔杆,悄悄出了门。 她曾和白玉格一起在明因寺附近游逛过,知道明因寺后有处池塘,塘里什么鱼都有,而且这塘里的鱼特别傻,特别好钓。 肚子饿了,她要钓条鱼上来烤烤,祭祭五脏庙。 快要走到池塘边时,她好像看到有个黑色的人影从塘边掠过。 她揉了揉眼睛。 看花眼了吧?夜深人静,这时候池塘边哪会有人? 果然,她四处张望了下,并没有发现什么。 她在池塘边坐下,很快便钓上一条肥鱼,“我就说了吧,这塘里的鱼特别好钓。”她乐了乐,拎着肥鱼走上一个小山坡,在路旁找着一块大石、一个烤架,熟练的剥了鱼,洗好腌好,生火放到烤架上烤起来。 上回她和白玉格一起偷偷出来吃烤鱼,就在这个地方。这个地方很少有人来,东西都没人动过。 不多时,鱼香四溢。 美味入口,白玉茗眉花眼笑。 下面传来火光、嘈杂的说话声。 白玉茗呆了呆,探头向下面望去,只见池塘边挤满了人,人人手中执着火把。火光照耀之下,正中间的男子一身如墨染般的玄色长袍,面容甚是皎洁,亦甚是冷淡。 那男子挥挥手,众人纷纷跳入水中。 “作甚?这是作甚?”白玉茗看得很是稀奇。 大晚上的一齐跳水,想不开了自杀么? 不只有人跳水,过了一会儿,这些人更是匪夷所思,竟挖了沟把池塘里的水全放了。放干水之后,一个一个跳下去在污泥中摸索来摸索去。 “报,没找到!”“我也没找到!”此起彼伏的声音。 “继续找。凌雄宁死不说,那个尼姑却是熬不过大刑,说东西就在这池塘里。大伙继续找,找到之后,世子定有重赏!”一名黑衣侍从大声鼓励众人。 白玉茗咦了一声,神情惘然。 凌雄,那不是凌娘的哥哥么?和凌娘一样武功高强。听他们这话意,凌雄也被抓了,而且死了,而且临死之前把一样要紧的东西扔到了这池塘里? 什么要紧的东西啊…… 手里拿着吃剩的半条鱼,白玉茗的眼神鬼使神差般落到了地上的鱼内脏上。 方才只顾着吃,没注意,这会儿才发现地上有一个长条形的、看着像钥匙似的红红的东西…… 白玉茗身子微微发抖,低头仔细瞅了瞅,嘴巴一撇,想哭。 完了,下面那拨人费尽心思要找的东西就在她身边,她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8.阿弃 白玉茗仰天长叹。 她当然是无辜的,但谁会相信她真的只是肚子饿了过来钓条鱼烤烤,恰巧就钓到了有东西的那只!谁会相信! 白玉茗惊骇过后,迅速的转着念头。 当务之急自然是要逃走,逃回房里,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可这池塘在明因寺后,她又在池墉后的小山坡上,想无声无息绕过这些人回房,怎么可能?向远处逃走显然不可行,万一被这些人发现,十有八-九她会被当作疑犯抓捕、看押…… 她到底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平时虽然胆大机灵爱胡闹,究竟没经过什么大事。到了这会儿不由自主的便心慌了,迷糊了,思来想去,苦无良策。 她正想心事想得入神,忽听下方传来惊恐凄惨的哭叫哀嚎声。她心中一紧,抬头望去,只见下面又来了一拨人,手执火把,火光通明,是金吾卫押着几个尼姑正跌跌撞撞的往池塘边走。几个尼姑不住的哭泣求饶,一名身穿官服的男子一脚踏在尼姑胸前,持刀问着什么话。尼姑哭着摇头,那男子面上露出残酷的狞笑,刀头劈下,尼姑发出奇怪而吓人的声响,身子抽搐片刻,气绝身亡。 火光下白玉茗看得清楚,那持刀行凶的男子正是陆千户。 夜凉如水,火光冲天,陆千户绿幽幽的眼睛盯着另外几下吓傻了的尼姑,粗糙的、狞笑着的面庞如恶魔一般可怖,“不说出东西的下落,你们也是同样的下场!想活命的,快快招认了!” 尼姑们叫屈连天,“住持识得贼人罢了,我等连贼人的面都未曾见着,哪里知道大人要找什么东西?”陆千户见她们不说,暴燥起来,又举刀要杀人,却被一名飞奔而来的黑衣人抬手稳稳的拦住了,“不得滥杀无辜!”陆千户双眼血红,怒喝道:“事关反王,这东西何等紧要,杀几个臭尼姑算什么?” 白玉茗脑海中嗡的一声,小脸瞬时煞白。 事关反王,这东西何等紧要…… 凌娘的惨死,覃玉梨拖曳在地上的青丝和长裙,眼前的鲜血和杀戮…… 白玉茗心中暗暗叫苦。唉,她这条鱼吃得代价太大了,只怕不光她自己难以全身而退,甚至有可能牵连父母亲人了。事关反王,如果这要命的东西在她身边发现,她又是白熹的女儿,谁敢保证白熹和整个白家不会被牵连进来,蒙受不折之冤? “不,我一定不能连累家人,一定不能!”白玉茗咬了口已经发凉的烤鱼慢慢咀嚼着,小声的告诉自己。 镇静,一定要镇静,她告诫着自己,迅速盘算着应对之策。 眼下形势诡谲,不能慌,一定不能慌…… 下面的两拨人走到了一起。陆千户一开始趾高气扬的,但那身穿玄色长袍的男子冷冷看过去,陆千户缩缩脖子,点头哈腰,不敢拗着了,“是,属下全听世子爷吩咐。” 陆千户带了几个尼姑回去。那被称为世子爷的玄袍男子声音低沉的吩咐了句什么,他的手下有人还留在塘中摸索,有人却四处散开,在附近继续寻找。 “什么人?”一个兵丁发现前面隐隐有火光,忙大声喝道。 他喝了这一声,众人精神一振,跟着包抄过来。 小山坡上,一名少女迷惘抬头,“你们又是什么人?大晚上的你们忙什么呀,要不要吃烤鱼?”把吃剩下的烤鱼递了过去。 众人没想到这里竟会有位妙龄少女,都觉惊讶。 火把举得高高的,众人见这少女布衣布裙,衣着简朴,相貌却是明艳无铸,恰似这山间的精灵一般,不由得呆在了那里。 少女一脸殷勤,“你们也是肚子饿了来找东西吃的吧?这条鱼味道很好,吃啊吃啊,别客气。” “是,不客气。”兵士不忍拒绝,竟和少女好声好气的说起话来,方才的穷凶极恶已抛到了爪洼国。 “姑娘,大晚上的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什么人啊?”有人忍不住问道。 少女嘻嘻笑,“那你们先告诉告诉我,你们是什么人呀?” 这边有了声响,自然是瞒不住人的。有人忙去禀报了,数十名侍从燃着火把,众星捧月般簇拥着那玄袍男子过来了。 玄袍男子一来,众兵士躬身行礼,鸦雀无声。 少女晶莹清澈的目光落在玄袍男子身上,现出惊艳之意, “你是他们的头头吧?是了,你比他们长得都好看,又最威风,一定是他们的头头了。哎,你是谁呀,告诉我好不好?我请你吃烤鱼。”献宝似的把叉在树枝上的烤鱼递到那人面前。 众人都没想到少女会有这样的举动,一起惊呆。 四下静寂无声,只有松油火把燃烧时偶尔的毕剥之声。 玄袍男子剑眉微扬,和少女四目相对。 他眼眸如浓墨般幽静深邃,她的眼神如清泉般干净明澈,一个深不见底,一个清可照人。 “吃呀,别客气。”少女非常好客,非常热情。 玄袍男子目光落在她莹白如玉的小手上,眸色更深。这样的手,分明是深闺中的娇贵女子,怎会夜深人静时出现在山林之间。 他唇角轻挑,出手如电握住那少女纤细的手腕,“告诉我,你是谁。” “这么大力气干嘛?杀人么?”少女疼得泪花闪烁,生气的嚷嚷道:“我请你吃鱼,你不道谢就算了,你还对我这样!坏蛋,你是个大坏蛋!” 她挣了几下,力气小挣不脱,气得瞪圆了眼睛,瞪了那玄袍男子许久,蓦然低下头,张开樱桃小嘴,恶狠狠的咬了下去! “不可!”旁边有人惊呼。 “咬了世子爷还得了。”有人着急,“小姑娘,不能乱咬呀,会闯祸的!” 众人都以为这个身份不明、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姑娘是被逼急了,低头咬了他们的世子爷,谁知片刻之后这少女抬起头,口中咬着烤鱼,气呼呼的道:“你坏,烤鱼不给你吃了,我自己吃!” “原来是咬鱼,那你那般气势汹汹的作甚?”众人又觉欣慰,又有些发晕。 玄袍男子也有些哭笑不得。 他冷静的看着少女,“你究竟是什么人?” 少女调皮的挑眉,一边吃鱼,一边冲他扮了个鬼脸,“你先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她生的标致,年纪又小,就连做鬼脸的时候也称得上赏心悦目。 “小姑娘,世子爷问你话你便要如实作答,否则的话便要把你抓起来了。”一名黑衣侍从半是吓唬半是认真的说道。 少女扁扁嘴,快哭了,“我又没做坏事,你为什么要抓我?坏蛋,你是坏蛋!”也不管手上有油没油,只管抓着那玄袍男子的衣襟和他讲道理。 那男子衣饰讲究,衣料是宫里才有的真丝织锦缎,缎面高贵细腻,袍角饰以云龙暗纹,被这少女胡乱抓了几抓,胸前染上油迹,便显得有几分可笑了。 “小姑娘,你莫不是个疯子吧?敢亵渎我们世子爷。”侍从大惊。 少女咦了一声,又惊又喜的转过头,“你真聪明呀,你说的话和我师父说的一模一样!师父也说我是个小疯子!这位哥哥,小疯子是夸人的话对不对?你和师父一样在夸我,对不对?” 众人面面相觑。 相貌这般甜美的小姑娘,敢情是个……小疯子么…… 有两拨人先后上来,向玄袍男子禀报,“寺中全部搜查过了。尼姑大多不知情,应是只有住持一人识得凌雄。所有的尼姑已关押,正由金吾卫和咱们的人共同审问。” “除尼姑之外,另有四名女子,其中一女子是黄大户的儿媳妇,被夫家嫌弃,发配在这里已大半年了,身边只有一个小丫头服侍,主仆二人俱胆小怕事;另有知州白熹的庶女被嫡母派来抄经,身边也只有一个小丫头服侍。白家姑娘才到寺院两天,烧得厉害,不省人事。” 白玉茗心中一松。 虽然身处险境,她心里却快活得想唱歌。 梅钱正发烧,被错认成是她了,这可真好。她一定不会连累家人了。 她笑咪咪吃起剩下的烤鱼。 “赵戈。”耳旁传来低沉悦耳的男子声音。 愕然回头,只见那玄袍男子正静静看着她,“在下赵戈,雍王府世子。” 白玉茗微感惊讶,张大了嘴巴。 这个人方才不是还冷得跟座冰山似的么,这就配合她,把姓名身份说出来了? “本世子已经说了姓名身份,该你了。”赵戈冷冷看着她,目光中没有丝毫暖意。 白玉茗伸手摸摸下巴。 眼前这人一脸的高不可攀,如果不是事关反王,兹事体大,如果不是他要找的东西实在重要,他也不会这么好说话,这么配合她吧? 她嘻嘻一笑,蹦蹦跳跳的到了赵戈面前,“幸会幸会,我是阿弃。阿就是阿爹阿娘的阿,弃是抛弃的弃。师父说了,我是被抛弃的孩子,是她打山里捡的。” 她伸手指着明因寺的方向,“我就住在那个小房子里头,师父养活我。后来师父没啦,我就自己找东西吃。” “你师父是谁?”赵戈扬眉。 “师父就是师父。”少女笑得有点傻。 赵戈忍耐的看了她一会儿,招手叫过一个侍从小声吩咐了。过了没多久,那侍从飞奔回来,喘着气回道:“属下查问过了,这寺里确实曾有位老尼姑收养过一个弃女,今年应该是十四五岁的样子,是个傻女。去年那老尼姑死了,这弃女便没人管了,白天在山里村里流浪,晚上回寺里的小房子睡觉,也没人管她。” “阿弃。”赵戈若有所思。 白玉茗傻呼呼的笑着,心中得意之极。 明因寺的傻女阿弃她很熟,每回到明因寺,她和白玉格闲不住,满山乱跑,和阿弃玩过好几回。还送过阿弃不少吃的喝的。这回却没见过阿弃,听沙弥尼说阿弃现在跑野了,常常几天不回来睡觉。正好,现在她是阿弃了。 能逃得了,当然最好;真逃不了,一个师父已经圆寂的阿弃,也牵连不到其他的人。 “我吃饱了,我要回家了。”白玉茗扔下小树枝,欢快的道。 她转身要走,却被一道颀长的身影挡住了。 白玉茗抬头瞪着她,眼睛溜圆,“哎,我吃饱了,要回去睡了,你没听见?” 