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传 - 归去,来兮 - 徐离长安 前传 我躺在云榻上,一边看着凡间的话剧,一边磕着青雀从他们那儿盗来的瓜子。只随便翻了两页,我便把戏本子扔在地上,觉得甚是无趣。几千年过去了,凡人臆想的能力还是一如既往的厉害。说什么嫦娥是月神,后羿射了九个太阳,他们还成了夫妻,真是好笑。 我睨了一眼侍在我身后的嫦娥,吩咐她去把那垂帘上的珠子一个个拆下来。 “殿下,您怎么可以这么颓废,您,您往日不是这样的……”青雀一副悬涕欲泣的样子,真是让我好生疑惑。 “那我往日是哪般?” “殿下,您往日是如此的优雅,您绝对是这九重天,不,绝对是四海六合八荒中最高贵的月亮女神!”青雀一副憧憬美好未来的样子,我真是不忍心打扰,于是继续翘着二郎腿,把沾满我口水的瓜子壳剥开。 吃了这么好几十年的瓜子,本殿真是吃出了个要领,就是万万不能使用仙法。瓜子这着实是个好东西,千辛万苦地剥开,里面就那么一点塞牙缝都不够的甘甜白肉,苦尽甘来诚然不错,可是苦与甘却可以不成比例。 我感叹道,我果然是个上了年纪的神仙,嗑个瓜子也磕出如此多学问来。 “常羲。” 正在冥想仙生大道理的本殿,突然被这把低沉的声音吓到了,快到嘴边的瓜子也被我手不小心的一抖,掉在地上。 “殿下……我,我来不及告诉你……”青雀一脸苦相。 我虽是个顶顶严厉的神仙,可是这件事我还真不怪青雀。帝俊是上古众妖的首领,噢,那也是十几万年前的事情了。现在,他还是天庭的天帝呢。他想要做的事,谁能够阻止?当然我也不可以。 “陛下安好。妾身腿脚在这儿受寒了,不便行礼,陛下自便吧。”自一年前,他让我住进了广寒宫那日起,我认为,我们夫妻的缘分也走到了尽头。 “常羲,你这脾性还是一点儿都没变。” “陛下不也是么?”一样像哑巴一样寡言,面瘫一样没有表情,长得再俊,本殿看着也觉得有些审美疲劳了。当然后面的话我不敢和他说。 我不敢和他说并不是因为我怕了他,而是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呆着,阴森森的,真是不明白为什么凡间的人为什么会这么向往这个鬼地方。 一万年前,我和帝俊大婚那日,我便知道他是顶顶喜欢我的,不然不会对着四海八荒的神妖起誓,永生都只有我一个妻子。可是,他是在一万年前才喜欢的我,但由他存在的那一日起,便有着自己不可触碰的原则。例如永远不做对他没有利益的事情,不允许对无辜的人仙妖进行处罚。而我的原则从来就只有看心情三个字。有一日,有个小妖在我去凡间的时候,只问了我是何许人,可我觉得他那满嘴的黄牙和满脸的豆子让本殿甚是厌恶,便让青雀把他的肠子眼珠子都啄出来,叼去野外喂狼。 帝俊知道以后,把我封在坤仑镜中一年。在坤仑镜中,我每日都要受刀刮之刑。虽然这小小刀片于仙身没什么大碍,可是那痛楚还是切切实实受着了。那之后,我便觉得帝俊与我的梁子结下了。 而我被发配到这“冷宫”的原因,却不是因为我的没神度,而是因为帝俊的小心眼。 后羿是我神族的大巫,同时也是我顶顶好的一位朋友。十头八日,他便会来到我的宸羲殿探望探望我。 一日,帝俊还是与往常无异地来我殿里与我说说话,可说着说着,便突然道:“有仙禀报,你与后羿过从甚密。” 我当下愣住,问:“哪个仙说的。” 本来这句话我只是想知道是哪个兔崽子诬蔑我,可帝俊脸色却陡然变得很难看,竟然说:“现在有仙君捅破了你们的‘好事’,你要找他报复是吗?” 什么好事,他连问都没有问清楚我,便如此说我,我那十万年下来一直都很是顺畅的气,就这么被他一句话噎在喉头,差点要昏过去。最让本殿气愤的是,我还没来得及还嘴,他竟然就走了!于是,我花了好一番功夫,打听到那位“泄密”的仙君究竟是谁后,带上打小便跟着我长大的幽冥兽,寻他去了。那幽冥兽不愧是我养大的,嚼起人来的动作跟表情,真是甚合我心,在听到那位还不知叫什么的仙君痛苦叫喊的时候,我那口哽在喉头的气终于下肚了。可就在幽冥兽刚刚把那位仙君吃完后,帝俊便来了。 他说的那三句我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 “常羲,你不能容忍任何一个女仙在我身侧,可是你与后羿日日厮混,我却连恼怒都不得?” “你的心里永远都只有自己。恐怕连我也不曾进过你眼底吧。” “你去广寒宫吧。” 他训斥我的话实在是太莫名其妙,我尚未想到如何去辩驳,他已经帮我收拾好物事,把我“送”来这儿了。看,就算是在这个鬼地方呆了一年,本殿如今也还风采依旧。想毕,我抖了抖被躺压得有些微皱褶的裙裾。 “你在这儿好好呆着吧。等你的戮性什么时候减得七七八八了,再从这儿出去。” 我专注地剥着手上的瓜子,装作听不到。帝俊似乎一直看着我,我快感觉我头顶的头皮都快被他看穿了,他才叹了口气,转身离开。离开前,他还吩咐了青雀:“这儿有什么缺的就去九重天拿。对了,多拿几颗夜明珠和避寒珠过来罢。” 于是我在这儿又寂静了几个月。就连之前每隔几天就会遣仙使给我送瓜子的后羿,都不曾出现,真是好生冷清。 几日后,青雀急急忙忙地跑回来,与我说:“后羿神君正领着大批的妖兽从天梯爬上来,快要到南天门了!” “哦。那又怎样,帝俊以前是妖王啊,青雀你慌什么。”我闭上眼睛假寐。 “殿下,后羿神君造反了!他领着的妖兽又怎么会听陛下指使!最近南荒北荒都有动乱,所以大批天兵天将被派遣出去了,天庭里兵力并不多,我还真担心……” 我不由地睁开眼睛,看着青雀说话。我心里面是觉得后羿完全不会有胜算的,因为帝俊是天地间第一位帝君,不会有人可以打败他。可是即便心里面认为帝俊会获胜的理由如此足够,仍然不断会有那些“万一”的念头冒出来。 “你去九重天那边呆着,有新的战况便回来禀报,直到这场动乱结束。” 这两日我都夜不能寐,即使躺在榻上,都是睁着眼睛。直到第二日青雀回来―― “殿下,战况不好……” “怎么?”我佯装平静地问。 “因为攻上来的妖兽实在是太多了,而九重天中还生还的神仙寥寥可数,所以陛下已经布下十阳阵。” “这样么。”我捏了个诀,换了一身衣裳,把头发都挽了起来。 “殿下,不可,陛下千叮万嘱――”没等青雀的话说完,我便腾云过去九重天。 果真是死伤无数,一片惨烈。我从容地在那些尸体上踏过去,也不管那究竟是仙还是妖。终于,我看到了帝俊无恙地坐在他的殿中。 “你来做什么?我不是说了你不能迈出广寒宫吗?”原本还在淡定地分析这案几上的图纸的帝俊,在看到我的一刻马上俊眉紧锁,而且语气还带着几分的不善。 本殿好心来帮他,他竟然还这么凶,真真是没有度量的帝君。不过本殿也不和他计较,和气地回答:“来看你死了没有。” 在广寒宫的时候,我没有感觉到帝俊施了十阳阵,这时候,我终于感觉到了。真不愧是伏羲亲传于他的上古阵术,我还站在帝俊附近,就已经觉得皮肤被蒸汽灼着一般。 “你站到我身旁来。”帝俊的语气还是不太友好。 看他这两天似乎也过得不太好,脸色都有些苍白了,于是我最后还是善良地乖乖闭着嘴,不情不愿地挪到他旁边。挪到他身边才发现,原本的高温竟然变成一片阴凉。 黑夜又变成了黎明,我就这样看了帝俊一宿,也不觉得累。 突然,他转过头与我道:“好了。我们出去罢,应该差不多了。” 我猝不及防,那专注看着他的眼神还没来及撤下――就这样,他目睹了我的所有。我本以为他又要嘲讽我一下,或者训斥我之类的。可是,他却也用着和我一样的眼神看我,说:“累了吧。”然后伸出手,把我一缕落在脸侧的发丝挽至耳后。 等反应过来,我避了一下,撑在桌子上的手不小心碰到了放在旁边的砚台。白色的袖子就这样变得黑乎乎一片。 “别动。”帝俊把我的手拉起来,掌心在我的袖子上一抚而过,瞬间袖子又变回了原来的白色。 “走吧。我们一起出去。” 他自然地拉起我,我本来想要甩开他的手的,可是当我想到了他昨晚脸上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疲惫,还有很久之前,我们大婚那一日,他笑着对我说:“常羲,你看,四海八荒都知道了,我只能有你一个。” 因为他笑的时候很少,所以他每一次的笑容,我都会不自觉地记得很清楚。就像现在,他笑起来,我会把那十阳的光芒都忽略了。所以我也忘了要甩开他的手。 突然,“咻”的一声,十支箭刺破苍穹,射向帝俊设下的十阳阵。帝俊于是马上捏诀,在十阳前面设下屏障,可是那箭镝却似无坚不摧,太阳前面的屏障渐渐地有了裂缝。 我曾在古籍上看过,十阳阵必须要施术者亲自解除,如果是别人强行攻破,那十阳便会爆破。后果是毁天灭地的。 于是,我看到帝俊正在专注结印,似乎是要解除阵法。就在此时,站在帝俊身旁的我,看到他身后有第十一支箭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刺来。于是,脑子混沌,仙术修行不佳的我,下意识地就一步站到了他身后。 果然,有着十万年修为的本殿还不及帝俊刚设的屏障厉害,那箭镝很快就刺穿了我的身体,于是,只好用手握着那箭,阻止它继续穿透。 可是,我那仙魂都在渐渐消散了,哪儿还有力气阻止箭镝的前进。帝俊估计也被那箭镝伤到了,这时,他才渐渐回过头来。 “常,常,常羲……”他这时狰狞的表情比我杀人的时候可怕多了,还有,可以听到他这么从容的一个神仙,现在连一句话都说得如此支离破碎,也不枉此生了。 我笑道:“帝俊,我现在可是救了你一命,你之前还如此对我,你现在后悔了吧……”没错,我死之前,也要听到他和我道歉。 “不,我永远都不会后悔。”他又变回那副淡定的样子,可那极力隐忍之下仍有微颤的声音,还是出卖了他的心思。 “那本殿……死也不会放过你……” 第2章 楔子 - 归去,来兮 - 徐离长安 楔子 三万年前,神族的大巫后羿造反,领着大批妖兽军团攻上天庭。天帝帝俊用十阳阵把本来遥遥领先于天庭的妖兽几乎全数杀灭。 而后羿那时却不在天庭之上。传说伏羲当年为了保护女娲,而倾注他一半神力去她贴身携带的笙上。后羿不知怎地找到了那把笙,用那笙的一截,融进十一支箭上,去破帝俊的十阳阵,并射杀帝俊。 当时天后娘娘,也就是月神殿下常羲为了保护天帝,牺牲了自己。 天帝在月神死后丝毫不显悲恸之色,继续与后羿作战。这时已经用完了箭矢的后羿,根本不是天帝的对手,所以天帝轻易就将他擒住。 天帝后来把后羿锁在镇妖塔里面。镇妖塔本来是用来锁妖的,所以里面的刑罚会比惩罚神仙的坤仑镜重得多。不过与直接打散仙魂相比,其他众仙都觉得天帝的这个刑罚还不算太重,只有魔界中少数残疾得只剩零零碎碎的肢体或不辨面容的妖怪,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支吾不清地说天帝真是个伪君子。 在这桩惊动四海八荒的事情上,还有一件神仙们都不甚在意,却被凡间的人所津津乐道的小插曲――以前伺候月神殿下的一位小仙娥,名唤嫦娥,告知天帝自己仰慕了后羿多年的心思,恳求于天帝,希望他可以让她也去镇妖塔,陪伴后羿左右。 