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路凶险 太康九年,峡县外,仲夏。 积蓄日久的沉闷天气终得宣泄,前一刻还蔫蔫答答,炙热难熬,下一刻便乌云滚滚,树影狂摇。不等人反应,豆大的雨点已经又急又快的坠了下来。 天边犹如墨染,暗色欺人,雨势颇急,片刻倾盆,落到屋檐连水花都来不及打出,已汇成水注,沿廊流下。一瞬间,天地茫茫,水气渺渺,对面不识。 城外三里官道上,一辆油青马车正艰难行驶。少年车夫被大雨浇透,衣服裹着干瘦身体,眼睛被淋的几乎睁不开,唇色微白。车小轮细,前路不清,时不时陷进水坑,便是驭着经验丰富的老马,走起来也是不易,瞧着十分可怜。 成功从又一个泥坑里出来,小厮挥袖擦去眼前水渍,搭额远看——虽天地茫茫,但城门已然远望,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能进城了! 小厮嘴角一咧,终于有了笑模样,斜过身体挡着雨势,小心翼翼掀开车帘一条缝:“少爷,咱们快到了……少爷?您醒了吗?” 小厮心细,风起时就找了几块硬石压在油青布下,现又小心,车中未进雨水,倒是洁净干燥。车中东西不多,只一短席并薄被,小小的两个包袱,再无它物。 大概因夏日炎热,车中人并未盖被,而是直接铺被覆席,睡在被上。这也是个少年,看起来十六七岁,着细白绸衫,身形消瘦,肤如莹玉,下巴精致,高鼻修眉,眉间一点红痣,眼睛紧闭,额角微汗。 少年左腿膝下微凸,渗出些许血迹,染在白绸裤上相当刺眼。任小厮高声相唤,他也只眼睑微颤,并未醒来。 小厮有些着急,看看少年额上细汗,干裂嘴唇,再看看外面雨幕……齿咬下唇,赶着马车走到路边,艰难前行数百步,终于找到一户人家,敲开门讨些热汤。 这户人家倒是极热心,正好家有产妇,炖了鸡汤,听小厮说的可怜,又见车中人病的都醒不了,便予了一碗汤,还赠了小厮一身蓑衣:“你家少爷急着看病,可雨这么大,你别也淋病了!” 小厮连声道谢,先请大娘帮忙给少爷喂了汤,硬塞些碎银过去,才披上蓑衣继续艰难驾车前行。 雨幕如注,声势浩大,耳朵里几乎听不到任何旁的声音,车轮一而再而再三的陷入泥坑,又一次一次爬出来…… 也许是热汤起了作用,又许是车子颠的太厉害,车中人终于呻|吟两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这一睁眼,满室生辉。 这双眼睛,清凌凌明润润,内蕴慧光,似映满明月清辉,人间灯火……没睁眼前,他只是长了一幅好相貌,到底少年青涩,过分削瘦,一睁眼,气质顿生,多美好的词形容也不过分,简直是—— 怎么形容合适呢? 哦对,人间极品。 崔俣艰难抬手到眼前看看,就知道自己是谁,长着一张怎样‘人间极品’的脸,大概是什么年纪。 无他,唯熟尔。 他已经第二次重生成这个人了…… 崔俣曾经是现代某豪门的私生子,幼年过的非常不好,几乎没遇到一件暖心的事,满心愤怒,人格扭曲。他又生了个好脑子,可想而知,以他的性格,会做些什么。 他成功的把欺负过他的人全都玩死了,没死的也身败名裂,精神被击溃,什么都干不了了。他仍然觉得不开心,顺便让整个家族也玩完了,让它彻底崩塌在时间长河里。可爽快的感觉只是一时,过后是无尽空虚。他重新白手起家自创事业,学着交朋友,过普通人应该过的日子……还是觉得没什么意思,最后不知道哪根筋抽了,疯狂的玩各种极限运动,别人玩不了什么他玩什么,结果终于把自己也给玩死了。 可惜痛苦的死亡过程迎来的不是永远安息,他来到了历史上从来没有过——至少在他读的历史中不存在的朝代,变成了另一个崔俣。 这个崔俣是个残废,腿废了,只能坐轮椅。这个朝代的轮椅非常不舒服,坐着*,走起路来减震效果不行,没一会儿就累。这个朝代吃穿住行都不方便,没有合胃口的美食,没有舒适度符合自己要求的房间,连上个厕所都很难受。这个崔俣不被家族喜欢接受,连下人都敢坐到头上拉屎…… 崔俣更不开心了。 可他一点也不想玩,上辈子都玩腻了。在这样环境里活着还不如死了,他又不喜欢自杀,所以——他期待一切被弄死的机会。 可惜崔家人并不给力。 然后,他遇到太子杨暄……委实是段孽缘。 …… 大雨哗然,氤氲水汽从窗缝里钻入,绵绵如雾,卷着时光流年,扑面而来。 杨暄死的那天,也是这样,大雨如注。 明明濒死,那人却还能有力气勒住他的腰,像看仇人一样瞪着他,发咒愿起誓般吼:“崔俣!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慢慢扩大发散的瞳眸里,终于现出些许往日深藏的情绪,那般直白,那般热烈。 胸腔不由自主发颤,眼睛微酸,连呼吸都有些抽疼,崔俣手背覆面,缓缓呼气。 他崔俣,存世三十余载,从来都是别人欠他,他笑容灿烂手段残酷的讨债。讨债惯了,竟未察觉,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也已欠下债,更不知道,这债要怎么还。 杨暄……你还真是,死了也不放过我。 额角抽痛,崔俣揉了揉,猛然想起,自己这双手—— 他再次把手放到眼前,没错,这双手细嫩很多,还明显小一圈,这是回到了以前,杨暄未死,他亦不熟悉的以前! 心头登时亮起,正理智回归想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忽的膝盖下方针扎似的疼,一股如芒在背的寒意陡然生起,脑中突然蹦出一个念头:不能再往前了,有危险! 这是他的预感,重生到古代后收到的特殊礼物——他有相当强,也相当对的直觉! 比如他心里想着一件事,静下心认真的,细细的感受,偶尔会得到一种感觉:这样做是吉是凶。如果没什么危险,就不会有不好的感觉,照做就是;如果感觉不好,他就不能做,或者得调整,否则一定会遇到麻烦。 他不是每件事都要竭尽心力的想,所以遇到过各种各样不好的事。而且他还一直不想活,也没怎么用过这个,如果不是现在这种感觉跳出来,他都忘了! 这种……不用自己想就跳出来的感觉,意思是自己将有生命危险! 是生是死,他本不在意,可他欠着杨暄,想清楚怎么解决之前,他不能死! 崔俣顾不得腿伤,强撑着坐起来,攀上车窗,掀帘往外看。 雨幕如瀑,车窗一打开便疯了似的往里灌,他视线模糊,双目茫茫。可他还是勉强能看清楚,这里是城门! 城门幽暗,一条青石铺就的大路通往城中,因雨太大,城内民户闭门,商铺不市,极为冷清。这么冷清的场面,赫然洞开的两扇窗极为引人注意。 虽然那窗子只开了小半扇,虽然视野不好,可崔俣还是看到了折射着冷光的似乎是箭矢的东西! 这是为他来的吗! 就算这个不是,只要他往前走,肯定也会遇到其它危险…… 崔俣眼瞳倏的眯起,用力敲打车壁。 小厮听到立刻停车,掀帘看向车内。见崔俣坐起来了,还开了车窗,立刻惊呼:“少爷,您现在可不能淋雨!” 因浑身湿透,他没进车内,转身跳下车,麻利走到车侧,从外面把车窗关上,才又坐上车辕,再次探头问:“少爷可是急了?您看到城门口了,咱们马上就能进去找客栈休息了!” 这个小厮……不认识。 “先不急,”崔俣手指揉着额角,眼眸微垂,瞳孔暗暗转向,注意着小厮神情,“咱们这是……要去哪?” 小厮神情更加担忧:“少爷可是睡迷了?咱们跟老爷太太一路往义城郡上任,路上您和大小姐……一起摔倒,您伤了腿,老爷罚了您……您说二伯二伯母一向疼您,不想再跟着老爷太太上任,索性悄悄返回东都投奔……” 摔伤腿,被罚,提议不跟亲生父亲,要折回东都投奔二伯? 这什么馊主意! 且不说受伤这摊子事有什么猫腻,二伯二伯母就那么好?崔俣迅速在记忆里搜索这两位的脸,差点笑出声,给个笑脸,见面问几句,可怜几声就是好? 太天真! 若真折返回去,二伯二伯母倒是会亲切照顾,却也不会留他一起过日子,定然写信给他亲爹重新接他过去。亲父尚在,没有跟着二伯过的道理,家中龃龉,应该关起门来自己解决。他折腾一圈回归,他那嫡母丢了人,断不会轻易放过他。 “我多大了?” 小厮一愣:“少爷十六了啊,怎么突然……” 崔俣‘懊悔’的敲脑门,顺势挡上微微上翘的嘴角:“我是说,我都多大了,还这么冲动。”原来才十六岁,上辈子过来时这具身体都快二十了……时间富余的很。他轻呼口浊气,总算舒服了一点。 他不担心后宅那些乱七八糟的手段,去东都洛阳还是随父上任义城郡都没差别,眼下看,前路有险,接下来几年,杨暄不会在洛阳出现……崔俣眼角微垂,手指轻捻—— “调头。我们不回东都,去追我爹。” “啊?”小厮嘴巴半张,有点没反应过来,“可是都到城门了,您的伤也得看大夫……” “我说调头。”崔俣目光滑过来,明亮锐利,透着冽冽威仪。 小厮只得对着城门叹了口气,吆喝着老马调头,再次在雨幕里挣扎。 “你进来。” “可是马……” “让它自己走。” “……是。” 老马识途,给了方向,它会自己走,并不特别需要赶车人。 窄车细轮,油青遮布,灰色老马,同样的东西再一次经过,某户内大娘拉拉自家汉子:“这不是刚刚那辆讨汤的车?不是说要进城?” “大人们的事你少管,有那闲心还不如关心关心天色。” “天色怎么了?” “云蕴黑龙,急雨驰风,两柱香无雷轰隆,这雨……怕是不详!” …… 小厮进车里后,崔俣本想套点什么信息,结果腿伤疼的他冷汗直冒,眼前一阵阵发黑,只来得及吩咐一声‘五里路内不准停’,就再次昏睡过去。 再醒来,已是两个时辰过后。 雨仍然在下,没半点停的意思。自家马车停在一处驿站不像驿站,客栈不像客栈的地方,小小门脸,圈出小小地盘,没什么人气,有些破败荒凉。 “少爷,咱们已经走了两个时辰,离城门远了人家客栈都没有了,好不容易遇到容身之地,不如休息休息,待雨停了再上路?” 崔俣沉吟片刻,点了头。 因危险在前,他不得不调头走远一点,谁知道那个危险源会不会跟着他转移?他虽有金手指,使用起来却不是没有代价,而且他现在受伤身体太弱,怕是没精力耗神思考感受预知。 他的身体需要休息,人和马也都得吃东西,冒雨坚持太久,谁都受不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能有个地方已经很好,的确不能再走。 可是荒郊野外,破败客栈,大雨留客,黑鸦落树……怎么看,怎么不吉利。 第2章 我们都有秘密 小厮显然也有些忐忑,皱眉咬唇踌躇,最后还是坚强的披着蓑衣跳下车过去敲门,崔俣有些乏力,倚在车柱边看。 门敲五遍,才缓缓打开,内里露出一张宛如老树皮的脸,沟壑丛生,眼生白翳,唇色灰败,动作微僵……小厮‘嗷’的一嗓子跳开,转身就蹿回车前:“少……少……少爷……” 崔俣定力尚可,轻咳一声,安慰自家小厮:“雨大天凉,老人家受不得寒气罢了,你不可失礼。” “吃饭还是住店?” 与此同时,传来老者略低哑的询问声。 小厮身体一僵,眼神略惊慌,求助的看向自家少爷—— 崔俣点了点头。 小厮这才缓缓转身,认真看了老者一眼,又飞速转开视线:“住……住店!饭也要吃!” “吱呀——”一声,老者打开门做出请的姿势,露出穿着蓑衣的身体,和身后杂草丛生的青石小径。 小厮吞了口口水,似在给自己打气:“我叫蓝桥,敢问老人家名姓?” “老周。” “我家少爷病了,车也得先卸,麻烦老周搭把手……” 老马打了个响鼻,车轮滚动,崔俣眼角微平,很好,知道自家小厮名字了。 蓝桥这个名字,他有些印象。 上次过来时这具身体二十岁,本就有少许记忆缺失,自己又觉人生无趣,存了死志,对身体对周边人事都不曾关心,慢慢的,不属于自己经历的那些记忆也渐渐消散。 蓝桥这张脸,他忘完了,但是这个名字,脑海里印的很深。这是个忠仆,愚忠,傻,不甚聪明,为了保护原主而死。但出了什么事,他为了保护原主而死,却是不记得了…… “少爷,可以下车了。” 正想着,车帘前一亮,蓝桥青春朝气的脸出现在面前,圆圆的脸,圆圆的眼,见他就笑,虎牙若隐若现,很可爱的一个孩子。 崔俣目光微平,搭了蓝桥的手下车。 老周正帮着把马拴好,不期然一回头,看到崔俣那张脸……饶是经历年岁,见识不少,也微微愣了下神。 蓝桥这会儿倒不怕了,留意到老周眼神,偏过头狠狠瞪了一眼,像是在说:瞧什么瞧,没见过长的好看的主子啊! 崔俣膝下有伤,一动起来更是疼的要命,全副心神都用在抵御疼痛上,并未注意到二人之间的眼神交锋。身体习惯那份疼痛后,他开始随着老周指引观察四周。 这家客栈和一般客栈不同,有点像民居的格局。大概因为地理位置,知道客人们大都是途中歇脚,并没有做小巧迎客门脸,而是直接洞开大门迎接客人,可直接拉车马入内,门口往西不远就是牲棚。 折回主道,很快上游廊。游廊弯曲成回字形,因地方不大,盖的方方正正,一眼就能看清楚。正南最外侧的一排通间是店家招呼客人所需,有正堂结算柜台,饭厅,厨房,最西边还有几间大通铺,朝南大窗,价格便宜,经济实惠。 当然,他们是不可能住通铺的,蓝桥认真要求:“要最好的上房。” 鉴于地处偏僻,面积不大,门庭破败,内里杂草丛生,一路走过来虽还算干净,却没什么人气……崔俣对‘上房’,并没有太多期待。 “大少爷,您在发热,二少爷年幼,最易过病气,我也是为了你们好。” “不用,二少爷和我住。” “可是——” “我跟哥哥住!” 崔俣三人刚刚走过穿堂,就见一行主仆在商量房间怎么住。 一大一小两个少爷,皆穿竹青色绸衫,衣服款式像,眉眼更像,都是凤眼圆颌,白肤高鼻。大的气质温润谦雅,面上潮红,呼吸细促,可见病的不算轻;小的可爱端如玉琢,黑葡萄似的眼睛看向兄长时隐有担忧,面对下人则是凶巴巴,一脸固执。二人一致反对身前管家建议,眼睛齐齐睁圆,显然对自己主意很是坚持。 因医疗条件有限,古代生病是件很严重的事,尤其寒热,近身之人都得小心再小心,一旦生病,都会离群将养,若非确定痊愈,都不敢晨昏定省,宁背不孝之名。这二人明显是兄弟,大的站在庑廊外侧替小的挡去飘进雨雾,手心摸着小的头顶软毛,眼神动作透着实打实的关切。那为何坚持与小的住一屋? 崔俣眼角掠过管家模样的人,懂了。 这管家山羊胡,四十上下,笑意不达眼底,眸漏诡光,明显有异心。 大少爷与管家话语眼神皆有对峙交锋,大少爷简单粗暴以身份压人,可管家……欲置对方于死地的杀意几乎掩藏不住。尤其微微低头时那片森寒杀意,握起拳头似乎下了最后决定的动作——彼时大少爷在看小少爷,并未察觉。 主仆正在‘讨论’,见崔俣一行过来,齐齐一怔。片刻,仿佛开关重新开启,双方迅速动作,大少爷牵着小少爷进房间,管家挥挥袖,带着其他下人安置,各厢房门一关,庑廊立刻安静。 崔俣三人站在廊前,略觉尴尬。好在老周脚下未停,前方引路,雨声又喧哗热烈,气氛很快平静。 “这间也住着人吗?”蓝桥已缓过神来,知道面前是人不是鬼,又交换过名字,自以为相熟,指着最近的厢房,打听消息。 老周眉间略皱,还是轻轻点了头:“药商,大雨留客。” “太好了!正好我们身上的药不多,一会儿我来求求,正好再配点!” 崔俣因腿伤,走的很慢,从门前经过时,闻到一丝药味……非常清晰。他眉梢轻抬,眸凝思索。 药商,身边自然是该有药材的,有药味不奇怪,可是这个味道,分明是去毒生肌的药膏。上辈子最后,杨暄曾找名医给他治腿,有一味去□□材很独特,昂贵难找,有奇效,生药和成药味道相差很多,他习惯了,一闻就知道。 “休要胡言,药商又不是大夫,怎敢乱配药?”崔俣敲了敲蓝桥的头,音色严肃,“药还能用几日,雨停了去找医馆便是,万勿叨扰旁人。” 蓝桥听不懂这话是否有深意,但他一向忠心,当然是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用力点头:“嗯!少爷说的对!” “这是两位客人的房间。”老周打开隔壁房门,“饭食热水,还请这位小哥稍后自行去取。” 跑腿蓝桥倒没意见,但是这地方——“没有更好的房间了吗?” 老周束袖:“这个……” “蓝桥,这里可以。”崔俣视线滑过东面门窗紧闭的厢房,“你家少爷走不动了。”虽门窗紧闭,他总感觉,这里面有人,客栈应该没什么空房了。 蓝桥这才想起主子的伤,立刻扶着崔俣往里走:“少爷先歇歇,我这就去打点热水,给您更衣换药!” 略做归置,蓝桥跟着老周去取热水,崔俣坐在椅子上,指抵额头,微微叹息。 有隐情的药商;针锋相对矛盾已经放在眼前,有鱼死网破嫌疑的主仆;门窗紧闭,声息皆寂,气氛却感觉不对,明显有人的厢房…… 大雨留客,多事之秋。 只希望所有人都能安安静静等雨停,恩怨稍后处理。 至于自己……当然闲事不管,他不惹人,别人也最好别来惹他。 蓝桥很快回转,端了热水过来给他擦身换衣,处理伤口。伤是跌擦伤,膝下三分,血肉模糊,看起来极为吓人,找大夫看过,道是皮外伤,按时擦药可愈。只是伤近关节,影响颇深,疼痛难忍,走路亦不便,需得忍耐,也得注意将养,否则养不好,骨节或受影响。 蓝桥擦药表情如临大敌,生怕重了让主子更痛。其实不管他轻重与否,伤处都疼痛难耐,崔俣倒希望他粗手粗脚快快擦完,受刑般痛苦过程可以提早结束。 思绪发散间,忆及前尘,这具身体的残疾……好像就是十六岁这年落下,也是先受轻伤,又遇意外,医治不及时,落下病根。直到最后杨暄找来名医,他才知道,他之所以腿残不妨于行,更大的原因是中了某种奇毒。 难道就是这次……他预感的危险? 是嫡母?可嫡母一个后宅女子,到哪里找来皇室都不易寻的奇毒? “呼……”蓝桥终于把药上完,去水盆边洗手,顺便擦去额上细汗,快手快脚收拾完东西,再次跑出门,“少爷,我去提饭!” 客栈提供的饭食不算丰盛,热热的米粥,半温的馒头,香油拌过的小菜,肉菜都是之前卤好切的,没有炒菜。饶是如此,崔俣主仆也很是满足了,这样天气,一口热的都不好找。再者崔俣有伤,热粥养胃,倒是更合适。 两人都饿狠了,四周又没外人,崔俣招手让小厮一起吃,一边吃,还一边闲闲与他聊天。 “我们半路折返,我爹没拦着?” “没法拦,老爷不知道,不过现在肯定知道了,没准在发脾气。”蓝桥饿的厉害,粥喝的呼噜呼噜的。 “你不害怕?” “害怕?” 见小厮迷糊,崔俣微叹口气:“我要跑,你非但不劝,还掩护跟随……”回头肯定被罚。 “是有点怕,”蓝桥放下碗,也跟着叹了口气,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崔俣,“老爷肯定罚我,不过肯定不会打死我,只要扛过来就行了。” 崔俣怔了怔,才敛了目光,轻声问他:“为什么?” “因为没有人愿意伺候少爷……”说完发现失言,蓝桥脸一白,立刻退后跪下,“小的说错话了,不是这样的,少爷这么好,怎么会没人愿意伺候,大家都想抢这份活呢!” 崔俣摇摇头,问他:“你为什么不告密,还跟着我跑?” 蓝桥愣住:“你是我主子啊,我的命是你的,当然得听你话啊。” 这次换崔俣愣住了。 答案如此简单直白,理所当然。 他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属下,交付性命,只忠于他一人…… 见主子不说话,眸色深沉,蓝桥小心翼翼:“少爷?” “没事,我没生气,你起来。” “那我……收拾收拾?” “好。” 蓝桥站起来,麻利的收拾东西,热火朝天,心情相当,相当……没心没肺。 连主子换了个人都不知道。 崔俣以手掩面,有个傻乎乎愚忠的属下,感觉略复杂。 安静时,膝盖丝丝缕缕的疼痛再次泛上来,崔俣让蓝桥在门外角落放了张椅子,扶他过去坐下。伤处擦了药,最好保持干爽,房间里闷热,外面吹着风倒还适宜,不会出汗。 雨水从屋檐落下,仿若透明银链,湿润水汽扑鼻,似乎能嗅到夏花芬芳。一枚被雨浸湿的翠绿柳叶打着旋飘过,落到他腿边。这一刻,竟然有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不知不觉,意识飘乎,崔俣昏昏欲睡。不知睡了多久,听到一阵谈话声。 “今夜……你往西,我往东……” “可是……四周皆已找过,没有……” “……师从老将军,聪明善隐,按习惯应该是这个方向……咱们必须快些……已受伤,再晚会有性命之忧。” “那我现在……” “不行……身份……须得避人耳目……” 声音传来方向,正是隔壁‘药商’。 找人,还师从老将军,已经受伤,有性命之忧…… 这药商果然有秘密。 未及细思,突然一只圆圆的藤球滚到脚边,一道脆声声的“球球!”传来。 崔俣目光一紧,下意识眼角余光瞥向隔壁窗子——一种后背发麻,被死亡锁定的感觉随之而来。 他们发现了! 第3章 杀机 不用猜都知道,行此秘事的人,怎么可能没武功。 这个时代武功顶级之人简直出神入化,别说有人偷听,院外刮一阵风,掉的是哪片树叶都能一清二楚,更何况崔俣这么个大活人,还是个不会敛息凝神的普通人? 之所以会犯这样的疏漏,大概是这两人武功还未顶级,外面雨声太大太嘈杂,崔俣又在外静坐很久,呼吸已融入环境背景音,二人习惯之下未起防备。 可是发现了,就不一样了…… 崔俣脊背发凉,精神绷紧,差点忍不住颤抖,他可不想莫名其妙被杀人灭口! 他并非故意偷听,只是机缘巧合,也根本不知道二人话语间提及人物是谁,真是非常冤枉! 眼睑垂下,眼珠忽动,思绪急转…… 崔俣轻‘嗯’一声,似梦中惊醒,下意识伸动手脚伸展身体,却“啊”的痛呼出声,动作僵硬,反射性的弯腰去抚摸伤腿——就像刚刚睡醒的人忘了腿上有伤,疼的呲牙咧嘴。 偏偏这时候注意到脚边藤球,以及刚刚跑到身边的胖娃娃。他要面子,强忍住痛意,试图朝胖娃娃露出个微笑,神色颇为狰狞,相当生动。 胖娃娃被他吓的倒退了一步。 崔俣‘嘶嘶’倒抽两口凉气,额头现出一层薄汗,终于缓过劲来,捡起地上圆球,笑容温暖和煦:“这是你的藤球?” 他五感几乎调整到最灵敏,似乎能感觉到房间内的人正挨着窗,手执兵器,眸带凌厉杀气…… 胖娃娃着竹色绸衫,唇红齿白十分可爱,正是之前见到过的小少爷。 长的好看的人就是占便宜,不再面色狰狞,温柔微笑的崔俣气质简直出尘至极,眉间一点红痣尤为生动,观之可亲。胖娃娃呆呆的歪了头,半晌蹦出一句话:“哥哥真好看!” 崔俣微笑:“你也很可爱。” 小少爷脸有些红,小手背到身后:“哥哥是不是被我的球砸醒了?对不住呀,球滚的太快,我没追上。” 好孩子真乖,配合的真好! 崔俣招手让小少爷过来,把球放到他的小胖手上,刮了刮他鼻尖:“没关系,哥哥晚上可以补眠。” “嗯……我大哥也说,反正雨大干不了别的,正好睡觉……”小少爷抱着球,看到崔俣膝下的伤,想起了什么,“你要多多的睡觉觉哟,这样才能快快好。” 大概是他哥哥如此安慰他,他记住了,认为所有伤病只要多睡觉就能好。 崔俣摸了摸他的头:“多谢你提醒,我会注意的。” “哥哥眉心的红痣是真的么?我能摸摸么?”小少爷好奇又期待的看着崔俣,好像这个念头产生很久,终于鼓起勇气问了出来。 崔俣精神一直未泄,感觉到来自窗边的杀意减少,乐的跟小孩瞎聊:“好啊。” 膝盖有伤,抱人不便,他弯身低头让小孩摸。 “平的,温温的……不像家里姐姐们,是凸起来的,凉凉的。”小少爷摸完红痣,一脸满足,觉得这个大哥哥真好,长的好看,人也温柔,还肯让他摸摸呢!必须要交朋友!“我叫温书忱,我大哥叫温书权,大哥哥叫什么?” “崔俣。”崔俣一边说话,一边觉得这两个名字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过…… “原来是崔哥哥呀!” “嗯。” “那崔哥哥有没有喝姜汤?我哥哥说,病了就要喝姜汤……” 许是雨天没处玩,身边没同龄玩伴,哥哥生病也不敢吵,遇到一个感觉亲切的人话就多了起来,温书忱小朋友聊兴相当好。 崔俣注意力大半都在身边窗上,直到危险的感觉消失,他才有空注意面前的小人,听他一口一个我大哥,话中大半嫌弃哥哥管他,神态言语间的依恋却不少……崔俣慢慢懂了,大概是因为太过担心亲人,无所适从,内心紧张,小孩的话才这么多。 是个懂事的孩子。 等等,姓温,温书权的弟弟……难道这孩子是上辈子温书权夭折的胞弟! 崔俣思绪急转。 上辈子冷心冷情,对外界不甚关心,知道的事不多,温书权这个名字,他却是知道的! 温书权此人外界评价极为矛盾,有人说他谦雅才高,有魏晋士人遗风,有人说他狼心狗肺,冷血冷情。概因此人出生显贵,乃是太原温氏嫡枝长房嫡长子,天资不凡,一岁握笔三岁成诗,性敦纯谦雅,前程大好。偏偏在十八岁这年性情大变,不再笑不再温和,入朝堂经营人脉,权力渐大时,竟杀继母亲子,乃至继母全家。因其手段太好,旁人就算知道是他,也无法究责。相传曾有人质问,他只冷笑:怎么就容她杀我弟,我不能杀她亲人了! 温书权亲母生有两子,生幼子时难产而亡,其父三年后续弦,继妻进门有喜,十月后得子。俗话说有后娘就有了后爹,温家后宅定有龃龉,谁都能猜到。温书权胞弟夭折,多半也是亡于继母之手,但继母之子也是血亲,一个爹生的,温书权报仇把他也杀了,世人谈及多是指责,不能原谅。偏温书权背着这样骂名,还能在朝堂混的风生水起,端的是人才! 崔俣眼眸微动:“你家乡……可是太原?” “是呀,崔哥哥怎么知道!”温书忱眼睛睁圆,一脸惊讶。 “你没有亲生姐妹,只有个小弟弟,不过跟你不是一个娘生的?” “嗯,我娘去世了,生我的时候……”温书忱对于娘亲没有记忆,只难过了一瞬,“崔哥哥怎么又知道!” 崔俣嘴角微扬,点点他的鼻尖:“因为崔哥哥会卜卦呀。” “原来崔哥哥有这等本事!”温书忱赶紧放下藤球,躬身端端正正行个礼,“书忱刚刚放肆了。” 当世对于玄学很是推崇尊敬,东都城中贵族甚至愿意拜入名门习术,可惜不管道家还是佛家,有大本事的人多隐而不出,世人想拜少有门路,外面能找到的除了江湖骗子,便是懂些小术之人。 连小孩都听到了都有这等反应…… 崔俣刚刚只是开玩笑,现下突然觉得,自己那个金手指……挺有用。 而且之前他一直冥思苦想,想不出什么还债之法,现在灵感突发,他觉得他可以做一件很厉害的事——帮杨暄构建班底! 非是他盲目自信,现代时他小小年纪就颇有耐力,卧薪尝胆悬梁刺股,不管是别有目的想讨人喜欢还是技多不压身心有底气,他学了很多东西,厚黑学更不是白看的,从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折腾手段便可见一斑。再加上辈子一点经历,可媲美先知的金手指——文武状元他考不了,筹谋军师什么的完全可以试试! 军师……崔俣眼神微转,手指轻捻。 杨暄是本朝太子,可这个太子当的太憋屈。 杨暄爷爷杨蒙是篡位得国,文治武功虽得朝臣认可效忠,总是名不正言不顺。被他干掉的宇文皇帝的确是个昏君,可昏君爹宇文先帝是个明君,还是个口碑名声样样都好的皇帝。杨蒙左思右想,命儿子杨衍娶了前朝宇文氏的公主。公主当时年纪不大,养好身体万辛万苦怀孕生下杨暄,杨蒙大喜,当即册封杨暄为皇太孙,而杨暄父亲杨衍,也就成了太子,一切都名正言顺了。 可惜杨暄运气实在不太好,生下他的宇文公主身体不好,心境也不好,产子一年没熬住,去了。真心疼他的爷爷杨蒙年事已高,寿数到了,没两年也去了。他爹杨衍,当皇帝前后简直两个模样。杨衍娶宇文公主前已有两庶子,登基后,庶长子生母发力,一举成为宠妃,牢牢拢住杨衍的心,很多事都随着她的喜好来。 想也知道,后宫有奸妃,会是怎样形势。然杨蒙太给力,朝廷治理的太好,杨衍虽昏,短时间内没搞出什么大事,江山一时半会儿玩不坏,朝臣们还能容,而且太子太小,真要发力,国将不稳,遭殃的是百姓,是大家。 所以所有人都冷眼看着。 杨暄堂堂太子,六岁就被杨衍以‘病弱,不能留福’的简单原因踢到祖坟皇陵守陵,美其名曰沾拢祖宗龙气,也没有一个人管。 当然,有些人天生是龙,不管遇何逆境,都能破云冲天。杨暄非常富有领导魅力,武能贯三军,文能治天下,脑子还特别好使,最终一步步迈回了朝堂。 这一点上崔俣是佩服杨暄的,如果不是遇到他这个变数,杨暄完全可以顺便登基…… 他害杨暄没了皇位,那么就赔一个给他! 杨暄身边最初没什么助力,走的极为辛苦,布置数年才得进京,如果有他帮忙……他自信能把这个时间提前,并且能让这条路更好走! 很好,就这么决定了。 崔俣看着温书忱,目光熠熠生辉,眼前这胖娃娃的哥哥,就是他攻略第一个目标。 是时,这胖娃娃还未夭折,转折点未至,温书权还未黑化。 今次这出管家欲谋主家少爷性命的戏码,说不得,他得管上一管了。 第4章 注意入口之物 崔俣凝神细思。 来自隔壁房间窗前的杀意已去,想是人家已经信了他的演出,相信他没听到‘密谋’之事,或者有旁的考虑,准备秋后算帐。无论如何,只要当下死不了,以后应变相对会简单很多,眼下不必担心。 面前这个温书权的幼弟,六七岁的年纪,软萌可爱,面色红润,健康活泼,不像是会因病夭折的人。结合温家现在后宅形势——续弦得宠,进门产子,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两个前妻留下的嫡子明显挡路,温书忱小朋友死于宅斗的可能性很高。 再想起初时温书权宁愿担着过病气给温书忱的风险,也要与弟弟住一起,看向管家时眸底的坚持与提防,温书权应该已经察觉管家不善。 然自小成长环境给予温书权的都是欣赏,赞扬,他心胸豁达,对于恶意的估计略小,未黑化的他,估计就算察觉到下人意图不善,也没料到下人有胆子谋主子性命。 比如,他就没注意到管家眼底闪动的杀意。那道杀意相当浓烈决然,崔俣猜,管家会在近日下手,没准现在就着手准备了。 崔俣不知道上辈子温书忱几时遭的毒手,照流言传说,应该就是这个年纪,没准就是这次…… 下人害主,一般用什么手段? 直接拿刀杀人不可能,纵使得手容易,后续却麻烦,现场如何清理,尸体如何处理,古人不是瞎子,有眼睛会看,有脑子会想。拐卖失联带入荒野虎口都是法子,但最简单高效安全的……莫过于下毒。 而荒野客栈,人烟罕至,突发大雨,主子突染风寒,正是趁机而入的好机会。 崔俣不知道温书权温书忱兄弟上辈子经历了什么,但这辈子,他须得提个醒了。 只是,须得注意方法。 温书权是聪明人,这个年纪正是自尊要强的时候,家丑不可外扬,他不一定愿意崔俣插手他家内宅之事,如果自作主张太过,哪怕是为了他好,他不一定真心欢喜。 网罗人才,崔俣不能让人有半点不愉。 他轻叹口气,暗捏眉心,算计人心,着实不是件容易的事。 “……崔哥哥?你渴了么?怎么不说话?” 耳边传来胖娃娃清脆的声音,崔俣低头,对上小孩子清澈明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这孩子长的真好,这么死了的确可惜。 崔俣摸摸温书忱的头,微笑道:“那书忱渴不渴啊,要不要和哥哥一起回房间喝杯茶?” 温书忱抱着藤球偏头看了眼自家哥哥房间,料想哥哥肯定还没醒,就乖乖拉住崔俣的手,仰脸甜笑:“要的!” 崔俣就这么把小孩子骗到了自己房间,远离了隔壁窗前的危险之地。他还打发蓝桥去找开水泡茶,拉着温书忱的胖手亲切和他聊天,取得他更多信任,然后,说了些悄悄话…… “这些话悄悄说给你大哥听,不要让别人听到,知不知道?” “嗯嗯知道!”温书忱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眨啊眨,抿嘴笑的神秘,“这是我和崔哥哥的秘密!” “真乖!” 蓝桥泡好茶呼哧呼哧回来时,眼睛转了一圈:“那位小少爷呢?” “走了。”崔俣手指撑着额头,眼眸微阖,“茶放下罢。” “不是说渴了要喝茶……”蓝桥嘀咕,见自家少爷没说话,也不再问,放下茶做自己的事。 窗外雨帘如幕,落在石阶砸起水花,大小声响连成一片,很吵,却又有种独特的宁静。 …… 温书权一觉醒来,感觉并没有舒服很多,仍然头重脚轻,脑子里一片混沌。这恼人的大雨,害他染了风寒。眼睛睁开,房间光线昏暗,外面水声嘈杂…… “雨还没停?” “是呀是呀,大哥渴不渴,我来倒水!” 温书权一转头,发现幼弟胖乎乎的小身影,一醒来就看到,这孩子想必在床前守了很久。“你慢些!”看幼弟捯着小短腿爬上凳子倒水,又急性子端起来晃晃悠悠的朝床边跑,他一阵心疼,可别不小心摔了! “嘿嘿……”温书忱献宝似的把水端上,看着自家哥哥喝完,十分满意,“大哥真乖,喝完啦!”说完又学着大人样子探手去摸温书权额头,似乎想试试温度。 温书权微笑着捏住他的手,把他推远一点以防过了病气:“大哥没事,小孩子别瞎操心。” “怎么是没事呢?”见大哥不让靠近,温书忱小嘴一扁,眼圈有点红,“要不是昨晚我耍脾气害大哥没吃晚饭,大哥也不会生病。” 温书权看着小孩泪莹莹的眼,心尖微痛,终是舍不得,没推开弟弟,任他小手搭到自己额前:“真没事,大哥只是被子盖的厚,热了……” 娘亲早逝,留下他和弟弟相依为命,爹……未娶新妇前还像个样,续了弦就不像他了,人心易变,人心不足,很多东西一点点都不一样了。 他答应过娘亲,会护着弟弟长大。看着弟弟从只会哭,到会走路会说话,乖巧可爱,纵有些顽皮,却懂事的紧,如今还知道心疼哥哥照顾哥哥了……温书权心里软成一滩水,护犊之心更甚。 “对了吃饭!”温书忱捯着小短腿跑到门边,四外看看,重新把门关好,再跑回来,爬到床上,和哥哥神神秘秘的咬耳朵,“咱们要注意入口之物!” “嗯?注意入口之物?”温书权挑眉,一时没明白弟弟这天外飞仙的话。 自觉完成一半任务,温书忱很开心,摸摸脑门:“还有舅舅,给咱们写信了么?” “没有,你忘了,有信大哥都会念给你——” “不不,舅舅写了!”温书忱小手捧着哥哥的脸,态度急切认真,“要说写了!没有也得说有!崔哥哥说的!” “崔哥哥?”温书权眉梢高高扬起,眸光陡然一厉,似乎想到什么,拿下弟弟小手,“你跟大哥说,你刚刚遇到了什么人,都说了些什么?” 温书忱就把刚刚见崔俣的事说了一遍。他人小记忆不好,话说的颠三倒四,不过最后崔俣要求他记住,并反复复述几遍的‘注意入口之物’,‘舅舅来信’,说的很清楚。 “崔哥哥什么都知道,知道咱们家在哪,家里有什么人,连舅舅都知道,崔哥哥是奇人,懂卜卦之术!”温书忱大眼睛放光,十分崇拜。 “哪有那么多奇人,是你这个小笨蛋见人好看,把家底全招了吧。” 温书权点点弟弟鼻尖,脑中思绪不停。 萍水相逢,提醒他注意入口之物,建议他借舅舅之名,做点什么……舅舅在洛阳为官,手掌兵权,离此地已不远,如果他说曾接到舅舅来信,言明来接,别人定会顾忌,自己安全会更有保障。 这是提醒他有人要谋他性命!对比现今环境,这个谋他性命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这个崔俣,是看出他和管家之间的矛盾了? 虽只匆匆一面,可自己跟管家纠扯实在有些难看,聪明人能看出来不奇怪。 温书权有些不愉,家丑不可外扬,外人看出不说破是种美德,崔俣此举实在是……竟还提醒他,管家要下毒暗害于他! 虽此举好意,但管家哪来的胆子害他?他是太原温氏嫡房嫡长,肩担一族前程,管家也就敢帮着继母笼络幼弟,试图把弟弟哄过去以牵制他…… 可若管家真有杀意呢? 温书权看看窝在怀里软软的弟弟,眸色微暗,他不敢冒这个险。 …… 大雨一直未停,至酉时,天色已暗。 北面厢房门响,管家端着两碗酸汤入内,见到温书权未语先笑:“大少爷可好些?大少爷这一病引的小少爷也忧心不已,我担心两位少爷没胃口吃饭,特意亲至厨下做了些酸汤,给两位少爷开开胃。” 一股清新微酸味道传来,激的温书忱立刻流口水,正待伸手要,被温书权按住了手。 温书权眼尾微抬,目光在管家身上转了一圈,良久,他伸手端起其中一碗:“我与忱儿一碗就够了,这一碗,便赏与你罢。” 他说的随意,管家却身子一僵:“这个……”管家笑容更甚,“是特意给两位少爷做的,小的要用,厨下还有。” “今日雨大,做什么都不易,若厨下煮的多,不如与人分享,我与忱儿一碗便够,丢一碗也是浪费,忠叔不必多言,喝了便是。”温书权眼尾余光一直注意着管家神态,见他犹豫,心底就是一沉。 “这……”管家眼神闪烁,担心反应太过被看出来,慢声应道,“好吧。” 温书权端着碗,任弟弟眼神渴望也没喂过去,而是慢慢抬起,往自己嘴巴方向送。 而管家,虽然微微垂头,眼睛却一直注意着他。 外面雨声丛丛,房内安静如寂。 温书权碗递到嘴边,突然停住,微笑看管家:“忠叔怎的不喝?” “和主子一室吃喝……不雅,老奴想着回头下去喝。” 自称从‘我’变成‘小的’再变成‘老奴’……温书权嘴角微绷,眸底神情讽刺:“忠叔是家中老人,房中小辈无不尊敬,喝口汤而已,哪里要这么多规矩?忠叔在这里用便是。” “这个……好……好……”管家脑门渗汗,捧着碗的手甚至微抖,仿佛这碗里装的不是汤,是什么洪水猛兽。 温书权眸色昏暗,内里似有火丛燃烧。 突然“啪”的一声,管家手中碗掉在地上摔碎,汤也流了一地。管家立刻跪地磕头:“老奴该死,年纪大了不中用,一时得赏太激动手没稳住,请大少爷责罚!” 又是“啪”的一声,温书权手里的碗也摔碎在地。 温书权抖抖溅了汤汁的袖角,幽幽叹气:“忠叔何至于此,不过摔个碗,瞧把小少爷吓的,推我一下,手也没稳,倒是可惜了这些汤。” 管家看着流在地上的汤汁,也是心疼的紧,他好难找到的□□啊! 只有温书忱真心可惜那些汤,而且他刚刚并没有推大哥——不过看到大哥冲他摇头,他就抿了嘴,没说话。 温书权垂眸片刻,又道:“雨这么大,也不知道舅舅走到哪了,忱儿别扁嘴,等舅舅过来,定给你带好吃的。” “真的?” “自然,舅舅什么时候骗过你。” 两兄弟说话,管家听着心底又是一紧:“大少爷,舅爷……要来?” 温书权点头:“之前写过信,说出洛阳来接。” “老奴怎的不知道?” “我舅舅写信,莫非我还要同你报备不成?” “当然不,当然不。”管家连连告罪,后背渗汗,眼珠子转个不停,他还是太急了,幸亏这碗药泼了,那位爷可不是个好惹的,此事只得以后再谋,反正日子还长…… 管家告退,温书权捂着胸口猛咳了一阵,面上浮起潮红,吓的温书忱都不敢大声说话。 躲过一劫,温书权暗自庆幸。别人待他至诚,他却以小人之心度之,着实不应该。且以这两句提醒来看,崔俣应该有更雷厉风行的方法,是顾着他的颜面,才只浅做提醒。 “忱儿,明早你再去再见见那个崔哥哥……” 被温书权真心实意感谢的崔俣,头如斗大。无它,他又发现一桩秘密,而这个秘密,关乎客栈中所有人性命! 第5章 潮流暗涌 崔俣的新发现,要从第二日晨间说起。 在这里要重点强调一下客栈房间的分布。客栈主体是回字,或者说是口字形,有游廊,方方正正,正南正北两排略长,厢房最多。正南一排,是客栈经营需要场所,柜台,饭厅,以及便宜的大通铺,都在这里,因地处偏僻,大雨未停,没有客人,这一排几乎全部空着,只有守店的老周,热水饭菜全部是他一人负责。 正北一排,住着温书权兄弟一行。温家兄弟乃大家子弟出行,再低调,随行奴侍也有二三十人,因雨大主子又病了,一切规矩从简,大家把最好的房间让出来给兄弟二人住,别人就收拾收拾住在了两边厢房,呈拱卫之势。 东面厢房门窗紧闭,气氛诡异,崔俣曾怀疑里面住了人——当然,这个怀疑已经在昨晚变成了肯定,因为晚饭时间,蓝桥见到里面有人出来取饭。 与之相对的西面,就是崔俣主仆和乔装成药商之人住着了。‘药商’住的略靠外,挨南厢比较近,崔俣住的靠里,挨着温家兄弟的北厢。 店小客多,服务人员只有老周一个,照顾不到的地方,需要自己自力更生,比如取热水取饭,甚至简单的清理房间卫生。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未停,地上积水成潭,炎热温度早已尽消,今日又起了风,风卷着雨四下泼闯,庑廊地板已尽湿,崔俣不得不加件披风,才不觉得冷。 客栈餐盘简陋,没有加盖子的食盒,这样的天气,哪怕贴着墙根走,雨水也会毁了食物,遂崔俣与蓝桥一起去南厢前厅用饭。 而往前厅走,要经过‘药商’的房间。 崔俣扶着蓝桥的手,走的有些慢,但非常稳,经过‘药商’窗前时,眼睛都没眨一下。 行至门前,悄然无息的房门突然打开,‘砰’一声巨响撞到外侧墙壁,内里一个玄衣中年人也跟着冲出,豹子似的现于眼前—— 蓝桥‘啊’一声惊呼,身体退后半步,若非手里搀着主子,没准会当场撒丫子跑:“你你你——” “蓝桥——”崔俣也吓了一跳,不过他反应比小厮略小,只眉心微蹙,似乎非常不满属下丢脸:“别人不过走出房间而已,大惊小怪做甚?” 玄衣中年人面方唇薄,眼神十分犀利,仿佛能看透人心。他眉眼微低,气势相当压迫的以视线刮了主仆二人一会儿,才森森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位公子说的不错,我只是推门外出,何故惊吓如此?” 蓝桥抚着胸口,眼睛瞪的溜圆:“你这么突然蹿出来,还离这么近,换谁谁不吓不跳!你属鬼的么!” “我只是不小心绊了一下,才如此失礼。”玄衣人神态自若。 骗鬼去吧!明明是故意!否则怎么刚刚半点声息皆无,突然间来这么一下子! 崔俣心内冷笑,一念便知,这是来人故意试探,为的,恐怕还是昨日他不小心听到的那些话。 做贼者心虚,如若听到别人密语,见到本人肯定会神色不自然,或惊慌失措或欲盖弥彰,受到惊吓时,神情意识更是自然到条件反射,做不得假。尤其这人还是少年,心性未稳。 由表现便可判断,他到底有没有听到昨日的话。 可惜中年人还是小看了崔俣。崔俣曾叱咤豪门战场,遇到的突发情况不胜枚数,小小试探,岂会露馅? 他只要表现出的确因意外吓了一跳,有些不愉即可。没表情不对,表情过了也不对,他是个贵公子,就得有贵公子的脾气品格。 玄衣中年人看着崔俣,少年容貌姝丽,脸色略白,也被他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但之后并没有任何害怕惊慌的情绪,而是不太高兴,大约生气他这个莽人的突然之举引他失仪。 因为生气,少年清澈黑瞳淡淡扫了他一眼,之后不再看他,视如无物。 “借过。”声音也冰冷疏离,下巴微扬,透着不想和他说话的隐意。 蓝桥也撇撇嘴,大着胆子欲推中年人:“就是,你不走我们还要走呢!” 中年人斜了蓝桥一眼,蓝桥吓的把手收回,之后又觉得太不威武,堕了少爷面子,挺直腰板哼了一声。 “饭可乱吃,话不可乱说,多管闲事的人总是活不长……此话,与二位共勉。”中年人撂下这么一句,别有深意的看了崔俣一眼,才利落转身走开。 他走的相当快,几息工夫,就到了南厢。 蓝桥半张着嘴:“他会功夫啊……不过这话是什么意思?” “谁知道。”崔俣拢了拢披风,心里明白,这个坎,他已成功度过一大半。 绝秘之事不可泄露,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玄衣中年人应该是想杀他灭口的,可大雨留客,杀人容易擅后难,不宜节外生枝,所以只做提醒,之后如何,看自己表现了。 “走吧。” 崔俣一边继续搭着蓝桥的手慢慢走,一边想着刚刚中年人的打扮。玄衣劲装,眉宇坚毅,目光矍铄,虎口有茧,腰背笔直,身上隐带杀伐之气,这不仅是个武者,还隐带兵将之风。 而且此人昨夜肯定照计划出去过,鞋底单处理过,还是能看出黄泥痕迹。 当兵的,武功不错,出来找一个人。这个人有危险,已受伤,还跟着某个老将军学过本事……是谁呢? 用饭都是在饭厅,崔俣主仆慢几步,还是再一次看到了玄衣中年人。中年人咂着嘴吃的很香,看也没看二人一眼。 崔俣当然也没看他,直接把人当成了空气,也没再想任何与这个人有关的话题,慢条斯理吃饭。 他膝下有伤,本来有些发热,到底年轻,身体底子还好,睡了一夜身上温度就降下去了,伤处也好了很多,大半结痂,只是走路还是不便,碰到就疼。 这烫烫的米粥极合胃口,一碗下肚,身上很快起了薄汗。 眼神不好往玄衣中年人飘,他随意朝四周看了两眼,很快被另一个人吸引住。 这人很年轻,面尖眉短,一管鹰钩鼻,气质略阴鸷,穿一身富贵彩绸衫,手腕脚踝处却以束带绑紧,意图利落方便。但崔俣注意的点并非是脸或衣服,而是这人鞋底……也有一层黄泥,与方才玄衣中年人类似。 蓝桥见主子微怔,把添好的粥碗放到崔俣手里,凑近低声道:“那个就是咱们对面厢房的,长的有点吓人是不是?少爷别怕,他不会随便打人的,昨晚我差点碰摔了他的碗,他也没说什么。” 对面房间的…… 崔俣眉心微蹙,总觉得有些不妥。这人故意戴了五个金晃晃大戒指,似乎也在乔装成商人,可惜乔装的比玄衣中年人还不走心,一看就是假的。 细观他步态,落时总是脚尖轻点,再覆以整个脚掌,这种习惯做暗活的比较多,是为了避免发出声响。此人会武,阴鸷危险,习惯不发出声音,身上有血气,夜里出去过,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并非像蓝桥说的那样是个不拘小节的好人,崔俣直觉此人非常危险,给他的感觉像蛰伏的毒蛇。 这人没准备在饭厅吃饭,而是拿了布袋,装进去三十几个馒头…… 吃这么多? 不,一个人不可能吃这么多,东厢房里,住的肯定不只他一人! 崔俣正一边吃粥,一边脑子不停转,此人已经装完馒头,经过他身前。 有寒气。 带着微腥味道。 雨水常会带淡淡土腥味,并不难闻,可这人身上的味道并非土腥,有点像鱼的腥味。晨间食物没有鱼,所以这个人是……经过某处河水。 而且,刚刚回来。 崔俣微微侧眉,注意到此人腰间微鼓,好像塞了什么东西。 “少爷别总喝粥,好歹吃个馒头,顶饱。” 接过蓝桥硬塞过来的馒头,崔俣看到彩绸年轻人正经过玄衣中年人。中年人好像察觉到了什么,鼻尖轻耸,动作一顿,视线滑过年轻人的鞋,绕着年轻人看了一圈,又迅速滑开。 他打赌中年人肯定有什么想法,因为手都碰到锅底火了这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嗯,中年人比较特殊,要的饭不是粥和馒头,而是要了个小锅子,下面燃着火,上面煮着羊汤。一大早就吃这么腻……是个人喜好,崔俣不做评论,只是这不怕火的本事,挺厉害。 彩绸年轻人仍然没半点反应,好像也没察觉到中年人的打量提防。 这是不正常的。 中年人反应再快,年轻人明显也是武者,而且长于隐藏形迹。长于隐藏,肯定也长于发现,他不可能一点察觉不到周边想法,可他就是无动于衷。 为什么呢……崔俣百思不得其解。 …… 用过早饭,萌包子温书忱就抱着藤球屁颠屁颠过来找崔哥哥玩了。一边玩,一边夸崔哥哥好看,还一边说了自家大哥请他帮忙转述的话。 崔俣一听就懂了。 温书权很感激他的提醒帮忙,希望日后相报,但家丑不可外扬,这件事,他还是希望自己处理的。恐病气传染,他不好过来,请崔俣原谅他的怠慢,等好一点他一定亲自前来拜谢。 一件事成功谋成,心中打算有了回馈,按理说崔俣应该高兴才是,可不知道怎么的,他神思不宁,总有不好的预感。 第6章 诛杀令 一日无事。 傍晚,夜幕低垂,沉黑乌云从天际铺开,一层层晕染叠加,压的人心生郁郁。雨一直未停,午后只是略小了一点,现在看,恐怕大雨仍将继续。 烛光跳动,蓝色焰心发出‘啪’一声轻响,崔俣清瘦手指抚着书页,眼尾微微上扬。若他没听错,刚刚屋顶瓦片好像响了,而且不只一声。 入夜,就是某些人的活动时间。晨间是他想错了,别人根本不是吃什么油腻的早饭,而是累了一晚上,吃顿好晚饭犒劳自己。 本来不管旁边房间,对面房间有什么猫腻,他只管静心避雨,闲事莫管,等雨停了离开便是,可是来自隔壁房间的灭口危机,对面房间的诡异感觉……他不得不关心。 他的预感,从来没错过。 崔俣打发蓝桥去睡,自己也上床睡了,可只睡两个时辰,他就醒了。心里想着事时,他能潜意识控制自己的睡眠时间,只要必要的睡眠补充足够,就会醒来。 醒了他也没动,只闭眼听着窗外雨声,以及任何深夜里发出的异响。 再次听到房顶瓦片响后不久,他起床,穿衣,披上披风,动作略快的往外走,装成要上茅房的样子。 客栈每个房间里都有恭桶,方便客人小解,但要上大的,就得往茅房去了。茅房在外面西南角,需得经过南厢,当然,还有隔壁房间。 崔俣不会武功,不能暗里跟踪这些人寻找消息线索,只希望自己运气足够好,能在别人回来时听到点什么,看到点什么……他忍着腿疼,脚步很快,装做很急的样子,精神则高度紧绷,注意着周遭一切。 风很急,雨很大,声音和雨势足以掩盖很多东西,他视觉听觉几乎废掉,察觉不出更多的东西。可他的鼻子还在……空气很潮湿,有淡淡的腥味,鱼腥味,和血腥味。这个点不可能是杀鱼,所以除了曾有人经过有鱼的河,还有人受伤了。 崔俣借着腿不方便的原因,一边走,一边手搭到墙上柱上摸索,除了微潮水气,没任何粘稠的东西……脚下踩的地板也是没有丝毫异样。 受伤的人很小心,没留下任何痕迹。 血腥味很淡,很快匿于鼻间,崔俣感觉不出来伤者来自哪个方向,又去了哪里,但毫无疑问,离这里很近。 他现在站的地方,是庑廊转向隔壁房间的位置。 眼珠迅速转动,脚步不能停,崔俣快速往南厢走,因太出神没注意,走到拐角,撞到了一个人。 他抬头,正是晨间见过的彩绸衫年轻人。 年轻人现在已经没穿绸衫,换了一身纯黑夜行衣,指间戴的明晃晃大金戒指也已经摘掉,气势阴森。他周身尽湿,如鹰双目在崔俣身上锁住片刻,又若无其事的移开。 崔俣一怔:“抱歉——” 年轻人仿佛没看到崔俣一样,抿着唇离开,无所谓的态度,和晨间一样。 崔俣却心中一紧。年轻人看他那一眼,冷漠阴寒,仿佛他已不是活人,可明明有杀机,为何又放过他…… 年轻人似乎没耐心再扮演什么商人,直接足点栏杆,施轻功飞到北面厢房。 错身时正好一道闪电打下,崔俣看到他腰侧硬物,瞳孔骤然一缩! 大约雨下的太大,年轻人今夜干的活又多,没注意衣服有点乱,牌子露了出来。龙头,黑底,金边,紫辉,略细长,这是宫牌! 崔俣曾在杨暄身边看到过类似牌子,杨暄初进京时还没有,进宫做了太子,出来私访,身边人身上就带了这种牌子。宫牌有特殊规制,从属管辖不一样,上面写的字就不同,但所有宫牌,形状颜色做工都是一样的!杨暄那变态曾因他多看一眼,就用宫牌在他身上玩起了情趣……他断不会认错! 荒郊客栈,不管离洛阳还是长安都八百里远,皇宫的宫牌,怎么会在此出现? 佩着宫牌的年轻人又是谁?皇宫里的男人,除了主子们,不是太监就是侍卫,太监会武的少,就算会武,自由出入宫庭不可能,侍卫……你见过哪个正经侍卫走路习惯脚尖先落地? 这个年轻人气质不对,明显不是阳面的人……许是哪位主子豢养的死士。 主子的狗,替主子办事,主子们关注重点在洛阳,在长安,这个荒郊野地能干什么? 心念急转间,闪电已又劈几道,即是装做要上茅房,脚步就不能停,崔俣知道自己必须要往前走,可心里似乎有道意念在提醒他什么。 他忍着焦虑,视线迅速四下一扫——廊柱下,好像有团东西。 就是年轻人刚刚足踩栏杆施轻功的地方。 ‘怦怦——怦怦——’心跳加速,仿佛提醒他,那是很重要的东西。 时间紧急,崔俣咬住下唇,迅速弯身捡起。 是一个纸团,已被雨水洇湿。 小心展开纸团,崔俣指尖有些颤抖。 这是一幅画像。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纸片,勾勒着一个人的模样,密发,高鼻,薄唇,轮廓刀劈斧砍般的鲜明…… 是杨暄! 虽然胖瘦不同,画像经雨水打过有些模糊,崔俣还是能认出来,这个人是杨暄! 除了他,没有人长这样的眉,直而长,眉尾高过眉头,尾端锋利犹如剑锋,斜斜入鬓;没有人长这样的眼,眼形狭长,眼尾微挑,威仪内敛,如盈日月;没有人有这样的气质,初看平凡,内敛乾坤。 杨暄承继生母容貌,是好看的,也是神秘的,你永远看不透他的情绪,也看不透藏在各种情绪下的那颗心。 杨暄…… 崔俣知道自己决定了这条路,早晚会遇到杨暄,可他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这幅小小画像旁边,写着个杀气十足的‘诛’字,右下角以红泥盖着个章。他不知道这个‘诛’字是谁写下,印章也因雨水破坏看不清,但他很明白这张纸的意思! 这是诛杀令!是谁要杀杨暄! 因为被派出来的办事人没见过杨暄,所以画了这个画像以便认人! 杨暄自小日子就过的不好,想杀他的根本不用想,无非是皇宫里那几位主子!皇上,贵妃,贵妃的儿子…… 这个画像出现在这里,不用问,方才那年轻人肯定是被派出来的杀手了,而杨暄本人——很可能也就在附近! “轰——” 雷声陡起,炸在耳畔,崔俣手一抖,差点惊呼出声。 东西厢两边都住着人精,他如此停留非常不妙,而且这么重要的东西丢了,东厢年轻人不可能不会发现,或许转而,就会回来检查……他必须马上走! 崔俣把纸片匆匆一揉,继续丢在原地,转身小跑着奔向茅厕。 虽然一时接受的信息量很大,但他的速度是很快的,廊前只是短暂停留,当做被撞人不理姗然而去的惊讶也说的通。崔俣左思右想,觉得自己没什么失误的地方。 做戏做全套,他真的在茅厕蹲了会坑,或许茅厕是一个适合思考的地方,他前思后想一会儿,得出了几个了不得的结论。 东厢的人是来杀杨暄的,虽然他只看到了年轻人,但厢房里住着的肯定不只一个。 杨暄在附近,就算不在,也离不了太远。 西厢‘药商’是来寻人的,此人师从某老将军,有拿手功夫在身,已受伤,或有性命之忧。以‘药商’隐带关心的语气,是想保护这个人的,而且事情太机密,一旦被人知道,就有杀人灭口的必要。 一方要护,一方要杀,都机密非常…… 他们的目标人物,莫非是同一个? 是不是都是杨暄! 崔俣眉头紧拧,唇上血色全无。东西厢晚上都会活动,西厢今晚还受了伤……两边是不是交过手! 不,不对,就算交过手,结果并没有不死不休,那么就算目标人物都是杨暄,他们也还不知道彼此身份…… 最要命的是,崔俣已然明白,为什么东厢年轻人明明能察觉到各种隐意,明明不高兴眼带杀机,却装做没事人似的不理。因为他们已经决定,要杀客栈所有人灭口! 诛杀令,目标太子,行此秘事,一星半点都不能泄出去,当离群索居,越隐密越好。可天降大雨,他们不得在客栈留驻,偏客栈陆陆续续来了这么多客人,他们行走再机密,也有泄密可能,死士做事,最重效果,为保证百分之百成功,他们会把泄密可能全部消除。 然住的地方都是尸体肯定不舒服,所以……雨停之时,便是这些人下手之时! 不能这些人得手! 崔俣脑子迅速转动,他必须有所行动了! 他的目标很多,要保证自己和温家兄弟的安全;要保护杨暄;要保护杨暄在附近的秘密不能泄露;要确定这些带宫牌的死士人数,能弄死最好;如果能连带让自己在温家兄弟心里的地位更高,距离更近就更好了! 良久,他双眸微弯,一抹狡黠笑容漫在唇间。 计随势变,他可以这样…… 第7章 反击开启中 回转至廊柱时,崔俣刻意看了下刚刚纸团掉落的位置——空空如也,似乎从未有东西停留。 闪电炸开,如巨蛇在漆黑天际蜿蜒,大风狂作,雷声贯耳。他紧了紧披风,心下暗幸。 他曾想拿走纸片毁掉。 杨暄的太子路一直走的很艰难,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说起来好听有志气,做起来却太不容易,稍一失误,便是满盘皆输。崔俣不知道杨暄如今做到哪种程度,但不管做了什么,都还太弱小,容不得半点疏忽……他不能让这样的机密泄露。 可死士宫牌在身,行事必然机警缜密,一旦发现诛杀令不在,就会立刻寻找。如果找不到,怀疑方向很多,第一个怀疑就是被刚刚遇到过的崔俣拿走,麻烦更甚。如果很快找到,说明东西相对安全,可能未被任何人发现,这个时间越短,安全性就越高。 他方才一直希望死士快点把东西拿走,现在看……很好。 电闪雷鸣,大雨毫无意外的下了下来,瞬间倾盆。风雨冲刷掉所有隐在夜间的痕迹,眼前一切都干净通透,连栏边泥点都有几分可爱,鼻间充斥的亦只有水汽的清新微腥,再没什么……鲜血的味道。 崔俣快速走回自己房间,脱衣上榻,闭着眼睛,长长叹了口气, 夤夜惊闻,他早已无心睡眠,双手交错,双目半阖,一边听窗外沧沧雨声,一边整合补充自己的想法计划。 他大胆猜测,东西厢已经交过手,有人受伤。以双方敌对的立场看,这样的结果只能证明一件事——他们彼此不知道对方是谁,只是碰巧遇到,小以警告,他们不想管别人的事,也不想别人影响耽误自己的事。 可这样的情况不会持续太久,两边都是人精,只要小小契机,就能抽丝剥茧,明了内情。届时,便是不死不休。或者情况更糟糕一点,东厢先察觉到西厢寻找保护太子的意图,蓄力不发,尾随其后,待西厢按照记号经验寻到人后,再下杀手…… 他得想办法让西厢料到先机,有所准备提防。当然,不能直说,这里武功高手这么多,他一旦泄秘,立刻会被东厢灭口,而且……西厢也不一定会相信他。 太子杨暄,对谁来说都是极大的秘密,他为什么会知道? 他所谋甚多,需要时间准备,可危机在前,迟则生变,他必须加快速度,他的想法是……明日午夜,让这一切结束! 他希望西厢能扛住,别被东厢发现,杨暄也给力一点,好好护着小命,别被逮住,他只需要一天的时间,一天! …… 持续深度思考是件很累人的事,天际将明时,崔俣还是睡着了,也起晚了,醒来额角一抽一抽的疼。 “少爷好点没?”蓝桥听着声音,过来伺候主子洗漱,顺便检查伤处,“嗯都长痂了,大夫说的没错,只要好生将养就不会有事……我留了热水给您洗漱,也温着粥,不过不可多用,午饭时间就要到了。” 崔俣揉着额,任蓝桥用巾帕浸过热水,往脸上一铺——微烫温度顺着皮肤导入,瞬间熨贴心间,感觉舒服很多。 “唔……”可惜动作大了,腿还是会疼。 “少爷慢点,”蓝桥快手快脚帮崔俣洗漱完毕:“我先给您换药,完了您再用粥。” 崔俣心里想着事,反应略慢:“好。” 心里装着事,饭也吃的不香,他侧头看看窗外天色,问蓝桥:“我未起时,隔壁温小少爷可来过?” “来过,说想你一起玩球呢。” “嗯……我去寻他。”崔俣眉梢微敛,只思索片刻,便起身要走。 择时不如撞时,就现在罢! 温书忱看到崔俣相当惊喜,蹦着就跑过来了:“崔哥哥!” 崔俣摸摸小家伙的嫩脸蛋:“抱歉,崔哥哥早上贪睡,不知道你过来。” “没事,我也常睡懒觉的!”温书忱小胖手摆了摆,转身抱起球就要往外走,“咱们去玩吧!” “你先和蓝桥玩一会儿好不好?我想与你哥哥说几句话。” 这个房间很大,进门是一个小厅,隔着一道珠帘,才是放有床榻的里间,温书权应该在里面休息,没出声招呼客人,大概也是因为身体不好。 “可是我哥哥病着……”温书忱微微歪头,小眉毛皱起。他不想崔哥哥过了病气,也不想自家哥哥太累病更难好,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崔俣摸着小孩软软的额头:“不如你进去问一声你哥哥?” “对哦问哥哥!”小孩立刻重新笑起来,在他心里,哥哥是最聪明最正确的! 结果不等他捯着小短腿往里跑,内间就传来温书权略低哑的声音:“忱儿,请你崔哥哥进来。” “好!”温书忱脆声答应着,把崔俣往里推,同时拉住蓝桥的手,“那咱们去玩!” 蓝桥脸色略苦:“可是少爷——”里面那个大少爷可还大病高热呢,自家少爷身体底子不好,过了病气可怎么好! “去吧。” 崔俣一个安抚眼色过去,蓝桥不得不从,只得以殷殷眼神提醒自家主子注意安全,一步一回头的拉着温书忱小手离开。 …… 崔俣信步走进里间。 内里空间很大,床榻,圆角衣柜,高矮小几,八仙桌,墩凳……窗前甚至放着一张罗汉榻,榻上置四方黄杨木小几,几上一套白瓷茶具,器型小巧圆胖,很有些憨态。 温书权就坐在小几一侧,靠着软枕,看着窗外,手里捧着杯浓浓的药茶。他脸色潮红,唇色干白,病气过重,显的一双凤目都有些晦暗。 见崔俣走近,他侧过头打招呼,面上笑容亲切真挚:“早想谢你,可惜身子不争气,让你见笑,眼下倒是让我占便宜了……”他放下药茶,抱拳正色肃穆行礼,“日前之事,多谢。”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且你未必不会察觉,我许只是杞人忧天。”崔俣虚扶一把,微笑相询,“兄台病可好些了?” “到得明日,我许就能登门拜访了。”温书权一边微笑说话,一边指指对面,请崔俣坐下,亲自给他倒水,“这几日我病着,房间内没备茶,只得委屈崔兄,饮些白水了。” 崔俣谢过,眸色微转,扫过窗外大雨,又静静停驻茶杯,指尖随之轻轻滑过杯沿,声如喟叹:“如是时节,白水反倒比相宜。” 大雨连日不歇,不仅湿气加重,也扰的人心生担忧。雨天难行,雨停难道就易行了?泥泞,大水,各种隐患……前方安危未知,谁有心思品茶?而没心思品却非要喝,就是牛饮了,意为止渴。而为止渴,有什么比白水效果更好? 几个眼神,动作变化,语气相助,温书权竟似理解了崔俣话中深意,微微颌首轻叹:“前路漫漫啊。” 相当聪明。观察力也不错。 崔俣心头暗赞,如是,他该开门见山。 “不瞒温兄,在下此来,是谓一事相求。”他一边说话,一边以手指沾水,在桌上写了个‘信’字,指了指自己。 温书权眼神微变,有些惊讶,崔俣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请他信任?不过他反应很快,立刻道:“崔兄请讲。” 崔俣下巴指了指隔壁两边厢房,又以手指沾水写下个‘耳’字,示意事关重大,隔墙有耳,不好明说。 “我想与你借辆车。”崔俣一边说话,一边摇头示意温书权不要答应。 他还很快目光低垂,在桌上写了个‘杀’字,手指指指自己,指指温书权,又指指外面廊上玩耍大笑的蓝桥温书忱。 温书权眸色急转,额上瞬间沁出细汗,崔俣是在暗示他察觉到辛秘,有人要杀他们! 因天降大雨,他匆匆忙忙带着弟弟找到最近客栈落脚,与这里的店家,行人,客人全都萍水相逢,无仇无怨,为什么有要人要害他们? 与崔俣也是初初相识,不敢轻信,可他也不敢拿弟弟性命开玩笑,再者崔俣帮过他…… 温书权静静看着面前少年。少年着天青色文衫,面容俊秀,眉眼灵透,双目清澈如水,似映天上繁星,似揽明月光华,看向他时,神态坦然真挚。 君子坦荡,少年只是无意间知道前方危机,好意过来提醒。 温书权思索片刻,便配合崔俣要求拒绝:“未料到雨天难行,我带的车也不多。”与此同时,他以手沾水写了个‘解’字。 崔俣摇摇头,示意他不要着急,又在桌上写了个‘亥’字,意思是到今晚亥时便一切明了。 如是……倒能等。温书权点了点头。 “是带的车不多,还是拿不了主意?”崔俣语气不善的演戏,同时双手合十轻摆请温书权谅解。 温书权差点出戏笑出声,紧绷情绪瞬间全无,艰难忍笑语气做愤怒状:“你若不信我,找来做甚?” 崔俣笑声有些尖刻,音量也加大:“我以为你能做管家的主,原来还是不行。倒也是,你继母出自洛阳柳家,娘家权倾朝野,屡得圣心,你父尚要好生交好才能确保官位扶摇直上,你继母派的管家,要拿捏你岂不方便?” 他一边说话,一边在桌上写了一排字:我之策,少不得折你这个管家,你敢不敢舍? 第8章 管家使用方法 这个管家敢不敢舍? 温书权差点哈哈两声,太敢舍了好吗! 若说以前,他还天真的以为自己足够年长,可以为自己为弟弟撑起一片天,后宅争斗只是小道,太过在意未免不男人,可经过这次下毒事件,他已经隐隐明白,有些矛盾不是你想处理,就能处理好的。你不屑宅斗,想着禀守底线,无关痛痒的事稍退一步,闹的大家都脸上无光不好看,可别人不这么想……挡了人家的道,人家就没想让你活! 他不是任人欺负到头上还能忍的主,继母既然伸这个手,管家既然敢干这个事,他就准备要杀鸡儆猴了!因正病着,干什么都不方便,他才忍着没动。 现下崔俣开口询问他的意见,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他本就不执着于非要自己动手,只要目的能达到,怎么样都好,何况还能帮到崔俣,帮到客栈大家! 只是—— “要辛苦你了。”温书权看向崔俣的目光略愧疚,小声道。他是宗族宗子,肩扛责任,本应做更多,也习惯做更多,却因生病不得不困于房中,思绪混沌,累崔俣这个体弱少年操心。 崔俣唇角上扬,笑眼弯弯,以手指指窗外,示意说话小心。 一切顺利,崔俣紧绷的神经略放松些许。劝说温书权,他是有几分信心的。他提醒兄弟俩避开内宅杀机,本就有恩,降低了温书权的提防心,再告知前方危险,指温书忱提醒温书权不能大意,温书权就算不信,也不敢无视。话中再提继母,是故意布局,也是再次点拨,矛盾不可解,必须做出行动。但凡温书权有点血性,就不会想放过管家,他再提他有策应对,而这个策需要管家性命,温书权也不会反对。 崔俣和温书权以嘴上吵架,手指沾水写字的方法沟通成功,崔俣稍稍解释了些危机相关,他想到的应对策略,当然没提任何与太子有关的事,前后话圆的也是缜密可信,温书权也没多问,答应了接下来帮忙做局…… 唯有一点,温书权很好奇,趁着又一阵大雨瓢泼,噪音大到听不到旁的声音时,凑近低声问崔俣:“我那管家性狡奸滑,极难信人,你怎么让他照你说的做?” 崔俣眸底映着窗外雨线,笑容清透:“山人自有妙计。” 自信又强大,透着珠玉辉光,宛如谪仙——这是温书权对崔俣的第一个深刻印象。 …… 午后,温书忱玩的一身汗,进房间找哥哥。须臾,温书权把管家叫去,神色俱厉:“小少爷的藤球丢了竟没人管,你这管家怎么当的!” 管家刚惹过兄弟俩,心虚的紧,不敢反驳,立刻低头认错。 “罢,你去把小少爷的藤球讨回来便是。”见他低眉顺眼,温书权好似也忍下火气,凉嗖嗖瞥了他一眼,冷声道,“不小心飞到东厢房了,你且去寻。” 管家有点不想干,无它,这种历来是小厮的事,让他这呼风唤雨的大管家去做? 眼角迅速一瞟,觑到温书权神色,管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他起先做事冲动引大少爷怀疑,大少爷没抓现形,或者说大少爷并不想撕破脸,可这么忍着口气又不爽,所以故意找机会磋磨他。让他这个身份高的大管家去做小厮的事,就是一种折辱方式。 可惜大少爷太小看他了,他现在的确心气高,年轻时却也是一步步从下面爬上来的,有些事早习惯了,这点折辱,于他来说根本不痛不痒。不过就是取个球,和人道两句恼,如果对方态度恶劣,就笑脸赔不是,甚至任人打骂几句而已,太简单。 眼下倒是个好机会,如若能再次拉回和大少爷的关系,以后谋事会更容易。 管家精明的眼珠一转,心里一掂量,就乖顺的束手应是:“小的立刻去办。” …… 管家摆好姿态,脚步轻松随意的走到东厢,敲门。 里面没有人应。 连敲三遍,内里都没有人应。 管家沉吟,这是出门了?据他所知,这里只住着一个人,还老不在。眼珠子转转,管家觉得他可以取个巧。纵使不甚在意,给人闷头哈腰赔不是说好话也怪难受,不如……就这么进去把球找出来? 反正他又不会偷人东西,这小地方的人都穷,身上那三瓜两枣还不够他喝茶呢,他才看不上。 想好就做,管家也不敲门了,直接大力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进去吓一跳,里面一二三四五六,六个人打地铺排一排躺着睡觉呢!见他进去,一个个睁开眼看他,眉目平静……太平静了,平静的瘆人,仿佛他不是活人似的! “抱抱抱抱抱歉,”管家心中骇一跳,说话都结巴了,“我家少爷,少爷的藤球好像飞进来了,刚刚敲门没人应,我这才——” “滚。” 内里人根本不愿意理他,那个略面熟的年轻人不知道使了什么办法,手掌一挥,一阵风来,管家就倒退两步,退出了房间。随后‘砰’一声,房门也在他面前猛力关上,差点砸到他的鼻梁。 管家脑门渗汗,很想大骂几句,又不敢。这些人看起来不太好惹,安全为上…… 他走后,房间里有人低声提醒:“头儿,是时候了。” 半晌,一道年轻略沉的声音说:“这雨下完今夜许会停,明日……停不停都动手。” …… 没找到藤球,管家面有苦色的回来复命:“小少爷的藤球没在里面。” 温书权目光凉凉打过他周身,冷哼一声:“你连人家的门都没进,怎么知道小少爷的东西没有里面?” “那房间特别空,我一眼就看穿了,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温书权眉梢微扬,唇角挑出一个恶劣微笑:“好,你说你看清楚了,那我问你,里面有几张桌子?” 管家摇头:“没有桌子。” “茶杯?” “和咱们屋的一样,一套,一个茶壶配四只杯。” “几个人?” “六个!”管家庆幸自己这么多年眼力早练出来了,“大少爷,我真看清楚了,里面没有小少爷的藤球啊!” 见管家面有哀色,似乎为难到极致,温书权终于满意了:“好吧,丢就丢了,我再给他买一个,你下去吧。”等人走后,他才看向小几边,双手捧着圆胖白瓷杯喝水的弟弟。 温书忱眉眼弯弯,笑出糯米小牙,把杯子一放,小胖腿一绷,从榻上溜下来:“我去找崔哥哥玩!” 温书权摸摸弟弟的小胖脸:“知道和崔哥哥说什么么?” “嗯!”温书忱用力点头,眼睛亮亮的,“崔哥哥答应陪我玩五子棋哒!” …… 管家躬身退出房间时,小步,垂头,肃手,一直表现的很恭敬,待到出了房间,才咧开嘴无声大笑,轻轻朝房间内啐了一口:“跟老子斗?还嫩的很呢!” 可是他很快感觉不太对。 不知怎么的,自家大少爷看他的眼神很奇怪,似笑非笑,似乎很满意,可当他看过去时,大少爷便转开目光,仿佛刚刚是错觉,大少爷并没有看他。 大少爷年长,藏的好,小少爷就不了,老看他,还老捂着嘴笑。当他发问,小孩只抿嘴笑,不说话。 到晚饭时,诡异气氛更甚,连隔壁住着的俊秀主仆看着他的眼神也很奇怪。小厮眼带同情,俊秀少爷提醒小厮不要多管闲事。 管家真的有点懵,这是什么情况! 伺候人的,随时都在练察言观色这项技能,一路杀出重围做到管家这个位置的,遇事就会想的有点多。管家性狡心思重,想的就更多。他在想是不是温书权坑了他,有什么他不知道但是别人都知道的事发生了,因为这件事,他可能会有危险…… 越想,心中越慌,越在意,越是心中惶惶,连老鼠蹿过中庭都能吓他一跳。 未知最引人恐惧……管家的反应,完全在崔俣意料之中。 管家今天是必须要去‘捡球’的,如果没想通不愿意,温书权也有办法逼他。他们故意表现出意味深长的神态吓他,也是故意,这个人心理状态越不好,崔俣的计划越容易成功。 而且因为管家和温家兄弟矛盾,这一切看起来顺理成章,没半点可疑之处。 夜幕一点点笼罩,崔俣长呼口气,闭眸静思,马上就到最关键的时候了…… 戌时末,房顶再次传来瓦片轻响,崔俣故意多等了一刻钟,才把蓝桥派出去。 蓝桥还未回转,温书权先上门了。 他面上潮红已去,眼神清亮,言笑晏晏,精神不错,看来病已转好:“我很好奇,欲旁观崔兄‘以理服人’,不知可否?” 崔俣当然很欢迎。 温书权是他想网罗的人才,虽然现在略年轻,还没有像上辈子几年后那样大杀四方,但人才注定是人才,他心中早有一系列攻略方法,如今自己送上门正合宜,他当然不吝展示。 想要让人心服,自己总得强大。 “委屈温兄暂安于屏风后。” 第9章 请叫我大忽悠 雨一直未停。 数夜不见星月,黑云遮天,四周不见鸟雀,不闻虫鸣,耳畔只有雨落四野的声音,眼前只见隐隐反射亮色的雨线。 一豆灯光从房内映出,衬的地板泛白,雨线更亮,寒气陡然升起,沁的人骨节生凉。 管家紧了紧衣服,暗示自己吓自己,还未到七月半,哪来的鬼? 给自己打足了气,他上前敲门,不料门只是半掩,轻轻一敲,就已弹开。 “你来了。”桌前少年听得声音,并未转身,看都未看他一眼,自顾握着手中书。 管家左胸‘怦怦’的跳。 少年长的实在太俊。修眉星目,面若晓月,肤凝美玉,唇色如樱,眉间一点红痣,男生女相,却一点都不让人觉得违和。只因他气质太好,身子虽瘦,却纤长,如拔节的竹,内有独特韧劲,仿佛万千风雨皆摧之不倒,无半点女儿娇娇之态,断不容人认错。 如豆灯光下,少年一身月白绸衫,仿佛把月光披在了身上,莹莹如玉,辉辉如珠。 管家此刻心情,犹如身陷鬼故事场景,险途,危机,瘆人场景,偏又遇到心善或心辣的精怪……心内惶惶半日,他早就如惊弓之鸟,不知如何是好,现下恨不得立刻跪地磕头,求大仙指点明路! 狠狠掐了把手心,管家提醒自己理智:“不知道少爷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无它,”崔俣指尖轻捻,神色淡淡,“只是想提醒你,你就快死了。” 是时,冷风顺着窗台卷时,刮的烛光跟着大力摇动,房间陡然安静。 管家大骇,眼瞳倏的收缩:“你此话何意!” 因被戳中心中所虑,管家脸色发白,手指微微颤抖,但又不想相信,面上颇有些恼怒。 他希望崔俣快点解释因果,崔俣却偏偏不说话,只慢条斯理的翻着书,似乎被书中内容吸走全部注意力,全然忘了他这个人。 管家气的直瞪眼,却也没敢甩袖而去,深呼吸几口,赔出笑脸:“请问少爷——” “我姓崔。” “崔少爷。” 崔俣此时才依依不舍的放下书,垂眸整理微乱袖口:“你家夫人姓柳,你是陪房,一直倍受柳家老爷信任,是也不是?” “是,”这点管家很骄傲,也不意外崔俣能打听到,“我家老爷最信任我,有几次老爷遇事,还是用了我的主意,才化险为夷。” “所以,我说你要死了。”崔俣看着他,目光中满是同情。 管家一愣,这是怎么话说的!为什么是柳家仆,得老爷信任,就要死了? “天降大雨,数日不息,有何后果,你可知晓?” 管家看看外面大雨,同样不明白这是个什么问题:“路,路淹了,不好走?” 崔俣没说话。 管家觑着他神色:“不易烹食?” 崔俣仍然没说话,只微微摇头,似很失望。 管家心下咯噔一声:“发大水?灾民没吃的,劫咱们?” 崔俣指了指天。 管家微微侧头,脑子急转,问题不会来的无缘无故,少年刚刚提到老爷,老爷是朝官,所以……“朝廷会赈灾?” 崔俣一脸‘孺子可教’的微笑,仿佛管家能想到这,还不算蠢。“东厢乃死士。” 管家眼皮微颤,东厢的人是死士?谁的死士?后又一想,不管是谁的死士,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再次迷茫的看着崔俣。 崔俣指尖滑过温润茶杯:“死士行何事?” “自然是秘事。” “秘事被人撞破——” “当然要杀人灭口!” 管家顺口接话,被自己出口的话吓了一跳。所以……他要被灭口么?! “可我不知道他们是死士,也没撞破任何事!”管家心如擂鼓,舌根发麻,终于聪明一回,急问,“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死士!” 崔俣笑了,修长指尖拎起茶杯,缓缓啜了一口:“他们身上有牌子,你没看到?” 管家只是推门进去,看了一眼,以他训练有素的眼睛,的确注意到很多东西,但是牌子好像没有……不对,那些人腰间微鼓,的确像放了什么东西! 冷汗爬上脊背,头皮发麻,管家发挥此生所有智商,心思急转,细想眼下形势。 少年话中隐隐提醒的关键词有:大雨,灾难,朝廷,赈灾,死士,灭口……以他多年经验,这些词组合起来,形成一种可能。 此地离东都洛阳不算特别远,这里大雨连绵,别的地方也会。今夏雨水增多,朝廷必要提前着手赈灾安排。赈灾之事,素有油水,高坐庙堂哪会真正在乎百姓死活,多少人会想伸手挑一笔。所以有人派了死士,谋赈灾银或者其它! 极速思考时,又听得少年清润话语:“这些人,是户部仓部侍郎的人。” 户部! 自家柳老爷与户部尚书有仇! 两边本就有嫌隙,朝堂上互相攻讦,恨不得攥住对方小辫子把人搞下去,他是柳家下人,在这里遇到户部的人行秘事,怎么可能不被杀人灭口! 管家心中大骇,嘴上仍然忍不住问出:“你怎么知道!”他怎么知道这些人是死士,还是户部仓部侍郎派出的死士! 崔俣微怔,忽的目光流转,笑容越来越大,差点忍不住笑出声,仿佛管家说了句笑话。 见管家半晌回不过弯,他好心重复了一句:“我姓崔。”最后一个‘崔’字,他加了重音,微微拉长。 管家眼睛睁大,猛然想起,姓崔,是崔家! 当朝尚书省有左右两位仆射,官至二品,各领三部,是为左相右相。其中右修射领刑部工部户部,三部俨然是小团体,一致对外,而这个小团体中的刑部尚书,姓崔! 崔家的人,熟悉户部,再正常不过! “你是崔尚书家的公子!” 崔俣笑而不语,微微点头,似乎在肯定管家的话。 怪不得,怪不得早前特意说了姓氏…… 管家暗恨自己太蠢,心中越来越沉,“可我只是个下人,如今业已陪房至温家,他们不会杀我吧……”他仍然心存侥幸,希望能躲过一劫。 “你也说,你极得柳家老爷看病,甚至数次柳家老爷因你,化险为夷。” “可我到底是温家人……” “你欲对温家兄弟下毒之事。” 管家猛然抬头:“你如何得知!” “我如何得知不重要,”崔俣眸梢微敛,墨色双瞳看向窗外,“重要的是不仅我知道,别人也知道。你并不与温家同心,一心为柳家,你说……他们会觉得你得知如此隐秘,会不与你主子提?” “可我不知道他们要怎么谋赈灾银,都是你说的!要灭口也是灭你的口!”管家心惊之下,眼神狠戾,他是无辜的! “哦?是么?”崔俣一点也不介意管家放肆之言,仍然神色淡淡,“我同你说了他们要谋赈灾银?” 管家心下一凉,没有,都是自己猜的。可若没这人提醒,他也想不到!可若想不到,他也就不知道自己面临什么危机……他应该感谢崔俣提点真相,可性命重要,若能推人出去替死,当然最好! “是我进了东厢房间,看到要命证物?” 管家心下又一凉,没有,进东厢的,只有自己。可他也很冤枉,并没看到什么要命的东西……但是东厢不会信!东厢那么小心,六人行,每天只一个人进出,怎么会允许任何泄秘可能! “这里无人知晓我身份,你出去说,也不会有人信。” 管家彻底心死,少年替不了他!没人能替得了他! 几息之间,管家脸色煞白,摇摇欲坠,仿佛预见了自己的死状。 良久。崔俣拿银签挑了挑烛心:“我唤你来,倒不是想你死。” 短短一句话,管家又燃起希望,殷殷看向崔俣。 “我有一法,你或可一试。” 管家觉得少年真像个神仙,很想立刻下跪相求,可理智上觉得,还有一点…… “你为何要帮我?” 崔俣眉梢微拧,面上第一次出现微笑淡然以外的神色,仿佛略苦恼:“我需要一辆马车,你家少爷不像能做主。” 管家立刻心生得意,疑心尽去。这小客栈里几处厢房,只有他这里家伙什多,可以匀借,少年要是马病车坏,只有在这里借,而且这话说的的确没错,温家出行,怎么动怎么走,全部他说了算,但凡聪明一点,就能看出来! 再看少年,虽单主仆上路,身上财物不多,但观仪容气度,非世家不能有,纵弱不胜衣也难掩华彩!世家,尤其这个年纪的少年,总是喜欢特立独行别出心裁,以他这双观尽百态的招子,必不会认错! 管家心服口服,下跪磕头:“求崔少爷教我!勿说马车,便是金钱财物,您说一句,小的绝无二话!” 崔俣也没叫起,声音一如方才,清清淡淡,不喜不悲:“我只是提个想法,做不做由你选,成不成功也不能保证。” 他要打包票,管家反倒不信,现下这么表态,管家十分激动:“崔少爷无需担心,前因后果,自有我一力承担!” 崔俣垂眸看着地上跪着的管家,唇角无声扬起:“很好。” 很好,忽悠成功! 什么户部赈灾谋银,全部是他根据形势瞎编,故意引导的。要想编一件事让别人相信,夸夸其谈保证这事是真的,别人不一定信,不如营造气氛,适时引导,让别人自己想到。 至于刑部尚书崔家? 他当然不是,人家是鼎鼎大名的清河崔氏,正经世家嫡枝,他只是凑巧与人同姓,爹只是小官,大伯在洛阳勉力经营,也登不了崔尚书的家门。 可这又如何? 弄面大旗,拉作虎皮,此为厚黑“威严”策。人微言轻,总是不能服众,借用别人面子抬高自己威名只是一种策略,只要脸皮厚,敢说敢借,别人就会觉得你不同寻常。用好了,你能吓退他们,亦能让他们敬服自己,死心塌地的帮助自己。 大家都姓崔,往上数几代,没准就是一家! 再说……他没自己说是崔尚书的家人不是? 素指挑杯,眼睑微垂,烛影轻摇,映在少年俊秀侧脸,不见其眸底狡黠,只显公子如玉,优雅高洁。 第10章 挑衅 管家离开房间良久,温书权仍没从极度震撼的感觉中回归,呆呆端着茶杯,看着缝隙外的崔俣。 他出身世家,生下来就是扛鼎宗子,两岁拾笔,幼承庭训,得长辈悉心教导,自认见识不少,尤其父亲迎新妇过门,短短三年所感所得比以往十数年更甚,可他第一次看到崔俣这样的少年! 琅琅如玉,华华其才,却温润内敛,丝毫不张扬,让人只惊艳于他的外表,并不觉得荏弱少年有半点攻击性。可方才一遭—— 引人入彀,丝丝入扣,逻辑缜密……崔俣每一个眼角眉梢的细微表情,每一个随意简单的动作,始终不急不徐的声音,话语停顿的时机,甚至看向管家的眼神,都似带着某种隐意,某种蛊惑,气氛一层层叠加,深入,使得管家不得不照着他的引导,如牵线木偶,想象出一些事,做出一些决定。 如豆烛光下的少年,眉心一点红痣,那么俊秀,那么优雅,那么温柔,那么从容,寥寥几时,便织起一张大网,让蛾子自己往里飞。被粘住危机当头,蛾子竟还感激,竟还跪地苦求其指点明路。 简直聪明的可怕! “……温兄,温兄?”耳边传来熟悉的温润音色,温书权猛然回神,“啊?” 崔俣指了指他的杯子:“茶水洒出来了。” “哦……啊!”温书权看着洒在衣襟上的茶水,手忙脚乱的去拍,拍时忘了杯子还在手中未放下,内里余茶一股脑倒出来,衣襟打湿更多。 “呃……”温书权很尴尬,第一次面上露出略带傻气的笑,“让你见笑了。” 崔俣摇摇头,从房间里找到张干帕子递给温书权。 温书权擦着衣襟,看向崔俣的眼睛熠熠生辉:“你真不是清河崔家的公子?” “不是,”崔俣摇摇头,面上露出浅笑,“我同温兄说过的。” “那你刚刚诓管家……” 崔俣反问:“温兄可是我觉得我此行不厚道?” 温书权摇头:“别人欲加害于我,我使计谋之有何不对?只是此法毕竟相关崔兄诚信,若管家传出去……”冒充他人,脸上贴金,实不是君子所为,一旦别人知晓,声誉怕是会大受影响。 “他传不出去。”崔俣话音笃定,眉目间全是自信。“不过你所虑不错——”他转头,静静看着温家权的眼睛,目光肃然,“遂此计只可对小人,不可对君子。” 温家权微怔。 只可对小人,不可对君子…… 是啊,如果以此计骗君子,君子坦荡,不一定入你的局,对付势利小人,却是正好。比如他家管家,一向逢高踩低,把世人身份地位,背后靠山看的比什么都重,明明身契已至温家,却从未把自己当温家人,自觉柳家官大,从柳家出来的他地位也高,奸狡成性,蝇营狗苟,猜忌多疑,此计对他正好合适。 “而且我刚刚——并没有多说什么。” 温书权心内一动。是啊……崔俣又没自己拍胸脯喊我爹是谁我爷爷是谁我是什么身份,只是引导管家猜想,没有摇头反对而已。 一念通百念通,眸色流转间,温书权想到,某些事好像也可以用类似方法解决,为什么他就从来没想到过呢? 是他太笨,还是眼前少年太聪明? “那你答应他——”那些承诺,也不要紧吗? 崔俣微笑摇头:“你且看着。” 今日之事都太突然,温书权本就生病未好,脑子还混沌着,既然决定跟着崔俣的计划走,稍有不理解也没太问,只点头道:“我那边你放心,基本所有下人都能控制,如果有人不听话,死了正好。”不听他的,肯定是柳氏的人,他一点也不心疼。 崔俣点点头,好像也并不关心温家下人们的生死。 “只是——”温家权看着窗外雨线,“这雨,能停就好了。” …… 丑时初,雨势依旧。 房顶传来瓦片轻响,好像风吹的太大,又像夜猫落到了上面。很快,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接着,是门窗被打开的‘吱呀’轻响。 一切声音都很轻,如夜轻拂,怕惊扰了人们美梦。 蓝桥心里有点打鼓,默默看向自家少爷。 少爷端坐桌前,衣衫整齐,并没有上床睡觉,当然,也没有点灯。两人就这么在黑漆漆的房间中对坐,少爷还不让他说话……虽然少爷一如既往俊秀无双,看着就能下两碗饭,可这样气氛也着实令人害怕了些。 似乎注意到蓝桥视线,崔俣很犀利的看了他一眼,摇头示意他乖乖的,不准说话。 蓝桥立刻双手紧紧捂住嘴,以动作表示自己坚定的听话程度。 只是惊慌的眼神,泛白的指尖……看起来不太舒服。 当眼睛习惯了黑暗,对坐之人的眼神表情真是一点也漏不过。崔俣无声叹了口气,指尖沾茶水在桌上写了个字:等。 蓝桥其实知道,他们这样坐着,就是在等,主要是……等到什么时候? 崔俣眸色微垂,又在桌上写了两个字:马上。 写完这两个字,崔俣唇角微扬,眼睛似乎也弯了起来,眸底迸射的神采,如熠熠星辉,如月华大胜,蓝桥一时有点懵,自家少爷长的实在太俊了! 蓝桥心中尖叫,虽然这样沉醉少爷的美貌不对,但他一介凡人怎能抵得住谪仙光辉!能到少爷身边伺候是他几辈子的福气,他要保护少爷,别人谁想伤少爷一点,就从他尸体上踩过去! 对了,他现在害怕,少爷一定更害怕,他必须绷住了,必须好好保护少爷! 蓝桥瞬间充满斗志,双手握拳,目光炯炯的瞪向窗外。 …… ‘砰’的一声,北厢有间房门打开,管家走了出来。 整齐油亮的山羊胡,精明外漏的眼睛,似一切情势掌握于心的自信……管家理了理衣角,昂首挺胸,迈着大步,走向东厢。 行至厢房前,他并没有敲门,而是在庑廊转角处停了下来,提气沉声,大声喝喊:“东厢,我已经知道你们是谁了!” 一声喝破苍穹,仿佛雨声都不那么吵了,这一声厉喝,足以将客栈所有人吵醒。当然,现在睡着的本就没几个就是了。 管家眼珠子溜溜转,想着西厢崔少爷提点他的话。 知道三国时期诸葛先生怎么说服东吴联合抗曹的吗?有些时候,姿态放低苦求是没用的,先发制人,不但爽,还能胜的漂亮,只要你懂得说话的艺术。 别人为什么要杀你灭口?是你行动不慎撞到秘事。可如果你不是区区下人,你是皇亲国戚,别人敢杀吗?杀了你,背后要承担多少风险,别说死士本身,死士的主人都摆不平。 所以……得让他们重视你,知道你聪明有手段,你是有身份后台的。 “我知道你们是死士!在执行秘事,比如寻人,找钱,没准还带有诛杀令,但我白日误闯你们房间,实非存心,也未注意到任何秘物,更不知道你们要找谁,干什么!你们要灭口,行,尽管来呀,只要你们能承担得起后果!” 管家牢记着崔俣教他的话,气势万钧的背出来:“我家柳老爷是谁你们知道的!简在帝心,又得越王青眼,不是我自夸,越王我也是伺候过的,王爷还打赏了虎纹玉佩,道中秋夜想吃我做的家乡小菜!若我这次能顺利回去便罢,若不明不白死在这里——你们可要好生想想,会不会有人清查!” 说完一通话,见东厢没反应,管家不禁心喜,暗暗朝崔俣房间送了个感激眼神。果然是清河崔家子弟,才智无双,一切都让他料对了! 是的,他有靠山,不仅是高在庙堂的家主柳老爷,还有越王!越王可是贵妃所出,圣上长子,深得恩宠,宫内宫外势力都很大,虽然朝中还有个太子,但大家都知道,那个隐形人根本不用在意,越王,才是圣上属意传递国祚之人。他家柳老爷是越王的人,他也是真伺候过越王一回的,越王天潢贵胄当然不记得他,可别人谁知道?他只要说越王等着他中秋的小菜,别人就得好生掂量。 他只是个下人,本无足轻重,可一旦沾惹权皇亲,别人就得想想。不杀便罢,杀了,背后定会纠责。为什么跟一个小小奴仆过不去?到时拔出萝卜带出泥,想必不是户部大人们愿意看到的。 管家一边想,一边脑海里出现崔俣的脸。那般从容,那般淡定,什么杀手,什么死士,在人眼里根本不是大事,随便一个小招,就能解决。 如今事情如计划中一样顺利,他还怕什么,恨不得直接喊:你杀我一个试试! 管家表情更加得意,袖子一扫,颇有些挥斥方遒之感:“你们背后主家肯定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你们肯定也不想我一个下人连累你们事办不好。咱们做下人的,最重要三个字:识实务。今日我有错,你们也有错,谁叫你们失误,堂堂死士,竟让我闯了房间呢?” “这样,只要你们肯舍些钱财,我就不跟主子提你们见天往河边跑,密谋接头,杀人,劫银这样的事,如何?” 最后一句说完,管家非常满意自己表现,非常好,非常完美,非常符合他的身份设定! 他是下人,是见财起义的小人,有银子就能封住嘴。如果什么都不要,死士们反倒疑虑,现在当面锣对面鼓说清楚,死士了然,肯定会放过他! 管家再次往东厢递了个感激眼神,崔少爷这么帮他,别说一辆车,他还能附送两个贴心丫头!看他那个小厮就不会照顾人,崔少爷得了好,日后肯定记得他,待到洛阳城内再相见,他有了清河崔家的关系……不管温家还是柳家,少不得再高看他几眼! …… 雨声叮咚,管家高声在庭内环绕,这段话,没有人听不到。 蓝桥看着自家少爷眼睛越来越亮,唇角越翘越高,扫向对面的眼神略带讽刺的同情,他有种感觉,这个管家,怕是不会有好结果……不过一点也不可怜,这管家一看就是个刁的。而且自家少爷这次受过伤,终于开始摆姿势大杀四方,不再一根筋了,简直太好!以前少爷但凡肯用点心,哪会被嫡母欺负的这么惨! 崔俣视线滑过东厢,很想伸大拇指夸夸管家,演技实力一百分,没让他失望! 现在嘛……就等两边的反应了。 这样明显的挑衅,如果东厢能忍,他佩服!这样明显的提示,如果隔壁房间还猜不到,他都要恨不得亲手替杨暄解决这些笨蛋下属了! 第11章 杀 当是时,幽风呜咽,雨声沥沥,四野一片漆黑,只管家手里的气死风灯,照亮小半个庑廊角落。 他豪言之时,四外回声相伴,他话落之际,庭中骤然安静,漆黑暗夜里,似有某种阴暗情绪编织累积,如同这洇洇水气,不声不响蔓延,转而没顶。 屋檐之外,野树之上,突然传来猫头鹰叫声,‘桀桀’唳响,更像在笑。 管家喉头发紧,心中隐隐有些打鼓,可想起崔俣的话,想想自己的表现,握拳给自己鼓劲,一定不会有事! 北厢。温书权抱着弟弟,视线越过窗缝,满是惊服。管家竟然真的叫板了,还照着崔俣嘱咐,丝毫不差的表演!这半日下来,管家所有反应,崔俣全部抓的稳稳,仿佛是他肚里蛔虫,知道他每一时每一刻的想法……也太神了! 西厢,装扮成药商的两个人神色凝重,几个眼神交错,电光火石间,彼此想法皆已了然。管家话语信息量太大,对面反应也很有问题,他们脑子不笨,前后一对比思量就明白了,对面死士,是寻太子来的! 太子此行极为机密,他们自己人知道的都很少,这些人如何得知?而且不但知道了,还派了死士备下先手……他们自己人倒是蠢的可以,竟半点没察觉!若非此刻意外,他们怕是早晚成为人家盘里的菜,任人家花式吃了! 不管原因为何,这些死士既已出现在这里,他们就得拼以性命拦住。壮硕中年人本来要换去夜行衣的,这当口也不换了,反而把武器暗器一样样装回去,凛冽目光看向同伴。 他的同伴略年轻,身材精壮,二十多岁,脸颊有道新鲜伤痕,血渍未干。这一点血渍,给他本来就硬朗的五官平添几分肃杀之气。初生牛犊不怕虎,年轻人眸带戾色,目光坚定。现下具体情势不明,对对方知道的也太少,但左不过是拼命,干不掉对方,自己以血祭忠心,干掉对方,就是他冲杀路上的历历战功!堂堂男儿,如何会怕! 年轻人比中年人还有冲劲,收拾好马上就要冲出杀人,中年人拉住他,轻轻靠在窗外,观察四外,以对方熟悉的手势沟通——起码找个最佳时机。 东厢,死士带头人一身灰衣,眉宇全是森寒戾气,这个臭老头竟然敢! 其他死士围在他身边,低声提醒问询:“头儿?”怎么办,要出去杀了这人,还是请他进来?大家都有点犹豫,一个下人,本来无需在意,杀了就是,管他主家姓温还是姓柳,可如果这个下人真让殿下记着……而且这人还要钱,大家利益交易,应该不会有事? 带头人无声冷笑,能让金银堵住的嘴,最不安全,别人给他更多,秘密就不会再是秘密,真正能保管秘密的,只有死人。 带头人考虑的是,此人这么站于庭中大喊,恐怕全客栈都听到了,他是不是提前动手,把所有人一起灭口了? 管家不知道各房间想法,继续在外高声催促:“大家都是聪明人,别再浪费时间了,只要给我点钱,你们六人长什么样子,我也不与外——” 死士带头人终于受不了他当面卖蠢,‘砰’一声踹开房门,一把精巧弯刀无声无息同时飞出,精准没入管家咽喉。 管家最后几个字还没说完,就觉喉头漏风,血喷涌而出,不自觉眼睛瞪的铜铃大,为什么!崔少爷明明保证过,这样应对,显的他聪明,猜出真相多,也有靠山,谁想动都要掂量掂量的! 弯刀把管家喉咙划出超大豁口后并未停止,而是轻巧变向,滑出个弧线,飞回带头人手中。 鲜红血渍顺着刀锋滴到带头人脚尖,带头人眼神森冷:“你知道的太多了。” 轰的一声,不知道是自己倒地的声音,还是脑子里意识爆开,管家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转头,死死瞪着西厢房间。 他终于……终于明白了! 枉他精明一生,竟栽在一个毛头小子手里!什么先发制人,什么得让别人知道他聪明有身份忌惮,什么当着大家面高声说才更有保障,更让死士们犹豫不敢杀,还显的他厉害……死士行秘事,本就一个结果,撞到了就得死,管你是谁!他的结局,早已注定,如果早一点跑,没准还有隐姓埋名活着的可能,这样一闹,什么都没了! 清河崔家,也不过是浪得虚名! “嗬嗬……”管家濒死,也想拽崔俣一把,想把这些事说出来,他是无辜的,都是那清河崔氏的小子,你们得杀了他!可他发现喉管漏风,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死士带头人既已动手,便不再犹豫,朝手下做手势下令:“动手!” 东厢一直注意着外面的中青二人组一看,当下明白不能再等,立刻破窗跃出:“上!” 有管家‘帮忙’,他们知道对方人数,跃出当时就有了腹案,从哪个方向哪个角度上,怎么拦截,怎么游击,怎么缠斗…… 灰衣人不察之下被缠住,背后房间里的人也出不来,瞳眸紧缩,怒喝:“滚开——别坏老子的事!” 二人没理他,出手就是杀招。 几息之间,中庭变色,血腥味扑鼻,刀光剑影漫天! 就是现在!崔俣立刻把手中茶杯往地上狠力一掷,拉起蓝桥就往外跑。蓝桥手脚麻利的勾住桌上小包袱往肩上一搭,脚一踹,桌子翻倒,砸到旁边木桶,木桶倒下,整一桶烈酒洒出。 温书权听到崔俣的摔杯号令,立刻抱着温书忱往外走,还一边大声招呼下人:“走!” 下人房中有人点起了灯,有人把包袱背上,有人拉住身边人,一脑脑往外跑。跑时不慎带倒房中桌椅,灯烛跌下,不知碰到了什么,倏的燃起了火。 正值逃命,谁还有时间管火,尖叫着往外跑,一边跑一边惊喊:“杀人啦——” “锵锵”声带着刺目火花,是锋利刀兵相接。 “钉钉钉钉钉——”是不知道什么暗器一排抛出,钉到廊柱地板。 “嗖嗖”劲风,是高手过招身体迅速腾挪带起的破空声。 “比剥”轻响,是火燃起来了…… 逃跑线路规划在西厢外,那里离牲畜棚大门都近,正好此时双方对打都在东侧,非常方便。可人们依然要小心避让兵器暗器,以及有死士腾出手杀他们。 一行人都没有武功,走的都很辛苦。崔俣看到温书权抱着温书忱狼狈的躲避暗器波,离他越来越远,可也没办法去救,他膝盖伤未好尽,隐隐做痛,自己行走已是艰难,折回头去,是累赘不是帮助。 刀剑声中,不知道是谁嫌管家尸体碍事,把他一脚踢开,正好落在崔俣附近,管家死不瞑目,灰洞洞眼瞳直直瞪着崔俣。 蓝桥立刻拦到崔俣身前:“少爷别看!” 崔俣怔了一下。 “少爷先走!我……小的不怕的!” 明明吓的腿都抖了,声音都颤了,还说不怕,挡在他面前。 其实……他才是真的不怕。活人,永远比死人可怕。 崔俣注意力未分出一点,继续直直往前走,顺便拉小厮:“扶着我!” 小厮见主子神色没什么不对,长呼口气,迅速捯着腿扶着崔俣快走,时时注意挡在外侧,以免被凶残的人误伤。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雨停了。 人们逃跑的脚步似乎很慌乱,来不及顾其它,管家住的房间烧起来了。管家房里不知道放了什么东西,竟然滚出浓浓烟气,烟气熏算,似乎带毒。 雨后屋潮,按说火势大不了,可人们慌乱间打破了类似桐油,烈酒的东西,火势不但未减,轰轰烈烈的烧了起来…… “都出来了吗?” 终于到达牲畜棚,崔俣抚着胸口急促呼吸,看到抱着弟弟的温书权,两个人看起来没受伤,略感安慰。 “我那几个下人不太听话,估计出不来了。”温书权一点也不在意这件事,急声催促下人,“赶紧套车!” 磨刀不误砍柴工,套车需要一点时间,但如果没有车,他们冲动往外跑,速度太慢,被抓到的可能更高! 窝在哥哥怀里的温书忱脸色发白,眼神发直,好像吓的厉害,都不会说话了。 崔俣过去摸摸他的头:“忱儿乖,刚刚被吵醒了吧?一会儿崔哥哥给你煮点暖汤,喝了就好了。” 温书忱声音弱弱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充满企盼:“崔哥哥,那些人……不会追来杀我们吧?” 崔俣眼梢微垂,眉目温柔:“崔哥哥不会让他们伤害小忱儿……” 耳边似有风声传来,抬眼看,远处屋顶似乎出现了灰衣死士身影。想也是,二对六,如果不是绝对实力压制,根本不可能缠杀所有人! 崔俣瞳孔紧缩,高声大喝:“全部上车!!立刻走!!!” 第12章 一箭 崔俣猜的没错,的确有个死士踩着瓦片施着轻功飞跃而来! 扮成药商的中青二人组猜到死士身份目的,拼尽全力要留下这些人性命,死士执行任务向来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两边一旦碰上,便是不死不休,战况激烈。 双方胶着,不知争斗何时能止。 而这之间,又有客栈众人这个变数,死士需要保证自己机密不会外泄,正好人手有余,便派出一有追杀。带头人认为,对付一群不懂武功的普通人,一个死士足矣。 时间紧急,崔俣众人不可能细细安排,车一套好迅速就近跳上马车,鞭子一甩,马儿狂奔,破门而出! 一般情况下,人肯定跑不过马,可死士训练有素,轻身工夫非常好,踩着屋檐瓦片借力,如鹞子飞掠,身影越来越近! “快!再快点!”温书权一边把弟弟紧紧护在怀中,一边急声催促车夫,几息之间,汗已从额角淌下。 蓝桥巴着另一边窗口往外看,也是急的脸色发白,他紧紧贴着车厢壁,牢牢挡着崔俣,唯恐死士射暗器,伤了主子。 崔俣膝盖隐隐作痛,双手渐渐紧握成拳。 他能算计人心,左右形势,终是不会武功,没有那危险关头逃出生天的本事!九九八十一步走到最后,只差一点就能逃脱,只差一点! 想!用力想!不是有金手指吗,不是有强烈预感吗,用心感受一下,往哪个方向能逃出生天! 马车颠的好像能把人甩出去,风声呜鸣似有夜鬼游荡讥笑,车里所有人都心中惶惶,惊慌尖叫,外面死士越来越近…… 崔俣牙齿用力,咬破下唇,锐利刺痛和带着铁锈味的鲜血让他明白,如果不尽力,他将会流更多血! 手牢牢抓住蓝桥衣服固定身体,闭上眼睛,深深呼吸……崔俣用力想。 如此危险,要怎么安全度过? 夜黑路不清,速度又太快,马车危险,他得知道往哪个方向走……东,西,还是南? 找到方向就万无一失了吗?不,那只代表车不会因事故翻倒,死士仍然在。 怎么让死士不追呢?希望上天打雷把他劈死?希望死士撞到树把自己作死?希望出现意外?也不是一点不可行,只要路选的足够好,转向机会控制的恰到好处……可这样好像会耽误太多时间。长时间颠簸,马受不了,何况人。 所以……只有靠自己了! 他曾学过射箭,如果时机掌握好,方向掌握好,能不能侥幸射死死士? 心中隐隐传来舒爽的放松感,崔俣明白,这是提示,是这样行下去会成功的提示! 倏的,崔俣睁开双眼,内里波光涌动,华采隐现,如莹莹星辉。 下一瞬,他微微皱眉,右手按上左胸。这里……短暂悸动了一下,好像停跳两拍,很不舒服。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急迫的,自发自主的使用金主指,他早知道,会有副作用,只是不太确定,是这个吗? 时间紧急,来不及多想,崔俣感觉身体没其它不适,立刻偏头看向温书权:“贵府出行,车内可备有防身弓箭?” “自是有的,只是护院没在这个车上——”话音未停,温书权已经双目瞪大,“崔兄会射箭?” 崔俣点点头:“请找出来与我!” 温书权抱着弟弟艰难移到车尾,拉开车壁前小箱,拿出一副弓箭。他面色肃然的递给崔俣:“后面那位是死士,你……千万莫勉强。” 崔俣给了他一个安心眼神,移到窗前:“蓝桥,让开。” 蓝桥咬着下唇,眉头紧紧皱起,非常不赞同。他从未见过主子射箭,倒是跟着主子看过别人射箭,主子当时比划了两下,说了句:也不难嘛。可之后再没遇过……哪有人看一次就会的!主子这是逼急了,一定会有危险! 他坚定的看着崔俣,然而主子眼神比他还坚定……他最后怂了,让开窗前位置。不过他还是紧紧贴在稍侧后方,这样也能给主子做肉盾! 小厮让开窗前,崔俣就不管了,任他随便窝在哪里。 他探头往外看。 外面雨已停,天依然阴着,无星无月,乌黑一片。风吹的呼吸发紧,眼睛几乎睁不开,崔俣只从极淡的光线里,分辨出后面近十辆的马车队伍,而那个飞跃狂奔而来的身影,已经越来越近,很快就能追上了! 视野不能给他任何帮助,只会加重他的紧张。 他干脆搭箭上弦,闭上眼睛,细细感受。 哪个方向……什么时机……什么力度…… “往左拐!” 随着崔俣大喝,经验丰富的车夫一扯马缰,马车迅速左转。因速度太快,全车人全部被抛到右侧贴墙,除了一早准备好,脚掌发力巴住地面的崔俣。 头车一拐,后面紧紧跟随的马车随之转向。 突如其来的调转方向,死士已经不是在崔俣的正后方! 一息,两息……世界仿佛安静下来,寂寂无声,崔俣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稳稳的。 突然心中跳出一个念头,崔俣微微侧头,弓弦拉满——就是现在! 箭矢顺风冲出,疾如闪电! 刁钻的角度,诡异的方向,连破空声都未有一点,无声无息射向远方,黑夜是它的保护色,顺风是它的加速度! 远方死士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可他努力感觉,并未察觉到危机从何而来。几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怎么会给他这种压力?他摇摇头,以为是错觉,脚尖轻点树木借力,继续往前追。 转了方向又如何,只要再一息,他就能追上最后一辆车! “噗”的一声,很轻,像石子投入湖水,像暗器射进皮肉……钝痛传来,四肢突然麻木无力,身体从空中跌下。 死士跌落泥地时,抚着左胸,眸色惊讶,怎么也不敢相信,哪来的神箭手,竟一箭射中他的心脏! 他带着不甘与恼怒,慢慢的,合上了眼睛。在世间的最后一眼,是近在咫尺,不过一臂远的马车。 …… 一箭射出,马车继续狂奔,后面,再也不见死士身影。 温书权与蓝桥往后看了数次,直到后面马车也传来下人声音,方才确定,那死士的确被崔俣射中了。 一个荏弱少年,竟闭着眼睛一箭射死了一个死士! 说出去谁信! 可就是发生了…… 温书权看向崔俣的眼神中带着敬畏。 蓝桥也有点懵,自家主子果然最厉害,不但最好看,射箭什么的,看一眼就学会了! 直到崔俣觉得危机已去,请车夫停下,所有人下车休息,恢复精神整理物什时,温书权还没回过神。 崔俣让蓝桥给膝上换了一次药,还不忘之前承诺,收集到损坏的车内杂木,拿小锅给温书忱煮了点热汤。 烫烫的米汤下肚,温书忱脸色恢复粉红,精神也恢复不少,拉着崔俣连声叫崔哥哥,亲亲热热的和他说话。 温书权怔怔看着,今日一切不断在脑中回想,灵台渐渐清明,想明白了。 东西两边应该是有仇之人,夜里都悄悄外出了,所以崔俣白日提防隔墙有耳,不能和他明说太多,夜里等人出去,反倒能随意诱导管家。 诱导管家是从下午开始的,他们大家的眼神,促使了管家不安,管家越不安,晚上越好说服。 说服管家照他的话做后,他只通知自己让下人们把该准备的大多数东西放到车上,本人却不能提前过去,哪怕知道有危险,也得乖乖回房间等候,是因为东西厢人都武功极高强,如果大家都提前出去了,他们一回来,就会察觉异样。 管家是一定是会被杀死的,管家不明白,连自己,当时都不敢肯定,所以才担心崔俣说过的话,应过管家的承诺,其实……完全没必要。 而东厢没第一时间杀死挑衅的管家,大概也是因为管家的话有些敏感,正好这个时间差让西厢有了准备…… 温书权知道崔俣不是清河崔氏人,但他说的死士要谋赈灾银应该没错…… 所有一切,都是崔俣主导自救,崔俣可以不告诉他,可以不救他,却告知详情,连动他一个不喜欢的管家也亲自相询,这个人,不但对他有大恩,为人还相当豁达坦率! 温书权眼神那么热烈,崔俣怎会察觉不到? 这是想通了。 是的,他所谋,东西厢必定对上,他们能趁机出逃,管家亦必死! 他的确出尔反尔了。他答应管家的所有承诺,根本没准备兑现,对一个不可能有能力报复,结局必死的人讲诚信,愚蠢至极。他当然不蠢。 他相信这一番经历,会让温书权成长,也会让温书权想交自己这个朋友。 但凡事过犹不及,事情在最合适的时机结束,才会有最好的效果。 所以…… “是时候道别了。” 崔俣说出这句话,温书权一愣,半晌没反应过来,就要……分开么? 温书忱拉着崔俣的手,小嘴扁着,看起来要哭:“崔哥哥要去哪里?” 在离开这个念头跳出来时,崔俣心头微动,指了指西方:“那边。” 他感觉……好像有什么事,在等着他。 第13章 难行 温书权很懵。 他正超常发挥,融会贯通,把所有事前后捋清楚,满意自己脑子子终于不被病痛拉后腿,佩服面前少年——这个少年把所有情况了然于心,耐心布置,将一把烂牌打成好牌,闭眼一箭射死死士,救所有人于水火,干的轰轰烈烈,却又水过无波,雪后无痕…… 没有人,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就算自己猜到一些,大半也是谜团。今夜之事,于东西两厢是意外,于他们这些逃亡者是倒霉,不会有任何一个想到他身上…… 这个少年,眉目如画,荏荏弱弱,让人一眼惊艳,甚至心起怜惜,可这些都是表象。他眸蕴星火,胸怀丘壑,一颗七窍玲珑心,看得透世情,谋得了危局,机敏善计,当断则断……他的内在,比他的外表更亮眼! 这样的人,怎么可以不交朋友!就算别人嫌弃,他也要舍下脸面纠缠,得一益友,人生无憾矣! 可就在他摩拳擦掌两眼放光想往前扑时,少年却说,是时候道别了…… 道别了…… 别了…… 犹如晴天霹雳打在头顶,温书权整个人都不好了,有种被命运抛弃的巨大失落,非常难过。 他和懵懂天真的弟弟不同,第一反应是:“你……是不是讨厌我?” 起初,他是有私心的。他病着,身体不行,管家狼子野心,他恨的咬牙切齿,却什么也做不了只得暂时忍耐,崔俣说有麻烦,他有点不信,但崔俣能解决管家这个麻烦……如果一切是真的,那他和大家一起得救,如果不是真的,他不过是损失个管家,或者看场戏…… 崔俣那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他那些小心思! 看着温书权尴尬懊悔的模样,崔俣轻笑。他怎么不知道温书权的心思?只是——“轻信乃处世大忌,你之所想所为,并没有错。” “那你说要走……”温书权自幼教育到位,随时能绷住了保持世家礼仪,看起来极为赏心悦目,可那双眼睛,看着都要哭了。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却没有无故消失的友谊。你我目的地不同,早晚要分开,不过若你愿意,可常与我写信。”崔俣说完,眉心皱了下,“我最近行踪难定,你给我写信怕是有些麻烦,如不介意,可留与我住址,我写给你,如何?” “好啊,太好了!只要你别不理我——”温书权激动的差点跳起来,所有失落伤心一扫而空,也不吩咐下人,自己跑去行李箱翻找纸笔,“我这就写给你!” 因为跑的太快,一时不慎踩进水洼,温书权差点跌个狗啃屎,下人们全部偏头,装没看到,只有温书忱捂着小嘴,笑的开怀…… 温书权把自己家在洛阳的住址,舅舅家住址全部写好递来,盯着蓝桥收好;吩咐下人把行李马车分好;好说歹说让崔俣受了他礼物的……十分之一,双方才正式告别。 温书忱抱着大哥的脖子,红着眼圈,扁着小嘴不说话。温书权和弟弟的表情有些像,虽然用力瞪眼绷住了,表情还是有点像哭。 崔俣很不擅长别离,酝酿半晌,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干脆提点温书权:“圣人云,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你出身世家,有自己的原则坚持,这很好,然世势有变,你当多思考。” 怎么处事,怎么为人,怎么应对恶心的攻击,为了自己和身边人安康,是不是有两全齐美的方法,可以在不违背人生信条准则下,处理的更好。 温书权用力点头,双眸微敛,内蕴慧光。 他并不笨,学富五车才华横溢,只是未逢黑化点,仍怀一颗赤子之心,现今见识崔俣‘亲身教学’,又聆听‘箴言’,新世界大门缓缓打开……其后行为有方,慢慢贴近上辈子的牛人之路,根本不是问题。 当然,此为后话,现在的温书权在崔俣面前还像个毛头小伙,舍不得跟偶像分开。 崔俣真的很讨厌这种氛围,一大一小眼泪汪汪的看着他,他也不好骂。最后只得转身上车,指了指让自己很有好感的西边,先行离开。 “少爷,他们也上车了。”良久,一直盯着后面动静的蓝桥回话。 “嗯。” …… 也不知道是不是快清晨了,天色慢慢有了亮度,路也不再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雨,又开始下起来了。 不似之前那般大,绵绵密密滴滴答答,可以少汇多,也是恼人的很。 马车晃晃悠悠,崔俣阖上双眸,回想前事。所有事都按计划,完成的很好,不管东厢西厢,不会有任何人怀疑到他,死士中箭身亡,两边也不可能认为是他所为。 今夜一战,不知结果如何?最惨,就是东厢全死,西厢再次搜寻杨暄下落,因知道在附近,杨暄情况会更危险。最好,就是东厢把西厢全灭了,所有死士闭嘴,杨暄消息不会泄露,相对安全。不好不坏的,就是两边纠缠,增添变数。变数,代表无限可能…… 对于促成这个局面,会有很多人死,崔俣一点也不愧疚。此局本就不可解,东西厢一战难免,他和温书权等都不会武功,只得找方法自救。那日晨间,他见东厢中年人手沾火苗不惧,猜他大约练了什么特殊功夫,与火可助,他趁机放了那么多把火,也算看在他们是杨暄的份上帮忙,旁的……他才不管。 若不是客栈老周自己机灵,知道跟着大家伙一起,他也不会特意去过问。 他本来……就是一个薄情的人。 唯有杨暄…… 崔俣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外面沥沥雨色,那个混蛋现在到底在哪,可千万好好保住小命,别被弄死了! 膝下猛然传来剧痛,如密密针扎,尖锐锋利,只片刻,他额上就布满细汗,唇色发白。 怎么这么痛!崔俣抖着手拉起裤角,伤口痂结的很好,刚刚跑那么久都撑住了没裂开,也没血丝沁出,看起来情况相当好,可为什么这么痛! 剧烈疼痛一*袭来,崔俣根本没时间思索,眼前一黑,再次晕倒。晕倒前最后一个记忆,是蓝桥撕心裂肺的呼唤:“少爷——” …… 雨再次下起来时,客栈酣战已结束。浓浓血水顺着雨水冲刷,融入水潭小洼,慢慢汇成小河,颜色变淡。东南西北厢房并回字形长廊被烧的只剩一半,另一半泛着乌黑颜色,在雨水浇打下冒着青烟。 大腿挨了一刀,捂着腹部伤处,艰难扶墙行走的年轻人艰难的坐到中年人旁边:“总算……活下来了。”长长刀痕划他面颊,血水翻涌,他身上几乎披着死亡气息,可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仿佛在笑,“太子……安全了!” 等了半天,没等到回话,他拿刀柄扫了中年人一下:“想什么呢?” “我在想……今日之事,怕是不寻常。”中年人也浑身是伤,说话相当费劲。 “咱们砍掉越王一只手,当然不寻常。” “我说的……”中年人想说他说的不是这个,可实在力气解释,就没说。 今日之事的确有些蹊跷。北厢温家,隔壁崔家,两边趁机而逃没什么,非常正常,人都有本能。这些人看样子根本不知道太子之事,他们不是死士,不会干宁可错杀一千不可错过一个的事,他们有原则,如果不是确认有危险,不会随意杀人灭口。可这些人……看起来仓皇,逃跑速度却很快,快的有点像准备好的,可他夜行回来时,并没发现哪里不对。还有这火,是无心,还是故意助他? …… 崔俣再次醒来时,脑子钝钝的疼,一时间不知道今昔是何年,看到蓝桥泪汪汪的眼睛,才恍惚想起,自己又晕过去了。 重生以来,见到的一个两个都有泪包趋势,崔俣长叹一声,运气真是不好。 “我不是没事,怕什么?” “可少爷都晕一天了!”蓝桥是真吓坏了,摸额头不烫,看伤处很好,可人就是晕过去了,还怎么都不醒!这荒效野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个郎中也找不到的! 一天了? 崔俣坐起来,晃晃脑袋,将那一点点钝痛晃出,整个人精神不少,膝下伤都不疼了。再掀车帘往外一看,果然天又黑了。 他直直盯着自己的手,深叹口气,这才是真正的副作用。 强迫自己使用能力的……副作用。 好在只是晕一会儿,对身体并没什么不好影响,继续上路就是了。 他把这话一说,蓝桥又要哭。 “少爷晕倒,车一动,就周身不适似有抽搐,连马儿打响鼻都受不了,我便不敢往前走,把马也卸了。那马……趁着我不能擅离少爷身边,自己咬断绳子跑了!” 没有马,车走不了,他倒是想拉车,可他试过,真的拉不动呜呜呜呜! 这下崔俣愣住了。无马无车,外面有雨,他和蓝桥,难道要腿着走? 冲动弃车往前走不行,干留在车里也不对,崔俣想了想,拉蓝桥下车:“咱们四下找找,看有没有旁的机会。”比如别的马,别的车……没准这里离某村庄很近也说不定呢。 蓝桥见少爷醒了,放心很多,本来想说服少爷乖乖休息,自己探查,可是……拗不过,只得扶着崔俣下车。 路果然难走,泥坑到处都是,只要一个不小心…… 崔俣亲自示范了下不小心的结果,他猛一个趔趄,扎进了右前方泥潭。 蓝桥这个心疼,我家少爷那美貌的脸啊! 崔俣坚强的摆摆手,抬头挺腰,试图自己爬起来。 然后,不到两尺的距离,低矮灌木丛掩映里,他看到一双眼睛。 这双眼隽黑深邃,像寅夜无波深潭,似此刻无尽黑暗夜空,隐在暗处,浓浓墨色遮住所有情绪,所有隐思,所有锋利…… 这是杨暄! 第14章 刀胁 杨暄肖母。 与宫中长着祖传方脸厚唇,一看就是老杨家种的越王不一样,杨暄相貌遗传了宇文家特有的清贵气质,剑眉浓密,修长入鬓,高鼻深目,隐有日月之光,轮廓刀削斧劈般清晰,光是看脸,就透着股湟湟天威,浩然正气……离近了,能帅的你肝颤。 杨暄很有手腕,从不轻信,疑人不用,但用了,就不疑。 杨暄自小在艰难环境中成长,许是习惯,许是必须,杀人放火,投毒酷刑,只要他认为必要,从不会半点手软。 他还是个隐形颜控,远的就算了,他的近身下属,没有长的丑的,至于床伴,要求更高,上辈子自始至终,他只找了一个崔俣。 …… 夜色深浓,崔俣看不到隐在灌木后的杨暄身体,甚至杨暄的脸,只看到一双墨色双眸,危机内敛,可这并不影响他回忆。莫名的,鼻子微酸。他对杨暄太熟悉太熟悉,每一寸身体,每一处肌肤,每一点细微情绪……可这双眼眸,有尖锐警告,有森冷陌生,甚至有带着血色的肃杀,偏偏没半点熟悉。 崔俣感觉自己的手在颤抖。 这次醒来,他做了一个决定,他知道早晚会见到杨暄,可……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荒野,泥路,雨水,敏感的时间和地点,看起来就很可疑好吗! 而且他刚刚摔进了泥坑,别说手脚衣裳,脸上都糊满了泥浆! 他想过的,要给杨暄当军师,得有本事让人知道,还得……长的好看。他对自己相貌是满意的,出场肯定越惊艳越好,上辈子初见,是阳春三月,桃花满枝,他穿一身白衣,坐在轮椅上,摧花冷笑。杨暄对他,算是一见钟情。 虽然不懂为什么杨暄对他这样阴沉的人感兴趣,他仍然试想数次,相遇时拗什么造型合适,万万没想到,竟然这么狼狈的见面了! 不对……还好他刚刚摔进了泥坑!这一身一脸泥水,杨暄武功再高目力再好,也断断看不清这泥水下的五官!不可能记住这张脸,那以后相见,便是第一次! 崔俣想到这里,立刻扑腾着站起来,转身瘸着腿快走两步,拉着蓝桥就往回跑…… 蓝桥吓一跳:“少爷,不是说四处看看……” “那边看完了!” “可是……” “没有可是!” 崔俣一颗心提的老高,‘怦怦怦’跳。他摘了遮雨斗笠,一边走,一边抬头冲雨,想要用雨水冲干净自己的脸。 走出没多远,他突然停下,懊悔惨叫一声,狠狠敲了下自己脑门。 简直蠢死! 杨暄刚刚的目光不仅是戒备,还有浓浓杀气,甚至隐带血色,他是真想杀他的!可既然决定要杀,为什么容许自己跑掉?不可能是一时心软放过,而是……他根本杀不了。 他身上的伤,应该很重。 崔俣起先考虑,这样的敏感时间点,他不宜和杨暄撞上,而且他膝下有伤,带着一个同样普通人的小厮,和杨暄一起只能是拖累,不如分头走,他还能帮忙转开点视线。 可如果杨暄伤的很重,重到那么短的距离都无法制住一个普通人……情况就很糟糕了。 崔俣想了想,转身又往回走。 “少爷……”蓝桥声音弱弱的,今天的少爷好难懂。 “一会儿不许出声,远远看着就是。” “……是。”蓝桥还是很听话的。 崔俣有点担心杨暄趁机走掉,往回跑的速度相当快,膝盖伤处扯的生疼。幸好,杨暄还没走。 再一次对上灌木丛背后那双狭长眼眸,崔俣试着慢慢走近,以最无害最放松的姿态,甚至举起双手,尽可能的表达自己没有威胁:“你……” 刚一个字出来,手腕就一凉,一股猛力把他掼到地上,身上一重,一把尖刀抵上脖颈。 “少爷——”蓝桥哪还记得主子吩咐,喊声撕心裂肺的冲过来,小脸煞白,“你你你是谁,放开我家少爷!” 颈间锐痛,有温热液体滑下,血腥气蔓延。崔俣闭了闭眼,心中暗骂,这小狼狗还是一如既往的狠! 骨头硌的生疼,眼前冒着金星,他嘶嘶抽两口凉气,突然意识到,杨暄竟然这么瘦这么小! 几乎瘦成皮包骨,也没他高,皮肤相贴的地方,他倒是能感觉出来,瘦归瘦,还是有肌肉,很结实……蓦的,他反应过来,今年他自己才十六,杨暄……应该是十三岁。 十三岁惨绿少年,正是发育的时候,正是尴尬的时候……上辈子,他可没见过时候的杨暄。 “别动。”似乎察觉到身下人不老实,杨暄紧紧压住崔俣的腿,视线锋利如狼,嘴唇开翕,声音微哑,内里威胁十足。随着说话,他的身体压下一分,刀尖……也逼近两分。 蓝桥吓的捂嘴,不敢再喊。 崔俣视线微滑,看到杨暄染满鲜血的衣裳,和草草包扎,仍然有血渍的大腿,他真是受伤了,而且很重。 那么,现下该怎么办? 他不能直说你需要帮助,我是来帮忙的,杨暄越是身处险境,对外界提防越深,突然有人送上门来帮忙,是不是别有用心?若这个人还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情况,应对圆滑……太聪明,同样危险。他要这么表现,一准被杨暄直接抹脖子。 “你别,别杀我……”崔俣抖着身子,表现的像个胆小的大家少爷,“我刚刚以为看到大猫,吓了一跳,后来又好奇,才想回过来看看……这位壮士,只要你不杀我,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我有钱,有吃的,有干净的水,还有马车!呃……虽然马跑了,但是车还在,避雨没问题!就是……我膝下有伤,车上备的伤药,能不能……给我留点?” 他巴巴看着杨暄,视线缓缓往下,滑过杨暄伤处,尤其渗血的大腿,以隐晦的方式提醒杨暄,他需要的东西,他都有。他可以装成不太聪明,却不能装太傻,杨暄伤这么重,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杨暄狭长双眸微眯,似是在考虑什么,忌惮什么,刀胁崔俣的力度丝毫未小。而且以这越来越大的角度,造成伤口越来越深的情况看,他仍然想杀了崔俣。 只要杀了崔俣,他说的东西,也是他的了。 崔俣心下咯噔一声,他来是为了帮杨暄,不是为了再死一遍! “我这个小厮很忠心,很会跑,你若杀了我,他一定能找到别人求救!” 蓝桥跟着用力点头:“你若敢杀我家少爷,我我我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你也别想用我威胁小厮自杀或把自己绑起来,我家小厮不傻,你这么控制我没有用!”崔俣在‘这么控制’四个字上仿佛不经意加了重音,希望杨暄能开窍…… 他万万没想到,重生第二个难题,是想办法别死在杨暄手上。 杨暄停顿片刻,从衣襟里摸出两枚蜡丸,抛给蓝桥一颗,打开一颗递到崔俣唇边:“断魂散。” 崔俣眉梢一跳:“毒?” 杨暄咧开嘴,笑容恐怖:“是。” 崔俣:……好吧,你聪明技能满点……这毒最好有解药! 他愤愤瞪了杨暄两眼,视死如归的把药吞下去,末了还张开跟让杨暄看看空无一物的口腔,证明自己咽下去了:“这下行了吧!” 杨暄刀锋未离,视线轻轻一滑,看向蓝桥。 蓝桥……蓝桥倒不是怕死,不肯与主子共患难,他早就吓傻了,没反应过来。 “蓝桥——” 崔俣轻声唤他,他才身体一抖,仰脖把□□吞下,也学着主子样子,“啊”一声,展示空空口腔,表示已咽下。 崔俣眼梢斜斜挑过来,以目光厉问:这、下、可、否!! 杨暄放开抵住崔俣脖颈的锋利匕首。 崔俣的脖子已经血糊糊一片,特别吓人。而且他刚刚担心杨暄手不稳,一直尽力往后仰,后颈僵硬,坐起来都很困难。 杨暄却没半点愧疚之意,冷血冷漠的下指令:“扶我起来。” 那语气,那态度,简直在命令奴才‘伺候孤起身’一样! 崔俣咬牙切齿,有点不想相信,这个,真是那个爱他爱的死去活来的太子吗! 不过转头想想,他上辈子负了杨暄的情,欠了杨暄的命,这辈子回来,只想还债。他其实并没有爱上杨暄,也烦恼如果设计‘惊艳出场’后,杨暄再次看上他怎么办……如今正好,糟糕的开始,糟糕的印象,他可以想办法展示自己才华,融入杨暄团队,杨暄也不会对他产生旁的心思,不会再有感情牵扯,不会再有烦恼! 想想又高兴了,崔俣真心实意的,麻利扶杨暄起身。 没想到下一刻,身上一重,他再一次被压倒在地。 不过这次,却不是故意了。 杨暄晕过去了。 第15章 投名状 “少爷,他手脚在抖!” “大约在做梦。” “眼皮也颤的很厉害!” “……可能这个梦有点可怕。” 崔俣靠着车壁,眼眸微阖,调整呼吸思绪。 适才,他太冲动了。亲眼看着杨暄死,还是为自己而死,不可能没感觉,哪怕是恨,哪怕是痛,哪怕是彷徨无适,他恐怕也会很久缓不过神,那一幕太深刻太刺目,重重烙进脑海,永世难忘。 复得重见,就算重伤,就算要杀自己,杨暄也是活生生的……激动难免,人之常情,可他不应该那般表现。针锋相对,放肆对抗,作天作地都是上辈子的事,现在,他不认识杨暄,不能露出任何类似情绪,也不能庆幸欣喜。 他不能放纵。 他得控制自己情绪,调整心态……杨暄不傻,他可不能接二连三的掉底。 马儿打着响鼻,车身跟着轻晃,有微微细雨斜斜洒进车窗,带着凉意与湿润,轻风拂面。 他们的马又跑回来了,之前咬掉绳子跑掉,大概是太饿自己去找东西吃了,崔俣和蓝桥艰难的扶杨暄过来时,它已经乖乖站在车前,甩着尾巴热情的冲他们打招呼。 杨暄身上大大小小伤处很多,他和蓝桥帮他清洗伤口,换衣上药折腾了很久,幸亏分别前温家权送了一堆吃喝并药物,否则崔俣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细长的是划伤,细密一排渗血的是擦伤,开了个洞汩汩流血的刀伤,皮肤青紫,高高肿起的是碰伤……除了一张脸,这人身上几乎没好地方了,伤最重的是腿,看着最可怕的是后脑。 腿伤重是因为刀口很深,失血太多,后脑可怕是肿起来太高了。杨暄后脑接近顶心的位置,应该是狠狠撞到了哪里,肿起将近半个拳头,手指按上去软软的,会流动,却没有破皮,很明显,里面是淤血。 崔俣不是大夫,不知道这种情况怎么处理,也不敢贸然放血,就擦了些药膏,心内希望杨暄撑住,别狗血的来段失忆,轻微脑震荡就够了。 一边想,一边视线滑过车上躺着的人,崔俣感觉杨暄的表情好像更痛苦了…… 他顿了顿,伸手欲探杨暄的额头。 “少爷!”却被蓝桥拦下。 “嗯?” 蓝桥绷着脸,神情异常严肃:“您忘了刚才?您不能碰他!” 随着蓝桥视线,崔俣摸了摸自己左脸,刺痛感传来,他忍不住蹙了眉。刚才他给杨暄后脑上药时,杨暄大概本能感觉到危险,对身前人进行了无差别攻击……他的脸被划破了。 蓝桥痛心疾首,他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少爷啊!每时每刻都能美呆所有人的脸啊,因为躺着的这个人今天遭大罪了!做为贴身小厮,他坚决不允许这样情况再发生! “我来!”他撸起袖子,眉眼坚毅的伸手探去——“啊啊啊啊——他他他他要杀我!!” 蓝桥缩回来,眼泪汪汪的看着自家主子。这个人简直讨厌,睡着也不老实,手里的刀像是长了眼似的! 是的,杨暄掌心一直握着一把匕首,非常锋利,晕了也死死攥着,主仆二人根本抢不过来。 崔俣被自家小厮麻利逃走动作逗的差点笑出声:“还是我来吧。” 也是奇怪,蓝桥靠近一点,杨暄手就刷的扫过来,匕首寒光隐现,崔俣靠近,他就没动。 蓝桥斜眼:“一定是他这会儿刚好没劲了!要不少爷我——” “他发热了,”崔俣眉心皱起,“你拿帕子沾些水。” 病情最重要,蓝桥还是分得清轻重的,立刻不再多说,手脚麻利的去,很快递过一块浸透冷水拧半干的帕子,看着自家主子把它搭到了凶巴巴的人额间…… 半晌帮不上忙,他就挑帘出去赶车了。 之后,崔俣一边时不时探探杨暄额温,一边注意着车窗外景物,偶尔思索,偶尔眼神十分肃穆,偶尔看起来很轻松,有时甚至还会要求蓝桥停车下车去看。多种情绪切换中,他指挥着蓝桥赶车,一次次选择岔路,方向。 四周很安静,雨声时有时无,淅淅沥沥;马儿勤勤恳恳拉车,时不时打个响鼻;蓝桥低声和马儿聊天,请求它别再耍脾气,千万不要再一次‘离家出走’;偶尔,会传来属于崔俣的清越声音,介乎于成熟男人与少年,他的音色不高,也不太低,缓缓吐字时,有种特殊的韵律,听起来十分悦耳。 杨暄睁开眼睛,视线一下子就抓住了靠在窗边的人。 碧空如洗,翠柳凝露,乌木青纱内,是皎如月莹如珠的少年,眉目如画,青发鸦鸦,手臂随意搭在车窗,姿态慵懒,腕色如雪,指节修长…… 脑海中好像蹦出一个词,形容眼下非常合适,可惜这个词闪的太快,快到杨暄来不及抓不住,已经散去。 “醒了?”崔俣转头看过来,眸里似乎带着外面水汽,或者天上星月,润泽明亮。 杨暄……伤口锐痛袭来,深呼一口气,神志慢慢清明,以冷漠注视回答崔俣,他的确醒了。 车内一时十分安静。 “你搭的草窝——”须臾,崔俣目光滑过来,樱色唇角扬起,“我帮你毁了。” 杨暄瞳孔骤然一缩。 “你搭的草窝不错,大小正好够你隐藏,湿草排列外覆可隔雨水,灌木于前可遮视线,雨大泥深,若非特别注意,不可能被发现。”崔俣缓声点评,越点评,发现杨眸色更深……他很满意这个效果。 停顿片刻,他伸手,修长指尖指着外面的路:“我们已转向六次,其中避过两次血迹,两片撕裂衣料,还有不正常的草木压塌形状。这条路已走近一个时辰,没再遇到情况,如若类似痕迹不再出现,我们这条路,非常安全。” 他没有动用自己的预感之力,时间紧要,他没空昏睡,他自信凭着这个脑子,也能走出坦途……现在看,还行。 杨暄面色恢复如常,目光如炬,嘴角讽刺:“不装了?” 旁的且都不提,只说初见时眼神,这个人给他的感觉非常微妙,言行举止看似自然和谐,实则……现在看,果然。 “你不是已经用毒物制住我主仆了?”崔俣视线滑过车壁,笑容更讽刺,“既如此,何必再演,不如让你知道我有用,哪怕要走,也舍不得杀。” 面前杨暄还是少年,不像几年后,眼底心头仿佛蒙着层厚厚的雾,让他怎么都看不透。眼前少年正是成长之际,青涩的很,尽管表象已经足够唬人,可之于对杨暄处处都太熟悉的他,就太容易看清了。 他非常确定,杨暄在观察他。 如果这个结果是有益的……未来有一切可能,可但凡杨暄感觉到一点不对,就会杀了他,毫不手软。 崔俣心头激起一阵异样兴奋,他喜欢这种挑战。 “一日……应该说两日前了,离我遇到你往东十里处,有个小客栈,有两队乔装打扮的武人突然激战,我携小厮匆忙逃出,凑巧遇到了你……” 崔俣将客栈里的事粗粗说了一遍,当然,他不能说知道杨暄身份,也猜破了客栈两拔人行为目的,仍然以忽悠管家,什么赈灾户部柳家朝堂攻讦私里谋银的那一套说辞。所有事件,客栈人员,各自表现,各样细节,他的怀疑,说的一清二楚,有关自己谋计……则少说了一半。 一边缓声说话,他一边观察杨暄表情。正如之前主动说路况一样,他希望杨暄能明了现下情势,知道自己很聪明,又不明具体内情,就像……为了好好活着,他必须朝杨暄递投名状一样。 车内寂寂如夜。 杨暄不动如山,神情没半丝变化,良久,眼敛微动:“你说你姓崔,可是清河崔氏?” 崔俣就知道,顺着这个思路,一定会想到这里!杨暄身为太子,纵久不在朝,政治嗅觉也还是有的。可惜——“我只是无名之辈。”他摇了摇头,“我族中最大的官,至今也登不了洛阳崔府大门。” 杨暄眉梢微扬,脸上的神情……以崔俣理解,就是:信你才怪! 能观察破局到这种地步,他不信崔俣是个普通人。 崔俣忍下,面色平和反问:“你呢?你是谁?” 杨暄眸底墨色滑动,隐有狡色:“你不是很能猜?” 死小子真会气人!崔俣再次提醒自己有颗无坚不摧的心,指尖抵住额头,做思索状,半晌,才道:“镖师?山匪?江湖世家?与主家失联的护院?家风习武的少爷?”他是真的很认真在帮杨暄想掩护身份。 杨暄指着头,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我撞到头,不记得了。” 崔俣差点喷出一口血,老子信你才怪! 第16章 相处 杨暄当然记得自己是谁。 与崔俣说一半藏一半一样,杨暄也深知危机时刻说话的艺术,不能泄露身份,说谎也尽量合情合理。 拜后脑撞伤所赐,他虽未彻底失忆,却的确倒霉的忘记了一些东西。连番遭遇定点伏击截杀,他非常清楚,此次出行消息已泄,他的人里,有内鬼,而这些记忆,应该与此内鬼有关。 他的袍泽……当阵前冲杀,血洒疆场,用生命和尊严捍卫脚下土地,泽内百姓,哪怕马革裹尸,一去不回,不应该在这阴冷雨夜,用热血残肢帮他杀出一条逃生路,无人知晓,无人敛骨,没有军功,不能光耀门楣,不能封妻荫子,连死讯,也只能落个下落不明! 自出生起,肩担责任,为天子计,为黎民业,为身边各种支持保护的人,懂事了接受了,杨暄明白自己要走的是什么样的路,也知道走下去,类似的事就不会少,必须习惯。 可是习惯,不代表喜欢。 当身边最后一个属下以死无全尸的代价为他争取到逃跑时机,他心内戾气几乎压抑不住,痛苦,悲愤,不甘,甚至有种想摧毁一切的冲动。 这种时候,面前跳出一只泥兔子…… 他想杀了这只兔子,简直顺理成章。 可是兔子眼神有些微妙,语无伦次的,竟也提醒了他很多东西。 内鬼不明,截杀不止,他不能和属下联系。身受重伤,哪怕搭了个不错的窝,没有食水药物,也顶不了多久。身份敏感,不能随意泄露,独处荒野可疑,他需要掩护。需要能绝对控制的住的人。 这一切,兔子都可以满足。 这只兔子……是别人准备好投来的诱饵,还是上天赐予他活下来的奖励? 是人是鬼,总会露头,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 果然,兔子是只聪明的兔子,知道势不可改,立刻递了投名状。 崔俣所料不错,杨暄的确在认真观察他,或者说……在考察他。目前考察结果:兔子很聪明,很会说谎,真想说谎时,很难让人看出破绽,还有,很……好看。 好看的兔子来路不明,可能是敌,可能是眼瞎自己撞到死路,目前来说,没有结友资格。有他的□□控制,有时间相处,一切,日后可待。 “既然如此,捡你于沙柳之下,是我与蓝桥外第三人,就叫你沙三了!”崔俣表示暂时不想和杨暄这个气人东西说话,随便给他定了个名字,就转身不准备再理他。 杨暄心里不舒坦,看别人更不舒坦,他就舒坦了。他偏不让崔俣歇着,眸底墨色缓缓滑动:“我要喝水。” “起来自己喝!”崔俣视线刮过杨暄腰身,似含某种深意,“你只是伤了腿,不会腰也不行,坐不起来了吧。” 少年人正是自尊心最强的时候,崔俣气归气,随时随地找机会了解杨暄目的没忘了,这一回,他想试试激将法。 杨暄没动,老神在在:“可是你中了我的毒。” 言下之意:老子能动,可老子就是懒,你既然受制于我,就得乖乖听话,否则不给你解药哟。 崔俣:……好吧,这死孩子不吃激将法。 他只得伺候大爷一样伺候杨暄喝水。 他低眉顺眼了,杨暄又觉得没意思,索性闭目休息。 …… 雨过天晴,炎炎烈日再次发威,热度还未起来,四周湿气已散,慢慢的,路上水洼少了,未积水的路面干透。待到饭点,蓝桥已经能找到干柴,生火煮一顿简单饭食。 杨暄很不喜欢这个小厮,此人每次见他都如临大敌,好似他是什么沾不得的东西,跟个老母鸡似的紧紧护着崔俣,嘴中理由能翻出花来,千方百计分开他们,最好二人不说话,不靠近,随时能保持三尺外的距离就更好了。 “少爷,来,您坐这!这粥最补身,于伤病患更益,呐,这一碗是您的,您自己端好,我就不伺候了,我去喂沙三,他伤重起不来呢!” 看,表现的好像很关心自己,很积极,其实只是想隔开崔俣,不想崔俣沾手!沙三……沙三是你能叫的么! 杨暄讨厌蓝桥,蓝桥也不喜欢他。这人莫名其妙出现,一出现就刀胁主子,还喂他们吃□□!要不是主子心善,谁管他去死,救了他他还恩将仇报,睡觉都不忘再补一刀伤了主子的脸! 主子的脸啊! 醒来也傲慢无理,还凭解药威胁主子做这做那,明显跟主子相克,还是隔远点好! 崔俣其实并不介意被杨暄使唤,他内心对杨暄存有愧疚感,就是有点意外杨暄年少时这么能气人。不过能坐着,谁愿意站着?能省点力气不伺候杨暄当然更好。 蓝桥一心维护的举动,他当然看出来了,这孩子帮杨暄换药时还‘使不对’力气,弄的板着一张脸装老成的杨暄忍不住额角抽动…… 实在窝心,他很感动。 杨暄昏迷时感觉并未完全消失,只一遍,他就分辨出来,那双抱着他的头,温柔给他后脑上药的,不是蓝桥。这人表情都写在脸上,什么心思什么想法,他看的透透的,顺便还看到了崔俣隐藏并不深的幸灾乐祸。 既然如此——杨暄眉梢一扬,下巴指指崔俣:“我要他喂。”他不作一作,怎么对得起二人‘主仆情深’? 就不让你们高兴! 蓝桥眼睛睁圆,非常不可思议:“你你你你怎么能这样!我家少爷腿还伤着呢!” “我又不让他拿脚端碗递勺子。”杨暄打了个呵欠,姿态懒洋洋,看着特别可气。 蓝桥不由自主脑补了下情境,双手握拳:“我家少爷就算用脚端碗递勺子也是好看的!” 杨暄伸懒腰的动作一滞,这小厮竟然蠢到这种程度。视线不期然滑过崔俣的腰腿,单薄夏衣遮盖不住美好线条…… 他并未多言,以行动表示:不是崔俣喂,他不吃。 崔俣抚额长叹。他还真不知道,年少的杨暄这么喜欢戏耍别人。没办法,投名状都交了,大家只有‘好好相处’好了。 年轻很好,情绪掩饰技能没满点,未来也有无限改造可能,他正好研究,并根据其表现,展示自己。 对付青春期的孩子,无非两个方向,一是成为和他一起作天作地的伙伴,一是让他知道,在某个他很在意的领域,自己是个很厉害,很酷的人。 第一个,算了,第二个……他早晚会让杨暄从内心敬服他,欣赏他,求着他做军师! 于是接下来,又是一轮互相试探,提防,观察的过程。眼神交错,话语交锋,每个细微眼神,每句微妙语气,都似乎带着某种不可说的深意。 蓝桥表示……看不懂。 傍晚,他们在一处水塘边停下休息。蓝桥把车卸了,拉马去吃东西,顺便找点干柴;崔俣做了个简单钓杆,抛进水中钓鱼;杨暄……杨暄在崔俣铺好的毡毯上,懒洋洋坐着。 这天晚饭是崔俣做的。 蓝桥手艺不太好,崔俣实在嘴馋的不行,自己主理,指挥蓝桥帮忙,做了烤鱼,熬了鱼汤。烤鱼表面金黄,内里入味,焦香可口,入口即化,鱼汤奶白,细嫩鲜滑…… 杨暄观察结果加一:好看的兔子厨艺不错。因为吃的太满意,有两次甚至忘了指挥崔俣,自己盛的汤。 崔俣观察结果:唔……美食可攻略。 也许吃的很满足,一路上也再没遇到危险记号,杨暄略放松,没再作妖折腾主仆二人,吃完就上车准备休息了。 蓝桥深呼一口气,小声跟主子吐槽:“这人真难伺候!” 洗刷锅具,把东西收拾清,蓝桥坐到崔俣身边,声音压低:“少爷,您听我的,可千万别由着沙三折腾,是,他年纪小咱不跟他一般计较,让一点没什么,可他太凶,身上伤又重,谁知道是什么情况……” “我知道。” “而且他病的也重,万一给过了病气,您还伤着呢……” “蓝桥。”崔俣眸光微垂,声音平直,“我不会有事。” 这样神色一摆出来,蓝桥便知主子心意已决,虽不赞同,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幽幽目光反复提醒:反正您得当心! 这孩子,倒是真心实意为自己好。 崔俣揉揉额角,声音放缓,语重心长:“蓝桥,我不是三岁孩童,知道轻重。” “我知道,我娘生前老说,少爷一屋子都是书,肯定聪明绝顶腹有乾坤,话少只是低调不想多事……”蓝桥摸摸鼻子,眼睛看向一边,“但意外这种事……谁也说不准不是?万不能大意的。” 崔俣目光流转,唇角微勾,又知道原身一点,爱读书。 这个属性不错,于他将来做事有很大益处。 “好,听你的,我一定会万分小心。” “少爷说话算话!咦?那是什么东西?少爷你看——” “是被丢弃的猫崽,好丑……” 嫌人家丑,还是把人家抱回来喂食养了。杨暄目光滑过外面主仆二人,观察结果再添一条:好看的兔子其实心很软。 这一点在第三天,更加确定。 因为崔俣又救了人。 第17章 意外 清晨第一缕光线打到车窗时,杨暄醒了。 意识转醒的瞬间,他几乎立刻进入备战防御状态,拉出一直紧紧捏在掌心的匕首,犀利目光扫视当前环境——熟悉的车顶,车壁,和近在咫尺的,熟悉的好看兔子。 晶莹如玉的肌肤,难描难画的眉眼,眉心一点红痣,更显丰神俊秀。少年手臂曲起枕在头下,呼吸轻轻的,浅樱色唇瓣微微开启,阳光打在脸上,皮肤如牛乳般润白,白色中衣都显的暗淡呆板,这么大个人,睡颜竟如孩音一般,纯真无暇…… 杨暄缓缓收回匕首,放松身体。 因自小经历不凡,杨暄自认见识不少,可他从未见过崔俣这样气质干净的少年,突然手指有些蠢蠢欲动。他想捏一捏看,看上面触感是否和想象中一致—— “你在干什么?” 头顶传来阴凉警告的声音,抬头看,果然是小厮那张讨厌的脸。杨暄慢腾腾的打开手臂,打呵欠伸懒腰,以行动告诉蓝桥:一大早刚醒,你说干什么! 蓝桥十分警惕的看着他。这一大早的,干什么离少爷那么近!还低头凑过去,是想趁人不备……非礼吗! 小小年纪,就以武犯禁,会杀人,会使毒,眼神凶的跟小狼似的,谁知道还能干出什么坏事!再担心打扰自家少爷休息,蓝桥还是把车帘打了起来,准备擦亮眼睛,亲自监视沙三,不准接近自家少爷! “早。”崔俣在蓝桥窸窸窣窣的动作中醒来,懒洋洋的揉着眼和二人打招呼,“你们这是……怎么了?” “没事!”二人异口同声应。说完,又互相鄙视的瞪了对方一眼。 热闹的新一天旅程开始。 崔俣并未早起,早饭当然是蓝桥准备的,热粥,煮过头了,米烂了一半。按理这样的粥最是营养好入口,可配上蓝桥麻利拦住自家少爷制造时间差不能接近杨暄的动作,以及计划谋成小人得志的脸,杨暄就觉得……这粥形状让他联想起恶心东西,胃口全无。 杨暄没吃好饭,蓝桥非常开心,伺候更衣换药动作更殷勤。因为崔俣当时在……呃,照惯例执行一些清晨必要的清肠的动作,没在,杨暄不得不又在蓝桥手下过了一遭。 蓝桥有点惊讶杨暄的面不改色。他可是用了力气的……怎么可能不疼!他胆子再大,也是下人,不敢太过分,杨暄不呲牙咧嘴喊疼,他也没敢再下死力气。 当然,心里是爽了一把的。 他借着这一刻建立起的心理高度,试图和杨暄谈判,能不能离他家少爷远点,能不能看在他伺候用心的份上,把解药给了。实在不行,单给少爷那一份也可以,他保证接下来的路一定好好伺候杨暄! 杨暄的回答是,冷笑:“你这么跟我开玩笑,你家少爷知道么?” 蓝桥气的鼓眼睛瞪他。 三人行,有蓝桥的时候,蓝桥致力于保护自家少爷免于狼手摧残,用尽所有脑容量,志气可嘉,越挫越勇。可惜敌方太强大,小厮总是被打的溃不成军,眼泪汪汪的转头以眼色叮嘱自家少爷:这是只小狼,危险指数五颗星,少爷一定要保重,万不可轻敌! 蓝桥赶车的时候,崔俣和杨暄则进行暗里交锋,语言,文字,音调,情绪,表情,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血雨腥风…… 起初,杨暄很尖锐,慢慢的,心内愤怒随情绪宣泄完毕,他已经能冷静下来思考,用心看眼前的路,接下来的路,说话也越来越少,大部分时间都很沉默。 崔俣感受到杨暄的变化,以更加包容的姿态对待杨暄。他大略了解了,杨暄还是那个杨暄,有脑子,有能力,未来可期。只是现在正处于青春期,稍不注意,熊孩子的性格就会冒出来,摸对应对方法,旁的就不是问题了。 …… 无聊时,崔俣就玩膝上的小东西。 他在路上捡到,蓝桥说是猫,杨暄起初也认为是猫,其实是只小老虎。小老虎只有巴掌大,捡到时浑身毛湿湿的,颤抖哆嗦不成器的样子,连小猫都不像。 它吻部宽扁,咬合不太整齐,这么小就能看出来,长大了肯定更明显,这样明显的缺陷预示着以后捕猎能力不甚理想,所以它应该是被父母抛弃的。 小老虎瘦巴巴的样子很丑,哆嗦着张嘴弱弱呼救的样子更丑。 崔俣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自己……养只像猫的小老虎,会不会是个不错的体验?他想看看,将来它是长成猫,还是长成老虎。 小老虎洗干净是白色的,没一根杂毛,小爪子嫩嫩,摸着能软到你心里。可这也阻挡不了它的丑,所以崔俣给他起名叫阿丑。小老虎总是吮崔俣的手指,应该还没断奶,可崔俣并没惯着它,辛苦到处找奶给它喝,只喂它米汤。要是活不了…… 崔俣眸色微垂,一下一下抚着小老虎的背,当然是扔了。 小老虎很乖,或者说,很识眼色。小小年纪,就知道找大腿抱,明明蓝桥和崔俣一块救它回来,澡还是蓝桥帮它洗的,可它就是紧紧靠着崔俣,谁都不跟。蓝桥过来抱它喂汤,崔俣没点头或它不愿意时,还呲着小牙要咬人。 它还不喜欢杨暄,每回杨暄离崔俣近一点,或者说话声音大一点,抑或互相试探眼神锋利试图压制时,它也呲小牙过去,以弱弱的小奶音威胁,警惕的盯着他。 杨暄:……有个讨厌小厮也就算了,竟然又多个讨厌畜生!一个个都把他当贼似的防,他是怎么崔俣了,打他了还是骂他了还是揍他了! 时间就这么缓缓过了三日。 没有追兵过来,很安全,但仍然不能大意。杨暄和崔俣身上的伤都好了点,尤其杨暄,看着那么可怕的伤口,好了近一半。倒是崔俣,因伤在关节附近,好起来比较慢。小老虎阿丑也坚强的活着,虽然没长胖一点,至少没生病。 午后热流滚滚,天气热的人心慌。 突然有飘忽人声从高处传来:“下面的……救命!少爷我是长安范家独苗,救了我,我爹一定有重谢!” 蓝桥听到了,这声音虽然有点飘,但很清楚,少爷一定也听到了。少爷没发话,他也就没问,继续赶着车往前走。 车内,小老虎挠了挠耳朵,打了个喷嚏。 杨暄视线滑过一下下轻抚小猫背毛的修长手指,以及手指的主人——崔俣肤色如玉,眸色清澈,神情没半点波动,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那声音越来越远,也越来越急,杨暄垂了眼,眸底墨色涌动,转瞬平静。 见马车没停下来的意思,远处的人大骂出声:“人家听不到!谢丛你个没用的,倒是跟着我一块喊啊,不然等着热死在这吧!快点,高声喊你是陈郡谢氏,虽然你没钱没权,但你爹你叔伯你爷爷叔爷爷都是牛人,救了必然重谢!” 陈郡谢氏……谢丛! 崔俣听到这几个字,眸底流光乍现,侧头片刻,敲了敲车壁:“蓝桥,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吩咐完蓝桥,他想起什么,转头笑容温柔的,描补的和车内食物链顶端的人温声解释:“危险好似已经过去,然前路不明,多个人为伴……更佳。” 原来是担心他不答应。 杨暄眸色微敛,这人还是心软。 蓝桥速度很快,没多就跑来回报:“少爷,是两个被泥瀑困住的,一个姓范,衣着富贵,说是长安范家人,家财车马下仆全部折于泥瀑;另一个姓谢,也是下人全折,头还砸伤了。两人要回长安,起先不认识,遭难撞到一块,说前边路堵死了,他们好难才躲过……要救吗?” 崔俣斟酌了下,自家马车不大,多两个人,还是勉强能乘,但他最关注的不是这个问题,而是——“他们说前边路堵死了?” “说是泥瀑卷着山石,冲势极大,把路整个截断,还埋了几个村子,要往长安,得取道渭水。从这往渭水河畔有点远,他们都是少爷,一个还带伤,没车走不了。而且……” “而且什么?” 蓝桥面色有些担忧:“他们说渭水河帮近来械斗不断,多个人,也能多份力,若是咱们害怕……就算了。” 崔俣失笑,竟然用这么蹩脚的激将法,说这话的人,一定很年轻。激将法对他可没用,如果不是陈郡谢氏……他需要一块敲门砖,断不会理这两个人。 前路截断,渭水河帮械斗,看样子,这条路也不好走,老天真是给他找了一个重生好时机。 崔俣手指轻捻,视线不期然滑过杨暄,修眉高高扬起。 不好走也没关系,正好让杨暄瞧瞧他的本事! “蓝桥,去搭把手请那两位少爷下来,就说——车陋人伤,招待不周,如若二位不嫌弃,可来一聚。” 第18章 邸报 蓝桥扶两个人从山路上走下时,崔俣亲自站在车外迎接。 午后阳光炽烈,好像夹着火星,烫的人难挨,只片刻,崔俣就有些受不住,有点后悔为表诚意,这么早站出来。在车里觉得闷,出一身汗不舒服,出来才知道……他宁愿出一身汗。 迎面走来的两个,比他更狼狈。 二人看起来都很年轻,跟崔俣一样,大约十六七岁,身上衣料都不差,一个银缎锦绸,袖口襟角绣有繁复八宝纹,风格偏华丽富贵;一个松绿杭绸,简单织以同色暗松针纹,走典雅气质路线。可惜再好的衣服也经不起祸祸,二人好像在泥里打过滚似的,衣服除了前胸领口略干净看得出底色,其它部位……着实惨不忍睹,华彩尽去,皱巴巴的像咸菜干,贴在他们身上,衬的本应英气勃发的少年人像脏兮兮的小猫。 小老虎正好探头出来找崔俣:“喵……” 崔俣认真看着它,严肃教育:“你是虎,不能喵。” 小老虎顶了顶崔俣掌心,好像感觉很舒服:“喵……”这次叫的更加缠绵更加撒娇。 崔俣叹气,点了点它额头:“罢,你爱怎么叫便怎么叫吧。” 山路有些远,好一会儿,三人才走到面前。 崔俣微笑,拱手为礼:“萍水相逢皆是缘,在下本应亲迎,无奈身子不争气,二位切莫见怪。” 他站在阳光下,对比范谢二人,只是微微出汗,衣服是干净的,人也是干净的,眉目俊雅,气质清澈,微汗的脸没一点粘腻油滑感,反倒更衬肤色润泽晶莹,连颊边被日晒染上的绯色,都显的更为鲜活。 范谢二人微微一怔。 崔俣笑容更加温煦:“在下崔俣,家中行六,不知二位……” “我叫范灵修,我家就我一个儿子,他叫谢丛,排行十九,我们都是长安人,此行正是要回家,你叫崔六啊……长的真好看!”走富贵风的少爷先反应过来,眉飞色舞介绍自己,顺便拉着身边人一起介绍。 崔俣含笑看着富贵少年,眉细眼长,唇红齿白,相貌不错,眉眼里透着股桀骜,应该很得家中大人宠爱。之前见马车没停生气,远远走过来时对蓝桥也不甚客气,现在见了他如此热情活泼,快人快语……这位大约也是个颜控。 “范灵修你少说点,崔兄腿伤了不舒服。”这次说话的是典雅气质风少年,额高目明,透着股斯文书生气,怀里抱着个大包袱,眉头微微皱着,不知是为自己的事发愁,还是不忍心崔俣的坚持表现。 是的,他注意到崔俣说话时身姿虽然笔挺,重心却只偏在一条腿上,朝他们迎来时步履微晃,面上难掩痛苦之色,猜到他应该不只身子不争气那么简单。 当然,这是崔俣故意表现出来的,一是想看看二人观察力,二是为自己‘高尚助人心肠温厚’的形象描补。真正亲切的君子怎么会不远迎呢,他是因为身体才迎不了嘛。 “崔六不舒服?”范灵修相当自来熟,“那还站着干什么,赶紧上车啊!” 谢丛:……很不想认识这个人。 看着崔俣,谢丛表情略僵硬:“范兄只是性格直率,并非有意冒犯……” 崔俣并不介意,亲自打车帘:“吾辈年轻人相交,便宜就是,谢兄请。”这俩人都被晒的脸膛黑红,嘴皮干裂,发乱衣散,看着马车时的渴望热切眼神……他料想,谢丛其实也恨不得现在就坐上车休息。 范灵修一边上车,一边冲谢丛翻白眼:“大人们的虚委。”少爷才不会谢你! 谢丛:…… 崔俣视线缓缓滑过二人,指了指车上杨暄:“我此行是随父往义城郡上任,表弟随行,无奈天降大雨,我与父分开……现下也要先入长安。这位是我表弟,姓沙,行三。” 杨暄墨色瞳眸微转,看向崔俣的神情相当有深意。崔俣……面色温润,不动如山。杨暄扬眉,眸底沁出些许笑意,往范谢二人扫了一眼,算是打过招呼。 范灵修看看杨暄,再看看崔俣,眼睛更亮:“你们家人都长的很好看呢!” 谢丛……谢丛闭了闭眼,没去看范灵修,坚强的微笑着朝杨暄打招呼:“沙兄,叨扰了。” 知道杨暄不想说话,崔俣继续接过话茬:“我听我那小厮说,两位遭遇泥瀑,随身东西都丢了?我这里还有些衣服,干净食水,若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你就给我你小厮的,我也穿,这身上都臭了!”范灵修见谢丛蹙眉犹豫,一脸不想麻烦别人太多的模样,心下不满,用力撞了撞他肩膀,“你不早就喊身上痒的受不了了?还喊饿喊渴的?人家崔六帮咱们,咱们得心存感激接受,真诚一点行不行!” 岂知这一撞,谢丛手没稳,手上包袱掉地上崩开,哗啦哗啦,纸片飞的到处都是。 范灵修一看更气了:“少爷费力拉扯你从泥潭里出来,你不要金,不要银,抱着包袱不放,说比命还重要,和着就是一堆破纸啊!” 这人就是跟自己犯冲! 谢丛心累的都不想理范灵修了:“这是我要带回家的最新邸报,洛阳刚出来的,长安还没有,当然重要!” “最新邸报哪有这么多!” “还有我收藏的,不行么!” “你个书呆子谢十九!” “你个白丁范大!” 崔俣看向杨暄,正好杨暄也看过来,二人双目相接,立刻领会了彼此隐意。 不需要太多,只这点时间,这点对话,这点情绪表现,他们就已经能大概摸清范谢二人的性格特点。想藏和不想藏的人,表现还是很明显的。 这二人,不会带来安全问题。 崔俣心下更放松,眼看两人要吵,赶紧将他们拉开:“范兄说的是,在我这里,谢兄可自在些,今日你求助于我,蔫知明日我不会有求于你?”他拉开车帘看了看车外,“前方不远好像有个树林,我让小厮在那里停车,我与沙三下去透透气,你二人也换换衣服吃点东西,待热气稍散,咱们再出发,可好?” 谢丛有些脸热,拱手道谢:“如此,麻烦崔兄了。” “无碍。”崔俣弯下|身帮忙捡邸报纸张,倏的,眉眼微顿,再说话时,声音更温柔,“说起来,路远无趣,我竟忘记携书在侧,这些邸报,不知谢兄可介意借我一观?” “当然不介意,都是官府下发,不是什么机密,外面纸墨铺子都有,”谢丛一边摇着头,一边从纸堆里翻出几张颜色略黄质地略硬的,展开,“这里还有一张附近地图,崔兄也可一观。前边路截断,咱们需取道渭水,可怎么走最合适……我也不太清楚。” 崔俣修长手指接过地图,嘴角绽起微笑:“好。” 马车晃晃悠悠,走到范灵修几乎快忍不住身上臭味时,蓝桥终于找到一处树林停车。比起狭窄车厢,树荫下要凉快舒适很多。 崔俣让蓝桥找出两身自己的衣服,借与范谢二人,抱着小老虎与着杨暄下车,给小老虎喂了些水,检查了杨暄和自己的伤处,让蓝桥拿出干粮和咸咸小菜,泡两大碗淡糖水与范谢,这才安心坐下。 条件有限,匆忙之下能提供这些,已足够诚意。 范灵修吃的头也不抬,他从来不知道小咸菜这么好吃,淡糖水喝起来不浓不腻,意外的合胃口! 谢丛也很是,努力持续餐桌礼仪的同时,吃饭速度一点也不慢…… 崔俣抱着小老虎,看着手上邸报。他眼下最缺的就是信息,谢丛的邸报,于他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 从久远到现在,一篇篇,一张张,崔俣看的头都不抬,连小老虎玩闹,抱着他的手指头啃,他都没察觉。 微风拂过黄杨,飒飒作响,杨暄舒爽的呼了口气,狭长双眸微微眯起。 听到小老虎不伦不类的喵喵叫,他视线缓缓滑过去——崔俣一只手手指几乎全部被舔湿,透着水润的粉,斑驳阳光透过树缝照下来,修长手指像蒙着层光晕…… 这么热的天,抱着个长毛活物,他就不热? 崔俣指尖缓缓滑过最新邸报,到中间几行字时,停了。 吏部尚书被撤,右仆射身边左右丞下狱。 本朝皇帝以下,最大的官就是左右仆射,相当于丞相。二者品阶相同,俸禄一致,权柄相差无已,但若深究规矩,还是以左为尊。权柄之上,毫厘皆争,这两位仆射早就有隐隐争斗。 这一回,左仆射折了个吏部尚书,右仆射把最贴心的私人秘书给舍了。 观之前邸报,两位仆射还是隐隐争风,手段稳健,并未真刀真枪伤筋动骨,如今……是忍不住了? 上位者平和倒罢,一旦争斗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底下更会风云暴起,每个变化,许都是陷阱,许又都是机会。 于别人,是陷阱,于自己,却处处都是机会! 不是机会,也可以变成机会! 崔俣双目骤然放光,心底兴奋简直抑制不住! 第19章 根由 </script> 收拾心情,崔俣指尖轻移,再往下看。 渭水水患,于长安段竟出异相,有白玉寿石冲水而出。礼部请,天子不可无故离都,可派宗室替迎,而宗室之中,与天子血脉近,位尊贵者为佳。 与天子血脉近,位尊贵,不用想,第一人肯定是杨暄,可朝中所有大臣齐请越王。 越王二字烫红了崔俣眼睛,这些人……竟忘了杨暄么! 杨暄可是太子! 崔俣指尖泛白,不知道自己力气无意识增大,捏的小老虎不舒服,小老虎疼的直叫,虎性上来,转头要咬。 杨暄抬手把小老虎捞走,皱眉看向崔俣。 崔俣回过神,正好看到杨暄的眼睛。 一如既往深邃无波,无喜无悲,透着股淡定从容的大气,哪怕抱着呆萌小老虎,也挡不住他身上湟湟如日的气势。 “你……”崔俣声音有些哑。 “你哪天要死,一定是太蠢,被自己养的畜生咬死的。”杨暄随意看了眼邸报,嗤笑出声,“几张废纸,也值得你如此用心?” 不屑,不在乎,不生气,没有不甘,没有怨忿,好像这上面透出的信息再可怕再危险,他都不害怕,形势不利又如何,他总会扭转! 崔俣心头悸动。 是啊……形势,总会扭转,他崔俣也不会允许越王得意下去! 一个未知真假,可能是媚上产物的小小吉兆,哪里用得着太子亲自出来,赏给那丑八怪越王就是。 “喵……”小老虎大概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被杨暄粗暴拎着,疼了也不敢动,夹着腿瑟瑟发抖,片刻,*的液体滴出……竟是尿了。 杨暄脸都绿了,立刻把小老虎甩地上,一点也不关心小东西会不会被他摔死,只看身上衣服有没有被弄脏。 小老虎在地上滚了几圈停下,缩着身子,耳朵尾巴都耸拉下来,又狼狈又怂,不敢往前靠,‘喵喵’叫着,可怜兮兮。 怎么着,还怪上孤了?杨暄眉梢高高挑起,一人一虎瞪着眼睛对视。 突然觉得……其实自己重生的时机正好。崔俣唇角轻扬,笑容绽满眼底。 …… 再往下,就是一些地方上的官员调动了。 吏部年底集中考绩,三年一大核,次年春官员调派最多,平时也有,但不太多,近两期邸报调派好像稍有些频繁……崔俣把两份邸报挑出细比,却没看太明白。 微风起,吹的书页哗哗响,尤其厚重地图纸,生怕别人不知道它大似的,差点翻过来糊崔俣脸上。 崔俣伸手将之抚平,视线滑过地图边缘,视线猛的顿住,这些调派果然不寻常! 他对古代地名不敏感,对着地图一想,很快明白出来,这些调派频繁的地方官员,全部靠着运河。自北往南,再从洛阳到长安,运河周边辖地,都不太平,好像憋着股劲,干掉别人,自己顶上,再稳住位置…… 崔俣凝眸片刻,又翻出以前的邸报对比,从中寻找最后这两张上出现的官员名字,然后他发现,这应该是另一种形式的抢地盘。有两三拔,甚至更多不同的人,在互相杠,互相争抢,目的……是漕运线。 运河贯通南北东西,官方制约,漕粮供宫廷消费,百官位俸禄,军饷支付,民食调剂等等。这是一个巨大的钱袋子,滚滚河水推送的都是利益,上位者怎么会不在意? 这突然打破平衡的争斗,也说明朝堂上位者已不甘寂寞。 只是这份变化,是只源于官员结党,还是加上权臣宗室,甚至有圣上几个儿子的事? 结党营私加上宫权倾轧……这局,乱的很有节奏嘛。 崔俣微笑着抬头,正好看到杨暄目光从邸报上滑过。 不在意,不生气,却并非不重视。崔俣突然有种感觉,这一切,杨暄是不是早就知晓? 这个问题……恐怕暂时不会有答案。 崔俣敛眉,将邸报一份一份收好。 微风拂起发丝,缠在颊边,微痒。 …… “谢丛,你为什么带那么多邸报?”吃饱喝足,范灵修摸着肚子,非常有心情聊天。 谢丛不忍心看某人摸肚子的不雅动作,头微微侧开:“我爷爷说,多看多想长智慧,能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 “怎么说?” “比如最新邸报上一条,渭水长安段出异相吉兆,朝臣奏请越王代迎。”谢丛微微叹气,“如今提起圣上之下位尊者,众人皆言越王,无人提太子。太子乃储君,势微至此,规矩失方,上行上效,朝中竟无人担忧,不是很可怕么?” 范灵修撇撇嘴:“有奶便是娘,有利即可往,大人们嘴上说的好听,其实哪有那么多胸怀天下的好官?都是装的。” “也不是……”谢丛心中憋闷,欲反驳范灵修的话,轻乎敌视的态度,想了想,又觉得和这蛮人说不通,干脆不提了。 他哑火了,范灵修觉得无聊,眼珠骨碌一转,顺着话茬往下说:“你看邸报能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我行商比你知道的更多,你信不信?” 士农工商,商者最轻,谢丛出身世家,哪怕风度修炼再到位,甚至欠了面前这个商者一次救命之恩,骨子里对商者也是很轻视的。走南闯北凭一张嘴赚差价罢了,能知道什么大事? 大概这样眼神看多了,谢丛反应还算轻的,并不太讨厌,范灵修笑眯眯的,没一点不高兴。他还把崔俣杨暄拉上了:“崔六沙三,你们信不信?” 杨暄一如既往不说话,崔俣微笑:“范兄可说来听听。” “嘿嘿……”范灵修来了兴致,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知道我为什么说渭水不好走么?因为我早就听说了,渭水这条河河帮大小十数,都找到了不同的靠山,他们下赌,就凭道上的兄弟拼,谁能干赢别人最后站着,谁就是整段河帮老大,前后上下都听他的!” 谢丛有点不信:“是么?就算是,与我们有何关系?” “关系大了!”范灵修翘翘鼻子,“你道河帮是做什么生意的?漕运!朝廷的兵有正事干,水军也不专门干这个,漕运大多都是河帮合作官府经营。河帮为民,拳头再大,底气不足,不敢犯官威。当然,只要任务好好完成,不给上官找麻烦,私底有何龃龉,上官一概不管,也不会奏请朝廷施压。” 所以呢? 谢丛平着眼看范灵修。 急什么!范灵修飞了个眼,端起茶碗,慢悠悠喝了口水,才又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说:“你想啊,两边接触这么多,要说关系不近,互相不怎么理,可能么?各帮派与官府不同的人,都是有门路的。大家平时井水不犯河水,突然打起来,官府不管,就是想看嘛。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想在漕运混饭吃,得懂事识眼色,还得靠山硬!我听说青鲸帮在洛阳哪个候府有人,四海帮帮主认了个什么内宫大太监当干爹……这两家是对着的,主子也是对着的。峡县县城那件事,听说了么?” 谢丛一头雾水,怎么又说到峡县县城了? 范修灵神情颇有些意味深长:“大约十日前,峡县城门口,连天大雨开始下下来的时候,一辆油青马车刚刚进城,就被射成了刺猬……就是因为这个!” 十日前,峡县城门口,大雨开始下下来的时候…… 崔俣抓住这些关键词,突然想起,那不就是自己刚刚醒过来的时候!那时他突然感觉不好,直觉进城会有危险,甚至还看到了城里泛着寒光的箭矢…… 所以,那不是嫡母派来杀他的。 他当初也有怀疑,又不是在家中内宅,行进途中,嫡母怎么可能有时间有门路有能力布置买杀手。 崔俣担心蓝桥反应过来说错话,偏头看过去——蓝桥正拿吃的讨好小老虎,小老虎不爱理,他讨好的特别有劲。 早该想到,这就是个心大的…… 视线回转时,崔俣目光滑过杨暄,注意到杨暄狭长眸底似有异色闪动。 杨暄知道这件事! 所以被射成刺猬的马车,不是他嫡母派的,也不是范灵修说的帮派争斗,而是杨暄安排的么! 那时,杨暄就已经在躲避追杀……他与杨暄,曾经那么近。 崔俣微微阖眸,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杨暄经历了很多。 “所以咱们取道渭水,一定不好走!” 崔俣长长叹息。范灵修说的没错,河帮正值多事之秋,走水路不容易,任何一点小事,都可能是麻烦。官府对帮派之争没发话,除了想看,还是故意,想洗牌,想插手。 庙堂之争,落点却在江湖,也是有趣。 第20章 渡头 </script> 一个人讲述是会寂寞的,范灵修说的热血沸腾口干舌燥,可众人都安安静静,没一个人发言讨论……心中不由失落:“你们都不喜欢听么?” “不,很有趣,吾等都听迷了,范兄若不嫌烦,可多言述。”崔俣面上笑容真诚至极。 邸报乃朝廷派发,横纵向细思揣摩,可察天下大事,然邸报内容有限,很多时候只是宣布一个结果,个中细节无法知晓。范灵修说的虽都是传言,有真有假,但他是商者,进出场面与常人不同,很多消息……有可取之处。 杨暄一如既往安静,狭长眼眸微眯,看似假寐,不甚在意,可崔俣打赌,该分析记住的,他丁点落不下。 谢丛表情凝肃,渐渐从迷茫到思考,面上多了担忧。 唯有蓝桥,和小老虎在一边玩的没心没肺。 轻风拂过杨柳枝头,树荫微晃,斑驳阳光打在脸上,炎炎夏日,难得此刻清凉惬意。 …… 范灵修开怀畅谈,八卦过瘾,把肚子里的料都抖落完了,就开始忧国忧民担心前路:“前边形势不明,咱们得多做准备才好……崔六沙三身上带伤,谢……好吧,虽然看不大见,你头也摔了,我倒全须全尾没事,可我不会功夫,除了身上挂的,钱财家当也都被洪暴吞了,连打点的东西都没有。” 富贵少爷长眼细眉凝成一团,这辈子自生下来,就没遇到过这么穷的时候! “得找一条最佳路线……”谢丛看着地图发愁,旁的是小事,这个最重要,“怎么走好呢?” “走这里。”一根修长手指点到地图上,沿细线轻移,“南行五里,往西,绕过河坡,取此渡头。从这里走,到长安水路最短。”崔俣笑容温煦,眉心红痣在阳光下殷红如血,“水路不平,路途越短越安全,二位觉得呢?” 范灵修看着地图,眼睛渐渐瞪大:“这路找的好啊!虽弯道多了些,但距离的确最短!崔六你怎么找的,我那会儿看了半天看不出来!” 崔俣微笑不语,看了眼杨暄。 杨暄仍然没动,假装没注意到。 谢丛仔细看着图:“最短当然最好,就是……不知前方是否也有意外路断。” “所有路都不明,不如走走看,不行就折回来。” “就是!谢书呆,做人要果断,你总纠结的坐在这想,也是想不出所以然的!” …… 讨论完毕,日头也稍稍偏了一点,蓝桥套上车,众人一起上路。 车内枯坐无聊,几人又开始找话题聊,只是这次不再是神秘八卦,糟心前路,话题方向很轻松,聊的是长安城,从吃喝风俗到宴饮故事,什么都有。 既然说到这里了…… 崔俣眸内流光闪过,微笑道:“在下孤陋寡闻,也听说过长安有秋日宴,传闻乃盛事,赴宴者自世家新贵,才子佳人,到隐士墨客,不一而足。多人齐聚饮宴,场面竟不忙不乱,老有老伴,幼有幼耍,女眷亦不会被轻忽打扰。此宴自开始起持续十数年,未有一桩丑闻,所有长安人以有一张秋宴请贴为荣,在外者甚至早早奔回,唯恐错过……可真如此?” 随着崔俣的话,谢丛身板渐直,面上微红。 “哈哈哈……”范灵修大笑,挤眉弄眼撞了撞谢丛,“这事你得问这书呆子,他最清楚了!” “哦?”崔俣视线落到谢丛泛红脸庞上。 范灵修笑声更大:“这秋日宴,就是他家办的!听说这次宴上,他叔爷爷也会出来,是吧谢书呆?” 谢丛尽力绷住表情,可到底太年轻,语气中仍透出隐隐自豪:“也没那外头传的那么厉害……”说着说着,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崔俣,“崔兄想来看看么?我可以给你一张请贴!” 他念头转的太快,崔俣有些意外:“这……可以么?” 谢丛越想越应该这么做,语气相当热情:“有什么不可以?崔兄救我一命,别说小小秋日宴请帖,你但凡有要求,我家长辈没有不答应的!” “可是……”崔俣语气微顿,想了想,还是直言,“我家无名,我父只是小官,我也只是庶子。” “庶子?”范灵修相当惊讶,“崔六你竟是庶子么!”一点也不像啊!哪家无名庶子能养的这么好,这么好看,还这么风仪无双这么谦雅大气! 谢丛也愣了下,他也没有想到崔俣是庶子。 崔俣却是大大方方,没有自卑没有不自在,只实述直言:“如此场面,在下是去不得的。” “怎么就去不得!”范灵修见不得有好感的人受委屈,而且这个人样样不比世家公子差,还长的好看,还救过他!他瞪向谢丛,“你家秋日宴,没有庶子不能进的规矩吧!” 谢丛微微摇头。是没有这个硬性要求,可是世家礼制森严,嫡庶分的很开,对待庶子,不管谁家的,都不算太友好。 “谢丛,”范灵修指尖敲打着桌面,冷笑,“崔俣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无妨的,”崔俣面绽微笑,灿烂干净,“我只是道听途说,有些好奇内里故事,并非要亲身参与,范兄不要引谢兄为难。” 谢丛脸爆红,赶紧连连摆手:“我不是忘恩负义,不是不想邀请崔兄,我只是担心崔兄受委屈……那日我会很忙,无太多闲暇招呼崔兄,如若别人对崔兄不尊重,我恐不能及时出现……崔兄救我,不应受此轻视。” “原是如此……这也不怕嘛,崔六又不是小孩,乖乖看自己的,玩自己的,不招惹别人就是了。”范灵修看向崔俣,“我看崔六不像多事的人。” “我自不是多事之人,不过……还是不用麻烦了。”崔俣仍然微笑婉拒。 崔俣越拒绝,谢丛心里越难受,世家发展至今,陋习良多,很多东西早该换了,他并不是那种随意看身份就下定论的人,否则在泥潭时他就不该拉住范灵修的手! “崔兄千万别误会,我是真心想请你的!”谢丛神情急切,“你看你腿伤还没好,到了长安,怎么也得休整看诊,不如就住我家,待秋日宴后,你伤也好了,我再派人送你义城郡寻父!” 他这么说范灵修突然不干了:“喂喂不准截胡啊!崔六救我一命,待到长安,我是要好好招待的,凭什么去你家?你家有我家吃的好住的好一切随心所欲,还不受任何白眼么?” “你裹什么乱!”谢丛这下真生气了,跟范灵修吵了起来,“纵是庶子,崔兄也是官家,住我家才最合适!” “哟哟,看不起我商家是不?你世家再好,柴米油盐,檀柜香几,衣裳头面,都是你自家做的,样样不在外头买?有本事别你跟任何一个商家打交道呀!” …… 二人吵归吵,声音再大,气势再足,遣词也并不过分,好像知道对方底线,小吵怡情。 崔俣就没管。他的目的已经达到,长安一行,谢氏秋日宴,他必要对几个目标人物发起攻略! 手突然被小老虎扑住,软软小牙轻咬,舔的手指痒痒的。偏头看过去,杨暄慵懒的打着呵欠,狭长眸底有调侃不良笑意……应该是看出他些许目的,笑话他。身上的毒还没解呢,就用尽心思想着玩? 崔俣好悬绷不住瞪他。他中毒是谁害的!还不速速交出解药! …… 崔俣几人运气很好,选出的路路况不错,一路畅通。 第三日清晨,避开范灵修和谢丛,杨暄递给崔俣颗乌溜溜的小药丸。 崔俣眨眨眼,立刻反应过来:“解药?” 杨暄看着远方,做深沉状。 “谢啦!”崔俣眉眼弯弯,心里这叫一个美,信任危机过去,接下来加大马力刷亲密值就好了! 杨暄却冷淡挑眉:“你在激动什么?”他毫不留情打破了崔俣幻想,“下一颗,一个月后。” 也就是说,身上的毒并没有全解……一个月后还得吃解药,不然就毒发身亡? 崔俣僵住,要不要这么狠! 好看的兔子从笑兔子变成哭兔子,终于不再关心其它,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如果自己要走,估计得哭着抱着自己大腿求……杨暄眉梢微扬,心情不错的转身玩小老虎去了。 崔俣闭上眼睛提醒自己不要跟熊孩子生气不要跟熊孩子生气……咬牙切齿好一会儿,才能淡定转身,分给蓝桥一枚小药丸。 …… 这天午后,一行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渡头不大,石铺街道,木铺接桥,石兽拴柱,遮顶木棚,样样齐全,就是……没有一个人,没有一条船。 东南西北前后左右转一圈,仍然……没有一个人,没有一条船。 范灵修失声惨叫:“天要绝我,好不容易到了,竟然没船么!” 滚滚河水奔腾经过,有白色水鸟耐不住夏热,呱呱叫着冲入水中,出来片刻又耐不住,继续往水里扎。 这天……热的不详。 第21章 无船 </script> 渡头空空,河水滚滚,四野无声,人迹全无…… 范灵修差点没形象的蹲地上哭,太绝望了! 谢丛也脸色发白,两眼无神,前方无路,可如果是好? 崔俣却束立河边,目扫四野,双手交握,十分淡定:“此处无人,不代表附近无人烟,二位兄台莫急。” 范灵修和谢丛齐齐转头看他,两人四目俱含惊喜:“你知道这里?” 崔俣摇了摇头:“第一次来。” 第一次……不也一样人生地不熟,哪哪不认识?两人又蔫了。 崔俣于大石上站定,将四下环境了然于心,才冲着饶有兴致拎着小老虎绕渡头转圈的杨暄招了招手:“别玩了,咱们得赶路。” 杨暄犀利视线立刻扫过来,竟敢调侃他,这兔子胆子越来越大了…… 杨暄目狭眸厉,盯着人看时有种独特的威压,因年纪尚小,骨子里的桀骜凶戾也不能尽数收敛,所以这个眼神凶狠无比,特别吓人。 崔俣却不怕。现下他正有用,杨暄不可能杀他,下一次解药在一个月后又不会提前,杨暄气他,他怎么就不能气回去?而且他怀疑,杨暄是不是很喜欢玩这样的游戏——控制住的人为了摆脱控制尽全力求他或气他。 这是今早拿到暂缓解药,电光火石间的感想。对比上辈子囚禁play的种种种种……崔俣突然很想试一试。 杨暄目含杀气的看了他片刻,也没旁的动作,只把手里拎的小老虎扔到地上。 小老虎被杨暄拎时跟鹌鹑似的缩着,动都不敢动,现在可算落了地,跟解放了似的,喵喵嗷嗷地冲着崔俣狂奔过来。可能心情太急切,小老虎四腿没捯开,左前腿绊右前腿栽倒,滚着就到了崔俣脚下。 晕乎乎爬起来,小老虎也不害臊,亲亲热热的围着崔俣转圈,扒着他的腿求爱抚,嫩嫩小嗓子叫的可谄媚可缠绵。 杨暄怒目瞪向小老虎,那眼神好像在看阶级叛徒。 崔俣没忍住,“噗”的笑出声,抱起小老虎,搔搔它下巴:“阿丑好乖呀!” “喵嗷——”小老虎受了夸奖,得意的尾巴狂摇。 见好就收,崔俣翘着嘴角,没再撩杨暄,抱着小老虎转头喊范灵修谢丛:“上车,咱们去镇上。” “镇……上?”谢丛没反应过来。 范灵修却随着崔俣指示方向,看出点什么:“这草矮一点的地方……是路?” “渡头是做生意的,不管接运货还是人,总得送到这里,才能上河。”崔俣提袍角上马车,“我观四周都有小路,只有这条路看起来最宽,尽头连接之处,就算不是镇,也会是个不小的村庄。” …… 这条长满矮草的路不太好走,一路行来着实花了不少时间,不过崔俣所料不错,路的尽头,果然是个规模不小的村子。大约临近渡头,村子虽规模比不上小镇,却也如小镇一样样样齐全,客栈食肆茶楼酒馆金店银庄,外出行人所需样样皆有。 有了人烟,一切就好办了。 一行人先是找家客栈,要上温水浴桶把自己从上到下打理一遍,再要一桌饭食安抚苦巴巴的肠胃,接着,便是打听消息了。 遭遇意外,范灵修身上钱财尽失,非常没有安全感,迫切想回到长安自家地盘;谢丛抱着邸报,一路行来辛苦非常,也是归心似箭;杨暄想揪出内鬼,尽快找到最安全的联络人,长安人多眼杂最安全;崔俣体恤杨暄有麻烦,不能在一个地方久呆,也想早早离开……所有人想法一致,就算小村庄住着很舒服,也没谁想在这里多呆。 天色渐晚,打听消息,茶楼不如酒馆,几人问小二得了个店名,一路找过去。 小酒馆门脸不大,挑着两盏红灯笼,酒美菜好,老板爽快好说话,是以宾客盈门,吹牛做耍,气氛很是热闹。 崔俣杨暄范灵修谢丛四人进店,找了个合适桌子,要了招牌酒和小菜。范灵修人活泛,一口酒一个‘兄弟’,很快和旁边人聊上了。 “啥?出村的路也被泥瀑淹了,过不了?”范灵修听到这个消息是崩溃的。在他听到出村的路只有一条,想去长安只能取水路时,差点没把手上的酒盏扔了。 “可是渡头没船啊!” 说话的大汉有点幸灾乐祸:“所以兄弟啊,且等着吧!” 范灵修仍然不死心:“那路被淹了,官府呢,官府不管么?你们村的人也不可能不出去啊!” “官府……呵,连天下雨,四下遭灾,邻县都淹了,官府得紧着赈水灾,咱们这只是埋了条路,又没死人,官府哪会管?等着呗!哪天等不了了,就组织乡里大家伙一块铲,官府反正没空闲。” “那……不能去别的村?”范灵修眼珠子转着,“我们从渡头过来时,看到路并不只一条,往别的地方也有路的。” 大汉一脸‘小伙子你太天真’的同情:“咱们这片前边靠水三面环山,这里是方圆四十里最大的村子,走水路也就算了,要是想走陆路往外,呵呵,甭管哪个村,都得绕到咱们村取道!” 范灵修真想哭了。往外只一条路,已被封,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通,去长安只有水路,可渡头没船……这是要逼死人吗! 谢丛问了个实际问题:“敢问这位大哥,渡头为何无船?” 大汉看看左右,嘿嘿笑了两地,没说话。 谢丛皱着眉,颇为莫名其妙。如何范灵修问就答,他问就不说话了? 崔俣修长指尖轻点桌面,笑颜在烛光下更显柔和:“崔兄勿恼,这个问题,这位大哥怕是不好答。” 大汉早就注意到崔俣了,这人太漂亮了!一进小酒馆,酒馆里像多了颗移动的夜明珠,映的平日好看的烛光都暗淡了!他当下就看呆了,鼻间发痒,要不是这人身侧少年眼神太凶恶,他都回不了神。 “夏日万物生长,可草长的再快,也不可能两三日一尺——路上杂草丛生,渡头不做生意,只怕不是这两日的事。”崔俣素手端着酒盏,粗陶酒盏因玉色肌肤映衬,显的质地都优良了起来。他眉目含笑,看着大汉,“渡头有新葺痕迹,观之不过月余,不像废弃不用,遂我猜,渡头有人管,只是暂时有些意外需要处理,待杂事尽完,便可再开,届时,便会有船。” 大汉一拍大腿:“这位漂亮小哥说的对!你们安心住些日子,等待便是,渡头定会再开!” 范灵修皱眉:“那要等多久?”就是不想等才急嘛! “这个……”大汉摸摸鼻子,“我就不知道了。” 崔俣将酒盏放下,眉眼流转间,有股淡淡神秘:“这个,恐怕得等附近河帮斗出结果。” “你你你……你怎么知道?”大汉指着崔俣,非常惊讶。 崔俣看着他,笑容和暖:“这些事不好与外人讲是不是?这位大哥,我知你为难。” “倒也不是一点不能说……”大汉叹气,“对外来不知事的,当然不行,但你既然知道河帮之事,说点也无妨。” 崔俣拱手,姿态优雅态度谦逊:“还请赐教。” 大汉弄了个大红脸,眼神闪躲着不敢看崔俣,仰脸把碗里的酒干了,不小心又呛住了,咳了个天昏地暗,脸更红了。 杨暄眉头皱起,不着痕迹踩了下范灵修的椅子。范灵修以为有谁经过不小心碰到他了,而且他本身也心急,顺着力道就冲到了大汉跟前:“你倒是说啊!” 正好把崔俣身形挡住。 大汉略有些失望,咽了口口水,匀了匀气,这才说起来。 原来此处渡头归赤浪帮辖管。水上的活计,运货渡河,哪怕划竹筏卖船客新鲜花果的小事,都归帮派管,谁想做生意,筹集了本钱,去帮派赁船赁筏,按规定交份子,帮派发话,你才能做生意,帮派说不行,任何船都不能动。 半个多月前,临近河帮争锋,有人打到赤浪帮地盘,渡头刚刚修缮整理没两天,赤浪帮就集齐所有人匆匆上水伙拼去了,帮上没命令下来,所有人不敢动,所以渡头才没船。 “为什么帮派不发话就不能做生意?大家都是要吃饭的,在别的地方伙拼又不碍这里的事,自己做不就行了?”范灵修心里急,问话也急。 大汉再次给了一个‘小伙太天真’的眼神:“船筏不准私制,各帮有各帮的标记,私船要敢上河,不管谁看到,都要被杀人劫财扣船,有了帮派标记,才有安全保障。” 范灵修郁闷趴桌:“那少爷想走怎么办……少爷家里还有事啊啊啊——” 崔俣正听着大汉说话,心里也跟着发愁,突然手心一暖,偏过头,发现杨暄正捏着他的手,眼珠移动,指了个方向。 正待扭头看,手上力道加重,杨暄在提醒他:别太明显。 遂崔俣收眉敛目,转头与谢丛说了句话,视线游动中,找到了杨暄示意的人。 观察一会儿,崔俣眼梢一亮,计上心头,有船了! 第22章 夜访 </script> 杨暄提醒崔俣注意的这个人,很不一般。 此人脚宽手大,十指粗壮,虎口有茧,面上皮肤油黑,唇色极深,衣角盖住的身体肤色却只是偏黄……这个人,十有*是个船夫。他衣着朴素,窝在角落,喝着最便宜的酒,眉头不展,嘴角下抿,也不说话,看起来不是找乐子,而是借酒消愁。 别人热闹说话,他只是木木呆呆的听,这边说起渡头无船的事,他面色开始变的难看。 杨暄挑眉看了崔俣一眼,崔俣点了点头,眉目流转,问跟他们说话的大汉:“那私船做活,被逮到一定死么?” 杨暄注意到那船夫握酒碗的手更紧了。 崔俣很聪明,一句话切中要点,这船夫……果然是有什么想法。 “也不一定,看你当时财资多少,会不会来事,与上头关系怎么样……运气好点,船财留下,人受点罪留条命,运气不好就……呵呵,单讲咱们这片,运气好的很少。” 崔俣顿了顿,又问:“既然有机会,为什么大家不撞撞运气?” “因为道上有规矩,犯一回事,不准再下水。随非转行,不再吃这碗饭,否则只要敢再下水,甭管你家财几何,关系怎么样,结果只有一个,死。” 大汉声音很重,此话一出,现场冷凝。 杨暄一直留意着船夫,见他姿势变僵硬,第一次开口说话:“没准不会被发现呢?” “河上随时都有帮派的人巡视,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杨暄展眉,只一边唇角扬起,笑容颇为意味深长:“河帮不是忙着伙拼么,哪还有人巡视?” 大汉愣了一下:“可是万一……再者沿河村里人头都熟,帮里规定,村民举报有奖,包庇同罪。” 杨暄冷嗤:“四下乡邻,相依成长,唇亡齿寒,竟如此没人情味?” “话是这么说,但……”谁都想好好活着啊。大汉讷讷。 崔俣位置不如杨暄方便,不好总偏头观察船夫,但见杨暄如此,也猜到船夫表现,此时便轻叹口气,话音幽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有人遇到难事,急着用钱怎么办?孩子生病,婆娘待产,老人病危……难道就活该倒霉?又不是奸心故起,有意为之,险险做趟生意,大家就不能搭把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汉有些无语:“……有可能死啊。” “等下去就能万事大吉么?这已经十多二十日了……生老病死,时间可不等人。”崔俣看向窗外,眸带忧思,“要是真有这样处境的人,技术好的话,夜里避人行船也是条路。”像是偶然有感而发,他声音有些低,像是自言自语,又足够让人听清,“可是如果真有这样的船夫,夜时到哪里寻客呢?恐怕也只有我们这急着赶路的外乡客了……” 崔俣杨暄轮流说话,语速都不快,一犀利一温煦,看似普普通通,其实每句话每个重音都暗含提醒,行动之默契,衔接之自然…… 崔俣没觉得怎样,他早知道杨暄很聪明,也熟悉其小动作代表的含义。 杨暄却是怔住了。他身份与旁人不同,纵使成长多艰,与一般人生活也是不一样的。他接触过林林总总不知多少种人,身边亦有下人,有随侍,有死士,有属官,他甚至有军功,手底统数千亲兵,可没有一个人,能懂他心意至此。仿佛如臂使指,得心应手,根本不需要特意说明,言发指示,崔俣就已经知道他要干什么,并以最快最稳的方式响应。 心有灵犀……就是这种感觉吧。手上还残留着崔俣皮肤的软滑触感,崔俣下意识摸上胸口,这种似乎每个心跳,每个呼吸都一致的感觉……很奇妙,却不讨厌,他甚至开始期待下一次。 “崔六你就是太善良,想太多,有那工夫怜悯别人不如好好想想咱们自己吧!”范灵修不知道崔俣杨暄在干什么,也没听出暗意,顾自发愁,“少爷好想走啊!” 谢丛难得和范灵修意见一致,长长叹气:“我也很想早点回家看爷爷……” …… 亥时中,小酒馆气氛渐淡,客人们渐渐离开。没人再聊八卦消息,干坐无用,崔俣一行也回了客栈。 范灵修打着呵欠告别:“天大地大睡觉最大,咱们好几天没好好休息,今儿个干脆什么都别管了,先好好睡一觉,明天再接着烦恼吧!” “范兄且安心去睡,或许明日醒来,就会听到好消息。”崔俣心情不错,眨着眼和范灵修开玩笑。 范灵修没听出崔俣话内暗意,只以为这是个简单的祝福,而且——他捂着胸口,双目放光:“啊啊啊崔六你别给我抛飞眼,这艳光四射的少爷受不住啊!” 崔俣:……他只是眨了个眼而已。 谢丛也脸庞微红:“长……长的好看,不是崔兄的错,是我们太肤浅。” 崔俣:…… 杨暄冷着脸走过范灵修谢丛和崔俣之间,粗鲁的伸手拽住崔俣胳膊,拉向房间:“睡觉。” 崔俣也已经被范谢二人反应搞的没心情开玩笑,随便挥了挥爪子,就和杨暄回了房间。 出门在外,怎么谨慎都不为过,为互相有个照应,他们订了两间上房,范灵修谢丛一间,崔俣杨暄一间。蓝桥就在两间上房对面的小间,不算上房,是客栈专门辟出来给下人住的,谁叫都方便。 蓝桥和小老虎热情欢迎主子回来,洗漱温水伺候一遍,小老虎腻着不走,蓝桥没办法只好自己离开,叮嘱它不可胡闹。 离开之前,崔俣提醒蓝桥:“今夜睡觉警醒些,许有来客。” 深更半夜有访客? 蓝桥有些好奇,不过他一向听主子话,并没多想,答应一声就离开了。 崔俣收拾完毕,抱着小老虎上了靠窗罗榻。 杨暄眉梢抖了抖:“你不睡床?” “不是你要睡?”崔俣看着掌握着他生死大权,处在食物链顶端的少年,眼睛一亮,一脸期待,“难道要让给我?” 杨暄冷着脸:“还没睡着就做梦了?” 崔俣内心升腾的好感立刻被打了回去,不让你问什么!先撩者贱懂不懂!还以为熊孩子终于有点良心了……他顺了顺小老虎的毛,躺到榻上。 长度虽然够,舒适度却比床差远了! 小老虎扒拉着崔俣的鞋,想跳到榻上□□,突然后背一凉,回头看到大魔王森冷肃杀充满威胁的眼睛……“嗷”的叫一嗓子,不敢再动,老老实实趴下,团成一团,抱着主人的鞋睡。 杨暄冷着脸解开外袍,躺到床上睡下。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他当然会误会!他才不是想和好看的兔子睡!他从小到大,从来不喜欢跟人分享床榻的!如果不是他需要人帮着遮掩形迹,崔俣又太弱,一瘸一拐难看死,随便一折腾就好像能弄死似的,他才不会起好心! 心里有气睡不着,榻边轻浅规律的呼吸声却传来,没良心的兔子竟然这么快睡着了…… 杨暄:…… 小老虎感觉到背后一直有锋利视线刮过,努力把自己缩了又缩,争取靠主人再近点。 …… 客人还算体贴,让崔俣睡了个还算舒服的觉,寅时中,才由蓝桥带着,敲响了房门。 杨暄崔俣简直收拾过,请客人进门。 客人是个急性子,没喝崔俣让的茶水,咬了咬唇,像下了什么决心,开口就问:“几位可是要渡河?”正是小酒馆里那位船夫。 崔俣与杨暄对视一眼,眉目流转间,摆出意外表情:“你如何得知?” 船夫脸面膛红,有些赧然:“我听到了几位在小酒馆里的话……” 崔俣自然心知肚明。当时那些话,每一句都是提点鼓励。河帮争斗,巡视力度差;非起异心,只因遇了难事,四邻会怜悯体恤;趁夜出行,无人可见,给自己也给别人找理由;最重要他们是外乡人,归心似箭,不会告发,也不会不敢坐船,更不会有后续麻烦。 河帮管的严,哪怕有心,想做一笔暗单也不容易,这是他仅有的机会。 “不知几位要去哪里?我可以送,我行船二十余年,从来没出过事,技术很好的!就是……你们也知道,不能白天,得晚上。”汉子有些急切,有些小心翼翼。 杨暄言简意赅:“长安。多少钱?” 汉子脸上一喜,转而又故作凶狠的伸出五只手指:“五,五十两!” 杨暄皱眉。 汉子生怕这笔生意没了,舔了舔唇,声音低哑:“现在上水……你们也知道,是把脑袋别裤腰带上的活计……四十五两,不能再少了!” “三十两,你去便去,不去就算了。” 汉子一跺脚:“三十两就三十两!明晚戌时,我在渡头等你们!” 第23章 生变 </script> 戌时,渡头。 两个汉子正窝在暗处小声说话。 “哥,他们真会来吗?别说话不算数啊,咱们都把船弄来了……” “肯定来!他们不是附近的人,着急回家呢。” “确定安全吗?别再骗了咱们……” “都跟我压价了,不可能是骗人钓鱼,就是行客!” …… 这边崔俣一行人已缓缓走来。两个汉子声音并不大,他们都听到了。 客栈住小两天,范灵修终于换洗穿回自己那身华丽风的衣服,整个人显的自信多了,细眉一挑,声音里满是得意:“还真和崔六说的一样,人家怕咱们不来呢!” “低声些,别被听到了!”谢丛提醒着范灵修。他不知道怎么突然间,崔俣就找到了船家愿意载他们行水路,但这并不影响他对崔俣的佩服,也不希望任何意外坏了事。 “没事,”崔俣抱着小老虎,微笑道,“还远着呢。” …… 两拔人走到近前,膛红脸的船夫跳出来,瓮声瓮气:“你们要去的地方远,我一个人怕气力不继,就叫了弟弟一起。” 崔俣看着船夫身边的中年汉子,这两兄弟,年岁应是差的不多。“无妨,只要能送我们往长安。” 范灵修抻着脖子往远处望:“船呢?” “银子呢?”船夫则急声问,没见着钱,他才不随便出船! 月华如练,漫漫倾洒,二拨人气氛却没那么浪漫。 “嘿你这做生意的,我们这都是有身份的人,还能短了你的船资不成!”范灵修眼睛一立,不高兴了。 崔俣则拍了拍范灵修,把准备好的荷包递过去:“这是一半,剩下的到地方给。” “这位公子是明白人……”船夫把荷包拿到手,小心扒开点了点银子,立刻高兴了,意识到刚刚不太友好,点头哈腰的冲几位行礼,“小的和弟弟都是粗人,贵人千万别介意,咱们人虽粗,技术不粗,一定平平安安给您送到喽!” 弟弟也赶紧讨好:“要不是家里老娘病了急着用钱,我哥也不会这么急,几位多包涵……” 范灵修摆着少爷架子给两人紧了紧弦,两人姿态更为恭敬,甚至跪下给几人磕了头,才钻进芦苇丛。不知道他们怎么藏的船,距离这么近,崔俣一行人谁都没看到,直到二人轻巧使力,水波微晃,摇碎月光,一条乌蓬小船从水中滑出……几人才得见。 说是小船,真是一点不为过。船长九尺,宽三尺,低篷三扇,篷内置草席,可坐可卧,就是太矮,不能站立。空间太小,两人对坐都不显宽敞,何况他们一行五人,再加上两个船夫…… “这能坐得下吗!”范灵修跳脚,“你们该不是故意骗我们银子的吧!” 船夫腰又弓了两分,面上全是忐忑讨好:“小的们哪敢啊!最近江上不太平,您几位也知道,我们兄弟能弄到这样的船,已经费了大力气……几位都是贵人,今夜月色正好,不如就当赏月了……” “说的好听,谁赏月还能赏一整晚不成!还是你们一两个时辰就能到长安!” 船夫差点又跪下:“真不是小的们不上心,您要不信四外打听打听,现在真没有人敢做生意,也真没人能找到这样的船啊!” 船夫弟弟也巴巴看着几人,眼睛里充满乞求。 竟是害怕他们就此改主意,不走了。 “的确挤了些……”崔俣此话一出,船夫兄弟神情更加焦急,不过在他们再次陈情之前,崔俣话锋一转,“可谁叫咱们急呢?忍一忍罢。” 谢丛跟着点头:“只要能回家,我怎么样都行的。” 范灵修也不是故意搞事,就是想为难下这船夫兄弟,毕竟先头这二人表现不好,不压一压再起心思讹人。“既然你们都答应了,少爷也只有忍一忍……不过,要是侍候不好,到时可别想拿赏钱!” 船夫兄弟立刻点头如啄米,尽管范灵修眼神凶猛语气不善,二人也一点没生气,因为少爷暗示了,伺候好有格外赏钱! 两兄弟把篷中坐席用袖子擦了一遍,肃立船头,姿态卑谦的请几人上船,见蓝桥拎着几大包行李包袱,还想伸手帮忙,蓝桥没让,瞪了他们一眼,瘦小胳膊稳稳的挂着几个大包袱,亲自安置落坐。 两兄弟也没敢介意,见几人坐好,谨慎的看了看四周,开始摇橹行船。 因是避人夜行,船不敢走太中间的位置,往靠着近岸,水草树木掩映的地方走,好在水够深,船离岸再近也不会搁浅。船夫摇橹快而无声,船行很快,水面激起小小波纹,转而抹平,水过无痕。 篷内四人,杨暄挨着崔俣坐一边,范灵修和谢丛坐对面,蓝桥抱着小老虎,守着包袱,坐在篷边,隔开两个大脚板船夫。 小老虎“喵喵”的委屈叫,好像不太想被蓝桥抱,可它又窝着不动,崔俣不知道它是想找自己还是杨暄。 杨暄起初不太喜欢小老虎,后来总拎着它玩,这两天又不再理它……好像从给过自己解药后,杨暄就再没碰过小老虎一次。 是生气了?崔俣目光颇为戏谑的看了杨暄一眼,这熊孩子气性还挺大。 初初上路,船内外无人说话,四野安静宁谧,只有浅浅水波声轻响。 月色皎皎,银辉挥洒,茫茫如霜,好像给万物穿上了件朦胧外袍,连古怪粗糙的黑石,都变的好看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崔俣目光从月亮上移开,不小心扫到杨暄,发现杨暄正看着江水出神,眸底墨色滔滔,不知在想什么……也许,他心情不好,并不只因为气小老虎? “今儿个月色不错,看着心旷神怡,可总呆坐着赏,也是无趣,船夫,来说点小道消息解个闷如何?”范灵修靠着船壁,声音懒洋洋。 行过渡头容易被发现的危险段,船夫不再提心吊胆,声音也高了些:“咱们这些行船的知道啥,平日里听的东西乌七八糟,怕是污了少爷们的耳朵。” “不怕不怕,少爷最喜欢听乱七八糟的!”范灵修登时来了兴致,“你尽管说!” “嘿嘿……”船夫笑声在夜里更显粗嘎。想着船上少爷们都年轻,正是好奇的年纪,又没有女眷,为了讨好客人得到更多赏钱,他回忆往日听到的事,尽量挑新鲜刺激的,绘声绘色的说了起来。 比如从这里往西二百里,有水怪,头扁齿利,嘴长六尺,能弄水,惯喜兴风作浪,过往船只必须留下祭品,否则定会丧命鱼腹…… 比如从这里往东二百里,是红鲤帮地盘,红鲤帮跟别的河帮不同,头儿是个寡妇,白肤檀口,乌发柳腰。一个妇人能辖管那么大片水域,有人说她本事大,凭实力掌一方水事号令数百汉子,也有人说她其实是‘那方面’本事大,凭床上手段号令汉子,连青鲸帮四海帮两帮帮主也跟她有不清不楚的关系,更有人亲眼看到过,红绸花舫,薄纱轻舞,夜明珠下,花钗撞瓷枕,鸳鸯翻红浪…… 比如一二三四五个鬼故事…… 听得范灵修两眼放光,时不时叫好,跟听说书捧场似的,就差扔银子大喊:再来一个! 直把船夫把肚子里存货倒完。 “没了?这就没了?”范灵修很是不满,“这偌大的渡头,赤浪帮也管过不少年了,怎么可能就这么点事?” 船夫说的口干舌燥,心内叫苦。他只是个行脚船夫,连帮里最普通的帮众都搭不上话,事再多,能轮到他听见?就这些,都是他几年听到的东西了! 路怎么就这么长……船夫行船二十余年,第一次觉得这活计不好干,价钱是不是谈低了? “算了,少爷我大度,也不为难你了,你再说说最近的事吧,赤浪帮怎么回事?这河帮打架,有规矩没有?” 船夫身子一僵,差点栽进河里,听到第一句,他还以为少爷真不为难了,结果……还是让他说,都不带让歇着的! 见范灵修把船夫折腾的不轻,崔俣和谢丛对视一眼,心内暗笑,这范少爷可真是不好招惹,太鬼了! 船夫无法,只得绞尽脑汁想,想到了继续说。没办法,谁叫他想要赏钱呢! “要说咱赤浪帮,管这片水域这么多年,从来没出过岔子,突然这么一出,真是谁也没想到。最近正是做生意的好时候啊,连天大雨,河水暴涨,泥暴频发,好多地方都遭灾了,小的听人说,从峡县往西,青华山南边,全部遭了殃,往哪都走不了,都得行水路,可赤浪帮偏偏有事,上头没人发话,下面不敢行船,好多人都抻长了脖子等呢……” 范良修翻了个白眼:“谁要听这个,来点好玩的!” 船夫一噎,咽了口唾沫,接着说:“河帮的规矩啊,说起来是不老少,比如‘水上事,水上毕’,有恩有仇,都在水上,不波及家小。要是在水上犯了事,跑的快,上了岸,就不能再追杀,但要再敢下水就……嘿嘿。” “还有,起船的时候要是东方遇浪,隐有雾茫,就是不详之兆,必须落锚停船停一天。” …… 船夫说了一堆,范灵修还是没放过他:“还有吗?” “呃……小的想想,啊,有一条,如果夜起长灯——”船夫被范灵修逼的话语不停,脑子连着转,说到这却突的一停,双目远望,倏的瞪圆。 范灵修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没说话,就催:“夜起长灯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过了好一会儿,船夫才回:“我忘了,大概也是不吉利?” 他的声音粗嘎暗哑,好像和之前一样,又好像……更沉了。 此时夜风拂过,水汽扑面,淡淡寒凉带着微腥气息,侵入鼻间,直冲心头。 崔俣眉头微紧,问那船夫:“咱们到长安,还需行多久?” 船夫声音微瓮:“看水势,顺利就快,不顺利就慢。” 没有敬语,不再过于卑谦…… 他的感觉没有错,这船夫定是突然转了主意,不想像约定中送他们上岸! 第24章 杀人谋财(入V公告) </script> 出门在外,加上杨暄在身边,崔俣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就算不用预感提醒,他也第一时间察觉到,船夫起了异心! 船夫表现一直很直白,小酒馆里听到他们的话,夜访谈生意定价,渡头要定金,唯恐他们反悔不走……每一步都发自内心,船夫是真心实意想做这笔生意,为了多拿赏银,甚至愿意被范灵修为难。 崔俣对自己观察力相当自信,真心想做生意还是装模作样做局谋财,动作神态,微表情习惯用词,样样大不同,他不至于连这点真假都辨不出来。 船夫态度突然转变,就在刚刚,说起河帮规矩,‘夜起长灯’的时候。 夜起长灯…… 难道河里刚刚有亮光? 崔俣条件反射的转头看杨暄。 舱内空间小,两人坐在一起,没法保持距离,是以靠的很近,崔俣一紧绷,杨暄就察觉到了,心内思绪急转,几乎也是瞬间,他想明白了崔俣在担心什么。 只是……他虽目力极好,从船舱往外看视野却有限,他刚刚什么也没看到。 他朝崔俣微微摇了摇头。 崔俣垂头沉吟。夜起长灯……是什么?遇到了又如何? 思索片刻,他身体往外挪:“阿丑……”就像要跟小老虎玩,他探出身子,抱住阿丑,挠着它的下巴逗。 小老虎十分配合,“嗷嗷喵喵”又是撒娇又是闹小脾气不肯过去,好像抱怨刚刚主人没理它。 “乖啊……”崔俣顺势身子又探出些许,借着月光,小心打量船夫神色。 今晚月色太给力,哪怕崔俣没有武功,目力不怎么样,也能清楚看到船夫眼珠子乱转的慌乱眼神……很快,船夫和弟弟悄悄对视了两眼,互相微不可察的朝对方点了点头,好像下了某种决心。心横之下,二人眼神变的凶狠,并且开始不着痕迹的往蓝桥身边几个大包袱上滑。视线掠过范灵修露出船舱,月色掩映下更显华丽高端的衣角时,特别贪婪。 这是想……谋财? 崔俣心思急转。这两兄弟急着用钱,所以才不顾危险做私单,船行至此,他们只给了一半订金,如果不想送他们往前到目的地,两兄弟拿不到钱。 不想再送,又想要钱,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杀人劫财! 二对五,这两兄弟敢下这个横心,大约仗着水性好,天时地利都有,船客一行又都是年岁不大的少年,估计没什么力气……再有,就是那个‘夜起长灯’。 崔俣眼梢微敛,眸底思绪涌动。 杨暄会武,悄无声息的把这两人干掉很简单,可这样一来,怎么和范灵修谢丛解释?杨暄的身份,必须严格保密,不允许任何一点泄露可能。 不靠杨暄,那自己带上蓝桥范灵修谢丛上?四对二,可能赢,也可能输,不管怎么样,都会引起特别大的动静。以船夫二人表现,崔俣猜,他们大概看到了什么,动静一大,引来别人,更不一定安全。 顺从求饶?不可能。别说骄傲如杨暄,就是他崔俣,只要不是自愿,任何人也别想让他俯首。 怎么办呢…… 小老虎发出“喵喵”的粘人轻唤,尾音都带了颤,腻的人心怜。 桨橹浅轻,几乎激不起水花,乌篷船更加靠近岸边,有大石树草掩映,更难让人察觉。 崔俣忽然想起曾在鬼谷子里看过的‘陈平脱衣消灾’的故事。 也是同样处境,陈平借由‘天气好热’,一件件把身上衣服脱光,让船夫看到他身无余财,杀了也得不到好处,就此安全。 现下,船夫兄弟明显是要谋财,但杀人是个力气活,如果能悄悄把所有钱拿到了……杀人太费事,他们之间又没什么血海深仇,难道不能免? 如果这样仍然要杀,证明‘夜起长灯’太吓人,形势更加严峻,他们得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无论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一切只有走着瞧! 只是……崔俣看了看水面,今天天气也一点也不热,水上还偏凉,以热解衣理由不好,也太奇怪,范灵修谢丛不配合怎么办? 眼睛轻眨两下,修长眉梢挑起,崔俣眸底含笑,有了。 他倒是要看看,今夜碰到的,是个什么局! “范兄你且饶了船夫罢,一边干活一边讨好少爷你,人家也不容易。”崔俣唇角含笑,双目清澈,熠熠生辉,“枯坐无聊,不如我们玩个游戏。” 气氛突然变的安静冷肃,范灵修谢丛并非没察觉出来,心底不免惴惴,现在看崔俣如此镇定,优雅谦和仿若以往,一个个都静下心来。 不知何时起,崔俣已然成了小团体里的定海神针,有了他,就有了主心骨,他不怕,他们自然也不怕。 范灵修也挑眉笑了:“哦?崔六想玩什么?先好说,吃喝玩乐,少爷可是个中好手,无趣的少爷都不愿意玩。” 崔俣目光微闪,一一滑过杨暄范灵修谢丛,唇角笑容透着狡黠:“玩一个很有趣的,‘我有你没有’的游戏。” “我有你没有?”范良修相当捧场,急问,“怎么说?” 谢丛歪头看崔俣,也是一脸好奇。 就连杨暄,心神也从戒备中分出一丝,扫了眼崔俣。 “很简单,”崔俣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微笑道,“我们轮流,说一件自己做过,别人没做过的事。比如,我说我擅厨,差点用一碗红烧肉勾了一个和尚还俗,你们谁有同样经历,就和我一样,五指全伸着,如果没有,就收回一根手指,大家轮流,谁的手最先握成拳,谁这轮就输了。” 范灵修反应了下,立刻抚掌道:“这个好玩!少爷都听没过!” 谢丛则问:“输了有罚么?” “自然。”崔俣面上微笑和暖,如沐春风,“这个游戏玩起来很快,我让蓝桥计数,谁输到第二回,就罚……脱一件衣裳。” 范灵修登时双手环胸:“崔六你好坏!”随后又撒开手,叉腰大笑,“不过我喜欢!” 谢丛有些犹豫:“脱……衣服啊……”是不是有点有辱斯文? “原来谢书呆怕输啊!”范灵修不遗余力笑话他,还意味深工撞了撞他的肩,怪笑道,“又不是大姑娘,怕甚?我可是知道,你们世家其实也是荤素不忌的,难道上青楼做耍,你们也要顾着斯文体面,不脱衣服么?” 谢丛脸发红:“才不是!我才没有去过青,青,青——” “好好好你没去过,”范灵修敷衍的特别不走心,“这种比脑子的游戏你都怕输,要不要给你个特权,最多扒到亵裤?” 谢丛更不高兴:“我才不会输!”又不是耍骰子推牌九,比脑子,他怎么可能会输给范灵修! “那就来耍呀——”范灵修眨着眼,笑的可贱。 这边两个斗嘴,那边杨暄看着崔俣,眸底墨色沉浮:“你确定?” “你怕?”崔俣视线从上到下,缓缓扫过杨暄,莫非熊孩子未长成,现在略有自卑? 随着崔俣目光移动,杨暄忽觉喉咙干渴。 皇室其实最没节操,杨暄从小到大,见识到的东西太多太多,又因自小战场磨练成长,各种荤话污糟事早看听习惯了,这具身体虽然正值成长年龄抽条显瘦,其实很结实,十一岁就出了精,害臊自卑,那是什么玩意儿? 比起他,面前这个细皮嫩肉的好看兔子,恐怕才是长的‘精细’的那一种吧! 说起来……他倒是没见过这种好看少年衣服底下长什么样,会不会……也很好看? 感觉到杨暄目光朝自己下三路走,崔俣手一抖,差点把小老虎扔过去,这熊孩子看哪呢!小小年纪就这么流氓,长大了如何是好!他可不希望未来的一国之君是个色胚! 必须扳过来!必须调|教! 不过这都是后话,现在,先把眼前的局过了再说。 “怎么样,敢不敢玩?”崔俣斜了杨暄一眼,一下一下摸着小老虎的毛,微笑问范灵修谢丛。 “玩!” “好。” 二人表态同意,崔俣扭头指挥蓝桥:“蓝色包袱里有纸笔,找出来帮我们记录。” “是!”虽然玩不了游戏,但一听就很有趣,蓝桥非常积极的翻出蓝色包袱,打开。 崔俣与杨暄目光再次默契撞上,视线移开时,不约而同的,一人盯一个船夫,注意着二人细微神情变化。 “来来我先来说一个!”范灵修率先举手,眼珠子一转,“我看到过姑娘洗澡!”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一开始就这么劲爆……少爷你真是特别会领会游戏真意! 范灵修甩甩头,一脸‘承让承让’的骄傲自得。 第25章 巧对 </script> 月明风清,四野俱寂。 船夫兄弟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摇着橹,彼此递个眼色,就已明白对方想的,和自己一样。 夜起长灯,意外陡生,他们已经不能再往前走。好在灯火很远,小船一个轻转,就驶进遮蔽岩影,看这样子,十有*不会被发现。 这一趟上水,他们的确是把脑袋拴裤腰带上干的,成了,皆大欢喜,成不了……也得对得起出的这把子力气,他们必须弄到钱! 如果真倒霉催的被发现……他们尽量把这个可能性降低,几辈子都在水上讨生活,他们不想改行,夜深水黑,总有办法! 不管怎么样,船上客人现在主动玩乐起来,不再关注他们,他们就更方便谋算。 到底是少爷们,会玩的很,脱衣服好啊,正好让他们看看清楚,身上都揣了多少金银财宝,省得累他们动手搜! 船夫兄弟的表现,悉数落到崔俣杨暄眼里,根本不用多想,他们就已经明白,所虑成真,并非杞人忧天! 崔俣随意扫了杨暄一眼,修眉微微挑起:怎么办? 杨暄眉眼平和,非常淡定:不是按你想的在走? 崔俣眼梢微翘,眸底有笑意浮现:我是问——你有没有想法。 杨暄看着他,左眼迅速眨了一下,一边唇角勾起,月色下竟透出一股妖异魅惑:你的想法,就是我想要的。 崔俣微怔。然后想骂娘。 杨暄才十三岁。就算生日早又生在皇家比一般人成熟,也是十三岁!可这个瞬间,少年竟给他一种成熟魅惑感觉,仿佛他面对的不是十三岁的少年,而是上辈子那个狡诈,智险,却又勇武,坚定,男性魅力爆棚的成年男人! 杨暄就是杨暄。他是帝国太子。总有一日,他会破荆斩棘,披万千罡风,君临天下,俯看众生……任何时候,都不容人小觑! 再一次认清这个事实,崔俣默默摸了把小老虎。然而这辈子,他崔俣也不会活的跟上辈子一样! 杨暄则又一次沉浸于心有灵犀的快|感中。这种随意一个眼神,一个微不可察的情绪变化,对方都能收到并且准确理解回馈……太爽了! 可是对方好像并不觉得很爽。 杨暄看着崔俣垂下的眼眸,狭长眼眸慢慢眯起。 他决定试一试。 他突然伸手,悄悄抓住崔俣的,在其手心写了个‘机’字。 男人性格不似女子细致,勾肩搭背都是常事,危急关头别说拉手写个字,就算抱在一起咬耳朵,也属正常,除非……别人很讨厌你,接近一点都觉得恶心。 崔俣手被握住,身体瞬间僵硬,不过也立即明白过来,杨暄也是想先观察局势,然后见机行事。 就在这时,范灵修嚷着:“我先来说一个,我看过姑娘洗澡!嘿嘿……没看过的全部收回一根如手指!” 话题瞬间拉到这种深度,崔俣反应不及,当然也忘了抽回自己的手。 杨暄皱眉,这……面上嫌弃,却又不抗拒厌恶自己的接近……他有点看不懂了。 瞬间思维发散,杨暄想到边关军汉常说的,‘不要就是要’,‘嘴上说不身体很诚实’的种种例子……难道崔俣一个爷们,竟也是这种性格? 身边想找个处处合心意的人并不容易,崔俣又太聪明,太琢磨不透……杨暄决定,再看看。反正中着他的毒,崔俣跑不了。 “快快,你们肯定都没见过姑娘洗澡,收一根收一根!”范灵修双目放光。 他算盘打的很好,偷看姑娘洗澡这种事,但凡君子都不会做,谢丛世家嫡子,不可能干,崔俣浊世清风,一看就气质斐然,也不会干,杨暄嘛,虽看不出来历,但眉目俊朗清明,也不是小人,这一轮,他赢定了! 果然,杨暄收了一根手指。光着的女人他见过,光着的女人洗澡,还真没有。 谢丛气呼呼的也收了一根:“阴险!” 范灵修嘿嘿笑:“多谢夸奖!还有崔六你,快点收一根!” “为什么要收?”崔俣眉目淡雅,笑容温润,“我也看过姑娘洗澡呀。” 范灵修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没想到你俊眉大眼的,竟然也是同道中人!” 谢丛和杨暄齐齐看向崔俣,一惊讶一皱眉。 “你们在想什么?”崔俣空着的手慢条斯理摸着小老虎,“范灵修说他看过姑娘洗澡,我确也看到过,我家中有一庶妹,上个月才满周岁……” “啊啊啊崔六你这是取巧!”范灵修不干了,“我说的是大姑娘!!起码十三岁以上的!” 崔俣一脸无辜:“可你没说‘我看过十三岁以上的姑娘洗澡’呀。” 谢丛想一想,点头:“是啊,范灵修你说的不全……不过这么一想,我好像也见过,小孩洗三什么的……” “不行!崔六聪明混过这一轮,但你俩不行,人家提醒才想到的不算!” 范灵修十分坚持,谢丛只好点头:“好吧。那接下来是我……”他皱眉想啊想,有什么事是他做过,别人没做过的…… “我小时候下河摸过蛤|蟆。” 范灵修‘嗤’的一笑:“这个谁没干过?哈哈哈我不用收手指啦!” 崔俣和杨暄也没有收手指,意思就是说,大家都干过。 谢丛相当吃惊:“你们怎么——” “男孩调皮,大约小时候都干过这类事。”崔俣出声解释。 “可我哥哥弟弟就没有……” 范灵修搭上谢丛肩膀:“那是你们世家管的严,不能以世家标准看别人哟……谢书呆,这一轮你准输!” 轮到杨暄。 杨暄其实有很多可以说,比如有个皇帝爹,住金銮殿,杀过很多人……可是不行,这些都不能说。不过——“我曾在腊月雪窝呆过二十个时辰。” 光是这些极限经历,就足够他赢的了。 果然,崔俣范灵修谢丛都默默收起一根手指。 范灵修还双目放光,满眼都是钦佩:哥们你好胆! 到了崔俣,崔俣眸光微垂,说了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我穿过女装。” 范灵修愤愤又收回一根手指:“行,你猛!” 谢丛也默默收回一根手指。 杨暄一边收手指,一边看崔俣,眼梢翘起来,似在调侃:没想到你竟有这爱好。 崔俣面不改色,微笑从容,似有怀念:“小时候有一阵没衣服穿,族中姐姐见我可怜,借了我一箱,那年冬天……特别暖。” 三人面上表情立刻转笑为平,没想到崔六过的这么苦……以后要对他好一点。 崔俣一下一下摸着小老虎,很满意自己制造的效果。玩游戏嘛,即要赢,又得让人记住,产生好感,距离拉近,一举数得,才是真正赢家! 这种游戏很简单,不需要任何工具辅助,以往经历说的多了,也能加重彼此了解,拉近距离。尤其比较奇葩的糗事,你知道我的,我知道你的,不需要再做多余的事,大家就是交心兄弟了。 舱内气氛高涨,其乐融融。 蓝桥却在崔俣提醒要求下,把所有包袱一一打开翻过,急出一脑门汗:“少爷,没有纸笔啊!哪个包袱都没有!” 见所有包袱都已经在船夫兄弟眼前溜了一圈,崔俣淡定叫停:“哦,可能是我忘了拿。算了,不用写了,你随便帮我们记着吧。” “我记性很好的,不写也记得住!”蓝桥认真点头应着,把包袱重新收拾好,就坐了过来,集中精神帮他们数着。 …… 因为不太适应规则,第一个输了两轮的,是谢丛。 范良修哈哈大笑:“快,快脱!今儿个少爷一定要把你扒光!” 谢丛磨磨蹭蹭的脱了外袍,因为舱内空间狭窄,衣裳被交给蓝桥,蓝桥将之抖好叠平,放在舱外。当然,这个过程,船夫兄弟全部看在眼里。 第一个脱衣服,丢了人,谢丛反应过来,就是往奇葩方向想嘛,眼一闭心一横:“我有喜欢的姑娘!” 他们几人年纪,尤其崔俣范灵修谢丛,都是十六七岁,正是说亲的时候。世俗礼仪,结亲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订了妻,也并不代表未婚妻就是心上人,谢丛说有喜欢的姑娘,就是说……他自己看上了一个! 这可是个大八卦,还是桃色的! 范灵修立刻嘿嘿贼笑:“谁啊?谢兄说来听听,哪家闺秀得了你青眼呀?”这时候叫人谢兄,不叫书呆了。 谢丛红着脸瞪他:“我又不傻!你管是谁,你有没有,没有就乖乖收手指!” 范灵修还真没有,收回一根手指。 崔俣当然也是立刻收了一根。 杨暄……杨暄也收了一根,但心里不怎么爽快,可为什么不爽快,他自己也不知道。 谢丛开始发威,范灵修就不敌了,遂下一个脱衣服的,就是他。 几轮游戏过后,四人都脱了衣服,只不过崔俣杨暄脱到中衣,范灵修谢丛却只剩亵裤了。 衣服一件件往外放,几人身上财物当然坦坦荡荡明明白白。 崔俣视线时不时滑过舱外船夫兄弟,唇角弧度透着玩味……现在,你们打算如何? 第26章 险局 </script> 崔俣一行人很穷。 谢丛范灵修都没钱,崔俣救到他们当日,他们因泥暴家财全失,因为走的狼狈辛苦,身上配饰也几乎尽数丢度,所剩无几,只留着身上穿的看起来华贵的衣服。 杨暄……更不用说,形迹泄露被追杀,身上就算有财物,为了不打眼,也早处理了。 这里唯一身上带了些钱的,只有崔俣。可崔俣只是庶子,小时候连过冬的厚衣服都没有,这次又是偷跑出来,能指望他有多少私房?就算救了温家兄弟,温书权为表谢意,赠了些仪程礼物,但住客栈吃喝准备,再加上船资,已是所有,哪有多的? 船夫兄弟看着客人包袱全部被打开一遍,华丽衣裳一件件扔出来,目里精光渐渐消散。 这群趾高气昂的少爷,看着意气风发举止不俗,身上竟无财物!除了那个放着剩余船资的荷包,他们什么都没有!就算杀了他们,也得不到更多好处,反而浪费时间体力! 船夫弟弟朝哥哥递了个疑问眼神:哥哥,怎么办? 怎么办?老子怎么知道怎么办! 本来就是家中遭遇意外,迫不得已,他们才提着脑袋干这个暗单,可到现在,他们走不了了。不但不能往前走,千辛万苦搞来的船也保不住了! 就算取了另一个荷包里的现银,哪怕连这几年华丽衣服都带上,也不能弥补他们的损失…… 都是这些客人的错!如果不是他们急着要走,他也不会下决心干这个暗单,今夜上水!如果没上水,就不会遇到这些遭心事! 船夫目光凉薄,透着森森寒意。 他给弟弟递了个眼色。 心内有忿,不杀,他要坑这几个少爷一把! “到我了到我了!” 范灵修连鞋袜都脱了,身上就剩亵裤。古代衣服款式庄重,就算亵裤,也是足够宽长,长度起码到膝盖,并不算太□□难看,但对于古人来说,已足够丢人了。 看着跟自己差不多丢人的谢丛,范灵修颇为同仇敌忾的盯上崔俣杨暄。这两个人虽然也脱了鞋袜,亵衣中裤却还好好穿着呢,除了脚丫子,身上哪块皮肤都没露,简直太让人生气! 他必须放大招! “我和男人肌肤相亲过!”范灵修眼珠子一转,指着谢丛,“昨夜客栈,你们知道的,就一张床,我与谢丛太累,睡的太死,半夜不知怎么把衣服扯掉了,天亮时发现互相抱着!” 这个有点丢人,不过好友抵足而眠很正常,再者现在丢人不重要,赢才重要!谢丛立刻响应:“没错!若你二人未脱光衣服和别的男人……咳咳,至少脱光上衣,与男人睡过的,就收根手指!” 杨暄没有动,月光下咧出一口白牙:“抱歉,在下还真有过类似经历。”军营之中,一场大战下来,累的气力全无,脱了血衣躺倒就睡乃是常事,睡死了管身边都有谁! 三人齐齐看向崔俣。尤其范灵修和谢丛,瞪着崔俣的眼睛相当兴奋。游戏玩的这么热闹,崔俣一直很优雅很镇定,脱衣服鞋袜也是从容微笑,真的让人很想看看他害羞不好意思什么模样…… “没有就脱!” 二人催着,崔俣无奈笑笑,修长手指伸向领口。 几人目光也随着那只手,落到崔俣脖颈。 月辉莹莹,折入舱内一角,落在崔俣侧脸,更显他下巴精致,颈线修长。只见其玉白手指缓缓上扬,勾住琵琶扣,灵巧转开…… 突然“噗”一声轻响,像石子落入水间,像鱼儿跃出水面。 崔俣指尖停住。 他看了眼杨暄。 杨暄眼神轻移,心道可惜,却还是朝崔俣点了点头。 他虽目光看着崔俣,关注在舱外船夫兄弟的注意力半点没少,这两个人,刚刚入水走了。 崔俣收回手指,神情静默。 船夫选择不杀人,是起了善心,还是其它? 敏感的察觉到气氛有异,范灵修和谢丛没再催促,互相看着对方,眼神微疑。 直到小老虎腻着崔俣,发出‘喵呜’叫声,崔俣才示意几人朝舱外看。 蓝桥最先大惊:“少少少爷,装银子的荷包没了!范少爷的外裳也不见了!” 范灵修和谢丛则第一时间注意到:“船夫!” 杨暄站在船头,剑眉皱起:“橹坏了。” 崔俣走到舱外,直立远望。 夜色茫茫,不知不觉间,他们已远离河岸。此处河面很宽,暗粼映着月色,延绵数里,视野十分空旷,远处岸石丛植只剩模糊阴影,四野俱寂,只闻细微夜虫低鸣。 船夫跑了。橹被破坏。离岸很远。气氛不安。 崔俣眸里映着月辉,神情安静:“你们……会不会水?” 未等几人回答,远处突然火光大亮,两列灯火,随船排成齐刷刷两排,从前后两个方向驶来。随着船只驶近,有中气十足的呼喝声远远传来:“前方何人?停船进见!自报身份者,可酌情不杀!” 月色映衬,暗粼波动,灯火由远及近,如同星火落凡,火树银花乍现。 夜起长灯,气氛不详,景致却是极好。 范灵修谢丛登时一乱,这是……“遇到河帮了!” “要……靠过去么?”谢丛犹豫,“咱们只是夜行过客,都是有身份的人,又与河帮无怨无仇……” “你会划船么?”范灵修感觉不大好,“咱们橹坏了。” …… 崔俣凝眸沉思。谈判他在行,河帮有规矩,如果对面说理,哪怕付出一定代价交换……就在他即将做出决定的时候,突然注意到杨暄视线。 杨暄剑眉微敛,眸底似装满夜色,沉暗锋锐。 他在看他。并且……对他摇了摇头。 不行? 为什么?崔俣知道不能莽撞做决定,可时间有限,对方正在靠近…… “巡爷……咳咳……饶命!” 西边船上传来嘶哑求饶声,听着很是熟悉,像是船夫兄弟。 崔俣抬手,示意范灵修谢丛安静。 “看到夜起长灯还敢跑,这是铁了心的想死啊,爷成全你!” “求爷饶命!小的真没想逃啊,想把船上客财都孝敬您来着,但那船上,船上客人狠哪!知道我们兄弟是船夫,威胁我们做暗单夜行不说,还要杀了我们!我们兄弟只是船夫,也想照规矩,可实在怕死不敢啊——” “哦?客人狠?” “对!杀人不眨眼!没准就是帮里提防的别处探子!” “你……所言属实?” “敢说假话,叫我身死鱼腹!” …… 声音有些远,但寅夜安静,崔俣几人听的很清楚。 谢丛气的涨红了脸:“他血口喷人!” “小人而已,谢兄勿恼。”范灵修想安慰的拍拍谢丛的肩,发现谢丛和自己一样上身光着,十分不雅,讪讪收回爪子,目光不期然落到崔俣身上。 怎么办,崔六快点出主意! 崔俣直视前方,飞扬眉宇低垂,目内灿灿有光,脑子急转,心内数种思绪齐聚。 听刚刚的话,夜起长灯,大概是河帮比巡视更重的规矩,见着了,就得奉上财物,财,货,客,甚至船,许都会扣下。船夫兄弟本就走私活,遇到这种情况,基本没活路,所以他们早就决定了谋财弃船。只是谋到的财太少,他们心有不甘,所以故意毁了橹,还把船行至水中间,想让他们被发现。只是没想到,就算水性过人,他们自己,也没能躲过这一劫。 谁都会为了保命说谎,船夫故意夸张他们身份,以博上面重视换一线生机,这没错,但别的河帮探子……为什么说到这里,巡视者声音突然变了? 为什么明明河帮在火拼,形势不宜,他们还能分了人巡河,提防的,真是探子么? 崔俣眉梢微敛,微微阖眸。 连日大雨,客栈遇险,诛杀令,死士……泥暴,河灾,自峡县至此,青华山往南,全部遭了殃,往哪都走不了,必得行水路……河帮皆有靠山,比如某个叫四海帮的,帮主认了某个内宫大太监当干爹…… 而且,自客栈脱险,携杨暄前行,一路未再遇任何追杀! 这么明显的不正常,他竟然一直没意识到! 不是他们太聪明,出色的避开了所有对方死士,而是对方根本没有继续追。天险相助,这些人知道,杨暄无路可走,想逃,必行水路。与其耗时耗力满山遍野找,不如等在河边,守株待兔! 河帮正值厮杀之际,谁顾得上,又管得了这乱局?杨暄死在这里,简直再合适不过,任谁来查,都不会找到事实真相。只要看紧这个时间段,从属于自己的那份力量小小搭把手,一定能找出杨暄! 渡头停运,只怕也不单因为伙拼,还是上封有令。 夜起长灯,为的,亦不是别的。 今夜,杨暄……危矣! 第27章 生死(三合一) </script> 暗粼河面,岸侧黑石,轻盈水底,微晃树枝,茫茫四野……这月色笼罩之下,不知道藏着多少危机。 崔俣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今夜,是一方险局,可能鱼死网破,可能九死一生! 这些……杨暄都知道吗? 他转头看向杨暄,目含隐忧。 杨暄……杨暄当然知道。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提醒崔俣勿要轻举妄动,只是下意识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到现在,也已全然明白。 这是越王给他设他的局! 他早该知道,他那兄弟虽不太聪明,手却狠的很…… 轻嗤一声,他剑眉轻扬,手腕微翻,露出一直把玩在在掌中的匕首,眸底墨色流转,有锋芒火焰燃烧。视线流转间,注意到崔俣眼神,他邪邪一笑,以眼神相询:怕么? 猩红舌尖舔过唇角,好似在回味舔过多少次敌人的鲜血。 崔俣笑了。笑的温柔灿烂,与皎月争辉。 当朝太子,年未十四,偏僻荒野,暗波水上,四面皆敌,孑然一人,身侧无侍相随,无属可护,纵然如此,他没有惊慌,没有忐忑,甚至整个人都充满了斗志! 崔俣又怎么会怕! 他活过,死过,如今再世为人,也不过是想还债,左右都是为了杨暄,生死何惧? 杨暄看到崔俣反应,却是微怔。 崔俣却没再理他,转身看着范灵修谢丛,眸色安静:“范兄,谢兄,今夜,我们怕是运气不好。” 范灵修和谢丛心内都是咯噔一声。 范灵修商者世家,行事最是机敏,谢丛出身世家,危机嗅觉也是不缺,本来心中就觉得不对,崔俣如此一说,心中忧虑更甚。 两人对视一眼,下面这句话说的底气全无:“河帮不是……讲规矩?” “可来一试。”崔俣矗立船头,高声喊道:“吾等皆官宦世家子弟,此行只为过路,船夫奸狡,尔等可是与船夫一路!” 对方回话很快:“什么官宦世家,渭水之上,没有高低贵贱!此乃巡河帮众,夜起长灯,你等应立刻归降!”一边说,船还一边迅速驶近。 范灵修谢丛脸色立刻转白,眸内惊惶。 “你等听好,河帮规矩只对水上!查明并非同道,且无异心,自会放你等安然上岸,你等好生想好,切莫心焦行错送了命!” 鞭子过后,又给了一颗糖。 看似安慰,实则……非常危险。 清凌月光下,崔俣眉眼低垂,眸内有光:“看清楚了?” 范灵修细长眼睛眯起,语音不善:“若确为河帮巡视,水上有船,他们大可直接气势汹汹围住,何必远问试探?” 谢丛亦点头:“语内似有安抚之意,实则想哄住我们,听他们的话。真上了他们的船……” “没有船夫兄弟声音了。”崔俣提醒。 二人回想,确实,船夫兄弟都是大嗓门,又是惊弓之鸟,刚刚还要为命求饶,为什么现在不说话了? 范灵修抽抽鼻子:“好像……有血腥味。” 二人表情更为严肃,船夫兄弟,怕是被他们杀了!这一行巡视河帮,绝不是那么简单……他们莫不是刚好碰到帮中伙拼,正值士气大开,杀人立威的时候! 夤夜寂静,空气中飘着淡淡血气,琐碎细微的碰撞声传来,月光似乎都带了肃杀之色。 杨暄耳朵一动,提醒:“他们挽弓了。” “怎么办?”范灵修咬住下唇,神色微慌。 崔俣眼睛微眯:“河帮规矩,水上事水上毕,上岸不究,恐怕……我们只有游上岸了。” 他未穿鞋袜,只着雪白亵衣中裤,负手背后,肃立船头,沐着月光,发丝衣角随轻风微舞,身姿挺拔如竹。杨暄伴在他身侧,腰背直挺,坚毅如松,端肃若山。 他们目光很像,灼灼锋锐,明亮到有些瘆人。他们神情安静,如这月色,如这夜空,可瘦削身体里仿佛里蕴着巨大力量,顶天立地,又温暖炽亮,好像只要有他们在,一切困难都不是问题! 哪怕前路凶险,哪怕刀山火海,他们都会闯过去! 范灵修眼睛一点点变亮,不由自主双手握拳:“好,就游上岸!” “所以……回到我最初的问题,你们会不会水?” 谢丛笑了:“会,就是不常游,技术不太好。”他笑容表情相当自信,显然,此话只是谦虚,他的技术,绝对不差。看了看自己身上,他声音略自嘲,“这下倒好,省的脱衣服了。” “我倒真是只会一点……”范灵修这下没想其它,‘啪’一下拍上谢丛肩膀,“一会儿要靠你照顾啦!” 蓝桥抱着小老虎:“我也会,但是小老虎……” 崔俣看向杨暄。 杨暄抿了嘴,看向一边。 崔俣懂了,这意思是……不会。 原来他们中间的大|麻烦是这个! 不过没关系,他会,而且水性不错。 …… 小团体就是这样,有了主心骨,有了榜样,哪怕前路危险,人心也能聚在一块,不再害怕,不再慌乱,气氛很快从容起来。短短瞬间,所有人脑子里都过了一堆东西,纷纷提出自己建议。 “夜凉水深,匆匆进水恐有不适,我们需得活动活动手脚。”谢丛率先提议,并且带头开始抻胳膊腿,做热身。 “前后都有敌人,哪哪避不开,咱们目的地既然是长安,不如就一路往西。”范灵修伸长脖子往西看,“虽说此番生死造化,全凭运气,但我看,那边水势平些,容易上岸。” 崔俣点点头:“如此处境,确是分开更好,能跑一个是一个。然水路深长,久游易疲,只凭人力怕是不及,咱们还需要些轻巧木板。” 既然杨暄不会游戏,身体素质很好不大需要热身运动,这件事,当然交给他。 杨暄接到崔俣眼神,也不含糊,没一点身为太子的舔情高傲,真的就转身入舱,拆席下木板去了。 “嘈杂声响传出恐会引来怀疑……”崔俣眸底一转,有了主意,转身冲远处船只高喊:“前方河帮的兄弟!吾等方才被船夫诓骗,才起疑心,万望见谅!仓促相逢,衣冠不周,还请列位给个面子,稍侯片刻,吾等稍做收拾整理,即刻过来!” 那边很快传来回应:“几位请便!但请安心,我等即刻便到!” 话说的好听,船行速度却未减。 “这群人一定有问题!”范灵修一边跟着谢丛活动手脚,一边咬牙切齿瞪着水面。 崔俣点头。狭路相逢已是定局,这样应对,好歹杨暄暴力拆船舱的声音不会引来太大疑心。 时间有限,他将视线从杨暄身上移开,认真看着范灵修谢丛,切切叮嘱:“我们分头走,你二人往西,水深崖高,爬崖危险,也太容易吸引对方视线,你们切记,不到平稳岸侧,千万莫露头。沙三会帮你们裁出大小合适的木板,你们抓着借力,靠崖边慢慢前移,切莫心急。沙三手脚快,大约会在木板下放些木刺,如若有敌近前,可抽出反击……你们先走,经过对方船队时千万小心,到时我会制造声响引走他们注意力,你们必须抓好时机!” “我们……先走?”谢丛眉头微皱,不大赞同。今日遇险,大家应福祸同当,生同时死同归,他们先走,崔俣等垫后掩护……人家凭什么为他们付出?他们又怎能问心无愧的接受? 范灵修则是直接包了一泡眼泪:“崔六……” 崔俣抬手:“咱们没时间演出深情不弃戏码,你们若有更好的办法,且说来听,如若没有,就照我说的做!”他看着二人,视线一如既往清澈澄净,眉修目润,内蕴慧光。 四下瞬间静寂,气氛安静,落针可闻。 “照我说的做。”崔俣再次强调。 这话的很有力度,说话时,他整个人如月华大盛,绽放出一种坚韧果断,不容质疑的威仪。 范灵修谢丛对视,顾自咬牙。 可未及他们开口表示听话,杨暄将拆好的木板往水上一甩,发出轻响声。 崔俣修眉立时扬起,手指一抬,朝二人低喝:“走!” 范灵修谢丛隐有不舍,面上表情复杂,感动,感激,担忧……种种情绪交织,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但崔俣此刻眉眼俱厉,他们不敢不听,只得深深看他一眼:“你可一定快点追上来!” “好。”崔俣眼梢微垂,背着月光,看不清内里情绪,“请务必小心,保重!” 二人点点头,不再犹豫,纵身入水。水花翻涌,夜色掩映间,二人身影很快游远,沿着河崖变成小小黑点,像条滑溜又谨慎的鱼。 杨暄站在船头,目光一寸寸滑过崔俣侧脸,肩膀,腰,最后落到光裸的脚趾。对比本人,崔俣的脚并不显的很瘦,圆润粉白,玲珑若玉,落在乌黑船板,很显憨态可掬。 “担心他们?”非常难得的,他语气里带了两分安抚之意。 崔俣却没答,回过脸,表情仍隐在月下,让人看不透:“准备好了么?” 杨暄踢了踢脚下两块木板,意义相当明显。 崔俣看向手脚活动完毕,试图收拾包袱的蓝桥:“东西都不要了。蓝桥,今夜凶险,我顾不上你,你……尽力跟着我。” “好的少爷!”不能携带自家东西,蓝桥略感可惜,不过他仍然笑的灿烂,一下下摸着小老虎:“少爷您放心,我一定紧紧跟着你,也会把小老虎带好的!” 小老虎适时弓起身子“喵呜——”一声,试图表现的很威猛有力,无奈个子太小,再用力声音也是嫩嫩的,何况还是‘喵呜’。 崔俣这时倒没嫌弃,过来搔搔小老虎下巴,语音不自觉有些轻柔:“大雨山洪中你都活下来了,今夜……也会安然度过,是不是?” 小老虎舔了舔崔俣手心,腻着他手掌蹭着不肯走,撒娇撒的也没谁了。 崔俣眸色低垂:“要加油啊,小阿丑。” “嗷呜——” …… 月华挥酒,夜色深沉,凉风入夜,灯火长起。 一切都那么美好,一切又好像那么悲伤。 崔俣长呼口气,吐出心中郁气,双眸泛起光亮,利落解下船头绳头,一头挽出两个大小合适的绳结,套在自己肩颈,一头……拽住杨暄胳膊,绑在他腕间。 “我知你会武,也知你不会坐以待毙,但夜行危险,河水噬命,你……千万莫解开绳子,莫要冲动胡来。” 杨暄微怔。 自相遇以来,他看到过惊慌的崔俣,聪慧的崔俣,记恨他的崔俣,各种不服跟他话里有话较量试探的崔俣,得意的崔俣,对杠设小局气他的崔俣,吃到不错食物眯眼享受的崔俣……可他从来没看到过这样的崔俣。 这样好像……有点心疼他的崔俣。 杨暄有点不自在。 他别开眼,语音淡漠:“当然,你不会丢下我,你中了我的毒么。”这句话说完,他忽然有点后悔,现下时机不对,好像不应该开这样的玩笑。 崔俣目光轻动,忽的笑了:“是啊,我中了你的毒。”他抬头直面杨暄,目光厉厉,“所以——你可千万别死在这里!” 杨暄抿唇,不知为何,心跳突然猛烈了。 崔俣看着蓝桥入水,朝即定方向游去,才走到杨暄身边,附耳低声:“我们这样……” …… 突然,小船上传来惨叫,接着静寂无声,动静全无。 巡视队头领感觉有些不对,扬声喊问:“何事惊慌?” 无人应答。 头领音量加大,加问三遍,仍然无人应答。头领眼睛眯起,手往前一挥:“除箭队外,所有人一起摇橹,我要马上过去!” …… 崔俣入水就打了个哆嗦。虽是夏夜,深夜河中水温也不是闹着玩的,好在热身足够,腿脚都对,没有抽筋。手迅速划拉几下,找回熟悉水感,崔俣很快适应了。 他看到小船在背后微晃,看到巡视船队加速过来……很快,这些人就会发现不对。 范灵修和谢丛的人影已经看不到了,蓝桥游的不错,小老虎趴在他肩膀上,竟然也能在他身体略有下沉时,四脚摆动,跟着划划水。 杨暄……杨暄并未入水,而是借着木板之力与轻身工夫,半蹲在水上,锐利双眸盯着小船的位置。绑在他们中间的绳子,轻轻晃着,此刻一点水未沾。 崔俣一边划着水,心里一边算着时间,待巡视船队离小船五十步远时,冲着杨暄低吼出声:“现在!” 杨暄反应也出奇的快,崔俣语音未落,他指间已飞出一枚暗器,破空声极小,速度却极快,又轻又稳的射进了船舱! 崔俣目力不足,看不清暗器轨道,在心中暗数一二三,果然,数到五时,船舱突然发出异响,刹那间,火光冲天! 巡视船队立刻停了下来,众人目光一致,注意力全部被冲天火苗吸引:“这是怎么回事!” 正好与巡视队撞了个对脸的范灵修和谢丛纷纷拍着胸口,心道好险……二人对视一眼,继续贴着崖壁,游动速度慢下来,就像随水波飘流似的,一点点的,与巡视队擦肩而过。 崔六简直料事如神! 范灵修心里默默发誓,如若此番安全度过,他这条命,都可以是崔俣的! 谢丛看到了陈尸巡视船队的船夫兄弟,心中感受比范灵修更深。 今生得以与崔俣相知,实乃幸事!他必须好好活下去,才能不负君恩! …… 小船异响起火,一片静寂,巡视船队不敢贸然上前,所有询问又没有回应,不禁面面相觑,心下微沉。良久,领头的不想再浪费时间,指派手下必须去看,手下才苦着脸,视死如归的去了。 手下小心翼翼,一点一点靠近,生怕里面放了什么埋伏,害他不小心去见阎王。领头的也没催,毕竟提着脑袋跟他干事,他也不能太过无情。 好半晌,手下才一点点蹭上小船,小心进去查探……未几,他大跳着蹿了出来,满面狠色:“头儿咱们上当了!里面一个人也没有,火起乃是烛火碰到烈酒,巨大异响也是因为烛火烧断了连着酒坛的细绳,酒坛落地所至!船中没有火药,也没有埋伏!” “干他娘!”领头登时气不打一处来,“给老子找!今天就是翻江倒海,也得给老子把他们搜出来,一个个全都剁了喂鱼!” 紧接着,河面上有嘹亮哨起,短促细长,不一而足,像是通知同伴,又像是给谁报信,请求增援。 一张大网,正缓缓开启…… 崔俣知道,此番动作一旦被发现,就是危机顿起之时。随着嘈杂人声哨响,他立时明白,并迅速转头看了看蓝桥和杨暄。 蓝桥很听话,始终跟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靠着崖边迅速前行,杨暄仍然蹲在木板之上,锋锐目光看着船队,手中暗器捏的更紧。 现下没有特别好的应对之法,只有迅速游逃! 只要能上岸,就能躲掉一波敌人,哪怕面对死士,也比河帮死士一块面对要强! 崔俣速度加快,水波翻涌,他像一条逐水而戏的白鱼,修长,坚韧,带着不屈的意志与勇气! ……很快,船队过来,杨暄与先头小队交了手。 杨暄很聪明,仗着手腕上绳子长,又能随时借力回到崔俣身边,他并没有离崔俣很近,而是踩着木板,故意离崔俣很远。他运轻功使巧劲,连发暗器的同时,不时改变位置,一会儿往东,一会往西,东南西北,哪个方向都有他,等对方回攻,哪个方向又都没有他! 对方小队五条船,几乎瞬间被他削死半数,可对方却连他具体在哪都不知道! 河帮众人红了眼,也不找了,直接发射箭雨! 杨暄唿哨出声,崔俣蓝桥明白,立刻闭气入水,手中木板同时移到头顶后方。 水波阻力很强,强箭入水气势锐减,根本射不中目标。就算有几支运气好,正冲着目标方向,最多也是订到木板上,不能伤人半分。 崔俣再次露头,拔掉木板上箭矢,转头看了眼杨暄,竟还能笑出声。 这木板大小弄的,简直不要太合适! 不大不小,能浮于水中让人借力,黑夜里也不易被发现,厚薄程度也不错,挡箭妥妥的! 像是察觉到崔俣视线,杨暄回头,呲牙一笑,姿态相当自信倨傲。转眼间,他消灭了整一小队的河帮,甚至从水面上捡了不少箭矢,当做自己武器。 就算不会水,就算险境难逃,他仍然带着一国太子风骨气节,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生而何安,死又何惧! 崔俣轻笑,划水的姿势更标准优雅,速度更快。 然而……这种胜利是暂时的。 距离太远,崔俣不知道追范灵修谢丛的人有多少,但追向自己这边的,特别特别多!他朝蓝桥低吼,叮嘱后者离自己再远些,转头看杨暄时,眸底难免染上忧色。 月光之下,船队齐行,带起阴影,如庞然大物,欺身而上,杨暄身形飘乎,宛如幽灵,似能乘风起,举手之间收获一堆人命。可在庞然大物面前,人海攻势面前,形单影只的幽灵又能顶多久? 河帮头领一声令下,船上帮众分工,大部分应对杨暄外,小部分搜索其他人的身影。很快,他们从杨暄刻意布下的迷阵中走出,找到了崔俣! 又一批箭雨射下,杨暄不再恋战,手腕一翻,借绳之力,护到崔俣背后。 他此行未提前提醒,崔俣被他拽的一个趔趄,不小心呛了水,咳了半晌。 他没时间抗议或提醒杨暄,因为箭雨紧接着一*射来,带着锐利的破空声响,耳畔灌满人们的尖叫呼喝,浓浓血腥味袭来,身边的水似乎都染红了,不知道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月光随着水波荡漾,视野一片迷茫,崔俣呼吸声越来越重,连方向,都快分辨不清。他转头看了眼杨暄,这人已经不再坚持站在木板之上,时而入水,时而飞出,他身上衣服被划伤数处,有殷红血液流出,唯有眼神,孤勇坚毅一如往昔! 这样下去不行! 崔俣勉力扒住木板,大着胆子趴上去伸脖子往远处看……哪个方向,哪个方向可以脱身! 视线流转间,他注意到前方左侧正值河道拐角,水流湍急,或可一用! “跟紧我!”他扭头冲杨暄喊了一句,立刻沉身加速,冲着水势颇急的弯道游去。 杨暄百忙之中扫了前方一眼,看出崔俣意途,心下赞同。他甚至故意引着所有人往这个方向走。 “唔……” 耳后疾风不断,锐器交锋声音不止,崔俣听到杨暄闷哼声,这人……又受伤了。 快点……快点……再快点……崔俣咬着牙,几乎是拼尽全力冲刺,看着险弯近了,又近了……马上就能到了! 眼前水势的确很险,亲身经历绝非想象中那么简单! “沙三!”崔俣双眸瞪圆,两腿奋力蹬腿,背后拽住绳子,用力一拉,“快!抱住我!” 不知为何,杨暄并没有过来。 河道急转,危崖遇陡谷,隐有暗礁丛生,船只跟过来基本是有去无回,没有不翻的! 崔俣焦急着找着杨暄,就像经历一场默剧,幽淡月华下,黑暗礁影中,一艘艘大船相撞,船桅折断,船身裂开,激起滔滔水浪,水浪夹着万钧之势,将之一点点吞没…… 河帮众人下饺子似的掉进河里,大多因为没准备,被水浪拍晕,有没晕的,立刻努力回游,生怕被诡异漩涡吞没。 视野里有船体残骸,有水浪,有敌人,偏偏没有蓝桥杨暄! 崔俣急的不行,开始用力拽肩膀上的绳子。可绳子就像被什么卡住了,一动不动。 凶猛浪头打来,水面四处漩涡汇成一个,巨大漩涡卷起水势,空出一个空间,此后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无数人被其吞没,崔俣哪怕使出浑身力气,也没能躲过。 “杨……”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崔俣已被灌了一嘴掺着泥沙的水。河水仿佛带着无穷力量,将他紧紧卷住,他逃不过,也扯不开。 胸腔内空气越来越少,他连露头都做不到。无法,他只得尽力憋气,放弃抵抗,随着水的力量沉浮…… “哗——”感觉自己能动后,崔俣奋力划动手脚,终于破水而出,大口大口呼吸。憋气太久,新鲜空气贪婪入肺,身体仍然不太舒服,眼前一阵一阵的黑,手脚麻痛,像无数根针在刺。 他无暇关注自己,开始用力拉肩膀上的绳子。 上天保佑,这次绳子并没有被什么东西卡住,他完全拉得动。很快,一具脸上伤口泛白,几乎没有血色的身体被他拦到身侧。 “杨……沙三,沙三!”崔俣眸中绽着惊喜,可伸手探过杨暄鼻间后,他脸色大变。 呼吸……太轻,时断时续仿佛没有! 必须尽快上岸! 崔俣心一横,闭上眼睛,努力静下来,用心感受,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往哪个方向安全! 之前他没敢用这个,是因为危险来的太急,太快,金手指有副作用,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晕倒,他一晕,范灵修谢丛未必会信任杨暄,杨暄也未必会管他们,或向他们求助,杨暄不会水,水上独战,后果不要太明显。 反正他还有脑子。 可是现在,他不得不动。他必须换一个机会! 结果却很不好。 直觉告诉他,哪个方向都十分危险!停留在这里同样十分危险! 看来……为了搞死太子,皇宫里几位下了很大赌注。 数害并至取其轻,崔俣也不感受往哪里走最安全了,他只想问,往哪个方向危险度最小! 他抱扶着杨暄,游在水中,沐在月光之下,双眸微阖,下巴微扬,像在举行某种重要的仪式,神态极尽虔诚。 他必须……必须救出杨暄! 有了,是那里,东方! 崔俣眼睛一亮,根本不再犹豫,架着杨暄肩膀,让其头部微仰,保证口鼻不会沾到水,同时双腿用力,迅速滑开…… 或许这个方向真的不错,他没再遇到一个河帮的人,但细弱的“喵呜……”声响,他看到了小老虎。 “阿丑!”崔俣十分惊喜,“蓝桥呢?” 小老虎全身毛被打湿,看着也没力气了,*柔弱弱特别可怜。它好像游不太动,过来叨住崔俣袖子,大眼睛也暗淡了。 它没有回答崔俣的话,它也听不懂。 崔俣也没再问,只是眸色更暗下几分。 “走吧。”他温柔的摸了摸小老虎的头,带着它一起往东方游去。 …… 时间一点点过去,河水仿佛没有尽头,两边都是高高崖壁,陡峭湿滑,根本爬不上去。小老虎越来越没力气,最后干脆松了崔俣衣服,趴到崔俣头顶卧好。 崔俣苦笑了下,抱着杨暄,顶着小老虎,哪怕有水的浮力帮忙,他的体力也到了极限。四脚不再麻麻的刺痛,而是几乎没有了知觉。尤其膝下曾经受伤的位置,明明痂结的越来越小快要好了,现在却疼痛入骨,就像他全身上下没别的皮肤器官,只剩这一处! 嘴唇咬出血,眼前越来越黑,他快坚持不下去了…… 怎么可能! 哪怕是死,他也要把杨暄送上岸! 轮回几生,从没一刻执念如此强烈,这件事,必须做到! 崔俣双目有光,咬唇暗吼:“杨暄……你可给我撑住了!” 人的潜力好像没有最大值,尤其在危机爆发时刻。不知道游了多久,崔俣觉得自己都快不会呼吸了时,终于,杨暄身体加重,脚底也踩到了软泥。 这是……到岸边了! 崔俣用尽所有力量,把杨暄推过去,自己却手脚发软,再没哪怕一点力气。 视线飘荡,杨暄身体越来越远,他随着水波浮沉,眸底却全是笑意。 把他安全送上岸了……很好。他是大安太子,气运加身,一定不会死的。 至于自己……死就死罢,反正与这世间没什么羁绊,不会有人伤心难过。 月亮……好圆啊。 就是有点冷。 崔俣缓缓闭上了眼睛。 突然,头皮一紧,很痛很痛,难道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他睁开眼,对上的是小老虎圆圆亮亮的眼睛。 小老虎也很累,呼吸声明显不对,呼哧呼哧的像风箱。可它小小的身体里仿佛有无尽能量,圆圆眼神中透出凶狠,死死咬着他的头发,好像怎么都不会放! 崔俣眼睛湿了。 一个吃奶的动物都知道不放弃,他为什么要放弃自己! 刚刚能凝聚一份力推杨暄上岸,现在也能鼓一把劲推自己上岸! 何况……还有小老虎帮忙呢。 崔俣闭了闭眼,再睁开,里面已经熠熠生辉。 他要活下去! 崔俣用尽一切力气划水,当然他自认很用力,其实只是软绵绵在动。好在小老虎给力,一边咬着他头发,一边用力往后捯腿…… 一个巨浪从后方打来,借着这份好运气,崔俣终于和小老虎一起爬上了岸。 眼前一片黑暗,崔俣感觉意识抽离了好一会儿,半天才缓过劲,喘着粗气摸向身边的小老虎:“对不起啊,以前对你不好,等这波过了,我给你找羊奶喝,好不好?” 小老虎鼓着小肚子瘫在岸边,已经没力气回应主人,连伸舌头舔都做不到了,只弱弱‘喵’了一声。 崔俣摸摸它,静静闭眼,恢复呼吸。 等终于手脚不那么软能动了,他挣扎着爬到杨暄身边,探其鼻间—— 吓的整个人都傻了。 杨暄没有呼吸! 怎么可能……刚刚还有的!难道呛水太多,背过气去了? 他是太子,他有大事要谋,他不能死在这! 人不能长时间失去自主呼吸……脑子里一团乱麻,崔俣蓦的爬起来,是了,也不是什么办法都没有,还有一样:心肺复苏! 他把杨暄翻过来躺好,托起后者下巴微微往上抬,迫使其张开嘴,之后弯身,嘴对嘴,吹气……十五次后,他十指交叉,垂直置于杨暄胸口,用力按压。 “快点醒快点醒……” 十五次人工呼吸接两次胸外按压,每多一回,崔俣心情就更焦急几分。 “呼吸啊……呼吸啊杨暄!” 额角汗水滚到眼底,一阵阵刺痒,胳膊腿胸背,没一处不痛,没一处不在抗议,崔俣感觉自己下一刻就能直接散了架。手在发抖,心在狂跳,可他不能停! “杨暄——”他目眦尽裂,再没力气往下压,直接拳头通过手背,砸到杨暄胸膛,“给老子醒过来——” 也许是起先积累起了作用,也许是这一砸,杨暄突然身体抽动,痛苦的咳出水来。 咳嗽声接二连三响起,看起来很痛苦,也很……生动。 能活过来就好。 崔俣喘着粗气,躺在杨暄身侧,心里无比满足。 这么难受,杨暄等会缓过劲,第一时间肯定不是谢他,而是讽刺他气他。 刚刚自己……好像叫了他名字?也不知道他听没听到。 应该没有吧…… “沙……” 正于心不忍,想着是不是过去帮忙拍拍背,突然眼角余光一扫,崔俣看到一个人! 一个一身夜行黑衣打扮的武者,正悄无声息从空中跃来,手中寒刃,正对着杨暄! 杨暄身体抽成那样,肚子里水都没吐完,不可能注意到这近在咫尺的危险…… 费尽力气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崔俣怎么允许出这种意外! 遂他直接扑过去,趴到杨暄身上:“小心——” “噗——”一声轻响,是刀刃入肉的声音,也是血液冲出的声音。 摸摸杨暄的脸,看着他鲜活的情绪,崔俣笑着,眼睛渐渐闭上:“太好了……你没事。” …… 杨暄单手抱着晕倒在他胸前的人,静静闭眼,面无表情。 月光下,他仰躺无声,肤白少年修长身体覆在他身上,把他遮的严严实实,而他掌中匕首,则越过少年,狠狠刺穿了黑衣人要害! ‘当啷’一声,黑衣死士武器脱手,难以置信的看向自己伤处,血液喷溅,滴落在地,汇成一团。 死士,卖性命,行险事,擅杀人,每一次任务都行走在刀尖。 这一次,死的是他自己。 第28章 战 </script> 崔俣很瘦,扑过来的姿势很猛,肢体相触时,杨暄被他骨头硌的略疼。 崔俣手很凉,落在脸上像冷玉轻滑,好像在汲取人体温度,可并不让人觉得讨厌。 崔俣脸很白,纸片般苍白,唇色也乌青泛黑……这个人,从来没这么丑过。可那双眼睛,那双漂亮修长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欣慰欢喜,连眉心红痣都跟着亮了几分,这个人是真的开心,非常开心他能活着。好像只要他活着,他怎么样都行,死都愿意。 胸口莫名酸软发胀,不知名情绪默默蕴发萌芽。 杨暄想起,自有记忆以来,从未感受过类似的宁静。 在这冰凉危险夏夜,脏污岸滩,就这样抱着崔俣,这个瞬间,仿佛心里睡着月光,清透露珠轻抚脸颊,唇齿鼻间满是草叶芬芳,周遭一切宁谧无声,连悠悠风声都听不到,时光就此停驻。 他知道,这是不对的,现在很危险,他是太子,不能在任何时候沉迷,可就是管不住自己,如果能永远……耳畔突然传来异响,是有人运轻功迅速接近,衣带当风的声音。 他倏的睁眼,狭长眸底泛起戾光,抬脚一踹,把插在他匕首上的死人踹过去,阻敌一瞬。 之后,他看着崔俣近在咫尺的脸,轻轻的帮后者翻了个身,躺好,甚至还轻柔的整理了衣角。紧接着,他手掌往下狠力一拍地面,整个人旋身飞起,并借着腰力,时机非常巧妙的,快准狠的朝扑来死士来了个腰腹连环踢! 死士一小队八个,他阻止两个,剩下的接二连三扑来,见面就是杀招。他半点未惧,舌尖舔过唇侧鲜血,匕首反握,冲上去的身影像狼,迅疾,凶猛,带着一往无前的杀戾暴怒。 他堂堂太子,理应富有天下,可这些人连一点点轻松享受的时光都不愿意给他!统统去死去死! 低鸣微风拂过草叶,夜色笼罩四野,月下身影飞纵腾挪,宛若幽灵,所经之处鲜血飞洒,人头落地…… 拼杀间,只要得空,杨暄就忍不住瞟一眼崔俣。 系于两人之间的绳子不见了,也许是被水冲走,也许是崔俣主动解下。 崔俣静静躺着,沐着月光,因为昏倒前心情愉悦,此刻神态非常安详。大约跪着救自己,他身上衣服,尤其膝盖的部位,很脏。他的脚趾……玉白莹润透着透嫩的可爱脚趾,如今全被黑色淤泥覆盖,连原本颜色都看不到。 这个人,本应该永远都是言笑晏晏,优雅好看的样子。 杨暄心脏仿佛被狠狠攥了一下,朝死士下手的动作更狠了。 他自幼习武,江湖武学战场杀招样样不缺,暴怒想杀人时,招式狠辣程度,惨不忍睹。 比如,他抢了对方武器,并用这个武器当空把人劈成两半;比如,他挥动长刀,在人猝不及防时,将其腰斩;再比如,他竟拽住一人双脚,大喝一声,生生把人撕开! 血肉内脏四处喷溅,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气氛顿时安静。 当他抬起头,狭长眼眸微眯,猩红舌尖舔过唇侧鲜血,残酷一笑时……纵是死士,也忍不住倒退一步。 …… 很快,一批八个死士尽死,血肉碎尸陈落一地。杨暄回头,越过尸体血泥,看了一眼崔俣。他已听到声音,下一批死士正在靠近,五息之内就会出现在视野,他连帮崔俣擦擦脸,理理衣服的时间都没有。 他随便绑了下伤口,捡起地上散落武器,左手执刀,右手执剑,一直握在掌心的匕首……叨在嘴里。第一声细微轻响,对方出现在视线的一刹那,他已高高腾空跃起,带着自身重量,带着万钧之势,将来人凌空劈开! 一得手,旋身之际,他又忍不住看了崔俣一眼。 不明白。他非常不明白。 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在打斗间隙做这种多余的事,也不明白,为什么崔俣会拼死救他。 的确,崔俣中了他的毒,会担心他出事导致毒解不了,可这人刚刚竟为他挡刀,哪怕身死,也不愿意他死。这种行为,绝对与中毒无关。 不知不觉间,他干掉了两批死士,所有死士尸块血肉,都洒落在至少离崔俣方圆三尺之外。他自己一点也没意识到,他不愿意看到崔俣因为他哪怕再脏一点。 两批十六个死士尽死,杨暄也力气流失,呼吸开始急促。 可他的眼神很亮,几乎每杀一人,眼睛就更亮一分。鲜红视野里,对着满地模糊不清的碎尸,他咧开嘴,笑出一口白牙。 崔俣,你不想我死。 好。孤现在就以太子之名,在此起誓,今日必要带你冲出重围! …… 杨暄以一人之力,缠斗所有死士,打的久了,死士们也知道他在护着崔俣,打手势给队友,悄悄遁走一边,准备时机适当掳劫崔俣。没想到杨暄像背后长着眼,这样行动一起,立时被劈两半,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死不瞑目。 小老虎自两边干上之后一直蹲坐崔俣身侧,虎视眈眈盯着四周,毛虽未干,牙虽未长齐,它也敢目光凶狠的瞪着死士们看,“嗷呜”的小嗓子低吼威胁,甚至有死士跑近崔俣身侧,中了杨暄暗器,没第一时间死掉时,它还敢过去狠狠咬人一口。 虽然牙太嫩,连血都咬不出来。 杨暄哈哈大笑,越杀越勇,豪气冲天:“阿丑干的好!好好护着你主子,回头我给你猎肉吃!” 忽然,远处传来短促声响,三长两短,似笛响,似鸟鸣,不特别洪亮,却足够清晰,特别。 杨暄耳朵一动,侧身时,嘴皮微撅,舌尖送出气流,吹了几声相似口哨,似在回应。 很快,远处树影里跃出三人,灰衣黑发,短打劲装,手执武器,清一色的少年郎。三人没有蒙面,施轻功直直冲着杨暄而来,见到杨暄脸上一喜,却没时间行礼,立刻加入战场,与黑衣死士拼杀起来。 杨暄压力顿减,却没罢手,和三人联合,几乎瞬间,就把所有死士消灭。 三人身形撤回,呈拱卫状围拢杨暄身侧,单膝下跪:“属下甲寅|乙辰|丁午救驾来迟,请殿下降罪!” 杨暄立定,耳侧微竖,四下唿哨声此起彼伏,这是对方死士们互相通知音讯。死士起初并未确定杨暄在哪,四处搜寻,现在,恐怕都知道了。 他随手捞起一截布片,拭去匕首上鲜血,面上神情冷淡,笑容嗜血。 “有人想留孤性命于此,方才这样的死士,正前赴后继而来……”他身上衣服被血染红,头脸上血痕残留,可血色掩盖下的眼睛,却明亮锋锐,就像磨砺良久的利剑终得出鞘,与天地争辉,“孤欲死战,尔等谁敢同我赴死!” “吾愿赴死!” “吾愿赴死!” “吾愿赴死!” 三人握紧的拳头砸在胸膛,看向杨暄的目光充满崇敬与向往。 这是十三岁的太子,也是他们的神。不止一次,太子带他们从生死线上打滚,得胜而归,这一次,必然也是一样! 杨暄扬起长剑,长剑震颤,翁鸣出声。金戈之气相伴,杨暄目光更加凛冽:“那就随孤长剑所指——共生共死!” “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 …… 接下来,便是血腥残酷的杀戮时刻。 四人背靠背,用兵器拼杀,用身体冲撞,用对方血肉尸块,拼出胜利模样。尸山血海,一点点铺开,重叠,这夜的河岸,已被血液浸成黑色,月光下泛着妖异光芒。 尸山血海中,唯有崔俣所躺之地干净整洁,犹如谪仙露台,少年月下安睡,安详姝丽,虽有泥灰沾染,但瑕不掩瑜。 连杀五波死士,对方后继略慢,杨暄四人终于得以休息片刻。虽然已经发了自己人联络信号,但赶来需要时间,眼下敌众我寡,孤守一处等着敌人来扑实是下策,若非刚刚走不开,杨暄也不会苦守至此。 他很快抱起崔俣,同时把小老虎随便丢到最近的属下怀里,带着三人冲入了山林。 他要利用这一点时间,将形势彻底转变! 接下来,是埋伏战。 设陷阱,故布疑阵,声东击西,调虎离山,分而化之……杨暄游刃有余,各种小把戏玩的相当溜,抱着崔俣飞跃在丛林枝头,挥手间对手人头落地。 三个灰衣属下身上多少挂了彩,可跟着杨暄,随着杨暄手势变化分阵,收获越来越多的性命,眼睛越来越亮! 果然不愧是殿下! 这几人是杨暄私人卫队成员,祖辈是汉化的鲜卑人,骨子里流淌着孤勇之气,杨暄初入军营时,就跟了过来。杨暄用强悍的实力,优秀的个人魅力,以及数次不放弃任何一个人的同生共死经历,征服了卫队里每一个人。这些都是绝对忠诚于他,不会违反他任何命令的人。 此次出行前,杨暄有自己计划,派了两个小队过来打前站熟悉情况,因此行机密,除了随行团,这两支小队只知他大概抵达时间,并不知具体行程安排。因他逾期未至,小队心急,可又不知道主子在哪,担心突兀离开接应不到,这才时不时往河边一探,还好来了…… 遇到这几个人,杨暄紧绷的心情也稍微缓解。他的人很多,职责不一分工不一,这个小队是跟他最久最安全的,也是他给予任务最重的。随侍出了内鬼,不知道是谁,就像瞎了眼睛,砍了手脚,他所有人都不能联系。因为事情太多,这支小队所有人都分派有任务,不到长安,他不现身,也是谁都联系不上。现在正好…… 果然上天是帮着他的! 杨暄单手抱着崔俣,单手砍着敌人,脸上露出大大笑意。 怀里这只伶牙俐齿,气人工夫了得,滥好人软心肠,多看一眼,甚至能引别人跟着心肠软的好看兔子……定也是上天赐予他的奖励! 黑衣死士们看着同伴一个接一个倒下,眸里全是骇然,不由心内大呼,上封坑我! 诛杀令里说的好听,此人一定会在附近出现,只要将其围杀,升官发财,好处云云,看的人热血沸腾。可上头净说这些虚的,靠谱的信息一点没有! 为什么不说这个人武功高强,超级难杀!为什么不说这人身边有智者相伴,看着弱,实则擅计,脑子特别好使!为什么不说这人还他娘的有属下,随便拎一个都比他们这些死士武功高! 这次的任务,上封派了无数小队,说什么就是一人一口吐沫,也能把人淹死,现在倒好,别人没淹死,他们全死了死了! …… 天际发白时,杨暄带着三名属下,杀一百八十余死士,自己私卫队成员,也有两个赶到。他的私卫全是精锐,说以一敌十是瞧不想他们,以一敌五十完全没问题。 自此,杨暄确认自己已经安全。 他了眼四周。 所有人,连同他自己,都呼哧呼哧喘着气,大伤小伤不少,身上衣服都已被血浸透,颜色不好看,气味也不好闻,连小老虎,都顶着一脑袋血。只有被他抱在怀里的崔俣,闭着眼睛一派安详,除了些许泥水血点,干净的不像话。 甲辰身为小队头领,带四人跪请杨暄离开:“此处未安,请殿下移步!” 杨暄沉吟片刻:“孤此行消息被泄,前先计划已不可取,此后另有安排,你等且先保持原状,不可同任何人提起孤,也不可试图跟踪保护,有需要时,孤会联络你们。” 甲辰仍然担心,但主子命令不可置疑,立刻应是。 “另外,此间之事,需得有个了结……”杨暄狭长眼睛眯起。见过他的死士已全部身死,河帮情势繁乱,他正可借机布置,让贵妃越王不能确定他在哪里,亦查不到崔俣,范灵修,谢丛。 崔俣心肠软,不愿别人涉险,他最好还得把这两个……还有那个讨厌的小厮蓝桥找到。 想着想着,杨暄紧了紧抱着崔俣的胳膊。 他只是决定把这个上天奖励他的,不知道为什么被他喂了毒还愿意拼死相护的好看兔子收入羽翼之下,怎么跟着多出这么多麻烦? 甲辰几人目不斜视,并不往杨暄方向多看。可这也挡不住他们好奇,殿下向来不喜人近身,怎么现在……抱着一个人不放,神态还如此珍视? 这个人是谁? “你们须得如此……”危险的确还没过去,杨暄没时间注意手下的好奇,开始迅速安排接下来的事。 …… 崔俣醒来,已是三日之后。 意识模糊时,他就感觉周遭环境在晃,以为还在水上,可外面人声阵阵,车轮滚滚,食香扑起,带着人间烟火的独特气息,他立刻明白,这是在马车上。 “唔……”喉间干渴,不由自主发出微哑声响,他睁开眼睛,眼珠缓慢滑向四周,像在观察环境,又像在找人。 “崔兄你醒了!”谢丛惊喜的凑过来,“可有哪里不舒服?” “还咳……好。”崔俣看到了谢丛,也看到了谢丛身侧的范灵修。 范灵修细长眉眼弯着,满满都是欢喜,可下一瞬间,又故作淡定:“你可得好好活着,否则我范家的恩找谁报?” 崔俣眨眨眼,看向谢丛,一脸询问:这是怎么了? 谢丛优雅的翻了个白眼:“别理他,刚和我吵过嘴。” 崔俣反应了反应,心下了然。 范灵修机敏聪明,处事通透,可碍于年纪,还有那么一点点愤世嫉俗,一点点中二,平时不明显,一旦生气不高兴,又在并不紧张的环境里,他就会闹点小别扭了。 说起来,也是把他们当好朋友看,才会如此。 崔俣不由自主唇角翘起,谢丛也随着他表情,“噗”一声笑出声。 范灵修被看破,有点脸红,又不肯认输,瞪了谢丛一眼,*道:“崔六你别谢他,瞧他第一个问候你,像是最关心你似的,其实这三天贴身照顾你的是沙三!” 沙三?杨暄? 这个马车很大,崔俣视线被谢丛范灵修抓住,还没来得及往旁边看,眼下听到这个,立刻想起前事,那么大危险,他们安全度过了么?杨暄在哪里! 正欲偏头,颈部被人轻轻按住:“你那日游的太快,肩颈撞到了,大夫说需静养。”是杨暄的声音。 崔俣也觉得脖子一动就不舒服,不再勉强,只微笑道:“沙三。”他声音低柔,因音色略哑,透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旖旎。 “嗯。”竟是答应了。 崔俣微怔。杨暄不是很讨厌这个名字,怎么愿意答应了?怔忡间,腰间一暖,温热身胳膊覆在背后,他竟被人半搂半抱起来,同时,一个白瓷茶盏,出现在自己眼前。 杨暄提醒:“喝水。” 崔俣身上没什么力气,只得乖乖靠着杨暄喝了。待意识越来越清醒,心内疑问也一个个冒出来:“我们这是在哪?那天夜里……” “长安城外,”谢丛回答了他第一个问题,“进城不远就是我家,你身体不好,需得请好大夫,这些日子就在我家好好养着,旁的什么也别管。” “明明我家也能请到好大夫的……”范灵修不满谢丛抢了人走,不过也知道自己相比谢家门庭差的远,崔俣明显是个读书人,又聪明,进谢家比自己家强多了,很快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说起其它,“那天夜里啊……我和谢书呆听你的话,挨着崖边悄悄的溜,河帮的人一个也没发现!后来咱们那小船着火,我和谢书呆正好趁机穿过他们的船队!不知怎么回事,河帮只去找你们,没一个来找我们,我们走了狗屎运,竟然安全上了岸。然后我俩找了个岩洞躲着,想说天亮了出来找你……” “一整个夜晚,好像安静,又好像不安静,一堆莫名其妙的鸟叫,莫名其妙的风声,我好几次看到黑色人影,问谢丛,谢丛竟然说我眼花了……后来沙三带着你找到我们,四外没人,咱们就一块往长安走了。我问沙三你们可有什么经历,沙三说没有。这河帮倒是守规矩,不管什么事,上岸不究……” 范灵修讲述途中,崔俣视线流转,微笑着看了杨暄一眼。 杨暄将茶盏放回,眉眼安静,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待范灵修絮絮叨叨说完,崔俣大概知道了现在处境,略有些放心。只是—— “阿丑呢?” 杨暄掀开他身上薄被一角,露出呼呼大睡的毛团子:“在这。” 崔俣伸手,轻轻摸过去。 “蓝桥呢?” “丢了。”杨暄言简意赅。 崔俣指尖一顿。 范灵修赶紧说:“我们雇人在河里上上下下找过了,没找到蓝桥,所以他一定没事!肯定是水流太急,冲到别处,他不小心迷路了……我们提过要到长安,蓝桥知道我范灵修,也知道谢丛,一定会打听着找来的!” 谢丛也跟着安慰:“待我回家,就会安排家中渠道跟着找,你别担心,蓝桥不会有事。” 崔俣指尖最后落到小老虎身上,小老虎睡梦里也没忘记主人的触感温度,一边“喵嗷——”的撒娇,一边下意识靠更近,腻腻歪歪的蹭了他掌心两下。 崔俣眉眼低垂,大半张脸隐在光线阴影里,看不清什么表情,半晌,才轻轻道:“……哦。” 第29章 别扭 </script> 崔俣一行人走到长安城前,却并没有顺利进去。 有眼横眉浓的粗壮军汉守在门口,一个个检查进城之人,穿戴打扮,随身物品,有车马相随的,甚至会检查轮底厢侧,看有没有藏着什么东西……或者人。 过于仔细的检查让进城速度过慢,城门口排起长队,不少焦急行者抱怨出声。 “看就看,还摸脸!那老头那么老,一脸褶子能是假的?” “就是!这要换成小媳妇,你摸一个试试!莽汉横起来,别说军汉,连官都敢打的!” “我日!那车那么细的轮子一眼看到底,能不能别浪费时间!还让人抬起轮子看,敢不敢趴地上自己瞅!” “娘喂还扯胡子……嘶,我都替那人疼了!” …… 马车停下,范灵修和谢丛往前看了一眼,齐齐黑脸。无它,这队也太长了,真乖乖等着,天黑了也到不了家! 二人对视一眼,眸底隐意相似:少不得,要仗势欺欺人了。 谢丛理理衣襟,板正腰杆,敲了敲车壁,示意车夫,继续往前走。 车夫没动,似乎有点犹豫。 范灵修冷笑:“往前走,少爷少不了你的赏钱!” 车夫这才吆喝着马,拐出队伍,缓缓往前走。 轻风微拂,车帘浮动,外面人海若隐若现的出现,各种带着小道消息,八卦趣闻的‘窃窃私语’也扑到耳畔。 崔俣忽的蹙眉,想起了什么,视线掠过杨暄。 范灵修以为他不舒服,殷勤的帮他掀开一点薄被被角:“可是热了?” 夏日未完,车内温度偏高,可崔俣病着,并不觉得热,但这个借口很能解释他一瞬间冒出来的额汗,便微笑着默认道谢。过了一会儿,他才缓声问:“外面这是?” “长安城很少这样……”范灵修轻叹口气,“你这几天一直昏睡不知道,那夜河帮搞事,死了很多人,为此河上更乱,不知道谁那么大胆,趁机走起了暗单,每天渡人过河数次。也不知道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胆子大,本事也大,未入河帮,却敢背着河帮做生意,还一回都没被发现。连日大雨遭灾,陆路走不了,多少像咱们这样被困住的人着急过河,你想想,这生意做的,能少?” 崔俣眉梢微扬,似有好奇:“所以河帮在请官府帮忙搜人?” “他们哪能有这么大本事!”范灵修冷笑一声,似是想起那夜经历,神色间皆是鄙夷,“也就敢在河上充大,到了地面上,什么也不是。他们倒是想让官府帮忙呢,可惜,撞到官府事忙,顾不上。” 崔俣眸色微敛:“所以,是因为旁的事。” “谢书呆的邸报你不是看过了?咱们渭水长安段出了吉兆,众臣奏请越王代迎,皇帝的儿子要来,底下能不折腾?”范灵修细长眉眼瞟了眼城门,轻啧一声,“说的还挺好听,天灾为祸,担心恶匪进城。恶匪?呵呵,劳民伤财的,不就为个好政绩,道貌黯然成这样,也就是这帮大人们了。” 说完他还瞟了眼谢丛。 谢家乃长安大族,各处为官的……很不少。 谢丛根本不理他,只看着外面人群,无论如何,到家门口了,一路算是有惊无险。且此番抢过范灵修,能带崔俣回家……他心情着实不错,懒的和范灵修吵嘴。 范灵修却很愿意和他吵,直接缠过去,两人又开始新一轮抬杠。 …… 感觉到薄被被重新覆上,崔俣看向杨暄。 杨暄神色安静,眉目俊雅,连动作都带着轻柔,气质十分可亲,比之那夜河水之上与人恶战,精悍霸戾,彪腹狼腰的……仿佛不是一个人。 “你……” 一句话未说出口,杨暄已经拍了拍他的手,摇摇头,安慰他没事。 于是崔俣懂了。 这里应该有杨暄手笔。 城门排查的真正目标应该是太子。那夜局势凶险,他又因为使用能力昏过去,并不知道杨暄如何带着他脱的险。但既然已经脱险,以杨暄的智商,不可能蠢的顾头不顾尾,应该会想到扫除行经痕迹。肯定是杨暄做了什么,情势生变,渡河者众,对方已经不能再截住杨暄诛杀,改变路线换个方式搜寻应对了。 只是这些事,杨暄不可能以一己之力做到,所以……他是不是与属下会合了? 既然与属下会合,为什么不离开? 那夜经历,杨暄想起来也暗自庆幸。他护着崔俣和死士们周旋,后有私卫队成员赶到,他也算有了帮手,杀了无数人。可顺利逃出,打扫处理后续时,甲辰又带来另一个消息。 他以为那夜遇到的敌人已是全部,没想到那只是死士们的一小部分,更多的死士队伍,在其它三个方面转了很久,刚好巧妙的避开他们的战场。 别说碰到全部,只要那夜他到的不是那个位置,走到任何一个别的方向,恐怕都不可能囫囵出来。 所以崔俣……一定是老天赏给他的福星! 这只好看兔子既然傻乎乎撞到他手心,就应该是他的! …… 崔俣默默看着杨暄突然亮起的眼睛,非常不明白。 这又怎么了? 真是……小孩的心思你别猜。 思量间,马车悠悠停住。 不等百姓抗议这辆不起眼明显不是贵人家的马车插队,也不等浓眉横眼的守城军汉摆架式,范灵修已经掀开车帘,叉腰大骂:“睁开你们的狗眼看清楚,少爷是谁!快点给少爷让路!” 守城军汉愣了愣,倒是排队检查的队伍里有一人先认出了他:“这不是范大少爷?您怎么……穿成这样?” 军汉上下一打量,才认出来。这也不怪他,范灵修这人性格张扬,衣穿住行都讲究华贵格调,大概是头一回这么……不修边幅,别说身上没半件配饰,连衣服都是穷人家的料子。 范灵修见他眼神变了,扬着下巴冷笑:“让路!” 军汉立刻变了脸,嘿嘿笑着过来,糙糙的行了个礼:“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您呐!您这是玩哪出?微服私访?” “呸!微服私访能用在少爷身上么?省省你那臭嘴,快给少爷把路让开!” 军汉表情有些为难:“不是小的不给您面子,只是这上头……您这车,好歹给小的看一眼,就一眼,随便看看就给您过。” 范灵修听这了话,也不生气,也不冷笑,只回头敲了敲车壁:“谢书呆,人家不给我面子呢。” 谢丛轻叹口气,从车里出来:“吾乃谢家十九子,行到家门,归心似箭,若友人有得罪之处,还请阁下见谅。” 军汉一看是谢家人,腰更软几分:“不知这车上……” “皆是同行友人,除范少爷,都会到吾家小住,城官如有疑问,随时可过府探问。苦行日长,室陋不雅,阁下……一定要看么?” 若非必须,谢丛真是不愿意以身份压人。他不是故意不配合,只是几人这一路实在太过狼狈,崔俣又病的重,不宜见风。 见军汉还有点犹豫,范灵修挑眉:“大太阳底下,你站在这一个个检查,也是不容易,稍后少爷回了家,让人送点东西过来,也算替官府劳军。” 军汉一听有赏拿立刻眉开眼笑:“嗐!这不上头动动嘴,下面跑断腿吗!我这也是不得已。咱们这还算力度小的,上洛郡那头,所有守城军都出动了,连个蚊子都得查出公母呢!咱们这……嘿嘿,范少爷是大商家,大善人,怎么会可疑呢?谢公子更是出身世家,长安城谁敢不给面子?肯定没事,没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呼喝着后面让开路。 很快,马车顺利进城。 范灵修放下车帘,满脸得意:“对付小人,这种法子最快!谢书呆你得习惯,自己得实惠最重要嘛!” 崔俣略有些意外,他以为怎么也得耗一阵,没准还得想个办法遮掩下杨暄呢。 他又看了杨暄一眼。上洛郡排查力度更大,应该是这人把视线引过去了。那么现在,杨暄只要小心谨慎……起码短时间内,是不会有危险的。 本来,他对河帮的事有点想法,庙堂江湖,不管哪方面,能谋到一点是一点。可进不到圈子,信息量实在太少,他想到长安后多做综合了解,左右混战初期插手不一定赢,后期插手不一定输,一切看方法。现在看……更不能急了。 接下来,就更顺了。 马车先将范灵修送到家,范灵修面上绷紧,做淡定从容状,实则相当依依不舍,一直拉着崔俣让他好好养病,回头一定记得来找他玩。又揪着谢丛好生叮嘱,要给崔俣找最好的大夫,吃住别小气,要是不行可以往他这要,他这好东西可多!气的谢丛差点打他,他们世家也不穷好吗!待客也很要脸的好吗! 再之后……崔俣就不知道了。 他病了。病的很重。 好像一口气终于松下来,重生以来扛着的所有担忧烦恼也一股脑卸下,一路风雨艰辛积攒的病因齐发,这病来势汹汹,连腿伤都跟着复发了。 谢丛如临大敌,根本顾不上打理自己享受享受离家久归的温情,火急火燎的找来几个白胡子老大夫,组团给崔俣看病。他也不敢走,就戳在崔俣房间,和杨暄一起守着崔俣。 谢丛从小到大没照顾过人,纵使听了大夫婢女叮嘱,事情做起来也是毛手毛脚,被杨暄嫌弃。杨暄瞪走谢丛,亲力亲为照顾崔俣,搭帕,擦脸,喂药。给人感觉吧……好像有点别扭,但样样效果都很好。 接连两天,崔俣高热不退,恶寒无汗,嘴皮干裂,时有呓语,好像还没从险境里走出来,一会儿喊范灵修谢丛小心,一会儿嘟囔着阿丑还没喝过奶,但最多的,是喊蓝桥的名字。 “蓝桥……别去……危险……”睡梦中,他脸色苍白,唇无血色,蹙起的眉心写满担心。 谢丛很是心疼。 其实照那夜情况看,蓝桥多半是凶多吉少了,他和范灵修会那么说,真的派人手去寻找,也不过是想安慰崔俣。 他结识的这个人,风雅卓然,睿智无双,心细如发,对萍水相逢之人也愿两肋插刀,竭力帮扶,连身边照顾的下人都如此挂念。他从未遇到过这这样的人,善良至此,温柔至此。 当为挚友! “崔俣……”谢丛内心激荡,不由自主上前,欲握住崔俣的手安慰,不想中间横插过一个人,把他隔开。 “呃?” 杨暄看都没看他一眼,把浸了冷水的帕子搭到崔俣额前:“夜了,为免家人担心,你还是回房休息的好。” 谢丛有宠爱他的祖父,溺爱他的父母,还有个什么都管的大哥,跟个宝贝疙瘩一样,虽是好心,老长在崔俣房里,也会让长辈不愉。 谢丛自己也明白,可就是不想亏待崔俣哪怕一点:“那这里……” “有我。”杨暄言简意赅。 “……好吧。” 看了几日,谢丛倒是肯定杨暄照顾人的本事。最后看崔俣一眼,他起身离开。 “蓝桥……”崔俣声音弱哑,深夜里听着颇有几分可怜。 杨暄手微顿,眼瞳内冷气骤发。 蓝桥蓝桥蓝桥,不过一个下人,有什么可惦记的! …… 一连数日过去,崔俣病情终于渐渐转好。 只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哪怕寒症好了,腿伤仍然……被杨暄抱到轮椅上,崔俣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淋雨,夤夜游水,风寒也就算了,怎么腿伤也复发了?原先只是不小心跌摔,膝下擦蹭伤一片,看着吓人,其实未伤筋骨,养养就能好,可是这一遭折腾,明明结痂小了很多即将痊愈的伤处溃烂了……不但溃烂,伤处还往里深了几分! 关节附近又不好长,大夫甚至警告,如果不好好养着,回头阴天下雨都会疼。上辈子最讨厌的轮椅,竟然又用上了! 崔俣脸色有些阴沉。 杨暄见他情绪不好,一直盯着桌上杯子,便温声问:“渴了?” 崔俣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杨暄突然想起一事,从怀中摸出一颗乌溜小丸,递给崔俣:“吃了。” 崔俣这些天吃的都是汤药,病情转好后量越来越少,只反应了一瞬,他就知道这是什么:“解药?” 杨暄点头。一劳永逸的解药,吃下去毒素立解,且没有任何后遗症。 崔俣坐在半圆窗前阳光下,桌上美人瓶里荷苞微开,他皮肤仿若透明,眉心红痣更显嫣红。他伸手接过解药,乌溜小丸在他掌心轻转,更显他指节修长,肤白如玉。 “蓝桥……没有。”可惜景好人美,说的话却不那么让人舒服。 杨暄心头无名火气忽的炸开。“你可以不吃。”他语音讽刺,“跟那个下人一起死。” 崔俣手覆唇间,一仰头,把药吞下。 他看着远方天际,声音飘渺:“半个月,再找不到,他不死也得死了。” 上辈子重生,身边没有蓝桥这个人,挖掘久远记忆,才知道这人曾经出现过。曾经出现,贴身伺候,后来却再没消息,蓝桥结局只怕不好。如今也…… 他不大想接受蓝桥出事,可他是谁啊,举手无情的崔俣,从不为任何人牵起情绪,心狠手辣,做每一件事都有目的。心软,心软是什么,能吃吗? 但那一切都是许久以前的事。在那里,从未有人给过他半分温暖,蓝桥却是……这辈子睁眼就看到的第一个人,没有用憎恶的,恶毒的目光看他,尽心尽力的照顾他,自然而然的信任他,随随便便就能把命交付的人。 分开前,蓝桥曾得过一颗解药,抑毒三十日,如今已去十多日,蓝桥的生机,掰着手指头数,也能算出来。 “你在怪我?”因一个身份卑贱的下人怪他?杨暄狭长眼眸微眯,戾气陡起。 崔俣修眉微动,没有说话。 似是默认。 杨暄冷笑。 这只兔子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他是谁,那是什么时机……饶过他们性命,改为喂毒已经是冒很大风险了! 心中怒火更盛,杨暄‘哐当’一声,把桌子踹翻,大步离开了房间。 气氛顿时安静。 崔俣侧头看着倒地的桌子,半晌不语。 做为一个好不容易有点良心的人,他只是小小牵挂了一下蓝桥,反应稍稍慢了点,这熊孩子是想到哪里去了?真是……臭脾气。不过这样发出来的臭脾气,比阴着坏强多了。 脑中思绪发散,也许是病情作祟,反应有点慢,崔俣感觉自己木木呆呆的,都不知道脑子里想了些什么,还是什么都没想。 但他确定,这个时间并不长。 房门外重重的脚步声响起,杨暄端着一碗甜羹,臭着脸走进来:“我非怜你心有歉意,你今日吃的太少,别病没好再给饿死了!” 崔俣看着杨暄,静静看着,满眼好奇,好像不认识杨暄似的。 杨暄别开脸,粗声吼:“看我干什么,吃东西!” 这次他没喂,略粗鲁地把碗往崔俣手里一塞,再次转身离开。 崔俣拿起调羹,搅了搅,试着送一口入嘴,温度正好,甜度也合适,入口舒服,又不过腻。 一口一口,吃完羹汤,崔俣突然笑了。 年少的杨暄……很有意思嘛。 …… 崔俣病情一天天好转,杨暄不再总是守在他身边,倒是谢丛,常常推着轮椅,带他到处赏玩,慢慢的,他对谢家熟悉了很多。 偶尔夜里,崔俣会发现杨暄不在。 他们的房间挨着,是谢家特意准备的客院,环境很好,府卫上心,风吹草动都会知晓。可杨暄偶尔消失,谢家没一个人发现。 可见杨暄武功之强。 重生以来,崔俣最大的心愿就是助杨暄成事,第一个重要目的,就是获得杨暄信任,成为他的心腹。近日,杨暄没有离开,给了他解药,还肯纡尊降贵照顾他……在他看来,警报已经解除大半,杨暄已经把他当自己人看了。 崔俣决定试探一番。 留意多了,杨暄出行规律也能差不多摸着,这一夜,他小睡一觉醒来,披衣走到杨暄房间,静坐等待。 杨暄回来时一身湿气,染着种特殊的水腥味,好像在某条野河里打过滚。 可是杨暄不会水…… “崔俣。”大概感觉到熟悉的呼吸,杨暄并不惊讶,直接叫出了崔俣名字。 崔俣意识回归,挑亮烛光,清澈眼眸看过去:“是我,等你很久了。” “有事?” 崔俣随意起着话头:“去哪了?” 杨暄没答,一步步走近,定定看着他。烛光下,两道剑眉修长,犹如墨染,目光深邃,隐有粲光,锐利的摄着他,有种惊心动魄的俊美:“有事?” 崔俣决定让对方也惊心动魄一下。垂眸微顿后,他展颜微笑:“你没有失忆,对不对?” 第30章 心防 </script> “你没有失忆,你知道你自己是谁,现在在干什么。” 室内一盏烛光如豆,崔俣披衣坐在桌前,眉目清雅,脖颈修长,俊美笑颜装满从容笃定。他话音微柔,仿佛一字一句,带着奇特的韵律与力量,能瞬间击入你心底。 说话时,他眼梢微抬,手指下意识轻捻,像只多智狡黠的狐狸,什么都瞒不过骗不了,他能把你牢牢攥在手心! 杨暄眼瞳倏的收缩。 初从外面归来,警惕心本就高高提着未来得及卸下,现下再听到如此危险,似乎已识破他所有秘密的话,他的精神立刻绷到极限。 “啪”一声,灯芯爆开,杨暄的手,牢牢扣住崔俣下巴! “小心点说话!” 身体反应速度比脑子更快,杨暄走到崔俣身前几乎都没用一秒,手上力度相当强硬,眼神当然也很锋利,凶戾戾锋锐锐,似在威胁,又似在试探,像只小狼。 崔俣忍不住皱眉轻“嘶”一声。 房间内气氛陡然安静,紧绷无比。 良久,终是杨暄没沉住气,压着崔俣厉问:“你知道了什么?” 崔俣看着杨暄近在咫尺,俊美无双的脸,突然笑了,笑的春光灿烂,足以闪瞎人眼。 “你笑什么!”杨暄眯眼,似有薄怒。 “我笑啊……”崔俣笑声简直止不住,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画面,“你这样子,如若年纪再长些,一定很有男儿魅力。” 这捏着下巴小空间挟制人的姿势,怎么想都有点苏啊。 杨暄起初没听懂崔俣的调侃,概因后者太不严肃了。明明他态度凶恶,攥着这个人性命,这人出口话语竟然轻松惬意,带着狎昵,仿佛他只是开玩笑,这已经不是不怕死,是思维路线偏差太远,脑子有毛病了。 待脑子一转弯,想明白崔俣在打趣什么,他更为气恼。 这话听着是在夸他,实则嫌他小,调侃哪怕出去使尽浑身解数调戏姑娘,人也不可能看上他! “你觉得我会害羞?”会不好意思?简直开玩笑!天底下,皇宫最尊贵,也最为藏污纳垢,多少世人想象不到的恶心事,那里都可能遇到。加之幼年转去军营,别说各种不重样的荤话,哪种激烈的渲泄方式没见过?他十一岁出精,各种事早已见惯不怪,习已为常,情|色之谈,安能触他分毫? 他掐着崔俣下巴的手指更加用力。 “呀恼羞成怒了。”崔俣仍然笑着,一边笑一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别紧张。” 他一点也没紧张! 刚要怒喊出声,杨暄缓缓眯了眼,犀利的盯着崔俣。要真喊了,才真是被说破,恼羞成怒了! 不过就算没喊,刚刚这个表现,已经处于下风了。 杨暄放开崔俣,猛的坐到边上凳子上,暗暗磨牙。 这人着实阴险,轻而易举的转移了他的注意力,气氛不再紧张,而是带了些友人的亲近与熟络,他都不好意思箍着他以武力威胁了。 崔俣眉眼弯弯,继续冲他笑的灿烂。 杨暄偏头,瞪向烛火。 手背被崔俣轻轻拍打安抚的地方,仍然残余着些许暖意,如同暖玉蹭过,轻柔丝滑,又有些痒。慢慢的,心里也跟猫爪子挠似的,有点痒,有点躁动,静不下来。 “喵嗷——” 手背一重,真的有只猫崽子拍过来了。 杨暄眉间一怒,可看着小老虎那双琉璃似的眼睛,又气不起来。 真是讨厌。烦人的蓝桥没了,又多个烦人的小老虎! “喝茶。” 修长手指从视线里滑过,留下莹白若玉的虚影,以及冒着氤氲热气的青釉茶盏。 杨暄垂眸,慢慢把茶喝完,人也安静了下来。 他是太子的事,崔俣不可能知道。他幼时被父皇踢开,数年来从未归朝,别说堂上百官,就连父皇,恐怕也忘了他的模样。他秘密匿于边关,秘密出行,崔俣怎么可能知道? 崔俣聪慧,脑子好使,大约是看出点什么,但绝不包括他的身份。 “你知道了什么?” 再一次问出这话时,杨暄已然平静。 “沙三呐,”崔俣笑眯眯看着杨暄,今日既然决定让对方‘惊心动魄’,他就没准备留手,自然语不惊人死不休,“哥哥教你个乖,想知道别人有什么弱点,就激怒他。一个人情绪大变时,想法,行为,缺点,一样都藏不住。” 哥哥? 杨暄捏着茶盏,横着眼看崔俣。 崔俣神秘笑笑,索性站起来,手负背后,慢慢在房间内踱步转圈,侃侃而谈。 “你日常动作行为,看似粗鲁,实则隐含优雅贵气,你出身一定不俗。可你一直尽力遮掩这一点,哪怕让别人认为你寡言少语不合群,也不会做一点多余之事。今夜我话触及你隐藏之点,你竟欲下杀手……沙三,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如此警惕被发现?我以为,你身份隐秘,背负之事,不可与外人道。” “那夜危机,我中途昏迷,后事尽不知晓,但我猜,以你一人之力,怕是应对不及。非是我瞧不起你,你很出色,莫说同龄人,比你年长的大人,也不会做的比你更好,可那夜之险,以我见推测,绝不好过。沙三,你是否已寻到可信之人?” 杨暄侧脸隐在阴影里,没有回答。 崔俣也不计较,继续说:“你夤夜外出,以谢家世家之力,护卫竟从未察觉,你武力不俗,比我想象的更好。可你出行频率很高,且有规律……所以我猜,你正在计划一秘事,这件事很难办,你须得时刻绷紧精神,谨慎使用方法力量,才得以谋成。” “你不喜欢被小看,你想长大,想迫切拥有很多力量。” “你今夜归来,带风露之气,河水微腥……沙三,你是不是去游水了?你好像很好强,不喜欢自己有弱点啊。” …… 一条一条,都切中正心。 崔俣每说一句,杨暄拎着茶杯的手就紧一分。 “最后……你去河边,不止为习游水,你应当也在帮我找蓝桥吧。” 这一句话,让杨暄震惊无比,视线直直看了过来。 崔俣微笑:“谢谢你。” 杨暄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哪怕一切重来,他仍然会做一样的决定。蓝桥失踪,有可能因逾期未服解药身死,他亦不会自责,只是既然决定收拢崔俣,把崔俣当做他的责任,那么崔俣担心之事,他亦理所应当为之解决。 两件事本不相挨,也不值得特意提起,他亦没想过在崔俣面前邀功,但得到当事人如此真心实意的感谢…… 杨暄心内很是受用。 刚刚崔俣种种分析冒犯行为引发的一点不舒服,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等找着了你再谢。”杨暄摆摆手,一脸满不在乎。 崔俣神色温柔:“好啊。” “别高兴的太早,谁知道到时找到的是人还是尸体。” 又别扭了。 不过别扭的熊孩子也挺可爱。 崔俣笑容更大了。 一时无人说话,房间内气氛……有些微妙。 杨暄没肯定崔俣的分析猜测,也没否认,只是静静看着崔俣眼睛:“若一切如你所言,你当知,与我一处很是危险。” “是。” “那你为何不走?”这么聪明,难道不知道‘君子不立危墙’的道理? 突然,外面远处传来簌簌轻响,似有异声。 杨暄指尖一弹,将烛火熄灭,同时身形移动,迅速搂住崔俣的腰,捂住他的嘴。 崔俣相当配合,乖乖的不动,也不说话。 这熊孩子老这么往外跑,谢家府卫也不是吃素,总会有点反应,若真被发现……事情就大条了。 这夜无月,星光暗淡,烛火熄后,视野幽暗,崔俣几乎看不到任何东西,只看到杨暄近在咫尺的眼睛。这双眼睛狭长,冷锐,内蕴厉光,犹如枕戈待旦的狼王。 嗯……很英俊的狼王。 杨暄夜视能力却极好。 他不但能感觉到隔着衣服从崔俣腰身传来的温热触感,还能清楚看到崔俣的脸。 姝丽,明亮,带着少年的纯澈,眉心一点红痣,如诱人朱砂,又如闪动的粲火。 他很安静,很乖,鼻息暖暖落到掌心,绵绵的,痒痒的,感觉比摸小老虎的软毛还要舒服。 低头一看,小老虎正趴在崔俣脚下。好像意识到什么似的,小身子提防的微弓着,眼睛睁的溜圆,目光一如他的主人,盈盈如水,清澈明亮。 某个瞬间,杨暄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怦怦’,‘怦怦’,迅速,有力,突然心尖有点痒,很想做点什么……胸中这股躁动不知从何而来,亦不知如何纾解。 …… 外面好似有人走过,又好似什么声音都没有。 良久,杨暄才松开捂住崔俣鼻间的手。 崔俣歪头,挠了挠他捂在腰间的手,意思很明显:可以说话了? 杨暄皱着眉收回手,握拳负在背后:“嗯。” 崔俣又笑了。 他没回答之前杨暄‘知道危险为什么不走’的问题,澄净双眸流转,滑过杨暄眼睛:“我还知道,你对你现在面临的难题已经有想法。” 杨暄眯眼。 崔俣观察着他细微的表情变化,很快,语音笃定:“你想用武力制压。” 杨暄心内非常惊讶,这人简直像他肚子里的虫,他想什么,他竟全部能猜到! “呵……”崔俣笑容更开,伸手轻拍杨暄胸口,“我建议你打消这个想法,此法绝非上策。” 杨暄盯着在自己胸口运动的修长手掌:“你连我面对的是什么事都不知道。” “这并不影响我的判断。” 杨暄狭长双眸映着崔俣倒影,好看的剑眉皱的更紧,看想来十分疑惑。 “好奇我怎么猜到的?” “你为什么认为我在好奇?” “很简单——”崔俣伸手,修长手指轻轻落在杨暄颊侧,触感微凉,“你的脸。” “圣人云:‘吾闻之,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聪明人,当懂示其形,隐其情。你非是不懂,只是做的还不够好。” 厚黑学之‘深’之诀,深藏不露,深思熟虑,隐敛锋芒,不动声色,几乎是每一个成功之人士自发自觉练就的本领。杨暄当然会,而且做的很好,只是毕竟年少,功力尚未顶尖,若遇心机深厚大手,难免会露。 崔俣深知今日一席话,必会引杨暄生气,警惕,转而好奇,好奇为什么他会猜他猜的那么准。他总不能说因为我上辈子和你肌肤相亲,你的神情举止太熟悉,当然一猜一个准,只得巧妙的拐个弯,让杨暄注意思考其它,不注意,不纠缠这一点。 “少年,这方面,你还得练啊。”崔俣说的堂而皇之,大义凛然。 杨暄垂眸沉默。开始检讨自己,是不是真的做的不够好。如果他真的那么蠢,像个浅盘子,摆在谁面前谁都能看透,别说归位得江山,恐怕连朝堂,他都插不进去。 崔俣心内抚掌,甚是安慰,太好了,成功忽悠过去了! 杨暄其实已经做的很好,如果不是遇到太熟悉他的崔俣,或者朝堂玩惯心机的老狐狸,不可能出问题。记得上辈子与杨暄认识时,杨暄也未满二十,已经深沉的让他看不透……他猜,杨暄少年时期一定遇到过极大危机,迫使其快速成长。 想想就心疼。 如果可能,这辈子,他不想让杨暄再受到那样的伤害。 “我只是……想帮你。” 崔俣轻叹口气,拍了拍杨暄肩膀:“怎么样,想说了么?”他声音低柔动听,犹如月下溪流声响,能直直撞入人心。 一时间,空气安静绵长,温柔隽永,似有静好之态。 杨暄看着落在肩上的手,垂眸不语。 崔俣之前舍命相护,他就已经决定信任这个人,有些事不是不能说,只是过于危险,崔俣不会武功,不能自保,进局无益,他不想他参与。而且……与崔俣相对,他总感觉有些无力,就像被牵着鼻子走,所思所想全部围着崔俣,因他起,因他灭。 这是种从未有过的感受。 有点挫败,却很有趣。 的确如崔俣所说,他渴望成长,渴望强大,有很多想做的事。如今,除以前设定目标外,希望达到的目的又多了一个:他希望有一天,和崔俣之间的相处气氛完全扳过来,他要崔俣情绪由他指引而变,因他起,因他灭! 当然,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嘴上肯定是不会认输的,哪怕被崔俣笑容晃花了眼,眼底残留的好看莹白手指印象久久不去,这最后的战线,仍然要守住! 今夜思绪被崔俣撩拨的太乱,杨暄根本想不出出彩的应对,所以他直接耍赖了。 “如你所言,我的确知道自己是谁,要做什么,也的确遇到了一小点困难,但是——”他咧开嘴,笑出一口白牙,“我不想告诉你。” 崔俣:…… 这破孩子! 见崔俣眼睛倏的睁圆,满脸难以置信,额角甚至有青筋蹦出,像只气急的兔子……杨暄心情非常好,也不避嫌,转身脱衣:“夜深了,该睡觉了。” 崔俣真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杨暄!一时没反应过来,瞪着杨暄脱光了上衣。 这破孩子还转身,看着他邪笑:“要一起么?” 崔俣气的差点拎起桌上茶壶砸他。 “耍赖可不像大人!” “反正你也没把我看成大人。” “你——” “你那么会猜,”杨暄看着他,笑容特别大,“总会知道我是谁,在干什么。” 崔俣想说老子现在就知道你个熊孩子是谁!可是情况不允许……他按了按额角,把心底火气压了再压,试图笑的亲和温柔:“你说的不错,我总会知道你是谁。不如这样,咱们打个赌,定个时间,如果我在这段时间里猜到……” 杨暄脱了裤子。 简直是非暴力不合作! 崔俣绷着脸,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杨暄才不跟他打赌,只船上一出,他就知道这人满肚子都是心眼,打什么赌,这是想挖坑坑他呢!他今夜被搅的思绪不宁,也太累了无心思考,才不上这个当! “嗯……”他伸了个长长懒腰,打了呵欠,跳上床。 见崔俣仍然不走,他单手撑头,另一只手十分体贴的掀开薄被一角,拍了拍:“一起睡?” 崔俣阴着脸不答,腿边蹲着的小老虎却“喵嗷——”一声,十分积极的蹿上了床,趴在杨暄手边。见主人半天不过来,它还歪头“喵喵”的催,大眼睛水润润清澈澈,十分纯真。 崔俣……崔俣深吸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好梦!”说完转身就走了。 小老虎这个犹豫,主人走了,那它留还是不留?留吧……见不到主人不开心,不留吧……床上这恶人按着它尾巴呢,不让走不让走! “喵嗷……”小老虎弱弱的叫,想求主人帮忙救它于水火。 没办法,它自己不敢,那天晚上见过恶人大杀四方,它好怕怕…… 可惜,它的主人离开之心十分坚决,意没回头看它一眼。 “喵嗷……”嘤嘤嘤阿丑好可怜! …… 回到房间,简单洗漱,崔俣躺上床,捂着眼睛笑了。 这熊孩子…… 其实今夜之事,看似他在分析打探杨暄行为,其实,是在试探杨暄内心。 两人相逢,从初时防心高筑,说话都不敢直接时时打机锋,小心试探,到现在气氛缓和,杨暄愿意照顾他,包容他,甚至直来直去的发脾气,他认为自己已经得到杨暄部分信任。 信任,是一切合作的基础。 今夜一番试探,效果比想象中好的多,他更加肯定,杨暄已把他视做自己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照杨暄性格,信了自己,就不会再改。 既然如此……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心里很多很多计划,都可以开始了! 不愿意说?他会让杨暄求着说给他听。 第31章 内宅 </script> 夏末秋至,天空高远,湛蓝喜人。太阳还未升起,明亮的天色已经预示了好天气。 崔俣早早被小老虎闹醒,抱着它一起洗漱。 这小东西昨夜明明睡在杨暄房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自己被窝,大约是偷偷跑回来的。那熊孩子在跟他闹别扭,不可能那么好心送它过来。 只是……“阿丑啊,你什么时候学会开门了?” 小老虎冲着主人“喵嗷喵嗷”的撒娇,小脑袋顶着主人掌心,大眼睛湿漉漉水润润,纯真无邪,萌的人肝颤。 崔俣几辈子第一次养宠物,被卖萌模式攻击的体无完肤,嘴角上扬不止露出八颗牙齿,一点点疑惑全然忘记,揉虎毛揉了大半天才满足。 他住的这个客院并不小,庑廊通幽,曲折深长,庭前铺就青石小径,花草盆景,不一而足。院中梧桐树高大粗壮,枝繁叶茂,一整面墙上爬满紫葳,正当花季,冠内鲜红,外侧橙黄,随风摇摆,十分可爱。 绿树灰墙,青瓦掩映,小院格调很是清静素雅。 绿树红花里,有窈窕身影安静穿梭,步履一致,裙摆当风,是谢家婢女。 谢家待客规矩极好。 客院配足下人,但在不清楚客人习惯之前,下人们不会随意上前打扰,而是在两边值房候着。值房离客房不近不远,足够下人们听到客人召唤,又不会距离过近影响到客人*。客人们如若习惯,但可叫来贴身伺候,如不喜欢,全然可当下人们不存在,需要时再召。 下人们也相当精乖,见崔俣杨暄不喜生人近身伺候,并不没眼色的上前,只在必要的时候出现。比如晨起洗漱,隔半日添茶献点,配送餐食等等。如是晨间,正是她们集体忙碌的时候。 伺候的主子性格不一样,下人们当然也会跟着主子习惯,做出一定改变。 比如性格内敛,喜静的主子,周边一定很安静,下人们屏气凝神,不敢大声;若是活泼爱热闹的主子,下人们也会跟着活泼逗趣,尽量让气氛显的热闹可喜。 崔俣和杨暄……没表现出特别偏好,下人们只得自发试探。 保持安静,崔俣杨暄没什么表示。 热闹一点,崔俣杨暄也并不制止。 数日过去,下人们有些发愁,不知道怎么讨好客人。后来见客人真是没任何要求,性格也极好,并不会拿他们撒气,索性就放飞自己,从容淡定许多。 反正无论如何,客人们不会责罚她们,也不会上告家主。 所以……崔俣抱着小老虎靠在窗前,一如既往的,听八卦。 “昨晚大少爷又晚归了,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身上脂粉味很重,大少奶奶一点也不介意,还亲自帮他擦洗呢!” “大少奶奶好温柔啊。” “可不,这样温柔大方,不妒不醋的妻室,可真少见,哪像五少奶奶房里,一个妾都没有呢。” “都小声些!客人院里,吵吵闹闹像什么话!” 一道清正女声阻止,值房声音顿时小了下去。 崔俣暗叹可惜。 值房离此不远,晨起安静,婢女们就算小声说话,他也能听到些许,一旦她们压着声音,他就半点听不到了。 不过今天运气不错,没一会儿,值房里声音又高了起来。 “你是五少奶奶房里出来的人,自然向着五少奶奶,可大少奶奶人也确实好,你不能丧着良心说不是!咱们这客院,来的不过是谁家庶子,大少奶奶就拿贵客待着,上好的食材药材流水似的送来,五少奶奶不过照规程照顾,谁好谁次,大家都心里明白着呢!” 这道声音很尖,很维护大少奶奶。 清正女声不急不徐:“咱们世家,首重规矩庄重,什么样的客人,怎么招待,家主自有规程,大少奶奶这样,才是过了。” “哟,这是讽刺谁呢?骂客人不够格还是骂大少奶奶瞎帮忙待客啊!” “我不与你闹,你且记着,沉稳持重,收声勿扰,莫丢了谢氏的脸。” …… 崔俣垂眸,一下下摸着小老虎的毛,看着旭日缓缓升起,第一抹灿烂光线溜进窗槅,将半个房间染成金色。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内宅的地方,就有宅斗。 尖声婢女嘴里的大少奶奶,是谢家这一代嫡枝排行老大的妻子,可五少奶奶的夫君谢闻,才是嫡长房宗子。 五少爷谢闻是谢丛的嫡亲兄长,他们父亲是上一代嫡长子,由于一些原因,这个嫡长子与妻子成亲的时间略晚几年,自然而然的,所出长子谢闻虽是嫡长房血统,正经的宗子,在族中排行却并不是老大,排行老大的,是谢闻谢丛二叔家的长子。 古代继承嫡长制,只看血统,不看年纪,世家尤其不愿意乱,所以谢闻虽然行五,也是实打实的未来一族之长。可是别人不服啊,你再长,不还得叫我一声哥吗?年纪压一点,势头就能压一点,再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也不是没有别的例子,谢家当然也有心思活动的…… 尽管时间尚短,尽管三言两语,崔俣还是看的清楚,谢家大少爷大少奶奶,大概和五少爷五少奶奶暗里争锋争的厉害。 看,连送个东西,婢女们都有争端,更别说上头主子了。 只是……他救了谢丛,得谢丛邀请住在谢家,理应与谢闻谢丛近些,这大少爷大少奶奶是玩哪出?还有维护大少奶奶的这位婢女,明里挑刺暗里拱火,是想他听见,还是不想他听见? “笃笃……”半晌后,有婢女敲门,“崔公子,婢子来送朝食。” 崔俣抱着小老虎坐到桌边:“进。” 一个青衣美婢拎着食盒进来,眉目娇俏,神情活泼灵动:“婢子听大夫的小徒弟说,崔公子病情好转很多,这两日可以吃的不那么清淡,特意往厨房里拿了些好东西呢!”她皓腕一翻,一碟一碟菜食往外拿,手脚相当麻利。 崔俣觉这声音太过耳熟……正是刚刚在值房里跟人斗嘴,维护大少奶奶的尖细声音。 “多谢。”他目光在婢女脸上转了一圈,笑容非常灿烂。 婢女见崔俣看她,脸慢慢红了。 “这是给小白猫的羊奶。”她殷勤的端了一碗温热的奶出来,“新鲜的,婢子看着后院帮厨刚挤的!” 小老虎早闻着味了,两只大眼睛直直盯着餐盒,盯着婢女把碗拿出来,放在桌上……就是没动。哪怕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它还动动耳朵,装做一脸虎大王一点也不在意,一点也不喝的样子。 婢女有点着急,伸手去摸小老虎:“喵喵来喝呀,这是给你的……啊!” 小老虎不让摸,回头一张嘴,差点咬住她的手。 “抱歉,”崔俣摸着小老虎安抚,同时把碗放到小老虎面前,“吃吧。” 小老虎这才“喵嗷”一嗓子,迫不及待“啪嗒啪嗒”舔奶喝了。 崔俣又冲着婢女绽出一个晃花眼的微笑:“它只吃我给的东西,也不爱别人摸。” “哦哦……”婢女收回和,略尴尬的夸奖,“真是一只好猫啊。” 崔俣点点头:“它的确很乖。” 他一边说话,一边拾箸,安静吃饭。 婢女侍立在侧,红着脸看他,直是……越看越好看呐。 真到崔俣吃完饭,放下筷子,婢女不得不收拾东西走人了,才从方才的食盒底层,拿出一个精致粉釉描花小瓶,放到桌上:“这是大少奶奶让送来的君山银叶,上好的品次,大少奶奶那里也不多,想着贵客远临……不忍您受委屈。” 婢女一边红着脸说话,一看殷切的看着崔俣。 这大约是在等他亲口道谢,最好能提出过去感谢一下,见见这位家主大爷……但是见到了,会没事? “我会亲自谢过大太太。” 崔俣微笑表示,他才不愿意被当枪使。掌家大太太是谢闻谢丛母亲,大奶奶是她的侄媳妇,受她管,还隔着房,只是帮手,这么越过主事……大家可以做做亲密互动,正眉正脸的撕一撕嘛。 婢女脸色一白,咬着唇,没说话。 “怎么了?我哪里说错话了么?”崔俣还好奇体贴询问,像个完全不懂宅斗的少年。 “哪里,公子哪里会说错话?”崔俣太好看,笑容晃的人眼晕,婢女不意思跟他说这些弯弯绕,忙手忙脚的收完东西,红着脸告退了。 婢女走远,崔俣心内不由长长叹息。 庶子啊…… 小老虎吃饱喝足,趴在桌上懒洋洋晒太阳,隔壁杨暄不在,不知道去了哪里。崔俣随手拿了本书,坐在窗前翻阅。 今天大概日子不错,没过一会儿,就有了访客。 是之前宅斗话题中心,五少奶奶的夫君,谢丛嫡亲的兄长,谢氏宗子谢闻。 谢闻长的和谢丛很像,都是眉目俊雅,风采卓然,只是谢闻身上更多岁月沉淀的稳重,并不怎么爱笑,眉眼间亦有几分明锐圆融,与谢丛的少年意气很是不同。 而且……一看就是聪明人。 聪明人谢闻行礼姿势很好看,到底世家培养,神情举止自带谦谦公子光环,相当赏心悦目。 崔俣端肃回礼。 他没怎么系统学过古代礼仪,但现代学过很多东西,也许姿势不比这些从小训练的公子规行矩步的完美,但风仪气度是没的说的。 谢闻见此,视线幽深了几分。 崔俣心头转起思量,行个礼都带着审视,谢闻今次上门,所为何事? 主客坐定,谢闻起的话头很随意:“近来家中忙碌,招待不周,崔公子住着可还还顺心?”嗯,看似很随意。 崔俣看了谢闻一眼,笑容十分真诚:“劳烦垂问,在下住的很好,而且一点也不会无聊。” 这话似有双关,谢闻隐有察觉,却探不到内里。他视线落到崔俣膝上小老虎,随意拉着话题:“它叫阿丑?舍弟时有谈起,很是喜欢。” “嗯,”崔俣摸摸小老虎的头,“阿丑虽长的不好,却很忠心。” 忠心…… 谢闻眼梢微垂,视线不期然落到桌边粉釉描花小瓶,倏的变幻,神情语态却轻松如昔,指着小瓶,似无意间看到:“这是……” “哦,是贵府辅理中馈的大少奶奶送来的,说是自己也没多少,但舍不得贵客受委屈。崔某不过小家庶子,万万谈不上什么‘贵客’,心内多有惶恐,当场便言,定要亲自见面大太太言谢,如今五少爷来了,倒是省在下走这一遭,晨昏定醒时,烦请五少爷同您母亲说一声,感谢她如此挂心在下。” 崔俣声音微缓,眼神清澈,口中讲述事实,实则点透了很多东西。 谢闻垂眸半晌,忽的笑了。 “崔兄果然聪敏,我家这点事,你一眼就看穿了,真是……”谢闻站起,重新同崔俣行了个礼,“见笑了。” 他变的郑重,崔俣还礼也还的严肃:“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没有谁家全然风平浪静。这也就是在你家了,若是我家……”他轻啧一声,难掩自嘲,算是以这点姿态,恭维一下世家不打到台面上的风度。 谢闻果然更加温和:“崔兄何必妄自菲薄?男儿之志,可不在内宅。” “谢兄说的是。” 二人对视相笑,距离仿佛一瞬间拉近了很多。 “枯坐无趣,在下煮茶手艺尚可,崔兄可愿一尝?” “荣幸之至。” 终于上正题了。 谢闻进门不久,三言两语,崔俣就明白来了他的来意。 谢闻出身世家,嫡长宗子,在规范礼仪教养下长大,各种规矩深入骨血,看他这个庶子时,眼底却没有一点鄙夷瞧不起,而是端详,审慎,不急不徐试探…… 这个人很聪明,心也很大,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疼爱弟弟,对待弟弟的朋友,第一个想法是观品行,看习惯,他希望弟弟交到足够好的朋友,也担心不良的友人会带坏弟弟。 既然如此……崔俣眸底情绪翻涌,他心中早有想法,现下不会再压着。 一壶茶很快沏好,水汽氤氲,茶香袅袅,朦胧雾气遮掩,人的神态表情像蒙了层雾,显的格外有些神秘。 谢闻亲自奉了茶盏放在崔俣面前,率先提起话题:“舍弟曾言,崔兄喜揣摩邸报?” “谈不上揣摩,只是喜欢看。”崔俣声音轻淡,笑容谦雅。 “说起来,我家的别东西可能没有,各时邸报却不少,也有族人从洛阳搜罗来的私抄,崔兄若想看,说一声便可。” “崔兄过谦,多谢了。” …… “最近……我有一烦恼,不知可否请教崔兄?”终于,谢闻端着手中茶盏,笑容亲切。 当然,这种亲切,带着更深一层试探。 崔俣潇洒挥袖:“谢兄但说无妨。” “崔兄知道,八月已至,又是我谢家办秋宴的日子。旁人俱言我家秋宴喧闹奢贵,实则内里烦恼诸多。” 崔俣很理解,办大型宴会,样样准备都是心思,客人又多,哪怕准备万全,也不能保证样样都好,一路顺利无事大家开心到最后。 “比如此次——”谢闻声音略有拉长,认真看着崔俣,“朝官奏请越王代圣上迎吉兆,如无意外,越王近日会至长安,秋宴在即,届时谢家当如何应对?” 需不需要准备更多东西,备着万一越王前来?如果准备了,越王不来怎么办,会不会很没有面子?如果越王来了,他谢家是否有站队之嫌?越王来了,秋宴上客人如何管理?客人们要见越王,拦还是拦?发生意外如何处理? 谢闻只问了几个字,其内隐意却无穷。 越王尊贵,一举一动,于下面来说许都是麻烦,许又都是机缘。 “看来……”崔俣一下下摸着小老虎,视线滑过桌面,眼眸微垂,似有笑意,“谢家不想站越王。” 谢闻微怔:“我可没这么说。” 崔俣但笑不语。 没这么说,即是默认。如果谢家想站越王,谢闻不可能在这时问出这种问题,而应倾全家之力,想怎么为越王铲去一切麻烦,最大限度营造宾至如归的感觉,招待的越王舒舒服服,视之为可心下属。 会有应对烦恼,就是怕有什么麻烦后果。 不是越王的人,就是朋友。 崔俣笑容更大:“谢兄可放心,越王,必不会来。” 谢闻有些惊讶:“你竟如此肯定?” “崔兄长辈不也有此判断?”崔俣反问。 谢闻神色终于大变:“你这也能猜到?” 崔俣心想,我还知道,你现下是故意拿这个问题试探我,看我有几分本事呢! “不瞒崔兄,我祖父也说越王亲至长安可能性很小,可朝臣都在奏请,今年秋宴又是我全权负责,所以心下难免……” 崔俣腰背挺直安坐,淡笑从容:“如今朝堂只知越王不知太子,越王权势滔天,无人可及。势及至此,不是越王擅谋,就是越王身边有擅谋之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滔天,当此时机,应韬光养晦,不争是争,若迫不及待的行一切代圣之事,定会引来猜嫌。长安吉兆事小,专程一行,所得甚少,风险却明显,不若坚辞,摆正态度,所得更多。” 言下之意,只要不蠢,都不会想亏本买卖,越王要是没发昏,一定不会来。 倒是与算家长辈所言甚合,这崔俣……眼光心略一样不缺啊。 谢闻停顿片刻,忽的笑了:“舍弟所言不错,君胸怀丘壑,见微知著,风骨清明,当为挚友知己。方才,是我小人之心了,崔兄万请见谅。” “哪里,谢兄不过一片赤子之心,”崔俣也笑了:“谢家不愧世家,传承百年,自有志气,子弟皆才俊,豁达明朗。” 这一出过去,气氛融融,二人距离更近。 此次秋宴,谢闻的确有点烦恼,未见崔俣前,他只是想为弟弟确认下这个朋友应不应该交,交谈之后,不知怎么的,他竟有更多交流欲|望。 可惜有人打断了他。 有小厮过来,敲门传话,外间有事需他处理。 “倒是不巧了。”他只得站起告辞:“多谢你伸手相援,救舍弟于水火,请安心住在这里,但有要求,随时讲来,我谢氏一族,永远待你如贵宾。” “谢兄言重。” “今日未尽之言,日后再叙。” 崔俣将谢闻送至门口:“随时恭候。”灿烂阳光照耀下,他肤色莹白,公子如玉,气度斐然。 谢闻看着他,似有所想,喟叹出声:“本来祖父有言,命舍弟帮忙操扶秋宴,我是不赞同的,现在看……许正是他的机遇。” 谢闻走后,崔俣把所有他的话翻来覆去,掰碎了想,明白了一些事。 谢家秋宴大事,谁主办谁辅理,都是露脸,展现才能,经营各种人脉的大好时机。这种大事,族中小一辈自然都想插一脚表现分羹,大少爷身上应酬的脂粉香,大少奶奶的贤惠,大少奶奶五少奶奶暗里交锋……恐怕都与这有关。 或许大少奶奶不嫌弃自己庶子身份特意照顾,也是有所图谋。 而且此次秋宴,本也是自己谋的重要机会…… 谢闻正经宗子模样,比起身份尊卑,他最看重的是个人能力,以及品行良善。更远的,他看到的会是朝堂大势,自家起落。如何巩固根本,并在这基础上再上一层楼,才应是一家宗子应有的眼光。 朝堂权势可不是一个独自能玩的转的,凭一己之力纵横天下,那是妄想,越是伟大的抱负,就越是需要别人帮忙。别人在潮流中观望取舍,自己更应该抓住这个机会!谢家需要看清形势,找到最佳资源,人脉,他崔俣一无所有,正好借梯登高! 大家抱团,岂不正好? 方才那一番试探只是结识,如若想得人交心,自己得展现出更大的价值。什么样的价值,值得谢家这样的世家重视,甚至得其年长一辈青眼? 思前想后,崔俣长叹口气。 他需要信息!信息!没有足够信息,如何设计谋局!要是有钱就好了,哪怕什么都没有,有了钱,也能买到,可惜……他快穷死了! 许是今日日子着实好,想要什么,就会有人送上来。 崔俣遇到了一个很好套话的傻x。 第32章 世家风仪 </script> 心中烦恼难排,外面天色又好,诱人的不行,崔俣索性带上小老虎,也没用轮椅,拄着拐棍,一瘸一拐的逛小花园去了。 阳光灿烂,微风轻拂,暗香浮动,有蝴蝶在前翩翩飞舞,小老虎好像很感兴趣,时不时趴地蓄势准备,突然后腿一蹬,蹿到半空去扑。蝴蝶灵巧躲过,却不飞走,不知是仗着飞行功力好不把小老虎当回事,还是故意挑衅。 小老虎显然理解成了后者,喉咙里‘嗷嗷’低吼着,两只眼睛瞪的溜圆,轻灵的上蹿下跳,试图与蝴蝶决一死战。 崔俣走着,看着,心情渐渐平静,慢慢的,也能笑出声来。 不用着急……时间还多…… 一口浊气尚未叹完,前方突然横插一男子,细眉大眼,金玉挂身,贵气盈盈:“你是崔俣,是不是!”一脸‘终于给我逮着了’的激动。 崔俣不防之下,吓了一跳。 面前男子二十余岁,腰佩谢家子弟惯常佩带玉饰,照款式细节看,并非嫡系,所以,这是个庶子?不知是哪一房……为什么看到自己这么激动?激动到突然树丛里蹿出吓人? 许是意识到自己失态,男子清咳两声,理理衣襟,顾自站好,板正神情,肃言自我介绍:“你大概不认识我,我名谢绍,是谢家嫡二房庶子,族中排行十二,你认识的谢丛,得唤我一声庶兄。” 他语态难掩骄傲矜贵,显然对自己出身很是自得。 嫡二房庶子,也就是……和大少爷一个爹的庶弟?大少奶奶的小叔子? 崔俣迅速反应过来:“你寻我有事?” 谢绍手负于背后,缓缓往前一步,姿态淡定,“你救了谢丛。若非得你相助,谢丛大约路死途中,尸骨不能归。” “是。” “你非清河崔氏出身,只是小户,族中并无显耀,你还是庶子,是也不是?” 崔俣不知这谢绍来因为何,只微笑点头:“是。” “我非是瞧不上你,”谢绍摆摆手,颇有世家风度一般,“我方才说了,我也是庶子,大家出身相类,没什么瞧得上瞧不上的。” 实则高傲的很,好像比崔俣身份高出几头,这样说话已经非常礼贤下士,折节下交了。 崔俣很想笑。面前这个谢绍,正极力朝他展现世家风姿,几乎每一个动作都下意识挺直腰板,抬起下巴,看起来精神奕奕,神采飞扬。可真正礼仪融于骨子里的,应该像谢闻,从来不紧紧绷着,自信优雅随心而生,一举一动皆随兴从容,自有气质。 这个谢绍,骨子里自带一股心虚,无论怎么强撑,这股心虚只会让他画虎不成反类犬,气质皆无。 可叹他自己一点未察觉。 “你明白吧?”谢绍高高在上的看着崔俣。 崔俣摇头微笑:“不明白。” 谢绍眉头皱起,轻啧一声:“你怎么这么笨呢!你是庶子,我也是庶子,大家才是一样的!你救了谢丛,他那护犊子的父母大哥肯定会谢你,但怎么肯真心谢你这个庶子?都是假客气,过了这轮就忘的,你扛不住这份恩情!” “我就不一样了,我也是庶子,庶子生活不易,你懂的,如果你愿意跟我做笔买卖,用这次恩情换得帮我一件事……我确会真心谢你,甚至日后咱们共体一生,但凡你有事,我都两肋插刀!这种事只能我会答应,我敢答应,还真心实意完成,谢丛那一家子断不会如此!” 崔俣很难才忍住不笑出声。 谢绍却不体谅崔俣这点体贴,仿佛很为崔俣考虑,痛心疾首撕心裂肺:“你到底懂没懂啊!” 崔俣微微垂头,调整呼吸逼自己别笑,半晌,问谢绍:“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就是,这反应才对! 谢绍眼睛刷的放光:“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做败良心的坏事,也不会刻意挑拨……很简单,你跟他们说一声,让我进秋宴主理帮忙!” 原来也是为了秋宴。 崔俣微微垂眸。 远处小老虎跳起来扑蝴蝶,一下没扑到滚到地上,有微风吹过,吹的它身上毛像被刷了一次,轻盈起伏,很是好看。 崔俣眼珠微移,很快有了主意。 他不说帮忙,也不说不帮忙,只道:“我不认识你,也不了解你,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应承的事会不会反悔?” 谢绍很生气:“我谢家子弟,如何会说谎?” 崔俣貌似烦恼的想了很久,才小心提建议:“要不……咱们找个地方坐一坐,聊一聊,你说说你的事,我说说我的事,大家熟了,就好相处了。” 这个建议甚得谢绍心,他立刻眉开眼笑,还殷勤扶崔俣去附近小亭,让心腹送了茶点过来,又将人赶的远远的,姿态亲切的和崔俣单独说话:“从哪开始呢……” “不如就从这次秋宴准备开始?”崔俣开始不动声色的开启话题,“长辈希望达到什么效果,有什么安排,有什么担忧……当然,只说能说的,谢家的机密,还是不好与我这个外人道。” 谢绍不会承认他并不知道多少机密,相当傲娇的甩头一笑:“那当然,你以为我是那蠢的呢?” 崔俣赶紧呷了口茶。 他真的很担心自己喷笑出声,大好局面就此而止。 “要说这秋宴,我谢家每年都办,声势之浩大,姿态之荣耀,有目共睹。长辈的希望嘛,当然是办好了!不过最近爷爷好像有点烦恼……” 做为不受重视的庶子,谢绍本身是自卑的,他深入不到谢氏中心,所以能打探到一点消息,他内心其实十分骄傲,很有种炫耀心态。 崔俣觑着他的脸色,有意无意引导:“哦?老爷子一族之长,竟也有烦恼?” 谢绍对某些‘不能往外说的机密’判断有失误,到底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他其实并不敏感,尤其自我情绪高涨的时候。所以在崔俣有意识的引导下,洋洋得意的说了很多东西。 比如谢家老爷子,谢延。 老爷子如今当家,整个谢家大方向全部由他把控,按说应该非常忙碌,忧国忧民,可他并不。他远离朝堂,朝堂上的恩恩怨怨大事小事,他都推给了他的弟弟谢嘉,他自己只管看着长安这一亩三分地,每天养养鸟,种种花,玩点书画琴棋,高雅的很。 老爷子最近迷的,是一套墨玉棋具。这墨玉棋具极有来历,说是传自先秦,积年战乱辗转,却历久弥新,上手莹润,落声清越,美感十足,用它对奕,哪怕输了,心情也不会差。 自打得了这棋具,老爷子看的眼珠子似的,每天不把玩几番就不舒服。偏偏前些日子,老爷子喝高了,被身边的人捧夸的舒服,一句不慎,就把棋具送给这个人了。 当时不觉有什么不对,醒后可后了悔了,可东西已经送出去了,对方还是个小辈,他总不好硬生生回来,老爷子心疼的不行,几天没出门,闷在房间里生气。 连秋宴的事都不关心了。 秋宴开宴日期都在中秋之前,主子们你来我往,斗的水深火热,下人们忙的脚不沾地,贴子都写了几打准备往外递了,老爷子也没个指示下来,像是撒手不管了,你说大家急不急? 再比如和老爷子同一辈,如今谢家第二把手,老爷子的弟弟谢嘉。 谢嘉是门下省谏议大夫,有审查政令封驳诸事之权,天子近臣,为官品级看着不高,实则非常重要。人在高位,看的多,想的多,行事做法也有些微妙。 谢绍道,他这位叔爷爷坐在这位置,已经是大大的成功人士,只要站着不动,就能保证族中子弟晋身之道。可这位老爷子想不通,大好前景,他竟像看不到似的,见天的斥责族中子弟,特别担心谢家将来末路,这不杞人忧天吗!他不但人板正说话难听,这么大年纪了,自己做事也不知道收敛,三个月前一道谏折引圣上不满,被踢回老家反醒了。 明面上说的好听,罚俸闭门思过,三月返朝。可若不得圣心,返不返朝,还不是上头一句话的事? 谢家上下对此都非常担忧。 谢延谢嘉两位老爷子却一点也不担心似的,谢延天天拉着谢嘉各种散心,谢嘉除了日常批评谢家子弟,也没干别的,连跟老朋友联系联系计划着怎么回朝都没有。 …… “老爷子那套墨玉棋盘可惜了。” “谁说不是呢?多好的宝贝,随随便便就送人了。” “不知这个受了馈赠的小辈是谁?” “嗐!李家老三,世家都算不上,靠着左右逢源小心经营,才能站住脚的!也就是这家人活的挺不容易,我祖父才更不好往回要东西!” …… 崔俣一边和谢绍套着话,一边心内叫好,继续不着痕迹的引导他,话题往自己想听的方向走。 他极有分寸,敏感之处只听不说,心内思量,说出口的话只在小道消息上打转,时不时的,也会说些自己的事。比如身为庶子,在家遇到的不公啊,路上各种困难危险,没个好身份就是不好混什么的,即满足了谢绍的虚荣对比心,又不会让他生出半分怀疑。 慢慢的,在谢绍一点防备没有的情况下,把想知道的事打探了一清二楚。 直到谢绍肚子里的货倒空,再没有什么可说。 谢绍最后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说了太多后,有点后悔,不过还是能板起脸拗着‘世家风仪’:“现在感觉如何,还生不生疏?要不要交我这个朋友?” “能与谢家子交友,在下荣幸之至。”崔俣拱手为礼,话音一丝不露,“若得机会,我自会与谢丛兄弟提及换你入秋宴之请,但对方应不应,我却不能保证。” 谢绍心下大安,差点乐的蹦起来:“你愿意就行!”谢家世家,最重礼仪,要是连恩情都不想报,说出去岂不笑掉大牙?只要崔俣肯说,谢闻兄弟一定会答应! 事情即已办完,谢绍就不想再跟崔俣呆着了。虽然天气不冷不热很好,他在这小亭子里说半天话灌一肚子风,嘴皮都干了,更何况还记得时时刻刻挺着腰抬着下巴‘不堕世家风仪’?别说腰了,脖子都酸了好吗! “好兄弟,你肯帮我,我就帮你,庶子身份低,客住更难,有什么事,只管找我!” “多谢。” “那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谢兄请便。” “嗯,你保重,千万别跟我客气,知道吗?” “是。” …… 谢绍‘保持世家风仪’的,挺腰踏步,缓身轻移,闲庭的信步走了。 最后表演时刻,他回想起崔俣的脸,轻叹口气,长这么好看也没用,庶子两个字代表所有啊!也就他这么心善,诚心诚意的提携了…… 亭子里,小老虎终于玩累了,跑过来拱崔俣的腿。 崔俣抱起小老虎,撸着它的毛,笑容微妙。 又是一个想把他当枪使的。 真是可惜,又要让人失望了。 目光落在高远天空,有大雁成行,御风飞舞。 谢绍说的多,说的浅,崔俣想的却很深。谢家家主,断不是无能之辈,会有这样表现,定有原因。回想起之前和谢丛路上相处,谢丛话语里露出的点滴,他突然有了个大胆猜测。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这句话传承数百年,世家地位越来越高,寒士越来越没有出头之路,两极分化极其严重。不说世家是不是总能有好苗子,这种畸形模式于国于民是不是不利,只说这势*人,上位者就受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但凡做皇上的,不可能喜欢这种局面。 杨暄的爹能力不行,皇帝干的不好,可杨暄的爷爷很有手段,皇帝干的很好,自即位开始,就着手一点一滴进行改革,提拔人才不只靠九品中正制,试营科举想法,整顿地方官制,税赋……如果不是死的早,国家一定会变个样。 杨暄爹上台,所以这些全部中断,大部分回归以往惯例,世家依旧独大。 朝中如今看似歌舞升平,实则潮流暗涌,危机处处,光从这两年各地发生的民暴民乱就可见端倪。 乱世里,世家威仪风骨可以成为标杆,引人们敬仰跟随,太平年月里,世家威仪过盛,各种心思想法会越来越多。 如此下去,这国家……迟早要完! 这偌大江山,已经历数百年战乱,好不容易有个国家,大家能休养生息做点消停日子,现在就要打破,回到以前吗? 所有世家面前,摆着三条路。 一是拧成一股绳,和皇帝叫板死磕,甚至把皇帝搞成傀儡,听他们的话,保持他们的位子,继续享受荣光。但这并不容易。但凡当皇帝的,谁没点心气手段?真龙天子这个名号就够呼风唤雨,想达到目的,难度非常大。 二是干脆自己搞事,造反当皇帝。这也很不容易。别说当前龙椅上那位不答应,其他世家也不会答应。皇帝的位置只有一个,咱们大家都是世家,凭什么你要凌驾于我坐这个位置管着我们?要不你就跟我们一块当世家,要不就乖乖的,别逼我们一块弄你。 三是以史为鉴,审视自身,哪怕不愿意相信,也清楚的知道历史会往哪个方向发展,提前一步站出来,看清前路,调转方向。 当然这个也不容易。风口浪尖,成败一瞬。成功了,家族至少光辉灿烂,再繁荣三五代,以后看儿孙;败了,就别想着儿孙了,连世家位置都可能不保,夹着尾巴做人吧。 崔俣大胆猜测,谢家在寻求前方道路。 世家传承数代,不缺高瞻远瞩之辈,谢家两位老爷子都是聪明人。 只是这路……他们想怎么走?自己猜测又是否正确? 需要确定啊…… “喵嗷——”小老虎顶着崔俣掌心,叫声极为谄媚。 这种声代表,虎大王饿了。 崔俣轻笑,起身拿起拐杖,抱着小老虎往回走。 谢家掌舵者在想什么,需要确定。如若一切如他所料,他需得强势插|入,展现自己,这种时候奉献睿智眼光,强大助力,他就不信谢家不另眼相看,不低下身段与他倾心相交! 第一场……崔俣眯眼,笑容深远,就从谢延老爷子的墨玉棋盘开始吧。 …… 这日下午,借着谢丛过来看望的时机,崔俣请他帮忙给他大哥捎了条纸条。 他欲送投名状,不知谢闻敢不敢接! 崔俣估摸着,谢闻这些天因秋宴之事忙碌,大约很晚才会回到书房,看到他请谢丛帮忙捎带的纸条。以谢闻今日表现,一定会很想立刻见他,但夜深人静,谢闻就算抓心挠肝,也得忍到明日,方会上门。 折磨越久,见到他时心情会越迫切。 他一点也不急。 至于今夜……他还得调|教熊孩子杨暄呢。 娥眉月伴,星辉挥洒,晴朗的夏末初秋,长长银河贯穿天际,夜景极美。 美好夜景下,崔俣没叫下人帮忙,坐着轮椅,把小老虎放在膝上,用手转动轮子,出了客院,在旁边转圈。 路上若遇下人,他从容淡笑,言曰赏月,有下人提出帮忙,又言不必。 下人们最懂眼色,也最知越脆弱自尊心越强的道理,慢慢的,没人再看崔俣,就算碰上,也只端正行个礼,就悄声避开。反正客院离主院后宅都远,各方出入门径已然下匙,又有府卫巡视,客人到不了不该到的地方,安全也有保证,出不了什么事。 崔俣转几圈后,慢慢淡出人们视线,顺着早已观察好的路线,一点点靠近看好的地方。 于是,这夜杨暄翻墙回来时,面对的是一只朝他挥舞打招呼的修长手指,大大的灿烂的笑脸:“嗨——” “喵嗷——”以及一只舔爪子的小老虎。 杨暄差点手没扒稳,从墙头掉下去:“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33章 调啊教 </script> 星光挥洒,夜色莹莹。 崔俣托腮微笑,饶有兴致的看着难得状态窘迫的杨暄:“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因为这是他的秘密规划路线!偏僻,曲折,隐密,连巡视队都会时常忽略的地方,不是故意根本不可能找来! 这只心眼贼多的好看兔子又在闹哪出! “你……要不要先下来?”崔俣点评着杨暄姿势,“虽然犹抱琵琶半遮面感觉很美好,但好像并不适合你。” 杨暄脸彻底黑了。 他哪会不知道自己眼下很狼狈?扒着墙只露一颗头出来,崔俣说他‘犹抱琵琶半遮面’还是给面子了,其实他后面还撅着屁股蹬腿使劲呢! 何止不雅,何止狼狈! 杨暄怒气冲冲翻过墙头,泄愤似的用最利落漂亮,矫若游龙般的身姿翩然落地,皱着眉,抿着唇,话音像从牙缝里挤出:“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崔俣没说话,只微微侧着头,一脸‘这孩子竟然连这点事都看不出来是不是有点蠢’的忧心。 姓崔的还真是懂得激怒他! 杨暄气都想咬人了:“我知道你在等我!我问你为什么——”说着说着,他话音顿停,犀利目光刮着崔俣。 崔俣又绽开微笑,大方看着他。月色旖旎,星光挥洒,更显谦谦公子,温润如玉。 杨暄暗暗磨牙。 崔俣这么聪明,会在这里等他,当然是猜到他会在这样的时间,出现在这样的地方!这只披着兔子皮的小狐狸,近些天一定仔细观察着他的动静,摸着他的规律,探着他的行动痕迹,所以才能准确的守到他。 可昨夜同他说话却是等在房里,没露半点口风!自己也是太大意,半点没看出来! 真是太不小心了! 瞒过谢家府卫算什么本事,能骗得这小狐狸,才算厉害! “你——”提醒自己平心静气,杨暄深吸口气,开口尽量从容淡定,“有事寻我可比照昨夜,此处不安全。” 崔俣眼梢翘起,笑起来更像狐狸了:“就是此处不安全,才在这里等。”不然你怎么知道我的本事? “你……”杨暄正要说什么,突然声音一停,眸起警惕。 崔俣察觉到,立刻问他:“可是来人了?” 杨暄瞪他,来就来吧,还抱个小老虎坐着轮椅,这让他怎么带着转移!瞪两眼还是长长叹了口气,自己背上的责任,只有自己负责了。 “你抓紧轮椅,一会儿我抱着……” “不用。”察觉到杨暄用意,崔俣拉过他的手,放到自己轮椅背后手柄,笑容灿烂自信,“瞧我的。” 杨暄很不甘心由着崔俣,但近来相处的经验告诉他,相信披着好看兔子皮的狐狸,不会有错…… “走。” 崔俣发话,杨暄只得推着他转上小路,往前走。 不多时,一列巡视府卫过来,看到他们,停下像是打招呼,又像是问询:“这么晚了,两位才回?” 崔俣撸着老虎毛,浅笑从容:“出来赏夜景,忘了时辰。几位辛苦,值夜呢?” “喵嗷——”小老虎也懒洋洋叫了一声,好像在表示,虎大王玩的很累要回房睡觉,挡路的凡人快点走开走开! 起先崔俣坐着轮椅四处转圈很多下人看到,值班府卫也有几个看到过,对此并不起疑,只是有点好奇,这夜赏的着实有点晚了。现在见二位客人神态从容,一身风露……许是夜游起兴。这两位住一个客院,都是年轻人,正是意气风发精神头足的时候,关系又好,起意相伴夜游也很正常。 “夜晚了,贵客若无事,还是早些休息的好。” “多谢挂怀,吾二人正要回去休息。” …… 随意客气几句,竟就这么过去了。 等周边无人,崔俣声音如暗夜溪流,带着旖旎夜色,清越传来:“我说没问题吧。” 杨暄哼了一声。 进了院子,杨暄直接把崔俣送到房间,一句话没走,转身欲走。 崔俣眯眼:“还想我明夜等你?” 杨暄差点又气的踹桌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说了,我只是想帮你。”崔俣不怒不笑,静静看着杨暄,“你记得前事,不愿告诉我你是谁,没关系,我会慢慢猜到,可你面对的麻烦,我也说过,以你计划,不太好。” 杨暄顿时气馁。 上次崔俣的话他自然记得,可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荏弱少年牵着鼻子走,心底还很是服气,他面子有点挂不住,下意识回避这个问题。他不想告诉崔俣他是谁,也不想告诉崔俣他面对着什么,太危险,而且他也想自己把事情处理好,省得崔俣笑话。 可崔俣观察到他出行规律,出行路线,能找到一次,就找到两次,哪怕他改了,多摸几回也能摸得到。崔俣可以凭借这点直接威胁他……可崔俣没有。 这人只是静静等在墙下,抓他个现形,以此暗示:能抓一次,就抓两次,更多次。让他自己看着办! 一次不坦白,两次呢,更多次呢?他要逼崔俣使手段么?身在谢府,稍不注意就有暴露之嫌,他敢不在意? 杨暄脑内急思,很快做出取舍,长叹口气:“你要非得……” “可是你这么不配合,我突然又不想知道了。”崔俣察觉到杨暄情绪转变,话音也跟着转了。 杨暄这下真气的踢墙了。 能得他信任的人不多,他信任崔俣,面子不要了,别扭放下了,准备矮人一等的坦白了,这人竟不想听了? 你不听,我偏要说! 少年意气一上来,杨暄走上前,箍住崔俣的肩膀,眼神跟小狼似的:“你必须听!” 崔俣皱眉:“为什么?” “你不是想帮我?” 崔俣呲牙:“现在不想帮了。” 杨暄:…… 崔俣看着杨暄气的脑门青筋直跳,好像下一秒能气的直接爆炸,心中这叫一个舒爽。 熊孩子,叫你再敢赖耍我! 面前这个好歹是太子,一国储君,崔俣爽够了,就不再落井下石,见好就好:“算了,谁叫我比你大呢,让着你些好了,不与你计较。”也许是上辈子被欺负的太多,尽管心里做了决定,嘴上也没能及时调整过来,他修长手指放在脸上,声音神态里仍然带着调侃,“藏敛锋芒,不动声色,你现在可又过了。” 逼他失态的是谁!! 换了任何一个别人试试,看他会不会露一丝情绪! 杨暄差点飙脏话。心情一上一下忽悠,神人也受不了!这好看兔子果然最会气人! 崔俣却端正回来了,认真看着杨暄眼睛,眼神清澈,神情真挚:“一路共行,相信你已足够了解我,信我帮扶你的诚心。然世事无常,有些事危险程度普通人难以想象,你不能肯定我有无这份能力。我感激你的体贴,也很想提醒你一句话。” 杨暄极为‘幽怨’的看了他一眼……呵呵,你可算说句人话了。 崔俣双手叉,低眉浅笑:“居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 能马上得天下,却不能马上治天下! 杨暄表情倏的变幻。 崔俣微微偏头,似有疑惑:“怎么,我说错了?” “没有。”你只是随意举个例子……杨暄表情有些微妙,“你在提醒我,不要过分依赖自己的武力,它的作用有时会比想象中有限。” 崔俣微笑点头,肯定道:“对。” 杨暄总觉得崔俣这个笑容有些微妙,可这个感觉只一瞬间,立刻消失,再看崔俣时,这人神态表情没半点不对。 可能是他太敏感了……崔俣怎么可能会知道他身份?再聪明,猜到这也要些时间。 “但要我想说的重点不是这个。” 崔俣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似落入星辉月色,熠熠生辉,极富吸引力,任何人都不会在这样的注视下走神。他静静看着杨暄,眸底似有两团炽烈火焰燃烧,“谋略。谋略可以得天下,也可以治天下。” “事有不顺时,武力并不能确保万无一失时,可以绕个弯,许会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他眼梢微扬,自信从容,笑容简直在发光,“你可以试一试,相信我。” 杨暄心头震撼,不知道是因为这句话,还是说这句话的人。 “不要小看聪明人,聪明人能助你成事,也可以坏你的事。” 崔俣声音清冽,语调微缓,笑容神秘。笑完,他起着拉着杨暄,送他送门:“我从不迫人。我之真心,你可仔细考虑斟酌,再做决定。今夜已晚,去休息吧。” 杨暄站在崔俣房间外面,整个人都是懵的。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一句话能气的他额头冒烟,一句话能抚平他心境,粗鲁又温柔,让他抗拒不了。 平日里的孤傲脾气,在这个人面前竟完全收敛,被如此冒犯,即不愤怒,也不憎恶,只有一点小小的不甘。不甘自己引已为傲的耐性自控消失,不甘有些地方不如这个人。 杨暄虽年少,心志却并不似同龄青涩。天外有天,山外有山,一个人不可能处处出类拔萃,总有一些人,在某些方面比自己优秀,做为太子,他要做的不是比所有人出色,而是怎么用出色的人。 道理他都懂,可面对崔俣,他就是…… 手掌轻轻抚在左胸,这里跳动比往日要快。 摇摇头,深呼口气,将胸中莫名情绪散尽,杨暄审视自己,刚刚那番表现,简直丢人之极!有心描补,姿态高冷从容的转身敲门,说‘我信你’,洋洋洒洒倾诉烦恼,一想又太过了,显的自己太急切,一点耐心都没有,更丢人了! 大步回房,心中焦躁难安,上了床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的生闷气,抓心挠肝的难受。‘不想说’变成‘好想说’,原来这么难受! 杨暄再次握拳,心内发誓, 总有一天,他要崔俣在他面前也如此失控! …… 第二日天还没亮,杨暄就醒了。 他没立刻起床,躺到浑身难受骨头疼,才慢腾腾起来,磨磨蹭蹭的穿衣,洗漱……直到金色阳光洒满院落,看着时间并不早,他才非常不急切的,去找崔俣。 为了表现出自己的从容大方半点不心急,杨暄甚至精心打理了自己,确保衣整人肃,风度华华,又内敛持重,气质过人。 崔俣的房门开着,灿烂阳光落在门槛,内里隐有茶香传来。 原来不只他一个人心急,崔俣也在等他! 大家都一样嘛! 杨暄顿时开朗,拳抵唇边轻咳一声,信步入内:“我来……” 房间内两人齐齐看他。 一清俊无双,眉心一颗红痣,眸含微笑,一气宇轩昂,满脸讶然。讶然那个,手里还持着茶盅,神态生动,很明显,他正在与对坐之人说话。 “了。” 杨暄板起脸,面无表情。 原来崔俣并不是在等他,而是和谢闻在说话! 他又自作多情了! 脸已经丢了,尴尬无用,杨暄索性走到崔俣身边:“你们在说事?我可是打扰了?” 崔俣摇头:“并没有。”他还很好心的帮杨暄掩饰,指着杨暄对谢闻微笑,“我昨夜与他约好晨起会面,他不知谢兄在。” 谢闻一点也不介意,今日他一早打扰已是冒昧,若论不礼貌,他比杨暄更多。而且正事已经谈完,他心内激荡,正欲告辞一试方才话间思路。 “两位可是想出门逛逛?到长安这么久,崔兄因病一直卧床,未能感受长安好处,倒是可惜,”谢闻饶有兴致的建议,“不若我让舍弟过来,尽尽地主之谊?” 崔俣微笑:“如此多谢。不过并不急于今日,谢兄有事自可去忙,但有所需,我不会客气的。” “正是!崔兄是舍弟救命恩人,亦是我谢家贵客,万不能客气!”谢闻表达完自己意思,与杨暄庄重不失热情的打了招呼,不急不徐的聊了一会儿,才起身告辞离开。 到底是世家子弟,训练有素,只要想,就能让所有人都不尴尬,气氛融融。 只是他在时,气氛愉悦,花团锦簇,他一走,房间顿时安静,落针可闻。 崔俣静了静,将谢闻用过的茶盅收起,重新拿出一只茶盅,倒了杯茶,推到对面,示意杨暄坐过来:“你……”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婢女软侬声音:“崔公子,婢子送羊奶过来了。” 今日晨间似有忙乱,厨下羊奶会准备稍晚,婢女早已为此请过罪。 小老虎一直懒洋洋的趴在床脚,现在似是闻到了味儿,‘嗖’一下蹿过来,扒着崔俣的腿爬到他膝上,“喵嗷喵嗷”的叫着,大眼睛水润润看着好不可怜。 崔俣只好暂时放下和杨暄说话,叫婢女进来。 然后亲自端着羊奶碗,放到桌边,把小老虎抱上去。 小老虎“喵嗷喵嗷”的蹭了蹭崔俣掌心,粘乎乎撒了两句娇,才迫不及待的闷下头,“啪嗒啪嗒”吃了起来。 崔俣这才有空理杨暄:“过来吧。” 杨暄:…… 他收拢情绪,黑着脸坐过来。 小老虎瞟到他走近,转了个方向,小屁股对着他,将羊奶碗护了个死紧。 杨暄终于黑脸。 我才不会抢你的东西! 崔俣敏感的意识到杨暄情绪不佳,想到是为什么,心内不由轻笑,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他并未提尴尬之事,也不问杨暄来意,只静静和杨暄对坐品茗,待杨暄茶盅空了,就伸手为其添上一盏。 阳光耀眼,茶香袅袅,水汽氤氲,间或夹杂一点奶味香软。 有短促喜悦鸟鸣过耳,小老虎“啪嗒啪嗒”舔奶的声音都显的生动可爱。 一只手,玉色莹润,修长纤巧,轻轻抚上小老虎毛皮,白的晃眼,几乎和小老虎白毛融于一体。 手的主人低眉浅笑,安宁愉悦。 岁月静好,仿佛就在此时。 杨暄心弦微动,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我有件事,想同你说。” 崔俣没有揶揄,没有调侃,只微笑看他,干脆道好:“我会静静听。” …… 杨暄仍然没有提及自己身世,只缓声提起最近遇到的困难:“有个人,背叛了我。我必须寻他出来,杀一儆百。” 他敢与崔俣说这件事,并不仅仅因为同路以来行成的信任,他的私卫已经查过崔俣,背景干净,一点问题都没有。 崔俣目光一凛:“这个人,你知道是谁了么?” “尚未。” “你还不知道他是谁,已经决定怎么处置他了?”崔俣指尖轻点桌面,修长双眸透出锐气。 杨暄嘴唇紧抿,目光坚定:“我会知道他是谁。” 崔俣目光一转,似有领悟:“你正设计钓他。” 杨暄唇角一扬,笑容有些邪气:“显而易见,我也不是你想象中那么蠢的。” 崔俣怔住,视线有些恍惚。 面前这个略带青涩的面孔,正和上辈子那个年青太子渐渐重合。 骄矜,霸道,性狡,手辣。 这人注定是个王者,即便年轻,又怎会无知? 心底忽然生出无限豪情,崔俣看着杨暄,目光灼灼,他们联手,这天下,当可一谋! 第34章 厚黑震慑策 崔俣内心激荡时,杨暄已经开始缓缓讲述,既然做了决定,他就不会再犹豫。 当然身份相关,此行细节仍然不会透露,他还等着崔俣自己凭本事猜呢,他只说因为一些客观存在的问题,他必须谨言慎行,不能露头于人前,否则会有杀身之祸。 “不过不必太担心,外面认识我的人很少。” 崔俣瞪他,知道危险还敢这么玩! 见崔俣脸色终于有些变化,杨暄略为满意,肃容端坐,胳膊搭在椅边,飞扬剑眉安定下来,狭长双目隐着华彩:“我的人里出了内鬼,你遇到我时,我正因此陷入险境,性命堪危。” 崔俣继续瞪他,对待救命恩人那般态度,现在可知道反醒了! 仿佛看出崔俣眸底情绪,杨暄唇角一勾:“不知者不罪,你这么睿智大方,肯定不会怪我的,是么?” 崔俣眯了眼,略有些艰难的点了点头。这熊孩子,一不注意就抖起来了啊! “再说我的局。”前提随便讲讲,杨暄迅速进入正题,“我此次行程很是机密,详细安排全部知悉者,不过贴身随侍二十人,我遇到阻截追杀,几乎次次被人料中,所以这个内鬼,一定在这二十人中……” 这些人跟他很久,忠心可见,杨暄一点也没想到有人会叛。最初交手,敌方来势汹汹,他也根本没时间往这个方向想,直到屡次三番被埋伏,他才感觉事情不对。 当时情况已很危险,又不确定内鬼是谁,不管按即定路线走,还是重新规划路线,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在,他就仍然会遭遇埋伏,直到对方得手。 他当机立断,再遇阻截时独自撤出,与所有人切断联系。可他身边常用之人,对他行为习惯很熟悉,追寻他的踪迹很有几分本事,所以他仍然没能脱离危险。 更倒霉的是,之后一次躲避敌方时不慎滑下山崖,后脑撞到重石,他还失去了一部分近来记忆。这个内鬼形象,更加扑朔迷离…… 便是此时,他遇到了崔俣。是时他疑心最大,杀机最重,所以初一见面,就想杀了崔俣。崔俣的话转移了他的注意焦点,他意识到尽管强大如他,独自险境挣扎也是不敌,不如混在人群里,缩小目标。 好在他身上有不少药。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怕是‘看不见’太子,他手中也很有渠道弄到很多秘药,不管杀人还是救命,效果都奇好。 他给崔俣主仆下了毒,以便控制。 又用上好伤药,让自己看起来沉重可怕的伤势几日可愈。 …… 经历一系列危机,终于度过渭水,到得长安地界,杨暄顺利找到提前安排在此静待的属下,一夜血战,人还没来得及休息,就定下了诱鬼之法。 他最讨厌打磨磨唧唧阴阴鬼鬼的架,既然可以腾出手折腾了,既然行踪已经成谜,几乎所有人都在找他的消息,不如就分以诱之!他没那耐心跟那些人躲猫猫! 他放出专属印记,让私卫甲辰几人带着,把自己行踪痕迹分成数个方向地点,陆陆续续,远远抛出。 这次出行的专属印记和变化规律,只有二十近身随侍知道,他只消派人守住,看哪一处出现埋伏阻截,就明白了。 忠于他的,看到印记必会前来寻找,找不到会着急,可能还会傻乎乎传消息给同伴,说主子可能又遇到危险了快来救。当然,他近身随侍之人,很少这么傻就是了,事态如此发展,应该很多人都已猜出原由,必会更加谨慎小心。确定其忠心,私卫队会出现,将他手书出示,就会无事。 内鬼看到印记则必然卖出,印记渐渐集中之地,必会出现隐秘围杀! 这中间稍稍打点时间差,完全可以试出一大半人。若内鬼太过机灵,随时跟别人绑定……也好说,找个机会弄点危险将随侍一个个分开就是。 为了此次钓鱼计划真实程度,某一夜杨暄甚至天暗即走,夜行百里,亲自到某个即定地点亮了个相,吸引随侍前来,又返行百里,天亮前回到谢家客院。 崔俣听完,非常震惊,又有点心疼,眼神相当复杂:“……苦了你了。” 别的不说,最后这个,可是比两个马拉松还远!就算会武功,身体素质好,也不代表不会累,当下能撑过去,第二天肯定也有不对,可他完全没发现杨暄有过半点失态! 杨暄淡定啜了口茶,如墨染就的眼线随着动作斜斜挑起:“想什么呢?我骑的马。” 崔俣:……好吧,是他蠢了。 不过这个办法的确很好,如无意外,定能揪出内鬼!崔俣敛眸思索片刻,很认可杨暄行为,时机,方法,细节,全部想到了,换了别人也不可能做的更好。 杨暄随意弹了弹袖角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前范围已缩小至三人,也许今夜,我就能知道他是谁。”神态言语,无不一骄傲。 崔俣忍不住一针见血的狠戳要害:“可你能成功揪出内鬼,却不一定能逮住他。” 既然做了内鬼,必然心机深沉,万事小心,哪怕与买了消息的敌方一起围杀,也必不会‘勇敢’的站在前头,肯定离的很远,有风吹草动就能跑开。 察觉到暴露,更是不可能再露头。 杨暄眯眼:“所以我会——” “所以你会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把内鬼所处之地翻过来,也得抓住他,杀了他。”崔俣修眉微眼,黝黑眼眸横过来,“是也不是?” 杨暄嘴唇紧抿:“我之身侧,不容人背叛!” “哪怕这个不惜一切代价,可能让你失去所有?”崔俣冷笑一声,声音凝肃,仿佛夹着冰碴,“动静太大,你会暴露,你的力量也藏不住。而且——你也说了,你一旦出现,就会引来杀身之祸,这一次,可不一定是背地里的了!” 以现在情况看,想弄死杨暄的人虽然不少,但当今龙椅上的圣上肯定不是。哪怕想换太子,皇上也得好好找个时机,想好由头,在此之前,杨暄必须得好好活着。皇上没想杀,那别人一切行动就都是在暗处。如果杨暄自己暴露,皇上惊怒于儿子力量,岂还能容?再加上各方行动,杨暄到时,才真是没了退路。 本来面前就险途遥遥,行走在刀尖,现下竟主动找死? 崔俣很想狠狠敲一顿杨暄的头:“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杨暄手指捏紧茶盅,没有说话。 崔俣深深叹了口气。 之前观杨暄表情,他就有不好猜想,原来真是。杨暄虽然聪明,知道使计钓人,可想以武力,用自己所的力量,不计一切抓人,真的不合适。 到底还是年纪尚轻,意气正盛,不够成熟。 “未必如你所想那般严重,”杨暄仍然嘴硬,“我很强。” 崔俣这次真的手痒,没忍住敲了杨暄的头:“是,你很强,但这件事,并不需要冒这么大风险。” 本来就是因为担心,故意逼杨暄说话,现在当然要帮忙收拾后续残局,崔俣眸梢微垂,想了片刻,微笑:“此事你不必再挂心,听我的。寻到那内鬼是谁,暗里交手一局未能拿下,你就命所有手下回归,不得轻举妄动,后续之事,交给我。” “交给……你?” “当然,你不是信我了?”崔俣点点自己额头,眼角略略斜飞,眉心一点红痣更显幽深神秘,“少年,谋略啊。” …… 这边崔俣和杨暄交心密谈,前院谢闻收拾整理停当,出门瞎逛——作客去了。 昨夜看到崔俣纸条太晚,夜访相扰失礼,谢闻辗转反侧,一夜难眠。不管之前谈话,还是这夜纸条,他都感觉崔俣不一般,心底隐隐有些兴奋,催发出一种非常美好的预感,好像前途大亮,繁花似锦…… 晨起一见,果然!寥寥数语,崔俣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就提出了一个建议。很简单,细思却觉肯定有效,怎么他自己就想不到! 如果真能把祖父的墨玉棋盘要回来…… 走到大街上,谢闻敛笑端颜,不再神思飘摇,集中精力,朝目的地走去。 李家今天有小宴。 长安槐树胡同的李家,不是那个有名的陇西李家,这个李家,小门小户,四代前还在耕地,之后养出个秀才,虽未再晋身,家境也是慢慢渐好。见识有了,眼光就有了,秀才爹就倾其所有,培养儿子,营拢贵人,这一代的家长,终于能混个小官当当了。 李家擅钻营,和商者钻营不一样,他们很懂分寸,打出耕读传家的牌子,扩大交际网,联姻亲,再扩大交际网……因为知情识趣,很能办事,颇得一些世家和官宦青眼,所以尽管族中没大官,日子过的也不错。照此发展,只要不出什么大错,李家必然越来越好,它日成为别人巴结的对象也不一定。 李家本事全在交际,办宴实乃常事,每月都有大小小宴请,总能请到各种各样的客人。 谢闻自恃身份,从不参加这样的小宴,不过今天…… “哟!瞧我看着谁了,谢五公子!”早早听到门房传话的李家三子满面堆笑来迎,态度十分热情,“我就说今儿个喜鹊登枝,原是您要来!” 谢闻一看朝自己迎来的正是得他祖父所赠墨玉棋盘的李三,心情更好,这下连找都不用找了! “今日贵府小宴,在下可是冒昧了?”他笑容十分灿烂,满意至极。 李三更是受宠若惊:“谢五公子说的什么话!您拨冗莅临,舍下实在蓬荜生辉啊!” “李兄不必如此客气,唤我谢五就是。” “这……哪能如此无礼……”李三笑的牙豁子都快露出来了,“那小弟就不客气了,喊您一声谢五哥!” …… 谢闻举手投足都是打小训练出的世家风仪,行云流水,美感十足,再加上始终保持的微笑,适宜的话语神态,只要愿意,那是能和谁都谈笑晏晏,如沐春风的。李三是这一代交际能力佼佼者,哪怕尽量提醒自己别过了,别失仪,还是忍不住轻飘飘的,脸微红眼微水,看着谢闻差点忘了自己是谁。 话题几番调转,落到墨玉棋盘上很正常。 “你运气不错,墨玉棋盘确是不错,尤适夏日。”谢闻笑容淡定,神态从容,完全没一点对自家东西的心疼,仿佛见过的类似好东西太多,这个还排不上号。 李三摸头笑:“也是老爷子抬爱。” “正好手痒,干坐无趣,李兄可愿手谈一番?” 李三也不矫情,立刻唤小厮请夫人开库,把宝贝棋盘送来。 内宅女眷当然不好面见外男,三夫人把棋盘找出来,让大管家亲自送来。 棋盘外包着软锦内衬,再外又有精良木箱,李三乐呵呵开着,谢闻也就安静看着,神态表情并不异样,直到李三将包装除尽,将墨玉棋盘抱出。 谢闻看着棋盘,陡然一惊。 他变化太过明显,李三不可能察觉不到:“谢五哥,这棋盘……” 谢闻却没答,只直直看着棋盘,表情肃然,良久,连声音都有些发紧:“这棋盘,可容我近前一观?” 李三纳闷,心中突然有些打鼓,单手引道:“谢五哥请。” 谢闻束手端坐,拿出随身锦帕擦了擦手,这才毕恭毕敬的近前细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棋盘……半晌,他才笑了,神情略激动的朝李三道贺:“恭喜李兄啊!” 李三有些莫名其妙,心底更发虚了:“谢兄……何出此言?” “我以为祖父送你的是家中库里的墨玉棋盘,没想到是这一副!”谢闻兴致很高,“你看这墨线!这边角!这棋架!这可是源自先秦的匠艺!” 李三有些懵:“源自先秦……”又怎么了? “这棋盘名扬天下,王家,郑家都曾过来索求,洛阳听到消息,宗亲王室都派人来求呢!”谢闻一脸‘我也很想要’的羡慕,手指放在棋盘上都不想离开,“如今祖父将它送与你,大概这些人要来找你求了,你得此物,如何不值得庆贺?日后你定将更加小心保管,我怕是见不到它啦……” 李三心下一沉。 谢闻嘴里的王家郑家,不用说,肯定是门庭相类的琅琊王氏,荥阳郑氏,都是大名鼎鼎的世家!还有宗亲王室,不能细言,但与谢家交往的宗亲,地位能低?没准就是哪位王侯…… 他们李家能蜗居长安,夹缝中得存,自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最懂分寸,知道什么事可以想,什么事不能。数代辛苦经营,他们才有机会登谢家的门,还不敢太没眼色太频繁惹人生厌,旁的世家,他们倒是也想,至今却苦无机会。 这一具墨玉棋盘,引这么多人喜欢,世家不会在意,旁人觉得是机会,可于他李家……却是烫手山芋! 多大能耐,端多大碗饭,小儿持金过市,绝非好事,李家现在不够格与这些贵人们玩,随便一个不小心,就是倾巢之祸! 根本无需和家人商量,李三直接做了决定:“小子眼拙,见识浅,竟不知此物乃重宝,若早知晓,何敢领受?请五少爷帮忙,把这宝物还与老爷子吧。” 谢闻惊讶:“这如何使得?我祖父赠人之物,从不收回。” “我真不知谢老爷子竟如此大度割爱……五少爷就帮帮忙吧!您看您也很喜欢不是?” “喜欢不一定要拥有。你即得宝物,理应更加珍惜才是。” …… 二人一言一语,谢闻摆出姿态不收,李三拼了命的送,差点跪下磕头求了,谢闻才深叹一口,装模作样的答应了。 棋盘重量入手,想起祖父的笑脸,谢闻用力绷住了,才没笑出声。 崔俣的法子,果然管用! 这法子,看似利用了棋盘之宝和各权贵之势,表面上恭喜李三,其实在吓唬他,一些问题不好明说,巧妙震慑可使局面破解…… 见谢闻收了棋盘,李三抹了把汉,终于放了心。烫手山芋自己不能拿,给谁不给谁都是得罪,唯有还给原主,才最安全!不过经此一事,算是小小得罪了谢家,日后需得再耐心经营…… 谢闻今日一行,志得意满,回家后立刻殷勤的把棋盘给谢延老爷子送去,坦白前后之事,还特意提了提崔俣之豁达聪敏,善良多慧。 谢老爷子抱着棋盘,笑的假牙都露出来了,立刻挥手吩咐孙子:这姓崔的小子是谁?快带他来见见老夫! …… 主院传来相请消息时,崔俣正和杨暄一起撸老虎,小老虎被撸的懒洋洋,躺在床上四爪朝天晃啊晃,露出软软肚皮,“喵嗷”叫的绵绵腻腻。 一听传话小厮说家主有请,谢闻也在,崔俣当即明白,自己综合各种消息提供建议的厚黑震慑策,旁敲侧击,触动心灵成功了! 谢老爷子请见……他欲谋的机会,到了! 崔俣当下拉开柜子,整理换衣。 杨暄挑眉:“干什么这么郑重?” “上战场!” 作者有话要说:  小老虎(星星眼):喵嗷——麻麻好腻害! 俣美人(温柔):虎丑就要多读书,这个震慑策,脱颖于春秋战国时期楚灵王启疆鲁昭公……不过当时是一张宝弓。 太子(流口水):媳妇好腻害! 俣美人(横眼):舌头捋直了再说话。还有,以上也适用于你。 太子(大惊):我辣——么帅!不是说谁美谁说了算,说什么都对吗! 俣美人(微笑):所以呀…… 谢谢泠大大和白素能猫大大投喂地雷!!~(≧▽≦)/~ 第35章 不满 崔俣在房间折腾自己时,隔壁杨暄的房间也有下人找来,说家主有请。 也很正常。 崔俣和杨暄救了谢丛,被谢丛请进家门时崔俣整个人是昏睡状态,之后请名医上好药,仍然病情汹汹,需得静养,到现在也只是每日用药少了些,仍然不良于行。二人还未来得及照礼仪规矩请见家长,谢家老爷子也因体恤,暂未邀请亲自面见,郑重感谢救谢丛之恩。 这事本不着急,待崔俣大好再做不迟,反正有内院主母关拂照顾,也有谢闻谢丛兄弟随时看着。 大概今次谢闻得崔俣建议,漂亮的要回了墨玉棋盘,骄傲的与老爷子提及,老爷子欣喜之下,兴头起来,好奇崔俣为人,思及前事,干脆就着把事一块办了…… 听到小厮传话,崔俣根本不用多想,来回一思量就清楚了,遂逼着杨暄和他一起,整理仪容,换衣服! 见客礼仪,杨暄没有意见,他有意见的是崔俣今天特别挑剔,亲自盯着他换衣服,直到第三套,才点了头。 不是杨暄自夸,他自认相貌周正,气质不俗,虽正处在长身体的尴尬年纪,不比崔俣高,甚至看起来跟崔俣瘦鸡子似的瘦度相像,但他这是健康的瘦,扒开衣服全是肌肉!少年精气神,自带勃勃生机,加上出身赋予他的光环,岁月给予的沉淀,穿什么都不可能丑! 杨暄的确没有自夸。崔俣看着面前少年,上上下下打量几番,眸底笑意满满。杨暄虽然瘦,但是身材很好,是那种标准的宽肩窄臀,只是比壮年男子小了一号,剑眉星目,彪腹狼腰,贵气天生,再带上不知从何处摔打拼杀出的锐气,气质清冽,卓而不凡。 凡人穿龙袍也不像太子,可杨暄,哪怕穿一身布衣,也难掩身上风华。即使他故意少言寡语,减少存在感,你不看到便罢,只要看到他,就不会忽略。 他是天之骄子,天生就灼灼耀目。 若再穿上合适的衣服……形象气质陡然翻倍,卓然之态,几乎有种让人立弯膝盖的冲动! 崔俣摸着下巴看够了,拿起腰带:“抬手。” 杨暄顺从抬起双手,看着崔俣靠近,双手环过他腰背……将腰带绑系。 淡淡的带着药香的气息靠近,带着晒过阳光的温暖味道,对方发丝有些许掠过脸侧,微痒。 这个瞬间,不知道为什么,杨暄觉得有些干渴。 “还是太瘦了,我一只手都能搂住你的腰。”崔俣好像很不满意,眉心蹙着,还顺手掐了杨暄的腰一把。 杨暄:…… 终于把杨暄打扮停当,崔俣长长呼了口气,前前后后端详自己的作品:“嗯,完美!” 接下来就是自己了……他挑衣服比杨暄早,选好后放在床边,就是没来得及换。 可惜他大病一场,还未得痊愈,尤其腿还是个半瘸,刚刚折腾杨暄已经耗了他大半心力,额头都见汗了,这突然一转身,差点自己把自己给绊倒。 杨暄及时扶住了他的腰,眼皮一挑:“你的腰不也这么瘦?”然后报复似的,也掐了崔俣一把。 崔俣:…… “你这么没用,还是我来帮忙吧。”杨暄相当熟络的,扶崔俣站好,剥去他的外衫。 崔俣:…… 这个场景,好像似曾相识。 如果面前这个人面孔不是这年轻青涩,动作不是这么温柔体贴。 崔俣目光幽幽的跟着杨暄,看后者帮他脱了外衫,解了腰带,长裤滑下……少年你活儿挺熟啊。 杨暄专心致志的给崔俣换衣服,每一个动作都极为妥贴轻柔,唯恐他哪怕有一点不舒服。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哪怕被崔俣气得跳脚,都不想搭理崔俣了,他也没有抗拒和崔俣接近过。 也许是被救感恩,也许是弄丢了蓝桥过意不去,他索性接过蓝桥近身照顾的活,慢慢的,竟相当熟练。自出生以来,杨暄从未伺候过人,也不可能照顾任何人,可看着崔俣,近身照顾崔俣,他竟心生满足,慢慢的,有些不舍得,不想这个过程很快结束。 于是软滑衣料缓慢滑过指尖,轻轻飞舞,过慢的动作,带着奇特的节奏气氛……显有有些暧昧。 崔俣对于杨暄的近身接触,最初是抗拒的,见到受伤的杨暄,他隐隐心痛,可除非必要,他都不会搭手搀扶,他有意识的和杨暄保持距离。 