赵戈对她的质问充耳不闻,简短的吩咐,“搜身。” 白玉茗心颤了颤。 搜身,如果从她的身上搜到了那要命的东西,她可就死定了…… 9.你坏 望着漫山遍野的黑衣人,白玉茗眼神茫然。 事关重大,想让他不搜身是不可能的。也不能吵吵着让女人过来,明因寺倒是有女人,但若叫了寺里尼姑过来,认出她根本不是阿弃,那岂不是自己找死。 但是任由这些人搜身,那会是多么的难堪。 白玉茗这会儿真是后悔不迭:肚子饿了忍忍就好,为出来要出来钓鱼呢?这钓上来的哪里是条鱼,分别是个大麻烦! 她着实苦恼,眼泪巴搭巴搭掉下来,“我又没有偷东西,就是肚子饿了出来钓条鱼……我身上什么吃的也没有,要是有吃食,我也不用半夜出来偷鱼吃了,唔唔唔……” 她哭得很伤心,一边哭一边翻着她腰间一个小包包,“你们瞧,真的什么也没有,要是有吃的我就不出来钓鱼了……” 她年纪小,虽胸无城府,却美丽单纯,哭起来如梨花带雨,惹人爱怜。 “世子爷,她就是个傻呼呼的小姑娘,什么也不懂。”赵戈身旁一名形容彪悍粗豪的侍从生出恻隐之心,为白玉茗说好话。 “染尘竟也有心软的时候。”赵戈微晒。 莫染尘有些不好意思,忙辩解道:“属下并非心软。不过是不想为难一个傻女,传出去恐有碍雍王府的名声。” 另一名文士模样的男子也道:“虽是个傻女,也是位姑娘,咱们的人全是男子,搜身恐怕不方便。” 白玉茗听到有人为她说话,心中一喜,向众人翻过她空空如也的包包,又卖力的在身上拍来拍去,“没吃的,真的没有,连个芝麻粒儿也没有,真的什么也没有呀……” 她是到庙里暂住的,衣着非常简朴,布衣布裙,身上没有装饰。她拍拍胳膊,拍拍腰,果真没有听到任何金属的声响。 她满怀希望的看着众人,明净单纯的眼眸中却有难言的恐惧。 莫染尘心中不忍,蹲在地上仔细检查,“这是烤架,这是吃剩下的鱼骨头,这是剥出来的鱼内脏,这树枝如此尖锐,定是用来剥鱼的……” 白玉茗眼睛亮了,一迭声的道:“是呀是呀,我就是用那个剥鱼的。我可会剥鱼了,真的,不信我剥给你们看!” 也不待别人答话,她抢过莫染尘手中的尖头树枝便兴冲冲的大显身手,正好有个兵士手中提着尾鱼,便抛了给她,她拿在手中,不多时便娴熟的把鱼内脏剥了出来,洗好了,生火架在火上烤。 “新鲜鱼,可好吃了,没作料也好吃。”她热心的介绍。 众人本就觉得她可怜,她这一系列的动作,更是让大多数人打消了戒心。 她就是个死了师父自己讨生活的傻女罢了,看她剥鱼洗鱼生火烤鱼,何等的老练,何等的纯熟。 赵戈挥挥手,他的属下又四下散开,一寸土地一寸土地的寻找。 白玉茗身边只剩下赵戈和他的几个随从。 “她身上藏不了金玉之物。”那文士模样的人名叫高鸿,仔细审视过白玉茗,恭敬的对赵戈道。 “头上呢?”赵戈道。 “头上?”高鸿微怔。 赵戈信步走至白玉茗面前,审视她片刻,伸手拨下她头上的镀银发钗。白玉茗一惊,如鸦羽般的一头乌发柔柔披下,散了满肩。 他白皙修长、如象牙般洁净的手指顺着她润泽柔顺的长发滑下,她身子微微战栗,胀红了小脸,“你是不是傻,有吃的我也不会藏到头发里!你搜我的头发做什么!” 她愤怒的伸手拽着他,因才剥洗过生鱼,小而可爱的指尖散发出淡淡的腥味。 长发披肩,更映得她小脸只有巴掌大小,楚楚可怜。 水灵灵的大眼睛泪汪汪的,似在无言控诉。 “你搜我的头发做什么?”她委屈的又要哭了。 赵戈一手拿着发钗,一手拢在她秀发之间,沉吟不语。 莫染尘生出同情之心,壮着胆子劝道:“世子爷,正常姑娘不会说‘搜我的头发’这样的话,这人是傻女无疑。属下以为,凌雄无论如何不可能和一个傻女勾结。” 高鸿微微皱眉,“这般重要之物,凌雄确实不可能托付给一个傻女。依属下看来,凌雄要想把这件事跟傻女说明白,都是不可能的。” 赵戈面带沉思,手指有意无意间在白玉茗秀发间滑过。他许是想得着迷了,手指用力,自额头自发梢,几回反复。白玉茗额头触到他冰凉而细腻的手指,一股酥酥麻麻的、奇奇怪怪的感觉由心头延向四肢百骸,心中模模糊糊生出一个念头:若她懒洋洋的躺着,身旁是一盆温水,赵戈就这样替她洗头,那一定会很舒服,说不出的舒服…… 呸呸呸,转瞬之间,白玉茗便清醒过来了,洗什么头呀,洗清嫌疑!赶紧洗清嫌疑,要把自己干干净净的摘出去,否则就没命了! 赵戈如黑染般的双眸幽切沉静,一眼望不到底,两人不经意目光交接,同时一呆。 白玉茗一股无名火蹭蹭蹭的往上冒。这个雍王府的世子爷在打什么坏主意呢?一看就不是好人!哼,他还没完没了了,全身上下拍给他看了,还拢着她的头发不放,当她是好欺负的么? 她眼睛瞪得溜圆,跟生气的小猫似的,“哎,我不就是肚子饿了偷了条鱼么,鱼都不在乎,你干啥一直找我晦气?你一直搜我的头发,是能从我头发里找出块糕,还是能找出块饼?你就饿成这样了么?” 两人四目相对,她怒发冲冠,他不动声色;她似一团烈火,他如一汪深水;火烧不着水,水也熄不了火,两人身体虽静止不动,目光已交战过无数个回合。 良久,赵戈缓缓将发钗插到她发间,“得罪了。” 一直悬着心的莫染尘和高鸿一颗心放回到肚子里,“世子爷,她就是个傻女,莫和她计较。” 白玉茗气呼呼的在一块大石上坐下,一手一只脱了鞋子,挑衅的冲赵戈举起来,“要不要搜这个?来呀来呀,给你搜。” 莫染尘和高鸿见她这般调皮,又是摇头,又觉好笑。 赵戈无语片刻,招手叫了两个黑衣侍从过来,“送她回去。” 白玉茗又傻又得意的笑着,和莫染尘、高鸿挥手作别,蹦蹦跳跳的走了。 小姑娘苗条修长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赵戈的手下搜遍了整个池塘、整个后山,依旧毫无所获。 高鸿等人百思不得其解,“凌雄是那个拿东西的人。他最后到了明因寺,据他相好的招认,他是把东西扔到了池塘里。为何遍寻不获?” 莫染尘是个粗人,越想越不耐烦,抓过一条死鱼用力撕开,“死鱼,老子把你烤了吃掉!”他把鱼内脏掏出来道:“这下子可轻多啦。来,烤了它。”顺手丢给一个兵士。 莫染尘这句随口说出来的话,传到正沉思默想的赵戈耳中,不啻惊雷。 他转身疾走,“快,去找方才那傻女。” 莫染尘、高鸿等人虽不明所以,但素日服从惯了,忙一起跟上。 狭小破败的小屋中,只有一张简陋的小床,连个桌子也没有。屋角堆着些杂物,一个火炉子,小锅小铲等。白玉茗四处打量,自床上找了根蜡烛点着,陋室中有了光亮。 “与人方便,与己方便。”白玉茗长长松了口气。 阿弃曾抱怨过她怕黑,晚上没光亮会害怕。白玉茗便送了些蜡烛给她,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如果白玉茗没有好心送过阿弃东西,这会儿她连个光亮也见不着,岂不是很凄惨。 关紧门窗,白玉茗自头上取下发钗,拧开钗头,小心翼翼的自钗身中取出一个长形红色之物。她放在手里掂了掂份量,然后在屋角那堆杂物中找了找,找到几个小铁条,掂准份量,把铁条塞到钗身中。 “这个祸害怎么办?”她望着掌心那抹血红,小声嘀咕。 蜡烛毕剥一声,屋里蓦然一暗,继而光明大盛。 白玉茗一喜,“有主意了!” 她拿起小锅,忙碌起来。 “开门!开门!”外面响起敲门声。 “阿弃姑娘,我等有事请教。”好像是赵戈的下属在说话,倒是蛮客气的。 白玉茗匆匆挽了头发,插好发钗,手执蜡烛,睡眼惺忪的开了门。 “什么事呀?”她打着呵欠,看样子困的不行了。 外面火光通明,赵戈负手站在那里,玄衣如墨,肤白胜雪,冷若冰霜。 “阿弃姑娘,我家世子爷有事要问你。”莫染尘忙道。 赵戈默默无言,自白玉茗头上拨下发钗。 发钗入手,赵戈心中一热。 这发钗入手的份量和方才差不多。镀银的发钗应该很轻,不会这么重,这发钗里一定有东西…… 白玉茗困的站不住,靠在门上,眼睛半睁半闭,“你坏,又抢我的钗。” 10.僵硬 含混慵懒又带着娇嗔的声音,透着丝和她年龄不相称的妩媚诱人。 但看她的容颜,分明只是不更事的少女,且过于单纯,傻傻的,憨憨的。这会儿困得东倒西歪,愈显得胸无城府,惹人爱怜。 赵戈无言看她好一会儿,目光方落在发钗上。 这发钗过于沉重了,里面一定装有东西,应该是在钗身之中。 他在钗头试探的拧了拧,果然钗头松动了。 “钗身内空!”莫染尘失声叫道。 他眼神复杂的瞟了阿弃一眼。 “世子爷,钗身中藏着什么?”高鸿激动得声音微微发颤。 “是啊,钗身中到底藏着什么?” 雍王府其余的人也精神一振,目光全集中在那不起眼的、镀银的发钗上。 阿弃瞌睡没了,瞪着眼睛叫道:“不许打开!是我的钗,你不许打开!” 赵戈哪里理会她,拧开钗头,倒出了钗身中的东西。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赵戈的掌心。 火光通明,众人看得清楚,赵戈掌心是一根黑黝黝的、不起眼的小铁条。 众人都呆住了。 阿弃眼泪汪汪,“我从小到大只有这一个发钗,是师父给我的,我可喜欢啦。大妞二妞笑话我,说我的钗太轻了,不值钱……”她从赵戈手中取过发钗、铁条,小心翼翼的装了回去,脸上露出孩子般得意的神色,“我就填了铁条进去,这样就不轻啦,值钱啦。” “哎,我是不是很聪明?”她举着装好的发钗,喜孜孜的给赵戈看。 十四五岁的年纪,天生丽质,秀美绝伦,偏偏是个傻的,一个装了小铁条的镀银发钗都能让她喜欢成这个样子。 越看越可怜。 赵戈凝视阿弃,却觉得眼前这小姑娘越看越可恶。 这个傻呼呼的小姑娘,绝不像她外表看上去那般简单、无害。 赵戈握住了阿弃执蜡烛的那只手。 阿弃身子一紧,明净如水的眼眸中闪过惊讶和惶惑。 “把东西交给我。”赵戈面容如玉石般精致,声音也如击玉敲冰,有挥之不去的冷意。 阿弃似是被吓着了,大眼睛一眨一眨,又浓又密的眼睫毛如如蝶羽般轻轻颤动,小嘴微张,说不出话来。 她手腕纤细,似乎一折就断了。 数十把火把的映照之下,她手里那蜡烛的光亮根本微不足道。 赵戈信手把蜡烛拿过来,阿弃脸色雪白。 “我只有一只钗,你要抢;我只剩这一只蜡烛了,你也要抢。”她含泪控诉,忽地发起脾气,气呼呼的揪着赵戈的衣襟叫道:“你干脆连我一起抢走算了!” 赵戈从没见过这样的小姑娘,颇有些哭笑不得。 “报!”有黑衣人飞奔过来禀报,“荣王府的三公子到了,带人包围了明因寺!” 赵戈眸光一冷,拂开阿弃抓着他衣襟的小手,蜡烛也还给了她,“他带了多少人?奉谁的命来的?”一边问着话,一边快步向寺里走。 蜡烛重又回到手里,赵戈等人也要走了,阿弃惊魂甫定,长长松了一口气。 赵戈蓦然停下脚步,回头看过来。 面庞白如积雪,眼神利若秋霜。 阿弃啰嗦了下,下意识的捏紧了发钗和蜡烛,“你,你,你要抢连我一起抢,管我吃吃喝喝……我跟你说,我吃的可多了,我能吃穷你……” 赵戈无语半晌,方吩咐莫染尘道:“将染霜唤来,这里交给她了。”莫染尘自是恭敬答应。 赵戈等人终于走了。 阿弃腿一软,几乎瘫倒。 太惊险了,今晚真是太惊险了。相比较起今晚,从前她和白玉格那些“历险”只能说是小打小闹,就是哄孩子玩的。 赵戈等人走后,来了个浓眉大眼的黑衣少女,“我叫莫染霜,奉我家世子爷之命前来搜查。阿弃你别怕,吃糕吧。”从怀里掏了块冷干粮递给阿弃,之后便在小屋中仔仔细细搜了一遍。 一无所获。 不知不觉,已是天色将明。 赵戈满身疲惫,伸手揉着眉心。莫染霜在向他报着搜查的结果,“……是间简陋的小屋,阿弃很可怜,只有一张床、一口锅,就连蜡烛都只剩一枝了,用得很节省。