看过凡间的话剧小本的神仙,都在感叹,其实凡人才是深藏不露啊――他们竟然早就知晓这般结局! 近日,沉寂了三万年的仙界又沸腾起来了。因为天帝帝俊,宣布让位于他的同胞弟弟,帝誉。 还没等那些聒噪的神仙们沸腾完,帝俊就已经消失在仙界,没有人知道他去哪儿了,除了司命的天枢神君,和他那位同胞弟弟帝誉。 这一年的天庭,就像一潭原本十分平静的池水,被投进了一颗又一颗的巨石――就在帝俊消失不久后,镇妖塔那边又传来了令天庭震惊的消息,后羿和嫦娥一同越狱了。 这连番的事故,都令天庭八卦的众仙们不禁纷纷猜测,这一年到底怎么了? 第一章 商乐 - 归去,来兮 - 徐离长安 第一章商乐 凡间有句话实在妙极:人生如戏,而商乐就是我这场戏中的女配角――无论做好事还是坏事,都长着一张让人喜欢不起来的脸。 “慕瑜,我给你炖了碗鸡汤,快过来,趁热喝了!” 我看着商乐像崴着脚似的,慢腾腾地向我走过来。听阿蛮他们说,魔界的人都觉得商乐是顶顶有气质的,那走路姿态弱柳扶风,只要是雄性的,都该欢喜。我看着却像老弱病残。他们还说,我和商乐的身份倒是像换过来了――我才是那恶毒的“后娘”,而商乐就是凄凉的幼女。 我觉得他们这么说极是不妥。首先,商乐连我“后娘”都称不上。 这还要从我“阿爹”开始说起。我“阿爹”是这魔界的之尊,和天界如今的天帝帝誉,灵界的王陆吾一样,司掌着自己的领域,对了,按照凡间的说法,那叫做地头蛇。在我看来,阿爹和另外两位一样,都是顶顶厉害的地头蛇。 听阿蛮说,“阿爹”是三万年前才当上这魔界之尊的,今年我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两万九千多岁,所以对“阿爹”当年威风的事情不太清楚。不过“阿爹”却不是我的亲爹爹,我的亲爹是谁?我也不太清楚。对我往后的日子没有影响的事情我丝毫都不感兴趣。 所以吧,就算商乐是阿爹的侍妾,也和我没有多大关系。 其次,我觉得魔界的妖魔鬼怪升不了仙确实有它的道理所在――看事情永远都这么表面。看着商乐长着一副“女主角”的样子,就真的以为她善良。我长着一副“女配角”的样子,就以为我恶毒,私以为,最毒妇人心也。我现在好歹还是一个黄花大闺女,怎么能和比我长了差不多八万岁的妇人比呢。 不过我也不和他们计较这么多了,因为本公主已经决定,要出去好好历练一番。 “慕瑜,怎么了。先把汤给喝了。” 唉,我最最亲爱的阿爹,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就是他了,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他。我去到他膝上趴着,闷声道:“阿爹……” 阿爹摸摸我的头,轻声笑道:“傻丫头,怎么了,都这么大了还赖在我怀里撒娇?不是让你别叫我‘阿爹’了么?” 阿爹自从告诉我,他并不是我亲爹爹时,便让我改口直接叫他筑殷。我猜他是觉得我这样叫他,生生把他这么一位英俊儿郎叫老了好些个辈分,让他原来汹涌的桃花望而却步。 我觉得他这么做也无可厚非――那一身白衣,哪儿像个魔王?倒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英俊书生。而且那万儿八千年,我也算白白占了他个大便宜,如今准备要离开了,也该让他可以甩了我这个拖油瓶。 “筑殷……爹爹”直接叫阿爹的名字真是好生不习惯,叫完以后我总感觉下一瞬间便会有一道天雷霹在我身上,我不由地缩着脖子四处张望了一番。 筑殷爹也不管我叫得怪异:“嗯。再过十多天便是你的加印礼了,就不要再在外面四处闯祸了,知道吗?” 我点点头。 加印礼与凡间的冠礼和笄礼是一样的,只不过加印礼是我们魔族特有。魔族的人在三万岁成年的时候,在圣池里面浸泡三日后,身上的某一处会生出一个刺青。这个刺青因人而异,不同的人刺青的位置和图案都各不相同。在这个仪式之后,魔族的样貌和力量都会有所变化,例如眼睛的颜色会变成紫色。紫色越深,就代表这个人的魔性越强,力量也相应的更强。而紫色越浅,就代表这个人其实也挺有去做神仙的天赋的,这些魔族力量的一般都会比较弱小。 不过魔族里面却有一个例外,就是筑殷。他的瞳色浅到近乎透明,感觉只有一丝淡淡的紫色烟雾埋藏在其中,可他却是我们魔族的尊上。在这个力量代表一切的种族,我不知道他强大什么程度。 关于那个刺青,有人说,那是上天给你指的一条明路。因为有人在加印礼后手臂上多了一个锤子的图腾,往日便去做起铁匠来,结果成为了魔界第一铸剑师。不过有人却说,这个图腾是你上一世死前留下的伤痕。他们在圣池里面净身的时候,脑中会闪过他们上一世死前的画面,被火烧死的,最后身上多了个火焰的图腾,被刀砍死的,身上便多了一把刀的图腾。也有人说是代表着上一世身份的,魔族里面有不少的图腾是一朵花,各个品种的花,也有是一条蛇的,也是各种形态的蛇,所以便有人猜测身上如果是花的话,有可能上一世是灵族的,如果是蛇的话,有可能是魔族的。 我猜,加印日后我身上也有可能是多了一条蛇,因为我觉得自己天生便是属于魔族的。凡间的女子都说女人的第六感非常准。 “慕瑜,是我做的东西不合你口味吗?怎么都吃的这么少?”商乐一副眼睛鼻子嘴巴都纠在一起模样,我真真甚是厌恶。 于是我起身,拿着那碗鸡汤倒进了角落一个盆栽里面,再把碗端端正正地还给她。做完这些,我觉得我真是个有礼貌的小姑娘。即使再不喜欢她做的东西,我都绝不往她头上浇,而且也不会随便乱摔东西。 商乐这下简直就是扑到筑殷的怀里面了。唉,我还是做得不对,竟然给了她这么好的一个借口。 往日里,筑殷即使做事做得再晚再累,总会到我的院子里面呆上一会儿。即使我经常都跑出去玩,有时候玩到第二天清晨才回来,却也还能见到筑殷在我房内坐着等我。我不明白他也没什么重要的话与我说,为何非要每天都见着我。 有一次,我去了灵界找陆羽和陆颜玩,去了三天才回来。回来的时候我看到魔界简直是一片混乱,不过他们在见着我之后,都感天谢地地说到:“公主你终于回来了!”我当然不会理会他们这般不知所以的行为,只想着玩得累了,要赶紧睡上个三天三夜补回来。 回到房中的时候,却看到筑殷定定地坐在圆桌边上。那也是我第一次见着了筑殷从一个英俊书生变成了一个邋遢的汉子模样。那时他眼底都是青色,眼中也是血丝遍布,样子狰狞得很,看着我时明明就是怒气冲天的样子,可与我说的却说:“累了吧,那赶紧休息一会儿吧。” 我知道,无论我做了什么事情,筑殷都不会说我。我去了陆羽那儿这么久都没有回来,他只是怕我舍不得回来罢了,毕竟我曾经在他们那儿住了三千年。 那也是我第一次觉得愧疚。那句话,他该说给他自己听的。 这时,我看到筑殷不着痕迹地推开了商乐,不禁幸灾乐祸地弯起了嘴角。这个女人当年在知道筑殷每天都会去我那里之后,便起了心思,每天都变换着法子弄各种各样的食物给我吃。 我那时还是感谢她的。虽然只是我后娘,但对我如此尽心尽力,也难得了。可是,在一天筑殷说要出去办事一个月后,她那第二日便没有来了。 那天我站在门口等了她很久,初时还以为她是病了来不了,拿着筑殷给我的各种灵丹妙药去她院子里找她。一路上因为跑得急,掉了好些我自己都没舍得用的丹药时,才后悔忘记用法术直接去到她的院子里。 因为我是第一次去她院子,不识得她住的房间,所以不小心找到厨房里去了。于是我问那里面的小厨娘,商乐是否身体不适,怎么不见她去我的院子。那个小厨娘估计还年轻,不晓得说谎,支支吾吾地说了半天,才道出她家夫人好得很,正在午睡呢,她还在帮她夫人弄着起床要吃的点心。 那时我便明白,商乐并不是真正想对我好,只是对我好,她便可以多看筑殷几眼,多与他相处一会儿罢了。 第二章 陆羽 - 归去,来兮 - 徐离长安 第二章陆羽 因为被商乐那么一搅和,原本心情甚是明朗的本公主不禁又走往了格斗场的方向。不得不说格斗场着实是个好去处,每当我心情烦闷的时候,看到场下用生命在搏斗的人们,我的心情便自然地愉悦起来。 格斗场是一个巨大的圆,每隔一百尺左右便有一个侍卫在那里守着。围着格斗场的每面墙都有三人多高,墙上都刻画着一个黑色的太阳,黑色的阳心被一圈金色冉冉的火焰包围着。那是我们魔族的图腾。 如今在场上,正有一人和另外一个人兽样的对手决斗。那位人兽兄的头部正中央弯弯地长着一个锐利的犄角,而下身也变成了四肢着地,那长而尖的指甲就像十把可以杀人的刀。他虽然是长得如此彪悍,可是我发现他下手的毒辣程度和他的模样完成不是一个等级――每每在他尖锐的犄角要贯穿人样兄弟的前际,攻势总会缓了下来。 这样明显放水的比赛本公主觉得跟吃了潮湿的饼干一样提不上劲。 “场下正在对决是谁?”我吃着阿蛮帮我剥好的瓜子,稍微向椅子后靠了靠,怏怏地转头问阿蛮。 我这一问,便看见阿蛮的眼神一下亮了好几分,手上剥瓜子的速度也快上了好几倍。 “殿下,您这就不知道了吧!我告诉您!那位人兽兄是个犀牛兽!听说就前几天,他向正和他决斗的那位青衣公子表白了!” 我族向来开明,同性之间相互表达爱意的不少,可是跨越种族的还是寥寥。就例如,让本公主和一只狗结婚生子……光是想象一下,我便抖落了手中的几颗白玉般的瓜子肉。 想到这,我马上把视线集中到那位青衣公子身上,究竟长得多么神奇,才能让一只犀牛看上啊。 因为主席观赏台虽已是最接近格斗场的,可要看清场下人的长相,还是有一定难度的。我只能依稀辨别出,那位青衣男子长得很正常,白面红唇的。这不禁令我心生些许失望,竟然是这么普通的一位。若硬要把他们配对起来的话,勉强只能想象一个彪形大汉喜欢上了一个清俊小倌的平淡故事。 于是,我的视线又往犀牛的身上挪了过去,想要把他想象成一个英伟蓄须的将军,几秒后,我叹了口气,还是把视线移回了青衣男子的身上,魔生在世短短万载,我还是不要做勉强自己的事情为好。 可是越仔细观察着那位青衣男子,便越觉得他的身形动作熟悉得很。 “阿蛮,你觉不觉得那位青衣的很是眼熟?” “殿下,青衣那位就是陆羽公子啊!你看,上面那对决的牌子上写着呢!”阿蛮指着我正对面的木牌道。 陆羽那家伙,果然尺度越来越大,我等凡魔是轻易及不上的。别人都喜欢拈花惹草,他如今大概喜欢倒腾牛粪去了。 突然,观众们都热烈地起哄:“回家!回家!回家……” 因为格斗场广阔空旷的缘故,所以声音的回响萦绕在场中,更觉震撼。一时间,我觉得这幅场景甚是诡异――格斗场中陆羽被犀牛抱着双腿,本来应该是给陆羽致命一击的犀牛,正跪在地上用他那粗糙的脸颊不断蹭着陆羽的裤腿。而场下应该呼喝“打他!打他!”的观众,竟然让他们双双把家还。 我活了三万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场景。想到如今陆羽应该是一副黑脸,我不禁得意―― 几天前,我们一起约着去凡间的青楼玩耍。我认真地和他说:“陆羽,我觉得你创业是很有前途的!”陆羽听毕,更加风骚地摇着他的折扇。我继续道:“我觉得你要是变成女人在这里接客,那你这辈子就不是富二代,而是富一代了”。 