并非讨厌,也并非冷血,只是上辈子某些记忆……别人不知道,他自己清楚的很。每一次和杨暄接近,他身上寒毛都能竖起来,条件反射的抵抗。 但这次生病,在失去知觉的时间里,杨暄近身照顾他,别说换衣,连身都帮他擦过不知道多少回。待身体熟悉,心也慢慢适应了,他不再害怕杨暄靠近……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穿好了。”杨暄神色里隐隐带着遗憾,转过头不期然对上崔俣的眼睛,“怎么这么看我?” 崔俣嘴角抽了抽:“对你帮人换衣技巧满分感到欣慰而已。” 杨暄翻了个白眼:“还不是拜你所赐。” “准备好了么?”时间有限,崔俣不想再浪费。 “当然。”杨暄一把把他抱起,走向轮椅。 腿还没长好,今天可能需要很多精力,崔俣就没矫情,默认了杨暄安排。 杨暄一边走一边还忍不住掂了掂,又摸了把小腰:“你还是太瘦太轻,回头别挑嘴了,多吃点肉。” 崔俣:…… …… 二人精心准备过后,来到谢延老爷子的主院。眉目清秀的小厮递话打帘,很快,崔俣与杨暄便进了屋。 这是个专门会客的厅室,内里很大,布局典雅,器物摆设风格颇为古香古色,似有隐隐书卷气夹融,大度又气派,让人第一眼就心生好感。 房间靠南墙窗下的位置,有宽长矮榻,上置一方桌,摆一副墨玉棋盘,质感温润,折射着阳光,半点也不觉得冷冽,反倒有融融暖意。方桌下有一小几,放着一套浅青冰裂纹茶具,杯中茶汤浅黄,香味馥郁。 房中有四个人。 矮榻上坐着三位老者。两位于方桌前对坐,执黑白棋子厮杀,五官相类,气氛却迥然不同。东面那位,年纪稍长,头发花白,眉目慈祥,须发打理的油光水滑,眉眼含笑,看起来惬意豁达;与他对坐的,年纪稍轻,只两鬓微霜,口鼻间却有深深法令纹,眉间川字极为明显,表情相当严肃,看起来应该是个性格很严厉的老者。 最后一个老者,安坐小几外侧捧茶,观棋不语。他头微微垂着,视线角度姿态略有些微妙,看起来像是在看棋,又像是透过棋局看别的,人很清瘦,气质颇有些仙风道骨,给人疏离感很强。 第四个人崔俣和杨暄就熟悉多了,几乎每天都会见一两次的谢闻。 谢闻是小辈,并没有安坐,而是束手站在矮可榻前,笑意盈盈的看着棋局,崔俣二人一进门,他笑意盈盈的视线就迎了过来。 “祖父,叔祖父,王山长,我来介绍一下,这两位便是我方才提起的崔俣和沙三了,小十九就是被他们救的,听说当时啊……”谢闻声音轻快,语速微缓,大方又不失亲昵的介绍二人。 崔俣和杨暄心下有数,两位对坐下棋,五官看起来有些像的就是谢家现在的掌舵者,谢延和谢嘉两兄弟了。看起来面慈乐呵呵那个,应该是谢延,表情一派‘苦大仇深’的,应该是弟弟谢嘉了。 至于王山长,崔俣不认识,猜大约是客人,谢老爷子的座上客,身份一定不会太普通……难道是那位名满天下,连圣上想请去做越王座师都没能成功的山长! 崔俣微笑坐在轮椅上,姿态从容,心里却拐了九曲十八弯,转出来不知道多少主意。 …… 崔俣观察几位老者时,几位老者也在留意他们。 端方少年,目光清澈,内蕴慧光,肤润如玉,气质谦雅,眉心一点红痣,气质宛如谪仙,烟青茧绸衫穿在他身上,仿佛将青山碧水披在身上,气质斐然。 于他身侧站立者,剑眉入鬓如墨染就,狭长凤目如贯流星,金戈锐气周身萦绕,蟒青缎,盘珠扣,冷玉盘腰,这少年身上隐带日月湟湟之风,盈盈不凡! 这两位一看,就是人中龙凤,不可小觑! 谢延捋胡子的手一紧,自己今日行为是不是……不太谨慎?以为只是普通小辈,哪怕聪明一些,也仍然需要成长,可这一见,二人风华隐隐,已成气色,以他这双还没昏花的老眼看,断不是寻常之辈!尤其这位年纪更小的,恍惚中让他忆起先帝,心间发酸…… 到底还是老狐狸,谢延老爷子飘飞的思绪很快恢复,崔俣杨暄行礼之后,表情更加和善了。 “好容貌啊……”谢延笑着,夸奖崔俣杨暄几句,说了几句场面上的寒暄,眼角老狐狸一样扫过崔俣,“听说你很爱念书?会下棋么?” 崔俣微笑:“不太会,只略懂些规矩。” “正好!来来来,小崔俣啊,过来帮爷爷看看,这步棋,爷爷这步棋怎么走好?” 谢老爷子很热情,而且很明显,是长辈对小辈的疼爱,崔俣虽然觉得这过程太快,但他本来目的就是想得谢家长者青眼,这下当然不会推辞,上得进前:“晚辈逾矩了。” 谢闻站在一边差点笑抽,爷爷长爷爷短的,这是想拐崔俣当孙子呢!他的祖父,看起来老顽童似的,其实想得他欢心很不容易,家里除了几个还没过十岁的嫡系小辈,别人谁都不敢喊他一声爷爷,连他这个宗子,长到这年纪,也得是非常时刻,才能喊一声。崔俣还是外姓,不姓谢,这得多喜欢崔俣啊! 不过崔俣长的好,性格也好,聪明又善良,谁能不喜欢呢?起初他担心弟弟,带着警惕上门试探,不也立刻喜欢上崔俣了? 杨暄的想法,就比谢闻粗暴多了。什么谢家家主,掌舵者,整个一老不休!小崔俣小崔俣叫的那么亲热,他们允许了么!看着谢延笑成菊花的老脸,杨暄心里十分不爽。 …… 崔俣近前一看,棋盘上战势胶着,厮杀正酣。谢延的对手是弟弟谢嘉,谢嘉是个性格严肃锋利之人,棋路也很刚猛,杀的那叫一个一往直前,谢延的白子几乎被他杀的都没退路了。 但是…… 崔俣眼梢一弯,唇角微勾,信手执棋,置于棋盘中下侧。 “晚辈见识浅,若是下错了,老爷子可别责怪呀。” 谢延看着那颗棋,果断抚掌:“好子!” 这子的确很妙,横□□去,截了谢嘉攻势,又隐隐与自己布下伏局呼应,落此一颗,他所有之前落子全部有了联系呼应,这盘如何下,几乎全看他心情,怎么打怎么有。 只是……这崔俣是故意的,还是运气? 下棋的是他,布局的也是他,一局过半,棋盘上诸子胶着,哪能是一眼就能瞧出来的?若是运气便罢,如果不但看出来,还能落下这关键一子,这崔俣……绝不能小看! “就得这么妙的落子,才不负我这墨玉棋盘啊……”谢延太喜欢这棋盘,话题也就忍不住扯了过来,“谢闻要回棋盘的主意,是你教的?” 崔俣束手微笑:“我只是稍做提醒,谢兄本就饱读诗书,聪慧有加,一时没想到而已。” “那也得脑子活络,想的到才行嘛。” “微末小计,不足挂齿。” 一老一小正客套呢,那边谢嘉突然说话了。不知道是因为棋局让他不高兴了,这个话题让他看不惯,还是因为什么别的迁怒,他的话很不客气。 “淫人小技,难成大器!” 很明显,这话点评的是崔俣。 房间登时一静。 崔俣最先看向谢嘉,可对着那张过于严肃的脸,除了不满,他什么也看不到。谢延好像有些意外弟弟的激动,眉梢跳了跳。谢闻就很着急了,想帮崔俣说点话,可他是小辈,又常年被这位叔爷爷训,畏惧心理压迫,脸皱眉苦,一时间还是没敢多话。那位王山长……仍然面无表情,没一点波澜。 崔俣觉得这气氛有点古怪。 他有些失望。谢嘉是他想攻略的角色,身居高位,位置关键,如能拉拢,会有出奇不易的美好效果。当然,干什么事都是有风险的,第一印象很重要,可谁说印象不能转?他暂居谢家,还有的是机会。 无论如何,先把情势摸清再说,这谢延,光从棋局看,就绝对不是整天没事干养花遛鸟到处撩闲的老头子。 “老爷子……”崔俣眸光微转,刚想说点什么拯救气氛,就听到杨暄发言了。 这熊孩子,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气,直接上嘴炮了。 “淫人小技?难成大器?不知以谢大人看来,哪种不是小技,哪种又是大器?”杨暄冷声笑着,语音重点落处十分微妙,“庖厨小鲜,还是治国之策?” 这话一落,房间里更静了。 崔俣倒吸一口气,杨暄也忒会挤兑人了! 圣人云:治大国若烹小鲜。 又云:三人行必有我师。 世人敬仰崇拜的人,都不会随意看低每一个人,每一件事,从天地万物万事中寻找规律,从身边人身上汲取营养,你谢嘉哪来的底气,未经了解随意给人定性,随意乱喷? 你自觉很伟大很厉害?这两样你会哪样?你会庖厨?恐怕连生个火拿个菜板都难吧。还是你会治大国?你不过一个谏议大夫,也就动动嘴皮子,干点纸上谈兵弹劾人的活,治国,你参与了多少?你能参与多少? “今日在此得见谢大人,晚辈相当意外,差点忘了行礼呢。” 你这么能的人,怎么不去干大器的活,关在家里下棋?哦,被赶回来了,那还有脸说别人? 杨暄话不多,潜台词却非常丰富。在场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不消他人提醒,自己随意一品,就能听出味来。 这骂人骂的直接踩脸了! 崔俣登时拧眉,冲杨暄轻轻摇了摇头。 杨暄的回应是——呲了呲牙。 他非但不反省,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还瞪起崔俣来了! 你崔俣那么聪明,那么能,惯会欺负我,现在怎么怂了任人喷?你愿意我不愿意!这天底下敢欺负我的不多,既然你欺负我,那你,也只有我能欺负! 作者有话要说:  俣美人:少年你活儿略熟啊。→_→ 太子:解衣百遍,奥义自现。<( ̄▽ ̄)> 谢谢白素能猫大大和藍雪依大大投喂地雷!!~(≧▽≦)/~ 第36章 来自谢老爷子的考验 杨暄上来就爆发攻击力,一屋子人没谁准备好,没谁能料到,是以气氛陡然冷凝。 谢延揪断了两根胡子,谢嘉眉心‘川’字更重,谢闻直接瞪圆眼睛,抛却一直风采卓然从来离身的世家风度,有那么一瞬间慌的不知如何是好,对怎么度过这个场面紧张万分,王山长倒一如既往淡定从容,静静捧着茶杯,仿若老僧入定,好像没听到杨暄呛声。 崔俣心思急转。 世家最重风骨,有真本事的人会认可,但态度太过尊重,如世人一般敬若神明,他们许会看轻,杨暄呛人的确失礼,但结果很明显,他一定会被谢家记住。可这个记住后续带来的是何种转变,就得看自己本事了。 他与杨暄还未戳破窗户纸,他想为杨暄拉拢势力人才,但杨暄不知道,且上位者用人,从来都有一个熟悉试探的过程,乃长期作战,现在想都太远,他目前目的很简单,只是和谢家拉近关系,可能的话,让谢家重视自己,大小事可不设防的商量。他能确定保证谢家没偏向杨暄的几个兄弟,能时不时知道一些邸报上没有的机密的朝廷□□,偶尔能影响谢家一把,就很满足,其它的,都得慢慢谋。 所以现下说点什么合适翻转局面?不能让老爷子们显的太没面子,也不能博杨暄的话,毕竟杨暄是为了他…… 谁知熊孩子杨暄今天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话轰起来就没完:“世家风骨,向来得人敬仰,晚辈从前亦心向往之。”现在嘛,呵呵。 崔俣心头一跳,这熊孩子!能不能懂点事看看气氛! 不……不对。杨暄不傻,最有心眼,懂得蓄势积力,厚积薄发,所以刚刚……难道是故意的?故意引起老爷子们注意力,以待日后…… 崔俣微微侧身,悄悄看了杨暄一眼。 杨暄满不在乎的又朝他呲了呲牙。 他是看不透这熊孩子了!到底怎么想的一点意思不露,看起来就是在一心一意维护他! 诡异的是,谢嘉竟没生气:“你说的倒也不算错。”他表情依旧严肃,满脸的‘苦大仇深’,没有高兴,也没有更不高兴。 谢延捋着胡子,脸上笑意没变,犀利目光看着杨暄:“小伙子,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看起来应该是略有不满,替弟弟生气。毕竟活到他们这把年纪,到得这个地位,敢这么出言不逊的小辈实在不多。不过就算不满,差了辈数的长辈也不好与十三岁的孩子计较,话就没说那么硬。 崔俣眸色流转,忽的笑了:“谢爷爷,这话可不像夸人。” “怎么不像夸人了?”谢延目光微转,老而藏锋的视线落在崔俣身上,更显压力,“小娃子不都这么夸?” 崔俣束手,面带微笑,语音清越:“初生牛犊不怕虎,是因为未知,没见过世面,不知道面对的是天敌。世人总以此夸少年人无尽的勇气,但却没想过,那些不知惧怕老虎,甚至还敢挑衅的牛犊,最终下场大抵是……落入虎腹。” 房间内气氛一凝,众人表情各异,这说法很新鲜啊。 “无知看似悍勇,其实很可怕。这种错误并非一种人独犯,如初生牛犊,如我等少年,如您等世家,大家面对的东西可能不一样,不知其形,未知前路,无知,无防,随波逐流,不思变,不谨慎,不知畏,才最可怕。” “天下大势,风云际会,每一日每一夜都在变,譬如此次谢大人归家闭门,譬如洛阳柳家更上一层楼……” 崔俣眼睫扇动,露出眸内点点慧光,从小点入手,切入朝局观点,将其放大,把所有人都拉了进来。谢家该思考的是前路,前方浓雾弥漫,暗礁处处,时机也有限,怎么谋出后世稳固局面,才是家长们该做的,计较小辈点滴失礼纯粹浪费时间。 “而且,您二位不是虎,晚辈与沙三也不是牛犊,理性讨论而已,咱们可不是天敌。”他端坐轮椅之上,眼眸清澈笑意温润,“居安思危,蚂蚁集群尚能咬死大象,若前方有巨虎,食草动物联盟,未必不能胜。” 暗指谢家哪天遇到了自己的‘拦路虎’时,如他和杨暄这样的聪明少年,也是极大助力。 谢延不禁上上下下看了崔俣一圈,眼睛里写满从未有过的认真。 良久,他突然哈哈大笑,指着孙子谢闻:“闻儿啊,你这个朋友交的好啊,你可得跟人好生学学!” 一时风吹云散,没半点生气的样子。好像……还很高兴? 谢闻有点不懂老爷子的情绪变化,不过气氛能转回来,他大感安慰,立刻顺着老爷子的话往下说:“可不是,孙儿且得跟崔兄学着呢!那夜江上遇险,若非崔兄聪敏,小十九只怕也回不来呢!” 崔俣端坐椅上,笑颜明媚。 能把问题角度拔高这么多,大家谁都没错,谁都没丢面子,没必要提防敌对,还能小小阐述一下自己的政治见解和观点,他也很不容易。 呼吸之间视线不禁斜移,看到杨暄稍稍平静的脸色,崔俣没忍住抛了个得意眼色:瞧见没?这才是解决事情的正确方法!你消停点! 杨暄板着脸,半晌才眨眨眼,给了他一个‘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对’的随意表情。 崔俣:……不管怎么说,杨暄算是安静下来,不再作妖了。 谢延给孙子训了话,就拍了拍身边坐着王山长,指着崔俣:“这样的好苗子,你也没兴趣?” 有知,有识,有眼界,不落锐气,却知度,知己,知谨慎,一步一步走的很稳,将来只怕前途无限。这样的人才,这死老头还不流口水?他自己都心痒痒,迫不及待想试试这娃子本事了! 王山长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哦。” 谢延:…… 既然如此……谢延老头眉尾一扬,计上心来。 “小崔俣啊,爷爷托你个事行么?” “谢爷爷请讲。” 这一老一小对面笑着,都笑容灿烂言语亲昵,仿佛他们真是失散多年的亲祖孙似的。 杨暄看的冷嗤一声,谢闻看的心生羡慕。 “我这位老朋友啊,哦,就是王山长,他打会走路起就天天抱着书不放,半辈子不是在看书著书写心得批注,就是带学生,可谓桃李满天下。可年纪越大,性子越古怪,几年前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关门谢客,不收学生教了,也不著书批注了,天天关在房里自己看书,可把我们这堆老头子急的……” 谢延一边说话,一边暗自观察老友神情,见老友没有拒绝的意思,心下更有底,笑眯眯看着崔俣:“我瞧着你是个聪明的,能不能刺激下我这老友,让他变正常一点?” 崔俣眨眨眼,什么样叫正常一点? 大概看出他疑惑,谢延便解释:“这老头没别的情绪,不会高兴,也不会不高兴,你要有本事让他哈哈大笑,或者勃然大怒,不管哪一条,只要让他情绪变化,我谢延,就承你一个人情,怎么样?” 崔俣目光陡转,激动非常。 这是来自谢家掌舵者的正式考验! 路上听到谢丛出身停车相救,江上最大力度保证其安全,住进谢家,献计谢闻帮老爷子讨回棋盘……百般思虑筹谋,终于等来了最想要的机会! 方才棋局一试只是稍做了解,‘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剖析也是小小表现,这一个考验要求,才是正戏!若能完成这件事,别的不消说,在谢延心里,自己地位一定大大提高,日后理想的相处模式可期! 可谢延既然敢提这个要求,这件事必然难度很大,也许很多人前赴后继也没成功……要不要答应? 崔俣表示,这是一道送分题,不答应的是傻瓜! 但是……给自己谋得更多好处,才是聪明人做法。 “若晚辈能成功,王山长,可否给予奖励?” 谢延戳了戳老友。 王山长这才从一如既往的石像姿态中脱出,然而也是稍稍动作,仍无多少生气:“这就开始了?” 谢延哈哈大笑:“小崔俣啊,你这招一点都不好使,他不会生气的!不过我帮他应下,你若真能成功,他也承你一个情!” 崔俣这才略羞涩的垂头:“晚辈也不是……”羞涩过后,他好奇的仔细观察了王山长一番,“真的什么方法都行?好的可以,坏的也没关系?气出好歹可怎么办?” 王山长眼皮一撂,不说话了。 谢延再次担任发言人:“你要能让他生气,也是大本事,到时咱们不但不怪你,还得赏你,你尽管放心大胆的来!” 崔俣微笑:“那晚辈就放肆了。” “不过约定有时间限制,”谢延捋了捋胡子,仿佛漫不经心随口提起,“就在咱们谢家秋宴之前吧!秋宴一起,闻儿丛儿许都忙不过来,很需要帮扶呢。” 崔俣立刻领会其中深意,如若他能通过这次考验,谢延就会请他入主秋宴!而且不是以客人身份,是协办者! 长安谢家秋宴,举国闻名,平凡庶子连获得邀请贴的资格都没有,若他能入主……身份地位将拔高一大截! 他当时没有答应谢丛给邀请贴,就是因为他明白,小辈给的和长辈给的不一样,若能谋更好的,为什么不?现在既然有这个机会,当然更得尽心尽力干! 直到一老一小两只狐狸来言去语定下‘约定’,房间气氛才恢复以往。也是到了这时,谢延才摆出长辈架式,认真地朝崔俣杨暄道谢,谢他们救助谢丛之恩。 崔俣杨暄对此当然客气应对。 再之后,就是告辞了。 期间谢嘉一直皱眉肃颜,端正安坐,直到二人要走,谢嘉才问杨暄:“你是谁家孩子?” 杨暄这次态度端正很多:“只是无名小子罢了,大人不必挂怀。” …… 二人回到客院,崔俣问杨暄:“刚才怎么了?怎么突然发脾气了?” 杨暄冷哼一声,没说话。 “谢大人兴许只是心中有事,一时迁怒。” 杨暄顺手把扑过到崔俣身上的小老虎扒下来,拎到自己腿上:“迁怒冲你,也是不对。”再有下回,他还要刺回去!心气上来,还要上手! 问不出更多,崔俣也没纠缠,他想着方才的事,眉心微蹙:“这位王山长,你听说过么?” “观谢家俩老爷子的态度,他应该是出身琅琊王氏,如今于长安白马书院担任山长的王复。”杨暄一边说,一边捏着小老虎粉嫩嫩的爪,小老虎努力收着尖利指甲,敢怒不敢言,琉璃般的大眼睛巴巴望着崔俣,希望主人搭救,可惜……主人好像没看到它。 杨暄点了点它鼻头:“咱们很少来长安,个中内情不明,谢家又……” “谢家老爷子又给我出这个难题,谢家上下肯定不会帮我,”崔俣接过杨暄的话,微笑,“怕是得出外打听。” 杨暄拨拉着小老虎:“用过饭就去?” “好。” …… 用过午饭,稍稍休息一会儿,重新收拾停当,杨暄就推着崔俣出门了。 对,推着。出门逛是很花力气的事,崔俣腿伤未好,平时小小锻炼还行,过了就不好了。 一路慢慢走,崔俣思绪一边发散。 不管什么时候,要干什么事,信息都很重要,信息渠道的搭建完善,是成功的必要因素之一。可惜他现在没钱没人,什么都搞不到。哪怕是有点钱呢,最起码初期可以买……他为会什么这么穷! 视线不经意瞟过杨暄,虽然形势不大好,但一国太子,手里有了小小势力,肯定是有点钱的……可惜,谋大事肯定远远不够,而且也不会给他。 崔俣长长叹了口气,前路漫漫而修远啊! 杨暄不理解崔俣为什么总是蹙眉沉思,像是心里装着什么不得了的事,每时每时刻都放不下,须得时时警醒时时惦记。他很不喜欢这样的崔俣,他喜欢好看兔子笑起来的样子,亮亮的,暖暖的,眼底倒映他身影的样子,简直能让人暖到心度。 是以,杨暄总会破坏崔俣的‘苦大仇深’,每当这种表情出现时,杨暄不是逗他就是气他,反正无论什么情绪都好,就不准这个样子。 这一次在外面,可以选择的花样更多。杨暄一次次指着街上新鲜东西给崔俣看。 卖花姑娘篮子里还带着露水气的菊花啊,小摊上造型拙扑,栩栩如生的糖人啊,精致的木雕刻件啊……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思绪一次次被打断,到后来难得成形,崔俣横着眼瞪罪魁祸首,满腔愤怒无处诉。糖人木雕新鲜玩意也就罢了,水灵的姑娘小伙他也不提,这是没话了怎么着,人家的酒幌子横匾子也值得品头论足? 他这汲汲营营是为了谁!能不能别多事找麻烦! 逛完一条街,崔俣无比心累。 不过当眼前出现一个‘范’字标记茶楼时,崔俣眼睛登时亮了起来。 好久没见过范灵修了……那孩子嘴里一堆八卦,没准可以给他带来不错的灵感! 遂他手一指,指着那间装修豪华非常上档次的茶楼:“去那里!” 杨暄一看就明白了崔俣在想什么:“范灵修不一定在。” “没在就约嘛。”崔俣看看天色,一点也不着急。入长安城时就说好了,有空来约,范灵修再忙,知道他来这里,一定也会拨冗前来的。 就在杨暄推着崔俣走向茶楼时,旁边银楼二层窗户边,站着两个姑娘。 两个姑娘都很年轻,一个约十五六岁,一个略小两三岁。年长的姑娘容长脸,细眉杏眼,尖下巴,梳朝月髻,戴整副金镶红玉头面,身穿梅花纹纱袍,气质富贵疏艳;略小那个弯眉大眼,心形脸,梳双环髻,穿云纹绉纱袍,头面略少,也不是一套,站的比年长姑娘略远一步,眼珠转的很快,一看就很机灵。 “姐姐,那是……六哥么?”略小的姑娘犹豫的开启话题,声音还有点虚,好像不大敢提这个话题,又不能不提。 年长的姑娘嗤笑一声:“他算你哪门子的哥?不过是个庶子!” “可我也是庶……” “那烂泥扶不上墙上的东西偷跑回洛阳了,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你别裹乱!”年长姑娘嘴里硬气,话说的又快又重,不知道是想打消年轻姑娘的怀疑,还是她自己的,“咱们这次好不容易弄到秋宴请贴,你既得了我娘的话跟着我,就快点去选时兴首饰,别给我丢人!”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墨染尺素ι大大,白素能猫大大和莲叶戏河塘大大投喂地雷!!~(≧▽≦)/~ 第37章 王山长其人 范灵修这日正好在茶楼办事。 范家产业众多,各行各业都有,几乎铺满整个长安城。做为正在被亲爹逼着历练的继承人,范灵修每天都很忙,很多事在家里不方便,城里各处蹿又累,干脆就指定了这家处在城中心,交通方便往哪都不远的地方会客,这些天经常过来,一坐就是一天,大部分不需要看现场的事,他都在这里谈。 正忙的脚打后脚勺,听到下人来报,一位姓崔的公子问他在不在。 “姓崔?”范灵修细长眼睛倏的睁大,“生脸,却知道这是咱家茶楼,问我在不在?” 下人一脸心有余悸:“是,头回来的客人,听口音不像本地的,进门就问少爷您在不在,说话很温柔,坐着轮椅,身后还有个年轻后生推着……那后生眼神很凶,轮椅上客人长的太好看小的没忍住多看了两眼,那后生像要把小的生吞活剥似的,太吓人了!”说着说着不知道脑补了什么,眼睛里全是惊骇,“少爷,这两位不是过来寻仇的吧!” “瞎想什么呢!那是少爷的朋友!”范灵修随手把帐本把来人脸上一拍,“该!叫你忘了规矩,一劲往客人脸上扫!” 下人哭丧着脸,十分委屈:“实不怪小的,那位公子长的实在……实在好看啊……” 范灵修没理他,颠颠的跑到镜子前整理仪容,还顺手捋了捋油光水滑的头发,确定没一丝不妥,立刻抬脚往外蹿:“少爷要会客,没大事不准过来打扰!” “可是少……”下人话还没说完,房门已经拍在墙上又弹回去,范灵修身影已经风一样的消失了。 …… 二楼雅间景致不错,靠窗临街,随意望出去,便是怡人秋景,和人来人往充满烟火气的大街。当声音悠远,视野开阔时,人们总能感受出别样美感,似近又远,飘渺无形,仿佛触碰到尘封的记忆,仿佛预见到未来的美好,某一瞬的心情,温暖的想让人舒服叹息。 杨暄看着崔俣唇角浅浅笑意,今日第无次数伸手帮他理了理鬓边发丝,这样才对嘛。 好看的兔子就应该这样安静的满足着,笑着,让他也跟着心旷神怡。 范灵修就是这个时候到的。 崔俣坐在轮椅上,安静微笑,侧颜如玉,美好的像画一样。站在他身侧的少年目光专注的看着他,轻轻帮他整理鬓角发丝——尽管崔俣光滑如缎的头发一根没乱。 初秋阳光极为灿烂,给二人渡上一层金边,似乎还带了炎夏遗留而来的温度,没来由的,让这气氛变的有些火热。 恍惚中,范灵修觉得,沙三的眼神似乎不仅专注,好像还有几分热烈? “范灵修。” 察觉到有人进来,崔俣适时转身,微笑着和范灵修打招呼:“未曾相约,冒昧而来,是否打扰范兄了?” 哪怕早熟悉了崔俣的脸,这么突然对上还是太过惊艳,范灵修没出息的怔了怔,才掩饰性的假咳两声,潇洒挥袖:“少爷是谁,厉害着呢,再忙处理起来是一眨眼的事,怎么会打扰?咱们这过命的交情,还约什么约,你随时来,少爷随时举双手双脚欢迎!” 一边说话,范灵修一边走到桌前,皱眉叫人:“这茶怎么待客?把少爷房里的金骏眉拿出来,再让刘师傅做几样小点端过来!” 说完见下人一头雾水的委屈,立刻吩咐:“这两位是少爷好友,贵客,以后再来,全部比照此标准,懂了吗?” 下人点头如啄米,被崔俣笑容晃的满脑子浆糊,脚步发飘的出去了。 “今儿个怎么想起找我玩?是不是谢家住不惯?”范灵修偏回头,眼珠子转着,见缝插针的怂恿,“我早说了,谢家规矩大,住着拘束,择日不如撞日,今儿个就搬到我家怎么样?我家可是……” “我们只是出外逛,走累了碰巧到这里。”杨暄目光斜斜扫向范灵修,随时随地都试图把崔俣拐回家住,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崔俣亦微笑:“谢家很好,我与沙三只是闷了出来看看。谢丛要知道你随时随地不遗余力挖他墙角,一定会跟你急。” 见崔俣推了,杨暄才目光收回,十分满意。 范灵修某一瞬间微妙的察觉到一股不满敌意,转瞬即逝,快到他以为是错觉。他看看崔俣,再看看杨暄,确定没什么不对,方又笑了:“那书呆子抬杠能抬得过我?看我不欺负他。” 店里伙计手脚麻利的上了茶点,范灵修话题还在谢丛身上未去:“他说想请我去他家秋宴,我都没答应呢。” 崔俣伸手端茶盏,随口问道:“为什么不答应?” 不想茶盏被杨暄拎走。崔俣偏头看杨暄,一脸不解。 “他家秋宴是什么规格,我这样的商家去干什么,找瞧不起么?”范灵修自嘲的笑了一声。 见杨暄拎走崔俣的茶盏,将早早晾在窗边自己的端来,放在崔俣手心,说了句“烫”,范灵修眉眼微挑,面上一派意味深长:“先前谢书呆跟我说沙三伺候人本事见长,我还不信,现在看真是……啧啧。” 崔俣动作微顿。 杨暄却一脸平静,甚至微微牵起嘴角,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羡慕?可惜你爹娘没给你生一张好脸。” 崔俣:…… 范灵修却颇有同感,哈哈大笑:“说的对!崔六这样的,值的任何人跪舔奉上忠心啊!” 杨暄又不高兴了,任何人跪舔?跪……舔……他犀利目光落到崔俣身上,必须得看好这只好看兔子! 崔俣不理解这两位的脑回路,索性不再想了,直奔主题,和范灵修打听王复其人:“我认识的朋友不多,只你最博闻广记,遂过来取取经。” 这小小马屁拍的范灵修相当舒服,根本不问崔俣为什么问王复,直接打了鸡血似的撸袖子:“那是!若论八卦消息,谁也没少爷厉害!崔六你想知道这人哪方面,少爷没有说不出的!” 又一个被崔俣糊弄的傻蛋。 杨暄翻了个白眼。 “什么都行,对这个人很好奇,你能想到的,都可以说一点。”崔俣指尖撑着下巴,慢慢啜着茶,笑颜融在窗外秋景里,就是一幅画。 范灵修眨眨眼,嘿嘿笑了两声回神,才脆声说起来。 世家多人才,琅琊王氏尤甚,出了很多惊才绝艳之辈,这王复,就是其中之一。 正如谢延所言,王复自小就展现出惊人天赋,会走路就捧着本书看了,这个习惯从三岁开始,一直保持到现在。他的生活中仿佛只有书,其它一切毫不重要,他甚至没有娶妻生子,连到白马书院,起初也是因为这个地方传自前朝,藏书颇丰。 王复年轻时除好读书外,还好与人品评清谈,嘴皮子很厉害,除此之外就是著书批注,教育弟子。从先生到山长,王复初心始终不变,各圈子里留下不少美谈…… 而且他很有原则,只爱书,爱知识,不愿涉政。当今圣上曾数次请他入朝观政,他都没答应,请其教导越王,他也不应,连贵妃亲拜相请,他都敢直接拒绝。 范灵修说到这里无不叹息点评:“得亏他有个好出身,若非琅琊王氏这座大山护着,他不可能活的这么自在。” 他边回想边说,王复性格并非一直像现在这样,不悲不喜不怒不乐像块石头,他以前待人温和,遇事从容,看到喜欢的也会赞,高兴的也会笑,不开心也会生气,这样的大变,算着……是五年前开始的。 “五年前……出了什么事?”崔俣指尖下意识轻敲桌面,眉心微蹙。 “这倒不知道,”范灵修仿佛也觉得很奇怪,“从未听说过半点相关消息。” 崔俣视线微微下移,落在茶盏之上,袅袅白烟迷蒙,掩住眸底思绪。 “不过我倒是知道一件事。”范灵修突然轻拍桌面,两眼睁大,好像想起了什么。 “什么事?” “五年前冬日,王山长转变前昔,发了好大一场脾气,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 范灵修形容了下王复那场怒气,不知道从何而起,哪个点戳到他,他气的特别厉害,都快过年了,独自住在白马书院的山上,不吃不喝,也不下山。眼看着大雪封山,下人们担心,想唤他出房门,他直接动手把人推走,还砸了一屋子东西。 这对于世家出身,性命温和一面颇多的山长王复来说,非常难见,把一众人吓的不轻。 “我要说的,却是其后某日……”范灵修压低了声音。 隆冬时节,正是商家各种年底盘点结算的时候,范灵修将将十一,还是个孩子,却已经被他爹拎着耳朵大力培养了。远处不消说,肯定不行,但是长安周边,他爹没放过他,拎着他走了一圈。 那段日子,盘帐,结算,给各种关系脉络过年礼,样样都是事,忙的团团转,一不小心,就忘了时间,撞上连天大雪。父子俩没办法,只得带着近身随从,在深山庙里借住几日。 就在这里,没事贪玩四处跑的熊孩子碰到了王复。 “那时大师们刚做完晚课,有一间禅房亮着灯,是早前大人们叮嘱不能接近的地方。我好奇嘛,当时四周又没别人,我就悄悄过去看了一眼。” 范灵修修长眉毛高高扬起,声音神神秘秘:“我看到了一个头上有九个戒疤,耳垂特别长的老和尚。老和尚闭着眼睛敲着木鱼,王山长跪在他身侧的禅垫上,表情……怎么说,我形容不上来,就好像特别特别空,什么都看不到似的。” “老和尚念了几段经,大多我不记得,只记得‘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还说什么‘红尘多难,莫过执着,人有生死,灯有明灭……’,气氛特别特别沉。” 崔俣眸色微转:“是谁死了么?” “我也纳闷啊,”范灵修摊手,“可当时各方消息都很透明,并没有谁死,王复的家人朋友,连近身下人都好好的,活蹦乱跳。后来人们大多传言,王复之转变,是读书读迷怔了。” 崔俣摇头,不可能。王复一定是遇到了什么特别打击他的事,这件事甚至稍稍动摇了他一直以来坚持的东西,所以才有此转变。 他心有所感,只要找到这个点,这个考验他一定能过! “那什么,我这些话,可从没与外人提过,崔六你可得给我保密啊。”范灵修巴巴看着崔俣,视线又若有似无的瞟了瞟杨暄。 崔俣微笑道:“自然。” 杨暄则回了一个凶巴巴的眼神:竟敢怀疑他的操守? 范灵修装糊涂,嘿嘿的陪笑。 一个瞬间,崔俣心中已经转过无数个主意:“范兄在长安长大,对王山长收过的弟子可熟悉?尤其是一些略有名气,才华横溢的?” “当然,但凡有点名气的,我都知道!比如说费延,刘时,李得风……”范灵修掰着手指头,一个个如数家珍。 崔俣心内默默记着。 能影响王复的人,除了家人,大概就是曾经教过的弟子了。他转变那么大,周边家人,朋友,甚至下人都没有异样,会不会是哪个学生? 学生长大后有自己的事要做,自己的理解要实现,并非时时跟着师父,一时间联想不到一块,打听不到消息很正常。 如果王复真是因为这个理由转变,那么这个弟子一定也不同寻常,不管哪方面引王复惦记,此子定不是庸才。 …… 范灵修把肚子里的货倒完,整整灌了两杯水,才长出一口气:“你要想了解王山长更多,可以找间说书馆子,好多故事呢!” “好多故事?”崔俣忍不住轻笑,看来王山长在民间声望甚高。 “是啊,”范灵修托着下巴,漫长漫长的叹了口气,“说起这个我就发愁,崔六你不知道,这位王山长著的书卖的有多好,只要他写的,不,别说写,只要他有过批注,出来立刻疯抢啊!我家头年没看好市场,印了一批书,现在还在库房呆着呢,不知道猴年马月能卖出去!” “总会卖出去的,少年,努力吧。”崔俣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那今日就到此,我与沙三告辞了?” 范灵修立刻翻手拉住崔俣胳膊,皱着眉眼:“这怎么行!你俩好不容易找我一趟,怎么能连顿饭都不吃?不能走,谁都别走,一会儿我带你们吃好吃的!” “你确定?”崔俣偏头,下巴遥遥一指,指向窗外某面色焦急,在他们门外不停转来转去的中年汉子,“他可是一盏茶前就来了,不去处理么?” 范灵修撇撇嘴,轻啧一声,满是不愉。 这雅间临街,却不只临街一扇窗子,内侧靠近门外楼梯附近也有小窗。因天气不冷不热正好,他们又没说什么机密之事,就没把小窗关上,谁知竟遇到下人找来! 这人也是没眼色人,他已经吩咐没大事不许打扰,还尽量装做看不到了,这人也不知道走,一劲戳在那,这下倒好,给崔俣看到了!崔俣那聪明劲,恨不得长颗七窍玲珑心,怎么会瞧不出来? “好了,别别扭,先去处理事,咱们时间还多,改天再约吃饭。”崔俣温声劝范灵修。 范灵修最不喜欢不确定的‘改天’,顺口道:“那明天晚上,我请你吃饭!” 崔俣想了想反正没事,笑着应道:“好啊。” 杨暄力道非常猛的扯下范灵修拽着崔俣的手,目光幽暗:“明晚见。” 范灵修摸了摸生疼的爪子,眉梢高高挑起,看看崔俣,再看看杨暄,慢慢的,一脸意味深长:“那……我就不送了?沙三好好照顾崔六呀。” “不用。”这是崔俣说的。 “要你操心。”这是杨暄。 当然,做为主人,范灵修还是把人送下了楼的。远远看着二人走远,身影似乎融在一处,范灵修唇角勾起,‘噗’的一声没憋住,笑的张牙舞爪花枝招展。 跑堂的被他吓一跳,嗖一声蹿后两步,颤声唤:“少……少爷?”这是吃错东西了,还是抽羊癫风? 范灵修回过头时,已经揉好脸收了笑,表情严肃精明犀利一如既往:“出什么事了?” 刚刚是错觉?跑堂拍拍心有余悸的胸口,指着一边:“好像是……粮店出事了。” …… 崔俣和杨暄回到谢家后,并没有四处打探有关王复的消息,只带着之前谢闻的承诺,请见谢府收藏的历年邸报。 谢家有专门收藏放置邸报的厢房,一排五大敞间,其中两间已塞的满满,空余地方不大,只中间一张案几,艰难得容两人对坐。 崔俣与杨暄也不在意,给烛火套上罩子,慢慢看了起来。自天边最后一丝光线消失,到弯月初起,月上中天……一直没出来。 烛光在眸底跳跃,字迹在指尖沉浮,月光一点点移进窗槅,又一点点移远,房间内安静无比,仿佛只能听到纸张轻碰,和对坐彼此的呼吸声。 手边邸报一打打增加,崔俣眼睛也越来越亮,他知道了! 这个约定,他一定能赢! 可聪明的人,总不满足于一石一鸟,有顺便的事可以做成! 崔俣指尖轻捻,目光闪动,倾刻间,就有了主意。 …… 第二日,申时末刻。 范灵修在约定之地等待崔俣杨暄前来,远远看到二人影子,就跑到门口迎接:“哈哈终于来啦!今儿个我保证没不长眼的过来烦,咱们可以放开肚子大吃大喝,一醉方休!” 杨暄斜了他一眼,目光里好像挟了刀片,刮的人头皮疼:“崔俣伤没好,不喝酒。” 范灵修:…… 他正牙酸的郁闷,就听崔俣给他带来一个大惊喜。 崔俣眉眼弯弯,笑容谦雅,公子如玉,说了句好像与谪仙气质不怎么合,却相当让他鸡血的话:“范兄,想不想赚钱?”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大大,藍雪依大大和白素能猫大大投喂地雷!!~(≧▽≦)/~ 第38章 碰瓷计走起 出身商家,赚钱两个字简直天生刻在骨血里,范灵修一听到就两眼放光:“怎么说!” 其实他两只爪子也蠢蠢欲动的想往崔俣肩膀上扒,也许是注意到了杨暄‘特别犀利’的视线,也许是昨天留下的习惯,他下意识停住了。 杨暄很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孺子可教。 他大大方牵起崔俣的手,扶着崔俣的腰缓步往里走:“先进去再说。” 范灵修看着两人自然而然的亲密姿态,眼睛倏的瞪大,不过也只是瞬间,就重新眉眼飞扬起来,笑的特别有深意:“嘿嘿嘿……” 崔俣却没懂。实在是近日来一直受杨暄近身照顾,不管身体还是思绪都习惯了,而且杨暄年纪太小,才十三岁,个子还没他高……他根本不可能往别的地方想。 见范灵修笑容诡异暧昧,磨磨蹭蹭的没动,他还有些纳闷:“范兄?” 范灵修这才揉揉脸,拉回远到天边的思绪,重新摆正东道主身份,殷勤热情的引崔俣杨暄入内落座。 饭桌上谈事是有套路的,不可能一上来就进正题,炒热气氛拉近关系称兄道弟酒酣耳热才好说话。今日入座的是好朋友,不是什么需要巧妙周旋提高心思对付的生意伙伴,范灵修本不需要如此,可觑着杨暄脸色,他还是收起满心好奇,没再提这个话题,只连声劝崔俣吃菜,妙语连珠的跟他八卦各种与桌上菜品相关的小故事,说此间席面如何如何与众不同,不吃多,不吃好实乃浪费。 杨暄再次表示满意。范灵修年纪虽小,眼色倒不缺……崔俣昨晚忙了整整一夜,觉没怎么睡,饭也没好好吃,现在正经该吃点东西,旁的事都不急,皆可延后。 范灵修不高兴时会有些小脾气,可他高兴时,一张嘴能翻出花来,绝对能哄的任何人找不着北。再加上他气质不俗,细眉细眼白净精致,眼神清亮笑容真挚,虽好走富贵风把自己打扮的相当华丽,其实身上并没有世人固有的商人满身铜臭痕迹,反倒像哪个高门大户的活泼公子。 崔俣病未全好,酒当然是不能喝的,只一一品尝着面前菜式。也许是身体近好,久违的胃口重来,他眉梢带笑,吃的很开心。 杨暄见状,伸长胳膊把远处的菜也一一夹来,布到他碟盘。他吃的开心,就再夹,不喜欢,就弃之不再碰。 范灵修直当眼瞎了没看到,幽幽看着空空的酒杯:“这要有点酒就好了……” “范兄可自饮。”崔俣一点也不介意。 范灵修叹气:“还是算了。谢家秋宴在即,附近哪还有好酒,都送过去排队了。” “谢家秋宴做的很成功。” “是啊,让人心向往之!”范灵修暗挫挫想,内里多少商机啊,世家的败家子们偏看不到,姿态那叫一个鼻孔朝天,还大把往里扔银子! …… 崔俣吃的差不多,重提前事:“昨日范兄说,家中有很多印书未卖?” 范灵修眼睛刷的亮了:“是!”所以要用这些赚钱吗? “有多少?” “五间仓房,全装满了。” “五间啊……” “……是。”范灵修声音有点虚。 “我给你出个主意怎么样?” 范灵修面对着烛光跳跃下更加明润俊美,颇为动人的脸,不觉走了神,声音也不由自主有些紧:“呃……啥?” “帮你卖书,”崔俣眼梢微翘,更显的面目生动,诱人的很,“不保证卖完,但大赚一笔没问题,范兄想要么?” “要……要!要!”面对这样一张脸,谁能说出否定的话! 突然面前一闪,杨暄后脑勺突兀插过来,挡住范灵修视线。 范灵修:…… 面对着崔俣颇为不自觉,生动勾人的脸,杨暄舌尖舔过唇角,轻轻叹气。他先是伸手撩开崔俣鬓角一缕发丝,再轻轻碰了碰崔俣的脸,手指抚过他唇侧。 崔俣满脸不解。 杨暄晃了晃手指间酱汁,神色很是平静肃穆。 崔俣恍然大悟:“多谢。” “不用。”杨暄见崔俣表情没那么亮了,方才退开,作势擦了擦了手指,好像想起自查自己是不是嘴角也有酱汁,他手指缓缓的,慢慢的抬起,蹭过自己嘴唇。 锋利眼神却直直盯着范灵修。 似有警告,似有威胁。 范灵修:……他只是一时被晃花了眼,真的!并不敢对崔六起什么心思! 闭了闭眼,深呼吸几口,范灵修逼迫自己调整情绪。 杨暄此时从容插话:“我们可不是白帮。” 范灵修很懂:“那当然!”生意归生意,人情归人情,就算崔俣不提,他自己也要说的! 崔俣撞了杨暄一下,似乎嫌他说话太直,不过话已出口……崔俣微笑看着范灵修,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不瞒范兄,我最近的确头手紧,如若我能帮忙,能否分几分利?” 范灵修:“那些书卖不出去净占地方,我爹都想一把火烧了,你能帮我处理掉,钱全给你都行!” 崔俣:“这可不行,毕竟是你家东西。” 范灵修:“那这样,除了我家下的本钱,其它全给你!” 崔俣:“你若坚持如此,今日就到此——” “别,别呀!”范灵修长叹口气,十分挫败,“真没见过你这样的,钱还往外推,这样,五五,咱俩一人一半,总行了吧!” 他瞪出非常凶猛的眼神,表示不能再退。 他是真的想交好崔俣这个朋友的,舍些银钱于他无关痛痒,若能帮扶崔俣更是好上加好……崔俣这样的人,将来必成大器,只是因为太年轻,才没钱没势,很快,他就会不缺钱缺人甚至不缺朋友,到时再想表现就难了! 崔俣:“除却你家印书及仓房保管所有成本后,你与我五五分。” “成交!”范灵修与崔俣击掌,眼睛放光,然后侧身凑近,声音低下来,“咱们要怎么做?” 崔俣眼角带笑,让范灵修附耳过来,手轻覆唇侧,低声说了些话。 范灵修眼睛更亮了:“真能行?” 崔俣笑容自信:“十之**。” “不会有问题?” “有事我扛着。” 范灵修最后一拍大腿:“干了!” “走,我先去看一眼你那几库书,”崔俣反正也吃饱喝足了,“明天你就能干活了。” 范灵修对于赚钱的事一向积极:“好!” 杨暄……杨暄不置可否,反正崔俣到哪,他就到哪。这些天来被崔俣调|教的也尽够了,崔俣让他暂时低调不要动,他就最好别动,否则崔俣有的是方法收拾他……也不知道这人脑子怎么长的! 他任劳任怨的扶崔俣上马车,还帮崔俣提袍角别绊倒。 范灵修……继续假装没看到。 藏书仓房离这里不远,马车行一刻钟就到。 范灵修叫人打开仓房门,带崔俣杨暄进去。崔俣坐到内里唯一的矮凳上,请范灵修帮他把不同名字的书分别拿一本给他看。 杨暄嫌范灵修动作不精准,总是时不时碰到崔俣手啊袖子的,干脆推开他,亲自上阵。 崔俣有些奇怪的扫了杨暄一眼,不过杨暄体力好,也会武,一些放置比较高的书,他拿的很轻松,的确比范灵修效率高……也就不想了。 五仓书看着很多,但大多名字内容相同,崔俣没一会儿就翻完了,暗自点头,内容还成,挺合适这次的事。他从中取出六本,分成三排,手指依次点过去:“一、二、三,记住了么?” 范灵修很懂,笑的相当有深意:“放心吧!” 许是坐久了起来太猛,许是今日劳神多了太累,事情办完,崔俣起身告辞时身体晃了晃。 杨暄皱着眉,懒的听他和范灵修话别,直接把他打横抱起,带上马车。 范灵修:……好吧他瞎了就是没看到! 这些天又是重病又是坐轮椅,崔俣早习惯了被杨暄抱来抱去,轻轻动了动腰调整姿势,一如既往的纳闷,明明个子没他高,怎么力气就这么大,抱他无压力? 杨暄捏了把他的腰,警告:“别乱动,否则——” 崔俣忍不住发笑。这辈子见面杨暄太小,毛没长齐的熊孩子一个,根本没到开窍年纪,也不可能再对他一见钟情,他们两个,以后不会有任何暧昧,前因纠扯,没准能成就君臣相得美名,怎么想都十分美好。已试探数次,他相信杨暄不会害他,当然也不会怕这似有似无的威胁。 “就把你扔了!” 看,果然,到底年纪小,还是心软啊。 崔俣靠在杨暄肩头,看着月光透过树梢落下,突然觉得,这孩子的肩背好像正一点点宽厚起来,慢慢的,有了前世模样。 风疏夜静,梆子悠远。 他闻到了桂花香气,馥郁绵长。 …… 第二日,居于白马书院的王复山长,迎来了特殊的客人。下人禀报,说一个少年捧书而来,欲请教学问。 王复自然是不见的。到了今时今日地位名望,这样慕名而来的人很多,尤其在他不教书不收弟子之后……他淡淡递过一个眼色,下人就明白了。 然而……到了中午,下人来报,人还没走。到了晚上,下人来报,人仍然没走。 王复心如磐石,淡定翻着手里书页:“天黑就走了。”人总要吃饭睡觉的。 可惜他低估了范灵修少爷。 范少爷就是不走,反正不缺银子,哪怕守在王复家门房,换点吃喝也是容易的。范少爷在成长路上被亲爹虐着拔苗助长,虽喜欢华丽光鲜,苦也是吃过不少的,天黑了入夜,他仍然不走,花大钱同门房置了被褥,直接就在门房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下人苦着脸来找王复,实在没见过这样的,说见不到山长,死也不走啊! 王复仍然板着脸:“赶出去。他难道还露宿街头不成?” “可是咱们王家待客没这规矩,太粗暴是不是……” “赶出去。” 主子下令,下人不敢不从,虽然略心疼这长相喜庆,弯弯眼带笑,还好学至此的少年,也不得不将人请出去。 然后发现……这少年还真露宿了!他在王复家门外搭了个简单帐篷,说除非得山长一句话,否则就是不走! 下人颤微微的来找王复:“这影响是不是不大好……老爷您是做学问的,人家只是好学……” 王复皱眉,觉得也是有点不合适,时间长了会有人指指点点的。 他索性命下人收拾东西,出了门。 他不在家,总行了吧! 谁知这少年竟像有狗鼻子,不管他到哪,少年都能闻着味找去! 他到茶馆喝茶听书,少年找去,举着书在窗边看他求指点;他去古刹找老友下棋,少年找去,蹲在远处大石边举着书求指点;他去别人家做客,少年竟然跟着登堂入室求指点! 如果主人家不让进,他也不急,蹲门外等着,王复乘马车离开时,他骑马跟着,举着书在车窗外求指点! 一时间,不管王复走到哪,都能看到这个少年。不管是坐是走,只要四下一望,肯定能看到少年身影,或是骑着马,或是蹲窗户边,或是窝树上,或是扒着墙头…… 到处都是少年举着书的瘦长手指,求知似渴的清亮眼睛。 王复被缠的实在没办法。 他并非没被人缠过,但一般缠他的都是读书人,哪怕再粘,行为也是有底限的,要脸的,断不会做出这种事,王复觉得,他要坚持不给机会,没准哪天坐马桶上时,抬头都能看到这少年的脸! 少年身份不难打听,商者出身,长安富户。商者贱,王复对商人并没有好印象,但他对每一个诚心读书的人,都不忍心生轻贱。 这人求知心实在太强,心志太坚定,赶不走踢不走,还能神通广大探到他行踪……王复无法,最后只得找过去,皱着眉:“你想怎样?老夫不收弟子,也不会再教人,你就是赖死在这里,也没用。” 范灵修眉眼一弯,露出小虎牙,笑容灿烂:“晚辈不敢肖想山长为师,只是近来看到此书——”他将书递过去,“山长觉得如何,适合晚辈读么?” 王复接过书。 范灵修脸微红:“晚辈读书不多,但向学之心从未灭,苦无师长指导,不知哪些书适合。” 王复翻了翻:“这书还可以,不过只是些杂学,你若真心向学,可先熟读四书五经。” 得他一句话,范灵修眼睛大亮:“多谢山长!” 然后的确说话算话,见过王复,得了一句话,范少爷就不再纠缠,转身走了。 王复捋着胡子皱着眉,看了少年活泼远去的身影好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 范灵修胜利归来,立刻叫人把仓房里的书搬出来,放在长安最大最好的店里,最醒目的位置,旁边和门外都挂出大大的牌子:王山长赞不绝口的好书! 长安城街市繁华,游人如织,如此新鲜的牌子一挂出去,很快就有人来问:“是那个白马书院的王山长么?” 伙计挺直腰背,底气这叫一个足:“自然!咱们长安地界,除了那位还有谁配叫王山长!” “真是王山长评价不错的书?” “我家少爷亲得的话,怎会有假!” 很快,陆陆续续有人进门,生意特别好。等第二天名声传出去,更多的人蜂拥而至,尤其读书人,呼朋唤友来买,气势那叫一个足。 可不得足?王山长都多久没露面了,别说收弟子,这两年都没有著书没有做批注的本子外传,众多读书人想求指点苦无门路,现下有王山长绝口称赞的书,怎么可以不买? 买!砸锅卖铁也要买! 人群背后,范灵修看着一把把流入柜台的钱,手里金算盘不停打着,笑的见牙不见眼。 足足卖出一仓房的书,客人渐渐少了,范灵修摩拳擦掌,冲着对面二楼喝茶的崔俣远远挥了挥手。 崔俣淡定的朝他伸了两根手指。 范灵修再次挥手,表示明白! 第二轮攻击开始! 范灵修带上崔俣挑出的第二批次的书,再次踏上征程,找王复去了。 范家打着王山长旗号卖了几天书,众人疯抢,同在长安城,王复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不关注,下人也要告诉他。遂这一次范灵修过来,待遇十分不好,上次对他亲切的下人们全部变了脸色,连赏钱都不接,同仇敌忾的瞪他。 范灵修也不介意,仍然笑容灿烂:“劳烦通报,我想求见王山长。” 门房根本没往里传话,直到王复要出门,才自己看到了范灵修。 看看左右人表情,王复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王山长,您看这本书——” 范灵修话还没说完,王复就抬手阻了他:“这书不怎么样。”说完就看着面前少年表情。 商家子故意做计,借他名义揽钱,他肯定不会高兴,并深感憋屈。但此子虽有夸张,赞好的话却是他自己说的,他自己中了计,反驳也不占理。但是此事必须适可而止,他不会再让此子如此挣钱! 他以为少年会难过失望,谁知少年只是轻叹口气,就不再纠缠,转身走了。 …… 当天下午,范家位于长安城中心,最大最豪华的店里,再次搬来一批书,并挂出牌子:王山长大力批判,不与苟同的书!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作者有话要说:  俣美人(反省中):因为吃顿饭而已不需要走路所以没用轮椅,我是不是错了? 太子(托腮抛媚眼):那里的毛有没有长齐……美人要不要亲自看看?孤可以脱裤子。 范灵修(举起了火把):哟哟切克闹,秀恩爱的架起烧,烧烧烧! 小老虎(怒):喵嗷——这一章仍然没虎大王!你们再这样会失去虎大王的知道吗!!! 嘤嘤嘤作者本来想跟大大们玩猜攻受互动送红包的游戏,结果剧情大纲大手可以预测,感情线互动完全没法预料,什么摸小手摸小腰心有所至放飞就有,完全无法预测,神马时候会发生神马完全不几道,大大们肿么办(>﹏<) 谢谢白素能猫大大,藍雪依大大和洒梦大大投喂地雷!!~(≧▽≦)/~ 第39章 就问你气不气 牌子一挂出去,想也知道会有什么效果。 有上次狂卖波打底,范灵修这家店本来就人流量大涨,疯抢来的不要太快!货架上刚刚摆好不久的书很快卖完,伙计们吭哧吭哧从箱子里抱新的出来,还没来得及往货架上铺呢,新一波的客人又到了!掌柜干脆让伙计把书箱子搬到柜台边,直接就着箱子卖! 然而这样也还挡不住人民大众的热情,一箱一箱书很快见了底。掌柜最后只得抹着汗哑着嗓子招呼伙计赶紧套车去仓房取货,不然就接不上了! 那五大仓房书特别多,书名也远不只崔俣挑出的六本,剩下的不能打王山长牌子,范灵修便照崔俣建议,分门别类的放到一边,售价定低些,让客人自行选取,并附一定金额满减赠品折扣。 他们这一手促成的大多是冲动消费,冲动消费时少有理智,不管图方便还是顺手,抑或是带着‘能卖王山长口评的书店里其它书一定也不错’的念头,多多少少总会逛一逛看一看,再加上店里‘丧心病狂’的各种组合折扣,只要不是太差钱的,基本都会带一点。 场面火热,不管伙计还是客人,人人都很激动,范灵修又是做生意个中好手,时不时断个一刻钟小半时辰的货饥饿营销……一来二去,五大仓书,竟迅速清了一半出去! 崔俣带着小老虎,和杨暄一起坐在对面二楼靠窗雅座,看着店铺深处某人笑的见牙不见眼,算盘珠子拨的手指都快飞起来了……不由跟着微微一笑,大怀安慰。 小老虎今天终于能跟着主人出来浪,一直十分兴奋,趴在崔俣膝盖上半刻也不消停,一会儿舔咬崔俣的手指头玩,一会儿把崔俣当树从下往上再从上往下爬,一会儿把崔俣被风吹动的袖角当猎物扑,一会儿又要崔俣伺候它喝水……又是谄媚又是撒娇,“喵嗷喵嗷”叫的那叫一个**。 杨暄锋利目光一下下刮过它,犀利程度可止小儿夜啼。 小老虎却一点也不怕,调过屁股对着杨暄,全当看不见! 相处日久,精明的小东西已经慢慢明白家里最大的是谁,这个凶巴巴的恶人虽然很可怕,但他怕美人主人!只要美美哒主人高兴,他就不敢欺负虎大王!哼哼! 杨暄目光再一次瞟过小老虎,随意拉着话头:“此次……范灵修好像很辛苦。” 可不是辛苦?崔俣想着范灵修死皮赖脸干的事,忍不住轻笑,不过杨暄想说的大概不是这个:“你觉得很奇怪?范灵修明明可以派人去,为什么非要自己上?” 杨暄略颌首,的确有点意外。难道不应该用最少的力量做最多的事?范灵修还那么忙,是不是有点浪费时间精力了? 崔俣却评价道:“范灵修很聪明。” “从他谈吐气质,你能看出来,他读过书,肚子里有东西。可因为出身限制,他再聪明都不可能走仕途……他有想法,有勇气,也不失思考。我救他,他感激我是真,想更多表现交好我,维持好这段关系,却是因为他认为我心善多慧,前途无限。” 这个人,远不只是面上表现出的中二直率,他还很聪明,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我提的主意,他赞同并看好,还不怕丢脸不畏失败亲自上阵试,是对我的特殊信赖——只对我有,不设防不提问十成十的依赖。”以后他再想到什么计划想找人去做,恐怕第一个就会想到范灵修。 崔俣捏着小老虎粉嫩嫩肉爪,目光柔和:“王山长是个了不起的人,不说在长安,哪怕在洛阳,在天下,都有不错的名誉口碑。不管以什么方式,范灵修的名字能和王山长绑在一起出现,就是莫大的收获。” “沙三,你考虑的不错,独独忘了范灵修的身份。” 杨暄默然。 的确,他忘了范灵修乃商者。商人看似光鲜,大把的银钱大把的富贵,实则最被世人轻视。赚一把钱不知道走多少关系门路,心思随时转着,很多时候走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谨慎的早死了。 范灵修需要人脉,需要强力靠山,也得随时随刻展现自己,让别人知道他有怎样的本事手腕。他亲自做这件事,看似浪费时间,实则有更多隐形收获。 “只是有些事……看透不说破。范灵修真心想交我这个朋友,我自然也真心回馈,没准一不小心就成挚友了呢!”崔俣说着抱起小老虎,顶了顶它额头,“是不是呀小阿丑?” “喵嗷——”小老虎欢快的撒了娇,热情的舔崔俣鼻头。 杨暄视线落在小老虎身上,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人都是喜欢交朋友的,哪怕成长环境不好,也渴望有三五好友知己,什么话都能随便说,什么苦随便诉,可以无理由的为对方挺身而出,两肋插刀。崔俣他……一直都这么审慎么? 面前每出现一个人,先提防,观察,审视,分析个一清二楚,再决定放多少真心进去……到底经历了什么,他不能敞开心扉,没心没肺的向往接受生命的美好? 他是不是都不会轻易喝醉,逼着自己随时随地绷紧,不能随意失去理智? 倒不是觉得范灵修太好,杨暄心里,谁都不如他完美,最合适和崔俣一处。只是这份心情……让他有些难安,也有些感同身受。 因为他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可世上这样的人有他一个就够了,好看兔子应该拥有更多。 崔俣并不知道瞬间深沉下来的熊孩子思绪奔哪里了,以为这人还在想范灵修的事,也不打扰,顾自和小老虎玩的开心。 玩够了,他托腮看着楼下‘大开大合’的卖场气势,语音喃喃:“该找个人去看着王山长了,一把年纪了,气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 王山长的确很不高兴,听到下人传来消息,他‘老而弥坚’的捏碎了一个精致茶盅。 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他闭上眼睛,深深呼吸。 不过是小人把戏,闹不出什么大事,一阵风而已,只要过了就好,一点也不值得他气。 闻风而来的谢延正好推门而入,看到他这副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哟王老头子,生气了吧!” 王山长白了他一眼:“没有。” 谢延捋着白胡子围着他转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生气了。” “没有。” “生气了!” “没有。” 二人对视,大眼瞪小眼半天,谢延退了,心说老夫且饶你这一回:“这还不值得生气?” 王山长紧紧绷着脸:“狗皮膏药而已!” “你肯定不会为这种人生气?” “这种人如何值得生气!”王山长瞪他,“那崔姓后生想出这种方法,也是小人一个!不,狡人!” “好啊,”谢延顾自捋着胡子坐在一边,笑的眼角褶子挤成一团,“老夫就陪你看着,看这‘狡人’还有没有后招。” 崔俣当然是有后招的。 卖了三仓多书出去后,范灵修再一次捧着书找到王复。王复这次连话都没跟他说,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范灵修一如既往笑呵呵,没半点不愿意不高兴,也没追过来,转个身,又回去了。 当日范家店子重新挂出新的牌子:王山长也难以评价之书,是深?是浅?是妙?是怪?等你观后评说!即将售罄,欲购从速! 用词更加煽动。 早就关注店子的客人们几乎立刻流水似的袭来,风度不要了,帽子被掀,腰带被扯,鞋子被踩都顾不得了,生怕抢不到,远远就举高手,扯着嗓子喊:“我要一本!不,三本!” …… 范灵修看着面前盛况,想了想,觉得那几仓房书卖完一点问题都没有。借着这股风声,他甚至还可以再印点,一定亏不了! 心中打算转了几圈,他笑眯眯收起金算盘,踱着方步离开铺子,走到对面茶楼,找崔俣去了。 “卖的可好?”崔俣捏着小老虎的爪子和他打招呼。 范灵修上前和小老虎击了个爪:忍不住大笑,“何止好啊,简直太好了!” “能卖完么?” “完全没问题!” “……嗯。” “崔六啊,你可真厉害,你说你这主意想的,怎么我之前就没想到呢!”范灵修夸完崔俣,又和杨暄打招呼,“沙表弟今儿个又陪崔六过来啦?昨儿个你没来我还猜呢,什么事能让你舍得放下崔六不照顾……” 杨暄一个眼刀过来,范灵修顿时一怔,后面调侃的话都忘了说。 崔俣拎着茶盏,轻咳两声:“范兄别理他,给我训了一顿,闹别扭呢。” 杨暄目光转身崔俣,目光从危险凶狠,变成控诉恼怒,似乎还透着点委屈。 崔俣斜了他一眼,眼梢低垂,眸底似有清冽波光荡开:怎么,我说错了? 杨暄视线移开,改盯着小老虎了。 因近期情势不明,崔俣要求杨暄暂时不准去外面晃,夜里也不可以,先静待之前布局结果。杨暄答应的好好的,转头就忘,趁着崔俣睡着不知道,又溜出去了,被小老虎……成功逮到。小老虎撒着娇一通叫闹,崔俣醒了,当然也就知道了…… 杨暄身上仍然带着河水里独有的特殊腥气,崔俣知道是为什么,可……杨暄真的不宜外出。 崔俣心情很不好,杨暄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因此二人间气氛很是沉郁。 范灵修只得安慰:“沙表弟你可千万别多心,崔兄哪怕训你,也是为你好的。” 杨暄拿眼角睨他:用得着你说! 范灵修摸摸鼻子,感觉这两人的事他还是不要掺和的好,干脆说起正事:“书卖的这么好,必须设宴请客,崔六你说你想吃什么,山珍海味我都给你搞来!这回我再叫上谢丛,咱们好好耍一耍!” 崔俣看着楼下卖书盛况,笑了:“饭可以吃,不过不急,我得先去办件事。” “好啊,等着你,我先去把席面订上,正好你回来吃!” “恐怕今日不行,”崔俣慢慢顺着小老虎的毛,目光悠远,“这件事……我不确定短时间能不能办好。” 范灵修愣了愣,继而改口:“那行,你办好了给个话,咱们再聚!” “好。”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崔俣算着时间,觉得差不多了,起身告辞。之后范灵修回店里继续乐呵呵的卖书,崔俣则带着杨暄小老虎……上山。目的地:白马书院旁边,王山长暂居之所。 白马书院建在华南山南侧缓坡,近半山腰的位置,空气清爽,景色怡人,又远离闹市,相当安静。南坡向阳,可观旭日东升,紫气蒸腾,人站于大石之上,视野无尽开阔,仿佛胸襟都能跟着放开,豪气顿生,非常适合读书人。 更巧的是这个坡非常非常缓,如果不是走起来会累,视野渐渐不同,人们都不大会注意到自己在上坡…… 崔俣这次没用轮椅,坐的马车,无奈王山长此人比较有性格,专门辟出居住的院子离书院还有一截,路还不怎么好走,有那么一段,马车但凡宽一点,都过不去。 崔俣因为没有经验,败在了这里。末了只好请车夫停远,腿着过去。 因腿半残着,走两步就坚持不住,只得请杨暄帮忙搀扶。 杨暄倒是没意见,有力的臂膀直接架起了崔俣身体,崔俣……崔俣只得从了,心内叹气,昨夜的架,怕是吵不成了。 两人谁都没说话,静静走到王山长院门前,就听到里面‘哗啦哗啦’不知道什么重物倒地的声音,伴着瓷器落地的脆响,以及王山长宛若洪钟的怒吼:“他们倒是敢!” 被这声音一激,两人不由自主对视。 成了!真的生气了! 崔俣眸底波光闪耀,显然有点激动,杨暄也唇角轻扬,狭长双眸墨色更深,彼此瞳孔内倒映着对方的身影。 因距离很近,因外界刺激对视一眼便罢,久了……好像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喵嗷——”还是小老虎懂主人心思,适时发声提醒:怎么不动啦? 杨暄视线下移,盯着小老虎:怎么哪都有你! 小老虎舔舔爪子,调转姿势,再一次小屁股对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卖书这个是挺多年前我看过的新闻故事,后来看厚黑学又看到了,仍然觉得很有意思,写出来给大家分享~~<( ̄▽ ̄)> 话说大大们好坏,竟然游戏想玩蓝桥,逼着人家剧透哼哼╭(╯^╰)╮ 不过反正大家都猜到了,再藏着也没意思,所以来嗨吧!本章留言,猜蓝桥会在哪章重新出场,猜中送红包!马上元旦,愿大家幸福好心情,所以这一次,每人有五次机会!猜五个章节数字(猜1000章的大大乖乖哒坐下憋闹→_→),只要一个能中就送嗷嗷!!八过红包不大,就图个穷开心,大大们表介意呀~~爱泥萌么么么么哒!!(づ ̄ 3 ̄)づ 谢谢藍雪依大大,白素能猫大大和兜一圈大大投喂地雷!!~(≧▽≦)/~ 第40章 请叫我大忽悠第二弹! 王复的确很生气,他都快气炸了! 一次次一回回,不知道那狗皮膏药怎么那么能想,不管怎样都能翻出花来! 是他错了! 这一把年纪在尘世打滚,脏的污的烂的全见识过了,早决定远离一切,不再沾手,为什么偏偏忍不住那一点心怜,为什么要安慰少年,说那一句‘还可以’的话! 世人多奸,何况商者,他怎么就不长记性! 门外管家听到声音十分担心:“老爷……” “滚!”王山长气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个点真是谁也不想见! 半晌,门外管家才颤抖着声音道:“老奴……就在外面守着,您有吩咐言语一声。” 管家也是两鬓斑白,年纪不小,打年轻时就跟着王复,忠心不二,多年情份过来,亦仆亦友,最懂王复心思,最明白王复苦痛。老人家身体经不起折腾,内心常年郁结,与寿数不益,管家为了引出王复心火,可谓操碎了心,可惜不管怎么样都没用。此次王复被崔俣手段气的砸东西,管家虽担心王复情况,却也大怀安慰,真心感激崔俣。 心火已经发出来,只要王复扛住这一波,哪怕生点小病,以后都会平安康健。 所以当看到崔俣杨暄二人前来,老管家什么也不说,上前就是深深一揖。 崔俣不好受一个白发苍苍老人家的礼,赶紧侧身避开。 老管家呼吸有点乱,说不出话,抬起胳膊擦了擦眼睛,就退身让开门,请崔俣杨暄上前。 门前着,但肯定没闩起来,只要轻轻一用力,就会推开。 崔俣眸子微微睁大,惊讶的看着老管家,怎么连通报都不用么? 老管家微笑着看他,目光柔和慈爱,鼓励的点点头。 如果通报,主子肯定不会答应让人进去。他陪主子一起去谢家的时候见过崔俣,光凭其清澈澄净眼眸,他就知道这孩子本性不坏,哪怕事闹的再大,哪怕主子气再猛,他都下意识觉得,是这少年故意在使激将法什么的。 遂他自作主张了一回。 只要对主子好,哪怕事后挨骂,他也认了。 崔俣只心念微转,立刻就想清楚了个中原由,微笑着冲老管家点头,低声道:“您放心,晚辈会好生劝王山长的。” 老管家眼睛又红了。 崔俣缓缓伸手,推开了面前的门。 …… “小人!奸佞!竖子敢尔!” 房间内王山长仍然在发脾气,手一推袖子一挥,博古架上的器物遭了殃,哗啦啦倒一地,叮儿咣当什么响声都有。 遍地‘残骸’中,山长老爷子站在中间,眼睛瞪着,眉毛飞着,胡子翘着,手都快发抖了。 这真是……气的不得了啊。 崔俣与杨暄对视一眼,又轻轻滑开。小老虎窝在杨暄怀里,不知道是被王山长吓的还是这个怀抱本身比较可怕,大气也不敢喘,僵着身子,琉璃似的漂亮大眼直直瞪着面前一切。 王山长又摔碎几样东西,喘着气回身,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崔俣杨暄竟跑进来了,没准还看着他摔东西发脾气……又觉丢脸又怒从胆边生,火气更大,抖着手指着崔俣:“竖子……竖子!你竟还有脸来!” 崔俣脸色丁点未变,只左边修眉微微挑起,眸底隐有墨色滑动:“与极为憎恶,一辈子都不想遇到,与其同呼吸一片空气都觉恶心的小人碰上,很难受是不是?” 他声音微低,语速慢的十分微妙,再加上刻意的眼神移动,重音变化,给人感觉冷漠又刻意,得意又挑衅……十分欠抽。 王山长果然更加气愤,脸膛都气红了,冲过来抓住崔俣领口,目眦欲裂,声音像从牙缝中迸出:“如此恶劣行径,你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人在生气潜力无穷,也很难控制手上力度,王山长年纪虽大,手劲却不小,崔俣被他冲动一勒,几乎喘不过气。 杨暄眉梢立即竖起,伸手就要动,却见崔俣负在背后的手轻轻摆了摆——不许他轻举妄动。 再看崔俣,虽然呼吸有些紧张,却不慌不乱,理智未失,王老头虽然使了十成力,但明显后力不继,这会儿伤不着崔俣性命,接下来更不会…… 杨暄嘴唇紧抿,抱着小老虎没动。 如果不是害怕,小老虎早‘喵嗷’着求救了,讨厌蛮人,力气太大了啊啊啊它的小腰! 崔俣调整呼吸,眼睛直直看着王山长:“看不惯?” 王复狠狠瞪着他,气的都快说不出话了,连声骂竖子竖子。 “可惜……只要是人,就离不了呢。”崔俣眸子微眯,“朝堂有奸党,后宅有恶仆,市井有长舌,但凡是人,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小人,可能狡媚多奸,心黑手狠;可能面上一套内里一套,绵里藏针;可能流氓赖皮,脏心烂肺……只要活人,谁不遇上几个渣?就算离群索居,山间结庐,不见世人,也可能被心眼多的猴群抢东西。王山长,您心里其实一直都明白,不是么?” 他声音缓慢,目光沉黑,似有黑潮涌动,一层又一层,藏了不知道多少东西,看着王复时,好似很安静,又好似多少暗里情绪跃出水面,似芒芒细针,刺了王复满身满脸。 王复猛的一怔。 这人知道……什么都知道。 视线瞬间不再锋利,手上力道也骤然消失,王山长松开崔俣,退后两步,目光躲避,神色颓然。 崔俣却没放过他,一个字一个字,仿佛力有千钧:“您一直耿耿于怀,费延,李得风,靳子威,赵仲……” 每说一个名字,王复脸色就暗一层,不等崔俣话停,他已忍不住颤声问:“你怎么……知道?” “对聪明人来说,这并不太难。”崔俣目光坦然。 没有人是什么都不在乎的,人这种物种本身就有各种**,生下来就有,然后在成长路上因不同方向的追求,做出取舍,舍弃一些,留下自己觉得最重要的一些。除非脑子生了病,否则不可能有哪个人真的什么都不想要,情绪无波的。 王山长自然也有。 崔俣结合从范灵修那里听到的消息,民间趣事,再结合谢家留存的朝廷邸报,自家总结的各种大事记录,已经很能看出点东西。 王山长爱书,对自己著的书,做的批注很满意,甚至很骄傲,也骄傲自己带出不少名满天下的学生,在后两点上,他非常有成就感。 可是偏偏,他最喜欢中意的学生,总是不得志。入得仕途,不是默默无闻,放到小处随波逐流,就是出头的椽子先烂,不明原因的被排挤,打压,丧命的有,郁郁消沉的有。 尤其五年前,王复最喜欢,几乎视为关门弟子的一个学生,牵扯进一桩贪污案,因性子太过执拗,无人帮扶,或者有人故意罗织罪名拉他入局,下了狱,四年前,按律判斩首。 学生们一个一个都遇到类似的事,王复心中非常痛惜,也渐渐恨上了奸滑小人。他不涉政,不喜玩弄利益人心,学生们遇到事也没求他帮忙,所以很多事他并不知道,等知道时,已经晚了。冰层一点点加厚,到最后这个学生时,他内心已然承受不住。 他年事已高,本身又不喜欢,遂没有振臂一呼进朝闯荡改变格局的心思,便心灰意冷,封闭自己,不再教书,不再育人,只自我沉浸书海,落个清静。 可这些事,他都忘了吗?没有,所有这些,全部积于他心底胸间,只一点火星就会炸! 崔俣猜,这些原因他一个外人都能找出来,王山长身边的家人朋友未必不知,可惜劝不了。于他而言,时间短任务重,下猛药效果最好,现在看,果然成功了! 一个个名字压暗了王复脸色,他退无可退,抹了把脸,目光凉凉的看着崔俣:“聪明人……呵呵。你这聪明人,与那些人一样,奸滑狡诈,道貌岸然!打着关心旗号,做着伤害他人之事,言语高义,每每出言必为朝为民,实则借刀杀人,铲阶异己,柿子专捡软的捏,谁没靠山没家世就欺负谁,不管此人是否才华横溢,是否国之良才,正兢兢业业造福百姓!” “什么仁义道德,什么高风亮节,言语提倡甚至带头表率的所有,不过是为维护脸面,保护自己利益不被侵害,做成更大的事达到更高目标,真正办事之时,这些全然被忘于脑后,翻脸不认!” “品行操守于你们是什么!寒窗苦读数载的书中学识,于你们又是什么!你们的心肝呢!你们的良知呢!你们的父母祖宗黄泉底下看着你们呢!” “为什么自身才德不能换来成功!为什么辛勤努力不能换来富贵!为什么到哪里都能遇到奸佞小人!为什么晋身之路这么么这么难!这天下,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 王山长高声怒骂,声声泣血,除最初两句是在骂崔俣,其余之言,大都是透过他在骂别人。 老爷子心性纯善,一辈子沉心做学问,行的正坐的端,没做过半点亏心事,以高标准要求自己,要求身边的人……可偏偏,他以真心待这个世间,世间却并不温柔待他。 老爷子很痛心。 看着这样痛心的老爷子,崔俣也心弦颤动,胸中悲悯。 他微微阖了阖眸,才开口缓声说话:“老爷子,书中学识没有错,您教学生的东西,也没有错,错的是人。” 王山长摇摇欲坠的身体猛的一颤。 崔俣看着窗外天际,目光安静:“如同一把刀,拿在屠夫手里,是杀猪卖肉的工具;拿在歹人手里,是收割性命的凶器;拿在侠士手里,却是保护弱小的宝刀。你不能因为刀上有血,就随意恨刀子,也不能因为学生们遇险,就畏于书本,不敢再收徒授业。” “知识是死的,人是活的,怎么理解,怎么用,都因人之本性,与你无关。”崔俣目光移转,看着王复,黑白分明,清澈澄净,声音柔柔的,很轻,“世间有阴便有阳,有明自有暗,有小人,也有圣者。若只看到不好的一面,放弃好的一面,岂非不公平?这些年,你只看到奸狡小人,有多久,没注意风采斐然的有识之士了?” 王复终于身体放松,跌坐到椅子上,眸底里透出惊疑。是啊,他有多久……没关注好人了?明明真正的有才有德之人并不少。他这些年,都做什么了? 房间一时寂静无声,只有窗外微风拂过树枝的声音,沙沙作响。 小老虎见老头坐下了,气氛没那么紧绷,撅着屁股想跳下来,被杨暄紧紧按住。 良久,崔俣说话了。 “借您名义卖的那些书,晚辈都挑选过,晚辈虽才能有限,却可小做保证,那些书并不会太堕您老威名。” 他整理仪表,端容肃手,走到王复面前,深深鞠躬:“对不起。晚辈知您伤痛,却狠心戳之,令您伤心难过,实在不敬,但晚辈不悔。” 他直起腰,定定看着王复,目光灼灼,似有群星闪耀,泛出天际花火:“哪怕得您恨,得您怒,得您报复,晚辈仍要做!您德高望重,胸怀若谷,博古通今,满腹珠玑,纳才从不看家世,只观人品德行,您这样的长者,纵观大安朝,只您一个!您避世离群,是得了清净,却是整个大安朝的损失!为了这天下世道,江山社稷,为了全天下的读书人,晚辈哪怕身背骂名,也不惜一试!” 王复身体一颤,看向崔俣的眼底,满满都是可置信:“你是……为了我?你希望我再出山教人?” 崔俣神色坚毅:“世间再无长者比您更适此道!” 两行浊泪流出,王复以手遮目:“你……这孩子……” “我知您心有不甘,不愿,晚辈其实也不愿看到这些,世人谁不愿苍天清明,社稷稳固,海宴河清?”崔俣眉目低垂,长长睫羽在眼下留下阴影,声音很轻,“可是不可能,总会有蛀虫在这处那处出现。” “事有不可知者,有不可不知者,有不可忘者,有不可不忘者。这天下,总需得有这么一种人,带着良知,带着操守,带着哪怕被万人痛骂,名誉尽失亦不悔的觉悟,行潜计,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铲尽天下奸恶。晚辈……想做这其中一员,您相信晚辈么?” 崔俣抬头,目光切切的看着王复,内里似有孺慕,似有羞涩。 王复心中一震。枉他自认聪明半生,竟没看出这孩子竟心怀山河,志向如此远大!定计激自己,这孩子不定心里多难受,自己却……却……那样辱而骂之。 当是时,杨暄眼疾手快的放开小老虎。 小老虎瞪着老头研究老半天了,觉得十分新奇,一得自由,主人都不顾粘了,跑近仔细看老头,还试探的蹭了蹭老头的腿,“喵嗷”的叫了两声,含糖度五颗星。 王复感受到小腿软软温度,低头一看,正撞上小老虎琉璃似的,天真无邪的眼睛。 他心内一软,愧意满满看向崔俣:“你……” 崔俣暗赞小老虎干的好,并不等王复话说出口,直接阻了,神色郑重:“晚辈志已立,然说不如做,您切莫马上回答,只管冷眼看着。” 王复看着崔俣,目光复杂,指尖微抖,几欲老泪纵横。 末了,他随手抱起小老虎,长长一叹:“你们这些孩子,哪里知道朝堂奸人的险恶之处。” “说他们奸,他们并非每件事都算计,从不为民着想,只要不动他们的利益,他们大抵懒的看你一眼,若是你看不惯,哪怕试着伸伸手探探,他们也会置你于死地。”王复声音苍老,给崔俣讲述了一段往事。 这段往事里,主人公是当朝吏部尚书,庄郦。 两人年纪有差,却不耽误交为友人,某个时间段,王复曾与庄郦十分交好,二人携手赴清谈会,每每大获全胜,如今外界还留有‘王庄’美名,各种话本子说书段子很多。 王复对庄郦德行人品非常认可,以为是与他相类之人,就算庄郦走上仕途,理念不合,王复仍然欣赏他。就算庄郦势头越来越好,不良传言流出,他仍然坚信,庄郦就是庄郦,不会变。 可事实如此打脸。 他的弟子们出事,很多都有庄郦手笔,庄郦知道那是他弟子。暗里下手害他弟子,偶得机会见面时,庄郦仿若无事,还能与他相笑而谈,气氛融融,可恨他不知实情,还以为好友是好友。哪怕后来有些微证据,他还是不愿意相信,直到五年前心爱弟子出事,有信任之人送来证据。 大惊之下,收集消息,他知道庄郦不只做了这些,面厚心黑,笑里藏刀,口蜜腹剑,排除异己,这人不知道做了多少恶心事!偏偏能力很强,圣上倚重,百官拉拢,官位越来越高,手段越来越精…… 王复恨奸佞,也恨自己,优柔寡断,看不清事实! 崔俣不知道这一茬,听过之后更理解王复心情,某些人段位很高啊。 只是…… 崔俣下意识抚上漏跳两拍的左胸,眸底讶异。他确定自己是第一次听到从人嘴里说出庄郦这个名字,为什么听到的一瞬间,反应不对? 杨暄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轻轻捏了捏崔俣的手。 崔俣目光微动,回头冲他微微笑了下,示意没事。 …… 时间一点一点流淌。 王复被崔俣先硬后软一气一哄,再加上少年孺慕真诚直率的拍马屁表志向,心扉慢慢打开。骂一顿出过气,聊过往事交过心,王复情绪早已平静下来。 再有崔俣高超的聊天技巧,小老虎见缝插针的卖萌治愈,最后王复俨然与崔俣成为忘年交,聊的十分投机。 崔俣也跟着放松下来,言语间还敢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待气氛融融,崔俣开始收拢前事残局。 “让您不愉的卖书计,虽是范灵修做下,却是晚辈出主意,一力促成,您老心宽,要罚罚晚辈一人,可别与他计较。” 王复哼了一声:“一个商家崽子,老夫与他计较什么!” “要不说您宽宏大量呢。”崔俣眨眨眼,小小拍了拍马屁。 “你小子少跟老夫贫,”王复眼睛一斜,胡子翘起来,又哼一声,“这回算计老夫,挣了不少银子吧!” “不这样哪能气得着您……”崔俣似乎察觉话头不对,轻咳两声止了后面的话,严肃表情,拱手施礼,“这样非常不对,稍后晚辈就让范灵修把赚的银子全部拿来,孝敬给您老!” 王复冷嗤一声:“老夫差你们那点尺布寸纱!”摸了摸小老虎软软暖暖的毛,他扭头,“自己留着吧!” “还有老管家……”崔俣伸手指指门外,“他老人家也是担心您,才没通报让晚辈等进来的。” 王复瞪眼:“就你人好!”半晌,他才慢悠悠发话,“算了,有你求情,他也一把年纪了,害老夫丢脸,杖责就不必了,扣两个月月银吧。” “还有……” “还有什么!”王复直接愤怒了,指着崔俣鼻子,“不准再帮别人讲情了!” “晚辈只是想说——”崔俣侧首微笑,捏了捏小老虎嫩爪,声音如清泉过耳,“前番种种,您并未做错任何事,万勿如此自苦。” ‘轰’的一声,脑海心间似有火树银花炸开,王复差点又老泪纵横。 良久苦痛无人知无人懂,哪怕察觉来劝,也都隔着一层,今时今时,他方才明白,其实他等的,不过是这一句话。 眼前模糊,少年身影也跟着有些朦胧,可辉辉如珠,皎皎如月的气质风华,半点不减。 这孩子……是好孩子啊。 “而且——这世道,总会变的。”崔俣轻轻说完,似乎故意,又似乎不经意,看了看杨暄,目光灼灼似火。 杨暄心有所感,在意识还未反应过来时,已重重点头。 半晌,王复才以手掩面,唇角高高扬起,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总之,神情不再有半分苦涩,声音充满希望:“是啊……这世道,总会变的。” 作者有话要说:  王山长(抚老虎毛叹悔):此番任性,真是对不住这孩子。 太子(流口水):论忽悠人,孤只服媳妇! 小老虎(拍爪):喵嗷——粑粑今天两米八!气场妥妥哒!比心! 俣美人(叉手淡定):感谢厚黑学。其实我还有某更深层的目的,来不及这章讲。 谢谢白素能猫大大投喂手榴弹!!谢谢CC潼大大和藍雪依大大投喂地雷!!~\(≧▽≦)/~ 第41章 收徒 夕阳余辉掠过西窗,洋洋洒洒肆无忌惮的铺了一室一地,给房间内所有人披了一身浅色金芒,连地上碎瓷都闪闪有光,看起来竟也十分美丽。 当然,也只是看起来。 坐在满地碎瓷片里聊天并不是个好体验,需得随时注意别踩到别碰到,哪怕情绪再激动,都得绷住了别乱动,否则擦一下划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不小心,力度使岔了,一脚上去不由自主跟着碰瓷滑行,踉跄挣扎,甚至被迫劈个叉都算小事,要是一头扎下去,以脸迎地……可就悲剧了。 王山长被哄的心里暖融融时,方才察觉这件事,老脸一红,清咳两声,抬手唤老管家收拾。 老管家比较贴心,并不马上带人进来乱糟糟的收拾,而是直接把几人请到偏厅就坐,换上新茶,置上小点,末了还不忘笑吟吟的请示主子:“老爷,天色不早,下山时久,老奴这就带人准备晚饭?” 王复成功接收到老管家‘快点留客吃饭’的暗示,正好与崔俣聊的开心,很多话还没说完,当下立刻点头:“嗯,让后厨精心,老夫要与两位小友小酌几杯。”说完想起什么,又加了一句,“小友年纪小,正是胃口好的时候,别总上那些平日给老夫的不咸不淡的菜。” “是。”老管家躬身。 王复却仿佛还不够,好不容易兴起,想做个照顾后辈的家长,转头问崔俣杨暄:“你俩可有忌口?五味中最好哪种?口感喜欢脆的硬的嫩的还是滑的?” 崔俣杨暄对视一眼,他们好像……还没答应留下吃饭? “嗯少年人应该多尝试,哪样都来点好了。饼,汤,肉,骨头,干碟点心,脆爽滑劲各种口感都要……”见他俩不答,王复直替他们做了决定,认真嘱咐老管家,之后看了看外面天色,捋着胡子,“客房也备下,两位小友今晚就不走了。还有,给这小猫弄点吃的。” 说到这里,王老山长发愁了,纠结着两道长眉:“猫吃什么?耗子?” 崔俣:…… 杨暄:“少盐的肉汤,若是不麻烦,蛋黄,鱼肉,鸡肝稍稍来一点即可。”羊奶就算了,王山长这院子不大,养不了羊,再说——他斜了眼小老虎,这小东西也该断奶了。 小老虎还没意识到即将迎来的巨大危机,被撸毛撸的那叫一个爽,粘粘腻腻的“喵嗷喵嗷”撒娇,看都没看面黑的副主人一眼。 …… 自王老山长缓过劲来之后,崔俣就有意识的引导气氛,让杨暄加入交谈。 杨暄目前吃亏就吃亏在年纪太轻,青春期,老想犯熊使蛮冲动,其实脑子很好使。崔俣试过,杨暄应该读过不少书,但苦于无名师系统教育梳理,很多地方并不能融会贯通。但这也只是差临门一脚而已,一旦点通,他的领悟将会相当可怕。 论武,杨暄当然是无敌的。也不知道之前生活在哪里,比起学问策书,治国治人方法,他的武力,以及在军事上的眼光韬略,简直是数倍甚至数十倍的超出。 崔俣自己读书不少,但教人不行,顶多是亲身示范些厚黑之道,让杨暄看着自己琢磨。 好在调|教几轮过后,杨暄很听他的话,懂的他每一个暗示动作,说话时机。应该也是知道他是真心为他好,每每见他表现,都眸闪光芒,定也是有所收获。 少年人可在大危机下被迫成长,也可如此细水长流的积累,将来华丽转身。崔俣很是欣慰,他是真舍不得杨暄受大苦。 每个少年身上都不缺锐气,武力值强大的杨暄自然也不少,又因出身及经历,他的一些观点很有些剑走偏锋,犀利非常。 王山长很感兴趣,不紧不慢的跟他辩了起来。老山长什么水平,那是打两岁起手不释卷积累下的,杨暄岂是对手?可杨暄说不过王山长,听其怒骂,有时认可,有时凝眉思考,再提出新的问题继续辩。 他不会恼羞成怒,也不会觉得丢面子没脸退却,相反越挫越勇,再开口时言辞更加犀利,问答更加刁钻。 老山长捋着胡子,眼底放精光,下手更狠,好像特别想折磨这熊孩子…… 崔俣抱着小老虎,静声听着,偶尔微笑插两句话,比起那两位剑拔弩张的气势,气氛可谓静好。 这二人一聊,就聊到了席间。 世家席面,不管菜式菜色,还是摆盘配衬,都相当讲究,那叫一个色香味俱全,精致的让你都不忍心动,看的崔俣叹为观止。 王山长却没半点显摆的样子,好像这只是他吃的最平常不过的一顿饭,只顾吹着胡子拍着桌子对杨暄瞪眼:“你小子别说那些没用的,就说这回,崔小友此局,若你是老夫,如何自解?” 杨暄剑眉如墨,狭长双眸中透出些许笑意:“很简单,您老多去点评些别人的书不就好了?” 王山长一愣。 “您学识名望得天下敬仰,素喜教书育人,这种事往常也做惯了,若非五年前突然改变,学子们无处求教,崔俣范灵修也钻不了空子。”杨暄指尖指向白马书院的方向,“您只须往那里走一走,都不用两天,随口点拨几个学生,提几本好书……一切可解。” 还真是这个理! 会疯抢,是因为稀缺,因为市面上没有,如果白马书院有一大堆,风声放出去,想求教导求好书的直接往这来了,谁还会去买范家铺子的书! 可他怎么就没想到呢?只顾着生气了! 王山长气的眉毛飞起,瞪了瞪杨暄,又瞪崔俣。 末了还是不能释怀,继续出难题:“那老夫要是不想这么做呢?老夫不想指点学生,也不想被赖皮讹上,怎么办?” “那您需要重视护院的重要性。”杨暄也不急,学崔俣的样子淡淡笑着,眼梢微微上扬,声音缓平,“您出身琅琊王氏,名满天下,如若摆出强硬姿态明示,怕是没有太多人敢冒着大风险得罪您。” 可惜他虽相貌同样不俗,气质却偏冷硬锐利,这样姿态一摆,更像熊孩子了,特别令人手痒! 王山长胡子翘起老高:“老夫平时低调还错了不成!” 杨暄但笑不语。 他还适时看了眼崔俣,狭长眼眸里似有深意,神采飞扬。 崔俣顿了顿,回以微笑。他的熊孩子真的很聪明啊。 王山长最后给气笑了,指指他,再指指崔俣:“一个两个鬼精鬼精,老夫是收拾不了你们了!” 崔俣笑:“那是您疼晚辈们。” 王山长:……“你俩小无赖,老夫不跟你们一般见识,哼!” 正逢厨下上新菜,色香味俱全,引人食指大动。王山长眼色示意下人给二人好生布菜,也放开手脚,顾自吃了起来。 王山长虽说和崔俣杨暄小酌,但他并不特别嗜酒,年纪大了也得注意养生,饮的并不多。崔俣大病未愈,也是不宜多饮,浅浅两口,尝了味,也尽了礼数,正合适。 杨暄……杨暄其实是很能喝一些酒的,别看他年纪小,战场上拼杀过后,常以酒慰怀,虽开始饮酒时日不长,却已酒量不错。不过他大约能猜到,崔俣肯定认为他年纪尚轻,多饱无益身体,所以哪怕心痒痒了一下,也立刻忽略,陪了几口就算,并未多饮。 一顿饭吃的可谓宾主尽欢。 唯有小老虎感觉略不完美。 蛋黄黄很好,鱼肉肉很好,肉汤汤也好喝,但为什么没有羊奶! …… 吃饱喝足,王山长想起一事,问崔俣:“那日你与谢老头做赌,老头应你一个人情,也替老夫应了一个……”经过今日,他已把崔俣当成可心小辈来看,提起此事没一点不开心,笑眯眯的,一副老爷爷逗孙子的满足模样,“说说看,想要老夫给你什么?” 话头到这里,崔俣神色立刻郑重了起来,起身行礼:“那日之事,是晚辈无礼,您可不必放在心上。” “老夫难道还跟你一个小辈较真儿?”王山长板起脸,“即答应了,自然作数,说!你必须说,要老夫给点什么!” “即如此……”崔俣似乎有些为难,左想右想想了半晌,才犹犹豫豫手指指向杨暄,“晚辈的确没什么想要的,若您不嫌弃,收他做弟子如何?” “他是前些日子大雨数天不停,泥瀑从生时,我于山前救下的,当时极为可怜,周身是伤,连脸都被划出血道子,不知道是不是踏空自山上滚下……身边无父母亲人,后脑上也好大一个包,被大石撞的迷迷糊糊,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昏睡数日才醒……” 崔俣觑着王山长脸色:“至他醒来,晚辈与其聊天,知他念过书,偏生对于自己什么记忆都没有。这样年纪,这样才学,定是家里精心教养着的,晚辈实在心怜,无奈晚辈自己还需读书,实不会教人,遂……当然,这样的学生说起来来历不明,名声大约不怎么好,若您老不愿意,也没——” “老夫收弟子向来只看人品德行资质,何时看过出身?”王山长立刻瞪眼拍桌子,“这弟子老夫要了!” 不等崔俣眼色过去,杨暄立刻走到王山长行大礼,口称老师。 王复知自己略有些冲动了,不过方才相谈良久,他大约探到些杨暄水平为人,心内其实也暗暗欣赏,而且收下这个,崔小子还跑得了么?王复决定做的一点也不后悔,端端正正的受了杨暄的礼,唇角含笑:“好……好……” 察觉到自己笑的太开,王复又板起脸瞪崔俣:“弟子老夫是收了,束侑不准少!” 崔俣有点难以抑制自己的激动:“您老放心,四节八礼,日常孝敬,一样不会少!” “哼,”看着两小子激动模样,王复很是骄傲,“量力而为就是,老夫才不贪你们小娃娃的东西。” 王复兴致上来,立刻就着当下,给杨暄上了一课,从古礼到如今,如何择师,拜师,谢师,弟子要做到些什么,为师者又要做到什么,一条条一样样,规矩可多。弟子知道了,记在心里,遇到别人来询礼节才不虚。 至于师者…… 王复相当豁达:“师者该做到什么,老夫方才悉数讲与你听了,日后如果哪样为师没做到,你亦可提醒点明。” 杨暄:“是。” 杨暄眼睛很亮,崔俣也高兴的不行。天下师者,若说王复名声实力第二,就没有第一的。当今圣上贵妃当初为越王请师,不知花了多少工夫,可王复就是没答应,如今倒便宜了他们…… 这样故意隐藏身份求教有点卑鄙,但为达到目的,他实无其它办法……崔俣决定接下来好好经营这份关系,好大夫,好药都找些来,常过来哄哄老人家开心,让老人家保持身体健康,心情愉快。等真相藏不住那天,立刻带着杨暄过来请罪,好好认错,好好哄人…… 王复其实是个很可爱的老爷子,性格单纯执着,心中常怀信念理想,若非如此,往年喜欢的弟子类型也不会只有那一型。 如今接受杨暄,是否意味着他也放开心扉,试着改变……崔俣心内微转,思绪不停。 说着说着,突然想起前事,王复长长叹了口气:“老夫那个弟子赵仲……”提起这个名字,王复似乎有些承受不住,声音都有些许不稳,“就那么去了,身后留下双胎儿女,至今将将十岁,妻改嫁,儿女由叔叔带着,日子过的甚是愁苦。老夫心有愧怜,曾想将这对儿女接过来教,只是心灰意冷,便放下没提。之后再打听,赵家人不愿意幼小晚辈出行……若老夫当时坚持收弟子,这俩孩子,如今都能照顾得到了。” 赵仲,便是五年前下狱,四年前获判斩刑,引发王复心结的人。 崔俣与杨暄对视一眼:“您若想收,晚辈可以帮……” “不了,”王复声音苍凉,“他们家族不安生,后宅争的厉害,人人都想拉拢俩小的,若非如此,孩子的叔叔也不至至今说不上亲事。这样还算好的,想拉拢就说明有价值,好歹会关心一些,待孩子长大点,有想法有出息了就顺了,若老夫果真硬着脾气把俩孩子抱来,对他们未必真的好。” 古代宗族亲家族,比什么都重要。 崔俣深深明白这个道理。“那晚辈替您去看看他们?” “果真?”王复高兴了,“他们家离长安倒不是很远,往西南两日路程的义城郡,可听说过?” 太听说过了! 崔俣嘴角含笑:“实不相瞒,我父放任义城,晚辈此行,便是过往寻父。” 王复一愣,显然也没想到这么巧,先是高兴,又又些发愁:“可他们家实在有点乱,你一个孩子……去替我看看就好,私底下照顾一二,千万别被他家大人发现了。” “您老放心。”崔俣笑眯眯,心中不由暗想,义城一行,少不得又要宅斗一番了。不过他早有觉悟,对此并不介意,反正到时见了嫡母,总要几来几往过过手的,顺手插一插赵家的事,也没什么不可以。 “赵仲的弟弟也胸有丘壑,学识不浅,赵仲拜师当时,若非他生病不能相随,恐怕老夫会收下他们两个也说不定。”王复感叹,“收下赵仲,赵家不会允许赵仲的亲弟弟再跟着老夫,若老夫想要,恐怕他们会塞另一族中子弟过来,老夫才没坚持。可惜啊……可惜。” 崔俣眼眸微转,转而笑了:“天下良才无数,哪能全部入您老人家的门,您可不要太贪心。” 王复瞪眼:“老夫这哪是贪心,老夫是惜才!” “我瞧这孩子说的不错,你这老头子就是贪心!”随着一声哈哈大笑,一道身影由远及近,很快走进房间,指着王复鼻子就骂,“你个老匹夫,扣着我家客人做甚?” 正是谢延。 王复有些心虚,眼睛转了转:“是你家客人,就不许是我家的了?我偏要留俩小子在我这不准走,你待如何!” “你这老头可真是——”不要脸三个字没说出来,毕竟在小辈面前,还是要留点面子。谢延索性不理他,偏头笑眯眯看崔俣,“孩子,老夫听说,这老头发脾气了?” 王复气呼呼:“哪个嘴长这么快!你这耳朵是顺风耳么!” “也就是说……真的成了?”谢延捏着下巴上上下下打量王复,好像十分新奇,“你这老头真生气了?” 王复瞪他:“真生气了,又怎么样!” “好啊!”谢延抚掌,“会生气了好啊,会生气就会笑,会笑会闹了,你那臭脾气就回来了,咱们玩起来才开心嘛!” 谢延是真高兴,多年老友,他盼着对方一切都好。 王复也深知谢延嘻笑中埋着真心,顾自哼一声,也不计较他笑话自己,指了指崔俣:“这孩子此番与你做赌,却是赢了,老夫那一份人情已兑现,你的呢?” 谢延目光落到崔俣身上,满是赞许:“小子不错啊,这么快让王老头拿你当自己人啦?” 崔俣似有羞涩,讨饶的拱手:“您取笑了。” 王复瞪眼:“快点!说正事呢,别瞎闹!” “我倒是不知道这孩子要什么,”谢延看着崔俣,目光认真,“这样,这人情你记着,随时随地可来讨,不管需要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有二话。” 王复立刻看崔俣,双目放光:“孩子快答应他!别看这老匹夫话说的轻,其实最重诺,应下的事没有做不到的!” 崔俣只得趁着两老高兴,行礼应下:“是,晚辈但有所请,必不敢藏。” “甚好!”王复抚掌。 谢延把事应了,话头一转:“其实今夜我来,除了看看你扣住我家客人干什么之外——” 王复白了他一眼。 他不为所动,看向崔俣与杨暄:“此次秋宴,老夫想请两位小友相助。” 如此结果,崔俣早有预料,但真亲耳听到,惊喜还是很大,“您真的……” 杨暄也很意外,若助办谢家秋宴,得到的不仅仅是名。 “我们都老了,此次秋宴,本就打算交与小辈主理,闻儿丛儿你们都认识,学识有,才能有,胸襟气度皆不缺,少的就是经验,若不帮忙找几个好帮手,老夫实在放不下心……” 这事说来话长,谢延想了想,断了话,也不客气,打了个响指叫王复的老管家进来,一样一样提要求,什么样的水泡什么样的茶,要什么样的香熏,什么样的茶几,什么样的小点,点单点的那叫一个不客气。 王复狠狠瞪他。 世家的规矩向来精细繁琐,王复虽在山上简居,但各种应有的讲究一样不少,遂谢延的要求也不算故意苛责,无中生有。 老管家做事很麻利,带着训练有素的下人,没一会儿就把茶室布置的典雅有度,幽静美好,请四人过去。 此时天色已全暗,缺月升起,光华大绽,如水银泻地。 崔俣与杨暄并排端坐,捧着茶盏,闻着茶香,慢慢听谢延说话。 连王复的表情,都不再玩笑打趣,沉静严肃了下来。 谢延说了很多秋宴相关之事。他话说的浅,隐意却很深。秋宴为什么办,有什么目的,想达到什么样的效果,是不是真如人们所言,从未发生过任何意外…… 崔俣垂眸听着,慢慢的,品出很多之前没想到的味道。 他还是想的太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老虎(愤怒掀桌拍爪):给虎大王上neinei!!不让虎大王吃neinei的都是阶级敌人!╭(╯^╰)╮ 谢谢初夏★未绽大大,藍雪依大大和htauto大大投喂地雷!!~(≧▽≦)/~ 第42章 世家也不容易 </script> 有人的地方就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争斗。人的欲|望无穷无尽,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时,只盼能吃饱穿暖;吃饱穿暖了,又想日有结余,日子过的好一点;过的好了,又想得人尊敬,享尽世间之福;酒色财权唾手可得时,又觉无趣,开始想开创基业,家族永立,流芳百世,追求更深层次的自我实现。 每一次欲|望发生,就是争斗开始的时候,你必须非常努力,干得过身边大部分相类群体,才能达成目标,才能收获饱满丰富的满足感。可这种满足感维持的时间并不长,因为你很快发现,身边人都不比你差,于是你又了新的追求。 每一次欲|望小小满足,就是晋阶跳进另一个圈子的时候,欲|望无穷,圈子也就越来越高,越来越窄,目标也越来越难达到,可一旦达成,获得的满足感将史无前例,甚至能让你的灵魂随之震颤。 当然,除非你是随波逐流,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懒人,否则……世间有百态,争斗,却每个圈子都一样。 到了世家这个高度,面临的挑战与征服欲,激烈程度远远超乎想象。 大安朝是天下战乱三百年后终得统一的第二个国家,前头宇文氏时间太短,可忽略不计,所以这个朝代,几乎可以说是最好的时代,也可以说是最坏的时代。 因为它新,一切百废待兴,统治者及追随者可以尝试各种各样治国策略,一不小心,就可能开创盛世。也因为它太新,各种前例都有,一旦上位者不强,被各种规矩掣肘,走了回头路……历史的车轮就会毫不留情的碾压。 当是时,上层阶级的人应该要嗅到味道,寻求生存之法,可惜这一点,有人看得到,有人看不到。 杨暄的爷爷是个强人,上位后立志改变,做的也很好,可惜死早了,杨暄的爹一上台,那些正在进行和计划进行的政令不是停下,就是进度缓慢,态度暧昧。遂朝中新老派别实力悬殊,实没什么可斗的,朝堂为官者,大都出身世家,寒门想晋升,必须从结交经营世家人脉关系开始。 这朝堂,说是杨家的,其实也是世家的。 而世家之中,王谢声誉最高。因先人们争气积攒,因新朝起时从龙之功,当然,也有自身的努力原因。 但排名并非一成不变。 世家对外态度一致,保护共同利益,对内也是明争暗斗不断,毕竟谁都愿意当老大指挥一群小弟,不想当受气劳累被指挥的不是? 大安朝原本定都长安,后迁都洛阳,因时间尚短,两座城池重要程度几乎相当。王家于洛阳执牛耳,长安,则是谢家。 谢家每年举办秋宴,并非是闲的无事,为了夸耀自己钱多没地方花……呃,其实这个还是有的,但目的绝非只此一个。 他们要凭着这一年一度的豪华秋宴,让世人看到谢家的财力水平,姿态风仪,人脉的高大全程度,还要扩大人脉圈子,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人才。 谢家所有人,必须在此宴上表现出无穷魅力魄力,引人叹服,引人想追随。 谢家必须试探来往重要客人,尤其与皇权关系近者的想法,政治观点,看是敌是友,将来是亲近还是远离,甚至……这独条消息,要不要卖给别人。 谢家还要对自己的政治观点略做表态。 比如想改变前行道路,打破固有态势,是不是能寻到有同样眼光的朋友?比如现在圣上膝下各皇子争斗心起,不想站队,对于几乎没什么势力的皇子,他们可以态度冷一点直接放话表示只‘效忠天子’即可,对于越王这种如日中天,还有个得宠贵妃娘的人,就不好太直接了。 他们得尽量‘被逼迫的’‘气愤却隐忍的’无奈表示不从。这些逼迫气愤的事,最好是来自越王无脑猪队友的得罪。而怎么让这种事情发生,又怎么应对……难不难,你说呢? 长安地界,谢家之下,郑氏最大,谁都不想当千年老二,郑家肯定想取而代之,来参加秋宴定也是面上和气,实则睁大眼睛,等着每一个合适机会对付攻讦。 圈子里,有个从陇西分出来,不知道远了多少血脉的李姓近几年蹿的很快,支持越王的事,几乎摆在了平面上。抱着‘只要不站越王就是我敌人’以及‘干掉熊猫我就是国宝’的心思,他们盯着谢家的森森目光,几乎就像看着坨肥肉。 更别提旁的大大小小的敌人,谢家秋宴,想不发生任何事根本不可能。 谢家需要做的,就是严防死守,挡住所有洪水攻击,保持住谢家风仪威严,保持住老大的位子! 他们必须间竭力准备周全,夙兴夜寐,孳孳不息,十分努力,才能看起来毫不费力! 嫌太麻烦不想干?呵呵,想干这种费力气活的不要太多,郑家李家就站在旁边看着呢!坐到这个位置,不想退,就得表现出自己的能力与强大! …… 烛火跳跃,人的面目表情跟着忽明忽暗,看起来有几分失真。 谢延高坐王复身侧,声音时高时低,时而叹息,时而又精神奕奕,把想说的,该提点的说完,声音幽沉:“谢家如今在朝堂最重要的官就是舍弟,无奈舍弟……”他看了眼王复,又叹一声,“与这王老头一样,起了消沉之心。我谢家不能退,此次秋宴,必须成功!” 崔俣陡觉肩上一沉,这次的任务……很重啊。 “该说的老夫都说了,老夫这请托于你们压力很大,应不应,你二人可先做考虑。”谢延看了看天色,“今夜已晚,都是折腾了一天的,且自休息去罢,明日再与老夫一同回府。” 确实挺晚了。 崔俣抱起早就不闹,趴在他脚边呼呼大睡的小老虎,看了一眼杨暄,二人很识眼色的起身告退。 王复这心情大起大落一天,早就累了,见两个小辈下去了,他方才以手掩唇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看着月色下已消失的人影方向:“你就放心?” “不放心又如何?”谢延倒是豁达,“这天下,终归是年轻人的……越早放手,越早成才。” …… 王复这宅子不太大,客房却是不缺的,但因为地方小,布局不怎么合适,能准备给崔俣杨暄这样贵客等级的客房,距离就有点远了。 老管家道了恼,又体贴表示:“老奴观两位似乎为挚友,关系很好,若不喜距离远,一间客房抵足而眠也是可以的。客房足够大,床也足够宽。” 杨暄当然是愿意和崔俣在一起的,但他不会表现出来,只嫌弃的看着崔俣。 崔俣登时心中一紧,担心没他盯着,这熊孩子又半夜起来外出蹿……于是立刻紧紧抓住了杨暄的手,微笑看老管家:“多谢,我与他一间足矣。” 老管家笑眯眯:“两位感情真好。” 崔俣微笑着,恍惚中似乎听到杨暄鼻子轻哼的声音,好像在说:谁跟他感情好! 感觉杨暄不自在,他就更舒服了。 客房很好,熏香,暖被,大床,青帐,样样摆设,不管质地款式,还是颜色造型,都舒服又养眼。 崔俣在刚刚在谢延的谈话中领悟到了很多东西,挺多是之前没想到的,一时思绪纷杂,各种想法在脑海里走马观花掠过。他其实挺想和杨暄说说话,分享刚刚自己所得,但时间太晚,环境地点……也有点不合适,他轻轻摇了摇头,简单洗漱过后,就抱着小老虎上了床,很快入睡。 杨暄……杨暄当然也一本正经洗漱,端正持肃的按规矩脱外裳,脱鞋,上床。 然而他刚上床,还什么都没说呢,就听到崔俣轻柔微缓很有规律的呼吸声。 竟是睡着了! 说不上这一刻什么心情,好像突然放松下来,又有些微恼……最后化成一声叹息。杨暄给崔俣密密盖好被子,在他身边躺了下来。 因他俩都是男人,睡个觉也不好太讲究,并没有放下床前青帐。窗外月色顺着窗槅一点点漫进来,洒在崔俣脸上,更显的他肌肤莹莹,似有珠光。 杨暄早就对崔俣的脸好奇,想试试手感,当此时刻,自然毫不犹豫的伸手摸了上去。 滑滑的,软软的,嫩嫩的。 有轻暖呼吸拂过手心,就像羽毛轻撩…… 杨暄‘嗖’的把手收回来,空余的手不由自主揉上这只手手心,心底略慌,好像这一股痒意顺着掌心血脉,一股脑流到了心尖似的。 “嗷……” 小老虎睡在二人中间,不知道梦到了什么,轻轻蹭了蹭崔俣撒娇,尾巴还支起来摇了摇,月光映照下,显的白毛毛莹亮莹亮的。 “唔……”崔俣大约感觉到小老虎动了,人并没醒,手下意识往旁边伸去揉了揉,正好摸到小老虎的脑袋。 小老虎也没醒,娇撒的却更顺了,喉咙“呼噜呼噜”的,显然舒服到极致。 这一大一小,睡觉还不忘打招呼! 杨暄手也伸过去,撸了撸老虎毛。 小老虎睡的傻二傻二的,半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还蹭了蹭杨暄掌心。 暖暖的,软软的,微滑……和它的主人手感有点像,又不一样。 杨暄看着身边一大一小,不知不觉,也睡着了,一夜无梦。 …… 第二日起床后,崔俣和杨暄被请到前厅与王复和谢延一起吃早饭。王复跟崔俣斗了会儿嘴,给新徒弟定了规矩,隔三岔五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见他老人家,被他老人家教导,又损了损谢延,恋恋不舍的摸了摸小老虎,才放他们离开。 谢延也没问崔俣杨暄考虑好没有,一路上慈祥和蔼的跟他们话家长,直到到家门口,才表示:如果决定干这事,直接找谢闻就成,不必再回他。 崔俣杨暄郑重点头。 等回了熟悉的院落,撒开小老虎让它自己出去疯玩,对坐饮茶放松良久后,崔俣才看着杨暄,慢慢开启话题。 他把昨夜谢延言语暗示,自己领悟全部说给杨暄听。 杨暄听着,一边点头,一边帮他补充,尤其他没看到的一点:联姻。 “世家的关系网,联姻是很重要的一环,此次秋宴,必有很多适龄女子表现,也有很多夫人相看,谢家自己也需要。”杨暄提醒崔俣,“而且这上面,最容易做文章。” 崔俣差点敲头,他怎么就忘了!这点多重要! 他给了杨暄一个称赞眼神。 杨暄眉梢微挑,略得意。 “谢老爷子话说的隐晦,可我总觉得,他有意带家族转型,慢慢接近非世家的寒门,”崔俣凝眉思考,“所以此次我的庶子身体,范灵修的商人身份,许对会秋宴有用。你觉得呢?” 杨暄点点头:“谢老爷子很有眼光,也很懂决断。” 崔俣表示赞同,前后一总结,把要说的话说完了:“无论如何,帮忙操持此次谢家秋宴乃结交人脉,展露头角,大放异彩的绝好机会,拒绝的是傻子!” “稍后即可去寻谢闻。” “嗯!” 把这事说完,崔俣又聊起与王复的应对:“我之所言,我之所意,你可悉数明白?” 杨暄眸底墨色流淌:“你想告诫我,遇事只想武力压制不好,解决办法并非只此一项,还亲身示范。” 崔俣一脸‘孺子可教’的满意:“不错。” “世间之事,解法甚多,万方万宗,离不开人。若想用人,先要懂人,再谈驭人。威逼利诱,哄捧压胁皆是方法,通途者众,难以一时讲全,但不同的人,用不同方法,事半功倍。而且……比如王山长这样的人,品性高洁,执着纯善,你若用威压逼胁之法,必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崔俣语速微慢,一字一句缓缓道来,字字珠玑,可谓用心良苦。 杨暄似有触动,微微垂着,墨眸里隐有流光闪动。 崔俣给了他足够的消化时间,良久,才问:“感觉如何?” 杨暄狭长眼眸微眯,唇角勾起一抹邪邪笑意:“很有趣。” “不讨厌?”崔俣提醒,“于人性而言,我这么算计很难得人好感,有时连说出来的话都不一定发自内心,全部都是有目的的,很虚伪。” “可你知道你想要什么。” 杨暄看着崔俣,目光灼灼:“你知你本心,坚定,从容,永不会变。” “对。手段不重要,只要清楚明白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管风雨荆棘,还是刀山火海,义无反顾去走,就不会迷失。”崔俣定定看着杨暄,双眸清亮如水,锐利到有些吓人,“你需永远记住这一点。” 杨暄眉头动了一下。 崔俣微笑:“想问什么?问吧。” “也没什么,”杨暄看着崔俣,“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这么教我。” 崔俣眼梢微翘,笑了。 “因为——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呀。” 杨暄突然胸口狂跳,不知道是为了这句他听起来非常特别的话,还是崔俣这个过于明媚又带着狡黠的笑。 一语双关过了嘴瘾,崔俣话头一转,气氛立刻淡下来:“我辈读书人,谁不想做官?你肯定也想,是不是?是的话就乖乖学,有大用呢。” 杨暄:…… “我看你观察的不错,学的也行,还挺有好奇心,不如一试?”崔俣下巴指了指中庭位置,冲杨暄眨眼,“谢嘉那老爷子,交给你攻克,如何?” 杨暄:…… “好吧,我试试。” “这才乖嘛。”坐了这半天,也歇够了,连杨暄都教育了,崔俣起身,“走吧,咱们去找谢闻。” …… 谢闻大概得了长辈吩咐,见到崔俣杨暄相当欢迎,先搬出一堆卷宗,让他们看。 “这是长安各大世家的资料,尤其与我家有恩有怨有龃龉的,你们先瞧着。”说完他指了指旁边房间,“要是看完,就去那边拿,这两天,你俩就这活儿,看完了,咱们再一起做秋宴计划。那些洗器抹物,采买摆设,置茶备菜的事儿,都有我娘带着忙呢,咱们不用管。” 崔俣瞬间了悟。 谢家办宴,男人们忙的是大方向,尤其各种应急预案,看起来简单,实则需要准备良多,那些琐碎需细心水磨工夫的工作,自然交给主妇们。谢闻母亲是宗妇,这些事做熟了的,自不用他们帮忙,省心又省力。 于是接下来两天,崔俣和杨暄就进入了起早贪黑看资料的状态。 世家之所以强大,其中有一点是关系网,姻亲关系。姻亲一层又一层,远的近的亲的疏的,一个不小心,连得罪了人起了怨都不知道。遂世家教导,谱系之学为首要,闺中女子就算不善学识,谱系也是要背的。 这一点对崔俣杨暄来说简直是及时雨。 崔俣是家中庶子,家族也没什么大来头,对这些东西知之甚少,杨暄自小离宫,他爹根本没想着给他请老师教这些,而要想入主朝堂,这些又很重要。很多事,你只有清楚来龙去脉,前因后果,为什么发展成这样,才能找到正确应对方法。 二人都是人精,自然求知似渴,饭可以不吃觉可以不睡,连谢闻担心来催也是不为所动。 谢家典藏私宝,可不是随时随地给任何人看的,他们要不抓住机会多多背记,简直比傻子还傻! 时间一点点滑过。 秋宴各准备工作紧锣密鼓紧张有序的展开,崔俣杨暄和谢闻谢丛开过无数次碰头小会。谁负责哪哪,哪里可能会什么事,需重点盯防,展现自己用什么方法效果最好,有人闹事怎么又快又好的发现解决…… 崔俣杨暄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拽着谢丛,参加了范灵修的庆功宴。开心庆祝是一回事,贫嘴打趣抬杠也少不了,最重要的,是说服范灵修参加秋宴。 早前谢丛曾给过范灵修邀请贴,但范灵修自觉身份不同,过去是找不自在,有点不太想去。现在好朋友们都来相请,还说有事需要他帮忙,他自然当仁不让,拍桌应下,要为好朋友们两肋插刀。 当然,这天庆功宴,崔俣也收到了范灵修卖书分成的一大笔钱。 当晚崔俣抱着银票,笑的见牙不见眼,差点连觉都不想睡了,连一向倍得宠爱的小老虎好奇过来伸爪,他都严肃拍开了,严肃教育:“阿丑记住了,别的东西都可以拿来玩,独独这个不行。看清楚了哦,纸硬硬的,上面有红章……” 杨暄入鬓长眉微不可察的抖了抖。 好看的兔子竟然最喜欢这个!可是他好像也不多…… 想着想着,目光渐渐坚毅,看来以后得好好赚钱了! 就在秋宴一天天临近,紧张气氛越来越明显时,杨暄那头,终于有消息了。 这天夜里,崔俣睡的不安稳,倏然醒过来时,就看到杨暄沉黑的脸。 杨暄狭长眸底滚动着浓浓墨海,仿佛怎么也忍不住心中怒气,咬牙切齿:“两个!内鬼竟然有两个!” 这样愤怒的神情……很明显,知道了内鬼是谁,但没抓住。 崔俣没空计较熊孩子闯门之事,立刻温声安抚:“两个就两个,有什么可怕?你既自知身份重要,就需做好内部队伍有被渗透可能的准备。你只是身边有两个内鬼,还成功揪出来了,别人那里,你敢说你没埋钉子?数量少于两个?” 杨暄紧抿双唇,目光在黑夜里漆黑闪动,隐有戾光。 “别担心,既然揪出来了……”崔俣握住他的手,摇了摇,笑容温暖明亮,“我就帮你把他抓住,好不好?” 杨暄眼神慢慢落到两人交握的手上,神色微缓,眸底恼意未去:“我的人……没跟上。” 意思就是,不知道这俩人在哪。 茫茫人海,到哪里抓? 崔俣眉眼弯弯,露出一口白牙,微弯眸底透着狡黠:“山人自有妙计。” 第43章 秋宴各种不消停 </script> 然而宽慰是宽慰,话再好听,也不如做的好让人心安。 崔俣给熊孩子顺过毛,披衣下床,挑亮烛光,淡定安坐:“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杨暄也坐下来,任醒过来跟着闹的小老虎扑着他的脚玩,目光幽深,声音低沉:“我的人照我安排,小心布局钓围,一个个排除,最后揪出这两个内鬼。这两人竟不是一队,各有各的主子,若非我计划在前,手下脑子也灵活,恐怕都看不破!这二人极为警觉,将我的消息卖于旁人,死士小队过来围杀‘我’时,二人看似积极,实则并不上前,小队发现目标不对,这二人即刻后撤远走,哪怕我的人提前有准备,漫漫夜色,敌众我寡,再加上这二人狡猾至极,武功也不俗……就没能留下。” “如今他二人知暴露,定会隐姓埋名,躲我寻杀……我不确定他们到底是谁的人,但我必须把他们抓住,解我心头之恨,慰死者英魂!”说到这里,杨暄顿了顿,似乎在考虑什么,末叹了口气,声音略低,“我……有一个很想弄死我的庶母,还有几个同样想法的兄弟,两个内鬼的主人,除了她们,不会有别人。” 气的都说实话了。 崔俣看了他一眼,也不拽着‘家事’这个点问:“所以你的想法是——” “哪怕他们隐藏,也会想要我的消息,只要我站……” “不行。”崔俣一脸‘我就知道你个熊孩子会缺心眼’的鄙视,“你本身就是危机源头,如今同我一起隐在这里还好,一旦公开露面,以身相诱,别说两个内鬼,只怕你的庶母兄弟们也会很快找来。” “暴露无益,懂么?”崔俣心内有气,没忍住,屈指弹了弹杨暄额头。 杨暄……倒是不疼,就是感觉又被当成小孩子,有些微恼:“那怎么办?他们铁了心的龟缩隐匿,没有大事断不会出来,我若不现身,如何抓他们!” “孩子,你还是太天真。”崔俣一脸同情,胡撸了胡撸杨暄的头,就像撸老虎毛那样,“上山的路不止一条,记得么?唉,还是哥来教教你吧。” 崔俣站起来,身沐月光,眸若亮星:“这二人什么年纪?哪里人?有什么与旁人不同的习惯没有?有没有家小,对家小感情如何,平日作息习惯,喜欢什么,比如酒色财气名食,好哪一样?有什么特殊嗜好?身上有没有暗疾同?” 一连串问题下来,杨暄有些怔忡,他们好像是要抓这两个人,不是交朋友? 看出杨暄心思,崔俣没忍住,又揉了揉杨暄的头。这个偶尔露出傻乎乎表情的太子……以前从没看到过呢。而且以他的成长速度,估计以后也很快就看不到了,非常值得珍惜啊。 杨暄的头发很硬,又密,黑黑亮亮的,属于那种撒开后垂下自得不容易乱的类型,手感滑滑的,崔俣很羡慕。本着这点满意触感,崔俣没再刺激熊孩子,而是提醒他:“知已知彼,百战不殆。” 这个杨暄非常懂,但跟这次抓人…… “如果找不到对方,可以营造一个环境,让对方来找你。” 崔俣此话一落,杨暄眸底炸开无数花火,豁然开朗。 原来是这个! 崔俣见杨暄明白过来了,笑意凝在唇角,经久不散:“一个人若想隐藏自己,可能会收敛最大的脾气爱好,可习惯骗不了人。就算躲,他也会想躲到一个适合习惯的地方。而且干内鬼这行的,最要紧保持消息灵敏,不知道外界半点风吹草动,别说下场会很惨,他们自己心里也会没底。” 所以这两个内鬼是躲起来了,但躲藏之地一定不会是什么偏远乡下,必是大小消息四通八达之地。杨暄钓鱼计划离长安都不远,这两个人在长安附近的可能性很高。 为了隐蔽,他们可能会收敛钟爱嗜好,比如好色的不再逛青楼,好赌的不会去赌坊,但本性变不了,他们看到大姑娘小媳妇还是会想多看两眼,看到街头斗赌还是会感兴趣,选择落脚地时,下意识会关注这些要素。 如果他们身上有暗疾就更好了,最好对某种稀有药物很口水,这样就更容易引了…… 崔俣言下隐意不少,杨暄越想,眼睛越亮:“他们还会觉得长安城太显眼,我这样不敢放身份,挣扎求生的人一定不敢来,所以长安很安全,他们可以随便下手!” “正解。”崔俣一脸‘孺子可教’的满意。 “我马上去查问!” 崔俣微笑提醒:“谢家秋宴,长安盛况,会是不错的机会。” …… 于是秋宴之前,崔俣和杨暄又多了一件事:抓内鬼计划。 杨暄百忙之中,不但得忙所有计划中事,还得隔一两天上山找王复上课。 崔俣每天和谢闻谢丛见面讨论无数次,如果杨暄不在,有什么事情需要传达,崔俣晚间会转达告知。 哦,还有谢绍。 这真正缺心眼的倒霉孩子已经过来找崔俣三次,问他有没有向谢闻提之前商量过的事。 崔俣看着谢绍,不明白谢家基因在这个人身上怎么半点没体现。这么久了,他天天跟谢闻谢丛一块忙,别说谢家上面的主子们,挺多下人也明白他在帮忙操持秋宴了,怎么谢绍这棒槌竟什么都不知道?这人努力向上钻营,就是这么钻营的? 然而谢绍瞪着眼睛一脸无辜:“你这么看着我干啥?不是说好了,大家都是庶子,要互相帮忙吗?” 崔俣:……蠢到这种程度,还要什么自行车啊。 不过笨蛋有笨蛋的用法,用好了会有出奇不意的效果。 崔俣和谢闻谢丛商量过后,由谢闻出面,答应了这个庶出堂弟的请求。但是需得约法三章,需要做什么,不能做什么,遇到什么事该怎么处理,一一叮嘱清楚。 谢绍连连头。 谢家办秋宴,全家都要站出来待客,小辈们首先被派出来的就是嫡系,哪怕才七八岁,也得跟着哥哥姐姐们一块待客。庶子女们也不是没有,毕竟客人们也不可能都是嫡的,但谢家人口不少,身份庶出的就更多了,要没个给力的姨娘,好说话又有本事的亲爹,别想冒头。 谢绍现在只求一个站在人前的机会,只要能露脸,怎么样都行! …… 忙着忙着,秋宴的正日子到了。 天还没亮,下人房就开始忙碌起来,后院主母们也早早起身,精精神神的迎接这每年一次的大战,连崔俣杨暄的客院,今天都早早开了门,有小厮送来熏过香的一大叠衣服鞋袜。 今日事多,必不能像以前那样随便,谢家给二人都配了贴身小厮,哪怕不需要他们伺候,跑腿传个话也是便宜。 为方便替换,谢家准备的新衣服有好几身,各种颜色风格都有,但大抵是雅致脱俗,极趁气质的。 崔俣给自己选了一身月白软绸文士袍,襟口袖角鎏着银钱,衣摆还有银丝暗绣,衣袖稍显宽大,腰身一束又很显身材,颜色更衬唇红齿白,肌肤莹润,走动起来亦飘逸非常,隐有仙气萦身。 杨暄则选了套质感偏硬的玄色衣衫,上身一试,略硬的布料将其肩背腰腿线条勾勒的清清楚楚,更显虎体猿臂,彪腹狼腰。虽然样式略贴身,但布料质地很好,一点也不影响动作,走在光线底下时,衣服还隐有暗光,仿佛底下缀着金丝点点,非常好看。 “沙三真好看。”崔俣发自内心的称赞。 “你也很好看。”杨暄也非常非常真心的回赞。 两个少年相视而笑,皆是芝兰玉树俊秀无双,一时间竟比阳光还要耀眼,下人们差点回避了…… 谢家秋宴,备在金秋时节,正好是中秋前一天,应时应景。虽说是宴客,却也不是简单吃顿饭,从早到晚,安排了各种准备各种项目,客人若愿意,从上午玩至晚间,月上梢头再告退也不是不可以。 这日巳时,宾客们开始陆续上门,谢家大大小小‘严阵以待’。 不同的客人分由不同的主人接待。夫人小姐们直接接到后院,谢家主母媳妇闺阁姑娘热情招待,有身份的老爷们引到谢家爷们长者处,年轻的则由谢闻谢丛带着迎接。若有那一家大小一块来的,在门口车队就跟着门房引领分开走,同样是女眷去后宅,男客到前庭。 女客们玩耍之地定在后宅花园,花香处处,景致怡人,与外庭相隔,主母们占据最高最后方,可随时关注四下。男客招待格局和此相类,虽都在外庭,高者后者全部被长辈占用,可随时俯首看着孩子们。 好在不管后宅花园,还是外庭,地方都非常大,各样景致隔区精致素巧,引人入胜。不知情的客人们看着好,知情的主人们也觉方便。 一切景然有序。 崔俣几人今日分工不同。 谢闻一个人在最前头打前阵,所有年轻一辈,只要有身份的,全部带来由他亲自欢迎一番。谢丛带着崔俣站在与他相隔不远处,随时帮他分流客人,尤其客人一簇簇过来人很多时。杨暄没在这边,而是按王复要求,陪着老一辈们。王老山长收了新徒,非常想炫耀。当然杨暄也不能躲闲,要随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如果看到什么想到什么需要提醒的,跑腿小厮随时侯着。 金秋阳光灿烂,小辈少爷们也是个个打扮的光鲜俊秀,神采飞扬。 有身份不如谢家的,或者与谢家关系好的,同一阵营的,自然和和气气与谢闻谢丛互相夸奖,花团锦簇气氛融融,连对着被推出来介绍于前的某不知名家中庶子崔俣,神情都相当和安然,一点也不失礼。 当然,他们听到崔俣的身份的一瞬间,会有些讶异,但接下来考虑更多的,大抵是谢家这么捧一个别人家庶子,有什么猫腻?还是这个小庶子有什么本事,入了谢家的眼? 不管哪一样,都非常值得推敲。 至于这不知名家族的庶子身份……把这两点弄明白了,再做计较不迟。 那些与谢家关系微妙的,应对起来就需要谨慎点了。 崔俣还想着不会有人一开始就挑事,总得不显山不露水进了门,才好作妖不是?可他实在低估了世家们的战斗力。 比如正朝这里走来的一队客人。 谢丛看清楚人之后立刻精神就绷了起来:“糟了!他们怎么一块来了!” 崔俣着实不怎么认识人,只看到前面一行人个个衣着不凡,姿态卓然,尤其下巴,大都齐刷刷往上扬着,就知道这些人身份不俗,但具体是谁,他还真不认得:“这些人是谁?” “郑家李家的!”谢丛凝眉敛目,直接拽住崔俣胳膊往谢闻的方向快跑,“走!咱们去帮哥哥!” 崔俣一听两个姓氏,就知是今日提防大头,也不言语,随着谢丛快步走。 谢闻眼角瞄到他二人过来,也未反对,束手正襟,言笑晏晏的等着客人们过来。 “谢兄!哈哈谢兄!可是知道我来了,亲自过来相候?”说话之人穿一身白袍,眉目俊朗,声如洪钟,整个人从上到下,到步态走姿,到笑容言语,都写满‘自信’二字。 谢丛嘴唇微微翕张:“是郑随。” 崔俣看过资料,对这个名字不要太熟悉,此人大约就是长安地界上被谢家压一头的郑家这一辈嫡长宗子。 “郑兄风姿一如既往卓然,若不亲眼瞧一瞧,岂非损失?”谢闻即点出‘亲眼’两个字,捧了客人,又成功忽略了‘专程相侯’的暗意,毕竟他在这里,是在等每一位贵客,并非郑随一人。 与此同时,郑随身侧不远的李顺也过来了,他身边还带着一个气质斐然,自带贵气的公子。按理说,谢闻在门前接待,是要和李顺也寒暄两句的,可他如今正与郑随说话,抽不开身。 谢丛立刻带崔俣迎上去,拱手施礼:“贵客迎门,不胜欢喜,谢家十九丛,携好友崔俣欢迎诸位。” 李顺眼睛斜了斜:“谢十九?崔俣又是哪个?” 按说世家重仪表,联姻亦重女方德容,小辈长相基本不会太差,可这个李顺,长的是厚唇小眼蒜头鼻,着实难看。他若肯端端正正也就罢了,眼斜嘴歪,看起来真是……惨不忍睹。 不过对方问自己,不好不答,崔俣便站出来,温声答道:“在下义城崔氏,家中行六,如今客居谢家。” “义城崔氏?不是清河崔氏?”李顺眼角一撇,“那我不认识啊。” 说完他又似笑非笑的看着谢丛:“谢十九,你谢家办宴,有身份资格招待客人的不少吧,我家好歹也上过越王宫宴,你就带这么个东西招待我?” 谢丛登时脸色就变了:“李兄慎言,崔俣乃吾好友!” 李顺冷哼一声,表情十分倨傲。 崔俣却没有不高兴,仍然微微笑着,甚至还冲李顺拱了拱手:“李兄此话不假,谢家办宴,派出来招待的嫡系子弟确实不少。” 李顺冷笑,差点要指着他们鼻子问,为什么招待他的是这种货色,崔俣的下一句话已经来了。 “招待者分三六九等,客人自然也分三六九等,您这样的客人……崔某不才,出身不显本事不多,只好招待您了。” 崔俣笑眯眯,话音也不重,出口的话却比指着鼻子骂厉害多了。 李顺登时涨红了脸,指着谢丛:“你就让这样的人坏你们名声?” 谢丛低眉:“予人尊重者,得人尊重,李兄且静下心来,我家今日诚心待客,稍有不周之处,敬请见谅。” “好!好哇……”李顺正要发蛮,旁边伸出一只瘦长的手,握住他的胳膊,“谢十九公子说的对,李兄切莫生气。” 这人穿着红底织金团锦暗绣圆领长袍,贵气非常,红唇粉面,眼睛细长,看人时习惯眯着眼睨,此刻他一边拉李顺,一边看着崔俣,满脸都是意味深长,浅浅眸底甚至兴味闪动,好像对崔俣很感兴趣。 下一刻就要爆的李顺竟然真被他拉住了,眼神凶巴巴上下扫了崔俣一周:“田兄讲情,我就饶了你!” 李顺是李家的人,李家明显巴上越王,是越王的人,李顺如此听这个人的话,那么这个人身份……不用想,定是越王之母,贵妃田氏的娘家人,如今最得宠的田襄了。 只是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崔俣心内急转,为了什么? 谢丛见消停下来了,赶紧引二位入内:“两位请——” 那边郑随看着这边热闹,啧啧有声:“谢兄啊,你家这气势,可时越来越大了啊!” 谢闻眉目柔淡,笑意不达眼底:“郑兄谬赞。” “可真是让人羡慕……”郑随眼睛微眯,定定看着谢闻,“你们啊,也别犯独了,大方大方,把机会让出来大家分享分享怎么样?” 这个机会,指的可不是旁的,而是临门迎客的机会,代表自家势力地位,办秋宴的机会。 谢闻自然不会不懂此话隐意,微微一笑:“怎么郑兄的话我听不懂?我以为机会这种东西,不是给出来的。” 郑随哂笑:“你就装吧!” 随后他长袖一扬:“我先进去,一会儿你来与我比艺,今日若不赢你,我就不归家!” “郑兄请——” 这一段过去,谢闻谢丛两兄弟对视一眼,都觉得今日压力山大。一开始就不消停,后面肯定有事等着呢! 不过每年秋宴也都不轻松,两兄弟算是半习惯了,苦中作乐的对对方投个安慰眼神,顾自转开,继续分头迎客。 崔俣看到了两兄弟眼神交汇,心里转了转,也大概明白为什么客人们一开始就不肯消停了。 各世家大面上利益一致,必须和和气气,当家人见面肯定很客气,比如谢延那辈人,见面不可能吵。但世家内部又有竞争,一些不怎么成熟,还未定型的想法,由年轻人冲锋陷阵最合适不过,成功了,老辈老辣手段跟上,干翻对手,不成功……就是小辈年少轻狂不懂事,孩子事归孩子事,大人别掺和。 谢丛走了两步,和身边崔俣小声嘀咕:“你刚刚做的好!我祖父说了,我们谢家,任何人都不用憋着,胆敢欺负就顶回去,委屈受欺负,不是我谢家的道!” 崔俣微笑:“是。” 其实他本人最不喜欢委屈求全,他也很少这样,如果这样,肯定是心中有计,所谋甚大。当然,他也有不委屈求全引发事故后,完美解决的能力。再者,今日秋宴是他扬名机会,他亦年轻,有年少轻狂的资本,不管怎么说,委屈求全实在是下下策。 “还有……”谢丛看看左右,见此刻没客人近前,小声叮嘱崔俣:“刚刚李顺身边那个,叫田襄的,别看他长的不错,气质好像也不俗,其实最纨绔,什么都玩,最爱……那个,男风。他特别喜欢长的好看的少年,刚刚他那眼神我瞧着不对,你今日千万注意安全,左右随从不可片刻离身,知道么?” 好像认为这话题稍稍有点过,谢丛脸颊有些红,但又严肃执拗的看着崔俣,等他给个答复。 这孩子对自己是真关心。 崔俣从未听说田襄此人,但谢丛提醒,他不可能不当回事:“你放心,我记下了。” 第44章 你会求我疼爱你 </script> 临门迎客工作量很大,大大小小遇到的状况也不算少,好在大家提前做过准备,对于一些可能会发生的突然事件有过预案,应付起来并不太难。 而且每个客人只在门前停留停留时间不多,就算想搞事也没太大机会。 总归来说,谢闻谢丛兄弟带着崔俣亮相算是顺利,第一把任务完成的不错,就是……站久了有点累。 谢家秋宴准备丰富,并不单单吃饭,还准备了各式各相的游戏,雅的,美的,益智的,竞斗的,但凡现在市面上流行的,只有你想不到,没有谢家准备不到位的。宴也有大有小,甚至还有半自助,各样精美食点择专处放置,客人们只要有要求,随手招来个婢女,就能得到满足。 当然客人们到秋宴,并非真是奔着吃饭来的。进了场地,先四下看一圈,与认识人的打个招呼,通过认识的人介绍身边的人,扩大认识圈子。聊的高兴了,就到处地方小酌小饮,品苟对奕,或者干脆玩各种小游戏,在这种你来我往的试探中,更加了解彼此,吃饭什么的……实在没空! 待到秋宴重量级客人悉数到场,就得大家一起玩一把了。但凡自觉身份差不多点的,都削尖了脑袋往里挤,试图显出自己,让别人记住,尤其尽量得几个顶家世族的眼。 老一辈们比较平和,基本是品茗下棋,年轻人就比较活泼了,女孩子那边多是投壶猜谜,击鼓传花隐性斗个琴舞书画,男孩子这边则是酒令射覆,作对作赋甚至当场斗艺,比字比画比作诗,种种加上彩头,再加刺激。 这种场面,最好由主家带领作头。 内宅自有谢家各大小夫人姑娘,外面嘛……待客人们到的差不多,谢闻兄弟连歇脚都歇不了,直接擦擦汗喝口水,直接赶下一场! 酒令斗画比赋写诗?谢丛撸起袖子:放着我来! 射覆作对斗字比胆添彩头?谢闻笑的如沐春风:你们确定要跟我比这几样? 谢家人热情主动,客人们有心中不服摩拳擦掌的,有暗挫挫看戏的,更有起哄附和随时盯紧机会准备见缝插针跟表现的,气氛一时高涨,热闹的无以附加。 这一轮是主家谢闻谢丛表现露脸的时刻,崔俣并没要求强行插|入。他虽帮忙操办,眼色还是有的,机会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可不能喧宾夺主。他的机会在稍后。这时退一退,给谢家留好印象,稍后露脸达到的效果可能会超过预期。 他从不做赔本的买卖。 于是气氛热起来,谢家人为第一轮忙碌尽心尽力脱不开身时,崔俣主动挑起担子,带着小厮慢慢围着整个宴会场地晃一圈,检查确定是否有任何疏漏。 他慢悠悠走着,明亮眼睛转着四周,还真找出不少小问题,旁边站着小厮婢女的,他直接命令他们去做事,四外没人之处,只好派出身边小厮跑腿。 还别说,谢家下人的确训练有素,两个小厮接连被派出去跑了好几回腿,竟然没看出多累。崔俣心下赞叹之余,使唤起来更没压力了。 他还看到了各样人各种表现。 比如客人中间,支持谢家围着谢家转的占绝大部分,个个看着谢家人的眼光都十分热情,目光灼灼,谢闻谢丛在人群里风度翻翻优雅卓绝志得意满控场能力非凡;郑家那个叫郑随的,看似笑着实则眼睛里刷刷丢出来的都是刀子,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李家是明面上就想闹的,遂李顺眼神话语都十分直接大胆,挑战刺激一个个来,不过到底底蕴不足,学识也不够,不收敛的结果,就是被谢闻谢丛完虐。他身边的田襄……则是事不关己一般,顾自拎着壶酒慢慢饮着,目光看着四周,像是寻找什么,后来不知道是没找到,还是嫌李顺太吵,直接离开了。 谢闻谢丛表现的好,他们的嫡堂兄,也就是谢家嫡二房的嫡长子大少爷,就有点急了,但是急也没表现在脸上,就像后宅那个大少奶奶一样,劲使的相当柔,看似并不与弟弟们争锋,实则语言动作皆透着小委屈,看起来大度,实则小气。 大少爷的庶弟,也就是巴着崔俣得到机会可以露面的谢绍,可怜巴巴的跟着嫡兄,一脸生无可恋。 崔俣差点笑出声。 这个谢绍其实是有点小骄傲的,就算是庶子,也是谢家庶子,他自觉身份不一般,平日在嫡兄面前伏低作小也就罢了,秋宴之上,他竟要小心小意的随着嫡兄讨好一众身份不如谢家的客人,心里如何受得住?就算这样是为了表现他‘大气亲民’,他也不喜欢! 老爷子们这边气氛看似平和,实则暗滔汹涌。各世家的老狐狸说话从来掖着藏着绵里藏针,各种不经意眼神下不知道埋了多少暗意,唯有王复老爷子画风不同,时不时就傲个小娇,一脸‘就这水平也敢挑战老夫棋艺|嘴炮’的鄙夷,招手叫杨暄过去:陪爷爷们玩玩。 杨暄面色不改神色平静,没一点这个年纪的孩子被拎出来炫耀的羞涩不好意思,非常郑重其事的到各位老爷子面前:请指教。 老头子不好指责一个少年,可这少年竟是个直楞子,随王复那老头手指所向,指哪打哪,听话的不行,完全不知道尊重他们一排老头子!而且不管用硬的软的绕着弯的无赖的,这小子总不会输,还一脸严肃郑重拱手请再指教!太可气了是不是!不教训不行是不是! 于是一群老爷子一个一个排着队‘指导教训’杨暄,杨暄一一受下,狭长眸底闪着精光。 王复老狐狸在后面捋着胡子,一脸‘孺子可教’的安慰:乖孩子干的好!就得这样!不这样逼不了这群老头教给你看家本事! 崔俣:……这对腹黑师徒也是够了。 正要移开视线离开,突然杨暄转头,正好看向这里。 崔俣顿了顿,回了个大大微笑,并挥了挥手。 杨暄好像想过来,却被王复山长瘦鸡扑似的手狠狠拎住拉住:“来,徒儿,给这老头示范一下老夫的新棋路。” 杨暄眯了眯眼,正待考虑,侧头一看,崔俣身影消失,已是离去了。 “好。”他微微垂头调整情绪,再转过来时,又是那张郑重肃穆的脸。 好看兔子费了好大心力帮他谋来的机会,若不好好使用,怎么对得起人! …… 外庭转完,崔俣考虑要不要去内宅晃一圈。这种宴会,女眷恋那边一旦出了意外,就是了不得的大事……可男女有别,规矩束缚,他一个外男,不好现于人前。 前后一折中,崔俣决定,就在外侧边缘转转,一旦发现有任何可疑存在,就让婢女通知内宅主母。 他一点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碰到自己的嫡姐妹。 “崔……三哥!真的是你!” 走到一处假山外缘时,崔俣听到一道陌生,又觉熟悉的声音,转身一看,两个少女从假山石后绕出。 一位看起来和他年纪差不多大,长脸细眉,杏眼尖下巴,身量非常瘦,浓脂厚粉,盛妆打扮下显的气色很好,可不管是金镶红宝石的全副头面,还是大红绡金的华丽衣裳,都显着一股盛气凌人的自信——来自嫡出的自信优越。这位,就是此前与原主有过推扯过节,原主受伤远走,才换他来的最直接原因:嫡姐崔佳珍。 另外一位看真起来性格就可喜多了,不管是淡粉色衣裙,素雅头面,还是可爱怯怯的笑脸,都没半点侵略感,如果不是眼珠实在转动太快,这位姑娘,就是天真可爱派的代表了。 然而崔俣很明白,不是。这位是他的庶出妹妹,崔妙妙。跟他不一样的是,这位庶妹的姨娘还在世,非常老实,母女俩站在嫡母身后,非常忠心。至少看起来十分忠心。 这两个人一向是在一起的,崔妙妙几乎是给崔佳珍当大丫鬟,只要崔佳珍需要,崔妙妙就能察觉,并干的非常好。 可她们不是随父去义城上任了么?怎么在这里? 没等他问出问题,崔佳珍已经忍不住:“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眉毛蹙着,嘴撇着,脸阴着,眼底鄙夷都盛不下了,直接厉责出声,“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你不要脸,咱们家还要脸呢,还不速速遮面退开!” 崔俣眼梢微敛,锐利目光浅浅扫过崔佳珍。 崔佳珍心脏蓦的收紧,突然觉得这个庶弟好像变的不一样了。可哪变的不一样,她也说不出来。 崔俣顾着谢家地界,不想闹的没脸:“我的事不劳你费心,至于你……既然自认不配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别乱走比较好?冲撞了男客,丢人的是谁?” 崔佳珍十六年来一直凌驾崔俣之上,怎么欺负怎么是,崔俣一还嘴,她仿佛感觉到奇耻大辱,手都抖了:“你——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训我?” “同一个爹生的,你是什么,我便是什么,姐姐竟连这个也不清楚么?”崔俣眼角斜睨,似笑非笑,隐意良多。 “谁是你姐姐!”崔佳珍像被刺到的球,立刻瞪着眼爆发,“我为什么会比你早生,你不知道吗!” 崔俣很淡定:“因为你有个拎不清的娘么,我明白。” 崔佳珍气炸了,身子都抖了:“崔俣!这就是你对嫡母嫡姐的态度么!” 崔俣却不想再理她。他很忙,没空跟蠢女人打嘴仗。遂他只说了句:“我劝二位,哪来的哪呆着去,谢家,可不是给你们撒欢儿的地方。”说完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崔佳珍胸脯起伏,呼吸短促,显是气狠了,她甚至冲动跟了崔俣几步,好像要抓住人上手干一架似的。 崔妙妙赶紧拉住了她,颤声提醒:“姐姐,咱们在谢家……” “滚!”崔佳珍甩开崔妙妙,仿佛一身气终于有发泄之地,狠狠掐了崔妙妙好下下,“就你好心!刚才怎么不说话,哑巴了?看着我被欺负你很高兴是不是!是不是平日管教你太少了!” 崔妙妙大眼含泪,可怜巴巴的扭着身子,也不敢躲,哪怕崔佳珍掐的她疼痛难忍:“姐姐……我错了……” “认错用什么用!用得着你的时候就缩,用不着了就认错,认错有用你天天对着你那姨娘认错去,巴着我娘,跟着我干什么!” “姐姐……我错了……我真错了……下回不敢了……” 崔俣一边走着,一边听着后面声音越来越远,这二人蠢归蠢,倒是知道路不对退开。只是……她们走到这里,是故意,还是巧合? 这里离后宅花园很近,离男客的前庭有段距离,但一路走来景致很好,并不排除有男客游兴大起,一路转过来的可能。 需得堵一堵才好,最不济也要放几个人在路口看着,省得冲撞。 身边两个小厮已经被派出一个,崔俣便与另一个人细细吩咐叮嘱,让他去找几个人过来,顺便告知内院主母一声。 小厮当然很听话,就是——“那您这?” “我就在这一条路上走,你回过头就能找到,嗯,小南离开也有一会儿了,估计应该差不多办完事,马上回来了,你直管办自己的事,别担心,别着急。” “是。” 小厮退下去,崔俣走的更慢,一边走心里一边琢磨事,未留意下,脚底突然踩到光滑鹅卵石,打了个趔趄。 一双修长的手握住他肩臂,将他虚虚揽到怀里扶住,声息过耳,低沉暗哑:“你没事吧。” 崔俣目光微闪。 是田襄。 谢丛的提醒他自然记在心上,只是他认为,田襄再傻,也不会在谢家宴上怎么了他,如果田襄不顾一切起了这样心思,他带几个厮,身边缺不缺人,其实都没差别。 而且……他也不是蠢人。 思绪快速飞转间,他看到了宽平小径,以及小径上突兀出现的石头……谢家下人不可能这么粗心,任一颗石大剌剌躺在这里,很明显,这是田襄的手笔了。 他刚刚走的极慢,就算踩到光滑石头,其实也只是身体晃一晃,并不会跌倒,所以需要得别人力气相助的地方不多,立刻站移了。 田襄眸底写满可惜,却并没强横留住崔俣,只收回手背在身后,指尖轻捻,回味方才一瞬间的触感。 “不问我为什么帮你?”田襄看着崔俣,目光温柔又专注。 崔俣却明白,这话似乎在说现在,其实……是在说门口之事。门口前,他曾遭李顺挑衅欺侮,田襄也算帮他解了围,这是在趁机邀功呢。 这种东西,看出来不好,别人会登鼻子上脸,看不出来……就显的自己笨了。 遂崔俣没说话,只扬眉看着田襄。 这人一看就知道非常自以为是,自以为是的人,不管你答不答,他都能自己说下去。 他倒要看看,这人要使什么妖招。 果然,见他不说话,田襄笑了,眉扬袖展,写意风流:“与美人计较,太没品位。”说完他看着崔俣,缓缓抬起扶过崔俣的手,放在鼻间轻嗅,“芝兰玉树,素香宜人。”一看就明白,他到底在闻什么,说的又是什么。 崔俣呵呵:现在就想弄死这个人,不知道回头好不好圆? 他一直不说话,神色却一如既往淡定安然,眉肃目清,没半点向往羞怯,田襄看着看着,突然心尖微痒,这个美人跟往日那些妖艳贱货不一样!听到他的名字没神往,看到他的俊逸没害臊,他撩拨的这么明显,竟也完全不受影响,漂亮眸底似有灼灼厉光,看的人喉头发紧! 再观其容貌,除了绝色就是绝色,举止优雅有度,气质如竹,衣服还穿的这么严谨一丝不乱……田襄突然起了不一样的念头。他好色,玩的尺度也大,但他很少强迫人,讲究个你情我愿,别人不往前凑,他还不乐意,现在看着眼前人,他突然有了种以前从未有过的征服欲。 这欲|望来的如此猛烈,似烈火燎原,让他有点猝不及防。 他的双目几乎肉眼可见的幽深下来,舌尖不自然舔过唇瓣:“崔俣,我会让你来找我。” 崔俣一点也不理解这人的脑回路,这是想到哪了? “你会求着我疼爱你。” 这话就说的很欠揍了。 崔俣冷冷看着他:“你若想死,我会成全。” 说罢他也懒的和田襄说话,越过他往前走了。 田襄并没有跟上。他痴迷地看着崔俣,感受到了之前从未感受到的怦然心动。对!就是这样的美人!盛世美颜,火辣无畏,浑身上下都充满诱惑!这个人必须是他的! 不能急……逼得小美人哭哭啼啼来找才最爽不是? 田襄目光转着,心里算计着关系网,怎么做局,怎么利用……他觉得他有点迫不及待想看到柔弱献祭的小美人了! 他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在离此两丈之外的树后,站着一个男人,将所有一切看在眼底。 这个人叫吕向青,是田襄的狗腿子,田襄玩过的大多数人都是由他送上。田襄好玩,却并不在乎身下人干不干净,只要听话,愿意,喜欢陪他玩各种花样就行。可田襄好男色,清白人家的少年谁愿雌伏,还配合讨好?世间自我轻贱的人没有那么多。遂吕向清总是自己打探那些合田襄胃口的少年,提前调|教好了,给田襄送过去。 调|教又养好的人,自然小意温存,对一些‘游戏’也习惯,并不害怕,甚至还能享受,田襄非常满意。而吕向青不但能得到田襄重视,家族跟着这份关系受益,他自己还能提前享受这些美色…… 是的,吕向青也是好男色,而且他和田襄不一样,田襄怕麻烦,只享受结果,他却喜欢麻烦,最喜欢处,也最喜欢调|教的过程……所以二人一向合作的很好。 这个叫崔俣的,既然是田襄的新目标,自然……也是他的。 吕向青视线一点点抚过崔俣远走的身影,慢慢的,目光变的淫邪。这少年的确是个绝色,只看一眼,就能让他胯|下那物抬头……真恨不得现在就办了呢! …… 崔俣并没走远,到路尽头的小亭子就停下来了,一边看着四外,一边等着随身小厮找过来。 名叫小南的小厮刚传完话办完事找过来,崔俣还没打算走呢,就看到不远处一队公子哥走了过来。这些年轻公子们一路沿着青石小径朝这边进发,嘻嘻笑笑,热闹非常,看他们的行路过程,如不阻止,一定会走到方才假山石旁。 假山石连着后宅花园女客的位置,而传话办此事的小厮还没回来…… 崔俣目光一转,心中立刻有了主意,看着小厮小南:“我知你刚完事辛苦,可现在还有一桩紧要的事,需要你跑腿。” 小南立刻脆声答应着,非常有朝气:“公子但讲便是!小的不累,谢您心疼了!” 崔俣颌首:“前庭射覆处,你去将十二少爷谢绍请来。” 小南一反应,玩射覆的地方很近啊,一来一去都不消一盏茶的工夫,立刻应声:“唉小的马上去!” 这群公子哥年纪和崔俣相仿,但之前在门口时,崔俣并未见过。他是随谢闻谢丛迎客的,能被下人们引过来由他们迎的自然也是各家有身份的人物,嫡出乃是必须。 他没见过,能参与秋宴,年纪相仿,姿态傲然纨绔,这群公子哥,大概是世家族里的庶子群体。 引开这样的人……专业人士一定做的比他好。 第45章 局 </script> 这群公子哥们有说有笑赏景,时不时还停下嘻闹,不知道聊起什么,时常传出起哄大笑。众人皆年少风流,衣着光鲜容貌不丑,看起来倒也不显太不庄重,就是有点吵人。 他们走走停停,一路过来的速度并不快,比谢绍就慢多了。 谢绍被传话小厮引到崔俣面前时,还不明就里:“你找我有事?我那忙着呢——” “忙着随你嫡兄跟人陪笑脸点头哈腰?”崔俣一针见血的戳中谢绍痛处。 谢绍脸腾时涨红,但在崔俣面前,他肯定是不会示弱的,粗声粗气回:“那边客人都是嫡枝,我热情一些并无错处!” “即便那些嫡枝家族地位不高,在外面遇到了没准还得同你行礼?” “你——” 谢绍气的跳脚,正待与崔俣吵架,就见崔俣微笑着看他,笑容相当灿烂明媚:“我这有个立功机会给你,要不要?” “什……什么机会?”谢绍的气顿时憋了回去。时至今日,他当然知道自己之前看错了,崔俣一个外人,竟能和谢闻谢丛一起临门迎客,明显非常得家里看重!他不能和崔俣吵,和崔俣打好关系,没准还能趁机往前走走,崔俣说好机会,一定不是骗他的。 崔俣并不太在意谢绍情绪变化,对他观感有无改变,只要听话就行。他直接指向不远处那群公子哥:“那群人,看到没?他们再走,就要到这儿了,靠后宅这么近,冲撞女客怎么办?你是东道主,去把他们引开,带他们到更合适的地方玩。” 谢绍眼睛立刻亮了,‘东道主’三个字狠狠刺激了他的自信心,他姓谢,今日谢家办宴,他可不就是东道主一员?理当负起责任! 于是他撸了撸袖子,摩拳擦掌的上了:“没问题!” 谢绍还真是没问题。 他性格自傲又自卑,跟着嫡兄对别人陪笑脸点头哈腰不自在,跟这群别家庶子相处,信心就回来了,那叫一个骄傲得意颐指气使,一看就是做惯了的。 谢家在世家里地位就高,更何况不在世家,刚刚爬上来接触顶层社会的家族庶子?公子哥们对于他的出现那是相当欢迎,并争相结交讨好的。谢绍振臂一挥,自然声从者众,呼啦一下子,所有人就离开了。 果然……解决的又快双好。 等另一个传话小厮回来,回复说已加了人巡视,主母也已知悉此问题并派婢女们守着了,崔俣便放了心,转身离开。 可惜他还是走的太早。 谢绍带领公子哥们去别处玩,大部分人都是听的,但因为气氛太好,大家高兴起来没注意身边,有人悄悄掉了队,转了个弯,又往这个方向走来。 就在崔俣身影刚刚消失在小路尽头时,这人走到崔俣方才呆过的亭子,冲着崔佳珍姐妹冒头的假山石走了过去……虽然及时察觉多了小厮看守,此路不通,他心思未灭,眼神一转,又有了旁的主意。 如果崔俣晚一点走,定会发现提防,可惜……错过了。 …… 崔佳珍崔妙妙姐妹折回花园,找到姑娘们玩耍圈子,松了口气,走到林芷嫣身边。 林芷嫣微笑着,人柔柔的,声音也偏软糯:“怎么样,没找着吧。我就说都是传言,当不得真,你们呀,别放在心上。” 崔佳珍目光闪躲,有些不好意思:“我是真心想为妹妹寻个好福兆的,谁知道……真是对不住,下回若再有机会,我定还要亲自为妹妹试试的!” 林芷嫣抓住崔佳珍的手拍了拍,十分温柔:“多谢你。” 尽管林芷嫣姿态温柔,崔佳珍还是不敢有丝毫怠慢,心内打鼓。 她能和妹妹一起参加此次秋宴,乃是舅母的面子,而舅母带她们来,却是想围拢林芷嫣,打好两家关系。林芷嫣的伯父如今在洛阳为官,乃是当今吏部考功司侍郎,从四品,位置重要,权柄更是很大。吏部如今尚书暂缺,正是底下人往上经营的时候,这位林大人,现在就能坐稳考功司侍郎的位置,将来肯定也不差。别说舅母想结交,她们家也想结交。 林芷嫣是林家嫡女,舅母膝下无适龄嫡女,没办法,就给了她娘一个面子,当然也是看她机灵会来事。这谢家秋宴名帖极不好得,她们跟着舅母进来,娘亲却进不来,心中打算的多,前前后后叮嘱又叮嘱,还让她把庶妹一块带上。 带着庶妹过来,崔佳珍本来心里就虚,见林芷嫣温柔好说话,她心内担忧去了一半。可林芷嫣好说话,却并不好亲近,想跟她成为手帕交,难度很大。 林芷嫣前些日子染了病,身子有些虚,今日各小姐们聚在一起,不愿意玩那投壶击鼓传花略刺激游戏的,基本都聚在林芷嫣身边。围坐闲聊之际,不知道谁说了句‘闺中少女诚心为友祈福,亲采山上绿苔赠之,百病即消,安康顺遂。’ 在座并非崔佳脸一人想交好林芷嫣,此话一落,立刻有人想站起来。崔佳珍眼角一瞟,动作比谁都快,第一个站起来,说要亲自替林芷嫣找。 林芷嫣不想旁人为她折腾,劝退了众人,偏崔佳珍固执,她说不通,只得无奈指了个方向,言明有此行便是祝福真心,她已收到,往那个方向走走便是,千万别真去找什么青苔,她就在原地等着,快去快回。 崔佳珍这才带着妹妹去了,可谁知没走多久,就要出后花园,还遇到了崔俣,样样都不顺。 有人看不惯她这么豁出一切巴结林芷嫣,见她神色不好,就扬声相问:“崔家小姐这是怎么了?芷嫣都说不怪你了,你还一脸勉勉强强的苦相,做给谁看呢?对芷嫣不满么?” “我才没有!”在场人里,崔佳珍出身最低,就她一个蹭别人贴子进来,爹娘兄弟没一个能参与,心里难免自卑。越自卑越没底气,越没底气越担心害怕。她倒不是担心自己这边,正如舅母评价,她一向懂事,知道什么时候可以骄傲什么时候得收着,有她看着,庶妹也不敢做些什么,她担心崔俣! 她也不担心崔俣出事,这人悄悄死了她都不带眨一下眼的,但她担心这个上不得台面的丢人!还连累到她! 她一点也不想承认和崔俣的关系!可这时瞒着,到时出了事……别人怎么看她? 所以不如先下手为强! 崔佳珍有了主意,便长叹一声:“实不相瞒,刚刚我与妹妹过去,看到我一个庶弟……” 跟她说话的姑娘登时睁大眼睛:“你庶弟?竟也能参与秋宴?” 崔佳珍两手一摊:“我就是不知道他怎么混进来的,教训了他一顿,可他不听话,非但不听话,还扬言让外男过来……”她低头做伤心状,“我心中难过,这才……” “原来是混进来的。” “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 “庶出就是欠点规矩。” …… 嘀嘀咕咕的私语入耳,崔佳珍脸颊发烫,但她不得不这么做……都是崔俣,都是那个蠢货害的!他姨娘害她娘,他还害她,如果不是他,她怎么可能命这么不好,这么大还没说亲! 不知道想到了哪里,崔佳珍眼神幽深,心中对崔俣恨意更深。 “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宽宽心,一切会顺利的。”林芷嫣微微笑着,拍了拍崔佳珍的手。 崔佳珍几乎要眼中含泪了:“芷嫣你真好!” 这样好性子的大家小姐,正该好生交朋友! “你也很好,一片赤子之心,纯善可爱,刚刚认识就肯帮我祈福呢。” “芷嫣……” 二人你来我往互夸,旁边闺秀看着那叫一个眼热,自然不肯眼巴巴瞧着她们姐妹情深,立刻提别的话头:“干坐着无趣,不若咱们去赏赏景?” “赏景多累……要不叫下人拿棋盘过来,咱们来两局?芷嫣你说呢?” 芷嫣却没立刻说话,眼神盯着一个方向,略迟疑的问:“那边过来的,可是王小姐?” 众人看过去,看到一行主仆,只五个人,为首的柳眉水眸,姿容姝丽,神态娴雅,气质如仙,美的像画中人一样,不是王家十八娘又是谁? “呀正是她呢!” “她怎么一个人走呢?” “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 王家在洛阳独大,长安势却不如谢家,两家关系却很好,没见谢延两兄弟和王复老爷子平时都是互嘲模式么?王家十八娘是长房嫡女,不可能不受重视,所以她独自在这里转,应该是自己要求的。 “王十八娘色画双绝,平日不爱玩乐,心心念念就是画画,如今在这里出现,许是在寻好景?”林芷嫣声音轻柔,却能响在所有人耳畔。 “就是我怎么忘了,肯定是这个啊!”有个姑娘拳捶掌心,恨自己没想到。 林芷嫣又道:“谢家景致处处,几乎无一不美,只是今日人多,难得清静……”她说着说着,转向崔佳珍,“咱们一路走过来的地方都不少人,佳珍你呢?你方才往那边走了一圈,那边可有安静好景?” “那边——”崔妙妙担心惹祸,想提醒那边离外院很近,恐有外男,却被崔佳珍拦住。 崔佳珍抓住她的手,狠狠的掐了一下,面上笑容不减,看着林芷嫣:“那边偏僻,倒是没什么人,假山石造型很好,王家小姐许会喜欢。若是担心有人相扰,咱们多带些人,陪着去也就是了。” 崔妙妙一脸委屈,崔佳珍却叹庶出的到底没眼界,不大气。 谢家办宴,怎么会容许出事?就算那边靠外院近,有外男过来,又敢怎么着?客人都是教养极好的,没准远远看到就避走了。再者说她们一群人过去,光天化日众目睽睽,谁还敢干点什么不成? 如果真有那意外,有人走到近前才发现,她们避一避也就是了。 思绪发散,崔佳珍不由自主想到,如果到时能遇到她的真命……夫婿,就太好了。 想到这个,再想想自己已十六的年纪,不知道吃过多少苦喝过多少药的身子,崔佳珍再一次对崔俣恨之如骨。 “咱们去请十八娘过来吧。”林芷嫣率先起身,“若她真的在找作画之所,又不嫌咱们烦,咱们就看看!” “好啊,咱们去看看!” “我还从未见过王小姐画作呢!” …… 一群人热热闹闹,在崔佳珍面前敢开火力嘲讽,在这位王十八娘面前却不敢造次,一个个微笑端庄,特别淑女。 林芷嫣代表大家过去和王十八娘搭话:“你可是在寻作画之所?我们这有个姐妹知道一处不错,想去看看么?” 王十八娘今年才过十三岁,豆蔻年华,娇娇嫩嫩,却已然有了世家嫡女风范,从从容容,大大方方,大眼睛黑白分明,清澈无垢,让人心生向往。 “果真?” “我也没亲眼瞧过,不过左右无事,不如过去看看?” “好呀。”王十八娘微微一笑,脸上露出两个酒窝,娇俏可爱。 崔佳珍就这样被林芷嫣推了出来。 能在王家嫡女前露脸当然更好,林家大伯虽官阶不小,哪里比得上如日中天的世家王家?崔佳珍心中大喜,对林芷嫣好感更高,暗自朝她回了个笑脸,示意自己承情,一定会好好报答! 于是,一群人就这么慢悠悠走,直到崔佳珍和崔俣相遇假山石附近。 王十八娘最懂规矩,虽然这里没来过,但一看格局布置就知道已是内宅边缘,离的还挺远就不再走了,让身后丫鬟们放下画架颜料。 因为离假山外路径还有一段距离,外侧看守的婢女便没多话,只精神更紧绷起来,仔细地盯着外院的方向,以便有什么情况能立时处理。 崔佳珍:“不再往前走走了么?这里看着有点远呢。” “没关系,我就是随便画画,无需太精细。”王十八娘其实对这里也十分满意,没什么人,不像花园那么花团锦簇,也并不枯朽无趣,巨大假山石造型拙朴,颇有几分意趣。 她也不怕姑娘们围观,想看就看,小声说话也行,只要不打搅她就好。 王十八娘从小就学画,到现在年纪虽小,却已有自己风格,起笔落彩从不犹豫,正谓静若处子,动如脱兔,每一个姿势都极美。而她笔下景色,也并不特别厚生严肃,有股独特的天真可爱,厉厉峰拥的假山石映在纸上,都变的活泼了起来。 围观姑娘们个个含笑抚掌,叹为观止。 不知道哪飞来一只蝴蝶,跌跌撞撞左右游走全然不懂礼数,冲着王十八娘就飞了过去。 林芷嫣蹙眉,小声道:“十八娘画兴正好,得把那只蝴蝶赶开。” 姑娘们个个跃跃欲试,收帕子的,挽袖子的,提裙子的…… “一起动也不好,声音太大会吵。” 姑娘们想想也是,遂都停下。可是谁去呢? 崔佳珍再一次站出来:“我去!” 说完也不等别人同意,顾自挽起袖子就冲着王十八娘的方向走去,眼睛紧紧盯着蝴蝶,一步,一步,小心翼翼。 姑娘们这时也没时间责她动作快,全部睁圆眼睛看着,跟着她的动作,不由自主屏住呼吸……近了!近了!就差一点点了!对,就是这个时候!扑! 可惜……没扑着。 崔佳珍还不小心踩到了石子,脚下一个不稳,踉跄地对着王十八娘冲过去! 王十八娘正好一幅画画完,题了词盖了印,正见一处不完美想改改呢,就被崔佳珍扑了个正着。 她大惊之下侧身想躲,却没躲开。画架没问题,她却被崔佳珍扑倒在地。 现场安静一刻,突然传出各种尖叫—— “啊啊啊啊——” “王小姐!!!” “十八娘——十八娘你怎么样了!” 崔佳珍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姑娘们拉扯开,崔妙妙赶紧扶住她,两眼含泪都快要哭了:“姐姐……” 崔佳珍被推拉的衣服散了浑身疼,可也不敢顾自己,赶紧看王十八娘。 王十八娘倒没什么事。崔佳珍是个姑娘,重不到哪里去,扑蝶力气又不大,顶多是压了她一下,地上有草丛,软软的,她倒下去一点伤也没受,哪哪都不疼。 就是……衣服脏了。 “我没事。”王十八娘一点也没乱,被众人扶起来后,谢了两声,静静看向自己婢女,“寻个地方给我换衣服。” 她是自己想找地方作画,故意没麻烦主家让人跟的,走到这里是意外,自己不熟悉,丫鬟们也不熟,只能看向林芷嫣一行的姑娘们。 这群小姐没跟大部队凑热闹,身份也不是特别高,私下结伴到这边玩,谢家女儿数量不够,便没跟过来,派了婢女远远伺候,并未料到会有意外,也未料到王十八娘会转到一起。 她们对这里也不熟,立刻指着身后不远绷着的婢女:“那是谢家的下人,她们一定知道哪里可以更衣!” “有劳。”王十八娘只好去找这些婢女。 姑娘们心中担忧,自然也跟着一起。 一青衣婢女远远快步走来,落落大方行礼:“婢子负责引领照顾客人,自当上心,王小姐随婢子走就是,婢子带您去厢房,这里自有人收拾。另外诸位——不如也先随婢子走,王小姐更衣房间怕是容不下大家所有人,在院外不远处凉亭煮茶品点等候可否?” “可。”林芷嫣代大家答应。 遂一行人快步离开。 只留画架孤零零摆在原处,上铺王十八娘画作,写了小字落了闲章。 娇客们走后,一个男人身影鬼鬼祟祟的从远处转出来,不知道他怎么转的,所取位置皆是死角,别人根本看不到。他靠着假山石缓慢的,悄无声息的走到画架住,略欣赏了一会儿,便将画作悄悄取下。 待要离开时,他眼尖的发现地上草丛间有一方素帕,只绣一枝红梅,上面绣着‘十八’二字。 男人心喜,将素帕捡起藏到胸前衣间,眼睛四下一扫,见无人注意,立刻贴着假山石,小心翼翼按原路返回……然后没入灌木丛。 男人拿到了想要的东西,谋算得以成功,心情非常好,甚至吹起了小曲。可得意着得意着,他猛然发现……迷路了。 世家就是讨厌,地方造这么大作甚! 没办法,他只得拽住一小厮问路:“劳驾,松涛院在哪里?” 小厮行了个礼,指向西边:“跟着这条路直直走就行,就是有点远,您可能得多花些工夫。” “多谢。” “客人客气。” 说罢小厮躬身退走,男人按照其指点方向,离开。 这里已不是什么偏僻之地,有小厮,当然也有客人。范灵修正好经过,看到这一幕,直咂嘴叹:“谢书呆家可真是大,看看看看,一个两个都迷路了吧!唉——崔六啊,你到底在哪,少爷找的你好苦哇……” 不过范灵修运气不算特别差,晕乎乎转了半圈,竟在路上偶遇崔俣了。 彼时崔俣正背着他,与一小厮说话。 范灵修眼睛一亮,悄没声息的走过去,拍了下崔俣左肩。 崔俣转过头,右边却传来声音:“兄弟往哪看呐?在这呢!” 崔俣这才又转过头来,看着范灵修直叹气:“这么大了还这么顽皮……” “喂喂你可比我还小呢!”范灵修撇撇嘴,又眉开眼笑,“终于找到你啦!快点带我去玩!” 崔俣微笑道:“行,你就跟着我,一会儿一起亮个相。” “嗯嗯!”范灵修也不耽误崔俣的事,转身和他并排往东走,“你接来要干啥?有需要少爷帮忙的没?要是有,少爷就大方慈悲帮帮你,不要钱,要是没有——好吃好喝给少爷送上,少爷吃着你看着,少爷闲着你忙着!” “我忙你这么开心?” “那当然,前阵子净让你瞧我笑话了,这回怎么也得轮到少爷笑话笑话你了!” 第46章 别闹 </script> 路上偶遇范灵修,崔俣心情也不错,范灵修是个挺有趣的开心果,跟他说说话特别解乏。 两人一路闲聊,气氛相当热闹,走累了,他们还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歇脚,让下人上了茶点,连吃喝带解乏,一块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经常有迷路的客人问路。 见那个手脚伶俐的小厮小南再次打发一个问题的少爷,范灵修托着下巴长长叹气:“这谢书呆家哪哪都好,就是中庭以外,造的太写意了,树木掩映花草隔生,连青石小径都少有笔直的,不熟的人进来就是容易迷路。” “其实也无甚要紧,今日秋宴,家中下人遍布各个角落,随时随地可以引领,”崔俣捧着茶杯浅浅啜茶,目光从远方收回,“迷路也不用担心走不出去。” “这倒也是,谢家下人素质还是可以的。”范灵修对此表示认可,“而且哪哪也都熟,不管客人要去哪,只要说一句,就能指出方向了。”想起前事,他微笑出声,“比如那什么松涛院,我今日在外庭逛了一整圈,也没见过,想是比较偏僻,下人们也能记得牢牢呢。” 崔俣手指突然顿住:“你说……松涛院?” “是啊,”范灵修百无聊赖的戳着茶杯沿,懒洋洋看崔俣,“那边安排了什么节目?新鲜不新鲜?” 崔俣却没答他,神情端肃声音清冽:“你见过一位客人想去松涛院,因为迷路不识方向,所以问路了?” “嗯是啊。” “这位客人衣着风度不凡,定是客人不是仆从?” “我这双眼睛,这点还是能看出来的,而且我之前在外庭转时,似乎见到过他。” “这位客人问松涛院在哪,谢家下人也指方向了?” 范灵修察觉到崔俣情绪不对,玩笑也不敢开了,直接指着西边:“指了,说就在那边,直直走能走,还贴心提醒客人距离有点远……怎么了,不对么?” 崔俣眸底寒光一片。 何止不对,简直太不对了! 松涛院并非此次秋宴活动的指定场所!此院偏远,靠近偏门门房,厢房却不少,主母们安排计划将此院划出,提供给各大世家下人们休整,以及重要物品存放。 下人们如果连自己的事都安排不好,还来麻烦主子,要之何用?遂这点并不需要主子们关心,他们如何沟通交流,也并不会事无巨细的禀报主子,只要主子有吩咐有需要时满足即可。这松涛院的名字,大部分来客都不会知道。 最重要的是,这松涛院位置在东南角,并不在西边! 一个与宴客人,迷了路,不问任何一个宴会场地,指名道姓找松涛院,被问到的下人不仅不意外,还态度亲切的指了条方向几乎相反的路! 这里头要是没猫腻,他脑子都白长了! 崔俣思绪立刻转动,同时嘴上也没停,问范灵修:“那个小厮是何模样,你注意到没有?” “离的有点远,我又没太注意,就记得穿着今日谢家小厮统一的青衣小衫……”范灵修皱着眉,闭着眼睛用力回想,“对了,他腰间好像别了条丝绦,黄色的!” 崔俣立刻站起来,略歉意的看着范灵修:“看来要少陪了。你在此坐坐,烦了就去外庭玩一会儿,晚点我再寻你。” 范灵修不用想都知道是出了事,非常善解人意的摆摆手:“行行你快点去忙吧,我能自己照顾自己,回头见!” 崔俣拱手与范灵修行了个礼,转身走出亭外。视线略一流转,看清自己位置及方向,立刻吩咐一直跟着他的小厮:“小南,你去帮忙向内宅大太太传话,说怕是有事,请她提防警醒。小北,你从这里拐个弯往南,到老爷子们地界,看沙三有没有空,如果有空,请他务必过来,往西走。如果没空,你去寻护卫队队长,也是让他往西。我这里先行一步……懂了么?” 小南小北一起点头脆声应是,然后转头就跑。 崔俣则提起袍角,独自一人先行往西方追去。一边跑,心里思绪未停。 他并不害怕,早就知道此次秋宴不会太顺利,也预料到有人要搞事,如今提前发现端倪,是好事。只要来得及发现是什么局,及时处理,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这里地方稍稍有点不合适,往哪走都有点远,偏偏离老子们玩耍地盘很近,杨暄已被溜了一圈,如无意外,可以及时赶到,速度没问题,就是怕他被老子们缠住。护卫长今日工作压力很大,定在四处巡查,除非特殊信号,否则找起来需要一定时间。但是事实不明,特殊信号不能随便放,整个谢家要都如临大敌,宴会怎么办?万一此事并不需要出动长辈呢? 谢闻谢丛又都忙着,连谢绍这样的人都能忙……思来想去,崔俣还是认为找杨暄最方便合宜。 希望能及时! 崔俣前些天大病一场,见天吃药,病已好的差不多,可接连忙碌休息不够,谈不上休养,跑了没一会儿,就气息不平,喘起来了…… 但他没停。他一边跑,一边观察四处地形。因两边树高遮挡了视线,慢慢的,他竟也瞧不出身在何处,前方又是哪。 这条路很长,直直往前,仿佛没有尽头。 崔俣捏起拳头,给自己打气。之前和范灵修走相反方向耽误了一会儿,但只要那人不是跑的,他就能追上! 他倒要看看那人是谁,这条路的尽头,又有个什么局! 慢慢的,离尽头近了,路也不再笔直,变的越来越窄,越来越静。崔俣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和急促粗重的呼吸,声音那么大那么重,仿佛都能惊扰空气。 心越提越高,崔俣慢下脚步,下意识躲着往前走。往前,再往前…… 突然唇前覆上一温热之物,胳膊一紧,背上抵住偏硬胸膛,他被人从背后制住了! 崔俣眼睛腾的瞪圆,下意识挣扎,挣扎两下,他就觉得不对了,这个感觉……太熟悉了。 就在此时,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嘘……安静点。” 是杨暄。 崔俣敛眉松目,长长呼气,待杨暄力气卸了,立刻转身低声责问:“你干什么!” “担心你看到我太惊讶,尖叫出声。”杨暄一脸‘公事公办’的严肃,“人还没找着,万一被你吓跑了什么办?” 崔俣:……好吧算你有点道理。 他把杨暄拉到路边:“你什么时候到的?看着人没有?” 他跑步初停,呼吸还没缓过来,胸膛起伏快速而剧烈,声息不平,额角甚至还挂着晶莹汗珠。灿烂阳光透过树枝在他脸上打下斑驳光影,有风吹来,光影微摇,将他的脸衬的更加明媚而耀目。 杨暄抬起手,用袖子轻轻擦过他额头。 玄衣布料偏硬,吸水性并不好,可杨暄态度很虔诚,姿势很温柔。 崔俣却记挂着方才的事,推开杨暄贴心的手,急声问:“到底看到没有?” 杨暄眉梢微挑,仍然没回话,他直接抄崔俣的腰,带他飞跃过树梢—— 崔俣下意识紧紧搂住杨暄脖子,并咬紧牙关逼自己别尖叫出声。一言不合就这么飞,连点提醒也没有,换了别人一准吓尿,也就是他胆子足够大! 小狼狗这样不行,还是太任性,以后还得多加调|教! 杨暄单臂微展,兔起鹘落,揽着崔俣落到一处屋前:“我没看到任何人,除了这个。” 崔俣狐疑,视线掠过这间简简单单安安静静哪哪都不出奇的厢房……有什么问题? 杨暄示意他上前,指尖轻轻戳破窗户纸。 崔俣贴上前一看,眼瞳倏的睁大! 这样一间僻静的,样样不出格,但绝对称不上在内宅的私密厢房里,竟然躺着一个姑娘! 姑娘五官极为出挑,柳眉,琼鼻,樱唇,柔润肌肤欺霜赛雪,非常漂亮。她年纪不大,瞧着估计十三四岁,身量未成,纤细的犹如春日抽条的柳芽,娇娇弱弱,散发着这个年纪的独特美感。 她双眼紧闭,瞧着是晕过去了,身上衣服很整齐,但没半点褶皱,应该是新换的,看款式用料,合身程度,再加上姑娘容色气质……崔俣一眼就明白,这是定是哪位贵女娇客。 秋宴娇客,突然出现在这种地方,晕迷无知觉,身边没一个下人,多明显,这是被人给算计了! 感觉到崔俣情绪,杨暄在他耳边提醒:“我来时,这房里还燃着合欢香,我给灭了。” 合欢香……一听名字就知道是什么! 有人想害姑娘名节! 可是—— “姑娘名节紧要,你可别说你进去过了!”崔俣盯着杨暄。 杨暄手指比了个弹的姿势,一脸‘你想到哪里去了’的无辜:“我会武。” 崔俣:……好吧。是他太紧张了。 理智回来,崔俣眸光流转,凝神细思。 刚刚一路过来没见着任何男人,杨暄也没看到,姑娘晕在房间里,显然是局,但又很明显,一切坏事还没来得及发生。 这个房间并非刚刚那条路直着过来就到,而是要拐一个小弯。 范灵修之前看到的男子问路方向不是这里,却被不知身份的小厮引到了这里……别人盯准了男子,就不会容许他跑掉,就算他不知道这个最终目标,别人也会把他引到这里。 所以……他只要和杨暄躲在这里,就能等到别有心思的人! 崔俣前前后后再细想一遍,把自己想法悉数告诉杨暄:“……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保证这位小姐名节及安全。” 杨暄凑到崔俣耳边:“有我,你放心。我来时亦通知护卫小心在周边查探,若有贼子披着谢府下人衣服作恶,定也跑不了。” 杨暄呼吸轻暖,落在耳边微痒,崔俣不由自主揉了揉耳朵:“就是不知道这位姑娘是谁,醒来可千万别害怕,别伤心才好……” 之后崔俣建议上到屋顶,隐在檐侧,视野好,还不易被人察觉。 杨暄颌首赞同,一把揽住崔俣的腰,带他跃上屋顶。 …… 厢房内,王十八娘躺在床上,意识模糊。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躺在这里的,只记得衣服脏了,随谢家婢女到一处厢房换了衣服,出来后为防内急,顺便去了趟官房,衣服刚整理好,就闻到一股甜香,什么都不记得了。 朦朦胧胧中,喉咙突然干渴的不行,心内焦躁不已,浓郁甜香不去,她莫名其妙舒服又难受。 再然后,甜香味淡淡消散……她听到清冽少年声音。 少年发现了她,却顾着她的名节,四周无人,没有擅自进来。少年分析有人要设计害她,想将计就计,把坏人引出抓住,但一切都以她安全为先……他会保护她,不让她受任何伤害。 她很想睁开眼睛歪歪头,看看少年是谁,长什么模样,可惜做不到,她脑子里一片混沌,怎么用力都清醒不过来,连手指都动不了…… 良久,王十八娘眼角缓缓淌出两行清泪,在心里对自己说,她会坚强,不会害怕,也不会伤心难过!这一关,她会好好的过去! 金秋阳光灿烂,落在屋檐,熠熠有光。 日光融融,为防暴露,崔俣和杨暄身体贴的很近,这个时节不冷不热,身体就是靠在一起也不会出汗,反倒暖暖的很舒服。 崔俣目光落到杨暄脸上,突然觉得杨暄……是不是长个子了? 这么站在一块,杨暄以前好像只到他嘴巴的位置,现在到鼻子了? 可他们在一块也就一个多月……小狼狗长这么快? 似乎感觉到他的目光,杨暄捉住他的手:“别闹。” 崔俣:……他哪闹了! 不过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他懒的和熊孩子一般计较,视线落到远方,静静等着。 可人依然没出现。 崔俣心里有点急。 设这样的局,定然不只是把姑娘放在这里,肯定还会出现一个外男,也肯定会有一帮莫名其妙凑巧过来‘抓奸’的人。如果外男没出现,‘抓奸’的先到了……倒也行,姑娘安全有保证了,但那个心思不正的外男,以及从中作梗的人,就难找了。 快啊……快点快点快点! 崔俣抿着嘴,差点喊出来。 然后,他最担心的情况出现了。 因为站的高看的远,他能很清楚的看到,两列女士正往这个方向走来。一列是夫人小媳妇组合,一列是闺阁少女,两边齐齐往这个方向走,速度不慢。 然后有两个男子,也好像在往这个方向走。说好像,是因为两个男人方向并不特别正。 “不能去抓。”崔俣紧紧握着杨暄的胳膊,“万一不是,咱们就可笑了。” 杨暄当然明白,目光落在胳膊上那只手上:“我知道。” “可也不能不抓……”崔俣紧紧盯着两个男子,“一旦确定他们目的地是这里,就把他们带走!” 杨暄颌首。 “记得我之前的话,他们身上可能藏有对这姑娘不利的东西,务必要搜身!” “知道。” 慢慢的,三边人都近了,更近了。女子脚程到底比不上男人,两个男子速度更快。 可将近这里时,两个男子突然分开了。其中一个捂着肚子说了些什么,手指指向这个方向,就退走了,另一个……则直直走向这里。 “就现在!”崔俣眉锋高高挑起,“这两人都必须抓住!” 杨暄应都没应一声,身影即刻飘出,迅如疾风,直直冲向朝厢房走的男子! 崔俣看的心惊肉跳。他当然相信杨暄的能力,可两拨夫人小姐几乎已走到近前,可以利用的时间差很小!如果不能第一时间把男子抓住,被夫人小姐们看到,杨暄也洗不清了! 快快快快快! 崔俣紧紧握拳,死死盯着男子的方向,替杨暄加油。 杨暄当然不会让他失望。身影飘乎落地时选的是男子视觉死角,男子看不到。一近身,杨暄立刻指尖戳了男子几个穴位,男子不但叫不出来,身体也立刻软倒。 随后杨暄朝崔俣的方向看了一眼,立刻单手拎着男子朝另一个方向飞纵。 崔俣知道,那是刚刚捂肚子离开的另一男人转走方向。 杨暄会把这两个人抓住,拎到别的地方,搜身,问询…… 无论如何,危机过了便可。 崔俣缓缓蹲下身,隐在屋檐阴影里,看着下面。 这里还有一场戏。布局的人,定在那群夫人小姐里,表现……也必定稍有异常。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有这个雄心壮志搞事! 很快,两拨人在此汇合。 夫人这边带头的是谢闻兄弟的娘亲,谢家大太太郑氏,小姐这边……很奇怪,并没有一个谢家姑娘。倒是有眼熟的——他的嫡庶姐妹。这两个身份都不高,跟到这里是…… 崔俣目光微闪。 两拔人撞上,郑氏面上带笑,声音温柔:“你们怎么来啦?谢琳呢,怎么也没照顾你们。” 林芷嫣柔柔行礼,娇娇一笑:“大太太可千万别怪琳姐姐。那边有姐妹闹着要打马球,琳姐姐正头疼,我们只是过来寻寻十八娘,并不走远,也无需人陪,便推却琳姐姐好意,自己过来了。” 夫人小姐对话,皆是亲亲切切大大方方,崔俣却体会到了郑氏眸底一丝冷意,显然经过之前提醒,她对这‘恰好’到来的小姑娘有了怀疑。 而这说话行事娇娇柔柔大大方方的小姑娘……看着话说的好,可能完美避开谢家姑娘,也是本事。 “十八娘?王家十八娘么?”郑氏继续微笑,“十八娘竟跑到这里玩了么?又偏又难找,还让别人担心。” 看着说十八娘不懂事,实则问林芷嫣,没凭没据的,为什么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找十八娘。 郑氏身后的夫人团也审视的看着林芷嫣,尤其王十八娘的伯娘,目光更幽深。 林芷嫣一怔:“十八娘没来么?我们只是半天见着她,就……”美眸滑向这里唯一的,关着的厢房,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 见她如此,她身后的‘闺蜜’团们开始发声:“大太太勿怪,我们只是随意走走,并未想冒犯的。” “十八娘上官房一直没出来,我们去官房找过没有,以为她又躲哪画画了,有些担心,这才寻了来……” “芷嫣也是好心。” 这里面唯有崔佳珍最为大胆:“我们走都走晕了,并不知道这里偏远不能来的。” 郑氏目光微眯:“今日办宴,除了外庭,你们哪里都能去,这里亦非不能来。” “那这间厢房……”崔佳珍指着房门,看起来十分好奇,“要不要看看?” 她都这么说了,再者众人过来本就是找人的,不消身后提醒,郑氏就带着人率先过去了。 郑氏的大丫鬟走在最前头,素手轻推,‘吱呀’一声轻响,门开了。 郑氏带着一众夫人先进去,王家夫人,王十八娘的伯娘率先惊呼:“果真是十八娘!” 后面一群小姑娘面色惊白:“真的在这里!” 崔俣知此刻最为重要,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众人,看谁的表情最为可异! 夫人们还没进去几位,小姑娘们更是谁都没进,听到此惊呼基本都是讶异,夫人们反应快些,眼神里漫出不一样的东西,快速的同身边人交换了个眼色,小姑娘们都是惊讶带着担忧…… 没一个人露出计成后的得意神情。 接着,郑氏声音从房间里传出:“这孩子,想找安静地方歇息过来寻我便是,怎么睡在这里,也不脱衣,也不盖被,不知道心疼自己。青碧,你去叫醒十八娘,把披风给她披上。” 房间里没有异动,没有外男,就好像只是十八娘偷懒,悄悄找了个安静地方略作休息。 此时,房间外终于有人脸色变了。 第47章 挑事 </script> 崔俣睁大眼睛,认真的看着面前这一幕。 他是外男,并未见过几个大家夫人,闺阁少女,在场众人除了他家嫡庶姐妹,谢家大太太郑氏,经常到谢家串门,有一定年纪无须怎么避嫌的王家夫人,剩下的他基本不认识。 但这并不影响他的观察力和记忆力。 站在这群姑娘中间,很有人气很得人维护亲近,方才最先说话的一个,长的很好,五官精致,眼角微垂,眉目间揉着一股轻愁,看起来颇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气质。她一直表现平稳,听到王家夫人唤出十八娘名字时,她和别人一样,眉目间充斥着担心,十分真诚。 可等郑氏的话出口,话里话外都是十八娘偷懒找地方歇息,并没有任何诧异尖叫,没有奇怪响动,没有外男在室时……这姑娘眼神一凛,迅速看向太太团里一个妇人。 那妇人看起来三十余岁,也是高髻华服,端庄明艳,个子有些高,更显气势逼人,明显是过来与宴的夫人。这位夫人眉头一皱,视线一斜,正好与这姑娘对了眼。 一大一小二人隔空相视,像在无声交流什么。当然,这个过程非常快,快到如果不是有人正好等在旁边观察,根本不可能发现。 最后,妇人眯着眼,微微冲姑娘摇了摇头,姑娘视线回归,垂下头去,再抬头时,已经和旁边少女一样,满脸满眼都是对王十八娘的担心了。 夫人群里,还有一人表情值得玩味。这人衣着富贵,头面服饰无一不华,就是身材略胖,折了些气势。听闻里头只有王十八娘没有别人,她好像很满意,长呼了口气,还悄悄伸手抚了抚胸口…… 这三人明显有问题,崔俣一个都不认识,就把三人容貌记下,只待稍后问询。 …… 房间里,谢大太太郑氏已令丫鬟推醒王十八娘,丫鬟手脚麻利,见十八娘睡意晕沉不爱醒,迅速找到盆清水,沾湿帕子给她擦脸。 许是冷水刺激,混沌尽去,王十八娘终得清醒,颤抖着醒了过来。 王家大夫人是瞧着十八娘长大的,虽不是自己亲生孩子,但十八娘乖巧可爱,又贴心懂事,王家大夫人疼的不行,见她终于醒来,忍不住搂到怀里轻拍安抚:“十八娘……没事了,没事了啊……” 谢王两家姻亲关系紧密,十八娘的生母正是郑氏的小姑子,未嫁前二人关系就好,对王十八娘当然也视如己出,没有不疼的,摸了摸她的脸,又伸手越过衣服摸摸她后背看有没有汗湿不妥,见都没有,才低声道:“乖孩子,你受苦了。” 王十八娘都马上十四了,长辈这样亲近有些不好意思,依着王家夫人藏了脸:“舅母……” 时间有限,眼看着屋外有人马上进来,谢王两家夫人对了个眼,彼此神色一定,暗里捏了把王十八娘的手以做提示,再开口时,声音就大了很多:“怎么如此贪玩,甩开下人独自跑着玩?” “可知见下人来报时,长辈有多担心?” 纵使两位长辈不提醒,王十八娘就昏睡时听到的窗外声音,也知道事情不对,她今日险之又险!事到如今,恶人奸计虽未得逞,若她言语不对神情有异,仍然会招来非议! 遂她哪怕心内余惊犹在,仍然乖巧的认了错:“是我错了……”她起身端端正正朝郑氏和王家夫人行了个礼,“大伯母,舅母,我方才玩的久了有些乏,姐妹们却玩闹正酣,我不想扰了她们兴致,就想寻个没人的地方顾自歇会儿,因刚从官房出来,丫鬟们也站的远,我一时任性,就独自个跑了……” 她一边说着话,外面夫人小姐一边往里走,待她话说完时,所有人已经在房间了。 王十八娘绝口不提被人算计的事,亦不说受的委屈,惊惧,除了脸色极为苍白外,她就像平日里的小姑娘一样,撒娇又调皮,甚至还礼数周全冲夫人们见礼。 “十八娘偷懒耍滑委是不对,稍后亦会向母亲请罚……只是此处偏僻,大伯母和舅母如何找来的?还惊动这么多位夫人?” 当然,倒打一耙警告也是应该。 郑氏目光不着痕迹扫视一周:“也是大家关心你,听到下人们带来你失踪的消息,立刻出来寻,好巧不巧,走到了这里。” 后宅妇人,尤其宗妇,最不缺心计,听话听声,钟鼓听音,蛛丝马迹里,早已弄明白很多,只是未到证据确凿时,并不轻易出手。 “可怜见的,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自会觉多困乏,刚刚一番可是睡够了?要不要去舅母那里接着睡?”事既没闹出来,顺利的处理擅后最重要,郑氏也不容别人关怀发问,直接摸着王十八娘的头,看似询问,实则建议。 王十八娘早就看到一旁站着的各家小姐关心又好奇的眼神,懒的与她们应付,娇娇倚在郑氏怀里:“多谢舅母,十八娘还是想睡觉。” 王大夫人见十八娘如此,‘恨铁不成钢’的戳了戳她额头:“谢家秋宴如何热闹,你倒好,来了竟是睡觉来了!” 郑氏笑:“小孩子家是这样,你也别太苛责……” …… 你来我往短短几句,就把场面清清淡淡带过,还能带王十八娘离开压惊,水过无痕。 至于余下的夫人小姐,看不到好戏,只得回归宴会场地,继续欢宴。 崔俣蹲在屋檐一角,直叹郑氏机敏,事情解决的大妙,就是不知道这位王十八娘记不记得是谁算计她……不过这个也不太重要,不记得也无甚要紧,左右有谢家,有他和杨暄在呢。 前前后后又想了一会儿,提醒自己别漏什么细节,崔俣终于放下心,决定回归与宴场所。可这决定一下,他才发现不对。 熊孩子杨暄把他放这么高,他到底要怎么下去! 他可不会飞檐走壁! 若是有依托借力也不是不行…… 崔俣小心围着左右转了一圈,他甚至爬过整个屋顶,悲摧的发现,这间房不管房顶还是墙壁都特别特别光滑,尤其往下,没半点可以借力的凸起,连一点粗糙都没有! 树……就更别提。房子前后左右都有树,甚至树高节多荫重,偏挨着墙的地方一棵都没有!前后左右的树再多,他连边角都够不到,怎么借力? 就这么溜下去吧……有点太高。 崔俣不恐高,但他担心溜的角度不对,万一脸着了地……他重生以来时时刻刻算计,早就瞄好了这个时机,万一因为毁了脸不能上,他得气死! 现在时机关键,他不能受一点伤,也不敢赌。 崔俣思前想后,到底没敢溜下去,眯着眼看远方,杨暄你要是敢忘了我,让我耽误了事…… 显然,杨暄是不会忘了他的。 崔俣表情阴情不定的蹲屋角没一会儿,杨暄就回来了。 “我带你下去。”仿佛没意识到崔俣的半点尴尬。 崔俣:……好吧,看在你来的不晚份上,今天就饶了你。 “人抓到了么?” “抓住了,已经交给大管家。” 大管家直接听丛谢老爷子吩咐,掌握着外院大权,并协理内院诸事。人在大管家那,就说明谢家重要人士都知道了,哪怕现在不知道,也会马上知道。 崔俣落地,理了理衣服:“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冲过来的人叫李继,李顺的弟弟。李顺就是——” “我知道,鼻子冲天那位,迎客时还对我百般看不顺眼,试图通过我挑衅谢家,就是谢闻一直说要提防的李家人。” 杨暄眯眼,他倒不知道有这一出。 “李家想顶了谢家,又不想把所有世家都得罪了,就想亲近王家,可王家看不上他们,他们就想强行和王家结亲。李继知道今日王十八娘与众闺阁姑娘会在某处作画,就潜伏了过去,拿走王十八娘的画作,试图做成私相授受的订情信物。今日他运气好,还拿到一方王十八娘遗失的帕子,十分高兴,想着秋宴结束后不久就登门说亲。” 杨暄话音顿挫:“他问路说松涛院,也是因为东西得手后,他觉得放在手上不安全,担心宴会上玩起来丢夫,想去找贴心下人收好,并不知道别人的路指错了,王十八娘会在这个厢房出现。” 崔俣目光微转:“所以……这里头还有别人插手。” “那个捂肚子跑的小厮并非谢家下人,是客人里一个马姓人家的,说是得了别人银两,给李继指路。” “得了谁的银两?” “这个就得找了。” “李继身上搜出来的东西呢?” “现在想必已经交到内宅,由大太太处理。” 崔俣点头,不过——“时机不利我们,他们能供的这么快?”要是换了他,定不会说,闹,拖延,动静大起来,担心的会是谢家,秋宴可正在继续呢。 杨暄一边唇角扬起,眸底绽出诡波:“我用了点小手段。” 起初李继还不说实话,只说意外迷路,走到一处地方捡了画作和帕子,当时并不知道东西是王十八娘的,也未想过要私藏,说会交给谢家管事的。至于为什么要去松涛院,他说是忘了点东西,得去与下人那里取。 这种眼神游移,色厉内荏之辈,根本不消什么厉害手段就招了,他还有点惋惜呢。 小手段啊…… 崔俣想想上辈子杨暄的狠辣程度,心中默默为这两位点了根蜡。 “我刚刚在上头也看出点事,但来的一堆夫人小姐我不认识……只能稍后空闲,请大太太帮忙了。” 杨暄点头:“外面宴桌已起,你需得赶紧用点东西,稍后还有的忙。”说着话,他站到崔俣身前,上上下下看了崔俣一圈,伸手替崔俣压了压襟角,理了理臂弯,“好在刚刚没乱动,衣服尚整洁,省了更衣时间。” 杨暄手掌比同龄少年宽大,并不细嫩,虎口掌心皆有茧,小小年纪就透着股糙汉子气息。可这双手动作起来其实很稳很快,不小心擦到皮肤时,也并不会感觉难受不舒服,男人的力量粗砺感,向来是强大的向征。 崔俣觉得这种感觉太侵略,默默后退一步,低头自己理衣服,连对方话里‘好在刚刚没乱动’的调侃都忘了反击。 杨暄剑眉微凛,手指微顿,却也没多做什么,缓缓放了下来。 崔俣整理好,率先抬脚:“咱们走吧。” 之后二人战场仍然不一致,遂仍然是分开来走。 路口,崔俣潇洒道别,笑着同杨暄挥手:“一会儿好好表现哟,别让老头子们失望。” 杨暄深深看了他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转头走了。 崔俣:……这熊孩子! …… 崔俣并没有马上去找饭吃,而是各处又转了一圈,看着没问题,找到范灵修,才一起去吃了饭。 而此时,崔佳珍正被小姑娘们围着为难。 “你不是说你那庶弟也在么?你去把他叫来问问不就行了?” “就是就是,我们也没旁的意思,十八娘到底怎么了,也没人给个准话,咱们心里没底,跟着担心呐。” “你不肯动,莫非是……你连一个庶弟都指使不动?” 崔佳珍被她们挤兑的脸色涨红,没办法,只好让崔妙妙去请谢家婢女传个话,说嫡姐寻他有事要问。 崔俣……当然是不可能过来的。用脚趾头想就知道他那嫡姐没安好心。他请婢女帮忙注意崔佳珍,并确保其安全,不惹事,其它的,比如崔佳珍心里怎么想,他一点也不在意。 崔佳珍叫不来庶弟,闺秀们没嘲笑出声,可眼神话语里难免带出点鄙视。 避开众人,崔佳珍拳头握紧,眉眼含恨,声音喃喃:“崔俣……崔俣!他竟然敢!” 她呆的地方略偏,正好李顺带着人从边上经过,听到这声音,好奇的转过来:“你说的是……崔俣?” 忽见外男,崔佳珍脸一红,就要退避,却被李顺横走几步堵住,正待惊慌喊人,对方却笑曰:“你放心,我乃李家嫡子,不可能不顾身份伤人,只是这崔俣与我有些过节,我却不知其出身,刚刚听你之言,你似乎与他认识?” 一听是此原因,崔佳又惊惧几分:“他是我庶弟,平日里最是胆小没出息,不知敬长尊嫡,全无规矩,也早与家里离心……若是他招惹您……我家恐怕无法押他向您赔罪。” “庶子?”李顺猛的发笑,“竟是个胆小没出息的庶子!” …… 谢闻谢丛吃过饭,开始第二轮的游走陪客。不过这一轮,却并不需要他们出风头带气氛,他们早上已成功亮相,折服一大票同龄人,如今酒酣耳热之际,正合卸下心防,好好说话。平日里偶然出现的默契,老朋友的亲香交往,点头之交的接近试探……信息交换,友情升级,大多都在这个时候。 当然这些亲近也是带着各种小游戏的,不是十分严肃的商量事,气氛越轻松,人们越容易亲近么。 与宴人们但凡成熟点的,都明白各种潜|规则,正是展示机会,有什么想法的,也都不显山不露水插入进来。 有知情识趣的,就有那装不懂要闹的,比如早有挑衅姿态的李顺一流,要让谢家秋宴顺利过了,他就白来了! 崔俣瞧着时间,感觉差不多了,微笑看范灵修:“准备好了么?” 范灵修双臂一甩振振衣裳,伸手抚过油光水滑的头发,笑如富贵花开,自信都快溢出来了:“少爷还用得准备?随时随地都这么俊秀无双!” 崔俣:……好吧。 二人走到会场,李顺已经迫不及待了,崔俣范灵修还没找个地方坐下,李顺就甩了杯子过来,正好丢到他们脚前。 杯子落地,清脆破碎声响传出,众人骤然安静,无人不向此处看来。 谢家秋宴外庭主会场相当大,划出各区玩不同游戏,看似松散,其实视野特别好,哪哪看得到。老一辈的更是,安坐于林荫遮掩高远处,小辈们看不大到他们,他们却是随时一低头,就能看到小辈们。若是四外安静,只一人振振有声,那就更别说,所有大家,全部听的到。 正在远处小亭和人说话的谢闻谢丛立刻眯了眼,这李顺要搞事! 正得了王复老爷子吩咐,与谢家延老爷子胞弟谢嘉下棋的杨暄,执棋的手也是一顿。 王复谢延与一众老头大都在杯子摔碎瞬间,笑眯眯的捋胡子端茶盏,坐到外侧伸长脖子往下看戏了,谢嘉却一板一眼棋下的非常严肃,一点也不为外物所引,见杨暄停顿,还不悦皱眉:“年纪轻轻,定性全无,如此以往,难成大事!” 杨暄狭长眼眸映入谢嘉倒影,‘啪’一声犀利落子:“老爷子,您再这样说话,恐要得罪人。” “老夫还怕得罪人?”谢嘉眼皮抬都不抬,“……你这子不错,脑子不笨。” 杨暄看着面前棋局,除了刚刚那一顿,半点情绪也无,好像一点也不关心崔俣。实则他心底明白,这个只披着狐狸皮的好看兔子不好惹,胆敢没眼色的挑衅,他会好好替你长辈——教你做人! 崔俣当然一点也不怕,他甚至想给李顺点赞,太好了一点不浪费时间,都不用他想办法挑衅!见范灵修如临大敌,眼睛睑的溜圆,崔俣还悄悄捏了下他胳膊安抚。然后……沉静的看着李顺。 李顺心中憋了话,当然不是摔个杯子就算了。他本想借此举先发制人,激吓崔俣惊慌跳脚引其失仪,他就更有立场,结果崔俣不惊不吓,竟然连话都不说!还装的跟个真正的谦谦公子一样! 他心里极不满意,但戏已开锣,少这一点半点的回应也没关系。 视线缓缓过不远处亭里谢闻兄弟,他嗤然一笑:“世人无不推崇的谢家秋宴,往来皆世族,谈笑亦君子,我竟不知,何时容无名无姓小家小户庶子登堂入室?祖先无一叫得出名字的人,身卑位寒,小小庶子,在下不耻为伍!”他手指倏的指向崔俣,“此人不配与我同坐!” 他要骂的庶子是谁,很明显。对谢家秋宴的不满,也很明显。 崔俣眉梢微敛,眼角挑出一挑冷意:“李家少爷所言,乃指庶子不配与你同坐。” “正是!” “寒人子孙,庶子子孙,更是没有资格。” “没错!” 崔俣笑了:“李少爷往前数几辈,确定自己一直都是嫡脉?若此——”他又道,“在下从未听闻,有哪家李姓传承数千年,可否请你解惑?” 李顺一下子就憋住了。 别说他自己,在座所有人,除非是嫡长宗枝,谁敢说祖上一直嫡脉?就算嫡长宗枝,也有男嗣断绝,庶枝过继之事,怎么可能所有人都是嫡脉? 再者,他家是近些年才发迹,每年不知道给陇西李氏走多少礼,才能在外面暖暖昧昧搭上陇西李氏远枝头衔,世家贵族,他从来都不是。各大世家传承最长也不过几百年,再往前数,都是寒门! 崔俣这一句话,可是套进了所有人! 可他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奸狡小人!混说胡言!”李顺跳脚,怒气几欲从头顶冲出,“规矩呢?世家的规矩礼仪,你放在何处!” 第48章 轻狂 </script> 世家代表着世人景仰的高度,榜样力量的标杆,世家秉承的礼仪规范,但凡知道一点,懂一些,就能在自己圈子里吹牛拉扯,拽的上天入地,何况近些年境况节节拔高,自认为进了世家圈子的李家? “世家的规矩礼仪,你放在何处!” 李顺这句话吼的极为有底气,极为豪气,仿佛崔俣冲撞的不是他个人,而是他代表的广大贵族世家,他愤怒,是为所有人报不平。 一个小小庶子,看他们一眼都是挑衅不服,还敢开口说话?真是活腻了! 他身后广大公子哥都能把崔俣撕了! 李顺昂首挺胸,眼角四处一瞥,很满意自己制造出的效果。所有人都一脸严肃不悦,狠狠盯着崔俣呢!怕就赶紧跪下求饶,少爷心情好,还能饶你一回! 可惜——崔俣不但没下跪救饶,还只用一句话,就夺了他声势。 “世家的规矩礼仪……你又放在何处?”崔俣声音淡淡,目光缓缓掠过在场世家中谢家,王家,郑家……的嫡派少爷,最后落回李顺身上。 他没说话,但眼神动作,刻意拉长放缓的声音重点,无一不表示:脸呢?你算哪根葱,敢来代表整个世家!比你身份地位高的一抓一大把,你这样恶心出头,你爹知道么?世家的规矩礼仪被你吃了么! 李顺有点蠢,但还没蠢的无可救药,这话中隐义,他完全接收到了,一时间眼前发黑胸内发堵。他不明白,明明是对自己有利的局,怎么这么憋屈,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老子说错了么!你崔俣不是庶子么!寒门小户庶子,难道应该大剌剌坐在这里,和贵家世族一席么!”李顺指着崔俣的手指都发抖了。 崔俣眼梢平直:“我家世不显,祖上无名,我确也是庶子,这一点,我从未否认。” “既有自知之名,就该知规矩——” “规矩是什么?规矩从何而来?”崔俣直接阻了李顺的话,紧紧逼视,目光灼灼如火,“古时活人祭礼是规矩,如今仁爱宽德是规矩;秦皇焚书坑儒无人止,如今编书作册全民支持;有草莽起事得天下者,有生于富贵规矩成束仍失天下者。某虽不才,却也明白,古往今来,规矩非一成不变,天道适之,则留存绵延,天道不适,拘泥必自取灭亡!” “而天道无情,惟德居之,不服者,碾碎弃于历史长河,顺应者,随之造无尚功业,立百世芳名,规矩,亦被其择精去糟。圣人改造规矩,并非束缚,亦非要教出刻板模本,而是激励,圣人尚且宽和待每一位有才之士,何况世人?某观世家之子皆才高性重,取人向以德才,纯粹以出身相视者,躺在长辈功劳薄上自以为是心比天高不愿进取之人……实是少见,李少爷也是让崔某开眼了!” 崔俣这话,说给李顺,也说给在场所有人听。 自从隐隐察觉到谢家想法,他就想过替谢家捅一竿子。谢家有想法,却因身处高位,动一发牵全身,不能妄动,可他却是初出茅庐的少年,年轻无畏,一嗓子喊出来,就算没有振聋发聩,也不会被人怎么着,顶多顶个狂妄帽子。 可人谁没年少轻狂过?干这事,他一点也不会亏。 周围围观众人都怔住了。 这番话字字清透,掷地有声,崔俣狠狠盯着李顺说出来,特别特别帅! 而且这话说了些什么?崔俣表示了对世家规矩的尊敬和认同,世家规矩是高尚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是天道促成的,天道助德,世家惜才,遂对士人,从来看品德不看出身,认为世家只会肤浅的拿鼻孔看人,以出身定品次的,是鄙视世家的风骨!是披着世家皮给世家抹黑的异端! 少年人几个没豪情?就算顶着父辈耍威风,谁不想超过父辈成绩?在场所有少年全部是志气的,都有在风雨来临之时,做弄潮儿的觉悟,哪怕很危险!历史要进步,规矩要择精去糟完善,那么做这件事的人,为什么不能是他们? 发展……对了,现在朝堂是什么样子,会如何发展,朝哪个方向,他们是该得好好看一看,注意注意了…… 崔俣这段话,成功激起了少年们的思考,洒下一批种子,待到时机成熟,这颗种子就会生根发芽…… 老一辈那里也大多捋须静默,眸带思索,似有考量。 谢嘉却没那么多忌讳,执着一颗棋子,问杨暄:“你觉得如何?” 问的却不是棋局,而是崔俣的话。 杨暄微微垂头,入鬓剑眉晕染出俊美墨线:“事无常贵,事无常师。规矩者,用之于天下,必量天下而与之;用之于国,必量国而与之;用之于家,必量家而与之。世事不同,规则确在变化,王者,天命助之。” 谢嘉阖眸片刻,手中棋子‘啪’一声落下,催促杨暄:“该你了。” …… 李顺被正面侧面拐着弯骂一顿,怒不可遏:“你是说你有才喽!” 崔俣微笑,也不正面回答,只反问:“你想试试么?” 李顺一噎,他才不想试!他气崔俣狂妄自大,可要真论才……他真不行,一说话就要露馅的! 崔俣笑容放大,如夏日繁花,灿烂耀眼,看着李顺的眼神,好像在说:就知道你不敢! 李顺:…… 但他不是轻易放弃的人,轰不了小白脸崔俣,他决定曲线救国,就轰小白脸身边的小白脸! 他瞪着范灵修:“这个我见过,爷爷是行商的,爹是行商的,一家子都是商人的!士农工商,商者贱,怎么配到这里来!你长了张厉嘴,自夸有才,他也有才么?” 范灵修因出身受过很多白眼,这点轻视于他而言其实不算什么,早习惯了,而且今日早有准备,听到这话并没有难过伤心不好意思。他学着崔俣的套路,张口问李顺:“照你这意思,这秋宴上,不配任何一个商者进来?” “自然!” “不管这商者与谢家有什么关系?” 李顺觉得这话音有点熟,瞥了眼崔俣,会不会……也有什么隐意?见崔俣目露担忧,好似有些不安,他立刻放了心,哪来那么多不安,这个一定没问题! 遂他提气纵声,鼓起底气,声如洪钟:“自然!不管商者与谢家关系如何,也是商者,请来共与秋宴,就是不懂规矩!” 连谢家都直接骂上了。 正得意之际,他突然发现崔俣悄悄朝他眨了眨眼,露出笑意,像变脸似的,方才担忧全然不变……这是有诈! 心内咯噔一声,‘不好’二字还没弹出,范灵修那边就说话了。 “可我是谢家十九嫡子的救命恩人啊,”范灵修一脸无辜,“我以为世家都很重良心,很重恩情,怎么到了李少爷这里,都不对了?难道不应该如此?” 李顺:……你们他妈什么都说了还让老子说什么! “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我辈吃穿住行,离不得商。”崔俣语重心长,“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李少爷且要学着谦虚些,否则日后遇事……” 范灵修跟着点头:“就是就是!贫富之道,与世家成长不同,却也有相似之处,机灵聪明能越积越多,越来越贵,蠢笨不堪多少家底也留不住,高位变乞丐的例子,李少爷还是引以为鉴的好。” “你……你们……”李顺气的差点要翻白眼了,这俩贱人,竟敢合起伙来挤兑他! 崔俣挤兑够了,视线滑过周遭:“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圣人之言,切肌入理,字字珠玑,某深以为然,相信在场诸位……除了您李顺李少爷,应该都懂。不知李少爷日常读书是何境况,有夫子教么?有长辈责手板么?” 一般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咱们只能替你爹教教你了。 李顺:“你——” 说不过人,他决定动手,不想腰间直接缠过一只手,捂着他的嘴把他拖了下去。 是田襄的贴身侍从。 李顺不服,脚蹬起来老高,想踹崔俣,可惜侍从不但劲大,脚力还好,一瞬间已把他拉出圈外。李顺愤怒,想想咬吧,对方手掌光滑,无处下嘴。 侍从冷冷瞥了他一眼:“怎么,丢人丢的还不够么?” 他刚刚……的确有点丢脸,可他还有大料没上呢!那崔俣不敬嫡母嫡姐,手段不干净! 可顺着眼风瞧到座位上的田襄,他立刻怂了。 这位……惹不起。 田襄冷冷瞥了李顺一眼,目光就全部粘在崔俣身上了,赶都赶不走。他发现崔俣越来越耀眼,尤其负手挺身,于众人前意气风发说话的样子,着实吸引人。 那精致小脸,那似血红痣,那如缎发丝,那无风自扬的衣角,那挺拔似青竹的腰身,那宛如谪仙的气质……真是样样对他胃口! 越看心越痒,越看越蠢蠢欲动……可是不行。他提醒自己,极品,得有极品的对待方式。 李顺撤退,世族少年们却涌了上来。他们对于有才华见识,又不刻板,又胆子很大愿意干点不寻常事的人,都会欣赏,更何况敢在谢家秋宴上当刺头,没家世没人脉的庶子? 当然,欢迎是欢迎,试探是试探,能不能交往成为伙伴,还得认识更深些。 “崔兄此话真乃振聋发聩啊!” 崔俣:“空言入耳,不若实行之真切,一点愚见,大家见笑了。” “年纪尚轻,难以做事服人啊。” 崔俣:“忠无不服,信不见疑,心中但有信念,坚持便是,必有回馈。” “那现在,咱们干点什么好?要不要谋哪的官当当?” 崔俣跟角微扬,眸内含笑,似在开玩笑,又似在真心建议:“只要不是靠河的官便好。” …… 崔俣成功混入世家少年团体,并以落落大言,俊美无双的外形,幽默并内藏睿智的话语,实打实的学问才华,轻轻松松俘获了一众少年心。少年人们很快引他为知己,拉着他玩游戏,发现他竟然无一不精! 这是哪来的没名没姓的小家庶子!如若随便哪一家的小家庶子都能培养成这个样子,那他们世家的怎么有脸出去见人! 这个果断不寻常,一定是百年一遇的天才! 崔俣混的好,跟在他身边的范灵修当然也不会差,眉开眼笑的打开了新的交际圈子,和一帮世族少爷们玩的兴起。 两人轻轻松松就解决了面前的事,根本没用谢闻谢丛过来帮忙! 谢闻谢丛对视一眼……好吧,朋友战力太强,根本不需要他们,他们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吧。 …… 老一辈这里气氛仍然不高。 崔俣的一席话成功打入他们脑海,只是这话题不好随便说出来,也不好随便考虑。 谢延老爷子很满意,悄悄和王复对了个眼,王复捋捋胡子,表示除了这个,他对自家徒弟也很满意。 谢延不解,王复眼角一瞥,给了个眼色,谢延立刻朝弟弟那边看去。 谢延和杨暄仍然在下棋,虽然在下棋,嘴上也没闲着,一直在说话。 杨暄:“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居安当思危,我虽是无名小辈,也知进取之理。” 谢嘉:“你说进便进?如何进?举世混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说起来好听好看,一身清高傲骨,得世人称赞,可这样世道,穷竭一人之力,又能做到多少?” 杨暄:“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坚持很苦,可梅香向来得自苦寒。” 谢嘉:“小辈说的容易!坚持很简单么!跟所有人站对立面,所思所想所虑皆无人懂无人知,甚至还需面对上位者威怒!” 两人看似在下棋,看似在讨论,又像在吵架,眉眼间刀锋来去,诉的是自己的迷茫与坚持。 “很难,所以就不做了么?”杨暄狭长眸底泛起黑幕,沉重压迫,“所以就想改变初心,和他人为伍么?” 谢嘉指尖一顿,就是不想……他才起了放弃之心。 “紫薇蒙白,帝星不明,国之忧也!”杨暄紧紧盯着谢嘉,“我虽年少,记忆缺失,心中亦存天地正道!我知此道不易,可能性命不保身首异处,我亦很清醒的明白,与我一处的同伴很少,但我不想改,也不会改!大人出身谢家,钟鸣鼎食,见识韬略远胜于我,勇气竟不如我这少年么!大人是老了么,怕死么!” 谢嘉呼吸一滞,目光锋利:“文死谏武死战,我谢家人,如何会怕死!” “既然如此,大人归朝吧。”杨暄声音忽然轻下来,“晾晒东西必须趁中午太阳大的时候,要割东西必须趁刀子在手,大人有志,不赴朝堂,如何成功?” 谢嘉眼皮微颤,被杨暄一紧一松这么刺激,心中情绪很是澎湃。 “而且大人不归,怎么知道身边没有同伴?” 谢嘉猛的睁圆眼睛,直直看向杨暄。 杨暄微笑:“说不定没多久,就有了呢。” 语似相关。却带来了无穷希望。 谢嘉情绪猛的来回翻转数次,最后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直接站起来:“你这棋下的不错,有王将之风。”然后转身走了。 杨暄也没拦他,垂头收棋子。失去方才乖戾之气,他现在看起来就像个乖孩子。 相处数次,深知熊孩子狼性的王复捋着胡子默默叹气,也就是看起来乖啊…… 深知弟弟禀性的谢延也眼放精光,赞赏又感激的看了眼杨暄。他那弟弟脾气倔,能说服的人很少,这少年竟能办到……也是厉害。 谢家在朝堂最重要的人就是谢嘉,如果谢嘉真退了,谢家地位,怕是还要挪后,于此,他该谢这孩子。 视线掠过玄衣少年,再滑向下面的世家少爷们,停留在白衣崔俣身上…… 谢延长长叹了口气。 人中龙凤,风采卓然,玲珑多智,宛若双壁……怎么就不是他谢家的人! 不过再一想,虽不是他谢家的人,却是他谢家的朋友,谢闻谢丛与之交为知己,将来的路……不管如何,定不会差啊。 谢延老爷子嘬了口酒壶,发出‘吱吱’轻响,笑的像个弥勒佛,志得意满。 其他老爷子们…… 都是人精,年纪大了耳朵也没多背,两处话听着一咂摸,就能闻出点味儿来。 下面那个少年说规矩随世事改,世事有变,规矩不变,守着规矩的会死。上面这个,劝谢嘉归朝,似乎还表明了自己的政治观点,绝对拥护正统。 当今天下,正统是谁?自然是那个连皇上都不愿意提的太子。 当然,两个小孩子的话,许是冲动之言,当不得真,以后怎么样完全不确定,谢家不也没表示支持谁? 可这话里透出的意思……却着实令人深思。 居安思危,这四个字说的好。世家能居于高位,靠的就是实力与眼光,现在看着很远,可临到眼前再准备应对就晚了…… 此次秋宴,办的真正好啊! …… 如崔俣在下面刷了一票世家少爷好感,杨暄在上头,也让一票老爷子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当然,王复并不满足于这样状况,在下面李家人再次出招,说君子六艺,旁的比的多,这射御之术少有比,今日趁着热闹不如比比……的时候,果断派杨暄下去了。 新徒弟收下没两天,可什么脾气禀性,会什么擅长什么,王复老爷子可是门清的很。李家作妖,前头派出个搅屎棍,后头再有准备的上善骑射之人,稍一不注意,世家许就会被压下。 谢家秋宴,被压下也就算了……(谢延:→_→)他王家才不要被压!没合适的孩子,他还有徒弟! 杨暄很听老师话,而且下去能见到崔俣……他看似严肃稳重,实则脚步轻快的去了。 崔俣于骑射实在不在行,和范灵修一起退避静处,远远旁观。 李家有备而来,派出来的人肯定是精挑细选,于此一道琢磨很深的。 于是很快的,世家公子们……挨次板扑街,谢闻谢丛……扑街,王家郑家诸弟子……扑街。 众人扑街过后,很快发现,己方阵营没人了!怎么会这样!太丢脸了!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大家目光齐齐看向崔俣,绽放着奇异光彩。 崔俣:……啥意思? 众人双目有光,眸带鼓励:哥儿们上啊!看好你哟! 崔俣默默把视线转向一边:这个……真不行。 众人眼色交汇,充满心有灵犀的了悟,这是不是想请他们帮忙抬架子?崔俣这么厉害,嘴炮技能冲天,清谈学识压倒一大片,言之有物,慧之有声,短短时间就能虐得他们明白,这位不是一般人,相当相当强,不结成知交好友就亏了!这么厉害的人,自然是十项全能,没有不会的! “谦虚是美德,过于谦虚可就要不得了。”某世家子笑眯眯开头,别人立刻跟着他起哄,“就是!崔兄上!放心大胆的干他!” “让他知道知道咱们世家的厉害!” 崔俣默,什么时候,他竟成世家的人了? 小伙伴纷纷表示不要在意这个细节,现在这个节点,就是干! 崔俣真诚道:“非是谦虚,实是某确不擅此道……”俊美眼睛忽闪,内里黑白分明,清澈无波,看起来十分真心。 小伙伴们对了个眼色:不行,看来得上绝招! 于是众人围成一个圈,齐喊一声扑过来,冲腿的冲腿,冲腰的冲腰,好像想把崔俣架起来移过去。 崔俣顿时就懵了。 范灵修被挤出外围,比崔俣还懵圈,啊啊啊啊这是要闹哪样! 谢闻谢丛你俩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倒是过来挡一挡啊!不然一会儿有人会急的我跟你们讲! 第49章 沙哥威武! 崔俣其实还挺喜欢和这群世家公子打交道的,这些天之骄子们虽然都自带骄傲,交朋友很挑剔,实则大多数本性纯良,不乏赤子之心,相处起来很轻松。 可真玩起少年热衷游戏,就不轻松了。 当所有人全部围上来‘嘿嘿嘿’奸笑,魔手朝你一个人身上招呼,试图把你抬起来……崔俣表示他不是真正少年,不喜欢这种玩法! 一对一单挑互殴他都能接受,哪怕带彩呢,可一群人一块涌上来,心中莫名出现恐慌,好担心这群熊孩子手脚不稳,摔了他怎么办!摔到一言难尽令人发指的险恶之地怎么办!万一有蛇有怎么办! 过于紧张时,崔俣思绪发散,安全失去理智,脑洞几乎能洞穿整个宇宙,甚至能不顾形容的大喊出声:“救命——” 然而小伙伴们会理会这个无理要求么? 当然不会! 高贵谦雅,气质出尘的世家公子们带着‘嘿嘿嘿你叫破喉咙也没有人来救你哦’的猥琐笑容,爪子坚定的伸向漂亮可爱的小白兔—— “啊——” “啊!” “啊!” 数声短促惊讶低呼,人们发现眼前一花,好看的小白兔不见了! 崔俣也睁圆眼睛,看着自己身体飞高,离开人群……熟悉温热的触感告诉他,这是杨暄…… 杨暄从人群里把崔俣拎出来,放到谢闻谢丛一边,神色淡定:“我去。” 谢丛:…… 谢闻比弟弟反应快点,这时已换上笑脸,抚掌大声喊:“好啊!沙兄出马,定无人能敌!” 公子哥们这时当然看到杨暄了,也听到了谢闻的话,眼睛刷的噌亮。他们立刻忘了逼崔俣出战的事,热烈目光直直盯着杨暄:“上!干死他们!” 反正不管上的是崔俣还是杨暄,他们关注的只是结果:世家必须赢! 崔俣是世家的朋友,崔俣赢世家就赢了!杨暄是谢家的朋友,他赢了世家同样赢!他们不允许李家那跳梁小丑充大头,送个姑娘给越王做小就了不起了?世家才瞧不上! 只是这位……沙兄弟,大家明明是同一阵线的人,为何你目中杀戾之气那么重……这样锋利威慑必杀目光应该要留敌人啊,为什么总看自己人? 这眼神……让人略想跪啊。 世家公子们被杨暄杀气惊的膝盖有些发软,不过又往回一想,有这样的杀气,射御之术一定非凡啊,对方肯定先吓哭再被压扁,跪着叫爷爷啊! 公子们又高兴起来了。 哪怕杨暄冷眼相对,杀气厉厉,他们仍然笑意洋洋,眸带鼓励。他们在专注玩游戏放飞自我时,是放弃了‘智商’这种东西的。 崔俣:……世家交给这样一群缺心眼,真的好么? 杨暄也……这群人这么二,他都不好揍他们了。 唯有范灵修抚着胸口大喘气,这一刻好歹平安度过了……公子哥们你们的傻二气质救了你们知道么! 总之,杨暄顺利加入游戏,在世家公子们的团团拱卫之下,来到了李家两个人高马大,擅骑射,刚刚比赢了一票世家子弟的壮汉面前。 壮汉:…… 这架势不像要比骑射,是比不过所以上群殴了么! 他眼神神态太直白,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公子哥们不干了:“想什么呢!来比,看我们沙弟弟虐的你找不北!” “就是!” “就是!” 杨暄叹了口气,略无奈的拿起下人递过来的弓,扫了对手一眼:“来吧。” 壮汉经过几轮胜利,信心高涨,根本不把杨暄放在眼里,直接走到靶前,调整姿势,聚精会神,瞄准……好一阵酝酿,精心一箭射出,正中靶心——偏一点。 虽然偏了一眯眯,也是正儿八经的好成绩。 公子哥们偶尔也练射御之术,但要求不太高,这种水平已经出从了。此壮汉虽然长的壮,但他真的……也是读书人。 杨暄觉得和这样的人比简直是欺负人,可是情势至此,老师看着,崔俣等着,他……只有欺负了。 他走到靶前,人还没站稳,眼睛还没看靶心,抬手便射——‘咻’一阵劲风卷过,人们还没来得及看到箭矢轨迹,箭已经直直射入靶心,箭尾震颤不止。 “哦……” 现场一片哗然。 杨暄为免麻烦,仍然没抬眼看,漫不经心甩手搭弦,‘咻咻咻’三箭先后射出,全部正中红心,而且是一箭劈开前一箭的姿势。 公子哥差点不会叫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靠靠靠靠靠!!!!” “帅啊啊啊啊!” “沙哥求再一箭!” “沙哥威武!” 短短时间,已经由沙小弟变成沙哥了。 杨暄木着脸看了眼人群外的崔俣:你们这年纪的人着实不好懂。 崔俣抚额:其实他……也不是很懂。 李家那壮书生怂了,不敢再比箭,所以比御马吧! 结果自不用说,杨暄他能在马上翻出花来啊!你说吧,是站是坐是跳,他全部能行!他还会藏身马腹!骑着马也能百步穿杨,箭箭射中靶心,还是一箭劈开前一箭的奇葩姿势! 服不服! 公子哥们立刻抖起来了,翻着花样说话,把李家人明里暗里讽刺了个遍。 李顺黑了脸。 田襄则在一边慢悠悠叹息,就这人缘,还妄想搞下谢家取而代之?做哪天的白日梦呢?不行,回头得让家里跟贵妃娘娘说一声,李家这样的不行。 …… 这一轮,杨暄不费吹灰之力凯旋而归,虐人时帅瞎人眼,欺负完人脸不红气不喘,众公子哥脸上皆摆出大大的‘服’字,拉着杨暄入伙……不,聊天玩游戏交流感情。 一行酒令时事射覆下来,大家发现这位‘沙哥’果真人小才高,不但武力值能虐人,学识才华也不在话下!再一问,好嘛,人家老师是王复老山长! 结交,必须结交! 于是杨暄也成功混入世家年轻人圈子…… 谢家秋宴,谢家宗子陪的客人,也多是相似身份之人,而这些人,以后都会成为各世家的中流砥柱,掌家之人。结交他们,就相当于结交了世家未来。 杨暄对此也很满意。 然而满意是满意,他还有别的事要做。 当崔俣悄悄越过人群,给了他一个眼色,他就知道时机差不多,该下一环了。 因有崔俣接揽掩护,杨暄从席间退出的很顺利。下场时,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崔俣,感觉气氛有异,他转头看去,没注意到对崔俣非常感兴趣的田襄,先看到了眼底神情里压抑不住疯狂的李顺。 此次秋宴,李家一直试图搞事,站都没站稳,已经心比天高……这种半路出家没根没底的人最是浮躁,一旦目的未达到,很有铤而走险的疯狂劲头。 是不是……有什么事他们没预料到? 铤而走险,会干什么? 杨暄抬手打个手势,让下人们注意李顺,一边往外走,一边心内急转。 李家现在一门心思对付谢家,以为把谢家拉下去,他们机会就大了,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个自信,但他们好像坚信如此。没能祸害了王十八娘反倒被抓,没能借崔俣挑事反倒抬升谢家名誉,射御也没能压下众世家……李家还能做什么?难道杀人么?呵…… 杀人。杨暄眼睛倏的一眯,也不是不可能。 养个死士不是多难,买一个抹去痕迹也不难。谢家大族,人口多,护卫力量也足,身份越重要的,身边带的人手越多,动手不易,只有秋宴这天,大部分人都被分派有任务…… 可是目标是谁?杀小的就算乱一会儿,事情很快过去……大的,谢家最重要的,现在必不能失去的…… 谢嘉! 杨暄几乎立刻抬头朝老爷子们的安坐地点看。 没有谢嘉。 是了,谢嘉跟他下完棋后,就转身离开了。这老头脾气又直又倔,想一个人呆着时,肯定把身边人赶的远远的!尤其今日秋宴,用人的地方又多…… 杨暄心弦一震,身体一转,借着树木遮挡离开人们视野,飞跃在屋角树尖,寻找着谢嘉身影。 他经常夤夜出入谢宅,对这里格局,一草一木皆已了如指掌,怎么避开人也很熟悉。哪怕被谢家下人看到了,下人们也知道他帮理秋宴,许是有急事有原因才这么‘走近路’。 杨暄没故意隐藏自己,身体速度快到极致,目力运到极致,谢嘉老头谢嘉老头谢嘉老头……谢嘉老头! 在那里! 杨暄飞速跳跃,冲着清音阁冲去。 清音阁是谢家建设藏书楼的院子,今日秋宴是款待客人,这种地方肯定关起来,不晃待客场所。谢嘉好书,虽未和王复一样好书如命,平日无事,也最爱在这里看书。心浮气躁思绪不宁时,可不到这里摸摸书最安慰! 秋日暖阳,日光灿烂,坐在屋里书桌看书不如在外面舒爽,谢嘉便捏了一卷书坐在院内石桌边看。翻一页,感觉内心平稳一些,再翻一页,叹口气,或许……是他想错了。 阴影覆盖在书页上时,谢嘉还没反应过来,厉风过耳,发丝衣角跟着动时,他才倏的抬头,看到近在咫尺的刀尖! 那刀尖锋利,雪亮,折射着阳光,带着特有的杀气冷光,离他眼球不过一寸! 左臂被大力一扯,身体顺着力道被拉开,谢嘉看到那森寒刀尖在眼前晃过,视野移动,他踉跄的扶住石凳站住……是沙三! 杨暄赶来时机正好,一手大力拉开谢嘉,一手手腕一翻,露出匕首,反手一挡,截住对方刀尖。 来者身材高大,衣着平凡,样式款式与客们人相似,唯面上覆一布巾,眸露冷光,手中刀尖杀气冲天。被杨暄挡了一下,他脚步飘移,转了个方向,再次冲向谢嘉的方向。 很明显,他想要谢嘉的命! 杨暄既来了,怎会让他如意,脚尖一点,身体跃出,再次挡到谢嘉面前。 两人就着空中姿势拆了十数招,对方是攻势,杨暄是守势,因跳转过来的角度不同,对方滞空高度比杨暄高。虽然杨暄打的游刃有余,一点也不辛苦,可视觉效果上,好像杨暄在被压着打! 再对比二人体格…… 谢嘉心中长叹一声:“沙三,你走吧,他的目标是我。” 杨暄怎么可能看着谢嘉送死:“我在,他伤不了你!”手中匕首挡的更为帅气凌利,几乎能翻出刀花来,试图让谢嘉体会到他的水平,多点信心。 谢嘉却又叹:连武器都比别人短一大截…… “反正我也老了,活不了几天了,”他声音透着苍沧,“你却还有大好前程,你走吧。” 正好杨暄掀翻来者,空出一小点时间,过来推了把谢嘉:“你走!快!” 谢嘉却真的不想让个小辈替自己送命,就是不走:“我已是必死,为何你如此坚持?” 杨暄差点翻白眼。 如果是崔俣,现在肯定有一大番忽悠人的话说,比如‘您德高望重,持心秉正,朝廷需您肃清,天下需您匡扶,国可以无俣,但不可以无公’之类的…… 这些话说配着特殊危险场合气氛说出来效果无限增大,很能打动人,但这个场面对他来说太简单,趁机这么干是不是有点…… 杨暄眉头皱了皱,最终只重重了句:“国不可无公!” 只一句话,五个字。 然而这样谢嘉还是感动了。 他震惊的看着杨暄,胡子翘着眉毛飞着,浑浊老眼里似乎都含了泪,这小子……这小子! “你放心,我马上叫人来!”谢嘉认真吩咐过杨暄,以不太符合老爷子腿脚的速度跑了出去。 杨暄:……还真是有用啊。 不过人走了就好说了。没人拉开注意力掣肘,杨暄杀的更畅快,没两下,就把来人搞定了。他点了这人身上几处大穴,挑断手脚筋,还卸了他的下巴,五花大绑……丢在醒目之处,保证谢家护卫一来就能看到。 琢磨着心中还有事,谢家护卫不可能来太慢,他看都没再看对手一眼,直接跃上墙头,离开……真是特别残忍。 对手眼泪汪汪,还以为是趟轻松活呢,这秋宴不该来啊! 杨暄心中的事,自然是内鬼了。 特别凑巧,这两个内鬼身上都有暗伤,一需百年野人参,一需上好天山雪莲。这两样药,都不大好找,尤其所需份量有点大时。可药铺都不一定能找到的东西,世家却是不缺,尤其谢家这样等级的世家。 这俩内鬼有嗜好,一好酒一好精点,谢家同样不缺。 长安地界,龙蛇混杂,为保身份不泄露的人,比如太子,肯定不会来。秋宴动静大,待客热闹,下人忙乱,可只要过了饭点,下人们就能稍稍闲适小小偷个懒,只要能趁机混进来,尝点酒点,再趁机摸到藏药仓房……岂不简单? 机会哪哪都合适,只要适时放出风声,内鬼怎么可能不上钩? 正好崔俣和杨暄帮忙操办此次秋宴,许多布置上,可以行个方便…… 放风声,布置都是崔俣做的,接收成果,却是要杨暄自己来了。 杨暄安排了私卫乙辰过来,如今正在旁盯着。 等照着记号寻过去,乙辰现身,单膝跪地行礼,声音似从牙缝迸出,恨意藏不住:“殿下,他们来了!” “很好,”杨暄狭长眼睛眯起,“同孤一起去绑了他们!” …… 秋宴进行到现在,很多应该办的事都办的差不多,就剩下傻玩了,崔俣这边,很多公子们都喝多了,连谢丛都喝的有点迷糊,谢闻让下人扶谢丛回去,自己留在场地看着。 范灵修精明头脑上线,此时已跟几位公子谈下几笔生意,忙的不亦乐乎。 崔俣瞧着,自己这会下场也没问题了,就在场中转了一圈,跟谢闻打过招呼,走了出来。 不久前杨暄离开的感觉……他总觉得有点不对。他提醒杨暄时机,是提醒收拾内鬼,可收拾内鬼是件畅快的事,不需要那么紧绷。 杨暄离开前的最后一个背影,他总觉得太紧,有点不放心,遂想过去看看。 崔俣自觉无疏漏之处,走路时选的路线甚至都稍稍有点偏,看似很随意,就是担心打搅了杨暄的事。可他并没察觉,他身后,跟上了一个人。 一场秋宴,吕向青充分明白的看出田襄对崔俣的心思,也知道崔俣这样的性格不会太乖巧,心里主意早就转开了。而田襄盯上的人,一向都由他率先享用…… 这样品相的美人,他也从未遇到过,可类似的事做过不老少,经验丰富。酒意上头,胯|下某处蠢动,艺高人胆大的吕向青,从怀里掏出一枚蜡丸,捏开卷在帕子里,慢慢缀上了崔俣。 崔俣一路缓缓游走,穿花拂柳,吕向青眼睛四处转,琢磨着哪样环境最好得手……二人一前一后,保持着一个暧昧距离,除了吕向青自己,没任何人察觉。 …… 闲了一天的小老虎阿丑终于睡醒吃饱,出来巡视领地,慢悠悠的跳墙爬树,钻花丛里傻玩。玩着玩着,猛然顿住,鼻子抽动,琥珀般的圆眼睛里迸出惊喜,主人!主人在附近! 它平日喜欢和崔俣玩‘捉迷藏’,这时闻到崔俣味道也没兴奋的嗷嗷叫着冲过去,而是前爪蹬地伸了个懒腰,抖了抖身子,收起肉垫,闲适又欢快的循着味道朝崔俣的方向跑了过去。 跑着跑着,一股刺鼻味道阳随风飘来,糊了它一头一脸,它歪着脑袋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太难闻了! 它刷刷刷爬上墙头,循着臭味里那一眯眯主人的特殊气息,成功的找到了主人! 可是主人身后……还有个人。 长的特别难看,灰扑扑的脸,绿豆脸蒜头鼻,丑的独领风骚——娘喂差点吓着虎大王! 臭味就是这个人身上传来的! 而且这人盯着主人背影,眼睛贼亮……是要捕猎么?它想捕猎时,都要这么跟着的! 崔俣……崔俣没感觉到半点不对,他的预感并没有提示他,他也不会武功,动静什么的,着实察觉不到。他连小老虎都没发现…… 又到了一处拐角。此处僻静,没有人烟,又有高墙树丛遮挡,很难被发现。 吕向青左右一看,立刻做了决定,就是现在!他放轻脚步紧走几步,左手展开手帕,右手伸向崔俣—— 崔俣一惊,手被拽住了!他还跟着这力量,往前走了两步,下一刻,腰也被揽住了! 身体随力量跃至半空,崔俣淡淡看着杨暄,叹气:“别老这样神出鬼没的,换了别人得被你吓死!” 杨暄一手揽着崔俣腰,一手护着他后脑,迅速转了方向位置,目光在崔俣所在冷冷一瞥。 那里,小老虎发现这丑八怪真是冲主人去的,立刻怒了,后腿一蹬,从墙头跃下,直接扑到吕向青脸上,挠了他个满脸花! 敢盯虎大王的主人!不想要命了你早说!虎大王正好想尝尝人肉什么滋味! 小老虎凶相上来,不管不顾冲着吕向青脖子就咬。 可惜脸太短嘴太小,咬不断人的喉咙,只咬出道口子,血流了一地。 吕向青吓的直接失禁了,眼发直身体抽搐,叫都叫不出来。 小老虎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太臭了!这样的人肯定不好吃!而且主人说过,想要同他一起,就不能随意伤人…… 小老虎遗憾的看了看爪底的猎物,不甘心的又挠了几下,拍拍屁股,走了。 远处崔俣头微偏:“我好像……听到阿丑的声音了。” 杨暄继续带着他飞,目光犀利扫过墙侧:“大概是出来玩了。” “好像还有……人的声音?” “阿丑喜欢和下人们玩。” 崔俣想了想:“这倒也是。”便抛开不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老虎:喵嗷嗷嗷嗷——虎大王男友力MAX!!请跟着窝的爪,一起喊‘虎大王帅帅帅帅哒!’~(≧▽≦)/~ 杨暄:(¬ω¬。) 谢谢白素能猫大大和闵烛大大投喂地雷!!~(≧▽≦)/~ 第50章 腿麻不麻 崔俣随杨暄落到一处僻静之地。 小小庭院,有水榭楼阁,精致小亭,连接湖心亭的小桥都是纯白色的,景致十分怡人。然因为距外庭略远,如此好景,却未能成为秋宴场地,现下倒便宜了他们俩。 杨暄引崔俣坐到庭中石桌旁,自己则再次纵跃出墙,没一会儿,拎了个精致食盒过来。 崔俣闻到香味,笑问:“是什么?” 杨暄将食盒打开,将内里东西一样一样往外拿。 没有过分鲜艳颜色,只造型做的很精巧,非油炸,看起来软软糯糯的蒸点;浓浓稠稠,尚带着袅袅热气的银耳雪梨羹;还有一壶将将沏好,香味几乎藏不住的茶。 点心松软,羹汤清淡,甜味适中,不会太腻也不会太淡,再加上一壶不管茶叶好不好,一定是新鲜刚沏好冒着茶香的茶……样样都是崔俣最喜欢的。 “所以你一言不发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崔俣看着桌上食物,十分惊喜,“谢啦!” 见他高兴,杨暄亲手把银耳雪梨羹递到他手里:“吃吧。”绝口不提这只是个意外。 不说他只是恰好经过,看到一个猥琐男人目光淫邪恶心的看着崔俣,还想动手,心内十分不爽,所以抢了人就走。抢了人又觉刚好无事,不如顺便喝个茶……记得崔俣喜好,实在是这些天贴身照顾习惯了。 世家什么都讲规矩,碗碟尤是,银耳雪梨羹说是一碗,其实份量并不多,喝完刚刚好觉得爽快,口腹满足又不失对下次的期待,也不会太饱,感觉相当好。 崔俣舒爽的长叹口气,捏着一块丢进嘴里,刚好无缝衔接接住杨暄递过来的茶。 “看你现在不急不徐,还有时间和我一起吃东西,”崔俣笑着看杨暄,“怎么,人抓住了?” 杨暄展眉,眼梢似荡开了一抹笑意:“嗯。你的方法很管用。” “那人呢?” “我的人带走了。” 只要人已经到杨暄手里,这事就算完了,崔俣并不打算继续追问,只提醒道:“别再让人跑了。” 杨暄颌首。 微风徐徐吹来,庭中繁茂树叶沙沙作响,斑驳光影轻摇,空气中传来桂花香气,馥郁悠长。 崔俣眼睛迷蒙,有些昏昏欲睡。 杨暄坐到他身边,伸手一揽,将他的头放在自己腿上:“秋宴未毕,不好回房休息,你将就歇歇吧。” 崔俣打了个呵欠,根本没明白为什么睡意来的这么快,直接就枕着杨暄大腿睡着了。 灿烂阳光照着大地万物,视野中所有都是那么清晰,纤毫毕现,杨暄看到了崔俣线条柔和脸上铺着一丝光晕,细小绒毛都显的十分可爱。 他脱下身上外裳,给崔俣盖上。见崔俣手不老实,放的位置有些微妙,他拉住这只手,握到手心。 不知不觉,他和好看的兔子距离越来越近,多少时间,多少人从未打破的隔阂与习惯,如今都愿意为这只兔子妥协。哪怕知道这只兔子不简单,内心多计,狡诈如狐,一旦招惹,定会麻烦上身,危险重重…… 可他们,是生死相随,互相信任的,不是么? 他们对于彼此的信任与依赖,是唯一的。 好看的兔子是上天赐予他的奖励,奖励他一直以来做的很好。 他们理当比世间所有人都亲近。 杨暄看着崔俣睡着后略傻乎乎不设防的模样,忍不住轻轻一笑,摸了摸崔俣脸颊。 好看的兔子,是他的。 …… 崔俣醒来后,精神十分饱满,见把杨暄大腿当枕头了,他也没一点别扭,大剌剌拍了拍杨暄肩膀:“辛苦了,哥们!腿麻不麻?” 杨暄眸带鄙夷的看了他一眼:“以为我是你呢?” 崔俣一怔,转而哈哈大笑:“怎么会?你是沙三啊!允文允武能上九天揽月能下五洋捉鳖的强人啊,怎么可能被我这样的小小凡人枕一枕就腿麻呢?” 杨暄:……有时候这好看兔子也很欠抽,让人手痒的很。 因为第一次见面时剑拔弩张刀兵相向,一脸一身泥的形象太惨完全称不上好看,杨暄年纪小又不可能开窍,更甭说男风这方面的窍,再加上回回可能产生暧昧的情境里,杨暄诸如以上的正常表现……崔俣是真的特别放心,他觉得这辈子他和杨暄除了‘君臣相得’外不可能发生任何意外,所以相处上也没再刻意绷着,越来越随意了。 枕枕好朋友大腿算什么事,又没盖一床被子。真纯洁内心无垢的,光着身子盖一床被子都没事! 反正都是男人! 崔俣伸了个大大懒腰,看了看天色,问杨暄:“什么时辰了?” “大概客人该散场的时辰。” “那我得快点了,”崔俣手伸向杨暄,微微歪着头,笑的灿烂明媚,美不胜收,“可以请你再带我一回么?” 杨暄剑眉高高场起,不置可否。 “不说话就是答应了!”崔俣跑过来,主动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腰上,双手环上他的脖子,“拜托啦!” 杨暄:…… …… 送客与迎客流程相近,却没有迎客那么累了。一位有份量的客人离开,同时会有挺多人一块提起要走,主家可一同送客。送客时主家人选也不用和迎客时一样,礼数到了即可。 世家少爷们玩的很尽兴,见崔俣陪着谢闻送客,还有点不舍,约着哪日必要再聚,有些还想勾个肩搭个背,结果看到射御之术无敌的冷脸‘沙哥’也在旁边,这才作罢。 老一辈们也都有所得,有的离去时心事重重,有的离去时面色平静,到底心里在想什么,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天色渐暗,暮色四合。 所有客人离开,谢家人自己草草吃过饭,分别料理后头的事。后宅主妇们盯着下人们回收清点东西,当家男人则坐在一处,总结今日之事。 谢延谢嘉两位老爷子坐在主位,谢闻崔俣杨暄作陪。至于谢闻的父亲,叔伯一辈,要么是身份能力不足以被谢延信任,要么因为今日陪客酒喝多了未醒,都未能来参与。不过有谢延老爷子就够了,他是家主,谢家所有大小事都是他说了算,过程理清,决定下了,再做传达就行。 最先说起的,是王十八娘被盯住一事。 杨暄在厢房外抓住的是李家李继,说自己心仪十八娘,又知身份配不上,所以起了歪心思。他得过谢家地图,又听人说十八娘好画,秋宴这日一定会在内宅花园与外庭交接假山石处作画,所以才过去了,并趁着姑娘们意外,拿走画作与香帕。但他的计划只有这些,他从未想在秋宴当日把十八娘怎么了,只想得了东西,日后好做凭证说亲。 一起抓住的那个小厮,是得了银两故意指路的,可他描述的得了银两的人,秋宴上没找到。 范灵修看到的,第一次给这李家小子指路的下人,也没找到。 刺杀谢嘉的死士因不堪杨暄折腾,招了,说是接的生意,别人给银子,让他混进秋宴,若见信号,则杀谢嘉。为此,他还专门找机会认识了一下谁是谢嘉。 死士接生意是拿的黑道上的单子,钱也是经黑道付的,追查不了。非是谢家没能力,谢家这样的地头蛇,要找出这样的黑道很容易,但付银子的人,一定经过各种安全伪装,找不到的,若死揪着这点,事情闹大,对方许会送出替死鬼,故意煽风点火,到时场合更乱,更难确认事实。 谢闻崔俣听说谢嘉遇刺非常震惊,尤其谢闻,他在外面待客,一点也不知道后院差点出事!叔祖差点丢了性命!他第一时间站起来,拂袖朝杨暄行礼:“叔祖此番遭遇,多谢沙兄相助。” 谢延谢嘉看着他行礼,微微颌首,这个礼,作为宗子嫡长孙,他该行。 杨暄受了,不过只一瞬,就虚他起来。 待气氛平和,崔俣皱眉问:“信号从哪来?” 谢延:“说是菜品盘子,若送到他面前,摆品字形,另置一枚柳叶,就是杀人的时候。” “杀人在陷害十八娘后……”谢闻眉毛挑的老高,“是不是也是李家的人!” 谢延:“没有证据,不好下定论。” “我娘那边呢?”谢闻又问,“我娘带着人去找十八娘,怎么就直直冲着厢房,找对了方向?是不是有人暗里推手?” 谢延捋胡子:“今日事多,你娘注意不到太多,当时是十八娘的婢女慌张来报说主子找不到,来客里一位姓刘的夫人说好看到差不多裙子的姑娘往那个方向去过,可这位刘夫人哪边的人都不是。” “我倒是看到一点。”崔俣凝眸,“沙三去抓人时,我在厢房墙头,看到了各位夫人小姐表现。大太太当时担心十八娘,与王家夫人先进了房间,是以就算心里感觉不对,有些猜测,因没见到这些人更多表现,不能确定。” “当听到大太太在屋里说话,十八娘无异状,房间里没有外男时,我看到一位小姐和一位夫人对眼色,两人都很意外,小姐更明显些,可那位夫人朝小姐摇了摇头,小姐就没再说话了。”崔俣回忆着当时情景,“那位小姐五官精致,眉目清秀含愁,我见犹怜,同行闺秀称其‘芷嫣姐姐’或者妹妹,那位夫人三十多岁的年纪,容长脸,纤瘦高挑,是所有夫人中身材最高的,颇有艳色……这两位,是谁?” 谢闻一听就知道了:“定是林家夫人和小姐了!林相合的妻女!” “林相合……”崔俣眼睛微眯,倏的一下想到近期看过的邸报:“此人与吏部考功侍郎林相言是不是有关系?” “正是!”谢闻很不明白,“可是林家……跟我们无仇无怨。” 崔俣又言:“当时我还看到一位夫人表情不对,一直很担心十八姑娘,但听到房间里没异状,没有外男声音后,大大松了口气,还抚了抚胸口,好像突然放了心,还有些后怕。这位夫人略矮胖,身上料子是绡金的,头面也是十足十金,成色很好,好像担心别人不知道她有钱似的。” 这人应该想促成李继和王十八姑娘的事,甚至知道李继借秋宴机会下手,可又不想事情闹大出格,担心李继犯浑,听到没外男声音,方才放心后怕。 谢闻一凛:“是不是鞋帮也镶了金?” 崔俣一想:“还真是。” 谢闻撇撇嘴:“那位是李夫人,李顺和李继的娘。” “所以——是有人想趁机混水摸鱼,”杨暄指尖轻点桌面,“把场面做大。” 崔俣点点头:“李家想对付谢家的心思几乎摆在明面上,大家都知道,而对付谢家,就要拉拢实力差不多的王家,使点险招手段也很正常。可如果别人知道了他们具体打算,想要加以利用,于关键处误导……” 谢嘉老爷子在此插言,眉间‘川’字褶皱更重:“林相言虽只是吏部考功侍郎,但很有野心,也不失手段,如今吏部尚书空缺,他官阶资历尚浅本无资格竞争,但若能再升一级,或者把握住吏部更多资料,以后的尚书也要多看重他几分。” 谢闻:“可这与咱们家秋宴——”有什么关系? “越王要用李家,李家能力有限,却占着很多位子,不争抢,万万拿不到手里。”崔俣发言,意有所指。 杨暄随着他的话往下说:“上位者用人,有时喜欢看手下争抢,谁有能力,谁就可堪大任。李家仗着越王势挑衅谢家,越王不会管,挑的谢家急了才好,就算在秋宴上闹事,处理不好也是谢家丢脸。可李家若在谢家秋宴上玷污了王家嫡女……事情太大,谢家无法向王家交待,手下干出这样的事,越王也没脸,会压下李家,会向王家赔罪,有些机会,自然空出来了。” 谢闻脑子转的不慢,很快跟上众人思路:“可这不也是得罪越王了么?如果越王特别看重宠爱李家……” 杨暄冷嗤一声:“越王不会这么蠢。”好像担心误会,他又加了一句,“但凡有心争位的人,都不会这么蠢。” 今日之事,具体情况如何,还需接下来细细查问理顺,比如引路小厮是什么人,比如是谁把菜端到死士面前的,比如林家母女如何操作……此次宴上应该混进来一些人,但客人众多,带的下人也多,谢家做为主家不好限制,人来来往往不好管,除非当场抓住,若时机不对,人做完事马上溜走,谢家也没办法,只得事后慢慢查。 可若无意外,这个集众人思路找出来的大方向,应该是不会错的。 有人想冒头,有人想趁伙打劫,有人在水面上,有人在水面上……世家面对的局,从来不会少。 谢延老爷子很淡定:“事情搞清楚了就好对付,怕的就是不知道,你们说说,现在如何应对?” 老爷子未必没主意,只是看到小辈忍不住栽培提点。 谢闻蹙眉深思:“攘外先安内,跟咱们关系好的,得保持,关系不好的,得想办法制住,别添乱。”可怎么制住呢? 杨暄闲闲喝茶:“如若不能变成一条船上的人,就抓住其要害小辫子,如此一声令下,莫敢不从。”至于掌握要害小辫子,对于谢家来说,应该不难。 崔俣叉手淡定:“接下来就是拴羊吃草,隔岸观火了。给李林两家找点事,让他们消停不下来,他们就没空盯着谢家,只顾着互相打了。” …… 三人一言一语,从大方向开始,到细节计划,没一会儿,就商量出一套可行性策略。年轻人脸上泛红,眸底灼灼有光,神采奕奕,每个人都很兴奋,朝气蓬勃。 谢延和谢嘉两位老爷子捋着胡子看着,连连点头。有这样优秀的一代,朝局可期,谢家可期! 等几人讨论完了,谢延又抛出新的消息:“近来河帮正乱,沿岸朝官变动频繁,死伤无数,长安各处官员也受影响,甚至有心思不正之人故意借机阻杀到长安任职的官员,这里边官员填补,安全保障都是问题,谢家不能不管。” 谢家是地头蛇,世族只要保持地位,哪怕朝廷相关部门无人,也能让人给面子,官员安排,于他们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而官员大换血,正是经营人脉,安插自己人的大好时机。 “闻儿也大了,可借此事练下手,沙三崔俣都在,有事尽可商量着来,有拿不准的,再随时来找我。” 谢闻很高兴,看了看崔俣,又看了看杨暄。 崔俣却眉心微蹙,摇了摇头:“我怕是不行,如今病愈,已不可再偷懒,我需得前往义城郡寻父。不过——”他看看谢闻,又看看杨暄,“你们二人肯定也是可以的,是不是?” 他的视线,重点放在杨暄身上。 杨暄自己本就聪明有手段,只是太年轻,有时候思维转不过来,相处这么久,崔俣自信已影响其很多,想看看杨暄自己能不能走好。 “义城离长安不远,不到两日距离,有什么事,快马寻我,也是方便。”这却是安慰谢闻的了。 谢闻失望后又打起精神,想想自家后院养着的日行千里好马,笑了:“我会常去看你的!” 杨暄也是失望了一瞬,不过想想近来的事……也点了头。 谢延自不在意小辈们如何相处,崔俣住进谢家的第一天,他就知道崔俣不会久呆,当下也没有不舍:“你父在义城为官,进长安见上官的机会不会少,到时你也跟来,还住在这里。” 让他住在这里,就是让他爹也一起住在这里,住在谢家,出去带的就是谢家的面子,但凡长安人事,哪有不好办的? 这是谢延在给他人情。 自己内心想法如何且不说,长辈如此好意,自然是要真心感谢的。崔俣起身行了个大大的礼:“如此多谢谢老。” “嗯,”谢延笑呵呵,“也不着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多歇两天再走。” “是。” …… 崔俣杨暄离开书房时,已是亥时三刻,更深漏静,四下无声。 方才在书房里说了很多事,尤其谢延老爷子说了很多目前他这个层面打听不到的消息,他听的很认真,忙着往心里记,感觉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东西,与杨暄有关。 可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累了?”杨暄见他皱眉,“回去就睡。” 崔俣想不起来,索性暂时放到一边不管,微笑应道:“好。” 回到院里没看到小老虎,杨暄找下人问了一声,下人指了指仍然在远处庭外疯玩的小老虎:“可能白天睡多了,晚上特别精神,您别担心,小的今儿个值夜,会留心看着的,保准丢不了,饿不着!” 崔俣听到就放了心。小老虎正是好奇心重爱玩闹的年纪,不是饿了或者安全感特别低的时候,并非随时随地粘主人,他也愿限制,只要它健康就好。 再说今天也着实累了…… 洗漱过后,崔俣就上了床。 身体脑子都很累,都很需要休息,可不知道为什么,来来去去纷纷杂杂的思绪很多,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然后,他听到杨暄低沉声音响在窗外:“安心睡,我在。” 崔俣差点腾的起身,杨暄怎么知道他没睡!这都好半天了!可再一想,杨暄会武,因前事交情,对他有上官对属下的关心并不意外,会注意到他动静……也很正常。 “嗯。”崔俣蒙着被子闷闷应了一声,感觉有点尴尬。不知道是这点尴尬打破僵局,还是杨暄的话很有用,睡意终于突破各种思绪冲出袭卷了他。 他慢慢的,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听到房间里均匀呼吸声传来,杨暄终于松一口气,拉上面巾,轻巧跃身,离开谢府……他今晚好多活儿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猜猜孤去干什么?猜中有惊喜 ▼_▼ 小老虎:喵嗷——本来今天有虎大王戏份,蠢作者给挪明天去了,伐开心……大魔王又悄悄出门浪,虎大王要告诉主银!哼╭(╯^╰)╮ 俣美人:Zzzzzzzz…… 第51章 争宠 杨暄今夜非常非常忙。 他先去解决了内鬼的事。 这个很简单,已经抓住了,刑罚怎么严酷怎么上就好。至于他们背后——无非是皇宫里那几个,他一点也不好奇具体是谁,反正都是敌人。内鬼若想以此为柄谈条件……呵,还真是看错了他。他只、想、让、他、们、死!越惨越好! 当然,经崔俣不‘不辞辛苦’的‘言传身教’后,他也明白,这样罪有应得杀鸡儆猴的事,讲究点方法营造点气氛,可事半功倍,更得人心…… 然后,他去救了一个人。 渭水河畔,未至长安城的地方,一处荒野偏僻野庙燃起了大火,他赶到时,火势刚刚熊起来。 “人呢?” “殿下来的正好,别人属下们已救出,只剩那位大人。” 杨暄颌首,搭了张湿帕子在手,一头扎进了火海。甲寅则带着同伴们拱卫四周,目光犀利的看着火场,一旦里面的人有危险,他们能即刻反应。 杨暄找到中了迷药昏睡在床的谒者台御史李贺,将湿帕子往人脸上重重一抹—— 李贺眼睑颤动,挣扎着醒过来。醒来之后立刻被烟呛到,眼泪差点咳出来,双目瞪圆,内有血丝:“奸人害我!” 杨暄将帕子搭到李贺鼻间,让他呼吸稍稍顺畅些,自己则屏了气,拉过李贺胳膊搭到肩膀上:“大人小心了!”迅速带着他往外走。 李贺眨眼间已看清现下情境。他中了迷药,即便醒来,也是浑身酸软动不得,他虽不胖,这样情形下,他的体重之于少年还是太重,他有些不忍:“你……” “噤声。” 火场中烟尘滚滚,视野不清,说话无益,杨暄此刻不想和李贺交谈,只盯准路线,一心往外闯。 李贺湿帕掩鼻,双眼被烟尘激的眯起来,看着少年负着他,惊而又险在火场奔闯,几番数次差点被烧倒的木头砸重,脑门冷汗直冒。 火险重重,九死一生! 终于见得月光,呼吸到新鲜空气,李贺整个人瘫坐在地,觉得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大人的随属都在那里。” 顺着杨暄指的方向,李贺焦急的往西边看,他的人果然都在,只是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大约是中了迷药未醒。他长呼一口气,看着杨暄,目光含疑:“你为什么……”救我?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大人念苍生计,为百姓安,是好官。” 月光下,少年杨暄长身玉立,脸上染了脏兮兮的烟灰,衣服也被火星燎出了洞,然而这些并不影响他俊美的五官和出色气质,连笑容都显的直白纯澈,犹如此刻月光。 李贺心中微动:“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杨暄露出白白牙齿:“一个希望天下安平的人。” 眼看西边有人呻|吟即将苏醒,杨暄与李贺道别:“请大人勿忘初心,清官场,安黎民。渭水有乱,然此处已离长安城不远,进城则安,大人可即刻启程。以后也请注意安全。” 说完,杨暄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转身离开。 “等等——”李贺的声音没有留下少年,少年却在心头留下灿烂光辉的影子…… 杨暄当然知道自己会在李贺心中留下深刻印象,这本来就是他的目的。李贺是赵郡李氏嫡系,出身好,能力也强,还一身耿直,眼睛容不得沙子,若得此人支持……他必须得到此人支持! 然而路要一步一步走,他得先给人留下好印象,日后才好筹谋。 邸报上写的清楚,李贺即将来此上任,甲寅前几日很巧的得到消息,有人想对李贺动手,所以他顺手安排了一番……当然,如果他不能及时赶到,甲寅也会把李贺救出来,只是不会先弄醒再救,而是会和其他人一样,确保李贺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他,以为是他救的就行。 只是那样的话效果差了点,还好他及时赶到了。 杨暄回忆完整个过程,觉得自己是不是和崔俣学坏了,蔫坏蔫坏的,一点也不像驰骋疆场,快意拼杀的兵者。 不过若那披着兔子皮的狐狸在此,大概也有狡理。 “殿下。”甲寅安排好后续,过来和杨暄禀告,“辛未带三人悄悄跟踪保护,李大人会平安进城。” 很好。杨暄狭长眼眸眯了眯,也没费心去换身衣服,带头纵身往西方跃去:“我们走!” …… 这次,他来到了一处叫倒海帮的小河帮。 这个小河帮地盘不大,人也不多,但占据的地盘是暗礁诸多的险路,对水性御船能力要求很高,帮众虽数量不多,却个个都是能人。尤其帮主孙敏,一个五大三粗肤黑人糙的汉子,有着娘们兮兮的名字,也有与他身板不甚相衬的聪明脑瓜。 他地盘小生意不少,发家致富的门路也相当多。他有许多大帮派也不一定全的各种‘小道消息’,经常溜着这些消息缝浑水摸鱼渔翁得利,要么干死看不顺眼的人,要么得到巨大利益,是个人才。 杨暄想要河路,想要那些不知道怎么收集来,却准确性相当高的‘小道消息’,也想这个孙敏。 与官场,世家的交流方式不同,这样的场合,完全可以明着来。 杨暄就直接闯上门了,一路冲到了倒海帮的大堂。 孙敏一看来挑场子的,大黄牙呸出口痰,阴阴一笑:“怎么,想让我服?” 杨暄眯眼:“你想现在服,还是——” “想让老子服,得打得过老子!”孙敏眼里精光直冒,噌的从铺了老虎皮的椅子上跳起来。 跳出来后发现不对,他身高比这毛孩子还低,心中更怒,也不废话,直接一拍桌子,桌上两排金刚圈‘刷’的被震到天上,同时,他俩胳膊往上一伸——金刚圈一个排一个,刷刷刷套在胳膊上,左八右八,声音那叫一个清脆,气势那叫一个雄浑,瞬间他都不觉得自己矮了,觉得自己现在光腿就有一丈长! 然而这些都没有用。 他运满气,“嗷”一嗓子,气势万钧的冲过去,杨暄只是侧身一避,同时拧腰抬腿,一个横扫,就把他踹飞了出去! 孙敏:…… 想让他服还不给点面子!不服,绝对不服! 杨暄缓缓走过来,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腕带:“还打不打?” 孙敏心中咯噔一声。这声音听着轻柔,其实带着寒气啊……还理腕带,是要解开吗?解开了好放开手脚干吗!是在告诫他,如果不服,就等着灭帮吗! 他敌过不这少年一招,整个倒海帮加起来当然也打不过……倒海帮不能灭在他手里! 再一细想,倒海帮活到今日,最大的倚仗就是各种消息,还有他这个细心脑子大胆性子,可今夜这个少年……他在河上呆了这么多年,从未听说过! 他没听过说别人,别人却知道他,还专门找上门来……无论如何,这样的人不能得罪。 孙敏直接抬手认怂:“不打了不打了!” “很好,”杨暄收回手,狭长双眸内墨色翻涌,“我们可以好好说话了。” 两人坐下来谈。 孙敏是个人精,哪能随便就被收服?武力碾压也不行,他想着先拖延时间,把场面混过去,再从长计议。 杨暄当然也把他看的透透的,只是不说破,双方进行着‘亲切友好’的交谈。 最后,孙敏为了安全,答应给出些消息,杨暄则随口说了个日期,说在此之前,他会得到渭水长安段。 在河帮说这个事,意思指的当然也是河帮。 孙敏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你要渭水长安段,所有河帮?” 杨暄眼皮微抬,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 孙敏长吸一口气:“你知道这条道上有多少河帮么?”大大小小近百个,打他出生有记忆时,这些河帮就打过上上下下不知道多少场架,谁都没服过谁,也从没统一过,顶多是几个联盟!更别说现在情势不好,朝廷那边搞事,比什么时候都乱! 杨暄依然淡定:“以后,只会有一个。” 所以就不需要知道那么多么! 孙敏突然哈哈大笑,豪气拍桌:“好!你要真能搞下渭水长安段,我老孙就服你!带着我的兄弟家小身家性命所有路子!” 不管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偶然决定,还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如果真能做成这件事,就代表实力不俗,比他厉害多了,完全可以当他的老大! 孙敏这句话,是真心实意的。 如此,杨暄今晚的目的就达到了。 又补了几句细节,二人告别,杨暄离开前,相当凌厉粗暴的挥下手中匕首,破空声起,堂前黄梨木的桌子瞬间被劈开。 “我此行消息,若敢暴露,当如此桌。” 说完仍然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走了。 孙敏一口气憋在心口,差点把自己憋出好歹,好半天才涨红脸大吼:“把我们倒海帮当成什么人了!道上的不比地上的嘴碎,是最讲义气的啊啊啊啊啊——” …… 白天那个敢冲崔俣下手,目光淫邪的恶心男人也得处理。在听到甲寅查到的此人过往经历后,杨暄冷哼一声,给他安排了非常合适的结局。 忙的差不多时,东方已经泛起白肚白。杨暄长长呼了口气,还好,天亮前全部搞定。如果夜里崔俣再睡晚一点……他恐怕会忍不住进去点睡穴。 心中忽然想起一事,他顿住脚步:“孤交待给你的那个人——”是时候还给崔俣了。 甲寅一向严肃的面瘫脸难得有了异色,声音也有些不自在:“属下正想向殿下禀报此事,因那人一直哭,丁午无法,只得送他先去了。” 这其实也没什么……本来就打算今天把人给崔俣,现在只是提前一会儿。 可杨暄突然心绪不宁,有种并不大好的预感。 他皱了皱眉:“让丁午回去面壁,三日不派任务。” 甲寅略松口气,还好罚的不重…… 事情全部办完,杨暄就准备回了,离开前再一次强调:“做自己的事,孤不召不可近前。” “是!” …… 崔俣这夜睡的十分不好。 他总是梦到蓝桥。小心翼翼给他换药生怕他多疼哪怕一点的蓝桥;没心没肺傻笑围着他一直转着叫少爷的蓝桥;从来不问理由,只要他吩咐就会照做的蓝桥;把命交给他,从来不觉得不对的蓝桥;河水里沉沉浮浮渐渐远去手被淹没再也看不到的蓝桥…… 这不是他第一次如此。自从进了长安城,只要哪天不太忙,夜里睡觉时,他一定会梦到蓝桥。他总潜意识的数着时间,倒数十五天,十天,五天…… 时间越来越少,蓝桥的生机也越来越小。谢家和范家尽管忙,也专门派了人手查找,每天都会有回馈,可仍然找不到。秋宴这日,已是最后一天,如果再找不到,蓝桥……就会死。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白天累成那样子,夜里仍然不能安睡。可这种压力,崔俣表面并不承认,他自认手段冷残忍,担心下人这种事,并不适合他。 他更不会把担心表现出来,多表现一次,就是对自己无能的叹息,对谢家范家以及杨暄的失望。他最精明,怎么可能做这种无益有害的事? 找不到蓝桥,怪不了任何人。 蓝桥傻乎乎,没他这个主子看着,一定会被欺负,肯定会哭,哭的比当时的阿丑还丑…… 朦朦胧胧中,崔俣好像真听到了蓝桥的哭声,像捂着嘴,又像咬着拳头,呜呜咽咽哭的小心翼翼又可怜。 崔俣皱眉,长长叹了口气。心想是不是蓝桥黄泉路上走的不太好,他这个做主人的要不要给人烧点纸。 想着想着,意识回笼,耳边哭越来越清晰。 可是……他醒了啊。 “呜呜呜少爷!”见崔俣睁开眼醒了过来,蓝桥冲上去跪在脚榻上嗷嗷大哭,“少爷蓝桥终于又见着您了!” 蓝桥?活着的? 崔俣眨眨眼,猛的坐起来:“蓝桥?” “呜呜呜是我——”见主子坐起来,腿搭在床榻,蓝桥心中压抑的激动再也抑制不住,抱住崔俣的小腿狂哭,“呜呜呜小的找主子好辛苦……那夜被……淹了……醒来看不见主子……被个恶人……救了……恶人不让走,非要还钱,小的哪有钱……好不容易赚到钱,恶人点头了,小的又被另一个恶人掳走……让小的乖乖的等几天,要是表现不好,就杀了小的叫小的再也见不着主子……” 蓝桥一路走来身心倍受折磨,委屈的不行不行的,终于见着了主子,哭的都没模样了。 杨暄就是在这个时候到的。 看到蓝桥抱着崔俣小腿哭,他狭长双目登时泛起寒光,这没眼色的小子竟然敢!恶不恶心,眼泪全糊崔俣里裤上了!这小子还流鼻涕了! 他都没抱过崔俣小腿! 崔俣等蓝桥哭过一阵,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已经没事了,你回来就好。” 蓝桥有些不好意思,巴巴看着主子,用力点头:“嗯!” 杨暄……杨暄眼睛都要绿了。崔俣都没这样揉过……好吧,有这样揉过他的头,但是没有这么宠溺的跟他说过话!崔俣跟他说话不是气他就是气他,从来都不说好听的! 蓝桥哭完,情绪就放完了,立刻想起自己贴身小厮的任务,刷的站起来,忙里忙外的,给崔俣打水洗漱,伺候崔俣更衣,给崔俣洗衣服,给崔俣张罗朝食,茶点……一样一样,做的行云流水,又快又好,比某个半调子没伺候过人的业务熟练多了。 崔俣相当满意。 杨暄:…… 杨暄决定不再干看了,他进来找崔俣,见崔俣目光往茶点上溜了一瞬,他抬手去夹——却被蓝桥先一刻夹起,送到崔俣盘里。 崔俣微笑着看蓝桥:“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了?” 杨暄嘴唇微抿。多明显,你想吃又不想动就是那个眼神,我也知道! 崔俣和杨暄说着话,没一会儿似乎坐着感觉不对,杨暄目光一闪,立刻起身——蓝桥已经啪哒啪哒把软垫子拿过来了,放在崔俣背后:“少爷靠着这个,会舒服点。这木料的椅子就是有点太硬,坐久了不舒服。” 崔俣给予奖励眼神,好像在说蓝桥真乖! 转过头,见杨暄站起来了,崔俣还问:“你要走了么?” 杨暄脸黑了:“我、不、走!就是坐久了,站一站。” 崔俣:“……哦。” 等到了吃饭时,杨暄和崔俣坐在一起,蓝桥站着,不用说,又是总能先一步将崔俣想吃的菜夹进崔俣碗里。 杨暄差点掀桌! 仅仅半日,蓝桥抢走了所有他的活,并且让崔俣满意的不行,几乎忘了他的存在!崔俣大病动不了时,可都是他随身照顾的! 蓝桥这小子那时耍懒,现在他把人照顾好了,病痊愈了,这小子就过来摘桃子了! 果然,他就不该救蓝桥!或者不该让手下隐瞒他的消息,让蓝桥看到他,顺便威胁,看这小子还敢这样狂! 至于蓝桥……也不知道是不是完全感不足,憋着劲表现,做事异常积极,完全没发现杨暄凶狠似要吃人的目光,更不知道杨暄在想什么。他甚至还因为见主子和杨暄关系好,顺手照顾了杨暄,吃喝伺候着,茶水点心也适时到位,冲杨暄笑的样子也非常诚恳真心。 然而杨暄……并、不、需、要! 杨暄快气炸了! 还好,他有个盟友。 小老虎一点也没理蓝桥,好像不认识这个人。 可小老虎今天发在闹别扭,它谁都不理,连崔俣都不理。 崔俣有点担心,招手唤它:“阿丑……怎么了,过来啊。” 小老虎听到主人召唤,藏在窗户边露出半张小脸,圆溜溜的眼睛,就是不上前。阿丑昨天咬人了呀!主人说过不让随便伤人的,这时候是不是要跟阿丑算帐了?可是阿丑不是故意的,而且那个坏人要伤害主人呢! 崔俣根本不知道昨天的事,当然也不知道小老虎干了什么,惩罚算帐根本无从谈起。 杨暄也不知道小老虎闹什么,不过他知道怎么对付小老虎。 他冷冷扫了下蓝桥愁苦的脸,阴险地笑了。 一盏茶后,杨暄端来一碗羊奶,就放在崔俣边的桌子上。 自打闻到味道,小老虎就不停刨着爪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羊奶,特别焦躁。因为被迫断奶,它已经好几天没吃过了! “阿丑,来。”杨暄敲了敲桌子。 崔俣也微笑看着。 小老虎终于没忍住,“喵嗷——”一嗓子,从窗台蹿进来,直冲奶碗,迫不及待的舔了起来。 蓝桥见它被奶水糊了一脸,试图上手安抚:“阿丑乖,慢点没人抢你的……” 小老虎却凶巴巴冲他“嗷”了一嗓子,还拍了他一巴掌,爪里指甲都伸出来了,留下几道印。 蓝桥:…… 小老虎转过屁股对着他,护食护的牢牢的。 杨暄眯起眼:干的好! 小老虎这么乖,是不是考虑给加点餐?也不是不行,只要它跟他同仇敌忾…… 待到傍晚的时候,吕向青的死讯由谢家下人传到小院。 崔俣很纳闷:“吕向青是谁?” 吕向青昨天跟他,对他有想法他一点都不知道,吕向青的身份并不够格让谢闻谢丛招待,自然也不够桥让崔俣接待。吕向青被小老虎扑挠以后,表现十分狼狈不雅,自觉丢脸,并没有声张,草草给自己包扎了下脖子后就离开了。别人问起,他只说不小心撞到了花丛,被刺毁了脸,得回去就医,别人也不好拦。他执意回去,谢家也不好留。 谁知他受了伤还敢出门喝酒,喝酒还敢喝醉,还敢独自一人往护城边溜,掉下去淹死了能怪谁? “这不重要。”杨暄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早上我说的那件事……” 提到正事,崔俣注意力就又回来了。外面天天都在死人,只要跟他拉不上关系,他就没必要关心。 几句话后,见崔俣下意识抿唇,杨暄知道他渴了,刚想拎起茶壶,蓝桥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麻利的给崔俣续水。 崔俣冲蓝桥笑:“你也累了,去休息一会儿。” 蓝桥笑的像个傻子:“小的不累!小的伺候主子!”精神满满。 杨暄手滞在空中,额角青筋直蹦,这日子没法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某些人心情。 孙敏:殿下想要我?不要啊我家里有胭脂虎,不敢搞基!⊙▽⊙ 崔俣:蛋蛋的觉得今天太子有点奇怪,是不是干了神马亏心事。→_→ 蓝桥:呜呜呜主子还是辣么美!必须好好伺候好主子!好好伺候好主子的盆友!<( ̄▽ ̄)> 太子:好看兔子都没对孤这样……这样……这样……辣样!(╯‵□′)╯︵┻━┻ 小老虎:谁都不准动虎大王的nienie!!╭(╯^╰)╮ 吕向青:老子不服!这么简单就盒饭了!作者都给我起名字了怎么能一章挂!(╰_╯)啊,突然想起来,给田襄点个蜡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 田襄:笑着活下去。<(^-^)> 红包已发2333333333好多大大完美的避开了51这个数字,点蜡。如果猜对被窝漏了留言哟~~ 写到这里呢,总算把头给开出来了,回头看看,有挺多不满意的地方,但作者讨厌改文,所以……就这样吧。秋宴有点不太爽,但秋宴目的是为了不发生事,不是搞事,现在基本有点能量了,可以大造了!接下来就是大纲里激烈的局撞局了,大大们保佑窝一定要写好!!感谢大大们的支持,以后请一如既往爱窝,窝会更加努力,倾力回馈哒!!!么么么么哒!(づ ̄ 3 ̄)づ 第52章 临别赠礼 今年的谢家秋宴一如既往,顺顺利利,安安和和,起势平稳,过程精彩,落幕完美,几乎所有受邀客人都有所得,赞声处处。菜品样式口味,餐具造型摆盘,各家闺秀表现,内宅主妇皆是好评,私下询问者众;席间游戏热闹,酒水品种风味,所有公子都表示好玩,接下来贴子不断,互相邀约,指定玩当日玩过的游戏;听闻此次宴会是谢家小辈主理操办,家主男人长辈莫不叹息。 别人家孩子都那么有出息了,连一个不知道名姓的庶子都那么能干,自家的小子们也该丢出去好好磋磨磋磨了! 至于吕向青的死,着实没翻起一点水花。 意外嘛,谁能避免的了。虽当日他去过谢家秋宴现场,可死时已是凌晨,还是喝醉了一个人溜河边掉下去淹死的,别说什么去过秋宴情绪受刺激,自作孽不可活,谢家表示不背锅。 除了其父母家人流着泪办丧,其他任何人根本没半点别的想法,连平日相熟的,也只是假惺惺袖子抹抹眼睛,寥寥安慰几句。吕向青此人什么德性,关系近点的都知道,手太黑太狠,污糟事做太多,有此早死结局一点也不让人唏嘘意外,没见他老婆虽都假兮兮哭着,没半点伤心模样么? 真正难过的,只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母了。俩老人是真伤心,真悲愤,觉得这事有问题,可话引了几道,都不见人接茬,也就明白了,死心了。再有小儿子小儿媳巧口安慰,卖个乖耍个好,老两口伤心慢慢止住,这件事,就这么过去的。 唯一对此事觉得可惜的,大约只有田襄了。 吕向青对田襄来说是个非常好用的人,总能给他送来各种合胃口的鲜嫩男色,肤白腰软腿柔眸带水光,玩什么花样都行,怎么玩都不怕,还很兴奋享受。这份调|教人的本事,短时间内他怕是找不到第二个。 不过也没关系,短时间内……他不再想玩那些无聊游戏,他找到了更够劲的人。 斜阳晚照,金光渺渺,簇簇灿□□丛中,田襄放下画笔,退后两步,欣赏自己刚刚做好的画。 画中美人一袭飘逸白袍,宽大襟口袖角,无风自舞,露出纤长手指,和圆润可爱的裸足。美人修眉微扬,水眸灵慧,恼怒的看着自己,又似嗔似怨,眉间一点红痣,仿佛集了天下所有妩媚之气,勾的人心痒。 田襄轻笑一声,伸手抚上美人眼角:“崔俣……你会是我的。” 过来上茶的下人见到他这笑容,吓的身体打颤,手上茶壶都抖了起来。他家主子近些天发疯,不出去玩了,家里后院养着的‘小东西’也不碰了,见天在这画少年,让手下监视这少年的行踪,偏偏又什么都不做……越来越吓人了! …… 城南张宅偏院,崔佳珍正和她娘张氏说话。 “娘,咱们就这么走么,不管崔俣了?” 张氏年近四十,早年做姑娘时的身段皮肤早已没有,丽色尽去,如今身材微丰,肤色偏黄,只一双眼睛长的甚好,虽眼角爬上皱纹,这双眼睛圆亮透黑,睫羽密长,流转时透着秀色,依稀可见年轻时风彩。 “管他做什么?不过一个庶子,不打招呼擅自来去,见着你了也不管不顾,难道还想我这个嫡母去请他?”张氏冷嗤。 就是说这种刻薄话,嘴皮往下撇时,她的眼睛也不丑。 崔佳珍缓缓咬住下唇。她长的一点也不像娘,尤其这眼睛,如果能长娘这样的眼睛,说亲肯定不会这么坎坷……定是生早了,要是晚一点点,胎中养一养,没准就像娘了! 她更恨崔俣,搅着帕子,火气冲天:“那他欺负我的事,就这么算了吗!” “我儿……”张氏拉过她的手,轻轻揉了揉,“仔细伤着自己。” 崔佳珍委屈的看她:“你就偏疼大哥,一点也不疼我!” “怎么会?你们可都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肉,”张氏将女儿搂到怀里,眼睛眯起,“谁敢欺负,我都不答应!” “那崔俣……” “不管他去哪里,总要回家找爹的,只要回了家,就跑不出我手心。” “那娘要替我教训他!” “自然。我的宝贝女儿,可不是谁都欺负的。” “那要慢慢折磨他,我要让他每一天都很难过!” “行行行,都听你的。”张氏笑眯眯摸着崔佳珍的额前细发,“谁让我宝贝女儿立下大功,和林家小姐成了手帕交呢?要是林家小姐能冲你的脸面,同长辈说几句好话,让林大人提拔了你爹……别说崔俣了,咱们崔家呀,还不得任你横着走?” 崔佳珍对这件事很得意,嘟着嘴卖可爱:“可是爹还不知道。” 张氏拍拍她的手:“已经写信去义城了,他现在肯定知道了,没准正准备好东西,等着宝贝女儿回去呢!” 崔佳珍脸微红,得意又不想显出来,哼哼叹了口气:“谁叫他是我爹呢!” …… 长安城来了个谒者台御史李大人,受诏劳问,察授地方,上慰官员,下抚百姓,中受冤案,不知道这位大人本性热烈还是受了什么刺激,工作充满激情,情绪时时高涨,一来就忙的所有人上蹿下跳,叫苦不迭。 近来渭水河帮闹事,沿河少不了案子,虽然人人叫苦,但破案率起来,所有人都面上有光,功劳更不消说。 这份紧张气氛慢慢发散,渐渐蔓延到世家,世家纷纷盯紧自家人不准闹事,隔岸观火,想要从中看出门道,嗅出别人不知道的一二风声。 杨暄帮着谢闻忙里忙外,处理秋宴后续隐患。 李家李继于秋宴当日干坏事,被谢家抓了个正着,人赃并获,想推都推不开。宴散后李家就知道了这事,但做贼心虚,他们理亏不敢吱声,差点连李继都没敢往回要。 谢闻代表谢家出面,将受了顿鞭子的李继还回去,提醒他们王家盛怒,不过好在事没发出来,让他们好好堵住自己的嘴。之后王十八娘若平安顺遂便好,但凡声名遭一点诋毁,恐怕就是王家朝李家下手的时候。 李家伏低做小,表示明白。 谢闻以骄矜的年轻公子哥忍不住炫耀胜利的姿态,又拉拉杂杂说了一堆旁的,‘不小心’的提起当日林家母女的一点不对。只说了一点,他自觉不对,立刻住口。 但这一点点,再加上谢闻适时掩口的精彩表演,已经足够李家起疑。谢闻走后,李家悄悄利用自家关系网,查起了秋宴当日之事,果然发现林家不对! 林家打着主意想坑他们呢! 于是两家对上,明里暗里的掐了起来,顾不上使心眼算计谢家了…… 对于此结果,谢闻和杨暄都相当满意。如果李家蠢笨查不到,他们也会不着痕迹的把证据送上。 …… 日子闲适静好,一日又一日。 杨暄不犯熊不出幺蛾子,小老虎听话乖巧,蓝桥也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计划中的关系网成功搭起一角,崔俣表示,这样的日子再好不过! 然而人还是要奋斗的。 最后一次看过大夫,大夫宣布他痊愈,腿伤也好了,所有汤药都可以停了,近三个月内,只要健康饮食,运动,注意保暖养着腿,日后就不会有任何后遗症。 崔俣听到之后,就开始计划日程,前往义城了。 杨暄自以为仗着武功夜里出行方便又安全,其实崔俣都知道。崔俣没武功,不可能知道杨暄具体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回,但他会观察,知道杨暄会出去做事,因内鬼已抓到,杨暄性格也略有沉淀不再随时冲动,他才没管。 这夜,崔俣披衣坐在杨暄房间,等着杨暄归来。 一回生两回熟,杨暄被逮住,也没任何愧色,庆幸今晚活儿不太多,应该没让崔俣等太久。只是——“怎么大晚上坐在这挨冻?” 马上进九月了,夜里已经偏凉,这兔子弱鸡似的身板,又刚刚病愈,经不起糟蹋,有什么话,可以白天说么。杨暄冷着脸:“若我一夜未归怎么办?” 摇曳烛光中,崔俣修长玉白手指缓缓合上书卷,微笑道:“看来我很幸运。” “我没同你开玩笑!”杨暄扫了眼崔俣身上薄薄的外衫,把自己早前放在屏风上的宽厚风袍拿过来,披在崔俣身上。 崔俣摸着风袍厚厚的襟角,微微垂头,声音慢长斯理:“我也没开玩笑。你白日忙,晚间也忙,几日夜不睡都没关系,我若只等你一晚上,算不得什么丰功伟绩。” 这话是笑着说的,听起来像夸奖,实际上可不是。杨暄成功领会到了崔俣对他行为的不赞同。 “少年,身体再好,也不是铁打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心里再想,再急,所有事,也不是一天能做好的。”崔俣静静看着杨暄,“你该注意休息。” 杨暄有些不以为然。他的身体,跟弱兔子能一样么? “听与不听由你,这只是我临别赠语。”崔俣语音淡淡。 杨暄突然怔住:“你……要走了?” 见他这模样,崔俣不禁失笑:“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知道是知道,可直面这一天……杨暄心底涌起浓浓失落,一瞬间,觉得房屋都暗了,烛光都模糊了,世界都安静了。 “我知道是你救了蓝桥。”崔俣轻轻叹气,“你及时救了他,喂了他解药,因当时秋宴正忙,你担心我情绪失控,才晚几日把他给我……谢谢你。谢谢你如此体贴。” 杨暄冷哼一声:“我只是觉得他太蠢,会坏事。”所以,不用谢。 “我也知道——”崔俣指尖轻敲桌面,俊美眼梢突然翘起,目光狡黠又灵动,烛光中呈现出一种奇异丽色,“你在与河帮的人接触,或许是想联盟,或许……是在打地盘。” 杨暄目光倏的收紧。这个人怎么会知道?此事他从未与外人提过! “你如此反应,看来是真的了。”崔俣调侃着,指尖顺便往自己脸上按了按,提醒他,“注意深藏不露啊。” 杨暄仰头,暗地翻了个白眼。若不是崔俣面前,他才不会如此!成长至今,十数年英名,全部栽此人身上了! 崔俣也不是瞎猜。蓝桥回来后跟他说了经历,这孩子是被一个水性很好的人救的,住在河边,不是河帮人,却有关联。蓝桥说这人很厉害,杨暄能掳他回来,说明消息渠准确,实力也不俗。 河道正乱,杨暄能搞到准确消息,还能安全救人……联想到之前某些夜晚杨暄消失后回来,身上带的水腥味,这人恐怕不只是学游泳找蓝桥,估计连河帮的消息一块收拢了。秋宴当晚与谢延谢嘉老爷子夜谈,谢延提起河帮之时,杨暄有一瞬间表情不对,幅度很小,当时他注意到了,可谢延当时说的□□消息更吸引他,他忙着记,一下子就忘了。 这些全部联想起来,只说明一件事,杨暄想要河路,而且已经去干,成效还很不错。 这很好。河道漕运关系着巨大财富与机会,崔俣本想秋宴后就找机会插手这一块,既然杨暄自己干了,他就不用费力气找了。 依稀记得,上辈子的杨暄就有些隐藏的势力,没准河道就是一个。崔俣想,他可以完全放开不管,让杨暄自己收拾,不过——“若遇问题,可来寻我。” 这个人聪明睿智,了解他一切,有时候比他自己都了解自己,可从来留有余地,不胡乱插手……分寸感拿捏的惊人。 他好像只想帮他,哪怕他不愿意交付所有底牌。 心中不触动是不可能的。 杨暄开口,声音有些暗哑:“所以……你猜到我是谁了么?” 这一刻,他的目光不再提防警惕,没有一点点不安,甚至流露出一丝期待。 崔俣察觉到了这点情绪变化,可惜时机不对,坦白了不好圆,而且——他突然很想看杨暄失望的样子,遂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没有。你要告诉我么?” 杨暄眸底所有闪光仿佛一瞬间熄灭,这个瞬间,他有点像被欺负了的小狼狗,耷拉着耳朵垂着尾巴,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崔俣发誓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杨暄,真是特别特别可爱,有点格外招人疼,让人更想欺负了! 不过只是一瞬间,瞬间过后,杨暄又恢复了往日的冷傲,眸底甚至结起冰霜,面上只留了一点点类似委屈的遗憾。 见此,崔俣又有点不忍心了,低声哄他:“不管你是谁,你都是唯一的,与别人不一样。” “对你来说?”杨暄骤然抬头。 崔俣郑重点头:“嗯,对我来说。” “你走……”杨暄定定看着崔俣,如墨染就的剑眉微微皱起,眸底映着燃烧的烛光,热烈又安静,“我不能陪你。” 崔俣微笑颌首:“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事要做。” “那——” 杨暄突然靠近,手轻轻一抬,把崔俣用来束发的白玉簪子取下,夺在手中。 晚间独坐,无需见外人,自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崔俣只是用长长白玉簪随意挽绾了松松发束,并未束的很紧,也未用玉冠或发带加辅,是以簪子一离,他的头发缓缓垂下,展开,如同慢动作画面描表开来。 青丝如瀑,柔软如绸,光泽处处。 漫漫青丝下,是那张难描难画的脸,眉目俊雅,秀色逼人,白皙肌肤映着烛光,更显肤色玉润,唇红齿白,气质莹莹,辉辉如珠。 崔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目光中似有无奈,似有叹息,似有包容。 “重……要的人离别……应有赠礼。”杨暄心跳的非常快,也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对,差点说话都结巴了。 “若要临别赠礼,我精心挑选一份与你就是,何至如此?”崔俣笑的眼睛都要眯完了,似乎在调侃杨暄的孩子气,可却未愤怒生气。 杨暄胆子就大了:“外面那些东西谁没见过,我就想要你的随身之物!” “好吧。”崔俣摊手,“与你就是。只是此玉玉质粗糙,雕工也不精,以后莫要提起嫌弃。” 杨暄紧紧握着簪子,力气有些大,簪子头硌的掌心略疼,却一点也不想放开。他凶巴巴看着崔俣:“我是那等只重外物的人么!” “不是不是,你当然不是……” 崔俣哄了杨暄几句,开始语重心长交待他:“我走以后,你若不喜欢住这里,可去王复老爷子那儿。”这里谢家主宅,守卫森严,进入总是不便,王复老爷子独居山上,虽也有护卫,却松散的多,老头儿也很喜欢杨暄,估计很愿意杨暄陪着,两相便宜。 杨暄颌首:“我亦早有此打算。” “世家之事,谢家两位老子看重你,谢闻谢丛助你,你可从中斡旋。”都是机会啊。 “我知。” “河帮危险,你虽勇武,切忌冲动过头,多多思考。” “我知。” “你的兄弟们……虽内鬼已经抓住,但你一日在外,他们怕是一日不宁,你暴露的机率还是很大。” “我知。” “他们许会寻到长安,新一期邸报即将下发……”崔俣一边说话,一边凝眉思考,渭水长安段出吉兆,越王因己身情况不可能来,但朝廷不可能一个宗室都不派,没准来的就是杨暄敌人,必须好好注意。 “我知,我都知道。”杨暄直接上手,捂住崔俣口唇,眉毛皱的死紧,“你都要走了,能不能说点别的?” 崔俣被捂住嘴,不能说话,只能眉梢微扬,以此反问:别的……什么? “你自己。”杨暄定定看着他,墨色眸底涌起层层浓雾,遮掩住每一丝情绪,“你去义城寻父,心内高兴还是不高兴?你会遇到什么?会有麻烦么?”会不会好好吃饭照顾自己,会不会…… 偶尔想起我。 冒出这样心思,杨暄耳根略烫,觉得很羞耻。他堂堂太子,战得沙场,赴过死境,铮铮热血,顶天立地,怎么这一瞬像个没断奶的娃娃一样,生出这种别别扭扭的离情! “算了。”他放开崔俣,郁闷的转开头看别处,“要走就早点走,省得冷风一起,再得风寒。” 说完这句似乎赶人的话,他下意识有些后悔,紧紧捏了拳。 崔俣思维发散,却是想起了崔佳珍的事:“你知道了?我的嫡姐?” 杨暄的确知道了,他也帮忙操持秋宴,若想打听什么,再容易不过。再加上那个为了主子性命都能不要维护的蓝桥奉献信息,他当然知道崔俣回家会面对什么。 他知道以崔俣聪慧手腕,应付内宅妇人不是问题,却难免担心出现意外。 “我不会有事,”崔俣声音柔柔的,“你放心。” “沙三……”他眼神也很柔,好像揉了水汽,蕴了月光,看着一个人的时候,能把人溺毙。 杨暄直觉崔俣思绪翻涌,情感外放,此时此刻,好像要说什么了不得的话,让他期待的,很喜欢听的话。他下意识支起耳朵,放低声音,目露期待:“嗯,我在。” “你……” 结果一个字刚刚脱口,房门就被粗鲁的推开:“少爷我给你端了宵夜过来!”是那个讨厌的,一天到晚摇着尾巴围着崔俣转,从来不看气氛的蓝桥! 旖旎气氛顿时消散。 崔俣一看到冒着热气的碗,注意力立刻转移:“今晚是什么?” 完全忘了刚刚的情绪。 杨暄不死心的挣扎,拉住崔俣的手:“你不是有话同我说?” “都说完了啊。”崔俣拍拍他的手,“蓝桥准备的宵夜很好,你要不要也来一点?” 来、个、鬼! 杨暄都没工夫瞪蓝桥了,狠狠踹翻了面前椅子,旋风一样冲出了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宝贝儿,答应我好吗?不要忘记大明湖畔曾经衣不解带,贴身照顾过你的太子。PS:其实我还想要一个吻。→_→ 蓝桥:少爷你想吃宵夜吗?还是想喝茶?这么晚了要不要泡个脚?独家秘方包暖身暖心微微出汗哟!(*/ω\*) 俣美人:嗯……这个不错……那个也不错……前边那个石化的,你刚刚说了啥?风大太我没听见……<( ̄▽ ̄)> 谢谢小敷衍大大和白素能猫大大(×3)投喂地雷!!~(≧▽≦)/~ 第53章 送别曲 蓝桥睁圆眼睛看着狠狠撞到墙壁,来回忽扇好几回也没消停下来的房门,愣愣地看向自家少爷:“沙三这是……怎么了?” 忘记这是他房间了么?就是生气要走,也不该他走啊…… 崔俣捧着粉彩小碗,一口暖融融的甜粥入口,舒爽的眯起眼:“没事,小孩闹别扭呢。” 主子都这么说了,蓝桥就没再想,笑容大大:“那少爷吃着,小的去给您铺床!” “好。” 蓝桥热情洋溢的离开。 一碗粥刚尝几口,杨暄阴着脸回来了。 崔俣好整以暇:“想起这是你房间了?” 杨暄目光幽幽:“我也想吃粥了。” “正好,还有半碗,要么?”崔俣假意让了让。他以为以杨暄性格,应该不会想吃他剩下的东西。 谁知杨暄熊孩子怀着一种‘我不高兴你也不能高兴’或者‘看你不高兴我就高兴了’的心理,伸手就把崔俣手里的粉彩小碗夺了过去,手一扬,勺子一搅,往嘴里一倒——所有甜粥都入了他的口,快的让崔俣连喊‘等一等’的机会都没有。 吃完甜粥,他咂巴咂巴嘴:“还行,就是味太淡。” “味……太淡?”崔俣脸上微笑有些许扭曲,熊孩子怎么就没烫死你!喝那么快当茶水似的,怎么可能品出来味! 杨暄心情刷的就好了,舌尖舔过唇角,修长眼眸装满笑意:“是啊,太淡,你不觉得么?” 崔俣心说老子不生气,不生气!面上微笑保持:“我倒是没尝出来。” 不等蓝桥那边喊,崔俣直接起身离开,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留给杨暄一个衣带当风,如瀑青丝飞扬,引人无限遐想的背影。 …… 既然决定要走,崔俣就不再拖着,立刻开始各种道别行动。于久住的谢家,要拜谢两位老爷子,顺便谈谈近期事宜,政治野心;要和谢闻谢丛多多相处增加感情,顺便拜访下两兄弟的父母,于内宅争利上小小搭把手。 于外,要谢别王复老爷子,忘年交难免小酌几杯;秋宴认识,感情联络不错的世家公子也得邀一邀,宴一宴,离别酒喝一喝。 还有范灵修…… 范灵修比较热情,他没等崔俣专程找他,自己就颠颠上了门。 崔俣这些日子收入颇丰。字面上的意思。古代临别,但凡亲人长辈好友,都要送些仪程,崔俣有才有德,谦雅如玉,人又长的好看,刷了一大片光辉形象好感度,面对的群体又都是不差钱的,想也知道,这一回赚了不老少。 然而别人给的加起来,都没范灵修送的多。 富商巨贾,就是财大气粗。 崔俣有点犹豫。 范灵修一见他神色,立刻抬手,如临大敌:“你千万别说不要!别人的都要了不能偏偏不要我的!” “这……着实有点多。”崔俣叹气,“范兄何至如此。” 范灵修眼珠子一转:“我这可是不白给的!以后还要劳烦你帮我出主意的!”一机灵想出这个点,深觉不错,范灵修继续往下说,“商家赚钱不容易,我这脑子有时也不太够,我爹也没给我生个哥哥弟弟,没人商量,有时头疼的……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崔俣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以后我要有哪扯不清楚的,跟你说说话,你别嫌烦。” 他这么可怜巴巴一扮,崔俣就知道他什么心思了。大概范灵修心内安全感不足,看好自己,想要拴住自己经营这份关系,哪怕多花钱。其实范灵修完全不需要这样,他们接触时间不算短,彼此算朋友,如果有事相求,他不可能不管。 不过既然范灵修安全感不足,这话就不好说出来了,崔俣微笑点头:“好。”若觉与付出不对等,日后有时机多顾着点范灵修就是了,他完全有自信让朋友的投资回馈翻倍。 见他收了,范灵修心内松口气,立刻愉悦起来,同崔俣说起了最近听到的八卦。他知道崔俣喜欢听。 崔俣的确喜欢。范灵修的八卦门路非常多非常杂,大及商官关系网,某位官员什么样子,家里什么样子,妻妾什么样子,小及市井百姓无意看到了什么奇事,流传着什么官家不知道的小道秘密。他总能在这里面抽丝剥茧,获得一定信息。 因为之前碰瓷王复老山长的成功,八卦事说完后,范灵修还和崔俣就商业手法进行了热烈交流。 崔俣兴致也不错,见范灵修本就灵透,干脆把厚黑学‘捧’招细细讲来大谈。 ‘捧’招其实是一种语言艺术,实现对方的心理满足,使沟通顺畅,方式千变万化,成效常常出其不意。此招用处极广,商者使用机会更多,尤其范灵修这样的。 范灵修听的如痴如醉,两眼放光。 他以前就常有一些朦胧想法,有时也会下意识使用,结果有不好,也有很不错的,一直没太明白为什么。崔俣揉碎了掰开了一说,他眼前豁然开朗,好像清晰大门在眼前打开,他知道有些事怎么做了! …… 杨暄跟着在一边听了会儿,越听,越觉得好看的兔子着实睿智,哪个方向都有建树。静下心细想,这人说的很多东西并非一道可用,仔细开拓,可触类旁通…… 他不像范灵修那傻子,得崔俣巴巴说多深才明白,几乎瞬间,他就明白了很多东西。想明白了后,再听二人谈话就没意思了,他转身走出房间。 院里,蓝桥正在给小老虎梳毛。 小老虎懒洋洋的晒太阳,他蹲在小老虎后面,保证不挡光,动作细心又轻柔,嘴里还唠唠叨叨叮嘱着:“阿丑啊……以后乖一点,好不好?咱们马上要去一个不能随意撒欢儿的地方,要是太调皮,会给少爷惹事的……” 也不管小老虎听不听得懂。 这小厮虽然讨厌,对崔俣的忠心却是一等一的。 杨暄抱着胳膊,想起昨夜崔俣说不管他是谁,对他来说都是唯一的,不一样的……眼梢忍不住上翘,蓝桥怎么能和他比!想想崔俣马上要离开,身边没个贴心人不行,他决定不与蓝桥计较。 其实蓝桥……也是有用的。 杨暄狭长眸底情绪略做翻涌,之后淡定走到蓝桥面前:“崔俣要走,你要好好照顾,知道么?” 小老虎看到他,“喵嗷”一声顺着他的裤管三两下爬到肩上,谄媚的蹭他,撒娇撒的这叫一个腻歪。 蓝桥站起来,目光坚定:“我会好好照顾少爷的!” “怎么照顾?”杨暄伸手搔着小老虎脖子。 蓝桥掰着手指头:“勤快做事有眼色,不能让少爷凉着热着,饿着渴着,三餐宵夜全部要有,衣食行住样样精心……” “这就够了?”杨暄冷嗤。 “那……”还有什么?蓝桥略愣。 杨暄意有所指:“崔家……不太平吧。” 蓝桥眼睛立刻暗了下去:“……是。”好多人想欺负少爷。“可是这个……”他做不到。他也很想保护少爷的,可大部分时候怎么做都没用! “你没用。” 蓝桥重重点头,眼泪又要出来:“是……小的没用。” “你没用,可是有人有用。”杨暄声音放缓,顺便挺了挺胸膛,提醒他。 蓝桥歪了歪脑袋,眼睛一亮:“你说少爷吗?就是,我怎么没想到呢,少爷那么聪明!我听话就行啦!” 杨暄脸一黑:“什么都让崔俣解决,要你有什么用!” “那还有……”谁?蓝桥可怜巴巴的看杨暄。 阳光下,杨暄长身玉立,虽然身量未足,却已足够结实,虎体猿臂,彪腹狼腰,眼神还凶巴巴的,一看就不好惹。 蓝桥终于明白杨暄暗示,恍然大悟,拳捶手心:“你!你能帮忙!” 杨暄眼皮一翻,给了个‘你才知道’的眼神:“崔俣遇到什么麻烦,你都可以悄悄告诉我,”他展颜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日光下竟有些阴森,“我自有办法让那些人受到应有惩罚。” 就是啊!沙三会武功,脑子也好使,虽然一开始相处不好,但是真心照顾少爷,为少爷好的!蓝桥眼睛越来越亮,差点激动的哭出来:“你是好人!” “现在知道了?” 蓝桥嗯嗯着点头:“知道了知道了!我刚开始不喜欢你防着你,还不是因为你给少爷下了毒!现在知道你是好人了,我当然会改!”他立刻跪下朝杨暄认错,“以前都是我不对,你别记恨!崔家不太平,少爷不好过,我会常给你写信,你一定要帮少爷!” 杨暄满意了:“起来吧。” 蓝桥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笑的像傻子似的。 杨暄横眼:“知道怎么做吗?” 蓝桥愣住:“不是……写信?” 杨暄一脸‘我也是败了世间怎么会这么蠢的人’的挫败:“什么情况要写信?” “就少爷……受欺负时。” “你这笨脑袋,知道什么时候你家少爷受了欺负么?” 蓝桥傻住。 杨暄谆谆教导:“所有事,你和崔俣离开之后,所有细节,一五一十全部告诉我。家里怎么样,各人表现如何,崔俣去了哪,见了什么人,男人还是女人,都说了什么话,别人对他什么神情……” “可是只有在家里才有人欺负少爷……” “蠢!”杨暄狠狠敲了蓝桥脑门一下,“你家少爷长的好看吧?” 这个没任何疑问,蓝桥声音干脆利落:“好看!” “好看的人麻烦就多,家里是家里,外面多少狂蜂浪蝶,见着公子哥就想扑的?那什么卖身葬父的,不小心丢了手绢的,缠住你家少爷怎么办?真有那情形,是谁吃亏?” 蓝桥愣了愣:“……少爷。”少爷那么好看! “所以遇到任何意外,尤其崔俣身边出现女人,一定要同我说!” “嗯!” 蓝桥干脆答应后,又纳闷了:“那男人……” “男人就一定安全么?崔俣那么好看,外头好男风的也不是没有,一旦不小心遇到一个,知道什么下场么?”杨暄瞪着眼睛吓唬他,“要是崔俣因为你疏忽危险了怎么办!” 蓝桥立刻应声:“我全部写信告诉你!” “这就对了,你傻,我聪明么,我会替你分析,好好看着崔俣的。” 杨暄的声音略低略沉,静静响在耳畔,似带着天地间正气,又似埋着某种鬼蜮哄诱。 蓝桥前思后想都觉得没问题,此法甚好,笑容大大的:“沙三你是好人!” “记着少让崔俣操心,这事,就咱俩知道,明白么?” “嗯!” “那……我怎么寄信找你?” “范灵修一会儿会给崔俣一个店,你是替崔俣办事的,肯定会常去,每日把信放过去,写我的名字即可。” …… 杨暄肩上搭着小老虎,慢条斯理的迈着步子离开,志得意满。 蓝桥有一瞬间觉得杨暄有点不太对,不过片刻过去,对杨暄满满都是好感。他知道自己不聪明,所以从来不敢乱说话乱答应事,可老天护傻子,打小他运气就好,不好的人故意接近,哪怕再亲切,他总能感觉到不舒服,远远避开,一直以来也从没给少爷惹过什么麻烦,这次……应该也不会。 蓝桥想想就放开了,笑呵呵的继续准备出行之事。 果然,范灵修走之前,给了崔俣一个纸墨铺子的名字和地址。这家店是他自己经营的,地方不大,掌柜嘴紧可信,清静又安全,如崔俣有什么私事要办,可交付之。 其实他本来想把店子直接给崔俣,可刚刚的仪程崔俣收的都很勉强,他担心崔俣不要,只得暂时这样。 崔俣想想他那糟心的家,人生地不熟的义城,的确也需要一个这样的地方,就大方受了:“多谢。” “跟我还客气什么!”话说完情续完,起身告辞时,范灵修还是没忍住,“你为什么一定要走呢?留下来多好!” 崔俣微笑:“我家人在义城。” 内部矛盾总是个事,早晚得解决。而且……他要助的太子,要谋的天下,无论哪里,大处小处,都可以是战场。谁说小地方一定无益处?没准就能被他找出点什么好物。 范灵修紧了紧袖角,叹着气和崔俣告别。 至于杨暄为什么……他不小心看到范灵修藏在袖中的契纸了,一猜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 忙忙碌碌,终于到了离开之日。 离情已诉过,决定离开的准确日子,他谁也没告诉。而且……他不太喜欢离别情境,粘粘乎乎的,心里还发沉。 遂这天天刚亮,他就带着蓝桥,抱着小老虎,悄悄走到外院车马处,上车离开了。 杨暄对着窗外轻叹一声,好一会儿,才慢吞吞起床,走向外院。 谢闻谢丛两兄弟正在门口拉长了脖子望,见他出来,便问:“可是要去送崔兄?” 杨暄点头:“我去去就回。” “你……小心些,别让崔兄看到。” 崔俣这么走,就是不想麻烦大家。可谢家下人又不是傻的,哪怕他东西不多,哪怕他夜里悄悄让蓝桥把行李装到车上,谢家人哪能不知道?谢家想成全崔俣的体贴,心中又难免记挂。一对主仆孤零零上路,连个送行的人都没有,十里长亭处,也没一杯水酒喝,想想就冷清…… 眼下杨暄要去送行,杨暄会武,完全可以不被崔俣察觉,两厢得宜! 谢闻切切叮嘱:“定要看着他走过十里亭。” 谢丛声音微顿:“如若他改了主意要回来……” 谢闻拍了弟弟一下。谢丛声音哽了哽:“你要送远些也是使得的……” 下人牵来马,杨暄飞身跃上:“你们回去吧,我知。” …… 对比谢家兄弟低迷情绪,崔俣主仆精神却不错,小老虎精气神更是足,在车里也不消停,扑着崔俣衣角练起了捕猎技术。 蓝桥把手藏到崔俣衣角后,时不时动一下,小老虎琥珀似的圆眼睛紧紧盯着,一眨不眨,小身子藏住了,两只前爪扒着地,时不时抖两下,突然猛的蹿出去,扑咬蓝桥的手。 蓝桥有时反应比它快,顺利躲过,有时反应慢点,被它扑住。小老虎倒是很贴心,咬住了用小嫩牙磨磨,咬着玩,并不用力。 这单调游戏,一人一虎玩的不亦乐乎,谁都不嫌累。小老虎扑咬住蓝桥,就会“喵嗷”的过来蹭崔俣,非要崔俣给顺顺毛挠挠脖子才满意,像个大王似的骄傲走回去,“嗷”一声吼蓝桥招呼游戏再次开始;扑不着蓝桥,就急,发脾气,还狠狠“哈”一声威胁蓝桥。 崔俣摸摸它的头,才不闹了。 这日天气很好,风和日暖,金秋景盛,马蹄悠悠,树影丛丛,天空格外蔚蓝高远,连空气都特别清新,时而夹杂着野花香气。 崔俣撩开车窗青纱,倚着软枕,随手拿了本书卷,时不时看一眼,浑身都是慵懒闲适。 不知何时起,风中传来缥缈乐声,似柳叶被人送在唇间吹响。 这乐声节奏舒缓,不清朗,也不沉抑,带着一种奇异氛围,仿佛有浓墨重彩画卷展开在眼前,你能看到长河落日,大漠孤烟,能看到星月悬野,草木枯荣。似有远古悠长号角声起,金戈铁马,将士浴血,又似太平天下,男耕女织,岁月融融。 一岁一季里,漫漫时空下,有一个人,坐在宇宙中心,吹着这首曲子,一直一直。 乐声不太远,也不太近,仿佛在耳边,却让你抓之不住。 “好奇怪……”蓝桥偏头听了一会儿,“这曲子很好听,好像讲了个长长的故事,不悲伤,不难过,充满希望,又好像……很孤独。” 他看向自家主子:“少爷,这是谁啊,有点可怜。” 崔俣静静看着远处高山,唇角含笑,眉梢微扬:“这个人啊……他很好,非常好,不需要任何人可怜。” 崔俣想起车前有铃,干脆过去,简单粗暴的狠狠摇了摇,发出巨大声响。 谢谢你来送我。 还未足够长大的熊太子。 乐声停了一瞬,再奏起时,多了一抹欢快。 …… 甲寅不是第一次看到崔俣,自那夜河边看到殿下抱着昏迷的崔俣死战,怎么艰难都不愿意放开,他就知道,这个人对殿下不一般。今日再见殿下为此人吹了那么久的曲子,得到回应面上泛起显而易见的愉悦情绪……他深深的明白,这个人,很重要很重要。 “殿下,要派人过去保护崔公子么?” “暂时不必。”杨暄知道这个人有多聪明,义城小地方,内宅小事,这只披着兔子皮的狐狸完全可以搞定。而且……他现在事情很多,人手不够,“过段日子,亲卫归队了再说。” …… 杨暄一直没有现身,崔俣并不知道杨暄什么时候离开,他按自己的步调,走一走歇一歇,早中午饭下午茶,一顿不落,太阳西斜了立刻找店落脚休息,也不看时辰早晚,睡够睡醒了才出发,这样慢悠悠走了两日,方才到义城。 义城郡不大,崔家世居于此,也好找的很,根本不用怎么多打听,崔俣就知道了自家方位。他多长了个心眼,回家前,先去了趟范灵修说的那间铺子。 铺子掌柜的是个中年人,圆脸面善,大约早接到了范灵修命令,对崔俣态度极为恭敬。崔俣说要将一些东西卸在这里请他暂为保管,他立刻在后面开了间小小仓房,专门给崔俣使用。 崔俣放下的,是各世家送与他,除了仪程银两以外的礼物。几大箱,样样都是精品,好些外面的人都没见过。 小小说了会儿话,略做认识了解,崔俣就带蓝桥走了。走之前,他还在铺子里买了些纸墨,就当是回家途中经过,顺手买的。 做好一切,他才慢悠悠朝着家的方向行去。 可他万万没想到,在自己家门前,竟然吃了闭门羹。 哪怕蓝桥敲门数次,报了自己和少爷是谁,门还是死死关着,就不打开。 作者有话要说:  新地图开启——大大们不要讨厌蓝桥呀,太子年纪还太小,不能谈恋爱,虽然是古代,十三岁也稍稍早了点……是作者故意安排哒!文文还长,大大们要有耐心呀_(:з」∠)_ 至于沙三像沙僧……写时没注意,后来发现,懒的改了…… 〒▽〒 谢谢书箱C大大投喂地雷!!~(≧▽≦)/~ 第54章 给我跪下! 崔家祖上没出过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算不上厉害的世家望族,但发展平稳,每代族中都有小官散落四处,这一代崔俣的伯父还任职帝都做官,大地方排不上号,在这义城这样的小地方,却是实打实的高门大户了。 义城郡里,崔家宅子在地段最好之处,地广基宽,临街向阳,人气滚滚。主枝分东西两府,分家不分居,宅内各有门户向外,中馈各家主妇自理。 崔俣的马车就停在自家侧门外。这道门紧紧闭着,初时蓝桥叫门,内里还有人声相应,后来干脆不言不语,任蓝桥怎么拍都不开。 大宅自然不只有一处门。 中庭有大门,但这道门平时不开,非遇重大事件一直紧闭;边有侧门,内宅主妇,少爷小姐,一些通家之好,相熟友人,都在这里进出,崔俣现在就在这道门外;再侧有角门,奴仆下人自这里进出;最后有北门,早晚夜香运送,中时采买货物,尽皆在此。 宅子也不是所有门都关着。蓝桥去看过,下人进出的角门,货物通过的北门,全都开着,还有门房在边把守,就是侧门没人。 崔俣一听就明白了,这是故意拦着他呢。 秋宴过后,他很容易打听到崔佳珍的消息,崔佳珍成了林家小姐林芷嫣的手帕交,当然也成了林芷嫣用着最顺手的枪。可崔佳珍跟着娘亲只是暂歇长安休整,无法久呆,过后二人就回了义城,所以就没参与之后的林李两家的撕逼大戏……真是遗憾又幸运。 如今母女俩在家,中馈由张氏掌着,侧门不开,明显是张氏吩咐。 他回自己家,张氏不开门,不可能是想赶他走,也赶不走,毕竟血脉相连,他是崔家的种,她应该只是顺手压一压。若他受不了别人指点,门又叫不开,只得委委屈屈的从角门或北门进家……两道门意义略矮,他的身段自然也跟着矮下去,待见了嫡母,气势就强不起来。 张氏再明里暗里讽刺敲打一番,他面上会更难看,连带着下人也会瞧不起。至于旁的,比如要被他那没良心的爹发现了,张氏只要轻描淡写的解释一时中馈事忙疏忽,就可避过,反而他连一点时间都等不得,少爷气势都没有,他爹会更失望。他就算占理,也吵不赢张氏故意拱火,话题引向‘矮了身段’上,再加上离家出走前的事,一次失望,两次失望,后面的……不说也罢。 张氏这一手,手段不重,后效却会很深广。 可是崔俣不会让她如意。 他不会傻到去中门,也不可能屈就另外两个大开的下人门,他就堵在侧门外,好整以暇的……等。 门内没反应,他也停了蓝桥的叫门动作,安安分分的坐在马车上,两边谁都不说话,气氛安静到诡异。 “少爷,咱们要等家里来客人么?”蓝桥巴巴看着远处,小脸上满是失望,“可近中午了……”这个点,不可能有客人上门。 崔俣放下手中书卷,笑容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仿佛情绪一点也没受影响:“蓝桥饿了?” 蓝桥赶紧摆手:“晨起吃了三个大馒头,小的不饿,小的担心少爷饿。” “嗯……那你去旁边食肆买些吃的吧。”崔俣进不到家,一点也不着急,甚至开始慢悠悠点单了,“王记的烧鸡,李记的猪肉脯,钱记的的拌三丝,孙记的桂花糕……还有小王记的烧酒。” 蓝桥眼睛都睁圆了,一脸‘少爷确定不是在开玩笑’的惊愕:“这是不是……有点多?” “不好找么?”崔俣摇了摇手中书卷,微微笑着,“最新的县志食单,说是都在本街。” “……好吧。小的这就去买!”蓝桥知道自己和主子脑回路没搭上,但这并不影响他对主子的崇拜和信任。反正他都什么都不懂,听主子话就是对的! 蓝桥是崔家世仆,打出生就在义城,几岁时跟着老爷外地做官,少有回来,义城什么样,早忘光了。他嘴里念叨着崔俣说的几家铺子,几样菜名,满大街找,找不到就问。别人好奇回问几句,他就老老实实答,说自己也是义城人,跟着少爷回家来…… 等他转一大圈,拎着崔俣点的菜回来,几条街都知道了,崔家的庶子回来了,却不知道为什么,关在门外不让进,大中午的,主仆两人饿的头昏眼光,只得自己买东西吃。 普通百姓对高门大户是充满好奇心的,尤其内宅长短,嫡庶纠纷,主母不贤的事。很快,就有人过来围观崔俣的马车,崔俣的人。 崔俣当然在车上没下去,但蓝桥要上上下下伺候啊,众人一看这熟悉的小厮,立刻互相暗示给眼色,有大戏! 此时蓝桥大约明白了主子要干什么,有点虚的问崔俣:“这样……对咱们家名声不太好吧。” “没事。”崔俣一点也不怕崔家丢人。 说起来,厚黑学看多了,脸皮早就磨厚了,他最不怕的就是丢脸。而且名声这个东西,是可以刷的,选好时机手段,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在话下。再者这次丢脸的是崔家,是张氏,不是他嘛。 …… 崔俣这次比较幸运,最先听到外面风言风语的,是他亲爹崔行,和隔壁东府的世伯崔迁。崔行和崔迁虽是堂兄弟,顶上却是分了家的,当着崔迁的面,听到自家出了这种‘嫡母有意压侮庶子’的事,崔行耳根胀的通红,自觉十分没脸,拱手叹气:“三哥见笑了……内宅妇人就是不懂事。” “内宅之事,可大可小,你与你大哥皆在朝为官,你官小些,你大哥却在洛阳,名声紧要啊。”崔迁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没出大事,一切说好,若声势传扬过大,内宅不宁,家事难平,私德有损……你懂。” 几句话下来,崔行想的更多,心内怒气压不住,直接脚底生风回了家,顺手把崔俣拎到书房。 “到家了为什么不进来!”瞪着崔俣,崔行直接开喷。 崔行年近不惑,蓄了短须,细眼长眉,骨相很好,哪怕穿着一般的居家衣衫,也显风流倜傥,颇有儒雅风姿。就是现在怒气正炽,斗大脸黑,眼珠子几欲瞪出,破坏形象的很。 再一次见到亲爹模样,还是这样戏剧化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崔俣有点想笑。不过他忍住了,乖巧束手安静回话:“非是儿子不想进,实在是进不来。” 丈夫带着庶子进门,身为主母的张氏自然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急匆匆赶到:“老爷息怒!此事俱是妾身过错,妾身方才忙着盘帐,门房传话的人见妾身忙碌,没敢第一时间打搅,遂……总之,都是妾身疏忽,老爷顾着身子,切莫动真火!” 崔行见到张氏如此说,怒气也没下去:“我让你主持中馈,你就是这么主持的!” 张氏也不辩解,低眉顺眼:“是妾身错了……” “爹,这件事也不能全部怪娘,是我的错。” 一道清亮声音响起,崔俣方才看到,张氏身后还有个人。十□□岁的年纪,面冠如玉,行走当风,一双眼睛生的极为好看,简直是张氏翻版,柔柔润润,黑白分明,其内有光……这位便是他的嫡亲兄长,张氏的儿子,崔硕了。 崔硕书读的不错,一直以来都是崔行的骄傲和希望,见着他,崔行火气略减。 “是我去问娘亲,给老师准备点什么年礼好。白先生身份不同,我想着提早准备,方得万全,先生满意,来日向长安白马书院荐我,或许我会有机会入读,若能得见王复老山长,得到世家青眼……官途也就有望了。”崔硕双目微闪,声音微顿,“我缠着娘亲忙碌,并不知道六弟回来了。” 说到这里,他清澈目光投向崔俣,亲自拱手行了个礼:“此番对不住六弟,还请六弟谅解。” 崔行冷哼一声,目光嫌弃的滑过崔俣,看向崔硕:“他只是你庶弟,如何管教都是应该的,何至如此?你也不要太心软,见谁都亲,你是为父的嫡长子,理当有嫡长兄的气派。” 崔硕略歉意的看了眼崔俣,敛眉给崔行行礼:“是。” “近日跟着白先生学的如何?可有进益?白先生可满意?”崔行开始问长子功课,“白先生出自白马书院,是王老山长收山前教的最后一批学生,地位关系都很不错,若他愿提携你,可是大好机会。” 崔硕微笑道:“爹放心,儿子最近颇有进益,写了篇策论,白先生很满意,说交给前辈们看看,若能得个‘好’字,儿子或可能得其提携……娘也细细苦思,帮我操持准备了很多东西,一旦机会来临,必不会出错。” “好啊……好!”崔行援着短短胡须,越看长子越满意,顺带着看妻子也满意了,“以后待儿子要更上心。” 张氏缓缓行了个礼:“妾身晓得。”眼神溜了下崔俣,她轻咬下唇,“俣儿这里,今日妾身实是不对……” 崔行直接摆手阻了她的话,目光冷厉的看向崔俣。 长子有多出色,庶子就多让他痛心。 性子冷清清的,镇日闭门不出,关在房里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书,不干正事也就算了,不惹事也行,结果竟然学会离家出走了!谁家庶子这么规矩! 崔俣差点又忍不住笑。崔行前后目光反差太多,意思再明显不过。可崔硕描画的‘光明未来’,真那么光明么?白先生……他从未听说过。王复老爷子任山长,教的人太多,如果不是亲收弟子,只是很多人一起上课的班里学生,他根本不可能有印象,何来地位关系不错一说?王复老爷子的脾气……啧啧。就算这位白先生手段不错擅经营,恐怕也不能入他的眼。 这两父子想顺着这层关系往上爬,怕是道阻,且难。 崔行见崔俣一脸没事人的样子,又怒了:“你给我跪下!” 这是要教子了? 崔俣心内冷哼,并不问自己有无过错,为什么要跪,只静静看着他:“非是儿子不想跪,只是儿子前些日子的腿伤未好,若今日在此跪坏了起不来,明日给人知道了……” 他眼梢一翘,似有狡黠笑意:“可怎么好?” 内宅争斗,嫡母压迫,事实不是不想扭曲就扭曲不了,家丑不是不想外扬,就能不外扬,外人更喜欢曲折有意思的故事。 崔行想起今日门外指指点点的百姓,心中更怒,再加忆起前事,几欲喷火:“你还有脸说腿伤!若不是你性子阴沉,暗里使坏推你嫡姐,你自己也不会做孽反受伤!” 张氏赶紧去扶崔行,声音柔柔切切:“老爷莫急,俣儿他也不是故意的,珍儿也没介意,俣儿还小,不懂事呢……”看似安慰,实则每一个字都带着特殊重音,听在耳朵里尤其拱火。 “不懂事!”崔行果然更气,“他都多大了还不懂事!不敬嫡母,不睦嫡姐,现在连离家出走都学会了!一声不吭的,哪天死在外头,我这个当爹的都不知道!” 崔俣果断睁大眼睛,适时插话:“一声不吭……离家出走?父亲此话何意?” “你自己干出来的事,还来问我!”崔行眉毛都快飞出去了。 张氏抚着他的胸口给他顺气,轻叹口气,温柔看向崔俣:“快给你父亲认个错,你父亲也只是气急了,不会让你跪太久的,一家人哪有隔夜仇?” 崔俣却不理她,震惊的看着崔行:“父亲没看到我给您留的信么?” “什么信?” 这下不但崔行,张氏也惊讶了。 崔俣捏着拳,眸里似有水光逼出:“儿子自知犯错,无从弥补,便想将功补过。父亲降职回义城做官,乃是恶人所害,父亲德义双全,能力不俗,本该升迁的!父亲为家族折颜,郁郁回归,儿子深感难过,便想着……便想着去洛阳求求大伯,大伯大伯母一向疼爱儿子,许会给几分面子,儿子便写了信留与您,趁夜色悄悄离开……怎么父亲竟没收到么?” 崔行不喜欢崔俣,但父亲做的成功,儿子调|教至此,知道心疼他,心中满足骄傲难抑,声音也不由自主放轻了些许:“没有,你放在哪里了?” “我怕人发现,就放在自己房里了,想着若我不在,总会有下人去看……”崔俣视线看向张氏,“太太也不知道么?” “没有……”张氏刚想回答说她没看到,可又一想,她中馈把的严严,又有调|教下人诸多手段,夜里哪处多了个老鼠洞下人都不敢不报,一封信这么大的事,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所以必定是—— “你撒谎!你根本没有写!” 崔俣当然没有写,但是张氏这话被他一逼出来,就很可疑了:“太太怎么知道我没写?难道是——” 一看着他来着?看着他走,不说话,也不拦,还顺便把信毁了?他不懂事她也不懂事么?是不是一切都是故意的! 崔行看向张氏的目光也再次犀利了起来。 他并不介意后宅妇人有自己的小心思,但若事关自己,事关声誉官职,他不允许前任何小动作! “我记得那时应该是在驿站,”崔硕担心的看着自己娘亲,“外面到底不如家里,难以管控,是不是信掉了?还是下面人出了什么意外?”说完又担心的看崔俣,“六弟信里可有说什么机密之事?若落到外人手里要不要紧?” 张氏立刻反应过来,蹙眉道:“那夜好像还下了雨,下面人忙忙噪噪的,许是不小心搞丢了,到是俣儿,你那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崔行也跟着着急,目有胁胁压迫:“你可别无意间干了什么蠢事!” 崔俣嗤然一笑:“我能干什么蠢事?又知道什么机密?若哪日父亲你机密外漏,该查的是身边人,而不是我这样可有可无,连院子几乎都出不了的人。” “你……逆子!”崔行指着崔俣鼻子,又要大骂。 崔硕却止了他:“爹,六弟刚刚回来,一路想必辛苦,一些前事,勿多计较,让他回去歇着吧。” 张氏有点着急,难道今日就这么放过这牙尖嘴厉的小子么! 崔硕在崔行看不到的角度,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张氏猛然明白过来,内宅糟污之事,不应该让这个得她所有骄傲的嫡子沾染。她的儿子,应该高高在上荣誉加身,而不是辛苦的帮她周旋内宅争吵,她也舍不得。 再说以往这种事她轻轻松松就能做好,根本不需要儿子搭手,今日却—— 她猛的盯住崔俣,目光犀利非常,仿佛想从崔俣身上扒下一层皮。 这个庶子,最没出息最不起眼胆子最小,什么时候给她的印象是‘牙尖嘴厉’了?今日这一幕幕一出出,他但有话讲,就会模糊事情焦点,拐走丈夫注意力,引的丈夫疑她,还得儿子帮腔提醒她才能应付过去…… 这个庶子变了! 是换了个人……还是一直伪装低调,就是想让她忽略? 张氏双眼微眯。 崔俣却仿佛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微微侧头,冲她灿烂一笑。 张氏心头直跳。 这是故意的?是想同她挑衅么! 情绪一起一伏下来,崔行也有点烦了,教训杖责的心思也淡了,直直问崔俣:“你想在此认错,还是想回去休息?” 是问他想跪还是不想跪么? 崔俣的回答当然是:“儿子一路确然劳累,想回房休息了。” 张氏看出崔行意思,搭了句腔:“可是俣儿回来,还未拜见族中长辈——” “他都想歇着了,就回去歇着吧!面见长辈之事,待他休息好了不迟!”崔行说完,眯眼定定看着崔俣,“前番便算,这次回来,你若再惹事……别怪为父的不讲情!” 崔俣微笑受教:“是。” 张氏扶着崔行坐下:“那妾身去给俣儿安排院子。” 崔俣客气感谢:“谢太太。” 张氏柔柔的笑:“不客气。” 这笑容假之又假,好像在说,你没赢,老娘也没输!老娘的手段多了,收拾你一个小庶子,有的是法子! 崔俣不置可否,只不在意的笑笑,转身走出书房,唤蓝桥去拿随身行李。 待到了分给自己的院子,崔俣立刻知道张氏的后招是什么了。 张氏贴身妈妈走在前头,面上摆出歉意:“六少爷回来的急,太太没接到消息,一时间也收拾不出地方,眼下家里就这院子空着,便委屈六少爷了,待日后收拾好了,太太自会给六少爷安排大院子。若六少爷觉得不好,非要去老爷面前告状,也是使得的,咱们太太认错认罚,一点也不委屈。” 崔俣带着蓝桥走进这最偏远,临着外面街道,离主院最远的小小院落,冷冷开口:“不用了。” 张氏这是早算好了,崔行正在生他的气,他若要闹,恐怕就要直接押着他跪了。 庶子没有倚仗,无人无财,不用别的手段,只要掐了配给,就能治的哭爹喊娘,可张氏想错了,他可不是原来那个小笨蛋。 蓝桥放下东西,前前后后看遍空空小院,眼圈就红了:“少爷……这院子也太小太破了!虽然没有杂草,也没旁的多的,屋内摆设器物没几个,桌椅都缺了角,连被子都是旧的,内里棉花都糟了!太太怎么……怎么可以这样!”太欺负人了! “慌什么?”崔俣也围着院子走了一圈,发现院子南墙外临街,东边与东府交界的位置,有道小小巷门,非常窄小,只容一人通过。出去就是深巷,也很窄,容不得两人并行,拐个弯往南,没一会儿就能走到街上。 再一看,西面与主宅相接的门墙,他刚刚经过的地方,其实是一扇结实的门,门上有锁,见其上斑驳锈迹,就是积年未开。 这窄小院落,不知道闲置了多久,也难为张氏能找出来给他住。 不过于他来说,却是方便多了。 崔俣相当满意,拍拍蓝桥,笑容灿烂:“不是有银票么?她不给,咱们就去外头买!”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莲叶戏河塘大大和白素能猫大大(×2)投喂地雷!!~(≧▽≦)/~ 第55章 打听 赚钱就是为了花,崔俣银票给的很大气。他这个人最不喜欢吃苦,哪怕曾经有过一段很苦很苦的日子,挺多东西已经习惯……但习惯是可以改的,有好的享受,谁还要次的? 崔俣叮嘱蓝桥,不管花多少银子,东西一定要好。 蓝桥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他哪舍得自家主子凑合着过?主子那么好看,但凡有条件,就该精细养着! 做为一个贴身小厮,蓝桥的业务技能丰富且熟练。他麻利地看过整个院子,院子很小,一眼望到底,房间也不多,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区域都小,连小厨房都不缺! 对比着自家主子的喜好,习惯,平日会做的事,蓝桥脑海中迸出一样又一样东西……末了,脑子不够记,他找来纸墨,细细记下来,然后,雄纠纠气昂昂去外面买了! 雇辆车跟着,去各样铺子采买东西,东挑西拣,只要好货不要次品,再不避人目的大剌剌拉回来,一路送到小院,蓝桥做的可谓声势浩大,一点也不遮掩,就差敲锣打鼓了。 崔俣坐在庭中饱茶看书之余,看到蓝桥跟斗气小公鸡似的颐指气使,小老虎凑热闹的上蹿下跳,颇为无奈摇摇头,微笑。 等一切收拾好,已是暮色四合。 房中点起明亮烛火,青帐锦被,薰炉袅袅,有暖香盈鼻。厨房中明火将灭未灭,热粥薄饼并怡口小菜,蓝桥手艺不见得多好,色味摆盘不比世家精致讲究,却透着一股人间烟火气,端到面前来,还未下口,已觉暖心暖胃,再舒适不过。 他当然也没忘了小老虎,给它准备了肉粥,蛋黄鸡肝若干。 “很不错。”崔俣这餐感觉很好,狠狠夸了蓝桥几句。小老虎也很给面子,吃完东西,跑过来用脑袋顶了顶他小腿。 蓝桥这叫一个激动,红着脸握着拳:“我会努力伺候少爷,照顾阿丑的!” “今天下午……你是故意的?”崔俣眼梢微扬,笑眯眯的调侃蓝桥。 蓝桥脸更红,心说自己那点小心眼怎么可能瞒过聪明的主子,点着头承认:“我就是想让大家看看,太太她……她怎么欺负您!您虽是庶子,却也是老爷的儿子,惯常乖顺,不同嫡少爷争抢,她怎么能这样对您!” 一段话出口,他眉毛拧起来,颇为小心翼翼:“我是不是……做错了?” “没有。”崔俣摇摇头,面上笑意不减,不过也不会起多大作用就是了。他抬手揉了揉蓝桥的头,“你无需太过小心,若我没有特别的话语指示,你就照你的性子,怎么想就怎么做。” “那万一……”蓝桥咬唇,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崔俣,“我要给少爷惹麻烦了呢?” 崔俣轻笑:“这不是还有少爷在么?” 这是给他撑腰的意思? 蓝桥眼睛笑成月牙儿,用力点头:“嗯!我就知道,少爷您最好了!” 怎么也是到了自己家,血浓于水,结果一进门就被亲爹骂一顿,还被嫡母这么对待,将心比心,蓝桥觉得主子心里一定难过,便小声劝慰:“少爷也别太难受,今儿个咱们回来时机不对,没来得及跟长辈请安,东府那边也没去,等明天您去拜见过,太太就不敢太过分了。” 崔俣拿眼角睨他:“就你操心多!忙了一天,你赶紧去收拾休息吧,我这没什么要你伺候了的。” 蓝桥赶紧收拾桌上东西,笑眯眯下去了。 小老虎后爪蹬地发力,腾一下蹦上崔俣膝盖,“喵嗷喵嗷”的撒着娇蹭他。 崔俣挠挠小老虎下巴,撸着老虎毛,唇角笑容讽刺。 明天……其实明天也不会好。崔行和张氏的话意很明显,没认错,没跪,他这样不懂事的小庶子,也没必要去长辈房里请安丢脸。 内宅规则对于男子约束性不如女子大,崔俣出不出门,去哪里,管束并不严,要是自己前去拜访长辈,也是使得的,但长辈们会不会见……就不一定了。 在他们这一亩三分地上,崔行是家长,哪怕是跟亲娘,跟隔房血亲,崔行的庶子怎么对待,别人也要稍稍顾着崔行意思。 崔俣一点也不喜欢这些针头线脑的宅斗,格局太小,没意思,他事情很多,时间很宝贵,不值得浪费在这个上面。张氏带着她的儿女老老实实安安静静便罢,若要挑事……他会以雷霆之击告诉她们后果。 绝非打脸剁爪那么简单! “喵嗷——”小老虎被主人撸的舒服了,便不肯再呆,伸了个大大懒腰,朝崔俣叫了一声,蹿到外边巡视领地去了。 这小东西今天在车上睡多了,估计会变夜猫子,崔俣也没管,由它去了。小老虎最聪明,知道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也认路,不伤人,这样的小城,不会有危险。 时间尚早,没有睡意,崔俣取了笔墨纸砚过来,开始给最初偏远客栈相遇,一起经过生死,现在人在洛阳的温书权兄弟写信,联系联系感情,顺便看看有没有重要的消息。 嗯,还得给长安众人写信,告诉他们自己安全到了。给王复老爷子的信……他顿了顿,准备等明天蓝桥去赵家看过,带回点消息再写…… 与此同时,蓝桥也在偷偷写信。对,写信给杨暄告状。说一回来就不让进门,老爷太太还把少爷骂了一顿,让跪着认错,给了最偏僻的荒院住,还不给饭吃!得亏少爷身上还有点钱…… …… 主院,张氏伺候崔行洗漱更衣,一边说着对崔俣的安排。 “妾观俣儿是大些了,不知道打哪学来的,对老爷的话都不那么听了……妾寻思着,这孩子底子不是坏的,对老爷也有孝心,许是咱们往日里太惯着,他才有点不知天高地厚。” 她觑着崔行脸色,见崔行没反驳的意思,继续往下说:“妾便想着,没苦过的,就不知道甜来的不容易,便自做主张给俣儿配了个偏僻院子,也没给配太多月例供给,丫鬟也没派,想说磨磨他,没准性子就扳过来了……这都是妾身瞎琢磨,也不知道对不对,来找老爷讨个主意。” 崔行绷着脸:“这事你想法很好,那小子的确欠收拾。” 张氏心内一喜,转而做委屈状:“可妾身这法子不一定管用,妾身的人刚把俣儿送过去,他就让小厮出去采买,满城撒消息,好像妾身故意亏待他似的……妾身这苦心,也就老爷能懂了。” 崔行一哂:“他能有多少银子?不过就是往日月钱积攒,让他花!看他能支撑多久!你也别惯着他,外面若谁有话,叫人来找我!” “妾谢老爷维护……”张氏柔柔切切蹲身福礼,一双美眸几乎能荡出水来,“时辰不早了,老爷……歇了吧?” 崔行本也有意,岂知视线越过张氏水眸,落到她眼角皱纹,以及鬓边……好像冒出了根白发? 心中生厌,崔行清咳两声推开她的手,正正直直站起来:“你今日也累了,早些歇下吧,我去花姨娘那。” 张氏一嘴银牙几乎咬碎,又不敢拦人,只得面甜心苦的送崔行出去。 花姨娘花姨娘又是那个**花姨娘!不过就贪人家年轻水嫩身材妖娆! 想起花姨娘,想起后院崔行那些女人,张氏一口血差点喷出来。如果不是水氏那贱人第一个勾了老爷的魂,老爷怎么会起纳姨娘的心思?有一就有二,开了头,这路就堵不上! 水氏……水氏!那贱人死也没饶过她,生的庶子三天两头跟她做对!今日竟还长出息了,知道怎么缠她绕她了! 她倒是看看,崔俣那贱人还有什么招! …… 第二天,崔俣果然没被允许去给长辈请安。 一大早,崔行身边的小厮就过来传话,说让崔俣好好反省,不知道错误之前,不准出院门一闭。竟然直接禁了他的足! 蓝桥一脸怒气:“怎么能这样!不让少爷出门!” “不让我出去,让你出去不就行了?”崔俣倒不在意,别说他这院有小门能出入,根本不用走中庭去侧门,就说他现在,好不容易得个空闲,他其实挺想歇一歇,理理思路,想想事。 “还是说——你不想帮我办事?” 蓝桥立刻立正表决心:“小的自然愿意帮少爷办事,火山火海,再所不辞!” “我让你刀山火海做什么……”崔俣失笑,递过来一张纸条,“你去这里,打听赵家一个叫赵季的男子,他的哥哥叫赵仲,四年前去世,留下一双双生儿女赵书文赵书雪,俩孩子目前就跟着叔叔赵季过。” “嗯!” …… 一天的时间太少,蓝桥回来时得到的信息有限,只知道赵家是个非常不消停的家族,在义城颇有名气,赵季此人,也是有的,年前丢了小官,养着一双侄儿侄女甚是辛苦。 可就算多辛苦,蓝桥亲眼看到赵季衣服洗的发白,明显财力不支,这人还是没有收下蓝桥带去的一点礼物,并且冷言回话:不需要外人关心照顾,请止于此,不要再靠近来往。 蓝桥回来时挺生气:“怎么能这样!少爷明明好心,他不接受也就算了,干嘛摆张冷脸,吓唬谁呢!” 崔俣皱眉,可能他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 他便让蓝桥带上银子,又跑了趟腿,到纸墨铺子冯掌柜那儿,请他帮忙。蓝桥回来后,告诉崔俣,冯掌柜对赵家算熟悉,对赵季不怎么熟,等他打听打听,过几日亲自来送消息,至于银子……就不必了。 崔俣也不跟他客气,反正若有所欠,他悉数记下,待有机会,还人情与范灵修就是。 …… 长安城里,杨暄接到了蓝桥的告密信,气的直接把凳子踹翻了! 好个崔家,好个嫡母,欺负人到这种地步!不让进门?还想罚跪?那弱兔子一路生病,腿伤好了又犯,镇日病怏怏没几天是精神的,有几日甚至高烧不退差点厥过去,需精心照顾方得好转……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把人养好了,喂出点肉,就是送回去给他们欺负的? 这个瞬间,杨暄有马上带甲辰等人,过去灭了整个崔家的冲动。 “崔家……你们该庆幸没真把那兔子怎么样!” 杨暄算着手上的事,今晚要去挑一个河帮,明日要去王复老头那上课,后日要与谢闻去参加一个世家清谈……估计再两日能腾出空,过去看那只笨兔子了! 等他过去……哼! 结果他还没过去,就收到了崔俣的信。信里说:我家的事,我会解决,你不许插手! 杨暄:…… 这兔子怎么什么都知道! 崔俣当然知道。他家那个笨蛋小厮什么德性他最明白,蓝桥认字,但除非必要,很少趴在桌上忙忙乎乎半天写一堆字。写了还偷偷摸摸的避着他不告诉他……肯定是写给别人看的。 想想最近接触到的人,写信时那苦大仇深兼痛快期待的典型告状等人撑腰的表情……再加上若有似无套上一两句话,崔俣想不知道信写给谁都难。 他倒不反对杨暄这点关心,上司关心下属,是一段和谐工作关系的开启,蓝桥……蓝桥这两天压力也着实也有点大,而且莫名其妙特别焦躁,给他点机会转移注意力挺好。 他没问蓝桥都写了什么,也不大关心,只提醒杨暄注意距离,他的事他自己会处理。 开玩笑,杨暄手上多少事,没准在长安城忙成了陀螺,他怎么好意思还让人为自己家事操心! 这天夜里,小老虎立功了。 有个仆妇摸黑想跑到崔俣院里,被它挠了个满脸花。 仆妇是张氏派来的,大约是想打探点消息,不知道这院里什么情形,就想摸黑悄悄看一眼,若能顺便偷听点崔俣主仆的悄悄话,就更好了。结果她不知道崔俣养了‘猫’,或者就算知道,也没想到这只‘猫’这么凶残,猛一下子从墙头扑下,直接糊住了脸,四爪并行,挠的她……反正是不能看了。 仆妇去跟主人诉苦,张氏添油加醋的去崔行那里说崔俣多么多么凶残……崔行决定对崔俣惩罚加长时间。 “就这么算了?”崔佳珍一脸愤怒,指葱小手‘啪’一声拍在桌上,“爹不让那贱人给咱们一个说法?” 张氏赶紧拿了她的手:“我儿……小心点,手疼了怎么办?不过一个庶子,哪值你如此记挂?他不过就是那瓦片,你可是精巧玉瓶!” 察觉出张氏责怪意思,崔佳珍咬了咬唇:“娘……我知道嘛!” “那你还……” “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欺负我也就算了,还敢欺负娘!爹还帮着他!” “你爹也不是帮他,”张氏塞了一杯茶到女儿手里,“我这伤的不过是个仆妇,那贱人再怎么着,大小算个主子,仆妇存着小心思夜闯,自己不小心被只猫抓了,那贱人要讨理,你爹也不好太怪罪。” 崔佳珍:“那岂不是委屈娘了?” “娘不委屈……”张氏笑吟吟看着崔佳珍,“只要你和你哥哥有好前程,娘做什么都值,怎么样都不委屈。” 似是想起什么,崔佳珍垂下头,脸色微红,撒着娇:“娘……” 张氏却没看到女儿表情,顾自思虑崔俣的事。此次崔俣回来,表现与之前大相径庭,她不得不在意,若是她忽略了什么,手段使的不对,日后……可就不好了。 她手指捻着帕子,声音轻缓:“长安谢家秋宴,你说你看到崔俣了,事后我让你去打听,你说打听不到他,他肯定没有巴结上什么贵人?” 崔佳珍心中一跳。 那日秋宴她看到崔俣,却并不知道崔俣怎么进去的,回到舅家,她娘亲听她说后,担心有什么异处,且此事拜托别人打听不好,就让她往手帕交林芷嫣那走一趟,小心问探看能不能打听到什么。 结果那日她与林芷嫣玩的太高兴,给忘了…… 回家后她扯了个谎,说打听不到崔俣半点消息,肯定没巴上什么世家,没准是谢家人不慎,才放了他进去。这话虽是她猜的,但她觉得肯定错不了。 崔俣小小庶子,胆小又怕事,怎么可能巴结上谁?若真巴结上了谁,和她见面时又怎么不炫耀?也不压着她磋磨? 而且席间……她同一些姐妹们说悄悄说,也没谁说起姓崔的公子。 很明显,崔俣上不得台面,并非谢家秋宴的客人! 没准是当谁家仆人进去的! 她还记得……她曾骂出崔俣的名字,只有一次,那一次偏偏被个富贵公子听到,那公子拉着她问了许多,满心满眼都是兴奋激动,迫不及待的想好崔俣好看。 不管崔俣怎么进去的,惹到那样一个贵公子,下场都不会好! 秋宴当时没事,崔俣能全须全尾的回来,也是人家贵公子顾着场面,不好在秋宴上发作,没准过不了几天,她就能看到崔俣的笑话! 前思后想没有问题,崔佳珍话音笃定:“怎么娘连我都不信了?真没打听到什么,那贱人没准是给谁当下人混进去的,混进去也没什么建树,能有什么问题?” “我就是想,他的钱……哪来的?”这个问题张氏想不通。她才不会像崔行一样,认为是崔俣积攒的月钱,在她手下,崔俣不可能攒下月钱,就算有,也不会多。 “谁知道?”崔佳珍冷嗤,“没准是捡的?他长的好,没准是别人看了喜欢给的?” 张氏笑容浅浅:“没准……还真的是。” 男子之间的糟污,她也不是不知道,不过若是如此……那就好看了。 放开这点,张氏看着女儿,目光柔柔:“不说他了,说说你,郡尉吴咸大人家的儿子……你可想看看?” 崔佳珍红了脸:“娘……” “珍儿莫嫌人官位低,”张氏语重心长,“吴大人虽比你爹低一级,但家世很好,嫡长子资质也着实不错……” …… 张氏母女说私房话的时候,崔俣这边等来了冯老板。 冯老板圆胖脸,见人就笑,气质极为亲和。他捧着蓝桥沏上的茶,同崔俣讲说赵家的事。 义城郡赵家,无一点世家关系,短短三十年,从一名不闻,变成义城郡难以忽视的大家族,能力着实不容不小觑。 与一般嫡长制不同,赵家嫡庶分的不严,长幼也看的轻,掌族只看一点:能力。若能力出色,哪怕出身最低贱的庶子,也能做家主,若是本事不济,什么嫡长宗枝,一律不看。 所以赵家人人擅钻营,不利无不起早,能利用的就利用,不能利用的想办法利用,自己家人下起手来亦不手软。 这位赵季,是其长房嫡枝,上头本有三个哥哥,两个哥哥没长成,一个哥赵仲倒是不错,于长安拜了王复老山长为师,走上仕途,还在洛阳当了官。赵仲在洛阳当官时,整个赵家可以说是唯其命是从,可惜赵仲死早了,一去世,掌家权就被叔叔赵凡夺了,妻子也为他守着,改嫁他人,只留下一双儿女,赵书文赵书雪。 彼时这俩孩子将将六岁,丧父失母,族里全部狼子野心,叔叔赵凡尤为心黑手狠,利用俩孩子刷名声信誉,偏偏不真心养,坑的俩孩子不轻。 赵季就把侄儿侄女接过来自己养着,赵凡不同意,用各种手段阻挠,他便发了誓,此生不娶妻,把俩孩子当自己的养。 赵季此人颇有性格,读书也强,早前曾在县里任官,近两年不知为何,被撸了下去,传言说是赵凡干的。 最近赵凡常与赵季纠缠,想要要赵书文赵书雪回来养,便是要不得两个,要赵书雪这个姑娘回去养也行。 又有义城郡郡尉吴咸大人,最近与赵凡走的颇近,二人常聚于一处吃酒。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AmHamburger大大和豆角儿仙女大大投喂地雷!!~(≧▽≦)/~ 第56章 突如其来的危机 崔俣听着冯掌柜讲述,慢慢明白了,这赵家,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战斗鸡啊! 他们底子薄,或者说没底蕴,也不知道爷爷这一辈是怎么念书的,礼义道德什么都没学会,就学会了利益至上,只要有利可图,他们什么都能干! 他们谁都敢撕谁都敢缠,不怕输不怕残,大不了回到最初的穷日子;他们也不怕犯事被整,反正族人多,有难也不可能死光,只要有点火种,它日就能重新绽放;他们擅钻营,削尖了脑袋往上爬,任何真正读进书觉得应该仁义理智信的族人,都被看为异类;他们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整个家族,奉行着最野蛮的法则,谁强谁有理,谁弱谁活该被掌握左右。他们胆子大,没什么忠诚心,擅于用极端方法博弈,不要脸,不讲信誉……竟也凭着这股子狠劲,稳稳在义城郡有了一席之地。 如今其家主赵凡在义城郡太守余孝全手下做主薄,官阶六品,是崔俣父亲崔行的同僚。 赵仲赵季兄弟,本性正直纯良,有股子倔脾气,正到有点傻气,生在这个家里简直是异类。歹竹出好笋,越得外人称道,族人越怨恨,恨不得他们早死。 遂矛盾产生加大,不要太正常。 赵季今年二十四岁,和他胞兄一样,饱读诗书,为人刚正,也很聪明,很有能力,可一个人能力总归有限,他干不过那堆吃自家人肉喝自家人血的亲族,带着一双侄儿侄女艰难求生。 近两年战况激烈,赵季不小心把官丢了,成了闲人,赵凡又大势压逼,想接赵书文赵书雪回去养,赵季梗着脖子不答应,你来我往撕扯几番,赵凡便稍稍松了口,可以把赵书文留给赵季,但赵书雪,必须给他养! 这看起来好像是个退步,实际上……没准就是赵凡的真实目的。 就像我们很多人在需要谈判时,会下意识提高夸大自己底线,直至你来我往激战数番,互相退一小步,一脸‘你看我给你面子这是最后了不可能再退了’的坚持与提防,敲定预期的结果…… 赵凡其实只是想要赵书雪。 赵书雪只是个小姑娘,如今还未满十一岁,为什么赵凡这么迫切的想要她? “是想……联姻?”微刚拂过崔俣发梢,他双眸微眯,指尖缓缓滑过茶杯沿,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个可能。 冯掌柜圆胖脸笑的亲切:“这个打听不出来,不过我猜也差不离。那赵书雪年纪虽小,名气却不小,当年其父赵仲去世,她与弟弟临堂守灵,麻衣乌发,柳眉杏眼,已是标准的小美人胚子,如今虽亦未长成,得人惦记,也实属正常。” 崔俣指尖轻点桌面:“他近日与郡尉吴咸来往过密,是想联姻吴咸?” “吴咸有两个儿子,长子十八,幼子十三,皆未婚配。”这个冯掌柜并不清楚,只说知道的事,不过他心中猜测,应该是这样。 赵凡主簿官职太小,若要钻营,必得巴结讨好上官,会想调|教个听话懂事,又貌美能抓人心的姑娘给吴家,很正常。, 崔俣却皱了眉。 “吴大人这两个儿子,可曾现于人前,评价如何?” 冯掌柜:“经常四下走动。这位吴大人心有机巧,最是玲珑,官运亨通,他的两个儿子养的极为出色,相貌气质才学样样皆可,得人称道。” 崔俣眉头蹙的更紧。俩儿子没毛病,大儿子都十八了,还未订亲……吴咸若心思机巧玲珑,必有深远想法,儿子亲事,必为筹码,不想随意。即如此,小儿子的亲事也不应该马虎。 两个心机颇深,性格狡猾的人凑到一起……崔俣有点怀疑,赵凡要赵书雪,真是与吴咸联姻?还是有什么钻营计划,将两人绑在一起,而这个计划,需要赵书雪…… 话即说完,冯掌柜起身告辞:“若再有新的消息,我再来寻公子说话。” “多谢冯掌柜。”崔俣起身相送。 “昨日我那收到范少爷送来的一匹好马,”冯掌柜视线不着痕迹的看了眼崔俣院子,联想近日传闻,他没提出给崔俣送来,只微笑道,“我正精心养着,公子可随时取用。” 崔俣微怔,转而莞尔,范灵修还真是想的周到。 …… 前后没想通,逻辑对不上,崔俣准备坐下好好思考一番。 结果还未闭上眼睛安静片刻,就听到墙头有幽幽声音:“珍姐姐说的没错,你果然是坏人!不但欺负三婶,珍姐姐硕哥哥,竟然要连我朋友也欺负了!” 脆脆的,夹杂着不明就里的愤怒与发泄,是个小孩子。 崔俣抬眼一看,看到一个小胖子,圆圆的脸圆圆的眼,两只胖乎乎爪子紧紧扣着墙头,看着他的目光像瞪着仇人:“恶心肮脏的大人,该死!” 小胖子嘴里的珍姐姐硕哥哥,大概就是崔佳珍崔硕,三婶,应该就是张氏。 崔俣不认识小胖子,但想想自家的关系谱,很快知道这个孩子是谁。 义城崔家主枝分东西两府,东府人丁兴旺,但做官的少。崔俣生在东府,这里权柄最大的应该是老太爷。老太爷于年初中风,如今只在内院静养,并不出门。他一生娶了两房妻子,崔俣大伯,二伯,和自己爹崔行,都是嫡妻生的,继妻苏氏小他十七岁,也生了两个儿子。 崔俣大伯在洛阳为官,家里官最大,话语权当然也最大。二伯九年前死于一场火灾,除了将将周岁的小儿子,一家大小,妻子儿女,全部死了。这场火灾也导致了苏氏所出大儿子一家死亡,只留下孤女。 崔俣二伯的小儿子,与苏氏子丧留下的孤女年纪差不多,苏氏便接了两人到自己房里,亲自教养。 现在这个爬墙头的小胖子,应该就是他二伯当年那个幼子,崔晋了。 崔俣眯眼:“没有人教过你,什么叫非礼勿听么?” 小胖子崔晋眼睛一瞪:“是我先在墙根玩的,才没有偷听你们说话!” “可你听到了仍然没有走。”闲着也是闲着,有人送上门,崔俣就顺手逗一逗。而且小胖子嘴里的‘朋友’二字……很让他在意。 “我先来为什么要走!要走也是你走!”小胖子辩了两句,突然觉得不对,手指指着崔俣:“你转移话题,不想我骂你!” 崔俣眼皮微抬:“我提醒你,不要随便指人。” “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不能指!我偏就指了!”小胖子继续伸长了手指。 “不听我的话?” “我才不听坏人的话!” “那还真是……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的?” 小胖子没明白过来,堵着气就不放下指着崔俣的手,很快,单手无力支持整具身体,整个人刷的滑了下去,‘砰’一声摔在地上。 结合他的体重,这声音大的吓人,可想而知有多疼。 崔俣眼梢翘起,笑的像只狐狸:“所以我才说可惜啊……” 小胖子摔那么狠,竟活生生忍住了,一声尖叫都不发出来,等缓过劲,就从院门那里跑过来,指着崔俣,气的满脸涨红:“你这坏人!珍姐姐说你做错了事还不承认悔改,果然是这样,惯会欺负人!” 他视线溜过崔俣面前茶盏,精致小点,眼睛更凶:“三婶罚你住偏院,不给月例让你吃点苦,方懂富贵生活来之不易,你竟敢违背!你还自己买东西!你哪来的钱,是不是偷的!” 崔俣却不接这话,只托着下巴,闲闲问:“你朋友是谁?赵书文还是赵书雪?” 小胖子气的跳脚:“不准转移话题!我这样正直的好人是不会出卖朋友的!” “哦。”崔俣歪头,“所以是赵书雪?那个漂亮的小姑娘?” “不许你这么说人家姑娘!”小胖子捂着屁股蹿了两蹿,眼睛里几乎能喷出火来,“男女有别,我怎么可能去坏人家闺誉!” 崔俣斜眼:“你才几岁,坏得了姑娘闺誉么?” 崔晋双手握拳,一脸正直:“男女七岁不同席!” “所以你的好朋友,是赵书文了。” 崔晋再次跳脚。 不等小胖子说话,崔俣又道:“那他有麻烦了,你知道么?” “我当然知道,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他有什么事我全部都知道!” “不,你不知道,”崔俣叹着气,一脸可怜可惜,“所以才有空在这指责别人,不想办法帮他。” “才不是!”崔晋圆胖脸皱的像个包子,“他被家里伯父欺负,妹妹要被要走配人……我不能说!” 崔俣微笑:“若我能帮忙呢?” 小胖子狐疑的看着他:“你?你能帮什么?” “你和你的朋友不都没办法?说出来,或许我能帮忙。” 小胖子神色提防:“那你跟外人说怎么办?” “我可以给你一个信物啊,”崔俣笑眯眯,“比如我给你一件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如果我敢说出去,你就把这东西砸了,让我再也看不着。” 小胖子咬咬唇:“那你给我你娘的遗物!” 对他来说,父母早逝,他连一点记忆都没有,父母遗物,就是最珍贵的东西。 崔俣一怔,莫名有点心软。这孩子挺熊,但心地其实还不错,前番话语,显是听了崔佳珍挑拨。好好的孩子,别再长歪了…… 遂他问:“这样,你可以找个人商量。家里你最信谁?” “姐姐!”小胖子眼睛一亮,脆脆撂下一句你等着,就捯着小短腿跑了。 …… 没一会儿,崔俣等来两个人,一男一女,年纪相仿,女孩稍稍大点,个子也高些,脸上两个酒窝,见人就笑,甜甜的。 她胳膊上还挎了个精巧的小篮子,看到崔俣,行礼唤了声“六哥”,就把小篮子里的东西取出,摆在崔俣面前:“晋儿不懂事,六哥莫同他生气。” 小胖子崔晋显然对这话很不满意,不服气的哼哼两声,顺便还扯了扯女孩衣角,俩圆眼直愣愣盯着精致糕点,一脸‘姐姐亲手做的好东西为什么要给这个坏人’的不解与不甘。 崔俣一下子就猜到这个姑娘是谁:“你是崔盈?”老太太苏氏养在身边的,长子去世后留下的孤女。 “是。”崔盈落落大方,笑颜如花,拉过崔晋,揉了把他的头,“六哥聪慧大义,别与这孩子一般计较,他就是嘴坏,心地很好的。” 崔俣见小胖子不情不愿,还偷偷瞪他,逗弄心起,微笑看崔盈:“他同你认错了?” 崔晋立刻跳脚:“小爷没错,为什么要认!” 崔盈一把拉过他,眼睛眯起来:“崔、晋!” 崔晋立刻怂了,不过还是小小哼了声:“我就没错!” 看二人相处姿态,崔俣就知道,崔盈小姑娘很懂事,聪颖,早慧,知事,且对崔晋有约束力。 崔俣便出言提醒:“小胖子不错,很讲义气,知道帮朋友,只是到底年纪小,你若为他好,仔细他身边人,别被人引的坏了本性。” 崔晋随着话语,先是呲了呲小牙表示对‘小胖子’称呼的不满,随后扬着下巴哼了哼:“能说出这话,看来你还没坏的那么彻底。” 崔盈则是眸内微光微闪,听懂了崔俣言中隐意。 崔盈自小父母双亡,跟着祖母,长在内宅,又操心弟弟,所思所想与一般姑娘不同,见地也不同。如何分辨别人好坏,她有自己的一套方法。自三伯一家回来后,三伯娘和珍姐姐给她的感觉不大好,尤其珍姐姐,太奇怪,她想护着崔晋走远些的,没想到还是躲不过……看来以后得管崔晋再严些。 心里思了几转,她微笑看着崔俣:“六哥此次回来,我观三伯父三伯母似有不满,六哥为何不多加解释?” “坐下说。”崔俣执壶为崔盈崔晋倒茶,姿态闲适,话也随意,“靠着别人过活,才需看别人脸色,你六哥呀,想活的自在点。” 这话不可能是破罐子破摔的意思,那就是……这位六哥已有根基了?崔盈杏眸中水光微闪:“六哥是男儿,有志气,也能成事,换做我这等内宅女子,若不一步三思,怕是不行呢。” “谁说女子不行?”崔俣笑容灿烂,“你这么聪明,我觉得完全可以。” 崔俣照着十来岁小姑娘的聪慧程度,耐心与她你来我往打了几句‘暗里’机锋,增加她的信任,崔晋似懂非懂,却也并未插言,小胖手捧着茶盏,顾自饮啜。 “其实这件事,并非全然不能往外说,”崔盈垂头想了想,道,“只是我们知道的有限,也想不出办法帮忙……” 正如赵书文是崔晋朋友,赵书雪也是崔盈的手帕交。两人境况不同,却都有可怜之处,平日极谈的来,也很懂分寸,不给对方添麻烦。 这次赵书雪遇事,崔盈也很急,可这事太大,她一个内宅女子帮不上,赵书文和崔晋又都还小……她迫切希望有人能帮赵书雪,眼下看崔俣好像有这个能力…… 虽只一面,她觉得可以试着相信崔俣,而且崔俣与她们无怨无仇,不会加害。就算想往外说,谁会信?想加害……她的朋友已在苦海,再乱又如何?没准乱着乱着,还能得一线生机! 遂她如实道来。 赵凡想要赵书雪过去养,的确是为了拓展人脉,升官发财,但他好像并非想与别人联姻,只是想将赵书雪送人,并非正妻。赵书雪和赵书文从小相依为命,不想与弟弟分离,哪怕知道终归一天要嫁人,也不想这么快与弟弟分开,便想去求赵凡。某一夜,她悄悄去找赵凡时,偷听到,赵凡想把她送给个老男人。 “书雪说她想带着弟弟逃跑,天下这么大,跑出义城,没准能找个地方安家,可又放不下小叔赵季,她小叔性格直,不可能会答应。她也不敢把偷听到的事告诉小叔,怕小叔气急了,性子上来和赵凡闹翻。小叔为了她们姐弟付出良多,她不想再连累。” 崔盈叹了口气:“后来不知怎么的,她又改了口,悄悄同我说,其实也没什么,不就是送给个老男人。老男人活不了多久,没准没两年她就自由了。而且老男人……后面的话说的很小声,好像说不会真把她怎么样,我听的不真切,让她重说,她却又不说了。” 小胖子插嘴:“反正书文是肯定是想带姐姐逃跑的,他都攒好银子找好路了,就想着怎么写信跟小叔摊牌呢。” 崔俣脑中忽转。 所以赵季现在面临的问题不仅是叔叔的压迫,官位的丢失,还有侄女面临的危机。他不接受蓝桥送去的善意,许是担心连累旁人,赵凡最不要脸,万一再反利用蓝桥,他会觉罪孽深重。 可既然应了王复,崔俣就得帮赵季。从所得消息里分析,这赵季还是个人才,如若能用…… 总之,要帮赵季,得先帮他度过这个关口。 赵书雪……一个还不到十一岁,身体还没发育,哪怕长的好看,又怎么能送人?赵凡态度急切紧逼,这件事肯定是马上想做,根本不会容许赵书雪长大。 谁会丧心病狂到想糟蹋一个小姑娘? 老男人……最近会出现……没准活不了多久……并不会真把她怎么样…… 突然一个念头冒到心中,崔俣不禁冷汗直流,难道是……太监! 身体残缺,太监群体很容易心理变态,恋童癖,性虐好,好男风……各种各样。而且……崔俣想起,上辈子床弟间,杨暄就爱用这种事吓唬他,若他不听话,就去请教那些老太监的花样回来折腾他。 宫里面,似乎就有好幼女这一口的。 小孩子不懂事,以为太监身体残缺,就不会实际把她怎么样,实则若想折磨摧毁一个人,方法太多。 可是若非意外情况,太监不会经易离宫,若在某地出现,许附近就有主子。 深宫太监的主子……除了皇上后宫那些人,也就只有皇子了。 难道是有皇子来了这边! 崔俣眼瞳倏的紧缩。 别人不认识杨暄,皇子们不可能不认识,哪怕没真见过,画像定也见过,杨暄此刻就在长安,若有皇子过来,遇到了怎么办! 他看过最新邸报,本来还心有怀疑,渭水长安段出吉兆,兹事体大,众臣请越王代迎,越王谦辞,邸报上的人员派遣,却只来了个礼官,为什么?现在有答案了,礼官在明面,实则有皇子跟过来了! 而皇子们若低调出行,必不会出现在邸报,外人不可能知道! 低调出行……洛阳到长安,一路繁华,陆路人烟鼎盛,官邸处处,若要低调,取水路最佳。 而杨暄,最近就活跃在河道! 今早他才接到杨暄来信,杨暄信中语气颇为轻松,没一点紧张,肯定不知道此事…… 崔俣心尖猛跳,指尖隐隐颤抖,这种感觉很不好,非常不好。 他必须,必须及时的,迅速的把事告知杨暄! “此事我已知晓,必会勉力相救,你二人放心,”崔俣霍的站起来,神色郑重肃穆,“眼下我有事,就不送了。” 崔盈最懂眼色,立刻拉着弟弟道别,崔晋撇撇嘴,可也被崔俣带着杀气的严肃气场惊着,乖乖的和姐姐离开了。 他们一走,崔俣立刻唤来蓝桥,还把趴墙根晒太阳的小老虎弄醒抱来,交给蓝桥一起:“你们,去冯老板铺子要马,现在立刻出城,去长安找沙三!” 蓝桥不理解:“为什么?小的走了谁伺候少爷?” “此事非常重要!”崔俣箍着蓝桥肩膀,双目灼灼,似有火光,“你去帮我带句话,就说……”他看看左右,附到蓝桥耳边,低语几声。 蓝桥抿唇。 崔俣:“我身边无人,唯你能信,蓝桥,你能帮我么?”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二参大大,白素能猫大大(×2)和藍雪依大大(×2)投喂地雷!!~(≧▽≦)/~ 第57章 皇子 崔俣把传递消息的任务交给蓝桥,并非是自己不方便,担心禁足期间消失被发现有麻烦,这点麻烦于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大不了回来再打宅斗仗跟他那嫡母过招…… 他不去,是因为他骑术不行。 他会骑马,但速度一快就不行,这次事出突然,不可能坐马车慢悠悠走,需得一刻不停快马加鞭。蓝桥别看个头小,又瘦,不会武功,其实肢体很协调,骑术比他好。而且做为‘下人’行业中的佼佼者,蓝桥和大多数人一样,除了伺候主子各项能力精绝熟练外,耐力十足,亦不乏细心。不管任务多苦,多累,只要应下,蓝桥一定会竭力完成! 崔俣也想过会不会有意外。 蓝桥办事能力没问题,可有点一根筋,不太懂机变,若有意外,会很麻烦。可正如他方才所言,他身边除了蓝桥,没有可以信任的人。而且就目前形势看,他人微身低,不可能引起任何人注意,身边小厮少了,大概不会有人关心,也不会有人去追,哪怕嫡母知道了,无非是找点由头磋磨磋磨他。 如今的他,还没重要到那个地步…… 所以除非蓝桥运气非常不好,否则发生意外的可能性很小。 而且他还可以小小求助一下预感,给蓝桥规划个最有利的方向和前行路线。 一瞬间,脑海中翻涌过诸多思虑,崔俣视线紧逼蓝桥,灼灼有光:“帮我传这个消息给沙三!” 蓝桥本来有点不愿意,之前近一月的别离,他心心念念都是主子,最怕主子照顾不好自己,回归后一打听,主子果然生了场大病。好不容易团聚,又要分开……还是为最别人的事! 可他又舍不得主子伤心。主子皱一下眉,他都要跟着难过一下,现在主子几乎都不是下命令,有点像请求了,他哪敢不答应?主子难得露出这样显而易见的着急神色,这件事一定很重要! 他必须替主子解忧! “少爷别急,我去!”蓝桥握拳砸了胸口两下,眼神认真的不行,“刀山火海,小的一定把话带到,不惜性命!” 崔俣松了口气,闭上眼睛,细细感受……哪个方向,蓝桥往哪个方向,最容易碰到杨暄! 耳边风声吟动,细细微风中带来些许潮气,冲散深秋的干燥,落在脸颊,微润…… “西……北……东边!”崔俣倏的睁开眼睛,修眉微扬,给蓝桥指着方向,“你出城后即刻往西,寻到汉水,之后一路沿河往北赶!汉水尽头接汇渭水,渭水往东便是长安!记住,你这一种不许走官道,不许走街市,只一路沿河!” 蓝桥不懂为什么有官道近路不走,非要沿着曲曲折折的河道,也没问,他的忠诚左右着他的性格:反正不管一切,听主子的就对了! 主子那么聪明,肯定有不同的考虑! 蓝桥回忆了一遍附近地图,以及走过来的经历,笑了下:“少爷放心,蓝桥虽不聪明,方向还是识得的,不会走错!” 崔俣点点头,继续凝神叮嘱:“若顺利,你大概夤夜可近渭水,到那时,你需扯几片柳叶放在唇边吹奏,勿再催马,放缓速度,并放阿丑下来……” 蓝桥慢慢懂了主子的意思,也就是说,在水边就能见到沙三了,由官道跑到长安谢宅,沙三不一定在……可是为什么要吹柳叶?“小的不太会吹曲子……”他脸有些苦。 “没关系,”蓝桥并不知道那天吹柳叶曲送行的是杨暄,就算知道,那曲子也学不会,崔俣只是想用类似的声响引起杨暄注意,“只要吹响了就行。” 之后,他摸着小老虎的头:“去找沙三,那个凶巴巴不让你吃奶的家伙,知道么?记得他的味道么?” 小老虎“喵嗷”一声,甩了甩尾巴,顶了顶主人掌心,还精神抖擞的抬爪拍了下主人的手掌心。它什么都不知道,但它非常明白一件事,可以出去浪了! 崔俣揉了揉小老虎的头:“乖……” 交待完应该交待的,崔俣负手而立:“事不宜迟,你们现在就出发吧!” 蓝桥也早一点完成任务好早点回来伺候主子,不由分说,把小老虎往怀里一揣:“少爷放心!” “喵嗷——”小老虎挣开他的手,蹿到他肩头居高临下的坐着,朝主人挥了下爪,好像也在表决心。 崔俣心中温暖:“这次就靠你们俩了!” “是!” 崔俣送蓝桥走出小门,看着他和小老虎的背影消失在深巷,长长吐了口浊气,希望一切顺利! …… 蓝桥没换衣服,没准备任何吃喝的东西,一路小跑到冯掌柜的纸墨铺子。听说要马,冯掌柜什么也没问,二话没说,把手边茶壶推给蓝桥,亲自到后院去牵马。 蓝桥正好趁机灌一壶茶水下肚,感谢过冯掌柜,他抱着小老虎跨上马直接离开。照着崔俣吩咐,他一出城门,直接往西,跑到汉水河畔,之后转背,沿河一路往北…… 义城距长安并不算太远,崔俣过来时慢悠悠走了两天,实是他故意,若是赶路,这点距离马车一日可至。若去车单马,速度更快,若马擅跑,时间更会缩短。 蓝桥出发时,是下午未时,若一刻不歇,快马加鞭,子丑之时可到渭水河畔! 一路抱着小老虎急奔,马背上颠簸,肯定不舒服,蓝桥骑术只是比崔俣稍稍好点,比起真正擅骑的人还差的远,很快就腿疼腰软受不住了。可主子给的任务重要,骑马只是累又不会死,只要坚持到长安,只要扛过几个时辰,就没事了! 蓝桥咬牙坚持,越累,眼睛反倒越亮,离目的地又近一点了! 小老虎耐不住这样寂寞的奔跑,数次想跳下来,蓝桥紧紧把它抱住,注意着调整姿势力度,哪怕自己再别扭再累,也保证小老虎的舒适度:“乖……阿丑乖一点,一会儿还要靠你闻味儿呢,你也很想帮忙主子是不是?” 小老虎傲娇的哼哼两声,跳不下去,最后干脆窝在蓝桥怀里睡起大觉来了。 蓝桥食水未进,嘴皮干裂,就这么慢慢坚持着,到了深夜…… 崔俣把蓝桥送走后仍是心绪不宁,总担心意外。他相信蓝桥必能成功帮他带话,也相信杨暄能力,哪怕真遇到意外,也能全身而退,不会受伤,可还是忍不住担心。 为了调整心内情绪,他干脆不在家里呆着,从小门离开,走在义城街道转了转,下意识还转到赵家门口,见到一些人,看到一些事,听到一些话……关于赵季赵书雪问题的解决,心中亦隐隐有了腹案。 短暂的思绪脱离,迎来的是更为深层的担忧。 回到小院,月光盈盈挥洒,幽凉疏淡,静谥无声,心间的担忧如夜幕中的潮汐,一点点泛上,一层层叠加……那两个孩子,都会顺利吧? 逼着自己紧迫思量感受,未有特别难受的预感,这二人应该会是安全的,可世间任何事,都有个万一,哪怕险险避过,受点小伤,无伤大雅,崔俣都不愿意。 崔俣静静站在窗外,怔怔看深远天空中,星芒闪烁,云层缥缈……直到冷风袭面,他感觉到自己手脚冰凉,鼻子有点痒,有点想喷嚏的冲动。 已是十月……天凉了啊。 …… 崔俣和蓝桥心心念念的杨暄,此刻正在砍人。 对,字面上的意思,砍人。 长安城往西,近河池郡的河道,有三个小帮派,目前已被杨暄拿下了两个,现在他所在之处,是第三个小帮派,也是这三个小帮派的头头。 杨暄肩上扛着把大刀,右手单手握着刀柄,左腿踩着把凳子,看着堂前血流如河的惨状,丝毫不手软,唇边挑起残酷微笑:“不说?卸他一条腿!” 甲寅手起刀落,“啊——”一声惨叫声起,堂前水匪腿身分离,血流了一地。 周围帮众噤若寒蝉,头垂的低低,恨不得身体缩成一团,不被看到。 杨暄森寒目光扫视过来,指尖一抬,甲寅已经再次举起了刀…… 缺了一条腿的那人立刻求饶:“我……我说!我说!饶了我……” 杨暄放下手,甲寅随之放下手中的刀。 “你的生意,孝敬给谁?”杨暄声线低沉,夜色下似带着血色威压,厉厉绵绵,如这深秋之寒,“刺史的典签,还是朝廷的司马?” “典……典……” 杨暄手一扬,甲寅手里的刀又架在缺一条腿的水匪颈上:“我劝你小心说话,你的血再这么流,可活不了多久。” “是司马!长安司马魏大人的管家,我的孝敬全部部给他的!” 杨暄哼了一声。 甲寅继续厉问:“那为何要栽赃典签!” “典签是刺史的人,魏司马是朝廷吏部派的,与刺史不对付,而且魏司马家出了宫妃,有后台,不怕……不怕事!” 杨暄狭长眼眸眯起,唇角勾起一点弧度,微妙又讽刺。 长安魏司马,家中有宫妃……不错,他爹后宫里,是有位姓魏的婕妤,只不过那位婕妤并不受宠,是巴上贵妃田氏这棵大树,献上忠心,才得以活的不错。 魏氏是田氏的一条狗,魏家……也就是越王的狗。 越王插手河道的主意不错,毕竟这块肥肉,他自己也很想要,可越王手下办事能力着实太次了些,挑挑选选,就找了这么个东西? 杨暄看了眼堂前血泊中的人,嫌弃的挪开眼:“处理了。” 他交待过后,转身走到外面,看着天上弯月。 月辉淡洒,水面留波。河水特有的泥腥味混在空气中,随着深秋寒风拂过脸颊,说不出的爽快。 杨暄喜欢这种感觉。 这种用自己本事拼杀,在血色过后的安静里,感受天地,享受四野的感觉……真实又残酷,悠远又近在咫尺,时时刻刻提醒着,一时一刻,都不可以轻心,否则,躺在地下的,会是他,坐在这里享受的,会是他的对手。 于他而言,插手河道,比官场心机弯弯绕要痛快好干的多。河帮,水匪,深究起来不过比谁的拳头大,谁的胆子大,并且,利益至上。谁能硬扛干赢这些河帮头,并且能带给大家利益,谁就会被拥护,被效忠,清楚又明白。 他凭着自己实力,加上崔俣言传身教的各样坑人方法,萝卜加大棒的调|教模式,很快,拥有了一块小小的自己地盘。以此地盘为基,他大展手脚,朝周边开扩,慢慢的,竟也有模有样。整治河帮,带给他的不仅仅是利益,还有想象不到的消息渠道,以及妙不可言的统治感觉…… 好看兔子果然是上苍奖励给他的,自打相遇起,一切顺利的让他不敢相信,还给他带来了很多好运……越王手脚根须,都能恰巧碰到。 那只兔子……现在在干什么呢? 这个时间,肯定在睡觉。真是可惜,不能共赏一轮月,今夜月虽不圆,却别有一番感觉呢。 …… 甲寅很快把堂中处理好,出来请示杨暄:“头儿,接下来去哪?”在外面人多眼杂的地方,他是不能叫殿下的。 杨暄考虑了考虑,看天色尚早,住的地方又没有崔俣等着,就准通宵:“去挑下一个。” 甲寅非常佩服自家殿下的能力和精神头,有这样的殿下,何愁大事不成!虽然已经有点累,他还是像打了鸡血一般,双眼放光,单膝下跪虔诚臣服:“是!属下这就去准备!” 杨暄带着手下离开这里,正要上船朝下一个目的地进发,突然听到空中传来一阵响声,沙沙的,脆脆的,曲不成曲,调不成调,有点像短笛,但其实只是人在练习吹柳叶。 不可避免的,杨暄想起了数日之前,送别崔俣。那时他身上无笛,用柳叶吹了首曲子……比这人吹的好听多了。 他只脚步顿了顿,就没再停留,直接往船上走。 “嗷嗷——呜——” 软嫩嫩的兽声,随着柳叶声一并传来。虽距离悠远,气势也不够磅礴,可百兽之王的气息不容错辨,纵使幼小,那也是一只犀利的幼虎! 只是柳笛便罢,再加上小老虎声音…… 杨暄停住,墨染似的剑眉微微皱起,脚下转了方向:“过去看看。” …… “阿丑……阿丑你慢点!” 小老虎睡够了,突然从怀里跳出去,蓝桥吓的不行,若小老虎只是跳下去玩便罢,可它不,趴地上闻了闻味,突然疯了似的朝一个方向跑,跑就跑吧,它还转着弯,一会儿跳草丛里一会儿爬树上往另一棵上跳,灵活的都不像老虎,像只猴子! 它这么闹,蓝桥骑着马不好追,下了马吧……整个人都瘫了,腿都不是自己的了,使唤不动,只得掐着腰抖着腿拉着缰绳气喘吁吁软言相求:“虎大王……虎大爷……您饶了小的吧,小的实在走不动……” 小老虎听到蓝桥的话,夜色下黑漆漆圆溜溜无比犀利的大眼睛瞪着他,一脸‘真是没用’的嫌弃。不过它也没再跑了,找了处高高大石跳上去,对着东面长叫:“嗷呜——” 蓝桥稍稍放了心,可他发现,下马容易,再想爬,爬不上去了! 看来他得被迫歇歇了…… 不过人可以歇,嘴不能停! 他从怀里掏出早先捋了一把的柳叶,挑一根细长的,放在唇边吹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很快,也许很慢,小老虎突然又动了,像脱缰的野马一样,突然从大石上跳下来,嗷嗷叫着往东跑。 蓝桥担心,赶紧架着腰起来,拉着马跟上:“虎大王……您慢点……小的追不上啊……” 冷风吹来,小老虎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兴奋的逆着风疯跑。它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凶巴巴的坏人,为什么它要这么兴奋,但数日不见,它挺想念那坏蛋的! 它跑啊跑,跑的四爪朝天,圆耳朵都被风吹的朝后撇了,终于一个拐弯,见着人了! “喵嗷——”它激动的三两下蹿过去,勾着人的衣衫噌噌噌爬到他胸口,爪子一拍,在人左脸留下个清晰的,带着泥土芬芳的梅花爪印。 