我去了之后她便问过我,把仅剩的半截蜡烛吹熄了……” 赵戈手停顿住了。 把仅剩的半截蜡烛吹熄……半截蜡烛……昨晚他拿过蜡烛的那一瞬间,她是何等的恐惧……他脑海中有了个念头,初时隐隐约约的,后来渐渐清晰。 莫染霜惴惴的停下,不知赵戈是怎么了。 “那女孩儿呢?”赵戈蓦然问道。 莫染霜忙回道:“睡下了。” 赵戈人已到了门口。 简陋小屋前,兵士禀报,“阿弃姑娘不禁饿,一大早就醒了,出去找吃的了。” 青青碧草地,阿弃背着小背篓,篓里散乱装着果子、草药等,边走边哼歌。 赵戈率人赶到时,她不知怎地捉了只小白兔,正和小白兔玩耍。见到赵戈,她吃了一惊,手一松,小白兔连蹦带跳,转眼间便蹿得无影无踪。 “哎,别跑呀,我不吃你!”阿弃后知后觉的叫道。 小白兔早不知跑哪儿了。 阿弃扬起脸,那小脸蛋比露珠更晶莹,眼神明净。 赵戈换了身深蓝色的袍服,如海水般的颜色,他的眼眸也如海水般深邃沉静。 “你的蜡烛。”他摊开手掌,掌中是小半截平平无奇的白色蜡烛,“是融化之后重做的。” “我常常拿蜡烛融着玩的。”阿弃眨着大眼睛,“融化了,再团好;团好了,再融化。就和玩泥人一样呀。” 她还有理了。 赵戈心中隐隐泛起怒气。 这小丫头太可恶了! “把她带回去。”赵戈沉声吩咐。 “凭什么?”白玉茗快蹦起来了。 “世子爷,光州的捕快闻风前来查案了。”有人来禀报。 紧接着又有人来报,“三公子又来了,这回是陆千户陪着的。” 青山绿水间,一名绿袍公子由数十名侍从、近卫簇拥而来,远远的便笑着和赵戈见礼问好。 白玉茗看到陆千户的身影,心中一惊。 陆千户在白府是见过她的,而且陆千户这个人残暴毒辣,杀个人根本不当回事。若是被陆千户看到她,那还得了? 不行,不能被陆千户看到。 白玉茗咬咬牙,纵身扑向赵戈,“跟你走就跟你走。师父说过啦,如果有男人要带我走,让我挑一个最好看的。就是你了!” 赵戈怀里抱着个软绵绵的小姑娘,整个人僵在那里。 陆千户等人越来越近,白玉茗从怀里取出方帕子盖在头上,“师父还说了,让我盖上盖头。行了,你可以带我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三公子见此情景,又是笑,又是惊讶。 高鸿低声的道:“世子爷,三公子后发先至,先拿到了两把钥匙中的一把。他是来耀武扬威的,世子爷莫理他,抱了阿弃回去,三公子等人交给属下应付。” 赵戈僵硬的点头,僵硬的抱着白玉茗走了。 三公子、陆千户等人瞠目结舌。 -- 白府的马车到了明因寺。 白玉格率先跳下车,“我去接她。”才走没几步便被沈氏给叫回去了,“这寺里才出了事,晦气的很,你不许进去。老老实实的在车上等着,我命人接七丫头出来。你听话,不然我不许小七一起去,这便差人送她回府。”白玉格无奈,只好重又跳上车,“我等着便是。” 沈氏命常嬷嬷带人进去了。 明因寺才出了事,沈氏自己是不肯走进去一步的。 常嬷嬷出来的时候,脸色煞白。 她悄悄跟沈氏说了几句话,沈氏脸色大变。 沉思片刻,沈氏低声吩咐,“把那两个丫头蒙着头脸带上车。对外只说七姑娘生了要过人的病,故此除了贴身服侍的丫头和大夫之外,谁也不许见。那两个丫头你也看好了,不许和任何人见面、说话,不许露出一点风声。” 常嬷嬷会意,忙下车办事去了。 白玉莹和沈氏同车,觉出事情不对,忙问沈氏道:“七妹怎么了?对外说七妹生病了,这是何意?”沈氏轻抚她头发,“你素来懂事,和玉儿不同,告诉你也无妨。小七这个孩子……唉,她这回淘气得不同寻常,竟是不见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白玉莹大惊,“娘,那快命人找她啊。她一个小姑娘家,若是被拐走了,她,她……”嘴唇颤抖着,满脸恐惧之色,不敢再往下说,也不敢再往下想。 沈氏叹气,“找自然是要找的。却万万不敢声张,知道么?这事声张出去,小七就完了。” “我知道,我知道。”白玉莹拼命点头。 “你知道你弟弟的脾气,也知道他平时和小七好。这件事一定不能让你弟弟知道,千万千万。”沈氏再三交待。 白玉莹含泪点头。 白玉格听说白玉茗生了病,闹着要过去看望,却被沈氏厉声喝住了,“小七生的是过人的病,你若去看她,我便将她丢在半道不管她了!若你听话,我带着她上京城,延请名医为她诊治。”又哄又骂,软硬兼施,总算哄得白玉格安静了。 车辆缓缓驶动。 沈氏带着白玉莹、白玉格,和生了病不能见人的白玉茗,进京贺寿去了。 11.回家 白玉茗背上的小背篓竟也忘记取下了。 赵戈面无表情,抱着个背上背着背篓、头上盖着盖头的姑娘一直往前走。 雍王府的人、荣王府的人,看得都有些发蒙。 赵世子居然抱了个姑娘,还是乡野地方背着小背篓的姑娘,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啊…… 白玉茗搂着赵戈的脖子,头也是蒙蒙的。 放到昨天之前,如果有人告诉她,她会主动扑到一个男人的怀里,白玉茗非抽死那个胡说八道的人不可。可现如今她真的投怀送抱了,真的主动跳到一个男人的怀里了…… 管他呢。白玉茗闭闭眼睛,竭力安慰自己:嫂溺叔援,事急从权,这不是事情太紧急,一时之间没有别的办法么? 白玉茗第一回被陌生人抱,第一回和陌生人贴得这么紧,年轻男子胸肌强韧,坚硬如铁,身子又灼热得发烫,白玉茗脸红心跳,一动不敢动。 赵戈第一回和小姑娘这般亲近,第一回软玉温香抱满怀,腰身笔挺,步伐坚定,好似行军打仗一般正经八百,但一颗心已经紧张得跳得快要胸膛了。 他目不斜视抱着白玉茗回屋,丢到了床上。 “看着她。”他简短的交待莫染霜。 看也没看白玉茗一眼,他转身便走了。 莫染霜自他抱着个小姑娘进门的那一刻眼神便呆滞了,听他吩咐,忙恭敬称是,一个“是”字才出口,赵戈人已经到了门槛之外。 莫染霜呆立半晌,走到床前,犹犹豫豫的低声叫道:“阿弃?” 她觉得那应该是阿弃,但是也不敢完全肯定,毕竟是蒙着盖头的。 白玉茗小背篓还没取,头冲里斜卧,顺手捞过被子蒙住了头,从被子里传出闷闷的说话声,“染霜姐姐,我困死了,让我睡一会儿。” 一个青青的、不知名的野果子自白玉茗的小背篓里滚出来,一把碧绿的野菜也悄悄冒出了头。 莫染霜站立不稳,低低一声呻-吟,跪坐在地上。 这,这,这是什么情况?委实太奇怪 、太惊悚了…… 白玉茗不知是太累了,还是心太宽,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莫染霜颤颤微微替她把小背篓取下,又替她脱了鞋,盖好被子,坐在椅子上发呆。 白玉茗一觉睡醒,已是在车上了。 车上遮着厚厚的帷幕,看不到车外的丝毫情形。 眼前黑沉沉的一片,车声辘辘,不知会被带到哪里。 她心中恐惧,眼睛一酸,就哭出来了。 “阿弃醒了?”旁边窸窸碎碎的声响,片刻后升起蜡烛的光亮,和莫染霜朦胧的面庞,“阿弃莫怕。咱们这是回光州城,你不会背井离乡的。” 莫染霜怜惜阿弃这个可怜的小姑娘,语调温柔。 白玉茗见到莫染霜,像见到亲人似的,扑到她怀里轻声哭泣。 莫染霜忙抱着她拍了拍,“莫怕莫怕。” 白玉茗偷眼往四周瞧了瞧,“这么黑呀,我最怕黑了……” 莫染霜柔声道:“这是我家世子爷吩咐的。我们做下人只管听命行事,并不知道世子爷的意图。不过我私下里猜测,世子爷应该是想让你好好睡一觉吧。” 话已经说得很清楚,却唯恐阿弃是傻女,不明白,莫染霜又进一步解释道:“人在睡觉时,若有光亮,便睡不好。帷幕将光亮遮住了,你便可以睡踏实了。” “嗯。”白玉茗乖乖蜷缩在莫染霜怀里,小猫似的。 莫染霜低头要跟她说话,却见她打了个呵欠,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不觉好笑。 傻人有傻福啊。 白玉茗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小而洁净的屋子里,和莫染霜一起住。 白玉茗知道雍王府这是不放心她,让莫染霜看着她,也不以为异。 早起后,白玉茗脸也没洗,便趿着鞋子在廊下逗笼子里的百灵鸟。这院子不大,来往的人不多,只有一个做粗使的婆子埋头清扫庭院。 莫染霜一大早就办事去了,这院子里除了白玉茗的逗鸟声,就是婆子沙沙沙的扫地声。 外面传来几声吼叫,乍一听上去像犬吠声,但听过狼嚎的人会知道,那是狼的叫声。 白玉茗曾经和白玉格野心勃勃的要套条狼回来养,两人是见过真狼的,自然听得出是狼叫。 白玉茗心中警觉。 好端端的,府里怎会有狼?白玉格是从小调皮到大,才到想套条狼回来驯养,雍王府不会也有人想养狼吧? 一个身材矮小、细眉细眼的童儿偷偷摸摸的向院里探头。 白玉茗一看到他,他便缩回去了,继而又传来狼叫声。 原来狼叫声是这童儿发出来的。 那婆子却仿佛什么也没听到,还在哗哗哗的扫地。 白玉茗恍然。原来这婆子是个聋子。 童儿又探头往里边看。 白玉茗二话不说,冲过去抢了那婆子的扫把,便飞奔着向那童儿拍过去了,“大白天的学狼叫,你想吓死人呀!” 童儿被白玉茗撵得乱跑乱叫。 “学狼叫吓人,我打死你!”白玉茗下手越来越狠。 莫染霜和莫染尘兄妹远远的看着,莫染霜道:“我就说了嘛,阿弃是个被抛弃的傻姑娘,根本不会和覃家的案子有牵连。看看,覃家的暗号发出去,她拿扫把就打。” 莫染尘道:“话虽这么说,但她好巧不巧的正好在钓鱼吃鱼,池塘中又一无所获,查一查去去嫌疑也好。” 莫染霜点头,“哥哥去禀报世子爷,我拦着阿弃,莫让她把人真打伤了。” 兄妹二人分头行事。 莫染霜拦下了白玉茗。白玉茗气呼呼的,小脸胀得通红,“他学狼叫!狼是会吃人的呀,我小时候就差点儿让狼给吃了,这坏小子学狼叫!”莫染霜安慰她道:“这小子不对,我替你打他。”那童儿却机灵的很,莫染霜劝白玉茗的功夫,他撒丫子溜了。 “下次别让我抓着你!”白玉茗冲着那童儿的背影大叫。 “算了,小孩子调皮。”莫染霜笑着劝道。 白玉茗任由莫染霜牵着手往回走,心中得意之极。方才那一定是覃家的暗号了,她没上当,嫌疑洗清,想必再过几天就没事了,可以回家了! 白玉茗没了心事,装傻姑娘更是装上了瘾,倒是和莫染霜相处得很融洽。 次日,莫染霜带白玉茗出了院子,各自上了一乘小轿。轿子晃晃悠悠的,也不知是去哪儿。一路之上白玉茗叫了莫染霜好几声,莫染霜都不曾应答。下轿之后,白玉茗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身在何处,便被人用黑带把眼睛蒙上了,苍老的女人声音透着威严,“不许说话,跟着我走!” 白玉茗啰啰嗦嗦被这人牵着走。 她感觉到自己是一下往下的,踩的是向下的楼梯。 一路往下,感觉周围越来越阴森森的。 “我没做坏事,不想下地狱……”白玉茗害怕,挣扎着不肯再往下走。 “这是牢狱,不是地狱。”那苍老的女人声音透着讥讽和不耐烦。 白玉茗被人大力一拽,跌跌撞撞的继续向下。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停下了。 白玉茗被人摘了蒙眼的黑带。 朦朦胧胧的灯光,虚浮闪烁的人影,她晕了一会儿,眼花了一会儿,才看清楚眼前是阴森的牢狱。那被重重铁锁锁着的犯人,头发散乱,血迹斑斑,正是盐运使覃淡。 白玉茗心中一松。 她是见过覃淡的,但覃淡没见过她。 