陆羽听后,也没有生气,只不过脸色有点诡异。他自诩翩翩君君,所以从不与人吵闹,一向的解决办法都是“拳头之下出真理,不服打到你服”。不过如今大概念在我与他青梅竹马的份上,他就用他自以为最威武的姿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眼神示意我“走着瞧”! 我用法术隐了身迹,跟在他后面,看着他走路扭成麻花一样,无语地摇头叹气。有些自出娘胎以来便跟着你的东西,是怎么也甩不掉的。 果不其然,他才刚刚走进那青楼的门口,便有一个人过来搭着他的肩膀,对他上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后,就像患了眼疾一样,眼珠子里面映着陆羽的身影,一动不动,一遍又一遍赞叹道:“小兄弟,你长得真俊啊!真俊……今晚不如就和爷过了吧?”说完,那个人还把手不经意地搭上陆羽肩膀,抚摸起来。 我不禁掩嘴偷笑,有句话描述他刚刚的行为十分贴切――自作孽,不可活。那位搭讪陆羽的兄台,长得比他爹还有阅历。不知道陆羽这么蠢,他家人知否。 估计是我笑得不够收敛,陆羽转头瞪了我一眼,那岂不是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于是,那位搭着他肩膀的兄台便遭殃了,被陆羽给一脚踹飞到楼内的扶梯上倒挂着。如此有艺术性的姿势,倒也对得起调戏了灵界王子殿下的他。 不过今日与那天相似的场景再次上演。事实告诉我们,命中注定是你的,怎么也摆脱不了。 其实陆羽的内心远比他外貌凶悍多了,如果谁看他一副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样子,误以为他是个纯洁无害的小白兔,那么那个人日后定会遭殃。从前,我就是那个遭殃的人。 “殿下!殿下!”我回过神来的时候,阿蛮眼角下那颗小小的黑痣便占据了我整个视线。光天白日的生生把我吓了一大跳。 我一把把他推开,用衣角擦擦因为寒冷而流出来的鼻涕,然后问:“作甚。有事好好说。” “殿下……您没发现现在安静得很吗?” “嗯。确实。”我闭眼打了个哈欠,随后又伸了个懒腰,觉得今天也出来已久,是时候回去用膳了。 “那是因为其他人都在看着您呢!” 我假装淡定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在场观看比赛的人的头都是向着我的方向。证实了阿蛮没有说谎后,我不着痕迹地慢慢挺直腰杆,拿起一杯茶优雅地喝起来:“他们看我做什么?” “陆羽公子说,他有喜欢的人了,那就是您。还指着您,说您都来看他比赛了――” 听到这里,“砰”的一声,我把手中的茶盏不小心捏碎了,那兔崽子,竟敢又利用我,本公主的闺誉就这样被他扫荡得一干二净了。 “殿下……稍安勿躁……全界的妖魔鬼怪在看着您呢……” 我正咬牙切齿地试图挤出一个善意地微笑,阿蛮看着我不知为何不着痕迹地越离越远。 突然,前一刻还在格斗场上的陆羽和犀牛,这一刻已经来到了我面前。陆羽那小子不由分说地拉起我的手,垂眸,轻声却又有力道:“自五千年前,我见到她的那一日起,我便喜欢上她。从前我不相信缘分,可是见到她的那一刻,她只是一身狼狈,我却……”他停顿了一下,抬头看着我,眼神中带着几分惴惴的欢喜,容光在曜日下流转,我看得有点晃神。 “如今因为犀牛你,我终于可以告诉她,我喜欢她五千年了!” 第三章 过往 - 归去,来兮 - 徐离长安 第三章过往 原来已经过去五千年了。 三月春风,格斗场外的梨树,飘过片片梨白花瓣。据说那棵开得像伞一般的梨树,已有几十万年的历史,而至今仍未修成妖,不是因为它没有能力,而是它早已没有灵识。 这里面还有个在我看来颇为矫情的传说。 那时候,上一任的天帝帝俊,仍是魔界之主,也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而前天后常羲那时候还不是天后,不过帝俊那时已经喜欢上常羲了。可常羲住在天庭,帝俊在魔界,异地恋已经十分困难了,更不要说帝俊与常羲还没有开始相恋。 帝俊虽然表面上装得云淡风轻,可内心早已煮沸了十万八千次。后来他得知常羲喜欢梨树,便用法术抛了一颗被他施了灵力的梨树种子在常羲的庭院中。 常羲一直没有在自己的院子里栽梨树,是因为她不想强求。她觉得梨树并没有长在她的院子中,是因为与她缘分不够罢了。可有一日,她看到这株梨树的小树苗竟然在她的院子中茁壮成长,高兴得不得了。于是日日都去小梨树旁,与它说话,帮它施肥,盼它快快长大。 被帝俊暗自施了灵力的梨树,当然充满灵性。仅仅一个月,梨树便长成了参天大树。而且据说,只要常羲坐在树下与它说话,有时它会摇晃一下树枝以作回应。常羲在树下睡着了,梨树会飘落满地花瓣,以作花裳覆在她身上。 而如今这棵梨树来到了魔界,是帝俊与常羲婚后的事情了。 后面的事情我也没有再听老妖怪说下去。无非就是前天帝与月神恩爱不再,前天帝陛下省得看着那棵树碍眼,于是把它弄下魔界,再抽回自己的灵力。然后我可怜的老梨树就因为他们两人的恩怨,自己再也无法修成人形吧。 陆羽仍是笑着看我,向来自诩不羁的他,这一刻也柔软得像飘过的花瓣。 我再转头看站在陆羽身旁的犀牛,只见他一手抹着快要流到嘴角的眼泪,又抿了一下鼻涕,再用同一只手拍着我的肩膀,哽咽道:“公主殿下,您是如此的美丽高贵,魔界长得最好看的就是您了。在喜欢陆公子前,我一直喜欢的都是您,可是有了陆公子……你们郎才女貌……很……很……般配!我……祝你们……白头偕老……” 说完,他就掩面而跑,在他还没走远时,我还听到他的啜泣和自语:“我青色的脸如此特别,哪里比不上公主殿下……” 我硬生生地接受了犀牛认为他比我貌美这个事实。 “走吧,陆颜说要见你。这一幅恋恋不舍的样子是要我把你许配给刚刚那只犀牛吗?” “你刚不是说喜欢我吗,这你都恐吓我让我如何喜欢上你?”我愤愤道。 陆羽把脸凑近来看我,虽然陆羽这小白脸的模样不怎么样,可被一个大男人隔着仅仅几根睫毛的距离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脸还是应景地红了。 可还没等我脸上的温度升到最高,他看着我的眼神便由原来的认真变为怪异,“你怎么会觉得我真的喜欢上你?” 我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于是作罢。若果陆羽这铁心肠开出了花才怪呢。 跟着他去到盼曦桥前,便看到穿着一身浅蓝衣裳,长长的裙摆拖地,手上还挽着一条素色轻纱的女子,端端正正地站在桥边,嘴角还噙着浅笑。周围行过的路人都纷纷侧目。 我衷心地对陆羽说:“你妹妹长得真好!” 陆颜得瑟:“我们家的基因向来好。” 我:“听说家里有两个兄弟姐妹的,一般都是小的那个好看,大的那个长得比较丑。原来是真的!” 陆羽这时候不再理我,摇起折扇,挑眉示意我看周围那色眯眯看着他的女子。 我叹了口气,与他道:“其实心善则人美。” 陆羽不置可否:“你说反了,应该是人美则心善。你品德如何不重要,关键是看脸。” 我觉得他无药可救,于是快步走向不远处的陆颜。陆羽一把拉住我,然后用折扇撩起了他旁边女子的衣裙,然后马上说“报歉”。 只见那女子丝毫不生气,反而一副娇滴滴的模样,可是说的话却把陆羽都惊到了:“勇士客啥子气,再撩几次老娘都不介意的!” 我和陆羽仍在风中凌乱着,猝不及防地被一个人往身上扑来。 “木鱼姐!”陆颜笑嘻嘻地挂在我身上,也不在意她那一身端庄华丽的装束。 我不好意思扒开缠在我身上的陆颜,于是不停地向陆羽使眼色。终于在我使得眼角泪水都快流出来的时候,陆羽终于打发善心开开金口:“陆颜你不是有事要与木鱼说么?” 陆颜“噢”了一声,马上从我身上下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木鱼姐,你的生辰快到了,当天我们不能和你一起过,不如过两日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不去。”如果五千年我都摸不清陆颜的把戏,我就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了。她无非就是拉我去什么疾苦人家体验生活,去山林里面探险之类的。而那三千年里,我已经受够了那种奔波劳苦的日子。 “木鱼姐,这次我们一起去黎千山吧!听说去了那里的人,能够走出来的屈指可数!这次我一定会带足够的食物去的!”陆颜眼睛发亮。 “黎千山里面最重要的不是缺乏食物,而是它里面的瘴气。你只要在里面找到一种叫白就的草,它既可解瘴气的毒,也可以防止瘴气的侵害。”我一边认真地抠着指甲,一边告诉陆颜。 “木鱼姐!你真厉害!这你都知道!真想和你一样什么都懂得!” 知道这世间事情越多的人,要么就是读的书多,要么就是阅历丰富,明显,我不是个好学的人。 我们三人中只有陆颜一个欢呼雀跃,而陆羽则不经意地与我对视了一眼。他一瞬而逝的目光过于复杂,我深究不及,只隐约感觉似乎与平日的有些不同。 其实陆羽往日亏我的时候说得不错,陆颜的确比我有气质多了,因为她是真正的公主,而我,不过是一个弃儿,一个装作优雅高贵,狐假虎威地受万人仰视的可怜弃儿。 我娘是灵族的,可是她却不被灵族所接纳,因为她背叛了自己的丈夫,与一个魔族通奸。我出生的时候,瞳孔近乎透明,喜娘连连向我爹娘道喜,因为在灵族里面,若是得透明瞳孔者,从出生起便注定了他的不凡。 我爹娘沉浸在所有人祝福的喜悦中,每天都都笑眯眯地把我抱在怀中,逢人便说,这是我的女儿! 就这样,我俨然成了家里的小魔女,因为爹娘对我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中也怕化了。 可随着我慢慢长大,瞳孔的颜色渐变成紫。我娘首先发现了这一变化,内心惊慌。因为灵族是不可能有紫瞳的,就连黑发的都甚少。像陆羽这样纯正灵族血统的王子,是银发,金色瞳孔的。而其他血统不纯的灵族便是灰色、黑色或者琥珀色瞳孔。 魔族才是紫瞳的代表。 因为我娘每日都在犹豫要不要送走我,又或者是,杀死我。于是每天,我都能看到我娘双目中映着我时的复杂眼神,有惊慌有厌恶,却没有一丝怜爱。 那时我仅仅三千岁,而且我绝不会想到,我人生中第一次要求的人便是自己的父母,而且还是求他们不要杀我。可往往事实都是在意料之外。 “爹爹,不要,我不要去黎千山……爹爹,不要扔下慕瑜……我可以一辈子都躲在厨房,绝对不出来!爹爹不相信吗?我也不会偷吃的,花不了爹爹多少银子的!如果都不可以的话,我可以呆在马厩也没关系……”我趴在地上努力抓住我爹的裤腿,一边把眼泪在衣角边上揩干净,一边极力用最快和最清晰的话语向他保证。 “贱种,我不是你爹!不要乱叫!来人,把她扔去黎千山!这算是我仁至义尽了,她是生是死就看天意。” 