虎大王来啦!大坏蛋你高兴不! 杨暄眼疾手快伸手,托住毛毛躁躁,只顾打招呼不顾找地方站稳的小老虎屁股,狭长眼睛眯起:“怎么还是这么蠢。” ‘啪’一声,小老虎高兴伸爪,在他右脸也赏了个爪印。 私卫甲寅懵懵的看着面前一幕,眼珠子差点惊出来。 “你怎么来了?你主人呢?” 小老虎当然不懂他的问话,“喵嗷喵嗷”的撒娇。 杨暄后悔自己蠢了,淡定的擦了擦脸,朝小老虎奔过来的地方走去……没一会儿,找到了蓝桥。 蓝桥看到杨暄喜出望外,简直像看到了神仙:“沙三!我终于找到你了沙三!” 杨暄眉心微蹙:“你来找我?”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目光骤然凌厉,透着丝丝血腥杀气,直接抓住了蓝桥襟口,“是谁欺负崔俣了!” 蓝桥艰难的咳嗽两声:“没……咳咳……没有……” 杨暄放开了他。 蓝桥终于能正常说话了:“少爷让我给我带个话,有贵人走水路来长安,就这两日,让你小心应对。” 贵人? 杨暄眯眼。几乎瞬间,他就明白了崔俣在提醒什么。 这话提醒的很微妙,没指名道姓说是谁,也没提醒他做什么,只说小心应对。这样的话,好像于谁都通用,哪怕意外被人知晓,也算不得什么秘密,引不来麻烦。 他确定崔俣不知道他是谁,可他心内无比清楚,崔俣提醒的是:宫中贵人!宫中妃子不可能出行,所以必是皇子,他的兄弟! 杨暄心念急转,手掌扬起,命令甲寅:“去个人察。” “是!” …… 与此同时,杨暄刚刚离开的河面上,远远驶来一条大船,船身极为高大,桅杆高竖,船弦描金,隐有彩绘,看似低调,实则十分华丽。 肉眼可见的部分,船有两层,虽已夤夜,仍有羊角灯悬挂四围,甚为明亮。明亮光线中,船下侧极静,上面一层却很热闹,两人饮酒掷骰,玩兴正酣。 “哈哈哈二哥,你又输了,喝酒喝酒!” “还是四弟手运旺……” 对坐二人皆龙章凤姿,衣冠华贵,哪怕衣着不整,随意坐着,也难掩自身富贵气质,连他们的中衣上,都暗绣有龙纹。 “长安啊……我娘说长安很美,可我没来过,二哥来过么?”说话的少年年纪略小,只十二三岁,细眉杏目,有些女相,应是肖母,从他长相推测,他的母亲一定相貌不俗。 “我亦没来过。不过贵妃娘娘说好……这长安城,自是好的。”被叫二哥的男子年纪略长,十六七岁的模样,说话时目光掠过外侧水面,语音虽柔,笑意却未及眼底。 “咱们走前,我哥悄悄同你说了什么?也不告诉我。”小少年仿佛十分苦恼,想从他二哥这里套话。 “越王不同你说……也是担心你。” “反正到哪都有你陪着,怕什么,你就说给我听嘛!” “这个……” 二人正说着话,一个面白无须,眼角一把褶子的老太监无声出现,温声提醒:“平郡王,昌郡王,是时候歇息了。” 略小的昌郡王皱皱鼻子:“没劲,说不管又来催了!” 老太监陪笑:“殿下,已经很晚了,老奴若再不来提醒,就天亮啦。” 平郡王放下酒盏,跟着安慰:“四弟莫气,左右要到长安了……日子还长着呢。” 昌郡王眼珠一转,笑了:“说的也是!”他把手中酒盏一扔,光着脚就往房间跑,路过窗子时,他突然停住,皱眉指着外面河边船只,不悦道:“那是谁的船?不是早打好招呼,这段河路不准人出来打扰么!” 老太监过去看了一眼:“那船黑着,应是无人,许是前几日船家绑在河岸的……老奴保证,不会有任何人打扰两位殿下。” 昌郡王眯眼,嘴角荡开一个笑容,看起来好看,实则眼底透出阴森戾气:“你最好做到,否则……” “是!”老太监直接跪地,冷汗直流。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王尔德爱王小波大大和白素能猫大大投喂地雷!!~(≧▽≦)/~ 第58章 乖,揉揉头 月光银辉缓缓挥洒,落在河面,荡出层层亮色涟漪,清冷又疏离。 乙辰静静匿在树梢,保持呼吸平顺,尽管手心已经渗汗。 杨暄的私卫队人数不多,仅五小队,每队十二人,共六十。这六十人,皆是杨暄死士,一同经历无数场生死拼杀,背靠背活下来的。对于私卫们来说,杨暄不仅仅是他们的殿下,还是他们的信仰,可以交托性命与家人的伙伴。 杨暄的身份在边关是个谜,甚至杨暄亲自带出来的勇队,亲兵都不知道,但六十卫知道。他们骄傲于这份独特,为此更加兢兢业业,献上自己的绝对忠诚与服从。他们知道他们的殿下面对的是什么,该小心时绝对谨慎,该动手时毫不手软。 所以面前这一切,乙辰清楚的知道是什么。 特殊的标记,隐在暗处的随卫死士,严密的防守,噤若寒蝉的安静……皇子们的大船。 而河边靠的那艘小船,就是太子刚刚准备上的。而太子想要前往去挑的河帮,就在平、昌两郡王大船行来的方向。 若他没有及时听到柳笛虎啸,没有改变主意,那么很快就会和两位郡王狭路相逢……结果怎么样,很难预料,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轻轻松松的度过。 乙辰轻轻吐气,把呼吸节奏拉的长长,一动不动。同时,他大脑迅速转动,目力运到最佳,仔细观察大船里的情形…… 大船越过河畔小船,朝长安的方向继续前行,羊角宫灯织就的明亮光辉渐渐远走,慢慢的,消失在河面。伴随在其侧的护卫高手气息,也渐渐消散,直至没有。 乙辰谨慎的继续停留,直到一丝危险也嗅不到,才起身纵跃,在树枝间奔走,去找杨暄。 彼时杨暄已经把蓝桥带到一个可暂时落脚的地方,让人给他擦过药,喂过吃喝,还破天荒奖励了小老虎一碗奶。 “你说……崔俣打听赵季的事,冯掌柜带来一些消息,家里刚好有两个小孩与赵季的侄子侄女是好友,说了一些朋友间的悄悄话,崔俣就派你来找我了?” “是!”蓝桥一头雾水,“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少爷那么着急,让我立刻来寻你。” 杨暄狭长眼睛眯起,轻轻捏了捏指节:“你把他们的对话,一字不差重复给我听。” 蓝桥最知道自家少爷对杨暄的信任程度,现在杨暄发问,他自然不会拒绝,慢慢回忆着,尽量把当时场景还原。 杨暄听到小胖子崔晋出言不逊时,眉头紧紧皱起很是不愉,听到后面也没听出什么太出奇的信息,直到蓝桥说完,乖乖束手而站,陪着小老虎玩时,他走到窗边,对着弯月品了好半天,才咂摸出味来。 未及长大的小姑娘;别有居心,似乎已经等不得的族亲;擅钻营,目标明确心计机巧的郡尉;突然产生‘反正不会真把她怎么样,没准老男人没几年就死她就又能自由’想法的小姑娘;近期河道争端;朝中官员调动…… 种种种种,揉在一起,拼凑出一种危险事实! 正好此时乙辰回归,凑到杨暄耳边把刚刚看到的事禀告。 杨暄瞳眸倏的收紧,看向蓝桥和小老虎的目光十分复杂。 竟然真被料中了! 平昌两位郡王离开帝都的行动十分隐密,他的人都没来得及查到通知,却被崔俣料中了! 崔俣人单力薄,身边无人可用,只得派出弱鸡似的小厮,和软嫩嫩小小只刚刚断奶的小老虎。听起来非常不靠谱,那人却方方面面都想到了,规划路线利用工具,让‘不靠谱’二人组成功的寻到了他,带了话,让他与他那两个兄弟擦肩而过! 独具慧眼,见微知著,当机立断,胆大心细,也就只有那披着兔子皮的聪明狐狸能做到了…… 没想到相隔两地,崔俣仍能精心驰援,杨暄心中温暖,长长叹息。 这个提醒来的实在太及时。他如今势力不及,不能急切冒头现于人前,两位皇子莅临长安,他最好避其锋芒。看来之后……他得与谢闻商量下,在王复老爷子那里请个假,混在河帮里,低调行事了。 时间不等人,他那俩兄弟已近长安,想必明后天就会开始在长安搅风搅浪,既然想到,不如立刻去做。 杨暄吩咐蓝桥:“你和阿丑辛苦一路,就在这里歇息,我去办点事,稍后回来,与你一同去义城。” 蓝桥摇头:“不行,少爷急着呢,我送好信,不马上回去,他肯定要担心。” 杨暄想到崔俣担心的蹙眉表情,心跳不由加快,说不上是开心还是心疼。不过只是片刻,他就控制住了,面目依旧冷峻肃然:“我会派人去,比你快。” “太好了!沙三你真是大好人!”蓝桥一点也没有被嫌弃的伤心愤怒,顾自乐着,顺便还提了个要求,“那我回去时能不能不要骑马?” …… 崔俣一夜辗转反侧,睡不安稳,晨起头昏脑胀,鼻寒气短,食欲全无,一点精神都没有,直到门板轻响,小小箭头扎着的纸团落在上面。 他眼睛一亮,登时起身,取下纸团急急展开,上面只有一个字:安。 杨暄的字。 崔俣眉眼立刻舒展,一个灿烂笑容绽开。纸短言长,为防泄秘,不方便写太多,崔俣不知道杨暄蓝桥具体经历了什么,但这一个字很明显,是报平安,他们全部都没事! 这样就好。这样就够了! 崔俣顿时神清气爽,鼻不塞了头不痛了连胃口都有了!猜到蓝桥没这么快回来,他索性更衣走出小门,找到一家馄饨摊,吃了一大碗浓浓的骨汤小馄饨。 接下来,当然去赵家门口转转,看有没有新的消息八卦…… 没想到此行收获颇丰。他不但从茶摊路人嘴里听到了不少新料,远远见了赵季一面,从这人神情里看到不少东西,心中计划更加丰满,他还逮到了一只小尾巴。 崔晋在跟踪他。 想起出门时听到的自己家八卦,崔俣眼睛一眯,拎着崔晋后领,把他带回了自己小院。 “跟踪我?” 崔晋终于挣脱崔俣力气获得自由,梗着脖子生硬喊道:“谁知道你没有坏心眼!我和姐姐被你骗了,简简单单就把书文书雪的事都告诉你了,谁知道你会不会同别人讲,会不会想法子欺负书文书雪!” “你怀疑我?”崔俣逼近,目光明亮凛冽,“还是单纯的不想上学,拿此做逃课理由?” 小胖子身体缩了缩。 崔俣指尖轻点石桌桌面:“昨日下午,就开始跟踪我了?” 小胖子身体又缩了缩,嘴却仍然很硬:“我就是逃课跟踪监视你了怎么样!你说的好听,谁知道会不会卖了我姐姐,欺负书文书雪!” “你还长出息了,知道打姐姐了?”崔俣目光一寒。 小胖子立时跳脚,脸涨的通红:“我没有!” “那怎么大家都说你跟崔盈动手了?” 小胖子双唇紧抿,眼睛溜向一边:“姐姐老押着我看书,催我上进上进,可那夫子讲的课可难听,我就是不喜欢!我没打她,就是昨天她急了,责我逃课,我也……有点急,就推了她一把。她没受伤,一点事都没有的!” 崔俣有点手痒。 这熊孩子太欠教训了! 他这弱鸡身板,教训杨暄那样武力值高的不行,揍个熊孩子还是管用的! 气氛忽变,小胖子敏感的察觉到了,放开扭着的手指,警惕的看向崔俣:“你、你要干什么?”他心里很慌,色厉内荏的放话,“我姐姐可没出门,就在后院呢!” 崔俣捏着手指,只回了他两个字:“呵呵。” 也不知道是心内郁气积压需要发散,正好见着小胖子混样恨铁不成钢,还是替死去的二伯,亦或是好姐姐崔盈惋惜,心气上来,崔俣二话不说,直接把小胖子拽过来,按在自己腿上,“啪啪啪”的狠揍他屁股。 “长本事了啊,知道打女人了!你姐姐为护你,下了多少心血,和着你一点都不懂是不是?急了?急了就能打姐姐了?我看你和崔佳珍走的很近嘛,是不是觉得她好,想换个贴心姐姐?” 小胖子鬼哭狼嚎似的吼:“你放开老子!你凭什么打我!我姐姐都没有打过我!我奶奶都没打过我!” “现在知道她们疼你了?你呢?有反省过自己一点点没有!”崔俣仍然不放,把小胖子按的死死的,巴掌毫不留情的照着屁股揍。 “靠!你放开我——呜呜呜你放开……我不胡闹了行了吧!我去给我姐姐道歉行了吧!呜呜呜我去道歉……” 小胖子从最开始梗着脖子坚持,到后面哭着认怂,心理落差那是相当大。其实疼倒没多疼,就是被人按着打太丢人,他想不通,明明瘦的没两肉,只是年纪比他大点,个子比他高点,怎么就能牢牢制住他,揍他屁股。 聪明如崔俣,一眼就看穿了小胖子想法,斜眼冷笑:“小子,快点长大吧。”这句话后,语气突然放低放柔,俊美眼眸里甚至都多了一抹温柔,“长大了,就能保护想保护的人了。” 小胖子刚一愣,崔俣打击的话就又来了:“当然,你这样的笨蛋肯定不行,长多大都不够使。” 小胖子愤愤瞪他。 崔俣修眉扬起:“觉得我打错了,还是你姐姐逼你念书错了?” 小胖子抿抿嘴,不说话。 崔俣看着他,眼梢笑意狡黠如狐:“这个问题……我想你以后会明白,此番便不多言,我只问你,你推你姐姐,是不是错了?” 这点小胖子承认,闷闷低声,声音弱弱的:“我会同姐姐道歉。” “那你跟了我一下午,再加上刚刚一会儿,应该清楚的知道,我没有泄秘,不是你想象中的坏人。” “我不会同你道歉的!”小胖子握起拳,黑白分明的圆眼紧紧瞪着崔俣,“你今日没干坏事,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干!你突然出现在这里,也没跟我们怎么相处,就让我姐姐信了你,我姐姐那么聪明懂事,怎么可能轻易被诓骗,你一定会妖法!” “我才不信你!你是会慑人心魄的妖怪!我会盯着你的!一直紧紧盯着你,看你敢随便害人!” 小胖子一番话吼的掷地有声,气吞山河,如果他没一只手捂着屁股的话,会更显气势。 就是迸出的话太有趣,崔俣直接‘噗’的笑出声。 抱着小老虎走到门外的杨暄却很不高兴,沉着脸走进来,入鬓剑眉高高扬起,目光冷厉森寒,整个人身上萦满杀气,好像看谁一眼,下一刻这个人就得死。 小老虎蹲在他肩头跟着耀武扬威,坐姿稳稳的,尾巴没摇,耳朵没晃,小下巴抬的高高,虎眼瞪圆,隐隐带着百兽之王的霸气,看谁一眼,像是下一刻要扑咬上去似的。 小胖子崔晋被杨暄一个眼神吓的腿软,再看到目光凶狠的小老虎,差点直接尿了。 这只小猫特别凶残,听说来的第一天,就挠花了一个仆妇的脸,现在还在家养着呢,说是什么药都医不好,脸永远长不好了,也永远没机会进院伺候主子了! 崔俣看到杨暄和小老虎倒是十分惊喜:“你怎么来了?” 杨暄冲他点点头,眼珠斜向小胖子,语音暗沉冷厉:“刚刚——是你在骂崔俣?” 小老虎也配合的凶猛“哈”了一声,呲出一口小白牙。 小胖子“哇”一声哭了出来,转身就跑。 “等等!”崔俣叫住他,声音坚韧又笃定:“我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做到。你可随时关注,但不要再惹你姐姐生气了。” 小胖子两手握拳,却不敢转身,好像生怕被杨暄杀了或被小老虎咬了。但他在想什么,崔俣全部猜的到。遂他轻笑:“若我做不到,你可持刀来见。” “你可要说话算数!”小胖子**丢下一句,小短腿捯起,迅速跑了。 崔俣微笑着看杨暄:“你吓他干什么?” “谁叫他不懂事?”杨暄大剌剌坐到崔俣身边。 小老虎此时也不想吓人了,欢快的从杨暄身上跃下,跑到崔俣身边蹭啊蹭。蹭够了腿跳上膝头,顶顶崔俣手腕,再舔舔手指,享受主人挠下巴撸毛的快|感。 崔俣一边揉着小老虎,一边问:“蓝桥呢?” “说太累了不想骑马,后面马车上呢。” “嗯。” 崔俣见杨暄身上隐有风尘,知他是骑快马过来,放开小老虎,让它自己去玩,拉着崔俣进了房间,从小厨房兑一盆温水,端来给他洗脸。 “要换衣服么?”这点崔俣有点发愁,他这衣服倒是不缺,但尺寸并不适合杨暄,可能穿起来不是那么舒服好看。 杨暄直接把外裳脱了,只剩干净中衣:“不用,我这样就行,一会儿蓝桥过来,车上有我的换洗衣物。” “不冷么?”崔俣看看天色,虽是下午,阳光正盛,可十月的天气,已经完全不能用暖和来形容了。 杨暄拉住他:“不冷。” “……好吧。”少年人火力旺,而且小狼狗武功高强,抗寒能力比他想象中强多了。 数日未见,二人之间气氛并不疏离尴尬,眼神交汇间,往日亲昵回归,不由相视而笑。 崔俣眨眨眼:“怎么想起过来?” 杨暄静静看着他,目光幽深:“过来看看你,顺便……谢谢你。” 说最后三个字时,似乎终于忍不住心中悸动,杨暄突然伸手,把崔俣紧紧抱在怀里。 崔俣被他动作打了个措手不及,不过片刻,他就明白理解了,单手拍着杨暄的背:“可是惊着了?我的消息送到的很及时?” 杨暄闷闷应了一声:“我听到柳笛虎啸,心下有疑,转向而去,正好与河上一艘大船擦肩,那船上……听闻有两位皇子。” 那还真是……太巧了。 崔俣光是想想那一刻惊险,就不由心跳加快,杨暄亲身经历,吓着也不奇怪。 手放到杨暄头顶,崔俣轻轻揉着,声音低柔:“不怕啊,都过去了……” 意识到崔俣误会,杨暄却没反驳,被拥抱揉头的宠爱感很新奇,他只有在崔俣身上感受过。今日那碍眼的蓝桥不在,大好时机,他允许自己放纵一会儿。 “你……会一直帮我么?” “当然。” 崔俣声音响在耳畔,呼吸也轻缓落下,暖暖的,痒痒的。有那么一瞬间,杨暄心内有些动摇,要不要主动交待,告诉崔俣他的身份,可相处那么久,那么多机会都没说,现在反倒有点张不开嘴。 而且……这么重要的事,一直隐瞒,崔俣生气了怎么办? 崔俣拍着杨暄的背,心内思绪翻涌,终于终于,得到了杨暄全心全意的信任。他会帮他,一直一直,助他建立班底,助他登上帝位,助他平定朝野,助他开创盛世。 他是他的太子,独一无二的君! 灿烂阳光顺着窗槅,洒在他们身上,将相拥少年的身影拉的长长,有黄色落叶顺着秋风调皮的飘进来,打着旋落到他们发梢肩头,这一刻,仿若岁月静好,一切都那么美。 “少爷——我回来啦!” 下一刻,蓝桥精神满满的呼唤声隔着院墙远远就传了过来。 杨暄放开崔俣,看到后者面上惊喜笑意,手滞在半空,心中五味翻涌,非常不舒服…… 这个碍眼的,不懂气氛的小厮,他果然最讨厌他! 蓝桥一回来,就紧着伺候崔俣,看看主子是不是渴了饿了,有没有喜欢的茶点吃,麻利的准备了一溜东西,放到崔俣面前。 然后这次他还不出去了,直接站在旁边,看着崔俣! 杨暄额角青筋直蹦,趁着崔俣方便的工夫,瞪向蓝桥:“我与崔俣说正事,你就不能下去?” “可你没在说正事啊。”蓝桥睁大眼睛。 “马上要说了!” 蓝桥皱皱鼻子:“是你交待的,少爷长的好看,容易被惦记,惹是非,让我随时不能离身,不能能少爷一个人见客。” “可现在是我来了!”杨暄暗暗磨牙,“我不用防着!” 蓝桥眨眨眼,一脸天真:“为什么你不用防着?你说了男人女人都要防的……”他认真回想杨暄的吩咐,小声加了一句,“你还会武功……你说过,会武的人要特别防着,谁知道会不会突然出手掳少爷走……”他最后还极为胆大的瞟了杨暄一眼,“你还只穿了中衣……”谁知道会不会一时冲动,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杨暄:……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笨蛋下人就是不好用! 最后还是崔俣回来,派了事给蓝桥,这小笨蛋才下去。 崔俣坐定,认真问杨暄:“贵人们在这个节骨点过来,肯定对长安形势有想法,难免也会想插手河道,你有什么打算?”他不能跟杨暄坦白他知道杨暄身份,劝他退避,只能抓住这点隐晦提醒,“正面冲突终归不好,你要不要考虑……低调一点?” 杨暄点头:“我已同谢家和老师打过招呼,最近会少在长安露面。长安河道一团乱,纵是皇子,也不能轻易拿下,我倒不着急。这些天,我想走远一点,往西往南看看。” 崔俣沉吟。朝廷所注重的运河段,是连接长安,洛阳,江南的水域,利益最大者,皆悉在此。长安往西,渐入高原,各河源头汇聚,异族集居,往南,会入蜀地,蜀地资源颇丰,无奈路险难行,不被重视。可天下河流,交汇者众,但凡交汇,就有机会……杨暄的想法,许会有不错的意外收获! 崔俣对此想法表示支持,甚至取来地图,同杨暄商量讨论,怎样的行进路线最佳。 之后,杨暄问崔俣:“赵家的事,可有章程了?要我帮忙么?” “想看戏么?”崔俣修眉微扬,眼梢染上神秘笑意,打了个响指,“马上上演哟。” 作者有话要说:  即将过年,作者开启疯狂赶稿模式,都木有时间写小剧场鸟,加上本周继续轮空木有推荐,灰常不开心……需要读者大大们亲亲才能站起来╭(╯^╰)╮ 谢谢风悠悠大大和藍雪依大大投喂地雷!!~(≧▽≦)/~ 第59章 大忽悠的升级方向 因长安城暂时需要远离,往西往南的河道计划又不急着实施,杨暄就没离开,暂时留在崔俣小院。因这小院实在太小,房间不太够,杨暄就和崔俣住一间。 崔俣目前正被长辈禁足,又没人没势,在崔家算是隐形人,不是崔晋那样无聊的小胖子,根本不可能过来。所以杨暄住在崔俣这里的事,根本少有人知道,知道的人,也不会多嘴来管。 唯有蓝桥,日日腹诽杨暄明明有钱,为什么不去住客栈,‘委委屈屈’的同主子住一间,并且时时瞪大双眼,不错眼在旁看着,生怕杨暄越雷池一步,连晚上都不好好睡觉,有次竟然直接在崔俣门外打了地铺,生怕杨暄把他家主子怎么了! 杨暄实在忍无可忍,把蓝桥拎到一边教育:“我说的话你觉得很有道理,必须要听是不是?” 这一点蓝桥完全不反对,沙三每条思虑都每建议都非常好,完完全全为主子着想,为什么不听!他不假思索的肃然点头:“是!” “那我再教你一点,”杨暄绷住脸,控制自己不要忍不住掐住蓝桥脖子,“这所有一切,都要以崔俣意志为先!” 蓝桥不懂:“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全部要看崔俣的意思!”杨暄沉声道,“崔俣不喜欢的,厌烦的,你当然要挡,可崔俣喜欢的,你必须学会看气氛,不能拦知不知道?” 蓝桥对手指:“这个我懂的……主子要是哪天真看上一位姑娘,我当然不会拦……”他迅速瞟了眼杨暄,顶着腾腾杀气也没退,“可主子并没有说喜欢你么……” 杨暄冷哼一声:“没说喜欢我?”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白玉发簪,秀给蓝桥看,面上略有得色:“这个,你识认得吧。” 蓝桥眼睛睁圆:“是主子的发簪!” “现在是我的了。”杨暄表情比刚刚端正还沉稳,声音却微微扬起,“他送给我的。” 蓝桥怔住。 “所以……呢?” “所以这是信物!”杨暄面色十分矜持,“明白了么?”我与你家少爷关系不寻常! 蓝桥:“可是少爷也常赏我东西,发簪荷包玉佩压襟,我那一堆呢。” 杨暄:……气的又踹翻了凳子。 走到走出很远,他才反应过来,崔俣赏赐给下人的东西,怎么能跟他的临别赠礼比!他是崔俣心里非常重要,独一无二的存在! 他就不该跟那没眼色的小厮炫耀!那样的笨蛋根本不可能懂!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杨暄仍然与蓝桥斗智斗勇,顺便还和小老虎抢时间,争分夺秒的靠近崔俣,谋取任何一点肢体接触的时间。 最初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这么气愤,又这么急切执着,以为只是和蓝桥斗气,等后来慢慢明白……特别后悔当时没干点别的。 …… 正好杨暄在,崔俣便请他帮忙,注意赵季的动向。 这一天,赵凡与吴咸再一次相约在某茶楼。而前一天,赵凡刚刚跟赵季下过最后通牒,无论赵季答不答应,他都会在几天后,带走赵书雪。 杨暄听到属下带来的详细消息反馈,第一反应是:这赵季无路可走,恐怕要铤而走险,走昏招了。 这话说与崔俣,崔俣却忽的眉目舒展,笑若春风,眸底隐有流光闪现:“终于等到了。” 杨暄眉锋一扫,眼睛眯起,所以崔俣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崔俣理理衣角,看看身上衣服挺合适,也不换了,率先抬脚往外走:“走吧!” 杨暄心中好奇,在他后面跟上。 他们很快到了赵凡与吴咸约定的茶楼外面。 杨暄以为崔俣要进去,后者却没有,在茶楼外面附近的小茶摊要了杯茶,慢慢捧着啜。 杨暄更为好奇:“你现在……” “等。”崔俣言简意赅。 “等?”难道不是进去茶楼找赵凡谈判攻心说条件,让其放弃赵书雪么?杨暄想不通。直到一刻钟过后,街角转过一个眼熟的男人,杨暄才恍然大悟,原来崔俣等的是他! 是要从他身上下手! 赵季从街角转过来,看到不远处的茶楼,停住了脚步。他身材颀长,肩平背挺,穿着一身圆领文士袍,很有一股正直气质。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身上的袍子虽然很干净,但颜色很旧,显是洗过很多次,下摆襟角亦被精心补过,才看不出磨损痕迹,他目前的生活品质……显然很不好。他肩背笔直,却隐隐透着僵硬感,不知道是对生活压迫不想弯腰的倔强,还是面临着什么事很紧张。 杨暄看了一会儿,认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概因此人眉心紧皱,盯着茶楼的目光执着又诡异,两拳捏紧,像是给自己打气鼓劲,准备去做一件了不得的事。他还忍不住喉头抖动,下意识吞咽口水……这是紧张的表现。 崔俣自然也看出来了。他唇角微笑隐起,立刻起身,朝赵季走去。 杨暄跟上。 蓝桥则默默与茶摊老板结了茶钱,继续默默缀在主子们身后,不太远,也不会近,只要主子有吩咐,小小招呼一声,他就能立刻上前伺候。 崔俣大步走近赵季,在二人擦肩错身瞬间,他用只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清晰又迅速的说:“若我是你,就不会在这里做蠢事。” 赵季眼瞳倏的收缩,插到左手袖间的右手立刻收了回来,眯眼瞪向崔俣脊背:“你说什么?” “我说——”崔俣缓缓转身,修长眉目微敛,视线掠过赵季的脸,慢慢滑向他的身体,最后定在左手袖口位置。 赵季下意识躲闪,将左臂负到背后。 “你拿了匕首,是想伤人……还是想伤自己?” 崔俣轻轻叹息,清润眸底似有流光划过,隐着悲悯。 “你是谁!” “……不想看着你做蠢事的人。” 赵季额角突然渗出汗来,嘴唇紧抿,手臂微颤。视线滑过不远处茶楼一角,他眸底多种情绪交杂,不甘,不愿,不想被人阻挡,想拿出匕首,不顾一切冲过去,不准任何人在面前阻挡…… 心中冒出这个可怕想法时,他突然注意到面前俊秀少年身后还有一人。那人身材精瘦,却充满力量感,像把出鞘的剑,眉目锋利,蓄势待发,盯着他的眼神像狼似的,仿佛他若敢动一下,他就让他命丧当场,身首异处。 赵季眼神颤了一下,嘴唇微动:“你到底是谁,怎么知道……” 崔俣微笑,眸底折射着阳光光彩,熠熠生辉:“大街上好像不方便说话,咱们换个地方?” 赵季无法,只得不甘心的再次看了茶楼一眼,紧了紧袖中匕首,跟着崔俣走了。 …… 为免赵季受刺激,崔俣带他走到另一个茶馆,离赵凡吴咸约见茶楼有一段距离,周遭建筑遮挡,连那个茶楼一角都别想看到。 赵季心中有疑,情绪很有些焦躁,一直想跟崔俣说话,崔俣却只是微笑,并不多做回应。他还叫了茶博士过来沏茶,看着别人行云流水的动作,很有心情的欣赏夸赞,甚至还时不时与人浅聊,字字不离茶。 赵季……那颗心,简直像油煎似的。 左等右等等不到别人坦白,自己行为又早落入别人眼里留了把柄,反正心里想的事也干不成了……赵季破罐子破摔,索性闷头安安静静的喝茶,也不找崔俣说话了。 座席临窗,午后深秋阳光带着耀眼光芒和温度,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街外游人不多,却也不少,三五成群,脸上挂着笑,相约玩耍,享受大好秋色,金黄色落叶在他们身边打着旋飘落,岁月仿佛……温暖又闲适。 赵季静静看着,冰冻的内心好像也跟着安静下来了…… “冷静下来了?” 耳边传来清越声响,赵季猛的回神,才发现茶博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面前只剩俊秀少年,和那个眼神很凶的同伴。 “我叫崔俣,这位是沙三,我的好友。”崔俣微笑着自我介绍,“或许你不认识我,但有一个人,你肯定眼熟。” 他拍了拍手掌,包厢门随之打开,一个面目清秀的小厮走进来:“少爷,有什么吩咐?” 赵季神情一惊:“你是那个……蓝桥!” 蓝桥束手微笑:“又见面了,赵公子。” “我没什么特殊吩咐,只是要在这忙一阵儿,你可不必守着,自行出去转转。”崔俣挥挥手,放蓝桥出去玩。 “是。” 蓝桥走后,崔俣看着目瞪口呆一脸惊讶的赵季:“现在知道……我是谁了?” 赵季怔怔点头:“你是我哥哥的老师……王老山长请托照顾我的。” “所以我对你,没有恶意。” “我知道……”赵季想起方才被拦,自己一瞬间起的恶意,颇为惭愧。他脸色微红,歉然的看着崔俣,“我刚刚……对不起。” 崔俣微笑:“无碍,你刚刚只是情绪有点激动。” 杨暄却冷冷哼了一声,颇为威胁的扫了赵季一眼。 震惊过后,赵季理智回归,长长叹息:“那日蓝桥来,说得了家中主子吩咐,替王老爷子过来看望我和我的侄子侄女,我问了两句,得知你刚刚回义城……你可能不知道,我家中情况与旁人不同,我不想连累你。” 这个崔俣早猜到了:“我知。”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我今日……”赵季却猜不到崔俣为何能知道他的打算,“我确定没同任何人说过。”匕首也是悄悄藏起来的。 崔俣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关注他已久,身边还有杨暄这个神一般的助力,摸透他的行为简直易如反掌。他只是优雅的端起茶盏,浅浅啜了一口,笑容里尽是神秘:“因为我早知道,你将大祸临头!” 赵季一愣。 崔俣看着赵季,指指自己的脸,开始忽悠:“你会遇到什么,这里,都写着。” 赵季一时没反应过来,良久,指尖微微颤抖:“你……你懂命理?” “略有涉猎。” 崔俣声音清淡,可耀眼笑容下透出的湟湟自信,可并不像他的话那么谦虚! 赵季第一次认真的打量崔俣。这个少年未及弱冠,身形荏弱,唇红齿白,眉目如画,眉心一点红痣赤如朱砂,给他平添几分高华之气,就像……世外高人,仙风道骨。 世间之人,无论男女,十几岁时没有丑的,最是青春繁茂,生机勃勃。可这个年纪的人,绽放着,好看着,却也因为涉世未足,尴尬着,青涩着,可崔俣身上,没半点尴尬青涩,他仿佛一个成熟长者,侃侃而谈,言笑晏晏,举手投足间,流露出只有成年男子才有的魅力! 赵季胸口怦怦直跳,是他走了眼,看错了人! 崔俣笑容噙在唇角,眸底神情越发神秘,深不可测。 杨暄……杨暄差点把手里茶盏扔了,这样也行! 他挑眉看着崔俣,仿佛第一次认识崔俣,崔俣在赵季走神间隙,迅速朝他眨了眨眼,像只狡狐。 如何取信于人,如何快速取信于人,一向是个难题,尤其当你年纪小,对方比你年纪大时。崔俣并不想和赵季仔细分说,他是如何知道他近期情况,又如何从这些消息里分析出他的行为模式,及时阻拦,这需要很长的时间。 而且他要解释,就得把崔盈招出来,赵书文赵书雪的打算也会跟着透出一二。且不说这些孩子行为对与不对,信誉这种事必须保持,他不能得了人家的消息,又卖了人家。小胖子崔晋虽然熊,还知道真心实意护着姐姐名声,他怎么可能连个熊孩子还不如? 古人多迷信,本朝亦是如此,贫者学儒,贵者学玄,谢家两位老爷子对玄学都颇有研究,王老爷子更是其中翘楚,朝堂为官者,若玄理学的好,身份都比旁人高出一截,升官更容易。学富五车,满腹经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和,此乃所士人的梦想,世族都追捧,何况世人? 只是因个人灵性不同,玄学一路能人着实太少,有真本事的道人又鲜少出现,遂世间对此间佼佼者极为渴慕。 崔俣此前想过,以他的年纪,想要立足朝堂很有难度,一群蓄着胡子的老狐狸不可能愿意跟他玩,可他若想助杨暄,早晚要去,如何立身,得人公平的尊敬,就是个问题。既然他有异能,为何不加以利用?异能对他无害,身体健康亦无损,不过一点点小小的副作用,他完全可以忍受。 而且他有脑子,也不是非得要用异能。比如这次赵季的事,只要供给他分析的信息足够,他能就猜到事情的发展轨迹,这些前期工作他完全不必告知。 用‘非常努力’得到的结果,‘看起来毫不费力’的表现于人前……就可以了。 玄理一出,只看灵性,不看年纪,只要说的对,做的好,再加上自己这张很有欺骗性的脸……崔俣怎么想怎么觉得,这条路十分适合自己。 赵季指尖轻颤,不由自主吞了口口水:“你真是……看出来的?” “不然呢?”崔俣眯眼,视线再次溜到赵季左袖,“难道我是看着你把匕首塞进去的?” 这不可能。赵季摇头,他是在自己房间塞匕首入袖的,门窗都关着,不可能有人看到! “你叔叔赵凡,与郡尉吴咸私下约定,献出赵书雪,以谋仕途前程。而你,因前期失利,在赵家几乎已无地位,不能对抗赵凡,赵凡下了最后日期,你逼不退改不了,遂想鱼死网破……” 崔俣指尖轻点桌面,一下一下,仿佛点在赵季心头。 赵季身体紧绷,牙关紧咬。 “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郡尉吴咸在此受伤,你会怎样?吴家会放过你,赵凡会放过你?若赵凡受伤或身死……以你家传承习惯,倒不会出什么大事,但你心里……可能过得去那一关?若你良心在胸,最后放过这二恶人,以自尽换得舆论威压,人言可畏——”崔俣最后一下敲了敲桌面,“这一次或可能免,赵书雪许不会被赵凡送出,可下一次呢?” “你死了,赵书雪上面再无长辈可庇,你猜赵凡会不会再次打她的主意?赵凡会不会怀恨在胸,给赵书雪找一个比这次还不如的归宿?舆论,流言,不消几月就能飘散,赵书雪如今年不足十一,待长成,可还有好几年!” “你是故意的么?赵季,你是因为压力太大,不想活了,干脆解脱,所以留下两个孩子任人磋磨受苦么!” 赵季双手捂眼,声音颤抖:“我不……我……” “你若不能好好把孩子养大,当初不应该在你哥坟前发誓!” 泪水从赵季指缝中漏出,他背过身,狠狠揉眼擦泪:“是我错了……可我没有法子!” “不是还有我?”崔俣声音轻轻的,落在耳畔,“相信我,接受我的帮助,就可以了。” 杨暄看看哭的特别难看的赵季,再看看一脸纯真诚挚,眼睛里写满狡黠微笑的崔俣,深深吸了口气。 也就这只披着好看兔子皮的狐狸,才能想出这花样百出,又以折腾人为乐的忽悠办法! 崔俣注意到杨暄视线,偏头冲他绽了个微笑,非常灿烂,非常温暖。 杨暄心下一紧,直接警惕回想,最近有没有做过惹这只兔子不高兴的事。想了想,发现没有,他松了口气,并且提醒自己,以后千万,千万不要随意惹这只兔子! 待赵季再次冷静下来,崔俣再次微笑道:“你之事,我可解决,先治标,再治本。” 自哥哥死后,赵季再也没在人前哭过,十分不好意思,不敢看崔俣,担心说话颤音,也没及时回话。 “你身上背负过多,发泄实乃正常,无需在意。”崔俣轻声安慰他,“想不想……聊聊你哥哥?王老山长说他是个很出色的人,我却从未得见,实感惋惜。” 这个话题让赵季几乎不能拒绝。他和哥哥一起长大,生平最喜欢哥哥,也最敬佩哥哥,可是很久很久,他没与人好好回忆哥哥了。 他捧着茶盏,缓缓开口,说起了往事。 他口中的赵仲,是个脾气有点火爆,相当有正义感的汉子,明明是风气不良的小家族出生,却胸怀天下,有着高门公子的抱负。赵仲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乐于助人,交了很多朋友,还得了王复老山长的赏识,得以成为弟子,后顺利进入仕途。 他在仕途上遇到了很多人,很多事,很多麻烦,可他从来不怕不惧,带着‘出淤泥而不染’的气势,试图影响,改变身边的人。他做家主之时,家里的气氛都变了。 赵季当时坚定的认为,这个家会在哥哥带领影响下,慢慢的好起来,就像那些世家一样,最开始也不是世家,慢慢稳定根基发展,方有今日成就。 可他哥哥却这个时候死了…… 赵季说了很多,赵仲的抱负,王老山长的垂青关爱,他内心的感激,以及想承袭哥哥遗志的愿望。可惜他终是不如哥哥出色,连叔叔赵凡都斗不过……明明他才是赵家嫡系,赵凡只不过是个母不详的庶子! “我非是瞧不起庶子,家族传承,重在开枝散叶,每人有每人的责任,庶子出息也是家族荣光,若你实在出色,与主枝分宗也无厚非!可阴险狡诈,居心叵测,时时想算计血脉亲人实是肮脏!祖宗留下嫡长继承制,就是为了防止内斗,维系稳定,可总有人视其为无物,不是自己的,便瞧着眼馋,去诓,去抢!” “我就不明白了,乖乖守规矩就那么难么!而且不只我家如此,听闻好多贵族,宗亲皇亲亦是……”说到这里,赵季眼神一凛,似是想起了什么,满脸郑重的看着崔俣,“珠玉总不会蒙尘,你有这等本事,日后一定声名远扬,会得皇家招揽,你……”他看了看左右,声音压低,“千万不要屈就他人,支持太子正统,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大大们的鼓励作者全部收到啦!!加足码力码字中!!爱泥萌么么么么哒!!! ╭(╯3╰)╮ 谢谢逐鹿天下大大,地藏粉大大,书箱C大大,莲叶戏河塘大大和藍雪依大大(×2)投喂地雷!! 第60章 同床悲剧 赵季请求崔俣支持太子! 在义城郡这样的小地方,竟然有太子死忠! 崔俣一愣,下意识看向杨暄,杨暄庆幸自己现下没有喝茶,否则一定会喷出来。他眼神微顿,似乎非常惊讶:“你支持……太子?” “自然!”赵季双眉凛冽,目光坚定,“太子乃先皇亲封,母为宇文皇后,当承大统!如今大安初定,隐患却未尽消,江山社稷需以稳固为上,太子承统,名正言顺!这样的道理我都懂,朝堂大人们不可能不明白,太子虽势弱,朝上甚至不闻其名,可只要他能站出来,振臂一呼,必应者众!” “狡妃在侧,诸王当道,经营日久,根深蒂固……可天道不能乱!崔俣你是能人,当知天命在何处,可不能被人游说,就上了别人的当!” 崔俣眼梢微垂,不置可否。 赵季有点急:“你可千万别走错了路!” 崔俣控制着自己视线,千万别看杨暄,也别忍不住调侃。 他真是没料到,这赵季竟是一枚坚定的□□。不过细想也能明白,赵家因为未承‘嫡长继承制’,才乱的难看,引世人笑话,赵季又是嫡长房,和哥哥一起学习,性直拗,‘嫡长继承制’几乎是他留存至此的信念,否定它,就是否定他自己。 不过做为一个古人,赵季也不算歪,他支持嫡长继承制,却并不憎恨庶子,因为世间规则如此,他只是厌恶一切心怀叵测害别人的人。 至于哥哥赵仲……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敏感,崔俣感觉赵季有未尽之言。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哪怕知道对面是有心帮忙的好人,到底信任度不是百分百,赵季会有隐藏也很正常。 崔俣有点好奇,在他刻意营逼压,气氛营造至此,赵季情绪几乎完全迸发的情况下,还能用力藏住的赵仲秘密……究竟是什么。 他总会知道的。 指尖轻点桌面,崔俣笑容清爽疏淡,一如以往。 关于赵季急切……杨暄也收敛表情,仿佛很期待答案的问题,他修眉轻挑,十分从容的给了个模糊答案:“我会考虑。” 赵季叹气:“……好吧。” 杨暄似乎也跟着轻啧一声,很失望。 崔俣忍不住想逗逗他,故意伸手,亲自执壶给他续上茶,还微微笑着,状似关切发问:“怎么了?” 修长手指被釉青浅纹的茶衬的更加莹白,仿佛润了层玉色,从眼前晃过来,又晃过去。杨暄差点忍不住夺过来狠狠咬一口,然后凶巴巴朝手的主人放话:我就是太子!你说过永远帮我的不能不算话!还考虑什么,必须支持太子! “那你帮我……”赵季完全忽略了面前二人之间小小的逗趣加潮流暗涌,心里想着自己的事。他不认为天下有不劳而获的事,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帮一个陌生人,遂直接问崔俣,“需要我用什么交换?” 他微微垂下头:“我没多少钱……” 杨暄冷嗤一声:“谁要你的钱!” “对不起,”赵季反思自己用词不当,“我不是说你们冲钱来的,只是你们帮我,我总得报答。” 崔俣微笑:“你忘了我们是受王老山长之托来的?我欣赏你哥哥,也欣赏你的骨气。报答的话不必再言,你若过意不去,待此事完全解决,你请我吃顿饭吧。” 赵季满脸感激:“也好,我如今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谢礼,恩人且待以后!” 崔俣点头,十分满意。 他做事,从来不学雷锋,做好事不留名。他必须要这人清楚的知道,明白,并且感怀在心,自动送上感恩回馈。 “这次的事……有任何需要帮忙的,你尽管说!” 在找上赵季之前,崔俣已经通过手上现在消息,制定了一个计划,如今赵季主动请缨,他当然不会反对,修眉扬起,微微一笑,冲他勾了勾手指:“附耳过来。” 赵季凑过去…… 听完,他眉心略皱:“只这样就好?” 崔俣点头,笑容里似有无限自信与笃定:“只这样就好。” …… 这天不知怎么的,午后还是灿烂暖阳,到了傍晚,天色阴沉下来,待入了夜,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时节一入秋,便是一层秋雨一层凉,十月中,已是近冬日的季节,雨下起来更不得了,浸骨的寒。 崔俣喝了碗姜茶,严厉的催促蓝桥下去休息,禁止他继续在门口打铺,说一旦发现,就不要他了。蓝桥吓的不轻,伺候好主子洗漱,屁滚尿滚的溜回了自己小院,不敢再露头。 他还抱走了小老虎。 小老虎不喜欢雨天,每次下雨格外烦躁,上蹿下跳的闹,他见崔俣脸色不佳,以为主子心情不好,生怕小老虎惹麻烦。其实他不明白,脸色只是崔俣故意摆出来吓唬他,防止他不听话的。 杨暄感觉甚为满意。 养个笨小厮,也不是全然没用,看,这不就正好干蠢事,便宜他了?今晚无人打扰,连小老虎都走了,他可以和崔俣好好聊天了。 杨暄只着中衣,倚着床柱侧靠着,手里拿着本书有闲闲翻着,等着崔俣。 崔俣解决完所有需要走过来,先看到的是一双大长腿。 杨暄身量未成,精瘦精瘦的,身材比例却不错,隐隐有了上辈子雏形,宽肩劲腰大长腿,哪怕穿着衣服看不透,崔俣也能隐隐看到衣料遮盖下的肌肉线条,流畅,有力。 就连暖暖烛光,也只柔化了一点点他的脸部线条,他的面部轮廓,正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深刻。 这个熊太子,正迫不及待的长大。 “好了?”杨暄合上书,帮他掀开被子,拍拍枕头,“过来睡。” 崔俣有一瞬间怔忡。反省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太神奇了,他竟和杨暄再次睡在了一张床上!好在这世的杨暄虽然熊,但熊的很可爱,很可控,而且年纪尚小…… 崔俣调整表情,平静的上了床,睡进自己的被窝。 杨暄吹熄烛火,躺到自己被窝,稍稍准备了一下,开始发言:“今日之事——” 崔俣:“嗯?” “下次不准做了。” 崔俣微微讶异:“为什么?” “很危险。”杨暄偏头看着崔俣的脸。今夜无月,雨声沥沥,房内无烛,光线晦暗,但以他目力,还是能清晰看到崔俣的脸,以及脸上的表情。 崔俣很不在意。 杨暄深呼口气:“今日你上前,有个瞬间,赵季是真起了杀心的,他想不顾一切冲到茶楼,嫌你碍事。” 崔俣微笑:“我知道。” “知道你还去!” “我也知道,他不会动手。”崔俣闭着眼睛,脸上笑容纯真的像个孩子,“赵季心中有坚持,他或许会冲动,或许会起恶念,但他不会允许自己做出伤害无辜之人的举动。” “万一呢?” “料中了人心,便没有万一。” “你说别人固执,你不也一样?”杨暄轻声劝着,“万事无绝对,还是小心些好。” 崔俣略敷衍的“唔”了一声。 其实他绝对,也是因为有金手指加持。金手指没主动提醒异样,说明他没有危险,更何况性命之忧。但此事不能告诉杨暄,只得听他絮叨。 可杨暄絮叨了小一刻钟,还没说完。 崔俣不禁怀疑,这个杨暄,真是上辈那个么?上辈子那个惜话如金,除了床上,其它时候话都很少,能一个字表达的意思从不用两个表达,怎么年纪变小了,话却多了? 杨暄也是第一次这么苦口婆心,他最讨厌麻烦,如果属下有人不能跟上他的吩咐,他从不多说,只会重新换一个。可对崔俣,不知不觉的,就有很多话说,还一点也不腻。 “再等几日,我人手足了,就拨一个与你……崔俣?兔子?”没有得到应答,杨暄偏头一看,直接叹气,崔俣已经睡着了。 呼吸均匀,睡颜天真,没心没肺。 杨暄不甘心的捏了捏崔俣鼻子,看他不舒服伸手来打,才笑出声,收回手,帮他掖了掖被角。 外面雨声沥沥,落在屋檐,落在水缸,落在门口青石径,响声皆不同,仿佛不同乐器合奏,轻浅,却动人。 伴着雨声和枕边人的呼吸声,杨暄渐渐入睡。 不知睡了多久,怀中暖香袭鼻,他睁开眼睛……崔俣竟然滚到他被窝来了!大约是怕冷,崔俣还手脚缠住他身体取暖,缠的紧紧,生怕他跑了似的! 杨暄不禁失笑,还说别人,自己不也像个小孩! 杨暄年近十四,发育很早,会武,血气方刚,所以睡着以后……某处是应该有正常起立反应的。按理说,现在好看的兔子在怀,气氛暧昧,正是开窍大好时机,可惜还不等他咂摸出点味来……崔俣就出幺蛾子了。 崔俣突然抬腿,踢了他一脚! 踢的位置非常关键,正是大腿根部,贴近那啥的位置! 杨暄瞬间软了,‘嘶嘶’抽冷气…… 但凡男人要害之处受到威胁,没有不生气的,杨暄当然也是,可当他想狠狠把崔俣叫醒时,他发现,崔俣满头是汗,牙齿打颤,神情非常痛苦,好像正在忍受着什么难以形容的疼痛。 他瞬间顾不上自己疼了,小心拍着崔俣的脸:“崔俣……崔俣!醒醒,你怎么了……哪儿疼?” 崔俣慢慢清醒过来,下意识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疼……” “哪儿疼?” 崔俣手摸到左膝盖下方一点点,那里的浅浅凹痕提醒他,这是曾经受过伤的地方。 可现在这种疼与受伤时锐痛感觉不一样,与伤没好泡过水引出新病也不一样,疼痛中夹杂着酸胀感,感受的他恨不得撞墙。他很确定自己病已经完全好了,最近腿也没有伤过,不可能突然疼痛,那这样疼法…… 脑中突然灵光一现,他知道了,这是副作用! 使用能力的副作用! 前日担心杨暄,他派蓝桥送信,为防意外,使用能力帮蓝桥选了条最佳路线!第二日晨起脑子有些晕,鼻子也有些塞,他以为这就是副作用了,还积极防治,并没有染上风寒,心下甚美,没想到并不是,副作用在这里等着他呢! “怎么了?抽筋?”杨暄见他脸都白了,十分担心。 崔俣咬牙忍住,摇摇头:“没……事!” “你这样子可不像没事的。”杨暄立刻点亮烛火,起身穿衣,准备抱他就医。 崔俣推开他的手:“没事,我躺一会儿就好。” 他想着,蓝桥的事应该不算大,肯定本就注定无性命之忧,看他都没昏迷无知觉不是?他不过帮个小忙,这副作用疼痛,估计疼不了多大一会儿。 杨暄反对,坚持自己决定。可惜纵使他身体强壮,武力值很高,脆弱部位被踢到还是很难受的,遂他有点……佝偻着腰。 最剧烈的一波疼痛很快过去,接下来就是持续性的,绵密的,但可以忍受的疼痛。崔俣缓缓呼气,为了转移注意力,特别看向杨暄,然后发现了杨暄异状。 “你……怎么了?” 杨暄咬着牙,尽量直起身:“没事。” 崔俣套用他刚刚的话:“你这样子,可不像没事的……”他狐疑的看着杨暄,这个姿势——突然福灵心至,他想到了什么,双目睁圆,“不会是我踢的吧!” 杨暄看了他一眼,神情略有复杂。 “对不起,”崔俣立刻道歉,“我不知道……我……” 杨暄撑着床角的手还有些抖,表情却沉稳的一塌糊涂:“没事,你劲小,一点都不疼。” 不疼你这个样子! 崔俣瞪杨暄。 杨暄也瞪崔俣。 两人一床上一床下,一脸色苍白额角布满细汗,一脸色僵硬身体微弯,表现不同,但……都挺难受的。 崔俣率先‘噗’的笑出声:“咱俩还真是……” 杨暄板着脸:“难兄难弟。” 崔俣:“对不起啊……”毕竟他的疼是副作用,杨暄的疼却是他攻击的。 杨暄声音微硬:“能换个话题么?” …… 正如崔俣所料,蓝桥的事并不大,所以他腿疼一会儿就过了,就是绵绵阵痛持续着,估计要持续一两天。但这种痛可以忍受。 可杨暄隐秘之处的伤……好像持续挺久。到第二日午间,崔俣仍然觉得杨暄走姿不自然:“你是不是……还在疼?” 杨暄面无表情,回话非常迅速:“没有。” “那你……” “没事。” 崔俣很担心:“还是不要……讳疾忌医的好,那处伤了,对以后子嗣……” “我说了没事!”杨暄刷的站起来,跑了出去。 嗯,这次倒没踹翻凳子。 崔俣仔细观察注意了一段时间,觉得好像自己过度在意了,杨暄伤势可能真不太重……杨暄年纪小,脑子却不傻,能清楚知道什么该做,什么需要做,说不需要,大概是真的不需要。 傍晚前,崔盈带着小胖子崔晋过来串门,带了自己亲手做的精致小点:“弟弟年纪小,不懂事,往日我与祖母诸多思虑,唯恐带不好他,六哥费心调|教,我同祖母都很开心,只是祖母近期身体不适,不好当面谢你。” 小胖子被姐姐拉着,头垂的低低,被崔盈按了按胳膊,不情不愿的上前一步,同崔俣道歉:“日前是我不对,六哥大人有大量,别与我计较。” 竟然低头道歉了! 崔俣刮目相看:“男孩子哪能不淘气?知道错了,改就是。” 崔盈还真是专门过来道谢的,言语诚挚,大方爽利,也不见外,说明来意,逼着小胖子道歉后,问崔俣喜欢吃什么,她改日做来。又见崔俣身上衣物多是外面买来,鞋子似有些不合脚,又要量尺寸:“马上入冬,天寒地冻,我给六哥做双棉鞋。” 她面上表情没一点不愿意,是真心感谢崔俣教育小胖子。 崔俣浅浅叹了口气,伸出食指戳了戳小胖子额头:“你呀,是个有福气的。” 小胖子很嫉妒姐姐对崔俣好,但想想一切都是为了他,又很得意,小胸脯挺起:“当然!我姐姐最好了!” 说了会儿话,告辞之前,崔盈柳眉微蹙,美目微滞,似有话想说,又不知应不应该。 崔俣体贴,便问:“怎么了?有事尽可道来。” “此事……我也不知该不该提醒六哥一声。”崔盈下巴指了指正院,“三伯娘正在替佳珍姐姐选婿,要设宴请郡尉吴咸大人及家眷过府……”说到这里她脸上微红,“女儿家的事,本来我不该打听,但伯娘给我分派了事做,遂……我想着,佳珍姐姐好像同六哥关系不太好,可六哥又是她的兄长,过两日不可能不出席,该如何……相处,须得注意。” 崔俣眼睛一眯。 张氏要给崔佳珍谋亲事?谋的还是吴咸?照年纪,看上的应该是吴咸的嫡长子。她是脑子长脚上了吗,看不出来吴咸一直不为子说亲,等的是什么?虽然崔行比吴咸官稍稍大一级,但以吴咸眼光,崔行显然不够格!是谁张氏的自信,认为这门亲可以说成? 不过……于他倒是正好。 他正想找个机会进行计划,准备四处看看寻寻,张氏倒帮了个忙,把机会送上门来了。 崔盈见崔俣停顿片刻,突然笑了,有些不解:“六哥?” “是时候帮助赵书雪了……”崔俣笑吟吟看着崔盈,“我这个有个顺水行舟的法子,不知你愿不愿意帮忙?” 崔盈眼睛一下子亮了:“我早想帮她,只是苦无办法,若六哥有计,我自然愿意帮忙!” “你呢?”崔俣看向小胖子。 崔晋俩拳头握紧:“我当然也愿意!” “那好,咱们这样……”崔俣微微倾身,与二人悄声分说。 一席话说完,崔晋瞪着大眼睛:“这样行么?” 崔俣微笑,自信满满:“自然。” …… 崔俣请杨暄帮忙注意吴咸动向,得知此人会某日某时去某个茶楼,便亲自去这个楼里,花钱买通说书先生,请他在某个时辰讲他指的段子。 于是吴咸来消遣时,听到了一个三国时杨修的故事。 杨修这个名字,哪怕没什么学识,只听过说书故事,也知道,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就是死的太早。他为什么会死的早,很多人分析,不同的人认可的答案可能不同,但他性格略狂,仗着学识渊博聪慧多智不知避讳收敛,是众所周知的。 官场的人看策略,看为官之道,才学固然重要,但如何对待上司,怎么一步一步稳妥的往上爬,更是门学问,杨修做的显然不够好。 吴咸觉得,这杨修实在太蠢,不懂为官,就这性子,哪怕上司不是曹操,换了别人,也一样容不下。哪像他吴咸,聪明是聪明,却从来不放在外面,默默替上司分忧,办好一切,从不外露……等这件事办好了,郡太守吴大人定要记他一功! 两桌之隔,崔俣坐在窗侧,静静观察着吴咸。看到吴咸表情,他便知道,吴咸并没有感受到这段书内里的提醒,此人还是太过自大了。 不过没关系,他很快就会明白,并且后悔不迭。 …… 张氏要宴请吴咸一家的事,很快整个崔府都知道了。上上下下的人都忙碌起来,崔俣也被父亲‘不得不’发话,停了禁足,管家亲自带着崔行的话来,叮嘱他要好好表现,若是不会,就乖乖的坐着别动,别说话,省的丢人。 这时杨暄不在,蓝桥放了小老虎,小老虎蹿到管家跟前颇有威胁的“吼”了一声,管家话都说完就跑了。 “乖。”崔俣蹲下,轻挠小老虎下巴,“今日凶巴巴的人不在,我悄悄给你羊奶喝。” 小老虎“喵嗷喵嗷”的蹭着他撒娇,声音可腻歪。 崔俣也奇怪,明明小老虎牙长的很好,已经能吃很多硬物,按理说完全可以断奶,可它偏偏改不了这个喜好,好像出生时没喝到,怎么也要补回来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雨后清晨,蓝桥准备给自家少爷做糖心荷包蛋。蛋蛋下锅,铲刀轻翻,很好,完美……突然手肘被外力击中,铲刀一挑,蛋黄流出——蓝桥:靠我的蛋!╭(°A°`)╮ 小老虎轻盈落地,收获蓝桥投喂煎破了的糊蛋一只。小老虎很满意:虎大王的蛋蛋!<( ̄▽ ̄)> 蓝桥将荷包蛋装盘,端到崔俣房中,不小心被门槛绊倒,盘子甩飞…… 杨暄姿势帅炸从容不迫的接下盘子……和蛋,放到崔俣桌上:你的蛋。▼_▼ 崔俣默默把蛋夹到他餐盘:不,是你的蛋。<(^-^)> 杨暄:……你们够了!(╯‵□′)╯︵┻━┻ 谢谢豆角儿仙大大和白素能猫大大(×3)投喂地雷!!~(≧▽≦)/~ 第61章 完美表现 </script> 吴咸接到崔家请帖,往内宅妻子那里走了一趟,知道是冲着长子的婚事,直接冷笑,真是想的美! 他的长子,嫡出,容貌俊美,才华满腹,气质绝佳,什么样的名门淑女,大家闺秀配不得,要去娶一个小官的女儿!崔行又不是名门清河崔氏的人,回到祖籍做官,也是因为任上出错得罪了人被罚,学识人品一般般,现在是比他官高一阶,但他很肯定,自己不日就会超过,他要一个没钱没势没人脉门路小家小户的亲家干什么! 吴夫人也蹙眉叹息:“崔家那嫡女,大家都知道,当初张氏为和后宅小妾相争,用药使其早产,天生不足,身体不好,及笄了都还没来过癸水,张氏为此不知道请了多少名医,那姑娘也吃了不少苦。眼下张氏敢大张旗鼓的给她张罗婚事,肯定是病有好转,癸水已至……我本应当同情这孩子,但若要让我娶为儿媳,我是不干的。那样的身子,如何能绵延子嗣?” 听到还有这一出,吴咸更气:“好啊,他家这是准备好了要坑我!” “倒也不能这么说,”吴夫人看了丈夫一眼,给他续上热茶,“儿子的婚事,咱们诸多考量不好同外人说,只得说大师批过字,八字极旺,却难择合配,不能早成亲,需得谨慎……那张氏估计是信了,才打上咱们主意。” 配婚批八字是规矩,但一般少有特别不合的,两家有意,礼节流程走的规矩,基本都会得到好消息,哪怕消息没那么好,花点钱也能请大师襄助,得个完美。 可对于大宅妇人,这批八字,就是可以操作的路径了。不想伤面子的拒亲,去批个八字,说不合;不敢拒绝的说亲,去批个八字,说自家孩子福薄,不能早说亲,打个拖延战;想暗里破坏一门亲,在别人配八字时各种操作,让所有人知道八字不合不能成…… 吴家夫妻对儿子婚事有很大期望,但又不好明说出来,只好大师批的八字回避。这种事但凡懂点事的内宅主妇都能猜出一二,不会上赶着说亲,怎么偏张氏这么笨……还是说,她是真的认为她女儿足够好,她大夫又高吴咸一头,所以十拿九稳? 吴咸想的比妻子多,摸着指间的扳指,脸色越发阴沉。 “崔行怎么也是你上官,这次请宴没明说要结亲,你不好不给面子。”吴夫人面色幽淡,“哪怕拒亲,也不能太强硬,伤脸面和气。” 吴咸岂会不知?他闭了闭眼,长长呼口气,握住妻子的手:“你放心,我都明白。眼下我正在办一桩紧要之事,若办成了,咱们不但会得太守青眼,或可还能直接入皇家的眼,儿子的亲事……这次定能谋成!” 吴夫人静静看着丈夫握住自己的手,浅浅叹息:“希望如此……儿子翻年就十八岁,也是不好再拖了。” …… 是日,崔家宴请吴咸一家,一大早天还没亮,家里下人就忙碌起来了。张氏寅时末就端坐厅前,盯着各项准备进展,让贴身大丫鬟去伺候崔佳珍,好好梳妆。 在家中一向任性娇蛮的崔佳珍这次一点也没怨言,早早起来打理自己,花瓣水香胰洗脸,上好的润肤脂擦上,各项化妆工具,胭脂香粉螺子黛,头面配饰压襟,丫鬟们捧好了一字排开,等着她选用……庶妹崔妙妙也一早过来了,和巧手的丫鬟一起,帮着嫡姐参谋。 张氏嫡长子崔硕也早早起身,过来给娘亲请安,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倒是崔行不忙,在花姨娘房里还没起。 一家子各有各事,谁也没想起崔俣。 还是崔盈这个可心的小姑娘,记着她这个六哥,想起蓝桥好像雨夜染了风寒,不好做饭,专门带着贴身丫鬟到厨房挑餐点:“六哥太瘦,需得多用点,样式多点才不腻,蓝桥倒是病着,不能多食,清清淡淡的粥最好……” 丫鬟送餐过来,崔俣非常感动,笑眯眯看向杨暄:“这份量,估计以为我连你的肚子一块长了。” 杨暄暂住崔俣院子,并无特意回避,但这里实在无人问津,他又手上有事,不是时时都在,见过他的人很少。崔盈也只在某日白天见过一次,估计以为是过来串门的朋友,并不知他其实也住在这里,拳拳关心,错打错招,份量倒是正正好了。 杨暄难得夸一句:“你这妹妹,倒是不错。” “不错也不嫁你。”崔俣不管哪辈子,都未得到过类似的来自柔软女性的关切,心中很是受用,已经隐隐决定,要帮帮这个妹子。古代女子,受规矩限制,很难有大成就,嫁一个不错的人,是最稳妥合适的幸福方式……但不管怎么说,杨暄都是不合适的。 这人以后是要登大位的,古往今来,但凡当皇帝的,哪个不是后宫三千?不管受宠不受宠,深宫里日子都不是人过的,若要给自家妹子择婿,崔俣相当看不上杨暄。 杨暄一点也不在意被嫌弃:“反正我也没想娶她。” …… 辰时中,崔行的贴身随侍过来传话,请崔俣去宴会场地坐好。 蓝桥风寒未好,不敢近身伺候崔俣怕过了病气,但收拾东西之类的杂事还是放不下,他在窗外听到这话,非常惊讶:“这么早?客人怎么也得巳时过才能到吧!” 那随侍理都没理蓝桥,直接看着崔俣:“老爷说吴大人家没有庶子要来,用不着六少爷招呼,可今日大事,六少爷不参与不合适,别人问起来也不好。六少爷不用帮忙招呼人,也不用做多余的,乖乖坐一边,最好别打扰别人就行,早点过去,等客人走了再回来。” 这明显轻视的态度……蓝桥很不高兴,隔着窗子瞪着随侍。 崔俣却觉得很好,能在场,又不用帮忙招呼,也不会有人关注有人来烦,于他来说再合适不过。他正好全面观察吴咸,把控计划。 杨暄和蓝桥一样,皱着眉,很不满意:“太早了,坐外面会冷。” 崔俣扯扯身上衣服:“我穿的厚。”见杨暄眉头仍未舒展,眸底似有戾气沉浮,他捏了捏杨暄的脸,微笑,“我家的事我自己解决,记得么?” 杨暄冷哼一声躲开,转开头,瓮声瓮气:“你自己小心,我要出去一下,一会儿回来。” “你若不喜欢,远远看着就是,”崔俣指着墙头,“你完全有这能力,不是么?” 杨暄瞪了他一眼,转身朝外:“我走了!” …… 事实证明,崔俣虽早早坐到了四面漏风的宴会场所,也没冻着,因为他有个很可心很能干的妹妹! 崔盈今日得了任务,帮忙操持此次小宴,自然忙里忙外四下转,出来看场地情况时,一眼就看到了这位可怜的六哥。一众丫鬟婆子跟着,她也没特殊表现,只上前浅浅淡淡打了招呼,就转身离开,下来却以各种正当理由,照顾崔俣。 比如给他坐处四面布置遮风,上姜茶,热汤,精点,暖手炉,甚至还送了个小小炭炉过来。说是天气太冷,担心吴家小姐扛不住,又忧虑贸然上炭炉熏蔫了精心准备的花株不太好,正好拿这‘多余的人’做做试验。 遂直到客人来前,崔俣也没渴着,饿着,冷着。 崔俣看着手中小巧精致,雕刻海棠蝴蝶纹,到现在还暖乎乎有热度,跟他气质一点也不搭的小手炉……心中温暖。所以说,就是有人这么可人疼,这位四叔的遗孤,他真心想好好照顾了。 吴咸带着家人上门做客,按时按点,打扮齐整庄重,还带了适宜礼物,礼数一样不缺,看起来很热情,实则这个热情,是带着距离感的,仿佛在表达:你请我吃饭,我给礼物,我不欠你什么。 崔行和张氏好像完全没看出来,笑呵呵迎客,热情的介绍自己儿女,什么我家崔硕不怎么样,也就跟了个和王复老山长的爱徒白先生,许年后有机会见面;我家嫡女也没啥优点,就是长的好,懂事知眼色会料理各样家事中馈,年中还得了某位佛子点化,说是大难已去,此后尽皆坦途,宜家宜室,儿孙成群…… 崔佳珍不好意思,连声娇喊:“娘亲……”眼神一个劲往吴夫人身后瞟。 因吴家一来,张氏就打着‘通家之好’不必刻意回避的旗号,吴夫人也不好让儿子藏起来,是以两边直接在长辈面前打了个照面。 吴夫人的长子吴谨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吴夫人也不想把这种事告知污了儿子心境,可张氏崔佳珍这么一表现,谁会不知道?连小儿子吴慎悄悄拽了拽哥哥衣角,同他眉飞色舞使眼色,哥哥呀,你被人瞧上啦! 等互相认识了,真正招待时,崔行和张氏就不敢太过了,男女宾分开,各玩各的。但为了让吴咸和吴夫人好好相看崔佳珍,最好也骗到点吴谨好感,张氏还是小小心机了一把。 她以‘崔家宅小’为由,将小花园用人高的屏风隔开,左边给男客,右边给女客。张氏和吴夫人自然坐镇右边,崔行和吴咸做为家中话语权最高的男人,他们品茗对奕的位置,则在一片假山之侧的高丘上。坐的高看的远,只要崔行和吴咸愿意,稍一低头,就能看到下面各种情形。 为了方面小辈培养感情,屏风边还留了小小一道缝隙,若吴谨好奇,可以假装路过悄悄看一眼。 当然,吴谨家教甚严,是不会好奇的,这个有利位置,便宜了崔俣。崔俣坐在角落,上可见崔行吴咸,面前观一众年轻男子,侧里可瞟张氏表现……实在方便。 为了‘不刻意不做作’的相看,避免流出不好的风声,这次小宴,张氏并不只请了吴咸一家,她还请其它几家副客。这几家内宅妇了平日里与她交好,此次也带了小辈,有互相相看的意思,而且最是知情识趣,断不会坏她的事。 一切就绪,内宅各种夹着小心思的活动就上演了。 张氏与各家夫人如何话里机锋交谈不提,只说年轻姑娘们。 今日家中有意为崔行珍看亲,崔行珍也很满意吴谨,自信完全配的上,面对着‘未来的公婆’吴咸夫妇,自然得好生表现。她得落落大方的招呼闺阁少女们,带她们玩,让她们觉得他亲切大方,最好还心生佩服。她得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注意着姑娘们,甚至座上夫人们的各种要求,让下人及时准备,添补;她得表现自己,不管才艺本事,需得让人刮目相看;她还得及时处理一切未发生已发生的危机。 这些对一个合格的世家嫡出小姐不是问题,而且崔家还这么小。关键崔佳珍不是世家嫡出小姐,平日在家中娇横懒散惯了,连母亲张氏的手段都没学到几分,想做到尽善尽美,怎么可能? 她身边跟着的庶妹崔妙妙倒有心帮忙,顺便出彩,可惜生母是姨娘,没从张氏这里学到一星半点的真本事,想帮也帮不了。 于是这时候,崔盈就挺身而出了。 她路过屏风缝隙,悄悄朝崔俣打了个手势,就走进闺阁小姐堆里,从容不迫,游刃有余,又‘默默无闻’的帮忙。 比如她悄悄拉崔佳珍袖角,凑过去提醒‘是时候玩点女孩游戏活跃气氛’。崔佳珍视线滑过众姑娘,立刻了悟,招手叫下人准备投壶游戏用的东西,姑娘们马上精神起来……而崔盈微笑退避之后,并不让人知道此事是她提醒。座上张氏吴氏等人目光,尽皆落在崔佳珍身上。 投壶第一轮,崔佳珍大杀四方,大获全胜,想再继续时,崔盈再次‘避着人’拉拉她衣角,悄悄提醒:该让着客人,给别的姑娘一点机会。崔佳珍感谢其提醒,顾自退出,给姑娘们加油打气,甚至还在某位姑娘身上放了彩头,只要人赢,她也跟着赢。 姑娘们气氛再次火热,内宅夫人们看向崔佳珍的目光也俱都是赞赏。 之后,崔盈看到姑娘们累了,提醒崔佳珍是时候休息了;看到姑娘们以帕拭汗,提醒崔佳珍让下人上蜜水;看到时辰差不多,提醒崔佳珍去夫人面前溜一圈,贴心送上小点,顺便问问有什么需要的…… 她还提醒崔佳珍适时微笑,以最美侧脸面对众夫人,男客屏风,提醒上餐点时间,顺序,甚至有婢女不小心打翻茶盏在某一位小姐身上时,提醒崔佳珍怎么处理最佳。 崔盈并未贪功,知道今日是崔佳珍表现时机,只在背后适时提醒,并没亲自做什么,把一切表现机会让给崔佳珍,让崔佳珍将一切完成的完美无缺。 崔佳珍起初还略头疼怎么应对这一天,担心会有不合适意外,可崔盈实在太贴心,桩桩件件都替她想到了,还不冒头,她什么都不用担心,也不用费脑子想,只要照着崔盈的话做,自然能博个满堂彩。 既然已有捷径,谁还想费事?崔佳珍索性放开了玩,任崔盈替她看着,只在崔盈提醒的时候照做。崔盈父母尽亡,自小跟着祖母长大,没什么依靠,她只要事后跟母亲打声招呼,让母亲给些适合的谢礼……不就好了? 最初,所有人都很满意。 张氏看出崔盈有心帮忙却不居功,女儿露脸露的极好,的确是个‘宜室宜家’的样子,但慢慢的……她眉心微蹙,眼神有些不对了。 她悄悄看了眼吴夫人,发现吴夫人数次将视线放到崔盈身上,紧紧抿唇,十分不愉。 是了,崔盈的确做的很好,襄助崔佳珍,深藏功与名,也是一切出于真心,但真的就是‘悄悄’么?她能看到,别的道行高深,掌中馈数年的夫人也能看出来! 谁也别当谁是傻的! 小辈们以们做的很好,瞒天过海,各有各的表现,表现完美,她们这里,慢慢却能看出,看起来一切荣誉掌声属于崔佳珍,其实她就像个丑角,像个牵线木偶,别人拽一下,她才动一下! 小姑娘们气氛融融,根本不是她的功劳,而是崔盈的! 崔佳珍真是傻子么?是真没本事做好这次没几个人小宴么?不,崔佳珍再娇蛮,也是在张氏身边长大的,耳濡目染,也知道待客应该怎么办。她只要别懒,好好用用脑子,也能撑起这次小宴,可她没有,直接选了省事的懒路。 所以大家看到的会是居功甚伟的崔盈,崔佳珍再有本事,别人都不关心,并且心里已经有了定型印象,这不是个好的内宅中馈人选! 至于谁是?多明显! 张氏的神情一变,崔盈似乎下意识就注意到了,远远看过来,蹙眉咬唇,心有所思,仿佛很疑惑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做了一切,三伯娘还不满? 崔俣看到女人们脸色变化,差点忍不住鼓掌,对,就是这样,剧本就该这么演! 他偷眼看过妇人们神情表现,又将目光投到吴咸身上。 吴大人,你就没看出点什么? 做为今日这场小宴主要攻略目标,吴咸当然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宝贝自家儿子,特别担心崔家脑抽,弄个什么丑事出来,生米煮成熟饭,无时不无刻不在关注四周,自然也看到了下面各人表现。 越看越在心里撇嘴,崔佳珍这样的姑娘,是断断配不上他儿子的。 可看到张氏不满意,崔盈蹙眉心有所思时……他脑中有根弦一动,想到了什么。 他了解崔家情况。 崔盈是个父母双亡,养在祖母膝下的孤女。她的祖母目前只有一个小儿子,将将长成,还未入仕,三个长成的继子,不可能跟她一条心,她能倚靠的资源不多。内宅女子若无父母相持,亲事上会很艰难,崔盈虽有祖母操心,能谋到的程度却很有限,做为一个聪明人,她应该要找叔伯靠山。 大伯远在洛阳,二伯去世,三伯回老家做官,做为内宅女子,崔盈第一个要讨好的,就是张氏。 此次小宴,崔盈竭尽能力,全心全意的帮助崔佳珍,并非是什么姐妹之情,而是她想借此机会,得张氏看重。张氏是崔佳珍的亲娘,让崔佳珍在小宴表现完美,张氏就会高兴。 可现实会如此么? 在长辈们面前,小辈们的心思简直像个浅盘子,一眼看尽。崔盈确是真心,能力亦非常出色,可尽力帮忙,却并未得到张氏满意。 她做错了么? 猛的,吴咸想起昨日在茶楼听的书。 那个杨修……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很多事,遇到他,总能完美解决,可最后呢?他死了,还是被上司亲自赐死的。吴咸一度认为是他太恃才傲物,不懂收敛,不懂官场,真的……只是这样么? 他吴咸自认聪明,没有背景靠山,一路打拼至此,非常值得骄傲。可他现在做的事,想完美的替上司余太守解决烦恼,巴上皇子们这尊大佛,深藏功与名,什么都不说……这是对的官场之道么? 心内刚刚产生怀疑,他就晃了晃头,把这想法抛到一边。 杨修是三国死人,崔盈是内宅女子,他可是当官的,能一样么? 不可以这么类比! 崔俣把吴咸神色变幻看在眼里,唇角勾起,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打了个手势。 散落不同位置的人立刻悄无声息的同时点头,表示明白,开始进行……下一步。 第62章 所谓运筹帷幄 </script> 没有意外发生的小宴不是好宴。 气氛越是平静安和,其乐融融,越像掩盖着什么危险东西,令人心生不安。终于……那块压在人心尖的石头,来了。 突然间,屏风左侧男宾处传来异响,一个胖乎乎身影旋风似的跑过来,一边惊慌失措的跑,一边大喊救命。在他身后,跟着一只白团子似的小猫,小猫看起来小,却很凶悍,跑动速度非常快,琥珀圆眼无比犀利凶悍,嘴里时不时发出“吼!”“嗷呜——”的威胁声响,像是被惹到,十分气愤。 正是崔晋,和小老虎。 崔晋对小老虎那是真怕的。小老虎曾十分威武的解决掉一个试图窥伺崔俣的仆妇,之后天天蹲在小院墙头守护,看到有人靠近绝不爪软,暗里坑了不少人。崔晋不信任崔俣,抱着不怎么单纯的意图靠近,自会经常偶遇小老虎,在其犀利凶猛的琥珀吊睛圆眼威胁下瑟瑟发抖,怎么可能不怕? 所以他真不是演的。他一路捯着小短腿,用平生最快的速度的力气冲入人群间,慌不择路的撞倒隔挡屏风,冲到女眷群里,冲撞并绊倒了一个姑娘,也不是‘故意’的。 惊呼声,尖叫声,屏风倒地声,桌椅撞击杯盏摔地碎裂声,再加上掺杂在一起的“拉开他们”,“小心”,“快来人”等等夹杂在一起分不出来的各种声音,现场乱成一团。 崔晋摔倒,跑也跑不动了,干脆脸朝地捂住头撅着屁股求饶:“我错了!猫爷我错了!求放过!” 小老虎正凶相毕露,跳到崔晋背上,白白爪子按住小胖子颈间,突然一愣,微微偏头,鼻间耸动,闻到了一股特别诱人的奶香……从墙那边传过来的! 腹中馋虫勾起,虎大王立刻放弃了教训敢挑战它权威的庶民,后腿用力,直接按着崔晋的后背起力跃下,噌噌噌两下,也不见它怎么蹿的,三两下爬上墙头,跳了过去……再也不见身影。 崔晋仍然怂怂的趴在地上。 而在他身边……一个被连累摔倒的姑娘正以手撑地,幽幽哭泣。 这姑娘一身月白挑线裙子,梳着双环髻,身量未成,容貌却是绝美,烟眉杏目,琼鼻樱唇,肌肤赛雪,眸底水光潋滟,眉宇间蕴着淡淡轻愁,哭的梨花带雨,纵使还未到少女年纪,已有绝尘之姿,我见犹怜。 正是赵家姑娘,赵书雪。 四下一片安静,众人目光不由集中到小姑娘身上,浅浅叹息。 崔俣很满意这样的效果。 那日叮嘱赵季一些需要做的事后,他就开始寻找适合机会,自家嫡母递了梯子,他当然不会错过。张氏为了归避人言,除了吴家还要请其他客人,名单上加一个赵书雪并不难。赵书雪相貌绝美,出现在相看场合不失面子,崔盈适当敲敲边鼓,再加上放出宴请主客是吴咸的消息给赵家……赵凡自己都会想办法送赵书雪与宴。 赵凡与吴咸暗里计划把赵书雪送人,赵凡当然知道自家姑娘什么样,吴咸却只闻其名未见过其人。毕竟规矩所限,不管哪种相看,主力军都是内宅妇人,做为长者兼外男,吴咸并未有合适场合见赵书雪,一点也不熟悉。找机会给他看看,小姑娘这么美这么柔弱这么逆来顺受,肯定会更有信心么。 是以,赵书雪出现在今日小宴上。只是前面一段时间她有意游走在边缘,降低存在感,众人并未多注意,现下她被小胖子带倒,哭的这么楚楚可怜……大家一眼就看到了,并且被惊艳的移不开眼。 突发事件出现,正是考验内宅女子性格行动力的时候,崔佳珍立刻看向崔盈。 崔盈却在先前看了张氏一眼,眼神一转,在崔佳珍看过来时,摆出吓坏了不知道怎么办的样子,愣愣的完全不会思考了,十分逼真。 崔佳珍心里咯噔一声,暗骂胆小蠢货,关键时候就靠不住! 娘离的远,智囊不管用,心一急脑子又打结,她自己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办最好,好在这里是她的家,她又一直受宠,随便作威作福,胆子还是很大的,反正只要不错就行了。 关心总是对的吧! 她立刻按照本能反应,伸手去拉赵书雪起来,神色关切:“你没事吧?摔着哪了?哪里痛?” 赵书雪顺着她的力气站起,像是吓坏了似的,抽泣着说不出话,只用力摇着头。 崔佳珍见她站起来都很艰难,眉心微蹙,立刻吩咐下人:“去请大夫!有伤看伤,没伤开副药去去惊也是要的!” 不得不说,崔佳珍此举赢回不少好感。 这样举动话语并非是在别人提醒下做的,而是自动自发主动想到的。遇事不胆小,处理方向无大错,纵使有想不到的地方,也是年纪还小,经验太少。 大家门户相看闺秀,并非一定要个十全十美的,偶有缺点也不要紧,谁年轻时没点毛病?媳妇娶回家,婆婆还要好生教,好生调|教的,不怕不足,就怕本性不好。 张氏察觉到在座各位夫人的微妙转变,暗暗点了点头,看看女儿,再看看垂头不语的崔盈,嘴角勾出一抹微笑。 事情到此,该主母收尾了。 张氏招招手,让崔佳珍扶赵书雪过来。同时一个眼色,下人们麻利上前,快手快脚把现场简单收拾一下,尽量清爽。 张氏接过赵书雪的手,轻轻拍了两下:“好孩子,惊着你了。” 紧接着,她淡淡扫一眼恭顺上前,面有余惊的崔晋,叹了口气,纤长食指指了指他:“这是我二哥家的孩子,不到一岁就全家皆亡只剩他一个,如珠如宝的养在老太太房里,将将十岁,天真淘气的像个孩子。好姑娘,你大人有大量,看在他无父无母的份上,原谅他这次可好?” 赵书雪哭的哽咽不止,说不出话,只用力摇着头,眼睛珠子一样的往下掉。 “但这样冲撞客人仍是不对,我替他向你道歉,之后扣他一年的月银花销,赔与你可好?” 赵书雪还是不住哭着摇头,说不出话。 张氏目光闪动:“小姑娘家受了惊不好好,光是请医吃药就不知道花用多少……咱们这样的家世,说银子俗了,是我不对。稍后我同母亲商量商量,好好给你置份赔礼,送到你叔叔那里,你可别嫌弃。” 赵书雪努力半晌,终于止住抽泣:“我不……我万万不敢收,是我自己……不小心,万万不敢怪罪弟弟的。” 张氏嘴角噙着微笑,音容爽利:“你不怪弟弟,不想收赔礼,就当我特别喜欢你,送你的便是!长者赐,不可辞,再推可就不乖了啊。” 赵书雪脸色绯红,左右为难了一会儿,才优雅造福身:“书雪……谢过夫人。” “这才对么。” 张氏安抚过赵书雪,首先看向女儿,目光暗意十足。 不用别人提醒,崔佳珍已经从熟悉的视线里读出指示,立刻福身请罪:“母亲,书雪妹妹受惊,是我做的不好,没及时发现隐患,愿意受罚。只是晋弟年纪还小,不懂事,请您千万别苛责。” “稍后罚你抄家规女戒女训各二十遍,你可心服?”张氏面色肃然,姿态十分严厉。 崔佳珍低眉顺眼:“女儿心服。” 张氏这才满意了,看向崔晋,仿佛不知道怎么说合适,罚也不是,不罚也不是,左右为难,最后长长一叹:“晋儿,你也该长大知事了。” 崔晋揖手,垂头丧气满面羞愧:“那只猫儿实在可恶,突然蹿出来追着我跑,吓我一大跳,方才如此鲁莽,冲撞贵客……三婶,侄儿知道错了。”实则暗地里悄悄和站在不远处的崔盈挤眉弄眼,眸底尽是得意。若非崔盈狠狠瞪了他一眼让他收敛,他恐怕都收不住。 “罢了,”张氏最后仍是没有罚崔晋,目光环视一周,看向夫人们,神色歉然,“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但我这个侄儿实在养的娇,这么大了还不知事,也未长成,诸位都是通家之好,小辈意外冒犯,请千万别见怪。” 男女七岁不同席,是规矩,却并非铁律,若身体未发育长成,确是可以小小放宽,众位夫人都言不见怪不见怪,意外而已。 张氏言谢,道晏散后会赠赔礼给大家,不止夫人,在场所有小姐,都有一份。 意外已去,这点时间里,连现场都收拾干净了,气氛也并不沉抑,反倒挺轻松,姑娘们也就不在害怕,高高兴兴的接了张氏的话,言谢的,凑趣的,现场很快热闹起来。 崔盈也在期间见缝插针的请了罪,说都是自己不好,明明站位更有利于看到一切,阻止一切,却胆小受惊什么都来得及做…… 张氏对她行为动作心知肚胆,当然没有责她,还温声安慰鼓励她:“到底年纪还小,胆子小不怕,见事多了,养养就大了。”不止如此,张氏还当场拔下头上发钗,赏与崔盈,并让贴身大丫鬟去她私库,单独取一份礼来给她压压惊。 崔盈仿佛受宠若惊,颤抖着嘴唇双目含着泪光行礼受了。 崔佳珍很是讶异。娘亲为何……如此重待崔盈? 在场众人,有人同她一样不明白,有人眼明心亮,很快就明白了。 比如吴咸。 崔盈费尽心力办事,意为讨好张氏,可之前办的尽善尽美,张氏不满意,后来出了纰漏,张氏却笑了,还软言安慰又赏珍物,明显是相当满意……为什么呢? 因为上位者的心理期待。 正如有户人家锅坏了,请匠人来补,匠人趁家主没在意,悄悄在裂缝上敲了敲,使其更大,待家主过来时,装模做样把缝指给其看:你这锅裂缝太大,因被油烟覆着看不到,我刮开一看不得了,得多补几个钉子啊。 家主惊异非常:得亏今日决定补,还遇到了你,否则下顿饭没法做了! 本来缝小,匠人憨直精心补好,家主可能还会前看后看挑剔,甚至事后讲价,可匠人偷偷做个小动作,家主会庆幸自己决定英明,还认为匠人实诚活细看的准确,心里一高兴,没准会多与些赏钱。 道理放在官场,亦是相通。 什么样的下属最受上官喜欢?吴咸对比自己,他也是有下属的,喜欢提携什么样的? 得有执着往上爬的野心,为此和自己联络了很久的感情,送了很多礼物,佩服自己仰慕自己忠于自己,本身也很有才华能力,但有点坏才,偶尔有些事处理不完美,需要自己帮着收尾。 有能力,需要自己,自己能握住其缺点甚至把柄,知道如何掌握把控使用……这样的人,才是上司最喜欢,愿意重用提拔的。 如果一切事情都做的非常完美,没一点瑕疵,上司反倒不太敢下手用,起码不会推心置腹。 想着想着,灿烂下午,温暖下午,吴咸生生冒出一背冷汗。 他与赵凡私下密谋送赵书雪给皇子身边的太监,是想结交巴结宗室关系,但这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上官郡太守余孝全!他有自知之名,自家门户太小,想巴结好皇子,太难太险,若想一步一步稳稳往上爬,需要郡太守余孝全的提携。余家在洛阳势力颇大,与宗室也有交往,但余孝全本人未得皇子人脉,一直为此事犯愁,此次皇子来长安,正是好机会。他本想替上司解忧,悄悄把这一切做了,路铺平了,得上司青眼夸赞,一点也没想过,上司是不是愿意看到这样? 他把一切默默做的完美,余孝全会不会猜忌?会不会疑他想撇开上官私下交好皇子,从此不再信任?会不会认为他过度聪明,功高震主,嫌弃上官无能,没把上官放在眼里? 这个道理,三国杨修不懂,所以死了,崔盈懂,所以得了张氏夸赞恩赏。 他看的很清楚,崔盈纰漏表现是故意的,明明她有方法,视线掠过张氏后却没动。张氏心知肚明,认可崔盈懂眼色知情识趣,让崔佳珍和她自己都有合适的表现收尾机会,所以给予奖励。 内宅女子见识都能如此,他堂堂郡尉,竟不如么! 他完全可以将此计献计于余孝全,余孝全为官多年,人脉资源无数,会找不出一个十来岁的绝色姑娘,用得着他四处拉人脉费尽心机的找? 至于赵凡……吴咸眯眼,那是个野心旺盛,一心一意想往上爬的家伙。自己不用赵书雪,也不算太得罪他,就算他不高兴,也不敢对自己怎么样,只要自己一日压在他头上,他就一日不敢放肆,竭尽所能的找机会笼络自己,巴结自己。 而且…… 吴咸视线微移,落到场中,直直看着赵书雪。 这孩子,他听说打小就是美人胚子,荏弱无骨,逆来顺受,可今日观感……好像不太一样。赵书雪的确很美,小小年纪相貌出挑,不自知的散发着一种引人怜惜的气质,也的确爱哭,可爱哭不等于软弱,不说话也不是逆来顺受。 女人至柔,眼泪是武器,能使热血男儿变成绕指柔。赵书雪今日没怎么说话,受到波及也只是在哭,柔柔弱弱的叫人看着心疼,但她说话时机很关键,张氏安慰她她哭,张氏说罚崔晋一年月钱做为赔礼她仍然哭的说不出话,直到张氏说会与长辈请示,郑重给一份赔礼交到她叔叔手上……她才正好能止住哭声,颤声推辞,张氏执意给,还抬出‘长者赐不可辞’的名头,她方才不好意思的领受。 这一切,真的是巧合,还是故意? 赵书雪是不是心里有主意,故意想趁机谋点东西?张氏是不是猜到了,所以只得顺势出血? 妇人们之间的交手,向来是机锋处处,笑里藏刀,一肚子弯弯绕,不在跟前细观,根本看不透。若那赵书雪是个有主意的,会乖乖听他们安排?会不会到太监那里,曲意逢迎,讨其欢心,得其喜欢后大吹枕头风,反过来对付他们?毕竟是他们逼她兄妹分享,毁了她可能会有的,像普通女人一样相夫教子的幸福生活。 吴咸是个聪明人,心思细腻,他不允许自己经手的事有纰漏。遂这个计划……他几乎是很快弃用了。 …… 崔俣端坐角落,静静看着这一切发生,仔细留意着吴咸神情变化,及至此时,他方才一颗心落到肚子里,此计,已成! 杨暄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正坐在崔俣面对的房顶,因瓦檐树梢遮挡,别人看不到他,他却能看到场中所有人。别人注意到的,他看到了,别人没注意到的,他同样看到了。 他知道小老虎是崔晋自己主动招惹相诱的,小老虎扑到崔晋身上,未及发狂离开,是因为蓝桥在一墙之隔外端了羊奶相诱。 赵书雪不显山不露水,却与崔盈有过多次眼神交汇,崔盈表现完美,大多聪明人以为她看似帮崔佳珍,实则在讨好张氏,但其实……她只是在执行崔俣交给她的任务。 这个计划赵书雪崔晋小老虎蓝桥皆有参加,彼此对下一步如何进行心知肚明,有人在明有人在暗,但崔盈是贯穿整个计划的节点,她需要用各种眼神引出各方猜测…… 而定下这一切的,是崔俣。 在吴咸表情变幻,明显做了什么决定的这一刻,杨暄突然深刻理解了什么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有一种人,根本不用出现在众人面前,只要信息足够,他就能从容布局,达到想要的目的! 温暖阳光下,崔俣仿佛注意到了什么,朝杨暄这个方向看来,灿烂一笑。 杨暄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了一下。他紧紧的,静静的看着坐在毫不起眼位置的崔俣……他还有多东西要学。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相亮过了,才艺品性理家手段都展示过了,除却一点点意外,张氏认为今日小宴效果很好,基本达到了预期。再往后是长辈们各种暗示约定的时间,之后宴该慢慢散了……张氏便琢磨片刻,便让崔佳珍带着小姐们去她院子里玩,自己则安心与吴夫人等说话。 …… 与此同时,长安。 四皇子昌郡王做完例行官场事务,去几大世家晃了晃表现了表现存在感,看谁不顺眼顺便敲打了敲打讽刺了讽刺,这日午后无事,便来寻表兄田襄作耍。 驾着乌蹄马,昌郡王风驰电掣春风得意耀武扬威的过来,却被管家告知:田襄出门了,不在府中。 昌郡王非常不满,眉尾一扬,冷哼一声:“出门去哪了?去叫他回来,告诉他我来了!” “少爷走的……怕是有点远。” “本皇子等他!本皇子有的是时间!” 管家无法,只得一边招手让下面人赶紧去找主子,一边提着心,赔着笑脸伺候昌郡王。 昌郡王刚刚十三,宫中最是受宠,正是好奇爱动的年纪,在田襄府里,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哪哪都要逛逛。他看过田襄的花园,凉亭,水榭,起居室,一一点评,最后来到田襄的书房…… 他看到了一幅画。 工笔写意,有美一人,翩翩少年,衣带当风,骨相完美,眉目俊雅如画,眉心一点红痣诱人,唇角微笑似有似无,气质缥缈,仙气十足,指间拈花,赤足而立,脚趾圆润可爱…… “这是谁?”昌郡王瞪大眼睛。 管家不好明说,只隐晦道:“是我家少爷最近……想交的朋友。” “这么好看!”昌郡王指尖轻触画中人的脸颊,“我也要交朋友!” 第63章 不满足 </script> 崔家小宴,主客各有各的目的心思,在小辈们风风火火走马观花的‘表演’里,领悟着,提防着,警惕着,不动声色的拒绝着……每个人都很忙。 除了崔俣。 他袖里揣着温度正好的小暖炉,安坐一隅,不用繁忙待客,不用帮忙解决各种意外,更无人注意。没有人知道他做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悄无声息的改变了什么。 崔俣对此非常满意,差点还起了要不要真心感谢张氏一番的心思,多体贴的嫡母,瞌睡了就送枕头,让他得以轻松谋划,连窝都不用挪,一切就成了。不过想想张氏此刻心情应该很不好,宴散之后会更不好……惋惜了一秒,便放开了。 连张氏嫡子,他嫡长兄崔硕过来看似温柔轻善的提醒:那只猫是你的吧,以后需得多注意,在家中倒还罢了,若跑去外面随意伤人,被剥皮煮汤可如何是好?他都没生气,只回以灿烂微笑:“那小东西我是管不了,如果有人‘能替我管’,我倒想认识认识呢。” 三个月了,小老虎毛团大的身体没长多少,性子却越来越淘脾气越来越大,不知道跟谁学了一身人精本事,现在它不但懂眼色会看气氛,瞧着连兵法都好像会了,攻击潜行防守那叫一个精准,不是熟悉亲近的人根本靠近不了,而且最擅撒娇谄媚向主人告状。有他在一旁守着,小老虎还能被别人目的性明显的欺负了……这样的人,他还真想会会。 小宴散场,崔硕忙着送客,没说旁的话就走了。 崔俣舒舒服服的吃喝享受完,悠悠哉哉的回了自己偏僻小院。 杨暄稍后才出现,带着最新消息:吴夫人明确拒绝了张氏的的说亲,哪怕张氏拿出帝都高人亲自披卦,说崔佳珍命格大贵能破一切邪祟不好的八字批命,吴夫人都没软化。连中间说和的夫人们都尴尬了。 张氏撑着僵硬笑脸送完客,回到院里,就摔了一套茶具。 崔佳珍和生母性格很像,很快听到风声,把房间里摆设器物毁了一个一塌糊涂。 倒是崔行不着急,慢悠悠过来安慰张氏:“我瞧着吴大人并非一点心思没有,话说的很模棱两可,许还是有机会。吴夫人不过一个内宅妇人,大事小情,还不是得听吴大人的话?” 张氏斜了崔行一眼,好像在看一个蠢货。儿女婚嫁事情多大,哪有内宅女人不经丈夫同意,就坚定放话的,定是双方通过气,意见相同!吴大人不直接拒绝,那是不好说,怕影响关系,只得以场面话应付! 她这嫡女已过十六,命运坎坷,她愁的头发都白了,已降低条件,结果还是不成,叫她如何甘心!她倒是要看看,那吴家最终娶个什么天仙回去! 可丈夫是她安身立命根本,一些事没察觉到,她不好表现太过,收起眸底情绪,柔柔切切的唤了崔行一声,神情极为委屈:“咱们女儿……命苦,老爷可要记在心上……” 崔行对自己嫡女还是关心的,自是答应:“我会看着的。” “吴家不愿意,也就罢了,强扭的瓜不甜,但吴夫人这么强硬对我,我心里下不去这一口气,老爷官比他家大,若是能稍稍替我……” …… 崔俣修眉微扬,嘴角笑意似有似无:“哦?你还偷听我父亲与嫡母讲话了?我嫡母想让我父亲替她出气报复,让吴大人官事不顺?” 杨暄把窗子关上,以免冷风进来冻着崔俣:“大约张氏今日因待客特别收拾过,鬓角无白发,妆容细致,不显老,一双眼睛风韵犹存,你父亲看着,心软了。” 崔俣咂舌:“还答应了?” 杨暄点头:“嗯。” “啧,估计我父亲要碰壁了,吴咸……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崔俣眯眼,顾自笑了笑,又看杨暄,“少年有进步啊,不但能悄无声息围观,还能把人表情心思看透,不错。” 杨暄一脸‘这有什么’的平淡:“张氏算有点脑子,也就你父亲……”不好当着人子骂老子,哪怕这老子很混蛋,杨暄移开眼睛,“其实仔细观察,并不难懂。” “嗯。”崔俣随意应着,又问崔盈崔晋,“这对姐弟怎么样了?” “张氏在宴上放话不追究,崔晋除了被罚钱,并没有怎么样,正好崔盈得了大笔赏钱……” 崔俣接过他的话:“正好崔盈得了我那嫡母大笔赏钱,有她照看,小胖子罚点的那点钱,根本不算事。” 杨暄颌首。 “赵书雪呢?” “业已平安归家。” …… 崔俣问过所有关心的问题,得到确切答案,才悠然一笑,笑眯眯看向杨暄:“你有什么问题,问吧。” “今日宴间,我一直坐在你对头的墙头,处处可见,视野清晰。”杨暄修长剑眉微挑,目光定在崔俣身上,“我认为,吴咸今日回去后肯定会改变主意,放弃赵书雪。” 崔俣笑容灿烂,声音里满是自信笃定:“最迟明日晚间,赵凡一定会接到吴咸明确指令。” 杨暄眸色明亮,闪着幽光:“你很厉害。” “当然。”崔俣眉目俊雅,话说的轻淡,神情里却是‘你今日才认识我么’的张扬。 “可是你怎么就能笃定,不必另外使计,不用露面,无需威逼利诱,吴咸就能有这样改变?”杨暄眉宇间透着丝缕疑惑。崔俣所有想法,皆不瞒他,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也下意识相信,可事情真正发生时,他还是难掩意外惊讶。 崔俣神秘一笑,眸底闪过炽烈慧光,修长玉白手指伸出,缓缓的,缓缓的……轻戳在杨暄胸口。 杨暄突然感觉心跳很快。 “人心。”崔俣声音缓慢低沉,似乎带着某种来自远古的神秘韵律,“沙三,看透人心,你就能拥有一切。” 杨暄下意识看着崔俣,静静的,直直的。 崔俣笑笑,指尖轻触即离,再说话时,恢复了往日的轻快:“我打听过吴咸,他非世家出身,亦非义城人,做官至此,并不简单。他需得努力进学,好生经营,入仕事事小心谨慎;得有自知之名,不能狂妄攀过高的,把控不了的人脉关系;得讨好上官,八面玲珑面面俱到,让人觉得可眼可心,从不过河拆桥,也不让别人过河拆桥……” “他为做官思虑颇多,几乎付出了人生的大半时间,成效显著。他傲然于自己的能力成绩,自信满满,当然,也产生了多思多虑上位者的副面缺点:多疑。”崔俣清澈眸底微光闪动,波光粼粼,“自负之人,听不进别人劝告,你激将,他会嫌你无趣不理,你苦口婆心,他嫌你胆小怕事,你使计逼害,他会更广掀波澜,拉人下水,混局得脱。多疑之人,不相信别人的话,不管那是善意还是恶意,第一个反应永远都是:这是真的?还是故意骗我?他不可能第一时间让你达到目的,一定会左思右想,态度暧昧,能拖就拖。” “对付这样的人,你目的性明确的布置一些事,让他亲眼看到,自己去听,去想,去感受……他就会照着你希望的方向转变。” “沙三,人心。你看透一个人,了解他的行为轨迹,思维模式,甚至把自己变成他,你就会知道他喜欢什么,害怕什么,遇到什么事会有什么样的想法……想把控,易如反掌。” 杨暄紧紧盯着崔俣眼睛,目光如火般灼热。 ……人心! “但要记得,不要太贪婪,不要想谋太多,最好只是某一时刻,某一方面。”崔俣提醒,“人的性格行为太复杂,想完全吃透太深太难,几乎不可能,若想谋之物份量太大,干脆另寻它法,否则付出与回报不会对等,而且很容易失败。” 杨暄想想,也明白了:“若要不付出,简简单单从头到尾完全掌控一个人,除非此人非常忠心,或者你有迷蛊之药。” 崔俣颌首,一脸‘孺子可教’的‘慈祥’。 杨暄很聪明,一点就通,教起来简直太方便,根本不用多做解释举例,就能正确领悟要点。 正感叹着,突然想起,杨暄其实也因成长环境,生出多疑这个毛病,长大后尤为明显。他垂眸想了想,觉时机不错,干脆另做提点:“其实人活着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事,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不可无,多疑本没有错,错的是盲目骄傲自满。有疑时,应当去查证,让收集到的事实告诉你,是你想多了,还是……这是一个局。” 崔俣定定看着杨暄,黑白分明的清澈双眸里诚挚闪动,十分坦然。 杨暄却并未察觉他此话对的是自己,以为仍在说吴咸。不过脑中思绪未停,杨暄有自己的思考,也认可崔俣的话。若吴咸前后想一想,看看这幕引他思考戏码中的人最近都有何异动……难免会得些蛛丝马迹。 他决意以吴咸多疑不慎自省,日后若遇类似的事,必定多加排查。 不管怎么说,崔俣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 对局势分析交流完毕,杨暄提起另一件很重要的事:“今日之后,我——” “要走了么?”崔俣反应永远一流。 杨暄扬眉,一脸‘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无奈’:“水路往西,河帮人数渐少,风格却越发彪悍,我此行,时间上恐会耽搁良久,或许半月,甚至一月不能回还。” 崔俣非常明白。杨暄有大事要谋,有自己的打算,而且长安来了两位皇子,总是要避开的。理解归理解,可不知道为何,心里很不安稳,总觉得杨暄离开很久不是个好主意。 身上背着个金手指,崔俣对自己感触很难不敏感,遂正色叮嘱:“尽量早些回吧。” 杨暄看向他的目光骤然变的火热:“知道了。” 三个字说的不紧不慢,似乎带着浓烈的个人情绪,有点满足,又有点……宠溺? 崔俣第一次对自己解读出的东西不甚自信,是不是眼瘸看错了?熊太子能有什么特殊意思! 杨暄抬头缓缓崔俣续上茶,唇角不由自主高高扬起。 好看的兔子舍不得他,催他早点回来。 碍事小厮也风寒生病,不能来打扰。 真好。 这样的日子简直不要太好! …… 是夜,杨暄没怎么睡好。许因马上又要小别的离愁,许因对即将面临的各种局面担忧,他睡的很浅,梦境缭绕不去。突然,怀中一暖,好像多了什么…… 睁开眼,好看的兔子果然又滚到他怀里了。 不知为何,他对这兔子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宽容,而且只要视野里能看到这个人,他就会产生各种各样的满足感,甚至性格会随之沉静,行事手段趋于安稳,连思虑都会周全很多。 这个人教会他很多很多东西,他们亦师亦友,亲密的像手足。 这是段很难能可贵的关系,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没福气拥有。他本当珍惜满足,可他总觉得……不够。 他不知道内心偶尔出现的焦躁感是为什么,可就是忍不住。他是太子,本应拥江山入怀,富有四海,可偶尔他会有这样一个想法:只要能留这只兔子在身边,他愿意以江山相换。 这很荒谬,可…… 睡梦中的兔子无知无觉,睡颜沉静,嘴唇微微开启,两只爪子紧紧抓着他里衣襟口,天真的像个孩子。杨暄有想在他眉心红痣亲吻的冲动。 他突然发现,他和碍眼小厮斤斤计较,看不惯总爱撒娇让崔俣顺毛的小老虎,一切一切类似争宠的行为,其实并不是因为那两个太讨厌,而是……他想和崔俣更靠近。 想要和崔俣更近更近,近的像一个人,没有任何其他别人或者动物,能比他和崔俣更亲近。 心中暖暖胀胀,杨暄轻轻抬手,摸了摸崔俣眉心,又顺着软滑肌肤,慢慢下移。 崔俣…… …… 第二日一早,崔俣收到了三封信。 一封从长安来,是谢丛写的。谢丛是个很有世家骄傲的年轻人,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求自己行为得体,不堕威名,不给世家抹黑,比如往日范灵修如何故意气他逗他,他心里都炸了,脸上也不会表现太多,顶多背过身不理。可这封信,谢丛字里行间透出极大愤怒,仿佛笔下之人如果出现在他面前,他都要上手直接撕打了! 崔俣相当意外:“那昌郡王,性格竟如此恶劣么?” 平昌两位郡王入长安,除了迎吉兆,视察地方等官样文章外,还参与了一些世家小宴,替皇上表达垂询关心之意。平郡王还好,不管心里什么想法,起码脸上表情很对,谦雅有礼,笑容亲切,时刻透着皇家的沉稳大气。昌郡王就不一样了,若得他开心,他表现的比平郡王亲切的多,若惹着他,他当场就能让人下不来台,某次官家宴上,他竟不看任何人面子,直接杖毙了好几个下人! 昌郡王与越王同母,母妃都是权倾后宫得尽宠爱的贵妃田氏,日前在谢家秋宴上闹出事的李家,女儿送与越王做妾,是越王死忠,当然也是他昌郡王要护着的人。 他不但大大敲打了与其做对的林芷嫣一家,还顺带厌上了谢家,觉得谢家不好,横挑鼻子竖挑眼,加之各种莫须有的罪名,还扬言谢家欺负他,要回宫请父皇母妃做主! 谢丛咬牙切齿:他这是瞧不上我谢家,要毁了我们! 一封来自洛阳,是温家权所书,厚厚的很多页。温家权对于之前得崔俣援手相救很是感激,认可崔俣品性能力,引为挚友,即是挚友,自然无话不谈,有什么不解疑问,也不觉丢人,大大方方的问。他提出一些事,向崔俣讨策,也说了帝都洛阳很多消息,这些消息大部分都是崔俣求之若渴,特别想知道的。 信的最后,温家权还提到了弟弟,说弟弟一直很想念他,离别三月,嘴里仍‘崔哥哥崔哥哥’的叫,让他很是有些吃醋。 第三封就比较近了,是赵季写来,同城信件,一早就到,时效相当快。 赵季说赵凡夜里得到吴咸指示,说不要赵书雪了。他非常震惊,想约时间求见。 崔俣和杨暄一同看着信件,各自神情皆有变幻,只是变幻方向不一致,非常有趣,可惜他们彼此看不到。 “过些日子,我怕是要去趟长安。”崔俣点着谢丛的信,眉心微蹙。 杨暄则问:“温家权……是谁?” 二人同时抬头,双目对上的瞬间,皆有些怔忡。 崔俣:“你就……想问这个?” 杨暄:“这么冷为什么要去长安?谢延那老狐狸搞得定,故意纵着小辈缠你呢,你瞧不出来?”生病了染了风寒怎么办? 崔俣那么聪明,哪能不知道:“我就是……有点不放心。”那可是他费心经营的人脉,日后还指望着有大用呢! “那就等我回来,”杨暄定定看着他,语气不容置疑,“我陪你去。” “可是你——” “就这么说定了。” 崔俣当然不允许这么定了,杨暄身份敏感,不能就这么大剌剌出现在长安,可他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呢,突然外面的门‘砰’一声巨响,有人脚步重重的冲进来,隔着房门就喊:“崔俣你给我出来!” 是崔佳珍。 崔俣看了眼杨暄,只得暂时放下,走出房间:“有事?”面目声音都极为冷肃。 “你把你那破猫交出来,我要扒皮拆骨煮了吃!” 崔俣眸色一暗,声如寒霜:“怎么,它惹你了?” “若不是它,崔晋那胆小鬼怎么会胡乱冲撞,若非他胡乱冲撞,我怎么会表现不佳,惹人嫌弃!”崔佳珍两眼通红,瞪着崔俣像百世仇人,声音尖利如鬼,“若不是你们主仆,我如何会失去未婚夫!” 崔俣冷笑。 可他还没说话,屋里杨暄走出来,极为蔑视的扫过崔佳珍,声音里满是嘲讽:“真是好不要脸!别人说过要娶你么?无 媒无聘,你哪来的未婚夫?” 崔佳珍脸刷的爆红。 事实是一回事,撕闹是一回事,有理没理,各人心知肚明,可世人说话讲究隐晦的艺术,这么直接的被人啐上脸,崔佳珍特别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是战斗力强悍,可她也要脸! 崔俣轻叹一声,打了个手势示意听到声音钻出房间的蓝桥:赶快主院去叫人。 崔佳珍一时激动失去理智,张氏却不会失,肯定会立刻派人过来把崔佳珍架走。 张氏的人过来速度比崔俣想象中快很多,崔佳珍还没瞪眼睛撸袖子冲过来撕,杨暄嘴炮也只放了一两句,他自己更是连个表现机会都还没有呢,那个眼熟的一等大丫鬟就带着一群人到了。 到了后她立刻让身后孔武有力的仆妇扶住崔佳珍,在其耳边说了几句话,崔佳珍眼睛立刻亮了,恢复恢复神采,激动又兴奋。 崔俣:……这是说了啥? 大丫鬟过来行礼,淡淡的,并不怎么真心的替崔佳珍赔了个不是,连寒暄的话都未多言,就带着人走了。 崔俣看杨暄:“她说了什么?” “她说,张氏给小姐寻了更好的婆家,可以马上下庚帖的那种。” 怪不得……立刻眼睛亮成那样子,他那嫡姐,可是相当恨嫁的。就是不知道这次是个什么人选,会不会有什么幺蛾子。 杨暄看看天色:“择时不如撞时,我这便走了,早些离开,还能早些回来。” 他神色坚定,崔俣一看估计劝也劝不了了,只好点头:“好。准备准备,你就出发吧,路上小心。” 杨暄东西不多,放在崔俣这里的更没什么可以收拾的,很快就收好了。他不好奇张氏崔佳珍的事,就没关注,也没从主院过,直接顺着崔俣小门离开…… 第64章 说亲 </script> 崔俣在门口送别杨暄。 小院这道小门离街道不远,连着一条悠长窄巷,两边墙特别高,外面阳光再灿烂,也不会投进来一分一毫,墙角四处长满青苔,颇有几分阴冷。 杨暄走在阴影中,没有回头,步履沉稳,神情肃然,眉眼坚毅。少年身量未成,双肩亦尚稚嫩,却已俯仰天地,昂然孑立,隐隐蕴有无穷力量,能扛起万钧山河。 崔俣静静伫立,目送这道背影远走,莫名有些心疼。杨暄是一国储君,本该正大光明的站在阳光下,接受百官朝拜万民景仰,可他现在却行走在阴冷窄巷,背影与黑暗融为一体,仿佛习以为常,仿佛毫不在意。 回想方才之事,杨暄有些霸道,有些□□,决定一下不容更改,毒舌刺人完全不顾及身份,可所有初衷,不过都是为了他。担心他,关心他,想保护他……护短到如此地步,也不怕有朝一日被背叛。 崔俣轻笑,他当然不可能背叛,帮助杨暄,已是他此生活着的信念与坚持。 他的太子,就该堂堂正正活在阳光下!他要他的太子,站在那世间最高贵之处,俯视众生,得享天下! 杨暄提醒自己大业为重,不得分心,一路走的很坚定,可即将走出巷子口时,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崔俣还未离开,因距离太远,他的身影随小门一同变小,眉眼已看不真切。巷道悠长,几无光亮,可小门依着小院,角度正好,刚好有一缕阳光落在他身上,更衬他发乌肤玉,气质明灿,犹如春日青竹。 即便看不到,杨暄也能猜到,崔俣现在必然是笑着的。这人似有万千锦绣在胸,不管遇到什么,前方平顺还是多难,好事还是坏事,从不会迷惘,从不会丧气,这人永远都面带微笑,神采飞扬,信心十足,一步一步,坚定又从容。 自己的路……其实也一直明确又坚定。这路不好走,会有风雨狂暴,会有生死杀机,会有尸山血海,也许拼了命努力,也不一定有好结局,早在踏上之时,杨暄就有了觉悟,逼着自己冷血冷情,将一颗心打磨的冷硬粗砺,坚不可摧。可今时今日,看着阳光下的好看兔子,心底莫名涌起一股温暖。 这缕阳光是他的,为了守护,为了继续拥有,他可以更强大,可以做到更多! 他必要站到那天下至高之位,让生命中的阳光更灿烂热烈! …… 走出巷子口,是热闹街市,杨暄需得绕过大街,经过崔宅大门口,转到一处不起眼小院,他的人都在那里。经过崔宅大门时,他不甚在意的瞄了一眼。 崔宅今日中门大开,门口停着装饰豪华的马车,无大家标记,光是金银箔片装饰就能闪瞎人眼,富贵非常。此刻这里连马带马夫下人,正被崔家门房小心伺候着往里请,大概……就是张氏说的新的亲家人选。 杨暄冷嗤一声,并不多理,顾自回到自己地盘,一刻不耽误的出发,奔向义城郡外河道。 与此同时,田襄正端坐正院正厅,闲适又肆意的喝茶,等着崔行给他一个回复。 崔行和张氏对坐偏厅,大眼瞪小眼,皆是一脸难以置信,兼有各种激动神色闪耀。 “老爷还犹豫什么?”张氏忍不住攀住崔行手臂,神情切切,“能得提携回洛阳做官,能交好当朝贵妃母族,还能给咱们珍儿定个好亲家……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崔行手微微发抖,眼神飘乎,艰难的咽了口口水,才镇定道:“可俣儿毕竟是我亲子……” “亲子又如何,还不是庶出?于一家一族,庶子庶女是开枝散叶,也是帮衬力量,谁家庶子女不得听长辈话,联姻为家族壮大出力?老爷做官,见识多,当知那些个世家大族,也都是这么做的,何以到自己身上,就舍不得了?” 张氏感觉自己声音略大了些,帕子按了按嘴角,眸内闪过异光,尽量温声劝着:“庶子而已,老爷若是还想要,妾身帮您抬几个姨娘生养就是,养大了您爱怎么疼怎么疼,区区一个庶子,哪有您前程重要?哪有咱们硕儿前程重要?大丈夫当懂取舍,您好了,咱们全家才能好……” “可那田襄,要俣儿雌伏伺候……” “那又怎样?”张氏毫不在意,“那位田公子性格谦雅温逊,目光柔和,一看就知道是个知道疼人的,俣儿能受什么委屈?送进府,两人也只以好友相称,并无仪式,也不会在人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谁能知道?至多,会有那眼馋的嘴里酸几句,田公子对俣儿用情之深,会舍得俣儿受委屈?” “真的……不会受委屈?” 张氏看着大夫的脸,差点忍不住翻白眼。明明激动的不行,明明很想这么做,偏偏摆出一副舍不得的脸,让别人劝他,日后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安慰自己:我不是自己愿意的,是别人逼的。 相处多年,她早知道丈夫什么德性,好在这性子虽不算好,倒也不算不好,至少不会惹出太大的祸事。 她忍了。 “能受什么委屈?只不过男子□□承宠有违阴阳人伦,许会受伤,老爷辛苦些,多寻些上好药材给俣儿补养就是。若心疼他,就多多上门看望,切切关心垂询。至于低眉顺眼伺候人……这世间谁人不是?谁人能逃得了?你见上官不讨好,我见高官夫人不弯身么?” 张氏一边说话,一边观察丈夫神色,见火候差不多了,便言:“老爷可要好生考虑,过了这村可没这店,咱们家有俣儿,青春年少眉目端秀,别人家难道就没有好看的小子?您不答应,想答应的可多的很,田公子那模样身家,指不定多少人等着排队呢!咱们俣儿若与他,可不是受苦受委屈去了,那是占便宜得人疼去了!” “再者,田公子这样的天之骄子,有身份有地位,能亲自上门已是折节下交,诚意十足,现下是捧着老爷您,若老爷不答应,伤了他的面子,您猜他会不会不高兴?他不高兴,会不会私下与人抱怨,让老爷没官做?”及至最后,张氏也没忘了再添一把火。 崔行听着听着,眼珠转的飞快,可最终决定,却迟迟未下,看的张氏心焦不已。 “娘……爹!” 这时候,崔佳珍一路奔来,呼呼的喘着气就推开了房门,脸色绯红:“绿枝说的,可是真的?” 绿枝,就是张氏的贴身大丫鬟,方才把她从崔俣小院里带出来的人。 “姑娘家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子,能不能有个稳重劲!”张氏率先做势骂出声,扫眼瞄崔行,发现丈夫并未生气计较,眸底神色一转,声音也跟着柔了下来,“俣儿是你哥哥,你心中与他亲近,不拘礼数,这本没错,但你好歹注意些外,待嫁女这样是会被人笑话的。” 崔佳珍心内急切,直接忽略‘与崔俣亲近’的话,拽住张氏袖子:“娘,我真的……真的……” 张氏拍了拍她的手以做安慰,目光淡淡扫过崔行:“今日咱们府里来了位贵人,当今圣上后宫,权柄最大最得宠的田贵妃族人田襄田公子。这位田公子,连洛阳越王都要客客气气唤一声表兄,他亲自来与你说亲,岂会有假?” 崔佳珍捂了嘴,眸内水光颤动:“那说的是……” “咱们义城郡太守,余孝全余大人。”张氏声音轻缓,尾音拉的长长,“余大人也有族妹在圣上后宫,位为婕妤,家世极好,如今正是你爹上官……” “那他家……”崔佳珍咬唇,“可愿意?” 张氏揉揉女儿发顶:“余大人族妹虽在宫中,却并非与余大人一枝,这位族妹依附田贵妃,田贵妃又最疼爱田襄这个侄子……你说呢?” 崔佳珍并不懂张氏所有话间暗语,但张氏是她生母,对她疼宠有加,她最信娘亲,张氏语音笃定没问题,就一定没问题!余太守是义城最大的官,家世又好,比吴咸家强多了,若能嫁到他家……她还气什么劲,就算天天低调不招摇,也不定多人嫉妒她呢!她捂着脸,又是羞又是喜,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 张氏的话她不明白,崔行却是明白的很。 余孝全是他顶头上司,几乎称得上是掌握着生杀大权,他官路如何,全看这位大人心情。余大人确有个族妹在后宫,但这族妹与他并非一枝,两边距离不算近,他家世是不错,能力也有,可他在义城郡这个小地方做太守,显然也是人脉不够,急欲往上巴结经营。余婕妤依附田贵妃,余孝全不能和她圈子相反,定也要巴结田贵妃外家,以及越王昌郡王两位王爷。 田襄颇得田贵妃宠爱,遂他现在做媒,要促进余崔两家亲事,就算余孝全之前看不上他家,之后也得千恩万谢欢天喜地的接了! 而他崔行,有上司做亲,鼎力相扶,再有田襄的裙带关系,改日扶摇直上,飞黄腾达,完全不是梦! 再也耐不住,崔行噌的站起来,用力控制住激动到颤抖的双手,面上一派肃然:“家族需要,俣儿理当明白!” 崔佳珍不懂,这怎么又有崔俣的事了? 张氏捏了捏她的手:“咱们与田公子无亲无故,人怎么会突然上门攀交?他看上了你六哥崔俣……你与你六哥一向交好,任性惯了,一家人不讲礼仪,可当着外人,记得好生稍稍收敛,别让人误会。” 张氏说话声音并未压低,提醒崔佳珍如何行事的同时,更提醒崔行记住,没有人无缘无故帮你,此事不成,一切鸡飞蛋打,什么都没有,必须尽一切努力控制住崔俣,促成此事,梦想的锦绣前程方才有可能实现! 崔佳珍有脾气,却也最识实务懂眼色,尤其事涉婚嫁,她从来不会不当一回事,别说张氏暗示她亲近崔俣,哪怕被崔俣打骂,只要亲事能成,她都能做到!左不过秋后再算总帐,找回来便是…… 房间内三人心思各转,很快,崔行出面,回到正厅回复田襄,答应了这件事。 田襄坐姿安然,一点也没变,仿佛早就料到这个结果,淡淡看了崔行一眼:“我从不强求别人,崔俣若来我府,须得是心甘情愿。” “这个当然!”崔行对于把握儿子很有信心,哪怕一时之间儿子转不过弯,他也有手段驯服,“只是时间上……田公子可否宽限?” 田襄摆摆手:“你我关系,还唤什么公子?叫我名字便是。只要崔俣愿意,等一等没什么,只是相思日苦,今日我想见崔俣一面,还望崔大人安排。” 崔行一愣:“可是他现在并不知道……我担心他不懂事闹脾气,伤了大家感情。” “无妨,”田襄微笑道,“你我商议之事,可先不言,待我走后,你再徐徐告之,我只是想看看他。” 崔行:“这……” “大人可摆出待客样子,请夫人及少爷小姐相陪,他就不会不自在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崔行哪还好拒绝,只得请田襄再次稍等,他下去准备。田襄今日是带着明确目的和充足时间来的,等上一等,还真不在意…… 外厢张氏闻言,立刻让崔佳珍回房更衣梳妆,让人去唤崔硕,并且在崔硕往年衣服里,找出一套样式面料皆好,未曾穿过两次,与崔俣尺寸相仿的,亲自带上,与崔行一起,去了崔俣小院。 崔俣正将蓝桥叫到身边,看看这操心小厮病好了没有,视线往窗外一撇,看到崔行张氏相携前来,仿佛见了鬼,还下意识看了看西边,看看太阳是否换了方向升起……他并未控制面上表情,自然被崔行张氏看了个正着。 张氏虽是妇人,面厚心黑,倒是还能撑住,笑的似春风化雨,仿佛崔俣是她亲儿子,崔行却有些脸热,手握拳执到唇边轻咳了几声,才能再次自然,表现出一个父亲的‘慈祥亲切’。 事出反常必为妖。 崔俣默默看着这对夫妻,神情淡然,也不说话,连招呼都没打。 崔行张氏这次倒没上纲上线的指责他不懂规矩,张氏还笑着打趣:“瞧瞧瞧瞧,这是多尊敬孝敬老爷,见老爷过来,这孩子都忘了说话请安啦!” 崔行一脸‘我原谅你了’的傲娇:“今日家中有客,你嫡兄嫡妹都要陪着见客,你母亲关心你,怕你没有合适的衣服穿,亲自给你送了来。” 这场面……略诡异。崔俣仍然没说话。 似乎自省神态语气不好,崔行微微皱眉,再开口时,声音尽量轻柔:“去换上试试吧。” 张氏也跟着软言轻劝:“你父亲嘴上不说,实则最是关心你,你这孩子一向懂事,定是明白的。咱们啊,是一家人,一家人哪有仇怨?有什么误会解开就好,你以后还要乖乖听话,孝顺你父,方不辜负这一番生养之恩。” 感觉夫人说的很好,崔行给了个赞赏眼神,张氏微微垂首,露出一段白皙颈子,没有白发皱纹映衬,倒有一番风韵犹存的味道。 崔俣差点吐了。 他不知道这两位前来所为何事,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他不想看二人粘粘腻腻的表演,也不想配合,或者不明就里的顽抗,那太浪费时间精力。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很简单,跟着他们去就行了。 自家内宅,难道还有什么性命之险不成? 崔行不会那么蠢,张氏也不会。 “好。”崔俣目光闪动,应的干脆,转身进屋换衣。 他这么乖,崔行立刻双眼放光,这儿子果然敬他,听话又乖顺,定好说服,此次计划一定能成! 张氏也很安慰,只要这崔俣不闹,她的一双儿女都会有好前程,这小子终于不碍眼一回了! …… 正厅里,崔硕和崔佳珍先到。对他们来说,田襄的身份地位,是他们从未企及的高度,往日里连看一眼都是奢望,可现在,这样的贵人却专程相访,他们如何能不激动? 崔佳珍时时注意自己姿态神情,坐姿保持好,腰不准转背不准震头不准偏,以最美好侧脸相对,时时保持微笑。 崔硕更是看似毫不在意,实则积极急切的表现,从学识说到诗文,从世家说到朝局,洋洋洒洒的表达着自己各种观点,试图拉近与贵人距离。 田襄一直似笑非笑,偶尔“嗯”一声,并不多言,仿佛听的认真,实则心底一直在笑。崔家这位嫡子,倒不如庶子养的好。 他尚记得,谢家秋宴当日,崔俣与一商人子站于中庭,先挑李家,后与众世家嫡子清谈论野,姿态翩然,字字珠玑,皆是于万物万象中悟得的道理,使人深省。虽是庶子,大大方方,卓然而立,举手投足间,风华自现。崔俣的美,远远不只表象。 可这个崔硕,话语看似一派繁荣,实则透着虚,他不知道真正的世家模样,学识韬策亦未成形,一些话说出来特别好笑。得亏今日坐在此处的是他田襄,换了别人,只怕早哈哈大笑着出声羞辱了。 田襄百无聊赖的转着手里茶盅,视线不离门前,经日不见,不知那美少年,风采是否一如往昔?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多人。 紧接着,碧青色竹帘被丫鬟挑起,一道修长人影,缓缓走来。 修眉,星眸,雪肤如玉,唇色若朱,五官精美到极致,下巴线条柔润完美,连眉心红痣,大小位置都恰到好处。少年不仅相貌俊秀,身材比例也接近完美,虽有些清瘦,却是肩平背直,腰细腿长,气质更是由内而发的谦雅清透,如谪仙,如皎月,如修竹,让人一看……就特别想流口水。 正是他一见钟情,朝思暮想的美人。 他眼睛发直,手里茶盅也忘了顾及,略略倾斜,淡色茶水流出,倾在桌面。 为了第一时间让田襄看到崔俣,崔行和张氏略后一步,浅笑着让崔俣走在前边,让丫鬟打了帘子。进来看到田襄‘惊艳无比看呆了’的神态,心内大怀安慰。 无论如何,这位田公子对崔俣的心思是真真的,只要事情能成,他们做父母的,好处一定不会少! “俣儿,座上这位,便是咱们家今日贵客,田襄田公子。”张氏微微笑着,缓声介绍,“当朝贵妃知道么?圣上盛宠,越王生母,便是姓田,这位田襄公子,正是田贵妃族人,学识不凡,才华横溢,最得贵妃看重。” 崔俣眼梢微斜,心内冷笑不止,这位朝他放过狠话,他岂会不认识? “夫人不必多言,我知道他是谁。” 张氏一脸‘好巧这世界真小’的惊喜,伸手掩了唇:“那可真是太好了!” 田襄此时已放下茶盅,起身走到崔俣面前,目光微闪:“终于……又见面了,你最近好么?” 这直白火辣的眼神,这暧昧不清的语气,再加上之前的见面经历……崔俣不是他那没脑子的爹,前后一想,瞬间明白了田襄举动意图。 那句‘我会让你哭着求我疼爱’,到头来只是想以他的家人相挟? 真是没技术含量没刺激美感也太没眼光。 此人不足为虑。 崔俣连看都懒的看一眼,直接转身往外走:“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 真是非常没礼貌…… 第65章 嘴炮 </script> 田襄脸色一黑。 他愿意给人脸,是他乐意,可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他! 无视他,把他当空气,把他的话当做自言自语,甚至嫌弃他,看一眼都觉得多余,转身就走!崔俣把他当什么,真的明白他是谁么!是想死吗,现在就想死吗! 再好看,再让他思慕,也不能这么登鼻子上脸,当他不会生气的吗! 他下意识伸手,用力去拉崔俣胳膊。 也不知道崔俣是突然动作变的灵敏,还是转身离开的速度太快,他连衣角都没摸到一分! 田襄眯眼,脸色更黑了。 然而崔行和张氏比他还急,一个拉住崔俣胳膊,一个挡住崔俣前路,神色焦虑,声音急切。 “俣儿,客人同你说话呢,何以如此无礼!快道歉!” “俣儿是不是夜里睡觉又踢被子冷着了,染了风寒?若是身上不舒服,直管说出来,别让你爹担心。” 厅里这气氛,只要不瞎都能看出来,崔俣是故意的,他不喜欢田襄,不想给田襄面子,没一脚踩上田襄的脸,已经是他忍住了! 崔佳珍双眼溜圆,眼珠子差点瞪出来,直接忘了反应,崔俣是傻子吗!他怎么敢这么对田襄公子说话! 崔硕也是目瞪口呆,不是说好了先不告诉,气氛平和的见一面,事后再软言相劝谈条件么?他娘这是直接跟崔俣说实话了?田襄看起来好像很宽容崔俣,这样好像也没有太生气?若崔俣乖顺一点,是不是可以……千头万绪瞬间喷发,将他脑子缠成浆糊,根本没办法帮父母一起打圆场。 相比起来,张氏话语明显更高竿,正常人不会责不懂事的孩童不懂规矩,也不会计较生病的人无礼,崔俣举止失礼是因为不舒服,伤了田襄面子也不是故意……互相给个台阶,这层就能揭过去。 张氏眼角瞄了瞄田襄脸色,上前握住崔俣的手,‘轻轻’拍了拍,不管力道还是眼色,都隐意十足:“要不要母亲请个大夫过府?” 崔俣缓缓抽回自己的手,眼梢微垂,冷笑出声:“夫人这是怎么了?夫人的后宅,夫人的人,同往常一样,夫人高兴怎么样便怎么样就是,何必问我?” 张氏一僵。 崔行瞪眼:“怎么跟你母亲说话呢?” “母亲?”崔俣表情相当嘲讽的“呵”了一声,绕过这两个人,继续往外走,头也不回,明显不想给任何人面子。 “等等!”田襄十分不甘心,直接追了出来,抓住了崔俣的手。 崔俣甩了甩,没甩开。 他眯着眼,目光冷戾的看着田襄。 田襄也看着他,眉头微皱,目光幽深,内里各种情绪揉杂,末了,变成一声叹息:“我此来……” “你此来为何,大家心知肚明,无需多言。”崔俣用另一只手,一个一个掰开田襄手指,每次都夹了巧劲,“可惜,没用的。” 他动作看似轻柔,实则每个掰折手指的角度都很大,田襄吃痛,立刻放开了他。谁知这疼痛并非一时,隐隐暗痛席卷,田襄有些受不住,伸出另一只手缓缓揉了揉。 没揉两下,他身体一僵,怒气直接现在脸上,看起来很像气炸了! 他再一次被看上的少年打脸了!少年瘦成那样子,一看力气就不大,却还是掰开了他的手,不知道怎么弄的,他的手指特别疼,好像要断了! 一次两次,大庭广众之下,崔俣拒绝他,冷硬又坚决,十分不给面子! 他以往要人,都是随意一个眼色提示,此次因为特别喜欢,刻意上门来求,这个崔俣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这么……这人怎么敢!他怎么敢! 田襄这次生气了,声音和神情一样冰冷:“我给你脸,不是让你这么作的。” “抱歉,我不想变成二皮脸,你的脸,还是自己留着吧。”崔俣淡笑,“脸是个好东西,不要了……可不雅观啊。” 田襄咬牙:“我的宠爱,可不是无限制的。” 崔俣挑眉:“怎么田公子不但不要脸,还喜欢自说自话?你的宠爱……是什么东西?能吃么?很值钱么?” 田襄眯眼:“你在试图激怒我。” 崔俣微笑:“哦?是么?我怎么觉得,田公子不用我激,已经很生气了呢?” 两人对面而立,言语机锋,唇枪舌剑,眼神对峙间似乎有雷电闪过,每一个表情细微变化都写着警告与挑衅,气氛相当紧张。 崔行张氏看着这一幕,难得表情呆愣,反应失常,无话可说。 崔硕崔佳珍这边,已经叹为观止,心跳加速,崔佳珍更是直接捂了眼,觉得这一幕太刺激有点不太敢看。 唯有到处招猫逗狗,等闲找不到人影的熊孩子崔晋,紧紧捂着嘴,艰难的把胖乎乎的身体窝成一团藏在墙角花丛后面,眼睛忽闪忽闪发亮,眸底一片对崔俣的崇拜…… 田襄瞪着崔俣,瞪着瞪着,突然笑了,看着崔俣的目光也变的有些意味不明。 这是又脑补了什么……崔俣丝毫不关心,脚步抬起,欲转身就走。 田襄适时说话阻拦:“你说你不在意我,可你来了。” 崔俣叹气,一脸‘你想多了’的诚肯:“我不知客人是你。” “你刻意打扮过,”田襄没反驳,指了指他身上的衣物,“为我。” 崔俣木然:“这是夫人备下,‘不容拒绝的好意’,你若喜欢,我想她一定乐意多与你几套。” 田襄陷入自己的思维模式,完全不接受崔俣辩解,视线缓缓滑过一边站着围观的崔行张氏崔硕崔佳珍,声音轻柔,有几分宠爱哄诱,又有几分‘看穿事实’的自得:“好,就算你‘不是为我’。你不问客人是谁,父母提出要求,你便立刻赶过来——在你心里,你的家人份量很重。”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脚步欺前,摆出威压姿态,话音紧逼:“你是故意的吧?你那般聪明,定是猜到了我的想法计划,为了保护家人,才会如此……你觉得牙尖嘴厉惹我生气,摆出不可爱的样子,我就不再喜欢你,会放过你了?” 田襄一边说,一边自得,对,一定是这样!世间百态,他看的太多,人人墨守成规,不敢逾矩,天生反骨的刺头,不知转变的直肠子,早死在别人前进的路上。崔俣那么聪明,怎么会不懂各种游戏规则?敢这样伤他面子,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崔俣:……兄台你脑补能力实在太强大,我都有点吓着了呢! 田襄这话一出,崔行张氏对了个眼色,满面都是惊喜。若是如此……接下来的事岂非更顺利?只要他们露个愁相,让崔俣担心就行了! 他们真是太会养,养出这么一个听话又顾家的庶子! 崔俣懒的和放弃逻辑的人废话,翻了个白眼:“你随便想吧。”说罢转身就走。 田襄在他背后高喊:“你不从我,我就革你父官职!” 崔行立刻脸色发白,呼吸急促。张氏赶紧轻扶他胸口:“没事的,老爷,没事的……田公子只是吓唬俣儿,俣儿不会让老爷受罪的……” 她话音未落,就听到崔俣清清淡淡的声音:“请随意。”他说话时声不急气不喘,连脚步都没顿一顿,好像真的不在乎崔行,甚至还带着‘看我会不会皱下眉头’的挑衅鼓励…… “咳咳!”崔行面红耳涨,被自己口水呛到,咳的惊天动地。 田襄眯眼,伸出一只手:“五日!我只与你五日,你好好考虑再决定是不是嘴硬!五日后,若我未得到想要的消息,你们一家……呵,别想任何地方立足!” 崔俣仿佛不怕田襄更生气似的,竟然回头,灿烂一笑,还用手比了比擦眼睛的动作,一脸‘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的期待:“在下拭目以待!” 赶在田襄跳脚前,他想起什么,又补了一句:“听闻田公子风雅性正,凡事讲究个你情我愿?这次也千万保持,有什么法子可劲儿的来,看我会不会服软!” 田襄被激的理知全无,当下指天发誓:“我田襄从不强人所难!从不使任何下三滥的手段相逼!若不得你亲口相应,我不会近你半寸,伤你分毫,苍天可鉴!” “很好。”崔俣唇角轻扬,视线缓缓收回,转身离开。 这一次,没有人再拦,他走的迅速又干脆。 院中,崔家人眨眨眼,面面相觑,良久,张氏试着开口挽留田襄:“天色不早,府里厨下正精心准备,田公子要不要……” “免了!”田襄背着手转身,眸光冷厉,气势万千,“你们最好说服崔俣,否则……” 否则怎么样,他也没说,直接挥手招呼近身下人,风风火火的走了。 崔俣的反应决定着一家人的将来,田襄一走,崔行四人哪有心思吃饭,立刻到偏厅碰头,简短的开了个会。此次会议主题鲜明,目标明确,时间有限,遂先期小计划做的简而精,每个人都有表现机会…… 目睹着一切发生的的小胖子崔晋,见所有人都走光,连丫鬟婆子都各有事忙碌,无人注意,方才悄悄从花丛背后爬出,略略活动僵硬发麻的手脚,麻利蹿出院门,找姐姐去了。 熊孩子疯狗一样跑进崔盈院子,赶开下人,神秘兮兮的关了门窗,才添油加醋把刚刚的事讲了一遍。 崔蹙柳眉微蹙,如葱尖的玉手用力拍上桌子:“荒唐!三伯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私德何以败坏此至!将亲子送于好男色之人,他竟也敢!不怕被世人戳脊梁骨么!不怕言官们的弹劾折子么!” 崔晋扯着她袖子将她手从桌子上拎下,塞了个小软枕过去:“你也看看前面是什么,仔细手疼!” 崔盈眯眼瞧他。 崔晋也不怕,梗着脖子喊:“你再这样不听话,我不给你买羊脂膏子了!” 崔盈微微一笑,纤纤玉手伸出,一手一边,扯住崔晋脸颊,往两边拉—— “疼……疼!”崔晋眼泪花都快冒出来了,却也不敢动,任她掐着,“我的亲姐!你可劲小点!我要真疼了脑子可管不住手,再推你一把怎么办!” “哟……还想着推我呢!” “没……没……嘶……我就被你欺负的受不住一回,你就回回掐着我数落,怎么当牛做马都不够!你还告诉六哥,六哥训的我好惨!” 崔盈掐够了,放开手,拍拍弟弟的脸,笑眯眯:“乖,知道长记性就成,看你下回还皮不皮!” “我哪有皮!我都干正事去了,不然怎么知道有人算计六哥!”崔晋揉着脸,认真问崔盈,“怎么办?姐姐要不要帮忙?” 崔盈柳眉微凝,眼梢微垂,削葱指尖轻轻点着桌面,半晌,方才笑了:“六哥睿智,岂会不知应对?贸然插手,只怕会添麻烦。”她看着崔晋,认真叮嘱,“若六哥需要帮忙,一定会透话,他未提及,咱们就先不问,暗里帮他留意下三伯一家的动静……若有什么隐秘的,大家不知道的异动,你就去告诉六哥。” 崔晋小胸脯一挺,清脆应声:“嗯!” “书雪的事,转天得去谢谢六哥。你亲口答应过要为之前的无礼跟六哥道歉,也……” “这个晚点再说!”崔晋挠着头往外蹿,“我先去忙正事了!” 崔盈看着弟弟远去背影,笑出了声。良久,她收了笑,整肃表情,叫了贴身丫鬟过来,切切安排叮嘱…… 崔俣这边,最先到的是崔硕。 崔硕准备拉拉兄弟情,以家族大义和大家前程着手,劝劝崔俣,凡事以大局为重。家族好了,你才能好。我好了,做为庶弟的你也会跟着好。 崔俣微笑:“怎么,你准备放弃白先生王复老山长那条路了?” “这……有什么关系?”崔硕眉眼微滞,十分不解。 崔俣一脸‘孩子你真是太天真’的莫测:“田襄是田贵妃家人,田贵妃生有两子,越王和昌郡王,如今越王在朝堂权势极大,拥挤者众,可王家……却还没有任何表态。” 崔硕更呆滞,很想继续说关这屁事,可看到崔俣眼神,没敢动。 崔俣微笑:“不表态,就是一种态度,不管王家是不看好越王,还是想抻一抻,起码现在,所有越王一系的人马,王家都会远远避开,不做接触。你想让家里攀上田襄,就是上越王的船,你再请白先生牵线,为你引见王复老山长,你猜他会不会见你?” 崔硕嘴硬:“可王复老山长是王复老山长,又不是整个王家。” “你方才可是说过,一个人的行为不代表自己,也代表着整个家族,打断骨头连着筋,族谱上写着名字,四时八节走着礼……上有黄天,下在厚土,中有世人,在我这里是家族利益共享,目标统一,王家就不是了?” 崔硕:…… 崔俣适时又言:“你现在想的,真的是最好出路么?人人都想要好前程,可什么样的前程最稳固,最得人心得人赞?白先生属意于你,王复老山长举国皆知……你该为自己好好想想。” 崔硕想了想,觉得崔俣说的很有道理,根本没接着再劝,脚步飘乎乎的出来了,连张氏再提时,他都一脸‘这样真是对的么’的迷茫,攻击力全失。 张氏正头大,没时间心思去掰儿子,索性先放开,派出女儿。 崔佳珍是个能屈能伸的,被娘亲切切叮嘱一番后,到了崔俣院子,一照面就放出女性独有的大杀器——哭。不知道跟谁学的,她哭的很有节奏,委委屈屈梨花带雨声泪俱下我见犹怜,再加上她认真做事时,透出来的一股子执着倔强,竟也有了少女美貌。 “若非你姨娘相逼,我娘也不会抢在你出生之前用药,至我早产……胎里不足,十五尚未来癸水,无法适人……我不怪你,也不怪你姨娘,可此番我终于有机会说一门好亲事,求求你,六哥,你帮我一把……” 如果她嘴里的话不那么让人反感,就更好了。 崔俣忍不住开口讽刺:“你娘用药早产,是她嫉妒,明明她已有嫡子,看到我姨娘受宠,还是忍不住要个强,想拼出个儿子拉回父亲的心,可惜……你却是女儿。你娘一定很恨你。你不来癸水,不能成人说亲,皆是你娘做错,怪不得别人半分。” “不可能!”崔佳珍表情狰狞,额角泛起青筋,可看到崔俣淡漠的脸,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她又憋了回去,硬生生改了口,“所以……我不怪你姨娘,也不怪你,此次只想求六哥成全……” 崔俣手中杯盖‘啪’一声落到茶盏上:“你不怪我,我却憎你。如果不是你娘故意设局,我姨娘怎么会死?” 崔佳珍腾的抬头,一脸‘不可置信’:“你……” “想让我成全,抱歉,我不是菩萨,没普渡众生的善心,看在咱们一个父亲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别嫁。” 崔佳珍跺脚,声音恨恨:“你就是看不得我好!” “你可私下去打听一番你那‘未婚夫’,我保证,你会大开眼界,印象深刻。” 崔俣眉眼低低垂着,嘴角却奇异上扬,透着一股别样蛊惑。 他并不知道田襄都应了什么,答应事后给崔佳珍说哪家的亲,但田襄的圈子地位,能掌握左右的……恐怕不是什么好货色。就算田襄一时心善,提供的真是好货色,可婚配一事,哪会人人说好?只要露出打探的样子,就会各种各样的知情人士冒出,成人之美说好话的有,趁机说缺点骂人的,也不会缺。 平日无往来,不知根底,心里透着虚,再听到负面声音——心底猜疑定会无限放大…… 崔佳珍离开小院时也是两眼发直,脚底打飘。张氏过来问情况时,她镇定道:“娘别着急,先等等……”等等她打听到太守余孝全儿子品性再说。她虽恨嫁,也想嫁到正常人家,嫁给正常男人。 张氏愤愤,田襄只给了五天,哪有时间等! 没办法,她不能派别的庶子女去,那太没份量,索性自己上。 可惜她还没摆出‘慈母’派头,柔和笑意还没布到眼底,崔俣先说话了。 “我是故意的。”他一脸‘大仇得报’的畅快笑意,“我在长安见过田襄,知道他思慕于我,故意玩起欲擒故纵,让他更加思恋我。不用你劝,我最后也会从他。只是那时,他一定被我迷的晕头转向,言听计从,我同他说我恨你,你害死我生母,还想害死我,让他帮我报仇,你说……他会不会听?” 张氏咬牙,头上钗环都跟着颤动:“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崔俣笑容和灿,如沐春风,“你是精心养我了,认真教我了,还是善心护我了?我长这么大,只怕唯一给你的感受,就是碍眼吧……” 张氏从小院出来时,表情也是愣愣的。她不大信崔俣的话,但也不敢真的不当回事,万一……呢?在不确定崔俣真正想法前,她不敢冒险,也不敢把这些话学给崔行听。崔行问起来,她就侧过头,只是哭,一脸‘妾身没用不能说服不是妾肚子里爬出来庶子’的为难。 崔行无法,只得自己上。 他的想法很简单,暴力压制! 爹训儿子,谁能说错?没理也有理,谁都不能拦! 不听话,不乖?狠揍几顿就乖了! 崔俣放下书卷,乖乖站起,甚至配合的脱了外衣。不过在挨打之前,他提醒了崔行一句话:“也不知道田公子想要怎样的我,打烂了的……没准也喜欢?” 崔行一愣。 之前田襄和崔俣对峙,都指天发誓保持君子之风了,田襄放在心头的宝贝儿,疼着哄着不忍心打,他却打了? 不行,不行,肯定不行! “唉……也怪我娇气挑嘴又不能受苦,才养这么瘦,不知道打几下能残?” 崔行黑着脸,把家法杖棍一扔:“下回再收拾你!” 第66章 小老虎发威 </script> 把所有人一一送走,崔俣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终于完了!” 在正院厅堂看到田襄,他就知道今日之事不能善了。田襄在想什么,脸上写的很清楚,他不喜欢,不想要,那他们之间就绝无任何和平共处的可能,既如此,他根本不必浪费时间经营谋思,按自己性子来就是。 他不确定田襄对他执意如何,但他知道如何激怒田襄。田襄怎么对付崔行张氏,他一点也不关心,他只需要保证,田襄不会对他动武,使阴招。结果可喜,田襄果然是个非常好面子,自比君子的人,骗发誓相当容易。 田襄被他气走,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那‘可爱的家人’肯定会轮番来劝…… 点拨崔硕,他一点压力都没有,政治嗅觉这个东西,教是教不会的,得自己体悟。崔硕显然没有这个东西,将来……也难说,但此人心气极高,今日这些话若得以证实,他心内必定生波,对父亲决议存疑。这对父子掌握着这一房的将来,一旦互相不服,理念冲突,不用别人破坏,他们自己就能乱了。 崔佳珍被张氏宠着长大,顺风顺水,艰辛全无,还惯爱欺负他。他给她种下一枚怀疑的种子,若日后亲事一直不顺,她心魔渐生,难免不会埋怨张氏,到时再他添把火……两母女感情破裂,分崩离析,他才痛快! 做为家里难能可贵的聪明人,张氏可能知道他在撒谎,但她自比金贵玉瓶,肯定不会顶着万分之一的机会强试。她也不会和崔行说实话,生怕崔行耐不住加快手段逼他服了,他再去田襄面前告状,让她没好结果。她一定会下去想办法,各种办法,只要可行。 崔行是个色厉内荏的,吓唬不成反被吓唬,他一定很难受,可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张氏目前又不能出主意…… 一切都恰到好处,这家里最聪明的人冲破他的话语桎梏前,他至少可以安稳三两天!这段时间,足够他安排很多事了! 崔俣慢慢想着,嘴角无声弯起…… 蓝桥躲在暗处,悄悄看完了这一切,揪着袖子,难以抑制心底激动。 我家主子不仅长的好看,还聪明睿智举世无双!甭管来人是谁,只要我家主子愿意,眨眼就能灭一大片,看谁敢造次! 袖角被他揉成咸菜干,他仍然不能平静,恨不得学着小老虎嗷嗷嗷大叫几声,发泄此刻畅快心情! “嗷嗷嗷——” 蓝桥吓一跳,摸了摸喉咙,才傻乎乎转头往一边高处看,这不是他嚎的,是小老虎! 小老虎正趴在墙头晒太阳,此时已伸了个长长懒腰,吊睛圆瞪,虎步峥嵘,气势万钧:“吼!” 如果不是个头那么小只,就更有气势了! “阿丑呀,你在干啥?”蓝桥跑到墙根与它招手打招呼,神情激动,“饿不饿?渴不渴?刚刚有没有看到主子怎么虐人的?真是特别帅!” 小老虎板着脸,居高临下,眼神睥睨。 用得着你这瘦鸡子似的没用小弟说?虎大王身姿矫健灵活的猴子都怕,什么戏码看不到?当然看到主人的威武霸气气场全开了!虎大王也想辣么帅!虎大王也想二米八! 小老虎沿着墙头缓慢直行几步,对着正院的方向,慢慢眯了眼,伸出嫩爪舔了舔。一会儿就该用到这些指甲了……敢欺负主人,虎大王必不饶恕! 蓝桥捧着脸跟着小老虎走了几步:“唉……你要是能听懂人话就好了,我就带你去挠人!不过现在也没关系,这些人欺负主子,我要告状!沙三答应过我,有人欺负了主子,他会让那人好看!” 一大一小,一个站墙头,一个蹲墙根,旁若无人的‘说小话’,哪怕崔俣没从沉思中脱开,也不可能看不到。 “蓝桥。”崔俣把只开一条缝的窗子完全推开,“来。” 蓝桥登时跳起来:“少爷你别开窗子!今儿个可忒冷,当心着凉染了风寒!” “你来。”崔俣不动,只静静冲他招手。 蓝桥仍然犹豫:“我……怕少爷过了病气。” “你的病已痊愈,你自己亦明白。” 蓝桥这才理理衣服,磨磨蹭蹭的挪过来,离窗子三尺远,就站定不前:“少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崔俣沉吟:“今日之事,不要告诉沙三。” “为什么!”蓝桥瞪大眼睛,指着正院方向,“那些人欺负您!” 因为熊太子把他当自己人,护短心重,知道了估计会很生气,年轻气盛的,没准还会冲动。他现在在水上,时间短任务重,定然繁忙又凶险,还是别让不相关的事分了心才好。 只是这样原因不好说与蓝桥,崔俣便道:“他走前不是说此行甚忙,可能十天半个月没有音信?你写信也没有用,他收不到,不若等他回来。”等那人回来,事情过去已久,没准蓝桥就忘了。 “也是……” 蓝桥捏着手指,失望叹气。但他默默想了一会儿,还是不甘心,想写信同沙三说道说道,那田襄,还有这一家子人,都太讨厌了!大不了他少写点,少透露点,沙三一时半刻接不到信也没关系,只要回来时能看到就好了么,他又不是马上要沙三帮少爷报仇。而且少爷…… 蓝桥悄悄看了眼崔俣,他家少爷并没有真正命令他不说,只是担心沙三看不到么。 小厮想着自己小心思时,崔俣看着天边云彩,又想起前事,感叹若是自己身边有保护的武侍就好了。有范灵修支持的大笔银钱,他现在倒不缺钱了,缺踏实可靠的人。 他不比常人,与当朝太子混在一起,样样都是机密,武者危险,一旦心思不正,带来的危机是巨大的,必须慎重。杨暄倒是说过给他派人,可他自己也想有点*,能培养一个自己人最好…… 若有这样一个人,等闲人怎能近他的身,还拉住他的手?他也不用故意坑田襄发誓不动武逼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敢上门用强,就别怕他下重手,让尔身首异处!他甚至还能为出一口气,将田襄绑麻袋敲黑棍,或者再坑一点,将田襄扒光了扔大街上,看他臊不臊! 田襄那样极要面子的假君子,一定特别害怕丢脸,到时别说猎艳,没准关在家里数年不出,倒也为民除害了! 身边没有这样的忠心武侍,想对付田襄,只有借势了。田襄是贵妃母族之人,别说在义城横着走,在长安面子也很大,谁的势能大过他,又能借与自己为刀…… 崔俣眼眸微眯,目光闪动,游走数个权利集团,从中寻找机会提升己方利益,正是他的强项。本就计划再往长安一行,如今对此……他充满期待! 那是治本,不算太急,目前最紧要的,是治标,如何避过崔行张氏接下来的小动作,是他必须着手要做的事。 这个倒不难。 找个能压制住崔行的人就行了。 病重的祖父不行,不是亲生母子关系的祖母不行,大伯在洛阳,远水解不了近渴,只有……崔俣目光转移,看向东府。 其实东府才是义城崔家的嫡长枝,东府崔迁,他要唤一声伯父的人,才是崔家这一代的承嗣宗子。只是崔俣这边的西府里,二伯早年特别出众,仕途顺畅,官威炎炎,连带着把大伯拉抜起来,洛阳为官……二伯死的早,大伯却没问题,接过二伯人脉关系网,官路更顺,如今已是洛阳四品,东府里没出什么大官,自然要看这边脸色。 可世有规矩,嫡长继承制不是说说就算的,一族宗子,在家族里有极大权利,哪怕要看出息子弟的脸色,也不是没半分威严。而且这崔迁,才学能力都有,在义城做小官,只是因为人脉资源不济,自家二伯又不肯帮扶。 崔俣上辈子过的不甚上心,却也能知道,崔迁其实很有手段,也很努力,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仁义道德满身,也不是什么恶人,不管什么龌龊事都干得出来,他有自己的本心坚持,也能跟着世道规则做出退让改变。 而且,他一直渴望建立人脉,有强人帮扶,带着崔家往上走。 崔俣觉得,这个崔迁,比自己亲爹,远在洛阳看不出忠奸,嘴花花做的无比好的大伯,都强了不少。他不喜欢亲爹,印象里大伯也不是好人,如果把崔迁拉起来……应该还不错。 眼下时间不多,说服崔迁……崔俣笑笑,目光流转间,已有了主意。 并不难。 他手负在背后,目光如天空一样幽远:“蓝桥,你去帮我打听打听,西府里的崔迁,最近有什么行程。” “崔迁?”蓝桥一愣,“那个长房嫡长子,咱们老爷党兄,您的世伯?” “对,就是他。” “是!”蓝桥转身就要书。 崔俣在他背后提醒:“如若打听不顺,也莫着急,可去寻一寻小胖子崔晋,让他问问他姐姐。” …… 这天夜里,张氏走来走去,睡意全无,脑子里转过各种各样的办法。田襄对她来讲,是个巨大的香饽饽,她的儿子,女儿前程全在上面,必须吃到!崔俣的威胁她不敢不顾忌,可如果从中找到点漏洞,与田襄说好了,肯定就没事。什么样的漏洞呢……以后与崔俣的关系,要怎么处理呢…… 渐渐的,她好像有了新主意,脚步转的越来越快,惹的在窗外等候的小老虎十分着急。转这么快,就是等着虎大爷扑咬呢!可房里不只她一个,进去有风险!主人和那眼神很凶的家伙都教过它,伤人很容易,难的是如何善后!如果不能保证自己安全,不能随便出动! 小老虎就在外面默默等着,等啊等啊,等张氏睡下,熄了灯,伺候的下人离开,它才悄无声息的蹿出,冲着床头走去,泛着幽幽绿芒的吊睛圆眼锁定目标,爪子一抬,伸出指甲,刷刷刷刷刷—— 崔宅这夜很是热闹。 接二连三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主子下人乱成一团,三更三未过,就急匆匆去请大夫过府。大夫迷迷糊糊的提着药医过来,直接被眼前景象惊的呆住,差点也跟着叫出声,这一家子是怎么了,得罪猫妖了么! 也不怪大夫惊讶,非是他行医年数少,没有经验,而是崔家人伤的……的确让人大开眼界。 崔佳珍伤了脸,不仅脸,露在外面的脖子,小臂均未幸免,被挠的一道道的,有几处甚至皮肉翻起,特别吓人。崔佳珍起先不停尖叫,不小心照到镜子,直接眼皮一翻,被自己吓晕了过去。 她的娘亲张氏,倒是比她聪明,被攻击的一瞬间就想到女子面容不能有损,紧紧护住了脸,还顺手拿过枕头放在脸上。可她护了脸,别的地方就护不住,胸前……被抓了个稀巴烂。 女子面容的确很重要,因为这关系着能不能见人,在外人面前的形象。可女子的脸……也很重要,这关系着床弟和谐的程度,以及……丈夫的尊严。 就算她年纪大了,崔行不再喜欢,可她到死都是崔行的人,露在外面的头脸也算罢了,给大夫看看,甚至上手把个脉没问题,这胸口……能给别人看吗! 可张氏不是大夫,仆妇下人也不懂医,不给大夫看看,怎么治? 崔硕倒是运气不错,被攻击当时还未入睡,小猫身影一闪,他已经弯身护头,伤的是背……和屁股。顶多是肉多肥厚的部位被抓烂,暂时不能坐罢了。上药就行,好了留疤痕也不怕。 最倒霉的就是崔行了。 小老虎过去时,他正洗完澡,要起身穿衣。小老虎本来扑的是他的头脸,可他起身动作太快,小老虎就扑到他身体中间的部位……脐下三寸,两腿之间。 大夫一看就嘶嘶抽气,都替他疼。这物……这物都这样了,以后还能好么? 崔行虽尴尬疼痛,却也没忍住,问出了同样的问题。他才四十多,正是力壮之年,后院不丰,妻子昨日才答应他再纳几个回来的! 大夫嘴角抽了抽,顾及病人情绪,不好断言,只缓声道:“大人现下皮肉伤要紧,把这些看好,才能看其它。不过我观大人身强力壮,恢复起来定比他人容易。” 崔行略感安慰,长长叹了口气:“别让我找到那只死猫!” 大夫挺好奇:“不知什么样的猫……这么厉害,竟专门伤人?” “不知道。”提起这个崔行脸更黑,一家人被害,竟谁也没看清那猫的样子!下人们更是一人一个说法,有说黑的,有说黄的,有说和狐狸长一样的,真是气死人! …… 第二日一早,蓝桥给小老虎喂了一小盆羊奶,以做奖励。 他看看左右,声音压低,神神秘秘:“阿丑啊,你说实话,昨晚那事,是不是你干的?” 小老虎看都没看他一眼,粉嫩小舌头舔奶的舔的十分急切。 蓝桥拉起它一只前爪,用手指轻碰粉嫩肉垫顶端,甚至用了点力,可也没觉得小东西爪子有多尖利,连他的手指都戳不破呢! 小老虎拽回爪子,冲他威胁性十足的“吼”了一声。 蓝桥不敢再打扰虎大王进食,笑眯眯的蹲在一边。直到房间里传出动静,他才麻利的敲门进去,一边伺候崔俣起身,穿衣洗漱,一边小声讲述正院的事。 “……都给猫抓了!听说是猫妖寻仇,抓的那个厉害……而且只抓了四个主子,没伤下人一毫!” 蓝桥说完,看向崔俣,声音压低:“是咱们家阿丑吧?可人们说都那猫妖个头挺大,像狐狸,黄皮绿眼……” 崔俣不说是,也不说不是,饶有兴致的听完,笑了:“一会儿把阿丑抱过来,我想给它洗个澡。” “好啊!阿丑最喜欢您帮它洗澡了!” 于是,小老虎得到主人恩宠,亲自伺候洗澡擦毛按摩陪玩一条龙服务……它舒服的趴在崔俣膝上,美的都不想动了,圆耳朵一下一下的蹭,尾巴不停的摇,多次“喵嗷”出声,主人爱抚最棒了!虎大王是被主人全心全意疼爱着的!别人都是浮云!哼! 崔行一家并非没怀疑过崔俣养的‘小白猫’,可这小猫个头太小,也就平日淘气些,并没有很凶悍,而且从不会主动伤人。上次张氏仆妇被抓花脸,也是因为她夤夜靠近,小猫犯了急。那小猫听说现在还吃奶呢,小奶猫如何能伤人?还是一下子挠四个,个个现场都很血腥? 崔俣对此表示很满意,神清气爽下,做事更有干劲了。 “你说我那世伯今日会去雅清茶楼?” 蓝桥立刻点头:“嗯没错的,我从那边外院书房当值的小厮嘴里问出来的,为免万一,我还请崔晋小少爷去问过崔盈小姐,她方才让身边丫鬟过来传话,说没错,那边已经在准备出行马车了。” “很好。”崔俣放下小老虎,揉了揉它的头,“阿丑好好看家。” 小老虎舔了舔崔俣手指,又顶了顶他手心,极撒娇不舍的“喵嗷——”一声,就乖乖跳下,疯跑出去,跳上墙头不见身影,大概又去巡视领地了。 崔俣起身,看了看身上衣服,觉得还行:“我们也走吧。” “去哪?”蓝桥赶紧去拿主子的披风。 “雅清茶楼。”崔俣看着外面天色,“唔,把赵季也约来。” …… 自从吴咸发话,赵凡不再纠扯赵书雪后,赵季可谓神清气爽,哪怕照样穷,日子照样过的憋屈,他心中已存万道阳光,对于崔俣的佩服几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崔俣说要见他,他当然第一时间颠颠跑了来! 二人安坐茶楼一角,屏风隔出的小间不算特别私密,但此时人少,已足够安静。 崔俣素手执壶,不急不徐的冲着茶,氤氲白气模糊了他的俊秀眉眼,背后有灿烂映入,赵季一时都看愣了。这样钟灵毓秀的人才,这样聪明睿智,胸怀锦绣的玉人,竟然帮了他! 想想最初,崔俣说可以帮忙,他其实心底有几分半信半疑的,想着反正自己已毫无它法,让这人试上一试也无不可。可崔俣就是这么厉害,雷厉风行的解决了一切,别人还不知道怎么办到的! 赵季有些羞愧,这样的人……不该被怀疑分毫! 心中激动,赞赏,感激之情满溢,几乎没合适词语表达,最终,化成一句含了千万种情绪的:“谢谢你……” 崔俣眼梢微抬,笑容温煦:“我今日来,不是要听你感谢的。” “那……” “我说过,要帮扶于你,不但治标,还要治本。” 赵季脸色微红,目光闪动:“治标我懂,你已助我解决良多,书雪她……现在已经安全,可治本,又是什么?” 崔俣不答,反问他:“赵书雪会遇到这样的大麻烦,是为什么?” “因为我这个做叔叔的没用。”赵季垂头,声音喃喃,“我没能护好她。” “对,是你无能!” 赵季头垂的更低。 “可你是真没手段本事么?”崔俣缓缓摇头,声音轻柔,“我看不是,是你以前没把自家那团乱麻当回事。” 赵季牙齿紧咬,双手握拳,眸底无数情绪涌动,有被点破的羞愧,也有后悔,不甘…… 事至如今,他怎会不知!内宅不平,外事必不顺,有些事不是你不看,不想,不惹,就会两相安好的!若他能早些明白这个道理,何至于丢官,何至于连侄儿侄女都护不住!要是再能……要是再…… “若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做好么?” 赵季倏的抬头,满面震惊,崔俣竟然……下个瞬间他狂喜站起,就差拍胸脯保证:“我可以!” “好。”崔俣视线不经意滑过外侧,看到崔迁身影,嘴角噙起若有似无的笑意,“我便让你做官!” 第67章 金大腿 </script> 崔俣的话,把崔迁吓了一跳。 他赶紧放下茶盏,左右看看,观四处无人,才放下心弦,眼观鼻鼻观心静做君子状,耳朵却高高支起,不由自主注意着屏风隔挡的声音…… 里面却骤然安静,好像对话的人也惊呆了,没半点反应。 崔迁静静看着甜白瓷碗里的浅黄茶汤,心内急转。 这个茶楼茶香人雅,地方不大,生意却很好,慕名者众。他喜欢来此消磨时间,一来合心意,二来在此常能偶遇志同道合之人,他的人脉关系网络,很大部分在这里结交建立,今日这么早来,也是听闻一个很想认识的人这两日常来,看能不能碰到。结果没碰到别人,先碰到了这个侄子。 族里人多,若说别人,他可能不认识,可这个崔俣,打小生的好看,像个玉娃娃,长大了更是丰姿俊秀,拉出去一比,气质能胜世家,他怎会不识得? 只是这侄子在西府地位不高,是个庶子,嫡母不喜欢,父亲也没多关心,幼时在义城出生,长到五六岁随父到外地做官,他了解不多。两年前为一件事奔波,他曾在崔行家中住过数日,也没看出这孩子多机灵,只惋惜这好相貌好气度,若是嫡出,必能大绽风采。 什么时候……这孩子竟能放言与人做官了? 官场之道颇深,上有圣上宗室,下有世家百官,每一个派官,上上下下都有各种各样的仗打,大官大打,小官小打,什么时候……官员任职,能由一个小小庶子说了算? 可崔俣不像傻的,与他对坐而谈的赵季,更不是傻子。同是义城人,崔迁与赵季打过交道,私下里还有那么一点惺惺相惜。赵季是个人才,若非家里太乱,成就肯定不止在义城。 都不是傻的,难道是他傻了? 他当然也不傻。耳朵也没有坏。 崔俣既然敢这么说,赵季既然这么推崇尊敬,崔俣就一定不只是西府里,孤零零无人疼无人爱的小庶子,他不是有手段,就是有靠山! 若事实如此……那崔行夫妇还真是瞎了眼! 二楼大厅不比三楼包厢,哪怕以屏风相隔,私密性也没多好,崔迁心下有了主意,一边听着屏风那边的声音,一边注意四下,若有外人出现便做提示。这个侄子如果真有滔天本事……他可不是那对蠢夫妇,必不会放过! …… 屏风隔出来的小小空间里,赵季终于消化了震惊,起身长揖:“多谢……多谢!”声音微涩,似有哽意。 崔俣任他揖手,也不相扶,结结实实受了这一礼,稍后反手持壶,给他续上热茶:“还是那句话,我来,不是要听你感谢的。” “我知道……你受王复老山长所托,照看我兄长的亲人。”赵季感动的不行,“可有心无心,我看的出!一般人见我这样,至多给些财物帮扶,你却事事经心,殚精竭虑,解我侄女困局,解我困局,你是我一家的恩人!” ……屏风外崔迁心惊,这崔俣竟然还认识王复老山长! “你先莫喜,我说到自会办到,十天半月,你就能接到官员调令。”崔俣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绝美容颜透出一股莫测,“我只问你,你那一家子……你准备怎么办?” “众所周知,派官容易,难的是升迁,有我助你,些许小障碍都不是问题。可你那家人,若不服你,上赶子找事,影响你官身官威……” 赵季紧紧抿唇,目光坚毅:“我会让他们服我!” 他们家,其实也很简单,谁拳头大,谁脾气硬,谁能往上爬,让家族跟着受益,他们就服谁。以前是他过于自视清高,什么都不理,却忘了人是活在圈子里的,自己的圈子制不服,便没生路。 现在,为了自己,为了一双侄儿侄女,他必须把家拿下! “绝对实力面前,没有人可以不从!”只要他表现的好,只要他一如既往前行,家里就不会有废话! 崔俣颌首:“说的好。绝对实力面前,的确无人不从。但世事无绝对,手段不要太单一太坚决,让人看不出猜不透,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崔俣微微笑着,轻描淡写的和赵季聊起宅斗之术。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族里人多,利益不一,相较心气起,便有了争斗。内宅纷争,绝非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那么简单,不知道多少南风北风东南风西北风在暗处窥测,添柴加火。家主应有一双慧眼,也应有万千手段,什么时候该压,什么时候该放,什么时候该与些好处同谁联合,什么时候需要借势外力,若能把麻烦收拢已有,化为手中刀,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就更好了…… 崔俣像闲聊一样把样样要点揪出来,一一列于眼前,发人深省。 赵季睁大眼睛细细听着,好像打开新世界大门,看向崔俣的目光越来越崇拜。 “这些道理,官场通用。”崔俣微微一笑,结语也很要命,“若你能通透掌握,也不怕将来升不了官。” “我赵季何德何能,劳公子如此提点教导!”赵季这次差点直接跪下。 崔俣及时伸手,把他扶住:“我说了,不要你谢,你日后好好为官,护住你那侄子侄女就行了。” “你如此助我,恩比再造,我赵季用自己和侄儿侄女性命发誓,此生必不负你!不管何时何地,但凡你招手,我必刀山火海,在所不辞!”赵季眸底似有泪光闪动,一句话说的掷地有声,荡气回肠。 崔俣笑了:“我要你火山刀海做甚,你还是好好活着吧!” …… 屏风之外,崔迁满面震惊。这个侄子……这个侄子! 知宅斗关窍,懂官场规则,解一通百,心思玲珑,不但理论知识完美,还能融会贯通,用之于事……赵季家事他也略有耳闻,其身量未足却颇有美名的侄女仿佛被人看上,赵凡日日威逼,情势严峻,怎么这局解了,竟也是崔俣帮忙么! 有聪慧天赋,却不滥用,心中有标尺,助人不记恩,这孩子还难得心性好,颇具君子之风! 崔迁越听越想,心间主意越翻腾,不由的,开始为崔行夫妇默哀,此子,绝非池中物! 可是从前……为什么安居一隅,不显山不露水,现在突然强硬了? 他眼眸微眯,心中微顿,看来,得好好了解了解了! …… 屏风里,赵季死活往崔俣手里塞了个信物,说以后崔俣若不方便,让人持此物见他,不管什么事,他必答应!之后,他看看左右,见没什么人,默默凑到崔俣耳边:“你之大恩,我无以为报,为你去死都行,但……你此等高才,将来必站于万人之上,你之选择,我不会过问,可你要……你要不支持太子,能不能别……” 崔俣没忍住,直接笑出声,阻了赵季的话。他也看了看四周,小声回复:“你有自己的信念坚持,这很好,我怎么会让你去做违背信仰原则的事?你且放心。”我还会满足你的愿望,让你为太子做事! 有了这个承诺,赵季眉开眼笑,开心的不得了,坐回位置,随意问着:“公子准备如何帮我谋官?” 崔俣视线再次缓缓滑过屏风外身影,漫不经心的说:“我也正在考虑,是给长安谢家谢延老爷子写信,还是给王复老头子写信。” “长安谢家?”赵季差点又站起来了,“你还认识长安谢家!” 崔俣微笑点头:“嗯……很熟。” 赵季:…… 他发现自打见到崔俣,他一直在惊愕,随时随地。惊着惊着,也习惯了,没准哪天崔俣告诉他,认识某位宗亲皇子,他都觉得很正常呢! …… 屏风外,崔迁十分庆幸这当口没喝茶,不然一定会喷出来。谢家!谢家什么门庭,那是举国上下数一数二的大族!崔俣能跟这家很熟,还认识王复老山长,提起时能直接叫老头,言语亲切!怪不得崔俣可以发话说帮赵季弄官!有这两家,还怕什么?别说义城小地方,洛阳也不是去不得! 赵季心头一片火热,决定回府后立即着手了解崔俣的事,一刻也不能耽误! …… 崔俣和赵季浅聊完毕,走出茶楼,看到蓝桥悄悄比出成功手势,心间相当满足。 今日一切,他是故意透给崔迁听的。他并不担心崔迁会说出去,崔迁不缺心眼,如果这些事都是真的,崔迁会想好好交好自己,抱住这根金大腿,巴不得只他一个知道别人都不能近前;若这些事都是假的,他再气再怒,也不会口无遮拦,因为不会有人信,丢脸的还是会是他。 这些事当然不可能是假的,那么崔迁这个人……早晚会跑到他身边! 至于会不会不慎之下被外人听到——他派了蓝桥在楼梯口把风,一旦有茶楼上客,有外人过来,是死角他看不到的地方,蓝桥自会过来提醒。 一切都很完美,和想象中一样。 …… 崔迁听到这一桩事,无心再继续坐在茶楼,等什么‘一直想结交的人’,如果他对崔俣的各种理解推断都是真的,那他还需要建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脉,巴紧这条金大腿,就有了通天之路! 他急慌慌的跑到后宅,同夫人打听崔行的家事,尤其崔俣此人。 “老爷怎么对这个感兴趣了?”白氏人如其名,长的极为白净,眉眼姝丽,桃姿杏芳,端秀灵慧,少有见到丈夫如此急切,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可是那这惹事了?” 崔迁摆摆手:“没有,你先别管,直接和我说说知道的事,稍后我再同你分说来由。” 白氏便也不纠扯,神色郑重起来:“要说那边的事,咱们到底分了家,两府住着,知道的不多,但我今晨听到……”她把丫鬟婆子间听到的消息一一说与崔迁。 贵妃族人田襄好男风,不知什么时候见过崔俣,昨日特意上门,要以崔佳珍亲事和崔行前程为礼,换得崔俣。崔行与张氏竟也应了,还带着嫡出子女敲边鼓,试图说服崔俣乖顺雌伏伺候人。 崔俣不应,当场翻脸,嘴皮子那叫一个利索,给了崔行张氏好一个没脸,还生生把田襄气走了!田襄走前放了狠话,说此事不成,要革崔行官职! 下午崔行四人又往崔俣院子一行,明眼人都知道去劝的,结果一个个威风八面,满脸自信的进去,眼睛发直脚步发飘的出来,直接哑火,没一个再试图相劝。 及至夜里,又出了猫妖伤人事件,四个主子被抓的见不得人…… 这一家子,戏份可是特别足! 白氏点评:“这都够我乐呵一年了!” 崔迁听着听着,直想大笑三声! 怪不得不隐藏低调了,父亲嫡母都要把他送人糟蹋了,再忍不是人啊,换谁谁受得了!崔俣那般善良,此番翻脸,怕是情分已尽,不会再由着崔行张氏瞎折腾了! 能把心态焦急,抱着绝大期望的崔行四人一一赶回,不再敢犯,那孩子手段定然不浅!猫妖……什么猫妖,一定也是那孩子安排的! “我去那边一趟!”崔迁心思一起,再也按不住,立刻起身要走。 白氏赶紧拉他:“这点不早不晚的,崔行估计也不在家,你去做甚?” 崔迁与夫人感情很好,此刻便解释了一句:“不瞒夫人,崔俣那孩子是个好的,为夫必须好好结交,再晚就来不及了!” 白氏不明就里,但她相信丈夫,对丈夫决策从不存疑,美眸一转,立刻有了主意:“我前几日给母亲做抹额,多做了一个试手,颜色还算好,你不如拿着去,孝敬给那边的老太太?” 见大夫没反应过来,她又道:“老太太身边养着崔盈,那姑娘是个聪慧有灵气的,崔行一家回来之前,那边府里,都是她在帮老太太管事。我听下人们说,她好像去崔俣小院看望过,崔晋也在崔俣那里出现过……” 崔迁立刻明白了,温柔笑着握了白氏的手:“还是夫人聪慧!得贤内助若此,夫复何求!” “呸,少来口花花。”白氏脸微红,亲昵的啐了他一口,“谢礼还是要有的,你上回送我的那套头面,可是少了一枝钗……” “我回头就去买!” …… 崔行后宅,张氏正对着贴身妈妈发脾气。 “什么?走了!”她一脸难以置信,手里杯子掉到地上都未察觉,“不是特别喜欢崔俣么,不是非他不可么,不是给了五日期限么,怎么就走了!” 圆脸妈妈一张苦脸:“可不是这话!可老奴上门时,那边就是这么说的,说长安来了急信,有什么贵人要招待,少了田公子不行,所以……” “那我的事怎么办!”张氏眉梢高高吊起,一脸愤怒,她穷尽心思想到的办法,即能让崔俣乖乖的,又不让田襄为难,她顶着伤绞尽脑汁的想,头都痛了,到头来一切都是空么! “这倒不影响,”圆脸妈妈立刻回话,“那边说田襄公子走前特意叮嘱了的,咱们家六少爷,他说什么都要要。说好的五日期限,就是五日,只是他回了长安,两地有一日日程,所以一切以咱们这的时间为准,田襄公子会将最后得到回信的时间加上日程。还留话说,若夫人您有什么主意,也尽可去做,他只要结果。” 张氏眼睛微眯:“若是这样,倒也还不错……一日距离,绿枝,我交待你找到的东西,找到了没有?” 丫鬟绿枝沉稳的站出来:“回夫人,婢子今晨去问过,因那药不易得,须得等两日。” “两日便两日……来得及。”张氏笑声从房里传出,阴阴森森,压抑,又透着放肆畅快。 外面身影隐在柱廊之后的传话小厮默默垂头退后,全当没听到。 …… 崔迁一进府,叫来自己曾对之有恩的小厮,小厮见他打听此事相关,直接把张氏给卖了:“……像是订了什么药。” 崔迁面色肃然,给了打赏的钱,就越过男人不在家的崔行院落,直接往老太太院里去了。 西府老太爷的继妻很年轻,将将四十五,与这边嫡长子年纪一般大,为此,嫁过来就注意避嫌,虽占着主母位份,却几乎不怎么同继子们交流。好在她性子温柔,也不爱揽权,大儿媳娶进门,就把管家对牌交出,专心伺候老太爷。 后来继子们纷纷出息,亲生的长子死于意外,她也扛过来了,依旧一如前番,处事温柔,样样不要强。儿媳们在,她就放出对牌,诸事不管,儿媳们不在,就把管家权拿回来,悉心照顾家里。 她性子至柔,看似谁都尊重,谁都放在心里,又似万事都切不中她心头,世事如何,她便如何,永远不倒。 可崔迁心里明白,这位年轻的老太太并非谁都不在意,比如她亲生的小儿子,将将十八,正是待说亲,出息的年纪;比如养在膝下的长子遗女,小小年纪掌家理事一把手,头脑清醒,不是她教养,又是谁教的?还有那小胖子崔晋,看着是淘气好像没甚出息,可那小子性子特别轴,又极护短,记情又记仇,这样性子没长歪,必然精心教养了的,老太太给崔盈找了个兄弟,将来也不怕没人护。 崔迁不敢看轻这位妇人,哪怕妇人年纪比他大不了多少,还是恭恭敬敬行礼,尊称一声伯娘。 苏氏微笑叫起:“这可真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家中可好?你爹娘可好?” “这不想着许久没来给您请安了么,正好今日无事,便来看看。我家中都好,爹娘也好,我那妻子针线还看得过眼,前几日绣得一方抹额,我给您带了来,您可千万别嫌弃。”崔迁送上礼物。 “还想着我老婆子,真是难为她了!” “她说明早来给您请安呢!” 崔迁不敢小看苏氏,也不妄想从苏氏嘴里打探到什么,可心中急切,寒暄过后,还是小小试探了下……果然,苏氏滴水不露,就像没听懂他的意思。 也没关系,反正他的目标……崔迁视线微移,落到一边安静坐着,坐姿礼仪十分标准的崔盈身上。 “盈儿,替我送送你大伯。” 崔盈福身行礼:“是。” 走在路上,崔迁不再憋着,直接问崔盈:“我听说——你与你新归来的三伯一家关系很是不错,尤其……行六的庶子崔俣?”他一边说话,一边紧紧盯着崔盈的脸。 崔盈面色一顿,眸底涌起提防,转瞬消失,开口说话时,已经又是这个年纪的天真少女:“瞧大伯说的,都是一家人,关系如何能不好?盈儿同谁都好,不然祖母要责的!”她还看了看左右,悄悄冲崔迁做了个可爱鬼脸,“盈儿哪有做的不好的,大伯可直接来训,可不要偷偷同祖母告状呀!” 崔迁满意捋须,哈哈大笑:“小丫头!你放心,大伯喜欢你,如何会去告状?你以后啊,要是有什么麻烦事处理不了,可来找大伯,大伯为你撑腰!” 崔盈打蛇沿棍上,立刻娇声应着:“那是大伯您说的,可不能不算数!” 崔迁笑着,眸底精光闪烁不停。 小丫头,到底年纪小,表情变化再快,怎敌得过他这双厉眼!他问到崔俣,崔盈明明担心提防,片刻就改了表情,撒娇转移,里面肯定有事! 这本不算什么大事,若没有,她否认就是,若有,承认也没什么,偏如此反应……崔俣一定对她很重要,她有意相护! 这丫头是个精乖的,老太太教其掌事,他夫人白氏又推崇有加,不缺心眼,不会做没任何意义的事,不会无理由保护交好无用之人,所以崔俣……一定有大本事! 这样一个出色后辈……瞎了眼的人看不到,他要! 别人要毁,他偏护着! 第68章 各处 </script> 崔迁并不能完全确定崔俣本事,毕竟一切还只是听说,没有实证,但他有眼有脑会思考,这些于他,已是足够。 锦上添花,哪如雪中送炭?等一切大白再贴上去就晚了!诚然以崔俣之聪慧能力,不可能无应对之法,可终归是麻烦事,若他插手相护,免去一切烦扰,崔俣未必不记情! 脑内思绪一瞬间飞转很多,再开口时,崔迁已有决断。 他定定看着崔盈,神色非常认真:“我方才来时听说一件事,你三伯母那边,好像有谁起了脏心思,计划着买什么下三滥的药……” 崔盈静了一瞬,眼眸微敛,视线移向一边,双颊微红,似是害羞:“大伯真是,同我说这些做甚?” “唉呀,瞧我!”崔迁一拍额头,似是有些懊悔,“小丫头太懂事,跟你说话爽快,大伯都忘记你年纪了!对不住啊对不住!大伯同你道歉——” 崔盈杏眸流转,笑靥如花:“大伯哪的话!您这夸盈儿,盈儿心里美的很呢,何须道歉?” “就是就是,我家盈儿这么乖!” 崔迁哈哈笑着,和崔盈天上地下的又聊了一会儿,正好走到二门口。 四处无人,崔迁语气再次沉淀下来:“我看崔俣那孩子是个好的,就是年纪太小,又刚刚回来,哪哪不熟,内宅之事也不甚熟悉,你这丫头嘴甜讨巧,都是血脉至亲,多多走动亲香最好不过了……” “有祖母看着,盈儿哪敢不同兄弟姐妹交好?大伯放心,咱们家啊,处处和气着呢!”崔盈的回答也是滴水不漏,脸上笑容表情挑不出一点不对。 崔迁明白,这小丫头,是不信他呢!不过没关系,走这一遭,他想看的东西已经看到,还凑巧顺便带了话,目标超量达成,之后,若崔行敢动,他会让崔俣看到他的诚意! …… 崔迁走后,崔盈特别盯着张氏院子,未时,她的人尾随张氏大丫鬟绿枝从角门离开,转回时带来确切消息:张氏的确准备对付崔俣,手段非常简单粗暴下三滥。 崔盈红着脸啐了一口,心内暗骂张氏几句,找人叫来小胖子崔晋,叮嘱了些话,让他一字不差的学与崔俣听。她还准备了一小篮亲手做的细软糕点,让崔晋带过去。 崔晋表示,带话没问题,可为什么姐姐又亲手做东西给崔俣吃!他都好久没吃到姐姐亲手做的东西了! 小胖子非常羡慕嫉妒恨! 崔盈笑眯眯:“正好是机会,记得同六哥道歉哟。” 小胖子腿立刻僵了,小胖脸皱成一团,挣扎着问:“能不能……让往事如流水,就这么过去?” 崔盈继续笑眯眯:“不能。” 小胖子困兽似的来来回回在房间里转了几圈,末了明白,此事不能再拖,姐姐也不会允许,终于愤愤跺了跺脚,挺胸抬头,视死如归的去了。 此刻崔俣正坐窗边,抱着小老虎赏夕阳晚照。 太阳走到最西,好像还不想落下,尽情挥洒着最后的热情,橙金色辉光铺满天地,在天边映出色彩纷呈的漂亮晚霞,给地上万物镶上一层毛毛金边,特别好看。沐在这层金芒里,人的心情都跟着开阔明朗起来…… 没什么东西,能比天地幻化造景更震撼人心。 崔俣一下一下撸着小老虎软毛,时不时还挠挠小老虎下巴,小老虎被撸的浑身舒爽,喉咙满足的“咕噜咕噜”响着,时不时还“喵嗷喵嗷”的腻着崔俣的手撒娇,顶顶他掌心,动动爪,示意另一个地方也要摸摸…… “你啊……”崔俣眉梢眼角盈满笑意,姿态闲适又慵懒,悠长声音里满满都是宠溺。 崔晋一过来,就看到这幕景象,直接惊呆了。 不愧是厉害的六哥,敢这样抱着那只凶猫! 六哥可真好看……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好看,眉心红痣也好看!比他姐姐也不……比他姐姐只差了一点点! 小老虎琥珀色的吊睛圆眼往边上一扫,喉咙里低低吼了一声,崔俣就看到了崔晋。他把小老虎蹬起的腿按下去,安慰的顺了顺它的背,微笑着看崔晋:“怎么过来了?” 崔晋头一撇,把背后小篮子递出来:“我姐姐让我送的!”一副不是他自己想来,只是奉了姐命无奈的样子。 “……嗯,谢谢。”崔俣把他请进屋,让蓝桥奉了茶,摆上小篮子里崔盈亲手做的小点。 小胖子咽了口口水。 “一起用些?” “我姐的手艺,我早尝惯了,”小胖子哼了一声,面上不在意嫌弃,实则又快又准的拿了一块丢到嘴里,“这回做的也就还行,一般用心水准。” “吼!”小老虎瞪着吊睛圆眼,冲他吼了一声。 崔晋手一顿,身形僵滞,连眼珠都直直的,不会动了。 “别怕,它很乖。”崔俣撸着老虎毛,“别吓唬小孩子。” 小老虎傲娇的“喵嗷”一声,舔了舔主人手指,看起来真的很乖。 崔晋眼皮跳着,视线移向一边。静了一会儿,他想起今天任务,清咳两声,和崔俣说话:“今天东府的大伯过来看祖母了,和姐姐说了一会儿话,还提到了你。” 崔俣修长眸底闪过微光:“……嗯。”他知道崔迁会行动,倒是没想到会动这么快。 崔晋觑着崔俣表情,没看出什么来,心中有些郁闷。 姐姐很聪明,六哥也很聪明,大多时候不用别人多说,就能明察秋毫,知道很多事,他就不行。他曾为此很沮丧,姐姐就安慰他,说什么年纪还小,多吃饭多长长多念书就好了,可他都吃成这样了,就是不往竖着长,脑子仍然不好使,一定是姐姐诓他!他才不念书! 心里不高兴,说话就更急更快了:“我姐姐还让我同你说,看到那边——”他指了指张氏院子方向,“有人去外面买什么药,要是不小心吃了,就会脑子迷糊,不清不楚,任人摆布……结果很可怕,着了道的无不后悔,有那想不开的还会直接自戕。” 大约崔盈一个小姑娘不好意思说出口,也不想让污了弟弟单纯脑子,这话带的相当隐晦,崔俣却还是准确接收到了。张氏应该是准备买迷药春|药这类的东西,目标么……当然是他。 “我姐姐还说,那药好像不好得,需得等几天才能到手,可到时未必运气一样好能知道……六哥你自己小心。” 崔晋说着说着,视线再次不由自主看向小老虎。毛白白的,趴在六哥膝上乖乖的,眼睛虽然还是琥珀色吊睛,但内里湿漉漉的,看起来好像……并不吓人? “喵嗷——” 它还冲自己叫了! 崔晋噌的睁大眼睛。 “替我谢谢你姐姐。” 这些消息很重要。正如崔迁预料,崔俣不是没其它办法应对此次危机,但内宅撕扯很烦,他不想放过多精力。若崔迁此人能用,事办的好,他不介意日后小小回馈。张氏阴毒他早就知道,会想使阴招也不意外,可若没人提醒,他能不能及时发现是个问题…… 杨暄在成长,他的舞台会跟着越来越大,不可能长久呆在义城小地,这一次,不如趁机让这些人明白,他是不能招惹得罪的! 眸底思绪沉浮,心中想法渐成形,灿烂夕阳金芒下,崔俣嘴角挑起,笑容无声。他放下手中茶盏,见崔晋与小老虎对视,握着小老虎前爪往前伸了伸:“要摸一下么?” 崔晋惊愕:“可以吗?” “当然。”崔俣抱着小老虎往前递了递,一边往前递,还一边摸着老虎头安抚:“阿丑乖,这个脸总是很臭的小哥哥不坏的,之前还陪你玩过,记不记得?” 有主人抱着,小老虎很乖,崔晋小心碰了碰它的爪,它都没呲牙,还“喵嗷——”叫了一声。 崔晋胖脸立刻笑开了,大着胆子摸了摸它的头:“它叫阿丑啊。” “嗯。” “毛软软的……一点也不吓人。” 这小胖子其实本性不坏,只是防心很高,性子又别扭。崔盈为这个弟弟简直操碎了心,小胖子要是再不争气,都对不起这机灵姑娘。 崔俣似是想起了什么,笑的眼睛弯弯:“听你姐姐说,你不爱读书?” 崔晋沉浸在‘小猫毛好软好好摸好小只好可爱’的情绪里,没察觉到这话里是否隐着什么,顾自答着:“读书有什么趣儿?坐在那一动不动怪折腾,又办不了什么正事。” “也是。不过无聊时总得找点事打发时间,正好最近你不忙我也不忙,每日一起读读书怎么样?”崔俣眸光闪动,“你可以天天到我这里来找阿丑玩哟。” 小胖子没注意前边的话,听到最后一句眼睛噌的亮了,笑着答应:“好啊好啊!” “那说定了,明天你带书本过来。” “什……什么?”崔晋这才反应过来,僵硬抬头,“你刚刚说我要每天过来同你一起……” “读书。”崔俣笑眯眯。 崔晋看着六哥弯弯的像狐狸似的眼眸,不禁捂头:“不要啊——”他被六哥坑了啊啊啊啊!!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哦。”崔俣继续笑眯眯。 崔晋颓然的以头撞桌,语气微弱:“不……” 悲伤间他忘记了还捏着小老虎的爪,小老虎被这力道一拉,不太痛,可也绝对不舒服,立刻送出一记虎啸:“吼!” 崔晋吓了一跳,迅速放开手,差点滑到桌子底下。 “你看,阿丑也不喜欢你反对呢。”崔俣捏着小老虎的爪子,笑眯眯挥了挥。 崔晋:……姐姐怎么办!我好像被坑进狐狸窝了!不,龙潭虎穴啊这是! …… 田襄接到家中传话,火急火燎回到长安,陪客昌郡王。昌郡王对长安一切都感兴趣,对田襄书房里的画作也很感兴趣:“那么漂亮的美人……是谁?” 田襄在外面势大,在昌郡王面前却不敢不敬,他深知皇权力量,丝毫不敢说谎:“叫崔俣,义城人……最近正想和他交朋友。” “可是没交到?”昌郡王挤眼挑眉,笑音里调侃十足。 “殿下如何得知?” 昌郡王摇头晃脑,神情自得又促狭:“要是交到了,你会提起时愁眉苦脸,还不说带给我看?” 田襄叹了口气:“殿下睿智……” “可我不明白——”昌郡王指尖轻敲画纸一侧,“为什么每幅画,边上都有这样大的留白?像没画完似的。” 田襄眼角一跳:“因为崔俣有个好友,二人整日粘在一处,但凡关注,此人必在。我每每思念不绝,欲下笔之时,这人模样都会跳到脑海,我甚为不喜,又隔不开,便留出一块空地与他。” “哦?什么样的人这么厉害?” 杨暄相貌跳到脑中,田襄轻啧一声:“是个年纪不大,眼神却很凶的家伙,模样倒也算不错,可气质太过阴沉,着实让人不喜。” “哦……这样的,那的确让人提不起兴致。”昌郡王放开这点,笑眯眯看田襄,“我说你也是,咱们这样的人家,交朋友会不容易?你告诉他你是谁了么?” 田襄点头:“说了。” “他不从?” “……唉。” “你态度不好?” “诚心诚意。” “那你压他啊!”昌郡王一脸看笨蛋蠢货的鄙视,“你威胁他,调戏他的姐妹,挤兑他的娘亲,撤他爹的官,看他敢不理你!” 田襄苦笑:“我说了啊,我说撤他爹的官,可他说他不在乎!” “这么有个性?”昌郡王俊秀双眸噌的发亮,“太牛了!我喜欢!”他抓住田襄胳膊,“要不要干脆把他抓到长安?声势搞大点,看他会不会吓哭!” “不好吧……” 昌郡王轻啧一声:“真没意思。” “其实……”田襄把话全透完,“我同那家约好了的,若五日后崔俣不从我,我就下手。” “干什么五日后?现在就搞!”昌郡王一脸激动,“搞来给我看看,到底是不是那么好看,要是不好看,就杀了,治你谎报军情之责,要是好看嘛……也给本郡王做朋友!” …… 崔俣这边,事情极为顺利。他想给赵季走关系派官,不管王复老爷子还是谢家,都得过长安,一来一去,再顺利也得小半个月。可就是这么巧,他在雅清茶楼遇到一位赵郡李氏的嫡系公子哥,这位排行十八人称人十八郎的公子,正在游学路上,这几日恰好到义城,见到崔俣也十分惊喜。 谢家秋宴上,李十八郎曾受崔俣亲自接待,又亲眼见他治那不长眼尽往脸上贴金的李顺,心中佩服又畅快。 赵郡李氏和陇西李氏同是世家,数代之上也是同源,分宗日久,各自壮大。因发展进程不同,近些年赵郡李氏比陇西要好些,地位略高,久居洛阳,陇西李氏则略逊一筹,是以那些突然发财,想凭着姓氏拉关系巴上来的小门小户,不敢找上赵郡李氏,总去敲陇西李氏的门墙。 两个李家对此都颇看不惯,世家之高贵,不仅仅有数代传承,还有旁人难以想象的财富底蕴,谁会缺那点银子?偏有些人觉得能打动,被赶出来还道是‘与主枝感情深厚,不拘礼节’,在没人的地方就敢自称世家。 平日遇不到,遇到了,也懒的浪费力气与其争吵,那些人根本不配同他们站在一起说话。而且世家都家宗谱,亦有同样的《世家谱》,一眼能瞧出来。可瞧着……还是辣眼睛。崔俣那般应对,骂人都不带脏字,气势风度样样不缺,实在太给劲!后面清谈,崔俣学识也展示足够,李十八郎特别有相交之意。 听说崔俣帮一个人派官,李十八郎借家族力量查了查,发现这赵季还不错,之前为官官声很好,人缘也不错,而且特别擅于凝聚人心,有他在的地方,事情总是很快解决,少有拖延。 他就反手卖了崔俣一个人情,把这事帮崔俣办了。 崔俣简直喜出望外,直接请李十八郎去义城最好的酒楼请了桌酒席,把酒言欢,还道日后洛阳相见,必要重聚! 蓝桥端肃表情,眼观鼻鼻观心默默看着,极有眼色,手脚也极麻利,把两位主子伺候的很好。然而事毕,入了夜,蓝桥拿出笔纸,就给杨暄写信…… 崔俣这里顺利,他爹崔行那里却倒了大霉。 因昌郡王兴冲冲的要看结果,田襄不得不推进计划,朝下面递了话,第四天,崔行就接到上官指令:你被革了,收拾东西滚蛋回家吧! 崔行登时傻了,追着上面要说法,上面理都不理,有好心同事给了个提醒,指了指天上,意思是:有不得了的人搞你,咱们义城小地方,谁都没法,你还是好好想想最近得罪了谁吧。 得罪了谁?太明显了,不就是田襄! 可田襄说给五天的,这还不到呢! 崔行一头汗,着急忙慌的往家跑,连帽子歪了都不知道。跑回家找到后宅张氏,他整张脸都是青的,气都快喘不匀了:“田田……田……田……” 张氏见状跟着急的不行,差点没直接骂出声,可她向来以夫为天,这时也只得一边拍着崔行的背,一边给他顺气:“甜什么?老爷慢点说,别着急。” “田襄把我的官给撤了!”崔行终于缓过气,眉眼间皆是焦急,六神无主,“怎么办啊夫人,田襄不守信用!” “什么?把老爷的官撤了?”张氏也很急,“确定是田公子么?” “不是他还有谁!我回义城没多久,也没得罪过谁,咱家最近只有田襄来过,他还直接放过话!” 张氏顿时腿酸脚软,指尖用力,狠狠撑住桌角才没跌倒。这太突然了,她那药还没等到,也还没跟田公子通过气呢! “怎么办?”崔行双目浮沉,眸底情绪非常乱,“要不要问问田公子,去请个罪?” 张氏瞪他:“田公子听如今人在长安,你去哪里请罪!” “那……”崔行看着外面,双手渐渐握拳,目光渐渐坚定,“只有这样了。” 张氏长长叹气:“有舍才有得……妾身知道,老爷最是睿智。” 夫妻俩默默对视,又默默转开,之后立刻行动,分头动作…… 崔盈一直盯着这边,两夫妻一有动作出来,她立刻知道,分别巧妙的通知了崔俣和崔迁。 照她建议,崔俣应该躲出去避避风头,可崔俣有自己计划,非但没躲,反而非常配合,崔行过来,非常不严谨非常不走心的诓哄他时,他假装答应了,跟着他就去了正院,那里有夫妻俩给他准备的‘嫁妆’。 张氏看到崔俣乖乖过来很是惊讶,这人不是死倔嘴死硬么,怎么这么快……她看向丈夫。 崔行高高抬头,一脸得意:“俣儿嘴上不体贴,其实还是很孝顺的。” 张氏也不管那么多,人来了就好,不用她使旁的手段了。她走近崔俣,语重心长叮嘱:“你爹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好,为了咱们家……” 崔俣侧着头,一脸迷茫:“夫人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张氏心脏慌跳,突然有不好预感:“怎会听不懂?你爹不是告诉你,让你去伺候田襄田公子,雌伏于……” “夫人在混说什么!”崔俣眉眼锋利,无比坚毅,“我一顶天立地的男子,如何能做这种事!” 张氏一脸无语的看向丈夫,崔行也是一脸呆滞,很不明白:“俣儿咱们不是说好了么?你去田公子房里伺候,你的前程,爹的前程,你哥哥的前程,咱们一家的前程,全都有了……你不是答应了么?” “可你说的是‘做朋友’!”崔俣一脸漠然,视线游转间扫到蓝桥在门口处冲他打手势,神情更加凛冽,声音更加通彻,带着犀利的指责与寒心,“做朋友怎么做到房里去了,还扯上‘雌伏’,欺我年纪小不懂么!” 第69章 家法 </script> “崔行张氏!族老在此,安敢放肆!” 院门口,崔迁伴着一位须发皆白,眼神矍铄的老者走进,崔迁面色肃然,眉头紧皱,老者眉眼俱厉,胡子都颤了,显然听到了刚刚的话,情绪激愤。 二人快步前来,身后众婢女仆从亦步亦趋跟随,看着声势浩大,实则步伐整齐,快而无声,所有人束手垂头,低眉顺目,无有喧哗,无有窃语,规矩十足。 未待人走近,崔行张氏皆已愣住,眼睁大口微张,看起来好似受了惊。 崔俣视线环绕一周,眼梢微垂,压下唇角无声笑意。 崔家世居义城,数代努力经营,方才有了如今一点点基业,跟清河崔氏那样的世家不敢比,也不敢攀。可燕雀尚有鸿鹄之声,何况人?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崔家虽小,也有努力奋进的理想,没准坚持坚持,就能成为下一个清河崔氏了呢? 随着家族壮大,当上官的越来越多,虽多是小官,前景也是可期,族里开始大力推规矩,不懂的,不明白的,就虚心去学,比照世家规矩做人教子,读书习礼,从严从紧,重德行操守,以期未来发展。 现在来的这两个,崔迁是嫡长枝宗子,他爹是族长,他便是将来的族长;族老崔肃,是族中老一辈共同推选出来,掌法杖督家法之人,老成持重,严厉负责,任何族人犯了事,都得往他手里过一遭。两位份量如何重,所有人心里都有底。 方才之事,父母欲呈色权贵,用小辈男丁,行分桃断袖之举,颠倒人伦……一旦传出去就是大大丑闻!更不用说本人激烈抗拒,又加一条逼胁血亲之罪,庶子也不是这么糟蹋的! 众目睽睽之下,家族前途责任在身,崔肃会允许此事发生才怪了! 崔迁掐着点把这位族老请来……崔俣非常满意,在心里给他点了个大大的赞。 “今日我与四叔爷闲谈,聊起硕儿出息,已近入仕年纪,便过来看看,谁知还未进门就听到如此骇人听闻之事!”崔迁双手虚虚握拳,又惊又怒。 崔肃当然也没想到,“笃”的一声,手中拐杖重重拄地,盯着崔行张氏的眼神犀利的像马上要抓二人跪祠堂挨杖责。 崔迁痛心疾首,“你夫妻二人有何困难,尽可找族中帮忙,族里兄弟们不成,还有叔伯祖们在,何苦为难一个小辈?” 崔肃认同,眸底怒火升腾,更为气愤。 张氏猛的回神,在暗处迅速戳了戳崔行后背,同时嘴唇翕动,低声提醒:“我们是无辜的。” 崔行赶紧后知后觉的行了一礼,急声道:“四叔爷听我解释!非我逼压,实乃此子与长安田家田公子有约协在先,答应考虑五日,便从了田公子的!田公子那边着急,就革了我的官,只要崔俣过去,一切就可恢复平常,无需族里帮衬!若事情有异,我为官日久,岂会察觉不出?自会请洛阳大哥帮忙——” “哼!”崔肃眯眼,“这是用你大哥来压我了?” 崔行面色刷的白了,立刻行大礼:“侄儿不敢!” 宗族力量多大,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最是明白,官再大,朝堂权力再大,也及不上族长在本族中权威,个中关系若不能掌好把控……飞的再高,也会跌落泥潭。 崔行哪敢连累自家大哥?意识到说错话,立刻往回拽:“侄儿的意思是,此事无关他人,只要崔俣过长安田府,立时可解!” “怎么就无关他人了?小六答应了么?”崔迁眯眼,“刚刚和我叔爷在外头可是听的清清楚楚,他不明白怎么回事呢!” 小六这个称呼,让崔行顿了片刻,反应一下,方才知道叫的是崔俣。他自己平日都忘了这个庶子,从未如此亲昵称呼,有时连排行都忘了…… 他赶紧拉住崔俣,眼神动作无一不急切:“俣儿,你来同他们说,说是你答应的!” 崔俣嘴唇微抿,眉眼伤痛,眉心红痣都暗了几分,整个人显的十分沉郁,抗拒姿态十分明显。 崔迁怒:“你莫逼他!放开他,让他自己说!” 崔俣目光移动,看了看崔迁,看了看崔肃老头,又看了看崔行和张氏,还是没说话。 “小六你莫怕,告诉我们,这一切,你是知情的,还是被逼的!”崔迁语音激昂,末了还拉上崔肃,“叔爷掌家法,向来严厉持正,不偏不倚,自会为你做主!” 气氛激荡,崔肃也是志气满满,声如洪钟:“讲!” 崔俣微微颌首,束手肃立,肩平背直:“父亲只说让我乖些,去长安同田公子做朋友。” “只说做朋友?未提及它事?” 崔俣摇头:“无。” 崔行一脸被雷劈的表情:“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方才在你院子里一切说的好好的!” 崔俣眉头微蹙:“父亲非要如此辱我么?” “你怎能撒谎!”崔行直接扑过来,拎住他领口,神色可怖,“那日田公子过来,你跟他见过的!他说让你从他,你听懂了的!他以我官职和你姐姐亲事相迫,你还回说不在乎来着!” 崔迁适时插口拱火:“竟然还有女儿亲事一桩!” 崔肃气的差点把拐杖都扔了,指着崔行骂:“竖子!规矩德行,圣人教诲,你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么!” 崔行却执着于儿子撒谎,没来得及理这边:“你自己说你愿意的!就刚刚,你愿意为家里,为爹,为你哥哥你姐姐付出的!” “可我不知道是这样‘付出’啊,”崔俣一脸无辜,“若我早像您说的知道,并且不在乎,如何会跟您过来?” 崔迁抚掌:“正是!明显是被诓的!” 眼看着崔肃直接叫下人绑人了,张氏也绷不住了,直接冲上前,盯着崔俣:“你曾亲口同我说,你知道田襄心仪于你,也打算要从他,目前只是在使欲擒故纵之计,你还说等吊够了胃口,让田襄更离不得你,你便过去,还要吹枕头风,说我对你不好,让他整治你爹和我!” 崔行怒:“竟还有此事!” “夫人慎言!”崔俣修眉扬起,清俊眸底似有火焰燃烧,“我崔家虽不是世族大家,我崔俣虽是庶子,也知廉耻二字!堂堂男儿,德行操守于身,圣人教诲于心,当俯仰天地,无愧祖宗先人,怎会做出如此之事!” “说的好!”崔迁鼓掌,“我崔家男儿,正该这般!” 张氏愤怒:“你撒谎!” 崔俣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悄悄回了个鬼脸。他就是撒谎了,就是说过的话不承认,怎么样!你能找人证明么?哦,倒是找的到,当时在场全是你的下人么。可你敢么?整个家里的下人都是你的,你说什么他们便听什么,他们的证言,别人会当真? 张氏自然也想到了,气的肝疼。她倒是没想到,这崔俣竟有这么大胆子! 崔俣的话还没说完,直接对上崔行:“父亲这么做,考虑到以后了么?献色权贵是什么名声,父亲真的清楚么?好色之人能有多长情,这段想法过去,父亲会遇到什么,您想过么?并非所有都如想象中顺利,如果我过去,事没成,父亲知道与皇权相沾,又德行不佳的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么?不仅您的官做不了,或许洛阳大伯,义城族人都跟着遭殃!若是一时被欺侮陷害也罢,世人能容,可这样名声出去,世人不踩过来多啐几口已是宽和,家族未来怎么办!要小辈们一直背负着恶誉骂名,忍个几辈,直到先祖之事成为历史,才再谋崛起么!” 他眸底烈火灼灼,气势逼人,每一句都似砸在人们……尤其崔肃心头。 崔迁眸湛精光,适时帮他打边鼓,屡屡在崔肃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 得,这下也不用深入了解了,崔肃拐杖猛砸地面,命令仆从:“将崔行押入祠堂受责,五日不可归!张氏妇人,不可进祠堂,便禁足后宅,一月之内,不可踏出一步!” 张氏立刻喊冤。 崔肃冷笑:“事实俱明,还敢狡言?若你们不服,今日便搬出去,明日我请族长按祖例,与你除族,族谱上划掉你们一房!” 崔迁跟着点头:“无规矩不成方圆,四叔爷所言极是!” 老头在族里地位颇高,再加上身边伴着未来族长,再加事实相辅,根本不会有人说什么。 张氏眼睛一转,又有了主意,立刻跪到地上,低泣出声:“四叔爷……求您抬抬手,纵我夫妻二人有错,日前也被猫妖所伤,身体都未养好,那猫妖……”她视线往崔俣身上溜了一圈,“您不信我,我亦不敢言,只是事出蹊跷必有异啊!” 崔迁冷笑:“到现在还不忘拉人下水,我也是服了,我崔家竟有这样主妇,说出去都丢人!” “什么猫妖,子不语怪力乱神,你虽是妇人,蠢钝无知,你夫为官日久,你竟半点也没学会么!咱们崔家,从来没出过妖异之事!若有,便是做贼心虚,你心里有鬼!”崔肃气的话都收不住,“你张家的教养就是如此么,我回头倒要请族长写封信问问,你娘是怎么教你的!” 事情闹的这么大,身为家中嫡长子,崔硕不可能听不到风声,此时正好赶到,见父母被罚难免,心疼的不行,立刻请情:“四叔祖见责,小辈本不敢多声,只是事有轻重缓急,我如今跟白先生念书,近日可能去长安拜见王复王老山长……拜师需得父母出面予束侑,遂这罚,能不能晚一些?待长安回归,我定会与父母一同拜见四叔爷请罚!” 这就是缓兵之计了,以王复老山长的名头和自己前程为协。家族要发展,本就靠着小辈们前程,若有正经通天之路,谁会阻拦?不但不会阻拦,还会倾情相助,人力财力,没有不答应的,何况只是推后惩罚?事情一缓,就能有无数种回转方法,若崔硕真的得到王复老爷子青眼,回来全族都得供着,怎么可能还罚? 这话若是不知情的听了,定会思索一二,可听过崔俣说话的崔迁,差点忍不住喷笑出声,啐崔硕一脸。这厮心心念念,试图借势的王复老爷子,人崔俣可早就结识,且相交甚笃了!别说王家,谢家人都笼络好了! 若是之前,崔迁或许只心存希冀,不敢太信,可赵季的官派的十分神速,今晨他已得到消息,是个很好的缺!崔俣的本事,比他想象的大的多! 这家人蝇营狗苟,净操心这些没用的,根本没闹明白,其实只要好好的供着崔俣,什么前程都会有!偏偏他们心盲眼瞎,砸锅揭瓦的折腾,崔俣要是不好好教他们做人一回,他都不信! 还好自己有眼力,不显山不露水的靠过来,这么及时! 想到这里,崔迁手负背后,大义凛然,一身正气:“王家乃世家之首,风骨绝佳,我崔家虽是小族,也绝不自轻!你以你自身才学相博,族人不说二话,必竭力支持,可你父母犯的错,不容混为一谈!世家眼明心亮,规矩外亦容人情,若你因父母不在身边被挑理,我崔家就敢质疑其名声风骨!” 这话说的相当硬气,众人不由屏息凝神,震惊的看着崔迁,虽在自己家中,敢这么跟世家叫板,也是不容易! “哈哈哈哈说的好!”崔肃豪气一笑,“好!我崔氏一族有你这样的宗子,将来必能大盛!” 他拍着崔迁肩膀,心中甚感安慰。这孩子出生就是宗子,族中尽一切努力培养着他,打过,骂过,严厉过,这孩子成长至此,才学品行无一不缺,就是差了点运气,官路不畅。之前还汲汲营营,焦躁之心明显,今日却放开了,更有大家之气,这是好事,大大的好事! 崔肃当即不再考虑,让奴从押着崔行去了祠堂,至于张氏,也由几个健妇‘扶着’,往内宅方向押。 一切已成定局。 张氏咬着牙,离开前狠狠瞪着崔俣,恨意强烈:这事没完!你且等着! 崔俣迎着阳光,回了个灿烂笑脸:下回可别让我失望哟! 张氏:…… 崔迁随着崔肃走前,特意拉崔俣到一边说了会儿话,大意都是长辈对小辈的关心照顾,叮嘱崔俣,这是在自己家,有大伯在呢,啥都别怕,想干什么干什么!末了看崔俣穿着简单,还叹气说见不得侄子如此,稍后就让妻子准备些东西送过来。 崔俣目光微闪,受了崔迁亲近,真心道谢。 崔迁走时笑开了花,差没忍住,在这院子里就蹦起来。今日这事办的崔俣满意,看来日后有官升了! …… 崔家消停了五日。五日后,崔行从祠堂出来,回到张氏屋里,倒头就睡。崔家族规严,对家人也是关心的,犯了错,杖责要受,事后伤药也要给,是以崔行只是没睡好,精神不足,身上病痛,却并不多。 张氏开始谋划它法。 她的人已从长安回来,并带了田襄回复。田襄说,不管她使什么手段,只要没伤了崔俣的身体,只要崔俣主观意识愿意从他,他说的所有话就都算数。包括升崔行的官,包括崔佳珍的亲事。 张氏早有想法,可惜因为崔迁插了一杠子,族里有人注意着内宅,尤其是她的身边人,她不敢有动作,生怕被逮到,崔俣再次借机发力。 正好,义城太守余孝全不知道从哪听到了消息。余孝全一直想自己搭上皇子们的路子,□□消息也比一般人多,知道四皇子目前就在长安,田襄正在其身边作陪,且脸面很大,干脆变听话为配合。他不再等着田襄指示才行动——比如田襄下令,他才革崔行官职,而是主动绕着弯递话给张氏,商量下一步。 得知崔俣不愿意,他对于张氏计划很认同,知道张氏不便,还主动提供了质量更好的药…… 他们联系十分隐秘,却仍然没瞒过心思灵透,从小跟着祖母学掌家手段的崔盈。崔盈感念崔俣帮忙调|教小胖子崔晋,时刻盯着张氏这边,有风吹草动,就让崔晋带话。 是以崔俣对于张氏的行为想法,了如指掌。 正逢他心情不好,决定玩更大点,拿出纸笔,给长安范灵修写了封信。 是日。日落之后。 有一辆青油布马车从余家角门驶出,马车小巧,颜色一般,并不惹眼,车夫腰间带有出城令牌,眉目精明,在城里绕了几圈,才慢慢驶到崔行家角门侧,放出信号。 有门房小厮立刻停下手里活计,跑到内宅传话。张氏听到,派贴身丫鬟去请崔俣过来。 “夫人说,有话想同六少爷说。” 崔俣心道:来了。 他走到窗边,假装看看天色,有些犹豫:“这都入夜了,是不是不妥?” “瞧六少爷说的,母子叙话,哪还挑时辰?”绿枝见崔俣不想去,想起主子的话,便道,“其实夫人……想求你件事。” 崔俣这才叹着气,披衣转身:“走吧。” 绿枝心喜,果然就跟夫人说的一样,庶子而已,能有什么眼界?觉得把主母压住了,就了不起,姿态高人一等了?呵,主子自会让他明白,不乖是什么下场! 张氏请崔俣喝茶。同时摆出悲悲戚戚的失败脸,似是想向崔俣请罪求饶。 做为没见过世面的庶子,崔俣此时应该要膨胀开怀,从而喝下那杯茶。 崔俣只是笑着,没有动,张氏越急切,他越享受。 “喵嗷——”突然,外面传来猫叫声,很近。 张氏心惧,登时看向窗外,唯一被允许留在房间里的丫鬟绿枝,眼底也布满惧意,迅速走到窗边,打开往外瞧。 趁此时机,崔俣眼急手快的将面前茶盏与张氏互换。 发现需惊一场,张氏才放下心,看着崔俣:“可是母亲亲手的沏的赔罪茶你不喜欢?” 崔俣摇头:“只是觉得,一个人喝茶很奇怪。” “我陪你。”张氏立刻端起面前杯子,一饮而尽。崔俣摆出不好意思的样子,把面前茶也喝了。 张氏看着茶水一滴都没落下,全被崔俣喝进肚子里,唇角泛出诡异微笑。 茶将将下肚,崔俣就惊呼了一声,晃了晃头,软倒在桌上。 张氏微惊:“怎么药效这么快?” 绿枝也有些惊讶,不过——“可能是那边得来的药好?” 张氏想了想,略点头,太守大人关系多,能搞到特效药也不奇怪。“快,快点把他送出去,连夜送到长安!这药效这么快,万一醒来太快,没见田公子就发|情……就坏了!” 绿枝赶紧行动。 一切早有安排,她做的又快又好,一点也没想到,‘昏迷’的崔俣还未被送到角门马车,就在黑暗夜色里,趁她弯腰提鞋的瞬间,就被那俩‘听话的’沉默小厮换了…… 张氏喝了加料的茶,自己不知道,因是夜里,睡意来了也并不觉奇怪,直接睡下。可她这觉,一直睡了近一天一夜,她现在禁足,不能出去,下人们以为她太累,也没当回事,只知会了崔行一声,让他过来看看。崔行因官事烦恼,见不是大事,白日一直在外忙碌,直到黄昏,才有空进内宅看张氏。 张氏亦是在此时……睁眼醒来。 看到崔行,她先是舔了舔唇,柔柔说了一声:“老爷来啦。” 崔行感觉她眼神好像有些不对,刚想走,就被她一双手臂缠住:“老爷……” 张氏声音柔腻,二话不说,上来就脱崔行衣服,嫌脱的太慢,手上力气又不够,她干脆上牙,撕扯起来,然后……就把崔行给强了。 崔行胯|下那处受了伤,还未好全,好在几贴药下去,功能还在。男人那物只要能动,就不受控制,有女人撩拨自然会站起,且张氏今日特别热情,成亲这么多年从未有过,崔行半推半就的,就享受了。 他现在并不知道,张氏要的,可不只一次…… 第70章 不行我得去吐一吐 张氏一改往日风格,热情似火,不拘花样,疯了似的缠着崔行。 崔行第一次很享受,第二次……略疼,第三次已经不行,需要很长的唤醒时间,方才重新站起。他瞪大眼睛急急喘气,像濒死的鱼。 向来体贴丈夫,以夫为天的张氏并没有放过他,娇声笑着,翻身下床,裸着身体找到珍藏的小箱笼,拿出压箱底的小瓶,倒出一颗红溜溜的药丸,含在嘴里,嘴对嘴喂给崔行。崔行就……又行了。 可是本能能行,精神却受不住了,那处也非常非常疼! 若是最初,一切未开始的时候,崔行不想要,完全能推开张氏,可来了数次,腰腿早酸软无力,相比之下张氏不知道吃了什么,力气特别大,他怎么用力都不推不开! 于是就这样……崔行被张氏强了一夜,直到那物再也站不起来,下什么猛药都不管用。被猫抓过的伤口再次裂开,血糊一片,欢爱之事又做的过多,最后身寸出来的竟也是血! 看着自己的血流满床,崔行目光呆滞,眼泪出来了都不知道。他那物受伤,功能暂时消失,好不容易好了些许,硬生生来这么这回……他心底隐隐有预感,这下恐怕真的报废了! 夫妻俩‘劳作’一夜,外面守夜下人脸红了一宿。 夜静无声,崔行呼救声再小,她们也不可能听不到。可张氏此人心机不浅,手段也多,整府下人被她治的服服帖帖,自打回到义城,崔行就常宿在后院姨娘屋里,留宿正房也是纯睡觉什么都不做,一副厌了张氏的样子,张氏一直为此发愁,如今好不容易夫妻和谐,下人们怎么可能会管! 而且夫人声音那么大,听起来那么爽,享受的不行,老爷之前也很配合,中间虽偶有呼救,但那应该只是情趣,没见后头都没说话了只顾喘么?这是玩的高兴了! 屋檐下,守夜丫鬟互相挤眉弄眼递着眼色,长这么大,今天可算开眼界了! …… 张氏醒来,记起一切,差点掩面撞墙,那不要脸缠着男人一次又一次的□□,竟是自己么!崔行叫的嗓子都哑了,满目憎恨,她都像没看到似的继续,待那物怎么都硬不起来,喂多少药都没用,她还不满,恶声恶气神色鄙视的骂他废物! 这一床血……想也知道,大夫必须受伤不轻,没准,没准……张氏不敢多想,只深切的明白,经此一番,崔行必然恨毒了她!以后的日子……该么过? 她叫来绿枝。 绿枝进来,看到一床的血,吓了一大跳:“夫人您受伤了!” 张氏闭了闭眼。是呢,房事出血,一般都认为是女人,谁能想到是男人呢! “去问问老爷在哪,叫大夫,立刻,马上,叫最好的大夫过府!” “老爷……”绿枝声音低下去,有点不太敢看张氏,“一早就去了花姨娘那里,也叫了大夫,瞧着好像不太好……他下了严令,不让任何人靠近,除了花姨娘。” 张氏沉默半晌,撑着额头轻声道:“……随他吧。” 绿枝不敢再说话,轻手轻脚收拾房间,以及……床上的东西。 房间陡然安静下去,张氏垂首低眉,目光幽暗的看着桌布上锦纹,慢慢的,心绪渐平。 她年华已逝,收拢大夫的心,早不靠色,靠的是出色的理家手段,聪明主意多的脑子,还有优秀的嫡出长子。诚然昨夜是她有错,可丈夫若真……坏了,于她而言其实不算坏事。那处不行,就不能寻花宿柳,总想睡姨娘,也不会再有乱七八糟的孩子出生,她有嫡子傍身,这个家,将来注定是她的,崔行再也捣不了乱。 生气归生气,崔行最后还是会回到正院,因为他离不开她,离不开她的主意,她的儿子。这次是意外着了道,计划失败,可未偿没其它办法,比如……钱。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舍得下本钱,能办到的事太多,收买人心,设计陷害,甚至买官卖官,没什么做不到的。 不急,她不着急。 深呼一口气,视线微移,正好看到绿枝抱着卷成一团的床褥往外走,大片大片的暗沉血迹,似乎浸满所有布料,怎么卷都掩不住藏不完,相当刺眼。 张氏不知不觉掀断了一片指甲,发出“咔”一声轻响。 崔——俣! 那个合该千人辱万人踩的低贱庶子!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此番之事,决不是凑巧,她不可能蠢的把茶盏放错了方位,可崔俣没事,偏她着了道,这茶盏,崔俣一定换过!至于时机……恐怕就是猫叫声传来的时候!她一直精神极为集中,只那一下,因心中余悸,恍神了一瞬! 只一个瞬间,不过两息,崔俣竟然手没抖杯没倒茶没洒成功调换,表情还一如平常没半点变化……竟是胆大心细,又稳又准! 时至今日,张氏不会再看轻崔俣。这次计划极为隐秘周详,可崔俣就是知道了,不仅知道了,还沉着应对漂亮反击了! 一个无依无靠的庶子,竟能翻出什么花来…… 张氏眉毛倒竖,眼睛眯成一条缝,好,很好,敢同她斗,胆子倒是不小!她会让他明白,这个家,是崔姓的,实则是她的,她要谁生,谁便生,她要谁死谁就得死! …… 崔俣听到蓝桥打听来的新消息,差点忍不住大笑。张氏都差不多四十了,比他祖母小不了几岁,哪怕是因用药,这么激情持久力这么强,还是让他刮目相看! 缠了崔行整整一宿,整夜不消停呢! “……老爷从夫人院里出来时走的可慢,佝偻着腰缩着脖子,腿都在打颤!” 可不是,再经久善战的男人一夜也不得了,崔行还能爬起来,已经是求生意志旺盛,足以感动大安的人物了! “花姨娘那边叫了大夫,关了门,谁都不让进……” 这么丢人的事,换谁也不想外人知道么,崔俣都懂。 激战一夜,满床都是血,他那好父亲被小老虎抓的伤还没好全,现在再有这么一遭,不仅生理心理,都落下了创伤,日后想再展雄风,怕是难了…… 得知张氏意图的那一刻,他就想到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不是没考虑过用在崔佳珍和崔硕身上,让张氏尝尝后悔滋味,可他本人对内宅把控力小,有些事行之不易,有暴露危险,不如顺水推舟,怎么方便省事怎么来。且冤有头债有主,张氏也该知道知道,惹他是什么下场。 内宅之事,他多请崔盈帮忙。崔盈年纪不大,内宅弯弯绕却比谁都懂,张氏回来前,这府里一直都是她当家。到底年纪小,尽管她展现了头脑手腕,还是有些自恃聪明的老人不服管,这一次,她隐在暗处,把这些人推到明面上,做了代罪羊……连换下崔俣,被蒙了脸放到角门马车上的,也是她安排的。 崔俣想想那人的相貌,差点又喷笑出声,不知远在长安的田襄,收到这份礼物是何表情? …… 余孝全的人并没有见过崔俣,上面有吩咐,用了药的人会沉沉昏睡,为免外界打扰,得给人戴上面罩。因接头人暗号都对,想着不认识,这驾车的就没掀开面罩看脸检查,直接把人抱到车上放好,用出城令牌出了城,快马加鞭,连夜赶往长安。 车到长安田府门前时,正是午时,田襄将将陪四皇子用完午膳。 听下人传话说崔俣送来了,田襄还没反应,昌郡王立时抚掌,眼睛发亮:“快,带上来给我看看,到底有没有那么好看!” 田襄知道张氏计划,担心药性起,崔俣情发不雅,近前附耳与他低语几句。 “这有什么,本郡王去年就出精了,身边侍妾不少,什么场面能吓到我?”昌郡王淫□□着,“这用了药的美人,唇齿延香,眸底多情,颜□□人,别有一番趣味啊!” 昌郡王将将十二岁,脸上还有些婴儿肥,正是清澈美好的纯真年纪,这样淫邪笑容,与他实在有些不搭,看起来已经不只诡异,还非常吓人了。 田襄不敢说不,让下人把车赶进来,他与抑制不住兴奋,一刻都不想再等的昌郡王走出去,想第一时间看到崔俣样子。 结果车到了,停稳,下人掀开帘子,昌郡王第一个探头去看,瞬间,一脸佩服的退出来,将手中价值连城的折扇垃圾一样丢掉:“哈哈哈田襄,这就是你日思夜想的美人!你这口味真是鬼斧神工出神入化无人能比,太牛了!不行我得去吐一吐……” 田襄心里咯噔一声,扯下车帘往里一看,瞬间黑了脸。 车上躺着的人面罩被斜斜挑开,一边额头尚笼在黑布下,面目相貌却已能看清楚,小眼,厚唇,蒜头鼻,眉毛稀疏,数个红肿顶端泛白点的疙瘩布在脸上,没长疙瘩的地方就是坑……田襄长这么大,没见过谁的脸能坑坑洼洼成这样,满脸油光肤色还这么黑! 别说昌郡王,他都想去吐一吐了! 正好这时,见了强光,躺着的人幽幽转醒,看到田襄,绿豆眼一亮:“你是新主子么?主家说将我送于新主子,新主子有钱有权还特别喜欢这我样的……我一定好好干!主子有活请吩咐!” 他笑出一口黄牙,口气恶臭,说着话,脸上的坑带疙瘩一起动,再加热切的眼神,田襄终于忍不了了,劈手抢过身后护卫的刀,冲着这人胸口就是一捅。 车上发出几声惨叫,终于安静下来。 田襄深呼一口气,看向一边车夫,淡淡道:“一块杀了。” 崔家……张氏! 不愿意送崔俣过来也没什么,实话实说,他顶多撤个官出个气,再另寻它法,可她们却送了这么个东西过来,是要打他脸么!想试试他脾气有多好么! 很好!她们会如愿的! 田襄立刻吩咐下去,搞崔行,搞张氏! 昌郡王在一边饮着茶,眼睛弯成月牙:“有趣啊……有趣。你之前说那崔俣很聪明,这一出,会不会是他做的?”如果是,那就太有意思了,这个崔俣,他真想拉来一起玩了! 田襄冷嗤:“不管是谁,惹怒了我,就得付出代价!” …… 田襄出手,自然雷厉风行。 之前他尚留了余地,只是暂时革了崔行的官,是小范围短时间的,只要再发话,说一句误会,就能解除。这次,他直接把这个暂时革官,变成了真撤,不但记入履历存档,还直接往吏部发信,往御史手里送料,罗织诸多罪名,崔行若是认命走程序等吏部重发调令,吏部也不会准了。哪怕他找各种人脉关系,只要不够硬,硬不过田家这样的贵妃母族,就别想着再做官! 而张氏那夜之事,不知道怎么的,也传了出去。 年轻貌美的姑娘缠着男人一夜数次,谈起来是香艳事,大多人会聊的津津有味,眼神暧昧,可一个四十岁的半老徐娘缠着生病的大夫要,那就不是香艳,是不要脸了,想想都觉得恶心! 这种事又传的特别快,大街小巷,酒楼茶馆,不管男人女人,一提起张氏,皆连连吐口水,连连谩骂,怎么难听怎么说,无一人为其站出反驳。坊间甚至出了新本子,张氏春|宫图,张氏豪放姿势……卖书的人还说,亲眼见过张氏的身子,照着画下来的! 这话若放在以前,别人是不信的,可张氏这样的□□,干出什么事不可能?遂人们一边骂着,一边照顾卖书的生意…… 有时候一两个人的‘错’,并不能一两个人扛,尤其事情闹的特别大。 吏部直接发文申饬,崔行面临永不为官的窘境,朝堂上御史发难,参崔行,参崔家教养,妇德妇行,连着把在洛阳做官的崔俣大伯崔阜一起参了,责他们家族品行不正,不配为官! 崔阜官做到帝都洛阳,一路兢兢业业小心翼翼,实在不易,谁知人在家中祸从天降,竟被亲弟弟一家给连累了!气愤之下,手书两封,一封骂崔行,一封于族长,请其好好教导家中。 崔阜几乎是族里做到最大的官,收到这样的信,知道这样的事,族里安能不愤?崔肃老爷子拐杖重重拄地:“那日罚他竟还是轻了!”立刻让人去押崔行,重新去祠堂受责。 至于张氏,因是女流,不可入祠堂,族里特别派来执法健妇,到张氏院子,挥开男性,当着丫鬟仆妇的面,扒了张氏裤子打了好一顿板子! 这次脸丢大了,张氏羞的面红耳赤,不敢见人! 然而她的境遇还不止于此。 她紧紧咬着牙,以为前事会尽去,只要风头一过,她还是这里的主母!她试图用自己的聪明脑瓜拢回崔行,男人是天,是女人得以生存的根基,不管怎么样,丈夫哄回来了,一切就都好说! 可惜这一次,她料错了,男人在胯|下二两肉上的尊严,比什么都重!崔行根本不想理她,甚至不想再看她一眼。嫡子,不仅仅是张氏的,也是他的,张氏拢不走,聪明脑子,不仅张氏有,花姨娘也有啊! 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花姨娘不仅仅是温柔小意,还很聪明,而且很懂分寸,从不让他为难,比张氏那些危难主意强多了!若听花姨娘的话,徐徐图之,不闹这么大,没准崔俣就被劝动了,他根本不用丢官,连累大哥族里,也根本不用受罚! 张氏直接懵了,她是真没想到,花姨娘竟有这等心机,平日是装蠢的! 做为一宅主母,家中绝对权力的人,张氏岂能忍?立刻撸袖子过来掐,一时都忘了外面传言! 等她节节败退,冷静下来,想要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想用钱时,却发现自己手里的产业,不管崔家这边,还是她的嫁妆,都突然出现大面积亏损,短短时间,一年赚的几乎都赔完了,柜上一点现银都没有! 谁——是谁在搞她! 张氏目眦尽裂,差点溢出血泪。她的嫁妆铺子,她的命啊!她用尽一切手段,人脉关系,试图扭转局面,可惜所有送出去的消息如泥牛入海,半点回音都无。 她责问掌柜,掌柜的面色难色,终是耐不住逼责,小声道:“是因夫人最近名声……别人不太想沾。” 张氏脸刷的白了,手掌狠狠拍在桌上:“那上谣言!谣言!” 掌柜的束手而站,视线看着地面:“传的太开,别人想不信,也信了。” 张氏颓然跌坐,第一次心生绝望。 然而这还不是终点。 太守余孝全那边,之前张氏欲给崔俣喂药送往长安田襄,而田襄对此非常期待,他心生随计,想帮一把给田襄卖好,与张氏谈了合作。 当时谈时肯定很开心,余孝全把自己儿子亲事都押上了,态度亲切爽快的放话:左右田公子说的也是我家儿子,这桩儿女亲事,不如直接就订下来。张氏笑的见牙不见眼,非常认可这个亲家,当下就换了信物。 如今事败,张氏没别的办法,派人传话请余孝全帮忙,余孝全却来了句:不认识她,从未交往过。 张氏气急,说两家还换过信物,如何就不认了! 余孝全派来的体面妈妈眼睛一斜,看着桌上玉佩,满脸都是讽刺:“夫人这是要坑我余家?不过一方随意哪处都能买到的玉佩,怎么就是信物了?” “怎么是随处能买的呢!”张氏一脸难以置信,“定亲信物都是家中至宝,看得到来历出处的,我给你家的那块就是!” “那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那妈妈又斜了一眼桌上玉佩,冷笑道,“这东西我认得,西街李记铺子,一次能做出很多,玉好,价格又实惠,很多银钱不丰又喜装排场的都愿意去买。” 这是讽刺她,不但想骗亲,还打肿脸冲胖子? 张氏怒气盈胸,可算明白了,余孝全是故意的!人家做了万全准备,哪怕事不成,还有退路,万不会委屈了自己儿子!就她一个人蠢,被人骗的团团转! 无外人相帮,自己手上又无银钱,族里家里罚崔行这一房,减了开支,不出几日,张氏连饭都吃不上了!嫡女儿女有长辈照顾,崔行有花姨娘小金库相助,崔俣自己手上不缺钱,整个家里,竟只有张氏过的惨,说凄风苦雨也不为过! 张氏琢磨着,这样不行,她得改个方向,必须低下身段,好好求求人。求谁呢?她考虑了一圈,发现自己身边谁都在倒霉,外面不倒霉的人脉关系又不能用,明显有人在针对她。思来想去,好像只有崔迁了。 近来整个崔家都在倒霉,崔迁却不知道走了什么运,听下人传,最近要升官了。下人不会乱传口风,可若是板上钉钉的喜事,主子们不会不高兴,下人们传传,也能讨个口彩,得点赏钱。 所以崔迁升官的事,十有*。 这是……搭上了哪位贵人? 张氏不知道,可一笔写不出两个崔字,她若舍下脸面,铁了心去求,崔迁乃一宗宗子,光是为了名声,都不会狠心硬肠拒绝她这个弱质妇孺…… 崔俣最近很是平静,手里整日拿着邸报,要不就是各处信件,心中一点点做着近期计划。张氏如何,他看了个笑话,之后就不再关心,有那时间,不如多研究点正事。 今夜无月,星辉大绽,不期然的,他想起杨暄,心中怅然。那熊孩子,不知最近怎么样?距他离开已有小半个月,是否该回还了? 几百里外,河船之上,杨暄仰躺,也在看漫天星辉。他肩臂有伤,重重布条缠裹,仍然沁出点点血迹,可见伤的不轻。 夜风拂面,星辉披肩,他手放在伤处,呼吸平缓,笑容隐现。他手放在伤处,呼吸平缓,笑容隐现。 很好……又活下来了,还能看到那只兔子! 第71章 思念 半个月,杨暄沿渭水一路往西,打过济水,过金城郡,水道与与黄河相接,差点打到西平。 他性禀正,不喜弯弯绕的手段,单纯武力碾压,狭路相逢勇者胜,不畏血色,越战越勇,凭着两只拳头,豪气冲天的无上魄力,挑赢数个帮派,身边拥护者,一点点多了起来。 河道上河帮众多,大家相互竞争,会热血伙拼,也会笑里藏刀,使些阴招。可杨暄这种悍勇无敌,重义护短,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彪悍霸气,格外得人拥护。 河帮汉子重义,上了这条道,风里来雨里去,不知道经历多少回生死,多少回背叛,杨暄这样的性格特点,行事风格,就像为他们量身打造的最佳帮头老大,跟着他,一定不会吃亏!跟了这样的老大,谁舍得背叛!若不幸遇险身死,一点也不会担心身后家人无人照顾,老大一定会替他报仇,照顾家小! 河帮买卖,脑袋别在裤腰袋上干活,为的不就是养活一家!要跟就要跟实力最强的老大! 人都有慕强心理,河帮汉子犹甚,心思耿直单纯的多,只要杨暄表现出相应实力,他们就会拜服,一点也不介意杨暄年纪是不是太小,比朝堂文官好搞多了! 这期间到底有没有用心机耍手段,怎么用的,用了多少;他营造的对外形象里,哪点是真,哪点是假……除了杨暄本人,没人清楚。 激战两天两夜,将西边最大,扎根最深的河帮收归己有,杨暄在血色荡漾的船头仰躺赏星,心情十分的好。 崔俣教的都是对的,诡计要行在暗里,迫不得已行到面上,也要冠上一个正义名头,如果能撞点异相更佳。正义大旗,响亮口号,天道所选,没人能拒绝……短短时日,这些河帮汉子自信心自豪感节节攀升,几乎认为自己做的可媲美保家卫国英士,忠心不二了! 诚然,这只是小小河帮,如若放到朝堂,要难的多,但摸到路子,学到精神,杨暄表示非常期待,很想试一试!想着想着,想到这一切是谁带来的,杨暄深深叹了口气,更想念那只兔子了。 倒海帮孙敏,消息最为灵通,头脑最是通透,当初第一个被杨暄盯上,不服耍心机与杨暄绕,受杨暄威胁了几番,订下个约定,若杨暄能收拢掌控渭水长安段,他就诚心拜服。 河上消息,有皇室贵人到得长安,水上争端得避着点,不宜起大风,孙敏还以为杨暄会放弃或延长时间。正好河面上不能造,他闲的浑身发痒,就跟了杨暄一跟,谁知这人根本不愿意停,搞不了长安段,往西来了,还干掉了根基甚深,三十年没变过的河西首帮! 一路上孙敏看足了杨暄表现,两眼直放光,这样年轻,这样强悍,这样前途无量的人,谁不跟谁傻! 他不再管之前的什么约定,亲眼看着杨暄打下西河巨帮,立刻跑来效忠了。他决定,这次要递真正的投名状! 杨暄听到暗卫递消息后,嘴角无声一扬,早就该来了!容许此人跟踪那么久,也是他的极限了! 孙敏被人带到船上,见到杨暄,当即跪下,“扑通”一声,特别结实。 “倒海帮孙敏,见过沙三爷!” 杨暄懒洋洋坐起,曲着一条腿,背靠船舱板,未受伤的胳膊随意一搭,并未刻意释放什么信号,单就这么背光坐着,气势已经惊人。 “什么三爷,我有那么老么?”他连声音都不像这个年纪的少年,幽深暗沉,似暗夜溪水,看似轻松,实则杀机隐隐。 不愧是自己选的主子! 孙敏心神晃了下,立刻改口:“沙少!” 杨暄鼻子哼了一声,算是应了:“起来吧。” 孙敏犹豫话从哪说起,杨暄不想理人,船上一时安静。 良久,杨暄才又轻啧一声,视线懒懒往这边瞥了一眼,似乎在催:有话说,有屁放! 孙敏掌心溢汗,小心问了一句:“沙少同我有过一约……不知可曾记得?” 杨暄扬眉:“这不是还没做到呢么,哪好上门找孙帮主?” “沙爷您可别说这话,真是羞煞小的了!”孙敏又是一跪,开始叫爷。生怕杨暄嫌他烦,他不敢耽误,直接磕头,“小的孙敏,今次来,是想带帮归顺沙爷,请沙爷允许!” “哦?归顺我?”杨暄语音飘乎,似没什么兴趣。 孙敏生怕杨暄下一句就是‘我为什么要你’这样怀疑又拒绝的话,立刻道:“我知道一样东西,不管于河帮,于各地小官,还是于朝堂重臣都很重要!” “什么东西?” “账册!谁得到就能号令上面签过名字的官员!” 杨暄眼瞳倏的收紧:“竟然有这样的东西?”而他不知道! 孙敏看了看左右,凑近些许:“千真万确,若非想救沙爷收留,我也不敢将此事曝出。这个东西,谁知道谁死……我知道有一本在哪里,愿献与沙爷。” “你可知骗我下场?” 孙敏被这浸了寒霜的音色压的抖了一抖,方才坚定道:“沙爷手段,我岂能不知?您尽可现在派人去拿,若得不到,我孙敏愿提头来见!” 孙敏眉眼坚毅,一席话掷地有声,下定决心拿出这压箱底的东西,他真的很担心杨暄不信。 之前,是杨暄杀到他倒海帮,欲谈合作,他眼瞎,没看出这尊真龙,给拒了,如今见识到人家厉害,才又巴上来,两边换了地位立场,他矮下一截,别人疑他也是正常。 孙敏此刻悔不当初,特别希望时光流转,退回到当初那一刻,他必一见面,就效忠沙爷! 沙爷杨暄……当然表现的合乎老大形象,暂时应了孙敏,招了自己的人过来,让孙敏将帐册模样,如何取走细细讲述一遍,便让孙敏下去,与归附帮众们一起。 孙敏知道,被疑只是暂时的,只要沙爷拿到帐本,投名状起了作用,他立刻就会得到重用!他的抱负,他的手段,皆因悉日舞台太小,处处危机不敢施展,若有沙爷保驾,他一定能更厉害! 丁午走后,杨暄终因受伤,又打了场那么久的仗,终于疲累,一觉睡到天亮。醒来时,他看到摆到枕边的信件,来自义城——蓝桥。 蓝桥写的信,内容是什么想也知道,他几乎立时蹦起,迫不及待的拆信,动作太大,甚至扯到了伤处。 可他一点也不觉得疼。 信里果然都是写崔俣的,崔俣看书,崔俣洗澡,崔俣最近喜欢什么口味的茶,什么样的衣料花纹,崔俣教崔盈什么‘哭笑术’,调|教小胖子崔晋……他能通过这些信想到那只兔子的好看模样,美好又灿烂。 可是好看的兔子只给别人看,他这么这么想,想的晚上睡不着,却看不到……心中莫名泛酸,有想毁灭什么的冲动。 接下来就不是什么好消息了。 崔俣被欺负了。被亲爹欺负,被嫡母欺负,被嫡兄姐欺负……还被不知道哪冒出来的田襄欺负! 那田襄还找上门了,指名道姓让崔俣从他,从个臭狗屎!他的兔子灿烂可爱,干净的像水中花天上月,田襄算个屁,竟然敢肖想!想到田襄脑子里意淫的东西,崔俣就觉得恶心,不经意间捏碎了桌角。张氏竟还敢伙同外人给崔俣下那下三滥的药,竟图把崔俣送过去! 崔俣说过,崔家的家事会自己处理,不让他插手,他尊重崔俣,再想杀了姓崔的一家,也不好动手,可这个田襄……不用活着了! 杨暄嘴角带着阴笑,气场冷硬似冰凉碴,从容不迫的穿上衣服,留大多数人在此继续善后整理,带着几个人迅速赶向长安! …… 义城。雅清茶楼。 这次是私密性极好的雅间,崔俣受赵季邀约,见一个人。 张松,原为吴郡刺史,不知得罪了谁,突然被贬,还是大大的贬,直接从刺史高位遣送回老家,在义城做了不入流的户曹小官,比崔迁还低。 崔俣乍听到这个名字,怔了一瞬,觉得略耳熟,等看到了人,方才恍然大悟。 这个人,他上辈子见过的。 上辈子杨暄的路走的并不平顺,可他收服了一众忠心耿耿的下属,这张松,便是其中一位。他曾有幸见过几次,当时的张松……可不比现在好。 现在的张松,年过三十,因仕途不畅,眉眼间略有郁色,可他腰背挺直,气质清雅,会笑,手指也是全的。他见过的那个,左手缺了两根手指,也老了很多,未到年纪已是一头白发,背永远佝偻着,脸永远板着,眼底透出的全是犀利又诡异的打量。 身残者不能为官,可张松有大才,杨暄并未嫌弃,收入麾下,为外总管。什么叫外总管?与内总管相似,内总管负责一切杨暄身边的事,衣食住行,包括处理后院;外总管则整理处理所有官事来往,朝堂文书他要整理,信息他要收集,杨暄各处手下奏报他要轻重缓急分开,交于杨暄……与杨暄有关的一切,都会经他的手,夺嫡方面,他亦会出谋划策。 这个人,是杨暄最信任的人,有杨暄的身份龙牌,某种时候,他甚至可以代杨暄下令。 他竟然……也是义城人么? 崔俣有片刻恍惚。 “我来介绍,这位名叫张松,是我的良师益友,从我很小时就很照顾我了,”赵季微笑着,又指了指崔俣,“他就是崔俣,我常与您提起的那位。别看他年轻,实际本事大着呢!” 张松仔仔细细看了崔俣几遍,笑道:“少年眉正目清,眸有慧光,是个可交之人。” “您谬赞了。” 赵季执壶,笑眯眯给二人斟茶,房间内有些安静,却不觉尴尬,气氛融融。 “听赵季说,他那侄女的事,是你帮的忙?”张松想了想,还是加上一句,“现在的官身,也是你帮忙?” 看来赵季相当信任张松,在此人面前没有秘密…… 崔俣看了赵季一眼,微微颌首:“些许小事,不值一提。” 赵季笑嘻嘻,抬手让着:“喝茶,崔六,来喝茶……”姿态特别殷勤。 张松看了二人一眼,长叹:“如何是小事?解他人困,予他人求,这是大恩,当涌泉相报。” “我做事,从不图后报,”崔俣浅浅扫了赵季一眼,“帮人,亦只点到而止,此事于我早已结束。赵季日后会不会进益,现在的东西能不能保住,能不能越来越好……我却是不管的。” 张松若所有悟:“若再次不好求过来……” 崔俣修长手指端着茶盏,笑意晏晏:“自然不理。” “解人危难境,却不会予取予求,助长贪婪之风,很好!”张松目光如湛,眸底多是赞意。 崔俣却姿态谦逊,连说不敢得此称道。 话说的再冠冕堂皇,氛围营造的再好,其实事实都有点伤人。他会有这样决定,只不过因为……若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创造不出任何价值,不配他再继续帮而已。 崔俣垂眸含笑饮茶,一举一动皆谦谦有礼,公子如玉,一点也看不出内心怎么想的。 赵季看着张松,又看看崔俣,目光略委屈:“我都知道改了,怎么可能还和以前一样蠢,你们要相信我的能力,不要放弃我啊!” 张松和崔俣同时偏头,竟异口同声问了一句:“是么?” 赵季直接抱头:“你们一块欺负我!” 张松和崔俣对视一眼,眸底皆是笑意。 崔俣对张松印象很好,此人性格其实很内敛,心中想什么,跟外面表现出来的绝不一样,可他眼底并无半点轻视之色,哪怕对的是比他小很多的少年。 他愿意予人尊重,除非他发现,对面之人不配,才会收回。 崔俣静静听了一会儿张松和赵季聊天,他发现一件事,很神奇。这二人理念相当一致,别的地方或许不坚持,嫡长继承制似乎是他们的信念,必须遵守。 怪不得……张松会成为杨暄铁杆。 这次,估计也会一样。 崔俣就着上辈子不多的记忆,和近来收集到的消息,以及洛阳书信,官府下发邸报里的信息……他觉得,张松大概要有麻烦了。 遂等二人短聊结束,赵季拉着他要话时,崔俣开口了:“我不知要不要为你撑腰评理,我只觉得……这位张兄台,恐要有麻烦。” 赵季对这种话相当敏感,脸色立刻变了,眉眼相当沉重:“你这话可是真的?” 崔俣静静看他:“你知道,我从不假说。” 赵季就懵了。张松要有麻烦?什么麻烦?从哪里来?怎么解决?惊慌之下,他去扯张松袖子:“快,快想想你最近得罪了谁,谁要弄你!崔六说话从来都准准的不会出错!你说是谁,他才能帮你!” 张松愣了一下,完全没有头绪:“可是我最近……过的很好。” 赵季:“你再想想!” 张松想了好一会儿,仍是摇头:“最近确实没开罪过谁,也没人同我过不去。” 崔俣指尖轻点桌面:“不是最近,恐是前事了。” 随着这句话,张松微微皱了眉。可他静静看了崔俣一会儿,什么都没说。 赵季猛拍桌子,眉眼凌利:“是不是那个余孝治!把你从吴郡赶走还不够,还要追着过来欺你么!” “余孝治?”崔俣有些意外,与余孝全名字好像,是一家人么? “就是与咱们郡太守余孝全是族亲的吴家人!”赵季仿佛知道崔俣在疑惑什么,直接为他解了惑,“宫中那个余婕妤,就是余孝治的亲姨母!” “原来如此。” “那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人!仗着后宫有势,吃啥啥没够干啥啥不行,专门钻营关系,排除异己,张哥已不是他们欺负的第一个了!没想到还不够,他们到底想干什么!”赵季非常气愤。他一边说话,一边朝张松使眼色,非常明显,他想张松开口,他们一起求求崔俣,崔俣肯定有办法。 可张松仍然什么都没说,只垂头低眸,顾自喝着手里的茶。 赵季眸色渐暗。 崔俣也不是随便事都往身上揽,张松明显有什么顾虑,不愿意说,他也不好强人所难。 是以这天小聚,散时气氛有些不太好。 赵季挥别张松,与崔俣一起出了茶楼,却并没有走。他将崔俣拉到一处偏僻小巷,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知你本事,也知你不随意帮人,你已帮过我一回,我记恩,张松是我唯一的长者兼好友,我实在……实在……” 崔俣看着他:“你别急,慢慢说。” “其实有件事,我早决定要告诉你,今日约你出来,就是想同你说,可现在说出来,好像又有点要胁你帮忙……我心里……我心里……”赵季眉毛皱成一团,似是很难开口,“好像也有点这个意思,实是可耻!”磨蹭片刻,他又咬咬牙,“嗐!男子汉大大夫,干什么磨磨叽叽跟个娘们似的!就这样了,崔六,我告诉你一件事,但这是我的心意,不算什么谢礼,也不是想你帮助张松的要胁,下面这些话,你听完,想怎么办就怎么办,随你心意,跟张松无关,懂么?” “嗯。”崔俣差点忍不住笑了,这个赵季,还真是个心思纯正之人。 “你知道我哥哥死了,犯了很大的事,也有很多人到家里来问过,这两年才没动静,”赵季定定看着崔俣,眉眼极为认真,“我哥哥其实留下了一些东西,但太过机密重要,我不敢告诉别人。” 崔俣一听到‘机密’二字情绪就来了:“什么东西?” “一个帐册,上面有官员签名,谁拿到这东西,就能号令上面有名字的官!” …… 崔俣回到家中,心内思绪仍然转个不停,帐册……竟然有这样的帐册!赵仲意是因此死的! 思量半晌,他叫来蓝桥,将赵季说的地址方法详细讲给他听:“……你去替我把它找到,带回来。此物非常重要,不得泄秘,懂么?” 替主子办事也不是头一回了,蓝桥脆脆应声:“知道了少爷,我现在就出发去长安!” …… 这日午后,东府嫡长枝那边传来消息,崔迁升官了! 从西曹升到县正,跨度不算太大,可也是升官了!这势头若能保持,前程必定可期! 那边奔走相告,散赏钱,给下人们加菜,就差敲锣打鼓了,西府这边,张氏听到,愣了好半天神。 她不是不聪明,若非心内执念太深,一叶障目,她不可能想不到这点——崔俣不一般! 初时,她没往这个方向想,后来事一件接着一件,还挺有规律。她不招惹崔俣,一切安好平顺,她惹一下,就会倒霉一下,后果小时她没在意,后果大了,她又完全想不到这点,因为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庶子,根本做不到这样! 可事实在前,容不得她不怀疑…… 她把崔佳珍叫到正院,问她:“长安秋宴时,你说你在谢家看到了崔俣,回来说与我听,我便让你去打听打听,你去了林家一趟,回来说崔俣没任何人脉关系,可是如此?” 崔佳珍心里咯噔一下,略不自然的笑了下:“娘真是,如今家里这么多事,问这个做什么。” “我问你到底是不是!”张氏猛的一拍桌子,双眼通红的瞪着她,“你只管说实话!” 崔佳珍吓了一跳,眼泪腾的就冒了出来,嘴上仍然不敢认:“就……就是那样么。” 自己生的女儿,自己会不清楚?张氏眯眼,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给、我、说、实、话!” 崔佳珍也最清楚,母亲真生气是什么样子,什么时候不能撒谎,立刻帕子捂脸,嘤嘤嘤就哭了:“我……我那日……忘了……就编……编了些话。” 张氏颓然坐地,片刻后瞪着崔佳珍,好似在看仇人,声如泣血:“你这话编的容易,却是害了咱们一家啊!” 第72章 撕,可劲撕 蓝桥走后,崔俣突然猛拍额头,坏了,忘记帮蓝桥选最好路线时机了,那孩子此行会不有会危险! 他立刻丢开手中书卷,掀开袍角,静坐窗边矮榻,细细沉思。 时节已进冬月,寒风料峭,外面太阳哪怕再大,都失了温度,背光之处更是阴寒刺骨,凉风一吹,几乎能让壮汉打颤。房中早早置起了炭盆,为免炭气过甚,窗子开了窄窄一条缝透气,离远些没甚感受,离近了,冷风顺着小缝钻进来,刺骨的寒。 崔俣却很满意这点风,能让他保持清醒,集中注意力。 因蓝桥已经离开,他不再细致感受方向位置,而是只感受凶吉。若感觉不好,蓝桥有险,他立刻加深感知细节,并起身去追;若感觉还算不错,此行顺利,他则可以放开,顺其自然,等蓝桥回转便可。 这次的感觉……有些奇怪。说好吧……并不是特别舒服的好,说不好吧……也没有那种会遇到什么险境,有性命之忧的不适。 所以蓝桥这次——肯定是没什么大危险的,可能会有小危机,但他可以机灵搞定,或者运气很好,能躲过。此行最坏最坏的结果,可能会受点小伤,或者事情办的没那么完美。 崔俣想了想,决定顺其自然。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份变数,若自己跟去,情势不一定比这好。 既然开了头,崔俣心内惦记着杨暄,索性没动,闭上眼睛,继续集中精力,认真的,深切的想着杨暄。结果吓了他一跳,杨暄有险!他再次沉下心,细细感受……发现感觉只是有些不好,却并不难受,那么杨暄应该会受伤,却不致命。 这种感觉比方才想着蓝桥时更不舒服,如果蓝桥会受到割破手指头类似的伤,那杨暄可能就是比较吓人的刀剑伤…… 崔俣平复呼吸,擦去额角汗水,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缓缓啜着。 同样,他不打算去找杨暄。 杨暄在哪里他并不知道,若使用能力细细感受或可寻到,但那耗费太大,付出与回报不对等。既然杨暄只是有险,并无性命之忧,他只管等着便是,他相信杨暄,相信这个人应对危机的本事,血雨腥风都能闯过,怎会冲不出一点点险境?那可是他的太子! 使用能力就会有副作用,副作用这次来的特别快,却不如之前几次剧烈。 崔俣刚要起身,突然左膝刺刺麻麻的痛了起来,他紧紧抓住榻边,才没摔倒。可这痛觉来的快也去的快,没一会儿就完全消失,再没不舒服的感觉……两次使用叠加,才这么点不舒服!还以为会昏一天呢! 良久。 崔俣捧着茶盏,眼梢微垂,眸光随茶汤上袅袅白雾飘荡。 他之前对自己身上莫名其妙的能力不太看重,使用方法好像也错误了点。这能力,只会在他有生死危机时,才会主动警示,别的时候,需要他自己沉心静气感受,方能感知一二,想感知的东西越详细,副作用越强。 与杨暄一起奔逃于追杀时,警示感受那般强烈,并非是因为杨暄有险,而是他自己。他当时与杨暄在一起,未有分开,有险当然是二人都有险,但他当时忽略了,以为杨暄有险也有警示,其实是错的。 他要帮杨暄,不能等着警示,也等不来,应该时不时主动感受一下杨暄的凶吉。能力使用有时效性,太久远的事感受不到,顶多十日内,他每十日感受一下杨暄的凶吉便可。只感受凶吉,不往深里细想,不去探索更多细节,副作用小到忽略不计,于他身体也没点害处。 别的人别的事,也应照此办理,别想着一下子什么都想到,只观凶吉,再谋其它,才是最好的办法…… 不知道蓝桥去取的那帐册长什么样子,拥有者便可号令其上官员,想想就很新鲜,这种绝对关系,是靠什么维系的呢?当初赵仲之死,事情闹的很大,却没传出半点与帐册相关的事,可观赵仲安排,这帐册明显是重中之重,辗转交给唯一最信任的亲人,还千叮万嘱,非绝对信任,非有绝对能力不可交付。 崔俣有点庆幸帮了赵季,赵季此人纯直,却并不傻,生活在赵家那样环境里,他其实心防很高,并不轻易信人,看他这么多年,身边只有一个最信任的师长兼好友张松便知。 若非此次恰逢其会,正好知道并帮忙解决了赵书雪危机,赵季并不一定会与他交心…… 账册出现的奇巧,内里隐藏东西太惊人,崔俣直觉这里有事,异常好奇,恨不得蓝桥立刻拿到东西飞回来递给他,一刻看不到,就觉抓心挠肝般难受。 再加上之前两次使用能力结果都不十分好,副作用虽然已经消失,毕竟也是难受过……他有些烦躁,手里书卷都看不下去了。 恰在此时,正院那边传来嘈杂声响,下人们噤若寒蝉,安静之下,声音传的老远,像是主子们又吵架了。 崔俣离的远,听到的不多,只一二尖叫,可就这,也惹的他心里更烦躁了…… 他眯了眼,看着手中茶盏,他不高兴,也要让别人更不高兴才好! 正好小胖子崔晋按约定过来,准备同他一起读书并被训,崔俣勾勾手指,让他帮忙带个话,还难得大方的免了今日功课。小胖子一蹦三尺高,欢快的捯着小短腿传话去了。 …… 张氏按着崔佳珍额头狠狠训了她一顿,话音特别狠,崔佳珍被骂的一句话都不想说。之前还有些难过,因为一些事她的确做错了,可张氏这么不依不饶,还越骂越难听……她打小心气就高,渐渐的,心起怨气,且一点点回重。 张氏有五成把握,崔俣应该巴上了什么了不得的后台,只是一切都只是想象,还需要证实。她决定去求一求崔迁,顺便试探。 她最近犯了错,外面传的风风雨雨,族里也罚了她,因罚的有点重,事后就没有再禁她的足,她可以出门。但一般女人,还是一宅主母,被扒了裤子当着下人面打,基本都没脸见人,别人不罚禁足,自己也不会出去。可张氏不是一般人,左右脸已经丢了,再丢一点也没什么! 崔迁这边已经得了崔俣的话。照他自己想法,真是恨不得只他一人知道崔俣有通天本领,好容他沾光,别人都沾不上。可崔俣想让他透出,他也不能拦。 他大抵知道崔俣想法,大好男儿,人脉在手,关系也有,正是建功立业好时机,陷在后宅斗什么斗,早早把这摊子事解决了,意气风发上路才是正经! 反正崔行夫妻算是把崔俣得罪全了,崔俣不可能原谅,就算这对夫妻知道利害后收敛,崔俣也看不上。只要他崔迁帮忙弹压,把这起子事顺好,不让崔俣糟心,该有的好处仍然会有,如同这次升官一样! 崔迁前后想清楚,把妻子叫来,前前后后这么一说,夫妻二人便知道,接下来怎么应对。正好此时下人传话,说张氏来了,二人对视一眼,挺好,都不用自己跑腿找时机了! 接下来自是一番言语机锋。 张氏‘成功’的扮弱试探,知道崔俣人脉不凡,背后站着好几拨贵人世家,崔迁的官,也确有崔俣帮忙,因为崔迁懂事,帮他阻了崔行和她的恶毒计划。 崔迁也顺利敲打了张氏,展示了宗族无上权威,让张氏明白,再不收敛性情,约束行为,下回可不是打板子这么简单了。当然,他还‘不小心’在张氏引导下说错话,把崔俣的事透了出来…… 张氏回去时,腿脚都是飘的。 有了猜测时,她希望自己猜的对,这证明了她实力,一如既往的聪明;得到答案时,她恨不得自己没猜对,之前把崔俣得罪的太狠,换她是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 张氏回想自己做过的事,从崔俣出生到现在,每想一件,她就打个颤,到最后,她差点翻个白眼昏过去,作孽啊作孽! 回到院里,发现女儿还没走,心里火气腾又上来,又指着崔佳珍鼻子骂了一顿:“……你这个扫把星!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做错这么多事,怎么会连嫁妆铺子都丢了!” 若她早在长安就知道崔俣不简单,怎会不好好待他,怎会处处苛待相逼!以她手段,没准这回都哄回来了,什么恶事都不会发生,老爷的官不会丢,她不会丢人,嫁妆也是自己的,没准会还得到更多! 崔佳珍只是大哭了一场,眼睛红肿未消,觉得走出去丢人,这才没动,谁知张氏回来又按着她骂,骂的更难听!什么扫把星……这真是亲娘吗! 想起之前崔俣的话,想起近些天打听余孝全之子听到的消息,她怒气上涌,尖声顶了回去:“全是因为我?你干什么去了!你若早上心,会查不到这些?还不是不当回事!你骂我蠢,你岂不是眼瞎!呵,还有脸说女儿无情,你就有情了?你可知那余孝全的儿子是个什么祸色?驴粪蛋子表面光,那厮就是个扶不上墙的败家子,酒色财赌样样都沾,前两天才打死一个通房!让我嫁到这种人家,你安的什么心!你是不是我亲娘!” 张氏愣住,继而愤怒:“谁教你这些脏污话!还敢与我顶撞,你的女训女戒读到哪里去了!” 娘儿俩在房间里撕,下人们早看着不好,去搬救兵了,此时崔硕正好赶好,听到崔佳珍的话眉竖眼立:“崔佳珍!你怎么同娘说话呢!” 崔佳珍冷笑:“哟,这不是我的好哥哥,娘的好儿子么,娘把一切都给了你,为你尽心尽意,生怕你哪不顺,连亲生女儿都不要了送出去帮你换人脉关系,怎么你还能在我跟前站这么直,不说点道歉的话吗!” “你说什么?”崔硕气的直跳脚,“你生下来身体就不好,娘最疼的就是你,为你操碎了心,你怎能说这忘恩负义的话!” 张氏看着儿子,差点感动的哭出声,这才是她儿子! 岂知崔硕下面的话,让她一口口水哽在喉咙里,差点呛死自己。 “娘为了你,为了你有一门体面的好亲事,才答应了田襄的事,完全没考虑到我!我正与白先生学习,不日就能得见王复老山长,只要得老山长青眼,日后仕途可保,一路平顺无波,还名声不缺!可娘为了你,与贵妃外戚相交,田襄是田家人,是贵妃的人,也就是越王的人,咱们家靠上去,也就成了越王的人!若我以这份关系入仕,你可知会是什么名声!王家并未站队越王,我附越王,也就永远没了得王复老山长青眼的机会!你知不知道我失去了什么!” 崔硕瞪着崔佳珍,满目愤怒,甚至带有不甘和质问:“凭什么!谁家不是男丁比女儿金贵,为何到咱们家就反过来了!我的前程未来,竟无一人考虑,你还不满足!” “硕儿……”张氏嘴唇开翕,一脸难以置信,眸底一片苍凉,“珍儿……” 崔硕与崔佳珍看向张氏,眸底满是失望,想法惊人的一致:崔俣说的对,他|她或许不是亲生的,张氏一直都不曾真心护过他|她。 这时崔行不知道从哪听来消息,过来阻止妻子儿女吵架了。近些日子的事,他们这一房已经丢够了人,怎么还闹,嫌事太小丢人太少么! 崔行是奔着教妻训子来的,谁知一到门口就听到里面吵成这样! 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眸底黑气升腾,大步向前,让身边长随踹开了门,进去就愤愤指着张氏鼻子骂:“蠢妻毁家啊!都是你的错!若不是你不懂装懂,自认小聪明,把我们父子三人诓的团团乱,何至于今天!我要休了你,休了你!” 张氏顿时冷笑:“我看你敢!”儿女不听话,丈夫还敢豪言,眼前景象顿时激发心中不满,她红着眼珠,挺身往前两步,眉目俱厉,“把我休了,是要续什么弦?” “我有花——” 崔行话还未说完,就被张氏给截了:“花姨娘?你觉得她贴心懂事能助你,想扶为正室?我呸!那贱人说好听点是清倌出身,说不好听就是出来卖的!什么棋琴书画皆通,那都是为了勾引男人嬉乐的,你当是什么腹有诗书胸有乾坤呢!让她唱个曲儿逗个趣耍个心眼争个宠还成,当正室?她懂管家理事,年祭宗祭丧祭么?她知道日常来往,四时八节怎么走礼,有什么私下规则暗语么?你那些官家亲朋,尽可去问,有谁愿意和一个窑姐儿来往?窑子里长大的,能有什么眼界!” 崔行被她问的一愣。 张氏仍不放过他,气势喷发,咄咄逼人:“儿女皆大,正是说亲年纪,你要休妻?这是不想女儿嫁不想儿子娶了?娶个年轻继妻,你让儿子如此与之相处?随时回避么?家事怎么理,门楣怎么正!还是说,你对我儿不满意,想生个新嫡子调|教?我告诉你,晚了!” 崔行气的直发抖:“你……无理取闹!” “是我无理取闹,还是你志大才疏拎不清,说话永远不过脑子?我实话与你,你这样的蠢货,也就我能受得了,换谁嫁与你,不出三月就会合离!我都没嫌弃你呢,你还敢放言休妻?” …… 张氏院子里,一家四口撕了个热热闹闹惊天动地,谁都委屈,谁都有理由谩骂,谁都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要为自己的权利发声! 别说宗族里,连见多识广,小道消息特别多的下人们,也从未见过谁家亲人能吵成这样子的,显然离了心!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崔行一家,创造了历史! 小胖子带着一脸兴奋跑过来和崔俣说新鲜事,他跟别人不同,他跟着小老虎四处钻,正好窝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把这段架从头到尾看了个遍,谁都没他清楚! 根本不用添油加醋润色,事情本身就相当传奇,小胖子前前后后一说,把自己逗笑了无数次,末了还十分不明白的请教崔俣:“旁的也就罢了,崔硕和崔佳盈是亲兄妹呢,一个爹一个娘生的,可为什么还能吵起来?我姐姐和我不是一个爹也不是一个娘,可我心里知道,我姐姐一切都是为我好的,哪怕罚我骂我,也是心疼我的,我姐姐要拎我耳朵,我都不敢躲,疼也受着,他们怎么就不一样?” 崔俣揉了揉小胖子的头:“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崔行张氏带着崔硕崔佳珍这么吵,崔俣也有点意外,显然俩小的把他的话听进去了,俩大的一个醒悟的不是时候,一个竟还蠢着,矛盾激烈,无法言合。 不过……可真是爽啊! 狗咬狗一嘴毛,掐吧,可劲掐,让看官们更爽点! 崔俣这下舒服了,内心十分愉悦。 舒爽之下,他拉着小胖子到书案旁:“先写一百五十个大字,然后咱们来看《左氏春秋》。” 小胖子面色惊惧,缩着爪子往后退:“不是说好了今天放假不学?” “唔……我心情好。” 小胖子心尖一紧。 崔俣笑眯眯看着他,笑容十分灿烂,还露出了八颗洁白牙齿:“所以决定反悔。” “不要啊——”小胖子喊的撕心裂肺,“姐姐救我!” 崔俣把他紧紧按在椅子上,声音温柔至极:“乖,哥哥会好好疼爱你的……” …… 蓝桥对主子吩咐奉如圣旨,力求快速高效完成,从不敢耽误。他一路快马,到长安时,将将四更天。 谢家秋宴后,他找到主子,随主子四处走动,对长安街道很了解,又因随谢丛范灵修走过几趟,长安守城之人,他也认识几个。 今夜守城门的,正有他认识的一位。 正常情况下,城门日落下闩,直至翌日清晨按点打开,没有令牌不得进出,但长安……毕竟已不是帝都,管理没那么严,内里又基本尊谢家为大,蓝桥这样的小人物,一看就知道翻不什么波浪,而且再过一个时辰,就是大开城门的时间,稍早一点……也没什么。那人就卖了个人情,放了蓝桥进来。 长安没有宵禁,蓝桥走在街上,并不会引来什么怀疑,顶多是时辰太早,引来巡街的,打更的些许好奇。 西边月色已隐,星子高高悬挂,处处幽黑,倒是适宜隐藏身形。 已到了地方,蓝桥不再心急,慢慢的,不惊动任何人的,穿过两条街,一条小巷,直取目的地。 这是一座豪华大宅,红樯碧瓦,门楣高挂,气势非凡,宅门前,一个‘田’字写的富丽堂皇,贵气袭人。 蓝桥不知道为什么东西要藏在田家墙外某处,猜是循着灯下黑的道理,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么,田家出了贵妃,还有最得势的越王外公,哪个不长眼的过来闹? 走着走着,突然前方视野一暗,蓝桥揉了揉眼睛,眉头皱起,咦?莫非看错了?刚刚一晃眼,他好像看到沙三了!可沙三有事情去忙,说是去了西边挺远的地方,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出现? 站在原地等了一等,又左右观察半晌,再没看到什么人,蓝桥方才放心,慢慢的寻着记号,找到那处墙砖…… 他虽已足够小心翼翼,事先也仔细观察过没有人,可还是不会武功,五感不灵,一点也没察觉,他在墙砖前停留站立时,有一个人影,也落到了墙砖前。 距他不足两丈。 蓝桥先是仔细看了一下墙砖,未发现什么异状,可他照着崔俣的话,轻敲三下,两息之后又敲两下,奇迹发生了,墙砖竟然弹开了! 蓝桥心跳加速,咽了口口水,缓缓将墙砖抽出,手伸进去,摸到了一方薄薄油纸片。他不再耽误,赶紧把油纸包拿出来,再把墙砖放回去,小心调整着,尽量让人看不出,这块墙砖被动过。 然后,他看也不看,赶紧把油纸包塞进衣服前襟里,还轻轻拍了拍,长呼口气,仿佛这样,才能让自己心安。 第73章 断臂是不够滴 杨暄乘快舟一路往东,至河池郡未停,直取长安时,属下们是拦过他的。 时值冬月,离仲夏遇险已过去四个月,杨暄早已把自己人马清查,集中,分派不同任务。目前留在他身边的,随了最亲密最忠诚的私底暗卫,还有亲自带兵培养,选出的尖子鹰队,这些人,全部知道他的身份,也是他最精锐最倚重的力量。这些人往下,各自带的从属队伍,不知道的就占大多数了。 寒来暑往,雨雪风沙,这里很多人曾和杨暄一起在张掖抗击突厥,刀兵洗礼,险境求存,他们尊杨暄为主,崇敬忠诚,也敢表达一些意见。毕竟打仗期间,情势千变万化,主将也是要集思广益,方能果下决断,立于不败之地的。 杨暄,并非一个一意孤行,□□专断,听不进任何意见的主将。所有效命麾下的都知道。 当是时,天子威重,偏爱明显,朝堂仍然只知越王,不知太子,太子得老将军帮扶,暗度陈仓,私下蓄力,可毕竟势力太小,张掖边关一线,全是武官;到得长安,还未来得及如何施展扎根,二四两皇子到来,更是不得不避,隐于水面。虽太子聪慧果敢,立刻趁机收了不少河帮,确对将来有益,可如今……却算不得什么大势力,遇宗亲,还是暂避的好。 四皇子昌郡王,与越王同母,是田贵妃的心头肉,也颇得圣上爱宠。太子这种类似送上门的行为着实危险,如若不小心对上,吃亏的一定不会是昌郡王! 属下们很担心,现在暴露实在太可惜,只要继续蛰伏,忍得一刻,待两位皇子离开,他们继续在长安经营,不出数年,势力一定能大涨!以太子如今显露出来的能力,这完全不是问题! 且再一个多月就是年节,圣上和贵妃不会让儿子在外过年,他们等不了多久。 可这一次,杨暄动作非常快,在属下们还未来得及反应前,已旋身蹿出,追之不及!属下们对视一眼,武功好的赶紧使轻功,迅速追上,剩下的也立刻投入繁忙紧张的善后准备中……无一人再敢相劝,生怕太子脾气来了,连跟都不让跟,直接把他们甩了自己行动! 谁让太子比他们武功都高呢! 也不知道怎么学的,明明还不到十四,纵使从胎里开始学,也才十多年,怎么武功就学的那么快那么高,比他们这里有了些年纪的人都厉害! ……许是真龙天子都有天运加身? 他们的太子,果然不一般! …… 杨暄不知道属下们的心态变化,只要这群人不再拦着,他就不烦。而且……那帐本就在附近,他的人也正去拿,谁知道一会儿会不会有意外,他来转移转移视线正好,有大家跟着,帮忙善后也不错。 冬日夜长,四更天,是最安静也最漆黑的时候。 杨暄提气起纵,如灰鹞掠过,迅速又轻盈,只留一道残影。 田家大宅,不若一般小门小户,夜里灯火不去,巡夜护卫不绝,越近主院,值守人员越多。但这些于杨暄一点也不是问题,他并怎么不费力,就直入主院,按布置风格,下人寥寥夜语,找到了田襄居住。 做为家中倍受重视,颇得贵妃宠爱的后辈,田襄的院子是主院里最大最豪华的,特别好认,可田襄的房间……灯灭着,床空着,他没有在。 杨暄眯眼,心内火气昂扬,立刻踩着窗槅,纵身跃上屋檐,蹲下|身,凝神定睛,两耳微动。 很快,他找到了田襄所在。 深更半夜不睡觉,竟然在书房!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田襄只是个纨绔,不可能大半夜用功,这时候在书房…… 看到这人在干什么时,杨暄脸立刻黑了。 这厮竟然在、画、崔、俣! 他笔下的画,背景模糊暧昧,气氛旖旎,崔俣身上衣料不多,半穿半褪,其眉微扬,修长入鬓,眼尾上挑,染以绯红,眸光流转,似嗔含情。不管隐在衣料下的线条,还是现于外的肌肤,每一样每一样,都带着媚□□惑,令人脸红耳热,心跳不由加速。 这是崔俣,也不是崔俣。 崔俣长的跟这样子很像,但崔俣永远不会有画中的神态表情。 那只披着兔子皮的狐狸,怎么会这么柔弱可口!哪怕真有一日陷入困局,不得不如此示弱,那眸底也不会有如此媚态,必然丝丝缕缕隐含算计,自信又耀眼,让人舍不得离开视线! 他根本不必用恶俗下流的诸多手段,只一个眼神,就足够让旁人疯狂! 这个田襄,是在侮辱崔俣……他竟然敢侮辱崔俣! 杨暄当下双眼猩红,拉上覆面黑巾,手腕一翻,袖中匕首落入掌心。正好一阵风来,他脚尖一蹬,顺着风势,冲进窗子,对着画前人影,左手轻点,右手匕首扬起,寒光乍现! 田襄不会武功,一点也不知道危险已来,只为恼人寒风皱了皱眉,就忽然感受到肩膀处剧痛,紧跟着有东西落地……竟然是一只手臂! 人的手臂! 金丝暗绣顶级料子制成的衣袖包裹,边缘血迹斑斑,往下是一只修长白皙,美感十足的手,那只手上,握着一枝精致紫毫,笔尖沾满墨色,因突然落地,其上墨色四溅,地板上全是细小墨点。 这……这……这是他的手臂! “啊——”田襄想叫,却发现根本喊不出来,喉咙像被什么卡住,他只能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杨暄并没有第一时间杀了田襄,因为这样的渣滓,不配痛痛快快的死! 田襄身子剧痛,失了一臂仿佛不知道怎么保持平衡,‘扑通’一下跌坐在地。他当然知道自己不可能突然失去一臂,肯定是有人要杀他,立时吓的面惊唇颤,连痛都忘了,头四下转着,双眼惊惶的寻着来人。 ‘求求你,放过我……你要什么,我都给!钱,权,色,只要你说,我全部都给!求饶了我这条贱命!’ 他嘴唇翕动,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他发不出声音,但他希望来人能看懂他的话,放他一条生路! 主人在书房,灯烛肯定点亮不少,书案处尤其亮,视野通明。可书房面积大,因风雅格局,书架不少,隔间有,屏风亦不缺,特别方便藏人。 他找不到来人,也不知道人藏在哪里,说话又发不出声音,就对着各个方向,捂着断臂伤处,嘴唇开合,痛苦的重复又一遍。 杨暄蹲在房梁之上,低头看着在地上乱爬,四周乱看的人,面无表情,眸色冷戾。 蠢! 这样一无是处的蠢货,竟敢肖想他的兔子,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他目光微移,看到散落一旁,沾染血迹,变的脏污难看的崔俣画像,心里非常不爽。不爽田襄竟敢画崔俣,还敢把这画弄脏,看起来就像弄脏了崔俣一样! 熊熊怒火在心底燃烧,杨暄紧紧握拳,感觉这么多年从没这么愤怒过!被田妃指着鼻子骂,被父皇赶出皇宫,他都没这么生气! 手臂斩落,伤及大血管,血哗哗的流,田襄不懂如何处理,只捂不按,很快失血过多,唇色青白。他发不出声音,也不敢爬出门找人,因为他知道,斩断他一只手臂的人并没有走! 那人就在暗处盯着,如若他敢有异动,一定会先杀了他! 田襄不想死,只要不死……他还姓田,还是贵妃最宠爱,皇子们最喜欢的玩伴,断一臂无甚关系,反正他也没想过上朝当官,只要能活下来,活下来就好! 房间外传来脚步声。 杨暄眯了眯眼,想了想,没动。 田襄眼前一阵阵发黑,心跳如擂鼓,惊惧非常,也不知道是希望这人过来好,还是不过来的好。 脚步声一点点靠近,很快,房门被‘哐当’一声推开:“夜里不睡觉,你跑来书房做——咦?怎么回事,这是谁干的!” 来者是昌郡王,也是睡不着去找田襄,发现田襄不在,就找来书房。这里是田襄最喜欢呆的地方,但凡不忙,这人就会跑来这里。可他没想到,人是找到了,现场却如此凄惨! 昌郡王未满十三,可在皇宫长大,别说断一臂血流满地,更血腥的惨状都见过,这点小场面当然吓不着他,面色从轻松愉悦到震惊愤怒再到鄙夷恨铁不成钢,不过一瞬间。 “瞧你这出息!抖什么抖!”昌郡王眯眼,“安静下来,告诉本皇子,是谁干的?” 他一出现,田襄仿佛有了主心骨,承着他的话,渐渐不再抖,指了指自己嗓子,示意说不出话,又悄悄转眼四处打量一番,意思是——那人还没走,殿下小心。 昌郡王没懂这个眼色的意思,以为田襄还在害怕,薄唇一抿,声音沉下来:“还伤了你的嗓子?竟敢在我昌郡王眼皮子底下伤人,嚣张,太嚣张!” 田襄抖了一下。这次是急的。他特别希望昌郡王明白他的暗意,数次转动眼睛,可昌郡王就是不明白! “叫你别抖了!”昌郡王暗骂两声,从身上拽出一方帕子,嫌弃的丢给田襄,“你是田家人,便是断了一臂,也是我母妃族人,怕什么!有我母妃宠着,有我护着,谁敢为难你不成!你只管和以前一样,大大方方的往外走,你的面子,就是我的面子!” 田襄又哭了。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滚,一个劲给昌郡王磕头,头梆梆梆落在地面,磕的那叫一个瓷实。他想用这种夸张的,超出往日行为规律的状态提醒昌郡王:殿下,你可长点心吧! 昌郡王还以为他感动了。 也是,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再与民为亲,也是高贵的,不可仰望攀视的,刚刚那些话,是多大的恩赐! 昌郡王背着手,清咳一声,朝外唤了句:“来人!” 很快,有下人过来,看到房间内情景,无不惊惧,却因昌郡王在前,无人敢动。 “你们听着!你们主子今日被歹人所伤,断了一臂,但他是田家人,我母妃最喜欢的后辈,就算断了只胳膊,也是一样!日后,他的脸面就是我的脸面,谁敢骂他,就是骂我!明儿个,你们就把话往外传,越多人知道越好!” 昌郡王语音激昂了说了一番话,自以为高义非常,皇室里,除了他亲哥,谁没他德行更好,以后一定会引来更多拥趸! “好了,扶你们主子下去治伤吧!” 昌郡王叫人,田襄不再硬撑,软倒在地。终于有人过来,他也不用担心皇子被害,一家子跟着倒霉了……这一次,田襄眼泪流的特别凶,上天保佑啊! 杨暄看着底下一出闹剧,突然改变了主意。既然不甘心田襄死的痛快,不如……让他活的屈辱,连累旁的人与他一同屈辱。他那弟弟都给机会了,为什么不用? 掌中匕首转出刀花,杨暄唇角无声轻场,趁着又一阵风起,身形无声飞出,迅速刮过书案窗棂,快速跃走。 而他轻过之处,被扶起来的田襄,脐下三寸,两腿中间,突然喷出一团鲜血,和衣料包裹的一坨肉。 那坨肉那么显眼,形状那么熟悉,但凡是男人都知道是什么。 扶着田襄的下仆近距离看着这一幕发生,惊的不知如何是好,无意识就发出尖叫:“啊少爷的男|根!男|根掉了啊啊啊啊——” 田襄都忘了疼了,愣愣看着这一幕,两眼一翻,终于晕了过去。 昌郡王出行,身边怎么可能没有护卫,皇宫侍卫不可能和田家人那么傻,杨暄武功再高,既然露了出来,就不可能轻易离开,必是要找一场的。 听到刀剑之声,昌郡王大怒:“嚣张!太嚣张!刚刚竟敢还在房间里看着本皇子!给我杀了他,杀了他!” 杨暄冷笑。 凭这些侍卫,就想留下他?天真! 杨暄使出自己最凌厉肃杀的身法,身形如鬼魅,别人连他一片衣角都碰不到,更别说留下他或者杀他了!反倒他自己,但凡手中匕首寒光过处,总会收割人命。 昌郡王这夜留宿田襄府邸是意外,身边护卫带的虽多,防守却不如在别院严密。而且在看出刺客只是想跑,并不想要昌郡王性命时,护卫们大多聚回昌郡王身边保护,并没有使全力留杨暄。对着手,他们很清楚,这样的刺客,还是别逼急了的好,这种鬼魅身法,他们可追不上,万一改主意要杀昌郡王怎么办! 他们的任务是保护好皇子,并不是帮田家抓刺客! 当然,人海战术下,能多缠住刺客一会儿是一会儿,没准缠着缠着,刺客就力竭被他们抓住了呢? 杨暄哪能让他们得手,毫不恋战,只要有机会,就往外边突,渐渐的,越来越靠近墙角,最后,他一个大杀招放下,随即转身纵跃,就离开了田家。 昌郡王气的跳脚,直接给了身边侍卫头领一个耳光:“我说杀了他,你不明白?” “属下无能,请郡王恕罪!” “无能……就不用活着了。”昌郡王抽出左侧佳卫腰刀,一刀捅向侍卫头领左胸。 鲜血喷涌,不出几息,侍卫头领就气绝身亡。 昌郡王把腰刀丢还给左侧侍卫,抽出帕子,漫不经心擦了擦手:“以后,你就是新头领。” 侍卫立刻跪下:“是,殿下!”眸底幽光隐现,不知是兔死狐悲的隐伤,还是瞬间登顶的激动。 “给我去查。我要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竟敢伤我的面子……”昌郡王手掌缓缓握拳,略带婴儿肥的脸上满是阴狠,满目乖戾,“上一个敢惹我的人,不知道在哪口井里呆着呢!” “是!” 杨暄往外走,很快看到了自己的属下,他们正在各处拦着人,不让护卫们过来。显然,他没被所有武力包围,还算轻松的出来,多亏他们帮忙。 杨暄嘬唇,发出细细哨声信号,并不过于嘹亮,有些像鸟鸣。 之后,他不再耽误,往田府外墙奔走。 …… 田府外墙下,蓝桥瞪着突然出现的中年男人,又气又怕。 气的是,这男人他见过。仲夏之时,大雨如注,峡县外,他与主子不得不在荒野客栈落脚,当时客栈有几拨人,其中两拨有仇,打的不可开交,差点害整个客栈的人跟着陪葬!还好他家少爷聪明,带着他和温家兄弟安然离开了……这个中年男人,就是有仇打架的其中一拨!当时这男人就住他们隔壁,跟少爷说话态度非常非常凶,武功也很高! 怕的是,他打不这人……这人特别可恶,不知道从哪蹿出来,一来就抢了他的东西!他刚刚放到胸口衣襟里头的,这人手腕一翻,就给搜走了! “还给我!”蓝桥怒目而视,“你家主子没教过你,别人的东西不要乱拿么!” 中年男人没理他。只是静静走近,举起了手中长刀。 这是上次没灭口记着呢,这回一块灭是吧! 蓝桥欲哭无泪,不敢再要,一边在心里给少爷道歉恐怕这回的事完不成了,一边拔腿就跑,希望自己能有个生路。但想想之前际遇,他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小。他开始后悔,来之前应该和少爷好好道个别的…… 身后没有脚步声,但蓝桥知道人家不会放过他,就像猫逮耗子,也是要好好玩耍一番呢。 正胡乱想着,突然眼前一黑,他看到一个血糊糊的人从墙上跳下来! 他差点尖叫出声,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黑更半夜的,他干的也不是什么敞亮活儿,被别人知道了不好。等看清了血糊糊人长什么样,他双眼放光,觉得自己特别聪明!忍住不叫真是对了! 虽然血糊糊,一点也不好看,怪吓人的,但这眉眼,这身形,他不要太熟悉,是沙三啊! 蓝桥大喜过望,立刻冲过去,还记得压低声音:“沙三救命!有人要杀我,还抢了少爷的东西!” 深更半夜的,这副打扮从人墙头跳下来,干的显然是比他还不敞亮的活儿。可蓝桥不在乎,只要有人能帮忙就好,沙三和少爷关系那么好,少爷的东西,沙三一定会帮忙讨回来! 蓝桥缩到杨暄身后,中年男人一步步过来,走到杨暄面前,突然跪了下去,将抢到的油纸包送上。 杨暄接过油纸包,打开看了看,眸色瞬间变幻,转瞬回转,看起来和以前一样。 可他并没有……把东西给蓝桥。 蓝桥歪着头,目光呆滞,很难理解此刻发生的一切。 杨暄转过头问:“崔俣让你来的?” 蓝桥呆呆点头:“嗯。” “拿这个?” “嗯。” 蓝桥又点了点头,才想起要东西:“知道了就快点还我,少爷还等着呢!” 杨暄却把东西从容收起,贴身放好,没一点给他的意思。 蓝桥眯眼,看看杨暄,两看看在杨暄示意下,已经站起来的中年男人:“你们一伙的!”自以为终于看穿了事实,他指指中年人,“你想杀我家主子,”再拿眼白扫杨暄,“你抢我家主子的东西,你们都不是好人!” “我要告诉少爷,让他治你们!” 帐册的事是机密,不管崔俣怎么知道的,都不好外传,放在自己这里也更安全,杨暄不想跟这个笨蛋小厮多解释,只说了一句:“一会儿我们一起走。” “我才不跟你一起!”蓝桥一蹦三尺高,“你想杀人灭口,怕我跟少爷告状是不是?我就要告,你想好怎么跟少爷解释吧!” 说完哧溜一声跑了,脚底抹油般,瞬间跑出去很远。 中年男人看着杨暄,一脸疑问:“殿下?” 杨暄抚额:“算了,你找个人,一路护送他回去。” “殿下身上……” “别人的血。” 杨暄看着蓝桥背影,想到这小厮前行的方向,之前压抑的思念再次汹涌喷出,几欲把他淹灭。他难以控制蠢蠢欲动的心,连声音都暗哑下来,眸色幽深:“通知下去,所有人撤退,休整后,你同我……去一个地方。” 第74章 见面 一大早,崔俣收到一份礼物,吓了一大跳。 一枚玉戒,一封信……信先不提,这枚玉戒,他是认识的。 玉戒与常见款式不同,乃是红玉,色暗红如鸽血,形状四方板正,其上有雕纹,非字,非画,非鸟兽,似是个图腾,又似什么特殊印迹。戒面下,累以金丝,以古法花丝镶嵌技术,做出比戒面大一圈的戒托,其下再连套指金环。 这个戒指,不管戒面还是戒托,颜色都略暗沉,乍看之下还有些灰扑扑,一点也不精致,不像贵重东西。可细细观看,认真把玩品评,你会觉得它沉淀了岁月,光华内敛,气韵在身,只要略做打磨,一定会绽放出惊人华彩。它并非不精致,反而是太华丽太耀眼,生怕惊动世人,才把自己藏了起来。 这枚戒指,是张松的。 上辈子,崔俣曾在张松手上见过,也曾好奇问过杨暄,杨暄说,这戒指是张松的命,是家族传承根由,承载着一代又一代的使命。 他其实不太懂,但这枚戒指,于张松很重要,是毋庸置疑的。 可为什么……给他? 冬日阳光微凉,却不失灿烂光彩,一点点从窗槅移进房间时,仍然带着热情,带着炫目的,水晶般光芒。光线一点点落在戒面,灰扑扑的戒指折射不起任何光线,可它一点都不脏,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没半点杂质,没黑点,没绵雾,它的暗色,是通通透透彻彻底底的暗…… 周遭极度安静,崔俣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怦怦,怦怦。 他好像很喜欢这枚戒指,很喜欢很喜欢。 可再喜欢,也不是他的……崔俣定定神,又看了两眼,修眉缓缓扬起,他明白了。 戒指是张松的命,那么拿着它,就相当于拿着张松的性命……这是张松故意送来的!张松与赵季相交甚深,关系莫逆,从赵季那里知道他‘神棍’的本领,加之事情又快又好的解决,张松并非不信,而是太信!他预言张松近来有祸,张松很想请他帮忙,可张松与赵季是好友,与他却是陌生,也没有赵季兄长王复老爷子这条关系线,不知如何取信,便把这东西送来了! 想清楚这一点,崔俣不再犹豫,将玉戒收入掌中,打开信封。 果然。 信也是张松写的,说了这枚戒指重要之处。戒指在张家传承百年,遵祖训,不卖,不转,不损,不现于人前,可所有张家人都知道,见它,如见家主,或者说,家主见了它,也得听命。 只要拿着它,就能号令整个张家,同时拥有所有张家财产,所有家财,铺子,宅邸,只要拿着它说句话,张家不敢不给。张松是宗子,也是将来家主,这枚戒指,暂时被他保管珍藏。 日前,从赵季那里听到崔俣本事,他是信的,学无前后,达者为师,少年人如此能力,他心底深深拜服。然高人于红尘中行走,不轻易与人结缘,茶楼提点他有难已是恩,再多的,并不敢想…… 可归家后前后苦思,他仍然没想到谁会害他,他活这么把年纪,虽没甚出息,朋友却是交了不少的,仇人……除了那位余孝治,也没旁的了。可余孝治已经把他从官场挤出,他如今只能回老家做个不起眼的小官,不防不碍的,换他是余孝治,不会多此一举。 但如果真是余孝治…… 信到此处,笔画变的尖锐,带出一抹肃杀之意。 张松细说了余孝治此人,家族背景,政治关系,品□□好……这人极为霸道阴狠,什么脏的丑的恶事都敢干,什么人都敢陷害,实乃国之蛀虫,官场之祸!可恨宫里还护着,皇上还护着!若他危难真来自于余孝治,他希望崔俣出手,彻底整治了这个人! 有点不好意思在别人面前承认自己无能,遂以这样的方式,把一切据实相告,若崔俣觉得为难,可将东西退还与他,若崔俣愿意出手,这枚戒指,便是谢礼! 这枚戒指于张家,于他都意义非凡,他之所以下定决心交给崔俣,是因为这件事于他非常非常重要,也非常非常难办,他相信赵季,也相信崔俣! 一封信看完,崔俣惊讶于张松的正直品性,也惊讶于这种破釜沉舟勇气。这简直是把一大家子交给他,做他的家臣了! 这里面,有多少是私心想报仇,有多少是想铲除官场恶霸,还别人一方蓝天净土,崔俣竟有点分不清。 同是姓张,看看人家,再想想自己家中那位嫡母,崔俣都替自己家脸红! 手中握着玉戒,崔俣深呼吸几口,这个忙,他帮了! 匆匆吃了几口东西,崔俣来到了书房。 是的,小院虽小,房间不多,还是收拾出了一间书房,就在卧房隔壁,抬脚就到。书房是除了卧房外最大的房间,无奈崔俣东西多,书案,书架,书箱,多少空间也给他寒满了,没蓝桥收拾,略显凌乱。 这里都是他收集的邸报,范灵修写给他各种絮叨八卦的信,和洛阳温家兄弟写来的信件。 无事时,他常重读细看,并从中摘取有用信息,誊写于它处。慢慢的,纸张越来越多,他分门别类放好,纸箱越来越多,看起来有些乱,可他总能第一时间找到想要的东西…… 张松与赵季一样,有才有能,只是性情太正,于阴私手段没那么提防,才着了别人的道。杨暄大业,需要这样的人才,这二人,将来必有重用。当然,在那之前,他还会小小调|教一下,尤其张松,若能加速成长到上辈子水平,才更好用。 要帮张松,就得搞掉余孝治。正如张松所言,这并不容易。余孝治是后宫余婕妤的亲侄子,余婕妤虽然不怎么受宠,可她抱贵妃大腿抱的很专业,余家颇得贵妃信任,也是越王拥趸。综合张松提供的消息,和自己收集到的东西,崔俣觉得,余孝治如此行事,许就是越王惯的。 上位者争权夺利,明面上或激烈或平和的撞击,地底下不知道做了多少事,越王身居高位,一直保持着好情势好名声,私下工作不会少,有些不那么方便的阴私事,当然需要别人帮忙。 这余孝治,没准就是那个人。 无论身份背景,还是性格爱好,行事手段,条条样样都太巧,背锅侠这个职位,着实太适合他,不管他本人聪明还是蠢笨,愿意不愿意,总会有一天,他被推到人前,为越王的很多事扛罪…… 崔俣修长指尖缓缓滑过纸页,唇角轻扬。若他是越王,绝不会放过这么好用的人。 可即使是背黑锅最好人选,也不是随意就推出去的,壁虎断尾求生,也得是危机关头,也会痛一痛的,若有人冲余孝治下手,越王一定会力保。而水至清则无鱼,皇上本人,也是允许官场上一些坏习惯的,只要越王操作得当,余孝治这边,就不会伤筋动骨。 崔俣考虑,要不要布一个明暗局,看似对着某人,实则对的是旁边站着的,待大局得定,所有人跟着遭殃…… 时间一点点过去,崔俣一直保持着静坐姿势,阳光一点点从东往南,又从南往西,转过整间书房,他的修长白皙指尖,一会儿翻过书页,一会儿点在书案,乌黑发丝从肩头滑落,铺了一背一肩。 慢慢的,他唇角勾起,心中计划成形。 他的时间很宝贵,他的心很很大,所以……最喜欢干一石数鸟的事了。这一次,他要把两个姓余的端了,再帮赵季一个小忙,顺便……让越王吃个暗亏,吃完还不知道为什么,是谁坑了他。 四下一片漆黑,天色大暗,崔俣终于起身,挑亮烛光。 红玉戒指在案角迎着光线,闪着润润光泽,看起来倒比白日更加漂亮了…… 蓝桥是亥时回来的。他回来时,崔俣还未睡下。 即如此,他便不敢耽搁,略做整理,净了面,换了衣,就来见主子了。他本来想好好回事,结果不知怎么的,见了主子特别想哭,嘴撇着脸绷着,生怕一不小心眼泪就掉下来:“少爷……” “怎么了?受伤了?”崔俣心下一提,可上上下下,认认真真把他打量一遍,又没看到什么…… 蓝桥赶紧摇头:“没,没受伤,就是东西……被沙三抢走了!” 原来感觉的不顺利,只是没拿到东西,人并没有受伤……“这很好。”崔俣相当安慰。 蓝桥有点不理解这话:“被沙三抢走了还好?”他相当愤怒,差点跳脚了,“少爷你不知道,那个沙三,和那些人是一伙的!” 被杨暄拿走了? 这更好。 崔俣全然放下心,慵懒侧坐,手掌托腮,眼眸含笑,有了观耍自家小厮的心情:“哦?哪些人?你同我说说,沙三都干什么了?” “就是仲夏大雨,峡县大雨,咱们不得不落脚荒野客栈,遇到的那些恶人!” 崔俣眉间倏的发紧:“哪一拨?” “咱们隔壁!”蓝桥握着拳,眯着眼,“那个中年人,化成灰我都认得,他同少爷说话特别不客气来着!” 是他们。 杨暄的人。 崔俣这下是完全放松了,那人还好好活着呢,不错。 “我好不容易找到地方,拿出那个东西,那人上来就抢!还和上次一样,想杀我!我就跑么,正好撞到沙三,结果沙三都不帮我!那恶人还跪在沙三面前,把东西给了他!东西没拿回来,我吓死了,少爷你一定——”蓝桥说了半天,见自家主子没甚反应,略忐忑的问,“少爷……不生气么?” “没关系。”崔俣叹着气,揉了揉自家小厮的头。这种时候,这孩子的问题不应该是‘为什么恶人会朝沙三下跪,把重要东西奉上’么?他的关注点一直都找不对啊。 可不管什么时候,这孩子都把他放在第一位的,他的想法,他的需求,他的感受…想想还是很暖。 “怎么能没关系呢?”蓝桥心急,“少爷的东西,怎么可以被抢!” 崔俣微笑:“乖了,累了这么久,你去好好睡一觉,什么也别管,沙三很快会回来,亲自同我说这件事的。” 蓝桥知道自己笨,所以他基本是除了自己主子,谁都不敢信的,所有事也都是,必须和主子说清楚,听主子嘱咐。他不敢信沙三,但既然主子这么说了,应该就是……没事? “那我就是……做错了?”他后知后觉的挠了挠头。 “蓝桥没错,知道护主,很好。”崔俣安慰他,“回头沙三回来,我帮你训他,叫他下回不敢再欺负你。” 蓝桥略脸红:“也没什么……沙三没怎么欺负我,是我脑子笨,误会了……” 越说越觉得有点丢人,他溜眼看了一圈主子房间,发现炭盆正炽,窗子留了缝,床已铺好,烛盏移到床头小几不下床就能吹熄,主子也洗漱完毕……一切都挺好,主子直接睡就行。 “那我下去了,明早再来伺候主子!” …… 许是心里有事,思虑太多劳累过度,第二日,崔俣起的有些迟,直接睡过早饭时间,差点一觉睡到午饭时间。 蓝桥心疼主子累不想叫起,又担心主子过饿坏了肠胃,那叫一个纠结,饭菜都换了几拨。等崔俣房里终于传出动静,他竟忘了先伺候洗漱,拎着食盒就过去了,在崔俣面前晃了晃左手食盒,又晃了晃右手食盒:“少爷今儿个想吃什么?清淡粥点,还是荤香小炒?” 崔俣:……“我想还是……先洗漱吧。” “诶——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蓝桥犯拍额头,立刻下去准备。 崔俣这天胃口不错,很给蓝桥面子,清淡粥点吃了,荤香小炒也吃了,给蓝桥乐的,见牙不见眼。 结果一顿饭刚吃完,就听到外面动静,出事了。 崔俣一个眼色过去,蓝桥赶紧出去打听,没一会儿,拎着小胖子崔晋和小老虎进来。 当然,崔晋被他拎过来的,小老虎……则是坐在崔晋肩头,威风凛凛,姿态睥睨,傲视群雄的来的。 “六哥……”崔晋见到崔俣,怂怂的叫了一声。 见小胖子怂,小老虎愤怒的拍了他一爪,“喵嗷——”的叫着扑向了崔俣怀里。 崔晋鄙视的瞪它:嫌我没用,你不是一样见六哥就怂! 小老虎见崔晋还敢质疑它,虎脾气上来,吊睛圆眼紧紧盯着崔晋,愤怒的“哈——”了一声。 可惜崔晋已经不怕了……没事人似的抖抖肩。 “怎么回事?”崔俣揉着小老虎,问面前站着的两人。 崔晋没说话,蓝桥就把问到的事说了。 原来是崔行一家——对,崔行一家,因为那四个人苛待崔俣,蓝桥早不把他们当一家人了。那四个最近被崔俣授意,崔迁盯着整治,日子过的十分不好。 过的不好,难免心生怨恨,俩大人还知道利害关系,不敢太过,俩小的就难忍着了,尤其崔硕,他被父母捧着长大,说是天子骄子也不为过,突然之间落到这种地步,别说出门会友,在家都吃不饱饭,哪受得了?今天不知道哪根筋搭错,喝了点酒,酒后更难忍,就骂了崔俣几句。 正好崔晋熊孩子又四处蹿,听到了这话些,很不高兴,就回了几句嘴。 崔硕往常从不把这个堂弟放眼里,别人瞧不起他也就算了,这小胖子也配?胆气一起,上手就揍。小胖子也不是怂的,打架从来不怵,再加上他有小老虎这个助力—— 是的,小老虎本来就小,贪玩,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竟和小胖子结下深厚友谊,天天一块四处造,近除了按点吃饭回来看主人,基本都不在家,就跟着崔晋疯玩。 四个月过去,小老虎身子没长多大点,性子却越来越霸道,这天底下,它除了崔俣,谁都不怕。它也看不上崔晋,常常鄙视嫌弃,可好歹小胖子是它的人,天天给它上供伺候的,虎大王最护短,哪会看着小胖子被欺负,立刻扑上去了。 虎大王那是什么战斗力,崔硕光应付崔晋就难,哪能受得了?自然被挠了个满脸桃花开。张氏一看吓疯了,哭的那叫一个惨,连东府都能听到…… 崔俣听完,挥手让蓝桥下去,沏壶茶过来。 “你说你,同他们有什么吵的。”终是没忍住,崔俣戳了戳崔晋额头。 崔晋揉揉头,恶形恶状:“我就是生气!我不喜欢他们!” 崔俣逗他:“那你以前不是还不喜欢我?” 崔晋脸一红,撇到一边:“哼!我现在也不喜欢你!”他飞快的看了崔俣一眼,“天天盯着我看书,押着我练字!谁喜欢!” 崔俣笑了下。 小老虎谄媚够主人,又跑到崔晋怀里,拿爪子蹬了蹬他,示意:给虎大王顺毛! “可我知道,你是好人,虽然凶,你是对我好的……可他们——”崔晋瞪了眼正院方向,手上乖乖的给小老虎顺手,“他们都是眼瞎心狠的!他们不该骂你!一句都不行!” “吼!”小老虎跟着吼了一声,就像在附和小胖子的话。 崔俣却知道,这是小老虎被伺候舒服了。 可尽管如此,他也呈这俩孩子的情。他们,是真心护着他的。 “还是个孩子啊……”他微笑着,揉着崔晋的头,也顺便揉了揉小老虎。 崔晋脸有些红,别别扭扭躲着:“我不小了!” 小老虎却很享受,“喵喵”的撒娇,还用头顶蹭着崔俣掌心。 杨暄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一个不知道从哪打过滚,脏兮兮的丑八怪小胖子,窝在他的兔子怀里,还抱着他的小老虎,兔子揉着小胖子的头,笑容温柔隽永,小老虎蠢兮兮撒娇,看起来还很享受…… 杨暄怒从心头起,差点没冲上去掐死小胖子。 这小子享受的一切,都是他的!他的! 之前有讨厌小厮,现在又来个讨厌小胖子,这一个一个的,是专门掐着点,趁他不在时过来摘桃子抢人气他的么! 可崔俣面前,杨暄不会胡来,他只看了崔俣一眼。 他以为他的眼神非常犀利凌利暴戾,其实……崔俣看来,透着挺多委屈可怜。 崔俣心弦一颤,更为担心,立刻起身,过来拉住杨暄上下看,“怎么了?哪里难受么?受伤了?”他眉心蹙着声音急着,还忍不住上上下下的摸杨暄,看他是否受了伤。 杨暄顿时满足了,整颗心因看到崔俣欢喜雀跃,下意识放轻呼吸,静静看着面前容颜。 修长的眉,清澈的眸,殷红的痣,如玉的肌肤,还有熟悉的气味,熟悉的表情。 好看的兔子,好像越来越好看了。 他都没时间吓唬小胖子,视线一直粘在崔俣身上,从未离开半分。见崔俣担心他,他心里满满的,胀胀的,形容不出来的感觉,但特别特别舒服。 下意识的,在摸到左边肩臂时,他适时“嘶”了一声。 “这里受伤了?给我看看!”崔俣非常担心,当下就要扒杨暄衣服看。 杨暄见崔俣眼神微变,眉心蹙的更深,心下更受用,可他并不想表现的像没用的男人,清咳一声,抓住崔俣的手,满不在乎道:“没什么,小伤。” 崔俣却不信:“你少嘴硬,让我看看!” 他正要动作,想起房间里还有两个小的在,回头冲崔晋挥了挥手:“六哥这里有事,今天你受累了,去你姐姐那里要点好吃的,改天我再专门谢你。” 小胖子惯会看人,下意识觉得杨暄是威胁,瞪了他一眼,还鼓动怀里的小老虎一块。小老虎闻着味儿就知道是谁了,顶着那人不爽视线,哪敢熊?连扒上去撒娇都不敢。 小胖子鄙视了下小老虎,冲杨暄留下个挑衅眼神,对崔俣乖乖一笑,听话的离开了。 杨暄顿时神清气爽,崔俣最在乎的,果然还是他! 第75章 让我看看怎么了 杨暄见到崔俣很开心,为其对自己显而易见的担心而满足,可当崔俣郑重其事,不容拒绝要脱他衣服察看伤口时,他又不愿意了。 玩笑归玩笑,闹归闹,他并不想真以这种方式博取崔俣关爱。他是男人,还是大志在胸,下过决定护好看兔子永生的男人,怎么可以表现的脆弱? 而且崔俣真的心疼了怎么办? 他不想被崔俣当成没长大的孩子,更不想看到崔俣难过的眼神。 “我没事……真没事!”他握紧衣襟领口,躲着崔俣的手。他担心伤到崔俣,不敢动作太猛太快,又因好不容易重新见面,不想跃窗而逃,是以躲的相当狼狈。 “站住!你给我站住!让我看看怎么了?” 崔俣追着他在不怎么大的房间里跑,没一会儿,就上气不接下气,还碰倒了很多东西。 可杨暄就是不停:“你别追了!你不追我就站住!” 崔俣怒:“你站住我不就不追了!”末了又担心杨暄的伤,“你可消停点!伤口裂了疼死你啊!” 杨暄也在担心崔俣:“你才该慢点跑,回头摔着了还得我扶,喘不过气还得我给你度!” 二人同时停住,彼此对视,表情一样的……一言难尽。转而,又一起笑了,胸膛鼓动,非常大声。 崔俣扶着墙捂着肚子:“哈哈哈哈你好像被恶霸欺负的小娘子,还捂着衣领跑——哈哈哈哈!” 杨暄放开手,拍打拍打衣襟,也笑:“你去外面看瞧瞧,哪有你这样的恶霸?怕是还没扮上,小娘子就主动靠上去了!” “哈哈哈哈还给我度气,我才不要!小娘子身娇体软香喷喷,才不是你这样眉眼桀骜凶巴巴的熊孩子!” “你又没试过,怎么知道我这样的小娘子香不香?” 杨暄话说完,还学着戏台上花旦的眼神,朝崔俣飞了个眼,试图表现‘风情万种’,结果硬件条件不允许,因本身眉眼太过凌厉霸气,这个飞眼好似在瞪人,若有孩童在他面前,准保吓哭。 崔俣腰还未直起,被这番表演刺激的更直不起了,笑的前仰后合,根本停不下来…… 本朝太子啊!这么放飞自我真的好么! 半晌,崔俣终于停下来,缓过劲,杨暄已经快手快脚,把房间里刚刚碰倒的东西扶起还原了。 崔俣默默抚额,本朝太子,这么勤快熟于打扫屋子伺候人真的好么! “沙三啊,你歇一歇,这些一会儿蓝桥会来收拾。” 杨暄一听蓝桥名字动作更快:“没事,我比他快。” 照顾好看兔子,他早习惯,并很享受,恨不得所以崔俣贴身的事,包括洗澡穿衣都由他来,非常不喜欢别人抢!尤其那个笨蛋小厮! 崔俣小心引导:“你看啊……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这点小事……不如交给下面人,嗯?” 杨暄头也不抬:“你也说是小事了,没事,你坐着别动,我一下就收拾好了。” 崔俣:……他是不是把太子引导到了不得了的方向? 他却不知道,其实杨暄只是在他这里才会这样,出了这道门,不在他身边,杨暄才懒的动。 崔俣倒有心帮忙,不想太子为自己操劳,可惜方才运动太多,哪怕平静下来,仍然腿脚无力腰背酸软,使不上劲啊! 就这样,崔俣面色复杂的看着杨暄把一切收拾好,却连口水都没法给他。蓝桥那个泡茶的不知道泡到哪里去了,半天没回来! 杨暄却不在意,掀开袍角,坐在崔俣对面:“你最近……还好么?” “挺好。”崔俣笑笑,指着他左边肩臂,“所以现在能让我看看你的伤了么?” 杨暄神色一僵。竟然还没忘! 他都那么不要脸倾情表演小娘子了,这兔子竟还能找回这话题! 时至此刻,崔俣也察觉到杨暄别扭了。熊孩子成长过程中难免有这种时期,喜欢逞强又不好意思么。他也不想伤杨暄面子,便迂回了一下:“不然这样,你自己将衣服褪下一点,让我看一眼你的伤,一眼就行。” 杨暄想想,点了点头,反正他速度快,崔俣看不到太多! 他把手放到衣领上,却没立刻动。 崔俣直直的盯着,眼睛一眨不眨。 跟两军对峙似的。 突然,崔俣眼睛略酸欲眨眼的时候,杨暄动了。他迅速扒下衣领往左肩下方一扯,又迅速拉回来,速度快的,比一弹指顷还一弹指顷。 是时阳光正好,光线正炽,哪怕崔俣目力不及,也能清清楚楚看到。 杨暄伤在肩膀下面一点,手臂上方的位置,因上面缠了层层纱布,具体多大多重看不出来,但纱布上没什么血迹…… “什么时辰换的药?” 杨暄下意识答:“今晨卯时。” 崔俣心下算了算,已经过去挺长时间了,伤处未渗血,哪怕伤势很重,也是曾经,现下应该快好了。可尽管如此,他投向杨暄的目光还是充满心疼。又受伤了,这孩子真是多苦多难啊。 杨暄不免叹息。这次的伤,其实真是看着重,并没多大事,只是皮外伤,他用的伤药又都是秘制好药,要不是任性一把去长安闯了田府,和人干架牵动伤势,这伤在见面崔俣时早该好了。 阳光顺着窗槅,铺洒了一室一地。相隔日久,眼前人仍是没变,还是那般姝丽。此刻他侧坐软榻,长睫卷起阳光,在眸底留下粼粼光影,目光澄净如水,美好的像一幅画,让人很想碰一碰,探一探…… 杨暄胸腔悸动,突然很想问一句话。 他一向性直,想到便做,当下开口:“我很——”想你,你想不想我? 可惜一句话还没说出来,外面突然传来脚步走,非常快,眨眼间到了门口。 “少爷,我送茶来了。” 是那个笨蛋小厮! 杨暄当即双手握拳,眸底闪过戾气,这个永远不懂看气氛的蠢货,总是坏他的事! 崔俣却觉得蓝桥来的太慢了:“你来迟了。” “少爷渴急了?”蓝桥赶紧麻利把茶摆上,“咱们这的小炉子坏了,我去崔晋小少爷那里借了火,才煮得了茶。” 杨暄只想这笨蛋快点滚,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缺什么去买,买不到花钱雇人修!”赶紧走走走走走! 蓝桥接下银票,却没有动,看向崔俣。 崔俣点了点头,示意可以用,蓝桥这才笑眯眯将胸前了,还拍了拍。 想起前事,正好两人都在,崔俣当着蓝桥的面和杨暄商量:“我这小厮不懂事,若惹了你,你别生气。” 蓝桥赶紧顺势给杨暄行礼道歉:“是我想错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同我一般见识。” 杨暄冷哼一声:“我还不至于同笨蛋计较。” 蓝桥不敢反抗,看了看崔俣,满面都是委屈。 杨暄更气,使劲瞪蓝桥,竟然敢当着他的面打小报告控诉! 崔俣看二人互动,差点笑出声,到底是小孩子,还互相置气呢!他微微笑着,拍了拍杨暄没受伤的肩:“这小厮虽笨,护主的心却是十足十,他其实并没把你当外人,你也要对他好一点啊。” 杨暄眯了眯眼,冲蓝桥呲了呲牙:“我懂,要保护弱小,疼爱残障人士么。” 蓝桥一愣,弱小他知道,也咬牙认了,可残障人士是什么鬼!他手脚齐全,五官端正,哪哪都是对的! “脑子没长全,缺筋少智的——”杨暄笑眯眯,“怎么努力也没用,想来也不是自己愿意的,是不是啊小蓝桥?” 又笑话他笨! 蓝桥差点不认识眼前人,这沙三什么时候这么毒舌了,忘记他们一起为守护少爷做的努力了么,忘记他不辞辛苦打小报告写的那些信了么!友谊去哪里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怎么这么难! 崔俣看着自家小厮一脸呆滞,戳了戳杨暄胳膊:“你别欺负他。” “他听话,我就不欺负他。” 蓝桥:…… 他走出房间时脚步都是打飘的,勉强明白了,其实沙三也不是真的讨厌他,得罪了他他就要下手杀人,这人只是不喜欢他在主子跟前呆着,见了就忍不住嘴毒挤兑。 可是主子……是他的主子啊,又不是沙三的。 蓝桥觉得头有点晕,脑子好像真变成浆糊了,怎么也想不清楚。 …… 这一壶刚刚沏好,温度口味正适宜的茶,小胖子崔晋没赶上,正好便宜了杨暄。 二人对坐口茗片刻,崔俣想起之前:“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面对着这双清澈晶莹的眸子,温暖宜人宛如春花的笑颜,杨暄还是忍不住悸动:“我想说,我——” 一句话还未出口,院外又来人了。 “崔俣——崔俣我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这次是张氏。 杨暄差点捏碎手里茶盅。 张氏经历挫败,一次次自救不成,手中财产全部冻结,连儿女吃饱穿暖都保证不了,而花姨娘那个贱人,却趁机勾住了崔行,忍辱负重,用自己的私房养着崔行,护着崔行,还给崔行出主意,那贱人到底有几分心机,已经哄的崔行不再进她的房了! 崔行哪怕那处废了,再也弄不出孩子来,也是男人,是一家之主,别的地方不说,家里这一亩三分地,全部他说了算的!内宅主母,没了男人支持,早晚也会被架空,什么都拿不到! 张氏这次是真想清楚了,是她眼瞎,没看出曾经不屑一顾的小庶子能有如此出息,是她蠢笨,没第一时间过来及时止损。她不是不要脸面,可事急从权,只要能拿回以前的东西,就是把脸送到别人脚下踩,她都不在乎!如果能博得崔俣善心,帮扶一把,她更是什么都有了! 遂她没一点犹豫,来求的心真真切切,后悔是真的,眼泪是真的,不敢再起欺负崔俣的心,也是真的。 可惜崔俣并不像她想的一样,年少心软。崔俣房间里还有杨暄,对她的出现十分恼火,恨不得摸出袖中匕首将她切了。 当然,人是不能切的。杨暄看着崔俣脸色,大略猜到了他的心思,冲张氏残酷一笑:“想好好过日子,想吃饭穿暖?好啊,把你手中东西全部交上来!崔家产业,崔行私库,你的嫁妆,统统交上来!” 张氏一僵,差点跪下磕头:“这些是我安身立命之物……” “它们现在让你安身立命么?” 张氏紧紧咬唇,要不是崔俣插手,这些怎么会动用不了! 杨暄目光一斜,颇为恶声恶气:“自己的东西保不住,还怪上别人了?” 张氏赶紧低头:“不敢……” 她一面低头,一边心中急思。得罪崔俣这么狠,她也没想着道个歉就揭过,总得付出点什么。崔俣要钱,要地位,她都给,只要崔俣不要属于嫡长大崔硕的资源,不要她的嫁妆,什么都好商量。甚至她可以多给一些,只要崔俣高兴,愿意站在她这边。 “我不要你的嫁妆。”崔俣哪会猜不到张氏想法?他一点也不想要崔硕的东西,那些,他全都看不上,他自己能谋来更多,更优秀的。他也不想看到张氏的脸,这个人本性深刻,断是不会改的。 照他最初性格,行事风格,他会把家里所有人搞死,再把这个家搞垮。可是现在……他改了主意了。 “我要你手里,除了你嫁妆以外的所有东西。”崔俣缓缓啜着茶,表情相当冷淡,“你也别跟我这演戏,没用的。愿意,你就把东西清点好,一样不落的送来,差一样……我想你能猜到后果。不愿意,就端着架子回去,看着花姨娘与我父亲恩恩爱爱……” 张氏突然手指攥紧,被帕子勒出一条红痕:“花姨娘……是你的人?” 崔俣一脸‘没想到你也有这么蠢的时候’的冷笑:“是与不是,有何区别?” 张氏茫然。是啊,是与不是,有什么区别?崔俣既有那样能量本事,自然是想让这个家里怎么样,就怎么样。他允许花姨娘巴着崔行跟她闹,花姨娘就是他的人,他若改了主意,花姨娘就什么都不是。 张氏明白过来,立刻点头道好:“我马上去理帐,不消一日,就能交付于你。”心中还暗自庆幸,好歹没有都拿走,把嫁妆留给了她。到底是少年人,心软。 她却不知,崔俣心中早有打算。抢占女人嫁妆,不是什么好名声,他才不会干,他一向喜欢里外兼得。他不可能放过张氏,他不要张氏嫁妆,但张氏自己经营不善,把嫁妆赔光,就不关自己的事了…… 崔俣话不多,杨暄便替他威胁张氏:“以后记住了,乖乖听话,不会少你一口饭吃,若再敢折腾……可就没这么好过了!” 张氏连连点头,飞速回院子整理账本,早一点交给崔俣,她好早一点恢复以往的正常日子! 她走后,杨暄指尖轻敲桌面:“你真准备放过她?” “怎么可能?”崔俣笑了,“我早写信给范灵修,请他帮忙挤兑张氏铺子,你且看着,不消多久,她的嫁妆,一丁点也留不住。” 见杨暄表情微顿,他给他续了杯茶:“原来你觉得我那么好说话啊?” “也不是,”杨暄想起蓝桥给他写的那些信,从手下那里听到的张氏消息,不由皱眉,“这妇人不是什么好的,你为何留着她?”除了不是更好? 崔俣笑了。 “很多时候,死比活着容易多了。让那些瞧不起自己,轻贱自己,高高在上的人跌落凡尘,看着自己脸色过活,觑着自己脸色讨好,自己高兴,她们才有一口饭吃,自己不高兴,她们就跟着遭殃,一辈子摆着笑脸,却心苦如黄莲……你不觉得,这感觉很爽么?” 他看着张氏远去背景,眼睛弯起,笑的像个狐狸:“只要我不倒,这些人就得乖乖的听话,任我摆布!而我这样聪明的人……是轻易会倒的么?” 他看向杨暄,眼梢微翘,眸底生辉,阳光洒在他侧脸,气质缥缈,如珠如玉,不似凡尘。 杨暄心尖一颤。 这人……果然是个黑肚皮,披着兔子皮的恶狐狸! 可是这恶狐狸好耀眼好好看,甚至还透着好好闻的味道,任谁在他面前,都不会讨厌! 杨暄舍不得移开眼睛,定定看着崔俣,都不会眨眼了。 好想……好想…… 这样可爱的,狡黠的,偶尔露出小尖牙咬人的兔子,必须留在他身边,不准走不准跑! 他不允许! 崔俣眼梢微垂,双手交叉,心底过了一遍自己想法。张氏手里的东西,崔家的一切他要拿过来,张氏傍身嫁妆也会换个壳子拿到手,届时自己留一部分,从范灵修那里借个行家里手帮忙经营打算,另一部分……主要是张氏嫁妆那一部分,交给崔盈。 崔盈小小年纪,已颇有大将之风,内宅管理不在话下,小姑娘父母早逝,傍身的东西不多,再有祖母照顾,所得也有也有限,不如就让她帮忙打理产业,产业积年所得,就留与她做嫁妆,她不但能通过这些练练手,也能手头宽些,照顾好自己和弟弟。 将来崔硕崔佳珍嫁娶……看张氏她们一家子表现,让他满意,他就不让大家丢脸,让崔盈好好操办,大家面子上好过,要是不满意,得,什么也别说,治人法子有的是,不能嫁娶的各种理由也多的很。 崔迁那里,其实不用他经营关系给钱财,崔迁反倒要巴结着他,给他送礼送钱。只要他外面的关系网还在,崔迁就不敢小看,还会帮着他,带动族人一起,压着崔行张氏。 手里没有银钱,内外库里的东西不让动,族人下人们看的都紧,张氏四人会同之前数日一样,连置当的东西都没有。当她们没有钱财,在家中又失了地位,甚至连饭都吃不饱时,很多下人,也能路过踩上一脚。 可以想象,这样的日子何等水深火热。别人水深火热许是一时,他们……恐是一辈子了。除非彻底大彻大悟,做了什么事,让崔俣非常满意。 如此,家里的事算是全部理顺了,不出意外,他无需再记挂,可全副身心帮杨暄理事拓展事业,有崔迁掌着崔家,崔盈帮忙,他与杨暄在外面有什么事,还可借族中力量遮掩…… 把人弄死,换个不知根底的进来还得再查,把家弄残,还得重新造个舒适环境,不是做不到,费点力气是肯定的。现在多好,样样都顺心呢…… 崔俣思前想后,觉得没甚疏漏,刚想同杨暄说说,却见杨暄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墨染剑眉斜飞入鬓,狭长眸底云翻雾涌,似有什么不得了的想法,比他还激动。 崔俣愕然:“怎么了?可是此行出了什么事?” 杨暄回神,连连摇头:“没有。”还知道倒把一耙,“见你想事入迷,有些好奇。” “哦……是为了家里的事。”崔俣顺便把想法同他说了一遍,“你觉得怎么样?” 杨暄颌首:“甚好。” 之后再也无声音。房间里一时特别安静,落针可闻。 阳光正炽,寒风不入,茶香袅袅怡人,明明是闲适午后,品茗谈心大好时机,不知怎的,隐隐有另类气氛滋味,不是暧昧,却比暧昧更让人觉得尴尬。 崔俣摸了摸鼻子,又给杨暄续上茶,想起前事,问道:“对了,之前你好像有话同我说,皆被打断了,你想说什么来着?” 杨暄这次没想说的意思了,静静看着茶盅,轻声道:“没什么。” “真没事?” “真没事。” 杨暄心中已有总结。诸事不顺,是因为时间不对!大白天的,都是来往理事的时候,哪能好好说话,尽诉别情?而且也没气氛!他合该晚上再来! 虽已冬月,没有花前,好歹有月下,红炉一围,清酒一煮,没有讨厌的人上门,笨蛋小厮也赶去休息,他有的是时间和崔俣亲近! 第76章 哦——你那啥了 这晚,崔俣沐浴的时候,杨暄过来,以武力威胁蓝桥走开。 蓝桥顶着压力,宁死不屈,就是不走:“主子澡还没洗完呢!一会儿我得给主子披衣,送炭盆,铺床,倒水,打扫隔间,活儿多着呢!” 杨暄挽起袖子:“我来。” 蓝桥狐疑的看着他。 至今为止,蓝桥仍然不知道杨暄身份,这个人行踪成谜,异常神秘,除最初相遇时状态有些狼狈外,一直犀利潇洒,很有存在感,身上衣物永远合身,腰间荷包永远不缺钱,眉眼间永远带着高人一等的贵气。这个贵气并非是凌驾于一切,瞧不起别人那种,他的贵气更多来源于气质长相,似骨子里长出,与生俱来。他本身与人其实并没太多排斥感,如果有,也是因为他的霸道性子。 诚然蓝桥脑瓜不太聪明,可他也明明白白的知道,杨暄与他并不是一类人,不可能是伺候人的。 “你行吗?”蓝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打量杨暄,所有神情动作,总结起来都是三个字:不相信。 杨暄冷笑一声:“那夜险度渭水入长安,崔俣高热大病,数次于鬼门关前盘旋,是谁,照顾他的?” 蓝桥一愣,满面羞愧。 “他最需要小厮照顾的时候,也不知道那贴心懂事的小厮哪里去了——可是我,日夜不离在他身旁照顾的。”杨暄动了动胳膊,似是忆起当时情形,“崔俣不良于行,出来进去都要我抱,那轻飘飘的重量,想想就让人心疼呢。” 拉长声音刺激蓝桥,末了还不忘白他一眼:怎么样,还敢觉得我不行? 蓝桥更是羞愧,差点跪倒在地,这个沙三最讨厌,老喜欢戳人心窝! “你放心,我会把崔俣照顾好,会亲自给他披银鼠皮大氅,会给他多置个炭盆,会把床铺焐暖……” 至于倒水打扫么,杨暄只亮亮胳膊,蓝桥也就明白了。 有肌肉啊!会武功啊!一桶洗澡水算什么,蓝桥这样的还得分次舀,人一下子就能搬出来全倒了! 哪哪比起来好像都赢不了啊! 蓝桥惭愧的冲崔俣房间行了个礼,小声说了句小的没用,就嘤嘤嘤异常悲伤的走了…… 杨暄志得意满,脚底生风,趁着崔俣洗澡的工夫,准备了一溜东西。 炭盆,红泥小炉,清茶,桂花酒,往熏炉里丢了枚桔饼,甚至不知道从哪折了枝早梅,插在窗边的花觚里。 崔俣洗完澡,正要拿屏风上挂的衣服,突然听到门响,立刻拽下衣服裹在身上:“谁!” 杨暄露出一颗头,笑出一口白牙:“我就看看,你洗好了没。” “好了。”看到是杨暄,崔俣放下心,绕到屏风后去穿衣服:“可是找我有事?你帮我叫一下蓝桥过来收拾这边,然后去房间等我,我马上就过去。” 好看的兔子变成刚刚出浴头发湿湿脸红红的水兔子,更好看了! 杨暄差点忍不住吞口水,不明白明明一个人,竟然给他非常诱人非常美味的感觉! 他当然不会叫去蓝桥,自己就把整个浴桶抱出去了。 崔俣擦着头发走出屏风,见杨暄在清扫地下:“蓝桥呢?” “他好像很累,我让他先去休息了。” “这样啊……你也别忙了,这里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明天蓝桥会理。”崔俣拉着杨暄的手,回到房间,一推开门,就见烛影轻摇,红炉煮酒,融融空气里盈满暖香。香气并非单只一种,有清新柑橘香,略苦茶香,甘冽悠长融着花香的酒香,有淡淡桂花香,又似夹了些缥缈梅香,种种香气融在一起,却并不显杂乱突兀,而是圆融成一体,在这样寒冬冷夜,给人一种莫名满足的享受感。 “原来是想同我喝酒。”崔俣斜了杨暄一眼,眼梢揉着一抹淡红,“可惜啊,你身上有伤,恐怕只有看着我喝了。” 杨暄被这眼神惊艳了一瞬,下意识点头:“……嗯。” “乖了。”杨暄很满意,伸手拍了拍他的头。 杨暄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答应了什么。 谁说身上有伤不能喝酒?不就是一点桂花酒,戍守张掖时,他曾带人突围戴击,伤的差点死了,回来还喝烧刀子呢! 他接过崔俣手里的帕子,让崔俣坐下,放轻动作帮他绞头发:“其实一点点……是没关系的。” “正常男人一点点当然没关系,关键是……你才多大?”崔俣点了点杨暄手腕,“好好养伤吧,乖。” “我不小了!过几天就十四了!” “那就过几天再说。” …… 崔俣本不想劳烦杨暄,但绞头发这个事,自己做着实费劲,蓝桥又不在,杨暄帮他做这种事也不是头一回,他浅叹口气,默默受了。 杨暄手指尖力度实在太舒服,从他发间穿过,不紧也不松,不快也不慢,一层层一缕缕,时光仿佛在他指尖穿梭,不知不觉的,崔俣觉得自己头发都沾惹了桂花香气。 酒香袅袅,周遭安静又温暖,窗子开了条缝,正好看到树梢间挂的弯月,一切都那么美好。美好到不说点什么,好像对不起这氛围。 杨暄刚要开口,却被崔俣抢了先。 “你这次……是不是很凶险?”崔俣眼眸微阖,面色无悲无喜,好似平日问询,可相处日久,杨暄不仅了解他的习惯,还了解他说话的样子。 这句话,虽表情未动,话音却柔婉绵长,似压在舌尖,缓缓吐出,不知道揉了多少担心。 崔俣……很记挂他。 杨暄目光微闪,手上动作都顿了一顿:“就是往河道上遛了一圈,哪会有什么凶险?那边河道比运河差多了,都不打架内讧的。” “是么?”崔俣声音拉长,略有些漫不经心,“那你这伤,是怎么受的?” “就是不小心撞到了。” 崔俣指尖轻点椅靠:“不小心撞到别人刀口了吧。” 杨暄见躲不过,便思考怎么同崔俣讲说前事。不能太让崔俣担心,也不能让自己显的没本事…… 正好头发擦干了,杨暄扶崔俣坐好,给他倒了杯酒,还夹了几筷子小菜:“来,你慢慢喝着,听我说。” 崔俣端起酒杯尝了一口,酒香馥郁绵长,不辣喉,入胃温暖,唇齿间满是桂花香气:“这酒不错。” “我的事也不错,你且听着!”杨暄想好说词,眉飞色舞的说了起来。 “这西边有河妖水怪,咱们之前从渭水过时,就曾听掌船人说过,当时咱们都不信,可这回,我真遇到了!”他站起身,用手比划着,“单那嘴,就这么大,这么深!” 为渲染气氛,杨暄运用了诸多说书先生手法,把故事讲的那叫一个曲折离奇,又是水妖又是水怪,又是熄河灯又是翻大浪,船翻人亡好不惊险,大半夜听到这样的鬼故事,任谁都会有点毛毛的。 杨暄拍着桌子:“就问你怕不怕!怕不怕!” 崔俣三根手指拎着酒盅,斜斜靠在铺了毛皮的椅子里,十分配合的扬眉叹气:“怕……很怕。” “可是小爷我不怕!我不但不怕,还找到了破绽!眼面前有水怪,后头漆黑河岸边,却有人影在动!我立刻飞身上岸,很快发现,水怪是他们装神弄鬼,那翻浪翻船的,是因为刚好那片水域底高低落差很大,又有一天然礁石洞,一堵一放,必会翻浪!他们已经用这招骗过不知道多少人了!结果还是没骗得了我!” 杨暄眨眨眼,一脸‘我是不是很棒求夸奖’的表情。 崔俣便夸了他:“很棒!” 杨暄就接着往下说。 “有一回,船行将岸,我突然看见前面不远处有条小船,小船上摆了葬仪,一个小姑娘披麻带孝坐在那哭,头上还插了草标,我以为人卖身葬父呢,这叫一个稀奇,一直看到的地是平地路边的,头回见着船上也有,差点让人过去问问要不要帮忙,结果你猜怎么着?” 杨暄眼睛亮亮的。 崔俣微微侧头,想了想:“她并不是要卖身?” “着啊!”杨暄一拍大腿,“要不说你聪明呢,她根本不是卖身,而是尊习俗,对亡父施以水葬!” 崔俣也笑了:“原来真有这样的事。” 杨暄:“你要感兴趣,回头我带你去看!” 崔俣:“还是算了,凭白无故围观别人葬礼,有些不尊重。” 杨暄沉吟:“这倒也是……” “没有了么?”见杨暄沉默时间太长,崔俣直直盯着他受过伤的左臂,意图非常明显。 杨暄讪讪一笑,要说这兔子有什么不好,就是记性太好了! “有啊,怎么没有!”他只得又继续:“我还以为西边的人耿直,不会耍心眼呢,结果人什么都会,调虎离山围魏求赵暗度陈仓用的那叫一个熟,不过也没我熟,我还有被你教过东西么,随便一个反奸计,就收服了他们,还不浪费自己兵力,还借异相竖立了自己大旗。” “就一点不好,把他们打残时,我太兴奋大意了,退后时没看地形,脚底打滑了下,撞到了……别人的刀上。” 崔俣眯眼:“还真是自己撞上的?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杨暄笑眯眯:“是真的!你要不信,我找人过来做证!” 崔俣才懒的听什么证言,杨暄的人,当然听杨暄的话。他之所以这么紧逼,一是真担心,二是也得让杨暄明白,做事有点顾忌。 他静静看着杨暄,眸底映着烛火,灼灼明亮,又润润温柔:“做证就不必了,你只需记得,任何时候,都不要放松警惕,没有什么比你生命更重要。你之身侧,远之千里,都有为你担心的人,别让他们失望。” 杨暄如墨裁就的剑眉扬起,目光紧紧逼视崔俣:“包括……你么?” 崔俣微笑,痛快回答:“对,包括我。” 他指间拎着酒盅,淡蓝釉色映衬着如玉肌肤,烛光下更显加耀眼。他乌发披肩,唇角微扬,笑意暖如春风,此刻正偏头看过来,窗台花斛那一枝梅,似别在他耳畔,早梅未开,满枝花苞,红的似火,灿的如霞,竟不如他笑颜姝丽,鲜鲜活活的映在人眼,刻在心间。 这一刻,杨暄心中似有火树银花炸开,那么灿烂,那么美好,恨不得时光停滞,永远留他在此刻。 这种从内而发,饱胀又愉悦的感觉很陌生,之前从来没有,也很美好,美好到足以让他忘却忽略曾经那么那么多的难堪不完好。 他蓦然觉得,其实满足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难。 心中有志,有事可做,有事在做,有事已完成,走过的路,经历过的事,愿意说给别人分享,而这个人正好也愿意听……就已足够。 更何况崔俣不仅愿意听,他还会为他喝彩,他低落时有崔俣会鼓励,他骄傲时崔佳会拽一把,随时随时,好像只要他愿意,崔俣就永远都在。 好像自己变成了风筝,那根线,握在崔俣手里。 这种牵绊感,让杨暄有点陌生,也无比满足。 这只兔子,就是上天赐予他的礼物,他一个人的! 短短四个月,时间并不久,如今对坐暖室,酒香缥缈,杨暄竟已不敢想象,没有这个人的日子,要怎么过?以前那些日子,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杨暄傻子一样怔住,不再说话,崔俣就啜着酒,说了些最近的事。杨暄全然没听进去,只听崔俣在夸赵季侄女赵书雪小小年纪就很漂亮了的时候,猛然插话:“你喜欢什么样的小姑娘?” 崔俣一愣:“喜欢什么样的……小姑娘?” 杨暄情绪莫名有些不高:“你马上十七了,也该说亲了,你喜欢什么样的小姑娘,要不要我帮忙打听?”一边说话,一边心里有了主意,他阴着眼,唇角笑容有些渗人。 “哈哈哈哈——”崔俣突然笑了起来,笑的趴在桌子上,眼泪都下来了,“你才多大,就想小姑娘了?这么不好意思,是想求我帮忙帮你相看么?” 杨暄怒:“才不是!” “好吧……不是。”崔俣又喝了一杯酒,长长叹了口气,“我并不想成亲。” 杨暄眼梢微垂,挡住眸底情绪:“不想成亲?” “不过缘份这种事呢,谁也说不清,”崔俣看着酒中酒,笑了,“没准有一天,我就看上谁了呢?” 杨暄眼角垂的更深:“什么看上谁,你喝醉了。” 崔俣晃了晃酒壶,发现不知不觉间,整壶酒都被他喝完了。 这桂花酒清淡,入口清冽,齿颊留香,看似不烈,实则后劲挺大。杨暄未提醒前,崔俣没什么感觉,杨暄说他醉了,他才发现,视野好像……是有点晃,面前杨暄都快变成两个了。 “那不晚了,睡觉。”崔俣推开酒盏,扶着椅子站起来,脚下却不稳,幸而杨暄扶了一把,他才没狼狈摔倒。 杨暄一边扶他往床边走,一边似不经意的问:“一起睡?” 崔俣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带着笑意,似有温柔,似有揶揄,似有调侃,似有包容,又似带了点点怜爱,总之内容非常丰富。 “最后一次。”笑完,崔俣伸出一根手指,“你是大孩子了,要独立,以后不能再粘着和哥哥睡在一起了,懂么?” 杨暄没说话,只是笑,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把人扶上床,崔俣睡着的很快,杨暄把桌上东西收拾完,过来崔俣已经打小呼噜了。杨暄叹口气,脱鞋上床,躺在崔俣身侧。 他看着崔俣眉眼,怎么都觉得看不够,末了,再靠近些,握住崔俣的手,方觉满足。 那一句‘我很想你,你想不想我’的话,终是没问出,可答案好似很明显,崔俣很在意,很担心他,他这么久不回来,崔俣一定是想的,否则怎么容许他这么闹? 问题没问,已有答案,因未问出,这段记忆便留存脑海,十分深刻,之后每每想起,都是那般温馨,那般明亮,充满光彩,照耀着他的人生。 …… 第二日晨起,崔俣头一点也不疼,又赞了声酒好。 他看了看身侧,很难得,杨暄竟比他醒的晚!这孩子以前明明都很早起床练功的!回想昨日,好像只他自己喝了酒,杨暄并没有沾啊…… 崔俣很贴心,并没有打断少年人难得一见的偷懒赖床,起身下床穿衣。 可杨暄是什么人?武功超高五感超灵敏啊,因太熟悉,崔俣醒来,他没发现,崔俣一动,他就跟着醒了。可他只来得及跟崔俣打了个招呼,整个人就僵住了。 “怎么了?”崔俣感觉有点奇怪,伸手过来探他额头,“不舒服?” 杨暄躲开了他的手,目光游离,耳根略红,十分可疑。 崔俣眯眼,定定看着杨暄。 杨暄不为所动,面色严肃:“你赶紧去洗漱!” 崔俣见他起来还抱着被子,不肯撒开,突然明白过来了:“哦——你那啥了!到底还是想小娘子了!” 领悟后还拍床大笑,眼泪差点出来,大早上的,也不怕岔气! 杨暄颇为幽怨的看了他一眼:“你、去、洗、漱!” 崔俣也不为难他,小孩子嘛,总会害臊,不过安慰还是要有的:“这没什么,大家都一样,完全不需要尴尬,知道么?” 杨暄:…… 他以前是一点也不觉得尴尬的,可看着崔俣,就是觉得抹不开脸! 他生在皇宫,长在军营,男女之事,见过太多,第一次出精时,都不用问别人,自己就懂。他不喜欢宫里见到的各种媚上手段,那很假,也不喜欢军营里看过的红帐交易,狎玩俘虏,那很脏。他不知道跟女人做那种事有什么舒服的,自己的手明明就很好! 他基本不做那种梦,类似需求也很少,没仗打没架干特别无聊时,才会偶有念头,可昨夜……不知怎么的,他竟梦到了一个人。 那人不知是男是女,长什么样也不知道,就知道皮肤很白,脖颈修长,靠过去非常舒服……他甚至连自己干的是前边还是后边都没看到! 就这么……他还泄了。 想想就有点丢人。 …… 崔俣颇懂适可而止,这日除开始看到杨暄会怪笑,后面就恢复正常了。 久别重逢,喝酒酒,叙过别情,就该说正事了。 崔俣邀杨暄对坐,说了赵季良师益友,张松的事,还把那枚玉戒拿给杨暄看。 杨暄接过玉戒看了一会儿,方道:“这物不起眼,却是个好东西,张松愿意与你,看来决心很大。” “所以我决定帮他。”崔俣把玩着玉戒,“你对余孝治此人,可熟悉?” 杨暄摇摇头:“不太熟,但他很得宫中余婕妤的眼,是真的,连贵妃都召见过他。” “我有一个主意……”崔俣把想法说给杨暄,目光微闪,“你觉得怎么样?” 杨暄:“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很好的想法。” 崔俣:“要借你的人帮个忙。” 杨暄:“没问题。” …… 说完这个,崔俣想起之前,问杨暄:“蓝桥说在田家大宅看到你,你怎么去了长安?” 杨暄摸了摸鼻子。 哪怕手下们不提醒,他也知道那日决定不太好,说给崔俣听一定会挨训。可事已经做了,没几日田襄废了的消息就传过来,崔俣早晚会知道。 等崔俣生气相问,不如自己先招。 他端肃神情,道:“田襄趁我不在欺负你,我不能容,就去报仇了。” 崔俣的确不赞同,不过事情已过,评判无用,继续微笑着:“是么?可是好好把他教训了一顿?” “当然!”见崔俣没生气,杨暄非常惊喜,嘴上就打溜了,“差点连昌郡王一起收拾了呢!” “昌郡王?”崔俣突然放下茶盏,声音很慢很慢,“你碰到他,还当着他的面教训田襄了?” 第77章 吵架 “昌郡王?你碰到他,还当着他的面教训田襄了?” 崔俣眼眸微眯,声音很慢很慢,无形中透着一种压力……但凡他这样,就表示生气了。 杨暄立刻检讨自己刚刚的话,糟糕,把昌郡王说出去了!可崔俣又不知道他是谁,应该不会…… “你可知昌郡王是田贵妃幼子,圣上最宠的儿子?”崔俣目光锋利,声音拔高,“此子任性乖戾,喜怒无常,普通人遇到可能都无法全身而退,你还上门招惹,当真觉得自己命很硬么!” 还是生气了…… 杨暄摸摸鼻子,眼睛看一边:“我又没怎么惹他。” 他也不是傻的,杀田襄没关系,田家再闹,田贵妃再觉得没面子,也不会真放出全部力量查,杀了昌郡王就不一定了,母兽皆知护子,何况人?他并不想跟疯了的田贵妃较量,起码现在不会。 “你当知自己身份!”崔俣气的直发抖,“后母兄弟势大,离乡背井,遭人追杀,家中又不是什么小门小户,一点点任性,都可能带来无法挽回的后果,你考虑过么!那些跟着你,保护你,为你刀山火海送死的人,你把他们放在哪里!我不过被田襄嘴上占几句便宜,有什么要紧?别说我自己能报仇,若我没那么能力,你再生气,再不高兴,收拾个田襄什么时候不行,非要在这紧要时刻动手?” “君子不立危墙,瓷器不撞瓦片,如此简单的道理,三岁小儿都懂,何以你这么大个人了还是不明白!” 杨暄静静听着,本来想着被训一顿,崔俣气过就好了,他知道,崔俣是担心他,为他好。可见崔俣气的眉跳目厉,几欲声嘶力竭,瞪着他的样子像跟他掰了割袍断义一样,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他也站起来,看着崔俣:“所以,我就当作没发生过么?当作不知道你被那恶心东西觊觎,那东西跑到你家,登堂入室威胁,你全家人妥协,试图给你喂药下黑手,我全部要不当一回事么!你又知不知道,田襄对你起了心意,一次不成,他会试两次,三次,而且手段一回比一回黑!他姓田,靠着贵妃郡王,小小烦恼都不用他自己愁,自有巴结的人替他想办法!你挡得了一回两回,挡得了所有四面八方的暗箭么!若不斩草除根,你必危矣!” 崔俣冷笑:“所以你就冲上去了?河道回转,直入长安,夜潜入府,杀人放火?还没怎么招惹昌郡王,你当着他的面,伤了田襄,就是损了他的脸面,他-岂会放过你!长安城现必风声鹤唳,满城张榜抓你,你的冲动不慎,许会将你的行迹属下暴露!你的脑子呢,你的冷静呢,都被狗吃了么!” “我——” “你不信我,我却信我自己,”崔俣负手而站,眸底有烈火灼灼,“我知田襄不会轻易放弃,我伤了他的脸面,他会更疯狂反扑,但我可以,我能避过所有针对我的明枪暗箭!你呢?你能保证,昌郡王会放过你,让你安然在长安城蹦哒么!” 杨暄嘴唇紧抿,眸底火焰不亚于崔俣,熊熊燃烧:“那我也不后悔!我就是不想看到任何人伤害你,我不允许!” “你不允许?呵,你是谁,凭什么不允许?纵使天子,也不是万事遂意,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这口气可真够大!” 崔俣顿了顿,眼睛眯起,声音淡下来:“别想一口吃个胖子,能干什么时,就干什么,知道自己能力范围在哪,时时保持理智,规避风险,努力成长,才是一个聪明人应该要做的事。” 这话有点语重心长了。 杨暄却没听出休战信号,冷笑:“时时保持理智,还叫人么?正常人谁能没情绪,就不准别人开心难过了?” “老子就时时理智!”崔俣差点忍不住上手揍人,“你做不到,证明你还太小,能力不够!” 杨暄最不喜欢别人说他小,尤其崔俣,因为这代表了不信任,是另一种意义的轻视,他立刻反击:“所以你是因为太理智,所以才在家里被欺负成这样?是因为足够有能力,才没朋友,没老师,没人脉,无法入仕么!” 这话说完,房间里顿时一静。 崔俣皱眉看着杨暄,没有说话。 杨暄猛然意识过来,自己反应过度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不可能收回来,气氛正僵硬,立时道歉,杨暄也做不到,最后只狠狠踹了墙一下,转身跑了。 崔俣看着他的背景消失,眉间皱痕一直未减,末了,长叹口气:“小孩子真是难养啊。” …… 之后,二人开始了冷战。 杨暄单方面以为的冷战。 架吵这么大,多少有点莫名其妙,杨暄从未有类似经历,虽然想同崔俣道歉,却有点拉不下脸。他承认这次他的确冲动了,但并没有错,维护崔俣,一点错都没有! 他也舍不得崔俣跟他道歉,崔俣更没有错,只是担心他,提醒他适当注意方法而已,反倒是他,恶语相向,伤人至深……他不应该那么说崔俣,尤其最后一句。 他就想着,好歹崔俣给个台阶,他就立马道歉,真心实意,诚挚万分的!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他就‘十分不经意的’,常在崔俣小院里打转。 可惜崔俣没理他。 他伫立墙头‘看风景’,崔俣没理他。 他恶狠狠抢过蓝桥手中食盒,站在门边扇风让香味飘进,还做势咳了两声,崔俣没理他。非得换了蓝桥,将餐碟放到眼前,崔俣才吃饭。 他欺负小老虎,小老虎吊睛圆眼充满委屈,“喵嗷喵嗷”的叫主人,崔俣没理他。 他都‘不经意’走到窗边,挡住大半光线了,崔俣还装看不见! 杨暄无法,只得一边悲愤,一边继续…… 用尽浑身解术,整整折腾了一日,崔俣都没半点反应。等到天黑,他也没走,就站在窗边大声吸鼻子,假装天太冷他受不住要染风寒了,顺便提醒崔俣赶快给台阶,他需要上床休息! 崔俣……崔俣仍然没看见。 崔俣这小院很小,房间不多,随着东西一点点增加,每一间房都被开辟出来赋予用途,除了崔俣的卧室,和蓝桥的小间,没一处空着能予人住。杨暄来的时候不多,若有留宿,就会同崔俣挤一挤,崔俣也没想着要留一个房间与他。崔俣心里很清楚杨暄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找不到睡觉的地方? 所以在这里,杨暄是没有房间的。他眼巴巴瞅着的,是崔俣的床。 经历这一次争吵,杨暄心下决定,以后再也不和崔俣吵了,因为这人对他真是铁、石、心、肠!一点也不心疼的! 还是换个方式比较好,比如以前……他不是会一招——耍无赖? 曾经觉得,年纪大了,就不好使小孩子招数,可对着崔俣,只要管用就行啊!反正他在崔俣面前,也不需要什么脸面。 杨暄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崔俣一点也不知道。他其实不是不想理杨暄,是真的……没觉得他们在冷战。至于杨暄今日特别‘活泼’的表现,也是因为小孩子嘛,总是精力旺盛的,以前杨暄也常带着小老虎出去造。 而且他太忙,精神超级集中,根本无暇关注旁的。 他得给这熊孩子擦屁股! 杨暄往长安这么一造,昌郡王憋不住这口气,定要想方设法揪人出来,崔俣肯定不能让杨暄被揪出来,那么……就得安排一个人,被揪出来。 这个人,还得合情合理,有出处有身份有原由,让人挑不出眼,也不能太快被发现,否则就像安排好的,得不着痕迹,做的像真的一样。 这并不简单。 崔俣再次扎进书房的资料堆里。 整整一日,他思绪未停,心中想法一个接一个,否定后重来,不足处补充,及至夜间,终于有了大略计划。 平、昌两位郡王此次前来,明面上是为迎渭水吉兆,可迎吉兆流程都顺利走完很久了,他们还未踏回程,明显在长安有事。长安近几年颇为安泰,没出什么乱子,他们留在长安,目的有两个,一是拉拢长安世家,二是整肃河道。 拉拢长安世家这方面,根据最近从谢家来的信,崔俣知道,进展并不顺利,昌郡王已经有点忍不住,想试试强硬压制了。河道这边,更不用说,有杨暄在里面造,会顺利才怪。 那个暗夜里,伤了田襄差点还伤了昌郡王的,如果是河帮之人……昌郡王一定很欢迎,因为可以趁机搞事,他会下意识倾向这个方向。且就算杨暄从河道来往的行踪暴露,也可遮掩。 运河上河帮无数,四分五裂,各有后台,帮战火拼是日常,可有那胆子行刺郡王的,还找不到,崔俣需要构建出合宜理由。 余家……可以为之。 崔俣要治余孝全余孝治,本来的想法是,先针对余孝全,侧里拉上余孝治,别人想保余孝治,就得放弃余孝全,一些事情就不能管。余孝全求无门路,心起怨怼,他再加把火,烧到余孝治,那些不起眼的事闹大,闹的市井皆知,朝官皆参,越王不想放弃余孝治,也得放手了。 现在么……不如再往里添点东西,余孝全不是什么好东西,小辫子不要太多,一抓一大把。杨暄曾同他说,曾救过现在在长安的谒者台御史李贺,李贺是个铁面无私的,已在长安闯下李青天之名,抓贪官抓的废寝忘食,直接把余孝余的小辫子送过去便是。 李贺可跟别人不一样,在洛阳是有后台的,而且很硬,余孝全惹不起,必罪证确凿,立时伏诛都不为过。可为护着余孝治,家族不管,余孝全必心生悲凄,只要小小刺激一下,就会想剑走偏锋使险招。□□,多正常不是? 李贺的府邸虽不豪华,离田府却不远,刺客会走错,也不是没可能。 至于这河帮里来的刺客此行是否有别样玄机,为什么走错了也敢错有错着,当着昌郡王的面伤害田襄行为挑衅,为什么抓之不到,也许更有深层次的原因。 比如……没准当狗的不想好好当狗了。这刺客并非余孝全请的,而是余孝治安排的,余孝治不满越王使唤,所以试探警告? 若操作的好,一切顺利,越王认为余孝治起了反心,不消别人说,他自己就会弄死余孝治…… 崔俣一面思索,一边下意识看着眼前的邸报,蓦的,他发现了一个名字。 邱无为。 这个名字,竟然出现在最新邸报上,为何他以前没有注意! 正如杨暄有无数支持力量一样,越王有的,只比他多,不会比他少,这邱无为,便是其中一个。 与别人不同的是,这邱无为,一直在暗里,明面上与越王关系并不近,前期谁都不知道他是越王的人,忠心耿耿,实力不俗,为越王办了很多事。 这种时候,他受调派来长安,是什么意思? 这辈子的时间点比上辈子提前太多,崔俣并不确定邱无为是否已投靠越王,若答案是肯定的,那么这个人到来……必有目的! “怦怦——怦怦——” 心跳有些快,不知道是因为自己乱想,还是预感提示。 崔俣右手缓缓上左胸,无论如何,这个点他不能忽略。 其实若要试探邱无为是否越王的人,也不算难。昌郡王与越王同母,邱无为若是越王的人,必会对昌郡王客气,若能近前观察,必会有结果。若邱无为真是越王的人,他必须好生提防,这个人于越王有大用,他做的事,肯定不一般。 而且编造的这一系列余家——刺客故事,他也得看看昌郡王反应,到底信没信,信了,才好往里添柴加火。 崔俣起身,在房间里缓缓转了几圈。 看来长安一行,在所难免了。 …… 脑中思绪成形,崔俣神清气爽,觉得肚子有点饿,想吃点宵夜。太晚了不好麻烦蓝桥,他准备自己去小厨房找点,结果一出门,就看到了杨暄。 伫立窗前,吸着鼻子可怜巴巴的杨暄。 “你站在这干什么?”崔俣一脸狐疑。 “我……” 杨暄一张嘴,还没来得及找话,崔俣就把他拽进房间,按在椅上:“正好我有正事问你,你别老想着玩,来帮帮忙。” 杨暄略委屈。他才没想着玩好吗,要不是惹了崔俣他哪会这么来! “你好好回忆一下,那夜你在长安田府闹事,可曾以真正面貌示人?”崔俣神态严肃,“认真想。” 杨暄就仔细回忆了一下:“没有。”他非常确定,“连见蓝桥时,我都是蒙着面巾的。” “很好……那夜的行进路线,你可还记得?” 杨暄点点头:“当然。”他对自己的记忆力相当有信心。 “能画出来么?” “能!” 崔俣抚掌:“太好了!” 眼眸微转,前后想了想,觉得无甚破绽,崔俣目含微光,把想法同杨暄说了一遍。 “……只是如此,需得你大力帮忙,你对河道熟悉,找个与你身形相当,又武功奇好的熟水之人,演几出戏,应该不难?” 杨暄两眼放光:“当然没问题!” 崔俣这方法好啊,一下子兜了好几方,只要顺利,简直要什么效果有什么效果! 杨暄很惭愧。 他以为吵架了生气,故意摆疏离姿态不理他的崔俣,其实一刻没停的为他思虑,想办法预防解决危局。崔俣一点也没生气,或者说,当时知道这件事时,崔俣是生气的,可并没有气多大一会儿,在他那里,如何解决后续,是比生气更重要的事。 反观自己,真是一点也不大气。 置疑崔俣也就算了,还可笑的演了那么多出戏!尤其那些戏崔俣一点没看着,全被那可恶小厮当笑话看了! 杨暄忍不住抓住崔俣的手,笑意沁入眼底:“你对我真好。” 崔俣叹口气,揉了揉他的头:“你这熊孩子,一刻不看着就要惹事,不对你好点可怎么行?”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不打也不骂,连重话都没有?” 这句话,杨暄声音有点低,看着崔俣的眼睛亮亮的。 崔俣狠狠戳了他脑门:“我说你你听了吗?还不是要跟我杠!” 杨暄羞愧垂头:“我错了……” 崔俣却不习惯这样的杨暄,眨眨眼,食指挑起他下巴:“还是说——你不喜欢温柔的,只喜欢简单粗暴的?少年,小小年纪口味略重可不是什么好事。” 杨暄拍开他的手:“想什么呢!” 二人相视而笑。 烛影轻摇,将两个影子拉的长长,靠在一起映在窗槅,亲密非常。 “对了,”崔俣突然想起,“你还没说,你到底把田襄怎么着了?怎么教训了他?” 杨暄一边唇角勾起,笑容有些邪气:“我断了他上身一样东西,下身一样东西。” “一只胳膊……加一条腿?”崔俣大笑,“你也太坏了,让人以后怎么走路?” 杨暄摇摇头:“他可以走路。” 断了下身一样东西还可以走路…… 崔俣猛然反应过来:“你阉了他!” “这样多好,”杨暄满不在乎,“他就别不干正事,成天肖想别人了。” 原来所谓的‘斩草除根’,是这个意思。 崔俣脸上笑容越来越大:“没想到,咱们俩倒有一处像的。” “你指的是,你把你父亲——” “嘘——”崔俣食指竖在唇间,把唇肉压出一个浅凹,“明明是我那嫡母……” 他冲杨暄暗示的眨了眨眼,杨暄也回以默契十足的飞眼,片刻后,两人又笑了,你撑着我我扶着你,笑的前仰后合。 这次是真的太巧了! 一言不合就让人丧失性|功能,哪来的坏毛病! 不过坏毛病好可爱……好爽! 杨暄此举,崔俣想了想,也明白了更深的含义。一直以来,田襄都是田家很重视的后辈,最得田贵妃喜欢,又与越王昌郡王玩的好,他的脸面,很大意义上代表着田家的脸。田襄没了那啥,根本不可能再立足正常人际交往场合,他没脸了,田家难道有脸,田贵妃难道有脸?看你越王昌郡王是不是还敢和以前一样护他,同他玩! 若坚持如此,世人嘲笑免不了,若转头就忘,难免又应了薄情二字。且田襄一夕之间身体大变,渐渐的发现环境也变了,从天之骄子到地上污泥,心性上难免不生起伏。届时……就有利用的机会了。 接下来,崔俣便与杨暄长安一行:“此行不可免,我必须得去。” 前后因果都说清楚了,杨暄敢会拦,只要求道:“我陪你。” 崔俣视线微沉,摇了摇头。 杨暄:“我坚持!” 崔俣叹了口气。他猜如果他决意不许,杨暄定也会悄悄跟随,不如就——“你若非要跟着,也不是不行,需得与我约法三章。” 杨暄看着他。 崔俣伸出手指:“其一,须得谨慎小心,略做变装,能易容最好。” 杨暄点头:“这个没问题。” 崔俣又伸出一根手指:“其二,但凡有平、昌郡王出现的地方,你需回避,若我前往,你不得跟随。” 杨暄抿了抿嘴。 崔俣最后伸出一根手指:“其三,若我有判断,认为你得离开,你必须听从。” 语毕,他看着杨暄,神态前所未有的认真:“此三点,若你有一点不应,就别想同我前去。这次的事,我没生气,但我若真生气……后果,你应该不想看到。” 杨暄无法,只得答应。 崔俣满意微笑:“很好。”现在……就差往长安的理由了。 结果还不等他想,理由就找上了门。 第二日一早,崔俣收到封信,昌郡王在长安办梅宴,邀请他——务、必、参、加。 第78章 船行启程 崔俣收到的这封信,是长安谢府寄来,谢闻亲手所书。 信里说了最近长安大略事件,就之前崔俣问题给出解答,提出了新的探讨问题,简略对梅宴之事做了介绍,另附一份梅宴请贴。 请贴很漂亮,质硬,洒金,色泽偏红,触手丝滑,上有墨色小楷,写了时间地点,以及崔俣的名字,还盖了昌郡王的闲章。纸是好纸,字是好字,再加颜色对比,好墨留香,气质一下子就出来了,仿佛看着它,你就能隔着一张纸,感受皇室那股子骄奢贵气,高不可攀。 杨暄看着十分不顺眼,指尖‘十分不经意’的摸过请帖,在其上留下深深划痕:“还是皇子呢,字也的真不怎么样。” 崔俣扬眉,静静看着他,似笑非笑。 “我说错了么!”杨暄有点炸毛,十分有理的使劲戳着请帖上的字,“你看他这字写的,虽然横平竖直规规正正,不算难看,一般人要写成这样还得夸两句,他可是皇子!不应该做的更好么!” “难得,你还有心思评价别人字好不好。” 杨暄气的又在请帖上划了一道。 崔俣看了看那只不消停的爪子,淡淡道:“你这么聪明,这么会挑眼,应该也能猜到,这贴子,不可能是昌郡王亲写。” 杨暄顿住。转而又愤愤骂了一句:“请人都不亲自写帖子,没诚意!”完全把自己忽略的事带了过去。 崔俣也不拆穿他,笑道:“他是皇子,并不需要对我这样的人有诚意。” 杨暄又是一怔,正待要说什么,崔俣已把贴子收起,拉长声音调侃他:“有空笑话别人的字,自己也练练字如何?” “我的字比他强多了!” “你要再惫懒下去,只顾在河道上疯玩——王复老头会哭的哟。” “你就会气我!” 杨暄气的狠狠灌了三大杯水,扑通一下坐到崔俣旁边,恶狠狠问:“那昌郡王为何给你发贴不给我发?” 崔俣:“你不都看到了,谢闻说昌郡王听说了谢府秋宴的事,对我这个不怕死敢当着众世家的面怼李顺的小庶子感兴趣。” “那我还是几年来王复老头第一个收的徒弟呢!秋宴当日也出了风头,他怎么就不感兴趣?”杨暄不服。 崔俣眼皮一抬,扫了他一眼:“你想让他对你感兴趣?” 杨暄摇了摇头,他当然不想跟那小崽子对上,但主动不想沾和被无视是两回事。 崔俣结语:“那不得了。” 杨暄狭长双眸眯起,眸底闪过一道异光。他突然想起来,老四和田襄走的很近,田襄想要崔俣,老四会不会也……虽然卷宗信息表明,昌郡王年纪不大,房中已有数女,没有半点痕迹指向好男风,可好看兔子那么招人,别人看一眼就想,也不是不可能。 不然同在秋宴上露脸出风头,怎么老四就想着给崔俣下贴,没请他呢? 指节攥紧,发出“咔吧咔吧”轻响,杨暄认为,这次长安之行,必须要盯紧注意昌郡王! …… 离请帖上的梅宴日期尚有十日,就算加上去往长安的路程时日,也绰绰有余,遂崔俣并不急。 他先是找了崔迁崔盈,把家里的事理清交待好,又约了张松茶楼见面,把玉戒归还给他。 “相逢是缘,你信我,我助你,便成友情,这东西太贵重,张兄——原谅我不敬,称你一声兄,这玉戒,我不能要。” 张松却态度却非常坚决,就是不把戒指拿回来:“此事于你可能是举手之劳,于我却是天大恩义,别说我张家财产,我的命都可以予你。” 崔俣不想给人感觉太过高傲:“也不是随手之劳那么简单……” 张氏眉眼一凛:“那就更该予你!” 崔俣蹙眉,又劝了几句,可好说歹说,张松就是不收。 末了,他只得叹道:“也罢,东西不拿出来使用,它只是一个念想,友谊信物。此物——”他看了看玉戒,“我便暂时收着,把玩够了再还你。只是下次再还,你不可再拒。” “那下一次,必须得是十年后。” “我怕丢啊……五年,不能再长了。” “八年。” 崔俣略有些无语,怎么说着说着就谈起生意了? 这天,也是杨暄第一次见到张松。张松人品端正,对崔俣足够尊重,杨暄很满意,之后查了张松资料,发现他能力也不错,更为满意,心里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 张松第一次见杨暄,震撼于杨暄小小年纪气势非凡,尊贵霸气似乎与生俱来,直觉定为人中龙凤,一边心叹崔俣的朋友就是不一样,一边调整神情,对杨暄也很尊重…… 玉戒不再相互推,崔俣便提起正事,问起余孝全余孝治。张松敛肃神情,详细讲说。他在信里说过一部分,可有些事太过机密,不好写出来,正好此次当面秘谈。 也因此,崔俣的计划得以更精准。 …… 之后,崔俣杨暄又在义城逗留两日,把该安排的一一安排下去,才启程赶往长安。 因不赶时间,走的是水路。 这也是第一次,杨暄向崔俣展示自己的实力。 五丈高船,角灯长桅,足以乘风破浪。左右前后皆有数艘轻舟,每条船上都有不少河帮汉子,只是与往日不同的是,这些汉子们衣着整齐,表情端肃,无论站姿,神情,还是排列方位,都有种特殊的精气神。 积极的,向上的,充满活力的,一改往日暴戾冲动风格,他们就像正义之师,威武之军,脱胎换骨,做的活儿都与往常不一样,有特殊意义了一般。 连对杨暄崔俣行礼,都整齐划一,训练有素。 场面很大,人很多时,所有人同时,整整齐齐冲你行礼,这种场景是很震撼的,崔俣略顿了一下,叹为观止。 “你很会调|教人。”他诚心诚意的夸奖杨暄。 杨暄一个抬手,所有人礼毕,回归待命状态:“那是,近墨者黑,也不看我同谁走的近。” “调侃我?”崔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杨暄拉他上船:“哪啊,这是夸奖你。” 水路略慢,却比马稳多了,空间也大,该有的东西都有,哪怕不常用的,吩咐下去找一找,也马上有了。崔俣表示,这行路方式非常舒服,以后可多多体验。 冬日河风略寒,因房间里炭盆很热,开了窗子,倒是正好。 崔俣坐在窗边,捧着一盅茶赏往外看,船驶进主河道,水波粼粼,与天相接,时有飞鸟掠过蓝天,宽阔的河景,让人的心都跟着豁达宽广了。 难得如此闲情,崔俣颇有兴致。 杨暄去外面巡视一圈,回来看到崔俣表情,也挺高兴:“喜欢看?” 崔俣点点头:“嗯,很不错。” “以后常带你来。” “这些人——”崔俣手指掠过外面汉子们,“安全么?” 杨暄坐到崔俣对面,学着他的样子,也倒了一盅茶揍着:“不安全的,我不会送到你面前来。” 崔俣眨眨眼:“还有很多?” 杨暄点头:“非常多。” 崔俣看着杨暄,眼神略复杂:“你还真是……长大了。”本事不错! 杨暄入鬓剑眉扬起,眸底闪过亮光,略得意:“不能总让你专美于前么。” 河风徐徐,雕到异兽的香炉轻雾袅袅,满室生香,安静无比。 两人就这么静静赏景,谁也没说话,却也不觉得尴尬。 “崔俣。” 良久,杨暄突然发声。 “嗯?” “你好久没教我东西了。” 崔俣讶异:“你不是拜了王老山长?他的学识,你还嫌不够?” “老山长很好,可我还是喜欢你给我讲故事。”杨暄看着崔俣,眼睛亮亮的,“总觉得从嘴里说出来的事,能引导我更多。” 崔俣:“是么……” “左右今日无事,你随便同我说一段吧。” 崔俣想了想,笑了:“好啊。”他问杨暄,“你认为汉高祖刘邦,是怎样的帝王?” “脸皮够厚,心够狠。项羽要杀他爹,他说要分一杯羹;楚兵追击,危难之时,他推亲生儿女下车;得势后杀韩信,彭越,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人品不好,翻脸不认人,天纲五伦,礼义廉耻,他全部不在乎……”杨暄声音微沉,“可他却开创西汉,做了皇帝,白手起家,值得尊敬。” 崔俣点头:“可见做帝王,讲究的不是良心,而是手段。” “虽然不想承认这一点,但,是的,帝王无情,足够心黑手狠,方能掌握一切。”杨暄叹了口气,“项羽若有他那般厚脸皮,败一败没什么,不觉得丢人,楚汉之争许不是这结局;韩信□□之辱都受得,若心够狠,许不是那般结局。” 崔俣指尖抚着茶杯沿,目光微垂:“你也知道,帝王都够狡猾,手段够多,自制戏份够足,可你是不是忘了,帝王们并不是时时刻刻站于顶端,他们亦有受险的时候……这种时候,他们怎么做的?比如成皋之时——” 杨暄立刻接道:“他被困,知道不敌,任对方百人一队轮番不断谩骂诈狗,也未出声,躲过此劫。” “所以你看,人不仅脸皮够厚,还很能屈能伸,知避锋芒,以待后起。” 杨暄看着崔俣,所以——呢? 崔俣说到这里,算是完了,又提起另一人:“他老婆吕后,也是个厉害的。时年匈奴势大,其单于写信给她,调戏她说你丈夫死了,空闺一定寂寞,正好我威武雄壮,麾下精兵无数能护你,孤男寡女正好两厢快活……” 杨暄熟读史书,这段故事当然也知道:“吕后回信并不硬气,说接信很荣幸,本该亲往侍奉,可惜自己太老,年华不在,齿摇发落,便送了美女礼物若干,送于匈奴。” “却也护了汉室安平,未起战乱。” 崔俣缓缓放下茶杯,静静看着杨暄:“上善若水,至柔,则至坚。水能成为任何形状,你放在缸里,它就是一缸水,你在渠里,它就是一条溪,好似最没脾气,最柔软,可它能做到许多坚硬兵器都做不到的事。水滴可石穿,水浪可覆舟,水洪水啸——看到的人,都会没命。” 杨暄终是懂了:“所以……你还是在责我,冲动是错。” “一件事的解决办法有很多,你的选择很多,为什么要选最不利的那个呢?”崔俣微笑,“忍一忍并不是什么大事,待它日你凌驾时,岂不更爽快?” 杨暄看着崔俣,久久,方才叹气:“好吧,我说不过你,今次在此应你,若有下一次,我必不会那般冲动。” 崔俣抬手,揉了揉杨暄的头:“这就对了么……汉高祖能忍,吕后一介女子也能忍,怎么你就不行?” 杨暄没躲开崔俣的手,突然想起一事,眯着眼睛问:“若我今日还是不听,你当如何?” “没关系啊,我这里有厚黑九忍经,还有厚黑九柔招,都可讲与你听一听么。”崔俣笑眯眯。 杨暄倒抽一口气:“竟然有这么多!”他该庆幸服软的早么! “你瞧不起忍经柔招么?”崔俣离他很近,呼吸都落到他脸上,暖暖的,轻轻的,“那你可小心了,这些招术,最是不经意,也最不好挡。” 杨暄觉得浑身痒痒的,身体略往后倾了倾:“你要劝我忍,为何不提勾践卧薪尝胆,韩信□□之辱?” “原来你喜欢这个?”崔俣考虑了老虎,“也行,下次就用这个。” 杨暄:……“我下次不会再冲动了!” “人类很擅反口,并给自己找理由,有些事,说了不算,做到了才算。”崔俣拍了拍杨暄的脸,眸底映着杨暄倒影,“少年,我看好你哟。” 杨暄耳根有些红:“你,你注意点,别跟人动手动脚的!” “哦?害羞了?”崔俣饶有兴致的看着杨暄,“你这样的熊孩子,竟也会害羞?” 杨暄不知是该为第一句恼怒还是第二句,气的抓住崔俣的手,啃了一下。 像小老虎咬人那样,用了点力,却不会让人疼,让人受伤,不像撒气,更像恼羞成怒的撒娇。 崔俣笑了,笑的特别大声:“果然还是小孩子啊!” 杨暄:…… 不知不觉的,天色黑了下来,杨暄与崔俣谈兴颇浓,也都不累,吃吃喝喝的,就这么对坐了一天。 夜里河面是什么景致的,饶是月景很美,赏一会儿也就腻了,可河道经过之处,并非都是险滩,有小小村庄,也有大一点的城镇。冬月离年节已是不远,大城镇里早早挂上红灯笼,夜市支起来,看起来颇为热闹,极有烟火气。但凡灯火,晚上集多了,都是美的。 杨暄指向窗外:“你看,夜景挺美!” 崔俣往外看了一会儿,笑了:“的确很美,别有一番意趣。” “要停下来玩一会儿么?” 崔俣想了想:“看看就行,出去……恐会冷。” 杨暄给了一个‘你好懒’的眼神。 崔俣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可以享受时,我更愿意好好享受。” …… 船队在第二日中午,到了与渭水相接的长安段。这里情况就比较复杂了,杨暄和崔俣换了小船,才靠到长安码头。 谢家得了信,谢丛亲自带人来接,看到崔俣杨暄下船,就让管家前去,把崔俣引了过来。 “崔六!”谢丛表情非常激动,几乎快端不住世家公子架子,看到杨暄也很惊喜,“沙三!你去哪了,好久没你消息,也见不着,王老爷子都快跳脚骂了!” 崔俣看了眼杨暄,挑眉:出去办事这么久,竟没同老爷子说么? 杨暄立刻正色道:“我虽在外有事,两三日必要将写好的功课给老爷子看的,他还生气?” “那有什么用,他没亲自教你,没看到你的人啊!” 杨暄败了:“回头我去看他。” “不如现在就去看看?”崔俣提议,“记得千万小心。我在谢府等你。” 谢丛表示这个完全没问题:“我祖父说了,你们就当谢府是自己家,来去无需拘束,也不需要非得特意给他老人家请安,有事直接过去聊就行。” 杨暄就应了。 接下来,兵分二路,杨暄去看王复,崔俣去了谢府。 谢延老爷子话说的随意,崔俣做为小辈,却不好真随意,过府之后,洗尘更衣,问得谢延在,立刻过去请安了。谢延捋着胡子,笑眯眯:“你这孩子就是多礼,都说随意了,像自己家就行,还是过来了。” 崔俣看了看谢延身上笔挺无褶皱的见客衣衫,看看大气讲究,每一样位置姿态都恰到好处的摆设,专门燃的熏香,泡的好茶,也笑眯眯:“劳您久候,是晚辈的错。”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我可没等你。”谢延邀崔俣坐下,寒喧几句,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义城那太守余孝全的事,最近闹的很大啊,状纸都递到谒者台御史李贺大人手上了。” 崔俣微笑:“是么?那他可要好好烧烧香了,听说这位大人铁面无私,可不好招惹。” “可不是怎的?本来余孝全就有小辫子捏在李大人手里,因之前事忙,李大人案上重案太多,牢里也装不下,这才押后。他却非要闹腾,淫□□女,抢人秘技,灭人满门,亲儿子也不消停,年纪轻轻,敲寡妇门,挖绝户坟……终于被人看不顺眼,趁那小的酒醉之时收拾了他一顿,他自己还不依不饶要砍人,事情闹的太大,民怨沸腾,这一次,李大人也不好不管了。” 崔俣捧着茶杯,眼眸好似随着袅袅白汽蒙了层水雾:“为民除害,这不是好事么?” “是啊……是好事。”谢延又与崔俣说了点别的,最后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说。” 好似是在关心吃住,实则……话里有话,带着前音。 崔俣很明白,也不拒绝:“那就谢谢您了。” 之后,谢延又提起昌郡王梅宴之事:“……闹腾这么久,也没从我这得到过准话,你与我谢家走的近,这一次,怕是要被我们连累了,他必要针对你,你当小心。” 崔俣笑了:“您放心,别人欺负不了我。” “总之你记着,他是皇子,咱们得敬着避着,可他若行事太过,咱们也不需忍着,我谢家,会护你到底!” 崔俣看着老爷子,声音很轻:“我知的。” …… 崔俣这次同上次一样,被安排到同样小院,各样都很熟悉,房间也与杨暄挨着。 夜里,杨暄回来,崔俣正在他房间相候。 杨暄有些意外:“坐了那么久的船,不累?” 崔俣看着他:“有件事我给忘了,想同你说一说。” “什么事?” “帐册。”崔俣指尖轻点桌面,“你只是得到了它,并不能保证用法安全,所以还没用过,是不是?” 杨暄点头:“我那里有个消息十分灵通的属下,他告诉我,这个东西非常有用,但使用时必须谨慎小心,但有失误,立刻会被追杀。” 崔俣沉吟:“我这的消息,是赵季说的,他也不知道用法,只知道是哥哥遗物,非常重要。我适才同谢老爷子聊天,小小试探了一下,他竟不知。这很神奇,朝堂大半权力掌握在世家手里,谢家地位颇高,做为掌舵人,谢老爷子竟不知道……” 这帐册的故事,恐怕很深。 杨暄眯眼:“我已分别盯住了几个帐本上的名字,相信不久之后,会有所获。” “到时务必告诉我。” “当然。”杨暄看着崔俣,眸底滑过一道异光,“眼下,却是昌郡王梅宴最为重要,我适才打听到一个消息,这昌郡王,对你很感兴趣,梅宴之上,许有什么手段等着你。” “是么……”崔俣声音从舌尖滑出,似不在意,又似很有兴致,微笑道,“你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第79章 家中养有调皮猫儿 冬月十九,四皇子昌郡王要在长安西山办赏梅宴。 这是件盛事。 不管四皇子性格如何,好不好相处,身份地位在那,官员们就得捧着敬着,不敢不给面子,声势必要往大了造。百姓们不懂官事,可皇上的龙子,日常怎会有机会看到,定然感觉新鲜有趣且心向往之,话题少不了。 遂这气氛,应该是热热闹闹的,越近日子,越热闹。 起初的确是。 当印着四皇子闲章的帖子出现在人们眼前时,四处哗然,尽皆惊喜,每个接到帖子的都骄傲无比,每个没得帖子都羡慕嫉妒,长安城里,昌郡王梅宴请贴万金难求。 可突然间,一件事进入了大家视野。 这件事,最初来看义城。 义城太守余孝全,堂堂太守府,被人泼粪了! 义城不大,比起长安小多了,可不管大小,总是一个郡,太守是郡上最大的官,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上门泼粪?这可是结仇! 也不像有人受了欺负上门报复的,那些受了大委屈要报仇的,讲究稳准狠见效,直接上刀子趁其不备上来捅多好,泼粪能解决啥?顶多是人们看了笑话笑话! 新鲜事,还是丢丑的事,民众讨论热闹非常高。 四下一打听,得,戏更多! 这位太守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谒者台御史李大人一到长安,就抓到了些证据,可惜一直太忙,工作太多,一时没腾出手来办。这位太守不但不珍惜这份运气,洗心革面做人,还继续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鱼肉乡里,作威作福,甚至还□□,想杀了李大人! 然而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把好人欺负的太憋屈,没活路了,人也会反抗。于是某一天,有个全家被折腾死只剩独苗一个的少年,看到余孝全儿子买醉花楼出来,前后左右都没人,起了报复心,把余孝全儿子扒光了,丢到了大街上。 余孝全儿子喝醉了嘛,都不知道冷,昏睡不醒,直到太阳照屁股才醒。那还真是太阳照屁股,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据目击老说,太守儿子的屁股跟普通人没区别,也是白花花一片,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冻着了,那处……着实有点小。 富贵人家的孩子经不得冻,太守府里下人找过来时,人正一边放狠话一边打哆嗦呢,回家就病了。太守哪能忍,立刻全城搜捕,抓那少年下了狱。 那孩子可是吃了大亏了。你说说,何苦呢?他要是胆子大些,别太心善,直接把太守儿子杀了,还算报了点仇,这下倒好,全家被折腾死不算,自己也搭进去了。 老天护傻子。这缺点心眼的孩子被折磨的只剩一口气,还是遇到好人,借着牢狱换班之时,逃了出来,一路逃到长安,也不想要命了,直接告到了御史李大人门前。 李大人最是铁面无私,到长安来做了不少好事,看到少年惨样哪能不管?自己抽不开身,就命贴身属官去了一趟,请余孝全到长安。 一个请字,便可知道,态度起码是公正的,给余孝全留了面子。 可惜属官还没到余孝全府里叫,余孝全伤好半身的儿子家里憋得慌了出来逛,两人不知怎么的经过擦肩,撞了一下。余儿子正愁没事打发时间,立刻讹上属官了。属官本来还客气,见人故意拦着,就生气了,说你知道我是谁吗?结果余儿子乐了,反说你知道我是谁么?在这义城,我就是王法!二话不多,把属官打了一顿。 要不是正好挨着家医馆,属官这回得残。得,他也不找余孝全了,直接回长安,朝李大人明志,官场不清,人心不正,义城太守不除,苍天亦愤! 李大人就朝余孝全施压了。 结果余孝全完全不在乎,直接家信去了洛了,余氏族里可是出了位婕妤的,不是没人! 李大人最恨官员攀裙带关系,眼下证据不太足,不能抓余孝全下狱,他便派人探查,寻找证据。结果这一找,嗬,差点吓死个人! 义城不知道多少人家被祸祸过! 许是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伸冤,许是信任御史李大人,越来越多的人挺身而出,愿意作证,并纷纷拿出事实证据,要告余孝全。 也是这时候,受过苦吃过亏的人家开始偷偷摸摸又大张族鼓的用些小手段。先是烂菜叶子,臭鸡蛋,后来就把垃圾倒门口,泼粪…… 太守大人,听起来很厉害,其实也很厉害,但不得民心时,权力被限制时,哪怕有护卫,也抵不过民众心齐心来整。法不责众,对簿公堂都没用。 …… 余孝也是真不怕。一笔写不出两个余字,官至太守也不容易,这种时间,族里是要护他的。信加急到洛阳,带回来的也是好消息。他拿着回信哈哈大笑,安抚暴跳如雷的儿子。那些庶民,竟敢羞辱他,他会让他们知道后果,让他们知道有些人是不能惹的! 这时,赵季出场了。 义城赵家,本地人最熟悉,那是个会吃族人骨头,只看能力,没有下限的家族。赵仲在时,官至洛阳,全家俯首贴耳,风气清正,没人有意见,后赵仲身死,其叔赵凡当家,蝇营狗苟钻营为上,也没人不适应,是最厉害的滚刀肉,没人敢惹的战斗鸡。 现赵季当官了,上司朋友经营良好,仕途有望,赵凡却不知怎么回事,公事不顺,人际失谐,还犯错被降了官。风水轮流转,赵家谁拳头大谁当家,是以,赵凡现在,得听赵季话。 赵家最是能屈能伸,看清楚局势,赵凡这腰弯的一点也不打抖,非常听话。接下来的日子,只要赵季一日不倒,一日压着,他一日不敌,一日超不过,形势就不会变。 赵凡懂看别人脸色,更懂看自己侄儿脸色,根本不用赵季怎么示意,就琢磨到了赵季意思,开始就余孝全之事落井下石添油加醋。 什么欺男霸女,抢产夺财,甚至连自己家事都带上了,说余孝至听昨长安有皇子到来,暗里给自己施压逼自己献出赵书雪给皇子身边老太监玩……他也是没办法,所以才有之前的事。 义城群众对自家地头的地事不要太熟悉,听到这事□□更加不耻余孝全。 赵家的战斗力那是相当惊人的,各种渠道齐下,后宅,市井,官场,撕余孝全撕了个血雨腥风暗无天日,余孝全回击,他们更跟红了眼似的,连余家整个家族一块撕。 他们才真是不怕事的,连余家在宫里的娘娘,都敢影射点香艳不堪野史,何况其他人?余孝治几乎是族里最器重,官最大,黑料也最多的人,怎么可能不撕一撕? 御史李大人一看,竟然还些事,这还得了?立刻上折子参人!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余家的事,很快也席卷洛阳,御史们折子一封接着一封,影响力越来越大。余家一看不行了,这余孝全保不了了,可千万别牵连到余孝治……就没再管。这一放手,情势造的更猛,余孝全,罪证确凿,必死无疑…… 贪官马上伏诛,其中还有百姓们自己的一份力,简直是喜大普奔的事,百姓们怎能不兴奋?多寒冷的天气也挡不住聊天吹牛的热情,什么将近年节准备年货,什么皇子赏梅宴,全部放到脑后,目前没一件事比这个更重要! …… 四皇子昌郡王是一个非常骄傲的人,别人恭维他,事事以他为先,这是必然,是习惯,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可与他相关的热闹话题,明明被捧着,期盼着,突然被不知道哪蹿出来的末流小官顶了……就是很令人不愉快的事了。 昌郡王近日脸色很臭,身边仆从,已经死了一批了。 偏偏这种事很难压制,只能引导,皇子梅宴这样重量级的都引不来,难道建议主子更出格些,和那些愚民一样卖蠢出丑? 效果再大,四皇子也不会做。 别院里的属下人人顶着一团低气压,低眉顺眼,束手躬腰,眼观鼻鼻观心,生怕哪句话没说对,被拉下去打死,根本没人敢说话建议。 这种气氛,一直到梅宴当天。 昌郡王心情还是不好,他心里不痛快,就不希望别人痛快。他看着镜中自己模样,金冠玉带,贵气盈盈,天之骄子,也就这样了。 “给我传话下去,今日……咱们换个玩法。” 他唇角上扬,笑意却未及眼底,少年清润纯真的脸,配上这样笑意,诡异又可怕,几欲令人打颤。 “是。”身边随侍的小太监抖着就下去了。 …… 崔俣与谢闻谢丛兄弟在门口分别。 皇子的梅宴是有讲究的,或者是故意针对性讲究的,给他们下的贴子相同,贴子上时间却不同,谢闻谢丛时间略早,他的略晚。 这点很可疑,不知道人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人家地位高高在上,什么都未发生时,他们不好提异议,也不好不按规矩来。 谢丛神色郑重:“崔六,我总觉得心里打鼓,你一会儿务必小心。” 谢闻倒轻松些:“我已打听过,大部分人的时间与我和阿丛一样,独你不同,昌郡王定有小心思。不过你不用怕,你去的晚,我们都在席上,众目睽睽之下,我就不信他敢对你做什么,若真敢,我谢家必拼死相护!” “我像会吃亏的人么?”崔俣微笑,“倒是你们,再不走,可就迟了。” “那你小心。” “到了后直接到席间寻我们。” 两兄弟走后,崔俣看着面色十分不愉的杨暄:“怎么,还没放弃呢?” “我到长安,就是为了贴身护你的!”杨暄十分不高兴,指着自己的脸,“我可以易容!” “约法三章。”崔俣笑着弹了弹杨暄额头,“我说不许去,你便不能去。” 杨暄差点跳脚:“那是你坑我!约法三章时,我答应的是梅宴一行!” “明明是长安一行,”崔俣表情相当冷淡,“当时的话我还记得很清楚,需要我背与你听么?” 杨暄哑火。 “人无信不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哦。” 杨暄杠不过崔俣,最后只得愤怒握拳,看着他带蓝桥出门。 西山有点远,却是难得的好地方,山虽连绵险峻,却好景处处,有温泉,有寺庙,有梅花岭,有桃花沟,在长安相当有名气。 可这佳地美景,却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开放予普通民众赏玩的地方,只有东南角半山腰往下一片,往上往外,就是官家世家乃至皇家地盘了。皇庄别院,汤池庄子,无一不缺,未迁都时,这里是贵人们最爱来的消遣之地,迁了都,世家大臣们大半跟着皇上转去洛阳,这里就清静了下来,过了山腰,往上走难以见人。 今日,怕是数十年来头一次这么热闹。 昌郡王办赏梅宴,用的自然是皇庄。皇庄再大,装人也不会太多,有些身份不够,或者自觉身份不够,不敢给皇子添麻烦的,就将车马随从下人驻在皇庄外面,按顺序往下排。能与宴的都是不缺钱的,遂这些车马下人也不算受罪,帐篷搭着,炭盆燃着,饿不着也冻不着。 崔俣出现,众人静了一静。 崔俣好奇的看着他们,他们也好奇的看着崔俣,好一会儿,才有人出声提醒:“那位小公子,可是来参与梅宴的?这可是来晚了啊,所有人都到了!” “是啊是啊,前面连放车的地方都没有,你要不要把车停这,我给你看着!” “昌郡王梅宴,迟到了恐是不好,被发现还不如不去哦……” 崔俣微微偏头,所有人都到了? 