覃淡初到光州履新,也曾到白府拜望,但白熹早就听说此人好色,尤其偏爱幼女,便不肯让女儿们出面拜见。故此,白玉莹、白玉苹和白玉茗,覃淡都没有见过,不认识。 “覃淡,你可认得此女?”还是那个苍老的女人声音。 这人应该年纪很大了,一身黑衣,满脸皱纹,身材高大健硕,跟男人似的。 白玉茗下意识的就想离她远点儿。 覃淡浑身是伤,勉强睁开眼睛,目光在白玉茗身上滑过,露出贪婪又狠毒的光芒。 白玉茗见他一双贼眼绿幽幽的,像旷野上的恶狼,心中一沉。 这人狡诈狠毒,只怕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此人好色无德,他本人已经深陷泥潭了,这时候能拉一个人进来陪陪他,能拉一个美丽稚弱的小姑娘陪陪他,他不会犹豫的。 覃淡受伤很重,说话艰难,白玉茗歪着脑袋打量覃淡,笑嘻嘻的赶在了覃淡开口之前,“这位官老爷我见过哩,他和心澈姑姑亲嘴打架,就像画上画的那样……” “什么亲嘴打架?”那老女人厉声喝问。 覃淡眼中闪过精光,仇恨的盯着白玉茗,“你,你胡说……”知道白玉茗这话是把他的相好心澈给暴露了,气怒交加。 心澈不过是一个尼姑,他并不心疼。但若暴露了心澈,只怕跟着就有一连串的秘密暴露了,他的主子知道了,岂能饶他? “心澈姑姑是善因寺的,长的可好看了,光头也好看!”白玉茗热切的道。 “心澈,善因寺。”老女人兴奋的搓着手,嘿嘿笑。 本来只是带着这个小丫头来认认人的,没想到审出这么桩公案,她立功了!上头必有奖赏! 覃淡差点儿没气死,白玉茗好心情的冲他扮了个鬼脸,覃淡更是七窍生烟。 白玉茗被带了出去。 莫染霜在外头等着,一见面就快步迎上来,把白玉茗给带回去了。 白玉茗绘声绘色的向莫染霜描述,“我去善因寺偷供品吃,你懂吧?人多的殿不敢去,得去人最少的地方,怕被抓着,嘻嘻。我偷了几个馒头揣好,正要走,就听见很奇怪的声音,又像哭又像笑,怪死了。我就偷偷溜过去看,看到那位官老爷和心澈姑姑在亲嘴打架呢,墙上有画,和画的一模一样。他俩打架的样子可奇怪了,我给你学学……” “别了,阿弃你别学。”莫染霜头皮发麻,“阿弃,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立即禀报世子爷,定能抓到恶人。阿弃乖,你立功了。” 白玉茗高兴的拉着莫染霜,眉眼弯弯,“染霜姐姐,那我是不是能回家了呀?我想回家,想守着师父的坟。” 莫染霜一脸同情,“应该是可以的吧。” 这可怜的小姑娘分明和覃家并无关联,是应该放回去了。 莫染霜协同莫染尘率人抓捕了善因寺的心澈尼姑,严加审讯,心澈供出善因寺地库藏的一大批金银财宝并一个重大秘密。雍王府的人个个扬眉吐气。 赵戈也罕见的脸色不错。 莫染霜趁机替阿弃求情,小心翼翼的说了阿弃想回家,想守着师父。 赵戈一愣。 这个小丫头不是说要跟他走么,怎么又要回家了? 他都已经抱过她了,她居然还想回家? 12.檀郎 “她出现的太巧,还要再查。”赵戈不同意。 莫染霜没敢再多说,回房后安慰白玉茗,“阿弃,你在这里多玩两天,不急着回家。你家正乱着,知道么?寺里出事了。” 白玉茗既要装傻女阿弃,便要装得像,胡乱吵吵了几句,莫染霜拿香喷喷的糕饼哄她,她便眉花眼笑了。 雍王府的点心师傅不错,细腻甘美的红豆沙和厚郁酸甜的玫瑰甜酱混匀做馅,面粉和鸡蛋、白糖做成酥皮,美味可口。 白玉茗津津有味的吃着点心,和莫染霜聊天,“姐姐,光州城里有什么新鲜事呀?” 莫染霜一笑,“除了覃御史的案子,别的没有什么。” 白玉茗咬着点心,晃荡着脚丫,很开心的样子。 知州家如果丢了位七姑娘,一定是新鲜事。莫染霜根本不提,可见这件事并没发生。算算日子,沈氏、白玉莹、白玉格应该已经去过明因寺了,一点风声没有,那应该是白府没声张。 不声张是对的。 但白玉茗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一则要和父母家人团聚,免得他们担心;二则真的阿弃常常在外流浪,但也时不时的会回明因寺的小屋睡觉,如果真的阿弃回去了,那白玉茗的身份岂不败露了么。 白玉茗盘算着脱身之策,可怜兮兮的道:“姐姐,我师父埋在后山,我每天要到她坟前陪她说说话的。我好几天没去见师父了,师父一定以为我出事了,她在地底下也会不安生的……” 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如一湖春水般,这会儿委屈的想哭,水波盈盈。 莫染霜虽畏惧赵戈,见了白玉茗这可怜的模样也心软了,承许她道:“见了世子爷,我再替你说话。” 白玉茗欢快的道:“谢谢姐姐。”吃过糕饼,出门玩耍去了。 说是出门玩耍,其实白玉茗察看着地形,寻思着能不能逃跑。她折了枝杏花拿在手里玩,趁着没人注意,便往墙边走,盼着围墙不高,她能爬得上去,可以爬墙逃走。 她到了墙边,咧开嘴笑了。 墙挺高的,但靠墙不远的地方两株公孙树,可以先上树再上墙。 她见四下里静寂无人,扔下杏花便开始爬树。 “做甚?”冷峻无情的声音,简单明了的两个字。 白玉茗自树枝间探下头,只见赵戈正疑惑的看着她。 他本就生得俊美冷漠,这时身着纯白地绣四爪龙纹锦袍,愈显得如冰如雪。 白玉茗傻呼呼的笑着,几乎没流下口水,“那粉花儿好看,我想摘。” 围墙不仅高,且极为美观,上有许多异草,牵藤引蔓,垂檐绕墙,其中有一种白玉茗叫不上名字的,开着粉色的小花,迎风飘摇,娇嫩美观。 赵戈拍掌叫人,不多时便有两个身手敏捷的年青人架梯子上墙,把那粉色的小花给摘下来了。摘下花,那两人便扛着梯子走了,来的快,走的更快。 白玉茗自树上滑下,赵戈将粉色小花递在她手里。 “谢谢你呀。”白玉茗客气。 赵戈沉吟片刻,问道:“为什么要回家?” “啊?”白玉茗呆呆的,小嘴微张,神色迷惘。 赵戈语气生硬,“不是说要跟我走么?为什么又要回家?” 白玉茗眼睛瞪得溜溜圆,“玩泥人就是捏好了玩,玩过揉掉再捏;蜡烛就是融了团,团了融;跟人走也是玩,玩腻了总要回家的嘛。” 赵戈向来镇静,这时也动了气,怒目瞪着这个可恶的小丫头。 转瞬间,两人已用目光交战了三百回合。 荣王府的三公子李简只带数名随从,在远处冷眼旁观。 “老万你说说,赵戈和这个小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李简问。 那被称作老万的随从忙笑道:“瞧这情形,雍王府的世子爷待这小丫头很是不错。这小丫头的底细咱们早打听清楚了,就是明因寺收养的一个傻女。赵世子无论如何看不上一个傻女,之所以待她这么好,一定是想从她身上找到那东西的下落。” “这小丫头知道东西的下落么?”李简微笑。 老万善于察颜观色,见李简这样,便知李简也对这傻女有了兴趣,靠近李简两步,低低的道:“不如设法将此女掳走,拷打审问,不怕她不说实话。” 李简遥遥相望,含笑道:“我瞧着那小丫头生的倒讨人喜欢,严刑拷打,倒也有些不忍心。” 老万知道他这是同意了,低笑道:“属下这就设法去办。” 赵戈的目光向这里看过来了。 李简笑着拱手,高声道:“檀兄,小弟打扰了,还请勿怪。”语气中满是揶揄之意。 赵戈不快,吩咐白玉茗道:“你先回房,莫乱跑。” 白玉茗“哦”了一声,忖度了下情形,见李简那一行人在假山旁,便挑了相反的方向走,不愿和这拨人撞上。 赵戈见她如此,瞳眸中笑意一闪而过。 李简哈哈大笑,“檀兄,咱们今天不是要一起审问覃家那小子么?来来来,咱们会会覃大公子。” 白玉茗远远的听到这话,心中咯噔一下。 雍王府的人和荣王府的人要一起审问覃观?可别让她遇着覃观啊,覃淡没见过她,覃观可是认识她的……怕什么来什么,她正提着裙子想往没人的地方躲,已有差人押着带了枷锁的覃观过来了,她和覃观正好走了个对面。 “玉茗。”覃观见到白玉茗,呆滞无神、如同死水般的眼中有了光彩,颤声叫道。 白玉茗脑中嗡的一声。 坏了,还是被戳穿了。千防万防,没想到半中间儿蹿出覃观这个纨绔子弟…… 赵戈和李简等一行人越来越近。 “玉茗……”覃观像看到救星似的,低语喃喃。 他这声音虽低,赵戈和李简却都听到了。 “玉明?是这位姑娘的芳名么?”李简笑咪咪的问着话,眼波已从白玉茗头顶落到脚底,见这傻女美丽之极,一脸的惊讶赞叹。 赵戈沉着脸,命人立即将白玉茗送回房。 白玉茗临走之前,迅速的看了覃观一眼,眼神如刀。 覃观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后悔莫及。 李简兴致勃勃,“檀兄,这就是你那天抱走的姑娘吧,明因寺收养的傻女?可惜了,这般的美貌,便放到京城也是少见的。” 覃观慌乱的低下头。 明因寺收养的傻女,明因寺收养的傻女……是了,明因寺好像确实有个傻姑娘,玉茗她为什么要冒充那个傻女?唉,管不得这么多了,她那么美那么好,说什么也不能连累了她。若有人问起,便是大刑加身,也要一口咬定她就是傻女…… 白玉茗被送回去之后,便一直谋划着想要逃走。无奈她的院子前后左右都有人看守,干着急没办法。到了饭时,婆子送了饭来,白玉茗虽心事重重,也尽力吃了一饱。有力气才能逃嘛。 天黑时莫染霜回来了,带她出门,到了一个雅致的房间中,把她单独一个人留在了那里,“阿弃你在这里等着,稍后我带你去见世子爷。” 桌上放着茶壶茶杯等,白玉茗一个人等的无聊,拿了茶壶,在几个茶杯中挑了个雨过天青色的,斟上清茶,呷了一口。 温热清香的茶水入口,白玉茗便知道自己方才大错而特错,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几个茶杯有红有绿,有黄有蓝,她偏偏就挑了最为淡雅的雨过天青色,而且这个雨过天青色的茶杯细润明亮,似玉非玉而胜玉,是瓷器中的上品。她一个傻女,怎么在这几个茶杯中就挑了最雅最好的,这难道只是巧合么? 白玉茗懊恼的趴在了桌子上。 她眼前现出男子的袍角,衣料很讲究,颜色很好看,犹如“雨过天晴云破处”“千峰碧波翠色来”,正是她所选茶杯的颜色。 她心里把覃观骂了一千遍一万遍,抬起头,向赵戈傻傻的、讨好的笑。 “敢问尊姓大名。”赵戈很客气。 白玉茗呵呵笑,“我就叫阿弃呀。对了,我还有个名字,师父说这名字太好听了,轻易不要告诉人。” “玉茗。”她轻轻向赵戈吐出这两个字。 “玉茗。”赵戈冷笑。 白玉茗不甘认输,继续装傻女,“你知道我这名字咋来的不?可有意思了,我就告诉你一个人。师父说过的,我是她捡来的孩子。她捡到我的时候,你猜猜是在哪里?是在白色的山茶花下面呀。所以她给我起了个好听的名字,玉茗。她说太好听了,不要告诉别人,只说阿弃就可以了。” 赵戈无语。 白色山茶花下捡到的孩子,呵呵,这小骗子聪明机灵,巧舌如簧,可真会编。 他伸手拿过那雨过天青色的茶杯,慢条斯理的抿了口茶。 白玉茗心虚,笑得愈加讨好,“真的呀,我真的是山茶花下捡到的孩子,我不只一个名字……” “你到底有几个名字?”赵戈蓦然问道。 白玉茗干笑几声,伸出三个手指头,“阿弃,玉茗,还有个小名……” “什么小名?”赵戈握住她一只手指,慢慢问道。 “你猜。”白玉茗眨着眼睛。 赵戈拉了她一把,两人面对面坐下,“如果我猜中了,有什么彩头?” “你要什么彩头呀。”白玉茗细声细气的问。 