我之所以如今还记得那时的一字一句,并不是因为爹爹的表情或决绝的语气,而是他转身走的时候,一脚踩在了我的手上,真的很疼。 而我的亲娘,那天晚上至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我连求她的机会都没有。 在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后,如果我对这个世间仍存着几分善意,那全然是因着那个人。 第四章 初遇 - 归去,来兮 - 徐离长安 第四章初遇 那时我被扔在黎千山的边缘,月黑风高夜,令我这个之前三千年都是养尊处优的废柴更加害怕。 那一夜,我用自己薄弱的灵力,点了一盏小小的灯陪伴在我身旁,最后灵力耗尽的我昏昏沉沉地睡着,连喜悲亦来不及细思。第二日,我试图找下山的路,可是兜兜转转,除了从悬崖边跳下去,我丝毫没有找到第二个办法。可想到那些人能够送我上来,就一定有下去的办法,我舍不得放弃。第三日,我那小身板终于开始抗议,于是我便施个小法术弄晕一条蛇。 因为灵力太弱,根本无法形成火把蛇肉烤熟,我只能剖开蛇肉把它生吃。那股腥到酸涩的味道,和沾满在指甲边缝上由红变黑的肮脏蛇血,我如今还记得。 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日了,萦绕在黎千山中心的瘴气似乎四散开来,我根本无处可逃。 也许是吸入了些许的瘴气,我脑中思路越发不清晰,走着走着便倒下了。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 就这样,我偶尔昏迷偶尔清醒地躺着。有时清醒过来,睁眼便看到刺眼的阳光,心想又是新的一天开始了,既然是新的一天,我总要抱着希望,努力活下去。 又一次清醒,我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再不吃大概就要饿死了。于是我紧闭着气关试图把腿直起来,可是不足一刻,又无力地跌落。我闭上眼睛,坚定了会心神,默念着一定要活下去。于是,我用尽力气,咬紧牙关,抓起身旁一堆仍是绿色的树叶,就塞进嘴里。 头顶树叶的“簌簌”声伴随着我的咀嚼声,嘴里泥土与青叶不断搅和着,我慢慢等到的,是黑夜。原来在地平线上的,除了朝阳,还有夕阳。 天上那轮圆月冷艳地俯视着我,今天大概是十五十六吧,八月还没过。爹和娘大约会生一个小弟弟,然后大家都会祝贺爹和娘。爹和娘肯定不希望再有人提起我,这怎么可能如他们的意?那些女人们喝茶吃瓜子的时候最喜欢说别人闲话,她们肯定会说起我的,毕竟爹爹之前是这么宠爱我。那么还是会有人记得我的。 可是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都快要死了。娘说过死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我连幸灾乐祸都干不了。眼睛酸涩得有点难受,我想揉一揉,才发现我连手都伸不起来。 死了也好。我想。 突然,一阵清香覆面,我看着一袭素白的锦袍披在了衣衫褴褛的我的身上。 那个人很高,我只能看到他的下巴。终于,那人蹲了下来,把我抱起,他黑发如锻,弯腰的时候轻柔地拂在我脸上,像一根羽毛触了一下我心尖上的露珠,轻微一碰都会不住地颤抖。太好了,我终于可以活下去了。对了,刚刚我觉得死了也好是违心的,我一点儿也不想死。 他招来一只通体白色,眼睛却赤红的兽。然后,我被那只兽吓晕了。 再次醒来,便看到他背对我,坐在潭边,因为坐得随意,高大的背脊有些许弯曲地轻倚在他身旁的石块,我竟觉得他好像从心里透漏出无尽的疲惫无力。 我连忙打断思路不再多想,起身向他拜谢:“多谢恩人,救了我一命。”我不知该如何行拜谢礼,急了起来便就是两手平摊在地,把头用力一磕。 “不必。救你,只是希望吾妻安好。” 他声音似水潺潺,淡淡而安稳,却听得我心下咯噔:“那您妻子怎么不在您身边?” “她已离我而去,估计已经不记得我了。我多救一个人,在这里的善意便会多一分,也许终有一次,别人的善意会回报在她身上,”最后一句话他说得似喃喃,可我还是听得一清二楚,“这也是我仅仅能为她做的事情了。”他的妻子,一定也和他一样,高贵得像个仙人一样。我再望向那清澈的水潭,平静地倒映着站在他身后的我,这副蓬头乱诟的样子,即使我爹娘见了,也只会往我身上扔几个铜钱。 “恩人,您对您妻子这么好,为何她还要离开您,她怎么舍得忘了您?” 这次,他没有再回答我,只是转头与我道:“你中了瘴气的毒,不过我已经帮你解了。既然你已无碍,我们就此别过罢。” 在他转头的一瞬,我看到他耳后,有个小小的月亮的印记。不知道是胎记还是什么,不过在他身上还真好看。 我兀自想得入迷,却不知他早已不见踪迹了,连告别的话都来不及和他说。 “木鱼姐!来嘛来嘛,我准备了一份特别的生辰礼物给你!”陆颜使劲地晃着我的手臂,对我撒娇道,我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怎么,你要把你的司瑾公子送给我?” “司瑾”这两个字,几乎每次见到陆颜的时候都能听到,若一年可以见到她一百次,那么我认识她也快五千年了,假使我把每次听到的“司瑾”二字横着写下来,不知道能环绕魔界多少圈。不过我却从没见过她的司瑾公子,因为陆颜十分认真与我说:“我不能给木鱼姐你看,不然你就会爱上他了!” 其实,陆颜能给我看的,也不过只是一幅司瑾的画像罢了。说来,陆颜也是个可怜的痴情女子。这其中,又是一个英雄救美,然后美人就念念不忘那位只留下姓名的英雄。 等待的时间并不是最磨人的,而是那与希望等长的失望。不过,我何尝不是和她一样。 “虽然我不是送他本人给你,当然我也不会送给你!不过你也猜得八九不离十!木鱼姐,这次是你三万岁的生辰,我要送一幅他的画像给你!”陆颜这一幅夸张的献宝般的表情,和她的衣着真真是一点都不符。 我挑眉看着她,这丫头竟然舍得把那位司瑾公子的画像送给我,要知道,当年她一从凡间回来,便嚷嚷着让她爹爹找四海八荒最好的画师,把她描述的人画下来。初始,灵王只是帮她找了一些颇有名气的画师,以为可以把她敷衍过去。 可谁知这丫头对这张画执着得很,所有的画师都被她用恶毒的言语攻击走了。最后,陆吾叔叔受不了陆颜每日的撒泼打闹,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找来了四海八荒中最有名而且据说比天帝还难请的画师曲墨。 听陆颜说,那位画师长得真的如传说般风流,就连外披的衣袍都是穿得歪歪垮垮。他若是帮你画丹青,千万不能看他的眼睛,不然不出一瞬就被他的桃花眼勾走魂魄。这事似乎还是从天庭传下来的的,曲墨在帮天庭的天枢神君画完后,天枢神君便从一个正常的男子变成一个断袖。 在现任天帝帝誉即位的大典的时候,天枢神君还当着天庭十万天兵天将的面,说一生只爱曲墨一人。话语一出,就把所有的神仙吓得脸都歪了,这真的还是原来那位墨守成规,不苟言笑的神君吗?可曲墨风流成性,当然不会愿意就此吊死在一棵树上,即使这棵树相当威武,所以,曲墨也当着这十万天兵天将的面,拒绝了天枢神君。 你以为故事这就完结了吗,人生如戏,往往在你以为完结的时候,又冒出高潮迭起的一幕。 曲墨在陆颜家为她作画的时候,陆颜家一婢女去曲墨的房间打扫,在曲墨的枕侧看到了一张男子的画像,那个男子头戴一银色菱形额饰,穿着玄色锦袍,紧抿的嘴唇和无焦的眼神透漏出几分刻板。 陆颜一听婢女回报此事,便马上找到我,拍着大腿大笑与我说:“曲墨这骚包还真是外表风骚,内心闷骚!明明就喜欢人家神君,还要傲娇地不接受!” 话又说回来,曲墨这人骚不骚我是不大感兴趣,不过却诚然佩服他,仅仅一遍,便达到了陆颜所有描述的要求。 陆颜还与我说,曲墨这人甚是奇怪,因为在画司瑾的时候她好像一直听到他在喃喃自语,说什么,什么俊,找妻子还惹一堆风流事什么的。 因为陆颜没有听太清楚,我和她在商讨后,都一致觉得,曲墨的原话应该是:天枢神君啊天枢神君,你长得也是英俊的,就好好找个妻子共度余生,不要再惦记着我这个惹了一堆风流韵事的人了。看来,曲墨也不是表面这么无情。 在曲墨画好后,陆颜也学着曲墨,把心上人的画像放在枕侧,每日睡前都瞻仰一下。 “既然你用如此重礼相待,我便勉为其难去一下吧。”看在这份重礼在那臭丫头眼中比黄金值钱多了,我也不与她计较这么多了。 “木鱼姐,你答应我了啊!那我先走了,我马上回去临摹一幅给你!” “……” 晚上回到房中,我就累极躺下,可辗转反侧老是觉得少了点什么,在朦胧将睡之际才想起,今天筑殷爹爹没有在这里等我回来。 天仍未亮的时候,我模糊醒来,看到纱帐外有一人坐在桌边,我搓揉了一下惺忪的眼睛,问:“是筑殷爹爹吗?” 那人没有回答。倦意仍浓的我不一会儿又睡过去了。 第二日早上醒来,桌边空无一人。我叫来阿蛮问:“昨晚有人来过吗?” 阿蛮奇怪地摇摇头。 我想我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昨晚的筑殷爹爹该是个梦,我对他依赖真是太大了,对于我这么独立坚强的女子来说,这是个重病,得治。 第五章 玉苗寨 - 归去,来兮 - 徐离长安 第五章玉苗寨 日子有条不紊地向我的三万岁大寿奔着,首先奔到的,就是陆颜大小姐相约一起去黎千山的日子。 阿蛮正在收拾东西的时候,一位不速之客走了进来,我警戒地看着她。 “要出远门?”商乐不客气地坐下,自己倒了杯茶。 见我不回答,她也不在意:“出门在外,多带点伤药。” “筑殷爹爹让你来叮嘱我的?哼!他不在你也不需白费力气,这儿没有观众看你做戏。”商乐在这里毫不客气,我也不需要留什么情面。 她轻笑,举袖微掩着喝了口茶。 我正苦恼怎么让这做作的女人赶紧离开,恰巧筑殷爹爹这时走了进来。尽管他每天都是一身白衣,不过即使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他的我,总会忍不住视线多停留在他身上片刻。 他看了一眼阿蛮,又看了一眼站起来给他倒茶的商乐,然后问了我与商乐一样的问题:“要出远门?” 他这个问题一问出,我便觉着疑惑,商乐过来叮嘱我竟然不是筑殷爹爹的意思?我看了商乐一眼,不过她没有看我,只是低眉顺目地守在筑殷身后。 “嗯。”我不再看商乐,转而对筑殷爹爹点点头。 半响,筑殷爹爹都没有说话。我看看外面日头,已经快到与陆颜他们约定的时候,于是叫上阿蛮便要出发。 “爹爹我走了!” “不可。”爹爹突然道。 我转身,不解地看着他。 “我认为如今离你加印礼不远,你不应该出远门,免生枝节。” “爹爹,我一月内定可以回来了!你信不过我,还有陆羽他们呢,所以你就放心吧!”我看着筑殷爹爹神色不似往日般明朗,便凑进他怀中撒娇。 筑殷爹爹语气果然稍微缓了缓,摸摸我的头,道:“平日我都由着你,今日你就不可听我一次?” 