他视线滑过两边壮观的停车驻扎队伍,这么多人,估计还真是。昌郡王单把自己一人时间放这么晚,到底为什么? 他一边想,一边微笑着回几位热心人:“多谢诸位,不过没关系,来晚了,也是要看看的。” 崔俣一路驾车到皇庄门口,正好碰到个谢家秋宴上认识的人,把车交给他,带着蓝桥走向守卫。 听说是来参加梅宴的,守卫眼神变了变,伸手:“请贴。” 崔俣拿出来,交给守卫。 “崔俣?”守卫仔细看他,那眼神姿势,并不像检确定他身上是否有武器,会不会威胁皇子安全,而是带着好奇,打量着他这个人。 但这个时间很短,崔俣还没品出什么味,守卫就指了路:“进门往左,一直走。” 崔俣点了点头,信步往里走。 皇庄给崔俣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大。哪哪都很大,影壁,假山,植株,摆设,每一样都很大。嗯,地方也很大。超大空间,配上造型各异数量却并不多的大摆设,很给人一种开阔大气的感觉。 就是有点……太安静了。 昌郡王办梅宴,应该很热闹才对,来了这么多人,哪怕再远,也应该能听到一些声音,可是,什么都没有。 蓝桥心里有点毛毛的:“少爷,咱们今儿个……真是来与宴的吧。” 崔俣摸了摸他的头:“一会儿少说话,害怕了就站我后边。” 两人再往前走,终于听到声音了。 “啪——啪——”是响亮鞭声。 “唔——唔——”是人被堵了嘴的呻|吟声。 仍然不像宴会。 转过一片假山石,崔俣终于看到进皇庄后的第一批人,却像是在行刑。 五个穿着下人衣服的男人,有年纪大点的长随,也有年轻点的小厮,正被塞了嘴,胳膊绑在身后,跪在地上,受着身后鞭打。 那鞭子不算太长,也不太粗,却不是一般皮鞭,上面竖着尖细倒刺,一鞭下去,挟卷起碎肉鲜血,一看就很疼,受刑人脸色青白,额头滴汗,却因为嘴被紧紧绑缚,发不出声音。 蓝桥死死忍住了,才没捂着嘴尖叫出声,这里,真是在办梅宴么? 崔俣面色如常,好像没看到一样,径直往前走。 突然,有位年轻公子穿花拂柳而来。 十一二岁的年纪,唇红齿白,还带着婴儿肥,嘴角带笑,观之可亲。少年穿着颇显富贵,身上还有股特殊的骄矜之气。不过这很正常,此次梅宴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这样的年纪,会有骄傲气质也很正常,他身上衣服也很正常,料子好,式样贴身,正是世家官家公子惯常穿的,并无出格…… 不过崔俣注意的,是他的脚。 尖头短靴,底覆木片,靴沿滚金,靴帮以五彩锦线绣以吉鸟纹样,上坠小粒珍珠美玉。 这样鞋子……一般人怕是不会穿,尤其梅宴这种需要多多走路的场合。 “呀,迟到的,你这是迟到了呀!可是不知道方向,我来与你带个路如何?” 少年很热情,不,是太过热情,崔俣在他眼里甚至看到了过于兴奋的诡光。 这个人,一定是昌郡王! 崔俣并未反对,笑道:“好啊。” “你可真好看!”昌郡王看着崔俣的脸,甚至伸手碰了碰他眉心红痣,“这痣是怎么长的,怎么这么正?” “你也很好看。” 两个少年相视而笑,彼此长的都很不错,场面合该十分美好,当然,如果边上伴奏的不是残酷的鞭刑执行现场,会更美好。 “虽说可以帮你引路,但我不认识你,可以看看你的请帖么?” 崔俣把请帖递过去:“自然。” 少年接过来一看:“原来你叫崔俣啊……” “正是。” “可是为什么这帖子上这么多划痕?”少年指了指边角两处特别重的划痕。 好像是故意的一样,划痕专门划在昌郡王私章处,把章分开两半。这是在表达什么?不满?鄙视?还是嘲笑? 崔俣目光下移,唇角隐有笑意:“家中养有调皮猫儿。” 少年眯眼,笑容沉下来,声音拉长,似有无尽深意:“殿下的帖子,你拿给猫玩,这可是大不敬,要杀头的。” “怎会?”崔俣十分惊讶,“殿下龙子龙孙,血脉高贵,尊荣无双,怎会与一只猫儿计较?” 少年又笑了,眉眼弯弯笑的相当灿烂:“倒也是。真正的龙子龙孙,怎么会和畜生计较。” 崔俣颌首:“‘真正’的龙子龙孙,自然不会与畜生计较。” 蓝桥高高提起来的心又扑通一声落下,刚刚那样子,他还以为这人要打着昌郡王名号欺负少爷呢!两人说的话也很奇怪,重复……很有意思么?还有这谁啊,一凶一笑的好吓人! 小少年说是要带路,可这么半天,他也没挪动半点,反倒指着鞭刑现场,闲闲聊了起来:“这里有人受鞭,你为何视而不见?” 崔俣笑容一如既往,似春风化雨:“你不是也视而不见?” 小少年道:“我不理会,是因为知道他们犯了错。” “同你相仿,我不理会,是因为不知道他们犯没犯错,不好干涉。” 一阵微风拂来,吹起崔俣发梢衣角,更显其眼神清澈,笑容干净。 小少年眉梢挑高,眸底兴趣更浓:“可他们是下人,是主人的狗啊。犯没犯错,这条狗命都是主人的,主人高兴,主人喜欢,就要了这条狗命,有何不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亦不得不亡,何况主人与狗?你为何怜惜这些东西……哦,我想起来了,你虽去过谢家秋宴,出了些风头,却也只是小门小户的庶子。” “同他们一样,是不是?” 第80章 你成功引起了本皇子兴趣 “你同他们一样,都是狗么,自然相互怜惜!” 仿佛突然领会到了什么,昌郡王声音夸大,语气怪声怪调,充满恶意的调侃和鄙视。 四下安静,有风呜鸣,有鞭破空,场面气氛压抑的人呼吸都有些不顺。 崔俣安静的看着昌郡王,这个瞬间,他从对方眼底看到一抹奇诡的兴奋,对方仿佛非常期待他的回答,他的表现,甚至是为了这一段,才故意安排这个局面,说出这样的话。 为什么? 崔俣认为自己不可能重要这种程度。昌郡王再喜怒不定,再小孩脾气,再爱好奇诡,对他感兴趣,也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想戏耍他,有无数种方法,为什么一定要在梅宴,在这里,承着寒风穿成这样言语侮辱? 是不会冷?还是太享受‘平民’的衣服? 心思转动,崔俣目光不经意扫过昌郡王握紧,尽量缩进袖筒的拳头,以及脚底奢华精致的短靴——不,不可能。由简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世上大部分人其实都一样,没条件享受便罢,只要能享受,让自己过的舒适一点,就不会无理由的受罪。 这种行为是故意的。 是想做给谁看? 可他是皇子,是目前长安地界,西山皇庄地位最高,最尊贵的人,反观自己,祖上无名,小门小户,还是个庶子,无功名无官职,孑然一身,无有任何助力……有这个必要么? 电光火石间,崔俣想了很多,未有结论,这话,却是不能不答了。 他轻轻一叹:“阁下将人等级分的很清楚啊。” “自然。无规矩不成方圆,三纲五常,即定下,便该遵守。”昌郡王指尖扫过地上跪着的受刑之人,“主人让他们死,他们就得死,这是他们的福气!” 崔俣“噗”一声笑了。 昌郡王眯眼:“你笑什么?可是不同意这天下的规矩!” “抱歉,”崔俣双手抱拳,从容行了个礼,“在下失态了。实是小门小户,眼界太窄,未见过阁下这样的人。” 昌郡王冷笑:“这话倒没错,狗就是狗,能有什么眼界?合该好好听话!” “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上天要是哪日不高兴了,随便动个地,来个风,下个雨,真正的狗也好,庶民也好,贵人也好,命数来了,谁都躲不过。” 崔俣收起脸上的笑:“你说规矩,好像忘了一条,家国之外,王权之上,还有天道!认真论起来,其实大家都一样,只不过有些人穿上蚕丝锦绸,束上玉带金冠,就忘了‘敬畏’二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有君的样子,臣有臣的样子,父有父的样子,子有子的样子,君臣有义,父子有亲,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人人亲其亲,长其长,方才是圣人所云之三纲五常。若单以心情喜好,就要让人去死……阁下可知,这样的君,这样的父,这样的国,这样的家,是何下场?” 他突然扬声:“是亡国,是声名狼藉!阁下做人,难道为的是这个么?” 昌郡王脸色涨红,好似被一巴掌重重打在脸上。说的好啊,王权之上,还有天道!崔俣一个小门小户没眼界的狗,都能知道这个,他这皇子却没明白! 他咬着牙:“你倒是很享受当狗。” “不敢。”崔俣拱了拱手,微笑道,“人就是人,狗就是狗,有本质区别。但一个人若把别人当狗,就该有觉悟,自己在他人眼里,其实也不过是只狗。人的尊严,从来都是自己的,不是别人给的。” 昌郡王绷着脸,静了片刻,突然笑了:“果然狡言,不愧被那些世家追捧!不过——即使都是狗,也有三六九等,比如我现在想杀你,就能杀你!话再好听,再大义,天道很远,王权却在近前,你的小命捏在我手里,要玩要纵,不过我一句话!崔俣,你是想活,还是想死?” 话题来来回回绕着规矩,权力走,崔俣突然明白了,昌郡王故意把自己堵在这里,是为羞辱,羞辱自己,也羞辱……别人。 他视线滑过前方不远处巨大花墙,这花墙看起来是和影壁差不多的装饰,其实……是个隔断吧。 这后面,应该挡着不少人,比如官员,比如世家。 之前与谢家数封信件里,谢闻都带着情绪表述了平昌两位郡王,尤其昌郡王行事。很骄傲,很急躁,好像试图证明能力,想暴力碾压官场世家,让所有人都听话。到底年纪小,手段还嫩点,哪能跟老狐狸们相比?昌郡王在长安地界上,是吃了亏的,并没有拉到重量级人物入局,摆明立场支持他。 所以他急了。 干脆借梅宴现场,展示一下做为皇子的绝对权力:不用废话,老子现在就是有权,任性!能治他,也能治你,你你你你你!服,一切好说,不服,以后就别想好过! 这句想活,还是想死,问的也不只他,而是在场所有人! 至于为什么选他崔俣……在皇子眼里,谁都一样,都能下手,但以崔俣身份,类比世家高官,那些人肯定不舒服。折节下交是品格,若把自己也当成这样的人,就是耻辱了。 所以昌郡王看似为难他,实则在骂那些高官世家,若他应对不好,丢了大脸,根本不用昌郡王亲自动手,下来那些高官世家都饶不了他! 崔俣微笑:“那郡王殿下想杀我么?” 昌郡王眼瞳倏的收缩,似乎在想崔俣怎么知道他身份,想到刚刚自己的话,还有这满身气势……崔俣现在才猜到,也不算聪明了。 他眯了眼:“不。” 崔俣笑容更大。当然不会杀他,至少现在不会,戏还没演完呢,哪能就这么结束? 昌郡王眸色森寒,似有杀意:“嘴利无礼之人,通常不会有好下场。可是你长的这么好看……”下一刻,他语气忽转,突然笑了,认真看着崔俣的脸,十分真诚真心,“我舍不得呀。再生气,看到你的脸,都没脾气了。你要不要跟着我?听说男人滋味也不错,只要你伺候得好,我什么都赏你哟。” 他一边说话,还一边伸手,挑向崔俣的下巴。 这是要用另一种方式折辱了? 被人视做玩物,高官世家肯定异常愤怒。 虽然现在,站在昌郡王面前的只是崔俣。 崔俣微笑着退了一步,刚好躲过昌郡王的手:“其实我不仅长的好看,还很有本事,殿下想不想看看?” 既然今天注定有局,也就别想避了,他喜欢主动出击,气势上起码不缺。而且,他一向对自己有信心。 “哦?”昌郡王一脸‘你成功引起了本皇子兴趣’的深意微笑,“美人要玩,自然奉陪,只是——”他唇角高高扬起,笑的灿烂又残忍,“跟我玩,代价是很大的,若不能让我心服,就杀了你哟。” 这狠话放的,蓝桥膝盖发软,差点失态,反观自家少爷,一直没事人似的微笑从容,如沐风青竹,如雪中松柏,稳的连头发丝都没颤一下。 果然不愧是自家主子! 蓝桥特别骄傲,觉得自己也得像个样,不能给少爷丢人! 遂当崔俣应下昌郡王,唤了声“蓝桥”后,他小脸绷紧,亦步亦趋的跟在主子身侧,心下发誓,不管今日情势如何,他必以性命护主子周全! …… 既然被识破身份,昌郡王也不稀的低调白龙鱼服了,回厢房更衣,准备回来再战。至于庭前鞭刑,没吓着崔俣,没达到预期目的,也就没用了,立刻有人过来呼喝收拾,不到盏茶工夫,现场就被打理干净。 而那面巨大花墙,也突然从中间裂开,滑向两边,露出后面情形。 果然一如猜测,后面安坐的,都是此次梅宴客人。 崔俣扫了一眼,有很多认识的,谢家秋宴上曾见过的,也有脸生的,没见过的,但几乎所有人神情都很相似,看着他,震惊又欣慰,还夹杂着类似怜惜,心疼等种种情绪。 崔俣一头雾水,这是怎么回事? 这里谢闻对他最熟,率先冲他招手:“来来崔俣,快过来。” 崔俣应声过去,谢闻在他手心捏了两下,表示一会儿再同他解释,笑眯眯拉着他同人介绍:“这是崔俣。今年我家秋宴,我祖父撒手不管,让我和兄弟们支应,若非得崔俣帮衬,恐怕都不会井井有条那般顺利呢!” “是么?” “原来你就是崔俣哪,中秋前我出了趟远门,正好错过,未见兄台英姿,可惜了很久呢!” “崔俣,这位是刺史甘大人,这位是功曹百大人……” 随着这边气氛起来,现场也跟着回温,不再鸦雀无声。众人聊着天,煮着酒,品着茶,气氛融融,好似刚刚那一幕未发生过似的。 直到这时,谢闻才有空,迅速与崔俣说几句话。 因时机不对,时间短,也没合适的私密空间,谢闻的话又短又急,不能细言。 可崔俣还是从中提取了足够信息。 昌郡王果然有意在梅宴生事,方才鞭刑,就是故意曲解某人话语,使出威慑,意欲敲打所有与席之人。正好又得知崔俣到了,昌郡王就把这点也利用上,将无名庶子崔俣拉到世家阵营,连讽带刺说了一堆鄙夷的话,让身边人扒下衣服与他穿上,就出来会崔俣了。 因当场鞭刑太震撼,昌郡王手太辣,谁也拿不准他到底想干什么,又会不会干出更出格的事,就齐齐静下,准备观望观望再说。 昌郡王所为,像足小孩子,任性心狠,权柄又非常大的小孩子,让人相当头疼。大家倒是不怕下来对家族有什么影响,怕的是当场翻脸,冲动行动。昌郡王有句话说的对,他是龙子,不管天道如何,远处如何,眼下,他权力绝对大,想要做什么,还真没人拦得了。 “今日世家老头子们没来,但下一辈和孙辈都来了不少,官也不少,谒者台御史李贺大人,内史省通事舍人邱无为大人……皆无任何表态。二皇子平郡王在时,气氛尚好,话还好说,昌郡王没也这么锋芒皆露,平郡王意外被茶水泼湿,回去更衣,无人帮忙说话,昌郡王这才一人独大,任性起来……” 谢闻拉着崔俣胳膊,低声说:“我瞧着平郡王没一会儿也就回来了,只要他在,昌郡王不会这么过分,你一会儿看着点,能躲则躲……” 崔俣微笑颌首,谢过谢闻善意。 今日昌郡王既然针对上他,就不会罢手。平郡王护着气氛,哄着昌郡王别过分欺负旁人,是因为在场之人都有身份,家世背景尽皆不错,换成自己,却不一定愿意护。人做任何事都是有目的的,尤其宫里长大的皇子,若得不到任何好处,凭什么护着?护一护,说句好话,高官世家就算不能变成他的拥趸,也记着他的好。一个好,现在用不上,可不代表以后用不上,他崔俣有什么? 崔俣倒是自信将来做到的比别人更多,但平郡王不知道啊。就算平郡王知道,他也不想靠,有一个熊太子就够了,在没看清一个人本性之前,他才不会随意接近。 崔俣在场上转了一圈,着重观察了下邱无为。 此人三十岁上下,方脸,大眼,骨相极正,由里到外散发着一种清正气质,就差在脑门上写四个大字:光明磊落。这样气质,又持正刻板,不爱笑闹,谨言慎行,从不与皇子接近,怎么看,都是个铁心忠君的,若无证据,谁会知道他是越王的人? 如今他在内史省做舍人,距离皇上最近,保持现状,再能猜度点皇上心思,不出几年,就会成为皇上心腹。有他周旋,越王越加得宠,地位越发稳固,怎么会难? 只是现在……他到底是谁的人?越王的,还是皇上的? 从这一张板正的脸,真是什么都干不出来。 不过崔俣注意到,他身后跟着的侍者气质很不错,非同一般。 此次梅宴,并非太过特殊场所,每位客人都允许带下人,就是不能太多,现场每个人背后都站有一二自己的人,一看就是训练有素,规矩特别好的下人,可邱无为身后这个……不像。 并非说他举止不好,不像训练有素的下人,而是太好,动作行云流水,别有一番韵味,比起在场一些世家子弟礼仪都不差什么,明明外貌并不特别出色,可若你注意到他,视线就难移开。 这个人,规矩太好,几乎好到了骨子里…… 崔俣拎着茶杯,目光沉肃,别人不知他在想什么,也未敢打扰。 今日昌郡王对在场所有人的愤怒都转到了他身上,他相当于代替大家面对可怕的事,会有思考,也是难免。对于昌郡王言行,大家都很不满,但已身在皇庄,什么都改变不了,唯愿一切顺利,若有需要,也愿意适度献出自己的一份力。但崔俣表现相当亮眼,前番对峙,三言两语,已大快人心,接下来再面对昌郡王,应该也没什么不行! 很快,昌郡王收拾停当,再次转来。锦绣三爪龙服,玉带,金冠,紫貂绒,昌郡王果然是个不肯委屈自己的。 他这次不是一个人来,身边还有个衣着款式与他相仿,配饰却低调很多,神色清和,眼神温润,唇角带笑的少年。崔俣猜测,这一位,估计就是平郡王了。 二人走到近前,果然,大家起身相迎,口称平郡王,昌郡王。 “今日四弟摆宴,理当同乐,繁文缛节皆罢,无需多礼。”平郡王拉昌郡王坐下后,目光环视一周,“哪位是崔俣?” 崔俣站出行礼:“草民见过郡王。” “免礼免礼,”平郡王赶紧叫起,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笑道,“果然是个齐整的。”夸过这一句,他又看向场中,“方才的事,我都听说了,四弟年幼淘气,在宫里都常气的贵妃娘娘罚他,可他其实并没什么坏心,那些受鞭刑的下人,我方才问了,也让人给了药,都没事,诸们万勿介意,我便在这里替四弟陪个不是,抱歉,吓着大家了。” 四周齐声道不敢。 平郡王又看向崔俣:“四弟说你聪明,想同你玩,这个我就不能拦了,不过我会看着,保证四弟不欺负你,你便耐下心,陪我四弟玩玩,好不好?” 昌郡王好像不喜欢平郡王这么贬低他,哼了一声:“就你会说话!” 平郡王摸了摸昌郡王的头:“我答应大哥照顾你的,你忘了?” 这一刻,兄弟二人表现可谓兄友弟恭,值得用最华丽美好的语言形容。可这些,都是真的么? 随意一句淘气,就揭过了刚刚剑拔弩张的鞭刑场面。崔俣听谢闻说的清清楚楚的,那时场面,可不是淘气,小事那么简单,谁敢妄动,昌郡王是真敢杀人的! 至于自己……果然不在平郡王圆滑的保护圈之中,这个保证不欺负,是保证不受伤,还是不丢性命? 崔俣总觉得,两位郡王兄友弟恭场面虽然美好,但平郡王的笑意,却似未达眼底,昌郡王倒没注意到,是真别扭。 还真是……有趣。 崔俣垂头恭敬:“昌郡王有请,本就不敢不从,多谢平郡王关心。” 昌郡王抚掌:“好,咱们现在就来玩!崔俣,你想玩什么?” 崔俣微笑着,表情未有太多波动:“酒令,投壶,六博,双陆,藏钩,射覆……昌郡王想玩什么,在下都愿奉陪。” “可这些我都不想玩啊,”昌郡王轻啧一声,“谁家都玩这个,太没意思了。不如我们比射箭?” “胡闹,”平郡王皱眉,“你不喜欢学箭,至今箭术仍是平平,伤了人怎么办?” 昌郡王唇角扬起,一派天真:“就是为了伤人啊,不伤人,射箭做什么?”他兴致勃勃的看着崔俣,“咱们就这样,你挑几个人,我挑几个人,让他们跑,咱俩追着射箭,谁射中人,以射中箭多少,要害程度,谁多谁重,就算赢,怎么样?” 这哪里是射箭,这是明目张胆的伤人啊! 平郡王立刻制止:“不行,不能这么玩。” 昌郡王立刻委屈,手指往下一划拉:“我又不让这群人当我的人羊,有什么不行?” 被他划拉到的人群差点齐齐后退,生恐被拉出。 平郡王摇摇头:“四弟,听话。” 昌郡王撇嘴:“我们用犯了死罪的人玩,总行了吧!” 平郡王没说话,皱着眉垂着头,似在考虑中。 在场众人尽皆叹气,死罪之人,难道就不配有个好死法了?再者多年不用的皇庄之上,往哪找犯有死罪的人?还不是要当场找,犯过错的,往重里看! 众人齐齐看了看方才那泼了平郡王茶的主仆,以及因碰摔东西被昌郡王为由头下鞭刑的主仆,两对主仆面色十分不好,大家脸色也不怎么样。 荒唐!简直荒唐! 在场都是长安地界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荒唐!简直荒唐!标榜正派,如若允许这种游戏在眼皮子下上演,他们成了什么?这昌郡王分明就是故意的!他哪里是要玩游戏,还是要踩他们的脸! 眼看着平郡王要应,大家目光齐齐落在崔俣身上。 崔俣解法十分简单,简单粗暴拒绝了:“这个恐怕不能玩。” “为何!”昌郡王非常愤怒。 崔俣微笑道:“殿下不擅射箭,我却是会的,有失公允。” 第81章 来,咱们玩游戏 “有、失、公、允?”昌郡王气的额角青筋都冒出来了,一个字一个字似从牙缝里迸出,“崔俣,你这在讽刺本皇子不如你吗!” 崔俣一脸讶异:“在下岂敢?”他顿了顿,似有所悟,正色肃穆道,“在下方才只是直抒胸臆,未有任何隐言,若引殿下误会,在下道歉,对不住,方才是在下——” “行了!”昌郡王咬牙切齿,这一道歉,岂不更显的自己没度量了! 他胸膛鼓动,气的面色扭曲,本身自带年龄感的纯真可爱悉数不见,华丽衣袍也未能将他的气质衬托的更高雅阔朗。这一刻,他一点也不像个皇家子,倒像是气急败坏,想怒起杀人的恶匪纨绔,丑陋,又恶心。 显然,他自己也意识到了,狠狠盯着崔俣,又怒又气,空气一时冷滞。 群众的眼光永远是雪亮的,何况在场的没一个普通人,不是高官就是世家,受过的教育,眼界思维非同寻常,政治觉悟私下心眼一点不缺。 昌郡王此行长安没达到预期效果,不甚满意,走之前想干票大的,特意搞了这么个梅宴要压他们,杀鸡儆猴,他们是猴,崔俣就是昌郡王选的鸡。选崔俣不选别人,也是为了折辱他们,表明他们身份门楣再高,在他眼里,其实跟这小庶子没甚差别。 在场所有人意识到的一瞬间,就非常不高兴,愤怒昌郡王轻看他们,也担心崔俣丢脸。毕竟这种时候崔俣丢脸,就相当于他们丢脸,昌郡王一定百般讽刺威压。 没料到崔俣如此有才,临危不惧节节反击,胆色也不缺,敢应昌郡王游戏,也敢直接说:你不如我,我不想欺负你! 真是……真是……好啊! 根本不用多做什么,昌郡王就足够丢人了! 众人围观昌郡王气急败坏的样子,表面与崔俣一样一派严肃,心里其实早笑开了花,继续不要停!这样的对杠可以更多! 之前认识崔俣的,知道崔俣本事的,个个眼睛亮晶晶,私下眉来眼去,同谢闻谢丛丢眼色,好兄弟来了长安,为什么不让咱们知道!下来必须要聚! 不认识崔俣的,立刻起了结交心思,这样的人才,竟是个小门小户的小庶子?谁信!下来必须要好好认识认识!跟谢家走的近?那就更要认识了! 所有人看向崔俣的目光都充满热切,连谢闻谢丛都一样。崔俣已经创造过足够多的奇迹,这一次,希望也能成功!若不然……祖父说过,谢家必护崔俣! 昌郡王这个人很神奇,生气很容易,翻脸也很容易。面色扭曲的愤怒只瞬间,转刻他就安坐下来:“好啊,你体贴我,觉得这不公平,咱们就不这么比。” 就像想到了什么更好的主意,他笑容灿烂,声音缓缓拉长,又阴又冷,带着瘆人寒意:“咱们换个玩法,更简单有趣的。你我都别亲自下手了,还是这些人,拉到这里,你一半,我一半,让他们自己以此规则对射决输赢,如何?我让你先选,剩下的就是我的,大家凭运气,无甚公平不公平……怎么样?” 现场所有人几乎同时抽口冷气。 说的好听,结果不是一样要玩人羊! 这种游戏并非闻所未闻,古来有之,但它只存在于历史话本,存在于即将覆灭的荒唐王朝,正常欣欣向荣有大好前景的朝代,从上到下,从君主到贵族百姓,谁会想着玩这个? 以人为猎射箭,不管这些人是什么身份,哪怕是死囚,若玩者目的是为取乐,就是不对! 此例不可开! “四弟——”平郡王适时开口,准备劝阻。 昌郡王翻了个白眼,摆摆手:“得,还是不行,是吧!” 平郡王目光温润:“你虽年纪尚小,课业未齐,很多事因太傅未讲到不明白,但——” “行了别说了!”昌郡王不耐烦听平郡王说话,但因事先母妃兄长叮嘱,不好不给面子,眼珠一转,又起了个主意,“那这样,咱们在现场选!” “这里的人——”他手指一划拉,滑过在场所有人,“并非谁都人模狗样的,我之前见过两个,家中受气,无出头之日,估计没几天没会被长辈磋磨死,今日,不如给他们一个机会。” 他指了崔俣:“你和我,各选一个,让他们代替比试,每人射对方一箭,轮流互射,谁最后没倒,算谁赢,谁赢了,我就替谁撑腰,改变他在家族里的地位!” 他看了看平郡王,懒洋洋说:“你也别再拦我,咱们可以先问问这个人意见,若人家敢以性命相拼,愿意以此博一个出头机会,怎么就不行了?你,你们——”他又指了指现场的人,“可不要挡了别人的青云富贵路。” 话毕,他拍拍手,训练有素的手下已经在人群里,请出两个少年。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问他们:“方才我的话,你们都听见了,来,说给这些人听听,你们愿不愿意陪本皇子玩这个游戏?” 他声音高高的,带着不可一世的骄傲霸气,就像在问:你们是不是不甘心,想不想一个翻身,直上云霄的机会! 这样的话对于处在困境的人来说,比什么甜言蜜语都要命,二人齐齐跪下磕头,身子微颤:“我愿意!” 昌郡王笑了,笑的无比得意无比猖狂,指着崔俣:“还是让你先选,省得你又喊不公平!” 话说的再好听,还不是变相的人羊游戏!而且这架式……今日非要这游戏不可。 可在长安地界,众目睽睽之下玩了这个……四皇子年纪小不懂事,这群世家高官不懂么?这事传出去,会有多大震荡,所有人都想象的到。 昌郡王显然也不是真蠢的,这一手,恐是早就准备好的,若无意外,就照之前提议玩,若有意外,就一次次转折到这,直至有道理,甚至有人跪地求玩,别人能拦一次两次,这一次,怕是拦不了了。 可这游戏,还是不能玩! 崔俣上前一步,问那两个少年:“你们叫什么名字?” 两个少年一高一瘦,一穿着富贵一下人装扮。 “我叫向凌。” “我叫阮涛。” 崔俣脑中急转。托范灵修这个八卦爱好人士的福,他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或者不注意的事。比如这两人名字,别人或许陌生,他却听说过。 这二人都是长安本地人,出身都算不错,算得上小世家,门庭清正,积有福泽,若努力向学,定有前程,可他们二人,运气不太好。 向凌乃嫡出长子,可惜亲娘去的早,继母心狠,让他活的外表光鲜,实则难忍,日子即将过不下去;阮涛是家中庶子,生母曾为宠妾,被嫡母打压至死,他亦在各种眼药陷害下被亲父放弃,连好好的人子都做不了,只能做嫡兄的小厮。 这二人,是真的渴盼命运改变。 崔俣想了想,微笑着看向昌郡王:“其实我有更有意思的玩法。” “哦?”昌郡王好似很感兴趣,“说来听听。” “他二人想改变命运,在这里拼个命,之后还要殿下相助,殿下多费力?不如咱们一人选一个,助他们回家翻波生浪,谁能在最短时间内崛起,绽放风华之姿,凌驾族人之上,掌控整个家族,就算谁赢……岂不更有意思?” 简单粗暴的拼个性命有什么乐趣,不过一时好玩,怼天怼地怼翻家里所有人,自己坐到老大位置,多有趣?这里面可不是较量几条性命的事,而是斗智斗勇斗狠斗心眼,谁家也不是小门小户,要崛起绽放,还得加上官场生波,人脉经营……自己拿主意玩,就像自己创造一个全新的家族,一个全新的王国! 局面更大更开阔,当然更有趣! 崔俣说的格局很大,声音却很慢很淡,他下巴微抬,双眼微眯,似在想象那个场面,笑的别有深意:“一定很爽。” 当然会很爽! 昌郡王目光闪烁,做为一个皇子,他本来就有更高更远的心思,这样的游戏显然更合他意! 崔俣看着地上跪的两人:“向凌,阮涛,你们肯定也更喜欢这样,对不对?借力仗势,哪如让自己出色崛起,绽放光华?” 两人神色恍惚,但都点了头。 他们只想要一个翻身机会,耍猴似的拼个皇子相助,名声不好,也不会长久,以后的路也不好走,可他们也是走投无路,才想这样,若有更好的办法,谁愿如此? 昌郡王摸摸下巴,咂巴咂巴嘴:“这个的确更好玩……可惜,我马上要走了呀,时间不够。” 崔俣惋惜叹气:“那太可惜了。在下觉得,这个特别好玩,再提别的,都不感兴趣了呢。” 的确,跟这个游戏一比,别的游戏好像都失了魅力,没甚意思。 崔俣的话好像有些惊世骇俗,可跟昌郡王比起来实不算什么,不这样也治不住昌郡王,在场众人纷纷心内竖大拇指,少年机智!大好! 昌郡王喜怒无常,也够狠,不缺小心机,可他贪玩的这个毛病,就是改不了。他知道被崔俣套进去了,可这个套……套的太好,他也真心觉得,比什么射死人,简直无趣透顶。 今日梅宴,他想摆个局,玩点小游戏,借折腾侮辱崔俣,表达一个意思:我是皇子,王权在握,想让你们生,你们就能生,想让你们死,你们就得死,你们最好就我之前建议,再好好考虑一下,考虑的不好,下场……你们懂。 本来以为崔俣是个好欺负的,也没把谢家秋宴上传出来的才名当回事,是不是才,有没有胆,见了皇族才知道。而所有人,见到皇族下意识就会敬畏,会胆怯,尤其没见识的。 谁知,这小门小户的庶子,竟是个硬骨头! 最初,昌群王只会崔俣的脸感兴趣,觉得和这样的人玩起来一定很有趣,美人哭起来一定比别人好看,求起人来肯定花招更多,滋味更爽,谁知……今时今日,他竟真对崔俣感兴趣了! 好像这崔俣是个比他还能玩,比他还会玩的! 较量的心思点了上锋,昌郡王放弃原有计划,不再紧咬着人羊游戏不放,他必须想出一个新游戏,足够刺激有趣!起码不能比这个现在不能玩的差太多! 生死鲜血刺激是不行了,不如试试色?再加些技艺…… “确是可惜,时间太短,玩不大的,只有玩小的。”昌郡王阴笑一声:“咱们可以来玩个特别的射覆,我这有宫女二十,相貌不同,身材高矮却是相类,我命人让她们穿上相似衣服,佩上相似配饰,让她们从咱俩眼前走一圈,你我二人就在这短短时间内记住她们身上东西,待她们再上来时,指出好她们身上多的,或者少的东西。谁说的对,谁说的多,就算谁赢,如何?” 这个比起以前建议,正常了很多。为免昌郡王再起幺蛾子,崔俣便点头应了:“可以。” 正好,他对自己的记忆力,也有点信心。 现场所有人也跟着点头,这个好像真的可以玩。 “先别着急,咱们得先说好,任何游戏,输赢都有赌注的。”昌郡王眯着眼睛,眸底闪射出兴奋诡光,“你这样的,没钱没势,也没什么能跟我比的,不如就脱衣服如何?” 现场齐齐一静。 平郡王直接出声提醒:“四弟,莫胡闹。” “这怎么叫胡闹?我又不射箭,又不伤人,就是比个记忆力,碍着谁了?愿赌服输,脱件衣服怎么了,我都敢,一个小庶子怎么就这么金贵了?这在场所有人,都是有身份有地位不缺才学的,怎么,连这样简单,比记忆力的游戏都不敢让我玩么?” 昌郡王一边说话,一边目光转过整个现场,神情极为挑衅。 别的就算了,这游戏要还不答应,是逼谁呢?不敢和皇子比记忆力,不信崔俣,相当于不信他们自己。 所有人沉默无声。 昌郡王高兴了,眯眼笑着,看向崔俣:“放心,咱也不上来就玩大的,先热个场,这样,我这来一个人,你那来一个人,全凭自愿,我输了,我的人替我脱,你输了,你的人替你脱。当然,要是没人愿意同你一组,你就只有自己脱了。” 说完,他笑眯眯看左右:“有谁愿意替我脱衣服啊?” 立刻有无数人举手:“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 昌郡王再讨厌,也是正经皇子,有拥趸的,愿意为他刀山火海的人有的是,不就是脱衣服?不疼不痒,还能立大功! 想钻营的全部站出来,皇子卫队下人也全部举了手。 昌郡王笑眯眯,选了一个身上衣服最多的。 然后,他指着崔俣,扬声问:“谁愿与崔俣一队?” 鸦雀无声,无人说话。 这个可以理解,与崔俣关系最近的谢闻谢丛,都顿了一下,何况其他人?他们可不是汲汲营营想钻营的,有世家风骨,有思量与坚持,任谁听到这样的事,都要稍稍考虑一下,彼此再信任,也是要想一下的。 谢闻只想了一瞬,就决定相信崔俣,可他刚要举手发言,昌郡王已经又说话了:“唉呀没人呢,崔俣啊,看来你只有自己扛啦!” 显然是故意的,时间留的太少。 真是不要脸啊! 谢闻一边暗骂,一边顾自举手:“我——” 结果有人快他一步:“我愿与崔俣一队!” 谢闻眼睛睁圆,立刻朝声音方向看过去……竟然不认识! 他这土生土长的长安人,竟然不认识这个长安地界,能在梅宴现场出现的人! 崔俣又交了什么新朋友?怎么不同他说? 昌郡王十分不愉,目光斜斜扎在分开人群,走到面前的人身上:“会脱光哟,你就不怕?” 来人看了看崔俣,面上笑意飞扬:“崔俣,是不会输的。” 崔俣盯着眼前人,好悬没直接喷了。 如墨染就入鬓剑眉,疏朗额头五官,硬挺深刻轮廓,锋利如刀似藏了万千情绪的眼神……虽然一张脸不知道拿什么颜料染成蜡黄,虽然不知怎的眼角下压眼皮吊起形状全变,但这个人太熟悉太熟悉,不是那熊太子是谁! 崔俣负在背后的手狠狠攥在一起,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会忍不住揍上杨暄的鼻梁! 胡闹什么!万一他输了呢!一国太子,当众脱衣服,场面很好看吗! 杨暄目光坦率,看着崔俣的意思就一个:我相信你。 崔俣眼睛眯起:这不是信任的问题,这是原则问题!是哪个混蛋答应过,不到梅宴上来的! 杨暄假装没看到这斥责眼神,直直对上昌郡王,指着崔俣,非常有信心:“他不会输。” “你最好脱光了也这么嘴硬!”昌郡王不再犹豫,立刻挥手,“来人,准备!” ……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很快,游戏开始。 二十个宫女排着队,袅袅婷婷走来,身上衣服色彩款式不一,却又相近,身上披帛,头面,配饰,零零碎碎非常多,可每一样每一样,都不相同,却又相似。 所有人身上,没一件一样的东西,这么多,谁能记住? 在场人目光齐齐放到崔俣身上。 崔俣一看也觉得糟糕,记忆力再强的,这么多东西也记不住,而且宫女并非站着不动,是在走路,走的再慢,只要有动作,身上东西就会跟着动…… 崔俣试了试,沉心静气,求助异能,他想看看,能不能超高发挥记忆力,真的记住。可是不行。异能未有任何回馈。 那就继续感受凶吉! 若猜不对这些宫女下一轮出现身上增减的东西,就会有麻烦…… 这次,感觉很清晰了,崔俣视线里,有些东西发出奇特亮光,看来,这就是即将要少的!至于没有东西的位置发光,应该就是接下来会添东西的地方! 宫女展示完毕,下去增添东西,昌郡王看着崔俣,微笑道:“我可是记住了不少哟。” 崔俣微笑点头,视线流转间,看着昌郡王身侧侍者。这个人刚刚一直在认真看,看来昌郡王有两手准备,要是自己玩不过,就请帮手。 “笔墨纸砚来!”昌郡王看着崔俣,“一会儿要好好写哦,后面见证的,可都是今日与宴的大人们,我可没法作弊,绝对公平!” 宫女们第二次组队上来,昌郡王观察一阵,拿起纸笔,刷刷刷写,崔俣也不惶多让,跟着落笔。 之后,两边唱名。 昌郡王这边:“自东往西,第一位,发鬓少一蝴蝶簪,一珍珠扣,颈间多缨络福结,披帛由浅粉换橙黄;第二位……” 崔俣这边则是:“自东往西,第一位,发鬓少一蝴蝶簪,一珍珠扣,多蜻蜓钗,耳塞银米换金米,颈间多缨络福结,披帛由浅粉换橙黄,腰带多了金链,压角丝绦由黄换绿,绣鞋上珍珠由六颗减为五颗……” 竟比昌郡王细致很多! 后面负责记录较对的人目瞪口呆,崔俣……竟找出了全部!而且一丁点不差! 昌郡王非常愤怒,可游戏是他想的,人是他找的,再不高兴,也得眼睁睁看着自己身边的人替他脱衣服! 他一生气,当然要加点游戏花招,趁别人不注意,他悄悄使了个眼色。 于是,宫女们再出现时,身上衣服越来越少,披挂越来越多,游走间雪白肌肤隐现,极为夺人眼球。她们的动作也开始不端庄了,有意无意抚摸自己的,别人的身体,媚眼一个接一个抛,可谓□□无边,美景无限! 第82章 我神棍起来我都怕 冬月十九,皇子下贴,请宴四方。有梅枝含苞,初雪为兴,西山皇庄,从上到下,处处美景,令人流连忘返,不舍相负。 然大多数人们并不知道的是,皇庄宴会场地,除这些热闹美景外,还上演着另一种□□。 皇室宫女相貌都不会太差,当人数众多,排成一排,故意撩衫露腿,展露风情的时候,美感爆炸一样,成倍数增加。再加上适时天空飘雪,雪瓣在姑娘们乌发雪肤间飞扬,时而落入隐秘之处…… 在场男人几乎没有不下意识看两眼的。 基本没有人会关心姑娘们冷不冷,也没有人第一时间背身相避,场上齐齐静了半晌,才有人回过神,抽气瞠目,有辱斯文,简直有辱斯文! 今日梅宴,从昌郡王各种拐着弯提议要玩人羊游戏时,大家就觉得荒唐,没想到这位皇子小小年纪,竟能荒唐到这种地步! 平昌两位郡王长安一行,带着圣命,亦有各自的小心思,大家明白人,装不懂,并非真不懂。从龙站位,永远是朝堂行走,势力倾轧的第一大问题,皇子们为何找上自己,大家心知肚明。谁都想要光辉灿烂的未来,谁也不想心血付流水,往日辉煌,子孙家业全悉不在,谁都盼着好,遂在这个问题上,一直很谨慎。 这个天下,战乱百年,好不容易大安朝建,安和有望,谁不想大安继续强大?圣上不喜先帝立下的太子,不提不关心,都没关系,只要未来承君是个圣主,其实大家都没意见。越王在朝,已展示一定实力,在场也不是没看好他的,只是不想过早下结论,毕竟圣上还不算老,身体也不错。 可越王胞弟,打着为哥哥收拢人脉的旗帜过来,行事竟这般荒唐! 是,小孩子不懂事,昌郡王还未满十三,小小淘气出格大家可以理解,谁家还没个调皮的晚辈?可昌郡王今日着实太过了! 身为皇子,在圣上爱宠,大儒经义教导下成长,十二岁已然不小,竟沉迷于这些游戏!淘气,爱玩,任性,都不是错,但这么荒唐,是谁纵的?谁养的? 后宫贵妃,当今圣上,把儿子惯成这样,竟然谁都觉得没问题么! 面前画面太伤眼,大家看看一脸享受的昌郡王,再看向崔俣,满面都是担心,这孩子……没问题吧? 崔俣目不斜视,全神贯注看着宫女们身上增减之物,面色无波,神情不动,仿佛眼前走过的是一群和尚,而不是什么妙龄宫女。 他一边看,一边记,一边心中暗笑。 昌郡王用这招来对付他,简直大错特错。他可不是什么正经古代人,比基尼秀看过不少好吗!当年为了搞事,别说三点式比基尼,黑帮玩乐的‘盛宴’场子他都去过,这点露胳膊腿的阵仗简直不值一提,太清汤寡水了! 他甚至在心里为昌郡王鼓掌,造吧,可劲造!越任性越离奇越荒唐越管不了,他越高兴!圣上贵妃一起宠着长大的孩子,就长成这德性,说明皇室的教育风气出了问题!昌郡王这样,越王就可能也是这样! 这好不容易拥有的安平生活,锦绣江山,要交给这样的人么! 赶紧想一想,赶紧望一望,皇室之中,还有个不被污染,先帝亲自指定,血脉正统的太子啊! 易容站出来的杨暄一直站在崔俣身侧,此刻目光亦片刻不离,担心崔俣受影响。 他瞒着崔俣过来,其实并没想过要露面,只要看着崔俣,看着他平安就好,可昌郡王作妖搞乱七八糟的游戏,一句‘有没有人愿意和崔俣一队’时,没有人站出来,他非常心疼。他的崔俣,不应该受这样的质疑和侮辱! 遂他站出来了。 他相信崔俣。而且反正他易了容么,真要脱衣服也不怕。即便万分之一的可能到来,崔俣惨败,他身份曝光,他和崔俣,也有能力摆平任何舆论! 他真的什么都不怕,只担心崔俣受影响。昌郡王小小年纪就荒淫无耻,他的崔俣可还是个单纯的孩子! 没想到……崔俣如此镇定,不但未受影响,视线流转时,眉梢眼角都是对昌郡王的鄙视!他了解崔俣,看的清清楚楚,崔俣是真的在嘲笑昌郡王! 瞬间,杨暄心里充满无穷自豪,这才是他的兔子,胆子够大,眼力够好!不卑不亢,不屈不挠,敢于挑皇子!对么,这些庸脂俗粉,崔俣怎么看得上?还不如他自己长的好看呢! 如此场景,所有人都为他担心,他却从容有度,还有心思嘲笑昌郡王,很好,这一局,必赢! 唯有平郡王,面色有些尴尬,声音微软,聊胜于无的解释:“四弟这是争胜心太强,失了本心了……有我看着,不会出什么大事,大家万勿见怪。” 宫女们依次走过,昌郡王带着身侧随侍一起走到案边,拿起毛笔,刷刷刷写,相当有气势。 崔俣亦挽袖持笔,黑色挥洒,笔走龙蛇,满满写了两大页,所书结果超出昌郡王一半还多! 很明显,昌郡王又输了。 昌郡王眼睛瞪大,内布血丝:“我就不信了,再来!” 再一轮,昌郡王输。 再一输,昌郡王输。 …… 很快,昌郡王身后组队之人,已经脱光了。 这人习过武,倒是不觉得冷,他也是昌郡王铁杆,忠习十足,也不觉得丢人,还觉得很光荣,哪个人能这样,为昌郡王把衣服脱光了! 衣服脱光那一瞬间,他还热切的看着昌郡王:“属下不委屈!愿为殿下效死!” 昌郡王盯着他的眼神像淬了毒,你不觉得委屈,我觉得丢人! 面对这气氛诡异又安静的一幕,崔俣只淡淡问了句:“殿下还玩么?” 平郡王赶紧出声阻止:“够了不玩了,四弟乃龙子,怎能当众褪衣!” 崔俣面色丁点未变:“哦。” 昌郡王急了:“你什么意思,当我玩不起么!” 平郡王赶紧去拉他:“四弟莫胡闹,万一染了风寒,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会怕风寒?”这么多人看着,不找回面子,他的脸往哪放!昌郡王心气上来,一脚踩上凳子,“玩!下一轮若再输,我自己脱衣服!” 崔俣眉直眼平:“殿下莫冲动。” 平郡王也劝:“是啊四弟,行事莫冲动,万一真脱……” “真脱我也不怕!”昌郡王脑门青筋都要冒出来了,挥手叫人,“让她们上!” 结果……怎么可能有意外,自然崔俣赢。 昌郡王怎愤愤脱掉最外一层紫貂,往地上一摔,双眼冒火:“再来!” 再一轮,昌郡王又输。 时节寒冷,昌郡王正是少年逞强臭美的年纪,除了名贵漂亮,保暖性极好的紫貂,里面衣服并不厚,他也没习过武,短短时间,已冻的脸色略白。 他愤愤瞪着崔俣,手握成拳,身子气的都抖了。 崔俣姿态潇洒的拱手行个了礼:“游戏至此,殿下已显示足够魄力,就此停下,在下无任何意见。” “是啊四弟,没关系的,小小游戏而已,输赢不必在意,一点也不丢人。”平郡王温言插话,看向崔俣的目光的略显担忧,“我观崔俣面色略白,显是思虑过重,难以负担,也该休息了。” 这句劝言轻飘飘,似怀真心,听在不同的人耳里,意义却不同。 昌郡王心下一喜:“你也到头了,下一轮必是我赢!来人,让她们上来!” 崔俣略有深意的看了平郡王一眼,并未阻止,任昌郡王继续折腾。 昌郡王只剩单衣,脖子露出一片,袖口钻风,冷的不行。他也注意到崔俣脸色发白,想把胜负就赌在这一把上,心思就转开了。 宫女们上场前昔,他指着崔俣身侧杨暄:“你是谁?和崔俣什么关系?看起来略眼熟啊。” 崔俣心下咯噔一声,难道被认出来了! 杨暄却很淡定:“是么?我观殿下却是不熟。” 昌郡王眯眼:“你连我都不认识,就向着崔俣,胆子很大嘛。” 杨暄:“眼拙之人,行事随心所向罢了。” 昌郡王:“咦?再看两眼,更觉得熟了……你近前来,给我看看。” 崔俣拦住杨暄,眸绽冷光:“我这朋友身家一般,住在长安,许是哪日曾与殿下擦肩,不值一提。倒是殿下,宫女们又出来了,殿下不观察么?” 昌郡王笑了:“唉呀,你不提醒我都忘了。崔俣啊,我观你两眼无神,精神不济,可是哪里不舒服?还看的到么?若是不行,你认个输,我并不会计较。” “殿下说笑了。” 昌郡王看着崔俣,眸内俱是冷光,很好,继续嘴硬!这次,我定要让你——和你身边这个一看让人不舒服不顺眼的家伙脱衣丢人! 这一次崔俣的确受了些影响,并没有有以往一样,把所有增减项全部找出来,漏了一些。但这个游戏不是谁找出全部谁赢,而是谁找的多谁赢! 哪怕多一个,也是赢! 昌郡王瞪着崔俣,指甲扣在桌面,发出尖利响声,就差三个,就差三个,就是他赢了! “好,你又赢了,我脱!咱们再来一次!” 昌郡王红了眼,扒掉里衣,露出冻的颜色不那么均匀的皮肤,因动作太大,肩颈被自己指甲划出血痕了也不知道。 平郡王几乎吼出了声:“四弟!” 雪花飘落,空气冷凝,四下寂静无声,气氛冷的可怕。 昌郡王看过一脸无波,淡定从容,优雅姝丽,从头至尾几乎没有什么神色变化,挺秀如青竹的崔俣;看过站在身侧,如高山如青松似影相随仿佛没什么东西能把他们分开的杨暄;看到平郡王微皱着眉,隐含着讶异替自己担忧的神情;看到在场所有人脸上眼底或讽刺或嘲笑的情绪…… 昌郡王手指一松,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被激的失去理智了? 被谁? 崔俣,现场的人,还是……别人? 他是皇子,从小到大,被宠爱被放纵,被告知随便玩,一事无成也没关系,反正有大哥。父皇,母妃,大哥都是他的依靠,他可以不用出色,可以随心所欲,可他也想很厉害,也想让所有人心服! 可是……又失败了。 不用别人提醒,就现在气氛,人们目光,他已经完完全全明白,又失败了! 他故意安排的梅宴,故意想好的一环一环设置,全部失败了! 是崔俣! 是崔俣身侧这不顺眼的家伙! “好啊……你们还真是不怕死!”昌郡王阴寒目光扫过崔俣杨暄,唇角勾出一个残酷微笑,“本皇子成全你们。” 这一刻,他眸底杀意表露无疑。 崔俣突然笑了。笑的前仰后合,捧腹不禁。 “梅宴是殿下请的,局是殿下布的,游戏是殿下要玩的,怎么玩不过别人,就恼羞成怒要杀人,一切都是别人的错了?”他往前一步,眸色清澈如水,却透出无尽威压,“殿下还真是——输、不、起、啊!” 昌郡王眸色冷戾:“怎么,一张利嘴一副巧舌,就自觉无敌了?不管谁有理谁理亏,本皇子站在这里,就是王法,就是皇权,就能随性而为,说要留你的命,就能留你的命,你待如何!” “其实我不但记忆力好,我还会别的。”崔俣微微一笑,指着平郡王,“比如他,五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指着昌郡平,“你,回程洛阳,必遭水厄。” 指向昌郡王身后数护卫:“你,你,你,你……今日重伤,难逃一死。” 指向某太监:“五日内会生病。” 指向现场某官员:“五日内有喜讯。” 指向某世家子:“长辈遇险应劫。” 指向某中年人:“家有弄瓦之喜。” …… 崔俣卓然而立,一连气指出十数个人,点明其后灾祸,衣袂随风轻摇,发丝微摆,雪花洋洋洒洒落在他头间肩头,更甚眉心小痣殷红,瞳眸墨色如洗,似谪仙临世。 现场所有人无不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一幕。 这崔俣,竟除了惊人才学,瘆人记忆力,还懂玄学么! 崔俣又往前一步,修长手指拂过一旁宫女,盯着昌郡王:“你没见过她们发脾气,便以为她们天生没有脾气,随你捏圆捏扁,不知道委屈;你没见过像我这样的聪明人,所以不知道一个人能聪明成什么样。还是那句话,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王权之上,还有天道。你以为,你凭身份地位权力,便可斩杀我于当场,蔫知——我不能?” 崔俣笑了,笑的灿烂明媚如沐春风,同时还伸出手掌,五指并拢,快速的挥了一下:“殿下可是想试试?” 昌郡王忍不住后退两步,被桌角绊倒跌坐椅上,盯着崔俣的目光像在看一个恶鬼:“你你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因殿下无聊,被叫来玩游戏的人啊,”崔俣笑着,微微偏了偏头,“怎么殿下这么快忘了?” 昌郡王牙齿打着颤:“我我不信!你骗我的,你骗我!你怕我杀你,在胡言乱语!对,胡言乱语!来人,把他给我杀了,现在就杀了!” “殿下确定?”崔俣看了看四下,微微笑着,手掌轻轻往下摆了一下,就像……一般习惯上的灭口动作。 因他方才话语太过惊世骇俗,根本没有人敢上前。 “日后的事,因‘日后’还未到,你不信,我理解,我可说一个现在的。”他手指指向谒者台御史李贺,“多点人保护他吧,他马上就要遇险了。” 众人不解,下意识往离李贺远一点,护卫们被示意带着狐疑靠近,李贺更是一头雾水,在这梅宴上,自己会有事么? 崔俣保持好一派仙风道骨的神棍形象,悄悄冲杨暄使了个眼色:时机正好,就是现在! 杨暄不知道崔俣异能,他从未关注过这点,之前偶尔幸运,他全部归结于“好看兔子是上天赐予他的礼物”,会有点奇迹并不奇怪,就算眼下,他的思绪也未在玄术上停留太久,以为只是崔俣使的权宜之计,几日后的事,谁知道?能避过眼前危险就够了! 至于李贺马上会有危险,根本不用任何人神通预告,因为本来就是他们事先安排好的! 杨暄手指微动,暗里捏了个手势,于众人注意时,轻轻一划! 雪花飞舞,现场一片安静。这个安静,时间很短,个人体验上,却觉得很长很长。 昌郡王等着等着,见四下未有半点异动,哈哈大笑:“骗人的,果然是骗人的!你们还等什么,还不快点给我把这个骗子拿下!” 众人面面相觑。虽崔俣形象未变,不慌不忙不惊不怒,好像一切皆在指掌,可是李贺大人……真的并没有事啊!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未有什么意外,护卫们开始散去,冲着崔俣过来,与宴人员也开始彼此交换眼色,窃窃私语。 “杀了他!给我杀了他!”昌郡王衣冠不整,脸都冻青了,形容极为狼狈,可瞪着崔俣的嗜血眼神,却戾戾灼灼,一刻不放! 现场一片乱哄哄。 就在这时,不知道从哪冲出一名刺客,紧身武衣,手持利匕,身法诡谲,似天外飞仙,直接冲向李贺! “啊——” “呀——” “护驾!保护郡王!” “保护李大人!” 有时候人多不一定好,哪怕护卫太多,若乱了阵脚,不在原来习惯性位置,配合动起来效果也要大打折扣,何况现场还这么多人?随便一个人乱走,就可能阻挡他们路线,他们还不能动手恼怒,因为每一个人都是有身份地位,不能随便轻待的! 是以,‘刺客’一出现,起初形势对他肯定是有利的。 他成功接近了李贺,也让李贺附近的人看到了他。 行刺当然是蒙面的,他让别人看到的不可能是脸,而是其它的东西…… 崔俣杨暄早有准备,‘刺客’一出现,他们便看着慌乱,实则迅速有序的,退到了合适位置。 崔俣一直注意着邱无为。 此人按官阶,一直站在昌郡王不远处,无论昌郡王胡闹任性,还是荒唐蛮横;无论平郡王明里劝诫,暗里拱火;无论自己示弱还是挑衅,此人都未动,好似老僧入定,什么都不看,不听,不管。 根本看不出来像不像越王的人。 或者说,从表现来看,一点也没此迹象。 崔俣多少有些挫败。 眼见刺客在李贺身前落定,李贺身边护卫来护,刺额起跃腾挪,露出手臂刺青……邱无为眼睛眯了一下! 崔俣清楚的看到,邱无为嘴唇翕动,似乎非常惊讶,下意识说了三个字,唇形很明显,正是余孝治! 这一刻,崔俣便明白了,这邱无为,一定是越王的人! 因为是越王的人,才对余孝治的特有标记那么熟悉,因为是越王的人,才会对这样标记出现如此惊讶!至于不管昌郡王,大概觉得无甚紧要,反正昌郡王一直惹事。 崔俣视线流转间,突然看到平郡王,心下一转,突然有了绝妙的主意! 他立刻掐了掐杨暄的手,冲着场内扬声道:“大家别慌,勿失分寸踩踏伤重,此人目标明确,应该不会伤及他人!” 众人一静,是啊,崔俣懂玄学,方才指出几个护卫会死,没说他们有险啊! 平郡王心下却是一凛,他可是被点了名的,有血光之灾! “来人——护我!护我!” 崔俣一动,杨暄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根本不用多言,默契非常。他当场就下了指令。 平郡王话音还未落,刺客就因‘不敌’身退,正好退到平郡王身边。他也没伤害平郡王,甚至防卫时,刀尖不小心冲着平郡王,他拼着自己受伤,减了攻势…… 而后,刺客似因冲不出去出离懊恼,铤而走险,凌厉攻势直冲昌郡王而去! 崔俣注意着邱无为神色,看到后者握拳眯眼,情绪起伏莫测,满意的点了点头。 第83章 以为这就完了? 邱无为当然是越王的人。 他很早就已暗中投向越王,因能力出众,内史省舍人身份又太敏感,越王惜才,便订下主意,与他只是暗通款曲,明面上并无来往,若有需要,邱无为发声反对他亦可。 邱无为感恩越王体恤之心,又想谋个从龙之功,遂在外人面前极力遮掩,所行之事,却桩桩件件都为越王谋好处。通事舍人常在御前,消息灵通,很多事于他太容易,他功劳越来越多,越王面前倍受倚重,很多事,越王并不瞒他,紧要关键,别人办不了事,也会交托与他。 所以他知道余孝治。 越王御前受宠,无可辩疑,但自古伴君如伴虎,圣上年岁渐长,脾气也跟着岁月发展,谁知他心里是个什么章程?前脚决定后脚就改的事不是没发生过。越王一如既往保持着好儿子形象,有些圣上不喜的事,就不能去做。 然而那个位子,可不是听话乖巧,就能得到的,有些事,越王必须去做。雁过留声水过有痕,行事再机密,也不是没有泄露可能,毕竟天底下圣上权力最大,他若真心要查,不可能查不到,所以越王需要一个背黑锅的。若一切无事便好,若事发有恶,这个人,就可以推出来替死了。 越王选中的这个,就是余孝治。 后宫余婕妤是其血亲,并不算受宠,但在田贵妃独大的后宫,每月有机会见圣上两次,已算势大,余婕妤不会愿意放弃这样的机会,支持余孝治跟着越王,那样她就可以交好田贵妃,保持这份特殊的‘圣宠’。 余家算半个后戚,很多事都靠着宫里娘娘这面大旗,当然也不愿意这棵大树倒下,对余婕妤任何决定,他们从不反对。 余孝治本人性格也奇葩,欺男霸女嚣张蛮横不可一世,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哪日得到不好下场,谁都不会反对可惜,认为是罪有应得。 条条样样都合适,就像量身打造。 余孝治也精乖,猜到自己在越王面前受重视是为了什么,为了取信越王,亦或其它,他表现的非常无理傲慢。就好像他乖乖办事不求其它,要的就是这份独一无二的脸面,越王给他,他就忠心。越王亦展现出自身风度,处处容他。 甚至有两次余孝治怼到他头上,也是越王平了事,请他不要在意。 他不敢不给越王脸面,但余孝治这个小人,他却是前前后后看的透透的! 此次办事,来到长安,余孝全的事,官场民间传了个沸沸扬扬,他冷眼看着,心内暗笑,这余家真是一家子奇葩! 因有心结,他关注略多,遂他知道,余孝全行事不慎,惹了谒者台御史李贺,李贺是个辣手正派的,这一次,余孝全是踢到铁板了。若余孝全聪明,还有点良心,速速把罪认了,余家可能还会帮他保住家产儿女,可他屡屡出昏招,不但引出战斗鸡赵家,掐了个死去活来,传到洛阳朝堂,还买凶行刺李贺! 这也罢了,也不是完全解决不了,可他名声证据,连余孝治都拉上了!余孝治那是越王精心准备的替死鬼,非重要机会不能用,哪能这么折了? 越王不喜,余家不敢再管,余孝全已被放弃,来日会被李贺惩于律法。这些行刺行为,只是余孝全自己‘秋后蚂蚱’不甘心的行为,与其他任何人无关。 可是……他刚刚看到了什么? 邱无为心中急思,那个刺青,那个标志,可不是余孝全的,那是余孝治手下的特殊标记!这个恶趣味爱好,连余孝治亲爹都不知道,余孝全怎么知道,而且会用? 很可能是……余孝全自己都不知道,这次请的这个刺客,是余孝治送来的。 梅宴当场,行事李贺,许是余孝治的主意,没看到李贺半点事没有,刺客手中短剑冲着二皇子平郡王去了么! 不,不对,这短剑是冲着平郡王去了,但立刻收了势,刺客拼着自己受伤,用自己身体阻了短剑攻势,却没有伤着平郡王,最后直直冲着昌郡王而去! 这是什么意思? 邱无为心中浮现出无数往日一幕一幕……猛然醒悟,余孝治是不是起了异心! 被选出来做背锅侠,早晚会有一死,而且死法一定不好看,他明里听话,实则不甘心,遂……投了平郡王! …… 皇子梅宴上出了刺客,不管冲谁来的,都是件大事。刺客暴起瞬间,护卫们会一时反应不及,乱了分寸,可他们毕竟是皇家卫队,训练有素,很快反应过来,跳出圈子,摆好阵式,攻向刺客。 刺客先攻李贺,未得手,退避间差点伤到平郡王,最后冲向昌郡王,这一来三去,最好时机已失,结果当然是……除了护卫,杀不了任何一个重量级人物。 上天注定任务不成,刺客十分懊恼,转身就跑,护卫们当然紧紧跟随,一个个亮出最炫身法,最快轻功。一时间,西山梅宴上空,人们飞的比雪花还好看。 眼看着护卫们七星阵几乎把刺客围在中间,刺客像脚底抹油,一瞬间又溜出很远,拉开距离…… 下面飞不起来的众人,无不握拳给武人们鼓劲加油,心跳的比谁都快。 大概天助刺客,正当八面围住,不可能跑得了时,下面突然出现一方温泉。刺客干脆不跑了,一猛子扎进温泉里,不见了踪影。 护卫们会水的赶紧跟着往下跳,下饺子似的一个接一个,不会的就站在外围把温泉围起来,争取一个苍蝇都跑不出他们的包围圈。 可是刺客扎进去后就没了消息。 从没冒头换气不说,水下面搜索的护卫纷纷表示,根本没人! 皇家庄子,温泉是不可能小的,而且还都是活水,里面可能有水路。可这么多人盯着,人怎么可能跑得了?这么大地方,就算有水路,一回不换气,也早憋死了吧! 崔俣看了眼杨暄。 杨暄悄悄捏了捏他的手。 也是这时候,人群里面,不知道谁说了句:“是不是河帮的!” 众人一惊。 是啊……纵观长安,谁能有这份本事?不但武艺高强,敢在皇子梅宴行刺,水性还这么好,一定是训练有素的河道帮众! 再联想近几个月河帮上下的风起云涌,众人更明白了,这是把人欺负的找不到活路了,才敢这么拼吧! 平昌两位郡王对视一眼,各自心内急转,很快对这件事有了自己看法。 而邱无为……却是脸色大变,手握成拳,十分愤怒。 竟然还有河道! 他可是记得,越王并没有让余孝治插手河道,河道一事极为复杂,越王不是不想要,不是没想过办法没指派过人,但这里,没一丁点余孝治的事! 可余孝治竟有河道的手下!这手插的也太深了……若说方才,邱无为只是怀疑,有五成把握,现在,这个把握加到了八成,余孝治一定改投了平郡王,并且为其出谋划策,甚至手伸进了河帮! 这样的人……不能再留着了。 邱无为决定,不用回都,稍后闲下来,就写密信加急送与越王! …… 崔俣一直看着余孝治表情,看着这接二连三的变化,终于放下心来。 河道上来的刺客,两个皇子会相信。余孝治的特殊标记,邱无为会在意,沾上皇权争夺,理由太贴切,他不可能不信,水一浑,谁还在意细查当夜伤田襄的人?明显就是这个刺客嘛!而且身量武功也这么相似。 哪怕此次无重要人员伤亡,所有人想起来,都会以为这个河帮人不太聪明,刺客的事干的少,本事不济。 更可以发散思维,以任何方式阴谋论,这样,就更没有人关心当日的事了。 就算田襄回过神,提出疑问,谁会信?家国大事,党争皇权,河道私利,哪一桩不比那儿女情长重要?哪一样不比单纯的报复更靠谱?越曲折离奇,越会让大众信以为真,太简单太明显的目的是非,反倒太普通,不可能是事实了。 至于刺客表演有意亲近平郡王的那一段,崔俣握了握杨暄的手,给了个称赞目光。这样卖好正好,太多就流于刻意,反倒不像真的了。 杨暄附到他畔,声音低轻,几近于无:“那是身量与我最相仿的属下,非常聪明,最懂领会指示。” 像在为手下邀功,又像为自己得意。 崔俣一起心思,他立刻领会并下发,这都不仅仅是心有灵犀,太默契了,如臂使指! 耳朵有点痒,崔俣推开杨暄,趁着现场闹哄哄时,拉他避到一处无人注意的角落。 今日一行,领会了两们皇子是怎样的人,也放出自己大招,让人轻易不敢招惹;解了杨暄曾经闯过的祸;收拾了余孝全,顺道收拾余孝治,很快,就会有佳音传来;确定了邱无为是越王的人…… 一切目标,皆圆满完成。 唯一没弄明白的是,邱无为为什么来到长安。不过官场之事,纷杂琐碎,他不可能全部都知道。 想想,崔俣也就释然了。 既然事完了……他眯眼瞪着杨暄:“你该走了。” 杨暄舍不得:“我已现于人前,眼下出了刺客,定会细细排查,我若走了,倒显的心虚,万一连累你了怎么办?” “你少贫嘴,”崔俣冷笑一声,“刚才那么乱,当我没看到别人跑么?与宴的客人都受惊害怕跑出去不少,多你一个少你一个有甚紧要?” 而且基调已经定下,也没出什么了不得的大乱子,排查方向一定冲着河道,在场这些人,只要跟河帮关系不近,都不会有嫌疑。 崔俣说完,神色警告,“你必须马上走,否则我可真生气了!” 杨暄还真就怕这个,叹着气应了:“那我留个人给你。” “别,”崔俣抬手阻了,“你也知道接下来要排查,你的人痕迹太重,被识到就糟了。” 杨暄想想也是。他的人个个精悍,真要露面被察觉,麻烦就大了。 花墙遮挡,小小拐角,空间并不大,鼻间似能嗅到崔俣身上独有的味道,杨暄没忍住,抱了崔俣一下,在他肩头蹭蹭:“那你自己小心。” 崔俣轻笑:“知道啦。” 他的手放在杨暄肩背,猛然觉得,这小半年,杨暄好像长了不少,肩背宽厚了,个子也更高了,之前才到他鼻尖,现下……几乎已经和他一般高了。 “这次,你可别又生气冲动,认为昌郡王欺负了我,要去阉了他啊。” 这话只是玩笑,杨暄却良久未答,好似在思考这么做的可能性。 “喂!”崔俣着急了,手上也用了些力。 杨暄紧了紧手臂:“……我会听话的。” …… 刺客走后,现场很快收拾干净,排查工作同时进行。 人当然是要追的,与温泉相连河路,每一段都派人追堵,现场宾客也要排查,包括留下的,和刚刚吓坏了离开的。当然,因为目标明确,宾客们又各个身份不凡,有些可细查,有些么,随便问两句就过了。 本来出了这样险事,接下来可以直接散了,可昌郡王不愿意。这是他牵头主办的梅宴,还没到正午,正菜还没上,梅还没赏呢,就这么散了,岂不太没面子? 遂他收拾心情,梳洗更衣,又出来了。 环视现场一周,看到崔俣……他心情有些复杂。 自记事以来,他最爱玩游戏,自诩高手,从未输过,可今日,却输给了崔俣。崔俣不怕他,能四两博千斤,狡言擅辩,避重就轻规避问题,还能赢他。 崔俣还不怕他杀他,因为人自己也有本事,懂玄术,可杀人于无形! 昌郡王很不想相信。崔俣所言都是日后之事,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就算这次意外准了,没准是他策划的呢!可崔俣准确指出了几个将死的护卫,这种事……却是怎么准备,都不能精确的。 而且几日后,万一那些……都成真了呢? 这样的人,他可不敢再惹。 但他可笃定,崔俣是不会杀他的。 他们没什么深仇大恨,杀一个皇子,需要付出很大代价,高人讲究因果,不可能说杀人就杀人。 可他也不想再看到崔俣这个人,起码现在不想,以后么……看崔俣的预言是否能实现,再说。 “崔俣啊……”昌郡王清咳两声,眼睛看一边,“虽你是本皇子请的客人,表现也着实亮眼,本皇子很欣赏,但是呢,你毕竟是无甚身份的小户庶子,也不是官身,接下来有些事,你不好参与啊。” 这是要赶自己走了。 崔俣非常乐意。刚刚频繁使用异能,精力透支,谁知道副作用什么时候来,早点离开早点安全啊! 他几乎立时便应:“如此,在下告辞。” 他答应的太快,昌郡王又疑他是不是有别的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毕竟皇庄梅宴,多大的荣耀,谁不想参加? “也不必着急,”昌郡王赶紧找补,“厨下饭食已备,转眼就上,你虽不能与我等同乐,但独酌赏雪赏梅,亦是乐事,你可寻处美景,细细品鉴。” “谢殿下。” 崔俣神色平静,在众人惋惜无奈的目光中退场。 他是真的一点也不遗憾,该做的都做了,想要的也都得到了,至于人脉拓展,等几日后大家发现他所言不错,自会找上门,根本不必吃这顿拘拘束束无甚享受的饭。 他准备直接走人。 可是不行……蓝桥不见了! 蓝桥是跟着他来的,昌郡王故意布鞭刑现场等他,蓝桥还在身边,等到游戏时,蓝桥伺候笔墨纸砚,后来刺客一出现,一切就乱了! 他一直关注着邱无为神情动作,心无旁骛,顾不上旁的,杨暄则是自己缠过来,拉着他躲避,一时间之间都在忙,忽略了蓝桥! 上一次,蓝桥也是这样失踪的…… 崔俣心高高悬起,立刻走到避人处,沉心静气,感受蓝桥凶吉。 感觉无甚不好,只是少少的不舒服,蓝桥没事。 崔俣吐了口浊气,稍稍放了些心。 蓝桥最忠心,不用自己叮嘱,就会紧紧跟在身侧,不可能无缘无故失踪,也不可能因为他不注意,就闹脾气走开,之所以消失不回来……一定是回不来。 有人困住了他。 崔俣第一个想到昌郡王。会不会是因为斗不过自己,又气不过,不敢出手伤自己,便拿蓝桥出气? 他欲再感受蓝桥方位,结果不等动作,就看到平郡王过来。 “崔俣。” 崔俣赶紧束手行礼:“殿下。” “今日四弟无状,你稍长几岁,有大智慧大心胸,还万勿在意。” 平郡王姿态温和,崔俣自然也优雅得体:“殿下多虑了,在下不敢。” “这是要离开?” “正是。” “也好。”平郡王简单说了两句,停顿良久,眉头微皱,“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讲。” 这个样子,就是想说了。崔俣面色无波:“殿下请直言。” “我之前看到你的小厮……”平郡王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崔俣表情,“乱中被冲散了,不小心摔了一跤,脏了头脸。下人取水处在西方,你若在寻他,不如去找。” “当然,我说这话许也是多虑了,依你本事,怎么可能掐算不出小厮去处?” 崔俣很担心蓝桥,非常担心,但他也知道,没有无缘无故上门的好意,尤其皇室,遂表现的并不那么热切,只浅浅行礼,淡淡相谢:“谢殿下。” 平郡王眼眸平直,仿佛不在意崔俣并不千恩万谢,反倒有些清淡的态度,递了个眼色,随侍把一物呈到崔俣面前。 “你之才高令人景仰,此乃我名下铺子,就在长安,它日但有所请,可去寻掌柜。” 只是一张纸,并无旁的礼物,不算拉拢,若是不接,反倒失礼。 崔俣想了想,接过纸条:“谢殿下,愿殿下诸事顺利,无忧无扰。” “得你吉言了。”平郡王也不久做逗留,话说完就走了,非常有风度。 崔俣捏着写着地址的纸条,眸间思索,蓝桥……到底是被设局掳走了? 事关生死,他并不大敢全信平郡王,仍是敛袍静坐,动用能力,感受了一下蓝桥方位。 之后,他笑了。 照眼前这条路,却是向西,但不久后,需得往南拐,平郡王的提醒是尽了心意,还是刻意? 他头疼的紧,不想再用脑子,反正大事已经干完,之后应该不会有麻烦,长长叹了口气,直直往蓝桥的方向走去。 这段路景致不错,有银白飞雪,有火红梅枝,就是太远。若是平时,崔俣一定有兴致,可他现在非常累,也非常冷,一点心情也没有。 走了很久,仍是未到,崔俣已气喘吁吁,额头冷汗直冒,膝下也开始隐隐作痛。 其实他的伤早好了,但不知怎么的,许是心理原因,最初那艰难场面一直不能忘记,每次用异能,副作用里肯定有它。 膝下开始疼,就证明……副作用要来了! 崔俣嘴唇发白,别,千万别这个时候! 他努力放松,稳住呼吸,开始认真欣赏四处景致。慢慢的,不舒服的感觉过去……还真有用! 能拖多久是多久,既然有用,崔俣当然继续。 结果赏着景,看着远处起伏山脉,他突然想起,西山……这里大片山脉被皇家圈起,好像不止建了皇庄,听闻北面还建了个寺庙,叫什么来着…… 崔俣阖眸,用力思索,好半天,眼睛一亮,想起来了,叫皇慈寺! 说是为了感念早逝的宇文皇后而建。 当今圣上极薄情,人活着时不喜欢也就算了,死了好歹让人落个清静,结果他非不,非要用这种手段,让人记着,他其实对皇后是有感情的!当人宇文皇后稀罕呢! 谁不知道,他的情意全都给了田贵妃,起这个庙不过是为了…… 不,等等! 崔俣眼睛倏的瞪大,杨暄被圣上厌弃,不理不睬一直关在某地,是哪里来着! 别人不知道杨暄没有乖乖呆着,圣上只怕也如此想,但若因什么事起了疑心来看—— 崔俣用力搜索记忆,想到上辈子杨暄曾经说过的话,眼前一黑! 第84章 真正目的 西山皇庄,西南方临崖处,有几间厢房,极为偏僻,几无人烟,就连皇子办宴这样的大事,都无人过问打扫一下,更别提有人路过了。 厢房前临悬崖峭壁,后依高耸山脉,四周空旷,哪怕有再大动静传出,也无人听到。 蓝桥喊的嗓子都冒烟了,也没喊过半个人来,不由气馁。 皇子梅宴,突然闯入刺客,四下大乱,他也想紧紧跟住主子步伐,尽量护着,可他不会武功,抵不过人们冲挤力量,很快被冲开,摔了一跤。 艰难爬起,看到沙三还算有眼色,护住了主子,他长呼口气,保持体力随人流飘移。反正再乱,也终会停下,只要在一处,他就能找到主子。 结果停是停了,一回头主子和沙三凑在一起说悄悄话,自己也不是过不去,过去得穿过整个场地,而且头脸身上……有些脏,太伤主子面子。 正好旁边吓傻了的梅宴下人说要去喝口水压压惊,他问了一下,得知有清理自己的地方,还不太远,有点想去,可又舍不得放下主子,正犹豫呢,后颈突然一痛,失去了意识。 醒来坐在一张椅子上,手脚被绑,嘴里塞了破布,房间里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哦,也不是什么都没有,至少有蜘蛛网蛇虫爬过的痕迹。房间里特别冷,窗户纸也早被风吹撕了,倒是看得到外面情形。 嘴里布团不是弄不出去,就是费点时间,蓝桥牙嘴都磨出血,才吐出破布,可怎么喊,也喊不来人。 他自认不是什么大人物,想不出别人为什么绑他。可又一想,他不厉害,他家少爷厉害啊,绑他,难道是为了少爷?一想到自己可能连累了主子,蓝桥心下更急。 手脚绳子就没那么好弄开了,结实的很,蓝桥头使劲转着,希望找到什么锋利东西。北面墙角有一块碎瓷,不知道是原来屋子里不小心摔碎了没清扫出去的,还是蛇虫鼠蚁小动物们带来的,虽不太锋利,看起来却足够坚硬。 蓝桥想拿到这块瓷片。 幸好椅子不是钉在地上的。他脚蹬地,腰腿发力,连人带椅子一起跳。还不敢用力大跳,万一落地没稳住怎么办?主子说了,凡事不要急,急就容易出错。 结果不急,他也出错了。 “砰”的一声,连人带椅子,摔到地上。 头重重磕在地上,蓝桥眼泪一下子就冲出来了,他对不起主子啊,连这点小事都干不好! 但是不能放弃……主子还等着他呢! 蓝桥用力,试图重新连人带椅坐起来。 结果,头磕地次数太多,整个人都有点懵了。 他深吸口气,闭着眼睛等眼前金星冒完,改变策略,不再想蹦了,改蹭。他连人带椅子侧摔在地,连爬都不到,只能用单边胳膊腿一点点蹭,像个毛毛虫似的。 人可以模仿毛毛虫的动作,却没有毛毛虫那样适合蠕动的身体,很快,他手脚胳膊腿蹭出了血。 可他没有停。 他一边掉眼泪一边冲着墙边继续用力蹭:“我不怕冷……我不怕疼……少爷呜呜呜……你可千万别担心我!我自己能跑的!” “啧。怎么每回见你,你都这么狼狈?” 耳边突然传来人声,蓝桥一声哽咽卡在喉头,吓的直打嗝:“谁……谁?” “还真傻了,连救命恩人都认不出来了。” 人声在背后,蓝桥用力蹭着转了个方向,才看到来人,目光有些犹豫:“你……是谁?认得我么?” 那人更生气:“你这小呆子!笨死算了!” 听到耳熟的骂人声,蓝桥才睁大眼睛:“是木头么?你背着光我看不清楚!” “叫木老大!”那人离开窗前,走过来打开门,看着地上划出的血痕,再看看浑身脏兮兮根本不能看的人,又忍不住咂了下舌,“真是难看啊。” 看到略熟悉的方方正正的脸,两道又浓又重的眉毛,还有淡色瞳眸内显而易见根本没想掩饰的嫌弃,蓝桥的惊喜全部化为愤怒:“男人要那么好看干什么!” “也是。”男人摸着下巴,十分认同,“那你就继续难看着吧。”转身就要走。 “等等!”蓝桥急了,“你过来不是救我的么?” 男人冷哼一声:“我为什么要救你?” “不……不对,你怎么在这儿?这是皇子梅宴,你不怕被逮住?难道那会儿那刺客是你!不行,不能跟你有牵扯……你还是走吧,我不想给我家少爷惹麻烦。”蓝桥神色变幻,一会儿惊一会儿恼一会儿后悔,最后决定不要这个人救。 男人仰天叹了口气,蹲下|身十分认真的看着蓝桥眼睛:“你家少爷是怎么忍你的?” 蓝桥十分骄傲:“我家少爷是好人!”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一定很笨。” “你才笨!你全家都笨!我家少爷是天底下最聪明最好的人!”蓝桥十分愤怒。 “不过——”男人摸着下巴,“能让人命都不要的效忠,我还真好奇了。” 蓝桥神色难看,但他知道眼下不是浪费时间的时候,犹豫了会儿,还是问了一句:“你……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是不是?” “你说呢?”男人意味深长的看了蓝桥一眼,“几个月前的事,这么快忘了?” “你武功……很高是不是?” “废话!”男人翻了个白眼,“不然怎么跑到皇子梅宴上蹭吃蹭喝,别人还不知道?要不是那个蠢刺客,我现在都吃饱下山了!” 蓝桥想了想,又是抿唇又是皱眉,最后很艰难的做了个决定:“我现在这样,恐我家少爷会担心,请你帮个忙,帮我找到他,确认他安不安全,好不好?” 不等男人答话,他又加了句:“你不能暴露身份,不能被别人看到,不能连累我家少爷。” 许是知道最后这句话有点伤人自尊,他说时眼神闪躲,没有看男人。 男人冷嗤一声:“请我可是很贵的。” “我知道。”蓝桥扭头,“我会给的。” 男人看着一身血糊糊的蓝桥,突发善心:“要不要我带你去找你家少爷?” “你傻啊,”蓝桥白了他一眼,“我这样子,别人看到怎么想?再加上个你,别人不注意才怪!” 竟被傻子骂傻了! 男人大怒,动作粗暴的撕开了蓝桥身上绳子:“这次报酬翻倍!” 蓝桥不言,皱着眉头受了剧痛折磨,也没讨价还价,把腰间荷包取下来交给男人:“这个且先做订金,你找到我家少爷,给他看看,他就知道你是我请的了。方才有刺客,皇子那边都乱了,不知道我家少爷在哪,不过他如果不在那边,就一定在找我的路上,你顺着路往回走,别用轻功飞直线,省的错过。” 男人看着蓝桥额角的汗,眸色微直:“你怎么知道他会来寻你?” “我就是知道!”蓝桥横着眼,“反正就照我说的方向走,懂么!” 男人未动,眉梢挑起,似是不愉。 蓝桥扁扁嘴,深呼口气,歪头冲男人绽出大大的微笑,圆圆眼睛湿漉漉跟小狗似的:“求你了,好不好?” 男人这才满意了,掂了掂荷包份量,抬脚往外走:“你放心,我木老大答应的事,没有办不成的!” …… 崔俣跌坐巨石旁,手拄石壁,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这阵发黑,并非是异能副作用来袭,而是他想到了一件十分骇人的事,性命忧关,迫在眉睫! 杨暄生下来就被先帝立为太孙,先帝去世后,当今圣上即位,他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可他不得圣上喜欢,没多久就被圣上赶出去,多年来从未归朝。天子不提,后宫不怜,百官不言,天下仿佛没有这个太子一样,日渐长久,大家习以为常,更不会有人关注了。 可杨暄身边还是有人的,暗里教养扶持,希望他文成武就,将来能承先帝愿,继江山,治天下,壮大安,扬国威。 这一点圣上必不知晓,若他知晓,就不会无动于衷,圣上对杨暄,是真的厌恶。 别人也不会知道,没人会去关注小小年纪的太子在做什么,能做什么。 杨暄被圣上关在哪里?一身文韬武略同谁学的? 崔俣此前没关注过这个问题,刚刚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上辈子时,杨暄曾经跟他提过,恩慈寺,因逝去皇后所建,圣上以‘孝’字,压他守在其内。 长安,皇庄,皇慈寺,杨暄理应在这里! 若无意外,若无匡扶他的人,若无忠心之人安排,他可能终其一生,都不会离开这个地方! 田贵妃越王之前应该也不知道,现在么……定然知道了一些,甚至还私下交过手。但权力倾轧,勾心斗角绝非易事,这种事,若无具体证据,提前安排设计,不好随意捅出,毕竟谁也不喜欢与人作嫁不是?谁知道杨暄会不会藏着什么幺蛾子,就等着她们动呢? 若能在圣上不知道的情况下将其斩杀,当然最好不过,如若不能……就得用非常自然不经意,完全撇开自己的方式,把它揭开。 杨暄队伍里出现内鬼,一路往长安被追杀,都是田贵妃或越王手笔。一路阻截未能成功,失去杨暄踪迹良久,定然心急。她们可能还探过,杨暄未在皇恩寺内,遂故意设局,不经意的翻开这一篇,给人看。 给谁看效果最大? 给百姓,给朝官,只能形成流言,不能一击致命,还会让杨暄有准备时间,当然要给圣上看! 直接在圣上的人面前揭开这一幕,让圣上愤怒,什么太子,以后都不会有了! 如今梅宴,有两个皇子,有世家,有重官,有谒者台眼里不容沙子的御史李贺,有圣驾前常伴的内史省舍人邱无为……别人也就罢了,这邱无为,官品不算高,可行走在御前,是圣上信的过的人,还有他身边那个侍者—— 崔俣当初一看就觉得不凡,现下更是怀疑,会不会是圣上心腹,邱无为故意请来同行,让他旁观的! 圣上信的过的人,和圣上心腹,世家高官,一起看到了不得的真相,圣上怎么可能会不信! 所以今天这个梅宴,什么压制世家,拿他杀鸡儆猴,这些都是小意思,更大的招,在后面! 怪不得昌郡王说他身份不够,是啊,那么大活动,他一个无官无品小庶子,怎么有资格参与! 偏偏,他还因为担心,把杨暄给赶走了。眼下身边无人可用,怎么找杨暄? 顾不得那么多,崔俣先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杨暄方位。感受完,膝盖就一阵阵发疼,副作用已经快阻止不住了。不过结果尚算可喜,杨暄可能担心有旁的意外,虽然离开,却并不远,应该是在山脚下的位置…… 崔俣郑重的看着自己腿脚,他这样的,能及时跑过去通知杨暄么?平昌两位郡王可是开始进行下一步了…… 要不要求助旁人? 若是自己‘不小心’重伤,别人应该不会不管,尤其他刚刚展示过神棍能力,好好绕一绕求一求,也许下山并不那么难? 眸底思绪正烈,心头主意渐出,崔俣心中祈祷时间足够,给自己,给杨暄都够,然后撑着膝盖,咬着牙站了起来。 “你是崔俣?” 结果不等他行动,一道声音从前方传来。他转头看过去,来人二十来岁,身材精壮,眉目方正,浑身散发着一种强大气势。这种气势……与杨暄有些相似,杀戾,粗暴,强悍,不容小觑;与杨暄又不一样,少了天生高贵的狂霸气派,多了混江湖的油滑。可怎么看,都偏正气,虽目光放肆的上下打量,却不让人觉得讨厌。 “我是,请问你——” “一个小呆子让我来的。”男人晃了晃手上荷包,“认得吧?他担心你危险,让我来看你。” 崔俣目光一亮:“蓝桥!他在哪,怎么样了!” “有点狼狈,不过挺好的。”男人说话时,目光一直不离崔俣,有惊艳,有好奇,未有半点轻浮,“你与那呆子形容倒相符,很好看。” 崔俣把这话当夸奖了:“多谢。还未请教——” “我叫木头,四个月前,曾在水上救过那小呆子。” 木头?跟这人形象气质一点也不符啊。不过四个月前……就是他们过渭水往长安遇险的时候了? 蓝桥回来,说是被人救了,提起这个救命恩人就咬牙切齿,说是个很凶很讨厌的人,不过对其性情本事,却未有二话,赞不绝口,甚至有回看到杨暄练武,他还随口评价:讨厌的人连武功气势都差不多! 所以面前这个人……应该嘴有点坏,喜欢捉弄人,可品性不差,武功也很高。 崔俣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他用尽最后一点心力,感觉了下面前人,没任何恶感,这个人,一定不会对他不利。 “我听蓝桥说,你乐于助人。”他声音略有颤抖,眼神希冀。 男人心生提防:“我只是乐于挣钱。” “可否请你帮我个忙?”时间不多,崔俣实在不能再浪费,也不想过多解释,“帮我寻个人,捎个口信,非常急。” 男人双眸微眯,淡色瞳眸里情绪不定:“这么信我?” “我信蓝桥。”崔俣苦笑,“而且我也没时间了。” 男人看了崔俣一会儿,朗声答应:“好!你尽可放心,我应下的事,还从未没办到过。这人在哪,什么年纪什么相貌,你要捎什么信?” “就在东面山脚,不出五里,十三四岁,个子与我差不多高,长剑眉,狭凤目,武功很高,警惕心很强,看起来有点凶……不过你若拿着这个,”崔俣从腰间解下一枚玉环,“他必不会疑你。” 男人接过玉环,若有所思:“可是当时把那小呆子带走的人?隐在暗处,不愿露脸,小小年纪脾气臭的不行。” 崔俣一想,当时蓝桥的确是杨暄找回来的,两人认得真是太好了:“对是他!” “要我带什么话?” 崔俣眉心微蹙,默默思索。 这个人没有恶意,看起来也很可信,但毕竟不知根底,着急没办法也就算了,机密之事,却不能全悉告知。崔俣想了想,说了一个字:“孝。忠义孝悌的孝。你只同他说,崔俣提醒他这个字,他就该明白了。” 男人深深看了崔俣一眼:“行。” “然后……”崔俣微笑着看着男人眼睛,“我身体有些不舒服,同蓝桥在这恐有些麻烦,若你办完此事,能否立刻回来相助?有个回音我也放心。” 男人笑了,脸上神情颇为意味深长:“你不用担心,我对别人的秘密不感兴趣,话带到了就会离开。” “你想多了,”崔俣一脸认真,“我真的只是觉得和蓝桥二人相扶下山有点难,想给你多一笔护送生意。” 男人刚抬脚要走,突然想起来:“你为什么不同我一起去?” “因为麻烦。我不会武功,你隐蔽工夫再厉害,我的气息也有被发现可能。时间紧要,多事不如无事。” 这一刻,男人突然觉得崔俣笑容很熟悉,有点像蓝桥骂他傻的样子…… 他阖眸深呼吸,尽量保持风度:“对了,你好像不知道蓝桥在哪里,他在——” “我知道。”崔俣笑着,自信又从容,气度非凡,犹如谪仙临世,“木兄只管前去,回头到蓝桥在处寻我们便是。” 男人看了崔俣一眼,视线好奇疑惑,又带了些莫名期待。他有种直觉,这个少年很有趣,会给他更大惊喜。 崔俣目送男人离开,膝盖剧痛,身体也开始撑不住。他咬紧牙关,扶着石壁,扶着树,一点点,朝蓝桥方向行去。他提醒自己不能停,不能倒,嘴里咬出血,腿脚不停颤抖,方才艰难转到厢房前。 蓝桥正小心对着水清理胳膊上的伤口,不期然抬眼,看到雪中徐徐行来的少爷,眉眼带笑,身形翩然,看到自己,仿佛完成了什么大事,终于放心…… “少爷!”蓝桥眼眶含泪,急急冲了出去。 却只来得及接住倒下去的崔俣。 “在这里……等。” 崔俣只来得及说这一句话,就晕了过去。 “少爷——少爷!”蓝桥抱着崔俣,哭都忘记哭了,心急如焚。 …… 梅宴被刺客打乱了脚步,昌郡王却不愿就此停止,带着宾客们继续。本来这个时间应该是饭点,但今年第一场雪纷纷扬扬洒下,就着火红梅枝,十分好看,昌郡王便提议赏梅。 大家过来谁也不真为一顿饭,东道又是皇家,当然是客随主便,昌郡王说如何就如何。至于饿不饿……宴前各种游戏节目,也不是让他们干看的,桌上总要摆些茶点吃食。 就算真饿了……那就饿着,朝堂上站班大臣都经常因散朝晚挨饿呢,他们扛这点算什么? 遂大家十分配合,这个说这株老梅颇有风骨,那个道这行白梅有几分姝色……心想只要别再出什么刺客幺蛾子,平平安安的过了就好。 昌郡王十分有雅兴,拉着平郡王赏析,还起哄让平郡王作了首诗,众人十分给面子的喝彩叫好,好似见证了什么惊天妙笔的奇迹。 终于,一条赏梅路走完,众人不知不觉间,走到一座寺庙前。 寺庙大门紧闭,上有兽衔铜环,门柱漆红,门庭略高,牌匾黑底金字,写着‘皇慈寺’三个大字。 这是哪里? 众人面面相觑,昌郡王却直接问了出来。 平郡王显然也未想起,眉皱唇抿,还是二人身后近侍提醒:“这里……是圣上下令,让那位尽孝的地方。” 那位…… 难道是! 太子之事不是秘密,只是因为无人提起,才渐渐忘却,眼下一提醒,所有人几乎都想了起来,太子杨暄,不就是被先帝放在这西山皇慈寺里养着呢! 众人无不瞠目瞪眼,紧紧盯着这寺门。 “哦,是三哥啊……”昌郡王歪头笑笑,“以前没机会也就罢了,今日即到门口,哪有过门不见的道理?”他指挥身边近侍,“去,上前敲门。” 第85章 千钧一发 西山北面,皇慈寺。 灰墙青瓦,门庭庄肃,兽首衔环,绽以冷芒。有火红梅枝从墙角伸出,迎雪而展,冷香幽幽。这抹生动鲜活并未把门庭气质带的活泼亲切,反倒更显孤高肃穆,正气凛然。 这是……太子住的地方。 在场众人皆低头束手,眸色微垂,掩下眸底情绪。 太子……对他们来说很陌生,不仅仅这个称号,太子生的什么模样,什么性格,可学识渊博,待人亲切……他们统统不知道。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的期待与遐想。 嫡长制根深蒂固的朝代,名正言顺的封诏,哪怕太子数年未曾露过面,只要他一出现,就会一石激起千层浪,别管现在情势怎么样,别管个人心底什么思量,所有人都会迫不及待的看向太子,看看他是什么样子! 今日梅宴,走到这里是意外,大家也不想去纠结这里头是否有局,是否被人利用,只这个结果,能看到太子的结果,足以令所有人激动兴奋。 见太子! 众人视线都随着昌郡王派出随侍拍门动作,一起一伏,期待的看着。 侍卫拍门良久,没有人应。 昌郡王笑了。他慢条斯理的拢了拢身上紫貂披风,唇角弧度略诡异:“许是久了无人造访,我那三哥不习惯……继续敲门,不要停。” 随侍得令,拍门声更急更大了。 平郡王微微皱了眉,轻声劝道:“若不然就算了,父皇曾有明令,不让人进出,三弟也不过是遵命而行。” 不知怎的,他心下有些不安。昌郡王这举动太意外了,又牵扯到太子……他下意识不想让太子现于人前。 “怕什么?”昌郡王斜了他一眼,“二哥你就是太谨慎,咱们是谁,能与旁人一样么?三哥不敢应声,里面不还有下人?我就不信,谁敢轻视咱们两个皇子!”话音未落,他看向随侍目光正炽烈,“敲!给我大声敲门!” 没有人才好呢……太子不在更是意料之中,他今天就让所有人,尤其让父皇知道,这个太子,可是有无数个心眼,一点也不听话呢! 久久,门仍是不开。 昌郡王唇角笑容一点点扩大。 “这么大声音,不该听不到啊……”他皱眉歪头,摆出一副关心表情,“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我三哥可是太子,事关江山社稷,可不能轻乎,来人!给我把门砸开!” 若他眼梢唇角不带着笑,给人感觉会更真实更真诚。 “是!”几个侍卫扭着腕耸着肩上前,躬身气沉抬腿,似要把门踹开! 这行为有些不对,可在场就两位皇子身份最高,平郡王拦不了,别人不敢拦……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门“吱呀”一声轻响,开了。 一个沟壑满脸,法令纹下垂,目光颇为冰冷的老太监出现在众人眼前。 “放肆!皇慈寺前,尔等安敢无礼!” 他声音不同于一般太监,许是年纪大了,并不尖细,反倒透着股岁月磨砺的仓怆,斥人话语说来也不高亢,透着一股别样沉静,衬着那双冰寒砺砺的利眸,很有一种让人心畏的威慑。 但别人怕,昌郡王却不怕。再老,再有积威,也不过是个太监,没人撑腰的太监,跟一条狗没什么区别。除了父皇母妃近身伺候的太监,他给点面子,别的,想吓住他? 昌郡王当即冷笑一声:“你这老狗才放肆,怎么,连我都不识得么?” 老太监看了他一眼:“咱家追随两代先帝,见过漠北狼烟,见过遗国贵族,杀过人,喝过狼血,战过恶匪,您几位是谁,咱家还真不知道。怎么,不敬宇文皇后,不遵圣上亲命,带这么多人上门,是又想逼宫还是造反?” 逼宫……造反…… 杨家江山怎么来的,宇文帝交托社稷于已逝先帝,是真的信任袍泽兄弟,还是内里有什么机锋,时间已远,不好再谈,但圣上宗室,杨家众人最讨厌的几个字眼,就是逼宫造反谋朝篡位。 昌郡王脸一黑,指着老太监鼻子大骂:“你眼瞎了!没看到我身上衣服么!” 老太监眸色平直:“……哦,你家有钱,所以呢?就敢羞辱当今圣上了?” 昌郡王一脸不可置信,低头看了看身上衣服,方才明白,之前换了衣服,为了暖和舒适,并没有穿戴皇子规制的衣服。 还是平郡王站出来,解了他的围:“这位公公,我二人是当今圣上第二第二四子,称号平,昌,今日过来,乃是意外经过,想看看太子殿下。” 老太监看清平郡王身上皇子规制衣服,又慢腾腾过来验了宫牌,这才肃然行礼磕头:“老奴史福,见过两位皇子。老奴年势已高,老眼昏花,又久不在宫中,未能认出二位皇子,在此认罪请罚,请郡王赏杖责!” 昌郡王得意了:“你有自知之明,很好,来人,给我打!” 平郡王却拉住他,在他耳边低语:“打不得。” 昌郡王怒,一条老狗,如何打不得! 平郡王叹了口气,低声提醒:“他说他叫史福。” 史福?管他什么福,被他昌郡王打死,就是福气! 昌郡王正要继续,几片雪落在脑门,凉凉一激,他瞬间想起了一些久远之事。 的确有个叫史福的太监,经历极为传奇,跟着宇文先帝打过仗,同他们爷爷杨蒙交情也很好,有一块宇文先帝的御赐金牌,还被杨蒙封了虚爵。因宇文帝与杨蒙交托江山乃和平度过,遂宇文帝的金牌,整个杨家,大安朝都是要认的。此太监有战功,是两朝交接见证人,有宇文帝赐的金牌,有杨蒙赐的虚爵,还真是……不能随便治。没见皇上讨厌他,都不能杀了打了,只能这么着让他伺候没用的太子,一辈子回不了宫翻不了身么? 若在宫里,这些头衔都不是事,想栽赃嫁祸搞个人不算什么大问题,但现在是在外面,就因为人家老眼昏花,没第一时间认出人,他就当着这么多人面,把人打死……传出去名声可不好。 父皇也不会饶了他。 昌郡王愤愤瞪了史福一眼:“不知者不罪,本皇子气量大,不与你一般计较!” 平郡王叹了口气。他才不想提醒昌郡王,昌郡王越闯祸越好,越闯祸,才能越衬托他出色,可临行前越王和田贵妃给予的压力……他不能不管。 “皇子不怪,是皇子气度,然奴下犯错,怎能不罚?老奴请杖责!”史福跪在地上,态度坚决。 昌郡王更怒,这还讹上了?别是拖时间吧…… 他冷笑一声:“你可将功补过,起来,带我们去见太子!” “老奴不敢!”史福虽老,跪姿却笔直,直挺挺跪在雪地里,身体没一丝摇晃,目光厉厉有光,“老奴有错,当罚杖责,然太子幽居,圣上有命,任何人不得探看,规矩是规矩,责罚是责罚,岂能混为一谈!” 昌郡王咬牙:“我是‘任何人’么?我是太子的亲弟弟!即过门口,怎能不请见探望?你想让别人议我不懂孝悌么!” “老奴是个下人,不懂外面那些事,只知听主子吩咐,皇上有命,非携金牌者不得入内,四皇子若坚持,请拿金牌出来与老奴验证,否则,老奴宁血溅三尺,不敢有违皇命!”史福梗着脖子,就是不同意。 四下十分安静,仿佛陷入僵局。 昌郡王却一点也不尴尬。他的情绪转换点一直跟一般人不一样,刚刚气的要翻天,这时候,却突然静下来了。他觉得史福表现有问题。 好像……没有很害怕? 正常人遇到这样情况,只怕早吓死了,不知如何是好,史福怎么就不怕? 不过宫里老太监,经事良多,心中有成算,倒也有可能让人看不出情绪,可这么缠着求打,算怎么回事?没人想死,活到这把年纪的老人更不会想死,这么磨着,是拖时间,还是心虚了? 是不是认为硬气了,他这个年纪不怎么大的皇子会被唬住,转头离开? 昌郡王心内思绪转了数圈,突然笑了,笑的相当平和灿烂,像个可爱的孩子:“不就是金牌?正好,这次出宫前,我母妃帮我求了一个。” 他拿出金牌,笑眯眯递给史福:“你看,有了这个,我是不是可以见太子哥哥了?”这可是杀手锏,本来以为用不着的。 史福眸色微惊,竟然真的有! 他神色变化相当快,意味深长的说了句:“原来是田贵妃啊。” 这话乍一听好像恍然大悟,可观他表情神态,无不透着鄙夷不喜,昌郡王又炸了:“你竟敢瞧不起我母妃!” “老奴怎敢!”史福又头磕到地上,“老奴惹四皇子生气,实属大罪,请杖责!” 一个劲求打,必有问题! 昌郡王心说我才不会被骗,深吸两口气,咬着牙问:“金、牌、没、问、题、吧!” “没问题。”史福两眼无神,声音有点轻。 “那我可以进了吧!” “可以。” 昌郡王笑了,手往前一挥,招呼人和他一起进去:“走,咱们去看看我这位太子哥哥!” 众人跟着他的脚步,鱼贯而入。 老太监史福闭了闭眼睛,叹了口气,站起来,也跟了上去。 “史福啊,我哥在哪儿呢?”昌郡王一边往前走,一边不忘高声问。 史福束手躬身,神色平静:“此处下人少,太子独立惯了,老奴也不清楚太子现在在何处。” “不知道?”昌郡王笑了,“没关系,反正我不急,这里也不大,咱们一间间找,总能找到太子哥哥!” 他大步在前,带头往里走,入大殿,没有。 入偏厢,没有。 入侧房,还是没有。 昌郡王唇角笑意越来越大:“唉呀,太子哥哥这是哪儿去了?该不会不听话,下山玩去了吧……” 他正得意的推开书房门,嘴里调侃不断,就见案前坐着一个少年,十三四岁,一身白底镶金边袍子,束金冠,执紫毫,剑眉入鬓,似墨染就,双目狭长,眼角微扬,轮廓鲜明,气质疏朗,眉目间隐有日月湟湟,龙章凤姿,丰神俊秀……与曾经见过的画像,一模一样! “你怎么在这里!”几乎瞬间,他就尖叫出声。 杨暄放下紫毫,奇怪反问:“孤不在这里,在哪里?”举止神态从容又沉稳。 太子! 这是太子! 现场顿时安静,所有人直直看着杨暄,眸底情绪不一,但惊讶,却是相同的。 真的是太子!他们见到太子了!旁的不说,这气度是一等一的好!不过昌郡王的问题……好像是有点奇怪? 昌郡王自知失言,没时间思考面对杨暄为什么会在这个问题,急思讷讷找补:“我就是……一时太惊讶了,你太眼熟了,像故人似的。” “你我兄弟,自是长的像。”杨暄似是很高兴弟弟带人来看他,亲昵调侃,“四弟是不是感觉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了?”一边说话,他一边站起来,“史公公,给孤打水净手。” 史福站在门前,应声出奇激动:“是!” 一盆水快速打来,杨暄投着帕子,净了手,顺便敷到脸上,擦去别人未注意到的,满额头的汗。 昌郡王愤愤瞪着杨暄,满眼都是戾气。什么看到他就像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他也配!他这么狼狈这么穷,而自己这么好看这么富贵,哪有一丁点像了! 他忍不住挑毛病:“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杨暄叹了口气:“虽孤未能回宫,但每年,父皇都会送来兄长弟弟们的画像,四弟长的可爱,孤怎会不识?” 神态表情,孝悌十足,一派正气浩然。 昌郡王只觉得恶心。他们虽是一个爹,却不是一个娘生的,生出来就对立,他不信杨暄不知道,演出这副样子,也不难受!他才不信杨暄真喜欢自己,继续挑刺:“三哥怎么穿这么多?臃臃肿肿的,一点也不好看。” 杨暄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孤倒也想自如些,但这天气……着实冷啊。” 是啊,很冷,都下雪了呢,可昌郡王就不臃肿,也不冷。为什么?人家有紫貂啊!紫貂多保暖,一件御寒没问题,可太子有什么?就一件镶了金边的袍子,估计连小袄都没有吧……这房间里也没个炭盆,寒风顺着窗户缝就吹进来了,不穿那么厚,不得冻死? 当朝太子啊,连御寒都办不到!皇上是男人,心粗,暂时没想起他,可统领六宫的田贵妃,掌着各处相关用度,连凤印都拿在手里的田贵妃,怎么就没想着拨点银子照顾一下? 可太子什么都没说。性子宽厚至此啊…… 众人看向昌郡王的目光变的意味深长了起来。 昌郡王差点炸毛,这是怎么了! “还有,以后勿要唤孤三哥。” 昌郡王仿佛抓到什么把柄似的:“怎么,不愿意认我是不是!” 杨暄摇了摇头,目光怜爱:“自己家中便罢,当着众人,不敬祖宗,不顾皇威……孤倒是没关系,只担心你年幼经不得激,若是气哭了,可怎么好?” 他怎么就不敬祖宗不顾皇威了!昌郡王心思转了一转,才意识到杨暄在强调太子身份,太子是储君,沾了一个君字,就是君臣有别,严格的说,他是不能叫三哥,只能唤太子的。 昌郡王从小到大,受尽宠爱,要什么有什么,哪受过这等委屈?顿时眼睛就气红了:“你是什么东西,敢瞧不起我!连父皇都不会骂我,龙床都让我睡的!” 这话一出,满室皆惊。 在场的都是家大业大的,谁没见过小辈争锋?皇权争斗更是步步沾血,残忍程度难以想象,可再怎么着,都是有身份有教养的人,怎能这么骂人? 骂一位嫡兄,还是封号太子的嫡兄什么东西…… “四弟与孤不同母,不喜欢孤,孤理解,只是这样的话,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杨暄眼梢微垂,眸色渐冷。 众人顺着话音,立刻就想到了田贵妃。田贵妃有多受宠,根本不必亲眼见识,只看这么多年,她一直稳掌凤掌,安坐圣上身侧,就知道了。 到底是野路子出身,未得系统教养的女子,养出的孩子也这般无礼。恃宠而骄四个字形容都不够,龙床,也是四皇子能睡的么?田贵妃到底教了四皇子什么! 再看太子,见到亲人的喜悦皆已散去……也是,凉了心,伤了情,还想让人家怎么样? 杨暄又提起越王:“不知越王兄长怎么样了?记得幼时他对孤颇为照顾,这些年一直没有消息。” 昌郡王被杨暄奇怪的话音转向转懵了,下意识提防:“我哥为什么要给你消息,你少惦记我哥!” 杨暄眸底墨色幽深,微微阖眸,又是长长一叹。 众人也跟着一叹。 越王……那些关心大半是假的。昌郡王与越王同母,昌郡王如此玩劣乖张,越王是不是也……想想就为这个国家担忧。 似乎是意识到昌郡王不能好好说话,杨暄视线转到平郡王身上:“这位……是二哥吧?我方才听到有人唤你平郡王。” “是,参见太子。”平郡王端正行了个礼。今日发生的事太过突然,他没有一点准备,只能尽量做到不失礼。 “父皇……他好么?身体可康健?胃口可好?” “父皇很好……” “朝上没什么让他烦扰之事吧?孤观邸报,近些时日风调雨顺,百姓安和,只河道上有些闹腾,却也无甚大碍,这次长安不就出了吉兆?” “太子说的是……” 关切完毕,杨暄似乎对今日探看队伍很是好奇:“今日怎么想着过来看孤?这些大人们……又都是谁?” “今日四弟办梅宴……” 平郡王正要细述,昌郡王突然插言:“既然看过了,也该走了,二哥,咱们走!” “四弟何以如此着急?”杨暄看着他,眉眼带笑,神情安平,“方才你气势那般大,不惜砸门也要见孤,不就想同孤好好熟悉熟悉?孤也很喜欢你呢,来来……史公公,去泡壶好茶,孤要招待兄弟,以及诸位大人。” 那会儿想进不让进,这会儿不想呆,倒走不了了! 昌郡王看向邱无为,想讨个主意。他若坚持要走,其实杨暄是拦不住的。 邱无为本不想理他,太能惹祸了!但昌郡王行为实在太过,已经影响了越王,不能再继续了!遂他悄悄摇了摇头。 昌郡王只得鼓着脸,愤愤坐下。 杨暄继续问梅宴,昌郡王不答理人,平郡王只得站出来,温声回复。杨暄话题发散性极强,从小小游戏到人才政事,从朝堂到地方,农耕,商事,工造,案刑,户税,竟都有话可说。有些事平郡王也答不出来,只得请教现场大人们…… 众人眼神一直未离太子。看他龙章凤姿,气势十足,在外人不知道的时候,已成长为一方俊才! 性格宽厚,孝悌忠义,为人方正,遇不平待遇,仍保持一颗本心,愿以善待人,但却不是一味忍让,懂得人性阴暗,不失智慧心机,失望了,难过了,话语机锋间一点不吃亏,拐弯抹角训弟弟损贵妃,昌郡王还听不出来! 知书达理,慧眼独具,只凭寥寥邸报,就能知庙堂政事,以小窥大,知一反三……若站的更高些,能做到的,将是无限大! 这样的太子,岂不正是眼下大安需要的! 众人看着杨暄,个个目光灼灼,烈烈如火。 杨暄在这些目光环绕下,优雅自如,行云流水,发挥的相当完美。 厚黑虚实道,*道,仁爱局,麻痹对手,暗下杀招,当众拥抱,背后下绊,佐以大义,披张无害羊皮……崔俣教的,都是对的! 他怎么可能不恶心,怎么会愿意亲近昌郡王,但姿态摆出来,效果果然出来了! 他一边拢着衣衫,落落大方侃侃而谈,一边悄悄冲人群里目光呆滞,表情跟傻子似的人们使眼色。 这些人,以谢闻李贺为首。 第86章 感觉智商受到了伤害 谢闻,长安谢家嫡长孙,未来家族执牛耳者,天资卓越,幼承庭训,打小接受家族式精英教育,见识眼界皆非比寻常。可以说,同龄人里,别人见过了解的,他都知道,别人没见过不了解的,他也知道,甚至往上数,大多上一辈人的见识还不如他。 而且他心思玲珑,脑子转的快,处事手段比起老狐狸们尚算青涩,比一般人,却已相当拿得出手了。 所以,一年一度头等重要的谢家秋宴,老爷子才敢交给他。 他本人对自己也颇为自信。 可今天遇到的事,让他整个人都懵了,他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极大伤害。 他看到了什么! 明明是沙三,怎么变成了太子了! 他瞪大眼睛,木木怔怔的把眼前人从头看到脚。入鬓长剑眉,凌厉丹凤眼,修长笔挺,似蕴了无边力量的少年身躯,从内而外散发着强霸气势……就是那个打过数回交道,小小年纪就能让他尊敬心服的沙三啊!怎么成太子了! 可平昌两位郡王都是皇子,不可能认错人。皇慈寺里守寺老太监,更不可能认错人。 所以……他真是太子? 沙三……就是太子? 联想到以前自家态度……自己倒还好,叔祖却与太子对杠过!还骂过他! 谢闻眼前一黑。 是了,沙三一出现,他们全家就都觉得其气质不凡,将来必成大器。可不是,人是太子,眼明心慧卓而不凡,隐藏身份入世,也是一尊潜龙,怎么可能不成大器! 可是这事……崔俣知道么?他二人一直在一处,感情可比他们好多了! 谢闻一直呆愣愣的看着杨暄,好在大家都很震撼惊讶,他这点表现也不出格。一直看了很久,他突然发现,杨暄耳侧有一点点黄。 类似暗色皮肤的黄。 不期然的,之前崔俣与昌郡王做游戏的画面浮现在眼前,谢闻眼神更加呆滞。 当时那个站出来与崔俣组队的,皮肤暗黄,眼角下垂眼睛略小的少年……他总觉得感觉熟悉,看脸却不认识,现在细细琢磨思量,可不就是太子! 太子刚刚易容了,就在现场! 可真是胆大,尊为太子,竟也敢众目睽睽之下玩脱衣服游戏! 还是……太信任崔俣? 往日一幕幕迅速在眼前浮现飞逝,其实太子帮了他很多,于世家,于官场,于长安四野,他很佩服太子,现在,这份佩服今日又加上一种特殊景仰,他很激动,恨不得立刻回家昭告四方,他与太子相交为友啊! 可又因为走的近,太过熟悉,他心里有那么一点点被瞒着的不甘,心说如果崔俣知道,太子却不知道崔俣知道……就好了。感觉大仇已报呢! 心思渐渐转回来,谢闻冷静下来,开始思索眼前画面。很明显,这昌郡王是有备而来,不知道憋着什么坏呢,可不能掉于轻心!他得时刻警醒着帮忙,至于其它的什么家族立场安危关系,现在没空想! …… 谒者台御史李贺,也是眉头紧皱,心事重重。 这个太子,他有一面之缘。 这一面之缘极为特殊,是有人欲害,太子救了他。 今日场景,昌郡王有备而来没错,可太子也并非真的老老实实在寺里,多年不出,文韬武略,人暗地里学着,样样不缺。可若说太子有异心,也不对。 不是他自夸,他的家世官职,对皇子们而言,吸引力莫大,可太子当时救了他性命,并没有以恩挟报,也从未找上门让他帮忙任何事。当时那句话,他记的很清楚。太子救他,是因为他‘念苍生计,为百姓安,是好官’。太子也不肯告诉他姓名,问急了,就留下一个笑容,说是‘希望天下安平的人’。 这样的太子,至情至性,心念苍生,怎么会有异心? 这家国天下,本该就是他的!他隐隐忍忍成长,难道还是他的错了么! 李贺眯着眼,凌厉目光扫过昌郡王,肃身直立,交不多言,但心里,已有决断。 至于在场其他人……也有少许见过杨暄的。 杨暄每次露面都很谨慎,除了谢家秋宴时人多点,别的时候,他要不要见人,都会事先做过准备计划。对他印象深的,肯定不会揭穿他,对他印象浅的,或者干脆只有一面之缘记忆不清的,更不会开口。 至于为什么……太子眼下形势略尴尬,承认认识,与他走的近,必会有麻烦。当场揭穿是机遇,是富贵,还是灾祸,遇到皇家,可都说不准。长安地界上,多看谢家眼色行事,如今没人第一时间开口,更不会有人愿意做出头的椽子。 遂房间里气氛……很是融融。 杨暄游刃有余的应对平昌两位皇子,以眼神安抚压制住熟悉的人,由浅入深的谈着邸报,朝廷大事,同在场各位大人们探讨交流政事,玩的相当溜。 过了最危机的那段,气氛平和下来,他竟已能分开些许心神,记挂崔俣。 这消息,是崔俣带给他的,很及时,再晚一点都会有大麻烦。也不知道崔俣怎么知道的,现在……又在哪儿? …… 西南面临崖处,山风呼呼的刮,卷着大片雪花往厢房里灌,蓝桥抱着崔俣,哭的稀里哗啦。 这里太冷,主子又晕过去了,别说热水炭盆,连保暖的衣物都没有,蓝桥非常担心主子出事。他本想去外面求助,反正现在也没被绑着了,出去跑几圈,总能找到人。可主子晕倒前吩咐在这里等…… 蓝桥是个听话的小厮,对于崔俣命令,从来没有二话,亦从不自作主张。有时候这样不好,下人也是要保护主子的么,可蓝桥知道自己笨,担心好心办坏事,干脆愚忠听话,哪怕守着命令死了,也不改初衷。日子久了,崔俣越发了解他,是以命令下的准确又放心,如果拿不准,就不会下指令,蓝桥可以由着自己来。 既然之前已经下令,就是不能走…… 蓝桥只得用背挡着风,心焦不已的守着崔俣。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等的头发都白了,又好像没多大一会儿,被他请托帮忙的男人回来了。 “哟,又哭了?我说你这小呆子怎么老是哭啊,也不怕眼泪冻住砸了自己的脚。” 蓝桥看到来人非常惊喜:“木头!” 男人炸着手挡:“停!高兴行啊,别往我这扑,男男授受不亲的。” “谁跟你亲!”蓝桥瞪他,“快点,帮我把少爷送下山!” 男人摸下巴:“哟,这就凶起来了?刚刚不还是哭的要死要活没办法么?” 蓝桥拿眼角瞥他:“我用你,是订好的交易以后要给钱的,你又不是我爹娘我主子,我为什么对你客气?你性子这么讨嫌,早晚被人打死!” “你——” 一句话还没说出来,蓝桥已经又瞪了他一眼,心急的不行:“你倒是快点想办法啊!” 男人没办法,长长叹了口气。 “你身上还疼么?” 蓝桥胳膊腿的蹭伤已经不流血了,但伤处有点大,疼痛没这么快消散,但为了主子,这不算什么! “不疼了!”他还站起来晃晃的走了两步,“完全没事!” 男人轻啧一声,从胸前掏出一瓶药,打开丢给蓝桥一颗:“先吃了。” “我不能现于人前,否则你和你家少爷会被怀疑。这样,我看着他,你去那边——”他指了个方向,“两百步,就能看着皇庄下人,你让他们送个送轿过来,带你家少爷出皇庄。” 蓝桥吃了药,也没感觉多好,但能离开这里,他就很高兴了:“好!” “两位郡王已允许你家少爷离开,他们应该不会查拦。若他们不配合,你就吓唬他们,说让主子施法教训他们。” 蓝桥听完,反问:“那你呢?可不行偷懒,要将我家少爷安全护送到长安,生意才算成的,不然不给钱!” 男人翻了个白眼:“你带着人来,跟着你家少爷软轿走,我会在暗处一路陪着的。” “算你识相!” 蓝桥又看了崔俣两眼,小心帮主子调整了调整姿势,这才往男人说的方向跑去。果然,没一会儿就见到一个下人房,要求他们带软轿过来。下人们听到崔俣的名字,没敢怠慢,蓝桥又催的急,软轿没一会儿就送来了。 蓝桥扶着自家主子上轿,突然听到主子嘴里隐隐约约叫了个名字,好像是杨……什么暄。主子认识什么叫杨暄的人么?蓝桥一直伺候主子,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赶紧带主子下山,找个好大夫! …… 崔俣总算安全顺利离开皇庄,杨暄这边,戏却还没完。 杨暄太过出色,竟能与长安诸臣讨论政事,别说昌郡王这个任性刁蛮,整日只知傻玩的皇子,就连标榜努力出色,才学绝佳手腕圆滑最会处事的平郡王,很多时候也插不上嘴。 可这方面,又是对一个皇子能力如何的判断依据。 对比之下,两位郡王又丢脸了。 平郡王还好,不会生气,反正在人前时,他从未生过气,昌郡王就不爽极了,理智早被自己吃了,连连出昏招,连“不对,你怎么证明你是太子”这样的话都问出来了。 杨暄反应很平静:“怎么太子还会有人假扮么?” 老太监史福立刻回击:“四皇子这是不信老奴,还是不信陛下?陛下可是每年都会派人来看太子殿下的!” 昌郡王一噎,他见过太子画像,这个太子不可能假,可他就是不想这么委委屈屈的认了。眼珠一转,他又指着杨暄:“那朝堂的事你怎么知道?你定是不听父皇的话,偷偷经营势力了!” 杨暄怜悯的看着昌郡王:“弟弟啊,邸报是个好东西,山下随意纸墨铺子都有,父皇不让孤下山,却没禁止孤学习。” 他说这话时的神态表情与不久前崔俣嘲笑昌郡王简直一模一样。 没见过聪明人,就不知道聪明人能聪明到哪种程度。聪明人就是看看邸报就能知道天下大事,哪像你这混吃等死整日傻玩的,什么都不懂,还净问蠢问题。 脑子是个好东西,希望你也有啊。 在场有人没忍住,笑出了声。 昌郡王脸臊红,视线恶狠狠的环视了一圈。 “这么多年,孤这里从未有外客,二哥四弟此次过来看孤,可是父皇的意思?”时间也差不多了,杨暄琢磨着是不是放个招。 昌郡王被转的不敢随意答话,闭着嘴没答。 “定是父皇想孤了,想接孤回去。”杨暄长长一叹,起身对着洛阳皇城方向,扑通跪了下来,“儿子又哪有不想念父亲的,孤亦想尽孝父皇膝下啊……谢父皇体恤!” 太子身份高贵,他这一跪,在场所有人都得跟着跪,太子情绪激动,还哭了,所有人还得劝:父子天伦乃人间大义,父慈子孝更是佳话,圣上记着太子,太子孺慕圣上,大安天下若尽皆如此,何愁不长治久安?太子放心,圣上一定很快就来接您的! 昌郡王呆呆站在原地,看着杨暄表演,心说好不要脸!父皇早忘了你是谁了! 刷过这一波舆论,杨暄又对两位兄弟关心倍至,弟弟不高兴嘴利欺负也不介意,还替弟弟给在场众人道歉,直说还小,以后就好了,兄友弟恭的场面简直能感动的人落泪。 可昌郡王哪还算小了?他只比杨暄小几个月,杨暄已经成长如厮,他却…… 想想,大家就对洛阳越王感觉失望。 有这样的亲弟弟,哥哥真的像传言里那样完美么? 这一场会见,四皇子昌郡王的情绪,从兴奋强烈到惊讶失望慌张欲走愤怒害怕,太子从淡定从容到睿智压迫,展示了太多太多东西。只是路过?一切都是凑巧?连那块金牌,也是凑巧带着的?别把人当傻子,这里谁没经过点事? 临别之时,所有人表情都幽深莫测,意味深长。 待所有人走后,寺门再次紧闭,四下无声,未有人迹,老太监这才跪倒在杨暄身前:“殿下……您可算回来了!”声音仓怆微颤,不知是欣喜,还是后怕。 杨暄一把架起老太监,不让他跪实:“在外头给那小混蛋跪了吧,膝下都湿了,一把年纪雪地上瞎折腾什么,也不怕死。” 老太监眼眶略湿,也真不跪实了,拍拍裤子站起来:“殿下放心,老奴一听到外面叫唤,知道来者不善,立刻把护膝穿上了,外面湿,里头没事,嘿嘿……” “算你机灵。”杨暄说话回到房间,往下脱衣服,“替身呢?” “老奴瞅着不对,让他顺后墙离开暂避。”史福伺候杨暄脱衣,见外衫脱下来里面是粗布衣服,还湿透了,微微怔住。 “时间太急,没来得及换,只得随便捡一件披上。” “老奴给您拿一身干净衣服,再泡壶茶来。” 杨暄换过衣服,一身清爽,捧起热烫茶盏,才有时间想方才发生的事。 名为思念已逝皇后,寺里尽孝,实则软禁,他那皇上亲爹对他是足够狠。平时也想不起来,只在每年年节之前,派人过来看看,话说的好听,是关心,其实就是看他乖不乖,有没有搞事。 不过倒也好糊弄,平日里放个替身,已足够应付。 今年仲夏交手,得崔俣相助逃脱,田贵妃或越王遍寻不到,估计认为他早跑了。当然,他也的确做了类似转移视线的布置……只是没想到,她们会来这一手。 他是真没料到,哪怕到了梅宴,也不知有这招布下,还随身携有御赐金牌,带着众人赏梅顺道,准备万全,差点让他着了道。若不是崔俣提醒…… “若孤没来,你准备怎么办?”杨暄敲敲桌子,看着站在一边笑眯眯的老太监。 史福微笑:“就拖延时间,说殿下去赏梅喽,不知道在哪。” “若还不来呢?” “就说殿下赏梅出了意外,定是遭坏人所掳了,昌郡王嫌疑很大。”史福摊手,“信不信的,反正事都闹大了,就大着来呗,殿下虽会吃点亏,事后布置麻烦点,也不是全无收获。” 杨暄唇角扬起,笑了。 的确,今日这一招着实是个双刃剑,用的好,预期达到,只他一人倒霉;一点出差错,倒霉的就不是他了。比如今日,他倒应该谢谢昌郡王,给他一个现于人前的机会。 他少的就是重要场合出现的机会,有话题,有评价,就是好事。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一点一点,很快,关于他的事,就能席卷长安,乃至洛阳,整个天下。 父皇想养废他,让所有人忘记他,今日风声传出去,他一定很不高兴。 真想看看那张气愤的脸,是不是与当年厌弃他时一样,那般理直气壮?田贵妃和昌郡王此事后必难逃一罚,不知道田贵妃可年华还在,是否如当年一般颐指气使,对圣上都不客气? 嗯,她有俩儿子,大儿子那般出色,掌重权,倒是有底气。可惜父皇年纪大了,这么强的儿子在侧,对龙椅虎视眈眈,他真一点都不介意? “殿下今日……落落大方侃侃而谈,姿容高贵如隐湟湟日月,颇有宇文先帝遗风,若皇后娘娘泉下知晓,一定大怀安慰。”史福看着杨暄,忍不住感叹。他的殿下,从小小孩童一点点长大,至此双肩虽尚稚嫩,已足够出色,能担起皇室江山! 杨暄眼帘垂下,由着氤氲茶汽模糊了双眸,语音微涩:“我活成这样,着实……让母后担心了。” 史福赶紧拉开话题:“不说这个,殿下今日是如何及时赶到的?时间紧急,老奴只来得及让人往外带信……”他心疼太子,可不想让太子伤心。 说到这个,杨暄想起崔俣,眼梢微垂,目光变的明亮又温柔:“是别人提醒。” “谁提醒的?竟知道昌郡王有计,来者不善,还能及时提醒了您?”史福相当惊讶。 杨暄下意识将腰间玉环握在掌心,声音也轻缓下来:“一个很聪明,很关心我,对我也很重要的人。”是老天奖赏给他的,好看的兔子。 史福有些听不懂,但事实结果对太子有利就行:“此事对殿下有利,接下来是不是——” 杨暄霍的站起来:“的确,有些事,可以着手做了……” 他与史福交待了一些事,眉头轻轻皱起:“旁的,却得与那人商量过,才好打算……”他立刻披衣转身,“我得出去,这里,还是劳您看着。” 史福也不问杨暄去哪,要去多久,只束手微笑相送:“殿下放心,一时半会儿的,那些人不会再来,也不敢再砸一次门,这里……有老奴呢。” “我会让甲辰随时传信,就算有意外,也能及时回转,不会这么狼狈。” “是,”史福行礼跪送,“殿下路上小心。” …… 杨暄现在迫切想见到崔俣。不知为何,胸腔内情绪饱胀,他特别特别想见崔俣,问他是怎么猜到他身份的,什么时候猜到的。 与最初的担忧不同,崔俣知道他是谁,这个想法跳入脑海的那一瞬间,他没有不安,担心,一点点负面情绪都没有,只想好好站到崔俣跟前,让他好好看看,自己也好好看看他。没有遮掩,没有秘密,坦坦诚诚。 崔俣崔俣崔俣崔俣——想见崔俣! 可他进入梅宴场地,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却是,崔俣昏迷,被软轿抬下山了! 瞬间,杨暄脸色煞白,崔俣是不是有麻烦了! 是不是因为他,受到伤害了! 他脚尖用力点向地面,将轻功运到极致,一路冲着崔俣方向前行,心急如焚。 第87章 太子驾到 冬日天短,夜色来的很快。北风呜鸣,鸦鸟早早归巢,沉沉天色里,只见树梢上一点微光。 今年的第一场雪自午前开始落下,至此未停,还越来越大,雪花犹如鹅毛,乘着北风,翩翩起舞,任性的积了一墙一树,带着清凉冰冷的气息,落了归人满身。 天际最后一点光亮消失之时,城门守官应着时辰,吆喝着说着笑,呵着气搓着手,关城门下钥。就在城门即将关上的一瞬间,一人一骑突然冲了过来,飞速从越来越窄的门缝穿过。刚刚穿过,门就“砰”的一声,在守官推力惯性下关了个严严实实,着实惊险,叫人吓一身汗出来! 守官们面面相觑,回头时一人单骑已走远,玄衣黑马,瞬间消失在视野。 “娘的,谁啊,一身黑乎乎的都看不清!” “马也是好马啊,跑那么快,声音还那么轻,咱们都没听到!” “他这是没停,还加速了啊,怎么就算准了能刚刚好进来?咱们这城门可重,差一点没准就要被卡死啊!” “看身形还是个少年……” “嘿嘿……莫瞧不起少年,这年头最厉害的就是少年啊!哥儿几个听说没?今日皇庄那边发生了件大事,咱们的太子爷啊……” “啥?咱们大安还有太子爷?” “啧,你这嫩皮后生见识就浅了吧,咱们不仅有太子爷,还是正统嫡出,先帝爷指的呢!来来,去打壶好酒孝敬孝敬哥哥,哥哥就同你说一说咱们这位太子爷的事!” …… 越是心急,越是事多,杨暄下西山前,昌郡王发脾气大闹,又是找茬又是赶客,担心有意外,杨暄就在西山多停留了一段时间。事实证明停留还是对的,大雪天,山路难行,他的暗卫救了好几个突发意外的世家,官员。 可这一耽搁,他回城的脚步就被拉住了,直到此时,才将将入城。 头肩披雪,面前白茫茫一片,连路边酒家挑起的红灯笼都白了一半,光线柔柔润润的,照着朦胧不太真切的前路。有饭菜香气顺着人家街道传来。 长安城,一如既往和平安康,充满亲切的烟火气。 可杨暄眼下什么都不顾不上,双腿轻夹,催马前行,直直往谢家的方向奔去。 崔俣崔俣崔俣——他想见崔俣! …… 谢家此时……正在开会。 家主谢延老爷子,谢闻谢丛两兄弟,还有两兄弟的爹谢和,母亲郑氏,重量级族人……总之,现在在长安的,眼光实力皆不俗,能参与族中决议的人物,全部都在。 谢丛还在震惊中没回过神:“祖……祖父,沙三,呃不,太子他……崔六知不知道?” 谢闻看了眼弟弟:“眼下崔俣知不知道都不紧要,关键是咱们要以怎样态度应对。崔俣现在在咱们家养病,太子定然不多时就会到来。” 二人的爹谢和一脸凝重:“闻儿所言不错,太子如今形势堪忧,洛阳那边若计较起来……怕是一番凄风苦雨,咱们需得谨慎。” “最好避一避。” “要不要另置他处,请崔俣移往养身子?” “若能撇开关系……” 两位族人的话还未说完,谢闻就叹了口气,起身行礼:“两位族叔,非是侄儿不敬,侄儿需得提醒大家,咱们与太子……前事可是瞒不住的。” 谢和与郑氏对视了一眼:“今年秋宴。” “是。今年秋宴,太子帮咱们谢家操持,席间也是见了客的。” 谢闻此话一落,室内瞬间安静,众人皆皱眉敛眸,神色颇为凝重。 良久,族人看向一直未语的谢延:“此事,还需族长给个话。” 谢延捋着胡子,眼皮耷拉着,半晌,叹了口气:“可惜啊。” 族人面面相觑,可惜啥?这话说的有点没头没尾啊。 谢延看着西山方向:“可惜老夫不想见那四皇子,便推了梅宴没去,若能在场,就知如何了……”说着,他矍铄目光落在谢闻身上,“今日太子表现果真不凡?” “当时场景,孙儿已俱实转述,太子确是惊才绝艳,令人记忆深刻,孙儿相信,今日在场诸人,永不会忘记那一刻。” 谢闻见族人们态度仍然犹豫,想起一事,沉声道:“太子还拜了王老山长为师……就是不知道他老人家知不知道。”说完忽的笑了,语音清越,“就算不知道,现在应该也知道了。老爷子那么喜欢太子,不知态度会如何啊。” “自然不能让那老小子专美于前!”谢延瞪了孙子一眼,“你这小兔崽子别也在这耍心眼,当我瞧不出来呢,你就向着太子呢!” 谢闻摸了摸鼻子:“那也是情势所使么……” 谢延哼了一声,拍了拍桌子:“旁的且先不说,我谢家自十代往上,就没出过忘恩负义之辈!太子救过丛儿,不管怎么说,都是我谢家恩人,实力不足不能照顾便罢,万没有落井下石往外推的道理!” 几位族人眸色微变,长长叹息。 “咱们谢家是何地位?经过多少大事?改朝换代征战从龙,你们数数,可还少?可咱们谢家倒了么?没有!世家,有世家的风骨气度,也要有相符的眼光胆色,担惊受怕,时时想着归避,能避到何处?你们要归往山林,不在这繁华之都过了么!” 中气十足训过族人,谢延鼻子哼了哼:“早早晚晚,谢家都要入这朝局,依老夫看,如今正是机会!” 族人不解,看向谢延。 谢延却不说话了,闭着眼睛捋着胡子,冲谢闻哼了声。 谢闻只得躬身回话:“圣上几子,数得着有望承统的,目前只越王,平郡王,昌郡王,太子四人。越王昌郡王同母,他们二人,不管是谁,若登了位置,会对我谢家有好处么?” 田贵妃亲近自己族人,越王昌郡王也喜和田家来往,早年经营,已有数个势力倒向,越王即将大婚,王妃也是世家,他们并不缺人支持缺人调用,谢家现在倒过去,不会得到什么利益,日后亦不会有多少功绩。 平郡王……表现略圆滑,许是田贵妃越昌两位皇子看的紧,他对所有势力态度都显暧昧,并无任何确切表示,实力也不足,若这么靠上去,只怕会成靶子,平郡王也护不住,早晚得完…… 再加上谢家展望的方向,并不容易实现…… 这么一看,好像太子最适合。 雪中送炭,最是难得情谊。太子如今虽势弱,蔫知潜龙不能飞天? 再者说,他们和太子绑在一起,是有理由的么,救命之恩,怎能不报?以后若有意外,也不是没办法回转操作…… 响鼓不用重锤敲,根本无需细细解说,众人抛开突如其来的恐惧,认真思量……自己就能发现,谢老爷子眼光不错,谢闻这孩子也足够聪明出色,若无意外,谢家前程……无需担忧。 “报——”房门外大管家急急高声提醒:“老太爷,那位来了!” 众人目光一停,齐齐看向谢延。 太子与崔俣交好,崔俣在这里,太子一定会过来,遂哪怕开会,谢延也叮嘱了下边,看到‘沙三’一定要第一时间来报。房间内大家都明白,可谁也没料到,太子竟来的这么快! “祖父——”谢闻声音微急。 谢延顿了顿,抬脚就往外走:“谢和谢闻谢丛,随老夫去见客!” 事情虽未议出个结果,但众人心思已齐,眼见谢延行动,几个族人立刻跟着往外走:“我等去外面看着,争取无甚影响!” 郑氏也往外走,丽色不减,神情越发肃穆坚定:“我去看着内宅,保证不出岔子!” 众人分几路退走,井然有序。 谢闻给谢延老爷子披上厚毛披风,有些担心:“不知道太子他……” “放心吧小子,不知者不怪,太子不会怪我们之前无礼。”漫漫大雪中,谢延叹了口气,目光看向高远夜空,“倒是别的人家,恐怕不会像咱们家这样太平。” 今日之事太突然,如何对待太子,几乎是全长安城有头有脸人家面临的首要难题。不是谁家想法都与谢家一样,内斗不止的家族更是容易出事。 谢家此时偏向太子,是机会,但接下来的挑战与疑难,肯定更多。 可既然做出了选择……“好好努力吧,孙子啊!” 谢延老爷子很开朗,谢闻却在提醒下,开始了兴奋之后的思考…… 杨暄进谢府,当然第一时间就冲向二人同住小院。结果刚看到蓝桥,还没来得及进房间,就被谢延老爷子带着儿孙当庭拦住。 “谢延携族人,请太子金安!愿太子平顺安康,福泽绵延!” 杨暄头回被这么拜见,还是熟悉的人,感觉……略尴尬。他现在很急啊,能不能先见崔俣再说! “老爷子请起。”杨暄虚扶起谢延,见谢延面色激动,双目内似有水光,再见谢闻谢丛一脸激动,想多看他几眼又碍于规矩不能妄动……更加尴尬。 聪慧如他,根本不用多想,已明白谢家表现出来的意思,站的立场。按理,他应该‘君臣相得’一番,感动于谢家所为,说点场面话拉拉关系表示亲近,最好还情绪高涨,一块去喝个酒吃个饭……可惜,他现在只想见崔俣。 遂憋了一会儿,他并没有倾情演出,而是直接说了一句:“孤想先见见崔俣。” 谢老爷子是带着表演加成的,见太子不照常理出牌,略意外了一下。不过老狐狸就是老狐狸,立刻微笑接话:“太子请——” 杨暄就有点不好意思了,这样行为一点也不像个太子:“孤有些事急需处理,此行上门唐突,老爷子勿怪。” “太子把咱们看做自己人,才舍了那些门面工夫,老夫甚为心喜,在这谢府,您可随意行事,切莫挂怀多思。” 谢延老头话说的漂亮,杨暄也放松自在了很多:“老爷子说的是。”他对谢家,其实还真同别人不一样,下意识有亲近感的。 唯有站在门口的蓝桥,此时双眼瞪大,呆滞无神,像被雷劈了一样。 他听到了什么! 谢家喊沙三太子,沙三是太子! 杨暄看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唇色浅淡的崔俣,心下惊痛:“这是怎么回事?可是病了!” 谢延解释道:“已请大夫过府看过——仍是上回仲夏请过的那位老大夫,对崔俣体质很熟,说是劳累过度,神思有伤,只消汤药养着就好。昏睡是人体自我保护修养手段,睡够了,神思回归,自会醒来,无甚大碍。” 杨暄这才眸梢微展,暗叹口气:“有劳老爷子了。” “不妨事不妨事,崔俣这孩子,老夫也很是喜欢,照顾他是应该的。”谢延观察着杨暄神情,心说对崔俣的照顾程度,只怕还得更高些。 他的确看好崔俣,有意交好提携,因崔俣大才,与众不同,现下再看,以前的重视,还是少了。 “嗯。”杨暄坐到床边,控制不住想握崔俣的手。可他知道时机不对,眼下他已不是可以全然不顾一切的沙三,而是太子杨暄。 他重重看了崔俣几眼,带谢延众人走到偏间:“今日生事,惊着大家了。” 谢延也不赘言,直接切入主题:“这倒无妨,只是眼下有几桩事,需得特别注意……” 杨暄很喜欢这种方式,微微颌首,静静听着。 其一,太子在众人面前现身,虽都是世家官员,消息已不可阻,这事要怎么传,传成什么样,达到什么效果,杨暄需得有个章程。 其二,今日世家官员中,有部分曾见过杨暄,谢家可先为太子周旋,拖延些时间,保证所有人不乱说话,但这个时间多长,谢家并不能保证,杨暄需得有适宜对策,万一有人起了不良心思……该如何从容应对。 其三,就算长安情势控制的住,没有人起心思告发,太子公开露面,就是对田贵妃越王等人的威胁,接下来来自洛阳的小动作必不可免,杨暄需得提防。 其四,听闻今日太子与诸官探讨朝事,心下必有思量打算,这些官员里,哪些看得上,打算拉拢,谢家也可帮忙。 …… 如此种种,事情繁多。 杨暄之前都是一个人做事,手下多是武者,打地盘靠实力,近半年来认识崔俣,崔俣会教他,帮他想主意,但崔俣是自己人,不算,这基本上是第一次收到世家关怀襄辅,感觉颇为新奇。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的发挥。 他本就胸有城府,常年在边关征战,胆气十足,又因崔俣教导,接人待物方式有所转变,言行举止透着从容大气睿智无双。再者来前,这些问题他皆已想到,粗粗有了应对之法,现下徐徐道来,言之有物,举重若轻,给人感觉相当舒服。 既然谢家站出来,向他表示臣服,他便断了自己做的想法,只指出方向,想看看谢家本事。 谢延如何不知道?他方才只提出问题,未给予自己建议,就是想看看太子有没有想法,之前他重点关注崔俣,对太子疏忽了几分,一时间拿不准其才。现下听完,他矍铄老眼迸发出灼灼亮光,这位太子,才识不下于崔俣啊! 如此,他便也较着劲,胸中顿生豪情,想好好大展一番拳脚,让太子看看他世家威风! …… 终于,宾主尽欢,谢延带着儿孙离开,准备大展拳脚去了,杨暄终得清静,坐到床边,守着崔俣。 他终于可以无所禁忌的握住崔俣的手。 这只手骨节修长,皮肤滑润,软软的,触感和以前一样。只是太凉了些,也不似以往像凝了玉脂,莹莹有光,应该是病了的缘故。 杨暄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了一下。 他的人……他的兔子……为何每次都保护不好,总是生病? 崔俣知道他是太子,会不会怪他? 窗外有雪声簌簌,风声呜鸣,室内燃了炭盆,暖意融融,杨暄的心,却似丢入外间裹满北风,怎么也暖不了。 “少爷……该吃药了。”蓝桥端着药碗,颤微微过来,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杨暄,他从未面对太子这样贵人的经历。 杨暄接过碗:“孤来。” “可是——”蓝桥有点怕这样的太子。 杨暄横了他一眼:“孤比你熟。” 蓝桥猛然想起,几个月前,主子生病进谢府,就是太子独自贴身照顾的……他并不怀疑杨暄的真心的技术,只是——“您是太子,怎能,怎能做这伺候人的活?以前不知便罢,如今,如今……少爷醒来会骂我的!”蓝桥垂着头,手指捏着,十分不安。 杨暄叹了口气:“蓝桥。” “在!”蓝桥条件反射的应声。 “我还是我,太子还是沙三,在崔俣这里,都不会变,你可一如以往,不必如此害怕。” 蓝桥小心翼翼的看着杨暄,弱弱的问:“当真?” 杨暄视线淡淡的扫了他一眼:“我从不戏言。” 蓝桥是个万事不过心的,既然太子答应了,他就放了心,立刻把药碗抢了过来:“那这样就不用您伺候了,少爷是蓝桥的少爷!” 杨暄顿时黑了脸,声音压沉:“嗯?” 蓝桥敌不住这样的威压,乖乖把药碗递回去,小声嘟哝:“明明说好一切照旧,结果还不是吓唬人!” 这笨蛋小厮,到底是怕他,还是不怕,杨暄自己都拿不准了,反正是没生气。 不过,如此一来,他心情略好了些,物似主人形,崔俣……应该也不会生他的气吧。 杨暄熟练的抱起崔俣,让他倚在肩头,伸手拿汤勺舀药液,正准备喂的时候,崔俣嘴唇微张,轻轻吐出两个字:“杨暄……” 那声音轻轻的,弱弱的,像从舌尖绕出,不甚清晰,裹着万千情绪,重重砸在杨暄心头。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被崔俣唤来,是这般……动听。 蓝桥见杨暄怔住,出言解释:“今日不知怎的,主子一直唤这名字,晕倒时在唤,昏睡时也在唤。我不记得主子认识这个人,或许……主子是做梦了。” “他识得的。”杨暄目光一寸一寸滑过崔俣面容,极为缱绻。他是太子,他是杨暄,崔俣早就识得,如何自己偏没看出来?若早些…… 蓝桥微愣,和着就自己不认识喽? 不过他向来不是追根问底的,只要主子好好的,旁的他都懒的管。 杨暄果真很擅长照顾崔俣,药喂的很好,一滴都没洒出来。 扶着崔俣肩头把人轻轻放回躺好,不经意间,手臂一滑,枕头移了些位置,杨暄眼尖,一下子就看了枕边字条。 他把字条拿起来看——是一间铺子的名字。 “这是什么?”他眸色微冷。 蓝桥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给少爷换衣服时发现在袖袋里,我担心是重要东西,不敢丢了,就放在枕下,少爷一醒来就能看到。” 杨暄微微眯眼,慢慢把字条收起来:“先放在我这里。”他得去查查,看看又是谁,想从他这里摘桃子! 崔俣一直恍恍惚惚,意识迷离,周身痛感挥之不去,尤其膝下痛楚,连做梦都不放过他。许是副作用惩罚,梦境都是张牙舞爪,诡异恐怖场面,好像不把他吓死,誓不罢休一样。 他并不知道,他这一睡,足足睡了五个日夜,只知道一醒来,看到的就是杨暄的脸。 崔俣一醒,杨暄就意识到了,立刻探身来看。 二人直直对视,大眼对小眼,气氛十分安静,落针可闻。 杨暄想,现在该说点什么?问崔俣是怎么知道他身份的?还是先关心身体,和以前一样?可态度同以前一样,崔俣会不会失望,觉得他不配太子这个身份? 崔俣想,现在该说点什么?先道歉说对不起我早知道你是谁了,还是直接打招呼说嗨太子你好?好像都不太合适啊…… 第88章 是,我知道你是谁 整整五日,杨暄抓心挠肝的难挨,一是崔俣一直不醒,他心下担忧,二是崔俣为什么知道他的身份,他真的非常非常好奇。 他曾抓着蓝桥来来回回问了数遍,把蓝桥问的都不敢在他面前冒头,可仍然什么结论都没有。 崔俣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是他哪里露馅了么? 如果是,必须要改啊! 随着大夫一天数次来看,崔俣喝了汤药身体渐渐好转,面色也跟着红润起来,杨暄对崔俣健康不再那么担忧,好奇感觉占了上乘,遂崔俣一醒,他蹿过来下意识就要问一直想不通的问题。 可近距离看着崔俣的脸,他倏然定住。 修眉,亮目,挺鼻,红唇。额头明朗宽阔,肤色柔润如玉,两颊略染绯红,眸底清润晶亮似蕴了水光,眉心一点红痣似会动一般,惹着人的注意力,忍不住看一眼,再看一眼。 他的兔子……还是那么好看呢。 连呼吸间散出的浅浅药香味都好闻的紧。 就是身体将将转好,病情未去,眉目间有股荏弱味道,有些楚楚可怜。崔俣年少瘦削,相貌精致,以往却从未给人类似感觉,哪怕偶有不适,也自带睿智无双,一切皆在股掌的强大气场,仿佛任何情境都难不倒,今日这般,却是稀奇少见。 杨暄心尖一颤,喉头莫名有些发紧,话卡在嗓子里,左右踌躇,端的不知如何是好。 可看着崔俣的视线,半刻都不舍离开。 崔俣虽是刚刚醒来,神思已全然回归,当下便明了,经过此次,杨暄在他面前已不是那个沙三,而是太子。对待太子,当与沙三不同。 可之前习惯已养成,醒来没第一时间改过,杨暄又蹿过来太快离太近,放大的脸凑在面前,呼吸可闻,他一时怔住,没反应过来,也就愣愣的看着杨暄。 房间骤然安静,只有燃烧的炭盆偶尔传出‘哔剥’声响。 略有些尴尬。 为了避免这份尴尬,二人谁都没移开视线,好像默契的玩起了‘谁先眨眼谁输’的游戏一样,谁先动了谁输,谁就得负责救场,认领责任。 但对视这种事……一贯很神奇。 眼睛直通心灵,看着一个人的眼睛,越是认真,感觉越是奇妙,尤其当你自己也不知道,不明白一些情思深藏心底之时,效果来的更加突出。 “怦怦……怦怦……” 杨暄清晰的听到自己心跳声,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好像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似的。面前崔俣越来越好看,越来越勾人,他得双手握拳,齿咬舌尖,用力忍住,方才能压下那股子不知道从哪蹿出来的野望。 太子十几年来,第一次红了脸。 崔俣看到杨暄涨红的脸,觉得有点不对,伸手探向杨暄额头:“可是哪里不舒……” 杨暄别开脸,躲过了那只修长白皙,似凝玉脂,让人很想咬一口的手。 崔俣微讶,缓缓的,缓缓的,放下自己的手,眼梢也一点点垂下去。 然后,他跪起身,两手交叠置于膝前三寸,额头抵于手背,端庄肃穆的行了个礼:“草民崔俣,拜见太子殿下。” 因在床上,这礼节显的有些不伦不类。可杨暄挡在床前,他初醒又气力不继,下床于他是个难事,这次机会若再不动,气氛会更为尴尬,遂他心随意动,端端正正的行了这个礼。 杨暄神思飘乎之际,拦之不及,让崔俣这个头磕了个结结实实。 看着崔俣端正严肃,挑不出一丝毛病的跪姿,杨暄瞬间黑了脸。 他是太子,别人跪他,天经地义,他从不觉得有问题。可崔俣……这么一跪,好像之前熟稔亲近全部化为乌有,好像他们中间竖了一道天堑,尽为疏离冷漠,再回不到从前。 “你一定要这样么?”一定要一醒来就气他么! 崔俣头垂着,连声音都不复往日温切:“君臣有别,往日是崔俣唐突,还望太子莫怪。” 杨暄没说话。他只是气的踹翻了一张椅子。 “砰”一声巨响,仿佛重重敲在心底。 崔俣叹了口气:“太子……” 杨暄握住崔俣手腕,欲把他拉起来。 崔俣挣了挣,可他哪敌得过杨暄力气?反倒因为挣的太猛,力气反弹,被杨暄重重一拉,扑到了人怀里…… 崔俣近距离看着杨暄紧抿的唇,绷紧的下鄂……好像,更尴尬了。 杨暄死死箍住崔俣肩膀,瞪着他的眼睛:“……你别气我!” “太……” “你再气我我真生气了!” 崔俣闭了闭眼睛:“可是身份不同,怎能同往日一……” “就同往日一样!我愿意,我喜欢,你就得我的话!”仿佛担心崔俣不听话,杨暄低吼出声,“我是太子!” 竟以身份压人了。 崔俣长长睫羽忽闪了一下。 “同往日一样?” “一样!” “若有失礼逾矩,你不生气?” “你敬我疏远我,我才会生气!” “若是……我对你做法不赞同——” “你尽可如往日一般教来!” 崔俣唇角微扬,凝有笑意:“很好。”他推开杨暄,安坐床上,背靠引枕,指了指桌边茶壶。 杨暄赶紧倒了杯茶过来。 崔俣饮了几口,感觉口唇滋润,方才微笑道:“那就先来算算帐,这次的事,知错了么?” “啊?”杨暄瞪着眼睛,有点反应不及。 “我说——此次,殿下有错,不知可有反省?” 杨暄晃了晃头,方才回神,不愧是他的崔俣,变的好快啊!虽是在训他,可感觉……好亲切!就是这样才对!这样才舒服! “嗯嗯我是错了。”他连声应着,脸上绽出了个略傻气的笑。 “错哪了?”崔俣乜了他一眼。 杨暄眼梢垂下来:“大意了。” 崔俣指尖轻点膝盖,双眼微阖:“嗯。” “明知……那俩来了,不该不提防。” “嗯。” “得知梅宴办在西山,即该警醒。” “嗯。” “又连累你了……” “倒未连累到我,”崔俣睁眸,看了他一眼,长长叹了口气:“这些错,我亦都有,未能第一时间察觉,此次,当与你共省。” 杨暄坐到床边,看着崔俣眼睛:“有千日抓贼,哪有千日防贼的?昌郡王来者不善,你我未得消息,不能安排计划,有情可缘。” “可你是太子,即在局中,就当时时警醒。一招不慎,满盘皆输,这八个字可不仅仅是玩笑。”崔俣眉心微皱,“此次我有错,你亦有错,接下来抄书自罚吧。” 杨暄皱了皱鼻子。他并非不喜欢看书,事实上他很喜欢,打小就爱攥着本书,是张掖军营里唯一一个爱看书的,还曾被戏称过小书呆。可他不大喜欢抄书,觉得有些浪费时间。 “人从书里乖,多记点总没错。”崔俣温声安慰。 杨暄头耷拉下来:“……好吧。” “乖。”崔俣微笑。 杨暄看着崔俣,也笑了。 笑了一阵,自我感觉好傻。 好像……他身份明了了?可怎么感觉不高贵反倒更低了?崔俣罚起来一点也不手软啊……他悄悄移眸,特别‘不经意’的看了崔俣一眼。 “不愿意?”崔俣微笑问着,眼色神态间却满是‘是不是不服气’的询问。 杨暄赶紧摇头:“愿意的!”只要崔俣能这么陪着他,这么看着他,就够了,抄点书算什么! 这情形,得亏房间里没有别人,只他二人,否则人一看,就会惊奇,太子这是身后没长尾巴,要是长条尾巴,早摇起来了。 崔俣伸手揉了揉杨暄的头:“你年岁尚小,虽足够出色,心性却仍需磨一磨,练字很好,很适合你。” 那只修长玉白的手落在头顶,炽暖体温也好像随之传入,没到心底,杨暄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跟着柔软了起来。他静静靠到崔俣肩膀,闭上眼睛,不想说话。 这样的时间,这样的感觉,弥足珍贵,一辈子也忘不了。 良久,崔俣方才重新开口:“至于我怎么知道此次危机……”杨暄不提,他干脆自己说了起来,他知道杨暄肯定好奇,“其实,我有一点点特殊能力。” 杨暄想起席间他的预言:“玄术?”难道是真的? “是真的。”崔俣点点头,“有时候,我能感知到一些东西,比如前方凶吉,计划是否顺利。” 杨暄是个很聪明的人,脑子转的快,崔俣亲口所言,他半点不疑,思绪一发散,便想起了前事:“仲夏之时,我们得以安全避险,是否你感知帮忙?” “我不会武,只能选个比较有利的方向。”崔俣顿了顿,“能安全逃出来,是你勇武无双,努力勇战的结果。” 被夸了。杨暄笑了笑。好一会儿,才又提问:“我之身份,你也是这么感知到的?” “我并不能感算别人身世,”崔俣摇了摇头,“知你是太子……是因为相处以来你的种种表现。” 他眼眸微垂,指尖下意识点着膝盖:“你警惕心很重,却并无妇人之仁,杀伐果断,身有威仪;你很敏感,尤其对官家,于百姓群里反倒自在;可你并不离群索居,观你行为,一直在权力四周游荡;你露面很谨慎,看似无意,实则有意挑选交好人家;你身份神秘,自言躲庶母兄弟追杀,可哪家庶母兄弟权力大到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让你这么躲都躲不过……” 崔俣一条一条列出,最后一叹:“我派蓝桥长安拿帐册,正好遇到你的人。那个人,蓝桥认识,我也认识,仲夏雨夜时,我们曾在某荒野客栈见过。当时有两拨武者,立场对立,剑拔弩张,这个人,就是其中一拨。另一拨乃死士,我不小心看到他们腰牌,来自皇宫……” 把当时之事简单讲说解释,崔俣缓声道:“如此两厢一接,我便猜出了你的身份。” 重生之事太过诡异,他不好坦白,好在这样解释起来也说的通。 杨暄了然:“遂我再去义城之时,你就知道我是谁了。” “是。”崔俣眸光微顿,“但不完全肯定,不敢相问。此次昌郡王梅宴,我察觉到邱无为异动,感觉有危机,可离你太远,通知不及,只得赌了。” 杨暄颌首:“那个执你玉环见我的人,我见过,你何时与他有联系?” “我从未见过他,此次是有人欲针对我,掳了蓝桥,正好被他撞见,时下危急,我无人可用,便求了他……他并不知你身份。” 杨暄:“他很懂眼色,话带到就走,并未探寻任何事。我问过蓝桥,蓝桥说他护送你进城后就离开了,说之后再来取报酬。” “此次多亏了他,”崔俣感叹,“若他再来,应以重酬相谢。” “此事你不必操心。”杨暄想起崔俣刚刚的话,“你说……那史省通事舍人邱无为,有异?” 崔俣目光肃穆起来:“对,他是越王的人。” 杨暄还真不知道这个,他的人也没探出半点消息,但崔俣的话,他是信的,便郑重点了头。 “他们应该是在玩你明我暗那一套,你当小心。” “我知。” 这些话题说完,静了一会儿,崔俣捧着茶盏,目光微移:“你虽为太子,前路却难行,当步步谨慎,警惕小心,我……会助你。” 杨暄看着崔俣,笑了:“我知。” “但凡你有疑虑,皆可来问我。”崔俣也笑,“现在你知了,我有能力,可做到更多。” 杨暄握住他的手:“我从未轻看过你。” “嗯。” “只是你这身子也太弱了,怎的又病了?”杨暄对此很不满,“回头我让人延请名医,给你好好看一看。” 崔俣眼睑微垂,盖住眸底情绪:“其实没什么,多睡睡就好了。” 他并不想告诉杨暄,使用能力会有副作用,因为这于他不算什么,只昏睡几日,对身体健康并无影响。而且……杨暄看似霸道,实则最为护短,若说出此事,杨暄以后一定会禁止他使用。 可不使用,怎么尽可能多的帮到杨暄? 以他智力,消息足够,已能做很多事,能力只是辅助,他也会斟酌使用,像这次这样的情形,经常发生的机率太小,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我睡多久了?”突然间,崔俣想到了这个问题。 杨暄一提这个就不高兴,伸出一只手:“整整五日!只食汤药流食,你又瘦了一圈,下巴都尖了!” “五日……”崔俣神色更加凝重,“那梅宴呢?我还没问过你,昌郡王找事,你可顺利过了?”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崔俣就猛拍脑门,“我真是睡傻了,自然顺利,不顺利,你如何能在这里陪我?你同我说说,当时怎么回事,那么多人同昌郡王一起寻你,其中不少见过你的,事后可有麻烦?可有安排处理?” 一醒来就操心,还是为他操心。 杨暄心内感动,摆了摆手,声音放清亮:“你且放心,什么事都没有,有谢延老爷子帮我撑着呢!” 崔俣眼睛很亮:“你同我讲讲。” 杨暄见他还不累,便帮他重新换了杯热茶,把当时的事讲给他听。 “你是不知道,那姓木的来找我,我且提防呢,并不打算现身,可他拿出你的玉环晃啊晃,我吓了一跳,以为你有什么事呢,结果他说你请他给我带话,带一个‘孝’字,我立刻就懵了。孝是什么意思?这个字对我是很重要,但你不知道我是谁啊?可那人带完话就走了,我也没人问,心下着急,又担心不果断坏了事,立刻就往山上跑……我跑的那叫一个快,你都不知道,这可是我头回这么拼命用轻功啊,还一边跑一边擦脸上易容的药水。远远看到寺庙时,昌郡王已经带人闯进去了!” “给我急的啊……我蹿上墙时连风度都忘了,跟咱们阿丑扑墙姿势差不多,跳到最近书房顺着窗子滑进去,正好昌郡王来踢门。我随便扯件袍子就披上,摆了个姿势,就这样——” 杨暄比着当时动作,晃了晃头:“把他们都吓傻了!” 崔俣被他逗的笑出了声。 杨暄被这灿烂笑容晃的眼花,下意识挤了挤他:“我有点冷。” 崔俣便往边靠靠,让出位置,让杨暄也上了床。 杨暄给崔俣整了整靠枕,怕他倒了,顺便就把胳膊搭了过去,继续给崔俣讲故事:“我是太子,不能怂啊,就雄起了,照着你教的……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唬的所有人一愣一愣的!” 杨暄不想崔俣担心,故意说的跟说书人讲段子似的,语气十分轻快。 慢慢的,耳畔传来轻柔规律的呼吸声……崔俣又睡着了。 还是身子太差,即使醒了,仍是精神短。 杨暄叹了口气。担心动作太大把崔俣惊醒,他索性调整姿势,抱着崔俣躺下来。 被子盖上,崔俣鼻间下意识满足轻哼,略一翻身,就滚到了杨暄怀里。 杨暄僵了一下,好半天没敢动。直到崔俣呼吸再次平缓,他才轻轻转头,看着崔俣的脸。 修眉入鬓,睫羽随呼吸微颤,唇颊颜色甚好,血气十足…… 这么近,这么好。 杨暄终是没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崔俣的脸。 滑滑的,软软的。 神思驰骋间,手指不经意划过唇瓣…… 润润的,暖暖的。 他迅速收回自己的手,鬼始神差的,碰了碰自己的唇。 腾的一下,整张脸飞红,再不敢看崔俣。 他觉得自己很不对劲,但崔俣是上天赐予他最好的礼物,比一切都珍贵,他不能无礼轻薄。 这是不对的。 杨暄闭上眼睛,勉力忽略脖颈间传来的温热呼吸,慢慢的……竟也睡着了。 蓝桥进来换热茶时,看到相拥而眠,抱成一团的两个人,差点翻白眼。就算是太子,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吧!床都占了一大半,他家少爷怎么能睡的舒服! 可势小人微,笨蛋小厮敢怒不敢言,愤愤放下茶壶,又转身出去了,想着主子醒来,一定要好好告一状! …… 崔俣昏睡五日,自己不觉得如何,因旁的事有谢家操心,办的相当完美,杨暄也没太担心,只守着崔俣抓心挠肝,并未注意到,外面已掀轩然大波。 起因是,梅宴上崔俣曾说过的话。 他像神棍一样示威昌郡王的预言,竟全部成真了! 他说会死的护卫,不用说,梅宴当日因刺客之事,就死了;他说会生病的太监,已经病的起不来床;说有喜讯的官员,已经收到吏部发来的升迁公文;说长辈遇险的,果然惊了马;说有弄瓦之喜的,妻子果然临盆生了女儿…… 西山梅宴办的失败,平昌两位郡王行程却改不得,昌郡王也不信崔俣乌鸦嘴,安静下来后,怎么想怎么觉得崔俣是蒙他的,一点也没在意。 可就在上船不久,他们一行果然遭了水厄,船好像撞到什么大鱼,或者触到暗礁,突然摇晃欲翻,因他与平郡王当时正在船头对奕,避之不及,属下也没来得及救,两个一起落了水。 昌郡王差点淹死,平郡王……则果真应了血光之灾,胳膊被利石划破了! 消息传回长安,人们差点疯了。这崔俣是何方高人,竟有如此能耐! 一时间,递入谢府的贴子不断,人人都想拜见这位奇人。 谢延看着老管家收拾出来一篓子一篓子的请帖,心下大定,有了这些,更能封这群人的口了! 这长安地界上,看谁敢不听话,往洛阳递太子消息!不怕死就尽管干! 第89章 此为小人之术 是人皆有思量,尤其祖上一代代积累,好不容易有一番基业一定位置的,做事前更得深思熟虑。 梅宴上经历震撼一刻的世家高官,对太子认识可能不太深刻,初时感受就是震惊,没有其它,等冷静下来,大部分继续惊讶加好奇观望,少数开始起小心思想借此谋点利益时……谢延老头的手段就来了。 谢家盘踞长安数代,门庭顶级,朝堂势力不缺,明面上暗地里能做到的事太多,谢延做为家族掌舵者,手段更是狠辣,敬酒不吃就来罚法,好话不听就上行动,随便一掐,就能扼住别人喉舌。 一段时间内,无人敢妄动。 接着,崔俣的预言就一条条实现了。 人们或许不知道太子和崔俣交好,但谢家举动雷厉风行,明显是站了太子边,而崔俣……听说梅宴上下来,就住进了谢家。 聪明人处世,不会愿意得罪大夫,更不会想得罪玄术高人。这两样,可是哪一位都能救命致命的,尤其后者,不但能影响一个人,还能影响一个家族,甚至一个国家。 巴结交好还来不及,瞎了眼装看不到上赶着得罪?没人愿意干那蠢事。 崔俣与谢家交好,谢家护着太子,那么就算崔俣同太子不认识,也会给谢家面子,有人敢针对太子闹事,就是惹到谢家,也就相当于……惹到了崔俣。 几乎立时,长安城就安静下来了。没有谁提起好像之前隐隐约约见过太子类似的话题。人的记忆那么暧昧,说不准的,不确定的,就不应该说么。 至于确定的那些……都是杨暄有选择刻意做下的,当然不可能表现出来。 是以,长安城出奇的太平,关于太子的话题,也全部是梅宴当天的惊艳,太子如何如何努力,如何如何睿智,如何处变不惊,如何洞若观火见微知著…… 还特别丰神俊朗哟,颇有皇后娘娘当年□□,雍容大度,华贵无双,如隐湟湟日月。 这种情形下,谢延处理起后事就更加方便了,从长安开始,街头巷尾全部是太子的传说,孩童们编歌谣唱着玩,说书人编故事段子挣茶钱,连戏台上,都开始有了影射意义的折子戏。 关于崔俣玄术高人的事,却并未外传,民间少有知道,世家高官圈子里,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以,送进谢家的贴子才一筐又一筐,谢家主子们看都看不完,更何况回贴了。 谢延老狐狸建议,崔俣现在应保持神秘,太多露面,就不值钱了。 崔俣很认同。可是本事嘛,还是得小小露一手的。不让别人敬仰,心怀期待与希望,他怎么走上神坛? 遂他和谢延老爷子一起,挑了几个非常有份量,可以争取为助力的人家,请进家里喝了杯茶。 高人么,肯定不能泄露太多天机,崔俣表示,只占凶吉。这个圈子里都是人精,有些话不必说太透,心里打算,遇的难事,有个凶吉判断,给个努力方向,已然足够。 尤其当结果出来,崔俣指点分毫不错,众人更是震惊拜服,这位,绝对是真本事啊! 这样做法,对崔俣本人,也没什么伤害。感受凶吉,只要不太频繁,一丁点副作用都没有。而且他人聪明,就算来人彷徨难安,心里没主意章法,他问明来龙去脉,心下一思量,也能想出主意来,再感受一下凶吉,就是条路。 因此,谢家和崔俣都得到了圈子里更多的声望人脉,崔俣还多一条,他得了很多金钱。 这个圈子里,根本没有穷人啊!谢礼别说珍贵宝贝,银票都是一打一打送的! 崔俣抱着银票,差点泪流满面。 早知道这样挣钱容易,他以前发个屁愁啊! 王复老爷子那里,则由杨暄亲自登门,讲说了来龙去脉,尤其经年苦衷讲来,很是催人泪下。王复老爷子性情本就耿直,看杨暄一国太子之尊,却像个苦菜花似的,心慕学问却不得门路,小心翼翼,苦心孤诣,同那凿壁偷光悬梁刺股的苦读学子似的,为学点东西真是付出了所有努力,方能有点小小成绩,得以拜在他门下,哪有不心疼的? 他老人家直接怒发冲冠,站起来表示他之己任,就是庇护天下所有向学之人,不管太子,还是农户,在他这里都一样! 不管名字是沙三还是杨暄,是失忆少年,还是当朝太子,他即认了徒弟,万没有反悔的道理,以后但有风雨,他们师徒一起承担! 至此,长安城事全部平息。谢家展现了足够的手腕实力,杨暄颌首,认可其为头等重要助力。至于杨暄崔俣实力……谢家早就有过见识,经此一番,认识更加深刻,辅以家族发展蓝图——所有人都觉得,这笔买卖,做的划算! …… 尚在归途中的昌郡王,与平郡王大眼瞪小眼,惊魂未定,迅速往长安拍了封急信。 后宫里,田贵妃抱着一只纯白卷毛狮子狗,戴着珐琅錾花护甲的尾指优雅翘起,动作轻柔舒缓的一下下摸着小狗的头。她肩削骨细,脖颈颀长,妆容精雅,眼尾染绯,桃花妆淡淡上来,竟不觉年龄渐老,不笑不怒时眼尾连皱纹都没有。 “小孩子家懂什么?不过是别人有意卖弄机巧,竟也信了。”她音色轻柔,不急不徐,话语间有种独特韵律,似蕴足女人媚力,又似隐含另类威压,“这天下哪还有什么高人?正一,太一两道的天师大都隐世求仙,世面上的,都是骗子。你弟弟年幼,倒也罢了,你可别轻信。” 她淡淡扫了面前人一眼,目光流转间,隐去姝丽媚色,只剩锐利威压提醒。 越王时年十八,已订下亲事,寻常人家里,已是成家立业的年纪。他也足够出色,心机能力无一不缺,身材相貌也是魁梧堂堂,可站在田贵妃面前,仍然不敢大声,纵有不同意见,也只顿了顿,才又轻言出声:“可前番田襄也来过信,说要小心崔俣这个人。” “呵。”田贵妃笑了一声,“田襄的话,你也信?只怕他又是看上了人家,没得手,想借你的手整治呢。” 越王眉宇微凝,思索片刻,未再说话。 田贵妃垂眸,吹了吹甲套上灰:“我只问你,田襄来信,可曾提过任何玄术方面?” “这……倒是没有。” “这崔俣,可是有家世门庭,有名师为助,才华横溢?” “亦是没有。” “这不结了?人心多异,小人物要不碰瓷点你们这样身份的人,哪有什么前程?” 越王恍然大悟:“母妃的意思……此为小人之术?” 田贵妃眯眼:“你是关心则乱,思虑过多了。眼下朝廷情形如何,什么事最紧要,你当清楚。至于心思玲珑的小人——能有本事爬到你眼面前,你再看不迟。” “母妃说的是……太子?” “他算哪门子太子!不过是个贱人生的贱东西,要不是先帝多事,他早被溺死了,哪有今日这么多幺蛾子!” 田贵妃面染怒色,竟不掩艳媚,盛气凌人的神色更加生动,只是不小心力气大了点,手下小狮子狗被她重重一揪,吓的回头轻轻咬了她一下。 只是小狗撒娇求饶的那种轻咬,并不重,连个齿痕都落不下,也疼不到哪里去。 田贵妃却一把把它摔到地上:“畜生就是畜生,给脸不要脸!来人,给本宫把它杀了炖汤!” …… 越王的后续手段明显慢了些,关于太子的话题,已经从长安四面八方挥散,乘着北风冬雪,席卷整个大安,帝都洛阳的大人们,也已经不能装做没听到了。 也不知怎的,这年年尾的祭天活动非常不顺利。先是日子不好,测不出好时辰,再是勉强天气状况允许了,却频发意外,什么皇辇有问题,车轮卡住了,路遇百姓发丧,有野鸦相拦,到了皇陵甚至门前石柱塌了。 这可是大大的不详! 言官们不再犹豫,当场就提了太子之事。太子本无错,为亡母尽孝,才在皇慈寺数载,时年已十三,是时候回宫学习为君之道了。 时人大多迷信,哪怕越王铁杆,这个时候都有些心虚没底,言官们气势一出来,跟着出言劝诫的人非常多,呼啦啦跪了一大片,场面相当惊人,连越王本人,为了保持以往形象,都逼着为太子说了些好话。 太康帝最讨厌别人逼他,见跟着来的大儿子一脸隐忍,小儿子一脸不服,想起昨夜榻间旖旎,田贵妃仍如初识时一样温柔安顺,心里就觉得对不住这娘儿仨。 他当场回绝了百官所请。当然,他是帝王,说话有道,没理的事不会回的太绝,用了拖字诀。 “太子……自然是要接回来的,但这章程,需得先议一议,礼部去斟酌一下,各样仪仗规矩,可有什么旧例?万万不能委屈了储君,章程议好,则可前去迎接。” 这话看似答应了,但找旧例议章程,就是个扯皮的事。 大安建朝没多少年,这旧例,指的当然是前朝的例。前朝的例有对的,有不对的,到底依哪个?你说这个好,我说那个妙,又来个人说这些都不对,我瞧着另一个才刚刚好。嘴皮子架打起来,什么时候是个头? 而且越王也不可能真就观战,什么都不管,定然是要派人搅浑水的,皇上又不是真心想接太子回来,没结论大好,有结论了还会挑毛病不满意。御前办差的哪个不懂察言观色?很快就知道怎么做了,拖拖更健康嘛。 至于言官朝臣……对太子实在太陌生,他们要的是自己官声,实打实的利益,反正提过了,不可避免的责任尽到了,真盯着礼部问议好了没?谁会那么傻。 遂这件事,再次搁置了下来。 …… 崔俣与杨暄一点也不意外。 本来这次就是趁机而为,没想着立刻回帝都,皇上不可能愿意,他们也不算什么都准备好了。这一次,只要消息刷的足够多,让全天下都知道还有太子这么个人,谁也别忘了,就成。 他们在长安城形势稳定下来后,就回了义城。 义城离长安不远,来去方便,地方又小,隐藏形迹很方便。 崔俣开始真正辅佐杨暄笼络人脉势力,各种出主意,连河道上的事,都能想出七转八弯的对付狡猾官员的方法。 方孝全被在长安的谒者台御史李贺弄了,证据确凿,无可辩驳。方孝治因刺客一事,被回洛阳的邱无为在越王面前靠了一状,越王忍痛断腕,亲手收拾了这个背叛者。 杨暄手下假扮的刺客行动着实利落,顺利逃脱,没落下丁点痕迹证据。 因方孝治倒了,张松那边的危机就没有了,张松赵季二人对崔俣更加拜服。偶然意外,知道杨暄的太子身份后,根本不用游说,直接跪下表示,誓死效忠! 一切都像崔俣计划里一样完美。 嗯……还有一点意外收获。 之前,崔俣嫡母张氏曾起心思,和方孝全勾结下药害崔俣,送与田襄,为此,二人还结了盟,订下儿女亲事。此事未成,崔俣出手,张氏在内宅寸步难行,形势堪忧,前去求过方孝全,方才全不认这桩婚约,还派了能说会道的妈妈过来打脸。 这一次,方孝全入狱抄家,家中妇孺却还在,日子过的不好,想起这桩亲事,便敲锣打鼓上门要求崔佳珍快点嫁过去。 张氏登时怒极:“你家老爷亲口说这桩婚约不算的!” 方家太太立刻拍出张氏当时给的信物:“我家老爷按律斩了,你欺负死人不能说话么!这是你亲自给的传家宝信物,如今可是嫌贫爱富,不愿意认了!” 张氏心下一凉。 此事着实是她大意。定婚约时,方孝全给的是随便哪都能买来的东西,她给的却是自家真正有年头有出处的宝贝,当初她拿挟不了方孝全,此刻方家却能以此拿挟她! 方家人来的招摇,差点把全城人都带来了,众目睽睽之下,张氏舌尖咬出血,不敢说不,也不能就应了,找了个还得与家人商量的借口,揭过这一刻。 但能拖一时,却拖不了永远,家还在这呢,还怕找不着?方家人一口一个亲家叫着,笑眯眯走出了门。 崔佳珍骇的不知如何是好,连连去正房求:“娘,爹!我不要嫁那贱人!” 张氏叹息,崔行更是没主意,撒手不管,直接冷笑:“谁捅的篓子,谁管!” 接下来两天,方家人不依不饶,风声越来越盛,偏不管崔行,还是张氏,都没办法。崔佳珍无法,只得来求崔俣。 崔俣叹息,看向她的目光充满怜悯:“我早提醒过你,你这位未婚夫不是良人,你娘——可不是单为你好。” 崔佳珍目光沉静,看向正院的目光充满恨意:“她心里只有我哥哥,我知道!” 崔俣看着她,缓声问:“时至如今,你想如何?” “我想求你!如今我已看清,知前番种种皆错,也不想求你原谅,只说此次,你若能帮我渡过此关,我今后便听你吩咐!”崔佳珍咬着牙,倒是极为果断。 崔俣高看了她一眼:“这事可不好办。” “我知。” “你若想风口浪尖上正常嫁人,不可能。” “我知。”崔佳珍也不含糊,直接说了想法,“我就想先避过这一阵,过两年,求你帮我寻个人家,只要是官身,不穷,不管年纪多大,我愿做续弦!” “想好了?” “是,我想好了!” 崔俣经历几番生死,诸事看淡,不在意的人,不管恩仇过往,不会爱,更不会恨,只以事对事,观其结果。崔佳珍有自己的想法打算,他认不认可,都没关系,只要知道这个人能用,就可以了。 只是这姑娘性疑善变,不可深交,用时需多提防。 崔俣思量过后,答应了崔佳珍的请求,替她平了这件事,然后将她送时家庙,以避风头…… 另有一事,关于梅宴当天相助者木头。 崔俣回义城后,得知其名姓为木同,而非木头,只因音像,他又是闯江湖的,认识的人便都唤他木头。 当日相助是谈好条件的,崔俣眼下不差钱,自不会拖欠,干脆给了,额外打赏也相当丰厚。木同与蓝桥互动颇为有趣,崔俣极为好奇,拉着问了几回,蓝桥每每气的跳脚,直说这人贪吃又贪杯,还好找茬打架,实不是好人。 木同也好逗蓝桥,个性大开大合,并不藏着掖着。有一回,恰逢崔俣想犒劳杨暄辛苦,亲自下厨整治吃食,还挖出半年前酿的酒,木同过来,被邀品尝一回,惊为天人,从此便赖在崔俣小院不走。 他极为有眼色,并不打探崔俣私事,也不问杨暄,没事就赖着,跟前跟后保护崔俣,全当报酬,有事时就说一声,消失数日办自己的事…… 相处模式好似不清不楚,有些暧昧。但彼此双方心知肚明,这些,只是来往熟悉,毕竟熟悉了,才知道对方可不可信,值不值得相交不是? 因木同行为严谨,看似大大咧咧粗放豪迈,实则言行举止从不过分,在外亦从不提崔俣杨暄,不露口风,不惹事,杨暄考察过后,便允许了他在旁。 接下来,崔俣帮杨暄策划大大小小的事,指点小胖子崔晋功课,教好姑娘崔盈与人技巧,闲了撸撸老虎毛,看看木同蓝桥斗嘴,日子过的安静又平和。 …… 岁月如指尖的风,一晃,就是四年。 太康十三年,崔俣二十,已是弱冠之年。 一切同以往仿佛没什么区别,该思的,该谋的,所有有关杨暄的朝廷政事,都从他手里过。 好像又有点差别,杨暄……长大了。 十七岁的杨暄,已经完完全全长成上辈子见过的那个太子模样了,身高八尺,彪腹狼腰,虎体猿臂,宽肩大长腿,平滑的皮肤下全是紧实肌肉,身材相当完美。 还长的特别帅。剑眉入鬓,状若刀裁,如墨染就,目若流星,华彩缭绕,宽阔额头加修长凤目,再有宛如天工雕刻般的完美轮廓……给人观感十分妖孽。 偏他性子越发霸道,这种霸道不似以前浮于表面,而是隐于内心,外表给人印象威仪有加,睿智莫测,实则性子更难以对付,似笑非笑看人时,那眼光…… 用小丫头们的话说,想醉死在里边。 可惜杨暄极为自律,不近女色,多少姑娘为他相思碎了心,他竟全然体会不到,恁的不解风情。 又是仲夏时分相聚,这一次,没有暴雨洪灾,惊险旅途,二人对坐,在庭前梧桐下品茗对奕。 “你小心了!”崔俣“啪”的落下一子,直捣对方大龙。 杨暄……杨暄其实没甚心思下棋。 只要一见着崔俣,他眼神就不由自主往崔俣身上飘,情绪浮躁,内心蠢动,控制不住所思所想。 崔俣长的……更勾人了。 眉眼更加舒展,风情隐隐,难描难画,尤其微笑的样子……杨暄每每看到,都有种疯狂想法,想把崔俣关起来,让他只对着自己一个人笑,只自己能看到。 甚至梦里,都全是崔俣的样子,各种样子,笑的,哭的,生气的,嗔怒的,穿衣服的,不穿衣服的…… 崔俣已推了好几次家中说亲,可他已弱冠,再继续,怕是没理由了,早晚会答应。 只要一想到崔俣身边会出现一个人,与他同床共枕,结发共老,杨暄心里就像架起一把熊熊烈火在烧,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见他久久不出手,神思难继,崔俣眸光忽转,十分体贴:“可是不想下棋,想谈正事?” 杨暄看了崔俣一眼,眸底神情十分复杂。 “也好,”崔俣推开棋盘,笑如春风,眉目间满满都是自信,“咱们就来议一议,你回帝都之事!” 第90章 小老虎打招呼 这几年来,杨暄其实并未时时与崔俣一处。 他是太子,身份未表露前,需得时时谨慎,处处小心,想尽办法暗里经营力量,并不满足于自保;身份表露后,能做的事更多,他心中有皇图,自然会想要构建亲信班底,筹谋朝事,加重自己力量。 当然,他也不会放弃北方张掖根本,这几年突厥不老实,有几次进犯又凶又猛,边关告急,他立刻带人赶回驰援,之后钉在边疆线上,身先士卒,浴血征战,结结实实干了数场大仗。 是以,他非常忙,非常非常忙。认真算下来,与崔俣在一起的时光,加起来还不足半年,竟不如初识时相聚日多…… 崔俣仍然住在原来的小院,也不知怎么想的,许是真喜欢,许只是习惯,崔家现在已无人敢惹他,族叔崔迁几乎是押着他爹崔行过来,毕恭毕敬的邀请他搬去宅内最好的院子,他都不愿意。 庭前梧桐树经几年生长,枝叶繁茂,几乎盖住大半个院子,炎炎夏日里,枝叶一遮,就是大片荫凉。崔俣最喜欢坐在树下乘凉,一张竹藤编就摇椅,可躺可坐,执一卷书,捧一盏茶,下几局棋,逗逗小老虎……无论怎样,都悠闲极了,优雅极了。 诸如此刻,崔俣推开棋子,凝眸看着他,笑容绽在树下斑驳光影中,闪闪发光…… 杨暄心头猛跳。 夏日阳光太过炽热,烤的人心竟也烫烫的! “太子……太子?” 耳边传来崔俣疑问纸呼,面前是崔俣靠过来的,放大的脸。 杨暄呼吸滞了一滞,才找回意识,清咳一声:“唤我杨暄。” 崔俣有些犹豫:“可是……”毕竟身份已变,不好失礼,一朝太子名姓,怎能直呼? 杨暄却以为他担心四周,声音放轻柔:“你放心,周遭无人,不会漏什么风声。” 他的太子身份,在少部分人前面已经透明,在大多数普通人里,仍然是个秘密,不能随意透露。他‘行走江湖’时,多半还是用‘沙三’这个化名,太子名叫杨暄,就更少有人知道了。 崔俣眨了眨眼,要是保密工作都做不到,杨暄这个太子干的也差劲了。他从不怀疑杨暄这方面能力,可杨暄这么误会了……他再解释,好像有点打脸,便默认了下来:“好吧,杨暄。” 反正近几年这熊太子霸道性格越来越厉害,认定的事从来不改,他还是别浪费口水跟他打嘴仗了。 “我认为,现在已经是时候,筹谋回帝都了。”崔俣眉目间笑意隐隐,再次提起正事。 是时,不知道从哪玩了一圈的小老虎回来,看到主人圆眼一亮,噌噌噌蹿过来,后腿一蹬跳下墙头,扒到梧桐上灵巧往下溜,一个飞身旋空跳跃,将将好落到崔俣膝下。 崔俣笑着挠了挠了小老虎脖子,一边撸着老虎毛,一边继续和杨暄说话:“殿下已握有长安,洛阳朝臣也不是未有渗漏,河道因太过忙碌未来得全部拿下,但就最近传递的消息来看,已足够使用……” 杨暄定定看着小老虎。 这小老虎一定不是真正的老虎。过去这么多年,它并没有长成威武吊睛大老虎的样子,仍然长的像只猫,给人感觉像大两号的猫,中型狗的体型,比正常的成年老虎可差远了。 长相仍然很丑。下鄂微微往里收,牙齿也不太整齐,眼角微微下垂,看人一副又拽又鄙夷的凶相,好像随时在说:愚蠢的凡人,给虎大王跪下! 唯一算的上好看的,大约就是一身蓬松纯白毛发了。 它性子还相当精乖,不知道是跟人混久了,还是物似主人形,它聪明的不像一只动物,察言观色的本事甚至比崔俣的笨蛋小厮还强。 它知道谁可以欺负,谁不能惹,什么状况可以随便整人折腾,什么时候必须乖乖的不动。 它还最明白谁是老大,有时连杨暄都敢惹敢挑衅,唯独对崔俣,坚定谄媚讨好卖萌撒娇一百年不动摇。惹了事就往主人身后躲,百试百灵。 比如现在,它那双吊睛圆眼直愣愣盯着杨暄,琥珀色的眸子里流露着一种非常明显的不屑,下巴扬的高高的,喉咙里还“咕噜”有声,像在鄙视杨暄:羡慕吧,嫉妒吧,主人给虎大王摸毛毛抱抱亲亲,就是不理你! 杨暄眸底墨色渐涌,现出星点戾气。 小老虎不但不怕,还冲着他“哈!”了一声,仿佛在说:吓唬谁呢!你不敢!你不敢欺负虎大王,也不敢亲亲主人! 像要示威似的,小老虎凶恶鄙视的哈了这一声后,前腿蹬起,抬头,伸出粉嫩嫩小舌头,舔上崔俣的下巴。 崔俣被它舔的痒痒的,大笑着躲:“阿丑别闹,同你哥说正事呢。” 杨暄脸又是一黑。 崔俣常以小老虎的爹自称,说他是小老虎的哥哥,岂不是比他大一辈? 他很明白,崔俣并不是处心积虑的要占他便宜,而是真把他看成小辈一样,呵护教导。 可就是因为明白,才更不愿意。他只比崔俣小三岁,怎么三岁还小出一辈来了!他才不要当什么小辈,他已经比崔俣高,比崔俣壮了,他可以给崔俣遮风挡雨! 而且就算都当小辈看待,明显他和丑老虎待遇不一样,丑老虎就能亲亲摸摸抱抱,他什么都不行!崔俣顶多心情特别好时会摸摸他的头,其它的什、么、都、没、有! 杨暄看向崔俣的目光颇有些幽怨。 崔俣十分诧异:“怎么了?” 他看看怀中撒娇的小老虎,再看看看着小老虎,一脸复杂表情的太子……他非常体贴的把小老虎送过去:“殿下是不是也想它了?来抱一抱吧!” 杨暄瞪着面前的小老虎,小老虎提防的瞪着他,爪间锋利指甲差点要露出来,一人一虎真是……相看两相厌。 但因为崔俣在旁边,他们不好打起来,杨暄意思的摸了小老虎一下。 小老虎也意思的……拍了杨暄一爪。 哪怕身体不似成年老虎,现在的老虎已经不是四年前那个小奶虎,力气大的很,要是没收着力气,这一爪……能抽飞一个人。 杨暄到底经年练武,身体素质与别人不同,身形半点没动,只是侧脸……微微红了。 “喵嗷——”小老虎吼了一嗓子。 杨暄……看在这几年少有陪崔俣,小老虎在侧排遣寂寞,还有几次立了大功,保护崔俣安全无虞的份上,他不与畜牲一般计较。 “不许闹了,”崔俣揉了几把小老虎的头,拍了拍它屁股,“去找蓝桥洗澡吧。” 小老虎谄媚的叫了几声,又回头瞪了杨暄两眼,才摇摇尾巴,慢悠悠走了。 崔俣给杨暄倒了一杯茶,刚想继续谈正事,目光不期然落到杨暄发间,微微一怔:“这是……我的发簪?” “我的。”杨暄强调,“送给我,就是我的。” 崔俣失笑:“明明是你抢的。” 四年前长安初次临别时,杨暄开玩笑,抢了他束发簪子,他只当小孩子爱玩,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就随他了。这发簪之前未见,近来好像总能看到,崔俣略一回想,好像这两年,每次见到杨暄,他都佩着这个发簪? 可这发簪玉质不好,又沉又杂,也无甚光亮,实在不宜身份尊贵太子佩戴,崔俣沉吟片刻,委婉提醒:“此旧物不衬殿下气质,不如取下,改日我可为殿下买支新的。” 杨暄断然拒绝:“不用。”拒绝完,他似想起什么,又道,“不过若你亲自为我选东西,我也不会不收。” 崔俣感叹,熊孩子越长大,性格越别扭了。 而且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比上辈子还厉害,若是他自己不希望,别人真是一点也猜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崔俣干脆不再提这个点,转来谈正事:“去洛阳一事,殿下怎么看?” 杨暄颌首:“也是时候了。” “但是?”崔俣挑眉,这神情明显有后续啊。 杨暄定定看向崔俣:“但是,需要契机。”总不能随随便便就去洛阳,若不得诏,他不管出现在哪里,都是不对。 崔俣微笑:“此事无需担心,我已寻到机会。” 他从石桌边小箱子里,拿出一份邸报,摆在杨暄面前,修长白皙指尖自上而下,直到滑到一行字,定住:“殿下请看。” 这是一条地方消息。 说文城郡某家嫡子争产,欲将庶子赶出门庭,庶子不认庶子身份,说嫡子口中‘姨娘’乃是平妻,他们亦是嫡系,有权分产。事情当着其父的面,闹了很久,偏生闹到要告官时,其父身死,变成命案。 然后,这就不仅仅是争产的事了…… 杨暄若有所思:“你想以嫡庶纠纷,起出由头,让父皇松口着我回洛阳?” “你刚回来,有所不知,这个案子……颇有内情。”崔俣微笑摇扇,“这户人家姓彭,家主彭平,有两年在外做生意时出了意外,未能及时与家中联系,正值连年天灾,其父母长辈以为此子已丧,为其娶下妻房杜氏。” “彭父生病身死,杜氏衣不解带在旁伺候,披麻带孝为其治丧,族中甚有美名。彭平归来,说在外已娶有妻子,然婚姻大事,应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有七出三不去的规矩,彭平便认下杜氏这个妻子,外面带回来的女子邓氏,则降为妾室。” “这其中,可笑的并不是这杜氏邓氏早年为手帕交,而是这邓氏父亲,不知道巴上何人,竟在朝为官了。做了官当然就有了权势,连带着替邓氏挣了脸面,杜氏常年被丢在族里老家,带着儿子艰难度日,邓氏则随彭平在外,以妻之名应酬。此后经年,杜氏郁郁而终,邓氏父亲权柄越大,要求彭平提邓氏为妻,彭平嫡子终是忍不了,这才闹了出来……” 杨暄眉心微皱:“嫡庶影响,加之亲父死因蹊跷,确为可用,但这好像也只是……一般案件?” “一桩是一般,两桩,就不是一般了。”崔俣唇角凝有笑意,提醒杨暄,“近年洛阳有八小世家,殿下可知?” 杨暄点了点头,之前随先帝征战天下的有功家族么。 “那荣家……也有桩几乎一模一样的事。” 崔俣眼睛笑弯,好似一头狡狐:“有人巴不得这桩事闹大,若是邓氏赢了,他们便可掺一脚,打一场类似官司。既然众望所归,我们不若干脆推一把,让这把火烧的更旺。” 一桩小事,许递不到皇上案前,有人提起,皇上许还会当成解闷乐子。可有小世家之称,曾为大安立过汗马功劳的荣家闹起来……他却不得不管。 如此舆论沸腾,想扑灭,可就难了。 若操作的好,皇上骑虎难下,没准会求着太子回宫呢! 杨暄略一思考,也立刻明白过来,如此,确为可行! “你早打算好了?” “对啊。”崔俣笑眯眯,“机不可失么。” 杨暄看向崔俣,眸底情绪略复杂,崔俣是真的把他放在心中首位,处处为他打算的…… “以你聪敏,但有谋算,必能成功。只是——”他修长眼眸眯起,目光微转,“若要操作的好,怕得有人在洛阳,见机行事。” “有我啊,”崔俣继续微微笑着,伸手去收邸报,“我亲自去,必要让皇上亲下圣旨迎你!” 那只修长玉白的手又在眼前晃,好似带了什么魔力,撩在自己心底。杨暄目光怔怔,下意识靠近,难以控制的,伸手去握。 崔俣却已经又快又好的将邸报收起,放回小箱,见状微讶:“殿下可是还想细观?” 杨暄手伸回来,将空荡荡的掌心握住,隐到背后:“不用了。” “那行,邸报上说,这彭平嫡子案子已递交洛阳刑部,大约不久就会传唤,届时一家人估计都得过去,我这几日收拾收拾,便得上路,否则跟不上。” 崔俣决定下的很快,话说的也很快,不经意间,很多事已然有了章程。 杨暄这时才想起自己:“那……我呢?” “殿下自然好好呆在长安,待皇上圣旨来迎。”崔俣微笑看他,语音十分轻快。 所以……又要分开了么? 杨暄很不喜欢现在的自己,明明在外面越来越顺,智计越来越多,也越发有威严有成算,可到了崔俣面前,仿佛又变回四年前那个小子,还生了别样心思,每每在崔俣面前难以自持。 这样的日子不能再继续了……他是太子,做事当有决断,他必须得想个无懈可击的法子,让崔俣明白他心思,而且,不能拒绝! …… 崔俣每天想的事情太多,而且熊太子能力见涨,极会掩饰,他是真没时间没机会细细琢磨这孩子心情,也就不知道杨暄想法。目前,他最关心的,是怎么走,路上需要准备些什么。 夏日炎热,陆路马车定是难挨,不如走水路,好歹亲水气,能有丝凉意。而且杨暄的河道地盘打的不错,虽时间太少,没能全部拿下,断断续续的,也拿下七八分,就差紧挨着洛阳那一段了。 洛阳为帝都,河道关注诸多,皇上眼皮子底下,也不好动手。好在这段河道虽也有不少河帮争端,却是不敢大乱的,毕竟稍有不慎,引来官府注意发怒,人能直接给你换了天。 崔俣最终决定,走水路。 这个决定下来,需要准备的事情就多了。 倒不是路上用度采买,这些自有别人做,他要做的,是把手头事情处理了,跟各处打好招呼,告知自己行程,跟诸友辞别,尤其崔家……也得问问打算。 崔俣大伯仍然在洛阳为官,崔俣亲爹崔行现在继续无官身宅在家中,族叔宗子崔迁倒是发展正好,官阶再往上升,就不能在义城了,需得外调。 还有家中年轻一辈,大家都有怎样打算?有没有想去洛阳发展的?若是家族看重洛阳,他可先行,看看情势买买宅子什么的,若是没打算,他就只有住大伯家了。 崔俣有点不想住大伯家,虽大伯大伯母表现都很亲切,但他不知道为什么,隐隐对这二人没有好感,总觉得在那慈爱亲切外皮下,包裹着很多了不得的,不能与外人道的东西。 他虽不怕,但麻烦多了……总是很烦的。 而且,也不自由。 …… 崔俣忙时,别人也在为他操心。 比如马上及笄的美少女崔盈。崔盈年纪渐长,曼妙的少女身段出来,小脸也长开了,柳眉杏目,粉面桃腮,螓首蛾眉,活生生一个美人胚子。她年纪长了,为人处事比之以前更加成熟细致,几年下来,受崔俣照顾教导颇多,与他很是亲近,这出行准备,交给她准没错。衣食住行,解暑良药,消遣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样样她都想的到。 小胖子崔晋跟着帮忙。 四年过来,小胖子抽条,身材却没怎么变,还是略圆胖,给人感觉极为可喜。由崔俣板着,他书已读的不错,也多了些心眼,接人待事不会太过冲动犯错,就是偶尔仍会犯熊,性子耿直。 他看着崔盈给准备的衣服,眉毛皱成一团,十分不赞同:“姐啊,这衣服不大好看吧。” 崔盈看了看新给六哥裁的夏衣,透气又吸汗的细葛,以特殊工艺染成浅蓝颜色,轻薄舒服,颜色也大方,极配六哥肤质,哪里不好看了? 小胖子扭了扭手:“我听说,洛阳的少年郎都好美,喜白绸,露胸膛,还要敷粉簪花,如打扮不同他们一般风流,就融不进他们的圈子。”小胖子是真担心自家六哥吃亏,“你给六哥做这么严实的衣服,许会害六哥接不到宴席贴子。” 崔盈眉梢微凝:“好端端的少年郎,做什么打扮成轻浮倌……”许是意识到后面的字不雅,她脸色微红,拿帕子掩了口。 “我说的都是真的!才从书院听来的!”小胖子拉上蓝桥,“不信姐你问问他!” 崔盈看向蓝桥,面色十分郑重:“你在洛阳呆过,同我们说说,可真是如此?” 蓝桥挠了挠头:“我在时没有兴这个。” 崔盈略松口气。 “但这几年过去,谁知道现在什么样?” 这一句话说出,崔盈心又提起来了。 崔晋拽住蓝桥,眉眼里一片坚毅:“反正咱们不能让六哥丢脸!” 蓝桥也很认真:“嗯嗯!万一洛阳真兴那个呢?” “换!”二人异口同声。 崔盈才不会听这俩孩子的,但也担心万一消息为实,影响了崔俣……就不好了。 她想了想,反正手里不差钱,干脆小手一挥,又给崔俣加了一批衣裳,款式么,自然是照着崔晋蓝桥说的来。 窗外墙头,木同正要翻过,听到里面讨论,及时捂住嘴,才没笑出声。 这俩小土包子,怕是要害崔俣丢人了! 想想场面就很可喜,木同并没有提醒,小心翼翼施展轻功溜走,极为期待将来的某一幕。 …… 杨暄这边,送了一根发簪给崔俣。 崔俣忙忘了,没给他买新的,他却记着呢,最近反省到,好像没亲手送过崔俣什么东西……心血来潮,就亲自选了块好玉,亲自雕了簪头,送与崔俣。 崔俣十分惊喜,当下就试了试:“临别赠礼?” 看着自己亲手做的东西束住那捧青丝,杨暄目光幽深,半晌才轻轻颌首:“嗯。” “谢啦!”崔俣见这玉晶莹剔透,水头十足,知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便当是提前奖赏了,“我会好好办事的,一定尽快接你入京!” 这话说的……特别像某种特殊预言。 就像负心汉承诺什么回来就娶你,结果一去不回什么的。 第91章 摸摸头,不怕啊 夜雨敲窗,风拂珠帘,空气里弥漫着淡淡湿气,有浅浅玉簪花香盈鼻。 烛光如豆,双人对影纱窗。 这样雨夜,根本不用刻意做什么,已满满都是离愁。 崔俣挽发试簪的身影映在眸底,滴答不绝的雨声仿佛砸在心头……不知怎的,杨暄骤然有种恐慌,非常不想放崔俣离开自己视线。 他试着挽留:“不若此次……派别人前去?” 话音未落,对上崔俣讶异眼神,他别开眼,淡声解释:“咱们那些人,也需要历练。” 崔俣眼梢压低,眸底荡开一抹微笑:“怎么,舍不得我?” 习惯性的低眉浅笑,熟稔调侃,此刻似隐含别样挑逗,连声音都略显暗哑,在沥沥雨声中,烛影摇晃下,蕴出种特殊暧昧,好似……什么都明白似的。 杨暄心头大震,双拳下意识紧握,竟被察觉到了么! “唉,这几年你我聚少离多,你刚回来,我却要走,连好好喝一杯的时间都没有,别说你,我其实也舍不得。” 原来说的是这个……杨暄心忽悠一下又落下,说不出是庆幸还是遗憾。 崔俣长长一叹:“可是不行。若是长安事,我不去也罢,你的人就能办好,洛阳乃大安国都,天子脚下,毫厘之差,结果就可能千变万化,容不得半点马虎。”说完又微笑安慰杨暄,“你莫担心,我也不过早去几日罢了,不多时,咱们便会重逢。” 话虽这样说,可谁能管得住心中悸动? 杨暄眉眼沉默,没有说话。 崔俣叹息一声,放下发簪,想着即将就寝,就没多此一举的束发,任长发披散于肩,缓缓走到杨暄面前。 “你乖一点,要对我有信心,嗯?” 一边说话,他一边伸手,习惯性的想揉杨暄的头。 可手伸到半路,就停下了。 杨暄个子已经比他高很多,也不是当年那个总是犯熊的孩子,而是太子殿下,这样行为……已然不再合适。 他怔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微曲,讪讪往回收。 杨暄却微微弯身,主动把头顶送到他掌心:“崔俣。” 因故意矮下|身,距离又近,杨暄想看到崔俣,就得微微仰着脸,抬着眼看他。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太子,这一刻的表情有些可怜巴巴的,像被谁狠狠欺负过的大狗,幽深沉黑的眼睛里满是委屈,和请求。 “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 崔俣笑了,重重揉上杨暄发质感觉略粗硬,并不很舒服的头:“嗯!” 末了还觉得不够,顺便拍了拍杨暄的后脑勺。 杨暄便顺着这股力道,往前一倒,拥住崔俣身体。 他双手紧紧环住崔俣腰身,下巴放在崔俣肩窝,鼻尖蹭过崔俣颈间皮肤,没入发间。 “崔俣……”他深深吸了口气,长长喟叹,不知是满足,还是不够。 离别在即,崔俣容忍了熊太子近年来难得一见的撒娇,拍了拍他的背:“嗯?” “这几年……我很想你。” 崔俣微笑:“我也是啊。” 雨打芭蕉,烛影轻摇,相偎身影映在纱窗,似是一人,分不出哪个是你,哪个是我。 一个瞬间,似定格成永恒。 “那……”杨暄声音微哑,“今夜我们一起睡?” “不行。”崔俣推开杨暄,“你已经是大人了。” 杨暄脸上出现显而易见的失望。 崔俣微笑:“莫做女儿态,我说了,不日我们就会重逢。” 结果不多时,确有重逢,主角却没有崔俣。 人之预感,有时就是这么奇妙。 …… 崔俣启程时间,定在了七月十八,杨暄亲自看黄历定的,因这日日子极好,诸事皆宜,出行尤利。所有出行前准备工作,也在紧张有序的筹备进行中,一切都很顺利。 七月十五,中元节,各地风俗不同,但热闹活动少不了,长安城,河道,都有不同仪式,杨暄推不开,需得去晃一圈。 崔俣哪都没去,就呆在义城,好在长安义城往返很快,尤其掌握水路之后,快舟往返,不过几个时辰,事再多,杨暄也能保证及时赶回来送别。 义城,热闹来的特别快。 太阳还未下山,暑气还未尽散,人们已经迫不及待的走出门。摊贩们忙着找地方摆摊铺陈东西,店铺伙计们里里外外收拾厅堂,挂出摆饰装饰,尤其提前做好的灯笼,需得点上悬好,务必保证人们经过时,一眼就瞧见他们铺子。 渐渐的,街上人流多了起来,大人,小孩,姑娘,小伙,三五一群,热热闹闹。 难得如此闲暇,崔俣带着蓝桥木同和府中护卫,也上了街。 “少爷你看——耍火的耍火!还有变脸!”蓝桥非常兴奋,但凡觉得新鲜好看的,都指给崔俣。 崔俣见过比这更加炫目的场景,新奇……谈不上,但市井的烟火气息,融融热闹气氛,却是很少感受,颇为新鲜。经过的老少爷儿们都很捧场,喝彩声不绝,若愣个神,你连挤都挤不进去,更别提近距离看了。 崔俣挤过很多次公交地铁,体验一点也不美好,距离感,私人空间被侵犯感,莫名其妙的烦躁感,没一样不是负情绪。可此时此刻,和一群人挤在一块看喷火变脸,却并不觉得不舒服。 夏日天热,并非所有人都自带清香,不出汗没体味,可这里每个人都笑脸迎人,满面开心,和陌生人说话时从不会先打草稿,担心不能最快最好的表达意思,引人厌烦,他们都很自来熟,随便找个点,就能和你聊起来。就算你应的不多,他们也能一个人热闹气氛。 他们会善意的在你身形微晃时扶你一把,拉着你往旁边避一避以免被附近大汉踩到,还会把旁边妇人哭闹的孩子顶到肩头,让他拉着娘亲的手,高高兴兴又无担心忧虑的看表演。 这是一群淳朴善良的人。 无端由的,让你感觉到温暖。 夜风吹来,鼻尖留存的是夏日节日的烟火气息,是糖果混着花香的幽甜,是各样食物不同的诱人味道。 这一刻,崔俣觉得,他其实很喜欢这个年代。这个不先进,不方便,却充满人情味的年代。 他拿过蓝桥身上荷包,翻出碎银,买了一大袋松子糖,随手散给在人群里穿梭,玩疯了的孩子们。 “少爷心好好啊……”蓝桥捧着脸,双眼亮晶晶的看着自家主子,“天底下没有我家少爷更好的人了!嗯,笑起来也好好看,简直会发光!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姑娘才成为我家少奶奶……” 木同噗的笑出声,斜了他一眼:“这话,你最好别让沙三听到。” 那个霸道无理,占有欲没边的男人,决计受不了这话。 蓝桥纳闷:“让他听到怎么了?”他拿眼白翻木同,“你别小心之人度君子之腹,沙三很好的,虽然现在身份不一样,但比以前更好相处了呢!他同少爷那么好,一定希望少爷找到意中人,生活美满!” 木同长长叹气:“……人蠢没药医啊。” 崔俣看到河里星星点点,造型不一但都很漂亮的河灯,心血来潮,也去放了一盏。因着实没有需要寄托哀思的逝者,索性直接祈愿,写了个暄字,又以簪花小楷写下愿望,诸如天下大安江山永固…… 玩的特别开心。 开心了,自然也希望身边人一起开心,便鼓励蓝桥木同护卫等等找喜欢的方式玩。 蓝桥孩子心性,不消说,自己也能找到乐子。木同突然偶遇一旧识,同崔俣请了假。因跟出来的护卫很多,就算轮着值守,护卫力量也够了,崔俣便大手一挥,都去玩吧! 到底体力不如这些人足,崔俣没一会儿就累了,在一处面具摊子上买了个可丑可凶神恶煞的面具后,就坐在旁边茶摊喝茶。 因他相貌英俊,茶摊位置又显眼,大家每每回头就看得到,慢慢的,大家从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变成一会儿回头看一眼,最后变成好半天才回头看一眼。 无论哪个时候,崔俣都在,捧着茶盏,笑眯眯看着眼前热闹景象。 …… 杨暄这天特别忙。 此次去张掖打仗消失了半年,知情的战战兢兢日夜睡不好,生怕出点什么事他们挡不了,不知情的开始觉得奇怪为何太子又不见了,再不露面形势得乱。遂他不辞辛苦,马不停蹄的跑了好几处地方。 谢家私宴要露面,跟自己下属联络感情;王复老爷子得去看看,顺便带上自己的功课;皇慈寺倒是可以不去,没有异动,看着自己长大的老太监并不介意他什么时候过去看他…… 河道上也得溜一趟。河帮做水上专卖,鬼节亦有特殊水祭仪式,得老大出面。 这一忙,一直到丑时,都未得歇息。 “殿下——殿下!” 杨暄刚扭扭脖子,放松片刻,就听乙辰声音远远传来,情绪隐隐有些不对。 蓦的,心中‘咯噔’一下,杨暄剑眉凝起,大步踏出内室:“什么事?” “崔……不见了。”乙辰抖着手把飞鸽传书的纸条递给杨暄。 杨暄没动,瞳孔骤缩,仿佛没听到乙辰的话:“你说……谁不见了?不见了是什么意思?给我说清楚!” “殿下……”乙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是崔俣,崔公子不见了。” 杨暄视线落到纸条上,上面‘失踪’两个字特别刺眼。他眼前一黑,压抑不住心中狂怒,“砰”一声,踹翻了桌子。 太子已经几年没这样了……乙辰头重重磕在地上:“属下等办事不利,求殿下责罚!” “你们的确应该责罚。”杨暄胸腔剧痛,可也知道,现在时间容不得他多思,大步往外走,“崔俣若是少一根头发,你们全都不用活了!” 乙辰赶紧跟上。他不需要发问,就知道杨暄想法,来送消息的时候,就命下面准备好快舟,果然,杨暄直直朝快舟而去,什么都不说,直接出发了! 待快舟箭一样飞驰出来,杨暄才伫立船头,眸色如冰:“怎么回事,讲!” 乙辰定了定神,才端肃开口:“今日中元节,义城很热闹,崔公子用过饭,带着护卫们上街,看戏法,放河灯,给小孩子们买糖,买鬼面具,喝茶歇脚,玩的很开心……此间没一点异样,无人跟踪,无有图谋,护卫中有咱们的人,对此非常肯定。” 杨暄冷笑:“肯定怎么还失踪了?” 乙辰垂头:“属下也不清楚,公子一直好端端的茶摊喝茶,四外处处都是人,不可能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掳人走。发现人不在时,护卫们立刻相询,茶摊老板说人太多,没注意,不知道公子什么时候不见了,有几个茶客倒是瞧见了,说是公子自己起身离开的,并未有人相挟。” “自己离开?”怎么可能! 乙辰也是不明白:“按理说,公子不可能如此行事,可咱们的人怎么都找不出危险源,也寻不到任何痕迹……” “所以人就凭空消失了?”杨暄眸色讽刺,“或者崔俣自己不高兴不满意,离家出走了?” 乙辰头垂的低低:“属下等不敢做此想。” 杨暄狭长双眸眯起,声音冷砺如霜:“木同呢?出事时可在?” “木同今日是同公子一起出去的,但中间因偶遇旧识,护卫力量又够,就请了假,当时没在。” “他那旧识,真是偶遇的,还是专门等着他的?” 乙辰语音一凉:“殿下的意思是……”内里有图谋! 杨暄双手握拳,指节捏的“咔咔”响:“去查这个人。崔俣不是随随便便闹情绪,置所有人不顾的人,不可能自己离开。当时他未叫护卫,自己一人起身,很可能是不想扰了大家玩兴。” “那公子是去……” “做你,我,所有人喝了茶都会做的事。” 乙辰懂了,是去方便了!定是有歹人在这期间使坏,掳了崔俣! “属下马上传递消息,重点盘查附近净室!” “查附近巷道,看有无马车经过,今夜热闹,行人很多,但有马车,因其拥挤,一定印象深刻,”杨暄眯眼,“查崔家人近来表现,是否有人起了小心思;查近来谁家有大事,却请不到崔俣相助的;查进出城路径,是否有异常……全部给我细查!” 星月之下,快舟顺风顺水,似离弦飞箭,行的飞快。短时间内,有数条人影,数只飞鸽从快舟上跃出飞翔,水面点了几下,很快消失在视野。 寂夜无声。只有幽呜风鸣,潺潺水声,连夏虫都安静的不喜欢叫了。 杨暄站在船头,看着义城的方向,心急如焚。 …… 太子杨暄,已经不是四年前那个空有一身武功,几乎什么人脉都没有的弱势少年了,他几乎能掌控整个长安城,小小义城,若想翻天,更是完全可以。 很快,崔俣经过哪些地方,见过谁,和谁说过什么话,都查出来了。甚至崔俣买的鬼面具,放的河灯,都被找了出来。 面具是摊子上最常见的鬼面具,河灯是最常见的莲花灯,上面的字,却是崔俣亲自写的。 一个暄字,写的柔柔切切笔墨悠长,转折间似乎凝满情绪,简简单单一个字,仿佛盈满崔俣内心期盼。 他是真的……记挂着他,愿他安好,望他顺遂。 “崔俣……”杨暄死死盯着河灯,眸底几乎瞪出血来,“旁的呢!怎会没消息,怎么会没有!”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木同那个旧识,真是偶然碰到,木同在崔俣身边做事,他身边的人根本不知道。 崔家近来没有异样。整个崔家,不管聪明的还是笨的,都已深深明白,崔俣是这个家里的绝对老大,绝对不可以惹。 至于上层圈子里,有人不顺想请崔俣帮忙的……太多,但并没有人真敢下手,得罪玄术大师的后果,没人担的起。 …… 崔俣还真就这么消失了,无声无息。最后被人看到的地点是某茶楼外厢,伙计说见他去了净室,之后就没注意了。 “如此不行,就扩大范围,看我的仇家!”杨暄一想到自己连累了崔俣这个可能,就心痛的不行。 结果最后还真就是冲他来的。 两日后,午时,他收到一样东西——素帕裹着的玉簪。 玉是好玉,触手温润,晶莹剔透,水头十足,簪头雕刻也很熟悉,是他亲自拿着刻刀,一下一下绘出的云纹。 是他送给崔俣的簪子! 送簪子来的是一个小乞丐,脑子有点迷糊,话说不太清,只说有个男人给了钱,让他送过来。至于男人什么样子,他只记得很黑,嘴很大,再细就描述不出来了,什么口音,多高,胖不胖瘦不瘦,都似没有印象。 总之,这人是找不出来了。 簪子外面裹的素帕,也是极为普通的料子,极为普通的款式,随处可得。 除了这两样东西,再无旁的东西,也无只字片语。 线索好似全断了。 可既然有人送了这个东西来,就代表要谈条件,没提金银,没提其它,可能对方还没想好到底怎么同他谈。自然也有威胁之意,告诉他崔俣在他们手上,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无论如何,短时间内——起码暂时,崔俣应该是没有生命危险的。 尽管如此,杨暄的心还是没沉下来一点,立刻吩咐下去:查刚刚小乞丐身边出现过的所有人! …… 崔俣醒来时,很是讶异,他很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要掳他,异能又为什么没有提示危险。 他只是如了个厕,出门就闻到一股异香,被人迷晕。这药药效发发又快又好,他并没有太多不适,也不是全然没有意识,只是不能言语,不能动弹。 他被迅速扶进一个包厢,有人手脚温柔的帮他换了外裳,整个过程感觉很受尊重,没有被冒犯。唯一让他不满意的是,新换的衣服,是女装。 他听到有人在他耳边道歉,但他意识昏沉,听不出男女。 挺长一段时间,他昏昏沉沉,像是坐了船,又坐了车,然后又是船,又是车,转了几道,才到如今的地方。 这期间,并没有人虐待他,过来伺候的都是轻手轻脚训练有素的丫鬟,吃喝穿,连睡觉的地方,都尽量精致,哪怕在迅速逃跑赶路中,这些掳他的人,也想尽量让他感觉舒适。 给他用的药都没什么副作用,不头痛不想吐,也没头重脚轻,跟睡一觉醒来感觉一样。 鼻间传来淡淡河水腥气,脚下微微摇晃的感觉很熟悉……很明显,这是在船上。 三足熏炉燃着木兰香,桌上有新茶,有精美小点,有白玉棋盘,还有打发时间的闲书。 他视线微凝,没碰这些东西,皱着眉,走到窗边,往外看。 视野一片白花花,全是水,还真是在水面。 眼前全是水,却并不意味在船在水中央,窗子只有一面,只能看到一面景,但鼻前萦绕着淡淡植物树叶的清新味道,船舱里也没有很热……这船,不是靠在岸边,就是专门船坞。 崔俣看了半天,确定自己不认识这片水域,而且他总觉得,这里和在义城的温度并不一样。他不知道被掳多久,但肯定……离义城很远了。 杨暄……现在应该知道他失踪了吧,肯定很担心。 好像察觉到他动静,门上突然传来“笃笃”轻响,有人来了! 崔俣眼眸倏的眯起,一颗心高高吊了起来。 第92章 人质俣美人 夏日阳光炽烈灿烂,透过窗槅,留下水晶般通透明亮印子,衬着布置华丽清雅的房间,有种特殊的安然寂静。哪怕外面蝉鸣阵阵,一声接一声,也不会令人心生烦躁。 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着实让人不爽。 连窗口送来的淡淡凉风,都没能安抚下崔俣心绪。 “笃笃……笃笃……” 敲门声一刻未断,没有心急加重,也没有因无人应答放弃,一直保持着同样频率,同样音量。 更让人不爽了。 崔俣浅浅一叹:“即已把我掳来,又何必装这种客气?” 外面静了一静,才发出铁链解锁的哗啦声响。 果然把他锁起来了。 崔俣手负在背后,站姿笔挺,严阵以待。 铁链打开,门推开,进来的竟是一位姑娘。 这姑娘十四五岁,穿着一身鹅黄纱裙,因是夏衫,衣裙极薄,少女身材曲线遮掩不住,极是窈窕秀美。她手上端着剔红托盘,上面放着粉彩描花精美瓷碗,手捧大小,甜羹清甜气息从内里发散出来,味道很是诱人。 “公子,午后暑热最是难耐,这是奴婢亲手煮的甜羹,消暑解渴,生津开胃,眼下不凉不烫入口刚刚好,公子来试试?”姑娘相当自来熟,也不管崔俣是不是黑脸,神色是不是抗拒,顾自就把托盘放在桌上,素手将碗端起,放在崔俣面前,满面期待的看着他。 待距离近了,崔俣发现这小姑娘长的也十分不错,杏眼樱唇,眉目姝好,笑起来极为甜美,左右颊各有一酒窝,十分娇俏。 崔俣眉目淡淡的看着她,并没有说话。 小姑娘手指捏了捏衣角,也未退缩,依旧笑着:“公子可是不喜食甜?那公子有何口味,尽可同我明言,我厨艺很好的,保证能做出公子喜欢的吃食!” 仍然很热情。 崔俣仍然未动。 小姑娘愣了愣,仿佛想到一点:“公子可是担心有毒?”她拿起小银勺就要舀来试,“我便吃给公子看!” 崔俣微微阖眸:“你若真试了,我才不会吃。” 小姑娘顿住,眼睛睁的大大的:“公子是嫌我脏么?” 崔俣没说话,从她手里拿过碗,一口一口,把甜羹吃了。 将将醒来,虽然身上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肚子却有些饿了,暖暖甜羹很合适,他不会同食物过不去。 小姑娘见他不理人,有些委屈,站在一边看着他吃。 崔俣一边吃,一边用眼角余光若有似无的打量小姑娘。 这小姑娘相貌甜美,看起来十分乖巧,没有心机,天性里自带着娇憨可爱,不管男人女人,见到这样的小姑娘都不会生出恶感…… 掳他来的人,看起来很擅攻心啊。 可惜,自己也不是笨蛋。 他自不会与一个不明内情无甚份量的小姑娘计较,但这并不妨碍他从小姑娘身上获得一些信息。 既然别人敢派她来,应该不怕他知道太多事…… 崔俣吃完,把碗轻轻放到桌上,拿出帕子印印嘴角:“味道尚可。” “真的?那我一会儿还做给公子吃!” 小姑娘目不转睛的看着崔俣,面上渐起红霞,公子长的可真好看呀,吃东西动作也漂亮,吃完还擦嘴呢,比外面那群邋遢汉子强多了! 她看着看着,都忘了收碗了。 “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反应了反应,才指着自己鼻子:“你……问我名字?” 崔俣浅浅颌首,淡笑。 小姑娘扭了扭手,头微微垂下:“我叫黄莺,我娘都叫我莺莺。” “黄莺。” “嗯。”黄莺又扭了扭手,感觉自己名字被少爷叫出来好好听啊,她都不想抱怨她娘给她起了个小鸟名字了,小鸟名字一点也不难听! 崔俣眉目微敛,眸底墨色隐在修长眼睑下,说话声音淡淡的,却仍然很动听:“我嘴里淡的很,不想再吃甜羹了,我想吃梅银鱼。” 梅银鱼,是渭水河东特产,只有临近高峡的地方才能捕到,量少又精,极为昂贵。 “梅银鱼啊……”黄莺柳眉微蹙,好似有些苦恼,不过片刻,她眉目便又舒展开来,“好呀,不过这鱼不好找,今日你不一定能吃得到哦。” 如此名贵的鱼,他要求了,就能有,只是时间需得长些……这不但说明掳他的人对他的重视程度,也说明此处……距渭水并不远,或者就在渭水之上。 渭水很长,源自西北陇西,经长安,贯穿整条运河,于河东郡汇黄河,过洛阳融济水,最后过平原郡入海。世人常说的渭水,多指长安至洛阳一段。 遂他现在,应该在长安与洛阳之间的某处。 崔俣修长指尖轻点膝头:“夏日只吃荤腥很是难受,有没有新鲜果子?” “有的有的!”黄莺快声快语,“你喜欢食什么,我去同你拿来!” 崔俣看向黄莺,突然绽出一个灿烂微笑:“蜜瓜,有么?” 黄莺脸又红了一红,眼神看一边:“蜜蜜……咳咳,”她清咳一声,试图让自己声音变的正常,“蜜瓜现在是没有的,不过我马上可为公子去买。” 蜜瓜产自西北,略贵,寻常百姓消费不起,官家富户却不是买不到。可这是在水面上,想买东西很难…… 所以这里应是船坞了,离市集不太远。掳他的人有钱,也不缺门路。 “有没有茶?”崔俣轻咂了下嘴,“总觉得口干。” “公子刚醒,口干是正常表现,不妨事,多饮些水就是。”黄莺轻快旋身替崔俣倒茶,鹅黄裙摆似花朵绽开,留下漂亮残影,“新得的六安瓜片,也不知道合不合公子口味。” 崔俣眸色闪了闪,眼梢垂下,接过小姑娘递过来的茶。 浅浅呷了两口,才又感叹:“枯坐有些无聊呐。” 黄莺立刻又接口:“公子喜欢玩什么?书画棋骰双陆这里都有,如果没有,我马上帮公子置办!” “若我——要钱呢?” 黄莺怔了怔,似乎有些惊讶:“公子喜欢把玩金银?也不是不可以,我可为公子拿几箱来……”她皱着眉抬着眼,“可那多脏啊,不知道经了多少人的手,要不我拿些珍珠玉玩过来给你鉴赏?” 崔俣笑了:“我开玩笑呢,你竟也当真了。” 黄莺拍了拍胸口,杏眼睁圆:“我说呢,原来公子是吓我啊。” “唉。”崔俣长长叹了口气,面上浮起郁色,“谁叫我被关了,心情不好呢。” 黄莺小心看看了他,声音有点低:“这个……我可做不得主,你不能出去的。” “只是不能出去,旁的干什么都行?” 黄莺咬住下唇,怯怯看他:“大约……是这样。” “那如果——我很不高兴,要杀了你呢?” 崔俣修长眼眸微微眯起,眸底映着冷光,不管表情还是声音,都透着十足十的认真,让人不敢不信。 黄莺“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头抵地面,不胜惶恐:“求公子饶命!奴婢哪里伺候的不好,公子尽可道来,奴婢会改,公子若不高兴,打罚奴婢出气都使得,只求公子别要了奴婢性命!” 这意思是……自己要杀人,竟也是被允许的? 崔俣若有所思。 他好像不是被掳,倒像在哪里作客,还被奉为贵宾,只要不离开,干什么都行。 他亲自扶起黄莺,眸色舒缓,唇角噙有笑意:“我为什么要要你性命?你这么可爱,谁会舍得。” “公子不杀我?”黄莺眼眶含泪,水色尽显。 “不是说了?舍不得啊。” 黄莺腾的就脸红透了:“我我……我不是那种……若公子想,想要,我可以请个姐姐过来……” “嗯?”崔俣没明白。 黄莺咬唇,一脸难为情:“难道公子是想要……小哥儿?” 崔俣这下明白了,脸色一僵:“不、用、了,我不需要。” 竟连美色都能提供消受,看来还真是被当作贵客了! 心念忽转间,崔俣陡然明白了,为什么异能没提醒他有危险,因为这一切并不危险,别人根本没想要杀他! 不想杀,就是有求了,哪怕是利用。 “你家主人,想求我何事?” 蓦的,崔俣冷声问出。 黄莺慌了一下,下意识倒退两步,后脚跟磕到桌角,疼的她小脸皱成一团。不过她很快冷静了下来,歪着头一脸微笑,俏皮的问崔俣:“公子这是何意?我却是不明白呢。” 尽管她反应很快,崔俣却看懂了她那一瞬间的慌乱,满脸都是‘你怎么会知道’的惊讶呢。 崔俣不说话,黄莺更慌,捏着衣角讪讪笑着:“公子怎么突然问出这样的话……” 崔俣微笑。当然要突然间发问,若给你点提示,你如何能表现的这般真实真诚? “你家主子现在何处?” 黄莺深深垂下头:“奴婢……不知。” “他何时来见我?” “奴婢……不知。” 崔俣也明白,这小丫头定被着重叮嘱过,想得到太多明面上的信息不可能,便也不再问了。 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浩荡河面,浅浅叹了一声。 这关人的地方还是妙,像个精致巢穴,有空气,能吹见,还能看景,就是联络外界不容易。水面浩大,就算他想丢出点什么记号,怕也很快被冲散。再说,杨暄也不一定已经追来了附近。 崔俣微微阖眸,感受了下自己凶吉,方位方面的凶吉。 东西南北,哪个方向都没好的反馈,他大概短时间内,不能钻空子逃出。但性命,是无虞的。 他又感受了下杨暄。 没什么恶感。虽不知道这熊孩子现在在哪,在干什么,但他不会有事,这就够了…… 思索良久,崔俣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什么药,决定还是主动出击。 修长白皙指尖敲打了两下窗槅,崔俣侧身与黄莺说话:“我呢,时间很多,也没什么事,有吃有喝有消遣,多久都能过。只是——你家主人,怕是耗不得了。” 黄莺呼吸一紧,杏眼睁圆:“公子此话何意?” “他大约还不知道自己招惹了什么人。”崔俣负手微笑,身姿宛如青竹,神色优雅目光豁达,“你去同他传个话,我不是那肤浅之人,这拖字诀,不但奈何不了我,也对他无半点异处。有事便来谈,有话便来说,遮遮掩掩不似丈夫所为。当然,若不怕死,就尽管拖着。” 黄莺眸底闪起警惕:“你莫要吓唬我,我是不信的!” “呵。”崔俣轻笑一声,回身坐到椅子上,“我只说两点,一,你会武,二,我如今仍在渭水之上。” 黄莺眼睛立时瞪大。 “你猜,我是只知道这两样,还是知道更多?”崔俣眼眸弯弯,笑似狡狐。 黄莺不敢再说话,生怕说什么都是错。她到底是哪里漏了消息了! “你把这话同你家主人讲,他若是聪明人,当知把握。” 说完这一句,崔俣再不言语,手捻棋子,竟自己同自己下起棋来。 黄莺不敢再留,麻烦的带着托盘离开房间。 崔俣的待遇果然很好,有什么需要,只管往外说一声,不出片刻,就会得到满足。他也不客气,尽管可着心来。 午后睡了个美美的午觉,晚上点了一桌自己爱吃的菜,崔俣表示,虽然被掳很讨厌,但招待的还算不错,如果沟通能顺利点,他不介意在杨暄面前帮忙说句好话,别让杨暄灭了族。 也不知是遇到了意外,还是自己的恐吓提醒起了作用,及至晚间,星月齐耀时,房间门被打开,黄莺进来行礼,请他去大堂。 大堂……但凡被叫大堂的地方,都是正经议事场所。看来,这些人是真急了。 崔俣慢条斯理的整了整衣衫,确定自己形象尚可,无任何失礼之处,才同黄莺走了出去。 头顶一直有物遮盖,不见星月,但脚底感觉渐渐略有不同,走在河水微晃的船上,还是走在平稳陆地,崔俣还是分的清楚的。 他应该是从船中走出,走进某相邻建筑。因此建筑与船相接,上下左右皆有墙瓦密不透风相接,所以他才一路见不到星月。 这船坞,造的很好啊。 走过曲曲折折悠悠长长的巷道,也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突然大亮,无数火把燃起插在墙壁,将视野映成白昼,十分清晰,七八十高壮汉子站在厅堂之内,虎视眈眈的一同瞪着来人,场景凶猛又震撼。 崔俣却丁点未怕,甚至还能微笑出来,同所有人轻轻颌首打招呼。 黄莺把他引到大堂首座前,对着座上大汉恭敬行礼:“蒋头儿,崔公子来了。” 崔俣微微拱手行礼,唇角带笑。 这位蒋头儿……相貌着实令人意外。 许是嫌弃天热,他和堂中诸人一样,裸着上身,露出壮硕肌肉,身高八尺有余,光头,肤色黝黑,豹眼阔口,胳膊得有他腿那么粗,大脚往边上一跺,好像能跺的整个大堂跟着这一下轻颤。 他恶狠狠的瞪着崔俣,一眼看来,空气里仿佛有粗砺杀气弥漫,气场相当凶悍。 再加上首座椅子上配的那张斑斓条纹,四爪皆全的整张虎皮……崔俣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进了匪窝。 “既然你着急,老子也不含糊,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今次请你过来,确是有事!”那位蒋头儿大脚板一跺,已经开始喊话,声音极为洪亮。 崔俣淡笑:“你认为这种方式叫‘请’?” “哈哈哈哈——”蒋头儿笑声极为豪放,差一点就能掀翻房顶,“当然叫请,我辈中人,请人都是这么请的,兄弟们说是不是啊!” “是!是!是!” 堂中小弟们对老大极为力挺,跟着跺脚应是,看向崔俣的目光更加不善。 崔俣也不怕,只眉梢微微挑起,视线环视厅堂一周。 刚进来时没注意,其实这厅堂里,并非只有男人。临近与后堂相接的小门前,站着一圈女人,虽面色不似汉子们不善,倒也眉目凛然,英气绕身,不管年纪大小,梳着妇人头还是双环髻,精气神都足足的……应该就是这群汉子的家眷了。 随他过来那侍女黄莺,现下也已走了过去,与她们站成一排。 汉子们跺脚击掌拍打武器声音不断,整个厅堂气氛极为火热,好像丢一丝火星,就能爆开。 蒋头儿大手高高一挥,现场立刻安静下来。 崔俣心有所感,看向大汉。 蒋头儿指着崔俣,鼻子用力一哼:“请你来,是给你两个选择,一,你助我,让那沙三还我帮地盘,赔礼翻倍,写降书,承诺见我则避,永不相犯!若你不愿意,就只有选二了。” 他视线滑过崔俣周身,颇为轻佻的笑了两声:“你这细皮嫩肉的,模样着实好看,卖给小倌儿馆可惜了,不若卖给那些家中无子只得一丑陋独女的巨贾,报酬也够我们兄弟逍遥了!” 汉子一听这样话题,立刻起哄,笑的笑闹的闹吹口哨的吹口哨:“卖与丑女!卖与丑女!卖与丑女!” 崔俣眼梢微扬,也笑了:“原来是为了地盘。”他这算是受了场无妄之灾么?竟是河帮争抢,冲着杨暄去的! “怕了吧哈哈哈哈哈!”蒋头儿大笑。 崔俣反应了反应,才想起丑女这两个字。他浅浅叹了口气:“若我不从,就把我卖与丑女,不杀人灭口斩草除根,你就不担心我回来复仇?” 蒋头儿大笑,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看了眼兄弟们:“他竟然想同河帮复仇呢!” 大汉们哄堂大笑:“让他来!咱们好再卖一回!” “再卖一回!再卖一回!” 崔俣抚额,感觉和二货们说话着实很累:“其实丑女只是相貌不好,许人心地很好,懂得疼人,愿意踏实过日子呢?” 蒋头儿皱眉,似乎真的开始考虑这个问题:“那可不行,不能便宜了你,得给你找个母老虎!” 崔俣又叹了口气,只得自己把话题拉回来:“你想让我说服沙三?” 蒋头儿回神,再次耍狠,双手交握捏了捏,脖子也扭了扭,发出咔咔声响:“怎么,不愿意?” 看惯了杨暄吓唬人的手段,这点还真不够瞧,崔俣眼皮都没眨一下,相当淡定:“可是我的话,他不一定听啊。” “你可拉倒吧!”蒋头儿手猛的拍了下桌子,“那沙三向来往来独往,行踪成谜,偏就跟你亲,时不时在你身边转悠,我们盯了很久,老子亲眼看到,那沙三还抱着你撒娇呢!他不听你的话,听谁的话?你要不愿意,尽可直说!” “直说!直说!直说!”汉子们继续造气势。 崔俣视线一直未离蒋头儿,仔细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视线转移间,滑过一圈汉子,最后,停在一个人前。 他修长双眸眯起,继续缓声道:“是,我们有交情,但这事不一样,这是地盘啊,如何能轻让?你打下的地盘,会让与别人么?” 他声音拉长,极为诱导力。 蒋头儿胡噜了把光头,啐了一口:“也是,外面的都不是好人,人哪有地盘重要!” 崔俣微笑。 “不过——”不知怎么的,蒋头儿突然打了个激灵,再次正经凶悍起来,“到底重不重要,试过才知道!你若不愿意配合,就别怪老子无情。来人,断这位小哥一根手指,给沙三送去!” 汉子们又开始起哄造气氛,有几个真的走了过来,押着崔俣往一边桌子边走,桌边站着一个瘦瘦高高脸上一道长疤气质恐怖的汉子。 这汉子户上扛着三尺来长的巨大砍刀,火光一映,寒光凛凛。 “不帮就砍!” “不帮就砍!” “不帮就砍!” 围观汉子们不仅仅只是跺脚了,而是拿出武器空中相击,一时间兵戈锐响,嗡鸣不断,气氛相当瘆人。 瘦高个肩上扛的刀也慢慢取下来,挥到了崔俣面前。 然而这种时候,崔俣仍不知道怕,微微侧头,看着与内室相接处站的那一圈人:“夫人可是还没玩够?” 众人一凛。 崔俣声音里带了笑意,悠远清越:“夫人确定,这样待客真的好么?” 第93章 来,咱们打个赌 崔俣一句话出来,大堂陡然一静。 然而只过了两息,光头大汉蒋头儿就跺了下脚,瞪眼冲崔俣大吼:“你这小子可是吓破胆了,哪有什么夫人!” “正是,”扛着寒光闪闪巨刀的那位瘦高个走到崔俣面前,眼瞳紧紧盯着崔俣,“你若肯配合,咱们和为贵,谁也不会伤你,我们甚至可以写下诺书,你要什么,只要我们拿的出,全部与你!我海三在帮里不是头,但这话我敢说,这承诺我敢做,因为咱们帮同别人一样,所有人都在这里,你可随便问,哪个兄弟不答应!” 汉子们立刻应声:“咱们自己说了算!” “只要你配合,什么都与你!” “只要你配合,什么都与你!” 群雄激动间,大汉蒋头儿又是大手一挥,所有人安静下来。 “若是你不配合,净说那乱七八糟的——可别怪咱们不客气!” “不客气!” “不客气!” 这个帮派凝聚力相当强,似乎知道,也深信彼此都是为自己为他人好,努力争取着一切,众口一词,无人相疑。 崔俣对这个帮派头儿更加好奇了,目光流转,视线准确定在后排某梳妇人头的人身上,眉梢缓缓弯起,笑出了声:“夫人真的不管管属下们么?若我真误会了,可如何是好。” 光头大汉蒋头儿豹眼都瞪圆了:“你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 话音未落,连接内厅巷道边一位妇人已经站了出来:“蒋大,可以了。” 这妇人看起来三十岁上下,云髻高挽,乌发檀口,削肩柳腰,走动间莲步微移,裙裾舒展,腰背挺直。明明一个眉眼间透着柔弱轻愁的女子,走起来却透着英气绽放,巾帼英雄的气势。 感觉好像有像矛盾,可接触到妇人眼眸,崔俣就觉得,一切都不矛盾了。 相貌特征,并不能决定一个人的性格气质,决定这些的,是眼神,是心理,是行事作风。 押着崔俣肩膀的人早已放开了手,崔俣便拱手朝这位妇人行了个礼:“夫人。” 妇人眼梢垂下去,微微垂首,双手搭在腰侧,轻盈福身还礼:“妾越氏,见过崔公子。” “如此,可好好说话了。”崔俣微笑看着越氏。 越氏轻叹一声,素手一挥,堂里汉子们吭都没吭,抱拳行了个礼,就自动列队出去,安静的仿佛刚刚那个几乎要掀翻房顶的地方不是这里一样。 待堂中只剩光头大汉蒋头儿带着七八个个守卫,越氏方才伸手引路:“公子请与内堂一述。” 崔俣点头应允。 内堂与大堂相连,只以雕花屏风及珠帘相隔,距离并不远,却似两个天地。 外面大堂地方够大,布置的却糙,火把,木椅,整张虎皮,看起来像匪窝;内堂虽小,却处处精致,织锦妆花的桌布,插着粉白荷花的美人瓶,甜白瓷器形小巧优雅的茶具,连壁灯,都是雕了铜纹的,极为精美。 崔俣落座,品了口茶:“夫人雅致。” 越氏眉眼沉静,微微笑着,任由崔俣打量端详,并不多话,给人感觉很是安静,相处起来很舒服。 她袖子轻挽,给崔俣续茶:“妾能问问,公子是如何看出来的么?” 明明心底很好奇的问题,她问来却轻轻浅浅,很是随意,仿佛这只是一件无甚相干,不怎么重要的问题,崔俣愿不愿意答都没关系。 反倒更勾的人想说了。 但凡是人,都有表达*,尤其做过一件了不起的事时。崔俣性情不同一般人,应该不受此影响,但看着妇人眉目轻浅的模样,竟也没有不想说的*。 崔俣心中声赞,这妇人,不显山不露水,本事却着实厉害。 “你请我来,手段不大对,却尽量保持温柔,样样体贴精心,连送来的小婢女都照博人好感的来……你很细心,擅攻心。可外面那光头大汉,着实算不上细心的。” 越氏微微侧头,头上发摇轻轻晃了晃,唇角微微弯起:“公子说的是,他呀,就是个大老粗。”声音亲切,却无半点暧昧。 崔俣又言:“蒋头儿大概也知道自己脑瓜不灵光,被我的话堵住了,或者不知怎么办时,总会看你一眼。” 越氏轻轻一叹:“他们也是习惯了。” “夫人能得此敬重,我心下是敬佩的,”崔俣眉梢微抬,有些不解,“可什么事,商量不得,必须以此法呢?” 越氏纤长手指捧起茶盏,氤氲白雾模糊了面目:“公子可知……妾是谁?这里又是哪里?” 崔俣早在妇人站出来,默认帮里老大身份时,已经有了猜测:“红鲤帮。” 早在初遇杨暄,惊险度渭水到长安时,他曾于暗夜买船渡河,船夫为讨好,讲了许多河帮八卦。比如往东二百里,有个红鲤帮,帮头是个寡妇,白肤檀口,乌发柳腰。河帮生意危险,一个妇人能掌管一方帮派水域,自有许多神秘色彩,能编出百八十条艳闻野谈,这位帮主,自然也是声名远扬。 自与杨暄坦白,杨暄很多事都不避他,包括去张掖抵御突厥,还是河道打地盘,但崔俣并没有样样沾手,一是信任杨暄能力,二是这摊子将来会越铺越大,他总不能把一切都抓到手里,那样多累?他的战场在朝堂,眼下应剑指洛阳。 遂他对河道关注的并不多,也不知道杨暄与红鲤帮恩怨,但并不代表他不能猜。对照地理方位,信息对应,应该就是这个了。 果然,这越氏轻轻点头,深叹一声:“公子果然聪慧。” 烛火跳动,房间内一片安静。 这一次,崔俣没再说话。 越氏美眸微转,苦笑一声:“不瞒公子,妾请公子前来,只是想求个安定。” 崔俣挑眉,仍然没说话。 越氏起身,走到崔俣面前,深深一福:“妾想请公子抬个手,请个情,请沙三爷放过我红鲤帮。” “非我不愿相助,只是这内里什么事我都不知,如何能助?”崔俣虚虚一扶,将越氏扶起。 越氏眼角微湿,没有看崔俣,声音里透着涩涩苦意:“妾在这水上讨生活,河道争端从来未断,妾早已习惯,你抢我,我灭你,没什么不对。可三年前,沙三爷突然出现,以雷霆手段狂扫水面,不接受谈判,不接受合作,除了受降,别无它法。妾不想降,便被打的地盘几乎全失,生意没的可做,度日艰难。” 她突然转头看向崔俣:“这河道,妾栖身十余年,最是清楚,向来不容一家独大,官家也不会允许,沙三爷一时得意,蔫知日后是否还能顺遂?妾见过的类似枭雄人物不少,可没有一个,还活在世上。若非沙三爷实在强横,逼的妾这红鲤帮过不下去,妾是……真的不敢言。” 不是不敢,是不想提醒,暗地里好看笑话吧。 崔俣听着话音,便知这越氏很聪明,心明眼亮,看的很通透。 “妾求的不多,只想沙三爷抬抬手,给妾这红鲤帮一个容身之地,勿要赶尽杀绝。” 越氏的话柔柔切切,神态表情皆尽诚挚。 崔俣却还是觉得不对:“你如何确定,我真就能帮忙么?沙三……爷,可不一定听我的。” “公子勿要同妾说笑,沙三爷对一往情深,你的话,他如何会不听?” 崔俣一怔,眼睛顿时就睁圆了:“这话……是怎么说的?” “公子无需害羞,”越氏神色柔柔,笑容极为温婉,“妾与那岸上妇人不同,见的多,也就看的远了。世人口味不同,有那爱白菜的,也有那喜萝卜的,只是个人喜好而已,没什么不对,只要人性为善,便当给予尊重。” “我不是这意思,”崔俣摇头,“并非介意有人瞧不起,而是……你怎么会得出这样结论?我同那沙三……爷,真不是如此关系。” 越氏美眸一弯,笑意中露出几分挟揄:“虽妾未随手下前去相请,但从属下反馈描述里,就知沙三爷对你有意。一个人心仪别人时,眼神行为皆骗不得人,公子实在无需反驳,妾为女子,旁的事便罢,此类事,却最为敏感。” 所以反对你也不会信是吧。 崔俣浅浅叹了口气,难得短暂沉默,不知道说什么。 越氏却很有的说,像个知心大姐姐一样,声音更温柔:“其实……你即对他有意,便无需顾虑其它,坦诚心意便是。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关起门过日子,喜欢怎样便怎样,顾忌别人眼色活着,该有多累?” 崔俣:…… “你误会了,我对他,真没……” “有与没有,问过本心,同他细谈,倒不必与我这个外人多言。”越氏温温柔柔的截了他的话。 崔俣几人无语望苍天,说不清了啊这是! “你看,他记挂你,每每现身,必要看你,见不到你,便茶饭不思,卯足力气做事,争取做完了立刻回到你身边……你的发簪,递到他手上,他反应很大,差点冲出来杀人,可见对你有多重视。”越氏垂眸浅笑,“你呢,一心一意为他着想,为他做事,哪怕落此困局,也是先担心他……” 越氏捡着消息里一些不紧要的说了总结,看着崔俣,一脸‘你们都这样了我早就知道根本用不着害羞’的坦然。 她神态表情十分笃定,害的崔俣差点也回想分析起来,真的如此么? 杨暄喜欢他?他对杨暄也有那样心思? 想想二人走的的确很近,抱一抱,摸摸头,甚至睡一张床,好像很亲密……可又一想,虽然走的近,但他们是‘君臣相得’啊!他总是押着杨暄精神虐法逼他上进,杨暄初时很讨厌他的,总是反抗,近几年年纪略长,知道自己是为他好,态度方才融缓,若说喜欢,根本不可能吧! 至于自己,就更不可能了。诚然,上辈子他和杨暄有很多次不可描述的关系,做的多了,那种事上也略契和,感官足够刺激,但他们之间的气氛根本不是恩爱,是修罗场啊!他一心寻死,一心与杨暄作对,杨暄更是直接把他锁起来关小黑屋,也是变态…… 后来杨暄为护他身死,他才明了杨暄心思,欠他一条命,此生决定好好还,可这里面,只是欠与还的问题,无关感情。许是自己半途插手,杨暄成长轨迹与上辈子不同,性格也内敛柔和了很多,二人相处气氛很好,可这并不相关情爱吧…… 知心姐姐当过,语重心长的话说完,越氏垂眸敛目,双手交握,姿容安静:“公子既知我红鲤帮,知我越氏,当知外面传言,没多少好话。” 崔俣若有所思:“所以你不露面,是忧心我瞧不起你,觉得自己被鄙视,心生怨忿?” “世人有几个不轻瞧女子的?若多几个男子似公子这般,妾只怕做梦都笑醒了。”越氏话语间小捧崔俣,“我帮中蒋大骁勇,但凡有事,派他出面的多,只要不提红鲤帮,不提我越氏,少有人能瞧出来,公子睿智,无人匹敌。” 崔俣知道这话是捧招,仍难免受用,眸底有笑意轻展。 “世人笑话妾,但凡提起,言语轻鄙话音轻浮,妾皆不在意,又不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计较还要耗力气,妾只要保证关心的人过的好就行……” 这个夏夜里,星月高悬,夜虫鸣叫,越氏话语浅浅淡淡,仿佛不甚在意,却极能深入人心。 她说:“这渭水河道,大大小小百个帮派,一年都头都在伙拼,妾虽在外名声不好,可妾这红鲤帮,死伤却是最少。” “不管外面战况如何,我红鲤帮,一直未倒。我帮中并不都是汉子,也有岸上过不下去的妇孺,入帮前,妾提醒过她们,水上讨生活不易,随时面临死劫。这话是真。可既收了人,妾就得好好护着,让她们吃饱穿暖,让她们恣意生活,让她们高兴时能大声笑,痛快时能大声闹,伤心时能大方哭,方不负这一腔以命相托的信任。” “可如今……沙三爷太狠,我护不住她们了。” 越氏说话声音不高不低,揉进特殊节奏韵律,铿锵誓言,激昂志气,在她嘴里道出,生了种特殊的悲壮,你若不生一点恻隐之心,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妾此前不识公子,短短时日相处,也知公子睿智大义,能否请您……抬抬手,放妾及身后这一众妇孺一条生路?” 越氏眸带泪光,行至崔俣面前,又是深深一礼。 崔俣长长一叹。 厚黑柔克道,今日让他见识到活的了。 老子言: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兵强则灭,木强则折。 天下至柔是水,无形无状,攻击不得,可它却能揉进绝对力量,无坚不摧。 柔并不等于弱,刚也并不一定就是强,关键看人怎么利用它,怎么恰到好处的利用它。这越氏,正是行家里手。 一番话处处示弱,好像崔俣不帮忙,她们这一帮人就得集体跳河自杀,反正也没活路了。作为一个正常男人,连这点怜惜妇孺弱小的心都没有,也就太不是人了。 可话底又好似处处坚强,隐隐表达着底限,有风骨,有气度,让人不得不赞叹欣赏,女子能若此,真真让男儿失色。 若之前交心的‘你们二人情投意合’话题是真的,自己心底生出被理解的感动……就更难破了。 这柔功,着实令人难以抵挡啊。 幸亏今日在此的是自己。 崔俣想了想,道:“夫人这话,着实令人为难啊。” 越氏美眸一闪:“公子这是答应了?” 崔俣不语,指尖轻敲桌面数下,方才反问:“夫人不满沙三……爷强霸,瞧不上他能力?” “非也,”越氏摇摇头,“沙三爷确为枭雄,能力卓绝,让人叹服。” “你也心服?” “服。” “那为何不降?”崔俣眸光斜过来,映着烛光,灼灼如火,透着射入人心的力量,“良禽择木而栖,你是女子,这等心情该更为强烈。即心服沙三爷,为何不肯依附?” 越氏垂眸,唇角笑意透着冷意:“非妾心冷,只是身在江湖,打打杀杀瞧的太多,早看透了。这河帮,分了又合合了又分,那些见到强者依附的,没了自己名号,没了自己主意,渐渐的,便也没了兄弟,没了后路。我这红鲤帮,谁都不靠,自己人当家做主,虽讨生活艰辛,好歹随心而为,想怎样就怎样,能好好活着。” “所以你不是不看好沙三爷,而是不看好这河道形势。”崔俣下结论。 越氏倒也干脆:“是。河道利丰,朝堂看着,贵人们拢着,其中利益纠缠,百转千回,不可能谁一个人就能拿下。” 还真是个通透的。 崔俣微笑,修长眸子染上笑意,弯弯如狡狐:“若我能呢?” 越氏难得怔住,眨了眨眼:“公子在开玩笑么?” “你很聪明,可也该知道,天底下,有比你还聪明的人。” 越氏点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妾从不敢狂妄。” “这河道之上,或许以前出过聪明人,出过骁勇善战之人,出过有靠山的人,却没有融三者集一身者,所以尽是乱像。如果这样的人,今时今日出了呢?他不但强大,还睿智聪慧,能把所有问题解决好呢?” 越氏不信:“有那样能力的人,何以不去洛阳,要混迹这小小河道?” “我们打个赌吧。” 崔俣知她不信,此女表象柔弱,心里主意却很定,等闲不能撼动,是个人才,推开不如吸纳。只是无凭无据,他也说服不得,就走起老套路。 “你将你最困惑难解,甚至迫在眉睫的事情同我道来,我想个主意,十日内将此事解决。若我能解决,你便听我的话,归降沙三……爷,若我解决不了,我便从你之言,让沙三爷还你两倍地盘,且送来和书,以后永不相犯!如何?” 越氏眼瞳倏的睁大。 “你也说了,我的劝言,沙三爷一定会听,遂这主意,我做的,答应了,便不会改。两倍地盘,可以做多少生意……我不清楚,夫人心底想必明白的很。” 越氏眸氏忽闪。 崔俣微微笑着,玉白指尖在茶杯沿滑过,竟衬的釉色更加润丽,话也似放到人心头:“只是夫人,你这事,千万别太小,否则显不出我本事啊。” 越氏外柔内刚,是个非常有主意,非常果断的人,想了片刻,就应了:“好!妾便与公子打这个赌!” “那夫人便好好想想,让我帮忙解决什么问题吧。” 崔俣笑意满满,刚要拂袖起身离开,就被越氏拦了。 “不用,妾眼下正好有疑难,想请教公子。” 崔俣难得欣赏的看了越氏一眼,杀伐果断,隐在这小小河帮,着实可惜了。 越氏笑容依然温切:“公子有所不知,为避沙三爷锋芒,我红鲤帮现已退出渭水主干,眼下隐于往北支流,近河东郡处。若沙三爷肯放妾一把,妾准备往东发展,近洛阳处。洛阳河道最不好啃,有两大帮派极为凶悍,一为飞沙帮,一为夜叉帮,雄距洛阳南面运河,势力极大……” 崔俣听着听着,眼睛开始放光,越氏敢做敢想,心思极大,两个帮派都不好啃,想在这里占一块地盘,相当不容易。他既来了,又定下这赌约,当然收获越多越好。 干什么只想平平安安的打下点地盘,不如将两边地盘一并收过来,连带这红鲤帮,一块给了杨暄! 而且这里离洛阳已近,打完了也别回义城了,直接入洛阳就行,倒省了事了! 第94章 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因是夜里,很多事不方便做,二人的交谈也是浅尝辄止,大约越氏也是想给崔俣一个好好考虑的时间,毕竟这件事真的很难……她也不是刻意为难,崔俣自己说的,太简单了显不出他本事。 越氏心思,崔俣皆懂。她不看好,不相信他,他也懂。 只是这一次,她怕是要失望了。 他也不多言,话说的再漂亮,不如做出来效果震撼,做为人质,浪费口水最是无用,还不如睡觉养神呢。 “如此,就请夫人准备好所有相关资料,我明日起床便要看到。”他起身拱手行礼,欲要告辞。 越氏福身相送,神色一如既往温婉:“公子放心,所有一应消息,公子需要什么,想知道什么,明日妾必准备万全。” …… 前方黄莺引路,崔俣发现,他又换了地方住。 这次不是在水上飘着,而是着了陆,房间更大更宽敞,内里摆设用物更精细优雅,自窗外看出去,有花有草有竹林,即便是夜里,也能看出景致极好。 相同的是,门外四周仍有孔武有力的汉子把守,他仍然不能外出。 越氏用最大底限,表达着更深的诚意。 崔俣围着房间转了一圈,点评:“还行。” 赌约谈成,他已不需要从小丫鬟身上打探信息,也就不多话,让黄莺给他取水洗漱,就顾自上床休息了。 搞的小丫头心里很是失落。公子不是很喜欢同她说话么,怎么突然就爱理不理的了?是自己哪里做错了么? 许是心里有事,或者白天睡多了,崔俣这夜睡的不算太好,总在做梦。 他梦到了上辈子的事…… 杨暄这太子不像别朝太子那样风光,甚至连这一世的安稳都没有,简直像活在老鼠洞里,见不得光。可王者天生就是王者,经历苦难历练,总会杀出一条血路。许是过程过于曲折,性格也跟着有些扭曲,尤其霸道和独占欲方面,简直无人出其右。 他穿越过来时,这具身体已二十七岁,腿残十数年,感觉也活不了多久了。他本来也不想活,等死挺好。 桃花树下初见,杨暄便用强横的态度表达‘想要他’的想法,他理所当然的拒绝了,他不喜欢*,和男人女人都不喜欢,而且他腿残啊,能有什么快|感。杨暄却不允许他拒绝,三次相遇浅谈,问询仍不愿意,便直接强了他。 看,这行为多变态,哪怕身份天差地别,哪怕这时代皇族有特权,这种违背人本身意愿的事……他没当场杀了杨暄,已经很仁慈了。他觉得自杀很蠢,反抗吧,很无聊,又浪费时间,杨暄动作那么猛,他很想杨暄直接把他弄死算了。可杨暄那么凶悍,之后给他请医养身体又很精细……他竟一次又一次坚强挺过来了,没死在床上! 这太子简直太另人失望,明明那么孔武有力! 死不了,他便开始反抗,杨暄……就把他关了起来,用铁链锁着的那种。 他们之间,来往话语全部戳心口,来往动作……全部奔主题,真的没有一丝温情存在。 越王心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费九牛二虎之力,折了大堆人马,绑了他来威胁杨暄。这位太子,这位总是板着脸苦大愁深,实实在在为谋皇位奋斗,花在他身上时间与之比不足九牛一毛的太子,竟然应了! 当然,最后结果证明,太子并不是真的蠢到那种地步,他提前埋好了炸药,以防意外。 可那越王却蠢的没边,拿到太子力量信符,竟大笑得意,说话不算数,耍狠要撕票。杨暄眸底一片猩红,也就跟着狠了,他直接引爆炸药,干脆与越王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前,他把自己严严实实的搂在怀里,扣在地上,挡住了霸道硝烟和漫天血肉。 当爆炸声终于停下,四周寂静,杨暄粗砺的唇滑过他眼眸:“崔俣……我杨暄真的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 话音很轻,透着奄奄一息的悲凉。 他被杨暄用最后的力量推开。他回头,看到了杨暄的后背。肉已炸没了,骨头也全部散架,内脏……哪哪都是。 可杨暄的眼睛,看着他的眼睛……那么平静,那么安慰,好像只要确定他活着,看着他安好,就什么就够了。 崔俣几辈子,记忆最深的,就是这个眼神。 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 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 …… 一句接着一句,似炸在耳边。 喜欢……到底是什么? 这辈子,杨暄竟还是喜欢上他了么? 他愧对杨暄,决定还债。杨暄前世不是不强大,可过的太难,太苦,这辈子,他想要杨暄轰轰烈烈霸霸道道灿灿烂烂的活着,哪怕犯熊,哪怕闯祸,想怎样就怎样,他的太子,就该这般随心所欲! 遂相遇后,他看着杨暄,管着杨暄,甚至指点着杨暄,让他成长的更好。 这便是……喜欢么? 越氏的话回响在耳边,她说:一个人心仪别人时,眼神行为皆骗不得人。 杨暄看自己时,是怎样的? 自己看杨暄时,又是怎样的? 重生以来第一次,崔俣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也是第一次……做了有颜色的梦。 …… 崔俣梦中的主角杨暄,已摸到一点掳走崔俣的团伙行迹,这群人先走水路又行陆路,过后又转水路,如此反复。因附近河道是他地盘,太过自信,一时没往这上边想,看到结果,杨暄差点气炸。 他若雷厉风行行动,肯定很快会有结论,可对方明显也有这方面势力,是个内行,又送来了崔俣贴身之物威胁,杨暄担心打草惊蛇,不敢动静太大,一边吩咐手下隐藏形迹行事,一边跳上快舟,欲往东方行驶追寻。 “喵嗷——”小老虎不知道什么时候追了过来,见杨暄走上快舟,身形跟道白光似的,跳上了船。 杨暄有些意外,满脸严肃认真的看着小老虎:“孤这是要去做正事。” 小老虎冲他“嗷呜——”的长长吼了一声,吊睛琥珀圆眼也满脸严肃认真,好像在说它也是要办正事。 杨暄眼梢垂下,头一次动作十分温柔的揉了揉小老虎颈毛:“阿丑可是担心主人了?” 听到主人二字,小老虎立刻又吼了一声,前爪还用力拍了几下船板,神态十分坚定,圆耳朵都比刚才更支楞了,好像附和杨暄的话:虎大王要找主人! “好阿丑。”杨暄抱住小老虎的头揉了揉,“孤便允了你,咱们一同接你主人回来!” 小老虎前爪呼在他脸上,十分嫌弃的推开他,顾自跑到船头,威风凛凛的冲着东方天际长啸:“嗷呜——”还又狠狠拍了拍船板,像在催促快点开船。 “连你都这么精神,你主人那么聪明,怎么会有问题?一定能等到孤!”漫天星辰下,杨暄卓然伫立,掀开袍角,快步到走小老虎身侧,挥手下令:“开船!” …… 崔俣起床后不久,就看到光头大汉蒋大搬了一箱子卷宗过来。 与昨夜不同,蒋大虽然还是豹眼阔唇,虎背熊腰,看起来相当凶悍,可他脸上带着笑,去了故意瞪眼吓人的气势,显的有些憨憨的。 “小崔公子,这是头儿让我给你搬来的。我们头儿今日事情不多,不会外出,说请你先看这些,有什么问题,待她处理完内务过来,便可议了。若等不及,先问问我也使得。” 崔俣微笑:“不会打扰了蒋头儿忙事么?” “嗐,我能有什么事,今儿个又没有要吓的人。”蒋大摸了摸光头,觉得这话好像有点不对,赶紧找补,“反正头儿吩咐了,她来之前,就由我陪着你!” “那我就不客气了……” 黄莺手脚麻利的送了茶来,崔俣一边喝茶,一边看卷宗,有问题了,便问蒋大。蒋大许是得了叮嘱,并不私藏,有什么说什么。 慢慢的,崔俣发现,越氏说自己地盘小,被欺负的快过不下去,还真是自谦了。 渭水很长,河帮众多,红鲤原来地盘是长安往东二百里至河东郡,很长的一段,算是大帮派了。四年前,杨暄扎根渭水,先拿下长安段,往西扩张,最后往东。因中间抽空去北地张掖打了几场仗,扩张脚步一次次短暂停住,算是给红鲤帮喘息机会,没有一次性彻底干翻,越氏有时间一点点后退筹谋。 越氏的确丢了靠近长安的大片地地盘,可她并没闲着,丢了近长安的,她往洛阳方向发展了,打下一大片新的水域。 这么说吧,以河东郡为点,以前,红鲤帮地盘是从长安往东二百里开始,到河东郡止;现在么,这些地盘没了,新地盘是从河东郡开始,往东二百里,近洛阳帝都止。 地盘明明没减少一点!而且越往洛阳国都,水道越宽,红鲤帮的地盘,还更多了。对比水图,也只是地利稍差一点点,与飞沙夜叉两帮,几已形成鼎立之势! 越氏的担忧很明显。杨暄只是暂时因事没动,依他风格,扩张脚步并不会停,只要得空,必会重新到河道搅风搅雨,以他的强悍程度,红鲤帮必敌不住。她的地盘已近洛阳,再想扩张,很难很难,再丢,就是山穷水尽了。 而且红鲤帮发家就是在这河东郡。河东郡往西可至长安,往东可至洛阳,往北接着黄河,水道四通八达,来去最是方便。她们经营数年,别的地盘能失,这里万万不能。 从这个方面讲,杨暄的确给她们带来了难以言说的巨大威胁,所以才急了。 所以她给崔俣出的难题,就是除了杨暄外,她面临的另一个:怎么打破三方鼎力的局面。崔俣能不能短时间内,帮她谋到更大地盘! 崔俣称赞:“你们夫人,很厉害啊。” 光头蒋大听他夸奖自家头儿,相当与有荣焉,嘴咧的大大的:“那是自然!我们头儿虽武力不行,不能陪咱们光膀子伙拼,但她说的话,从来不会错!只要听她的,不管前头有什么艰险,一定能避过,咱们红鲤帮,只会越来越好!” 崔俣点头,嗯,手下也很忠心。一个女人,能做到这种程度,相当不容易。 这河道,从西往东,曲折悠长,杨暄想打下来,是想要这份利,想要这通透关键的消息。如今尚好,待日后事情越来越多,怕也不能兼顾,需得派手下管着。 河道不同官场,管理方式,注意要点,过滤联络都不同,最好是用对此熟悉的人。杨暄……需要河道上的忠诚力量。 崔俣觉得,这越氏不错。她心有谋算,头脑清楚,懂机变,待他再看看,是否还有果绝能力……若合适,可为杨暄招揽。 越氏不服河道上耍狠汉子,不会不服当朝太子,有这样的金大腿,傻了才不抱。如果测试品性没有问题……嗯,还有个问题,这次他是被越氏掳来的,杨暄心内必生疙瘩,若真是可用之人,他需得说服杨暄,抚平其心中忧患,否则这人才只怕会被杨暄弄死。 …… 午后,越氏来了。 “夫人来的正好。”崔俣指尖点了点夜叉帮的卷宗,“这夜叉帮帮主座下,有个名唤连前的谋士,听说极为重要。” 越氏福礼安坐,双手交叠置于小腹前,微笑点头:“不错,夜叉帮之所以拥有如今地盘,大半功劳,都在此人身上。”见崔俣侧耳倾听,她便多言几句:“夜叉帮前任帮主很是强悍,现帮主甘波是其唯一的儿子,许是打小养的精细,甘波有些胆小,耳根子软,连前是老帮主留与他的谋士,他很听得进建议。” 崔俣眸色微转:“二人关系如何?” “公子可是想行计使他们反目?”越氏摇摇头,“妾有些不看好。甘波算是连前看着长大的,对连前极为亲近信任,连前的命曾被甘波父亲救下,对甘家忠心不二,也因他们彼此信任倚仗,这夜叉帮,方才有如今规模。针对他们的离间计……就妾这等不喜出门的内宅女子,都听的耳朵出茧子了,可他们从未相疑。” 这可不是简单的不看好,而是直接表达了反对意见啊。 崔俣微笑:“夫人却是想错了,我并不想离间他们,我只是想,能不能把连前暂时调离夜叉帮帮主身边?”他顿了顿,解释为什么提起这个,“方才我问蒋大,他不知这连前有何兴趣爱好,夫人……想必是知道的。” 越氏美眸微转,静静看着崔俣,并未立刻回答。 崔俣指尖敲敲桌面,唇角扬起,眸底清澈通透:“夫人,容我提醒一句,这赌约作下,夫人只想坐享其成,什么都不干,是不可能的。”他指指门口把守的人,“我这出不得门,万事得仰仗夫人哪。” “公子不必多心,该妾做的,妾自省得。”越氏轻叹一声:“妾只是不知道话如何说……” “你知连前喜好?” 越氏垂眸:“是,妾知道。”她声音微低,“他好色。” “所以给他一个绝色女子,就能把他引开。” “如今河道上太平无事……”越氏点头,“只要这女子够绝色,够新鲜,就能引开他几日。” “此事,夫人能做到否?” 越氏看着崔俣,脸上慢慢漾出微笑:“是,妾能安排。” 崔俣指尖轻捻,视线定在茶盏半晌,又道:“飞沙帮与夜叉帮毗邻,势力有差,却差的不多,同在洛阳,明面上客气和谐,私底下却潮流暗涌,竞争不断。” “公子此言极是。” “即保持面上和谐,那么双方一定都有自己的探子,共同会到的区域。” “是。” “如此,就有劳夫人了。”崔俣眼梢翘起,绽出一个狡黠笑容,“将这连前引走时,务必让飞沙的人看到。” 越氏有些不解:“这却是如何?” “这样做了,夫人才好亲自出马,去同那飞沙帮帮主谈笔买卖。” “什么生意?” 崔俣身体前倾,略略靠近一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说了一通。 越氏仍是不确定:“如此便可?公子确定?” “我之谋算,还未失败过。”崔俣随手拿起桌边折扇,打开轻轻摇着,“夫人信我一次,若失败,也不会有任何损失不是?” 越氏静静看了崔俣半晌:“妾听公子吩咐。”只是离开前眼色,相当意味深长,显是有疑虑。 崔俣一点也不担心,现在怀疑的越深,成功时会越惊讶,效果对比更明显。 …… 越氏个性谨慎,未决定前会细细思量,一但有决策,便会不动摇的执行,从崔俣房间离开,她的命令,就接连发了出去。 第二日中午,夜叉帮副帮主连前就偶遇了一个浣衣姑娘,这姑娘生的煞是好看,乌发雪肤,粉面桃腮,潋滟水眸,一双大眼静静看着你时,似脉脉含情,让你移不开眼睛,颊边生有两上酒窝,对你笑时,能甜到你心底。还有那纤细柳腰,那似莲小脚,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精致,恨不得让人捧在手心。 这姑娘哪哪都好,就是命不好,打小被拐,由暗娼门子养大,如今到了年纪,妈妈要给她找人梳笼。她本底子最好,妈妈最上心,想养成头牌,可她自己‘没上进心,不争气’,总是抗拒,妈妈懒的再哄她,给她找的,是个地位并不高,却膀大腰圆,河帮里讨生活的大汉。 河帮汉子日晒雨淋的,肯定好看不到哪里去,再加上块头大,这样露珠一样儿的娇娇女……被这样的人压,得多可怜? 连前立刻起了怜惜之心。尤其妈妈给姑娘订下的汉子还是河帮的,只有点小钱无甚地位的,于他完全不是问题。 这段邂逅里,有意外的‘水湿裙角’‘惊呼欲跌’‘急走相扶’‘肌肤相亲’‘蹙眉诉愁’‘感恩相知’等等等等狗血桥段。美人计玩的手段极为高明。 连前再多智,也躲不过色令智昏这四个字。当然,若他保留一分理智,看出美人故意做局,大概也会觉得是美人困局难解,打听到了自己,故意投怀送抱。哪怕有什么旁的打算,他堂堂夜叉帮副帮主,帮众在侧,又怕的什么? 可惜他没想到,崔俣算计的,还真就不是他这个人。 他贪恋美色,跟美人被翻红浪,窗前画眉,享尽闺房之乐时,越氏带着心腹,来到了飞沙帮的地头。 “我今日过来,想同雷帮主谈笔买卖。”越氏照崔俣计划,一番寒暄,话语机锋过后,直接同雷有涛道明来意。 雷有涛对这个红鲤帮的女人并不轻视,哪怕越氏打扮柔婉,说话也轻缓,像岸上大家闺秀似的,他也没有放松一点警惕:“哦?真是稀奇,你同我,有什么生意可谈?” “夜叉帮近来有异,想要你的地盘,不知雷帮主可曾听说?”越氏一开口,就是吓死人的话。 雷有涛眯眼:“我怜你是女人,给你几分面子,但你说话——可要小心!” “有没有,雷帮主召来属下,随便问问便知。”越氏神情淡淡的,“我今日来主要不是谈这个,而是——既然夜叉帮不仁,我们不若先下手为强。” 雷有涛挑眉:“我们?” “对,我们。”越氏眼梢微垂,看着手中茶盏,“我愿与雷帮主结盟,拿下夜叉帮!” “哈哈哈哈——”雷有涛狂笑,“你哪来的自信,说要与我结盟,我便答应?” 越氏微笑着看着雷有涛,神情极为安然,看的雷有涛最后都笑不下去了。 房间一片安静。 越氏方道:“因我这结盟,不费雷帮主一士一卒。这夜叉帮,由我红鲤帮去打,死人,死的是我红鲤的人,只要雷帮主答应不出手,两不相帮,这地盘我打下了,就分一半给你!” 雷有涛一滞,不费一士一卒,就能白得半个地盘? 越氏微笑:“雷帮主不说话,可是担心我打不下夜叉帮?” “倒不是……” “我对自己是有信心的,但若到最后真没打下,雷帮主不就更占便宜了?”越氏睫羽如蝶,瞳眸微转,看向雷有涛的这一眼,除了风情隐隐,还有狡狐之色。 雷有涛呼吸有些发紧。 第95章 到底打谁? 每一个帮派老大,都有颗称霸道上的心,平日里尚且躁动不安,成天想着怎么打地盘,如今有人送上门来,只要自己答应不动,就能坐享其成,甚至还有机会捡个漏…… 雷有涛不可能不兴奋,有一个瞬间,他甚至希望这越氏赢不了,最后与夜叉帮两败俱伤才好,他正可收渔翁之利! 越氏自是看懂了雷有涛神色,眼梢慢慢翘起,眸光却缓缓垂下来,声音更加轻柔,似蕴着奇异诱惑:“遂无论如何,我红鲤帮是胜,是败,雷帮主都不会有任何损失。这买卖,雷帮主做还是不做?” 这么划算的买卖,不做的是傻子!雷有涛当下便拍大腿答应:“老子干了!” “帮主睿智。” 越氏浅浅啜了口茶,又道:“只是咱们河道上讨生活的……人情归人情,生意归生意,我自是信得过雷帮主,可手下养着那么多人,空口无凭,如何交待?请雷帮主与我一纸诺书,并一个信物。” 雷有涛有些犹豫:“这……” “雷帮主不愿意?” “啪”的一声,越氏手中茶杯盖掉在茶杯上面,极及清脆。她神色声音也难得干脆起来,多了几分强势果敢:“男人总想着里子要得实惠,面子还要好看,有时面子比里子还重要。我是女人,对这些却是不甚在意。虽是平等联盟,雷帮主可写指派我红鲤帮去,我矮半身低个头没什么。” 雷有涛脸色膛红,有些羞臊。河道上做生意这么久,脸皮早厚了,可被一个女看破这么说……还是有点难堪的。 这女人似比他这汉子还大气! “当然,若是帮主担心事情不成,诺书被夜叉帮看到,事后报复……不想写,我也能理解。”越氏美眸微转,眸底讥诮明显。 雷有涛腾的的就站了起来:“我会怕那怂货!便是你不提,我早晚也会打他,怎会忧他报复?他若敢来,我还省事了!” 红鲤夜叉两帮伙拼,不管哪个输哪个赢,或者实力相当久战,人员势力都会消磨,就算夜叉帮知道了又怎样,那时可不比现在大家实力差不多,他一个保持鼎盛的,会担心半残的? 简直笑话! “我这就为你去写诺书!” 雷有涛慷慨激昂的转去了书房。 像飞沙帮这样的大帮,势力很大,人才济济,帮主固然实力超群,手下却与官家一样,会储几个谋士军师,同夜叉帮那连前一样。 帮主议事时,做重大决定时,谋士们不可能不参与。 雷有涛气势昂扬,谋士虽看出了越氏的激将法,却也觉没什么大碍,此事做得。为避免意外,他们还是谨慎的叫来盯着夜叉帮动静的属下们,问了问近来对方动静。 属下答:夜叉帮帮主及帮内无甚异动,其副帮主兼谋十连前,却久不归帮露面。探子们探得,这连前梳笼了一个新倌儿,整日同她在院子里,从未离开一步。 这连前好色,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但连前怜美好色,却从未失去过理智,再宠女人,每日也是要回帮里转一圈的。这一次没有…… 飞沙帮众人不会认为是这次的女人太勾人,只会猜想连前是故意的,故意以此行径迷惑外人,实则这宅子,这故事都是提前准备好的,看似没出过院子,没准是通过什么密道与不知道谁联系了…… 遂所有谋士举手表决,全票通过,与红鲤帮联盟! 诺书可写,信物可赠,反正此战后,再不会有夜叉帮,他们怕个屁! 雷有涛被手下拍马屁拍的高兴,这诺书写的便也极有诚意,称兄道友拉关系,极尽热情,并没有照越氏说的,把红鲤帮当成他的手下炮灰——内心再这么想,他也不想让个女瞧不起么。 大笔挥洒,豪迈写就,盖上自己印鉴,按上手印,最后再拿来一枚身上常佩,一看就知道是他东西的玉蝉,出来一并交给越氏。 越氏接过玉蝉,展开诺书看完,福身行礼:“帮主大义,胸怀宽广,倒是妾小家子气,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雷有涛哈哈大笑,摆摆手:“你是女人嘛,做成这样也不容易了!” 越氏并不计较雷有涛这点自以为很给面子的瞧不起,依旧温温婉婉,微笑眉眼间没有一丝不满情绪的捧着他:“雷帮主放心,妾必以这夜叉帮半数地盘,谢你信任!” “哈哈哈——好!我雷有涛便在此,先贺夫人旗开得胜了!” “雷帮主同喜!”越氏又是一福,“如此,妾便回去准备了,待大胜之日,再同雷帮主相贺痛饮!” “我等着夫人!夫人慢走——” 如此,越氏一行顺利成功。 …… 越氏回到自家船队,立刻去了崔俣房间。 彼时,崔俣正执壶对窗赏月。已是下半月,月亮升起略晚,却不碍其亮色,船身微晃,波光粼粼,弯月倒影其中,更显意境,不品点小酒,发点诗兴,都对不起这夜景。 是的,船身,崔俣……又换地方住了。 红鲤帮掳了崔俣,本是将他带到河东郡往北,直入黄河段的隐蔽船坞,也就是红鲤帮的秘密据点,发家地。那里河道曲折,有暗礁丛生,最是难找,哪怕杨暄来的再快,手下再多,不熟悉形势,也很难迅速找到他们。 因崔俣提了赌约,越氏动心,便承担了这个风险,带他出来。她不会带他到人前,给他逃脱机会,但她在哪,他就得在哪。 赌约拿洛阳水道地盘,距离远了不好随心所欲把控,红鲤帮便由越氏带着,行水路至两帮附近,不得入陆,只得住在船上。好在,他倒也挺习惯。 作计,行路,加上前头安排姑娘勾引连前的时间,越氏与雷有涛约谈,算起来四日已去。 嗯,如今已过子时,便是五日了。 见越氏身后心腹手里端着锦盒,越氏表情虽一如既往清淡,但眸底光彩掩之不住,崔俣便知,事成了。 “夫人好快的速度。” “公子计策太诱人,诸方反应料的半点不错,条条应对皆有,这事着实不难办。”越氏大方笑着,对于下一步非常好奇,“只是接下来……该当如何?” 崔俣懒洋洋拎着酒壶,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阴影,笑容似纯真孩童:“自然是透给夜叉帮帮主甘波,告诉他,飞沙帮要打他。” 越氏了悟:“让他们两边打起来,我们再收渔翁之利么?” 崔俣摇头:“不完全是。”他唇角微扬,眉眼弯弯,笑的像只猫儿,“夫人且近些,听我细讲……” 一席话说完,越氏眼瞳睁大,眸底异光闪耀:“妾这就去办!” …… 第二日午间,光头蒋大去沿岸酒家喝酒。他喝的有点多,‘并不知道’隔壁有某夜叉帮小头目也在那里喝酒,喝多了还‘怒撒酒疯’,谁都拦不住。 “哼!求我红鲤出手打夜叉,他们飞沙帮好大的口气!”蒋大挥手摔了几个酒碗,大着舌头,“这次谁——去,你蒋爷都不去!蒋爷——和飞沙帮有仇!” 跟在他身边的属下看了眼隔壁厢房门,小声劝着:“可那飞沙帮写了诺书,还给了信物玉蝉,咱们头儿也不好拒不是?谁会嫌地盘多,反正都是打……蒋爷您消消气,喝了这酒,就别拧了,同头儿认个错,好生干活……” “蒋爷……不打!蒋爷生气!” “来来喝酒,喝完酒就不气了……” 这边两人说着话,气氛有些紧张,‘忘记’了酒醉之人声音多大,也忘记了把门关好。 隔壁夜叉帮的小头目听到这惊人消息,惊的酒坛都打了,这下酒也不敢喝了,乐子也不敢找了,直接回帮,报告这个消息。 夜叉帮怂帮主甘波听了直接吓傻,赶紧叫人再去探,确定这消息是真是假,另外再派人去找副帮主连前,让他赶紧回来。 去探消息的人……不久反馈,此事为实,红鲤的确得了飞沙诺书,不日就要攻打夜叉!有帮众冒死入红鲤内围找探,亲眼看到了诺书,还有玉蝉! 那玉蝉是飞沙帮帮主雷有涛心头好,每每出现必佩在身上,所有水上的人都认得,万不会看错! 至于找连关送消息的……自然被早有准备,一直盯着夜叉动静的红鲤人截了。连前不知道帮里发生了大事,甘波也找不回连前。 没有连前,甘波就像失了主心骨,更怂了。甚至开始阴谋论,手下找不到连前,甚至去找的人全部失踪没了影子,是不是别人早有打算?早有陷阱? 那这仗岂不是必输! 越想,甘波就越怕,像热锅上的蚂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还什么主意都没有。 就在这个时候,红鲤帮竖起战旗,朝着夜叉帮地盘来了! 十数艘,全是大战船! 船头竖有战鼓,立有战旗,所有帮众衣着统一,刀枪在手,气势雄雄! 红鲤帮的头儿是女人,水道上做买卖的都知道,但谁也不敢轻看这个女人,因为所有轻看她的,不是死了,就是不知道哪去了,甘波自然也不敢。河道这么凶险,这女人都能抢到洛阳附近,吃下他们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 “怎么办啊帮主,怎么办!” 手下们急的不行,有请战的,有请和的,群雄激昂,差点直接先干一架决定听谁的,可甘波仍然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一点主意都没有。 然后,红鲤帮开始擂战鼓了。 这战鼓一擂,就是交战信号,已经不能再拖了! 照例,开打前先放一波狠话,红鲤帮光头壮汉蒋大出来招降:“大家都是道上混的,规矩都明白,今日一战我等也是迫不得已,兄弟们勿怪,生死由天,降则不杀!” 一听到他声音,甘波立刻想起之前信息,这红鲤帮也是不得已,飞沙帮逼他们做先锋当炮灰,真论起来,两边还有仇……同在洛阳水域,他夜叉和飞沙是死敌,与红鲤却无恩怨,而且红鲤很厉害…… 反正副帮主也没了,将来这基业也保不住了,甘波终于有了个主意……为保住兄弟们性命,他直接出来降了! 认真说来,也不叫降,叫合作。他以帮主身份,请先休战,与越氏商谈,直截了当明说,想求越氏庇护,他愿意带帮众和红鲤一起去攻打飞沙。飞沙势大,地盘最宽,但和两帮之力,必能将其打下! 打下之后,夜叉不要飞沙帮任何一点地盘,全部归红鲤,夜叉自己的地盘,也可以分一半给红鲤做为报酬,如若红鲤不喜有人在侧,他甘波还可以带着帮众离开洛阳水域,去别处重新找处地盘! 一切一切,事情走向,甘波表现,竟与崔俣所料一般无二! 越氏压下心底澎湃情绪,应了甘波所请,让他写了降书。 这降书一写,夜叉帮就算归附红鲤了,若要反悔,不但引所有人耻笑,亦会落到人人喊打的境地,除非他甘波改头换面,再不叫夜叉帮,一切重新来过。 可水道凶险,重新打个旗号,什么时候能出头? 遂有了这降书,夜叉在红鲤面前,是永远抬不起头了。 越氏将降书收起,当下整合两帮势力,直接调头,攻打飞沙帮去了! 飞沙帮帮主雷有涛一直坐在自家地盘,喝着小酒,听着小曲儿,关注着事态发展。手下来报,说红鲤帮整旗出发时,他感叹:虽是女人,办事倒也痛快!手下又来报,说还没打起来,夜叉帮帮主请暂停求见越氏时,他也没担心。越氏心机深,腹有谋算,旨在地盘,即与他飞沙联盟,定会拿下夜叉帮,那怂蛋甘波说什么都没用! 他甚至还哈哈大笑,豪迈的饮了一坛酒。 直到……手下再来报,说红鲤帮带着夜叉打上门了,他才大惊:“怎么回事!” 赶紧准备,上到船上,见红鲤果然来势汹汹,雷有涛目眦欲裂:“妇人误我!” 他命战船披挂,亲自站在船头,擂响战鼓。待两边船队对上,见越氏衣带当风,站于船头,容色秀美,体态婉纤,直接骂出声:“越氏恶妇!你既做水上生意,当同我河帮汉子一般重义,如何敢背信弃义,毁我盟约,竟还携夜叉来犯,你这妇人何以如此厚颜无耻!” “雷帮主此话差矣。”越氏依旧声音柔婉悦耳,顺着风清清切切,“夜叉帮帮主甘波自觉才疏学浅,为保帮中子弟,决意傍强者依附,妾不过有幸得其看重。即为妾之属下,就是妾之兄弟,妾之从属,妾之地盘,妾自当全力维护,有什么错?你欲谋夜叉地盘,就是打我红鲤地盘,我若应你所请,倒戈自己手足,才叫背信弃义!” 红鲤帮一向上下齐心,最会造气势,当下所有帮众兵戈拄地,高言附和:“倒戈自己手足,才叫背信弃义!” “倒戈自己手足,才叫背信弃义!” “倒戈自己手足,才叫背信弃义!” “倒戈自己手足,才叫背信弃义!” 汉子们齐喝,气氛热烈,竟把飞沙帮的鼓声都压了下去。 雷有涛气的浑身浑身发抖:“妇人狡言!” 越氏不理他,直接喝出声:“雷有涛,你是战是降!” “我堂堂男儿,怎么会降你!”雷有涛挥舞大刀,斗志激昂。 越氏美眸眯起:“很好,希望你不要后悔。” 她轻轻一笑,素手一挥—— 红鲤激烈鼓声陡起,前排汉子立时挽弓射箭,“咻咻咻”破空声响,对面飞沙帮船头数众发出惨叫,应声而倒! “刁妇!”雷有涛这边立刻还击,雷有涛还亲自挽弓,箭头所指,正是越氏方向! 可惜箭过来时,越氏身前已站了了足足一排持盾汉子,将箭挡飞,再散开,越氏仍然嫣然浅笑,姿容秀美,如水上洛神。 雷有涛遇再挑越氏,这边夜叉帮帮主甘波已忍不得,带着手下就跳了出来:“飞沙雷有涛!太平无事两不相干多好,你竟要害我!我甘波虽胆小无才,却也有丝血性,偏不让你害着!纵我身死,也要拉你入水,让你人财两空!兄弟们,上!” 甘波挥手让属下攻击,越氏这边就闲下来了。 她看看前方雷有涛,又看看身侧甘波,心中对崔俣极为佩服。 飞沙与夜叉两帮雄踞洛阳水域很久,两边明来暗往多少机锋,本就有仇,互相看不顺眼,气氛一直紧张,一点就着,但耐于各方情势,保持明面太平,谁也奈何不了谁。 不是没人想过主意,但每每破攻,崔俣不过看了她的资料,问了一些奇怪的问题,就将两边人物,性格,遇事态度把了个准,再做下此计,一环扣一环,最终不用自己劳力,就能收获最大…… 是的,这一次,有了夜叉帮众,其帮主甘波心甘情愿,主动请做前锋炮灰,她反正拦不住,只得由他们了。红鲤帮的人,根本不用多冲,只要在后面打围,最后打扫战场就好。 崔俣什么都算到了,以最小的力,博来最大的势,精准无误。这份心思,这份机敏,天下何人可及! 赌约内容,打破鼎力之势,崔俣做到了。他不但做到,还给了她惊喜,助她拿下洛阳段几乎所有地盘! 只七日,仅仅七日,他面都不露,只在幕后随意指点,就完成了这一切,连十日都没用到。 越氏心中除了敬佩,就是骇然。 这样的人,怎么依附都不亏,若得罪了,才是大大的错! 她向来聪慧,决断不输男儿,心念急转间,就有了主意,伸手招来心腹,交待:“去把崔公子请来,恭恭敬敬的请,护卫伺候周到,请他过来与我并肩观战。” “是!” …… 在越氏执行崔俣计谋,派蒋大放消息吓唬夜叉帮时,杨暄就已循着痕迹,找到了河东郡。 河东郡往北,接黄河道的一段,水路极险,暗道处处,又暗礁丛生,一不小心,就走错了路,不知身在何方。想在当地请向导,也并不容易,当地是红鲤帮地盘,人们受其照顾良多,也不敢随便得罪,突然有面生外地人过来,谁也不愿意帮忙带路。杨暄使了很多银子,再加上小老虎变着法的纠缠恐吓,才寻到人咬着牙挣这卖命钱。 杨暄找到了隐蔽船坞,也看到了崔俣在隐蔽处留下的标记,可是没有用,人们都走了!连人带船,一个不剩! 杨暄气的,差点把船坞里的船都烧了。 还是小老虎咬着他衣襟,爪子拍着地瞪着眼催促,他才重新上船,转出来,继续朝东方追。 许是距离近了,小老虎开始有劲,鼻子在风里嗅啊嗅,催着杨暄快点,快点,再快点。 不多时,到了夜叉帮帮地盘,这里大部分人随帮主出战了,剩下的都是看家的,杨暄都不用怎么费劲,就问到了消息。红鲤帮刚刚来过,诓了自家帮主,带着人们打飞沙帮去了! 杨暄愤愤磨牙,只得带着小老虎,转向飞沙帮地盘。 这一次次,希望又失望,失望又希望,扑空又扑空,他很不高兴!他必须马上,立刻看到崔俣! “嗷呜——”小老虎站在船头,冲着风,冲着水浪,像打了鸡血似的,一声又一声,虎啸传出很远,好像认定主人能听到它声音似的。 杨暄觉得,这一次,肯定不会错了! 可他一点也没想到,见到人时,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第96章 我送你的礼物,喜不喜欢? 时值黄昏,灿金夕阳挥洒,河面上水波粼粼,金辉处处。 河鸟声息,虫鸣皆无。 有风拂过,带来淡淡水腥。顺风处,刀兵相接,惨叫连连的声音尤为清晰,浓浓血腥味,更是凝而不散。 这是崔俣有记忆以来,见过的第二次大规模血杀场面。 第一次,自然是上辈子杨暄护他在身底,爆炸来临的一刻。那次事故来的很突然,也很短暂,不过几息时间,眼前场景便翻天覆地,断肢残躯,血肉处处,宛如地狱。因爆炸声响过于剧烈,耳内嗡鸣不断,他几乎聚集了所有精神用力听,外加盯着杨暄的唇形,才勉强听清楚杨暄的话。那时内心震动远过于场面带来的震撼,记忆深处,永远都是杨暄临死前的眼神,而不是残酷可怖场面。 这一次,河帮血战,他身在其中,近距离看着,不知怎的,突然有些怕。 他向来胆大,也不是没有亲手杀过人,他所过之处,所谋之事,牵连到的人命不要太多,就连生死,对他而言,亦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曾认为,这天底下,不可能有让他害怕的事,害怕的瞬间。 可如今,他站在船头,河帮拼杀场面直直映入眸底……那么那么近。 愤怒的呐喊,带着身体冲撞之势的竭力刀锋,拼死的力气,瞪圆的眼睛,颤抖的胳膊……刀刃入肉的轻易,斩断骨头的轻响,血肉喷洒,四肢断开,生命消失前的哀鸣…… 那刀锋,那剑芒,那似乎呐喊出灵魂扑上来啃噬血肉的气势,直直袭来,好像下一刻,就能冲过重重包围,要了他的命! 崔俣忍不住手背在身后,微微阖眸,调整呼吸。 这些人,冲动,热血,愤怒,带着胸中的义气,信仰,死在这片他们生活的水上。 纵使活着时念头如何强烈,死前一瞬,他们好像也是不甘的,害怕的,担心的。 那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瞪着河面,瞪着敌人,想的……却是谁呢? 是没有理由,不管自己做什么,都会关心疼爱的家人?是想法总是不谋而合,爱好相似,永远有话聊恨不得总在一处的朋友?是怎么疼爱都不够,愿意付出一切换其笑颜的伴侣? 他突然想,一个独自长大的人,其实并不害怕孤独,根本不知道是孤独是什么,可如果有了牵挂的人,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时,便懂了孤独滋味。 那不知道什么是害怕的,突然害怕了……是不是也因为,有了牵挂?他害怕的仍然不是死,不是血腥残酷场面,他有点害怕……若在此刻死了,便再也见不到杨暄。 心跳突然急跳两下,有夏风吹过掌心,留下羽毛拂过一样的轻爽感觉。 这一刻,崔俣闻到了水草的清凉气息。 这一刻,他突然非常想念杨暄。 杨暄常在张掖对抗突厥,身历战事无数,想必有很多生死瞬间的险境。那时……杨暄害怕么?会想起谁? …… “公子……公子?” 耳边传来轻唤,崔俣陡然回神,偏头看向身侧:“何事?” “妾观公子面色稍异,可是……不喜这场面?”越氏眸色斟酌,话音小意,“妾本意是想请公子亲眼瞧瞧胜战场面,并无它意,若引公子不适,倒是妾之过了。” 崔俣不过一时意动,既已回过神,当然还是以往睿智聪慧,一切皆于掌心的崔俣。 他微笑着:“夫人一番好意,我心中悉数明白。初次见到这等场面,有些意外震撼总是难免,我没事,让夫人见笑了。” 越氏垂头福身:“妾不敢。” 河帮伙拼正值关键时刻。雷有涛的飞沙帮本是三个势力中地盘最大人数最多的,却也抵不过红鲤夜叉两帮联盟,败是肯定的。越明显的情势,越能激发人的不甘心,和不知道隐于哪里的潜力,雷有涛反扑之势极为则猛,拼杀的气势相当可敬! 夜叉一帮已然抵挡不住。 此处战场离洛阳码头稍远,平静安和的岸上人不会知道这里正在发生着什么,河道争端,官家本来也不怎么管,但若闹出动静太大,被人发现,影响了正事……就不好了。 越氏美眸眯起,挥手让自家队伍上前。 她素手轻展,不时打出几个手势,每回她手势一变,船头鼓声节奏便跟着改变,红鲤帮帮众,立刻默契变阵。每一回每一回,都恰到好处,不是顺利的围杀了别人,就是轻快的逃出了别人杀锋。 崔俣看着看着,猛然觉得,这越氏相当果断啊。态度也很强硬,阻她的人,杀之不赦,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人命于她,一点也不算事儿! 果真是能屈能伸。面对自己时,柔招使的丝丝入骨,坚韧凄婉,引人不忍,是因为有求于他,因为她势弱于杨暄。面对眼下实力不及的飞沙帮,根本没想着藏掖,直接凌利碾压啊! 红鲤帮强势加入,战局解决的很快,除了水面一片腥红,人船尸骸无数,活着的飞沙帮众尽数俘虏,旁的,也没有什么了。这地盘,已顺利拿下。 崔俣真心称赞:“夫人好厉害!” 越氏福了一福:“尚不及公子。” “哦?”崔俣视线转向越氏,似笑非笑,“夫人此话何意?” “这地盘,看起来是妾的,实则妾打赌输了……”越氏浅浅一叹,仿佛一瞬间有诸多情绪闪过,做了什么决策,看向崔俣的眸色似含了嗔怨,“这地盘将是沙三爷的,沙三爷的,就是公子你的。” 聪明人说话无需刨根问底,越氏此话一出,崔俣已然明白,她是想投诚了。 顿了一顿,崔俣方才反问:“夫人可是后悔了?” “并无。妾虽是女子,却心有机算,自认行事不比男儿,做过的决定,从不后悔。”越氏整衣敛袖,认认真真坦坦荡荡跪在地板上,朝崔俣叩头行大礼:“妾越氏琳琅,诚心拜服,愿为公子手下,愿为沙三爷鞍前马!” 崔俣没有叫起,只淡淡问她:“你可知归附我们,是何情形?” “妾知。”越氏额头抵着手背,声音一如既往轻轻柔柔,“是妾不再随心所欲,不能掌握手下做任何事,甚至再没有红鲤帮……此后妾要听二位命令行事,不管妾懂不懂,明不明白,愿不愿意,都要尽心尽力完成。若有背叛,天地共诛!” “你不担心你的帮众?” “公子心善,不会苛待他们,沙三爷在道上虽名声狠辣,却从不杀俘。有强者带领,兄弟们会越过越好,妾很放心。” “很好。” 过了许久,崔俣才扶越氏起来,微笑道:“你知沙三乃不世强者,他既起了心思,这河道于他,就是早晚之事。” 越氏苦笑:“是。”正是看明白了这点,她才绞尽脑汁,想尽办法改变这个命运,没想到…… “既是强者,当心比天地宽,我实话与你,沙三他,虽有意河道,但志并不只于此。” 崔俣话音一落,越氏美眸猛的睁大:“公子的意思是……” “就算打下了地盘,也需人才管理,且照目前形势,所有河帮被人统一的消息并不利做生意,遂这各帮名字,仍能保留。”崔俣目光流转,话音轻浅,内里带着无尽隐意,“只要你做的好,有本事有手腕,那这河道……是沙三的,也是你的。” 越氏呼吸有些发紧。 她汲汲营营数年,以一个女子之身,艰难屹立于河道,求的是什么?她志向真的不大,敢想的,就是这河道之主!她想这从西往东所有水面,都能听她的话,随她心意,如臂指使,做梦都想! 可她也知道,凭她一人之力,是不可能达到的。世人对女子要求实在苛刻,纵她再有心力智计,聪慧无双,也是独木难撑,偏生,她还找不到看的上眼的聪明人合作。 如今,天降机会,依附强者,一个手段强霸的枭雄,一个智多近妖的公子,她只要忠心,取得这两位的信任,在这河道里,就是二人之下,所有人之上了! 但凡她想,只要一个命令,所有人都得听从! 这宽阔河面,浩淼烟波,由她畅享,由她徜徉! 她对沙三真心佩服,如今对崔俣更是打心底明白的自叹不如,再观这二人行事风格,不用多想,就知道这笔买卖亏不了! 越氏决定下的相当迅速,重新下跪,肃然再拜:“妾求公子成全!” 成全什么,大家都懂,不用多说。 崔俣再次感叹,这鞭子加糖*就是好使啊。语言有直击心灵的力量,大事过后,来这么加强一遭,总是事半功倍。 他再次扶起越氏:“夫人不必如此。夫人之能,这几日我皆看在眼里,很是欣赏。” 越氏却没觉得太过安慰,神色里仍有踌躇不安:“可妾此次行事不周,掳了公子您来,沙三爷……定不会轻饶了妾。”她语速加快,美眸微急,偷眼看崔俣,“妾倒是不怕受罚,有此行为,怎么罚都是应该,妾只忧心,沙三爷因此厌了妾,想着眼不见为净……” “他做事向来唯才是用,也从不与女人计较,”崔俣顿了顿,“你放心,我会帮讲情的。” “当真?”越氏满面惊喜。 “自然,我说话算数,不过他听不听我的……” 越氏摆手,漂亮的眸子弯起来,笑的极为开心:“公子不必自谦,沙三爷那么爱重你,你的话,他一定会听!” 爱重? 崔俣有点懵。不过想起之前,越氏会掳他,好像就是笃定杨暄与他……有大大的奸|情。虽然真没有,但解释的话,她一定不会听。 还是算了。 崔俣摇摇头,决定还是不要越描越黑了,话音陡转,指着河面问越氏:“这里怎么办?” 他这‘默认’行为让越氏更开心了,素手一挥:“妾马上送公子进这飞沙帮大殿休息,此处有下面人清理战场便可!” …… 杨暄风驰电掣快马加鞭的赶来时,已是暮色四合,战场打扫的差不多。他一报出名字,立刻被人引进飞沙帮岸边地盘。 飞沙帮雷有涛是个极会享受的,帮派地盘搞的很漂亮,房屋建筑高大有型,空间极为宽敞,摆设讲究大气,连颜色,都配的极佳,浓丽色彩相撞叠加,并不显乱,反倒透出一种别样奢华,非常有尘世浮华靡丽之感。 杨暄带着小老虎,行步如飞,一路分花拂柳,跑到内堂,后面属下小跑着跟着。 很快,前方大亮,杨暄脚步猛的停住。 宽阔庭院,绿树红墙,金柱赤匾,雕梁画柱,青幔微荡。 往里五步一柱灯,红铜露雕,形似鱼纹,映下光影随风轻摇,似活鱼摆尾,生气十足。庑廊下,挂着数盏粉红轻纱覆就的羊角宫灯,四角飞檐隐现,琉璃瓦灼灼发光。 夏风轻拂,树影微摇,夜虫低鸣。 月色未现,星辉洒下。 华丽庭院中间,靠门前位置,有一圆桌,上置精美小食,甜白瓷映着织锦妆花桌布,甘冽绵长酒香诱人。 而他心心念念的崔俣,正坐在圆桌前,修长纤白手指拎着细颈酒壶,眸子弯弯,舌尖轻咂,似是满意美酒口感。有美婢在后为其执扇,有眉眼清俊小厮束手在旁随时注意着他需求,更有红袖俏姑娘捏着剥了皮的饱满葡萄,循着时机,送到他口中。 就差有只着轻纱的美人帮他捏腿按摩了! 此情此景,让杨暄呆了一瞬。他有些不知道,是该庆幸崔俣没事,还是该生场气,狠狠告诫崔俣红粉骷髅,美色最误人,万万不能沉浸? 崔俣看到杨暄,意外又惊喜,立刻冲他招手:“阿三快来,尝尝这酒,雷有涛藏了多年的,味道极好!还有这西域葡萄,是越琳琅费心找来的抢手货,特别特别甜!” 杨暄:…… 阿三是什么鬼?担心别人识破起的昵称么?雷有涛是谁?越琳琅又是谁,为什么崔俣提起来一脸亲近! 他没反应过来,小老虎却很热情,直接飞奔过去,扑到崔俣身上,又是撒娇又是谄媚:“喵嗷……喵嗷嗷嗷嗷——”又是拿脖子蹭崔俣,又是用头轻轻顶他,又是伸舌头舔,忙的不行,好像在诉说这一路以来的思念和担心。 “哈哈……”崔俣被它舔的特别痒,“阿丑乖啊,不怕不怕,咱们又到一块啦!” 杨暄狭长双眸眯起,死死瞪着小老虎,突然觉得,他好像连这大猫都不如! 他这一路担心的不行,嘴里长了一溜泡,不敢歇不敢睡,生怕崔俣出事,可见了面,连小老虎的待遇都没有! 杨暄脸黑了。 崔俣却没注意到,许是天色太暗了。他大剌剌摆了摆手,高声喊:“正主来了!小的们,出来拜见沙三爷!” 不等杨暄反应,四周突然冒出来一堆人,有门外冲进来的,有墙外翻进来的,有崔俣背后门里走出来的,乌泱泱一大片人,快步走过来,围着杨暄站定叩拜:“属下见过沙三爷!” 人多力量大,这么多人一起在夜里高喊,感觉连房梁都要跟着颤一颤。 杨暄一脸黑线,十分不懂现在发生了什么。 崔俣在旁边偷偷喝完一杯酒,才咂着舌偏头,微笑道:“红鲤帮,飞沙帮,夜叉帮——我送你的礼物,喜不喜欢?” 杨暄灵台一清,顿时明白了。 他有心河道,各处消息早已查明,这雷有涛,便是飞沙帮帮主,越琳琅,估计就是红鲤帮帮头越氏。 这么多人……意思便是,这三方势力,崔俣都拿下了? 难怪一路过来无人阻挡…… 看到全须全尾好端端还能活蹦乱跳享受的崔俣,杨暄担忧消失,理智也回来了。虽然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把崔俣拉到一处无人之地,或是装委屈或是闹,或是缠或是咬,好好发泄下自己的担忧情绪,可时机不对,只得按下。 “嗯,起来吧。”他只是沉声叫起,负手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走到崔俣面前,非常克制的握住他的手,“可有受伤?” 唯有眸底隐光,情不自禁下没注意的牵手时长,暴露了他心底一二分情绪。 越氏站立在侧,看了个一清二楚,心底越发笃定,这位沙三爷,早已对崔公子情根深种了! “我没事。”崔俣不期然看到越氏眼神,耳根不由一红,抖开杨暄的手,“你快坐下。” 杨暄瞳色幽暗,掀袍坐到崔俣身侧。简简单单一个动作,他做来却吸人眼球,一举一动似带起了气浪,尤其那甩袍动作,仿佛都能听到音波脆响,帅的不像话。 坐好后,他也不说话,眉平目直,狭长双眸危险眯起,犀利锋辣的盯着院子里的人。 眼下境况,他不知道崔俣怎么办到的,但这里面,定有多番波折,肯定有人让崔俣吃了苦!是谁! 杨暄本人气场是很锋利的,近几年为人处事更加老辣,不动如山时,自会现出一种威压,稍稍胆小的,都抵不住他一眼。很多河帮汉子膝盖发软,有了想继续跪下的欲|望,越氏琳琅更是,越是笃定沙三爷对崔公子爱意,她却是知道,前番举动有多凶险,沙三爷不会放过她! 现下,就是算帐来了! 庭院一时安静无比,仿佛在等待着什么,没哪个敢在这个时候出声。 唯有崔俣,相当自然的,无比随意的,剥了个颗葡萄塞进杨暄嘴里:“怎么样,甜不甜?” 众人:……壮士好胆! 越氏:感觉好像……有救了! 她朝崔俣投去感激目光。 杨暄表情没一丝变化,端着一张冷漠肃杀的脸,把崔俣塞来的葡萄吃了,还淡声评价了一个字:“甜。” 然后继续锋利肃杀的盯着前面人。 崔俣好像没注意自己乱了气氛一样,喂了杨暄,开始喂小老虎:“来来阿丑也尝尝!很甜的——咦?怎么吐出来了?不喜欢吃水果?阿丑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虽然你喜欢吃肉,但荤素搭配才营养好,才能长高高哟——” “嗷呜呜——” 小老虎叫声中透着委屈,好像控诉主人,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能不能不要在虎大王心口洒盐? 越氏心内对崔俣的感激之情犹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眸底都快沁出水来了,差点直接跪下谢恩! 杨暄微微阖眸,看向崔俣的目光里透着无奈。 他这么搅局,让他怎么教训人? 不过就这短短时间,也足够他观察众人,看出谁神色有异了。 也足够暗卫们查出大概事实。 杨暄目光停在越氏身上。 与此同时,墙头甲寅冲他点点头,打了个手势……掳走崔俣的人,是这个女人无疑。 相交四年,崔俣最懂他脾性,刚刚举止,应是故意,崔俣想保这个女人。 杨暄有些不理解,但他不至于连个三十的老女人都吃醋,猜崔俣此举必有缘由。 可这女人胆敢对崔俣下手,崔俣能忍,他不能忍。他又不能不给崔俣面子……视线忽转间,看到人群里自己属下,杨暄目光一顿。 倒海帮孙敏,第一波追随杨暄,献上投名状,消息路子最广,最会察言观色,不用杨暄动作吩咐,气氛一顿,眼珠子一转,就懂了。 欺负女人,不是好男儿所为,可这河道上,这刀口舔血的买卖里,都是强人,分什么男女?这越氏,也是什么都见过的。 他咧开嘴,摇着扇子从人群里走出来,大剌剌走到越氏面前:“咦,这位不是越夫人么?” 越氏见着他,立时紧绷起来,美眸微眯,福身行礼:“孙帮主。” “嗐!我早不是什么帮主了,夫人不知道?”孙敏朝座上杨暄拱了拱手,“我有主人呢!不过你——这是也认我家主人了?” 越氏眼梢微垂:“是。” “啧啧,看不出来,夫人还是春心萌动,想嫁人了……你看我怎么样?做你丈夫可还使得?”孙敏挺着胖肚子,言语很是轻佻。 第97章 崔俣……亲了他? 原倒海帮帮主孙敏,现沙三爷座下头号打手心腹,光天化日……不,灯火堂堂,众目睽睽之下,调戏刚刚归附的红鲤帮帮主越氏! 红鲤帮帮众,以光头蒋大为首,愤愤瞪着孙敏,恨不得把他瞪出个窟窿,若不是越氏打手势,他们都要扑上前干架了! 不明不白突然间见此场景的大多数人,看看越氏,看看孙敏,再看看上首坐着的沙三爷和崔俣……束手垂眸,保持沉默,不敢言语。 有少数心思机灵的,想到的就更多了。 这孙敏归附沙三爷已久,手有权势,越氏是新进归附的,还是个能人……哪怕一家内宅,后进门的小妾都得给前头姐姐敬个茶服个软呢,前头姐姐给下马威多正常的事?孙敏是不是故意要压一压越氏的锐气? 越氏是突然归附的,今儿个是头一回见沙三爷,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消息里再厉害,沙三爷也没见识过越氏厉害不是?安坐上面不说话,就是默许了孙敏行为,想看看这越氏的脾气品性? 还是……这孙敏早就对越氏有心,奈何苦无机会,今日终于得以借小小权力小小试探一番,是出英雄美人冤家良缘的戏码? 孙敏名头,河道上讨生活的人皆如雷贯耳,别看人家有点虚胖,可身手灵活,轻身功夫在江湖上排的上号,消息门路也广泛,是这河道上的包打听,明明没听说过有什么靠山,就是什么都能知道。他也是靠这一手本事在河道立足,靠消息挣钱,靠消息避险,靠消息混人脉,安隅一方。 之前水面上还流传一句话,说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孙敏。否则卖你的消息让你仇人追杀还是小事,他敢把你所有秘密挖出来公诸于众,你有多少私房,藏在哪里,有几个相好,被戴了几顶绿帽,昨晚和谁睡的,□□了多久,起了几次夜,穿什么颜色亵裤……这人丢的,可就大了,没准多少年之后,你还是江湖丑闻中的主角。 以上,不管基于哪种原因,聪明点的也不敢开口。 庭院顿时鸦雀无声。 “孙大哥说笑了,妾蒲柳之姿,如何能配得上您?” 越氏盈盈福身,眉目微垂,很是低顺。这庭院之中,没有谁比当事人的她,更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之前掳走崔俣,沙三爷心生不满,不管如何归顺,如何心诚,罚肯定是要罚的,可她是个女人,沙三爷不想同她一般见识,又咽不下心头那口气…… 还有刚刚那眼神……自己近身服侍崔俣,只怕沙三爷心中也有些不舒爽。 这孙敏,应该是看出了沙三爷心思,故意出来落自己面子的。 若自己丢点脸面,就能让沙三爷解气,倒也便宜。她做这河道生意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什么事没干过?外面那些传闻,她也早习惯了,脸皮不厚,怎么敢抛头露面,做这刀口舔血的买卖? 只是……这度得把握好,得扮的像,还不能过。 “这就是夫人的不对了。夫人立过誓,说要当家做主,再不居于人下,若有那一日,便改志更张,再嫁良人……我孙敏旁的不说,记性自认不错,也无妻室,品行端厚,算是良人,夫人既有决断,我来提个亲,有何不可?”孙敏摇着扇子,神态更加轻浮,“咱们河道上人,没岸上那么多规矩,哪有什么配不配得上?只要我瞧得上你,你不嫌弃我,便能扯了红布入洞房——你不愿,就是嫌弃我喽?” “妾不敢,”越氏声音淡淡,宛如叹息:“妾一向有自知之名,从不敢有任何非份之想,纵是改志欲要再嫁,也不敢妄想孙大哥这样事业有成,前途无量的能人。孙大哥应配身家更好的良家姑娘,妾这寡妇,不过只想寻一个靠山,能安安生生的操持生意,平平静静过日子……如今皆有了,妾甚心喜,再无旁的可求。” 连孙敏都不敢肖想,更何况崔俣! 所以沙三爷,您可千万别误会! 越氏说到最后,还冲着杨暄深深福礼,姿态极为虔诚,神情相当肃穆,好像在发誓言:妾对您的忠是真的!真真的! 这话里话外,动作神情,无一处不带潜台词,崔俣越看,越觉得这越氏精乖,委实是个人才啊! 他隔着桌子拉了拉杨暄袖子,提醒他别太过。 杨暄握住了他作怪的手,看都没看他一眼。 反倒是小老虎,好像不高兴主人突然不给他摸毛,和杨暄亲热,吊睛圆眼瞪了杨暄两下,翘着尾巴跳出去,找地方玩去了。 头儿没发话,孙敏表演欲更强:“说来说去,还不是不想嫁?嘶——”他扇子合起,抵住上巴做沉思回想状,片刻眼睛一亮,似是想到了什么,看着越氏怪笑,“你不是亲口说过,不喜欢那小白脸样的贵公子,就喜欢我这样五大三粗的精壮汉子么?我实话与你,你的要求,我可是很配呢!” 他故做神秘的看了看左右,拉长声音,用着压低,实则所有人都听能听到的音量:“我那脐下三寸处,长的可是颇为雄伟呢。” “噗——” “噗——” “噗——” 在场众人听出这话,个个忍不住笑,偏生老大在座,气氛严肃,不能哄堂,只得憋住暗笑。连崔俣,嘴里一口茶都直接喷出来了,这孙敏,还真是敢啊! 偏生孙敏名头,所有人都知道,八卦小能手,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所以……这越氏爱那处雄伟的,是真的喽? 不过想想也是,女人嘛,哪个不爱那方面强的男人? 而且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越氏的年纪…… 众人看向越氏的眼神难得不带几分调侃。 越氏各种荤话听惯了,可突然间来这么一番,也是挂不住,脸直接红了,忘了策略:“你胡言什么!” “夫人亲口说过的话,怎么能说我胡来呢?”孙敏刷一声打开扇子,摇的快甩出花来,笑眯眯的圆脸,胖乎乎的身材,配上这风流话无赖脸,竟十分相宜。 “不瞒夫人,夫人美艳,我是真心慕已久,不如夫人考虑下?” 越氏难得词穷,唇瓣微启,吐出一个字:“滚!” 竟真恼了! “难道是担心你那怪力女儿?你放心,我们河帮汉子一向心宽……” 崔俣皱眉,挠了挠杨暄手心。 杨暄清咳一声:“孙敏。” 头儿有指示,孙敏立刻罢手,止了话语,束手侍立一侧。 越氏亦垂首敛目,侍立崔俣身侧。 从始至终,她都注意着崔俣神情,自是看到崔俣的各种变化,也看到了他为她求情。 面对调戏,实是抛头露面的女人最常遇到的事,比这凶猛数倍的她都经历过,她其实也能辣口反回去,只不过……这位智多近妖的贵公子,看起来手辣无情,实则心很软呢。 心软的崔俣护着越氏,杨暄不喜欢别人总占着崔俣心思,这事早了早好,干脆挥手:“去交接后头的事,万事自己商量斟酌,办不好……就不用回来了。” 孙敏行礼:“是!” 越氏跟着福身:“是。” 待转出门口,孙敏冲越氏拱了拱手,越氏也微笑冲他福了福身,二人眉眼一对,不用多言,就明白了彼此意思。 “方才好像伤了夫人脸面……怪就怪夫人委实厉害,我没别的地方下手。” “谢孙大哥手下留情。” “不过——”孙敏摇着扇子,“我对你有意这话,还真是真的,夫人不考虑下?” 越氏眯眼:“你要不担心脐下三寸那玩意儿丢失的话。”说罢转身先走。 孙敏啧啧有声:“够辣!我喜欢!” …… 院里,杨暄挥退了所有人,与崔俣对坐。 崔俣剥了一颗葡萄送进嘴里,声音有些含糊:“怎么样,我给你找的这属下,可还满意?” 杨暄点点头:“巾帼不让须眉。” “方才这一出,可看懂了?”崔俣冲他眨眨眼。 杨暄颌首。 “那就消气了?” “我本不喜用这样方法落一个女人脸面,太猥琐太不坦荡,不类男儿所为,可孙敏觉得好,越氏也很配合……”杨暄看着崔俣剥葡萄的纤白指尖,一动不动,眉目凝沉,“在场这么多男人,不管怎么说,她一个女人,在众人面前丢了脸,总会有些不自在,这结果,也算符合我意。” 所以这一波,算是过去了。 崔俣将剥好的葡萄送来,塞进杨暄嘴里:“能得圈子里强者敬重,还敢顶着主人眼睛,最大底限的扶助,都是能人。这越氏,可用。” 杨暄像是早料到这颗葡萄会到自己嘴里,早早准备好了,先于崔俣动作张口—— 舌头卷过葡萄的瞬间,不小心舔到了崔俣手指,细细的,滑滑的,带着甜甜的葡萄汁液…… 神情恍惚了片刻,他才又能说话:“我知。” 崔俣被舔到,自然也意识到了,杨暄的舌头……比他这个人可是软多了。 他收回手,清咳两声,也不觉得尴尬,微笑看着杨暄:“请务必好生□□,好生使用哟。” 杨暄深深看着崔俣的眼睛:“我知。” …… 夏风清爽,卷来玉簪花浅浅香气,夜虫鸣叫,灯火昏黄,有弯月如钩,缓缓挂于树梢。 夜这么美,好像不做点什么,都对不起这夜色,负了这大好时光。 崔俣一直在休息,除了出点主意,从未亲自上场打仗,这几日内,觉也睡的足足的,眼下一点也不困,就着美酒鲜果,对着熊孩子知己,很有赏月对饮叙旧的雅兴。 杨暄虽一路奔袭,急的上火,可他的体力完全没问题,心焦难安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现下看到人好好的,自然心思沉淀,再没什么不满。 且数日不见,他对崔俣的思念早忆泛滥成海,好不容易见面,哪会愿意崔俣道声晚安,然后回房睡觉不理他?他没第一时间狠狠抱住崔俣做点什么,都是因为当时人太多气氛不对! 遂他也很有酒兴。 飞沙帮帮主雷有涛好酒,这老巢里酒肯定是少不了,崔俣直接打响指,让下面人挑了十坛好的,送了来。 他给杨暄和自己满上,待杨暄端起酒盏,他迎上去碰了碰:“敬这夜色!” 他微微偏头,说到月色时抬眼看了看天空,清澈眸底熠熠生辉,就像漫天星辰坠入他双眸。 杨暄心弦颤了颤,微微敛眉:“敬这夜色。” 和……美好的你。 “好酒!”崔俣心情特别好,笑容大大的,一口气酒喝干,痛快的不行。 杨暄陪着他干了。还亲自执壶,给两个杯子重新满上。 “谢啦!”崔俣笑眯眯,伸手揪了颗葡萄,往嘴里塞,“我想跟你说点什么呢……哦对了,你还不知道我怎么忽悠她们的吧,来我讲给你听!” 崔俣一边喝着酒,一边同杨暄讲着经过。 “……这越氏呢,好吃好喝伺候我,又故意造势吓唬我,其实底限不过是想让你放她一马,倒是精乖……不过你怎么可能放过河道,她躲过的今日,也躲不过明日。我瞧着这样一个美人要被你弄死委实可惜,就同她打了个赌……” “飞沙帮好说,就是个中规中矩大一点的帮派,帮头儿强势,手下人多,与夜叉帮一直毗邻,竞争不断,想要什么一眼就能看出来。夜叉帮呢,倒有点意外,帮主特别怂,全靠副帮主谋算,二人互相倚重,非常信任,离间不了……可我是谁啊?我就想啊,不离间他们,只把那副帮主连前调开,帮主甘波没了主心骨,肯定经不起吓,一吓就怂……哈哈哈那甘波果然怂了,见着越氏船队,以为后头还有飞沙船队,吓的立刻就归附了越氏……” “怂人没主心骨时,怂的伤眼,主了主心骨,立码又能站起来了!为了以后日子能好点,甘波再怂,也得帮着越氏揍飞沙……就是不知道那连前,现在怎么样了。我同越氏说,只要保证连前和甘波联系不上就行,具体怎么操作,看她打算,不知道她只是控制住了两边联络的人,还是直接把人给杀了……” …… 杨暄幽深双目一眨不眨的看着崔俣:“所以你就凭着一张巧舌,什么都没做,就以最小的人数牺牲,拿下了三处地盘?” “是呀……”崔俣喝的有点多,颊边泛起绯色,微微偏头,眼神有些迷离,唇角笑意一直就没压下去,“你高不高兴?” “不高兴。” “不高兴?”崔俣皱眉,晃晃悠悠走到杨暄身边,坐在他身侧,“为什么啊?”他有些坐不稳,还有些看不清杨暄表情,干脆靠在杨暄身上,盯着他的脸。 杨暄顺势揽住他肩头:“这些事情,本该我来做,你不会武,万一有意外,可就危险了。” “这不是没意外么?”崔俣鼓起脸,伸手捏住杨暄脸颊扯了扯,“你还真是不可爱,净让人扫兴。” “里……”杨暄一开口,嘴里漏风,发音不准,深深叹了口气,拉下崔俣作怪的手,“我就是不想你有任何意外。你若受伤……” 他静静看着崔俣眼睛:“我会心疼的。” “都说了没事……” 崔俣仰脸看着杨暄,月光朦胧,视野也跟着朦胧,不知怎的,他突然觉得,杨暄这眼神……和上辈子好像。那时,他总是这样看着自己,淡漠的,疏离的,克制的,可认真看一看,这双眸底,满满都是柔情。 为何上辈子就没瞧出来呢? 他缓缓伸手,摸着杨暄眼角:“你生的……真好看。” 这双丹凤眼,真是霸道又柔情,像画里画出来似的,睫毛也密,颜色很深,自带眼线效果,看起来更深情更迷人。 杨暄看着怀里人的眉眼,一动不动,都舍不得眨眼。崔俣眉心那颗红痣,好像有什么魔力似的,让他很想有亲吻的冲动……他不由自主俯下|身去,被崔俣暖暖呼吸,独特味道迷醉,想不顾一切的吻下去,可肌肤相碰的瞬间,看到崔俣近在咫尺的清澈双眸,还是硬生生停住了。 他喉头有些抖,声音微颤:“你……也很好看。” 这个瞬间,杨暄好像有些难过。 崔俣喝多了酒,脑子里好像灌满浆糊,清晰思考是不可能了。他本能想安慰杨暄,又不知道杨暄为何如此,怎么能安慰得了,见杨暄接近又离开,下意识的,就在他离开之时,亲了口他的脸。 “啵”的一声,真是热情又响亮。 杨暄呆住了。 崔俣……亲了他? “不要不开心啦!”崔俣眉眼弯弯,笑容灿烂的看着他。 这一刻,有微风袭来,不知名的玫粉花瓣打着旋落在崔俣肩头。 夏花芬芳盈鼻,灼灼烈烈。 杨暄似乎听到了风铃轻响。 那么脆,那么美,就像此刻的……怦然心动。 长到这个年纪,他不可能还不明白自己对崔俣是什么心思,可崔俣太聪明,太厉害,若是不愿,可怎么办?他害怕留不住这个人,不舍得见他半分为难,也不舍得他受任何伤害,干脆把情思压在心底,不去想,不去念。 可崔俣如此……是不是对他也…… 杨暄再难以抑制心中想往,搂在崔俣肩头的手箍紧,冲着肖想数年的唇就吻了过去…… “咦?月亮下山了?” 崔俣却正好侧头望月,躲过了他的唇。 杨暄却仍然欲罢不能。 虽然这个吻没落到唇上,只落在崔俣颈侧,他也喟叹满足,差点低吼出声。 就是这个温度,这个触感,这个味道……他肖想了很久很久的人。 这世上怎么能有这么一个人,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能让他心起涟漪,一秒天堂,一秒地狱,酸甜苦涩尝了个遍,暗夜里辗转反侧,倍受煎熬……可却不觉得苦,甚至愿意匍匐在他脚下,把脆弱脖颈送到他手上,说我愿意把命给你,所以多看我两眼好不好? 杨暄的唇在崔俣耳根颈侧流连,恨不得把怀里这个人整个吞下去,浑身血液沸腾,某处硬的发疼。 崔俣!崔俣!崔俣! 我对你的心,你到底明不明白! 他追着去寻崔俣的唇,崔俣却手挡过来,烦恼的哼哼:“唔……好痒,哪只大胆蚊子,竟敢咬我!知道我是谁吗!” 杨暄只得放开他脖颈,抓住面前的手,在手心狠狠亲了几下。 崔俣难得眼睛瞪圆了,一脸惊异:“竟然连手心都咬!你这蚊子也是骨格清奇!” 好像有点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这么被搂着坐很累,崔俣推开杨暄,晃晃悠悠的站起。喝醉了肢体不协调,不知道他怎么扭的,竟左脚绊右脚重新跌坐了回来,身体往后仰,冲着石桌沿就磕了过去—— 杨暄大手赶紧捂在他后脑护住,深深叹气:“你醉了。” “这才喝了多少,怎么会醉?”崔俣顺手狂拍桌子,“满上,给我满上!” 杨暄扶他起来:“不能再喝了。” “我帮你打下三个帮派地盘,你竟然不让我喝酒?”崔俣瞪着他,眼睛圆圆,一脸难以置信的气愤。 杨暄无奈,只得一手环他肩膀,一手绕过膝弯,把他抱起来:“你该休息了。” “我不困!”崔俣张牙舞爪的挣扎。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到了内室床边,杨暄才把他放下。他立刻蹬腿往外跳,杨暄赶紧手搭在他脑后,省得他再撞了床柱。 崔俣果然又撞到了床柱。 他纳闷的伸手摸摸头:“咦?怎么不疼?” 杨暄手握拳,负在身后:“好了,该睡了。” 第98章 昨夜……可是真情流露? 此为防盗章 船夫表现一直很直白,小酒馆里听到他们的话,夜访谈生意定价,渡头要定金,唯恐他们反悔不走……每一步都发自内心,船夫是真心实意想做这笔生意,为了多拿赏银,甚至愿意被范灵修为难。 崔俣对自己观察力相当自信,真心想做生意还是装模作样做局谋财,动作神态,微表情习惯用词,样样大不同,他不至于连这点真假都辨不出来。 船夫态度突然转变,就在刚刚,说起河帮规矩,‘夜起长灯’的时候。 夜起长灯…… 难道河里刚刚有亮光? 崔俣条件反射的转头看杨暄。 舱内空间小,两人坐在一起,没法保持距离,是以靠的很近,崔俣一紧绷,杨暄就察觉到了,心内思绪急转,几乎也是瞬间,他想明白了崔俣在担心什么。 只是……他虽目力极好,从船舱往外看视野却有限,他刚刚什么也没看到。 他朝崔俣微微摇了摇头。 崔俣垂头沉吟。夜起长灯……是什么?遇到了又如何? 思索片刻,他身体往外挪:“阿丑……”就像要跟小老虎玩,他探出身子,抱住阿丑,挠着它的下巴逗。 小老虎十分配合,“嗷嗷喵喵”又是撒娇又是闹小脾气不肯过去,好像抱怨刚刚主人没理它。 “乖啊……”崔俣顺势身子又探出些许,借着月光,小心打量船夫神色。 今晚月色太给力,哪怕崔俣没有武功,目力不怎么样,也能清楚看到船夫眼珠子乱转的慌乱眼神……很快,船夫和弟弟悄悄对视了两眼,互相微不可察的朝对方点了点头,好像下了某种决心。心横之下,二人眼神变的凶狠,并且开始不着痕迹的往蓝桥身边几个大包袱上滑。视线掠过范灵修露出船舱,月色掩映下更显华丽高端的衣角时,特别贪婪。 这是想……谋财? 崔俣心思急转。这两兄弟急着用钱,所以才不顾危险做私单,船行至此,他们只给了一半订金,如果不想送他们往前到目的地,两兄弟拿不到钱。 不想再送,又想要钱,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杀人劫财! 二对五,这两兄弟敢下这个横心,大约仗着水性好,天时地利都有,船客一行又都是年岁不大的少年,估计没什么力气……再有,就是那个‘夜起长灯’。 崔俣眼梢微敛,眸底思绪涌动。 杨暄会武,悄无声息的把这两人干掉很简单,可这样一来,怎么和范灵修谢丛解释?杨暄的身份,必须严格保密,不允许任何一点泄露可能。 不靠杨暄,那自己带上蓝桥范灵修谢丛上?四对二,可能赢,也可能输,不管怎么样,都会引起特别大的动静。以船夫二人表现,崔俣猜,他们大概看到了什么,动静一大,引来别人,更不一定安全。 顺从求饶?不可能。别说骄傲如杨暄,就是他崔俣,只要不是自愿,任何人也别想让他俯首。 怎么办呢…… 小老虎发出“喵喵”的粘人轻唤,尾音都带了颤,腻的人心怜。 桨橹浅轻,几乎激不起水花,乌篷船更加靠近岸边,有大石树草掩映,更难让人察觉。 崔俣忽然想起曾在鬼谷子里看过的‘陈平脱衣消灾’的故事。 也是同样处境,陈平借由‘天气好热’,一件件把身上衣服脱光,让船夫看到他身无余财,杀了也得不到好处,就此安全。 现下,船夫兄弟明显是要谋财,但杀人是个力气活,如果能悄悄把所有钱拿到了……杀人太费事,他们之间又没什么血海深仇,难道不能免? 如果这样仍然要杀,证明‘夜起长灯’太吓人,形势更加严峻,他们得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无论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一切只有走着瞧! 只是……崔俣看了看水面,今天天气也一点也不热,水上还偏凉,以热解衣理由不好,也太奇怪,范灵修谢丛不配合怎么办? 眼睛轻眨两下,修长眉梢挑起,崔俣眸底含笑,有了。 他倒是要看看,今夜碰到的,是个什么局! “范兄你且饶了船夫罢,一边干活一边讨好少爷你,人家也不容易。”崔俣唇角含笑,双目清澈,熠熠生辉,“枯坐无聊,不如我们玩个游戏。” 气氛突然变的安静冷肃,范灵修谢丛并非没察觉出来,心底不免惴惴,现在看崔俣如此镇定,优雅谦和仿若以往,一个个都静下心来。 不知何时起,崔俣已然成了小团体里的定海神针,有了他,就有了主心骨,他不怕,他们自然也不怕。 范灵修也挑眉笑了:“哦?崔六想玩什么?先好说,吃喝玩乐,少爷可是个中好手,无趣的少爷都不愿意玩。” 崔俣目光微闪,一一滑过杨暄范灵修谢丛,唇角笑容透着狡黠:“玩一个很有趣的,‘我有你没有’的游戏。” “我有你没有?”范良修相当捧场,急问,“怎么说?” 谢丛歪头看崔俣,也是一脸好奇。 就连杨暄,心神也从戒备中分出一丝,扫了眼崔俣。 “很简单,”崔俣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微笑道,“我们轮流,说一件自己做过,别人没做过的事。比如,我说我擅厨,差点用一碗红烧肉勾了一个和尚还俗,你们谁有同样经历,就和我一样,五指全伸着,如果没有,就收回一根手指,大家轮流,谁的手最先握成拳,谁这轮就输了。” 范灵修反应了下,立刻抚掌道:“这个好玩!少爷都听没过!” 谢丛则问:“输了有罚么?” “自然。”崔俣面上微笑和暖,如沐春风,“这个游戏玩起来很快,我让蓝桥计数,谁输到第二回,就罚……脱一件衣裳。” 范灵修登时双手环胸:“崔六你好坏!”随后又撒开手,叉腰大笑,“不过我喜欢!” 谢丛有些犹豫:“脱……衣服啊……”是不是有点有辱斯文? “原来谢书呆怕输啊!”范灵修不遗余力笑话他,还意味深工撞了撞他的肩,怪笑道,“又不是大姑娘,怕甚?我可是知道,你们世家其实也是荤素不忌的,难道上青楼做耍,你们也要顾着斯文体面,不脱衣服么?” 谢丛脸发红:“才不是!我才没有去过青,青,青——” “好好好你没去过,”范灵修敷衍的特别不走心,“这种比脑子的游戏你都怕输,要不要给你个特权,最多扒到亵裤?” 谢丛更不高兴:“我才不会输!”又不是耍骰子推牌九,比脑子,他怎么可能会输给范灵修! “那就来耍呀——”范灵修眨着眼,笑的可贱。 这边两个斗嘴,那边杨暄看着崔俣,眸底墨色沉浮:“你确定?” “你怕?”崔俣视线从上到下,缓缓扫过杨暄,莫非熊孩子未长成,现在略有自卑? 随着崔俣目光移动,杨暄忽觉喉咙干渴。 皇室其实最没节操,杨暄从小到大,见识到的东西太多太多,又因自小战场磨练成长,各种荤话污糟事早看听习惯了,这具身体虽然正值成长年龄抽条显瘦,其实很结实,十一岁就出了精,害臊自卑,那是什么玩意儿? 比起他,面前这个细皮嫩肉的好看兔子,恐怕才是长的‘精细’的那一种吧! 说起来……他倒是没见过这种好看少年衣服底下长什么样,会不会……也很好看? 感觉到杨暄目光朝自己下三路走,崔俣手一抖,差点把小老虎扔过去,这熊孩子看哪呢!小小年纪就这么流氓,长大了如何是好!他可不希望未来的一国之君是个色胚! 必须扳过来!必须调|教! 不过这都是后话,现在,先把眼前的局过了再说。 “怎么样,敢不敢玩?”崔俣斜了杨暄一眼,一下一下摸着小老虎的毛,微笑问范灵修谢丛。 “玩!” “好。” 二人表态同意,崔俣扭头指挥蓝桥:“蓝色包袱里有纸笔,找出来帮我们记录。” “是!”虽然玩不了游戏,但一听就很有趣,蓝桥非常积极的翻出蓝色包袱,打开。 崔俣与杨暄目光再次默契撞上,视线移开时,不约而同的,一人盯一个船夫,注意着二人细微神情变化。 “来来我先来说一个!”范灵修率先举手,眼珠子一转,“我看到过姑娘洗澡!”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一开始就这么劲爆……少爷你真是特别会领会游戏真意! 范灵修甩甩头,一脸‘承让承让’的骄傲自得。 杨暄挑眉看了崔俣一眼,崔俣点了点头,眉目流转,问跟他们说话的大汉:“那私船做活,被逮到一定死么?” 杨暄注意到那船夫握酒碗的手更紧了。 崔俣很聪明,一句话切中要点,这船夫……果然是有什么想法。 “也不一定,看你当时财资多少,会不会来事,与上头关系怎么样……运气好点,船财留下,人受点罪留条命,运气不好就……呵呵,单讲咱们这片,运气好的很少。” 崔俣顿了顿,又问:“既然有机会,为什么大家不撞撞运气?” “因为道上有规矩,犯一回事,不准再下水。随非转行,不再吃这碗饭,否则只要敢再下水,甭管你家财几何,关系怎么样,结果只有一个,死。” 大汉声音很重,此话一出,现场冷凝。 杨暄一直留意着船夫,见他姿势变僵硬,第一次开口说话:“没准不会被发现呢?” “河上随时都有帮派的人巡视,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杨暄展眉,只一边唇角扬起,笑容颇为意味深长:“河帮不是忙着伙拼么,哪还有人巡视?” 大汉愣了一下:“可是万一……再者沿河村里人头都熟,帮里规定,村民举报有奖,包庇同罪。” 杨暄冷嗤:“四下乡邻,相依成长,唇亡齿寒,竟如此没人情味?” “话是这么说,但……”谁都想好好活着啊。大汉讷讷。 崔俣位置不如杨暄方便,不好总偏头观察船夫,但见杨暄如此,也猜到船夫表现,此时便轻叹口气,话音幽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有人遇到难事,急着用钱怎么办?孩子生病,婆娘待产,老人病危……难道就活该倒霉?又不是奸心故起,有意为之,险险做趟生意,大家就不能搭把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汉有些无语:“……有可能死啊。” “等下去就能万事大吉么?这已经十多二十日了……生老病死,时间可不等人。”崔俣看向窗外,眸带忧思,“要是真有这样处境的人,技术好的话,夜里避人行船也是条路。”像是偶然有感而发,他声音有些低,像是自言自语,又足够让人听清,“可是如果真有这样的船夫,夜时到哪里寻客呢?恐怕也只有我们这急着赶路的外乡客了……” 崔俣杨暄轮流说话,语速都不快,一犀利一温煦,看似普普通通,其实每句话每个重音都暗含提醒,行动之默契,衔接之自然…… 崔俣没觉得怎样,他早知道杨暄很聪明,也熟悉其小动作代表的含义。 杨暄却是怔住了。他身份与旁人不同,纵使成长多艰,与一般人生活也是不一样的。他接触过林林总总不知多少种人,身边亦有下人,有随侍,有死士,有属官,他甚至有军功,手底统数千亲兵,可没有一个人,能懂他心意至此。仿佛如臂使指,得心应手,根本不需要特意说明,言发指示,崔俣就已经知道他要干什么,并以最快最稳的方式响应。 心有灵犀……就是这种感觉吧。手上还残留着崔俣皮肤的软滑触感,崔俣下意识摸上胸口,这种似乎每个心跳,每个呼吸都一致的感觉……很奇妙,却不讨厌,他甚至开始期待下一次。 “崔六你就是太善良,想太多,有那工夫怜悯别人不如好好想想咱们自己吧!”范灵修不知道崔俣杨暄在干什么,也没听出暗意,顾自发愁,“少爷好想走啊!” 谢丛难得和范灵修意见一致,长长叹气:“我也很想早点回家看爷爷……” …… 亥时中,小酒馆气氛渐淡,客人们渐渐离开。没人再聊八卦消息,干坐无用,崔俣一行也回了客栈。 范灵修打着呵欠告别:“天大地大睡觉最大,咱们好几天没好好休息,今儿个干脆什么都别管了,先好好睡一觉,明天再接着烦恼吧!” “范兄且安心去睡,或许明日醒来,就会听到好消息。”崔俣心情不错,眨着眼和范灵修开玩笑。 范灵修没听出崔俣话内暗意,只以为这是个简单的祝福,而且——他捂着胸口,双目放光:“啊啊啊崔六你别给我抛飞眼,这艳光四射的少爷受不住啊!” 崔俣:……他只是眨了个眼而已。 谢丛也脸庞微红:“长……长的好看,不是崔兄的错,是我们太肤浅。” 崔俣:…… 杨暄冷着脸走过范灵修谢丛和崔俣之间,粗鲁的伸手拽住崔俣胳膊,拉向房间:“睡觉。” 崔俣也已经被范谢二人反应搞的没心情开玩笑,随便挥了挥爪子,就和杨暄回了房间。 出门在外,怎么谨慎都不为过,为互相有个照应,他们订了两间上房,范灵修谢丛一间,崔俣杨暄一间。蓝桥就在两间上房对面的小间,不算上房,是客栈专门辟出来给下人住的,谁叫都方便。 蓝桥和小老虎热情欢迎主子回来,洗漱温水伺候一遍,小老虎腻着不走,蓝桥没办法只好自己离开,叮嘱它不可胡闹。 离开之前,崔俣提醒蓝桥:“今夜睡觉警醒些,许有来客。” 深更半夜有访客? 蓝桥有些好奇,不过他一向听主子话,并没多想,答应一声就离开了。 崔俣收拾完毕,抱着小老虎上了靠窗罗榻。 杨暄眉梢抖了抖:“你不睡床?” “不是你要睡?”崔俣看着掌握着他生死大权,处在食物链顶端的少年,眼睛一亮,一脸期待,“难道要让给我?” 杨暄冷着脸:“还没睡着就做梦了?” 崔俣内心升腾的好感立刻被打了回去,不让你问什么!先撩者贱懂不懂!还以为熊孩子终于有点良心了……他顺了顺小老虎的毛,躺到榻上。 长度虽然够,舒适度却比床差远了! 小老虎扒拉着崔俣的鞋,想跳到榻上□□,突然后背一凉,回头看到大魔王森冷肃杀充满威胁的眼睛……“嗷”的叫一嗓子,不敢再动,老老实实趴下,团成一团,抱着主人的鞋睡。 杨暄冷着脸解开外袍,躺到床上睡下。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他当然会误会!他才不是想和好看的兔子睡!他从小到大,从来不喜欢跟人分享床榻的!如果不是他需要人帮着遮掩形迹,崔俣又太弱,一瘸一拐难看死,随便一折腾就好像能弄死似的,他才不会起好心! 心里有气睡不着,榻边轻浅规律的呼吸声却传来,没良心的兔子竟然这么快睡着了…… 杨暄:…… 小老虎感觉到背后一直有锋利视线刮过,努力把自己缩了又缩,争取靠主人再近点。 …… 客人还算体贴,让崔俣睡了个还算舒服的觉,寅时中,才由蓝桥带着,敲响了房门。 杨暄崔俣简直收拾过,请客人进门。 客人是个急性子,没喝崔俣让的茶水,咬了咬唇,像下了什么决心,开口就问:“几位可是要渡河?”正是小酒馆里那位船夫。 崔俣与杨暄对视一眼,眉目流转间,摆出意外表情:“你如何得知?” 船夫脸面膛红,有些赧然:“我听到了几位在小酒馆里的话……” 崔俣自然心知肚明。当时那些话,每一句都是提点鼓励。河帮争斗,巡视力度差;非起异心,只因遇了难事,四邻会怜悯体恤;趁夜出行,无人可见,给自己也给别人找理由;最重要他们是外乡人,归心似箭,不会告发,也不会不敢坐船,更不会有后续麻烦。 河帮管的严,哪怕有心,想做一笔暗单也不容易,这是他仅有的机会。 “不知几位要去哪里?我可以送,我行船二十余年,从来没出过事,技术很好的!就是……你们也知道,不能白天,得晚上。”汉子有些急切,有些小心翼翼。 杨暄言简意赅:“长安。多少钱?” 汉子脸上一喜,转而又故作凶狠的伸出五只手指:“五,五十两!” 杨暄皱眉。 汉子生怕这笔生意没了,舔了舔唇,声音低哑:“现在上水……你们也知道,是把脑袋别裤腰带上的活计……四十五两,不能再少了!” “三十两,你去便去,不去就算了。” 汉子一跺脚:“三十两就三十两!明晚戌时,我在渡头等你们!” 他豪言之时,四外回声相伴,他话落之际,庭中骤然安静,漆黑暗夜里,似有某种阴暗情绪编织累积,如同这洇洇水气,不声不响蔓延,转而没顶。 屋檐之外,野树之上,突然传来猫头鹰叫声,‘桀桀’唳响,更像在笑。 管家喉头发紧,心中隐隐有些打鼓,可想起崔俣的话,想想自己的表现,握拳给自己鼓劲,一定不会有事! 第99章 来自小老虎的礼物 小老虎阿丑今日很是开怀。 它自小便跟着崔俣,从懵懵懂懂胆小怕事的幼崽毛团子,到现在威武霸气,什么都敢干的虎大王,自认天赋异禀,是只了不起的虎,聪明成精,脱离了阶级趣味的虎,跟那满山遍野四肢发达脑子蠢笨的小弟们不一样。 它是天地间最为特殊的虎,四年没长成野地里雄虎应有的模样,它不难过,脸短鄂微缩牙齿不齐,它也从未觉得丑,这叫绝无仅有,独一无二!嘴长的短,又不耽误它吃肉,不愿费劲还有小弟们伺候;身材力气不如小弟们大,它有脑子啊,有了脑子,多大力气的小弟拿不下来? 就像主人那样,手纤腿细一只鸡都捕不到,可只要他动动嘴,多少地盘拿不下?随便一个眼神,多少壮汉哭着喊着跪在他面前,送上毕生攒下的珍物?连太子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家伙,都得看主人眼色呢!主人不但饿不死,还会过的很逍遥快活…… 小老虎觉得,做为主人的虎,不能给主人丢脸,它也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才是!上天送它到主人身边,就是让它抱主人大腿,开创兽世基业的吼吼! 然而天将降大任于厮虎,它的虎生必然与众不同。它同旁的虎一样有凶性,爱扑杀,会捕猎吃生肉,可也会像人一样吃熟食美味,交朋友,享受小弟们伺候……常混于人世,自然是没什么同伴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四爪着地的动物只能是它手下,有点脑子会陪它玩的又力气太小太精贵,经不起它半爪。 几年前家里那小胖子崔晋,还能勉强陪它玩玩,现在么……它一爪就能摁住小胖子,让他跟乌龟似的怎么四爪刨都翻不过身。 偶尔,小老虎会觉得虎生很寂寞。 尤其太子那家伙独占主人,把所有人赶开的时候。 它会蹲坐离主人最近的墙头,舔舔爪子,圆眼望天,幽幽的吼那么一两声。 但它从来没想过离开主人。它在雨水里又冷又饿,快要死的时候,是主人救了它。主人那时穷的连自己都养不起,还要分食物来喂它,给它洗澡,给它顺毛,怕它太小一不小心就会死,还揣在怀里日夜照顾。连夜渡渭水,恶人追杀,命悬一线的时候,主人都没抛弃它。哪怕身上力气都没了,下一刻就会支持不住溺水,主人还是好好把它顶在头上,怎么都不放。 主人好多时候话说的无情,其实最是心软。 阿丑是只讲情义的虎,主人待它辣么好,它这辈子便永远陪着主人,护主人一辈子! 就是……要能有个小伙伴,日子就圆满了。 主人果然是天底下最好的主人,有大气运,跟在主人身边的都会沾光,它果然找到小伙伴了! 连着赶了好久的路,终于找着主人,腻歪够了也累了,它就找了个凉快地睡觉去了。谁知睡着睡着,将醒未醒之际,不知打哪滚来一个小姑娘,这小姑娘力气忒大,竟能接住它的爪! 不但能接住它的爪,还能跟它打架! 和之前打架的体验不同,跟小弟们打,只是单纯的体型力量对抗,输了赢了都不过瘾,单纯发泄一番精力而已;和这小姑娘打架,不但不用担心力气太大把她打坏了,小姑娘还挺有心眼,知道虚晃伏击下绊子,跟它看演武场上那太子同高手属下过招似的,特别有意思! 打一场架,好像攻打一片山头,智勇力气都得拼,有趣极了! 而且这小姑娘还不怕它! 小老虎从开始的嫌麻烦,到后来两眼放光,缠着小姑娘不放,一大一小从东打到西,从南打到北,从打架斗殴到捉迷藏伏击下绊加打架斗殴,游戏升级的那叫一个快! 不过短短半个时辰,一人一虎已经成了超级好朋友了! 捉迷藏斗殴游戏玩的越来越疯,越来越不挑地方,经过一处偏僻的不行的地方时,一人一虎遇到了两个人。 两个男人,一个年纪大点,蓄着须,三十多岁,一个很年轻,十六七岁的样子,两人周身褴褛,衣裳下摆破的一条一条的,面黄发散,泥点子处处,好像遭了什么虐待似的。 二人悄悄寻着隐蔽路径往外走,神情非常警惕。 大的抚着小的,一边走一边低声说话,声音里带着安抚:“少爷莫急……虽然此番河帮伙拼,咱们的买路钱算是打了水漂,看起来情势极为不好,但我打听过了,此番河帮相争,得利的是一个叫沙三爷的水匪……” 小的面有余惊:“水,水匪?” “咱们家行商,少爷也知道,这河道多重要,上头有多少人看着想从中获利,只要咱们把这消息放给……少爷的事,便有了助力。” 小的喉头滚动,咽了口口水:“这是不是……不太好……万一给水匪知道了……” “如今咱们山穷水尽,如此也是无奈之举……” 小老虎听不懂人话,但它惯会察言观色,动物直觉十分敏锐,似乎感觉到这二人要对主人不利,它微微压低身子,爪子刨刨地面,准备帮主人料理了这俩坏蛋。 玲珑却一把拉住它,顺便揉了揉它的头:“先别动。” 小老虎吊睛圆眼看着玲珑,很是不满。 玲珑顺了顺它的毛,笑眯眯指了个方向:“咱们把这两个抓住!” 小老虎听不懂人话,玲珑却是懂的。她虽性子虎了点,活泼了点,可有越氏那样一个心思玲珑的娘,怎么可能真一点事不懂? 她不认识这两个人,但很明显,这两个人起了坏心思,要对河帮不利。娘亲是河帮的,眼下又归附了沙三爷,她当然不会允许这两个人要害河帮! 因不知道这二人是谁,有什么背景,如何起的心思,会不会有后患,玲珑觉得,最好不要现在就杀了,活捉最好。此处地形有点不好,那两个人一直行走在水边,神情也太警惕,别一个不小心,再自杀了…… 遂玲珑和小老虎比了个手指。 虽然认识不算久,可玩了大半天,一人一虎已相当有默契,玲珑手指一指,眼珠子一转,小老虎就明白了,矮下身子,悄无声息的从灌木丛中穿过去,一点点靠近那两个男人。 绕过密密树丛,潜行至一方靠水土坡,见两个男人即将走至面前,小考虑突然冲出—— “吼!” 这一声虎啸,凶戾之气尽显,几乎气震山河,两个男人几乎立时吓傻,小的那个当场尖叫出声:“啊啊啊有虎啊——救命——” 小老虎吊睛圆眼静静的瞪着他们,看起来非常非常凶,爪子暴躁刨地,却没更多动作。 中年男人极不容易的稳住心神,扶着自家少年:“少爷莫急,想是咱们误入它的领地了,退开,退开便好……” 二人看着小老虎,慢慢往后退,离水域越来越远。 玲珑此刻已绕到二人背后,见差不多了,直接冲出去抢过二人包袱! 小老虎也立即跑出来,扑向两人! 两个人都吓傻了,别说一动不动,脑子都不会思考了。 玲珑听惯了江湖故事,一过来,趁两人吓飞了魂没反应,先把他们身上手上东西抢走,又第一时间卸了他们下巴,保证就算是哪来的死士,也不能轻易死。 小老虎抬起爪子就要拍人,玲珑给挡了:“别,你可不能拍死他们,回头还得问话呢。” “吼!”小老虎不满的吼了声。 “不过……可以教训一下。”玲珑握着小老虎伸出指甲的利爪,往中年男人胳膊上划了一下。 三道伤口立见,瞬间血染红了衣裳。 中年男人疼的不行,却连喊都喊不出来。 小老虎这下满意了,圆脑袋顶了顶玲珑肩膀,似乎在赞她做的好! 玲珑却揍着小脸发愁,这两个男人,如何带回去?背?扛?倒不是弄不动,就是他们身上太脏了,也太臭,她才不愿意近身! 小老虎没这顾虑,率先叼起少年人,往前走了。它现在又不饿,捕到猎物,当然要献给主人了! 走出老远,见小伙伴没跟上,它喉咙里发出低吼,冲着玲珑甩尾巴,圆脑袋还晃了晃,好像在问:怎么不跟上? 玲珑小大似的叹了口气,拎起中年人后脖领,拖着走了。 一边走,她一边教育小老虎:“你怎么什么都叼嘴里?你看他那么脏,那么臭,连带着把你都弄脏了,回头嘴巴臭了,小心你家主人打屁屁哦!” 小老虎听懂了主人二字,疑惑的“喵嗷”一声,偏头看小伙伴。 玲珑杏眼睁的圆圆,夸张的比划了下打屁股的动作:“我娘老说我,不管玩什么,都不能把自己弄太脏,好丑的,你家主人肯定也不喜欢哒!” 小老虎默默垂头,不知道是懂了,还是没懂,抑或是纯粹叼的嘴巴累,就把嘴里人放下,学着玲珑样子,只咬住衣服后脖领,拖着走。 玲珑摸了摸小老虎的头:“这才对嘛!” “嗷呜——” 一人一虎欢快的往回走。 可怜被他们拽在手里的两个男人,先是被吓住,然后被夺了东西卸了下巴,翻白眼昏迷又被无数土石植株磕醒,还不能说话喊救命…… 幸亏这地方离崔俣院子不算远,否则他们一准被俩熊孩子玩的命都没了。 …… 崔俣看着小姑娘和小老虎像得胜归来的将军一样,挺着背直着腰,步态得意,大剌剌走进院子,小脸脏了,衣裳破了,毛皮变了个色,每人拖着一个‘死人’进了院子…… 直接抚额。 熊孩子啊! 小老虎叼着猎物拖到主人面前,放下,还拿爪子推了推整理,摆出个好看的造型,才“喵嗷——”的谄媚叫着,爪子拍地,示意这是送给主人的礼物。 崔俣:…… “死了么?” 玲珑小姑娘拖着另一个人走过来,同样放到崔俣面前:“没死,我刚才看过啦!” 崔俣看着她们身后拖出来的长长痕迹,叹了口气:“他们是谁?” “不知道!”玲珑回答的理直气壮,圆圆杏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崔俣,“不过哥哥你长的真好看!玲珑将来嫁给你好不好?” 正好,杨暄过来找崔俣,听到这句话,立马黑了脸。 虽然只是个□□岁不懂事的小丫头,说出这种话他也不能允许! 不自觉的,脚尖一点,用上了轻功,一个瞬间,杨暄就飞到了崔俣背后。 “哥哥生的像画中神仙一样!”玲珑往前凑,看起来好像想摸摸崔俣,不妨左脚绊右脚,没站稳,整个人往前扑。 小老虎“喵嗷——”一声就要叼住玲珑衣袖救主子,无奈疯造了这么半天,布料早已造松,禁不住这一咬,直接断开,玲珑就扑到了崔俣怀里。 崔俣没承住玲珑重量,身体迅速往后倒——幸亏杨暄来的及时,扶住了他。 纵使如此,杨暄也是急出一脑门汗,不禁后怕,要是他没来,崔俣后脑磕到地上,撞出什么毛病可如何是好! 玲珑丝毫没注意到杨暄投过来的,非常不亲切的目光,有着肉窝窝的小手托着下巴,小眉毛皱起来,十分烦恼:“可是不行呀……哥哥都承不住我,万一压坏了怎么办?” 崔俣:……他这是被一个小姑娘嫌弃了么? 杨暄“哼”了一声,不知道想表达什么。 玲珑却循着这一声,看到了他,杏眼睁大,又笑出声来:“这位哥哥也好好看!力气好像也挺大的样子,不如娶我做新娘吧!” 杨暄:…… 崔俣笑眯眯看着杨暄:“不错,被小美人表白了呢!我观玲珑不错,年纪虽小,英姿飒爽,胆气十足,长的也可爱,等过几年长开了,一定更漂亮,不如你就应了?” 玲珑拍手,笑的眼睛弯成月牙儿:“没错,我娘也说过,我将来长大必是美人的!” 杨暄磨着牙瞪崔俣:“看来你很想把我推出去。” 崔俣笑眯眯:“你也十七了,该说亲了么。” 杨暄脸色更黑。 小老虎感觉气氛有点不对,这坏脾气太子又不高兴了。反正礼物也送了,小老虎便咬住玲珑衣角拽了拽,表示在这站着好无聊,不如又去玩吧! 玲珑也是安静不下来的性子,当下就揉了揉小考虑脑袋,准备继续和它去玩。不过玩之前,事情要交待清楚。 “我同小老虎在那边——”她胖乎乎小手指了个方向,“近水湾处,碰到这两个人,不是咱们河帮的,还说要卖咱们河帮的事出去,我和小老虎不高兴,就把他们逮过来啦!” 崔俣与杨暄对视片刻,问玲珑:“他们都说了什么?” “记不清啦!”玲珑踢了地上一脚,地上人应景哼了一声,“反正他们没死,让人浇醒了问呗!我还忙呢,就不同哥哥玩啦!”说完就和小老虎一前一后,追着笑着跑开了。 崔俣喷笑,指着玲珑背影:“这孩子刚说要嫁你,转头就同小老虎私奔了,你还真没什么吸引力啊!” 杨暄俯下|身,欺过来,修长眼眸危险眯起,一点点靠近崔俣,直到彼此眸底只有对方倒影:“是么?” 他离的太近,眼瞳太黑太幽深,声音太沉太暗哑,温热呼吸落在脸侧,莫名带来几分暧昧。 崔俣有些不自在,往后靠了靠:“呃……不是,你很帅,很有吸引力。” 杨暄又欺近几分,眸底灼灼似有烈火:“吸引到你了么?” “你——”今天抽什么疯? 一句话还没问出来,先被口水呛到,“咳咳——咳咳咳咳——”崔俣咳了个惊天动地。 杨暄也就没继续欺他了,赶紧给他顺气拍背,还倒来温茶,让他喝下。 崔俣顺过气,直直看着杨暄眼睛,很是疑惑:“你今日是怎么了?” “没什么。”杨暄摇摇头。他只是往深里想了想,越发明白前面的路。 他对崔俣的这份心思,不知何时而起,一意识到,已是汹涌成灾。可崔俣明显没那个意思,他不忍崔俣难受抗拒,也舍不得强迫伤害,崔俣,是上天赐予他的礼物,值得所有尊重。 他起先彷徨没主意,如今已是想通,他不会放手,不会允许崔俣离开。崔俣没察觉到,没喜欢上他,没关系,他让他察觉,让他习惯,然后慢慢喜欢不就行了? 有他这个太子看着,把着,不会有别人走到崔俣面前,走到崔俣眼里心里。这只披着兔子皮的狐狸,最终喜欢的,只会是他! 反正他还年轻,有漫长岁月,等就是了。 只要一想到以后会有的相守画面,崔俣看向自己时满眼的柔情蜜意,缱绻爱恋……杨暄整个人就像燃起层层火焰,整颗心都是烫的! 这些,崔俣当然是不知道的。 他总觉得此时此刻,突兀的出现两个人,不是什么好事。 “去找盆水来吧。” 杨暄再次欺过来,握住他的手揉了两下,幽深双瞳里映着他身影,在他耳边道:“好。” 崔俣心头一跳。 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 去端水就去端水,捏他的手玩是什么意思? 要不是说话语气还算对,很是认真,他都觉得杨暄是故意在撩他了! 他与杨暄关系很好,往日里不少亲近,别说拍肩握手,偶尔抱一抱也不是没有过,他从来不觉得不对,熊孩子还小嘛,而且成长过程中少了这些亲密关爱,为了让这孩子别走歪,别像上辈子那么变态,这些亲人般的互动是必要的。 可是今日…… 不,也不只今日,近来面对杨暄,经常会有一些尴尬瞬间,莫名其妙,不知从何而来。 这样下去不行,他得好好摆正心态。此生目标是辅佐太子,未来日子还长,他可不能掉智商! 很快,杨暄端了盆水来,却并不直接浇人,大步过来再一次近距离欺近崔俣,要不是崔俣反应快,手也被他抓住了。 “现在就浇么?” 声音也低沉暗哑,似夜风低鸣,说不出的好听! 崔俣深吸了口气,眉目展开,笑的特别大:“不然呢?沙三爷还想等什么?” 杨暄深深看了崔俣一眼:“倒也是。” 他这才走开,蹲下|身检查两人嘴里没藏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后,将下巴给他们正上,之后起身,高高端起水盆,将水倒在二人身上。 “咳咳……咳咳咳咳!!” 二人也咳了个惊天动地。 待遇却比不了崔俣,别说喝水拍背,杨暄差点踢几脚让他们好好顺顺气。 崔俣比较体贴,一直在一边慢慢喝茶,等二人喘过气,才出声问:“要把我河帮消息卖与谁?” 少年人一脸‘你怎么知道’的懵逼,直接愣住,中年人反应快点,立刻跪地求饶:“这位公子明鉴,我只是胡乱说说,从未想过要这么做啊!” “是么?”崔俣眸光斜过来,映着夏日阳光,灼灼烈烈,威仪自显,让人不敢逼视。 中年人立刻叩了个头:“小人不敢说谎!” 崔俣与杨暄对视了一下,将手中茶杯缓缓放下,音色微凉:“说说吧,你二人是谁,为何会在此处?” 中年人看了看少年,少年脸色煞白,被杨暄一瞪,身子都抖起来了,直接崩溃:“忠叔咱们说吧!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中年人咬了咬牙,也不敢再抵抗,闭着眼说了:“我二人来自文城郡,这是我家少爷,姓彭,名传义……” 彭传义! 文城郡彭平嫡子! 崔俣即刻挺直了背,神色震惊,竟是他想借机谋杨暄回归的人! 第100章 杨暄难道对他—— 因缘际会,崔俣帮杨暄搞到三处洛阳河道地盘,若说惊险,这里面让他印象最深的两个字却是意外。 被掳,很意外;事因杨暄而起,很意外;红鲤帮越氏头脑聪明清楚程度,更意外。 他的谋计能成,一半原因是此计的确精准好用,另一半,则是越氏机警睿智有大局观,决断不下男子。 时也命也,这些地盘,合该是杨暄的。 他以为上天给予这些已是足够,谁的运气都不会永远这样好不是? 可此时此刻,炽阳之下,微风之中,跪在他面前的……竟是彭平之子彭传义! 崔俣难得怔住,愣了好一会儿。还是杨暄悄悄走近,握住他的手又捏又揉好一会儿,他才回了神,偏头与杨暄对视。心中太过震惊,他都忘了警惕杨暄略过的举止,蹙眉敛目,以眼神相询:你可听到了?他们是彭家的人!文城郡那个彭家! 杨暄紧紧握着崔俣的手,甚至以指甲轻刮崔俣掌心,十分暧昧,可崔俣竟半点反应都没有……他难过又失望,面色十分不愉。 崔俣以为杨暄明白了自己的震惊,心情与自己一样,神情更加肃穆。 他挣开杨暄的手,整颜端坐,微微眯了眼:“既不是我河道中人,何以鬼鬼祟祟隐匿行走,欲害我河帮?” 杨暄:…… 他也不是不明白眼下形势,只是——崔俣若能有半分心思放在他身上,该有多好。 他浅叹一声,走到崔俣身边坐下。 “我二人不敢啊!公子请明察!” 夏日炎热,即便是浇了凉水,彭传义主仆也没有太难受,反正太阳晒着,一会儿就干了。方才被小老虎和玲珑一路拖来,看起来惨烈,其实只不过磕碰几下,头有些晕,卸下来的下巴装上去没半点不适,唯有中年人胳膊上的小老虎爪伤,算是大伤了。这伤处流血也已止住,留下几道血红印子,看起来吓人,其实并无大碍。 身体是没性命之忧了,可被带到这二位前—— 一位相貌姝丽,眉心一颗红痣,宛如谪仙的贵公子;一位彪腹狼腰,身材精悍,目光凶戾,穿普通短打也掩不住气势的少年……不用多了解,一看就知道不好惹,许是河帮里身份尊贵的人物。 此番……还有命出去么? 主仆二人悄悄对视一眼,眸底皆是一片惊骇。 他们也不也抬头看崔俣杨暄,直直跪在地上,头叩地面,声声喊冤。 崔俣指尖轻敲桌面:“你们是怎么到这河帮来的?” 跪着的二人又对视了一眼,顿了好一会儿,那个被彭传义唤作忠叔的中年的人才开口:“不……不小心。我二人只是经过,偶遇河帮伙拼,不知道往哪里躲,这才误入贵帮地盘。” “哦,是么?”崔俣猛的一拍桌子,“我看你们是别帮奸细,故意潜入我这里作乱的!” 主仆二人一起磕头:“不敢啊……我们不敢啊……我二人有名姓,有来处,并非河帮之人,求公子明察……” 只是求饶,不言其它。 崔俣其实很是理解。文城彭平案都上了朝廷邸报,可见其热闹程度,身为当事人,尤其势力单薄,明显被压制的苦主,彭传义主仆警惕心很高,提防别人是应该的。 河帮是什么地方?是岸上普通人谈之色变,有势力的家族都不会轻易招惹的地方,何况这对情势不妙的主仆?换是自己,也不可能随便交心倾谈,随意求助,更是不可能。 可崔俣实在想知道些内情。 邸报上的,传言里的,毕竟不甚清楚,他想要以此谋太子回朝,就得知道更多东西。 怎么做,能让这二人打开心扉畅谈呢? 他微微眯了眼,心思急转。 杨暄倒是果断,只冷冷嗤了一声:“不愿说实话?来人——拖出去砍了喂鱼!” 彭家主仆立刻面色大变:“您不能……不能如此啊!” “这河帮是我的,我就是王法,自是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杨暄翘着腿,抬着下巴拉着长音,很有一副不讲理的凶悍样。随着他的话,立刻有数名壮汉从四面八方跃进庭院,手里拿着武器,像是立时要治这主仆二人! 彭传义都吓傻了:“忠……忠叔,咱们说,说实话吧……” 忠叔眼看着少爷被壮汉拎小鸡似的拎起来,面上血色全无,头一下一下磕到地上:“小人说!现在就说!” 杨暄抬抬手,让壮汉们放开主仆,狭长双眸眯起,冷光厉厉:“好好说,前因后果悉数道来,可别想把我们当傻子。” 彭传义身子抖如筛糠,弱弱道:“不敢……” 主仆二人再次对视一眼,深深磕了个头,看样子是要坦白了。 杨暄斜斜朝崔俣挑眉:怎么样,我聪明吧! 崔俣:……好吧,这次的确是杨暄聪明。 他给了杨暄一个赞许眼神,就静静听主仆二人说话了。 忠叔道:“我二人……是走了大关系,花了大价钱,才搭上飞沙帮的小头领,想要借其水道势力相护,去往洛阳。船行至此,眼看着不多久就能到码头上岸,谁知突然遇到河帮伙拼,飞沙帮地盘沦陷。战起时,飞沙帮所有帮众前往作战,看护我二人的护卫也撤了,外面动静越来越大,我二人害怕,就逃了出来。因飞沙帮战败,我二人担心被牵连,就躲在一处浅滩矮丛中,一夜不敢动,及至今晨,才欲逃离。” 彭传义:“还没走多远,就遇老虎拦路,然后被抓到了这里。忠叔确曾说过想要卖贵帮消息的话,但那只是为了谋取后路,保住性命,且一切尚未实施,贵帮风声未走露一点,我二人落此境地,实是……实是冤枉啊!” “你们有名有姓有来历,尤其这位少爷,看起来细皮嫩肉没吃过苦,想必家有余财,去洛阳直接去便是,水路陆路都使得,何以花大价钱请河帮庇护?”崔俣指尖轻点着桌面,眸色微眯,声音意味深长,“该不会惹什么事了吧。” 有杨暄这尊凶神在侧,随意一个眼色瞪过来,主仆二人就吓的面无人色,哪还敢隐瞒,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部说了。 彭传义:“我家在文城,本是富商,我爹极会做生意,积下万贯家财。我爹有一房妾邓氏,极为受宠,其父乃朝廷命官,这几年官做的风生水起,尤为顺利。邓氏不安分,一直借势相闹,想成为平妻,只是礼法不允,她也无可奈何。前年我娘病逝,这邓氏便想升为妻位,可我大安有律法,妻亡可续弦,妾却是不能升妻的。邓氏不依,事情越闹越大,竟买通族老,她不单单想升正妻,想将儿子记为嫡子,她还想将我记成庶子!不但记我为庶子,还要立时赶我出家门!这我如何能忍……” 说到伤心处,彭传义眼红落泪:“我爹虽偏爱邓氏所出庶子,可我也是亲生骨血,又是正经嫡子,总有些不忍,便应了邓氏升她为妻,但我这嫡子之名,却是去不得的……谁知这话方说出没两天,我爹就莫名其妙死了……那邓氏还顺便给我安上了弑父罪名……” 忠叔扶着彭传义,也是眼眶微红:“那邓氏早欲置我家少爷于死地,老爷生时,就百般算计,少爷命大,又有忠仆帮扶,方才保住一条性命,如今老爷去世,那邓氏越发猖狂,请来杀手,想干脆利落的杀了我家少爷,一了百了。我们也是没办法,才想出这法子,好歹保住性命,去到洛阳。” 崔俣沉吟片刻:“你们如何确定去洛阳就没事了?那邓氏父亲在朝做官,你们去了洛阳不会更危险?”难道是……他眸光一闪。 彭传义:“不敢瞒公子,数年前我娘曾对洛阳傅家有过小恩,我已去过信,傅家答应在洛阳时,保我平安。” 果然,有人接应。 傅家……洛阳地界上,敢放出保人平安话的,大概就是八小世家里的那一个。 事情好像越发有趣了。 杨暄也听懂了,垂眸问:“傅家在洛阳何处迎你?” “这倒是没说。”彭传义略有些不安,“因我行程不定,不知在何时,何处入洛阳……不过傅家说了,会时时关注洛阳周边有关我的情况,若有消息,即刻相迎。” 崔俣:“你决意走水路时,同他们说了么?” 彭传义点头:“寄了信,但因第二日我就上了船,傅家后面有何安排,却是不知的。” 微风拂过柳叶,树影轻摇,庭院内一时安静无比。 半晌,崔俣才又开口问话:“你觉得,是谁杀了你爹?” 彭传义摇摇头:“我……我不知道,我爹死的极蹊跷,晚间还同我们一起吃饭,与平日无甚两样,及至夜间,却突然死了……死时身边无人,门窗紧闭,无人察觉半点异样。” “你不怀疑邓氏?” “怀疑的,”彭传义点点头,“可是邓氏得知消息,赶到现场时,发散衣乱,面上无妆,仍残存睡意,她应该是真睡了吧……” 崔俣看了眼杨暄。 杨暄捏了捏他的手,跟着问彭传义:“邓氏父亲,与你们家来往多么?” “之前是不算多的……”彭传义回想着,“邓氏被我爹纳入房中,领进家门不久,邓氏父亲就做官了,邓氏当时就嚷着要升平妻,族人压着,我爹没让,邓大人也没太大表现,只是给邓氏送来的东西更多了。之后数年,四时八节也总有礼来,及至我娘去世,许是邓氏求的厉害,其父爱女心切,就走的勤了起来,今年更是,五月里邓大人心腹管家来走礼送粽子,干脆住在我家没走,可是让邓氏仗了大势……” 崔俣眸色微闪,似是听出了什么,眉梢浅浅扬起,问彭传义:“邓氏父亲对你爹态度如何?可有瞧不起?” “这倒是没有。”彭传义垂眸,“我爹虽是商贾,可邓氏即入我爹房中,就是我爹的人,做妾身份又矮了一截,邓家气短,哪敢对我爹不敬?邓家管家,待我爹也很是恭敬的。” …… 崔俣和杨暄问了很多问题,东一榔头西一镐,有大处,有小事,件件不与今日河道之事有关。彭传义因慑于二人威仪,不敢不照实回答,心中却极为不解,脑子懵成一团,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身边仆丛忠叔却听着听着,眸底泛起亮光,心内有了猜测…… 待崔俣杨暄不再问问题之后,他突然跪地大力磕头:“二位公子细言相询,对我家少爷如此关心,想是怜我家少爷孤苦,心起恻隐……求二位搭把手,帮帮我家少爷吧!此处离洛阳虽已不远,但邓氏请来的杀手随时可至,若无人相护,我家少爷恐到不了洛阳啊!” 他这一喊,彭传义也明白了,咬咬牙,跟着行大礼,声带哽咽:“不瞒两位,自从得知我爹的案子由地方递往刑部,我便带着下人一路赶往洛阳,本来身边有马车十数,仆丛数十,路上连番遭劫,至如今仅剩我主仆二人……个中坎坷,实难与外人道!我身上所有余钱,日前已全付飞沙帮买路,现在身无分文,但我乃彭家嫡子,手有印信,更掌有家库钥匙,只要两位能助我这一把,我家中财物,任由二位挑拣!” 崔俣差点吹口哨,侧身朝杨暄抛了个眼色,有钱挣啊! 杨暄又趁机摸了下崔俣的腰,扶住他让他别小心跌倒了。 “我二人要的不多,只求能送我们到洛阳!” “此前狂言说要卖消息,也不过想挣一条性命,如今我二人并未做任何有害河帮之事,求两位不计前嫌,援手相帮!” 主仆二人头砰砰磕地,声如泣血,看得出来的确是无路可走,孤注一掷,想求个机会。 “我帮中事将将平息,你二人之事……略有些麻烦,待我们商量考虑再说。” 崔俣话没说死,主仆二人已非常感激,泪流满面,满含希望的走了。 …… 二人走后,下人又送来一壶新茶。 崔俣喝了杯茶,把玩着粉菜茶盏,眉目轻展,微笑忽显:“看来……咱们要真不帮忙,这彭氏主仆必要死了。” 杨暄紧挨着他坐下,轻轻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崔俣又道:“这个案子我尚有用,自是不能让他们这么死的。” 杨暄见他没察觉,又凑近了些,两人肩膀挨着肩膀,薄薄自衣挡不住体温浸染…… “却也不能这么干脆利落的帮。”崔俣沉吟着,“这一次,只要让这主仆二人别死,能去洛阳闹腾,就够了。” 见杨暄半天不回话,崔俣皱眉看过来,伸手推了推杨暄肩膀:“你觉得如何?” 杨暄眸梢微垂,看着肩头那只纤长玉白的手,眸色暗了些许:“你说的很对。” “那行,咱们谈谈计划吧。”决定了就做,崔俣一点也不想耽误时间,立刻站了起来。 杨暄正整个猴在他身上,得亏身体素质过硬,武功够好,否则定会因失去支撑摔倒在地…… 崔俣大步走到书房,让下面人去取来水图,洛阳城舆图。 见杨暄面色凝重,以为他沉浸在案情里出不来,崔俣笑着问了一句:“你觉得是谁杀了彭平?” 杨暄虽三心二意,暗挫挫肖想着崔俣并进行某些伤眼的小动作,智商却是没掉的,方才之事引发的思考,他不会比崔俣少。遂崔俣一问,他立刻就答:“我猜是邓氏父亲。” 崔俣眉目微张,似乎有点意外:“为何猜是他?可有证据?” “没有。”杨暄摇头,“线索太少,官府都查不出来,我又如何得知?只是据现有信息,感觉这个人表现有些不寻常。不寻常,便是疑点。” 崔俣点了点头:“嗯……很有道理。” “不过凶手是谁,同我们没关系,同我们有关系的,只是这桩事。” 崔俣再次点头:“没错,所以我们要把他二人安全送往洛阳。” 只有人相迎,有人劫杀……这里水略深,需得好好打算。 很快,水路图和洛阳舆图一同被摆上书案展开。 崔俣与杨暄并肩而站,一起看着地图,书房内有短暂安静,落针可闻。 “傅家曾得到彭传义捎信,知其走水路至洛阳,时间就在近日,必会派人相迎……”崔俣凝眸,手指顺着洛阳街道,滑过城门,点到某处山丘,“该是这里!” 同一时间,杨暄指尖循着河道而来,不知不觉,正好与崔俣相碰:“这里!” 指尖碰触的一瞬间,似有噼啪电光,清晰酥麻感觉由相触指尖立时传入心底,两人下意识偏头,双目相对,不消说什么,气氛已很是暧昧。 指尖传来酥麻萦绕不去,崔俣又这么看着自己……杨暄口干舌躁,有点忍不住,幽深眸底似着了火,不由自主的,就慢慢倾身,一点点靠近崔俣的唇。 崔俣眸底映着杨暄倒影,震惊的不知如何是好,杨暄这是对他……对他……啊? 温热呼吸落在脸上的一瞬间,崔俣偏了头,握拳抵唇清咳了几声,若无其事的拉回话题:“你指这处,是何意?” 杨暄没说话,只静静看着他,一双眸子幽沉如暗夜,看的人心惊。 崔俣只好移开脸,自己开口:“我的意思呢,河帮私活为隐人耳目,上岸一般不在正经码头,傅家人知道彭传义坐私船,近日到洛阳,却不知道该在哪里迎。运河过洛阳,进城唯有南门,此处——”他点了点那处小山丘,“离城门不远,乃必经之地,又少人烟,认人方便,遂我猜,傅家的人应该会在此相侯,我们只需送二人至此便可。” 崔俣粉饰太平,杨暄本有些失望,但他心里早打定主意慢慢来,虽一时气血上涌有些难挨,倒并不生气,也舍不得逼崔俣。崔俣既然要这么揭过,他便揭过。 “你所言不错,此处——”他也指向那处小山丘,神情安然,“是洛阳城外,上了河岸,难得安静的地方,有密林,地势有高低,最适埋伏。若我是那邓氏请来的杀手,知彭传义上了河道,无法得手,又知其目的地是洛阳……必会在此设伏。” 杨暄不那么看着自己了,崔俣心口一松,缓了好大一口气。 看着身前地图,细思杨暄言下之意,他眼睛微微眯起:“若那傅家人不明具体情形,人来少了……” 杨暄颌首:“此二人必死无疑。” “所以送佛送到西……” 崔俣声音拉长,杨暄接过他话头:“咱们得看着他们安全入城,方能放心。” 不期然间,二人又对视了。 此刻杨暄目光并不像方才一样漆黑深邃,似无夜空,蕴了不知道多少东西,这时杨暄目光微暖,好似为彼此的默契感觉很满意,看着崔俣的视线一如既往,没什么不对。 可不知怎么的,崔俣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心跳快快的,好像还受之前那个差点亲到的吻影响。 杨暄对他……是不是又起了心思? 可这辈子,见面时他那么脏,一身一脸泥,狼狈的不行,杨暄的刀还架在他脖子上,不可能对他一见钟情。之后时时在一处,他对杨暄……虽有照顾,但更多的是调|教教导,哪个熊孩子会喜欢严厉的老师?此前杨暄对他,也总是发脾气踹桌子的,怎么可能会喜欢? 难道刚刚……是错觉? 可明明亲眼见到了! 崔俣脑子难得浑成一团浆糊,没了主意。 第101章 吻 崔俣思绪飘飞,下意识给自己找事情做,手伸向桌上水图——反正用完了,该收起来了。 不料怎么就这么心有灵犀,杨暄竟也伸手来收,二人的手,又在半空相触。 崔俣讶然,扭头看杨暄。 杨暄也看过来,目光比他还复杂。 “铃铃……” 这一次的风,好像略大了些。 纱拂帘动,风铃轻响,桌上纸卷高高掀起,传出细碎磨擦声。 连长发都耐不住寂寞,不甘心的随风撩起,飘过面颊,搔的鼻尖发痒,丝丝缕缕,遮住眼前视野。 这一刻的感觉很奇妙。崔俣方才还觉得杨暄和往常相同,表情眼神没半点异样,说服自己别多想,丝缕长发飞拂间,视野朦胧缥缈,他似乎又从杨暄眸底看到了不理解的情绪,炽热,浓烈,似渴望,又似感伤。 这样情绪并不适合杨暄,他应该是冷肃的,严酷的,随时随地都霸道锋利的,怎么会如此……脆弱? 好像心中有浓浓渴盼,一旦打碎,整个人就会散似的。 是因为自己么? 崔俣心弦震动,眉心紧紧蹙了起来。 这一次,却是杨暄先移开了视线:“如此,我便去安排。” 他脊背挺直,步伐稳健,从容走到窗边,随手摆了摆,招来一个属下,同他低声吩咐…… 没什么不对,和往常一样,好像刚刚看到的是错觉。 崔俣眼眸微微眯起。 他从来不相信什么错觉,而且一发生就是三次。那个差点碰到的亲吻,还能算意外,引人尴尬,可这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氛,两次昙花一现般的异样眼神……绝对有事。 然而眼下不是谈这些的时候,彭传义的安危,关系着这案子的未来发展情况,这案子未来如何,关系着他怎么利用,接太子回朝。 彭传义出发间发过信,这两日必得到洛阳,才能成功与傅家人接触。飞沙帮这个地盘据点,离洛阳非常近,水程到不了半日,他们没有时间了,必须尽快送这主仆二人上岸。 正事不容许出任何意外,旁的么……等把这段成功过了,他有的是时间研究应对。 既然这一幕已揭过,杨暄表现的平时一样,那他也就不当回事,安坐桌边淡定喝茶。待杨暄交待完毕回来,还能微笑的问一句:“好了?” 杨暄点头:“嗯。” 书房内有片刻安静。 也不知怎么的,往日里和杨暄一处,不管做什么说什么,哪怕顾自做着自己的事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可今日……气氛一安静下来,崔俣就有点不自在,总觉得得找点什么来说,才不显尴尬。 也是他脑子转的快,立刻想到一事:“你身份特殊,就别跟着上岸了,省的被人注意。” 杨暄嘴唇紧抿,下鄂绷成一条直线,眼神也不对,明显不同意这样安排。 熊孩子又闹脾气……看到熟悉的表情,崔俣是真静下来了,轻叹口气,柔声安抚他:“此处不比长安,洛阳乃大安国都,官员势力众多,可能随便一个经过的普通人,都有什么暗里身份,不得不谨慎。” “道理我都懂,”杨暄静静看着崔俣,声音非常非常轻,“可你身边没人,我不放心。” 崔俣轻叹一声:“这么关键的时候,木同和蓝桥没在啊。”可意外来的太突然,能怪得了谁?他看看杨暄,再看看窗外,眼睛一亮,“你身边不是有人?借我一两个不就好了?你之前不也说过——” 杨暄眸光闪了闪,直接拒绝,十分冷酷,“他们都有任务,借不得你。” 崔俣顿了一下,又想了想:“那河帮……越氏身边有武功不错的。” “不行,”杨暄再次拒绝,“刚刚投来的,谁知道会不会有反心,需得考察调|教才能用。” “那你这边的河帮老人——” “我来的急,没带几个,他们身上都有事,而且太有名,入了洛阳,恐会被认出。” 崔俣叹气,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那我自己进城,你的人盯着彭传义顺利进城后,就退开不用管我了,我在洛阳有大伯可投靠,也没什么仇人,不会有危险。” “这四年,哪怕你尽力压着,名气也已藏不住,你之画像已流入洛阳。” 杨暄直直看着崔俣,目光幽深沉静:“崔俣,惊才绝艳之人,低调不了,你不想找麻烦,会有麻烦过来找你。追捧,嫉妒,争抢,破坏……” 崔俣有点受不了杨暄的目光,偏头叹了口气:“我能解决。” “我知,”杨暄握住他的手,“可我仍然不想看到你陷于任何险境。” 崔俣眼梢微垂,皱眉抽回了自己的手。 掌心突然空茫,杨暄抿了抿唇,并没有再继续动作,只坚定道:“我送你进城。” 看来这一遭是真免不了了……崔俣最终叹气:“那你陪我进城后立即离开。” 杨暄垂下眼帘,看着桌上茶盏,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崔俣便当他答应了。 此事当真万分紧要,开不得玩笑,杨暄虽熊了点,脾气大了点,正事上,也是懂分寸的。 …… 彭传义的事情不能再拖,既然决定要做,自然越快越好。 河道私活不上正经码头,有自己专门辟出的地方,明的暗的都不少,明的走了官路关系,没人会管,暗的别人就更不知道了。崔俣和杨暄选的是前飞沙帮一块小码头,离洛阳正经官家码头稍远,离城门却不太远,也足够偏僻,悄悄上岸,保证不会有人知晓。 可眼下已是午后,距离再不远,水路行起来再快,不管怎么赶,上岸也得是晚上了。洛阳乃国都,随着太阳升起降落开闭城门,规矩森严,若无正经皇家令牌或军牌,夜里是万万不会开门的,任你什么身份都不行。 既进不得城,不若天亮再启程,上岸时间会在午时前后,正好也避开了进出城人数最多的清晨时段。 遂至少这一个傍晚,一个晚间,是安和太平的。 往日里,但凡有时间,杨暄总是和崔俣腻在一处,偶尔心情上来,再没时间也要挤一挤,哪怕只能与崔俣一起吃个饭。分开这几日,他日日都心惊肉跳,急的嘴里都长了泡,怎么会愿意和杨暄分开?他恨不得长在崔俣身边,怎么可能会走开! 若是往常,崔俣也不会管,可今日因为一些‘小发现’,他心里有点……呃,说不出来的滋味,特别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想一想,便有意识的提醒杨暄:“外头事情进展如何,殿下是否该去看一看?” 杨暄神态安然,给崔俣添茶的动作顿都没顿一下:“若事事都要我过问,养他们干什么?还有——”他静静看着崔俣,目光幽深沉静,“叫我杨暄。” 崔俣下意识接过他手中的茶,然后狠狠闭了下眼,为自己培养出来的习惯暗悔,不能被杨暄这么带着走! 他清咳两声,喝了口茶:“那杨暄……这么晚了,你也累了一天,不如去休息?” “将将亥时,不急。” 崔俣叹了口气:“我看你晚上吃的不多,要不要去吃点宵夜?” “你饿了?”杨暄立刻招手,“我让人弄点吃的给你。” “不用了!”崔俣赶紧拉住杨暄的手。 杨暄看着放在自己胳膊上修长白皙的手,眼梢微垂,掩住眸底温柔。 崔俣长叹一声,无奈抚额。 这一晚的杨暄,不但目光粘人,整个人也突然智商全部离开一样,直愣愣傻乎乎,看不懂任何崔俣赶人的表现,直直戳在一边,就是不走。 待崔俣受不了,直接说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时,他就抬着眼巴巴看过来,像一只马上要被主人遗弃的小狼狗,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好吧,你呆着吧,想呆多久就多久。” 崔俣认输了。 反正只一个晚上,怕什么!明天有正事,他就不信这熊孩子敢造反! 杨暄当然不敢造反,他只要能呆在崔俣身边,能趁着崔俣睡熟偷个小吻,就已经很满足,于更多的事……他怕吓到崔俣,还是慢慢来的好。 …… 第二日晨间,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船队就出发了。 彭传义主仆二人好好吃了两顿饭,用了汤药,睡了好觉,精神已然恢复,再换身干净衣裳,哪里还有昨日的狼狈样子?因小老虎和玲珑玩的好,这次的事也不好带她们,一人一虎就留在帮派地盘,没跟着,主仆二人看不到她们,更是放心,哪怕见到光头蒋大这样满面凶悍的河帮汉子,也能笑眯眯说两句话,并不胆怯。 越氏和孙敏同各自手下,和杨暄的暗卫们一起押船。看着主仆二人表现,众人心内不由感叹,沙三爷|太子亲自护送呢,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崔俣的目标本就是洛阳,既然意外之下到了这里,他就不准备再回程,直接赶去洛阳城。至于出发前收拾的东西,他让人捎信回义城,让蓝桥送来。 他即随船去洛阳,杨暄自然也亲自跟随,不离左右。 晨起有风,清爽宜人,水路亦通畅,这一段走的平平静静,没哪个不长眼的敢过来。 彭传义提心吊胆一路,待上了岸,还没回过神,拉着仆人袖子:“忠叔,咱们……这就上岸了?” “是啊少爷,上岸了,”忠叔来过洛阳,比主子略熟,“咱们冲着东北面走不远,就能看到城门啦!” 终于到达目的地,想着国都脚下,礼法森严,自己冤屈终于能有机会陈于天下,彭传义有些激动,拿袖子擦了把眼睛,转身给杨暄崔俣行大礼:“多谢两位义士相助!” 他从衣襟内掏出一攻玉印,交到崔俣手上:“此乃谢礼,我彭家上下皆认此印,公子空时自可来寻,但凡我有的,公子想要什么都可以!” 崔俣将玉印接下,好奇的看了两眼,才递给杨暄。 杨暄看了两眼,还与崔俣,示意手下把彭传义扶起:“我们送你进城。” 彭传义更加感激:“多谢!” 杨暄命手下分散隐藏跟随,只带六人与彭传义主仆一同前行。路一点点过去,眼看着前方有密林,即将到达地图上的矮丘处…… 崔俣悄悄握了握杨暄的手。 他本意只是提醒,让杨暄加强戒备,杨暄却反握住他的手,看向他的目光极为幽深。 崔俣轻啧一声,狠狠捏了他一下,眼珠迅速两边转了转,神情严肃的提醒杨暄注意场合时机! 杨暄却是唇角微扬,笑了。 “我知。”他微微躬身,凑到崔俣耳边轻声说。 耳畔一热,崔俣差点直接搓耳朵,这熊孩子性子也太恶劣了!怎么哪敏感逗哪!而且个子长这么高,凑过来还要低头,怎么看怎么不舒服,总觉得自己气场被压住了! 变故,就在此时发生。 果然有埋伏! 将将到达矮丘附近,还没正经经过呢,蒙着面的杀手就迫不及待的跳了出来,白日亮刃,气势汹汹,而说过会接应彭传义的傅家人,根本还没来得及出现。 可想而知,若崔俣杨暄今日不护送一番,这对主仆,基本别想活着傅家人到来了。 这邓氏,还真是心狠毒辣! 根本用杨暄吩咐,两边就交起了手。 瞬间刀光剑影,兵戈鸣响,血花飞溅! 因为其他人尚在隐藏跟随,不能第一时间冲来拼杀,杨暄也拿出武器,和这些人交起了手。 崔俣则是拉住吓傻了的彭传义主仆,躲到一边,尽可能的保护住自己,别惹麻烦。 杨暄挡在崔俣正前方,手中长剑挽出无数剑花,迎着阳光,折射出无数道白芒锐光,闪的眼睛发疼。然而他大开大合,腾挪对敌的姿态太过霸道帅气,眼睛再酸,人们视线也舍不得离开。 包括崔俣。 记忆里,杨暄好像一直就是这样,笔直的,坚定的挡在他身前,不让他受一点伤害…… 过去与现在,种种画面浮起,在眼前交错,崔俣有些恍惚。 不知道杨暄是不是注意到了,身形步法更加飘逸,剑花挽的更加绚丽,迎敌姿势更加帅气—— 与他对打的蒙面人差点喷口血,大哥啊打架呢,能不能用点心?玩猫逮耗子算什么好汉!有种杀了我!那……不想杀我就放我走可好? 杨暄满足了杀手愿意,一个反腕,结束了他的性命。 然而杀手很多,没了这一个,他还能对上另一个。 自己人也都赶过来了,场面已控制住,他玩一玩并不影响大局! 于是接下来,崔俣欣赏了一部极为唯美帅气,又紧张刺激的武侠戏。 杀手们来的真的很猛,也不知是邓氏从哪来请来的,相当尽职尽责,扑杀过来的气势又猛又狠,同伴死了也不心疼,不退缩,直直冲着被众人护住的崔俣和彭传义主仆方向冲杀,前赴后继,简直可歌可泣! 杨暄的众手下也很尽职尽责,行动严密,出手凌厉,保证封锁出一条线,对方任何人不能活着过来! 杨暄……也杀的很猛,但动作更美,衣带当风,袖袍鼓动,每一个动作定格,似乎都能展现男人之美。宽阔的肩膀,凸起的喉结,漂亮利落的肩背线条,紧绷修长的腿……腾挪间偶遇夏风,薄薄夏衫再也遮不住腹部线条,一二三四……八块腹肌! 崔俣脸有点热。 他不知道杨暄是故意的,可这样的身材,这样的力量美感,他也好想有啊!保证姑娘看了会尖叫啊! 远处突然有笛鸣之声,彭传义猛的站起:“是这个!接我的人来了!” 崔俣一个没看住,他就跑了出去。忠叔一边解释,一边也跟着跑出去保护主子:“这是我家少爷同傅家约过的信号!少爷你慢点,可不敢跑啊!” 杨暄皱眉,不想这笨蛋坏了事,手指轻扬,立刻有人往那边追过去,替主仆二人挡着杀手。 杀手数量再多,也经不起这么灭,眼下再一追出去分流,面前就更不剩多少了。 杨暄多少有些意兴阑珊,这也太容易了。 刚要收起长剑,突然耳朵一动,听到某种极细微轻响,杨暄倏然顿住,目光如鹰隼,犀利的看向密林——那里有人!比这乌合之众的杀人不知道厉害多少倍的人! 可为何没动作?是凑巧经过,与彭传义之事无关?还是……在等待着什么? 崔俣察觉杨暄神情不对,心头陡然一跳,杨暄像是察觉到什么异常了! 但不管发现了什么,眼下境况失神都是要命的!他下意识高喊出他的名字:“杨暄——” 杨暄听他相唤,退了一步,微微偏头,眼神里还融着思索,反应略慢。 “咻——” 崔俣眸光猛的定住,眼瞳倏然收缩。有一枝箭,正破空而来,直直朝着杨暄的方向! 他不退这一步还好,这一退,正好迎了箭之来势!若不及时躲避,必将射中后心! 心头瞬间被恐慌盖住,崔俣牙齿打颤,整个人被一个念头笼罩——他要害死杨暄……如果不是他喊,杨暄不会退那一步,不会有危险……他上辈子害了杨暄的命还不够,这辈子仍然要害死杨暄! “不——”他不能再让这样事情发生! 心被惊惧攫住,崔俣已然不会思考,忘了那箭对他来说的确来的猛来的快阻挡不住,对杨暄这种会武功的,哪怕反应顿了一顿,及至面前时也能有力躲避。 他下意识的,做了一件事。他直直冲着杨暄扑去,让自己正好面对箭来的方向!哪怕速度太慢没扑倒杨暄躲过去,至少这箭有他挡着,伤不到杨暄! 在杨暄看来,崔俣就是突然间发疯找死了。 明明看到箭了,还往前冲,他的聪明脑子呢!被阿丑吃了么! 因他这一扑,还是直直冲着箭来的方向,关心则乱,杨暄被气的又慢一拍,箭势已是险而又险,几乎避不开了! “崔俣——” 杨暄目眦欲裂,一颗心从来没跳这么多快过,手上反应也提到极致,在箭尖即将射到崔俣背上时,一手将崔俣扣在身下,一手扬起长剑—— “铮”一声嗡鸣,是长剑破空之响。 “啪”一声脆响,是长剑斩断箭矢。 箭头箭尾分离,一左一右落在两侧,崔俣急喘着气,几乎不能呼吸。 杨暄眼睁睁看着箭头离崔俣不足二尺,想着崔俣方才与死亡擦肩,心跳狂烈,也是几乎不能呼吸! “你这笨蛋……”明明那么聪明,明明那么了解他,怎么就判断不出来他能游刃有余的躲过那枝箭,还傻乎乎扑过来? 崔俣仍然没缓过神,呼吸急促,眼前发黑,手胡乱在杨暄背后摸索着,只想确定杨暄有没有受伤,根本没听到他说什么。 他还非常不安的一个劲唤他的名字:“杨暄……杨暄……可有伤到……杨暄……” 杨暄再也忍不住,大手捞起崔俣,脚尖一踩地面,就抱着他跃到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上。 “杨……唔……” 杨暄紧紧箍着崔俣腰身,似乎想将他揉碎揉散按进自己身体里一样,另一手牢牢扣住崔俣后脑,迫他抬头,狠狠攫住他的唇! 粗糙的,迅猛的衔住怀中人唇瓣,不待细尝,已忍不住撬开牙齿阻截,去寻缠崔俣的舌。 因没有经验,这动作并不完美,甚至还磕到了牙齿,发出轻撞声响。可仅一瞬,缠到肖想舌尖的那一瞬,少年人无师自通,下意识就知道该怎么做。 他攻占崔俣唇内每一个角落,狠狠的,紧紧的,迫崔俣与他缠绵,不允许逃离。 怀中这个人,好像一直将他当做小孩子,会挖空心思的教他,也会低眉浅笑,眯着眼算计他欺负他。可这世间,没有一个人比他待自己更好。 只有他,对自己从无索求,初见不知道自己是谁,已开始护着;只有他,对自己掏心挖肝,竭尽心思谋划前路,好像活着就是为自己;只有他,与自己灵魂相契,仿佛缺了谁都不再完整。 这是他的崔俣……他的崔俣! 他不允许崔俣死!哪怕是为了救他! 崔俣起初有点懵,不明白怎么就突然朝十八禁方向演了,而且杨暄箍的他很疼,背后树皮太粗磨的他也很不舒服。可杨暄吻势来的太猛太烈,他推不开,也躲不掉。 杨暄动作青涩,奈何热情炽烈,浓浓情思揉着无尽渴盼,简单一个吻,似乎传达着无数种情绪,令人心酸又心疼。他甚至还无师自通,每一次唇舌动作,都能撩动崔俣身体最深处的欲|望。 少年人,身体反应比脑子快了不知道多少,崔俣再抗拒,也很快沉入这个吻,下意识放松,容纳着杨暄。 “唔……” 杨暄喉头发出满足喟叹,大手一下一下揉着崔俣的腰,狠狠的,霸道的缠着崔俣的舌,怎么都不愿意退开。 崔俣舌根发酸,呼吸急促,也有点控制不住很显□□的口水…… 他反应过来,轻轻揉着杨暄后颈,示意杨暄放开。 杨暄喉头鼓动,发出小动物一般的低哼,不肯。 崔俣无奈,只得用力推他。 杨暄担心崔俣力气太大伤到自己,无奈放开。 可看到近在咫尺,眼眸水润,眼梢染上绯色,看起来特别可口的心上人—— 他没忍住,再一次覆上崔俣的唇…… 第102章 亲完怎么办 这一次的吻,却是极尽温柔。 杨暄轻轻吻舔着崔俣的唇,一下又一下,若即若离,似安抚,似怜惜,又似舍不得,舍不得让崔俣感到半分不适,更舍不得放开这份甜蜜。 崔俣感觉自己像被稀世珍宝一样对待,捧着怕碎,含着怕化,就连擦拭浮尘,都要用上好天蚕丝的帕子,生怕他不舒服一点…… 自打成长以来,崔俣一直活的都挺清心寡欲,玩弄权术人心,折腾的别人睡不着觉,是他最爱的事,看着别人被他捏在掌心,随他心意快乐痛苦互相伤害,得到的满足比片刻的身寸米青快感爽多了。也是上辈子遇到杨暄,才体会了一把什么叫疯狂,知道一个男人的欲|望会强烈凶猛到什么程度。 那种抵死缠绵,那种不依不饶,那种不知疲倦不懂满足……那种被杨暄一次次掀到高|潮的感觉,那种把握不住的战栗,那种意识仿若飘离的瞬间。 重生以来,身体久旷,他几乎全然忘记这些,活成了最初习惯的样子。可杨暄这般狂风暴雨的攻势,几乎瞬间点燃了他深埋于身体的激情,熟悉的怀抱,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力度……甚至连这霸道急切的亲吻方式,都一模一样。 有个瞬间,他突然生出种羞耻感。他竟……怀念起往日床弟间缠绵了! 那种强迫的,羞辱不适大过快感的□□,哪里值得怀念了! 还是……他只是怀念这个人? 这个被他误会很久,一直将他放在心头好生存放的人? 崔俣睫羽轻颤,想要推开杨暄,岂知杨暄自己停了下来,换了一种方式,轻轻吻他。 杨暄小心箍着他的腰,放在后脑上垫着防止他撞到头,极尽温柔的亲吻他。 崔俣睁开眼,看到斑驳光影穿过重重枝叶,落在杨暄的脸上,杨暄闭着眼,如墨染就的长眉斜飞入鬓,眉心微蹙,鼻子笔挺……迎着光影,俊美的惊心动魄。 “崔俣……崔俣……” 自己的名字在他舌尖绽放,仿佛春雷过后那一簇清风,那一帘春雨,静静的,轻轻的,落在人心窝。 崔俣感觉心脏狂跳,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穿过指尖的风再不能吹去掌心湿意,清新的树叶花香也抚不下心底波澜…… 他伸手抵住杨暄胸膛,推开了他。 杨暄箍着他的力气猛然增大,不愿放手。 崔俣便又添了几分力,以示自己的坚决。 但他并没有看杨暄。他心跳的太快,脑子有点乱,感觉也有点不对,不大敢看杨暄的眼睛,只眉眼低垂,眸色微侧,看向树下。 杨暄目光一痛。 终还是……要拒绝自己! 高高大树上,枝叶掩映中,他二人呼吸交错,胸膛鼓动,情绪皆没平静下来,但崔俣的拒绝姿态,表示这一切,都结束了…… 杨暄开始有点后悔,太冲动了! 明明做好打算,要一点点来,一点点让崔俣熟悉感受,确保不会被吓到,待时机成熟,一切自然水到渠成!可他还是没忍住……看到崔俣愿意为了他死,他淡定不了!看着箭尖从崔俣身边飞过,他也真的吓着了! 崔俣这个样子……肯定是吓到了! 还不很不高兴! 杨暄心下一紧,不敢解释,觉得怎么都是错,生怕崔俣要责他怪他,甚至谋划着从他身边离开!他也不敢看崔俣,踟蹰片刻,竟直接跳下树,跑了! 崔俣:……嗯? 等喘过气,理智脑子一并回来,他睁大眼,看了看脚下高大粗壮树干,无奈瞪着杨暄离开的方向,这熊孩子,是忘了他还在上面么! 这么高,让他怎么下去,溜下去么?吃了就跑,还真是有出息啊! 杨暄跑到尸横遍野的杀人现场,这才反应过来,糟糕,他把崔俣落树上了!方才他还察觉到四周有隐秘气息,有不世强者潜行于此,崔俣若遇危险怎么办! 他又火急火燎的往回跑。 还好,崔俣还在。 只是那脸色……黑的吓人,冷笑的样子也好可怕! 杨暄更不敢造次,飞上树就把崔俣抱下来了。 这一次,他可不敢再趁机占便宜,要多乖巧有多乖巧,手不敢乱放一分,视线不敢乱瞟一寸,连神色,都是有史以来最正经肃穆的。 把崔俣带出来,放好,他才瞅着时机,一溜烟的再次跑开,拒绝听崔俣任何拒绝责备的话。 崔俣:…… 怎么像做错了事的大狼狗?又像始乱终弃的负心汉? 亲了就跑,还真是有本事啊,当他是什么? 崔俣眯着眼,冰冷视线一下又一下扎在杨暄背上。 杨暄不是没感觉,可他不敢回头,不敢看,装做‘我很忙什么都发现’的样子…… 他倒也是真的忙。杀手们□□翻了,傅家人来了,彭传义主仆的性命已是无碍,他与崔俣这阶段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可现场怎么处理,傅家人怎么打招呼,潜伏在它处的强者……他都需要考虑考虑。 嗯,还有河帮的人,得安置了。 本来他不打算亲自露面,河帮上人际来往的事,有孙敏就够了,可今日他得让自己忙起来……便亲自出来与傅家人姿势彭传义,商量后面的事。 …… 总的来说,一切算是相当顺利,只除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吻。 事情理过,双方道别,傅家人带着彭传义远远离开,背影都看不到时,崔俣也决定要走了。 此时,孙敏正带着人热火朝天的打扫战场,处理杀手们的尸体。孙敏此人与一般的河帮汉子不同,他的本事不在武功,不在管理,而在精奇准确的敏锐感。好似生就一颗玲珑心,他对八卦方面……嗅觉总是特别准,所以才消息特别多,在河道上闯出那么大名声。 跟着杨暄,这门本事也没荒废了,因顶头上司能力强悍,他不必时时担惊受怕担心别人抢地盘性命不何,在此方向更加兢兢业业。 越氏能察觉出杨暄对崔俣心思,因她是女人,对感情方面总是特别敏感,孙敏会知道……就全赖对上司的观察了。 据他多年跟随经验,沙三爷强悍精猛,能攻地盘,能抚兄弟,能安人心,又有锦绣谋思,总能以最小的力,得到最大的利益,手段辣的不行。可这位惊才绝艳,威震河道引八方拜首的枭雄,独独对崔俣不一样,任何事,只要沾到崔俣,一定被他列为头等重要。 不过沙三爷藏的很好,这份可感召日月的心,少有人能看出,除了他这样的聪明人,大概就只有三爷亲卫了。 按理说,但凡有崔俣出现的地方,沙三爷一定会不着痕迹的粘粘乎乎,舍不得离开片刻,今日这是怎么了?怎的只顾干事,甚至和他们属下抢着干事,把崔俣放在一边不管? 有问题啊…… 他悄悄看了眼不远处大树。 方才他好像看到沙三爷同崔俣消失了一会儿,不久双双从这棵树的方向过来,莫非——嘿嘿嘿…… 神思驰骋间,突然听到一管清越声音,似月下溪流,似夜风低吟:“孙管事。” 正是崔俣。 孙敏哪敢怠慢,立刻回身拱手行礼,笑如春风:“崔公子。” “我这就进城了,你回头同沙三说一声。” 这等大事哪能自己传话?必要亲自离别啊!而且万一沙三爷没答应……孙敏眼珠子转了转:“公子稍待,我去请沙三爷过来。” 崔俣摇头:“他那么忙,还是别打扰他了。” 头儿一点都不忙!他闲的都跟手下抢事了!孙敏很想吐槽,突然意识到气氛不对,了然大悟,头儿这是……不想和崔公子接触啊! 是生气了? 孙敏看着杨暄,发现自家头儿耳朵支的高高的,虽然在忙,但走动间距离好像离自己更近了…… 这哪里像生气闹脾气?明明还是放不下! 可是放不下为什么还绷着?难道是做了什么心虚的事? 孙敏又着重观察了观察的崔俣的嘴唇眼眸……瞬间福灵心至,猜到一种可能。 是勇敢的踏出那一步了啊……踏出后害羞了,还是后悔?孙敏觉得,照自家头儿那性情,后悔是不可能的,有可能害羞了。可干过这种事就跑的害羞,有点伤人,会被误会成负心汉哟! 孙敏觉得,自家头儿不愧还是年轻小伙,于这□□实是青涩啊。 他眼珠一转,声音抬高:“哦崔公子要进城啊!这城里谁知安全不安全,不如请帮主送一程吧!” 崔俣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不必了。” “不要啊——”孙敏一边扯着嗓子说话,一边悄悄打量杨暄,就差直接吼出声,提醒注意机会了。可杨暄继续瞎忙,眼神一点都没分过来,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崔俣被孙敏这夸张行为逗的笑出了声:“没事,他不会责你的,你莫担心,我这就走了。” “这、就、走、了、啊!”孙敏一字一顿,喊的额角都泛青筋了,“真、走、了、啊!” 崔俣笑着摆了摆手,就转身离开了。 孙敏小跑到杨暄身侧:“头儿,真走了啊!”神情焦急的不行。 杨暄幽深眸色转过来,狭长双眯危险眯起:“你很舍不得?” “当然——”孙敏刚要表现为主急而急为主忧而忧,意识到头儿这语气不对,立刻拉住话头,“没有!” 杨暄嘴唇紧抿:“你竟不在乎他安危?” 孙敏差点伸手打自己的嘴,叫你多话! 他斟酌着:“小的哪敢?只是崔公子毕竟是头儿你的人,独自一人进城实在是不像话,落您的面子啊!” ‘你的人’这三个字好像对了杨暄的胃口,他放过迁怒孙敏,哼了一声:“叫人跟上。” “是!”孙敏应的倍儿干脆。 杨暄这时也不装忙了,抱着胳膊直直看着崔俣前行的背影,目光灼灼,仿佛能沁出火星来。 这明明恨不得立刻跟上去,又要耍脾气的样子…… 孙敏觑着杨暄表情,试探着劝:“我观崔公子刚刚看向你的眼神有点舍不得……头儿不如——” “你说——他舍不得?”杨暄迅速转头,紧紧盯着孙敏。 孙敏点点头:“应该是吧……” “你该点买眼药了。”杨暄深叹一声,崔俣那么生气,怎么会舍不得?你看他连等都不肯等,直接进城了!根本是不愿意再见到自己! 孙敏:…… …… 崔俣独自进城,却是不怕的。他在洛阳又没仇人,光天化日之下,还有谁敢行凶不成?他的异能也没提醒啊,所以肯定是没问题的。 虽来的急,事先没安排,可洛阳这么大,怎会无安身之处?他可以住客栈,若不喜欢,可住范灵修之前送于他的礼物——一套洛阳的小宅院。这几年他与范灵修来往密切,范灵修靠他的面子赚了不少钱,回馈一间宅院,不算什么,崔俣凭信物便可取。 若不想接这份人情,他身上有钱,也可以自己买一个嘛。洛阳有他亲族,大伯就在这里当官,前身也是住过的,走近了没准还识的路。他还可以去找多年书信来往,交情甚笃的温书权,反正之前递过信,说要来洛阳,约着一起喝酒…… 总之,选择非常多。不管到哪一处,只要见了人,就会有下人使,安全无虞。 可他想了又想,琢磨又琢磨,最后仍是浅浅一叹,走到了河帮经营的客栈。 这里是杨暄地盘,自己住在这里,也算另一种形式的报平安,杨暄就不会担心了。 拿出帮内玉信的那一刻,跑堂小二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拿袖子擦了好几遍凳子请他稍坐,眼睛笑的都快抽了,极为殷勤小意,叫来掌柜亲自招待他。 掌柜的来后,和跑堂小二表现一模一样,极为小意殷勤,衣食住行,安排的再贴心不过,令崔俣很是唏嘘。 杨暄掌的河帮,服务态度还是蛮不错的嘛,完全没一点河帮对外的霸道不好惹形象。 玉信即出,知掌柜的必会往上报,崔俣更放心了。他在洛阳有事要谋,有人要关注,可这些都不算特别急,不是今天必须得办。一路奔波,大太阳烤着,再经历一番生死瞬间,火*吻……崔俣感觉经历有点太过丰富,身心俱疲,委实提不起兴趣干什么。 他接受了掌柜好意,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享用美□□点,在放着冰盆异常凉快的房间里,窝到软被里舒舒服服的睡了个觉。 一觉醒来,满目昏暗,竟已入了夜。 崔俣长叹一声,窝在床上不想动。 他下意识摸上唇角,想起了白日那个吻。粗鲁又霸道,火辣又柔情……杨暄对他,不可能没意思。可那般跑开,是为什么? 是少年人脸皮薄,不好意思?还是怕自己拒绝? 脸皮薄这三个字,从未在杨暄身上见过,遂不可能是这个,只能是后者了。 如此害怕自己拒绝……应该是非常非常在乎吧。 自己呢? 崔俣目光闪动,慢慢正视自己的内心……他并非不动容,只是有些吃惊。此生轨迹已与上辈子全然不同,怎么杨暄竟还能喜欢上他?难道他二人兜兜转转,就是有这份缘么? 上辈子欠了杨暄一条命,他甘心相报,此生为杨暄筹谋,甚至为了杨暄死,他都甘愿。可若说情……他可不认为欠了杨暄的。 杨暄忒不坦诚,还粗鲁又霸道,让他吃尽了苦头,那份情,杨暄觉得委屈,他又何尝不委屈?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两情相悦,方是最美。此生再来,不谈情便罢,若要谈,便要让自己遂意! 他可是被杨暄折磨够了,这辈子若不难一难杨暄,自己心里的坎都过不去! 杨暄不是要跑么?好啊……随便跑。 …… 崔俣懒了好半天,才慢悠悠起床,睡的脸颊微红,神清气爽,感觉大大的不错。 他也不客气,当下就开门叫小二过来,点了几样爱吃的精美小菜,让小二帮他去置上好的笔墨纸砚,再给他寻个绣娘裁衣裳……嗯,还有书,往城里书斋去找,随便给他捡两箱。 这些都不算什么过分要求,若是旁的客人,给些跑腿赏钱,小二们也要干的,关键是现在天黑了啊!洛阳再繁华,正经店子也是到点关门,这个点了谁还做生意?绣娘再怎么着也是女人,哪会大晚上的出来接活?会被人误会的! 事难办,小二却不敢违,笑着应下来,苦着脸去找了掌柜。 掌柜也有点发愁,不过他们有后台啊,办不到的事往上面一递——一说是之前持玉信的要求,根本不用他们为难,事就一个接一个办完了。 崔俣刚吃完饭,量尺寸的绣娘来了,几大箱书送到了,笔墨纸砚也跟着送到,连带着送了一堆赏玩玉件小东西,件件皆是精品。 崔俣想,这么折腾,杨暄肯定知道自己活力十足,可安心回长安了。 谁知杨暄还真就放了大半心,觉得崔俣没生他气,可他也没回长安,半夜里又潜过来了。 彼时,崔俣正端神静气,笔走龙蛇,写一封信。 听到窗户轻响,他还以为听错了,只是夜风相撞,再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他眉头微微蹙起,仍是没回头。 杨暄……感觉有些尴尬。他故意发出声音,怎么还是小了么? 既然人来了,不理是不行的。 崔俣想一口气把信写完,没回头,手上动作不停,只淡声问:“这个时间过来,可用过晚饭?” 杨暄心内一喜,崔俣理他了! 这是不是表示……崔俣果真不生气了?从崔俣住进自己势力下的客栈,拿出玉信表明身份,还不客气的使唤人,他就感觉崔俣气已消,不会再同他计较,看来真是如此! 可是崔俣语气这么淡,同平常一样,没有惊喜没有意外,没一点特殊表情,甚至还稍稍透着冷漠,应该还是有点不开心。或者提醒他……事情已经过去,他不生气,他最好也识相,别再得寸进尺? 杨暄心中有淡淡失落,却没有太难受,他现在只希望崔俣能忘了白日那事,别气恼出走离开他就行!至于以后……以后他自会有新筹谋的,不急在一时! “吃了!”杨暄回应声音相当响亮。他甚至殷勤的帮崔俣添了茶,见墨不多,还挽了袖子帮他研墨。 杨暄每每到崔俣面前,就无端气短,还特别怂,显的特别不英雄,不像太子。可这份气短,这种怂,他一点也不介意,甚至还略觉享受…… 每每离开崔俣身边,他就想这么怂下去实在不妙,每每一见到崔俣,又管不住自己行为思想,想想也是烦恼。 崔俣不提白日之事,他便也不提,十分乖巧的陪着崔俣。 崔俣余光扫过去,见杨暄一脸认真的磨墨,竟不打算对白日之事做点解释……心内火气略大。男人与男人之间,白占个便宜不算什么,可杨暄的态度着实是个问题! “怎的额上有汗?”崔俣放下笔,笑眯眯的探手过来,摸上杨暄额头,“可是哪时里不舒服?” 不久前刚刚有过亲密接触,此刻共处一室,面前是心上人的眉眼,额间是心上人的手,他们甚至离的还特别近,呼吸相闻……少年人杨暄哪里受得了这撩拨,立刻睁大眼睛看着崔俣,都不会动了。 就像冬日里,小老虎阿丑第一次穿上衣服的傻样。 第103章 没错,我就是这么坏 沉静夏夜,星辉缥缈,夜虫鸣叫,气氛安宁的不行。 窗子大大开着,因房里燃了驱虫香丸,倒是没蚊虫敢来相扰,微风拂过,吹的烛影一摇一摆,胸腔那颗心也跟着一荡一荡。 很奇怪,明明驱虫香丸味道那么清晰,明明风里裹挟的花香那么馥郁,杨暄却全然察觉不到,口鼻间只有面前人身上的淡淡气息。 熟悉的,微暖的,带着一点绿草清新,又似大太阳下晒过的棉被,让人无尽眷恋。 眼下,崔俣精致眉眼放大在自己面前,唇角微勾,笑意深入弯弯眸底,修长白皙的手搭在自己额上,触感那般明晰……连吐出唇的话,都那般旖旎缠绵。 白日亲密感觉仍留存心底,根本不消怎么勾,杨暄后背就泛起酥麻,浑身血液直往小腹冲。 他不想干做的,只想紧紧抱住这个人不放! 他差点就干了! 可理智尚存,他……不敢。 这回要再惹着崔俣,把人气狠了,他都不知道怎么哄。 好在他也知道,这么多年的相处不是白过的,只要他不气崔俣,崔俣就不会离开,而且如果他表现弱一点……崔俣还会心疼。 他抿着嘴不敢动,一边心里希冀崔俣多摸他一会儿亲密亲密,一边又想崔俣赶紧把手拿开否则被发现那处不对,就更尴尬了。 水深火热中,他尚能调整表情,巴巴看着崔俣装不舒服:“许是着了风,有些冷……” 崔俣眼角一抽,竟还学会倒打一耙,登鼻子上脸了!大夏天,这壮的跟牛似的身子,别说吹点风,哪怕丢进冷水泡一泡也没甚问题,出汗明明是热的,怎么可能会冷! 眼角余光下移,看到杨暄胯|下那般‘精神过头’,崔俣倒也还算满意,难受吧,不舒服吧,该! 叫你有话不好好说,叫你亲了就跑! 竟然还学会装病了…… 崔俣眯了眼,转身迅速从床上拿过被子,严严实实的裹在杨暄身上,面上表情十分严肃:“怎么样,还冷么?” 杨暄热的身上又起了层汗,可面对着心上人‘关切担忧’的眼神,他不敢拒绝:“好……很多了。” “那为何还冒冷汗?”崔俣十分认真的思索,“是不是被子不够厚?要不我再问小二要两床?” 杨暄赶紧阻止:“不必了!”他朝崔俣露了个‘坚强’的微笑,“这汗跟方才不同,是感觉到暖和了!风寒病人若是捂出汗来,就是要大好了!” 崔俣十分怀疑:“是么?” 杨暄点头如啄米:“没错没错,大夫都这么说!” “如此……”崔俣笑的如沐春风,“那你快点好哦!”就放过你了! 杨暄直愣愣看着崔俣,见崔俣笑,他也唇角轻扬,眉目舒展,笑的有些傻气,哪怕热的满头是汗,也牢牢攥着被子角,不敢松开一点。 这模样像极做错了事的小狼狗,就算被主人大度原谅放过,仍然心内怕怕,乖乖的不敢造次,顺着主人情绪起伏,若能哄主人笑上一笑,就更满足了。 真是怂出了品位,怂的天上地下举世无双。 可这么一来,崔俣还真就不好再生他气,明里暗里折腾人了,好歹是一国储君,太子殿下,在他这面前都这么怂了,任打任骂任欺负了,他要再抻着,就过分了。 今日白天的事算揭过去,他不再追究,以后嘛…… 崔俣扫了杨暄一眼,微笑的样子似初春冰融,夏花怒放,美不胜收。杨暄却无端身子一抖,不期然开始担心未来,总觉得……水深火热的日子要来了。 这笔帐算完,该算别的了。崔俣看着杨暄,眼眸危险眯起:“这么晚了……你如何进的城?” 杨暄又是一抖,立刻回道:“我白天就进城了,并没有晚上夜潜,我知道那很危险的!” “哦,你还懂得危险呢。”崔俣指尖轻点桌面,眉梢眼角充满讥诮。 杨暄眼睛看别处,声音有些讪讪:“我知道以我身份,出现在洛阳就是危险,不管白日还是晚间,都最好不要进城。可是我……”他看向崔俣,目光湛亮,“我担心你。” “嗯?” 不等崔俣反驳的话说出口,杨暄急急又道:“我跟着瞧过了,彭传平主仆并没有住进傅家,傅家另外给他们置了宅子住,显然彭传平母亲对傅家的这个人情并不大,只能护他性命,关乎案情,却是没甚大帮助的!” 见崔俣听到正事眸有神思,不再责他,杨暄更加镇定,说话也从容了起来:“此案已由地方递交刑部,刑部接下,需得从原籍提调当事人,邓氏到洛阳后方能开堂公审。官差走手续需些时间,你想看这案子,只怕得在洛阳等小半个月。” 这点崔俣预料到了:“左右无事,等便是。” “还有你伯父……”杨暄目光微闪,“他日前因公离开洛阳,不知归日,其子皆在书院,家中仅剩妇孺,虽你是亲族,却也已长成,是不是应该……避嫌?” “避嫌?”崔俣看过来,烛光下双目深邃,唇角弧度意味深长。 “当然,我非是疑你品行,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可别人不知道啊……”杨暄清咳两声,眼睛看别处,耳根有些红,“不如你就住在此处,别麻烦了……此处是我河帮暗里生意,我定会护你周全。” 崔俣端着茶盏的手一顿,睫羽微颤,轻叹一声。 真没想到,重活一世,竟能看到如此纯情的杨暄。 杨暄未听到回音,抬眼看过去,只见崔俣密长睫羽轻垂,在眼底勾勒出小片阴影,修长手指端着釉青茶盏,润润青色映着王白,又撞上丹色唇瓣……莹莹烛光下,难描难画,勾的他当场就吞了口口水。 “好啊。”崔俣侧首看他,微笑应道。 杨暄一口口水噎在喉头,差点呛出声:“你答应了?” 他满面惊喜,若不是被子捂的太严实,一准能蹦起来。 崔俣差点被他这傻样逗笑。 “难得你顶着危险这么努力的打探消息,我若不给点面子,岂不不合适?”视线掠过杨暄额上大颗汗珠,崔俣语音淡淡,“汗出了这么多,想这病已是不打紧,把被子拿开吧。” “嗯!”杨暄大大应了一声,赶紧把被子扯开。 虽然很热,出一身汗粘粘的怪不舒服,但崔俣不生气了……崔俣还心疼他了! 杨暄感觉很美。 崔俣却已经没再看他,双眸微垂,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思考正事了。安静许久,他微笑出声:“咱们的人……也该动一动了。” “现在?是不是早了点?” 崔俣看着窗外墨蓝星空:“早点,也好早造势么。” 杨暄自己也迫不及待的回都,闻言很是赞同:“好!” 二人对坐,就着烛光夜色清茶,说了好半天的话。 及至正事谈完,崔俣又问了一个问题:“你在河道上的事,我一直没问过,今日才觉好奇,你将这整个河道拿到手,越王几处不疑你?” “暗里是我的,明面上却是大家的,即是大家的,自然会有各自的后台,关系。”杨暄眨眨眼,“这还是之前你建议的。” 崔俣想起,之前自己好像真有这样的建议。运河牵扯利益特殊,不管庙堂还是江湖,不会有人愿意看到归一人所有,杨暄有拿下统一的实力,却并不一定能保住,遂他请教了崔俣。崔俣给出的方法很简单:不让别人知道是归于一人不就好了? 遂由杨暄主持,孙敏这等心思活络的站在最前线,挑选出几个心思玲珑脑袋聪明的,玩起了敌明我暗的暗桩游戏,让岸上大人们以为他们河帮的人仍然各自为敌,能依靠的只有大人。河帮兄弟会适当给那些大人们消息,大人们也不防着河帮,仍然做他们的后盾。 当然,这些消息,是经杨暄挑拣,放出去的。 崔俣认真回想,杨暄不在的日子,他其实曾代为挑拣过这些信息,只是当时没往深里想。 他对自己定位一直很精准,他会帮杨暄网罗人才,建立支持班底,把握大方向,却不会事必躬亲,每一件事都要经手,了然于心。杨暄是太子,将来要掌一国事,如何治理调|教手下,总要有经验,他不会代杨暄做所有事。 而且谁知道将来怎么样?伴君如伴虎,手里握的东西太多,被忌惮了多不好?再说他也懒啊,他根本不想做官,也不想创立什么伟大事业,能钱财丰余,舒舒服服的过日子多好,费那么多心干什么? 杨暄却很委屈:“哪哪都是事,我又忙又累,你那么聪明,都不帮帮我……” 崔俣曲指弹了下他额头:“少年,自己的事要自己做,否则会后悔的哟。” 杨暄再一次双眼发直,沉浸于再一次的亲密接触,半晌,才呐呐有语:“……我才不会后悔。” 该说的说完了,该表的情也表了,二人间气氛再次圆融回来,崔俣赶人就不更客气了:“你该走了。” 杨暄:……“这么晚了,我就不能睡在这里么?” 崔俣十分无情的摇头:“不能。” 杨暄踟蹰了一会儿:“那我明日再来看你。” “你明日也别来,趁早回长安。” 杨暄急了:“我不回去!” 崔俣挑眉:“嗯?” 杨暄不想答应,不回话又不好,索性脚尖轻点,身形像条滑溜的鱼,顺着窗子就蹿了出去……未及落地,脚尖就着墙头一点,双臂自然往后挥,几个腾挪跳跃,身影帅气凌空,在不知谁家的房顶借了几下力,就融入夜空,再也看不到了。 崔俣唤之不及,无奈瞪着远方叹气。 怎的几年过去,脾气竟一点未改,还是像那个初识的熊孩子! …… 案子要等待开审,时间却不能虚度,这洛阳城是要逛一逛的,之前朋友,也要见上一见。崔俣昨夜书信,正是写给四年前有过一番交集,书信往来成为知交好友的温书权。 患难相遇,有救命提点之恩,更何况四年以来的书信相交,推心置腹,温书权一直很喜欢这位陪他成长,给了诸多良好建议的益友,接到信开心的不行,立刻回了口信,午后茶楼约见。若不是今日有要事缠身,一大早便要出门,他甚至都不会用下人传话,自己直接过去找崔俣了。 崔俣得了准信,在客栈里看了会儿邸报消息,练了会儿字,用过小二送来精心准备的饭食,换了衣服,才悠悠往外走。 洛阳繁华不下于长安,纵是炎炎夏日,街上仍然游人如织,店铺宾客迎门,茶点摊子老板娘几乎忙不过来,说书茶馆更是人满为患,跑堂的脚不沾地,声喧气昂,十分热闹。 时间还早,崔俣便寻着屋檐树影的阴凉处走,能少热一点是一点。 起初他还有点心情看看景,听听人们闲聊,之后越来越热,背心被太阳晒的发烫,额前也渗出汗珠,他便不再管其它,行路行的十分专心,眼里除了去约定茶楼的路,再看不到旁的。 直到一声尖叫传来,头顶突然出现不同寻常的阴影,他才后退一步,惊讶的抬头看—— 竟有个人跌了下来! 不想被砸到,这么跑开也有失男儿形象,崔俣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去接这个人。 他眼下站的是一段坡路,主人家颇有巧思,将屋舍也盖的斜斜,别有观感趣味,他站的这处,往下一点便是房舍一楼外,往上一点便是二楼外,不当不正,卡了个中间。 人是从二楼跌下来的,以他身板力气,稍稍往下一点,怕是承接不住,若再往上一点,离太近,便来不及反应,已被压住。此处,却是将将正好。 风声猎猎,白衫飘飘,崔俣目光扫去,看到落下来的是位少年。 他伸出胳膊,也没用多少力气,就已接扶住人。这人也只承了崔俣一点力,就能顾自站好,两相皆宜。 入手重量颇轻,夏日衫薄,崔俣的手也没好死不死落的不是地方,可仍然能感觉出,肤软肉嫩,这位可不是什么少年,是个姑娘! 古代男女大防奇重,崔俣不好越了分寸,扶姑娘站稳,立刻收回了手。 可姑娘仍然觉得委屈,从微微颤抖的身体,差点挥上来的巴掌,满含嗔怒的水眸,双颊薄薄的愠色……都能看出来。姑娘紧紧抿着唇,似乎仍然觉得意难平,怎么也说不出感谢的话。 崔俣只得先道歉:“在下失礼了。” 岂知这姑娘一听他说话,立时怔住,眸底水色晕开,一时惊,一时喜,最后面颊泛红,理了理衣衫,低眉垂目,姿态万千的朝崔俣福身行了个礼:“多谢公子救命之恩。”竟是十足十诚心了! 崔俣愣了愣,好悬问一句‘姑娘,你是不是魇着了还是吃错了什么东西’。 是么,刚才还恨的不行,眉眼透着疏离冷漠,十分不喜被不知道哪来的路人碰到了身子,一眨眼,就含羞带怯,好像遇到旧识情郎似的…… 还把只是扶了一把,不扶她也摔不伤的人情说成救命之恩…… 甚至行了女子福礼! 姑娘你穿男装不就是为了不想让人知道你是姑娘么?虽然效果并不特别好,但你自己暴露是几个意思? 崔俣顿了顿,才能风轻云淡如往昔,淡淡道:“姑娘言重。举手之劳而已,若在下不出手,姑娘也不会有伤。” 姑娘却红着脸,偷眼看着崔俣:“还是要谢公子的,否则若是没站好伤了脸……” 崔俣感觉这姑娘态度不有点不对,不愿再留:“姑娘保重,就此别过。” “公子——”姑娘直接拉住了崔俣袖角,声音急切,“不知公子姓甚名谁,住在何处……” 你方才那眼神,可不像不认识我。 崔俣皱眉,试图拉回自己衣角,不想这姑娘力气有点大,他拉了一拉,竟没拉回来。 姑娘更加急切:“那我如何寻公子报恩?” “不必。” 崔俣声音冷了下来,正待拉回衣角离开,突然听到有人远远跑过来:“站住,别想走!” 来人数量还不少,两人打头,每人身后跟一队下人。打头的两个,一瘦一胖,一高一矮,皆是锦衣华服,玉带缠身,粉底小靴,贵气盈盈,一看就是有家底有来历的。 只是二人打扮相似,瘦高的那位五官俊秀,肤色细腻,配以华服美玉倨傲姿态,也是气质不凡,让人想多看两眼;矮胖的那个,五官也没太多毛病,就是肤色略黑,肤质也不好,穿着浅色华服,戴着莹泽美玉,腰背挺的再直,再想表现贵气风仪,也很是不配。这又在太阳底下一跑,一头的汗,看起来……十分油腻,没半点美感。 一群人跑来速度非常快,不由分说,就把崔俣和姑娘围了起来,姿态异常不善。 崔俣论脑子,还算不错,论体力……就算了。来者不善,要围他,他跑不了,只得皱眉被围。他来洛阳不过一日,不可能有仇家,所以这些人……应该是为这位女扮男装的姑娘而来。 “公子救我!” 这姑娘倒是精乖,见人来了,也跑不了,紧紧抓住崔俣衣角,躲到他背后。 崔俣微微侧头,很想问一下这姑娘,看他可是像行侠仗义的江湖侠士? 姑娘小手紧紧攥着他衣角,两只大眼睛水汪汪,满是乞求,丹唇都浅了颜色:“求公子……救我……”显也是吓的狠了。 崔俣若有所思,看了眼头上,莫非这姑娘跳下来,就为了躲围过来的两队人? 崔俣实没有什么怜悯之心,别人生,别人死,别人是美是丑,只要碍不着他,于他利益没半点影响,他都不喜欢管。可这位姑娘……好像认识他,对他颇有好感,他们之间,肯定没仇。 而且这姑娘虽是男装扮相,衣服料子却十分好,像是越氏之前为了讨好他,送来的一匹宫缎,说是贡品,宫里娘娘才有的穿的,十分昂贵。她虽舍了些颜面求他,本身气质不错,肤质很好,纤纤玉手也保养得宜……看起来家里也很是有钱有势。 但凡有钱有势的,都是崔俣愿意接触为杨暄招揽的。他们之间又有些前尘……他这几年走动的都是官家圈子,长安贵圈,能与他有前尘,应是在某些场合见过他。他虽不认识这姑娘,但姑娘陪着长辈兄长赴上宴太正常,顺便知道他,也太正常,更不能一走了之了。 他抓紧时间稍稍集中心神感受了一下,也没什么危险不适…… 遂他拱手微笑,对着气势汹汹的为首两人:“不知两位兄台唤我,是有何事?” 矮胖的公子哥眼睛瞪大,指着他身后躲的只剩半个头的姑娘,十分凶狠的哼了一声:“你这是要护着她么?知不知道我们是谁!” 两边气场顿时炸开,灼灼如烈火。 人民大众总能及时嗅到有热闹看的气息,很快呼朋唤而来,个个精神紧绷眼含兴奋。 崔俣感觉到,拽着自己衣角的手,更紧了。 人群之中,杨暄食指顶起头上戴着的巨大斗笠,愤愤瞪着拽住崔俣衣角的女人,差点没忍住跳出来。 他不过只离开一盏茶的工夫,崔俣竟惹来一朵桃花! 那只爪子好讨厌,完全没有女人的美感,他去砍了可好! 第104章 长安半仙崔道爷 王十八娘紧紧拽着崔俣衣角,看着这修长削瘦,非是伟男子,但也挺拔坚韧如竹,仿佛能挡一切风雪的身影,眼眶发红,轻轻一眨,就有泪珠滚落。 这是她的救命恩人…… 四年前谢家秋宴起,她心里就一直挂着这个人。当时中了暗算,身体不听使唤,连救命都喊不出来,心内惊恐至极,水深火热羞愤欲死时,她听到了一个人的说话声。 一个男人,声音清越温柔,似春风,似夏雨,寥寥数语,便抚平了她所有不安。 他要救她。 为了避嫌,他欲请内宅夫人们来,同时为她守着门,不让别人,尤其外男靠近一步。连他自己,都没有半点逾矩。 女人的名声有多重要,他这样救她一次,相当于救了她一辈子。 事后她曾打听是谁帮了她,不知道长辈们有意呵护,不想她再为此事伤心,还是这个救命恩人藏的太深,不好往外说,她到底没打听出来。 后来,才慢慢听到了崔俣和沙三的名字。 可她身居内宅,并没见过两人,并不能确定。 四年过去,她已非昔日少女,该是嫁人的年纪,她一直抵触,家中为她操碎了心。其实她自己也清楚,总归是要嫁人的。她是王家十八娘,不是什么没见识小门小户的小姑娘,她读书知礼,有名儒为师,绘的一手好丹青,眼界亦不窄,什么事做得,什么事做不得,最是清楚。 家中为她定的亲事也不错,自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马,对她很好,挑不出什么错,没什么可不满的。 前两年还好,她年纪不算大,父母也舍不得,亲事可往后推,如今岁月流逝,年岁渐长,亲事提上日程,她心中渐渐焦躁,总想做点什么…… 这是她人生中唯一一次如此任性,知道未婚夫那头明天就会过来小定,她便忍不住,悄悄换了男装,溜出了家门。 她心存想往,却也知道时过境迁,世易时移,别人可能早忘记救过一个不知道长什么模样的少女,凭自己一个姑娘,溜回长安寻找这份缘也不可能。她也并不想真就不负责任的逃婚让家族蒙羞,她只是……不做点什么泄去心头这份郁气,就不能安心嫁人。 出门前,她告诉自己,只此一次,只允许放纵一次,玩够了回家就要变成王家培养出的世家贵女十八娘,乖乖的等着嫁人。谁知因为独自出门,没带下人,就被人欺负了……被人欺负,求救无门,竟又机缘巧合的,遇上了救命恩人。 当她再次记忆深处的声音,几乎让她灵魂颤抖的声音,她几乎站立不住,上天……上天怜她! 崔俣……崔俣当然是不认识王十八娘的。别说四年前秋宴那日他只知道事情发生和结果,中间确曾也出了些力,但王十八娘是内宅小姑娘,还真未照过脸。不过就算那日匆匆见过,他对……呃,不甚重要的姑娘印象不可能深,更何况四年过去,女孩抽条长大,模样长开……还穿着男装。 他只是偶然路过,突然陷入这种麻烦,有点……小兴奋。 是的,他从不怕麻烦,有麻烦才有乐趣么。而且到现在为止,所有观察细节传达出来的信息,甚至内心升起的感觉,都是帮了姑娘会有收获,危险,却是一点没有。 遂他不听前面两位纨绔手下叫嚣着放狠话热场,也没注意身后姑娘情绪心思有什么不对,一双耳朵高高竖起,只听四周围观群众的私语。 到底是本地人,见识忒多,没两下,身前两位公子哥的身份就透出来了。 高瘦五官精致颇有身风流劲的那位,是尹家嫡次子尹子墨;矮胖肤黑那位,是荣家长子,不过是却是庶出的荣炎彬。二人出身皆是长安城内有名的八小世家,这荣家……据崔俣之前收集的资料分析,正是能用彭传义案子做妖的人家。 荣炎彬的娘,与彭家小婵妾邓氏故事有点像,不同的是,邓氏是做了小妾之后,亲爹才发家有权势,荣炎彬的娘家一直很有权势,可她就是死了心的喜欢荣炎彬的爹,为了和他在一起,甚至不惜污了自己名声,与他私相授受,甚至珠胎暗结,才进了荣家的门。 这样行为断断是不能为正妻的,荣家好歹是小世家,要颜面,说死了,纳进门可以,做正妻别想。荣家理亏,而且姑娘自己死心眼看中了,怎么都拦不住,只得认了。 家中有这样身份尊贵的小妾,可见荣家后宅得有多热闹。 不过今日之事,与那些无关,崔俣随意一观察就知道,面前两位纨绔,是故意为难身后这姑娘的。 待二纨绔家仆各自放狠话结束,气氛推向一波高|潮,所有人瞪着崔俣等他答复,交还是不交背后姑娘时,崔俣笑了。 他本就长的好看,眉目如画气质如竹,眉心一颗红痣更添谪仙风采,这一笑更似冰雪初融春花绽放,把现场所有人目光都吸住了。 “诸位说了这么多,又是吓又是骂,却并未言明,因何想让在下交出身后公子。” 这话说的,好像给了理由,他就把人交出去一样。 王十八娘吓的手上动作一紧,差点拽崔俣一个趔趄。崔俣无奈回头看了她一眼,比了个‘稍安勿躁’的口形。 王十八娘脸色绯红,缓缓垂下了头,露出一段白嫩细滑的颈子。 杨暄在远处看的双目燃火,差点把头上斗笠掀了,这姑娘有毛病啊,大街上拽着男人不放,不知羞! 崔俣心中有主意,一点也不着急,微微偏头,摊手做苦恼状,“而且你们有两拔人,在下交于谁才好呢?” 这句话立刻引起了两纨绔的内部矛盾,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着你,眼睛立时眯起,也不用下人们喊话了,直接跳出来对杠。 荣炎彬:“当然是交给本少爷!”他指着崔俣背后只露一颗头的王十八娘,“她偷了我的荐贴!那可不是一般的荐贴,是越王亲自写与我,去长安请道一门半仙崔道爷的荐贴!” 围观众人哄一声炸开。 “越王荐贴?” “请半仙道爷的?” “那确是很严重,万万丢不得啊!” 崔俣一愣,眨了眨眼,才恍惚意识到,这长安半仙崔道爷,莫非指的是……自己? 诚然,他在长安四年,替杨暄网罗人脉,建立班子,这身异能少不得抬出来用,世家贵族里闯出不少名声,初时尚能保密,四年过去,传尽帝都洛阳贵圈,也不是不可能。可他从未以半仙称呼自己,本事来历,若旁人问起,也是云里雾里扯一通,并没说出自哪里,怎么就成道一门半仙道爷了? 这样称呼一出,崔俣瞬间觉得自己老了几岁。道爷……印象中都是蓄着长须,拿着拂尘,脑补自己这等形象,崔俣又是一叹。 “这位半仙崔道爷是有真本事的,听说上知五百年下推五百年,瞧一眼就知你前世如何,此生寿数,福祸多少,父母兄弟子女几人,会不会有不世功绩……这样人才,朝廷急需,然道爷修炼为上,甚少沾红尘事,越王为江山社稷之急而急,诚心求士,广撒荐贴,承诺谁能请到半仙崔道爷,谁就能得越王殿上座上宾待遇。这荐贴发出去的虽多,我手上这个,却是独一份,带着越王最大诚意,我家中也在为我收拾行囊,不日就要下长安,这节骨眼上,荐贴如何丢得!” 崔俣:……吹的真厉害。 荣炎彬胖手背在身后,高高扬着脖子,腰板尽量挺的直直,显的颇为底气,话说出来也是中气十足,颇为自傲:“虽然小爷与越王关系很好,荐贴没了可以再要一份,可总是要费些人情的,那位公子——”他指了指崔俣身后,“偷了东西总得付出点代价不是?同我把盏斟酒赔个礼——诸位,谁敢说不应当?” 围观群众被这半仙本事惊到,还来不及回神表示,尹子墨就跳了出来,对上荣炎彬:“这世间所有事,都讲究个先来后到,你说她偷你东西,我不知道,在场大家也没看到,可她先污了我的贴子,却是实实在在,茶楼里小二都看到了的!我那贴子可不一般,是王家秋宴首排客的请贴!王家秋宴啊,全长安城谁不知道,谁不削尖了脑袋想进去?她先污了我这贴子,怎么也得先同我赔礼道歉,不说洗干净赔吧,执壶与宴敬几杯酒,总是要的!” 荣炎彬瞪眼:“她得先同我走!” 尹子墨扇子一收:“她得先同我赔罪!” 荣炎彬:“你敢瞧不起越王!” 尹子墨:“你不也不让王家放在眼里?少扯那些没用的大帽子,今日她必须同我走!” 荣炎彬:“姓尹的你就是跟我过不去是吧!” 尹子墨:“失敬失敬,荣少爷不也是非要咬着我不放!” …… 这两位纨绔为争一个先后长短,吵的是面红耳赤剑拔弩张,各自身后仆从护卫也排成一排,对面而站,仿佛要跟紧主子步伐,要打便开干,不打……瞪也要瞪死对方! 吵着吵着话题从争抢背后姑娘,发散到往日怨仇,互相揭短,连小时候给谁下过巴豆活过尿泥骗人都说出来了。 崔俣:……你们忘了要抢姑娘了么? 围观群众却喜闻乐见,纨绔抢人好看,爆料更刺激啊!好想知道贵族人家是怎么过日子的呢! 这么吵倒也挺好,崔俣正好有时间思考。 荣炎彬说越王荐贴,既然光天化日这么说出来了,肯定就是有这回事。他自己没听闻,应是最近发生,还未传到长安,或者传到长安,刚好自己上了河道,错过了。 越王此举,是试探,还是真心招揽?两年前,他就接连遇到过越王的人试探,但都不甚过分,这次……怎生如此大张旗鼓,像等不及一样?自己这份能力,这点名气,于他真的重要到了一定地步?还有越王重要的招揽荐贴,给了这荣炎彬……越王同荣家,又有什么深层关系?彭传义一案,荣氏要谋翻身,越王会不会相助? 若是相助……可就更好了。正好有利他趁机谋杨暄回朝! 不过背后这姑娘可真是厉害,偷了荣炎彬荐贴,还污了尹子墨的王家秋宴贴? 崔俣回头看了姑娘一眼,眸底有疑色,也有敬佩。 王十八娘差点哭出来,一个劲摇头,许是委屈的狠了,喉头哽咽,唇启无声:我没有……没有…… 长安城内,谢家势力比王家大,在洛阳,却是王家占了鳌头,同谢家秋宴在长安一样,王家秋宴在洛阳也拥有很大名气,多少官员削尖了脑袋都进不去,普通人更别想,一贴难求不是虚言。 尹子墨这个理由,也很有重量。可为何他提起王家时,总会下意识看背后姑娘?是认识,故意提起共同记忆的点,表示包庇? 可见尹子墨和荣炎彬吵架之余,还有空摇着扇子做风流状,朝他背后姑娘抛飞眼…… 崔俣又觉得,许这尹子墨只是单纯看了背后姑娘。 今日之事事发突然,多了解又觉内里□□,崔俣不禁唇角噙起微笑,这洛阳,果然比长安城好玩多了。 …… 尹荣二人吵的天昏地暗,最后话题仍然回到抢人身上,好像谁能抢到这个人,今日便是谁赢,必须得争口气。吵了半天没结果,他们齐齐将愤怒视线瞪到崔俣身上:“她即躲你身后,表示要让你做主,你便来替她决定,到底跟我们谁走!” 尹子墨摇扇冷笑:“她今日必要同我与宴执壶赔罪!” 荣炎彬胖脸泛出狞笑:“必须同我斟酒赔罪!” 尹子墨看崔俣:“今日若你做的让本公子满意,便饶了你,否则——” 荣炎彬也瞪过来:“你便同她一起,伺候小爷过夜!” 倒很是默契。 就是话音有点过了。崔俣还没什么反应,人群里杨暄差点忍不住,跳出来揍死这俩纨绔,老子的人也是你们能调戏的! 王十八娘十分忧心,特别后悔今日做下蠢事,竟不带一个下人就跑了出来,还被俩纨绔盯上,歪曲事实泼脏水,就为欺负她。恩人虽聪明,可这是洛阳,人生地不熟的,如何帮她?若被她连累了可怎生是好? 荣炎彬说完话,上下打量了崔俣一番,确定不认识,是陌生脸,衣服配饰也看不出什么,十分倨傲的威胁:“乡下来的小子,你可要好好说话哦——” 崔俣也不生气,仍是扬着笑脸认真询问:“兄台说的不错,在下确不是洛阳人,可我们这样的乡下人,也知道干什么都讲究个礼数,想要约人呢,得提前递贴子,讲好时间,便是混混打架寻仇,也懂得先礼后兵,发个信,怎的到了帝都洛阳,竟不兴这个了么?” 荣尹二人有些愣,像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围观群众个个瞪眼握拳,看起来很想答,却不想得罪两个纨绔,没人每一个开口。还是杨暄给力,捏着嗓子喊了一声:“我们洛阳最讲理!”喊完就换地方,不让人发现。 有人做出头椽子,大家便也不怕了,纷纷高喊:“对,我们洛阳也讲礼数的!” “最讲礼数!” “不许黑我们洛阳人!” “打架也同样要下贴子先约的!” “不约的都是没教养的野蛮人!” 没教养的野蛮人荣炎彬尹子墨对视一眼,怒气冲冲的瞪向四周,足足瞪了一圈,一个人都没落下。 群众们声音稍低。 崔俣指指自己背后:“不管这位公子如何得罪了二位,总是有名姓有来处的,二位递个名帖,前因后果讲说清楚,这位公子是接是拒,也总要给出个章程,若她不给,您二位再来声讨,届时别说旁的,大家都会帮你们,是不是啊大伙儿!” 群众高声附和:“就是这个理!” 一般情况下,纨绔不会怕平民,但若人特别多,群众舆论一致,怎么都与他们相反,他们就要考虑考虑,是不是要压一压脾气了。 能做横行街市的纨绔,脑子并不笨,知道怎么作,作到哪种程度,出不了大事,若是引起民愤,带累了家里名声,少不得得落一顿打。 两纨绔皆皱眉不忿,憋屈的很。 这时,突然有位穿粉红纱裙的姑娘走了出来:“公子此话差矣。” 她削肩细腰,身材完美,步步生莲,摇曳多姿。脸被薄纱幂篱整个遮住,朦朦胧胧中看不真切模样,只微风拂过时,露出精致小巧下巴,和丹色唇瓣……观感十分诱人,在场男人们皆目不转睛,恨不得冲上去把那碍眼幂篱扯开才好。 这姑娘虽姿态柔婉,但声音里带着几分算计戾气,崔俣有些不喜。 “你在同我说话?”他声音微冷。 “正是。”这姑娘走到荣炎彬身边站定,行了个袅袅婷婷姿态万千的福礼,才又看向崔俣,“咱们天国上邦,最讲礼度,然礼度之外,尚有人情,相逢是缘,一见如故,怎就不能立时相约了?” 她双手交握,置于小腹前,姿态极为姝美:“且这礼度,也并非死板,任何时候都变不得的。如世家谢府谢嘉老爷子,风骨才情品性无人不夸,当为世人典范,可他对天子有礼,对越王有礼,出门遇有真才实学的寒士,朝堂谈及长安赎罪的太子,同样有礼,不会口出极恶之言。按照礼度,世家应鄙贫寒,不与罪人为伍。再有长安半仙崔道爷,小女子身处内宅,孤陋寡闻,却也知道,这位道爷凡事随缘,会与贵人为卦,也会提点街上遇到的有缘百姓,照道门规矩,他可是要清修无为,不入红尘浊世的……” “可见这世间呀,品行修为到一定程度,便能洒脱随性,不拘小节。不斤斤计较,样样板着教条来,方是能人之为。” 女子说完,朝崔俣行了个礼:“不过这样道理,也不是人人悟得,公子方才说来自乡野,见识不多,不知道,不仰慕学习高人,也是可以理解的。” 同样是福身礼,对比之前朝荣炎彬行的,姿态万千殷勤小意,对崔俣行的这个,就颇为端着,腰板头正,明明是在行礼,却给人一种倨傲鄙视的感觉。 而且话音带着后鼻音,像是从嘴里挤出,带着明晃晃的瞧不起。 世人多敬重读书人,虽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但真有女子出口成章,且气质姝丽,一看就是美人……不管她说了什么,大家听不听不得懂,只要姿态一摆出来,高深莫测一些,大家就会敬仰的鼓掌了。 围观群众看着美女不停抽气,只觉你美你有理,崔俣虽然也美,但是男人嘛,在场也都是男人,自然对美女更照顾些。 荣炎彬一看女子出现就抢了崔俣的风头,非常高兴,笑的脸都肉都颤了:“说的好!” 这美女又朝荣炎彬福了一福,这才想起还不知道前头这人是谁似的:“对了,还未请教这位公子——仙乡何处,哪家出身?” 崔俣差点被这姑娘逗笑,这表现姿势是否急切了些?你鄙视的赎罪太子,尊敬的半仙崔道爷,可都在哟—— 美女一说话,身后姑娘抓自己衣角的动作更紧了,他敏感的觉得,这美女没准还是身后姑娘的仇家,如此针对他把他往泥里踩,没准也是因为他护着背后姑娘……惊喜可真多啊。 杨暄觉得洛阳这座城同他犯冲!小时候迁都,他被抛弃,堂堂太子不能入主洛阳皇城东宫;长大了进来,要易容挡脸,生怕被谁发现引来灾祸;连自己的心上人来了,都立刻遇到这种事,光天化日下竟被一女子鄙夷欺负…… 不行,他感觉自己要爆炸了! 崔俣觉得这情势,有点不合适表明身份。他倒不介意打别人脸,只是高人,在适宜机会表现出高人姿态最好,遂回了一句:“无名小卒,不足挂齿。不过我观姑娘谈吐见识甚佳——定是出身世家了?” 第105章 不露身份也能治你 “无名小卒,不足挂齿。不过我观姑娘谈吐见识甚佳——定是出身世家了?” 崔俣言笑晏晏,脸上一点也没有被针对讽刺鄙视的不满自卑,大大方方自自然然,弯弯眸底清澈无垢,真诚又坦然,还带了点诚心请教的认真。 再加上他长的好,唇红齿白,眉目如画,眉心一点红痣添了丝谪仙气息,气质俊雅似挺拔翠竹,给人观感甚好。如此真诚不做作,在场无论哪个看了,都得由衷夸一句:好气度! 隐在人群里的杨暄尤是。看到崔俣这勾人样子,他眼底着了火,浑身不自在的紧绷。见众人惊艳视线纷纷投入崔俣身上,他生出的竟不是‘我的心上人就是如此完美’的自豪和与有荣焉,而是恨不得挖了所有人的眼睛,或者冲进去一把抱住崔俣离开,将崔俣关起来,日日夜夜只他一人看能。 崔俣的笑,崔俣的美,崔俣的一切一切,都只有他能看! …… 崔俣这句话,是故意说的。在这个时代生活多年,常在贵圈走动,他也算有些见识,世家培养儿女,哪怕是庶出子女,都是有规矩的。甭管你私底下是什么样,现于人前时,必须得有与身份相当的言行举止,若你学不会,或者三次以上在人前犯错,这辈子就别想顶着世家的名头过活了。 这个穿粉红纱裙的女子,看起来优雅多姿,仪态不俗,样样皆美,但这样不知对方是谁的情况下,冲动的抛头露面,言语尖锐,踩着别人出头……太不谨慎,也略显轻浮,不是世家贵女一贯气度风貌。 遂他有七成肯定,这个女子,定不是世家出身。然她又对世家多有推崇,又样样端着,试图表现出类似风度,想是心慕的紧,若要当场道破非世家身份,定会羞恼难堪。 唉……他还真是不怜香惜玉啊。 见女子顿住,身体略僵,半晌不说话,他还大声重复了一遍:“姑娘想必定是世家出身?王谢?李杨?还是卢郑?”仿佛担心她听不到一样。 粉红纱裙女子暗自咬牙,崔俣问两个字,她便倒退一步,仿佛承受不住这些姓氏的力量。半晌,才幽幽呐呐道出:“小女子并非出身世家。” “姑娘说什么?”崔俣揉了揉耳朵,“夏日蝉鸣实在恼人,竟让人连话都听不清了。” 女子两只手绞的紧紧,声音里也带出了些羞恼:“我说我不是世家出身!” 此话一出,现场齐齐一静,连蝉鸣都识趣的停了。 女子臊的满脸涨红,感觉幂篱也遮不住人们视线,差点掩面奔逃。 其实她稍稍冷静想一想,就会明白,四周瞬时安静,只是因为她刚刚恼羞成怒声音太大了。人群里陡然出现超大音量,人们下意识会安静下来倾听,这是群体现象,任何场合都一样,倒不一定是为她的话有什么感想。至于蝉鸣,就更是错觉了。 因这女子出来是为荣炎彬说话,荣炎彬倒也记情,往前一步,指着崔俣嚷:“你一个男人,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女子微微侧首,朝荣炎彬看去,身体微抖,哪怕隔着幂篱,都能让人察觉出,她有多激动。 “欺负女人?”崔俣眼角余光瞥过身后女扮男装的姑娘,姑娘眼神躲闪,小脑袋缩了一缩。崔俣轻叹一声,“不是要讲道理么?如何成欺负女人了?” 视线回转时,他猛然看到人群里温书权的身影。 温书权相貌与四年前一样,细眉长眼,俊秀优雅,气质却沉淀了很多,看起来没以前那么温柔。 他与温书权今日约见,虽路上有这段意外,时间却也没到,想是温书权心切,一路寻了过来,不想却见他陷在麻烦事里。 温书权出身太原温氏,也是世家,虽不能与王谢齐名,却也底蕴丰富,位置超然,不说旁的,洛阳城的八小世家,到了温家面前,也是挺不起腰的。 几年过去,温书权渐渐朝上辈子那个权臣方向成长,心机权力不知道翻了几倍,这样场面,他若站出来为崔俣说话,效果会是压倒性的。 他好像也打算这么做。 他眯着眼,视线扫过荣炎彬和粉丝纱裙女子,提着袍角就要上前。 崔俣却冲他摇了摇头。此事温书权是能帮忙,但温家与这荣尹两家素无恩怨,若因此事引来什么不必要的后果,就不值当了。 温书权眉毛紧皱。 崔俣冲他微笑,以示安抚,甚至指间还打了个手势,表示自己能应付。 温书权这才放下袍角,静待事情发展。 荣炎彬仍然怒声指责:“那你提出身!” “难道洛阳城中,不认识的见面,问出身也是错?”崔俣一脸惊讶,“我看这位姑娘气质出众,见识不俗,又能将谢家老爷子这样的人物挂在嘴边,以为她出身相仿,遂尊敬一问,谁知……” 围观人群里有脑子转的快的,现在明白过来,哈哈大笑:“谁知竟然不是!” “打脸啦打脸啦!” “那手白白腰细细的姑娘别气,他提你出身,你就提他的,你不是世家有什么关系,他还是乡下人呢!” 这话看似力挺姑娘,实则好像在比谁更差,瓦片和更糙的瓦片不都是瓦片,哪能上得了大场面!手白白腰细细是什么意思,是当着这么多人调戏她么! 红纱女子羞愤欲死。 然而荣炎彬这纨绔只为她说了一句话就哑火了,大约不想为她费神。今儿个这事,本与她无关,她插|进来若能帮上忙,荣炎彬自然记情,可她插|进来没办好事,于自己名声有损,于荣炎彬添了麻烦被厌弃……就得不偿失了。 既然来了,就不能退! 女子倒也有几分胆气,直直对上崔俣:“好!你便同我讲理,你倒是说说,方才我哪句话说错了!” 崔俣眼眸弯弯,笑容狡黠,像在算计着什么的狡狐。然而不熟悉的人,是看不懂他这表情的,粉红纱裙女子也注意,挺胸抬头等着他说话,像一只骄傲的雀鸟。 “姑娘方才说,贵人,高人,便可随兴行事,不拘礼俗?” 女子点头,声音清脆:“没错!你不懂,样样拘紧,刻板要求,是因你才疏学浅,见识甚少,风骨气度没到那份上!” “可什么样的人,才是贵人,高人?贵人,是祖上有功,造福过社稷百姓,荫有余泽;高人,是聪明刻苦,积年学习,学识能力超越众生,能传下大智慧。因咱们的礼法,咱们口口相传的祖宗规矩,要求大家心存感恩,心存敬畏,知礼懂礼,诚心向学,大家才发自心底尊敬这样的贵人高人,效仿学习,真心拥护。若人人皆不看重礼法规矩,想怎样就怎样,这贵人高人,又何来超脱地位,引人真心尊重效仿?” 崔俣摊手:“你看,你的道理,其实是建立在方圆规矩上的,你却用它来证明应该不讲规矩……是不是有点自欺欺人?” 女子双手再次握紧,身体僵硬。照这么说,自己方才的话好像是有点自相矛盾?她脑内急思,用力想怎么说才能回击崔俣。 崔俣却不等她深想,接着道:“再者说,贵人高人,就凡事不拘小节,不讲规矩了?我看未必。” “有句话叫白发如新,倾盖如故,路遇擦肩即投缘为友,不下贴立刻小聚的,我亦承认,有很多。然这种情况,都是双方彼此情投意合,心有契然,若对方不愿意——”崔俣摇摇头,“姑娘例子里谢嘉老爷子,半仙崔道爷,那般风骨绝佳,气度斐然,想必都不会强求……吧。” 他说这话时,朝周围看了一看,似有些不肯定。 群众们却比他肯定太多,谢嘉老爷子在民间颇有名声,这半仙崔道爷,都已经得越王看重相邀了——而且红纱裙姑娘方才也说过,崔道爷指点不单只贵人,路遇普通百姓也会,显然不是那倨傲的,不可能强求别人嘛! 遂大家几乎异口同声:“自然不会强求!” 崔俣点了点头,又道:“若对方有事缠身,不能立时应约,言道日后再聚,那谢嘉老爷子或是半仙崔道爷,日后欲要约时会不下贴子?” 众人再次异口同声:“当然会下!” 崔俣又微笑着看粉红纱裙女子:“姑娘觉得呢?” 女子咬牙切齿,你让大家都开口附和完了,我又能说什么! “姑娘方才举例,只强调贵人高人行事不拘小节,却忘了贵人高人既得众人仰慕,修养自然是一等一的,不会不尊重别人。你将纨绔街头抢人,与风骨操守俱佳高人偶遇佳缘类比,”崔俣手抵下巴,“虽然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我猜谢老爷子和崔道爷若是知道——” 他拉长声音,往四下一看。 不用他再多提醒,围观群众已经顺着他的引导再次发声:“肯定会不高兴的!” 崔俣:“你家父母长辈若是知道你如此无礼——” 围观群众:“会哭的哟!” 不知道多少人哄然大笑,现场气氛热闹无比,连尹子墨这个要抢人的纨绔,都没忍住,哈哈哈捂着肚子笑,扇子都忘了摇。 崔俣负手微笑。灿烂阳光落在他身上脸上,仿佛给他包上一层金光,看起来气势无两,高大无比。 王十八娘愣愣地看着崔俣侧脸,只觉得这一刻,她盼了很久很久……鼻子酸酸的,眼眶又有些湿润了。 待围观群众安静一点,崔俣看着粉红纱裙姑娘,语重心长:“姑娘,有心帮忙不是错,护短自己人的心思,大家都理解,也不会过分苛责,可有意踩着高人名头显示自己,居心不良,就不太好了。” “你——”女子隔着幂篱薄纱瞪着崔俣,他先一大通话砸下来,反驳的理有据,让她找不到话还击,不待细想,又搬出高不可攀的名头,引着旁人骂她,她又急又忿,又羞又怒,往日里聪明机变的脑子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做,女儿态毕露,跺了跺脚,指着崔俣,声音含着嗔怨,“你欺负我!” 崔俣立刻正色:“说不过便要撒娇耍赖,也是不大好。” 女子身体僵住。 围观群众开始吹口哨:“来来撒娇朝我们老爷们来!” “就是!这位公子那么好看,肯定眼光很高,不吃撒娇这一套,除非你长的比他好看!” 原以为是个没见识的乡下泥腿子,随便敲打敲打就会跪,自己长脸,也得荣炎彬多点情分,谁知竟如此失策,这位或许是乡下泥腿子,却是个读过书擅论理的泥腿子! 女子这下脸丢尽了,里外皆不是,还被人调戏,便是不退,也很狼狈了。 见她攻击力全失,崔俣很满意,视线略带感激的朝着围观助攻人群看了一圈。看着看着,视线猛的顿住。 杨暄! 竟然没乖乖出城,还是跟来了! 杨暄察觉到崔俣视线,下意识缩手缩脚,往墙根里钻。 崔俣眯眼,躲什么躲!那么大块头,以为弯点腰他就瞧不出来了么!还有那斗笠,再往下压,再大,那脖颈长度,那喉结模样,那肩背线条,也都能和脸一起盖住么! 瞬间心情就不好了。 这时,人群里不知是谁,像是认出这粉红纱裙的女子了。 “咦?这姑娘有点像林家那位给荣少爷做妾的芷嫣姑娘啊……” “倒是懂礼,知道穿粉丝色呢!” 因是*,荣家少爷荣炎彬又在,这话不好当着众人拉开让荣炎彬丢面子,人群里两人眉飞色舞彼此搭着眼色,并不大声。 崔俣因注意力没在这边,也没听到。 杨暄却是听到了。 他心里并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妇孺弱小,是该保护,此为男儿本分,但不懂事自觉得能力不俗作妖的,就该惩戒!她方才欺负崔俣倒是欺负的爽快,还敢瞧不起崔俣,鄙视说是乡下来的,他便要让她也尝尝这滋味! 杨暄按了按斗笠,变着嗓子扬声道:“后宅小妾管到爷们头上啦!荣少爷原是个惧内的!”说完立刻换地方,像前次一样,机敏的不行。 之前是没人敢曝这一出,可有人说了,围观大家也不再忍着,哄然大笑。 “小妾为爷们出头,美女救英雄,也是美事啊,美事!” “哈哈哈原来荣少爷也需要女人救啊!” “惧内怎么了,才不是怕媳妇,是心疼媳妇!” “哈哈李三你惧内是心疼媳妇,可这位……是小妾哟!” “小妾不更好,身娇腰软易推倒,花活儿也多,缠人又*呢!” “正房太太会哭的哟……” “不怕不怕,小妾哭两声,抹把泪,人前给正房太太跪一跪,爷们就心疼啦!” “没见这小妾还有功么!还能让荣少爷惧内呢,荣少爷定然心疼,怎会受苦?” …… 人群里一声又一声,这下难看的不仅是粉红纱裙姑娘林芷嫣了,荣炎彬脸上也挂不住,甚至瞪了她一眼:“你一个女人来这里干什么!” 林芷嫣再也受不住,哭着冲开人群,跑开了。 “小爷倒没看出来,你这细皮嫩肉的小白脸还挺会狡辩!”女人走了,荣炎彬又抖起来了,指着崔俣,“讲理?小爷实话与你,在这洛阳地头,小爷就没讲过理!少说那没用的,你身后那位,偷了小爷的东西,小爷今日必须要个说法,便是官兵来了,也管不着!” 他这气势起来,又提前言,那边尹子墨也不闲了,立刻跟着杠上:“没错!污了我的贴子,必须先同我道歉!必须跟我走!” 崔俣一看,这事又绕回来了,仍是不能善了。也是,跟不讲理的,你讲理有什么用?他略想了想,便转身问了问身后姑娘:“所以,你想跟谁走?” 王十八娘用力摇头,拼命表示自己意见,她谁都不想跟! 她还没说话,那边两位纨绔又开始叫嚣着各陈理由,仍然是之前的车轱辘话,仍又吵了起来,吵的火起,最后仍一致指向崔俣:“既然她躲在你背后,让你出头,你便替她做主!好好的,认真的,替她做主,若行事偏颇——哼!” 声音里仍有威胁。 崔俣眉间微皱,似很是苦恼,想了一会儿,才道:“我身后这位,好像得罪了二位。不管怎么说,咱们大安是礼仪之邦,我担心因这点嫌隙,二位肝火大怒,伤了我身后这位小公子。不如这样,二位谁家最有心慈名声,从未传出残暴之事,就交给谁?” 相当正直,理由充足。 可崔俣知道,这一点,是扎在荣家人心头的刺。荣家可不仅仅是宠妾灭妻,庶长子招摇,因这对母子脾性暴烈,传出不少丑闻……荣家现今名列八小世家,颇有上进心,为这名声,简直操碎了心! 果然,尹子墨哈哈大笑:“那必是我了!不管是我家,还是我本人,都比这胖子强多了!” 荣炎彬怒不可遏,直接去抓尹子墨的领子:“你说什么!” 尹子墨一边躲着他,一边哈哈大笑:“你家的事根本用不着瞒,全洛阳城都知道,生气顶屁用!” 荣炎彬一边去抓尹子墨,一边回头朝崔俣吼:“小爷不服!谁家没个短处,你丫是不想要命了么!” 崔俣叹了口气,作出妥协样子:“那就只有另一个法子了。我身后这位公子,瞧着甚是清雅,形貌举止皆为出众,想是家里精养着的,如今要应你二所邀,我担心,她会不习惯。不如选一家能精细相待的,家中待客物什若能极尽精美,富贵不失雅致,品位不失风格,引人入胜……” 言谈轻语,隐含意味深长的引导。 这下换荣炎彬哈哈大笑了:“那自然是我家了!虽这姓尹的家产也颇丰,可我家有娘娘!宫中赐来的东西不要太多!” 然而尹家人心底也有根刺,就是不能提宫中娘娘。尹家之前有位嫡女曾入了宫,不知道怎的,才两年便香消玉殒,这位嫡女自小得家中爱护,族长关爱,兄弟们又多,每一想起,便心里难受,荣炎彬提宫里娘娘,尹子墨就真生气了。 这下他也不跑了,直接对上荣炎彬伸过来的手,抓住了荣炎彬前襟:“荣胖子你找死!” “你才不是想活了!” 两个纨绔皆红了眼,这下也不管什么抢人大事了,迅速撕打在一起。 他们俩打上了,他们身后的下人群肯定不能闲着,立刻加入战局,连拉带打,场面乱成一团。 而崔俣这个始作俑者,则狡笑如狐,眸底闪过满意笑意,拉着王十八娘往外面跑,同时警示围观人们:“跑啊——”百忙之中,还朝温书权丢了个眼色,今日恐是不行了,咱们改天再约! 看热闹的人群也最知分寸,什么时候能看,什么时候该躲远门清,刚刚只是一时吓着,现在听崔俣示警,一个个蹦着跳着往外蹿,比兔子还快。 崔俣与王十八娘距离战圈比较近,二人又是比较脚残肢体不协调的,跑不快,就容易就扫到。 杨暄反应超快,极速跃进人群,千钧一发,险而又险的捞着崔俣的腰,抱着他飞离危险地带。 至于王十八娘——她被杨暄大力一掼,身不由己,脚步尽最快频率走动,往前冲出去老远,才扶着树停了下来。好在也因这份惯性力量,顺利的离开危险地带。 不过虽然杨暄顺利把她和崔俣分开了,她仍然能在茫茫人海中,朦胧泪眼下,正确寻到崔俣位置,小步跑了过去:“恩人!” 杨暄还没来得及应对崔俣满目‘你为什么还在洛阳没有’的谴责,先皱眉看她:“你跟来做什么!” 王十八娘静静看着崔俣,美目流转,杏眼含波:“我还未谢恩。” 崔俣也很想知道同这位姑娘到底有什么过往,推开杨暄,冲她微笑:“跟我走吧。” 杨暄:…… 第106章 你知道我是姑娘? 崔俣欲把人带到自己住处,那里是杨暄地盘,安全有保证,大街上可不是好好说话的地方。 这段路有点长,好在一路高大树木不少,若有心看路,能保持一直在树荫下行走,凉风习习,感觉倒也不错。 离开方才那场喧嚣闹剧,避开升级的火热掐架,围观群众也皆尽散开,气氛陡然变的安静。崔俣,王十八娘,杨暄三人一字排开,默声前行,起初有些尴尬,风拂不断,蝉鸣声声,慢慢的,心思沉淀下来,人也变的安然了。 王十八娘起初一直愣愣的看着崔俣,觉得今日好像做了场长长的梦,梦里有很讨厌的人,很讨厌的麻烦,却也有很好的事,很期待的人…… 恩人声音一如往昔,清越温润,透着股安抚人心的味道。恩人相貌如此出众,如月出皎兮,似烈阳灼灼,夺人呼吸。恩人身上似乎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这种贵气不同于皇室,不同于世族,不是富贵豪奢,是一种说不出的,由岁月中磨历出来的芳华。他似乎什么都见过,什么都享受过,千帆过尽,世间外物,哪怕再珍稀再罕有,也触动不了他半分。 他胸有锦绣,睿智豁达,神秘尊贵,他拥有过一切,知道这天地间所有奥秘,与这世上所有人都不同。 他是独一无二的…… 心思渐渐沉淀,理智缓缓回归,王十八娘视线慢慢下移,最后落到自己脚尖。 她今日所为,做为王家嫡女,是出格的,是不对的,可若不这么做,她过不了心里那一关,日后时时回想,定会越发不甘。今日确然闯了祸,但能让自己这段心思终结,不论结果好,还是不好,于她而言,都是福事。 她何等幸运。 恩人名字……是崔俣。 方才凶巴巴推了她一把,揽着恩人腰将恩人险险从荣尹二人战局救出的那个男人,唤了一声恩人名字,声音不大,她却听的清清楚楚。 果然是崔俣。 家中长辈挂在嘴边不吝赞美之词的少年良才,睿智聪敏,前途无限……崔俣不仅仅有才,有谋,还是少有的玄学奇才,在长安城里,惊艳四方,给世人带来多少惊喜。 于她们王家,也是不止给过一次恩惠。相对而言,四年前谢家秋宴帮了自己,倒是倒手之劳,没那么重要了…… 她是女眷,很多场合参与不得,只能从家里听说一二,今日倒有幸见识了崔俣辩才。林芷嫣那番话,气势汹汹带着狡言之势,若是她,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法子,解脱之道,大概是拐到另一个方向,转移众人注意力,可总归也是巧法,事后大家回想起来,没准还会觉得林芷嫣有道理。 崔俣却用其自己话中倚靠的道理剖析,这一切不过是空中楼阁……如此急智,着实令人惊叹。 三言两语把林芷嫣挤兑的羞愧奔逃,旁人许会多少常理崔俣有点不怜香惜玉,于她而言,却看的很是爽快,林芷嫣自己作死,落到这个下场一点也不值得怜惜! 后面引发荣炎彬尹子墨怒火升级,立时亲身上手肉博的话,是不经意,还是崔俣故意? 以崔俣睿智,不经意做什么引发这种结果……好像不大像,若是故意,崔俣久居长安,如何知道这洛阳情形?荣尹二家虽对外号称八小世家之一,也引来不少平民商贾追捧,于她们这样底蕴十足的世家,却是差的远,连联姻对象都不会考虑,着实算不上什么排得上号的人物,崔俣怎么会关注? 王十八娘,恩人是不是有什么事?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什么难办的事……若如此,她定然帮忙! 一路思绪不停,脑子转的飞快,王十八娘都忘了臭美保养,没为躲太阳晒好生看路顺着树荫走,时间上就更没注意了。何时进到一家客栈,由崔俣引着走进一间厢房入了座奉了茶,她都没回过神。 待崔俣连唤几声姑娘,她还沉在一路的问题里,应声就问:“引荣炎彬和尹子墨肝火陡生,不惜亲身肉博打起来的那几句话……你可是故意说的?” 大约没想到她一坐下就问这个问题,崔俣略怔一下,才眼梢微翘,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好生通透的姑娘。” 竟还真是! 这么夸自己…… 王十八脸微红,有点不大敢正眼看崔俣,顿了顿,才反应过来,震惊的指着自己:“你知道我是姑娘?” 她穿的明明是男装啊! 崔俣在她对面落座,姿态潇洒,笑容神秘:“我还知道,你识得我。” 他换袍就座的姿势非常富有美感,再加上他本就精致俊秀的容貌,还有这似乎带着什么暗语的撩人言语姿态,哪个姑娘能受的住! 杨暄站在旁边抱着胳膊生闷气,都不知道瞪着谁好了。 瞪王十八娘吧,人姑娘也挺无辜,对上这么个魅力爆棚的美男子,芳心不动一动太不正常,而且她除了方才危险时拽过崔俣衣角,也没做出什么了不得的举动;瞪崔俣吧,理由很丰富,故意撩人什么的太不对,必须大力谴责纠正!可他……舍不得。 只得搬张椅子,大刀金刀坐下,近距离盯着二人,保证不会有任何逾矩行为! 就是移椅子坐下的动静大了点,好像拆了半间房似的。 崔俣指尖敲了敲桌面,平静目光移过来:吵什么吵,没看到这干正事呢? 杨暄这次挺住了!一点也没有怂! 他双目睁圆,瞪了回去:你同我之间干的,才叫正事! 崔俣眯眼,指尖动作顿住…… 杨暄心跳有点快,但还是没动。 许因久不在朝堂,成长过程里引导的人再注意,杨暄长出了强者气势,保持住了与生俱来贵气,难免还是多了点匪气。加之他身材偏高大,常年练武长了一身腱子肉,五官又偏硬朗,他瞪眼看人时,确有几分凶相,让人望而生畏。 崔俣这种见惯了的自是不怕,王十八娘这种居于内宅的小姑娘,第一次见,定是有点害怕的。 眼看王十八娘吓白了脸,崔俣便柔声安慰:“你莫怕他,他是我好友,看起来有点凶,但为人宽厚,心地很好。” 王十八娘对崔俣的信任是绝对的,立刻点头:“嗯好!” 杨暄:…… “姑娘喝茶。” 王十八娘见崔俣连连安抚,脸红的不行,有点想说其实她胆子也没那么小……饮了口茶,猛然意识到,她认出了崔俣,崔俣却还不知道她呢! 她赶紧起身,肃容走到崔俣面前,福身行了个礼:“小女琅琊王氏十八娘,谢过公子救命之恩。” 王十八娘?崔俣心道,洛阳世家之首王家,这个忙果然帮的不错。只是——“今日之事,不过举手之劳,即便不是我,那么多人在场,定也不会看着姑娘被欺负,委实算不得救命之恩,姑娘不必如此多礼。” 王十八娘见崔俣还是没想起自己,又言:“四年前,长安谢家秋宴,也是公子相助,十八娘方躲过命中一劫。公子许是忘了,十八娘却是时时谨记于心,万万不敢忘的……” 说着说着,仿佛又想起当时身僵体软,不能言语,求救无门的凄苦心思,柳眉微蹙,眸底闪有泪光。 “四年前……”崔俣回想,终是想起秋宴上那次惊险,笑着指了指杨暄,“我只是察觉有异,无奈手不能提身不能跃,不懂武功,倒不如我这朋友帮的忙多。” 王十八娘惊讶的看着杨暄:“这位——” “他是沙三。”崔俣微笑道,“当时是他紧急关心来回奔走,叫来了相关主事人,还抓到了罪魁祸首,你方能免于受难。” 王十八娘倒是不知道这一笔,听崔俣说完,立刻肯切朝杨暄行礼:“十八娘不知,恩人切勿怪罪。” 杨暄摆了摆手,他救过的人多了,谢不谢的一点也不重要。再说他救人的目的也不是想要当事人一个谢字,他想要的,早得到了。 他免,王十八娘却不能免,端端正正行了大礼:“十八娘谢过沙公子救命之恩!” 杨暄不甚在意的摆摆手:“起来说话。” “王姑娘不必如此客气。”崔俣试图活跃气氛,“你家中可一切皆好?你父母长辈身体可还安康?” 王十八娘福了福身:“多谢公子关心,他们都很好,家中常住长安的老爷子近日还嚷着要来洛阳,身体硬朗的很。” 常住长安的……莫非是王复老爷子? 崔俣看了眼杨暄。 杨暄点了点头。王复老爷子是他的老师,知道他的身份,也没怕麻烦放弃教他,真真有股子文人硬气。如今他计划回洛阳朝堂,老爷子想着教给他的东西还不够,也就嚷着要过来,不过夏日赶路最是难挨,老爷子不会现在立时上路就是。 “你的兄弟族亲呢?任上事还可顺利?” 王十八娘抿嘴微笑,眼睛弯弯的,很有少女娇俏:“都很好,就是最近越王举动频频,哥哥们都有些烦。” 她出身顶级世家,又是嫡女,该有的教养一样不少,政治嗅觉也是,知道在外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比如这些,就是不应该说的。可崔俣是长辈们挂在嘴边的人物,虽一在洛阳一在长安两地相隔,但某些政治观点是一样的,也并非没有来往。 遂这些话,说与崔俣是没问题的。况且……崔俣还是她救命恩人呢! 崔俣其实只是想缓缓气氛,没想到这姑娘这么懂事,还附送消息!惊喜之下,他又问了几个相关问题,王十八娘也痛快答了。反正也不是什么机密,稍一打听也能问出来,说与恩人算还情了! 两人相谈甚欢,杨暄黑着一张脸,更不高兴了。 这就是个蠢姑娘啊!崔俣竟对着她笑的像朵花!他也很好看,崔俣眼神怎么舍不得溜过来! 哪怕是想套点信息,面对王家人,崔俣也没太过分,点到为止。一盏茶过后,他开始带着点调侃问王十八娘:“今日是怎么回事?你怎的身陷如此险境?” 王十八娘脸有点红:“今日……我任性了。” “嗯?” 王十八娘悄悄看了崔俣一眼,没说为躲未婚夫下定偷跑出门,倒不是不想告诉崔俣订有亲事,就是觉得今天这行为太丢人。略过理由前因,她直接道:“……使小姓子,扮做男装悄悄出门,出了门又耍小心机,把贴身的丫鬟给坑了,自己一个人到处逛……” 她抿了抿嘴,头微微垂下去:“我这样年纪,父母不允许常出门,可日日呆在家里,心中憋闷的很,特别想做点什么事松快一把……在街上晃了一圈,旁人不识我,穿着男装也不用守规矩,玩的也算爽快,可不知道怎么的,痛快完了又有点难受,想到娘亲定然为我担心,我那丫鬟定然急的不知如何是好,我就有点玩不下去……可跑都跑出来了,这么快回去又不甘心,我就找到一间茶楼——”她看着崔俣,比划了下,“就是方才公子你接到我那间茶楼,坐在那喝茶消磨时间。” 崔俣挺理解王十八娘的心情,谁没个叛逆期?古代小姑娘被教养的严,好像天生少了这种情绪,可总归是人,怎么会没情绪?王十八娘看着已是适婚年纪,若再加上点恐婚,压力于心,这样行为就更可以原谅了。何况她还心地善良,知道做错了事,对父母家人甚至贴身丫鬟,都有愧疚感。 崔俣便安慰了安慰了王十八娘:“你今日虽算任性了,但也没错,不过是出来玩一趟,玩够了就会回家,你只要安全回去,你父母家人都不会怪你,贴身丫鬟也不会记恨。” “真的?”王十八娘一双杏眼含着水光,眸底泄出几分急切,可见崔俣这安慰于她,非常重要。 崔俣使颌首:“真的。” 王十八娘长长叹了口气,再抬头时,已微笑满面,神情释然:“多谢公子开解。” 崔俣也微笑:“嗯。” 杨暄看着二人互动,这副全然当自己不存在的气氛,真是让人生气! 他颇为犀利的扫了王十八娘一眼:“你如何遇到荣尹二人的?怎么不说?” “是这样,”王十八娘端正坐姿,肃然道,“我在那里坐了很久,并不知道荣尹二人什么时候来,只是突然间,小二送来一盏好茶,指向荣炎彬,说是他请的,我不想生事,便没要,请小二送了回去。这本也没什么,可尹子墨竟也在另一桌,瞧见了,便笑了两声。许他也没什么嘲笑之意,许也就是凑巧,没准都不是笑荣炎彬的,荣炎彬却误会了,大约想争口气,便走到我的桌前坐下,亲自来请我。我还是不愿,荣炎彬就不高兴了,他一不高兴,话音不自觉放大,这下不仅尹子墨,所有人都知道了,荣炎彬更撑不住面子……” “我那时有些尴尬,想说要不就横了心,接下这茶把事过了再说,谁知那尹子墨抽了什么风,也请小二送来盏茶。我既没要荣炎彬的,便也不会想要他的,我虽是王家女,出门银钱却是足足的,怎会喝不起一盏茶?他二人轮番如此,竟是故意将我低看,我心中有忿,便不想再理,转身离开。” “那二人正在争锋,怎会允许我走?荣子彬便道我偷了他东西,尹子墨更狠,竟随身带着我王家下给他的秋宴贴子,拿出来趁时机放桌上,正好我经过时不知被谁绊了下没站稳,手撑桌洒了茶,确然污了他的贴子。我气的不行,可事情越闹越大,却是不好。我扮男装,别人不识我是王家人,丢点脸没什么,可若事情闹大,揭破身份,丢了王家的脸,却是万万不行的。着急间,我见窗外不高,便心一横,跳了下来……之后的事,公子都知道了。” 崔俣摇了摇头:“你这姑娘也是胆大,那楼虽不高,若跳下时没占稳,也极容易受伤的,如你之前所言,若伤着脸怎么办?若是刚好踩到块石头崴了脚,摔伤了怎么办?” 王十八娘垂着头,声音低低的:“我知道错了……” 崔俣并不想太过批评一个小姑娘,指尖点着桌面:“也就是说,他们单纯争锋较高下,你只是倒霉成了他们较量的工具,哪怕那荣炎彬最初确想结交你,后来也忘了这份心思,只为较高低。” 王十八娘点头:“确是如此。” “你认识他们么?” 王十八娘点点头,又摇摇头:“都是数得上名姓的人,一些场合,总有交集,因男女避嫌,我并未跟他们对过脸,说过话,但有姐妹私下里指着介绍,遂我认得。他们识不识得我,我却是不知了。” 崔俣眉睫微垂,静了一会儿,才又问:“后来出言相帮荣炎彬那位粉红纱裙姑娘,你可是认识?” “是。”王十八娘柳眉微顿,轻言细语,“说起这个人,也是四年前秋宴的有缘人,她便是那个险些成功陷害我的人,名叫林芷嫣。” 崔俣回思住事:“林家的人?” “是。” 这林家野心很大,凭着一个在洛阳吏部做官的族人,就想拓展关系,为此竟敢在谢家宴上谋事,谋的还是王家嫡女,就为结交靠着越王的李家关系,以谋更好前程。 林家自认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无人能查出,甚至还利用了一把崔佳珍,炮灰多的很,却不知道,上位者心思透透的,看事有时都不需要足够证据,看结果就知道怎么回事。更何况杨暄还逮到了人? 可他记得,后来杨暄和谢闻谢丛一起挖坑,引林家和李家狗咬狗,双方元气大伤,谢家静静围观,依然保持长安超然地位。后来还是李家靠着越王势高一筹,把林家斗下去了,而林家这位在吏部做官的族人,好像也出了事。 “她怎么还能蹦跶?” 王十八娘叹了口气:“她族叔牵扯到一桩贪污案,被罢官下了狱,她家最强的人倒了,家里慢慢也不行了。林芷嫣本来说了门好亲,因男方祖父去世守孝,拖了两年,男方见林家落败,也没毁约,倒是林芷嫣,不声不响的入了荣炎彬的门……她是想救她族叔,只要她族叔能翻身,林家就还有望,可这事也做的也太……” 王十八娘不想太过批判,只叹了口气:“荣炎彬生母因前事,芥蒂颇多,不肯接受林芷嫣,林芷嫣便在外头置了间宅子,就这么被荣炎彬养了起来。她想帮荣炎彬出主意,被他看重权以借势。听说最近文城彭家出了个什么案子,是小妾要争平妻正妻位,林芷嫣说有办法,会替荣炎彬参谋,助他生母为妻,他便再也不是庶子。” “对了,林芷嫣那边好像还有个说法,说要荣炎彬带她进我家秋宴,只要她进来,找到一个人,得到关键东西,这件事,便必能成!” 这一番话听完,崔俣双目微瞠,看起来有些讶然。 王十八娘有些不好意思:“我们这些内宅女儿家,对圈子里外的姑娘总是特别关注,尤其有些恩怨的……那林芷嫣,其实以前也不是这样,她有些心机,却也有风度仪华,可近一两年,她着实变的太多。” “对了,我家办秋宴,两位也来吧!”王十八娘笑容甜甜,“我家人不知两位到了洛阳,遂没下贴,今日我回去便让人送贴子来,届时一定要赏脸啊!” 第107章 这俩人是一对 王家秋宴,洛阳盛事,因是帝都,与谢家在长安的秋宴不同,王家秋宴上,会有更多数量的朝臣,皇家宗室也会过来凑个热闹,若太康帝不亲临,宫里的几位皇子必会亲自前来。 这样的机会,不一贴难求才怪! 崔俣和杨暄不是一般人,哪怕没王复老爷子这份关系,只凭这几年的来往,王家也不会少他们一份贴子。 他二人却并不打算参与。杨暄这边,身份特殊,王复老爷子知道,可这位老爷子脾气硬,不想放弃这个徒弟,一些事愿意自己扛,未必会愿意带累家族,杨暄的太子身份,王家人很可能不知道,或者知道的不多。如此,杨暄若入宴,能得到的重视和保护非常有限。一个本应该在长安的太子,贸然出现在这样大规模的宴上,会遇到各种各样有份量的人,一旦麻烦沾身,很难处理。 至于崔俣,参不参与结果都一样。他想建立的人脉圈子目前看来很够,如若看上哪一个人才,七转八弯的,总能搭上关系,不需要非到秋宴上应酬。宴上到处都是有身份的人,他这样的草民,见谁都行礼,说话做事心里总得绕几个弯,怪累的。而且他给自己打造的路线,可是半仙崔道爷呢……这样的高人,去巴结别人,不如让别人来巴结他。 他若想热闹,随便把自己来洛阳的事往外一散就行了。 今日遇到王十八娘,实是太巧,王十八娘聊天时提供的消息也太特别。 林芷嫣是谁,做过什么,想要什么,崔俣并不关心,但她想帮荣炎彬生母做上正妻,去掉荣炎彬的庶子头衔,还异常笃定只要能进王家秋宴,就能办到……这就有点意思了。 荣炎彬母子摆脱现状是个难事,聪明一点,消息灵透一点的,会想到利用彭传义的案子,也很正常,可偏偏,这是个内宅女子。 崔俣非是瞧不起女子,事实上女人厉害起来,很多男儿都难以比肩,可此事……崔俣总觉得有点蹊跷。林芷嫣要拿的那样东西,他也非常好奇。 遂他没根本没多想,就答应了王十八娘:“如此,便麻烦王姑娘了。”他微笑沁入眸底,笑意温暖如玉,“王家秋宴,我一直心向往之,可惜一直苦无机会。” 王十八娘脸微红:“不麻烦不麻烦一点也不麻烦!只要你愿意来,我王家必会倾心款待!” 杨暄眉目微垂,抱着胳膊如老僧入定,他已经不想再看崔俣和这个花痴无脑的小姑娘说话了。 谁知下一刻,崔俣问了小姑娘一个非常敏感的话题,他不能再旁观了! 崔俣见王十八娘虽着男装,眉目间却仍带着少女娇俏感,话说起来也都是王家,没有夫家,有点疑惑:“四年过去,你怎的还没嫁么?” 他这一问,纯属关心。他是个穿越又重生,历尽沧桑的灵魂,自认有一把年纪了,在他心里,王十八娘就是个晚辈。四前年他帮过她一把,今日又帮了一把,聊一会儿觉得小姑娘还不错,心性挺单纯善良,难免多了些亲切慈爱。古代小姑娘成亲的都早,大多都十二三订下亲事,及笄就出嫁,王十八娘怎么看也有点超龄了,这小姑娘还不着急,净顾着跟家里人任性耍小脾气,回头传出个怪脾气老姑娘的名声可如何是好。 王十八娘却是连脸连耳根,甚至整个人,都轰的一声红通通了。 崔,崔俣问她婚嫁,是不是对她…… 她手里捏着帕子,咬着唇,好半天,才做好心理准备,勇敢的抬头看向崔俣:“我……我心里……我心里一直……” “嘭——”的一声巨响,打断了小姑娘的话,崔俣不满的侧头,看着突然站起来的杨暄,眉梢挑着,神情很明显:你发什么疯? 杨暄绷着一张脸,面部神情十分严肃:“我去换壶茶。” 崔俣掀开桌上茶壶盖看了看:“还有很多。” 杨暄仍然一派严肃,眼神无比认真,好像他真是想招呼好客人:“虽是夏日,茶凉了也不好,王小姐身份也不一般,总要上些好茶。” 崔俣狐疑。 杨暄正直脸。 崔俣虽然仍觉得杨暄在抽什么风,但这话倒也不错,就点了点头。 杨暄侧过身,在崔俣看不到的角度,戾戾目光直直盯着王十八娘,露出森森白牙,声音暗沉:“王小姐想喝什么茶?” 王十八娘直接吓懵,整个身子都僵住了,好半晌才颤着音回话:“什,什么都可以,我不,不挑的。” “王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怎的说话都磕巴了?可是口干心躁苦夏?”杨暄‘十分体贴’的建议,“要不别用茶了,来些清火的莲心水可好?苦一苦,舌润心明,许就会好、好、说、话、了!” 好好说话四个字,节奏有些特别,加之杨暄微微弯身过来,压迫十足的动作和眼神,无处不透着威胁意味,他整个人的姿态,就是这四字警告:好好说话! 王十八娘差点惊喊救命,这个人好可怕!是想杀了她么一定是想杀了她! 可她是王家嫡女,头可断血可流教养不能丢!吓到魂都要没了,王十八娘却出奇的保持住了镇定姿态:“若不麻烦,可否来碗酸梅汤?” 杨暄狭长双眸眯起,内里刀光血色几乎要溢出来。 王十八娘快哭了时,崔俣发话了:“你长成这样,别随便跟小姑娘说话,吓着别人了。” 杨暄知崔俣敏锐,吓唬王十八娘的动作很隐蔽,表情只十八娘能看到,话音也没太过分,配上他表情,王十八娘能吓尿,没看到表情只听声音,崔俣只会觉得他有点抽风。 “我去要酸梅汤。”杨暄走前,再次给了王十八娘一个戾戾警告眼神。 杨暄走出房间,也没真就去准备酸梅汤,他随手一摆,懂眼色的手下就去了,他自己则站在门侧,悄悄看向里面——继续监视。 因王十八娘是个姑娘,与俩男人独处一室总是不好,所以这个房间门,是大开着的,空间不封闭,外面能看到里面,里面当然也能看到外面,王十八娘若遇危险,还可以求救。 就是有点不利于杨暄偷听。角度选不好,不但看不到房间里情形,还很容易被发现。 杨暄头一次很小心眼的,把仇记在一个女人身上。 和他抢好看兔子的,都不是好人! …… 房间里,杨暄走后,仿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杨暄在时,其实也没怎么说话,都是崔俣和王十八娘轮流问答浅谈,或倾诉或提供信息,很是自然,他一走,房间好像立刻空去好大一块,气氛变的……有一点点尴尬。 王十八娘得崔俣询问婚事,冲动之下本想诉一诉情,说说小女儿心结,可被杨暄这么一打断一吓唬,再加上气氛变的尴尬,她哪还说?心里那股淡淡绮思散去,理智回笼,她又微微垂下头去:“亲事……是订了的,只是还未到婚期。” 短短一句话,没多少字,仿佛耗尽了浑身力气,难过的不行,说出来又觉得浑身一松,反正也这样了…… 崔俣听这话里似有无尽忧忧之意,立刻便懂了,这姑娘叛逆跑出来,多半是婚前恐惧症了。 “不知道婚后会如何,婆婆小姑好不好相处,夫君会不会呵护,日子会不会顺利,所以心中担忧,也有点害怕,是不是?” 王十八娘杏眼圆睁:“你怎么知道?” “姑娘家都是这样,”崔俣微微笑着,“闺阁时,对未知未来有憧憬,也有诸多小烦恼,哪怕是青梅竹马很有感情的未婚夫,也会担心以后会不会变。” “真的?”王十八娘蹙眉,“姑娘都一样?” 崔俣点点头:“不信你可去问你的娘亲和出嫁姐妹。” 王十八娘若有所思。 古代是没什么自由恋爱的,若父母疼爱,择婿时会为女儿着想,甚至让女儿偷偷相看一眼,问一声愿不愿意,可之后过的怎么的,却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崔俣心内叹了口气:“十八娘,每个人的人生路呢,都是自己选择的结果,你以后会过的如何,其实都在你自己。你是个聪明孩子,切莫只顾任性,忘了自己是谁,能看到什么,做到什么,掌握什么……” 酸梅汤是夏日消署常备饮品,着实不费什么劲,很快就能送来,杨暄拿到手,正正表情,再回房间时,崔俣和王十八娘都没说几句话。 王十八娘也挺‘懂事’,果然没说出什么过分的话。 杨暄心内略感安慰,往汤里加的料减了一半。 王十八娘静了一会儿,才端起酸梅汤喝了一口,这一口下去她差点吐了,这是什么玩意儿!又苦又涩,根本不是酸梅汤! 她非常用力控制,才勉强保住了世家女风仪,没当场呕出来。可抬头一看崔俣,他正端着釉青小碗,喝的很满足,唇有笑意,眉目舒展,虽未说话,但很明显,他满意这酸梅汤的味道! 王十八娘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这种怪味,崔俣竟会喜欢! 可再一看沙三与崔俣的交流……两人虽然没说话,甚至没有对视,沙三却很了解崔俣的神情动作代表了什么,他眼角一垂,杨暄就拿走他面前茶盏,他微一蹙眉,杨暄就移开身体,不挡着窗子吹过来的风…… 崔俣姿态也很自然,沙三递来小碗,他手已伸到半空准备的位置等着,好像知道会送到那里;沙三正要拿扇子,他就轻轻摇头,好像知道沙三想帮他打扇散热气…… 这两个人,好像从一开始就特别有默契,中间插不进第三个人。她之前因太过激动忽略,现在回想真是……眼瞎了啊! 怪不得沙三之前在房间里不说话也不显尴尬,他二人彼此心灵相通,崔俣的话,其实就代表了他么! 愣神间,又见沙三拿来一方浸了冷水的帕子,似乎想给崔俣擦脸降热,崔俣却很是嫌弃,夺过帕子按上沙三的脸,因为相比而言,沙三额上的汗比崔俣多多了……沙三笑眯眯的,看着崔俣给他擦汗,仿佛很是享受。 电光火石间,王十娘心里推开新世界大门,明白了什么……这两个人,好像是一对啊! 沙三照顾崔俣,崔俣虽偶有嫌弃之色,但对沙三也是真心关切,彼此间默契十足,是互相有意呢! 王十八娘是世家贵女,世家审美偏颜色,偏激时甚至只要人长的好看,干什么都是对的。世家里也不是没出现过男风,这种事在前两三代,甚至是很多人追求的潮流,她并没有鄙夷不认同。 初时,她觉得自己对救命恩人有绮思,恩人惊才绝艳,她看到的确也脸红心跳,难以自持,可相处这一会儿,聪敏如她,怎会察觉不到崔俣对她没旁的意思? 本来发现这种事,她应该情伤一把,好好难过难过,可这一刻她发现,她竟然一点也不生气!也没有难过伤心! 她仍然有一点点惋惜救命恩人不喜欢自己,仍然也脸红心跳难以自持,可看到这一幕她觉得很美,应该保护! 她忽的站起来,杏眼睁圆,眸色激动,素手握拳:“我会幸福的!你们也一定要幸福!” 崔俣有点不懂,这姑娘是受什么刺激了,这么突然? 杨暄却眉目舒展,这傻姑娘终于懂眼色了,他决定原谅她了! 王十八娘忽的转身,斗声昂扬:“我要回家了!我会听长辈的意思嫁人,然后好好过日子,我那未婚夫……他敢负我!” “你等等,我让人送你回——” 崔俣一句话没说完,房间里已经没了王十八娘的影子,这姑娘跑的倒挺快。 崔俣叹了口气,戳了戳杨暄:“派两个人送她吧,她那样子,万一再惹了祸怎么办。” “嗯,也给王家卖个人情。”杨暄朝门外打了个手势,就有两个人跟了过去。 …… 王十八娘走了,杨暄这笔帐就该算算了。 崔俣指尖敲着桌面,眼梢横着:“还不离开洛阳?跟踪监视我?” 杨暄立时怂了,全无吓唬王十八娘的气势,眼睛看别处:“我不放心你。” “这里这么多人,有什么不放心的!”崔俣把桌子拍的啪啪响。 杨暄赶紧把手垫过去,崔俣满含怒色的眼睛看过来时,他舔舔唇:“仔细手疼。” 崔俣:……堂堂太子,竟如此耍赖不要脸! “严肃点,说事呢!” 杨暄顺手捏了捏他了手,眸色幽深:“嗯,你说,我听着呢。” 崔俣气几乎顶到胸口,咬着牙:“你到底走不走!” “不走。”杨暄神色相当平静,“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若出事了呢?” “我会解决,不连累你。” 崔俣狠狠掐了他胳膊一把:“你说不连累不连累了?你出事我会干看着么!” “你心疼我,我知道的。”杨暄笑的有点傻,抬起胳膊内侧冲着崔俣,“你掐外边我不疼,你手还酸,你掐这处——” 崔俣登时站起倒退几步:“你拿咯吱窝冲着我干什么!”他满面严肃如临大敌,“难道你突然间有狐臭了!” 杨暄:…… 总之不管怎么闹,杨暄就一句话,他不走,就在洛阳扎根了! 崔俣无法,劝不听,只好帮着想办法。易容药水多伤皮肤,短时间可以,时间长了就不行了,杨暄堂堂太子,总不能以后成了烂脸太子吧!可崔俣在洛阳,又不可能总在一个地方不动,杨暄要跑,就会走到人前,处处都是麻烦…… 这回杨暄聪明了一把,灵机一动:“要不我戴面具吧!” “面具?” “对啊面具!”杨暄拿手比划着,“就像高人贵人,因意外伤了脸,就重金打造贴合面部的面具,能遮脸,又不会不雅难看吓到人。” 崔俣眸光一动,看了杨暄一会儿,手抚上他的头,笑了,“这个主意倒是不错……这次算你聪明。” 因这个摸头动作,二人距离拉近,杨暄看着崔俣的眉眼,看着崔俣的唇,目光灼灼,蠢蠢欲动,下意识往前靠…… 崔俣却适时起身离开,不知是凑巧,还是故意。 “我给你画个面具样式。”还很兴致勃勃。 杨暄连片角都没抓到,心内一片空落。 “你想要什么材质的?金的?银的?还是皮的?” 杨暄:……“都听你的。” 崔俣兴致上来,和杨暄商量了好半天面具的事,什么样式,什么形状,什么材质,要不要花边,要的话要个什么样式……一直忙到吃晚饭,才有了雏形。 崔俣很满意:“以后戴上这个,就能正大光明的阳光下行走了!” 杨暄很受伤:“这话好像在说老鼠。” 崔俣一脸郑重:“你要不喜欢,猫头鹰也行。” 杨暄:…… “来来,同我说说,你都不喜欢什么动物,我好让你满足。” 杨暄:…… 饭后,二人话题又回到白天的事,崔俣说王家这次秋宴他必是要去的,起码看看那林芷嫣做什么妖,杨暄说既然想出了面具这一招,他也不用躲着,要跟崔俣一起去,崔俣点了头。 “还有一件事……”杨暄眉心微皱,犹豫了片刻,才道,“今日里我跟随你,站在人群中,总有被窥视的感觉。” 这个很危险,杨暄身份,一旦被人盯上,无论做什么伪装,总会露出点东西,崔俣立刻脑内闪过警报,身体坐直,面色严肃:“怎么回事?” “你先莫急,”杨暄给他端了杯茶,“不同你讲,就怕你这样。” 崔俣指尖敲打桌面:“这很严重!” 杨暄见安抚不行,赶紧说了:“在场那么多人,不一定是看我,许是凑巧。” 崔俣眯眼:“若真是凑巧,你不会如此记在心上。” 杨暄只得交待:“前日送彭传义主仆过来,遭埋伏时……我也有此感觉。” 崔俣立刻反应过来:“可是你突然愣神的时候?” “不错。” 当时是真惊险,正好一枝箭射过来,差点把杨暄穿个透心凉!也是他坏事,才让情境变的险而又险……崔俣想着想着,不免就想起了后续,那个被按在树上的深吻。 耳根有些红。 杨暄蠢蠢欲动又吃醋一整天,偏偏这个时候绮思不在线,全然没发现崔俣这一点点的不自在,还顾自分析:“当时我感觉密林深处有高手潜伏,与那批杀手不是一个路子,实力更高强。这些人没出手打算,应与咱们的事无关,只是路过。行水路时,我确定,没他们任何形迹,他们只是比咱们早一步到林子,显然也并非跟踪我们……我觉得他们目标不是我。哪怕今日再遇,我疑的也不是我的身份被发现,而是他们的目的。今日彭传义主仆并不在,他们盯的——是谁?” 上回和今次,除了他自己和崔俣,还真没有别的都共同经历的人。 杨暄说完又疑惑:“或者这一次,仍然是凑巧?” 可这世间,哪来那么多无缘无故的凑巧? 崔俣注意到一个点,敲了敲桌子:“彭传义主仆的案子,荣家有用,今日荣家庶长子也在,所以——” “盯荣家的?” “或许是,或许不是,”崔俣目光湛亮,眸有谋思,“我总觉得,此次王家秋宴,会给我们很多惊喜。” 第108章 小老虎面具 义城郡,蓝桥已经与木同冷战很多天了。 原因么,自然是自家主子的失踪。 崔俣这辈子职业方向特殊,心知可能会突然陷到各种各样的麻烦中,忠心小厮又太不聪明,他便早有前言叮嘱,若有一日他出了意外,让蓝桥不要着急,且短时间内尽量不要泄秘,不要把事情嚷的纷纷扬扬,只需告诉杨暄便可,杨暄会处理一切。若日子长了,再也瞒不住,便顺其自然。 蓝桥最初听到这种话时吓的不行,有一段日子日夜守在崔俣身边,恨不得在崔俣床前脚榻上守夜,赶都赶不到。后来见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这才放下心,谁知这种事竟还真发生了! 蓝桥赶紧去找杨暄的人,又不敢把消息透给崔家人,不敢睡也不敢吃,害怕的不行,唯一能说两句话的,就是同近身伺候主子的木同了。 木同也很自责,会发生这种事他也有责任,起初还安慰他,和他一起关注事件发展,甚至施轻功带他去杨暄的地盘听消息,保证来去无痕,误不了任何事。 然后杨暄查到了崔俣的消息,叫人准备了船只,立刻赶水路,连小老虎都带上了,就是不带他! 蓝桥很失落。他知道自己笨,也没什么武功,但他担心主子的心是真的…… 这也算了,只要主子能安全,他怎么样都行。可杨暄太绝情,后面干脆什么消息都不传出回来,只道了句两人皆平安,不告诉他主子在哪,该往哪里去寻…… 蓝桥就不高兴了。 主子也是蓝桥的主子啊,蓝桥得伺候的! 杨暄不说,他决定自己上路,反正走水路往东嘛,他也走水路,没准就碰上了!就算碰不上,他知道主子接下来打算去洛阳。按主子先前计划,时间算着有点紧,主子怕是不能再赶回来一趟,他带着主子东西往洛阳去不就行了!路上碰不到,总能在洛阳等到! 可他把这计划和非常信任的木同一说,木同相当反对。他执意要执行,木同竟还把他看起来了,不让他走! 蓝桥非常震惊:“为什么!” 木同非常淡定:“有沙三在,崔俣不会有事。” “可主子身边没人伺候!” “沙三会派人。” “可我最熟悉主子习惯!” 木同无奈捏眉:“你这蠢蛋,看不出来么,是沙三故意拦你几日,要和崔俣在一块!” 蓝桥不理解:“我伺候主子,沙三也可以和主子在一块啊。” 木同磨牙:“可是你碍事!” “乱讲!我最懂眼色分寸了,不可能坏主子的事!”蓝桥对自己的职业道德相当坚持。 木同叹气。就是因为你没眼色妨碍人家卿卿我我诉情了,才拦着你啊! 蓝桥回过味来,幽幽说了一句:“所以你是因为知道沙三心思,才帮着他拦我。” 木同翻了个白眼,真不容易,总算转过弯来了,妨碍别人谈恋爱是要遭天谴的知道么! “可主子要不愿意呢?” 木同哈一声:“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蓝桥瞪着他,“万一吵架了呢,万一主子心情不好不想见沙三呢?主子身边没自己人,想喝盏茶吃口饭都得求沙三,怄个气还要饿肚子,得多难受!” 木同眼睛睁圆,似乎非常不理解,这小笨蛋的脑瓜怎么想到这出的,崔俣那性子,他若不高兴,只怕会让别人更不高兴,怄个气还要饿肚子,这小笨蛋真的了解自家主子么? “我以为我们是一国的。”蓝桥目光和声音一样幽怨,“没想到你是沙三的人!我不要同你说话了!” 木同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你不怕沙三?” 蓝桥鼓着脸,点了点头:“当然怕,他身份高贵,我在他面敢抬个眼都是错,他不高兴了,随手一挥就能杀我,安个不敬罪名,主子也没辙。” “那你还跟他对着干?” “可我的主子不是他啊,他看不惯我,要杀我,是他的事,我但凡没死,都是少爷的人,要拼死护着少爷的。”蓝桥神色认真又严肃,“忠仆不侍二主的,哪怕天皇老子在这,我也是主子的人,主子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让干的坚决不干。” 木同微怔。 蓝桥声音有些低:“我知道我笨,可主子没嫌弃,心里虽没说,但我知道,他把我当家人的。我帮不了主子太多忙,可但凡有点用,我也想全部用在主子身上。前番与沙三对着干,主子并未明言反对,不反对,不训我,就是愿意看到我这样,所以哪怕是死,我也要赶去主子身边!”蓝桥一通说完,鄙视的看了木同一眼,“我们忠仆都是这样的,你不懂。” 木同嗤了一声:“你就说的好听,我也在崔俣身边做事不久了,怎就没见他把我当家人?” 蓝桥哼的比他还大声:“你都没把我家主子当主子,他凭什么把你当家人!” “怎么可能,我这几年尽心尽力……” “呸!现在都拦着我去找主子呢,还有脸说尽心尽力?我蓝桥傻,主子可不傻!” 木同愣住了。所以他现在是被一个笨蛋教训,真心,才能换真心么? 他来到崔俣身边,是因为一份好奇心,好奇这世上真有无缘无故无所求就献出性命般忠诚的小笨蛋,这笨蛋还那么蠢,不知道会不会有醒悟的一天,后悔自己所为。见到崔俣后,更加好奇,这样聪明果决,走一步看十步的心机深沉之人,跟着真就不怕哪天被算计被放弃被当成诱饵被别人砍么? 再然后,他就更好奇了,因为崔俣的人物关系里竟然有当朝太子! 这四年来,他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人品,没做过任何对崔俣杨暄不利的事,一直兢兢业业不遗余力,却也明白,崔俣对他并没有付出安全信任。 所以并不是他能力不够,不是崔俣眼光高疑心重,而是因为自己……没投入真心么? 若投入真心?真能像蓝桥这傻蛋一样,蠢到没边,崔俣还护着? 可若真交付忠心,成为崔俣一个人的人…… “喂,小笨蛋,”木同蹲下,直视蓝桥眼睛,“你将所有心思全部寄于崔俣身上,不难受么?” 蓝桥眼睛睁圆:“为什么要难受?” “你只顾伺候,你想要的……” “我想要什么主子都知道啊!”蓝桥掰着手指头数,“我喜欢西街的鸭颈,主子一直记着,每回经过都会给我买;我喜欢颜色漂亮的珠子,主子每回得了都赏给我,有次还直接搬了一箱子别人送的南海彩珠给我;我被人欺负,自己都没当回事,主子却不喜欢,总要教训回去,要不是崔晋同我说,好些时候我都不知道……你看,我想要的,主子会全部给我,不喜欢的,主子悄悄就能把事办了还不让我知道。不止我,小老虎不会说话,可它喜欢什么,想要什么,被谁欺负了,主子也全都能知道,样样顺的妥当呢!小老虎比我强,还会捕猎物送给主人,我能做的,就是忠心伺候,算起来还是主子亏了呢!” 木同目光闪烁:“你就不想走?不想成家离开?” “咦你这问题,怎么同主子问过的一样?”蓝桥歪着头,“我现在没想过这些事,就想呆在主子身边,家里这些丫鬟都捧高踩低的,以前见我就翻白眼,现在见我就笑的甜,太吓人……外面那些,门户高的不敢想,门户低的,聪明灵秀的,我这么笨,怕耽误了人姑娘,憨厚长相一般的……”他眼睛看别处,“我也不敢嫌弃人家,就是伺候主子这么多年,这习惯么……总之,我不会离开主子身边的!主子再说随便我怎么想都会成全,我都不会走的!” 随着蓝桥讲述,木同嘴角笑容一点点绽开。 也许他家死了的老头儿说的是对的,他们这样的人,命中注定要找主人。找到了,找对了,才知道什么叫家国,什么叫传承,什么叫羁绊,什么叫……生命。 付出生命与忠诚去闯荡,哪怕有一天能力不足,出了意外,游落他乡时,也会像那老头儿一样,就算混的像混混,无赖泼皮不要脸,也是心中有信念有坚持,独一无二的混混,总有那么一种时刻,让所有人信任倚靠,像夜空中最明亮的星。 他也想是那样的人。 独一无二,和别人不一样。 而崔俣……条条样样都让他佩服,错过这个人,只怕这一生,他都找不到合适的主子了。 “我带你去。” 蓝桥正抹着眼泪用力想主意,就听到了这话,一时还不敢相信:“什,什么?” “我说,我带你去找主子,我知道他在哪里。” 木同说话时仰脸看着夜空,眸色幽深,蓝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时间寻思,当下就蹦起来:“真的?你真知道?可是沙三那边不是封锁了消息……” “告诉你一个秘密,小笨蛋,”木同曲指弹了弹蓝桥脑门,“对于武功人高强的聪明人来说,只要他想,就没有知道不了的秘密。” “哦哦,”蓝桥一点也不关心这些,捂着脑门往外跑,“那我去把主子的箱子收一收,再给盈小姐晋少爷传个信,咱们就走!” 木同:……心里有淡淡不爽。 …… 木同认真起来,办事能力果然不俗。他带着蓝桥,并家里崔盈为崔俣准备的东西,只用四日,就到了洛阳,并且准确找到崔俣住的客栈后院。 杨暄当时的表情略有震惊,这木同一直是个精明的,怎的这回…… 蓝桥早已抹着眼泪冲到崔俣面前磕头行礼了:“主子蓝桥好想你……” “正好,我也想你煮的凉茶了。”崔俣微笑道,“夏日来了,总是胃口不好,难以安睡,你收拾收拾,一会儿去给我煮几盅。” 蓝桥连连点头:“我收拾完就去!” 他并没有像以前那样骄傲的朝木同炫耀与主子的亲密,木同却陡然明白了,一个熟悉的自己人伺候,对崔俣来说是真的很必要的。 诚然,以崔俣智商,不可能和杨暄怄个气都得饿着自己,但杨暄地位再尊贵,对爱人心思再细,也总有注意不到,或者注意到了却做不到的地方。比如这一盏凉茶,蓝桥的手艺不一定比别人好,味道不一定有多惊艳,可里面花着心思,带着忠诚,许还有过往回忆的怀念…… 有些,是只有蓝桥才能给的。 一个人活着,不仅仅只需要情爱,还需要更多更多东西。 他也想,成为崔俣身边的那个特别。 木同行了个极为郑重的下属礼,他单膝跪地,右手抚左胸,表情十分肃正。 崔俣有些惊讶,这个人以前并不会如此。 “属下木同,为主子效忠!” 崔俣目光倏的眯起,半晌才道:“决定了?” 木同抬头看他,目光炙烈:“是,决定了!” 聪明人之间说话,本就不用解释更多,决心与礼节,已表达一切。 “起来吧,”崔俣脸上除了微笑,并没有太多情绪外露,“以后就请多关照了。” 木同也不多发誓表忠心,反正日子还长,行动比什么话都准确。 木同身影隐于暗处后,崔俣看着杨暄,笑容略得意:“他是我的人了,以后你再影响,是不可能了。” “连你都是我的人,我怕什么?”杨暄心里还是有点酸的,但他聪明的没表现出来,“我就是觉得,你对蓝桥……是不是太宽松了?他有点笨。” 崔俣笑容更大:“你不觉得,一个人开开心心傻乎乎过日子很好么?看着他开心,我心里好像都能跟着阳光起来,就像自己也能这样没心没肺过日子一样……想想就很幸福。” 看着崔俣亮晶晶似乎有漫天星辰洒在里面的眼睛,杨暄……垂头检讨。 他似乎好像从没让崔俣过过这种日子?好像自认识自己开始,遇到的都是杀机,意外,惊险,每时每刻都得抻着精神,连睡觉有时都得睁一只眼。 这条路,荆棘处处,危险重重,胜,则为王,坐拥天下,败,则死,身消骨灭。 他信自己,也信崔俣,二人携手,必能走到那最高位! 他的理想,不仅仅是坐到那张椅子,还想安黎民,整河山,创无上盛事;崔俣之才,亦不只深浅心机谋算,他心思玲珑,见识深远,每每无意间总有金句,促他思考,点他灵台。 这天下有崔俣,是大安之福,百姓之福。 可他从没问过,崔俣是不是喜欢这种生活。虽然崔俣表现的这么适应,这么游刃有余。 崔俣会喜欢看没心没肺的蓝桥快乐,会纵着蓝桥,或许……他一直喜欢向往的,是这样日子?这样平平安安,没有烦恼,傻傻乐着就能一辈子的日子? 若如此…… 杨暄深吸口气,走到崔俣面前,握住崔俣肩膀,郑重道:“你放心,以后……我会让你过上这种日子。你只需要傻傻的,笨笨的,没心没肺过日子就好,其它一切,都有我!” 崔俣看着杨暄。 杨暄眸底墨色翻涌,可谓情切意诚。 崔俣伸手在杨暄眼睛前挥了挥,认真问:“你又吃错什么东西了?” 杨暄:“……嗯?” 崔俣眼角一横,丢下个看蠢货一样的眼神,走了。 喜欢看又不代表喜欢那么过,他还喜欢看蝴蝶呢,尤其小老虎扑蝶,难道自己也要变成蝴蝶变成小老虎? 河道上,小老虎不停的打喷嚏,把玲珑急的不行:“阿丑乖啊,难道你中午偷吃胡椒了?” 阿丑甩了甩头,圆耳朵抖了抖,看着东方河面,吊睛琥珀圆眼里涌上些许水汽:定是主人想虎大王了!真是的,离开没几日就想,主人也是太粘虎。没办法,去看看他好了……带点什么礼物好呢? 小老虎吊睛圆眼直直看向水面,肉爪啪啪拍船头:这两日抓的鱼都很美味,就它了! 玲珑一看小老虎动作就明白了,立刻把外裳脱了,拎着小老虎就往水里跳。 “嗷嗷呜——” “哈哈哈哈哈——” 河帮众人赶紧遮眼睛,玲珑小姑娘虽年纪尚小还没发育,也只脱了外裳裙子,可胳膊小腿都露了半截!怎么说也是姑娘……近几日这样情景看惯了,每每相似时刻,他们只敢转身遮眼,不敢拦玲珑,更不敢拦小老虎。人两个玩的好,别说玲珑那蛮力,那护短的厉害娘,小老虎也惹不起啊,一爪拍过来能拍去半条命! …… 很快,王家秋宴的日子到了。 崔俣跟杨暄约法三章:“最好不要带超过三个人,要带的话,必须保证他们能力出色,不管武功还是潜伏工夫,都得让旁人察觉不到;不管遇到什么事,只要不危及安危,不能贸然出手;谨慎低调,避免一切暴露可能;最后,戴上面具。” 杨暄乖乖的全部应下,眼睛一溜,顺便去牵崔俣的手:“那你看我戴哪一个……” 崔俣正好侧身走开去取面具盒子:“我正好也要帮你挑。” 杨暄看着空茫茫的手,眉头紧皱。 这样情形不止发现一次了,近来每次他蠢蠢欲动想靠近崔俣,崔俣总能恰好转身,回回让他落个空。 崔俣拿过盒子,狐疑的看着他:“怎的愣了?想什么呢?” 杨暄手握成拳放在背后,微笑:“没什么。” “你来看看,这个怎么样?” 杨暄看一眼崔俣手上勾着的面具,差点失手把面具盒子砸了:“这什么玩意儿!” 圆耳朵,圆脸,长胡须,吊睛琥珀圆眼,这这这这不是那丑老虎么! “阿丑啊,”崔俣看了看手上面具,一脸‘这么明显你都认不出来’的鄙视,还顺手摸了摸面具上的圆耳朵,“怎么样,很可爱吧!” 杨暄:……心累的很。 他深呼吸,郑重提醒崔俣:“咱们是要赴王家秋宴,我戴这个,会不会不太好?” “你怎么会想戴这个!”崔俣一脸震惊,仿佛刚刚认识杨暄似的,一脸‘没想到你竟有这样爱好’的惊奇,“这是今日才送来的新样式,你没见过,我才想让你品评一下……若你实在想戴,便戴吧,我可以装作不认识你。” 杨暄差点踹桌子,怎么就成他想戴了! 他抢过老虎面具丢到盒子里,郑重肃然道:“我完全,一点,也不喜欢丑老虎!” 崔俣叹了口气,一脸‘我懂熊孩子傲娇口是心非’的无奈:“好,你不喜欢,因为不喜欢便想尝试戴了有多丑多难受,我也是理解的。” 杨暄:…… “可是今日真不行,你得稳重些。”崔俣修长玉白指尖从一排面具上缓缓滑过,“金的太过奢华,银的又不衬脸色,黄铜的显廉价……” 杨暄修长眼眸跟着那玉白指尖一点点动,崔俣指尖速度快,他眼睛动的也快,崔俣慢下来,他也跟着慢,好像这纤长手指滑过的不是各色面具,而是他的心。 特别特别想抓住那只手,放到面前狠狠舔一口。 “要不就皮的吧,低调又服贴,还透气,戴着也不会硌到哪里不舒服。” 杨暄目光移到崔俣的唇:“……好,都听你的。”声音竟也有几分暗哑。 崔俣眼梢微垂,轻咳一声,转了身。 真不经逗。 原还准备亲自给他戴呢,现在看……挑面具都受不了了,戴更不行了! “你自己戴上吧,”崔俣挥袖就走,“我去换件衣服,咱们就出发。” 第109章 这日子简直忧伤 杨暄垂头看着手中玄色皮质面具,静了好一会儿。 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于风月情爱之事,不能太过猴急,该控制得控制,该端着得端着,欲擒故纵,一放一收,才能撩起别人心间波澜,心里眼里全都是你么。 尤其他这样的身份,多少人,多少书试图教他,你是一国太子,将来大位得成,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但凡一点不合你心意,换了就是! 可是不行。 他除了崔俣,谁都不行。 而且他也忍不住。只要眼前出现崔俣的影子,他整个人就不受控制,眼睛会下意识跟着他,手脚也蠢蠢欲动,会想着再亲近一点,再亲近一点……有时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动作已早一步——可惜都被崔俣‘恰好’躲过了。 他反省了一下,他也不是时时都这样,大多时候只要能伴在崔俣身边,他就很满足。只要身边有崔俣的气息,抬头转脚时能看到崔俣的人,他就可以沉下心坐在案头办正事。有特殊状况,需要和崔俣商量时,他也能相当理智的随着思路,赞同或反对崔俣意见,提出自己的想法,最后融合出最合适的应对方法。 可每日里总有那么几回,崔俣对他的吸引力像火药爆炸一样,眉梢眼角仿佛都透着丝缕情意,连眉心红痣都会发光一般,让他不由自主,情不自禁……整个身体似火在烧,心脏跳动的血液流动的声音自己都能听到,偏偏每每伸出去的手,凑过去的身体,都会被崔俣躲开。 崔俣一脸单纯认真,又似什么都已看懂给他留面子才不说破的表情,让他每每觉得自己心思有些……猥琐。 想继续吧,总觉得有些羞臊面上挂不住,不继续吧,又有些舍不得。心里像被猫爪子挠似的,痒的不行,那爪子每每挠不对地方,越挠越痒,越挠心里某种想法越强烈……搞的他每夜需得起来几次浇凉水,才能舒服点。 方才,他有种直觉,好像崔俣会亲手给他戴面具似的……他也非常期待,可人怎么就走了么? 他又看错了? 杨暄叹了口气,默默走到镜子前,遗憾又委屈的给自己戴面具。 这面具是崔俣亲自画了样式,盯着下面做的。以鹿皮为材质,用盐肤木染以玄色,皮质透气又柔软,还丝毫不刺激皮肤。样式也不是平平展展一片,而是略有高低起伏,十分贴合面部曲线,戴到脸上很是服帖,感觉就像自己的另一层皮肤,没一点不舒服。 面具像一只展翅的蝙蝠,戴上遮住大半脸,自额头往下,眉骨,太阳穴,颧骨,甚至鼻梁,全部遮住,别人能看到的,只有半边额头,眼睛,嘴和下鄂。 面具上面并没有太多花纹,只以裁切方式,做出整个形状,两边翅锋斜斜翘起,往内往里拉起微微波浪起伏的花纹,往下收起的角度略快,戴在脸上,一点也不像了蝙蝠,像狐狸了。 杨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略有些陌生。 不过这样大半张脸隐在面具下,好像把自己藏了起来,他能看到别人,看到一切,别人却看不到他,感觉也挺有趣。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旁人就更不会觉得熟悉了,哪怕身边人,怕也得好好看一看认一认,方能有结果。 杨暄起初提这个建议,单纯只是不想被崔俣赶走,没想到结果倒挺惊喜,这面具他很喜欢,也很适合他。 面具是崔俣为他做的……旁的不说,只这份用心体贴,别人很难企及,所以他怎么会不喜欢崔俣?崔俣又怎么会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想着想着,杨暄大手缓缓摸上面具,笑容略傻。 待见到崔俣换好衣服从房间里出来,他就更傻了。 崔俣穿的是蓝桥这次带来,崔盈给准备的衣服。纯白葛绸缝制,没有花纹没有刺绣,普通样式的男人长衫,简简单单,朴朴素素。可穿在别人身上简单朴素,穿在崔俣身上……却似玉石莹润,谪仙缥缈,好看的不像话。 杨暄定睛看了看,方才明白,造成这种感觉差异的是裁剪风格。 一样的男式长衫,别人的是板板正正,崔俣的却是极为贴合身体线条,肩腰袖都收了,偏下摆略宽,上紧下松,视觉上就有了精致精神的感觉。襟口方面,崔盈反其道行之,放弃了小胖子崔晋说的洛阳流行敞领露胸口样式,偏把襟口包的特别严,一点颈子都不露,再往上一点,连喉结都能遮起来。 极为贴身的上半身款式,加上这襟口设计,杨暄只看两眼便口干舌躁,不知为什么,特别有一种想把这身衣服扒下来的冲动。 这些还不是全部,许是嫌一身纯白太单调,崔盈给配了件湖绿色罩衫。湖绿是极浅极浅的湖绿,有点接近很浅很浅的蓝,料子是极轻极薄的纱,做的宽宽大大,松松散散,披到崔俣身上,里外上下一对比……更仙了! 崔俣走动时,轻纱随步子摇摆,纱下白衫包裹的身体线条若隐若现,惹的人不住定睛,特别想看个清楚;崔俣不动时,随便一点风,哪怕有个人经过,带起的风都能拂起轻纱,显的整个人极为灵动,更是招人。 “愣什么,走啊。”崔俣拿扇子敲了敲杨暄肩头。 杨暄肩上一轻,好像这记轻敲敲到了心头,麻痒的难受。 “你要不要……换身衣服?”杨暄喉头发紧,非常真诚的建议。 崔俣这次是真没理解到杨暄的点,低头看了看:“挺好的啊,为什么要换?” 杨暄用力找理由:“会不会……容易脏?” 崔俣表情有点奇怪:“我又不去干什么……” 杨暄:“那不热么?” “衣料很透气,颜色也清爽,穿着很舒服,一点也不热,”崔俣自己很满意这一身衣服,见杨暄可能是因为自己喜好而反应,直接忽略了他的意见,回头问蓝桥和木同,“这衣服有哪里不合适么?” 蓝桥傻笑着点头:“很合适的呀,少爷穿这个可好看了!” 木同亦点头:“赴宴场合很是相宜。” 崔俣便愉快的决定了:“那就这件,出发吧!” 杨暄:…… “愣着干什么,走啊——”见杨暄半天不动,崔俣还转头催促。 杨暄只得叹了口气,跟上。 …… 此次与宴目的不同,自是不会同四年前谢家秋宴一样忙碌又高调,崔俣早同王家打过招呼,想要低调一点,只见见王家人就好,其它时间,请允许他和沙三随便逛逛。 王家不知道沙三身份,只知他是王复老爷子的弟子,不能怠慢;崔俣长安半仙崔道爷的名头份量太重,这四年来有过不少接触,崔俣还帮过他们。贵客身份特殊,想自在一点,他们做东道主的,自不会拦,尽量能有多周到就有周到。 崔俣一行的贴子一递到门房,立刻被引到外院正厅,王家族长掌权人亲自过来迎见,见沙三戴着面具还愣了一愣。 崔俣微笑替他解释:“近来不知怎的,起了疹子,不能见风。” 杨暄拱手,满面严肃:“不是什么好事,家主知道便可。”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秘密,王家人很懂,也没有好奇深究,请崔俣二人入座,安茶。 待盏茶时间过去,寒暄结束,气氛融融时,崔俣道:“今日贵府行宴,诸事忙碌,不必刻意招呼在下,左右在下来了洛阳,日子还长,随时可聚。” 王家人一听,这话说的熨贴,这意思是可以常来常往行走了? 王家老爷子也不扭捏,哈哈笑了两声:“好!待此次宴过,老夫再专程请崔小友小聚!今日你且与沙小友随意作耍,想去哪儿,需要什么,吩咐下面人便是!” 如此,崔俣和杨暄便自便了。 木同往外边溜了一圈,回来说荣家的人还没来,崔俣懒的走,就和杨暄寻到水榭,观景赏鱼顺便吹凉风等着。 王十八娘很体贴,在内院里听到他们过来的消息,专门让下人清了路,过来看了看。顺便还带来亲手做的精点小菜,请他们品尝。 “多谢你两次救我,还开解我,如今我已晓得,先前很多事是我想错了,同娘亲道了歉……”王十八娘看着崔俣的目光仍然闪闪发亮。 杨暄有些不满意,在她动手之前,先一步拿起茶壶给崔俣添茶,还给崔俣夹菜。 王十八娘眼睛更亮了…… 崔俣拎起茶盅,微笑饮茶:“你能想通便好,改日有喜讯一定送个信经你,我与你添妆。” 有柳叶打着旋随风飘落,正好落在崔俣肩头,杨暄微微倾身,帮他拿了去。这一瞬二人距离无比近,光影几乎都融到一起,崔俣却半点未有察觉。 偏偏今日沙三戴着面具,整个人的感觉更加冷肃,对着崔俣却更加柔情;崔俣今日一如既往丰神俊秀,衣服穿的颇有仙气,却又流露出某种特殊的禁欲庄严感。这画面,这画面…… 王十八娘差点捂脸尖叫,脸红的不行。 “那……那你们好好玩,我就不打扰了……” 杨暄给了个‘不错你很识趣’的眼神,终于不怒视他了。 崔俣有些意外,怎么刚来就走?连寒暄都没几句?他倒不是舍不得,想和小姑娘多相处一会儿,而是这并不符合大家待客礼仪。即走到面前,哪怕只打个招呼寒喧,怎么也得一盏茶,说句话就走…… 许是有要事。 崔俣微笑挥手:“今日客多事忙,你也别累着了。” 杨暄好像有些不满他关心别人,故意多夹了一块糕点过去,让他看着自己。 王十八娘红着脸就跑了,离开这方院子前,还郑重下面人:“把附近能过来的路都封了,不许任何人打扰两位贵客。” 下人有些为难:“今日举宴,总会有客人……” “那一个时辰……算了,”王十八娘跺跺脚,“至少两刻钟,只要两位贵客不走,就不允许任何人过来相扰!” 这个可以,下人立刻拱手行礼:“是,小姐。” 于是杨暄和崔俣享受了一会儿极为难得的二人时光。有夏日灿烂阳光,有花团锦簇的美景,有五彩斑斓的游鱼,有习习凉风,甚至有好茶美酒。 唯一可惜的是,杨暄再一次感受到崔俣眉梢眼角透出的无上魅力,靠过去想抱时,人像廊下滑溜的游鱼一样,跑了。 连小手都没能顺便摸到。 杨暄心内很是忧伤。 …… 木同又探了两次,告诉崔俣,荣炎彬来了。而且果不其然,他把林芷嫣给带来了。 崔俣眼梢微翘,看来这荣炎彬心很急啊。 他理理衣服站起来:“走吧。” 他与杨暄就是好奇林芷嫣要找谁,拿什么东西,为什么那般笃定只要拿到,就能借彭传义案为荣炎彬母子筹谋正位才来,其它的半点不关注,所以路线很直接,直直冲着荣炎彬寻去。 他们也不想阻拦,只想围观,所以很是低调,一看到人就停了下来,避在暗处。 这荣炎彬画风很是清奇。 许是从小到大惯的,许是自我感觉良好,他走的是正路,去的是世家嫡子圈。 世家办宴,尤其是王家这样的领头者,最是守旧规矩多,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与主家什么样的关系,配什么的接待方式。里面也不是没有转圜的方法余地,那要看你实力潜力。 崔俣有时候也很想吐槽,这些规矩太过冰冷不近人情,可不得不说,大多时候就是因为有它束缚,圈子才没那么乱。 荣炎彬这样的,家里再得宠,在外面再狂,到了王家这里,也不会拿他当大家嫡子对待的,他喝退引路的王家下人,顾自往世家嫡子圈里闯,是很不礼貌的。 他倒是运气不错,路撞的很对。不过也可能是规矩使然,一进场地就能猜出大概各区方位,或者别的客人行走方向给了他灵感。 崔俣心中轻叹一声,少年,你这样很招人眼,会有麻烦的知道么? 荣炎彬显然不知道,或者他不怕。他的外室林芷嫣很懂分寸,小心的拉了拉他袖子,低声荐了两句。□□炎彬没听,还回头瞪林芷嫣。林芷嫣便没多言了。 崔俣看了眼杨暄:有这么个脑残拖后腿,看来今天探知真相的路道阻且长。 杨暄抚了抚崔俣后背以示安抚:左右无事,等吧。 这一次崔俣没有避开。 杨暄有点小惊喜,眸底都绽出了光,轻轻的,慢慢的,把手伸向崔俣的手…… 因他戴着面具,神态表情不似往日容易看清,而且崔俣注意力大多在荣炎彬身上,并没注意,倒叫他牵了正着。 不过……反应过来后,他第一时间脱开了杨暄的手。 杨暄:…… 这日子简直忧伤的不行。 …… 果然,荣炎彬没走多久,就被拦住了。 一个穿着青衫,气派矜贵的年轻公子伸手阻在荣炎彬面前:“我说,荣少爷是不是走错地方了?这里可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荣炎彬大力拍开他的手:“小爷哪里去不得?皇宫也不是没去过,你竟敢阻我?可知道会有何下场么!” 青衫贵公子‘嘶’一声收回手,剧痛之下眉眼染满怒色:“别说你连嫡庶之别都不明白!你家竟连这都没教你么!” 荣炎彬比他还气,目怒眉扬:“你敢骂我家!” 一言不合就要打起来了。 崔俣轻啧一声,同杨暄耳语:“这荣家号称八小世家之一,听说还挺有上进心,把孩子养成这样,是图什么呢你说?” 杨暄耳朵有些痒,但他绷住了没动,甚至自发靠过去,离崔俣更近:“拎不清呗。” 崔俣嗤一声笑了:“是够拎不清的。” 杨暄近距离看着崔俣眉眼,感受着崔俣的轻暖呼吸,心说虽然忧伤有点多,但努努力,还是有小阳光的…… 二人正说着话,尹子墨过来了。 青衫贵公子可能与他是熟人,立刻小跑着迎上来:“子墨兄,你可来了,往日总不得机会,今次咱俩兄弟可得好好饮一杯!” 本来这事到此,挑事的先跑,便可以落幕了。□□炎彬和尹子墨有仇啊,一直不对付,前些日子才在洛阳街头上大干一架,一见面自是分外眼红。 尤其这青衫贵公子和尹子墨认识,神情语态略巴结,荣炎彬就误会了。 “哦——原来他是你的人!”荣炎彬立刻冲到尹子墨跟前,“是你指使他拦我欺负我的是不是!” 尹子墨这叫一个冤枉,可仇人前面不能怂啊,他直接翻了个白眼:“我说,某些人年纪不小,也该有点自知之明,明白自己什么身份了。” 荣炎彬立刻跳脚:“我怎么没自知之明了!我家是八小世家之首,宫里有娘娘,如何做不得这王家座上客!” “真是好不要脸,八小世家之首是你自己封的吧,谁承认了?”尹子墨面色冷傲,“娘娘?咱们这些人家里,谁家没出过娘娘?” 荣炎彬嗤笑一声:“你家出了娘娘又怎么样,还不是给人弄死了,我家娘娘可是坐稳了的!” 尹子墨冷笑:“正位又如何,还不是别人的狗?你且四处问问,你家那位娘娘,可有承过一次宠?” 荣炎彬跳脚:“你不就是酸?你们想当别人的狗,别人都不要呢!” …… 两人话锋对峙,炮火味浓重,越说越露骨,别人根本不用猜,就知道他们话里影射田贵妃和越王了。 田贵妃在宫中独大,是和尚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的,没人不知道。可田贵妃越王势大,别人就算提起,也该知忌讳,如此场合大剌剌说出来,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 崔俣目光沉吟,或者是,他和杨暄来前形势估计错误,其实田贵妃和越王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厉害,已引起很多人不满了? “倒是长见识了。”崔俣眸底有辉光闪耀,再次同杨暄耳语,“今次果真没白来。” 杨暄颌首,视线从崔俣精致眉滑到朱色双唇:“给别人做狗做的这么开心荣幸,确是少见。” 眼看着事情要闹大,王家下人已经顶不住,分了一个出去请人,连旁边站的青衫贵公子都有些面色尴尬了,荣炎彬和尹子墨却仍然没停,还越吵越凶。 非常拎的清的林芷嫣此时站出来,伸手拽了拽荣炎彬衣角,嫣红唇瓣开启,我见犹怜:“爷……正事要紧。” 荣炎彬对上她貌美如花的脸,许想起了正事,略停了一瞬。可尹子墨的攻击瞬间让他失去理智,他一把挥开林芷嫣,再次和尹子墨掐了起来。 愤怒间力道控制不住,这一挥,把林芷嫣直接甩到了地上。 因她是女眷,还是荣炎彬的人,旁边青衫贵公子倒是想帮忙扶一把,愣是没敢动手,让林芷嫣自己爬起来的。 林芷嫣被重重掼倒在地,胳膊腿疼痛非常,一时不能站起,又无人相帮,趴了好一会儿才扶着地面缓缓起身,这画面……凄凉的很。 她许也觉得丢脸,抬手以帕子遮了面,不知道是不是哭了。 崔俣不由叹息。 时光真是能改造人。 王十八娘的描述里,这林芷嫣许是心术不太正,可她眼光很高,官家贵女架式摆的足足,心高气傲又爱面子,惯爱使别人当枪,很少亲自出手,外面名声也皆都是好的。 仅几年过去,一个心高气傲的小姑娘成了背信弃义,没名声可讲的贱妇,还不知廉耻给别人做了外室,如今更是任一个没品纨绔打骂不还手,还要费尽心机的帮他谋事…… “一切皆是她自己选择,你无需为此喟叹。”杨暄捏了把崔俣的腰。 “只是觉得世事无常。”崔俣没察觉到杨暄的小动作,见林芷嫣碎步退后,他精神提了起来,“她要自己走了!咱们别管那掐架的,跟上去看看她要找谁!” 第110章 就是要难为你 林芷嫣先是神色暗淡,失落空茫,片刻后眼珠转动,微微咬唇,捏着帕子的手指紧的的发白。 她甚至开始脚步微微退几些许,开始留意四周的路…… 很明显,她是想找空子离开了。 荣炎彬有点靠不住,偏她已经绑在荣炎彬的船上了,想达到自己目的,就得为荣炎彬做事。□□炎彬不听劝,再这样下去会耽误她的事。 可要离开,却也不是那么容易。两位公子在吵架,现场这么多人,她一个人大活人突然走动,谁会发现不了? 林芷嫣很有耐心,一点一点往后挪,以所有人都不会注意到的速度…… 太慢了。 崔俣叹了口气,拍了下杨暄的肩:难兄难弟啊。 杨暄趁机又靠过来一点,狭长眸底闪烁着旁人理解不了的精光。 那边荣炎彬和尹子墨已经吵到激动处,互相爆对方黑料都不够刺激,开始批对方家族了。 荣炎彬瞪的眼珠子都快跳出来了:“你们尹家也配称八小世家?你好好往族里人数数,有几个当官的?能上朝的怕是一个都没有吧!你爷爷威武,为新朝护先帝而死,帝王恩泽降到你爹身上,偏你爹是个没出息的,文不成武不就,镇日养花遛鸟没出息,把你爷爷的脸都丢尽了!你出门看看,咱们八小世家里,谁像你爹一样!你还在洛阳地面上横,也不想想,要不是你爷爷当初用命挣到的面子,谁鸟你!你还骂别人不配做八小世家,你姓尹的才是八小世家之耻!” 尹子墨眼睛眯的细长,眸底似有血丝,一开口话就像冰凉碴子似的砸在人身上:“好!说的好!你荣炎彬是个够硬气的,敢不敢当着大家伙的面,说说你那堂姐是怎么能进宫的!要不要我专门赴一回宫宴,同大家讲说讲说她与别人的一段刻骨情深!” 荣炎彬指着尹子墨的手开始颤抖,目光也有些飘乎:“你竟敢污蔑皇室!” “你堂姐算哪门子皇室?闺阁时同人勾勾缠缠,进宫未有承宠,就敢大打招牌恣意猖狂,要脸不要?” 荣炎彬跳脚:“你血口喷人!” 尹子墨眸底墨色沉黑如深渊:“是不是血口喷人,你我心知肚明。当然,今日我也可以让所有宾客……全部心知肚明!” 架吵到这里,牵扯到皇室辛秘,再不打住可真就惹大|麻烦了。 正好侧里来了一队人,由王家下人引着,走到激情吵架的两位面前。带头的是一位玉面乌发,神采风流,气韵非凡,二十上下的贵公子。 崔俣听下人唤他傅少爷。这姿态这派头,想来应是八小世家里的傅家?因欠了彭传义生母一份情,应允在洛阳地头照顾他的那个傅家? 杨暄微微弯身,凑到崔俣耳边:“就是那个傅家。这位是傅家这一辈的嫡子。” 崔俣觉得耳朵有些痒,不过没关系,可以不予理会,眼下听到的可是大料! 杨暄见崔俣眸底熠熠生辉,似乎对这话题很感兴趣,又凑近些许道:“我宫中暗桩已布置足够,现在除了一些重要公务消息,开始陆陆续续传一些隐秘旧事,若你想听……” 崔俣猛的转头:“这样好事如何不早告诉……我?” 话音顿住,是因为二人距离太近,他这一偏头,嘴唇差点擦过杨暄下巴,鼻子……已是轻轻相触。 杨暄眸底墨色翻涌,似忍着什么,藏着什么,在崔俣看过来的瞬间,一股脑爆发出来,那明灿灿缠绵绵赤|裸|裸的情思,根本不用细想,扑头盖脸疯狂砸过来。 与此同时,杨暄大手克制不住的环到崔俣腰际,细碎阳光下,头也慢慢下移,嘴唇一点点靠近…… 崔俣眼眸微眯。 他伸手捧住杨暄的脸,似乎一脸担心:“你脸怎么这么烫,可是不舒服发热了?一定是刚刚吹风太过!” 他手上动作很轻,看似担心在拍,实则力气用的相当柔相当小,比羽毛轻拂也重不了多少。指尖动作还很有规律,慢慢的从中间到两边,再从两边往中间,打着小圈。 他眉档眼角还带着与往日不一样的风情,眼梢往上勾,眼角含□□,眸里好似含着一汪水,只映着一人倒影。 这哪里是担心,明明是挑逗! 杨暄这个不经逗的,这下别说脸烫了,下面某个东西也烫了! “崔俣……”他再也忍不住,立刻低头就要亲。 崔俣却非常机灵又迅速的躲开:“不过看你这么精神,应该没什么事。”他拍拍手,横眼看了下杨暄,“你离我远点,天气太热了!”末了还往前走了一步,真是十分无情。 杨暄怀里空空,胯|下发疼,握紧拳头咬牙切齿。这只才不是什么披着狐狸皮的好看兔子,十足是个磨人的狐狸精! 偏他还不敢强迫! 两人后面,杨暄的暗卫们互相挤眉弄眼,‘讲述’着彼此才明白的话语,坦率直白的蓝桥则是拉了拉木同,直接问出了声:“主子和沙三刚刚是吵架了么?气氛有点怪啊。” 木同‘怜爱’的看了蓝桥一眼:“……你长大了会懂的。” …… 傅容森是过来劝架的,过来便站两人之间,扇子抵下巴:“什么时候不能吵,今日王家秋宴,都是有身份的人,何必呢?” 尹子墨看到他直接跳脚,比对杠荣炎彬还激动:“我的事要你管!” 傅容森伸手替他整理衣领:“你看你衣服都乱了,实是不雅。” 尹子墨狠狠拍开他的手,瞪他:“说了不要你管!” 傅容森眼皮微抬:“我方才看到尹伯父了。” “抬我爹出来也没用!傅容森,两个月前的事,你一天不给我道歉,就别想我再理你!” “不许胡闹。” “谁跟你闹呢!那只红头将军蟋蟀明明是我看上的,就该我买,你要么赔钱,要么把小宝贝儿交给我,否则绝交!” 荣炎彬有点傻眼,表情愣愣的拽了尹子墨袖子一下:“喂同你吵架的人在这……” 尹子墨像挥苍蝇似的把他挥开,继续和傅宫森杠。 荣炎彬:…… 这时侧里又插过来一队人,王家下人脸上都见了汗:“项少爷,这边这边。” 这位项少爷看起来有二十六七,圆圆脸,唇角天生上扬,面相很有亲和感。他走过来,也不理尹子墨傅容森,笑眯眯看向荣炎彬:“唉,子墨兄就是脾气不好,太烈,我早劝过他,他就是不听,许年纪再大些才能稳重点,荣公子别介意。” 荣炎彬刚刚怼尹子墨说的好,尹家没在朝上当官的,他荣家其实也没什么握实权的,就一个娘娘能摆出来吓唬人,可傅项两家不一样,人是正经当官的,亲爹也掌有实权,有资格参与朝会的。尤其项家那老爷子,颇得太康帝信任,荣炎彬可不敢惹。 如今这两个人过来帮忙说项,荣炎彬也好不给面子:“项兄言重,我这脾气也是,有点太急。” “那便大哥不笑二哥,谁也莫说谁了。子墨呢,我便同傅贤弟一起带走了,荣少爷自便,想去哪便去哪,王家待客一向礼数足,万不会拦着。” 荣炎彬以为得了支持,笑的跟朵花似的:“还是项兄说话熨贴……”不知道他脑子怎么转的,忽又提起另外一事,“听闻今日宴上王家请到了长安半仙崔道爷,我正好有幸拿了越王荐贴,崔道爷却不过面子,定会指点我一番,届时我便也将项兄请来沾个光……” 崔道爷很是为荣炎彬智商惋惜。傻孩子啊,还真以为人家说公平话呢!那位项少爷话说的温煦,也一直笑眯眯很和气,其实是软钉子扎过来的啊!还以这种略高人一等的姿态‘还人情’,你是怎么想的啊! 以为有了越王贴子,崔道爷就一定会给你面子,连带给你带的人面子? 你傻,人家可不傻啊。 同是八小世家的人,同因祖辈为新朝做了努力立了功,方才有今日地位,怎么人尹子墨脾气差是大纨绔,傅项两家少爷就愿意牵就愿意和他玩,你荣炎彬就万人嫌,没人愿意结交?你自己就从未察觉,从未好好想过么? 还想去哪就去哪,是啊,你想去嫡子圈,尽管去啊,看有没有人愿意理你? 这位项少爷忠厚温煦的恰到好处,实则应该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崔俣觉得,这八小世家,内部矛盾挺多,深入了解一番,许会得到很多惊喜…… 人一多,场面就更显挤的慌,而且人们也不全是站着不动的,这么多位少爷,谁都得伺候好了,王家下人脚下不停,忙的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正是溜走的好机会啊! 林芷嫣果然抓住了机会。此前她已经一步一步退到小径边,如今借着人影遮掩,提起裙角往旁里一插,借着树木掩映,很快消失了踪影。 崔俣赶紧拽杨暄:“追!快点追!” 机会来了! 杨暄立刻伸手去揽崔俣的腰。 正事要紧,崔俣也没推开,顺着力道倒在杨暄身上,还整理了整理姿势,让自己舒服些。 杨暄目光微闪。 终于找到了占便宜的最佳方法! 林芷嫣毕竟不是王家人,对环境十分不熟,连进来都是借了荣炎彬的势,迷路是很正常的。因行的是隐秘事,不管问路还是行路,都得小心翼翼半遮半掩,小半个时辰过去,还没找到目的地。 崔俣差点打呵欠,谨慎是足够了,也有胆子,就是行动起来有些磨唧,远比不上她掐架时的气势。 杨暄却觉得很好。怀时抱着喜欢的人,虽然不能做太亲密的动作,暗里吃点小豆腐是没问题的,哪怕某处硬的发疼,心情也是舒爽的! 崔俣二人跟着林芷嫣转了半天圈子,才见这女人嘴里喃喃:“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 然后她隐在暗处,放过几波成群结队的人,拦下一个独自行路脚步匆匆的小丫鬟:“请问,碧落院在何处?” “你要去碧落院?”小丫鬟有些意外,“那里可是外院。” “我知道,我是与家中少爷走散了,又迷了路,心下又急又忧,”林芷嫣福身给小姑娘行了个礼,“还请妹妹告知。” 小丫鬟看不出林芷嫣在说谎,而且林芷嫣衣服配饰虽不错,却并非世家贵女风貌,哪家贵少爷刻意培养的美婢也是有可能的。而且人都跟她行礼了,王家的丫鬟怎么能无礼呢?遂小丫鬟指了个方向,脆声道:“你往这个方向一直一直走,甭管什么岔路,直到看见一个八角凉亭,再往右拐,走不多时就到啦。这条路虽有点长,但最是好记,不用拐弯,指旁的与你,怕你会又迷路。” “多谢妹妹……” 问完路,林芷嫣斗志昂扬的再次出发。 崔俣若有所思:“她有确实的目的地,定然与人相约在那里,一会儿若是来得及,你要查一查那接头人。” 杨暄颌首:“我知。” 林芷嫣这条路注定是不顺利的。 今日王家举宴,客人很多,不管哪条路,只要是开放欣赏的,总会有人或是经过或是观景。林芷嫣这回比较麻烦,她遇到了之前跟她有过节的闺中朋友。 这三人与她年龄相仿,早已出嫁,一个个宛如贵妇人,气势凌人。见到林芷嫣众人更激动,当初闺阁一块玩耍时她们几乎都被林芷嫣当枪使过,还被林芷嫣瞧不起,今番她们正正经经的嫁了人,林芷嫣却家道中落,毁了不失信义,人品堂堂未婚夫的婚约,自甘下贱给一个纨绔当外室,难得遇上,怎么不让她们好生笑话一番? 凭林芷嫣的能力本事,倒也不是回不了嘴,可现在时间紧任务重,不能生事,她忍。 可她忍,别人不会放过她啊,嘴上话语更加锋利。 崔俣本来是不想管这档子事的,林芷嫣自己种的因,受点果很正常。可今日他急着看戏…… 杨暄也皱起了眉。 木同此时出声提议:“若不然,请蓝桥帮个忙吧。” 蓝桥瞪眼,十分不明白:“我?” 崔俣看看蓝桥,再看看那一群争芳斗艳的姑娘,摸摸下巴:“倒是不错。” 杨暄也点了点头。 蓝桥更不懂了:“这这这……我我我要干什么?” “不用做什么,你只需要引开那群女人注意力就行了。”木同搭上他的肩,与他耳语,“你这样的,最能引起女人怜惜,你就弱巴巴过去问个路,说寻不到自家少爷了,还可以哭一哭,她们怜你,就顾不上林芷嫣了。” 蓝桥瞪眼:“这也行?” 崔俣眼梢斜斜翘起,笑容很是意味深长:“你去试试,不就知道了?”他倒是没想到,蓝桥可以这么用呢。 主子都发话了,蓝桥理了理衣服,就走了出去。 他装的很像,脚步急促又有点虚浮,不停擦着额上的汗,眼神里满是慌乱。 从小径上撞过来的时候,见到一群女眷第一反应是避嫌,他立刻猫回灌木丛中。可避了片刻,他就咬着嘴唇出来了,似乎是急于求助,大半天终于见到人能问路是非常值得激动的事,避嫌什么的……顾不了了! 他脸红红的走到女人们面前,乖乖行礼问安,眼睛水水又红红:“小子与家中少爷走散了,实是不识路……能否请夫人们帮忙指个路?小子不敢惊扰夫人们,夫人们若心中不满,皆可罚来,小子都受着,但,但求夫人们给小子指个路吧,小子实是急的不行……” 说着说着就要哭。 他年纪还小,身量不高,又长的乖巧,为寻主子都哭了,女人们本就富有同情人,立刻就可怜上了,纷纷问他:“你家少爷姓什么,在哪里啊?” “少爷姓崔,在哪里……”蓝桥又哭了,“小子不知道……” “莫哭莫哭,左不过是在外院。这里接着内宅,有点偏,你找不着人问路是正常,你往南边走,走不多远就会到外院,届时王家跑腿伺候的小厮就多了,你随便拉个人问一问,就能寻到你家少爷了。” 女人们生怕蓝桥心急听不进去,话说的又轻又柔…… 蓝桥当然不会一遍就听明白了,他是笨蛋小厮么,遂又问了一遍,还自己重复了一遍……而林芷嫣,早趁着这机会跑了。 崔俣和杨暄继续跟上。 至于蓝桥么,现在是真要与主子失散了,不过在王家,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蓝桥一定能和崔俣重聚的么。 林芷嫣顺利走到碧落院,竟也没找谁,而是围着院子转了一圈。 崔俣十分好奇,不是有接应人么? 待林芷嫣走进花丛里,从一个盆景底下拿出一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薄薄布包时,崔俣明白,这接头人,不会出现了。 既然不会出现,就不必等了。 崔俣决定亲自出手。 他推开杨暄,理了理衣服,转到林芷嫣面前:“林小姐,好巧。” 林芷嫣一看到他眼睛就睁圆了:“你是那日,那日——” “托林小姐的福,在下很是麻烦了一阵。” 崔俣上前一步,林芷嫣吓的后退一步,下意识把薄薄布包藏到背后。 “咦?你在藏什么?”仿佛才发现林芷嫣手上有东西,崔俣十分好奇,“可否借在下一观?” 这场面很明显,是崔俣在为难她。因前番有过一番‘仇怨’,崔俣心存怨气,故意找她麻烦也是很合理的。 林芷嫣再一次心叹今日真是各种不巧,咬了咬唇,试图和崔俣讲道理:“那日是妾身不对,惹了公子您,你大人有大量,别与我这妇人一般见识,好不好?” “不好。”崔俣摇摇头,微眯视线放在林芷嫣背后,“你对手上东西那般看重,我若不看一看不欺一欺你,心中很是不爽。” 林芷嫣见讲道理不行,突然指着崔俣背后:“有人!”然后转头就跑。 可惜这种小把戏骗不了崔俣,崔俣根本就没回头,反倒是林芷嫣转身时,他正好捡了个便宜,伸手一探,就把她手中薄布包拿了过来。 林芷嫣整个人都懵了。 崔俣修长手指轻动,打开布包—— “咻——” 破空声起,不知道打哪凌空射来一枝箭,正好射向他的手! 崔俣眼瞳倏的收缩,为了保住手不受伤,他直接放开了布包!时间太过紧张,他都还没看清布包里是什么! 腰腹间一热,身体突然凌空,这感觉很熟悉,是杨暄担心他,直接飞到此处把他带离。 羽箭扎中布包,落到不远处墙头,空中飞过一条黑影,身形似凌空踏空,快速的飞向墙头—— 杨暄把崔俣抱离后,直接甩给木同:“看好他!”之后飞身跃起,冲着墙头就去了,只比黑影晚半步。 这么点距离,黑影显然是不能全身而退的,杨暄武功高强,若想留下一个人,哪怕有时间差,也不是很难。 二人瞬间交上手,兵戈声起,腾挪身影快如闪电,眼力不佳的,一时都分不清谁是谁…… 崔俣看了看吓呆了的林芷嫣,朝木同丢了个眼色,木同领会,不知道从哪拿到一颗小石子,指间发力,劲风声中,小石子打到林芷嫣身上某处穴位,林芷嫣身子一软,晕倒在地。 然而这并不是全部,突然从西边蹿出一个灰衣人,也加入了战局,三人没打几个回合,又一个白衣身影杀进圈子…… 崔俣不懂武功,但就这么看着,这几个人实力都相当不俗,还个个蒙着面,不想暴露身份。 看来这东西……很多人想要! 第111章 偷听 电光火石间,原本花香醉人,风景如画的小院成了硝烟密布的战场。超快稳定更新小说,本文由  首发 四条人影在空中交手,不明来历的刺客身穿灰白黑三种不同颜色衣服,并以同色布巾遮面。杨暄与他们不同,虽也是玄色衣衫,毕竟是与宴作客的,款式不同刺客,裁剪用断讲究很多,即显身材又显气势,脸上戴的也不是粗糙面巾,而是专门精心打造的皮质面具。 四人手中武器也有不同,有使刀的,有使剑的,有使戟的,杨暄使的,是他一直随身携带的匕首。 按说武器上,一寸长一寸强,兵器越短,越容易吃亏,这话对杨暄好像并没有用。他手中匕首很短,比手掌长不了多少,可他手腕很灵活,刺,挡,钩,缠,搅……正手,反手,短短一把匕首,被他玩出来花来,好像有这一匕首在手,他可阻千军万马! 几人武功都不低,身形腾挪速度很快,没有武功的人看着会分不清谁是谁,视野里一片虚影。 然而崔俣却始终能看清,他的小狼狗,就是那么与众不同! 那衣服,那面具,那气势力度,他看过多少回,断不会看错! 羽箭是黑衣人射出的,他也第一个跑到墙头,杨暄把崔俣抱离危险源后,迅速跟上,晚他一步,没能第一时间拿到布包,却成功阻住了黑衣人脚步。 黑衣人走不得,杨暄又逼的太紧,专门冲他的手攻,他竟连抽空把布包放好都做不到。 偏偏这时又加入一个灰衣刺客,竟也冲着布包而来! 虽大家各有提防,但布包在黑衣人手里,灰衣人与杨暄便心照不宣的一周攻击他。黑衣人应对杨暄一个人就够吃力了,哪能同时应对两个? 布包很快被打飞,顺着力道抛入高空。空中风声猎猎,布包被这么折腾一通早就失了力度包不严实,薄薄布片很快被风卷开…… 三人自是脚下发力,运起最强轻功,空中争抢。 杨暄速度比两人都快,眼看着就要抓到东西了,突然横□□一个白衣刺客,杨暄为了躲避暗箭,只是侧身,与那东西失之交臂。 风声过耳时,他定睛一看,那东西竟是本书册! 什么书册这么重要,林芷嫣视其为救命稻草,信誓旦旦能助荣炎彬母子正位,还能引来助力,为她叔叔平反,重振林家风仪?甚至还没怎么着,一出现就引这么多拔人争抢? 这些人的消息都是哪来的? 杨暄直觉这件事很重要,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书,仍要抢来一观! 四人对峙,战局更加扑朔迷离。 偏每个人武功都还不错,彼此有戒心,断没有合作可能,你抢我也抢,分出胜负结局怕是要好一会儿。 然而这是王家秋宴,这院落比正经待客场所略偏一点,却还是有可能被发现的。四人相当默契的转移战场,找去更偏僻的地方打架了。 至于那本书……一旦谁拿到手上,就会引来另外三人的联播攻击,连几息都保不了,就会被逼的把书抛出来。大部分时间,书都在空中飞着,被谁拿到了停一停,再继续飞。 也不知道打了多久,几个人头上都见了汗,不小心的还沾了几处伤,鲜血汩汩的流,仍是没打出个结果。 几个趴在墙头树梢的杨暄暗卫不由砸舌,这得亏是太子殿下上了,要是自己,小命早没了。他们一个个握着拳红着眼,特别想群起而围,可主子没下令,他们一个都不敢动,只提着十二万分的精神,警惕盯着现场,保证主子有危险时能及时蹿出保护…… 杨暄长这么大,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他从不怕打架,也从不担心别人客观形势上强怎么办,他认认真真应对,抓紧每一个时机为自己创造优势,没有时机,那就创造时机! 黑衣人险险避开白衣人攻势,一个腾挪的机会,杨暄正好离书册最近。这一次,他并没有像前几次那样伸手抓,而是晃了灰衣人几招,往上跃,直经过书册,并不拿,做出因为回击灰衣人太过仓促根本没时间拿的样子。 实则,他有定睛观察。 风吹的书册哗哗响,这么久过去,当然不可能是闭合的样子,只要认真看,总能看到点里面写了什么东西……哪怕不全,有点猜测也是好的! 杨暄只看一眼,狭长双眸就眯了起来。若是不熟悉的,可能并不能理解仓促间看清楚的一些字是什么意思,但杨暄……明白!因为他之前见过! 只是这书册好像偏薄了些。 借着灰衣人过来过来拆挡的时候,他又重点看了一下,发现书册前后封面只颜色相似,纸质并不同……这书册,可能是从它处扯下来的! 杨暄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必要抢到的心思淡了些许,开始静静观察起其他人。 不仔细观察体会没发现,这一细看,他发现很多细节。 黑衣人态度很渴切,他是真的很想要这本书,哪怕拼了性命。灰衣人呢,则是不想他们三人个任何人得到这本书,谁一拿到书,他对谁的敌意攻击力就最大。白衣人更奇怪,他并不十分想拿到书,也并不十分想阻止灰衣人,反而……有点帮过于挡他和黑衣人,有点帮灰衣的人意思。 当然,这些很细微,非常不明显。尤其白衣人动作,好像防着灰衣人知道这一点,跟灰衣人杠上时也并不留手。 可杨暄觉得,自己这感觉不会错。 黑衣人已然体力不支,再次不甘心伸手取书时,被灰衣人逮住机会,一剑剌中左肩,受了重伤。伤这么重,已是没有角逐资格,黑衣人阴沉沉的看了几个对手几眼,不甘心放了一把毒暗器,才抽身离开。 空中三个都是高手,这点暗器显然是伤不着的,俱都游刃有余的避开。 黑衣人走到,就只剩杨暄和灰衣人白衣人三个了。 这俩人之间明显有什么问题,只是灰衣人可能不知道。 杨暄既然知道书里有什么,便不再急切,装做被白衣人阴了一招十分不高兴,缠着白衣人打的那叫一个轰轰烈烈……灰衣人正好趁此机会,抓住书册就溜。 白衣人‘解决’了杨暄,跟着就冲了过去,急切劲头做的足足。 杨暄落到地面,嘴唇微噘吹出声极细哨音,命令暗卫跟上。只跟,不做任何其它多余的事。 暗卫们应令,悄悄跃出潜行…… 杨暄皱眉沉吟片刻,方才离开。 这处地方虽很偏僻,四周也没什么人,可地势并不算高,世事难免凑巧,这一幕打戏,还是落到了某些人眼里。比如不远处三层高的阁楼里,一位姑娘就很好奇,问身边丫鬟:“那个戴面具的武者,是谁?” 丫鬟垂首福身:“婢子不知,不过婢子可去打听。” 这位姑娘丹唇皓齿,杏眸桃腮,眉眼间透着股志得意满的傲气,不管举止还是衣装,都是十足十的贵女气派。听到婢子回话,她没有不满责备,也没有笑,只道:“宴散前,我要知道结果。” “是,郡主。” …… 杨暄去原地找崔俣,崔俣早已不在,只有林芷嫣一个人昏睡在地,被点了穴。 他也没管林芷嫣,顾自找崔俣去了。 …… 自四人抢着布包消失在视野,不知道打到哪里去了,崔俣就没再围观了。他相信杨暄实力,他这样不会武功的跟上去没准还会坏事,干脆别添麻烦了。 这院子再偏,秋宴这么热闹,也不一定就运气那么好一直不会来人。地上晕着一个女人……崔俣便一点也不想在原处等,被人看到了多尴尬!他也不愿意弄醒林芷嫣,这女人可不是省油的灯,别再被她缠上。 崔俣就带着木同离开了,走了一会儿,寻王家下人问路时,有意无意带了一声碧落院,若无意外,不久就会有人过来救林芷嫣。 崔俣漫无目的瞎走,走着走着,到了一处湖边。 这是王家自己挖的人工湖,也是王家底蕴足够,才能在洛阳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占这么大片做家宅,还能挖一个不小的人工湖。 人工湖湖水清澈,夏日灿烂阳光照射下更显波光粼粼,五色游鱼慵懒在水底遨游,田田莲叶下,颇有几分夏日清凉。 崔俣来了兴致,便绕着人工湖散步。 这一走,不知道走了多久,来到一间翠绿青竹掩映的厢房。大约只是赏景小憩之所,这里厢房并不多,只里外两个套间并两个更小的耳房。 正房窗子开着,正好迎着这一片湖景,想来若能在里休憩一番,必是极美。 崔俣刚起心思,就听到房里隐隐传出说话声。 “……太子……王爷……需谨慎……” 太子?王爷? 这大安朝,太子只杨暄一个!崔俣精神立刻绷起,放轻脚步悄悄靠近。 木同则提高警惕,注意力在放在四下。 “如今不管朝堂还是民间,对于太子的关注都太多了,王爷需得尽快解决这个问题……” 走到近窗前,崔俣终于到了里面的说话声。他悄悄避着光抬头,还看到了里面正在说话的人。 一人坐在主座,正对着窗子,脸形略方,眉毛很浓,嘴唇略厚,并不十分好看,却也不难看,整个人透着一股上位者才有的气势,很是意气风发。从他的紫金冠,胸前绣着四爪腾龙的皇子常服,以及他对面之人对他的称呼,此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越王! 前生今世,崔俣第一次见到越王,不得不说,感觉有些失望。杨暄那么帅,能力那么强,越王跟他干了半辈子,还能压过他,他还以为越王多好看多强呢,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相貌,自是比不过杨暄的,气势么……比杨暄也是差了点。 至于越王对面坐着的,因背对着窗子,崔俣看不到脸,不过从坐姿,言谈,身形,可以看出来,这位大约是越王谋士,文人。 能到王家秋宴,说话这人身份不低,与越王说话却要避到这隐秘之地,说明他们的关系……仍隐在暗处,旁人不知。 越王听完谋士的话,长叹一声:“本王又何尝不知?可如今境地,本王若要同父皇提他,岂不是为他造势?”十分苦恼的叹完气,又十分期待的看着谋士,仿佛谋士是他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不若你为本王想个主意?” “王爷若手下有人,不如——”谋士手横在颈前,比了个灭口姿势。 越王垂眸饮茶:“若你能想到的只有这种主意,此事以后不必再提。” 谋士静了静:“王爷仁厚,可您仁厚,别人未必记恩啊。” 越王垂着眼,没说话。 谋土这次静的时间比较长:“王爷念兄弟之情,不愿沾这份杀念,便只有请那位——”他指了指头顶,“动手了。” …… 崔俣正凝神静气的听壁角,突然袖子被拽了拽。 是木同拽的他,神色十分凝重。木同很懂气氛,不会突然如此,所以必是——“怎么了?”崔俣眯眼。 木同附到崔俣耳边,将声音压的极低:“那边有人过来了,是个高手。” “嗯?” “应是越王护卫,咱们能顺利过来,应是这护卫方才没在,可一旦他走近,定能发现咱们……主子,该退了。” 崔俣却有点不想退,越王与人密谈,像是有什么大事要谈,他正好有机会,怎么能不听? 可若任性遇险,就不好了。 他闭上眼睛,细细回想此处地势。他是绕着湖边过来的,厢房也靠湖,越王要同人密谈,定然四下清过场,护卫们一人一责,不会近前听着,就算近前,应该也在后边,不可能潜在湖里,所以他应该很幸运,只碰上了一个负责这片区的护卫。 万事不能侥幸,崔俣顺便使用异能。 结果……是类似有惊无险的感觉。 异能感觉已帮助他很多次,相信这次……也不会例外! 他很快做出决定,问木同:“他离咱们这里还有多远?” “尚能不会引起太多怀疑的地方。” “很好。”崔俣眼睛眯起,上下打量了木同一番,“我记得你我此前一番肯谈,你说你武功除了杨暄你打不过,别人都不是对手?” 木同对这一点很有自信:“方才那几位刺客,若我上去,也能对峙一角。” “你还说没什么你不会的,你不敢的?” 木同微笑,眼梢翘起的角度有些坏:“只要主子吩咐。” “好,我让你去碰瓷!” 崔俣眼眸弯弯,眸底闪着狡黠笑意,同木同低声交待了几句。 木同听完,笑容更坏了:“这有何难,主子且等着!” 说完话,他足尖一点,身影似灰鹞一般,轻灵翻到空中,很快消失不见。 木同寻着来人气息,悄无声息落到此人必经岔路口,静静等了片刻,才调整脚步往前走,很快与这人撞了个对脸。 护卫很谨慎,看向木同的眼光很提防,木同一身悍匪之气,见别人看着他,他就凶凶瞪了回去。 这样表现,不像是来窥探越王的,太蠢,护卫没有多想,脚步继续往前。 谁知二人擦肩时,不知道是谁步子走错了,竟撞个正着。 “嘿哟——提防我,瞪我,还撞我!”木同阴阴笑着,“是想同小爷打架是吧,来吧小爷成全你!”他立时就挽袖子,“小爷打架从没输过!” 护卫皱眉欲躲,不想多生事端:“兄台误会,在下并没有那个意思。” “兄你个屁的台!当爷不知道呢,咬文嚼字的,瞧不起老子是不是?”木同吊儿朗当的拿白眼翻护卫,啐一口唾沫在手里,两手搓了搓,“正好手痒,今儿个就好好教教规矩!” 遇到这么一个火气旺的二愣子,护卫也没辙,便想速速把他打趴下解决了。他这考虑本也没有错。越王的护卫岂是一般身手就能选上的?能选上,必然很有些本事,一定范围内,也算傲视群雄。而且木同表现出来的凶恶匪气太轻浮,一看就觉得没多少斤两。 不想这一交手,了不得了! 护卫不但没速速解决得了木同,反被压制了! 木同做的很巧妙,他探了探护卫的底,知道其能力底限在哪里,便压着跟他玩,待护卫吃力了,他便放些水,让护卫觉得下一息就能解决他,偏偏每回都特别凑巧,不是护卫踩到石子,就是他踩到石子,结果便是……护卫抓不到他,他也赢不了护卫。 木同还特别贱,一会儿一句脏话:“日差点被抓到了!干你娘!你再这么无耻我就偷桃了!哟这招不错,看看我的!” 他的招数很缠,护卫走不了,感觉里隐隐又总能觉得下一刻就能抓住,护卫信心还是很大的,一磨一磨的,就忘了时间,也没有招呼同伴过来救援…… 崔俣这边,顺利的继续听壁角。 “……父皇要治人,总要有理由。”越王又叹了口气,“要想有理由,就得他到洛阳,怎么想都亏。眼下倒还不急提此事,你约本王来,是想说什么?本王猜,定不是这个。” 崔俣心内不免遗憾,他都冒险留下来了,你们倒是曝大料啊!不做计对付杨暄,他怎么能将计就计呢! 谋士要说的果然不是这个。 他双手交叠放在膝头:“此事只是小小烦恼,正如王爷所言,无须太急,那人只是有些名声,让朝野民间忘不了咱们大安朝有位太子,半点实际用途没有,只要王爷这里消息足够准确,那位就出不了大乱子。待王爷招揽的能人越来越多,自然会有人愿意为主分忧。” 越王没说话,拿茶杯盖刮着茶叶子,好似耐心已经用罄。 静了好半天,谋士方又开口:“不知王爷……可听说过龙卫?” “龙卫?”越王眼瞳一缩。 崔俣也是一愣,龙卫? “看来王爷是听说过了。”谋士声音依旧沉稳,内里夹着笑意,“我中土历经数百年战乱,江山几番易主,然有那么一支特殊传承的队伍,无所不会,无所不能,循古礼认主,一旦认主,便忠诚不二……可以这么说,谁拥有了他们,谁就可以得到这锦绣天下。” 越王呼吸有些重。 “然而龙卫传承数代,有自己的脾气,只服务于君王,却也不是每任君王都能得到他们的认可。比如你父皇,你祖父,皆未得到龙卫认可,宇文先帝去后,龙卫便隐于红尘,不知所踪……” 越王紧紧盯着谋士,眸闪戾色:“这些你如何得知!”他是太康帝最宠爱的儿子,龙卫二字,也是近年才听说,信息量严重不足,知道的还不如面前这个人多! 崔俣也绷紧了呼吸。龙卫……原来竟还有一支这样的队伍么! “王爷莫急,且听在下说来……” 然而此话还未落定,就见越王猛的抬手:“谁!”他还立刻往窗边走来。 糟糕,被发现了! 崔俣很遗憾不能听到最后,但事已至此,必须跑路了! 他立刻猫下腰,踮着脚小心又迅速的绕过窗子,朝着来时的方向跑去—— 越王密谈再机密,再不想被人听到,甚至把护卫都赶出去,身边总还是会留几个伺候的人。越王起疑,只要下个令,一群太监加长随就跑出耳房,追了过来。 大家都没武功,可对方人数多啊,崔俣自己一点也不占优势。 而且他还不敢朝着方才过来的正路走,因为木同很可能正在和对方护卫杠架,他不能坏事,只好靠着水边跑。 越跑,心跳越快,太监尖细的呼喝似乎就在背后! 完了完了,难道异能真不管用了,他要陷在这里? “在那里!” “站住!” 崔俣不敢停,卯足了劲的奔跑,耳边风声越来越快,对方的声音也越来越近…… 直到他的手被攥住! 第112章 越王邀约 林芷嫣被王家下人找到, 悠悠转醒, 周身形容很是狼狈, 身上也几乎没有力气。她只得请下人们指点了个能休息的厢房,另外帮她把荣炎彬寻来。 王家待客规矩十足十,若有人在宴上出了意外, 不管身份高贵还是低贱,都会有悉心照顾, 只是‘悉心’的规格等级不同。贵人么,当然是怎么客气怎么周到怎么来, 奴仆么,本身要求也不会太多, 能有个地方歇一歇,能有身衣服可以换,就满足了。 林芷嫣这样,王家当然周到的准备了换洗衣服,一桶微热的干净的水供以清理, 因她是女子,下人们还备了香胰润脂。但林芷嫣什么都没做, 就保持着之前的狼狈样。 她要等荣炎彬来,给他看一看哭一哭才会换! 当然,镜子还是要照一照的,怎样能狼狈的好看,狼狈的梨花带雨惹人心疼,都是功力…… 荣炎彬贪恋林芷嫣的美色, 又喜欢她满腹才情聪明主意多,对她确有几分另眼相看。但今日是王家秋宴,谁不会愿意放过这个展示自己结交扩大人脉的机会,他有点嫌林芷嫣多事,若不是林芷嫣说有重要东西要拿,他也不会带她过来。 和尹子墨等人吵完架,他回头没看到林芷嫣,有点不高兴,却也没去怎么找,想着回去必要训她一训。 没人再挑事再阻止,他顺利走进了各世家权贵嫡子圈,想着混点人脉,结果非常不顺利。那些人都像看不到他似的,没有一个人主动跟他打招呼,他笑呵呵凑过去,别人也不会不理,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么。可没说几句,寒暄问候都没过呢,人又起了旁的话题,大家全都兴致勃勃妙语连珠,偏他一句话都插不上! 更有甚者,互相问候几句,就指了指旁边:某某兄来我,我得去打声招呼。所有人都用这招,片刻工夫,他身边就又没人了! 别人不愿意理他,他主动吧,又融不进任何圈子。荣炎彬很有些挫败。偏偏尹子墨那家伙混的如鱼得水,和傅容森项令几个一起,跟身边所有人笑笑闹闹,看起来非常开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尹子墨那厮每每志得意满时,都笑眯眯朝荣炎彬扫上一眼,故意露出‘不是吧你竟然一个人孤单单没人理’的震惊。 荣炎彬气的不行。 林芷嫣的消息就是在这时,由王家下人送了过来。 他本来很不高兴林芷嫣乱跑,现在林芷嫣成了给他解围的理由,他嘴角一咧,态度立时转换。不愿意搭理他是吧,他还不稀得搭理这些假正经们呢,一个个全被尹子墨收买了! 他立刻飞左到林芷嫣身边。 “爷……” 看到林芷嫣纤纤身影倚门而站,盼的美眸含泪,神情戚戚,仿佛他就是她的天,她唯一可以倚靠的人……荣炎彬大男子的保护欲立刻激发,皱眉问:“怎么了这是?” “没,没什么……”林芷嫣秀过可怜兮兮的模样,并不诉苦,‘悄悄’擦了擦眼泪,看着心里眼里唯一的人,“妾可是给爷添麻烦了?今日秋宴,爷那边肯定特别忙……” “谁让爷疼你呢……”荣炎彬笑着伸手给她擦脸,“那边事也不多,一个个眼睛顶在头顶,跟他们说话忒没劲,还不如和我的小心肝玩呢。” “爷……”林芷嫣装做害羞状躲开了荣炎彬看似体贴,实则占便宜的手。 脸上这点脏是她故意的,要是被抹糊了就不好看了! “许他们是嫉妒爷呢。” “嫉妒?” 林芷嫣柔柔点头,煞有其事道:“爷什么身份,宫里可是有位娘娘,多少事那些人不能办,到爷手上,就是翻翻手的事,他们没那能力,不就嫉妒您么。” 荣炎彬被这么一捧心里十分舒爽,略一琢磨,觉得十分有道理,又捏了把林芷嫣的小脸:“还是你聪明!” 聪明的林芷嫣这次开始说正事了,眉压的低低的,眼角垂垂的,朱唇轻嘟十分委屈:“爷……那东西,妾拿到了,却被人截了胡……” “是谁!”荣炎彬立刻怒了,“谁敢挡我母子晋位,谁就是我的仇人!” 林芷嫣长睫颤了颤:“就是日前在街头与爷有过过节的那位……” “哪日?与我在街头有过节?” 林芷嫣指尖在荣炎彬胸口打转,放缓声音提醒:“爷与那尹子墨在街上争论,要一白衣小少爷道歉,中间横插一杠子的那人……” “是他!”荣炎彬腾的站起来,“他长了几个胆子,敢截我的东西!” 林芷嫣眸底幽光闪过,帕子捂眼睛,嘤嘤的哭:“妾也不知道……就是街上闹了那么一回,怎么人就记上仇了,还跟到秋宴上来报复。妾为这东西夙夜难寐,费了好些心思,吃了好多苦,好不容易拿到手,谁知他……他竟尾随而来,把妾手上东西抢走,还将妾敲晕了!若非王家下人相救,若非爷您还惦记,妾今日怕只有一死了!” 事实当然不是这样的,她亲眼看到一枝箭射过来,有黑衣刺客冲出,明显不是与崔俣一起的。可她不知道那人是谁,书册最后到了谁手里,她丢了东西,总要给个交待,让荣炎彬不怪罪她,最好的办法是甩锅。 果然,荣炎彬大怒:“你放心,爷定会把东西抢回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爷对我真好……”林芷嫣带着哭腔,“那我叔叔的事……” “爷当然会管!” 林芷嫣听得这句保证,微微笑了:“爷的事,妾也会全力帮忙……” 荣炎彬被她勾的心痒,凑过来亲了两口。 “这在人家家呢!”林芷嫣含羞带怯的推开荣炎彬,眼珠微微一转,“适才之事,虽生而有因,也是妾疏忽,爷您办事,妾放心,可今日越王在,不如……” 荣炎彬知道林芷嫣要出主意,可他又领会不到,十分心急:“不如如何?速速讲来!” “妾要拿的东西虽然丢了,但它确然对越王有用,之前妾想用它谋个机会请越王帮您和夫人正位,如今东西丢了……”林芷嫣见荣炎彬有些怒,赶紧安抚,“东西丢了,妾可再想它法,妾的意思是,你去冲那人要这东西,不如将此事告知越王,越王一气,不但会亲自把东西讨回来,收拾那人一顿,还能记爷您的情……” 荣炎彬领会过来,眼睛放光,揉着林芷嫣的腰:“还是你聪明!” “爷……”林芷嫣一边撒娇,一边冷笑。 那个胆敢嘲笑她欺负她要抢她东西的男人,虽她现在不知其名姓,但惹了她,就要付出代价! …… 嘲笑她欺负她要抢她东西的男人崔俣,现在正在狂奔。 从没有这样一刻,他将身体提到极限,恨不得自己是个长跑队员。他跑啊跑,跑的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可背后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大! 拜托拜托,快一点快一点再快一点! 手被人抓住时,他差点惊叫出声,一瞬间,脑子被各种念头充满,其中最高亮的一条,就是对异能的定位怀疑。那个有惊无险的感觉,莫非是告诉他被抓到也没关系?他可以凭聪明才智忽悠人破局脱身? 等腰腹一暖,熟悉呼吸落在颈侧时,他才神思归位,唇间轻喃:“杨暄……” 原来真的是有惊无险。 杨暄身形快如闪电,一阵风似的卷过,挟起崔俣就跃上树梢,下一刻,追过来的人就经过拐角,差点被看到。 崔俣看着下面有人跑过来,捂着胸口,小声与杨暄耳语:“来的可真及时。” 杨暄看着崔俣惊魂未定的样子,也不舍得骂,幽幽长长叹了一声:“你可真不叫我消停。” 一边说话,他还一边笑,好像高强度干过架,又逼不得已激发全部潜能生死时速救崔俣,是一件很甜蜜很享受的事。 崔俣看着下面人走过树底,不由感叹:“就差一点啊……” 然而呆在树上仍然是有危险的,越王即已起疑,必然会立刻召护卫查看。崔俣拉了拉杨暄袖子,杨暄就懂了,瞅着树下没人的时候,悄悄施展轻功……很快带着崔俣离开了危险圈。 搂着崔俣腰身,带崔俣在空中飞跃,眼前看到的蓝天碧草,耳边过去的悠悠风声,正是最好的时光岁月。 杨暄很珍惜这样的机会。 他想是不是可以…… 崔俣却丝毫没给他机会,拽着他袖子:“不能走太远!” “为何?” “我派木同去办事了,得去帮他收个尾,否则会坏事!” 崔俣神态语气都十分坚定,眼睛也一直往下看,没半分旖旎。 杨暄顿了好一会儿,才问:“他在何处?” “就咱们方才过来的那个方向,不远。” 落地后,崔俣先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 很好,虽然刚刚跑的太快,衣服也只是乱了点,并不脏,稍微理一理,内里白衫就恢复了服贴好看的样子。薄纱罩衫看起来脆弱,却很经的折腾,没有被一路的花草划破,沾了些许花叶汁液,竟也不用洗,拿帕子擦擦,再用手拍拍,竟一点也看不出来了! 回头看杨暄衣服也对,形容不狼狈,也哪哪都没受伤,看来方才与几刺客交手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 看他表情颇有所得,崔俣很想问问最后结果如何,几人要抢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时机不对,他再不去找木同,结果就糟了! 他只得沉吟片刻,指了个方向:“我要前去寻木同,很可能会遇到越王,你……要一起么?” “为什么不一起?”杨暄忽略了崔俣的体贴,狭长眸底似有戾气显现,“送你去给他欺负么?” 崔俣怔住:“他欺负不了我,我只是不想你……” “我更不会受委屈。”杨暄率先抬脚,“走吧。” …… 果然不出崔俣所料,找到木同时,他正被两护卫押着问话,越王远远站在一旁,看向木同的目光像看一个死人。应该是找不到听壁角的人,找到这么一个可疑的,当然要重点针对。 木同梗着脖子耍横,表现的特别像个二愣子:“抓老子干什么?哦我知道了,你们也想老子打架是不是?好!单挑还群殴,你们说了算!老子要是退一步,就是他奶奶的怂蛋!” 护卫瞪眼:“少废话!来这干什么,谁让你来的!” 木同眼睛瞪的比他还圆:“操王家办宴请了老子来,哪哪都去得,怎么就碍你们眼了!挑事是吧!” 护卫怒:“我问你为什么到这里来!听不懂人话么!” 木同怒的口水都喷出来了:“你才听不懂人话,这里难道不是王家吗!” 护卫眯眼:“我劝你别嘴硬,咱们可不是心软的。” 木同再次梗脖子:“不就干架吗,谁怕啊,来!” 木同表现的很好,但崔俣要再不来,他少不得要受苦头。 崔俣庆幸自己来的及时。 他迫不及待抬脚走出前,杨暄附到他耳边,说了一句话:“方才我救你走时,顺手朝那些太监堆里放了个白风筝。” 这就更能混淆视线了……崔俣眯眼,手握成拳击了下杨暄胸口:“干的好!” 之后,他不再停留,分花拂柳,大踏步的走到人前:“木头——你干了什么事,惹的这几位兄弟生气?” 木同一看到他眸底就亮了:“主子!”他用鼻子哼气,“我这不是为主子探个路么,碰到他们非要跟我挑战,我手一痒,就接受了,谁知他们输了就急眼了,押着我不让走,非要大战几回!” 崔俣哼了一声:“我还不知道你,定是又淘气挑事引人跟你打架了!” 木同眼睛看别处,讪笑:“这个……主子……嘿嘿……” 崔俣走到几个护卫面前,先拿扇子敲了下木同的头,才微笑拱手,朝护卫们道歉:“我这护卫出身江湖,很有些野性,心思却是单纯无垢,若不小心得罪了几位……还请诸位莫要计较,且放了他,一应损失,跌打伤药,补养资费,我会全数负责。” 他一出现,众人就被他风采迷怔住了。 这眉眼,这红痣,这唇齿含笑的风情,这通身的气派…… 越王也没躲过,崔俣本就长的好看,魅力十足,穿上这套衣装,更显仙气,言笑晏晏与人说话时,流露出的俊秀神采无人能敌。 这衣服太合身,太严谨,连喉结都盖了一半,处处遮遮的严严实实,可每个角度又都非常巧妙的贴合身体线条,把身材线条展露无疑……让人不禁生出一种冲动,想扒光这身衣服,看看底下遮着的身体是不是也这般勾人。 待反应过来,越王才觉得这人眼熟。 唇红齿白,纤瘦温润,眉心一点红痣,气度宛如谪仙…… 这不是长安有名的半仙崔道爷么! 他虽未见过本人,但画相却早已流入他手,无奈半仙不来洛阳,他没机会去长安,一直苦无机会见面,原来这位半仙竟这么年轻! 理智归来,他不忘先看向身边侍卫。 侍卫看了眼崔俣过来的方向,又看了眼越王密谈厢房方向,缓缓摇了摇头。 越王便知,方向不对,崔俣不可能是偷听他与人谈话的人。之前下面回话,与这二愣子一直在这里打架,本也疑点不大,若他是崔俣的人,便更无辜了。 越王给了侍卫一个‘继续查’的眼神,自己则拢了拢衣服,负手微笑上前:“这位可是长安半仙崔道爷?果然丰采俊秀,令人神往。” 崔俣转身看他,定睛凝神,眸内似闪出慧光。只片刻,他面上笑意便收了起来,神色变的肃然板正,突然振袖推手行大礼:“草民崔俣,见过越王殿下——” 他这礼行的特别特别慢,也特别特别好看。于别人而言,是视觉享受,于他而言,更是故意的,他有目的。 除了宫里那几位,旁人见到越王都是要跪礼的,哪怕崔俣被吹成半仙,也不能免俗。可要他跪没问题,他已习惯了古代礼节,没什么好介意,可杨暄不行,杨暄是太子,哪怕现在隐匿身份,不得不藏于暗处,也是太子! 太子的跪,他越王受不起! 杨暄扮做他护卫,他行礼,杨暄便要一起,他行的慢,杨暄也会慢,只要越王先一步扶起自己…… 越王若是个傻的,不可能到今日地位,崔俣赌,自己名声对他而言有莫名吸引力,他不可能不扶! 果然,未过三息,崔俣手推出去,膝盖还未来得及弯一下,越王已经稳稳扶住他双手:“先生不必多礼。” 杨暄站在崔俣身侧,下鄂绷紧,手捏成拳。 他恨越王那一双握住崔俣的手! 越王竟然敢! 可他也理解崔俣为他着想的心……所有所有,大处小情,诸多细节,一直以来崔俣都是这么经心,只要碰到他的事,崔俣从不轻忽。 杨暄感觉自己正被人放在心头,仔细照顾,精心呵护。这个人想替他遮风挡雨,又教他应对风暴,期盼他顺利成长,直到成为谁都欺负不了的参天大树。 这个人……总在不经意瞬间,暖的他心颤。 “先生果然道法精深,”越王将崔俣扶起,眉目间闪耀着激动,“明明未有见面,竟一眼识出本王身份!” 崔俣差点忍不住笑场。 精深个屁! 拜托你穿这么招摇,紫金冠加四爪龙皇子常服,傻子才看不出你身份好么!更别提刚刚偷听过你说话了…… 心内狂喊,面上却不露声色,崔俣回话十分谦虚:“殿下夸奖,实不敢当,在下不过习了几本易书,万万当不得‘道法精深’四字。” “先生谦虚。”越王看着崔俣像看到什么宝贝,目光相当炽烈,“相请不如偶遇,今日即有如此缘份,先生可愿与本王品茗一番?” 既碰了个对脸,崔俣便知这场浅谈必不可免,推拒什么的根本没用,便痛快应了:“好。只是——”他指了指一边仍然被两护卫押着的木同,“他是在下护卫,因来自江湖,野性未驯,也不懂什么礼数,今日得罪贵属,在下必奉上赔礼,可否请王爷通融,饶过他这一次?” “不过一场误会,先生不必记在心上。”越王挥了挥手,护卫立刻松开木同。 木同揉着手腕走向崔俣,一边走一边不忘瞪护卫:“咱们以后再打!” …… 越王带着崔俣走到不远亭子处,让人上了茶:“先生请。” 崔俣并不多言,只垂首饮茶,没说这茶好,也没说这茶不好,端的是一派清高风骨。 越王反而更欣赏了,这样的才是高人! 世人气节,讲起来总说风骨二字,可什么是风骨?贵人面前,讲究个不卑不亢,可不卑不亢哪有那么容易?世人在规矩礼制下工大,见着皇室哪能真就一点都不害怕,无所求?像崔俣这样的,也是少见。 他礼节标准,对王爷有尊敬之心,却也不会样样讨好,行事随心,才是真正的高人之姿! 越王谈兴上来:“世人向玄,可高人难寻,很多弟子入道后,便专心沟通天地,有成后少有出山,本王认得的高人,尚数不完一只手……不知先生师承何处?” 崔俣眼皮抬都没抬一下:“乡野山间,师父无名,在下自己更无名,不值一提。” 越王碰了个钉子,却并不以为崔俣真没有师承,定是不愿意告诉他:“不知先生道观何处,本王可有幸参观?” 崔俣手间捏了个道诀:“在下修的是红尘道,红尘滚滚,大千世界,皆可修行,并未为自己设观,倒要教王爷失望了。” 他这动作颇为潇洒,俊秀侧脸迎着阳光,更显眉心红痣殷红,仙风道骨。 “不失望不失望,”越王一点也不介意,面上笑意不减,竟不再寒暄浅谈,急切的入了正题,“本王想,良禽择木,再强大的人,总也有累了想找依靠的时候,本王有意做这良木,不知先生可愿停歇?”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十三妖大大和lainchu大大投喂地雷!!~(≧▽≦)/~ 第113章 崔俣对本王必是真心! “本王有意做这良木, 不知先生可愿停歇?” 越王这话一落, 亭子里瞬间陷入诡异的沉默。 微风拂来, 柳枝微摇,有树叶打着旋儿越过众人面前,从亭子里悠闲穿过, 趁的气氛更加凝沉,连夏日繁花香气都好像淡的闻不到了。 唯有那噪杂蝉鸣, 一声接着一声。 崔俣将茶盏放到桌上,发出一声轻响:“殿下可真如此想?” 他挺腰昂头, 做足了高人姿态,视线角落却一瞬未放松的注意着越王。 越王后悔了, 说出前面这句话就后悔了。 因为太冲动。 身为一个王爷,皇宠在身,百官支持,他应该随时都是沉稳的,从容的, 睿智的,可是他太急切了。哪怕求贤若渴, 哪怕偶然相遇这等缘份多奇妙,如此表现,也有些有**份。 崔俣看着越王面上笑意收起又放缓,眉梢眼角肌肉紧后又松,略有些意外,竟然没有恼么? 这位越王, 控制脾气的本事倒不错。 越王目光落在崔俣手上。 许是习惯性动作,放下茶盏时,崔俣小手指指尖率先轻触桌面,似在确定距离,避免过大噪音,动作很是优雅。 他手指节修长,指尖莹润,天青瓷色映着玉白,撞出来的视觉冲击太过明显,让人见之难忘,怕是女子,都没有这样的好肤色。 这个人,不可能出身乡野。 识礼,守矩,知分寸感,又能找出自己最舒服的方式不受束缚的应对……就算玄学学的没有传说中出色,也是位上佳人才。 就是这位上佳人才许对他印象不佳,上来就拒绝了。 越王久居宫廷,深知各种文字语言里隐含的潜台词,以反问做答,很有时候就是一种隐晦的拒绝方式。 他也不生气,指尖轻轻敲打着膝盖,似笑非笑,好像和积年老友聊天,语气很是随意挟揄:“先生不愿帮本王,可是早选好了梧桐树?是杨暄么?” 崔俣怎会上越王的当? 要试探他,杨暄都不行,越王又怎么可能? 他眸底没有震惊没有意外,只有满满的疑问:“杨暄是谁?” 他眉头皱着,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越王为什么要这时提一个不相干的人名。疑惑太深,他干脆捏指掐动,闭眸深思……片刻后,睁开眼睛,眸底一片清明:“倒是要让殿下失望了,在下虽久居长安,却从未有幸得太子召唤,收为内僚。” 他看着越王的眸色坦率清澈,通透的不行,因为太过通透,难免露出了点被试探的不爽快,以及对越王如此不自信的怜悯。 越王被这一眼看的有些失神,不过他倒是明白了,坊间对崔俣本事,并非虚言,崔俣还真就有那个本事! 皇子名字一般不会被提起,大多称以排行,以爵位,外面人不敢直呼,宫里顶多父皇会喊一喊,太子隐形多年,名字从不为外人知。 崔俣不可能知道,但他却能以名字掐算身份来历,这份本事,足以让人另眼相看! “先生既无主,为何不愿意考虑本王?” “非是在下不愿,而是殿下你,并不需要在下。” “哦,是么?”越王笑意未达眼底,双臂展开一振,搭于两边椅侧,无形中绽出威慑压力,“这话怎么说?” 崔俣见惯了杨暄各种耍脾气,别扭的,阴沉的,杀气重重的,越王这点气势,他还不放在眼里。 他眼皮微抬:“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在下以为,以殿下睿智,不可能不懂这个道理。” 越王当然懂,但他不懂这与他要招揽崔俣有什么关系。手底下的人,只怕不够,不怕太多,多少他都养得起,怎么会满了溢了? 崔俣没看他,只淡声道:“殿下生于皇家,有大气运,然天道无情,世上每个人的命数都不是完美无缺的,福祸相倚,福太多,祸就不远,祸多了,福也就来了。殿下气运滔天,旁人一份祸对应一份福,殿下可能一份祸对应百份福,总归是命数,逃不掉。殿下眼下飞龙在天,样样顺遂,却仍不满,想要那十成十的完美,殊不知,帮手过多,让殿下避过小灾,亦可能会给殿下带来大祸……殿下一定要放弃眼下完全能把控好的局面,却追求那天道不允许的完美么?” 越王沉吟:“照先生这说法,自是不愿意,任谁选都一样。” “所以我说——”崔俣微笑道,“殿下不需要我。” 越王盯着崔俣,良久才道:“那也是眼下。” 意思很明确,他谋的,是以后。 崔俣轻叹一声:“怕是又要让殿下失望了,在下才疏学浅,眼下只能感受凶吉,还只限半个月之内的近况。若想细化深入,需得以寿数换天机,结果不一定十分准确,且探过之后,相当长的时间里,因反噬能力全失,连凶吉都感知不得。这点本事,与殿下而言,实为鸡肋。而且——” 他眼梢微抬,看向高远天空:“我们修红尘道者,需得在凡尘磨练苦修,方能体人间八苦,悟道家箴言,得天法灌顶,若只居一隅,心安无求,修为退化——于殿下亦是无用。” 越王指尖轻敲椅侧,声音拉长:“天下皆红尘,皇宫又怎么不是?红尘诸事,皇宫皆有,先生可别瞧不起皇宫啊。” “在下怎敢?”崔俣微笑看着越王,“殿下若要问责,实不需如此。” 越王手抵上下巴,笑眯眯看着崔俣:“先生这番风采,本王爱惜还不够,怎会舍得苛责,先生这话,是故意引本王自责么?” 这话也不算太过。上位者爱才时,难免会说些肉麻话,若这位良才相貌生的端正,带些亲昵调侃,也能拉近距离,毕竟异性恋才是主流,断|袖爱好人士太少,玩笑只是玩笑,并没有瞧不起狎玩的意思。 可放在崔俣身上……就有些微妙了。 因为崔俣长的不是一般的俊秀,是比很多美女都美!女人看了要脸红嫉妒一番,男人第一眼根本移不开,非要上下确定一番是不是女扮男装,任何男人之间带有□□调侃的玩笑话,到他这里,就变了味,怎么都觉得有调戏意思。 崔俣本人倒不介意,生成这样,类似的事遇到太多,已然习惯,他脸皮也不够厚,哪怕越王真是要调戏他,他也不会不好意思。 杨暄就不行了。 面具背后的狭长双目差点着了火,几乎忍不住把崔俣拽到身后挡起来,趁着别人不注意,杀光现场所有人,挖了越王的眼珠子! 木同不知道抽什么风,非常不合时宜的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拉回了杨暄思绪。 杨暄平稳呼吸,心内冷笑,他也不是没办法治越王…… 越王见崔俣笑而不语,被调侃也不生气,更加欣赏,见崔俣茶杯空了,缓缓倾身,想亲手为他执壶添茶。未料手还未伸出,崔俣背后那个戴面具穿玄衣的侍者先他一步上前,稳稳热起茶壶,给崔俣添了茶。 越王眼神一定。 这个面具玄衣侍者,方才没注意,如今一入眼,怎么竟移不开了?好像这侍者身上带了什么独特气质,湟湟如日,辉辉如月,即使埋没人群,只要你看他一眼,就不会再忘记。 果然高人身边,没有普通人么? 越王视线滑过木同,这个虽然有点二,但丢在人群里也是特别…… 越说话,越观察,越王对崔俣的好奇就更深,根本没把崔俣的拒绝当回事,甭管眼下还是以后,只要崔俣能跟了他就行! “先生好生谦虚,”见崔俣再次低头饮茶,微微垂头的角度,眉飞两鬓,鼻梁高挺,目光下意识更专注,“能则凶吉已经很难,拒本王所知,这天底下,没几个人有这份本事,能回回料中。只能感知半个月如何?只要总在一处,半个月又半个月,无数个半个月过去,不就是一辈子了?” 越王挺直腰背,面色突然沉肃:“先生的劝,本王都听进去了,然本王想要的,是同先生比肩,共赏锦绣河山!什么大祸,什么小灾,有了先生高才,本王还怕什么?本王相信先生本事,只要愿意辅本王身侧,所有灾祸,不过道路上历练,先生一定会让本王福祉绵长,灾祸不扰!” 这是怎么都不愿意放手了。 崔俣长长一叹:“在下本不想这么说。”他的声音融在风里,很淡,很轻,却绕在人心底最深处,“事无不可对人言,殿下可做好这种准备了?” “本王——” 崔俣立刻伸手阻了他的话:“殿下请先听在下一言。” 他看了看越王身后护卫,似乎在提醒越王让这些人下去,越王却摆了摆手:“他们都是本王近身心腹,先生有言尽可讲来。” 崔俣目光一顿,笑了:“这可是殿下说的。” 他这个笑有些神秘,有些调侃,越王没看懂,自也没让人退避。 崔俣闭眸想了一会儿,修长莹润指尖点在桌面上:“在下方才窥了个天机,殿下今夜会宠幸一个穿桃红绣荷叶镶金边小衣……咳咳,的女子,行云布雨……嗯,大概一刻钟,因……事激烈,殿下背上会留下两道抓痕……还会因此事,后院小小不宁几日。三日内,殿下会不经意见到两次红绳,见到红绳不久就会有点小烦恼。殿下夜汗略多,这亵裤……” “停不要再说了!” 越王额角青筋一抽,他怎么没想到,身边要是时时跟个神算,岂不是自己干了什么人都知道!公务还好,夜御几女,一次多久,穿不穿亵裤,喜欢什么颜色的亵裤,一天吃几顿饭喝几盏茶,哪个菜夹的多哪个茶不喜……这些要都传出去,他的威严何在! 崔俣摊手:“你看,再事无不可对人言,也是有底线的,很多事情,就是不能与人分享。在下本事还未练到精进,不能主动定向探天机,天机给了什么,在下就知道什么……遂在下以为,这距离,有时候是有必要的。再者殿下如今百事顺遂,还不到需要在下的时候……” 越王黑着脸,终于明白了崔俣的提醒,眉头皱着,神色有些烦躁:“本王听说你与别人窥天机时,总能指点正确方向?” “这个是的,”崔俣微笑,“因为一些**说出来别人不好意思,我也不好意思,便从未提过。” 所以也是看到别人这样那样了! 越王紧紧抿唇,沉默半晌,才又说话:“先生不愿为皇家规矩束缚,本王也不好强求,不能结成知己长伴左右,做个朋友却是使得的。” 崔俣笑容一如既往灿烂清澈:“这自是无妨。” “先生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想必红尘历练久后,就会精进了……”越王紧紧盯着崔俣,“本王等着那一天!” 崔俣微笑:“在下亦期待那一天到来。” 如此,算是两厢圆满,皆大欢喜。 紧张气氛过后,越王面色恢复,浅谈两句,亭子里就变的轻松很多了。 越王适时提议:“先生初到洛阳,怕是有很多不习惯,本王观你身边就这两个伺候的人,一个傻,一个冷,没个知冷知热体贴的,本王那里倒是有不少□□好的下人,不如先生挑几个?” 崔俣才不会那么傻接过越王的暗桩钉子,叹了一声,眉目含愁:“下人倒没什么,就是这洛阳的房价高了些,手头有些短……” 越王立刻明白了:“那本王送先生一套宅子?” “多谢越王好意,只是道者修行,样样有讲究,在下只能承这个情,却不敢要越王宅子。” 越王仍不死心:“也是,万事不可坏了规矩,影响了修行进程可怎么好?可先生修行辛苦,没个合意宅子也是不好,既不好送物,本王便俗些,送些钱财宝物,全当交你这个朋友了!” “殿下不可——” “先生不可拒绝!否则本王就当你不给面子了!” 崔俣只好做罢,勉为其难的受了这份礼:“那便多谢殿下了。” “你我之间,客气什么。” 崔俣拂袖微笑。 其实他早已料到,以他在长安经营出的名声,到了长安,不可能消停,一定会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宗室皇亲亦不可避免。他早做好准备,反正避不了,就一块来呗,是狼是虎,他都接着! 虽然算是建立了良好关系,毕竟与起初期望不同,越王还是有点不甘心,眸色一转,微微笑道:“先生资质卓绝,传闻甚广,本王知足常乐,无甚大志,只好奇性子难改,这才缠了先生,我那父皇,才是真真为江山社稷呕心沥血,烦忧处处……哪日若得父皇召见,先生可莫要收着,定要好生展一展才华,造福我大安啊。” 这话看似提点,实则…… 崔俣眼梢微垂,只怕越王回宫不久,就会向太康帝提起他,不管此前太康帝知不知道他名声,对他感不感兴趣,不久后,都必然会有一见。 无论如何都不忘算计,越王也是耿直。 崔俣便装做听不懂,次次都拆穿越王隐意,人也挺没面子的。他还诚心劝谏越王:“将有作,则思知止以安人;念高危,则思谦冲而自牧;惧满溢,则思江海下百川……殿下有志,当以前人为镜,修行自身,上天有知,必会回馈与你。” 神态语气皆十足十真诚,仿佛越王是他挚友一样。 越王愕然。 这是著名忠臣的《谏太宗十思疏》!内里道理且不提,这是人给皇上的谏言!崔俣此话,是否意思是…… 越王心底升起抑制不住的兴奋,略有些惭愧,他总想试探崔俣本事,崔俣却慎重对他,还以此语激励,崔俣对他,必是真心! 有那么一瞬间,越王几乎放弃了谏言给太康帝招崔俣聊聊的想法! 越王霍的站起来,拍了拍崔俣肩膀:“你很好!”还给了他一个‘本王看好你,待大事有成,必不会亏待你’的眼神。 崔俣眉平眼直,并没有多话。 只是越王站起来了,照身份规矩,这里就不应该有坐着的人,遂他也站了起来。 他这一站起来,越王眼神一闪,看到他发梢间沾了一片花瓣,便伸手去他去拿。 仍然被杨暄提前了。 杨暄伸手,轻轻拿起崔俣发间小小白白圆润花瓣,不管角度还是力道都很诡异,越王不得不松开按在崔俣肩上的手。 越王皱眉:“这位是——” 崔俣不想他太过注意杨暄,看都没看杨暄一眼,仿佛杨暄只是无关紧要的人:“是在下随侍,性子有些冷,不爱说话,若有得罪……” “得罪倒谈不上,就是有些好奇,他为何戴个面具?”越王不喜被这人抢了两次不表达亲密的机会,眉梢一扬,笑容有几分恶劣,“可是生的太丑,怕吓着人?” 杨暄面不改色。 越王话却还没完,偏头看着崔俣:“你总跟个丑东西在一块,会不会很伤眼?可别误了修行啊。” 杨暄下鄂微微绷紧。 崔俣微笑:“美丑不过皮相,总有老病的一日,且各人审美不同,美丑本就没有标准。我这随侍只是生了病,待病好了,自会无碍。” 他表现的潇洒,越王倒不好多挑衅,本来今日相聚,也是为了交好,不是为了结仇。 越王斜了杨暄一眼,算是放过他:“左右时间还早,先生不若与本王讲讲道法?本王对玄学向来好奇,只是总也学不好。” 只要他注意焦点不放在杨暄身上,不非要逼着杨暄摘面具欣赏,崔俣就没反对意见,不会随便炸毛:“好啊,殿下想听什么?” “也没什么方向,你随便说说。” “那就说说《道德经》里的一段,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 …… 崔俣没说多久,荣炎彬和林芷嫣就暗里打听着,走了过来,说要拜见越王。 今日王家秋宴,类似的事总免不了,虽然有点遗憾不能和崔俣继续畅谈,但荣炎彬的堂姐近日在宫中表现不错,给他母妃减了很多麻烦,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越王抬了抬眼,他身边站着的太监便朝后面挥了挥手,护卫放行,荣炎彬带着林芷嫣就过来了。 “参见王爷!”二人规规矩矩的行跪礼,表情略有激动,好像见了越王多么多么荣幸似的。 “起来吧。”越王懒懒挥手,淡淡扫了他们一眼,“见本王何事?” “这不听说您在这里,过来问个安……” 虽然起来了,荣炎彬仍然弯着腰撅着屁股,脸上笑容要多谄媚有多谄媚。他似乎还想和越王多拉拉近乎,寒喧几句,还是林芷嫣更懂的看眼色,及时拽了拽他衣角。 荣炎彬会意,直接说正事:“是这样,我打听到,今日那长安半仙崔道爷也会过来王家秋宴,我欲为王爷做这先锋,去会一会那道爷,只是需要点时间……便想请王爷多坐一会儿,静候佳音。” 越王听完,神色略有怪异,视线缓缓滑向崔俣,又滑回来。 崔俣面色不改。这两位,眼里只有越王,连正同越王说话的自己,也没注意到呢。 越王与崔俣相谈甚欢,也不愿被打扰,便敷衍了一句:“若只是此事,你便去吧。” “也不只这一件,”荣炎彬却没走,照着之前同林芷嫣商量过的说法,缓缓说道,“就是今日秋宴吧,我和芷嫣有件东西要拿,很重要,于王爷您也是有大用处的,谁知横里插出个小白脸,把东西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十三妖大大和莲叶戏河塘大大投喂地雷!!~(≧▽≦)/~ 第114章 极大用处的好东西 “于本王有极大用处?”越王笑意迎着阳光, 显的很是慵懒, “什么东西那么重要, 本王竟不知道?” 荣炎彬搓了搓手,正要答,越王锋利冰冷的目光射来:“还悄无声息被你拿到了?” 荣炎彬再傻, 也知道气氛不对,越王好像不大高兴! 他呆愣着眼反应无能, 林芷嫣只得盈盈下拜,脆声道:“这物本也是荣公子将将无意间得知, 想要取来献与殿下的。” 荣炎彬醒悟过来,立刻道:“就是如此, 我本想立刻拿来呈于王爷,给王爷一个惊喜,谁知竟被不长眼的小白脸抢去了,王爷您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小白脸啊。” 越王轻笑一声,并没太把荣炎彬两人的话当回事。荣炎彬是个没脑子的纨绔, 借势踩人不是一回两回,此次只怕也是想借他面子踩人。 今日他心情好, 宫里那位荣婕妤最近也表现的不错,让他母纪很是省心,些许芝麻绿豆的小事,给个脸面也…… “我日小白脸竟然在这!” 越王一句话还没说出来,荣炎彬已经炸了。他终于看到崔俣,火气上来, 噌的蹿上前,指着崔俣鼻子,面色狰狞十分不善:“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跟踪老子到这里来!知道面前是谁吗,还敢耀武扬威,快点给老子跪下!” 崔俣淡淡扫了他一眼,不喜不怒,面上无波,好像他跟路边杂草没有什么区别。 荣炎彬更怒,跟着就要上手:“老子让你狂——” “放肆!”越王眸色一厉,赶紧出声制止。 荣炎彬还以为越王在给他撑腰呢,哈哈大笑:“对!你这小白脸就是太放肆,竟然耍架式耍到王爷面前来!”他一边撸袖子,一边拍胸脯,“王爷您就放心吧,您瞧着,今儿个我自己上前,一个人就能把这小白脸给撕了!” 越王脸色一黑:“我说你,放肆!” 小弟如此愚蠢,他还管不住,怎么都有些没面子,话音便重了,还适时朝崔俣递了一个略带歉意的眼神。 崔俣一如既往肃然正坐,眼观鼻鼻观心,未有任何表情意见,仿佛这场闹剧与他无关。 荣炎彬真真蠢到了一种境界,到这时候,还没瞧出什么不对,愣了一下,伸出手不轻不重的抽了自己两下,笑嘻嘻看越王:“也是,我放肆了,这是王爷地盘,我怎么能顶了王爷的面子,这么多人在,哪轮的到我出手?王爷您下令吧,让太监来,还是护卫?这小白脸细皮嫩肉的,怕是遭不过几回折腾,您可悠着点,别让他死的太便宜……”到这地步,他也没忘记正事,连声提醒,“不过不管怎么样,得先把东西抢回来,这小白脸惯会忽悠人,可不能让他得逞!” 他还为自己的记忆力沾沾自喜,觉得自己这一遭表现委实太好,等会越王必会赏他! 越王也很惊奇,世上竟真有如此蠢的人:“你竟还惦记着抢东西?”还没明白眼下情况么? 荣炎彬愣愣的看着越王,不然呢?他今儿个就是为了东西来的啊!想了一想,他明白过来了,立刻横眉坚眼无比坚定:“东西是其次,敢在王爷您面前如此无礼,就是大罪,必须重重惩治!王爷您尽管下令,先弄死他再说!反正东西在他身上也跑不了!” 话音一落,整个庭院寂静无声,众人看向他的表情都极诡异,有同情有怜悯。 这奇葩也是蠢出了风格蠢出了水平。 唯有木同,摸着下巴满眼敬佩,觉得自己在卖蠢碰瓷一行的专业知识实在太少,应该同这位勇士多多学习…… 崔俣觉得自己再不说话,都有点对不起荣炎彬如此卖力的表演,轻叹口气,微微启唇:“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我可没拿这位公子任何东西。” 荣炎彬一听这话,眉毛吊的更高:“你还敢狡辩了嘿,她的东西就是的我的,你在她那抢的,和在我这抢的有什么区别!” 崔俣斜了眼一直跪在地上,因越王威压不敢抬头的林芷嫣:“她说什么便是什么么?那我还说他抢我东西了呢,阁下也要还我公道么?” “你莫血口喷人!” 崔俣不理会一蹦三尺高的荣炎彬,继续淡声道:“我只是游景之时,在一处偏僻院落偶遇这位姑娘,当时这位姑娘正晕倒在地,身上有些……狼狈,非礼勿视,我身为男人不好靠近,便立时退出,通知了王家下人。至于东西……许是与这位姑娘相约之人取走的?” 这话说的并不重,话内隐意,却是微妙极了。 一个女子,还是有主的外室,跟着男人前来,不好好服侍男人,到处乱跑,一身狼狈的晕倒在偏僻院落……光这场景,就足够人脑补各种香艳小故事。 只怕是与情郎私会,丢了东西不好交待,便赖了上崔俣! 荣炎彬这时反应倒快,指着崔俣:“是你!我这小妾好端端赏景,你过去调戏于她,还打晕了她,偷走了她身上东西!” 林芷嫣不知道荣炎彬还有这一出,这样的脏水泼到任何一个女子身上都不会有好名声,□□炎彬是她男人,这样境况下,她不好让男人没面子,便配合的嘤嘤嘤哭,一边哭,一边还害怕的看看崔俣,朝越王投去求助眼神。 荣炎彬再蠢,也是她能拽住的唯一一个人了,人生赌局至此,她已没一点退路,必须帮助荣炎彬,她才能有赢的机会! 荣炎彬大喜,指着崔俣:“此事由不得你抵赖!”他还转头给越王建议,“若无人证,我就去请那长安半仙崔道爷过来,半仙道法精深,掐指一算就能真相大白!” 崔俣闭了闭眼,长长一叹后起身:“随你们怎么说吧。”他看向越王,推手行礼,“看来殿下今日会有些忙,家务事非三言两语就能审清,如此,在下便先告辞。” “你不许走——” 越王还没说话,荣炎彬却急了,扑上前去拽崔俣。 这次没用杨暄出手,荣炎彬动作的那一刻,越王已经令下护卫上前,荣炎彬指尖还没沾到崔俣衣角,就已经被踹飞了。 身体突然间被大力撞飞,重重落地,明明没摔到脑子,荣炎彬也是愣了好一会儿,都没回神。 越王已经大声开骂:“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清楚,你口口声声讨伐这位,就是长安半仙崔道爷!你还污他调戏你小妾,偷你小妾东西,他要什么能没有,需要调戏你小妾!” 荣炎彬仍然愣愣的没反应过来。 林芷嫣都忘了哭,半晌,才尖叫出声:“不——不可能,他不可能是半仙崔道爷!” 越王眸光冷戾:“本王还会骗你们不成!” 崔俣手负于背后,下巴微抬,发丝随风轻拂,身上轻纱罩衫如水般漾开,挺如修竹,雅秀如玉,整个人似从水墨画上走来,与庭中凡人仿佛格格不入。 这样的气质,这样的风采,这样的品貌,他不是半仙,谁是! 越王看着崔俣,眸底闪着惊艳:“这俩人有眼不识金镶玉,得罪了先生,本王替他们赔个不是。” 崔俣摇摇头:“不必。” 越王没第一时间厉声阻止,只怕也是存了些疑心,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若他只否认没拿东西,因无证据,许有些苍白,加上调戏别人姑娘……就太过荒谬了,越王不会再信。 崔俣心思转动,面上不动声色:“在下不知这二位为何栽赃,但前些日子,在下曾在街上与他们有些龃龉。殿下慧眼,定能明察秋毫。在下并不觉得受了什么委屈,只是此处事忙,在下委实不该多留了。” 再加一条前缘,万无一失。 越王眼睛果然眯了几分,看向荣炎彬的眼神更加冰冷:“竟还有此事……” “无论如何,污蔑先生就是不对,还在本王面前,”越王也没回崔俣要走的话,挥了挥袖子,淡声道,“先打四十板子吧。” 现场气氛陡转,护卫行动很快,迅速拿着工具过来,也不用越王再次下令,当着众人面,按住荣炎彬,“啪啪啪”就开始打板子。 荣炎彬这时倒不懵了,却也不敢硬气了,板子打在身上那疼啊…… 他一边哭,一边求饶:“饶命啊……求越王饶我一命……” 越王不为所动。 荣炎彬从小到大被打的多了,别的时候不长心,被打时无比清明,求越王没用,他立刻变了招,冲着崔俣方向费力揖手:“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半仙,求半仙开恩啊……” 崔俣神色表情没一丝变化。 呵呵,老子管你去死! 荣炎彬又开始自己抽自己:“小的给半仙赔罪,求半仙求个情,饶小的一命……” 他倒是够狠,下面挨着板子,上面还能狠手抽自己。 起初荣炎彬出场时,现场所有人对他表现很是瞧不上,鄙视,嘲讽,嗤之以鼻,可现在见他如此惨状,又难免起可怜之心。其中就有几个,频频看向崔俣,似乎很期待他说一两句话。反正荣炎彬虽然过分,崔俣也没受什么正经伤害,罚了这些,已经够了么。 人就是这样,无关自己的事,情绪变幻总是那么自由。 道德绑架,哪个年代都有啊。 崔俣不看越王,也知道越王是故意的。算不上杀鸡儆猴,也算侧面告诉他一些事。 比如他是王爷,手握权柄,想把你怎样就能把你怎样。给你脸,是瞧的起你,你也别太自傲,今日能抬你,明日就能压你,想活的好,唯一的办法,就是讨好他,忠心他,为他办事…… 杨暄面具底下眸色微暗,唇角勾起讽刺弧度。给颗糖打一棍子,无处不在的敲打,平衡心术,帝王手段,他这大哥可是偷学了不少。 可惜画虎不成反类犬,随时随地用着这些小手段,其实并不能突显一个人的厉害,亦不会让别人真心拜服。 荣炎彬受不住板子,声音越来越低,整个人像被血染过,看着极为触目惊心。 崔俣轻叹一声:“王爷一向睿智英明,虚怀若谷,赏罚分明,罚你,必有理由,莫说在下,在场之人,谁敢置喙?你不该求任何人。” 众人灵台一清。 是啊,罚人的可是王爷!王爷下令罚,若胡乱求情撞了王爷忌讳,怎么会有好下场? 这下,再没人敢看崔俣了。 越王眼睛一直微微眯着,面色无波,看不出来高兴,还是不高兴。 不过他倒是肯放崔俣走了:“今日同先生一谈,收获良多,怎奈时机不佳,改日得空,必和先生促膝长谈,望那时,无人相扰。” 崔俣微笑:“在下必扫榻相迎!” “到这王家秋宴,想必你事情也多,本王便不留你了,这两个——”他指了指荣炎彬和林芷嫣,“胆敢欺你,本王便代你收拾了。” 到了,还是把根由栽到了他身上。 崔俣却是不怕,他经营的这个身份,可不是要讲究什么佛家慈悲为怀,自我一点,嫉恶如仇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崔俣微微笑着:“在下告辞,王爷珍重。” “先生慢走。” 崔俣走后,方才负责四周寻找偷听人踪影的护卫过来,行过礼后,上前同越王耳语:四处都未有人,只有一只被风吹过来的白风筝。 越王眉心微皱,竟是一只风筝么?他看错了? “全都找过了?” “回王爷,全都找过了,的确没有人。” 越王放了心,挥手让人下去,把板子停了,冷漠的看着荣炎彬和林芷嫣:“说吧,什么于本王有极大用处的好东西,丢在哪了。” …… 崔俣走出越王势力范围,简直神清气爽,连夏日里久违的好胃口都来了,拉着杨暄去找东西吃。 当然,他也不会忘记蓝桥,派木同去寻这小笨蛋,还让他们不要急着回来,可以去玩一玩,赏一赏景,一段时间内,他是不会走了,就在宴饮场地呆着。 秋宴肯定置了正经宴席,守着规矩正经饭点吃,但客人们多嘛,许多客人玩的开了,一时顾不得吃饭错过,也不会饿着,王家辟有专门场所,随时有餐点可以果腹。只是不比正宴,没太多热菜大菜,凉拼居多。 夏日天热,热菜大菜显腻,反倒是这些小菜,颇得崔俣胃口。厨下做的也精心,不管荤素,糕点还是水果,都是一小盘,不到十口的份量,干干净净,很快就能吃完,还回味无穷,崔俣吃的很开心。 见他眯着眼,两颊微鼓,吃相像贪嘴的猫儿,杨暄心内累积的郁气尽数散尽。越王算什么,这兔子……总归是他的! 这兔子是个极挑嘴的兔子,很是难养,一到夏天就胃口不好,每年冬天养回点肉,到夏天就消,极折磨人。又挑嘴,又变的快,今日喜欢一样东西,明日突然就不喜欢了,过一阵又重新喜欢了,你根本就猜不到他这胃口怎么长的,怎么就能和这天气一样变化无常,一会儿晴一会儿雨。 杨暄也是为崔俣操碎了心,一到夏天,就不愿意离开一点,日夜守着他,精心养着,生怕他生病。连在张掖拒敌,寒冬一过,他就开始担忧,生怕这兔子提前折腾,睡觉都不踏实,总做恶梦。好在突厥喜欢冬天干架,到了春夏之交就会熄火,他也能回来守着这人。 又是几日不爱吃饭过去,见崔俣这样好胃口,杨暄哪舍得提恶心的人事?嘴角大大咧开,一遍遍帮杨暄选菜端盘子,别说几个盘子,只要崔俣喜欢,能吃下去,他干什么都行! 生怕崔俣胃口去的快,他这一趟趟的,差点把轻功都用上了。 崔俣吃饱喝足,打了个饱嗝,看到面前一堆盘子,有点不好意思:“你都没怎么吃……” “看你吃就够了。” 杨暄眸光闪动,划过一丝缠绵笑意。 崔俣没注意到,正要叉密瓜来吃:“那么烦我啊!” 杨暄这才意识到,‘看你吃就够了’几个字还有另一层含义,顿时哭笑不得:“我烦你还是喜欢你,你还不知道么?” 崔俣的手一顿。 他放下银叉,认真看了杨暄几眼。 杨暄不解,站着没动。 崔俣左右托着下巴,右手拍了拍身边位置,笑容甜蜜蜜:“过来这里坐。” 坐到崔俣身边……杨暄双眼立刻放光,天知道他肖想这个位置多久了! 以前,这个根本不用肖想,因为他一直和崔俣在一起,崔俣从不抗拒他的接近,任何时候,他们都是自自然然的,一张床,一张被子都不知道睡过多少次,可自打那次意外亲吻后,一切都变了…… 总是那么凑巧的,他往崔俣身边靠近时,崔俣就躲走开了! 连摸片衣角都要靠算计…… 如今崔俣主动,他怎么能不开心! 杨暄顺从的坐过去,心跳有些快。 他想他以后必须要阻止崔俣托腮歪头这么笑着看人……因为太可爱会让人忍不住! “多谢你照顾我。”崔俣没托腮的那只手拿起银叉,叉了片蜜瓜过来,“啊——” 杨暄傻傻跟着张开嘴……一片蜜瓜就送了进来。 香甜又清新,就像此刻的心情。 “好吃么?”崔俣笑眯眯看他。 杨暄被崔俣笑颜晃的眼睛有点晕,声音都暗哑了几分:“好吃。” “甜不甜?” “甜。” “嗯……那我也尝一块!”崔俣也没另换叉子,就着这个给杨暄叉过蜜瓜的银叉,又叉了一块蜜瓜,放到自己嘴里,细细品尝。 一块嚼完吃下去,他还颇为意犹未尽的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果然好甜!” 杨暄喉头抖动,不由自主咽了口口水。 “你方才……对我说什么来着?”崔俣笑眯眯看着杨暄,“再说一遍。” 杨暄……杨暄浑身的血液暴动,恨不得变成崔俣手里那根银叉,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早忘记了! 崔俣伸手拍了拍他的脸:“乖,回头好好想一想,要对我说什么,怎么说。” 杨暄感觉着崔俣手上的温度触感,意识飘离,忍不住就往前凑…… 崔俣已经又一次轻巧离开,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他拍着手,看着窗外:“接下来去哪玩玩呢?” 杨暄:…… 观杨暄回来时神情,崔俣知道那个布包已经被搞定,如今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好时机,只得稍后再问。过来与宴的目的达到,又吃饱喝足,他已生退意。 可今日秋宴,不来便罢,既然来了,半仙崔道爷不能老躲着,总要见一见人,小范围内,也要露个脸。 崔俣便想速速搞定,寻到王家人,由其嫡长子带着,去见了见权力地位都相对高的几拨人。 做道爷久了,装x本事不用说,崔俣相当融会贯通,游刃有余,既让人好奇生出好感,还有淡淡疏离,分寸把握那叫一个精准。 与这些人认识会面,收获不在此刻,崔俣暗暗把人记住,一圈晃完,该有的应酬应酬完,就打了招呼,准备先行离开。 他出现的时间很短,翩翩风雅气度给人印象却相当深刻。尤其那一身衣服,板正又飘逸,严肃又活泼,清清亮人眼,润润入人心,看起来一点皮肤没露,却又秀出整个身材,简直美不胜收。 宴上这些人们穿的衣服,宽袍广袖衣带当风的,太张扬不如他内敛;正正经经男人文衫的,太严肃不如他活泼;最近流行,颇受年轻人欢迎的宽领露脖颈款式,与他相比又多了轻浮少了庄重,流于俗套,露出来还不如他不露看着勾人。 遂很快,宴上人纷纷打听崔俣身上衣服款式面料,想着下来自己也要做上几套。 于大多数人来说,秋宴上未见过崔俣,却处处都是他的传说…… 那个打包票宴散前一定打听出杨暄身份的小丫鬟,也非常幸运的见证了这一刻,并且顺利返回回话:“郡主,那位少侠是半仙崔俣的侍者……”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墨染尺素ι大大和思无邪大大投喂地雷!!~(≧▽≦)/~ 第115章 神秘书册 此次王家秋宴, 崔俣算是收获良多。 哪怕上辈子呆过, 哪怕这四年来关系渗透, 他和杨暄在洛阳有了不少自己人,有了小小势力范围,能传回不少重要信息, 可真正意义上,崔俣从来没有熟悉过洛阳。 洛阳有几条街, 几个片区,哪哪热闹, 他听说过;但这天子脚下的都城,有多少重要家族势力盘桓, 谁在哪片说话份量最重,谁得看谁眼色,谁与谁有隙,谁能力出众,谁珠玉蒙尘……这么多人, 需得自己眼睛看过,才能形成更深印象。 消息是消息, 内容驳杂,有真有假,加上自己的观察判断,很多东西才能形成立体印象,以后的事,才更好办。 王家秋宴给了他这个机会。 这个宴上, 几乎囊括了所有洛阳地面上有头有脸的人,不管是走出去让别人看到,还是低调经过,暗里看到一些人,一些事,把陌生的脸孔和脑子里信息一重合……拨云见日般,脑子里对洛阳的认知,立刻变的鲜活起来。 比如世家威仪,比如皇家与世家的微妙关系,比如八小世家的崛起,是不是就是权力较量的结果……荣炎彬那个不成器的样子,在外面也要称一声小世家;白家连正经嫡子男丁都没有,这一代的家主都是过继来的庶子,也能凭着八小世家的身份,以傲然姿态进入秋宴。 可见皇室对其包容。 太过包容,有时候就是一种态度,不讲理的。 你王家再有底蕴,再有规矩,皇室要捧这些人,你就不能不给面子。哪怕登不上你那最高位的客座,你也得好生款待着。 崔俣想,这一番结果,不知是多少回明锋暗芒往来的结果,王家这类世家,从昔日前朝能弹压皇室,到如今处处妥协,想必也是有点憋屈的…… 还有越王。 本来不想参加这次秋宴,就是不想遇到皇室的人。虽则他确定路线,名气打出来,到了洛阳总要与这类人接触,但能晚一点就晚一点,现今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能轻松一时是一时。 没想到就这么撞见了…… “你那大哥,是个感化不了的人。” 坐在离开王家的马车里,崔俣眉睫低垂,扇柄打在手心,浅叹出声:“心眼也太小。” “今日的智商水平一直在线还好说,要是急了,不知道会出什么招。”扇子在掌心转了转,扇柄被攥住,顶端抵着下巴,崔俣眼梢微翘,斜斜睨着杨暄,“其实我挺怕和笨蛋打交道,因为没有逻辑,猜不到下一步会干什么。” 杨暄倒不担心,大手越过崔俣肩头,放下车窗轻纱,好歹挡些风,省得这弱兔子再生病了:“左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还能给你来个兵棋谱残局不成?” 这话音里带着轻慢,崔俣“噗”一声笑了,扇子轻轻戳了戳杨暄肩膀:“你还真坏,这样骂人笨!” 杨暄看着那柄玉骨绢面的扇子,以及握住白润扇柄,比美玉不让颜色的修长手指,声音略低:“他不笨么?” “比你自是笨了。”崔俣微微沉吟,“可他有皇宠,有尽心为他打算的母妃……” 乱拳打死老师傅,一个人能不能赢,挺多时候也不是看你个人能力如何,尤其皇储之争,谁权势最大,谁身边的人最多,份量最重,谁的机会相对也就最多。 杨暄却更不担心:“我有你。” 崔俣微微怔住。 杨暄轻轻握住崔俣握着玉扇柄的手:“你一人,足以媲美千万。” 心尖颤动,耳根微红,不知道哪来的一股烫人温度,由握在一起的手上传过来…… 崔俣清咳两声,眼睛看别处:“今日是你与越王第一次见面,我以为你会很不自在。” 杨暄的确很不自在了一会儿。他恨越王母子,若非她们,他堂堂太子,怎么会沦落那种境地?他心中不知道模拟过多少回,怎么杀了她们,怎么鞭尸……可崔俣在场。 一个小小的维护动作,一片浓浓的关爱之情,崔俣对他深情厚意,他怎能辜负? 崔俣没听到回答,以为杨暄心里仍有些别扭,贴心的不再继续,迅速转提另一个话题:“我同越王说过的话,你都听见了?” 杨暄颌首:“嗯。” “所以那些预言……靠你了少年!”崔俣扇子再次敲到杨暄肩膀,眼睛晶亮。 杨暄有些不解:“靠我?”片刻后,他反应过来,唇角扬起,修长眸底荡起一丝笑意,“你骗他的?” “也不全然是骗,我担心窥天机会反噬么,就偷了点懒。”崔俣眨眨眼,给了杨暄一个‘你懂的’的眼色。 使用异能会有副作用,虽然只是疼一会儿睡一会儿对身体影响不太大,可也难受啊,可能还会因为昏睡错过重要信息。崔俣就多了个心眼,感受并讲给越王听的预言……有很大的需要加工成份。 “我只算了一小下,知道他近日气运下吉,今晚确会宠幸一个穿桃红绣荷叶镶金边小衣的女子,事后背上会多两道痕,这女子是谁,是何身份,我没去算。行云布雨的时间也有些模糊,可能是一刻钟,也可能更多或更少。后院不宁,会见两次红绳,每次见到就有小烦恼这些,全都是瞎说的。” 崔俣看着杨暄,眼睛亮亮的:“你宫里不是埋了不少暗桩?小小帮我一下就行了!” 杨暄唇角笑意更大:“比如制造点什么动静故意打扰缩短他行云布雨的时间,悄悄在他必经路上放段红绳……” 崔俣连连点头,一脸‘对对你懂我’的默契,笑眯眯接道:“越王后院那么多女人,不管他宠幸谁,总会有人吃醋,稍稍闹一闹,就是小烦恼么。人为安排他见一次红绳,后院里某些人就得到一些信息闹一闹,立刻让他烦恼烦恼,完全可行么!只需要你的人少少动作,危险性暴露性都很小!” “好,我马上派人下令去办。”杨暄笑完,眉头又皱了起来,“你算这些,真会遭到反噬么?” 崔俣毫不在意的摆摆手:“我愿意的,身边牵挂的人事,只要不太大,都没事,若是想知道的太细太多太远,才可能会有问题。” 见杨暄眉头仍然不展,他眼瞳一转,微一伸手,拿扇子挑起杨暄下巴,声音故意压低:“可是怕啦?放心,哥会永远罩着宝贝儿你的!” 杨暄脸一黑,夺过他扇子:“别闹。” “哈哈哈哈——”崔俣捂着肚子大笑,“害臊了!你竟然还会害臊!” 杨暄白了他一眼。 崔俣这么一闹腾,车内气氛陡转,杨暄恨不得把他抱住狠狠教训,看他还敢不敢瞎胡闹,一时间忘了反噬之事…… 车里这么热闹,外面蓝桥十分好奇,可主子又没叫人伺候,他心里痒的很,总下意识回头看。得亏杨暄护卫靠谱,走的路算偏僻,还故意隔出空间截开偶尔经过的人,不但没人能听到车里的话,还没几个人看到他这不专业的表现。 只有木同,过来曲指敲了敲他脑门:“小笨蛋,一会儿晚饭吃什么啊?” “不许叫我小笨蛋!”蓝桥捂着额头,开始和木同习惯性抬杠,倒也忘了关注车内。 …… 崔俣只感受了一点越王的事,也算仔细,他不确定稍后会不会有副作用,顺了杨暄的毛,就开始说正事:“你那边呢,林芷嫣拿的那个布包,可抢到了?” 杨暄摇头:“没有。” “没有?”崔俣很有些惊讶,没有你这么自在?而且——“不可能啊,我还从未见你输给过别人。” 杨暄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我自是不会输。” 崔俣立刻明了:“所以你是故意的!” 杨暄把玩着崔俣的扇子,微微低着头,眉睫隐在光线暗处,声音微低:“四年前那本帐册——你可还记得?” 四年前……帐册? 崔俣当然记得。 那是一本很奇怪的帐册,记着很多人名字,每个人名字后面都有一串数字,像是什么交易。 当时他从赵季那里得到线索,派蓝桥去长安拿,正好碰到杨暄恰巧也得到这个消息,去拿同一本。他这边,是赵季做官被牵扯到某案死去的哥哥赵仲留下的线索,杨暄那边,是河帮包打听,消息小能手孙敏献上的。 这帐册,传言里很厉害,只要拿着它,就能号令上面的人,这些人,几乎全部是当官的。 当时崔俣与杨暄势微,渴望经营扩大力量,看到这样的东西,不想用是不可能的。然而提升自己实力重要,谋大位重要,旁的东西,却不能不顾。 他二人曾促膝长谈,他们的理想,他们的渴望,他们想要的,想经营的,是一个健康的,强大的国度,阴诡计谋可以用,但类似这种——一看就知道不只一本,强大到自成体系,埋着不知道多少秘密的帐册,却是要谨慎。 这上面的名字都是官员,贪污受贿,上行下效,不知道多少蛀虫。他们不怕被牵扯进去,不怕有麻烦,却不希望看到自己国家是这样的。 遂二人商定,先不动声色,找到名册上的人,跟踪观察,看能不能找出点什么东西。 他们想做的,不是利用这册子往上爬,而是想将它找全了,研究明白了,将这个链条直接摧毁! 可是很奇怪,册子上的人,有很多死了,活着的,生活很是中规中矩,没什么异常,市面上也并没有再出现另一本册子……若非杨暄耐心十足,早就撤掉监视了。 崔俣自己都差点都忘了。 遂今番提起,是——“那个布包!”崔俣神色凝重,“莫非同账册有关?” 杨暄脸色也很郑重:“抢夺间,我寻了个机会看了一眼,封皮,内页,包括里面的记录方式,都与咱们得到的册子相似,里面似乎还有相重名字。” 这个东西,时隔四年,又出现了。 可是为什么?是谁在操纵,还是谁曾故意压制,终于压制不了了? 那黑白灰三道不同人影是谁的人?为何得知同样的消息线索,今日在此来抢? 崔俣眉心一跳,想到更多:“若册子作用广为流传,会有人想要很正常,可为什么知道这个消息,亲身去取的是林芷嫣?她可不是什么官面上的人。” “而且——”杨暄把玩玉扇的动作停住,“她多半是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才会说,有了它,一定能让越王帮荣炎彬母子正位,这个东西价值完全抵得过。” “可她为什么又说利用彭传义的案子?”说到这里,崔俣对自己记忆不太确信,问杨暄,“她是说过这话吧,你的人听到过?” 杨暄点头:“是。” 崔俣目光更为凝重:“这女人有些小聪明,心机也略深,可我不觉得她眼光智慧能到这种地步。彭传义的案子,发在文城郡,后因其父身死,变成命案,才转入洛阳。邸报上只提了一句,我不大觉得林芷嫣会关注邸报,还是突兀出现的一行小字。送彭传义进城的第二日,我就在大街上遇到了她,就算她那时知道了彭传义,又怎会这么短时间内查到案情始末,并认为可以利用?她的消息从何而来?这可不是一件随便一看,就知道有利用机会的事……” 便是他自己,也做不到。若不是范灵修走商各处忙碌,八卦之心不减,他们之间又从未断了联系,范灵修在文城郡听到彭家的事觉得有意思写信提与他,不久后他又看到了邸报—— 他也不会想到此事可利用,激发荣家,谋一个太子回朝的机会! 杨暄定睛,紧紧看着崔俣:“所以你在猜测……” “许这东西,与彭家案子有关?”崔俣也被自己猜测吓了一跳,目光颤动,“没准就是从彭家得到的?”再往深里猜,彭传义父亲之死,许也同它有关? 车内突然寂静无声。 只有马蹄踢踏,车轮滚动的充斥四野。 连风,都停了。 崔俣与杨暄对视,眸内情绪都很复杂,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若真如此,彭传义一案,比咱们想象的要复杂很多。”杨暄率先有动作,长手伸到崔俣背后,轻抚他后颈以示安慰。 崔俣捏了捏眉心,长长呼出一口气:“无论如何,时至今日,咱们的计划已不能停,以后多多收集信息,见招拆招吧。” “正是如此。”杨暄泰然安坐,眸底坚毅无波,并没有害怕担心,心理素质明显比崔俣强很多。 崔俣静静看着杨暄。 明明这熊孩子比他小太多,可总有那么一些时候,给人以强大的支撑感,仿佛看着他,哪怕暴风骤雨,都不用害怕一样…… 活了那么久,自诩聪明无畏,还比不上一个孩子! 崔俣有点不爽,扑上去就把杨暄揉了一通。 杨暄吓了一跳。 视野里好看兔子突然靠近,修长手指按上自己的胸……他怕伤到兔子手腕,缓缓靠后,谁知兔子整个人扑了过来…… 二人距离迅速拉近,从接触到向后躺倒,他们之间距离没超过一寸,眼对眼,唇对唇,鼻息相闻,就像崔俣突然扑过来要亲他,因为他一直往下躺,才没有亲到一样。 眼里满满这个人的身影,鼻间全是这个人的气息,怕这个人伤到,他的手一直护在这人脑后腰间,手下触感柔软又温暖…… 偏这个人还不停,上下其手的揉他! 杨暄身上血液噌的燃烧了起来,心内渴望崔俣再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点……可那兔子如此磨人,只在他身上搓火,别的却什么都不干! 杨暄忍无可忍,大力一抱,就将崔俣拥进怀里。 身体相触那一瞬间,他听到自己仿佛发自灵魂深处的喟叹…… 就是这个人,一辈子都不放! 崔俣立刻就感觉到了戳在大腿根的东西,愤愤咬了咬牙,大力挣扎:“放开——你放开我!” 杨暄舍不得,但崔俣挣扎力气太大,他怕伤了崔俣,只得放开。就是看向崔俣的目光,更加幽怨了。 崔俣气的磨牙,冲他大声“哼”了一声。 经不起撩的小狼狗! 牛什么牛,淡定什么淡定,你不是也并不知道真相,不知道前方是个什么样子! 二人相处多年,默契程度今非昔比,杨暄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叹了口气:“无论前方有什么,我都陪你。” 崔俣白了他一眼,这是自然的! “纵是我死,也不让人伤你分毫,”杨暄摸了摸崔俣的头,“所以,不用害怕。” 崔俣猛然一顿:“你,你说什么?” “不用害怕。” “前面一句!” “纵是我死,也不让人伤你分毫。” 这句话,杨暄说的轻淡,好像不是什么大了不的事,可他完全能做得出来!上辈子他就做过一模一样的事! 崔俣紧紧咬着牙,眼睛微红:“以后不许这样的话!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死!” 杨暄愕然。他不知道这话怎么戳到崔俣了,但崔俣难过不高兴,哄就是了。他靠近些许,握住崔俣的手:“是,你不会死,我也不会死。你那么聪明,我这么厉害,咱们携手,只有让别人死的份,自己怎么会死?咱们谁都不会死,要祸害别人千年的……” 崔俣:……这样一本正经开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好吗! 不过短暂无脑气氛算是混过去了…… 崔俣想迅速转变车内气氛,便提起别的事:“今日你及时救到我,可知我听到了什么?” 杨暄顺着他的话偏头:“什么?” “龙卫!”崔俣有些兴奋,“你是太子,可有听说过龙卫相关?听说里面个个都是精英,得之可以得天下!” 杨暄沉吟:“你竟听到了这个。” “你知道?” 杨暄颌首:“知道一点点。与其说得龙卫者得天下,不如说,谁有本事得天下,谁就可以拥有他们。” 崔俣十分好奇:“怎么说?” “龙卫与旁的不同,有自己的秘密传承,这头一条,任何情况下,不得对江山不利,第二条,便是规则允许他们自行择主。他们的择主要求极为苛刻,不能通过者,不能让他们臣服。不过一旦得到他们认可,他们确会襄助辅佐,助主人得掌天下……” “这么厉害?那他们在哪?” 杨暄摇头:“不知道。他们的传承极为机密,成员们武功能力也极高,若非自己现身,别人不会察觉到。”他指尖轻点桌面,长眉微抬,“我不知道为什么龙卫会被人提起,但我祖父,我父皇皆未得到龙卫认可,这么久未进到权力中心,龙卫内里……是否出了异相,无人得知。往前数两百年,可是有龙卫助公侯推翻王朝的先例。” 崔俣是第一次听到龙卫这么高大上的队伍,不过通过杨暄讲解,心思已经淡了下来:“所以哪怕他们出现,咱们也不能惊喜大过警惕。” “平常心吧。现在没有什么他们助人做恶的信息,咱们留心便可,若哪日有幸遇到,确定他们始终如一,未有变过,我也愿意做最大努力,取得他们认可。但是目前,首要要提防的,还是越王这边。”杨暄皱眉,“他知道那册子么?今日来的蒙面刺客里,是否有他的人?” 崔俣想了想,唇角扯起一抹讽刺的笑:“不管他之前知不知道,现在……恐怕也知道了。林芷嫣是个聪明的,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迟早meng死你!▼_▼ 好久木有求作收了,来来求一发!木有收藏作者的大大,请戳作者名字跳转到作者专栏,收藏作者哟~~~新坑提醒早知道!作者打滚给你们卖萌~~~~~~~~蓝后今天咱们继续猜猜猜互动吧!猜熊太子在哪一章对俣美人表白!仍然本章留言,每个人可以猜五个章节数,猜中一个就算!作者会发小红包!!!大大们务必踊跃留言参与喵嗷嗷——╭(╯3╰)╮ 谢谢Dan大大投喂地雷!!~(≧▽≦)/~ 第116章 开堂审案 不管哪个朝代哪段历史, 夺嫡之路总是充满血腥, 内里艰险, 不难而喻。崔俣从不认为和杨暄走的是一条坦途,风霜雪雨,刀光剑影, 杀过来便是,多少他都接着。 可他没想到, 局势来的这样快。 他们只是在外围搭了台子,杨暄还未进京, 就遇到了这样难题。 原以为,彭传义一案是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他只消亲自到洛阳盯着看着,荣家人若嗅觉敏感,想到利用这个案子,他就可以什么都不管,先抄手看, 荣家若想不到,他便推上一把, 让荣家意识到。待荣家利用人脉势力操作,将彭传义定罪,做下妾可升妻,庶子易嫡这样的事,他便联合四年里埋下的线推动舆论,上升到家国天下, 江山社稷的位置……吵闹大了,庙堂民间议论纷纷,各种前例史实一个一个往外砸,太康帝便不能不管了。 他愿不愿意,高不高兴,哪怕假模假式,也会被逼着召杨暄回宫。 太子话题来势猛烈,他能拖第一回第二回,这第三回,却是万万拖不过去的。 谁知这彭传义案竟内里藏了大秘密! 来历不明的神秘书册,谁拿到手就能控制一堆官员属下……这样的东西,竟与一个商户的案子有关!光是秋宴上,就有三拨人争抢,眼下再加上越王…… 更加扑朔迷离。 这案子,如今已不是他想怎样,便能怎样的。 可这个机会谋划太子回朝最为合适,他舍不得放弃。 “总之,不管别人目的为何,计划怎样,彭传义此人不能死!”崔俣指尖轻敲桌面,双眼微眯,眸底光芒绽放,如流星贯月,“你方才说院里交过手的几个刺客功夫都不错,咱们接下来的监视行动,便要慎之又慎了……怕是得你亲自出手,多加盯防。木同能力不错,也可暂调与你,我在客栈人多,反倒没什么事。” 杨暄颌首:“你放心。” 崔俣视线看向窗外,唇角突然扬起一个讽刺弧度:“反正也没几天了,刑部定的开堂日子是三日后,那邓氏也已顺利进了洛阳城。” “你回去好好睡一觉,后日一早,我便带你去看。” 崔俣捏了捏眉心,他的确有点累。不知道是因为用过异能,还是今日为避越王搜索疯跑了一阵,膝盖有些疼。 他担心一会儿昏睡过去久久不醒,打着精神叮嘱杨暄:“回头你去见一下张松。他两年前调入洛阳为官,为咱们做了不少事,你既来了,总要露个面,顺便问问他,朝野四外有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动静……唔,若得空,去驿站帮我看看有没有范灵修的信,他之前说这八月可能会来一趟洛阳的。还有小老虎……你问问河道上,它有没有玩腻,有没有欺负人……” “你少操点心,别什么都记挂。”杨暄看着只这么一会儿,崔俣的脸色就有些不对,眉头紧皱。还是太弱了……半个时辰前还吃东西吃东西的很高兴呢。 “我就是提醒你一下。”崔俣白了杨暄一眼,打着呵欠枕到他大腿上,“今日太累,我要好好睡觉,若我不醒,你不许打扰我!” 语气神色很很张牙舞爪,似带着某种威胁。 杨暄大手揉上他的头:“……嗯。” …… 秋宴结束,越王回宫时,已近黄昏。 宴上收获,各方表现皆不提,绕在脑子里一直记着的,却是崔俣的话。 他有些后悔今日与崔俣相谈时的表现。不知道为什么,回想当时场面,他总有种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好像当时掌控场面的不是他,而是崔俣。 崔俣一个道人,长的也是太美,让他一时为色所摄,急切了,一些试探,也被看出来了。 而崔俣,仅看了他一眼,随意想了想,便知道他今晚会宠幸谁,接下来会有小烦恼,甚至一夜几次,一次多久,他全都能知道! 这事有点邪乎,越王很不想信。身为大安朝最尊贵的皇子,他什么没见过?会算命窥天机的高人不知凡几,可没有一个人能算到这么细! 下意识的,越王让自己忙起来,并不打算去后院。 他这宫殿规矩很严,书房里便是正妃,都不能过来,只要他不去后院,怎么可能会宠幸谁? 偏生前两日父皇问过治国策,他为表现,把很多积案都做了,实是……不太忙。把公务处理完,百无聊赖,他又拿了本闲书来看。 明明最正统最普通不过的游记,看到一半突然插了段野史小故事,美狐妖,呆书生,房前屋后野地里大树上……写的那叫一个香艳。 正当壮年的身体,哪经得起撩拨?尤其他最近忙,有五六日没有发泄了……可对着本书,还不是春|宫图发泄,这皇子做的也太屈! 越王忍的很辛苦,才压□□内邪火。不过这书,也是不打算再看了,他走出书房,到外面散步。 这夜月光极好,华华挥洒,如水银泄地。一阵风来,树叶沙沙,喜夜的夏花绽出最美芳华,花香馥郁,沁人心脾。 越王深吸了口气,走向莲池。这样的夏夜,还是水边最凉快。 脚步将将绕到莲池,就听到一阵水花声响,原是有人趁着夜色,悄悄在池里洗澡。 是一个美人。鸦鸦乌发堆成髻,丝缕调皮的不肯受束缚,贴于美人两腮颈下。美人脖颈修长,身材纤秾合宜,一把皮肤欺霜寒雪,水珠从她颈间往下,滚过锁骨,滚过柔软沟壑,也滴到了越王心里…… 越王此时早忘了什么半仙崔俣,一而再再而三起的**哪能那么容易熄?立刻上前,就把那美人给幸了…… 以他二十多岁,已经娶妻生子的年纪,仅是王爵非太子的封号,能住在皇宫着实史无前例。他那贵妃娘太受宠,他从小到大也极会讨好太康帝,太康帝把他当太子养着,所以才不顾一切反应,专门从皇宫中辟出一片宫殿给他住。 因要避嫌,这片宫殿把守很严,允许任何非本殿的人走动来往。 所以越王很放心,这个美人能在他的地盘出现,肯定就是他殿里的人,他殿里的人,他便幸得!说是这么说,毕竟以前没见过不认识,万一……呢? 是吧。 越王难免有少许担心。再加上这次欲|望来的太快太强烈,野外也太刺激,他本就有点把持不住。结果也不知是哪个不个眼色的,这节骨眼竟然同人斗蛐蛐,那蛐蛐不知怎的,叫声十分惨烈,越王一惊,就……交待了。 急喘着气回神,他才发现,这美人身侧,被他撕成几片的小衣,竟真是桃红绣荷叶镶金边的! 他咬着牙低声问身后小太监:“本王方才……多久?” “一……一刻钟。”小太监头垂的低低的。 越王:…… 第二日醒来,果不其然,背后略痛,是那美人留下的两道抓痕。 至此,越王已经不敢不相信崔俣了。 这日下午,他从父皇宫里回来的时候,于路上花草间见到一条细细红绳,回到殿内饭还没吃完,侧妃就同他闹了起来,原因是他宠幸的那名宫女。 第二日晨间,他出发去父皇那里的时候,于某处宫墙拐角看到一小条红绳,不但后院起火,还因为侧妃正好同娘家哭过,他受了父皇一顿训。 至此,他对崔俣本事由衷信服!桩桩件件都对得上啊,天下高人谁能有此本事! 这样的人才,必须划拉到自己阵营来! 回想前日,对崔俣礼遇明显不够……越王立即下令,让荣家申饬教训荣炎彬,给崔俣送过去的礼,翻了五倍。 …… 崔俣这一觉睡的不算太久,也就一天一夜,比以前副作用差远了,大概因为他探知的东西并不多。 虽只一天一夜,也把杨暄急的够呛,因为完全吵不醒啊!跟病了昏睡一样!他开始认真怀疑,崔俣的能力……许真是不能常用。 崔俣醒时,杨暄正黑着脸瞪着一院礼物。 蓝桥倒是两眼发直,像个小财迷似的,差点流口水了。 木同看看杨暄,看看蓝桥,虽然神色略有不同,但都带着些……揶揄。 睡完一觉精神饱满智商满格,崔俣一看就明白了:“越王送来的?” 杨暄哼了一声:“他也就能送这个了。” 蓝桥跑过来喳喳呼呼:“主子好多钱啊!好多好多钱啊!我跟着主子这么久,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 杨暄:……莫名觉得胸口被扎了一刀。 虽然只是钱,可他确实没给过崔俣这么多! “都收起来吧,”崔俣举重若轻,笑着看了杨暄一眼,颇有几分意味深长,“以后会更多呢。” 蓝桥不懂:“以后更多?” 杨暄定定看着杨暄,语音似承诺:“是,以后会更多!”要多少有多少! “快点收,收了人才安心,”崔俣微微蹙眉,捂着腹部,“有吃的么?我有点饿。” 这话一出,杨暄蓝桥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崔俣|主子有胃口吃饭,比什么都重要! …… 时光如指尖上的风,很快,到了彭传义案开堂当日。 杨暄早早选好了位置,吃过早饭,就带崔俣出发,来到一间茶楼。 茶楼临街,二楼雅间位置靠窗,视野覆盖良好,正好看得到刑部大堂——外面长廊。 虽然这长廊下有地砖上有瓦覆,两边除柱子支撑全无其它,中空透风,距离正正好,刚刚好看的清楚……可它也是长廊,不是刑部大堂。 崔俣:“……所以你让我在这里看什么?” 杨暄十分淡定:“刑部大堂正厅房顶年久失修,若来日遇雨,必会漏水,昨日,刑部下属管事请了泥瓦匠做工,如今……恐审不了案。” “所以主官会把审案地点改在这长廊?” “并非没有先例。”杨暄亲执壶给崔俣倒了杯茶,试过温度,才递到崔俣面前,“民间重案大案审理,一向公开,会有百姓围观。审案有主官,有衙差,规矩排场布出来就好,具体在哪里,其实并不重要。太康元年冬日,大雪压顶,大理寺都不畏严寒于宽阔长廊里审过案,如今夏日,长廊里还凉快,案子又不能改期,刑部不选这处地方,难道选炽日烤晒,无任何遮挡之物的后院?” 崔俣端起茶盏啜了一口:“如此,倒便宜咱们了。”他看着尚安静的街面,无甚动静的刑部长廊,笑了,“怕不多久,这个茶楼就要一座难求了。” “嗯。” 时间尚早,正好把刚刚得到的消息与崔俣分享,杨暄垂头喝了口茶,缓声与崔俣说:“秋宴上那几个刺客,你可还记得?” “记得。”崔俣看杨暄,“一人着黑,一人着灰,一人着白,谁与谁都不是一路,倒是方便了外人认。”突然提起这个……他眼睛一亮,“可是有消息回馈了?” 杨暄颌首:“那日事后,我派人跟踪了这三人。我与你说过,那黑衣人是冲着夺册子去的,灰衣人是冲着毁册子去的,白衣人动向不明,但他不喜欢看到不相干的人拿到册子?” 崔俣眸内有光,连连点头:“你还说过,最后结果是黑衣人受伤败退,灰衣人拿到了册子,白衣人追了上去。” “没错,”杨暄指尖轻点桌面,似乎有些不明白,“我刚刚得到的消息是,灰衣人死了。自杀的,连自己带房子,一块烧了,册子,自然也烧成了灰。” “他为什么……把自己也烧了?若是想毁册子,得到就毁便是,怎么——”崔俣双眸陡然一眯,“三日前,他就抢得了册子,**消息却是今日才到,他何时自杀的?” 杨暄目露欣赏,沉声道:“我要说的也是这个,他昨夜方才自杀,事先没有任何征兆。” 崔俣:“跟着他的那白衣人呢?可在附近?可有去抢册子?” 杨暄:“虽然白衣人很小心,但我的人还是看到了,他一直在跟踪监视灰衣人。灰衣人抢得册子后,住进一处宅院,闭门不出,白衣人并未进去抢,也未做别的,就在一侧监视。灰衣人突然无征兆自杀,白衣人也很意外,不过之后他就走了。因他警惕心甚高,所去之地又偏僻人少,不利于跟踪,我的人无法再继续,就跟丢了。” 崔俣想了想,又问:“灰衣人真是自杀?不是被人死后焚尸?” 杨暄摇头:“我的人去确认过,是自杀,活活烧死的。” “这就奇怪了……” 灰衣人若不希望任何人得到册子,目的是毁了册子,为什么到手第一时间就毁,还等了几日,是还有上封么?在等上封命令?可杨暄和白衣人都未见到他与人联系,怎么就好像得到指示一般自杀了?这册子这么有用,别人谁都想要,为什么他偏偏要毁了? 白衣人也很奇怪,他不在意黑衣人,不在意杨暄,反倒只在意灰衣人。他不想要这个册子,只想册子被灰衣人拿到,可他并不是灰衣人的朋友,不想管灰衣人死活……所以他大略知道灰衣人是谁?监视灰衣人,却不做其它,像在等待……难道他与灰衣人上封是敌人,却不知这位上封是谁,所以想跟着灰衣人,顺藤摸瓜找到其上封? 不管怎么说,这两个人,应该是对头,有着什么别人不知道的秘密关系…… 崔俣把分析同杨暄一说,杨暄也很认可:“我也觉得是这样。他们的恩怨可能只与册子相关,与旁人无甚关系。这二人来历都很奇怪,武功路数也很精妙,尤其白衣人,若我的人不离远一点,当即就会被发现,他的武功,并不在我之下。” “目前来说,提防就是。”崔俣看着安静的刑部长廊,“我总觉得,他们还会出现。” 杨暄颌首:“当时那册子很薄,应该只有一半,若与咱们猜测相同,牵扯到彭传义案子,他们必会再来。” 崔俣眯了眯眼,安静片刻,又问:“那黑衣人呢?” 杨暄顿了一顿:“他离开后,停留在一处民居,这处民居,离平郡王府不远。” “平郡王?”崔俣瞬间想起四前年长安那场梅宴,平郡王处处照顾安抚昌郡王,看起来平和大度,一点野心都没有,可崔俣离开梅宴前,他还塞了纸条给他,希望保持联络。 虽然崔俣之后没与平郡王联系,那张纸条也丢了,可他觉得,平郡王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安静无争。联想前后,崔俣笑了:“没想到,这里还有他的戏份。” “我亦不相信什么巧合,”杨暄唇角斜斜扬起,“那黑衣人躲哪里不好,怎么偏就躲到了平郡王府附近?” “就是说啊……” …… 二人说着说着,时间缓缓过去,街上开始热闹起来,刑部也大门洞开,了解官差办案习惯的百姓开始慢慢聚过来,有问今天审什么案的,有科普详情的,还未开始,已经气氛热烈。 崔俣摇着玉扇,唇角轻扬:“且看着吧,若咱们推断不错,今日诸方都要出招,魑魅魍魉还是妖魔鬼怪,总要露个头呢。” 杨暄没说话,默默给他续了一杯茶。 崔俣又叹了口气:“今日第一波开堂,彭传义是个必败结局,就是不知道谁主推,谁煽风点火,那小子又受不受得住。” 杨暄很不喜欢崔俣担心别人,十分幽怨的看他一眼:“我保他不死就是,你别操那么多闲心。” 崔俣托腮偏头,笑颜在光线投射的阴影里仿佛会发光,看向他的眸光颇有些意味深长。 杨暄脸皮相当厚,直直对上他的眸色,仿佛不懂崔俣在表现什么。或者不管崔俣表达什么,他都悉数接下,只要崔俣能忘了别人,满心满眼都是他。 …… 很快,有差吏忙前忙后,将长廊布置成公堂。 写有“明镜高悬”,笔法遒劲的牌匾被高高挂于正北方向;绘有“海水朝日”气派万千的四扇屏风拉开置于其下;长方漆木桌案摆出,文房四宝,红绿头签并惊堂木按顺序置于其上;青旗,蓝伞,青扇,堂鼓等一一摆开,分列桌案两侧…… 两排手执水火棍,身量相仿,着装相同,眉高额阔,自带一身正气的衙差分列两队站好,水火棍齐齐重重落地,连成富有节奏的响声,堂官走出,安坐长案背后,惊堂木一拍,这堂,便开审了! 原告被告被请上堂,一边行拜礼,还一边有空飞对方两个眼刀。 原告,也就是彭传义率先陈情:“大人容禀,草民姓彭,名传义,父彭平,家住文城郡,因父辈擅经商,积得余财,家产颇丰。草民乃我父嫡长子,依大安律,理应继承彭家家产,可我父房中有一妾邓氏,色姝,性狡,言刁,哄得我父无视祖宗规矩,竟要将我污为庶出,赶出家门!我娘乃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正妻,我父不在之时,是我娘辛辛苦苦伺候二老,为我祖父治丧送终守孝……恁是哪时,七出三不去的规矩都写的明明白白,她邓氏竟敢如此,污死去之人名声,也不怕天打五雷轰!我本不想与她多做计较,谁知她竟日夜痴缠我爹,可虎毒不食子,我爹不忍嫡子落魄……我爹正为我筹谋的关口,无故惨死!家中莫名遭此大难,草民几次轻生,痛苦难忍,只盼大人青天慧眼,找出杀我父之人,还我公道!” 作者有话要说:  越王(霸气挥袖):喜欢么?不够直管开口! 俣美人(微笑): 呵呵,你猜? 太子(阴笑):迟早neng死你! 谢谢二参大大和清风明月大大投喂地雷!!~(≧▽≦)/~ 第117章 确然好不要脸 仪式感是个很奇妙的东西, 没有它, 你不觉得少了什么, 有了它,便会心生感触,气氛就跟着来了。这公堂架式一摆, 整齐两列衙差水火棍一敲,堂官一坐, 惊堂木一拍,现场立刻安静, 无人敢大声,无人敢异动, 一起聚精会神的看着堂中。 彭传义辛苦一路,几经生死,终于来到洛阳见得堂官,激动难抑,话音话意未免有些断续, 可他真情流露,眼眶微红, 说起一些往事时更是字字血泪,围观众人不禁唏嘘心怜。 “是个可怜孩子……” “老话说的好,有了后爹就有了后娘,没娘的孩子就是苦啊。” “嫡就是嫡,庶就是庶,妻就是妻, 妾就是妾!他被欺负成这样子,还千里迢迢告上洛阳,可见那妾氏厉害!” “就是就是,连个主持公道的人都没有呢!” …… 几乎所有人看向堂前邓氏的目光都带着愤怒鄙夷瞧不想,有那气性大的中年妇女,还冲着邓氏方向啐了好几口浓痰。 邓氏倒很稳的住,端端正正跪在堂前,背影纤细姝丽,堂官没让她说话,她便没有开口。 崔俣“哦”了一声,有些意外:“这女人是个厉害角儿啊。” 见杨暄没反应,他拿着玉扇往杨暄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杨暄下巴指了指堂外那一群越来越多的围观百姓:“这里面,至少有三个武功高强的,其中一个,不下于我。” “定是咱们等的人!”崔俣来了兴致,头往窗户外探了一探:“能瞧出是谁么?” 杨暄摇了摇头:“距离略远,人也太多,无法辨清。” 崔俣有些遗憾:“今日混在人群里,可是不能蒙面的,若能找到,就更容易追踪了。” 杨暄何尝不这么想,但大家警惕心都很高,贸然靠近,可能会打草惊蛇,更可能被引以为敌,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崔俣显然也想到了,弯着眼睛,笑如狡狐:“正好咱们有机会隔山观虎斗,等他们狗咬狗一嘴毛,咱们不但能探知根由,还能坐收渔翁之利!” “正是如此。” …… 刑部长廊上,堂官惊堂木一拍,该被告邓氏陈情了。 邓氏盈盈叩首,不管姿势力度,还是衣服随着身体动作舒展或折压的角度,都从从容容舒舒缓缓,美感十足,看起来很像大家闺秀,一点也不像商家妇。 “大人容禀。” 她一开口,声音略柔,却没有小妾勾人的缠绵,透着几许韧劲。仅这表现,这话语,足以拉回一些人印象。 “方才义哥儿所述,妾不想争执,只言妾之经历。世间种种,缘份阴差阳错最为误人,许是妾命不好,才陷入这种种困境。妾与彭郎相识之时,彭郎坠入山崖,头颇血流,几欲命丧,妾当时家贫,连自己人都快养不起,族人几次逼妾父将妾卖与富商……这等困境,妾也不忍心看一个活人慢慢死去,便咬着牙将其救下,省下口粮细细将养……谁知彭朗脑子撞的太重,醒后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知道家在何处,可有高堂。” “两个月时间,妾日夜不停绣帕子,攒下钱全给彭郎治伤,自己连饭都舍不得吃上几口,彭郎一天天痊愈,妾却大好年华,瘦的不成人形,眼睛看人都看不清了……彭郎不嫌妾,身子好了就努力干活挣钱,说想让妾过好日子,说妾这样的女子值得过好日子……哪个女子听到这话不动情?哪个女子不想找个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慢慢的,妾与彭郎便谈婚论嫁,他记不清父母,妾与父亲斗气良久,才磨的父亲答应,成了亲。一日彭郎记起前尘,不禁喜笑颜开,说虽成了亲,总是害怕有一天会对不起妾,原来他竟真没成过亲,也没订过亲,我俩正该有此缘份!彭郎特别开心,高高兴兴带妾回家……” “到了文城老家,彭郎看到死去父亲的牌位,还有梳着已婚发式,朝他唤夫君的女子,差点崩溃。他只是不小心跌了一跤,病了一病,谁知归家竟如此际遇!” “按成亲时间,妾与彭郎是比姐姐早的,可姐姐是彭郎父母为他聘来,衣不解带伺候公爹为他治丧送终的。姐姐占着父母之命,不肯退后半步,彭郎虽对姐姐没有感情,却也扛不过与姐姐占在一起的族人压力,只得委屈我。妾想过死的,妾虽家贫,家教却严苛,族里没有一个做妾的女儿,妾若做了妾,如何对得起家人?来日哪还有脸面见父亲?可彭郎说,若妾死,他便和妾一起死……彭郎情深,因为名分上亏了妾,其它地方就弥补些,看着待妾比姐姐好,可这些……妾真的配不得么?” “你就是不配!你巧言令色!你说谎!”彭传义像是听不得这些话,蹦起来就要扑向邓氏。 当然,被衙差及时叉住制止了。 堂官一拍惊堂木,双目微瞪,颇有威严:“肃静!” 彭传义双手握拳,牙关紧咬,却也知道不能妄为,重新跪好,不敢再动。 堂官满意了,示意邓氏继续讲说。 邓氏眼睛微红,两行清泪从颊边滑过,十分悲伤的看了彭传义一眼:“你说姐姐为公爹守过孝,妾又如何没守?之前不知情,与彭郎成亲洞房……实在怪不得,回到族里,妾便从当日起,足足又守了三年。姐姐先出孝,却没能为彭朗诞下孩子,妾运气好,比姐姐迟了半年,还比姐姐早为彭郎怀胎诞子……” “妾为情为困,放弃了嫡名,可孩子无辜,本该是正经嫡子,它日却分不得一分家产,要被扫出门去……妾伺候彭郎这么多年,要点东西,难道过分么?妾也不想要彭家基业,只要彭郎漏一点点,够妾子安家便可,可妾子是彭郎第一个孩子,彭郎自己偏爱,要多给,妾怎么拦?” 邓氏帕子拭脸,静了一静,仿佛想平静难以抑制的心情,好一会儿,才看向彭传义,声带叹息:“你爹放出风声,说家产全部不留与你,只是对你恨铁不成钢的气愤,话是这话说,却万万不会这么做的,他早同妾商量过,妾也认可的。可你一听到消息,就污妾,污你生父,甚至要告官打官司,可知你爹有多失望?为什么你总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为什么你爹喜欢你大哥,喜欢你弟弟妹妹,偏偏不喜欢你?真的只是因为他偏心么?你可曾关心过你父半分?你知他因当年祸事一直犯头疼,经久不愈,最受不得刺激么?你知他心愿就是家和万事兴,不求光耀祖宗门楣,只盼子孙安平康健么?你气你的兄弟妹妹不与你亲,你可曾想同他们亲近过?你在姐姐那里,到底学到了什么!她都教了你什么!” 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心中悲伤,邓氏帕子捂脸,哭的十分伤心。 围观人们不由面面相觑,感叹者众。 “唉……这也是个可怜的。” “女人命苦,活成这样怪不得谁,说错,却也没什么大错啊。” “就是,哪个女人不为孩子想?她这样的,算是仁慈了……” “要我说这嫡子也太没良心,不愿意理,仇视爹的小妾也就算了,可他不孝顺他爹啊!” “就是就是,不孝不悌,为争个家产,告官打官司,还一路打到洛阳来了!从未听闻,从未听闻啊——” …… 彭传义本来想忍,可听着一声声刺耳的‘窃窃私语’,差点没爆炸:“你们别听她胡说!她惯会扮这个样子,她做下的阴私事最为可怕,下毒下药找杀手,就为要我性命!” 邓氏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义哥儿的罪名,妾不敢认!妾未有气死姐姐,未有纠缠蛊惑彭郎,事情至此,皆是天命缘份,半点不由人,求大人明鉴!” …… 外面茶楼上,崔俣突然眨了眨眼,问杨暄:“是我看错了么?我刚刚竟觉得邓氏冲背对咱们,端坐案侧的旁审投眼色了!” “没看错。”杨暄眯眼,“虽然很迅速,她确然看了那人一眼。” “可是哪一方出招了么!” …… 按律,刑部开堂公审,按照案子的重要程度,由官阶相当的官员负责,毕竟刑部尚书只有一个,不可能什么案子都他来审。但为表公平,主审外,尚有旁审,旁审有监督之责,亦有问案之权。 今日坐正位主审的,是刑部郎中娄德明,旁审的这个,因位置正好背对崔俣杨暄,他们看不清楚脸。 不过很快,他们就有机会了。 两方陈情完毕,堂官娄德明问了声旁审:“温掌固怎么看?” 旁审这才起身朝主审上官拱手行了个礼:“依律便是。” 此人眉目温润,气质谦雅,声音清冽悦耳,宛如山间清溪……关键是这个人很熟悉,是认识的人! “原来是他。”崔俣轻笑着与杨暄解释,“他叫温书权,我曾与你提过的,记得么?” 杨暄眉心微皱,略点了点头。 “偶遇王十八娘那日,我就是要去见他的,后来时机不合适,才改约它日,温兄此人性格敏感内敛,非交心好友不得畅言,我才没有带你。”崔俣解释着,“他如今在刑部任掌固,算是这个职位最年轻的人,能力着实不错。他家中之事颇为糟心,不过他处理的很好,改日再同你细说。那日我与他见面,因不知他要旁审此案,未有提起相关话题,不过我倒是听他说了一桩烦恼,事关订亲,似乎要有求于他那继母娘家。他继母姓柳,父亲乃是兵部库部侍郎柳成世……” 说着说着,崔俣眼睛一眯,扇柄重重打在掌心,发出“啪”一声清脆响声:“我想起来了,今番案子里,这邓氏父亲邓祖通,与那柳成世很有几分交情!” “所以邓氏看温书权——” 崔俣冷笑:“很可能是邓祖通与柳成世有什么主意,柳成世迫温书权相助!” 杨暄神色一如既往冷淡:“所以他会相助么?” 崔俣想了想:“以我对他的了解,应该不会。”说完他又笑了,“得亏我认识他,否则这一出便会迷惑你我,以为是那黑白灰三方的哪一个人呢。” “即便不是,邓氏这里有谋算,我们也要注意。” 崔俣点头,眸底闪过精光:“没错,不能让他们谋彭传义性命!” …… 温书权表现有礼有矩,虽不算冷淡,却也算不上热情,完全没有想帮的意思。 堂官娄德明停了一停,看似思考十分认真,十分负责:“温掌固确然没话要说?” 温书权肃穆颌首:“确然。” “那本官便继续问案了。” “大人请。” …… 崔俣扇子一下一下敲着掌心:“温书权没意思,这位堂官倒有意思的很。” 杨暄声音微冷:“这位只怕真就是谁的手段了。” …… 两边陈情过后,开始对质。 彭传义指着邓氏鼻子:“你敢说你没同我父亲谗言,要将我去下族谱?那日族老们都来了,若不是我跑的快,定会被你们整治!” 邓氏帕子捂眼,十分委屈:“那只是你父亲吓唬你,你是他儿子,他怎么舍得真不要你?那只是一个考验,若你能赢得你父之心……” “你敢说你没有谋正妻之位!” “姐姐去世数年,彭郎身边总得有人并肩,妾本就曾与他拜过天地,难道不能想么?” “呸!你好不要脸!”彭传义脸都气红了,“亏我娘幼时待你那般好,你竟如此回报她!抢她的位置,杀她的儿子!” 邓氏又冲着娄德明跪下:“正是因为姐姐待妾好,妾才想着成为彭郎正妻,替她爱慕照顾彭郎,看护她的儿子……妾与姐姐幼时一起长大,曾义结金兰,情谊如金,虽因世事造化有了些龃龉,然爱恨逝去,心内还是牵挂彼此,最信任的,仍是彼此。其实妾此番敢争正妻,也是姐姐临死前鼓励托付,她说妾为她妹妹,算是随她一起嫁入彭家,不是贱妾,亦非普通良妾,可算媵妾!律法有制,妾不能升妻,媵妾却是可以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妾有何错!” 彭传义气的浑身颤抖,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你说谎!你对我娘恩将仇报,我娘早已死心,临走前拉着我的手,告诫我邓氏阴毒擅言,永远不能相信,还逼我发誓无论何时何境,永远不与你为伍,怎么可能鼓励你升妻位,还将我托付与你!再者媵妾升妻,那说是的一个爹生的姐妹,我娘是我外公独生女,我可没你这么个姨!” 然而他们二人的话只是陈述,具体事实如何,人已经死了,也没有第二个人替他们证明,所以很模糊。 但邓氏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却是明白了,甭管以前怎么样,有何恩怨过往,这妾想升妻,是铁了心的,而且还搬出了媵妾之礼俗……委实难以对付。 …… 茶楼上崔俣表情越来越古怪:“不管之前彭传义讲述,还是从义城来的消息,这邓氏都不像是一个有此智慧的人……这样表现,大半是别人教的。” 杨暄冷嗤:“确然好不要脸。” 就在这时,围观人群里突然爆出一个声音:“净扯那没用的干什么,彭平不是死了么,这人到底谁杀的!” 崔俣眼睛一眯,视线对上杨暄,眸底皆有流光闪过,默契了然:又一拨人出手了! …… 随着这人高喊,围观人们也纷纷惊醒似的,你一言我一语:“是啊,不是死了爹吗?到底谁杀的人?” “把凶手揪出来,不就能断谁忠谁奸了!” “谁是凶手,就下大狱,谁不是凶手,家产就判给谁!” …… 群众呼声一片,越来越烈,堂官娄德明不得不大拍惊堂木:“肃静!” 这一拍下来,仿佛触发了邓氏某个点,她立刻指向彭传义:“是他,是他杀了彭郎!” 彭传义跳脚:“你胡说!” 邓氏眼睛一红,眼泪又下来了:“女人都有些小心眼,总有护犊子的心,妾承认爱护义哥儿的心比不上妾之亲子,但妾对彭郎的情谊是实实在在的,妾之所有,全靠彭郎,若彭郎死了,妾就什么都没了,妾怎么会杀害彭郎?是他!是这个不孝不悌,狼心狗肺,枉为人子的畜牲,就因为做爹的磨练试探,就忍不住心恨,甚至提刀弑父!妾还未扶上正妻位,他现在还是彭郎嫡子,只要彭郎死,一切都是他的,是他杀的人!” “我没有……我没有杀我爹……我就在房间里睡觉,突然听到下人喊,才知道爹死了的!”彭传义想为自己辩白,可他没有证据,眼神有些乱。 邓氏从开始的温婉大气到后来急切升位的心思暴露,看起来是有点点假,明眼人看着看着就能明白,这邓氏在内宅,定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但她对彭平,确然是有感情的。 这番陈情也没错,她做了很多努力,想要当正妻,想要谋家财,可一切还未成功,彭平要是在这节骨眼上死了,她的损失可就大了去了。 她没有理由杀彭平。 反倒彭传义,虽是在告人,却提供不出任何有利证据,气势从开场时锋利到现在有点不知所措,表现有些差强人意,而且按动机讲,彭平死后,确实是他得益最大,他的嫌疑,远远比邓氏高。 因案发在义城,审案却在洛阳,实地考察难度较大,所以这第一堂公审,堂官主要想看看两人分别能给出什么样的证据。娄德明惊堂木一拍:“你二人之言,有何佐证,皆可呈来!” 彭传义和邓氏皆是一愣,事关彭平之死,他们俩确实谁都没有证据。因事发在深夜,她们没法证明对方是凶手,也无法证明自己确实在睡觉不知情。家里倒是有丫鬟婆子下人使唤,但下人们也是要睡觉的,哪能完全证明你一直睡觉没起来过? 这时,又有人喊:“现场呢?现场有没有凶手痕迹?有没有少了什么东西?不同的人,想带走的东西可不一样!” 群众们立刻附和:“没错!” “现场总得留下点什么!” …… 茶楼上,崔俣问杨暄:“可是方才的人?” “虽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我听的出来,就是刚刚同一个人发问。” 崔俣修长手续轻动,扇子在他指尖旋转飞舞:“故意提起彭平之死,现场痕迹,有没有少过东西……” 目的明确,不在争产纠纷,不在嫡庶之论,那肯定就是——“册子,他想试探一番,这二人知道不知道册子,若知道,这册子又落在谁手里。” 这很明显,杨暄当然也想到了,轻轻点头。 “你说过,特别渴望把册子拿到手的,是黑衣人。所以他是不是——” 杨暄摇头:“只这一点表现,很难确定,不过可能性很高。” “目前可以猜测的是,邓家通过柳家给温家权施加了压力,但这个不是咱们需要考虑的;堂官娄德明好像有些想法,许有人透过什么意思,我猜最大的可能是越王,因为林芷嫣前两日的提醒告知,他准备加入游戏,可能这个东西,他也想要;方才变声说话提醒,是秋宴那日很想要册子的黑衣人……那灰衣人和白衣人呢?灰衣人死了,但他不希望任何人拿到册子,他的表现不像是没组织的,组织里不只他一人,他死了,总得有别的人过来探。白衣人那么紧盯着灰衣人动向,与其为敌,这种时候更该来了。” 崔俣问杨暄:“你说那群百姓里,有至少三个武功不俗的人,另外两个,可是灰白两道?” “如你所述,可能性很高。” 崔俣指尖敲打着桌面,好一会儿,长叹出声:“我猜这案子,今日第一审必不会利落出结果。彭传义邓氏至少有一人被收监,等人入了狱,才是更激烈戏幕上演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俣美人:老子就想利用一个小案子,搅搅风雨,把太子弄回朝,谁知这一个个的,真是好会给自己加戏!╭(╯^╰)╮ 熊太子:对不起媳妇,是我连累了你。我命中注定,必须和媳妇负距离睡一觉,才会万事顺遂,否则会一直闹腾。要不……咱们今儿晚个睡一个先?(☆_☆) 俣美人:你说什么?来近点说,我听不清呢。 <(^-^)> 熊太子:疼疼疼耳朵要揪下去了……媳妇我错了,今天跪猫扑蝴蝶图案的搓板你看好不好?≥﹏≤ 谢谢akimoto大大投喂地雷!!谢谢18131657大大投喂手榴弹!!~(≧▽≦)/~ 第118章 偷听幸运日 围观群众里, 有人故意提出彭平死因, 以及现场痕迹, 有没有丢东西,尤其是很重要的东西。 这些对命案来说极为关键,堂官娄德明未必想不到, 未必没有计划流程,可群众都提出来了, 他便也不再吊胃口,顺水推舟, 惊堂木一拍:“关于死者之死,现场物证, 你二人可有话说!” “有!妾有话要说!”邓氏立刻站了出来,“彭郎一向会做生意,近半年来更是顺风顺水,他曾酒后同妾提起,说得了件十分紧要的好东西, 就收在书房。妾不懂生意上的事,彭郎也说了, 这东西将来是要传给义哥儿的,妾便没多问。可彭郎死的当晚,他的书房就少了东西!” 邓氏看向彭传义的眼神十分凄厉:“你怎么就能如此狼心狗肺,生你者,给你骨血者,皆是你父, 你竟连一点时间都等不得,非要拿到家产,不惜弑父偷窃,还打官司上官府,引天下人耻笑!如今你可得意了,你开心么!” “你放——你说谎!”彭传义双拳紧握,怒火染红了双眸,“打我一出生,我爹就带着你在外面行商,让你以平妻身份应酬,将我和我娘放在老家,不闻不问,别说关心垂询,一文钱也没给过!若非我娘日夜辛劳,我连去书院读书认字的钱都没有!我娘要不是因为辛苦养我亏了身子,也不会就那么被你气死了!你问我恨不恨我爹,我实话与你,我恨他!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娘没教过我忤逆不孝,他那样,是他错了,但我不能错!所以我长大了,能扛事了,才回家,想要帮助我爹,我从没想要杀他!” “哪怕他偏心,哪怕他将所有家财都给了你和兄弟妹妹,我都没关系,我有手,要什么可以自己挣,但我是彭家嫡子,这个名份不能丢,我娘的妻位不可动摇!我只想守着我与我娘必须有的东西,没杀过人!” 邓氏:“你说没杀便没杀么?那我问你,书房里的东西呢!” 彭传义笑了,笑的仓沧又无奈:“我爹书房里有多少东西,我这当人子不知道,你倒是清清楚楚呢……你即知道每一样东西,哪个多了,哪个少了,莫非你拿了?拿了又不肯承认,便来诬赖我?” 邓氏不慌不忙:“妾倒是想要,可彭郎不肯与妾,也不肯同妾明言,到底什么东西那般重要,说是要给你的……定然同你说了?不如你来说说,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为什么那么重要?也好让妾长长见识。” 话说到这里,现场齐齐一静,似乎所有人都呼吸停住,希望得到答案。 可不管彭传义,还是邓氏,神色都十分坦然,互相看不顺眼,言语交锋,明嘲暗讽都很明显,可话赶话之间,没半分闪躲,看起来好像……他们谁都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谁也没拿。 这就有点奇怪了…… 连堂官娄德明表情都有些微妙。他做官这么些年,刑部断案经验丰富,判断一个人有没有说谎,他还是有几分心得的,可这二人……若都没杀彭平,也都没拿东西,东西去哪里了? 邓氏声音轻下来,带了抹哭腔:“彭郎去世那晚,妾被喧哗声吵醒,衣衫不齐,妆容未整,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妾是初醒,可你——义哥儿,你可是穿戴整齐,精神好好的,说没有杀人,谁信?” 彭传义咬牙:“我住的地方有多远你不知道?一件衣服而已,走路那点时间能穿不好?醒来再恍惚,走那么久,任谁都完全醒了好么!再说你杀人还用亲自动手?买杀手跟了我一路,让我差点葬身鱼腹,你这样狠毒,杀我爹岂不更容易?” “你血口喷人!妾一个内宅妇人,如何知道□□?便是想,有那门路么?你说你路上被追杀,许是你自己引的仇家呢?抑或你自己演戏,就为栽赃于妾!”邓氏又攥着帕子哭了起来,“不然你怎的没死?妾若真那般蛇蝎心肠,会让你活着么!” “肃静!”堂官手中惊堂木一拍,好像终于受不了这两人无意义的对峙,“传证人!” 因案子是义城郡转来,重要涉案人证也跟着邓氏一起进了洛阳,传来也容易。 彭传义这边,只有一个忠叔。 “小人幼时家中遭灾,受夫人相救,打少爷生下来就伺候在侧。邓氏初入彭家时尚肯矮下身段,随其父入仕为官,官声越来越大,邓氏便越来越嚣张,几次三番设计陷害夫人,给夫人少爷下毒,哄着老爷不认可夫人这个老太爷老太太为他娶来的妻……近几个月,少爷数次经历生死,来洛阳一路更是九死一生,有杀手追杀,这些小人皆可作证。另,老爷去世前表面虽无异样,但胃口明显不好,好像在担心什么。去世当日,老爷曾送数箱东西到邓氏房中,府里人全部看得到……” 所以……有可能彭平把东西给邓氏了,邓氏觉得彭平没价值了,所以把他杀了? 场面安静片刻,围观众人开始窃窃私语。 邓氏冷嗤一声:“彭郎疼妾,三天两头给妾送东西,实属平常,他又不知道当日要死,照往常一样送妾东西怎么了?” 关键是他死前有异啊……没准就是知道当日要死呢? 围观群众表情很凝重。 相比而言,邓氏这边的证人就多了,也有利多了。 比如有彭氏族人:“传义这孩子被他娘养歪了,品行不端。” 有巡夜打更下人:“夤夜时曾看到人影经过老爷书房,瘦高,没胸没臀,是个男人。走路很快,姿态很熟稔,对地形很熟。” 有家中使唤丫鬟:“少爷防心重,床头枕前常备匕首,可老爷死后,匕首突然不见了。” 而义城郡传来的文书里,有仵作出具的验尸格目,彭平死因,就是被锋利匕首插中心口…… 众人哗然:“竟真是彭传平杀的!” 彭传平跪地大喊冤枉:“那匕首不是我的!我的匕首绘有压云纹,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是有人故意诬陷,求大人明察!” “肃静!”娄德明一拍惊堂木,问那使唤丫鬟,“你可看清了,插在你家老爷胸口的匕首可是你家少爷的?” 丫鬟脸有些白,静了好一会儿,才颤声答:“婢子……婢子不确定。少爷防心重,婢子只在收拾房间的时候,见了一眼少爷的匕首,并没有仔细看,不知道有什么压云纹……就是感觉有点像。” 好了,案情仍然不明了。 …… 娄德明做为主审党官,还是很负责的,从文城转来的人证,物证都过问了,连验尸格目都来回看了几遍,并请文城群当地跟踪调查此事的捕快讲述案件详情。 不得不说,案子没破也不怪文城地方小,能人少,实是这案子有些蹊跷,彭平死在夜里,无声无息,没有人知道。匕首插在胸口,十分精准,看起来像是高手故意为之,却也不排除普通人凑巧做成这个程度。 书房现场并不凌乱,彭平是活着被匕首杀死,可他没有挣扎痕迹,好像接受了要死的事实,或者早料到有这一天,抑或杀人的是他熟悉亏欠的人,他不想躲。 而且,若非邓氏提醒,别人谁也不知道书房里少了东西…… 彭传义邓氏表现的都很无辜,但众人相信里面定然有凶手,大多数人偏向彭传义。 抛却一切指向不明的证据,从动机和既和利益来看,邓氏有小心思,许也有些手段,内宅里不是省油的灯,可她有句话说的好,她的现在将来,全靠彭平,她还没做上妻位,彭平就死了,对她来说相当不利。 彭传义就不一样了。他处处处在下方,亲娘干不赢小妾,自己干不赢一群庶出兄弟姐妹,亲爹又被忽悠着要改族谱,把他改成庶子,别说家中财产,连嫡出身份都要没有了。 这时他要杀了亲爹,他还是嫡子,律法上可以继承所有东西,还能弹压庶母庶兄弟姐妹……岂不是人生赢家? …… 本案今日开堂一审,结果和崔俣所料一致,堂官娄德明惊堂木一拍,着下属捕快继续详查内情,命文书发急信至义城,请当地官员配合,送来更多信息证据。 至于原被告,由证据看来,彭传义嫌疑较重,暂押入牢,不予刑罚,但责其细思回想,有何线索皆可立刻上报;邓氏乃妇人,证据不足以请其入狱,放其归家,但要求家中禁足,官府但有传召,不可推拒。 …… 茶楼二层雅座。 “果然,还是邓氏赢面更大。”崔俣手里转着扇子,“我刚刚仿佛看到邓氏数次看向温书权,但温书权都不与理会,可是这样?” 杨暄颌首:“没错。倒是这位堂官很想给机会,几次三番借询案名义,提醒这位温掌固。” 他话音里透着些许欣赏。 温书权此人,他是不熟的,只听崔俣提起过,因崔俣常与其通信,他还小醋了几回。他知道这年轻人很有能力,这般年纪做到刑部掌固,并非易事。原以为是一个八面玲珑,喜欢钻研仕途的人,没想到竟是一个有自己主意,坚韧坚持的人。 “这个案子,我们就需要这样的波折。既然别人都在努力,正好省了咱们的事。彭传义败的越惨越好,这样以后操作反转,效果才会更惊人……” 至于真凶到底是谁,真相到底如何……并不重要,他想要的,只是对自己有利的结果。 崔俣眼眸微弯,眸底笑容冰冷。 “会不会认为我太冷血?” 杨暄静静看着崔俣的眼睛:“我这条路,若学不会冷血,早死了。” “没错。”崔俣拍拍手,笑容又柔和起来,“不过我觉得彭传义不是凶手,也不算助纣为虐,如果你心里过不去,看看能不能顺便找出凶手便是。” 说话间,围观审案众人已经慢慢散去。 杨暄耳朵微动:“那三个武功高的也离开了。” “能跟上么?” “我已派了人,试试吧。” 时至中午,已是午饭时间,崔俣想请温书权吃个饭,顺便听听案情相关。以他和温书权交情,这点不是事,人脉交来就是要有用的么! 杨暄不置可否,二人就下了茶楼。 谁知他们慢了一步。 远远的,杨暄就听到了什么,环住他腰往墙头一跃,又快速跳了几下走了几步,崔俣就看到了月亮门前,娄德明和温书权的身影。 “正好得闲,温掌固可掌脸一起用个午饭?”娄德明竟也在邀请温书权一块吃饭! 温书权姿态一如既往谦雅温润:“不敢,能与大人一道用饭,是下官荣幸。” “如此,温掌固请。” “大人先请。” 两人你来我往客气几番,聊了聊天气,上司关心了关心下官的工作情况,下官问候了问候上官身体,气氛融洽,方才拐到正题。 “你能力操守都很出色,走到今日,很多人说是运气,我却觉得是实力。”娄德明赞着温书权,看似十分真诚,还漏了那么点小羡慕嫉妒,“我这把年纪,才是你上官呢。” 温书权神色未变:“大人谬赞。” “可一个人不是能力好,就能走的顺的,”娄德明话音一拐,“若你不是出身名门世家,有这个姓氏罩着,可能达不到今日成就。” 温书权仍然风轻云淡:“遂下官很感激下官祖上,给予下官如今的富足生活,比别人更多的资源和机会。” “可祖业呢,是需要子孙发扬光大的,光吃老本可不怎么好。”娄德明微笑道,“家中有了继母,无论如何,都不能一条心,这个大家都明白。可谁不希望父母长寿安康?事实如此,咱们就不能避讳。联姻结两姓之好,也是为后代福祉,你如今这般年纪,早该想开,有些人,不该再推拒,有些关系,也不要再拒之门外了。你不愿意,外面可有大把人愿意呢……仕途这条路多难,你心里最明白,千万别一意孤行,做出什么傻事,日后后悔——你可明白?” 崔俣拉了拉杨暄袖子,一个劲丢眼色:这娄德明在劝温书权听柳家的意思,给邓氏帮忙呢! “谢大人提点,下官明白。”从开始到现在,温书权脸上表情竟是一点没变。 娄德明长叹一声:“你若真明白便好。要知道有时候你以为你面对的只是一件事,其实内里藏了更大机遇……去做,才会有惊喜。” 话音抑扬顿挫,重点处处,隐意重重。 温书权这时却笑了。他笑的很淡,说不上亲切,也说不上淡漠,总之是一贯的谦雅风度,带着浅浅疏离:“既然大人如此费心提点,下官便也多言一句。仕途多艰,偶遇一件事,很难说是福是祸,许今日看着是大好机会,明日便会明白其是陷阱。下官不才,自知能力有限,才如履薄冰,谨慎克己,实不敢太过冒险啊。” 静了一会儿,娄德明才眼珠微转:“年轻人,还是要胆子大些好。” 温书权微笑:“大人教育的是。” “这几日天燥,咱们吃点清淡口味可好?” “甚好。” …… 二人边说着话,边信步离开。 墙头上,崔俣眉心微蹙:“这娄德明很有些心机啊,想是消息灵通,或者主动钻营了什么,想帮邓氏,却不愿意亲自出手,便想利用温书权……看来柳家与邓家的关系,他很明白。若温书家把事办了,他又轻松,又能去邀功……是越王?” “娄德明家世不显,全靠自己钻营才坐到这个位置,想巴上越王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案子又是他在审,越王那边会漏点消息过来也很正常。杨暄觉得另一件事也很重要,“温书权的话……是不是另一种提醒?他是否知道些什么?” 崔俣点头:“肯定。我若去问,定能问到,可惜他被人先截走吃饭了。” “没关系,”杨暄握着崔俣的腰,“左右不急,我们也去吃饭,吃完饭回来再说。” “好!” …… 今日许是崔俣杨暄的幸运日,他们刚跳下墙头,准备穿过长街寻喜欢的酒楼,就碰到了邓氏的马车。 邓氏马车停在阴凉靠墙处,车夫并不在车前,不知道是有事离开,还是被派去办什么事。 崔俣同杨暄对视一眼,眸底默契非常,根本不用说话,杨暄便搂住崔俣细腰,悄无声息潜了过去。 “当年若非彭平身边那叠厚厚银票,若非他自己穿着打扮富贵,老娘怎会救他!要不是他确然有几分能力会赚钱,老娘又怎会嫁他!谁知那俩老不死的给他娶了妻,老娘百般筹谋,总是弄不死那贱人,他命怎么就这么硬!你回去同我爹讲,要不是当年那笔钱,他买不了官,要不是老娘这么多年襄助,他爬不到如今地位,这案子便是再难搞,那贱人便是搭上了八小世家的傅家,他也不能放下老娘不管!” 这是邓氏的声音。 崔俣和杨暄交换了个眼色。 这就对了……按照他们收集的信息,今日邓氏表现太过意外,她本性不应该是那样的人。 “瞧小姐这话说的,见外了不是?老爷当然最疼小姐,不然怎会派了人如此细细教小姐……”回话声音是个男了,语态极为谄媚,可不得不说,这样的恭维珍视语气让人听着很舒服,“就是……那个宝贝东西,小姐可查到是什么,放在哪了?” “老娘怎么知道!”邓氏声音里裹着怒气,“这都三个月了,日日催老娘寻那东西,那死鬼别的都好说话,偏这件事嘴闭的死紧,他死活不说,我有什么办法?爹也是,想要就打听清楚嘛,到底是什么东西,多大个,我心里才有数,结果这什么都没有,我往哪里去找?” “这……也不能怪老爷,老爷只知道这物重要,那彭平用它摆平了好几桩大事,挣下好多银钱,老爷也是苦恼的很,但凡有法子,能劳动眼珠子似的宝贝女儿您么?”男人又讨好了几句,才问,“莫非真是彭传义拿走了?” 邓氏声音透着股自信:“不大可能,那兔崽子老娘最清楚,若真知道,真拿了,不会是那般表现,这东西定然还在彭家,只是咱们不知道是什么。不过没关系,只要你们办事用心,把那兔崽子弄死在牢里,彭家的东西,不就都是老娘的了?”说着说着又哼了一声,似是生了气,“那姓温的掌固没毛用,叫我爹别走这条路了,干脆换人,牢里情况不明,越早搞定越好!” …… 这段话听完,崔俣拳砸掌心,立刻明白了:“邓家的主意,原本是想借柳家用温书权帮忙,把彭传义弄死在牢里,砸死这件事!温书权知道,不愿意去做,还好心提醒了娄德明!” 所以也不用去问温书权了…… 那重要东西,应该就是册子了,可邓氏和邓家都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彭平守的很严实。可彭平一介商贾,是怎么拿到这册子的? 杨暄眯眼:“娄德明知道点柳邓两家的事,也大略知道越王意思,但他不知道柳邓两家是要彭传义死,越王只想找到册子。若彭传义真死了,册子下落全无……越王不会放过他。”自作聪明,其实蠢的不行。 “无论如此,这一拨要杀彭传义,计划也在开启进行中,今日彭传义有险!”崔俣看向杨暄,目光灼灼,“咱们得潜进牢里,保他不死!” 杨暄看着崔俣,总觉得这兔子眼睛里好像掉进了满天星星,除了紧张,更多的兴奋。 他想保住彭传义,但好像更想……看戏? 崔俣狡黠一笑,一脸‘你懂我’的表情,手握成拳砸了砸杨暄的肩膀:“这一拨要搞事,另外几拨也不会闲着……”大戏轮番呢,多有意思!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么! 杨暄无奈叹了口气,握住崔俣作怪的手:“无论如何,先吃饭吧。” 第119章 这可是示爱! 杨暄觉得, 这四年里, 崔俣变了。 最初相识于险境, 大雨如瀑,天沉云阴,崔俣带着一身泥泞也遮不住的姝丽扑向他, 仿佛是天地间唯一的亮色。那时这只好看的兔子警惕又提防,救了他, 却讨厌他,总是粗鲁呲牙话里话外带着讽刺, 给他换药动作又十分轻柔,感觉很是矛盾。 之后再三遇险, 在不知他身份,面对的是何样对手时,崔俣表现出超常智慧,勇敢果决,一次又一次助他脱离险境。再之后, 就是长安城,这兔子用独特的方式教他, 影响他……他也不是狼心狗肺,自然能看出重重嫌弃表象下包裹下的一颗真心,怎会不动容? 积年培养出的冷硬心肠,不知不觉为这兔子撬开了一条缝,两人间距离越来越短,渐渐交心。 认识越久, 杨暄越是觉得,崔俣头顶仿佛拎着一根线,促他紧张急迫,好像有什么非要办的事不可,办完了随时可以离开。他的笑,他的淡,他的睿智前瞻,他的缜密铺网……他好像把真正的自己藏了起来,逼自己变成这个样子,随时绷着劲,每一步每一步,都要沉稳耐心,又精准无比,不容许出错。 看似举重若轻,可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到底付出了多少心血。 那些邸报,消息卷宗,亲自收集整理誊抄的各种关系网,重点观察对象,需要注意的大事小情……义城崔家小院的书房早就不够用了,需要专门置个宅子,才能放下这许多东西。 这一切,都是为他杨暄。 虽然这么说有点不要脸,但杨暄确曾为此沾沾自喜过。他觉得是自己魅力无边,才吸引到如此人才,为他忠心耿耿筹谋。这世间谁人没有欲|望?可崔俣真就是打心底里想帮他,从没想过在他这里得到什么。 崔俣喜欢钱,有钱了可劲享受,没钱……好像也没关系。 崔俣有点懒,但凡有时间休息,能躺着就绝不坐着,能坐着就绝不站着,可如果事情来了,忙的脚不沾地几夜不睡……也没关系。 他从不图杨暄什么,想要什么,他会自己想办法挣。 杨暄从最开始的的得意,慢慢变的有点恐慌。他需要崔俣,崔俣却从来不需要他,那如果以后他离开,崔俣岂不是立刻能找到第二个人,永远不会想起他? 他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他想变的不一样。他想强大,让崔俣依靠,让崔俣离不了。 他亦为此做着努力,逼着自己一天比一天更强…… 再之后,他又想,如果能看到真正的崔俣,就好了。 不是这个时时武装,绷着一股劲的崔俣,而是卸下枷锁,抛开一切,最初最原本的崔俣。 那个崔俣,是什么样子的呢? 是纯真兔子,还是狡狐?喜欢安静平和,还是恶作剧?会不会……和小老虎一样活泼?人说物似主人形,崔俣会不会也那般可爱? 在不明白自己对崔俣情感已不一般时,他就开始了潜移默化的表现影响。这几年里,他向崔俣展现自己的强大,自己的睿智果决,自己的处理凌利,自己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自己无所不能! 终于在这一日,他看到了成果! 崔俣竟然想进牢里看热闹! 预见有事将发生,崔俣第一个想法竟不是‘计划可以上了但我这种不会武功的是拖累最好避开’,而是要跟进牢里看热闹! 这是对他的绝对信任! 崔俣终于可以放手一点点,不逼自己那么累了…… 很活泼,很可爱。 杨暄非常用力,才压下心底激动,让自己表现一如往常:“中午想吃点什么?” “没什么胃口,随你吧,都行。” 这一句话完,杨暄脸又黑下来了。 偏就这点变不了! 一到夏天就不爱吃东西,热的凉的往日喜欢的,全都跟仇人一样,恨不得有多远离多远,可活人不吃东西身子怎么受得住? 杨暄可以忍崔俣惫懒毛病,一步都不肯多走没关系,可有损身体健康就不行了! “我点些清淡的,你至少要吃一碗饭。”他语气坚绝,眸色暗深。 每次他以这个神情说出这种话时,就代表不容拒绝。 崔俣眉横眼吊,语气不善:“哪有逼人吃饭的!我又不饿,吃多了撑着多难受!” 从早上到现在没吃过东西会不饿?一碗饭还能撑着? 杨暄丝毫不理会崔俣抗议,语气十分清淡:“不吃也行。” 崔俣并没有放松,心下咯噔一声,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你乖乖回客栈呆着,我自己一个人去牢里看戏。”杨暄已然掌握了威胁**。 果然! 崔俣愤愤瞪着杨暄:“你这样逼人太低级太难看了!” 杨暄脸皮厚,也不怕他骂一两句,狭长眼眸眯起:“所以——” “所以我从了!” 崔俣手捏拳,字句好像从牙缝里挤出:“我吃一碗饭,行了吧!” 杨暄一怔,转而唇角高高扬起,胸膛鼓动,大笑出声,大手探向他的头:“乖……” 崔俣愤愤拍开他的手,转身不理他,大踏步走在前面。 特别像阿丑炸毛时的样子。 杨暄没忍住,又笑了。 …… 到了酒楼,崔俣情绪已经缓过来了。他生气时间一般不长,转头就过,但他很记仇,谁惹他不高兴,他必要转手报复回去,让谁更难受! 怎么收拾这小狼狗么…… 根本不想,下手点不要太多! 崔俣先上来,寻了靠窗的位子坐,杨暄过来时,崔俣正手托腮,微歪着头,笑眯眯看他。 彼时阳光正好,越过层层树荫,好像给崔俣罩了层暖金微光。他背对着亮光,眉低目暖,情意暗藏,笑容好似能融入岁月。 偏偏那么巧,窗外是一株合欢树,微风拂来,粉白轻盈花团配着他如玉生辉的脸,生动鲜活,难描难画,怎样大师都绘不出这一瞬芳华,留不住这一刻给予人的心动。 好像世界突然安静,杨暄听到自己突然加快的心跳,连周身血液流动的声音都听得到。他情绪突然变的很兴奋,身体和精神都不由自主紧绷起来,连衣服……好像都紧了,束的身体不舒服。 他喉头抖动,没忍住,咽了口口水。 崔俣笑意深入眸底,浅浅朝他招手:“过来啊,愣着干什么。” 杨暄身体有些不受控制,姿势略别扭的坐到崔俣对面。 这一刻崔俣对他的吸引指数明显上升,杨暄不大敢看崔俣,他担心自己冲动,众目睽睽下做出一些让崔俣不高兴的事,只好立刻叫了跑堂小二过来,点菜。 顺便让自己冷静冷静。 可小二报着菜名走了,他还是没缓过劲,只看崔俣一眼,就仿佛天雷勾动地火一般,心内蠢动抑制不住! 这讨厌的夏天! 他清咳一声,端起茶盏,喝了口茶。 崔俣眼睛都笑眯了,也不提醒杨暄茶杯是空的,小二还没来得及给倒上呢,随意问了一句:“你刚刚上来时,我仿佛听到楼下有女子说话声?” “是。有几家闺秀包厢请客,正好用完下楼。” 崔俣偏着头,仿佛十分好奇:“她们……聊什么呢?” 杨暄又咳了一声:“她们说,若我不是戴着面具,一定是位伟男子。” 那几位姑娘说话声音很大,距离又不远,杨暄不认为崔俣完全没听到,也没想要骗他。 “她们说的很对……”崔俣声音里带着笑意,似又揉进几许柔情,“我的阿暄,戴不戴面具,都是伟男子,俊秀又出色,堪为良配。” 杨暄猛一抬头,撞上崔俣眼睛,呼吸又是一紧。 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好似受到了世间最荣耀的夸奖,好似得到了最想要的礼物和认可,心脏猛跳,意识飘离,甚至每个毛孔都兴奋的张开了! 她们说的对…… 我的……阿暄……堪为良配…… 这是做为积年好友说的调侃话,还是示爱! 杨暄拳头攥紧,目光灼灼盯着崔俣:“你——” “啊茶来了,”崔俣笑眯眯端起他的空杯放在小二面前,“麻烦你。” 杨暄:…… 见杨暄脸色似红似黑,崔俣十分关切的询问:“怎么了?可是晒太阳久了不舒服?” “你——你对我可是——”杨暄仍然不愿意放弃刚刚的话题。 崔俣十分自然的捧杯喝茶:“你放心,我既应了你,就不会失言,今日必会吃一碗饭!” 杨暄:…… 这一时飞上天,一时拉回地面的感觉……恐怕只有崔俣能给他。 士气这东西,一向是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杨暄提了两次头,崔俣都恰巧避开,之后也再没逗他,正正经经的说起正事,他也没好意思打断,待理智回来,就更不会问了。 就是心里跟奶猫嫩爪子挠似的,十分难挨。 还忍不住,看崔俣一眼,一眼,又一眼。 崔俣着实没什么胃口,这一碗饭吃的很是辛苦,可看着杨暄这样子,好歹能下点饭。杨暄幽怨的看他一眼,他心里一乐,吃一口饭,杨暄不甘的再看他一眼,他心里又是一乐,再吃一口饭…… 遂这顿饭,也算吃的顺利。 从酒楼里出来,杨暄尽量忍住,死死压住心头蠢动,崔俣再美再勾人,他都目不斜视。 看在这兔子今日好好吃饭的份上! …… 彭传义被关进大牢,各方动作再快,也不可能一两个时辰就能布置的好,再者白日里做什么小动作都不方便,遂这时机么……大略是晚上。 崔俣也不急,杨暄说已经派人进去看着了,他就先不管,约定天黑再进去。 果然一下午都没动静。 待天色渐渐暗下,出发前,杨暄最后一次提醒:“你可真的要去?那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一旦进去,便不能任性。” 崔俣都懂。牢里能是什么好地方?脏,乱,差,一进去视觉嗅觉都要接受巨大挑战,还得随时提着精神,小心警惕,不能坏事。可他有预感,接下来几出戏甚是好看,错过太可惜。 他态度无比坚决:“要去!” “好。”杨暄面无表情走上前,自然又随意的,搂住了他的腰。 崔俣:…… “要去,就得万事听我的,你没武功,任何时候都不能离开我哪怕一步。” “……好吧。” 夜色掩映,杨暄抱着崔俣飞跃时,某个瞬间,崔俣突然心跳加快,像是被杨暄霸道气息强势包围熏染,脸红耳热,又像是……异能提醒。 崔俣先欣赏了会儿杨暄身材。不管前生今世,杨暄的身材都没的说,宽肩劲腰大长腿,练的结结实实的肌肉,怎么看怎么让他流口水,他真的……也好想要这种身材,可惜注定是个实现不了的梦。 然后,他才闭上眼睛,感受了下杨暄近几日凶吉。 结果有些……不太好。不是什么凶险危机,可感觉不太好,会遇到点麻烦。 近日事多,崔俣不太想因为使用异能过度昏睡错过,想了想,便没去具体感受细节,感受了感受自己近日凶吉。 结果和杨暄一样。 所以应该是杨暄和自己一起遇到什么事了? 近日,又是哪日呢? 崔俣眯着眼,想了又想,决定暂时不去感知细节,只提高警惕应对。不管会发生什么事,只要他和杨暄在一起,还能解决不了? 若事情真的朝不利发展,到了千钧一发之时,他再过度使用异能感知应该也不迟……他有脑子,杨暄不但有脑子,还有武功,怕什么! …… 刑部大牢守卫力量自然不差,但这挡不住各种走关系的,也挡不住武功境界吊打他们多个层次的高手。 杨暄暗卫在牢里安排过,杨暄自己又武功高强,带着崔俣悄无声息进到某处空牢并非难事。 此次目的重在看戏,收集有用信息,若彭传义遇到意外,还可近身保护,遂主要计划是,崔俣与杨暄隐在地理位置十分方便的暗处牢房,装一会儿犯人。 既然光线暗,不易被看到,他二人也不必做的太像,只要默默旁观,别闹出什么大动静吸引别人注意,就不会有问题。 可这等待的时间……也太漫长了些。 崔俣忍不住抠杨暄手心,那些人到底什么时候来啊! 杨暄无法,只得紧紧反握住他的手,凑到他耳边低语:“别闹。” 狭小黑暗空间,二人靠的极近,几乎贴在一起。牢里阴冷,靠在一起一点也不觉得热,可杨暄吹到耳畔这句话,立刻让崔俣手心出了汗。 就像上辈子玩蒙眼play一样。 崔俣用力晃了晃头,试图把脑子里的东西都晃出去。 杨暄大手扣在他脑后,生怕他把脖子晃折了:“我说了,别闹。” 这声音低哑又暗沉,好似卷着某种不能言说,狠命压抑的东西……就像夜空中的火,噼啪燃烧,恣意猛烈,霸道强横,却又不想被看到。 崔俣开始后悔,今日决定……是不是太仓促了点? 下回再有类似的事,可不要再凑热闹了! …… 彭传义一直盼着刑部升官问案,洛阳刑部,天子脚下,结果定会公正,不会像文城小地方一样,受贿成风,官官相护,谁使的银子多,谁背景大,谁就是赢家。所以哪怕被暂押牢里,他也没失去信心,这也不能怪堂官,毕竟那女人证物比他多,文城来的卷宗又都偏向她。 可只要继续查下去,只要官府用心,总会有还他清白的一天! 他盼着官差大哥们办案给力,自己也不松懈,尽量回想父亲死前的一段时间,家里都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以前没注意到的疑点,可疑的人…… 可他想的脑子都疼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尤其那个东西,真的存在么?邓氏口口声声说的那么强硬,不会就是来骗党官的谎话吧…… 正冥思苦想,远处有脚步声起,慢慢的,走到了他牢前。 “彭传义?”来人穿着兜帽披风,脸融在黑暗里,看不清楚身材,长什么样,若非吵哑的声音,都不知道他是男是女。 彭传义略有些好奇,不由自主走到牢前,想要看清楚些:“我是,不知阁下——” “你是就好!”那人并不多言,直接伸手越过监牢缝隙,扼住了彭传义脖子! …… 崔俣不禁握紧杨暄的手,狠命摇着示意他看:竟如此简单粗暴! 杨暄指节轻动,细细感受着指间触感温度,唇角慢慢上扬。 “我看到了,你乖一点……嗯?” …… 彭传义被掐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死命拍打着来人胳膊,声音很大,可前番走来走去巡查的狱卒此刻仿佛尽数消失了一般,没一个人走过来! 濒死之时,来人突然放轻了力气。 彭传义咳的满脸通红:“你……你是谁!为何……为何如此待我!” 来人只是放轻了点力气,并没有松开彭传义。他明显会武,不管彭传义怎么拍打躲闪试图摆脱控制,都不能成功。 “我是谁,你不需要知道。”这人开口,声音粗如沙砺,“你也看到了,不管闹出什么动静,都不会有人来管你……我只问一句话,答案若让我满意,你这条狗命便能留住,懂么?” 小命掌握在别人手里,彭传义哪敢不答应,连连开口:“懂懂,我懂!” 来人声音更沙哑:“那东西……可是你拿了?” 彭传义直接懵了:“什么东西?” “别给老子装傻!你爹的东西,你藏哪了!”来人声量提高,满含戾气,似乎生气了。 彭传义真是欲哭无泪:“我不知道啊……那邓氏非说有这么个东西,可我不知道,真没见过啊!” 来人手上力气加重。 “真的,我真没见过,那邓氏是骗人的!”颈间大手越来越紧,彭传义这下真哭了,“要不你告诉我是什么,我好好想想,看见没见过?” 这话一出,不知道哪里戳到来人痛点,竟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了,手上力道越来越重,彭传义都听了自己骨头响的声音! “既不知道,你活着也没用了!” 来人动作粗鲁的把彭传义拽到面前压在牢门上,好像嫌一只手不够快,两只手齐齐掐住了彭传义的脖子! 很快,彭传义就出气多进气少,动作越来越弱了…… 崔俣很担心,连连拍杨暄的腰:“快点,不然就来不及了!” 杨暄却很淡定:“再等等。” 崔俣看着几乎不再挣扎的彭传义:“可他快死了……” “不会。”杨暄声音十分笃定。 他话音刚落,崔俣耳朵一抖,听到有人过来了! 还不只一人! “温掌固……温掌固!这黑灯瞎火的,您便是想起什么要问,也让小的们替您掌盏灯啊!” 狱卒的声音特别大,简直如雷贯耳,暗夜中十分瘆人。 掐着彭传义的兜帽男人听到声音动作一顿,放开了彭传义。彭传义意识正在将散未散之时,失去束缚,动作很不协调,不知怎么的,往下滑时手肘一拐,竟刚好撞到了兜帽男的那个地方! 这一下想是撞的很厉害,兜帽男立时弓腰缩身,嘶嘶抽冷气。 彭传义却胸口撞到木柱,好似撞通了七经八脉,咳的震天响,数息过后,竟又直直站起来了……活蹦乱跳,健康的不行! 兜帽男狠狠咬牙:“避得过今日,躲不过明朝,你且等着!” 不知他使了什么身法,很快融于黑暗里,不见人影。 …… 崔俣问杨暄:“那人走了?” “走了。” “你听到有人要过来,所以才没动?” “嗯。” “那刚刚……”崔俣十分好奇,“兜帽男伤到那处,可有你手笔?” 杨暄捏着崔俣柔润修长手指,声音随温热气息喷在崔俣耳边:“……你猜?” 作者有话要说:  俣美人(托腮):真正的我才不可爱,作天作地作死的哟。顺便,这才是正确的撩,懂? 熊太子(捂胸口):麻麻他好可爱我好像忍不住了肿么办! 小老虎(爪拍地):喵哈哈哈——蠢太子你终于承认虎大王可爱了!说!你不是嫉妒虎大王! 有大大说不喜欢小剧场,也有大大说很喜欢小剧场,作者自己也知道,不是每一个小剧场都写的炒鸡可爱炒鸡萌……众口难调,所有作者决定……按自己喜好来了。闲了有感触想写,就写,不想写就略……不喜欢的大大们直接跳过就好。_(:з」∠)_ 话说作者总心心念念那时光如梭一笔带过的四年……原本想写多多的,但感觉行文到那里不长大也不好,调整了还是不甘心……所以开始考虑,整文完结后要不要搞个番外……虽然完结还很远……窝也是想太多 _(:з」∠)_ 今天好像很话唠 _(:з」∠)_ 谢谢莲叶戏河塘大大和思无邪大大投喂地雷!!~(≧▽≦)/~ 第120章 监牢戏幕 崔俣猜, 不仅那兜帽男的胯|下之伤有杨暄手笔, 彭传义能瞬间这么生龙活虎, 也有杨暄功劳。 一个人脖颈要害被人扼住,只要骨头没断,只阻了呼吸, 那么从屏气到缺氧到造成不可逆伤害再到死亡,总需要一段时间, 彭传义挣扎越厉害,越说明离死还远。 可万事难免意外, 彭传义这副身板算不得强健,坚持的时间未必能有别人长…… 他挣扎动作很快就小了, 明显有问题,许马上就会丧命。 崔俣见状着急,杨暄却仍老神在在,除了耳力极好,率先听到了人来的声音, 估计也使了什么手段救彭传义。 可光线这么暗,又没近身, 用了什么呢…… 随着狱卒殷勤的躬腰,捧着一盏如豆烛光为温书权引路,不期然的,崔俣目光就放在了那豆烛光上。 “小石子!”崔俣踮起脚,凑到杨暄耳边小声说话,“是不是!” “……是。我弹出小石子击打彭传义的穴位, 他不但会立刻状态回缓呼吸顺畅,还会因身体滑下时角度控制不佳,‘恰巧’撞到那人要害。” 杨暄被这温热气息撩的耳根微烫,想离开点,又舍不得,只得腿分开些许,离崔俣更近些,以免这兔子总踮着脚累。 崔俣放下脚跟,站的稳稳,笑眯眯拍了拍杨暄肩头:算你懂眼色! 不过这石子还真是……会武之人居家旅行杀人谋事必要装备啊。 温书权从从容容,不紧不慢的在狱卒引领下走到彭传义牢前。 “就是这里了……”狱卒讨好的对温书权笑笑,转头朝牢里大声呼喝,“彭传义!出来!大人要问话!” 彭传义气还没喘匀呢,颇有些心有余悸。可这回来的是狱座,还说大人有话要问,他不敢耽误,立刻走到牢门前,隔着铁栏往行礼:“小人彭传义,见过这位大人。” 狱卒继续讨好的冲温书权笑:“温大人,就是他了,您想起什么紧要问题,都可以问,这牢里,很安全的。” 温书权眼平眉淡的“唔”了一声,看了彭传义好一会儿,才淡声问:“你来洛阳的路上,当真九死一生?” 提起这个,彭传义就一肚子委屈,直接当场诅咒发誓:“是真的啊大人,小人不敢撒谎,来洛阳的路上,若非小人命好,早死了八百回了!” 温书权细眉微凝,一脸高深莫测:“看来要从这里多查查了——你明日述份供状,这一路是怎么到的洛阳,水路还是陆路,转了几道弯,遇到些什么人,可有人为证……” 话说完,温书权继续眼平眉淡,一身高深莫测范的,转身离开了。 狱卒:……所以这就是大人大半夜的不睡觉,非要到牢里看一圈问一声的‘紧要问题’么! 他微微眯眼,下意识转头看彭传义。 彭传义正双目茫然,一脸懵逼。 嗐!管这傻子做甚!反正该他办的事办了,旁的,他才不管! 狱卒将手中烛盏提高,继续一脸讨好的笑,伺候着温书权离开…… 这些人观察的浅,并没注意到温书权太多动作,崔俣和杨暄却没漏过。 实际上温书权动作还真不多,他一直负手而站,从容又淡漠,主要是眼神——他一进来,目光就犀利的扫视了四周,地上被踩踏的痕迹;彭传义被人按到牢门前脚步带出的滑痕;衣服上的印迹;重点观察了彭传义暴露在外的皮肤,最后定在颈间伤处。 凡事做过必留痕迹,现场表现不会说谎,这里刚刚经过一轮杀机。 可温书权并未提及半分,随便问了句话,就转身离开…… 崔俣认为——“他是故意的。” 温书权知道这场杀机,故意赶来,其实是为了阻止避免。可能他知道的时间晚了点,未能及时避免,杀机已过。可彭传义还活着……这就够了。 温书权知道这样行动不会有第二次,所以看过没问题,就放心的走了。 所以——“这一拨,是邓氏,或者说,邓氏父亲的人。” 杨暄很认同:“邓祖通和柳成世谋事,想要杀掉彭传义做死局,可刑部不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关系都能进的,所以他们难免还是要用上刑部官员的路子。” 是以,温书权才会及时察觉。 这种推断,与刚刚兜帽人直截了当的杀意正好也对的上。 邓氏的心,可真够狠的。 就是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刑部郎中娄德明的戏份? 若有,就太好了…… 崔俣猜不透越王那边会透出多少信息量出来,但根据他的资料卷宗显示,娄德明不是越王的人,越王哪怕现在非常需要也很想用,未必会很信任,全心交托。 娄德明知道的不全,若真帮着邓柳二人,害死彭传义,就坏了越王的事。而温书权如此尽职尽责,大半夜想起公事也要来看一看,无意间阻止了一场杀戮,帮了越王忙……若一切顺利,越王会记温书权的情。 温书权如今官职略低,实权不多,还够不着越王的台面。‘小人物’其实并没有多少选择权,也摆不出什么孤臣啊不站队的架子,让你站,其实是给你脸。 温书权若得这一机会,许能借越王的手,官路更顺,但本身又不具有站队资格……所以短时间内,极为有利。等地位到了,摆孤臣不站队的姿势,也不是不行,因为他得越王眼上位的原因,就是尽职尽责。这里头能操控玩转的理由,不要太多。 温书权聪明,只要给个机会,就能飞天。至于会不会真心投靠越王……崔俣一点也不担心。温书权此人主意极正,看似板正清润认死理书呆子,实则腹黑又果断,他想做的事,千方百计也要谋成,他不想做的……死也不会让别人得逞。 越王可能不知道,他曾因凑巧帮了柳家,差点害死温书权那宝贝弟弟。温书权是个记仇的,坑他害他想杀他都没关系,大家摆开架式干,可若敢动他那宝贝弟弟……呵呵。 而且四年来书信来往,交为挚友,崔俣相信自己的份量影响很重,曾也透露过模模糊糊助太子的信息,温书权并未拒绝,只言自己实力微末,说这些还太早…… 一行人走后,牢里又陷入安静,杨暄捏了捏崔俣的腰:“想什么呢?” “……嗯,想到一处不错的收获。”崔俣眼眸弯弯,笑如狡狐。他看着彭传义安安静静窝在墙角的身影,戳了戳杨暄腰侧,“你说……他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我不知道,”杨暄声音暗哑,寂静夜里透着股凉意,“我只知道,他并不是傻子。” 彭传义当然不是傻子。 诚然,这个人没太多人脉,能力比之这群聪明人也差很多,甚至也软得下膝盖,怂的起来,但他不傻。刚刚那一波杀机凶险致命,看到刑部大人来了,他竟没上报没喊冤,定是生了什么疑虑…… 总之这一局,崔俣与杨暄是确认了,是邓氏的人,与王家秋宴上黑白灰三色刺客无关。 杨暄握了握崔俣微凉的人,干脆把人搂到怀里:“冷了?” 夜里偏凉,牢中阴森,崔俣还真有点冷,既然有人主动当暖炉,他便没推开,顺从靠了过去。 难得他这么乖,杨暄莫名有点……受宠若惊。 “杨……” “嘘——有人来了。” 没想到这第二场这么快,崔俣眸闪兴奋,很快抛开杨暄,目光炯炯的看着彭传义的方向。 等人悄无声息的落到牢房前,崔俣差点笑喷,竟然又是一个兜帽男! 这次这个兜帽男比刚刚那个走心多了,刚刚那个就一件土里土气的兜帽袍子,灰扑扑的,好像随便从哪拿了,用过一回就能丢,这回这件兜帽袍子可是用料精良,黑闪闪的带光泽,帽边袖口甚至绣了暗云纹! 这是一个非常讲究的兜帽男! 兜帽男来到彭伟义牢前,第一句话仍然是确定身份:“彭传义?” 彭传义经过刚刚一番危机,现在已经生出警惕,动作变都没变一丝,也没理人。 讲究的兜帽男甩了甩讲究的衣袖,脾气比刚刚那个简单粗暴的温柔多了,说话时还带着笑:“你不说话,我也知道,你就是彭传义。” 彭传义仍然没有动。 兜帽男也不介意,声音缓缓拉长,带着诱惑:“你……想不想出去?我可以帮你。” 彭传义听到这话有反应了:“真的?” “自然。”兜帽男声音里带着得意,“你若想逃狱,我可带你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这里;你若想赢官司,我也可以稍为运作,下次开审时,帮你赢了那邓氏。” “你不是邓氏的人。”彭传义语音笃定。 兜帽男冷嗤一声:“凭她也配?” 彭传义这下激动了,跑到牢门前,两手握住铁栏杆,神情激动:“你要什么?但凡我有,全部都可以予你!” “我要的不多……”兜帽男缓缓伸出一根手指,“你杀了你爹后,从爹书房拿走的东西。” 彭传义十分愤怒:“我没有杀我爹!” “嘘——别激动,好好,你没杀你爹,”兜帽男笑了一声,“我也不要里面所有东西,只要一本册子。” “册子?”彭传义眼瞳微顿,神情迷茫,似是不懂兜帽男在说什么。 兜帽男哼了一声,笑声别有深意:“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啊。” 彭传义很懵:“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兜帽男声音猛然阴冷下来。 彭传义差点哭了:“我真不知道!” “那可就别怪我……辣手无情了!”兜帽男噌的伸手,越过牢房竖栏,扼住了彭传义脖子。 又是这一招! 彭传义一脸生无可恋。 这次的兜帽男衣着品味略讲究,手法也很讲究,一样的掐,上一个是直接下狠力,想把彭传义掐死,他不是,他掐的彭传义挣扎动作弱了就放开,让彭传义呼吸,还顺口逼供:“来,告诉我,那册子在哪里?” 彭传义咳的心肺都要跳出来了,眼泪鼻涕一块往下流:“我真……真不知道啊!” “看不出来,你倒是个骨头硬的。”兜帽男微微笑着,继续手上用力—— “说不说?” “咳咳咳——咳——我发发誓——我真不知道——唔救——” “怎么样,滋味好受不?要不要来一次?” “不……不要……” “那你告诉我,那册子在哪?” “不……不知道。” 兜帽男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彭传义被他掐了一回又一回,直翻白眼,回回都行走在死亡边缘,又回回都没死。 崔俣瞧着都有点可怜了。 不过这兜帽男指向很明显,知道册子,并非真心实意要弄死彭传义,所有目的都只为拿到册子……按照现有信息,这该是那位黑衣刺客! 他目光闪动,歪头看了眼杨暄。 杨暄握了握他的手给予肯定,表示他也是这么想的。 虽然有点怀疑黑沉沉的杨暄怎么就读懂了他的眼色,但如此默契……崔俣心里略暖,感觉很是不错。 他拉拉杨暄袖子暗示:要不要帮帮他? 杨暄仍然很淡定,不过这次没卖关子了,直接指了指牢房拐角入口处。 崔俣精神一振,莫非又有人来了! 这回没有狱卒高声提醒,不过这次的兜帽男明显武功很高,不用别人提醒,他也感觉到了—— “算你好运!”他松开彭传义的脖子,身体隐于黑暗。 因为牢房里有犯人,崔俣自认扮个没武功的普通犯人不会引起注意,但要说话,就难免了。他不敢开口,只翻过手掌,在其掌心写字:走了么? 修长润泽指尖在掌心起舞台,肌肤短暂相触又离开,又暖又酥的痒意陡然生起,顺着掌心铺开,由指尖血脉一直往前,往里——深入心底。 杨暄几乎忍住要握住那只作怪的手,颇为后悔今日决定,怎么就带着崔俣来了。他不担心意外,也怕危险,任何情况,他都会带着崔俣安全离开,他有这个自信。可他高看了自己对崔俣的抵抗力。 这兔子简直迷了他的魂,什么都不用做,随便散发出一点气息,就能勾的他蠢蠢欲动,野性大发,几欲控制不住自己,差点都忘了做点小手脚把兜帽男赶走! 既然控制不住……不如小小放纵一次。 他握住崔俣的手,嘴唇擦过崔俣耳畔:“走了。” 崔俣怎么会察觉不到这个吻!再似有似无,嘴唇碰没碰到自己,感觉是不一样的! 无奈形势不与人,崔俣眯了眼,一边竭力控制略失控的耳热心跳,一边心里算计,小狼崽子,你且等着! …… 这一次来的人,让崔俣略感意外。 竟然是傅容森。 河道上,彭传义曾说过,他娘生前因缘际会,帮过傅家小忙,傅家记这个人情,承诺若他到洛阳,可护其安全。这个傅家,便是洛阳八小世家之一,傅容森是族中嫡子。 可这个人情明显不太大,傅家的人派到城外迎接彭传义的没半个傅家主子,只一个代表家主的老管家。傅家也没将人迎到家中暂住,而是在外辟了间私宅给彭传义主仆。 傅家人面子功夫做的极好,这宅子里吃穿住行连带伺候下人,样样都有,极为妥帖。可彭传义的案子……傅家没半点插手打算。彭传义想找关系,没头苍蝇似的发愁乱转,傅家丁点没管,没制止,也没指点,任他无意义白做功;彭传义庶母邓氏娘家搞风搞雨,明来暗往在关系人脉里找着人帮忙,傅家全当看不到;连今日刑部开堂公审,傅家也没一个人去了现场。 傅家表现,明显是不关心,这大半夜的,过来却是为何? 彭传义显然也很意外,虽然被俩兜帽男玩的浑身乏力,脸色煞白,心有余悸,但看到傅容森,他是惊喜的。 这位大少爷,他只见过一次,还是到傅家上门拜见时有幸走了个对脸。可只一次,他也知道这位大少爷在傅家的地位,极聪明,极受宠,有时连长辈们办事都要问一问他的意见。 彭传义心里透亮,说是他娘有恩于傅家,其实只是傅家厚道,他娘真没帮什么大忙,他并不能凭他娘这点面子要到更多,可傅家少爷亲自来牢里看他,是不是代表……他可以想更多! 彭传义相当激动,扑过来的身形都不稳了:“傅少爷!” 傅容森身材颀长,五官端正,相貌俊美,一双眼睛成为出彩,是眼角微翘的梢花眼。可他不爱笑,总是板着脸,气质就偏清冷了,一皱眉更显凌厉冷漠:“做什么这个样子,站直些!” 彭传义下意识就站直了,眼睛溜着傅容森手上盒子:“傅少爷今夜这是——” “给你带点吃的,免的别人说我傅家忘恩负义,不近人情。” 傅容森说着话,将手中食盒递过来,彭传义第一时间竟没敢去接:“这……这是怎么话说的?您家里对我照顾已是良多,旁的,我实不敢再奢求。” 见他不接,傅容森眉间皱纹更深,眸色流转间,多了几分锋利。 彭传义这下不敢再拒绝,刚要伸手出去拿食盒,突然尴尬了:“傅少爷……这牢门上了锁,我打不开,栏杆也太细,你看这……” 傅容森好似也才注意到这个问题,手背掩唇清咳了一声,方道:“无妨,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来取与你便是。” 接下来,食盒碗碟声一片,慢慢还加入了彭传义吃东西的声音。 对面一站一坐的两个人,却陷入了诡异沉默。 傅容森沉眉敛目,站姿从容又潇洒,什么话都没说,只静静等着彭传义吃完,好像他真只是来探视的,并没有任何其它目的。 彭传义也是,只顾闷头吃东西,没与傅容森说话,包括案情,自己心理历程,有没有想求傅家帮忙的,以及……刚刚那两场杀机。 崔俣猜测,彭传义未必不想说,应该是不能断定傅容森会不会愿意帮他。若傅家本没想做太多,他说了,结果不会改变,还会让人觉得麻烦;若傅家想帮,他说与不说,傅家都会有动作。 甚至因为前缘,傅家已照顾他太多,他连求,都觉得没脸求。 或许……他正在等,他期望傅容森问一句,他好借机说出来。 可惜,傅容森始终面色清冷,一句多的话都没有。等彭传义吃完,他也只简单问了一句:“味道可还适口?” 彭传义哪敢给出否定答案,头点的像小鸡啄米:“好吃的,十分好吃!” “很好。”傅容森将食盒盖子盖好,未叮嘱其它,转身离开。 彭传义巴巴看着他的背影,满脸的欲言又止,可最终,直到傅容森身影消失,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监牢里,再一次安静了下来…… 崔俣眉心微蹙,若有所思,感觉到手被紧紧握了一下,他才偏头看杨暄,在杨暄掌心写了个‘巧’字。 太巧了…… 彭传义连遇两次杀机,温书权的到来,要说巧,不如说是刻意;可傅容森呢? 他知不知道彭传义会遇到杀机,为什么偏偏这个时间来送饭,再往深里想想,他又知不知道特别想要册子的黑衣人,真是凑巧碰上,救了彭传义一命么? 傅家,真的像外面表现出来的一样,对彭传义案子不闻不问么? 那小小半本册子,到底牵动着多少人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清风明月大大投喂地雷!!谢谢毛,晓疯!大大投喂手榴弹!!~(≧▽≦)/~ 第121章 糟糕,被现了! 事实证明, 小册子能量不俗, 确然牵动着很多人的心。 两场突然出现, 紧张刺激,又突然被打断,消靡于无形的危机, 崔俣本以为,就是这些了。他也很满足, 两桩杀机给予他的信息与思考并不少,今夜收获颇丰。 可他没想到, 就在提议杨暄离开的时候……这戏,还有一出。 而且这一出十分强势, 几乎一上来就表明了身份。 “你这桩案子,我们长史很重视。” 长史是个什么官?是权者幕僚,超级大管家,唯有王爵府中,才有此职, 他熟悉并了解王府所有运作,很多时候甚至可以代表主人发号施令。只要对官制系统熟悉一点, 就能明白其份量。 大安朝建朝不过两代,王爵数量极有有限,这位不愿露脸的意外访客身份,并不难猜。 只是…… 能不能换个造型,别也跟风穿兜帽袍子! 崔俣几乎把持不住情绪,必须把头深深埋到杨暄胸膛才能保证不露出笑声, 难以控制的在杨暄背上写字:莫非现在杀手都流行穿兜帽袍? 杨暄也很无奈,轻轻揉着他后颈,无言安慰。 “只要你交出一样东西,”兜帽男声音从容微缓,自信又自得,“我保你打赢这场官司。” 彭传义翻了个白眼。 一回,又一回,以为他还信呢?他是猪吗! 自从进了洛阳,他的信念就一次次经受着非人考验,以前确信的,现在已没那么确信,以前坚定的,也没那么坚定了。以他的智商水平,早已看不懂现在身陷的这个局,到底是什么样子。这官司能不能打赢,他能不能扛住邓家威力……洛阳官场民间的各种交际,其实一直都在教他怎么做人。 比如傅家的不闻不问,比如公堂外邓氏的手脚,公堂上邓氏的表现…… 他装做信心十足,坚信刑部公审会还他个公道,是因为他已经做不了什么,只能相信。可这些不过是他讲给自己无力又苍白的鼓励,其实他心底……早已没底。 只不过一个家产官司,再加上嫡庶之争,还有他父亲的离奇死亡,怎么就好像牵涉到了什么重要东西,一再而再而三的引来人?这些肯定不都是邓氏的人,不是他小瞧人,那妇人心眼不少,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可要干这么大事,决计没那实力。 到底是什么东西?小册子?父亲留下的?可那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不好好锁起来藏起来,要放在书房? 是谁拿了? 邓氏……好像也并不知道。 大家都在找……都以为在他这里,牢里也不安全,一波又一波的来人,他已经搞不清楚,要相信谁,不能信谁。 他的命,大概注定要折在这里了…… 彭传义目光空茫,根本不想理过来的这个人。他说是长史的人,长史……王爷?这大安朝最有名的王爷,就是越王了。可越王会管这档子事? 还是有人故意打着越王的招牌,做这件事? 彭传义心内冷笑,为了对付他,这些人也是煞费苦心了。 “册子是吧,我不知道。”他懒的和人周旋,反正来人接下来要说的就是这个,不如提前答了。 岂知这话让兜帽男陡然激动,竟握住了栏杆:“你果然知道!” 彭传义实话实说:“我不知道,是刚刚早你一步来的杀手告诉我的。” “你接下来是不是还要说,东西被那人拿走了?”这人冷笑,声音里渗着寒意,“你以为这样我就信了?” 彭传义语气极为讽刺的‘哈’了一声:“爱信不信,反正要东西没有,烂命倒是有一条,想杀就杀吧。” 兜帽男十分生气,握住栏杆的手指都捏白了:“我可是诚心过来同你谈交易的……那册子于你无用,于我家主上却有几分用处,你若识趣,乖乖把东西交出来,我家主上不但可保你赢了这官司,还能保你扬眉吐气富贵平安,你若不识趣……我也不杀你,你会看着邓氏怎么搞死你,她的儿女怎么把你娘和你挤出彭家族谱……不管是你娘还是你,追求了一辈子,保护了一辈子,坚持了一辈子的东西,全部都会被抹杀,没有人记得,没有痕迹,也没有任何意义!” 这话显然戳到了彭传义内心痛处,他手捏成拳,牙齿咬的咯咯响:“你威胁我。” “我只是在同你分析,讲道理。”兜帽男这次的声音透着轻松温柔,带着诱哄,“只要你听话,我保证,你担心的,都不会发生。” 彭传义笑了一声。 这些怎么会威胁不到他?只要能赢这场官司,只要能保住娘亲的嫡妻牌位,他真的什么都愿意做。若非刚刚已经历两轮,他定会扑上去求机会,可是……这破地方,这鬼监牢,到底谁能信! 而且……他也拿不出那东西。 他真不知道在哪里。 “抱歉,我真没有。”彭传义脸色苍白,“你们要做什么,就做吧。” 兜帽男怒不可遏! 他本来是真想执行上封命令,并不想杀彭传义的,可彭传义不但不给面子不配合,还如此油盐不进,好赖话不听! 理智一失,下手就没了分寸,他衣袍一抖,甩出一条鞭子,隔着栏杆迅速卷住彭传义,将其拽到牢门前,大手——也狠狠扼住了彭传义脖子! 还来? 彭传义一脸生无可恋,也不挣扎了,直接闭上眼任他掐,姿势甚至像献祭一样,下巴抬着,双臂展着,好像很期待这一刻。 死吧,就这么死了得了! 兜帽男更怒,这人竟然真的连死都不怕!像条死鱼一样等着他宣判,没有挣扎,没有恐惧,没有涕泪纵横的肯求,好像还很满意,等的就是这一刻似的……杀起来一点快|感也没有! 兜帽男眸底闪过诡异光芒,适时松了手,让濒死的鱼呼吸放松。 新鲜空气灌进口腔肺部,喉咙里火辣辣的疼,彭传义止不住的咳嗽。可咳完了,他意味深长的看了兜帽男一眼,也不求饶,也不多话,直接又闭上了眼睛,脖子甚至往兜帽男手里送了送,期待下一轮似的…… 兜帽男简直气的没脾气,做暗线杀手这么多年,从来没碰到这样的角色!瞧着明明不是硬骨头的性格,却比硬骨头表现还气人! 兜帽男控制不住,指节凸张,手越扼越紧—— 崔俣一惊,再不出手,彭传义就真要被掐死了! 他挠了挠杨暄手心:难道这次还有人要来么! 杨暄摇头,这次是真没别的动静了,需得他亲自出手了。 武人对气息最为敏感,崔俣能扮做普通囚犯,他能压住气息同崔俣站在一起,可一旦出手,气息就会暴露……最好离开崔俣身边。 他松开拥住崔俣的手,脚步往前迈了一步。 可惜这次二人默契没对接好。 气氛太过紧张,崔俣对这种黑暗狭窄环境也没太多安全感,杨暄不发任何信号,突然要走,下意识的,崔俣就急急追了一步。 这一步,很不凑巧。 崔俣目力不及杨暄,彭传义牢房不远处有盏烛灯,刚好能照亮那一小片,他能看清,他和杨暄站的地方,却暗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挨的那么那么近,他连杨暄表情都几乎都辨不清,何况地上有没有东西? 这里是牢房,打扫力度并没有那么勤,不管有人没人,牢里都是不是干净整洁什么东西都没有的。比如这马桶……没有囚犯住,没有秽物,不太脏,可却仍然放在这里,没人管。 崔俣这急急一脚,正好踢中了马桶,不但脚尖生疼,还发出“哐”的一声,巨响! 别说那边兜帽男掐彭传义的动作蓦然止住,崔俣也愣愣的,难得脑子停摆,消化着自己竟然不小心坏了事这种巨大错误。 还是杨暄机灵,第一时间搂住崔俣腰身,将他带上了床…… 是的,牢房条件再差,还是准备了给犯人睡觉的地方的。牢房很小,只囚得下几个人,石床便也不大,却已足够杨暄二人折腾。 既然马桶都因狱卒偷懒没清理走,石床上草垫有被子……也是太正常。 杨暄还顺手摘下崔俣束发玉冠,顺便揉乱了头发,被子一掀,将人压在身下。 一阵非常不令人愉快的猛烈气味传到鼻腔,崔俣差点吐了,杨暄好像知道他受不住似的,压下来就吻住了他的唇。 熟悉舒适的气息融过来,崔俣一怔,杨暄的舌已欺了进来,攻城掠地。 迅猛,急切,霸道,充斥着最原始的欲|望,紧紧箍着他,锁着他,不让他逃离半分! “唔……” 杨暄力气太大,崔俣被他搂的骨头生疼,忍不住皱眉推他,可他越推,杨暄环的越紧,好像生怕他离开。 情绪席卷的太过迅速,就像前一刻还风平浪静的海面,下一刻突然狂风暴雨,战栗快|感来的那么那么快,不管崔俣还是杨暄,都难以自持,冷静什么的……哪还顾得上! 兜帽男放开彭传义,眸色锋戾,谨慎又小心的往异响传来的方向走去。 他武功不错,目力也还好,很快就看清了牢房里被子下……正有人在办事。 这在牢里是很常见的。 一般被关进牢的都不是什么弱角色,单人一间双人一间多人一间也很寻常,狱卒们方便管理。可男人都是欲|望强烈的,关久了怎么办?没有女人,当然就从狱友里找了…… 这大半夜的,人来了想头,当场要办,多正常?而且这两人战况相当激烈,那腰腿缠的,被子都掩不住动作,那亲的,啧啧声都让人脸红。 “唔……慢……你慢点……” 听听,还叫上床了! 这管声音倒挺好听,低低的,润润的,像初春夜里细雨,勾的人心痒。那露出被子的一团乌发也好看,丝绸一样,缠缠绵绵,慵慵懒懒,铺了半个床头…… 兜帽男一点怀疑也没有。 虽然没料到会遇到这种事,但这是在牢房,很正常。 而且……他还得感谢这对鸳鸯。 王爷那边下的命令是只问东西,不能弄死人,若是人嘴硬骨头硬,接下来自有收拾他,打断他骨气的办法。今日派他来,能有好结果自然最好,没有,也没关系。 他刚刚被气的够呛,太冲动了,若非这鸳鸯打断,他只怕要误事。 兜帽男吹了声口哨,似乎在给办事的人鼓励,又似在调侃,之后什么也没说,看也不看彭传义一眼,就走了。 …… 这样疯狂激烈的亲吻,这样近距离的身体接触纠缠,别说杨暄,崔俣自己都受不了,身体反应来的太真实,额角渗汗,呼吸发烫,蹭着杨暄的动作更是……他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杨暄也忍的很辛苦,一个武功那么高,寒暑温度几乎能自控的人,额上汗下的比崔俣还多,身体反正也更…… 反正某种,是胀了大数倍,尺寸不容小觑。 然而权宜之计只是权宜之计,他们不可能在牢里做。 除了想要给第一次一个完美的,值得回味的记忆,还有……这被子里,也太臭了! 崔俣终于受不了,理智拉回占了上锋,手放在杨暄胸膛用力把他推开,呼吸还未平缓:“走,走了么?” 杨暄看着崔俣润润的唇,水水的眸,染了些媚红的眼梢,几欲把持不住,想说没走,可又舍不得崔俣受委屈,抿着唇没说话。 “走了。”崔俣迅速明白了这个沉默的潜台词,推不开杨暄,他便顶了顶胯,想从侧里翻出去。 谁知这一顶,角度就那么巧,杨暄那物……正好戳到他大腿根,杨暄受不住,脑子控制不住自己身体,也顶了顶。 崔俣的顶,只是想拉开距离,杨暄这么顶,□□就来了。 崔俣脸登时涨红:“你干什么!” 杨暄忍的很辛苦,手往下探,摸了摸小崔俣:“你不也想?” 崔俣踢他:“老子不想!” 杨暄怕崔俣冲动之下再伤着了,不敢再制着他,轻叹一声,缓缓从他身上起来。 崔俣赶紧一骨碌爬起来。地形不熟,他哪哪看不清,刚刚又和杨暄……他拉不下脸求助,就手到处伸,自己摸索。 这一摸,手又落的不是地方,摸到了……小杨暄。 小杨暄真的一点也不小,别看年龄尚轻,它已经发育相当好,特别特别大! 崔俣被烫了似的迅速收回手,脸红耳热,特别尴尬。一时间理智语言能力好像都丢了,不知道说什么,下意识就责了声:“赶紧收回去!” 杨暄又叹了一声。 这声音不大,有些无奈,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宽容宠溺。 崔俣差点狠敲自己脑门。 真是太蠢! 男人这东西若是想收就能收起来,哪还有什么‘下半身支配’的美名! 而且他哪有立场说别人,他自己不也—— 崔俣面子上却不过去,狠狠剜了杨暄一眼。 杨暄也不生气,任他作。 度过尴尬的最好方式是尽快转移话题,最好说正事……崔俣逼着自己转移注意力,思考刚刚一幕。 他的第一猜测,是越王。 越王听到林芷嫣的消息,不可能放着不管,这小册子,他必然也想要。刑部娄德明,之前未走近过,他不能太信,只能稍稍漏一点点,怎么办事,看娄德明机不机灵。他不可能把所有宝都押在一个不熟悉的人身上,必会想亲自找一找。 对付聪明当官的,话不能透太过,可对付彭传义的小人物,想要快准狠,完全可以放开手,哪怕主动表明身份呢,除了当事人,只怕别人都不会信。 而且这次的杀手,很明显,他并不想杀彭传义,只想开条件诱哄,要不是彭传久反应太过气着了他,他也不会冲动成那样子…… “是越王吧?”崔俣小声问杨暄。 杨暄答案更直接:“没错,杀手腰间掖有腰牌,写着越字。” 崔俣愕然:“你竟看到了?” 杨暄微笑。 若不是杀手太气愤,动作太大,腰牌不一定能露出,他也不一定能看到。 “我觉得今夜差不多了,要不咱们……” 崔俣话音未落,嘴就被杨暄捂住。 崔俣:…… 杨暄呼吸喷在他耳侧:“那人又来了。” 还是刚刚最后出现的那个兜帽男。离开后飞纵夜行好一会儿,他才发现鞭子落下了。他用鞭子卷过彭传义,一时太气直接掐过去了,鞭子没收起来,掉在地上。之后别人‘鸳鸯戏水’,他过去看了两眼,就直接飞走了,把鞭子忘的死死。 鞭子虽不是他惯用武器,可也是最近得的喜欢物件,舍不得丢,他便又回来取了。 回来一看,果然,鞭子就在原处,动都没动。 他走过去,弯身将其捡起。 捡起来当然就要走了,谁知那彭传义不知道发什么疯,他明明没给出任何信号,没说话没眼神什么都没干,那彭传义却自己领悟了什么似的,眼神颇为复杂的看了他一眼,直直站起来,慢慢走到他身前,闭眼,抬下巴,展开双臂—— 这求虐的姿势! 兜帽男眼角一抽,气性又上来,下意识就伸手扼住了彭传义脖子…… “呵呵……” 彭传义像是冷嗤,又像在笑,整个人传递着一种通透的□□,整个人都好像在说:我就知道。 兜帽男紧紧抿唇,气人,太气人了!他受不了了,哪怕回去被骂,他也要掐死这贱人! 正当这时,牢门拐角通道又有人来了。 这次很热闹,还带吵架的。 “傅容森,说谎要遭雷劈的,不过酒桌上随意打个赌,你真舍得让我狠狠踩你一回脸么?”这声音带着笑,听着非常耳熟,是尹子墨。 傅容森声音和他的人一样从容:“不就半夜牢里送个饭,有多难?你想踩我的脸,还早了八百年。” “哼!”回答他的是一道嚣张又挑衅的鼻哼。 有人打断,兜帽男自然适时退了。 崔俣和杨暄面面相觑,今夜的戏……还真不少啊。 不过如此,之前傅容森出现算是有了合理解释,他是因为酒桌上兴起赌约,才大半夜过来给并不喜欢,不愿意接近的彭传义送饭。 所以这二人出现……是真的巧合了? 这二人关系不善,处处顶杠,尹子墨眉梢眼角透着挑衅,连声音都只过鼻腔,傅容森谦谦公子愣是被他气的皱了眉。不过大约平时他们就是这么相处的,虽时时火药味,却也算得融洽。 尹子墨就是过来确认,傅容森有没有给彭伟义送吃的的,得到肯定回答,他哼了一声,下巴抬的老高,狠狠剜了傅容森一眼,就抬脚离开,并没多与彭传义说话的意思 他走了,傅容森当然也不会留,跟着走了。 …… 彭传义再傻,再搞不清楚如今状况,对于傅家的意思,却是明白的。人家仍然没想管他的意思,会大半夜的给他送东西吃,也不是出于关心,只是因为打了个赌。 彭传义捂着脸,在这监牢深处,悲鸣出声。 他坚守的东西,他的清白,竟真的不能保全么! 父亲的东西,小册子,又是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那东西!我从未去过父亲书房,父亲也从未对我提起册子,更别说留给我,那邓氏简直胡说八——”彭传义说着说着,声音突然顿下来,头微微歪着,捂着脸的手缓缓下移,瞳眸里透着思索,不解,怀疑……最后是并不怎么确信的明悟。 崔俣将这一切变化看在眼底,紧紧握住杨暄的手:彭传义想到什么了!那册子,他一定知道! 杨暄反握住崔俣的手,趁崔俣不注意,轻轻弯身亲了亲他发顶。 如今大约是真没事了,杨暄搂起崔俣的腰,带他离开牢房。 身体随着杨暄向前空行起纵,很快,新鲜空气灌入鼻腔,崔俣深深呼吸,笑容噙在嘴角:“彭传义已经想起了什么,越王那边要不迅速行动,咱们就推个手,咱们的人,也该动一动……明日吧,让张松联系联系,找个合适的人,上道折子,也该闹一闹了!” “至于这边——” “这边我会看着,”杨暄低笑,“保证彭传义死不了。” 崔俣也笑出声:“他这命啊……” 着实有点苦。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读者在失望近一段的节奏,觉得太慢,这个作者检讨。其实写这段前就有犹豫的,写细点还是写简略点,思来想去,还是写成了这样。一呢,是换地图,新地图要埋新的明线暗线,要出场很多人物,要是写的太快,解释不清,我担心阅读体验不好,觉得太乱不明白。二呢,是要发展感情线,表白在一起什么的,没个过程作者总觉得不合适。然后这段有大大就觉得没高|潮不刺激了……这个问题我总解决不好,以前作品里也曾为这个烦恼,我喜欢主情节的小说,可要真无CP又觉得少了点什么,还是想要攻受,哪怕调剂一下呢?可这点总磨合不好,我检讨,以后会积极努力的寻求解决办法。这段小情节相对以前是长了点,不过已经到这里,铺垫这么久,也马上要进入预定的小高|潮啦!随着这段情节结束,新地图顺利铺开,人物一个一个出来,感情线也表白稳定,接下来的节奏就会和以前一样啦!文文还长,不喜欢这段的大大可以跳订,可以存文,要是能忍一忍最好……其实身为作者,我比谁都更着急,我好怕读者们跑光了啊!我人懒,没开微博,作者收藏文章成绩都证明了不太出色的事实,可我有颗勤奋努力坚持的心啊,我好想快点进步快点成长,想让一路陪着我的大大们能开心满足,哪天能骄傲的指着我的名字:这是我看着长大的作者!总之,谢谢所有小天使对我的支持,甩雷包养的,留言鼓励的,所有订阅正版支持的,谢谢你们!我只愿成长为一个足够出色的作者,能让有趣的故事陪伴泥萌,让泥萌开心满意!爱泥萌么么么哒!!比心——╭(╯3╰)╮ 谢谢yu大大投喂地雷!!~(≧▽≦)/~ 第122章 小老虎咬人 星月披肩, 凉风拂面, 万籁俱静。 有夏花幽香淡淡散开。 杨暄抱着崔俣在月下飞纵, 谁也没说话。 这样环境里,人总是能很快安静下来,那些浮躁的, 焦虑的,急切的, 隐秘不可说的欲|望,慢慢的, 都随风消散了,只有胸腔内不停悸动的心, 为此刻相伴之人——柔软的一踏糊涂。 杨暄调整了姿势,不但让崔俣靠的更舒服,还替他挡了更多的风,保证他即凉爽,又不会觉得太冷。 杨暄还借着姿势便利, 偷偷亲了下崔俣发顶。 崔俣感受到了。 这个熊孩子糙汉子,大部分时间里行事作风都偏狠, 霸道粗砺,可他知道,这人其实也可以很细腻。 只有他知道。 世人都喜欢与众不同,与众不同的荣耀,与众不同的待遇,与众不同的家世, 父母,爱人,孩子……一切正方向的与众不同,都能给人带来无与伦比的满足感幸福感。 虚荣心三个字好像不太好看,可每个人都逃不开避不过,每个人都有。 崔俣也难免。 杨暄待他的这份柔软,让他觉得自己好像被精心呵护的宝贝,独一无二,不可或缺,必须好生放在胸口妥善安放,风雨不扰,世事不惊,永远都这么安顺宁姝…… 好像只有这样,方才能安稳,方才不会生去失去的恐惧。 他崔俣,对杨暄这么这么重要。 感动,欢喜,满足……这一瞬间,心内各种滋味沉浮,他竟有种想召示所有权的想法,他想告诉所有人,这小狼狗是他的!他想告诉上辈子,上上辈子的自己,你真是白活了!那么会折腾,怎么就没找到一份真心! 这种心里暖暖的,软软的,微微发胀带一点酸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这一刻的感觉前所未有的清晰,崔俣明确知道自己是谁,想要什么。 看着自己发丝随风荡开,调皮的同杨暄的发缠绕玩耍,崔俣想,要不就……别再撩杨暄了? 可想想前世过往,还是不甘心。而且他的感情,就要照他的性格来么,不想妥协想作想闹又怎么样,都是他啊,杨暄要不喜欢…… 在‘他敢不喜欢’和‘就勾引他’的念头里,崔俣决定后一种! 爱情里哪有什么对错,你吃我这一套,我吃你那一套,咱们互相甘愿,是缘份,也是性格使然,只要不伤害别人就行么。讨厌的流氓小狼狗,上辈子折腾的他死去活来,这辈子还没表白,就想把他往床上带……真是惯的他! 他才不要!他偏要遛一遛抻一抻! 这想法未免有点小孩子气,成年人就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可这么多年,才迎来这回晚到的‘初恋’,崔俣觉得,怎么也得慎重一点吧…… 小狼狗又在偷偷亲他发顶了。 不能让他这再这么下去,不然一会儿回家真要憋不住就坏了…… 崔俣想了想,清咳一声,重新说起正事:“今夜里,那黑白灰三色刺客中的黑出现了,白灰两位……是对册子不感兴趣了,还是没想到彭传义这一茬,怎的没来?” “来了。”杨暄声音在夜色里简直能沉到人心底,特别特别性|感。 这个答案给崔俣带来的惊讶压过了声音的撩人,他声音都提高了两分:“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 “刑部大牢外,护卫力量最薄弱,不速之客到来定会选的路线入口处。” 崔俣反应了反应,才勾唇笑了:“还真是聪明啊……” 这白灰两边刺客,也都追着册子,但他们目的与别人不同,别人都很想得到这个册子,得到,是为了使用,这二位却好像不是。 心态不如别人急,等在别人必经路上看结果,有机会就抢,没机会就继续等……很聪明。 所以这白灰两位刺客的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那小册子,刚刚彭传义明显想到了什么,可他好像不相信别人,用起来大概会非常谨慎。只是这册子,到底从哪来的?从彭平手里,彭平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还有之前他预知到那个凶险,到底是什么事呢? 崔俣心内疑问太多,顿了很久没说话。 “怎么了?”杨暄大手摸了摸他额头,“不舒服?” 崔俣推开他的手:“没有,就是觉得……”他叹息一声,“事有点多。” 杨暄微微皱眉,这是烦了? “不想管就不管,有我在。” 崔俣抬头,杨暄正好也垂眸看他,眼神和声音一样温柔。 崔俣掐了把自己手指,才缓过劲,眼神略凶:“你别把事都揽过去啊,我喜欢玩!” 杨暄笑了,眸中盛着他的倒影,声音沉的醉人:“好。” 崔俣瞪了他一眼:“笑什么笑,看路啊!” 说完见杨暄笑意更深,又后悔了,杨暄是使轻功带着他飞,哪需要看什么路?脚下都是路! “借力也是路!” “……嗯,借力也是路。” 杨暄不附和他还好,一附和,他更尴尬了,索性拍拍杨暄的背:“放我下去,我要自己走!” 反正也差不多要到了,杨暄不置可否,从空中落下,放开崔俣。 崔俣得了自由,脚步走的飞快,也不管杨暄能不能跟上……呃,反正不管他多快,那小混蛋都能跟上! 一路无言,走到客栈专门划出给他住的后院门口,还未推门,先听到一声低低虎啸:“吼!” 小老虎! “阿丑!”崔俣眼睛登时就亮了,好久没看到那小东西了! 门一打开,还真是小老虎来了! “喵嗷——”小老虎见到主人,叫声那叫一个谄媚,尾巴摇的那叫一个欢,吊睛琥珀圆眼里蒙上一层水汽,都不那么吓人了! 可它并没有第一时间跑到崔俣身边蹭蹭挨挨扑扑,而是继续蹲在原处没动。 这是—— 夜已过半,暮色沉沉,眼前视野太模糊,崔俣除了白白的小老虎,什么也看不清,只鼻间飘过一丝带着铁锈味道的血腥味。待走近些,才发现小老虎并不是蹲着的,而是威风凛凛的站着,左前爪下压着一个什么东西。 再往前,才看清它爪子底下压着的可不什么东西,而是一个人,一个死人。 一个脖颈几乎被咬断,弯折角度诡异可怕的死人。 小老虎见他看到爪底的人了,爪子又拍了拍,踢了下死人,还叫了一声。 这意思很明显,这是送给主人的。 崔俣很惊讶:“这是怎么回事?” 现场没人说话。 崔俣只是因为天色太黑视野不清看东西模糊,却没有瞎,四下一看,就能看到伫立的不少人影,可谁都没说话。 只有小老虎长长吼声:“嗷呜——”似乎带着委屈,像是担心主人不喜欢。 崔俣眼眸微垂,略想了一会儿,上前蹲下,摸头搔脖子顺毛:“阿丑乖啊,你看你这么好看,毛白白的亮亮的,沾了血多脏……” 小老虎似乎察觉到主人没生气,这才开心了,咧着嘴蹭崔俣肩膀,撒了好一会儿娇。 然而它还是不准别人说话,有人动,它就转向那个方向,喉咙里发出威胁低吼。 于是没有人敢动。 见大家都乖,和主人也亲热够了,小老虎这才顶崔俣膝盖,示意他站起来。崔俣站起来,它换个方向,又顶了顶崔俣小腿肚,示意他往前走。 崔俣往前走了几步,这才看到,离墙不远处放着两个大木桶。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略有些腥气。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人来,木桶好像还晃了晃。 小老虎跑到木桶前面,又叼又挠,掀开盖在桶上的盖子,又冲着崔俣吼了一声,催促他上前。 崔俣再往前一步,里面突然跳出一尾鱼,银白色,细细长长,尾巴弯着,带着水珠,活力满满。 小老虎又吼了一声。 崔俣懂了:“这是阿丑送给我的?” “嗷呜——”小老臣肉爪爪拍地,围着桶跳了两下,还拿圆脑袋顶了顶,惊的鱼儿纷纷跳出水面又跳回去。小老虎还歪着头拿吊睛圆眼瞪它们,好像在训它们:都乖一点!好好教我家主人吃! “小阿丑怎么这么可爱——”崔俣没忍住,跑过去抱住小老虎揉啊揉。 小老虎也很享受,伸爪子伸舌头跟主人闹成一团。 杨暄:……这丑东西好让人嫉妒! 好在崔俣知道情况不对,和小老虎闹了一闹就停了,小老虎心情好了,也就不再拦着别人不让动不让说话,崔俣和杨暄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家都没注意到,崔少爷房里竟进了外人……正好小老虎带着礼物由帮里的人送来,一进院子,小老虎鼻子一抽,就怒了,直接跑到主人房间,咱们的人还没瞧见,小老虎就把人咬死了……” “小老虎气性大,大约也不怎么信咱们,就一直把人摁在这里没动,也不让咱们动……” “也不知道小老虎怎么找到崔少爷房间的……” 当然是闻味。 崔俣摸了摸小老虎的头,看杨暄。 杨暄走到尸体前面,将其嘴巴掰开,检查过其身上带的东西,又以手指沾其血,闻了闻……脸色就变了。 “阿丑干的好!” 他过来想摸摸阿丑的头,然而阿丑撇开了……那嫌弃表情,好像在说:夸夸就行了,别动手! 杨暄狭长眼眸眯起。 崔俣拍了拍他肩膀:“到底怎么回事?” 他便也没同小老虎计较,沉声道:“这是个死士。” 小老虎“哈”了一声,舔了舔爪子,在崔俣身边趴了下来。 “死士?”崔俣很意外,“到我的房间?” 杨暄点头。很明显,这人是冲着崔俣来的。 “抱歉,因为初到洛阳,又没什么仇家,我派的人只跟着你保护,你离开不在,这里便也没有我的人,让人钻了空子。”杨暄口中‘我的人’,是指他自己训练的暗卫,河帮的人不在讨论中,这样死士,河帮的人察觉不到很正常,“这死士身上没有标记,看不出是谁的人,可他不但齿里有毒,腰包,袖袋里都有,起码两种剧毒,和一种迷药。” 这样目的性强的进入崔俣房间,不是想掳他走,就是想杀死他。 “倒没关系,反正我没事,”崔俣也很意外,“不过到底是谁?我好像没什么仇人……” 杨暄目光掠过地上尸体,冰凉又锋利,以后对崔俣的保护,要更细更严了! 站在一侧的木同也抱臂凝思,日后的担子,更重了! 院里陡然静默无声,气氛紧张,人人屏息凝气,不敢出声。 崔俣轻笑一声:“都这么紧张做甚?既然遇到了,以后妨着便是,是人是鬼,总会揪出来,现在伤什么神?时辰不早,大家都散开,赶紧回屋补个眠吧!” 上头发话了,大家也就敢动了,收拾现场的收拾现场,回屋的回屋,过来抬两个木桶的,又受了一次小老虎‘深情’凝视并‘关爱’吼声。这俩也机灵,笑道:“放心吧虎爷,小的定会把鱼养的好好的,顿顿做给崔少爷吃!” 小老虎这才放了。 蓝桥跑过来请示:“少爷,您今晚住哪?房间被那坏人和阿丑祸祸过……” 杨暄眼睛微亮,看向崔俣:“要不——” 崔俣没理,问蓝桥:“可收拾干净了?” “收拾干净了!”蓝桥的职业素养可不是盖的,阿丑叼着人离开,他就马上打扫了!他并不担心房间的整洁舒适程度,只是——“少爷会不会怕?” 毕竟有坏人进来,还被小老虎咬死了。 杨暄表情肃穆,难得看蓝桥很顺眼,对他意见也极为推崇:“他说的不错,不过客栈里好房间不多,不如你便同我一——” “不必,”崔俣一边往自己房间走,一边问蓝桥,“可有热水?” “备着呢!少爷是要沐浴?” “嗯,去准备吧。” “好!” 杨暄不死心的追到崔俣房门前,崔俣转身,笑眯眯把他拦住。 杨暄被这个笑颜晃的眼花心跳,视线不肯离开崔俣半分。 微皱的眉,紧抿的唇,灼灼似火的眼神,每一处细微表情,都强烈诉说着他此刻想法。 崔俣轻叹一声,收起笑容,静静看着杨暄:“我知你担心我,但我没事。” 杨暄仍然不肯走,倔强的与崔俣对视。 “杨暄,”崔俣嘴唇微勾,这一瞬间,眸底晕开一抹令人心悸的柔情,声音也跟着轻了下来,“你不如好好想想,要对我什么。” 杨暄看着他的眉眼,看着他嫣红唇瓣,神思不属:“说什么……” “是。”崔俣垂眸转身,进屋后反手一带,将杨暄关在了门外。 杨暄曲手要敲门,突然又顿住,身形固定一个姿势良久,好像时间就此停住。 崔俣进门后,也没有走,背靠着门,微微仰头,看着四折花卉屏风顶端缠缠绕绕的云纹,缓缓叹息。 杨暄的路,前方艰险,眼下困局……正紧张时刻,他竟也有麻烦了。 关心则乱,杨暄对他关心太过,至少现在,患得患失心态太重,这种心态就算他当下表白也消除不了,没谁还会因为突然得知两相相悦太过心喜,更加冲动也说不定。 不如……就这样调开他些心神,让他不要太过执着于这处危险。 事情,杨暄是不会忘记办的,只要别一根筋扎进去较真,发展就会顺利…… 下人很快把浴桶搬了来,杨暄也没理由继续在门前扎着,三两下离开,纵身一跃,跳到了崔俣房间正对的房顶。 就算崔俣不愿意同他一处睡,他也不想离太远,这么守着也能舒服点。 东边渐渐发亮,启明星闪耀,夜风吹着,杨暄盘坐闭眸,脑中思绪片刻没断。 …… 过了一日,礼部郎官张松接到了密信。 是崔俣亲书,告诉了他一件宫里的消息,让他借机办件事,并叮嘱注意安全,有任何困难都可告知求助。 四年来,很多事潜移默化,彼此早已心肚明。张松靠着崔俣助力往上爬,也知道崔俣身后站着太子,他深深拜服两位才华能力,并很想在这条夺嫡路上立个头功。 这件事,既派到他头上,他自然要做好。 张松微微阖眸,脑子里顺着线索和任务。 崔俣提供的消息是:宫里太康帝和田贵妃难得吵了起来,话中曾提及太子回京之事,两边不欢而散。荣婕妤趁着这个机会冒了头,竟成功侍了寝,太康帝多年被田贵妃霸占的承恩殿,头一回睡上了别的女人。 崔俣要他悄悄把这个消息散给谏议大夫那群言官,让他们上折子,请太康帝下诏召太子回京。 这两处好像不沾边,实际操作起来并不难。 言官们摆着清正为国,大公无私的脸,其实大多时候,还是要看皇上脸色参人的。越能猜到皇上心思,折子方向越准,越会得皇上的眼,将来官途越顺畅。 四年前,因平昌两位郡王长安一行,太子于众官面前露脸,大大威风了一回,各处消息传言不断,言官们为了自己名声,也谏了一回。可皇上不喜,他们谏过也就算了,没再提。 若皇上现在想起这件事,想要做了呢? 根本不用想,言官们必要抢头筹啊!折子必会雪片似的飞到皇上案头,势头不会少。 怎么让大家觉得皇上想做这件事呢? 当然就是这个吵架了…… 张松不禁叹妙,一点小事,就能生出这种计策,崔俣果然一如既往,智多近妖。 他根本不用去冥思苦想理由,路都摆好了,照做就是。唯一难点就是,若由他亲自去传这个消息,来日若有人查回来,许会落点麻烦。 张松不怕麻烦,可麻烦越少,自然越好…… 崔俣的意思是,让他自己看看有没有办法,若没有,就回去求助,崔俣帮他想。 就这么点事,还用得着回去求人?张松表示,他必须办好,干脆利落的! 他阖眸想了一会儿,就有了个绝妙的坑人主意,从容淡定的用罢早饭,就去礼部上差了。 礼部为六部之一,重要程度可以想象,这官员么,自上而下,多的很。最大的是尚书,正二品下,下面有侍郎,郎中,员外郎,官品递减,到了他这小小郎官,已是五品下的小官。但同样的官阶,在外地与在帝都洛阳,是比不了的,进了机要六部,更是不能比。 张松年纪不算大,也没什么上好家世,走到这里,已经很好,他感恩并知足,并抱着这种心态,兢兢业业继续努力。 可有人不这样。比如他的顶头上司吴代山员外郎。这位出身比不得世家,却世居洛阳,自认比别人高一头,眼高手低,往上爬的手段,打压下面人的方法,都让人不忍直视。 张松被压了数次,早就想弄掉这个人,这次的事……刚好了。 一进到官署,本还从容淡定的张松立刻换了副脸,犹如惊弓之鸟,处处小心,偶尔做事还要避着人,尤其有吴代山的地方。 吴代山小眼一眯,感觉不行,这里头有事! 他就把张松叫到面前:“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没……没什么……”张松陪笑,“大人今日神色甚佳,想是昨夜睡的好,今晨吃的香……” “本官吃睡如何与你有何干系?少拿这个套近乎,说,到底怎么回事!你看到什么了这么害怕!” 张松眼神闪烁:“没……真没什么……” “不说?”吴代山眼角斜起,目露威压,“要到尚书面前说么?” 张松赶紧摆手:“不敢可不敢!大人您是我上官,我怎也越级上报?就是这事吧,有点……” “别吞吞吐吐的,说!” 张松苦笑了下,看了看四周没人,声音压下去:“咱们礼部属官职责所需,有跟宫里走的近的人……我刚刚听来一耳朵,说是田贵妃要失宠,皇上要接太子回宫!” 吴代山瞳眸一缩:“贵妃如何尊贵,这话你也敢说?” “我哪敢啊,要不是大人您是我上官,我这嘴定闭的死死的!”张松诅咒发誓,“当然也没准是我听错了,您跟宫里人走的近,要不去探探?” 他这么说,这话应该不是假的? 吴代山眼珠子转了两转,看着张松谄媚又怕事的样子,心内笑话这个蠢祸,肯定不知道这消息代表了什么! 既然不懂,这功就他自己赚了! “这事——”他声音拉长,“你都同谁说了?” “谁都没说,”张松缩了缩头,好像觉得太掉价,又挺了挺腰板,“我害怕啊,就同大人您一个人说了。” “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许说!” “是……” 吴代山封了张松的口,立刻便找自己宫里的关系打听。这事太大,可能立头功,也可能摔大跤,不能不慎重。 结果传回来的消息十分准确。 不仅一个宫女太监漏出口风,皇上和贵妃确然吵架了,吵架时确然提起了太子回宫四个字,而且这次架吵的很厉害,皇上似弃了贵妃,当时就幸了荣婕妤,□□好,荣婕妤都累伤了…… 吴代山此人说聪明吧,目光有点短浅,说不聪明吧,脑子又转的快,这一堆消息砸下了,他前后一计较,脸色酡红,这回看来是要立首功了! 他回到官署,就提议顺迎太子流程。 四年前皇上拒了太子回宫之事,理由是让下面商量个合适的礼仪标准,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借口,皇上就不想太子回来!如今想太子回来了,当然结果就会不一样。他办这件事最积极,以后功劳自然最大! 吴代山忙前忙后时,张松正因卷宗问题,请了门下省某个学识渊博的郑姓谏议大夫过来帮忙。吴代山忙的如火如荼,自然引来别人惊讶,这位郑姓言官见他忙太子归朝礼仪,顺口问了两声。 吴代山是个爱炫耀的,与郑姓言官认识,虽无深交,但大抵也知道点为人,彼此并无矛盾,也无利益纠葛,见其心诚,就漏了点口风。 郑言官一听眼睛也直了,拉着吴代山说话,吴代山只肯漏一点,再多的却是不提,自己费心费力打听的,凭什么要分享给别人? 而消息就是这样,你越藏着掖着,就越像真的,郑言官回去觉得不对,立刻也发动自己人脉,往宫里探问。 他这一动,有注意到的人也紧跟着去问…… 于是转天早朝,太康帝就接到折子,郑言官从各个角度,高度,深度分析太子回归之事,字字沉重,句句泣血,可感天地。 朝堂震惊。 又一日,这样的折子雪片般飞来,几乎把太康帝龙案淹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大们鼓励,好暖好贴心,作者会努力加油哒!!超字数表达今天心情!爱泥萌么么么么哒!╭(╯3╰)╮ 谢谢二参大大,闵烛大大,瓜兮兮大大,Caseyer大大,清风明月大大和恃宠而傲娇大大投喂地雷!!~(≧▽≦)/~ 第123章 贵妃越王密谋 短短两三日, 事态发酵扩大, 不但言官们上折发声, 尚书,门下,内史三省, 御史台都跟风上折,连平日里存在感不强太常寺光禄寺都跟着凑热闹, 别说太康帝的龙案了,连龙椅都加上也摆不下那么多折子! 太康帝气的猛一挥袖, 龙案上折子哗啦啦洒了一地。这还不过瘾,他喘着粗气, 眼睛瞪成铜铃,就手抓住一本就撕,撕的那叫一个用力那叫一个碎,若非这龙案太大太重他搞不定,早一脚踹翻了! “逆臣……逆臣!这是想造反么!想换皇帝么!一个个跟朕对着干, 是想死么!” 太康帝震怒,咆哮声音中带着杀意, 脸上褶子都深刻了几分,更显天子威慑。 大殿里人人自危,噤若寒蝉。 可别人能装死,总管大太监高公公却不能。 “皇上息怒……”他声音放的特别平特别轻,透着股哄劝安慰,“您要真把自己气坏了, 这后宫前朝,大家可都要心疼难过的!” 心疼难过个屁! 太康帝愤愤磨牙:“朕看他们巴不得朕早点气死!气死了朕,他们好换一个新主子!太子,呵,真是朕的好儿子啊,朕还以为他修身养性尚算乖巧懂事,打算饶他一命,保他清静长寿活到老,结果贵妃说的没错,那就是一头白眼狼!他伸手冲朕要东西了!凭他也配!” 太康帝像困兽一样在在屋子里转圈,那凶戾戾满是愤恨的眼神,那几乎把牙齿咬碎的力度,可不像不气。 高公公陪着十二万分小心,从下面小太监托盘里拿过一盏热茶,端到太康帝面前。 太康帝翻手就把茶掀了:“朕不渴!” “皇上……”高公公‘扑通’一声跪下,一双老眼几乎老泪纵横,声音里又是心疼又是苦劝,“您可不能这么苦着自己啊,您是这天下之主,谁敢唯您的意?大臣们不明白,做错了事,您指点他们回来正道不就行了,何必生闷气伤身子呢……” 太康帝继续咆哮:“他们都冲一头白眼狼献忠心了,会听朕的?” “这……” “怎么你也要去么!” 太康帝见这老奴才犹豫,气的一脚踹开他。 高公公不顾被踹摔的浑身疼,爬过来抱住太康帝脚就哭:“老奴只是心疼皇上啊……那太子再不老实,关在长安十数年,又没个人教,能折腾出什么浪……” 这句话让太康帝顿了一下。 殿内安静良久,传来太康帝的冷笑:“也是,凭他哪能拉动这么多人?若真如此,这龙椅早就易了主,哪还有朕生气的工夫?” “皇上……”高公公吓的瑟瑟发抖。 “个老东西……起来吧!”太康帝轻轻踹了他一脚,“朕知你打小跟着朕,忠心不二,朕也容你偶尔犯糊涂,可刚刚那话,烂到肚子里,切莫让别人知道。” 高公公傻傻的,似乎没反应过来。 太康帝轻哼一声:“蠢死你算了!你一个无根太监,妄言朝事,小心那帮言官参死你!” 高公公赶紧又跪下去:“老奴不敢啊——老奴只是心疼皇上,一时急了,说话不过脑子……凭太子怎么样,皇上您圣明心慈,朝堂江山才这么稳,您要不高兴,一道旨意下去,人早死了,还想折腾?” 太康帝笑了,转而又板起脸:“——嗯?” 高公公又磕头:“老奴以后再也不敢了!管朝政怎么样,老奴不懂,老奴只想把皇上伺候好!” “老东西。” 太康帝重新坐到龙案前,脸色虽黑,却不如方才那般吓人了。 高公公觑着他脸色:“要不要请贵妃娘娘……” “不用了,她正跟朕闹小脾气呢,你去请她,不如从朕私库寻几件宝贝给她送去。” “……是。”高公公轻手轻脚把地上茶杯碎片收拾了,躬身行礼,“老奴去给您备道甜汤,润润嗓子。” 太康帝随意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滚了。 危机解除,高公公挥袖带着一帮小太监下去准备,小太监们看向高公公的目光那叫一个崇拜,高公公昂首挺胸,目不斜视:“走吧,先随咱家去看看甜汤,再去给贵妃娘娘选东西。” “是是!爷爷您走前头——” …… 太康帝一轮脾气发完,冷静下来,理智就回来了。 正如高公公所言,杨暄打小就被他禁在长安皇慈寺,只一个老太监伺候日常起居,别说师长益友,什么他都没有。宇文家都死绝了,也没外家势力襄助,虽说他为表大度,没禁止杨暄干什么学什么,但这样环境,是出不了人才的。 就算那老太监能教他识点字,也没办法助他更多,经史子集,文韬武略,帝王心术,样样杨暄都学不着。至于说经营人脉关系……一个老太监,以前再有本事,也是无根之人,谁能瞧的起,谁愿意与他来往? 而且他的人一直看着…… 杨暄必不可能有这本事,联合所有大臣造势,四年前那次,只是个意外,小四单纯,被他给骗了。 既然不是杨暄搞事,那这么多折子过来,就有理由了…… 太康帝冷眼扫了下地上折子,叫来禁军头领:“给朕查!” 禁军头领童修是他心腹,实权大,能力足,不久就查到了来由,一切都是因为前几日太康帝与田贵妃那场小架…… 太康帝听的头疼,连连暗骂:“蠢货,一群蠢货!” 他也是男人,同后院玩个情趣多正常,贵妃很懂事,也很美,这些年陪伴有功,可毕竟也是女人,有时候太张扬有点过,需得小小敲打,他召寝后宫女子偷个乐,顺便让贵妃醋一醋,安静安静,丁点小事,怎么就上升到这种程度,翻出这么大浪? 童修脸长的和气质一样严肃,拱手回话:“事起是因为谏议大夫郑言因事去了趟礼部,见礼部员外郎吴代山热火朝天的做迎太子归朝礼仪,顺口问了一句。而吴代山之所以有这样行为,是差事原因,同宫里司膳部太监宫女交好,正巧,那太监宫女见了那夜您与贵妃争吵,误会了……郑言有自己人脉,便去打听确认,听到没错,就以为皇上您有这心思,便开了这口。他这开始,别人一打听,就跟上了……” 委实怪不得这些言官。别说言官,这朝廷上下,哪个不看着太康帝脸色过日子?就算争什么,抢什么,也是太康帝允许,他们才起胆子闹。 那夜他确与贵妃起了小争执,起了太子回宫四个字,可并不是他真想,而是为了气贵妃。底下人误会了,乱传,朝官们觑着他心思,想立个首功,有什么错? 郑言这个打头的,非是荥阳郑氏嫡氏,血脉却也很近,这点小事误会,他不能计较。 宫里太监宫女嘴碎,也是意外,以前并不这样,大约是赶巧了,而且这宫里事务归贵妃管,他不能不给贵妃面子,要罚,也是贵妃去罚,他不好干预。 所以唯一出气的地方……太康帝狠拍了下龙案:“那吴代山是什么人?竟敢恣意揣测圣意,曲意逢迎尸位素餐,去给朕把他给撤了!” …… 田贵妃这头,听到消息,也是怒的不行。她有自己的下属势力,太康帝查清事情来龙去脉的时候,她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说是巧合,但事情闹这么大——肯定是有人要搞她! 是谁? 宫里这些鹌鹑都被她收拾乖了,肯定不是,难道是哪个又想嫁进来了? 田贵妃美眸微眯,垂眼看着刚刚染好,散发着粉嫩光泽和怡人淡香的指甲,冷笑了一声。 想坏她心情,激她失误,没那么容易! 这后宫,是她的一亩三分地,没进来她管不着,要有那胆子敢闯,就别怪她辣手无情!她才不会被这点伎俩气的失了理智,如今这些没发生的,根本不用忌惮,重要的是这件事该怎么了。 原因已经知道了,罚几个嘴不严的太监宫女解决不了朝上的事,这么多折子上来,皇上总得拿个主意,可不能让那贱人生的贱子回朝! 正想着主意,越王来了。 越王也从头到尾知道了这件事,心里比他娘还着急。太子虽然久不在宫,但只要一天占着这名分,就一天压在他头上,没人提起,他可以当做看不到,要真回来了,他日子怎么过! “母妃——” “急什么!”田贵妃瞥了他一眼,等宫女们上了茶,眼色示意所有人下去,才看着越王,“我儿别怕,本宫不会那贱人回宫的。” 越王脸色略尴尬:“是儿臣急了。” 田贵妃削葱般的纤细指尖支着额头,美眸微阖:“容本宫先想想……” “儿臣……此次,其实是有个主意,想请母妃参详参详。” 田贵妃眯眼看了下他:“讲。” “儿臣想,不管朝臣们怎么逼,决定权还是在父皇,若父皇稳住了,不想着权衡,不担心名誉,明旨下去,谁也不能违。” “这是自然,”田贵妃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可圣明之君,哪个真敢不顾朝野上下呼声?这次势头来的这么猛,你父皇若真敢梗着脖子无理由下旨,本宫倒要高看他一眼。” 越王眸底勾出浅浅微笑:“也不是不行。” 田贵妃感觉这笑里有深意,脊背略挺直了些:“怎么,你可是——” “母妃,儿臣近日识得一人。”不等田贵妃询问,他接着说,“长安半仙崔道爷。” 田贵妃目光微微闪烁:“哦,那位啊……” 最初听到这个名字,是四年前,她小儿子长安一行,玩的不顺,还被这个姓崔的吓病了。她起初不当回事,高人,这天底下,能有几个真正的高人?可这姓崔的小子还真不一般,竟硬生生营造出了惊人名声,不管是真本事,还是假本事,能走到人前,让整个贵族圈子趋之若鹜,就是有本事。 越王见母妃没反对,便接着往下说:“日前王家秋宴,儿臣曾与这崔俣有过一面之缘,他年纪虽浅,却有几分仙风道骨,本事也还不错。儿臣同他相谈甚欢,他也收了儿臣的礼,想来不会博儿臣面子。父皇前些日子也听到人赞崔俣人品本事,还曾与儿臣谈起,儿臣以为,父皇是信他的。” 命这个玩意儿,越老,就越是信,年纪越大,求的就越多,史书上多少例子,帝王修道的,求长生不老丹的……太康帝会信高人,会想见面浅谈,田贵妃一点也不怀疑。 “所以你是想——” 越王回话很干脆:“安排两人见个面,让高人说服父皇,不要答应太子回宫。” “倒也不是不行……”田贵妃柳眉微扬,眸底闪过思绪,“你送的礼可够?那崔俣可会听你的?” 越王束手微笑:“这点儿臣还是有点自信的。” “那就得好好布局了……”田贵妃眸底转开思索,“在哪里见?哪个地方,哪个时间?宫中召见恐怕不好,若你提了这个主意,目的就瞒不过你父皇,而且动静太大,朝臣们都能看到,也是不大好。可若让你父皇出宫,又以什么理由?你父皇脾气不好,也够精明,若被他看出安排痕迹,咱们想要的结果可就都没了,一切自自然然才最好。” 越王抿了抿唇,方道:“所以儿臣想,就不事先安排,真真正正的偶然碰到。” 田贵妃瞳眸一缩:“不与那崔俣事先打招呼?” “儿臣正好也能借此时机看一看,他对儿臣是否忠心。” 越王坦坦荡荡,连眸底野心都表露的清楚明白,他就想一箭双雕! 田贵妃心内点头,面上却不露声色:“若事情不成呢?” “若不成……这不是还有母妃您么?”越王讨好的给田贵妃续上茶,“儿臣这一出若玩好了,就万事不劳母妃费心,路自然就顺了,若是不成,母妃您就疼疼儿子呗!” 田贵妃笑了:“你呀,孩子都生几个了,还好意思同本宫撒娇。” “谁叫我是您儿子呢?