赵戈探头过来,如冰似雪的一张俊脸逼近她,“如果我猜中了,今晚你值夜。” 白玉茗当然知道赵戈所说的是值夜是什么意思,小脸涨得通红,生气的道:“你若是猜不中呢?” 赵戈很干脆,“我若猜不中,今晚我值夜。” 把白玉茗给气的。 他这意思就是今晚两个人定要共处一室,区别只在于谁值夜? “猜就猜。”白玉茗这个傻女还要再装下去,咬咬牙,同意了。 赵戈冰山似的容颜上微有得意之色,“阿茶,女子之美称。我猜你的小名定叫阿茶。” 玉茗即白色山茶花,阿茶又是女子的美称,赵戈便想,她没有理由不叫阿茶,她一定叫阿茶。 白玉茗仰天大笑三声,大力拍着桌子,“错了!我的小名并非阿茶,而是小山!小山!” 赵戈摸摸鼻子。 她叫小山,她居然不叫阿茶,叫小山…… 白玉茗那白里透粉的小脸娇嫩细腻,笑容狡黠可喜,“你猜不中我的小名,我却可以猜中你的。要不要来打个赌?我猜中了,你放我走;我若猜不中,任凭处置。” 任凭处置。 赵戈心田掀起涟漪。 “你猜。”赵戈道。 白玉茗双手托腮,丹唇轻启,“檀郎。” 因为她的名字意为白色山茶花,阿茶又是女子的美称,赵戈便猜她的小名是阿茶;可以推测一下,或许赵戈的小名便是男子的美称。男子的美称有很多,最为著名的便是潘安的小名,檀郎。 荣王府的那位三公子叫他“檀兄”。 他的小名,一定是檀郎。 13.哥哥 赵戈许久没有出声。 白玉茗心花怒放,“我猜对了吧?我猜对了吧?”越想越得意,眼角眉梢全是笑,明眸中星光闪闪,“咱们说好了的。我猜对了你就放我走。赶紧的,让染霜姐姐送我出去,再会啦。” 赵戈慢悠悠的道:“真的要走么?只怕你要改口。” “我才不改口。”白玉茗嗤之以鼻。 她一直想逃,想回家,才不要留在这里呢。她又不是真的阿弃,她有爹有娘有亲人的好不好,当然要回家。 赵戈指指大门,“慢走,不送。” 白玉茗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你真的放我走了?谢谢你啊,你真是个大好人!”精神一振,甜言蜜语的道着谢,像出了笼的小鸟一样飞奔到了院子里。 要出院门的时候,和匆匆而来的莫染霜撞了个满怀。 “染霜姐姐,你家世子爷把我放了!”白玉茗一脸的喜气洋洋。 莫染霜面有忧色,“阿弃你知道么?世子爷吩咐我在你的床上放了个假人,扮成你的样子,那假人如今已被掳走了。你若现在出府会有危险,那些人不知从哪里听到的风言风语,以为你知道宝物的下落。他们若抓到你,一定威逼利诱,无所不为。” 白玉茗呆在那里。 她那方才乐得发晕,这时候被冷风一吹,彻底清醒了。 怪不得赵戈那个坏蛋不慌不忙的答应放她走,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莫染霜好心好意,柔声细语,“阿弃,安全起见,你还是暂时跟着世子爷为好。他能保护你。你师父地下有知,也不愿你为了陪她说话,以身涉险的。” 白玉茗呆头呆脑的被莫染霜带回到了赵戈面前。 赵戈挑眉,故作惊讶的看着白玉茗。 他虽不说话,那幅神情却分明是在问:不是放你走了么?你怎么又回来了? 白玉茗干笑几声,甜甜的道:“天太黑啦,我改天再走行不行?再打扰染霜姐姐一晚,可以么?” 赵戈不答话,施施然起身离去。 白玉茗恨的牙庠庠,莫染霜不知她心中所想,安慰的道:“世子爷忙于公务,无睱理会这些小事。阿弃,你今晚就在这里住下,莫多思多想。世子爷也是关心你的安危,才会让你跟着他的。” “我跟你走。”白玉茗紧张的抓紧莫染霜。 莫染霜只当她真是个傻姑娘,待她格外有耐心,“今晚我轮值巡夜,保护不了你。你乖乖的跟着世子爷,他不会让外人伤害你的。”塞了两块点心到她手里,哄孩子似的哄了两句,巡夜去了。 有两名婢女进来铺好床,又在地上铺了个地铺,准备好洗漱用的热水,之后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保护我,呵呵。”白玉茗冲那个地铺翻了个白眼。 她草草洗漱过,烦闷的趴桌子上睡着了。 心中有事,睡得极浅,毕剥一声,灯光转暗,她蓦然惊醒,睡眼朦胧中见床上有男子身影,雪白里衣,乌发披肩,神情有着白日所没有的懒散,正是雍王世子赵戈。 白玉茗瞧见这个人,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拍桌子道:“不是说了今晚你值夜么?值夜的人为什么睡到床上去了?” “不是说了放你走么,走了的人为什么又回来了?”赵戈语气凉凉的。 白玉茗语塞。 想到外面那些要抓捕她的人,白玉茗缩缩脖子。算了吧,保命要紧。 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白玉茗又趴回到桌子上。 赵戈却不肯就这么算了,踱步过来,“床是你的,你到床上睡。来来来,我抱你上床。” 白玉茗跟受了惊的小兔子一样蹿了出去,“不用你抱,我自己会走。”蹿到床上,拽过浅蓝缎面绘百花图的被子,把她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赵戈盘膝坐在地铺上,“长夜无聊,不如咱们下棋解闷。” 白玉茗掀开被子,露出巴掌大一张小脸,“我才不上当呢。下棋总要有输赢吧,输赢总要有个说法吧,我若输了,你会抢我的床。” 赵戈失笑,“看来你棋力不高。” 白玉茗呵呵笑了两声。 赵戈白天看着冰山似的无情,晚上倒是很好说话,“你不擅下棋,那就玩别的。你会猜名字对不对?那你猜猜看,我这大名是怎么来的。提示你一下,家父是京中一名闲散亲王。” “大隐隐于朝堂啊。”白玉茗心里想着不理他,但这会儿她反正也睡不着,掀开被子就坐起来了,“闲散亲王,为长子起名,单名一个戈字,这其中的原因……有了,我想到了!” 她想到自己的侠女梦,想到那要仗剑江湖游历天下的雄心壮志,神采飞扬,自信满满,“我知道了,雍王爷一定是身在朝堂,心在战场,所以为你取了这个戈字,是要你将来金戈铁马扬威异域的意思!” 她以为自己猜的一定很对,喜滋滋的瞧着赵戈,等着他欣然点头。 赵戈仰天大笑三声,“错了!家父为我取这个名字,不是什么金戈铁马的意思,单单是他喜欢这个字音罢了。他就是爱玩,想到别人叫他的儿子都要叫哥,便意气扬扬,轩轩甚得。” 白玉茗:…… 服了,世上哪有这般无聊的闲散亲王…… 赵戈扳回一城,一跃上床,“这是我的床,我赢回来了。” “你做什么呀,快下去……”白玉茗本能的往墙角躲。 炽热的男子气息围绕过来,白玉茗小脸像烧着了似的。她真是不明白,雍王府的这位世子爷明明看上去青山积雪般的高冷,为什么身上这么热,上回被他抱的时候就跟一团火似的…… 看着缩到墙角的、小猫般娇小可爱又装模作样张牙舞爪的小姑娘,赵戈瞳眸中闪过丝温柔笑意。 那是年轻男子在情窦初开时所特有的,温柔又羞涩。 这抹柔情深藏心底,莫说别人了,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他拿了柄带鞘的宝剑放到两人中间,“放心,我不会越界。” 白玉茗依然缩在墙角,他嘴角微弯,道:“睡吧,明天送你回家。” -- 次日清晨,白玉茗被带到花园,遇到了身着官服的白熹。 白熹揉揉眼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茗儿?你不是跟着你太太、姐姐去京城了么?怎地会在这里?”一把拉住白玉茗,满脸震惊之色。 白玉茗心酸又心慌,低低的道:“爹爹,这事说来话长。我有麻烦,爹爹竟是暂时不认我的好。” 白熹叹气,声音也压得极低,“傻孩子,你是爹的闺女,这事并不难查。不拘你有什么事,爹爹坦然认下你也便罢了,越是推脱,越是惹人怀疑。须知越描越黑。” 白玉茗忙小声把那晚的事说了,“……爹爹,彼时的情景,谁会相信我只是出来钓条鱼烤条鱼呀?不把我和反王一常算在一起才怪了。我怕给家里惹祸,便冒充是傻女阿弃,一直糊弄到了今天。” “可怜的茗儿,这些天吃了多少苦。”白熹心疼不已。 白玉茗鼻子酸酸的,“爹娘养我这么大,我不能孝顺爹娘也就算了,若因我调皮,牵连爹娘亲人受苦,于心何忍?宁可我死了,也不能连累白家呀。” “好孩子。”白熹深受感动。 “啪,啪,啪。”身后响起拍掌的声音。 “世子爷。”白熹见到赵戈,赶忙见礼。 “白大人。”赵戈客气的还礼。 白玉茗是聪明人,到了此时此刻,什么废话也不用多说了,和赵戈见过礼,赧颜道:“后山的兔子是宝,世子爷命人将兔子全捉了,必有所获。” 赵戈一切都明白了,缓缓的道:“先是把那物事放到发钗之中,之后藏在蜡烛里,最后绑到兔子身上了,是么?” 白玉茗十分不好意思,“那个,那就是个祸害么,就想扔得远远的……” 赵戈无语良久,方叫了人传令,雍王府的人到后山抓兔子去了。 白熹被赵戈留下,父女俩闲来无聊,应白玉茗的要求,下了两盘棋。到第三盘的时候,白熹说什么也不肯了,“茗儿,爹爹教你读书。” 白玉茗很是抱怨了几句,“我知道我下棋臭,可爹爹也太嫌弃我了。小时候我求您下棋,您总是不肯,宁愿给我糖吃。” 白熹笑,“小孩子吃糖多了不好,不过要和你下棋……”那你还是吃糖吧。 天色将暮,赵戈命人来请他们父女二人。到了之后白熹愕然,只见满院子全是兔子,有灰有黑有白,有肥有瘦,有老有幼。 赵戈捧过一只小白兔到白玉茗面前。 小白兔右腿上绑着布条,那布条白玉茗很熟悉。 她吐舌笑,亲手拆了布条,取出一个红色的长形钥匙。 白熹因为白玉茗的调皮再三向赵戈道歉,赵戈宽宏大量的表示不追究,皆大欢喜。 “茗儿,你收拾收拾东西,跟爹回家。”白熹吩咐。 白玉茗装成傻女阿弃来的,没什么行李,不过莫染霜很照顾她,这两天为了哄她,给她买了些风车、连环之类的小玩艺儿。白玉茗感念莫染霜的这份情意,要和她道别,便欣然答应了,“是,爹爹稍等片刻,女儿去去就来。” 莫染霜啧啧称奇,不敢想像眼前这单纯可爱的小姑娘居然并非傻女阿弃,而是白知州的亲生女儿。不过她是个直性子的豪爽姑娘,白玉茗搂着她软语道歉,她也就笑了,帮白玉茗收拾了随身衣物并那些哄孩子的小玩艺儿,陪她说说笑笑的出来了。 白玉茗眉眼弯弯,身心愉快。 赵戈眉目冷冽。 这个没良心的小丫头。她要跟他走,他便抱她回来;她要回家,他便送她回家。但分别之际,也用不着笑成这样吧。 “令爱是在白色山茶花下捡到的?”赵戈声音轻飘飘的。 “这个,呵呵,寒舍旧俗颇多,小孩子若问是打哪儿来的,常告诉他们是街上捡的、花下捡的……”白熹呵呵笑。 白玉茗悄悄向赵戈做了个鬼脸。 这个人真记仇,还没忘了她撒谎骗他的事呢。 所有的人都以为白玉茗随沈氏去京城了,这时候白玉茗回家,跟谁也说不过去。白熹的意思是还要白玉茗进京,不过单身女子进京,很不方便,况且又要瞒着人,不露出丁点儿风声,这就更难了。恰巧赵戈公事已毕,要返京复命,愿意护送白玉茗,“之前一直是小莫照顾令爱,这一路之上还让小莫和令爱作伴便是。”白熹大喜,将白玉茗托付给了赵戈。 沈氏一行人走的虽早,但速度没赵戈快。赵戈赶在沈氏进入京城的前两天将悄悄白玉茗交还,沈氏一直悬着的心放回到了肚子里。“小七的病好了。”她笑着告诉白玉莹、白玉格姐弟二人。 白玉莹、白玉格和白玉茗见了面,又惊又喜。 “你生的什么病啊。”白玉格纳闷。 这些天可把他闷坏了,也担忧坏了。 白玉茗不想多说这些,笑嘻嘻的道:“别说生病的事了,怪烦人的。