突然,我眼前视线渐渐模糊,只听得爹爹朦胧的声音与商乐说:“带她回去,看好。” 再次醒来,我发现自己被关在房间里,外面全是人守着。爹爹素日里从不会如此强硬地对我,这次事出有因定有蹊跷,只是不知道是什么罢了。 我叹了口气,看着窗外月色已朗,陆羽他们也不知如何了。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来人又是又是商乐。她提着一个食盒向我走来,说:“吃吧,筑殷让我拿来给你的。” 我看着她,她打扮并不似其他后妈一样招展,无论对着我和筑殷,都总是一副低眉顺目的姿态。不过也改变不了我对她的厌恶。 “你如此与我作对,又是何必。”商乐突然道。 虽然我素来憎恶商乐是众所周知的,不过这样由她口中说出,我还是觉得有些微不自在。 “你还未出生的时候,我就已经喜欢筑殷了。那时候,我只是一个侍女,每天勤勤恳恳地做着自己分内的活儿。如果说在遇到筑殷以前我是个木偶的话,那么就是筑殷,让我变成了人。那时候,只要每日见到他一面,便觉得是上天给我的恩赐。”商乐平静地说着她与筑殷的往事。 一点儿也不惊心动魄,不过我却让我心头泛上酸楚。 “天意总是已经注定了。那时他心里有人,如今也一样。无论我陪在他身边,与他渡过多少劫难年头,始终敌不过命理中‘归属’二字。你与我唯一的交集便是筑殷,他从来就不属于我的,你又与我争什么。” 我看着商乐离开的背影,再看着手心中她在说话之际交给我的纸条――“子时,陆羽”,心中不知所感。 陆羽来到的时候,很轻易就把我带出去了。筑殷爹爹对我从来都狠不下心,看守着我的也不过几个家奴。 一路上,我都想着筑殷爹爹对我突然强硬的态度,还有商乐与我说的一番话,几乎没有和出声,心里也觉得像被什么压着一样,沉甸甸的。直到去到与陆颜相约的地方,看到小姑娘坐在石栏上,双脚一晃一荡的,嘴里还哼着小曲,心情才稍微明朗。她一看到我们来了,便溜地跳下,跑到我面前:“木鱼姐!你终于来啦!太好了,如果你来不了的话,哥哥也不会陪我去的!” 我指指她的衣服:“你这次穿这样去?”陆颜一改往日繁复的衣饰,只穿了件简便的男装,瞧着倒也活泼灵动。 她朝我作个鬼脸:“人间的女子出游都要装扮成男子的!他们都说装成男子会安全很多!” 我摇摇头:“他们太天真了。别说男的,就是变成动物也不一定安全,”然后,我扯了扯陆颜那两条辫子,说:“人间的男子也绑麻花辫?” 陆颜一看,恼羞成怒,施了个小法术向我扔来。 正当我想如何不伤她化了的时候,陆羽折扇一挥,说:“走了。木鱼你要是再被抓回去,我也省得回家睡觉。” 陆羽走在前面领着我们。 “不是去黎千山么?”我发现走的并不是熟悉的路。 “木鱼姐,哥哥说黎千山又脏又没得好玩,所以就改成去玉苗寨啦!”陆颜一脸兴奋道。 “我们能进得去吗?”据我所知,玉苗寨向来禁止外人进入,而且听说凡是闯了玉苗寨的人,出来的不是疯了就是傻了。这不是比黎千山更危险么?不过看到陆颜一副期待的样子,我不忍心拂她的意。 “哼,有本少爷在,没有去不了的地方。”陆羽摇着扇子,自恋道。 我们去到玉苗寨,已经是三日后,不过一路上说说笑笑,时间过得倒也快。 这时,陆羽走到寨门前,高声唱起曲来,声音高亮,他似乎还用了术法,即使离他远远的,也有种余音绕耳之感,不过我并没有听懂他唱的是什么。 等他唱完,我和陆颜都走到他身旁取笑:“哥哥,莫不是以为喊两嗓子他们就开门了?” “你喊两嗓子看他们开不开?”陆羽不屑。 在陆颜正要还嘴的时候,突然,一把清丽婉转的女声传来,唱着不一样的曲子,霎时让人觉得身处空灵的山谷。待她唱完,门竟然缓缓地开了。 一名穿着红色衣裙,手腕与脚腕都戴着铃铛的清丽女子笑着向我们走来:“远道而来的贵客你们好,我叫依久朵。你就是陆羽公子吧,阿哥让我来接你。” 第六章 尤萨 - 归去,来兮 - 徐离长安 第六章尤萨 依久朵走在前面领着我们,她手腕上带着五六个银色细圈,每个圈上束着一个红色的羽毛,艳丽的羽毛犹如花瓣般围绕在她的手腕上。她时不时回头和我们说几句话,笑容灿烂,声音清脆,寨子里经过的人都会热情地用我们听不懂的语言和依久朵打招呼,似乎在这个寨子里只有快乐。 依久朵捂嘴笑着转头与我们说:“刚刚烈叔和我说,你的朋友们真俊呢!” 陆颜闻言,立马骄傲道:“那是!我木鱼姐可是魔……我们……村里长得最好看的!” 我一听,原本舒展的笑容立马变得有些微不自然,我堂堂魔界公主,竟然就这样成了一枝村花,侧目看看陆羽那小子,果不其然,瞬间笑得比依久朵还灿烂。 我轻咳一声,正色道:“陆羽,你是如何知道进来玉苗寨的方法的?” 陆羽诧异:“在这世道,除了靠脸还能如何?” 在我即将变脸色之际,陆羽连忙补充道:“你别说,我和尤萨认识还真就是因为脸。尤萨就是你哥哥?”陆羽视线移向依久朵,“怎么不曾听闻他说个个妹妹。” 我也随着陆羽的视线移动,发现依久朵这时并没有维持着她一路以来的笑容,等发现我的目光后,又立马扯开嘴角。 “有次小爷出游,上酒楼的时候竟遇上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想小爷这等姿容,岂是随随便便就能长成的。于是我就思量着他定是变了身法。可那贼子竟然不认,周遭的人偏还起哄说小爷霸道,自己长这样还不让别人长这样了。” 我听着陆羽这怪异的故事,觉得非要说谁错的话,就错在那人也着实没有眼光,世上这么多人,怎么就这么想不开要变成陆羽那模样。 “后来当然就是不打不相识,结交后才知道原来是他变了多年身法,才知道人间原来有种叫□□的东西,他就买了个戴着玩儿,可好巧不巧,那做面具的人大概是见过我的模样,就照着做了一个。”陆羽说完,得意地望着我,又摇起了他那把骚包的折扇。 我感叹,原来罪魁祸首是那做面具的。自己没眼光就算了,还要做出来祸害别人。 “公子真是个妙人。不过尤萨哥哥的朋友,自然都是极好的。”依久朵微笑道。 “啊――!”陆颜突然发出一阵尖叫,连忙躲在陆羽背后,一脸恐惧地指着前方,声音有点微颤:“哥哥,前面,前面有妖物……” 陆羽蹙眉看着前方,我亦同时向前方看去,不过前面一片山清水秀,庭院别致,哪里有些许妖物的影子,可陆颜那神情,半分也不似平日捉弄我们的轻松。 依久朵走到陆颜身旁,“各位不用担心,姑娘看到的只是幻觉罢了。”说毕,她执起陆颜的右手,在她掌心施了个法术,而后从自己的手腕上脱下一个银色细圈,套在陆颜的手腕上。陆颜神色渐渐平静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我抬头看了看陆羽,而后视线落在依久朵身上。 “本来这是玉苗寨的秘密,不能与外人道,不过既然尤萨哥哥邀请你们来了,我就告诉你们吧。”依久朵领着我们继续往前走,边走边与我们说。 “其实这就是外人如此忌惮玉苗寨的原因。” “幻术?”陆羽道。 “公子说得不错。我族为惑惑鸟一族,自两万多年前就居于此地。两万年前,我族族长原是伺在前天后身旁的侍女,后来前天后崩逝,前天帝陛下念我族长尽忠之义,赐此地与我一族安身立命之地。我惑惑鸟族并不擅长战斗,唯一能仰以生存的就是幻术,且此术是经由前天帝陛下指点,寻常仙魔难破,于是我族以幻术设立阵法,使得想要进入玉苗寨一窥究竟的人望而却步。” “那为何只有陆颜被幻术所迷惑,而我和陆羽却安然无恙?” 依久朵笑道:“幻阵也是因人而异的。玉苗寨时常也会有游人误入,若游人心中足够坦然,幻阵便不会启动。相由心生,像亦由心生,想必陆姑娘对玉苗寨心存惧意,心中不够豁然,以致姑娘看到幻觉。这个镯子上的羽毛是我惑惑鸟一族原身的羽毛,把它戴在身上便可抵挡寻常的幻阵。” 我听得啧啧称叹,惑惑一族的族长原是天后侍女,落在地上成为一族族长,在这玉苗寨中为自己的族人撑起一片天地,原本鲜为人知的一族,如今已为世间众人所仰望。大千世界,不说天庭神祗,即使小如泥中成长的树精花妖,也总会在这繁琐俗世中不断寻求生存法则。 听得依久朵的一番话,我们心中各有所思,不多时,便来到一处竹林。只见依久朵站在竹林中央,用戴着羽毛的手在空中施法,层叠错落的木屋隐约渐显。若说外面五彩缤纷的屋子是充满活力的少年,这里显然就是不拘言笑的老头,与外面的有趣相比,这里真是规矩得过分。 依久朵与我们解释:“族长并无所出,尤萨哥哥是她收养的儿子。前些年,族长已逐渐将寨中各项事务交予尤萨哥哥处理。这处镜月楼是玉苗寨的心脏,所以会设立了阵法,它的位置会随时改变,有时处在闹市中,有时会在寻常人家的□□院。” “啊?那样要是这楼碰巧去了别人的茅房怎么办?而且你们在那儿别人不会看见吗?”陆颜一惊一乍地问。 “他们的幻阵用的是空间阵法的一种,在幻阵之中,他们转移去别的地方时在外人眼中只是一滴水珠大小,一般不会为人所觉。”陆羽答道。 依久朵用称赞的眼神看着陆羽:“我寻常族人亦不知此阵秘密,公子竟然知晓,公子果真好见识。” 我瞟了陆羽一眼,他明明就是个学渣,这都晓得,分明就是与那位叫尤萨的有一腿。 我们进得镜月楼,没走多久,便看到一位穿着墨色长袍,身材高大肤色偏黑,不过面容英俊的男子向我们走来,他爽朗地上前给了陆羽一个大大的拥抱:“你小子终于来看我啦!” 我看着相拥的二人,再看看附近别致的景色,觉得画面停在此处亦是不错。谁知,那位哥儿们在放开陆羽,看到我时,原本那爽朗的笑容便生生停住,“你,你怎么在这里?!” 第七章 哥哥 - 归去,来兮 - 徐离长安 第七章哥哥 “我,我不在这里该在哪里?”我学着他吃惊的样子,问他。 看着这位初次见面的唤作尤萨的男子蹙眉认真打量我的样子,我还是认真地回忆了一下和这位仁兄是否有过交集。 不过毋等我想出个所以然来,那位仁兄便道:“必定是我认错人了,姑娘乍看之下与我一位旧识甚是相似,细看眉眼神采实是大相径庭,失礼了。” 陆羽这会儿仍不忘落井下石:“她肯定没有你认识的那位姑娘十分之一善良体贴。” 尤萨笑道:“别听他乱说,我看姑娘年纪不大,以后你也随依久朵叫我尤萨哥哥可好,以后有事尽管找哥哥!”随后,他往我手中塞了个坠子,坠子形状我看不出是什么,不过五彩晶莹,剔透沁凉,似乎是个好东西。 我把坠子掂在手中把玩,一下一下往日抛向空中,看着阳光投射下彩光流转的玉坠,甚是喜欢,于是刚刚他把我认错的些微不快马上烟消云散,拍拍他的胸膛,爽快道:“尤兄哥哥!” 尤萨也不和我计较,只无奈地笑了笑,摸摸我的头,道:“你这小丫头。” “姑娘!——”我看侧脸看着突然喊了我一声的依久朵,见我认真地看着她,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微微低下头声音细细:“你小心些……” 我停下手上抛玩的动作,有些不明所以,看看陆羽,陆羽在一旁摇着扇子嘴角噏着微笑漫不经心地看着我,不打算理睬。我又看看尤萨,只见尤萨这时不轻不重地看了一眼依久朵,依久朵把头低垂。尤萨拉起我往前走:“没事,前面石子多,她让你小心些。” 用过晚饭后,尤萨与陆羽两人有事商谈,便命人送我与陆颜去休息,还让依久朵陪在我们身边。 