在您面前,儿臣永远都是孩子!” “好好好,本宫就应了你,你随便去玩,出了事,自有本宫兜着!” 母子俩腻了一会儿,越王又叹一声:“就是怎么劝父皇外出,去哪儿,儿臣却是还没想好。微服私访吧,这天气时节,这烦躁心情,哪有心思体察民情?可总不能说邀父皇出去散心玩……” 田贵妃眸光一闪,唇角勾出个妩媚笑纹:“不如去天泽寺?” “天泽寺?”三个字过口,越王猛的站起来,“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还是母妃聪明!天泽寺慧知大师佛法精深,最懂人心烦恼,父皇一直很推崇,如今心里存一事,定会愿意走一走的!” 兴奋过后,越王声音又沉了下来:“可是听说慧知大师这几年身体不好,少能见客……” 田贵妃叹了口气:“你又不是真想去见他。” 越王反应过来:“对对对,是儿臣想岔了!不用见的,路上见过崔俣,父皇就不会想去天泽寺了!” “你这几年颇为长进,这等毛头小伙青涩样,可是有日子没见了。”田贵妃微微笑着,调侃自家儿子。 越王动作一顿,朝她行礼:“让母妃见笑了。” “行了,既然有了主意,你便去准备吧。” 田贵妃挥手,越王却没走,犹豫了片刻,又道:“还有一事——” “何事?” “是刑部的一个案子……”越王把彭传义的案子简单说了一下,说这人手里有个极紧要的东西,他想要,这人没给,他便想给个教训。因这案子有些特殊,荣家情况……许能用上。 “儿臣想着,之前那荣婕给母妃减了很多麻烦,便想给个面子,把这事顺便办了,可这几日又糟心——” 田贵妃知道他有顾忌,便摆了摆手:“她还是很乖顺的,你父皇只是为了气本宫,实则并没有与她怎么样。且这件事,早前荣婕妤也曾与本宫提过,本宫当时太忙没应,不过你既有自己计划,去办了也无甚关系。” 此事涉及妻妾嫡庶名分,她与越王到底立场不正,不过以她和如今越王地位,管了也无妨。 “是。” …… 客栈里,托小老虎辛辛苦苦捕来两桶银鱼的福,崔俣胃口颇好,完全不知道正在被人算计。 这鱼个头不大,肉质却极细嫩,一点腥味都没有,口感清爽弹牙,不管用什么烹调手法,都极入口,怎么都吃不腻。靠这两桶鱼,崔俣难得在夏日有好胃口,顿顿吃的肚皮溜圆,十分满足。 “嗝……好吃!” 崔俣放下筷子,看着杨暄的眼睛亮亮的:“下顿还要!” 虽然鱼是小老虎送的,厨子却是杨暄的,这等要求,必须和杨暄提才有用。 杨暄表示十分受用。 他难得摸了把趴在一边的小老虎马颈毛,给予一个赞赏眼神:干的好! 小老虎却十分不给面子,把头撇开,冲着主人谄媚叫了两声。 杨暄皱眉,朝下面吩咐:“给它端碗羊奶过来。” 寺羊奶端上来—— 小老虎转了身,把屁股吊过来给杨暄。 虎大王已经是大虎了,才不吃这一套!端奶不如给虎大王上盘肉! 崔俣噗一声笑了:“它都这么大了,早断奶了。” 杨暄眯眼,并不承认自己失误,让人把碗端下去,加量用一锅奶,炖了肉骨头! 小老虎这下绷不住了,肉啊,肉肉啊! 噌一下蹿过去,啪嗒啪喏吃的贼香。 杨暄很淡定:“它还是吃奶的。” 崔俣:……好吧你赢了。 这几日朝堂事态发展,大多是他们两个推动,抛出个似是而非的理由,再悄悄利用人脉网络煽风点火,使其无限放大,崔俣很擅长。而这个似是而非的理由么……就来自杨暄操作了。 再恩爱的夫妻情侣,都不是没有矛盾不合点的,找出这一点并加点诱因促使利用,杨暄表示并不难。架吵大了,谁能忍住不翻旧帐?既然要翻,当然要翻戳肺管子的…… 当然若太康帝和田贵妃能忍得住,他也有办法刺激,总要达到这个效果。 结果证明,一切都如计划预设的那样完美。 这其中,崔俣只对一件事很好奇:“皇上到底有没有幸荣婕妤?他对田贵妃,真就那么一往情深,守身如玉?” 那可是皇上,富有天下,有权有钱,后宫三千任选,干什么事都没人管的! 杨暄说了句十分有哲理的话:“高处不胜寒。” 崔俣:“嗯?” “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都会寂寞,希望有人懂,有人解,有人陪,肉|欲纾解,并不及贴心陪伴,小意温存……” “所以你在解释田贵妃为什么会受宠?”崔俣想了想,也认同这一点,“她很厉害。”套路一定玩的很好,“可这并不能说明圣上会守身如玉,男人都有劣根性。” 杨暄嗤笑一声:“所以他会让田氏以为他‘守身如玉’。” 见崔俣蹙眉,他接着说:“田氏掌后宫大权,自以为没有瞒过她眼睛的事,可那皇宫,不是田氏的,而是他的。他想透多少,田氏才能知道多少。” “所以……他还是玩了?” 杨暄颌首。 “田贵妃不知道?” 杨暄继续颌首。 “可田贵妃不是傻子……” “所以我这位亲爹,很会玩。”杨暄的话颇有些意味深长,“男女间的玩法——可不只一种。” 崔俣顿住,转而笑了,眼梢上扬,笑的颇有几分暧昧隐意:“原来是那种啊。” 享受,安全,又不会怀孕的。 崔俣听不懂,杨暄想调侃,崔俣懂了,杨暄又忍不住心下骚动,眸色都暗了几分。 崔俣仍沉浸在思索里:“很显然,他觉得儿子够多了,不想再生……” 二人正聊着,蓝桥突然气喘吁吁跑过来找主子:“少爷少爷,刑部突然开堂,彭传义的案子二审了!” “现在?” 蓝桥气还没喘匀,重重点头:“是突然开审的,谁,谁都不知道!” 突然开审,没有一点风气,没有任何征兆…… 崔俣眯了眼,唇角挑起一抹弧度:“是越王,他动手了……走,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清风明月大大投喂地雷!!~(≧▽≦)/~ 第124章 我主人有请 可惜这一场戏, 崔俣终是没看成。 刑部此次开审干净利落, 崔俣还没走到地方, 消息就远远的传了过来,判了! 说是找到了一件关键证物——彭平临死前绝书。 信以鲜血写就,笔迹微颤, 触目惊心,十分瘆人, 在场所有人都可以想象死者当初是以何样心情…… 信并不长,并没有提及凶手, 好像彭平十分甘愿死在这个人手中,或者想要包庇凶手, 未提及因由来往,只交待了一些后事。比如,他早先便曾与嫡妻商议过,邓氏嫁进彭家虽是妾,却可以以妻妹身份陪媵, 妻死,媵妾可升妻位, 合乎大安律法,亦不违彭家祖宗规矩。彭家世代没出过官身,比不得官家严苛,就算里头稍微有些争议,也不妨事,他已与族人商量过, 就照商量的来,升邓氏为妻,其诞下子女,皆为嫡脉,家产种种,皆可从嫡脉规矩分配。 法理不却人情,就算这样操作有些落人口舌,却也不是完全说不过去,彭家自己愿意,上了公堂堂官也不能因这个判罪。再则如何分家产是彭家自己的事,族人们都商量好了,官府也不能太过干涉。 这封遗书一出来,邓氏立刻抖了起来,哭天抢地求堂官做主。她的所有,都是她男人愿意给的,而且她男人死前还惦记着她,立了她的妻位,她怎么可能是凶手? 至于彭传义……众人呵呵。这封遗书没提到他半分,只对邓氏和其子女亲切有加,分家产也没他的份,为什么? 正常逻辑讲,大约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彭平被儿子杀了,可毕竟是亲儿子,他不想把儿子送到牢里砍头,就没写凶手名字,只把所有东西都给了邓氏,让他一无所有,永远抬不起头,也算惩戒了…… 这封绝笔,笔迹与彭平往日书信相似,印有手印,过来洛阳的族人都点头认可,说必是彭平亲书!主审堂官娄德明还叫来刑部专门研究笔迹真伪的文书对比确认,结果悉数认为没错,九成是死者亲笔。 这便是铁证了。 再加上之前有丫鬟证明彭传义有匕首,有下人言曾看到当夜他身影在书房前出现…… 娄德明惊堂木一拍,定下此案凶手为彭传义,弑父行凶,天理不容,押入牢狱,半月后行刑! …… 结果已经出来,再去刑部大堂就没任何意义了,除了人群散去,空荡荡的公堂,还能看到什么? 崔俣便也不动,转回客栈房间坐着,等杨暄的消息。 夜里,杨暄回来,面具还没摘,就过来找崔俣。 崔俣等了大半天,略有些着急:“彭传义怎么样?” “很受打击。”杨暄形容了下牢里彭传义的样子,“整个人木呆呆的,仿佛失了魂……” 崔俣叹息:“到他这境地,不受打击也难。不过——”他微微蹙眉,玉骨扇柄一下下敲打着掌心,“那个册子,他应该想起了什么,怎么这几日都没动作么?”还有,他看向杨暄:“那几拨人呢,都没再找过他?” “他应该是不知道谁能相信,所以暂时没动,却没想到别人动作这么快,手段犀利的提供证据,二审,砸实了他的罪……” 杨暄一边说话,一边歪着头解面具。夏日炎热,他虽武功高不惧寒暑,却也不是不会出汗,鹿皮面具再薄再透气,戴久了也不舒服。 他身材高大,手指头也粗,手上带了汗很滑,解面具更费劲了,半天解不开。 “我帮你。”崔俣放下扇子,走到他面前。 两人距离不过三寸,杨暄看着崔俣姝丽眉眼,看着崔俣烛光下更显嫣红的唇,声音停住,人也不会动了。崔俣纤薄修长手指抬起,指尖透着润如脂玉的光泽,好像会跳舞一样,轻快落在耳侧,柔柔的,痒痒的。 “好了。” 崔俣取下面具,手腕却被杨暄攥住。 他不解抬头,对上杨暄的眼睛……那是一双幽深无比,烈烈如火的眼眸,盯着他的样子像饿了多少日的狼。 崔俣微微一笑,装作不知:“怎么了?” 杨暄感觉心里有团火在烧,烧的他整个人都快着了,很想做点什么,可崔俣这样…… 他指尖摩挲了几下崔俣腕侧细软皮肤,终是松开手:“……那几拨人,有的动了,有的没动,我的人一直看着,彭传义没再遇到过生命危险,也没有相信任何人,没说半点关于册子的事。” 他视线如狼,一直定定看着崔俣,未离半分,声音也过于暗哑低沉,透着别样情绪。 崔俣只当看不到,继续问:“那邓氏呢?得了如此结果,定十分得意。” “是。” “可册子还没找着……她不着急?” “她已传令,让心腹把文城郡宅子翻过来找。” 崔俣沉吟:“所以……她应该是觉得,东西不在彭传义手里。” 杨暄视线放在崔俣把玩面具的修长手指,这只手纤薄玉润,白皙无瑕,指尖上还透着淡淡的粉……他无意识吞了口口水,思绪差点绕进去:“谁手上有此宝物,会不用?邓氏有了结论,应该不会再缠着彭传义。” “彭传义……也该急了。”崔俣想了想,微笑出声,“走投无路,不知道信谁……该我们上场了!”他声音微扬,略有些激动,“明日,我们去找他那位忠仆!” 杨暄皱眉:“忠叔?” 彭传义二人来洛阳时,傅家给提供过一处宅子,彭传义在牢里,这位忠叔肯定还住在那里,崔俣指了指西面:“我记得在这个方向,好像并不远?” 杨暄提醒他:“那里有钉子。” 崔俣点头:“当然有,事关册子,牢里盯彭传义,外面么,自然是这位始终不离的忠仆。没有人盯着才奇怪了。” 所以要怎么避开人说句话呢? 崔俣突然转头,目光亮亮的看杨暄:“你也盯着呢吧!你肯定也看着呢!” 杨暄颌首。 崔俣立即握住他的手:“他出门可有什么规律?” 杨暄微微垂头,唇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低声道:“他每日巳时酉时,都会去探望彭传义,时间路线从未改过。” 巳时酉时……西面…… 崔俣目光快速游移,思绪转动,很快,他想起一事:“我记得,有个中人说,那边有处宅子不错,就是卖价高了点,这两日可以去看?” 杨暄也想起来了:“没错,若要去看,必会经过傅家宅子。” “很好,”崔俣打了个响指,“让你的人去联系吧,明日巳时,咱们要经过那里!” 杨暄看着崔俣活力四射,似乎整个房间都能被照亮笑容,不知不觉跟着笑了:“……好。” …… 杨暄办事很靠谱,也不知道他大半夜就行动了,还是一早去中人的大门堵了,总之,成功的把百忙之中的中人约到,将将好巳时,一行人往西行去。 这条路,是傅家外宅往刑部大牢走的必经之路。 中人很热情,积极的推销着那处宅子:“……五进大宅!三年前新起的!处处是景,池塘百花,要什么有什么,只要三两两,诚心诚意的卖价!跟您二位说,这洛阳城里,寸土寸金的地界,行情一直见涨,别人想买还找不着呢!这也得亏是主人家去外地做官,家里出了事银钱不凑手,否则这精心建的新宅谁会卖?也是小的人头熟,主家找到小的这来,您去别人那里问,不一定有现宅!今日您二位去瞧瞧就知道了,买下一准不亏!” 杨暄不爱说话,任中人说的天花乱坠,也没理。崔俣气质亲切,可他今日心中有事,也不大分得出心,只随意附和着。这样态度让中人很受打击,虽脸上仍然一贯热情,心里却打起了鼓。 还是蓝桥木同为主人挣了面子,主子们不理,他俩就跟着搭茬,从宅子风水,到巷野趣闻,完美扮演了对洛阳不熟的外地人,让中人一抒谈性,气氛相当不错。 走着走着,中人自觉瞧出来了,两位买主不差钱,是大方的,就是对洛阳不熟,才不随意搭话,这样才显得高深么。让下仆跟自己聊多好,又能听到东西,又能做判断……贵人们就是有范儿! 他一个中人,无所谓有面子没面子,平日里跟大户人家下人打交道也习惯了,套路玩的极好,两位买主不理,他也没哪里不舒服,拽着蓝桥木同聊的热闹,只时不时看一看杨暄崔俣脸色…… 很快,前面不远处出现一个佝偻着背,拎着食盒,眉头紧皱,苦大仇深的中年人,正是那位忠叔! 崔俣看了眼杨暄:你来还是我来? 杨暄不置可否,谁都行。 偏两拨人擦肩而过时,街上冲过来一匹马,跑的极快极疯,虽未伤人,可这速度——是人都知道躲着点。 两边路人往里一让,崔俣顺着人流,正好碰到忠叔的肩膀。 机不可失,崔俣嘴唇翕动,轻声道:“告诉彭传义,若有需要帮忙的,随时叫我。” 忠叔猛一抬头,看到崔俣的脸,惊的话都说出来。 崔俣冲他眨眨眼:“应了我那么多报酬,我可还没拿到呢。” 惊马过市,路人闪躲,声音嘈杂,崔俣音量压的极低,只有站在他身边的忠叔能听到。路人很多人为避马挤在一处,他二人的擦肩相撞,也极是正常,并未引来任何注意。 忠叔看了眼四下,都不认识,可崔俣的脸,他却是知道的。只一瞬间,他就想起了河帮的惊恐日子…… 那些日子虽然惊恐,可面前这个人的能力,却是不容置疑的! 没准他真的可以帮到少爷! 忠叔刚要说话,崔俣已经又随着人流往前走了,只留给他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以及一个唇形,像在说一个四字地址。 忠叔拎着食盒顿了好一会儿,直到惊马过去很久,人群恢复以往,才站直了。他眸底闪过一道亮光,抬起的脚步开始坚定,整个人气质不再那么死气沉沉。 三可客栈……三可客栈! 他要马上去同少爷说,有救了! …… 计划里的事顺利做了,崔俣眉飞色舞,很是开心,距离杨暄以太子身份回京,又进了一步! 杨暄走在外侧,替他挡着火辣阳光:“开心?” 崔俣重重点头,眸底有慧光闪过:“不出三日,那边必会传来回音!”所以怎么能不高兴? 想到这一切是为了自己,杨暄眸色更加温柔:“以后……我就可以一直陪着你了。” 崔俣斜了他眼,没说话,不过意思很明确:现在你也没以太子身份回京,还不是一直陪着我? 杨暄修长眸底光华流转,忽的笑了:“你说的对。” 崔俣推了他一把,也忍不住笑了。 可惜好气氛总是不能保持太久,面前突然有人跳出拦住他们,确切的说,是拦住崔俣:“崔公子,我家主子有请。” 杨暄第一时间将崔俣拉到背后,眸色戾戾,表情极为不善。 来人拱手为礼:“在下没有恶意,我家主子——”他指了方向,“在那处等崔公子。” 崔俣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不远处茶楼二层,窗子开着,有人正支头往外看,见他看过去,微笑着摆了摆手。 是越王! 崔俣瞳孔倏的一缩,下意识看向杨暄。 这动作并未带有任何暗示,杨暄却仍然第一时间明白了他的担心,他担心刚刚和忠叔的互动被看到了! 可这不太可能。这里离刚刚与忠叔擦肩的地方隔着一处角度极大的拐角,距离很远,而且他也没看到听到察觉到任何可疑的人。 这个,就是刚刚出现,直直冲着他们来的。 杨暄心里转了两下就明白了,冲崔俣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崔俣默默调整呼吸。 ……没看到就好。 不管越王是无心还是有意,既然派人来拦,这次见面,就拒不了。崔俣微笑看着来人:“烦请稍候,在下吩咐几句便可。” 气氛一下子变的紧张,中人有些吓着了,他不知道面前站的都是谁,可半生在洛阳地头混,有些眼色是必然的。他束手垂头,不敢看人,也不敢说话。 “蓝桥,你同这位中人去看看宅子,回来与我讲说,可好?”崔俣似泉水清润,透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味道。 蓝桥是个傻大胆,才不被吓人,也不管主子为什么这么吩咐,但主子吩咐了,他就要去做:“好!我定看的仔仔细细,回来同少爷细说!” “木同,你陪着他。” 木同看了眼拦住他们的人,又看了眼杨暄,眸色掩起,看不出其中波澜:“是。” 三人离开,崔俣才看向拦住他的护卫:“烦请这位大人带路。” “不敢。”这人伸手引了个广告,也不在前带路,而是站在侧里微微落后一点,好像提防他二人丢了似的。 杨暄面色沉黑。 崔俣握住他的手,待他转头来看,又送了灿烂微笑,以示安慰。 杨暄……表示,确然被安慰到了。 三人一路无声,很快走到目的茶楼,抬阶而上,来到二楼包厢。 门一打开,里面并非越王一人。 越王未戴金冠,也未穿皇子常服,只一件寻常款式青袍,与一知天命年纪的老者对坐。这位老者身上衣物款式一般,与这街外的达官贵人相仿,可衣料却是不斐,暗绣金丝银线,是种低调的华美。 老者微微笑着,似摆出最亲和的姿态,可再怎么摆,也掩不住那厉厉灼灼目光,那上位者才有的强霸气质。越王在他面前,看起来是与他平身对坐,实则一直小心观察着他的神情动作。 至于站在老者身后那个面白无须,微胖,束手垂头,眼睛一直不离老者,站姿气质有特别的…… 崔俣根本不用异能,也不用多想,立刻就锁定了这几人身份。 越王还在那里介绍:“来来崔俣,今日偶遇是缘,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家一位族——” 叔字还没出来,崔俣已经满面肃穆,掀袍行大礼了:“草民崔俣,见过皇上!” 身后杨亦跟着行礼。 太康帝一个眼神,太监总管高公公已碎步跑过去将崔俣搀扶起来。 “你怎的知道朕身份?你见过朕?”太康帝很感兴趣。 崔俣很想吐槽,这说低调不低调的样子,和越王在一起时越王表现,但凡长点心的都能看出来好吗! 可这么想,却不能这么说。 “草民从未有幸见得天颜。”崔俣笑意微敛,摆出习惯的高人风范,“可天子龙气,彰彰如日月,滔滔如江河,草民怎会认不出?” 这话听的太康帝很高兴:“旸儿说的不错,你果然有些本事,很有眼力。朕微服出行,规矩可免,你且来坐,不必拘礼。” “谢皇上。” 崔俣也不推拒,大大方方上前,坐在凳子上。 太康帝看的出来,他是真不害怕,风仪自来,坦坦荡荡。 怪不得小小年纪被尊为高人。 太康帝更感兴趣了,免不得想试上一试:“你既知朕是谁,可知朕要往哪里去?” 这话音一落,越王似有些急切,手中轻挥做小动作,好像要招崔俣看他,他好给提示。 结果崔俣没注意到,太康帝先看到了,目光移过来:“旸儿,不可胡闹。你既说他有真本事,朕问两句又何妨?” 越王声音里透着委屈:“可您一见面就出题难人家,万一人心神不宁没算准呢?您是皇上,御前应对错了是要挨板子的。” 太康帝哈哈一笑:“好,朕恕这崔俣无罪,今日说的对与不对,朕都不怪!” 崔俣心里翻白眼,像硬生生被喂了颗老鼠屎,恶心的不行。 越王看似求情,实则是给予压力提醒,皇权二字不可惹,最好他乖乖的表现!太康帝顺水推舟,岂知不是又一个敲打! 可崔俣还真不怕!而且这点小事,都用不着他使用异能! 皇上出宫,还‘偶遇’自己,一看就是越王撺掇的。越王会这样,必是存了什么目的,往深里一想,除了继续试探收服自己,在皇上面前露脸邀功,也没其它的了。 可想拐皇上出来,还能劝皇上见自己,理由得找好。 这大热天的,皇上为什么要出宫?什么事在宫里解决不了?联想最近朝堂风波,根本不用多猜,必是太子回宫之事。群臣上折,皇上想不出什么好的拒法,心头上火。因所有朝官都误会了,他也不好问策,没准人家以为他在钓鱼,欲擒故纵什么的,不说实话。再说大臣们也惹着他了,他心里不愿意。 朝事烦恼,不能诉后宫,又无大臣可问,换他是太康帝,也知道该找外援了! 这个年纪,肯听越王的诱见自己……皇上必然是信高人的。 他崔俣没来之前,这洛阳地头上有什么高人?唯一流传的广的,没四处搬地方,同皇室关系算近的——只有西山天泽寺了。 崔俣心中转了数下,面上笑容缥缈,略带神秘,声音清冽如珠玉相撞:“观皇上气色,像是要往西。” 太康帝这下震住了,他出来的事别说一个宫外人,连宫中贵妃都不知道,这崔俣不可能提前得了消息……他脸上笑容都收了:“哦?这个都看的出来?” 从这话题走向,崔俣已经知道后面要聊什么,干脆也不等太康帝往外抛了,直接回道:“是,在下还看出,皇上有忧。” 太康帝眯眼:“既然这个你也能看出来——不如说说,朕在忧什么?” 崔俣微微阖眸:“皇上忧的,自然是这江山,这天下。” 太康帝伸手捋须,目光精厉。 要这么说,也是不错。太子一事……不就事关江山,事关天下? 越王见气氛安静,便插言道:“你不是朝官,不知道这几日我父皇有多难,群臣不知道被谁挑拨,一个个上折子要请太子回宫——” 说到这里,他悄悄看了眼太康帝。 太康帝老神在在,似闭目养神,并没有阻止越王。 没有阻止,就是默许了。 越王苦笑道:“其实太子占着一出生就被我皇祖父定下的名分,也怪不得朝臣,可太子……怎么说呢,很让我父皇失望。父皇心善,胸有乾坤,福泽可共享万民,困难却愿一力承担,从未与外人提起过这些事。今日本王与你这般说,也是颇有些失礼的,但江山社稷,何等重要,岂能草率为之!” 越往后说,越王目光越森厉,声音越压迫:“面对百官折子,父皇无奈又难过,本王这做儿子的,实是不忍。你是高人,不如来算算,父皇到底要不要——下旨召太子回宫呢?” 话音从重到轻,从急到缓,越王也算图穷匕见,表明目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清闵烛大大和风明月大大投喂地雷!!谢谢八月桂花香大大投喂手榴弹!!谢谢乔米大大投喂火箭炮!!~(≧▽≦)/~八月桂花香大大好久不见啦!! 第125章 想挖坑蒙我? 越王在试探崔俣。 今日未打一声招呼的‘偶遇’, 引见太康帝, 问出这个极为要命的问题……都是故意。 越是上位者, 疑心越重,尤其招揽人才为己用时,必要翻来覆去试探几次, 除非你递出一张份量特别重的投名状。崔俣与越王只在王家秋宴见了一次,事后接受了越王礼物, 再贵重,也万万到不了投名状的地步。这只是小小笼络之举, 越王能给,别人也能给。 可越王又吝于费心思真的‘礼贤下士’交好一番, 只想简单粗暴的凭着如今地位强压崔俣的头,让其归顺。待其归顺了,想要什么,再给,否则崔俣什么都还没答应, 他就付出良多,岂不是浪费?若崔俣被他捧的飘起来了, 故意拿架子,他岂不更亏? 当然高人是不能随意得罪的,所以越王也没太过分,路遇问计引见帝王,也算他给崔俣的机遇。若崔俣向着他,在此时, 在太康帝面前与他效力,以后自然没说的,他们就是盟友,他可保崔俣直上青天,要什么有什么,可若崔俣有别的想法…… 他暂时也不会把崔俣怎么样,但是以后,崔俣的路就要小心了。 这也是崔俣在外名头大,又确然有本事,越王才大发慈悲,给他的‘选择机会’,若崔俣没表现出任何实力,连这点待遇都不会有。 崔俣应该感恩! 杨暄牙齿紧咬,才忍住没一拳揍花越王的脸,凭你也配! 要不要让太子回宫这样的问题,让崔俣怎么答! 按越王太康帝意思,那肯定是不愿意的,可崔俣努力四年之久,从客栈雨夜那场危机开始,从偶遇身受重伤,甚至被重伤的他刀胁开始,夙兴夜寐,如履薄冰,兢兢业业,一步一步走到洛阳,走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是想闯出一条路,想光明正大的接他这个太子回宫,光明正大的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如此被逼表态,答案不是违自己的心意志溃散,就是违越王的意前方的路难行。 左右都是难…… 杨暄站在崔俣背后,看着他挺拔坚韧修如翠竹的背影,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了一下,疼的不行。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冲上前,抱起崔俣就走,什么太子,什么天下,他都不要了,他带着崔俣去江湖,去塞外,或隐居,或□□,赏遍这江山,也是其乐无穷! 可这想法只有一瞬,一瞬间后,消弥无声。 他记得从小到大背负的痛苦,期望;记得一次次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坚决;记得走到这一天,是为了什么,他想要的,他的理想,是什么。 他也记得,这只好看兔子虽荏弱,惯能骗人,可也只是披了张兔子皮,肚皮却是黑的! 崔俣智多近妖,绝境时尚能从容回转,浅笑自信,这样小场面,怎会难倒?这几年自己历练多了,也太熟悉崔俣,才有把握真正对抗时不落下风,换了早年的自己,武功再高,脾气再暴,崔俣随便坑他都不带发愁的。 越王真的觉得能难到崔俣? 这白日梦做的倒真好。 而且……就算崔俣失误,不是还有他?他辛苦这么久,经营下来的力量若连自己人都护不住,还抢什么天下,自裁算了。 杨暄心绪起伏,从激动愤怒到相信心上人,相信自己,短短时间内,完成了一个轮回…… 崔俣却只是微微怔住,仿佛很意外越王问这个问题。 越王才不管别人有什么想法,反正他爹太康帝也允许了,他就借势压迫,不管声音表情还是看着崔俣的眼神,都带着无形压力与威慑,语句清晰的又问了一遍:“你说我父皇该不该下旨,召太子回宫?” 许是方才那一问崔俣安静的时间有点长,太康帝也跟着凑热闹:“不错,你来说说,朕该不该召太子回宫?” 他一边说话,一边手指轻拍椅背,微阖的眼眸射出一道精光,落在崔俣身上,是更大力度的压力与威慑。 崔俣先拱手行了个礼,才微微侧首,反问越王:“王爷可是不愿太子回宫?” 越王一怔。这话要他怎么答? 诚然,他是不愿意太子回宫的,可哪能这么大剌剌说出来? 他暗自打量了下太康帝的表情,斟酌着开口:“本王与太子虽都是父皇儿子,算一家人,可兄弟之上,还有父子,还有君威,本王更希望父皇他——” “所以越王再怜惜太子,再重兄弟情,再想迎太子回宫也没有用——”崔俣眸底流光乍现,挺身端坐,更显高人气派,“一切,还得看圣意。” 越王又一怔,这是怎么话说的?怎么就成了他诚心诚意要迎太子回宫了? 刚要发怒,突然察觉崔俣小小冲他眨了下眼睛。 这是给他信号了? 让他稍安勿躁?还是提醒他不要说错话? 越王心下一惊,下意识看向太康帝,发现太康帝看向他的眼神透着几许赞赏满意。 这……么突兀,从何而来? 想想自己刚刚的话——越王后背一凉。 是了,他盯着龙椅,太康帝也知道他盯着,也一直宠他,想把这位置给他。可这些,除了他与母妃这么多年的努力,还有一点,就是他的品质,让太康帝放心。 有些东西,他可以想,甚至可以表现出来,但有些不良品质,他不应该有。 比如想灭太子的心……可以排挤,可以不喜欢,但不能表现出想要太子命的意思,他父皇,想要他是一个仁君。越能往这个方向表现,他父皇越开心。 想通了,越王也明白,崔俣是故意帮他一把,替他刷声望。 可这个试探,仍然免不了! 暗暗和崔俣结盟可以,不让太康帝察觉最好……越王装做不高兴气恼状:“所以你算出来到底是什么结果!” 崔俣浅浅摇头:“其实在下算与不算,都没什么影响。” “此话何意?”太康帝微微眯眼。 越王也很不满意,这是承认自己能力不行的意思么? 崔俣仿佛看不出这父子俩全程的表情变化,安泰自然,不急不徐:“这天下是皇上的,皇上如今身上龙气滔滔,龙运兴旺,皇上想如何,世事便能如皇上的意。” 这话乍听起来没什么,只是普通的拍马屁,太康帝听的多了。可以崔俣长相气质,在这里,在此刻,波澜不惊从从容容淡淡定定的说出来……就好像有了什么深意。 太康帝眉心微不可察的舒展几分:“所以若朕召太子回宫——” 越王的心忽的提了起来,看向崔俣的目光无比犀利。 崔俣仿佛没看到一样,淡声道:“太子恢复正统,得您守望,未来可期。” “若朕不召太子回宫——” 崔俣情绪仿佛也不受不影响,眉毛连抬都没抬一下:“江山也不会有任何不稳,小小风浪,皇上完全可顺利揭过。”他顿了下,声音更稳,更笃定,“这天下,是您的,您翻手可为云,覆手可为雨,世间任何人的能量,哪怕集数万众,都远不及您。” 越王的心‘扑通扑通’跳了半晌,至此终于能稳住,情意十分饱满的看了太康帝一眼:“父皇……太好了,便是您不召太子回宫,也没有任何麻烦呢!” 太康帝没说话,只静静看着崔俣,不过这次神情明显缓和,不那么有威压了:“所以朕可全凭一意?” “在下修道,非朝堂人,不懂政治,看事只观气。皇上身上龙气告诉在下,您龙运正稳,福泽绵绵,天下尽掌于手,任何事皆可随心,百无禁忌。便是起意奢靡纵享,江山也不会不稳,纵有烦恼,也有忠臣义士为您效忠,开疆拓土。” 这话说的很有些大胆,可崔俣神情始终如一,不卑不亢,不急不徐,安静又稳重,让人完全不会起疑心,这些话,一定是出于他内心,一定不是肤浅的拍马屁:“所以在下方才说,算不算都没有用,因为不管皇上怎么决定,都是对的。” “哈哈哈——”太康帝胸膛彭动,笑的十分畅快,“朕有福泽,也是我大安之运,祖宗之福,朕当珍惜,怎会效仿昏君所为,连累百姓受苦呢?崔小友可真是,太瞧得起朕了,朕批批折子治治天下还行,奢靡纵享,实是不太会啊,先帝就没教朕这个!” 连崔小友都叫出来了,可想而知,太康帝现在心情有多好。 越王这次反应快多了,立刻跪到地上,高呼称赏:“父皇英明!” 越王这么一开头提醒,崔俣也跟着缓缓下跪行礼,还是比手脚不甚麻利的老太监稍快一步:“皇上英明。” 等老太监高公公颤微微跪下高呼万岁,只得了太康帝轻轻一脚:“行了,知道你忠心。” 房间里气氛轻快,一片大好。 太康帝今天高兴,听了崔俣这番话心内已有了主意,也不想去西边天泽寺见什么慧知大师了,反正那人也总是生病不一定见着。他看着崔俣乖巧安静漂亮出尘的样子,越看越高兴,谈兴起来,同崔俣聊了一会儿。 什么是哪家的人啊,多大了啊,什么时候开始学玄,师父是谁,对如今世事有什么体悟…… 崔俣一一作答,仍然从容淡定,十分得体。 看时间差不多,崔俣提出告辞,临别前,越王忍不住问了个十分好奇的问题:“你修道,不是很信命?太子生来有太子命,怎么你……不愿支持么?” 太康帝也很好奇这个问题,笑眯眯看着崔俣——很明显,这个问题不答不行了。 崔俣眸色无波,语音轻淡:“命,有前有后,有因有由,是会变的。生下来有什么,不代表以后都有,生下来没有的,也不代表以后永远没有。一个人命数如何,不是靠谁生,生下来是不是荣耀,而是成长过程中遇到了什么,得到了什么,有何机遇……上天有平衡之责,最终结果如何,端看个人能力。” 太康帝对此非常有同感。 他生下来什么都没有,亲爹不是皇上,只是个将军,上头还有哥哥,可他自己努力,一路苦心经营,娶到了宇文公主,头胎就让宇文公主生了儿子,儿子成太孙,他顺理成章打败所有人,成了如今的太康帝。 命运最后如何,可不就是看个人能力,看路上机遇? 越王也眼神颇亮。崔俣这是对他表忠心啊!他生母只是贵妃,再得父母宠爱,再得朝臣属意,甚至宫外开了府也能住在宫里,仍然是王爷,不是太子,底气不足。 可这是会变的……他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也没有! 只有杨暄知道,这些话,崔俣其实也有意说与自己。 别人看重的,未必是他喜欢的,他在意的,别人许瞧不上眼。那些幼年苦楚,那些过往生死经历,上天都会补偿他……谁的路有他险,谁的机遇有他多,谁又能有幸,得到了这只兔子! 一切看实力,早早晚晚,他会站到那个位置,给身边人最大的荣耀与骄傲! “如此,在下告辞。”所有话说完,崔俣行礼告退。 太康帝点头:“高公公,替朕送送崔小友,顺便问问崔小友住哪儿,回头你收拾些东西赏过去。” “是——” 高公公送崔俣出门,杨暄跟着。直到这时,越王才第一次注意到,崔俣身后跟着的这个大个子,他见过,正是王家秋宴那一位。 还是那样,不注意时看不到,一旦看到,就觉得这人气质不俗,相当乍眼。 哪怕戴着面具。 可又一想,崔俣是高人,高人身边的侍者,能一般么? 越王笑笑,便又放下了心。 …… 高公公替皇上送人,也不会送太远,顶多送到楼下。崔俣微笑着请其止步,带着杨暄从容离开。 一直走出很远,走到略偏僻的街巷,杨暄才一把攥住崔俣手腕,将他拽到无人巷道,另一只手垫在他背后生怕他撞疼,目光极其幽深的注视着他:“你最后不必特意安慰我的……” 崔俣笑眯眯看他:“我没有建议皇上召太子回宫,你难道很高兴?” 杨暄摇摇头:“你建议了也没用,他不会听,许还会迁怒于你。” “我们阿暄就是聪明!” 崔俣灿烂笑意在前,柔润清朗声音过耳,还是在夸他! 杨暄用了很大力气,才忍住不把崔俣按到墙上狠亲,只扣在崔俣腰上的手,又紧了几分。 “一来,我说什么,那俩人未必听,二来,我自己做有计划,不用乞求他们,也能谋事成功,这个节骨眼上,为什么要跟他们对着来?呵,想给我下套,也得看看这套系的稳不稳牢不牢,随便一句话就想困住我,越王是不是觉得全天下都是傻瓜?” 崔俣同杨暄分析:“……太子回宫这道旨,我不说下好,也不说不下好,之后结果如何,都是他们自己造成,与我何干?让他们信我,回头有事了又来寻我,我还能探到更多东西,助你更顺利——岂不更好?” “我猜你会不高兴,还想着给你讲讲厚黑‘假寐经’或藏诀,没想到你挺想的开……乖阿暄,今天表现非常不错,放心,我定会早日让你归朝的!” 崔俣用宠小孩的态度同杨暄说话也就罢了,他还动了手!他手抚上杨暄的脸,轻轻拍了拍! 杨暄哪还忍得住,立刻垂头下来,冲着崔俣的唇就—— “啧啧。”崔俣手指抵住他的唇,往后推。 差一点就亲到了! 杨暄看着柔软红唇近在咫尺,又不得不顺着崔俣力道退后——他怕蛮力冲动会伤到崔俣。 崔俣眼梢斜飞,蕴起一抹浅红,看过来的眼神简直带着勾子:“你想好要同我说什么了么?” 想想同他说什么…… 这好像是崔俣第三次说这句话。 杨暄皱眉。 他以为这只是崔俣不想他接近的借口,难道真是的……想听他说什么? 每每在这类似时候提这样要求,若他真的想到了,说出来,是不是崔俣就能让他为所欲为! 思绪还在飞转,崔俣已经一个侧身,转出了他的怀抱:“走吧,咱们去看看蓝桥他们的宅子看的怎么样了。” 杨暄:…… 不管怎么说,越王今天挖的坑算是顺利避过。他早知道,小看这兔子的人,都会付出代价! 崔俣对自己今日胡说八道也很满意。什么龙气,龙运,全部都是拍马屁,只是这马屁拍的特别又动听,太康帝位子做的稳不稳,将来头不头疼,完全看底下这几个儿子怎么搞。 越王坑他一回,他总得趁机拢拢关系,搞点信任感,将来么……谁该小心点谁知道! …… 还别说,这次的中人很靠谱,嘴上说的是很天花乱坠,有点夸大发了,可实际上一看,这宅子是挺不错,建筑风格不够华丽,却很稳很结实,四处景致没那么精致,却足够大,三百两也不算贵,买下来自己装一装修一修,气质格调就有了。 崔俣豪气的一挥手,蓝桥就颠颠的跟着中人交款办手续去了。 杨暄眉头一直皱着,明显不太满意:“这房间格局太一般。”高宽装饰都太难看,太土了,一点也不配崔俣气质,而且——“你不觉得有点大?” 五进的宅子,一个人住是不是有点…… 当然,以崔俣身份,多大的地方都住的起,就是这地方太埋汰人了。 杨暄话音强霸:“我送你一处更大的园子。” “不用。”崔俣摆摆手,“这是给崔盈她们进京住的,又不是我一个人住。” 杨暄想了想,明白过来了:“崔家?” 崔俣点点头:“前两日崔盈来信,说家里商量决定,过段日子都来洛阳,祖父祖母都来……应该是为了我那小叔叔的仕途。一大家子,住到大伯父那里自然挑不出理,可大伯父那里并不宽敞,不如我自己置一个。” 自家那几口人他是调|教几番,全部降服住了的,说什么听什么,大伯父那边可不是,一块住大小麻烦必会不少,他懒的多花心思争吵。 杨暄注意点略偏:“小叔叔?” “嗯,我那继祖母的小儿子。四年前他十八岁,书院里成绩不错,按说当时就该计划出仕的,结果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硬是出门游学了四年,不知道去哪疯了。今年他二十二了,许是我祖母着急,要押着他上洛阳。” 崔俣说着说着,忽然笑了下:“我这位小叔叔性格有些古怪,别说你对他印象不深,我自己其实也没见过他几面,快要记不住他长什么模样了。” 杨暄有点不太喜欢崔俣注意力在别的男人身上,默默拉回话题:“既不是你自己住,总还是有些不便,我送一处园子。” “园子我不大喜欢……”崔俣侧首,微笑看着杨暄,“听说西面几座山不错,夏日凉爽,冬有温泉,你若能弄到,不如送我一处别院?” 杨暄看着崔俣笑颜,声音略柔软:“好。” …… 第二日午后,崔俣正和小老虎玩‘看你拍不到我的爪’游戏,客栈掌柜就上门了。 崔俣有些意外,因他住着,这客栈后院几乎完全是他的地盘,来去都有蓝桥木同,或者杨暄亲卫侍随,旁人少有过来,掌柜的过来是…… “有事?”刚问两个字,脑子里想起昨日之事,崔俣激动的差被小老虎拍倒,“可是有人递信来了?” 掌柜束手,规规矩矩答道:“是,只留了一个‘彭’字。”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孤苦心经营这么久,若连自己人都护不住,还抢什么天下,自裁算了!(╯‵□′)╯︵┻━┻ 越王:这江山本王要了,你自裁吧。(╰_╯)# 小老虎:主人要走修真线了,留你没毛用,你自裁吧。╭(╯^╰)╮ 俣美人:这么久还想不到表白,你自裁吧。<(^-^)> 太子:……_(:з」∠)_ 谢谢isaka大大,乔米大大和JENNY大大(×3)投喂地雷!!谢谢清风明月大大投喂手榴弹!!~(≧▽≦)/~ 第126章 我想让他背锅 彭传义这些日子甚是恍惚, 仿佛做梦一样。 他身负仇怨, 千难万险, 九死一生来到洛阳,结果住进了监牢。住进监牢也就算了,只要能求得公正, 他什么苦都能吃,鬼门关前转过几回, 他还怕什么! 他长这么大,几乎从没过过太平快乐的日子, 哪怕日子过的平顺,有吃有穿, 没有讨厌的人来招惹,他脑袋上还压着娘亲的苦,娘亲的愁。从小,他心里就有根筋,明确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坚持什么。 他娘总告诉他,不论任何逆境, 永远也不要放弃希望,人生虽苦,却总有好人的,苦尽甘来,你就会遇到贵人了。还说每个人命中都有苦,这份苦数量是有限的, 你现在苦完了,以后就该享福了。 他深深记着这些话,哪怕自己不甚聪明,哪怕生长路带给他很多负能量,他仍然坚持着,没走上邪路成为恶人,他希望当幸运到来时,他能有资格接受。 可谁来告诉他,这他娘是怎么一回事! 他被父亲小妾联合族人陷害,还被污以弑父之罪,刑部大掌开审,他竟直接判了罪! 什么公道,什么青天,什么苦尽甘来,都是骗人的! 贵人也永远不会来! 他的命注定是苦的,没有任何人能逆转,他为什么要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如果早一点堕落败坏,早一点抛却信仰和坚持,精乖去讨好邓氏,抑或是干脆放弃彭家出道儿上混,怎么会有今日下场! 在洛阳遇到的人情冷暖,在牢里见识的一波又一波前来恐吓要打杀他的兜帽神秘人,彭传义的三观几乎被打散重塑。 一切都完了。 不管他有没有想起什么,结果也是这样了。 所有人都在为自己的利益奔跑,会找上他,也是因为那个册子,恐吓诱哄许以条件,都为了这个。东西不拿出来,许他还在活着的价值,东西一旦拿出来,他就更没有用了。 他注定要死。 在这偌大帝都,在这阴暗牢笼,他没有任何人可以相信,本身也没有任何价值。就像那蝼蚁,便是在世间存在过,也没任何人知道,任何人关心…… 当忠仆再一次过来看他,说有人可以信任,也愿意帮忙时,他连冷笑都做不出来,木呆呆看着墙角,僵硬的身形宛如一条死鱼。 “是真的!”忠叔很着急,他不能看着少爷消沉至至此,没有斗志,“您振作一点啊!” 彭传义的回答是:“你走吧,别再来了。” 不过多久,他就被推到刑场,咔嚓一声,头身分享,脖子上落下个碗大的疤,定是难看又吓人,累了这忠仆半生,最后的日子,还是让人好好过吧。 忠叔急的差点掉泪:“少爷啊……我的少爷,命怎么这么苦!” 他劝了半晌,又哭了一会儿,彭传义一句话都不听,眼看着探监时间快要到了,他没法,硬着头皮开口:“左右您都赶我走了,我便也不守规矩一回,您不想听,我却非说不可,这次愿意伸援手帮咱们的,是河帮那一位……您也知道,那位本事多大,中间多少杀手,愣是把咱们安全送到了洛阳……您这官司没打赢,没拿下家产,还欠着人的银子没给呢……” 忠叔絮絮叨叨来来回回说了三遍,彭传义这才眼珠微动,反应过来:“你说的……是那位沙三爷?” “不是,沙三爷没露面,”忠叔摇摇头,似是想起了什么,面色更激动,“是沙三爷的那位!你也知道沙三爷有多疼这位公子,这位公子想干什么,沙三爷必不会不准!” 彭传义没有出声,仍然以背对着忠叔,没任何动作。 忠叔略急:“沙三爷虽是河帮人,但河帮与官府打交道并不少,若他愿意帮忙,少爷的案子……一定能翻过来!” 良久,彭传义才缓缓爬起来,转头面向忠叔:“咱们与河帮无冤无仇,只是欠着银子,若我赢不了官司,出不去,这银子……河帮就拿不到,是不是?” 忠叔声音颤抖:“是。” “那不管河帮喜不喜欢我这个人,想要拿到银子,都得尽心助我?” 忠叔用力点头:“是啊少爷!他们都来朝咱们催债了,哪会愿意您死?谁会与银子过不去?” “是了……”彭传义眼皮微颤,慢慢的有了活气,情绪也跟着激动起来,手掌都握了拳,“你去替我传信,我要见他!” 没错,河帮的人,是可以信任的! 虽然也不是心疼他这个人,只为了钱,可要拿钱,却得这案子翻了,他彭传义出去光明正大的继承了家产,才能拿到的! 诚然,河帮帮忙不可能免费,事成之后许要重金安抚,才能两厢合宜,但钱不过是外物,只要能翻案让他出去,别说花多少银子,全部家产都给了河帮又何妨! 他看重的,从来不是钱! 贵人……那位眉心一点红痣,清润如玉,风仪无双的崔姓公子,可是他的贵人? …… 忠叔一得了彭传义的话,第二日再去探监前,就转到了三可客栈。 河帮客栈虽是客栈,却并非只做迎客住店的生意,这三可客栈一楼,开着间极大的食肆,酒有好酒,菜有好菜,厨下秘方卤制的酱牛肉更是一绝,附近街巷居民,常来常往的走商没有不知道的。 忠叔也精乖,打着为少爷买吃食的幌子,很顺利的找到掌柜给崔俣带了话,留了个彭字,说请见。 掌柜的把话一学,崔俣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彭传义走投无路,要求他了! 崔俣手中扇子‘刷’的打开又合上,来来回回数次,难以压抑心头兴奋,他日前那般行动,就为了这结果么! 可结果有了,却也不能这么贸然见面,他还得了解了解情况,做做准备,确保能短时间,高效率的忽悠住彭传义,说服他按自己想法来。 崔俣先去了封书信给温书权。 按说如今同在洛阳,见面是非常容易的,但目前情况有些复杂,盯着这案子的人太多,他不想引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温书权也有此顾虑,而且近来也太忙,对于崔俣书信联络很欢迎。 他们通信有自己的一套方式,若遇紧要问题,信里也会加一道防护,以密嵌形式说事,就算信被截到,也不会有任何危险。 崔俣问彭传义之案,温书权答的也很详细。 这案子一递到刑部,邓氏父亲就开始走动关系,找到了柳家,柳家又来给他施压。邓家主意非常正,就是要弄死彭传义,弄死了一切就好办了。 他实不愿同流合污。他那上官娄德明是个爱财的,消息又灵通,与他禀持信念不同,想从中得些财,云里雾里接触过柳家和邓家。 也不知道这案子有什么巧处,让上头注意到了,娄德明心思便更深,想推温书权去前头办事,他去得柳邓两家好处,还卖上头一个人情。 温书权看破了,便循着蛛丝马迹救了彭传义几回。顺便,也摸到了越王的人在治彭传义,并已经力挺邓氏为彭家正室,还借由此事,操作荣家荣炎彬生母,以一样的理由立成正妻。 荣家与彭家情况相似,荣炎彬生母出身名门,却因为私相授受珠胎暗结,荣家长辈不愿认这样的儿媳,另订了一位,只让荣炎彬生母做了妾。这位正妻福薄,几年前已经去世,只留下一个女儿,没有儿子。荣炎彬父亲没有继弦,和爱妾一起闹着这事。现在彭家邓氏都能做正妻了,他家怎么就不行? 有越王帮忙推动,荣家长辈再不愿意,也得低头…… 温书权信中细说了几处知道的事,邓柳勾结,甚至娄德明伸手要钱,布置漏口子让邓家杀手进牢恐吓彭传义的事,他得了些确凿证据。 他留这些,是因为娄德明明显对他不满,恐怕不久后会下手整治给他穿小鞋,他有东西在手,也就不怕娄德明了。 他不知道崔俣问这些是不是有什么打算,但若崔俣有需要,这些证据他愿意借给他用。 崔俣看完信,微笑抚掌,心赞大好,温书权真是好兄弟,太贴心了! 杨暄面色却有些黑。 每次与这姓温的通过信,崔俣都很高兴,想想就不爽! 崔俣也没冷落杨暄,立刻来翻牌子了:“那黑衣刺客是否真是平王的人?你可确定?” “并没有二人见过面有过联络的确切证据,但**不离十。”杨暄看着崔俣眉眼,眸色不由自主缓下来,连声音都柔了几分,“你可是想试探他?” 崔俣摇摇头,眼眸微弯,内里笑意狡黠如狐:“我不想试探他,我想让他背锅。” “背锅?”杨暄想了想,修长眼眸猛的睁大,“你是想——” “没错,我想让平王出头,替咱们去干架。” 这样大好机会,不利用多可惜! 崔俣冲他眨眨眼,笑容更加灿烂:“别人看不到你,也看不到我,所有事,都是两位王爷相斗的结果,我们……要多无辜有多无辜呢。” 这模样太可爱,杨暄没忍住,拉过崔俣抱了抱,亲了口他发顶。 崔俣推开他,继续笑:“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坏?” 杨暄摇头,如墨眸底似倒映着星空,灼灼发亮:“……很可爱。” 虽然两情相悦之人总忍不住说些恶心情话,可‘可爱’什么的……形容他这个活了几辈子的人,着实有点过。 崔俣清咳两声,又灌下一整盅茶,才压下了身上起的那层鸡皮疙瘩。 “你帮我安排安排,我今夜要去牢里见彭传义,不想任何人打扰。” 杨暄颌首:“好。我陪你。” …… 入了夜,崔俣由杨暄抱着,一路飞纵,直入监牢。 夜幕下的刑部大牢仿佛披着铠甲的怪兽,周身漆黑,只一张巨口边上有些许烛火,看起来十分瘆人。走进去,气氛更加冰冷,幽幽寒气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生出,细细密密笼过来,将夏日炎热全抵了去,让人连身带心,整个冰凉。 崔俣身边有杨暄,并没有诸如担心害怕等情绪,反而觉得温度挺好,很舒服。就是杨暄瞎操心,将他抱的死紧,还给他加了件披风,好像他会被这点凉气激着生病似的。 牢房里,彭传义已经不再是生无可恋的死鱼样,虽然瘦了脏了,胡子长出来头发不整齐没条件把自己打理的干净,他还是尽量把自己收拾的整齐一些,安坐着等崔俣来。 “彭传义。” 清越如泉水的声音传来,彭传义看到唇红齿白,俊秀如玉,气质翩翩如仙的崔俣,差点哭出来。 “我是!我是!” 他直直看着崔俣,眸底泛着希冀亮光,仿佛整个世界都因为崔俣到来而震动发光。 崔俣上下下下看了彭传义几眼:“怎的几日不见,你竟丑成这样?” 彭传义:…… 他并未对‘几日’这个说法有任何疑心。有人闲,日子过起来很慢,一日就像一年,有人忙,日子过起来很快,一年就像一日。几日,只是个数量不固定的量词。 对关在牢里,度日如年的他来说,几日这个词很亲切,就像时光关照他,特意选着日子,把崔俣送到了他面前一样。 “这里面条件有些不好……”彭传义捏着手指,有些局促。不比脸,只说脏兮兮的自己,对比衣着饰物,连每一根头发丝都打理的十分精致的崔俣,那是一个泥里,一个天上,哪有能比的地方? 他讪讪笑道:“委屈公子屈就了。” 崔俣手中玉扇‘刷’一下展开,一点也不客气:“你知道委屈了我便好,咱们快点说话快点完事,我也好早些出去透气。” 彭传义怂的脖子一缩:“是!” 崔俣这番表现,也是故意的。 彭传义手里有东西,是有底气,该拿乔的。谈判桌上,谁先递出话茬,谁的地位就好像低了一头,他主动先找上忠叔,就像他有求于彭传义一样。若见面时表现的太亲切太照顾人,彭传义许会见机膨胀,坐地涨价…… 他不会给彭传义这个机会。他让要让彭传义知道,虽然他想追回欠银,可这笔银子还真没那么重要,他随时可以撒手。彭传义却不一样,失了他,没第二个人会再真心想救他。 自己,是彭传义唯一能相信的人。 他要加深这个形象。 “听说……你要死了?”崔俣似是嫌弃牢里气味,扇子遮了口鼻连带半张脸,声音和脸色一样有些影影绰绰,“欠我的钱准备下辈子还?” 忠叔带了消息后,彭传义独自想了什么,却怎么也没想到见面是这个情景,崔俣好像……并不太在意他?也没准备着要怎么花大力气救他…… 崔俣似乎从他木木呆呆的表情里解读出了什么,眯着眼笑容无声:“怎么,好奇我为什么会来找你?” 彭传义傻傻点了点头。 “因为我也好奇呀,”崔俣房子一收,玉白扇柄敲打着手心,“我从没来过大牢,不知道这里什么样呢。” 彭传义更傻了:“啊?” “我认识的人也从来没住进来过,听说这里面有老鼠,连活人的脚趾头都吃,是这样么?” 崔俣表情端肃,好像真的很好奇这个问题。他之所以愿意进来,也不过是想看个热闹。 彭传义脸一下子垮了下去:“是有的……” “那你们岂不是睡不好?” 彭传义苦笑,这位还真是不知道这牢里什么样,活人被老鼠咬,该担心的是睡不睡得好这个问题么?又疼又怕又难受,那是多层煎熬啊! 见这位贵少爷眉眼之间嫌弃感越来越重,生怕他一言不合离开,彭传义不敢再起任何小心意,跪好,端端正正朝崔俣磕了几个头:“不瞒崔爷,我有事相求。” 崔俣警惕的退后几步,避这这跪:“你要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彭传义苦笑,“只是想求您救我一命,还我公道。” 崔俣忽的笑了,笑的前仰后合,捂着肚子直起不腰:“哈哈哈哈——你是在说笑么?你进了这死牢,刑部党官亲判,竟还想着翻案!” “您之前递话说,若我有困难可……” 崔俣打断他的话:“我的意思是可以为你提供点特殊服务,让你吃好喝好舒舒服服痛痛快快的离开,可不是这个。” 彭传义眼睛闪烁,似是下了什么决心:“崔爷可知道我彭家家产几何?” “不就是文城郡首富?”崔俣扇柄敲打着掌心,“在下不才,也认识几个首富,手里银钱也不少。” 言下之意,有什么可稀罕的? 彭传义抿抿唇:“我家机缘巧合,收有几箱前朝皇族旧物……价值连城,别人可是没有。” 前朝皇族?岂不是宇文家,杨暄的外公! 崔俣眼睛一眯:“你要将它们送给我?” “不止这些,只要您能救我出去,我彭家家财全部与你都使得!”彭传义说这话的时候铿锵有力,仿佛下了个极大赌注。 崔俣静了一会儿,才轻叹口气:“啧啧,这么大的赌注……这事想来不是一般的难办啊。” 彭传义又连磕了几个对:“不瞒崔爷,这事的确不简单,可我没有能信任的人了!只要您愿意搭手,我彭传义这条命就是您的,日后但凡您有吩咐,刀山火海油锅,我若眨下眼就不姓彭!” “瞧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多缺人使似的。” 彭传义脸一白。崔俣这话还算客气了,不然就是‘好像你有多厉害似的’…… 之后是漫长的寂静。 崔俣不说话,只来来回回的走,好像在考虑要不要做这笔买卖。 彭传义心里急的不行,却不敢说话不敢催。好不容易等来个贵人,万一表现不好把人气跳了,他去哪里找第二个愿意救他的人! 良久良久,彭传义几乎失去信心,准备再一次做死鱼接受命运的时候,崔俣手中扇子突然‘刷’一下打开:“好。” 简简单单一个字,彭传义备受煎熬的心立时像淋了杨枝甘露,突然就稳了静了,整个人的生命都好像找到依托了。 “谢崔——” “先别忙着谢,”崔俣摇着扇子,“我得先听听看,这事难度有多大,出手会不会有麻烦。” 彭传义连连点头:“是,是,我这就从头到尾同您说一遍……” 他不知道崔俣始终关注着这件事,还以为崔俣什么都不知道,从前到后仔仔细细说了一遍,文城郡当时什么样,邓氏如何和族人勾结,父亲死前后的细节……甚至包括牢里这一波一波恐吓诱哄他的人,还有那个神秘小册子。 “这些人一直在问小册子,我是真不知道,后来一想,可能同父亲给我的一批书有关……”彭传义细细想着,“父亲对我并不大好,可也不像邓氏想的那么坏,毕竟我是他亲子。父亲死前十天左右吧,他将我叫去书房斥了一顿,责我不爱读书,还叫人添置了一堆新书给我,叮嘱我务必好好学。” “他这样把我骂一顿又塞一堆书习惯已经很久,任何人不会起疑,我也没有,而且这些书并不是当场从书房给的,是后来他让管家去外面置的,遂这些天别人问,我也没想到。前几日忽生感触,想起那些书里好像夹了一本特别薄,还有些显旧的书册,我便起了疑……” 彭传义乖乖说完,认真看着崔俣:“我虽不知道这册子是什么,但这么多人想要,一定是好东西!这东西我也给你,只要你能帮我!” 崔俣浅叹一声:“也是苦了你了。” 这话一落,彭传义也觉得太委屈,眼泪都掉下来了。 过堂时他没哭,被人恐吓时他没哭,被判死刑时他也没哭,可现在,听着崔俣轻飘飘一句话,看着崔俣可怜表情,他没忍住。 “唉……”崔俣又是长长一叹,递了方素帕过去,认真的看着彭传义,“你放心,我既答应了,就会救你。” 彭传义呆呆接过帕子,听得这话,不但没止住,还嚎啕大哭起来。 崔俣看了眼隐在暗处的杨暄,无奈叹气。 彭传义对他来说是没什么交集的陌生人,谈不上什么感情,只对其遭遇有几分唏嘘。早前他决定,既然要利用这个案子,总也算承了彭传义的情,费点心思帮他查出杀父真凶,助他以后生活顺利才好。 可决定是下了,做起来仍免不了习惯耍些心机。人性就是这样,你先温柔表真心,别人不一定当回事,你先不当回事,再温柔真心,别人就会感动。 看,大小伙子都感动成了这样…… 等彭传义哭声止住,情绪渐稳,崔俣才道:“既然我应你所请,那之后的事,便都我说了算。我之决定,你可以不懂,但不能不照做。” 彭传义声音坚定:“一切皆听您吩咐!” “很好。”崔俣眼睛微眯,蹲到牢门前,勾勾手指让彭传义过来,附耳轻言,“接下来,你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敷衍大大(×2)投喂地雷!!~(≧▽≦)/~ 第127章 偷看人洗澡是不对的 出了监牢, 外面的空气清新又舒爽, 也没那么幽寒入骨, 杨暄就收了崔俣身上披风。 扣在崔俣腰间的手,也更紧了。 这力道委实太大,崔俣有些不舒服, 动了动腰腿:“若是担心我冷,将披风重新予我披上便是。”反正大晚上的, 多件薄披风也热不到哪里去。 “别动。”杨暄声音有些过于暗哑,夜色中颇显暧昧。 抱着崔俣的力度也丝毫不减。 崔俣:…… 感觉到怀中人有些不高兴, 杨暄大手放到崔俣后脑,往自己怀里压了压:“如今这样正好, 再多层披风你会热。” ……倒也是。 夏天夜里再凉爽,也凉不到哪里去,单这么走着都没事,这样承着风飞……要么披件披风自己飞,要么去了披风让杨暄抱着飞, 如果又要抱又要加披风,肯定会热, 而他自己又不会飞…… 就这样吧。 反正也不会太久。 运轻功从刑部大牢到客栈,确实不太久,就算杨暄故意拖延,一柱香后不久,也该到了。 崔俣离开杨暄扣的死紧的怀抱,舒服的叹了口气, 大感安慰。 杨暄却目光幽暗,脸色微沉,空茫掌心虚虚握了握,背到身后:“今日你也累了,早些歇息吧。” 崔俣抬手闻了闻,觉得监牢气味太顽固,蹙眉轻啧一声:“还是先洗个澡,蓝桥——” “夜已深,别唤你那小厮起床了,我去帮你搬浴桶。” 崔俣其实已经看到蓝桥冒头了,这小厮极忠心,主子不回来,怎会不管不顾先去睡觉?不过熬到这会儿肯定也困了,而且杨暄自愿帮忙—— 崔俣便摆摆手,让蓝桥顾自休息去。 蓝桥有些不太高兴,可抢他活儿的是太子,主子也允了……他麻利的洗漱收拾自己,上床睡觉,今晚上被抢了,明早一定更早起来好好伺候主子! 客栈伺候崔俣极其上心,单独的小厨房里,热水随时都烧着,看火的值夜小伙计看到沙三爷亲自来取水,惊的瞌睡都醒了:“何须帮主亲自动手?小的来吧……小的来!” 杨暄看了他一眼,目光冷漠:“下去。” 小伙计不敢多言,立时垂头束手,退了出去。 杨暄将崔俣专用的香柏木浴桶放在地上,动作很轻柔,好像怕摔坏了似的。他不但兑了多半桶热水,还另取一木桶装满烫烫的热水,给崔俣备着凉了时加。 他两手举着两大桶水,一点不费劲,视觉效果却相当惊人,尤其那浴桶,比他大多了啊,看起来就沉! 崔俣不免有些感动,等杨暄把桶摆好,将四折屏风拉上时,他难得主动握了握杨暄的手:“谢啦!” 不过这一握很短,短到来不及感触。 杨暄看着转身去收拾衣服的崔俣背影,鬼始神差的,将被崔俣握过的手举到唇间,碰了一碰。 “你去睡吧,这里我洗完了放着就行,明日蓝桥会收拾。” 崔俣从柜子里取了换洗衣裳,转到屏风后,将其搭到横架上,便开始解身上衣服。 “……我帮你收拾好。” 杨暄这话说的很轻,崔俣只想洗澡,没注意到杨暄还没走。他知道杨暄对他的心思,说喜欢,其实怜惜的心更重。自己阻一阻,杨暄就不敢强动,趁虚而入偷看洗澡这种事……他认为杨暄不会干。 可惜他这次看错了杨暄。 杨暄还真敢干! 杨暄不是不想走,崔俣开始洗澡的速度太快,他控制不住自己,双腿像灌了铅,怎么都走不动。尤其崔俣一件一件把衣服脱下,挂到横杠上,淡淡烛光将其身影放大投射到屏风上时…… 他鼻间一阵燥热。 崔俣发梢撩过衣角,如丝绸般倾泄,身材纤瘦,双腿笔直,臀线微翘,曲膝往浴桶里迈时,腿部绷出线条极为诱惑……水汽氤氲,崔俣仰头靠在浴桶沿,双手架在浴桶边,肩部弓起弧度,精致锁骨角度忽显,下巴到脖颈的角度……让人恨不得冲上前狠狠咬一口! 这下不仅鼻间,杨暄浑身都燥热了!熟悉的冲动欲|望猛的蹿出,冲刷全身,激的他生疼! 他早知道这是什么……不是简单的冲动,不是什么方法,什么人都可以纾解,他喜欢崔俣,只想要崔俣,这份冲动,只因为崔俣! 这份欲|望越来越藏不住,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控制不了,比如此刻,他竟想什么都不管不顾,拉过崔俣压在身狠狠弄…… 可那兔子不愿意。 好像也不是不愿意,是不想太轻易让他如意。 想想也是。 有规矩的人家,都要三媒六娉,从聘书纳礼,到成亲洞房,中间曲折等待的日子可长,他与崔俣虽都是男子,却也都是有身份,习书知礼的,哪能随便就野合? 而且自己以前表现……也太差劲。 都说年纪越大,越爱回顾过往,可杨暄近来特别不喜欢想以前的事。想想吧,初遇时,他以为崔俣别有用心,又是刀胁又是喂毒;崔俣为他好,费尽苦心相助,他却一次次不听话,引来麻烦,还要靠崔俣帮忙想办法圆场。他那时又霸道又熊,崔俣越是管他,他越是不满要对着干,要不是崔俣聪慧过人,各种想办法激他骗他坑他哄他配合,他们俩早就散伙了。 虽说他尽量努力成长,已经强大到崔俣信任依靠,可以前的黑历史……谁能忘得了? 一想到崔俣回忆当初,就是自己各种不服犯熊顶杠的样子,杨暄就恨不得时光回溯,重新再来一遍。 所以他怎么敢来强的?他再霸道不满,再各种吃醋,再憋的难受,也要在崔俣面前竖个成熟男人的牌子,万不能再丢人! 可这兔子实在实在太诱人…… 鼻间一片濡湿,杨暄伸手一抹,见自己真流了鼻血,囧的不行。他不敢再上前,真的看崔俣洗澡,怕自己忍不住;也舍不得走,哪怕只看屏风上的投影,哪怕只从折缝中看到一点点…… 冰火两重天是什么滋味,杨暄如今是深深感受到了。 为了平复心情,他开始思绪飘飞,想崔俣问他的话。 崔俣问他:想好对他说什么了么? 这个问题,崔俣问了三回,回回好像都是自己冲动,崔俣拒绝。 他觉得到崔俣好像并不抗拒他的接近,可每每拒绝的举止让他很是伤怀。为什么呢?崔俣想听什么? 杨暄思来想去,那个时候他最想对崔俣说的话,很简单,只有四个字:我想睡你。可不用说他都知道,这话要是说出去,迎来的肯定是崔俣的巴掌。 崔俣可不是别人,是上天赐予他的礼物,是长在他心尖的嫩芽,不小心呵护会跑的,他不能任性妄为。那怎么样,才能显的自己有诚意呢? 正想着,屏风那头一阵哗啦水响,崔俣好像洗完要站起来了。 这一刻,内心躁动大过理智,催使杨暄不由自主往里走,还煞有其事找借口:“我来帮你拿衣裳——” 崔俣立时警惕,迅速将横杆上外裳拉下来罩住自己身体,修眉高高扬起:“你怎么会在这里?” 水滴顺着他发丝,下巴,脖子往下流,没入身体深处,夏日薄衫被打湿,紧紧裹在身上,曲线毕露……烛光之下,崔俣身体极其诱人。 杨暄直接看呆,鼻间再次躁热。 崔俣这次就不客气了,随手抄起舀水的葫芦瓢丢向杨暄:“出去!” 杨暄:…… 杨暄有些委屈,身体里邪火也差点没压住,他只看到心上人没忍住,崔俣也太严格了。 可崔俣这次态度十分坚决,明显生了气,杨暄别扭都不敢犯,守在崔俣门外,一直听着房间里动静,直到崔俣呼吸平稳,睡过去。 杨暄再次推开门,静静走到崔俣床头蹲下,握住他今日冲别人勾过的手指头,亲了两口。末了不满足,还凑过去吻了人的唇……辗转反覆,直到崔俣皱眉轻哼,像要醒过来,方才罢休。 给崔俣盖好被子,杨暄走出房间,却也没立刻去睡。心底疑问太深,没有结果实在难受,他下意识就问了身边头号暗卫甲寅,怎样表现,才能让崔俣感觉到他诚心? 暗卫心说您终于明白问题在哪了!他不好太打击太子的情商,只敲着边提醒了一句,要不要送点礼物?选崔俣最喜欢的。 杨暄觉得这主意不错。崔俣最喜欢什么呢?想想每日里崔俣做的最多的事……杨暄唇角轻扬,笑意舒畅。 第二日,崔俣正在书房忙时,杨暄带人扛了十数个大箱子进来。 崔俣一愣:“这是——” 杨暄大手一挥:“送给你的。” 崔俣十分期待,看向杨暄的眼神充满赞赏,不错,知道哄人了啊! 杨暄很是受用,当即就让人打开了箱子。 崔俣看清楚箱子里的东西,当下脸就黑了。 杨暄没注意到,还故做淡然的解释:“我见你每日里都要亲自整理誊抄资料,便给你买了这十数箱好纸,以后你可以不用特意省着,随意用了。” 崔俣差点把笔带纸甩他一脸。 老子这么辛苦,日日整理这些东西是为了谁!你还送纸,是想让老子累死么!老子有的是钱,完全没省过好么,值得你如此惦记! 杨暄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一直没看崔俣脸色,顾自解说了好半天,最后问:“……你喜不喜欢?” 崔俣真的把蘸满墨的毛笔甩过去了。 “你出去!” 首战告败,杨暄带着一脸墨渍,瞪向暗卫甲寅的眼神像带着刀子。甲寅很委屈,谁知道太子送这个?明明那么睿智多计,城府无双,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犯熊?之前不是送过崔公子亲手刻的簪子?崔公子很喜欢,现在还常戴呢,坚持这路线不是很好? 他想再提醒,可太子瞪过来的目光太凶,明显已经不想听他说话了…… 杨暄背着手自己想,崔俣还喜欢什么呢?想起近日崔俣好像扇子不离手,所以要不要送扇子? 又是十数箱礼物送过来时,崔俣嘴角抽了抽。 扇子……倒勉强不错,可挑几把精致不俗的也就罢了,一送十几大箱是怎么个意思?要他扇到天荒地老么!扇子这种东西就是玩个新鲜,今年喜欢这样图这样骨,明年喜欢那样景那样色,这样一箱送过来,今年全看腻了,明年用是不用?换新的吧,浪费,不换新的吧,看着又腻…… 杨暄这次一直注意着崔俣神色,崔俣没拿东西砸他,也没赶他出去,可也不是很高兴…… 所以说,哄人到底要怎么哄啊! …… 杨暄挖空心思修习从未有人教过的哄人攻略时,监牢里的彭传义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 此前他这里不断来人,个个都穿着兜帽罩袍,他委实分不清谁是谁,可崔俣给他发了话,要他注意那个衣料特别华丽,缝制特别精致,帽边襟口袖角都暗绣有图案的那个…… 这夜,这个人来了。 “想好了没?”这人一开口就是刺,“你离死也不远了,乖乖告诉我册子下落,我能救你出去哟。” 彭传义想着崔俣的话,出口就是个冷笑:“册子给了你,你也不过只能劫个狱,我不想苟且偷生,你走吧。” 兜帽男瞳孔倏然一缩,攥上了牢门铁栏:“你终于肯承认了!册子就在你手上!” 彭传义愣了愣,仿佛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尴尬了一瞬,不过他很快板起脸,眼神相当烈:“不错,是在我手里,可我偏不给你,你待如何!” 兜帽男双目瞪圆,眼看着要掐彭传义。 彭传义也不反抗,继续冷笑:“反正我也快死了,怎么死都一样,你掐死我吧!左右那东西只有我知道,我一死,这世间便没第二个人能寻到了!” 兜帽男气的胸膛鼓动,直喘粗气:“你要怎么样才肯给我!” “我为什么要给你?”彭传义得了自由,慢条斯理的活动了活动脖子,“谁知道你是不是好人,能不能信?” 兜帽男眯眼,良久,才沉声道:“你给我,我帮你翻案,让你正大光明走在外面!” “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能信了?”彭传义冷嗤一声,“我今日落到这地步,别的收获没有,唯一懂的,就是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你我未曾有过前缘,互不相识,直至如今,你连个脸都不肯露,我为什么要信你?你拿到册子反悔,我找谁哭去?” 彭传义突然扑到牢门前,眸底燃着烈烈的火:“不若这样,你帮我翻案,我能正大光明走出这里那日,就是你拿到册子之时!” 兜帽男也冷笑:“你当我傻?万一你不给,我岂不是吃亏?” “我又打不过你,你威胁我啊,大不了杀了我。”彭传义耸肩。 兜帽男眯眼:“我这些日子一直在威胁你,你给了么?”万一这彭传义觉得这东西好使,驱他一次又一次…… 彭传义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兜帽男也嘴唇紧抿,双方僵持半晌,谈判未有任何进展。 彭传义面无表情,站姿不变,照崔俣说的,在心里数了一百个数,方才缓缓开口:“既谈不拢,不如折个中?” “怎么折中?” 彭传义又静了静,方才笑道:“我家这个案子,邓氏得了大便宜,我那下仆日日来看我,说这洛阳荣家,借我的案子搞了大事,那个什么洛阳第一纨绔的贵妾娘,也趁机升了妻位……我对这件事很不满。” 兜帽男脸隐在暗处,姿势不变,等着他后面的话。 “这样,你要能把这荣家贵妾弄下来,将其打回原形……不,比原形更惨,我就相信你有这份能力,也相信你会信守承诺替我翻案,将册子与你……如何?” 兜帽男想了想,心内嗤笑,这姓彭的倒是会找事! 荣家贵妾怎么能起来,里头有多少门道,彭传义这个小地方来的人不懂,只看到别人借其案起来,心中不爽……他这个局中人,却是清楚的。 人家是巴着越王起来的,而自己主子,与越王可是对立的! 彭传义见兜帽男不说话,以为他没听到,便又重复一遍:“怎么样,想好了没!” 兜帽男话音极有深意:“这事……不好办啊。” “好办也显不出你本事啊!”彭传义翻了个白眼,“我要是想要个烧鸡,牢头都能帮我弄来,用册子换这样的事,多不值?” 兜帽男半晌不语,似在考虑。 彭传义却有些不耐烦:“我也实话与你,这牢里你不是头一个来,找我的人很多,可他们都太凶,不如你虽看着凶,实则也没怎么伤害我。想要册子就这条件了,你要觉得不值,可转头就走,我寻别人便是。” 兜帽男,也就是曾经的黑衣刺客,想要册子的心情是十分紧切渴望的。他武功高强,不是一般的杀手死士,上封对他的信任很深,他知道很多,也有紧急情况下做特殊决定的权力。 这么多天的试探纠缠,今日终于有了确切结果,虽然事有点复杂,却不是办不了。而且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万一他走有有别人来,立刻答应了呢? 王家秋宴上的事他深深记着,想要册子的,可不只他一个! 根本没想多久,兜帽男就应了:“好,我就把这事给办了,让你看看我的厉害!说好了,荣家那位一下马,你就先把册子予我,我再谋你翻案之事!” 彭传义笑道:“你放心,我说话算数!” 兜帽男被逼着应下这样的事,还是有些不甘心,走前狠狠剜了彭传义一眼。 彭传义却很高兴,笑的那叫一个灿烂:“我等着你,早传佳音哦——” 待人影消失,他才软软靠在墙上,右手抚上左胸——那底下,是他疯狂跳动的心脏。 和危险人物说事太吓人了,还好崔爷教了他。 如今他的事已办完,崔爷……什么时候能救他出去? …… 两日后,蔡家老太君过寿,请了整个洛阳贵圈,气氛十分热闹。 蔡家也是洛阳八小世家之一,蔡老太爷是个响当当的草莽汉子,当年追随宇文帝打天下,又助先帝杨蒙开疆拓土,前几年已去世,如今家里辈份最高的就是这位老太君了。 蔡家出身草莽,没什么底蕴,功劳却甚大,还送了女儿入宫,这个当年的女儿,便是如今太康帝册立的贤妃蔡氏,也是就是平郡王生母。 这位老太君,平郡王该唤一声外祖母。 可惜这日平郡王小恙,担心过了人,没去参加寿宴,只备了厚厚寿礼。 蔡家并不介怀。一来平郡王是皇子,身份尊贵;二来虽则今日特殊,但往日里平郡王也常来,两边并不疏远,因故一次不到着实没什么。 这样热闹事,王谢那样的世家可能不大愿意参与,荣家这样差不多地位的人,却是要凑个热闹的。 荣炎彬生母甘氏这日非常兴奋。她熬了二十多年,才扬眉吐气坐上正妻位,非常迫切的想重回交际圈,恢复往日荣光。蔡家老太君寿宴是最近第一桩热闹事,她打定主意要光鲜亮相,让所有人记住,她甘氏,是荣家主母,正妻!!! 可世易时移,圈子已经不是她未阁前那个手帕交圈子,主母们交往起来心机更深,话里话外隐意更多,也更挑剔。 她成了正妻是不错,□□家和她那儿子……呵呵。 甘氏受了好些冷眼,心里异常不忿。 偏偏蔡家那个来自寒门的媳妇伶伶俐俐,长袖善舞…… 明明出身不如她,长相不如她,学识不如她,比她还老,夫家也是个表面光的! 她就酸了两句。 可她没想到,这蔡家媳妇是个受不得气的,立时给她怼了回去! 甘氏自认如今身份不一般,谁人都说不得她,更何况宴席东道,哪有这般待客的?她怒气压不住,便也回了嘴。 蔡家媳妇冷哼一声,就发大招了,什么难听说什么,打人打脸骂人揭短,上来就说甘氏不配坐在这,什么正妻平妻,她就是个妾! 甘氏哪里受得了,桌子一拍,就撕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委屈对手指):我只想抱抱你,你却拿水瓢砸我。 俣美人(眯眼):嗯?敢不敢实话? 太子(吞口水):……我想睡你。 俣美人(抄起手边东西砸):滚! 太子(抚额):以前犯的熊,都是脑子里进的水……求问,媳妇要怎么哄,在线等,急—— 谢谢书箱C大大投喂地雷!!~(≧▽≦)/~ 第128章 坐看掐架 蔡家, 洛阳八小世家之一, 平郡王外家, 仙逝的老爷子曾是开国功臣,圣上荣宠有加。 可这蔡家,看着花团锦簇, 实则早就没了实权,族人小辈便是做官, 也是闲官,因有个皇子外孙才备受关注。蔡家无甚底蕴, 家风彪悍,别说世家, 一般人家也少有看的上,所以结下的姻亲都不是什么大家嫡女,风格么……也略彪悍。便是嫁进来前不彪悍,日子久了,耳濡目染的, 也彪悍了。 可性格彪悍不代表人傻智商低没追求,人性这个东西, 就是越缺什么,就越在意什么。 蔡家表面光,就更要面子,要人尊重,最不喜欢被人瞧不起。 荣家这贵妾甘氏,出身的确不错, 是望族嫡女,没嫁人前,在这帝都洛阳,基本上是什么重大宴席都去的了的,没特别理由,不会有谁故意针对得罪,可她自甘堕落,珠胎暗结与人为妾,谁还愿意搭理她? 就算现在搞成了正妻,荣家认,荣家族人认,与荣家交好有关系的认,可别人凭什么也要认?明明数日前还是个不能出二门的妾,今日就能与众宾客坐在一起了,她身份是高了,与她一处坐的若是太和气太愿意结交,岂不是自降身份? 偏她一朝冲天,也不知收敛,像要一抒郁气似的,鼻孔都朝天了,还酸蔡家主母,她酸的着吗! 没出阁做姑娘的时候是得捧着敬着,如今两家身份地位差不多,蔡家媳妇才不怕,左不过一个一朝得势就猖狂的妾,敢瞧不起蔡家,不撕你撕谁? 撕重了是替荣家,替世家教教你规矩,撕轻了才是瞧不起你! 甘氏也是个心气高的。未出阁前,她算贵女,虽王家那样的世家嫡女不大愿意同她做朋友,可王家若有大事摆宴,不会不给她递贴子,皇亲宗室,便连宫里,她也是去过的。 她是大家嫡女,在父母宠爱下长大,也不是没教养的,偏年轻时为情痴,不顾一切与人为妾。二十年的时光蹉跎,荣家的家风习惯,做妾的规矩,必须学会的内宅生存法则……一点一点,她被岁月打磨改造,已然没了当初做嫡女时那些眼光智慧,行事作为与普通的妾氏无甚差别。 逢迎男人,争宠,心胸狭窄,目光短浅,甘氏全学会了。 做正妻主母是她心尖上一根刺,这么多年,忍了这么久,心愿终于得偿,她哪还记得要谨小慎微低调行事,她恨不得高高站到所有人面前,让她们好好看看她! 她要穿最正的红,裙上要绣最华贵的牡丹,头上要戴纯金镶红玉的首饰,要美美的,让所有笑话过她的人统统闭嘴! 她还要捡起以往本事,长袖善舞,替夫君拉来最好的关系,要助荣家蒸蒸日上! 这头回亮相这么这么重要,偏蔡家媳妇跟她过不去,她不过随意挑了两处眼,也没旁人知道,这女人不干了,上来打她脸! 什么叫她不配坐在这里?她已是妻,不坐在这坐哪儿?蔡家就是待客的?还平郡王外家呢! 甘氏火气一起来,也口不择言,讥笑蔡家日薄西山,驴粪蛋子表面光,现在看着好看,实则没几个实差的,要不是有个平郡王外甥撑着,谁会来?今儿个平郡王好像也没来呢,该不会放弃蔡家了吧!啧啧,今年办宴尚能热闹,明年估计门庭冷落,连鸟雀都不登门了! 蔡家媳妇一听这话火气更大了。瞧瞧,这说的是什么?什么叫驴粪蛋子表面光?甘家嫡女,几时竟连这市井泼妇骂人的话都学会了?真是粗俗! 再者,平郡王是皇子,要去哪儿,干什么,难道都要与你一个外妇交待?这样明目张胆咒别人家,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蔡家媳妇是个彪悍的,彪悍在性格,不在比拼市井骂街的话,好歹她也是书香门第出身,怎会骂‘驴粪蛋子’这样的话?她更会的,是拐着弯不带脏字骂人! 甘氏经年心愿得偿,今日是露脸来的,不是丢脸来的,蔡家媳妇欺人太甚,她冲动之下,一个没忍住,竟上了手! 蔡家媳妇愣了一愣,女人们小气,口角是常有的事,可真正打架……却很少。反应只慢一瞬,她就被甘氏扑住,脸上抓出几道口子。 她怎肯干?立刻扯住了甘氏头发—— 众人反应略慢一拍,现场已不可收拾…… 不可收拾,也要收拾的,立刻一堆人上前,拉的拉,劝的劝,还有人从中周旋,把这事揭过去。 可双方丢了这么大面子,愿意这么揭过去么? 蔡家还好,正在办宴,不能中途乱了,老太君的心情面子都很重要,而且蔡家百无禁忌的家风不是一天两天了,蔡家媳妇回房收拾了下,重新净面梳发换身衣服,又能出来忙了,旁的事,宴后再说。 甘氏却受不了。她好容易盼来的一天,重整面貌重新出发的一天,就闹了这么大没脸,怎会不气?她一边通知娘家,一边给荣家带了信,就这么哭哭啼啼进宫告状去了……瞧不起她甘氏,就是瞧不起荣家,瞧不起宫里的荣婕妤! 此时距事情发生没多就,平郡王正在‘养病’,越王正在忙碌,宫里的大人物都不知道出了这么件事。 甘氏是荣家人,告状么,当然直接去找荣婕妤。荣婕妤听完,觉得这事着实不好办。 她在宫里并不像家里人想的那么好,得费尽心机帮贵妃办事,更得用所有智慧努力讨好伺候皇上不被贵妃知道,外人认为的她‘权力很大’,‘很受宠’,其实都是皇上和贵妃给的,她并没有多少自主权,更别说管外头的事了。 甘氏这次借案子起势的事,是她从贵妃那里求来的,结果这一亮相,就惹来这么大麻烦,贵妃越王会不会不高兴? 可自家的事又不能不管…… 荣婕妤阖眸想了半晌,觉得得给自己找个好理由。 想好后,她叮嘱了甘氏几句,就带着人往田贵妃的宫里走了。 贵妃召见,荣婕妤带着甘氏乖顺行了礼,问了安,小小使了个眼色,甘氏就委委屈屈,避重就轻的把事讲了一遍。重点说蔡家如何如何膨胀自以为了不起,如何仗势欺人自家举宴都要撕打客人…… 田贵妃听的直皱眉:“真动手了?” “臣妇不敢说谎!”甘氏赶紧侧抬高头,把颈后伤痕亮给台阶下站的嬷嬷看。 嬷嬷验了,冲田贵妃轻轻点头,田贵妃声音不怒不喝,声音仿佛不急不徐:“如此,这蔡家媳妇是过了些。” 荣婕妤眉睫微垂,温温柔柔:“寻常人家过日子,怎会没半点口角?不过遇到这么点事,这孩子就冒冒失失往宫里闯,着实是错了,妾已训过她,还望娘娘不要介怀。” 贵妃慢条斯理喝着茶,粉色指甲融着暖光,并没有说话。 荣婕妤捏着帕子,略有些不安:“妾带她在您这里絮叨这么一番,也不为诉苦……”她叹了口气,似是破罐子破摔,“妾就是担心那头——是不是有什么心思了。” 她快速看了眼蔡贤妃宫殿的方向,才跪下来叩头请罪:“许也是妾眼短想多了,还望娘娘念在妾忠心的份上,勿要怪罪!” 田贵妃没罚荣婕妤,没责甘氏,也未做任何表示,请她二人离了宫。 大殿静了良久,贵妃唇角才绽出一抹嘲讽的笑:“不管谁各自心里打什么主意,那荣贤妃,本宫看着着实不顺眼……去,叫她来。” …… 很快,宫里就传来消息,田贵妃把蔡贤妃斥了一顿,罚她禁足,跪着抄书,为已逝皇太后祈福。 蔡贤妃就病了。不是耍心机争宠那一套,是真的病了,病的特别厉害,太医们诊完脉都连连摇头,隐意颇深。 而宫外,造成这件事起因的蔡家荣家,更是处在风口浪尖上,无论干什么,都能引起一波舆论高|潮…… 崔俣却心情很好,抱着小老虎撸毛也不嫌热,还担心小老虎热,拿扇子给它扇。 “果然那黑衣刺客是平郡王的人!” 杨暄颌首。 先前不确定,现在看事情走向,也确定了。监牢里彭传义刚同黑衣人谈好条件,这边平郡王外家就跟甘氏干上……不过敢这么用自己的人:“平郡王很有胆。” “是啊,赢了固然好,败了自己都会受牵连。”崔俣笑眯眯捏着小老虎的肉垫,“不过蔡家情况特殊,这甘氏也是性子不好,赢面很大,平郡王很聪明。” 杨暄并也不喜欢听崔俣夸别的男人,尤其他兄弟,眉心微微皱起:“这火已经烧的很旺,我的人皆可以按兵不动。” “没错,事情这么顺利,一点不用你添砖加瓦,让咱们的人准备准备,马上就能上这第一道折子了……”小老虎调皮的舔崔俣手心,崔俣心情甚美,抱住虎头重重亲了下额头,还拉长声音,跟哄小孩子似的同它说话,“不提太子回宫,只请重审彭传义案……对不对啊小阿丑?” 小老虎相当配合,十分有气势的“嗷呜”嚎了一嗓子,扑到主人身上挨挨蹭蹭。 崔俣被它舔的痒:“哈哈不要了……阿丑走开……” 杨暄额头青筋都要蹦出来了,大手拎住小老虎后颈毛,眼神冰寒的看着它:“不许吵你主子,自己出去玩。” 小老虎才不怕他,张开大嘴,冲他“哈”的一声,抗议加威胁:虎大王已经不是小虎了,拒绝被这么拎! 可惜还是抵不过大魔王力气,被关到了门外。 “你跟它计较什么。”崔俣扬声喊蓝桥去陪小老虎玩。 小老虎是个野的,不在房间里也不气,很快找到了其它游戏…… 杨暄看着心情非常好的崔俣,有点犹豫刚刚想的那个礼物要不要上。回顾前两次过往……他想了又想,决定再等等。 …… 平郡王很会玩,蔡贤妃病危,他就不干了,‘撑着病体’,找到了太康帝御前。 什么也不说,就是哭,抱着亲爹大腿,大哭特哭。 太委屈啊…… 他不怪田贵妃,贵妃掌后宫权,要赏谁罚谁都有规矩,无可指摘,□□家那小妾腆着脸上位,跑到宫里哭诉,让田贵妃左右为难,‘不得不’罚他母妃蔡贤妃,就太过分了。 是,他外祖家出身草莽,没甚底蕴,规矩不足,这些年笑话也闹了不少,他认,可他外祖家只是纨绔了一点点,没做过什么杀人放火,祸国殃民的事啊!凭什么让一个小妾打上门,这么欺负? 那甘氏是……不知怎么的做了正妻,可谁家正妻是这样的,到别人家作客一言不合就动手的? 蔡家没规矩,这锅他背,惹了事他也愿意担份责,甘氏夫家,荣婕妤伺候的好,皇上要赏,贵妃要给面子,他都没意见,让他这个皇上亲自上门道歉他都愿意,为什么一定要磋磨他母妃呢? 他母妃有什么错?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下来,是她太安静了没闹,所以活该被欺负吗! 亲爹宠贵妃,疼越王昌郡王,一切都给越王备着,压着太子不准回京,压着他不许势大,把他外家惯成了那德性,他都没二话,他贴心,他懂事,他听话,他让路,他什么都不争,什么都不要,这些年表现不够吗?不值得护哪怕一下吗!连母妃都保不住吗! 这顿哭,哭得太康帝心烦意乱,隐含愧疚。 太康帝宠贵妃,偏疼越王,只要长眼的,都能看出来,谁也不是瞎子,这么大了不懂事?这事起了,罚蔡贤妃的田贵妃责任最大,可他想护着贵妃,才没第一时间说话。 结果平郡王并不怪田贵妃,他恨奸人恶状! 太康帝再不喜这个儿子,对平郡王也是有亏欠的。给不了蔡贤妃情爱,给不了平郡王疼宠,这母子俩却很懂事,从不争抢什么,确然也是条条处处给越王让路,表现很乖。 这样乖,值得给点鼓励。 再者这儿子将自己压的太也低了,堂堂一个郡王,皇子,竟然愿意给一个妾升的妻赔礼道歉,是说他这个当皇上的无能吗! 太康帝非常气愤,当下就摔了杯子,发话说要好好发落甘氏。 结果平郡王刚走,圣旨还没下呢,越王就来了。 越王更会哄太康帝,好好说了说这次的事,说蔡家风格就那样,有多容易惹人,整个洛阳都知道。这甘氏呢,当年也是望族嫡女,因一时失慎,长辈们又不同意,这才委屈做了荣家妾。这二十年她一直乖巧,族人们看在眼里,与夫君感情又很好,家世也不错,这才提了正妻。此次是升妻后第一次出席重要场合,她非常重视,紧张的吃不好睡不香,被蔡家挤兑,肯定受不了么…… 反正就是,也不能全怪甘氏,蔡家太野蛮。更不能怪他母妃,贵妃掌后宫凤印,万事总要讲个理,表个公平。不过抄点经书,往日里蔡贤妃也不是没干过,四时八节她还主动抄呢,怎么回回都没事,偏这回病的起不来了? 当然,他也不是腹诽别人用手段了,只是针对这件事,吵架有什么用?有那工夫,不如延请良医,好生把贤妃病治好才是正经…… 太康帝觉得很有道理。 然后他就改了主意,两边各打五十大板。 贤妃这里呢,好好养病,赏赐了很多东西,以做安抚。蔡家那里,也没怎么罚,就罚了那个惹事的媳妇禁足,两个月不许出门。至于甘氏那里……并没把她的妻位摘去,罚了很大笔银子,禁了足,还赏了几个颜色不错的宫女过去给他夫君做妾。 太康帝很满意,觉得这些罚看起来都不过分,后宅女子本就不常出门,禁个足着实没什么。甘氏霸了她夫君太久,刚升妻位,宫里就赏几个她不得不接的妾过去,也算打了她的脸。 这结果,越王和平郡王都很不满意,却也只能认。 谁知过几日,又出了幺蛾子。 蔡贤妃为这次的事遭了大罪,别人不心疼,蔡家人心疼,这一日,除了那正在禁足的媳妇,全家尽数出去,去京郊最有名,香火最旺的寺庙为贤妃祈福。 还点了长明灯。 就是这么巧,荣家这日也去了那里!虽然没有当事人双方脸对脸,可仇人见百分外眼红,顶几句委实太正常。不正常的是,不知道荣家马怎么突然惊了,冲上来就撞伤了蔡家主母宗妃,人当场就折了条胳膊! 不但胳膊折了,给宫里贤妃点的长明灯也摔在地上,灭了! 偏这件事发生时,现场很多人,不但有得暇过来的官家家眷,还有平民百姓,走商游人,所有人看的清清楚楚。 有那熟悉的,把前因后果小声八卦一番,得,群众们情绪就激动起来了…… 这一次,平郡王却没去抱太康帝大腿哭求了,哀莫大于心死,什么都没用,他认命了。 他认命了,别人却看不下去,流言日盛,有几个言官不能再装看不见,随意上了两个折子,表示自己尽了职。谁知这两滴水花,却翻起了滔天大|波! 荣家甘氏是越王一手扶起来的,他当然要保,让自己人为其说话。‘尽职’的那道折子,和平郡王暗里经营的人,包括趁机搅浑水的杨暄崔俣的人,朝上朝下,吵的那叫一个热闹! 从荣家嚣张为哪般,到甘氏言行是否得宜,再上升到嫡庶差别,妾能不能升妻,妾生庶子到底可不可以改成嫡出,继承家产。 这边攻击,那边回挡,也不知是谁,主动提起了彭传义案。那边说你看,彭传义的案子就是这么判的,妾能升妻,只要是媵妾就行;这边就回,那这甘氏是媵妾吗?荣家那死了的媳妇姓甘,还是和甘氏义结金兰了啊?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啊! 话题围绕着嫡庶,围绕着彭传义案情之中这一点细节转。转着转着,朝臣们发现,不行,想碾压性打赢嘴仗,得研究研究这彭传义的案子到底怎么回事,那邓氏真的有资格升妻么? 研究着研究着……就发现这案有疑,明明证据不足,怎么就判了?帝都天子脚下,刑部大堂之中,若是出了冤案,可是对大安不利的! 遂有人提议重审彭传义案。 有第一个这么说的,就有第二个说这么说的,渐渐的,话题就挡不住了…… 太康帝十分头疼。 责谁都不是,责越王吧,越王有什么错?不过一件小事,无端端卷进来,怎么就知道会生出这么大|波澜?责平郡王吧,这件事,里里外外最委屈的就是他。 太康帝心里没主意,想说先放一放,等风头淡了再说。 可这种事,整个朝堂百官都参与了,想淡,没那么容易。 …… 崔俣玩着扇子,笑容耀眼又自信:“派人同张松说,是时候上第二道折了。” 杨暄颌首。 他出去一会儿,回来端着一大碗冒着热气的汤。 崔俣很好奇:“是什么?”他凑前闻了闻,眉心微蹙,“有点腥啊。” “你近日辛苦,我让人给你炖了十全大补汤。”杨暄将汤放到崔俣面前,表情十分矜持,好像在等着崔俣夸他。 崔俣黑着脸,甩手将扇子丢到杨暄身上:“你有病啊!” 给成年男子补身的……大半药材都有补精气效果,补精气,就是补肾,补肾,就暗意着——那处不行。 尤其崔俣还看清了里面一条略粗长,一看就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 他出离愤怒的瞪杨暄,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你才需要十全大补汤,你全家都需要十全大补汤! “滚——” 杨暄……杨暄很委屈,怎么关心身体也不对了? 不说这脑子塞住,沟通回路搭错的两人,只说朝堂上,突然又有了新折子。 从嫡庶,妻妾,到祖上传下来是什么规矩,妾永远不能升妻,庶就是庶,永远也不能成嫡混淆血脉;再上升到国家层面,为什么讲规矩,为什么立律法,无规矩不成方圆,一个家没规矩,则家灭,一个国没规矩,则国将亡…… 从这个角度升华,太子当回宫! 太子回宫四字一出,轰的一声,就像火药引线被点燃,就像油酒浇在旺火上——炸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集思广益,到底送什么东西亲亲媳妇才能满意。 越氏&王十八娘(眼睛放光神情坚定):器大活好啊!必然是器大活好! 蓝桥(握拳鼓脸):酸梅汤!主子最近没这个都下不了饭! 小老虎(拍桌):要有软软的白白的毛,圆圆的耳朵,粉嫩嫩的肉垫,爪子拍到主人脸上不会疼哒辣种! 太子(摸下巴思索):所以……孤要戴上圆耳朵,披上毛大衣,缠上仿真肉垫,左手端着酸梅汤,右手爪子拍到俣俣脸上……唔,还得裸着下面,最好吹烫个造型,编几条小辫,再理个妆,精油打底,上气垫CC再擦点胭脂口红? 木同(抚额没眼看):……你还是自裁吧。 谢谢lainchu大大投喂地雷!!~(≧▽≦)/~ 第129章 平郡王上门 夏秋之交, 无灾无难, 各处安平, 朝堂上没什么不得不处理的危急大事,打嘴架争真理便成了件紧要事。 这天下可以太平,朝堂却不能闲着。不管安宁还是紧张, 朝臣们总得让皇上知道他们是有真本事的,总得扶助自己亲友, 干赢看不顺眼处处与自己做对的政敌。 不然正经有事的时候怎么办?看着别人立功受宠升官掌权,自己连汤都喝不上一口么?今日东风压倒你西风, 明日咱就能掌主控权,肉有好的, 财有满的,声望更是能刷刷刷! 遂对于拉帮结派干架这事,朝臣们谁都不会退缩,还斗志满满一腔热血——这可是抢地盘争话语权的大事! 太康帝起初没阻止,也是因为习惯了。手下小弟表现欲强, 还老喜欢争风吃醋,他这做帝王的, 得心胸宽一点,等人们掐累了,他再左右各打二十大板,再赏回糖,用些平衡之术即可。 这群小弟是天下聪明人的集合体,心气又高又傲, 火大时不好硬按,然过不了多久,他们自己就能想明白,届时心生不安,会下意识看他脸色,等他指令。 所以说,这天下是他的,事情最终是个什么结果,也得听他的……那崔半仙说的半点没错! 众臣的确是看皇上脸色行事的,然而皇上面无表情,也是一种态度。这种态度叫默许。 既然皇上乐意看咱们干架——众臣撸袖子的撸袖子,眼放光的眼放光,折子一天比一天厚,写的那叫一个引经据典锦绣华彩,你升华一个度,我便升华两个度,从妻妾嫡庶到祖宗规矩,国法律法家法重审冤案,一直到跪求太子回宫,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天! 太康帝就傻眼了。 他不过一时没注意,怎么又跳到这个点了! 可是有人浑水摸鱼兴风作浪! 太康帝想想就警惕心起,勤奋了一把,废寝忘食的扑在龙案边看折子,连着两天一夜没休息,眼睛都抠偻了,也没找出什么疑点。 无它,这话题升华的太自然。妻妾不可逆,嫡庶不可混,国法律法不可弃……上升到太子需还朝,简直太正常!因为太子是储君,正宫皇后所出,正经嫡子,代表着社稷正统!且太子身负宇文皇族一半血脉,杨家这天下,再和平过度,也是从宇文家接过来的,不管从哪个方向看,太子都是这大安最合适的承继人! 当然后面这话,臣子们不敢说,太康帝态度摆的明明白白,谁敢多嘴?这次请太子回宫的话,也是因为两边干架,逼急了,这才想出这一条强有力的攻击武器,并非真就支持太子上位。 这朝堂里,还真没太子的人。 太康帝手捏眉心,叹自己关心则乱。太子远在长安,无人教养辅佐,怎么可能懂经营朝堂势力?怕是连深一点的门道都看不出来。 话题上升到这种程度,始料未及,若早知道,他早发话治人了。甘氏妾升妻,彭传义冤案重审,哪个有太子回宫四字之重! 可如今后悔也晚了…… 风口浪尖时,每句话都得慎重,太康帝虽自信可以掌握朝政,可他也要脸,不想史书上留下不好的名声。关着太子不让回的事他已做下,这时若大剌剌出去放话说朕偏不要太子回宫,朕就是想换了太子……就是自己作死了。 还是冷处理吧。 等过段时间,事情淡了,自会有人觑着他脸色反对此事,理由必定还提的冠冕堂皇十分合理,届时他只要勉为其难的应下就好。 反正恶的都是朝臣,他这个皇上是明君,但有一点微不可察的错处,也是佞臣引导…… 可这一次,他的经验之谈没有奏效。 大臣们见皇上再次‘默许’,同样的折子上的更多。 回为这里面埋有各种思量。 太子回宫之事,四年前曾有过一波讨论,数日前也有过奏折,却都被压下,如今再度提起,一而再再而三,是否有什么隐意? 这马上就是八月中秋,中秋节是众家团圆的日子,皇上是不是也想念太子,想团圆了? 诚然,这些年皇上偏爱越王,大家都看的清楚,可太子都长这么大了,也没什么势力,并不挡越王的路,而且皇上年纪也大了,人老了,就念旧么…… 皇上此次必是真心想召太子回宫的! 自以为摸到太康帝心思的大臣像打了鸡血一样,折子笔伐更加犀利,字字泣血,仿佛为这大安江山操碎了心。 朝臣们闹的厉害,事情总会往外传,不出几日,洛阳大街小巷也开始谈论此事,舆论风波前所未有的热闹! 当然这也怪不得百姓,朝堂之事不是秘密,总不能不让人谈论说话吧!而且这事是由彭传义案引出,彭传义案呢,事涉后宅妻妾之争,还有当家男人死的命案,神秘色彩重重,许多人见过刑部初审时邓氏柔媚风情,记忆深刻……总不能拦着百姓们八卦吧! 没想到这事还能带起太子回宫之请! 四年前大街小巷传来的童谣似乎还响在耳畔。虽然不知道是谁编的,是不是有意夸太子,但百姓们是迷信的,他们认为不懂事的孩子也能知道太子,记住太子,夸奖太子,那么太子就是不俗的! …… 事情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越滚越难解决,太康帝是真愁了,也无心去后宫跟美女玩了,连睡觉都不安稳,恨不得眼前劈开一道光,想出个极好的应对之法! 越王和平郡王脸色也是黑黑的。 皇子年岁越长,心思越藏不住,太康帝当事者迷,这俩兄弟却门清。他们俩干架太正常,这后宫前朝,他们玩的不要太溜,你有你的本事,我有我的门道,各种造,坑别人,同时避免别人坑自己,任何事,第一个念头是如何争取更大的政治资本,谋下最多好处。 这件事,越王是为了册子,想借荣家的事敲打彭传义——本王有这样本事能量,要不要从,你看着办。平郡王也是为了册子,他的人已经和彭传义谈好条件,只要把那荣家甘氏搞下去,册子就到手了。 谁知事情发展来发展去,出了这么大乱子,什么甘氏,什么彭传义,这时谁还管?连越王和平郡王心思,别人都不顾忌了,直接跪请太子回宫! 这宫里有他们几个皇子,已经够能斗了,让太子回来干什么?加入战局一块争么! 朝局就这么大,资源人脉就这么多,再多一个抢,自己谋到的不就少了! 他二人不但不愿意太子归朝,还非常诧异明明掌握在手里的事,怎么就变成了这样?累的父皇还心情不好,看他们的视线里总带着不满…… 不行,必须想法子快稳狠的解决这件事! 最好抢在‘好兄弟’前头,在父皇面前露个脸,拔个头筹! …… 宫中朝野,市井街巷的消息一条接一条,纷纷杂杂的传进了洛阳城一家非常不起眼的客栈。 崔俣一条条整理完,思索过,手里扇子一转,玉坠在空中划出一道翠色残影,映着绯色的唇,玉色肌肤,难描难画的眉眼,更显灵动鲜活,灼人心目。 他唇角弧度也很特别,似笑非笑,像满意眼下结果,又像对后续发展充满期待。 “到我的战场了呢……” 这话很轻,眸底灼灼战意却相当浓烈,好似他早知道前方会发生什么! 门‘吱呀’一声轻响,杨暄进来,眼瞳略往下一撇,就看到一桌密密匝匝的消息纸片:“怎么还看这个?”他走过去强行把东西收起来,拉崔俣坐到一边,“你该休息。” 事情已定,崔俣并没什么要特别关注的,任杨暄拉到一边,转着扇子笑眯眯看着他,很是乖顺。 杨暄视线从崔俣仿佛带钩子的眉眼,滑到翠绿翠绿,似汪着一汪水的通透扇坠,心尖略痒。 这披着好看兔子皮的小狐狸,见天撩拨他,看起来要多乖顺有多乖顺,实则但凡他靠近一点,就呲出小尖牙,闹着拒绝…… 就会欺负他!仗着他喜欢他,惯着他! 可是……他就愿意惯着,哄着。 只要这兔子能开心,怎么折腾都行,让他掉肉都行! 太子杨暄叹了口气,指尖留恋不舍的抚过崔俣腕侧细软皮肤:“不许闹。” 崔俣眨眨眼,很是无辜:“我怎么闹了?” 杨暄叹口气。耍嘴皮耍手段他都干不过这只兔子,唯一厉害的只是脾气,可他又不想像以前似的踢墙踢桌子走人,又幼稚又丢人……索性不辩,只说正事,“河帮出了点事,我得出去一趟。” 崔俣明白,这话的意思是担心自己,担心他不在的时候,自己这边出事。 “近日无事,我亦不去哪里,这里很安全,你无需记挂。” 崔俣心内也有担忧。昨日他又感觉了一次,异能提醒他与杨暄有小险。可这个小险,是他与杨暄一起,所以杨暄单独外出,应该……是没问题的? 为确保万无一失,他又微微阖目,只感觉杨暄此次出行顺利与否,答案是肯定的,一点危险没有,非常顺利。 他就放心的放行了:“早些回来就行。” 杨暄颌首,看着崔俣近在咫尺的唇,很有些绮念,可他知道崔俣不会允许…… 静了片刻,杨暄还是没忍住,仗着自己会武,而且马上出去没两三天回不来,迅速上前,在崔俣唇间偷了一吻。 一触即离。 让崔俣连发脾气推开他的机会都没有! “你——”崔俣眼睛睁圆,这也太无赖了! 杨暄没打算硬顶崔俣脾气,亲了就跑,都没往门走,直接就着窗户就跳出去了,一边往外走一边打出吹哨,命令属下跟他走,几息工夫,人就没影了。 崔俣:……为了亲这一下,你也是拼了。 崔俣决定不生气,再气那熊太子也不会立刻回来,还是干点正事好了。 接下来,要怎么玩呢? …… 第三日午后,天色阴沉,乌云漫卷,看起来像要下雨。 天气不好,路上行人便少,往日热闹气氛也不在,处处都很安静。 崔俣懒懒握了本书,坐在窗前,就着外面几丛翠竹小景,有一页没一页的翻。 就在这气氛安静慵懒的时候,木同突然敲门进来:“主子,平郡王来了。” 崔俣目光一凛,脊背挺直,转而唇角勾起一抹弧度,笑意在眼梢荡开:“到哪儿了?” “两条巷外,一盏茶工夫可至。” 崔俣又问:“杨暄呢,回来没?” “尚未接到消息。”木同请示,“主子可要离开?” 若要走,现在必须要动了。 崔俣笑意更盛:“为什么要走?我正等着他呢。” 木同在外历练多年,不仅武功高强,心思也是颇深,可崔俣这句话,他却没懂。等着平郡王?为什么?明明以前和此人并无来往…… 不过不懂没关系,这不是他该关心的事,没准看一看,他就懂了。 木同眸色如电,犀利往窗外一扫,心下迅速算计一番,方才再次开口:“太子留与您的人,不管暗卫还是河帮,都太乍眼,平郡王身边必带有皇家培养亲卫,这些人不能露面。不过您放心,有属下在,任何人伤不得您!” 崔俣也有此想,当下点头:“你速去与他们交待一番,任何情况,不可露出身形,显于人前!” “是!” “此番,就辛苦你了。”崔俣微笑看着木同,眸色温柔。 木同咧嘴一笑,往日的痞气又露了出来:“您就放心吧,属下再把小老虎哄来,保您没事!” …… 木同所料果然不错,一盏茶后,客栈独立后院小门被敲开。 平郡王非常有礼,并未直闯,笑眯眯说了自己身份名号,让人传话。可这不像逼迫,又与逼迫何异?皇子啊,谁敢拒于门外? 遂平郡王很快被请进崔俣花厅。 “见过平郡王殿下——” 平郡王非常平易近人,快走几步,把欲行大礼的崔俣扶住:“我与先生不是第一次见面,也算熟人了,先生如此生疏,是怪我此来唐突么?” “不敢。”崔俣微笑指引,“殿下请坐。” 二人落座,平郡王先夸了这地方,花儿好,草儿好,装修好,摆设好,哪哪都好:“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先生睿智啊。” 崔俣谦虚:“在下惭愧,修行不足,入世历练耳,万万当不得此赞。” 他受了平郡王的夸,却没有礼让回去把人家也从头到脚夸一遍,看起来好像略失礼,平郡王却一点也不在意,好像崔俣对他有礼,肯这般与他肯谈,他就很高兴了。 “四年前长安梅宴,舍弟昌郡王顽劣,不知先生身份,多有得罪,甚是失礼。我本欲替舍弟道歉,苦无时间,只留了字条给先生……这四年来,我是日夜渴盼,希望先生给个回音,可惜终得不到先生一字回复,心内很是失落。”平郡王长叹口气,眸底隐隐透着激动微光,“还以为先生厌了我,不欲再见,今日能一桌饮茶,我心甚慰啊!” 崔俣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梅宴当日,他利用异能,展现了一番神棍本事,这平郡王是个看着温和实则有主意的,避着人特意找到他,给了个纸条,说是他在长安置的产业,有任何需要可去那里。 平郡王还送了他个人情,告诉他蓝桥去处,让他顺利寻到蓝桥。 就是不知……当时蓝桥的失踪,是否也与平郡有关。 因当日使用异能过量,副作用来的很快,他很快昏睡过去,几日后醒来,手里攥的纸条早已不知道,不知道是丢了,还是混乱就医时被人拿了。蓝桥之事,因为过去几日,也不好追查,至今未能确定是谁动的手。 可崔俣思忖,不管是谁,同平郡王少了不干系。 “是在下的错,”崔俣轻叹一声,“那日事情太多,在下这身子不争气,竟晕了过去,我那小厮也受了伤,不如往日伶俐,那字条,不知什么时候丢了……那日前事,在下全然未放在心上,不知殿下如此认真,等着在下回信,还为此烦忧——真是失礼。” 崔俣又欲行大礼,平郡王再一次扶住他,笑容很是释然:“你不生我的气,我便放心了。” “殿下乃皇子,万人之上,地位超然,却有此平易亲和心态,实是大安之福。” 见到平郡王一次没跪,崔俣很满意,随口夸了平郡王几句。平郡王更是高兴,还以茶代酒,与崔俣连干了三杯。 崔俣:…… “先生既与我如此亲近,并不外道,我便也不藏着掖着了……”铺垫这么久,平郡王终于摆出一个落寞表情,开始要说正事了。 崔俣正色:“郡王请讲。” “你虽远离朝堂,一些事应该也听说过,我那越王兄长……”平郡王苦笑,“实是欺我的紧。” 崔俣露出诧异之色:“这……血脉至亲,何以……” 平郡王摆摆手:“往事桩桩件件,若都提起,怕是几日夜都说不完……实不相瞒,我前几日听父皇偶然说起你,私下问到你住这里,贸然来访,实是想讨你个主意。” “殿下想请在下算策。”崔俣笑了,这一笑,眸底慧光灼灼,亮色逼人。 平郡王很是惊艳了一下,怔了一怔,才正色拱手:“我不想以势压人,也不想以四年前之情分逼你,若你不愿,我亦无法,只能……在那深宫幽暗里继续挣扎了。” “在下修的是红尘道,所遇所见皆是缘,殿下若信我,可将事情仔细述来,”崔俣拱手回礼,“委屈什么,气什么,想解决什么,心中可有策……在下之能若能帮到殿下,自无保留,若帮不到,在下亦会明言。” “先生痛快!” 平郡王平复了下略激动的情绪,方才缓缓开口:“不知先生可听闻数日前刑部公审,文城郡彭家彭传义一案?” “此案街巷传的很广,在下岂能不知?”崔俣目光微动,“莫非殿下之忧,与此有关?” 平郡王点头:“先生睿智。” 他沉声静气,把事情说了一遍,说彭传义案后,其父妾室升了妻位,越王便借此机会,帮荣家妾氏甘氏,也如此操作,升了妻位…… “别人家的事,与我无关,越王要怎样,我也管不着,可这甘氏着实可恶,竟到我外祖母办寿宴时闹事,还伤了我小舅母!” 平郡王十分激愤,“伤了人还不算,她恶人先告状,去宫里好一顿闹,逼得贵妃罚了我母妃,我母妃身体弱,一下病的起不来了!” 他沉痛悲声,诉了太康帝怎么怜他,却被越王三言两语挡回,可怜他母子受罪,无人相助。这荣家还不肯罢休,在越王支持下,追到庙里伤了他大舅母,还把大舅母给他母妃点的长明灯给砸了! 反正桩桩件件,都是越王对不起他,他最委屈。朝臣们不知为何也跟着闹,由这些事起,说到嫡庶家国,升到太子必须回宫的高度,这发展本不是他推动,可也算于他有关,再加上越王添油加醋,父皇就对他不满意了。 本来就活的跟小白菜似的,悲伤那么大,这下再被父皇厌了,以后可怎么过?越王正虎视眈眈把他往下压呢! 所以他今日来,是想在崔俣这里求个策,眼下他怎么办才好? ‘太子回宫’四个字几乎成父皇心病了,他要怎么表现,才能挽回一二局势,至少不让母妃陪着他受苦?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清风明月大大投喂地雷!!谢谢麻小惠大大投喂手榴弹!!~(≧▽≦)/~ 第130章 越王上门 平郡王语速极快的把事诉完, 房间里骤然安静。 杯中茶水下去半盏, 窗边赏瓶里粉荷花瓣凝着水珠, 鎏金异兽香炉升起白烟平直……连丁点风都没有。 平郡王眉睫垂下,稍稍有些尴尬,好像有点太急切了? 不过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今日来, 存了双重目的,一是崔俣本事他早就见识过, 很是信服,终得机会, 他想看有没有深交招揽的可能;二是为试探,看崔俣心性如何, 有没有朝堂行走的本事,有没有被别人先行一步招揽。 他得到的消息里,崔俣在王家秋宴偶遇越王,之后又在街头‘偶遇’父皇和越王。都是宫里玩心机长大的,他不信越王没跟崔俣有过交集。 可崔俣有没有受越王所请, 谁也不知道…… 他认为崔俣不会这么快下决定。崔俣有这身本事,不管懂不懂朝事, 都是各方想要结交招揽的人物,只要不傻,就该懂得坐地起价,起码货比三家,再慎重做决定。 而且他态度急切一点也很正常。 这不是什么密事,不是要造反杀人设什么套, 而是他忠心又孝顺,急父皇所急,苦无办法,才想着过来求助。再者他的确委屈,被人欺负了没处说,诉一诉苦很正常。 皇子也是要人际交往的,此次崔俣处一行,他不怕任何人知道。 至于这一点点尴尬…… 位高权重者有套特殊的破解方法,就是假装尴尬不存在。 平郡王声音柔润,眸底隐含期望:“先生可有良策助我?” 崔俣先是长长叹了口气,叹的的平郡王心下‘咯噔’一声,莫非—— “非是在下不愿相助,只是能力有限,至今只占凶吉一道有些心得,旁的却是……”崔俣眉目平直,“殿下若有了主意,说出来在下占一占,可知结果好是不好,殿下若没主意,在下却是无法指路的。” 原是如此。 平郡王眸色微敛,回想着手下打探到的崔俣消息,确然,崔俣能力很不错,能占得过去,占得未来已经或必将发生的事,借些提醒别人注意迎接或避开,他本人却是没给任何人出过主意的。 是不懂?不够聪明?还是不愿意? 不管是哪一个,即便崔俣一辈子禀持此本性,于他而言,仍然是有用的。 能预知未来,便可应机择计,很多事便有了把握! 平郡王眸底光芒闪烁,换了个问题:“那此次朝堂动向,父皇决断……” “殿下还是太高看在下了。”崔俣手中茶盏放到桌面,发出清脆响声,“世人命运不同,越是位高命贵者,推演越耗心血,朝事乃当世朝臣共天子一同推动决策,单一人尚且很难,何况多人?在下修行不够,能力远远未及。” 平郡王恍然:“是我想岔了……”他轻叹口气,看向崔俣的目光略带歉意,“非是有意为难先生。” “也是在下无用,怪不得您。”崔俣微微拱手行了个礼。 平郡王微笑摆手,示意这段就此过去,大家都不必再客气了。 这一次,他很是安静,只捧杯喝茶,并不说话,一时间很有天家皇子气派,与之前判若两人。 崔俣目光微闪,指尖滑过茶杯沿,声音略轻:“在下虽不懂朝事,史书却也翻过几本,天家子,看似尊贵无双,实则行路艰难……殿下一人行走确是辛苦,不似越王爷,有兄弟帮衬。” “是啊……”平郡王眸色微深,捏着茶盏的力气不小心增大,指尖泛着白,“我四弟昌郡王虽自小顽劣淘气,却很是得皇上宠爱,也知道爱惜哥哥。” 拜此人所赐,他不知道多受了多少委屈! “朝臣再怎么样也比不过兄弟,若能也有人帮到殿下就好了……”崔俣语速极慢,似乎一字一句,带着某种特殊韵律,深深敲进人心底。 静了一静,他才又清咳一声,自嘲解围:“在下真是昏了头,当今圣上子嗣不丰,这皇宫里,只有越昌及您三位皇子,到哪里寻另一个亲兄弟?” “是啊……” 平郡王跟着浅叹。 叹着叹着,他突然目光一亮,心底翻起诸多思索,怎么会没有亲兄弟?不是还有太子么! 朝局至此,于他已很是不利,再这样发展下去,他也别有什么想头了,不多久就被越王弄死!若太子还了朝……他可拉拢,一同对抗越王! 就算太子不愿意与他站在一起,帮不上忙,可也能搅浑水啊!越王要陷害他,他还可以拉太子背黑锅啊!就算越王放大招,他跑不了,至少也能拉太子一起承担! 这念头一出,平郡王心里就在警示危险,想是想的好,万一引狼入室了呢? 他眯眼看着崔俣:“先生是在提醒我……联合太子么?” 崔俣十分惊讶,一直无甚过大表情的脸这一刻情绪十分明显,眼睛都睁圆了:“殿下怎会这般想?在下从未见过太子,不知太子为人,如何会有此建议?” 平郡王冷静下来想一想,也是。崔俣只是因他诉说,叹他经历际遇,并没有提太子一个字,是他自己突发奇想,想到这个方向。 崔俣未涉朝局,没有靠山势力,可再傻,也知道皇子们争权忌讳什么,怎么会献计给他联合太子? 是他太敏感了…… 到底还是多疑,担心选错了路。 太子野地里长大,无师无友,无人脉无经营,早错过了好好教养的年纪,哪怕回了宫,能做什么?难道还能耍得了自己? 平郡王越想,念头越深,越觉此计相宜。 崔俣却适时指尖轻敲桌面,提醒他:“若殿下坚定此想,在下劝您谨慎。” “哦?”平郡王抬眉,“先生可是有所感?” 崔俣指尖掐了个诀,微微阖眸:“在下方才感知了下,殿下心内想法,于将来可行,于现下却是无益。请太子回宫这话,殿下万万不能劝皇上。” 平郡王心下一跳。他方才的确想着,要不要找个方式劝父皇接太子回宫……原来不行么? 还好崔俣提醒了他! 平郡王起身朝崔俣肃穆拱手:“还要多谢先生提点,否则我必要酿成大错!” 崔俣也起身回礼:“是殿下聪慧,在下实未帮得上什么。” 平郡王对此夸奖就全盘接收了,他的确聪明,否则也想不到这么多! 平郡王此次来找崔俣,是想促膝长谈一番的,可惜话没说几句,他的侍卫就过来了,凑到他耳边说了句话……他神情立刻就不对了,直直看着崔俣,目光里带着不善。 崔俣不解,眉心蹙了起来:“殿下这是——” “越王来了……”平郡王声音很慢,透着冷漠,甚至还有一抹杀机,“你是他的人?” 是否还报了信?否则怎么他刚来不久,越王就找过来了? 虽则他此行光明正大,不怕人知道,可这么撞上越王,心里也是极不舒服的! 崔俣心下一沉,他哪知道越王会这个时候来!若是之前,有人来木同定会通知他,可今日不同,平郡王来,杨暄的人不能动,他身边只木同一个,木同不可能放弃保护他出门四去打探…… 心内思绪急转,一瞬间仿佛无限长。崔俣知道这群皇子们的多疑忌讳,事既如此,他便也不大急解释,而是神色冷漠下来,声音变的疏离:“原来殿下是这般想在下的。” 平郡王一怔,这是……生气了? “在下之言皆出肺腑,殿下信也罢,不信也罢,皆是殿下选择,”崔俣站起来,束手垂眸,“若殿下事了,在下便准备迎客了。” 平郡王就心虚了。 适才崔俣态度如何,他看的清清楚楚,他突然起意要联合太子,崔俣还提醒了危险……哪怕崔俣不愿归他招揽,起码是不愿得罪他的! 现阶段,这些信息已经足够,崔俣必不是越王的人! 至于以后……端看各人手段。 他立刻朝揖手,表情歉然:“是我一时敏感,先生勿要动气。” 崔俣安静良久,方才看向平郡王,深深一叹:“也罢。在下是修道之人,需得清心历练,着实对朝局无意,只听从天意心声,忠心我大安,一切以江山稳固为念。您来是如此,越王来,在下亦是如此,不会漏言,不会陷害,殿下尽可放心。” “这可真是……先生定要信我,我并无疑先生之心。” 崔俣摆了摆手:“殿下无需多言。另,在下再次提醒您,到皇上面前,万勿提太子回宫之请,若皇上有问,只消虔诚真意回答,让皇上知晓这天下是他的,权威能量无可比拟,一切以他念为主,是左是右,是生是死,皆由得他……千万莫多起多余心思。” 平郡王正色:“多谢提醒,我记下了。” 崔俣浅浅颌首:“越王只怕转眼就到,殿下若不想碰到,还是早些离开罢。” 这个倒是!平郡王看崔俣更加顺眼,这人不但相貌气质出众,心肠也很软。 眼下不是交心好时机,他不再多做流连,匆匆和崔俣拱了拱手道别,也不让送,转身带着人出了房间,顺着院子后门,离开了…… 越王来的很快,也非常不讲理,门都没敲,直接推开,大步往里走——正好看到平郡王队伍里最后一名随从离开小院。 他情绪十分不佳,眸底带着怒气,许也是怒气也激,他急着见崔俣,并未太注意这从后门离开的随从。毕竟这里是客栈,人来人往,伙计下人带客人,不清静也很正常。 木同刚刚眼疾手快把房间收拾过,给崔俣重新上茶,越王的脚步声就近了。 “主子。”木同低声唤了下崔俣,眼睛眨了眨,示意人来了。 崔俣微笑摆手,示意他站到一旁。 虽则今日很是意外,但已经搞定一个,这第二个,也必须搞定! …… “崔俣——崔俣可在!” 随着洪亮略急促的声音,越王大步走了进来。 崔俣整肃衣衫,微笑下跪行礼:“参见王爷——” 越王适时把他扶住:“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多礼?又不是在人前!” 不管声音还是表情,都透着浅浅责怪,显然,越王想塑造另一种模式的亲昵感。 “在下惶恐。”崔俣头微微垂着,“君便是君,民便是民,礼不可废。王爷体恤,是王爷心慈,在下却不敢无礼。” 对于百姓来说,皇上是天家,皇子们也是君,崔俣这话说的不错。 可君之一字,对于越王这样的人有特殊意义…… 越王很高兴,拍了拍崔俣肩膀:“你啊,就是多礼。” 崔俣看了眼搭在肩上的手,目光略冷。 这话说的,好像多了解他似的。 不过面上当然不能露,崔俣伸手指着座位方向:“王爷请——” 越王笑着坐过去:“你也坐。” 崔俣从茶具盘里拿出一个杯子,亲手执壶给越王倒了茶:“王爷怎知在下住这里?今日怎的有暇过来?” “父皇赏了你东西,本王又怎会不知你住处?至于今日过来——”越王笑容止住,眼睛眯起,方正的脸因这神色变化多了些威严不满,“还不是本王那二弟,简直欺人太甚!” 崔俣眼梢微垂,敛起眸底情绪:“王爷说的是……平郡王?” “除了他还有谁!”越王怒干了一杯茶。 崔俣又给他续上。 越王自进房间开始,一直观察着崔俣表情,见他不骄不躁,不试图哄劝讨好,也不过于害怕惊惧,对其性情更加赞赏几分。 房间是静的,人也是静的,房间是雅的,人也是雅的。 环境总能影响人,这种气氛下,越王的火气渐渐收敛。 也不用崔俣问,他自己就开了口:“今日本王前来,是想看看你,顺便同你诉诉苦……不知崔俣你是否欢迎?” 他来不可能只是看望诉苦这么简单,崔俣心下明白,微笑道:“王爷光临寒舍,是在下荣幸。” “你可要好生开解开解本王啊。”越王话音很重,很有些语重心长。 此话隐意十分明显:你可要好生给我出主意啊! 崔俣拱手:“在下万不敢当。” 越王也没想立刻就要他一个承诺,顾自开口:“朝局之事,你可了解?” 崔俣垂眸:“倒要叫王爷失望,在下从未涉足关注,对此着实不甚了解。” “嗯,那本王就说与你听听。”越王颌首,“远的说起来没意思,只说近的。本王之烦恼气愤,皆由此来。” “是。” 越王整理了整理思路,问崔俣:“日前刑部大堂开审的文城郡彭家,彭传义一案,你可听说过?” 同平郡王一样的开场白…… 崔俣只好回一样的话:“此案街巷传的很广,在下岂能不知?”他顿了顿,“莫非殿下之忧,与此有关?” “先生睿智!” 还真是一个爹生的,连答的话都一样。 崔俣默默垂头,忍住不笑出来。 越王也把彭传义的案子说了一遍,所站立场极为客观,并不评价彭传义是否罪有应得,邓氏升妻所为是否正确,只说荣家甘氏借此机会也谋了正妻位:“这与本王何干?那荣家宫里有婕妤,最近颇受父皇宠爱,人家自己操作了这事,为何要栽到本王头上?” 说过这波,又说蔡家寿宴上甘氏与蔡家妃争吵动手风波:“两个妇人都太冲动,都有错,众目睽睽之下,无所遮掩,可那甘氏进宫告状了,蔡家没有!本王母妃掌宫权不易,总要给个公平,就似俩孩子打架,别人家找上门了,你总得责自己孩子不是?本王母妃意思意思罚了蔡贤妃,那蔡贤妃就使手段,一回两回的陷害本王母子!” 这还不够,还使心机,拱着朝臣同他做对,生怕皇上偏袒他,提出的名头一次比一次重,什么妻妾嫡庶祖宗规矩家国律法,处处影射他这个王爷不配站在如今位置,要请太子回宫! “二弟委实欺人太甚!跟本王做对也就罢了,本王念他是兄弟,到底不会如何,可他太伤父皇的心了!瞧不出父皇喜欢什么,还瞧不出父皇不喜欢什么么!” 越王眉眼俱厉,说到气时甚至怒拍桌! 桩桩件件,都是平郡王对不起他,不孝不悌不体贴,他尽一切努力尽孝,还被猜忌针对! 他最委屈,尽了这么多努力,为国为父皇为兄弟做了这么多事,一朝被针对,这些全部没了意义,说他不配站在如今位置……悲伤那么大! 如今父皇对着满龙案折子发愁,若真抵不过这波压力,要召太子回朝怎么办! “崔俣你说,本王如今该如何是好?” 所以,还是来问策了。 崔俣表面不动如山,回答与应付平郡王一样:“王爷知晓,在下能力有限,只占凶吉一道有些把握,若王爷心中有主意,在下可卜一卦凶吉,若无……在下也是无法指路的。” 越王对崔俣的调查可谓仔细,一些事也清楚,可——“本王亦不能破例么?” 崔俣顿了顿,笑了:“在下对朝事委实不了解,王爷当真想听在下主意?” 越王想了想,摆了摆手:“算了。”要是崔俣说让他同意请太子回宫怎么办? “本王就是心疼父皇辛苦,底下还这么闹。” “王爷孝义在心,是大安之福。” …… 越王没追问,随意聊着,崔俣也不好奇,陪着他浅谈,就像普通友人。 可崔俣心里明白,越王并未放弃…… 怒拍了一顿桌子,越王心情略略平复,冷静下来,理智也就回来了。他脑子里不停转,想着怎么用崔俣最好……视线越过窗槅,看到外面墙上小门,他突然想起进来进从这道小门离开的人。 好像有点眼熟啊…… 他眼睛眯起,慢慢拿起桌上茶盏,似很随意的看了崔俣一眼:“本王之前,是否有人来找过你?” 今日天色阴沉,像在酝酿一场大雨,就是这么巧,随着越王此话,风起了。 不知从哪个方向卷来,突然一阵凶猛大风,吹的院里树枝狂摇,不知谁家风铃,疯了似的响,传到耳边尖锐躁动,再没往日灵动活泼之感。 竟像是为越王造势一般! 崔俣心本内无惧。他看似一副高人状,万事淡淡不过心,实则一直留意着越王表情,从未放松警惕,越王这一刻神情变幻,他自然也注意到了。 这是起疑了! 以他脑子,不管说谎说实话,都能找到合理应对,甚至解释的方法,可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一桩极紧要之事—— 杨暄! 杨暄出门去河道办事,说好二三日回转,今日是第三日。昨日未归,今日未传来特殊消息,那么今日必归。 如此天色,处处人迹稀少,他必不会愿意戴面具,若正巧此刻回来怎么办! 两位皇子携内廷侍丛到访,为免暴露,他这里河帮的人,太子暗卫皆不能动,连木同都不能从他身边走开出去递消息,杨暄若此时回来,不知越王在此,以为他被人挟制,出了危险……必会杀将进来! 届时与越王碰个对脸,必会被认出! 崔俣心间猛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是了……必是这个,日前他感知到的危险,并非是杨暄和他一起时会出事,是杨暄会因为他出事! 他放心的太早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平郡王(呸):越王那厮气死宝宝了!宝宝好委屈,美人你要助我呀! 越王(呸):平郡王那厮气死宝宝了!宝宝好委屈,美人你要助本王呀! 太子(撸袖子):楼上俩货气死宝宝了,竟敢来挖墙角!俣俣你且看着,孤来救你了! 俣美人(惊恐尔康手):——不,你别来! 第131章 太子上门 天色变化让人始料未及, 刹那间风起云涌, 嘈杂响声处处, 吵的人心烦。 崔俣似乎全然没注意到这些,眸光微敛,脑中思绪快速转动。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尤其直面危机的时候。眼下他几乎已经确定,日前感觉到的, 他将与杨暄一起面对的危机,就在今日, 就在此时! 只一点有误,他以为一定是他二人一起遇事, 结果却并不尽然…… 猛然想到这处,崔俣关心则乱,有那么一瞬间,心中充满惊惧担忧,特别害怕杨暄会因为他行事太冲动, 造成不可逆收拾不了的结局。 可狂风从窗外吹进,吹起他宽大袖袍, 发丝因此飘飞起落,将视野遮有的些朦胧,风铃尖锐声音入耳时,他突然醒悟过来。 杨暄……不可能那么蠢! 诚然,杨暄牵挂他,见他被围, 不确定是否安全,定然心急,不可能避走,还会千方百计潜入,亲眼看到他安全才能放下心。 但杨暄武艺高强,不知遇到过多次生死危机,称的上训练有素,哪怕再心急,也不会不小心,因为若真是危局,他便是崔俣唯一得救机会,保住他自己,方才能有机会保护崔俣…… 越是这种时候,杨暄越不会乱,他会潜进来,也会尽最大能力,保证不暴露! 崔俣放缓呼吸,下意识恢复心境。 没错,定是这样……而且异能预感里,也只是感觉有些不大顺利,有小惊险,却无生命危机。说明这一轮,他与杨暄是能扛过的! 他要相信自己,相信杨暄。 太子如今境况敏感,哪怕一点点暴露可能,他也不想有!那怎么办呢?怎样能不过度使用异能,又能及时知道杨暄什么时候出现,并给予提醒呢?什么样的提醒方式,隔这么远,不见面,杨暄亦能明白? 崔俣心思急转,一呼一吸间,不知道想出多少方法,又立刻否决,继而思索下一个…… 他还必须得一心两用,因为面前有个不好招惹的越王! 越王正微眯了眼,等着他的答案。 崔俣略一想,是了,越王方才问:本王之前,是否有人来找过你? 崔俣微微阖目,眼底慧光闪耀,片刻后又熄灭,再睁眼时,已是一派平静。 “不瞒王爷,方才,平郡王殿下来过。” 这话说的轻淡,效果却似一方巨石砸到平静水面。偏生说话的人表情一如既往安静从容,仿佛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暗波汹涌。 越王回想了下方才见到的人相貌,很快记起,他觉得眼熟,是因为见过,那人确实是平郡王身边行走的! 看着应了自己招揽,又偷偷密会平郡王,如此两面三刀—— 越王猛一拍桌:“你到底是谁的人!” 随着他这一动作,他身后侍卫猛的欺上来,刀拔出鞘! 木同一直站在崔俣身后,之前气氛安静便罢,如今别人亮刀,他哪还会闲站着?立时上前两步,挡在崔俣身前,两手一晃,变戏法似的,不知道从哪拿出一排薄薄柳刃,‘刷’一声脆响,夹在指间,所有刀刃皆对着越王及身后方向! 皇宫里出来的侍卫手中兵器自是不凡,寒光厉厉,一看就知其锋利坚韧;木同虽说动作快的像变戏法,十指间夹满又细又小薄刃像闹着玩似的,可那薄刃刀身弧度,刃面冷光,懂眼的人一看就知道是好货!大东西做的漂亮不算什么,小东西做这么精致才耗时耗料耗钱! 且这薄刃刃面反射光线极为不同,似是泛着幽幽蓝芒,定是淬了某种奇毒…… 这一刻的木同,与方才静悄悄站在崔俣背后的人影不同,他眉扬目厉,像蓄力的豹,像拉满的弓,整个人似乎变成锋利兵器,纵千军万马,亦锐不可挡! 他一人气势,对上皇宫数名精养禁卫军,半点不落下风,谁敢小看! 窗外乌云卷卷,狂风四起,吹的树叶哗哗作响,有那脆弱经不住的,“啪”一声折断,落了下来。 崔俣直直看着越王眼睛:“我以为王爷信我。” 越王眼神与声音一样冷漠,隐隐带了些气恼:“本王亦曾以为,先生可信!” “所以……”崔俣目光静静滑过越王身后一干侍卫,“王爷要杀我么?便在今日,便在今时,斩我于此?” 越王眉心紧皱,没有回答。 似是迟疑了。 崔俣久久候不到回音,阖眸浅浅一叹:“可见,王爷还是心善的。” 被看穿犹豫态度,越王也不生气,挥手让手下退回:“本王自不是随意滥杀之人。”显然崔俣这个‘心善’马屁,拍的他很有些满意。 侍卫们退下,杀机散去,木同自也收了手里薄刃,重新无声站到崔俣背后。 越王表完态,就不说话了,看似神态轻松随意,实则紧紧盯着崔俣,很明显,他不想杀崔俣,还是想听听崔俣怎么解释这事。 崔俣也没让他失望,略一整肃,方道:“在下自认无王佐之才,入世历练,只为得道,所求所望,不过大安稳固,江山万年。修道之人,修一颗心,一点执念,道心坚定,方能大成。为此,在下非平郡王之人,非王爷您的人,在下,是大安朝的人!” “任何于江山有益之事,在下都愿意做;任何与江山无利之事,在下都愿意阻。此话,在下与平郡王亦曾直言,在王爷您面前,同样不会说谎。” 这话有些无礼,因为直接,当面的拒绝了越王招揽,很不给越王面子。可越王听着,初初确实生气,细细一想,又觉得如此正好。 这才是真正的高人! 若心内想法颇多,人品浮躁,随随便便就跟了谁,怎值得他折节下交? “不过本王还是觉得,先生与本王更亲近,”越王眼梢凝着笑意,“先生方才可是自称‘我’了,在平郡王面前没有吧?” 有时过于有礼,是一种疏离,随便一些,才显的亲密。 越王觉得,崔俣与平郡王没半点交集,不可能一下子就亲近……看着崔俣破天荒有些窘迫的表情,他更加自信了,崔俣还真就是同他亲近一点! 他自认是个好王爷,体贴的不再追问此事,只道:“先生虽不是本王的人,本王求助时,也不会不管吧?” 崔俣颌首:“只要王爷不做对大安不利之事。” 越王差点笑出声,他怎么会做对大安不利之事?这大安,将来可是他的! 崔俣不愿承认是他的人没关系,只要愿意帮忙,他怎会计较这点说法? “平郡王方才——” 越王话刚出头,崔俣就果断截断了:“在下不喜透露与人谈话给第三人知晓。” 这是拒绝了。 虽这是个好品质,但越王还是有些不悦。他忌讳自己的话被漏出去,也不喜欢别人不向着他。 崔俣眉心微蹙,修长白皙指尖点了点桌面:“不过以越王聪慧,平郡王在担心什么,您定猜的到。” 越王眼睛一亮,坚定抚掌:“必是太子回宫之事!” 崔俣略颌首,似控制着对越王的敬佩,又似鼓励越王继续发散思维:“与您纯孝不同,更多人担心的,是将来。” 越王果然没让崔俣失望,略思索一番,双眸微眯:“他担心将来没他的位置。” “人的安全感越少,想的就越多,平郡王此次到访,实乃偶然,在下并不知情。”崔俣淡声道,“不过在下肯定,平郡王对您虽有提防,却无杀心,您尽可放心,无需因在这此见过他,便生嫌隙。” 越王怔了一下。崔俣这是在劝他和兄弟好好相处? 还真是悲天悯人。 他对这高人知道的还是太少。总以为调查资料里的东西太假,一个人怎么会那么善良,没有心机,没有欲|望?这天底下,怎么可能有全无私心之人? 如今看来,这样的人还真是有的。 纯净的像天上月,安静的像水中星,方正又忠直,衬得世间所有美好之词。 看来若要使其臣服,得换换法子,威逼利诱那一套不好使。 越王一边想着,一边随口问:“平郡王希望太子回来么?” 崔俣并未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回为他‘不能把平郡王的话传出来’……他眸光微敛,避重就轻:“太子承先帝遗愿,绶紫金印,封为东宫,乃是正统。回不回来,他都是正统,一日握有东宫紫印,一日会被朝臣惦记。” 越王心中微叹,可不就是这个理? 就因为如此,平郡王才害怕,害怕太子回来抢走所有风头,资源人脉;自己才害怕,害怕这么多年汲汲营营的东西失去……那个位置,是所有皇子心中想往,欲念所在! 可它偏生被一个看不顺眼的人生生占着! 于越王而言,这个话题越渐沉重,触不得,碰不得,甚至听一听都难受的紧! 崔俣又言:“平郡王心内忧惧,担心这一日过早到来。” 他声音很轻很柔,从容的像是随意提起,又像藏着什么隐意,话中韵律十分独特,引人思索。 越王在这气氛里,不知不觉就叹气了:“是啊……这一日,早晚会来!” “其实人之恐惧,大多源于未知,就像头上有一把剑悬着,你不知它何时砸下,方才害怕。可若万事了然于心,所有把握在手……比如你将那只剑先行拿下握到手里,或者你约了某剑手于某日某时帮你取下,抑或你寻了吸剑磁石,将其诱下……你主动想办法将局破了,就不会再有烦恼……” 崔俣话音娓娓,似是相劝:“王爷不必思虑过多,心放宽些,车到山前,终会有路的。” “未知……恐惧?” 崔俣又劝:“思虑太多不过凭添烦恼,手里握有什么,才更重要。” 他声音不急不徐,不轻不重,端的是正正好,仿佛渺渺佛音,指示着人们找到正确的路…… 越王双眸微眯,眼珠不停转动,内里全是思索。 ……对啊,太子不回来,就像砸在他头上的剑,未知,即是恐惧。若一直如此,他便一直活在恐惧里,而太子不除,朝臣永不会忘记…… 把这剑拿下来……是了,如果他主动出击,安排太子回了宫呢? 破局……手里握有什么最重要…… 如若他亲自请求太子回宫,并精心的在前方挖坑设计陷害呢? 他不想太子回宫,是因为一直以来,他与母妃心存疑虑,觉得太子不是想象中那般简单,可每每试探追杀,总得不到确切结果。 事情总是影影绰绰。刺探张掖军营,每每有些所得,埋进颗钉子,必然被摧毁;循迹追杀,不是最后证实杀错了人,就是没有结果;前去长安西山皇慈寺,总是能看到杨暄本人…… 搞的他与母妃都不知道是太子真的厉害,还是张掖军营土管理太好,他们插不上手。 可小心无大错,他宁愿把太子当成劲敌来待。 一个人的聪明能力,能有多少呢?就算太子厉害,暗里养了些人马,知道他和母妃在算计,每每避开,可有一点非常明确,那就是太子从未来过帝都,这洛阳官场,没太子丁点人脉。 这里是他越王的大本营! 太子在外,他没法搞,若将太子诱到洛阳呢?若有这么一个局,能让太子回京之时,就表露出无能之态,父皇失望,朝臣失望,那这太子不管什么结局,谁会关心? 届时,就可以明目张胆的除了! 太子不回宫便罢,一旦回来,就是死局! 越王只是想想,就觉得兴奋。但这事不能与崔俣明言,崔俣太干净,太善良,一定不喜欢听他这样的计。遂他换了个方式:“你说……那碰不到摸不着,只存在人记忆里的东西,是不是就像那明月光朱砂痣,大家都只记得它的好?” 崔俣眼梢蕴起笑意:“人性便是如此,不在眼前的,总比身边的令人向往。” “若这明月光朱砂痣到了眼前,大家发现原来它不是白的那么透红的那么美,而是又黑又脏,扶不起来的货……” 崔俣眸底笑意更深:“自然是加倍失望。” “这样的东西若毁了……” “不会遗憾,不会惋惜。” 越王笑声渐大,心内主意初定。若一切顺利,他就能除去太子这根悬在头顶的剑,再也无大患了! 太子不回宫,一回回用这样方式刷着存在感,才是大逍遥,才是最自在,他以前真是蠢透了!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把人接到自己地盘,一局磨死! 为什么要阻止太子回宫!太子早该回宫了! “可是这主意父皇必不会允许,要怎么样说服父皇呢……” 越王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很低,似乎只是自言自语,没想说给别人听。 崔俣假装听不到,一如既往姿势优雅的拿起茶盏慢慢喝茶,心里却美开了花。 对!就是这样!越王你大胆的往前走!什么也别怕!走到太康帝面前跪请太子回宫吧! 崔俣对这一次的计也很满意,看效果,应该会和他想的差不离。今日两番会见,他都没提任何建议,平郡王是自己开窍,有了想法,他只是顺着附和一下;越王这里,是因为平郡王所忧想到自己,慢慢有了主意,他仍然只是附和,都不知道人家在想什么…… 人都是很自我的,不管结果好是不好,二人以后忆起今日,都是他们自己的聪明果断,与他崔俣半点干系没有! 窗外狂风渐歇,云层却越来越厚,天色阴的惊人,安静气氛里,似蕴着一场极大的暴风雨。 越王眉头紧皱,盯着茶盏的目光一眨不眨,显然想事情出了神。崔俣一边在旁静坐,一边心里感受着凶吉…… 忽然,心头一动,是时候了! 崔俣便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枝竹笛。见越王看向他,他微笑道:“我见王爷眉心紧皱,愿奏一清曲,盼解王爷烦忧。” 越王亦笑:“先生还擅音律?如此,本王倒是要仔细赏鉴一番了!” 崔俣走到窗前,站定,深呼口气,执笛横于唇畔,很快,一阵悦耳笛音响起。 笛音悠扬委婉,圆润明澈,仿佛展开一卷长画,你能看到长河落日,杨柳依依,有长亭送别,有夜鸟归巢,有热闹夕阳,更有寂静月梢。 曲调活泼开场,转而缠绵忧伤,再入活泼思念……所有场景,都那般鲜活,那般生动,与这自然美感,悠扬乐声带与人们的享受相比,那些烦恼的讨厌的人生,好像都没什么可眷恋的。 …… 最近事情颇多,时机也很紧要,崔俣不想透支异能,便想了个巧法。如今境况,他要怎么提醒杨暄呢?自然是能传出更远范围,更大的声音。 正好他会笛。 他不必知道杨暄回来的确切时间,只在心里感受,现下吹笛是不是大吉便好。初时感受没任何提醒,好像在说无所谓,吹不吹都无好效果,也不会有反作用,一次次结果相类,直到方才,异能提醒他:大吉! 这个时候吹笛大吉,多简单,杨暄必然回来了! 他吹的这个曲子,杨暄很熟,因为杨暄曾用叶片吹过一样的曲子,为他送行。 他不必表达太多,只消告诉杨暄,自己安全无虞便好! 只要杨暄确定他没事,便不会关心则乱,因越王出现铁桶般的包围,自家护卫的不动亦都不再是问题,杨暄必不会冲动! …… 崔俣想的很好,动作却略慢了点。 诚然,他是一直盯着时机动的,一感觉到可行,立刻就拿了笛子来吹,可杨暄会武功啊,那速度,比他走到窗前还快! 杨暄一回来,立刻感觉到不对,客栈还是那个客栈,外面却无息无声不知站了多少暗桩,掌柜伙计都不敢对眼给暗意了。再绕到崔俣后院墙外,气息更加可怖,数十近百护卫暗侍,把院子围的结结实实,几乎连个苍蝇都飞不进去! 重逢心喜立刻被担忧罩住,杨暄心下一沉,恨不得立刻冲进去,看是谁敢关掳他的崔俣! 可正如崔俣所料,杨暄不傻,内心冲动只是一瞬,便冷静了下来。冲动是魔鬼,打草惊蛇是笨蛋所为,不管这么多年经历沉淀,还是他的智商,都告诉他要谨慎。 他便以自己高深莫测的武功,寻到一处护卫力量最薄弱的口子,巧妙的引开一个,跳进院子…… 一进院子,他就发现有个人鬼鬼祟祟,正摸着暗器,往窗边的方向走,看起来像要下手暗害。他没客气,立刻飞纵过去,从背后捂住人嘴,手腕一翻,把这人脖子给割了。 便在此时,他听到了崔俣的笛音。 崔俣很好,还能愉快的吹笛子…… 杨暄心下一松。 摸到这里,看到近卫身上熟悉的腰牌,他方知道,里面的人,不是他爹,就是他兄弟。这行为鬼祟之人欲行到窗边放暗器,是想杀崔俣?是自己意愿,还是主家特意安排?抑或是……此人目标,本就是主家? 杨暄眸底精光闪烁,心底快速思索…… 崔俣一曲吹罢,浅笑垂眸,修长指尖滑过碧青竹身,背影映到别人眼里,就是个大大的美字。 看一个男人看到呆住……越王难得有此体会,清咳一声,走到崔俣身前:“先生好妙的笛音!” 崔俣侧头微笑,眉心红痣映着旁边赏瓶里凝着水珠的粉荷花瓣,更显气质如玉,灵气十足。 这是一种无关性别,令人怦然心动的美! 作者有话要说:  俣美人颜值暴击中—— 越王:本王这是……要弯?(⊙v⊙) 太子:喂喂,孤就在窗下。▼_▼ 木同:心疼熊太子一秒,不能再多。→_→ 小老虎:心疼熊太子一秒,不能再多。→_→ 暗卫&河帮&客栈掌柜伙计:+身份证号。→_→ 谢谢闵烛大大和清风明月大大投喂地雷!!~(≧▽≦)/~ 第132章 圣旨:召太子回宫! “此曲只应天上有, 人间能得几回闻哪!” 越王笑声相当爽朗, 眼底一片惊艳, 看得出来,他对崔俣的欣赏之意半点做不得假。 身为一个长的好看的人,崔俣对类似目光早已习惯, 拱手行礼之姿态云淡风轻,更显高人气质:“王爷喜欢便好。” 这宠辱不惊, 不骄不躁的气派…… 越王更加欣赏了:“先生好俊的人才!” “在下不才,帮不到王爷什么忙, 只献以小技,望能抚慰王爷心绪。” 崔俣微微颌首, 唇角带笑,浅浅看向窗外,声音如玉质温润缥缈:“人生在世,难得自在,圣人云, 无为而治。王爷闲暇时不若放开心胸,如在下这般惬意享受, 麻烦之事,让麻烦之人去处理好了……前方的路,再是曲曲折折兜兜转转,最后总会变的明晰,变成坦途。” 越王沉吟。麻烦之事,让麻烦之人去处理…… 崔俣声音更淡, 似在天边,又似在耳畔:“王朝基业,天道相护,该是你的,总会是你的,别人再想,再谋,最后仍会是一场空啊……” 越王目光锐利:“先生说,这天下,是本王的?” “哦?在下那般说了么?”崔俣眨眨眼,“在下不可记得,王爷许是听错了。” 他这样急态,看起来更像故意说错了话,推开不认。 高人感受天机是要遭反噬,随意泄露更是不行,许会有损寿数…… 越王自认听明白了崔俣话中隐意,转过身,正正经经结结实实朝崔俣揖礼:“多谢先生提点。” “谢在下做什么,在下可什么都没说,”崔俣赶紧避开,“该是你的,总会是你的,任谁用尽心机都是一场空,这话于谁都是对的,可不单指王爷您!” 越王当然知道,这话很是模棱两可,可崔俣这前前后后的表现……加上父皇的宠爱信任,朝局内外的力量把控,他对自己判断很是坚信,这大安,将来必是他的,不会有二主! 如此,他倒不必那般急切紧张了…… 崔俣果然是高人,虽不愿意违背心意,做那腹怀机诡谋事之人,可他心思纯粹,能力不俗,无意中说出的话都激发旁人灵感。 麻烦之事,让麻烦之人处理…… 麻烦之事,让麻烦之人处理…… 当今有什么麻烦事?彭传义之案,曲折辗转,证据不足,所有朝臣们盯着,随时都能吵起来。因这场架,又牵涉到嫡庶妻妾,闹的整个洛阳贵圈都不安生! 麻烦人……自然就是太子了。太子久居长安慈恩寺,从未于人前出现,占着个正统名分,唬的朝官百姓一愣一愣,父皇母妃都愁白了发! 麻烦事交给麻烦人……所以这案子,干脆让太子去审! 自己提出让太子回宫,显的自己品德高尚,可刷一刷名望……可让自己人参与迎太子之事,好好看个透底,这太子到底是蠢是才……以此案坑太子,太子在洛阳无人脉无势力,单一个荣家都斗不过,定不能理顺案情,让所有人都满意,他都不用另设局了,隔岸观火便好! 越王算盘打的噼啪作响,不出几息,就有了一箭数雕的好主意,看向崔俣的目光越来越温柔,这高人,委实于他有益,一见就豁然开朗呢! 崔俣‘完全’看不出来越王在想什么:“王爷如何这般看在下?” “无它,先生之人才,着实令人倾慕。”越王目光灼灼,语发真心。 崔俣:…… 这话可能没什么特殊意思,可在这种情形下……崔俣目光微垂,指尖抚过竹笛下穗结,表情微肃:“王爷过誉了。” 外面又开始起风。 大风忽起,鼓的每个人都衣袖当风,颇有些仙气,其内又卷起细尘,让人不得不眯起眼睛,视野朦胧,看不清彼此脸上表情。 就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虎啸,越王护卫跟着飞身过来禀告,有人死了! 越王眼睛紧眯,声音微厉:“本王的人?” 护卫点点头,回了声是。 “怎么死的?” 护卫看向崔俣。 越王眉头微皱,顺着他目光一起看向崔俣,气势很是威慑,给人压力十足。 木同感觉到越王杀意,不动声色的往前两步,护在崔俣身侧,最近的位置…… 崔俣却很淡定:“王爷,不若出去一观。” 越王看了眼护卫,护卫比了个手势,表示外面没有危险,他才点了头:“本王倒是要看看,谁有那么大胆子!” 事实证明,有那么大胆子的,还真不是人,是只白老虎。 众人走到院里窗下,看到一个身着护卫服饰的人躺在血泊中,手脚不动,头以诡异的角度弯折,脖颈处血肉模糊,竟已被咬烂了! 那只威风凛凛的白老虎,此刻正站在尸体旁边,一只爪子紧紧按在尸体胸前,吊睛圆瞳,满嘴是血。见人们冲着它围过来,身体微微压低,虎嘴一张,又是一记十分可怖的的虎啸:“吼!” 众护卫虽都会武功,可蓦然看到这样凶物,还是有些迟疑的。 崔俣看到此状,先拱手向越王赔礼:“不瞒王爷,此虎名叫阿丑,是在下于山间修炼时得到的,性善,向人,陪在下已四年之久。阿丑聪慧,从不随意伤人,它出手,定有理由,还请王爷明察!” 阿丑见主人来了,“嗷呜——”几声,听着似表功,又似委屈,偏偏没有恐惧害怕。 崔俣与小老虎相伴多年,哪会不知其品性?不过话还是要好好说的:“王爷见谅,在下这爱宠一直相伴身侧,精心喂养,吃喝住行亦与在下无异,这么多人围着它……它许是害怕了。不知可否请王爷下令,让护卫们走远一些呢?” 越王有些犹豫。虎是凶兽,护卫离远了,它突然攻击怎么办呢? 众护卫也差点齐齐瞪眼睛,这凶样子,是害怕了?怎么看着反倒像兴奋呢! 崔俣似瞧出越王情绪,又道:“阿丑很乖的,在下这就去安抚,请王爷不必担忧。”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小老虎跟前走,及到尸体身前,才揉上小老虎的头:“……阿丑。” 越王并众护卫下意识齐齐屏息,这么漂亮的手,该不会被凶虎咬断吧! 谁知小老虎真的就十分乖顺,大头靠过去,蹭了蹭崔俣掌心……甚至喉咙轻轻咕噜着,发出家猫一样撒娇的声音! “阿丑乖,放开这人好不好?” 崔俣又去拉小老虎的爪子。 越王并众护卫又是齐齐屏息,这凶虎爪间利甲还没收起来呢!若是往那张漂亮的脸上一划—— 小老虎当然不会抓主人,崔俣一碰它的爪,它就乖乖收起指甲,往崔俣怀里靠。这时不但是喉咙咕噜了,它连叫声都像猫了! “喵嗷——喵嗷——” 听听,哪只老虎会这么叫! 不过不得不承认,崔俣俊美的脸,白皙的皮肤和小老虎嘴上身上鲜血映衬,有种特殊的,野性的美感……玉的白润和血的鲜红,微笑俊颜和野兽凶面,视觉冲击不要太大! 崔俣不害怕小老虎,也不嫌它身上的血脏,一握一接近,手上衣上便染了些;小老虎乖顺,挨挨蹭蹭,大家警惕放开些许后,后知后觉发现,这老虎身上毛发竟然全是白的,一丝杂毛都没有! 这是瑞兽啊! 崔俣并没闲着,一边撸着老虎毛,眼睛一边四下观察,很快,看到了死者手上暗器。 他眉心微蹙,拉着小老虎退开些许,指着暗器看向越王:“王爷且上前一观,此人许有异心!” 越王在护卫陪同下上前,一看也是皱眉:“检察此人身体!” 护卫应诺,小心翻看……很快,一护卫惊呼:“他身上有纹身!” 另一护卫也音量加大:“他身上有密令!” 纹身形状看起来像一种异鸟鸟头,十分特殊,不是越王手下标配。越王长这么大也不是顺顺利利无灾无难,他也遭过数次行刺,有一次特别危险的,他记得当时死士身上有相同刺青图案! 还有那密令,别人看不懂,他却心里明透。虽密令上只一个杀字,没有说要杀谁,也没落款,但其纸张非常特殊,除皇室外别人没有! 根本不用多问,定是他那好弟弟的人! 越王摆摆手,让护卫把尸体处理了,并追查后事,转身看向崔俣时,面色温和,笑容里融着歉意:“今日是本王连累了先生,让先生受惊了。” 崔俣虽不知越王看出了什么,但他一向聪慧,随便猜猜就大概明白了,笑道:“在下倒无甚关系,只是在下这爱宠,怕是要蔫两天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不忘安抚小老虎。小老虎喵喵叫着,蹭着他的手撒娇。 越王看着小老虎周身白毛,眸底神色越来越缓和。崔俣是高人,小老虎是瑞兽,瑞兽配高人,再得宜不过。古往今来,这样高人瑞兽站在谁身边,谁的前程就不会差!崔俣近他,瑞兽近他,这天下最终是谁的,还用说么! 越王心情非常好,大手一挥:“它忠心护主确是辛苦,当赏!来人,替本王置下薄礼,好好安慰阿丑!” “是!”护卫头领声音清脆。 崔俣推辞:“它一个只知道傻玩的小东西,哪里值得王爷如此夸赞?在下方才不过说笑罢了。” “本王喜欢它,它便受得。”越王哈哈大笑,“你是它主人,这事却不能替它推辞,这赏啊,本王是给定了!” 崔俣叹口气:“也罢,王爷高兴便好。”说完,他看了看天色,“非是在下赶客,这样天色,只怕不时便会落雨,王爷不若早些回去。” 主家开口赶客很不礼貌,可崔俣做来,坦荡真诚不做作,让人丝毫不反感,还觉得他这个性很可爱。 “你呀……也就在本王面前,和别人,这话可千万别讲,”越王又一阵舒畅大笑,“好了,天不留人,本王这便告辞了,你也带着阿丑去洗洗,好生休息吧。” “恭送王爷——” 越王走后良久,崔俣指尖搔着小老虎下巴:“不是你干的吧……” “喵嗷嗷——”小老虎蹭蹭他的手,撒了好一顿娇,才冲着一边方向“吼!”了一声。 崔俣叹口气:“还不出来?” 杨暄这才慢悠悠从墙角树影里走出来……瞪了小老虎一眼。 小老虎不甘示弱,更加大声的吼了回去。 崔俣看了杨暄一眼,没说话,表情隐意却很明显:什么时候回来的?什么时候杀的人?为什么不敢露面? “我不是故意的!”杨暄赶紧解释,“我听到你笛声时已经跑进来,杀了那个人了!” 崔俣静静看着他。 “那人身形鬼祟,手执暗器往窗边凑,定有杀心!我杀完,才听到你报平安,也才察觉到,上门找你的,是皇室之人……”意识到自己行为不管正确与否,都是不慎,会引来麻烦,他立刻想办法叫来小老虎,指使小老虎帮忙,将伤口掩住…… “知道善后,你倒不傻。”崔俣对此提出表扬,但是——“你真没做旁的事?” 杨暄笑了,亮出一口白牙:“我观那死士行为有异,就帮忙加了点料。” 这么短时间,刺青他是做不了的,特殊密令……却是可以搞一个。 “你不是说过,让他们有事干,咱们就能轻松一点?”杨暄看着崔俣,目光一眨不眨,好像要将人印到心底一般。 崔俣想了想,还是没责杨暄,他已经做的很好。 “捣乱你倒是在行。”崔俣起身,叫木同带小老虎下去洗澡,微笑着看向杨暄,“不过以后,还是要更谨慎才好。” 他不生气,杨暄就放了心。 可这满腔思念离情,还是没法诉。 看他沾了一身血,再想想方才之事,杨暄就很难高兴的起来:“越王喜怒无常,可是为难你了?” 崔俣鼻间轻嗤:“就凭他?”他斜眼挑了下杨暄,“别瞎操那些乱七八糟的心,先把你自己顾好吧!” 杨暄皱眉:“我?” 崔俣伸出一只手。五指展开,纤瘦莹白,美感十足。 杨暄被晃的眼睛发直。 “想什么呢!”崔俣很是不满,手拍到杨暄脸上,“我是说五日!至多五日,皇上必下圣旨召你回宫!” 杨暄抓住崔俣作怪的手,方能压下心中欲念,好好思考…… “五日?” 他紧紧握着崔俣的手,眸底闪过光芒:“那我可真要好好准备了,彭传义父死凶手,我还不是十成十确定……” “努力吧,少年!”崔俣收回自己的手,拍拍杨暄左胸,笑眯眯离开了。 这计策他早就定下,欲让太子回京主审彭传义一案。越王能想到一箭数雕,崔俣怎会想不到?这样配合,还少了他许多麻烦呢。 他就要让太子回来的轰轰烈烈,张张扬扬的现于人前,还能力挽狂澜,能力手腕出众! 他就要所有人看看清楚,太子就是太子,是这天下正统,哪怕珠玉蒙尘,再出现时,必让尔等心折! …… 雨来的又快又急,瓢泼一般从天下倒下来,打伞哪怕慢一息,都会被浇个湿透,更何况雨前不久匆匆赶路? 越王回到宫里时,身上已经全湿了。 可他没心情歇息,让下面人打听母妃现如今一人在殿里时,急急忙忙走了过去。 他将心中打算告诉了田贵妃。 “不行!本宫不同意!”田贵妃第一反应就是反对,“太子不能回宫!” “您听我解释……” 越王轻声劝着。他与母妃两人一心,多年来从未有隔阂,母妃全是为了他好,他心中都明白。遂这相劝话语,也说的不急不躁,娓娓道来。 等他把前因后果一一说清楚,田贵妃美眸微眯:“听你这么说,倒也不是完全不可以……” “可不是,儿臣想着,太子就是那悬在头顶的剑,一天不处置,他就一天都在,时不时跳出来恶心咱们一下。”越王笑容自信,“不若咱们主动伸手,把他给拉下来灭了……” 田贵妃沉吟。 道理是对的,这太子早晚要解决。 之前派暗桩打探,得不到十成十确定结果;派死士谋杀,也总弄不死;设局吧,太远了不好把握,总出意外。不说越王,她都有些急躁了。 越王这主意倒是不错……引到洛阳,看似大义,实则给太子挖好了坑。太子便是有些出息,没来过洛阳,能有多少资源人脉,还能多得过她与越王?不说别的,这皇宠,他是甭想。而今太康帝帝位稳固,朝野上下莫有不从,没有皇宠,太子再想,也只是想了,能成什么事? 田贵妃眼梢微垂,来来回回思索数遍,方才轻轻点了头。 越王大喜:“我就知道母妃懂我!” “你先莫急,本宫问一句,”田贵妃眼梢微扬,美眸内精光闪烁,“这主意——是谁给你出的?” 是不是谁心有鬼蜮,故意挖的坑?更有甚者,是不是太子的人! 越王初时明白,看着田贵妃越发庄肃神色,眸底凝光,他忽然反应过来,母妃是在提醒他警惕,提防别人! 他便笑了,笑声极其爽朗:“这主意是我自己想的,还真没谁敢这样跟我提!” 田贵妃素手执着茶杯,表情依旧严肃。 越王只好将见崔俣过程说清楚,说的仔仔细细:“……您看,谁都没给我出主意,崔俣说话也很谨慎,不愿为我出谋划策,连平郡王的话都没露一丝……这事,真是我自己悟的。” 田贵妃素指捧茶,思绪不停,半晌没动。 这崔俣的话,有些飘,看起来似有隐意,又似没有。高人最喜欢玩云里雾里那一套,她并不太信任。可越王的主意,是因二人谈话时提起平郡王态度隐忧,才慢慢形成…… 许这崔俣真是无辜。 田贵妃思忖良久,心内计划想法一个一个浮出,良久,方才松了口:“也罢,既你有心筹谋,便去做吧,若有失误,也无需惊慌,本宫自有方法助你!” 越王大喜,起身掀袍下跪:“谢母妃!” …… 越王这边积极行动,平郡王也在思考今日之事。前思后想,左忧右虑,平郡王转着圈思考完毕,怎么都觉得太子回宫一事,于他有利。 他甚至有种冲动,亲自跑到父皇面前建议此事——因父皇一向不喜太子,别看事情这么热闹,父皇不答应的可能性大。 可崔俣提醒了他,不能这么干…… 正想着,接到正殿太监传召,说是皇上想检查他功课,他赶紧整理整理,去了正殿。 太康帝是真的烦。看着满龙案谏请太子回宫的折子烦,听着外面哗啦啦雨声更烦。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折腾折腾儿子。他便让人去叫了平郡王和越王。 至于昌郡王?那孩子太可人疼,他舍不得折腾。 平郡王过来,被劈头盖脸问了堆功课,好多问题太偏僻,根本答不上来……整个人懵懵的。 骂儿子一顿,太康帝也没爽了,末了把龙案上折子一推,问平郡王:“你来说!这朝臣请太子回宫的谏策,朕该不该答应!” 平郡王哪敢多嘴?就顺着崔俣之前提醒表忠心,说这天下都是父皇您的,您要怎样便能怎样,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别人没敢不听的!您只管凭心意,愿意让太子回来就让他回来,不喜欢便将折子拍朝臣脸上,谁都不会有二话! 太康帝这才稍稍舒服了些。 没错,天下是他的,他龙气旺盛,江山稳固,怎么折腾都行! 平郡王走后,越王奉召来了。 还没被问功课,先见了一地折子:“这是怎么了?父皇可是被气了,心中不悦?” 太康帝也没想起问功课这茬,冷哼一声:“还能被什么气到,不就是这些折子,一个个的要请太子回宫!旸儿你说说,朕要怎么阻!” 越王跟太康帝也很亲。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受宠,除了他母妃田贵妃帮忙,也在他自身态度。 他尊敬太康帝,崇拜太康帝,可有些时候,他也能将气氛营造的像普通人家父子,一些看起来放肆不规矩的话,他也会说。太康帝偏偏喜欢这一点,因为这在天家父子里,极为难得…… 越王只想了一会儿,就掀袍跪地,真心真意陈情,提了自己建议。因为‘太孝顺父皇,太担心父皇’,所以哪怕知道父皇要怪,知道自己失礼,还是说了……甚至因为这大不敬,愿意受罚,眼角还带出了泪水。 太康帝起初态度同田贵妃一样,甚至更生气,认为儿子一点也不懂他的慈爱之心。可听着听着,越来越觉得,把这烫手案子甩给太子很好。 审的好,是他这做父皇的教导有方,审不好,就有理由往下撸了…… 太康帝心里有了主意,面上还是不动声色,摆手让越王退下时,仍然没表态,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待到夜间,他去田贵妃宫里,还专门问了下她。 田贵妃摆出一副‘呀朝中之事臣妾不懂,陛下喜欢怎样便怎样’的态度,哄的太康帝这叫一个舒服。她完全不接这茬,对于太康帝‘想要太子回宫’的试探,也没半点不满意,反正太康帝怎么来,她都接受,都欢喜。这天下,这皇位都是太康帝的,他想如何便如何,她只是太康帝的妻,只想享受这一片温情,旁的事,全然不在乎。 如此单纯不争,一如往昔少女的妃子……太康帝表示,朕不宠她宠谁!这么好的解语花,怎么就不值得拥有更多! 太康帝心内主意落定,想着以后要弥补贵妃母子更多才好。 至于这决定……便就这么下了! 崔俣所料果然不错,莫说五日,三日都不到,就有了结果! 早朝之时,朝臣们又一次为彭传义案,迎太子回宫之事打嘴架,越王主动出列,跪请太康帝下旨召太子回宫! 太康帝也不知是不是气糊涂了,朝还没散,就亲笔写旨,加盖玉玺,召太子回宫! 作者有话要说:  小老虎:没什么是虎大王咬一口解决不了的。哼!╭(╯^╰)╮ 太康帝:没什么是帝王龙气掌控不了的。哼!╭(╯^╰)╮ 平郡王:没什么是心机谋算得不了的。(>﹏<) 越王&田贵妃:没什么是帝宠|美色搞不到的。<( ̄▽ ̄)> 俣美人:没什么是呼悠不瘸的。<(^-^)> 熊太子:没什么……比好看兔子更吸引孤!▼_▼ 众人:乱队形者死!( ‵o′)凸 第133章 你该走了 越王亲请, 太康帝点头, 当着众朝臣的面, 发话要召太子回宫——还当堂写了圣旨,加盖玉玺。 此事,便再无可更改。 不消多久, 太子便能还朝了! 众朝臣面面相觑,目瞪口张, 看着天家两父子的神情仿佛吃了屎。 说好的皇上厌弃太子,越王提防欲杀太子呢! 皇上不是一直想废太子, 扶持自己喜欢的儿子上位,心思已存十数年, 因一直没有合适理由才忍着没发作,恨不得把太子压到天边,父子永不相见么? 越王不是一直对太子位虎视眈眈,这么多年兢兢业业奋斗,传言暗里还曾请死士前去刺杀, 恨不得这弟弟立时死了给他让位置,怎会愿意将太子请回宫, 日日低头不见抬头见? 这二位是吃错什么东西了么! 殿上大部分朝臣嘴架打的厉害,也敢随大流提太子回宫之请,但这并非就是他们真正意愿,也并非看不出上位者想法,他们打这个嘴架,只是为了争个胜负, 显出自己,不是真就想请太子回宫。 可这二位突然表发意见,说要召太子回宫,还十分欢迎……难道他们之前都看错了? 这天家还是有父子情的,是他们眼睛被眼屎糊了? ……怎么可能! 那现在这形势,说明了什么?是龙椅上这位心思换了,还是……那太子的本事? 众臣心思急转,无奈接受到的信息有限,一时半刻没个结论,只得做最谨慎状,束手垂头,静默无言。 殿前无声。 从方才吵吵闹闹像菜市场,到现在仿若无人落针可闻,气氛转变的不是一丁点。 太康帝摩挲着龙椅上的头龙雕纹,心内十分满意。 这天下,是他的,这朝堂,也是他的,他身具龙气,国运昌隆,想如何便如何,谁敢二话! 他的确不喜欢太子,也一直苦思用什么理由罢免太子最好。杨暄这个太子同旁的朝代不一样,不但身上带着正统标签,还有宇文先帝三分血脉,甚至他这帝位,这几分血脉也出了大力。若非杨暄做出什么天理不容的逆事,这位置,是不好罢的。 他起先眼不见心不烦,杨暄也一直乖顺,没闹事,可近几年来,这个太子总在他耳边转。当然,他仍可以干脆拒绝,就同以往数次下令一样……但这种事,什么时候是个头? 不管误会还是凑巧,朝臣们总提这事太讨厌。不召吧,三五不时就要烦恼气愤一番;召吧,总有些不甘心,像对那宇文氏,对杨暄,对自己心中意念,甚至对朝臣屈服了一样。 他是皇帝,所有政令决策都是他一人所下,要不要召太子,什么时候召太子,也应听他的! 坐在高高龙椅上,下面臣子在想什么,他一清二楚。 看到这一票人惊的惊呆的呆木的木,他心里就爽。没想到吧!以为你们那点心思把戏朕不懂,以为朕不会召太子回宫?呵,帝王心术就是这么深不可测,不可以常理论之,你们谁都猜度不到! 视线滑过姿态谦顺,眉眼平和的平郡王,再看看恭恭敬敬,没一点傲慢自得的越王,太康帝更加满意。这俩儿子,一个本分,一个聪慧,都是好的。嗯……贵妃也是好的。 能将天下治理的这么好,能将朝事处理的这么顺,能让群臣心服拜首,能让女人儿子视自己为天…… 崔俣说的对,朕龙气旺盛,能力不俗,是中兴之君! 圣旨已下,想别的都是多余,朝臣们早就训练出一套合宜应对系统,眼下这个时间点,当然就是—— “皇上英明!”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朝臣们回过神后立刻激动下跪,好似太康帝做了什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利国利民的大事……一个比一个吹捧的厉害,溢美之词不断,气氛营造的颇像那么一回事。 太康帝心情更好了。 越王却有些不满意。因为朝臣们注意力都被这件事拉了过来,没人再提彭传义案。他早与父皇母妃商量过,自己提不大合适……遂他朝一个自己人丢了个眼色。 这人也无需表现太过,只待这波‘君臣相得’高|潮过去,顺口提一提彭传义案,自然有人跟随。 果然,他一提,就有人附和。 其实就算无人附和,太康帝听到了,也不会当做没听到。他心底既早有主意,自然借此时机,再次发话:“朕想着,太子久居长安,众臣皆不熟悉,不如趁此机会表现一番……这彭传义案,便交于太子去审,众卿以为如何?” 朝臣们自然不会有异议。 今日朝事发展方向颇为意外,没看懂前,谁敢随便说话?有那心思深,想的远的,眸底更是精芒闪过。太子回朝一事份量颇重,现有格局许都会跟着改变……这每朝每代都会有的夺嫡大戏,许要上演了。 不好好看一看想一想,以后的路走错了怎么办? 很多人甚至比太康帝越王都期待,这一次太子的表现! “既然众卿皆不反对,那此次刑部一案,便由太子主理!责礼部即刻整理仪仗,明日前往长安,迎太子回朝!”太康帝看向礼部尚书,神情肃穆,“案情刻不容缓,接到太子后,禀明情况,立刻回都!” “是!” …… 这次早朝,越王表现着实亮眼,主动跪请太子回宫,这兄友弟恭一项,是没的说的。散朝后,越王一派的官员几乎全围在越王身边,赞美的话不要钱似的,一声连着一声往外洒。 越王连连拱手自谦道‘不敢不敢’,‘这都是身为长兄应该做的’……实则满面红光,十分得意。今次朝事,他大大刷了把威望名声,之后之事,他亦会收获丰富,怎么会不高兴? 一想到这太子位不久之后就会落到自己手上,他就忍不住心中狂喜,特别想召告天下,他才是能承这大安江山之人,除了他,谁都不配当太子! …… 消息迅速传出,很快散到各个角落。 崔俣与杨暄经营四年,看起来时间不少,可朝官众多,派系也很复杂,他们的势力,相比越王薄弱的多,有挺多没有上大朝会的资格,不能第一时间给予助力,只随时关注着四方消息。 听到太康帝亲自下圣旨召太子回宫,好多人双目微红,抑制不住的激动。 终于……终于等来了! 这其中,礼部员外郎张松和秘书省校书郎赵季尤为兴奋。 他二人在长安时便结识了太子与崔俣,为其人品能力折服,一路相佐,怎奈官小力微,虽走进洛阳官场,能做的事却也有限,如今有此结果,怎不喜出望外! 他们早知太子勇武果决,崔俣智计无双,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他们逢得能主,又结王佐之才,何等有幸! 赵季颇为嫉妒张松:“礼部负责迎回太子,你这下属小官,定会一起去,太子威风,我却是看不到!” “太子不日便能返回洛阳,届时定然热闹,你亦不会错过!”张松笑过,又认真叮嘱赵季,“太子得旨还朝,将来必不平静,你我二人有今日,皆是太子崔俣看护,如今也算有些资历,能做些事了……可不能蠢笨愚钝,眼里看不到事!” 赵季抚掌:“是极!可不能总让崔贤弟专美于前,咱们的本事,也要亮一亮!” “不过这崔贤弟,真是好本事啊……” “可不是,这手本事无人能敌啊……” …… 很有本事的崔俣现下正在撸老虎毛。 他左手边卧着小老虎,右手边摆了一堆金子,一边撸老虎毛,一边摸着金子眉开眼笑:“我们阿丑好乖好能干,一下子就挣了这么多金子呢!” 小老虎适时傲娇“嗷呜——”一声,圆圆脑袋谄媚的去顶崔俣腰侧,吊睛琥珀圆眼扫过不远处的杨暄,眸底鄙视情绪十分明显。 好像在说:养这么个黑脸魔王有毛用?连金子都挣不到,不能哄主人开心,不如扔了! 杨暄脸更黑了。 这金子是越王送来的,说是赏给小老虎,奖励它替他咬死刺客……说是给小老虎,其实不都是看崔俣面子?一给给这么多,卖了这丑老虎也不值! 而且你一个老虎,百兽之王,有点气势好不好?一见崔俣就跟没骨头似的,叫起来比家猫还腻歪,很有脸吗! 小老虎傲娇的不理杨暄,蹭着崔俣十分满足。崔俣喜欢小老虎的乖顺,心情又特别好,顺手抱住小老虎圆脑袋,冲着它额头就亲了一下。 “喵嗷嗷——”小老虎更兴奋了,扑到崔俣身上舔舔舔…… 看的杨暄这叫一个眼热。 终于,他受不了了,拎起小老虎后颈毛,把它往门外一扔—— 小老虎“嗷嗷呜——”的抗议。 杨暄不为所动,毅然决然的把它关在了门外。 崔俣讶然,然而看到杨暄明显吃醋的脸,才笑出声:“你可真是……” 小老虎在外面挠了会儿门,就放弃了,“喵嗷嗷”的朝主人打了声招呼,出去玩了。 崔俣知它性子野,粘人劲一会儿就过,便也没拦着,非要把它再抱进来。 杨暄坐到崔俣身边,提起话题:“他们都说你很有本事。” “那是自然。” 崔俣笑眯眯,一点也不谦虚:“本来呢……我打算想办法亲自见一见皇上,说道说道这件事,让皇上下这个主意,没想到你那两个兄弟如此配合,根本用不着我出手了。” “不过我仍然是厉害的。想出这样主意,不强按牛头喝水,而是让他们自发自愿,缘于真心请你回来……做成这皆大欢喜之局,”他回头,冲杨暄眨眼,“很聪明是不是?” 杨暄被这灵动表情迷了眼,动了心,直愣愣点头:“嗯,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 崔俣笑容更大。 他拍拍杨暄肩膀,让他靠外点,他好收拾那一箱金子。 杨暄却并未走开,帮他一块把金子捡进箱里,拎到一边,又倒了杯茶过来,递给崔俣:“接下来,咱们便更忙了。” 崔俣捧着茶杯,缓缓点头:“彭传义之案,案情很是复杂,牵扯多方利益,很难讨诸方好,结果尽如人意……”他眸底闪过思绪,面色变的肃然,“可就是要这么难,方能显出你本事!” “这一次,你要霸道犀利的出现在洛阳,出现在每一个眼里,让他们记住,你是太子杨暄,这大安,这天下,有个这么强这么好的太子!” 他清澈眸底似燃了火,灼灼烈烈,锐气逼人,就像沉沉夜色里跳跃的星火,仿佛能照亮整片天地! 杨暄心中悸动,忍不住去握崔俣的手:“你放心……” 崔俣心思却专注到在正事,并未意识到手被握住,也未注意到杨暄眸底深情,微微蹙着眉:“案子要审,这没什么,反正咱们一直都在收集证据,就为了这一日,可那人名册子……你没发现么,王家秋宴上出现的灰白两色刺客,一直若隐若现,说不在意,实则一直关注事态发展,说在意,却没似平郡王越王这般行动急切……我很好奇他们扮演的到底是什么角色。” 杨暄深呼吸一口,低头拉回思绪,沉吟片刻:“这两股势力目的不明,看起来似不会扰乱办案,但最终有无影响尚未可知。若是形势允许,我亦想探知其身份。” 崔俣立刻来了兴致:“要不我想办法做一个局?”一个又能办案,又能诱人施以抓捕可追踪的局…… 思绪一活跃起来,崔俣整个人就放飞了,脑子里想法一个接着一个,完全忘记了杨暄就在身边,手被啃了多少遍都没发现。 杨暄了解崔俣习惯,见崔俣愣神也不介意,反正只要能陪在这兔子身边,看着这兔子的脸,他就满足了。 何况还捧着人小手在怀,能亲亲舔舔摸摸…… 待崔俣回神,已过去良久。 “你怎么还没动?”崔俣抽回自己的手,十分嫌弃的瞪了杨暄几眼。 杨暄舌尖舔过唇畔,眸底似有深意:“你想……让我怎么动?” 这是在讲荤段子么! 崔俣细细观察着杨暄表情,剑眉墨染,唇角斜挑,眸色幽深……看起来像,又像只是巧合。 “我说你该走了。”不管是不是吧,崔俣白了他一眼,“礼部迎太子归朝仪仗已定,马上就会出发,脚程许会很快。这道圣旨下的随各方意愿,但谁知越王平郡王会不会搞小动作?不阻止你回都,搞点事恶心恶心你也未可知。你现在不赶紧回长安,是希望他们到了接不到人捅出来么!” “怎么会?我走河道,速度比他们快。”杨暄握住崔俣的手,修长眸底融着暖意,“你为我筹谋四年之年,就等着今日,我怎会浪费你心意,把事搞砸?你放心,我一定会如你所愿,轰轰烈烈张张扬扬的回来!” 崔俣摸了摸他的脸,微笑:“乖了。” “天色暗一点,咱们就出发。” 崔俣听得这话,却愣住了:“我们?” 杨暄眯眼:“你不愿同我一起?” 崔俣叹口气,他就说哪里不对,原来在这…… “我当然不同你一起。这里事情还多,尚有许多准备要做,咱们都走了,靠谁?” 杨暄嘴唇紧抿:“有张松。” “最熟悉情况的是我。”崔俣定定看着杨暄,“你看着我,你是真这般任性,要我陪你一同走一遭么?” 杨暄视线滑开,声音略沉:“越王……惦记你。” “哦……” “我担心你有危险!” 这话音一落,房间里陷入令人心沉的安静,气氛凝重。 半晌,崔俣才叹口气:“其实这话,你回来那日我就想说。” 杨暄心中一跳。 “杨暄,你得相信我。”崔俣看着杨暄,眸色平静,“你这条路并不好走,以后的日子还长,各种危机不断,你若总不信我,可怎么行?” “关心则乱,你一次为我冲动,未造成不好结果,两次为我冲动,仍然平安,三次四次五次呢?你次次都要如此么?” 杨暄唇角紧抿,下鄂绷的紧紧,拒绝回话。 “你要相信,任何时候下,我都有化解危机的本事。” 杨暄仍然不说话。 崔俣轻声笑他:“方才还说我聪明,现下就不承认了?” 杨暄怎会不知崔俣本事?可这颗心,一旦有所属,行事总会偏颇。崔俣再聪明,没有武功,木同和暗卫们能力再强,也不能十成十保证不会中计被调走,一旦崔俣落单……结果他不敢想。 他就想将崔俣拢在臂弯,亲自不错眼的看着,护的密不透风! “你还是没长大啊。”崔俣叹气。 要说杨暄最讨厌的话,就是‘没长大’三个字。他认识崔俣时的确没长大,被崔俣当成孩子一样悉心照顾调|教,可现在他不想被当成孩子了! 这三个字极戳心,崔俣神情里的失望又太明显,杨暄一个冲动,一句话脱口而出:“我相信你!” “是么?”崔俣眸底闪过一道狡黠,“你发誓?” 杨暄猛然察觉到崔俣故意激他,而他也确实上了当。可他更不舍得崔俣伤心难过…… 安静良久,杨暄方才看着崔俣眼睛,承诺一般:“我发誓,以后必不会再冲动,我信你,如同你信我一样。” “这就对了么!” 崔俣敲打过熊孩子,得到承诺,笑眯眯抚上杨暄的脸:“……乖啊。” 杨暄并不想当乖孩子,连心上人把手送过来的福利都拒绝了……他微微偏头,想要躲开。 这一摸一躲,时机没对好,崔俣的手便……落错了位置。 并没有抚上杨暄俊美脸颊,而是落在他的唇上。 纤润指尖碰到温暖唇瓣,气氛陡然变的暧昧,杨暄看向崔俣的目光蓦的炽热了起来。 崔俣很想说他不是故意的,就是一时手欠摸错了位置……也不知是将错就错破罐子破摔,还是下意识动作,他手指轻动,摩挲了摩挲指下的唇。 这唇同杨暄霸道冷硬性格完全不一样,非常柔软,滑滑的,很有弹性…… 被心上人这么挑逗,杨暄哪里受得了,喉头滚动,眸色暗沉,搂住崔俣的腰就欺了过来—— 崔俣适时回神,手指抵住他的唇,同时阻住他的来势:“你真的该走了。” 杨暄心内欲念更烈,这兔子这么勾引他,他怎么走的了! “等你回来……” 崔俣唇角微扬,笑的就像段数极高明的妖精,只说半句,多的一点不露,引起人无限遐想。 杨暄差点疯了,等他回来怎么样!崔俣会从了他,任他施为么! 崔俣指尖轻轻滑过杨暄侧脸:“等你回来……就知道了。” 上辈子之事,他总心存不甘,想要杨暄一句话,不表白,不将心里话说出来,别想往下走!可这熊孩子太蠢,他三番两次暗示皆不成,这般等下去,要等多久? 他已知自己心意,也想同杨暄在一起,情趣什么的玩玩可以,心中想法万万不能被影响。珍惜当下,珍惜眼前人,他要的,一直都是弥补以前遗憾,好好享受生活! 熊孩子不懂,他就自己来…… 杨暄心怦怦跳的极快,崔俣笑容神秘声音诱惑,眉梢眼角都带着往日不曾见过的柔情,他感觉有好事要发生! 当下他再不纠结要崔俣和他一起走,他十分期待……等他回来,会发生什么事? “我很快就回来!” 杨暄这句话,说的无比大声。 甚至都不用崔俣催促,他也不缠了不腻了不撒娇了,颠颠就跑,一路上船走水路,并准备礼部的人来后,迅速赶路回洛阳! 作者有话要说:  俣美人:熊孩子就是好哄。<(^-^)> 小老虎:嗷——哈哈哈笑死虎了,熊太子你被套路了!(☆_☆) 太子:孤就迷兔子,就是比兔子段数差很多,有问题么?▼_▼ 谢谢Lainchu大大,切花花大大,渫弄大大,清风明月大大,樊墨大大和yu大大投喂地雷!!~(≧▽≦)/~ 第134章 卿卿~他们都欺负孤! 迎太子回宫的仪仗还在路上, 朝堂里热腾腾的消息像长了腿, 随着当日下朝, 迫不及待的往四外传散,很快,就传到了长安。 谢家, 家主谢延老爷子和直系族人面面相觑,很难消化这一事实。 太子在长安做了什么, 他们虽不尽知,却也有所想, 料到终有一日,太子会返朝, 如若一切顺利,他们这些最先靠过来的人,定有收获……可没想到,竟这么快! 累积人脉经营势力哪那么简单?里面有各种学问,财, 智,野心, 勇武,果断,缺一不可。因事涉夺嫡,要接触的必定不是寻常百姓小官富户,那朝上之人,个顶个的人精, 心眼颇多,想要拉拢降服,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必要费尽心机,来回试探,没几个回合,别想有上佳效果。 这一来一回,一两年怎够?拉拢一个有份量的尚不轻松,何况更多?待有了些班底,开始猜度皇上心思,越王平郡王阻力,当下什么朝事是机会,又需要时间。等时机找到了,再加以布局筹谋…… 四年之内,完成这一切,让皇上改变心意,下旨召极不喜欢,十数年不愿意见的太子回宫—— 你在逗我? 这事没发生前,经验丰富,精了一辈子的谢老爷子认为不可能,他觉得以眼下朝局形势,太子离还朝还早,至少要经营十年,二十五岁积攒雄厚,筹谋还朝已经很厉害了;这事发生后,老狐狸对自己人生经验产生了怀疑。 这他娘竟然是真的啊! 本朝太子,和那个始终如一,一直相伴他身侧的崔俣,这俩货是妖孽啊! 竟然……真做到了! “这天下,始终是你们这群年轻人的啊。” 老头长叹一声,不得不服老。江山代有才人出,于天下是幸事,于他们这些老家伙来说,则有些遗憾了,恨自己怎么早生了这么多年,没赶上这一波轰轰烈烈的盛事! 想想别人家优秀孩子,再看看自家这群…… 儿子一辈不多说,资质平庸,守成足矣,开拓不足;孙子辈么,本来还算亮眼,谢闻自小聪慧,心眼才华无一不少,在各世家群里很拿得出手;谢丛虽性格偏方正,但满腹学识无一不夸,礼仪习惯更是有前人遗风,哪怕丢到人群里也很亮眼,可跟太子和崔俣比起来—— 还是扔了吧。 谢闻感觉祖父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对,小心翼翼的问了句:“现今形势,咱们是不是搬去长安?也好护着太子……” 他是真心为太子打算。做为好友,他一直兢兢业业努力着,长安这地盘,他出了大力,他喜欢,也享受陪太子打地盘的感觉,如今长安玩的差不多,洛阳是更犀利的战场,太子已转战,他岂能不跟? 虽然是世家宗子,身负不一般的责任,不该如此任性,可他就是喜欢这种做冲刺先锋辅臣的感觉,如果太子和崔俣自己玩不带他……他会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难过的! 谢丛也默默点头:“我也想去。”他同太子和崔俣认识更早,这二人还救过他的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好吧,他其实也爱凑热闹,昨日范灵修都趁夜来访,说要去洛阳找崔俣了,他怎么还能坐得住! 谢延老爷子捋着胡子,半晌没说话。 谢闻和谢丛等的十分心焦,若非这么多年家训家法教导,一准忍不住。 就在他们即将破功的时候,谢老爷子停止了对他们的考验,缓缓点了头:“也该去你叔祖父那里作作客了。” 谢家虽扎根长安,势力无人出其右,但这样规模的世家不可能只安于一处,洛阳也是有祖产的。谢延这一辈最出色的就是他和胞弟谢嘉,他做族长,掌一族起势,不入官场,权力却比任何人都大。他弟弟谢嘉,因学识能力出色,带着另一拔族人扎根洛阳,混迹官场。两边血脉很近,走动也很勤,互相支撑帮衬,才有了谢家如今规模…… 谢嘉是谢家巨大助力,如今,也可以是太子助力! “都去收拾收拾,过几日随老夫出发。” 谢闻谢丛两兄弟高兴的不行,庆祝了一下,才后知后觉的问:“祖父也去?” 谢延老爷子十神色十分认真:“此事事关重大,老夫怎能置身事外?洛阳城那堆老东西那里,只有老夫才能走动。” 有太子和崔俣在,洛阳一定十分好玩,怎么可以错过! 他还十分认真的交待年过不惑的嫡长子:“长安这里,就有你看着了,虽是第一次独挑大梁,你可别让为父失望!” 这么大年纪终于有机会表现一发的未来族长面泛红光,十分激动:“父亲你就放心的去吧,一切有儿子呢!” 谢延激动的差点把手里茶盏砸过去。 什么叫放心的去吧,会不会说话! 这儿子真是白生了。 谢延老头翻了个白眼,刚挥完手让这群糟心的子孙滚走,门房消息就传到了:王老爷子来了! 王复老爷子满面红光,走路的姿势那叫一个意气风发,腰板挺的都快折了:“谢老头,老夫那弟子出息了,须得有人保驾护航,你快点收拾包袱,同老夫一起去洛阳!” 谢延老爷子没忍住,又翻了个白眼。 …… 西山皇慈寺。 太监史福手没稳住,砸了一套梅子青冰裂纹茶具。 “你说什么?皇上下了圣旨,召太子回宫?” 一穿着普通百姓衣服的人恭恭敬敬站在他面前:“是,消息确定,皇上已下圣旨,仪仗就在途中,咱们太子马上就能名正言顺的回宫了!” 这人规矩十足,不敢放肆,眸底闪现出的激动光彩却是做不得假,那拳头攥的,指尖都白了。 史福扶着桌子,闭了闭眼,好一会儿,才大笑出声:“哈哈哈哈——我就知道,咱们太子不会让咱们失望!” “就是就是!那公公,咱们现在是不是该准备着了?太子要回宫,咱们这里的东西……” 史福激动过后,情绪很快沉淀下来,双目微敛,内里精芒流转:“这里自然是要处理一下的……仪仗将到,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幺蛾子,你交待下去,所有人注意,别只顾着乐,耽误了大事,否则——咱家的手段,你们都明白!” 这人身子一颤:“是!”末了还是不放心,多嘴了一句,“那仪仗将到,太子他在——” “不该你管的事——”史福瞥了他一眼。 “少问!”这人自己就接话了,“小的知道,明白着呢,这不是今儿个意外么?” 说完不等史福再敲打,一溜烟的跑了。 史福看着这人猴子似的身影,终是再度嘴角轻扬,笑了出来。 之后,他将各处厢房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沐浴焚香,备上瓜果福饼,走到一处偏殿,打开机关暗门。 暗门十分不起眼,和四周融为一体,任你火眼金睛,只要不知道机关,定看不出来。门里是个并不大的空间,黑黑的,也没放什么秘密东西,只一排牌位。 杨暄生母,外祖父,舅舅……一堆宇文家的名字,唯一的外姓人,是穆钧寒。 穆钧寒。一看就是男人名字,也不知牌位上字迹是谁手书,铁画银钩,力若千钧,有杀戮之气扑面而来,气质与这名字极为相配,好似透这三个字,你能看影影绰绰看到这人风骨…… 史福将祭品摆好,规规矩矩跪到地上,头重重磕下去:“得诸位先人庇护,太子……太子终于能还朝了……” 老太监声音颤抖,再抬起头时,已满面泪水:“太子聪敏,得能人相佐,遇难呈祥,实为吉兆,可如今太子势弱,将来的路并不好走……还望诸位在天之灵保佑,让太子的路再顺一些……” …… 杨暄并不是不靠谱的主子,被崔俣哄顺了毛后,一刻也没耽误,行水路乘快舟,日夜不停,脚程快的飞起,将将五日,就到了长安,没让下面人担心一星半点。 仪仗还在半道,走到洛阳怎么也有好几天,崔俣抓紧时间,把自己在长安地盘势力捋了捋,见见谢家人,见见王老爷子,对他们上帝都的态度表示欢迎…… 如此脚不沾地忙过数日,太康帝派来相迎的,礼部官员并宗室后代的仪仗队伍来了。 礼部接着圣旨,不敢怠慢,又是六部之一,行事做为都要脸,不会轻易倒向哪个皇子,就算倒向了,也不会明着表现出来。宗室代表们就不一定了。 这次跟着来的宗室,要不就是年纪小的,家中地位高的;要不就是年纪大的,血脉离皇上这一支略远的。后者不敢随意得罪人,前者,从小与越王交好,早有定位。 虽然回宫之请是越王提的,皇上也下了旨,但这些人心中门清,夺嫡哪是轻易放弃的,一切都是计,越王和太子,永远是不可能和睦的! 又有离京前越王一番暗意…… 众人心里都打着小主意。 杨暄早早接到消息,这日就在寺里等着。结果还真跟崔俣预料的一样,这群人耍着花样要为难他! 史福十分生气:“竟然不愿踏进寺里一步,要让您出去接旨!” 是嫌晦气,还是故意要压一压太子气势? 杨暄眼皮抬都没抬一下:“这么多年,父皇从未召过孤,谁知这些人是不是骗子?不愿进来就不进来,由着他们。”他打了个呵欠,往榻上一躺,“说孤病了,躺在床上起不来呢。” 这些人以为他久居长安,什么都不懂,听到有圣旨必然感激涕零,倒履相迎,激动下哪顾得上太子威仪,天家气势?今日气势上压倒他,来日就能磋磨他! 却不知这道圣旨怎么来的,杨暄比他们更清楚! 杨暄当然很急,那只好看兔子勾的他心痒,他恨不得立时飞回洛阳,看看到底有什么等着他,可仪仗队伍里这些官员……难道不着急? 皇上下的是急旨,催着礼部一日内整出仪仗,第二日便要出发,还说案情要紧,等着他回去审,所有人不得横生枝叶,尽一切可能尽快回都。 这一个个的端的倒挺稳,心里怎么想的么……杨暄冷哼一声,不愿进来是吧,他还不愿走呢! 杨暄这反应,让宗室的人傻了眼。病了?真的假的,怎么就这么巧!抻了一会儿,还不见人,大家就急了,别真的耽误行程吧! 一伙人也不绷着了,脚步匆匆的冲了进去,有喊叫大夫的,有发愁怎么办的,有眼睛晶亮看热闹的…… 结果是,杨暄故意装病抻了一抻,宗室们差点跪下叫祖宗,只要他愿意走,怎么都成! 杨暄只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并不会真的不走,毕竟……他的兔子还在洛阳等着他呢。 出发,是顺利出发了,但双方相处并不和睦,宗室成员小动作不断。 比如晚间驿站休息,桌上上来四菜一汤,有人就故意阴阳怪气的讽刺:“太子寺里过的苦,怕是没见过这样的好东西吧!” 杨暄心说就这?他在河帮最忙的时候都没这菜色糙,虽还未享受如今皇宫里御厨手艺,但谢王两家秋宴他都是去过的,老牌世家,传家菜谱,要精致有精致,要珍稀有珍稀,一道菜能换一百零八个样式,这四菜一汤,是端上来搞笑的么? 不过心里这么想,面上却不这么表现。 他表情十分认真,夹菜品尝的态度也十分虔诚:“你说的对,这样的‘宫中美味’孤确实未尝过,父皇慷慨,给了孤这太子份例,待回宫后,孤必会亲自叩谢。” 这人就卡壳了,憋了半天才道:“这有什么好谢的!”之后却是不敢再怠慢,给杨暄的伙食配给直线上涨,样样都是精品。 比如有要糊弄他的。 太子行路,打出仪仗,沿路官员看到了,总会递贴子过来拜见。除了清正,有特殊想法的小部分,大部分地方官都挖空心思想谋一个晋阶机会,自不会空手来。 有人便建议:“您是太子,虽现下赶路急,但歇息之时见一见这些地方官,问问民俗政绩,也是使得的。” 这话根本不用过脑子,杨暄就知道这是想坑他。估计最后贪污的锅,逾矩,不好的名声都会砸到自己头上,这些人数着银子在一边看笑话。 他便装做不经意看到某个人袖口露出来的银票:“所以他们是来给孤送银子的?好贴心,正好孤此行往洛阳走,没礼物送与父皇兄弟们呢,把钱分一分也行!” 这人便闭了嘴。把贪污的钱送给皇上,是想害人被皇上治罪么! 他心里笑杨暄蠢,也不愿意发言指点,只是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不往杨暄这边递了,这一路,杨暄算是得了清静。 还有那路数更深的,不来这一套,干脆试探杨暄心机本事了。 有人先温温柔柔和和善善的嘘寒问暖,和杨暄交心一番,才道:“这圣旨上写的明白,皇上让太子您负责主审文城郡彭传义一案——您知道的,这事并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般简单。” 杨暄似是不懂:“表面上……简单?” 这人便语重心长,一副‘我是自己人为太子您着想’的样子:“这案子不只是简单的争家长,事涉嫡庶规矩,杀人案……那邓氏小妾家世不俗,其父与兵问库部侍郎柳大人关系甚好……又有荣家甘氏,夫家是洛阳八小世家之一,宫里有婕妤娘娘,娘家底蕴也很深……蔡家也很了不得,是平郡王的外家……这其中利益纠葛,恩怨纠缠,您心里得有个底。” 杨暄沉吟。 这人等了一会儿,自觉给足时间,才又问:“您觉得这案子该怎么判?” 杨暄面色十分严肃:“自然按律法判!律法怎么写,便怎么判!” 这人:……行,算我白说。 …… 这一路,一点不消停,时不时从队伍里蹦出一个人,千方百计坑杨暄,杨暄回回都‘耿直真诚’,避过一处又一处陷阱。只是这些挖坑人段数都好低,战起来一点也不过瘾,比他家兔子差远了。 可尽管如此,杨暄还是写了长长书信,暗暗叫史福帮他走自己人路径,发到洛阳崔俣手上。 信上抬头写的那叫一个黏糊,没写崔俣名字,没写暗语,非常不要脸的直接叫卿卿!卿卿在古代是个带有非常意义的词,一般用在恋人之间,崔俣看到这两个字差点吐口血,你丫的熊孩子,表白不会,耍流氓倒挺在行啊! 杨暄哭诉所有人都欺负他,但他是个好孩子,他挺住了!他在敌人的炮火里,带着对组织的忠诚对卿卿的思念,扛住了! 他将遇到的事夸张数倍写给崔俣,人人都想坑他,甚至见他生的好看,试图把他搞病弄的憔悴一点,见天让他晒太阳弄黑一点,想到洛阳城见到众百姓时,他这个太子可以不那么亮眼! “他们这是嫉妒我的美色!”杨暄出离愤怒,骂完人又笔锋一转,说我这美色只你能看。大概这话写出来不好意思,他又笔力强劲语气霸道的加了一笔:不管你接不接受,都只有你能看!不准拒绝! 然后又弱弱的说,我再好看怎么比得过你?你辣么美,就像那天上星云中月,春天的花冬天的雪,世间最美的词都形容不了。你看我都把自己送给你了,你能不能把你自己也送给我? 崔俣看完直接摔了信,这话你当着我的面说出来多好!为什么脸对脸永远想不出来这么说,写信倒挺溜! 气完,他又弯身,将信捡起来,小心抚平,收好。 不得不承认,他读信时,面有笑意,胸腔悸动……他是喜欢看到这样一封信的。 他喜欢杨暄这样,真真切切的对他表达情感。 不敢表白……是有什么顾虑么?怕自己跑? 崔俣眼神微闪,唇角扬起,又笑了。 坐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杨暄这回宫路都不顺,回来后想立时把审案所有权结结实实掌握,怕也不易。皇上是下圣旨,发话了,但刑部,各方会不会真心配合,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崔俣指尖一下下的轻敲桌面,眸底思绪沉浮,又是好一会儿,慢慢有了主意。 可他还什么都没做,一条指令都没来得及往外发,蓝桥就过来了:“少爷,有人要见您。” “谁?” “我。” 蓝桥还没答话,一个身穿富贵织绵红裙,头戴金镶红宝石的女子身影娉娉婷婷的走了过来。 蓝桥鼓着脸,十分不高兴:“我这还没传好话呢,你怎么就自己进来了!” 女子杏眼桃腮,素手纤纤,姿态矜傲,满身富贵之气,看都没看蓝桥,仿佛他是蚊子哼哼,根本不配同她说话。她视线往屋里找了一圈,才看向崔俣:“你就是崔俣?本郡主来向你讨一个人。” 崔俣很不喜欢这姑娘做派,挥挥手示意蓝桥退到一边。这姑娘一看就知道不好惹,蓝桥这笨小厮,别再让人记恨上了。 对方虽自称郡主,却没给出什么凭证,崔俣又不认识,便也没行礼:“我这里,应该没有姑娘的人。” 女子柳眉高挑:“本郡主来找你要人,要的自然不是我的人。” 崔俣眉目平直,没有说话。 “本郡主要的,是你的属下。”女子杏眼微眯,原本讨喜可爱的眼形因这个动作显的有些凶戾,“你那戴面具,武功高强的护卫,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颜汐汐大大,清风明月大大(× 2),浅喜深爱大大(×3)投喂地雷!!!谢谢山里来的葫芦娃大大投喂地雷(×5)和手榴弹(×4)!!!!~(≧▽≦)/~ 第135章 好不要脸的女人 戴面具, 武功高强的护卫……她说的是杨暄! 这题一点难度都没有, 连蓝桥这个脑子不聪明的小厮都能立刻猜出来, 主子身边这样特点的人,只有太子一个么。 可太子什么身份?那是想要便能要的么? 蓝桥对杨暄的感觉很微妙,大部分时候是讨厌嫌弃的, 因为这人总抢他这贴身小厮的活,有时候干的比他还出色!可现在, 这女人太傲慢太盛气凌人……太子虽然很熊,对自家是主子却是真心呵护的, 做为贴身小厮,怎么能拆自家的台? 他偏头往崔俣方向看, 想提醒自家主子甩锅需谨慎,别一时冲动,便宜了别人。谁知一看吓一跳,自家少爷目光骤然冰冷,气势大变, 往日温谦和煦丁点不剩,整个人仿若冬日冰雕, 生人勿近! 这是……生气了? 虽然有点有心疼……但主子生气也好看! …… 崔俣情绪外露只一瞬间,不熟悉的人根本发现不了。一息后,他眸色微敛,眼梢微垂,修长手指缓缓抚着茶盏,慢条斯理轻啜品味:“既是我之护卫, 自当伴我左右,不得擅离职守,姑娘何时与他见过?” 连说出来的话都十分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女子似想起什么值得回味的美好画面,柔柔的看着自己指头尖,娇笑一声:“我俩私密之事,怕是不好与外人道……你这前主子,唔,还是个男人,何必纠缠这些儿女□□?” 崔俣知道她说谎。 他最了解杨暄,这人跟小狼狗似的,又霸道又情烈,衷情,却不滥情。而且这小狼狗口味奇特,要求很高,眼前这女子……光是姿色,就不够格。 更何况杨暄现在几乎所有心思都在自己身上,还没吃到嘴呢,会出去外偷吃? 她大概是某个偶然机会,见识到了杨暄帅气,单方面心动意起,打听到他是什么人,什么身份,斟酌过后认为此事可行,便上门要人了。提起私情……也是让这件事更合理一些,她是郡主,朝一个无甚身份之人要一个小小护卫,理由又给的这么合情合理,你好意思不成全? 私情……崔俣光是想一想,就觉得这想法是对自己的侮辱。他有颜有手段,又有这么多年相处影响,怎么能不自信?他的小狼狗,绝不会被别人迷花眼,不会主动去做这样的事,连这点空余时间,小狼狗都没有! 不过明白归明白,理智归理智,崔俣心里还是略有些酸溜溜,很不高兴。 他早知道,杨暄长成那样,又有那么个身份,怎么会不招蜂引蝶! 女子见他不语,以为他在考虑,纤纤玉手伸起,清脆的拍了拍:“你敞亮些,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不让你吃亏。” 随着她的掌声信号,有十个彪形大汉走进了房间。他们身量相仿,气势相似,每一个都身材健壮,肌肉贲张,浑身散发着重点培养的精英气息,背手无声往人前一站,就是道威武屏障,亮眼又威慑十足! “我用这几个——”女子笑容自信,眸底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决心,“换你那一个护卫,怎么样?” 崔俣眼皮都没抬一下:“抱歉,不换。” 女子被这么一噎,脸瞬间就黑了,半晌才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可知道我是谁?” 崔俣还未答话,跟着这女子进来的贴身丫鬟就喊了:“我家郡主可是立过大功,贵妃宫中常客,圣上亲赐封号,有食邑五百,咱们大安朝独一份的异姓郡主,福安郡主!” 福安郡主…… 崔俣不知道这郡主长什么模样,名声倒是听说过。洛阳城里,的确有这么一位郡主,出身书香世家,与皇室并无血缘,一次随长辈进宫与宴,替田贵妃挡了刺客……据说当时长剑洞穿小腹,伤势极重,差点活不过来,于以后生活也有影响,为安抚,太康帝才封了她郡主,给了食邑,也因此,她才成为贵妃宫中座上宾。 荣誉是一时的,这位福安郡主能保持现在地位,在洛阳城作威作福无人敢管,讨人喜欢的本事应该还是有的,否则怎会成为贵妃宫中常客? 她身上,定然有什么东西,是田贵妃看中的,许是忠心好用,许是会看眼色会哄人,又许是……别的。 那丫鬟眉眼傲然,见一席话把崔俣‘震的都不会说话了’,十分得意,手指点着高声又加了一句:“尔等休得无礼!” 蓝桥差点炸毛,郡主有什么了不起的!当朝太子还给我家少爷洗过裤子做过饭呢,你算哪根葱,敢冲着我家少爷指指点点!他当场就要撸袖子上,个不懂事鼻孔冲天的小丫头,哥哥教教你规矩! 不想还没动,就被木同拉住了。 他不满瞪过去。 木同摇摇头,眸底提醒十分明显:你别坏主子的事。 蓝桥看了看崔俣表情,愤愤鼓起脸,乖乖退了回去,没动。 正如福安郡主进来时没有理会蓝桥一样,崔俣也当没看到郡主身后丫鬟,根本没接茬,只静静看着面前女子:“郡主问我要人,可曾问过当事人意见?” 福安郡主柳眉微蹙。 崔俣又道:“男儿顶天立地,肩担责任,既是两情相悦,他愿意与你一处,为何不亲自来与我提,要郡主你这样上门?” “我想给他个惊喜么,”福安郡主笑道,“你尚未娶妻,自然不懂这个中情趣。” 崔俣眉梢一跳,抚着茶杯沿的动作更慢了:“……你倒是懂他。” “也不是样样都了解的,”福安郡主笑着,做谦虚状,“比如他性子冷,不喜与人说话……我就不明白为何。” 崔俣指尖顿住:“许是讨厌看不懂脸色,非要缠上来的狂蜂浪蝶。” 他说这话时眉平目直,表情里没一丝讽刺,好像只在解读事实。 越真实,讽刺效果越明显。这非要缠上来的狂蜂浪蝶是谁,不言而喻。 福安郡主听出来了,却没生气,反倒笑容更大:“不错啊,这样他以后就是我一个人的了,任别人耍什么心机使什么手段争抢都没用。甚好,甚好!” 蓝桥眼珠子差点瞪出去,这也太不要脸了吧!他忍不住用手肘拐了下木同胳膊,寻求认同。 木同自认常年混迹江湖,见识颇多,却也从未见过这样豪放不要脸的闺阁女子,当下眼界大开,同蓝桥挤眉弄眼。 蓝桥小脸鼓着,双手握拳,开始在心里给主子鼓劲,少爷别给这女人面子,骂她,气她,吓的她以后不敢再来,见到咱们就躲! 福安郡主懒的再和崔俣周旋,直接加码:“这十个侍卫乃是宫里禁军训练出来的,武艺高强,战力非一般人能及,是贵妃娘娘特意赏给我的,外面绝对见不到。你要觉得这些不够,也行,我再予你数箱金银宝物,如何?” 崔俣仍然摇头:“不如何,不换就是不换。” 福安郡主变了脸色,冷笑两声:“你这就有点给脸不要脸了啊。” “郡主说笑了。”崔俣声音神色没半点起伏,“可能郡主喜欢要别人给的脸,一层又一层糊上,比二皮脸不知厚上多少倍,我这样的,比较没出息,只喜欢自己长的这张脸,总觉得别人给的——” 他略有为难,想了想,还是耿直说了:“都太难看了,配不上我。” 福安郡主当下拍了桌子:“你是在笑话本郡主丑么!” “你是郡主,谁敢笑话你?”崔俣无奈道,“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正经说来,福安郡主长的一点也不丑,杏眼桃腮,柳眉乌发,五官很端正,看年纪未满二十,青春无敌,风华正茂,万万当不得一个丑字。 可相由心生,性格中的戾气冲淡了她的美貌,让她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就谈不上多美了。 再者,跟崔俣这种超越了性别的美貌程度比……谁能不认输? 崔俣并不是恃美行凶,特别自恋,他并不多在乎自己这张脸,只是几乎所有女子都很重视这一点……他心里不爽,找条戳心的让福安郡主也不爽,他就满意了。 福安郡主被气的跳脚,套路礼数,连理智都不要了,直接放话:“你可知,这世间东西,除了皇宫里的,没有我要不着的!便就是皇宫里的,只是不是贵妃的心头好,我亦要的到!” 崔俣直接夸她:“哦,那郡主好皇宠,好本事,令人佩服。” “那——” “但是抱歉,我这不是皇宫,我这里的人,郡主仍然得不到。” 此话一落,房间陡然安静,气氛骤然紧张起来,似蕴着什么暴风雨。 今天天气热,小老虎没出去疯玩,一直趴卧在崔俣身后睡觉,方才那么吵都没醒,这时倒醒了,一醒来,就跳到崔俣面前,挨挨蹭蹭的撒娇:“喵嗷——” 福安郡主正愁没有东西做伐子,见到毛色纯白的小老虎便笑了,笑的皮肉不动十分瘆人:“你这猫倒是不错……不如予了我?” 崔俣撸着柔软的老虎毛,心情略好一点:“郡主需得懂得一个道理,这天下人千千万,东西万万千,有很多,是你得不到的。” “呵,”福安郡主冷笑,指尖指着小老虎,“这东西,我想要,便能得到!你不给我,是想看到它的尸体么?” 这话,威胁意义就大了。 崔俣不为所动:“你可以试试,看是你先能拿下它,还是它先——把你咬死。” 随着这句意义不明的话,崔俣轻轻拍了拍小老虎的屁股。小老虎对主人指示再熟悉不过,当下就收起谄媚卖萌的蠢样,“吼”一声虎啸,犀利迅速的冲着福安郡主扑过去。 它身体轻盈灵活,尖利指甲从指缝中伸出,吊睛圆瞳,目露凶光,虎口一张,锋利牙齿毕露,猛曾独有的腥气迎面扑来,再加上愤怒啸声,任谁也不会看错,它不是一只毛团子似的大点的猫,它是一只货真价实的老虎! 小老虎动作太快,侍卫根本反应不及,福安郡主被它扑倒在地,浑身疼的要命,再眼睁睁看着一张血盆大口冲着自己脖子咬来,立时尖叫:“救命——” 声音都抖了。 “阿丑。” 吓唬够了,崔俣适时喊了小老虎。给福安郡主一点教训可以,真把她咬死,事情就大了。 小老虎没咬人,却也没立刻离开,爪子紧紧按着福安郡主肩膀,凶戾戾的吼了两声。 凶兽鼻息喷在脸上,福安郡主吓的直接哭出声:“我不要了……我不要它了!” 小老虎又享受了一会儿欺负人的快感,才放开爪子,大摇大摆的返回主人身边,“喵嗷——”的谄媚几声,让主人顺毛。 崔俣揉着小老虎,唇角微扬,神情十分满意。 福安郡主身后的丫鬟都吓傻了,福安郡主手撑地爬起来一半,她才手忙脚乱的上前搀扶,却被福安郡主迁怒掼到一边:“滚开!” 不顾整理仪容,福安郡主指着崔俣鼻子:“你就不怕我进宫朝贵妃娘娘哭诉么!” 崔俣笑了:“你以为你有靠山,你有脸面,蔫知别人没有?” 福安郡主这才想起来,面前这人是个神棍!还是个名声鹊起,为宫里人称赞追捧的神棍! “呸!你们这些江湖骗子,路数都是一样的,就喜欢围着贵人们骗,他们信,我可不信!”她冷笑道,“骗子就是骗子,总有兜不住底的那天,总有一日要现形!届时最想杀你的,便是这些贵人们!你得意个什么!” “哦,”崔俣面色十分冷淡,“那郡主不如等我现形那日来找人?现在时机如此不合适,宫里知道了,许会责你不懂事呢。” “你——” “郡主,”崔俣静静看看福安郡主,表情十分诚肯,“非是我挑剔,只是你这妆花的……委实别具风格,挑战人类忍受底线,”他摸了摸自己眼睛位置以做提醒,“你要不要处理一下?” 蓝桥此时十分精乖,动作极为灵俐的拿来一面镜子,捧到福安郡主面前。 “啊啊啊——”福安郡主一看,顿时尖叫出声。她那贴身丫鬟赶紧拿帕子上前,被她狠狠踹开,“为什么不提醒我!” 哪怕捂着脸,她从指缝中漏出的目光仍十分凶戾,好似要吃人。 小丫鬟也吓哭了,立刻跪到地上砰砰磕头:“是奴婢错了,郡主恕罪,恕罪啊!” 崔俣差点笑出声。 虽这小丫鬟性子也不好,但这事,还真不怨人家。福安郡主自己化了那么浓的妆,被小老虎吓哭后只顾着生气,不反思不收拾,还迁怒别人,一张脸只对着自己瞪,小丫鬟倒是想看,可人看不到啊! 他懒的看这些狗咬狗的戏码,顾自拉回话题,放终极大招:“郡主若气我无礼,可随时报复,进宫哭诉让皇上娘娘撑腰也好,让手下护卫偷袭刺杀我也好,我都受着,不过这人……我还真给不了你。” 不等福安郡主说话,他紧接着道:“因为他已经走了,不在我身边做护卫了。” 福安郡主就懵了:“走……了?”走多久?什么时候走的?为什么她不知道? 崔俣解读着她的表情,心内不停恶劣的笑。 为什么要走?因为人家是太子啊,以你身份查不出这么厉害的背景,怪谁呢? 什么时候走的?你是谁,为什么告诉你? “人各有志吧。”他给了个相当不走心的理由,十分遗憾的摊手,“看来郡主与他,没有缘份呐。” 如同晴天打了个霹雳,福安郡主内心对这个消息是拒绝的,她只是秋宴过后太忙,回家收拾一趟琐事,怎么就……错过了? “你不会是故意骗我吧……”她宁愿相信是崔俣故意耍着她玩。 崔俣正色道:“我从来不说谎,你若不信,可使人在我这里前前后后搜一遍。他三日前才走,说好了要圆幼年志向,不会再回来的。” 福安郡主身形一晃,脸色略苍白:“幼年……志向?不再回来?” 尽管不愿相信,她还是让人前前后后看了一遍。崔俣也全然没保留的,任他们去看。他心内底气足足的,不管怎么说,从今往后,蒙面护卫确实从他身边消失,再出现的,可是太子! 得到确切答案,福安郡主浑身力气都没了,整个人状态非常茫然,她这一番闹,是为了什么? 与崔俣说话时,神情就更加讪讪:“若你早这么说……”感觉自己气场弱了,她又故意皱眉扬声,“你早这么说不就结了!我能拿你怎么样!” 崔俣只是微笑看她,并没有说话。 这一对比,福安郡主更加难堪,这厮倒是随时气定神闲,气质翩翩若仙,自己却成了那市井泼妇耍猴儿的,叫人看笑话!自打救了贵妃娘娘,被皇上亲封为郡主,她哪里出来不是趾高气昂,何时这么没脸过! 崔俣这厮是讨厌,处处气她,可她自己也忒经不住激!尤其是这先对上故意气她,再温声解释理由……更显的她小里小气小肚鸡肠!这样丢脸一番,来日她哪还敢站到崔俣面前? 深吸两口气,福安郡主还是凭着自己脾气,最后放了句狠话:“你最好说的都是实话,他真走了,否则——哼!” 喊完话她直接转身,一边挥手叫下人们跟上,一边打头往外抬脚:“我们走!” “郡主慢行,小心前路,别崴了脚。”崔俣温声提醒,十分‘体贴’。 …… 待人都走了,蓝桥蹿过来,给崔俣续热茶:“那女人好生讨厌,少爷怎么就这么放过她了!” 崔俣摸着老虎毛:“不然呢?弄死么?” 他倒是想,就是麻烦大了点。 蓝桥顿了顿,轻啧一声:“还是算了,少爷为这样的人伤神气愤,不值。” “乖了,”崔俣不知道是在小老虎说话,还是教蓝桥,“记住,没有斩草除根想法和计划时,不要轻易惹一个很麻烦的人。” “那要是这个麻烦总来惹咱们——” “当然不用再客气。” 蓝桥若有所思。 “你也不用担心,”崔俣笑着捧起茶杯,看了蓝桥一眼,“今日这一番交手,若非等闲机会,她必不敢再走到我的面前。” 蓝桥想了想,心道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要还敢来,他得敬那郡主是条汉子! “就是……”崔俣目光微凝,捧着茶的动作顿住。 “就是什么?” 崔俣摇摇头:“没什么,你下去吧。” 等房间没人,安静的几乎只能听到自己心跳时,崔俣嘴唇微抿,将之前放到怀中的信丢了出来,甩在桌上。 就是这心里十分不舒服!感觉太讨厌了! 不管是不是故意,杨暄惹的桃花,该杨暄自己去处理,他懒的看! 这信他也不回了! 哼! 崔俣承认自己有点迁怒,可心里这团火烧的实在难受,恨不得杨暄立刻出现在他面前,让他好好揍一顿! 回程路上的杨暄,等了又等,盼了又盼,脖子都长了还没得到回信,心急火燎,抓心挠肝,这叫一个难受。 他在写这封信时,心情是十分忐忑的,有些话,他不大敢当着杨暄的面说,便以这样形式试探,崔俣不回,不可能没收到或回的信中途丢了,只能是崔俣不愿意回! 不愿意回……难道生气了? 崔俣不接受他的爱意?连这点开玩笑程度的都会生气? 若是如此……麻烦就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呜呜呜——麻麻,窝要肿么才能追到好看的兔子!≥﹏≤ 福安郡主:为什么没人告诉我,我输的不是姿色,是性别。( ̄_ ̄) 俣美人:就楼上这样的,我一根指头能摁死俩。<(^-^)> 小老虎:嗷嗷呜——虎大王必须怒刷存在感!敢觊觎主人的一律咬死咬死!φ( ̄ー ̄ ) 谢谢CC潼大大和浅喜深爱大大投喂地雷!!!~(≧▽≦)/~ 第136章 白 太子还朝, 四野震惊, 轩然大|波从朝堂发散到民间, 全天下的人都在翘首以待,好奇这太子是何样人品,俊不俊, 帅不帅,为何这么多年长在外不归…… 很多人想着马上是八月中秋, 原来天家也同他们这些普通百姓一样,盼着团圆。好奇的洛阳百姓几乎天天都往城门口溜一圈, 看看今天太子回来了没有。 可八月中秋过了五日,才见官兵打头阵, 召告四方,太子车驾将至,大约明日未时进城。 许是路途不顺耽搁了。 这种事很常见,时节天气路况,行人途中难免遇到一二意外, 运气不好时,越是心急如焚盼着回家过节, 越有各种事耽误……百姓们表示很理解。 尽管迟了数日,大家热情丝毫不减,八月二十一一大早,就有人早早临街站位,等着一睹太子风采。很快,各临街茶楼客栈位置全部订满, 无一空位,各种挑担小贩在人群中穿梭,洛阳城气氛欢快的就像过年。 崔俣当然也是其中一员。 他消息接到的早,杨暄这路程为何忽快忽慢,他很清楚,无非是上面那个……便宜爹不想和这儿子一起过节。至于确切归期,他也早收到了,还提前让人订下临街茶楼包厢,价格便宜还能选位置,从容的很。 一边喝茶,一边注意着时间,很快,未时到了。 随着清鸣礼乐缈缈传来,街头顿时一静,所有人踮脚抬头,直直看向城门方向,生怕漏了一点! 先是各种旗幡,绘有祥瑞禽鸟灵兽,凤,鸾,仙鹤,孔雀,游麟,彩狮,白泽,天鹿……其中最明显的,就是最高最大的一面五色绡金龙旗,那是只有皇上和太子才能有的,代表了无尚尊贵的地位! 三四十面旗幡分两列,中间留出空间,三十明黄曲柄华盖两列交替,扇执六十,金红黄颜色各异,花纹不同。 又有持卧瓜,立瓜,御仗,红镫,鼓,笛,铜角……以及很多百姓叫不出名字的物件,但桩桩件件,皆是流光溢彩,华美至极! “我滴亲娘喂……这就是咱们大安太子啊!走动起来就是不一样!” “可不咋滴?瞧瞧那些东西,只比皇上少一点,哪个龙子能这配给?太子当然不一样!” “皇上已数年未离京,这样仪仗多少年没看到了……好好长点见识吧!” “都别吵!太子的鸾车都还没出来呢,激动个屁啊!” “你才别激动,太子的车能叫鸾车吗?太子妃的才叫!” …… 随着一众百姓的讨论声,前面仪仗终于走完,太子专乘玉辂现于人前。 周身由好木造,装以莹白重玉,乘之不摇,稳如泰山。有执鞭者四,执刀者四,执曲柄黄伞者二,分列两侧,拱卫相护。 因是夏秋,天气不冷不热,玉辂四周皆未封起,以轻纱隔风,百姓们能清楚的看到座前放着的精致香炉,香盒,金瓶,金杌,以及……坐在座位上的太子本人。 太子坐姿板正,腰平背直,肩臂有力,显是训练有素,已习惯了,礼仪姿态无可挑剔。 太子长的也很俊,喉结勾勒成熟男人特有雄壮气息,下鄂绷出上位者气势,紧抿双唇说明其内心坚韧……又有鼻如悬胆,剑眉浓密斜挑入鬓,丹凤眼眼形线条自带威仪气势。 这个太子,虽第一次在人前露面,虽大家之前都不熟悉,可他是天定之人,是未来君主! 百姓们对天子从来都是由衷崇拜敬佩,带着这种心情,太子给他们的感触自然更深。他威威如江河,湟湟如日月;他俊美坚韧,大气磅礴;他将肩担江山,为天下安,为黎民计,他将会是所有人心中的信仰,带领大家过好日子! 不知谁第一个跪下,虔诚高呼:“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然后不计其数的人,波浪一样一排排跪下,口称太子。 “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声势之浩大,几乎能震动天地,震聋耳鼓! “怎么能不动心?这太子位……怎么能不让人动心!” 崔俣坐在窗前看着下面跪成一片的百姓,目光闪动,喃喃自语。这就是百姓的力量,信仰的力量,正统的力量!太子储君,在百姓心里永远都是特别的,自带万人拥护……这个位置,怎么会不让人动心? 连他这个旁观者,都难免感叹,有机会一碰龙椅的皇子们,怎会不渴望? 杨暄一日坐在这玉辂上,就一日是他们的仇人! …… 杨暄内心也很有感触,这个太子,带给他的从来是痛苦,压力,小时候他甚至会恨,为什么要让他当太子。可这一刻,这么多百姓真心实意的跪他,拥戴他……这些人甚至从未见过他,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莫名的,前所未有的责任感油然而生,杨暄觉得,百姓们太傻了,太淳朴了,他不能让越王那样的混蛋坐到那个位置欺骗他们,奴役他们……绝不能! 及至此时,杨暄心里才更加明朗,这江山,这天下,究竟意味着什么…… 百姓们很激动,杨暄便也不再板着脸,时而会冲外面微微颌首。 见太子不生气,还跟他们打招呼,百姓们更激动了,跪的更重,音量更高,玉辂过处尤甚。 太激动了,就容易出意外,太子玉辂经过一处人群特别多的位置时,不知道谁手里的娃娃没抱紧,人群里一推一挤,竟直接飞了出来! 杨暄皱眉,立刻飞身过去,凌空把孩子接住。 现场鸦雀无声,百姓们都惊呆了! 杨暄把孩子递过去:“小心一点。” 那娃娃只有二三岁,白白胖胖像个团子,这么一番惊险竟也不害怕,吃着手指傻乎乎的笑。 孩子家长抖着手把孩子接过去,立刻跪下磕头:“谢太子!” 百姓们也眼睛亮亮,一片哗然,原来太子竟如此亲民,如此善良!再一次自发自觉,浪潮一下跪了下去,千岁千岁千千岁喊的嗓子都哑了。 杨暄视线掠过越发壮大的百姓群,眉心微皱,也不上玉辂上,拽过前边的马,飞身跃上,看起来像要这么进宫! 礼部属官赶紧来劝:“殿下,这不合礼仪啊……” “孤知,但礼仪重要,还是百姓重要?”杨暄声音并不过重,却足矣让所有人听到,“孤宁愿被言官参折子,也不愿见到百姓们因孤进城受到任何伤害!” 说罢,他不再理任何试图劝阻他的人,双腿一夹,轻骑上阵,迅速往前驶去! 太子这第一次出场相当任性,华丽开场,惊险过度,最后如一道流光,深深刻在了人们眼底! 当然,这行为有说好的,就定有说不好的,最后结果是得利多还是得弊多,谁都不知道…… 崔俣看着杨暄远去背影,唇角微扬,这熊孩子,还真是会闹。 没办法,自己选的人,哭着也要帮。 “木同。你来……” 太子离开很久,街上人群仍未散去,颇有兴致的谈论方才的事。 太子威仪,太子气派,太子行为…… 很快,更多的人加入,有那见识广的,提起四年前之事,太子不仅爱民如子,也颇有见识呢,当时就把百官唬的一愣一愣的!更有那曾经的童谣……样样可证,天子资质绝佳,必是将来明主,我大安这是要称霸啊! 慢慢的,又有人醒悟,可这么好的太子,为什么今日才归朝呢?皇上膝下也有几位皇子的,怎的今天没见人来接?虽太子不是皇上长子,却是唯一嫡子,地位不一样,按理他今日回来,兄弟们该恭迎才是啊。 立刻就有人给他科普,早年杨氏推翻宇文氏的那一套,还有这后宫争宠,庶子得皇上喜爱…… 最后,大家对太子经历颇为唏嘘,连那遇事先往坏里想,觉得太子今日故意装成这样的,都慢慢改了观。 “天将降大任于厮人,必要让他先受一番苦么……咱们大安,有太子是福啊!” …… 外面热闹,宫里也不是全然不关心,田贵妃就招来了儿子越王,询问情况。 越王早派了人在外面看着,每一刻钟都有人回禀,听到最新消息十分不爽,语带怒气的同她讲述一番:“……倒是没瞧出来,是个会演的,还会武功呢!” 田贵妃眉心微蹙:“他会武功倒不奇怪……他身边那个大太监史福,从前陪着先帝上过战场的。” 越王还是眸有戾光,很不甘心:“咱们的人去试探,传回来的消息都说他是个愣子,如今……哼!” “这个也不急,案子一审,真愣还是假愣,能瞧不出来?”田贵妃懒洋洋瞥他一眼,“你的事,可准备好了?” 越王明白母妃在提点他,深呼吸两下压住怒气,很快平静下来:“母妃放心,儿臣已同各种放了话,太子这案子……必不好审,若他敢蛮压,别人就敢大闹。” “那就好。”田贵妃手指撑着额头,“你去吧,记得一会儿好好迎太子,本宫稍后也要准备宫宴了。” 越王皱眉:“他回来,倒累母妃忙了。反正父皇也不想看到他,母妃不如……” “别人可以做的不好,本宫这个最懂事最贴心的人,却是不行……”田贵妃笑着摆摆手,“行了,你顾好自己的事就行,本宫这里,不用你担心。” …… 世事磨砺,杨暄早已过了渴望家族关怀的年纪,对于进宫会遇到什么,也有心理准备,可得知皇上不见他的消息,他还是怔了怔。 他那父皇还真是铁石心肠啊,这是明摆着给下马威,告诉所有人,虽然召太子回宫,但皇上仍然不喜欢太子,一点面子都不想给! “说来还真是凑巧,下旨召你回宫时,父皇很是期待,屡次叮嘱贵妃娘娘,必要好生待你,让你感受家中温暖……谁知因太思念你,父皇脾胃不和,又着了风,生生病了,太医们竭力相劝,才让父皇打消了办宴之心。” 杨暄看着越王笑脸,有点想吐,这是在炫耀他生母得宠,还是示意自己该早点请罪?为人子,却累病了父亲,这是不孝啊! 他不动声色反攻:“你常年侍奉父皇膝下,最为得宠,如今父皇染恙,你却在笑,是何道理?”说我不孝,你岂不更不孝! 比狡言诡辩,谁能比过崔俣?他跟着崔俣可不是一两天,功力自也是有的。 越王一噎:“这还不是为了迎你!也还好父皇病状不重,否则本王早就去侍奉汤药到了,怎会在此?” 杨暄顺着当下形势,面色沉肃道:“宴办与不办皆是小事,孤从长安回来,并不在意这些,只是孤从未在父皇面尽孝,此次正该——” “父皇怜你一路辛苦,早就给了口诏,”越王赶紧阻拦,“为免过病气与你,让你这几日都不要过去参拜请安。”担心杨暄不听话,他还着重叮嘱,“父皇爱子之心甚重,你遵旨,就是最大的孝顺了。” 杨暄为难一番,才道:“既然如此……孤便待父皇病愈,再去请见。” “父皇交待,朝事要紧,切莫因担心他误了正事,彭传义案既交到了你手上,你明日休整一天,后日便去刑部开堂。”越王盼着来日热闹,觉得此刻和杨暄计较十分没意思,直接把该说的话说完,“今日本王一人在此迎你,也是弟弟们都很担心父皇病情,没空过来,你是太子,当胸怀宽广,不要计较。本王母妃已让人备下精心宫宴,稍后父皇那里松缓一些,兄弟们都会过来为你洗尘。” “至于住处——”说到这里,越王眼睛闪了闪,“东宫年久失修,今年又犯流火,不宜妄动,父皇只得择别处宫殿与你。” 杨暄看着越王,忽的笑了:“没关系。能住进东宫的,一定是太子,太子,却不一定非要住在东宫。” 越王觉得这笑颇有几分意味深长,好像在嘲笑他! 没错,东宫寓意不一般,非太子不能住,但太子却不一定非要住在东宫,只要有明旨,有紫金印,得皇室,朝臣,天下承认,他就是太子,不住东宫,他也是太子! 就像这些年,远在它处一样,他永远都是压在越王头上那个太子! 话不投机半句多,越王懒的再理杨暄,交行清楚后,就甩袖走了,让下面太监带他去寝殿。 崔俣也不气,他因手里各种消息,对宫里环境不算陌生,身边又有史福,样样都能处理的好。 只是……只是身在洛阳,离的越近,他越是思念崔俣! 这种强烈想念,还未进洛阳城时就已冲上心头,因当时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才勉强压住,如今一人独处,无人相扰,他便压不住了…… 待到夜里,吃过饭,沐过浴,独自躺在大床上时,这种情绪更加强烈。 此番种种,高兴,不满,愤怒,不安……种种心情,种种体会,他都想和崔俣分享! 而且之前那封信,崔俣一直没回,这么些天,他从未接到崔俣手书,哪怕一个字。 他心间有些惶恐,有些担忧,可崔俣又曾表示过,等他回洛阳,有好事等着他…… 杨暄翻来覆去半天睡不着,终是做了决定,他不要再这么踌躇不决自我煎熬了,他要去找崔俣说清楚!他从床上弹起,换上夜行衣,悄悄绕过皇宫禁卫军守卫,飞向客栈! …… 崔俣正洗完澡,懒洋洋抓了本书坐在窗边,一边看,一边晾头发。 被熟悉的怀抱住时,他很是惊讶:“你……怎么来了?” 如今可不是躲躲藏藏的那些日子,太子一言一行,影响颇大,这么胡闹,被抓住怎么办? 崔俣眉间皱起,刚要沉声提醒,偏头撞到杨暄眼睛,陡然愣住。 那是如黑空一般幽深黑暗的眼睛,总是藏着千山万水,总不轻易敞开,让人看到底,他再熟悉不过。可今夜,这双眼睛直白的过分,喜悦,担忧,不安,难过,乞求……种种情绪揉在一起,一一铺在他面前。 “我很想你。” 杨暄把他紧紧拥在怀里,手臂似乎在颤抖:“我想你……想的不行。” 崔俣推他:“你这样——” “不对,”杨暄接了崔俣下半句,“我知道,我都明白,可我忍不住。” 崔俣一怔。 杨暄做足心理准备,手臂放开些许,紧紧盯着崔俣眼睛:“那封信……你是不是生气了?” 那封情书啊。 本来这封信是崔俣看完心情很不错,可后来遇到福安郡主,心情就不好了,提起这信,他就想起了福安郡主。 心里小疙瘩没抚平,情绪上当然不会表现太高兴,崔俣垂眸:“既然你猜到了……” 杨暄瞳孔一缩,手臂再次拢紧,狠狠抱住崔俣:“你生气了我也不会放你走!” 他就像被刺激到的小狼狗,紧紧将崔俣扣在怀里,凶凶猛猛的,冲着崔俣嘴唇就叼了上去! 像压抑狠了,像气着了,像担心恐惧到极致,必须这样做给自己点信心,他动作霸道粗鲁,又叼又咬,恨不得把崔俣整个吞下去。 “你别……唔……” 崔俣刚要说话,就被杨暄趁机攻到里面,缠住舌尖,狠狠攻城掠地。 这是个久违的吻,急切的,想证明什么的吻,来势汹汹,并不那么令人舒适愉悦。杨暄又是个生手,情绪急躁时难免忘了上次经验,还撞了两回牙齿。 崔俣皱着眉,用力推了杨暄,没推开,杨暄这次的力气和心情皆十分坚定,不允许他拒绝! 杨暄将崔俣抱的更紧,似要勒入他骨血,良久,喉咙间发出满足喟叹。 就是这个人……就是这种感觉……死都不会放手! “崔俣……崔俣……”杨暄反反复复念着这个名字,越来越动情,越来越来忍不住,心跳乱了,呼吸乱了,欲|念更是喷薄而出,生疼生疼。 “我渴你的紧……”他忍不住握住崔俣的手,引着他往自己身下探,“渴你的紧……” 崔俣一碰到那热烫硬挺的东西,手立刻往回缩,红着脸用力推杨暄:“你走开……走开!” “你帮我摸摸,就摸摸……好不好?”杨暄死死抓着他的手,不放。 崔俣真生气了,怒喊他的名字:“杨——暄!” 杨暄一震,放开了崔俣的手,却还是不愿放开他的身体,再一次将他紧紧扣在怀里:“我怎么样你才不生气……你想我怎么样……你告诉我好不好?” 崔俣一怔。 “我喜欢你,想要你,想你睡在我身边,想你只属于我……每夜每夜做梦,我他娘的想疯了!”杨暄声音有些颤抖,“我不会放开你,永远不能,哪怕你生气,不高兴,我也不会放,你要跑,纵是天涯海角,我必抓你回来!” 崔俣手轻轻放在杨暄背上,声音也很轻:“这些话……之前怎么不说?” 杨暄心内十分紧张,并没有注意到崔俣动作,因一直抱着,他也看不到崔俣表情,声音仍然有些抖:“我害怕。” “你一心为我,真心为我筹谋,我知道,我都感受的到。可你身上……总有一种随时可抽身离开的疏离从容,我怕你走。”杨暄胳膊忍不住收的更紧,“你责我不相信你,我怎会不信你?你那么聪明,那么好,这世间谁能伤你,谁又忍伤你?我信你本事,却不能肯定你的心情。万一……” 他喉头哽了哽:“万一哪一日,你觉得你死能为我换来数百倍利益,你就不经我同意,从容赴死了呢?” “我不想这样的事发生,所以我宁愿随时看着你,把你锁在身边;我不想你伤心失望,对你的心意,也从来不敢讲。” “崔俣,我生来胆子大,喜欢所有紧张刺激,流血,甚至可能丧命的挑战,可……” “这世间,唯与你有关之事,我不敢冒险!” 作者有话要说:  表再骂作者慢了,作者快疯了……哭着请大大们吃糖糖~~_(:з」∠)_ 谢谢清风明月大大,lainchu大大,思君未眠大大,浅喜深爱大大和22014926大大(×2)投喂地雷!!!~(≧▽≦)/~ 第137章 你愿意听我的么? 这世间, 唯与你有关之事, 我不敢冒险…… 唯与你有关之事,我不敢冒险! 这话贴着崔俣耳朵说出,音量并不算大, 可砸在心头,重如泰山,激起烟尘无数, 整个人连带灵魂都跟着震了三震。超快稳定更新小说,本文由  首发 杨暄的渴切, 杨暄的小心翼翼, 杨暄的担忧, 杨暄巴巴将血淋淋的真心掏出捧在掌心让他看……配着越发收紧的胳膊力度,崔俣全部感受到了…… 眼睛有些湿润,崔俣轻轻感叹:“又被你抢先了。” 这人总能让他意外。 你认为他在挑衅,怼回去发现, 他怂了;见他怂了, 过去摸头吧, 他又发脾气踢桌子;你以为你看清楚他情绪, 认为他一定忍不住了, 抄手等着期盼着,他还真就能憋住, 什么都不说, 净做蠢事,连你生气什么等着什么都看不出来;你以为他或许缩进壳子不会再动永不明白,准备自己出击吧, 他又突然放大招给惊喜…… 情爱之事,崔俣见过太多太多,其中双方你来我往的小手段小情趣,他亦都明白,自认为站的高看的远,不说别人,起码在杨暄这个愣头青面前,足够使了,他随时都能撩的这熊太子欲念激荡,春意盎然。 可今夜一番,他突然觉得,再多的手段,再多的挑逗,也不及真情流露。 没有计划,没有手段,全凭心意,别扭还是决断,踌躇不敢还是破釜沉舟,当最后这个人坦诚的将自己剖白给你看,一腔热情满身真挚毫无保留,你无法不心内悸动,灵魂震颤。什么手段,什么挑逗,都死去一边,这一刻,心里满满的胀胀的都是这个人,恨不得这一刻天长地久,和这个人化做雕像也好,永永远远相伴一处! 崔俣闭上眼睛,双手环住杨暄腰身,声音如喟叹:“杨暄……” 这人诉的这么真切,他怎会不懂? 他确曾抱着还杨暄一条命的心思,只要能助杨暄实现愿望,便是死又如何?他已死过两次了,并不觉得这条命如何重要珍贵,如果死亡能带给杨暄足够大的利益,他可以去做。 没想到杨暄察觉到了…… 可他现在已经找到了更重要的东西,他要好好留着性命享受与回报,这样想法,早就扔了。 杨暄感觉到崔俣的靠近,手臂搂的更紧:“不要离开我……” “好啊。” 杨暄愣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心里漏出的狂喜都竭力压下去:“你说……什么?” “我说好啊。”崔俣笑着,清润如泉的声音在夜色里透着别样温柔,“我不会离开你,永远。” 杨暄突然松开崔俣,伸手抬起他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神情十分急切,好像想确信什么。 崔俣微微笑着,眸底似盛满月色,又似融了一汪清泉,美美的,润润的,满满都是自己…… 他的眉眼,他唇角挑起的弧度,他深入眸底的笑意,他每一个细微表情传达出的意思,都是允许。那双漂亮眼眸甚至灼灼有光,好似有和他一样的欲念! 崔俣也想要他!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杨暄就忍不住了,喉头一滚,大手扣住崔俣后脑,头就压下来了。 崔俣伸手推他,却被握住手腕举过头顶,身体随着力度往后退了两步,被按在墙上狠亲。 “你慢……唔……” 崔俣不是不想亲,是这姿势略有些不舒服,奈何小狼狗太急,急切想以此印证彼此心意……他也就没推了,另一只手还轻轻拍抚着杨暄脊背。 杨暄品尝着一直梦想的,美妙无比的滋味,想着这个人以后将属于自己,就难以抑制心中激动。也许崔俣安抚有效,急切过后,他安静下来了,动作变的温柔,护着崔俣头腰,生怕崔俣不舒服。 就像憋了良久,好不容易吃到一样,杨暄的吻绵绵密密,虽然温柔,却带着霸道不容拒绝的气势,抱着崔俣亲了良久,哪怕呼吸大乱,唇舌发麻,憋的脸红,他也不愿意放开! 而且他想干的不止这一件事……他的唇开始下移,冲着崔俣耳根脖颈往下,开始扒崔俣自己,也开始扯自己的了! “停……停下来……”崔俣推拒着。他被杨暄动作刺激,理智回来,哪怕再想,也知时机不对,今夜不可以这样! 杨暄却不理会,咬着崔俣耳朵,吮着崔俣锁骨,手里还不停的撕崔俣衣服:“我渴你的紧……渴你的紧……” 崔俣用力掐杨暄腰间软肉:“你再不停下,我生气了!” 杨暄委屈的哼唧一声,仍然不放。 崔俣眯眼:“杨、暄!” 杨暄不得不放开崔俣,神情特别委屈,大手甚至还往崔俣下面摸:“你看你也想……” 崔俣瞪他。还狠狠拍开了他的手。 杨暄更委屈了。 “我应了你么?”崔俣缓缓整理身上衣服,虽然外裳被扯烂了,里衣还好好的。他平复着呼吸,眯眼瞪向杨暄,“我说要做这种事么?” 情意翻涌下,崔俣这一瞪着实没什么威力,眼角还泛着绯红,眼底还透着水光呢! 杨暄呼吸更紧:“你明明也想——” “想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 崔俣顾自平复好呼吸,大踏步走到桌边,掀袍一坐,气势无两:“你确定要和我在一起么?” 杨暄的心狠狠地颤了两下,心说他的兔子真是干什么都美,这样子更勾人了! “当然要在一起!” 崔俣勾唇笑了,他面上情潮未褪,夜色下更显诱人:“和我在一起,就得听我的呢。”连声音都丝丝缕缕,尽携魅惑,“我说不行,就不行。” 杨暄紧紧盯着崔俣,舔舔唇角:“那你若想……” “我若十分想,自会找你。”崔俣指尖敲打桌面,微眯的眼睛像狡黠灵狐,“所以……你愿意听我的么?” 杨暄:…… “如果不……”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你再去找一个喜欢的人吧。”崔俣声音很淡,仿佛这事于他没什么影响,“我自也会等到愿意听我话的那个人。” 杨暄心中火气立时上来,他不愿意听到这样的话,连一点可能性都不允许有! “听你的听你的!要不要亲,要不要睡,什么时候亲,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成亲,都听你的!”说完,杨暄低头看了看自己高高竖着的小兄弟,声音极尽委屈,“就是……你能不能稍稍体贴我一点?” 崔俣视线看下去,额头一跳,怎么感觉这辈子的杨暄那处更大了! 他甩甩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绮色抛出去,叹息一声:“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你初回皇宫,危险重重,就这样偷偷跑出来,发生意外怎么办?” 杨暄撇撇嘴:“宫里并没有人关心我,也不会人来找我。” 崔俣冷笑一声:“你的人不是人么?” 杨暄没说话。 “若想害你的人突发奇想呢?会体贴你不在,换个时间方式么?” 杨暄继续沉默。 “我知道了,”崔俣声音平直,安静环境里更显冷漠,“你是不想听我的话。” 杨暄立刻怂了:“好好,我不缠你就是了……我同你说会儿话就走。” 崔俣一脸‘孺子可教’的满意,敲敲桌边示意杨暄坐过来,还亲手执壶给他倒了杯茶:“说说吧,回宫都遇到了什么?” 杨暄喝了盅茶,才十分欲求不满的看着崔俣,说起宫里之事。 听到太康帝以病为由不见杨暄,崔俣冷笑一声,这是连脸都不要了啊!你亲自下旨迎太子回宫,回来避而不见,还不让参拜,这是自打自脸么? 与之相比,没有宫宴相迎,越王故意言语找茬都是小事了。 “还有,”杨暄说起住处的事,眸底闪过一丝冷意,“他们不想让我住东宫。” 崔俣脸登时黑了,真是小家子气!接都接回来了,还计较住哪这回事?太子住长安西山皇慈寺都是太子,不住东宫就不是太子了?真是可笑! “你别气,”杨暄长手越过桌子,捏住崔俣的手,轻轻摇了一下,“我这不都回来了?他们也就还能这样为难我了。” 崔俣看着杨暄表情有些不对,冷漠的收回自己的手,眯眼问他:“你怎么想?” 杨暄眼神有些闪烁:“我觉得吧……住哪都行,要是能住外面,咱们行事还能更方便些。” 崔俣怎会猜不出他在想什么,冷笑一声:“你是觉得见我方便吧。” 杨暄嘴唇紧抿,没有说话。 “我从不考虑类似这种‘心上人重要还是事业重要’的问题,强者,两者可兼顾,情爱一事,并非朝朝暮暮耳鬓厮磨……”崔俣眸有亮光,灼灼逼人,“你真不懂?” 杨暄闭了闭眼,长长叹气:“虽我不住东宫也是太子,但东宫意义非凡,若我回朝却不住东宫,自愿外住,朝臣和百姓……会对我失望。”他说完,认真看着崔俣,“你放心,这事我会自己办好,必顺利入住东宫,配一应属官,迅速崛起!” 崔俣看着杨暄小狼狗一样的凶霸眼神,不知怎的,想起上辈子一桩旧事……他眼珠一转,笑了:“这次倒不必。”他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他们现在压你,彭传义案后,还会更重更猛的压你,你别反抗,什么都不做就好,终有一日……他们会求着你入住东宫!” 杨暄一看崔俣神色就知这兔子又有了什么主意,眸底闪出兴奋:“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 杨暄才不信。 崔俣却又笑了,这一次眉压唇弯,带着并不常见的恶趣味:“因为你不乖,所以我不想告诉你。” 杨暄:……这样一说,更好奇了好不好! “另案子方面,彭传义手里那另一半册子,我已拿到,只要你那边照计划部署进行,就不会有问题。”崔俣拍了拍杨暄手背,“你尽可放手去做。” 杨暄赶紧反手握住崔俣的手,顺势举到嘴边亲了一下,也不好奇了,大声对崔俣承诺:“我必会让他们大吃一惊!” “说起来,你审案,越王等必会造势污你,我今夜偶有所感,想到一处……” …… 二人隔着小小桌几,手握着手,头靠着头,你来我往的为将来之事补充计划,眉目流转间,灵动慧黠,默契十足。 如此过了近三刻钟,诸事才顺理完毕。 正事一完,崔俣就催杨暄:“你该走了。” 今夜初次表明心意,正是两情相悦,爱意正浓,杨暄哪舍得?幽幽怨怨的看着崔俣,不走,也不说话。 崔俣笑了,勾勾手指,让杨暄上前。 杨暄凑过去,崔俣勾住他脖颈将他拉下一点,冲着他的唇亲了过去。 杨暄心热,立刻被动转主动,狠狠按住崔俣热吻一番。 最后崔俣推开他:“好了,走吧。” 杨暄看到眼梢绯红,眸色如水,连唇瓣都润润透着光泽的兔子,更不想走了。 崔俣挑眉,转而眉略压下,笑意狡黠:“你那封信——可以再写。” 杨暄眼睛一亮:“你喜欢?” 崔俣点头。 “那我再给你写!”杨暄立刻高兴了,一边应着回去就写,一边从窗户跃出,运轻功往皇宫的方向飞去。 片刻,就没了踪影。 崔俣倚在窗边,看了空荡荡的墨蓝夜空半晌,才笑着摇摇头,转回床上,睡下。 …… 杨暄一来一去不到一个时辰,夜色仍暗,无人发现。 第二日,做为孝顺儿子,杨暄去紫宸宫参拜问安,太康帝仍然没有见他,总管大太监高公公出来传话,说皇上病还没好。杨暄礼数做周全,便也不管了,顾自回了暂居寝殿。 说要他审案,却谁也不派给他,无人提醒,无人佐助。这情况谁见了都要捂嘴偷笑,默默站在一边看笑话,太子却不气不怒,找来本国法典,关在寝宫里看。 纵使翻着最无趣的大部头书,杨暄也不觉得无聊,时不时碰下自己的嘴唇,时不时看看自己的手,笑的跟傻子似的。 那只好看兔子,是他的了呢! 越王这边一直盯着太子动静,听到下人回报,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这个节骨眼,他竟然在翻法典?” 回话小太监十分机灵,手里比划着:“是啊,十几本呢,本本都有这么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得完!” 越王笑了。不是什么时候才能看完的问题,是现在看这个有什么用?真以为记住律法,就能判案了?不赶紧去刑部和各官员们联络联络,谁听你的? 当然,就算去,刑部也不一定会听就是了。 越王心情极好,让人赏了小太监,笑眯眯道:“继续去看着吧。” 小太监摸着厚厚红封,笑弯了眼,应声相当脆:“是!” …… 杨暄做足了样子,便使用太子令,召刑部官员过来问话。 结果太康帝那边在忙国事,大官重官们都忙,哪有时间来应付他?所以来的,是没有上朝资格,权力也不大的刑部郎中娄德明。 嗯,好赖和本案有些关系,毕竟主审过不是?很给太子面子了。 可这娄德明私下靠往谁…… 杨暄知道,别人知道,杨暄知道别人知道,别人却不知道杨暄也知道。 杨暄指尖敲打着桌面,笑容很是意味深长。 这攻击套路太明确,拱你上位,让你以为有无尚权力,其实底下没一个人是你的,你只是个光杆司令,能干得了什么?没准连衙役捕快都支使不动哦。 杨暄也不在意,装成什么都没看出来的样子,认真请教娄德明。 娄德明早就接了上面暗意,过来时带了彭传义一案的简略卷宗,呈上去让太子自己看。太子但有疑问,他也答,但回话十分模糊,都是‘这得看证据’‘得看律法’‘身为主审,不能以自己意愿判断’这样的话,从没坚定的回一个是或不是。 杨暄不怒不气,丁点不愉情绪都没有,就是把娄德明扣在殿里,一直问问题,不让他走。 …… 越王听说后,哈哈大笑:“那姓娄的就会口花花,太子要能问出点实在东西,我把我那御赐的如意玉给他!” 昌郡王这次正到哥哥殿里来玩,听到这话眼角一挑,饶有兴致:“那姓娄的是哥哥的人?” “是与不是——”越王眼睛微眯,神情放松又惬意,“就要看他这次的表现了。” 昌郡王眼珠子一转,一边唇角高高扬起,笑意微邪:“今次这事好玩!我要去看!” “好,”越王怜爱的摸了摸弟弟头,“哥哥已让人订好了位置,你同哥哥一起。” 兄弟二人说着话,小太监又来传消息,说太子要出宫,去刑部大牢看看。 “这是处处受挫,坐不住了, ”越王支着额头,笑的意味深长,“父皇没下旨限制太子行动,他想去哪便能去哪,问一问犯人又能如何,能明晰断案?”他极嘲讽的挥了挥手,“让他去,谁也别拦着。案子要是审一审犯人就能判的人心服口服,天下养这么多官有什么用!” …… 一日过去,到了堂审之日。 这日天气不好,大雾。 杨暄起床在殿内打了几套拳,才洗漱更衣,用早膳。之后,便是按礼仪,去紫宸殿参拜父皇问安。 太康帝当然一如既往不见他,让总管太监高公公传话,说小恙未愈,心疼儿子怕过了病气,还说今日堂审之事他皆知晓,会一直关注,让他抓住机会,好好干…… 杨暄除了露出一点点失望情绪,再无其它:“多谢高公公。” 高公公笑眯眯:“皇上盼着太子立功呢,奴才也祝殿下马到成功。” 杨暄略一颌首,方才转身前行。 他穿着太子常服,杏黄打底,肩臂胸前绣有金龙,栩栩如生,似有冲破天地的霸气龙威,襟领,袖口,下摆皆镶以掌宽红边,又有细细密密海水云纹暗绣做底……因身材高大,宽肩窄腰,穿上这华贵衣物,颇显气度非凡,俊美无双! 更兼他头戴只皇上和储君才有资格佩戴的通天冠,加金博山,配以珠翠黑介,与那入鬓剑眉,修长凡凤眼一配,更显气势无两,威仪湟湟! 迎面而来的越王看到这一幕,胃里酸水都要冒出来了,皮笑肉不笑的拱拱手:“太子今日审案,可要亮出点本事,让所有人拜服啊!” 杨暄受了他的礼,却没还,脸上甚至还带了笑意:“皇兄如此关切孤,孤定不会让皇兄失望。” 谁关心你啊! 越王心内翻了个白眼。可看着杨暄融在浓雾中的身影,他突然觉得这太子给他的感觉很熟悉,这身量,这剪影……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这般想着,越王也皱眉问了出来:“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们自然是见过的,不只一次。他戴着面具,陪在崔俣身边,不仅见过越王,还见过太康帝! 越王生疑,杨暄却一点也没虚,表情甚至丁点没变:“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皇兄只看过孤画相,就能记忆这么深,如同见过一般……”他静静看着越王,若有所思,“许是皇兄太思念孤?” 说完,他点点头,煞有其事点评:“若真如此,皇兄乃是重义之人。” 重义个屁!思念个屁!本王恨不得你死,日夜都想把你拽下马,啖你肉喝你血! 越王心内狂骂,却也接受了这点联想,许真就是他太恨太子了,所以梦见过…… “你还是祈祷今日案子审的顺利吧!” “有皇兄吉言相贺,自是顺利的。” 二人带着‘祝你出门摔跤□□’的完美微笑,擦肩而过。行着不同路径,于差不多的时辰,一来到刑部大堂,一坐于刑部外,隔了一条浅街的茶楼。 彭传义案,今日由当朝太子坐堂,开审! 作者有话要说:  熊太子(装可怜哭哭):呜呜呜快憋死了还不让做…… 俣美人(斜眼):带润滑油了么?带玫瑰膏子了么? 熊太子(拍额悔恨):……急着表白,忘了。 俣美人(摊手):所以嘛。 谢谢 动词变位大大,lainchu大大,二参大大,书箱C大大,山里来的葫芦娃大大,漓辰大大,十三妖大大,里拉大大和清风明月大大(×3)投喂地雷!!!~(≧▽≦)/~ 第138章 太子坐堂审案 这个默默无闻, 居长安数年,忽然间大放异彩,被圣旨高调召回宫的太子……朝臣世家,洛阳百姓, 无人不好奇。再加上越王等别有心思的‘宣传’,今日太子将在刑部开堂重审彭传义案, 整个洛阳城都知道! 一大早,天边还没亮呢,洛阳城就热闹起来了,各早点铺子无比繁忙, 哪怕预料到今日情况多备了吃食, 还是各种不够……人们一边吃着饭聊着天, 一边商量着赶紧去占好位置, 省的太晚位置太偏连太子全脸都看不到。 那日太子仪仗进城,有位置好瞧见太子真容的, 那叫一个口沫横飞, 吹牛得瑟, 看的人眼红,今日有机会,他们必要抢到上佳位置, 之后也能满面红光的吹牛得瑟,让大姑娘小媳妇围着他们转! 谁知天公不作美,初时天边红色才将要冒出来,突然间就起了雾, 雾色茫茫,由小变大,很快笼罩了洛阳城。尽管天色渐渐亮了,视野却越发迷茫朦胧,从起初街头看不到街尾,到三五步内只闻人声不见其影,再到对面看不清,整个过程都不到一柱香。 雾色这么浓,可怎么审案? 世人多迷信,注重仪式感,越是重要大事,越有许多规矩禁忌。比如婚嫁,遇巷冲,路冲皆为不吉;比如青楼女子,晨起到吃早饭前,不准说‘神、鬼、庙、桥、塔、龙、虎、梦,妖、牙’十字;比如大量犯人行刑,必须顺应天时,在合肃杀之气的秋冬进行,还需避开‘断屠月’,‘十直日’,还必须得在白天。 前朝律法里甚至明文规定,若官员未按时间时辰处决囚犯,杖八十。 办大事,都须得个好口彩,若有异相相阻,则不宜为之。 这忽起浓雾,便是异相,这是老天爷发话了,今日无青天,不能审案! 等着看审案的人群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所以太子这案,今日是审,还是不审了?按理说,不应该继续,须得马上敲锣打鼓告诉大家择日再审,都别等着了。可听说今日太子审案是领了皇上圣旨的,皇上金口玉言,一字千钧,如何能改? 百姓们面上表情迷茫,越王却高兴了。 这时节不常有雾,便是晨起有些薄雾,太阳一出来就会散,今日却不同,天边先亮,后有浓雾,瞬间重成这个样子……一时半会儿必不会退! 官府,尤其刑部这种重要官署,各项安排严谨,审案不可能在下午,若这一上午雾气不散,太子就麻烦了! 越王立刻下令,招来下属,附耳吩咐…… 很快,百姓群里有舆论声起,还渐渐冲太子不利的方向发展。 比如说这时节雾少,刑部常开堂作审,怎的往日没事,太子要坐堂上天就示警了? 比如太康帝江山稳固,身具龙气,日日忙于朝政,见天不知道下多少道旨,怎么下给别人的没事,下给太子就不对了?上天认可太康帝,从不对着干,为何遇到太子就别扭了? 又比如,太子明明生下来就被封为东宫,为什么一直隐于长安,不在宫内呢?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上天不允他做太子,太康帝又对其父子情深颇为怜惜,无奈之下忍痛将其放到长安皇慈寺什么的…… 诸如种种,不一而足。 这舆论催动攻击来的太快,杨暄的人注意到时,外面百姓声音已经凝聚很大,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表现对太子的不信任。 …… 老太监史福神色平静的给杨暄递上杯茶:“殿下别担心,尚未到开堂时辰,咱们还有时间。” 杨暄转着茶杯盖,视线越过刑部厢房的窗子:“就怕到了开审时间,这浓雾仍然散不了……” 雾是意外,这言论,却是越王攻击。 倒是好机警,好应变! 杨暄狭长眼眸微眯,眼底闪过几道异光。 他同崔俣商量过,知道越王为他归来审案一事准备良多,不仅仅宫内打点,刑部官员安排透话,各小世家招拢,今日他来审案,越王必要来看!更多的小手段,许避之不及,届时他太子位重,身边无人支使,需得自己机灵应变。 他们想过很多,甚至对一些可能出现的情况有过演练,针对性反攻计划,可今日雾气突然来袭,越王顺势攻击,角度如此之偏,根本无法提前预知! 怎么办? 他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被可笑的愚昧理由逼退,他要审案,还要审的满堂叫好,让所有人记住他是大安太子,不二正统,除了他,没人配坐这个位置! 崔俣…… 杨暄看向浓雾笼罩下哪哪看不清楚,但崔俣所订茶楼应该在的方向,唇角微扬,笑意明显。 他是太子,坐在刑部之内,是一个人,可他并不孤独,他有默契相连的兔子,忠心悍勇不畏死的属下,他什么都不怕! 越王想看他出丑?他便踩着这形势,让越王好好看看,他身为太子的能量! “去给孤找把弓。” 史福眼睛微眯:“殿下是想……” 杨暄眉梢微扬,笑意无声。 史福神色先是激动,后又担忧:“可这天色下,什么都看不到——” “有人助孤。” 史福略放了些心:“有人猜到今日有浓雾,帮殿下想好应对之策了?” “并无。” 史福一颗心又提了起来:“那殿下……” “孤与他心意相通,他定会明白孤之想法,择策相助。” 史福一窒,差点跪下。我的太子啊,原来什么主意都是当下现想,没有任何后续安排么?这要别人反应不及,没顾上,您失败了怎么办?那可是大大的丢脸啊! 老太监心下担忧,可这么多年,太子从未让他失望,他也早已习惯听从太子吩咐,纵再发愁,也还是下去准备了。 …… 茶楼里,蓝桥一个劲的伸脖子往外看,十分担心:“少爷,这雾这么大,要是半天不散,咱们就看不到审案了!” 刑部大堂里,工匠修缮已经完毕,但内里仍潮湿,味道也不怎么好闻,所以这些日子刑部开审,还是在外面长廊,太子审案也一样。 这处茶楼位置合适,之前他们便是这里旁观了娄德明审彭传义案,可今日雾这么大,头伸出去连对面街角都看不到,如何看审案? 蓝桥十分担心。 木同却长叹抚额:“现在该关注的是这个问题么?” 明明是舆论声大,太子境况凶险,进退都很麻烦! 蓝桥眨眨眼:“诶?不关注这个关注啥?难道不审了?” 木同:…… 他俩在屋里斗嘴,崔俣静静看着窗外,指尖一下下轻点桌面。 退,是不可能的。可怎样能做到最好,甚至比晴日里效果更好,就是个技术活了。这事起的急,不知杨暄心里是怎样想法呢? 突然,“铮”的一声,似有弓弦轻鸣声传来。 崔俣眼睛一眯,立刻抬手让二人安静,又听了一遍,他才转头问木同:“方才这个,可是弓声?” 木同点头:“是。” “可是刑部内院传来?” “没错。”木同声音笃定,豹眼圆瞳倏的睁大,充满期待,莫非—— 崔俣垂首敛眸,心中急思,立时明白了杨暄想干什么。他唇角微扬,眸带笑意,刚要沉心静气使用异能感知,突然想起一事。 上辈子的事。 那时他来的晚,并未经过原身十几二十岁这些时光,可这一年出了许多奇事,常被人们挂在嘴边,时不时谈起,他便也知道…… 今日大雾,何时来何时去。 杨暄想法,完全能成! 崔俣展臂而坐,笑意从容:“木同,太子放在我身边的暗卫乙辰——现在可在?” 木同点点头:“主子想唤他?” “是。” 木同即刻转身走出包厢,不到两息,乙辰便进来,半跪参拜:“崔公子找在下何事?” “你与殿下,应有密语联系吧,”崔俣眨眨眼,“别人听不懂,只你们明白,能传达很多意思的那种。” 乙辰点头:“确有。” “那我这里,有桩事要交待与你……” …… 越近堂审时间,四下气氛越紧张,弥漫而来的各种传言几乎淹了刑部大门,连衙役都开始不安了起来。 史福抱着亲自从武器库里选来的强弓,眉目凝重:“殿下,时间不多了。” 杨暄‘唔’了一声,继续闭目养神。 就在这时,他听到不远处传来细细鸟鸣声,婉转轻灵,不算太悦耳,却也不难听,融在大环境里,并不突兀,也不此人注意。 这声音,别人不懂,他却是明白的! 他陡然睁眼,眸底精光乍现,头微微偏着,侧耳倾听。 鸟鸣声重复三遍,很快消失。 杨暄唇角高高扬起,竟是……这样么? 不在后面做手脚,就让所有人目光睽睽看着,只要注意时间,地点,和角度,就一定成功? 杨暄相信自己,更相信崔俣,既然乙辰这般传话,他便也敢这么做! 他突的站起,拿过史福手里捧的弓:“替孤去召刑部上下官员!” …… 不多时,刑部大门陡然大开,太子身先所有人,第一个走出门。 见其着太子常服,龙行虎步,威仪赫赫,百姓们皆自叩首,不敢再私语喧哗。 杨暄昂然立于人前,开口说话,声音微沉:“孤今日奉旨审案,突遇浓雾,有人云,此乃不详,是上天示警,不应继续,可孤不服。孤为太子,上天选定储君,自顺应天命,百无禁忌,如何会有异相示警?” 杨暄剑眉如墨染就,斜斜挑起直入鬓角,狭长丹凤眼与之呼应,构成灼灼威厉,令人不敢逼视:“即心中存疑,孤便要问问上天,到底今日之事是何用意!” “孤今日便于此,于这刑部狴犴之前,于洛阳百姓眼底,挽此弓询上苍意!” 随着话音,杨暄高高举起手中长弓,弓弦微颤嗡鸣入耳,百姓们瞠目结舌,一时反应不过来。 杨暄挥手指了指刑部衙役抱着的小小箭靶:“将其置于长街往东五百步远店铺屋顶,孤若不能射中,便是上天示警,孤不但不应审案,还不配做太子,享百姓叩首拥护,孤当即刻面君,请辞这太子位!” 现场一片哗针,复又寂静无声。 “若孤能射中——”杨暄目光微凛,“便是上天之意,予孤无尚特权,允孤百无禁忌,诸事可为!孤是这大安唯一承天命之储君,冒犯者死!” 这话一出,现场更是安静,百姓们慑于太子威仪不敢动,心中却难免好奇,这样大雾,三步远看不到人,五百步射到箭靶,怎么可能! 可储君承天命,与普通人不同,是有言灵的,一般情况便罢,若是心中执念起,誓言必应! 太子,到底是不是大安人需要的未来皇帝,今日便能知道了! 气氛冷冽凝固,衙役们却不敢不动。上头的人们争斗,轮不到他们这些下面人说话,他们只管听话办事。一行八人的衙役队伍,并太子带来的四个皇宫侍卫,立刻带着靶往东面急行。 百姓们尊敬太子,气氛紧张下,惊惧害怕情绪居多,可也不是不好奇。这雾太重,街头看不到街尾,谁也别想亲眼瞧到箭矢所有轨迹,但他们人多,都是街坊四邻的熟人,随着这条街一排站定,彼此便可印证! 这箭怎么从太子手里发生,都经过哪里,是否能射中,他们全能知道! 一人动,多人动,众人见太子没有不愉之色,立刻跟着行动。很快,这条街,从刑部开始,到五百步远的店铺,里三层外三层排的满满。 咱洛阳百姓,就是这么多! 茶楼上和越王一起过来看热闹的昌郡王啃着果子,十分好奇:“他真能射中么?” “他做梦!”越王冷笑一声,“别说这层层重雾,视野不清,你可知军中擅射好手,一箭能射多远?” 昌郡王眨眨眼:“百步穿杨……所以一百步?” “百步能精准射中目标,已是箭术精湛,一百五十步,便是个中好手,军中最好的神射手,也只有二百步射程能把握,再多的不行。想要更远一点,需得环境相助,运气相辅,如今五百步……那蠢太子是疯了,破罐子破摔呢!” 越王摸摸弟弟的头:“咱金尊玉贵的,别理他。” 昌郡王唇角笑容微邪:“可我就爱看人出丑呀……” …… 想看太子审案的不只越王兄弟,洛阳百姓,各大世家,小世家,大官小官,都各自占了位置,翘首以待。 尹子墨十分好奇,戳戳傅容森的脸:“这么大雾,怎么瞄准?凭运气么?” 傅容森捏住他作怪的手:“五百步的远度,可不暗瞄不瞄的准那么简单……” 荣炎彬怀里拥着最新得的美人,心内暗骂:爷就不信太子真就有龙气相护,事事顺遂! 蔡家的人与荣炎彬横眉冷对,恨不得自己去做了那长眼的箭,一箭插中靶子,让太子好好审案,把那什么邓氏正妻位撸了,顺便也把那荣家甘氏治罪! 张松赵季这样早就站在太子背后的,心跳不禁加速,‘怦怦怦怦——’,下意识开始祈祷,此箭必中! 王十八娘捏着拳头脸红红,必须要赢啊! 陪着她一同过来的王家人皆好奇:“十八娘又不认识太子,为何如此卖力?” “你们不懂,虽不认识,我就是觉得太子亲切!” 藏在百姓群里,彭传义下仆忠叔,下意识拢了拢衣衫,摸了摸怀里的东西,少爷是生是死,就看此番了,太子请一定要射中! …… 人群里藏着各种各样的人,甚至有刺客,和宫里只有皇上才能调派的禁卫军。大家皆隐了容貌身形,各怀心思,等着太子这一箭。 很快,置放靶子的衙役有一跑回来传说,说放好了。 “很好。” 杨暄站在原地,阖目静待。 忽一阵无人察觉的细细鸟鸣声传来,杨暄倏的睁开眼睛,眉锋目厉,脚尖一点,身子一翻,竟跃至刑部门楼顶上! 众人不禁哗然,当朝太子竟还有如此好功夫!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杨暄已调整好位置,面向东方,身体微微后倾,将弓弦拉满! “咄!” 太子一声低喝,箭矢即刻冲出,发出破空锐响,立时不见,弓弦微颤,久久不停…… 众人一起盯着天空,目送箭矢飞速离开视野,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四下雾气似被箭矢冲散,水汽一般如有实质的雾气渐渐破开,缓缓后退…… 众人几乎屏住呼吸在等。 漫长的像过一辈子,快的像眨眨眼的瞬间。 远处突然传来高呼:“中了!中了!真的中了!” 洛阳百姓比回话衙役跑的还快,口口相问相传,一个拉一个跑到杨暄面前,虔诚跪拜叩首:“太子千岁千千岁!太子乃我大安正统,天命所归,天意所顺,百无禁忌,冒犯者死!” “冒犯者死!” “冒犯者死!” “冒犯者死!” “冒犯者死!” 百姓呼声震天,拜服之诚,拥护意愿之浓,简直前所未有! 而且也不知怎么就这么巧合,方才还浓的不行的大雾,现下突然散开,不过一会儿,就露出太阳金色射线,想来根本不消一盏茶的时间,这雾便会散尽!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越王跌坐在椅子上,怎么都不信,太子身上莫非真有龙气相护?不然为什么箭能射中,雾气会散? 不,他不相信,这肯定是那厮搞了什么鬼,不可能有什么龙气!古往今来,多少夺嫡之史,能登上那个位置的,才有龙气,没坐上去之前,大家谁都一样,谁都不谁比一头! 冷静……冷静…… 雾一散,百姓们更疯了,冲着杨暄‘砰砰’磕头,有那激动的,都掉眼泪了。自古以来,不管朝廷是兴是衰,日子过的最苦的,只有他们这些寻常百姓。他们比谁都都渴盼着有个明君,得天授命,中兴社稷,为所有人谋福祉! 各大小世家,刺客禁军探子自也是目瞪口呆,从来不知道,事情还能这么玩,而且竟还能玩的成功! 这何止是孤注一掷,何止是运气,这是天道啊! 茶楼里,蓝桥捧着脸,崇拜的看着自家主子:“少爷你可真厉害!”到底是怎么知道雾能散,怎么让太子看不到一切的情况下能射中靶子啊! 崔俣笑而不语。 雾何时起,何时散,根本不用异能,他早听说过。至于看不到的情况下怎么射中靶子,当然靠他的吉凶异能感知。 许这个最吉时刻,角度,高度,风势,甚至太子运气,全部加了成,只要杨暄按标准去做,就一定成功! 雾气散开,视野重现,再次看到刑部长廊时,崔俣更加淡定:“看审案吧。” …… 诸事顺利,太子坐堂审案自也再阻挡。 杨暄坐在‘明镜高悬’匾额之下,惊堂木一拍,不怒自威:“带原告被告上堂!” 彭传义手脚带着镣铐,被从牢里押下来,形容很是憔悴;邓氏依旧素衣乌发,柔柔弱弱,绝美容颜里带着一丝丝倔强。两厢对比,彭传义样子更为可怜。 看过之前过堂情形的,不禁感叹。那时邓氏与今番无甚差别,彭传义瘦归瘦,还是打扮整齐,像个公子哥的,可今日再见……邓氏仍美,仍有让人怜惜的气质,可衣着眉眼里隐隐藏着的那股得意,更明显了。而彭传义,则瘦脱了形,麻麻木木,让人感慨万千。 人们心态,总是更怜惜弱者,今日两边只亮了相,还没说话,群众偏向已经出来了。 杨暄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再拍惊堂木:“本案卷宗详情,孤尽已阅过,如今已是明了。本案其一,为妻妾嫡庶之争,其二,为家主彭平之死。人命观天,乃重中之重,然命案有因,皆由纠纷起,遂孤先问个中纠葛,以确定杀人动机,你二位可有异议?” “草民不敢。”彭传义拜首。 “妾不敢。”邓氏随之拜首。 杨暄便道:“彭传义,你说你幼时过的极苦,对生父彭平及邓氏极恨,生母却管教严格,不准你走上歪路,可是如此?” 许是听到生母,彭传义声音有些颤:“太子殿下容禀!草民生母德容言功皆可堪女子典范,无论先前孝顺父母长辈,伺候公婆,还是后来独立支撑,教养草民,无人不称赞!草民祖宅居地,所有人可为草民证明!草民真是冤枉啊,有母如此,草民何敢坏其名声,亲手弑父!” 彭传义涕泪横流,把幼年遭遇,成年后抱负通通说一遍,自己和生母怎么苦,邓氏如何撺掇父亲恶待于他,他不敢忘生母教诲,从不想要更多…… “殿下有所不知,当年草民生母是对邓氏有恩的,邓氏家中最贫时,对其多次施以援手……可邓氏就是这么回报她的啊!” …… 彭传义一席话力彻心肺,诉的围观众人无不动容。不怎么怎么说,这是个可怜孩子。 堂中安静,杨暄又问邓氏:“他之所言,你可有异议?” 邓氏眼睛微闪,红唇开合:“殿下面前,妾不敢说谎。义儿与姐姐多年生活如何,妾却是不知的,夫君一直不让妾管……” “也就是说,你认为,他的话,也有可能是真的?” “这……”邓氏盈盈叩首,“妾不敢说。太子英明,必然心下有底。” 杨暄剑眉微压,声音冷厉:“确然,事实面前,不容任何人置疑……左右,带人证上堂!” 当衙役们带来数十位彭家祖宅地四周邻居乡民——里面还有好多张熟悉的脸时,邓氏立时懵了,这群人从哪里蹿出来的!父亲不是早早答应帮她封锁老宅消息,不让任何人参与此案么? 祖宅……根本没有人会想起的祖宅……随便哪一处官府都未查问过的祖宅…… 这些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lainchu大大和清风明月大大投喂地雷!!!~(≧▽≦)/~ 第139章 你招是不招! 邓氏会害怕这些证人到场, 是有原因的。 彭家三代前行商发家,大本营一直在文城郡。文城郡辖区特殊,舆图上是个长条形,彭家祖宅在这长条最北面, 发家后举家南迁,到了地势最好, 人气最旺,靠近运河的最南边。因是族人举家南迁,祖宅那边除了祖坟和一些血缘比较远,没什么人才出息的, 全都到了南边, 时间渐长, 所有人便都以为南面是本家, 忘记了北面祖宅祖坟所在。 当年彭平失去联系,数年不归, 其父母以为他死了, 为其娶下彭传义之母杜氏, 之后避世,回到北面祖宅,其父至死, 都在那里。 后来彭平归来,带着邓氏去接父母,两厢说不拢,闹了一番, 彭平母亲不喜邓氏,不肯与儿子住,带着杜氏仍居祖宅,彭平带着邓氏回到南面繁华主宅。因母尚在,彭平不得不时不时往祖宅看望,这才有了彭传义。 之后便是王不见王,哪怕彭平母亲去世,彭平不再往北面祖宅走,再苦再难,杜氏也没放下骨气,求了彭平搬到南面主宅,行使主母之权;邓氏也不往北面走,还切断两边通信,不让彭平给银子,关心更别想,甚至屡次阻着上坟祭祖,若推不开非要来,她才一起,到杜氏面前耀武扬威一番…… 因对祖宅和已过世公婆没什么好感,有些事,邓氏做的便也过了些。 彭传义十岁前没离过北面,之后渐大,显示出经商才能,传到彭平耳朵里,才把他接到南面主宅。也是自此开始,邓氏越发视其为眼中钉,屡次下手整治。 虽说是同一个郡,但因地形原因,最南和最北离的很远。邓氏一靠当官父亲,二靠彭平宠爱,有权有钱,笼络主宅处所有族人,买通官府,什么事干不了?给彭传义一盆子一盆子泼的脏水,样样都像真的,彭传义在此无友无亲,谁会相信?慢慢的,名声越来越差,便是告到官府打官司,他也得不了好。 就算案子转至洛阳,邓氏有亲爹的关系在,又有亲爹求来的良策高人,教她好好说话,案子怎么可能赢不了?只要这群北面祖宅附近的人不乱说话,南边证人随便叫,这案子便又能十拿九稳。 是的,只要这群北面祖宅的人不来,不乱说话! 邓氏紧紧攥着帕子,眼底满是震惊,明明没人会注意的,明明也让父亲使了手段的,怎么还会如此? 这些人……这些人可是除了了解彭传义,还知道她一些事的! 这让她之后的话怎么说?稍不注意,就会自打自脸! …… 杨暄看到邓氏表情,非常满意,略颌了颌首:“你等皆是彭家祖宅乡民,对彭传义与邓氏之事有了解的,皆可道来。” “是!”一个年逾四十的中年人先行出列,眉浓目正,气质和脸型一样方正,说话也是气息匀净掷地有声,“草民为当地里长,住处与彭传义母子毗邻,可以说,草民是看着此子长大,对其也颇有了解。其母杜氏,孝善庄贤,颇有主见,先侍奉公婆,后带幼儿,数十年未得一句风言秽语,乡人但有提起,没有不竖大拇指的。其子彭传义,自幼听话,懂事后虽也有淘气犯浑的时候,但性子很正,是个好孩子。说他杀人……草民是不信的。反倒这位邓氏美妾,彭平正妻尚在时,就在外以平妻名号应酬,从不归祖宅,彭平祭祖她便拦着,拦不住便不放心要跟随,每每祖坟前与杜氏挑衅争锋一番,不知道闹出多少笑话……” 在他之后,又有人接着说:“彭平父母皆是杜氏伺候走的,愿受其香火,不喜看到邓氏,再正常不过。但邓氏因公婆面前香点不燃,纸烧不尽,便暗自气恼,彭平面前表现的娇娇弱弱,彭平一走,她转头就请了俩戏子,让其打扮的花枝招展,到公婆坟前唱禁戏,甚至光天化日之下行那等丑事,完了还在其墓前便溺……这样妇人,谁家敢要!” “邓氏挑衅杜氏,言语脏污,与市井泼妇无异,其洋洋得意之色,我等不屑描述!” “邓氏曾给杜氏下毒,若非当时邻居家正好有小儿寒热请了大夫,正好及时相救,否则更早之前便撒手西行了!” “彭传义更是邓氏的眼中钉,草民曾见过邓氏身边近仆与道上混混金银交易,想打废彭传义!” …… 邓氏脚下一软,心内狂跳,完了完了,他们都说出来了……这下她要怎么圆,才能重新博得所有人好感?听说柳家,甚至越王……都对此案十分关心,她若赢不了,怎么对得起父亲,对得起这些贵人! 茶楼上,蓝桥捧着脸,眼睛瞪的溜圆:“太子才将将回洛阳,在哪里找来这群证人?” 崔俣笑而不语。 自然不是现找,而是早有准备…… 这是一套完美的组合拳。 既然要冲这案子下手,消息资料自然第一时间查个清楚明白,所有调查之事,早在进洛阳之前,杨暄就着手去做了,至今,来龙去脉皆已知悉。本来崔俣要想办法运作,让杨暄不要太受太康帝越王等人束缚,谁知一进洛阳,这些人轮番上阵,又出了什么大家都想要的神秘册子,他便想个妙法,让平郡王背锅。 彭传义照计划与平郡王达成交易,拉下荣家甘氏,平反案子,就将册子交给他。平郡王与越王交手一番,双方各有损失,只换来太子归来结果,太康帝未有明言,荣家甘氏虽受了禁足之罚,也不算拉了下来,结果有些朦胧。彭传义不认不给册子,平郡王也过硬理由,便只得照彭传义要求,想办法帮他翻案。 彭传义照崔俣提醒,要黑衣人传话,让平郡王将这些证人找到接到洛阳,平郡王当然会照做! 所以这些人全都是平郡王调来的,与太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太康帝和越王的确限制了各方力量,想让太子做个光杆司令,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啊,人家平郡王自己愿意相助,太子能怎么办?他也很无辜啊,长安呆的好好的,突然一道圣旨就给召到洛阳了,还要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办案,怎么办?凉拌吗?平郡王‘兄弟情深’,主动要来搭把手帮帮忙,他能拒绝么? 当然不能! 不但帮忙把太子召回洛阳,帮忙调证人找证据,接下来但有不顺,平郡王还会不辞辛苦,兄弟情深的保驾护航! 崔俣觉得,看到这一幕,越王一定气吐血。 至于那熊太子么…… 距离不算太远,大雾又已散去,崔俣完全可以看清楚杨暄的人,又因彼此太熟悉,他几乎一下子就挑了眉,后抚额感叹。 这熊太子竟然在走神! 虽然坐姿笔挺眉眼锋锐威仪湟湟,但他绝不会看错,这熊孩子在走神啊! …… 杨暄还真是在走神。这些人证的话,他早调查过,比谁都清楚,既然知道,就不需要再听一遍。 他忍不住回味方才之事。 大雾浓浓,事先未有任何沟通,他只是让史福拿来把弓,拨了两下弦,崔俣就立刻猜到他的想法,并很快给予了布置反馈!他是相信自己,相信崔俣,也相信彼此间默契的,可紧急关头,说一点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可崔俣并没有拉长时间折磨他,立刻就让他知道了,他们这份默契有多厉害! 只要他想,崔俣便能助,只要他愿,崔俣便能实现! 他的兔子……就是这么厉害! “……以上种种,皆是草民等亲眼所见,万不敢谎言!彭平之死,草民等虽不知真相到底如何,但彭传义之品性……草民等认为不可能杀人,更别说弑父!反倒是邓氏,其心可诛,其行难恕,便是她未有弑夫之举,也应严惩!” 证人说话完毕,引来围观群众一片哗然。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画虎画皮难画骨,如此柔柔弱弱此人怜惜的美妇,竟是这样的人! 这个走向,完全在杨暄意料之中。 人们会相信怎样的证言?不是你花了多少金银买来的污言,而是成长环境中诸多乡邻之语!他们看着你长大,与你并无什么利益关系,人数众多,当地有一定名望名声……这样人的话,大家更愿意相信。哪怕在外地被污了名声,乡邻里长都说你是好的,你便是好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大部分人说亲联姻时,定要往看中之人成长之地打听一番的原因。 杨暄一拍惊堂木:“邓氏,你可有话要讲!” 邓氏脸色苍白:“妾不懂律法……这些人证言就能判彭传义无罪,是妾杀……杀了夫君彭平么?” 这妇人倒有些急智。 杨暄眯眼,声音微凉:“你这是怨孤不公?孤何时有明言定论!” 邓氏立刻叩首:“妾不敢!是妾误会殿下意思了!” “孤早有言,此一番先了解你二人恩怨,查找动机。如今彭传义自述完毕,又有证人相佐,邓氏——”杨暄声音扬起,“孤来问你,你是否有过诸证人所言行为!” 邓氏脑子用力转着,不知如何应对为好,额头都冒出了汗。然时间不等人,四周衙役手执水火棍盯着,堂上太子等着,她不敢耽误,嘴唇翕动片刻,方道:“这……谁家过日子没吵过架?妾与姐姐只是生一二龌龊,牙齿碰碰嘴皮,些许小事罢了……便有不妥后果,也只是气急过度,好在并没有惹出大祸,也没有人死……” 竟是认了! 围观群众一片哗然。这妇人好生不要脸,先人坟前不敬,毒杀主母,买凶暗害嫡子这样的事竟都是小事么! 茶楼上昌郡王“嗤”的一声,将吃完的果子核抛到窗外,唇角邪邪扬起,声音里满是嘲讽:“这妇人真蠢。” 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不管说法如何,事实是摆明白了的。杨暄见状继续问案:“彭传义表述完毕,此番到你,你有何言,皆可述来。” “是,太子殿下。” 邓氏摆了摆姿势,整了整表情,开始讲说她早就练习好的一套词。 这套词杨暄听过,就是第一次刑部审案时,邓氏用来引发众人怜悯的话。比如她遇到彭平是个意外,救了他善心相护,自己苦着,也要好好养着他。哪怕他失忆想不起家在哪里父母是谁,她也求了父亲与之成亲。他们是真爱,是缘份,只输给了阴错阳差四字。彭平觉得亏欠她,才一直弥补,一切都是彭平愿意,她只有接着,她最无辜,她什么坏事都没干过,还为了家庭和谐吃了很多苦,也从不与别人说…… 这话第一次听,众人会怜惜,接二连三的听,就没当初那感觉了。再加上方才证人证言她已亲口认下,大家对她的印象已是面善心恶心机深沉下手毒辣之人,她再装,也换不来更多好感。 她摆出最惹人心怜姿态,戚戚切切诉完,本以为会得来更多怜惜,谁知竟是太子一如既往冷漠的声音:“可有人证?” “啊?”她面色微惊,似没反应过来。 杨暄挑眉,重复一遍:“可有人证。” 邓氏这才面色发苦:“都是妾与夫君二人之事,如今夫君已去……” 杨暄:“就是没人证了。” 邓氏听这话有些不对,心下一跳:“妾之父亲知晓。” 杨暄:“你父可愿过堂与你为证?” 邓氏嘴唇紧抿:“家父乃是朝廷命官……” “所以还是没人证。” “……是。” “逝者已逝,死者与你之事是否如你所言,你口里的杜氏姐姐对你是否亦如你所言,皆无人证。即无人证,便不能听信你一面之词。”杨暄剑眉微凛,气势方正,“孤只问你,你是否曾与正室杜氏争宠,是否多次交恶?” 邓氏有些急:“妾当时被夫君冠以平妻之名对外应酬,如今亦是正房——” “啪”的一声,惊堂木一拍,杨暄声色俱厉:“你只消回答孤之问题便可!你是否与杜氏争宠,是否暗手加害,还不只一次!” 邓氏身形微晃,视线掠过常上诸位证人:“……是。” “你是否在死者面前狡言撺掇,让其疏完正妻嫡子,不只一次对嫡子下手?” “妾只是顺着夫君心意小意——” “啪”的一声,又是惊堂木拍下。 邓氏又抖了一下:“……是。” “你是否笼络族人下仆压迫陷害彭传义,是否要污其名声,迁他出家谱,甚至重金买通官府要员断案!”杨暄手底惊堂木又是一拍,连带桌子上装着红绿罚签的木桶都晃了一晃。 邓氏心口发麻,惊的下意识就承认了:“是!” “彭传义这进洛阳途中,你是否买凶追杀!” “是……”邓氏说完,突然心中登的一声,坏了,把不该招的都招了!她赶紧反口,“没,妾没有!” 可反悔已经晚了,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她方才回答。 “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看不出来啊……” “那彭传义怪可怜……” “能活到今天是老天保佑啊……” 茶楼里,越王神情惊怒,差点捂着胸口吐血。今天是怎么回事,桩桩件件皆不顺!为什么太子的箭会射中!为什么浓雾跟着就散!为什么突然间冒出这么多证人!连这邓氏也是,烂泥扶不上墙! 难道上天真站在太子那边? …… 堂上议论声太大,杨暄不得不再拍惊堂木:“肃静!” 现场再次寂静,落针可闻。 “所以,彭传义母子受你压迫无数,他二人一直隐忍,你一直咄咄逼人。” 邓氏牙齿紧紧咬着嘴唇:“那也只是家里斗,不能说妾杀了人也不能说彭传义义没杀人! 彭传义之前是没动,是隐忍,安知受这么苦,会不会不甘心,会不会忍不住!” 杨暄声音微缓:“所以这就是彭传义动机。” 邓氏连连点头:“自然!所有这些妾给予的压力,都是他的动机!” 杨暄笑了:“所以你方才才承认的那么爽快。” 邓氏一愣,太子……怎么知道? 围观群众们却都明白了。 真是好一出大戏! 为了给彭传义找杀机,为了砸定彭传义罪名,这庶母也是拼了!都承认自己恶行了呢!也是,这样恶行压迫下,谁不激动,谁受得了?但凡有血性的汉子,都会想着报仇,一怒之下杀了亲爹怎么不可能,没杀全家还是变态程度不够呢! 这小妾能有这番深沉心机,说没杀过人,谁信呢?没准死者真是她杀的! 邓氏听到众人议论,心下更急:“妾是无辜的!妾与夫君情投意合,为何要害他?妾之行为,只是小家子气,不想彭传义多拿东西而已!”眼看情势一边倒,她咬了咬牙,开始放话,“就算妾之行为不对,外人皆可谴责,但没有确凿证据,殿下可夺妾妻位,不可刑责于妾!” 众人一看,彼此眼色私语间就有了别样意思,这是有后台吧!跟太子还敢这样说话! 杨暄却面色不变:“你说彭传义有动机,你没一半点动机。” “是!”邓氏微微挺胸,自认理直气壮。连动机都没有,何来杀人! “孤看过之前两审卷宗,你说死者手里有个极为重要的东西……” 邓氏眼色微闪:“是!彭传义定也是为了这个,杀心更重的!” 彭传义立刻喊冤:“我从来不知道有这样东西,父亲从未提起过!” 邓氏瞪他:“那是因为你爹没想告诉你,怕你心生浮躁!” 杨暄抬的压下二人争吵,顿了一顿,等堂上气氛平缓,才又看向邓氏:“你说你心眼小,容不得彭家给彭传义半点东西,连他名字都要从族谱上划去方才甘心。如今死者要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这样一个一向不怎么喜欢的儿子,却不给你,你没生气?你会愿意,会忍住不使手段?” 邓氏哑然,手心有些湿凉。 “这不太符合你的性格啊。” 邓氏张口欲要解释,可她话还没说出来,杨暄又道:“这么重要的东西,要留给一向不疼的儿子,却不让这儿子知道;不想给你,却偏偏告诉你……这死者是不是傻?” 围观众人哄笑。 “哈哈哈哪有这么蠢的人!姓彭的要是用这脑子行商,生意哪能做出来!” “这样大事都告诉,你男人明显是偏你宠着你!肯定没想过给彭传义!叫你撒谎,前言后语对不上,傻眼了吧!打脸了吧!” “我看是别人教的她这话。” “那教这话的人也太蠢了,都不编圆点!” 案审至此,除了围观百姓,外面各大小世家,官员势力皆眉沉目敛,各有思虑。 一个在寺里长大,无有教养,被突然召回宫的太子,没有势力人脉,不知前后关系,被架到这案子上,不但丝毫不惧,还颇有章法,思维缜密,每句话似都有深意,似都引导着形势发展……这个太子,果然如四年前传闻那般,不容小觑! 有这样一位太子在朝……朝局定将有大变化。 …… 等众人安静下来,杨暄微微垂眸,声音降下来几分,不知是别有深意的提醒别人,还是自己太沉于思考,不在不觉间自言自语声音略响:“又或许,死者本来想给你,所以告诉你了,可之后又改变了主意……” 邓氏心中一喜,立刻连连点头:“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的!”都不用自己想,理由就来了呢! 杨暄眼梢微斜,眸底蕴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确然如此?” “确然如此!” “他那么疼你……为什么突然变了?还改主意说要给最不喜欢的嫡子……”杨暄收了笑,面色变的无比肃然,“你与他感情那般深,他却变的这么快这么猛,你做了什么,让他起了这么大戒心?” 围观众人跟着心一提,是啊,这邓氏做了什么,让局势改变这么快?偷汉子了? “你定有异心!为死者所察觉!”杨暄一拍惊堂木,“这便是你的杀人动机!” 邓氏目瞪口呆,唇舌发麻,不知道案子为何走到这个方向,她好像做错了什么事,可她找不到具体哪里错了,反正就是越说错的越多……她愣愣看着杨暄,都不敢说话了。 杨暄再次怒拍惊堂木:“孤看过案宗,问过证人,你邓氏靠着娘家势力,在彭家颇得脸面,但也仅止于此。近两年,死者突然势起,生意更大得财更多,还受人追捧,想是在此时就得了你口中那个什么‘极重要的东西’!之前数年,你娘家与你来往只四时八节往来,近一年来突然增多,半年前你娘家最得家主重用管家押礼去看你,竟是一直未走——邓氏!你来说说,你们在探什么,计划着什么!” 邓氏脚底发飘,双目迷茫,整个人已经完全懵了……为什么,为什么太子什么都知道! “死者一届商人,如何突然有那么大能量,往日谈不下的生意简简单单就成了,往日不敢肖想的人脉简简单单就有人,一年积攒之财甚至超过半生!到底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能助人至此?邓氏,你且道来!” 这话一出,四方皆惊。 围观百姓们双眼瞪大,心说这案子真是百曲千折,内容丰富啊,原来还藏着这么个大招!为什么前两次堂审没听……呃,好像也不是没提起过,只是主审官好像没太深问,大家只以为是个什么传家宝似的东西,原来并不是,这是比传家宝不知道厉害多少倍的东西啊! 得了要什么有什么,干什么什么顺,一年可抵半辈子辛苦啊! 要说围观众人是震惊好奇,类似越王这样的知情人就担心害怕了。册子那么神秘有用的东西,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都知道都来抢,风险得多大!不能再这样了,不能让太子再这么审下去了! 杨暄似是不明白这话会刮来多大风,大力一拍惊堂木:“你招是不招!” 作者有话要说:  连码两天近七千,竟然手好累好酸……然鹅这样的窝,竟也做过日更万的美梦……嘤嘤嘤心好痛需要大大们亲亲才能站起来QAQ 谢谢里拉大大,景炎大大和切花花大大投喂地雷!!!~\(≧▽≦)/~ 第140章 输赢在此一瞬 上有‘明镜高悬’四字匾额, 下有‘海水朝日’六折屏风,青旗,蓝伞,青扇, 堂鼓两侧拱卫,执水火棍威武衙役整齐在列, 当朝太子着盘龙常服,正坐公案之后,其眉凛冽,其目有威, 气势湟湟, 如彰日月! 一声声脆硬惊堂木, 一句句庄严厉威喝, 围观百姓尚且心怦怦跳,下意识自检有没有做过错事, 邓氏如何不心虚不害怕? “你招是不招!” 几个字掷地有声, 似炸雷响在耳畔, 邓氏心惊肉跳,耳边嗡鸣,只觉太子胸前金龙紧紧瞪着自己, 一双龙目似喷出火来,转瞬将引天火至此,要把她活活烧死! “啊——啊啊——” 心间恐惧一瞬间喷出,邓氏再也承受不住巨大压力, 尖叫出声。 纤弱美妇,当堂崩溃,让人颇有几分唏嘘。 杨暄却半点怜惜之意都没有,眉锋目厉,神色丁点没变,甚至更威严了几分。 从这案子暗生变化,带出神秘册子开始,他就知道这案不好审。诚然,因越王平郡王诸方势力参与,他可以趁机从中斡旋,使用障眼法,让自己实力继续隐藏。朝局多变,实力晚一些暴露,晚一些引起多方警觉,就能收获更多。 可复杂形势不是那么好玩的,每一步都要费尽心机,设计的刚刚好。前期准备,崔俣已经为他想到做好,后面的,便要全靠他自己。 这案子,同其它案件一样按部就班审是不可能有结果的。不管人证有多少,物证有多少,哪怕有了铁证,凶手不认,背后势力相护,他这个坐堂光杆太子,也没办法。 这种‘不熟悉情况’,又处处有掣肘的状况下,如何才能顺利结案?答案是:让这些人自己想要结案。 越王这帮人正等着看他笑话呢,怎么会愿意轻轻松松让他结案?也不难,找到能戳痛他们的点就是了。既然保护纠缠,既然本案做了那么多事,就是有想要的东西。 彭传义手里的神秘册子…… 得到它,就能得到一帮忠心属官,如臂使指,莫有不从。 这样的东西,有权力欲的人怎会放过?自己得到消息,正在好好攻略,还没拿到手呢,怎会愿意让别人也知道? 他们恨不得把这事捂的死死,他这太子非要一意孤行,当堂问出来……不想秘密被公布被猜度,他们就得采取一定方式妥协。 这时候,自己就有主动权了! 挖了那么多坑,下了那么多套,一层又一层的交待阻止,以为这就难住他了? 他可是太子,从天命,合民意,怎么会输! “你家中异状,下仆行为,你之言语矛盾,前后不符,桩桩件件,都表明你在撒谎,你邓家,摆明了想要彭家的东西!不仅想要,还出手行动了!” 杨暄声音森厉,锋利如刀:“那东西到底是何物,死者彭平能势起如厮,你那做了六部吏司的父亲都想要!休要狡言,休要试图逃避,孤这公案上的红头刑签可不是摆着看的!” “对!说说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们一家连脸都不要了!” “妇人又如何,奸滑者一样可以用刑!” “为恶者不论男女,更何况不知悔改者!太子殿下,给她用刑!看她招不招!” “用刑!用刑!用刑!” “招!招!招!” 围观人群情绪激动,扬起相喝,气氛空前。 杨暄修长眼眸微微眯起,心想越王现在一定很后悔。本来造下这么大势,就为看他出丑,可如今这刑部里里外外前前后后不知道有多少人,许全洛阳的人都来了,总会有那么几个聪明人,会猜会想,若探到更多,这秘密……可就保不住了! …… 越王的确很后悔。他都快气吐血了! 怎么可能是这样,怎么可能会这样发展!太子从未来过洛阳,不可能有这般能量,是谁在助他!那一堆不知道哪冒出来的证人,是谁帮他请的! 会不会是他好弟弟平郡王! 不行……太要命了,不能再让太子这么审下去了,这个秘密,不能再让多的人知道! 越王嘴里喃喃有声,召来忠心属下附耳吩咐一通。 昌郡王精致修眉扬起,呸的吐出嘴里瓜子皮:“哥,什么秘密啊,那么要命?” 越王脸僵了僵,露出一个假笑,亲手执壶给他倒了杯茶:“你还小,傻玩就行了,这些东西不必知道。” “若我非要知道呢?”昌郡王眉展笑意,目光灼灼,看似在在玩笑,又似在认真询问。 越王伸手摸了下他的头,肃穆道:“……你还小。” “好吧。”昌郡王呲了呲牙,便没再问了。 …… 平郡王今日当然也在现场,他要盯着案子顺利发展,彭传义翻了案,好将册子给他!交手那么多次,他当然也知道越王也在附近,他那好哥哥要没打算干点什么才奇怪呢! 说实话,平郡王心里滋味有些……一言而尽。 为了册子,他辛苦那么久,又是碰瓷荣家甘氏,又是帮忙找证人,为此甚至跟越王直接对撞,吃了不少的苦。辛辛苦苦付出那么多,结果让太子摘了桃子!太子什么都没做,可他奉旨坐堂开审,若案子结的皆大欢喜,就是人家的功劳,跟他平郡王没半点关系! 太子还不一定知道他下的苦,不会承他太多情! 这点是有些不爽,但能让越王吃瘪,能让越王难受,他就爽了!他早猜到,越王也想要册子,可他已经跟彭传义谈好条件,说好了要将册子给他,他的人也看着彭传义,确定其未与越王的人来往过,反正册子十成十即将到手,他一点也不担心消息泄露,这个点,越王急,他却不急。 眼前形势,像他与太子联盟了,太子是正统,名头重,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排挤自己…… 想了想,平郡王冷嗤一声,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谁能保证是一辈子朋友,一辈子敌人呢?夺嫡是条长久路,走到最后的才是赢家,如今自己势微,已是前所未有的低谷,皇上面前母妃病危都不好使了,谁知道下回怎么样?现在不反抗,就会被越王一口气打压下去,永不翻身! 现下跟着太子,正好能喘口气。只要那册子到手……他就什么都不愁了。 正想着,下面人来报,说荣家那个没用的纨绔出来了。 “这是越王面前的一条狗,虽不聪明,有时用起来效果却很不错。”平郡王低声点评着,也不着急,冲属下挥挥手,“让我那蔡家表弟跟过去看看。” “可您的外家人……会不会太敏感了,有些不妥?” “左右之前都闹过一遭,如今却也不用怕了。” “是。” …… 大堂之下,邓氏早已软倒在地,脸色苍白,唇色近无,吓的抖都不敢抖了。 杨暄再问话,她也不敢晕,不敢反驳,不敢撒谎:“我真的不知道……就是知道有那么个东西,我爹……我爹说那东西很厉害……” 杨暄挑眉:“你父亲?” “对我父亲……我爹!”邓氏跪在地上‘砰砰’磕头,“殿下传唤我爹吧!我真是……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杨暄眯眼,声音微缓,似带着某中诱导:“你父亲知道?” 邓氏一心想着,自己这么笨,交待的事都没做好,爹那么聪明,肯定能帮她圆,能把所有事说的清清楚楚的……也没管杨暄没怎么问,下意识就答:“嗯知道,我爹知道……” 围观众人又是一愣。 这戏来回反转啊,原来恶人不止有小妾,还有小妾的爹!这一家子心存鬼蜮,借着姑娘得宠的心谋算东西,哪有谋算不来的? 杨暄隐下唇间笑意,一拍惊堂木:“便准你所言!左右,传唤邓氏之父上堂!” 衙役们水火棍齐齐一敲,立刻就有人带头,跑出去传话了。 虽都在洛阳,各条街道跑起来还是需要时间的,坐在堂上枯坐干等也不像话,杨暄便暂停公审,原告被告人证分地方由刑部人员看着,待新证人来后再继续。 类似之事不是没发生过,洛阳百姓很是习惯,齐齐跪送太子暂离,却并没有散开,聚在一起讨论。 “虽案情进展不错,但那邓氏,是不是有点蠢?” “何止一点蠢,简直太坑爹!” “对啊就是坑爹!坑的深沉!怎么就把爹给招出来了呢?真是个孝顺懂礼的,自己把罪扛了啊!” “啧啧,她要是孝顺,就干不出那等对公婆坟不敬的事了。” “是啊……不过咱们太子,今儿个太厉害了!你们瞧见没?” “你当谁瞎啊!那‘咻’的一声破雾箭,大家伙看的真真的,咱们这位太子,应的可是天命!” “应天命也没太骄傲太得瑟,立刻开堂,咱们太子是办实事的人哪!” “心稳志坚,威仪自生,天命相和,咱们是碰上明主啦!” …… 百姓们热闹,旁的围观群也热闹。 各大小世家宗室官员,见的多想的深的,个中体悟不与外人道。这册子的秘密,不知道的非常好奇,恨不得抽丝剥茧把事弄清楚,知道的呢,恨不得立时抖点什么引开大家注意力,千万别盯着这个点! 洛阳处处,气氛不同。 茶楼上,蓝桥手脚伶俐的给崔俣换了盏茶:“少爷,今儿个太子好威风呢!” 崔俣低头饮茶,唇角含笑:“嗯,表现还算不错。” “我以后再也不讨厌他啦!” …… 刑部后堂里,史福也适时给杨暄端来茶盏,可杨暄还没喝呢,娄德明就追过来了。 “太子殿下万安。”他今日做为旁审,一直站在堂下,太子去哪,他自然也知道。 杨暄微微皱眉:“娄大人这个时候过来,是有事?” 娄德明面色略有为难,踌躇片刻,方道:“殿下,咱们这案子这么审……是不是不太好?” “娄大人有何见解?” “咱们审的是命案,要判的是凶手,这般纠结一个无甚紧要之物,是不是有……偏了?” 杨暄眉敛目垂,掩下眸底讽刺。不这么偏,怎么可能有结果? 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杨暄早就在崔俣调|教下,练的炉火纯青,娄德明自是看不出太子想法的。见太子没说话,他还以为太子不懂,试着解释:“本案不仅仅是一个不起眼的商家命案,因之前邓氏胜诉,荣家那位——哦,就是洛阳八小世家的荣家,这一代嫡子中有个妾氏姓甘,借着这事求了宫里娘娘的话,正了妻位。谁知这甘氏后又来与蔡家生隙……这蔡家,是宫里平郡王的外祖家。您看,这案子涉及各处脸面,大家都盯着呢,您是不是——” “孤记得,这案子此前,是你主审的吧。” 杨暄只用一句话,就噎的娄德明一愣,说不出话。 “若案子最终判定结果不同,你这官帽,就保不住了吧。” 又是一箭。 娄德明直接跪下,汗如雨下:“殿下……殿下,下官并非想请殿下循私救下官一命,下官是真心替殿下着想啊!殿下久不在洛阳,不知这官场朝堂里各种规矩,这样蛮干,是要吃亏的啊!” “娄大人自顾不及,却能分神关心孤……孤很感动。”杨暄捧着茶盏,静静看着娄德明,“可坐堂问案,不就是要一切大白么?即有疑,便该解。” 娄德明见太子方正如此,心里急的不行,一念生一念死,官场难行,他这一次走到风口浪尖,此番不但要得越王的眼,还要自救!他想了想便又张口:“殿下——” “派去请邓大人的衙役,何时能归?”杨暄又阻了他的话,摆明不想再谈之前话题。 娄德明眼神闪烁:“这个……下官不确定。” 怕不是不确定,是耍什么花招了吧。杨暄看了眼史福。史福微微颌首,悄悄退后,不知不觉的离开了房间。 “孤看你们这刑部,得用的官差甚少啊,怎么今日开堂,连个掌固都没有?” 娄德明擦汗:“近来也不知怎么的,大家都忙,赶上了,所以……” 杨暄慢条斯理喝茶,好像只是随便问问,并不在意答案,又好像万事了然,早就知道是什么回事,听不听的没关系。 娄德明心里就打起了鼓。 正好此时,杨暄耳朵一动,听到外面有动静,便扬声道:“娄大人不必担心,孤奉旨审此案,大人相助良多,带卷宗进宫不厌其烦为孤解释,带孤来牢狱提审犯人,如今又提醒孤凶手方向的可能性——孤承你的情,必会回报于你。” “啊?”娄德明就懵了,他干了啥?不就是尸位素餐一直不配合,让太子步履维艰,干啥啥不顺么?怎么就有功了? 还没反应过来呢,就有两个人推推搡搡的进来,一进房间,先异口同声怒视娄德明:“我就知道你这狗官靠不住!” 来人正是荣家荣炎彬,和蔡家蔡学礼。 自然是听到了太子方才的话。 娄德明微怔,蔡家指着邓氏败诉打脸呢,会向着太子讨厌自己尚有原因,可这荣家……他可是在帮忙的! 碰上荣炎彬火火烈烈,仿若控诉叛徒的眼神,娄德明方才明白,这是以为自己反水了!天地良心,他一心向着越王,怎么会反水!太子看着再正,毕竟一点实力没有,没准就是给越王下菜的呢! 见太子威坐,二人忙又行礼:“荣炎彬|蔡学礼,见过太子殿下。” 杨暄叫起,问他们:“你二人前来,可是有急事?” 蔡学礼赶紧请罪:“突兀前来,拢了太子歇息,实为不敬,可外面没人守着,我二人以为——” “无需请罪,”杨暄摆了摆手,“直接说事吧。” 蔡学礼便不客气了,指着荣炎彬:“是这样,这厮心中有鬼,欲要狡言迷惑殿下,我看不出去,便跟了来。” 荣炎彬就不服气了,瞪着眼睛:“你才心性不正,打着小主意呢!你若不关心,为何看到我过来了!” 蔡学礼火气上来:“你少以势压人,宫里有位娘娘不了起啊,我家宫里也有,还生了皇子的!你要敢仗着那么点关系想压太子,我就敢把你告到上头!” 荣炎彬也撸袖子:“呸!有种你来啊,看咱们谁厉害!我不过进来看个热闹,怎么是势逼太子了!” 蔡学礼:“看热闹不会在外面啊,到里面来,定然是同太子有话说么!怎么着,你那小妾娘还是不甘心,让你把这案子里邓氏保住,她那正妻位就保住了?我呸!没规矩就是没规矩,就这点觉悟,还想当正妻!” 荣炎彬:“我娘得不了好,你家那泼辣媳妇子名声就正了?整个洛阳城谁不知道你蔡家,就是三个字:没教养!” …… 二人话赶话,吵了好一通,拉这个下水拉那个举旗,一来一去,倒是说清楚了彼此的关系网,有多大,有多能保事,有多能坏事。 杨暄心思微转。这些纨绔们提醒方式倒是特别,若荣炎彬一人来,叭叭说一通越王势力范围,能做到的事,恐吓效果还真不错。不过因为蔡家到来,也展开了平郡王的势力范围,虽然不比越王的大,但真要死死硬磕,越王还是要掂量掂量的…… 两位同父兄弟的交锋很激烈,意思也表达的很清楚,就看杨暄站哪一边。 然而早在踏入洛阳城之前,杨暄心中计划已定,管他东南西北风,自不会摇摆。 “两位不必吵了,孤心意已定,绝不会改。待到那邓氏之父过堂,招了那物是何,此案必破!”杨暄将茶盏放在桌上,发出清晰脆响,声音不大,却似撞在心头,“若那位邓大人要脸面,衙役们请不来,孤就亲自去请!” 太子心意这般坚定,别人便不好说什么了。 荣炎彬和蔡学礼互瞪片刻,朝太子行了礼,双双无趣的走了,转头就跟自家上头带话。 平郡王得到回馈,很是满意:“对嘛,就是这样,审!审死他们!” 越王收到回馈却更不高兴,眉头皱的更紧。 眼下太子一意孤行,四周窥探目光太多……他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早一点搞定彭传义。今日过后若这彭传义罪名还在,他还有机会威逼利诱各种操作,若彭传义被判无罪,他再想拿捏……也不是完全不可以,就是机会不太好了!若秘密再泄出去,大家都知道了,他能拿到册子的机率会更小! 如今怎么办?要案子还是要册子?若执意保案子,不管册子,以这太子和平郡王的折腾劲,估计全部鸡飞蛋打,什么他都得不到。如果不管案子,只想册子呢? 让邓家把这罪认了,谁都别提册子的事,彭传义囫囵出来……起码还有争抢机会! 可这有点自打自脸了。之前做那么多,就为了现在这样自己难受么?但要不做……将来只怕会更难受! 越王纠结一会儿,嘴皮这下真咬出血了,末了一砸拳,算了,干了! …… 衙役奉太子令,传召邓氏之父邓祖通,本该迅速行动。可被娄德明这个上司压着,他们看似麻利出来了,其实并没有速度很快,三步一停,好像在等什么命令。 史福让太子暗侍们跟着,大家也只是跟着,并没有做多余的事,也在等着前方变化。 突然,有武功高强的皇子近卫飞身靠近了衙役,衙役们脚步立刻就快了…… 没多久,刑部大堂上,就押来了彭平之案的凶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渫弄大大,里拉大大,lainchu大大,书箱C大大,小敷衍大大,娅菁大大,悬钟与绝骨大大和乐乐家的嘟小喵大大(×2)投喂地雷!!!~(≧▽≦)/~ 感受到读者大大们的爱了,作者很开心很幸福! <( ̄▽ ̄)> 第141章 没错凶手是我! 这日公审因各种原因加持, 围观人数太多,将现场挤了个水泄不通。刑部大堂前,外面街道上,哪哪都是人, 传召衙役需得以响锣开道,才能带着人走到堂前。 衙役们穿着官府制式皂衣, 手按佩刀,眉浓目正,姿态威武,更趁得押着的凶手头垂身缩, 没个样子。 听到真凶现身, 百姓群一片哗然。 “堂上两个竟都不是凶手!” “日哟之前的堂官都□□去了么, 疑犯都没抓齐, 竟也判了案!” “得亏咱们太子天命所归,得天护佑, 不然今天岂不又被小人拖累了!” “没错, 得亏咱们太子重判这案, 看谁敢欺天!我瞧着这案子今儿个必能真相大白!” “用得着你说。” “用得着你说。” “用得着你说。” …… 围观群众翻着白眼互怼时,衙役们已将凶手押上堂。 杨暄眯眼,一拍惊堂木:“堂下何人?邓氏之父邓祖通何在!” 衙役赶紧行礼:“回太子殿下的话, 小的们去到邓家府上,邓氏之父邓祖通邓大人卧病在床,不能起身,却是过不了堂。小的们为难之际, 外面突然传来异响,护院抓了个人,便是此人——邓家大管家张三。当时张三面色惊惶,十分不对,略吓一吓,他自己就招了,自陈是本案凶手……小的们不敢大意,便将其押来。另有邓家府上护院在外,随时可召来为证。” 另一个衙役跟着补充:“邓大人对此事亦已知悉,当下气急,几欲昏厥,他让小们的带话,府上出此恶徒虽极难看,但人命关天,他不敢包庇,太子殿下只管审训问罪,不必顾及他颜面,堂审之际,但凡有事说不清楚,需要他为证的,他虽病重,爬也要爬过来!” 话说的好听,结果还不是没来? 关键时候把管家推出来,倒是很聪明。 围观人群里,有傻乎乎不懂事的,激动高喊‘邓大人大义’,瞧出门道的,却冷笑一声,斜眼滑过便不管,只观太子如何审案。 杨暄微微颌首,没看任何人,只看向邓氏:“你父未至,你之证言如何佐证?” 重新开审,原告被告自然也已重新聚到堂上。 邓氏见父亲没来,眼神早就十分迷茫,听到衙役说管家认罪,她就更迷茫了,难道她丈夫彭平,真是自己家害的? 她不答话,杨暄自然又是一声清脆惊堂木。 邓氏哆嗦了下,还是知道护着自己亲爹的:“妾自嫁后,与父亲并未见过几次,往来送信传话,皆靠管家张三,妾与父亲知晓之事,晓都知道,与妾父亲亲至是一样的!” “他与你父一样……”杨暄‘唔’了一声,惊堂木一落,“那便继续审案!” 与你父一样…… 一个管家,跟亲爹类比……虽知道太子无意讽刺,只是话说顺口了,邓氏心里仍然有些不舒服。注意到围观人群里某些意味深长的目光,她更加不舒服了。 杨暄这边,已开始审问管家:“堂下张三,孤来问你,你家小姐说死者彭平得了某个紧要东西,十分了得,能扩人脉,能得利益,能办成以前办不到的事,能积下半辈子积不到的钱财……诸多纠葛争吵皆由此起,可她只知道这件事,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何物,供言其父邓大人知道,也就是——你也知道。可是如此!”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太子随口附和邓氏说出的话,别人本没在意,可细细一品,就有滋味了。管家和爹一样啊……所有人投向邓氏的目光都带着戏谑。 邓氏臊的头都抬不起来了。 张三两鬓头发微微灰白,脸上皱纹也不少,身子虽还健朗,看起来也有五十了。他身上衣服料子不错,穿好了相当有富家老爷气派,可他现下衣不整,发微乱,神情萎顿,眼神更是带着惊乱,气质定和往日差别很大。 “这件事……小人的确知道。” 竟是上来就认罪了! 杨暄眯眼:“你且道来!” “此物乃是彭家先辈人情簿,上面记着当年撒出去的人情,承情人约好要还。谁知先辈去后,这人情簿不知怎的找不到了,一直没用,直到彭平运巧,整顿修缮老宅时得了此物。时过境迁,彭平不敢拿大,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用了,没想到得利丰厚……” 张三闭了闭眼睛:“我家主人原是不知的,女儿已嫁做他人妇,只要有食吃有衣穿,一辈子平安就好,主子并不多管彭家的事。只是彭平这次跃起太大,太招眼,主人才垂询一番,知道了人情簿的事。” 杨暄:“所以邓大人也想要这人情簿?” “不,我家主人并不想要这东西,这是彭家祖上之物,使用规矩里明明白白写着,只有彭家人可用,我家主人要了也没用。”张三缓声说着,眸底突然泛起精芒,“但是我想要!” 这次不等杨暄问话,他自己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快言快语就说了:“我见过那人情簿,不但见过,还翻过!那人情簿上,有我一个仇家的名字!我自认与彭平关系不错,就去求情,想让他帮我整治一下这个仇家。反正我这仇家欠着彭家,彭平再怎么闹,哪怕杀他们家一个人呢,他们也不会计较。可彭平不愿意。” “这么些年,没得到那人情簿之前,彭平是靠着什么活着的?不是他有什么了不得的经商头脑人脉手段,而是我家主人的关系!我家主人为何肯帮他?除了女儿嫁在他家,就是我!我辛辛苦苦来来回回替他们说话,所有中间的事,苦的累的烦的细琐的,都是我在办!他彭平应该谢我,可他如此狼心狗肺忘恩负义!” “他不愿帮,我便自己来!”张三眸间异火闪烁,“来往这么久,信任这么多,彭家的东西,我早如数家珍,什么都知道,彭平最重要的家徽印章,我都知道在哪里!” “只是毕竟杀人是罪,要下大狱砍头的,我不能盲干。初时,我做了计划,要陷害彭传义。” 彭传义听到这里十分委屈,看吧看吧,他是无辜的,盯着他要害的不只一个啊! 张三:“我知道彭传义对这个家防心甚重,连睡觉时枕边都要悄悄放一把匕首,不让别人知道……我就找机会偷了他的匕首,准备在合适的时候杀了彭平。” “谁知我还没动手,只先暗夜去书房确定家徽印章位置,彭平突然来了。他不是读书人,从不夤夜流连书房,那次纯粹是意外,但因这个意外,我不得不当场就杀了他。因为若我不杀,之后他就会疑我,再想靠近就更难了!” 杨暄:“用的可是彭传义匕首?” “不,”张三摇头,“我还未来得及使用计划,偷来的匕首自然藏于房中,不让外人看到,当时用的,是我随身携带的防身匕首。” 杨暄:“如此,彭传义丢的匕首是在你那里了?” “是,”张三点头,“护卫抓我时,已自我房中搜到,殿下可让人呈到堂上,由彭传义亲自辨认。” 杨暄颌首准了。 匕首一拿过来,上手细瞧,彭传义就认出来了:“没错是我的!我的匕首就是长这个样子!” 杨暄挥挥手,示意衙役收好证物,才又问张三:“前番两次堂审,你都未至,也未招认,今日怎会认罪?” “因为……”张三紧紧攥拳,眸底似深埋痛苦,“小人受不了良心谴责。这份愧疚感一日日一夜夜啃噬小人心腑,小人……受不了了。” “小人早已是惊弓之鸟,听到衙役上门,以为就是来抓捕小人归案的,心慌之下立刻收拾东西要逃,被护院拿下,方才知道……衙役们是过来请主人过堂为证的。由此被捕,小人一时后悔自己听错不谨慎,一时又如释重负,好像头上有把大刀,终于砸下来了……既然如此,小人还逃什么?” 邓氏此时终于反应过来,哭着扑过来撕打张三:“那是我的夫啊……我此生幸福荣辱,全系于他身,你怎能杀了他!” 张三一把推开邓氏:“你不也帮忙了?若不是你这么多年的枕头风,彭平会疏远正妻嫡子,任你我二人摆布?若不是你私心成魔,我会帮你拉拢族老,官府,虐待追杀彭传义?我劝你还是看看清楚自己身份,什么正妻,你也配!” 邓氏一脸不可置信:“你竟敢骂我!” 张三冷笑:“如今我即将入狱,不日砍头,不再是邓家下人,为何不敢骂你?不是我说,主子他光明磊落,一生多少成绩,你这样的蠢女儿总在拖他后腿,不要也罢!” “你——” 邓氏这边闹,彭传义那边也在大哭:“爹啊!杀您的凶手终于要伏法了!娘啊,您的名声儿子保住了,没有丢!”他又是哭又是笑,悲鸣似透过胸腔,用灵魂喊出:“我爹对你们好,你们却杀了他!我娘又跟你们什么仇,你们连逝者都不放过,如此折辱!毁她一辈子还不够么!为何连一点点名声要抢走!” 张三继续冷笑:“这可不怪我,是你这庶母在闹,什么媵妾,什么平妻,邓氏当年受你娘大恩,不思报,反各种下手磋磨,你娘认识她,还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杨暄:“来人,带彭氏族人到堂!” 族人个个都是人精,做为邓氏人证,一直在侯场,现见形势变化,当然立刻改口。 “我等做错了事,理当受罚,但确是邓氏以我等家人性命逼迫,我等不敢违抗啊!” “太子殿下明鉴!义哥儿无辜,我等愿重开族会,将邓氏妻名摘去,甚至贬出家门,但之前所为,确是没有办法啊!” “求太子殿下开恩!” “殿下开恩哪!” …… 总之,也是认了。 围观人们也是各有感触,有说彭传义可怜的,有说张三可恶的,有说邓氏蛇蝎心的,也有说这些族人眼瞎心盲搞笑的。总之,气氛特别热闹。 杨暄一拍惊堂木,所有人就都安静下来了。 “现下张三招认杀害死者彭平,族人证邓氏品行不端,屡次陷害谋杀彭传义……此为事实,各方可有异议?”杨暄问彭传义:“你可有异议?” 彭传义声音极其响亮:“草民无异议!” 杨暄又转向邓氏:“你可有异议?” 邓氏唇瓣咬的发白,最后仍是颤着身子行礼,额头抵到地面:“妾……无异议。” 杨暄问张三:“你可有异议?” 张三闭眼磕头:“小人无异议!” 杨暄又问彭氏族人及在堂各位人证:“你们可有异议?” 所有人齐拜:“我等无异议!” 杨暄最后问堂前百姓:“你们呢?可有异议?” 百姓们声音更大:“我等无异议!太子殿下英明!” “如此,本案当判!” 杨暄从桌前签筒里抽出几支短签:“依大安律,前人案例,判除去邓氏妻名,贬为贱妾,彭家财产,皆由死者唯一嫡子彭传义承继!彭氏族人行伪证,念其受胁在先,量刑可略减,判每人杖责三十,当堂行刑!罪犯张三,上镣铐,押入死牢,一月后问斩!彭传义冤屈尽洗,堂后去镣铐,整理收拾,当堂释放!” 太子眉锋目厉,隐有龙威,其势如湟,其气贯虹,一个罚刑定下,便掷一支刑签于地,这无以抵挡的气势,这杀伐果断的坚毅,天下谁能媲美! 百姓们顺从心下感想,一个个一列列一排排,尽数跪下:“太子殿下英明!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席话,全部发自内心,虔诚至极。 这一日,是太康十三年,八月二十三,太子奉旨刑部坐堂审案,天气诡异,浓雾沉沉,兆头不详。太子却不畏不惧,誓言问天,五百步外,一箭破雾,上天亲自将箭送到靶心,云开雾散,阳光万里! 太子之威,百无禁忌,诸事可行,不详兆头又如何,迷离难审大案又如何,证人自己就上了堂,凶手自己就跑过来交待认罪,谁敢拦路,谁敢不服! 这是他们的太子,是天命选定之储君,不容任何人轻视! 这日太子雄姿,当永远铭记于心,不可忘却! …… 洛阳城境况空前,百姓声音如潮水一般,一波接着一接,无法收拾,越来越响,震耳欲聋。 民心归顺如此,谁能不惊讶! 老太监史福看着这一幕,激动的差点老泪纵横,连连抬头看着青天压制泪意。老天爷……先帝……皇后……你们都瞧瞧啊,咱们太子今天好威风呢!以后也请继续保佑,这江山,这天下,是咱们太子的! 人群外赵季拉着张松的手都哭了:“终于……终于等到今天了!” 张松也擦了把眼角,努力抑制着内心冲动:“谁说不是呢?” 王十八娘拉着哥哥袖子:“太子好俊好俊啊!”被扇柄打到额头,“如今该关心的是朝局,是这天下……” 荣炎彬和茶学礼对骂,一个说‘小人得意!’另一个说‘只要能得意,唤爷小人爷也干哈哈哈哈!’ 谢家一家子进洛阳时机正好合适,看完了这完美一案,谢闻豪气大笑:“我谢氏当兴啊!”选了这么个主子,要是还保不住兴旺,他们这些人都该自尽谢罪! 谢丛眼睛里都开始冒小星星了:“太子好威仪!” 老狐狸谢延和王复捋着胡子,目光欣慰又复杂,太子光芒显露,万民景仰固然是好,可以后这路,却得更加小心了。 小辈们有的看热闹,有的思考,长辈们想的,却是更大更远的局势了…… 至于皇子们这边—— 越王已是打落牙齿和血吞了,砸了两套茶具,眼睛里似喷出火来:“搞!让你搞!本王就给你这个机会搞!有本事你再走远点,看本王弄不弄得了你!” 被茶水溅到鞋底,昌郡王皱了眉:“跟他生气就生气,拿我撒什么火!” “你小孩子懂什么!现在你哥很头疼知道么!没准以后都保不了你了知道么!”越王对着亲弟弟也是一脸戾气。 昌郡王嗤笑一声站了起来:“我还真不稀罕!”他把手里茶杯往地上一砸,转身就带着自己手下走了。 贴身太监来问:“王爷……” 越王心火未去,冷笑:“让他走,谁也别管!几岁了还这么任性,他也该长大了!” 平郡王这边,倒是气氛十分轻快。 听太子推翻前审,判彭传义无罪,当堂释放,平郡子就笑开了花。如此,他便完成了约定,待彭传义出来,必会将册子给他! 彭传义当堂释放,他自然得派人去盯着,保证第一时间拿到。只要拿到册子,别的谁,他还怕什么?个人名,就是一个关系网……许那到时,越王的人都要反水过来! “去,叫黑鹰准备着,随时接收东西。”平郡王呷了口茶,眯眼笑着,声音里透着畅快惬意。 他发话,下面自然立刻应声:“是!” …… 茶楼正对着刑部长廊的二楼包厢里,崔俣看到这一幕,唇角微扬,笑颜温柔。 这熊孩子……做到了呢。 做的比他想象中更好。 蓝桥再一次为主子美貌感叹,不管何时何地,还是他家少爷最好看呐!不管迎着光背着光,窗外是灼灼鲜花,还是葱葱绿柳,是温暖还是寒冷,少爷的笑容都最灿烂最炫目,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睛啊! 就是坐在这里喝茶大半天了,一定很乏累。 蓝桥长长呼口气,笑的跟朵花似的:“哎呀终于完了,可以轻松了呢!少爷坐的腰酸不酸,腿麻不麻?要不咱们先溜达着回去?反正事也完了,太子这边收拾收拾也该走了。” “不,”崔俣站了起来,手轻轻抚上窗棂,垂眸看着下面人群,声音很淡很轻,“最紧张的时刻……要来临了。” 蓝桥不懂:“这案子不都判完了?”判的皆大欢喜无人不服,哪来的紧张?还最紧张? 他不懂,木同却懂,拉回蓝桥,顺便摸了把蓝桥头顶,小声在他耳边说:“主子的事,别乱操心。” 这是责他不懂事,提醒他别坏事! 在一块久了,这样的话太常听到,蓝桥立刻往一边仰,躲过木同的摸头动作,还回手掐了木同胳膊内侧软肉两下,拿眼睛瞪回去:少跟我比忠心!我比你懂事多了!既然主子有吩咐,我当然不会坏事! 崔俣没注意到手下机锋,指着下面人群问木同:“这里面,有多少能力不俗之人?” 这话问他,问的自然不是别的能力,而是武艺,木同无需多反应,就答了出来:“各皇子近卫身法气质相似,各大小世家官家护卫也有相仿特点,除却这些,还有几位瞧不出来历的高人……” “嗯,”崔俣点了点头,眼梢舒展,声音轻快愉悦,“你可认得越王近卫?” 木同点头:“认是。” “可能确定越王方位,神不知鬼不觉的接近?” 木同对自己武功相当自信,当下就拍胸脯:“没问题!” “那好,”崔俣眼眸微弯,露出猫儿一样的狡黠笑意,“你去帮我办件事。” …… 这案审判过程如此一波三折,高|潮迭起,不仅百姓们参与盛事,各大小世家官员派支蠢蠢欲动,皇宫里也随时在注意着。 一波一波侍卫探子,听会儿消息就往回送,听会儿消息就往回送,如今判案结束,自也是立刻往回送。 紫宸殿里,太康帝硬生生折了支御笔。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三天(章)感受 。 太子(看着惊堂木):两个字,手疼。 越王(抚胸):吐血吐的都快贫血了。 昌郡王(呲牙):心情好是人家就是小甜甜好弟弟,心情不好就让滚——楼上再这样下去,本郡王可生气了! 平郡王(咬牙保持微笑):被摘了桃子……不爽吧,还得继续送,还怕人不收……我爱痛苦,痛苦让我进步! 俣美人(托腮欣慰):我家熊孩子会耍帅了。 吃瓜群众(略遗憾):太子雄姿甚好!就是可惜太挤,卖瓜子酸梅汤的挤不进来。 凶手管家(怒拍桌):抗议!炮灰配角就没有人权了么!不配有名字么!什么张三,张三是我小名,我大名叫张哔——咦,我说的啥?我叫张哔——靠蠢作者你懒死算了!活该你不红! 作者:嘤嘤嘤嘤嘤嘤≥﹏≤ 谢谢lainchu大大和悬钟与绝骨大大投喂地雷!!!~(≧▽≦)/~ 第142章 神秘册子再现 紫宸殿里, 太康帝硬生生折了支御笔。 禁卫军带回的消息,样样让他心惊。 浓雾遮天蔽日,上天警示不详,理应退避, 太子当街立下言誓,行不可能之事, 五百步外,一箭破雾入靶! 雾去云散,朝日灿烂,如神迹临, 如天命授, 洛阳百姓无不拜首, 跪了整条街, 口称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审案过程无比顺遂,要证人有证人, 要证据有证据, 邓氏被太子威仪吓住口不能声, 凶手自首于堂,案结无人异议,太子再得四方拜首, 民心齐聚! ……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什么天命,朕才是天命!”太康帝气的手发抖,“他这是想造反么!一回来就等不及了,要将朕掀下去么!” 大太监高公公赶紧跪过来, 又是揉太康帝胸口,又是伺候太康帝喝茶:“陛下龙体要紧啊,切莫如此动气……” “是朕想生气么?他们一个个跟朕作对!” “陛下息怒啊……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老奴不知别的,只知这天下是您的,万事都是您说了算,所有折子都得您亲笔批,您要是龙体不适,天下都会跟着揪心呐陛下!”高公公跪在地上,老泪都出来了,“老奴这心里……老奴也同天下人一样,心疼陛下啊。” 太康帝忽的顿住:“你方才说什么?” “诶?”高公公往回想了想,“老奴同天下人……” “不是这句,往前。” “您要是龙体……” “往前。” “这天下是您的,万事都是您说了算,所有折子都得您亲笔批……” 太康帝忽的笑了:“没错。” 这天下是他的,万事都是他说了算!之前那崔俣高人也说过,他身上龙气旺盛,百无禁忌,大安江山稳固,怎么折腾都是他的。天命在他这里,杨暄有个屁! 哪怕天命怕了杨暄那支箭,也是因为今日审案圣旨是他下的,上天给他面子,才不是给一个未经帝王之术调|教的毛头小子! 一定是这样……太子刚刚自长安回来,手下半个人都没有,想造反,造的了么! 想通了,太康帝怒气便渐渐散了。理智恢复,他又有些存疑,雾再能破,也是天时,越王在那里,怎么会让太子顺利把案子给结了,什么都不干? 是出了什么意外? 微垂视线扫过堆积如山的龙案,太康帝捏了捏眉心,相比而言,这些才更是麻烦事。 他懒的再关心儿子们争斗,交待高公公:“国事繁忙,朕无暇它顾,让童修去查问清楚,再一同报与朕知。” “是!”高公公立刻回道,应声干脆,多年来训练下的习惯,‘哪怕神情懵懵的不明白’,下意识也应了。 太康帝笑着抬脚踹了高公公屁股一脚:“你这老蠢货,什么都猜不出悟不到,也就是在朕身边啊!” 高公公顺势滚到地上,滚的相当有技巧,不让自己疼,还让太康帝看的有趣。见太康帝再次爽朗大笑,高公公也没问别的,抹了抹眼角泪水,一脸崇拜忠心感恩的老狗腿模样:“可不是?也就是陛下这样心慈的人,才容得下老奴这样的笨人……陛下富有四海,仁心仁治,得天命授,兴大安基业,乃是千古明君啊!” “少拍朕马屁,去,给朕弄点解渴的茶汤来!”太康帝虽嘴上骂着,脸上却笑意不绝,可想而知此刻心情有多愉悦。 “是陛下!” 高公公唇角弯着,躬身退了出去。 …… 后宫田贵妃这里也传来了最新消息。 彼时她正拿着鎏金小剪整理着盆栽里的花枝,听着心腹下人的话,一个不小心,把花给剪下来了,多余疯长的枝叶却还留着。 “天命?还真敢吹!”贵妃甩手把剪子丢到一边,神色微愠,“越王呢?他干什么去了,为何不想办法阻止?” “回娘娘,王爷起初不是不想阻,只是平郡王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手,从文城郡接来了好些证人……” 人家有意留了一手,所以越王被坑了。 可即便如此……哪怕那两个联手,田贵妃也不认为自己儿子对付不过,所以一定是—— 洁白丝绢一根根擦过纤长白嫩手指,田贵妃慢条斯理道:“越王在玩什么?” “……说是有样极想要的东西,那邓家,那凶手,也是王爷安排的。” 安静好半晌,此人才听到贵妃娘娘回复:“罢,本宫收拾烂摊子也习惯了,你去传话,越王想怎么玩便怎么玩,后面,有本宫兜着呢。” 此人面上狂喜:“是!” “退下吧。” 田贵妃用丝绢擦了手,还是不满意,总觉得这手背上好似多长了两道皱纹,她便吩咐宫人,却给她端盆玫瑰花苞水来。谁知这水刚端上来,她去了戒指镯子正要洗,就听人来报,说昌郡王回来了,面色不善,很是生气,嘴里还骂着哥哥,像是又被越王给整治了。 田贵妃眸底闪过一道厉光,手也不洗了,戒指镯子也没重新戴上,带着人就去了昌郡王寝宫。 …… 刑部大堂外,百姓们仍未散去,气氛仍然很热闹。 做伪证之人,当堂扒裤子打板子,一排几个,打的血沫横飞,视觉效果极为刺激。这刑法虽重,却打不死人,这些人还都是罪有应得,百姓们便没半点怜悯,指点嘲笑,有时还叫声好,十分乐在其中。 邓氏是女眷,犯了大错,被贬为贱妾入了奴。即不再是自由身,其来去惩处需得咨询过主家意见,如今她的主家,自然是彭传义。彭传义可将其带回,是杀是剐,官府不会管,若不愿将其带回,要交于官府,官府也会按律法罚之,总之,这女人虽没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怎么着,之后的下场,也可想而知。 至于彭传义,在后堂去了镣铐,稍稍洗了脸梳了发,就从正堂中走了出来。 当堂释放嘛! 他一出来,洛阳百姓都冲他问好,恭喜他得自由身。他也笑着回应,和各位热情百姓打招呼。 “这案太子审的好啊,当堂就释放了!虽说你在牢里受了不少罪,到底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真相终得大白,你还年轻,路还长,可别埋怨啊!” “这位大爷说的对,太子威临刑部,解我危局,我哪敢埋怨?唯愿天下太平,大安永固,太子永如今日这般,湟湟耀日,带着咱们走向中兴!” “小伙子说的好!” “没错没错,就是这个理!” 彭传义的忠仆忠叔一直在外等着,见主子出来,立刻快步走过来,纵是年纪不小,经历颇多,现在也红了眼圈,十分激动,掀袍就是一跪:“少爷……” 彭传义眼睛也有些红,扶他起来,长长叹气:“忠叔……如今我好好的出来了,你也莫要急了。” …… 街上热闹浪漫一波接着一波,仿佛什么盛事,热烈又灿烂。 往往特别特别热闹的时候,就会出些什么意外,让人始料未及。一些人里,这出离热闹,已经是一个信号。 彭传义带着笑脸,拱着手谈着天,慢慢的和忠仆走出百姓圈。 百姓们也只是起初好奇,见小伙子性格不错,没有怨怼,不需要大家帮忙开解,慢慢的便也不再围着他,好让人回去清洁整理,好赖洗个澡休息休息。 走出人群后,彭传义给了忠叔一个眼色,忠叔微微点头,彭传义就视线四下望着,好像在找什么人。 很快,他目光定于一点,清咳一声。站在他身边的忠叔赶紧四下看看,发现没有人注意这里,迅速从胸前掏出一个小布包,递到彭传义手上。 彭传义捏紧布包,面上不露声色,继续往前走,直到,与一个黑衣人擦肩而过—— 越王自接到不知谁送来的纸条后,一直紧紧盯着彭传义动向,百姓们,周围人都不注意了,他却紧紧绷着,视线一刻未离! 他看到彭传义主仆跟做贼似的,仆人四下望望,拿了个东西给彭传义,彭传义装成没事人继续往前走,与一个黑衣人擦肩时,他迅速将东西塞到了黑衣人手里! 越王捏着纸条的手一紧,立刻拍桌站起:“去给本王抢过来!” “是!” 越王护卫立刻行动。 楼上楼下距离并不远,护卫们察觉到主子想法一直待命,此时立刻从窗子翻出,冲着黑衣人就蹿了过去! 黑衣人,也就是平郡的人根本没料到有别人会知晓这件事,更不会料到别人会踩着时间点来抢! 他武功相当好,与人交手少有败绩,可事情发生太快,街上人太多,虽说现在位置是没在人群拥挤最中心,也没人关注,但他想立刻脱身,却是做不到的! 没办法,只好动手了。 一个黑衣人,三个护卫,没动武器,只用拳脚,战到了一处。 越王护卫接到明确指令,自然以抢东西为第一目的,身法招数,皆为此为首要。黑衣人果然很宝贝那东西,几乎拼了命,数次险而又险,拼着受伤,也不把东西抛出来! 越王眯眼看着,心脏怦怦怦跳,果然,决策果断是有好回报的……他若不当机立断说通邓家,怎会有如今局面?彭传义不被放出来,没有这一出,他就赶不上! 对方一个人,他去了三个护卫,怎会拿不下! …… 平郡王这边,一直等着彭传义出来。彭传义进牢里搜过身,肯定是干净的,出来也不可能带出什么牢里没有的东西,所以若交易,肯定在外面。 他以为彭传义会回去准备准备,不可能这么快把东西给他,没想到这人倒极守信,立刻和下仆眼色来去,在街上找他的人了。他让黑鹰前去,彭传义立刻就找过去了! 东西就要是他的了! 正当平郡王狂喜,抑制不住激动时,突然越王的护卫过去了!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一对三,黑鹰明显吃亏,平郡王眯眼,手一挥,让暗卫多去几个帮忙。 平郡王还顾着收敛自己痕迹,派出去的都不是平时带在明面上的人,越王却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见黑衣人有同伙相助,立刻也挥手,让护卫们上去帮忙! 很快,这里就乱了起来。 本来人多,容不下那么多打手施展,黑衣人和三个护卫动手时,周围百姓赶紧尖叫着让开,现下再来一群,百姓们反应奔跑速度都不及训练有素的护卫,场地自然没那么快让出来,显的十分拥挤。 没亮武器,拥挤人群里也没法动手,除非用轻功跳起来…… 便是这时,不知道哪个方向的谁,尖叫时突然喊出‘册子’两字,字正腔圆,十分清晰。 不明就里的人当然什么都不知道,但凡知道一点的……就明白这里热闹是为了什么了。 遂,很快有不知名人士加入战圈。 有穿灰衣的,有穿白衫的,个个都蒙着脸,武功路数奇怪,身法诡异,瞧不出是哪方势力,但是厉害,是肯定的! 一时间数道身影腾挪飞跃,你来我往,拳□□错间,击打到**的‘砰砰’声不绝,听着极为吓人! …… 崔俣站在茶楼二楼包厢窗前,手紧紧攥住栏杆,唇扬眉展,眸底粲光灼灼。 他从不否认自己内心贪婪。他时间很宝贵,想的东西也很多,所以很喜欢布一举数得的局……这一次谋太子回朝,不但要回的漂亮,亮相的漂亮,案子审的漂亮,这册子之事,也要有个结果! 他就是想看看,那灰白两队厉害人物,是个什么底细! 平郡王帮了熊太子这么多忙,他照约定第一个将册子给平郡王,算很讲信誉了,可册子到手,平郡王能不能护得住,是他实力问题。 这么重要的册子,让平郡王悄悄拿走多无趣?所以他还给越王送了个纸条,让他们打起来。这边打的激烈,人群人再喊出‘册子’二字,他就不信灰白刺客不现身! 既然平日里寻不到摸不着,既然都对册子感兴趣,他便把册子抛出来,看谁会来叼。教彭传义与平郡王的黑衣人交易,灰白两队没动静,许是自己做的太隐秘,他们没发现,但今日,与册子有关的彭传义案子,他们必然来看,只要册子出现,他们就不会闲着坐看! 如今果然,一切皆如计划。 熊太子,这次我可又帮你搭好场子了,你可千万要看好了,别再跟丢了人! …… 高手拼杀,画面并不美好,外行人几乎看不清他们身影,只觉得眼晕的很,天上地下,当真是群魔乱舞,招招嗜血,气氛肃杀。 杨暄早就准备好了。越王平郡王的人打起来时,他就‘冲冠一怒为百姓’,身先士卒跑过来了,过来后也并没有第一时间阻止高手械斗,而是抓紧时间救百姓。 今日街上人多,这一小片并不算群众聚齐区,人却也是不少的。人们受惊时动作心态皆与往日不同,有跑偏了的,有摔倒的,有不小心绊倒别人的…… 杨暄运轻功飞到人群中央,一个一个将处在危险中间的人救出来。 起初他还很温和,一手一个拎离现场放到安全位置,再重返现场,重复类似动作。后来人太多,刑部高手衙役们也过来了,他便一手一个,将百姓拎起,抛出去——刚好被衙役们接住。 百姓们玩了这么一通,简直要对太子星星了。 好俊好酷太子好厉害啊! 刺激惊险又安全,那飞一般的感觉……能不能再来一遍! 百姓们甚至都不看高手打架了,一个个捧着脸看着太子拎抛人的英姿…… 有那胆肥心大眼里没啥事的,竟然不往安全地方走,反倒往危险圈里跑,就为了被太子拎抛一回! 杨暄:…… “都给孤散开!把自己玩死很有意思么!” 杨暄怒吼,中气十足,剑眉高高扬起,丹凤眼里怒火灼灼,看起来……更炫更酷更高大了! 百姓们一边内心荡漾,一边‘太子你说什么都对’,拉住身边蠢蠢欲动的人,不准给太子添麻烦! 因为太子和刑部侍卫衙役的帮忙,现场很快控制住,空出一片巨大空地,百姓们无一伤亡。 随着场地变大,争抢册子的人也打急了眼,开始上武器了,刀光剑影,血花飞溅,场面很是血腥。人群里有带着孩子的,赶紧把孩子眼睛捂上…… 这时间,本来杨暄该出手阻止那帮抢册子的了,谁知另一头,人群最多最挤的地方,突然生变。 小世家的人打起来了。 初时是傅容森和尹子墨打嘴仗,尹子墨不知为何真生气了,狠狠踹了傅容森一脚要跑,傅容森皱眉担心他安全,竟上前伸手将他揽住,姿势……过于贴近,气氛略有些暧昧。 尹子墨脸上更挂不住,一边狠狠把傅容森往下撕,一边往人群外走。谁知人太多太挤,他半天挤不出去,不但挤不出去,还一个不小心,踩到了荣炎彬。 好嘛,冤家路窄,本来这两个就有旧怨,互相不对盘,现下有由头了,怎能不吵? 荣炎彬就把尹子墨挡住了,威言厉语,让他必须道歉。 尹子墨哪肯吃亏?他跟荣炎彬之间有的是旧帐算,这不要脸的对不住他的时候多了!正好心中有气,他火气上来,便和荣炎彬吵了个天翻地覆。 看架式有些不对,傅容森试图圆场说和,吵架可以,但今天人多,别在外面丢人。 荣炎彬哪会怕这个?他一个洛阳地头有名的纨绔,吵架怕过谁,怕过啥?还嫌丢人故意找地方?爷就担心看的人少好吗!他才不愿意理傅容森,伸手推了一把。 这傅容森是洛阳有名的贵公子,教养礼仪是一等一的,君子六世无一不精,也是有些身手的,谁知今日怎么就那么寸,运气十分不好,踉跄一下,竟踩到一颗小石子上,控制不住身形,往荣炎彬方向又偏了偏。荣炎彬唬了一跳,以为他要反扑,惊恐之下,下意识拿了刀子…… 虽未伤到傅容森要害,到底动了手见了血,尹子墨哪里肯干,立刻招呼手下护院们打了上去!荣炎彬自知理亏,可尹子墨现下已红了眼,不接受道歉,他不想受伤,只得也招手,让背后护院们上。 两边掐成一团,鸡飞狗跳。 蔡学礼恰巧也在附近,见荣炎彬当街打人,立刻伸张正义拔刀相助,带着人下场帮尹子墨了。 谁都是有朋友的,纨绔也有狐朋狗友,荣炎彬见要吃亏,赶紧人群里招呼认识的人帮忙…… 这架就越打越大,成群架了。 百姓们赶紧又开始闪避,为这些人腾地方……哪哪都闹腾,乱成一团麻。 偏这还不够。 不知道从哪蹿出两辆着火的车,一匹惊马拉着,一群惊马跟着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街中,一辆冲着人群最大,百姓最多的东西,一辆冲着刑部偏门,偏门往里不远,就是刑部大牢所在地! 变故来的飞快,几乎一瞬间同时发生,便是杨暄崔俣,此刻也再不能轻松了。 计划外突然生事,险境重重,他们是该继续眼前计划,还是……救人? 若选择救人,马那么多,火那么大,百姓这么多,必要穷极所有力量,册子的事,便追不了了! 若选择册子,这些百姓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lainchu大大,国民菇大大和书箱C大大投喂地雷!!!~(≧▽≦)/~ 第143章 太子的选择 形势从一片大好, 尽在掌握,瞬间变成地狱烈火,一不小心连自己都要烧死……只不过几息时间。 意外来的实在太急太快,将所有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杨暄深叹时不与我, 可人生就是这样,充满意外和挑战, 许多时候你准备的再万全,都不及天公不作美。 他不是第一次遇到意外,也不是第一次面临类似选择。 于他而言,这根本不是问题。 他灼烈如火的熊心壮志, 最终是为了什么?用带血的刀杀光全天下的人么?坐到那位置蔑视踩扁所有人么?不, 谋算杀伐都是过程, 他想要的, 是一个欣欣向荣的国家,勃勃生机的天下。而这江山, 最基本的组成要素就是百姓。 他可以胸中有仇恨, 有怒火, 关键时刻甚至可以不择手段去,但不可以本末倒置,忘记初心。 民能载舟, 亦能覆舟。 机会谋算,只要自己小心警惕,手握资源信息,哪怕它不来就你, 你可以去找它。 可百姓们若死了……就没第二命了,人心难聚,却易散。他既然是大安太子,承这江山,便要对自己负责,对天下百姓负责! 杨暄根本没有犹豫,不假思索的就命令所有下属收拾现场,救助百姓,哪怕意外来的再猛再多,街上再人山人海水泄不通,也要尽量保护每一个人的安全! 太子下令,刑部下属当然第一时间行动,今晨跟着太子出宫的仪仗,负责保护太子的禁卫军也在严令下动了起来…… 杨暄身边潜着的,穿着各百姓常服的暗卫随侍,看到主子手势命令,立刻放弃之前任务,冲到人群中,救人的救人拉架的拉架…… 太子如此带头,一直看着这边的大世家也让身手好的去帮忙…… 一时间,街上更加热闹了。 百姓们惊慌的尖叫哭喊;惊马令人心悸的嘶鸣与马蹄声;拉着的木车上大火熊熊燃烧的噼啪声……不一而足。 偏生今日街道上人太多,想安全都避开都不可能! …… 崔俣紧握窗前栏杆,良久,绽出一个笑颜,如冰雪初融,月光皎皎。“木同,你下去帮忙。” 木同点点头,立刻飞身跃出窗户,加入救人行列。 崔俣看着水深火热的街道,心中紧张一点点消散。 杨暄很出色……果断的超乎他想象! 册子放弃就放弃,反正他们自己手里也有一本,实在没办法了,大不了拿那个钓。百姓们不容有失,杨暄今日辛辛苦苦建立的形象,不能被毁! 杨暄心内存着一份赤子之心,他这个谋士不需要那么博爱,杨暄想不到的,暂时忽略的,眼下场景能利用的后效……便由他来! “所有人尽量贴墙站,贴不到的不要跑不要慌,站在原地别动!”杨暄响亮声音似划破天空,百姓们下意识愣住,呆呆看向太子的方向 杨暄见百姓们人数太多,街道上几已站满,避无可避,干脆把人往两边墙头,屋顶上扔。当然,在这之前,他先拎了一排不会武功的壮汉差吏上去,这样他往上扔人,就有人接住,再扔再接,速度非常快,很快辟出了一小条通道! 有的百姓们之前就被扔过了,现在再被扔一回也不怎么惊,见太子沉稳有度,身手又好,慢慢的一点也不怕了,还能帮忙接人。人越来越多时,就往两边扩,跟着太子身影,随时再接。人再多了,力气小的身体弱的就稍稍往后站,大家挤在一起也不害怕,还能发声帮忙安抚没被扔上来的百姓。 太子率先这么干,别人一看这个法子大好,立刻跟着,很快,各街道两边的屋顶就一个个站满了人…… 着火的车和惊了的马虽速度很快,不易控制,但尚有一段距离,救人为先,所以所有人都先着手求助百姓,若因惊慌不安发生踩踏,才是要命的事。 见下面人有序行动,杨暄脚尖点到墙壁,一个旋身,往惊马方向飞去。 只见他身影如风,一瞬间飘出很远,手腕一翻,泛着寒光的柳刃嗖嗖射出,斩断了马与车相连的关键系绳,惊马与熊熊燃烧的马车应声分开! 杨暄随即身体下沉,贯力气于脚,也不知道他怎么量的角度,正好狠狠踹在马车车轮,‘轰’的一声,燃烧的马车立刻倾倒,撞到刚刚被清开没有人的墙壁上,往前滑行了一段距离,方才停下。 可这墙壁很厚,砌以青石,遇火不燃,那车烧的再旺,车上之物燃尽便会自然熄灭,只要不靠近,便不会有危险! “太子好俊的身手!” “这是我大安太子啊!” “殿下威武!” “殿下威武!” “殿下威武!” 杨暄干翻一辆车,又接着去搞下一辆。 因街上百姓实在太多,杨暄发动所有身手好的人帮忙,还是忙不过来,遂过来怼马车的只他一个,连连精彩表演让墙头屋顶百姓看迷了眼,要不是地形不利,早就呼啦啦又跪倒一片! 崔俣眉头微皱,还是不行。 人还是太少。 怎么办,到哪里去找帮手? 正思考着,蓝桥过来了:“少爷,阿丑来了!” “阿丑?” 崔俣偏头,正好看到小老虎踩着直线,从一边墙角溜过来:“喵嗷——” 看到主人,它尾巴翘着,圆耳朵颤着,粉红鼻头微动,咧开嘴像在笑,声音语气谄媚又撒娇。 小老虎贪玩,从不爱在一个地方呆着,便是腻崔俣,腻一会儿也不缠着要出去玩。可要是很久看不到崔俣,回房间也找不到,它就会跑出来找。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只老虎,却长了只狗鼻子,崔俣去哪,只要它想找,定能准备寻到。 “阿丑……”崔俣手势熟练的撸老虎。 小老虎半只身子扑到崔俣怀里,‘喵喵’的那叫一个腻歪。 撸着撸着,崔俣突然心生一个想法,目光灼灼的看着小老虎:“阿丑,帮我个忙好不好?” 阿丑看着主人,圆脑袋歪着,清澈绩效的吊睛圆眼呆萌:“嗷?”像在问,什么忙。 崔俣指着街道远处那些惊马:“帮我阻止它们,好不好?” 小老虎一路找来,自是看到了街上嘈杂乱象,但这和它没关系,只要主人没事,它才不操心。它与崔俣主仆默契很深,却不可能听懂人话,崔俣这么一指,它的反应是——又歪了歪头:“嗷?” 蓝桥捂嘴乐了:“少爷,它听不懂啦。” 小老虎十分敏感,凶巴巴转头冲着蓝桥“吼!”了一声。 蓝桥赶紧伸手,微笑后退:“虎大王您高兴就好。” 小老虎听不懂崔俣的话,崔俣也担心小老虎个头这么小,万一被惊马欺负不知道躲也不好……他想了想,带着小老虎往楼下走。 蓝桥吓的脸都白了:“少爷外面危险啊……”那臭木头又不在,万一出意外怎么办! “没事,我有阿丑呢。” 蓝桥也不管了,赶紧跟上。 于是街上出现一道奇景。 所有人都在积极有序,紧张不冲动的往太子吩咐的地方跑,只崔俣一人与所有人方向相反,衣带当风,步履从容。 在他脚边,跟着一只白团子似的大猫,圆圆的脑袋圆圆的眼,就是个头太大,跟中型犬似的。 大猫步态相当傲娇,也不愿意乖乖的走直线,总是往男子脚边跑,好像总想从男子交错脚步中穿梭,无奈个头太大,实施起来很有难度。 看来以前类似游戏玩太多,后悔自己长大了。 主宠之后,就是呼呼奔嘴跟着小厮,小厮满面急色,看起来十分焦急担心,却没有阻止主子…… 脚步匆匆的百姓看过便不再关注,眼下保命为上,已经站到屋顶墙头上的人却视线移不开了。 “快看快看,那是谁家公子,好生俊秀!” “好漂亮的美人!” “大猫也好可爱!” “啊啊啊不要再往前走了啊,危险!” 几乎所有人都要冲着崔俣喊,让他注意安全,赶紧靠边。 崔俣却不动声色,眼见走到了街道前半段,惊马正疯狂奔来,他也不躲,只摸了摸小老虎的头:“能吓住它们么?” 小老虎还是听不懂主人的话,但主人爱抚很享受,它用头顶蹭了蹭崔俣掌心。 这么多年,小老虎生活重点只有四个,吃,睡,玩,主人。任何胆敢威胁这些的,都是它的仇人! 它站在主人身边,发现这群不知道哪来的疯马竟然这么没眼力劲,见着它虎大王不参拜,竟还横冲直撞想伤虎大王的主人! 霸道小老虎哪里还肯忍? 它立刻身子压低,后爪挠地,大吼一声往前冲去,速度十分之快,像团洁白云影。 跑到惊马面前,小老虎四爪落地,前爪重重一拍,激起浅浅烟尘,呲出利齿,吊睛圆瞳满是愤怒:“吼!” 惊马条件反射的抖了抖,可还是没能抑制住体内亢奋,继续往前跑。 霸道小老虎这下真气了,也不威胁了,直接后爪蹬地,身体化成一道白光,虚影掠过半空,也不见它怎么翻的身怎么蹿的角度,扑到惊马前就咬住它的脖子! 惊马刚刚发出哀鸣,小老虎用力一甩,竟将其掀翻在地,虎口仍紧紧咬着惊马脖子! 不到几息,惊马就死透了。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小老虎跳到马身上,昂首对着不远处的惊马群又是威胁一吼:“吼!” 动物本能最是敏感,同类的血腥味飘在鼻间,惊马们震惊之下,慢慢恢复了理智,一个个不敢再跑,也不敢走到小老虎面前,慢慢围到一起,不再动了。 小老虎这才欢脱的跑回来,乖乖站着让崔俣给它擦嘴边的血,然后在崔俣身边挨挨蹭蹭,又是撒娇又是谄媚,跟别人家中的猫儿差不多。 百姓们神情由惊讶,惊恐,赞叹,最后变的眉平眼直,没有表情。 这好像是只虎? 这好像真的是只虎! 这好像……真的是只虎…… 从没见过这么简单可爱,单纯不做作的迷你虎。 最后画面定格在主宠温馨时刻,主人太美,尤其笑容好灿烂好暖,小老虎太呆太萌,腻歪歪的样子简直死人,最后大家不知道是该羡慕这主人,还是该羡慕小老虎。 唯有……给予掌声。 “好俊的年轻人!” “好棒的小老虎!” “娘喂这小老虎刚刚才咬死一匹马而我竟不怕!” “主人管的好啊!” …… 崔俣与小老虎在洛阳百姓面前,惊艳亮了相! 燃烧的马车掀翻,惊马被制住,掐架的小世家被隔开,百姓们被安全分开,一切危险来的快,结束的也快。 杨暄检查过没问题后,让人从刑部,附近人家借来数把梯子,以供墙上屋顶上的百姓下来。 然后,他静静走到崔俣面前:“多谢这位义士相助,敢问义士名姓?” 因二人之间关系未明于外,这里当然要装做不认识的样子,哪怕杨暄再想渴望拥崔俣入怀,再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话要诉,还是要保持距离。 崔俣微微笑着,拱手行礼:“在下崔俣。能助太子,助百姓,是在下荣幸,不敢居功。” 杨暄目光幽深,一寸寸扫过崔俣的眉,崔俣的眼,崔俣的如玉肌肤,崔俣的唇……喉头干渴的要命,却什么都做不了,只得手紧紧握拳,负于背后:“虽排查过,危险尚未确定全清,你还是多多注意安全的好。” “谢太子殿下关心,在下这就离开。”崔俣冲杨暄笑了笑,低头拍了拍小老虎的头,“走吧。” 小老虎往日里最讨厌杨暄,因为杨暄老管着它,今天不知怎的,它总觉得这大魔王有点不一样,有点像它饿极了时看到肉的样子…… 这是几顿没吃了啊。 真可怜。 一定是惹了主人,被罚没饭吃。 瞧主人都不让他靠近,摸摸也不行。 小老虎第一次冲杨暄表达怜爱之意。它走到杨暄身边,扬起尾巴蹭了蹭他的腿,圆脑袋还顶到杨暄手心给他摸了摸,算是安慰了。 杨暄:…… 百姓们看着这一幕,莫名觉得画面特别和谐,美的不像话,可让他们形容一下吧,又找不到合适的词。 楼上王十八娘特别特别害羞,捧着脸遮着眼,透过指缝看着窗下一幕,心中狂喊,啊啊啊啊啊好配好配啊啊—— “十八娘这是怎么了?”王哥哥十分纳闷。 王十八的娘的丫鬟十分稳重:“姑娘养在闺中,许是看到这么多人,害羞了。” 王哥哥想了会儿没想出旁的理由,便接受了这个解释。 …… 这边危险慌乱这么久,那边册子争斗早已结束,因为所有人都在他命令下救助百姓,杨暄并不知道最终结果。他并没有觉得太遗憾,继续坐镇现场,做各种后续安排,直到一切结束,回宫复命。 越王十分愤怒,派了那么多人过去,竟也没有抢到东西!最终被不知道哪冒出来的白衣人抢走了!白衣人跑的还飞快,除了一起争抢东西的灰衣人,竟谁也没追上! 越王捂着胸口,感觉自己又要吐血了。 这件事最后闹成这样结果,他算是鸡飞蛋打什么都捞着,还把太子搞回宫了!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他那好弟弟也没得了好,付出那么多,册子也没拿到! 回宫路上,越王眯眼咬牙,用力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才好。 …… 太子奉旨审案,从开始到结束,一步一个高|潮,戏码不断,允文允武,有智有勇,大大刷了把声誉,还得了民心,这一次回宫复命,太康帝就不能再推了。 可他还是任性不想和杨暄说话,就叫了一堆人跟着旁听,包括越王。 太子进紫宸殿参拜,回报了今日经过,太康帝随意听着,应两声表示听到,末了阴着脸道:“你今日功劳甚大。” 杨暄敛眉垂眸,准备坑人:“儿臣不敢,此次审案,全是刑部郎中娄德明在一旁指点帮忙,儿臣方没犯下大错。” “娄德明?”太康帝眯眼,“唤他来。” 得圣召,娄德明跑来很快,拜见后听到初召原因,十分意外,太子这是……在给他送机会? 当官的谁想不上进?他正愁着案子翻了对他的影响,忽然听到这个消息……莫非太子真是个单纯的,以为得了他帮助,真的要托他? 这样功劳,推出去太舍不得,娄德明就谦谦虚虚半推半就的应了。 他这一应,越王就眯了眼。 荣炎彬去去刑问,到他面前回话时,说娄德明反水了,他还不相信,觉得这娄德明是个聪明的,不可能放弃他这棵大树改弦更张,没想到人心隔肚皮,这人还真敢! 杨暄:“娄大人能力卓著,刑部官员近来告假人多,娄大人一人便能助儿臣顺利审案,父皇,儿臣认为,娄大人当赏。” 竟还请赏了! 看来真是做好交易,绑一条船了…… 越王才不会让他们如意,当下出列反对:“儿臣以为不可。” “哦?”太康帝眸底精光一闪,鼓励的看着越王,“为何?” 越王淡淡扫了娄德明一眼。他对这个人是抱过希望的,娄德明收受邓柳两家钱财贿赂,嫉妒温书权行事机灵得了他的眼故意让其‘告假’远离这案子,私底下各种小动作,他本都是默许的,他想培养娄德明。既然现在这人反水,也别怪他不客气了。 他绝不容许太子笼络发展哪怕一点势力! “这位娄大人可不像太子说的那般出色,儿臣这里接到过几次消息,说娄大人以公循私,收授贿赂,以银钱多少来定案子判状……本次彭传义案,之所有判错,就是他之私心所至!”越王神色含威,几句话说的掷地有声大义凛然。 娄德明傻了眼,越王不是……不是很欣赏他以,为什么突然变了! 太康帝“唔”了一声,看向杨暄:“太子看人尚缺几分眼力啊。” 杨暄眉皱目紧做恼怒状:“娄大人竟是这样的官么?亏我如此信他!” 他一边说话,一边看那父子俩的表情。发现太康帝摇头,越王微笑,姿态倒都十分满意…… 心内更是满意。 他从来不介意这些面子上的事,看起来现在那父子俩在得意方,骂了他责了他,还撤掉了他一个苦心经营,好不容易笼来的‘有力臂膀’,实则他从未想过要娄德明。 这样的贪官谁会要?他只是给太康帝越王找个下台的理由,省的他们受刺激太大,对他压制太狠…… 太康帝果然不出所料,训了杨暄一顿,当堂就把娄德明官给撤了。 娄德明感觉十分之冤,整个人都懵了,木着眼抖着手,浑浑噩噩,完全不在状态,被押下去时连求情都不会了。 太康帝撸完官,又温声问越王:“刑部郎中是个紧要位置,不能这么空着,你觉得谁可提调?” 越王立刻想起了温书权。那人是大世家之一,有能力,心思也细腻,虽说从未明着表现过要靠到他这边,但这次彭传义案子里,此人很是乖觉,送了些人情给他……可以培养。 “儿臣觉得温掌固不错,出身名门,学识不凡,能力也有,升调上位,无可厚非。” 越王说这话时语速不太快,像是暗里向杨暄炫耀他在太康帝面前的位置,他是连朝臣任命都能插手确定的! 杨暄心内更加想笑,温书权……好兄弟,真是谢谢你的大礼了! 太康帝果然不会拂越王面子:“温书权,太原温家……好,就将此人调上来看看!” 父子俩情深深意绵绵对口相声表演完了,太康帝才记起来再一次关注杨暄:“此次之事,你没功劳也有苦劳,想要朕怎么赏你?” 杨暄肃手躬身:“这些都是儿臣应该做的,儿臣不敢居功。” “这话倒也没错,你是太子,理应表现更好。也罢,既然你要求,朕就不特别赏你了。”杨暄摆摆手,“退下吧。” 杨暄也没半点委屈神色:“儿臣告退。” 作者有话要说:  众百姓:嗷——抱抱拎拎抛高高好好玩,街上辣个带大猫的美人,一块来玩呀!~(≧▽≦)/~ 俣美人:嗯?<(^-^)> 霸道小老虎:被罚饭真可怜,眼睛都冒绿光了……算了,虎大王今天心情好,允许大魔王摸一下毛毛。╭(╯^╰)╮ 熊太子:对不起,谁让你不是我的人,还是贪官,所以勇敢的去死吧。φ( ̄ー ̄ ) 娄德明:我是谁?我在哪儿?我经历了神马??╭(°A°`)╮ 谢谢里拉大大,寂离大大和清风明月大大(×2)投喂地雷!!!~(≧▽≦)/~ 第144章 大伯父崔征 杨暄在宫里和太康帝和越王斗争时, 崔俣也没闲着。 他被大伯发现了。 正摩拳擦掌壮志凌云要大干一场,却被一直不想面对的人逮到,运气委实太差。可意外已经发生,他能怎么办呢?左右早晚都要面对……崔俣不着痕迹给木同打了个眼色, 手指竖在唇间给小老虎发了个指令,随身只带了蓝桥一个, 跟着面色不愉的大伯走了。 木同很聪明,眼色体悟办事能力比蓝桥强的不是一点半点,虽然主子没有直接下令,他也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有什么事必须要做。 小老虎也不介意主人又要忙, 反正主人一直都挺忙的, 它粘过了腻过了, 就想自己去玩了。若再想了……也简单,闻着味找过去就是了。 崔俣大伯名叫崔征, 是承宗嫡长, 早早就显露了才华, 仕途走的非常顺利,十多年前就搬到洛阳经营,如今是族人里官位最大的, 很得族人尊敬。 说起来这崔家这血脉资质也奇怪,崔俣嫡亲祖母一共生了三个儿子,大伯父能力不错,二伯父也是极有天资, 自认字起就无数人夸奖,圈子里表现无人出其右,差一点把大伯父光芒都掩盖了,也可以说是已经掩盖了,若非死的太早,有机会往洛阳发展做官的不一定是老大崔征,而是他了。同母兄弟三个,唯崔俣父亲崔行太蠢,扶都扶不起来。 同母相比,崔俣亲爹比不上,继祖母后来生的两个叔叔,崔俣亲爹也比不上。别说同样死的太早,令人扼腕叹息的四叔,连性格最胡闹最跳脱的小叔叔,他也比不上。 再想想一个爹生的兄弟姐妹,崔俣默默叹息。虽然崔行集所有崔家蠢笨基因于大成,并遗传给了后代,还好他运气好躲过了…… 真是万幸。 崔征在大街上到崔俣,不高兴是显而易见的,可他除了带崔俣走,路上并没有一句话。 直到进到府中正堂,才拍了桌子:“到洛阳不住到家里,在外晃像什么样子!外面那么乱,也不知道躲,凑在人群里和人闲聊什么?那都是一起子平头百姓,跟他们有什么话说!万一你今日出事,旁人怎么看我们崔家,怎么看我!” 崔俣眼神微闪。 前身记忆他都有,印象里,大伯大伯母都十分慈爱,崔行受哥哥提携,在洛阳做官时,两家人住在一起,他这个庶子常受嫡母张氏磋磨,大伯父大伯母常有关照,崔征会因他训崔行,大伯母也会时不时送他些东西。虽说未亲身经历,真实感受减了一层,理智上总觉得大伯母有些伪善,偶尔话语说出来让人极不舒服,可护过他却是实打实的…… 如今感觉却有些微妙。 这位慈爱的大伯父,前边的话好像是真的对他很担心,最后四个字,语气出奇重,好像所有话说出来,都是为了引出这句似的。 是错觉么? 他头微垂脸微红,摆出认错态度,却是没有说话,像是吓着了。 崔征之崔方氏正好得了门上消息过来,见崔俣被训的不敢抬头,赶紧拉住丈夫:“俣儿还小,不懂事呢。再说哪有你这样当伯父的,四前没见的侄儿上门,不疼不爱先训一顿?” 她亲亲切切的拉住崔俣的手,上下一看:“不错,长大了!” 崔俣便‘心有余悸’的看了眼崔征,才看向方氏:“大伯母……” 方氏穿着整套紫色织锦妆花亮缎裁的衣裙,上面绣以葡萄枝蔓和滚圆丰润葡萄串,腕间戴着油绿的老坑翡翠镯,发间头面成套,面上亦是春风满溢,银盘脸莹笑意,显的整个人富态又和顺,显然这些年过的极好。 方氏拉着崔俣坐下:“你何时进洛阳的?你爹知不知道?” 崔俣垂眸:“前些日子到的,父亲与祖母都知道。” “那来了怎么也不上门,可是不记得府里的路了?”方氏问完,又否定,“不会啊,四年前你们从洛阳走时你就十六,不是小孩子了,怎会不记得?就算不记是,也可以问么。” 这话就有些致人尴尬了,看起来只是自言自语,实则怎么都在怪别人不懂事。 可惜崔俣不是一般人,他脸皮厚。他装出没听出来话中意思的样子,十分真诚的回道:“到家的路,怎会不记得?只是初进洛阳时,打听到大伯父因公出外不在,家中无人,只有大伯母带着女眷,我想了又想,还是觉得稍稍避嫌,待伯父回来了再来才好。因怕大伯母知道我在外面担心,才没告诉……大伯何时回来的?这两日街上热闹,又是太子归来又是坐堂审案,我都没顾上打听。” 事实当然不是没顾上,崔征五日前回来他当然知道,但他就是任性,不想过来,很多事都在紧要关头,他脱不开身,也不想暴露,谁成想,今日被逮到了。 说起来也是,太子坐堂审案这样的大事,各大小世家高官都在关注,崔征怎么可能不注意?他还是疏忽了,若一直都在茶楼包厢不上街,就不会刚好撞到。 听得解释,方氏“嗐”了一声:“都是血亲,避什么嫌?” 崔俣摇了摇头:“后罩还有几个妹妹,正是待字花期,怎么小心都不为过的。” 方氏顿了顿,才拍了拍他的手:“……好孩子。”这是接受他的解释了。 崔征却仍然不大高兴,皱的死紧的眉头未松半分:“你来了,你大伯母没有妥善安排好,是她这做内宅主母的失职,你不上门,哪怕心存善因,仍是不对,外人心奸,许就会抓住这一二点攻讦,你这么大了,也该懂事了!” 方氏又阻了丈夫:“俣儿都这么大了,换了别人早成家立业,孩子都能上学堂了,小辈的事,你管那么多做甚?这自家亲人,又不是你那复杂官场!” 说完她又拍了拍崔俣的手:“别理你大伯,他当官都快当魔怔了,你年轻,没入仕,是不知道当官的辛苦,夙兴夜寐废寝忘食还是小事,这当官呐,没有不得罪人的,你得罪了别人,别人就会盯上你,变着法的找你的错挑你的刺,你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皇上龙案上会多了参你的折子。咱们不是那世家,也没什么后台,万事需得小心……” 崔俣做惊讶状:“官场竟这般厉害么?” 方氏叹息一声:“谁说不是呢?我没嫁与你伯父前,也不知会这般辛苦。” 崔行把茶杯重重一放:“你同他说这些做甚,他又不做官,不如诸事管好,别累我操心。” “瞧你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讨厌血亲侄儿呢!”方氏又叹,声音微缓,“我们都知道你兢兢业业心心念念都是为了这个家,也知道你非冷血心肠,否则当年怎会提携弟弟,照顾侄儿?只是如今孩子们都大了,你也别事事都拘着,俣儿是男孩子,又是不是姑娘家天天要长在深闺,不出门见识怎么长大?再说俣这么乖,定不会任性惹事,若真犯错,你再罚不就是了?” 说完丈夫,她又看向崔俣:“俣儿不会任性惹事的,是吧?” 崔俣眼梢微翘,眸底闪过一道微光:“自然。” “看吧,俣儿都答应了,你也别管了!” 方氏又慈爱的看着崔俣:“既来了,就别走了,你要再外道,别怪伯母不认你!伯母给你收拾一个好院子,晚上叫人做一桌子你爱吃的菜,保准你样样满意!” 崔俣‘面有难色’,犹豫的开口:“伯母好意,本不该辞,只是此次我来洛阳,是受了祖母和父亲命令,要置处宅子,近一直四下在忙,这频繁进出,恐会打扰了伯父休息。” “置宅子?”崔征注意力立刻放在这三个字上,眼睛一眯,“母亲要进洛阳?” 崔俣点了点头:“是,全家都要来,父亲和小叔都要谋缺,族叔那边也升了官,许要调到洛阳。” 族叔……崔征眸色幽深:“崔迁?” “是。” “这么大的事,让你一个孩子办?” 崔俣话也说的很谦虚:“知道大伯父忙,祖母实不忍再累你,义城老家花费不多,产业经营所得也少,一点银子不知道能买什么样的宅子,修缮置办物什够不够,交与我也算历练了,若是大伯父——” 话还没说完,方氏就接了话:“即是如此,你历练历练也好,不然怎么成长?”她也不提‘外道就不认你’那茬了,“回头我给你送些东西,有什么需要的,碰到什么困难,都可以回来说!” 竟是允了他外住之事。 崔俣还没回话呢,她又开口了,一脸慈爱兼心疼:“转眼你都这么大了……你爹也是过分,不帮你规划前路,好好谋点事干,你嫡母呢,更是狠心,这把年纪也不给你说个亲……唉,真是可怜孩子。” 崔俣:……老套路又来了。 “谢大伯母关心,我如今过的很好。” “行了,”崔征道,“不管住在哪里,总归是一家人,你记住了,多读书,少惹事,有什么意外立刻来报,大伯会帮你处理。” 崔俣:“是,大伯父。” 方氏也跟着又叹一口气:“你大伯仕途如今正是关键时候,若是心力不及,没第一时间看到你苦处,或一些麻烦解决不好,你可不许记恨。万事主动些,多多回来看看,记住了么?你大伯忙,大伯母却是一直都在的。” “谢大伯母。” …… 与血缘亲人‘亲亲热热’重聚完毕,崔俣明白,之前感受,还真不是错觉,这对夫妻,果然很伪善。 他一直仔细观察,他们表现的很关心他,慈慈爱爱,但话里话外透着诸多隐意。崔征一直说让他不要惹事,有困难来报,还真不是多关心他,崔征关心的只是他的名声,还有官位,他不想被任何意外影响,所以才想把一切抓在手心。 方氏呢,一直在关心自己,实则数次以‘这么大了’四个字提醒丈夫,他这样年纪的人,应该要对自己行为负责,便是犯了错,也怪不到隔房伯父管教不严不慈上,出了事不是他们的责任。 数次解释大伯忙累程度,其实就是委婉的告诉自己,没事就滚的远远的,别总过来烦。 这两个人,话说的冠冕堂皇,其实相当自私,他们关心的,永远都是他们自己。 不过倒也不是没对付的办法。 ‘钱’之一字,是夫妻共同软肋,除此之外,崔征还关心‘官’这个字,方氏么……则是儿女了。 目前看来,他与大伯夫妻是没什么矛盾仇怨的,但崔俣这个人心思深,很难相信人,除非相处到一定程度,对方一直真心待他,他才会毫无顾忌提防真心待人,比如崔盈和崔晋小胖子,他现在一点不设防,哪怕有人摆出证据说这姐弟俩要杀他,他都不会信。 崔征夫妻对他没危害,他自然不会做什么事,他只是习惯把一切掌握于心,若有那一天到来,他就有计可施。 他偶尔也会检讨,这样毛病不好,因为所有人都说,你眼中的世界是美丽的,你就是美丽的,你对万事万物总竖以防心,很难体会太多美好…… 可他,习惯了啊。 崔俣面无表情,抬脚往前走。 蓝桥摸着怀里包袱,嘿嘿的笑:“少爷,这包袱这么重,大太太一定给咱装了好多银子啊……” 崔俣没忍住,噗一声笑了。 那么爱财的人,会给放银子?梦吧! 看蓝桥喜滋滋的样子,崔俣坏坏的不说话,等着回到客栈,看蓝桥拆开包袱失望的脸色。 一定很精彩! 脚步不经意间轻快起来,崔俣心情再无沉重。 这笨蛋小厮,某些时候还真是开心果,笨的可爱啊! …… 这天几乎是洛阳百姓的狂欢日,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一整天发生的事,天黑了也不愿意回家,三五一群聚在各处茶楼酒馆,说着白日里的事。 破雾箭,案堂审,证人聚,妇人惊,凶自首,群架打,惊马至,车起燃……甚至最后出现在街上气质缥缈如仙的美男,萌萌瑞兽小老虎,所有一切,都跟唱戏似的,硬生生在他们面前上演了! 每一幕每一幕,都有太子威仪身影,得天授命的储君就是不一样,任你生机杀机,惊风巨浪,他都能力挽狂澜,保住自己,同时保住所有百姓!今天这么多人,这么大的事,竟无一人死亡,想想这是多大的能力! 这一日,洛阳人将永远铭记,甚至口口相传,留佳话与子孙。 别看他们只是平头百姓,没什么大不了,可他们亲眼见证过这一切,足以骄傲一辈子! 群众反应进入皇宫时,越王整个人都是懵的。 不就审了次案,不就顺利让百姓们避了次险,有什么值得夸,值得记住的! 他做过的好事更多!赈灾施粮,平乱灭匪,接济贫穷,白龙鱼服视察民间,他做了多少好事,怎么就没争来口碑!百姓们都瞎了眼了么! 果然是愚民,愚不可及! 他皱着眉头从头到尾把最近发生的事想了一遍,怎么都觉得没毛病,一切合情合理,若重新再来一遍,他仍会做如此选择。可为什么呢?怎么就成这结果了?他和平郡王斗鸡眼的出力气,拼实力拼计策,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没捞着,反倒是太子得了好,名声也刷的足足! 虽然太子走了狗屎运,要多无辜有多无辜,可他就是莫名生出一种被耍了的感觉,十分郁闷。 平郡王和越王一样,感觉做牛马卖力气,丑态百出,被摘了桃子不说,还有一种替人背锅的错觉。 怎么会这样呢…… 两位王爷心里不舒服,就盯着杨暄,想着怎样拦住他怼一怼坑一坑,让他出个大丑丢个大脸,好出一口恶气。 杨暄得了实惠,暂时不想暴露自己实力,就由他们盯着,他们不攻击,他就装不知道。 唯一难以压抑的,就是对崔俣的思念…… 刚刚互明心意,两情相悦,正是该百般缱绻,浓情蜜意的时候,他们竟被迫分开,别说亲热,连见都见不到啊! 上天也是太残酷! 杨暄只有一直摩挲着崔俣送他的发簪,以尉相思之苦。 因越王平郡王盯的太紧,杨暄生生忍了两夜三日,第三日夤夜才得以有机会,一路飞纵到客栈房间。 崔俣睡着睡着,就觉得身上很重,像被小老虎整只压在身下,嘴脸还痒的很,像小老虎犯痴,一个劲在舔他。 “阿丑……别闹。” 见崔俣迷迷糊糊中唤出的不是自己名字,而是那讨厌的小东西,杨暄低低一吼,就含住了崔俣的唇……将人好好撩拨了一通。 崔俣醒来整个人都是懵的,半天才喘匀气:“杨暄?” “总算认得你男人了……”杨暄看着眼梢绯红,眉目朦胧,声音还带着初醒时迷茫哑音的美人,更是忍不住,又来了一个**辣的吻。 崔俣被亲的都快窒息了,用力抵住杨暄胸膛:“停……停住……我们没时间……” 杨暄何尝不知?就是因为清楚的知道,连这点偷香时间都不安全,何谈其它,方才目光如狼,怎么都舍不得放手。 崔俣叹了口气。 这样还怎么说正事? 他想了想,翻身趴到杨暄身上,坐起来,勾勾手指,让杨暄也坐起来。 杨暄坐起来,他双手搭过杨暄脖颈,非常主动的凑上前,紧紧扣住杨暄后脑,给了杨暄一个更加火辣的热吻。 这种姿势本就要命,崔俣还舌尖卷动不时撩拨,甚至为了吻的更深,还略往上迎合杨暄的身高,又压着他往下低头……这小腰一起一落一挨一蹭的,杨暄表示,更要命了! 他差点就这么交待了! 这兔子果然是个披着皮的妖精! “你要听话,下回还有更爽的。” 崔俣微哑声音响在耳畔,杨暄啃着怀中人锁骨的动作立刻顿住了,更爽的? “想不想要?” 杨暄狠狠在崔俣锁骨边留下几枚深刻印迹,才咬着牙放开他:“我放手了。” “乖——”崔俣将里衣拉上,掩住露出一大半的胸膛,问杨暄,“你在宫里情况怎么样?” 杨暄紧紧瞪着盖的严严的衣襟,仿佛这么瞪就能透视,眼前还能出现刚刚大好春光似的:“很安静,我想父皇和田贵妃应该在考虑给我派什么差事。” 崔俣轻笑:“那你要有准备了,定是难办的,不甚重要的,才会交与你。” “我不怕。” “嗯,”崔俣从床上起身,走到桌边,摸了摸茶还温着,就倒了两杯,一杯给自己,一杯给杨暄,“我们太子,就是有化腐朽为神奇的神力,不管什么事,必能漂漂亮亮的完成……来,喝口水。” 杨暄接过茶盏,喝了几口水,冷静下来,方才和崔俣说:“我这两日想着,那天意外来的有点太多,太蹊跷,像是有人有意为之。” 崔俣修眉微敛,眸底闪过一道微光:“你也察觉到了。” 所以这并不是偶然? 崔俣转着手中细白茶盅,目光跟着茶杯沿微动:“我以为,这是一个绝好机会,便做了一个局,认为可以一举数得,谁知……看轻了对手,被将计就计,顺利脱了身呢。” 这话说明了自己计败,崔俣本该沮丧,可他唇角却是扬着的。 “是谁?”杨暄狭长眼睛眯起,戾气翻涌,顿了顿,立刻想到关窍,“灰衣人,还是白衣人?”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七宝大大,漓辰大大和国民菇大大(×2)投喂地雷!!!