我还是头回到京城来呢,京城好玩不?祖母和气不和气?她老人家会不会喜欢我呀?” 14.机灵 白家的老宅坐落在出皇城向西一个名叫九如巷的街道上,前有浣花河水流过,后依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实属风水宝地。 白府的门脸不大,黑漆漆一道木门,不显山不露水。进府之后,眼界却渐渐开阔,别有洞天。 “大伯家蛮大的嘛。”白玉茗和白玉格随着沈氏等人进来,两人很有默契的落在了最后,白玉茗四处张望,颇有些惊讶。 白熹的大哥白晨光在詹事府司经局任洗马之职,掌经籍、典制、图书、公文的印刷与收藏,从五品。白玉茗常听说京官穷,倒是没想到大伯家里如此宽敞轩朗,很有几分富贵气象。 “小声点儿。”白玉格压低了声音,“傻了吧?你这话若是被老太太听到,她可就不高兴了。这宅子是她的陪嫁,大伯和爹还没分家呢。这老宅不是大伯的,不是爹的,是她老人家的。” “这样啊。”白玉茗吐舌。 容姨娘一则在白家地位不高,二则她那个人吊儿郎当的毫无上进心,所以对白家的事知之甚少。白熹也没跟白玉茗说过这些,所以白玉茗压根儿不知道。 “不懂了吧?我教给你。”白玉格难得有个给白玉茗当老师的机会,立即来了精神,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讲解。 “咱们家那已经过世的老太爷讳修,孤儿,由鹤林寺一位大师养大的。因医术精绝,进太医院做了御医。他老人家无父无母无家业,俸禄又微薄,又单纯不谙世事,娶妻本是难事。但咱家老太太是宁晋李氏嫡支的姑娘,老太爷上李家给瞧了回病,李家就看上他做女婿了。” “老太爷成亲之后,孤儿有了家,对妻子自然是万般的爱重,千依百顺。咱家老太太那日子是极为顺心的。后来老太爷过世了,大伯和爹都孝顺,老太太便更神气了,在白家说一不二,无人敢惹。” “哎,你到了老太太面前,乖巧些。”白玉格把情况介绍完,提醒白玉茗。 “像在爹爹面前那样,行不行?”白玉茗和他商量。 白玉格摇头,“怕是不行。爹的脾气和过世的老太爷相像,极随和的,老太太却大不一样。” 白玉茗懂了,“那我老实巴脚的,像在太太面前一样。” 白玉格先是一喜,“孺子可教。”继而疑惑又不满的皱眉,“我娘对你苛刻么?我瞧她和爹一样,很是纵容你。” 白玉茗呵呵笑,“不苛刻,蛮好的。” 沈氏是很宽容的嫡母了,但那和亲生父亲是不一样的。小孩子其实什么都懂,白玉茗还是小娃娃的时候,见了白熹就很开心,往他怀里扑,往他背上爬,揪他的胡子玩耍,见了沈氏就成小大人儿了,规规矩矩的。 白玉格这么一说,白玉茗就知道见了老太太应该怎么做了。 “弟弟,小七,快点儿。”白玉莹回头向他俩招手。 他俩这才知道落后得太远了,忙小跑着过去,追上了沈氏、白玉莹一行人。 白晨光娶妻周氏,膝下三个儿子:白玉树、白玉林、白玉森。白玉树娶妻陈氏,白玉林娶妻程氏,白玉森只有十八岁,尚未娶妻。陈氏和程氏在二门迎接,殷殷勤勤叙着寒温,“给二婶婶请安。这是五妹妹吧?出落的越发好了。四弟快过来,让嫂子好生瞧瞧,四弟你可比上回见面俊俏多了,老太太见了你,不知会欢喜成什么样子。” 到了白玉茗,陈氏和程氏就没有这么亲热,含笑问了两句“路上可辛苦”一类的话,便没再看她。 白玉茗连傻女阿弃都装过,这会儿更是不在话下,微微低头,装出害羞温顺的样子,倒省了不少力气,不用和陈氏、程氏应酬寒暄了。 到了正厅,白玉茗因着她这不起眼儿的身份,就更省事了。沈氏带着儿子、女儿拜见过老太太,白老太太便拉着白玉格的手摸娑着,又是哭又是笑,沈氏和白玉莹,还有白大太太等人也陪着掉眼泪,场面热闹的很。白玉茗身份低,不受重视,就是凑上去也没人理她,况且她一向不大习惯这样的场合,便低头站在角落里装作抹眼泪的样子,既符合她的身份,又让人挑不出毛病。 “玉儿,祖母的心肝宝贝。”白老太太是真喜欢白玉格这个孙子,一脸慈爱。 白熹生了七个闺女之后才有白玉格这个独子,可想而知白老太太有多待见他了。 “祖母,孙儿着实思念您老人家。”一向调皮的白玉格这会儿格外乖巧。 祖孙二人相对落泪,过了许久才被众人劝住了。白玉莹、白玉格和白玉茗又拜见了大伯母、两位嫂嫂,白大太太给了姐弟三人文房四宝做见面礼。白玉格的最好,白玉莹的也是上品,白玉茗的就普普通通了。 “小七都读过什么书?”难得白大太太纡尊降贵的问了一句。 “侄女笨,没读过什么书。爹爹常骂我没学问的。”白玉茗谦虚的道。 白玉莹和白玉格姐弟俩性格迥异,这时却不约而同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白玉茗你还笨啊,哪一本书你读过之后不是倒背如流? 白老太太的目光也头一回落到白玉茗身上,“这孩子笨归笨,生的还算标致。老二媳妇,你平时怎么教孩子的?我怎么瞧着这孩子畏畏缩缩,没半分名门闺秀大方得体的样子。” 沈氏颇觉无奈。 她和白熹成亲之后,连着生了五个女儿,白老太太因此对她十分不满,这些年来只要见了面,没有一回不挑她毛病的。这不,才好了没多大会儿,又要鸡蛋里头挑骨头了,说白玉茗这个庶出的女孩儿畏畏缩缩的不大方。 “是媳妇的不是。”沈氏知道白老太太的脾气,不敢为自己辩解,忙站起身,低头认错。 白老太太神色不善,清了清嗓子,看样子是要长篇大论的教训沈氏了。 白玉茗头皮发麻。 如果因为她的缘故,让沈氏当众受了这番责备,沈氏不记恨她才怪。但若要反驳白老太太呢,那也未免太不明智了。白老太太这辈子太过顺遂,未嫁时父母娇宠,婚后丈夫爱重,老年时儿孙孝顺,她的威信不容置疑。 白玉茗巴掌大的小脸蛋上浮起忐忑的笑容,“祖母,孙女在路上生了病,还没大好,故此比平时虚弱了些。平时不是这个样子的。” “是啊,七妹平时落落大方,仪态极佳。”白玉莹忙附合。 “小七这是生病了啊。”白老太太脸色缓和了些。 白玉茗用仰慕的眼神望着白老太太,“祖母,太太在光州素有贤惠持家、相夫教子的美名。太太逢人便说,是祖母您教她这么做的,故此光州的夫人太太没一个不知道您的,都对您万分敬仰呢。” “真的么?”白老太太脸上有了笑模样。 “必须是真的。”白玉格和白玉茗一样,调皮起来极调皮,该拍马屁的时候却也毫不犹豫,忙笑道:“我娘也是这么对我们说的,全是您老人家教的好!” 白老太太心花怒放,叫过沈氏,握了她的手,笑得见牙不见眼,“有你这样的儿媳妇,是我老婆子的福气了。” 沈氏受宠若惊,“能做娘的儿媳妇,是我的福气才对。” 白老太太把沈氏好一通夸,又命人把她的曾孙子、曾孙女唤了来。 陈氏的儿子宝哥儿五岁,程氏的女儿珠姐儿两岁多的样子,不要人抱,迈着小短腿自己走路,口中不停“啊啊”的叫着,稚拙可爱。 这两个孩子一进来,沈氏和白玉莹哄着他俩玩耍,厅里热闹多了,也温馨多了。方才的那点儿不愉快,一丝影子也不见了。 白大太太和陈氏、程氏婆媳三人都露出惊讶的神色。 看不出来,二房这个庶出的小丫头很机灵嘛,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令得一场风波,消弥于无形。 老太太何许人也,向来眼里不揉沙子的,竟也被个小丫头哄住了。 15.惹事 稍晚白氏父子四人先后回家,白玉茗等又拜见了大伯父及三位兄长。大伯父白晨光和白熹一样是俊美斯文的中年人,身量略高,眼睛有些近视,看人时总有几分茫然。 白玉树、白玉林、白玉森兄弟三人齐刷刷的站成一排,身高相仿,容貌相似,不过老大非常严肃持重,老二面带微笑,老三眉眼灵动,一看就是个淘气的,估计和白玉格不相上下。 这三兄弟长得很像,白玉茗暗中把他们叫做一木、二木和三木。白玉格低声笑,“和我一样。我也是这么叫他们的。不过若是当面叫人,只有三木可以,一木二木要叫哥哥。” “晓得。”白玉茗明白了。 老三白玉森是能开玩笑的,另外两位不能。 当晚白家准备了洗尘宴,白家唯一的姑奶奶白微就嫁在隔着两条街的靳家,也带了儿子靳天冬、女儿靳竹苓过来团聚。 白微三十多岁的年纪,肤白貌美,没有什么长辈架子,不光见了白玉莹、白玉格姐弟俩喜笑颜开,对白玉茗这个庶出的侄女也不差,给的见面礼是湘妃竹杆善琏湖笔。她和二房的这几个侄子侄女多年不见,一见了面难免话多,笑咪咪的道:“小五小七还有小玉儿,你们在姑母面前不用拘束,什么话都能说。咱们白家的人都是好性子,随和,特别好说话。” 白微为了证明白家人性子随和,特意举了个例子:白老太爷和老太太共育有二子一女,原本白老太爷取‘晨光熹微’之意,为大儿子取名晨光,为二儿子取名熹微。后来又添了个小闺女,白老太爷便把原属于二儿子的名字拆开,熹字给了二儿子,微字给了小女儿。 白晨光视力不好,听力还行,闻言也笑,“我还记得那时候二弟才上学,跟爹爹抱怨他的名字笔划太多了,不好写。恰逢小妹出生,爹爹便安慰二弟,把他名字里取一个字给妹妹,这样妹妹也有名字了,他也省事了,二弟高兴得不得了呢。” 众人忍俊不禁。 “这不叫随和,叫随便吧。”白玉茗也乐得不行,和白玉格咬耳朵。 他俩本是说悄悄话的,但众人笑声大,白玉茗声音也就没压得太低。但正好她说话那会儿笑声忽然小了,她小声嘀咕的这句话白家一木二木三木和白玉莹等小辈都听到了,又想笑,又不好大声笑出来,竭力隐忍,差点儿忍出内伤。 靳天冬是名十六岁的斯文少年,这时不禁壮着胆子多看了白玉茗几眼。 初见面他便觉得这位小表妹生的很美,却不知她如此活泼灵动,惹人喜爱。 靳竹苓比白玉茗小一岁,是个常爱板着脸的小姑娘。这时候一言不发向白玉茗伸出了手,弄得白玉茗莫名其妙。 “小表妹,你要什么?”白玉茗笑咪咪的问道。 靳天冬忙替妹妹解释,“苓儿并不是要什么,是想替你诊脉。七表妹你不知道,苓儿自幼跟着家父学医,其实家父是哄她玩,但她以为自己医术很好,若在亲戚朋友家遇到她喜欢的人,也不管人家身体是何等的康健,定要替人家诊诊脉的。苓儿这是小孩子胡闹,七表妹莫放在心上。” “原来如此。”白玉茗乐了。 她慷慨大方的把手臂伸到靳竹苓面前,“有劳小表妹。” 她的手腕纤细白皙,说不出的美感,说不出的惹人怜惜。 “苓儿又来了。不管人家有病没病,非要替人家看看不可。”靳竹苓这个举动,白大太太、白微这时也看到了,都觉得好笑。 “真要谢谢小表妹关心了。我这两天觉得不大舒服,又说不出来哪里不舒服,小表妹替我瞧瞧,我是求之不得。小表妹家学渊源,医术定是好的。”白玉茗一脸诚恳。 白微不禁笑了。 白大太太含笑多打量了白玉茗几眼。 靳竹苓年纪小,并非正经大夫,况且白玉茗又没生病,所以靳竹苓这举动若放到有心人面前,是会引起误解的。偏偏白玉茗不光不误解,还一幅很感谢靳竹苓的样子,一幅很看重靳竹苓医术的样子,真真讨人喜欢。 明明是哄孩子玩,弄得跟真的一样。 “苓儿给小七诊脉呢。”沈氏也是个有眼色的,知道白老太太宠爱小女儿,连带的也喜欢外孙子外孙女,忙笑着告诉白老太太,“小七是有些不大舒服,这才到家,我也没顾上请人给她瞧瞧。苓儿这孩子都不用三催四请,便关心起她表姐了,年纪虽小,小大人一样呢。也不知道小妹是如何教孩子的,把苓儿教得这么好。” 白老太太果然被奉承得很高兴,“苓儿打小就懂事。快让苓儿给看看,小七到底哪里不舒服了。” 白老太太这么一发话,大家伙的注意力都集中到白玉茗这边了。 “小表妹,表姐身子如何?”白玉茗谦虚的问。 