路上只有我们三个,陆颜说话也更放得开,她问:“依久朵,之前听你唤尤萨哥哥,不过瞧着你们却不似兄妹的样子,你与他是什么关系啊?” “尤萨哥哥自然不是我亲生的哥哥,幼时我是尤萨哥哥的伴读,我们时常会瞒着先生出去玩耍,他觉得我一口一个少主叫起来不方便,所以便让我唤他哥哥。”依久朵说着童年的回忆,满脸柔和,尽管只是嘴角浅浅勾起,也比白日她对着我们那标准的笑容要顺眼许多。 我笑她:“‘少主’唤起来只有两个字,‘尤萨哥哥’唤起来可是有四个字,怎么还方便了?” 陆颜随我揶揄:“你傻呀,‘哥哥’和‘少主’相比,当然是‘哥哥’比较方便啊!” 依久朵笑得有些苦涩:“两位姑娘莫要再开依久朵玩笑罢,尤萨哥哥是我族少主,而且英俊不凡,不说单单是喜欢少主的女子,就是身份尊贵的美貌女子,有意做我们少主夫人的,一天也看不过来。” 我对她的话颇为不赞同:“依久朵何须妄自菲薄,尤萨该是不在意他妻子身份尊不尊贵有没有钱罢,反正在你族中,身份多么尊贵有钱,都及不上他的。找个两情相悦的共度一生,岂不美哉?” 我说完之后,直到走回了住处,我们都一直无话。依久朵帮我们整理好床铺,出去前,才低声和我说了一句:“尤萨哥哥幼时也和依久朵说过同样的话。可是,他每年宴会带回来的女子,出身家境都是依久朵望尘莫及的。依久朵夜间就住在隔壁,姑娘有事就喊一声罢。” 晚上睡前,我脑中盘旋了许久依久朵的话。我不知道尤萨是否真的变了,还是他只是一直在寻找他心□□度一生的那一位。不过最后终究没想出个所以然,便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正睡得迷糊,突然被人掐住了鼻子,我拍开那人的手,嘟囔一句:“陆颜走开……”那手不但没有放开,竟然还连我唯一能呼吸的嘴巴也捂了起来,我便知道那人一定是陆羽了,他奶奶个陆羽熊,昨天整天挂着个似笑非笑的脸对我爱理不理,如今倒来打扰我睡觉,我怒得瞬间掐了个炎术向他扔去:“再来扰我老子烧你——” 我那迷糊的眼睛终于在怒火中睁圆的一刻,看清了来人,竟是我昨日刚挂名的“哥哥”。 尤萨正狼狈地立在我床侧,嘴角抽搐着,由得衣服一角的小火苗忽闪忽闪的扑腾,我掀了被子连忙下床又施了个水诀把他身上的火苗灭掉,于是,他不仅身上破烂不堪,浑身还湿漉漉的,滴答滴答的水珠在地上滴落一滩。 本来好好的谦谦君子在面无表情片刻后,暴怒地拎着我的耳朵:“慕瑜你是不是没脑子啊!——”他狂怒的声音响彻了整座竹楼,住在我隔壁的陆颜和依久朵都连忙赶过来。 “对不起嘛对不起,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让你来吵我睡觉来着……”我委屈地道歉,本来被人骚扰那个竟然还成了道歉的那个。 “大白天的我来叫你起床,你还敢怪我?”尤萨阴测测地来了一句。 陆颜这时候竟然捧腹大笑:“木鱼姐,我能看到你被治成这个样子,这一趟也没白来了!” 依久朵则惴惴地在一旁劝着:“尤萨哥哥,慕姑娘毕竟是客人……” “哼,客什么人,她昨天叫我哥哥了,我就得尽尽做哥哥的义务,管教管教她!”说完,竟真的变出一条藤来,拿在手上,气势汹汹的。 我本就觉得委屈,这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也不管丢不丢人。 陆颜估计是看到场面有点一发不可收拾,丢下一句“我还有点困再回去睡会儿”就逃了,剩下依久朵有点急慌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尤萨哥哥……” 我一边不管形象地嚎啕大哭,一边偷偷地拿眼角睨着,尤萨似乎真的没经历过这种情况,比依久朵更加无措。 他把我拎到床上,自己蹲下来,不自然地安慰道:“好了好了,别哭了,是尤萨哥哥不对,等下哥哥带你去寨里最高的山上玩儿?” 我哭得正酣。 “我就是吓唬吓唬你,哪里会真的打你,你看你皮肤像个小孩子一样,哥哥我捏得用力点都怕掐出个印子……”尤萨笨拙地把我搂在怀中,轻轻地拍着我的背,真的像哄小孩一样哄着。 “你,你方才明明就是,就是想打我!”我边摸眼泪抽噎着指控他,边指着他手上的藤条。 “不,你看清楚,这明明就是一朵花。”他翻手一拿出来的时候,竟真的变成了一支长长的洁白的云裳花。 第八章 彩禽山上 - 归去,来兮 - 徐离长安 第八章彩禽山上 如雪般的云裳花瓣,开得最灿烂时,淡紫的花蕊如丝绒般盘绕其中,一朵极小的星状蓝紫花朵在其顶端怡然绽放。 我接过尤萨变出来的花,清淡优雅的花香盈盈传来。 “可喜欢?” 只见尤萨眉目清亮,脸上那明显等着我赞美的表情,我那“还好”二字便不忍说出:“自是喜欢。幼时我曾在书上见过云裳花,那时一见便喜欢得不得了,央着爹爹也去给我摘来,爹爹说我胡闹,不给我摘,我便两日不吃饭也不和他说话。”我用手指轻轻地摸了一下花瓣,其实也与普通的花朵无甚区别。 “尤萨哥哥送你也一样!” “不是的。我爹爹后来拗不过我,真的给我送来了云裳花。可是接下来的一个月,我都没有见过我爹。直到后来我爹身边的婢女告诉我,我方知原来那时,我爹爹一直都在闭关养伤。云裳花非俗世之物,爹爹耗费了自己不少修为才把它摘下来送给我。” 我把手中的云裳花放在桌上,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那你是如何摘下了这云裳花的?” 尤萨一笑,正要开口,便闻得一人声音在门外响起:“尤萨哥哥,慕姑娘。” “进来吧。”尤萨敛了笑容,正经道:“可是族长传见他们?” 依久朵进来,向我和尤萨弯腰行了一礼,接着道:“不是。陆姑娘听得下人说起彩禽山上有神兽,也想要去看一下,现在正闹着陆公子要出发呢。” 果真是陆颜,出了我房门不足一刻钟,就又找着了玩处。陆羽自诩万花丛中的屹立不倒的一棵松,若是碰上万朵陆颜这样的花儿,他保准再就不能人道了。陆羽不在,我便看了一眼他的好朋友。 “小瑜,你可是想要去那儿看看?”尤萨以为我投过去的眼神是想要去的意思。 “你是这里的主人,你肯定知道那彩禽山有无神兽罢?”我问尤萨。 “玉苗寨灵气充裕,自建寨起三万年来,从无灾祸。若是真的有,也不足为奇。” 我疑惑地看着尤萨,自家门前有无神兽怎会不知? 尤萨似是看出我的疑惑,解释道:“我只是觉得玉苗寨人们安然和乐,若有神兽,它守着自是好的,我也不必去打扰,若是没有,我也没有必要去看。” 我自诩是个安静优雅的美少女,对像这种提着裙子满山跑的行为自是不屑,而且一提到要上山,我便不自觉地脑仁发疼,正要摇头拒绝之际,只见猛地冲进一坨粉色物体,在我跟前站定而后嚷嚷道:“木鱼姐!你一定要和我一起去!听说那上面有神兽呢!你不去我哥哥一定也不会去的,然后他一定也不让我去的!你就和我一起去嘛,而且你也没见过神兽不是吗?” 我抹一抹被陆颜喷得满是吐沫的脸,淡定道:“上一次你骗我上山看的是黄色的神兽,再上一次骗我上山看的是红色的神兽,这次就轮到彩色了是不是?不去。” 陆颜连忙举手保证:“不不不,彩禽山上的神兽不一定是彩色的,我还不知道这次的神兽是什么颜色。” 就在我义正辞严地准备拒绝第二次时,陆羽那不紧不慢地声音在门外响起:“那我们就去彩禽山上看看那神兽究竟是何颜色。” 最后我还是去了。因为陆羽那厮恶毒地和我说了句:“你不去也没关系,我让陆颜留下来陪着你。” 我考虑了一下陆颜那聒噪的性子和哀怨的眼神,果断地作出了决定。 来到彩禽山,只见黄色的,粉色的,紫色等等各种颜色的花瓣漫山飘零,此起彼伏的山坡被柔软的花瓣铺满,绚烂夺目。 我弯腰掬起一捧花瓣,放鼻子下嗅了嗅,看向尤萨道:“这儿不是彩禽山吗,怎么不见禽兽飞鸟?” 尤萨奇怪地看着我:“为什么叫彩禽山一定要有禽兽?你叫木鱼你也不是条鱼啊。” 他说得太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幸好,陆颜及时跳出来打断了我的尴尬:“你们快看那边!那个最高的山坡上好像有间屋子!” 我顺着陆颜指的方向看过去,然而隔得太远,并没有看清那到底是何物。我和陆羽都同时回过头来看尤萨,只见尤萨眉头紧锁,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个方向,片刻之后,才察觉到我们的目光。 “失礼了各位,我也是第一次发现这彩禽山上竟有……我们且过去看看。” 去得那处,我们发现原来仅是一间普通的木屋。 陆颜想要走进那木屋里面,可没想到的是,就在她步入屋子里的瞬间,整个人被反弹出去。 我连忙过去扶她起来。她揉着摔得发红的手,一点都不恼,却两眼发光跃跃欲试:“这间破屋子竟然还被人设了结界,里面定是有什么宝藏!我们定要想办法破了那结界!” 陆羽立马训斥她:“像什么样子,这容得你乱来吗!这这般闹腾下次定不再带你出来!” 陆颜一听,努努嘴巴站到一旁。 “无碍,小颜也是好奇而已。何况我也想知道这里边到底有什么。” “尤萨哥哥不可!”一直跟随在我们身后并没有出声的依久朵突然喊了一句,“这里设了结界,大概为的便是不让人进入。神兽也许在山的另一头,不如我们去那儿看看?” “你们意下如何?”尤萨礼貌地询问我们的意见。 陆颜不敢出声,陆羽自然是说“无妨”,而我自然也是应该跟着陆羽走。 可是,不知为何,一向都没有什么好奇的我心底竟涌出一股强烈的想要进去一看的欲望,似乎屋里有把声音在催着我进去一般。 一走三回头,终于,我抵不住自己的心魔,往屋子的方向奔去――没有预想中被反弹的力道,我竟然顺利地走进了那屋子里。 我怔愣地看着屋内种种陈设,外面陆颜惊讶的声音,陆羽低唤我的声音,还有依久朵和尤萨不知在说着什么的声音,都似乎在另一个世界。 第九章 有间木屋 - 归去,来兮 - 徐离长安 第九章有间木屋 屋内放着许多座石碑,石碑上都刻着画,画内均是一个男子与一个女子。我一幅一幅地细细看来。 似乎那男子并没有和那女子在一起。 那男子在酒楼中喝茶,那女子却在闺中作画;男子在林中抚琴,女子则在榻上看书;男子在渡河,女子则在庭院中修剪花草;男子似乎去了沙漠,女子就在屋里逗弄着宠物……不过无论男子在做什么,他眼神望向的都是女子所在的方向。 在最后一块石碑上,那男子似乎终于可以和女子见面了,两人站在桥的两端,凝视着对方。旁边还题有两行字:“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看完了所有,我终于明白,这些画的大概意思。那女子也许死了,也许离开了,男子无论去到何处,总会想起女子曾经的一颦一笑,他似乎一直在等待她,又或者是寻找她,他总是幻想着与她相遇的那一刻,大概会像书上说的那样吧,相看泪眼,无语凝噎。 我正想得出神,突然有一把略微沧桑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你可知知道画中人是谁?” 我转身一看,却和想象中的不符,眼前人竟是一位少女,容颜宛如新开的娇花,清丽脱俗。 “萨儿他们都被挡在外面了,你竟可进得来。也算有缘人吧。且坐下吃盏茶?” “你是族长?”能把尤萨唤作萨儿的人可没几个。 她倒了杯茶递给我,染着血色般蔻丹的纤指搭在白色的瓷盏上分外艳丽,“不错,你这个女娃倒是伶俐。” 我心里奇怪,为何族长会在此处?听她语气,她似乎也知道我们要前来。 “这个结界是你设下的吗?为何此处会有这样一座居所?”我问。 “这个结界并不是我设下的,是那画中那男子所设。”族长瞥了一眼那石画,淡淡地道,“那男子也许你也听说过,前天帝帝俊。” 我惊讶得眼睛张开嘴巴:“没想到族长您这地方真是藏龙卧虎……” 她并不理会我,给我满上茶盏,继续道:“画中那女子是他的妻子,常羲。常羲死了,在三万年前那场战役中为救前天帝而死,前天帝心中愧疚,一直念着常羲死前说的那句‘死也不会放过他’,心中坚信常羲带着执念,魂魄定然还存在这天地之间,所以几万年来,从未曾放弃寻找她。” 我摇摇头,并不同意族长所说:“前天帝定然不是出于内疚才如此,”我指了指那边的石画,“若仅是内疚,如何做得到这一步。” 族长抿了口茶,不置可否。半响,她才道:“你可知陛下为何要把这些画置于此处?” 我自是摇头。 “想来,这些画亦是我劝陛下雕刻的呢。”族长脸上露出娇羞的浅笑,如怀春的少女。 这屋子里敢情藏着前天帝陛下的风流史。不过我对那前天帝陛下的风流韵事着实不感兴趣,也不想再听这位族长大人怀古念今了,于是便道:“尤萨他们估计也等得急了,我就不打扰您的兴致了,告辞。” 话音刚落,却见这位族长大人神色突然变得阴邪起来,声音恻恻响起:“常羲,原来你真的回来了!既然来了,就永远地留在这里,与这些石碑作伴可好?” 族长狰狞的笑容令我不寒而栗,我暗地捏了个诀,想要打破结界,却发现术法如何也使不出。 “那杯茶中被我下了离魂咒,半个时辰内,你会无力施法,然后失去五感,慢慢地,慢慢地,魂飞魄散!” 我不理会她的疯言疯语,摔破那茶盏,咬牙往自己的手腕一割,力气因为疼痛而再次充盈。 我不能死得如此不明不白,我问她:“你不觉得你太无稽了吗?随随便便就说我是那劳什子常羲,然后便要杀死我,即使我真如你所说是常羲转世,常羲死的时候,她就把她所有的情和债还清了,更遑论我不是常羲,我有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责任和亲人。” 族长冷笑:“还清?”说着,她猛地一撩开衣袖,深深浅浅的伤疤在如玉的手臂上纵横交错,“你说还清?那我这三万年亦去不了的伤疤该如何是好?当年,我是你的贴身侍女,世人愚昧,皆以为月神纯洁善良会怜悯众生而参拜,谁知月神本性残忍喜戮,打罚宫婢奴仆手段繁多,且若能重罚,绝不轻饶。你说你何曾值得陛下如此相待?” “我不是常羲。”我别开眼。 “你曾注过灵力进你庭院的梨树,你身死后,那梨树竟也迅速枯萎,陛下寻了许久,才找得魔界能令它继续生长。在移植前,他把你的灵力抽出,而这个结界的能量,有一部分便于源于你的灵力,也正因如此,你才能进得来。而且,你也来自魔界。”她看着我。 “砰”的一声,我倒落在地,咒力已开始慢慢加强了。 族长慢慢走到我面前,俯身与我说:“当年你知晓我思慕陛下,就狠心重责,还把我贬下凡间。可陛下知晓后,不仅辟了此处与我,还让我成了我惑惑鸟一族的首领。你身死后,他还常来此间与我倾诉。自你踏进玉苗寨的一刻,我便知道是你,因为你那气息着实令我发呕!不过你也快要死了,我终是胜你一筹!” 语毕,她抽出带刺的皮鞭,狠厉地想要刺进我心脏。我拼尽全力才滚得一下,堪堪避开要害,可皮鞭仍是刺穿了我的肩胛,血水瞬间渗透我的衣裳。 她双眼发红,再要刺出第二鞭的时候,被一把折扇轻轻一挥,就挥了开去。 陆羽抱起我,在我伤口上施了个清愈诀,蹙眉道:“只是看少你几刻钟的时间,就可以把自己弄成这样,以后是不是要把你栓在腰带上才能省点心。” 陆羽还想继续训我,可看到我疼得龇牙咧嘴的,还是管住了他那八婆般的嘴。 “萨儿,你让开。”我才发现,此时尤萨已站在了我们前面。 “母亲,您不能放过他们吗?” “不,她今天非死不可。”话音方落,族长手上捏诀的速度加快,还不等我们有所反应,我们几人已被身下渐渐浮现的巨阵束缚。 尤萨转头与我们苦笑:“这是我族秘术,我还破不了此阵。陆羽,你可行?” 陆羽眉头紧蹙,嘴唇抿成直线,折扇从他手中飞出,在我们顶上快速旋转,银光乍现后,那折扇似乎分出数把巨大的折扇□□,呈弧形飞落在阵外。那折扇在阵外挥舞,快得我只能看得折扇的影子,它们似乎在试图把巨阵割裂。 我原本环绕在陆羽肩上的手倏地滑落,陆羽一惊,低头看我:“小瑜,别睡,你不是最喜欢看人打架吗,这次你不看以后都别想再让我打给你看。” 我说不出话来,可是心里却在想,陆羽这人着实不懂风趣,我一个女儿家,都快死了,说些风花雪月的话才是正理,怪不得都好几万岁了还是根光棍。 那边,尖锐的笑声从族长口中传出:“小伙子,不知你破阵快,还是她死得快?” 陆羽不答,可是抱着我的手紧了紧。 忽而,一把有些熟悉的低醇的声音不知在何处响起:“宁琨,你要用我教你的术法去杀人吗?” 第十章 再相见 - 归去,来兮 - 徐离长安 第十章再相见 那话音传入的一刻,只见族长的表情由张狂瞬间变为紧张无措,她抬起脚来想向门外走去,可犹豫了一下,又收了回来,半死不活的我看到这一幕,心里暗笑,果真是一物降一物。 终于,我看到有一片白色的衣袂拂过门槛,一道冷冽的清香也被带了进来,往上一看,是他!是他!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不过转而又黯然,当时我那副肮脏凌乱的样子,就是我亲娘也不认得吧。 他仍是这般清俊,半发仅用一支白玉簪束起,一只毛发莹白的小兽温顺地躺在他怀中,他一下一下地顺着那小兽的毛发,如他说话般不紧不慢。若这动作换了旁人来做,定显得那人分外柔和,而任何事物到得他那儿,都如落进了无情的冰川。他身上似乎被设了个无形的结界,与尘世,与□□隔绝,可明明,他又可以对她妻子那般情深。 说来,我和他倒是有点缘分,却不知是不是孽缘,每次遇到他,我都是半死不活的样子。 “你……可是司瑾?”一直安静地跟在陆羽身后的陆颜,在所有人都沉静的片刻,急切地走上前去,可在离那人仍有几步远的距离时又怯生生地停了下来,只两眼灿灿地看着那人问道。 看着陆颜绯丽的脸颊,毫不掩饰的仰慕之意,我才想起,对了,陆颜对那人的心思可是能由灵界传到天庭的。 我垂下眼眸。现在只有我和族长知道那人是司瑾,也是前天帝陛下吧。 司瑾看了一眼陆颜,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缓缓地走进屋内,坐在唯一的一张椅子上。 族长低头恭敬地来到他跟前,“见过君上,宁琨不敢。” “既然如此,就把人都遣走罢,莫扰了这里的清净。” “是。” 弹指间,屋内只余我们几人。 “宁琨,若按天庭法度,你该论何罪?” “杀孽,革仙职,行削肉穿骨之刑,入冰牢。”族长声音微颤。 “我如今亦不再是……你不用如此惊怕,我这般说,只望提醒你,莫要让权力成为你的巨鸩。” “宁琨谨遵君上教诲。” “都退下吧。” 他果然不记得我了。 “放心吧,你死不了了,不用摆出这么一副伤心欲绝的神色。”陆羽道。 “我中了魂离咒,你还不知道吧。我伤心是应该的。” “他娘的你不早说!”陆羽把我放到地上扶着我,“唰”地抽出他的折扇拦住正欲离开的族长,恨铁不成钢地瞥了我一眼,而后对着族长道:“您似乎还漏了一件事没完成。” 看着陆羽的折扇,我忍不住道:“你到底什么时候换了这破扇子?” 早在许多千年前我便认真地劝他换一把兵器较好,若他听了我的劝告,换上一把大刀,即使没有真材实料,倒也是能吓唬人的。哪像今日,举到别人面前了,亦丝毫不能令人生畏。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让开!”族长瞪着陆羽。 双方僵持着,室内一片寂静。 司瑾却起了身,众人的目光都随着他的脚步移动而移动。 他蹲下身,白皙的手指搭在我的手腕上,轻声道:“咒解了便无事。” 族长连忙上前,亦蹲下:“君上,我来便好。” 司瑾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不语,手上凝了一团亮光,反手覆在我手心上,低声念出咒文。 我原本开始僵硬的身体逐渐暖和柔软,触感也逐渐灵敏,开始感受到那掌心相对的温度,原来病了真的有蜜糖吃的。要是我中的咒再厉害一点就好了。 “无恙了。” 这句话真真是讨厌极了。 *** 深夜。 微微的噪声从窗外传入,随后响起“砰砰砰”――几下急速的敲门声,“姑娘,有刺客来袭,请您在屋内不要轻易出来,以免受伤!”把话带到后,他即匆匆离去。 我侧头想了想,随即下床,推门而出,院内空空荡荡,悬挂的皎月仍是冷傲地俯视苍生,平静得与往日深夜无异。 想起陆羽和陆颜,急忙到他们房中去,陆颜正呼呼大睡,连我进了她房间亦无甚知觉。我走上前去帮她拉了拉滑落的被子后,又在她房外设下结界,方去陆羽那儿。 到得陆羽房前,发现他的房门正大开,而屋内,空无一人,我心下一咯噔,立马翻身上了屋顶。只见前院灯火通明,于是施了轻功便向前院跃去。 前院,一片混战。 陆羽与尤萨均在人群中,看情形,似乎刺客的身手皆在上乘,地上死伤的人数多是我方的。据我这几天观察,玉苗寨因易守难攻,寨前又设有阵法,因此寨中的护卫并不多。若无增援,情况甚是不妙。 我朝陆羽的方向看去,只见他眉头微蹙,被五六个刺客围住,战得似乎有点吃力。按理说,十个黑衣人同时围攻亦不是他对手,如今才五六人,为何…… 我不再多虑,旋身落入战圈。 陆羽见我来了,眉头皱得更紧:“回去,别给我添堵。” “诶,我说你会不会说话的呀,我明明是给他们添堵。”说话间我一分神,没留意从我身后刺来的剑,陆羽脸色骤变,毫不犹豫地将手中折扇射出,“哐”的一声把那急速刺来的剑打开。 正等着被他一通骂的我,发现他根本连张嘴的时间都空不出来,没了武器的他要应付愈发密集的刺客,更加吃力。 我瞄了瞄那被弹落在远处的折扇,思虑着如何才可以冲出这重围。突然,计上心头,我朝陆羽喊道:“陆羽!我们用‘刹那芳华’!” 陆羽眼神意会。 立时,只见他用肉眼看不清的速度,捏了个诀,刹那间,“嘭”的一声,绚丽的火光在人群中爆开,刺得人睁不开眼。 而就在陆羽捏诀的一瞬,我早已抽出随身的匕首,在那火光爆破之际,把所有淹没在火光中的刺客迅速解决。 瞬间,半数刺客倒地。 这一招,其实只是出其不意,本是我阴陆羽的损招,后来被他改良,让我可以在实战时用上。火光是华而不实,看则吓人,实则对人造不成伤害,不过却可以趁人不备时取之。当年,我还给这招取了个响当当的名字,叫“亮瞎你狗眼”。陆羽则起了个和他的折扇一样娘的名字“刹那芳华”。我开始是拒绝的,不过他说用我的要念五个字,不方便,而他的只有四个字,紧急时刻也念得比较快。我想了想认为也颇有些道理,于是便赞同了。 