~(≧▽≦)/~单纯不做作的白莲霸道虎表示,允许所有表白哒两脚兽摸一下虎大王的爪爪 ~( ̄▽ ̄~)~ 第145章 你要宫斗了 崔俣并没有立刻回答杨暄的问题, 而是垂眸思索片刻,反问道:“你觉得呢?” 杨暄沉吟良久,摇了摇头:“我不确定。” “那咱们来归拢下思路。”崔俣手肘撑在桌上,双手交叉抵着下巴, 眸闪慧光,“首先, 这次计划,具体只你与我清楚,绝无泄密可能。” 杨暄点了点头,他的手下经过一番清洗, 目前带在身边的贴身近卫, 忠心绝对没有问题。 “我与彭传义接触对话, 亦无人知道。” 杨暄再次点头, 神态语气充满自信:“高手之间都很警觉,不会随意靠近警戒范围, 你每次去监牢都有我陪同, 不可能有人探到你身份, 以及你做的事。” “平郡王与越王的人,武功较一般人高,却是不能同你比。” 杨暄微笑:“自然。所以我才认为, 彭传义照你吩咐,与平郡王的人谈判之事,这灰白两拨人不可能不知道,你之计定然能成。” 崔俣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所以他们表现的那般自然, 是为了迷惑我们。” “定是如此,”杨暄眯眼,“他们既然那般在意册子,为何没有动作?定是隔岸观火伺机而动,他们一定打算好了,不见兔子不撒鹰,等册子一现身,立刻开抢!” “那日一共几拨人,你可有看清楚?” 说起这个杨暄就气,虽然情况紧急不得不放弃计划,但大好机会就此错过,一个人都没逮住,他心中相当不爽,狠狠灌了一盅茶,将茶盅重重砸到桌上:“一共就四拨,平郡王,越王,另外两拨,衣服一灰一白穿的那么招摇,我怎么可能看不清!” 这两拨人一定是故意的,连衣服颜色样式都没换,是在嘲笑他,挑衅他! 崔俣伸手拍了拍杨暄肩膀,给熊孩子顺了顺毛:“他们又不识得你是谁。” “现在肯定识得了!”杨暄顺势撒娇,握住崔俣的手蹭了蹭,“以后断不能让他们欺负我!” 崔俣有些心疼,允许杨暄蹭了两秒,两秒后,他立刻收回后,接着谈正事:“我之计划,是想借册子钓人,你觉得,这灰白两拨人猜到了没有?” 掌心空茫,杨暄暗叹可惜,这兔子狡猾狡猾的,就是不肯让自己多占一点便宜! “他们可能不知道咱们真正目的,就算有所猜测,也会以为我这太子想谋册子。” 册子那般重要,但凡知道,怎么会不想握在手里?尤其是这他们这些有夺嫡之争的人。可这册子,他与崔俣有一本,十分机密,外人不知道,这两拨人也不可能知道,更不可能会猜到,他们做这个局,只是想知道这灰白衣幕后之人是谁,这册子,到底是个什么由来,藏着什么秘密。 “即便如此,能预料我们动作,并将计就计制造混乱顺利争抢,这人非常聪明。”崔俣感叹着,眸底一片欣赏。 杨暄最讨厌崔俣脑子里装着别的人,语态鄙视的说:“聪明有什么用,刻意制造混乱,拿老百姓不当人看,又是放火又是惊马,可堪贼子!” “嗯……”崔俣无意识发出一声鼻音,继续思考。 杨暄见状,便又说道:“还冲着监牢撞,这要真撞上了,将那恶贯满盈要犯放出来,到处伤人怎……”说着说着,杨暄突然顿住,猛一拍桌子,把崔俣吓了一跳。 “怎么了?” “我突然想起一事,那日后,刑部大牢抢了死伤,有死囚死了!”死刑犯,不到日子死在牢里,各方各处是要给个解释说明的,若是别人毒计倒也罢了,若是官员私下行刑,是要打板子的。因彭传义案子极大,他奉旨掌刑部,哪怕只那两日,刑部之事都得报与他知晓…… 他情况波动这么强烈,崔俣目光一眨,立刻猜到:“可是林芷嫣的族叔?” 杨暄目光灼烈:“没错,是他。” 崔俣沉吟。 王家秋宴之上,册子是由林芷嫣拿出,继而引来争抢。当时他与杨暄十分好奇,为何这样的事林芷嫣一个内宅女子会知道,还放人人在她身边监视,可之后林芷嫣除了在荣炎彬后院搅风搅雨,什么都没干。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甚至都怀疑林芷嫣是不是忘了振兴林家,救族叔出来之事。 就当林芷嫣献重要情报,获越王恩赏,地们改变了很多时,她死了。 死于后宅斗争。 崔俣与杨暄不是没觉得可疑过,但一切顺理成章,没半点可疑。且他们毕竟不是荣家人,很多事太难插手,便放开了。 没想到,不但林芷嫣死了,她一心一意要救出来的族叔,也这么离奇死了。 这只代表一件事…… “杀人灭口!” “杀人灭口!” 二人异口同声,说出了一样的话。 杨暄还补充:“不死在一个时间点,也是为了避免别人怀疑!” “可此事只你我二人知道,还隐藏的够深,对方也能如此谨慎……”崔俣眼睛微眯,“还是太聪明,所谋必定很大。” 杨暄颌首:“私底下经营力量也一定很庞大。” 若说杀林芷嫣一个弱女子不算难,可进刑部杀死囚,没有足够的关系能力,不可能做到。更何况,他们还知道册子,照这两次谋划架式来看,相当有预谋,还谋了很久。 崔俣神色十分郑重:“下次面对他们,必须谨慎!” 杨暄颌首,神色也很凝重。 良久,二人对视,看懂对方表情,皆是一叹。 “看来咱们又想到一处了……”崔俣微微咬唇,手指捏紧了杯子,似是十分担心。 林芷嫣的出现,是为了将册子抛出来,她一后宅女子,如何知道这般重要,连皇子都不知道的东西? 杨暄静静看着崔俣:“若是有人故意做计,策划彭平之死,借用林芷嫣过往及心思谋划,自自然然抛出册子,诱人现身……必会从头到尾盯着,我们护送彭传义到洛阳之事,亦不可能瞒住。” 他的身份,自然也就瞒不住。 一国太子,还是河帮老大,这是多么震撼的消息,多么重要的把柄! 崔俣指尖握的更紧,连声音都有些微涩:“是我疏忽了……” 杨暄倒很淡定:“顶多知道我手下有个河帮罢了,若嚷嚷出去,无凭无据,谁会相信?至多让宫里那几位再忌惮我一些。他们忌惮我也非一日,我已走到洛阳皇宫,走到现在,早晚也要展露实力,怕什么?” 崔俣没说话。 杨暄又道:“你都说了,对方是聪明人,既是聪明人,可会做蠢事?得了这么大消息,不拿来己用换点利益,故意嚷嚷出去造福别人,还被我记恨,有意思么?” 崔俣长叹一声:“他们许会来要胁你。” “哈哈——”杨暄朗笑,“我还怕要胁?你可知我在张掖揍突厥人时,打仗被要胁多少次?” 见他这么看的开,崔俣很难不触动:“你——” “再说了,这都是最不好的猜测结果,”杨暄拎起茶壶给崔俣续茶,“也有可能是咱俩都想多了,林芷嫣知道册子是她牢里族叔说的,还指点了方向,这灰白衣两拨人只是闻着味儿来的。” 崔俣垂眸,若是这样,自是最好,但内心理智告诉他,这种可能性非常小。 不管怎么样,杨暄之前话没错,对方是聪明人,握到重要把柄,自然要换以利益,不会那么蠢,嚷的到处都是。 夺嫡路上危机四伏,能预料的,意料之外的,什么都可能发生,遇到事情不可怕,提防解决就是了,可怕的是不聪明,不知道四周情况,自己现状。 镇定下来,崔俣思维更活跃了:“你上次同我说过灰白两人争抢册子的事,这两人武功都非常高,便是你去单挑,想要赢都要花些力气……” “是。” 崔俣目光微闪:“你说那灰衣人出的动作精准狠辣,决心很强,拼出性命,就为拿到册子;那白衣人却不然,他看起来是争抢册子,实则在帮灰衣人挡你与平郡王的人,确保灰衣人抢到册子……动作十分隐蔽,恰到好处,别人完全看不出来。” 杨暄承认这一点:“若非我看到风吹开册子,书页中记录东西很眼熟,内心放弃争抢,刻意观察,一定也看不出来。” 崔俣:“那灰衣人拿到册子,白衣人跟踪很久,确定其地址,仍然不去抢,像在等待什么,可灰衣人却**了,白衣人很失望。” 杨暄:“那时我们讨论,认为白衣人在钓灰衣人上封,他们可能互相为敌,对彼此存在知晓,却不知道幕后是谁。” “如此看来,相比灰衣人的简单粗暴,白衣人更谨慎,也更执着。”崔俣思忖着,“若这次结果是白衣人抢去册子……那布这个局的,定是白衣人无疑。” “虽我的人都在忙,没顾上追,但眼力尚在,那时最后拿走册子的,还真是白衣人,但灰衣人,越王平郡王的人都追了上去,后续如何,我却是不知。” 杨暄目光灼灼的看着崔俣:“你怎么就确定一定是白衣人布的局?” “既是聪明人,一计不成,万没有再重复的道理,册子给灰衣人,钓不出来人,那就握在自己手里,灰衣人眼馋,必会来取。”崔俣眼眸弯弯,露出狡狐一般的微笑,“小喽罗抢不到,就会上大喽罗,所有人都抢不到,就得上大当家……” 杨暄会意:“虽然风险很大,但只要白衣人实力够强,就一定会钓到想钓的人!” “与册子,执着纠缠的对头相比,你这太子份量估计还不够,”崔俣也想开了,“白衣人就算知道,也没工夫来找你麻烦。” 杨暄便笑:“还好咱们得了彭传义的话后,也没自己动手,只出了些银子让人去取,取来就给了彭传义忠仆,否则更惹眼了。” “嗯。”崔俣想了想,又道,“无论如何,这白衣人该列为咱们首要提防的对象,你好好想一想,让当时跟踪他的人也想一想,看他都有什么特点。相貌身材,有何特点,甚至衣上花纹,脚下靴履,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 …… 说完这件事,崔俣又开始问杨暄宫里状况如何,并切切叮嘱:“你案子审的漂亮,得人心至此,不管宫中几位,还是殿上朝臣,不可能装看不到,哪怕为了本身职责,朝臣们都要上一上折要你住东宫,皇上也会迫于压力,给你派差事。用脚趾头想也知道——” 杨暄接话:“田贵妃会阻。” “她会让你顺心。”崔俣看了眼杨暄,颇有些意味深长,“你那几个兄弟,憋屈的憋屈,愤怒的愤怒,也不会让你得了好。” 杨暄怕倒是不怕,就是有些无聊:“还不如真枪实刀的干场架。” “宫斗么,你别中计,保护自己别受伤就行,皇上给你派差事,不可能是好的,你也别嫌弃,如今境况,你当再接再厉,让大家知道,不管什么难事,麻烦事,不好的事,到你手里,都能办好!一旦形成这样效果,有困难,朝臣们就会想到你,皇上也会下意识派你去,你的威望能力口碑,就能建立起来,屹立不倒,上面那几位注意到时,你地位形象已固若金汤,无人能移。至于东宫么……” 崔俣再次叮嘱,微笑神秘:“不许不搬进去,也不要自己要求,皇上和田贵妃不愿意,你就别搬,过不多久,他们就求着你搬进去。” 这话崔俣早前就说过,杨暄好奇的很,无奈崔俣就是不解释,说是要罚他。这回他就装不在意,轻轻“嗯”了一声,十分淡定的喝茶,只以眼角瞟了崔俣一下,看崔俣会不会耐不住,自己讲出来。 可惜这兔子耐心十足,不但没说,还饶有深意的回看他,似是猜到了他心里在想什么…… 杨暄一口茶好悬呛住。 “你最近肯定被盯的很紧,这次回去后,短时间内——”崔俣笑了笑,“至少十天半个月,不要再出来见我了,有事让下面人传话给我……宫内危险,顾好你自己。” 这个笑并不多灿烂,一如以往,头微垂,眉微低,唇角微扬,笑意很浅,却很勾人。 连声音,都似揉入了浓浓温情,回响在耳畔,萦绕在心田。 灯下观美人。烛火暖光似乎自带美化物质,哪怕相貌一般的,映着烛光都能显的面目柔和五官细腻,何况崔俣这样的长相? 他眉眼气质本就难描难画,不久前亲热一番又添了风情,眼梢绯红,明眸带水,就算一本正经说正事,眸底仍不免透出丝丝缕缕的温情,杨暄哪里受得了? 他可是正正经经没吃到呢! 不由自主的,杨暄喉头滚动了一下,蹭过去握住崔俣的手,低声唤着崔俣的名字:“崔俣……” 崔俣嫌弃的要甩开他:“说正事呢!” 杨暄不但不放,还抓的更紧,不但抓的更紧,还将崔俣手背执到面前,亲了一下。 “你——”崔俣额角直跳,刚刚说好的,这熊孩子怎么又闹起来了,一点也不听话! 杨暄也不叫崔俣名字了,换了个更肉麻的:“卿卿……” 崔俣甩两下甩不开,真不高兴了:“你放开我!” “不放!” “你放不放!” “不放不放就是不放!” 不但不放,还一个劲亲,亲在手背还不算,还亲手心,舔手腕了! 崔俣黑脸:“你还学会耍流氓了?堂堂太子,羞是不羞!” “原来卿卿喜欢我耍流氓……” 杨暄眸色幽深,用行动表示,这点毛毛雨算啥,他会演示一遍什么叫真正的耍流氓! 崔俣:“你放……唔……你放开……唔……你再不放我生气了!” 杨暄:“你心疼我,我真高兴……卿卿,亲亲……你是我的……” 崔俣:“我真生气了!你下回还想不想好了!” 杨暄顿了一下,委委屈屈的在崔俣身上蹭,大脑袋拱到他肩窝,又是啃又是吮:“……你别气……我就摸摸……” 杨暄最后是被崔俣狠狠踹开的。 毫不留情。 特别特别特别狠。 杨暄捂着腿,委屈的看着自家卿卿,就小兔子这身板,估计使出了浑身力气,还好自己反应快,否则那处就要交待了…… 崔俣会踹开杨暄,当然不是因为害羞,他一把年纪了,什么事没经过,早忘了害羞是什么,只是两人忘情亲吻时,他不经意看到了小老虎。 小东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屋的,一点动静也没有,不撒娇也不谄媚,不学猫卖萌喵喵叫,就无声无息蹲在地上,歪着圆脑袋好奇的看着他们。 好像在问:你们在玩什么游戏,好不好玩呀? 不管谁站在这个房间,哪怕崔盈崔晋,崔俣都不会惊慌,可这是从小被自己养大的……小东西眼睛溜圆,清澈纯净,崔俣莫名觉得,在它面前做这种事……好像不大好。 一激动,下脚就狠了点。 崔俣顾自理衣服,杨暄再扮委屈,他也不理。 杨暄便懂了,得,今日没戏了。 他狠狠瞪了小老虎一眼。 小老虎也不怕,这时知道叫了:“喵嗷——”它摇着尾巴过去,蹭了蹭崔俣的手背,又走到杨暄身后,拿圆脑袋顶他膝弯,推他往前走。 两人不明白。 把人推到一起,小老虎又蹲坐下来,琥珀圆眼亮晶晶,好奇又期待,好像在说:快呀,快点再继续 ! 崔俣:…… “杨——暄!” 杨暄一哆嗦。 崔俣气的甩手拿坐垫砸他:“你给我滚——” 没办法,杨暄连道别吻都没偷上,只得跳出窗子,委委屈屈的回宫了。 …… 田贵妃行动果然来的很快,比太康帝,几位皇子兄弟都快了了。 她要办一场宫宴,美其名曰为太子接风洗尘。好像全然忘了,太子不是今日方才归来,而是回来好些天了,回来当日,所有人都有意无意避开这件事,谁都不愿意见他。 好像他不是这大安朝的太子,而是一个莫名其妙谁都不欢迎的人。 好吧,后半句是事实。 杨暄不可置否,早晚都要打交道,他若不应,别人还当他怕了呢。 他让史福去给他准备衣衫,最漂亮,最豪华,用料最精美,穿起来最显气派的太子常服。 他往常并不爱美,也不介意衣裳配饰,但今日,在那一家子面前,威仪堂堂,丰神俊秀的出现,他们一定很不爽。 他们不爽,他就爽了! 可他等来的不只是带着衣服过来的史福,还有史福身后十位眉目秀美,摇曳多姿的妙龄宫女。 杨暄犀利视线看向史福,满脸不满,神情几个字就能表达:这是怎么回事,解释。 史福躬身行礼,语态平静:“启禀太子殿下,这几位是贵妃娘娘特意为您挑选的随侍宫女。” 随着史福介绍,十位妙龄宫女盈盈下拜:“奴婢拜见太子殿下,祝殿下乐平安康,福泽绵延——” 然而太子殿下对这些少女却很绝情:“孤这里不用你们伺候,退下吧。” 宫女们就哭了。 “奴婢们可是哪里做错了?殿下不喜,可罚杖责教规矩……” “殿下回来的急,奴婢们皆是这几日日夜不停由嬷嬷教导,考核亦没问题,方才敢来,万不会伺候不好殿下的……” “奴婢们若惹殿下不喜,便是伺候不周,回去后必会被施以极刑,求殿下开恩……” 作者有话要说:  熊太子:我就蹭蹭,不进去。╭(╯^╰)╮ 俣美人:滚!(╰_╯)# 霸道小老虎:靠!瞎了虎大王的钛铪金狗眼!(⊙ω⊙) 谢谢漓辰大大,麻小惠大大,乐乐家的嘟小喵和清风明月大大投喂地雷!!!~(≧▽≦)/~ 第146章 田贵妃 一群妙龄少女跪成一团嘤嘤嘤哭, 又是委屈又是求诉,个个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杨暄被吵的头疼,瞪向史福。 史福叹了口气:“殿下,按规矩, 您这大殿内外,至少要配给十八名宫女。” 言下之意, 这还是少的。 当然,史福也懂自家殿下心里在想什么,提防什么。进了这皇宫,田贵妃怎么可能不下手?可饭得一口口吃, 路得一步步走, 他们力量还不够……他委婉提醒:“您回来的急, 管教嬷嬷来不及事先准备, 略仓促了些。” 杨暄微微阖眸,目光沉吟。 的确, 时间还是太少。 皇宫是天下规矩最严, 戒备心最强的地方, 纵使这些年一直悄悄努力,能收拢埋下的暗桩也不太多,能给他带来一定消息就不错了, 全部收到身边使用,不可能。 执意去做不但有暴露可能,随意调动位置,现在能探到的消息, 以后可能也就没有了。 杨暄不是蠢人,不会做这样取舍,他想的是,他现在既已回宫,亲自站在这里,互相之间不再隔着多道屏障,他可趁机收拢更多可用之人,不想让一堆废物暗线占了身边位置。 可史福提醒的对。 他身为太子,照规矩配给很多,这么多人不可能全部收拢,而田贵妃,他那好父皇和兄弟们,不可能不趁机埋钉子。这些女子妖妖娆娆,年轻尚轻,就算经过调|教,能力眼光也会有差,若他拒绝了这样的人,那以后埋到身边来的……可就是更高级更厉害的了。 与其和与更厉害的纠缠,不如就和这一堆东西…… 刚要妥协,杨暄眉头又狠狠皱了起来。 他不惧任何挑战,心机游戏也不是没玩过,女人有什么大不了,美人计?呵,面前这一个个扭扭捏捏怪形怪状的,还不如他家兔子好看呢! 而且他家兔子还不会哭! 真的好吵,他一息都忍不下去! 宫女们见太子沉默,带头的往前膝行几步:“外面皆传太子仁心仁行,那等险境,也不肯放弃任何一个百姓性命,求殿下开恩……” 她带着一脸泪,刚要抓住太子衣角哭求,却见太子刚好后退一步躲过了她的手……不过宫里讨生活,反应速度还是有的,她立刻又道:“奴婢等虽是下人,也是经嬷嬷们严厉调|教过的,定会好好伺候殿下,不给殿下惹麻烦,当然,若殿下不肯怜惜,执意要将奴婢们退回,奴婢们也不敢有怨言,日后是生是死,绝不提及殿下半分!” 这以退为进伎俩使的太过刻意,还想以太子名声逼胁—— 杨暄敛起眸底戾气:“你抬起头来。” 带头宫女也不拭泪,仰起下巴可怜兮兮的看着太子,贝齿咬唇,面色微红,眸含水色。 素手拄地,膝盖弯跪的姿势,也因这一抬头,脊背绷直,肩颈舒展,腰往下敛,臀往上翘,少女像颗汁水丰盈,饱满圆润的蜜桃,待人采撷。 然而太子就是这么不懂风情,语气相当凉薄的指着她道:“这个太丑,退回去,剩下的留下。” 留下的自然无限欢喜,磕头谢恩,被当场嫌弃退回的带头宫女整个人愣住,十分不理解。 叫她抬头,不是怜惜她满意她么?为什么……不要? 还嫌她丑!明明这所有人里,属她最出挑! 可惜太子面前,哪有下人要强的份,且别人都留下了,不会有人为她说话。 她紧紧咬牙,浑身发冷,这下……怎么跟主子交待? 把人留下,杨暄也不管了,让史福给他更衣。 “以后她们都归你管,好好看着,别往我身边凑!” 史福偷笑:“是,殿下。”多久没见过太子殿下这样局促不耐的模样了,真是怀念啊。 那位崔公子确然厉害,若非他在旁陪伴相佐,太子性情发展趋势定由着从小到大轨迹,又冷又硬,让人心畏不喜。如今能这般,有各种情绪,又收放自如,可真真是……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见见这位半仙能人。 …… 田贵妃宫里,太监传来消息时,田贵妃有些意外:“退了一个?” “是,把最出挑的那个退了。” “理由是人长的太丑?” “是。” 田贵妃挥挥手叫人下去,问身边桂嬷嬷:“你说太子为什么这么做?” 桂嬷嬷长着张圆脸,气质十分可亲,说话间还带着笑,语态轻松,显然与主子相处极好:“奴婢瞧着,太子怕是猜出这宫女是钉子了。” “只要不傻,进了这皇宫,都知道提防,可为什么偏将最出挑的一个挑出来不要……”田贵妃目光闪烁。 桂嬷嬷想了想:“难道是不好女色?” 田贵妃红唇微勾,笑容里隐意不明。 插手政事权利这么久,她就没见过真正不好色的男人,表现出不好色,一定有原因。 桂嬷嬷:“难道真是嫌丑?那太子眼光可真高。” 田贵妃美眸微垂,无意识转着腕间玉镯,良久,才道:“旸儿有些急切了,选人眼光有些差。” 桂嬷嬷附和:“王爷到底还年轻,经验不够,万事得娘娘您看着。” 田贵妃便笑了,笑容如花绽放,极美:“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谁叫本宫是他娘呢。行了,叫咱们的人好好办事,别起有的没的心思,倘若不听话——你知道怎么办。” “是。” “旸儿那边总是这么毛燥可不太好……”田贵妃挑拣着盒中花茶,柳眉微蹙,自言自语,“该帮他紧紧弦……曙儿那里,也该动一动了。” 桂嬷嬷眼观鼻鼻观心,头垂的低低,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 因是田贵妃起的局,这日太康帝又不忙,很早就发了令,召儿子们快点过来,家宴相聚。 越王昌郡王早就跑到田贵妃宫里,听到传话太监的话,自然带的最快。平郡王知道今日有宴,也在母妃宫中等候,来的也很快,唯有太子,因寝宫离的远,哪怕接到召令立刻来了,仍是最后一个到。 太康帝十分不满,却也不责太子,就是太子行礼后,半晌没叫起。 根本不用田贵妃使眼色,越王自己就知道表现了:“三弟你来的也太晚了,我们几个兄弟等你没关系,便是贵妃娘娘,等你一等也不会生气,可父皇政事繁忙,好不容易腾出时间为你办洗尘宴,你却如此怠慢,实是不妥啊。” “洗尘宴不是办过了?”杨暄静静看着越王,“当日孤回宫,你就来迎,小宴相聚过。” 洗尘宴既然叫洗尘,洗去一身风尘,肯定是人一回来就办的,哪有人回来这么久,住了数日办了不少事,才办的?哪怕办,也不该叫洗尘宴。 越王噎了一下。纠结洗尘二字还是小事,太子当着皇上面,在他面前称孤,是不乐意被他叫三弟,提醒他懂点规矩么! 太康帝眯眼:“你这是在怪朕?” 杨暄皱了皱眉,似是不懂,但还是肃正行礼:“儿臣不敢。” 眼看气氛僵住,太康帝真要发火,田贵妃赶紧拦住,微笑道:“皇上也真是,太子殿下好些年没回宫,您日日念夜夜想的,怎的一见面就变严父了?太子殿下身份不一般,寄予厚望没有错,可太过严厉,让殿下误会您的一片慈父之心,就不好了。” 贵妃笑靥如花,温温柔柔,美眸脉脉瞥这么一眼,太康帝就不生气了,冷冷哼了一声。 田贵妃亲手执壶倒了杯茶,塞到太康帝手上:“虽说将将九月,天气不算冷,可这地板是凉的,您赶紧叫太子起来,别回头生了病,又来同臣妾诉苦,说孩子不好养,重了心疼轻了怕歪的。” 这话听的熨贴,太康帝大发慈悲的抬了抬手:“起来吧。” “谢父皇。”杨暄站了起来。 “贵妃娘娘呢?”太康帝瞥他,“就不谢了?” 不等杨暄说话,田贵妃立刻阻了:“臣妾只是一贵妃,哪里当得太子殿下的礼?殿下生母可是皇后呢,当年姐姐对臣妾极好,臣妾也……” 她虽一直笑着,说到这里眸底也略有落寞,温柔美人有了忧色,更显姝丽。 太康帝一下就心疼了,要不是那些正统大义压着,朝臣阻着,他早就封贵妃做皇后了,哪会让贵妃如此委屈! “你——” 田贵妃笑中含泪,坚韧又温暖:“臣妾只是想到姐姐,岁月无常,总令人惋惜。” 她转过头体贴的安慰太康帝几句,也‘抚平’了自己心绪,毫无芥蒂的看着杨暄,温声解释:“殿下回来那日呢,正逢皇上龙体小恙,担心过了病气给你,才没有亲自相迎,本宫呢,皇上不在,到底也要避嫌,不好做主迎你,只命下面精心准备,让越王几兄弟作陪。事虽如此,皇上却是真心爱重你的,你可千万莫误会,心里存了疙瘩。” 她都这么解释了,做为太子,杨暄当然要表现大度:“贵妃言重。” “今日家宴,本也只为你补上遗憾,让你感受家中温暖,你这么懂事大度,本宫很是替天上的姐姐欣慰……好了,多的话不说,咱们开宴吧,”田贵妃素手挽袖,端起案上酒盏,“本宫满饮此杯,前番种种,请太子万勿介怀!” 杨暄微微皱眉,看向太康帝。 后宫妃子这样表现,合适么? 太康帝冷哼一声,紧紧盯着他,好像在说:朕贵妃敬你酒,是你的荣幸,你敢不喝! 杨暄看着田贵妃美艳真诚的脸,总觉得她今日必有手段,就是不知道落在哪一处,精神有些紧绷。思索片刻,他觉得田贵妃不会在这里下毒害他,嗅了嗅酒的味道也对,就喝了。 “臣妾在此谢过太子赏脸,”田贵妃很高兴,“以后自家人,切莫生出嫌隙,好好过。” 太康帝:“爱妃说的对!” 酒一饮,宴就开场了。 太康帝疼贵妃,和贵妃说着小话,时不时倒倒酒喂喂食,秀个恩爱,下面兄弟们见状,便过来敬杨暄酒。 越王开头:“你这些年生活不易,好不容易回了宫,我敬你一杯。” 昌郡王跟着:“还是头一次和太子喝酒,太子可不能不给面子。” 平郡王客气些:“殿下日前壮举,我很佩服,此杯敬你,我干了,你随意。” 这是要灌他酒? 灌醉他有什么好? 各种诡计划过脑海,杨暄心内冷笑,随他们怎么来。 …… 酒过数轮,温柔的田贵妃温柔的提醒儿子们:“你们且有些度,太子这头回回来呢。”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众人就起心思了。 “太子倒是天生好酒量。”越王声音平稳,却也透出隐隐映射。 昌郡王就直接阴阳怪气了:“谁不大醉几回,方有海量,哪有天生的好酒量?太子没喝过酒就这么厉害,我才不信。” 平郡王眼观鼻鼻观心,没有说话。 杨暄还未反驳,田贵妃又急急开口了:“曙儿闭嘴!太子殿下都多大年纪了,又不是那几岁孩童,饮过酒怎么就不正常了?” 昌郡王漂亮的眉眼往斜里一撇,十分不服气,也不怕人,直接就回嘴:“他虽不是几岁孩童,却一直在皇慈寺里为母尽孝,尽孝的人也能喝酒么?” “你还说!”田贵妃似是怒了,一个酒盏就砸过去,“太子殿下是什么人,由得你编排!哪怕为母尽孝,几年清苦也够了,如何能一直茹素?身体怎么受得了?便是饮酒,那是皇家寺庙,又没僧人没戒律,哪里有错?” 昌郡王梗着脖子,仍然不认错。 田贵妃眼睛就红了:“都是本宫惯的你……你自小体弱,本宫多疼你一些,宫里兄弟不多,也多纵你一些,谁知竟纵成你今日性子,太子乃未来储君,你怎能对他不敬?不能对他不敬啊……” 说到最后,声音里竟有泣音,似压抑着百般痛苦。 这影射着未来凄惨的话昌郡王还不在意,但惹了母妃哭,他就有些心疼了,委委屈屈的跪下:“母妃,儿臣错了,您别生气。” 他不认错田贵妃还顶得住,结果一认错,田贵妃眼泪就滚下来了。 后宫女人都很会哭,从妃子到宫女,都太懂女人武器是什么,知道什么时候哭,怎么哭最美,最好,最能达到心中所想。 果然,太康帝立刻拍了桌子:“跪什么跪,起来!” 昌郡王怯怯看了田贵妃一眼。 “看你母妃做甚,朕说了,叫你起来!” 昌郡王只得起来了。 “皇上……”田贵妃弱弱的叫了声太康帝,又速度极快的瞥了眼太子。 太康帝拍了后她的手:“你说你,瞎操的什么心!朕的曙儿,朕看很好,孝顺,懂事!虽幼时淘气顽劣,现在也长大了,知道疼人,太子年纪长于他,自当谦让,几句玩笑话,怎会与他计较?” 他一边说话,一边眸带压力瞪向杨暄,意思很明显,想计较,也不能计较! 甩完脸色,他又道:“有朕在,这江山稳固,谁都不准闹,朕不在了,仍然不计任何人不孝不悌!朕的曙儿很好,这些年一直做郡王委屈了,即日起,升为昌王!” 田贵妃贝齿咬唇,神情不安:“皇上不可——” “朕说可便可!”太康帝坚持。 昌郡王反应倒快,立刻掀袍跪地:“儿臣接旨!” “好,好,好!”太康帝一脸喜色,“曙儿起来吧,今日正好借此宴,你我父子同乐!” 昌郡王立刻拎着袍子小跑到太康帝身边,亲自执壶给太康帝倒了杯酒:“父皇真好——” 杨暄刚刚一直在想,田贵妃总是抢他的话,踩他梯子表现温柔大方体贴有什么用?无非是献媚手段,演的再像那么一回事,也是小道,这套连阿丑都会,玩的还比她溜比她乖萌! 如今他算是懂了,这里面,藏着大心机呢! 若非对太康帝了解到一定程度,怎能确定这结果? 而且他观昌郡王方才所有表现,神情举止,连微表情都很自然,明显是不知贵妃计划的,不知道,却能刚好配合好,田贵妃对于儿子的性格把握也是精准…… 思维飞转时,他眼梢微垂,目光不期然扫到一脸平静,却拳头紧握的平郡王,和神情略顿了一瞬的越王。 太康帝的确偏心,昌郡王做这么多年郡王委屈了,平郡王比他年纪还大,做这么多年郡王就不委屈?就因不是贵妃生的,差距就这么大?还说什么家宴,若家宴只关血缘,就别带贵妃,带了后宫妃子,就别只带一个,连蔡贤妃都不请,也太不给平郡王面子了。 平郡王的委屈,杨暄很理解,那越王……是不是也有点心里不舒服呢? 都是平起平坐的王爷,都是一个娘生的,占着一个长字并不代表所有事理所当然,尤其这个小一点的弟弟拥有父母宠爱与他不相上下,甚至比他更多—— 他会不会有点异样心思? 平郡王暂且不提,因前事安排,平郡王接下来肯定会偏向与他结盟,越王么……得找机会扩大一下这样裂缝了。 田贵妃是个精明女人,不会允许越昌兄弟萧墙,要做这件事,需得隐蔽。 而且…… 杨暄总有种感觉,今日举宴,田贵妃目的不是当着他们的面升昌郡王王位,让他难受那么简单,定然还有别的打算。 他要冷静。 这点时间里,上面几位已温情来往一番,气氛融融。 “臣妾不盼别的,只要皇上膝下几位皇子兄弟和睦,互相帮衬,臣妾就放心了……” “爱妃深知朕心。” 贵妃又掉了眼泪,太康帝在一边哄。 越王和新晋昌王一边挤眉弄眼交流感情,平郡王也终于在别人没发现的情况下,悄悄与杨暄递了个眼色。 四周太监宫女安静如鸡,也不知道彼此是个什么心肠,是否有谁的人在监视谁。 这皇宫里,还真跟别处不一样,宴会要安安静静,主办人要哭哭啼啼,个个心思不同,都演的一手好戏。 说着说着,话题又绕回杨暄身上,田贵妃微微笑着,一片慈爱:“后宫不能干政,太子差事的事,本宫不敢说话,但这东宫,本宫却要替皇上解释一句。” 杨暄:“贵妃请讲。” “因你不在,东宫久无人住,很多地方朽坏,需得修缮,偏偏之前太卜卜算,不利流火,暂时不能动,动之必有灾。因此,你父皇才没让你搬进东宫,你可千万别为此埋怨,”田贵妃笑意温柔,“你是咱们大安太子,不管住哪里,都是一样,位置不会变。” 因贵妃言语处处合宜,太康帝十分满意,面上虽仍严肃,语气也略软了些:“现下可明白了?” 这话是对着杨暄说的,杨暄自然出列答话:“回父皇,儿臣明白的。” “没怨言了吧。” “儿臣一直没有怨言。” 二人对视沉默,气氛再次下沉。 田贵妃拉了拉太康帝:“好了,皇上整日想着政事,和孩子们相处就是软和不起来,越是看重越是严肃,难得一家人聚在一起,也别让孩子们绷着了,来点消遣吧!” 太康帝点了点头。 田贵妃便拍了拍手。 一列穿着清丽,腰肢柔软的舞女走了进来。乐师执琴瑟鼓笛跟在队后。 入得殿内,众人行礼,轻悦乐声渐起。 这队舞女一共十二人,领舞者不但身材腰肢舞姿一绝,其色,更是绝美。 杨暄眉头忽的一跳,犀利目光直直射向这个领舞。 果然,跳着跳着,也不怎么的,她忽然偏了轨迹,脚下一飘,往他怀里跌来—— 心有准备,表现不慌,他冷笑一声,狠狠推开舞女:“真是好不要脸的女人,这样缠男人,是谁教与你的!” 此话一出,满场安静。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国民菇大大投喂地雷!!!~(≧▽≦)/~ 第147章 我就敢怼你 不要脸, 缠男人,谁教的…… 这偌大后宫,谁最会缠男人?谁最有权力,最熟套路, 可以教一个女子如此?谁……是最不要脸的女人? 大家心知肚明。 实在太蠢领会不到的,往现在御座太康帝右边看一眼就明白了。 田贵妃刚刚还在运用各种套路手段宠妃魅力, 给小儿子挣来个亲王爵位呢! 几个重点齐戳人肺管子,指桑骂槐如此明显,傻子才听不出来…… 太子殿下着实好胆!这宫里,可是有年头没出过敢跟贵妃对怼的义士了! 宫人们身子缩的更低, 下巴都快贴到胸口了, 出气都不敢大声, 害怕卷进这一番潮流暗涌惊涛骇浪, 耳朵却又高高竖起,不想错过今日这一出好戏。 真真矛盾又心痒, 难受的紧。 简直在用生命看戏! 对于被太子嫌弃喝骂, 猛力推开, 跌坐在地的美人来说,这一刻就太尴尬了。 做为冰肌玉骨,绝世独立, 倾国倾城的美人,她是有傲气的。命运多舛,流落宫廷,干不过有子有宠, 姿色也不错的田贵妃,她认了,田贵妃视她为敌,不让她接近皇上,她还略有得意,还不是因为她太好看了!连田贵妃都以为她是威胁,可见她对男人几乎是攻无不克的! 今日贵妃怜她,要送她个前程,她精心准备了番,谁知竟被太子推开——力气还用的那么猛,她重重落地,手肘立刻破皮出血,膝盖也火辣辣的疼,显也是伤重了! 更伤人的是,太子竟然骂她不要脸! 她怎么就不要脸了?不就是没站稳跌你身上了么?若不是男人都是一样,好色下流又爱装,她会使这手段? 美人有些不信自己魅力不够,美目含泪,柔柔怯怯的看向杨暄:“殿下……妾伤到腿了……” 杨暄嗤笑一声:“说你不要脸还真够不要脸,你腿伤没伤到,与孤何干?好的不学,净学这下三滥的手段!”他说完,看向田贵妃,“贵妃娘娘说是不是?” 好像故意明晃晃打脸,告诉所有人,骂的就是这位! 昌王气炸了,立时跳脚:“你骂谁呢!” 杨暄闲闲挑眉:“谁不要脸,孤就骂谁喽。” “那你问我母妃做甚!” “田贵妃掌后宫凤印,女人的事都归她管,孤不问她问谁?”杨暄虽然没翻白眼,但神情语态里一股‘你是不是傻’的讽刺,任谁都能瞧出来。 “你——” “逆子!”太康帝一拍桌子,“给朕跪下!” 杨暄就‘怜爱’的看着昌王,语重心长提醒:“弟弟已升了王位,日后切莫要再这般冲动,瞧把父皇气成什么样了。” 昌王额角突突的跳,指着杨暄鼻子:“父皇是叫你跪!” “不可能,”杨暄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孤又没做错什么,父皇为何要孤跪?” 弟弟和太子杠上,越王担心的看向母妃,见母妃一脸平静,心下放松不少。他也很气,也想直接指着杨暄鼻子骂,可弟弟已经出手了…… 与别人想的不一样,田贵妃非常稳当,一点也不气。 从委身伺候太康帝那一天起,二十多年,她什么没经历过?什么样的谩骂没听过?起初日子过的苦,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处处谨慎方能保全自己,她确实使了不少肮脏手段,被骂会气,会哭,因为她觉得她只是不得已。日子久了,居上位了,渐渐的,人也放开了,倒不怕人骂了。 别人只因羡慕嫉妒动动嘴皮子,能伤得了她什么?为这生气不值。若谁有那胆子骂到她跟前,她便解决了,眼不净心不烦就是。 她现在的地位,现在谋的局,急了,就输了。 可她非常意外,甚至惊讶,为什么太子不生气? 她当着太子的面,展示她有多宠,太子怎的不为死去生母不值,恨不得抓花她的脸? 她当着太子的面,让太康帝升了昌郡王爵位,不管昌郡王多霸道多无礼多嚣张,太康帝就是爱就是宠,太子怎的不吃味,不难受伤心? 要说做儿子的,会对父母没孺慕渴望,她不是信的。尤其太子的成长环境,最缺的就是这种陪伴,带领,教导,甚至带着爱意鞭策惩罚的长者角色。 要么,太子是装的,可能装成这样不动声色,连她都看出来,那这人隐藏也太深,谁还能玩得过?要么,太子就是真不在意。 真不在意……就是天生凉薄,无情无义。这样仍然不好对付,但好歹能找到角度攻击。 所以,是哪一种呢? 田贵妃的猜测不是没有道理,但她对杨暄的成长知道太少,只对了一点点。 杨暄是真不气。 以前是恨的,或许恨里的确藏着一些压抑的渴望,但现在,他一点也在乎。一路走到现在,一步一步,踏踏实实,他靠的是自己,是身边的人,将来谋这个位置,他同样不会奢望太康帝的宠爱心慈,他会自己夺! 既然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太康帝爱喜欢谁喜欢谁,田贵妃爱怎么玩怎么玩,他只当看戏了。 昌王被杨暄顶的难受,眼圈都憋红了,跺脚看向太康帝:“父皇你看他——” 太康帝一个杯子摔到杨暄脚边:“给朕跪下!” 怎么说都是亲爹,杨暄不好传出忤逆不孝的名声,只得跪下。但跪是跪下了,他剑眉高挑,眉眼桀骜,连胸前绣的飞龙都显得张牙舞爪,颇为不驯。 可恨的是连这个模样都不丑,他跪在大殿中间,更有存在感,更有气势,有那么一瞬间,昌王甚至觉得,跪下的不是太子而是他一样! 田贵妃目光微闪。 这样子……或许真是对太康帝没一点感情。 既然如此,她就该好好利用这一点。凉薄的人不会有好下场,对身边人下手也从不会心慈手软,太康帝知道会厌弃,大臣们知道会远避……因为这样的太子,是不会有未来的! 田贵妃睫羽微颤,只反应了一瞬,就开口说话了。 她看向杨暄:“这世间确有太子说的‘刻意心机’,可也有真正的意外巧合,太子不能因为心内抗拒,就认为眼前一切全部带有恶意,长此以往,失了本心,决断便会有误。太子身份尊贵,不是本宫这庶妃可以教导的,本宫便不多言,今日这舞女,既然太子发了话,不管她是不是故意,都是故意了,本宫掌凤印,自不会让太子委屈,来人——将此胆大包天,试图勾引太子的贱人拉出去杖毙!” 殿外侍卫应喏,也不这地上美人多美,姿态多引人怜惜,求饶声多凄惨,立刻拉了出去,不久,打板子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殿内气氛顿时扭转。 “不知这样处理,太子可还满意?” 杨暄眸光冷戾,什么都做了,现在再问有什么意思?难道他说什么就有用么? 罚完人,田贵妃又走下座位,冲着太康帝柔柔婉婉的跪了下去,二十来年练出来的姿态,极为曼妙美丽:“今日太子有些冲动,但有句话说的没错,臣妾掌后宫凤印,有宫人不老实,便是臣妾责任,臣妾管理不严,以致疏漏,还请皇上责罚!” 太康帝皱眉:“你起来,孩子们面前,跪在地上像什么样子!” 越王赶紧来扶:“母妃,起来吧,不然父皇真不高兴了。” 田贵妃顺势起灭,美眸闪着波光,脉脉看了太康帝一眼:“臣妾知道皇上疼臣妾,可太子他也没错……当年姐姐与臣妾也曾感情好过,如今姐姐早逝,留下太子,臣妾实瞧不得他受这些苦,皇上……您莫要同太子计较了。太子多年在外,无人教导,难免性子冷些,反应大些,您……多体谅。” 太康帝朝田贵妃伸手,田贵妃脸一红,上前几步,将手递给他握住,顺着他手劲坐在他身侧:“皇上……”声音更柔更媚,像在撒娇,又似带了勾魂魅力。 太康帝将贵妃小手捏的更紧,挥了挥手:“太子起来吧。” 杨暄心想,这田贵妃还是真是牛人,简直不要脸到极致了!他们之间什么恩怨,田贵妃能不清楚?杀手都下了好几拨了好么,以为这样就能笼络到他? 想着想着,突的心头狂跳,目光一凛。 不,不对,田贵妃行事手段绝不止这么简单,必有后招…… 思索间,目光不期然扫到一小片血渍,很小的,殷红的,蹭在光亮干净地板上十分刺眼。 这是方才舞女跌倒的位置。 那舞女一看就有目的,而这宫里能做这样安排试探他的,也只有这几个人,舞女死有余辜,杨暄一点也不可怜。可这样拉出去杖毙,若田氏有意操作舆论,可是对他大大的不利…… 田贵妃表演完,昌王还是不顺意,愤愤瞪着杨暄:“母妃对你这么好,你怎的不领情!” 杨暄目光微寒:“那是你母妃,不是孤的。” 殿内又是一片安静。 仿佛觉得这种效果还不够,杨暄又加了一句:“孤的生母,是已逝孝贞皇后。” 昌王气的要冒烟了:“皇后又怎样样,还不是死了!” 杨暄目光一戾:“是不在了,可有她在,孤就是太子,这后宫——”他目光划过田贵妃,冷笑一声,没说完。 即便没说完,意思也很明确,已逝孝贞皇后就算死了,也永远重重压在这里,他杨暄的地位永不会变,永是太子,只要不死,这后宫里,就不能出现别的皇后,先帝不允许,朝臣不允许,天下也不允许! 你田贵妃再能耐,再拢得住太康帝,有他在一天,她就永远是妃! 昌王直接踹了桌子:“这饭没法吃了!” 田贵妃将手中茶盏放到桌上,发现清脆声响,目光也偏了偏。 昌王却没看到他娘提示,还顺道拉上平郡王:“二哥你说是不是!” 平郡王一直在旁边扮小透明,就是不想被牵连,哪怕这宫里面实际上最委屈的是他,悲伤那么那么大,他也不敢出头站队偏帮,昌王问他,他只得苦了脸继续不在状态:“你吃饱了么?我瞧着你方才吃的并不多……” 昌王瞪他:“谁跟讨论吃饭的问题了!” 平郡王非常努力的表现出一头雾水:“可你方才说饭没法吃了……” 昌王气的不行,也不理平郡王了,直接看向太康帝:“父皇儿臣告退!” “站住!” 亲娘叫,昌王一愣,却也不敢继续莽撞走了,委委屈屈的站在原地,头撇向一边,不说话。 田贵妃还是没生气的样子,只眼睛略红,深深呼吸两下,声音很轻,拉的很长,好像这样就能平缓下来别人看不到她的心伤,“今日是迎太子家宴,你们兄弟正好亲香,走什么?这过日子,哪能没嘴仗打,牙齿还有咬到嘴唇的时候呢!你们兄弟多相处,以后,就知道彼此的好了……” …… 殿内气氛正起伏翻涌各种转变时,福安郡主拎着食盒走到了门口。 守门太监例行拦住问话:“郡主这是——” 福安郡主笑了笑,神态温婉又乖巧:“贵妃娘娘这几日得闲,召了我进宫陪伴,偏生突然又忙了起来,操办家宴,按理说,皇家家宴,没我这个外人参与的份,但贵妃娘娘着实太忙,将之前准备的蜜水忘了。您知道,这酒饮多了,不用点蜜水,可是非常难受的,皇上龙体紧要……” 她手腕一翻,将一个精巧荷包递到太监手里:“劳烦公公行个方便。” 守门太监是太康帝身边的人,宫里人头都熟,认识福安郡主,看到她身后的也确实是贵妃娘娘宫里的大宫女,便接了荷包,进去传话。 不多时,里面传召。 福安郡主便一步一步,钗环不晃,裙角不摇,用最大程度展示着她的礼仪规矩,缓缓往里走。 进得殿中,刚要下拜,忽然看到一人背影,肩膀宽阔,劲腰窄收,长身玉立,气质飞凡……那飞龙绣在他身上,仿若有冲天之势,晃的人眼花! 福安郡主心下急跳,立刻埋下头去,上前乖乖行礼:“福安见过皇上,贵妃娘娘,越王,昌郡王,平郡王……” 方才气氛紧张,田贵妃一直试图圆场,越王虽不知母妃主意,心里再不爽,也不会反着来,朗声笑道:“福安可是不知道,曙弟方才就不是郡王啦,父皇升了他的爵位!” “真的么?”福安捂唇,又惊又喜,立刻给昌王道喜,“恭喜昌王爷!” 太康帝气不气,拉着田贵妃:“瞧瞧瞧瞧,这小丫头就喜欢哥哥们,连你我都忽略了。” “皇上都这么大了,与小辈计较什么?” 二人说话时,福安郡主小心打量着穿龙纹常服的太子。 不仅背影好看,前面更好看! 剑眉入鬓,凤眼含霜,薄唇微抿,俊美又桀骜,透着要命的吸引力! 一时间视野狭窄了,四周安静了,胸腔心跳声,却似响在耳畔。 田贵妃见到福安郡主眼神,眸底隐有光芒闪过,片刻不见,柔声笑着:“呀,福安就是这么贴心,这是看到本宫将蜜水忘记了,特意送来呢!” 太康帝也不夸福安,只握着田贵妃的手:“每次都这样惦念朕,贵妃有心了。” “您是臣妾的天,臣妾不惦念你惦念谁……”田贵妃微微垂头,露出一段雪白颈子,“就是臣妾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今日就忘了,要不是福安……” 太康帝被雪白莹泽皮肤晃花了眼,声音也不由自主轻下来:“朕承你的情……” 福安郡主看着这一幕,十分羡慕,慢慢的,又一次痴痴看向太子。 田贵妃唇角微扬:“好了,今日家宴,都高兴点,喝点蜜水,多多吃菜,福安你即来了,也别走了,来人——给郡主加个席位!” 太康帝看着杨暄:“你也坐回去。” 杨暄不置可否。今日一番纠缠,他早有预料,不知对方如何出手,做好自己就是…… 再之后,田贵妃一如既往表现亲切和睦,对太子关爱有加,昌王被越王压着,不再放肆,平郡王状态就更没变化了,一直安静如鸡。 无人挑衅,杨暄也就不再桀骜嘴炮,表现很平静。 至于福安郡主,到底是得了封号的外姓女,不是宗室之人,不会当真与皇家人其乐融融,更谦女儿身,行止要有礼,更显娴静乖巧。 这样情形,一直进行到宴散。 田贵妃担心太子,求了太康帝让高公公亲自送他,太康帝应了。 在此之前,田贵妃还借着舍不得太子受苦的话头,让太康帝赏了金银器物给太子。 田贵妃面前,太康帝很好说话,大部分都依。 杨暄却是看不懂了……这是为什么? …… 半个时辰后,月华殿。 田贵妃纤长指尖撑着额头,问给她按肩的桂嬷嬷:“太子可给了高公公厚赏?” 桂嬷嬷笑了:“别说厚赏了,连话都没说一句呢!还是他身边那位史公公知眼色,临高公公走前,递了个荷包过去。可高公公是谁,那可是皇上身边最得重视的总管太监,那点子打赏能瞧上?高公公翻手就给了身边跑腿的小太监。” “连高公公都不愿巴结……”田贵妃若有所思,“福安那呢?怎么样了?” 桂嬷嬷:“一见太子模样就被迷住了,现在正在找空子,偷偷溜出去呢!” 田贵妃唇角轻扬:“给她行个方便,什么都别管。” “都听娘娘的,”桂嬷嬷笑着,言语微缓,轻声提醒,“皇上那边事完了就要过来,娘妨该沐浴了……” “去准备吧。” “越王那边递了话,说要见您……” “让他明日午间来。” …… 受崔俣习惯影响,遇到想不明白的事时,杨暄也喜欢散散步,心情一放松,绵密思绪飘到很远,很有事情就拨云见日般,自发明了了。 可惜今日倒霉,有不速之客打扰。 不知道是时间紧迫急切,还是有什么其它原因,福安郡主并没有保持在皇家人面前的乖巧淑静人设,而是直接开门见山,向杨暄表白了。 “我喜欢你!” 她脸微红,下巴却扬的高高的,似在保持自己的傲气与风度:“我知道第一次见面就这样说,可能会吓到人,做为一个女子,我也不该不如此,可你是太子,眼界胸襟理应与一般人不同,不会计较我的失礼,是不是?” 杨暄赶紧退后两步,心起提防。 难道真是什么人管像什么人,这皇宫里头,怎么净是一堆不要脸的女人! 福安郡主没看到杨暄退后动作,顾自说道:“我知你处境,不大好,我可以帮你。”她顿了一顿,眉目间自信更高,“贵妃娘娘非常宠爱我,几乎对我有求必应,你若和我在一起,我能助你改变她观点,让你在宫里好过。还有我家人……这些年渐渐起势,因我之故,结下不少姻亲人脉,前朝之事,也可以帮你……” 福安郡主认真说着,杨暄却目光一凛,明白了! 今日一切,田贵妃都在试探! 每一个举动,每一句话,都有明确目的。宫女舞女,升级版绝色,是看他好不好色,会不会色令智昏;越昌劝酒,是看他好不好酒,酒品如何,若量浅醉了,是何表现,会不会吐真言;赏赐钱财,甚至高公公相送,是看他好不好财,舍不舍得打赏…… 不,高公公和福安郡主有一样类似的倚仗。 高公公是太康帝身边份量最重的太监,但凡有点权力欲,有点心思,都知道要巴结! 福安郡主……就算了,表现的太浅,只有那眼皮子浅没远志的,才会愿意和她相交! 色,酒,财,权,男人的欲|望,田贵妃倒是把握的很准。 这一波,她只为试探了解,看他脾气禀性,习惯喜好,是真的有才,还是绣花枕头,表现成这样,又是不是装的……一切看准后,再制定相当策略日后执行。 这个女人,一点也不蠢,心思很深! 夜幕墨蓝,星子闪耀,有风低吟。 杨暄微微阖眸,突然很想念崔俣,迫切迫切想看到他……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筱雪大大,渫弄大大和清风明月大大投喂地雷!谢谢乔米大大投喂手榴弹!!!~(≧▽≦)/~ 第148章 被打耳光了 这一天, 皇宫鸡飞狗跳各种折腾,崔俣这边也没闲着。 先是例行处理各种消息事务。 杨暄进了宫,各方各处有人盯着,不能像以前一样自由, 很多事不方便亲自管,就移交到了崔俣手里。河帮的, 长安的,洛阳的,各种送来消息纷杂琐碎,光是收拢整理就是一项大工程, 再从中抽丝剥茧挖取更深层次的东西, 提防或利用, 更不简单。 崔俣很有耐心, 一边喝着茶,一边坐在案前, 精神高度集中, 直到午时饭点, 才在蓝桥的提醒下停止。 “书案不用收拾,稍后我还要看。” “好的少爷!”蓝桥点头应了,帮崔俣挽起袖子, 让他净手。 看到桌上菜品,崔俣有些意外:“竟有银鱼?” 银鱼是河中奇鲜,洛阳这一带没有,如今出现在他的餐桌上, 只能是——“越氏送来的?” 河帮里都是一堆糙汉子,忠心有能力也足,但能心细想到这里的,只有女人了。 “少爷真聪明!”蓝桥一向佩服自家主子的聪慧,这什么都没问,看一眼就什么都明白了! 崔俣举筷,尝了一口银鱼,入口滑嫩弹牙,肉质鲜甜,是他喜欢的味道。 秋风送爽,进了九月,洛阳天气已经不怎么热了,除了午后一阵还有些热度,晨起夜间都要加厚罩衫方得不冷,一夏天失的胃口回来,崔俣吃的很舒服,只是—— “阿丑呢?怎的没来?” 小老虎不仅长的像猫,喜欢学猫撒娇,口味也像足了猫,别的不说,爱吃鱼这点,从小到大都没变。如今长大了性子野了,它很喜欢自己在外边捕猎物,但哪天饭桌上有鱼,它一定准时出现。 蓝桥也正想着呢,从刚才就一个劲往窗外看了:“阿丑一大早出去玩了,现在也没回来,按说也该了……” “吼——” 说阿丑,阿丑到,隔窗一声吼,差点吓到蓝桥。 蓝桥跑到窗边,将窗子开的更大些让它进来:“怎么到跟前了也不出声,故意吓人,太坏了!” 看在他忠心伺候的份上,小老虎没怪他无礼,意思意思顶了顶他的胳膊,跳下来跑到崔俣身边:“喵嗷——” 崔俣拍拍旁边宽大的椅子,亲自给它夹了条银鱼放在碟子上,摆在桌边:“来这里。” 把小老虎美的,食都不顾吃,先跟崔俣挨挨蹭蹭腻腻歪歪好半晌。 “好了,知道你就跟我亲,别的都不重要。” “喵嗷——”小老虎睁着一双润润琥珀圆眼看着主人。 “来吃吧。” 小老虎这才跳上椅子,和主人一起吃。 多年训练下来,小老虎很懂规矩,并不会吃的到处都是,也不会调皮捣乱,就埋头苦吃自己那一份,吃完了,就冲主人喵喵叫,叫主人再夹给它。 一人一虎吃了个肚圆,撤了桌子,崔俣撸着老虎毛亲了它一口:“阿丑最乖了!” “嗷呜 ——”小老虎继续卖萌。 可玩着玩着,崔俣发现小老虎不对了。 热情是一如既往的热情,腻歪是一如既往的腻歪,可它的眼睛,总是望向窗外,一会儿看一眼,一会儿看一眼。 崔俣往外一看,墙外,与客栈相连的甬道,河帮下属正将空了的运鱼桶装车,应该是要往回拉。 崔俣当下就明白了,捏了捏小老虎的爪:“可是想玲珑了?” 小老虎听到小伙伴的名字,‘喵嗷’的叫了一声,圆脑袋四处探,圆圆虎眸里带着期待,好像在说,小伙伴在哪呢?主人是不是把她藏起来啦? “还真是。” 崔俣笑着揉了揉它颈毛:“你要不要跟船回去找她玩?” 玲珑天生大力,可年纪太小,心思单纯,越氏肯定不会放她一个人在外面,想同她玩,小老虎只得回河帮了。 “蓝桥,”崔俣吩咐蓝桥,“你去同下面说一声,离开时说一声,将小老虎送到越氏那里。” 蓝桥有些犹豫:“少爷,太子进宫了,您身连没人,若阿丑也走了,岂不是……”太孤单? 崔俣听出他言下之意,笑了:“我有这么多事,哪会无聊?阿丑还小,正是当玩的时候,不要拘束它。也就是这一段了,再过一个多月天该冷了,河上也不舒服,到时正好它也玩够了,回来陪我猫冬。” 小老虎仿佛懂了崔俣意思,粘在他身上腻歪,又是舔又是蹭,真是好不舍得。 崔俣被它舔的脖子痒,手上用力推开它:“好了,你去疯一个月,再回来陪我。” 小老虎的确也是想念小伙伴了,和崔俣告过别,就跑去找河帮的人了,离开客栈前,“嗷呜呜——”长吼一声,仿佛在和主人做约定,它会乖乖的,早点回来。 蓝桥叹气:“少爷,这阿丑都快成精了!”天底下哪有这以聪明的虎啊! 崔俣笑笑,没把这个当回事。 小老虎聪明,是它的资质,也是他的幸运,反正河帮上不敢惹它,有玲珑在,它也不会惹事,这就够了。 崔俣又钻进了书房。 傍晚时分,木同将暗卫传来的消息告诉了崔俣,说田贵妃宫中设宴,庆祝太子回宫。 崔俣目光闪了闪:“黄鼠狼给鸡拜年,不会有好心。” 可惜如今境况,外人进不了宫,帮不了忙,只能希望杨暄提高警惕,好好应对。 “带话给暗卫,仔细关注事情发展,细节也不要错过,回头详细讲说给我听。” “是!” 因心里存着这个事,崔俣眉间一直未能舒展,晚饭也没用多少。 本来以为今日就这么过了,待到晚点收到宫里消息,就能了解分析,知道什么形势了,不料蓝桥突然来报:“大老爷过来了。” “大伯父?”崔俣皱眉,他来干什么? 日前往那边府里一行,已经什么都说明白了,按理说,崔征短时间内应该不想再看到他,除非他惹了事。即便惹了事,崔征也可以唤他过府,为何不看天色时机,这种时候,亲自过来找他? 看来……是他那半仙身份了。 崔俣不慌不忙的放下笔,吩咐蓝桥:“请他正厅稍坐。” 蓝桥应声退下。 稍做收拾整理,崔俣走到正厅,面带微笑:“大伯,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有什么事,您交待下人传个话,侄儿自会去见您。” 初初听到那样爆炸性的消息,崔征哪坐的住?如果崔俣精通玄学,在长安被捧为半仙,进到洛阳又得了皇子的眼,这以后…… 他紧紧盯着崔俣,双手握拳,压下眸底激动,神色十分淡然的开口:“我听人说,你在外有个名号,长安崔半仙,可是如此?” 还真是。 崔俣淡笑,心下了然。 他懂玄学这点好糊弄,出身却是不好瞒的,他并没有特意撒谎,早早晚晚,关注他的人都会知道。可此来洛阳时间短,也没干下什么大事,他以为至少得再等一个月,祖母带着一家子过来,崔征才会听到这个,到时血亲俱在,他不想应付崔征也没关系,谁知崔征这么早知道…… 难道有人刻意添了柴? 心中想法,面上俱都不露,崔俣语音讶异:“不过一点小事,大伯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并不重要,”崔征控制着呼吸,面色无波,“重要的是,你可是学了真本事?” 崔俣浅笑:“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崔征眉间一皱,很不喜欢崔俣对他说话的态度,声音沉下去:“我还不知道你?爱看书是没错,性子过冷了些,万事不喜主动,你父亲嫡母又不是为你操心的脾性,你怎会有机会接触玄学,还拜得师父,本事精进?” 崔俣眼梢一垂,这话,便是试探了。 以亲昵姿态发声,便是责怪,也透着与众不同的关心,若他还是几年前那个傻子,必会对大伯感激涕零,遇到这一关心探问,立刻全部招了。 现在的崔俣却知道,这位大伯,在打算着什么……连话语言谈,都不想让自己主导。 如此,不如顺着他,看一看他到底有何目的。 崔俣神态有些谦虚:“也不过是机缘巧合救了一个高人,高人教了几招本领,算不得真本事……不过我对这些的确感兴趣,大伯您阅历丰富,学识不俗,可能找到一相相关书籍?” 崔征听他这么说,心中一紧,又是一松。紧的是,听起来这份本事并不高,贸然使用,没准会达到反效果;松的是,本事不高,也是有,而且好掌握,用好了,就是一份极大助力。 一瞬间他心绪翻涌,心意百转……半晌,才凝眉绷唇,极威严的教训崔俣:“年纪不大,惹麻烦的本事倒有一套。你可知,你随意一些话说出,名声已在外面立起,若是哪一日极尊贵的人来请,你本事不济,办砸了事,自身不保,还连累了家人怎么办?” 崔俣适时表现出害怕:“那怎么办?我就是抱着助人的心态帮忙的,并没有想谋什么啊……” “急什么,”崔征瞥了他一眼,“这不有大伯么?大伯会眼睁睁看着你出事?” “那……” “唯今之计,只有找强者联盟了。”崔征脸上一派严肃,一副沉着又认真,一心一意帮侄子想办法的好大伯模样,“你觉得……联姻如何?给你寻个助力,让别人不敢欺负你,也为家族带来些好处,大家都念你的好,万一哪天你遇了事,大家都会保你,若是别人忘恩负义不愿意,还有大伯呢,大伯最疼的,永远都是你!” “这……” 不等崔俣说话,崔征继续说话,声音不停,还背着手边转圈边想边说,好像想这个事费了多少脑子,犯了多大难似的:“洛阳陶家的十五娘,我瞧着就不错,大家闺秀,从小教养的好,家世也不错,八小世家之一,若非大伯与陶家说得上话,你又稍微有点本事,别人肯定不依……要不我说你爹过分,你都二十了,亲事也没个人张罗,还得我替你操心……” 见崔俣垂着头不说话,崔征还以为他不好意思,温声劝道:“你虽二十了,但你爹没正经教你,你不知道联姻的好处,总之,将大伯的话记住了,联姻会助你势,也会助家族势,你真心助族人,族人便会真心助你,便是到时你出事了,族人们官位也高了,实权也大了,有更大的把握捞你!” 崔俣一直垂着头,是因为怕自己笑出声,吓着崔征。 崔征真是把他当傻子哄呢! 这副‘我全是为了你好’的姿态,一步一步的引导,好像他不答应,就辜负了人家的呕心沥血,还笨笨的,身陷险境而不自知,下一刻许就身首异处,后果凄惨! 什么你助族人,族人就会助你,这话说的高义,其实想蹭好处的,只他崔征一个。什么叫到时候他出事了,族人官也高了实权也大了,有能力捞他,怕是到时候崔征就会卸磨杀驴,他死就死去,反正他用处没了,好处到手了,一点也不可惜! 陶家十五娘,这人选定的……也颇有意思呢。 他的亲大伯,段数果然要高点,亲爹嫡母都不能比。 崔征见崔俣乖乖的不动,以为他吓着了,满意的抚了抚胡须:“你现在收拾收拾,同大伯回家住。” 看,有好处可谋,就真心真意想请他回家住了。 崔俣心内发笑。他这个人很没良心的,别人得十足十对他好,他看到了,感受到了,方才还以真心相待,从不会主动对别人好。别人对他不真心,还巧言令色哄骗……呵呵。 “大伯说那陶家十五娘是大家闺秀,长的很漂亮?” 崔征一看有门,立时点头:“样样都很出挑。” “好,这桩亲事可以谈,”谈一谈,他便能看清楚,是谁在背后搞他,“可回您家住,就不方便了。我与大伯提过,祖母要带一家人一起到洛阳,让我置个宅子,这宅子我已经置好了,目前正在整理修缮,处处离不得人,各处要求,买料结帐,随时都要找我,住到大伯府中委实不便。” 许是结账二字戳到了崔征的心,他不再坚持:“那好,便就如此,你莫想别的,专心办手上的事,旁的,大伯都帮你办了。” 末了,他还拍了拍崔俣肩膀,语重心长十分欣慰:“你长大了,也懂事了,能为家族做贡献了……咱们崔家后继有人,今年祭祖,必要好好说一说你!” “大伯言重。” “那大伯这便走了,日后那陶家十五娘过门,你可要好好待人家。” 崔俣笑眯眯:“也得这亲事能成才行。” 看着崔征远去背影,崔俣笑容渐渐收起,他正事一堆,才懒的和崔征斗浪费时间。最多一个月,祖母就要带着众人到洛阳,义城那堆族人,包括他生父嫡母,早被他收拾成鹌鹑了,让这些人去应付崔征足矣,他的时间精力,还需专注更紧要的事…… 没想到盯着他的人都有了,以后行事要更注意更多了。 旋身关门,刚刚走进房间,就被一个黑影猛的扑住。 这力道太猛,他承不住后退几步,贴到墙上,背撞的生疼。 “杨暄——你干什么!” 他瞬间恼了:“今天什么情形你不知道?宫里看你看的那么紧,你还敢出来,被发现怎么办!” 旁的时候也就罢了,今日田贵妃办宴,定有无数盘算,一刻也不能松懈,便是田贵妃没办宴,他也早有叮嘱,近来时机不对,让杨暄少出来,这熊孩子竟是不听! 真是放纵太久,忘记什么最重要了么! “你方才在干什么?嗯?” 声音滑过耳畔,携着无穷凶戾冰冷,杨暄也生气了! 他今日经了这么多事,宫里那疯婆子一出又一出没完没了,他还算顺利挡过,没怎么吃亏,尤其接连三个女人,他可都拒了! 他确认过安全的,就想出来朝崔俣诉诉苦,倒倒委屈,顺便让崔俣夸夸他,可崔俣呢?却在他不在的时候,答应别人要说亲! 定亲?和陶家十五娘? 哪儿冒出来的女人,什么时候见过崔俣,崔俣是不是动了心! 杨暄用力箍着崔俣,双目含怒,嘴唇紧抿,满脸都是:你给我解释! 崔俣先是背撞的生疼,再是肩膀要被抓断了,觉得这熊孩子真是欠揍,自己做错了事不反省不承认,竟还拿他撒气! 到底是成年人,崔俣比杨暄成熟很多,忍了又忍,轻声问杨暄:“怎么了?可是在宫里受了气?说与我听好不好?” 杨暄怒气更盛。 竟然避重就轻转移话题!他的在意,就那般不重要么? “我、想、听、你、说。” 这句话似磨着牙说出,可见其戾气。 崔俣这下真生气了,横眉冷对:“杨暄你发什么疯!你知道你现在出现在这里有危险么!” “你认为我不会来,所以才背着我与人订亲?嗯?” “什么与人订——”崔俣猛然明白过来,原来杨暄听到了他刚刚与崔征的谈话了。这有什么可误会的,他失笑,“我只不过——” 他要承认! 他还笑了! 杨暄心脏狂跳,他不想听到任何不想接受的话,下意识搂紧崔俣,狠狠吻上他的唇。手也不闲着,撕开崔俣衣服大力揉上去,略一揽,就捞住崔俣腰身,脚尖一点,将崔俣抛到床上,扯开自己衣服就压了上去。 所有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霸道,强硬的掠夺,柔情几近于几。 就像崔俣上辈子经历过的日日夜夜一样。 崔俣哪还会忍,狠狠咬住杨暄舌尖,鲜血几乎立时迸出,腥甜味道充斥唇齿,两人齐齐一顿。 崔俣狠狠推开杨暄:“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杨暄目光迸射出一团火焰,像小狼一般,再次压上崔俣身体:“睡你!” “啪”的一声,崔俣打了他个耳光:“你冷静一点!” 杨暄眯眼,视线更加危险。 二人对峙良久,崔俣觉得杨暄应该冷静下来了,尽量缓声道:“你听我说,我并没有与陶家十五娘——” “孤不想听!” 杨暄粗鲁的放开崔俣,也不知道是还跟崔俣生气,还是恢复理智了跟自己生气,一句话没有,跳出窗户就走了。 崔俣又气又急,赶紧叫木同:“去让暗卫们看着,他是不是回宫了,若没回宫,压着也要让他回宫!” “是!” 看着木同走了,崔俣才长长缓了口气。 杨暄这冲动性子,必须要改!改不了怎么能临危不惧平心静气,怎么从容的坐上那位置! 不过就听到一两句话,就醋成这样子,解释都听不得,脾气怎么就这么大! 陶家十五娘…… 他都跟杨暄两情相悦了,怎么可能和陌生女人成亲?他不过想顺着崔征的话,看看谁在捣鬼,而且那十五娘——活不到今年过年,就会急病暴毙。 那熊孩子,什么时候能长点脑子…… 待木同回来,告诉崔俣太子已经回宫,崔俣眉间略松,心却没有放下。 “杨暄今日都经历了什么?”突然间这么反常,一定有原因。 木同也不知道,便找到暗卫乙辰,乙辰正好刚刚接到全部消息,一五一十的说给崔俣听。 崔俣听完,冷笑一声:“这田贵妃,真是欺人太甚!”见杨暄没靠山,往死里怼呢!杨暄心志但凡软一点,定会被伤的体无完肤! 自己选的熊孩子,哭着也要认。 知道原由,崔俣便也不怪杨暄,顾自思考着刚刚听到的事。阴谋诡计方面,他一向比杨暄成熟,立刻就看穿了田贵妃谋算。 熊孩子冲动,气来的快,消的也快,估计没一会儿就该反省后悔了,可这皇宫,近日还是不能这般随意进出的…… 崔俣想了想,也不打算睡觉了,展臂往椅上一坐:“备纸笔来!” 作者有话要说:  熊太子:陶家十五娘有我高,有我壮,有我熊,有我好看吗!( ??ω?? ) 俣美人:你冷静点,听我解释。(⊙v⊙) 熊太子: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小老虎:虎大王就静静的看着你作死。<( ̄▽ ̄)> 谢谢乔米大大,lainchu大大,渫弄大大,瓜兮兮大大和莲叶戏河塘大大投喂地雷!!!~(≧▽≦)/~ 第149章 天狗食日 夤夜风疏, 万籁俱静,有滴漏声轻浅传来,一声,又一声。 崔俣伏身案前, 眉眼舒展,下笔如龙蛇游走, 思绪清明,宛如窗外水洗般墨蓝星空。 他知道杨暄心情,知道这熊孩子在担心什么,提防什么, 想到了什么, 甚至想向他表功炫耀欲得到夸奖的得意与渴望, 蓦然听到他言语中涉及亲事的恐惧和害怕…… 他全部都知道。 遂在信中, 他先是肯定了杨暄。 比如这天杨暄表现的很好,不为利动, 不为欲丛, 不为女色所迷, 不为亲情所制,杨暄表现出了太子应有的傲气,智商一直在线, 还毒舌的怼了贵妃,爽了一把,并且没为己方带来更多麻烦,做的非常棒! 然而还是有些急躁了。 以下笔锋微转, 以‘你大概也猜出来了’开头,解读今日田贵妃行为。 田贵妃能一路走到现在,地位稳固,想也知道,这位不是只会扮柔情可怜只会内宅后宫争宠的女人,她心机很深。杨暄做为太子,是她儿子面前站着的最大一尊拦路虎,二人立场相对,根本没有和缓可能,那些柔情的,关爱的表象,全都是装的。 男人之欲,大方向无非几种,酒,色,财,权,再加上一个赌字,田贵妃没想来日方长,上来就亲自办宴来这么一出,是想尽快摸清楚杨暄为人,了解他脾气禀性,缺点是什么,软肋在哪里,才好制定合适的攻击手段。 崔俣相信杨暄不会为田贵妃打着关爱旗号的甜言蜜语所惑,杨暄已经十七岁,这个年纪,只有最蠢的人才会显而易见的捧杀手段,田贵妃估计也没对此抱有希望,那些处处关爱好言好语,一半是习惯,一半是做出来给太康帝看的,杨暄能被哄到当然好,她就不用再花心思,若哄不到,也没关系,反正她重点不是这个…… 崔俣给杨暄一步步分析了今日遇到的事,比如按规制补充的宫女们,没错,有田贵妃的试探,许里面一半都是她的人,但也不排除有别人的人,比如越王,比如太康帝,不能把焦点只放在田贵妃一人身上;比如舞女,崔俣虽未看到真人,但听消息描述,此女美的不可方物,当时现场可不只太子一人,还有太康帝越王昌王平郡王,田贵妃怎么就有十成把握,此举只能试探到太子,而影响不到这三个人?太康帝可能被田贵妃死死哄处不会拂了贵妃面子,越昌二人呢?这个表现是不是说明他们也不好色? 福安郡主的出现,很明显,福安郡主是看上太子了,可没有田贵妃推波助澜,她一个外姓郡主,不可能那么大权利,她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杨暄可不能失了理智;再比如高公公…… 信书过半,崔俣言道:你许会好奇为何田贵妃没有趁机杀你。 这个问题也不难。 天下历经百年战乱,终于在宇文帝带领下建立王朝,有望安平,可宇文帝儿子偏偏都死了,杨家得了这王朝。从臣子到帝王,哪怕手段再和平,还是谋了朝篡了位,杨家这龙椅坐的并不是太稳。若是杨暄爷爷杨蒙活的更久一点,各项政策推展开来,许会好些,但他去的太早,太康帝杨衍上位后再沿习杨蒙国策,到底手段差了些,天下虽仍有安平气派,仍有危机四伏,一个不小心,擦枪走火,星火燎原,就又是一个乱世。 所以,杨暄的太子位才这么重要。他身上流的不仅仅是杨家的血,还有一半宇文家的血。 早年宇文先帝打天下,四海诸将都服他,杨蒙也是其中一员,大家都熟,知道他本事,登基当皇帝也没什么,可杨衍……就算了,若非杨暄在,谁会认他? 就算是杨暄本人,流着一半宇文家的血,若将来没有展现出这部分天赋,别人许也会是不服的。 未来形势,田贵妃一届妇人,却看的清楚,她想让她的儿子上位,她和她儿子,就最好没有污点,而杨暄,则必须有污点!若之前在外面发生了‘意外’,那是最好,若没有,走到她面前了,就不能这么迅速这么简单的死,因为他一死,怀疑焦点定在田贵妃身上,百口莫辩,说不清。 把太子拉下来并不容易,田贵妃想要谋越王顺利上位,需要注意规避的事很多。如今她虽未探到完完整整真真实实的太子禀性,初步针对计划应是有了,她有了,太子为何不有? 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他们这边,该反击了…… 崔俣还提醒杨暄不要小看太康帝。 诚然,后宫田贵妃独宠,得了许多便利,太康帝很多事都愿意顺着她,好像这大安不是他的,是田贵妃的……真是这样么? 若真如此,怎么田贵妃没反了,越王还没上位? 从积年邸报,国策推展,民情吏治来看,太康帝没有先帝英明,却也不是什么本事没有。目前这种情形,是太康帝故意为之,还是田贵妃瞧出了太康帝心意,顺水推舟,变成了这个样子…… 崔俣认为,杨暄应该要认真想想。 以前离的远,隔山隔水的看不清,如今他已走到二人面前,若还是看不清,就只能怪他自己无能了。 …… 蓝桥看着自家少爷埋头案前的身影,美还是美的,一如既往赏心悦目,他家少爷,干什么都是好看的!可还是有点心疼,这大半夜的这么辛苦,也不睡觉,净操心了……太子也不体谅,过来没句好话,还同少爷吵架! 想想就委屈憋闷! 木同掰开蓝桥握紧的小爪子,笑话他:“你再生气也不顶用,主子是太子的人,自然全心全意为太子着想,你有那工夫,不如去问问厨下有没有适口宵夜,取来给主子吃。” 蓝桥愤愤瞪木同:“我就知道,你们才是一路人,又狂又霸道,跟小狼似的,讨厌讨厌!” “哈?”木同掏着耳朵,十分无辜,“怎么连我也骂上了?” 蓝桥冲他呲牙跺脚:“哼!” 说完不理人,顾自跑去厨房了。 …… 信的最后,崔俣给杨暄布置了任务,必须要做到的三件事。 其一,田贵妃已当着太康帝明确重审表态,东宫问题很敏感,杨暄不能主动争取入住东宫,也不许故意使计不要东宫,住到外面。他已有计,若杨暄不听话让他计失,他永远不原谅杨暄! 其二,保住住目前人设。太子才十七岁,还年轻,有点缺点没什么,有不足所有人才放心,太完美反而让人不敢靠近,但这个度得把握好。可以熊,可以耿直正义,却不能愚蠢。要让别人提起时,满意向往中略带一点点可以补足的遗憾,不能让人直接摇头说不行。 和贵妃对上可以继续沿习上次习惯,直来直去没关系,她不敢动手。她被怼的难受了,就不会总想见面试探,宫里属她最敏感,不见面,杨暄本身脾气禀性暴露的就少。 其三,若他猜测没错,田贵妃怕是要借舞女杖毙之事,慢慢给太子冠一个‘凉薄’名声。可名声传播太快显的太假,所以这个时间操作上,少则十多日,多则一月。除了适度提防外,还要积极准备应对,比如可以利用一直在身边不离不弃的太监史福,或者新来宫人…… 信的最后,崔俣提醒杨暄,不要小看皇宫这个战场,它比之张掖面对突厥来袭并不逊色,需得时刻保持冷静,理智,不自负,不自卑,他相信,以杨暄的出色,定能玩的很好! 以上之事,若做到了,有特殊奖励,若做不到……呵呵。 厚厚信件写完,崔俣叫木同召来乙辰,沉声叮嘱:“送去给甲寅,告诉他,不许立刻交给太子,待太子在宫中呆不住,想要出宫寻我时,再将信予他。” 乙辰虽不懂为什么这么安排,但对于崔俣,他一直是信服的:“是!” …… 第二日,有朝臣上折谏言,既然太子已经回宫,请入住东宫。 这当然不是崔俣杨暄引导的,只是朝官本身担有职责,很多事提出来皇上不准是一回事,他们没看到没提出来又是一回事。但是既然有人提了,杨暄的人也不会干看着,自然要推波助澜一番。 此事因‘家庭内部’已经商量过,太康帝便拿出田贵妃之前借口,东宫久未住人,需要修缮,钦天监太卜卜算结果不利流火,妄动有害无利,遂,暂放。 众人目光皆看向太子。 杨暄照计划,眼观鼻鼻观心,默然不语,不反抗,不愤怒…… 正主都不说什么了,他们也就没跟着闹,只心内摇遥头,为太子惋惜。 后宫有田贵妃,朝上有越王昌王,几人多年经营,这里早没太子站的地方了……朝上大多数官员对太子不熟,也生不出太多怜悯心思,但看太子这样,不免有怒其不争的念头。 可这事明显定了基调,不算敏感大事,每天没事干乐于掐架的就没憋住,撸袖子上前舌战了一番。 结果自是不会改的,众朝臣也就过了把嘴瘾,出来聊有个话题。 洛阳城里,各种消息是藏不住的,今天早上朝臣大人们在金銮殿上干架,下午点就传开了,到第二日,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第三日,便是人声沸腾,百姓们都在讨论这件事了…… 这些杨暄都不关心。 他在那夜挨了崔俣一巴掌,跑回皇宫的路上,就后悔了。 崔俣是什么人?真要想坑人往人心上扎刀子,值得瞒着他订亲,什么欺负他的花样想不出来? 而且崔俣那样的人,好看又聪明,似把天底下的灵气占光了,会缺什么?想要钱就能挣钱,想要权就能有权,想要人喜欢,大把的人哭着喊着伺候,可崔俣却选中了他。 茫茫人海里,上苍指引般,慧眼独具的选了他。 任他蠢,任他闹,任他耍脾气,也容忍不走,愿意靠在他臂弯,被他亲吻,抚摸,甚至…… 那样骄傲聪慧的一个人,愿意和他好,他竟然不信任! 他是有多蠢! 不但惹兔子生气,还白白浪费一个难得的相聚时光……杨暄懊恼的不行。可事情已经过去,他再折回去,没面子是小事,兔子生气要揍他也没关系,可万一兔子放狠话呢?真的不要他了呢? 大局为重大局为重。 杨暄心内反复念着这四个字,回了宫。想着崔俣之前叮嘱,东宫之事,十天半个月就会有着落,这已经过去好几天了,那么十日内……他应该可以再见崔俣了! 想起这事,心里又痒痒,到底怎么个解决法呢? 照崔俣说法,是什么都不做,时机到了,他那便宜爹会求他住到东宫。到底是什么时机呢?怎样才能办到呢? 心烦的不行,杨暄更后悔了。 早知道不吵了!吵架太难受了! …… 杨暄还是没能忍住心中渴望,什么十天半月,憋了三天,他就受不住了,哪怕现在正值午后,并不是晚上,他也等不了了,开始想计划,怎样溜出去最好,最无人察觉? 正当他想好一切,准备往外边走时,老太监史福拦住了他,拿出了甲寅托他保管,一直贴身带着的,厚厚的崔俣手书。 杨暄看到信封上的字就激动了:“崔俣的信!为何不早点给我!” 史福抄着手,笑出一脸褶子:“下面传话,崔少爷说哪天你忍不住要往外跑时,才能给你。” 杨暄一噎,定是崔俣料到他不会乖乖呆在宫里,故意这样安排的! 史福近来越来越喜欢看太子吃瘪,真真是,太可爱了! “老奴已遣退宫人,殿下慢慢看。”可惜不能多看,不然太子要急了。 杨暄跳到窗边,迫不及待打开信封:“好好,你下去吧——” 结果话音刚落,地好像摇了一下。 不待反应过来,面前光线也暗了些许。 “这是怎么——” 杨暄视线往外一扫,掠过天际,双眸猛的眯起:“天狗食日!” 话音未落,有大风袭来,吹掉了他惊骇之下没有拿稳的信纸。 史福也骇了一跳,这下也不走了,满屋子找火折子,一边找,还一边念叨:“殿下别怕,不过天黑一会儿,没事的……” 天狗食日之事虽不常发生,各处典籍书册上却皆有记载,发生前没有任何征兆,非常突然,通常情况下,整个过程也不快,天狗慢慢的吃掉太阳,再慢慢的放出来…… 这是不详之兆,是上天看不过去天意干预示警,君王做错事了! 惹了上天不高兴,天狗出来食日,若这错误太大,天狗许就不把太阳放出来了! 这种事发生,不管朝堂还是民间,都极为恐慌,当场吓死的都有。 杨暄是地地道道的古人,面临此现象若说心情平静,一丝都不乱,是不可能的。可他现在没时间想别的,因为崔俣给他写的信被吹飞了! 这要不赶紧捡起来,一会儿天全黑了找不到怎么办! 若被别有心思的拿到,一旦暴露关系,崔俣就有危险了! 而且,这是崔俣第一次写这么厚的信给他,他还没来得及看呢! …… 杨暄这边鸡飞狗跳,别人那里就更乱了。 越王直接软了脚,站都站不起来,满面惊惶。 平郡王直接钻了桌底,抖的不像人。 太康帝听到高公公说天狗食日,手中杯子直接摔在地上,目光颤着声音抖着:“上天示警……上天示警……” 昌王正好在田贵妃宫里,听到动静吓的直接大喊:“母妃——母妃——” 田贵妃脸色寡白,半抱着昌王,努力控制着声音不抖:“乖啊曙儿乖,母妃在,母妃在这……” 这个过程其实并不特别慢,可对于处在惊惧情绪里的人说,简直像一辈子那么长,心志坚定的,会比别人早一步清醒,早一步想着后事计划。 田贵妃抱着昌王小声哄,许是身边有儿子相伴,她虽然害怕,慢慢的,理智也恢复了一点。 天狗食日意味着什么,处在高位,眼界见识长了不少的田贵妃,非常清楚。 旁的不说,只说她自己。她霸着太康帝这么多年,民间朝堂早有‘奸妃’之言传出,外面不知道多少人恨她,如今这异相出,只怕给这些人提供了机会…… 还有越王大婚之今无子,之前爆出手下贪污无德阴私之事,就有人攻击过,如今……会不会影响? 再有昌王……她前两日才帮他从皇上那里讨个了亲王爵位,昌王还不满十六,根本没到朝堂历练,没做过什么像样的差事,小小年纪就当了亲王,别人会不会以此攻击? 田贵妃脑子迅速转动,样样都是至关重要,关乎性命的大事,哪还顾得上太子那一茬? …… 日食之时,崔俣并不在客栈。 因有上辈子经历,崔俣听说过这次日食。当时人们谈论起来,只说是在太康十三年九月初,到底哪一天,那些人记的并不甚清楚。 说这一段时间天气非常反常,日食来的十分突然,之前十来天吧,还有过一场奇特大雾。雾也来的特别奇怪,清早太阳将将要出来时是没有的,然后慢慢生出一点,再突然增大,直至对面看不到来人。雾浓了好半晌,到了巳时一刻,突然破开,还是瞬间破的,几息时间,雾像长了脚,飞快遁了! 几个时间点都十分模糊,崔俣也不知道具体是哪日,但八月二十几,和九月初几这个时间段他是清楚的,所有那日杨暄审案,突遇大雾,他立时反应过来是大雾这日,笃定巳时一刻雾会散,又用异能感知了哪个方位风最顺,气运最佳,才与杨暄暗里为号,定下当时‘破雾箭’计划。 日食,他当然也要利用起来,落点在‘太子入东宫’一事上,太康帝若不想承认更大的错,就得捏着鼻子认了这个,请太子入东宫。 这个操作起来一点也不难,他早有成算,只是不确定到底是哪一日。 他是不怕日食的,就是觉得若这天外出会很麻烦,因为古人会怕。可有事来了总不能不办,不可能为躲个日食憋客栈十来天,所以下面传话说彭传义的‘账款’送到了时,他开开心心就出门看去了。 所谓账款,当然是他帮了彭传义的报酬。他做到了答应的事,帮彭传义平了反,之前还救过彭传义性命,彭传义即已得到自由,当然要收敛家财,将报酬送过来,不敢慢,也不敢刻意少给,这可是河帮帮主的人,还有那么大能力平反案子,哪惹得起! 这金银财宝,给的相当大方。 崔俣刚刚验收完,带着宝贝儿们往客栈走,还在大街上,就碰到了日食。 日食一来,百姓恐慌,尖叫的,哭的,孩子闹的,再加上四处响起的重锣声,十分刺耳。马车根本坐不得,崔俣在蓝桥搀扶下,下了马车。 意外在午后发生,正是街上人多的时候,人们一乱,就突然出事故。 摔倒的,受伤的,惊马的,有人慌不择路时,甚至踩到了倒在地上人们的手脚! “少爷,怎么办啊,瞧着路都堵上了,咱们也过不去!”蓝桥声音十分焦急。 崔俣叹了口气,吩咐木同:“吩咐下去,所有人,先顾着百姓们。” 木同应声回是。 本想着,这么静静等一会儿就好,过了这段就没事了,崔俣还将蓝桥拉到身边,让这孩子别怕。 可不知怎么的,心间突然忽悠了一下,有非常不好的感觉冒了出来…… 他的异能在提醒他,有危险!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国民菇大大和清风明月大大投喂地雷!!!~(≧▽≦)/~ 第150章 崔俣被掳 使用多年, 崔俣对于异能提示感觉非常熟悉,如果他感觉是危险示警,那么一定有巨大危机来临,就在这里, 就在此刻! 遂他丝毫不停顿,立刻扬声唤:“木同——” 木同和所有伴身护卫刚刚接崔俣吩咐, 都在四处救人。太阳越来越小,天色越来越黑,恐慌百姓手中锣声不断,耳朵几欲震聋, 惊惧情绪在人群中暴涨漫延, 大多数人已民失了理智, 看不到周围惨状, 也不知道自己一些举动会不会祸及别人……他们的任务很重。 可即便再忙,木同也分出一心神注意着崔俣这边, 崔俣一喊, 他立时听到, 脚尖点地,跃起空中,眼看着就要朝这方射来—— 太阳已接近全黑, 就剩一个边,视野变的模糊,不远处木同的身影都不再清晰。崔俣焦急的等待着,他知道这个时间不会长, 只一息,只要一息时间,木同就能飞到他面前! “哇——” 刺耳哭声突然出现,一声连着一声,十分凄惨。 因距离不远,崔俣一眼就看清楚了,是一群几岁大的孩子。不知道吓怕了,还是跟大人走散了,一群十几个,抱在一起一边抖一边哭,小脸煞白,连动都不会动了。 偏偏离他们不远处,谁家运酒水的车不要了,拉车的牛因害怕躁动,晃的车辕散了,绳子断了,一车木桶滚下,正朝着孩子们方向冲来。 这段正好地处低坡,木桶很重,速度就更快,大人看到了都会吓的不行赶紧躲,这几个孩子要被压到了,后果可谓不堪设想! 崔俣瞳孔一缩,下意识就喊出:“救孩子!” 木同得崔俣召唤过来,认为崔俣有什么事,听得这句话,以为让他救孩子,当下执行命令,落身下去,救孩子。因孩子不少,木桶滚动的速度又太快,他不得不全神贯注,用尽一切身法手段……一个错眼,主子就不见了。 天色全黑下来,崔俣已目不能视,鼻间嗅到一抹若有似无的暗香,下一刻,就没了意识。 …… 皇宫里,杨暄还在拯救崔俣的亲笔信。 天狗食日异相出现,他不可能心如止水,他也紧张,可他更紧张的,是崔俣的信。外面天色渐黑,宫人惊惶,里面史福忙着找火折子,他武功高,目力也很好,根本不管这些,鸡飞狗跳的找信纸。 将所有信纸找到时,天全黑了,史福那边也找到火折子,点了灯。 杨暄目光扫过殿门口:“刚刚过去一个人,不知道有没有看到我的信,你去查一查,把人处置了。” 史福对于杨暄命令一向没二话,立刻躬身道:“是。” 杨暄对着烛火,一字一句,把信看完,长长舒了口气。 崔俣没生气。 不但没生气,还费尽心思同他分析,让他注意特殊方向,开始布局…… 他的兔子,就是这么好! 天狗已将太阳放出来,将光明一点点还于世间,阳光灿烂,像细碎的金子一样,落在殿前窗口。 胸腔有些酸胀,满满的。 杨暄右手抚上胸口,决定必须听崔俣的话,下次再见面,一定要让崔俣看到更好的自己! 史福悄无声息的回来,眉心紧皱:“殿下,老奴瞧到那个人了,只是今日出了异相,宫内禁严,不宜下手。” 那人只是隔门看了一眼,不会引出什么大事,杨暄并不太在意,只是出于谨慎,要把事情解决,并不急于一时。 “晚些时候再动,你记着就是。” 史福眉间仍然没松。 杨暄察觉到不到,眸色微紧:“怎么,出事了?” 史福摇头:“没有,只是宫禁突然森严,咱们与宫外的联络通道,怕是要暂时关闭。”通道一关,消息出不去也进不来,短时间内,恐要当一回睁眼瞎了。 杨暄慢慢将信纸折起,神情不变:“不过是因为天狗食日,严也严不了多久,连三天都超不过去,三天时间,能出什么大事?” “殿下说的是。”史福叹气,“是老奴心乱了。” 杨暄抚着折平展的信纸,唇角挑起了一抹邪气弧度:“这时间,正好咱们布局,应对田贵妃。” 史福肃容:“殿下有何吩咐,只管讲来。” 宫里的事,史福比杨暄熟,田贵妃盘算,两人一合计,再加上崔俣信中提示,很多事就都看明白了。针对田贵妃的凉薄局,史福挺身自荐:“老奴可打头阵!至于后面的,新来的宫女里有一个可以考虑……” 二人碰头商量,杨暄眼睛湛亮,斗志昂扬。 四年前他名气暴起,日前回宫,漂亮的审了彭传义案,民心大归……其中桩桩件件,无不是埋下的种子。田贵妃和越王朝前宫后发展的摊子是大,可朝野间并非都是蠢人,所有人都睁大眼睛看着呢!只要他能再好好表现一次,定会有人来投! 正如崔俣说的,阴谋要用,阳谋也不能忽略,私下勾搭,哪有让人投的来的爽快! 只是又得几日见不到面…… 杨暄心里有些难耐。可崔俣这封信的目的,就是拦着他老出宫,他得听话,几日就几日,一下子就过去了。 看着已然恢复的天色,杨暄想,崔俣那么聪明,肯定不怕这天狗食日吧? 若是怕,待他有机会出宫时,就亲一亲一哄哄,告诉崔俣别怕,有他在,什么事都没关系。真怕了难受了,就打他咬他,他保证不躲! 想着崔俣气的脸红,咬住他不放的样子……杨暄就有些意动。 下一回,下一回一定找个万无一失的机会,把那兔子给办了! …… 宫外,木同乙辰等护卫脸色都十分难看。只一个错眼,主子就消失了,大街上都是人,乱哄哄一团,他们连追,都不知道往哪追。顺着察觉到的高手气息走吧,这道气息跳出街闹后就消失,再寻不到。 等原路返回来,天色已恢复,装着彭传义帐款的几辆车,也遭了别人翻抢,易认易拿易取的东西,丢了很多。 最麻烦的是,现场没有任何痕迹留下! 做为陪杨暄经历过多次生死的暗卫,乙辰难得焦急失态,声音都变了:“此事必须马上报告殿下!” 木同眯着眼:“今日异相这么大,宫里只怕戒严了,传不进消息。”但主子不能不救,木同扫了眼现场,心下渐渐有了打算,沉声道,“我先带一队人四处追寻,尤其注意那道高手气息,你带人察看附近痕迹,守着宫内动静,一旦能传消息,立即报于殿下知晓!” “你放心,便是折几个人,狠冲一冲,话我也必会带到!”乙辰神色坚毅,心说旁观者清,崔公子是太子的命,真有三长两短,太子怕是要疯,哪能不上心!他还提醒木同,“可寻河帮相助,找孙敏,动用最高消息层,让他们帮忙搜寻蛛丝马迹。” 木同深深看了乙辰一眼:“我都明白。也别浪费时间了,大家各自珍重吧!” …… 崔俣醒来时,意识昏沉,额角发涨,身体僵硬,十分不舒服。 他是坐姿,手脚传来的束缚感告诉他,他被完全制住,绑在了椅子上。感觉有些渴,可舔了舔嘴唇,并不太干……他昏过去应该没多久。 睁开眼睛,屋子里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若非能隐隐看到自己身上穿的白色外袍,他都以为自己瞎了。 看样子,他被掳了。 就是不知道这人是谁,为了什么。 回想被掳走时的事,崔俣觉得很不可思议。 他明明是个冷情的人,什么都不比自己重要,可那个瞬间,他正处于险境,竟不假思索让木同转去救孩子……那般大义凛然高风亮节,当真是他么? 可当时情况紧急,环境太乱太吵,天色也太黑,别人有备而来,即便木同赶来,也不一定就能救得了他。所以他是下意识感觉不会成功,不如就多救几个孩子? 这个问题想不清楚,无解。崔俣也头疼的紧,事情过去也不再纠结,只想着现在的事。不知道蓝桥是不是安全,会不会也被抓了? 特殊情况,崔俣不敢大意,也不敢过度使用异能让自己昏睡,只感受了一下身边人的凶吉情况。 蓝桥这里,感觉非常不好,应该是和自己一起被抓了。 木同没事,杨暄……也没事。并且接下来一段时间,至少半个月内,杨暄都很好。 崔俣略放心。呼了口气,又开始感受自己凶吉,比如往个方向逃跑会有生机…… 结果是没有。 往哪个方向走,都是大凶,死路一条,唯有乖乖坐在这里,有一拼的机会! 崔俣心下骇然,抓他来的,到底是什么人! 皱眉深思,突然传来动静,火折子一现,一方烛台被点燃。 崔俣眯眼适应着光线,看到墙角站的青衣人时,瞳孔陡然一缩,他刚刚竟一直被监视着! 监视一个昏迷的人,自然是想看看这人醒来后的第一表现,以此判断此人性情风格,制定应对方案…… 崔俣大脑迅速转动,回想刚刚自己表现,除了太安静,没什么可以用的缺点,还好。 他闭了闭眼,静静看着来人走近。 烛火位置很低,那人又是背着对光线,崔俣只看得到他肩膀以下,待到人走近,看到这人清楚明白的,没被任何面巾面具遮挡的脸,崔俣心间又是猛的一跳。 作恶掳人的,让被绑架者看到自己的脸,通常代表一种可能:他不会放人活着离开。 换成眼下自己,无非就是直接被判了死刑! 最坏结果不过就是死,崔俣想开了,便也放松了,开始打量来人。 三十多岁,高瘦,眼眶很深,眼神淬厉,还有个标志性的鹰钩鼻。这人给人的感觉十分阴暗,似携着腐朽死气,让他看一眼,就忍不住心中发寒。 可崔俣心理何其强大,并没有吓到颤抖,只静静看着来人,不问你是谁,不问这是哪里,也不问为什么掳他来。 他这表现,获得了对方赞赏:“你是有史以来我抓过的人里,最聪明的一个。” 崔俣矜持颌首:“多谢夸奖。” 只这句话,仍然不问恩怨来由,此处是何处。 青衣男人走到崔俣跟前,擒起他下巴,轻啧两声:“真的一点也不好奇?” 崔俣眼梢微垂,神情仍然很平静:“你想说便说,不想说……不如直接杀了我。” “你觉得我不敢杀你,才如此放肆。”这人声音阴寒,阴鸷眸底似有嗜血光芒闪动。 崔俣眉心微蹙,似乎不相信掳他来的人这么蠢:“你让我看到你的脸了。” 青衣男人一噎。良久,换了个话题:“那你不如猜猜,为何我对你这般礼遇?” 崔俣不怕死,智商又一直在线,不慌不乱时,自会分析理解,抽取有利信息,转换攻守地位。 看这男人样子,不会马上杀他,他当然更放松,不答反试探:“不知阁下姓甚名谁?” 男人笑了,一脸‘你竟然这么天真以为我会把名字告诉你’的嘲笑。 崔俣垂眼:“你不说,我如何称呼你?” “随你。” 崔俣修眉微扬,一点也不烦恼:“我观你穿青色衣袍,不如唤你青衣?” 男人脸色一黑。 “看来你很喜欢,”崔俣微笑,“我觉得也不错,青衣。” 男人嘴角抽了抽,好像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才又咧嘴笑了,这一笑,更显杀意升腾,十分吓人。 他这样子自是吓不到崔俣,崔俣刚刚反问,也不是真要知道男人名姓,而是想知道对方对他的态度,容忍度,从而把握分寸…… 没立刻杀他,对他如此礼遇,自然是有想要的东西。 崔俣回想自己过往,曾露于人前的本事……他轻叹口气,淡声道:“可是你家人有难?” “哈哈哈哈——”这人突然大笑出声,“枉你号称长安崔半仙,一身的本事,怎的连我家人全死都看不出来?” 崔俣眼睛都没眨一下,不慌不忙道:“即不信我,将我掳来为何?” “爷好奇心高,就想瞧瞧你本事,怎么,不行么?” 崔俣垂眸不言。就冲这回话态度,他心下已有结果,此人掳他,八成是为这个。 思索间,男人声音再次响在耳畔:“可是爷后悔了,你这本事,明显不够啊。” 崔俣名声建起来全因异能,并不会看相算命,异能使用起来耗费甚大,目前状况,他不可能随便用,用在自己身上都要谨慎,更何况敌人?方才那话,是胡诌的。 可他不会看相,会看人,会攻心。此人气质阴鸷沉郁,显然干过不少坏事,自言无家无累,更是没牵没挂,能全部放开。往往这样的人,身世经历都比较离奇,对于亲情……看似瞧不上,其实很渴望。 过去不确定,对亲情很渴望…… 崔俣唇角微扬,声音缓慢,似带有奇特韵律:“你怎么就认定——家人全死光了?” “我看着他们被大火烧死的!” 崔俣唇角笑意更深:“世事奇妙,有时眼见不一定为实……你的家人,真的全死了么?为何我看你面相表现,并非如此呢?青衣啊,我劝你还是好好下去查一查。” 房间瞬间安静。 眼前一闪,中年男人似是走到了崔俣背后,崔俣被绑在椅子上,不能回头看,看不到中年男人的神情,接下来的情绪便无法判断。 但不管怎么样,这话戳到了中年男人的心,这一点可以肯定。 崔俣视线扫过房间里所有能看到的部分。 空间不小,但除了这烛火没有其它光亮,无窗无门似的。因确定晕过去的时间不长,日食过后,天应该没黑,所以这里……应该是处暗室。 突然‘劈啪’一声,灯芯爆出灯花,惊走一室安静,青衣中年男人猛然跳回崔俣眼前,扼住崔俣脖子,满脸阴戾:“你在诈我!” 崔俣呼吸艰难,额迸青筋,还是一个字一个字说:“信不信……由你。” 眼看着崔俣要翻白眼,这人猛的放开他,拿背拍着他的脸:“我这人脾气不好,说不准哪时气下手不准,就要了你命……你可自己记住了,乖一点。” “咳咳——咳咳咳——” 崔俣没空理他,因方才被掐住,喉咙非常痒,咳了个翻天覆地。 中年男人似乎很喜欢看这样的场面,饶有兴致的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等崔俣终于静下来,他方才挽挽袖子:“好,寒暄过了,咱们来聊点正题。” 崔俣垂着眸,没有任何反应。 “三日前夤夜,去客栈里寻你的那个武功高手,是谁?” 这话一出,崔俣心间顿时翻起惊涛骇浪。 三日前夤夜,武功高手,去客栈找他的人,没有第二个,是杨暄! 这人怎么知道?难道一直跟踪监视他? 不,不对,如果一直跟踪监视,怎么可能探不到杨暄身份,杨暄最为警觉,手下也不是吃素的,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单提三日前,许这人盯着他的时间,就在最近! 杨暄曾与他说过,武功高手之间互有避讳,但凡察觉到一点气息,知道不能强压,就会远远避开,不会贸然动作让别人发现……所以这个人,肯定不知道杨暄是谁! 不知道,就好办了。 崔俣心中思绪翻过数篇,面上不露声色:“我这样的高人,有神秘人物关注接触,多正常……” “啪”的一声,青衣人甩手过来就是一个耳光,直接将崔俣头打歪过去。 崔俣心忖,真是心月里的债,还的快……这个耳光,比他打杨暄的重多了。 中年男人打完,还意思意思甩了甩手:“我早说了,我脾气不好,你要乖一点。”看着崔俣慢慢转回头,右脸一片通红,他阴鸷眼底笑意更盛,“啧啧,瞧这漂亮小脸,被打坏了多可惜。” 崔俣“呸”一声,吐出一口血水,眼底脸上半点惊恐害怕情绪都没有,还是在笑:“我也提醒你,莫忘了我的身份。” 中年男人紧紧盯着崔俣,笑意渐渐收起。 崔俣安静回看他:“若没人教过你,我可勉为其难教你一次,这世间,有两种人最好不要得罪,一者为医,另一者,则为玄。” 医者,可救人命,可伤人命;玄者,不仅救或伤你一人,还能借术改运,坑你子孙后代! “你这话可吓不死我,我没有——” “你可别说,你孑然一身,不会有儿子孙子,”崔俣唇角浅浅勾起,“这世间之事,岂能说的准?今日的你,许和来日的你大为不同。” 中年男人抚着手掌,声音冷厉:“聪明人都讨厌,惯会诈人……但我呢,与旁人不同。”他低下头,掐住崔俣下巴,迫崔俣看着他,“但凡有半点迟疑,我也不会让你看到我的脸。你若乖乖的配合,我让你死的痛快一点,你若不愿意……我这里手段很多,你可一一尝试。” 话说到最后,声音几近于无,似含了别样柔情一样。 崔俣双手紧紧握拳。 “不过我劝你快一点考虑好。你聪明,嘴巧,心也够狠,不怕这刑法,你那白嫩嫩傻乎乎不会武功的贴身小厮,可经不住。”中年男人眼睛眯成一条线,“你那么会算,不如猜猜,我刑他多久,他会招?又多久,他会死?” 作者有话要说:  熊太子:兔子好爱窝~~~窝好开熏~~下次见面要酱酱酿酿~~~( ̄▽ ̄~)~ 俣美人:快别浪了,过来救我,速度。( ̄_ ̄) 蓝桥:少爷你放心,我不会向敌人屈服的!我不怕疼!(>﹏<) 青衣:你们眼里有木有我!(╯‵□′)╯︵┻━┻ _(:з」∠)_对不起作者又破坏气氛了……然而总是控制不住写小剧场的爪…… 谢谢小敷衍大大和清风明月大大投喂地雷!!!~(≧▽≦)/~ 第151章 我知道你不是崔俣 青衣男人提到蓝桥, 崔俣沉默了一瞬。 不过也只是瞬间,他就展眉笑了:“如此,我倒要谢你。” 青衣男人鹰眸微缩,似是没料到崔俣这个反应。 “我这人心思重, 不愿信人,可又不好对一直跟随的忠仆下狠手……”崔俣笑容更加灿烂, “若你能帮我试出他是否忠心,我也好确定他去留。” 青衣男人冷笑:“这般无情,忠心你的人真是可怜!” 崔俣耸耸肩:“没办法,就是这么有本事, 随随便便一招手, 就有人哭着喊着效忠, 不过你么——”他上下打量了青衣男人, 笑的别有深意,“再渴望有绝对忠心的下属, 再恩威并重悉心调|教, 也很难有人愿意投靠吧。” 青衣男人眸底发寒, 怒不可遏,抬起了手—— 崔俣把右脸往前一送,笑容不减:“这就恼羞成怒要打人了?来来来, 冲这,反正我又跑不了,你打成两边对称,我反倒舒服些。” 青衣男人脸色黑的像锅底, 呼吸也略粗重,抬起的手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气的差点内伤。 崔俣心内呼气,默默捂脸。 真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也要用耍赖的法子……这明明是那熊太子的套路! 可如今境况,丢人是小事,更好的保护自己,才是他现在应该做的。 崔俣脑子里迅速过着方才所有对话,一点点分析。对方抓他来,不可能是聊天混时间,绝对有事要让他做,而且离不开他传在外的本事——玄术。可试探下发现他太聪明,并没吓破胆立刻配合,就得想办法压服……心服,才能用心办事,不耍花招。 从醒来一直到现在,青衣男人也没说出真正目的,证明这人非常聪明,应对时必须十分小心,方能有一博之机。 这个你压我还是我压你的心理战,十分重要,他的状态如何,不仅决定了自己的结果,还决定着蓝桥的生死。 若他性软,蓝桥不一定就不受罪,若他表现出不好欺负,只要对方顾忌一二,蓝桥就不会死! …… 青衣男人又绕到崔俣视线不能及的身后,过会儿再回来时怒气已全消,也不再提蓝桥,手上多了把薄薄的,极锋利的匕首。他手腕微翻,小巧匕首在他指间翻飞,寒光乍现,与他眸底冷光相映,更显瘆人。 “想好了没,说是不说?”他靠近崔俣,似笑非笑,“那日夜间去寻你的,到底是谁?” 匕首寒光几欲划到脸上,崔俣眸底微光闪动,邪气一笑:“那个么,是我男人。” 转成花的匕首立刻停了,因为停的太急太快,划伤了青衣男人手指,血珠立刻迸出。 崔俣笑意更深:“老话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人都不能自负,叫你玩刀子,伤着了吧。” 这点皮肉伤对青衣男人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脸却是丢大了……自打掳了这人回来,十数年没丢过的脸,都在这一柱香不到的时间里丢完了! 而且什么叫‘我男人’?竟敢以这种话来骗他! 青衣男人瞪着崔俣的眼睛似是着了火,恨不得立刻杀掉他似的。 崔俣一点也不怕,接着说:“我这人荤素不禁,唯一缺点,就是耐不住美色,有那漂亮可人怜惜的人儿,哪怕不睡觉,夤夜幽会,也是使得的。” 青衣男人脸色全黑,跟便秘似的。 崔俣还来劲了,拿下巴指了指他,十分挑剔:“你看你长的这样子,眉尖目深,唇薄下巴还方,一张脸跟猪腰子似的,看着你心情就不好,还想让我配合?不如你去寻个美人来,让我泄泄火,没准我就说了。” 这话几乎是直接打脸骂青衣男人丑了。 “说好了啊,找美人得认真找,比我丑的我可不要。” 若不是任务重要,青衣男人现在一准掐死崔俣了。 “老子信你才怪!” 崔俣神情十分惋惜:“你看,我说真话了,可你不信啊。” “呵,”青衣男人冷笑,目光阴鸷,“你如此悉心隐瞒,甚至不惜自污,真就觉得没问题了?那人的来去方向,我可是知道的……” 既然知道方向,便很可能知道皇宫,崔俣顺着往下说:“那里面左不过就那几位,你觉得我在包庇谁?皇上,贵妃娘娘,越王,平郡王,昌王……还是太子?” 崔俣这话说的非常慢,一边说,一边细细观察着青衣男人表情,发现从头到尾,这个人表情没半点变化。 这就有点有意思了。 既然知道他在为皇宫里某位地位高的人做事,却还敢掳他,对他效忠谁又不感兴趣……他不关心几位贵主,认为不重要,坏不了他的事。或者说,这只是中间调节气氛的话题,他的目的,并不在此。 所以此番一事,与皇权争斗无关,不是宫中那几位。 与皇权无关,还能有这么大的能力,力量不可小觑。 几乎是瞬间,崔俣想到了曾争抢过人名册子的灰白两色刺客。 那两派人,至今为止都离的很远,且与皇权无关,信息也很少,对面这个青衣男人……是不是这里面的人? 崔俣正迅速思考时,一个凉凉的东西贴到了脸上。 是那把匕首。 青衣男人见崔俣滑不溜手,怎么试探都是自己吃亏,干脆上大招,薄薄刀面抚着崔俣的脸,声音又阴又沉:“你不是崔俣的事,你身边人都知道么?” 崔俣登时一愣,差点下意识喊你怎么知道! “你在说笑么?我不是崔俣,难道我戴了面具?” 虽然姿态摆的不错,但刚刚刹那的失神,已落在青衣男人眼底。 男人笑了。从开始到现在,才扳回来这么一点,哪怕是一点,他也很满意了。 “我这人呢,脾气不好,优点却也有一个,就是不自负。天下这么大,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或许真就有什么秘技,你掌握了,整成崔俣的样子,出来为祸人间。” 崔俣心内惊涛骇浪,面上却是不显:“你这以会讲故事,你上封知道么?”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青衣男人声音带笑,“记性也不好。十三岁时的事,这么快就忘记了?” 十三岁? 十三岁有什么事! 崔俣这辈子再次重生这个身体,承袭的是上辈子记忆,前身经历并没有再次接收。而上辈子的记忆,因为来时处境不好,心态也偏激,哪哪都不在乎,对于接收并不完整的原身经历更不在意,不是自己真正经历的事,到底感受不深,慢慢就丢到了脑后。 莫非丢掉的这些记忆里,有什么了不得的事? 惊讶过后,崔俣心态渐渐平稳。因大部分都记得,四年前来时与家人族人距离分寸也把握的好,他对于自己身份验证倒是不怕,只是好奇,这青衣男人是谁,为何知道以前的事,到底有什么交集,这些交集又会不会带来不良后果。 遂他故意表现略惊,神情提防,套对方的话:“我十三岁做了什么,为何要告诉你!” 青衣男人一看,就更满意了,匕首在崔俣脸上抚了抚,目光略兴奋:“你那时胆子真小啊,像个小兔子似的,总被人排挤欺负,赵家宴上,还因为不懂茶被人笑话……” 青衣男人笑的意味深长,看向崔俣的目光充满‘怜爱’。 崔俣立刻道:“不可能!” 他眸底充满愤怒,憋的脸都红了,看似恼羞成怒炸了毛,实则……整个状态,都在催促青衣男人,多说点,再多说点! 青衣男人自以为戳到了崔俣的痛心处,好不容易占个上风,自然要继续:“你性格颇为沉郁,总是游离在人群外,疑心重,不相信人,看书多,却不懂经义不会切题,不过人倒是很单纯,随便给你点好处,你就将对谁都不说的心里话说了,要命的东西,也能拿出来给人保管……啧啧,真是纯良好骗,哪像今天这个样子?牙尖嘴利心机深沉……” 崔俣一边听,一边提取有用信息。 十三岁的时候。赵家宴。知道前身不懂茶,不解经义。哄了前身信任,说了心里话,还给了很紧要的东西…… 青衣男人是有人指使的,说的这些,只怕是知道的所有了。 他的上封,到底是谁? 前身曾给出的东西,有那般重要? 还是这些话,只为打断自己心神,好让自己屈从为他们所制,乖乖听话? 青衣男人说完,看到崔俣认真思考,没半点惊惶恐惧,哪里不知道自己又被骗了?心下一狠,手中匕首冲着崔俣颈间划去。 崔俣话说的再硬,也不可能真心愿意死,略一偏,匕首砍到了他肩上。 匕首很薄很利,削铁如泥,砍到人肩,结果很明显。 崔俣肩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鲜红血液汩汩往外冒,瞬间湿了他的衣裳! 崔俣紧紧咬牙,深深呼吸,声音却一如既往平静:“真可惜,你准头再强一点,我就解脱了呢。” 青衣男人最后一刻留了手,对这结果不后悔也不满意,很是平静:“你最好一直这么嘴硬!来人,给他治伤!” 背后‘吱呀’一声轻响,崔俣思忖,原来门在后面。 “这人厉害的很,你也别太小心,什么药强给他来什么!” 这话却是在吩咐来人了。 来人应喝一声,将随身箱子放下,不知道翻出了瓶什么药,扯开崔俣肩上衣服,粗鲁的往上面一倒—— “啊——”崔俣再没忍住,痛叫出声。 …… 青衣男人走出密室,听到背后传来的惨叫,心情才稍微好了些。执行任务时,他半点没料到,一个文文弱弱,看起来风吹就能倒的小白脸,竟然这么扎手! 心腹手下听到声音,过来听吩咐:“老大。” “这兔子不乖,得想想辙。” 手下眼珠子转了转,试着建议:“要不直接问咱们想要的东西……给些好处,他许会配合。” 青衣男人瞥了他一眼,眸色冰冷:“这里你说了算我说了算?” 手下一闷头跪下了:“自然老大说了算!” 青衣男人阖眸顺了顺气,才忍住没揍人:“你退下吧,照我说的做。” 手下再不敢多言:“是!” 青衣男人转着手中匕首,眸色暗沉如鹰。 这些蠢货怎么会明白,越是聪明人,把握不住前,越是不能多说。如今这境况,这绝对武力压制,崔俣都能耍弄心机得到一二信息,若一上来就谈判,自己处于弱势求人,那崔俣要求的,就会更多,上封许都会暴露。 他们……不能暴露。 身份之疑,已是他们能拿出的最大底牌,可观崔俣神态,似是不怕,再用效果也不会那么好。若之后手段还不行,怕是得用那个大招了…… 那招是他们最大秘密,若非不得已,不会轻易用,没想到一个小白脸,也能逼到他这般! …… 木同循着高手留下的气息四处转了一圈,没有任何收获,苦思不得解的情况下,他将目光放到装着彭传义账款的马车上。 马车一共有四辆,拉着不同的东西,日食结束后,主子被掳,他第一时间只顾跟着高手气息查找痕迹了,倒忘了这几大车东西。 起初他以为是财物无人看管,街上百姓所为,静下来想一想,天狗食日,所有人都惊的不行,胆小的都能直接尿裤子,哪怕日食过去,谁那么厉害第一时间清醒,不但清醒,还敢偷东西了? 不可能是普通百姓。 可若是掳主子走的人……也不大可能。时间短任务重,光提防自己这帮武功不俗的护卫,对方就得多下精力,哪还以分心偷东西,而且只偷这么点? 一定是有胆子特别大的,刚好经过,在意外发生时,浑水摸鱼悄悄下手……若如此,一定有人看到了主子被掳经过,许还看到了那人相貌! 木同立刻沿着这条线找起来。 越往下探,结果越令人心惊,他几乎带人查了所有洛阳城内小偷小偷混混,哪怕那个时间经过那段路的,也很无辜,根本没有人下手! 那东西怎么就少了许多?还都是表面易拿,造成结果很像小偷作案? 定是有高手有易为之! 木同心紧紧吊起,越发觉得此事不寻常,自己推测跟踪,加上河帮传回的消息,他突然间发现了一个特殊标记!一个授业恩师画过一次,告诉他接触很有风险,主意不定时必要远远避开的标记! 这个标记很特别,左右两侧,由下自上,延伸出对称的,舒展的,极漂亮的形状,看起来像两段形状优美的树枝,其实是……鹿角。 看到这个标记的一瞬间,木同瞳孔紧缩,心下大骇,许就是这帮人! 他不眠不休,别说饭,连水都没喝,全副身心投入,几乎用上了毕生所学,终于追踪到一个人的身影——一个穿着白衫的蒙面人。 当时已是深夜,离崔俣被掳已过四个时辰,时间耽误的越长,崔俣越会有危险,他非常焦急,根本耐不住,见到白衣人就冲了过去,与之战成一团。 白衣蒙面人突然被攻击,十分气恼,拆挡动手自是毫不留情,招招狠辣。 王家秋宴上,杨暄曾与白衣人交过手,当时就赞过其武功很高,不比他低多少,若想胜,需得全副投入,且要一定时间。杨暄对上都要如此谨慎,何况木同? 木同武功很高,但比杨暄还是差了一截,对上白衣人,自然也不会有太多胜算。 可他心志颇为坚定,愣是将白衣人缠的密不透风,哪怕自己受伤,也没放白衣人走:“说!把我家主子藏到哪里去了!” 白衣人皱眉,十分不耐,根本没接木同的茬,只专心对招,以期制造漏洞,早点脱身。 “快点交待!否则我便是死在这里,也不会放你走!”木同目眦欲裂,缠斗更凶。 他韧劲起来,着实难缠,白衣人半晌不得脱身,终于发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家主子!今日日食时分白玉街那几辆马车,你翻拿了东西的,敢说没看到!” 白衣人皱眉:“不管你信与不信,我不知道你家主子在哪里。” 他旋身空中,发了个狠招,伤了木同胳膊,跳出圈子:“我劝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否则你家主子可能会死。” “都这般威胁了,还说不知道!”木同哪肯放他走,根本没顾着处理伤口,立刻又纵身跟上。 白衣人挑眉,脚尖轻点,运起最快轻功身法,纵跃在墙头屋檐。 …… 宫里忙乱一下午,直到傍晚,乙辰才硬扛着,处理了两个小太监,惊而又险的来到太子宫殿,禀报崔俣被掳的消息。 杨暄听到这件事差点疯了,手中杯子直接捏成齑粉,目透血色:“是谁干的!” 乙辰单膝跪地,满面愧色:“未有任何线索,属下失职,求殿下责罚。” 杨暄倒是想一脚踹过去,没护好崔俣,所有人都该死! 拳头捏紧又松,松了又捏紧,想起方才看信的甜蜜,崔俣的嘱托,他的理智才恢复了一点。 事情已发,就算杀了乙辰,崔俣也回不来! “孤要出宫!”别人都不管用,不能好好护住崔俣,他便自己来! 史福立刻跪拦:“天狗食日,宫中大乱,方才皇上才下过一通口谕,稍后怕要召皇子们过去,您现在不能动!” “崔俣被人掳走,生死不知,你让我别管?”杨暄紧紧盯着史福,眸底血光骇人。 史福磕了个头,神色肃然:“殿下高义,自是不能亏待身边人,崔公子有难,自是该救,可眼下时机却是不行,您一离开,皇上便会知晓……” “我知你意思,无非是劝我以大局为重,”杨暄手轻轻抚过胸口,那里放着崔俣写给他的信,“可若他有事,我要这大局,这天下何用?” 声音很轻,却似埋了无数柔情与伤痛。 史福怔然。良久才又劝:“如今境况危急,殿下务必冷静,保持清醒。” “孤自然要冷静,否则安能有良策救人?”杨暄也是抚着崔俣的信,才能保持住冷静,“这宫,孤必要是出的,这里,便交由你应对。” 史福沉默片刻,方又问道:“殿下可是决心要走?” “是。” “再不能改?” “不能。” 史福闭眸,长长一叹:“如此,殿下便去罢,这宫里,有老奴在!老奴自认还有几分本事,定能帮您守住这宫殿!” 杨暄一怔,似没想到史福会答应。 “但崔公子要救,宫里形势却不能不顾,太子需得答应老奴两件事。” “你说。” 史福眉目犀利,音色坚毅:“今夜便罢,殿下尽管出去,这里一切有老奴撑着,但天亮之时,殿下必须回宫。” “时间珍贵,孤不能整个白日都耗在——” “殿下请听老奴说完,”史福目光湛亮,声音低沉,“殿下便是要出去,也该大大方方的去,明早一回宫,殿下就去皇上面前,自请出宫安抚百姓。日食来的急,百姓惊惶,此事必须要做,越王等几个却不一定肯,殿下自请,皇上必会答应,届时殿下便可光明正大出去。只是待到傍晚,太子必须回宫复命,第二日再如此继续……至于夜间安排,殿下若再出去,老奴自会守好。只这些事,老奴希望殿下能够答应!” 杨暄知道史福是为他考虑,事情紧急,他自己也想不到那么多,史福一直以来虑他所虑急他所急,做的很好,他根本不多想,直接应道:“便随你之言!” 之后,衣服也没换,大踏步往外走。 小心避过禁卫军,飞纵宫殿群之时,他捂着胸口,目有戾光。 崔俣,你曾骂我一顿,让我信你,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你都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我便信你,你定要好好护住自己,待我来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lainchu大大和yu大大投喂地雷!!!~(≧▽≦)/~ 第152章 真正目的 青衣中年男人从崔俣这里得不到有用的信息, 便盯上了蓝桥。 于他而言,本次目标只崔俣一个,蓝桥只是附带,若非当时两人离的太近, 太过顺手,他根本不会想把蓝桥带过来。带回来没杀, 也是因为辛辛苦苦带来,没贡献点用处就弄死,有些不值。 眼下看,崔俣是个嘴硬心冷的, 不怕试探, 不怕威胁, 甚至不怕酷刑, 反倒他自己,自忖聪明, 对峙时却常常理智失控, 丢盔弃甲, 连己方信息都被套去不少! 这样下去肯定不行。 因崔俣是重中之重,他并没有先刑讯小厮,因为他觉得用处不大。现在么……他阴阴一笑, 觉得顺手多带回一个人,简直太聪明了! 他让人将蓝桥带到刑房。 …… 蓝桥头上套子被摘走,眼睛下意识眯了一下,等看清四周黑乎乎环境, 有两人分别在他手脚绑上铁链并固定到墙壁上时,吓的脸色煞白。 他是不聪明,读的书不多,看的不够远,可没道理事到眼前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有人绑了主子和他。 他只是个小厮,肯定没什么值得别人惦记的,危险的是主子! 目光滑过墙上一排排泛着寒光看着特别吓人的刑具,蓝桥就想哭,他死没什么,主子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青衣男人晾了蓝桥一会儿,站在暗处欣赏了一会儿蓝桥惊惶害怕的神情,心下略满意。 对么,这样才是对的么,这样才是一个被掳之人面对陌生残酷境况应该有的反应! 乌黑鞭子柄一下下敲打着掌心,青衣男人唇角泛起阴笑,这一次,肯定能有收获了…… 青衣男人一步一步走出黑暗,来到蓝桥面前。 蓝桥警惕的瞪着他:“你是谁!这里是哪里!你掳我来干什么!” 对方紧张,自己掌控主动权,青衣男人表示心里很爽,终于回到熟悉的节奏了! “这些你都不必知道,你只消知道,不乖乖听话,你会死。” 蓝桥身子一抖。 青衣男人更满意,乌黑鞭头挑起蓝桥下巴,神色阴冷:“规矩我说了,现在我问问题,你来答。你伺候崔俣这么多年,对他肯定很了解,他喜欢什么,害怕什么?” 蓝桥警惕的瞪着他。 青衣男人微笑:“你放心,我只是想知道客人喜好,才好周全的招待你家主子。” 蓝桥心道,信你才怪! 他是笨了点,但没那么好哄,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么!谁家招待客人这般招待的? 他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局,后面有什么,见不到主子,得不到吩咐,他没能力救主也就罢了,怎么能拉主子后腿! 他哼了一声,别过头不理会。 青衣男人不高兴了:“你这是讨打了?” 蓝桥闷不吭声。 “很好。”青衣男人手起鞭落,‘啪啪啪’就是几下。 蓝桥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嗷嗷好疼——” 打了十鞭,青衣男人微笑看着浑身颤抖,脸都哭花了的蓝桥:“你乖乖说了,就不会受这样的苦,不会疼了。” 蓝桥费力的咽了口口水,声音有点抖:“没事,你继续动手吧,我其实就是怂,就是怕疼,控制不住眼泪,你装看不到就行。” 青衣男人脸色一僵,下一瞬怒气陡生,‘啪啪啪’又是数鞭。 蓝桥哭的那叫一个惨,身子抖的那叫一个凶,很多时候鞭子还没下来,他就先鬼哭狼嚎了。 青衣男人:…… “说不说!” 蓝桥吸着鼻子,眼圈通红:“你还是接着打吧。” “你以为我不敢打死你么?” “哦,”蓝桥神情很平淡,“死了挺好,不会给主子带来麻烦。” 青衣男人冷笑:“你倒是忠心,可惜你家主子根本不关心你死活,我拿你威胁他,他说随便我刑你,正好替他看看你是不是忠心……”乌黑鞭柄再次挑起蓝桥下巴,他声音阴森,“他都不要你了,你何必为他尽忠?” 他以为蓝桥听到这话会十分失望,哪怕现在不配合,他哄一哄吓一吓就招了,谁知道这刚刚还哭的跟死了爹似的小厮听到这话突然笑了,声音也不再虚弱,有了生气:“那我可要好生表现,让主子知道,我是天底下最忠心的小厮!” 青衣男人瞪眼:“你是不是傻啊!”主子都不要了,不想办法求生,反倒硬气求死? 蓝桥眨眨眼,好似十分好奇:“对啊,你怎么知道?” 青衣男人差点气的仰倒。 他看的出来,这个小厮眼神清澈,眉目真诚,是很认真回他话的,并不是像崔俣那个狡狐一样,每句话都透着心眼! 崔俣气到他,还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气,这个实诚小厮,你便是再生气,他也不明白! 这种心情,何止一个憋屈了得。 青衣男人深呼口气,不再在这个方向努力,换了个话题:“你以为的主子,不是你主子,他不是本人,被调包了,你知不知道?” 蓝桥大笑出声,笑的前仰后合:“哈哈哈哈——没想到你比我还傻!主子就是主子,怎么可能不是本人,我从小就跟在身边伺候的!” 被一个笨蛋笑话笨,这是青衣男人从未有过的经历…… 他气的忍不住,又抽了蓝桥一顿,看蓝桥鬼哭狼嚎眼泪糊成一团,心里方才好受些。 “崔俣明明是个胆小阴沉,万事不走心日日关在屋子里的废人,怎么突然间就变聪明了,还有一手玄术本事,号称半仙?” 面对青衣男人森寒阴鸷眼神,蓝桥一点也不怕。他连太子湟湟威压气势都不怕,何况对面这个?他怕的其实只是疼,鞭子不抽了,他也就不哭了。 他心里最崇拜崔俣,容不得别人说崔俣一点不好,当下就反驳:“你这么傻,一定没听过一句话,书中有黄金搭的屋子有粮食还有美人,书里什么都有!我家主子就是有天资,看书多了开窍了,从书里学来一身本事,怎么就不可能了?你别因为自己笨,就心理阴暗,觉得天底下所有人都是笨的!” 什么叫书中有黄金搭的屋子有粮食还有美人,那叫‘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有马多如簇’! 被一个笨蛋一而再再而三的骂笨蛋,青衣男人脸色铁青,也不想自己问了,干脆上大招,让下面人来刑。 因看出蓝桥不是个身体结实的,几鞭子下去人整个都虚弱了,下面人干脆给蓝桥喂了药——一种幻药,用在不甚聪明,意志力不强的人身上,都会说实话。 用了药,蓝桥目光呆滞,软倒在地:“哪来的星星啊……好多星星呀……” 青衣男人蹲在他身边,轻声问他:“三日前夤夜,去客栈找你家主子的高手是谁?” 蓝桥皱眉,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翻脸:“你刚刚打我了,我才不告诉你!” 青衣男人气的不行。 可蓝桥对他有戒心,没办法,他叫了手下一个长相气质偏和善的人来问。 这一问,蓝桥就说了。 “切,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武功高了点,还是得伺候我家主子,嘿嘿……” 青衣男人目光微转,那人必定是谁的手下,负责传递消息的了。 他问这个,并不是真想知道那人是谁,只是试验蓝桥说不说真话,结果尚算不错。 他抬了抬手示意,那人接着问:“你家主子最近和谁走的近?” 蓝桥扁扁嘴,捏着手指神情略低落:“我这么笨,也就能伺候主子饮食起居,哪有资格知道更多的事?” 这简直太正常,谁会让蠢蛋小厮知道太多东西?那人又问:“那平时呢,都与什么人来往?” “客栈的人喽,还有我,木同,小老虎。” 这些在青衣男人欲下手掳,跟踪摸点的时候就知道了,他想要的,是他不知道的信息! “除了这几个呢,有没有一直保持联系的?” 蓝桥一哼:“还有个很讨厌很自大的,特别会伺候主子,主子需要回回都能看在眼里想在前头,差点把我挤掉了!可我还是天下第一能干忠心的小厮,主子离不了我,嘿嘿……” 青衣男人以为他说的只不过下人之间的争宠踩压手段,并没有太在意,让人随意扯了两句漫无边际的话,问蓝桥:“近来,有没有在你家主子手里见到一本册子?” “册子?”蓝桥表情十分茫然。 这人继续提醒:“一本写着人名的册子。” “写着人名?”蓝桥咬着手指,十分疑惑,“什么册子……要写人名?府里下人花名册么?用不着啊,”他摇摇头,“我家主子身边只带了几个人,随便记记就记住了,哪用得着专门把名字写下来?” 眼瞳游移中,他看到青衣男人黑色的脸,恍然大悟似的,差点把自己手指咬破了:“哦我知道了,你笨么!因为太笨,脑子不聪明,便是家中只有三五人,也得拿册子记下来……不然就忘了!”说着说着,他一脸同情,长声叹息,“听说多吃核桃和猪脑有用,你要不知道哪买便宜,怎么做好吃,可以来寻我,我教给你。” 青衣男人直接摔了鞭子:“谁他娘跟你一样笨!老子不需要核桃猪脑,不需要,知道么!” 蓝桥直愣愣看着他,又是一叹:“你这样不好,我家主子说了,讳疾忌医要不得,足够认识自己,接受自己,才能勇敢的走自己的路。” 青衣男人额角青筋暴起,脸色扭曲:“给我把他指甲拔了!” 蓝桥见人拿钳子夹在自己手上,立刻警惕的收回来:“你们要干什么?我警告你们别伤害我,否则我冢主子饶不了你们!我家主子会玄术,会算命,还替我做过法的,谁敢伤我,定有反噬!” …… 青衣男人走出刑房良久,心情仍不得平静。 他觉得今日真是糟糕透了,没一样顺心的!怎么就掳了这样一对极品主仆回来,一个聪明的可怕,一个蠢的吓人,不同性格,倒是同样折磨人! 他掰折鞭子,重重摔在地上,面容阴狠的命令下面:“给我盯着崔俣,不给吃喝,不允许他睡觉,我看他能撑到几时!” …… 过了一天一夜,下面人来报:“头儿,那崔俣身体不行,再久怕是撑不住。” 青衣男人眸底闪过厉光,挥开手下,大步走向囚禁崔俣的密室。 崔俣水米未进,又不曾睡着,还受了伤,身体状态不好是一定的,比如现在,他唇色苍白,干裂出血,肌肤失去往日饱满莹光,眼底青黑,发丝凌乱,衣服上印着黑红血渍,看起来极为狼狈。 青衣男人相当满意,认为这次应该可以好好说话了。 谁知崔俣一抬头,竟唇带微笑:“你来了。” 这个灿烂微笑尚且不说,沉稳从容声音也不提,只看这一双眼睛,纵然眼底一片青黑,眸内隐有血丝,可它黑白分明,清透的像天山湖水,仿若藏着不可玷污的灵魂,风吹不倒,雨打不灭,纵天崩地裂也不能摧毁! 除非他倒下,意识全无,否则他将永远屹立在此! 青衣男人心起骇浪,一个不会武功,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怎么会有如此意志? 见他不说话,崔俣继续笑:“你不会只是过来看我一眼吧。” 青衣男人冷哼一声,扔下一根鞭子。 鞭子很长,满是血迹,而且使用过度,头都打烂分岔了。 青衣男人阴阴一笑:“你那小厮的。” 崔俣笑意收起。 青衣男人又拿出一块布巾,展开,递到崔俣眼前,里面是几片带血的指甲。 “你那小厮的。” 崔俣绑在一起的拳头的紧紧捏起。半晌,他才轻笑一声:“怎么,只拿这些,没杀了他?” 青衣男人眸色微喜:“你心乱了。” “以为这样能威胁到我?”崔俣嗤笑一声,目光颇为‘怜惜’的看着他,“他是我的下人,为我死,是他的荣幸,我若一点都不动容,与你有什么两样?” “只是——” 这拉长的声音让青衣男人心头一跳。 崔俣故意适时顿了一顿,方道:“有句话叫,打狗还要看主人。我的人,我可以打,可以罚,可以杀,怎么能在别人手里受这么大罪?”他唇角扬起,笑容颇为神秘,“我在他身上布了术法,谁敢伤他,必遭反噬,伤的越厉害,反噬越厉害。” “我倒是希望你弄死他,这样不但你会遭反噬,之后我也有理由疯狂报复。” 青衣男人莫名后背一寒。 崔俣还没停止,笑容更加自信,声音更加从容:“我现在不知道你背后站着谁,但以我本事,弄的你生不如死还是没问题的。” 青衣男人下意识拿出了匕首。 “还是这招,真是没一点新意。” 青衣男人眸底闪过寒光,也不用刀了,直接走过去,大力按在崔俣肩膀伤处—— “啊——”崔俣疼的牙齿打颤,青筋迸出,却没有求饶,最后竟笑出了声,“爽!” 青衣男人干过不知道多少类似任务,第一次碰到这么扎手的文弱人,说心里不虚是不可能的,尤其崔俣还顶着个半仙名头…… 等青衣男人手拿开,崔俣笑容更甚,内里似透出一股偏执,一种疯狂,十分骇人:“其实我这个人呢,别的什么都不喜欢,就喜欢个刺激。你刑我,我会疼,会难受,但更多的……是舒服呢,你要不要把你那些刑具拿来,一一在我身上试试?” 青衣男人定定看着他,没有说话。 “拿蠢笨小厮要胁我算什么本事?我实话与你,我这人多疑,那小厮又笨,我不可能让他知道太多事,你冲他去,不如冲我来,”他舌尖舔过唇角,眼睛眯成一条线,“这样你爽,我也爽了。” 青衣男人表情微怔,这一刻,他竟然觉得面前这个人有种致命诱惑力,他竟然有种控制不住自己,想伺候崔俣一把,哪怕最后自己会死! 这人会妖法,一定会妖法! 青衣男人瞬间跳到崔俣背后,不再看他,声音愤愤:“你那小厮已经被我弄死了!” “是么?”崔俣含着笑意的声音慢慢在空气中散开,像带着某种特殊兴趣,“我怎么觉得,看你表现,不像呢?” “青衣啊,你又口是心非了,这样不好。” 青衣男人深呼一口气,重新站到崔俣面前,既然什么手段都不好使,干脆直说:“明人不说暗话,我只问你,册子在哪里!” 崔俣眸光一闪,终于图穷匕见说出目的了! 竟是为了册子! “呵,还明人不说暗话,你关我在这里,使了多少手段,说了多少暗话?” 青衣男人眸色尖锐,杀气腾腾:“册子在哪里,你说出来,我便放了你!” 不明白自己为被抓前,崔俣尚不恐慌,知道了对方目的,更不会慌了。他声音拉长,眸底带笑:“什么册子?我不知道,还请青衣指教呀。” 青衣男人差点忍不住把崔俣连椅子一块掀翻:“装什么蒜!” “又忍不住想打人了?”崔俣脖子往前探了一探,“这次想打哪半边脸?” 青衣男人忍了又忍,拳头捏的泛白:“你不是懂玄术?即如此,何必要究根问底,只解我心中所虑,指点方向即可。” “可我玄之一学,知道越细,卜算结果越准,不如——”崔俣直直看着青衣男人,目光灼灼,神采熠熠,整个人似蒙着一种星月之辉,充满蛊惑感,“你同我说说,那册子是什么样的,有什么用,你是如何知道的……” 青衣男人怔了怔,方才摇摇头,冷笑出声:“你又想套我话!” 崔俣耸耸肩,十分无辜:“我只是想帮你提高寻找效率。” 青衣男人明白,事到如今,这场对峙上,他已是一败涂地。 他压不住,也制不服崔俣。 即如此,为了避免被套去更多己方消息,确保崔俣不得不配合说实话……只能上杀手锏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颗白色蜡丸,捏碎,从中取出一枚小指甲盖大的,圆溜溜的红色丸药。 崔俣瞳孔一缩。 不等他反应,下巴已被掐住,嘴被迫张开,那枚红色丸药丢了进来,随后颈后被轻轻一拍,他迫不得已将丸药咽下,男人的手仍然紧紧掐着他。 直到五息过去,确定时间够长,丸药不可能被吐出,青衣男人的大手才放开他。 “咳咳——” 崔俣咳的脸色膛红。 青衣男人拍了拍崔俣的脸,眸底湛出嗜血光芒:“好好享受这段时光,之后再告诉我,要不要乖乖听话。”话说完,他便大笑着离开,再没有回头。 咳了半晌,崔俣口干舌燥,浑身无力,微微阖眸,将头靠在椅背上,心内喃喃有声:杨暄……你再不快点来,我怕要坚持不住了。 …… 杨暄得到崔俣失踪消息,立刻冲到宫外,了解情况,跟踪现状,红着眼睛找了一夜,未有任何结果。 因出宫前应了史福,天亮后,他再也不甘心,也只得暂回皇宫,用最快速度到太康帝面前请了旨,出宫安抚百姓。他在百姓中颇有名望,无需做太多,只消露一面,说些勉励的话,便够用了。 接下来的时间,全部用来寻找崔俣。 可惜大半日过去仍未有多少进展,急的他嘴里起了一堆水泡。 傍晚,木同那边终于传来消息,又发现白衣蒙面人身影了! 杨暄抄起武器飞身便走,这一次,他要亲自上,务必扣住白衣人,问出一二线索! 人就算不是这人抓的,这人也一定看到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清风明月大大,啾大大和青丝何时已变白首大大投喂地雷!!!~(≧▽≦)/~ 第153章 噬心蛊 时值傍晚, 灯火阑珊。 洛阳城内宵禁很晚,人们夜生活丰富,尤其家里条件不错的公子哥们,一到傍晚, 就三五成群吆喝着一起,称兄道弟, 四处作耍,好不热闹。 杨暄借着夜色掩映,脚踩屋檐飞角,以最快速度越过无数高的矮的华丽的普通的建筑物, 心急如焚。 他满脑子都是崔俣, 无数次从空中降下, 抓住一年青削瘦身影, 急急看人家的脸。 “你干什么!” “放开小爷!” “你是谁?可是要劫银?” “靠知道我是谁吗,你敢这么抓我!” 无数次, 看到的都是写满愤怒嫌弃的脸, 言语不善。 不是崔俣……每一个都不是崔俣! 不是崔俣, 为什么要穿崔俣喜欢的衣服样式!纯白修身束腰文士袍,配以浅青浅碧轻纱,发束高冠, 配以玉箍,每个人每个人都这么穿! 是故意的么?知道他时间紧,还故意欺骗他的眼睛,让他更急, 还是……知道他把心上人丢了,责怪他没做好? 想起崔俣失踪前最后一次见面竟是在吵架,杨暄一颗心油煎似的疼。 他不该冲动的,不该和崔俣吵……崔俣不可能有二心,不可能丢开他不管,他心底深处明明知道,为什么总是耐不住脾性,总在患得患失? 为什么……总在气崔俣? 是因为这世间终于有这样一个人,能容忍他所有,且不想在他身上索取什么,不用他有任何包袱,任何责任,所以他便想要……任性一点? 从小到大,他背负良多,从来没有任性的权利。他对这两个字嗤之以鼻,觉得男人不应该如此,可心底深处,难道竟存了遗憾和向往么? 能有个可以让自己任性的人,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十几年,他终于有了这样一个人…… “头儿,您别难过……” 在外面,为免麻烦,甲寅等暗卫一般不称呼太子或殿下:“之前崔公子在王家秋宴上……风采卓然,人们心向往之,这样款式衣服便流行了起来……崔公子他现在,不可能出现在街上。” 甲寅看着太子模样,也是十分心疼,近身陪着太子一路走来,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崔俣在太子心中的份量,可堪与江山比重! 杨暄阖眸静了一瞬:“我知道。” 知道,却仍忍不住,奢望出现奇迹。 睁开眼睛,满目灯火,与天上星辉交映,有轻风拂来,微凉。 这是崔俣最喜欢的夜色,清澈宁静。 杨暄手捏拳,指节捏的‘咔咔’响,眸底泛起幽深火焰,意志如山。 “急速前行!” 他已不是四年前那个熊孩子,崔俣护他纵他,用心良苦,他该长大了! 从此之后,他便要做那大山,稳稳托住崔俣,由着崔俣任性折腾,随心所欲! …… 顺着木同留下的记号一路寻过去,很快找到一处酒馆背后暗巷。 木同见杨暄到了,大喜,打着手势商量:大家一起围上去,定能抓住白衣人! 之前穷尽毕生所学本事功力,还是让白衣人跑了,这一次,他找到痕迹后并没有贸然出手,而是立刻让人通知杨暄,自己则悄悄跟踪,杨暄来的正是时候! 前因后果杨暄早已知悉,他之前也曾跟白衣人交过手,略为了解,白衣人聪明敏感,武功高手段也多,若情势太险,可能会发鱼死网破大招,若不分上下或略逊一筹,他有退路,才可能不生气,态度配合。 杨暄打了个手势,命令所有人不要插手,他自己来! 白衣蒙面人正避着人群小道走呢,突然斜里有劲风袭来,他眉梢一挑,脚尖点地,身影迅速挪移,同时腰间长剑拔出一挡—— “锵”的一声,是兵器相交之音。 杨暄目的不是杀人,自然不会出一击毙命大招,可他想留下人,就得专心发招,把人压服。遂一击过后,他目闪凶光,也不说话,闷不哼声使出最强实力,与白衣人缠斗在一处! 白衣人像是感觉很莫名其妙,一边还手,一边低语:“朋友,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杨暄不语,继续动手。 白衣人一叹:“阁下若只想切磋武功,我可与你另约时间,实不相瞒,今夜我有要事,很忙。” 杨暄还是不说话,只动手。 白衣人脾气也上来了,长剑挽出数个剑花,专心致志与杨暄对打。 这一专心发现不得了,他竟胜不过这少年人! 二人交手几十回合,杨暄虚晃一招,得一机会,手中长刀架到了白衣人颈间,眉目凛冽,似凝了寒霜:“还打不打?” 白衣人修长眼眸微翘,轻笑出声:“好像……是你在缠着我打?” 杨暄狭长眼睛眯起:“我这里有个问题,希望你能回答。” 白衣人眸底沁出笑意:“你问。” “日食之时,你曾经过白玉街,摸走了别人马车上一些物件,还看到了别人被掳……” 白衣人眼珠一转,笑意更大:“还是这个……你同昨夜那位朋友是一起的。” 杨暄微叹,神情很是真诚:“我们在寻找那个被掳的人,希望你能给一些线索。” 白衣人笑了。 他蒙着面,看不出相貌如何,但他眉眼生的极好看,修眉长目,形状完美,笑时眼梢微翘,很有股特殊魅力。 他垂眼看了看放在肩头的肩,声音戏谑:“你都逼我到这种地步了,我能不说?” 对面少年年纪不大,身手却够狠辣,那股子不要命缠人的劲跟小狼似的,让人不得不提防,若今夜不说点什么,这人是不会让他走的,有大让招两败俱伤鱼死网破……又没必要。 遂他笑了:“只是我知道的非常有限,当时天太黑,又是顺手摸东西,没怎么太关注周遭之事。” 杨暄紧紧盯着他,没说话,静静等待。 倒是很沉得住气。 白衣人心内暗赞一声,说:“我不知道掳人方一共几人,只看到一个,此人身高七尺,身体偏瘦,深目,鹰钩鼻,着青衣,太阳穴凸起,呼吸绵长,腰间短剑……最近应是修过刀鞘。” 杨暄挑眉。 白衣人耸肩:“我只看到这些。” 杨暄有些失望,手上长刀并没有移开白衣人肩膀。 白衣人微笑:“我观那青衣人脾气不好,手段可能有些狠,你若再不快点,那个漂亮的小公子……叫崔俣是吧,可能会没命哟。” 杨暄握着刀柄的手一紧。 待要再问些细节,暗巷中突然冲进两个人,像在吵架。 “你滚,别跟着我!” “我不跟着你,放你去同那群人胡闹么?” “我闹便闹,关你什么事!” “你说呢?” 这两道声音,一个毛躁任性,一个低缓沉静,对比明显又暧昧。 随着后面这人一个微微上扬的“嗯?”字,有衣襟相错微响,有推搡肢体相撞声,还有略清脆的,巴掌拄墙声音。 杨暄侧眼看过去,还是熟人! 是尹子墨和傅容森! 黯淡微光下,傅宫森正手撑墙壁,将尹子墨圈在怀里,尹子墨抬头看着他,满脸不服加嫌弃,这样微妙气氛下,看起来竟像在索吻! 突如其来的意外下,杨暄微怔,失神了一瞬。高手对决,哪怕一瞬,也是极紧要的,那白衣蒙面人立刻趁着这时间缩肩后退,脚尖踩地借力,轻功运到极致,一瞬间,已飘出老远! 追不上了…… 杨暄叹气。 木同也颇觉可惜。可幽静暗巷里突然出现这种事,谁不吓一跳?他自己也走神了好么! 这边有声音,那边傅容森似是听到了,将尹子墨护在身后,大声喝问:“谁!” 杨暄一个眼色,所有人已跃上墙头,没入夜色。 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崔俣,旁人的事,不需要关注…… 一路飞到自己的安全地盘,杨暄沉声吩咐:“去查城里各打铁铺子,看谁家最近接待过穿青衣,瘦高,深目,鹰钩鼻的男人!” “是!” 杨暄又想,崔俣不是白衣人掳的,白衣人盯着册子,肯定也盯着彭传义之案,他知道崔俣,就算不完全清楚崔俣在这案子里做过些什么,定也知道崔俣参与了。彭传义的东西,他摸了一点,但没有他的对头灰衣人出现,崔俣也不是灰衣人掳走的,那这次事件,应与彭传义之事无关? 不管怎样,那青衣人掳崔俣去,定是有想要的东西,白衣人提供的信息不多,也算有了方向。 太阳穴凸起,呼吸绵长……对方武功很高,而洛阳城里,武功高到一定地步的,是有数的! 杨暄摸着怀中信纸,眸色暗沉:“我记得之前决定回洛阳时,你们先过来摸了个底,何处安静,何处危险,何处存疑,各处武功高手……大面上都知道。” 甲寅拱手回道:“是。” “去排查这些人,与打铁铺子方向得到的线索比对,划一个圈子出来!” 已经这么久过去,还是找不到人,对方实力不俗,起码扫尾工作做的非常好,但他等不了了,哪怕暴露一二势力,也要将崔俣找到! “阿丑呢?什么时候能到?” “最早明日辰时。” “到了立刻带它来见我!” …… 白衣蒙面人避开杨暄,做完该做的事,走到一处私宅。 这里,已有人在等他。 “可还顺利?” 白衣人点点头,说完任务相关,聊起了这两日之事:“崔俣身边那个叫木同的护卫很奇怪,他竟然能适时出现,跟踪我。” 跟踪人,只要武功高能力足,并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适时出现’四个字。会适时出现,代表别人知道他会在某个时间段内,经过某个固定地点。 这对警惕心极高的白衣人来说,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难道他懂咱们的记号?” 白衣人指尖轻敲桌目,眉目间写着思索:“他表现的像不知道。或者说……别人没有教他。” “那这次的事……” 白衣人微笑:“作壁上观。” “也是,毕竟与咱们没关系,同那伙灰衣人也沾不上边。” 说到这个,白衣人顿了一下:“我总感觉这件事有些突兀……”他捏了捏眉心,“许是我过于敏感,不用管我。” “几位皇子,你觉得如何?” 白衣人:“还得多看看。” “这次太子回宫,表现颇为不俗。” 白衣人微笑:“是啊,像小狼似的,刚刚还刀架在我脖子上威胁呢。” “呃?你说是……太子?” 白衣人:“虽蒙了面,但他的气息身材,武功路数,我很熟悉。” …… 疼……蚀骨的疼……像千万只蚂蚁带着刀刃爬进骨血,一式式演武,每式杀招都砍在最脆弱的神经,疼痛仿佛从灵魂中生出,连绵不绝,无法断,无法医,无法抵挡! 崔俣咬的嘴里满是血,手腕脚腕因他扭动被绳子磨的也是血肉模糊,可他不在乎。这点皮肉上的疼痛,比他现在所经历的痛苦浅多了,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前生今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疼痛仿佛能支配他的思想他的精神,只要能结束这种痛苦,他甚至什么都愿意付出,哪怕是死! 好痛…… 疼痛感最重之时,崔俣昏了过去,不知道昏了多久,又被疼醒了。如此反反复复,纵使他意志坚强,也被折磨的受不了。 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长,这种疼痛终于停止了,留下的的左胸心脏微微的疼,经及手腕脚腕麻麻的疼。 有了方才经历,这些疼痛真的……完全可以忍受。 崔俣头往后仰,靠在椅背上,嘴张开,呼吸急促,浑身无力,像条濒死的鱼。 他木木的想,青衣人刚刚喂他吃的丸药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会让人疼的这么厉害? 半晌,无解,他闭上眼睛,休息一段时间后,开始感受凶吉。 这是他被掳之后,隔一段时间就要做的事。以往每次感觉,都是大凶,没半丝生机,这次一试……竟然有了一丝生机! 就像打了针强心剂,崔俣眸底精光乍现,唇角上扬,小狼狗……要来了。 就算不是小狼狗要来,只要有一抹生机可能,他便不能放过! 又感觉了下杨暄最近状态,还不错,不会有险,不会受伤,所以哪怕是来救他,也不会出太大乱子…… 筋疲力尽,几乎想放弃的时候,突然柳暗花明前面一片光亮,崔俣心气全部回来,哪怕身体虚弱的不行,脑子里思绪也半点未停。 良久,背后“吱呀”一声,青衣人进来了。 崔俣现在状态十分不好,不说肩膀上伤口迸开,到处是血,绑住他手脚的绳子已整个染成红色,满额是汗,唇色青白,唇角亦有血渍淌下,看起来好像马上要死似的。 青衣人欣赏了一会儿崔俣虚弱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脸:“还是这样好,真乖。” 崔俣已经连躲闪他的力气都没有了,随着他下手力气头往一边偏去,半晌转回不来。 青衣人怕崔俣真就这么死了,半点价值制造不了,不再下重手拍打,还倒了杯水,喝给崔俣喝。 小命重要,崔俣并没有矫情的推开仇人送来的水,也并不担心里面加了料,什么料能比刚刚那颗丸药功力还大? 当然,他也没有道谢,若非青衣人折磨,他也不会到这样地步。 青衣人皱着眉,眼底皆是不满:“连个谢字都不会说了?” 崔俣眼珠微转,凉凉扫了他一眼,又转开,没说话。 “怎么样,刚刚的滋味,好受吧?” 见崔俣不答,青衣人以为他吓着了,眉展目扬,笑容大声又放肆,像是直到现在,才在崔俣面前找回场子,爽了一把。 “知道那是什么吗?” 不等崔俣说话,他继续表情兴奋的说:“那叫噬心蛊,是蛊哦,不是□□。” 崔俣眉梢跳了一下,蛊? 见他表情颤动,青衣人更高兴了:“但凡毒物,七步之内必有解药,医术高超者,只要是毒,没有解不了的,但是蛊,不一样。只要找不到养蛊人,不知其养成方法,大能耐医者,也只能制药压制,除不了根。你中的这噬心蛊呢,做它的人早死了,解法只我们这里有,外面不管是谁,都不知道。” “此蛊十分霸道,发作起来没有规律,不要你命,却会要你想解决了自己的命。中了它,头次疼痛最轻,半月内拿不到压制解药,立刻复发,活活疼死;就算拿到压制解药,暂时压下蛊虫凶性,不定哪个时候,它就又醒了,比上次更凶残数倍的折磨你……想要好好活着,就乖乖听我的话,为我办事,想要完全除根,也不是不行,只要你忠心,贡献做的足够,我自会予你……” 崔俣心念急转,方才那种疼法,还是第一次最轻的?那凶残数倍的折磨,会是什么样? 不,不能因为恐惧失了理智,这青衣人,说的不一定是真的……就算是真的,他就不信这蛊无它法可解! 青衣人微微弯身,凑到崔俣耳畔轻声道:“不乖乖听话的话……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崔俣扯起一抹虚弱苦笑,似是认了命:“你若早这般做,我许早就妥协了,也不用受那么多罪。” 青衣人畅快大笑:“没办法,我这个也有个毛病,就是喜欢折磨人呀。” “不过——”崔俣话音一转,变的疏离冷漠,“拿我没办法,最后关头才用这个,你手里这东西肯定不多吧。” 青衣人一愣,目露戾光,所以说,他讨厌聪明人! “想留给将来份量更重,更渴望掌控的人,却不得不用在我身上,你心里,一定很懊恼吧。” 青衣人手握拳。 崔俣看到,笑意更深:“浪费了这么宝贝的东西,你上封一定会罚你吧,不知道到时给你上什么刑?你这么喜欢折磨人,到时候面临的刑罚一定很爽……” 青衣人狞笑,脸都扭曲了:“你不也只是过过嘴瘾?放心,做为你的直属监察,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崔俣垂眸:“事即如此,这笔买卖是一定要做了的,你说要册子,要我做下属,总得给点实惠。你帮我置个官?不然,结我些钱?毕竟下属地位太浅,能做的事有限,也帮不到什么大忙。” “又在试探我?”青衣人冷笑,“我实话与你,我能影响决定的事,超乎你想象。想要权利钱财,行,拿你的本事来换,寸功未立,就想拿好处,你倒是想的美!” 崔俣闭了闭眼睛:“那你总得告诉我那册子是什么样子,哪来的,干什么用的,我才好掐算。” “不行——” 在青衣人还未说出更多话前,崔俣扬声阻了他:“反正我已经上了你的船,是一条道上的人了,你还怕我泄露机密不成?” “不怕我灭口?” “当我傻呢,”崔俣嗤笑,“噬心蛊未下前,你杀我太正常,如今这么珍贵的东西让我给吃了,杀了我岂不浪费?” 青衣人一窒,狠狠掐住了崔俣脖子:“你最好乖一点,我脾气可是不好,惹急了我,管什么珍药不珍药,先杀了你痛快再说!” 崔俣也不躲不避,直直看着他:“册子的事,详细说与我听。” 青衣人看了他半晌,将他甩开:“少跟我耍心眼,给你一柱香的时间,卜出结果!” 崔俣摇头,目光湛亮:“不行,我身体太弱,需要休养。要么,给多一个月时间,要么,将册子详细述于我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啾大大和清风明月大大(×2)投喂地雷!!!~(≧▽≦)/~ 第154章 救出 任何事情, 没有线索的时候最难,只要有了突破口,接下来就容易多了。 杨暄在崔俣提点操作下,一路稳扎稳打, 进驻洛阳并不强势,并没带太多人随侍身侧, 以免引人注意,但只要带过来的,个个都是精英。 很快,大家把洛阳城翻了个个, 查找所有打铁铺子, 排查所有武功高强武者踪迹, 最后集两边疑点于一处, 划了几处圈子出来。 杨暄亲自带头过去探了一探。 结果很奇怪,这几片地方看似没什么联系, 各不沾边, 可布防巡查点线很是相似, 不是出自同一个人,就是其主家机缘巧合得了同样的布防图。 洛阳城这么大,有权有钱人那么多, 人人都有秘密,造几处园子,置几座私宅,藏些东西, 实属寻常,之前探访洛阳形势时,杨暄也没注意这些,可这一次,因事涉崔俣,他不得不多长个心眼。 若只是巧合,也便罢了,若这几处圈子背后……只是一个势力呢? 他虽然不知道这势力有多大,为何要抓崔俣,但抓了人,只能放于一处。背后是一个主家,几个圈子私下定有联络之法,牵一发而动全身,他突兀去闯,打草惊蛇不说,就算成功,也可能走漏消息。 今日他所有成就,都是崔俣苦心经营结果,他不能冒险。 而且最重要的……他现在不知道崔俣到底在哪个圈子里。 当然,再多一点时间,他定也能完美找出并顺利解决,可崔俣在人手里,耽搁一刻,便多一刻的危险。 杨暄是有些熊,但他从来不自大,使用最佳手段,最适合人才,最高效率的解决问题,才是上位者应该做的事。若他不明白这个道理,早在数年前张掖对敌时就已经死了。 “阿丑呢?到了没有?” 对于要使用小老虎,发动河帮专人用快船将其带过来一事,杨暄并不觉得哪里不对。 “到了,一刻钟后能到这里。”甲寅看看天色,有些犹豫,“殿下,已是辰时,日光太盛,这几处虽都不在城中央,周遭也免不得有人,稍后之事,属下们去办可好?” 杨暄何尝不知有暴露风险,可崔俣正处险境,他哪能放心?这几处圈子,光是在外感受感受,就有不太好的感觉,里面……定有不少高手。 “无妨,我会戴面具。” …… 一刻钟后,小老虎被牵到了杨暄身边。 “吼——”小老虎甩了杨暄一尾巴,有些不高兴。 它正找到小伙伴玲珑,你拍我打你追我跑各种游戏玩的不亦乐乎呢,突然被河帮的人又是赶又是逼的弄回来,会高兴才怪。如果不是认得这些人,知道咬死他们主人会生气,它早就弄死一堆了! 杨暄看出它在闹情绪,蹲下|身,学崔俣的手势撸老虎毛。 小老虎被摸的哼哼两声,算是散了脾气。 可杨暄摸的哪有崔俣摸的舒服?动作一点也不熟练,手还糙糙的硬硬的,怜爱宠溺的感觉也少很多! 小老虎“喵嗷”一声,圆脑袋四下看,主人呢? 杨暄动作一滞,手停下来,严肃的看着小老虎琥珀圆瞳:“抱歉,我把崔俣弄丢了。” 崔俣是主人名字,小老虎一听就开始摇尾巴了。 “帮我找到他,好吗?”杨暄拿出一方崔俣常用的帕子,放到小老虎鼻前让它闻。 小老虎幼时常和崔俣玩寻宝游戏,这动作意思很明显,是让它找东西了!可为什么帕子上只有主人的味道? 难道这次的任务是找主人? 小老虎并不懂人类心思,搞什么鬼,但分别好几日,能找到主人当然开心! 主人味道它最熟悉,根本不用再闻帕子,粉红鼻头在空中嗅了嗅,胡子颤了颤,摇着尾巴就蹿出去了。 杨暄立刻戴上面具,招呼属下:“跟上!注意隐蔽!” 出发的这个地点,是杨暄找出来的圈子之一,可小老虎丝毫没有停留,可见崔俣并不在这里。 几个圈子距离有点远,杨暄有意引导着小老虎路线,保证最短的时间,走出最有利有最可能的路线。 结果,一直到最远的一处圈子,小老虎方才停下。 杨暄叹了口气,看来他运气真是不怎么样。 小老虎猛的刹住脚,头微微抬起,鼻尖微微耸动,下一瞬,琥珀圆瞳中绽出厉芒,浑身炸毛,牙齿都呲了出来! 杨暄眸底立刻泛出血色戾气,小老虎反应这么大,崔俣定是受伤了! “吼!” 小老虎暴躁低吼一声,也不管杨暄了,低头躬身猫腰,选了个位置,顺着灌木丛灵巧爬到墙头,翻进宅子里。 杨暄脑内急思,迅速决定了潜伏进攻阵型,以哨声指挥四下,紧接着,跟随小老虎的身影进了宅子。 小老虎是动物,还是猫科,本身隐蔽伏击本领就高,气息又与人不同,便是宅内护卫察觉,也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什么小猫小狗的。 遂小老虎比任何人速度都快,宅里各种布防各道关卡完全不是事,玩儿似的就找到了地方略偏僻的一处厢房。它现在只想找到主人,也没咬死人的欲|望,可在门口转了一会儿,发现哪哪都关着,没地方给它进出,就没耐心了,一爪子拍到一个护卫脸上,屁股也坐下来,直接把人砸晕了。 另一个守门护卫好悬吓死,尖叫出声:“老,老虎啊——” 青衣人能力不俗,背后力量不容小觑,手段也够狠辣,手底护卫自然也不会是省油的灯。但面对人时的胆色能力,和面对动物是不一样的,很多人不怕与高手对峙,就是怕凶性满溢的动物。 “吼!” 小老虎琥珀圆瞳森戾,虎口大张,牙齿呲出,一口腥气喷到面前,锋利指甲还齐齐伸了出来,冲着自己跃跃欲试,护卫登时汗出脚软,立刻呼救也是很正常的。 …… 青衣人正和崔俣说着话,突然听到外面嘈杂,动静不小,立时喝问:“怎么回事!” 外面乱了一阵,方才有人颤着声答话:“头儿,有老——” 一句话没说完,声音就停了,像被什么外力制服,说不出话来。 几乎是瞬间,青衣人就掐住了崔俣脖子,眉目阴森:“你做了什么!” 崔俣眼梢微翘,明明虚弱的快死的人,眸底却湛出熠熠神采,低笑讽刺:“我被你掳来,你自己地盘出了事,倒要问我?” 青衣人一噎,转而手上力度加大,狞笑出声:“我管是不是你,反正但凡有损失,便要记到你头上,此番你是死还是活,外面情况说了算!” 说着,他手腕一翻,匕首割断绑在崔俣手脚间强子,挟着崔俣站起:“同我出去!” 青衣人很谨慎,打开密室门,挟着崔俣出去时,是将崔俣挡在他身体前头的。 可到外间厢房一看,并没发现什么危险,也没有武功高强者气息,只地上倒着几具尸体,皆是脖子上破了个大洞,鲜血汩汩流出,头歪开的角度诡异,面上残留表情惊惧…… 像被什么野兽给咬了。 野兽? 这宅子又不靠着山林,哪里来的野兽? 便是这略一放松,略一迟疑的时间,突然一道劲风从左侧方上方传来,青衣人瞳孔倏然收缩,以为是武功高他很多层次未能及时察觉的对手,立刻推崔俣去挡—— 谁知这人滞空能力相当强,身体柔韧敏捷度非常高,那么快的速度,竟然能硬生生半空转弯,冲向了他! 青衣人无奈,只得挽剑伸手接招—— “啊——” 瞬间手腕剧痛,似穿心似锯骨,额背冷汗跟着就下来了。 青衣人狠狠咬牙,挣扎着去看,发现腕端血肉模糊,手掌全失……好端端一只手,竟被咬了下去! 这一刻,他这才惊骇发现,攻击他的不是人,是一只老虎! 小老虎咬掉青衣人一只手,见他看过来,凶眸冒出戾光,像在挑衅似的,嘴巴一张一合,“咯吱咯吱——”竟将这只手当做磨牙脆骨给吃了! “畜牧敢尔!” 青衣人登时暴起,左手执匕首就冲了过来。 小老虎打架全靠兽性,是不讲武功套路的,遇到普通人,会武功但害怕凶兽的人,那是完胜,但对上武功高强,胆气十足的人,肯定会吃亏。 崔俣刚刚撞到门框,顺着滑坐在地,头还有些晕,可看了这几日,对青衣人反应很熟悉,立刻提醒小老虎:“右边!” 小老虎本听不懂人类的话,但跟崔俣这个主人之间,还是有些心灵感应的,立时往右边扑去。 顺利躲过青衣人攻击,小老虎不退反进,凶性大发,锋利指甲全部伸出,虎爪冲着青衣人脸上一拍—— 青衣人躲闪不及,半张脸都烂了! 吃这么大亏,青衣人哪肯干,虚晃几招,身影跃至空中,冲着小老虎脊背一按——将其制住。 小老虎被压趴在地,腿使不上力,回头嘴也咬不到人,急的直吼。 “你养了一条好畜牲。”青衣人大手在柔滑的老虎毛上缓慢游移,嘴角扬起一抹残酷弧度,“这虎皮不错,正好孝敬给老子!” 崔俣见小老虎受制,心疼的不行,嘴上却不肯示弱,冷笑一声:“怎么,你的手腕不疼了?” 断手已失,血脉处血流不止,怎么可能不疼! 青衣人“呵呵”两声,也不与崔俣打嘴架,他倒是要看看,当着崔俣的面把这畜牲皮剥了,崔俣还笑不笑得出来! 他手抬起,匕首亮出寒光,冲着老虎头缓缓靠近—— 崔俣猜到了他要干什么,脸色惨白。 匕首还未碰触到老虎头,青衣人耳朵微动,眉目俱厉,外面有人! 几乎是立时,他放弃小老虎,往崔俣方向冲去。 崔俣精神一直绷着,见他这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挡箭牌,当然还是自己好用! 他不懂武功,料不到青衣人手段,心念急动间,只得集中注意力使用异能感知,哪个方向最吉!感觉好后,也不敢拖延,努力往感觉好的方向倒去,同时大呼:“阿丑——” 阿丑得了自由,也没害怕跑开,立时返身救主,青衣人便没能第一时间制住崔俣。 时机已失,便不再来,杨暄此刻已飞至门前,手中暗器柳刃掷出,‘刷刷刷’就是一排,逼退青衣人。 只这一手,青衣人就知来人武功不俗,再侧耳听,来人不少,阴戾目光扫了扫崔俣,心内再是不甘,也决定放弃目标,自保为上。 “安仁街春风阁。想要性命,你知道怎么做!” 冲着崔俣丢下这么一句,青衣人不再恋战,立刻往门外冲。 想要出去,不免要与杨暄交手。 杨暄在进来的一瞬间,看到崔俣满身血渍,已是目眦欲裂,怒气冲天而起,怎会愿意放过这罪魁祸首!当下使出十成功力,与青衣人交手,拆挡三两下,寻到空隙,长刀一扫,削掉青衣人一只耳朵。 青衣人大骇。 五招! 只五招,对方不但交手中占了上风,还削下他一只耳朵……若非多年生死险境历练,反应迅速,这一刀他丢的将不仅仅是耳朵,会是一条命! 洛阳城里,何时出现了这样的高手! 青衣人不得不提高警惕,打起十二分精神,武功身法运到极致,不求伤人,但求顺利脱险逃命! 他甚至掏出随身信号弹,往窗外一丢,示警加求救! 只两息时间,十数人靠近,由远及近包围厢房。杨暄身边护卫也不是吃素的,跟着顶上。 青衣人现在只想逃跑,并不恋战,见威胁不到杨暄,干脆掏出暗器,丢向崔俣。 有杨暄在,这点危险自是伤不到崔俣,他一个小翻身,长刀连晃数下,“锵锵锵锵——”,便将暗器悉数挡掉。 可青衣人也趁这个空子,越过了他的身侧,眼看着就要消失在门口。 杨暄沉气一掷,长刀脱手,直直冲着青衣人预算好的出路砍去! 这预判太准,速度太快,甚至还带了风雷之势,凶猛又凌厉,青衣人根本避不开……于是,他又失去了一条胳膊。 然而这些,杨暄已不再关注。 他看着靠在小老虎身上,无力滑坐于地,发衣皆乱,唇色苍白,肩头,手腕脚腕布满血迹的崔俣,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痛极,悔极,有血腥气从喉头冒出,呼吸仿佛都停止了。 “崔俣……” 他蹲下|身,想碰崔俣,又怕弄疼了他,大手停在空中,微微颤抖。 崔俣笑了。 他头发很乱,沾了血迹的部分粘粘的结成一团垂落耳侧,脸脏兮兮的,皮肤暗淡,嘴皮开裂,连眉心红痣颜色都浅了,狼狈又虚弱,非常不好看。可这一笑,露出洁白牙齿,眸底弯弯,晶亮光芒微闪,那般熟悉,那般……明亮! “你来了。” 杨暄心脏狂跳,声音都是抖的:“嗯,我来了。” “带我回家吧。”崔俣歪着头,笑意凝在眸底不减,“不过我大概走不动了,你抱我好不好?” 杨暄喉头微微哽咽,手抖的更凶。 “你别怕,我不疼的。” 杨暄眼圈红了。 他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剜心般的疼痛。 他的兔子,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多么害怕,多么难受,可见到他,不哭不闹不委屈,还能冲着他笑……他宁愿崔俣哭一哭,诉一诉委屈,而不是这样坚强的冲着他笑! 怎么可能不疼,怎么可能不疼! 杨暄微微俯身,轻轻亲在崔俣眉心红痣上。 动作非常轻柔,好像怕惊走什么似的。 “我杨暄发誓,不会再让你受这样的苦!” 崔俣闭上眼睛,乖乖任他亲,唇角笑意不减。 “嗯,我记住了。” 杨暄大手越过崔俣肩头和膝弯,把他抱了起来,动作同样轻柔,生怕崔俣难受一点。 崔俣头靠在杨暄肩头,表情没半点痛苦。尽管如此,杨暄仍是被他手脚间的伤痕刺痛,牙齿咬的紧紧。 走出厢房,外面阳光灿烂。 崔俣闭上眼睛,长长呼了口气。 在密室关了几天,最渴望阳光,刚刚虽在厢房适应了会我透过窗子的光线,初初出来,还是有些难受,感觉太刺眼。 杨暄察觉到了,便靠着树荫下面走。 崔俣一路听着周边兵戈声,不免有些担心:“你这样过来……外面都安排好了么?形势能掌控么?” 杨暄颌首:“我都安排好了,你别操心,乖乖休息。” “蓝桥……” “我也会救,你别说话了!”杨暄听到这虚弱无力的声音,心里就难受。 崔俣睁开眼睛,又笑了:“好了,我知道你都安排好了,你是我教出来的人,怎么可能考虑不周,做的不好?” 杨暄紧紧抿唇,眼圈红的更厉害。 崔俣缓缓抬着手,轻轻抚上杨暄的脸:“可是担心我担心的紧?” 杨暄眼眶微湿,没说话。 “算你有良心……以后可要好好保持呀。” 杨暄还未答话,就见抚在脸上的手无力滑了下去,怀里人眼睛也渐渐闭上…… “崔俣,崔俣,崔俣——” 杨暄急的眼泪差点真冲下来,探了探崔俣鼻息,方才安心,崔俣只是晕过去了…… 将这里的事留给甲寅善后,杨暄便抱着崔俣急急离开。 客栈地址已经暴露,杨暄担心有麻烦,直接把崔俣抱到一处准备好的私宅,信得过的大夫也早已到了位。 一看到崔俣伤势,大夫脸色就变了,诊过脉,写好药方让人去抓药煎了,针灸一番,又是清创又是上药包扎,一通忙完,正好药也煎好了。 “我是不行了,没力气,”大夫气喘吁吁,看着杨暄,“你找个下人给他喂药吧。” 杨暄也没叫人,直接端过碗:“我来。” 这一番折腾,崔俣早给疼醒了,看着这碗散发着苦味的药,就不想喝。 杨暄态度非常坚决:“我喂你喝。” 崔俣叹了口气。 意思是这碗药一定得喝,不接受用勺喂,没准这熊孩子会想到更厉害的喂法。 他乖乖点点头:“好。” 可只喝一口他就改主意了。 这味道不止止是苦啊,还很腥,很让人想吐啊! “不行——”他皱着脸,头往后靠。 杨暄不接受拒绝,又喂了一勺。 崔俣直接吐了。 杨暄吓的够呛:“大夫——这是怎么回事!” 崔俣抖着身子,差点连胆汁都吐光了。 “没事……别喊了,这药太苦。”崔俣坚强的坐起来,瞪着药碗,“你能别一勺勺喂,让我一口气喝了么?” 杨暄有些迟疑。喝一口就吐成这样,包扎好的伤处差点绷开,这要一口气喝完…… 崔俣闭了闭眼睛:“听我的。” 杨暄还是不动。 他干脆抢过药碗,“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 没有吐。 杨暄:…… 崔俣眼梢微翘,冲他笑的开怀:“怎么样,听我的没错吧。” 杨暄只心疼他受伤了的手。 赶紧把药碗接过来放到一边,检查过手腕的伤没绷开,轻轻将其放到被子底,杨暄才又皱着眉道:“你睡一会儿吧。”休息好了,伤才好的快。 崔俣却摇了摇头:“你闻闻我身上都什么味儿。” 杨暄:“哪有什么味儿,挺好的。” 崔俣仍然摇头,顾自提要求:“我想沐浴。” “不行。”伤这么重,哪能碰水呢? 崔俣叹气:“可是不洗一洗,我睡不着。” 作者有话要说:  俣美人(托腮思考):总觉得本文逆了CP,太子先是熊,本章又要向哭包转化,我这么美这么聪明这么能造,应该是攻才对! 熊太子(▼_▼):嘤嘤嘤嘤窝忍不住了卿卿受伤窝心好痛!!但是会哭的太子大人也是攻! 小老虎:呸!虎大王赛高!虎大王永远是本文第一强者!鱼唇的凡人还不速速跪拜!╭(╯^╰)╮ 谢谢Lainchu大大,类猪人大大和彦世烟华大大投喂地雷!!!~(≧▽≦)/~ 第155章 帮忙洗澡 二人对峙, 杨暄从来没赢过崔俣。 这次也是一样,他根本没招架多久,就败下阵来,叫下面人准备洗澡水。 崔俣看着他略扭曲的脸色, 缓缓一叹:“水都烧上了。” 有了热水,洗澡更是势在必行, 反正也阻挡不了,何必这般不高兴,自寻烦恼? 杨暄恨恨瞪了他一眼,要不是拿这兔子没办法, 他会妥协? 说不过崔俣, 霸道□□脸崔俣又不怕, 杨暄索性改了策略, 站在一边也不说话,只幽幽的盯着崔俣看, 希望崔俣能不安心软, 放弃这个主意。 房间顿时安静无两, 空气凝滞,气氛压迫,胆子小的进来一准吓哭。 然而兔子果然只是披了张软萌的兔子皮, 内里冷漠非常,不为所动,残忍又绝情…… 他自在又从容,好似感觉不到那紧紧投放在他身上, 一刻不停的炽烈目光,闭目养神了一番,掐着时间点睁开眼睛提醒:“水应该好了。” 杨暄:…… 下人把装了热水的浴桶搬进来,放了几小桶开水在侧备用,放上矮凳,拉好屏风,还没走到崔俣身边伺候脱衣呢,就被杨暄挥手赶了出去。 虽然心里仍然在气崔俣行事不周,但下人们粗手粗脚,伤了崔俣怎么办?杨暄咽下胸口怒气,走过来轻手轻脚给崔俣脱衣服。 崔俣看着杨暄紧绷的下鄂,紧抿的唇,唇角扬的老高。 真是心软啊。 杨暄本来也打算小小惩罚崔俣一下,比如适当的,非常轻的碰一下崔俣伤处,让这兔子疼一疼长个记性,看下回还敢不敢瞎闹。 可视线一触及崔俣手腕,他心中一痛,这些有的没的情绪全然消失,只剩下心疼。 往日身体健康,这里肤色莹白,隐有玉泽,虽然很瘦,但看起来很舒服,很美,如今却肤色惨白,血色尽失,更别提什么玉泽珠辉,细瘦的好像一握就能折。 更有殷殷血点从包扎纱布上渗出,红白相映,刺的人眼睛生疼。 崔俣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只是想洗个澡而已,有多难? 杨暄腾的站起来,走到窗边。 “嗯?”崔俣一头雾水,这一件中衣都还没脱完呢,熊孩子又闹什么? 杨暄狠狠擦了把眼睛,四处检查确定了门窗已关严,仍是不放心,又挪了三面屏风过去,隔出一个密不透风的小空间,才又回到床前,给崔俣脱衣服。 他动作说不上来的轻,慢慢的,小心翼翼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怎么不让崔俣疼’上,欣赏心上人身体什么的……根本没顾上。 崔俣有些郁闷。 他自认长的不错,身材瘦是瘦了点,但也还看的过去? 小狼狗不是说喜欢他么?不是欲求不满差点来强的么?怎么今天这么安静…… 短短几天时间,不至于就另寻新欢,**忘了他这糟糠……呸!想什么呢! 身体浸到热水里的瞬间,崔俣闭上眼睛,长长呼了口气。 太舒服了! 杨暄也长长呼了口气,终于顺利把人放到浴桶里了,没弄疼! 但是光泡,肯定是不行的,还得洗。 崔俣要求:“先洗头吧。” 杨暄没说话,直接扶住崔俣的头,捧着热水缓缓将发根全部浸透,才上了皂角,轻轻揉搓。看着手里发丝上的污渍一点点晕出,重新变的乌黑明亮,绵软如丝绸,他的心情才好了一点。 整个过程,崔俣一直没有说话,闭着眼睛,睫羽微颤,唇色如霜。热水里泡了这么久,脸上竟也没泛出点红晕,可见身体是有多差了。 洗完头发,用厚厚棉帕把头发包于头顶,杨暄碰了碰崔俣的脸:“是不是很不舒服?要不要我快点?” 崔俣下意识蹭了蹭他的手:“嗯……很好。” 他声音低哑,软软的像撒娇,配上此刻弱弱的身体,像个小动物似的,尤其眼睛还适时睁开,湿漉漉清凌凌……杨暄心脏狠狠一撞,从来,从来没见过崔俣这个样子! 无助的,脆弱的,可人怜惜的…… 他没忍住,弯身在崔俣眉心印下一个轻吻。 崔俣睁大眼睛,似是有些惊讶,转而微微笑着,乖乖受了,看向杨暄的目光颇有几分意味深长:“要不要……” 杨暄耳根微红,瞪了他一眼:“不许闹!” 杨暄真是没想到会有这一天。 他不是第一次帮崔俣洗澡。早在四年前初遇,一起经历经艰险到达长安,崔俣昏迷不醒,他近身照顾,就曾在崔俣擦身洗澡。只是那个时候他还没看清心里想法,不知道错过了什么,后来后悔也晚了,到二人交心,崔俣就更注意了,不会在他面前裸|露身体。 他不知肖想这一日多久,之前还曾悄悄隐在门后,就想趁机偷偷看一眼。 今时今日,他终于又能给崔俣洗澡,却不敢太看,担心自己会放纵,也心疼,舍不得崔俣委屈哪怕一点。 崔俣却笑了,笑声润润的柔柔的,仿佛施了什么勾魂法,勾的人心痒。 杨暄抬头:“笑什么?” “你摸的我好痒。”崔俣满脸无辜。 杨暄:…… 他默默垂头,动作更加轻柔。 “唔……”崔俣被伺候的很舒服,长长舒了口气,“我家暄暄真是懂事啊。” 杨暄一顿,暄暄? 崔俣伸手抚上杨暄的脸:“也真的很帅啊。” 又在调戏他! 杨暄狠狠瞪了崔俣一眼,握住崔俣手肘上面一点,将他的手放好:“受伤了还敢不老实?” “不过是点皮肉伤,哪那么严重,”崔俣撑着手看着他,眨了下眼,眸底情意丝丝缕缕,“你要想做点什么,也是可以的哟。” 杨暄磨牙。 “呀,你裤子这是怎么了?怎么凸起来一块?” 杨暄眸底燃起了火,手指开始颤抖。 崔俣舔了舔唇,魔爪开始往那个地方伸:“我可以帮你……” 杨暄再次抓住他作怪的手,放到浴桶边,咬牙切齿:“真以为我不敢办你么!” “哎呀——”崔俣夸张的叫了一声,“我手好疼!” 杨暄吓的不轻,赶紧查看是不是自己弄疼了他,可一看,发现自己握的地方离他伤处很远,角度也没什么不对,不可能疼啊……视线回转,正好对上崔俣充满戏谑的眼睛。 又被骗了! 杨暄气的不行,可又不敢真对崔俣怎么样,还得用力压下满身情绪,生怕一个不小心真弄疼他了! 崔俣笑的没心没肺:“我就喜欢你这样憋不住,又不敢把我怎么样的样子。” 杨暄:……都快气哭了好么! 这磨人的狐狸精! “生气啦?” 杨暄深呼吸,半晌憋出一句话:“没你这么气人的!” 崔俣又笑:“你看,我这么有精神,还能气你,证明身体真的不差,皮肉伤养两天就能好,你别担心了,嗯?” 杨暄一愣,竟然是为了……安慰他么? “堂堂一国太子,也不是几岁的小孩子了,还哭鼻子,传出去丢不丢人。” “我才没哭!” “好好你没哭,是我看差了,你就是风大眼睛进了沙子,好了吧。”崔俣也不揪这个一直说,只认真看着杨暄眼睛,“我是真的没事,过会儿我吃点东西就要睡觉,好几天没睡,这一觉不知道睡多久,你莫挂心,好好去忙外面的事,知道么?” 话都到这份上了,杨暄岂会不明白崔俣苦心?闷闷应道:“好。” 这什么都被看的准准的感觉也真是,除了崔俣,这天底下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澡洗完,头发绞干,崔俣像失去了所有力气,不再说话,眼睛也半睁半闭,再没之前的神采。 厨下米粥已经熬好,杨暄按医嘱,慢慢喂给崔俣,崔俣吃了半碗就吃不下了:“我先睡会儿。” “好。” 杨暄像捧着把羽毛一样,把崔俣抱到床上,小心放好,盖好被子,崔俣只对他笑了一下,就闭上了眼睛,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了。 之前听过大夫诊断,杨暄早知道崔俣会这样,可看着这一幕,心里还是有些发慌,忍不住一次次去探崔俣鼻息。 他喜欢的崔俣,是耀眼的,光芒万丈的,牙尖嘴利的,披着一张兔子皮狡猾狡猾的,何时这般脆弱过?安安静静躺在床上,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 杨暄不能接受这样情境。虽然脆弱的崔俣一样很美,让他心动,还会像小动物一样柔软,会撒娇,可他宁愿崔俣折腾他,坑他,训他,甚至打他骂他!他要那个健健康康,磨的人跳脚,勾的人火起的假兔子! 这次掳崔俣之人,他不会放过! 他的人,由他守护。自今日起,他要尽所有努力,营造出最安全的环境,尽快爬到那个位置,任崔俣造。他的兔子,就该灿烂放肆,永远绚目! …… 很快,下面人陆陆续续回来了。 小老虎身上没任务,最先循着主人味道过来。因为杨暄过河拆桥,跟着它找到了主人,却一个人偷偷带着主人使轻功跑了不带它,它追不上,非常生气。到了这处宅子,它想跑过来找主人,却被暗卫按住先去洗了个澡,耽误这么长时间,它更生气,进来就翻杨暄白眼,抽了杨暄一尾巴,还拿屁股对着他。 杨暄心情不好,懒的和它计较。 小老虎跳到主人身边,挨挨蹭蹭撒娇告状,可主人并没有回应它。 它很着急,“喵嗷嗷”连叫数声,还用粉嫩鼻头去顶主人的脸,主人仍没有理它。 它气的一虎爪拍到杨暄腿上,“嗷嗷”的冲着他叫,虎眼含着水汽,瞪着他质问是怎么回事。 杨暄摸了摸它的圆脑袋:“你主人只是受伤了,需要休息,你别闹他,好不好?” 小老虎听不懂杨暄的话,但情绪感觉的到,呜鸣两声,趴卧在崔俣身边就不动了。之后两天,也不想着玩了,不想着闹了,连食都拒绝吃,就守在崔俣身边,崔俣不醒,它就不动。但凡有人靠近,它就呲着牙威胁低吼,除了给崔俣喂药换药,谁都不能碰崔俣一下…… 崔俣被扣私宅已处理完毕,这处私宅果然和另外几个圈子有关联,还好杨暄准备足够,几处都布了足够人手,消息才没走露出去,所有人都控制住了。 可惜这些地方大部分都是死士,没在交手中死亡,被抓后也立刻咬开□□自尽了,底下的小喽罗份量不重,知道的不多,至于那青衣中年男人,则是下落不明,应是有几分真本事,跑了。 蓝桥救回来了,身上都是伤,没一处好肉,指甲也被拔了几片,不过未伤及根本,大夫看过,说好好治伤,拿些好药养着,过不多久就能痊愈,指甲长好却需要更久。 蓝桥提供了一条线索,说对方是在找册子。 对于被囚经历,崔俣只字未提,杨暄担心他受刺激,也没敢问,蓝桥说出这个,杨暄才略有了方向。 “给蓝桥好好治伤,让他安心养着,什么时候养好,什么时候就能伺候崔俣。” 这一点心理他抓的很好,只要崔俣没事,自己没拖后退,蓝桥就不会有负担,允诺身体好了就能伺候崔俣,蓝桥一定会把养伤做为头等大事,认真配合治疗。 属下将所有事情报告完,杨暄狭长眼眸眯起,内里黑雾翻涌:“洛阳城里有这么个势力,孤竟不知道……”他迅速下了几个命令,“必须给孤找出来,到底谁是幕后之主!” “是!” 待到傍晚,甲寅现身提醒:“殿下,您该回宫了。” 杨暄眸色一暗:“再等等。” 崔俣还没有醒,饭也没吃药也没喝……他不放心。 “史公公说,这个时辰您必须要回宫了,崔公子这里,属下们不敢不尽心……” “孤有分寸。” 说不应太子,甲寅也没办法,只得暂退。 …… 皇宫,太子暂居宫殿前,史福正大剌剌站在门口,挡着月华殿来的桂嬷嬷,以及她身后一排捧着红色雕花漆盒,上置不同贵重物品的宫女。 桂嬷嬷圆圆的脸,四十多岁的年纪丝毫不显老态,脸上总是带着笑意,看起来十分亲切:“史公公好,奴婢奉贵妃娘娘懿旨,过来看望太子。” 对比她的亲切自然,史福一脸‘生人勿近’,十分严肃:“请嬷嬷回禀贵妃娘娘,太子殿下很好,虽有些累,但十分充实,吃的好,睡的香,有劳她老人家惦念。”话说完,他伸手招来个小太监,指着桂嬷嬷身后一堆宫女,“带她们去偏殿,把东西卸下。” 桂嬷嬷似是没听出史福话中讽刺,脸上笑意不减,挥挥手让宫女们跟着小太监走,她自己则没动:“一些小东西,不值得什么,太子看不上眼很正常,但奴婢得了娘娘懿旨,怎么也得亲眼瞧瞧殿下,还望公公行个方便。” 她笑容亲切,话也说的柔软,可站在殿前的脚步十分坚定,一副看不到人就不走的样子。 史福心内冷嗤。 之前天狗食日,宫里上下都慌了,其中最慌的莫过皇上和田贵妃。天狗食日示警,天子自然慌张,因为这是他做的不好,必须寻个大错下罪己诏,可罪已诏哪那么容易下?这可是污点,将来史书上要记上一笔的!至于田贵妃,更好说,这些年她把持后宫,一人独宠,两子皆得皇上宠爱,势力不人俗,压的太子这么大年纪才回宫,被叫一声奸妃实不为过。 往日里,她强便强,闹便闹,只要没有利益冲突,大部分朝臣都只在远处观望,可如今都天狗食日示警了,职责在身,大家怎会不口诛笔伐? ‘奸妃’名头可不能随便当,贵妃聪明,回过神定要找法子归避,正好宫里住进了个太子,她怎会不动脑筋?若能想个招寻太子个错,最好是大错——这样别人就不会盯着她了。 “倒是不巧,太子殿下也给老奴下了令,天狗食日示警,四处皆惊,他得了皇上命令,自要好生安抚百姓,其它所有事,都要为此让道,叫老奴专心办差,可不能妨碍了皇上亲命差事。” 桂嬷嬷仍然笑着:“公公这意思,太子殿下比贵妃娘娘高贵,所以可以不从令?” 史福皮笑肉不笑:“嬷嬷这意思,难道贵妃娘娘懿旨大过皇上圣旨,太子殿下必须放开皇上交待的事,来拜见贵妃?” 桂嬷嬷心里,皇上圣旨还真是会给贵妃娘娘让道的,但凡娘娘有所请,皇上没有不依的,连皇上都要牵就,太子为什么不能牵就? 史福心里,贵妃再牛,不过也是庶妃,太子殿下可是先帝亲订储君,只比皇上低一头,怎么能对庶母弯腰? 二人对峙,目光相撞间,火花四溅,谁也制不服谁。 桂嬷嬷笑意渐渐收起:“公公这么拦着奴婢,莫非——”她看了看天色,“宫门已下钥了,太子还没回来?”可是有什么鬼么! 史福脸色丁点未变:“话从口出,祸从口出,嬷嬷可要对自己的话负责。不开心想闹呢,就来闯个殿试试,看看最后谁死谁活,想玩捉鬼……不如请更有身份的来?” 都是一个牌面上的人,谁吓唬谁呢! 桂嬷嬷就笑了:“公公这可是急了?什么死啊活啊的,咱们都是下人,为主子办事的,主子们是一家人,和和乐乐互相关心,你我何必闹的那么僵?” “真是难得,贵妃娘娘还有闲心关心十多年从未问过一声的太子,怎么一点也不害怕么?前几日可是天狗食日示警,国有奸妃——” “公公慎言!”桂嬷嬷立时怒喝,“天狗关我家娘娘什么事,皇上都没说话,你散什么谣言!” 史福一脸惊讶,十分夸张:“嬷嬷这可是急了?老奴不过说了声奸妃,可没说是谁,您可别往自家主子身上套,免得贵妃娘娘生气了罚你。” 桂嬷嬷面色黑沉,一张脸拉的老长。 史福袖子一甩,眯眼冷笑,眸底射出犀利冷光:“有事说事,没事就滚,想找麻烦,先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桂嬷嬷正欲再开口,突然看到一个宫女从远处走了过来。 宫女年纪不大,规矩却很好,动作很稳,因天色微暗,离的也有点远,她并没有看到对峙的史福和桂嬷嬷,顾自往前走着,到正殿前方才停下,提起裙角下拜,虔诚的磕了三个响头。 史福眸底微光一闪:“兀那宫女,你过来。” 宫女这才看到他们,指了指自己鼻子:“我?” 史福点头。 宫女过来,看清史福和桂嬷嬷相貌,方才又按规矩拜了一拜:“见过公公,嬷嬷。” “嗯。”桂嬷嬷叫她起来,问她,“这个时间,你到这来干什么?” “奴婢来拜谢太子。”宫女低着头,声音清脆,“要不是殿下心好,安抚百姓,排查祸端,奴婢在外面的家人就遭了祸了……” 桂嬷嬷:“既来拜谢,为何不请见?” “殿下不是正忙?”宫女大声音透着惊讶,“奴婢一刻钟前才看到太子匆匆抱着文书回来,听姐姐们说瞧这样子,怕是要挑灯苦战,这般忙碌……奴婢可以请见么?” 史福有意无意扫了桂嬷嬷一眼:“自是不能。” “哦。”宫女并没有多失望,应该是早猜到了这样结局。 “不过这段时间以后,你可以过来请见。” “多谢公公!” 小宫女十分开心,离开时步伐很是轻盈。 “若嬷嬷没旁的事,”史福袖子一挥,指向远处,“请!” 桂嬷嬷不太满意没见到太子,按她经验,这样场面必是有鬼。可太子进宫才多久?随了一直跟在身边的太监史福,不可能养出心腹…… 她想了想,便放开了,略一福身:“既然太子忙碌,奴婢改日再来。” 另外还得提醒娘娘,这史福不是省油的灯,一般的法子怕是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俣美人(托腮斜眼):喂喂泥萌在期待神马?想看香艳戏的宝宝醒醒,我虚弱成这样,你们不心疼掉泪竟然还流口水,之前口口声声说爱我……你们的爱就这么肤浅吗! 熊太子(抹去嘴边口水印):卿卿窝爱你,等你好了咱们再做…… 小老虎(伸爪捂脸):你们大们的世界好肮脏好污秽好重口味,虎大王看不下去啦! 谢谢zhun_ger大大投喂地雷!!!~(≧▽≦)/~ 第156章 幕后的猜测 太子当然没有回来。 做为倍受倚重的总管太监, 杨暄在外面的动静,史福可能并不完全知晓,但若杨暄回了宫,第一个得到消息的必定是他, 不可能一个宫女看到了,他却不知道。 宫女在撒谎。 不过在不明白事情来龙去脉的情况下, 机灵大胆,又足够稳重,把火眼金睛的桂嬷嬷都骗了过去,史福承她的情。 这个宫女名叫青蕊, 他冷眼观察了很久, 又是调查背景又是评估能力, 方才觉得可以好好培养, 并推荐给了太子。之前田贵妃请太子小宴,崔俣猜到田贵妃要借‘凉薄’二字做局, 提供了想法方向, 而他选定的人, 就是这个青蕊。 如今看来,他的眼光不错,青蕊聪明机敏, 决断力也不错,此一番表现,是展示能力,也是站队递投名状。 只是做事仍失了几分谨慎, 这下是把桂嬷嬷给骗过去了,万一桂嬷嬷多个心眼,回过神来查问这日之事,青蕊可是寻不到证人说见过太子的,至于‘姐姐们说太子忙碌,怕又要挑灯苦战’的姐姐们,又往哪里找? 青蕊或许可以想到办法圆,但圆谎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看在她帮了太子的份上,史福甩了甩袖子,就帮帮这丫头吧。 至于后事……若太子愿意用,他再帮忙调|教就是。 反正也天黑入夜,好不容易找回崔俣,杨暄一刻也不愿离,一直赖到天将亮,崔俣醒来吃过粥喝过药,又重新睡过去,他才叮嘱下面好好照顾,匆匆回了宫。 史福把晚间事情一讲,他火气噌就上来了。 本来就因崔俣之事窝着一团火,找不到地方发泄,正好田贵妃送上门……杨暄狭长眸底微光忽闪,斟酌片刻,觉得闹一闹不会有问题,风口浪尖上田贵妃必定也不敢怎么顶,阴阴一笑,理理衣服就出门了。 他没去找贵妃,去找了太康帝。 此次回宫,正好年纪尚轻,他照与崔俣商量好的计划,表现出了一定能力气派,也展现了一二缺点,比如愣头青,比如熊。他看不惯田贵妃,田贵妃为了形象,大面上得笼着他,他却没这顾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怼就是怼,不需要忍气吞声! “安抚百姓之事,父皇另派他人吧。” 一上来就撂了挑子。 太康帝一愣,立刻怒从心生:“你是太子,一国储君,这就是你办事的态度么!” 杨暄脖子一梗:“反正这宫里也没谁把儿臣当太子。” “你说什么!”太康帝气的眉横目厉,差点随手拿折子砸杨暄。 天狗食日,上天示警,百年不遇的事,让他给碰上了!这天下看起来安稳,实则有的是人等着机会想闹,为了保住杨家江山,他是操碎了心,这几日吃不香睡不着,要想个最好章程出来应对,不让自己有跌份,也能给天下一个交待。宫里宫外,哪哪都闹腾,本来见太子主动请缨安抚百姓,他还挺高兴,总算有个傻儿子能用,结果事还没完,太子就过来说不干了? “什么叫不把你当太子,这宫里宫外,谁敢不尊称你一声太子!” 太康帝心火很大。无它,太子这次安抚百姓,的确帮了他大忙,如果百姓们闹起来,民声沸腾,必有人伺机做恶,他会更头疼,尽管不喜欢这个儿子,起码现在,这个儿子是不可或缺的。 “有人看不惯儿臣忙碌,责儿臣失礼呢。” 这看似平静,实则含着怨气的表情,太康帝一眼就明白了,这是来告状了。 既然是有意过来告状的,杨暄也不憋着:“说什么掌着凤印,管着后宫所有事,姿态高高的派了嬷嬷带着礼物过来看儿臣,儿臣正忙让史公公代为转达谢意,人还不高兴了,觉得儿臣没接见一个嬷嬷就是失礼,就是闹鬼憋着坏呢……她代掌凤印,不代表凤印就是她的,儿臣母后是去了,但父皇您没立继后,旁的人就没资格管儿臣,儿臣接下礼物已是客气看您面子了!” “您不喜儿臣,儿臣知道,此次回来碍您的眼了,也让贵妃不高兴了,既然大家都拧巴不开心,这太子儿臣也不想当了,您罢了儿臣,让儿臣回长安皇慈寺吧!” 竟还扯到废太子了!这样敏感时候,无故废太子,是想他被全天下骂死么! 太康帝头疼的不行,再不愿意,再噎的慌,也得给杨暄撑这个腰:“行了,贵妃也是一片慈心,只是行事不周……” “可那些东西……那些东西里,夹着补阳大物!”杨暄眼睛瞪圆,双手握拳,似是气急了。 补阳大物,一个十七岁正值火旺的少年不小心碰了,可想而知是何后果。 平常时候倒也罢了,如今日食刚过,时机敏感,随便一个风声传出去,就是性淫无良! 太康帝顿了顿,立刻道:“哪个宫人这般胡闹!竟被天狗食日吓破了胆,心思浮动无心当差,会错上意送错了东西!高公公——” 高公公适时出列:“皇上。” “去把这无能的奴才抓了,送去慎刑司!” “是!” 这摆明了甩锅给下面人,包庇田贵妃的行为,杨暄会满意才怪,他只是熊,又不是傻子。遂他紧紧盯着地面,木着脸不出声。 太康帝叹了口气:“你是太子,肩挑江山社稷,朕对你之要求,自与他人不同,你当明白朕之苦心。” 杨暄仍然没说话。 “你久不在宫中,身边没多少好东西,一会儿朕让高公公去朕私库,给你选一些送去。” 这是要安抚了。 “你缺什么,也可提来,你我父子,无需见外,只是这不当太子的话,以后切莫再提了。” 杨暄撇撇嘴:“那她那里——” “朕会约束贵妃收敛,到底不是亲母子,朕不能奢求你们亲如一家。” “那儿臣最近办差繁忙……” “朕与你便宜之权,遇事可自行做主,任何人的话都可不听,只对朕负责。” 这就太好了…… 杨暄最喜欢这‘便宜之权’,有了它,自己在宫外怎么折腾都没事了! “谢父皇!” 太康帝看着太子离开,捏捏眉心,觉得就这么一会儿,白头发都多长了几根。再不喜欢,再看着碍眼,这个太子还是要留一留的,起码最近,不能妄动。 “来人,替朕传话给贵妃——” …… 田贵妃见太康帝命人过来申斥,当下做足了姿态,柔柔切切目含泪光满是委屈,等人走了,她直接掀了桌子。 “本宫还真是小瞧这太子了,选的一手好时机,上的一手好眼药啊!” 本来昨晚听桂嬷嬷提醒,她还没怎么上心,没想到常年打鸟被鸟啄了眼,那贱种竟顺竿爬了!还敢污她说送去的东西有问题,她像是脑子那么蠢的么! 这口气如何能咽?转瞬间,她美目光芒微闪,脑子里已过了数个主意。 桂嬷嬷赶紧拦着:“娘娘不可,如今时机,不能与太子对上。” 天狗食日示警,朝上已经有人上折子斥贵妃为奸妃了,不然以皇上那么宠贵妃的态度,无论如何也不会派人过来申斥。 田贵妃美眸微阖,深呼吸良久,才勉强把气压下,指甲掐的掌心满是红痕:“本宫就让那贱种再蹦跶几日……” 一口气刚喘匀,有宫女过来,招桂嬷嬷到门边耳语了几句,桂嬷嬷脸色登时就变了,挥退所有宫人,与田贵妃轻声说了几句话。 田贵妃手中茶盏就落了地,碎声那叫一个清脆。 “给本宫查!本宫倒要看看,是谁要搞本宫!” …… 杨暄要到‘便宜行事权’,回宫就更加敷衍了,一边安抚百姓,一边忙着照顾崔俣,查掳走崔俣的幕后黑手到底是谁。然而忙归忙,该办的事一样没落。 有人起头弹劾贵妃,他的人自然照计划跟上,折子写的更天花乱坠,引经据典那叫一个犀利,直指后宫田贵妃,言明奸妃不除,天下危矣! 日食一事,总得有个交待,太康帝迟迟不肯下罪己诏,大臣们也不愿意站出来替皇上背锅说自己哪哪做的不好,毕竟这事太大,以臣子身份背锅,必须有送出己身性命的觉悟,大家都还舍不得死呢。 那这锅甩给谁?后宫田贵妃再合适不过。 一时间,折子四起,连越王出面四处奔波说和都不好使。事关自己性命,谁愿意松口? 太康帝不愿下罪己诏,又护着田贵妃不愿其承担奸妃之名,局面就一时僵住了。 有那标榜忠心的聪明大臣们就开始想办法,为皇上解忧了。可这局面哪那么好破?每个主意出来,都会被各种各样的理由压回去,直到不知道从哪传出来一个声音:请太子正东宫可破。 大家想一想,立刻拳砸掌心,着啊! 太子储君身份是不是尊贵,是不是应该入主东宫?那肯定是。之所以回来没住东宫,是后宫那位娘娘不愿意,皇上也不可置否,如若以这个理由应对日食这桩大事—— 太子乃未来天子,至少现在身份是这样,担得起天意二字。入主东宫只是个动作,看起来是象征,做起来也不费很大力气,于国,于民,于各处皆无害处,只是让宫里几位心里不舒服一下,皇上连罪己诏都不用下,哪哪都合适,为什么不干? 法子一递上来,太康帝斟酌半晌,喉头再梗,也得捏着鼻子认了。没办法,谁让这是看起来最合适,基本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的方法呢? …… 崔俣昏昏沉沉睡了四日,总算清醒过来,精神头略足,可以好好想事说话了。 那日被救出时,他没有和杨暄说任何被掳细节,各中经历,并非是他忘了,而是千头万绪太多,他不知道怎么说。说少了杨暄会不安,说多了杨暄更会不好受,噬心蛊,光听名字就知道有多残忍。而且他相信杨暄,就算不知道这些,外面的事,也能处理好。 现在他身体好转,精神回来了,皮外伤养养就能痊愈,杨暄去掉这份担心,再听到吓人的事,应该也能受得住。 崔俣从未想过瞒着杨暄,即两心相悦,便该彼此坦诚,再者,二人常在一处,对彼此行为习惯最熟悉不过,瞒也瞒不住…… 杨暄端着药碗走进房间时,就见崔俣摸着老虎毛发呆。 小老虎阿丑算是转了性子,之前有多爱玩爱闹,现在就有多安静乖巧,崔俣昏睡躺在床上时一刻不离,现在醒了,它还是不肯走,总要时不时看崔俣两眼,腻一腻撒个娇,好像害怕崔俣又变成虚弱样子似的。 见杨暄进来,还顶了顶崔俣胳膊提醒:“喵嗷——” 崔俣偏头,看到杨暄,眉展唇扬,笑意似春风和煦,缠着无数柔情:“你来了。” 杨暄不为所动:“你怎么笑都没有,药还是要喝的。” 崔俣叹了口气。他是真不爱喝这药。明明只剩皮外伤了,伤处外用药不就好了?他实在不理解为何要喝这腥苦汤药。 可杨暄瞪着眼盯着,他不敢不喝…… “呕——”差点又吐了。 杨暄赶紧给他嘴里塞了颗蜜饯压一压。 小老虎也凑过来,一下下蹭着崔俣的脸,虎爪还拍了杨暄一下,好像在说:主人不气,看虎大王帮你揍他! 崔俣‘噗’的笑了。 他这是养了俩活宝啊! 拍拍床头位置,他歪头看着杨暄:“来,咱们聊聊。” 杨暄坐过去,顺手把崔俣捞到怀里。 小老虎惊的琥珀圆眼瞪的更圆,爪子都忘了拍过来了。 杨暄还示威似的,将崔俣搂的更紧:“我的!” 小老虎这下不干了,“喵喵嗷嗷”的扑了过来,喉咙里还发出低低威胁,似是要同崔俣大战三百回合似的。 “哈哈哈——”崔俣笑了一阵,将小老虎抱到怀里揉搓,“乖一点。” 被主人抱着,小老虎也满意了,张嘴打了个哈欠,蹭了蹭主人胳膊,闭上眼睛睡起觉来了。 崔俣轻声问:“那日掳我之人是何背景,你可有头绪了?” 说起这个杨暄就火大:“不知道哪个牌面的人,竟然在洛阳城经营起这么大势力,谁都不知道!”查了这么久,审了这么久,所得信息不过是毛皮,真正想跟踪的人石沉大海般,怎么都揪不出! 崔俣垂眸:“你觉得,谁有那么大能力,在帝都洛阳,起这么大势?” 不看证据,不看线索,只靠猜? 杨暄还没试过这个方向,崔俣一提醒,他脸色就变了。悄无声息置下这么大个摊子,反侦查手法用到极致,连久居洛阳的世家高官都能瞒过……除了宫中几位,谁有这么大能力? “进洛阳之前,咱们的人来晃过一圈,因有王谢两家和河帮经营的关系,排查力度还算足够,青衣人能瞒过,证明其后台不俗。”崔俣声音清润,有理有序,“天下战乱数百年,虽大安立国,却也不排除别有用心之人,可这些人若能把势力楔入大安帝都,还能折腾的这么大无人察觉,天下早改姓了。” 杨暄颌首,深以为然。 崔俣:“越王一力发展属臣人脉,为标榜贤能超然形象,他并没有插手兵权,死士养的少,身边护卫,大部分也是皇上给的,他的力量,咱们很熟悉,应该不是他。” 杨暄点头,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肯定也不是昌王。”那纯粹就是个坏脾气的变态纨绔,仗着皇宠作威作福,连人脉都不屑于发展,哪会暗自做这种势力? 崔俣:“平郡王……” 杨暄接话:“平郡王要有这本事,就不会被越王压成这样,我不回来都快被整死了。” 崔俣眨眨眼:“会不会是皇上?” 杨暄想了半晌,摇头:“皇上有自己的暗手力量,禁军统领童修是个能人,他不需要要再置另外的手段。”话到这里,他顿了顿,“别处的事便罢,洛阳城里的事,能瞒过童修……我不大信。” 意思是在怀疑,太康帝是知道这份力量的?知道也没拦着,允许它存在了? 二人同时沉默。 良久,崔俣轻声道:“会不会是……田贵妃?” 杨暄狭长眼睛眯起,嘴里冷笑出声:“我那父皇若昏庸至此,大安迟早玩完。” “若真是田贵妃,可能起初时皇上察觉了,但因为宠爱田贵妃,认为她闹不出什么大事,所以默许了。又或者——”崔俣眼梢微垂,眸底慧光隐现,“田贵妃在起这处势力时,曾跟太康帝打过招呼,太康帝允许并没有再关注后,她才悄悄做成这么大?” 想完,他又摇摇头:“一切只是猜测,没有证据,不好确定。只是这个人要册子的心很强烈,就算此次不对上,以后也会对上。你刚刚端了人几个暗点,现场没留活口,这个人肯定非常恨你,非常想找到你。” 这一点很正常,杨暄非常同意。 “你救我时戴着面具,别人不知道你是谁,但我暴露了,之后定是他们的监视重点,你以后要小心,少与我见面,若非要见,必须戴面具。” 杨暄颌首:“好。” “你这几日形迹与救我重合,这幕后之人就算现在不知道是你,之后某天也必会产生怀疑,你小心有人试探。” 杨暄答应过后,眉头又皱了起来:“总是躲避也是不行,要想个法子,让他们不敢惹你才好。” “这个我想到了,”崔俣抬头,笑眯眯看了杨暄一眼,“我也不是喜欢受委屈的,不能暴露你,露一点河帮的势力好不好?” 杨暄一怔,冲着崔俣额头亲了一下,这话才过了脑子,欣然答应:“很好。河帮神秘,露一点势力出来,幕后之人才觉得日前救你并不突兀。” 二人把这事说定,崔俣又提了另外一点:“掳我之青衣人有几句话很奇怪,他以为我十三岁之时事情要胁,认为我肯定会听他们的话。” 杨暄颇为意外:“十三岁?他识得你?” “我不记得见过他,”崔俣摇头,眸底满是疑惑,“事实上连他说的事我都不记得,可他说的有理有据,并不像假的……我怀疑我忘了一些记忆,当年真的给过别人十分重要的东西。” 杨暄:“我会继续查他,便是把洛阳翻个天,我也必要找他出来!” “他与我见面时并没有戴面具,我可画他相貌与你,”崔俣叹了口气,“但我感觉经历当年之事的应该不是他,这话,是有人说与他听的。” “那就揪那人出来!” 崔俣点头:“我也正有此意。虽事情过去良久,不太好查,但知道是七前年,李家举宴,咱们只需查那一年所有李家宴会。要寻的那人,懂茶,知经义,不是官,也与官有关系……” 总结收拢下线索,好像办起来就不是很难了。 这些事说完,崔俣终于说到最重的一件:“还有一事,我同你说了,你莫着急——” 就在这时,甲寅进来传话,说宫里传来消息,太康帝正在找太子。 崔俣便道:“你可先去办事。” 杨暄摇摇头,表情讥讽:“他找我能有什么事,不过请我入主东宫罢了。”一边说话,他一边摆手让甲寅退下,意思很明显,不回宫。 崔俣眼睛微眨,扬声调侃:“这不正是咱们的目的?” “我拒了。”杨暄笑了,一脸有恃无恐,“现在是他们求我,就得拿出点诚意来么。” 甲寅得了指令,适时退下。 杨暄抚着崔俣轻软发丝,眸色温柔,声音暗哑:“刚刚要同我说什么?嗯?” …… 月华殿田贵妃听到前面消息,太子拒了入东宫之请,并忙于安抚百姓未回时,心跳的特别快。很久很久,她没有这样慌乱过了。 感觉……好像什么东西超出了控制。 作者有话要说:  俣美人:呕—— 太医:太子殿下,俣美人这是喜脉啊!→_→ 熊太子:卿卿,你想要男宝还是女宝?(⊙v⊙) 小老虎:嗷呜——虎宝宝在这儿哪!~( ̄▽ ̄~)~ 谢谢你看不到我看不到我大大,啾大大和清风明月大大(×2)投喂地雷!!!~(≧▽≦)/~ 第157章 压制解药 “什么?!你说你中了蛊毒!” 杨暄听到崔俣的话, 整个人都炸了,要不是往日被崔俣糖加鞭子调|教的稳重了很多,没准都能把怀里的崔俣扔出去。 纵使如此,他搂着崔俣的力也瞬间大了, 勒的小老虎从睡梦中惊醒,“嗷——”一嗓子跳起来, 还以为怎么了,虎爪稳准狠的拍了杨暄一下。 杨暄瞪着小老虎。 小老虎圆溜溜眼睛瞪回去,不甘示弱。 崔俣叹了口气,撸着小老虎毛将它安抚好, 引它到身边位置坐下卧好, 还贴心的给搭了半截被子, 还拍了拍, 意思是——没事,乖阿丑接着睡。 小老虎警戒了一会儿, 发现真的没什么事, 这才打了个哈欠, 乖乖卧好继续睡。 直到这时,崔俣才眼梢微斜,挑了杨暄一眼:“大惊小怪的干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 杨暄嘴唇紧抿, 眸底黑雾缭绕,说不出来是生气还是委屈:“之前你没告诉我!” “告诉你让你疯?” 崔俣早料到杨暄会不淡定,所以压到现在才说,还准备冷一冷他, 让他早些安静下来。可看到杨暄脸上明晃晃的老虎爪印,想怒不敢怒,动也不敢动怕伤到自己的样子,莫名有些心疼。 “不怕,总会解的。” 他声音一轻,杨暄眼圈又红了,狠狠撇开头。 又闹别扭了。 崔俣一叹。 也不知道这熊孩子怎么这么精,以前闹别扭踹凳子掀桌子踢墙恨不得把房子拆了,现在闹别扭就摆这个委屈模样给他看,就是看准了他吃软不吃硬会心疼。 双手伸上去掐住杨暄的脸往两边拉,拉的他俊脸变形话都说不出来,崔俣才笑了:“你可是太子啊,这个样子像什么话,嗯?” 杨暄被折腾的脸疼,可他不敢推开崔俣,也不敢大力往后躲。崔俣手腕上的伤还没好呢,万一绷开怎么办! 他不躲,崔俣更来劲了,直接把杨暄头按到自己腿上,上下揉搓,那手劲,那姿势,跟揉小老虎一模一样! 揉的杨暄发衣皆乱,一点气势都不剩,崔俣才放开他:“冷静下来了么?” 杨暄“嗯”了一声,头却不离开,躺在崔俣腿上不肯走。 只要他不闹,崔俣就放心了,观察一会儿表情的确没事,方才又说起中的蛊:“说是叫噬心蛊……” 噬心两个字一说出来,杨暄下鄂绷紧,握住了崔俣的手。 崔俣任他张开大手与自己十指相扣,面上表情不变,继续说着:“此蛊说有规律也有规律,说没规律也没规律,说有解也有解,无解也无解。” “有规律是指它以十日为单位,比如我中了这蛊,第一次比较特殊,当场发作,忍过去了,十日内安好,只要在这个阶段吃下压制解药,一段时间内便不会有事。一旦蛊虫再醒,中蛊人会感觉到躁动,十日内需须压制解药,服下则安,未服则痛苦比第一次更甚,即便熬过去了,也只有十日缓冲,十日内若仍未服压制解药,则继续发作,痛苦比之前更甚。总之,只要没有压制解药,这痛苦便十日一次,每次都比前次更猛烈,中蛊人许会活活疼死。” 杨暄握着崔俣手的力道猛然加剧。 崔俣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背:“说它不规律,是指蛊醒发作,只要服了压制解药,下一次什么时候会醒没人知道,可能睡死了一辈子也不折腾一次,也可能性格活泼三天两头闹,许我就是那运气好的,活到老死它也没动呢?” 杨暄沉默良久,方才说话:“解法呢?” “蛊与毒不同,想要彻底解,必须找到养蛊之人了解其养法,可治这蛊之人已经死了,解法……只有那青衣人有。”崔俣看着杨暄的眼睛,神色严肃,“他想以这个控制我。” 杨暄眸底墨色沉浮,最后汇成血色戾气:“我要杀了他!” 崔俣看着不对,低下头亲了下他唇角:“别着急。” 杨暄怔住,崔俣……亲了他? 主动的? “你恨他,我又何尝不想杀他?可事已至此,闹情绪没用,如何寻求解决办法,并且在此期间为自己谋利,才是最重要的,明白么?” 杨暄愣愣看着崔俣,这个角度看过去,崔俣唇色嫣红,秀鼻挺峰,眉毛和眉心红痣看的不太清楚,但那双眼睛……亮如星辰,蕴有月辉,慧黠灵动,诱人的不行! 不管到了何样环境,遇到哪种难题,他的兔子永远都是这么镇定从容,淡然处之,仿佛胜券在握! 崔俣可以,为什么他不行?他不是发过誓,以后换他来守护,他要给兔子搭建出一片天地么! 胸腔内一股豪情升起,杨暄笑了一声,不再害怕。就算所有努力最后都没用,崔俣救不回来,他不是还可以陪崔俣一起去死么,有什么好怕的? 大手落在崔俣左胸,他轻声问:“噬心蛊……是在这里么?” 崔俣点点头。 “你能感觉到它在动?” “是。” “对你下蛊之人的话……可靠谱?” 崔俣唇角轻扬,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微笑出声:“看来你真的冷静下来了。”所以才问到这么关键的问题。 杨暄静静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他的话,我只信三分,所以接下来还要麻烦你——” “我让人寻访名医!” 崔俣微笑颌首:“多谢。” 说到蛊虫,话题再次拉到青衣人幕后身影之上,二人聊起了田贵妃母子,崔俣微微皱眉:“总觉得……好像哪里有问题。” 杨暄也早察觉到了不对,附和出声:“观这些年田贵妃举动,是真的在挺越王,想帮越王上位的,可她对昌王的宠爱也不是假的,竟还让其与越王比肩,小小年纪封了王……天家无父子,更无兄弟,大家相差很远时,哥哥许会真心疼弟弟,弟弟也真心敬爱哥哥,可若两个人地位相仿,宠爱相似,为什么就不能争一争呢?” 田贵妃的举止很不对,明显与她智商不匹配,是在打什么主意么? “当事者迷,也许她只是高看了自己养孩子的本事,认为什么都控制得住。”崔俣眸底笑意狡黠,“我们可以在这方面试探……或者促成。” 杨暄点了点头,又问了个问题:“越王在找册子,若这青衣人背后是田贵妃,那么田贵妃也在找册子,田贵妃真心想扶越王,为何避开越王,另辟道路,还掳了你?” “这个,就是真有什么心思了。你在宫中,可多做试探,咱们掌握的信息越多,大局越有把握。” 杨暄握着崔俣的手送到唇边亲了一下,眸底绽出生猛狼光:“我定要看清楚,那皇宫里头,到底都在打什么主意!” 崔俣笑:“我也努力与青衣人周旋,能钓出册子信息便钓,能套出秘密便套,定让他们后悔给我下了蛊!” 青衣人现在不信他,要冷着他,压他低头,可这么聪明好用的人,他们不会放弃,一旦遇到大麻烦,不好解决的事,定会想起他,那时候,他便有主动权了…… “以前我没把助你夺嫡想的太难,左不过是宫斗争宠,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的问题,现在看,这里面□□呢。” “一本小册子,竟引来如此腥风血雨,此物太过凶险,绝不能容,”杨暄眉头皱的很深,似在思索,“咱们手里那本,要不要扔出来钓人?反正也追踪不到任何线索。” “不好,”崔俣摇头反对,“现在安静,不代表以后没线索出来,不若继续监视跟踪。而且这册子……并非一本。”他解释道,“因中了蛊,我必须十日内到青衣人指定地点换取解药,想要解药,就得给出青衣人想要的信息。他想要册子,我便细细感觉了一下,外面存世数量超过三本。” 也是因为使用了异能,所以他这次昏睡的时间才长了一点。 说到蛊,杨暄又紧张了。 崔俣便笑:“你知道我本事,我有预感,这个蛊虫会与我共存很长一段时间,许也会有几次凶险,但我不会因它丢命,机缘一来,蛊必能解。” 杨暄眉头仍然皱着。 “你不信我?” “信。”杨暄声音有些闷。崔俣若存心骗他,蛊虫之事根本不应该说出来。 崔俣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问杨暄:“你呢,怎么找到我的?从哪得到的线索,可遇到了什么麻烦?” “木同立功很大……” 杨暄谈起当日之事,将木同发现,白衣人表现,甚至因傅容森尹子墨吵架失神一瞬,被白衣人跑了的事,都说了个清楚。 崔俣凝眉:“这个白衣人……很有意思啊。” 不是敌,也不是友,性格脾气行事风格都很有特点,只是他的利益点在哪里?拿册子只因与灰衣人缠斗,他想要的,又是什么? 杨暄:“我会注意关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崔俣轻啧一声,“总觉得傅容森尹子墨二人出现很是微妙。”他眯眼例举,“刑部大牢里,因为他二人适时出现,解了彭传义一次杀机;你审案当日,因他二人口角开始,小世家我纨绔杠架,意外接二连三控制不住,你无法关注册子归属,不能跟踪灰白二组任何一个人;这一次,若非他们吵架到巷子里,白衣人也不会趁机跑掉……虽然每次都很偶然,没半点疑点,可巧合多了,总让人心生不安。” 杨暄听着坐了起来:“我也有所预感,这段与灰白两队人的纠葛不凡,顺着下去,许会有什么意外收获。” “那便提高警惕,跟着感觉走吧。” 说过这段,崔俣斜睨杨暄:“宫里那边,你准备抻到几时?过犹不及,他们本来就不喜欢你,能容忍的程度有限。” 杨暄哼了一声:“等他们求我,里子面子给够了,条件谈妥了,放出消息让朝臣百姓们都知道,我就住到东宫去。” 话说了这么久,崔俣再有精神也支持不住了,懒懒打了个哈欠:“解药之事,宜早不宜迟,我准备后日就去青衣人所说的铺子。” 杨暄相当心疼,扶着崔俣躺下:“我陪你。” “他说若有人陪就不给解药了,你便要去,也只得在门外,不能有任何异动……” 杨暄把被子给崔俣盖紧:“我都懂,你别总操心。” 崔俣睡的很快,呼吸很快平稳绵长,唇红面粉,如染桃花,唇角还自然上扬,像不设防的孩童一般,纯真又可爱。连被子里的手,都没有放开杨暄。 杨暄心尖像被柔软羽毛拂过,轻轻在崔俣额头印下一吻,也不走开,就这么握着崔俣的手,看着他的睡颜,嘴角翘的高高的。 …… 安仁街春风阁,这是青衣人离开前留下的店名。 崔俣听到这名字时感觉有些不好,以为是类似青楼的地方,那种地方人多眼杂,想顺利捕获消息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没想到并不是,春风阁只是绸缎铺子。因其东家很有想法,此间铺子出售布料皆料轻色绮,富有春天气息,所以起名字唤春风阁。 杨暄陪崔俣走到铺子外面,就不再上前,只以眼色在崔俣身上转了一圈:“有危险时,你知道怎么做。” 崔俣想想头上发簪,看看腰间腰带,手里折扇,每一样都是杨暄精心准备,或布机关或藏秘药,根本不需要有武功,只要觉得不对,稍稍那么一摸,就能杀人于无形。 “不会有危险的。”交易条件已经达成,对方也舍不得对他下杀手,怎么可能有危险。可杨暄这份心力,他很感动,内心颇觉温暖。 杨暄仍是有些不放心:“我就在外面,有事你便唤我。” 崔俣笑笑,看了眼四周:“你还是好生看着四下,别错过了什么线索。” 如此分别,崔俣一个人走进绸缎铺。铺里生意不忙,一个伙计招待着客人,另一个伙计过来扬着笑脸问他:“这位少爷,想买点什么料子?” “我找青衣人。” 崔俣微笑着说完这话,伙计面色立刻肃然,请他到了后堂,交给掌柜亲自接待。 掌柜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长脸,细目,阔额,耳朵略招风,看面相就知道是个精明人。 他看对方的时候,对方也在看他,打量片刻后笑了:“我倒是没想到,客人如此年轻。” 崔俣知道青衣人不会亲自出现,也猜到接头人得过提示,不会让他猜到更多东西,有意试探,拱手行了个礼:“掌柜见笑。”客气完想转身就坐,不想脚底一滑,身体踉跄似要摔倒—— 掌柜的就在跟前,自然抬手一扶,刚好扶到崔俣左肩。 “嘶——”崔俣倒抽一口气,疼痛表情极为夸张。 掌柜的起疑,赶紧松手后退一步,神情提防:“公子这是——” 崔俣笑容虚弱:“你上封没告诉你,我左肩受伤颇重么?” 掌柜面色忽变,一瞬间换了几个色,那叫一个精彩。最后,他笑了一声:“公子倒是聪明,以此试探我,不瞒你说,我接这个活儿时,那边就提醒了,说我要应付的人很聪明,叫我小心。可我有什么好小心的?那人是谁,我不知道,你是谁,又与那人有何恩怨,我亦不知,不过做个中间人,随便你们一方留点东西音信时代为转达而已……你再试探,也是没有用的。” “掌柜的好生通透,”崔俣眼梢微翘,眸底满是笑意,“即如此,远离是非不好么?万一被带累着丢了性命——” “人命由天,该我死时,阎王不会饶,不该我死,总能幸运躲过,”掌柜的神情半丝不变,“生活不易,一家老小靠我糊口,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即有机会,能赚则赚嘛。” 崔俣见他意志坚定,嘴也很紧,眼梢一垂,不再多言:“敢问掌柜贵姓?” “免贵姓易。” “易掌柜,我这里有样东西想托你转交,”崔俣从袖里掏出一个薄薄信封,“予你活儿的人,定也有东西让你转交与我?” 掌柜很是痛快:“那人说你不敢不配合,让我不必打听详细,只将东西转交便可。” 他接过崔俣手里信封,转身出去,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个极小巧的白色细颈瓷瓶:“这个给公子你。” 崔俣接过瓷瓶,目光闪烁:“那人没留旁的话让你转告么?” 掌柜微笑:“他说你若想清楚了,可随时到这里请我转告。”见崔俣目光不离瓷瓶,又说,“还说,这瓶子里,是一颗丸药,份量不多,刚好足够,若你想分半颗去研究……药效怕是会不够。” 崔俣扇柄敲着掌心,眼神相当意味深长:“最后这句,怕是易掌柜你说的吧。” 掌柜眉梢一跳:“信不信在你。” 崔俣也没继续为难,收起白瓷瓶往外走:“这人哪,聪明可以,往上爬可以,耍心机可以,独独不能瞎了眼,看错人,上错船。此话,与易掌柜共勉。” 掌柜的束手笑着,摇了摇头。只这三言两语,便想说的他心思浮动么? 崔俣像是料到了易掌柜表情,回头留下一个颇有深意的我笑容:“我从不妄言,易掌柜不信,可走着瞧。” 杨暄见崔俣这么快出来,放了心:“可顺利?” 崔俣点了点头,却不放心他:“外面可有什么动静?” “没有,风平浪静。” “这里的掌柜,需得查查。”崔俣眯眼,“你救我时,情况紧急,青衣人逼于无奈,留了这个地址,这里的掌柜却说接活儿时对方告诉他提防我太聪明……前后顺序有些对不上。即便这活儿是新接的,他们之前也必有联系!” 杨暄立刻明白了:“从这易掌柜的身边人开始查起,总会有交集!” …… 天狗食日已过去近十日,再不给出点交代实在说不过去,太康帝召唤几次,杨暄都犯熊推辞,说不想干这个太子,他怎么不明白这是拿乔耍脾气呢?所以怎么能怪他这个父皇不疼儿子,明明是这个儿子太气人! 可没办法,现在要用这个儿子,就得哄一哄。 他不是看贵妃不顺眼么?让贵妃给他道歉! 还看越王不顺眼?让越王也过去伏低做小一阵,只要哄得他答应! 觉得宫里规矩多,太拘束,那就下一份圣旨,允许东宫自立,只要没干什么不对的事,皆可自主,不用事事禀告! 一条一条,太康帝在让步。 太康帝都出了明令了,田贵妃哪怕吐了一斤血,也得照办。谁叫她也需要这一出,不愿意背奸妃那名头呢!越王憋屈难受,田贵妃还得哄着,安慰只要过了这几天就没事了…… 话说的再好听,还不是要向太子低回头!这么多年,哪怕先帝在时,宇文恬活着着,她都没这么委屈过! 至于她想的以‘凉薄’名头让太子吃点亏的主意,也是不行了。一是日食突然来临,打乱了节奏,不适合安排,二是太子那边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巧,又是善待宫人又是热心救人,好名声已经出来了,她再坚持这个主意就是傻子了…… 于是这一日,钦天监选出的好日子里,太康帝开了大朝会,激情演讲,苦陈自己一片慈父之心,想锻炼锻炼儿子,不想上天示警,见不得储君委屈,日食示警,遂顺从天意,请太子正东宫,以安民心! 因事件严肃,此次太子正东宫仪式做的就非常隆重,没半点精减,连越王都要着所有兄弟姐妹给杨暄下跪…… 杨暄大大出了口气。 此事一过,又在民间掀起巨浪,大家纷纷说太子不愧是太子,身负天命,就该高贵无双万人俯首,否则会遭天谴! 太子位一正,宫里松了口气的同时,气性也就上来了,开始新一番算计杨暄,这打头一桩,就是给太子派的差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差事来了,新一轮事件争锋开始——作者快要忙疯了,特别需要大大们虎摸,酷来亲窝一下赐予窝力量啊啊啊啊啊_(:з」∠)_ 谢谢啾大大,浅喜深爱大大,咩哈哈大大,清风明月大大(×2)投喂地雷!!!~(≧▽≦)/~ 第158章 英亲王 此为防盗章 “确定安全吗?别再骗了咱们……” “都跟我压价了, 不可能是骗人钓鱼,就是行客!” …… 这边崔俣一行人已缓缓走来。《 两个汉子声音并不大,他们都听到了。 客栈住小两天,范灵修终于换洗穿回自己那身华丽风的衣服, 整个人显的自信多了,细眉一挑, 声音里满是得意:“还真和崔六说的一样,人家怕咱们不来呢!” “低声些,别被听到了!”谢丛提醒着范灵修。他不知道怎么突然间,崔俣就找到了船家愿意载他们行水路, 但这并不影响他对崔俣的佩服, 也不希望任何意外坏了事。 “没事, ”崔俣抱着小老虎, 微笑道,“还远着呢。” …… 两拔人走到近前, 膛红脸的船夫跳出来, 瓮声瓮气:“你们要去的地方远, 我一个人怕气力不继,就叫了弟弟一起。” 崔俣看着船夫身边的中年汉子,这两兄弟, 年岁应是差的不多。“无妨,只要能送我们往长安。” 范灵修抻着脖子往远处望:“船呢?” “银子呢?”船夫则急声问,没见着钱,他才不随便出船! 月华如练, 漫漫倾洒,二拨人气氛却没那么浪漫。 “嘿你这做生意的,我们这都是有身份的人,还能短了你的船资不成!”范灵修眼睛一立,不高兴了。 崔俣则拍了拍范灵修,把准备好的荷包递过去:“这是一半,剩下的到地方给。” “这位公子是明白人……”船夫把荷包拿到手,小心扒开点了点银子,立刻高兴了,意识到刚刚不太友好,点头哈腰的冲几位行礼,“小的和弟弟都是粗人,贵人千万别介意,咱们人虽粗,技术不粗,一定平平安安给您送到喽!” 弟弟也赶紧讨好:“要不是家里老娘病了急着用钱,我哥也不会这么急,几位多包涵……” 范灵修摆着少爷架子给两人紧了紧弦,两人姿态更为恭敬,甚至跪下给几人磕了头,才钻进芦苇丛。不知道他们怎么藏的船,距离这么近,崔俣一行人谁都没看到,直到二人轻巧使力,水波微晃,摇碎月光,一条乌蓬小船从水中滑出……几人才得见。 说是小船,真是一点不为过。船长九尺,宽三尺,低篷三扇,篷内置草席,可坐可卧,就是太矮,不能站立。空间太小,两人对坐都不显宽敞,何况他们一行五人,再加上两个船夫…… “这能坐得下吗!”范灵修跳脚,“你们该不是故意骗我们银子的吧!” 船夫腰又弓了两分,面上全是忐忑讨好:“小的们哪敢啊!最近江上不太平,您几位也知道,我们兄弟能弄到这样的船,已经费了大力气……几位都是贵人,今夜月色正好,不如就当赏月了……” “说的好听,谁赏月还能赏一整晚不成!还是你们一两个时辰就能到长安!” 船夫差点又跪下:“真不是小的们不上心,您要不信四外打听打听,现在真没有人敢做生意,也真没人能找到这样的船啊!” 船夫弟弟也巴巴看着几人,眼睛里充满乞求。 竟是害怕他们就此改主意,不走了。 “的确挤了些……”崔俣此话一出,船夫兄弟神情更加焦急,不过在他们再次陈情之前,崔俣话锋一转,“可谁叫咱们急呢?忍一忍罢。” 谢丛跟着点头:“只要能回家,我怎么样都行的。” 范灵修也不是故意搞事,就是想为难下这船夫兄弟,毕竟先头这二人表现不好,不压一压再起心思讹人。“既然你们都答应了,少爷也只有忍一忍……不过,要是侍候不好,到时可别想拿赏钱!” 船夫兄弟立刻点头如啄米,尽管范灵修眼神凶猛语气不善,二人也一点没生气,因为少爷暗示了,伺候好有格外赏钱! 两兄弟把篷中坐席用袖子擦了一遍,肃立船头,姿态卑谦的请几人上船,见蓝桥拎着几大包行李包袱,还想伸手帮忙,蓝桥没让,瞪了他们一眼,瘦小胳膊稳稳的挂着几个大包袱,亲自安置落坐。 两兄弟也没敢介意,见几人坐好,谨慎的看了看四周,开始摇橹行船。 因是避人夜行,船不敢走太中间的位置,往靠着近岸,水草树木掩映的地方走,好在水够深,船离岸再近也不会搁浅。船夫摇橹快而无声,船行很快,水面激起小小波纹,转而抹平,水过无痕。 篷内四人,杨暄挨着崔俣坐一边,范灵修和谢丛坐对面,蓝桥抱着小老虎,守着包袱,坐在篷边,隔开两个大脚板船夫。 小老虎“喵喵”的委屈叫,好像不太想被蓝桥抱,可它又窝着不动,崔俣不知道它是想找自己还是杨暄。 杨暄起初不太喜欢小老虎,后来总拎着它玩,这两天又不再理它……好像从给过自己解药后,杨暄就再没碰过小老虎一次。 是生气了?崔俣目光颇为戏谑的看了杨暄一眼,这熊孩子气性还挺大。 初初上路,船内外无人说话,四野安静宁谧,只有浅浅水波声轻响。 月色皎皎,银辉挥洒,茫茫如霜,好像给万物穿上了件朦胧外袍,连古怪粗糙的黑石,都变的好看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崔俣目光从月亮上移开,不小心扫到杨暄,发现杨暄正看着江水出神,眸底墨色滔滔,不知在想什么……也许,他心情不好,并不只因为气小老虎? “今儿个月色不错,看着心旷神怡,可总呆坐着赏,也是无趣,船夫,来说点小道消息解个闷如何?”范灵修靠着船壁,声音懒洋洋。 行过渡头容易被发现的危险段,船夫不再提心吊胆,声音也高了些:“咱们这些行船的知道啥,平日里听的东西乌七八糟,怕是污了少爷们的耳朵。” “不怕不怕,少爷最喜欢听乱七八糟的!”范灵修登时来了兴致,“你尽管说!” “嘿嘿……”船夫笑声在夜里更显粗嘎。想着船上少爷们都年轻,正是好奇的年纪,又没有女眷,为了讨好客人得到更多赏钱,他回忆往日听到的事,尽量挑新鲜刺激的,绘声绘色的说了起来。 比如从这里往西二百里,有水怪,头扁齿利,嘴长六尺,能弄水,惯喜兴风作浪,过往船只必须留下祭品,否则定会丧命鱼腹…… 比如从这里往东二百里,是红鲤帮地盘,红鲤帮跟别的河帮不同,头儿是个寡妇,白肤檀口,乌发柳腰。一个妇人能辖管那么大片水域,有人说她本事大,凭实力掌一方水事号令数百汉子,也有人说她其实是‘那方面’本事大,凭床上手段号令汉子,连青鲸帮四海帮两帮帮主也跟她有不清不楚的关系,更有人亲眼看到过,红绸花舫,薄纱轻舞,夜明珠下,花钗撞瓷枕,鸳鸯翻红浪…… 比如一二三四五个鬼故事…… 听得范灵修两眼放光,时不时叫好,跟听说书捧场似的,就差扔银子大喊:再来一个! 直把船夫把肚子里存货倒完。 “没了?这就没了?”范灵修很是不满,“这偌大的渡头,赤浪帮也管过不少年了,怎么可能就这么点事?” 船夫说的口干舌燥,心内叫苦。他只是个行脚船夫,连帮里最普通的帮众都搭不上话,事再多,能轮到他听见?就这些,都是他几年听到的东西了! 路怎么就这么长……船夫行船二十余年,第一次觉得这活计不好干,价钱是不是谈低了? “算了,少爷我大度,也不为难你了,你再说说最近的事吧,赤浪帮怎么回事?这河帮打架,有规矩没有?” 船夫身子一僵,差点栽进河里,听到第一句,他还以为少爷真不为难了,结果……还是让他说,都不带让歇着的! 见范灵修把船夫折腾的不轻,崔俣和谢丛对视一眼,心内暗笑,这范少爷可真是不好招惹,太鬼了! 船夫无法,只得绞尽脑汁想,想到了继续说。没办法,谁叫他想要赏钱呢! “要说咱赤浪帮,管这片水域这么多年,从来没出过岔子,突然这么一出,真是谁也没想到。最近正是做生意的好时候啊,连天大雨,河水暴涨,泥暴频发,好多地方都遭灾了,小的听人说,从峡县往西,青华山南边,全部遭了殃,往哪都走不了,都得行水路,可赤浪帮偏偏有事,上头没人发话,下面不敢行船,好多人都抻长了脖子等呢……” 范良修翻了个白眼:“谁要听这个,来点好玩的!” 船夫一噎,咽了口唾沫,接着说:“河帮的规矩啊,说起来是不老少,比如‘水上事,水上毕’,有恩有仇,都在水上,不波及家小。要是在水上犯了事,跑的快,上了岸,就不能再追杀,但要再敢下水就……嘿嘿。” “还有,起船的时候要是东方遇浪,隐有雾茫,就是不详之兆,必须落锚停船停一天。” …… 船夫说了一堆,范灵修还是没放过他:“还有吗?” “呃……小的想想,啊,有一条,如果夜起长灯——”船夫被范灵修逼的话语不停,脑子连着转,说到这却突的一停,双目远望,倏的瞪圆。 范灵修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没说话,就催:“夜起长灯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过了好一会儿,船夫才回:“我忘了,大概也是不吉利?” 他的声音粗嘎暗哑,好像和之前一样,又好像……更沉了。 此时夜风拂过,水汽扑面,淡淡寒凉带着微腥气息,侵入鼻间,直冲心头。 崔俣眉头微紧,问那船夫:“咱们到长安,还需行多久?” 船夫声音微瓮:“看水势,顺利就快,不顺利就慢。” 没有敬语,不再过于卑谦…… 他的感觉没有错,这船夫定是突然转了主意,不想像约定中送他们上岸! 太康九年,峡县外,仲夏。 积蓄日久的沉闷天气终得宣泄,前一刻还蔫蔫答答,炙热难熬,下一刻便乌云滚滚,树影狂摇。不等人反应,豆大的雨点已经又急又快的坠了下来。 天边犹如墨染,暗色欺人,雨势颇急,片刻倾盆,落到屋檐连水花都来不及打出,已汇成水注,沿廊流下。一瞬间,天地茫茫,水气渺渺,对面不识。 城外三里官道上,一辆油青马车正艰难行驶。少年车夫被大雨浇透,衣服裹着干瘦身体,眼睛被淋的几乎睁不开,唇色微白。车小轮细,前路不清,时不时陷进水坑,便是驭着经验丰富的老马,走起来也是不易,瞧着十分可怜。 成功从又一个泥坑里出来,小厮挥袖擦去眼前水渍,搭额远看——虽天地茫茫,但城门已然远望,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能进城了! 小厮嘴角一咧,终于有了笑模样,斜过身体挡着雨势,小心翼翼掀开车帘一条缝:“少爷,咱们快到了……少爷?您醒了吗?” 小厮心细,风起时就找了几块硬石压在油青布下,现又小心,车中未进雨水,倒是洁净干燥。车中东西不多,只一短席并薄被,小小的两个包袱,再无它物。 大概因夏日炎热,车中人并未盖被,而是直接铺被覆席,睡在被上。这也是个少年,看起来十六七岁,着细白绸衫,身形消瘦,肤如莹玉,下巴精致,高鼻修眉,眉间一点红痣,眼睛紧闭,额角微汗。 少年左腿膝下微凸,渗出些许血迹,染在白绸裤上相当刺眼。任小厮高声相唤,他也只眼睑微颤,并未醒来。 小厮有些着急,看看少年额上细汗,干裂嘴唇,再看看外面雨幕……齿咬下唇,赶着马车走到路边,艰难前行数百步,终于找到一户人家,敲开门讨些热汤。 这户人家倒是极热心,正好家有产妇,炖了鸡汤,听小厮说的可怜,又见车中人病的都醒不了,便予了一碗汤,还赠了小厮一身蓑衣:“你家少爷急着看病,可雨这么大,你别也淋病了!” 小厮连声道谢,先请大娘帮忙给少爷喂了汤,硬塞些碎银过去,才披上蓑衣继续艰难驾车前行。 雨幕如注,声势浩大,耳朵里几乎听不到任何旁的声音,车轮一而再而再三的陷入泥坑,又一次一次爬出来…… 也许是热汤起了作用,又许是车子颠的太厉害,车中人终于呻|吟两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这一睁眼,满室生辉。 这双眼睛,清凌凌明润润,内蕴慧光,似映满明月清辉,人间灯火……没睁眼前,他只是长了一幅好相貌,到底少年青涩,过分削瘦,一睁眼,气质顿生,多美好的词形容也不过分,简直是—— 怎么形容合适呢? 哦对,人间极品。 崔俣艰难抬手到眼前看看,就知道自己是谁,长着一张怎样‘人间极品’的脸,大概是什么年纪。 无他,唯熟尔。 他已经第二次重生成这个人了…… 崔俣曾经是现代某豪门的私生子,幼年过的非常不好,几乎没遇到一件暖心的事,满心愤怒,人格扭曲。他又生了个好脑子,可想而知,以他的性格,会做些什么。 他成功的把欺负过他的人全都玩死了,没死的也身败名裂,精神被击溃,什么都干不了了。他仍然觉得不开心,顺便让整个家族也玩完了,让它彻底崩塌在时间长河里。可爽快的感觉只是一时,过后是无尽空虚。他重新白手起家自创事业,学着交朋友,过普通人应该过的日子……还是觉得没什么意思,最后不知道哪根筋抽了,疯狂的玩各种极限运动,别人玩不了什么他玩什么,结果终于把自己也给玩死了。 可惜痛苦的死亡过程迎来的不是永远安息,他来到了历史上从来没有过——至少在他读的历史中不存在的朝代,变成了另一个崔俣。 这个崔俣是个残废,腿废了,只能坐轮椅。这个朝代的轮椅非常不舒服,坐着**,走起路来减震效果不行,没一会儿就累。这个朝代吃穿住行都不方便,没有合胃口的美食,没有舒适度符合自己要求的房间,连上个厕所都很难受。这个崔俣不被家族喜欢接受,连下人都敢坐到头上拉屎…… 崔俣更不开心了。 可他一点也不想玩,上辈子都玩腻了。在这样环境里活着还不如死了,他又不喜欢自杀,所以——他期待一切被弄死的机会。 可惜崔家人并不给力。 然后,他遇到太子杨暄……委实是段孽缘。 …… 大雨哗然,氤氲水汽从窗缝里钻入,绵绵如雾,卷着时光流年,扑面而来。 杨暄死的那天,也是这样,大雨如注。 明明濒死,那人却还能有力气勒住他的腰,像看仇人一样瞪着他,发咒愿起誓般吼:“崔俣!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慢慢扩大发散的瞳眸里,终于现出些许往日深藏的情绪,那般直白,那般热烈。 胸腔不由自主发颤,眼睛微酸,连呼吸都有些抽疼,崔俣手背覆面,缓缓呼气。 他崔俣,存世三十余载,从来都是别人欠他,他笑容灿烂手段残酷的讨债。讨债惯了,竟未察觉,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也已欠下债,更不知道,这债要怎么还。 杨暄……你还真是,死了也不放过我。 额角抽痛,崔俣揉了揉,猛然想起,自己这双手—— 他再次把手放到眼前,没错,这双手细嫩很多,还明显小一圈,这是回到了以前,杨暄未死,他亦不熟悉的以前! 心头登时亮起,正理智回归想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忽的膝盖下方针扎似的疼,一股如芒在背的寒意陡然生起,脑中突然蹦出一个念头:不能再往前了,有危险! 这是他的预感,重生到古代后收到的特殊礼物——他有相当强,也相当对的直觉! 比如他心里想着一件事,静下心认真的,细细的感受,偶尔会得到一种感觉:这样做是吉是凶。如果没什么危险,就不会有不好的感觉,照做就是;如果感觉不好,他就不能做,或者得调整,否则一定会遇到麻烦。 他不是每件事都要竭尽心力的想,所以遇到过各种各样不好的事。而且他还一直不想活,也没怎么用过这个,如果不是现在这种感觉跳出来,他都忘了! 这种……不用自己想就跳出来的感觉,意思是自己将有生命危险! 是生是死,他本不在意,可他欠着杨暄,想清楚怎么解决之前,他不能死! 崔俣顾不得腿伤,强撑着坐起来,攀上车窗,掀帘往外看。 雨幕如瀑,车窗一打开便疯了似的往里灌,他视线模糊,双目茫茫。可他还是勉强能看清楚,这里是城门! 作者有话要说:  竟然忘记放存稿箱了……我也是忙傻了_(:з」∠)_ 啾大大,清风明月大大和lainchu大大投喂地雷!!谢谢用生命减肥也没有瘦的大大投喂手榴弹!!~(≧▽≦)/~ 第159章 祖母和小叔叔 上门请见不成, 还被揍了一顿屁股的事,杨暄不想告诉崔俣。 因为实在太丢人了。 长这么大,他何时被揍过屁股? 他反省了下自己。练功必须要抓紧,不能自恃战绩超强, 就忘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追求更强的脚步永不能停歇……再也不能因贪看那兔子睡颜走不动道不去练功了!否则连一个老头都打不过, 多没面子! 也不能因为牵涉到自己在意的事,就乱了心境。纵使多年来的军中经历磨练了他的能力性格,他十分珍惜这些记忆,最看不惯行事不端的军人, 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被戳中点不高兴, 许这就是人故意露出来的保护色呢?也不能因为话题涉及崔俣, 阵脚就乱了, 两军对战骂阵时他什么没经历过,怎能连这点言语激将都看不透? 冷静。还是必须要保持冷静。 杨暄回头看了一眼英亲王府的牌匾, 修长眼眸眯起, 这老头不是喜欢扮成邋遢百姓在街上乱逛么, 怎么今天改性子,扮起门房来了? 想不通,杨暄索性不想了, 今日时机已失,不若改日再来。 宗正寺看起来简单不重要,实则琐碎事情一堆,他们杨家亲戚不算多, 折腾起来倒热闹,红白喜事,寿宴洗三,碟谱法事,一家办一个,就够他忙的了。再加上越王有意捣乱,他根本闲不下来,还好平郡王存了心思,默默站了过来,表示可以搭把手…… 这一次,杨暄准备全部自己来,不让崔俣为他操心。崔俣为他付出的辛苦很够了,该自己扛起来了! 杨暄主意打的很好,这天就不去见崔俣了,假装这事没发生过,可惜他忘了,他有坑对手啊。越王一直在旁虎视眈眈,他出了这么大丑,人家怎么可能干看着?早憋着坏,把这事传出去了,不多时,街头巷尾的百姓们就都知道了,英亲王与太子杠上了,还揍了太子一顿! 英亲王脾气不好,整个洛阳城都知道,可英亲王除了教训自己儿孙,揍别人可都是有理由的,比如揍贪官,很明显,人贪了嘛,揍纨绔,谁叫小伙子年轻轻轻不干正事,大街上调戏小姑娘呢?就连当初用紫金鞭抽皇上,也是皇上理亏,这怎么突然揍起太子了? 可是太子干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 千万别啊,大家伙看惯了高调纨绔和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好不容易来一个天命所归,能射神奇破雾箭,自带气场,强悍不做作的储君太子,求别崩啊! 百姓们心中,英亲王是个萌萌哒的老头,脾气虽坏,也是各种耿直,为百姓谋了福利的。太子也是,一出现就夺人眼球,风采无限,大家在他身上寄予了太多希望,印象很好的。这两个人要真干起来,他们站谁? 越王起初没察觉到这个,待流言撒出去,午间吃饭时下面来人回消息,他眸色闪动,立刻有了主意。 “将休三找来。” 休三是越王幕僚里脑子最灵活的一个,颇会写故事,还能将己方目的完美融入,丝毫看不出痕迹,其功绩数不胜数,青楼暗窠里战绩尤为出色。找他来……心腹太监刘公公像是没听明白:“王爷的意思是——” 越王拿起白色丝绢,慢条斯理的擦着嘴角:“太子才回洛阳,谁知道以前干过些什么欺男霸女的事?本王心善,见不得百姓们被蒙蔽啊。” 刘公公当下就明白了,这是想让休三编黑段子黑太子! …… 写段子速度肯定没那么快,所以崔俣听到的只有太子被英亲王揍了顿屁股的事。 蓝桥当下就喷笑出声:“哈哈哈竟然被揍屁股了!” 崔俣也难以抑制笑意,只要想到杨暄疼的捂着屁股跳的场景,就笑的停不下来。 蓝桥赶紧拍抚主子背:“少爷你慢点笑,再把伤口给绷开了!” “好,”崔俣极力忍住,拍了拍蓝桥的肩,“你也注意点,手还没好呢,别老用。” 蓝桥赶紧把手背到后面,眼睛睁的圆溜溜,郑重其事的看着崔俣:“好了,可以伺候主子了!” 看他一脸小心翼翼,生怕被赶走的样子,崔俣摇了摇头:“你要不听话,就得去乖乖养伤。” “嗯我听话的!”蓝桥将手藏手,站的笔直,用力点着头,神情相当坚定。 他身上大都是皮外伤,已经全养好了,就是掉了的指甲没那么快长出来,不过现在也不疼了,敷上药拿药巾扎上,行动一点也不受限制,所以才闲不住,过来伺候。反倒主子受伤略重,手腕脚腕的伤好了,肩上的伤却太深,到现在也还没好。 主仆二人聊起伤势,站在侧后方的木同就习惯性叹气,面有愧色。 还自诩能耐呢,结果找了个主子,连主子都保不住! 崔俣看他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我知你会来。” 木同扬眉看他。 崔俣微笑:“当我醒来,与暗室里的青衣人面对面时,我就知道,你不会放弃,定会千方百计的寻来。”他看着木同,“我也要谢谢你,谢你任何时候都以我命令为第一位,并没有自作主张万事不理,一直伴在我身侧。那几个孩子,该救。” 木同看着蓝桥的后脑勺,突然笑了:“我认你为主,自当听你命令,哪怕有一日你要自杀,令我走远,我也不得不听。但若真有那时候,非我之错,是你这做主子的愚蠢,不再有资格让我继续效忠。” “所以你看,你信我能力,我信你忠诚,大家都守着心中的道,谁都没有错,谁也无须后悔,不是么?”崔俣负手而站,河风拂起他衣角,吹起他发丝,露出光洁额头,“无须有负担,主仆一日,便是一日的缘份,许哪一天,你就找到真正的归属了呢。” 木同双目微瞠,良久,眸底似有光芒微闪:“你之豁达,我比不上。” 一个荏弱公子,无官无爵,心胸如此,眼光如此,灵通如此,怎能不让人自惭形秽? “所以你要为我做下属呀,”崔俣眉眼弯弯,看看木同,又看看蓝桥,笑容狡黠,“高兴不高兴,烦恼不烦恼,都可以来找我聊聊。” “少爷少爷,船来了!” 二人正在说话,蓝桥突然蹦了起来,指着远方大船:“咱们家的船来了!” 没错,今日是义城祖宅人走水路到洛阳的日子,崔俣特意带着蓝桥来接。 这次上洛阳的,有崔俣一家子,亲爹后娘,祖母白氏,崔盈崔晋两姐弟,还有族叔崔迁。崔迁是升了官,调到了洛阳,崔俣一家子不用说,被崔俣收拾服帖了,崔俣让他们来,他们就得来。崔晋今年十四,正该好生奋进学习的时候,义城地方小,好的书院难寻,去长安吧,又舍不得与姐姐分离,崔俣干脆一同接到洛阳,给崔晋寻老师。崔盈今年十五,正是说亲的年纪,这姑娘太懂事,又极贴心,崔俣舍不得她嫁在义城,干脆接到洛阳,给她看个好人家。 至于祖母白氏,崔晋就算了,男儿家管不管没关系,崔盈的婚事,却得帮着看一看的。再加上那不省心的小叔叔崔枢的事,没办法,再麻烦,也得过来看着。 好在天气合适,不冷不热,水路轻缓,几人没有晕船的毛病,这一路行来非常舒适。 船一靠岸,崔晋先蹦出来,朝着崔俣跑过来就扑:“哥!” 崔俣一个眼色,木同便上前,替他接住了崔晋。崔晋很不满意,委屈的看向崔俣:“哥——” 崔俣眼皮横着,挑剔的扫了崔晋一眼:“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减点肥。”四年前到现在,小胖子个头长高了,体型竟一点也没变! 崔晋急的从木同身上跳下来:“我这叫富态,才不胖!” “晋弟,别闹。”崔盈戴着幂篱,随仆从婆子下了船,扶着祖母走过来,到崔俣面前先福身行了个礼,“数日不见,哥哥身体可还安好?诸事可还顺利?” 还是妹妹说话贴心,崔俣嫌弃的扫了崔晋一眼,笑了下:“我很好,多谢你挂念。”说完赶紧又向祖母白氏行礼,“祖母路上可好?可有不长眼的麻烦您,惹您生气?” 他一边说这话,一边似笑非笑的看了崔晋一眼,崔晋就不干了:“我才没有惹祖母生气!” “我没说你,你倒自己招了,看来果真调皮了!” 白氏看着孙子们逗乐,轻笑出声:“盈儿很乖,到处打理的周全,船路你又通过关系,我这一路呀,走的再顺不过!” 她虽是崔俣祖母,却不是原配,是老太爷继妻,比老太爷年轻十几岁,今年将将五十上下,保养的极好,除了眼角有细微皱纹,体态神貌皆不像这个年纪的女人,看起来比崔俣大伯母还显年轻,唇角上扬,眸凝暖光,整个人状态很好。 “祖母——”崔晋声音一转数折,委屈劲都快掉出来了。 白氏这才清了清嗓子,好似才看到他:“嗯,晋儿也很乖。” 崔晋这才高兴了,抱住崔俣胳膊:“你看你看,我最懂事了!” 崔俣知道他故意在耍宝,但他肯这般活跃气氛,逗大家开心,可见是长大了,虽然还是有点熊,比四年前那个讨厌的熊好多了。 崔迁跟着过来,也是满面笑容:“这洛阳城果真是帝都,有灵气,昨日晋儿还嚷着难受,瞧着小脸都瘦了些,今日就活蹦乱跳了!” 崔盈也跟着崔俣脚步挤兑弟弟:“若是一直像昨日那般也好,还能减些重量。” 崔晋十分伤心,声音幽幽的:“姐……你也说我!” 众人无不大笑,气氛十分欢快。 直到这时,崔俣父亲才带着张氏等人走了过来,他们一来,气氛就变了,不再那么轻松欢快。 “儿子见过父亲,母亲。”做为人子,崔俣当然率先要见礼。 崔行看着越长越好看,神采无双,气质无两,整个人似散发着莹莹之光的儿子,心情有些微妙。他的儿子,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竟成长为这般出色模样,若当时他能多顾及一点,现在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张氏见他怔住,赶紧拉他袖子迫他回神,自己也脸上挂上笑,神态热情又谦卑:“这孩子就是礼多,快起来,起来!” 她不傻,这四年在义城,算是看明白了,娘家靠不住,丈夫靠不住,儿子……甚至还没断奶,拎不清,想过的好,得紧紧抱住这庶子大腿! 不拜师念书,不入仕途,不靠长辈,崔俣自己就能闯出金光大道,什么都办的到,到了洛阳也混的风生水起,连宅子都置下了,以后能到什么地步,谁能说的清?跟紧了,一定有肉吃! 虽然心里仍然十分膈应,不想同庶子为伍,可与好日子相比,这点膈应算什么?大丈夫还能屈能伸呢,她一个女人,讲那么多气节做甚。 张氏有心机有手段,崔行是彻底被她拿死了的,她一提醒,他立刻清醒过来,十分和颜悦色:“这江风大,俣儿等久了吧。” “我等一等没有什么,倒是祖母年纪大,不可久吹,还是先回家吧。” “此话有理,回家再叙,回家再叙!” 崔俣便安排人上了马车。 一路无话。 早有管家在门口等着,崔行崔迁带着崔晋在仪门下了车,由下人引着往外院去,至于白氏张氏崔盈,则到了二门才下。做为白氏儿媳,崔俣等人的长辈,张氏本就不能歇着,要熟悉情况,张罗一家大小吃喝,她本也想表现,态度自然更加积极,不消别人说话,已经搭着管事妈妈的手,四下忙碌去了。 做为四下情况最熟悉者,崔俣自然一路陪着辈份最大的祖母白氏,崔盈下了车也跟了过来,脸色略紧张。 崔俣了解崔盈性子,这丫头跟他亲,不会到这里紧张,定是有旁的事。 “怎么了?” 因到家中,崔盈已去了幂篱,柳眉微微蹙着,面色隐有不安:“方才马车在街上走时,有那么一会儿,我感觉有人盯着我似的。” 到崔俣置的宅子里,她自是不紧张的,但洛阳到处是权贵,她担心给崔俣带来麻烦。 崔俣眼睛微眯,跟着崔盈,还是跟着他? “不过也许是我太紧张看错了,本没什么事。”崔盈打定主意近期不出门,该提醒的提醒了,就不再多言,挽着白氏胳膊往里走,“祖母,我要同你睡一个院子……” 许是船上休息足够,白氏精神很好,略做洗漱整理后,也没去休息,和崔俣说话。 崔俣正好也有事问:“祖母之前说小叔叔会来洛阳,可他至今未到……” 一提起这个小儿子,白氏就发愁:“许又去哪玩了,信也不写一封,这儿子我真是白养了!”她长长一叹,看着崔俣,“你也别管他了,估计他不会听咱们的话走仕途,随他去吧。” 看她一脸‘我已经放弃这个儿子’的表情,崔俣只得安慰:“再怎么着,也忘不了家的,即答应了,总会来洛阳的。” “这个倒是,”白氏笑眯眯看着崔俣,“他虽不听话,答应的事,却一定不会不算数。只是他有两三个月没来信了,祖母不知道他在哪,也没办法将你置的宅子地址予他,若他到了,应该会去你大伯那里,到时候你把他给祖母押回来,祖母好好好教教他规矩。” 崔俣看着白氏笑意慈祥温柔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很正常很温馨的画面,他心底突然生出种感觉,这位祖母……好像不一般。 ‘押’,‘教规矩’几个字似乎自带重音,有什么特别的深意一样。 崔俣眼梢微垂,静了静心:“祖母安心住着,有什么要求,都可让下人去办,下人办不好的,只管吩咐我。” “你的孝心我知道,”白氏继续笑眯眯,“你有什么难处委屈,也可诉与祖母,祖母本事虽不多,但有些事,还是能帮上一二的。” “谢祖母。” …… 四年前几乎全部精力都放在帮助杨暄上,并没有注意周遭太多,今日接人,崔俣倒有了一种不一样的感觉。直觉这位祖母很不一般,与小叔叔的母子关系好似也与普通人不同。 因为异能,他的直觉一向很准,叫他不得不重视这个感觉。可观察了两日,发现祖母就跟别人家宅在家里的老太太一样,没什么特别的……不由更好奇了。 本以为他还要一些日子才能看到小叔叔,有机会仔细观察满足好奇心,不想机会就这么快就来了。 这日,大伯崔征派人过来,请他过府。 崔俣就去了。 谁知刚一进正厅,面前就晃过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年轻人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遍,摸着下巴,满目惊艳,话语十分轻佻:“哟,美人,成亲了没啊?” 崔俣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瞧这年轻人长的不错,眉目清俊唇角天生上扬,样子十分可亲,怎么一张嘴就调戏人?与气质不搭啊。 “说的像什么话,他是你侄子!” 崔征在主座上发言,崔俣方才知道,原来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小叔叔崔枢。 记忆里,他幼时与崔枢见过几次,后随父在外做官,就没怎么见到了,四年前他回义城,崔枢刚好闹着离家游学,四年里从未回来过,就更没有印象。如今大伯一说,他仔细看了看,这位小叔叔与祖母白氏长的确有几分相似。 “靠我侄儿长的这么好看!早知道我早回来了,在外面浪什么!”得知崔俣身份,崔枢更自来熟了,像长辈似的握住崔俣的手,“乖侄子啊,说亲了没有?” 主座上崔征便道:“我已为他订下一门亲事。” 崔枢就不高兴了,眉毛皱成一团:“这就是大哥你的不对了,怎么能私自给这么好看的侄儿订亲呢,我还没看过呢,万一那姑娘配不上我侄儿怎么办?” 崔征眼角直抽:“你这么多年都不回来,说与不说有何区别?” “我不回来,我娘可在呢。” 崔枢这话话音拉的特别长,根本不用多想,就能听出这里面的火药味。 继子和嫡母,孝道,官声,哪一样都是把柄。 崔俣突然有种感觉,这位小叔叔……真的游离在外这么多年,什么都不知道么?怎么看这样子,好像故意给他撑腰呢? 崔征沉默了下:“虽母亲远在义城,不能及时通知,但此事是我不对,稍后我会亲自登门请罪。” “瞧这话说的,好像我逼着你拜见嫡母似的。” 这话更像招掐了。白氏虽是继母,按理说崔征不需要别人提醒,就该过去请安,不能日日晨昏定省,孝道总该表现表现,可白氏来了数日,他一次没上过门。 当然,这话自家人不说,别人也不知道。 崔枢……是故意的? 崔俣看了看崔枢,发现崔枢正摸着下巴欣赏着他的美色,差点流口水了,见他看过来,还冲他眨了眨眼。 “总之,这亲事我们是不认的,回头我得瞧瞧那姑娘,要是配不上我这漂亮侄儿,我就当场骂哭她!”崔枢笑眯眯看着崔俣,一脸慈爱,“你放心,你这么好看,我绝不允许不够完美的人凑过来,你的贞操,小叔叔为你守护!” 崔俣直接黑线,什么叫贞操,他是个男人好伐,有何贞操而言,还要守护?这位小叔叔,你确定你真不是猴子派来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  崔枢:颜狗的福利啊……从今天开始,窝要做一个合格的侄控!╭(╯^╰)╮ 英亲王:又有孙子上门了……从今天开始,老夫要每天揍太子屁股!φ( ̄ー ̄ ) 熊太子:妈的,走到哪都是变态。▼_▼ 犯熊三人组口号:搞事搞事搞事! 俣美人:请开始你们的表演……_(:з」∠)_ 谢谢啾大大,zhun_ger大大和渫弄大大投喂地雷!!!~(≧▽≦)/~ 第160章 我是英亲王孙子! 崔枢这不按套路出牌的劲头, 别说崔俣一时没反应过来,见多识广的崔征也怔住了。 自己出场效果如此震撼,崔枢十分得意,叉腰仰天大笑数声, 又围着崔俣转了数圈,嘴中念念有词, 眼里都快飞出桃花了:“我这侄儿这么好看,必须得配最烈最野的美人!美人必须雪肤红唇,细腰长腿,着大红裙, 执乌金鞭, 面覆轻纱, 媚眼如丝, 还必须得钟情我侄儿一人!要忠贞性烈,降得下天下男子, 偏偏见到我侄儿就化成绕指柔!” 崔俣:……小叔叔你是不是江湖话本子看多了。 不过杨暄的确很烈很野, 雪肤红唇就算了, 长的还是不错的,细腰有,长腿有, 钟情有……就是性别不太对。 几条街外正在忙碌的杨暄突然连打好几个喷嚏,颇觉莫名其妙。 崔征直接开骂:“像什么话!我崔家娶妻,就算不是名门贵女,也该知书达理德容言工无一不具, 如何能配不懂规矩路不明的粗野女子!” “瞧哥这话说的,好像咱们门弟多高,能与清河崔家比身似的。” 清河崔家是正经名门世家,一度曾与王谢并肩,至今名声实力仍然不错的。 崔征一窒,半晌才拍了桌子:“那咱们也得有追求!固守当下寸步不进,日后如何能有荣光!”说到这里,他捂着胸口,十分痛心疾首,“我苦心经营,好不容易带着咱们家走到现在,你叛逆,不想帮手也就罢了,怎能拦阻家族前途,子孙荣耀!” “啧啧,”崔枢抱着胳膊,丝毫不掩眸底厌恶,“好像冢里走到现在,全是你一人功劳似的。要不是你接手当初二哥人脉,上蹿下跳钻营,能有今日这般地位?得了家族助力,本该回馈,你倒好,嘴上说着好听话,实则全在为自己打算。你不怕二哥带着祖宗从地底下跳出来骂你么?” “你——” 崔枢摆摆手,懒的和他多言:“总之,侄子的亲事,有我娘和我说了算,再不济,侄子还有亲爹呢!你的打算,趁早全收起来,否则——你顾忌官声,我可没什么可怕的,到时候闹出来谁难看吃亏,你懂!” “我娘那里,既然心里不想,你也别去拜见了,省得我看着恶心,还累的我娘帮你刷孝顺名声。” 把想说的话说完,崔枢也没听崔征反驳,拉着崔俣就往外走:“咱们回家。” 崔俣被小叔叔拉着,不得不走,只得向崔征递了个无奈又无辜的眼神,心中十分欢快的和小叔叔走了。 有人相助就是好,省的他费心思扮人格,与崔征明里暗里交手。 不过崔枢怼崔征怼的也太猛了,看样子不大像继母儿子与前妻儿子的普遍矛盾……他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二人独处,没有崔征,崔枢心态回来,又开始对着崔俣流口水了。 崔俣:…… “乖侄儿,可是大伯欺负你了,你想避,又避不开?” 轻声轻语,好像怕吓到崔俣似的。 崔俣有些不习惯,不过对这小叔叔倒没什么恶感。他看的出来,崔枢应该只是个颜控,对‘长的好看’四个字没有免疫力,他眼神很清亮,举止也不无妥,对崔俣的态度,除了欣赏美貌,确有一些疼爱之意的。 他们年纪相差不大,崔枢也才二十二三岁,这份长辈对小辈的慈爱好像有些奇怪,但崔俣感觉的到,崔枢是真心的。 而且方才交锋时间虽短,他也能看出来,崔枢表面上看起来非常不拘小节,不理规矩,但实则……是个骨头很硬,不好欺负的聪明人。 人家表示善意,自己不好不回应。 崔俣思索片刻,微笑道:“我不过想着还有时间……未成亲前,都能想法子不是?” “侄儿好聪明!”崔枢大笑抚掌,眼珠子一转,又有了主意,“放心,小叔叔回来了,不必不会让你受委屈,这事包在我身上!以后这外头,你看不对眼的,我瞧不上的,不够好看有本事的,都别想近你的身!” 几条街外的杨暄忽觉背后一寒。抬头看看灿烂无比的太阳——若非天气这么好,也没觉得冷,他差点以为自己染了风寒了。 一句话说三遍,崔俣也有免疫力了,面不改色的拉开话题:“小叔叔这几个月去哪里了,祖母说你忙的都没写信回来。” “唉。”崔枢长长叹了口气,浑身透出一股历经万事的沧桑,连话音都一咏三叹,“往事不要再提,人生都是风雨。” 崔俣:……这话感觉有点不对啊,难道是—— “我瞧上了个美人。” 崔俣翻了个白眼:……他就知道。 “谁知看走了眼。”崔枢背着手看着天边,眸底沁出情绪复杂,不知是悔恨还是怀念,“美人不是我以为的温柔多情似水柔软,而是个比我还浪还狂野的!” “哦……”崔俣心说你不是就喜欢狂野的么,嘴上却顺着话头叹道,“那是有点遗憾。” “光是这点算什么,”崔枢一脸‘你们年轻人不懂成人世界复杂’的叹息,这点哪就算遗憾了,关键是——“事后我才知道,那人是我上司。” 崔俣顿了顿,十分同情的看着崔枢,这是有点惨了。 崔枢闭上眼睛:“还是个男的。” 崔俣……崔俣只得拍了拍小叔叔肩膀:“节哀顺变。” 崔枢十分感动,眼底都要冒出泪花来了:“还是侄儿贴心!” 就这贴心了?崔俣横着眼看崔枢。 “你放心,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外面的美人算个毛,哪里比得上我侄儿好看!从今往后,我的生命,我的智慧,我的身体,都是家人的!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崔俣默默推开了崔枢的手:“生命智慧就好,身体……就算了。” “嘤嘤嘤侄儿你嫌弃我!” “……” “不要啊——这么好看的侄儿,我还没摸过小手,没抱过小腰,没帮你裁衣梳头,添茶叠被……” “小叔叔,你够了哦。” …… 二人一边用这样的交流方式熟稔亲切起来,一边徒步顺着大街往家的方向走,走着走着,就碰到掐架的了。 崔俣崔枢对视一眼:这运气。 这波掐架的动静很大,将街道截成两半,二人过不去,只有等一等,顺便看个热闹。 穿过人流走到近前,才发现这波掐架果真不寻常,是一堆人掐一个。 掐人的一堆,无不锦帽绸衫簪玉裹金,一看就是家境不错的少爷,嗯,纨绔气息很重。被掐的那个,灰头土脸,一身灰色短打,不知道是本身不爱干净,还是赶了很远的路未及收拾,看起来很狼狈。 灰头土脸那个,瞧着颇有章法,一举一动透着不凡架式,也就是手中没有武器,不然定能挥倒一片。可再厉害,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很多只手?少爷们群体数量非常大,各人背后还有家丁护卫,下面人不能让护着的少爷受伤么,自然会上前帮忙。 灰头土脸的那个就惨了。 明明有武功,还被人压着打,没摸到纨绔们一根毛,反被招呼的浑身都是脚印。 崔枢摸着下巴,笑的像个狐狸:“这叫花子不会打群架啊,要是换了我,嘿嘿……” 崔俣这才想起一个问题:“小叔叔会武?” 崔枢点点头:“会啊,”说到这个他就又兴奋了,“我小时不爱看书,就爱习武,梦想是当一名大侠!你祖母不让嘛,就找人看着我,可我是谁啊,我那么聪明,怎么会想不到法子?哄了院子里的丫鬟姐姐,让她帮忙一块糊弄你祖母,私下悄悄找了个颇有名声的镖师,死皮赖脸的求着人教我……” 说完,崔枢还挺了挺腰:“你小叔叔现在可是一名江湖排名前十的大侠!” 崔俣:……好吧,你高兴就好。 崔枢正在和崔俣吹嘘早年功绩时,被他称为‘叫花子’被掐的人不干了,蹦起来一嚎:“老子是英亲王孙子,英王府世子嫡亲弟弟杨昭,看谁敢动我!” 现场静了一瞬。 带头的纨绔反应快,叉腰哈哈大笑:“哪来的叫花子,竟敢随便与英亲王攀亲!杨昭小将军如今正在西边驻守,抵御西突厥,怎么可能在洛阳!” “当爷是傻子呢!”他面色狰狞的将外袍脱下一甩,高高一挥手,“兄弟们,继续给我揍!” “我真是——”灰头土脸叫花子的声音随着他的身影一起被淹没,根本没有人想听他说话,现场只剩拳脚到肉的闷响。 崔俣却眼睛一亮,英亲王的孙子? 他和没脑子的纨绔们不一样,这洛阳地头,谁不知道英亲王,谁敢碰瓷英亲王?这灰头土脸的小伙子敢这么说,一定与英亲王有关系,哪怕不是英亲王的孙子,也是个身份不俗的!正好杨暄上门吃了瘪,要不要利用一下? 崔枢也眼睛一亮,瞬间来了兴致,摸下巴的动作更加快,眼底笑意更狡猾:“英亲王……一定很有钱吧。” 崔俣骤然偏头,原来这小叔叔除了颜控,还喜欢钱么! 崔枢见崔俣表情似有领悟,也不解释,顺手将身上外衫脱了,递给崔俣:“帮小叔叔拿着,看小叔叔怎么打群架,还给你挣一份见面礼!” 崔俣嘴角一抽。 什么挣一份见面礼,明明是想借恩敲诈! 不过崔枢感兴趣出手,倒是省了他的事。 他十分真心的叮嘱:“小叔叔当心,切莫伤了自己。” 崔枢十分感动:“果然侄儿还是漂亮的好!”如此贴心哪! 崔俣:…… 作者有话要说:  崔枢(沧桑吐烟圈):没想到我也有看走眼的一天,我以为的美人不是‘我以为’的美人。 俣美人:说出你的故事。ㄟ( ̄▽ ̄)~ 熊太子:莫名觉得今天很冷,是孤的错觉么?▼_▼ 233333333惊喜加更!!!!大大们五一快乐!!下一更老时间,晚八点 ╭(╯3╰)╮ 第161章 小叔叔你够了 小叔叔冲向战圈的身影迅速又果决, 似脚下生风两肋生翅,连心心念念的‘美人侄儿’都不看了,嘴里“哇呀呀”喊着话,眼底充满兴奋, 整个人就像擦光磨亮的标枪,“咻”一下射了出去! 快的不行!! “你们在玩什么呀, 好好玩的样子,加我一个好不好!” “唉呀你这小伙子长的不错,可惜眼神不对,太浊太浑了, 算不得美人!” “靠不讲理啊, 往哪打呢!以后我没儿子你妹妹管么!” 崔枢钻进正在厮打的人群, 左边一晃, 右边一扭,像个泥鳅似的滑的不行, 谁也抓不到他。公子哥们气性大, 受不了这挑衅, 很快就叫下面人转移目标,集中火力冲崔枢。 “给爷揍他!往死里揍!残了算爷的!” “娘的哪来的蠢货,竟敢跟咱们洛阳五虎对挑, 搞!搞死他!” 崔枢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阳光底下还闪着光,整个人除了兴奋就是兴奋, 还更劲了!“来!随便动手,随便叫人!我要喊一声,身上被你们打出一块青,就算我输!” 崔俣抚额。 这位小叔叔还真是打群架经验丰富,手上不吃亏,嘴上也不吃亏,简直气死人!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突然想起,之前只顾关注桃色八卦,好奇小叔叔看上的美人是谁,忽略了一个关键词:上司。崔枢阳奉阴违,看似被祖母压着念书,实则早在外面江湖上混了,许在大家都看不到地的方,混出了什么名头…… 打群架这么厉害,口花花这么强,他混的到底是什么邪教! 之前被压着爆揍的那个灰头土脸叫花子是个讲义气的,见崔枢来帮他,还拉走了大片火力,豹眼一瞪,精气神就来了,‘啪啪’敲了下胸膛:“靠牵扯无辜旁人算什么本事,都冲老子来!” 纨绔们正忙着逮崔枢,没人鸟他。 得了这个空子,他竟然也不跑,还更生气,“嗷”一嗓子扑上前,把冲向崔枢的人扒拉开,力气还大的很,拽住护卫们后脖领,一手一个,就丢出了圈子! 因为两个找揍的十分积极主动,战圈越扩越大,越来越猛,相当……叹为观止。 百姓们乐呵呵抄着袖子远远围着,眉飞色舞,窃窃私语,很是喜闻乐见。难得看贵圈热闹,打,使劲打! 崔俣额角紧绷,眉梢直跳。 还有没有完!能不能理智点把事解决了就算,这么打要打到什么时候去,非得弄出大事才消停么! 可看着场地中间越打越兴奋的两个,他就知道寄希望于这俩二货是没用的……他面无表情的报了官。 洛阳地界上,出事了官,官差的反应速度还是很快的,没多久就来了。 嗯,也许他们本来就在旁边巡街,只是也在看热闹没管。 “停手都停手啊,不许再打了!” 巡街官差一来,一阻止,这架就打的没意思了。纨绔们给官差面子,配合的停了手,但府衙肯定是不会去的。一个个整理好了帽子衣服,也不理人,迳自对崔枢和‘叫花子’放狠话:“爷记住了!你最好别让爷再碰到,否则——哼!” 纨绔军团大剌剌的走了,官差朝剩下的俩人笑了笑:“今天这事你们看……要写状子么?” 写状子,就是要打官司了。 打官司可不是件容易事,尤其天子脚下,国都洛阳,随便一个站出来都可能是贵族,或与贵族有关系,可不是谁有理谁就能胜诉的。 更何况打群架这个事,没弄出什么要命大伤,想找理,谁都能寻到错处,费这个事干嘛? 崔枢很懂,笑眯眯给官差塞了点碎银:“多谢几位大哥走一趟,我们就是火气大,一时没忍住动了手,其实都是熟人,熟人哈哈哈,没什么要紧的。” 官差这才给了一个‘你很懂事’的满意表情,驱散围观百姓,也跟着走了。 折腾完了,崔枢叉着腰扭了扭脖子,差点大喊三声爽!一回头,正好看到‘叫花子’半张脸。 之前玩的痛快,没怎么注意这人长什么样,现在一看,哟,长的不错,长长剑眉入鬓,有棱有角,颇有气势,脸型不方,下巴往里收,线条透着几分精致,鼻子高挺,有山脉之势,尤其眼睛,圆圆豹眼,黑的发亮,纯粹,又透着股凶悍野性,虽然皮肤黑了点,但也称得上好看! “小伙子长的不错,成亲了没啊?” ‘叫花子’一愣,傻兮兮张嘴:“啊?” “我有个侄女儿,长的那叫一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小叔叔!”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崔俣拽回来了。 崔枢看到侄子美美的脸,也没不高兴:“怎么啦大侄子,有何吩咐?” 崔俣嘴角抽了抽,将外衫递过来:“穿上,莫着凉。”再不阻止,这个二货就把崔盈给卖了! 崔枢笑的眼睛都眯了:“还是侄儿贴心——” 披上衣服,转回头,角度就不一样了,正好看到‘叫花子’另半边脸。 方才那半边脸有多好看,这半边脸就有多惊悚。眉骨破了皮,眼睛被揍的青肿,嘴角还鼓了包,再加上尘土,青青黑黑灰灰一大团,都瞧不出本身长什么了,十分凄惨。 崔枢‘霍’一声,跳出去老远,脸上也没有方才的亲切了,嘴里也不再亲热了:“靠长这么丑还出来吓人,怪不得别人揍你!” 话说完赶紧回头看看侄儿洗眼睛。还是侄儿长的好看,这眉,这眼,这皮肤,这眉心红痣……啧啧,简直完美! ‘叫花子’还没从刚刚的话里转过弯来,挠着头:“你刚刚说你有个侄女,长的特别好看——” “好看也跟你没关系!”崔枢瞪他,眉梢挑的高高,警惕又提防,“你这样的配不上!” “那我就放心了。”‘叫花子’长呼口气,还拍了拍胸口,好像避过多大一个危险似的…… 崔枢脸色更难看了:“我帮你这么大忙,你赶紧回家,叫你家人送谢礼过来,金银珠宝我都不嫌弃,关键看你这条命值多少钱!”爆豆子似说完,他又指使崔俣,“将咱家地址给他,再派个下人跟着,省得他赖账!” 崔俣:……就算是挟恩要报,也不好这么直白吧。 他还没说话呢,‘叫花子’立刻拍胸脯,豹眼亮亮的:“你放心,我们英亲王家的人,绝不对赖账的!” 崔枢眯眼:“你还真是英亲王的孙子?” “我是杨昭,如假包换!”叫花子杨昭咧嘴一笑,配上狼狈模样脏兮兮的脸,更难看了。他本人倒没察觉,神色声音极为豪爽,“我爷爷就俩孙子,我哥哥虽出色,但担着王府担子,爷爷期望高,从没好脸,我就不一样了,从小被我爷爷宠到大的!你帮了我,我爷爷必不会亏待!” 崔枢眼弯弯的笑了:“这还差不多……”他抖着眉,搓着手,含着笑,“要不这样,择日不如撞日,咱们这就一起到你家去拜访拜访,顺便把礼拖回来?省得你家再派人不是?” “这个……”杨昭眼神闪躲,有些扭捏,“能不能迟两日?” 崔枢脸色立刻就变了:“你要赖账?” “哪啊,我这不是受伤了么,担心我爷爷会生气难受……”杨昭豹眼圆圆,伸出两根手指头,“两日,就两日行不行?” 崔枢想了想,犹豫的应了:“那到时谢礼得多一点。” “那我得住你家里。” 崔枢眼神刀子一样扫过来,杨昭立刻解释,“做人要孝顺!既然不能让我爷爷看到我受伤,就不能回家住,本来我打算住客栈的,可反正都欠你情了,不如就……” 崔枢呵呵一笑:“小子,挺会做生意么。” 杨昭挠着后脑嘿嘿笑:“不敢不敢,比你差多了。” “好,我应了,跟我来吧!侄儿你带路!” “杨昭在此先行谢过,不知恩人贵姓?” “我姓崔,叫崔枢,这是我侄儿,叫崔俣,长的好看吧?” “慧敏灵秀,气宇不凡啊!” “是吧,嘿嘿……” 两个人不打不相识,互相嫌弃提防,又神奇的迅速谈好条件,在对美色欣赏方面达成统一,好的跟多年老友似的…… 崔俣面无表情,这套路,他也是看不懂了。 许脑回路不正常的二货都这德性? …… 好在崔俣置的宅子就在城里,离哪里都不远,三人走过去没用耽误多少时间。只是今日当家主母张氏在事外出,家里后宅只有祖母帮着张罗了。 崔枢上嘴皮碰下嘴皮脆脆就应了人来住,杨昭常年在边关,也是各种不讲究,觉得只是借一张床,睡两天的事。但待客之道哪是这样的?更何况对方还是英亲王的孙子。 白氏指使着下人整理客房,要干净整洁,摆设大方有品位;厨下也得看着,菜品靓汤小点要备好,准备的餐食一定要丰盛;下人们更得叮嘱好,捧茶倒水近身伺候的,不准出差子。 最紧要的,就是请个好大夫过府,立刻给杨昭治伤。 这些年崔盈都跟在白氏身边学习,主理内宅中馈是习惯了的,这些事白氏也就是动个嘴提个醒,大部分都是崔盈干的。 也因为此,白氏才能得空闲,以长辈身份出来,盯着照顾杨昭。 “脸上没破皮,只青了点的伤不用上药,煮个鸡蛋滚一滚,明天就好了。” “也不是这么滚的!得剥皮,剥皮!” “这么烫他能不叫么,你得晾晾,晾晾!” 得亏老太太看着,不然让崔枢照顾杨昭,没准能把人照顾的更病…… 丈夫过府,看过都是不要紧的皮外伤,连药都不用吃,留下两瓶红花油就走了,崔枢继续照顾杨昭,帮忙揉红花油。 “嗷——轻点轻点你轻点喂!” 白氏笑眯眯坐在一边喝茶,崔俣陪着祖母喝茶,看着这俩二货闹腾。 他们是瞧出来了,二货自有二货的相处方法,太精细了不一定适合…… 把杨昭从头到脚折腾一遍,崔枢才笑眯眯问他:“今儿个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帮你闹了一通,还不知道前因后果呢。” 杨昭擦去眼角生理性泪花,长长出了口气,才愤愤道:“我就是倒霉!” 崔俣和白氏齐齐放下手里茶杯,认真看着杨昭。 杨昭:“我这不刚得了假回来么,想给家人一个惊喜,谁都没告诉,不眠不休进了洛阳城,才想起没给家人带点什么东西,把跟着的亲兵都派出去置办了……偏这时候,我看到一个纨绔调戏良家妇女!路见不平,自该拔刀相助,从小我爷爷就这么教我,他还亲自示范过不只一次,我怎能冷眼旁观?就冲上去帮忙了。” “谁知道那女人自己是愿意的,人家就是玩个情趣,那纨绔怪我坏了他的事,招手就把兄弟们叫来了,要揍我。我长这么大打过的架会少,会怕揍?哪怕身边没人,也跟他们干起来了。” “谁知那群人就是一堆弱鸡,干架不好好干,跟个女人似的,指甲用上了,嘴用上了,还拽头发!我这人手劲大,担心一不小心弄死他们,不免有些束手束脚,可我让着他们,他们非但不领情,还以为我怕了!我想着都到家门口了,哪能吃这个亏,就喊了我爷爷名号,露了身份,谁知他们竟不信!” “我差点就憋不住了,还好崔枢来的及时……” 杨昭把事说完,再次睁圆豹眼,严肃认真的叮嘱崔枢崔俣:“这事你们得保密啊,不然我爷爷一准揍的我屁股开花。” 崔枢就笑了:“原来你不是怕你爷爷担心,是怕你爷爷揍你啊!” 杨昭摸了摸鼻子,假装没听出这话中的调侃之意,嘿嘿一笑:“我爷爷脾气怪,我受了伤,还不是他揍的,他看着不顺眼,一准揍的更狠。我就在你家歇两日,两日后就回家,必有大礼相谢!” 崔枢就看着他身上的伤冷笑:“你确定你这身伤两日能好?” “你也太瞧不起人了,”杨昭白他一眼,“咱常年会受伤的身体,伤长好的也特别快!” 崔俣:……这到底有什么好骄傲的。 崔枢更直接:“是被揍惯了更皮实是吧。” 杨昭非常大气,既然认了崔枢这个朋友,就不同他计较,还非常热情的邀请他和崔俣一起到英亲王府作客:“我爷爷最疼我了!你们去了,一定会好好招待!” 崔俣眼帘微垂。杨暄努力了一把,没见到英亲王,正好他得了机会,不如去看看?外面传言再多,消息再准确,也不如亲眼一见来的真切…… 正想着,不期然看到了祖母白氏的笑容。 祖母捧茶笑着,腕间一枚老坑翡翠玉镯绿的发亮,似要凝出水来,除了年轻点,跟一般富贵人家的老太太没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笑,唇角浅浅勾起,眸底隐有光点沉浮,似凝了岁月的智慧练达,不注意之下什么都看不出来,仔细观察,就觉得很不一样了。 现下这个笑……带了点对幼稚小辈的包容,还有淡淡看戏的调侃感。崔俣微微蹙眉,莫非祖母不看好他们上门作客? 杨昭在崔俣家作客作的很开心,因为样样都很周到,客房干净整洁,前面有一大片空地可以练武,杯中茶水永远都是适口的温度,饭菜小食样样合口,甚至还照顾到了他常年在西边,可能会喜欢的口味……真是太贴心了! “家中还是有个祖母好啊……女人就是细心。” 杨昭咂巴咂巴嘴,想想自家祖父那样子,长长叹了口气,他是别想了。 …… 因有了去英亲王府的机会,崔俣让木同带话给杨暄,约他方便时过来一见,想看看他有什么想法。 杨暄被揍屁股丢了人,本不想过来见崔俣,可崔俣亲自请他,他哪敢不来? 肯定是想我了,又不好意思说。 杨暄心内带着偷笑,屁颠屁颠就来了。 彼时正值夕阳西下,金橙色晚霞铺了满院,连树枝带飞起屋角,都被抹上了绚丽霞色,正如此刻心情,美妙的很。 谁知刚敲了敲窗棂,看到崔俣如清风皎月的眸,绚烂可比晚霞争辉的笑,听到崔俣柔声欢迎“你来了”,还没来得及诉个衷情摸摸小手,崔俣房间门就被敲响了。 “侄儿,侄儿你在不在?小叔叔给你送补汤来啦!” 杨暄和崔俣对视,呼吸落在彼此脸上,谁都没有说话。 门外崔枢敲了敲门,没有人应,他也没走,顿了顿,声音更兴奋了:“侄儿是不是在沐浴没听到?那小叔叔进来啦,给你搓背背——” 只听这一咏三叹的腔调,和话里流露出的荡漾之意,就能猜到门后那人是什么表情了。 崔俣叹了口气,看来无论如何,小叔叔都要进来了。 “我来啦——” 崔俣听到这话,赶紧按住杨暄的头往外一推,眼色示意:过会儿再来! 杨暄嘴唇紧抿,明显很不高兴,可还是从了…… 崔枢推门进来,见崔俣撑着额头一脸模糊的样子:“原来不是沐浴,是睡着了啊!” 崔俣一脸‘你说什么我听不懂’的迷糊:“小叔叔怎么来了?” “给你送补汤啊!”崔枢一脸慈爱,“你看你瘦的,都快见到骨头了,多喝点补汤,稍稍胖一点,人才更好看!” 崔俣微笑:“多谢小叔叔。” “哪就值得一个谢字,你身子好好的,漂漂亮亮的,小叔叔高兴啦!”崔枢笑的见牙不见眼,差点又要流口水了。 崔俣抚额:“小叔叔,我是男人。” “我知道啊,可是美丽是不分性别的,好看就是好看嘛!”崔枢流完口水,也不多留,“那你乖乖喝汤,我走啦!” 崔俣起身恭送:“谢小叔叔。” 崔枢挥了挥袖子走了,崔俣才手伸出窗外招了招。 杨暄幽灵一样跳到房间里,眯眼瞪着房门,表情不善:“这是你的小叔叔?” 如此放荡不羁,色气满满,没个长辈样子,也能叫一声叔叔?这样的讨厌货色,不扔了留着过年么! 崔俣看出他眼底醋意,轻轻握住他的手,踮脚亲了他唇边一口:“小叔叔只是喜欢我,表达方式过了些,不气了,嗯?” 看着兔子水润润的唇,清凌凌的眼,满腔情意满满似藏不住的样子,杨暄哪能忍得住?早忘了什么叔叔不叔叔,长辈不长辈,先将人搂到怀里亲个过瘾再说! 这个吻很急很长,亲的崔俣有些喘不过气,用力拍打了两个杨暄手背,这人才收敛些许。 谁知一吻未毕,房门又敲响了:“侄儿啊,我忘了件事问你!” 杨暄额角青筋迸起,眸底生出杀人嗜血般的戾气。 崔俣“噗”的笑了,推着杨暄避到床帐后,在他耳边轻声道:“乖,一会儿咱们再说话!” 崔俣打开门,崔枢吓了一跳:“你嘴怎么这么红!” “嗯,喝了口汤,有点烫。” 崔俣面色没有丁点羞意,撒谎撒的毫不眨眼,好像这是下雪了要加衣下雨了要打伞一般理所当然的事,搞的崔枢也忘了方才端汤碗过来时曾经感觉到的温度。 或许……真是他不尽心,汤还没晾一晾,就给端过来了? 崔枢摇摇头,把脑子里的想法晃出去,这才说明来意:“你大伯说的,给你订了亲的那姑娘,你可见过?” “没有。” “那好,不许自己去见啊,小叔叔为你把把关,要是好的,你就去见见,反正不吃亏,要是不好,小叔叔可直接帮你解决了啊!” 崔俣微笑:“都听小叔叔的。” “乖啦……”崔枢越过崔俣肩膀,看到桌上放的汤碗,略有些心疼,“你也是,这么实诚干嘛,汤要是太烫,就晾一晾再喝。” “嗯。” “那我走啦!” 崔枢挥了挥手,再次转身离去。 崔俣关上门,走到帐前,拉开—— 杨暄低眉冷眼站在那里,唇抿的紧紧,下鄂几乎级成一条直线,满脸都写着‘我不高兴我很不高兴我非常不高兴’。 “哈哈哈哈——”崔俣没忍住,笑出了声。 杨暄都气笑了,他这莫名其妙被推着躲人,好像见不得人的奸|夫,这兔子还笑,还觉得高兴? “不是,我就是觉得——你也太可爱了哈哈哈,这样就生气了!”之前臭不要脸缠着同他睡一床时,也没见这么不好意思,是听到哪句话害羞了,耳根都红了! 竟然还用可爱形容他! 杨暄气的抱住崔俣又啃了一通,逼得崔俣说“你不可爱你威武你最威武”才放开。 转头看到那小叔叔殷勤送来的补汤大剌剌放在桌上,他还是不顺眼,端过来送到崔俣嘴边:“先喝,喝完咱们再说话。” 小狼狗今天像吃了呛药似的,崔俣不敢再惹他,乖乖把汤喝了,喝完直接说正事:“我找你来,是因为今日路上偶遇英亲王的孙子杨昭,我小叔叔顺手帮了个忙,杨昭目前在我家住着,邀请我与小叔叔后日过英亲王作客。” “英亲王?”杨暄目光果然一闪。他今日太忙,还没来得及歇一歇看看属下传来的最新消息,这事还真不知道。 崔俣目光下意识瞟了眼他屁股:“你不是出师不利么,我就想着帮帮忙。” 杨暄本还想瞒着这丢人事,但崔俣都知道了,他也就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咧出白牙大剌剌一笑,抓住崔俣的手啃了一口:“卿卿对我真好!” 崔俣差点惊着。 一会儿傲娇一会儿害羞一会儿不要脸,你这模式调整的也太自由了吧! 杨暄摸了摸崔俣光滑如玉的脸,眸色微暗,声音微哑:“这个不着急,咱们先来说说你订亲这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新小情节篇章开启,心急的大大可养几天再看哦~~_(:з」∠)_ 谢谢 清风明月大大,四四大大,青丝何时已变白首大大,乔米大大和啾大大(×4)投喂地雷!!!~(≧▽≦)/~ 第162章 你是不是肖想我的美色! 杨暄十分介意崔俣订亲这件事, 因为在他心里,兔子是他的,从里到外,从身到心都是他的! 当然, 他对自己也有同样要求,此一世, 除崔俣外,再不爱第二人。 这世间,哪有比兔子还好,值得他喜欢的! 他也不相信崔俣有了二心, 就算崔俣真答应亲事, 也必有原因, 但他仍然不喜欢拿这种事开玩笑。 只要有人的名字与崔俣放在一起, 哪怕是暂时的,杨暄都受不了。他不喜欢任何一人以崔俣未婚妻的身份出现, 好像比他和崔俣更亲密似的。 这世间, 只能他与崔俣最亲密…… 杨暄小狼一样执拗霸道, 充满独占欲的目光让崔俣有些诧异,不过转而,他就想明白了。 他早知道了不是么? 这人的独占欲似乎是与生俱来的, 上辈子最疯时几乎不让旁人看他一眼,当然那时他自己也是当事者迷,心态疯狂没看出来。这辈子成长过程虽有些小劫,也算顺风顺水, 杨暄并没有遭遇那么多波折,性子虽然有些熊,大体上还是积极阳光的,没那么阴鸷。可刻在骨子里的本性哪那么容易消失? 他不该疏忽的。 崔俣轻轻抚上杨暄侧脸,声音和唇角笑容一样温柔:“这次是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杨暄浑身肌肉绷起,努力不为所动,抿着唇盯着他,等他继续说。 崔俣眼帘微垂:“那时不是事情很多么?我没时间与大伯周旋,可他明显带了目的,若我不应,定会三番两次前来,我懒的应付,就随口答应了。” “他给你订亲,你随口就能应,若他带个姑娘送到你床上,你是不是也就能顺手推舟受用一番了?” 这话虽是问句,语气不重,可内里藏着的火气与傲娇,崔俣还是听得出来的。 “怎么可能?”崔俣放在杨暄侧脸的手微微滑动,眼梢微翘,眸底情意柔柔,似能荡出桃花来,“这世间,谁有我们阿暄这般好,令我沉迷?” “少拿甜言蜜语哄我。”杨暄嘴上嫌弃,却没舍得避开崔俣的手。 “真的,最喜欢阿暄了。”崔俣不但眸绽桃花放大招,还抱住了杨暄腰身,头在他胸前轻轻蹭了蹭,像个小动物似的,软软的,柔柔的,对抱着的这个人充满依恋与信赖。 好……好可爱! 杨暄的男人征服欲得到了极大满足,立刻紧紧回抱崔俣,哪还有半点气愤?就算鼻腔挽尊般的‘哼’了一声,也改不了他心情大好的事实! 正如杨暄深谙崔俣弱点,知道怎么扮可怜引崔俣心疼,崔俣也非常了解杨暄吃哪一套。 不过给小狼狗一点信心,说点软话,玩点爱人间的小情趣而已,随手就能来! 杨暄轻轻含着崔俣耳根亲吮几下:“以后不能这样了。” 崔俣被他弄的颇有些情动,声音更柔了:“嗯……” 二人交换了个极尽缠绵的吻,差点刹不住脚时,方才停下。 “你的伤还没好。” 杨暄声音暗哑,眸底带火的瞪着崔俣肩膀,颇为遗憾。这兔子同他这糙人不同,伤那么深,不好好养,怕是会出问题。 崔俣也很遗憾,虽用的都是好药,但他愈合能力好像不怎么强,如今日常动一动是没关系,但抻的稍久一点就会疼,剧烈运动更是想都不要想。 指尖摸了摸杨暄斜飞入鬓的剑眉,修长凌利自带气势的凤眼,崔俣轻轻轻一叹,还是说点正事吧,否则这么着他怕是受不了了。 美□□人哪。 杨暄比他还憋不住,率先丢出一个话茬:“我记得那日你是应了崔征考虑考虑,并没有答应,可如今崔征私自帮你订了亲……你想怎么解决?” “我小叔叔不是说会帮忙?”崔俣对崔枢搅和事的能力很欣赏,这事交给崔枢,效果定然不错。 说起崔枢,杨暄就想到之前的事,十分不高兴:“我帮你解决。” 这话语气硬的…… 崔俣看他一眼,笑了:“其实你不必这般在意,就算不做什么,这门亲事也成不了。” 杨暄斜眼看他:怎么说? “你忘记我都会什么了?”崔俣比个道家掐诀手势,“那姑娘与我无缘。” 见杨暄眼神还是执拗,颇有些不依不饶,他才说:“那姑娘活不过今年。” 杨暄这便懂了。可他仍然不喜欢别人的名字与崔俣放在一处:“她要死要活,你都不准管,亲不许订,庚帖不许下!” “好,都听你的。” 旁人的事,与他有何干系?拜前世经历所赐,他是知道一些事,可与他没关系的,与杨暄无益的,为何要管? “你只能同我成亲。”小狼狗眼神十分霸道。 崔俣笑出声:“好。” 这事就算这么说定了,崔俣应了杨暄以后不会再拿这种事开玩笑,杨暄心中默默决定,这桩亲事,他必要亲手毁了! “英亲王府之事……”杨暄想了想,他与崔俣关系并没有大白天下,如今他入主东宫,站在风口浪尖,最好还是别把崔俣扯进来陪他惊险,离他远点,就是对这兔子的保护,待他站稳脚了,一切好说! “我还是不陪你一起。” 崔俣微笑:“好,那我就先替你看一看英亲王为人。” 杨暄被崔俣笑容晃的眼花,喉头抖了抖:“不如到时我也过去,就在门外看着,如果顺利,我就递贴子请见,客人面前,英亲王许会给几分面子……” 说着说着,又吻上了崔俣的唇。 崔俣笑着搂住他脖子:“……好。” 二人正亲的难分难解,房门又被敲响了。 杨暄气的心内暗咒,难道又是那讨厌的小叔叔! 崔俣手背抵唇暗笑,推了推杨暄,眼角示意了帘后:去躲。 杨暄不甘不愿的去了。 这次来的是蓝桥:“少爷,你伤处今日可还难受?” 杨暄舒缓,从帘后走了出来。他与崔俣的事,倒是不用避蓝桥。 “枢老爷说之前端了补汤过来,现在应该喝完了,让我来取碗!” 杨暄差点左脚绊右脚打跌,他就知道! “哈哈哈哈——”崔俣再也忍不住,喷笑出声。 …… 这边折腾的热闹,那边崔盈忙了一天,终于有时间休息。偏在这时,下人来传话,说客人那边好像有什么问题,不同下人说,下人也不好问。 祖母年纪大,累了一天已早早歇息,小叔叔带着崔晋不知道跑哪里玩去了,哥哥崔俣身上有伤要静养,崔行张氏夫妻心思多,见到英亲王孙子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想法……家里气氛好不容易和谐点,千万别再坏了。 思来想去没有人,没办法,崔盈只好自己过去问一问了。 反正身边带足下人,不算私相授受,也不会闹出什么事,传出什么话。 崔盈走到客院,进了房间见过礼,就不着声色的打量杨昭,观察是什么话不好说。 杨昭一看一个大姑娘过来了,长的柳眉杏目,姿容过人,整个人就绷起来了,眼神十分警惕。 看了几眼,暂时没有结论,崔盈就打算先喝口茶,这忙了一天还没怎么歇呢…… 杨昭见崔盈突然动了,腾的一下弹起来,连着后退好几步,双手护胸眼神凶悍:“你想干什么!” 崔盈:……她只是想喝口茶。 面前姑娘安静姝好,眼睛漂亮的不像话,静静看着人时好像能吸人的魂,特别可怕! 杨昭想着,嘴里话就蹦出来了:“你是不是肖想我的美色!” 崔盈一愣。 还没反应过来呢,那边杨昭又瞪着眼睛说话了:“你死心吧!我告诉你你不会得逞的,我的身心都是我媳妇的!我宁死不屈!” 崔盈:……“你成亲了?”你媳妇真可怜。 “没有。” “定亲了?” “也没。” 杨归摇着头否定完,看向崔盈的目光更提防了,看看看看,专门问他这个,一定是肖想他了! “既然没有,何来身心是——”这话有些令人害羞,做为一个好姑娘,崔盈说不出口。 杨昭很坚定:“现在没有,将来会有!不管我媳妇是谁,我对她忠心无二,天地可鉴!若要违誓,是要死无葬身之地的!” 崔盈:…… 她素手执壶,给自己倒了杯茶,缓缓喝着:“我不过喝口茶,并没其它想法,公子何必这般提防。” “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杨昭仍然没有放松,豹眼睁的圆圆,“我这么好看——” 崔盈嘴角抽了抽,实在受不了了,让下人拿来一面镜子,递给杨昭。 杨昭拿着镜子,不明所以。 崔盈:“照照。” 杨昭端起镜子拿到面前,这才明白了面前姑娘想说什么。 这青一块红一块肿一块的,几乎看不出原本长什么模样,哪里好看了! “原来你是这意思……”杨昭撇嘴,“不过你也太狠了,直接说话不就行了,骂我癞□□想吃天鹅肉也行,非得拿镜子过来,让我自己承认自己丑。” 崔盈差点把手中茶盏摔出去:……所以还怪她咯。 “不过我得解释一点,我真的长的很好看的,西边军营,上上下下几万人,数我长的最好看,人送外号玉面小郎将!一出街就有大姑娘小媳妇盯着看!”杨昭对在这这一点上十分得意,“但我都不为所动!敌方使美人计派女细作,到我这一准儿走空!” 崔盈差点不优雅的翻白眼,谁要听你自吹自擂!不过对方是客人,面子还是要给的,崔盈违心夸奖:“公子英武。” “那是!”杨昭还蹬鼻子上脸了,“要是哪天你上战场,跟着我,保准吃不了亏!” 崔盈:…… 崔盈身边的贴身大丫鬟夏香终于看不下去了,行礼说了一句:“我家姑娘是崔家嫡女,枢老爷的侄女,俣少爷的妹妹,怎会去战场?昭公子切莫再开这样的玩笑。” 女人上战场,得家里败成什么样,难到什么境地?她家小姐这么好,才不会上战场呢! 杨昭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哈哈大笑几声,紧绷提防的气氛瞬间全去,大剌剌坐回座位:“原来你是崔枢的侄女,早说啊,我都差点把你当坏人了!” 崔盈面色不动,心内疯狂吐槽,这刚刚那番对峙表现,明显已经把她当坏人了好么! 不过终归有些好奇,崔盈便问他:“我与公子从未见过,也未有任何纠葛,公子为何如此看待于我?” “谁叫你长的这么好看!” 崔盈:…… “长的太好看的人都心思多,不好惹,尤其是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加更~~<( ̄▽ ̄)> 第163章 要你何用 长的太好看的人都心思多, 不好惹,尤其是女人…… 崔盈俏脸一白,美目含怒,这下真生气了。 和着长的好还是她的错了! 这哪来的二货, 真是英亲王的孙子么! 见她不以为然,还生了气, 杨昭面色十分肃穆,开始和她讲述祖父教的,书里看的,军营里口口相传的, 亲身经历的……各种美人计。 比如有那楚楚可怜, 眉目含愁的荏弱女子, 好像一阵风就能刮跑, 实则内心并不像表面那么脆弱,能哄的男人一愣一愣处处服帖, 关键时候比男人还果断, 杀人不眨眼! 比如有那坚强倔强, 处处标榜自立不愿求助他人的貌美女子,嘴上说的和真正做的完全不是一回事,看起来是坚强了, 处处不落口实,实则在她次次话音标榜提醒暗示下,所有事男人都帮她安排好了,她还不用承情, 你要信了她,欣赏了她,她定能把你坑的找不着北,你还不疑她! 再有那勾魂摄魄,美人蛇似的女子,也不消太多手段,光媚眼香舌,床上工夫,就能勾的男人流连忘返,忘了自己是谁…… 若这些女人带着目的而来,再加上背后组织给她制造的各种便利条件,小能乱家,大能祸国!多少英明睿智汉子折在了美人腰下,怎么能不警惕! “从小祖爷就教我,红粉骷髅,不能被美色迷花了眼,鲜花会谢,美人会老,过个十几二十年,都跟街上的老太太差不多!为此,我祖父还专门带着我看了整整两个月各形各色的老太太……” 想起那段恶梦般的过往,杨昭就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看了崔盈一眼,才晃去脑中记忆。 “我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地位,这样的英俊长相,随时都会有人想钻空子,岂能不防?我在祖父面前发过誓,要时时保持警惕。你看这都吃过晚饭了,马上天都黑了,你一个白净净俏生生的大姑娘到我房里……我能不误会么!” 他竟然还委屈无辜了! 崔盈一气之下,就将喝空了的茶盅丢了过去:“你也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崔家,我小叔是什么样的人,我俣哥是什么样的人,又有祖母掌着家,谁敢算计你这个过了明路的英亲王孙子,算计有什么用!” 还有能不能不要强调‘英俊长相’四个字,好让人想吐! 杨昭眼疾手快把茶盅接住,浓眉一翻:“你这丫头脾气也是忒大,不就是误会了一下么,又没少块肉,就拿杯子砸人……这杯子质地不错,摔了多可惜。” 崔盈柳眉高高扬起,眸底似有火焰闪耀,那也是我家的杯子,用不着你心疼! “再说了,”杨昭想起之前崔枢说过的话,“你小叔见了我就说,他有个侄女长的很漂亮……” 崔盈眼前一黑,差点气昏过去,这是一群怎样的二货,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你住口!”崔盈登时站起来,一点也不想和杨昭说话了,决定以后有事还是和祖母俣哥商量,再也不要一个人见这二货了! “我叫下人给你备热水沐浴,稍后再让人给你重新涂药,有何吩咐,公子直接找下人吧!” 说完她就走,一步也不停留,好像多看杨昭一眼都会掉智商。 杨昭挠挠脑袋,愣了愣:“她怎么知道我想洗澡?倒是挺聪明的……不过性子太凶悍,婚嫁上想必艰难的很啊。” 下人们听到他自言自语,差点忍不住嘴角直抽。我家姑娘貌美温柔,聪慧贴心,女红精湛厨艺精良,中馈主持小能手,多少人家哭着喊着要娶呢好么! 崔盈回去生完气,还是觉得这样待客不大好,正要求助崔俣时,小叔叔和崔晋回来了。崔盈便把崔晋叫来,叫他去看看杨昭,顺便帮忙抹抹药啥的。 崔晋就去了。 杨昭刚洗完澡,就看到崔晋,哈哈一笑:“哟,小胖子!” 崔晋翻了个白眼,没跟他吵起来。因为姐姐说了,这人是个二货,不会说话,叫他稳着点,别再把自己给气着了,不值当。 “我叫崔晋,崔枢是我小叔叔,崔俣是我哥,我过来就是随便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杨昭一点也不客气:“来帮我上药!” 两人离这么近,不可能什么话都不说,杨昭一直好奇刚刚的问题,便直接问了出来:“那会儿来的那个漂亮姑娘是你姐吧,她怎么知道我想洗澡?” 崔晋白了他一眼:“我姐多聪明!我随便一个小动作,她就知道我想干什么,淘气还是撒谎,你能瞒过她?”说着他就笑了,“我可是听说了,你被我小叔叔折腾的可惨,莫非是怕了,洗澡的要求都不敢提?还是怕他讹你银子?” “哪啊,我这纯粹是怕浪费药!”杨昭叹了口气,“你是不知道,边关当兵的可以过日子不讲究,但这药,是绝对不能浪费的,浪费一点,可能将来就少救一条性命。” 崔晋怔住,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原因。 杨昭完全不知道这话会对小少年产生什么高大上的心理影响,顾自二着,拳砸掌心后悔:“我该来了就先洗个澡的!” 崔晋:…… 杨昭见这少年跟姐姐好像很亲,就琢磨着劝诫劝诫。怎么说他也得了崔家恩惠,看出点问题,出于善意提醒提醒很是应该。 “你姐吧,长的挺好,也挺聪明,够细致,可就是太过凶悍了点,脾气太大。这谁家娶媳妇,不冲着温柔贤惠来?你得劝劝你姐姐,稍稍改一改,否则将来嫁了人是要吃亏的。” 这话崔晋就不同意了:“我姐姐是天底下最好的!最温柔贤惠最体贴人!看不上是他们瞎了眼!” 杨昭就叹了口气。这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穷,弟弟护姐姐也是应该。 他检讨了下,觉得自己好像方式不太对,就改了个话头:“那你姐姐平日管着你不?” “管!管的可凶了!”崔晋没察觉到杨昭险恶用心,还在认真的帮他擦药。 杨昭循循诱导:“你看,你姐姐样样都好,是该百家求,可她管着你,你尚有烦的时候吧,将来这么管着夫君怎生是好?你姐夫未必有你脾气好啊。” “这倒是……我脾气怪好的。” 不过崔晋只得意了一下,就反应过来,满面凶狠,连擦药的动作都骤然用力:“要是脾气不够好,敢来娶我姐?杀了算了!” 杨昭瞬间疼的脑门渗汗:“你轻点喂!” “我姐就该被人捧在手心!”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你姐哪都好,瞧不上的都不配活着!” 崔晋这才反应过来,脸略红:“对不起啊哥,我刚刚手劲好像大了点。” 杨昭眼角噙着生理性泪水,咬紧牙关保持硬汉形象:“没,没关系!这点劲算什么,我在西边打仗的时候——啊你倒是轻点!” “我也会为我姐撑腰的!”崔晋一想到姐姐要嫁出去,还可能会受委屈,心里就难受,难免力气就大了点,眼睛眯起来,“你不是说当年打仗的时候什么都行,还嫌我劲小么,这点应该不算什么吧!” 杨昭这硬汉差点撑不住了,紧紧扣着床角:“弟啊……你是我亲弟!” 崔晋皱着眉毛十分不乐意:“谁是你亲弟了!我哥哥叫崔俣!” 杨昭:……这崔家人怎么回事,一个个那么难搞! …… 很快,两日过去,到了杨昭和崔俣崔枢约定邀请进王府作客的日子。 崔俣看到好的差不多,脸上印子几乎完全消失的杨昭,颇有几分惊奇,嗯,和嫉妒。 这自愈能力也太好了吧! 要是他有这点本事,肩上的伤早长好了。 崔枢摸着下巴,吹了下口哨,清秀眉眼里满是色气:“小伙子长的正经不错啊……说真的,成亲了没啊?” 为免小叔叔再次卖侄女,崔俣一把拉回崔枢,微笑同杨昭点头:“咱们出发吧。” 杨昭看着崔俣的笑就是一抖。 可能先天带着对美人的警惕,他有点不敢看崔俣,因为人家长的已经不能算是美了,意志力差点的看一眼估计得弯……魅惑如此,是妖精吧!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崔俣虽然总是笑着,他总觉得这笑里藏着很多东西,不能好奇,不能不听话,否则下场会很惨。 “嗯,走!”他大步在前头带路,宁愿和崔枢过手折腾,也不敢招惹崔俣。 他一路和崔枢吹着牛,战场英姿,他爷爷怎么疼他,他哥哥怎么护他……总之,他杨昭是英亲王府一霸,最厉害的那个,想要什么有什么,英亲王和世子没有不答应的! 崔枢就眯着眼在一边捧着他,琢磨着怎么拿到更多好处。 崔俣……崔俣观察着四周,经木同提醒方向,看到了杨暄。 这熊孩子远远缀着,照之前说好的一样,准备伺机行动。见崔俣转头看他,他还趁四处不注意,远远冲他抛了个飞眼。 崔俣:…… 很快,到了英亲王府。 这日英亲王没有扮门房,王府下人怎么会认不出小少爷?立刻就将人请了进去。 “哈哈哈怎么样,我早说了嘛,这是我家,我说了算!”杨昭立刻挺起胸膛,高声吩咐下人要这要那,指使的下人团团转。 崔枢崔俣对视一眼,由崔枢出列说话:“倒不用这么高调,随意一些,随意一些啊。” 杨昭还不高兴:“这怎么行,你们可是我好友!”然后接着指挥下人,显示自己这个主人地位有多高,说话有多算数。 可惜还没踏上外院庑廊呢,一道精瘦身影闪电一样蹿来,落到了他身前。 “爷……爷?”杨昭一愣。 英亲王杨菽二话不说,上来就拿鞭子抽:“怎么,出去几年,连爷爷都不会叫了,生疏了?” 杨昭哇哇叫着躲:“我哪敢啊!爷爷爷爷爷爷,我一直想着您哪,天天都想!” “想我?是想着给我丢人吧!”杨菽吹胡子瞪眼睛,手中鞭子抽的啪啪响,“偷偷摸摸跑回洛阳,一路不眠不歇,连亲兵都敢全部散出去,还当街被人群殴,杨昭,你出息了啊,你爷爷我当年也没你这么能干啊!” 杨昭一边躲一边嚎:“爷爷我错了啊……我错了!” 然而杨菽不为所动,继续抽他。 这两爷孙都会武功,杨昭不想被揍,满院子乱蹿,杨菽连杨暄都揍的了,还收拾不了这个?愣是压的他死死的,连往外跑的机会都没用,结结实实揍了一顿…… 这一通鸡飞狗跳,看的崔俣崔枢直接傻眼。 还真有这么揍的……也太惨了吧! 杨菽揍完人,气都不喘一下,挥手招来下人:“把这孽障给我押到祠堂,好好跪一跪牌位,听听祖宗们的教导!” “至于这几位小辈——”他眯了眼,“虽是杨昭朋友,理应好生招待,但杨昭今日不得闲,两位还是请回,稍后王府会有歉礼送上,还望笑纳。” 杨昭被押拖他的下人捂了嘴,喊不出声,可挣扎的很厉害,看向崔俣二人的目光很明显,他在求助! 崔枢&崔俣:要你何用! 崔枢这次反应比谁都快,立刻拱手行礼:“小辈这就告辞,下次有机会,再来打扰老王爷。” 说完拉着崔俣就走,脚步一点也不留恋,连个眼风都递给杨昭,十分冷漠。 杨昭一脸生无可恋…… 大门关上,崔俣与崔枢还听到老王爷继续在里面骂:“嚎什么!还不够丢人的呢!” 崔枢安慰崔俣:“没事,他那么皮实,被揍就被揍呗,王府花园赏不了,但王府谢礼不会少啊!” 崔俣微笑:“嗯,我也没太失望。” 崔枢十分理解:“杨昭那二货一看就不靠谱么。” 崔俣:……看二货评价二货,怎么感觉有点奇怪呢? 总之,这一次出师未捷,失败。 崔俣本人也不甚着急,时间还长,多了解一些,总能找到攻略方法。目前结论是,老爷子本身就是个硬茬,不能来硬的……还有,祖母料事如神。 当时他感觉异样的那个笑容,怕是早猜到了杨昭的邀请不靠谱。只是猜测这般准,难道祖母与英亲王很熟悉,或者,两人不算熟,但祖母很了解一些事,知道英亲王为人禀性? 街边站着的杨暄看着崔俣也被赶出来,忍不住闷声笑,这好像是第一次崔俣出师不利呢!如此比对一下,他上门不得,被揍了一顿好像也没那么丢人了? 不过那杨昭还真是……一点用都没有啊! …… 入住洛阳,尽管是新置的宅子,崔俣处处上心,样样周到,也不可能面面俱到,一些祖母白氏习惯顺手的小东西,没置办上。张氏这个儿媳一向与老太太不亲,对她习惯喜欢用的东西也不甚了解。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可人老恋旧,习惯一样新的东西不是不行,就是过程有些长,中间过程看的人难受。崔盈是老太太一手养大的,最是孝顺,左右家里又不缺钱,崔俣日前还给了新的家用,小叔叔回来也给了大几箱银子,让她随便花,她就舍不得苦了老太太。 于是这日下午,她便收拾马车出门,亲自出街去挑选东西,老太太的习惯,没准比她把的更准了。 起初一切都很顺利。 崔盈顺着之前从崔俣身边蓝桥打听来的消息,直接去逛洛阳城几条最繁华最出名的街道,收获颇丰,找了好些东西,祖母用惯的,崔晋用惯的,她自己用惯的,甚至还挑了好几样不错的东西给崔俣和小叔叔。 之后,就开始不对了。 先是拐弯转街时,遇到纯白的小奶猫冲她喵喵叫,像是在讨食。 小奶猫长的特别好看,毛软软的浑身干干净净的,蓝色大眼睛特别招人,冲着你叫时像汪了一汪水,能挠到你心底最软的那片地方。 崔盈不是没爱心的小姑娘,可她也有智商。 这样的小猫,一看就是人专门养的,能在这有点偏僻的巷口,像小野猫似的可怜讨食? 她养在内宅,从小由祖母精心教养,人性黑暗面不知道听过多少,阴私手段不知见过多少。女子在世间生存本就不易,若自己再不提高警惕,自私一点,多保护自己一点,如何能行? 所以哪怕小猫很可爱,心痒心痒全身都痒,她还是狠着心转身走了,头都没回一下。 接着,她就遇到一堆毛绒绒的小兔子。 被一家布庄掌柜养在后院。 因小二掀帘子转去库房取货,正好被她看着了。 毛绒绒的小兔子很可爱,可主人家并不是养来宠的,是养来吃的……因为她看到笼子不远处放着带着血的兔子毛皮,个头挺大,应该是小兔子们的哥哥姐姐,或者父母。 崔盈别过头,没再往后院看。 出了布庄门,她又遇到了当街追着老婆打的醉汉。 醉汉很邋遢,又丑又胖,看起来没什么出息的样子,打老婆动作倒很娴熟。女人二十来岁,长的还算干净,瘦瘦弱弱的,哭起来十分可怜,尖叫求饶声听的人心颤。 这动静太大,立刻引来百姓们围观,大家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多数在叹这女人可怜。 这女人被打的身上青一块此紫一块,许是懵了,竟直直冲着崔盈跑来,跪下来就磕头:“救救我,好心的姑娘求你救救我……” 若是没前两番的事,或者在义城郡那个熟悉的地方,崔盈肯定会问上几句,可这是在洛阳…… 崔盈目光闪了闪,退后一步,不让女人摸到她裙子:“我不过也是弱女子,帮不了你什么,不如去报官吧。” “你怎么这么狠心!大家都是女人,你不怕遭报应,将来也有这一天么!” 女人哭声极为尖厉凄惨,好像崔盈把她所有活下去的希望都带走了似的。 崔盈杏眸一冷。 狠心一词,对于未出阁的女子来说,可不是什么好评价…… “你这话我可不敢当。你有今日非我造成,立不起来被自家男人打,也不是我的错,我不过因同是弱女子不便出头,你便骂我狠心,若我狠心,这满大街着着你的人,岂不都狠心了?” 围观百姓看向被打女人的视线立刻不善起来。 就是,瞧着二人夫妻不是一两日了,你自己过成这样子怪谁?还有,骂谁呢?你是可怜,过的不好,是求助了,但大家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哪里有错? 崔盈神色淡淡:“求助不成竟然口出诅咒,你这样的人,我却是不敢帮的。” 围观群众跟着点头,升米恩斗米仇,说的就是这样的吧! 醉汉追来,又揪着女人打,场面极是惨淡。 可这世间,打老婆的还少吗?就没见过这样求助的! 众人三两散开,不再理。 崔盈也转身上了自家马车。 这女人的确很可怜,也可以求助,但方法错了,心态也错了…… 摇摇头,将刚刚事情晃出脑海,感觉今日有些不对,还是早点回去……她扬声吩咐外面:“不逛了,直接回家。” “是,小姐。” …… 沿街茶楼里,昌王舔了舔唇,眼睛眯成一条线:“这就是你给我找的乐子?” 在他身边坐着的是一个纨绔,锦帽华衣,金玉加身,十分富贵,就是身材太胖,毁了一身气质。若崔俣在这里,定能一眼认出,日前街上群殴杨昭的那群公子哥,就有这一位! “嘿嘿……”肥胖公子伸着油腻腻的手亲自给昌王倒了杯茶,“谁比我更懂殿下您的心思?” 昌王嫌弃地看了一眼茶盅,没再用,斜挑眼线看了他一眼:“这倒是,田襄断臂之后一蹶不振,这两年缠绵病榻看起来要死了,田家都没撑家的后辈了,也就你,瞧着还有几分机灵。” “那是,我田禹也是田家嫡枝嘛,咱们贵妃娘娘的嫡系血亲,自不能与旁人一样。” 瞧着昌王有几分不耐烦了,田禹才不再吊胃口,指着崔盈的马车同他说:“这个,是将将从外地小城里来的小家姑娘,前两日才到,我亲眼瞅着上岸的,新鲜着呢!殿下瞧她容色,是不是上佳?” “她还同一般姑娘不一样,不光有脸蛋,还有脑子,您瞧方才几桩事,她多机灵啊,应对的多好,三言两语,四两博千斤,片叶不沾身,又灵又透,又狠又辣啊!” “殿下往日玩的那些木头美人多没意思,将这聪明姑娘的脊梁折下,看着她骄傲一点点磨去,委身于您,从此只听您一人话……多有意思是不是?” 昌王想着方才崔盈端庄秀美,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舌尖舔过唇角,缓缓笑了:“……倒也是。” “殿下要瞧着感兴趣,我就上最后一招,让殿下好好看看。” “什么招?”昌王是真感兴趣了。 田禹嘿嘿笑:“殿下就瞧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作者在参加jj五一劳动节活动,连续五天日一万,所以1到5号每天都会有额外加更。然而追文的大大们都了解,作者一向是无稿裸奔,码多少更多少的,能不能撑过这五天,作者自己也不几道……_(:з」∠)_ 谢谢清风明月大大和moom大大投喂地雷!!!~(≧▽≦)/~ 第164章 崔盈遇碰瓷 崔盈走着走着, 遇到碰瓷的了。 不知道哪来的老夫妻,女的突然躺在她车轮一侧,男的拉着车辕不让走:“撞死人了,撞死人了啊!” 闹市街头, 本来人就多,男人声音还特别大特别刺耳, 很快引来一堆人旁观,前路迅速堵上,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小姐, ”丫鬟夏香挑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面色凝重, “怕是走不了了。” 崔盈眼帘微垂, 轻轻转了转腕间红玉玉镯。 若是之前,她或许只有些猜测, 现如今, 她十成十肯定, 她是被人盯上了! 她心思玲珑,冰雪聪明,四年来义城郡相处, 哥哥崔俣虽并不是所有事都同她说,却也没有刻意瞒着,她隐约知道,自家哥哥能量很大。还有常与哥哥一处的沙三……气质表现皆与旁人不同, 身份定然不一般。 未得哥哥允许,很多事她便是知道,也不会说出去,还帮忙隐藏,甚至特意叮嘱过崔晋,连祖母小叔叔面前都不要胡言,哥哥若是愿意,自会让她们知道。 她不完全清楚外面的事,不代表她不会估量,哥哥既把她们一家接到洛阳,定是有足够能力相护。如此,竟有人敢把主意到她头上,是蠢笨透顶,不知道自己惹了谁,还是哥哥的敌人,故意玩这下作手段,利用家人攻击? 不管是哪一种,帝都一棒子砸下来,都能打到几个权贵,这事,她一个未出阁女子,怎么处理都会落人话柄,尤其还有人刻意盯着…… “同车夫说,外面那两个,要么给点银子,要么告官。” “是,小姐。” 夏香还未出去传话,崔盈又加了句:“派人悄悄回家,将此事禀于哥哥,或小叔叔知晓。” 夏香顿了顿,立刻垂头应是,出去吩咐了。 车夫得了主子话,跳下车走到老夫妻面前,先是和颜悦色表示,不管轧没轧着,蹭没蹭着,虽没见血,人也晕过去了,肯定病的不轻,不如赶紧送医馆?晚了没准真出事了。 他还表示,怎么都挨到了他的车,算是有缘,医药费都包了! 这话重点顾及地上老人的身体,随口带了点自己无辜的事实,明摆着被坑,还愿意给银子积德行善……车夫是崔盈一手提拔的有能之人,话说的相当漂亮。 围观群众纷纷点头,再好也就这样了。 谁知老男人不愿意:“将人轧成这个样子,给点医药费就算了?谁知是不是有什么内伤,这次瞧不出来,天长日久才发作的?我们老两口无儿无女没多少积蓄,到时候找谁哭去?” 凶悍悍吼完,老男人又开始哭起来了:“不让咱们活啊!富贵人家仗着有钱有门路,不让路穷人老百姓活啊!” “是我想的不周,”车夫继续笑着,“我家主子一向心善,喜帮老扶幼,您看我再额外给您二十两银子买营养品怎么样?” 二十两银子,在一般农户节约一点二三两银子能过一年的古代,算是不少钱了。 可男人不干:“二十两,打发叫花子呢!” 车夫无奈,只得又加了价。 可价格加到五十两,甚至一百两,这男人仍然不干。 这就太过分了…… “你看这路上有人有车,别人没碰到我的车,偏你碰到了。我家主子良善,认了这个倒霉,看您二老可怜也愿意搭把手,可也不能碰了你一下,就给你养老吧。”车夫无奈的看了眼四周,“要这样,大家都生儿育女干什么,直接街上去碰车,老了就有着落了。” 围观群众哄堂大笑。 “哎哟可笑死我了,指着这个养老呢!” “过分了啊太过分,一百两银子都能买个宅子了,见好就收呗,你还想娶个二房怎么的?” “哈哈哈娶个二房他有福消受么?你瞧他那样子,还能活几年?要我说,不如认个干儿子,把银子予人家,让人给你养老送终!” “喂那老头,你瞧我怎么样?你应了,收下这一百两,我给你当儿子,给你发丧摔盆!” 一通话说的老男人略脸红,但还是没松口,直接狮子大开口:“你给一千两银子,我就饶了你!” 车夫还没反应,众人哄笑起来。 “这老头儿做什么美梦呢,一千两银子,去抢银庄也抢不到这么多啊!” “以为别人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随便扔呢!” “我瞧着他不但想娶二房,还想置豪宅买奴仆,穿金戴银做老祖宗呢!” “然而都没有用,他没儿子,还是没人给养老送终哈哈哈哈!” …… 莫说没那么多银子,便是有,也不可能给。就连刚刚那一百两的叫价,车夫都是故意抛出来试探的。 见对方这不依不饶的架式,车夫便冷了脸:“即如此,咱们请官吧,官府怎么判,我们就怎么认!” 男人一下子蹦起来了:“不想认是吧,好!就请官府!只是你们有钱人势力大,谁知道会不会耍什么花招,我和老婆子就呆在这里不走,你把堂官请过来在这里判!” 真是好大的脸…… 这天底下,管谁的案子,只要想告状,就得得府衙过堂,只要不是因公出巡,特殊情况,堂官怎会出来判案? 这对老夫妻钱不要,府衙不去,软硬不吃,车夫渐渐有些没辙了。 不过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刚刚一来一往这一番,大家都知道他们是被讹上了,没人责他们不对,还对他们投来同情目光…… 车里崔盈轻轻掀开车帘一角,美目往人群里扫了几眼,唇角微扬,招夏香过来,与她耳语了几句。 因车帘掀开幅度很小,这一幕少有人注意,或看清。 崔盈本身容貌就上佳,桃腮粉面,明眸善睐,丹唇皓齿,肌肤更是欺霜赛雪,莹莹有光。她掀开一角车帘,眉眼未露,远远看去只能见到小巧下巴和嫣红檀口,腕间一枚红玉镯与雪白肌肤相映成趣…… 可就是这遮大过露的一点点表现,更灼的人眼睛疼,心火丛生。 街对面靠窗茶楼里,田禹觑着昌王神色,挤眉弄眼:“怎么样,极品吧?” 昌王舔了舔唇:“嗯……倒是不错。” …… 夏香得了吩咐下车,深吸口气。 方才她还想,这事虽然恶心,但并不算大,以小姐智慧肯定能治的好,何以专门回家求助?现在她明白了,这是有人故意盯着小姐呢! 还是小姐聪明! 她想着小姐叮嘱,冲着那恶心碰瓷老男人微笑:“这位大叔别生气嘛,有话好好说,您刚刚说什么条件来着,我这在车上没听清,可否劳烦您再说一次?” “装什么蒜呢!不给就不给,我和老婆子今儿一块儿死在这,不给你们添麻烦!” 夏香‘吓的’直接白了脸,拍着胸口往后退,一不小心,踩到了地上躺着的女人手指。 因为‘吓’的厉害,她往后退时脚跟先着地,几乎一身重量力气都聚到这…… “啊——踩死老娘了!” 地上被‘轧晕’过去的女人突然坐起来,不但坐起来还蹦了起来,指着夏香鼻子就开始骂:“你这小蹄子心怎么这么狠,啊?踩我一脚一说,还故意用后脚跟碾?你瞧我这手指头给你踩的,破皮了!” 夏香帕子抹着眼睛,十分委屈:“我就是吓着了没留意……” “骗谁呢!小蹄子,连老娘都敢算计,老娘今儿个跟你拼了!” 围观群众:…… 这么有精神,方才被轧晕了?欺负他们没智商么! 车夫赶紧将夏香护在背后,挡住老妇人:“您再这样我们报官了!” “对!报官!这样恶性碰瓷的必须抓进去好生教训!” “好凶悍的好婆子,被这两口子盯上真可怜。” “姑娘别怕,回头咱们都给你们作证去!” 场面越来越热闹,大家声音几乎一边倒。 老男人赶紧制止了老妇人,示意她看四周。 老妇人眼神阴鸷,立刻坐地上拍着大腿骂:“丧良心的小蹄子哟,家里那么多钱,匀给我婆子几个子养老又怎么样!十五六未出阁的大姑娘,最该温柔心软,哪怕知道我是假的,也不该这么狠踩人手指啊——” 崔盈却已不怕这点骂声,叫夏香上车,继续往家走。 如今这境况,别说给这两口子钱,不报官就已是怜惜,民间舆论口风可不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刚刚大家的表情,她看的准准的,这次不会有问题。 此一桩事,崔盈根本没下车,期间只小小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大部分人没在意,可有心人心中,那红唇,雪肤,皓腕……已是印象深刻。 所以很快,田禹授意纨绔们来了。 “这是谁家小姐?真可怜呀,被人这么盯着讹,不告官岂不是便宜了别人?” “就是就是!小姐啊,你别怕,咱们洛阳五虎都是有名的惜花人,你要告官,咱们帮你打官司,你要回家,咱们送你!” “只是回了家一定要将你父兄请出来见一见,好说以后的事哟——” …… 崔盈心中一沉。 这些纨绔一言一语,声音洪亮又轻浮,看似护她,实则是故意来坏她名誉的! 因别人打着好意旗号,她还不能反对,一反对,没准人家就给那对老夫妻撑腰了,更难处理。 好像怎么做都是错,怎么做都会于名声有碍。 这些人是谁?为什么如此针对她? 见她没动静,纨绔们看了眼街对面茶楼,更来劲了,互相打了个眼色,就打起架来了:“这样美人自然该我送!” “你滚,明明小姐更中意我的长相!” “你怎么知道,没准小姐更喜欢我呢!” “你们不服,好,就把小姐叫出来问问,她到底中意谁!” 纨绔们争女人,固然名声不好,可被他们争的女人,名声会更糟。一旦名字与这些人绑上,日后婚嫁真就艰难了! 崔盈气的直发抖,可想起往日崔俣的话,深呼吸几下,又慢慢淡定了。 哥哥说过,越是关键时候,越要沉得住气,千万记住不要逞强,冲动硬扛。只要好好护住自己,哪怕有不良后果,一切也是可以挽回的……她背后,永远都有哥哥有! 崔盈抚着腕间玉镯,眸底有微光闪过,要不要干脆不动,等着家人过来? 这个时候,照计划,就该昌王出场了。 可惜有人比他还快。 “乳臭未干的小子,竟敢大街上调戏良家姑娘,谁给你们的胆子!还洛阳五虎,忘记屁股疼了么!” 一个削瘦老者,端着一柄银枪就跳进了人群,银枪被他使的虎虎生风,挑起银色光点无数,发出深浅不同破空声,打在人身上闷响声声。 还专门冲着屁股! “是英亲王!” “专门收拾纨绔的英亲王!” “英亲王威武!” …… 崔盈悄悄挑起车帘一角,看着须发皆女,眉横目厉,身法却透着潇洒的老者,莫名松了口气。有人来打乱节奏,就是助了她。 英亲王……不就是杨昭那二货的爷爷?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只能说崔盈初到洛阳,还不知道英亲王专门挑纨绔揍的怪癖……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 ̄▽ ̄~)~ 第165章 卿卿,他们欺负我! 英亲王老爷子打小熬的筋骨, 杀场历练出的铁血硬气,常年揍孙子不留手,打纨绔当然也不含糊。 他老人家一杆银枪耍的极漂亮,招式奇简, 却次次不走空,但有过处, 定要或抽或打或挑或撩,将一干纨绔收拾的鬼哭狼嚎。 “我错了!爷爷饶了我!” “我们这就走,不敢再给爷爷添乱!” “求爷爷高抬贵手,我屁股要烂了啊!” 英亲王身材精瘦, 力气奇大, 脾气也不小, 连眉毛都从眉锋分岔, 两缕高高往上扬着炸开,哪会看人求饶就心软? 他一边打一边骂:“叫谁爷爷呢?就你们这怂样, 不配做老夫孙子!” “你们是给我添乱了么, 你们是给洛阳百姓添乱, 给皇上添乱,给天下添乱!” “就这几下屁股就烂了?我看是挨揍挨的少,多打几顿就好了!” …… 英亲王在这边揍人, 那边百姓齐拍手叫好。 “老爷子好样的!” “这群纨绔就是欠教训!” “替他们爹好好教教他们做人!” 站在人群外的昌王缓缓停了脚。 要说这洛阳城谁最惹不起,说起来不是他,也不是他哥,而是这老头子。老头在当年未建朝时就立下不世奇功, 先帝临去还赠赐紫金鞭,连当今圣上都敢打。偏偏这老东西除了脾气坏点没任何缺点,不管在朝官还是百姓心里,口碑都极好…… 如今他跳出来搅局,别人还能得什么好! 昌王目光有些阴郁,心情更是差点极点:“走!”袖子一转,抬脚转身就走了。 田禹也是胖脸一抽一抽,深叹今日运气不好,也不管这头了,赶紧追上昌王,小心哄着。 …… 英亲王把一堆纨绔收拾的连小声哭的劲都没了,才意兴阑珊的罢手。 连他孙子抗揍度的三成都没有,这群小白脸真是没用,也不知道家中长辈怎么教的。 他老人家一般揍人只管前奏,意思是只管揍,不管收拾,过完瘾,拍拍屁股就走,管你是叫家中下人还是叫官府,统统不管。 只是今日,有些特殊。 崔盈得了恩惠,而且这恩惠还是一位亲王给的,谢礼另说,下来见个礼却是应该。 她扶着夏香的手下车,来到英亲王面前:“小女柳树胡同崔氏,替家中长辈谢英亲王仗义相助。” 她戴着幂篱,手里握着一方素帕,腕间红玉镯与雪肤相映,福礼行的端端正正,声音也很平稳,话语里透着教养规矩,没半点被吓到的惊慌。 英亲王对着皮小子能随便下手,对着娇滴滴的姑娘就没那么自在了,硬硬绷着脸:“老夫不是帮你,只是看这群小子不顺眼!” “是,”崔盈也不拆穿老爷子的傲娇,顺着话头往下说,“可您无心插柳,让小女这有缘人乘了凉,道声谢也是应该,否则家中长辈该责小女没规矩了。” 她声音柔柔,不紧不慢,透着种独特的舒缓韵律,很能让人放松心情,缓解气氛。 英亲王脸就没那么紧绷了:“你爹娘把你教的很好。” “小女父母早逝,是在祖母膝下长大的。” 英亲王听到这回话也不觉得抱歉,反而点头称赞:“那你有福气了,有些春秋的长辈见地更远。”比如他自己,两个孙子都是他教大的! 正顶着一身伤跪祖宗牌位的杨昭开始怀疑人生:爷爷你确定我们不是被你揍大的么! 崔盈:……这英亲王家基因好像有些特殊啊,总能让人不知道怎么接话。 见小姑娘不说话了,英亲王将银枪丢给身后护卫:“我家就在前头,你要不要过去歇一歇?” 崔盈:……英亲王家好像没有主母?这样邀请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上门,合适么? 英亲王见她不答,不高兴了:“怎么,怕我揍你?还是怕我杀生太多,家中有很多冤魂?” 崔盈赶紧摇头:“小女子虽初来洛阳,很多事未曾听闻,但您这样的英雄,还是知道一二的,您可不会打女人。”她不知道,但她会猜啊,英亲王一看就极正气,怎会无故欺负女子?再加上刚刚百姓们喊的话…… “您征战沙场保家卫国,护的是小女这样的百姓,求的是天下安平,杀生再多,也为正义,家中怎会有冤魂?小女只是想……会不会太麻烦您了?” 英亲王表示这丫头说话就是好听,吾心甚慰,破天荒体贴的往深里想了想:“我看你这丫头方才也受惊了,谁知道后面会不会再遇到意外,不如到我王府坐一坐,请你家人来接。” 围观百姓也跟着点头:“是啊姑娘,虽说光天化日的,咱们洛阳街头不会有什么意外,但你今天运气不好啊,谁知道会不会再遇到碰瓷,不如就去英亲王府坐一坐!” “老爷子看起来凶,其实心眼可好了,有他帮着,保准不会有人敢找你麻烦!” “姑娘去吧,老爷子人品,咱们全洛阳的人都信的过!” 大家都这么说了,崔盈也只得再次盈盈福礼:“那就叨扰了。” 英亲王手一挥,背在身后:“丫头上车吧,三两步就到!” 于是杨暄和崔俣都没进得了的英亲王府,崔盈就这么简简单单进去了…… 不但进了,她还各处参观了一下。 地方很大,花园却很小,各处院子很宽,绿色植物却只种墙角道边,很多处墙上地上都有兵器划痕,给人一种处处都是演武场的感觉……真不愧是武人之家。 唯有老爷子书房外,种了一庭湘妃竹,微风过处,枝叶摇摆相撞,不管景色还是声音,都极美。 “这里我能看么?”崔盈问陪着她的仆妇。 仆妇是王府的管家娘子,手大脚大,笑眯眯非常可亲:“咱们府里没有女眷,主子也不多,没那么多规矩,姑娘来者是客,王爷交待了,只要不是兵器库,您哪里都去得。” 主要是这王府实在没什么好景招待客人,有这么丛竹子姑娘爱看,也是难得了。 崔盈笑笑了,进了这院子,却也不往屋里走,只在竹丛外石桌边坐下:“我便在这里歇会儿吧。” 管家娘见她知礼守份,笑弯了眼睛:“那奴婢为您沏壶茶来。” “多谢。” 未几,管家娘子不但带了壶清茶过来,还送了坚果点心,时令水果。 崔盈道谢:“麻烦您了。” “姑娘可莫客气,咱们府里有十多年没招待过女眷了,奴婢们早忘了是什么章法了,您有什么意见吩咐,只管提,还帮了奴婢们大忙呢!” 崔盈微笑,心说这王府里也不是都不会说话的。 清茶宜口,小点模样不够精致,可细品之下,能体会出做者用心,这英亲王府,真是完全不耍表面功夫,过的很是实在。 干坐无趣,崔盈就与管家娘子聊天,管家娘子也是个嘴巧会凑趣的,曾跟着丈夫去过战场,见识很多,趣事讲起来一箩筐,把崔盈逗的不行。 崔盈本身是极有教养的,从小跟着祖母学习,中馈什么的不在话下,管家娘子出身不好,在这方面有些虚,生怕将来遇到大场面发挥不好给英亲王府丢人,崔盈感念老爷子恩德,见管家娘子处处真心,便指点了几句。 二人相谈甚欢。 直到顺口提起府里两位少主时,崔盈问了句:“我记得贵府二公子回来了?” “可不是,一回来就被老爷子抽了一顿,关祠堂了!” 崔盈微微笑着,感觉并不是很意外呢……那样的二货,惹事被揍一点都不夸张。 不多时,崔枢接到下人传信,一路走到街上,又追到了英亲王府,来接侄女。因孙子们都被揍了一顿关着,老爷子只好自己出来,陪着崔枢找到崔盈。 彼时,崔盈正因日光转移的原因,注意到墙角一侧有盆茶花。 茶花有些不太精神,花瓣蔫蔫的,可枝叶整齐,明明被打理的很好…… 英亲王又绷起来了:“怎么,家中都是武人,就不应该养花么?” “怎么会?”崔盈笑意温婉,“小女只是想起一道点心,与这花色十分相似,味道也有相类。” “还有这样的点心?”英亲王注意力被转移,摸了摸下巴,“不如你做一碟来予我尝尝,权当谢礼了。” 崔盈怔了怔,才微笑应道:“好。” 直到这时,她才看到脸臭臭的崔枢,行了个礼:“小叔叔。” “今儿个是谁欺负你了?同小叔叔说,看小叔叔不揍的他满地找牙!”接到下人传信的时候,崔俣不在家,崔晋立时就急了,他让母亲压住崔晋,一路火急火燎的寻来,生怕崔盈出什么事,哪怕听人说她来了英亲王府,都没彻底放心,现下看到人好好的,情绪也不错,气才上来了。 “没什么,就是运气不好罢了。”崔盈走到崔枢身边,再次同英亲王行礼,“我叔叔已找来,小女这便回家了,多谢王爷相助。” 英亲王大剌剌挥挥手:“行,你回去吧,记得给我做点心。” 自家漂亮可爱香香软软的小侄女要给老头做吃的,崔枢心下有些不满。可一事是一事,他帮了杨昭,人给了谢礼,人帮了崔盈,崔盈给点谢礼也实属应当…… 反正崔枢心里有些不舒服,连平日最爱看的美人都不打望了,直接护着马车,带着崔盈回了家。 在外人面前不好说话,回到自己家,就不用瞒着了,崔枢一问,崔盈就将来龙去脉,自己怀疑,一块说了。说完还不忘提醒崔枢:“宅子是俣哥哥买的,我同祖母,也是哥哥接来的,我想着,只这两日,不应该被盯上,所以想问问哥哥意思。” 崔枢也懂这个道理,眸底神情略复杂:“是小叔叔做的不够,这些年委屈你们了……这事你别想了,等崔俣回来,我同他商量!” …… 这边崔俣正和杨暄一起在河帮处理点事,听到下面人传话,先是对视一眼:妹妹威武啊!他俩都没成功进入的英亲王府,妹妹轻而易举就进去了! 待听到后面的话,二人脸色一沉。 杨暄:“这事我去查!”崔俣是他的,崔俣的家人便也是他的,敢这么打脸动他的人,定是活腻味了想死吧! 崔俣匆匆回家,到家先去看了崔盈,听她说了很多细节,并细细安慰了她。虽然这姑娘聪慧坚强,并没有吓着。 之后,他与崔枢密会书房,谈了一个多时辰,也不知道都说了什么,出来后二人分头行事,该干嘛干嘛,并没有太紧张…… 两日后。 杨暄送来消息,崔盈接二连三遇到意外的时候,纨绔小团队分头在别处聚着,等候老大田禹指示,而田禹么,一直在茶楼与昌王会面。 崔盈被碰瓷,车停下来的时候,正好对着那间茶楼,而茶楼二楼靠窗包厢,正好是昌王田禹会面之处。 崔盈随祖母一行,乘船到洛阳当日,那田禹也正好也在那里,与崔俣一行人擦肩…… 信息如此清晰,根本不用察了,肯定是田禹看中了崔盈,要把她介绍给昌王! “田家人竟这般没脑子么?也不查一查,我长安崔半仙的妹妹,也敢打主意!”崔俣十分生气,差点摔杯子,“他没脑子,你那弟弟也是蠢货么?越王那么巴结我,我都没给个好脸色,他竟敢朝我妹妹伸手?” 杨暄受这场无妄之灾特别委屈:“他是田氏生的,算我哪门子弟弟?” 崔俣更怒:“你还说!” “我去教训他!”杨暄立刻举手表态,“保准他不敢再随便伸手!” 崔俣横眉冷目。 杨暄更加小意讨好,扮委屈扮无辜,学小老虎挨挨蹭蹭,最后说了一堆笑话,才勉强让崔俣消气。 “田家人仗着宫中贵妃,一向心比天高,拿鼻孔看人,这次见到崔盈,估计想着外地来的,洛阳没有根基,心里又急,就没细查,立刻找了昌王。”杨暄分析着,“昌王不像那么蠢的,应该是没想到田禹连基本资料都没查清,就把人送到他眼前了。” 崔俣冷笑一声,目光阴凉:“你这是在帮他们解释找补喽。” 杨暄立刻举手:“哪啊,我就是分析分析,对付这样的蠢人,根本不用你出手么!” 崔俣没理他,最后还把他轰出去了,连小手都没摸一下。 如此被迁怒,杨暄心里很不爽,眸底戾光灼灼,牙齿寒光森森,心内为田禹昌王准备了一百种死法…… 昌王暂时不能动,杨暄就把田禹给弄死了。反正田禹一死,没人张罗这些恶心事,昌王一个光杆皇子,也干不成什么。至于昌王,一笔笔记上,将来总会让他死的好看! …… 越王催动的舆论攻势至今也出了成效,各样传闻里,说杨暄在长安皇慈寺并不安分守己,有说他好色喜淫,强抢民女一夜数女的;有说他纨绔霸道,街上欺男霸女,随便就打死人的;有说他面若好女,看起来会武强壮,实则最好男色,还偏爱雌伏于人,就喜欢比他还壮的汉子;还有说他不忿被皇上放逐,镇日与混混地痞为伍,甚至加入了山贼土匪,专门做恶事报复社会…… 林林总总,什么样的都有。传闻说的有鼻子有眼,时间地点人物无一不缺,情节曲折丰富,侧重描绘点:别人多么多么可怜,杨暄多么多么可恶。这太子惯会骗人,大家可不要被他蒙蔽了! 什么,你不信?你的脑子呢!英亲王是什么人,那是没理由就随便揍的人么?他老人家揍的哪个不是罪有应得?太子一上门就被揍,证明英亲王早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连门都不愿意让他沾呢! 连这次崔盈大街上遇到的事,也不知怎么的,扣到了杨暄头上,说英亲王会出来相救,就是因为察觉到了太子好色阴谋…… 很多人态度就没那坚定了,时间久了,肯定会动摇。 前后事情缠在一块,杨暄气的不行,不过经了崔俣之事,他性格更沉了,查出是越王干的后,他暗捺住火气,没立刻收拾越王,而是眼珠一转,去找了崔俣。 本来这事不大,他完全可以自己解决,但崔俣正看皇族不顺眼,不让他近身么,他干脆借着此事,扮委屈装可怜,一脸‘我就是那地里的小白菜没人疼没人爱见天遭人欺负,往日还有你可怜我,现在我都快被人怼死了你都不疼疼摸摸抱抱举高高’的表情,抿着嘴往崔俣面前一站,不动不说话,就那么幽幽的看着崔俣。 意思就一个:卿卿,他们欺负我! 崔俣……崔俣掐了掐眉心,对这样的熊太子完全没办法。 他深叹口气,勾了勾手,让熊太子过来,摸摸头,亲一口,以示安慰。 小狼狗得偿所愿,顺利反扑,狠狠抱住崔俣过了把瘾,把前两日的份都补回来……才放过崔俣。 既然带了事来,崔俣知道了,肯定不会推脱,想了想,便借机教杨暄,平流言有很多种方法,比如对掐,比如转移视线,比如按着逻辑往上走,转变提升自己形象,刷高自己名声……但这一次,可以换个花样玩。 崔俣眼眸弯弯,笑似狡狐,让人去河帮找了孙敏,让他编了一堆更离奇的段子出来,传扬出去…… 说太子好色喜淫,强抢民女的,你们误会大了,太子乃天授之君,怎会看得上民间俗女?那是仙女们趁着夜色,下凡收集龙息来了! 说太子纨绔霸道?太子是霸道,而且尤其看不惯纨绔,他不但敢随便打死这些人,还运了功哟,一只手拿住人一条腿,直接就能手撕活人哟,那场面,啧啧,血流一地,肠子内脏哪哪都是,可好看啦! 说太子面若好女,好男色,这话忒对了,咱们太子长的就是俊!天庭下凡的仙人幻术也最为精妙,美女变得,美男幻得,怎么玩怎么得趣,更重口味的都有哟! 至于与混混地痞为伍,加入山贼土匪,就更对了!不入虎穴,蔫得虎子,舍不得孩子,哪套得着狼!话说那一日,太子驾着祥云,落到土匪地头,一息掐了八千八百个手诀,仙法五光十色,将那土匪窝炸的呀……啧啧,那熊瞎子变的匪头把女儿送出来都没用,太子没要,直接把熊瞎子给炖啦!你问为什么哪,嘿嘿,那女儿长相随爹,虎背熊腰脑袋有脸盆大,哪比得过仙人好看! 对了,太子和英亲王就是在那山头上认识的!英亲王也去剿匪了么,两人不打不相识,谁都不服谁,相交莫逆。虽不常见,但感情很深呐!每回一见面,就得回味回味过往,重现一下往昔认识情境,那情境是啥?打架呗! 可惜太子到底道行浅,不如老爷子修行千年那般厉害,总是打不过呀! …… 种种种种,极为荒诞。百姓们会信么?当然不会。不信就对了! 这个不信,之前的自然也就不会信了,因为两种流言一脉相传嘛,这个还更有意思。当个乐子看完了,大家心中有各有各的想法,尤其聪明人,想的更多。但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认为太子自污,故意引导舆论。谁会这么熊,把自己说的这么不堪? 杨暄不但熊,他还熊的执着,熊的深沉,见风声顺利被压下去,自己没暴露半点,回宫后按着越王就揍了一顿。 越王做为太康帝尽心培养的儿子,武艺当然也是会一些的,但与杨暄相比,就差远了,直接被揍了个满脸桃花开。 太康帝责难,他就委屈:“他欺负儿臣!” 越王欺负打压他的事太多,一找一片,全部亮出来,太康帝也没话说,越王……只得吃了这个亏。 养伤期间,越王恨的牙痒痒,再一次明确感觉到,太子是根难啃的骨头,还总犯熊,不按套路出牌!日后不能再这么冲动了,得想好后招,再动手…… 这些后面的事,崔俣并没关注,他相信杨暄能处理好。 他把自己收拾停当,陪着崔盈走了一趟——去英亲王府,给老爷子送点心。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国民菇大大,七宝大大,清风明月大大和青丝何时已变白首大大投喂地雷!!谢谢我只是腐女大大投喂手榴弹!!~(≧▽≦)/~ 第166章 你妹妹与我王府有缘 这日小叔叔没空, 一大早就不在家,不知道去哪里浪了,所以陪着崔盈去英亲王府的只有崔俣。 崔俣将自己收拾的气宇轩昂,英姿勃发, 越发灵秀慧黠,周身似都萦绕着仙气, 气势相当逼人,很配英亲王府的强悍武人之势。 因有崔盈这个漂亮可人的姑娘带领,崔俣很顺利进了王府,还受到了英亲王老爷子郑重其事的, 亲自接待。 “丫头来啦。” 老爷子看到崔盈, 少见的露了笑脸, 眉间川字也淡了, 往上炸着的眉毛也舒展了,看着和外面的普通老头没什么两样。 他还冲崔俣点了点头。 崔俣颇有些受宠若惊的复杂心情, 默默看了眼自家妹子…… 崔盈姿态端庄柔婉的行了个礼, 微微笑着, 指着崔俣向老爷子介绍:“这是小女哥哥,名俣。因日前之事,哥哥担心小女独自出门不安全, 便同行相护。” “嗯,见过,”看在崔盈的面子上,老爷子肯定了崔俣人品, “是该如此,你哥哥很好。” 崔俣:…… 前几日将他和小叔叔赶出门时,老爷子您可不是这么觉得的! 崔盈并不追问二人何时见过,往上提了提手上食盒,微微歪头,笑靥如花:“答应给您的谢礼!” 老爷子手背抵鼻轻咳了一声,转身往里走:“同我来吧。” 王府内景致……实没什么可说道的,崔俣等人并没有穿花拂柳,而是走过一条又一条相似的青石小径,抄手游廊,最终,来到一处院子。 跟别处比起来,这院子算是漂亮很多了。 未划出什么大小格局,也未刻意设计出高低错落相差感,更没有精心雕琢选择的各样摆设,只种了一庭湘妃竹。可这竹林除了清扫干净些,并没有特意打理,颇有些野趣。有那冲天而起,不想落于低势的,高高扬着,一丛独秀,骄傲之感挡不住;也有那低眉温柔的,微微弯着腰,遮下一丛阴凉。 竹子高矮自成风格,似有波涛般韵律,微风一来,飒飒作响,美感十足。 “哥哥是不是觉得这些竹子很漂亮?”崔盈看向崔俣,见崔俣点头,她杏眸生波,笑容潋滟,“那日我来王府,转到这里,一眼便喜欢上了,这次定也是王爷知道我喜欢,又带咱们来了。” 老爷子负在身后的手指动了动,微微挺了挺腰,脚步更快了。 “咦,那盆茶花呢?” 崔俣:“茶花?” “嗯,一盆正值花期的茶花,花瓣柔润,玉泽一般,十分好看,我记得——”她指了指墙角,“在这里来着。” 老爷子将人引到茶厅,指着窗台:“丫头说的可是它?” 崔盈一看到茶花,将手中食盒往崔俣手里一塞,就跑过去了…… “它好漂亮!” 前几日看,还有些蔫蔫的,她还担心这花熬不过花期就凋谢,如今一看,枝叶强壮整洁,花型优雅,重瓣数轮,花瓣如玉,还盛着露水,怎么可能会谢! 她凑近闻了闻,笑容更大:“还很香!” 老爷子已经指着桌前和崔俣先坐下了。 瞧老爷子板着脸表情硬硬,好像不知道怎么接话的样子,崔俣轻笑一声,招手让崔盈过来:“你不是亲手做了点心送与老王爷?还不过来亲自端,花有的是时间看。” 崔盈自幼长在祖母膝下,最知道怎么在老人家面前撒娇卖乖,俏皮的吐了吐舌,拍了下自己额头:“呀我怎么把正事给忘啦!”她快步走回来,打开食盒,“也不知道您喜不喜欢……” 说着,取出了一盘小点心。 盘子是素朴的白胎细瓷,没有任何花纹,只以本身器形凹出浅浅圆圆的弧度,釉光细腻,莹润温和,给人感觉亲切多过精致。 有六枚圆圆小点心不规则的排列在圆盘上,婴儿拳头大,圆圆的,鼓鼓胖胖的,也不知道里面包了什么。小点表面上,浮了一层淡淡的粉,闻味道,像是炒熟的糯米粉。 点心是白的,盘子也是白的,但因为每枚点心下垫着不同颜色,色彩饱和度很高的圆圆小小油纸,并不觉得单调,反而颇有趣味。看着好看,闻着香,也很让人有食欲。 “你亲手做的?”老爷子看着圆圆胖胖的小点心,目光有些柔软。 崔盈点头:“我不知道您喜欢什么,那日看到这茶花,就想起这味点心……您尝尝?” 老爷子也不洗手,直接拿了一枚来尝。 点心触感十分不同,一点也不粘手,想是外面那一层糯米粉的功劳,却也不掉渣,拿起来很舒服。咬一口,皮里也有糯米的味道,但不知道加了什么旁的材料,去了糯米的粘缠感,观色通透,口感爽弹,便是不喜甜食的人,也会觉得舒服。 他手里这个是豆沙馅的,豆沙碾磨的很细,短度适中,老爷子吃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看他这样子,也知道是满意了,崔盈内心松了口气,面上笑意不减:“其实还可以做成不同颜色的,更好看,可惜一时间找不到材料……” “那你有材料了再做。” 崔盈:……好吧,下次还来哄你。 点心吃的好,老爷子就没那么绷,又放飞了,随口就问,这点心可有什么说法。 崔盈又卡住了。 点心能有什么说法,就是吃的啊!做的人可以炫技,吃的人感觉好吃,套路就走完了,要什么说法! 可老爷子等着答话呢,崔盈心内一叹,瞟了眼自家哥哥——脑子一转,有了! “俗话说,民以食为天,食物,对咱们普通人来说,就是一辈子的生活,一辈子的感悟。我总听祖母提起过去,就觉得呀……”崔盈开始面不改色扯,“你看这点心皮圆圆的,正如咱们这头顶上的天,一捏一裹,包的是人生百态,包的是人生百味,包出来是圆圆团团,滚在盘子里,不就是所有人向往的可心日子?” 老爷子垂眸低头,似是怔住了,连入口的点心都忘了嚼。 好一会儿,他才长叹一声:“是啊,团圆就是幸福。”他看向崔盈,目光微闪,“好丫头,说的好,明天我就把杨昭放出来。” 崔盈直接懵圈。 她说啥了!怎么又和杨昭扯上关系了? 不过这波过的不错,她颇感激的看了眼崔俣。 还是哥哥厉害! 她虽读书不少,也会琴棋书画打发时间陶冶情操,但睁着眼睛说瞎话忽悠人的本事,却是差远了。若非哥哥常年熏陶影响,学得一二皮毛,今日这坎就不好过了! 她虽是女子,也有份心气,想随时随地都睿智厉害,永远让人欣赏么。 不过这英亲王一家子血脉特殊画风清奇,再呆在一块怕死脑细胞,崔盈便笑着问:“不知我是否可以见一见那日陪我的管家娘子?我曾与她交流过厨艺,正好今日有机会,很想亲眼见识一番。” “这有何难?”老爷子招招手,叫来一个传话的小丫头,“带她去见福娘。” “是。”小丫头朝崔盈福了个礼,“姑娘请随婢子来。” 崔盈悄悄朝崔俣递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就转身跟着小丫鬟跑了。 别怪妹妹不义气,谁叫你是哥哥呢? 唉当人妹妹就是好,尤其聪明哥哥的妹妹! 崔盈满足的不行。 …… 花厅里,英亲王看着崔俣,好像才注意到崔俣容貌穿着,赞了一句:“你很好。” 崔俣还没说话呢,老爷子后面又加了句:“你妹妹也很好。” 崔俣:……所以还是想夸崔盈,他只是顺带的? 自家妹妹是很好,温婉大气,灵秀可爱,可到底哪一点得了英亲王的眼,崔俣很好奇。老爷子……可是想起认识的谁了? 他垂下眼眸,静静端起桌上茶盏,细品。 老爷子目光落在窗外天际,声音和眼神一样悠远:“你妹妹与我这王府有缘。” 一个长辈,说一个未婚嫁的晚辈与自己家有缘……多半是在暗示亲事。 崔俣目光微闪,轻轻一笑:“有缘无缘,缘起缘灭,皆发于心。她是否与王府有缘,别说王爷您,连我这做哥哥的,说了都不算呢。” 意思是要看崔盈自己意愿。但这世间,女子婚嫁都是从父母之意,媒妁之言,哪有自己决定的,还不是要看长辈父兄?所以他真正的意思是,不同意。 至于更深的意思么…… 英亲王怔了怔,嗤笑出声:“你这小辈,心眼忒多。” 这话难得正经,虽带了些许嘲讽之意,却给出了很多信息。 崔俣眸底猛然迸射出粲光,这位老爷子,果然不是糊涂人! 老爷子行事看起来没有章法,脾气很大,实则应是个细致之人,他们的一切,他都瞧在眼里,只是不愿意理会…… 因喜欢崔盈这个丫头,与崔俣说话便真心了些,也瞧出了崔俣试探心思。可他不怕试探,这话就是明明白白告诉崔俣:他就是看上崔盈这丫头了,想为孙子娶了她进府,一辈子有缘,你这小辈心眼多察觉又怎样,他就是想干! 即是聪明人,说话就不用那么费劲了,崔俣依旧笑着,只神情里多了几分认真:“舍妹还小,性子跳脱,祖母总担心她不懂事,在外面惹了事而不自知。” 这回意思就真挚多了,崔盈的婚事,不是哪一个人可以定的,家里对她很重视,长辈得看清楚明白了,才会说话。 老爷子这回脸色就不难看了:“倒也是,我家两个孙子,也总折腾的我头疼,恨不得甩出去,谁想要谁要!” 意思是两个孙子由着自家挑? 崔俣有些讶然,非他妄自菲薄,而是自家门弟着实不怎么样,英亲王可是先帝亲封,世袭罔替,天底下除了皇上一家,就没有比他更尊贵的,只论出身,自家配杨昭都是大大的高攀,世孙竟也拿出来由着他们挑? 老爷子是有多喜欢崔盈? 而且话里话外暗示潜规则如此熟稔明络,怎会不懂俗务,又怎会瞧不出崔盈方才随意瞎扯忽悠的话? 崔俣叹了口气,开始为自家妹子收拾找补:“舍妹将将及笄,天真烂漫,说话也不懂思前想后,行事总有不周,王爷如此厚爱,实是担不起啊。” 这话一提,老爷子看看桌上只剩了三颗的圆胖点心,笑了。 笑的眉眼缓和,完全发自内心。 “心意难得,哪怕是开解,也是存了善意的,这丫头很好。” 意思是不管崔盈是哄是骗是忽悠,他老人家开心,就吃这一套! “你是她哥哥,女子存世不易,你莫苛责。” 还怪崔俣管的多了! 崔俣……崔俣能怎么办呢,有这样效果当然更好了。 “我那傻孙子,多谢你和你小叔关照。” 英亲王没为那日赶二人出门的事道歉,但有这一句,已是承了他们的情,并且检讨那日做的不对了。 崔俣自不会与老人家计较:“令孙至纯至善,自有福泽,王爷不必挂心。” 哪怕事出有因,相处下来,他与小叔叔也挺喜欢杨昭的二货性子,简单直白,很可爱。哪怕不被英亲王所喜,赶出门去,他们也没太生气。 英亲王沉默了好一会儿,方又说话:“慧极必伤,你这孩子,太聪明可不是好兆头。”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_(:з」∠)_ 生无可恋.jpg 窝可能快撑不下去了……_(:з」∠)_ 第167章 哪都是有故事的人 慧极必伤, 一个人太聪明了,看待事情总是会想的很深,各方各面都要顾虑,担心规避的东西太多, 太劳神。 劳神,就会伤身。 这话由英亲王这样的长者说出, 非是诅咒,非是感叹,而是认真提醒。 聪明人,更应该知道好好保重自己, 别老没事有的没的想一大通。 崔俣顺着他的目光, 落在窗台茶花之上。 那茶花色白, 却不透, 质润,却不油, 重瓣有十, 优雅又富有贵气, 枝叶舒展,随风轻摇,淡淡花香萦了一室…… “花有开谢, 人有生死,天理如此,避,是避不开的。世人皆看不到未来, 聪明人有早殇,普通人亦有意外夭折,谁能说的清?” 崔俣轻轻摇了摇头,他不想用看不到的未来束缚自己,许他这辈子运气就不错,能活到白发苍苍颐养天年呢?若他放弃,许反倒事事不顺,郁郁而终呢? 英亲王颇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忽又狡黠的眯起:“你不是半仙?如何连命都不会算?” 崔俣反应极快,眨眨眼,也似一头小狐:“道法修炼,算人算物,却是算不得己,王爷难道没听说过?” 老爷子哈哈大笑,一口将杯中茶饮尽,十分豪迈。 “生死有命,我只希望这一天来临之时,我的亲人好友能平安康乐,不会因我有任何后顾之忧。”崔俣眉眼弯弯,笑意很浅,声音却很真挚,“为此,哪怕让我生时辛苦些,我也甘之如饴。” 老爷子怔怔看着茶花,点了点头:“如此,也算豁然。” 崔俣没有答话,静静执壶,给老爷子续了盏茶。 “世间纷扰不断,聪明人反倒最易被聪明误,通透难得,”老爷子眼神很安静,似穿透岁月过往,看惯沧海桑田,“你当保持本心。” 崔俣起身,走到老爷子面前,正衣振袖,推手行礼:“谢王爷提点。” “我哪有提点你什么?不过随意说些话罢了。”老爷子摆摆手,让他回来坐下,一边慢悠悠喝茶,一边继续看茶花。 这频率时间之久,搞的崔俣几乎要怀疑,这茶花里面,是有什么故事么? 见老爷子不再言语,神情也未露出更多交流欲|望,崔俣将心中诸多想法按下,想着怎样告辞比较合适。 此一见,他已明白,英亲王不傻,相反,老爷子很聪明,聪明人不会随意被试探表态,所以关于杨暄的话题,最好一个字都不要提。 老爷子心骨极正,胸有天地,自有一套信仰,这样正的人,未有特殊理由,是不会随意偏的。该站出来表态时,自会表态,逼着问着,反倒不美。 还有,老爷子对聪明人提防心很强,这事,不如让杨暄自己来。杨暄自小在军人里混,骨子里也是武人,犯起熊来恨不得让人想一天抽三顿,这两个人磨合,定会有出人意料的结果。 初见面时,老爷子就揍了杨暄一顿不是? 打定主意,崔俣便问:“杨昭曾在我家养伤两日,此次我与舍妹前来,家中祖母便唠叨了几句……我想看一看杨昭,不知王爷可否应允?” “嗯,去吧!”老爷子不知道从哪翻出几张油纸,将吃剩下的点心一包,塞给崔俣,“这个也带过去,看完人去接你妹妹,想走就走,不想走就看看景,不用再同我告辞了。” “此番叨扰——” 崔俣客气话还没说完,老爷子就扬声叫了小厮过来:“带客人去祠堂见二少爷。”说完转身背后就走了。 不愧是征战沙场数十年的铁血王爷,那腿脚速度快的……崔俣半截话还卡在喉咙里,来不及说完呢。 小厮得了吩咐,也不多话,带着崔俣径直往祠堂方向走。 仍然是和方才风格相似的各种青石小路,没池塘假山,没名贵花木。 祠堂给人感觉有些不同,除了多些庄严肃穆感,并没有盖的很高很大,反倒看起来条件更为艰苦,好像家里放这么个位置,就为了磨练儿孙似的。 若不是方才一番谈话,崔俣又想吐槽老爷子的奇葩脑回路了。 祠堂是三进院子,最里面肯定是老杨家的列祖列宗,别人不能随便去,杨昭目前住在最外面一进,罚他跪牌位,并非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跪,他还得练功习武,照常作息,每日都忙的很。 从小厮的描述里,崔俣大概明白了,英亲王府罚人的方法就是狠揍一顿,扔到这里关禁闭。每日什么时候该干什么,有严格的规定,表现的好,老爷子满意,就放出来,表现不好,呵呵,就继续关在里面吧! 像杨昭这样的人,其实是不怕**受点苦的,打再狠,哪怕起不来床都不怕,可关在一个地方不能出去,就太惨太难受了…… 所以他见到崔俣时,相当惊喜。 “你怎么来啦?” 崔俣长的太好看,他有点怵,但现在太惊喜了,这种感觉可以忽略不计:“偷偷进来的?我爷爷不知道?” 崔俣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英亲王府是随意什么人都能闯,随便就能摸到这里的么?” 杨昭猛一拍额头:“只记的你太好看太聪明,都忘记你不会武功了。” 崔俣深呼吸,尽量保持微笑:“我来看看你伤好了没有。” “别管那个了,”杨昭挨过来,挤眉弄眼,含义丰富,“既然你能到这里,肯定能搞我出去!兄弟,帮帮忙呗?” 崔俣横着眼看他。 还没回答,这二货鼻子一耸,直愣愣朝着崔俣手上瞧:“什么味儿这么甜?点心?” 崔俣:……所以有了吃的,就不用出去了是么? “我妹妹给老爷子做的谢礼,老爷子没吃完。” 杨昭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那丫头那么凶悍,竟然还会做点心?” 惊讶归惊讶,抢点心的动作一点也不含糊。 崔俣却收起手,不愿意给他了。 “你对我娴淑温婉的妹妹有什么误解?” 语气十分不客气,明显是不高兴了。 “可不敢,可不敢,”杨归一蹦三尺高,“她有个护姐姐的弟弟,再有你这样的聪明哥哥,自己也很凶悍,我哪惹啊!” 崔俣眯眼:“看你这么精神,大概是不需要吃点心的,我小叔叔和祖母也该放心了。”说着话,就把点心收起来了! 杨昭吞了口口水,愣是没敢抢,眉毛皱成一团,抱怨出声:“你是不知道,我爷爷手有多狠,揍一顿也就算了,关在这里,顿顿豆腐白菜,一点油水都没有!我这肠胃,都惨青惨青的了!” “连自己肠胃什么色都知道,昭小爷好厉害的本事哪。” 杨昭瞧着崔俣似笑非笑的表情,忽生畏意,一点也不敢闹了,小声嘀咕:“那不给我,好歹给我哥带点吧,我哥都在这里快一个月了,老可怜了……” 崔俣眼神微闪:“你哥?” 亲王府世孙杨煦? “是啊,”杨昭指了指月亮门后的厢房,“他就住在那里。同我不一样,我是爷爷关进来的,他是自己进来的,没人拦,自己也不去,可清苦了。” 想起哥哥,杨昭眉头皱的更紧。他久不在家,不明白家里怎么气氛突然变了样…… “要我帮忙去看看他么?” 杨昭相当心疼自己亲哥,想到崔俣被他弟弟妹妹吹嘘的那般聪明有本事,没准能帮到忙? “好!”他恋恋不舍的看了眼崔俣藏于袖中的油纸包,舔了舔唇,“点心记得带给我哥吃。” 他这模样,倒让崔俣不忍心了,打开纸包分一颗点心递给杨昭:“东西不多,尝个味吧。” 杨昭嗷一嗓子跳过来,抢过点心就丢进嘴里,感动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好粗!太好粗了!” 就是个头太小,两口就咽下去了…… 杨昭继续瞪着点心发馋,一副‘好想要,但是留给哥哥的又不能抢’的纠结模样,连圆圆的豹眼都湿漉漉的,像个委屈可怜的大狗。 崔俣就安慰他:“你放心,你马上就能出去了,最多两日。” “真的?”杨昭差点又跳起来。 崔俣笑笑,懒的再他和话缠话,拉长声音说了个“假的——”,就转身走向月亮门,看杨煦去了。 杨昭站在原地挠头,十分烦恼:“到底真的假的啊啊啊啊——” …… 崔俣问过下人,得到可以探看世孙的结论后,没再犹豫,直接踏入月亮门后的小院。 英亲王在宗室中间也很奇葩。 杨家族人里出了皇帝,是近几十年的事,早些年前,杨家就是个不小的家族,族人很多,有了皇帝,一跃成了宗室,就更抖起来了,娶小的娶小,纳妾的纳妾,谁家后院不是一群女人,膝下不是一帮孩子?偏英亲王不一样。 英亲王这一生都未曾娶过妻,儿子是身边一个婢女生的,这婢女出身不高,身体也不大好,生下儿子没多久就去了,英亲王对这婢女不怎么上心,对儿子倒是真心喜欢。不知道是不是婢女怀孩子时哪里不对,儿子身体不太好,总是病病歪歪,无论怎么细心养着,长大也没能和普通人一样。 这样就更不好说亲了,世子性子也好,不想害了别人家的姑娘,就求着英亲王给他寻了个出身不算太好,身体却十分健康的平民媳妇。 这媳妇身体果然好,为世子生了两个儿子,个个都很健康。可世子寿数不长,杨昭出生没多久就去了。他对妻子真心疼爱,妻子见他去世,哀痛异常,健健康康的人,没多久就瘦成一把骨头,再不久,就跟着去了。 于是这偌大英亲王府,除了英亲王老爷子,只有获圣意准许,封为世孙的长孙杨煦,和二货孙子杨昭两个主子。 两个孙子年纪相差不多,几乎都是老爷子一手拉扯大的,早些年里,边关不定,老爷子甚至带着才几岁的兄弟俩一块去边关驻守。 别人劝他说这样万一有事,不就一锅端了,连个香火都留不下?劝他娶个媳妇,甭管什么出身,多大年纪,能帮忙照顾孩子就行。 老爷子没听,说左右都是一家人,死一块也挺好,是命躲不过。他也不太信会发生这样的事,他杨菽的孙子怎么能是个怂蛋?那是要承他衣钵做元帅将军的,这点小小战场都压不住要死要活,不配做他孙子! 老爷子这么带娃,俩孩子竟也没被他养歪,世孙杨煦早早闯下名声,文武双全,四海皆知,但凡见到,没有不夸的。小孙子杨昭,虽然智商上……咳咳,但打仗相当勇武,实力不俗,如今已传承老爷子威名,成了不小的标杆,只要有他在,西突厥想要搞什么幺蛾子,都得悠着点。 杨昭,崔俣是见过了,不知道这位世孙杨煦,是个怎样的人呢? 他有些好奇,隐隐也有些期待,谁知见到杨煦,吓了一大跳。 是时,杨煦正在院中举着石锁练力量。 裸着上身。 大概他练功练了很久,胳膊上,头上都是汗,可他的后背……却鞭痕交错,有新的,有旧的,非常多。新伤哪怕上过药,这么大运动下来已经重新翻开渗血,和着汗水一起往下流,场面相当震撼。 可他自己像全然察觉不到疼似的,该干嘛干嘛,眼睛眨都没眨一下! 许是沉浸在练功世界里,又在自己家,杨煦警惕性差了些,两息后才察觉有人过来,顺手拿起边上放着的衣衫,披在身上。 “抱歉,可是吓着了?” 他转身看着崔俣,剑眉英挺,笑容温煦,气质温润又谦和,就像那些世家贵公子一样。 崔俣下意识提醒:“你的背……好像该清洗上药?” 杨煦眼梢微扬,修眉顺势挑出一个极好看的弧度,笑时露出牙齿,更显爽朗:“我会武,皮外伤而已,无关紧要,不需挂心。” 人自己都不在意,再说,就显多余了。 崔俣定了定神,介绍自己:“我名崔俣,舍妹日前得王爷相救,今日特意登门致谢,因与令弟有些交情,就顺便过来看看,令弟提到你,我心中好奇,便顺脚过来了……如有打扰,还请见谅。” 他一边说话,一边想着眼下境况。 世孙杨煦武功很高,风评也极好,这偌大的英亲王府,除了老爷子,就属他最大,洛阳近来又没出什么事,他身上如何有那么多伤? 还是新伤? 那鞭痕交错,新旧一起,明显是被人打的……谁打的他? “崔俣……”杨煦微微一笑,“我听说过你,长安半仙,一入洛阳就引来越王平郡王招揽,很了不起。” “哪里哪里……”崔俣对着他温谦优雅的笑脸,一边谦虚寒暄着,一边继续往深里想。 以杨煦武功能力,自身身份,若他不想,万不可能受这么重的伤,伤成这样……难道是自愿的? 能让他自愿受此——英亲王打的? 若真如此…… 崔俣眉心微微蹙起。 不管外面风评口碑,还是短短时间内看到的杨昭及下人态度,再加上杨煦本人给他的印象,崔俣都觉得,这是个非常不错的承家之人,老爷子为何不满,为何要下这般狠的手? 似是看出他疑惑,杨煦道:“我只是在此历练。” “这般……历练?”崔俣明显不信。不过话说出来,他就有些后悔,失言了。 别人故意撒这样的谎,就是不想告知事实,不想被探究。 果然,杨煦微微笑着,没有说话。 崔俣也不想交浅言深,便拿出了礼物——崔盈做的,老爷子和杨昭分剩的点心:“今日过府的谢礼,可要尝尝?” 杨煦没客气,伸手拿了一枚,吃完点评:“很美味。” 他修长手指掂着圆胖点心,笑容迎着阳光,衬的牙齿无比白净,视线流转间,扫过崔俣走来的方向,笑意更盛。 “你方才从昭儿那里过来,他就没嚷着抢?” 崔俣笑了。真不愧是亲兄弟,对彼此性格很熟悉嘛。 “他也有,这是刻意留给你的。”虽然杨昭只分了一颗,的确也是有的。 杨煦看着小点,半晌没有说话,最后轻轻一叹。 崔俣有些不理解他这声叹,斟酌着道:“你弟弟很关心你。” “是啊……从小一起长大的。”杨煦跳过这话题,问崔俣,“你说同舍弟有些交情,是怎么认识的?他常年不在洛阳,脾气又不好,这里少有人同他玩的好。” 崔俣便把当时认识过程讲了一遍。 “……被人打了,不敢回家,缠着住我家里……伤倒好的快,两天就没事了……我家中有个幼弟,今年十四,只两天工夫,就颇喜欢和昭少爷相处,二人还约好了一块去河边钓鱼……” 钓鱼?是犯熊祸祸鱼吧。 杨煦听着听着,笑了:“我这笨弟弟真是……多谢你照顾他。如今边关安平,他也到了说亲年纪,近两年怕是要常在洛阳,接下来还望你多多帮衬。” 只见一面,就能托付的这般爽快?真是亲哥? 崔俣眼梢微弯:“你怎知我是不是别有用心的坏人?” 英亲王府,好大一面招牌呢。杨昭那二货见到崔盈都提防别人要染指他,杨煦明显聪明很多,不可能对人没戒心。 “我这点眼力还是有的,”杨煦指了指自己眼睛,“你的眼睛很干净,纵有些想法,也必不会害他。而且——” 他顿了顿,笑容自信:“我那笨弟弟也是个至纯至信之人,会认真看他的,一定会喜欢他。装喜欢要算计的……他虽然笨,但从小到大,能算计得了他的,也不多。” 崔俣感叹:“喜欢啊……” “是啊,喜欢。”杨煦长叹一声,头微微抬着,目光穿越高远天空,“最说不清道不明,也最藏不住的东西。” 这个瞬间,崔俣觉得,这位世孙,未来的英亲王,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事情变的更有趣了…… 崔俣并没有同杨煦聊太久,话题基本也在彼此亲人之上,没有深入太多,但也足够他看出,杨煦果真是个文武双全,负责感极强的护家之人,而且……身上有秘密。 杨煦还很喜欢吃崔盈做的小点。 之后崔俣去接崔盈,崔盈和叫福娘的管家娘子聊的也很尽兴,听到崔俣叫,没再留恋,直接跟他走了。照英亲王意思,二人没再次按礼同他道别。 走在回家的路上,崔俣沐着徐徐微风,灿灿暖日,突然想起,今日一切……会不会是老爷子有意安排的? 崔盈做什么点心,老爷子不可能事先知道,但尝了味,故意留下几枚让他见杨昭时带上,却可以有含义。 只是这一手,意在杨昭,还是杨煦? 他这个当爷爷的,对小辈心态,感情,口味,可谓是了如指掌,杨昭纵然贪嘴,但知道哥哥也苦,岂有不为哥哥留的道理? 他相中崔盈,到底为的是哪个孙子? 崔俣猜不透,干脆不想了,他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更多的信息。 …… 当天夜里,杨暄就来了。 也不知道吃错什么东西,发什么疯,检查过他伤处未好后,脸拉的老长,一个劲在房间转悠。之后也不回宫,非要赖在崔俣房间住,还非要洗澡。 洗澡也不消停,一会儿喊一声崔俣,一会儿又喊一声,拿拿香胰啊,澡豆啊,毛巾啊,能耐的,洗个澡都快要上天了! 崔俣懒的动,不怎么理他,他脸拉的就更长了。 夜里如何别扭不提,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杨暄就跳了起来,裸着上身在房间里练武,动静那叫一个大,吵的崔俣不得不醒。 睁开眼,看到杨暄精壮的上身,漂亮的肌肉线条,以及从上往下滚落的汗滴……这浓浓的,特别招人的男人味,再加上杨暄非常‘不小心’看过来的傲娇视线,崔俣明白了,这熊孩子又在吃飞醋呢! 知道他昨天看到杨煦裸着上身练功,心内存了气,自己也要来秀一秀! 真是……幼稚的可爱。 他勾勾手,将小狼狗招到面前,送出了今日第一个,火辣辣的,深情又深切的亲吻。 小狼狗兴奋的嗷一嗓子,狠狠搂住崔俣,变被动为主动,更加热情的回应…… 待到走时,杨暄才告知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也是他过来缠的主要目的。 王家老太爷办整寿,要宴请几乎整个洛阳城的贵圈,他查到了一点痕迹,绑崔俣的势力,很可能会出现。 而且——英亲王不消说,地位足足的,一家子被请很正常,小叔叔崔枢不知怎么的,也在被请之列。 也就是说,如果所有人都配合,不出意外,熊孩子二货会混到一起…… 崔俣直觉抚额,感觉像要出大事啊喂。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ω⊙):啊嘞?我怎么又空了?呼唤作者,呼唤作者——来啊,来浪,来快活啊,反正有大把时光~~ 作者(灵魂出窍):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 没多余的脑力写小剧场了,只好作者亲身上了……大大们的鼓励和鞭策,作者已全部收到,会好好保重自己,并努力加油哒 QAQ 谢谢 Yu大大,乔米大大,魷魚乖乖大大和清风明月大大投喂地雷!~(≧▽≦)/~ 第168章 小叔叔快看,美人! 之前掳走崔俣的那波势力隐藏极深, 主事者也非常聪明,见崔俣被救,私宅全失,干脆直接蛰伏, 不知道缩去哪里了,一动不动。 杨暄让河帮的势力少少露了一部分, 做成是某河帮老大得崔俣救过命,所以死心塌地相护。他还让下面故意营造出一二缺点,比如此河帮老大能力不凡,人也极狠, 只是江湖野派, 路数毕竟有限, 并不及训练有素之人……显的这次只是运气特别好, 能力稍欠,让对方放心, 大胆的出来玩, 可对方非常谨慎, 愣是缩头不出。 杨暄就不高兴了。当日翻私宅俘虏了不少人回来,他便杀了几个,将尸体抛于显而易见之地, 震慑下面之人,让其开口。顺便,他还让河帮放出风声,说这些人招了不少东西……想让对方忌讳, 哪怕出来灭个口,他也能顺便逮几条鱼,可对方仍然不动,像全死了似的,一点痕迹都没有。 至于崔俣到指点地点拿压制解药,杨暄查了,崔俣写下的信如今仍然还在铺子里,根本没人过来拿,他们倒是不怕东西丢! 他布了很多人手埋伏等着,又让人盯查铺子和掌柜伙计的人际关系,几乎把洛阳城那点手下全派出去了,也没得到什么可靠线索。 人家软硬不吃,什么都不在乎,就是打定主意当那缩头乌龟,任你怎么钓,就是不动! 杨暄便换了策略。 怎么可能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对方既然有想要的东西,就不会永远不动,他越紧,别人越以为风头没过去,不会动,他松一点,效果许会不错…… 于是他即刻下令,紧盯翻查的动作隐于暗地,明里不再揪着这个事……果然,有消息了。 好不容易有点靠谱的消息出来,杨暄不可能放过。兔子受过的苦,他要他们百倍来偿! 还有——“这次之事,全部由我自己来做,卿卿就站在外面,轻轻松松看着可好?” 崔俣被掳走,可能会失去的恐惧,他不想再承受第二次。 “让护卫们随时跟着你,一步也不能离。” 崔俣摸了摸杨暄的脸,叹了口气:“……好。” 杨暄抓住他的手亲了一下,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左胸:“这里,还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了,”崔俣也很惊讶那枚药丸的效果,吃下去以后,再没有躁动不安的感觉,非常神奇,“已经被压制下去,没半点异动了。” “那便好……” 杨暄抱住崔俣,似是非常依恋他身上的气味,鼻子埋进他颈间,深深嗅着:“……这次王家寿宴,我有事做,不能陪你站在一处,你就安安静静地在外面看着,保护好自己。” 呃…… 崔俣觉得,这个似乎有点难。他认识的人要都去了,熊在一块,不搞事太艰难,他得看着啊! “英亲王脾气虽坏,但能让他几十年如一日针对的,只有这次办寿的王家老爷子,英亲王若去了,热闹肯定很大,你不会武功,切记要离远些。” 崔俣:…… 怎么办,这样一听,更觉得要出大事了! …… 王家寿宴当日,崔俣和小叔叔一起,带着崔盈崔晋,一起去参加。 洛阳世家,以王家为首,所以王家举宴,规模十分宏大。这一路,崔俣一行不知道偶遇了多少人家的马车,公子少爷,全是往王家去的。 崔盈是女眷,自然坐车,至于叔侄三个——小叔叔崔枢好热闹,崔晋哪怕大了,当年熊孩子性格有所收敛,根还在呢,也不想坐马车。二人认为有个崔俣这么好看的侄子|哥哥,这样有面子的事,怎么能藏呢?遂他们给崔俣备了白马,还催着崔盈给他裁了气质更仙,线条更贴身的新衣…… 阳光下,微风中,两人把崔俣夹在中间,三匹马并行,直接横了一条街,下巴抬的高高的,眼神欠欠的,时不时还甩下袖子高声说几句话吸引人注意力。 那意思:大家快来瞧瞧,我侄子|哥哥这么美,这么好看,这么有气质,是不是很想嫁,很想流口水,很眼红羡慕嫉妒恨啊! 