她知道自己身体一向很好,所以也没想到靳竹苓可能会说出什么来,心里其实是当成哄孩子玩的。谁知靳竹苓郑重其事的诊了半天,望、闻、问、切,最后认真的告诉她,“七表姐,你吃得多,积食了。” 白玉茗:…… 她装傻女阿弃的时候确实是从早到晚不停的吃,只要有人拿吃食过来她就开开心心的吃,可就这积食了? 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家,吃得多,积食了……多难为情…… 白玉茗闷闷看着靳竹苓,幽怨的道:“小表妹,你要不要说得这么直接呀。” 众人都笑倒了。 有了这几通笑,接下来的洗尘宴很融洽,尽兴而归。 白晨光只有三个儿子,没有女儿,回房后带着几分酒意和白大太太商量,“我一直想要个闺女,要不咱们把小七过继到膝下,如何?小七聪明机灵,多讨人喜欢。” 白大太太直摇头。 这哪行?小七快十五了,眼看着就要说婆家了。真过继了她,便要操心替她相看人家、准备嫁妆,白白赔出一大笔钱,敢是闲疯了了?但这些话白大太太心里想想也就算了,不好说出来,便委婉的劝道:“我也很喜欢小七。可你想想,二弟有小七这么个讨人喜欢的闺女,他自己一定疼爱得很,也舍不得过继给咱们啊。咱们做大哥大嫂的,不能让弟弟忍痛割爱。” 白晨光醉容可掬,“太太说的是。二弟一定舍不得小七。” 白大太太见他没有坚持过继的事,暗暗松了口气。 她才不想从二房过继个闺女呢,她有三个儿子,有孙子孙女,真待见女孩儿的话多疼孙女不就行了?二房的庶女,还是舞姬所出,她可不稀罕要。 沈氏这次回京是为她的姨母平阳侯夫人拜寿来的,当然也是为了商议白玉莹和贾冲的婚事。沈氏本就钟爱白玉莹,眼下又是议婚的时节,自然重视白玉莹的衣着打扮,次日便带了白玉莹到珠翠阁去看首饰。 白玉莹劝她带白玉茗一起,“七妹不小了,娘也该带她出来到老亲旧戚中露个面儿。若七妹穿戴得不好,丢的是白家的脸。” 沈氏微笑,“你个傻孩子,倒是很知道友爱妹妹。不过,你太不了解小七了。她已经央求了我,换了男装和你弟弟一起出去玩了。这会儿不知在哪里吃吃喝喝呢。” “这两个淘气包。”白玉莹无奈。 虽然白玉茗没有跟着出去,但白玉莹还是替她也挑了几样时新的首饰,又替她挑了娇嫩的杨妃色、浅绿色云锦,打算替她制新衣裳。沈氏瞧着白玉莹兴兴头头的样子,不禁有些发愁。她这个最小的女儿心太善了些,这个样子嫁到平阳侯府,妯娌们个个是人精,白玉莹如何应付得了? “也不知小七和弟弟去哪儿了。”白玉莹却在担心两个淘气惯了的弟弟妹妹,“京城不比光州,就怕他俩年纪小,不知天高地厚,惹出事来。” “不会有事。”沈氏笑道:“玉儿不比小时候,越大越懂事了。小七胆子不大,更不敢惹事。” 白玉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小七胆子不大?她那是在您面前装老实好不好。 “快快快,五步桥大酒楼有热闹!”母女二人正要出门上车,忽听得周围一片暄闹声,人群蜂涌着向一个大酒楼去了。 白玉莹左眼直跳,一阵心慌,忙命人过去查问是怎么回事。过了没多久,侍女匆匆回报,“听说这酒楼中几家豪门子弟联合起来在欺负两个外地少年,那两个外地少年厉害得很,不管文比武比都没输……” 白玉莹脑子嗡的一声,紧紧拉住沈氏的手,“娘,一定是弟弟和小七!” 沈氏心里也慌,但到底比白玉莹镇定多了,沉声吩咐,“莹儿,戴上帷帽,咱们过去看看。”白玉莹身子发抖,忙由侍女服侍着戴了帷帽,随沈氏一起去了酒楼。 酒楼大堂中挤了许多看热闹的士绅百姓,居中一张长桌,十数名锦衣华服的青年、少年或坐或站,气势凌人,对面却只有孤零零的两名单薄少年。 “真是弟弟和小七。”白玉莹低呼。 一名绿衣少年拍桌子叫道:“白家哥儿俩,你家大伯是朝中的洗马官,对吧?你大伯这洗马官从五品,官儿不小呢,每天要一匹一匹的洗马,没累着吧?” 那十数名纨绔子弟哄堂大笑,“洗马,洗马,也不知一天要洗几匹马,哈哈哈。” 以两人对十几人,白玉格和白玉茗也没啥害怕的样子。 白玉格冷笑一声,慢条斯理的道:“洗马么,勤快的时候多洗,懒惰的时候少洗,并无定数。” 白玉茗目光纯净,盯着那率先出头的绿衣少年,“令尊是朝中大员,任职兵部侍郎,对么?兵部侍郎,雅称少司马。” “你还算知趣儿。”那绿衣少年以为白玉茗是恭维他呢,满脸得意之色。 白玉茗小脸一板,声音格外清脆悦耳,“你知道么?我大伯父不光洗朝廷的马,遇到什么少司马小司马幼司马绿司马,也要一匹一匹,洗得干净净!” “你,你……”那绿衣少年窘得一张脸通红紫涨,茄子一样。 看热闹的人再也忍不住,哄堂大笑,那笑声如海浪般往上冲,几乎没把酒楼的楼顶给揿翻。 16.冰山 “洗马,洗司马!”几个孩子牵着大人的手又是跳,又是笑。 “死马怎么洗呀?”最小的孩子才五六岁,把司马听成了死马,奶声奶气的问道。 周围的人笑得更欢实。 “洗少司马喽。”一个壮汉大概是和兵部侍郎有仇,放声大吼。 看热闹的大人也成孩子了,又是跺脚,又是笑闹,“洗少司马喽,洗少司喽。”那个“喽”字,有意发成了“娄”的字。 兵部右侍郎姓娄,是个靠裙带关系上去的贪官,风评极差。有了这么个嘲笑他的机会,闲人们岂肯放过?尽情发泄起对娄侍郎的怨气。 “这两个少年外地的?有胆色啊。不光有胆色,还聪明机灵,口齿伶俐,别人笑话他们的大伯洗马,他们便顺手洗起少司马了。”“对,又胆大又机灵,好样的!”人们纷纷夸赞这两名外地少年。 洗马是司经局的洗马官,掌管经史子集四库图书的刊缉贮藏(大体上相当于现在的国家图书馆馆长),属清贵之职。这些个豪门子弟偏偏故意曲解,说白晨光是洗马的,白玉茗反口相讥,索性连少司马之类也一匹一匹洗了,这个反击可以说是相当漂亮,也相当有力。 “两个外地来的野小子,少在这儿胡说八道!”那绿衣娄姓少年名叫娄佳,一脚踩在长桌上,抽出靴桶中藏着的一把短剑。 他气极怒极,脸上青筋都跳起来了。 “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看大爷们怎么教训你俩。”其余的豪门子弟也骂骂咧咧的,撸袖子,摩拳擦掌,故作声势。 “想打架么?就你们这拨酒囊饭袋,我一个能打十个!”白玉茗叫道。 “弟弟你歇着。我一个人能对付他们所有人。”白玉格这做弟弟的充起哥哥,居然也很像那么回事。 “十几个打两个,不要脸!”“欺负外地孩子,不要脸!”“以多欺少,以大欺小,不要脸,不要脸!”闲人们看不过眼儿了,纷纷发出嘘声。 娄佳一声怒吼,“谁要打这两个外地来的乡巴佬了?小爷我是要教导他们,让他们明白道理!” “明白什么道理呀。”白玉茗细声细气,不慌不忙,秀眉微扬,轻蔑中带着挑衅。 娄佳被她气的头昏脑胀,面红耳赤的叫道:“小爷是要教导你,少司马是官职,不论匹……” 他这话一出口可不得了,闲人们又一次笑疯了,顿足大笑,“少司马不论匹,少司马不论匹!” 白玉茗也笑得花枝乱颤,“少司马不论匹,那论啥呀?” 娄佳忍无可忍,“气死小爷我了!”拨出短剑,咬牙向白玉茗冲去,迎头便刺。白玉茗作出惊慌失措的可怜相,“我的亲娘呀,可吓死我了,就算少司马不论匹好了,你别动刀动枪呀。”她在这儿耍着嘴皮子,白玉格务实,拎起一个板凳抡过去,正中娄佳手腕,娄佳痛的闷叫一声,短剑落地。 白玉茗眼疾手快矮身滑过去捡起短剑,手起剑落,干脆利落的从板倒凳上卸下两条板凳腿儿,一手将一条板凳腿儿扔给白玉格,一手将短剑扔向娄佳,叫道:“要动手么?好,我兄弟二人就以这两条板凳腿儿,会会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子弟!” 白玉格和白玉茗从小淘气到大的,很知道怎么配合她,拿着板凳腿儿摆出一个漂亮的防御姿势,连连冷笑,“我兄弟二人若也动刀动剑,是欺负你们这些只会吃喝玩乐没一点儿正经本事的窝囊废了。来吧,小爷手中这个板凳腿儿,自会教尔等做人。” 娄佳气得哇哇乱叫,“既要动手,便用刀剑,板凳腿儿算什么武器!” 白玉茗忽闪着大眼睛,诚恳的告诉他,“我这是为你着想,免得令尊白发人送黑发人。” 娄佳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白玉茗这话是什么意思,手啰嗦,嘴啰嗦,胳膊也啰嗦,指着白玉茗,好一会儿没说出话。 娄佳这边气昏了头,白玉茗和白玉格丝毫不肯让步,眼看着两边就要打起来了。 “不能让弟弟和小七打架。”白玉莹着急了。 “不能让玉儿和人动手。”沈氏也沉不住气了。 沈氏正要命人前去阻止,却有一名青年到了她身边,低低叫了声“表姑母”。沈氏见这人正是她的表侄贾冲,也就是平阳侯府那个正和白玉莹议亲事的年轻人,不由得又惊又喜,“冲儿,你怎会在这里?” 白玉莹脸上一阵潮红,悄悄后退两步,躲到沈氏身后。 贾冲深深一揖,“表姑母,这事说来话长。娄佳和玉格表弟的冲突正因小侄而起,小侄自会妥善处理,表姑母勿忧。”见那边已是剑拔弩张,不敢耽搁,“表姑母,小侄改日再向您请安。”连连赔罪,脚步匆匆的走了。 沈氏略一寻思,已知道是怎么回事,“莹儿,这娄家和平阳侯府的世子夫人胡氏是表亲。” 白玉莹低声道:“女儿知道。” 沈氏的姨母平阳侯夫人是继室,世子贾弘乃原配夫人所出,三公子贾弼是平阳侯夫人亲生,另有二公子贾弗和四公子贾强两个庶出的儿子。世子贾弘幼时,太夫人尚在,贾弘由太夫人教养,隔辈人亲,做祖母的大都溺爱孙子,贾弘被太夫人娇惯长大,文不能文,武不能武,平庸无能。贾弼从小被平阳侯带到宣府,军营中长大,骁勇善战,三十岁时即被拜为镇北将军。贾弘常恐他的世子之位被贾弼这个能干的异母弟弟给抢了去,事事针对平阳侯夫人、贾弼母子。 贾冲是贾弼心爱的儿子,青年才俊,前途无量。世子贾弘和世子夫人胡氏曾为贾冲做媒,让贾冲娶娄侍郎家的大小姐为妻。平阳侯夫人自然不肯,委婉推辞,但胡氏早已在娄家夸下海口,因为这件事,平阳侯府和娄家一度交恶。 沈氏方才生气着急,没想到这一层,贾冲出现过后,她却是全明白了:这必是娄家有意挑衅,白玉茗和白玉格不甘受辱,才奋起反击的。今天的事,并非这姐弟俩任性胡闹,蓄意生事。 沈氏原本在心中责怪白玉茗,决意回家之后要重重责罚。这时候想清楚了,方才的念头自然也就打消了。 “娘,您快看!”白玉莹惊呼。 沈氏一惊,“怎么了?”随着白玉莹的目光看过去,吓得脸上没了血色。 那帮豪门子弟的身边不知什么时候起多了位腰佩长剑的青袍中年人。这中年人相貌并不如何出众,衣服也穿得普普通通,但他只是手按长剑随意站在那里,渊亭岳峙,气度雍容,十足绝世高手的气势。 “咱们公平对决,双方各出一人,一剑决胜负!”娄佳双手叉腰,狂妄得简直不可一世,“我方出战的,便是这位剑术大师苏鹤青!” 这回没人骂了,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不是欺负人么?用苏鹤青这样的高手来对付两个孩子!”白玉莹叫道。 苏鹤青太有名了,有名到连白玉莹这样的闺中少女都知道他。他在深山之中追随名师学习剑术,二十五岁下山,到今天整整十五年了,从南打到北,从东打到西,足迹踏遍大江南北,从无败绩。 让苏鹤青对阵白玉茗、白玉格,还说是公平对决,真不是一般的不要脸。 这举动虽然不要脸,但已经没几个人敢出声讥刺、反对了。 