崔俣:…… 没想到二货犯熊来的这么快。 好吧,只要不惹事……你们高兴就好。 可崔枢那招猫逗狗的性子,怎么可能不惹事?他一边向外人秀着自己的漂亮侄子,一边眼珠不停转,满大街的打望美人。见着好看的,甭管男女,总要上去说一两句话。 “公子好生俊俏,成亲了没啊?” “姑娘好气质,贵姓啊,家住哪里啊,有人家了没啊?” 今天是个好日子,大家都忙着到高大上的世家宴会上交际一番,不爱搭理崔枢这样的人,可也有那脾气大的,冷脸来赶骂,让别人看热闹的。 崔晋拽了拽崔俣袖子:“哥,小叔叔真丢人。” 崔俣呵呵。刚刚你小子不是也同他一起玩的很嗨? 不过崔枢二归二,眼力却相当不错,他招逗的,基本都是能招逗的起,不会带来什么麻烦的…… 也是,人家真正世家贵女贵公子不是坐马车里看不到,就是身边一堆护卫好友围着,匆匆行路时想冲进去打招呼?想的美。 总之,一路欢快的到了王家门口。 男客直接进外院,女眷马车则直接行到二门,有王家媳妇仆妇接待。 崔俣隔着马车叮嘱崔盈:“……给你身边派了有人,什么都不必怕,住日怎么在别家作客的,今日亦是。” 有小叔哥哥弟弟在外面,而且内宅里的事……崔盈还真心不怵,当下便微笑道:“是,哥哥。” 两边便分开了。 “小叔叔你看,美人!” 崔晋习惯了崔枢性子,知道这小位小叔叔只是嘴欠一点,人来疯一点,行为举止并不过逾矩,看到美人时也常指与他。崔枢非常满意小侄子的眼色,便教他怎么看美人…… 只是这次,二人似没什么灵犀。 崔枢:“哪呢哪呢?” 崔晋:“那啊!穿白衫那个,个子高高的,瘦瘦的,脸白白的……嘴角天生上扬,眉目柔和有光,明明是个男人,容色却不输女子,给人感觉还好亲切呢!” 崔枢仍然没看到:“哪呢?你是不是看岔了啊,有美人我怎么可能看不到?” 崔晋着急,指着远处花柱:“就在那里么——呀,转进去了。” 小胖子跺着脚,扼腕叹息:“小叔叔你怎么就看不到呢!” “莫急莫急,”崔枢笑眯眯,“今日来人这么多,还怕看不到美人?再说,哪个美人能比你哥哥好看?” 崔晋一怔:“那自是没有的……” 崔枢勾住他脖子,笑容好似要骗笨小孩的大灰狼:“所以有什么可遗憾的?来来来,小叔叔带你进去,好好领略一番这世家风采。” …… 崔俣看着方才崔晋指向的位置,白衣高瘦眉目柔和,嘴角天生上扬的男人……项令? 小世家项家嫡长子项令,与傅容森尹子墨交情极好,之前王家秋宴上曾有过一面之缘,入洛阳后也常听人提起。这位项公子,年纪已过二十五,却未成亲,亦未定亲,与他在朝上的祖父一样,性格极为圆融,是有名的救火队员。 救火队员这个形容,并非说他职业为此,而是他化解矛盾的本事。但凡身边人吵架发火,甚至动手掀房,甭管多大的阵仗,只要将项令请去,不多时必然化解。 可能稍后还有矛盾要解,利益要分,但项令去后,起码双方能坐下来好好谈,不那么剑拔弩张了。 因此,项家大公子在洛阳美谈处处,大家都愿意与他交好,时不时也需要他这手本事。 可外面一致赞扬的,是他温润脾性,无论何时都不急不徐,举重若轻的能力,从未人赞过他容颜。 崔俣初次见到他,也只留下了一个温和亲切印象,顶多感觉他有些扮猪吃老虎,直到今次,什么都不知道的崔晋点出……项令还有此容貌。 可怕的是,崔俣认真一看,还真觉得项令容貌非凡,比之洛阳城里吹出来的各大公子,都俊秀很多。 一个人,日日行走于外,在官场朝堂也闯下一席之地,可让外人记住,甚至听到名字介绍的第一印象就是温和亲切,让所有人都忽略了他的容貌…… 得是多大的本事? 小叔叔那么厉害的寻美眼力,竟没看到人,是认识或见过听说过项令,还是故意? 崔俣垂头一乐,笑意在眸底荡开,这洛阳城藏龙卧虎,越来越有意思了…… 三人顺着接引往里走,那么巧,崔俣看到了谢闻谢丛兄弟,便要去打招呼。崔枢正拉着崔晋悄声说着小话,见路上人多,便拒绝了。崔俣看了看一丛丛随着接引往里的人,心想也是,时间还长,稍后入席再一起认识,便随他们,自己过去找谢闻谢丛说话。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只离开这一会儿,崔枢就搞出事了。 崔枢碰到了陶家人。 也就是崔征给崔俣订下亲事那个陶家。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_(:з」∠)_ 阿弥陀佛,作者已飞升…… 第169章 小叔叔搞事 崔枢说话算数, 真的在为保护侄儿贞操幸福而努力。 陶家这门亲,他听到时就觉得不对。陶家是洛阳小世家,与大世家宗室贵族相比是差很多,比大部分人可是强多了, 尤其结下的姻亲,在朝为官者众, 势力触及各处,这样的人家,怎么会同他们崔家结亲? 悄悄查了几日,他就明白了。 原来陶家姻亲里, 有个人正好是崔征上司。而崔俣呢, 正好又传出了长安半仙的名声, 于他们有用……这个上司就提了这门亲, 崔征为了仕途,就答应了。 联姻是为结两姓之好, 彼此利益加持, 双方共盈, 哪怕谈不拢,也不能太冒进,结了仇。 崔枢虽性格比较‘外放’, 却也不是不懂处事,他已将需要的东西收集好,准备此次王家寿宴后,就来解决这门亲。最好的预想是, 大家你情我愿,好好把这事了了,若对方不愿意,或耍什么心机搞什么手段,他正好好好打把脸。 先礼后兵么,约架也要先来个文骂呢,规矩他都懂。 谁知就在这王家小路上,两边狭路相逢了。 崔枢暗暗调查过陶家人,认识这些人,这些人却没怎么了解过崔家,也不知道崔枢这个人,说话很不顾忌。 “陶兄,你家真把咱们楚楚许人了?还是个无甚门庭,不知来路的外地人?” “姑娘大了,要总嫁人,虽然我心里舍不得,但也没办法。” 崔枢听到这话就拉着崔晋走慢了,落到后头。 陶楚楚,就是与崔俣订亲姑娘的名字,那位回话的陶兄,就是陶楚楚的哥哥陶应青。 “楚楚那般品貌风姿,如何能受这样的委屈?洛阳城里公子哥都能认咱们挑,陶兄你可别亏待了咱们妹子!” “我也不舍妹妹嫁一个没什么本事的江湖骗子,可长辈们不听,我有什么办法?” “你往日可是最疼妹妹的,每次出门都将妹妹护的好好,今日也亲自要送妹妹去二门……” “我也知那人配不上我妹妹……” 二人对话几句,陶应青表示内心对这件事非常不忿,但事情已定,他没有办法。 说话着,突然有道声音从侧里插过来:“陶兄!” 陶应青身边打扮富贵的少爷赶紧打招呼:“哟是荣兄来了。” 陶应青亦微笑行礼:“荣表哥。” 荣炎玉笑着还完礼:“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唉,这不正可怜咱楚楚妹妹的亲事呢么?”富贵少爷是真发愁,比陶应青这个正主哥哥还愁,看着荣炎玉,“荣兄,正好,你是楚楚表哥,来说说这件事,是不是楚楚妹子太亏了!” 荣炎玉长叹一声:“谁说不是呢……” 三人正说着,后面软轿里突然传来嘤嘤哭声。 陶应青赶紧过来几步:“妹妹怎么了?” 那富贵少爷也过来问:“楚楚可是哪里不舒服了?” 表哥荣炎玉也一脸担心:“楚楚,哪里难受,同表哥说。” “没什么……”内里一道轻声传出,婉转娇柔,似嗔含怨,“谢谢哥哥……和表哥。为了家里……楚楚是自愿的,楚楚不委屈。” 明明都委屈哭了,还坚强的安慰别人,富贵少爷更心疼了,表哥荣炎玉也捂着胸口难受:“妹妹可别这样,你这样,不是剜咱们的心么?” 里面静了一瞬,才又传出话:“有哥哥……和表哥关心,楚楚这辈子尽够了,没什么委屈难受的。”似是方才擦了眼泪,整理过表情,陶楚楚现在声音里透着阳光和微笑,温柔又坚强,“纵使那人配不上楚楚,理解不了楚楚,过日子如同对牛弹琴,楚楚也能努力过的美满,不让哥哥们担心……” 若之前陶应青反应虽讨厌,尚还能忍耐,可陶楚楚这般表现,崔枢着实受不了。 “哟,这是谁家的大家闺秀,这能装呢?” 陶应青立刻上前一步,挡住陶楚楚的轿子,瞪向崔枢:“你是谁,何敢放肆妄言!” 崔枢斜腿站着,伸出小指掏掏耳朵,动作相当不雅,嘴里的话也不好听:“怎么,你们胡说八道就没关系,我随意说句实话就是妄言放肆?” 陶应青冷冷看着他:“你可知我是谁?” “知道,你刚才说了么,你姓陶,这里面坐的是你妹妹陶楚楚。可你妹妹这么牛,我怎么没在洛阳听到过他的名声呢?她是擅女红会双面绣?擅厨艺会做一百零八道热菜八十道冷盘?字写的漂亮,会梅花小篆?画艺超绝,能让大儒隐士称赞?还是会棋盘老手,无人能敌?到底有什么才艺名声,说出来给咱听听,别自家人捧的跟仙女似的,瞧别人都地上淤泥,不配碰呢!” 陶应青脸色有些青。 他妹妹确没什么才名,但她妹妹长的漂亮啊,号称洛阳明珠!女人反正都是要嫁人的,要那么名声做甚,能凭容貌嫁个好男人不就得了! 荣炎玉手中玉扇一划,冲着崔枢冷笑出声:“女儿家名声,如何好刻意往外传扬?楚楚妹妹有千万般好,你不知道,是你孤陋寡闻!” 崔枢不理他,直接指着软轿:“嫌弃别人,嘴上说着不委屈,实则都在委屈给别人看,你怎么那么能?一口一个表哥,叫的倒是亲热,闺名楚楚也是好听啊,自己说话都扮可怜自称呢。我倒是不知,何时起,未出阁女子能将自己名字如此大剌剌挂在嘴边,博取男人怜惜了?你这般自怜自赏,肯定对自己容貌也很满意,要不要出来让大家伙见识见识啊!” “哼!若洛阳好女子都是这般,别说你不想嫁,你倒是想嫁,咱们还不愿意娶呢!” 崔枢不但声音更加张扬,他还直接地图炮了。这下好了,几乎所有往里走的人都停了下来,朝着这边围过来。打听清楚方才的事,所有人脸上神色都不一样。 陶家自恃八小世家,行事高调,可八小世家是什么来路?不过是有些积累,建朝时立了功的人家,家中传承历史并不悠久,比真正世家差远了。因他们有功,先帝当时又想压制世家力量,故意扶持,才有了这八小世家的名头。 可名头就是名头,能跟真正世家大族一样? 旁的不说,这教养女儿方面,就大大的不同。 先帝时,很多小世家送女儿进宫,封了妃的,生了皇子的,荣耀皆有不同,这些人吃到了甜头,后面养女儿更注重容色,争宠心机,想法越多的人家,魔障越深。 世家却非如此,培养女儿以德行为首,要身正,行正,心目清慧,女红厨艺,谱学中馈,琴棋书画等都要学,尤其中馈,再复杂,再难,硬练也得练好。如没慧根资质,琴棋书画学不出来也没什么,只做佐助,能欣赏品鉴就好,至少能保证做好一宗主母。如果有资质,能深入发展,有自己的思想表达,更是锦上添花。 遂世家女子里,被人记住传颂的,首要是德行本事,其次才看容色。 陶家,陶楚楚,不久居洛阳的人不熟悉,常在洛阳的没有不知道的,就这么个东西,还代表了洛阳女子水平,谁会愿意! 立刻有人发声:“这位兄台切莫以偏盖全,咱们洛阳女子可不是这样的!” 一人发声,应和者众。 今日来王家寿宴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谁家没跟几个女眷过来?万万不能坏了名声! 陶应青瞬间脸就青了,瞪着崔枢的眼睛似要喷出火来,这人是与他家有仇,故意寻仇来的吧! 陶楚楚也不愿这样被人指着鼻子骂,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风口浪尖上,竟然真的提着裙子从软轿上下来了。 她还没戴幂篱,就这么娇俏俏怯生生的出现在这小径,所有来参加寿宴的外男都会经过的地方。 陶应青脸更青了:“妹妹回去!” “如何能因我,让家族蒙羞?”陶楚楚轻轻摇头,帕子擦过眼角,盈盈美目四下一扫,定在崔枢身上时,身体不自然一颤,活像崔枢怎么欺负了她似的。 她长了一双笼烟眉,含情目,桃腮粉面,红唇一点,小巧可爱,色如樱桃,似嗔似怨看人时,眉头轻轻蹙着,眼波脉脉含着,唇角轻轻抿着,极为惹人怜惜。 大概她也知道自己魅力,或者使用频率颇多,驾轻就熟,对效果把握更是了如指掌,莲步轻移几步,一双美目直直看着崔枢,片刻不离:“不知小女子何时惹了这位公子,小女子愿意致歉,公子有何不满,也尽可说来,只是万勿因讨厌小女子,便不忿陶家,乃至整个洛阳。” 声音也是一如既往婉柔动听,可人的紧。 男人有时候意志力不强,没看到人时能说的硬气,亲眼看到美人,美人再那么含情脉脉一望——哪怕立场不动摇,语气也难免软几分。 感受到现场气氛变化,陶楚楚心内很满意,看向崔枢的目光更加柔软了…… 奈何崔枢不是一般人。 他喜爱美人,一双眼睛赏美无数,早就挑衅的紧了,更何况陶楚楚要糟蹋的是自家侄儿的贞操幸福? “哟,方才还自称楚楚呢,怎么我一挑理你就改了,自称小女子了?”一开口,就毫不留情。 陶楚楚怔了怔,贝齿咬住下唇,眸底盈上些许雾水:“方才只是同家人说话,所以才……” “你身边三个人,一个哥哥,一个表哥算半个家人,另一位公子呢,是你什么家人?” 陶楚楚就没话接了,美目睁大,不可思议的看着崔枢。 陶应青身边那位富贵公子哥不干了:“通家之好!怎么,也不配知道人名字么!” “配配,怎么不配呢?”崔枢懒洋洋的又挖了下耳朵,话音里讽刺浓重,“这路上来来往往这么多人,都是一起来寿宴的有缘人,也可以不是外人,能听楚楚你说话呢!” 陶楚楚白了脸:“我不是故意……” “方才不是故意,现在就是了?当着这么多外男,故意让咱们看看你长的多美?” 崔枢根本不吃这一套,还开始点评了:“可惜你还是太自信了,比如你这脸,看起来小,但腮骨还没完全长好,待得五年,就不是现在的尖尖脸型,得往方处发展,十多年后,估计就长的像个男人了。这眉眼檀口虽看起来有几分精致,也还是因为年轻,再过两年,少女期特有的丰腴去后,嘴会往里瘪,眼会往里抠,也不会太丑,顶多某些角度像个老太太。发际线长的也不好,没人美人尖也不圆润,好像有块斑秃被藏起来了……还有这肩腰腿也不好,比例先就不行,还溜肩塌腰没屁股,不好生养,而且照这体型看,腿应该很粗。” 崔枢自认为点评合理,说完还点了点头,神情十分自得。 陶楚楚这下真的哭出来了:“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公子何敢出此言辱我!” “噫,我不过说些事实,怎么就成辱你了?”崔枢十分无辜,“再说,你这姑娘有大志气,愿意大庭广众之下站出来,就是不怕人说么。” 陶楚楚:“……嘤嘤嘤嘤……” 崔晋这时好奇了,拽了拽崔枢衣角,小声问:“小叔叔,这人谁啊?” “订了亲,要嫁与你崔俣哥哥,却觉得委屈难受,说你俣哥哥配不上她。” 崔枢这话并没有压着声,几乎现场所有人都听到了,脸色变的那叫一个精彩。 崔晋首先跳起来了:“啊呸!就她这样的,哪配得上我俣哥!我俣哥是什么人,那是天下神仙,地上半仙,才智能力容貌无一不缺,这是谁要害我哥,给他订下这么门亲!” 陶应青咆哮:“放肆!怎么说话呢!” 小胖子也不怕事,立刻怼了回去:“你才放肆,你才不会说话!你来来回回就会这一句吧,有没有新鲜点的啊!” 崔枢笑眯眯,按住小胖子别动手,心内冷笑,你们不仁,就别我不义了…… 他眼睛弯弯,声音拉长,神似狡狐:“还有哦,这个楚楚小姐,不只看不上你俣哥,还同表哥有私,婚事还没全成呢,就提前给你哥戴了顶绿帽子哟。” 崔晋这下直接震惊:“竟,竟如此不要脸么?这可是洛阳小世家的姑娘!” “人不要脸起来,才不看门弟呢。” 陶楚楚身子一抖,声音都颤了:“你……你胡说什么!” “刚刚不还和你表哥你侬我侬呢,这会儿就承认了?”崔枢斜眼看着她。他决定了,反正事起都起了,干脆全部掀开,直接把这桩亲事给毁了! 他漂亮可爱的侄子,才不会便宜这恶心女人! 崔晋也握着拳头坚定站在崔枢跟前,表示支持。他哥哥那么好,值得天底下最美最好的女子来配,这样私德不堪的女子,同哥哥名字放在一块就是污辱! 荣炎玉站出来了:“这位兄台,你若看我不顺眼,直管攻击于我,牵涉旁人,尤其是女子名节,却是不妥!” 陶应青也冷笑:“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如此败坏我妹妹名声,你可有证据!” 一直跟在他旁边的富贵少爷也跟着叫嚣:“对,拿出证据!否则就是污蔑造谣,必须同楚楚和陶家道歉!” 现场顿时一片安静。 这信息量好大啊…… 陶家姑娘同崔俣订亲了?长安半仙啊……订亲了还嫌弃,还叫苦? 这位看起来是看不惯替崔俣出头的,是家人,还是朋友?那些点评准不准?这样美的人,过几年真的会像男人,像老太太?肩细腰小咱们是都见着了,那腿呢,是不是真的粗? 还有最重要的,这位姑娘是不是真的与表哥有染? 洛阳八小世家,名声还是不错的,若今日真爆出这样大料,还是事实……那陶家名声,尤其女子,数年内是好不了了。 众人一边八卦,一边看向荣炎玉,这位公子,可是荣家数得上的谦谦公子,竟与表妹私相授受了?真是人不可貌相,完全没看出来啊…… 动静闹腾的这么大,崔俣离的又不远,当然看到了。 然后忍不住抚额,不愧是小叔叔,闹起来气势都不一般呢! 谢闻谢丛自然也听出了话音,揶揄崔俣:“你家真给你说亲啦?” 崔俣面无表情:“本该我解决的。” “我瞧着挺好,你这位小叔叔很不错。”谢闻很不愿意崔俣过去解决,在他兄弟二人心中,崔俣的形象相当高大,虽不会武,但智勇双全,没有办不成的事。更何况崔俣还有一手神仙本事,长的还这么好看! 这样的人物,合该高座上位,由所有人尊敬景仰,结果洛阳这起子有眼无珠不识货的,这么埋汰人! 谢丛眯眼:“得给他们个教训!” 远处隐在墙角阴影里的杨暄也是这么想的。 陶家资料,他已掌握在手,准备随时行动,好好教教他们做人,结果一时事忙,又被这个小叔叔抢在前面了! 王家门口处,宾客越来越多,英亲王带着俩孙子,也走到门口,随着接引往这个方向来了。 …… 秦桧还有三个好朋友呢,何况小世家?今日与宴客人又多,甭管谁有理,是朋友的当然帮自己人,很快,就有人冲到崔枢面前,请他慎言。 “荣兄才学人品整个洛阳城都知道,这位兄台可莫污蔑人!” “就是!荣兄人品谁能不知?连大儒都夸奖过的!” “针对荣兄有仇也就罢了,还牵扯到洛阳,兄台是想与整个洛阳为敌么!” “别人家中私事,连人家哥哥,贴身下人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难道是暗里爬人门窗了!” 指责声众。 崔枢还真想说是,他真就悄悄爬了人门窗,正好看到陶楚楚和其表哥私会。那浓情蜜意,那甜言蜜语,虽说没脱光了真干,但亲摸啥啥都有,没成亲就能搞出那么多花样,那么熟稔,他这个江湖老鸟都看的害臊了。 “你们真要我说?”他斜眼睨了睨陶楚楚和荣炎玉。 这俩人一个躲在哥哥背后,垂头再无言语,一个冷眼看他,神色讽刺,无论如何,都没表现出半点害怕。 看来他们对自己的破事很有信心,认为别人不可能知道呢! “对呀,我看到了,”崔枢指着自己的眼睛,“亲眼看到了!陶家后罩房西侧小花园,假山石丛中,红裙白衫相缠……” 陶楚楚立刻尖声叫:“你若私闯别人家宅,报官是要下狱的!” 崔枢冷笑:“你都不要脸了,我怕啥下狱啊。今儿个大家伙都在,不如你来说说,那日同你表哥是怎么玩耍的呀?” 众人默,目光更加晶亮犀利。 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啊……不仅仅私相授受,还真刀实枪干过? 崔俣抚额,觉得小叔叔有些笨,怼人可以,怎么能把自己陷进去呢?这事明说出来,就是不占理啊! 隐在墙角的杨暄暗笑。 就知道这小叔叔是个不靠谱的,看,兔子不高兴了吧! 他不想这个小叔叔专美于前,更不想看到崔俣不高兴,笑够了,转了个角度,手腕一翻,朝崔枢弹了颗小小纸团。这位小叔叔,你的信息还是少了啊! 因他选取角度极为刁钻,速度又奇快,别人根本发现不了。至于崔枢么—— 崔枢会武,武功还很不错,听声辨位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不动声色就将小纸团接到掌心。 可这小纸团忒小,还不如半个小指指甲盖大,打开颇费了一番力气,若非他演技好,一准会穿帮! 崔枢不动声色的打开小纸条,但脚步姿势转换瞄了一眼,看到上面四个字直接乐笑了,这消息来的好啊! 他抖着眉,一个劲盯着陶楚楚瞧,一边看还一边笑,情景十分瘆人。 陶楚楚被他看的直往哥哥陶应青身后缩。 “躲什么啊,那种事都干了,还装什么害臊?”崔枢笑眯眯,背着手往前走了几步,“要想我拿证据,简单!请王家一个大夫过来,给这位楚楚姑娘把个脉,就什么都清楚了!” 把脉? 这姑娘好好的又没病,把什么脉? 不,等等,一个好好的,没甚病状还能出门,刚被抖出来与表哥私通的未嫁姑娘,把个肪就有证据的事……难道是那个? 一时间,所有人目光都看向陶楚楚的肚子。 崔枢笑眯眯摸了摸下巴,没错,纸条上写的就是‘珠胎暗结’四个字! 这几日他一个人上蹿下跳的折腾,查着陶家与大哥的关系,为何做下这门亲事,查到了陶楚楚与其表哥私通,却没查到这个点,陶楚楚竟然怀孕了! 铁证如山,这下看她怎么圆! 这门亲,敢不速速退了! 陶楚楚小脸直接吓白了,惊惧的抓住陶应青衣袖,摇头喃喃有声:“不……不要……我不要看大夫……” 陶应青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难道竟然—— 他看向荣炎玉,荣炎玉微微偏头,面有愧色;再看向陶楚楚,妹妹小脸煞白,眼泪要掉不掉,楚楚可怜。 这事竟是真的! 这么大的事长辈知不知道,又为何瞒着他!现下这么人,这事要如何处理,方能顺利度过? 崔俣这才恍然大悟,上辈子陶楚楚会急病而死,莫非也因为这个? 大伯崔征不经他同意,就给他订了亲,对方姑娘长辈也都答应了,本来他对这事并没有太多恶感,反正早知道陶楚楚要死么,只是有些小小的别扭,经杨暄闹了一番,才觉得有些不对,他的想法不合适。 可及至今日,他是真的有生气了。 他来自现代,婚前性行为什么的太正常,他并不反对,只要当事人二者自己愿意,又不伤害别人,有什么错?可明明有了喜欢的人,甚至有了孩子,还应下与别人的亲事……肯定是有什么谋算。 若非小叔叔热心,他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茬,被人当冤大头了! 崔枢还在那嘴欠呢:“我说,你这姑娘也是,都这样了,怎么还会愿意答应崔俣亲事?” 英亲王一家正好过来,没看到前头,正好听到了这句话。 杨昭立刻就拍了大腿,声音洪亮中气十足:“能有什么,定是瞧着崔俣长的好,肖想崔俣美色呗!” 众人一致看过来,眉横眼直,鄙视意味明显。 崔俣直接闭了眼睛,不忍心再看,这哪跟哪啊!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结束……感觉爪子都要废了,作者已仆街 _(:з」∠)_ 明天中午就没有加更了哟,恢复平时规律,晚八点六千 →_→ 然而这么累,今天还被锁章了……这运气也是没谁了,窝明明啥都没写! QAQ 谢谢lainchu大大,二参大大和3238363大大(×2)投喂地雷!~(≧▽≦)/~ 第170章 熊太子搞事 杨昭一来就语出惊人, 现场瞬间鸦雀无声。 他架着胳膊,圆圆豹眼环视四周,见到这样境况非但不紧张,还十分满意, 认为别人一定是被他震住了,对他的话颇感认同! “哼!”他站在英亲王和哥哥身边, 踱着四方步慢悠悠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话,“崔俣是什么样的人物?聪明通透, 气质高洁, 周身都透着灵气, 那好看的都不像人了, 谁不想亲近?这姑娘占得先风便宜,定是想要霸占这枚男色嘛!” 好看的都不像人了? 霸占这枚男色? 虽然是在夸人……有这么夸一个男人的么! “多简单的事, 还值得特意问?”杨昭豹眼一斜, 霸气十足, 神情里还隐隐带着对在场围观人们智商的鄙视。 众人:…… 英亲王老爷子嫌弃的瞪了孙子一眼。世孙杨煦别开了视线。二人默默退开几步,假装与这二货不熟。 一直站在崔枢身边的小胖子崔晋看到新认识的伙伴倒是十分高兴,摸着下巴想了想:“你这么说也很有道理啊……” “那是!”杨昭胸膛挺的更高了。 “可还是不对, ”崔晋摇摇头,指着陶楚楚,“那姑娘是答应了亲事,可她早就与表哥有染了。” 杨昭豹眼瞪的溜圆:“靠这是吃锅望盆啊!” 崔晋:“小叔叔说她们可会玩了, 那什么红袖缠白衫……连孩子都搞出来了!” 杨昭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老子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连边关细作美人计,也不敢这么放肆的!”他直直瞪向陶楚楚,“姑娘你牛逼啊!” 崔晋跟着附和:“你牛逼啊!” 杨昭:“有够不要脸!” 崔晋:“有够不要脸!” 现场众人:…… 吓傻了陶楚楚陶应青一帮:…… 崔俣:…… 视线扫过兴致勃勃,甚至还目含鼓励搓火的小叔叔,崔俣抚额,非常想把几个二货拽回来。诚然,出了这种事,陶楚楚和陶家是别想得好了,他这个苦主也会跟着丢人啊! 崔俣往后退了退,实在不想被别人发现。视线四下望时,不期然看到隐在墙角处,着一身玄衣,十分低调不显眼的杨暄。 两人眼神相触,杨暄还兴奋的朝他招了招手,好似一直等着他发现呢! 崔俣:…… 熊太子在这干什么!不及细想,他赶紧小幅度挥手让杨暄离开,别看着这一幕又犯什么熊,跟着裹乱。 杨暄才不走,指了指陶楚楚,又指了指崔枢,冲崔俣眨了眨眼。 这个眼眨的,特别性感,特别有男人味,带着一股子明晃晃的勾引暗示,以及——邀功。 邀功? 崔俣心念一转,当下就明白了,莫非小叔叔刚刚喷人喷的那么溜,有杨暄功劳?这熊孩子不是刚好路过刚到,而是呆了一会儿,已经加入犯熊裹乱了? 一瞬间,眼皮狂跳,崔俣不得不伸手压一压,才能保持冷静! 杨昭和崔晋一块发力怼人,小叔叔崔枢就闲下来了,心里想,刚刚是哪位英雄助了他一把呢? 是友非敌,肯定是自己人,方向么…… 他下意识看看了眼崔俣。 这侄子长的好看,很有些过人本身,身边也有不俗护卫,侄子不主动说,他便也不去探究,但这能力,肯定是有的。 很好。侄儿不是个忍气吞声不作为的。 咱家人,就该这样,不将就! 崔俣接收到小叔叔颌首微笑,颇含肯定的眼光,完全不明白为什么。直到他发现,自己正好站在小叔叔和杨暄中间,二人以直线相连,他就在最中间! 定是杨暄做了什么,小叔叔以为是自己做的! 崔俣又压了压眼皮。 谢闻看到崔俣气到这样了,十分理解,换哪个男人遇到这样的事都冷静不了么。他体贴友人,便道:“虽咱们占理,但场面有点太尖锐,弱者总能博同情么,稍后再添油加醋说咱们欺负人……你不好出头,不若我替你出去说两句?” 崔俣懒的和几个熊孩子二货一块闹,也不想给陶家脸面,让他们恶心自己,自己还得顶着恶心平场面。这是在人家王家的地头,总得给主家留点脸,闹太大了不像话。 可王谢同为顶尖世家门庭,谢闻又是这一代的嫡长宗子,处理这样的事,也有些折身份。 好在经营数年,崔俣现在能用的人很多,今日王家寿宴上就来了不少,可以选一个合适的人…… 他脑子转的很快,可还没等他话出来呢,就有人走过来了。 傅容森,尹子墨,和项令。 三人同是八小世家之一,地位相对对等,项令又号称救火队员,折回来肯定不是意外。 崔俣眼梢一抬,拉住谢闻,微笑道:“我今日运气大概很好。” 尹子墨还是纨绔脾气,十分瞧不上陶家兄妹样子,打头走来就要骂人,傅容森拦住他,扮黑脸十分严肃的批评了陶家几个人。 有别人加入评理,崔枢当然就不闹了。崔晋跟着他,见他没说话,也没给眼色,跟着就安静了。杨昭倒是想替朋友讨个说法,可这两个都哑火了不给力,他单兵作战能力——战场打仗还行,嘴架就不行了。 他看向自己爷爷和哥哥的方向。 爷爷大概不想趟这混水,直接没影了,不知道溜哪去了,哥哥么……微笑着和旁边人说话,一副十分得趣的样子,就是不看他。 杨昭觉得自己就是个苦孩子,可怜没人疼啊! 项令眉眼温润,唇角上扬,笑容极为亲和。他慢条斯理往人群中这么一走,冲着诸位熟识的不认识的拱一圈手,很神奇的,大家激情火气就下去了。 看个热闹而已,又不是自己家的事,那么上心干什么? 走到小世家群里,他先拉回傅容森和尹子墨,让傅容森管好尹子墨,别动,别闹,别乱说话,然后……他凑到陶应青和荣炎玉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还在手心写画了什么,让二人看。 现场嘈杂,他声音又小,别说崔俣这样不会武功的,有武功的,也会因为杂音太多,听不到他说什么…… 片刻,陶应青荣炎玉的脸色就平静下来了,转身让陶楚楚上轿,准备离开。 两个男丁定了主意,陶楚楚便有不满,也只得听令,委委屈屈哭哭啼啼就上了软轿。 项令来到崔枢身前,冲他长长一揖:“崔兄。” 崔枢反应很大,立刻跳开:“说话就说话,别笑的那么恶心啊——” 项令眼梢微翘,眉眼里荡出一抹亮泽,灿烂阳光下,竟映出一种别样瑰色,浅浅的,淡淡的,某个瞬间,特别特别诱人。 “恶心……想吐?崔兄莫非也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可需要丈夫过来一趟?” 刚刚崔枢怼陶楚楚要请丈夫把脉验孕,现在项令体贴请大夫,也是因为崔枢恶心想吐,这症状时间点暧昧的……很容易让人多想啊。 崔枢心火陡生,气的一拳打过去—— 被项令紧紧抓住。 “崔兄莫气,”项令眼梢弯弯,笑容更大,眸底瑰色更甚,“左右这亲事都结不成了,何必浪费大把好时光磨在这?今儿个,我接了王家的事,任务就一个,让崔兄你高兴。只要崔兄能消火,能开心,让我做什么都行……” 他这开始动作,那边傅容森就带着尹子墨请大家离开。 “崔陶两家之事,无论后续如何,都是人家家事,不好大庭广众之下言说,今日王家寿宴,家主久等多时,大家给个面子挪挪步可好?王家早在庭院置下好酒好菜,等着诸位入席!” 大家一看,反正项令来了,好戏肯定是散了,接下来没什么好看,自然要入席啊!三人一队两人一伙,很快,小径上人就少了。 “昭儿。”杨煦走到杨昭身边,“走么?” 杨昭看向崔晋。 崔晋也很迷糊,小叔叔没发话,接下来怎么办才好?他苦恼的在人群中找崔俣。 崔俣与谢闻谢丛走了过来,拉住小胖子的手:“走,进去吃好吃的去。” “那小叔叔呢?”崔晋十分有良心。 崔俣摸了摸他的头,看也不看崔枢:“小叔叔还有别的事,一会儿会过来找咱们的。” 苦主都没想着要闹,杨昭便放开了,留了句话,跟着哥哥走了。 反正下回再折腾,还有他么! 走在路上,崔晋还一个劲回头看,生怕小叔叔被欺负。 崔俣便提醒他:“小叔叔会武,你忘了?” “对啊!”崔晋拳砸掌心,定没有人欺负得了小叔叔!立刻就放了心。 崔俣回头看了一眼,一点也没理会小叔叔求救眼神。 小叔叔心好,但行事不密,做事冲动,得敲打敲打。他是小辈,不好自己来,可这位项令……却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能人,让他磨一磨,小叔叔必有长进。 至于亲事,他更不担心。项令说的对,今日众目睽睽之下这么一闹,亲事必结不成,如何讨理,争取利益,那是下来长辈们撕的事,都不急。 杨暄见到这场面冷冷一哼。 亲事成不了,是应该! 那女人就算了,崔俣算过她会早死,许就是因此脏污事,他堂堂太子,不好上赶着去要一个必会被家人弄死的女人性命。但这陶家人……尤其长辈,明明知道这件事,却不作为,想坑崔俣,别指望他会放过! 还有崔俣那个大伯……也别想过的舒坦! 抬头看时间差不多了,杨暄也不再耽搁,从墙角出来,走向他这太子身份应该在的场合…… 时节已入秋冬交接之际,早晚温差大,白日里太阳却更加温暖灿烂,天空蔚蓝高远,时常会听到风鸣雁声,每每抬眼看去,心情都会很好。 唯一不好的是,光线太明亮了,想干个什么都不好隐藏。 杨暄今日是带了任务的,场面上走一遭,和越王昌王王家家主坐一块坐坐,演演戏,就能得空出来,找一找那掳走崔俣青衣人的线索。 因天气不利隐藏,他寻了很久,线索始终没出现。 就在略心烦心急的时候,他发现了另一桩事。 有人在盯着越王。 这些人行事非常隐秘,大多也经过了乔装打扮,行事颇有些章法。 杨暄看不出是哪个路子的人,但人家没针对他,他就不想管,只是正好没事,就顺便多看了两眼。谁知这一看,看出大问题来了。 越王和昌王乃是一母所出,打小感情就很好,哥哥宠弟弟,弟弟敬哥哥,堪称典范。如今到了这王家寿宴,兄弟俩也坐在一起,时不时说几句悄悄话,气氛相当融洽。 可这些搞秘密活动,瞧着杀机十分明显的一伙人,却只盯着越王,不盯昌王。 杨暄甚至仔细观察了观察,觉得这伙人好像在嫌昌王碍事,害他们动不了手似的。 同一个贵妃生的,一样受宠,这些人只想杀越王,不想搞昌王,嫌昌王碍事影响发挥……往深里想,还有些想保护昌王性命的样子。 这就有意思了。 杨暄正好心烦,干脆把找青衣人线索的事全部交给手下,摸着下巴眼珠子一转,就有了个损招。 不管这些杀手想把越王怎么样,之后会不会成功,这昌王,他得搞一下。 别说之前昌王就气的他够呛,不尊重崔俣,还敢打崔俣妹妹的主意,让崔俣迁怒于他,哄了好久耍了大赖才能再近身,这样的仇,岂可不报? 杀昌王没那么容易,或者说杀昌王容易,后续隐藏自己痕迹不容易,所以杨暄并不想杀他,只想给他个教训。 皇子都要接受一定的安全教训,你可以自身武功不够高,却不能失了警惕,有人袭击时反应不过来。杨暄最懂这个分寸,衬着昌王独自更衣如厕时,蒙了脸,做了点动静,吓唬昌王。 昌王果然就急了,赶紧往回跑,去找越王。 杨暄就带着两个属下演了番戏,让昌王以为越王现在也处在危险中,不能叫,不能喊,否则当下就会被砍死。 昌王吓的不轻,脸都白了,赶紧找到自己的护卫,可护卫们一脸茫然,检查半天后斩钉截铁的告诉他没问题! 昌王就怒了,老子亲眼看到的,还没问题? 他焦灼的咬着指甲原地转圈。 不行,这状况不对,定是对方段数更加高明,自己护卫本事不够,才察觉不出来! 正如惊弓之鸟汗毛炸着呢,视线落到墙头,就看到有蒙面人隐在暗处冲着他笑,手臂往下一挥,做了个砍头的手势。 “那里!那里有人!”昌王惊叫出声,赶紧让护卫去拿,结果护卫又是一脸茫然的回来,说没人啊。 昌王心就乱了。 大哥被人盯着,他也被盯上了,说不定一会就得死!护卫一个个都是没用的,指望不上……怎么办? 他第一次脑子转的那么快,突然想起武师傅和母妃教的,打不过时,武力不及对手时,不要强撑,不要想着救别人,先想救自己。 护卫显眼,自己的身份显眼,如果现场人多,藏一片树叶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把它藏进树林…… 昌王能造会撒娇争宠,也是有点小聪明的。他很顺利的叫手下找来几套很平凡的衣服,并顺利甩下了所有属下随侍以及护卫,换上其中一身衣服,走了出来。 杨暄见事情顺利,便跟着昌王,时不时出来吓一吓,赶着昌王按照他事先选好的路线行去。 很快,昌王到了与内宅二门很近的地方。 有一波纨绔正在这里赏景饮酒,行着酒令,作着歪诗,附庸风雅。 见昌王仓皇而来,神色鬼祟,众人便起了疑心。 带头的着一身飘逸白袍的公子问:“你是谁?要去哪里?” 昌王哪愿意理他们?如今境况危急,他有性命危险,正急着跑路逃命呢! 再说,他的身份是那么好问的?后面有狼追着呢,不说是为了他们好! “你们不必知道。”撂下这句话,昌王就想走。 纨绔们就不干了。 “哟,这话说的,瞧不起谁呢?” “看这一身衣服,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家,倒是皮相不错,专门指着这个骗人呢吧?可惜爷们不爱玩这一套呢!” “那会儿听说陶家姑娘爱霸男色,莫非你是过来找人的?” 门口小路那一出早就传遍了整个宴会,一提到这点,众人齐齐哄笑出声:“可惜你来晚了,那妹子早走了!” 笑着笑着,突然回过味,觉得不对啊。 这里挨着二门,离女眷们呆的小花园特别近,这小子该不会真打着什么歪主意吧? 定睛一看,昌王手嫩脸嫩,哪哪皮肤都挺滑,一副娇矜气质,明显是娇养着的,刚刚那方向,若非他们没发现,三两步可就进了小花园了。 这小子,定是打着碰瓷哪家贵女的心思呢! 纨绔们虽然纨绔,但对家人还是护的。小花园里,有他们的姐姐妹妹甚至嫂子媳妇妈,哪一个沾点坏名声,他们都不想!他们可是护短的纨绔! 大家互相交换了个眼色,给昌王最后一个机会:“说,你是谁!不说,可别怪咱们兄弟不客气!” 昌王不想表明身份,可若不说身份,这一关可能过不了……他有些犹豫。 杨暄便掐着嗓子,在后面喊了一句:“宗室,人家是皇族宗亲!” 纨绔们神色提防,紧紧盯着昌王:“是么?” 昌王如芒在背,心内咯噔一声,比起脸面,还是命重要! 他咬牙扭头,双唇紧抿:“不,我不是宗室。” 纨绔们就笑了。 “我就说,宗亲哪有你这样的?连好衣服都穿不起?” “还想装孙子……” “很好,兄弟们,上!” 纨绔们撸着袖子就围过来了,昌王一脸懵圈,还没反应过来呢,拳头就打到脸上了…… “叫你色胆包天,敢走到这!” “还想碰瓷咱们家的女人,倒是想的美!” “有这本事,你怎么不去勾搭那陶楚楚啊,你怎么不上天啊!” 纨绔们惯常在外面惹事,打群架技能那叫一个熟练,那叫一个得心应手。为了不给家里引来麻烦,他们干架的目标是,不伤人性命,反正只要没出人命,怎么都好解决么。 他们下手避开了所有内腑要害,专挑肉多,别人感觉疼,事后感觉没面子的地方揍。 比如屁股,比如脸……胳膊腿也凑和。 昌王给疼的啊,觉得浑身上下都不是自己的了! 杨暄就窝在不远处树上捂着肚子笑。 该! 叫你再敢瞎胡闹折腾人,现在被折腾了吧! 被揍的滋味爽不爽,妙不妙,还要不要再要! 纨绔们见昌王身板不壮,拿着分寸,揍的人暂时动不了也就够了,一个接一个过来放狠话:“记住以后要好好做人!” “就是,咱们做纨绔都是有底线的,你好好学学!” “以后再敢扮小白脸欺负女人,咱们兄弟见一回揍你一回!” “记住了么!” 昌王蜷着身体咬着牙,这叫一个恨啊。 从小到大,父皇宠着,母妃疼着,哥哥罩着,他何曾受过这样的欺负! 他要将这些人记下,一个一个,全部杀了! 要好好看一看,将这些人记下……为什么视线模糊,哪哪都看不清楚! 怎么都看不清,为了小命,昌王还是决定先走,他听人说过,被揍狠了是这样,呆一会儿就没事,等一会儿他顺利逃出去,没危险了,再过来收拾这堆人! 他艰难爬起来,踉跄着往前走。 杨暄还不肯放过他,手腕一翻,将早就拿到手里的圆石子弹了过去。 “啊——”昌王脚底一滑,为了保持平衡,使劲往前跑,结果还是没稳住,往前一跌,摔了个狗吃屎。 正好杨昭听到这边动静,好奇过来,昌王就摔趴到他跟前。 他唬了一跳,灵活的往后跳了三步,豹眼圆睁:“这不年不节的,何故行此大礼?先说好啊,我可没银子赏你!”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国民菇大大投喂地雷!!谢谢乔米大大投喂手榴弹!!谢谢清风明月投喂手榴弹!!~(≧▽≦)/~ 第171章 二货杨昭搞事 “哈哈哈哈——” 纨绔们听到杨昭的话齐齐笑喷, 捂着肚子互相扶着肩膀:“就是,不年不节行那么大礼,故意讨赏啊!” “可惜人不吃你那一套!” “还以为自己是绝世佳公子,人见人爱呢, 好不好先撒泡尿出来照照自己,看看如今长什么样!” “嗐!瞧你们说的, 怎么能这么笑话埋汰人家呢?来,那位行大礼的,别为难别人家公子了,爷有钱啊, 来照那样给爷磕两个!” 昌王双手死死扣在地上, 嘴唇紧抿, 面色惨白。 他现在浑身疼, 胳膊腿肚子脸,连心肺都疼的紧缩起来。这种耻辱, 他一辈子没受过!他要杀了这些人, 一个不留, 全部杀掉! 他是皇子,母妃和父皇最宠爱的皇子,不能倒在这里…… 昌王咬着牙, 一点一点,自己爬了起来。 他脑门都是汗,脸色通红,不知道是被摔擦的, 还是憋劲憋的,特别明显,让人忽略不了。 说实话,他现在样子很惨,换个人大概觉得这就够了,可杨暄不一样。杨暄性格跟小狼似的,又狠又横,还带了点熊,翻脸不认人的事都能干出来,何况昌王欺负他,欺负他的兔子不是一回两回了。 长安西山梅宴上的事,他可是现在都还记得,这小变态杀了都不为过! 遂昌王刚踉跄站起,身形还没稳,往前踏出脚步时,杨暄又瞅着工夫朝他脚底弹了颗石头。 “啊——”昌王尖叫着再一次往前扑。 杨昭往后一跳,神情更警惕了:“莫非你是肖想我的美色!” 昌王呻|吟着,话都说不出来了。 看他脸这么红,一副很害羞的样子,杨昭豹眼立刻瞪的溜圆:“你看上我了也不行!我告诉你,你长的再好看也没用,我不好男风的!” 说着话,又斩钉截铁加了一句:“嗯长的好看更不能要!一定存着什么歪心思!你是要给我下毒么?难道想打扮军中机密!还是……你其实是细作?想祸我大安朝!” 越说,杨昭眉梢越凛,防备神色更深,都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一下子发散到祸国殃民高度了。 昌王气的铁青,他堂堂一个皇子,这大安江山都是他家的,他怎么可能往外送! “咳咳——” 他猛咳两声,吐出一团血沫,和两颗门牙。 杨昭又往后一跳:“这是要以傻讹我么!大家伙可都看到了,是你自己走路不稳摔的,可不是我打的!” 纨绔们就喊:“对!咱们帮英亲王孙子做证!” …… 正当这幕戏达到这样的高|潮时,被昌王甩了的护卫随从终于找过来了。 他们伺候昌王的时间很长,昌王现下一脸青肿,还穿着‘朴素到极点’的衣衫,别人认不出来,他们却是能认得出来的。他们虽然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但昌王这样子……肯定是不愿意被人知道的。 于是队伍里穿着最低调,最脸生的两个随从小跑着过来,也不问事,也不责难,搀起昌王就往前迈:“主子,咱们先离开吧。” 昌王是真觉得非常丢人,满意随从眼色,暗示的掐了随从一下,就跟着他走了。 杨昭肯定不会拦着。本来这事就与他没关系,人并没有真的惹上他,要跟着下人走,就走呗。 至于纨绔们,方才已经用自己的办法教训过,这事就已经完了的,不会抓着不放。 现场安静下来,杨昭看着纨绔们:“你们……” 话还没说,一堆纨绔互相甩了个眼色,拎着袍子转身就跑。 真是转身就跑,半个字也没留下来,像一窝兔子似的,刷刷刷跑了个干净。 杨昭:…… 他打招呼伸到半空的手还扬着呢。 这怎么回事?难道什么时候他有武魂附身了?别人一看到就吓的屁滚尿流不敢说话? 这样也不错。杨昭摸下巴,嘿嘿的笑,以后上战场也别干别的,他自己上马阵前兜一圈,那突厥人就吓的闻风丧胆回家找娘喝奶了! 纨绔群里有一个回了头,见杨昭没生气不高兴,还摸着下巴阴笑,更怕了。 “快快再跑快点,别再给追上了!” “对快点,他会轻功的!” 纨绔们一个个跑的伸脖子瞪眼睛吐舌头,简直在用生命在奔跑。 开玩笑,能不跑么?英亲王一家就是纨绔克星,哪个纨绔见到哪个倒霉!被揍一顿还是轻的,没准会被盯上每天出门就被揍一顿啊!一块看个热闹行,事了了还不跑,等着被逮么! 杨昭原地叹气,挠了挠头,左右看看,这里不熟,哪哪不认识,干脆跟着纨绔们方向,这群认识路,肯定不会错。 纨绔们脸色煞白,跑的更快了…… 杨暄有些意犹未尽,杨昭那二货真是神助攻,干的漂亮啊!但昌王手下不愧是贵妃盯着调|教的精英,昌王那点小心思能骗过一时,却瞒不了太久。 事即如此……他能怎么办呢?只好暂时收手。 前后再仔细捋一捋,衣服找了身与跟踪越王团伙差不多的套上,露面吓昌王时也截了面巾,中间没有任何人发现……确定自己没露半分痕迹,杨暄更放心了。昌王这一出,属下会有有疑,昌王冷静下来也会觉得有点怪异,可要细查,一定会找到跟踪越王小团伙的痕迹…… 同他没半点关系。 杨暄拍拍屁股走了,不再盯着昌王继续折腾,去办自己的事。 …… 纨绔们会跑的那么坚定那么疯,是因为他们认识路,可杨昭不认识啊,这王家也是忒大,弄的跟迷宫似的,一条路恨不得分十八个岔出来,他知道哪是哪啊! 纨绔们跑的快,第一个岔道口时就完全看不到身影了,杨昭瞪着四条岔路口,没办法,手指伸出来,点兵点将指了数次,落到最后一条靠北的岔道口上。 “就是你了!” 杨昭踏上小径。 初时没觉得不对,柳绿花红,白玉小拱桥,五彩游鱼,景致和外面一样好。可走着走着,他觉得有点不对了,怎么这么……香? 不是花香,不是食物香,而是清润绵长,似夹杂了许多气味,也不会难闻的女儿香。 杨昭当即察觉到不对,立刻转身往回走。 可惜,晚了。 他看到一位姑娘。 娇娇小小的,穿着粉红纱裙,腰肢纤细,指如削葱,上的桃花妆,额头还画了一枚水红花钿,粉嫩娇俏,又妩媚动人…… 杨昭其实长的也很英俊。他和他哥相貌都随英亲王,五官端正,面部轮廓深邃,唇角眼梢都透着股儒将优雅,当然,本身性格另说,表像是很能唬人的。杨昭有一点与英亲王哥哥不同,他的眼睛随了生母,圆圆的,激动有气势时会显的有些可怕,但没脾气时,就会觉得很随和柔软了。 身材也是,一家子都是瘦瘦高高偏颀长,底子结实,肌肉却不特别丰硕,是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型。 杨昭年轻,本富有朝气,再加上军功积累后的霸气,与身份上与生俱来的贵气,气质就很独特了。何况他还穿着特有标识,宗室有爵位人家与众不同的衣服……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人。 姑娘在杨昭折回路上,见了杨暄,脸一红,赶紧急急行了个礼,侧身避嫌,杨昭便赶紧走,脚下生风,希望最快速度走过,别生出什么误会。 结果刚要走过姑娘身侧,姑娘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怎么着了,突然往后退过来…… 杨昭对这种事最是警醒,立刻往回一跳。 姑娘就“嘤咛”一声,倒在了地上。 看样子摔的不轻,巴掌脸皱成一团,眸底还沁出雾水,看起来十分可怜。 姑娘泪蒙蒙,怯怯的看着杨昭:“对不起……我刚刚瞧到前头有个虫子,吓了一跳,阻了……这位公子的路了。” 杨昭摆摆手:“没什么。” 他不介意别人因为意外不小心挡了路,但也不会管,当下抬脚准备绕过姑娘,继续往前走。 “公子……可否帮我个忙?” 杨昭豹眼又瞪圆了,有不好的预感。 那姑娘贝齿咬唇,羞的头整个垂下去,露出的一截雪白颈子都红了:“我像是崴到脚了,动不了,可否请公子……扶我起来?” 见杨昭不说话,姑娘赶紧又道:“只是请公子搭把手,扶我起来,并不会再劳烦其它,毕竟这人来人往的路上,我这样跌着也不像话……我只要能站起来,扶墙等着我的丫鬟寻过来就好,请公子帮帮忙!” 说着说着,眼睛里的泪珠转,鼻头红着,眨眼间就要哭出来似的,十分可怜。 杨昭摇了摇头:“不行。” 那姑娘就愣了。 杨昭:“你要讹上我怎么办?趁机倒我怀里怎么办?到时候我还能扔你出去?岂不说不清了!” 姑娘咬了咬唇,头别向一边,更委屈了:“我是八小世家,荣家的女儿,不是那没名没姓的,岂会……岂会舍了脸面算计人,公子不帮便罢,何必骂人?” “那陶楚楚还有名有姓是八小世家的呢!” 荣姑娘有些急:“公子如何能把我同那女人比!” 杨昭挖了挖耳朵:“我管你是谁,好人还是坏人,反正我不能扶你,我媳妇会不高兴的。” 荣姑娘:“你……娶妻了?” 杨暄摇头:“没。” “定亲了?” “没。” 荣姑娘不高兴了:“既然都没有,何苦拿这话来堵我?”说着话还真哭了,“不愿帮忙直说就是,我又不会逼着公子怎样……” “现下没娶妻,不代表以后不会娶妻,我总是要有媳妇的,到时候她要知道我曾扶过你,曾那般亲近,哪会不醋?”杨昭拍拍胸脯,“好男人,一件让媳妇不高兴的事都不能做!” 二人在这边说着话,灌木丛对面一堆女子看着。 这里离女眷小聚花园非常近,因荣家姑娘突然不见,大家一起四处寻,正好找到这里,听到了这一番话。 众人表情想法皆不一样不提,人群里的崔盈,眸底生波,心情十分微妙。 当初她被杨昭误会时,那叫一个生气,她好好的姑娘家,被说成那样,这杨昭就是个不懂人□□故的二货!可今日,看到这一番场景,莫名心里有点爽。 尽管相处时间不长,她也能看出来,这荣姑娘长的美,家里环境气氛许有些不对,竟养出一身妾室气派,无论说话做事,总在算计,看看今日杨昭身上明晃晃的衣服,也知道这荣姑娘起了什么心思。 不管是不是偶遇意外,但荣姑娘想借机缠上杨昭,是很明显的。 这么美的姑娘,娇娇俏俏柔柔美美楚楚可怜的求助,杨昭竟不为所动,虽是直言,感觉却似将她骂了一顿! 这女人不知道用这手段得了多少好处,偏到杨昭这就折戟了,还让这么多人看到了。她们这些行事风格偏板正规矩的,最瞧不上这种女人,见此盛况哪能不爽? 如是一想,杨昭将来的妻子倒是很有福气…… 崔盈这么想着,她旁边的姑娘也开始小声夸了。 “这位公子是谁啊,好生气派威武!” “瞧着是宗亲,竟然为了将来的妻子拒绝美人,是好男人啊!” “可不是么,这要成亲了,估计也不会寻花问柳纳妾让妻子难受。” “当今天下,有这样操守的好男人难找啊。” …… 崔盈嘴角抽了抽,这么二的男人也是世间少有。谁要做了他妻子,大约是没妾室挺省心,但收拾二货留下的摊子也不是件容易事,而且时限还是一辈子…… 这么想,就又开始同情那位可怜的女子了。 崔盈回神,见贴身大丫鬟夏香直愣愣盯着一个方向,神情有点不对,便轻咳一声,悄悄拉了拉夏香衣服,提醒她,这里人多,走神失礼。 夏香看看四下,见无人注意,手指悄悄抬起,指了个方向:“姑娘你看那个人——” 崔盈凝眸去看,只看到一个仆妇,穿着油青色衣裙,梳着圆髻,因是背对她,看不清长相,但人很整洁,是个规矩下人的样子。 这个人有什么不妥么?她有些不解,看向夏香。 夏香看看左右,离崔盈再近些,道:“日前咱们在街上遇到麻烦,我晃眼见过此人。” 崔盈美眸立时眯起。 当日之事,是有人盯着她,后来小叔叔和哥哥查了说确有此事,有人在她到洛阳当日,正好上岸时见到她,起了心思。不过事情已解决一大半,让她不必担心。 她知道小叔叔和哥哥好意,担心自己害怕,也理解家人维护之意,没再深问,可今时今地,再次遇到同一波人……还从她身边经过,脚步匆匆。 世间没那么巧合。 是不是别人没放弃,又设了新局准备套她? 杨昭这一番打断,那人就远走,是不是见势不断放弃了? 若如此,杨昭也算帮了自己忙。 不过一切只是猜测,崔盈朝夏香笑了笑,不动声色站了回去。 这边荣姑娘碰瓷杨昭不成,很不高兴。杨昭还视她为洪水猛兽,生怕沾到一点,半点没为她美色动摇,连句软话都不曾说!她这还没干什么呢,就拒人千里,还让她在这凉凉地上坐了这么半天! 心火一上来,想着反正讹人不行,干脆换一种方式,嘤嘤捂脸哭了:“小女子是哪里得罪这位公子了,公子竟把我推倒在地!” 杨昭豹眼瞪圆,一时没转过弯,这姑娘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说了,明明是她自己看到虫子,吓的摔倒了! “男女授受不亲,婚姻大事,更应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女子只是不想受公子调戏,不想随意听公子话不守规矩,公子如何这般下狠手?” 杨昭一脸懵圈。他何时调戏这女人了! 不过转瞬,他就明白了,怪不得爷爷说漂亮的姑娘不能惹,这变脸工夫也是奇了! 他直接就冷笑一声:“我虽说不想对不起未来媳妇,注意言行举止,但名声,我可不在乎。你愿意这么做,尽管四下去说,看我会不会认!” 荣姑娘直接掩面,嘤嘤嘤哭:“你欺负我!我要找家人,我要告到御前,帮我讨回公道。” “好啊,你尽管转着法子玩,但凡让你沾到一片衣角,就算我输,”杨昭唇角轻扬,这一刻他的样子像极了他哥哥,透着股子张扬残酷狠劲,“看最后是你千夫所指,还是我娶不着媳妇!” 这话很重,几乎像威胁了。 男权社会,女子再有娘家出头,名声上也不好跟男人硬扛,男人名声坏,仍然可以娶妻生子,女人名声坏了,嫁人都是个问题。 杨昭没半点心软,谁让这女人敢算计他! 围观众姑娘则面面相觑,还好她们正好在侧,可以做个证评个理,否则这位公子真就难了! 荣姑娘没起来,眼珠直转,大约在想主意。 杨昭也没走,就抱着胳膊在一边看,一副‘我就在这等着,请开始你的表演’的吊儿郎当劲头。 …… 同在一个宴会场所,消息肯定传的飞快。 杨暄此刻正好回席,听到杨昭又犯熊,咂咂嘴,有点后悔没在当场。 越王皱眉问他:“去哪儿了,这么长时间?” 杨暄捏着酒盅,随意答着:“如厕。” “在外作客,何以这般没规矩,如……那般雅观,可这样直说呢!”越王端出哥哥的架子教训他。 杨暄眯眯瞧他,方才活动一番,心情正好,懒的和他计较:“好吧,更衣。反正你一日更衣无数次,最是熟练。” 越王最近不知道吃错了什么东西,还是受了凉,有些拉肚子,这种不雅之事,哪愿意杨暄当众说出来,立时喝止他:“闭嘴!” 杨暄耸肩,看了看四周,反正大家也听到了。 越王有些脸热,赶紧换话题:“昌王呢?怎么这么久没见到人?” 杨暄就笑,一边唇角高高扬起,有些邪,有些狡,更有些别有深意:“谁知道呢?许也是如……哦,更衣去了吧。” …… 崔俣听到杨昭又犯二搞事的时候,正在揶揄小叔叔,问他和笑面虎项令交流如何。 崔枢提防着四下看看,像做贼似的,低声提醒:“俣俣啊,你听小叔叔说,以后见到那个人,一定记得跑远点……那道貌岸然常年挂着笑脸一副黄鼠狼给鸡拜年的货就是个伪君子,衣冠禽兽!他还专门挑嫩嫩的好看的孩子骗,你别被他卖了还帮他数钱!” 崔俣拍拍他的肩:“放心,我不会比小叔叔更傻的。” 崔枢:他听到了什么?这孩子刚刚是不是大逆不道骂长辈笨了? 听到杨昭的事,崔俣直觉抚额,他就知道,一个两个都会搞事! 下意识看向英亲王与杨煦,英亲王是个护短的,立刻吹胡子瞪眼生气了,猛一拍桌子就跑了,看起来是要为孙儿撑腰,担心那傻小子被抗。 杨煦么……杨煦放下茶盏,顿了顿,也离开了。 只是他去的方向,与英亲王不同,明显不是杨昭搞事的地方。 崔俣记性不错,之前也稍稍了解了下王家布局,杨煦前行方向,与后宅女眷方向正好相反,如何也不是去找杨昭的! 脑内划过一道亮光,崔俣忽然想起,今日里,英亲王老爷子好像一直在杨煦身边,也不去老头子玩耍们的地方,哪怕同别人聊天,离的稍远,也会保持杨煦在视线之内…… 太康帝给杨暄派的差事;英亲王的脾气,对王家的态度;杨煦自困于宅的罚刑,身上新旧鞭痕,说过的不明就里,关于喜欢的话……一样一样,瞬间从眼前迅速滑过。 崔俣心间一跳,陡然眯眼,突然感觉到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 有哪里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杨昭:泥萌看嘛,就是会有这种情况,窝才随时保持警惕的!这是有先见之明,是聪明!素不素呀,盈盈?(☆?☆) 崔盈:不是很想和你互动。→_→ 杨暄:卿卿,我坑了昌王,你看到木有?你要喜欢,我每天照三餐坑他!~( ̄▽ ̄~)~ 俣美人:乖,这种事不适合你,以后别再闹了,你是干大事的人,造吗?<(^-^)> 杨煦:抱歉诸位,失陪一下。(⊙v⊙) 英亲王:你的良心不会痛么!你可爱可怜的弟弟正在被人欺负受苦呢!(╰_╯)# 谢谢水水精灵大大投喂地雷!!~(≧▽≦)/~ 第172章 一对有情人 树荫下, 一阵凉风拂面,崔俣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今次寿宴,最早, 他打算照杨暄说的,轻轻松松坐着旁观, 赏赏景,品品茶,看小狼狗成长到了什么地步,是否能够一个人筹谋收获, 真将掳他之人抓住, 半点不让他操心。 之后, 听说所有人都要来, 小叔叔崔枢,小胖子崔晋, 二货杨昭, 脾气忒大的老爷子英亲, 连带着那个眉眼笑容背上伤痕都深藏着故事的杨煦都没落,熊伙伴凑一堆齐聚,他也没有太发愁。顶多热闹多一点, 看戏多一点,大不了看够了熊伙伴们收不住了他出来帮忙解个围。 伙伴们再熊,还是有分寸的,不可能闹出什么大事, 出人命不是。 可现在,想想脑子里方才过的那一幕幕……若事实真如他猜测,今日恐怕还真会出人命! 崔俣一手抓住崔晋,一手抓住蓝桥,往崔枢手里一塞:“小叔叔看着他们,别让他们乱跑出事!” 崔枢骇了一点:“你干什么?”这面色凝重交待后事般的表情…… “想起有件事必须要做!”崔俣站起来,提着袍角就外走,一边急走一边说话,“我有木同跟着,小叔叔不用担心,一会儿我就回来了!” 近几年,崔俣有个习惯,每隔数日都要利用异能,为身边人感觉一下凶吉。因使用力度不大,对他身体并没有任何负担,可结果,就会很模糊朦胧了。比如崔盈之前遇到麻烦,因为注定会顺利解决,异能就没反馈给他更多的信息,只是感觉不吉,但也不凶,很寻常而已。 近些日子的运势,不管杨暄还是自己身边人,都还不错,没一个会遇到解决起很困难的凶险,他便也随之放松,疏忽了。 世间之事,可不全然是围着他们转的,万一是别人的局呢?万一别人是主角,他们只是碰巧遇上并围观了呢? 他们是不会怎么样,但别人可能会有生死,可能会有危机,持续后果,可能不会危及他们性命,但面对的局势,就不好说了…… 还好自己并没有真的抄手旁观。 还有自己一直保持着清醒警惕! 崔俣心念急转,一边暗自庆幸,一边脑子里想着杨煦,走上不同小路感觉凶吉。 感觉不好……不是这条! 不好……不是这条! 大吉……是这条! 崔俣继续往前奔跑,身后木同自然也紧紧跟上,同时警戒四周,主仆二人没有说话交流,行动却相当默契。 崔俣一边跑,脑子里一边转着朝中局势。 大安建朝不满三十年,因宇文朝开国开的顺,民心所向,交接给先帝杨蒙过程也算安顺平静,天下太平,百废俱兴,看起来一切都好,可隐患,还是有的。 比如这世家。 先帝致力于摆脱世家至高无上地位,各种改制,各种新政,比如科举,比如各寒门书院,比如对税制田制的重新规划。头开的很好,如今朝上也很有多寒门成长起来的官员,很多肩扛重任,一派欣欣向荣。 可天下何其大?需要的官员何其多?先帝之时,尽力提拔,一大批有才不得志的寒门之人冒了头,得了重用,可寒门有才之人哪有这么多? 为何世家会高高在上,把持着几乎所有政治资源,究其根底,是因为对后辈的教育。世家的公子,几乎从开始说话走路时,就要学习各种规矩知识,因衣食不缺,日子过的好,更可心无旁骛,专心学习,并融入圈子交往,开启眼界,从大人们言谈中耳濡目染,慢慢感受为政之道,学习仕途之路。 如此数年,怎会不成才? 反观寒门,因为辛苦,不是为生计发愁,就是为未来发愁,一心向学的志坚之人哪是那么容易出的?心志坚定,尚要自己找资源,还得是好资源,不说旁的,只说书本,能见到的就有限。如此历经千难万苦,学有所得,顺利走上朝堂,还能立时上手整饬政务……不是没有,是路更难,走出来人不多。 遂寒门虽比世家人口基数大,但能在朝为官得用者,实则是不多的。 世家之中,也有纨绔,也有无心向学之人,可只要稍稍身正,不傻,就能学到点东西,再努力一点,资质好一点,就能有很好的名声。更何况他们还有各种姻亲,姻亲又是助力…… 太康帝之前一味追随先帝脚步,寒门人才近几年不多,各处缺口补不上,政务却不容轻忽,他便改了策略,重新拉拢世家之人。 世家是脾气傲的,怎能任你呼之而来,挥之而去?尤其那脾气古板的,倔的简直能冲出天际。 太康帝慢慢收拢加恩,一些世家出来了,朝上官员里重新出现了新鲜世家面孔,可这居于世家之首的王家,他却拿不下。 王家是世家里各种积累最大的,很多时候是世家的风向标,大家要看着他们脸色行事,他家不出人,太康帝就会掣肘,世家群里最精英最让他口水的人才,他就用不上。 所以太康帝对王家怨忿是很大的,尤其这洛阳王家家主。 这位王家家主叫王铎,今日寿宴,就是他为他近八十的老父亲办的。王铎和之前长安书院的王复是同胞兄弟,一对爹娘生的,因王铎大了一岁,就占了这嫡长名义,老父亲老的都快糊涂了,王铎自然成了掌家之人。 与醉心学术的王复老爷子不一样,王铎身上世家习气特别重,特别傲气,从小就性格板正拘谨,与众不同。他的与众不同表现于,在这世家普遍喜潇洒恣意,甚至放浪形骸特立独行的大环境下,他竟十分推崇过于讲究的礼法规矩,比如女子女戒七出,他就非常在意。在他影响下干预下,王家没有一个名声不好的女儿…… 这个老顽固太康帝撬不动,所以就想让杨暄上。 没准还刻意布了什么局,杨暄能解决,是职责所需,是应当应份,解决不好,就是杨暄无能,再提升高度,就是不配做太子…… 思绪放飞中,崔俣脚步猛然一停,视线直直看向远处。 他看到了两个人。 一个眉眼表情很是熟悉,是杨煦,另一个……不认识。 是个男人,背对着崔俣,看不见脸,很瘦,情绪好像很激动,两手不停的朝杨煦比划着什么。因过于用力的动作,身上衣服随之紧绷,背上蝴蝶骨形状清晰透出。 只是为什么手比划的那么快那么猛,像在表现着什么意思? 难道是—— 崔俣眼睛一眯,看向木同:“我再近一些,杨煦能察觉么?” 木同朝左边假山群指了指:“主子往那个方向靠一靠,应该不会被察觉。” 杨煦如今情绪也很激动,今日办宴,四外都是声音,顺风会吹散一些来人气味和细小声音,小心一点,应该可以。 崔俣点了点头,换了个方向,继续朝着二人走过去。 这一次,他看到了男人的脸。 很年轻,很英俊,眉形透着股子英气,眼瞳极黑,唇色很浅,给人一种特殊的倔强感。明明那么瘦,那么弱,可看一看这眉眼,立刻就会让你产生不同想法。 这不是一个荏弱男子,他的心胸,他的意志,他的性格,可能远远超乎你想象! 木同见过这男人,凑近崔俣一点,轻点提醒:“他叫王芨,是王铎的孙子。” 崔俣眸色忽闪,略点了点头。 王芨幽黑眸底似燃了团火,愤怒的朝杨煦比划着什么,杨煦眸内溢出痛苦之色,伸手去拉他的手:“阿芨——” 王芨大力拍开他的手,更加愤怒的比划。 杨煦抿着唇,又深又痛的看着王芨,声音几欲颤抖:“阿芨……你莫气……” 崔俣不懂手语,但王芨情绪如此复杂,他不可能感受不到,王芨似乎很不赞同杨煦与他见面,拒绝态度相当明显。可他并不像无礼之人,世家之子,不可能这点人□□故都不懂,行事粗鲁。杨煦在家疼爱弟弟,尊敬爷爷,在外征战沙场,战功无数,名声极胜,也不是霸道为难人的性子。 不应该如此的两人,偏就如此,再加二人眉眼之间流露出的复杂情绪,些许暧昧,崔俣哪能看不出来?这是一对有情人! 王芨动作非常重,眼神倔强又愤怒,这一次的比划,不懂手语的崔俣都猜出来了,他在对杨煦吼:别来找我! 杨煦微微阖眸,深叹口气,语气极尽温柔:“我怎能不来寻你?那日四岩山下,我已发过誓,这条命,从今以后都是你的……不管你要与不要。” 王芨眯眼,狠狠盯了杨煦片刻,突然伸手重重打在杨煦后背上! 崔俣差点捂嘴,都替杨煦疼。杨煦背上鞭伤,他是看到了的,纵横交错,新旧相加,伤口无数,这么用力一拍,不得疼死! 杨煦却表情不变,脸上各处肌肉连跳都没跳一下,唇角甚至勾开笑容:“阿芨,你碰我了。”竟还为这一点点接触开怀! 杨芨面无表情的盯的着他:“不疼么?” 崔俣听到他声音略惊讶。这声音嘶哑艰难,仿佛用了很大努力,却只发出这种难听粗嘎,不仔细辨认根本认不出来的声音。 这不是正常人说话的声音,莫非是嗓子坏了? 见他手语那般熟练,看来这种情况已维持很久,或许,这嗓子一辈子也好不不了了…… 听到王芨说话,杨煦捂了他的嘴:“你不要说话,我不疼,一点都不疼,真的。” 王芨将他推开,冷笑:“你爷爷养你教你,护着你成长至今,付出多少心血,放弃了多少东西,你却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连这么重的伤,都能违心说不疼,装看不见……呵,我真替你爷爷不值,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孙子!” “你别说话……别说了……” 王芨却不理他,顾自用那难听到极点的声音,继续说着:“你愿意害你自己,却别害了我!我胆小,人怂,跟你这大英雄比不了,我有理想,精进医术,悬壶济世,造福一方,王家能给我提供很多东西;我有孝义,姑姑养我到大,我不能让她丢脸,不能让她伤心,我要好好孝顺她,让她过无忧无虑最好的日子!” “你……” “我还不喜欢你!”王芨看着杨煦放狠话,“我喜欢香香软软的姑娘,将来会成亲,会有儿子,我儿子会承我志向,将我名扬,我想要的一切,都在未来,你莫毁了我!” 杨煦眼底似有血色,狠狠去抱王芨:“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啪”的一声,王芨反手扇了他一耳光。 这声音极清脆,下手极重,二人同时怔了怔,似是谁都没想到会闹成这样。 王芨别过头,声音很轻:“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好不好?” 杨煦目光一颤。 “莫说都是男子,你是宗室,我是世家,我们之间,不可能的。” 王芨这话,透着深深苦涩和叹息,似埋了很多东西。 崔俣很懂,这个时候世家对自己门庭非常重礼,儿女联姻,都要看彼此家世,非世家不娶不嫁。哪怕是皇族,虽然你现在尊贵,可你发家登基前不是世家,就没有联姻资格。就像现在宫中,太康帝有各妃子,官宦有,小世家有,正经传承悠久的大世家姑娘,却是一个都没有。 皇子娶妻,越王那般受宠,田贵妃那般会筹谋,期间闹出多少事,也没能给他娶个世家女,只得拐着弯联姻,娶了个同郑家有绕着弯姻亲的人家。 这两个哪怕一男一女,亲事都不能成,更何况还都是男人? 杨煦冷笑一声,紧紧箍住王芨,眸底似燃起能烧穿一切的熊熊大火,声音极沉极重:“是,我不孝,我不悌,我不义,我对不起身边所有人,我知道!!可规矩如何,伦理又如何?纵使不忠不孝,被世人唾骂,喊打喊杀,我也要你!我只要你!” 王芨狠狠挣扎,挣不开杨煦蛮力,干脆低头狠狠咬王芨的手,可咬的鲜血直流,杨煦也没放开他。 这一刻,杨煦身上的儒雅温润气质悉数消失,涌出一种只有征战沙场,经无数血色洗礼方有的霸道狂戾…… 这种感觉,崔俣有些熟悉。 因为杨暄身上偶尔会有,老爷子也偶尔出现这气质,二货杨昭不会压抑自己情绪,更会经常出现。 这样情绪一出现,就代表了不容拒绝! “你说不喜欢我?”果然,杨煦怎么都不放开王芨,说话更重,朝着不动听的方向走了,“不喜欢我,为何那般救我?为何脱我的衣,为何让我干!当时谁缠着我的腰不放,谁在我耳边不停撒娇说要,现在说不喜欢,当初干什么去了?晚了!” 王芨目眦欲裂:“你滚——” 不知道是过于气愤,还是挣扎太猛,说话太多,王芨突然猛咳起来,憋的脸都红了,腰都弓了,看起来十分难受。 杨煦心疼的不行,只得缓缓放开他。 王芨得了自由便要走。 杨煦突然轻声问:“你真就这么不在乎?我死……你也不在乎么?” 王芨直接冷笑:“那你就去死!” 这一刻王芨背影十分决绝,杨煦就慌了,直接伸手去拉他—— “阿芨!” 王芨却似脑后长了眼睛,或者对彼此动作行为太熟悉,根本不用想,就知道对方下一步行动……他避开了,相当果断干脆:“你走吧,莫再来了。” 杨煦一只手滞停空中,唇角紧绷,眸色血红。 崔俣有些犹豫。 他来这一会儿,看了好一出大戏,可二人情绪十分激动,他愣是找不到合适机会出来…… 正在这时,有人来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很重,起码有三个人! 连崔俣都听到了,别人自然更听到了。 王芨脸色倏的就变了,回头催促杨煦:“你快走!” 杨煦紧紧盯着他,没动。 王芨急火攻心,噗的一声,就吐了口血。 杨煦赶紧上前,拽下王芨腰间荷包,迅速翻找出一颗药丸,动作麻利熟练的塞进王芨嘴里。 王芨吞了药,深呼口气,顿时舒服很多。 杨煦却没放过他,重重拍了他屁股两下:“叫你不要说话不要说话,偏不听!非要我干一顿才肯乖么!” 王芨脸有些红,瞪了杨煦一眼,打手势催促杨煦走。 杨煦笑容有些邪:“王铎老头子也六十多了,活的够够的了,我去杀了他!看去了地底下,他还怎么欺负你!” 王芨急了。 许是看出杨煦执拗情绪,知道劝不服,干脆从袖中掏出一枚匕首,丢开刀鞘,抵住自己脖子,盯着杨煦:“你走不走?” 杨煦瞬间怂了,眉毛挑的老高:“阿芨……” 王芨动作与神情一样倔强,匕首立刻往里送了三分,血色立时溢出:“我的命,对你重不重要!” 杨煦眸色血红:“王芨!” 二人正在僵持,别人越来越近。 崔俣心里猜,杨煦大概想借此时机过了明路,不管前方来的是狂风还是暴雨,他都受了。至于王芨,明显是不愿意,相比自己,他大概更在乎杨煦,只是世情所致,性格所使,不得不如此…… 崔俣眼梢微垂。 若王芨扛不住杨煦,二人会同时被发现,若来人是王家人,或者有人刻意引来,这件事必然压不下。英亲王老爷子脾气暴,先前就时时看着杨煦,眼下被杨昭引去,若事情不大,这边顺势事发,他更会愤怒。 英亲王不仅权势大,还会武功,他若出离愤怒,这里会怎么样呢? 崔俣不愿想,自然也不愿看到那一幕。 他不能让杨暄因此事跟着受累! 遂他想了想,从容的走了出来。 “谁!”杨煦听到动静,回头看过来。见是崔俣,先是一顿,双眸便危险眯起,“你听到了多少?” 崔俣微笑:“你即已想抖出来,如何还担心我听的多?” 杨煦面色更沉。 来人脚步越来越近,没时间闲聊,崔俣速声道:“你心悦王芨,为何不替他多想想?他自身艰难,都已这般顾及你,你就不能替他考虑半分?这般不顾后果的曝出,真就痛痛快快没后顾之忧了?真就没有办法操作,让你二人之事得成么?你就连一点点等待的辛苦都不愿付出?” “你弟弟在前为你制造机会吸引目光,可他太二,老爷子不消多看,就会明白,以他之怒,若和王家杠起来,你想过后果没有?” “你明明不是这样的人,你的担当呢,你的脊梁呢!王芨心悦之人,真是今时今日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你么!” 杨煦狠狠一颤,目光痛苦。 崔俣轻声道:“我知你不熟悉我,但你说你看人很准,便信我一次。你即刻走,这里,我帮王芨应对!” …… 崔俣说的没错,英亲王老爷子一路奔到杨昭身边,看他拿着件小事不依不饶,跟个姑娘计较,就感觉不大对:“纠纠缠缠小肚鸡肠的像什么样子!” 此时现场已来了很多人,王家内宅主妇,外院管事,族里得用之人,因杨昭和荣家姑娘撕理,都过来了。 杨昭眉目专横,倒是装模作样挺像回事:“我不能任她败坏咱们英亲王府形象!想要讹我说谎骗大家,就得同我对峙让所有人听个明白!” 老爷子一听更怒了,这二货孙子闯起祸来,打架闹事本事比纨绔还厉害,什么时候在意过王府形象? 猛然间眉头一皱,老爷子看看身边,气的咬牙切齿。 杨煦—— 那倒霉孙子! 作者有话要说:  杨煦:对不起大家,其实我也也有熊基因。_(:з」∠)_ 王芨:笑着活下去。=__= 给猜到剧情的大大点赞!!!明明之前没放太多伏笔,也能猜到呢,敲腻害!!话说之前章节里,有位读者大大猜到了窝藏着还没写的点,看的窝吓出一身冷汗,泥萌介么聪明,是在逼作者奋进么~( ??ω?? ) 第173章 大|麻烦 见天凭着脾气搞事, 干架掀房顶从来不嫌事大的二货孙子,今日竟同一个姑娘杠上,得理不饶人,还祭出了家族名誉, 英亲王府脸面这样大的招牌…… 一看就知道有事! 英亲王老爷子对自己俩孙子脾气禀性最是清楚不过,杨昭一抬屁股, 他就知道拉什么颜色的屎,这下反应过来,哪会不明白,这俩孙子联合起来在他面前耍心眼呢! 那大兔崽子想会情人, 这小兔崽子就想方设法引他这老头子过来, 给哥哥打掩护! 得亏小兔崽子运气好, 走着走着就碰上了事, 正好趁机添油加柴,否则恐怕把脑袋挠秃了, 也想不出什么好辙! 老爷子越想越生气, 一巴掌冲着杨昭后脑勺就呼了过去—— 老爷子那是什么力气?自小军中行伍练出来的!虽说这些年年纪大了, 偶尔也会生个小病,可只要不生病,每天的训练就没落下过, 现在撩起衣服还能见着腹肌呢,这夹了愤怒的猛力一掌,谁能扛得住? 杨昭身体也不错,要躲肯定是躲的过的, 但他讲理,也孝顺,不管怎么说,今日他也是故意骗了爷爷了,这一巴掌,该挨。 反正他挨揍挨习惯了,不过疼一下,两刻钟后又是一条好汉! 可惜他没料到这巴掌这么硬,几乎使到十成力,老爷子呢,也没想到这二货竟突然抽风了并不躲…… “砰”的一声,杨昭直接被掼倒在地,身体跌的那叫一个响,那叫一个快,那叫一个干脆! 还是脸着的地…… 现场顿时安静。 老爷子只意外了一下,却没担心,这点力气,打不死这兔崽子!他还吹胡子瞪眼:“你行啊,你是把一辈子的聪明劲全部拿到今天,奉献给你哥了吧!” 杨昭闷哼一声,转头看老爷子,一脸血:“怎么可能!我以后还要娶媳妇教儿子的!” 老爷子丝毫不心疼,冷笑:“就你蠢样,还想教儿子?媳妇你都娶不上!” “爷爷您这就过分了啊,我可是您亲孙子!”杨昭慢条斯理爬起来,十分随意的拿袖子胡撸了把脸,“您咒我没儿子,不就是咒自己绝户么?” 老爷子跟孙子斗争经验何其丰富,哪会随便两句就戳中肺管子真生气?哪怕这事真有点戳肺管子。 他又冷笑一声:“说这话之前,你瞧瞧四外,再瞧瞧你那张脸。” 杨昭一怔,看了看四周,好么,一大群人,后宅女眷,王家的主事,事件各相关人……关键这里面,大部分都是家境不错的适龄好姑娘! 至于自己,也别照镜子了,估量着痛感,闻着血味,再看看袖子上连血带土的粘乎恶心印子……还有什么好说的? “爷爷,您这不是坑我呢么!”他差点要学娘娘腔恼恨跺脚。 就这又脏又蠢的样子,有姑娘会看上他才怪! 老爷子“呸”了他一声,没半点心疼孙子的意思,冲着不远处王家主事人放话:“我这蠢孙子虽有些小气了,到底别人有错在先,随你们怎么处置,我老头子没意见!” 说完转身就施轻功走了。 杨昭大急:“爷爷您倒是等等我!” 老爷子边飞边放话:“把你自己屁股擦干净去!” 杨昭脑袋就耷拉了下来…… 崔俣这边,杨煦刚刚跳上墙头离开,来人就到了假山石旁。 当真毫厘之差,千钧一发! 王芨看到来人里有他爷爷王铎,他弟弟王节,还有身边近身服侍的小厮,哪有不明白的? “你们监视我?” 他脸色苍白,瞳色极黑,说话声音低沉暗哑,带着冷笑与嘲讽,难听又可怕,就像话本里描写的老鬼。那小厮下意识就抖了一下,头垂的更低。 崔俣一见,立时了悟,这王芨,是被算计了。 有人想拿他的事搞事啊。 王铎他认识,见过,知道这老头最喜欢谁坏了规矩,知道这事,定然气愤难饶。 是谁干的呢……他目光饶有兴致的放到了锦衣年轻人身上。 “你就是与王芨私通的男人?”崔俣认识王铎,王铎却不记得崔俣,冲着他劈头就问,不管眉间深深褶痕,还是口鼻外深深的法令纹,都写着‘老顽固’三个字,气势相当强硬。 “爷爷莫着急,”年轻的那个倒是一见崔俣就收了笑,眼珠子转着,满面都是警惕,“让孙儿先问问,或许误会了大哥也不一定。” “误会什么?他贴身小厮亲口告发,还能有错!” 崔俣就明白了。 他看过各世家谱系,这个年轻人叫王芨哥哥,大概是王节了。 王芨是王家嫡枝,王铎的亲孙子,父亲是王铎嫡三子,嫡妻在生王芨时难产而亡,便又续弦,续弦进门一年得男,便是王节。 至于二人身后那个头快垂到胸前的,大概就是王芨的小厮了。 王节不认识崔俣,目光警惕未去,隐有疑惑:“你是谁?” 崔俣低眉,笑容微浅:“阁下看到我,好像很失望。” 王节很不喜欢崔俣这态度,觉得自己碰到了颗软钉子。这软钉子太嚣张,竟敢瞧不起王家,瞧不起他!遂他冷哼一声,阴鸷眼神扫过王芨,落到崔俣身上,说话也不那么客气了:“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我倒是没想到,大哥竟有这种一脚踩几船的本事,男人随便勾搭啊。” “你住口!”王芨上前一步,就想教训王节。他是王家人,与血亲怎么干架怎么折腾都没关系,可崔俣是无辜的,有事冲着他,骂人家崔俣干什么! 可惜他有心无力,本来嗓子就不行,这一怒,又咳了起来,差点喷王节一脸血。 崔俣拉他回去,冲他眨了眨眼睛,示意稍安勿躁。 王芨也知道自己这身体不争气,能不拖累人已经很好,杨煦既然相信崔俣,他便也承崔俣的情,努力深呼吸两下,平息情绪,还冲崔俣抱歉笑了下。 崔俣挡在他身前,上上下下仔细观察了杨节几遍,缓缓叹息:“原来我在阁下心中这般没地位,丝毫不值得费心拉拢么?” 这样一句,就将暧昧话题换了个方向。 他的确在与王芨密会,但这密会,并非有什么龌龊□□,而是王芨要拉拢他。 王节一愣。 王芨是世家子,还医术精湛,身边本就不缺资源,面前这个人,竟然还要王芨费心拉拢……他是什么人? 王节眯眼:“你到底是谁!” 崔俣也不卖关子,眉眼弯弯浅笑,还推手行了个礼,潇洒非常:“不才名崔俣,倒不是什么有名人物,阁下不知,也有情可原。” 王节倒抽一口冷气。 崔俣!他竟是崔俣! 长安半仙,名气自四年前鹊起,迅速席卷各大贵圈,掐算过的事,说过的话,未有一次不准! 这样名声,这样能耐,因本人低调,大多世人不知,但贵圈里,崔俣这金色招牌,没有不知道的!连宫中皇子都要争相笼络,他这样的小人物倒是想靠,可靠不着啊! 王节眼睛晶亮,似要闪出火花来了,又兴奋又懊悔,兴奋的是这么一尊大神竟走到他面前来了,懊悔的是他竟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人家了!人家还暗讽他眼界低,不认识人了!怎么办,要怎么挽回半仙好感? 崔俣见王节眼珠游移,神色激动,就知他在想什么,对效果略满意。 他见过很多与王节相似的人,不管披着什么样的皮,穿着什么样的衣服,摆着什么样的架式,内里是一样的,好钻营,好虚荣。别的不说,见到自己这样的人,不会太不给面子。 现下,果然。 “你……您怎么,同家兄在一处?”王节转变略僵硬,但还是扯开脸皮,笑了出来。 崔俣:“哦,没什么,只是路上偶遇。”说完,他又加了一句,“怎么,这里不能来么?” 王节笑容十分灿烂:“怎么会?既然办宴,未有拦起,就是客人们能到的地方,能赏的景。” “那我便放心了。”崔俣笑笑,“只是你哥哥身体不好,出来散心竟无人关心跟随,还是我看到他旧伤发作,搭了把手,方得解困,贵府下人们的规矩……该整治了。” “崔兄说的是……” 王节眼下也不再想整哥哥的事,反正人在家里又跑不了,只要与那野男人不断,就还会有机会,可半仙,却不一定有下次机会好好巴结拉拢。他一边寒暄着搭话,一边想怎么顺势邀请崔俣坐一坐更自然。 王铎却没那么客气。 他听过崔俣名声,他不信玄学,也不信什么半仙,但外面人都信。出于一个掌家者,多方考量,没什么特殊矛盾,不好折了崔俣面子,让自己陷入众矢之的,可他又不想矮下身份拉拢崔俣……干脆不理,直直盯着王芨。 “你同他真是偶遇?” 王芨眸底墨色更沉,话音充满讽刺:“即不相信,何必多问?” 王铎甩袖:“放肆!” 王芨:“是啊,我是放肆,放肆了不知道多少年了。祖父现在倒是想起要管要教了,当初我得天花快死的时候,祖父怎么没想着您还有这个嫡亲孙子呢!” 王铎看着王芨,半晌才说话,声音苍老:“我是为了王家。” 王芨冷嗤一声:“即当初没把我当成王家人,现在也忘了我不要管,不是很好?” “我是为了你好!” “您是为了自己好吧!”王芨声音含着压抑怒气,“您嫌别人不懂事,带累王家名誉,不若好好回头看看,今日的您,还是往昔那个得曾祖夸耀,世人赞叹,光华绽放的奇才么!” 王芨咳了两声,闭眸片刻,声音压轻压低:“您当初不想管我,我如今也不想让您管。王家名声……呵,您是家主,一切您说了算,大不了我就走就死呗,姑姑还不是住到了家庙?您放心,怎么说我也承了您的血脉,受过王家恩惠,到了那时,定不会让您为难,一定断的干干净净,死的痛痛快快的……” 这话似含了什么隐意,听起来很痛,很绝望。 崔俣指尖轻捻,修长微扬,这王家似有什么秘事,要不要查一查? 正所谓捉奸捉双,没逮到现形,说什么都没用,王芨话说的这么噎人,王铎压不服,又不想在外人面前丢人,气的甩袖就走了。 王节早就改了意思,想攻略崔俣,崔俣哪里是那么攻略的?三言两语,就哄的人离开了。 至于那背主小厮,没派上什么用场,自然也跟着走了。 “今日之事,多谢兄台仗义相助!”王芨站在崔俣面前,长揖到底。 崔俣赶紧把他扶起:“我与杨昭是好友,你不必如此客气,当心身体。” “原来如此……” 王芨看着杨煦跳走的墙头,迷茫了一瞬,忽然笑了:“他其实不是这样的人,你莫误会。” 这个他很明显,指的是杨煦。 崔俣是有些意外的,他印象里,杨煦应该是个儒将,随时智商在线的那种,今日之事,确打破了原有认知。 “他很聪明,很勇敢,很靠的住,是西疆有名的儒将,从来运筹帷幄,智计千里,不知道帮老爷子和昭将军收拾了多少烂摊子,是人人认可的英雄。” 王芨叹气:“他很少冲动,今日这般模样,我只见过两次。一次是老亲王重伤,一次是昭将军失踪……若非亲人出事,乱了阵脚,他不可能失去理智。我认识他很久,从未曾想到,有朝一日他竟会为我冲动至此……” 崔俣明白了。 原来是平时不熊,戳到肺管子才熊。 “还好老爷子没来,否则必要大闹一场了。”解释完了,王芨便告辞,“抱歉,我这身体不大好……” 崔俣摆了摆手:“你嗓子伤了,还是少说话。我有护卫陪同,也认识路,并不需要你撑着尽地主之谊,回去好好休息吧。”多说话就会咳血,他猜王芨嗓子受伤情况一定有些严重,不好生养着怕会出问题。 王芨歪头微笑,冲他做了个谢谢的手势,就转身走了。 解决一桩大隐患,崔俣长长呼了口气。 不过他也有些疑问,老爷子,怎么没来呢?老爷子那段数,不可能瞧不出问题,反应不过来啊。 …… 英亲王表示不是不想来,而是被绊住了。 王家有一处地方着火了。 偏偏在他挑选的半路。 若不是二货兔崽子故意作妖引他过来,他也不会从这条路上过,遇到这破事。 他同王家有仇,尤其家主王铎,王家的事他最不想管,没连骂带揍怼人就算不错了,还想他帮忙? “哼!” 老爷子面无表情的施轻功飞了过去。 “走水了走水了!快来人啊,救火啊!” “祖宗牌位都在里面呢,可不能有事啊!” 听到祖宗牌位,老爷子再哼一声,更加面无表情。 正当他越飞越远,几乎离开听力能及范围时,他听到有人哭喊:“救人啊……姑奶奶还在里头呢!还有丫鬟媳妇子,都在里头呢啊——” 英亲王有脾气,但更有原则。他与王家有仇,也不怕丢人,可以脸对脸骂街干架,可无辜人命,却是不能伤的。 他保家卫国多年,为的就是江山安稳,百姓康乐,他怎么能看着无辜人命在他面前消失? 而且这里太偏,离哪里都很远,王家又讲究,到处都是高大古木,视野阻挡,别人想注意也注意不到,等下人喊来了人,火势加大,里面的许就救不回来了! 至于大兔崽子……那孩子一向理智,希望这次也能懂事吧。 不懂事就回家揍,反正这会儿没人命要! “唉!”老爷子叹了口气,迅速转回去,帮着救人救火。 …… 老爷子正火急火燎救火时,别处也出幺蛾子了。 跟踪监视越王的小团伙,突然暴起行刺了! 因他们人数不少,又是突然发难,初时很占了些上锋,哪怕越王护卫给力,自身也很有危机意识,侥幸没死,还是受了伤。 小团伙攻势很猛,许是存了死志,哪怕被挡住,还是缠着越王要杀,事情就闹大了…… 杨暄第一时间得了消息,眉头紧紧皱起。 他不在乎越王,越王今日便是死在这里,他也不怕,大不了之后受些太康帝田贵妃迁怒;在场诸人,不过受些牵连追责,法不则众,风头过了就没事了。 可听甲寅消息,刺杀团伙人数很多,比他想象的大,越王为保命,反抗更是激烈。今日寿宴,客人本来就多,刀剑无眼,若伤了更多人命,或者人们惊吓,发生踩踏事件如何是好? 正想着,突然嗅到一股烟味,跃至屋顶,发现王家西北角竟起火了! 这样不行! 不管为了朝局还是将来的路,自己不能有事,英亲王老爷子不能有事,王家不能伤了根本,这么多世家文人不能有事! 他的崔俣,更是不能有事! 杨暄挺直肩背,目视前方,眉眼湟湟有威,厉声发令:“所有人,暂时放弃目标任务,随孤去救人,救火!” “是!” …… 杨暄在行动,别人也没落下。 杨昭此时差不多将事情解决完,急着要跑去看哥哥,可一瞬间,下人又是来报走水,又是来报行刺,许是为了呼应下人传过来的消息,刺客小团队竟踩着这里树梢转移地点,但有阻者,便伸出长刀——女眷们不受吓,个个惊的尖叫。 他豹眼圆睁,一瞬间,也不二了,也不嫌女眷们胆小了,干脆就近指挥组织,一边替她们挡着刺客,一边帮她们规划最好的逃避路线。 此刻他形象很是英武,像天降英雄,姑娘们莫不心折。 当然,姑娘群里也有表现不错的,比如崔盈。所有人吓的又哭又闹甚至眼皮一翻晕过去时,她却清醒坚定,尽力安抚着众人情绪,并朝着杨昭指示的路线,带大家一起快步前行。 背影特别特别好看。 杨昭不小心瞄到,心内叹息,就是没看他一眼。 他这般英武,这般好看呢! 杨煦跳出墙,很快走到了王谢世家公子群里。见又是火又是刺客的,修长眼眸一眯,冷静主持应对。各处地图,特点,人手,能做到的事……他沉着又冷静,愣是带着一帮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们,排兵布阵,一边使计抵抗防备刺客团伙,一边尽可能的做了数个包围圈,大套小,小连大,数个相连,妙力无穷! 刺客动手时,崔枢离越王并不太远,一手崔晋一手蓝桥,拉着人避到静处时,又看到冲天火光……眼皮一跳,拉着崔晋蓝桥就换了位置,将两人推到一隐蔽之处,并覆上遮挡物以保安全。 崔晋心下不安:“小叔叔,我姐姐还在内宅呢!” 蓝桥也皱眉:“主子不知道去哪里了!” “嘘——”崔枢将手指竖在唇间,眉眼低浅,神色前所未有的肃然,“乖一点,我会好好带着他们回来!” 崔晋一怔:从未……见过如此正经的小叔叔。 崔枢一跑回来,就遇到了项令,被抓了壮丁:“来的正好,同我一起忙吧!” 项令眸底映着阳光,泛着一抹特殊瑰色,似融了什么深意,极为诱人。崔枢却难得没跳脚,眸色十分认真:“好。” 傅容森和尹子墨正在小世家群里,离纨绔们很近,两桩事一起,立刻站了起来,一白脸一红脸,配合相当默契,将一众纨绔情绪安抚的好好,还能反过来帮忙。 至于昌王…… 他立刻趁机跑了。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他果然没看错,果然有贼人要行刺!他要立刻去寻父皇母妃告状,将这里一个一个,全部弄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渫弄大大投喂地雷!!~(≧▽≦)/~ 第174章 各处收获 王家寿宴现场乱成一团时, 崔俣正小心翼翼循着隐秘路径,躲着走。 做为一个战斗渣,这都打起来了,他还是离远点, 好好保护自己,别作死拖后腿的好。 可他又不放心, 还有点好奇现场情形,就带着木同和护卫们溜着边走,尽量不让任何人发现…… 效果很不错,没任何一个人发现他, 针对他, 但他也只能通过外围情况分析中心战况——还行, 危机已经控制住了。想再往里走看清楚, 就不太好了,刀剑无眼, 受伤了怎么办? 崔俣想了想, 派杨暄放在他身边的暗卫乙辰去察看情况。 “公子这里——” “我这里还有这么多人, 不会有事,”崔俣笑眯眯表示,“你放心, 我很珍惜自己性命,不会乱跑,就在这里等你。” 乙辰应了,匆匆纵身飞离。 他速度很快, 不出盏茶时间,便又转回,所述战况与崔俣预料相差无几。 崔俣眸色微暖,基本放了心。照这样看,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了。 放了心,就有闲工夫想别的了,崔俣问乙辰:“刺杀越王之人,可有何特点,是有组织的死士么?” 身为专业暗卫,还是最拔尖的那一种,很多时候不是主子吩咐了就做没吩咐就不做,乙辰精神一直高度集中,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各处观察都很细微,遂崔俣一问,他略想想,就能答出来。 “虽然衣着气质不同,蒙着的面巾不同,但咬着越王的狠劲,包围圈的配合……确是有组织的死士。” 至于特点……乙辰回的稍慢:“我在一具衣服破烂的尸体身看到一枚刺青,异兽鸟头,色黑,眼厉,给人感觉有些怪异,有些可怕。” 崔俣看着乙辰,修眉微扬:“你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标志。” “是。”乙辰干脆点头,“初入洛阳那几日,公子住在河帮客栈,期间越王平郡王相继到访,太子殿下之后正好归来,杀了一个人——那人身上,也有同样的标记。” 他一说,崔俣便起来了,确实有过这样一桩事。 当时情况有些危险,他担心杨暄与越王正好撞上,还曾以笛音提醒。只是终归慢了一步,杨暄已然很担心,并杀了个人。虽然杨暄急智找来小老虎,以咬痕掩盖了人为割喉痕迹,但还是弄死了一个越王护卫,他为了抹平这件事,看到刺青后心喜,辅以行为异常,揭过了此事。 原来还真是咬着越王不放,誓要弄死他的团伙么? 如此说,杨暄还真帮了越王的忙。 只是事情已过去很久,越王到现在也没细查,或者细查过,没有拽出这一条线的人,甚至都不懂得提防么? 真是……蠢的让人同情。 崔俣微微垂眸,目光忽闪,以越王之尊,越王之权,几乎是继承大安的最热闹人选,是谁铁了心要杀他,又是为什么呢?权?仇?欲? 信息太少,想不出什么结果,崔俣便摇摇头不想了,问乙辰:“昌王呢?” “之前被纨绔狠揍了一顿,现下不见人影,应是趁机逃离了。” 崔俣就呵呵了。 这两位同胞兄弟不是兄友弟恭情比金坚么,怎么大难来临就各自飞了? “还有一件事……”乙唇有些犹豫,好像不知道该不该说。 崔俣:“讲。” “之前太子殿下盯着的人,属下看到了。” 崔俣眼神倏的晶亮:“你可看准了?” “看准了,不会错,就是那个人!”乙辰声音异常响亮。 崔俣:“他现在何处,做什么?” 乙辰:“正往咱们方向走来,似是想趁乱寻人……” 崔俣眯眼,眸底隐有笑意。 许是保家卫国的思想沁入骨血,杨暄再有野心,普通人有危难时,他宁愿放弃暂时目标,去保护众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若太难太险便也罢了,若是正好顺手,让这人跑了岂不可惜? 杨暄没空,他便来做! “来,咱们盯着他!” 崔俣照木同乙辰建议,避到灌木丛之后,不多时,就见一小眼睛细长腮的人走了过来。 这人背微驼,走几步看看四周,走几步又看看四周,行为小心谨慎,又特别鬼祟猥琐。 是个生面孔,不认识。 崔俣才不会在这个时候纠结别人身份,跟着木同脚步,尾随此人往外走…… 这人来到了一处厢房。 因厢房有些偏,地方也不大,别处打打杀杀十分热闹,在这里竟成了背景音,小小院子安静的不行。 这人验看左右无人,吱呀一声,推开了厢房门。 “来了?” 门一关,里面就有道声音问话,这人像是跪地行了个礼,方才激动答话:“小的终于见到您了!最近下面的事特别多……” 行了,有这一对接,不用听下面的话,崔俣就明白了,逮到正主了! 趁乱行事真是好大胆啊! 有杨暄在外牵头,各处大家都在帮忙,这场乱子许很快就能止,根本没时间偷听这二人谈话。崔俣眯眼,问木同:“里面之人可会武功?” 木同摇头:“气息与普通人一样。” 崔俣十分果断:“即如此,乙辰便带人进去,将那二人抓了打晕!” 乙辰:“是!” 乙辰办好事,崔俣走进房间一看,有些愣神。无它,只因这交接人,他认识。 乃是太康帝身边近臣,内史省通事舍人,邱无为! 这个……不是越王的人?崔俣回想上辈子,非常肯定,这人虽是太康帝近臣,却早早私下投了越王,因心思极深,手腕极好,又特别会掩饰隐藏,很久很久都没被发现,是越王最倚重之人。 邱无为竟是掳他走的青衣人团伙管理层么? 可越王没必要掳他啊,越王自己在找册子下落,没想过从他这里动手,而且越王对他怀有笼络之心,怎么会那般待他? 若不是越王……那这邱无为,到底是谁的人? 邱无为现下被打晕,眼睛紧闭,自是答不了他。 崔俣也不着急,反正人抓到了,今日时机刚刚好,足够乱,失踪一个人,也怪不得他,怪不上太子。 “绑上藏好,派个人好生看管,稍后回禀太子,请他处置!” 乙辰:“是!” 崔俣出来看了看这院子,虽然离战况中心略远,看起来很安静,但并不够远,稍后众人打扫战场,一定会到这里转转。 “唔,别藏在这院子里,找个更远的地方吧。” 反正没事,又不能往战场中心走,崔俣索性带着人走向偏僻之处,边走边找,看哪处最合适。 这一点,木同乙辰比较专业,崔俣么……就当看景了。 遛着遛着,不知不觉到了西北角,刚刚着火的地方。 因英亲王老爷子威武,主持大局及时,火势得到控制,并没有累及它处,可最先起火的相连两间厢房,却是火势过大,灭不下来。 老爷子袍角被烧完,脸上一道一道黑,头发都被燎了不少,可腰板依旧挺直,自带威武张狂气场,瞪着面前下人群:“可是所有人都在这里了!” 刚刚得救的大多是丫鬟婆子,形容不整,吓的不轻,没几个能说出话来,唯有一年老婆子,看起来还算镇定,行了个礼,谢过英亲王,才道:“回王爷,所有人都在这里了。” 老爷子眼睛瞪的像铜铃,声音洪亮震耳:“不是说还有主子么!主子呢?到底在哪间房里,指于老夫,老夫好去救!” “火发没多久,姑奶奶就已当机立断,带着大丫鬟从暗道走了,如今应该到了庵堂。” “原来如此……”英亲王长声一叹,表情松缓下来,“火里再无人了,便好。” “王爷辛苦,奴婢这就去寻衣服过来,与王爷换上。” “不用,”英亲王摆摆手,“你们先紧着救火吧,外面也有点乱,老夫去瞧瞧。” 走了两步,他又停下来,眉头皱的紧紧:“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查到没有?”若是有人故意纵火,没有被抓到,他若走了,会不会再出乱子? 婆子也有些奇怪,顾自回想着:“也没什么异常,只是之前姑奶奶锁起来的册子好像不见了……就是普通的册子,写着人名,薄薄一本,看着是旧物,并没什么特点……” 她正说着,老爷子突然截了她的话:“什么册子,哪来的乱七八糟的册子,一个女眷,最多制本花名册记手下的人,以免认错叫岔罢了!何况这还是你王家家庙,能有什么宝贝放在这里,还引来别人纵火?” 他哼了一声:“看来是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你们大意不小心走了水!老夫去了,这里便由你们看着办吧,反正死不了人了!” 老爷子相当任性,说飞说飞,一点停留都没有。 崔俣不多不少,正好听到了老爷子的话。 他觉得老爷子神态有些特殊,好似特别在意‘册子’这两个字,这种在意甚至会冲破他的理智,就像突然间被刺扎到,不由自主反应的那种感觉。 这般敏感…… 崔俣突然想到了众人都在争抢的那个册子。 老爷子……是不是知道什么? 崔俣眯眼。老爷子是个神奇人物,任性着,张扬着,睿智着,以一人之力教出两个出色的孙子,凶悍又霸道,偏偏得所有人拥护爱戴,连太康帝都半分不疑,相当有本事。 而聪明人,最擅审时度势,什么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什么知道了却需好好藏起…… 册子之事,老爷子不知道全部,定也知道一部分。 只是老爷子明显不愿意与他交心,就算支持杨暄,也不会是现在,不会过了名路,献这么一个投名状。 偏偏他与杨暄对此事好奇很久,怎么也查不到更深的隐秘…… 得到这样一个线索,不试一试追一追,怎会甘心? “咱们也走吧。” 崔俣跟着木同乙辰信步走着,一边走,一边想。 想从老爷子这里得到如此重要又隐秘的信息,并不容易。以老爷子的敏锐程度,处事之练达,坑蒙拐骗肯定不行,得让他心服,或打动他。 心服……老爷子那倔脾气,那年纪,那手里紫金鞭,连太康帝都不服敢揍,让他心服,难度有点大。 打动么……老爷子毕竟是长者,这辈子最牵扯的无非是两个孙子,把俩孙子的亲事帮忙解决了?尤其杨煦这个麻烦的,如果他想个办法平了,没什么后患,老爷子愿不愿意说出这点秘密给他们听? 恐怕……还是得加上自己能力展现才行。 才智能力都让老爷子满意了,许他会大方一点。 杨煦与王芨之事很麻烦,不但隔着门庭,还错着性别,只要曝光,必会轰动,想让最后结果和美幸福,是相当难的挑战……不过,都不急,稍后可商量,现在么,先把眼前的危机过了再说! …… “哥……哥!” “主子!” 走着走着,听到两道熟悉的声音,崔俣一看,竟是小胖子崔晋和蓝桥。 二人见到崔俣非常激动:“哥你可来了,刚刚吓死我了!” “主子你没事吧!” 崔俣摇头:“我没事。只是——”他看看从墙洞里钻出脑袋的两下,差点没忍住笑喷,“你们怎么会躲在这种地方?” 崔晋:“小叔叔给找的地方,叫我们乖乖在这等!” 蓝桥:“这里有个盖的,就是我们有些闷,想看看外面透透气,这才打开的。” 崔俣挑眉:“不听话?” “我们有听着脚步声的!”崔晋说完,招手叫崔俣,“哥一块进来玩呗,咱们去看他们打架!” 崔俣:“打架?” “嗯!”崔晋重重点头,“从这个洞进来就宽敞啦,有条密道,走过去就是战场最中间,可以偷偷的看!” 崔俣有些意外:“小叔叔知道王家密道?” “应该不知道吧,这是我和蓝桥窝着无聊,不知道动了哪儿发现的……” 崔俣让木同乙辰四下探了探环境,确定安全,他便笑眯眯随着小胖子看热闹去了……早就想看了! 战况大约已到尾声,杨暄杨昭杨煦等凑到一块,连英亲王老爷子都赶到了,场面几乎是一边倒,没任何悬念。 崔俣看看老爷子一家三口,不错,老爷子衣服再烂,也很英武,二货杨昭临阵对敌时一点不犯二,**型性犯熊的杨煦也没抽风,仨老爷们站在一起气场叠加,相当帅气! 傅容森和尹子墨竟都会武功,那配合默契的……你重重一拉我的手,我顺势过来踹飞一个人,我抱你的腰一甩,你顺劲刀尖一滑,杀两个人……这是干架来了还是秀恩爱来了! 项令和小叔叔一人站一方,不知不觉得的,竟围起个小包围圈,对方瑟瑟发抖,小叔叔眉飞色舞:“啧啧,真是可惜,你要长好看点,我还能放了你……呀那个好看喂!” 项令笑眯眯:“来看我,我也很好看哦。” 纨绔们情绪热烈激昂,一个也没怂,同世家贵族公子哥们站在一起,听着往日最不喜站在一处天之骄子们的话,懂事又配合。 至于杨暄……已站到越王身前了! 崔俣修眉微扬,清润眸底有细碎火花闪耀,连手,都不小心握了拳。 熊太子啊,既然今日已经出手,已经站在越王身前了,就搞的更漂亮点,记得顺势竖立形象收拢人心啊! 果然不愧是他亲手调|教出来的小狼狗,无人掣肘,无后顾之忧,脑子转的贼快,话说的贼溜:“孤乃天定储君,有上天相佑,今日孤就站在这里,看谁敢放肆!” “这里是大安江山,越王是孤之兄长,四下是孤之属民,胆敢觊觎伤害者,尸骨不留!” 这话,带上冲天气势,再带上手握长刀杀伐果断,未退一步的身形脚步,产生的震撼效果是无与伦比的。 小胖子崔晋当下眼睛晶亮:“太子好酷!” 因位置关系,他不能大声,可远处纨绔团们却没这个忌讳,立刻吹哨的吹哨,欢呼的欢呼。 “太子帅!” “太子威武!” “太子好棒棒!” “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世族公子们看向杨暄的目光也是热情如火,亮的很,哪怕十分矜持,没有同纨绔们一起叫出声,眼神却表达的很清楚了! 越王也不得不表态。 哪怕他受了伤,由两个护卫搀着,也得捂着伤口与杨暄演一番兄弟情深:“多谢太子关照!今日后你我一体,我定好好做一句贤王,辅你盛世!” 当然,话是这么说,之后会怎么做,就不一定了。 可这节骨眼,他要不说这话,形象就全完了…… 总之,行刺小团队再多,也比不上杨暄带着英亲王三口和众人强强联合,不到一盏茶,事情就平息下来了…… 皇宫里。 听到回报说越王遇刺,太康帝吓了一跳:“怎么会有人刺杀越王!朕不是只交待趁机把杨煦王芨的事抖出来,最多放把火烧一烧紧一紧,让杨菽那老匹夫更生气,揪着王家把事情闹大,如何会有人刺杀越王!” 禁卫军统领童修拱手行礼:“本来一切按皇上意思行事,可王铎王节没有当场逮住杨煦,那边人手又出了差错,火放的略晚,拖住了英亲王,两边没碰面,事情便没有闹起来。至于越王遇刺,纯属意外,与皇上计划无关。” 太康帝:“越王如今怎么样了?” “因太子救护及时,只受了轻伤,没有大碍,”童修解释,“太子武力不凡,护的越王密不透风,属下见情势已定,就没有出手。” “你不出手是对的。” 太康帝眯眼,童修是他的人,一出手,岂不被所有人看出来了?今日不管王家遇到什么事,都不能有他的手笔! 本来,他想着借此机会,让杨菽大闹王家,看事情怎么解决。杨菽赢了,这王家脸丢那么大,还能在朝堂梗着脖子同他对着干?若杨菽输了……那老匹夫怎么可能会输,理输了拳头也不会输! 至于太子,不管在里面做了什么,结果对朝局有利,不是他的功劳,是杨菽这个英亲王的功劳,结果对朝局不利,就是错了…… 算盘打的好,谁知被这哪冒出来的刺客给打乱了! 真是好大的胆子啊,王家办宴也敢伏击皇子! “是什么人,查到没有!” 童修:“像是六年前越王主办压制打散的邪教……” “朕不要像,朕要确定结果!给朕去查,朕倒要瞧瞧,谁敢坏朕的事,还想杀朕的儿子!” “是!” …… 月华殿里,田贵妃听到越王遇刺差点晕过去。 “我儿——” 桂嬷嬷赶紧端上蜜水哄着田贵妃喝下:“娘娘安心,说是没事,只受了些轻伤的。” “人还没回来,刺客还没走,谁知道之后会不会再受伤!”田贵妃猛的一拍桌子,美眸含戾,眼角通红,“派本宫的人去接应,必须让我儿好好的回来!” “奴婢正要说这个……”桂嬷嬷神情非常小心,话音也尽可能的低,“邱大人那里……没音信了。” “没音信是什么意思?”田贵妃紧紧盯着桂嬷嬷,“死了?” 桂嬷嬷:“还不知道……还要等消息。” “那就速速去给本宫确定!”田贵妃摔了套茶盏,恨的咬牙切齿,“本宫不管旁的,哪怕底下几个主事都失联了,本宫也要本宫的儿子平安无事!” 母子连心,桂嬷嬷知道田贵妃听到了会痛心,却没想到她情绪这般激烈,眼神微微闪烁,声音压的更轻:“还有一个事……” “讲!” “昌王他……” 田贵妃腾的站了起来,双目通红:“曙儿怎么了!” “娘娘别急,昌王他没事,只受了些伤,不重,就是看着吓人,还丢了两颗门牙……” 作者有话要说:  邱无为:卧槽怎么被抓了!老子还什么都没干呢!(⊙v⊙) 英亲王:卧槽怎么被惦记了!老夫什么也没说!⊙▽⊙ 刺杀团伙:卧槽后背好凉,感觉有曝光剧透危险!退散退散你们看不到窝们! 俣美人:请叫我专业捡漏队员。<(^-^)> 熊太子:泥萌都来看窝看窝!窝帅不帅酷不酷棒不棒棒哒!~( ̄▽ ̄~)~ 本章看着不激烈,实则信息量挺大呐 ╭(╯3╰)╮ 谢谢乔米大大投喂地雷!!~(≧▽≦)/~ 第175章 皇子也是各有心思的 不知道有什么深仇大恨, 此次行刺越王的团伙人数众多,悍不畏死,不管受到多大压力,只要没死, 就会继续奋战…… 因此,现场战况相当惨烈, 杨暄带众人控制住局面时,也不剩几个活口了。 这件事闹这么大,肯定已有人上报太康帝,之后事宜大概都是太康帝派人接手, 纵杨暄是太子, 也不便随意插手。 还好, 他虽好奇, 却没非要知道结果,再说, 又不是来行刺他的。 杨暄看着一堆王家人在王铎带领之下匆匆走来, 起了心眼, 眼神一转,溜了到英亲王一家,又溜到纨绔群……他清咳一声, 装出‘孤还有很多事好忙好忙’的负责忙碌模样,端着一张严肃脸,转到了人群后方。 崔俣看着就挑了眉,笑容压抑不住, 这小狼狗长心眼了啊。 “外面没事了,走,咱们去找小叔叔。”他拍了拍小胖子崔晋。 王家人自然是来道歉……兼道谢的。 今日他们办宴请客,结果风头没出,出了意外,伤了王家脸面,也害客人们受惊,更要紧的是,这波意外还是客人们帮着平的,没他们王家人什么事! 王铎一张老脸绷的死紧,可见心里有多不痛快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如此贼人团伙胆敢行刺,让贵客们受惊了!我王家本是好心办宴,引众友齐聚,怎奈出此意外,老夫心下难安,愧疚难当,在此与诸位赔礼了!” 再不痛快,他还是带着众族人出来,振袖行礼,逼着自己表情合宜,别跟别人都欠他几千两银子似的。 “事出,方见人真心,此次意外实是难挡,多亏诸位挺身相助,方才将事态控住,老夫携家人谢过诸位!” 王铎六十来岁,年纪不小,可他痴迷于世家礼仪风范,总想以身作则带出一个形象最好,一丝错处都挑不出来的极品世家,时时都很注意,经年下来,他的礼仪风范是没的比的,哪怕年老,白发苍苍,每个动作做来仍然处处到位,美感十足,让人惊叹。 尤其纨绔群里没见过王铎本人的小辈,直接看傻了。 “卧槽这礼能行的这么好看呢!” “好看还不娘兮兮!” “一辈都练这个去了吧!” 纨绔们互相递着眼色窃窃私语,交流起来很是小心,并没有被外人看到。 可这人群里打头的,也没王铎面子。 谁在这人群里打头呢?太子转到后面‘忙’去了,自然是身份最高,武力值最强的的英亲王! 英亲王看不惯王家,没事尚要折腾出事来指桑骂槐或者干脆揍一顿呢,这回有事了,还能饶得了王铎? 当场,老爷子就相当傲娇的哼了一声:“我说,你这歉啊谢啊的,说的也太轻松了吧。” 王铎嘴角一抽:“老王爷的意思是——” “别,别,叫什么‘老’王爷啊,本王还没糊涂,可是记得比你还小两岁呢!” 王铎只是改口:“王爷的意思……” “本王哪有什么意思?这是你王家的事,自由你作主。只是别人家道歉道谢,多多少少都要奉些礼,轻重不说,是个意思,怎么到了你家,上嘴皮碰下嘴皮说句话就算了?”英亲王呵呵冷笑,话音里充满讽刺,“原来这就是你们所谓的‘世家风范’啊。” 他这话一出,方才想站出来表示不用谢的人都停下了脚步。 明显俩老爷子要杠上,谁都得罪不起,还是先围观看看吧。 王铎被挤兑的老脸差点红了:“老夫并没未说不奉礼,只是如今时间特殊,处理后事为重,稍后定会斟酌准备……” “这话还算差不多,”英亲王又哼了一声,“只是本王时间不多,没空与你家来往,反正这前面的事有小辈们帮你代劳了,后头的事也不差什么,你便把给本王的礼拿过来吧,本王自己带走。” 王铎暗暗咬牙:“需得一段时间……” “本王等得!”英亲王说完,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大马金刀一坐,也不嫌满地的尸体难看,影响心情。 王铎:…… 没办法,眼下是他王家理亏,杨菽又是个熊的,惹不起,王铎只得叫来儿子叮嘱几句,速去准备。 可英亲王开了这个头,别人那里也不好轻待,谁叫他标榜最擅礼仪,没有缺点呢?自然得一一到位。 于是接下来,便成了奉礼大会。 王铎表现出随和亲切,又有世家淡淡疏离的气质,一一谢过在场众人,不时拐着弯询问两句,近来家中长辈可好,是否有什么喜事,可有烦恼,想要什么东西……以便安排适合礼物送人。 这种事一般情况交由管管或内宅宗妇处理,无需他出面,可今日时机特殊,没办法,他只得亲自来办。 因英亲王面不改色的在一边喝茶坐等,不肯挪地,他这家主也不好弃了英亲王把所有别的客人引至别处,只得也委屈此地,委实难受。 这一地尸体,血流成河,气味难闻,更有残肢断躯,惨不忍睹,真不知道这不讲理的熊人怎么忍得下去的! 那茶好喝么,不腥么,不粘么! 王铎再不满,心内再忿,动作神态也没怠慢半分,徐如春风,自然微暖。 可转一圈到了太子这里,他怔住了。 太子这……身份特殊,立场形势更微妙,如何应对才好?这可是沾着朝局,重了轻了都可能有麻烦,何况他王家现在正跟太康帝杠,节骨眼上呢! 王铎十分为难。 杨暄也不开口,就静静看着他。 王铎扛不住四下安静气氛,只得心内长叹一声,问杨暄:“不知道太子殿下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今次得殿下相助,我王家上下铭感于内,定会尽一切努力,满足殿下。” 杨暄就笑:“老爷子有这份心就行,孤如今……什么都不缺,走的近了,对您不是什么好事。” “殿下高义——” 王铎一句话还没说完,后面自谦相劝的话还没说完,那边纨绔们就闹起来了。 “这是不诚心啊!” “哪有送礼先问别人要什么的,你这么直接问,别人哪好意思好?” “套路,都是套路!” “不想送就站一边去别说话,瞧把咱们太子逼的!” “真是白帮忙了!” “殿下不气哈,等我将来长大点,长辈让我入朝当官,我跟着你!” “得了吧,就你那小鸡仔样,能帮太子干啥?还是我吧,我去!好歹我会干架,还会损净会说场面话的文人!” 王铎差点偏头吼过去,老夫还说完呢吵什么吵! 杨暄适时远目,看着高远天空,轻轻一叹,神情说不出的孤独落寞。 王铎:…… “既然太子没想要的东西——老夫不敢夸大,家中族人却是不少的,也都得用,若您有什么问题麻烦,也可道来,老夫帮您……” 这下纨绔们又闹了:“太子有什么麻烦你不知道?” “就是就是,多明显的事,我这十六岁不在朝的小子都知道!” “东宫嘛东宫,现在还一个属官都没有呢!” 王铎无法,便硬着头皮道:“若殿下不介意,这东宫属官——”他咬了咬牙,“老夫可向您推荐人选。” 杨暄似笑非笑:“孤想要谁都行?” “别人老夫无法许诺,但老夫家人,或老夫友人,皆可。” 王铎拱手,神情十分紧绷,明显话说的大义,心里却不愿意。 杨暄便道:“倒不用都麻烦您,不过你家,孤确有想要的人。” “谁?” 杨暄微笑:“王复。” 王复之前久居长安,这四年来,杨暄的功课都是他教的,但毕竟当时情况特殊,哪怕在王复面前坦诚了身份,外人却是不知情的,如今归朝,怎么也得让这位老师过了明路。 “孤想要山长王复为太傅。” 王铎目光一振,神情十分复杂,顿了顿才答:“不是老夫推脱,只是老夫这个弟弟是个倔脾气,不一定听老夫话。” “孤实无难处,只此一心愿,若您能做,孤自欢喜,若做不到,也无妨,孤击退刺客,为的是孤之兄长,为的是这些无辜之人性命,”杨暄指了一圈在场围观之人,“你王家恰逢其事,要承这个情,其实没必要,换了任何认旁的地方,孤都会如此。” 纨绔们又开始捂着嘴星星眼,太子好酷! “殿下——” 杨暄:“孤言尽于此,王老爷子事忙,可自去。” 王铎:…… 此一番,英亲王老头先作妖,他不得不顺着形势往下演,小辈纨绔们起哄,看热闹不嫌事大,他不想丢王家脸面,就得接着仗义,太子推脱不了,只好勉为其难提了要求…… 若他拒绝,或办不到,这人可就丢大了。 王铎长叹一声,这一次,无论如何,得说服他那个倔脾气弟弟! 杨暄大获全胜,十分得意,找到崔俣方位,悄悄眨了眨眼。 崔俣伸了大拇指出来赞扬他,同时朝他递眼色,指了指外面:晚上来,我有事同你说。 杨暄自是点头答应。 …… 昌王由侍卫们护着回宫时,田贵妃已经冷静下来,并仔细询问了解了整件事的过往。 听得昌王已回来,太医也早听了吩咐侯在殿内,她还是不放心,亲自去了昌王寝殿。 昌王刚刚上完身体上的药,疼的满头是汗,心气十分不顺,直接拿茶盏砸了个小太监,小太监被他砸的满脸血,碎了的尖锐瓷片有两片扎进肉中,伤口很深,若不及时好生救治,怕会留疤。 而仪容不整,脸上有疤之人,是不能近身伺候主子的。 如今众人都紧着昌王的伤,谁会关注这么一个小太监? 上太监‘砰砰’磕了几个头,满脸血泪的出去了。 出到殿门口,正好撞上田贵妃。 田贵妃看到一脸血水模糊的小太监,柳眉立时竖了起来:“怎么回事!如今昌王重伤,殿里竟有如此晦气之人服侍!”她问都不问怎么回事,直接发令,“拉出去打四十板子!” 小太监怔怔的,这下连哭都不会哭了。 田贵妃一看到床上躺着的人,眼圈就红了:“曙儿……我儿!” 昌王之前凶戾悉数不见,委委屈屈的看向田贵妃:“母妃……有人欺负我……” “本宫知道,本宫都知道……”田贵妃翻开昌王衣服看了看伤口,又轻轻托着他的脸看脸上的伤,凝眉问太医,“昌王的伤可是凶险!” 太医束手答到:“只是看着吓人,实则不重,都是皮外伤,未损及肺腑骨血,脸上伤处也是,不出七日,便会消去十之**。” “牙齿呢?” “这个有些麻烦,”太医眼观鼻鼻观心,神情一丝都没变,声音也很平板,“若只是牙洞,可以水银融金填之,如今牙齿连根缺失,一般方法无用,需得填补。” 田贵妃:“如何填补?” “可寻象牙,牛骨,磨成义齿。” 田贵妃:“填上以后便万无一失,用起来无有任何不适么?” 太医摇摇头:“毕竟不是人之牙齿,外观不同,使用起来也会有些许不便。” 不是人的牙齿…… 田贵妃眯眼:“那寻来人之牙齿,给昌王换上,可会好些?” 太医眼皮一跳,赶紧垂头掩住神情:“这个……是的,要好一些,形状越类似效果越好,但仍不会像本身自生牙齿那般舒适。” “本宫知道了,你退下吧。” 太医告退。 田贵妃安慰昌王:“曙儿,你放心,本宫定给你找最合适的牙齿填补。” “母妃最好了……”昌王蹭了蹭田贵妃的手,神情仍很是低落,不大高兴。 田贵妃看着他:“怎么了?” 昌王咬着唇,眼神很是不安:“此次哥哥遇刺,我离的远,没有回去救他……” 原来是怕起嫌隙了。 田贵妃莞尔,不轻不重的拍了他一下:“你这孩子,想什么呢,你哥哥同你那般亲近,贼人来了,自是愿意能跑一个则跑一个,若都陷在那里,才是糟糕!” “可是……”昌王神色仍然很愧疚。 田贵妃就道:“你莫怕,害你之人与害你哥哥之人不是一伙的,你躲避没有错。” 昌王大眼睛忽闪,歪着头:“母妃怎么知道?” “因为本宫是母妃啊,”田贵妃捏了捏他鼻子,“这事你自己知道就行了,母妃同你说,只是让你别有那么大负担,不要同你哥哥生分,以后该怎样还是怎样,懂么?” 昌王立刻接话:“哥哥永远是我最好的哥哥,最疼我了,我也要护着哥哥!” “你哥哥是注定要坐到那个位置的,你呢,母妃早帮你打算好了,必会让你做一位无忧无虑的亲王,”田贵妃摸着昌王的头,目光十分温柔,“都说皇家无亲情,可你同你哥一起长大,感情这般好,怕得什么?就同以前一样,什么都别乱想,下人们的撺掇之言也不要听,有母妃看着,不会有事的。” 昌王乖乖点头:“我知道啦,母妃对我最好……” 田贵妃摸了摸他的脸:“那你乖,好好歇着,母妃去看看你哥哥回来了没。” “母妃去吧,代我同哥哥问好!听说哥哥受伤了,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你哥哥知你关心他,一定很开心。” 田贵妃安抚完小儿子,就走了宫殿,因没回头,就没有看到昌王扭曲的脸色。 昌王紧紧攥着被角,盯着田贵妃离开的方向,目光阴鸷。 母妃……对他是真的好,还是假的好? 母子连心,他能感觉到母妃对他真关心,可她总说什么都替他考虑好了,却又什么都不告诉他,这是真的,还是在哄他! 若真为他培养了什么势力,为何不交到他手上?以前说他还小,他没意见,如今他都十六了,哥哥越王这年纪都说好亲事等大婚了,手下势力更不消说,要什么有什么,怎么到他这就什么都没了呢? 他有皇宠,有母妃疼爱,有哥哥呵护,可还是……不甘心! 如若有自己的力量,今日之事,怎么如此狼狠! 不甘心! 这一幕,田贵妃没看到,却被门口洒扫宫人看到了…… 田贵妃看到昌王模糊心疼的不行,几乎想替儿子去受这番苦楚,看到越王离胸口那么近的剑伤,她眼泪直接下来了。 “旸儿!” 越王面色微白,精神却还可以,冲着田贵妃微笑:“母妃莫忧,只是轻伤,很快就会无事。” 田贵妃被纱布上血色刺的眼睛生疼,微微眯眼,眸底迸出嗜血杀意:“我儿放心,母妃定要为你报仇!”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越王脸色很凝重,“上次他们没有得手,我顺着查下去也没寻到人,显然背后之人强大缜密,母妃还是莫要插手,否则若是因此受到伤害,儿子心下难安。” “本宫心里有数。” 见田贵妃神情已定,越王便道:“父皇必会派人去查,母妃您别……” “他能有什么用。”田贵妃冷哼一声,方才察觉这话有些不妥,掖了掖越王被角,转开话题,“你弟弟很担心你……因当时他离的远,根本没办法回头救你,现下十分内疚,怕你怪他呢。” 越王轻笑:“我怎会怪他?今日情况那般紧急,对方是真的冲着我的命来的,若他去了,我反还要骂他不懂顾全大局。” 田贵妃微笑:“他因你之事受了伤,之后你二兄弟相对,你可要好好开解开解他,莫让他胡思乱想。” “弟弟受了伤?”越王作势就要下床,“我去看看他!” 田贵妃把他按倒在床上:“没事,他的伤比你轻多了,只是看着吓人,几日便会好。” 越王牵到伤处,疼的深呼吸几口,方才能再次说出话:“那我便放心了……我这里不要紧,母妃这几日好好照顾他。” “只要你们两兄弟感情好,莫被他人挑唆生分,本宫就放心了……”田贵妃摸了摸越王的脸,轻叹口气,“你安心,什么都别怕,母妃必会帮你谋到帝位,这大安天下,将来都是你的,谁都不能到你面前造次!” “是,都听母妃的……” 之后,母子二人细语良久,直到越王精神不济,略有疲色,田贵妃才离开。 越王看着田贵妃背影,表情略苦涩。 母妃现在虽还是偏着自己,终究……还是更喜欢弟弟吧! …… 田贵妃回到寝宫后,气不能止,恨不得将仇人拽到面前撕碎方才安心。可看了眼天色,已然暮色四合,眼波一转,便又端坐梳妆台前,打扮了起来。 未及,果然太康帝至。 今日两个最疼的儿子出事,太康帝很是心疼,过来问问田贵妃,一切可好。 田贵妃妆容很淡,特意加了点深粉眼妆,看起来像哭过的样子,却只眼梢微红,没有肿起,眼波流转间,自有一番别样妩媚。 “孩子们都还好,只是担心害您忧心,难受的紧。” 太康帝长叹:“懂事!多懂事的儿子,真该押着太子过来学学!” “皇上说笑了,太子本就忌讳我母子,如何愿意过来……”田贵妃微微扭身,不管姿势还是表情,都可堪完美,我见犹怜。 太康帝便有了愧意,伸手拥田贵妃入怀:“此次是朕大意了,朕真没想到,以王家之地位势力,竟有人那么大胆子,敢光天化日之下挑衅!” 田贵妃故意扬声调侃:“许也是王家同皇上作对太久,有人瞧不过去,想替您收拾他们呢。” “哈哈哈——贵妃真是深得朕心!” 田贵妃给太康帝奉上盏茶,眼神十分温柔,又带着娇怯:“妾之一身荣辱,全是皇上给的,妾也只愿奉献给皇上……” “唔,真是好甜的嘴儿!”太康帝捏着田贵妃下巴亲了一口,大手在她香肩上打转,“如今你夫君遇到这般难题,不若你给出个主意?” 田贵妃娇喘两声,软软推了把太康帝:“皇上……皇上好坏……” “来,说不说,说不说?” “皇上……” 二人玩了一会儿,才又回归正题。田贵妃知道太康帝最近在愁什么,也没多问,垂眸细思,瞳仁微转,不一会儿,唇角扬起,就有了主意:“皇上最疼孩子们,若是臣妾没记错,太子今年已满十七,皇上要不要为他谈谈亲事?” 这话尾音微扬,带着特殊韵律意味,太康帝一寻思就明白了:“你是说……咱们可以利用这件事?” 田贵妃微微笑着,媚眼如波,勾住太康帝脖子,整个身体依上去,凑过去咬耳朵:“臣妾的意思是,咱们这样……” 太康帝越听,脸上表情越兴奋,最后担心田贵妃看出来,将田贵妃翻过去压在榻上,就着这姿势就来了一回。 “爱妃真是……甚得朕心啊!” “唔……皇上慢些……臣妾受……受不住……” 直到**渐歇,二人方才又能说话。 田贵妃鬓边汗湿了些许,眸含□□,声音更加勾人:“皇上……这件事,不能太快哦。” 太康帝颌首应了。 他很懂,出了这么大的事,俩儿子都受了伤,怎么也得养一养,等风头过去,才方便。 “臣妾还有个想法——这事不会这么轻易完,王家近日许还会折腾,若如此,皇上还可趁机会……” 太康帝亲了田贵妃一口:“还是你聪明!” “皇上——”田贵妃推了太康帝一把,娇声央道,“臣妾可同你说好了,臣妾想出了这么好的法子,立了大功,到时候皇上要上心,给曙儿寻个好姑娘!” “也好。曙儿也到年纪说亲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liuwj1211大大,国民菇大大,风中守候大大,lainchu大大和挑剔的杂食者大大投喂地雷!!~(≧▽≦)/~ 第176章 来咱们分析分析 寿宴被迫中断, 事完了,无关客人们便先告辞离开,崔俣一行就在这部分客人里。 至于杨暄,身为太子, 又霸气护兄,力扛刺客, 得与王家和之后赶来的太康帝的人交接,还得看着护送越王回宫,事情很多,自然要留在现场。 两人淡定分开, 没有半分不舍。 反正方才也以眼色约定了, 晚间自会相见…… 崔俣与崔枢崔晋一同到二门去接崔盈, 崔盈脸色如常, 行止优雅有礼,看样子并没有被吓到, 三人都暗自呼了口气, 放下心来。 崔盈微笑着同小叔叔和哥哥行礼打招呼, 摸了摸弟弟的头,也很开心亲人都没事。现下王家仍然有些乱,并非说话的好时机, 她便也不多言,坐上车,就跟着崔俣三人一同回家了。 王家的事闹的太大,不管刺客还是大火, 动静那么大,别人不可能看不到,流言很快传遍了各家各户,市井百姓里,没几个不看热闹的。 遂崔俣一行回家,祖母白氏就坐在正厅里等着,似乎想第一时间确认他们是否安好,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崔枢立刻蹦跶着过去:“娘喂,我的亲娘,您可别板着一张脸,来来笑一下,笑了多美多好看,比别人家大姑娘小媳妇都不差!” 见叔叔先起了头,崔盈便跟上,软软坐到白氏身边,身体就靠了过去:“祖母,您是不知道,先前可吓坏我了……您疼疼我,可别不高兴,不然我今儿晚上一准做恶梦。” 小胖子崔晋也跟上,拍着胸脯,十分得意:“祖母您放心,姐姐跟着咱们几个男人,哪里会出错!” 崔俣只好也微笑拱手:“祖母莫急,再危险,小辈们也已都平安归来,您尽可放宽心。” 白氏知道他们故意耍宝,可如此一闹,紧张沉重气氛立时散了,她便也没绷住,笑了。 “你说的那叫什么话!别人家大姑娘小媳妇才几岁,你老娘几岁,哪比得了!”她指着崔枢笑骂两句,又点了点身边崔盈的额头,“我还不知道你?同我住在内宅里,折腾的地方不大,胆子却不小,有你怕的事么!” 崔盈微微歪头,眉眼弯弯,笑的可甜,声音可绵软撒娇:“祖母——” “还有你!”白氏指着崔晋,“你才多大,就把自己看成撑家男人了?还不是沾了你小叔叔你哥哥的光!别那么自负,好好学几年沉一沉,再来我面前,看说不说得出这话!” 崔晋脸一红,腰板挺的直直,小肚子上的肉都颤了颤:“我保证长成顶天立地的强大男人!” “至于你……” 白氏看了看面带微笑,好看的像画中人,偏又从容沉稳,随时都带着一股可靠感觉的崔俣,顿了顿,笑容更大,声音更软:“你很好。这几个调皮猴儿,日后还要你多照看。” 崔俣乖巧的不行,行礼也如那端方温润的君子一样:“是,祖母。” 崔枢眼睛瞪大:“娘你偏心!见俣儿长的好看,就忘了亲儿子了!”他还凑过去,指着自己,“您看看我,您儿子也长的很俊的!” 崔晋也跟着点头:“也忘了亲孙子了!”但是他看了看自己的小肚子,忍住了,没说‘祖母看我我长的也很好看’这样的话。 白氏与崔俣本就没血缘关系,照常理,俩熊货这么说听到了肯定不会高兴。但崔家气氛就是这么迷,白氏招手叫崔俣过来坐,笑的眼睛都眯了,神情满意的不行:“有了他,别的儿子孙子算什么?都可以扔了!” 崔盈还跟着附和:“就是,哥哥最好了!”她还亲手执壶,倒了盏茶,递到崔俣手边。 崔枢和崔晋瞪着崔俣,一脸生无可恋。 三辈子了,崔俣很少遇到这种家庭温暖,心下很有些感动。 他看了看白氏,看了看崔盈,目光又溜身崔枢与崔晋……然后他清咳一声,姿势优雅又炫耀的,一口口的,慢慢的将一盏茶喝完。 崔枢和崔晋怒目而视。 折腾大半天,刚刚回来,他们也很渴啊! 白氏难得哈哈大笑,唤崔盈:“快,你小叔叔和弟弟嫉妒你哥哥呢,为免你哥哥被这俩熊货报复,你还不给他们倒茶?” 崔盈才不着急:“这不有丫鬟们呢?”她招招手,让夏香给崔枢崔晋倒茶,又甜笑着亲手给崔俣续茶,“反正我就喜欢哥哥,任谁说什么都没用,他们俩敢欺负我哥哥,我就让他们接下来没饭吃,没衣穿,没澡洗!” 崔枢和崔晋倒吸一口气,这手够狠啊! 崔盈一直在白氏支持下主理着家中中馈,所有下人都归她管,看她脸色行事,她要真想谁不好过,谁就不能过的好…… 二人幽幽看向崔俣—— 崔俣正在捧杯喝茶,那眉眼,那低头的角度,那唇角的温柔,那如玉如珠的肌肤…… 二人抹了抹口水:“侄儿|哥哥这么好看,怎么捧着疼着都不为过!我们服气!” 崔俣:……这样就怂了? 你们让我很失望啊。 气氛热络了,情绪安稳了,大家便说起了这次意外。 “先是着了火,不明不白突然的,我们走前还没找出原因。刺客不少,大都冲着越王,拼了命似的,什么都不管不顾,只想留下越王性命……” 崔枢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眉头微皱,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崔晋挥着拳头补充:“太子太帅了!英亲王老爷子特别酷特别男人!还有英亲王两个孙子,都很厉害,带着大家破阵御敌,特别爽!” 他迭声说着,重点把太子和英亲王如何威武渲染了一遍。 说完,他还不忘眼睛亮晶晶的问崔盈:“姐,昭哥是从你们那个方向来的,乱起来的时候定也帮忙了吧!” 崔盈柳眉挑了挑,微笑郑睿:“当时的确很帮了些忙,可是之前……却是招了麻烦的。” 她把荣姑娘碰瓷杨昭,杨昭避过,却不依不饶闹大的事说了出来。 崔晋现在是太子和英亲王一家的脑残粉,自是看不出偶像缺点,为杨昭辩护:“为了将来妻子,拒绝投怀送抱的女人,很好啊,实为大丈夫!” “可掐着一件小事,同一个女人纠缠不饶,是不是有点小气了?” 崔晋:“是那女人太坏,昭哥不得不如此!” 崔盈捏了捏小胖子的脸:“你啊,还是多长点心眼吧。” 崔晋揉着脸,往崔俣身边靠了靠:“我跟着哥哥学呢!” 白氏笑眯眯看着俩姐弟斗嘴,对于今日之事,并未发出什么问题,什么太子,越王,世家,统统不问,似乎只要小辈们平安无事,她便安心。 “女眷们都吓坏了吧。” 比之男人,内宅肯定更乱。 崔盈点头:“是有些乱,不过有几位夫人小姐很勇敢,行事也颇有条理,大方从容。” 白氏便笑了:“你如此说,便是与她们谈的来了?” 崔盈:“嗯,有几家姑娘送我到二门,说是得了闲,要请我过府吃茶。” “挺好,你才来洛阳,也该交几个手帕交。”白氏切切叮嘱,“她们请你,你也别推辞,只管带了礼物,大大方方的去,玩的好,回来便也下贴子,邀她们来咱家,有来有往,情谊就处出来了。” 这期间,崔俣发言并不多,只静静听他们说话,心里过着各种未尽疑问。比如,比起大阵仗的刺客,他更关注那场突如其来的火。无它,火着起来的时机太关键,正好是杨煦和王芨见面之时。 当是时,王家家主王铎也正好过来‘捉奸’。 是无心之举,还是有人刻意安排? 正想着,突然衣袖被拉了拉。 “嗯?”他偏头看向拉他的崔晋。 “哥哥可是哪里不舒服?”崔晋指了指白氏,“祖母问你话呢。” 崔俣赶紧行礼致歉:“抱歉祖母,我想事想迷了。” 白氏并不介意,轻轻放下手里茶盏,笑意温柔:“想什么呢?” “那场火……烧起的太奇怪了。”崔俣皱眉。 他这一说,崔枢也跟着捏下巴,“可不是?最偏僻最无人烟的西北角,家庙之处,谁会在那里放火?突然走火?怎么会这么巧?” “家庙?”白氏眼神微顿,神情有些微妙。 崔俣点头:“是,家庙。” “那位姑奶奶怎么样了?”白氏再问,语气便不像方才那么平静了,略有波澜,就好像……与口中询问的这个人认识。 崔晋一头雾水:“姑奶奶?” 崔盈给他解释:“王家有位姑奶奶,一辈子没嫁人,听说就住在家庙里。” 她这一说,三个男人眼神都好奇起来。 白氏见他们人人都一脸‘求八卦,不知道不开心’的表情,便笑了:“你样想什么呢?我只是同这人相识,随口问问罢了。” 崔晋学姐姐,殷勤的给祖母续了杯茶。 白氏睨了他一眼,接着往下说。 “王家这位姑奶奶闺名妩,祖上早与本家分了宗,只是人丁不兴旺,到了王妩这一辈,仅得她一个女儿。几十年前出了桩大事,今日办寿的这位王家老祖宗,也就是王铎亲爹遇险,得王妩家人舍命相助,九死一生,度的极难。此难后,王妩家人全失,仅剩她一个孤女,时年三岁。这位老祖宗心内有愧,便接了王妩到家,亲自教养。” “王妩比王铎小几岁,但按家中谱碟算,却是小了一辈,得唤王铎叔叔。那时候王铎年纪也小,不像现在这么面目可憎,与王妩感情是真的处的好,说是叔叔侄女,实则像兄妹一般,很是亲近……” 白氏看着崔枢崔俣,似乎很关心这人安全,问道:“她可有事?” 崔枢崔俣对视一眼,同时摇头:“我们都在外面,倒是没关注。” “你们说英亲王在家庙救火来着?” 崔俣点头:“嗯。” “老爷子亲自救的?” “是。” “他可曾说人救出来了?” 崔枢崔俣同时为难:“这个……委实没注意。若您着急,我马上就去外面打探一番。” 白氏怔了怔,长长叹息:“不用了。” “妩娘啊……是个坚韧奇女子。” 她看向窗外,目光里刚柔情绪缠绕,似有对往昔的回忆,似有对生命的感叹,充满了岁月的沉重。 她这般表现,小辈们便不敢妄动了。 哪怕最沉不住气的崔晋,再一脸好奇,再想问‘为何这位姑奶奶没有嫁人,往进了家庙’,也没问出口。 …… 及至夜间,杨暄如约而来。 崔俣手执书卷坐在窗边,长发已经晾干,显然等了很久。 杨暄像做贼似的,先是扒着窗户,眼睛往里溜了一圈:“你小叔叔今天不会来吧?” 崔俣托着下巴,懒洋洋看过去:“你好像很想念我小叔叔?我可以请他来。”他眨了眨眸,眼梢微翘,声音里满是深意,“你知道……只要是我,多晚去请,他都会来。” 杨暄二话不说,跳进窗户把人摁在怀里就是狠狠一吻。 直吻到崔俣呼吸急促,双唇水润,眸荡□□,才放开他。 “你就招我吧!”杨暄身体往前撞了一下,笑意里色气满满,“不怕伤口疼?” 崔俣果断推开他,旋身坐到桌前:“说正事。” 杨暄心里就跟猫爪子挠似的,痒痒的不行。 这兔子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勾人! 勾着眼看他一瞬,他就受不了浑身血液沸腾;亲上去,这人反应哪哪都可爱,让他就是欲罢不能放不开手;用最大毅力忍住吧,这人立刻转脸,明明脸上□□还在,偏就能做出一副禁欲谈正事模样! 这是故意的吧,都是故意的吧,故意勾他! 杨暄目光幽深,滑过崔俣伤了的肩膀,又灼灼如火的去向锁骨,胸,腰,往下三路走。 且等着,看你伤好了,你男人怎么弄你! 必要让你下不来床,哭都没用! 崔俣修眉斜挑:“你在想什么?” 杨暄舔舔唇畔:“没什么。”拳抵鼻前清咳两声,他主动开口,“今日之事,有几点要同你说。” 崔俣给他倒茶:“讲。” “刺杀越王之人,不知道是哪个路子的死士,下手非常狠,身上都有刺青——”杨暄看崔俣,“乙辰应该跟你说了,之前你也见过,越王去客栈找你的那次。” 崔俣点头:“当时情势略急,人又不是冲你我来的,便没关注。若这个死士团伙力量过大……你切不可忽视。” “我会查。”杨暄注意的另一点,“这些死士很奇怪,未动手前,我曾察觉几个,他们只盯着越王,对昌王好像有所忌惮,二人在一处时,非常收敛,昌王离开,方才锋芒毕露。” “此事小叔叔也略有注意,他说死士目标只有越王。” 杨暄摇了摇头:“死士的确只想杀越王,可我去抵挡,他们下手也不含糊,唯有昌王,似真心在躲避。” 崔俣似有些讶异,停顿片刻,方才目光闪烁,唇角带笑:“这一点,只怕要从他们的母妃那里找原因了。” 信息量太少,暂时还分析不出来,但崔俣直觉,与田贵妃脱不了干系。 这女人很聪明,为儿子谋划过程许认识了什么人,同什么人达成了什么交易也说不定…… “嗯。”杨暄结束这个话题,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眉凝思索,“我在与死士团伙交手过程中,好像看到一个人匆匆趁乱离开。他若动作不那么明显,许我还认不出,他是我父皇的人。” “你说——今日这所有事里,会不会也有我父皇手笔?” 崔俣指尖缓缓滑过茶盅边缘,眸含思索,神情安静,没有回答。 或许有,或许没有,没有证据线索,实不好猜测。 “查吧。” 杨暄颌首,查,肯定是要查的,总得知道这群人心里都在打什么主意,他才好操作。 “你的说完了,我来说说我看到的事。”崔俣看着杨暄,直接丢了个重磅炸弹,“英亲王世孙杨煦,与王家王铎的嫡孙王芨,有情。” 杨暄一愣:“有情……哪个情?” 崔俣眼梢微微往上抬,笑意相当意味深长:“你说哪个情?” 杨暄一拍桌子:“男男私情!” 竟有这样的事! 崔俣笑:“不只如此,他二人在府里悄悄会面时,王铎正好带着王芨的弟弟王节过来,还带了王芨贴身小厮,一幅捉奸架式。” 杨暄眼睛瞪大,这戏精彩啊! 为什么他错过了! 他紧紧看着崔俣,一脸都是‘求更多求细节’! “你若只想到了家斗,还是差了点火候,事实比话本子还热闹。”崔俣双手十指交叉,托着下巴,脸上笑意更深,“我同你说说这前后之事,你便明白了。” “先是杨昭那边,被女眷恋碰瓷,杨昭不知道怎么了,气性有点大,就把事情闹大了……” 杨暄了解崔俣言下暗意,立刻截了:“杨昭这事我知道,他是被我搞出来的动静吸引的。” 杨暄闷笑两声,说了自己犯熊搞事经过。怎么看昌王不顺眼,见有刺客盯上越王,便借机搞事,如何如何动作吓唬了昌王一顿,把小崽子吓的屁滚尿流,不敢说明身份,还把人赶到了纨绔群。没有身份,昌王便什么都不是,被纨绔们误会嫌弃狠狠揍了一顿,正好杨昭循着声音过来…… 杨暄重点形容了昌王如何如何惨,如何如何丢人,杨昭如何如何二。 “……那打的,保护他娘都认不出来,可精彩了!” “……朝杨昭扑去,杨昭那二货立刻就躲开了,以为别人行大礼问他要赏钱呢!站起来没稳再往前扑,那二货又以为别人惦记他美色了!真是笑死我了哈哈哈——” 之后,就是纨绔们如鸟兽散,杨昭迷路走到内宅边上,被一个女人碰瓷。 崔俣也是笑的止不住,半晌才停:“好,即便这是意外,杨昭也绝对耍了心眼。” “怎么说?” “杨昭那边出了事,英亲王老爷子护短,立刻就冲过去了。” “这很正常。”杨暄心说,换了他,他也得过去看看。 “可不正常的是,老爷子之前一直不离杨煦左右——”崔俣眯眼,一边唇角轻轻扬起,“而杨煦,见老爷子走了,竟也不关心自己弟弟,转去了别的方向。” 杨暄顿时就明白了:“他趁机去同王芨见面!杨昭是在为他打掩护!” “杨煦与王芨见面,先是王铎带着王节来‘捉奸’,再是西北角家庙着火,老爷子正好经过……这里面,有没有什么联系?” 崔俣眯眼思索,杨暄也手指轻捻,半晌才道:“不管别的,老爷子肯定知道杨煦王芨这件事。如今,王铎也知道了。” 老爷子与王家本就互相看不对眼,时不时都要闹一番,有了这件事,关系肯定更差,更闹腾。 “还有一事,”崔俣又道,“我觉得……老爷子好像知道册子的事。” 杨暄眯眼:“册子?” 崔俣把当时情况讲了一遍,请杨暄一起思考分析:“我总觉得老爷子对册子二字太过敏感,所以猜他知道,哪怕不知道全部,也知道一部分……你帮我想一想,是真有这可能,还是我想多了?” 杨暄静静看着崔俣,神情复杂又激动:“我觉得你想的对!”哪怕不对,也不能放过任一可能! 这兔子不愧是上天赐予他的福将,总能给他新的信息新的思考,柳暗花明时,总会看到新的东西! 崔俣微笑,眸底城府深深:“我们已困于此事很久了,不防试一试。我观杨煦对王芨情深入骨,老爷子必为此头疼,如若咱们能帮忙解决……他许会承情。” “承情,就得帮咱们的忙,至少一个。” 他这模样太勾人,杨暄没忍住,大手越过桌子,握住了崔俣的,“要怎么做?” “暂时还没主意,”崔俣没注意到杨暄的手,仍然笑的狡黠,“待我明日上门拜访试探一番,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俣美人(叉手沉思):论美貌攻占世界的可能性。 小叔叔&崔晋&崔盈&祖母(捧脸):你美你说了算!你要什么全都给你! 熊太子(荡漾):给给给,全部给!钱,权,爱,身体,攒了十七年的哔——,都给你! 过度章~~(⊙v⊙) 谢谢乔米大大,青丝何时已变白首大大和啾大大投喂地雷!!~(≧▽≦)/~ 第177章 卿卿的味道 风轻夜静, 烛影轻摇,房间内洒下一层蒙蒙浅光,气氛很是旖旎。 杨暄控制着自己注意力别歪别歪,尽量不去看崔俣勾人的眉眼, 集中精神思考崔俣口中正事。 “……嗯,如此一来, 若操作的好,英亲王许仍不与你我交心,然这份情,却是算数的。不过老爷子脾气不好, 你递帖子, 未必会愿意迎你为客。” 崔俣拿银签挑了挑灯芯:“无碍, 我有杀手锏。” 他说话时没看杨暄, 只看着灯花,眉眼微微弯起, 眸底映着暖色流光, 好似春夏交接的傍晚, 天边那一抹独特的紫金霞。 杨暄只看一眼精神就绷起来了,眸底一片火热,这兔子, 又招他! 他默默吞了口水,方才问出声:“什么杀手锏?” “崔盈啊。”崔俣笑眯眯,“老爷子可喜欢这丫头了。” 他们之间没有秘密,这一点, 杨暄也知道,还知道那老爷子已经起了心思,相中崔盈做孙媳妇了,还说两个孙子随她挑。 可如今杨煦已有心上人,不管能不能成,肯定是不能娶崔盈的,杨昭那二货……怎么想都配不上崔盈。 “莫让咱妹妹吃亏。” 崔俣斜眼看他:“还用你说?那是我妹妹!” 杨暄顿了顿,立刻机灵的转开话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只管说!” “暂时还不用。不过这事最终还是为了你么,最出风头的时机,需得你来,让老爷子承你的情……” 崔俣就着此事叮嘱了几句,又想起一事,提醒道:“我总觉得你又乍眼了一次,在整个贵圈大大刷了把存在感,还让越王必须承你的情——宫中那几位,不会消停,你需得小心。” “我知道,你放心。” “还有邱无为……”崔俣浅浅低眉,笑意绽在唇角,烛光下透着温润暖光,要多好看有多好看,“我就是运气好碰上了,人即到你手上,你可要好好审一审。” 至此,杨暄再也不能忍,抱住崔俣就亲:“卿卿就是能干!我还以为又要被他们溜走,得寻下一个时机……此事当庆贺!” 他庆贺的方式,非常不能描述,色气满满,寻常人见了脸红心跳,有经历的人见了当下就得‘呸’一声,捂着眼睛避走。 只是可能指缝张的大一点,脚步慢一点…… 一个**口舌相缠的激吻过后,杨暄并没止住,他丧心病狂的脱起了崔俣的衣服! 崔俣还没从刚刚的激吻里缓过劲来,气息微喘,眸色迷离,下意识推杨暄:“我的伤……还没长好……” “我知道,”杨暄也很喘,可这点喘一点也不影响他脱对方衣服的速度,“我不干什么,我就看看……” 崔俣下意识觉得有些危险,继续推他:“邱无为刚刚抓到,你还是抓紧时间去审的好。” 杨暄握住崔俣的手,按到墙上,还是那句话:“我知道,我都知道……” 衣服脱了,当然不可能真的就看看。 杨暄表示,看完更想干点的别的了! 这四年里,崔俣身体养的极好,手里不缺钱,又没太多烦心事太多危险,除了苦夏一段胃口不好,其它时间真是怎么养怎么好,哪怕被掳几日,受了些摧残,也很快养回来了。 一身皮肤又滑又细,带着珠玉光泽,触感更是如软玉一般,润弹合手,让人舍不得放开,亲上去感觉就更好了…… 杨暄就没舍得放,嘴里低声呜咽着,似满足又似不够,像小狼似的,疯狂的在崔俣身上四处点火。 崔俣……崔俣也受不了了。 彼此倾心,心随意动,靠这么近,哪能不兴奋?再多的理智,也抵不住此刻几乎灭顶的快感。 这样默许的姿态给了杨暄大大的鼓舞,他干脆好好服侍了崔俣一回…… 崔俣感觉整个人几乎灵魂飞离,在空中高高的遨游了一圈,特别特别爽,久久不能回神。 等终于回过神,他眼睛睁圆,瞪向杨暄,无声控诉。 杨暄却以拇指蹭过唇角,伸舌舔了舔,笑容极深,极满意:“卿卿的味道。” 崔俣脸都涨红了,呼了他一巴掌:“不要脸!” 他以为自己用力很大,瞪过去的眼神很凶,其实刚刚一番折腾过后,他眼梢红着,眸子润着,嘴唇张着,一嗔一怨都是风情,那叫一个春意无边。 至于力气…… 平时他尚打不疼杨暄,现在手脚连带浑身发软发绵,哪有什么力道?比小老虎同他玩咬着他手指的力气还小呢! 杨暄顺手抓住崔俣的手,冲着人手心就亲了一口:“卿卿最喜欢我不要脸了!” 崔俣瞪他:“你还说!” “不说了不说了,”杨暄又亲了他手心一口,声音极尽温柔,“我的卿卿……最爱你了!” 二人对视,彼此眸底都燃烧着浓浓情谊,房间里气氛更加暧昧。 杨暄舌尖舔过嘴唇,声音暗哑:“该我了。” 崔俣知道他在说什么,耳根通红,这熊孩子,今日恐怕是豁出去了! 即如此,他便也…… “侄儿!乖侄儿!” 还不等他有什么动作,外面远远就传来了崔枢的声音。 杨暄脸色一黑,差点一口血喷出来,他就知道!! “你小叔叔?” 崔俣噗的就笑了,连连点头:“嗯,是他。” 杨暄恨的牙痒痒,却也没办法,亲手迅速给崔俣穿上衣裳,愤愤在他唇间咬了一口:“你且等着!”他便继续这么憋着,看到时候灌这兔子一身! 崔俣十分同情的摸了摸他:“唉,真可怜。” 杨暄被他摸的一抖,差点交待了,眼睛一瞪:“你还招我!” 崔俣无辜的看着他。 杨暄长长叹了口气,紧紧抱住崔俣:“你……快点好起来!” 崔俣声音略轻:“好。” 脚步声越来越近,杨暄没及时跑得了,只好运轻功把自己倒吊到梁上——十分隐蔽的位置。 崔俣刚刚站好,窗子已经被崔枢拍开了。 这位小叔叔这次不走寻常路,没绕到房间前方敲门。 崔俣略庆幸,还好杨暄飞的快。 “晚上的侄儿仍然很好看啊!”崔枢吸了吸口水,长声感叹。 崔俣略无奈:“不知小叔叔找我是——” “哦,今晚夜色不错,我睡了半截想解手,晃眼一看你房间烛火还燃着,猜你没睡,便来叫你结伴啦!” 崔俣:……竟然是叫他上厕所! 你是未成年的小姑娘么! 见他不以然,崔枢手肘抵着窗棂,双手托腮,语重心长:“你还年轻,不懂,这男人啊,最该保养,睡前是万万不能憋着的,否则会出毛病的,这将来啊……” 好像你比我大多少似的! 崔俣赶紧止住他:“好,我这就随小叔叔去。” 崔枢这才高兴了:“乖啊,来,咱们去看看小胖子,也叫他起来撒撒水!” 崔俣:…… 看着二人远去的背景,杨暄一脸生无可恋。 小叔叔,崔枢是吧,孤记住你了! …… 第二日巳时初,崔俣和提着点心食盒的崔盈到了英亲王府的大门。 可惜这一次结果相当出乎意料,竟然带着崔盈,也没能进了英亲王府的门! 王府老管家和后院管家娘子福娘亲自过来接过点心,同崔盈解释,不是老爷子不愿见,故意把客人往外面推,实在是今天有事,非常抱歉…… 崔盈倒是理解,毕竟她们也是突然造访,未有提前下贴,主家有事不方便也很正常。她还笑着安慰老管家和福娘,没关系,是她鲁莽了,本也没特殊的事,就是做了点点心,想着老爷子爱吃,便送了来。 老管家和福娘连连道谢,十分感动:还是姑娘好,记挂着老爷子了! 崔俣眉心微蹙,想了想,也没提杨煦,直接问老管家:“老爷子有事,不知昭少爷可在?” 老管家叹了口气:“昭少爷眼下……也是不方便。” 崔俣便懂了,这王府里,今日必发生了什么大事! 反正都见不着人了,崔俣不再勉强,果断带着崔盈回了家,之后,派人去打听,看看有没有新鲜事,尤其与英亲王府,或者王家有关的。 …… 英亲王老爷子的确没空见崔盈,因为他正忙着揍孙子呢! 大早上的,老爷子只穿了件单衣,手执乌鞭柄,眼睛瞪着,眉毛炸着,胡子抖着,手一扬,往空中一甩,清脆甩鞭声就出来了—— ‘啪’! 要多清脆有多清脆,要多吓人有多吓人,似乎勾着心跳,叫你绷紧了呼吸绷紧了皮,大气都不敢出! 鞭子落处,是孙子杨煦的背。 杨煦是个硬气的,纵使后背已经被抽烂了,皮肉外翻,血流成河,跪着的一圈地都染红了,他愣是咬紧了牙,没喊一声疼! 他越是这样,老爷子越生气,下手更狠,鞭子声更响更吓人。 “老子说过什么,同你说了几百遍,你应我过什么,都忘了么!你的孝义呢!” 杨煦不说话。 “还出息了,知道利用你弟弟了,就你弟弟那蠢样,你也下得去手!他若因此卷进什么事里,被人坑一把,还倒罢了,你就不怕他坏你的事?” 陪跪在一边的杨昭忍不住张嘴:“爷爷——”什么叫被人坑还倒罢了,他这次明明没有坏哥哥的事! “你闭嘴!”老爷子指着他,差点一鞭子跟着抽过来。 杨昭看着那泛着乌金的鞭子,非常怂的缩了缩头,看向哥哥的目光充满敬佩。 老爷子继续抽杨煦:“你把老子当成了什么!把这英亲王府当成了什么!把你弟弟当成了什么!你要为了那个人,什么都不要了吗!” 杨煦深深闭眼,手紧紧握拳,手背上青筋凸起。 还是没有吭声。 “你今日这番折腾,值得么!” “那王芨是否同你心情一样,知不知道你在家受了这样的苦!” 听到王芨名字,杨煦身体颤了一下,艰难开口:“他……自是同孙儿一样!” “放屁!”老爷子一鞭子抽过来,“他明明要弃了你,同你恩断义绝再不往来,你当老子眼瞎耳聋,不知道么!” 杨煦仍然梗着脖子,不肯松口:“他是为了我……他倾心我,同我爱重他一般深!” 老爷子怒目:“呸!顶天立地的汉子,整日儿女情长,你丢不丢人!” “孙儿也不想,可孙子这辈子,除了他,再不可能有旁人!”杨煦紧紧咬牙,“我之志向,我之抱负,我之坚持,王……他都懂,都支持,只要我同他能在一起,再无后顾之忧,我必亲手挣一方天地给您看!” “我是您孙子,不是庸才,不是只会儿女情长,我会给您挣——” “你给老子住口!老子就没生过你这种孙子!” 老爷子气狠了,又是一通暴风骤雨般的抽打,杨煦的背,一点好肉都没有了。 杨昭有些不忍心:“爷爷——您缓着点,哥哥真要被您打死了!” “老子宁可亲手打死他,也不想他下半辈子活在痛苦中!想不通,过不明白,不如死了算了!” 杨昭担心杨煦真撑不住,膝行过去挡鞭子:“爷爷,您抽我两下解解气,等气完了,再来收拾哥哥,啊?” 鞭子抽到杨昭身上,许是他挡在杨煦面前,高了点,老爷子一时不适应,鞭子就甩脱了。 鞭柄重重敲在墙壁,缓缓滑下来,掉在青石板上,发出‘啪’一声轻响。 杨昭长长出了口气,默默捂了捂胸口,悄悄离开了哥哥身边。 没了武器,老爷子也没让人拿另外的鞭子,紧紧相着杨煦,眼睛略复杂。 “那王铎死老头有多难搞,你知道么?” 这一次,他声音很轻。 杨煦身体一颤。 “这条路,有多难走,你又真的明白么?你不是一般人,不是普通权贵,你是宗室,是承我英亲王王爵,手掌西面兵权,必要令数十万将士敬仰,令皇上都忌惮之人!而他——” “他是世家,头顶碟谱,数百年的传承规矩,自出生起,他身上流的是王家的血,长这么大,受的是王家的恩惠!你了解他,你同我说说,他可是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徒!” “他不愿同你继续,就是比你清醒,知道前方的路,你——” “你真的……都想明白了?” 老爷子声音安静平和,好似没半点火气,可越是这样,越显苍沧,好似一身傲骨都被世道压弯,透着垂暮苍凉。 杨煦下唇咬出了血,眼睛通红,被揍的多狠,他都没吭一声,可老爷子这样,眼泪几乎立时夺眶而出。 他的爷爷,是宁折不弯,无论如何险境,多苦多难,都不会失去信心,勇往直前的英雄! 一辈子,爷爷一辈子都挺直腰板活着,活的潇洒恣意,活的任性灿烂,他怎么能,怎么可以让他的爷爷这把年纪,为他为难至此? “爷爷……”杨煦头重重磕在地上,“爷爷……孙儿错了,错了……” 老爷子手背在后,轻轻阖眼:“知错了?” “此事,孙儿必不让爷爷为难,孙儿自己——” 到头来竟还是不愿意放弃!老爷子直接截了他话:“够了!”他斜眼看杨昭,“反正老子也不只你一个孙子,你想不通,就滚出王府,老子就当从来没生过你这孽孙!这英亲王府,老子交给你弟弟!那套独门杨氏枪|法,也教给你弟弟!” 杨昭后背一寒。 老爷子‘慈爱亲切’的冲杨昭招手:“昭儿,来,爷爷教你独门枪|法,日后,你乖乖娶个媳妇,给爷爷生个白白胖胖的曾孙,爷爷教他枪|法,带他打仗,把这爵位也一并传给他……” 杨昭哭着说不要:“爷爷您饶了我……” “你竟也想学你哥哥,要找个男人么!”老爷子厉目瞪他,作势又要去找鞭子,“好好好,反正都不孝顺,留着没毛用,不如一并打死了喂狗!” 杨昭赶紧趴过去抱住老爷子的腿:“生生,我给您生曾孙子,孙儿娶媳妇!一定娶个最好看的,生个最好看的孙子陪您去打仗!就是那枪|法,我能不能……不学?” 老爷子直接冷笑:“这也不行,那也不通,老子算是听明白了,你俩小崽子是嫌我老头老了啊,不想要了啊!不如老子这就吊死了去,你两兄弟爱怎么作怎么作,永远都没人管了,岂不自在!” 杨昭吓的也赶紧磕头:“爷爷别啊,您要真不管了,谁帮我挑媳妇!我这样的,说不准要被谁坑,娶个母老虎回来,害您孙子一天照三顿被揍,您都能从地底下气的跳出来!” 老爷子立刻就怒了:“老子的曾孙,看谁敢动!” 杨昭默契的和哥哥交换了个眼色,看吧,曾孙就是宝贝蛋,孙子就是泥,可以随便揍的。 见小孙子还算听话,老爷子招招手:“你别跪着了,过来说话,这好姑娘有啊,最近老子替你看上了一个……” 杨昭看了看哥哥。 杨煦眼色示意他过去,好好安抚爷爷。 杨昭心疼的看着杨煦的伤。 杨煦摇摇头,表示没关系,下巴还指了指旁边,意思是——有下人们呢。 老爷子那头催了,杨昭才给了哥哥一个‘你保重’的眼色,过去哄老爷子了。 二人一边走,一边小声说话,不多时,杨昭猛的大吼出声,声音都有点尖了,似乎受到了什么巨大惊吓:“怎么是她?不行不行,我得罪过她,她不喜欢我,会让她哥哥打死我的!” 老爷子一巴掌把他呼倒在地:“你还怕挨揍!乖乖去人家家里求去,让人哥哥每天揍八遍,连着揍一个月,他家就心软了!” 杨昭:…… 杨煦看着看着,嘴角轻扬,笑了。 这是他爷爷,他弟弟,他的家,他不能失去! 下人过来扶,他抚着胸口缓缓站起来,目光看向王家的方向。 那个人……他同样不能失去! …… 崔俣回去让人查,没查出什么新鲜事,都是些王家处理后续的消息。 可到傍晚之前,日头西斜的时候,出了条特殊消息——王节死了。 说是前头夜里死的,没人知道,直到近午,王家才发现,到了傍晚,才传出点风声。 这风声一起,就五花八门了。 有人说王家得罪了人,要不然怎么别人家没事,他家办宴就又是着火又是行刺的?有人说王节虽这么年轻就死了,却也不算无辜,因为他干了太多不是人的事。还有人说,王节之死是意外,是因为他碰到了亲哥哥的奸|情。 他亲哥哥王芨,同一个男人的奸|情。 像是有只手在推动,别的猜测都没泛出什么花来,偏最后一条,像星火燎原,瞬间点燃了整个洛阳。一样样的,各种小道消息迸了出来。 王芨为人,以前什么样,现在什么样,如何就有了断|袖之癖,喜欢什么样什么样的男人……各种编排,各种黑料,各种添油加醋。 很快,又扯上了夜会奸|夫是谁,描述的有鼻子有眼,什么长相,什么样的眉眼唇鼻,什么样的身材,何时何地见的面,见面都干了些什么…… 最后,就影影绰绰的扒出了杨煦。 有人说亲眼见过二人卿卿我我,花田之下做那事,如何不知廉耻,骂杨煦不配为英亲王世孙,不配掌西部兵权,令数万人敬仰;骂王芨忘恩负义狼心狗肺,虽然和弟弟不是一个娘生的,但是一个爹啊,受了王家那么多恩惠,长成了翅膀硬了,转头就冲弟弟下杀手,如何如何冷血…… 没过多久,事态就无限放大,舆论如刀,杀机如锋,几乎要压死人。 嗯,王家王铎老爷子已经放话,说要查证,若王芨真与男人有情,害王节惨死,便要亲手杀了王芨,以正王家之名!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发出来全文就一百万字啦,撒花花~~(☆?☆) 略感慨,感谢一直支持鼓励窝的大大们!这个文呢,起初成绩并不好,可有大大们支持,窝信心没有失,努力更新着,慢慢就好转了,这两个月时不时会在金榜more里打个转,分频金榜都上了几天,呃,现在连续轮空第二周中,名次估计马上要掉没啦,不过总还有希望,这里有泥萌很多功劳,作者很开心,再一次谢谢大大们! 大大们真的很暖很贴心,知道作者懒,回评论不积极,还是会常留言。作者虽不常回,但所有留言都看了的,看到不喜欢骂喷没逻辑低智商批评一无是处的,作者都不会很难过,因为喜欢窝的更多呀,看一看夸窝的,立刻满血复活,感觉自己还能加班肝一夜!然后留言也给了窝很多灵感,真的很感激,来么么哒一下!╭(╯3╰)╮ 蓝后,作者虽说不害怕剧透,鼓励大大们动脑猜剧情猜伏笔猜后面的事,但毕竟还没写到,所以泥萌尽管猜,猜错了作者不会笑,猜对了作者也不会肯定哟 →_→ 乖乖哒等着作者写到了公布结果嘿嘿嘿~(在此特别@白衣卿相,请继续不要大意的猜猜猜!) 这一章……不知道会不会被锁,之前有一章也什么都没写,就被锁了,现在的网审真是谜之标准,要是这样也被锁,以后可肿么办啊_(:з」∠)_ 来大大们伸出泥萌的小嫩手,和作者击个爪,以后作者会继续努力,泥萌也要陪着窝,鞭策窝,不离不弃哦 ~( ̄▽ ̄~)~ 谢谢=-=大大投喂地雷!!~(≧▽≦)/~ 第178章 舆论战 此为防盗章  谢丛范灵修都没钱, 崔俣救到他们当日,他们因泥暴家财全失,因为走的狼狈辛苦,身上配饰也几乎尽数丢度, 所剩无几,只留着身上穿的看起来华贵的衣服。乐-文- 杨暄……更不用说, 形迹泄露被追杀,身上就算有财物,为了不打眼,也早处理了。 这里唯一身上带了些钱的, 只有崔俣。可崔俣只是庶子, 小时候连过冬的厚衣服都没有, 这次又是偷跑出来, 能指望他有多少私房?就算救了温家兄弟,温书权为表谢意, 赠了些仪程礼物, 但住客栈吃喝准备, 再加上船资,已是所有,哪有多的? 船夫兄弟看着客人包袱全部被打开一遍, 华丽衣裳一件件扔出来,目里精光渐渐消散。 这群趾高气昂的少爷,看着意气风发举止不俗,身上竟无财物!除了那个放着剩余船资的荷包, 他们什么都没有!就算杀了他们,也得不到更多好处,反而浪费时间体力! 船夫弟弟朝哥哥递了个疑问眼神:哥哥,怎么办? 怎么办?老子怎么知道怎么办! 本来就是家中遭遇意外,迫不得已,他们才提着脑袋干这个暗单,可到现在,他们走不了了。不但不能往前走,千辛万苦搞来的船也保不住了! 就算取了另一个荷包里的现银,哪怕连这几年华丽衣服都带上,也不能弥补他们的损失…… 都是这些客人的错!如果不是他们急着要走,他也不会下决心干这个暗单,今夜上水!如果没上水,就不会遇到这些遭心事! 船夫目光凉薄,透着森森寒意。 他给弟弟递了个眼色。 心内有忿,不杀,他要坑这几个少爷一把! “到我了到我了!” 范灵修连鞋袜都脱了,身上就剩亵裤。古代衣服款式庄重,就算亵裤,也是足够宽长,长度起码到膝盖,并不算太裸露难看,但对于古人来说,已足够丢人了。 看着跟自己差不多丢人的谢丛,范灵修颇为同仇敌忾的盯上崔俣杨暄。这两个人虽然也脱了鞋袜,亵衣中裤却还好好穿着呢,除了脚丫子,身上哪块皮肤都没露,简直太让人生气! 他必须放大招! “我和男人肌肤相亲过!”范灵修眼珠子一转,指着谢丛,“昨夜客栈,你们知道的,就一张床,我与谢丛太累,睡的太死,半夜不知怎么把衣服扯掉了,天亮时发现互相抱着!” 这个有点丢人,不过好友抵足而眠很正常,再者现在丢人不重要,赢才重要!谢丛立刻响应:“没错!若你二人未脱光衣服和别的男人……咳咳,至少脱光上衣,与男人睡过的,就收根手指!” 杨暄没有动,月光下咧出一口白牙:“抱歉,在下还真有过类似经历。”军营之中,一场大战下来,累的气力全无,脱了血衣躺倒就睡乃是常事,睡死了管身边都有谁! 三人齐齐看向崔俣。尤其范灵修和谢丛,瞪着崔俣的眼睛相当兴奋。游戏玩的这么热闹,崔俣一直很优雅很镇定,脱衣服鞋袜也是从容微笑,真的让人很想看看他害羞不好意思什么模样…… “没有就脱!” 二人催着,崔俣无奈笑笑,修长手指伸向领口。 几人目光也随着那只手,落到崔俣脖颈。 月辉莹莹,折入舱内一角,落在崔俣侧脸,更显他下巴精致,颈线修长。只见其玉白手指缓缓上扬,勾住琵琶扣,灵巧转开…… 突然“噗”一声轻响,像石子落入水间,像鱼儿跃出水面。 崔俣指尖停住。 他看了眼杨暄。 杨暄眼神轻移,心道可惜,却还是朝崔俣点了点头。 他虽目光看着崔俣,关注在舱外船夫兄弟的注意力半点没少,这两个人,刚刚入水走了。 崔俣收回手指,神情静默。 船夫选择不杀人,是起了善心,还是其它? 敏感的察觉到气氛有异,范灵修和谢丛没再催促,互相看着对方,眼神微疑。 直到小老虎腻着崔俣,发出‘喵呜’叫声,崔俣才示意几人朝舱外看。 蓝桥最先大惊:“少少少爷,装银子的荷包没了!范少爷的外裳也不见了!” 范灵修和谢丛则第一时间注意到:“船夫!” 杨暄站在船头,剑眉皱起:“橹坏了。” 崔俣走到舱外,直立远望。 夜色茫茫,不知不觉间,他们已远离河岸。此处河面很宽,暗粼映着月色,延绵数里,视野十分空旷,远处岸石丛植只剩模糊阴影,四野俱寂,只闻细微夜虫低鸣。 船夫跑了。橹被破坏。离岸很远。气氛不安。 崔俣眸里映着月辉,神情安静:“你们……会不会水?” 未等几人回答,远处突然火光大亮,两列灯火,随船排成齐刷刷两排,从前后两个方向驶来。随着船只驶近,有中气十足的呼喝声远远传来:“前方何人?停船进见!自报身份者,可酌情不杀!” 月色映衬,暗粼波动,灯火由远及近,如同星火落凡,火树银花乍现。 夜起长灯,气氛不详,景致却是极好。 范灵修谢丛登时一乱,这是……“遇到河帮了!” “要……靠过去么?”谢丛犹豫,“咱们只是夜行过客,都是有身份的人,又与河帮无怨无仇……” “你会划船么?”范灵修感觉不大好,“咱们橹坏了。” …… 崔俣凝眸沉思。谈判他在行,河帮有规矩,如果对面说理,哪怕付出一定代价交换……就在他即将做出决定的时候,突然注意到杨暄视线。 杨暄剑眉微敛,眸底似装满夜色,沉暗锋锐。 他在看他。并且……对他摇了摇头。 不行? 为什么?崔俣知道不能莽撞做决定,可时间有限,对方正在靠近…… “巡爷……咳咳……饶命!” 西边船上传来嘶哑求饶声,听着很是熟悉,像是船夫兄弟。 崔俣抬手,示意范灵修谢丛安静。 “看到夜起长灯还敢跑,这是铁了心的想死啊,爷成全你!” “求爷饶命!小的真没想逃啊,想把船上客财都孝敬您来着,但那船上,船上客人狠哪!知道我们兄弟是船夫,威胁我们做暗单夜行不说,还要杀了我们!我们兄弟只是船夫,也想照规矩,可实在怕死不敢啊——” “哦?客人狠?” “对!杀人不眨眼!没准就是帮里提防的别处探子!” “你……所言属实?” “敢说假话,叫我身死鱼腹!” …… 声音有些远,但寅夜安静,崔俣几人听的很清楚。 谢丛气的涨红了脸:“他血口喷人!” “小人而已,谢兄勿恼。”范灵修想安慰的拍拍谢丛的肩,发现谢丛和自己一样上身光着,十分不雅,讪讪收回爪子,目光不期然落到崔俣身上。 怎么办,崔六快点出主意! 崔俣直视前方,飞扬眉宇低垂,目内灿灿有光,脑子急转,心内数种思绪齐聚。 听刚刚的话,夜起长灯,大概是河帮比巡视更重的规矩,见着了,就得奉上财物,财,货,客,甚至船,许都会扣下。船夫兄弟本就走私活,遇到这种情况,基本没活路,所以他们早就决定了谋财弃船。只是谋到的财太少,他们心有不甘,所以故意毁了橹,还把船行至水中间,想让他们被发现。只是没想到,就算水性过人,他们自己,也没能躲过这一劫。 谁都会为了保命说谎,船夫故意夸张他们身份,以博上面重视换一线生机,这没错,但别的河帮探子……为什么说到这里,巡视者声音突然变了? 为什么明明河帮在火拼,形势不宜,他们还能分了人巡河,提防的,真是探子么? 崔俣眉梢微敛,微微阖眸。 连日大雨,客栈遇险,诛杀令,死士……泥暴,河灾,自峡县至此,青华山往南,全部遭了殃,往哪都走不了,必得行水路……河帮皆有靠山,比如某个叫四海帮的,帮主认了某个内宫大太监当干爹…… 而且,自客栈脱险,携杨暄前行,一路未再遇任何追杀! 这么明显的不正常,他竟然一直没意识到! 不是他们太聪明,出色的避开了所有对方死士,而是对方根本没有继续追。天险相助,这些人知道,杨暄无路可走,想逃,必行水路。与其耗时耗力满山遍野找,不如等在河边,守株待兔! 河帮正值厮杀之际,谁顾得上,又管得了这乱局?杨暄死在这里,简直再合适不过,任谁来查,都不会找到事实真相。只要看紧这个时间段,从属于自己的那份力量小小搭把手,一定能找出杨暄! 渡头停运,只怕也不单因为伙拼,还是上封有令。 夜起长灯,为的,亦不是别的。 今夜,杨暄……危矣! 杨暄当然记得自己是谁。 与崔俣说一半藏一半一样,杨暄也深知危机时刻说话的艺术,不能泄露身份,说谎也尽量合情合理。 拜后脑撞伤所赐,他虽未彻底失忆,却的确倒霉的忘记了一些东西。连番遭遇定点伏击截杀,他非常清楚,此次出行消息已泄,他的人里,有内鬼,而这些记忆,应该与此内鬼有关。 他的袍泽……当阵前冲杀,血洒疆场,用生命和尊严捍卫脚下土地,泽内百姓,哪怕马革裹尸,一去不回,不应该在这阴冷雨夜,用热血残肢帮他杀出一条逃生路,无人知晓,无人敛骨,没有军功,不能光耀门楣,不能封妻荫子,连死讯,也只能落个下落不明! 自出生起,肩担责任,为天子计,为黎民业,为身边各种支持保护的人,懂事了接受了,杨暄明白自己要走的是什么样的路,也知道走下去,类似的事就不会少,必须习惯。 可是习惯,不代表喜欢。 当身边最后一个属下以死无全尸的代价为他争取到逃跑时机,他心内戾气几乎压抑不住,痛苦,悲愤,不甘,甚至有种想摧毁一切的冲动。 这种时候,面前跳出一只泥兔子…… 他想杀了这只兔子,简直顺理成章。 可是兔子眼神有些微妙,语无伦次的,竟也提醒了他很多东西。 内鬼不明,截杀不止,他不能和属下联系。身受重伤,哪怕搭了个不错的窝,没有食水药物,也顶不了多久。身份敏感,不能随意泄露,独处荒野可疑,他需要掩护。需要能绝对控制的住的人。 这一切,兔子都可以满足。 这只兔子……是别人准备好投来的诱饵,还是上天赐予他活下来的奖励? 是人是鬼,总会露头,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 果然,兔子是只聪明的兔子,知道势不可改,立刻递了投名状。 崔俣所料不错,杨暄的确在认真观察他,或者说……在考察他。目前考察结果:兔子很聪明,很会说谎,真想说谎时,很难让人看出破绽,还有,很……好看。 好看的兔子来路不明,可能是敌,可能是眼瞎自己撞到死路,目前来说,没有结友资格。有他的毒药控制,有时间相处,一切,日后可待。 “既然如此,捡你于沙柳之下,是我与蓝桥外第三人,就叫你沙三了!”崔俣表示暂时不想和杨暄这个气人东西说话,随便给他定了个名字,就转身不准备再理他。 杨暄心里不舒坦,看别人更不舒坦,他就舒坦了。他偏不让崔俣歇着,眸底墨色缓缓滑动:“我要喝水。” “起来自己喝!”崔俣视线刮过杨暄腰身,似含某种深意,“你只是伤了腿,不会腰也不行,坐不起来了吧。” 少年人正是自尊心最强的时候,崔俣气归气,随时随地找机会了解杨暄目的没忘了,这一回,他想试试激将法。 杨暄没动,老神在在:“可是你中了我的毒。” 言下之意:老子能动,可老子就是懒,你既然受制于我,就得乖乖听话,否则不给你解药哟。 崔俣:……好吧,这死孩子不吃激将法。 他只得伺候大爷一样伺候杨暄喝水。 他低眉顺眼了,杨暄又觉得没意思,索性闭目休息。 …… 雨过天晴,炎炎烈日再次发威,热度还未起来,四周湿气已散,慢慢的,路上水洼少了,未积水的路面干透。待到饭点,蓝桥已经能找到干柴,生火煮一顿简单饭食。 杨暄很不喜欢这个小厮,此人每次见他都如临大敌,好似他是什么沾不得的东西,跟个老母鸡似的紧紧护着崔俣,嘴中理由能翻出花来,千方百计分开他们,最好二人不说话,不靠近,随时能保持三尺外的距离就更好了。 “少爷,来,您坐这!这粥最补身,于伤病患更益,呐,这一碗是您的,您自己端好,我就不伺候了,我去喂沙三,他伤重起不来呢!” 看,表现的好像很关心自己,很积极,其实只是想隔开崔俣,不想崔俣沾手!沙三……沙三是你能叫的么! 杨暄讨厌蓝桥,蓝桥也不喜欢他。这人莫名其妙出现,一出现就刀胁主子,还喂他们吃毒药!要不是主子心善,谁管他去死,救了他他还恩将仇报,睡觉都不忘再补一刀伤了主子的脸! 主子的脸啊! 醒来也傲慢无理,还凭解药威胁主子做这做那,明显跟主子相克,还是隔远点好! 崔俣其实并不介意被杨暄使唤,他内心对杨暄存有愧疚感,就是有点意外杨暄年少时这么能气人。不过能坐着,谁愿意站着?能省点力气不伺候杨暄当然更好。 蓝桥一心维护的举动,他当然看出来了,这孩子帮杨暄换药时还‘使不对’力气,弄的板着一张脸装老成的杨暄忍不住额角抽动…… 实在窝心,他很感动。 杨暄昏迷时感觉并未完全消失,只一遍,他就分辨出来,那双抱着他的头,温柔给他后脑上药的,不是蓝桥。这人表情都写在脸上,什么心思什么想法,他看的透透的,顺便还看到了崔俣隐藏并不深的幸灾乐祸。 既然如此——杨暄眉梢一扬,下巴指指崔俣:“我要他喂。”他不作一作,怎么对得起二人‘主仆情深’? 就不让你们高兴! 蓝桥眼睛睁圆,非常不可思议:“你你你你怎么能这样!我家少爷腿还伤着呢!” “我又不让他拿脚端碗递勺子。”杨暄打了个呵欠,姿态懒洋洋,看着特别可气。 蓝桥不由自主脑补了下情境,双手握拳:“我家少爷就算用脚端碗递勺子也是好看的!” 杨暄伸懒腰的动作一滞,这小厮竟然蠢到这种程度。视线不期然滑过崔俣的腰腿,单薄夏衣遮盖不住美好线条…… 他并未多言,以行动表示:不是崔俣喂,他不吃。 崔俣抚额长叹。他还真不知道,年少的杨暄这么喜欢戏耍别人。没办法,投名状都交了,大家只有‘好好相处’好了。 年轻很好,情绪掩饰技能没满点,未来也有无限改造可能,他正好研究,并根据其表现,展示自己。 对付青春期的孩子,无非两个方向,一是成为和他一起作天作地的伙伴,一是让他知道,在某个他很在意的领域,自己是个很厉害,很酷的人。 第一个,算了,第二个……他早晚会让杨暄从内心敬服他,欣赏他,求着他做军师! 于是接下来,又是一轮互相试探,提防,观察的过程。眼神交错,话语交锋,每个细微眼神,每句微妙语气,都似乎带着某种不可说的深意。 蓝桥表示……看不懂。 傍晚,他们在一处水塘边停下休息。蓝桥把车卸了,拉马去吃东西,顺便找点干柴;崔俣做了个简单钓杆,抛进水中钓鱼;杨暄……杨暄在崔俣铺好的毡毯上,懒洋洋坐着。 这天晚饭是崔俣做的。 蓝桥手艺不太好,崔俣实在嘴馋的不行,自己主理,指挥蓝桥帮忙,做了烤鱼,熬了鱼汤。烤鱼表面金黄,内里入味,焦香可口,入口即化,鱼汤奶白,细嫩鲜滑…… 杨暄观察结果加一:好看的兔子厨艺不错。因为吃的太满意,有两次甚至忘了指挥崔俣,自己盛的汤。 崔俣观察结果:唔……美食可攻略。 也许吃的很满足,一路上也再没遇到危险记号,杨暄略放松,没再作妖折腾主仆二人,吃完就上车准备休息了。 蓝桥深呼一口气,小声跟主子吐槽:“这人真难伺候!” 洗刷锅具,把东西收拾清,蓝桥坐到崔俣身边,声音压低:“少爷,您听我的,可千万别由着沙三折腾,是,他年纪小咱不跟他一般计较,让一点没什么,可他太凶,身上伤又重,谁知道是什么情况……” “我知道。” “而且他病的也重,万一给过了病气,您还伤着呢……” “蓝桥。”崔俣眸光微垂,声音平直,“我不会有事。” 这样神色一摆出来,蓝桥便知主子心意已决,虽不赞同,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幽幽目光反复提醒:反正您得当心! 这孩子,倒是真心实意为自己好。 崔俣揉揉额角,声音放缓,语重心长:“蓝桥,我不是三岁孩童,知道轻重。” “我知道,我娘生前老说,少爷一屋子都是书,肯定聪明绝顶腹有乾坤,话少只是低调不想多事……”蓝桥摸摸鼻子,眼睛看向一边,“但意外这种事……谁也说不准不是?万不能大意的。” 崔俣目光流转,唇角微勾,又知道原身一点,爱读书。 这个属性不错,于他将来做事有很大益处。 “好,听你的,我一定会万分小心。” “少爷说话算话!咦?那是什么东西?少爷你看——” “是被丢弃的猫崽,好丑……” 嫌人家丑,还是把人家抱回来喂食养了。杨暄目光滑过外面主仆二人,观察结果再添一条:好看的兔子其实心很软。 这一点在第三天,更加确定。 因为崔俣又救了人。 崔俣很聪明,一句话切中要点,这船夫……果然是有什么想法。 “也不一定,看你当时财资多少,会不会来事,与上头关系怎么样……运气好点,船财留下,人受点罪留条命,运气不好就……呵呵,单讲咱们这片,运气好的很少。” 崔俣顿了顿,又问:“既然有机会,为什么大家不撞撞运气?” “因为道上有规矩,犯一回事,不准再下水。随非转行,不再吃这碗饭,否则只要敢再下水,甭管你家财几何,关系怎么样,结果只有一个,死。” 大汉声音很重,此话一出,现场冷凝。 杨暄一直留意着船夫,见他姿势变僵硬,第一次开口说话:“没准不会被发现呢?” “河上随时都有帮派的人巡视,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杨暄展眉,只一边唇角扬起,笑容颇为意味深长:“河帮不是忙着伙拼么,哪还有人巡视?” 大汉愣了一下:“可是万一……再者沿河村里人头都熟,帮里规定,村民举报有奖,包庇同罪。” 杨暄冷嗤:“四下乡邻,相依成长,唇亡齿寒,竟如此没人情味?” “话是这么说,但……”谁都想好好活着啊。大汉讷讷。 崔俣位置不如杨暄方便,不好总偏头观察船夫,但见杨暄如此,也猜到船夫表现,此时便轻叹口气,话音幽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有人遇到难事,急着用钱怎么办?孩子生病,婆娘待产,老人病危……难道就活该倒霉?又不是奸心故起,有意为之,险险做趟生意,大家就不能搭把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汉有些无语:“……有可能死啊。” “等下去就能万事大吉么?这已经十多二十日了……生老病死,时间可不等人。”崔俣看向窗外,眸带忧思,“要是真有这样处境的人,技术好的话,夜里避人行船也是条路。”像是偶然有感而发,他声音有些低,像是自言自语,又足够让人听清,“可是如果真有这样的船夫,夜时到哪里寻客呢?恐怕也只有我们这急着赶路的外乡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彦世烟华大大,乐乐家的嘟小喵大大,乔米大大,lainchu大大和=-=大大(×3)投喂地雷!!~(≧▽≦)/~ 第179章 老爷子的虐恋情伤 深秋午后, 天空高远,树叶灿黄,阳光像破碎的金子,穿过树枝洒在地上, 明亮的近乎刺眼。 徐徐风中已带了凉意,慵懒一拂, 灿黄树叶轻轻抖动,打着旋飘落在地,与金子般的明亮阳光相遇,撞出一片暖意。 空气略有些干燥。 不过没关系, 蜂蜜水果茶甘甜润喉, 十分合宜。 连一向只喜肉食的小老虎, 都乖乖趴在小桌前, ‘啪嗒啪嗒’的舔喝了一小碗。喝完还觉得不够,前爪按着碗往白氏身前推了推。 也不知是故意, 还是精的, 小东西粉嫩嫩软软乎乎肉垫冲前, 正好对着白氏。白氏看过来,它还摇着尾巴歪着头,撒着娇“喵嗷——”叫了一声。 意思很明显:人家还要! 白氏一大把年纪, 差点没忍住捧脸大叫“阿丑好乖好可爱!” 虽然没喊出声,那表情神态也是够够的。 崔俣悄悄冲小老虎比了个大拇指:干的好! 他这个祖母,老辣持重,人情练达, 什么时候脸上摆出过真正心情?也就见了这小东西,才少女心萌发,能让人窥得一二。 小老虎傲娇的昂起头,“嗷呜——吼!”来了个散发着王者之威的显摆连吼。 白氏笑的眼睛更弯了,抱着小老虎圆脑袋,撸着老虎毛都不愿意放手了! 把小老虎伺候够了,白氏这才想起孙子,喝了盏茶理了理情绪,开始讲那段陈年往事。 “这英亲王杨菽,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什么人情心眼,到他跟前根本没用,整个就是一个无赖熊货!” 这开篇总结,崔俣有些意外,老爷子是有点熊,但不是蠢人啊,政治嗅觉还是有的。 “你觉得不对?”白氏眼梢微抬,看了崔俣一眼,也不解释,“你听我说说就知道了。” 英亲王杨菽,先帝的亲弟弟,太康帝的亲叔叔,父母早逝,打小跟着哥哥混,哥哥又忙,打起仗来常不见人影,就把他扔在侍卫营里,皮着长大。大略有天赋的人都不会被埋没,杨菽又靠着军营,机会很多,十岁第一次跟着打仗,就立了军功,到十三四岁,已是小有名气的玉面小将。 嗯,老爷子当年,模样长的还算过的去。 十六岁时,他认识了王妩。 那是一个春末夏初的午后,天空下着细雨,不大,很绵很细,看起来很缠绵的那种。打着伞显多余,不打伞吧,离近了,别人会看到你发丝眉里睫间的水雾。 崔俣见过这种雨,很美:“像雾一样。” “对,就是像雾。”白氏目光越过窗子,落在院里灿黄树叶上,突然笑了,笑意十分舒展。 那时,宇文朝都还没完全建立,大安朝就更甭提了,杨家不是什么宗室,只是战场拼杀,时时都可能马革裹尸的人。世家呢,也不像现在这样,规矩越来越严越来越苛刻,世家的女子,地位是很高的,出门是可以随意的,甚至同男人坐谈,说古论今也是没毛病的,没那么多人跳出来挑理。 王妩幼时近亲族人全死,被抱到王家养大,并没受任何委屈,是照着那时候的世家标准养成的贵女,资质绝佳,才华横溢,眼光胸襟无一不差,根本不是现在这些所谓的贵女能及。除了脾气有些倔强,性格有些坚韧外,几乎没一点缺点。 “虽然我并不认为这是缺点。”白氏声音有些怀念,“除了寻常的贵女之才,王妩最擅长的有两样,一是医,一是舞。医术你应该知道,你打探过消息,当知她在外有个名号。” 崔俣颌首:“白衣圣手。” “对,一个女子,能以医术得此称号,并得全天下认可敬仰,这是何等的本事?”白氏笑笑,“不过当时她可没表演什么望闻问切,她兴之所致,跳了一支舞。” 大约突破了新药方,或者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抑或单纯喜欢那缠绵雨线,反正周围又没人,兴致一起,王妩就跳了支舞。 她那日穿的是红裙子,跳的是胡旋摆。 绵绵细雨里,树木苍翠,草叶凝露,花朵明妍,有红裙美人,四肢修长,身材柔软,腰肢纤细,或急或徐酣畅淋漓的跳那么一曲胡旋曲,谁能不欣赏,谁能不沉迷? 反正正好在树上偷懒休息的杨菽看到了,欣赏了,这一迷,就迷到了心里…… 杨菽是个熊的,也不知道什么叫害臊,既然看上了,王妩舞一停,他就蹿下树搭讪了。 彼时王妩刚跳完舞,发丝上蒙着水雾,眉眼间却因出了微汗,一片水润,再加上微染绯色的脸颊,要多好看有多好看,要多精神有多精神。 王妩很是气恼,因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她被人偷看了!不过她也算有错,看着四下无人便以为真没人了…… 面前这个人,胡子拉茬,眼有血丝,衣裳也不干净,下摆都是泥点子,还有这搭讪行为,一看就是莽夫!偷看姑娘家跳舞也就算了,一点脸面都不给人留,直接过来搭讪,这是个登徒子!不,登徒子形容他都不够,这就是个流氓啊! 王妩骨子里有傲性,并不怕事,拒绝态度十分明显,话也放的相当很,这位壮士别往前来了,她瞧不上! 杨菽被甩了一脸狠话,却摸着下巴冲着王妩背影发呆,眼神更亮:这姑娘够辣,我喜欢! 所以他才不会听话离开,就在庄子附近,守了王妩几天。 王妩一次都没见他。 待到下山回家时,王妩运气不好,遇到了山贼,正是表现时候,杨菽怎么会错过?手中长|枪都耍出花来了,把一群没眼色的小山贼揍的屁滚尿流,还顺便朝王妩秀了他的七十二步翻云好身法。 事毕,杨菽问王妩:“这救命之恩,你认是不认?” 王妩能怎么说,垂眸答话,话音十分干脆:“认。” “好!” 此事后,杨菽就没了消息。 王妩心下庆幸,又不免纳闷,这愣子是……消失了么? 直到八个月后,杨菽再次回来,什么事都不干,专门给王妩送礼物。 他没讨过女孩子喜欢,不知道怎么做,军营里的汉子们都说,哄媳妇就是要买礼物送,他就送了。 听说女人都喜欢漂亮衣服,他不懂做,就冲到各绸缎铺子,买空了几乎整个洛阳城的布料,送到了王家;听说女人们喜欢漂亮首饰,他就砸钱搞到好些玉石,宝石原料,还送了几大箱他的战利品,金子和珍珠;做为男人,还得替女人安全着想嘛,他又送了几箱刀剑,长的短的大的小的,各式各样都有,他还送了一只鹰,他亲自捕来熬的黑鹰,特别威武! 王妩好悬没气炸,八个月没消息,她还没以没事了,谁知人根本没放下,之前是没空,得了空,就集中火力来了!送的这是什么啊!好不想要! 一堆料子,什么档次都有,那颜色花俏轻浮的,她没几样喜欢,里面竟然还有纯白孝衣料!东西这么多,即便她挑两样做了衣服,过了季就不能穿了,待明年过时,更不能裁新衣,多浪费!至于首饰原料……她王家富可敌国,什么没有?金玉珠宝一样不少好吗,她喜欢的是各种巧心巧匠首饰成品,不是原料!至于刀剑就更别提,她一个女人,没习过武,要这些有什么用,拿给护卫玩吗?那鹰……看到它她就害怕好吗!到处在家里乱飞,还专门朝接近她的人啄,谁受得了! 送礼物都这么不走心,谁瞧的上! 可这些东西,还不能拒绝,因为一旦送回去,杨菽就一句话:“我听说,世家人颇有风骨,不会对救命恩人无礼。” 行!你牛!你是救命恩人你厉害!你随便送成了吧! 杨菽就凭‘救命之恩’四个字赖上了王妩,死缠烂打,怎么都说不服。 王妩面无表情,应对之策就是:您是大爷,随便您玩,您的东西呢,我都收好了,随时您可以收回去,但是见面什么的,别想! 杨菽犯起熊来还挺有心眼,看送礼见不着,他就每回受了伤往王妩那跑。你不是大夫吗?我是病人,过来求医,这下你总该见吧。我这人戒心重,还真就不想别人治,就让你给治,你要不见不治,我就干脆这么死了……让天下人看看你王家怎么报答‘救命恩人’的! 王妩……王妩对这个二皮脸无赖熊货没辙,伤,给治。 于是二人真正见面的时间,几乎都在治伤…… 崔俣差点笑喷:“没想到老爷子当年……”这么无赖啊! 白氏也笑了,捧着茶盏啜了一口,继续往下说。 王妩天资绝佳,早年就被药王收做徒弟,并不像一般女子常年居于家中,每年里都有段时间出外行走。 这一次呢,又遇到了意外,因杨菽随时尾随她,自然第一时间赶去相救…… 这次具体经历过程,外界不可察,只知这次真是有生死之危,王妩被人针对,又是毒又是死士的招呼,命悬一线,杨菽为她真是不惜性命,从容赴死,最终重伤坠崖,呼吸近无。若非王妩医术精湛,知道的偏方妙方无数,换了谁在当场,杨菽都救不回来了。 当然,最后结果是没死成。 但有此一番,王妩心也不再那么硬,慢慢的,就被杨菽给捂化了…… “那时世家的规矩呢,没现在这么严苛,世家贵女地位很高,自由度很大,但世家傲骨,却是比现今还重,王家绝无可能将王妩许配杨菽。” 白氏说着,举了个例子,当时的前朝,曾太平十数年,最繁荣时看不出有半点危机败相,皇帝想和世家联姻,世家拒绝嫁女,皇家想嫁公主到世家,世家也不愿意,若皇帝逼迫,家主就一头碰死在金銮殿,以死明志。 在世家心里,他们是传承数百年的家族,尊贵,有傲骨,哪怕你现在是皇帝,可你祖上无名,也不配与我家联姻! 皇帝无法,就撺掇别家闹。 当时还出了些小笑话,比如皇帝使坏,知道哪两家互相有了意思,就下明旨,你们不准联姻结亲。可过不久去看,这家的女儿就住在那家嫡子房里,孩子都怀上了。皇帝就责问,不是说了不准成亲,这不是抗旨吗!家主就出来答话,这不是抗旨,两家根本没走三书六礼,也没有结亲办宴,就是孩子不听话,自己睡一块去了…… 皇帝说这奔为妾,世家就这么不要脸面么!世家就姿态摆出来,反正就算没名没份这么糊涂着,也不允许女儿外嫁! 世家们当时是十分团结的,联姻只联世家,不考虑任何旁人,皇帝怎么逼,都没逼出个结果。之后朝灭,这皇帝倒了台,世家们拍手称快,纷纷给当年没条件办事,名分模糊的人重新走程序,三书六礼补齐,连婚宴洞房都重来一遍! 所有世家都这么热闹,一度还成了美谈。 白氏声音略重:“照当时规矩,王妩是贵女,感激救命恩人可以,交友可以,甚至悄悄起心思也可以,但是,绝不准下嫁成亲!” 崔俣眉心微蹙:“老爷子那脾气,可是惹出了什么祸事?” 白氏长长一叹:“是啊……” 当时王铎思想正值形成之际,坚决反对此事,二人不知道杠了多少回,气氛最紧绷时,王铎直接放话,已给妹子选好了夫婿,杨菽气的眼睛通红,也放话说已同王妩有了肌肤之亲,王妩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崔俣轻轻将茶盏放回桌面:“不管是真是假,这话说出来,怕要引众怒了。” “嗯,”白氏摸着老虎毛,眸色微沉,“王铎回去就抓了王妩,说要沉塘。” 崔俣偏头:“王姑娘就任他抓?” “清醒着肯定不行,但王妩那些日子刚好病了,喝过药,睡的昏昏沉沉。”就被抓了个正着。 “被绑着要沉塘时倒是醒了,可已经被吊上,有什么用?王铎是未来族人,下面人不敢不听他的话……而且这几个,都是往常看王妩不顺眼的,王妩若说话,他们就道,你这贵女,不是生来就是,是王家养出来的!不报恩也罢,万万不能连累王家名声!” 崔俣目光微凝:“老爷子去了?” “去了,正好拦住沉塘,王妩摇头让他不要管,她在王家不是没一点话语权,族里人们不可能看着她这么死,可杨菽害怕,王铎神色太坚定太冷酷,他害怕王妩就这么被弄死,直接就动了手。” “动手了……” “当时情势非常凶险,他气狠了,冲王铎放了枚暗器,”白色声音轻缓,似有叹息,似有遗憾,“他没下死手,王铎自然躲过了,可正好站在他背后的王钰……没躲过去。” 崔俣似是明白了什么:“死了?” “死了。”白氏点点头,“王钰是王铎王复胞弟,年纪与王妩相仿,天资聪慧,性格温润,是王家那一辈最出色的小辈,与王妩感情也是最好。” 崔俣微微阖眸,睫羽微颤:“所以二人有情,但隔在他们中间的,除了门弟,还有恩亲,还有人命。” “是。那时宇文家独大,杨家还没坐上龙椅,杨菽也不是什么宗室,军功再不小,也无甚权势,比起王家简直不值一提。他杀了王家人,王铎当即调人,誓要留下杨菽人头,以命偿命。” 崔俣叹了一声:“如此,倒苦了这位王姑娘了。” “是啊。”白氏见小老虎不喝水果茶了,就从匣子里翻出几块牛肉干给它啃着玩,“王妩性烈,倔强坚韧,打小就有主意,也不愿欠人。她阻了这场生死之战,并当场发誓,王钰之命,算到她头上。自那日起,她一辈子不嫁人,退守王家家庙,以余生所有,报王家恩,赎自己罪。她自认有几分本事,愿为王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而对杨菽,她一辈子不嫁,也算对得起了,誓约永生不见,若得相见,不是她对着杨菽的棺材,就是杨菽对着她的棺材。若杨菽执意要见,那么,见的会是她最后一面……” 崔俣垂眸看着桌上白瓷茶盏里清亮微红的茶汤,缓言道:“这是发誓,只要活着,就不见面,若老爷子冲动,凭武力到她面前,她避不过见了,稍后就会自尽。” 白氏:“她当场割发明志,姿态决绝,谁也阻不住。不过那场危机,果真这般解决了。” 自此,二人真就几十年未曾见面。 相处日久,杨菽了解王妩脾性,未认真时,容得他耍赖胡闹,可一旦真下了主意,谁也拉不回来。他想见王妩,却又不敢,他怕王妩真的自杀了,他阻不住。 这些年来,杨菽在边关杀敌,少有回都,王妩住在王家家庙,少有出门,以自身所有能力为王家谋福。 偶尔杨菽回都,再思念,再想,也不敢出现在王妩面前,日日盼着她出门,好让他远远看上一眼。可王妩,从不出门。 及至夜间,杨菽便提着坛酒,运起轻功,跃至王妩房顶,双腿盘坐,或是赏星,或是赏月,一口酒,就一眼景,就这么坐到天亮。 阴雨不辍,大雪不返。 困了,就横身一躺,睡一觉。 一坛酒,相伴一夜,全部饮完,刚好天边泛白。 几十年……也就这么过去了。 白氏话音落后,房间内久久沉默,安静无声。 “喵嗷——”一声,小老虎打破沉默气氛。 白氏撸着老虎毛,笑问崔俣:“那老头竟也有份痴心,你是不是没瞧出来?” 这个还真是。 崔俣点头承认:“老爷子和王家姑娘……让我很是敬佩。” 白氏看着小老虎,声音似叹息:“这人啊,命运如何,都是性格造就,杨菽今番瞧着挺通透,会审时度势,一部分是他资质,另一部分,大约是这份感情赐予他的成长吧。” 崔俣:“所以老爷子和王家,尤其与王铎的不对付,起因便是此事?” “是,”白氏应着就笑了,“那老头仗着武功高,夜夜往王家家庙房顶上跑,外人许不知道,王家不可能不知道。放任不管,是管不了,也认命了,他倒洋洋得意,以为人家怕了呢!” 崔俣想起日前王家出事时白氏的态度,又问:“那日您多问了几句王家家庙起火之事,便是关心这二人有没有相见?” 白氏垂眸:“年纪大了,看什么事都想得个圆满,王妩发过重誓,必是不能违的,若上天成全……” 接下来的话,白氏没有说,崔俣也没追问,房间再次陷入了安静。 小老虎尾巴勾了勾崔俣的手,崔俣下意识摸了摸它。 白氏叫丫鬟进来,换了壶茶,亲手执壶倒了一杯,放在崔俣面前。 崔俣这才回神:“谢祖母。” “你问这个,是不是想帮忙?”白氏静静看着崔俣,明明上了年纪,眼角有细细纹路,可一双眼睛,却通透沉静,宛若晴空,仿佛什么到她面前,都跟浅盘子似的,一眼就能看到底。 崔俣也不隐瞒,手指轻捻,笑容温润:“祖母看出来了。我是觉得……很遗憾。” “确实很可惜。” 白氏一边说着话,一边倒了一点点,递到小老虎面前让它尝尝。见小老虎舔了一下直接扭头,还打了个喷嚏,知它不喜欢,立刻拿走,将原来的蜂蜜茶给它漱漱口,还缓缓拍哄:“哦哦不喝,咱们不喝,这个不好喝,回头奶奶给你做新的!” 视线微转间,见崔俣表情微凝,眸敛思索,她笑容略深:“不管你为了什么,这件事若能做成,祖母很欣慰。” “规矩,不是这么用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啾大大和夏木森森大大投喂地雷!!~(≧▽≦)/~ 第180章 你在套我! 崔俣听完长长的故事, 见祖母乏累,便带着小老虎告辞,穿越悠长庑廊,走向自己小院。 秋风疏朗, 灿黄树叶落了满庭,些许飘到庑廊, 脚踩下去,沙沙做响。 小老虎见到一只蝴蝶,悄无声息的蹿出,滚进落叶丛中, 又是故意惊吵又是挑逗, 不时上跃前扑, 同色彩斑斓的小蝴蝶玩耍。 秋日午后, 安静平和,美好的不像话。 崔俣索性不走了, 懒懒靠着廊柱, 坐在栏杆之上, 托着下巴看小老虎玩。 今日之事,让他感慨良多,最紧要的两个, 一,他还是小看了祖母。他忽觉祖母神秘,认为能力定然不俗,心起猜测, 可这些往事……他仗着杨暄的消息网络,也只查到了杨煦和王芨之事,老爷子同王家姑奶奶的事,信息非常少,可见当时封锁之严。世家贵圈,又涉及儿女情爱细节,中间很多事只当事人经历,祖母怎会知道?还知道的那么细那么多? 洛阳八小世家里,有一个是白家,莫非祖母——不,崔俣摇摇头,他熟知洛阳资料,白家因男丁无继,过了隔房子肆,现已败落,而祖母白氏,当时是祖父在江南娶的继妻,出身商家,有钱,却并无多少根基……祖母露出来的东西,许还是冰山一角。 这么有本事,为何当年会委身崔家,为何这么多年平平淡淡未有任何锋芒,任崔家怎么折腾都没管,偏这时候,露了点滴出来,让他看到? 二,他这祖母,许与王妩认识,有些旧时情谊,所以才想‘有个圆满’,解王妩心结。她对王铎所谓规矩的鄙视很明显,可能有过什么矛盾,或许看的见的太多,很不赞同。 可照当时看,世家门第观念很重,不同阶层的人根本不可能有交集,祖母怎么与王妩认识的?还是——他猜测的,其实都是错的? 祖母还提醒他,英亲王老爷子现在年纪大了,行事有几分精明,但骨子里的执拗熊二不减,最不喜欢欠人情,也最不喜欢承人情,所以他若贸然上门,最终结果一定是被赶出来。 崔俣对此很明白,所以才发愁,要怎么同老爷子谈?只要能好好坐下来说话,哪怕气氛不佳,他也能找到合适路径,可老爷子不给见面机会,什么也没用。 “哥!你在这儿哪!”庑廊尽头传来小胖子崔晋的声音,欢快脚步声一溜跑来,小胖子坐到了崔俣身边,略有些抱怨,“早想同你说说那日祖母对付大伯的事,可你总没空!” 左右无事,崔俣便微笑看他:“唔,那现在说吧。” 小胖子看看左右,有些嫌弃:“景还不错,可没茶没点的……不过谁叫我是弟弟呢,就这么说吧!”他眼睛晶亮,想起那日的事,就忍不住笑,“我同你说啊,那日与大伯一见面,祖母就没给面子,直接问哥你与陶家小姐的亲事是怎么回事!” “大伯就尴尬了,还以为至少寒暄几句呢!脸拉的老长,像这样——”崔晋学崔征的表情,觉得自己脸不够长,还张开嘴往下拉了点下巴,样子特别可笑。 “大伯可能想不认这个责任,就说啊,这陶楚楚之事,许没那么严重,当时他……祖母当下就把茶盅重重往桌上一放,那声音清脆的,房间立刻就安静了。”崔晋学着白氏的表情,端端正正,面无波澜,只眼色略略那么一瞥,“你的意思是,你小弟说的都是错的,王家寿宴大家眼面前发生的事,都是假的?” 王家秋宴现场,小叔叔崔枢几乎指着陶家人鼻子骂了,有理有据,堵的人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有眼睛长脑子的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哪还能瞒得住? 崔俣笑:“小叔叔生气了吧。” “那必然啊,差点指着大伯鼻子骂他故意坑侄儿了。”崔晋摇头晃脑的学着当时各人模样,“大伯就不高兴了,还机智转移话题,说小辈亲事,本就是长辈作主。” 崔俣:……这是故意压小叔叔呢。 崔征是长辈,做得了侄儿亲事的主,小叔叔虽也是长辈,但年纪比他小,长兄如父,照这个理,小叔叔得听他的,不能这么无礼。 “可他忘了咱祖母啊,祖母就这样——”崔晋激动抢话,又开始学白氏神态声音,“所以我不是长辈,不配知道!” 这话很重。虽白氏比崔征大不了多少,但她是正经续弦,亦占个嫡字,崔征得唤一声母亲的,哪能不低头? “大伯立刻就告罪,说他不是这个意思,儿女婚事要父母作主,再禀长辈,不是有意不告诉祖母。” 崔晋嘿嘿直笑:“祖母就一句话:崔俣是你生的?大伯就又噎住了。” 崔俣也没忍住笑,他这个大伯,记忆里是很有些聪明的,大约官做久了,自信心膨胀,人也自负了些,认为白氏这内宅老妇不敢同他如何,说话才敢这般直白大胆。 “我爹没说话?” “三叔想说话来着,可被三婶拦住了,”崔晋晃着腿,看着不远处的小老虎扑蝶,“三婶话太长我不记得了,不过她笑容很大,说大伯该提前同她们夫妻支会一声,她们不见得会拒绝,如今外面也不会责大伯坑害侄子。” 崔俣:“大伯不意外?” “好像是有点吧……反正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想见见哥你,亲自同你道个歉。” 崔俣想想,自己后来没见到大伯——“谁阻了?” “小叔叔啊!小叔叔直接怼他,说他是怕丢官,想让哥你帮忙作戏圆名声……” 崔晋把当时现场活灵活现的演了一遍,崔俣听到后面笑的都停不住,他这小叔叔,可真是任性又胆大! “祖母凶了一阵,后来突然就亲切笑了,说哥你是她最看重的孙子,以后你的事啊,她都得掌眼。还说大伯也是她儿子,她也疼,这会子出了事,大家心里有疙瘩,没过没关系,只要大伯常来,感情自然会慢慢好,一笔写不出一个崔字,一家人哪有什么隔夜仇?” 崔晋学着白氏的神情温温软软的说了一通话,最后直捂胳膊,好像生怕长出鸡皮疙瘩:“祖母这么亲切一定是有算计,大伯竟还信了,特别感动!” 崔俣笑了。 先硬后软,踩着别人心理临界点,最在乎的东西说事,最后还能圆缓回来,改变气氛,并让对方不记恨,甚至自省,祖母这手本事,可是玩的非常溜。 他心下十分爽快,不管别的,祖母对他这份爱护之意,却是真的。 长辈对小辈……爱护之情。 崔俣灵台一清,突然想到英亲王,英亲王再倔再熊,对两个孙子的舐犊之情不会少,他是不是可以拿这个做突破点? 一瞬间,眼珠迅速来回移动,脑子里数个想法起伏波动,慢慢成形…… “崔晋,”崔俣搭上小胖子的肩,看向他的目光充满怜爱,“你很不错。” 小胖子一愣,下意识抱住胖胖的自己,瑟瑟发抖,满面惊惧:“哥……你又想到什么法子虐我了?我最近很乖啊,真的很乖!” …… 崔俣写信同杨暄通了个气,第二日一早,就去英亲王府拜见。 不出意料,被拒绝了。 老管家看着门房里这个俊秀后生,都有点不忍心说重话:“老爷子不是不想见你,是太忙了。” “没关系,”来过几次,崔俣对这个面相憨厚,对他很亲切的老管家印象很好,微笑道,“劳烦您再帮传句话。” 老管家叹了口气:“老爷子若不能见你,你说什么话都没用的。” “若这一次仍然没用,我立刻便走,不再纠缠。” “好,你说吧。” 崔俣靠近老管家:“请帮我带这句话……” 片刻工夫,英亲王老爷子甩了老管家,亲自到门房来找崔俣:“你竟敢威胁老夫!” 崔俣垂眸,掩住眸底笑意,不动声色站起:“王爷这话如何说起?晚辈怎么敢威胁您?” “你说——” 崔俣立刻阻了他:“王爷确定要在这里同晚辈说话?” 老爷子瞪着他,磨了磨牙,甩袍转身:“你同我来!” 崔俣顺利的坐到了王府的偏厅。 有茶,有点,有干果蜜饯,很是周全。 老爷子见他不认生,也不着急,优雅闲适的品茶,冷哼一声,掀袍重重坐下:“你这样大胆无礼的后生,老夫从未见过!” “您这样威武任性的亲王将帅,晚辈也是第一次认识。” “我不见你,你就坏你妹妹婚事,阻她嫁给我孙子,天底下哪有你这样冷酷无情的哥哥!” 崔俣被骂也没不高兴,仍然保持微笑:“容晚辈提醒您一下,舍妹婚事如今尚未订下,可没有阻不阻一说。” 老爷子更怒:“老夫之前就给过你暗意了!” “您的暗意——”崔俣微微眯眼,声音往缓,颇有些意味深长,“是贵府世孙杨煦,还是二公子杨昭?” “自然是——”老爷子话说到一半,也眯了眼,神情警惕。 崔俣饮尽杯中茶,轻轻往桌上一磕。 “您相中崔盈这丫头,喜她聪慧大方,行事有度,长的也漂亮,手还巧,便想娶做孙媳。可您有两个孙子,给谁呢?小孙子有些二,有些熊,丫头许能制得住,以后过的好,大孙子呢,看上一个男人……可看上男人,未必就看不上女人了。边关没什么女人,没准世孙只是眼瘸了下,能扳过来呢?所以那日点心,您让我带过去……” 崔俣看着英亲王,眼神很安静,声音很平和:“容我猜一下,世孙杨煦,是不是刚好喜欢那种口味的点心?杨昭虽馋,但对哥哥,却是十成十好,您算中了,世孙会喜欢点心,就算当下不对做点心的人好奇,日后有机会知道了,也会不一样……” “您这样撮合舍妹与心里已经有人的世孙,是不是不大好?” 被看破想法,老爷子有些恼怒:“老夫只是想多个机会,俩孙子随盈丫头挑,从未使任何阴暗手段,你这小子,莫把人想的太阴!” 崔俣没放过他,声音加重:“可若没后来意外接连发生,真被您找到机会,舍妹动了心怎么办?您压不住孙子,闹的自家鸡飞狗跳,还会毁了舍妹一生!” “老夫——” 崔俣阻了他的话:“世孙之事爆出,此事不能再成,您便又起心思,想为杨昭——” 老爷子立刻反口:“老夫没有!” “没有?”崔俣冷笑,“没有您为何受晚辈威胁,一听晚辈会阻舍妹婚事,就亲自来接见晚辈了?” 英亲王老脸有些臊。 这么多年,他从未做过亏心事,只此次为孙子筹谋一二,也没敢过分半点,就被瞧出来了! 就说这小子多智近妖,不好对付! 老爷子倒也敢做敢当,掷地有声:“这事是老夫错了。但老夫欣赏崔盈那丫头,真心实意。若她愿意嫁与杨昭,我保证她为当家主母,日子顺心如意,谁敢有半分不敬,老子活活打死!” 只是这一认错,姿态就会矮下半截,对崔俣气场没有太多压迫了。 崔俣懒懒摇摇手指,“反正我妹妹不会嫁到您这样心思深的人家。换人也晚了,杨昭也不行。” 老爷子眯眼:“所以你今日——是专门来气老夫的?” 崔俣微笑,神情很是轻松:“晚辈哪敢?只是晚辈瞧着,世孙这个孙子,您好像不大想要。” 老爷子没说话。 “您不想要,不如给晚辈?晚辈还缺个护卫——” 老爷子这下瞪眼了:“你想的美!” “您看,您还是疼孙子的么,何必做的这般刻薄?”崔俣摊手,“这又是打又是骂的,世孙同您亲,孝心可感天地,没意见,别人……恐会看不惯啊。” 老爷子心生警惕:“你今日来,到底想说什么?” 崔俣挥袖,执壶续茶,姿态优雅从容,赏心悦目:“没什么,只是久仰王爷威名,想同您畅谈古今,论朝说野。” “老夫只会打仗,懂什么朝事,”老爷子直接拒绝,“你找错人了。” 崔俣啜了口茶,微笑:“这茶味不错,晚辈家中祖母应该喜欢。说起来,这儿孙辈里,祖母最喜欢晚辈了,晚辈的话,她最喜欢听,这舍妹婚事么,定要晚辈考验一番。” 老爷子咬牙:“那丫头对你真心爱敬,你就拿她的婚事买卖回报?” “咦,我说什么了么?”崔俣十分无辜,“只是考验而已,对方能不能过是一回事,我家中最后应不应这门亲,是另一回事么。” 房间安静了一瞬。 老爷子方才冷笑,慢悠悠的丢出了之前和崔俣说过的话:“慧极必伤,你小子,多注意注意你自己吧。” 说完,他便不再说话,也不走,没有拒绝姿态,一副‘你说,我看着你说’的样子。 崔俣眼梢微垂,并没有抻着胜利姿态压着老爷子,顿了顿,谦逊开口:“晚辈其实很想求您解惑。常听到大安不稳的言论,说有强敌环伺,不自强必被辱,可这洛阳,这长安,处处都繁华,哪有危难?” “你小子也就是聪明点,知道什么?”这话题老爷子是专业,又不涉及什么秘密,自然愿意显摆,“我中土战乱数百年,大安朝建,收复大片中原,未收复的国土,却还有很多。西面有西突厥,北面有□□厥,西南有附国,濮部,东北还有契丹,奚国,这些地方,曾经很多都属于咱们领土。这人有了地盘,野心就大了,光是契丹,奚国那样的弹丸小国,都时时想着过来咬咱们一口,更何况突厥这样的大国?” “□□西突虽各自分裂,你不理我,我不睬你,但两国地盘都很大,单个领土差不多要抵咱们整个大安,连起来得多大?他们毕竟一个祖宗,现在是有矛盾,但打狠了,能不团结?” “与小国交界之处暂不提,我大安也是有名将的,西边有老夫一家,老夫曾打到过西突牙帐,他们有顾忌,只要老夫不死,他们不敢真死战。北边,有穆堂风那老头,前些年出了个年轻悍将,叫什么木狼的,听说十岁不到就上了战场,屡立战功,打的□□王子都怕了,可也不是完全不用防……” 老爷子说了一大通边疆形势,讲说为何大安有这么多隐忧,崔俣让他说了个痛快。等说完,老爷子喝茶时,他才说话:“所以,咱们大安,方才更需要有能之君,不是么?” 这声音不重,敲在人心头,却是力有万钧,由不得你不正视。 老爷子怔住。 良久,他才静静看着崔俣:“你在影射什么?”声音微微有些暗哑。 “晚辈只是提醒。” 崔俣叹息:“您这般悍不畏死,小将们也浴血奋战,为的就是护住这身后天下,万千黎民。为此,不知多少人马革裹尸,再未归来。您与众将士的志向,你们的希望,你们背后的百姓,脚下的国土——舍得它烂掉,丢掉么?” “皇家之事,您心中最是有数,如此冷眼看着,毫不作为,真的好么?” 老爷子微微垂眸,眼皮颤动。 崔俣乘胜追击,语速略快一拍:“您确实一直在打仗戍边,但朝中阴诡,您真的一点不知?您武功高强,经历丰富,就没有恰好知道点什么重要秘密——非常引那位忌惮,不得不藏好的?” “您保护自己,保护家人的方式很好,可这就够了么?真就躲过去了,不被猜忌,不被针对,永无后患?” 一个一个问题砸下来,老爷子不动如山,就闭眸安坐,什么都没说。 崔俣也不着急:“晚辈倒觉得,世孙之事一点妨碍都没有,反倒有利,您这亲王爵位,缓一缓也好……” 良久,老爷子眯眼,冷冷看向崔俣:“你在套我。” 这一瞬,他周身气势大涨,无边杀意漫出,手中虽无武器,却好似亮出利剑,要将面前之人斩碎! 崔俣却笑了:“所以,王爷要杀晚辈么?” 老爷子气势压迫崔俣几息,见崔俣不惧不畏,连神色都不慌乱,突然哈哈大笑,大手一拍桌子:“你小子不错!” 崔俣心下一松,知是躲过去了,暗自抹了抹手心汗意,面上神色却是不减:“晚辈能套您,是晚辈本事,您能发现,却是您之睿智了。” “得,你也别哄老夫,这一步一步下局深入的,小辈里头,谁有你精!” 老爷子算是瞧出来了,这俊后生不只是聪明,对朝局认识不少,大局观也很不错。什么崔盈婚事,根本只是个见他的饵,目的并不在此,只是知道说了这个,有机会见面,才能接着往下说。 边关强敌,人家不是不知道,就是抛出来让自己这老头子感兴趣,来了兴致尽了谈兴,人的后手也就出来了。 几个攻心问题,问的太尖锐太锋利,直直戳他肺管子,他方才觉得,之前,竟还看轻这小子了…… 崔俣眉眼弯弯,笑的像只狡狐:“晚辈可明言,有法子作成世孙与王芨之事,甚至能做到更多,给您一个惊喜。” 老爷子抱着胳膊,哼了一声,颇有些傲娇:“你小子是谁的人,老夫可是猜道了!” “知道便知道,晚辈敢做,便敢认!”崔俣半分都没停顿,笑容干脆更大,“我家主子佩服您之功绩,不管政事,军务,亦或是功夫,都愿向您讨教,不知您可否给这个机会?” 他若是大惊失色,各种害怕回避,老爷子许还看不上他,但他大大方方就应了,还替主邀约,老爷子便高看他几眼:“好!让他送上门来,叫我老头揍几顿再说!” 崔俣猛的抬头,二人对视,皆是目光灼灼,颇有深意,根本不用多说什么,已理解彼此隐意。 老爷子捋捋胡子,指尖重重敲了敲桌面,笑的像个老狐狸:“你这小子。” 崔俣抬手以茶相敬,老爷子看他一眼,受了。 此时,二人气氛才算真正融洽起来。 轻松下来,崔俣修眉微扬,唇角笑意多了另一种兴味:“我家主子武功现在是不及您,但也不差,有时还看到您大半夜——”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手背掩清咳,突兀的转移话题,“对不住,失言了。” 老爷子心底却起了波涛,拳紧握眸微缩,音量都不由自主加大了些:“你这小子,到底知道些什么?” “晚辈年纪轻轻的,能知道什么?”这事今日只能透个底,不好摊牌,免得气氛刚好,老爷子又不高兴了。崔俣不急不徐的给老爷子续了杯茶,“晚辈只知道,世孙很可怜呐……” “蒙蒙细雨中,与王芨公子初识,王芨公子喜雨,心情好,站在雨中吹一首笛曲,青衫俊秀,美玉无双,树木苍翠,草叶凝露,美如画的地方,美如画的人,是那多情之雨,害世孙迷了情,从此之后心中只驻一人,二人何其无辜?” “门第悬殊,性格不同,王芨公子初时也没看上世孙,可二人就是这么有缘,就是这么投契,危难之时总能遇到彼此,生死关头不离不弃,彼此欠彼此的,皆已理不清。上天愿意折磨有情人,二人有什么错?” “长辈不同意,彼此面对诸多压力,可心意相通,矢志不渝,甚至以花寄雨,以叶承情……他们也不愿如此啊。” …… 崔俣说了很多,还说的非常巧,重点处总与老爷子当年经历相撞。 老爷子被迫重温虐心旧事,感同身受,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要不要改主意支持孙子……这一次他内心波动极为明显,脸上都露出神情来了,让崔俣逮了个正着。 崔俣起身,朝老爷子大大行了一礼:“今日是晚辈无礼了。” 老爷子大约猜到他怎么想的,摸着下巴,没理他。 他又道:“不管现在您主意改了还是没改,同不同意世孙之事,但王家这般对您,这般栽脏世孙,却是不对的。您看这样可好?晚辈先去做点小事,您呢,也顺手帮点小忙,等您想清楚了,晚辈马上着手解决世孙与王芨公子之事——如何?” 崔俣看着老爷子,笑容温润又灿烂:“晚辈和晚辈主子实在很想秀一番本事,让您看看呢。” 作者有话要说:  俣美人:来,咱们谈谈人生。<(^-^)> 老爷子:嗯? (⊙v⊙) 那你们搞事给我看看先。 熊太子:哈哈哈你被套路了!但素——媳妇终于承认窝是主子了!高兴转圈圈~~(☆∀☆) 小老虎:虎大王四十米的长刀呢!虎大王才是主子!唯一哒主子!╭(╯^╰)╮ 谢谢啾大大,3238363大大和风中守候大大投喂地雷!!~(≧▽≦)/~ 第181章 这回占大便宜了 崔俣走后, 英亲王老爷子跑到后院,把杨昭揍了一顿。 杨昭连滚带爬,带蹿带跳,委屈的不行:“为什么揍我, 为什么不揍大哥!” “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么!你大哥伤的都快死了,你还让老子去揍他?之前还替他挡鞭说心疼, 和着都是假的啊!” 老爷子挥起小皮鞭,下手更加犀利。 “嗷——”杨昭被鞭子尖扫到,疼的捂着屁股直往树上蹿,“不是, 爷爷, 咱们今儿个为什么啊!您孙子这好好呆在家里练功呢, 哪哪都没去, 也没闯祸,您跟哪儿来的这么大脾气?” 老爷子哼了一声:“你小子本事呗, 坐在家里, 就招祸回来了!” 杨昭嗷嗷的叫, 一边蹿一边求饶,老爷子没理,该怎么揍怎么揍。 还没气他呢, 看看招来的都是什么人!跟崔俣好,那小子精的跟狐狸似的,谁能招架住!这二货孙子还跟人家哥俩好,不怕被卖了还帮人数钱!你有本事, 有本事你搞定崔盈啊,你自己把媳妇娶进门啊,用得着他这老头子未雨绸缪,煞费苦心? 之前会面,被崔俣抓到弱点,一步一步后退,被牵着鼻子走,老爷子叱咤风云这么多年,何尝这样被人压制过?心里自然是有些不爽的,不爽,当然要揍揍孙子了。 别人家孩子怎么养的那么好,自己的种,怎么又熊又傻又怂,所有心眼都用来躲他的揍了……瞧瞧这眼力,这身法,这速度,真是,年轻一辈里,几乎没人能比得上! 但这样也还差了些火候,瞧,那不是破绽么? 老爷子鞭子丝毫不留情,又是严厉一扫:“说了多少遍,下盘下盘下盘,下盘稳了根基如山,倾势不倒,怎么就记不住!” 杨昭……杨昭认了,老爷子想同他玩,就玩呗,反正这么些年,老爷子都是这样教他们兄弟功夫的,他们也是这么皮着长大,让老爷子享受天伦之乐的。 反正一顿揍躲不过,杨昭干脆专心起来,一边躲避老爷子的鞭子,一边领会老爷子指点教训的身法…… 老爷子操练了孙子一顿,自己也出了身汗,方才郁气全消,满足了。 想想看,崔俣是有点太聪明,但这大安朝,有这样出色心正的后生,是福不是祸。而且这孩子极有眼力,分寸感掌握的特别好,戳中他的弱点,却没有仗势紧逼,迫他臣服,威胁他归附,反而更加谦逊有礼,非常尊敬他这个战功赫赫的王爷。 若是两军对阵,这样不太好,但若是游走朝野,平定治下,却是非常合宜。 而且……之前王铎借两个孩子的事蹦跶的那么厉害,势头转眼就灭,人们口风评价大改,应该也是这孩子的功劳。 可今日,崔俣半分没提。应是不想以此邀功。 正如这小子自己所说的,他想让老爷子看看他的本事…… 老爷子拎起壶茶,对着壶嘴,一整壶茶水下肚,舒爽叹气。 罢了,他老了,这天下,终归是年轻的! …… “咱们这位老爷子可没老,心里亮堂着呢。” 杨暄与崔俣对坐茶室,听完崔俣讲述后,眯眼盯着手中茶盏,评价了这样一句。 “不错,有长进。”崔俣眉睫微扬,眸有笑意,看着杨暄的目光很有些意味深长,“看来在宫里没偷懒。” 杨暄赶紧凑过来,握住崔俣手就亲了一口,一脸‘既然我表现的这么好必须奖励不许拒绝’的无赖样。 崔俣戳了他额头一下,别开脸,笑的忍不住。 他们杨家是不是就有这基因啊,一个两个都这样! 其实适才,老爷子是让了他的。 老爷子心里有主意,行事看似张狂,实则非常有分寸。他许不全然清楚杨暄这些年都做了什么,但杨暄入洛阳后一切,他都看在眼里,许已有维护之意。 瞧得上太子,自然瞧的上他这代太子上门的门客,一些戳肺管子打脸的虚张声势,也都不会太计较。再者差着那么多年岁,他这小辈锋芒再外露,老爷子见广识多,也不会较真。怒的半真半假,应的顺水推舟,方才有了这后面的大好局面。 若他觉得压了老爷子一头,继续趋势压迫,逼老爷子表明态度,或者干脆威胁,才是下策。老爷子打仗那么多年,什么没见过?这样戏法还经历的少?若真能被威胁倒,也不会有今日威望了。 只是局面再好,被个年轻人压一把,心里肯定有些不爽…… 崔俣想了想,拍了下杨暄的脸:“你有空了,过去让人揍两顿。” 杨暄:……“为什么我要上门找揍?” 崔俣微笑:“因为老爷子喜欢揍人么。” “他喜欢揍我就要上门让他揍?”杨暄瞪大眼睛,委屈控诉,“你都不心疼我!” 崔俣拿眼白看他:“人都要明言跟你了,你连委屈一下,被揍一顿给人安安心都不肯?” 杨暄握着崔俣的手,拿眼角飞他一眼,继续扮委屈:“卿卿,你是不知道,那老头下手……可是真黑呢。” 崔俣知道这熊孩子故意扮戏呢,偏就不接他这茬,微微皱起眉头,神色肃穆,语重心长:“你可是要做大事的人,怎么能这般小气?” 扮委屈是想骗崔俣给点福利,可不能让崔俣误会他小气,真生气了。杨暄扛不住崔俣压力,神色立刻恢复严肃认真:“你放心,我也不是那么废的,保证让老爷子满意!” “这就对了么,”崔俣曲指弹了下杨暄额头,“俗话说老小孩,老小孩,老爷子是性格别扭,以这种方式表达对小辈的喜爱呢。我听说他揍人挺有门道,你正好趁机取取经,多从他身上掏点东西出来……你不是还打不过他么?” 杨暄默默捂住胸口,感觉自己好像中了一箭。 于是他开启了下一话题。 “邱无为嘴很严,只交待了两个咱们不知道的据点,一些零散消息,便再没有别的。说不知道主上是谁,上封也从未露过面。” 崔俣缓缓喝茶,面无表情:“不露面,怎么联系他,给他派事?他都做到皇帝跟前的红人了,还有谁能这么控制他?”很明显,他在撒谎。 杨暄也早看出来了,声音带着讽刺:“当我好骗呗。说什么上封只以字条命令出现,神龙见首不见尾;他这般忠心,是因为被救过性命……只露了丁点秘密,前后都是漏洞,就想糊弄我?我一听就明白,他知道的东西,多了去了,没准就是其组织头目,最关键,最重要的人之一!” “我猜他是有什么东西——与切身性命利益相关的东西,被人控制着,不得不如此。”杨暄眯眼,神色微戾,“左右没人知道我掳了他,没人知道他被藏在那儿,他家人连丧事都要办了,这么静一阵也好……接着我继续查,继续跟他耗,看他能耗到几时!” 崔俣手托腮,转了转茶盏,眉眼低垂,笑容浅浅:“嗯,也算个方法。” 不知道是最近太忙,聚少离多,还是二人情谊渐浓,偏偏不能到那一步,杨暄这脑子里,时时都是崔俣。眼下见他在侧,眉目清俊,气势优雅,一举一动似乎都在勾引他…… 他就有些受不住。 “卿卿……” 崔俣手抵在他胸前,推开:“我的事呢?他怎么知道?” 杨暄无奈,只得抱住崔俣手啃了一口,聊做安慰,继续说事:“他说对方只是在闹市中塞给他一封信,信里写的是与你有关之事,信尾说是奉其主子请托……从始至终,他都不知道对方是谁。” “真话?” 杨暄点点头:“这个倒不像假的。” 崔俣就更迷惑了,到底是谁呢?知道他的过往? “那封信,我拿到了。”杨暄摸了摸崔俣的脸,“义城当年那场宴会,参与人数非常多,客人带家属再加上各处门人,用排除法,还是有三十余个,稍后我会注意收集比对笔迹,很快,咱们就能知道这人是谁……你不要担心,嗯?” 崔俣叹气:“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好像很重要,必须要查清。” “嗯,你放心,有我呢。” 崔俣这次没拒绝他的大手,还顺势轻轻蹭了蹭。 手上触感实在太好,杨暄没舍得放开,干脆把人搂到怀里,亲了下去…… 在外面,崔俣还是很有分寸的,没让杨暄太过分,一吻毕,推开他,理了理衣服:“还有事么?没事我回去了。” 杨暄一脸委屈:“卿卿……” “所以是没事了?” “不,有事!” 杨暄赶紧拉住崔俣的手,不过崔俣这回不愿意坐在他旁边了,改坐到他对面:“说吧。” “越王要欺负我!” 崔俣眯眼:“越王?”又搞什么幺蛾子了? “之前我在王家救了他,他大概觉得恶心,不想承我这情,这两天开始往外放消息,说杀手是冲我去的……或者,是我安排的。” 杨暄说的可怜巴巴,手一直朝着崔俣方向伸着,似是等着崔俣怜惜,自动握上来,最好还亲亲抱抱安慰他一下。 崔俣拍开他的手,瞪他:“你还有完没完了!” 杨暄一看就明白了,得,今天没戏了,别玩了。 他略遗憾的收回手,咂了下嘴:“这事我能处理,就是随口同你说一说。” 崔俣眸光微闪,倒是觉得……可以用一用。 “你之前不是说,王家的事,有你父皇手笔?咱们可以这样……” …… 太子杨暄初初还朝,因对洛阳,对政务不熟,太康帝以慈父心,派其为宗正寺卿,想让太子多与亲戚亲近,并熟悉朝臣朝务。 太子深以为然,并心怀感恩,兢兢业业忙碌,尽职尽责。 日前王家寿宴越王遇刺,皇上亲派禁卫军童修负责,他不好过多干涉,但王家王节之死,都传说是英亲王世孙杨煦所为……英亲王一家都是宗室,宗正寺怎可不管? 于是杨暄就强势插手这桩命案。 可宗正寺无权查案,怎么办呢?搞到刑部么。太子坐堂刑部不是一回,各程序已熟络,玩起来很溜,都不用别人提点。 刑部尚书敢不同意?太子也不犯熊,只提醒他:这是英亲王老爷子的案子,你真的不愿意? 回家街上偶遇一回英亲王老爷子揍人,尚书立刻就同意了,上折子给太康帝也没半点怨言,说是部门之间正常协作,他非常愿意合作,没毛病。 刑部下面人敢不配合?把不久前擢升的刑部郎中温书权拉出来晃一圈。 刑部郎中看起来好像不大,可他上面,就是刑部侍郎,再上一级,就是刑部尚书,手中实权很大。温书权身为世家人,年纪轻轻就做到这个官职,很有可能成为最六部最年轻的侍郎要员,谁愿意得罪? 再说,这个看起来细眉细眼的温润公子哥,早就把刑部下面捋顺了,没有不听话的。 有他盯着,刑部上下跑的那叫一个勤快,案子查的那叫一个迅速,几乎每天都有新线索…… 当然,这期间也不真就没人插杠子挡路。 比如刑部侍郎,他是越王的人,案子已经由尚书立下,他不好作主退回,下些绊子,为难杨暄,还是可以的…… 杨暄根本不在意,你来我就挡,你要真吃相没够,就上英亲王。老爷子手里有先帝亲赐紫金鞭,那是连当今圣上都敢打的,你这刑侍郎真就那么完美,裤裆里没一点屎? 这世上的官,但凡去查,都能查出点毛病…… 于是就有人当街拦了老爷子的马告状,告这位侍郎大人杀人|女干淫|受贿,有你想不出来的,就没这位侍郎没犯的。 老爷子最恨纨绔,也最恨这种蛀虫贪官,一般只揍纨绔,对贪官恶官嘛,不会随便揍,基本都上交给皇上,自己只是盯着。但这回不一样,这回事关他孙子的事,刑部侍郎这么阻挠,他哪会愿意?脾气上来,接了状子,查实后也不报给太康帝,直接拿紫金鞭,当街把人抽了个半死。 百姓们叫好声几乎翻了天。 刑部侍郎求上越王,越王就去找了太康帝,太康帝表示……朕也没办法啊,谁叫你们惹这老头,他是皇上都不敢随便惹好吗? 而且还证据那么确凿! 尚书侍郎就这么下台了。 史上最年轻的六部侍郎温书权立刻走马上任,简直太对得起人们的期望! 杨暄表示,这结果孤很满意。 可这一出不算完,还有个以身试险嫌命长的——礼部尚书跳出来了。 宗正寺负责皇族之事,礼部有一部分职责与其重合,自己担了可以,推给对方也可以,都不干放着也行,到时候到追责时,看谁本事更大。 这礼部尚书也是越王的人,才升上来没两年,特别想立功,这次见刑部侍郎栽了,就摩拳擦掌想帮越王挣个脸。他就把之前缺漏捅了出来,扣在杨暄头上,缠着他在这团烂泥里转。 其实早前之事,根本不是杨暄过错,他那时还在长安没被迎回来呢!可谁叫他是现在的负责人呢?他态度非常正确,真就承认了这个错误,禀报太康帝,还积极解决问题。 看似太子出了个大错,再没往日气势了,可之后么…… 太子殿下只忙这桩事,那边刑部案子都不管了! 案子是太子提的,他是主理官,现在他不干,自然就拖下了。 英亲王气坏了,冤有头债有主,气一上来,直接找去礼部尚书家:老夫为国扛过枪,为民受过伤,为保护你这老匹夫的家财安宁,不知道打过多少仗,这些年从没给朝廷找过麻烦,就这一回孙子摊上事了,想速速处理有个结果,你们这些官倒好,一个一个的来拦老子! 得,也别去各处找证据麻烦了,你小子我认识,十岁的时候就敢敲寡妇门,偷看人小姑娘洗澡,啥也别说,先揍一顿! 英亲王揍人都是有理由的,这一揍,礼部尚书差点给打没气,也没脸见人了。 太康帝叫来越王凶了一顿,早朝上亲自表态,英亲王于社稷有功,朕与大安,永不敢忘!谁敢欺负老爷子,就是打他的脸!同时责太子和刑部必须好好办案,速速办案,不能让老爷子伤心! 没几日,忍着收拾太子的冲动,痛心的把礼部尚书给撤职了。 这就有操作的空间了…… 尚书一职空出,有角斗空间,杨暄自己身边没有合适人选,也不能让越王的人上位,最后结果,肯定是选一位几边都不靠的上来。 至于上来了之后靠谁……端看自己本事了。 趁着这当口,杨暄和崔俣迅速安插自己的人。比如当初在礼部为官的张松,早就有功记着,这次连升两级,直接调升为礼部侍郎,其他的,刑部也有变动,高处有温书权,低处可以插一插…… 甚至太子东宫属官,杨暄也借着‘老爷子’这把尚方宝剑,给折腾着凑齐了。 你问为什么?因为太子殿下很忙啊,身边实在没人使啊,要不给把属官配齐了,实没办法全心全意办老爷子的事啊。 之前杨暄正东宫,太康帝发了话,你的属官,你自己选。看似大度,给了他选择权,实则没皇上发话,下面根本叫不动,你看中谁,人家自己,包括家人都不同意。 这一次,‘老爷子’三个字一祭出,下边人立刻动了起来,拟合适人选,让太子遴选,没办法,谁敢惹老爷子?只能算这次太子运气好了! 好运的太子杨暄三下五除二,搞定了东宫属官。有之前追随的自己人,也有看上的还没攻略的人才。若其家人不同意,他就过去走一圈,祭出‘老爷子’三个字,没人不怕,不人不配合…… 一时间,太子在朝臣圈大大刷了把存在感。虽说是借势老爷子,但这手本事,这头顶气运,正经不错啊! 杨暄夜会崔俣,搂着他连亲数下,偷笑不止,这回占大便宜了! 可这法子,只能用这么一波,再之后,却是不行了。一是任何外物,都不如自身实力重要;二是老爷子帮他们,他们也得对得起老爷子,不能把老爷子拉到夺嫡坑里来,此事后,需得保持一定距离…… 再然后,就是正经大戏了!太子表示,一切都已准备好,严阵以待,随时可以开始! …… 这日,英亲王出门,路遇王铎,没压住火,跟人大干了一场,十分不开心。 打完架回来,踹开长孙杨煦的房门,他眼睛瞪着,眉毛炸着,声如狮吼:“你真的非王芨那小子不可?” 杨煦也不说话,默默跪到祖宗牌位前,将外衫一脱,露出后背给老爷子,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您打吧,就是打死我,我也只要那个人! 老爷子气的把杨煦踹到一边:“真以为我不敢打死你么!” 杨煦身体非常好,被这么踹一下也没事,很快就爬起来,一头磕在老爷子脚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您打死孙儿,也算孙儿还了这亲恩了。” 好赖话不听,软硬不吃,油盐不进,杠了这么久,老爷子……也是没辙了。 目光掠过窗台那盆洁白葱兰,他背后拳头攥紧,声音微哑,低似叹息:“你在这里跪足一天一夜,我就应了你。” 杨煦似是没反应过来,根本不敢相信这份惊喜,略小心翼翼的问:“爷爷说的……是真的?” 老爷子没理他,转身就走了。 …… 第二日一早,英亲王亲卫,扛着棺材,走向了王家门口,气氛悲戚无两,又凝重肃杀。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啾大大,lainchu大大,乔米大大,瓜兮兮大大和初夏★未绽大大投喂地雷!!~(≧▽≦)/~ 第182章 停棺王门前 这一日, 秋风很是萧瑟,于漫漫天际打着旋卷来,纸钱白帆洋洋洒洒铺了一天一地,往日里最占据视野的落叶浮尘都显的毫不起眼。 天色阴沉的不像话。 漫天纸钱白帆里, 穿着麻衣,扎着孝布, 抬着棺材的队伍缓缓走来,不多时,便到了眼前。 抬棺男人们身量不同,有高有矮有胖有瘦, 相貌也没一点相似, 一看就知道不是一家人。可他们步伐齐整, 沉重, 面容肃穆,坚毅, 腰背笔直, 眉眼虽有凄色, 税利杀伐气质却半分不减,这是一队行伍军人! 百姓们虽有意外好奇,也第一时间避让出路来。对于人生最后一次的白事, 所有人都是充满敬畏和尊重的。 可等扶棺队伍来到近前,看到打头一个手上牌位的字时,百姓们无不掩口中惊呼,差点吓出病来。 英亲王杨菽! 老爷子这是……去了? 怎么可能!昨日还见他在大街上揍纨绔, 顺便和王家家主王铎互怼了一番,好精气神好的,很多年轻人都比不上!这没病没灾的,怎么突然就去了? 是不是有内情! 这些年来,老爷子不是在边关打胜仗,就是回洛阳教各纨绔小辈,流氓贪官做人,在百姓们心中地位是很高的。虽是人都有一死,但百姓们真心舍不得这老爷子,没半点看笑话议论感叹逝人家长里短的心思,个个奔走相告,很快,一个接一个的,就缀在了扶棺队伍后,气势相当庞大! 扶棺人未说话,他们也不好问,但老爷子若真是急去,他们就好好哭一哭送个别,可这里若有旁的事……他们定饶不了那作恶之人! 扶棺队伍一路无声,只气氛越来越凝重,后边跟随的人越来越多。不多时,整个洛阳几乎万人空巷,所有人都默默跟到队伍后,不说话,不交流,唯一控制不住的,就是萧瑟疏冷的风声,以及,人数渐多后控制不住的脚步声。 队伍停在王家门前。 王家门房都吓傻了…… 这浩浩荡荡,气势杀伐,几乎把‘来者不善’四个字顶在头顶的扶棺队伍,明显是冲着自家来的! 俩门房对视一眼,赶紧把门‘啪’一声关严,屁滚尿流的冲到主院报信。 队伍停在王家门口,百姓们心里就咯噔一声,老爷子莫非真是因王家人仙去的! 扶棺的都是英亲王帐下亲兵,气势威武,动作整齐划一,将棺材放到地上时,人们听到一声轻响,看到细尘扬浮,复又归于静寂。 “吾乃英亲王亲卫头领,姓炎名阳,今日承亲王遗愿,扶棺至此,并将王爷绝别手书公布,请大家做个见证!” 炎阳身高八尺,面方,唇阔,目厉,身材健硕,腰板极直,气势如一杆标枪,凛冽,猛霸。 他从胸口掏出一封手书,高高扬起:“这便是王爷手书!” 所有人目光齐聚在那封信上。 炎阳目光绕场一周,高声说话,中气十足:“王爷说,他此生至此,杀伐颇多,不愧天地,不悔己心,已是尽够了!他一生痛快,现已老迈,恐再拿不起刀枪为国为民,也无有所求,索性就为子孙了一事!” “世孙杨煦,乃是老王爷倾心教导培养之人,长于军中,懂事起便加入编制,抗击西突厥,十数年来战功不断,不仅打的对手闻风丧胆,军中亦有‘儒将’美称,手上亡魂无数,但未有一无辜之人!只因与世俗不同,衷情于一男子,还是世家男子,便被栽脏诬陷,声誉全毁,老王爷十分痛心,我大安,泱泱大国,有将士们开疆拓土,有百姓们辛苦劳作,未来将富有四海,如何连这一点容人之度都没有!” “不同意小辈之百,拒了也就罢了,何以如此作为,令人不齿!” “王节一案,刑部已立案侦查,可王铎老儿连这点时间都不愿等,当街唾骂,老爷子受不了这口气!既然王家说欠他们一条命,好,老爷子便还这一条命!王铎老儿,请将与世孙情定之人王芨放出来,成人之美!” 百姓们个个眼睛瞪的铜铃大,老爷子竟然……是为了孙子,自戕的么! 大家喉头有些发紧,千头万绪涌上来,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 炎阳下面一个年龄略大的老兵袖子狠狠擦过眼睛,眼眶通红:“当老爷子没想扳世孙主意么?那背都打烂了,还没好又继续,新旧伤痕一层又一层,可世孙情衷,愣是一句话都没说,说这一辈子,只要王芨公子一人,若有违誓,天诛地灭!” 人群中立刻有人想起,拳砸掌心:“这王芨对世孙也是有情的!我曾听人说,王家家主王铎不止一次逼着王芨断了这份心思,还曾用计下药想让其与女人上床,最后都没成!” “没错!王芨是王家姑奶奶养大的,心有慈悲,心有坚韧,最是正气,万不会负了心上人!” …… 人群里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百姓为之唏嘘,炎阳高高一挥手,四下立时安静。 “老爷子说,望世人头脑清明,莫被旁人欺瞒,用自己的心看事!百姓们的目光是雪亮的,定能辨真伪,正公义!” 人群里有人开始握拳,眼神里有锋芒处露。 炎阳高举书手,声音不停:“老爷子还说,此事是他任性而为,不让属下们告知两位小将军,如今事情闹大,两个孙子早晚会听到消息跑来,届时请大家帮个忙,帮着劝一劝两个孙子,别出旁的事!” 百姓群里立刻有人举手:“老爷子放心,咱们都看着呢,绝让别人欺负两位世孙!” 炎阳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再次高声道:“老爷子遗言,以此身平息王铎之怒,成小辈之美,若王铎仍然不愿,则此尸身不埋不葬,就放于王家门前!不管是谁,要将他入土,就是瞧不上他一身功绩,对大安不忠!若子孙坚持将他入土,就是不孝,他宁做孤魂野鬼,也饶不了不孝子孙!若有人敢驱逐他尸身,部下及孙子挡不住护不住,亦是不义不孝,部下不配再做军户,孙子不配姓杨,请皇上收回王府丹书铁券,自此再没有英亲王杨家!” 此话一出,满声静寂,老爷子……真的好狠啊! 这样的誓也能发! 还没回过神,棺材板已被亲卫们打开,老爷子尸身现于人前。 和往日一样,老爷子胡子翘着,眉毛炸着,鬓角全白,精瘦精瘦……不一样的是,老人面色灰青,呼吸全无,再无往日的精气神,再也不能睁开眼睛了! 百姓们无不悲悯叹息。 “这又是何必呢……” “明明小辈们情衷彼此,是联姻的好事,那王家为何非要闹的这么僵?” “男人怎么了?俩男人在一块的事,到处都有,怎么就容下不呢?” “多好的人……多强硬的老爷子,竟这么被气死了。” “为小辈至此,值得钦佩!” “大安有功之人,不应该被这样辜负!” 有那重情之人,还掩面擦了擦眼睛。 擦完,第一个举手高呼:“王铎认错!!把王芨公子放出来!!” “放王芨公子出来!” “放王芨公子出来!” 所有声音汇至一处,震耳欲聋,震的王家门上牌匾都颤了颤。 …… 王家主院,王铎猛的站起,不小心袖子拂到桌上一角,釉青瓷茶盏被带下,摔落在地,发出清脆碎响。 “你说什么?”他眼睛瞪着,鼻翼颤着,紧紧抓着管家的襟口,神情里满是惊疑不安。 管家长长一叹,他家老爷,一辈子也没这么失仪过…… “老奴说,英亲王老爷子自戕了,棺材抬到咱们家门口,说是一命还一命,让您别再拿着谱,将王芨公子送出去……” 王铎满目冷光,猛一拍桌子:“他说要我就得送?凭什么!就因为他死了么!因为他年长功高,就能抵我嫡孙一条命么?他想的美!” “可是这外边……” “外边怎么样,不过是那老匹夫使的计!那样的无赖流氓,做出什么事不稀奇!”王铎眸色越来越厉,“一定是假死,一定是假的!” 管家垂着头,声音略轻:“那位老爷子……这次是真的,棺材盖都当街打开了,脸青唇灰,呼吸全无,有人去试过,老爷子是真的去了。” “真死了?”王铎眼角直抽,袖子一挥,“我不信!” 管家提着袍角跪下:“可不能不信啊……老爷,您听一听外面的声音,这次一定不能硬着杠,必须好好应对啊!” 王铎微微转头,视线看向窗外。 天际阴沉,一点阳光都没有,明明应该是大好秋日,气氛却压抑如此。 一声声高呼顺着墙头,顺着风,跑到耳边,是百姓们的声音:放王芨公子出来! “无耻!”竟以死相逼,还利用旁人! 王铎脸色越发冷厉,声音越发寒凝:“你不用劝我,我是不会放王芨出去的!” 老管家张了张嘴,最后却没说什么。 王铎眼眸微眯:“传话下去,给我挡着所有个仆,不许露半个字到家庙,谁惊动了王妩,谁一家子就得死!” 老管家十分惊讶:“可老爷子都去了……姑奶奶当初虽下过誓,这最后一眼,是不是让见见?”否则也太无情了。 王铎手指轻捻,冷哼一声:“你懂什么?就是因为人死了,才更不能见!那老匹夫想的就是这个,我才不让妩儿见他!死也别想!” 家主之令,无人能拦,王铎意志坚定,老管家也说不出别的,只得应了:“这事老奴会办好,但外面之事,总这么僵着也不好,您还是早些拿主意。” “我知道,你退下吧。” 等人走了,王铎才再也绷不住似的,身上力道一卸,颓然坐在椅子上,眼睛无力闭上。 死了? 怎么就死了呢? 王妩还活着,那老匹夫怎么就肯死了呢? 还以命相胁,他怎么敢! …… 英亲王干这些事虽然是背着孙子的,但折腾出这么大动静,几乎瞬间传遍了整个洛阳,两个孙子怎么可能不知道? 杨昭听到根本不相信,王府里上上下下找了个遍,怎么都找着,才傻愣愣的来找大哥杨煦。 杨煦心内更是猛跳,吓的几乎要晕过去。昨晚爷爷说的话,爷爷的神情,一幕幕涌到眼前……难道是为了他?难道当时爷爷就有决断了? 他立时红了眼眶,拉着弟弟就要出门。可惜……他跪了一整夜,几乎站不起来,只有让杨昭背着,两兄弟一路飞奔,顺着声音人流,赶到王家门前。 看到那尊眼熟的,爷爷早年就为自己寻好的熟悉寿棺,杨昭也腿软了,差点把背上大哥甩过去。等看到棺材里的人,杨煦立刻哭出声,从杨昭身上滑下去,跪在地上‘砰砰’磕头。 “孙儿不孝啊……爷爷,孙子不孝!” 他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有血丝沁出,一双眼睛更是布满血色,整个人几乎就在发疯边缘。 杨昭……反应略慢,看到这场面还是不相信,走到棺材前,伸手去碰老爷子鼻息。 “没有……怎么没有呢……怎么能没有!爷爷你喘气啊,再不喘气就不对了!” 他越来越紧张,越来越急躁,最后差点抓住衣襟去摇老爷子,被亲卫和百姓们拦了下来。 他还瞪着圆圆豹眼挣扎,双目沁泪,看谁都像仇人:“你们放开!我要救我爷爷,我爷爷还没死,他不可能死!!” 这一幕,在场之人无不拭眼叹息。 很快,所有人一致瞪向王家,都是这个王老头,对自己家人不慈倒也罢了,瞧把人一家逼成什么样了! 大家纷纷劝杨煦杨昭兄弟:“老爷子已经去了,你俩节哀顺便,可不能惹事啊!” “老爷子让咱们看着你俩,咱们肯定不会让别人欺负你,但你俩也得好好的,平静下来,可不能暴起杀人啊!” “老爷子一辈子都是为了你们,你们可不能让他心血白流……” “老爷子不是不想见你们最后一面,谁临走前不想看着子孙?他是怕你们拦着,不让他这样,才故意避着你们的……” “老爷子心里苦啊……” 有亲卫和百姓们按着,杨煦杨昭闹不起来,待时间过去半晌,二人情绪也缓下大半,理智回来了。 杨昭瞪着豹眼,捏着拳,神态很有些恶狠狠气质:“就按爷爷的遗愿,王铎要是不把嫂子送出来,我就拆了他王家!” 杨煦仰脸看天,眸底似沁出血泪,十分可怖:“我已经很对不起爷爷了,不能更对不起……爷爷既然已把事情做出,王芨,我就必要带走,哪怕王家不愿,哪怕要命死当场!” 他抬起长年练武,布满双茧的手,看着手上血脉:“反正这条命,也是爷爷给的,陪爷爷一起死了,也算其所。” 声音虽然很轻,听起来很柔,都透着股子变态味道,让人不寒而栗。 兄弟俩对视一眼,齐齐转向王家大门,声音和目光一样灼烈:“王家老儿,交出王芨!” 百姓们也跟着振臂高呼:“王家老儿,交出王芨!” 气氛这东西很可怕,一旦起来,一旦融入,就会浩荡如大海,无可阻挡! 百姓们谁都不觉得自己有错,是王家错了!别的高低贵贱功过不提,老爷子命都还了,就该把王芨给出来! 略有些门路见识的,则赶紧派人到处传话叫人。 叫谁?叫各世家,赶紧来看看你们这头头,干的都是什么事,把老亲王都给逼死了! 叫官府衙门,世家逼死亲王,你们到底管不管! 叫宗正寺,英亲王老爷子姓杨,是宗室,是皇亲,如今死的这么惨,还不过来主持公道! 气势接连大涨,不多久,百姓们都帮忙要砸王家门了。 “王家王铎!装什么龟孙子,开门!” “就是!你本事逼死人,你有本事开门啊!” “再不开门我们闯府了!” …… 如此情境,明显不能善了,王家还真的不能再避,必须出来了。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缓缓朝两边退。百姓们自动让出一条路,露出英亲王的棺材,和棺前两个孙子。 门里是王铎,他亲自出来了! 王铎最重礼仪,一身气质极好,眼下像是故意更了衣,世家家主惯用庄重宽袍款式,天青底色,襟口衣摆绣有家纹,头发梳的一丝不苟,阔行方步,端的是一派风华! “诸位之言,虽是隔了数道墙,老夫也略有耳背,还是听到了。”王铎视线滑过现场乌泱泱人群,未有丁点惊慌迟疑,语气是一贯的严肃认真,“只是这是我两家之事,诸位是不是让我两家自行解决的好?” 王铎往前两步,看着杨煦杨昭,目光寒凉:“几十年前有舍弟王珏,王家最优秀的后辈,如今有王节,老夫嫡孙,我王家家庙里,还有个终生未嫁,甚少出门的姑奶奶,如此恩怨,岂是你们说消,便能消的?你们以命相肋,使计造势,请百姓们帮忙压迫,是不是无耻了点?” 杨昭沉不住气,当下便道:“你才无耻——” 王铎却没理他,顾自截下他的话,继续说道:“两条性命,终身未嫁的姑娘,此仇,不共戴天!莫说你杨菽死了,就是你全家都死绝了,我王家心中悲痛,不会少半分,我王家小辈,无论男女,纵死,也不会进你杨家的门!” 端的是掷地有声,气势无两! 杨昭跳脚:“你少放屁!当年是怎么回事你不知道?你家王珏因你而死,你家姑奶奶替你承了责,一辈子不嫁,种种都是你的错,你倒来骂别人了,你的良心不会痛么!” 王铎眯眼:“我王家之事,由不得你这外人说道!” 杨煦拦住弟弟,看向王铎,神色很是平静:“这么说,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将王芨给我了?” “纵你大开杀戒,杀光我王家所有人,王芨,也不会给你!” 众人看着杨煦,感觉有些不对,这孩子眼睛怎么全红了,跟地狱恶鬼似的? 亲卫们一看更遭,立刻要围上来,阻止世孙发疯—— “哟,谁这么没皮没脸,自己做过的事不敢认,自己狠的错不愿改,以为这样自欺欺人,自己就真的有理,真的没错了?” 一道带着些慵懒贵气的声音传来,人群自然让出一条道路,太子杨暄,就这么走了来。 洛阳百姓对这位太子再熟悉不过,当下就哗哗跪倒,叩头行礼:“太子殿下!” “殿下千岁!” “殿下快帮帮英亲王吧,老爷子被这王铎气死了,王铎还铁着嘴不认!” 剑拔弩张的气氛陡然转变,王铎被打断,硬气不起来,杨煦戾气也被暂时按下,没疯。 杨暄也不含糊,先摆摆手让百姓们起来,再去英亲王棺前鞠了一躬,最后慢条斯理走到王铎面前,斜睨他一眼,声音里带着讽刺:“老爷子姓杨,是宗室,立有大功,乃先帝亲封英亲王,授丹书铁券,怎么,他这样一位功在社稷的大臣,抵不了你那花天酒地,花花肠子到处飞的混蛋孙子王节?” 王铎眯眼:“他欠我王家的可不是这一个,还有当年——” “哦,孤是觉得,这一码是一码么,”杨暄一边嘴角微上扬,“您要非往前扯,那我朝开国前,王家——你曾祖还是高祖来着?被打的屁滚尿流差点带着家人逃亡,还是我杨家救了你家呢,到底谁欠谁?” 王铎一窒:“你不能这么算!” “呵,就准您往前算,不准别人干?合着这天底下的理全是为您一人写的?”杨暄冷哼一声,语调拉长,“再者说——这王节之死,到底同杨家有无关系,孤都在刑部查,还没查明白呢,您倒好,先一步把老爷子气死了……您就这么急着要促成这因果?” 百姓们倒抽一口气:“原来是这样!” “娘喂,好阴的心思!” “对的都是他,错的都是别人!” “这老头刚刚说什么来着?杨家还欠着他两条命?这里头肯定有事!肯定是这老头又坑了英亲王老爷子了!” “老爷子就是太耿直,粗心眼,直来直去,怪不得斗不过这些花花肠子!” 王铎听着这些话,脸色铁青。 他知道太子,这些日子宫里宫外传出来的都是此人无礼行径,一点也不值得尊重! 歪理,他是说过太子的,他也不愿同太子撕扯这些小事,显的太没风度,当即就板着脸道:“老夫今日就把话放在这里,我王家之人,断不会给你杨家,你待如何!” “不如何啊,”杨暄指指棺材,“就按老爷子意思,不埋不葬,停在这里呗。” 王铎额角青筋直蹦:“这是我王家!” “对啊,大门是你家的,这条街,却不是你家的,不归你管。” 作者有话要说:  竟然有人来文底打广告来了╭(°A°`)╮ 因是零分评,作者删不掉,只能让它放着等着审核删……上面写的是假的哦,大大们乖,千万别信! 谢谢啾大大和乔米大大投喂地雷!!~(≧▽≦)/~ 第183章 太康帝的算计 英亲王杨菽死讯传遍洛阳的同时, 也让整个帝都和这日天气一般,覆上一层阴霾。 杨菽这个亲王,与历朝历代都不一样。 大安未建,宇文朝未起势, 前朝兵荒马乱时,杨菽就跟着哥哥杨蒙出来打仗了。宇文朝的天下, 有三分之一是杨蒙帮忙打下的,而这三分之一里,又有大半杨菽功劳。 宇文帝立朝时,恩宠杨蒙, 对杨菽也是各种加赏, 极为看重。后宇文帝薨, 杨蒙和平移权, 坐上龙椅,改朝大安……这期间, 杨菽也立下汗马功劳, 若非他压着, 各军队各势力不可能那么老实。 杨蒙登基后,开始收拾国内这一摊子事,如何休养生息, 如何保证国家税收,又能让老百姓生活不辛苦,法制怎么立,和世家怎么斗争, 贪腐成风的官场怎么治理……根本没时间再出去打仗,这外面,就全靠杨菽了。 杨菽为人本就仗义,又因受了情伤,基本就留在前线,不回来了。有他身先士卒,带着兵士拼命,才有如今这大安的疆土,这安和平静的中原。 可以说,杨菽为了杨蒙的政权巩固,做了极大贡献。偏他还不居功,也有眼力分寸,杨蒙把内部治理差不多,腾出手治军了,他就以年纪大了为由,放出大把军权,只留了西边抗击西突厥的根据地。 当年西突厥势大,每年都有数场大仗打,这里太凶险,也太关键,他不能放手这份责任…… 杨菽所做的一切,杨蒙都看在眼里,对这个同胞兄弟的感激,也是实打实的。所以才封了杨菽英亲王世袭罔替的爵位,赐予丹书铁券,无限荣耀。所以也才在临逝之时,亲赐紫金鞭,予他‘上打昏君,下打奸臣’的特殊权利。 与其说杨蒙是在给杨菽加恩,不如说他在为儿子找靠山! 以杨菽的人脉口碑,卓绝能力,只要肯护着儿子,谁敢闹,谁又能闹的起来! 杨蒙闭眼前,将这些前前后后,为何部署,都说与太康帝听了……太康帝也深深明白,杨菽这老头不能得罪,甚至在登基后屡屡加恩,以示亲近。 此前,杨菽是护着他的高山,如今,杨菽是国泰民安的象征,哪怕是死,也得厚葬,高高抬起来! 听到下面一条条消息接着传过来,太康帝脸黑的不行,这老头哪哪都好,就是太熊太能闹腾了! 不过也是因为这性子,才对他的江山没有任何威胁…… 高公公见太康帝怔住,倒了杯茶递过去——茶杯与案桌相碰,发出细碎声响,但点声响,已经够太康帝清醒过来。 太康帝眯眼盯着禁卫军头领童修:“城中百姓空了,衙门动了,连世家……都跟着乱了?” 童修一贯的表情严肃,气质冷厉:“若再不管,军中只怕也要动起来了。” 太康帝瞳孔一缩。 是啊,军中! 杨菽几乎从记事起,就长在军中,全地各地的军营没他没去过的,各军首领,没他没交情的。如今虽然老了,各地首领有死有伤,换过一茬了,可他的余威还在。尤其是西边…… 他必须把丧事办好,办的所有人都高兴满意,方才不会有麻烦! “老爷子是自杀的?” 童修:“我的人去看过,回报说面色乌青,唇青泛白,指甲深蓝,应是服了毒。” 太康帝手指敲了敲龙案:“被王铎气的?” “说王铎性狠,追究王节之死全因英亲王世孙,两家隔着人命,所以不能结亲。老爷子一怒,就任性以死抵死,让王铎将王芨交出来给世孙……” “王铎没答应?” “没,”童修摇了摇头,“如今正在对峙。” 太康帝冷嗤一声:“那老匹夫是一条道走到黑的人,会答应才怪!” 童修提醒:“他若答应再好,他若抵死不应……皇上,您该有所决策了。” 太康帝微微阖目,指尖在龙案上敲打数下,没有说话。 正巧这时,殿外禁卫军守卫晃了晃头,童修一看,就知有新消息了。 “皇上——” 太康帝挥了挥手:“去看。” 童修走到殿外,与那守卫碰头,片刻后回来答话:“皇上,是太子遣人带话过来了。” 太康帝唇角略掀,颇不以为然:“他带了什么话?” “太子说——关键节点在于王节之死。此案一了,王铎再没理由梗着脖子说不。” 太康帝重重一拍桌:“王节命案不就是他在管么?还专门在刑部立了案,若他能早些查清,还有今日这事么!” 高公公见茶盏里的水都被拍的溅出来了,赶紧躬身上前挪茶盏,擦龙案:“皇上息怒,龙体要紧啊……” 童修垂眸站着,没有说话。 太康帝顾自生了会儿气,方才又问:“太子还说了什么?总不会只这两句不咸不淡什么用都没有的话吧!” 童修这才拱手行礼,答道:“太子还说……他三日前已找到关键人物,很可能就是凶手。此人是越王手下护卫,因越王相护,他才没办法往下查,若此人能站出来,余下的事就都好办了。” 此事有些微妙。皇子之争,童修不愿参与,所以之前才未有回答。 太康帝很理解,他的禁卫军,就该这样有分寸,知道忌讳,永远忠心他一人! “此事朕知道,”太康帝理理襟口,忽的起身:“朕离开一会儿,你就呆在这里,等朕决策。” 童修:“是。” …… 太康帝去了月华殿。 衣角翻飞,怒气冲冲。 田贵妃似乎很是惊讶:“皇上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太康帝重重往首座上一坐:“还不是那逆子,气死朕了!” “生气伤身,您龙体要紧,千万紧着些身子,”田贵妃素手执壶倒了杯茶,浅浅笑着,塞到太康帝手中,“先喝口茶。” 太康帝看了田贵妃一眼,笑了,顺手把田贵妃搂到怀中:“还是朕的如儿好,又乖又贴心——只要看到你啊,朕就什么烦恼都没了。” “皇上——”田贵妃嗔了太康帝一眼,半躲半就的任他亲了几口,娇笑不已。 闹了一会儿,田贵妃才勾着太康帝的手问:“到底怎么啦?太子又惹您生气了?” 不等太康帝回答,她又速速加了一句:“可不是臣妾涉政,想找机会给太子下眼药,臣妾啊,就是见不得皇上这般发愁难受,您一难受,臣妾这心啊,就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似的,也难受的不行。” “就你精乖。”太康帝点了点田贵妃额头,方才叹了口气,“英亲王孙子杨煦和王铎孙子王芨的事,你听说了吧?” 田贵妃点了点头:“臣妾知道,日前外命妇进宫同臣妾说话时提起过,说事情闹的挺大。这当年,老爷子与王家那王妩,也是没成——” “因为夹着一条人命!”太康帝心内不由感叹,现在过去何其相似,“这王芨的亲弟弟,王铎的嫡孙,也死了!” 田贵妃这个也知道:“嗯……好像就是旸儿遇刺那天夜里出的事。” “朕让童修去查旸儿遇刺之事,王家小事,便全交给太子了,这些日子他上蹿下跳的闹,你也看到了。”太康帝冷冷哼了一声,表情很不高兴。 田贵妃表情声音就有些小心了:“太子又做了什么……惹您生气了?” “三日前,他揪着非要查旸儿一个护卫,说人是凶手,旸儿不愿意给他,他就闹,朕亲自出面压下去,他倒是不闹了,却也撂挑子不干了!如此玩忽职守,毫不作为,真真有出息的很!” 太康帝猛的拍了下桌子,脸色铁青:“英亲王脾气本来就冲,这么一拖,好了,沉不住气了,跟王铎当街吵架不算,还赌起命来了!如今服毒自尽,遗言说一命换一命,停棺王家门前,逼着王铎把王芨交出来!” 田贵妃唬了一跳,目光微闪,纤纤素手掩着唇:“这下……可怎么得了?王铎应了么?” “他若应了,就不是让朕头疼的硬石头了!”太康帝目光阴戾,“他没应!眼下正同英亲王亲卫杠着呢,全洛阳百姓都过去围观了,世家们也过去了,如今连五城兵马司,西山大营都要动起来了!” 田贵妃面色紧张,眸色直变:“这……这可怎么好?英亲王极得人爱戴,若此事处理不好,有损皇上威信啊。” 太康帝又拍了下桌子:“还不是那逆子!若早前他把王节命案破了,怎么会这样的事!”骂完人,他双目微阖,深呼吸几下,“大不了朕亲自出趟宫,把这事给平了。” “皇上国事繁忙,哪有这时间?便是稍稍能腾出些空子,休息一下,保重龙体,比什么不强?”田贵妃十分心疼的抚过太康帝的脸,“臣妾让旸儿去吧。” 太康帝握住她的手,眸色温柔:“旸儿之前遇刺,受到了惊吓,朕心疼还来不及,如何愿意差使他?” “皇上此言差矣,”田贵妃眉睫微垂,微微藏起隐有雾水的美眸,似不想让太康帝看到,“您心疼孩子们,孩子们也心疼您,旸儿长大了,自该孝顺您,帮衬您,更何况此事,还与他手下护卫有关……让他带着护卫去王家一趟吧。” 太康帝皱眉:“朕还是不想孩子们太辛苦……” “臣妾知道,您应过旸儿,让他最近好好休息,可他年纪轻轻的,怎好大把时光如此虚度?臣妾亲自去同他说……您也知道,他最是能干,定能把事情完美解决!” 太康帝大怀安慰,拍了拍田贵妃的手:“这世间,也就你母子对朕如此关心了。” 田贵妃顺势依在他怀里,素手在他胸前打圈:“瞧皇上说的,臣妾母子的依靠只有您,您好了,臣妾们才好……您记挂臣妾,臣妾就什么都够了。” 你侬我侬一会儿,太康帝不再停留,田贵妃也不矫情,当下就去了越王宫中。 越王听到母妃来意,意见略有不同:“定是太子坑我,我不去!”再说他这伤还没好呢! 田贵妃细细检查了遍他的伤,确定出去走一番没问题,方才捏着茶盅缓缓啜茶:“这是你父皇的意思,你不去也得去。” 越王皱了眉,眸底满是思索。 “想不通?”田贵妃将茶盅缓缓放到桌上,目光斜过来,映了满室艳光,妖娆又税利,“这江山,是你父皇的,想得他的宠,想接他的位子,你就得事事归着他的期望来。麻烦的,恶心的,他不想干的,推给你,你就得干,还得干的漂漂亮亮,你不干,自有旁的在一边等着,随时能顶你出头。” 越王想起母妃往日教他的话,不由自主跟着说出了声:“想要保持这第一位的位置,一次都不能失手。” “谁叫他是皇上呢?”田贵妃看着新染的指甲,漫不经心的说,“一次看不懂他的眼色,听不懂他的话,许还有二次,可二次三次都不能察觉,便再没机会了。左右等着盼着想让他用的人,还有很多……” “哪日你坐到那位置,便也能随心所欲。” 越王起身,冲田贵妃深深行了个礼:“孩儿任性,让母妃担心了。” “你一向懂事,本宫只是偶尔提点罢了。”田贵妃亲自将越王扶起,安慰他,“你放心,你什么时候见过母妃吃亏?” 越王眼睛一亮:“母妃的意思是——” 田贵妃附到越王耳边,说了几句话,越说,越王眸色越激动。 田贵妃拍了拍越王的背:“你不是一直想要世家力量?这一次,看母妃给你弄个世家女做侧妃……” 紫宸殿,太康帝挥手让童修退下:“此事越王会去,你先莫插手,只静静看着,若有意外,再来报朕。” …… 太子亲自助阵英亲王,士气大涨,气的王铎脸色青黑,胡子颤抖,一时说不出话来。 停尸王家门前,他不答应,就一直停,还能护住尸身,任谁也不能动,那个老疯子加这群小疯子,还真做的出! 正想辙怎么反击呢,谢家人来了。 谢延老狐狸带着俩孙子,过来就嚷:“我那外孙孙呢?我那可怜可爱的外孙孙王芨呢?你这老匹夫怎么还不放他出来!” 王铎:“他姓王!不姓谢!!” “呸!”谢延吹胡子瞪眼,“他是我谢家女生的,有我谢家一半血脉!他七岁得天花你们就不要了,是妩丫头心善,方才养大了他,这些年来,他一文钱也没拿过你王铎的,出门也是我谢家护着,你一不慈二不养,算什么东西,哪来那么大脸,阻他的前路!” 百姓们一听还有这事?立刻跟着骂:“讲孝顺前先讲亲恩!你都不要人家了,还管人家是娶是嫁,将来干什么呢!” “就是,哪来那么大脸!” 谢延亲身上了,别的世家也跟在他身后起势。 无它,当初王铎高调放话,说什么他王家没有二嫁之女,没有不贞之人,显出他厉害的同时,也踩了别人。世家早看他不顺眼了,王家这一代,就不该他当家主,该换王复来! 气氛更加高涨,王铎额前虚汗陡起,下意识看向太子,莫非——这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太子只是懒洋洋笑着,冲他挥手。 可笑意明显未达眼底,一双眼睛很是冰冷,意思也再明显不过:为了一点点小事,同这么多人结仇,值得么? 王铎看着面前黑压压的人群,每一个每一个都似恶鬼般,似要咬他筋骨,啃他血肉,无论如何都不会放! 他不会有帮手,没人会帮他……可他这头不能低! 高处不胜寒,既然决定,既然走到高位,别人不理解,他也该坚持,总有一天,这些人知道他是对的! “旁人如何,老夫不管,但我王家,绝不允许这样的事!”王铎眯眼,“想要王芨,就从老夫的尸身上踏过去!” 众人看向他的目光充满怜悯。 如此冥顽不灵,可真是…… 就在这时,越王到了。 杨暄远远瞥到越王身影,立刻笑了,冲着王铎一笑:“您这可就言重了,多大点事?不就王芨之死么?实话与你,孤已查清楚了,此事与杨煦无关,如今涉案嫌犯已至,您听一听便知。” 越王走到近前,发现四下无声,并主动给他出让出道路,道路尽头是笑眯眯的太子,他才明白,又被太子耍了一道,人家已经邀好功,摆好姿势了! 越王也是在权利场游走多年的人,人前收敛工夫还是有的,立刻挂上笑,走到人前。 他先是冲英亲王棺材行了个礼,又向王铎问了声好,这才叹着气道:“其实这件事,本王也有责任。” 他一开口,大家耳朵就竖起来了,这是有内情? “诸位都知道,王家王节死在夜里,那天白日,王家摆寿宴宴客,本王也来了,还遇到了刺杀。” 这事太大,几乎整个洛阳城的都知道。 越王苦笑:“本王不知道为何刺客埋伏王家,那日事情太快太猛,千头万绪很多,及到夜里,派出去追杀的人也不敢怠慢,四处寻着线索,我这护卫——”他指了指身后护卫,“便在那是遇到了王节。” 护卫出列,神色庄重:“我确在夤夜见过王节公子,也确被太子查到蛛丝马迹,想请到刑部大堂问话,可因近来事忙,实无空暇协查。但王节确非我杀,他怎么死的,我看的清清楚楚。” 有急性子的百姓就问了出来:“到底为什么?” “并非是之前传言,英亲王世孙夜会王芨,他撞到了,所以被灭了口。那夜我追杀刺客行踪,一直在王家,世孙杨煦根本没来过王家,王芨也因病情,早早就睡下了,反倒是王节,行动非常频繁,经常出入,不知道在忙什么……许是玩的太乐呵,酒也喝多了点,他不小心撞翻了柜子,柜子倾倒,落在他胸口……我忙着办事,见他打起呼噜,认为他既然睡着了,一定不会有事,谁知忙完一圈回来,想搭把手,却发现他已经没气了……” 百姓们纷纷惊讶:“原来是这么死的……” 护卫拱手:“在下所言具实,若有说谎,愿死无葬身之地!” 越王也跟着道歉:“此事也是本王疏漏,早先下过死令,让属下们以追查刺客为首,旁的事皆可不管不问,这才……酿成今日悲剧。”他给王铎行礼,“本王对不住您。” 王铎气的咬牙切齿。 他何尝不知道王节之死与杨煦无关?他就是想借个理由,不让俩男人在一起!如今越王上门中,如此解释死因,他能不认么?不认,杨家可就要追究‘刺客为何要在你王家行刺下手’这个问题了。 现在的杨家已不是以前的杨家,天下安稳,皇上大权大握,所下圣旨诏书,无人敢不从! 现在的王家,也已不是以前的王家,可以瞧不起皇家,可以自任高一等,甚至还能架空皇帝,现在他小打小闹,皇上不会理,他若不识眼色,皇上真就能收拾他! “原来如此啊……”王铎只得捂住脸,老泪纵横,“老夫的节儿,原是这般去的!” 可惜他演戏也没用,再演也灭不了太子和百姓的热情。 太子笑眯眯:“如今真相大白,您老还有疑问么?是不是该把王芨叫出来了?” 百姓们:“就是!英亲王家不欠你人命,都以死相求了,你敢不答应!” 重重重压之下,王铎脚步颤了一颤,却仍然没松口:“我王家没有二嫁之女,同样,也不会有雌伏之男!你们如此逼迫,好,老夫就叫王芨出来,让他自己选!他若懂事,就不该从了你们的意,他若一意孤行,我王家族谱上便划去此人名字,逐出家门!” 直到此时,王铎仍然相信出身对王芨的重要性,他认为王芨不敢叛出王家。 然而,王芨还真的敢。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啾大大小疯子大大,夏木森森大大和23491859大大(×2)投喂地雷!!~(≧▽≦)/~ 第184章 王芨除族 王芨院子里, 王十八娘正在陪伴王芨。 十八娘是王复的嫡孙女,因两边分了家,并不住在一块,但总归是同宗, 又没结仇,平日里来往还是非常多的。这次王铎为父办寿宴, 接连出了那么多事,王复家肯定也要帮衬的,王十八娘就同母亲一同暂住于此。 娘亲很能干,女儿么, 因在闺中, 能做的事情不多, 自己找着事情瞎忙。王十八娘打小就喜欢王铎,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在一块的时间并不多, 感情却特别好, 每回来王家, 必要缠着这位哥哥。 这次事情闹的这么大,哥哥又病着,她不放心, 别的事都不干了,早早晚晚的过来陪着王芨,操心他的身体,他的吃食, 他的药…… 住了几日,她都快帮王芨裁出一身新衣裳了。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王家气氛越来越凝重,护卫们脸色越来越凝重,下面人走路都恨不得踮起脚尖,院里主子们怎么会不知道? 别说内宅各位夫人机锋打了多少道,心思转了多少弯,就连王十八娘,看向王芨的眼神都小心翼翼了起来。 “哥,”王十八娘从厨下端了碗汤过来,放在王芨面前,声音柔柔的,轻轻的,仿佛怕吓坏他,“你别着急,伯祖父不会看着老这么乱的,总要下主意解决。” 王芨揉了揉妹妹的头,眸色幽黑粲亮:“我都不怕,你倒是怕了。” 王十八娘见他脸上没有郁郁之色,这才呼了口气,嫌弃的躲开他的手:“好不容易叫巧丫给梳的飞仙髻,别给我揉散啦!” 王芨怔住。 自打他和杨煦的事曝出来后,家中上下,不管主子还是下人,态度总会有些异样,唯独这个妹妹…… 这个家里,总归还有一个待他同往日一样,没半点差别的。 王十八娘见他怔住,以为他伤心了,默默的把头凑过来,把他的手搭到自己头发上:“……你还是揉吧。”散就散了,一会儿重梳就是。 “哈哈哈——”王芨突然笑出声来。 王十八娘赶紧拍抚他的背:“哥你千万别吓我,你这嗓子说话都够呛,还敢这么笑?快别笑了……”这位哥哥莫不是终于受不了疯了?王十娘吓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王芨抹抹眼角的生理性泪水,看着王十八娘的蠢萌样,还是没忍住,别开头又笑了好一会儿,方才止住:“你放心,一早听着动静不对,哥给自己配了副好药,今日里说话是没问题的,到了明天天亮才会现形,和往常一样。” “这我就放心了……”王十八娘抚着胸口,突然又觉得这话不对,“什么叫现形啊,说的你好像妖怪一样。”她白了王芨一眼,又追着问,“那药没问题吧?” 王芨曲指弹了弹她脑门:“你哥的本事,你还信不过?” “信信信!”王十八娘揉着额头退开,“你最厉害好了吧!” 二人对视,你看我我看你,同时又“噗”一声笑开,气氛十分轻快。 良久。 外面街上的声音传进院子,越来越激昂越来越大。 王芨看着地上金黄落叶,声音略轻:“外面的事……姑姑知道了么?” 王十八娘顿了顿:“伯爷爷发过话,不让任何人露消息过去。” 王芨“呵”了一声,难道不让人传话,姑姑就不知道了?爷爷还是太看轻姑姑了。 不过不管姑姑知不知道,这件事,得他自己解决。 王芨站了起来。 王十八娘见他神色有异,轻声问:“哥你要出去么?” 王芨回头看她:“你害怕我出去?” 王十八娘神色略复杂。 王芨垂眸:“你不赞同我的事。” “不是,”王十八娘摇摇头,神色十分坚定,“只要互相是真感情,没有伤害旁的人,就值得被祝福,哪怕同别人不一样!” 不期然的,她想起之前帮过她的崔俣,还有崔俣身边那个神秘男人……他们站在一起的画面是那般和谐美好,那般幸福,她想她哥哥也可以那样!二人相守,是最重要的事不是么? 只是——她抿抿了唇:“外面那么多人,你又不会武,还病着,别再又伤了……” 王芨摸了摸妹妹柔顺的头发,笑问:“你之前不是还因为婚事闹别扭?” “我不一样,”王十八娘脸有些红,“我那时是害怕,对以后的生活很迷茫,就下意识给自己找理由躲避,其实我心底还是喜欢……呃,反正不管怎么说,最后也是要嫁给那谁的,才不是因为伯祖父说的什么‘女不二许’的压力。” “嗯,那谁是谁?人家可是有名字的。”王芨逗她。 王十八娘把脸别开:“反正就是这样么!”她虎着脸转移话题,“不是我说,伯爷爷是有点过分了,咱们这些世家,自尊自傲,哪怕历数百年战乱,消耗过大,同以前比不了,需得重新寻找方向发展,可这方向也不该是这样么,压着自己家的小辈……还好我爷爷开明。” “我爷爷说了,家中小辈,但凡有才,不管男女,他都看重,只要能过他那一关,他就敢高高举起呢,可惜我资质不行,没有才华啊……” 有王十八娘热热闹闹的说着话,王芨心情越来越放松,竟渐渐觉得,其实没什么大不了。总是提心吊胆,害怕这一天到来,为此做过太多应对太多准备,其实或许就样,闹腾一天就过了,为什么要害怕? 他从衣柜里拿出身衣服,绕到屏风后换上,走出来时王十八娘还在叽叽喳喳的说话。 他走过去:“最后一次,帮我理理衣服吧。” 王十八娘白了他一眼,一边上前帮他理领口腰带,一边批评他:“哥你这话可不对啊,什么叫最后呢?不管你在哪,有多少功绩多少名号,你不都是我哥?我嫁人时,你得添妆,我生孩子洗三,你得上礼,我过生辰,你得有礼物,四时八节,你都得记挂我,哪怕有一日我驾鹤西去了,你也得有路祭,不隆重我都不高兴……” 说着说着,她声音有些颤,最后抹了把眼睛,抬头看着王芨,凶巴巴带着威胁:“反正我不管,谁叫你是我哥呢?既然认了我这妹子,就是一辈子的事,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王芨眼睛有些热,垂了头,顿了顿才道:“真是女大不中留,这么快就知道为夫家敛财啦。” 王十八娘恼了,推了他一把:“哥——” “放心吧,这辈子,我都是你哥。”王芨抱了抱王十八娘。 王十八娘就哭了:“哥……” “我们十八娘这么好,我这个当哥哥的当然要给十八娘撑腰,”王芨拍着她的背,“谁都不能欺负十八娘,十八娘合该幸福美满,快快乐乐的过一辈子。” “哥……” “好了,我该走了,”王芨扶王十八娘站好,“你这丫头,瞧着笨笨的,其实很聪明,一些话,和姑姑说的一样呢。” 王十八娘立刻不哭了,眼睛睁圆,鼓着小脸,眼底满是激动:“真的?我真能和姑姑说一样的话?” 王芨笑笑,嗯了一声,转身往外走。 王十八娘傻傻笑着:“原来我也那么有才?资质很好啊!” 传话的人正好到院门口,王芨微笑着冲他点点头,一步一步,慢慢往外走。 脚下是落叶,耳边是风声,眼前是最熟悉不过的王家的景……这一切,只怕不会再次见到了。 走出外院时,他看了一眼西北角家庙的方向,掀起袍角,跪下磕了三个头。 姑姑的面容,姑姑的智慧,姑姑的言传身教,姑姑的喜乐半生……他全部都记在心里。 他会照着姑姑的期望,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再起身时,王芨大踏步前行,风吹起他的袍角,拂起他的发丝,世家子,行正坐直,谦雅若玉!他腰背挺直,如青松,如翠竹,气质如虹! 王十八娘不放心,悄悄溜出来缀在后面,见到这一幕,抹了抹眼睛,四处提防着人,就这么一路跟到了大门口。 …… 王芨走出王家大门,抬眼看去,第一个看到了杨煦。 杨煦面有悲戚,眸有血光,仿佛一直强压着,随时都在发疯边缘,二人视线对上,方才略有缓和。 现场人山人海,一眼看不到头,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带着审度与期待。 太子站在杨昭身边,背着他冲他微笑,越王离太子很远,看向他的目光有些倨傲。 英亲王的棺木,就停在门前,王芨看过去时,心内不由一痛。 至于自家祖父,则是气的狠了,一向打理顺滑的胡须都有些乱了。 所有人,在场所有人都在等他表态。 王铎眉目低垂,拾袍而上,直直跪到王铎面前,连磕三个头:“不孝子王芨,拜谢祖父生恩。” 谢生恩? 王铎眉头一跳,登时怒不可遏:“你想退出王家!” “退或不退,于我而言,有何区别?”王芨眼梢微垂,声音暗哑,话很短,却似含了万千隐意。 王铎如受重锤,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是啊,退或不退,于王芨而言,有什么区别? 这么多年,王芨都是王妩在养,所有花销,没用王家一两银子,所有资源门路,也是他们自己赚得,王家没帮半分,反倒是王芨成名后,循着他声望而来的很多,给王家带来了很多利益。 虽然王芨没那么多外露文采,没往仕途走,看起来很一般,也很听话,但其实他并不怎么需要王家,而是王家,需要他。 这么些年,他冷眼看着王家一切,不理,不管,不问,不争,是因为他不想,若非于他有恩的王妩还在王家,他怕是早离开了…… 所以,他这个祖父,有什么理由拿捏他? 可是自古以来,家族为大啊! 王铎看着王芨,十分痛心:“王家于你来说,真的就那么不重要?这个世家出身,真就那么可有可无?你的血亲,支撑你的力量,可都在这里!” “我懂祖父的意思,血脉是斩不断的。”王芨看着地面,声音很轻,“可同一个血脉底下,有多少人呢?所有人都喜欢我,支撑我,祖父觉得可能么?” 王铎目光微阖,不说别家,只他自家里,各种利益纠缠,王芨又是嫡子,常不在家,不喜欢他的太多,喜欢他的,大概只有王妩,和几个隔房孙子孙女。 “情分是彼此相知,久久相处处出来的,喜欢我,觉得我重要的,不会在乎我在哪里,族谱上有没有我的名字。不喜欢我,讨厌我的,更不会在乎族谱上有没有我的名字,许没有了,他们松口气,就喜欢我了也不一定。” “如祖父所说,血脉是斩不断的,我在不在王家族谱,都是您的孙子,都是出身王家,这事实不会变,王家有事,我不可能冷眼旁观。情分,也是斩不断的,不管我是谁,到哪,喜欢我,对我好的人,我亦会报答回馈。” “所以您看,其实我走不走,于我而言,一切都没有变,于旁人而言,许更开心了,更好了……祖父觉得呢?” 王铎没说话。 谢延老爷子倒是乐了,率先抚掌大赞:“外孙说的好!今儿个外祖父帮你撑腰,你想干什么,大胆的去干!哪怕要冲破天,外祖父也帮你顶着!” 王芨眼眶有些红,冲着谢延磕了个头:“王芨谢过外祖父……我会好好的,外祖父莫担心。” 谢延摆摆手:“那么客气干啥?你别怕,王铎老儿要欺负你,你就改姓谢,入我谢家族谱!我谢家比他王家也不差,也是世家哈哈哈——” 王铎脸都黑了。 有这么抢人的吗! 势虽如此,王铎还是没明确表态。 王芨也没继续等着,站起来,走到英亲王棺前,掀袍跪了下去,磕头—— “您是我最崇拜的将军,之前边关一面,您还笑言让我泡几坛虎骨酒给您,没想到再见竟是天人永隔……我对不起您,若非为了我,您也不会——” 王芨再也忍不住,声音哽咽:“本来……我知道您反对,也不想您伤心,想着好好了结这段与杨煦的情分,可今日您为我如此,我也不怕了!” “世人不理解,外人异样眼光,甚至唾骂,于我其实都不算什么。我幼时得过天花,是被放弃之人,长到如今,全是姑姑所赐。姑姑曾说,情意是不能拿来算的,若非要称斤论两掰扯个明白,她不欠王家半分,我亦不欠!” 这话,得了群众满堂彩。 “就是,这话大气!” “情分是处出来的,你心疼我,帮扶我,我也心疼你帮扶你,哪能称斤论两一分一厘的扯明白还?瞧不起谁呢!” “称斤论两必须有借有还的那是钱,是利益!” “这王家也忒欺负人!世家了不起啊!” “就是!三百年前,你世家门户高,咱们小老百姓得把你像皇上一样供着,如今天下战乱那么久,你世家还有多少底气,别说钱财,部曲你们都还有么!先祖的那点东西,除了脸面,除了礼仪诗书,还剩多少!” “以为谁你稀罕你家呢!” 太子率先发话:“若王铎非要逐王芨出族谱,方才肯成人之美,孤同意此举,自今日起,王芨便不再是王家之人!” 越王没抢着个先,有些不高兴,但也第二个表态了:“本王亦同意!” 谢延做为‘其它世家’之首,也跟着表态:“老夫更是同意,非常同意,同意的不得了!” 杨昭挥胳膊:“我同意!”他一边说,还一边撞了撞大哥的胳膊。 杨煦声音有些颤抖:“我同意!” 百姓们一个有一个,跟着振臂高呼:“我同意!” “我同意!” “我们同意!” 连躲在墙后,只敢爬着梯子偶尔朝外瞧一眼的王十八娘都脸庞涨红,差点要跟着一块高声喊了…… 一时间,声音像裹着巨浪,排山倒海般砸来,砸的王铎站不住脚,下仆扶着,方才没有出丑。 先是英亲王赌气自杀,停尸他门前逼迫,再是百姓逼迫,谢延裹乱,太子亲临,连王节的案子都查清楚了,王家这么高尚的门庭,王芨说放弃就放弃…… 一切都同他想象的不一样。 太不一样了! 难道他真的错了? 错的太离谱,所以犯了众怒,这才有今日之事,所有人站在一起声讨他? 若如此……他给王家丢了多大的脸啊! 时至如今,已经不是他说不行就不行的了,所有人都在愤怒,若他不照做,别说今日之事无法善了,日后王家所有人也不要出门了。 所以……他只得硬着皮头,按之前说的做了。 将王芨逐出王家,其生死婚嫁,王家再不参与! 王芨拜倒王铎面前,深深叩头:“谢……祖父。” 杨昭这时倒是机会了,使劲推了推杨煦,眼色使的都快抽起来了:去扶啊! 杨煦上前,扶起王芨,牵着他的手,站在英亲王棺木一侧。 王芨看到老爷子遗容,心里酸涩的不行,如果不是为了他,老爷子定还好好的…… 他还没来得及多难过,太子又说话了。 “行,这事咱们算完了,接下来咱们说说王妩。”杨暄站到王铎面前,“老爷子都这样了,您是不是将您府中家庙里那位姑奶奶请出来见一见?” 王铎以为今日这么一闹,事情总算完了,全身力气卸下,靠在下仆身上,听到这话差点没炸:“凭、什、么!” 一字一句,仿佛从齿缝中迸出,满满都是不甘和愤怒。 别想再讹他!那老匹夫自己愿意死,坑了他一个孙子不算,还想坑王妩?门都没有! 杨暄叹了口气:“这就是您不讲理了。” 王铎瞪他:“老夫怎么不讲理了!” 杨暄摊手:“您看,您非要说您孙子王节因杨煦而死,英亲王家欠着您一条命,所以不能答应王芨和杨煦之事——” “这话不是老夫说的,外面都这么说!” “好好不是您传出去的,”杨暄口气仿佛在安抚坏脾气的孩子,一脸无奈,“可您总是信了的吧,昨日与英亲王大街上吵架,也说了这话吧?” 王铎沉默,他是说了这话。 “老爷子与您闹的不愉快,一气之下,才以命还命,想让您将王芨交出来,可现在的问题是,王节之死与老爷子没关系,”杨暄看着王铎,“老爷子赔了命,您拿什么来赔?” 王铎瞪着杨暄,眼底满是火气。 “您是王家家主,德高望重,也一把年纪了,孤是小辈,不好说什么,可赔不了命,请贵府姑奶奶出来一见,总不过分吧。” 王铎梗着脖子:“不可能!你死心吧!” 杨暄目光怜悯的看着他:“您这又何苦呢?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止别人姻缘,您心中真的很愉悦么?” 王铎死死瞪着他,没说话。 杨暄又道:“孤可是听说,当初王妩确发过誓,为了你王家脸面,终生不嫁,至死方休,也道永不再见英亲王,除非阴阳相隔。如今英亲王棺木在这等着,你王家姑奶奶,是否也该应一应誓言?” 王铎第一反应是这事封的很死,太子怎么会知道! 第二反应是不承认,今日经历太多,他已经失去理智了! “太子从哪编的瞎话,我王家,可从没发生过样的事!” 杨暄眉梢斜挑,眸底浮过一抹幽沉墨色,唇角笑意极为讽刺:“您可真健忘啊……举头三尺有神明,誓言都是言灵的,您这样骗人,不怕遭报应?” 王铎:“老夫不信鬼神!不信命!” 杨暄手扶下巴,做发愁状:“这可难办了,孤到哪里寻一位活神仙来,当场给您掐算一把显点本事,让您信了呢?” 百姓的力量是强大的,当下就有人拍大腿:“有啊!” “那位带着异兽白老虎的崔半仙,刚刚就在这呢!” “快,快找!半仙现在在哪儿呢!”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青丝何时已变白首大大和我的尾巴去哪了大大投喂地雷!!~(≧▽≦)/~ 第185章 我们要妩姑奶奶! 洛阳百姓对崔俣的好奇, 开始于太子回都,坐堂刑部公审彭传义案之时。 案子进行时,没人见过他,案子结后, 各种意外纷至沓来,处处都是险境, 哪怕太子以天赐储君之威,力挽狂澜,欲要保护所有百姓免于受难,时间还是差了那么一丝丝。有惊马群于长街穿行, 眼看着将要踏人于脚下! 崔俣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 长身玉立, 白衫罩浅纱, 面目俊秀, 唇角轻扬,眉心一颗红痣, 几乎夺走世间所有灵气, 如珠如玉公子谦雅这样的形容词形容他已然不够, 他就像下凡谪仙,整个人身上盈满凡人捉摸不透的气息! 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甚至每个步伐间,都似融了特殊韵律,没人看的懂,没人猜的透, 只不由自主心向往之,目光随着他移动,心跳跟着他怦然! 谪仙似的公子,身边跟着一只圆圆胖胖的白老虎。老虎本是兽中之王,野性难驯,看一眼就令人生畏警戒,可他身边的白老虎不同。 一样的吊睛圆眼,一样的琥珀瞳色,一样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可跟在他身边,乖顺的不行,竟还试图在腿间钻行,就像平常百姓养的家猫一般,调皮,又亲切。 这样的脾性气质,给人的感觉,可不仅仅是一身白毛毛就可以有的。 兽王果然是兽王,白老虎得了主人令,往前一扑,咬住头马喉咙按倒在地,长长一吼,惊马群几乎立时停住,齐齐扬蹄,吓的不敢再动,顾自排队站成一个圈,再也不再是威胁。 白老虎并不嗜血,并没有把马当猎物,咬死也是因为它们不听话,听话了,它就不管了,小跑着回到主人身边,献媚邀功。崔俣也不怕,揉着它的圆脑袋表示鼓励,一主一宠,十分和谐,美好的就像一幅画。 太子亲自过来道谢,崔俣也只是浅笑,挥袖潇洒离开,留给所有百姓一个俊秀如竹的背影,以及,内心深处抹不掉的好奇。 之后,崔俣的名字才慢慢传了出来。 洛阳城是帝都,一块瓦片掉下来许都能砸到几个不大不小的官,何况家里各种关系复杂的亲戚? 不多时,有消息传了出来,说那带白老虎的白衣公子名崔俣,是长安半仙,我家的那个远房亲戚在长安谁谁府里做差时亲眼瞧见过的,不会有错!四年前那场长安梅宴,简直了! 有人说,见过白衣公子出入客栈,就在那时,那家小客栈竟得越王平郡王先后造访! 还有人说,某某茶楼里,天子曾亲自邀白衣公子问策! 这样的话都传出来了,旁的亲眼见证过半仙测命数发威的就更多了…… 这位长安半仙崔俣崔公子,令洛阳百姓越来越好奇。人们打听着找去客栈,却发现再没见过这位公子的身影,直到数日前,崔俣再次出现在街上。 有人捺不住,直接拦住崔俣问了,崔俣极为和善,知道百姓们都不富裕,就没要钱,也没有使用深层法力让他们背负因果,只指点了凶吉。 当时人们半信半疑,但结果证明:非常灵验! 人们对这位半仙越发好奇,但难免的,也多了敬畏。 可惜半仙行踪不定,并不能总遇到,着实令人遗憾。 今日既有机会,如何能错过? 有的百姓甚至喊了出来:“崔公子——快出来打脸啊!” “好好教教这王家做人!” “大家快左右看看,有见着公子的,赶紧让个道!” …… 崔俣就这么顺水推舟的,猝不及防的,到了众人面前。 百姓将路让的宽宽的,直直的,让王家门前所有人一眼就看到了崔俣! 崔俣一脸‘我只是遛个老虎,发生了什么事’的茫然,片刻后方才回神,轻叹口气,拍了拍白老虎的圆脑袋,‘既来之则安之’的,一路朝门口大人物的方向走去。 百姓们极为贴心,就在这段不长不短的路中,七嘴八舌的给崔俣讲解出了什么事。 “英亲王世孙和王家嫡孙王芨有情,王铎不愿意,正好家里死了个人,就赖上英亲王家了,不肯同意小辈之事!” “然后英亲王就气了,揍了孙子一顿,也不同意了!” “然后昨天俩老头儿就上了,毒舌互怼,英亲王老爷子气狠了,今儿个就跟王铎赌命了,要以自己性命,要王芨,换孙儿美满日子!” “偏偏太子殿下查出来了,那王节之死,跟英亲王府没关系!于是王家就欠了英亲王老爷子这命,不肯还!” “他还说不信鬼神,不信命!” “半仙快去打脸,让他知道誓不能乱发,自己做下的事,自己就得偿!” “喂,大家安静点,半仙有道法的,哪能瞧不出来?都别跟着添乱了!” “也是,咱们各说各的,声音这么杂,崔公子能听清楚才怪呐!” …… ‘大人物’们之间气氛严肃,剑拔弩张,崔俣不好和百姓们多交流,只微微一笑,以做谢意。 百姓们表示这已经很够了!纷纷以手势为崔俣助威加油。 王铎的脸更黑了。 崔俣走到人前,先给太子越王行礼:“见过太子殿下,越王殿下。” 太子还没说话呢,越王率先亲自扶他:“先生不必多礼。” 太子:…… 崔俣又向英亲王棺木行了个礼,略宽慰杨煦杨昭王芨两句,这才看向正门口方向。 王铎板着脸,总该轮到他了吧! 没成想,崔俣脚步一侧,同谢延老爷子行了个礼,还跟他身后的谢闻谢丛打了个招呼。 王铎:…… 谢延老狐狸那叫个一个得瑟,抓着崔俣的手摇了摇,以长辈姿态关心了好一会儿现状,还朝不远处王芨喊话:“外孙孙看到没?你外祖父和崔俣是忘年交,什么难事祸事都不怕,你可劲折腾都没问题!” 谢闻谢丛:…… 王芨倒很给面子,笑着朝谢延道谢:“多谢外祖父关心。” 王铎的脸都快气绿了,这群人是不是故意的!故意合起伙来欺负他这行将就木的老人! 这时有性子急的百姓问:“崔先生,这世间,究竟有没有神明?” 崔俣正要给王铎行礼呢,眼下听到问题,礼行了一小半,他就收了,笑道:“这得问你的心,信则有,不信则无。” “那您信不信呢?” “我?”崔俣目光看向高远天际,声音似叹息,“我自是信的。” “没有神明,何来这朗朗青天,何来这天地秩序,何来大安天下,何来天授之君?” 无神论者崔俣,在这一点上是真的有点动摇的。大安不属于他学习过的任何历史朝代,他明明已死,却重生了两次,身上还有预感异能金手指……这一切,都实实在在的发生着,由不得他不信。 百姓们顿了一瞬,才有人高喊:“那您就露两手本事,让王家老头看看!” “就是!让他知道知道,誓言不行,会有何下场!” 连小老虎都跟着气势,长吼了一声,十分威武。 崔俣揉了揉小老虎的头,唇角微扬,目光十分柔和:“在下道行浅,修得这点本事,不是使出来供人观赏的,而是要留着助人的。” 有太子,越王两位皇族,王铎谢延两个大世家家主,英亲王一家子,这样大的场面,半仙竟这么轻描淡写拒绝了? 在场众人目光更加惊艳,不愧是半仙,有底线有原则,有傲气有风骨! “那您就当帮帮英亲王呗!老爷子是好人哪,有他,西突厥才那般老实啊!” “世孙也是好人哪,一家子都在战场,至今连个后都没有,都是为了咱老百姓啊!” “太子也不容易……” “越王也来了……” 崔俣听着略微动容,但还是摇了摇头:“可王家主似乎不信,在下贸然动作,不大好。” 人们就急了:“您先别管他!就说英亲王老爷子,是不是大英雄,这么死是不是太憋屈,是不是应该帮忙!” “再说太子,是不是天授之君,该不该尊敬顺从!” 崔俣略皱眉:“这……” 越王逮着时机,近前一步,给崔俣行了个揖礼:“众望所归,先生就帮了这个忙吧!” 连小老虎,都从越王腿边蹭过去,拿圆脑袋顶杨暄的小腿肚。 平时不特别粘主人么?怎的今日见了也不亲亲抱抱,话也不多说?可是要变节! 小老虎喉咙低吼,十分不满意。 杨暄:……你裹什么乱! 越王‘亲切的’,‘兄友弟恭’的,大着胆子拉回老虎,替太子解围:“这是崔先生爱宠,不咬人的,太子莫怕。” 杨暄眼睛翻的眼白都快飞出来了:用得着你说! 场面越来越热闹,气氛越来越热烈,越王率先出头,代表所有人真心相请,崔俣……崔俣只好勉为其难答应了。 他叫回小老虎,指尖掐了个诀,缓步走到英亲王棺前,围着转了一圈,像在进行什么不可或缺,非常重要的仪式。 在场所有人立刻安静下来,定定看着他的身影。 只见他站定,眼眸微阖,嘴唇翕动,念念有词,指尖诀法也换了两个……突然间,他眉心猛跳,眼睛睁开定定盯着棺木内英亲王:“怎么会这样!” 再然后,他再次眯眼,嘴唇翕动速度更快,指尖掐的诀更多…… 所有人跟着他的动作,心跳加速,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好一会儿,崔俣方才停下,许是法术使用过度,他额头微微渗了汗。 “奇也妙哉,竟是如此!” 在场所有人抓心挠肝的,特别想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您透句话啊! 崔俣低头从袖袋里掏帕子,一边轻轻拭汗,一边趁人不注意,悄悄看了杨暄一眼。 杨暄循着空子,冲他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崔俣广才放了心,深呼吸几口,平复心情,面向王铎,言词凛冽:“今日之事,委实让在下惊叹,出于本心,不得不提醒您一句,今日之事不好好处理,王家将有灭顶之灾!” 王铎不是不好奇崔俣本领,方才一番表现又有何含义,可若这些事都是冲着他来的,他表示拒绝:“不过一个江湖骗子,老夫信你才怪!” 崔俣长叹一声,目光悲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王家主世家眼界,当最为清楚,何苦如此?” 王铎背着手,目光阴冷刚硬,一副不管你说什么,老夫都不会信的样子。 “如此,在下便算一算罢。” 崔俣双目微阖,指尖再次掐诀,片刻后睁眼:“在下知道,若言前事,王家主会疑在下事先打听过;若言后事,时间未至,眼下定是看不到结果确认不了的,遂在下算了算这盏茶时间内发生的事。” “盏茶时间内,在下人在这里,众目睽睽,无有人给在下透过信息,在下也不可能知道王家发生之事,可是如此?” 围观人们振臂:“确是如此!” “这点我们在场所有人皆可为证,公子你且大胆说!” “若说准了王家发生的事,事实俱在,无人敢不信!” 崔俣气氛一变,修眉扬起,目起烁光,灼灼粲粲,如天上星月,凛然不可侵犯:“主院西厢,群书所聚之地,忠仆已有血光之灾!” 王铎眼睛眯起,显是不信。 崔俣挥袖:“王家主可使人去查看确认,在下就在这里等着!” 谢延这时候站了出来,眼神灼亮,声如洪钟:“老夫可为证!” 围观百姓立刻附和:“对,就得要几个证人,省得他王家说谎!” 于是,一群自告奋勇作证的,围着不得不回去确认的王铎,一同转身进王家了。 不出片刻,就有人飞奔着跑出来宣布事实了:“半仙算的准准的,方才真有人受伤了,正是王家主的贴身忠仆!” 报信人眉飞色舞,神情激动,口水沫子都快喷出来了:“那忠仆去书房拿个东西,经过多宝阁,往日里稳稳的多宝阁,今日不知怎的,竟晃了一下,放在最上层的檀木盒子突然掉了下来,刚好砸到这忠仆的头,当场就破了口子,血流的哗哗的!” “正是一盏茶时间内!” 许这报信人有些夸张,但既然见了血,就应了‘血光之灾’四个字! 众人看向崔俣,目光不由更加敬畏,不愧是被唤做半仙的男人,这手算命本事,无人能及! 崔俣淡淡笑着,仿佛对这种事习以为常,没半点骄傲自得。 众人就更佩服了…… 大家窃窃私语眉眼来去的时候,谁都没看到,崔俣和杨暄短暂的交换了个眼神。 杨暄:我出手,有失败过么? 崔俣:装X虽然有点小雷,但某种意义上讲,似乎还有点小享受? 小老虎不甘寂寞的在两人中间跑来跑去,顶顶这个的小腿肚,蹭蹭那个的手……怎么回事?主人和这蠢货吵架了么?为何不似往日那般亲近?是蠢货做了什么事惹主人生气了么? 很好,看虎大王怎么收拾他! …… 很快,证人团和王铎再次走了出来。 王铎两眼放空,整个人气质都不对了,仿佛对这个世界绝望了。 崔俣长叹口气,看着王铎:“忠仆与主子福祸相连,却不似主子福宽,祸起,定会最先遇事。王家主,您再这样执迷不悟,下一个,许就不只是忠仆了。” 其实古人少有不迷信的,王铎梗着脖子拒绝,是因为他以为这一切都是别人故意针对他,可若不是,若真的如此……王家因他之故受难,他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他迟疑着没动,他身边下人忍不住帮忙问了一句:“请问先生,您之前说的大祸……到底是什么?” 崔俣垂眸,没有说话。 百姓们呸他:“你们不是不信么?” “所以为什么要告诉你!” “就不告诉,急死你们哈哈哈哈!” …… 崔俣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身看了看英亲王棺木,声音清越肃穆:“英亲王一生征战沙场,斩敌军头颅无数,护国土百姓无数,生死轮前,论功,当为国士,配享太庙,永生永世得人拜服;论罪,斩人魂无数,戾气化实,不得往生。这样的人物,便是魂魄到了阎王殿,也不是立刻能判的,须得呈送天庭,请示批复。” “如此,便有半日机缘,或可能在其喝孟婆汤前拉回魂魄!” 这一语出,四下皆惊。 这意思是……老爷子还可以活过来? 人死竟然能复生么! 若是真的,那这崔先生何止半仙,是真神仙啊! “诸位请安静,待在下把话说完。” 崔俣略一挥手,四下立刻重新安静下来,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他微微一笑:“话虽如此,却也不是那般简单的。” “想要有重活机会,首先,得有老爷子这一身本事,功是大功,过,亦是大过,阎王爷没法果断下定论。其二,时间紧迫,最多六个时辰——”说到这里,他问了问英亲王亲卫炎阳,“老爷子是几时去的?” 炎阳虎目含泪,止不住的激动:“寅时,王爷是寅时去的!” “寅时?”崔俣掐指一算,眉心略皱,“那时间可不多了,连一个时辰都不到了!” 在场所有人跟着着急:“既如此紧急,崔先生您倒是快点啊!” “此事却是急不得。”崔俣摇了摇头,“在下还未说第三个,也是最重要,不可或缺的因素。” 众人:“什么因素?” “求您快点说!” “就是!老爷子是好人,咱们真心敬仰,若有生机,真真盼着他能醒过来!” “您只管说,但凡需要咱们做的,哪怕割肉滴血,咱们也愿意!” 崔俣轻笑:“倒是不用。只是这一点,的确很难。” 他不再卖关子,轻轻一叹:“需得有老爷子一生缘系之人——必须要执念入骨,魂魄牵绕,此人亦自愿为其解危,自愿相伴,剪缕发贴心为誓……以上条件,缺一不可。” 英亲王的事,一般百姓不知道,各世家可是门清,谢延老狐狸率先高喊:“那还等什么?还不快请妩丫头出来!” 谢闻谢丛跟着爷爷脚步:“对,请妩姑姑出来!” 王家下人个个掩唇:“竟……竟是要姑奶奶么!” 事到如今,王芨知道英亲王还有生机,哪还忍得住,出来跪到王铎面前,一个头重重磕下,满面泪痕:“求祖父请姑姑出来吧,这是——人命啊!” 杨煦眸色血戾,这一刻,竟也能压住心底情绪,陪王芨跪到王铎面前:“请王家主成全!” 崔俣眼梢微垂:“个人福祸,家族运程,不过一念之差,阻则两害,解则两利,王家主,还请您慎重考虑。” 太子上前一步,腰背挺直,威仪湟湟,似有日月之泽:“王铎,孤请贵府王妩出来一见!” 越王不甘示弱,跟着上前一步:“王家主,事到如今,你也别倔了,还不快请王妩出来!” 围观众人大多不甚了解这里面关系,但‘大人物’们都这么说,一定就是这么回事了!这位王家姑奶奶,就是老爷子缘系之人,是救回老爷子性命的关键! “请姑奶奶出来!” “请姑奶奶出来!” “我们要王妩!” “我们要英亲王!” “我们要安宁,要和平!” “要西突厥没有战事!” “要妩姑奶奶!” 民声如此,民意如此,安能违抗! 王铎倒退数步,一张老脸精气神全无,差点摔倒。 他已经没力气说话了,只挥了挥手,示意下人,去冢庙请王妩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老爷子:熊孩子们,高级碰瓷**学老夫,懂么!→_→ 熊太子:美人,满意你看到的效果么?(☆?☆) 俣美人:滚!离远点!给我把舌头捋直了好好说话!▼_▼ 小老虎:喵嗷——为主人和蠢太子操碎了心!╭(╯^╰)╮ 王妩:差点憋死,终于轮到老娘上场了呢。<(^-^)> 谢谢夏木森森大大,啾大大,乐乐家的嘟小喵大大和乔米大大投喂地雷!!~(≧▽≦)/~ 第186章 姑奶奶别走! 王家西北角, 专门辟出一个与主院大小环境相媲美的院落,隔了小门,用做家庙。 这里地方很大,却很是安静, 奴仆很少,只王妩这一个主子, 王芨算半个。王芨幼时在这里长大,成年后在这里住的时间很少,可只要在家,每日白天必在这里度过, 或陪着王妩, 或与王妩交流心得, 或一同忙碌。 寿宴那日, 家庙一角走了水,烧掉几间相连的厢房, 可这院子地方大, 王妩换了个地方继续住着, 并没有搬到外面。 院有参天古树,碧瓦红墙,除了偶尔微风吹过落叶, 带起沙沙轻响,这里安静的好像一幅画。 王妩就坐在院落最深处的庭前,面前桌几上放着茶盏,素手执书卷, 就着这缤纷秋景,一口茶,几页书,怡然自得。 外面的事,她并非不知道。 她冰雪聪明,手腕极强,数年前可把持影响王家之事,如今退避家庙多年,王家上下亦没谁敢小看她这个姑奶奶。不管事,不等于不知道,控制不了。 早在今晨外面闹起来时,她就知道了。 下人说英亲王把棺材抬到了王家门口,她是信的,那人一向无法无天,没他不敢干,干不出来的事。可若说他真死了,还是自杀,她一点都不信。 西突厥未灭,两个孙子尚未成家,大孙子看上她王家,还是她养大的王芨,怎么看解决起来都很麻烦,小孙子更是,连亲事都没定下,她也还没—— 那臭流氓怎么舍得死? 没准就是学了个什么龟息功,屏息一时三刻,诈坑王铎罢了。 这件事,她一点也不想管。 任杨菽去闹,任王铎去头疼,她一、星、半、点都不会管! 当年她委屈求全,做下那般决定,发下那般誓言,直到今日,她都不曾后悔,可她不想一手养大的孩子,也这样过活。 王芨……是个好孩子,值得更好的生活。 若杨菽能闹的王铎点头,成全两个小辈,算他本事,也是王芨幸运,若杨家压不服王铎,杨煦娶不到王芨,是他杨家能力不济。 如今与几十年前不同,杨家政权在握,江山稳固,世家屡走下坡功,早没了当年的底气,杨家若还是拿不下王铎,以后定也没本事护住…… 这样的废物点心拿来干啥?不如踹一脚扔了! 她养大的孩子,心性灵气皆非一般人,值得最优秀的人匹配! 遂不管外面怎么闹腾,王妩心底主意已定,该干什么干什么,一点都不受影响。 直到王铎派人来请。 “你说……家主叫我出去?”她缓缓合起书页,眉心微蹙,视线放在指尖,略有些失焦,似在疑惑着什么。 传话嬷嬷深深福了个礼:“是,家主传话,请您务必往正门一行。” 王妩心头猛跳了下。 那臭老头今日一番,是为了王芨,既然此事已了,王铎为何要她出去?还用了‘务必’两个字? 难道……那人真的死了?所以王铎扛不住? 不,不对,她摇摇头,如果人真死了,她出去不出去,有何意义? 前所未有的,她心有些乱了。 内宅和外院有段距离,消息传来总是慢上一拍,没那么及时,但王铎身边最受信任的嬷嬷传话,不可能是假的…… 王妩想了想,站了起来:“……我这就去。” …… “你们扶稳点啊……” “小姐您还是下来吧,被人瞧见可如何是好?而且也太高了,摔了怎么办!” 王十八娘踩着梯子扒着墙头偷偷往外看,给她扶梯子的丫鬟都快哭了。 但王十八娘不怕。这梯子她试过,结结实实的,不可能断,她也没那么重,也足够小心,怎么可能会摔下来?而且这地方这么隐蔽,不可能有人发现! 最重要的是,外面真的……好热闹啊! 跟唱大戏似的,一波接一波,围观人群就不说了,只说崔俣和太子……莫名感觉配一脸啊! 那身材,那气质,那隔了挺远都能感觉到的暧昧氛围,那只有他俩能配上的盛世美颜……就是中间那越王,太碍眼了啊! 有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卡在俩神仙似的人物中间干啥!不觉得自己很多余么!不觉得自己很丑么! 还摸崔俣的小白虎,没看到小白虎虽然嫌弃太子,但明显跟太子更亲一点么! 唉…… 还有这一群围观的,都在看事了,没一个同她感想一样,看着崔俣与太子两眼放光。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知音难求啊…… 王铎让人去请王妩,一来一回要花点时间,围观人群里有人心急,便出声催促。 情绪是会感染的,很快,很多人情绪都激动起来。 王铎……王铎已经不管了,反正他也管不了。 崔俣微笑着压了压手,声音清润低柔,带着股安抚人心的气息:“大家别急,虽时间不多,但这事,是急不得的。稍后王家姑奶奶出来,还请大家别给予压力,此事,最好是她自己起意,自己愿意,效果方才最佳,若外界一味逼压,可能会有反效果。” 百姓们纷纷以口掩唇,用力点头:“嗯嗯窝们懂!” “一定不逼压!” “咱们求着姑奶奶答应!” …… 很快,王家大门处,走出一位素衣女人。 素白裙装,无花纹,无暗绣,很一般的女裙款式,不宽大也不飘逸,上身袖口略紧,腰下裙摆撒开,远不及贵女们的华丽繁复,可因穿着它的人身姿优雅,腰背挺直,透着一股别样飒爽,看的人很是舒服。 王家姑奶奶,一双美眸幽黑清澈,似盈皎月之光,两弯秀眉眉尾微扬,斜斜入鬓,透着股英气。明明年过五十,可除了眼角一点点细纹,整个人状态非常年轻,脸丁点不垮,颊肉也很紧实,肤色白里透红,很是精神。 哪里像五十来岁的人! 众人齐齐滞了一声,方才有人轻呼:“王家姑奶奶!是王家姑奶奶来了!” 想起方才半仙叮嘱的话,这些人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只目光定在王妩身上,片刻不离。 王铎……王铎都没勇气看王妩了,只冲她挥了挥手,指了指英亲王棺材。 王妩微微垂眸,缓缓行了个礼,便走向杨菽的棺材。 “扑通——扑通——” 随着脚步,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周遭一切,她全部看不见,听不见,仿佛这世间,只剩面前这一口棺材。 誓言虽是那般许下,可她一点也不想看到这样的画面。 杨菽……杨菽! 若你胆敢死了—— 王妩以为自己很坚强,以为经历这漫长岁月,自己什么都能承受的住,可见到棺材里躺着的人时,眼泪瞬间盈满了眼眶。 肤青,唇紫,指甲泛蓝,这是中毒之相! 这老流氓,竟真的死了! 颤抖的手轻轻碰上杨菽毫无生气的脸,王妩声音轻的仿佛听不见:“多年不见,你竟这么老,这么丑……还是其实认识的时候,你就这么丑,我却没发现?” 死了也好……死了,就不必煎熬,不会难受了。 “可你留我一人在这里……”王妩顿了顿,笑了,“其实也挺好。我也老了呢……和年轻时比不了,一点也不好看。” 如此阴阳相隔,记忆里都是彼此最好的模样,也挺好。 起码再也不用纠结想象着见面了。 因为……永远永远,也见不到了。 现场很是安静,百姓们瞪大眼睛,拳头握到胸前,不由自主替王妩着急:快点,快点说表明意愿,救老爷子啊! 被这么多双热烈眼神注视着,王妩若还能悲伤的下去,就真是神人了。 何况她本来就聪慧敏感,这些人给她这么多情绪表达,她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视线滑过乌泱泱人群,所有人脸上都是惊喜带着期盼,所有人视线都直直灼灼的盯着她。 王妩惊的眼泪都收了回去。 她眼梢微垂,眸角肌肉一跳,忽然想到了什么。 方才是她关心则乱,理智失却,是不是其实…… 她立刻回身低头,细细观察着杨菽死相。 这一看,她差点冷笑出声。 竟是七心血幻! 七心血幻,是她早年自己配出的一味□□,中毒后表现与一般中毒死亡无甚差别,只手腕底下会出现七星红斑,死后两日内服下解药,便会痊愈,没一点副作用。 因这毒毒发后必会出现七星红斑,虽小,但非常明显,且无可隐藏,她便弃之不用。比这毒效果好上数倍的她都能配,这个委实没什么用,她一点也不可惜。 这药她研制于早年前,知道的不多,当时做出的量更少,她还以为全部毁掉没有了呢,没想到这老流氓还藏着一点,还用到自己身上来骗她! 这毒独她所有,只她会解,无人知道…… 再看看现场,王妩怎会猜不到杨菽故意使计? 她暗暗磨牙,这不要脸的老无赖,竟是冲她来的!真是长出息了啊,竟敢这样逼她!是笃定她舍不得他死,定会给他解是吧! 呸!姑奶奶管你去死! 她这辈子,最不吃的就是这逼迫硬招! 王妩深呼吸几大口,方才稳住心神,视线滑向一旁。 杨煦杨昭俩傻孩子,表情做不得假,定是不知道;王铎,世家,包括越王,各人表情不一,但不知情的感觉,也很明显;百姓们更别提了,都是被杨菽作戏鼓舞来的;太子……太子表情有些玩味;号称半仙的崔俣,竟还对着她笑,一脸直白坦诚,就差直接跟她说‘对我什么都知道,还努力促成’了。 若非杨菽现在还是个死人,王妩能一巴掌抽到他脸上。这回长脑子了啊,还知道找帮手了! 想着方才自己被骗到,还掉了眼泪,王妩就有气,看向王铎:“故人已逝,既已送过别,也没我的事了,我这便回去了。” 反正这毒两日之内解了就行,她就不信这群人还能闹上两天两夜! 稍后寻个人把解药给王芨,王芨会知道怎么做…… 至于杨菽,这人追求讨好她的方向永远没对过! 她嫌弃的斜了眼棺材。 王铎看着她的目光十分复杂,似是不赞同,又似是满意。 不赞同的是,王妩拒绝了,回到王家家庙,那崔俣预料可能会成真,王家会自此一落千丈,走向衰竭,他就是王家的罪人。满意的是,王妩最终还是他最喜欢,最满意的妹妹,到了如今,还为他的脸面,坚持着,努力着。 王铎没说话,百姓们却不干了,纷纷尔康手:“别啊妩姑奶奶!” “姑奶奶别走!” “姑奶奶留步!” “老爷子只有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了,过了,阎王爷判了生死轮,就再也回不来了啊!” 王妩十分诧异:“这话……是怎么说的?” 也不用别人推,崔俣自己站了出来:“是在下说的。” 骗局再好,懵不了聪明人,这个计做的再好,最后一步,也得王妩明明白白,她不明白,怎么给老爷子解毒,怎么往前走一步,圆这段缘? 遂崔俣大大方方,直接在王妩面前过了明路,当然,装神棍的话还是要说的,他将之前那什么‘大功大过阎王不敢判需得等天庭指示’的话说了一遍。 王妩也没戳穿他的话,只仔仔细细的看了他一遍:“阁下就是长安半仙崔俣?” 崔俣微笑:“不敢当,是大家厚爱。” 王妩眯眼:“真是闻名不如一见。” 崔俣微笑不变:“您谬赞了。”略停顿下,他又道,“有道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当真——不再考虑一下?” 王妩微微垂眸:“可我发过誓——” “所以现在不是见到英亲王棺木了?” 太子往前一步,姿态潇洒:“当年之事,孤虽不曾参与,却细细听人讲过,那件事,错不在您,你何必苦了自己?您为王家,为王家主做的,还不够多?当年王珏身死,天妒英才,所有人深感惋惜,然命数于此,逝者已矣,生者当如斯,您为何不放过自己?再者,王珏之死,也是因为——” “够了!”王铎突然发声,止住杨暄的话,定定看着王妩,“尽够了!阿妩,是我对不住你,是王家束缚了你,这么多年,尽够了!你去吧,去救英亲王,人死了,结冥亲也行,你……去吧。” 说到此处,他还板起了脸:“若你铁石心肠,不愿救英亲王,也别回我王家了!” 百姓哄然。 这王铎好不要脸啊!什么话都是他说! 但此时此刻,这样不要脸的表现……非常好! 可以再来一点! 妩姑奶奶是英亲王的! 永远也不回你王家了! 王妩看着王铎,难得神情大改,一脸不可置信。 这短短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为什么这个顽固执拗的老头会变成这样,她都不认识了! 崔俣上前一步,目光灼耀,声音洪亮:“王家姑姑,在下极佩服您的烈性,您的取舍!你当年为保双方安和,发誓与英亲王再不见面,若见,不是他对着您的棺材,就是您对着他的棺材,如今誓言已应,您可抛却过往,随心而为了!” 杨暄配合的极为默契,无缝衔接:“一生缘份,一世追随,您真的愿意割舍?几十年已误,如今誓言相应,您真的要因一时气恼,放弃这段缘?人生匆匆几十年,非孤诅咒,您的日子确不像我辈年轻人那么长,怎可再辜负!” 越王虽慢了一折,也不甘示弱上前:“你若还有顾虑,本王可请父皇下旨!” 杨煦杨昭非常懂事,此时走到王妩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我与弟弟自小跟着祖父,王府后宅,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您若介意我俩——” 王妩立刻摆了摆手阻止:“我同你们小辈计较什么,这样的话千万莫再说了!” 这俩孙子是怎么来的,她最清楚,杨菽不能无后,给了下头丫鬟体面……当是时,她是吃了些小醋的,可她是谁?什么身份?自己发了誓,一辈子不能与杨菽一起,不能为他生孩子,还拦着他娶别人不成?更何况,他没有娶任何人,只幸了一个下人…… 那丫鬟没福,生下儿子不久就去世了,她心里庆幸片刻,就有了负罪感,感叹自己终归还是女人,躲不开这争风吃醋,怜稚儿无辜……可再之后,杨菽身边再没有过任何人。她听着他的消息,看着他辛苦养着儿子,粗糙的拉扯两个孙子,由衷的希望杨菽能放下她,寻一个贴心人。 她们慢慢的都老了,折腾不起了,也风花雪月不起了。 可杨菽就是没有。 若非如此,她不会一直一直,记着这个人,至此不忘…… 她对杨煦杨昭,很欣赏,也有一些愧疚,若非是她,他们定会有主母照顾,幼时不会那般颠沛流离,辛苦长大。 众人看着王妩神情微缓,一个个嚷了起来。 “妩姑奶奶求嫁!” “老爷子很好的,定会护你一辈子的!” “老爷子可会疼人,您不会后悔的!” “老爷子不容易,为国为民付出了这么多,合该有个好好的晚年啊!” “请一定要嫁给老爷子!” 一时间,千呼百应,‘求嫁’声音不绝于耳,有些人甚至冲王妩跪下,神情十分真诚,仿佛这件事对他们来说的真的很重要,很期盼。 王妩眼眶有些湿。 嫁给杨菽…… 她如何会不愿意? 等了一辈子,盼了一辈子,以为所有情谊早就被岁月磨平,怎么样都没关系。可方才一瞬,看到杨菽无声息躺在棺材里的那一瞬,那种害怕,那种难过,那种心被一只大手狠狠攥过的痛,其实和多年之前,没什么差别。 她想起了自己发誓的初衷。 为什么话要说的那么狠?不死不见? 是因为她自己知道,如果不狠一点,见了面,她许会改变主意。 可王家势力,杨菽性命……这主意,是万万不能改的! 幸而杨菽果然是杨菽,再暴躁,再胡闹,护她的心情高过一切。他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也不敢担着哪怕失去她一点的风险,再多么渴望,多么想见,他都死死忍着,宁可每夜坐到她房顶,喝酒,吹冷风。 这一年年闹耗子似的房顶,一年年乱七八糟永远不得她心的莫名其妙的礼物,她怎会不知道?怎会不知道! 或许就连今日一切,都是他算准了的,预测到她所有反应,让所有人哄着她,架着她,让她没有一点负担的,不担一点骂名的,走向他…… 王妩抬头看天,控制着让泪水不流下来,良久,才在众人呼应中,微微点头:“……好,我答应了。” 她笑的特别灿烂,想要控制住的泪水,终还是没控制不住,滑落腮边。 尽管如此,还是美的,与那二八芳龄的少女待嫁前一模一样,羞涩着,美丽着,幸福着。 “嗷嗷呜——” 瑞兽白虎一声虎啸,似开启了祥瑞篇章,虚空中似有缥缈乐声相应。 越王抢了个头,高声道:“本王令:权宜之计,为解英亲王危,即刻送英亲王回府,王妩相随入府,一应繁琐礼仪,待英亲王痊愈后补!” 百姓们才不在乎现在谁说话呢,一个个自发催促相随:“快!英亲王亲卫,那个大个子,叫炎阳是吧,快点抬棺啊,送英亲王回府!” “来来,让让,大家把往英亲王府的路让让,让老爷子早点得救!” “咱们送英亲王!一路护送他老人家回家!” “对!咱还在他门口等着,看他醒了,会不会自己把自己吓着哈哈哈——” 看着队伍远走,人们气氛无比和谐,崔俣与杨暄悄悄对视一眼,眸底满是暖意。 终于……成了! 小老虎走过来,顶顶杨暄的小腿肚,又跑来蹭蹭崔俣的手,“喵嗷——”叫了一声。 末了还乖乖蹲坐在地,歪着头看他俩。 这都好一会儿了,是不是该和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lainchu大大,花飞无絮大大,啾大大,清风明月大大,离人心上秋大大和yu大大投喂地雷!!~(≧▽≦)/~ 第187章 阿妩,你真好看。 王家门前,亲卫们抬着英亲王棺材,王妩紧随其后,王芨伴在杨煦身侧,前头有杨昭上蹿下跳引着路,气氛一改初时冷肃,变的热闹又喜气。 没有一个人关注被气趴下,骂人力气都没有了的王铎老头,也没在意那几乎立刻就关上的王家大门,自动自发跟着队伍,一路把英亲王送回王府。 所有人脸上表情都兴奋,激动中带着满足,好像干了件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样。 “瞧见王家主刚刚那张脸没?都给气绿了!” “有份咱们大家伙的功劳啊!” “帮忙救了老爷子,感觉自己也伟大起来了!” “这事我能跟我孙子讲一辈子!” 百姓们十分骄傲,特别好奇老爷子怎么活过来,可半仙说了,这得是有缘人诚心祷祝,期间须得保持安静,避让外人讲究很多,所以大家只能在外头等着了。 方才那么大的事都经历了,这会儿等一等算什么?百姓们表示,只要能亲眼见证起死回生这件事,等多久都没问题! “王家姑奶奶,老爷子醒了,一定要使人来报个信啊!” “您放心,咱们不吵,也不闹,只是想知道老爷子安好!” “只要人活过来了,其它什么都好说!让老爷子养养好身体,再出来外面来转啊!” 眼看着英亲王府大门将关,百姓还殷殷的冲里面喊话。 王妩回身,微笑着行了个礼:“有劳大家惦记,老爷子无事后,王府会第一时间给大家报平安。” “嗯嗯姑奶奶快去照顾老爷子!” “只要您在,老爷子一定很快好的!” “有了主母就是不一样,感觉今天的英亲王府牌匾都亮了很多!” 百姓们谈兴正好,王府大门关上后,小部分散去,大部分留在原地分享今日所有细节,所有心情。 至于太子和越王 二人算是帮了大忙,可之后的事全靠王妩和英亲王本身,无需他们在侧。 杨暄准备左右看看,提防有什么后续意外,越王么 他微微笑着,往前一步,随便朝太子拱了拱手:“看样子太子还不想回宫,本王便先走一步了。” 杨暄知道他要抢时间回朝邀功,也不拦着,相当假的笑着伸手:“越王请——” 是非功过,在场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不是皇上贵妃夸两句,一切就都是你的了。就算现在好像得了好处,以后,也不一定么。 杨暄看了眼人群中的崔俣,笑意深入眼底,人啊,要有大局观,要往前看啊。 往前看的太子殿下现场晃悠片刻,就追着崔俣身影走了 一路往英亲王府走的路上,崔俣就把‘各种神秘讲究,还阳关键’与王妩几人说了。 杨煦杨昭关心则乱,听的那叫一个认真,恨不得拿小本本记上,唯有王妩,一脸淡定,加似有似无的微笑:我就静静看着你装。 崔俣脸皮相当厚,保持着世外高人的模样把话说完了,但这王府,他就不敢进了,他怕被王妩揍啊! 反正关键也不在他身上,事情既了,他要告辞,大家也没拦着,很是恭敬的放这位半仙离开了。 这一来回着实累人,崔俣没有一气走回家,半途找了间茶楼歇脚。 当然,他找茶楼也是有选择的——这是杨暄手下产业。 走进装修风景皆最好的包厢,坐到垫着软垫的藤椅上,喝一口清润香茶,崔俣长呼一口气,感觉自己重新活过来了! 没有武功就是这点不好,人一多,话一杂,吵的脑仁疼。他一直在旁看着,到后面出场,整个人绷紧了劲,当时不觉得怎样,这一放松,真是难受的不得了。 小老虎跳到他身边藤椅上,粉嫩爪子拍了拍桌面,示意也给它一杯。 虎大王刚刚累死啦! 崔俣忍俊不禁,拿来器形圆胖微短的甜白瓷小碗,给它倒了一碗。 许是物似主人形,阿丑明明是只老虎,平日里也保持着些许野性,比如不喜欢被束缚,喜欢自己捕猎,尝生肉的味道,可有些时候,它精乖的像个人。 它喜欢和主人一起吃小银鱼,得是熟的,香酥的大好,有汤的它也要连汤一起喝;喜欢各种鲜果,口味和崔俣几乎完全一致,想讨好它了,不知道方法,拿眼下崔俣喜欢的果子哄一哄,一准管用;它还喜欢各种汤水,清淡的,甜的,咸的,崔俣爱的,它都爱,连茶都一样。 也不怕吃出好歹来。 崔俣一度很担心小老虎吃这么杂不健康,但给它停了吧,它整个人状态非常忧郁,那眼神幽怨的,好像被主人抛弃了似的。 没办法,崔俣找兽医问了问,一些坚决不能吃的食材划掉,自己也不再碰,其它的,就让小老虎吃,把控好度,应该没什么问题 “喵嗷——”小老虎朝主人撒娇兼道谢后,‘啪嗒啪嗒’舔着茶水喝,崔俣一边摸着它身上软软白毛,一边想着今天的事,看有没有什么漏洞要补 他同英亲王说他有办法让王铎成全杨煦王芨之事,王妩之事,也可以使计促成,为此,他想了好几套方案,可老爷子夤夜前来,只选了这个。 老爷子看准这个,做的好可以一步到位,不用费事的铺垫布局,也不会伤害王芨王妩半点名声,让二人没任何压力,甚至身带所有人祝福的到他英亲王府。 正如王妩所想,她苦了一辈子,这最后的事,老爷子不想她有半点负担,只想将路铺到她脚下,让她安安心心的走向他。 他粗中有细,对王妩性格反应把握的非常准,今日一步一步,一言一行,无一出乎意料,这一点上,崔俣相当佩服。 与人相知到如此境地,寻常人少有! 老爷子还有些恶趣味,所有一切,不但瞒着王家所有人,连亲孙子都没告诉。他说,杨煦这孙子忒不听话,与王芨有情便有情,却偏偏瞒着他,这回回都才告诉他,他很不满意。既然杨煦希望他‘不同意’,他当然要闹一闹!不但要揍好几顿,还得吓唬吓唬他,以示惩罚! 至于杨昭这熊孩子心眼粗,有他和杨煦护着,总不长记性,这次吓一吓也好,没准就进步了呢? 再有死亡。 古人对死亡很敬畏,如此诈死,实在有违英雄之举,可老爷子不在乎。对他来说,只要能达到目的,只要不伤害到无辜之人,坑蒙拐骗,什么方法都用得! 躺棺材就躺棺材,只要是人,谁不会躺棺材?他还与别人不同呢,别人死了往棺材里一躺,就没这人了,他不一样,他躺进去了,之后还能出来呢!许久后还有第二回!谁有他厉害! 身中之毒,他更是不担心。王妩性子烈,总冲他耍脾气,可她不可能不给他解毒 一切一切,崔俣计定的好,老爷子对人心把握也配合的极好,这才让现场轰轰烈烈真真切切无懈可击! 就是—— “还是有些任性啊” 崔俣微微笑着,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喵嗷——”小老虎歪头看他,琥珀圆眼里闪耀出些许期待。 嗯? 崔俣想了想,差点笑出声。 两天前夜里,杨暄过来闹他,别有心机的带了壶酒说要与他小酌——当然,这么些年历练,他还是有些酒量的,智商也没掉,两人最后没干啥,只是喝酒么,肯定会有碰杯动作,小老虎看到,就记住了 崔俣放低茶盏,与小老虎面前的圆胖矮碗轻轻碰了一下。 小老虎立刻满足了,圆脑袋拱过来,喵喵嗷嗷这一通撒娇。 杨暄进来时,看到的这就是这个画面。 他也没露出不满意的神色,只大踏步过去,拎着小老虎后颈毛将它抓下藤椅,一路拎到门口,放下,拍拍手:“下面有你爱吃的香酥小鱼,去吧!” 小老虎不是一只特别粘人的虎,粘够了会特别需要浪,听到熟悉的‘香酥小鱼’四个字,小老虎眼睛就亮了,喵嗷嗷的跟主人打招呼,告诉主人它要去玩啦! 同时还不忘威胁的,低低的朝杨暄吼了一声:不许和主人闹毛病,否则看虎大王怎么收拾你! 杨暄的回应是,直接关上了房门。 他就这德性,小老虎也没生气,都习惯了。反正他不敢欺负主人!小老虎前爪趴地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傲娇的,慢悠悠的下楼去了。 杨暄转过头,崔俣正手撑下巴,侧头冲着他微笑:“你怎么总爱跟阿丑计较?” “谁让它总爱舔你,”杨暄走过去,十分霸道的拉过崔俣的手,用力亲了一口,“明明你是我的,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是我的!” 崔俣:“你才三岁么?” 杨暄又亲了崔俣手背一口,目光更加幽怨:“为什么我三岁没能认识你?若那时认识,我便可以一直陪着你” 抱歉,你要真三岁认识我,认识的也不一定是我。 毕竟人在说情话,崔俣忍住了没笑,也没破坏气氛,略生硬的转移了话题:“你怎么来这里了?是寻我么?” 杨暄给了一个‘不寻你寻谁’表情,问他:“你在这里想什么呢?” “想英亲王老爷子”崔俣将方才感悟说了一遍,“我很佩服他。” 杨暄紧紧盯着崔俣,捏住他下巴,覆上去就是霸道一吻。 “以后,不准想别的男人,只准想我!” 崔俣十分无语:“英亲王都六十多了” “那也不行!”杨暄眼神十分执拗,“我六十岁的时候,肯定比他帅!” 这话题没法聊了! 崔俣深呼吸,提醒他:“越王已经回宫了” “嗯,他去邀功了。”杨暄也没倒茶,就着崔俣的茶盏一口气把剩茶喝完了。 崔俣觉得,许参与一场大戏受了些影响,今天的太子特别二。 只希望他智商没掉。 崔俣试着说正经事:“你这次坑了越王,越王会不会又要闹妖?” “应该不会,”杨暄摇摇头,“他过来也是给我父皇背锅——你知道的,王节之死,以及后面的事,都有我父皇手笔。他手下那个护卫确是无辜,但为我父皇扛这个锅,他明白了,肯定会很高兴。” 比起这个,杨暄更担心的另一件事:“左相班维安那个老王八蛋,昏庸无能,一把年纪那样恋权,该退不退,死站越王那边,但凡有机会总要给我下几个绊子上几句眼药,才最讨厌!” 他还朝后,越王屡次吃亏,班维安起先还稳,近来动作越来越不加掩饰,直接同他叫板了!这回事闹的这么大,那老王八蛋不动作才怪! 崔俣眯眼:“要不然咱们把他搞掉?” 杨暄有些犹豫:“他是左相,下属势力相当庞大,连右相庄郦,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想搞下去并不容易,而且也很容易被人联合报复。 “还有那庄郦,也不是什么好鸟,班维安下去了,他接掌这些权力,转眼就是另一个班维安。”杨暄皱着眉,似有些烦躁,“庄郦是从吏部尚书提上来的,如今的吏部尚书贾宜修是他铁杆,整天捧他臭脚,他说什么便是什么,逢迎机巧,心思极深,这一窝东西,连成一片,哪个都不好轻易下手!” 崔俣懂杨暄的思虑,目前他班底还不够厚,力量还不足够大,不可冒进。 力量不足,拉人不就行了?自己这边多站一个人,那边就少站了一个,一些事谋起来机会就大很多。搞掉左相,拱个清正有才的人上去——比如谢嘉,起码之后杨暄做事不会掣肘太大。 英亲王老爷子可不是单纯一根筋的武将,他的人脉虽未表露,也未怎么用,但肯定不少,这次他和杨暄帮这么大忙,老爷子肯定要报答一二。 这就是力量啊! 崔俣眼梢垂,目光微微闪烁,轻声问杨暄:“你归朝这些日子,朝中大臣,可有看上的?” “工部尚书牟兴泽不错。”杨暄明白崔俣意思,话也说的敞亮,“你看过他资历卷宗,当初还特意提醒过我,我细细观察数日,人是真的不错,可惜太过刚直,长期相处可影响,短期拉拢却难,效果也不好。” 而今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崔俣道:“我恍惚记得他家中妻妾一共生了八个儿子,盼女儿的紧,发妻年过四十老蚌生珠,得了个玉雪似的闺女,牟大人看的跟眼珠子似的?” 杨暄点头:“没错,他都快把女儿捧上天了!”话说完,他对上崔俣饶有兴致的眼神,惊的打了个颤,捂胸抱住自己,“你该不是要我去使美人计吧!” 崔俣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要真上美人计你也不行啊,得我这样的。” “不行!”杨暄紧紧抱住崔俣,“我不同意!” 崔俣: “我说你,今天的戏已经谢幕了,醒醒。” 杨暄深深在崔俣颈窝咬了几口,方才抬头,一脸可惜的看着他:“原来卿卿不喜欢这种游戏啊” 崔俣面无表情:“你的戏魂可以收起来了。” 杨暄还是抱着崔俣狠狠亲了好一会儿。 反正在崔俣面前,他早就不要脸了,已无所畏惧! “卿卿莫急,这起子人,我早晚把他们都搞掉!” 崔俣眼梢微垂,眸底含笑:“嗯。咱们先收集些有用的信息,看怎么利用目前是英亲王,老爷子会给咱们什么样的谢礼呢?” 杨暄笑了,他更感兴趣的是——“卿卿你说,老爷子被王家姑奶奶救醒,会是怎样状况?” 他一提,崔俣笑容也更大了,眨眨眼:“我猜,应该会不太舒服吧。”王妩那性格,能饶得了他才怪。 杨暄摇摇头,握住崔俣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墨黑眸底情意似海:“我猜,很舒服。” 英亲王杨菽,六十岁,头顶世袭罔替爵位,手执先帝亲赐紫金鞭,上打昏君,下打奸臣,每天必干的事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揍孙子。大多时候孙子揍的不过瘾,还会出门管管闲事揍揍纨绔。 这样一位自我霸道,无人敢挑衅其权威的老爷子——被揍了。 王妩喂过解药,直接一巴掌把他抽醒,还嫌不够,拎着他的耳朵直冷笑:“出息了啊,胆肥了啊,敢这么吓我!” 杨菽也不嫌疼,摸着王妩的手直傻笑:“嘿嘿真好” 这老流氓! 王妩脸一红,直接把他甩到一边。 杨菽还不干了,觍着脸跑回来,拉住王妩的手往自己耳朵上放:“你拎,你接着拎,我不疼!” 王妩躲开。 杨菽就握着她的手打自己脸:“那你多打几下出气,我皮糙肉厚经的住!” 王妩都被他气笑了:“哪有你这样的,上赶着让人别人打?” 杨菽蹭着她的手,直直看她:“只要你在我身边,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王妩怔了一下,别开头。 之前想过无数遍,再见杨菽会是怎样情境,许会难过,许会欣喜,许会掉泪,但每一种,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尴尬,毕竟中间隔了那么多年,那么漫长的岁月,那么多情仇纠葛。 完全没想到,再见气氛这般自然,好像中间这些岁月都没有浪费,他们还是当年那个任性又耀眼的自己什么都没有变。 “阿妩,你你别哭啊,你打我,你怎么揍我都行,别哭啊”杨菽看到王妩落泪,急的不行,不知道怎么哄,看着又心疼,围着王妩上蹿下跳,一点也不像个老头。 嗯,还是刚刚死过一回的老头。 “噗——”王妩又被他逗笑了,擦了擦眼角,“你怎么这么多年还是这德性!” 杨菽见她笑了,也跟着笑,摸着后脑勺的样子傻乎乎的:“阿妩,你真好看。” 王妩差点又被他气哭,她都五十多了,哪里还会好看!年纪就是她心中的痛好么,能不能不提! 这一不高兴,手就又抽过去了。 杨菽也不躲,就笑眯眯看着她:“我躺在棺材里那会儿,听到阿妩哭了,定是想我的紧。” 这话也没错,那毒可致人假死,死相与真中毒死亡的人几乎一模一样,可人的五感,却隐约还在。他心中牵挂王妩,那一瞬间感受到,听到王妩声音,很是正常。 王妩却狠狠拧了他一下:“大白天的说什么梦话呢!”一边说,还一边四下看。 杨菽握住她的手:“阿妩莫怕,孙子和亲卫们都不在,他们不敢看我与你亲热。” “谁跟你亲热了!”王妩推开他,还不忘白一眼,“不要脸!” 杨菽又觍着脸凑过去要抱,王妩背后像长了眼睛似的,准备把他甩开:“给我乖乖坐好,你还得吃碗药!” “嗯!”杨菽乖乖坐好,看着王妩从桌上端来一碗汤药,上手温度刚好,不凉不烫,一口气喝下,嘴里就被塞了颗蜜饯,碗也被接下了。 杨菽嚼着蜜饯,心里跟嘴里一样甜:“有媳妇管真好。” “美的你!我还没说要嫁呢!”王妩别开头,脸有些红,“再说辈份也不对,让孩子们怎么叫?” 杨菽神态话音皆十分霸气:“都是嫁到我家的,当然按着我来!” 王妩把药碗放到托盘,没有说话,胸口郁气却是悉数全消。 都已经这样了,日子总是要过的,好像这个真不是什么烦恼? 杨菽过去,握住她的手:“阿妩莫忧,以后,都有我呢。” 王妩微微垂眸,轻轻点了点头。 第一次,她在杨菽面前露出女儿娇态,乖乖的,顺从的。 杨菽美的不行,正两眼放光要说什么呢,王妩清咳一声,转开了话题:“说说吧,这回怎么回事?还知道请帮手了?那位崔半仙,太子人家帮你这么大忙,你要怎么回报?” 作者有话要说:小老虎(语重心长):熊太子,你是要干大事的人,能不能别总跟虎大王争宠?瞧你那蠢样,早晚被主人踹掉换新的! 熊太子:卿卿,那左相一帮子欺负我。 俣美人:乖,看我使计把他们搞掉!<(^-^)> 英亲王:阿妩,你真好看。(?) 妩姑奶奶:哼,哄人都不会,定是皮痒了,过来给我抽两下!()# 小老虎:一爪踢飞食盆,这狗粮虎大王拒绝吃!(^) 第188章 老爷子说朝事 王妩同普通的世家女不一样。 中土数百年战乱,一个个朝权建立,覆灭,世家也未能独善其身,总有些消耗,时至如今,思想虽不似王铎那般极端,也是有稍许靠近的。 世家女虽仍然骄傲,灵气者有之,才气者有之,相较以往,还是有很大不同,比如,相夫教子,安于后宅,是大多数人经营追求的结果。 王妩自小亲人全失,寄养王家,得到的教育资源却是最好的,加上她本身性烈,主意极正,志向不下男儿,养出的性格眼界远非一般女子能比。 她医画双绝,医承药王谷,凭自己打出了‘白衣圣手’名号,名传大江南北;画承当代画圣,成绩么,别的不说,起码当今大安,别说她的画,就是一小片练画的纸,也是千金难求。 凭着这两样本事,她自己闯下了一片天,也为王家带来不少人脉资源。她虽住在王家家庙,不见外人,却不似大多数人猜测的那样,被遗弃了,被禁锢了,反而自由度很大,王家的大事,也很有发言权。 除誓言许下的最初两年,之后每年她都会出外走走,隔几年去一趟远处,或行医,或磨练画技。另除了王芨,她在外还收有很多弟子,有男有女,有大有小,只是都不住王家。 这些,才是她的倚仗,她的志向。 她想给后世留下些东西,比如更精进的医术,更多对自然,对画技的感觉体悟,以及在这些东西里,呈现出来的——她王妩,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是个很自我,也很强大的女子,没有人能强迫她做她不愿意的事。 跟这样的女子在一起,最首要做到的,就是不能欺骗。 当然,杨菽也不可能骗她。 好不容易哄来的人,他怎么舍得王妩难过哪怕半分? 他就招了。 怎么和太子崔俣认识的,各自有什么缘份,用了什么心机,怎么相交信任,坐到一块定的这个计一五一十,全部交待清楚了。 王妩端坐桌前,漂亮眸底闪过一道赞光:“如此,这崔俣却是人才,太子”她顿了顿,似笑非笑的看了杨菽一眼,“你这是站好队了?” 杨菽到王妩面前莫名其妙就怂了,再觉得自己想的对,说话也轻声轻语的。 “那什么,这不是大安的江山么,有我一半的功劳呢!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它丢,小妇养的肯定不行!”他看了王妩一眼,音量加大,“不是我瞧不起小妇生的,谁生的没关系,关键是谁养。宫里那姓田的,再有人捧着,再无人出其右,她也是名不正身上不直,靠邀宠过日子,皇子跟着她有样学样,心胸哪能宽大起来?” 王妩对朝中局势也很是了解,想了想,对这话倒是同意:“越王眼光有限,能力却是有几分的,若能稳住心志,积极努力,未尝不能成长为一位守成之君。可大安需要的,是开拓之主。” 杨菽看向王妩的目光更加热烈,也就是她,寻常女人谁能想到这般长远,眼前的日子尚且顾不过来,哪能想到家国天下,群雄环伺?大安现在看着很稳,可早早晚晚,会面临几场大仗!撑过去,可换百年或更久太平,撑不过去这天下,便要重新换个姓了。 征战起,最苦的,还是百姓。 “太子这个年纪,我竟有些看不透。”杨菽说着对杨暄的印象,“武功很高,别说我那俩没用的孙子,便是我麾下最强的亲卫,都打不过他,我自己上,也几乎要用尽全力,才能压他两分人也很聪明,回洛阳几日,就把民心拢成那样,能力也足,大大小小的事都能平,偏偏在宫里表现直率的有些粗鲁,传出些不大好的名声” “还有那个崔俣,年纪轻轻,智多近妖,最擅攻心,几句话就能把我绕进去倒是本性不坏,有底线,若一直如此,可堪国士” “我不想造反。大孙子这明显要绝后,二孙子算了,太蠢,不说他,这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我是真不想丢,不如就交给太子。” 王妩也没说什么,只问:“决定了?” 杨菽点头:“嗯。” 王妩:“且不说这决定是否明智,一旦失败,你可知是何后果?” “我怎会不知?”杨菽笑了,声音里带着些许叹息,也有些许无赖,“老了,很多想法都变了,以前坚持的,现在觉得不是事,以前觉得不是事的,现在反倒坚持了。剩下的日子也不多了,我这样讨人厌的,还就想一如既往熊着过!” 杨菽说着说着,手又开始不老实,越过桌子握住王妩的:“倒是难为了你,这一辈子” 王妩拍掉他的手,斜了他一眼:“我想过什么样的日子,由得你安排?” 杨菽就跟咬住肉骨头的大狗似的,眼睛亮亮的,牙齿白白的,要有尾巴一准早摇起来了:“那是那是,阿妩是谁,要不是心怀天下舍身取义,也不会将就我这个糟老头子!” “贫嘴。” 王妩被他逗笑了,不轻不重呼了他脸一下。 杨菽笑的跟傻子似的:“阿妩放心,不管我怎么作,必会护你安全,哪怕我不在了,也会帮你安排好一切!” 王妩白他一眼:“在你心里,我就是那小心眼的?” 杨菽头摇的跟什么似的:“阿妩可莫误会我,我就是想让你过的好” “今日既然见面,以后又得一道过日子,有些话,我也说与你听听。” 王妩表情严肃,杨菽不由自主也跟着认真起来:“你说。” “我做事一向随心,过往一切,从不曾有半分后悔。多年前我愿意为你那般,今日自会愿意与你同甘共苦。我喜欢的,不是缺点满身,随随便便就能挑出一大堆毛病,远非良人标准的英亲王杨菽,而是眼前这个,对我始终如一,经年不变,蠢的无可救药的你。” “阿妩如此对我告白”杨菽眼神十分热烈,“感觉好害羞啊。” 王妩眼角直抽:“害羞个屁!我倒希望你早时另娶她人恩恩爱爱,我好早了断情伤,假死脱身,也寻一乖巧听话的粉面玉郎!” “阿妩阿妩,不好说脏话的”杨菽凑过去,又被王妩嫌弃的推到一边。末了还长长叹了口气,就这蠢样,还敢下那么大主意,也不怕把自己给玩死。 “我虽是女子,也同样想天下安平,百姓静好。这些年我冷眼看着,朝局是一时不如一时,朝官一个不如一个,你的决择,许也没错。” 她拍了拍杨菽脑门:“放心,我会看着你的。” “嗯嗯!”六十岁的老爷子目光晶晶亮的看着王妩,姿态无比乖巧。 王妩默默别开了脸。 她怕她再看下去,会忍不住一巴掌抽上那满是风霜皱纹的老脸。 一大把年纪了,学什么孩子卖萌! 可是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王妩喝了几口茶,脑子转了几圈,正色道:“别的都不急,有几件事你必须先做好,三日后” 三日后。 英亲王府大门敞开,英亲王老爷子亲自走出来答谢诸位百姓。 “老少爷们们!我老头子又活回来了哈哈哈!” 看着门外街上热闹的人群,英亲王精神好的不行,挥手就放话:“托诸位的福,老夫往阎王殿前看了个景,又溜溜达达回来啦!阎王老子说,这事可没有下回了,叫我同大家带个好呢!” 百姓们看到老爷子十分高兴:“半仙说的果然没错,老爷子真回来了!” “死人还能活,真真是奇景啊!” “老爷子福厚啊!” “咱们可没做什么!” “阎王爷带话还是免了,能求求他老人家,别往我家走么?” 老爷子看到人们反应,乐的不行,哈哈大笑:“今儿个老夫痊愈,稍后会摆几日流水席,各寺庙恩堂也会施米施粥,算是聊表谢意!” “老爷子仗义!” “要有好酒好肉啊!” “家中有女人主事就是不一样,咱们妩姑奶奶还好吧,啥时候成亲啊!” 老爷子又笑:“有吃的都堵不上你们的嘴!老夫的好日子,当然也要请诸位同乐,大家就等信吧!”说完话,他还叉腰放话,“老夫活回来了,洛阳城的纨绔们,可记得夹好你们的尾巴,别被老夫逮住喽!” 百姓们跟着笑:“有老爷子就是好!” “咱们就喜欢看老爷子主持公道!” “不过老爷子,咱们下回可不能这样了,冲动赌命可是不好啊。” “用得着你操心?有妩姑奶奶管着呢,老爷子哪还敢胡闹?” 老爷子就这么站在门口,和百姓们聊了好半天,末了还道:“我听说三日前有人为我都急哭了,可别这样,我一生无悔,一辈子在战场上打滚,为大安疆土,为如你们这样淳朴的百姓,我心甘情愿!哪日便真要走,也是草木之柘荣,人生死之轮回,我希望到时候,大家伙笑着送我走!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百姓们无不感动:“老爷子是真英雄!” 之后,气氛前所未有的高涨,英王府的流水席,几乎整个洛阳的百姓都去吃了。 接下来,英亲王府发了两张贴子。 一张给太子,一张给越王,皆是表达谢意。 两张贴子时间不一样,皆是分别单独请,可见英亲王对两位皇子谢意如何真诚。 当然,哪个是真真诚,哪个又是必须过的面子情,只有当事人心里明白。 因杨暄是太子,位尊于越王,遂杨暄的日子在前,他先赴约。 当日,崔俣由杨昭带着,避着人也进了英王府,这一点,却是无人知道了 英亲王不愧为武将,请太子,不请到正厅喝茶,不请到花园看景,也不请到书房谈事,直接把人请到演武场,先打几个回合。 杨暄最不怵这个,也不含糊,先与英亲王一干亲卫来了几轮,又先后和杨煦杨昭过了手,越打精神头越高,越打越来劲,一个时辰过去,竟还不累,目光灼灼的看向英亲王! 英亲王圆了他的想法,将外衫一扯一丢,拳起握劲,就同杨暄打在一处。 老爷子自幼熬的筋骨,生死沙场上培养出来的战斗意识,招数功法带着犀利杀气,没有虚招,哪怕看起来平常无奇的普通招数,也卷着杀机! 杨暄与老爷子经历相仿,到底年纪还小,与几十年经验的老爷子不同,略占下风。不过他眼力极好,身法也很灵活,几乎是贪婪的学习着老爷子透露出来的东西,不出两刻,竟能学着老爷子的样子反击了! 老爷子目光微闪,唇角高高扬起,孺子可教! 越是期望值高,老爷子下手越狠,制造的压力越大,试图看到杨暄的最大潜力,逼杨暄快速成长! 杨暄也没辜负老爷子的期望,短短时间的交手,将老爷子表现出来的本事学到了大半 之后,才是谈正事。 议事厅里,只有老爷子和杨暄崔俣三人,没有下仆,没有杨煦杨昭,也没有王妩。 老爷子在最大程度表示他的善意——没有杨暄许可,他不会让第四个人知道他们的事。 杨暄便也不见外,一点寒暄都没有,直接进入正题。 老爷子也是个利落性子,见杨暄如此,更为满意,一些事说起来半点不忌讳。 二人就朝事,边关局势说了好半晌,十分投机。 这一阶段,崔俣捧着茶盏静静听着,只偶尔插个话提醒补充。 聊完后,杨暄想了想,直接将四年前与崔俣一同得到的册子拿了出来,递给老爷子看:“不知您可认识这个?” 老爷子看到是本书册没有在意,拿到手后,懒懒一翻,眼神立刻变了:“这是你们从哪得来的?” 杨暄眯眼:“您认识?” “这东西,可害人不浅。” 老爷子翻开书册,看了遍上头的记着的名字,冷冷一哼:“这东西你既握在手里,是不是去查了?是不是大部分人名已经死了,剩下的都是小官,表现与寻常人无异,可一旦接触,这人便惶惶不可终日,哪怕不出意外,也可能自己闹出点事来,丧了命?” 杨暄与崔俣对视一眼:“确是如此。” 四年前得了册子,他们就暗里查探,能寻到的人不多,大部分有了些年纪,最高也就在地方上做了太守。也是奇怪,平时真就与一般官员无其差别,顶多是性格处事不同,会钻营,会贪,会做小动作,很是精明。可他们试着接触了一个,那人明明精明胆大,见着册子立刻就变了,安排妻子家人,各种后路,做官也不似以往小心谨慎,哪怕得罪人被穿小鞋被整治也不怕了 最后还真就死了。 意外。没任何人出手。 “这册子的事很神秘,与当初建朝时有关,事情很久远,很多不可查,我也是这些年里知道了些风声。” 老爷子呷了口茶,指尖轻点几下桌面:“这册子并不只是一本,相传是当年小官,或者读书人把柄被捏在别人手里,制成了九本册子,握有册子的人,掌握着这些人的秘密——所以,拥有册子的人,可以号令册子上的人名。” 崔俣眼梢微垂,目光微闪:“然事实并非如此。” “对,”老爷子眼睛微眯,冷笑一声,“我无意中得知,并非是什么秘密把柄,而是一种控制别人的毒!有人想买忠仆,有人愿意卖自身以期一博之力,双方达成共识,买的人以毒控制卖的人,先期提供一定资源,保证忠仆们能做官,能升官,之后,忠仆们便要给予回报” 杨暄:“所以,这是个交易。” 看似公平,实则不公平。 老爷子:“人们在逆境时,总觉得走投无路,一根救命稻草都会紧紧抓住,等危机过了,方才会后悔,其实那段也没那么难,挺一挺就过去了。可惜毒已入腹,后悔无用,只得仰人鼻息,被人掌握。” 崔俣关心的却是旁的:“是否除册子之外,还需别的信物?那些想买忠仆的,又是什么人?” “你问到了关窍,”老爷子眸底绽出一抹赞光,“前者我倒是听说过一点,需得有枚印鉴,后面一个问题,我却是答不了你。” 崔俣与杨暄对视一眼,所以是因为没有印鉴,单凭册子取信不了人他们去试探,别人才如临大敌,惶惶不可终日。 “这背后是不是有个组织?” 老爷子很实在,话音笃定:“能做到这地步,肯定是个组织,只是不知为何,那组织头领好像突然隐匿了,留下诸多册子,以及册子上的人,终日都在担心何时毒发,何时来人,来命令。” 杨暄目光略凛冽:“这么多年,此事就没人管么?” “有。”老爷子手中茶盏放到桌上,发出清脆声响,“龙卫。” “龙卫!” 崔俣与杨暄对这个话题也非常感兴趣:“您知道龙卫在哪里?” 老爷子摇了摇头:“龙卫传承很隐秘,规矩很严,有不同分部,人数贵精不贵多,我只知道他们的存在,却不知道都有谁,但我肯定——他们,无处不在。” 老爷子定定看着杨暄:“别想去找他们,也别试图拉拢,得其忠心,他们有自己的规矩,不会轻易现身。但他们使命所在,对皇上皇子都很关注,若他们属意你,会悄无声息的过来试探,观察,满意了,自会认你为主。若你德行不够,能力不足,哪怕站身朝野数年,也不会得他们效忠——就像越王,定是被放弃了的。” 说完,老爷子唇角上扬,露出一个似笑非笑,别有深意的表情:“不要急,也许——现在就有龙卫在你身边也说不定。” 杨暄: 崔俣又问:“既然龙卫这般厉害,为何初时没管册子之事?” “那时是建朝初期。龙卫有规矩,他们可以择主而侍,但未择主时,不得干预天下英雄起势走向。如今会管——”老爷子续了杯茶,“是因为天下大势已定,百姓们安居乐业数十年,朝局现安稳状,可期久安。这种过于邪恶的制约朝臣之法,于国有害,必须清除” 随着老爷子的讲述,崔俣与杨暄对视,彼此眼神皆深含思索,回忆如此几乎可以确定,之前他们屡次遇到争抢册子的人里,定有龙卫! 王家秋宴上的黑衣人身份已证实,是越王的人;刑部开审彭传义案后,平郡王的人才插入;那么龙卫一定是当时的灰衣,或者白衣人! 再深想两拔人行为特点,龙卫十有**是白衣人! 而那灰衣人,表现那般诡异,许与册子源头有关 可若真如此,灰衣人背后之主与当年做这本册子的人有关,不正好利用么,为何要销毁? 灰衣人是龙卫就更说不通,处事方式不对。 且崔俣失踪之时,杨暄曾与白衣人面对面交过手,对其观感尚可,是有原则之人。 想起这个,杨暄又问老爷子:“您可知一伙潜于洛阳的神秘力量,隐藏非常深,以一青衣人为首,底下好几个私宅暗桩?”他将当时掳走崔俣的势力特点说了一遍。 老爷子皱眉:“洛阳世家多多少少都会蓄些私卫,小世家和官家都有,成如此大规模的,我倒不知。不过我少有在洛阳,在洛阳时也不关注这些,许有遇到过,但未上心,也未留意。” 崔俣斟酌着问:“您觉得宫中田贵妃,会不会私自蓄养下面人?” “她那样的,肯定会,”老爷子冷嗤一声,神色略有些鄙夷,“但皇上不可能丁点不知道,若其势力大,许是皇上默许。” 崔俣垂眸:“您连皇上都敢打,宫中气氛如此,您就没想过管一管?” 老爷子眉梢高高挑起,哼了一声:“我才懒的管这起子烂事!有些人,说是说不通的,反正也没到最坏的时候不是么?我信一句话:一力降十会。真到万不得已,该出手我自会出手。” 房间安静片刻,有风从窗子吹过,拂过青纱悠悠。 杨暄想着,左右都坦诚了,老爷子也实在,不如也别藏着了,有什么疑问就问。他指尖点了点桌面,看向老爷子:“日前越王遇刺,父皇查后说是之前越王灭的一个邪教所为——” “假的!”老爷子往后一靠,翘起了二郎腿,懒洋洋道,“那个小邪教,当年就被全部绞杀了,还是我帮的忙,我确定未留任何后患,你父皇是骗外面人呢!不是他查不到是谁干的以此敷衍,就是中了计。有人对这刺客团伙,很熟悉。” 崔俣有些意外,小小一个刺杀,水竟也这么深? “朝上左相班维安,您可熟悉?” 老爷子眨眨眼:“怎么说起他了?”他唇角上扬,眸含笑意,表情颇有些桃色八卦的模样:“我与他不熟,皇上器重他,动不了,遂他干过些什么勾当,我也不想知道,可我知道一点——” “他对他那位小二十岁的继妻,十分上心” 第189章 田贵妃出招 与英亲王老爷子这一番肯谈,崔俣与杨暄收获很大。 除了一些过于隐秘,过于久远的秘密消息,还有老爷子这么多年欣赏留意,搭过一把手的人脉关系。大多是文臣,有的官大,有的官小,有的在洛阳,有的在地方,有的忠直,有的聪敏,据老爷子说,这些人脾气禀性迥异,人品德行却是好的,可用。 连交手切磋,带详谈吃饭,杨暄到英亲王府作客的时间并不算太长,早上去了,用过午饭不久就告辞离开,是一个十分正常的,并不显太亲近熟稔的作客姿态。 与之相比,越王就热切多了。 越王在太康帝和田贵妃的宠爱下长大,朝权沾手不少,地位也很高,基本上登高一呼,应者数众。他也有自己亲卫,死士,只忠心他,保护他。但是,他没有军权。 太康帝再宠田贵妃母子,军权也是牢牢握在手里,半点没放,就算一个小小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他也是看严严的,不允许儿子们插手。 他越是阻止,越王越是渴望,当然在田贵妃耳提面命下,他不敢妄动,但如今有机会当然要攻略一下! 日前英亲王老爷子任性,赌命碰瓷王铎,他可是第一时间过去,帮了忙的,老爷子得承这个情! 当然,这点人情太少,不可能让老爷子站队,或以军权相谢,但如果他谦逊不居功呢?如果他不只是这次给了人情,接下来还会不断给人情呢? 关系,是处出来的么。 遂越王足足在英亲王府赖了一天。 大清早就去了,用过晚饭,宫门快下钥了才回来。 他在英亲王府干什么呢?想随时随地见老爷子,那是不可能的,老爷子刚刚‘死而复生’,身体虚着呢,得好好养,王妩亲自出面招待圆扬,算是非常给面子了。 越王不关心女人的事,只知道王妩医术不错,画也画的很好,很得王家上下尊敬但是于他有什么用?他摆好王爷亲和肯切,折节下交的姿态,也就够了。 可王妩年纪也不小了啊,还‘日夜’为老爷子祈祝,身体有些不吃不消,没一会儿就累了。 越王也不介意,笑着说想和世孙和杨昭聊聊。毕竟大家年纪相仿,有共同语言,长辈们累且去歇着,都是一家人,他一点都不介意! 做为世家女,王妩招待的那叫一个好,滴水不漏,出门回到后院就拎着英亲王耳朵教训了一顿:瞧你招来的这点好事! 一个皇子,没皮没脸,不懂眼色,还不拿自己当外人,说什么一点也不介意,他不介意,她们介意好吗! 英亲王就开始坑孙子了。指派杨煦出去,务必把越王爷招呼好了!得让人感觉‘宾至如归’,‘非常不想走’!办不到别来见他! 至于杨昭就算了,那孙子太蠢,被人套住了可怎么办? 杨煦能怎么办呢?只能理理衣角,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去了。 这几日经历太多,大悲大喜差点把他折腾疯了,头一回怀疑自家基因是不是不太好但爷爷为他付出委实太多,不提回报,只站出来多扛点事,他心中愧疚都会少点。 杨煦和杨昭不一样,没受刺激,不犯熊时,脑子是非常好使的,‘儒将’的名头放在他身一点也不违和,他微微笑着,保持着不近不远亲切又疏离的姿态,陪了越王一整天。 没被越王带到沟里,没被套了话,也没做下任何承诺,任务完成的非常出色! 越王虽有些不甘心,但也知道,英亲王府不是那么好攻破的,得有耐心。再怎么着,他不比那熊太子强?他可是在英亲王府呆了整整一天,光是这一点,就足够外面人思考了。 能得英亲王府招待一日的人可不多,这样的‘亲密姿态’有了,哪怕一时半刻攻不破英亲王,那些仰慕英亲王,又没路子可走的武将,是不是会起心思投效到他这里? 如此他便没同父皇揽军权,手里也有了可用之人。眼下使不上,可一旦有了机会,就能迅速上位,插手控制军中! 越王很满意,回宫与田贵妃商量去了。 英亲王老爷子迅速康复,杨王两家的亲事便忙了起来。 首先是老爷子。老爷子贵为亲王,各种礼仗肯定不能差,哪怕事出有因,三书六礼过起来很快,阵仗却不能小! 王家嫁女,还是嫁的王妩,人仍然是当年不同意的那个人,这几乎是直接朝家主王铎脸上扇。之前当着众人,答是答应了,但想让他顺顺遂遂的送嫁,那是不可能的,各种刁难不会少。 太子杨暄做为宗正寺卿,总管所有宗室之事,红白喜事必然要一手抓的,这偌大的压力,就落到了他头上。 英亲王老爷子只管出钱,嗯,还顺便丢来俩办事跑腿的孙子,其它的,都交给太子你了——本王看好你! 王铎就各种挑理,这样不对,那样不行,日子不好,时辰不宜,反正不管什么事,总能被他挡出一二三四五各种理来。 但是太子不怕。 九十九步都走了,还怕这一哆嗦?更何况他现在手下有人,身边有智囊,自己脑子也不差,结果就是人更忙了点,事情半点不耽误! 老爷子大婚当日,可谓是万人空巷,整个洛阳城的百姓都来围观,夹道恭喜,老爷子也不含糊,那喜钱洒的,就像往外泼水似的,愣是把这一日的洛阳城搞成了狂欢节! 到了杨煦这里,王铎还是闹幺蛾子,什么男男成亲没有前例,三书六礼得斟酌,日子须得大师算过种种种种,杨暄还是一一化解了,把这事也办了圆圆满满滴水不漏。 人送走,看着空了的家庙,以及嫡孙王芨的院子,王铎老泪纵横,哀叹连连。 杨暄本来想着,这老头给他添了那么多麻烦,办完事他定要好好去笑话一番,比如不阴不阳的说上这么一句:您说您这是何必呢,左右孤都要把这事办成的,您当初要是配合一点多好,大家常来常往,还能有点香火情 可看到王铎这样,他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没什么比一把年纪了,终得大梦初醒,自我怀疑,自我悔恨更难受的,这老头儿啊真是活该! 接连两件大事顺理成章办完,日子就近了腊月。 英亲王表示,如今生活幸福美满,他承太子的情!别说什么祭祖威慑,只要太子说一句,他就很听话很配合。至于西边,就交给世孙杨煦了,反正亲也成了,夫夫俩收拾收拾东西,滚去打仗吧,二孙子杨昭就算了,年纪不小,得在家里呆一呆,先成个亲再说。 至于老爷子自己,表示有媳妇了,什么雄心壮志都没了,就想陪着媳妇好好过,以会好乖乖的扮演吉祥物哟。 因英亲王是宗室里地位最高的,几乎所有人都看着他的眼色行事,他高调不服,大家就都不服,他低调配合,大家也就跟着臣服了 至此,太康帝对英亲王的所有担心,悉数解决,非常完美! 太康帝看着太子的眼神有些复杂,万万没想到,这儿子倒是有些好运气若只这一次倒也罢了,再来一次,他便不好压着不提了。 太康帝大手一挥,发放了很多赏赐,太子谢恩,东宫位置稳固,慢慢的,竟也有太康帝喜欢太子的传言出现了。 太子一回洛阳,各种表现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先拢民心,再安英亲王,如今宗室皆已服帖,太康帝也有另眼相看的意思,各世家好像也很心服,能力有目共睹。 这样的太子,很值得效忠了! 可惜呢,前路总是漫漫的,一个麻烦解决,并不代表以后就顺顺利利永远没有麻烦了,田贵妃出招了。 第一次,她主动上了折子,请求太康帝选秀! 且不提她姿态如何谦卑,如何值得旁人称赞,太康帝又如何骄傲有这样的知心妃子,如何在朝臣面前翘下巴,选秀这件事,在朝野上下掀起了轩然大波! 无它,太康帝登基这么久,只早年前后宫进过一批人,从未选过秀! 一些心里有想法的,便悄悄打算起来了 亥时,崔俣房间里,杨暄与崔俣对坐,神色凛冽。 崔俣指尖敲了敲桌面,目光凝重:“我担心的,终于来了。” 终于来了这话的意思是,他早猜到了? 杨暄看着崔俣,目光隐隐有些疑问。 “你可还记得,皇上任命你为宗室主时,你同我的分析?” 杨暄颌首:“我父皇对英亲王有所顾忌,偏英亲王软硬不吃,他管不了,宗室也有些乱,他有担心,却并不觉得是大危机,只觉得烦。交给我,是因为并不重要,办好了不是什么大功,办不好,却可以追责。” 崔俣细白指尖从桌面上轻轻转着:“你还说田贵妃没有后招,让你有些失望。” “入宫数日,几番交手,她没得什么好,我以为她会恼恨,因为她心眼没那么大。”杨暄想起前事,“你当时并未表态,原来是料定了她有后招?” 崔俣双眸微阖,眉间微蹙:“若我所料不错,当时,她便想着这一招了。” 杨暄看着崔俣细白指尖轻动,眼前忽的一亮,喃喃有声:“选秀可为皇上皇宫添人,可为皇子选侧妃,也可为宗室,朝廷要员指婚!英亲王与王家已结亲,打破了世家联姻规则,皇子们也可以有世家侧妃!” 皇子们有了世家女做侧妃,便有了世家依仗,将来可发展的力量就更大了! 若田贵妃当时就想到这一出,得是多深的心机! 崔俣看着杨暄,眸底闪出一抹赞赏:“田贵妃心机不同一般女子,且着眼点多在后宅争宠,她精心想好的谋局,咱们一时看不透很正常,没关系,事起必有风,咱们即明白了,一步步应对就是。” 杨暄眼睛亮亮的看着崔俣,没半点被打击的意思,田贵妃再聪明,还不是被这兔子看透了!“那你当时——” “当时我没说,也是不确定。” 崔俣叹了口气:“你这宗正寺卿的位子,是皇上属意,也有田贵妃促动,当时我就觉得田贵妃会有后招,但不知道是什么。如今回想,田贵妃身居后宫多年,英亲王与王家姑奶奶的事,她必然很是清楚,英亲王与王铎不对付,当众杠上也不是一回两回,顶你做宗正寺卿,管着宗事,她只消在合适的机会顺水推舟这么一把——英亲王与王铎矛盾跳出加深,不好收拾,你办得了不是功,办不了,她正好办你。” 杨暄回想后差点后背冒汗:“寿宴上纵火,故意在王妩所住家庙位置,还顶着王节说服王铎前去捉杨煦与王芨的奸——这是想让老爷子悉数碰上,火上浇油,一举闹大” 这些都有宫中的痕迹,若非当时崔俣机灵,化解了这场危机,王妩也够本事,安全脱身,这事,还真就没法过了! “这是个连环计,”崔俣指尖滑过茶盏,眼梢微垂,“你若化解不了危机,罪过肯定很大,老爷子不会支持你,别人也不会饶了你;若你运气好,解决了老爷子与王家姑奶奶的亲事——正好,姓杨的可以世家联姻了,她便要给儿子找世家女做媳妇,增强力量——无论结果是哪个,她都不亏。” “而且这一招,她起初就有,却不会立刻告诉太康帝,定是会等着太康帝因你生气时,才会讲出,争取最佳效果——” 杨暄一拍桌子:“这不要脸的老毒妇!”这么会顺杆爬! “这才哪到哪,”崔俣想明白了,端起茶盏闲闲喝茶,懒懒瞥杨暄一眼,微笑,“若我猜的不错,她才不会这样放过你,你且看着,此次选秀,她必让你主管,你是宗正寺卿嘛,再加个礼部,正好够,另外——阿暄你可是还没成亲呢,你猜猜看,她会给你安排个什么样的太子妃?” 杨暄突然后背一凉,抬眼看他家兔子,差点吓一跳! 他家兔子这哪里是在笑啊,那眼神跟装了小刀子似的,一下下往他身上插,就差直接问他:是不是很期待要有太子妃了! 杨暄赶紧凑过去哄:“我哪敢啊,我可享不了那美人恩!” 崔俣哼了一声:“哦?是我阻了太子殿下么?” “不不,是我自己不愿意!”杨暄头摇的像波浪鼓似的,抓住崔俣的手狠狠啃了一口,“有了你,我哪看得上那些庸脂俗粉?一个个的都没你好看!” “原来是看脸啊”崔俣故意拉长声音,难为他,“可我总有老的一天。这天底下,好看的人可是多了去了。” 杨暄一脸‘你可别吓我’的惊惶:“再好看也不是你!我就要你一个,你可不能弃了我!” “可你是太子,将来是君王,子嗣的事难道没想过?” 崔俣眸色低垂,带着叹息,这句话,半是情境所至,也半是试探了。 说起来,相处这么久,他们从未谈论过这个问题。上辈子杨暄没有娶妻,身边也没妾室,可那时的杨暄就是个蛇精病,不能以常理推断,这辈子的小狼狗长的好好的,不知道会不会 杨暄乐有点不高兴,板起了脸:“在你心中,我就是那肤浅的凡夫俗子,不配有点高境界?” 崔俣愕然,抬头怔怔的看着他。 杨暄捧住他的脸,缓缓凑上去,虔诚一吻。 “吾此生,只愿与卿卿为伴。” 挨这么近,眼底满满是对方的倒影,对方浓烈真挚的爱意,崔俣如何感受不到!心都猛的跳了几好下! 杨暄定定看着他:“我不喜欢任何一个人插入你我之间,不管是男人,女人,孩子谁都不行。我不会找别人,也不会为子嗣香火留种,卿卿也不要,好不好?此一生,只对着我一个,心里头也只有我一个,好不好?” 崔俣看着他,看着看着,笑出了声,双手越过他肩头,搂住他脖子,拉他下来,轻轻一吻:“好。” 他怎么忘记了,杨暄爱他,正如他爱杨暄,他会担心杨暄为了子嗣娶妻纳妾,杨暄怎会不担心他? 到底大家都是男人,又是男权社会,男人与女人的想法,处事方式皆不一样 可男权之上,还有君权。 崔俣含糊的问:“那你的太子呢?怎么办?” 杨暄有些不满意他的三心二意,扣住他后脑,占有欲十足的吻着:“那么多宗室子英亲王不是看上了崔盈?让她给咱们生个太子” 这阵子因英亲王的事,连轴转的忙碌,如今终于事情过去,可得空闲,杨暄搂着崔俣,有些心猿意马,亲着亲着,呼吸就乱了,手也开始往崔俣衣服底下伸—— “侄儿侄儿,美侄儿,快出来看,下雪啦!” 杨暄手猛的僵住,又是小叔叔! 怎么回回这么准时!难道是专门盯着他看着呢么! 能不能放过他啊!他真的很辛苦的! 崔俣笑着推开他:“行了,你忙这么久,还是好好休息一下,这种事么,”他咳了一下,神情略有些不自然,“来日方长。” “来日”也不知道杨暄怎么听的,眼珠子都红了,目光那叫一个灼热。 崔俣转移话题,笑着指着外面:“今年的第一场雪,不想陪我赏赏看么?” 田贵妃贯彻了‘你让我不舒服,我就让你更不舒服’的指导方针,果然劝着太康帝把选秀一事交给杨暄了。 她还让所有人都不舒服,年也别想过好,直接下了名单,订下日期,来年上元节后,所有秀女都要到位! 家里姑娘没在洛阳的,赶紧去接,大雪阻路你也得赶路,哪怕除夕在路上冷冷清清一个人过,你也得往洛阳来!家里姑娘在洛阳的,不管家中人打着什么样的心思,赶紧到处请教养嬷嬷教姑娘规矩! 时间紧任务重,想上进,需得有规矩,不想上进,更得懂规矩,提防别人暗算么 这些对杨暄崔俣来说都不算什么大事,杨暄接下事,按着程序做就是,该提防的是秀女进了宫之后的事,而不是现在。 偏偏田贵妃不让他们好过,秀女名单里,有崔盈名字! 按说皇宫选秀,秀女们出身都是有品级要求的,各世家,高官家中的适龄未婚姑娘肯定是要上的,可崔盈父母早逝,家中只有一个做四品官的大伯,嗯,这位大伯前些日子不知道得罪了谁,降成五品官了。 帝都里,五品官,一块瓦片掉下来都可能砸到几个,崔征那官算得了什么? 至于崔俣,他再是半仙,世人多信任,多吹捧,毕竟未入仕途,与崔盈也是隔了房的,不可能让崔盈有这个名额。 想来想去只有昌王了。 昌王对崔盈有意思,是因田家胖子引他上了心,之后杨暄把人处理了,昌王没有走狗帮他奔走此事,只得停下,现在这是又起心思了? 不知道缺了的牙齿补起来没有?还记不记得疼! 田贵妃名单上大剌剌写出崔盈,应是知道并默许了,难道认为这也是一种拉拢他崔俣的手段?认为皇子尊贵,一想要,就得满脸欣喜的把退妹妹送上? 崔俣当下将信纸揉成一团丢进火盆,冷笑一声:“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