围观的人面带惧色,在无声后退。 苏鹤青拨剑是真要杀人的,人人惜命,没人敢在苏鹤青面前要求公平。 苏鹤青一个人,比这十几个所谓的豪门子弟加起来更可怕。 白玉莹挣脱沈氏,不顾一切冲过去,“成名剑术大师对付两个孩子,这公平么?” 娄佳哈哈大笑,“这有什么不公平的?这两个乡下小土包子若是谈笑之间,也能叫能绝世高手过来助阵,那也算是他们的本事,我无话可说。”冲白玉茗、白玉格叫道:“你俩叫人啊,尽管叫人啊。” “呸,这一时半会儿的,我们到哪儿找绝世高手过来助阵。你当绝世高手是大白菜啊,遍地都是?”白玉茗嗤之以鼻。 “你们叫不来绝世高手,是你们没本事,可怪不得我。”娄佳得意之极。 苏鹤青缓缓的道:“自己没本事,又请不来高手,便谨慎小心些,莫要任侠使气,随意出头。” 他拨出了宝剑。 那真是一柄罕见的利器,闪着蓝幽幽的光芒,如秋水,如寒霜。 白玉格咬牙,“我来对付他!” 白玉茗不由分说把他拉回去,“爹爹就你一个儿子,你给我老实呆着。这个不死不活的苏剑人交给我了,我非打得他满地找牙不可。” 她从娄佳手中夺过短剑,在板凳腿儿上顺手一划,之后两手用力,把板凳腿儿劈成两半,一手一只,意气风气的叫道:“姓苏的,我便以这两个板凳腿儿,来会会你的秋水剑!” 饶是苏鹤青涵养好,这时也是怒火中烧。 他成名之后,还没有遇到过这般看不起他的人呢。 一个小孩儿,拿了两条板凳腿儿,要对敌他的秋水剑! “不行!”白玉格和贾冲一左一右抢上。 “七表妹回去,这里交给我。”贾冲吩咐。 白玉茗百忙之中转头笑,“嘻嘻,你是五姐夫吧?你能打得过这个苏剑人么?你也没把握对不对,那还是我来吧,反正三个人全都打不过他,那就挑最弱的上,就算打不赢,也羞燥羞燥他的面皮。”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丫头。”高高的二楼,一位长身玉立的公子爷站在光影之后,看不到他的面目,却能看到他在摇头,“怪不得装傻女装得那么像,敢情她就是个傻的。” 这位公子爷感慨过后,挥了挥手。 一个灰色的人影自他身后跳下。 苏鹤青看到这个人出现,竟然惊得连退数步。 “我代白家出战。”灰衣人稳稳的道。 这个人的出现,让所有的人大吃一惊。 “你是谁?”娄佳叫道。 “他是我请来的高手,名叫任衣灰!”白玉茗何等机灵,不等灰衣人说话,便朗声作答。 娄佳到底还是笨,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任衣灰倒过来念不就是灰衣人么?所以这个乡下土包子根本不认得这个自天而降的帮手?可看他的样子也不像啊…… 娄佳还在为这个问题惮精竭智思虑再三的时候,灰衣人和苏鹤青已经分了胜负。 苏鹤青单膝跪地,双手、胸前点点鲜血,一败涂地。 灰衣人出手实在太快,没人知道他是怎么赢的。 白玉茗发出阵阵惊呼,“任衣灰你好厉害,你砍这个苏剑人像砍大白菜似的,轻松自如,行云流水!哎,你怎么这么好,特地来帮我啊?你是路见不平拨刀相助还是……” 灰衣人默默指指楼上。 白色的身影,如高山之雪。 白玉茗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更没想到他会出手帮忙,忙要向他道谢。她是真心道谢的,但她心里实在奇怪,为什么这个冰山似的世子爷会毫无原由的帮她,笑得格外讨喜,她诚恳的道:“冰山,谢谢你啊。” 17.吹牛 少女吹弹得破的柔嫩面颊白里透粉,展颜一笑,甜如蜜糖。 虽眼下她身着男装,也难掩丽色,娇美不可方物。 赵戈被她这笑容所感染,心田也如春风吹过的湖水一般,泛起丝丝快乐、澄澈而生动的涟漪。 这涟漪是好看的淡蓝色,令他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觉得舒服受用,自心田漾开,直至唇畔。 浅而愉悦的微笑即将在他唇角绽开,少女一句猝不及防的道谢声入耳,那还没来得及绽开的笑意便凝固了。 冰山,那个傻呼呼的小丫头居然叫他冰山…… 当她扑入他怀中,让他带她走的时候,难道扑的不是玉树临风的世子爷,而是……一座冰山? 这个傻呼呼的小丫头,可真过份! 白玉茗还没意识到她嘴一滑说错了话,小脸蛋上依旧堆着笑,别提多讨人喜欢了。 赵戈向“任衣灰”做了个手势,“任衣灰”会意,简洁明了的对白玉茗道:“世子爷请你上去,他有话问你。”说完也不等白玉茗点头,便携了白玉茗的手,双足一点,借着旗杆之力,飞上了二楼。 白玉茗又惊又喜,“这是我第一回飞上二楼呢,嘻嘻。”嘻笑声未落,眼前出现一张俊美绝伦却毫无表情的冷淡脸庞,她不禁打了个啰嗦。 真冷,这个坏蛋冰山似的,靠近他就想打寒战…… “方才的事,谢谢你啊。”她笑得又甜美又真诚。 这笑容就是最好的贿赂了,赵戈却不买帐,神色幽冷,“本世子方才好像听到,有人叫我冰山。” 白玉茗呵呵笑。 敢情这个坏蛋是计较起这个了。呵呵,方才她其实想说的是“世子爷,多谢你”,但她脑子里不是在奇怪为什么这个冰山会无缘无故伸出援手么,话到嘴边,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便成了“冰山,谢谢你”。 她真的不是有意的。 白玉茗到底是白家最小的女儿,讲道理她会,耍赖却也擅长。这会儿她没理,便吐舌笑了笑,顾左右而言他,“多日不见,世子爷一切都好吧?案子破了吧?立功受赏了吧?恭喜了啊。” 赵戈冷声道:“案子破不破的,倒无关紧要。不过本世子把某个傻丫头将那枚钥匙先放入发钗中,又藏到蜡烛里,最后绑到小兔子腿上的傻事讲了讲,陛下开怀大笑,赏赐甚丰。” 白玉茗急了,“哎,这怎么能是赏赐你呢?事情是我做的,应该赏赐我呀。”想到好事是她做的,好处却是这个坏蛋得了,可把她急坏了,眼睛瞪得又大又圆。 赵戈凉凉看着她。 这毫无温度的眼神让白玉茗清醒了些,她挤出丝笑意,干笑两声,慷慨大方的道:“算了,反正你今天也帮我了,咱们就算两清了,谁也不欠谁。” 赵戈咬牙。 两清了,谁也不欠谁,你想的美。 “让开,我要找我弟弟!”楼梯转角处传来白玉格的叫声。 “我就来了,你稍我片刻!”白玉茗恐白玉格担心,忙叫道。 她安抚着白玉格,笑咪咪的和赵戈道别,“世子爷,再会了。” 赵戈哪容得她这就走了?但她家里的人就在下面等着,也不便留她太久,长话短说,“你应该叫我什么?” 白玉茗头皮发麻。 敢情还在计较这个称呼的问题啊。 她真的不是有意叫他冰山的,只是一时嘴滑了…… “世子爷之类的就别提了,毫无诚意。”赵戈赶在她开口之前提醒道。 “令尊听到别人叫他儿子叫哥,便高兴了。”白玉茗谦虚请教,“那你呢?也是听到别人叫你哥,你便会高兴么?” 白玉茗不拘小节,如果眼前这位冰山世子爷真要别人叫他哥哥才能高兴,她也不介意叫个一声两声的。反正他比她年龄大,叫了也不吃亏。 “错了,小名。”赵戈薄唇轻抿。 “小名?”白玉茗瞪大眼睛,小兔子一样向后蹦了蹦。 叫小名怎么可以?这坏蛋的小名叫做檀郎,檀郎常用来称呼美男子,也是夫君、情郎的代称。她若呼他檀郎,岂不是太过暧昧了? 她莫名想到“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这等香艳的词句,小脸一阵阵发烧。 她猜测他的小名,是想让他放人,可没有别的意思…… 白玉茗挺起胸脯,义正辞严,“不行,这个真的不行,一定一定不行!” 她着急得狠了,小脸蛋红扑扑如朝霞满天,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却漆黑晶莹,明亮得简直能点燃灯盏。 赵戈那幽深的双眸也被她照亮了,心忽地一软,故意沉声问道:“冰山?” 白玉茗连连摇着小脑袋,“不是不是,你这般古道热肠,怎会是冰山?” 赵戈矜持一笑,“你知道便好。” 白玉茗心道:你不是冰山,你是坏蛋。 赵戈如果知道她心里这么想,恐怕楼下的人一起上来,也不能从他这里带走白玉茗了。他非跟这个不懂事的小丫头理论清楚不可。 “世子爷,白公子定要上来接他弟弟。平阳侯府的贾经历也要求见您。”侍从来报。 赵戈吩咐,“放这位白小公子下去。” 那来禀报的侍从是个实心眼儿,“世子爷,那白公子和贾经历您见是不见?” 白玉茗大喜,笑嘻嘻的道:“不必。白公子和贾经历都是来接我的,我下去了,他们便不来打扰你家世子爷了。”春风满面的和赵戈拱手作别,又蹿到灰衣人面前,依依不舍的挥手,“任衣灰,你功夫可真好,我最敬佩英雄豪杰了,改天请你喝酒哈。” “任衣灰”默默送了她一个白眼。 谁是任衣灰?谁是任衣灰? 楼梯拐角处,白玉茗满面笑容的迎上白玉格、贾冲,拱着小手,得意洋洋,“这个苏剑人犯了案子,朝廷要捉拿他,世子爷叫我上来是问问苏剑人的情况。没事了没事了,咱们走吧。” 白玉格和贾冲就是来接白玉茗的,见她安然无恙的下来了,白玉格拉了她就走,贾冲和雍王府的侍从客气了几句,“烦代向世子爷道谢,改日再到府上请安。” 白玉茗一路走,一路眉飞色舞的吹牛,“其实那个苏剑人是什么底细,我完全不知道,但这个人以大欺小以强凌弱,太没品了,我不趁机给他上上眼药,对得起他么?” 沈氏、白玉莹在下面等着,见白玉茗等人出来,忙拉了他们,“快回家吧。” 几个士兵拥过来,将苏鹤青绑住,“上头吩咐了,带苏剑人归案!” 白玉莹心中一松,轻笑道:“官府也把苏鹤青叫苏剑人呀,和七妹一样。”沈氏不愿再在这是非之地停留,拉了白玉莹一把,“快上车。”白玉莹不敢违命,忙带了白玉茗、白玉格,出门登车回家。 沈氏等人上了车,贾冲快步过来,向沈氏禀道:“表姑母,雍王府已将苏鹤青逮捕归案。据说苏鹤青犯的案极大,娄佳等人都吓坏了,一个一个失魂落魄的,再三央求小侄,求小侄不把今日之事声张出去。表姑母请放心,今天的事,不会对白家、对白洗马有任何妨碍的。” 沈氏正犯愁着自家儿子、庶女在外闯了祸,给白大爷惹下麻烦,听贾冲说了这些话,心头一块大石去了,语气格外温和亲切,“有劳冲儿了。表姑母久在光州,京城的人事不熟悉,今天若没有冲儿,表姑母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贾冲连称不敢,沈氏又客气了几句,方才命令车夫启程。 车辆缓缓驶动,白玉茗和白玉格面对面坐着,白玉茗冲白玉格努努嘴。 白玉格会意,装出悔过的模样,“娘,今天是我不对,逞一时意气,让娘担心了。娘,您打我吧。”抓起沈氏的手,让沈氏打他。 沈氏哪里舍得?咬牙切齿的恨,究竟还是舍不得动白玉格一指头,“你可长长记性吧。一天比一天大了,还能像小时候似的意气用事么?” 白玉格花言巧语,很快把沈氏哄得有了笑模样。 白玉茗无比乖巧的偎依在白玉莹身边,看上去要多老实有多老实。 “七妹,以后可不敢这么淘气了。”白玉莹揽着她的腰,温柔嗔怪。 “不敢了,以后再不敢了。”白玉茗呵呵笑。 她偷偷瞧了沈氏一眼。 她和白玉格一起淘气也不止一回两回了。按以往的经验教训,只要白玉格能把沈氏哄高兴了,那便万事皆休。 这回应该也一样吧? 目光和沈氏相遇,沈氏眼睛咪了咪,眼神不善。 白玉茗情不自禁的往白玉莹身上靠了靠。 咦,难道这回糊弄不过去了?不会这么倒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