此时,族长带着一队护卫来到此处,沉声命令:“生擒所有刺客,务必寻回兽玉!” “是!” 听得族长的话,我疑惑地看向陆羽:“兽玉?” “储存着神兽之力的玉石。得了它,可增长功力,亦可诏令百兽。” 我心中讶异,原来,玉苗寨中没有神兽,却有兽玉。那守护兽玉之处定是极森严的,究竟是何人如此能耐把兽玉盗走? 当所有的护卫都加入战斗时,刺客旋即落了下乘,不出半响,便均被押捕起来。 尤萨走到刺客面前,厉声道:“说!你们是何人,又为何要盗玉!” 其中四人,同时决然自尽,而剩下的一人,稍稍慢了些,被尤萨及时制住。尤萨一把扯下那刺客的面巾,愣住,“是你……” 第十一章 有一条蛇 - 归去,来兮 - 徐离长安 第十一章有一条蛇 跪在地上那人,着实令我也吃了一惊。依久朵清秀俏丽的脸上无悲无喜,无惊无惧,她低头看着地面,一言不发。 “把兽玉交出来吧。”尤萨把原本指着她的剑放了下来。 “把兽玉归还,我们即放你离开。”尤萨到底是心善。 族长突然出声:“不可能!”她看着依久朵,缓缓走近,猝不及防地,一鞭子挥在依久朵身上:“我宁琨好吃好住地供着你,你非但不知恩图报,还反咬一口,真是个不知好歹的贱人!识相的话便速速把兽玉交还,看在多年的情分上,饶你一条贱命也是可以。” 依久朵闷哼出声,只是腰杆仍挺得笔直,她抬头,死死盯着族长,突然冷笑:“还?你们为何不把我爹爹还给我?” 我瞧见族长脸色微变,又迅速恢复正常,道:“你爹为了守护玉苗寨,被一猛兽杀死。我感念他忠诚,替他抚育你。也罢,你且把兽玉交出,我放你离开便是。” 只见依久朵缓缓站起来,凑近族长耳边,不知说了什么,瞬间,族长脸上震惊、失措、愤怒纷呈,指着依久朵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你竟然要毁了整个玉苗……” 可是,不等族长说完,地面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我忙抓紧陆羽的手,又抖了一下,轰隆轰隆地声音似乎从四面八方响起,整个玉苗寨竟地动山摇起来! 陆羽面色凝峻地看了一眼彩禽山的方向,而后转身对我道:“无论发生了何事都记得跟在我身边,明白吗?” 我点点头。 陆羽叹了口气,双指并拢在我身上一圈,一条莹着白色光晕的绳索在我身上乍一出现后又消失。 “干嘛你!” “反正没兴趣干你。” 陆羽的话音一落,一只长着三头,六目猩红,体型如两人大小,展着双翅的灰狼张着血盆大口,猛地冲过来。正当陆羽捏诀要斩杀时,它倏地一下转向依久朵,锋利的牙齿毕露。 “快!快救她呀!”我急忙扯陆羽的衣袖。 陆羽似乎不为所动,我正要骂他冷血,却被他先一步打断:“你看。” 那狼竟然把押着依久朵的两个侍卫咬死了!只见依久朵松了松肩膀,一跃坐上了那狼背,那狼便腾空飞起。依久朵居高临下地俯视族长:“族长大人,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这么称呼您了。这故事您是想要自己说,还是由我代劳?” 族长脸色骤变:“你胡说八道什么!” “那您不说,便由我代劳吧。我爹原是前天帝陛下的旧部,因幻术了得,曾位司灵神君,众生魂魄之事皆由他掌管。他半生风光,可独独爱上了你,使他一生蒙污!”依久朵说得咬牙切齿。 “那一年,帝俊陛下辞去帝君之位前,把我爹爹和你都安置在这玉苗寨中。可你竟为了一己私心,便利用我爹爹对你的真心,把他骗到彩禽山中布置好的陷阱,抽取他的灵力,骗取他的幻术,再狠心地将他封印进一蝮蛇体内!如若不是机缘巧合之下得知此消息,我爹爹岂不至死都要在那肮脏的蝮蛇之腹苟且活着!” 说着,依久朵朝我这看了一眼,我没出息地往陆羽身后躲了躲,心想,别乱往我这瞅呐,这可不关我的事。 “上!全部都给我上去,抓住那贱人!不用留活口!”族长恼羞成怒。 依久朵轻蔑一笑。 霎时间,原本平静下来的地面突然又剧烈地晃动起来,平整的地面开始慢慢龟裂,那一群正要上前擒住依久朵的侍卫们被震得人仰马翻。 晴朗的天空蓦地阴暗下来。 “那……那是什么,你们看!啊,怪……怪物!是怪物!快跑!快跑!”一些侍卫一边扭头看着天上那条遮天蔽日的尾巴,一边连滚带爬地往回走。可是,来不及了,把尾巴横扫而下,那群侍卫连着他们惊恐的尖叫一同被甩飞出去。 “那看起来有点像蛇的尾……啊!”我的话才说了一半,便被陆羽携着跃到一屋顶上。再回头看我们原来的位置,已被那蛇尾拍得凹下一条深痕。 “娘的,你这拖油瓶,带着不是,不带上也不是!再不长点心眼老子直接把你扔进那蛇口,早死早超生!” 那端,簌簌的声音又从彩禽山中响起,所有人都侧耳静听。就在众人又惊又怕之时,山中一蛇头冉冉而起,那阴毒的双目四处巡视,伴着鲜红的信子规律的“嘶嘶”声响,在寒月的照映下,整个庭院愈发阴森可怖。 “那是蝮蛇。估计就是依久朵的父亲被封印的那条蝮蛇,如果是的话,那很麻烦,它会吸食人的魂魄。” “那要怎么办?” “躲进结界中。” “那玉苗寨的人怎么办?他们都会死吗?”我问陆羽,他有一瞬惊愕,不过随后又恢复平静:“也许吧。” 见我不再说话,陆羽捏了一个诀,转眼间,我们便落在了一个山洞中。设好了几层结界后,我们才找了一石块坐下。许是整夜未眠,再加上精神紧绷,脑子有点昏昏沉沉的。那蝮蛇约莫已经开始吸食魂魄了,隐隐约约地,我能听得玉苗寨中的人发出绝望的□□。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个石洞的?”我问陆羽。 “依久朵告诉我的。” “为什么不把他们都带进山洞来?”我还是不想他们死。 “这里只容得下我们两个。”陆羽说出事实。 “如果这里只能容得下你一个人呢?”我问。 “那只能我们一起死了。” 我听得两眼汪汪,他良心还是没有泯灭的。可没等我使劲逼出两滴眼泪,他又继续道:“你的结界比我的厉害,我一个人在这设结界挡不住那蝮蛇的吸魂之力。” 我觉得我们几千年的友谊应当是可以超越生死的,于是不甘心地继续问:“那如果你一个人就可以设下结界挡住那吸魂之力呢?” 陆羽从怀中掏出一团东西,递给我。我打开一看,原来是我爱吃的白糖糕。 我心里美滋滋的,觉得那个问题在这白糖糕面前瞬间弱爆了,只温柔地问他:“你不吃吗?” “不吃。你吃吧。” 于是我欢喜地吃了起来,可嚼了没两下,发现味道有点不对劲,马上吐出来,把剩下的扔去陆羽脸上,不过被他灵活地闪身避开。 我的怒吼充斥着整个山洞:“陆羽你这狗娘养的!竟敢给我吃馊了的白糖糕!” 第十二章 分道扬镳 - 归去,来兮 - 徐离长安 第十二章分道扬镳 “外面好像没有声音,我们可以出去了吗?”村民们那起此彼伏的哀嚎声似乎已经停下。方才不知何时,我靠在陆羽的肩上睡着了,而陆羽则靠着石洞,双目阖着,也不知有没有睡着。我问他,他久久都没有回应,可正当我蹑手蹑脚地凑近他耳边,准备吓他一吓时,他突然就睁开了双眼。 脸上被温热的呼吸拂过,一瞬间,我乎鬼迷心窍般被他瞳孔里的我自己给吸住,移不开眼。 “你是要亲我吗?” 我想像了一下那画面,不禁打了个寒颤,于是连忙起身坐正,脱口而出道:“你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我拉扯大,我怎敢肖想您老人家?” 陆羽一甩微皱的衣摆,瞟了我一眼:“哦?是吗,既然你也知道我劳苦功高,就过来帮我捶捶背吧。” “你再唧唧歪歪外面都要打完了!快点,我要上去看看!”看到他每个动作都慢条斯理的,我不由地催促起来,而偏生这陆大少爷就是个禁不得催的主子,刚站了起身便又坐下,甚至翘起二郎腿,欠揍地道:“爷腿疼,你先去吧。” 我被他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气得牙痒痒,可结界是同他一起设下的,我解了一层亦出不得去,只能咬牙耐着性子,舔着脸走过去道:“爷您是哪条腿疼呢?让我帮您揉揉。”说着,便蹲下身,双手从下往上捏去。不过只捏到他大腿时,他突然一把把我手扔开,站了起来往洞口走去,“走吧”,只留下我还愣在原地没反应过来。 娘的,陆羽这小崽子变脸比个娘们还快。 *** 回得寨中,只见眼到之处均是一片狼藉。树木连着土壤都被整块抽起,房屋也已然坍塌成废墟,原本热闹喧嚣的寨子如今只剩一片死寂。那被吸取了魂魄而歪倒躺在地上的村民们,犹如零落在残垣壁瓦中的残叶,了无生机。 我眨眨酸涩的眼睛,不再看那早已了然会发生的一切,转而看向前方,这一幕是我万万没料到的。 依久朵站在那只讨厌的蝮蛇前方,那蝮蛇已停止了攻击,而令它停止攻击的原因,大概是跪在他们面前的族长。 “是我对不起你们,求求你们停手……那些村民都是无辜的!只要你们放过那些村民,我愿意……我愿意做任何事情补偿你们!”族长跪着往前挪到依久朵身前,仰头乞求。 就在白日里,族长仍是趾高气昂,嚣张跋扈的一个人,如今,她却可以为自己的子民做着如此卑微的请求。 “做什么都愿意?那就先把蝮蛇体内的我爹爹的封印解掉,然后……再把你自己封印进去如何?” “我死后,你可否重建玉苗寨?” “毕竟我也是在这里长大的,对它还是有几分感情的。” “谢谢你。”族长朝她磕了个头,平静得丝毫不像个即将赴死之人。她双手两指相贴,其余交叉相扣,合掌在胸前,嘴里开始念动咒语。 只见那蝮蛇开始只是稍稍有些躁动,渐渐地,它似乎越来越痛苦,尾巴不断地转来转去,甚至拍打着地面。待族长口中的催动咒语的速度越来越快,那蝮蛇的口亦张得越来越大,似乎要把什么东西从它腹中吐出来。 须臾之后,那蝮蛇渐渐开始恢复平静,可是却没有丝毫变化,可族长已是满头大汗,她皱眉:“那封印解不了了……”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解不了!莫不是你舍不得自己进去,便故意装作解不了封印,好让我爹爹出不来!” 我看到族长脸色苍白,分明就是一副消耗过度的模样,于是禁不住出言道:“依久朵,她尽力了。” “慕姑娘,莫忘了她白日时还想着杀你,且要分清敌我才好!” 我摇摇头,不同意她的话:“她想杀我,我自是不会善良到要把她当作我的朋友。可是既然这一刻她心怀村民,便不是我的敌人,而你,亦不是我的朋友。” “既然如此,那你旁观便是。”依久朵一声冷哼,吹响口哨,瞬间,她之前骑的飞狼从各个方向窜出,“既然你没有兑现承诺,那便休要怪我不客气!” 族长苦笑:“非是我不肯解封,只是你爹爹也许在蝮蛇体内时间太长,已与它融为一体,若强行把他从蝮蛇体内分离出来,怕是会损了他魂魄……若你执意要我性命,我愿一死以泄你之恨,只是……莫要再伤村民。” “好,你要装伟大,我便成全你!”依久朵毫不犹豫地一剑刺向族长。 我不忍地别开脸。 可是,等了一会儿,却没有传来刀剑入肉的声音。我转头看去,只见司瑾双指夹住了族长胸前的剑身,双指一移动,那剑转瞬间消失不见。 “哇!司瑾你好厉害!”是陆颜的声音,她从司瑾的身后走出,“哥哥,木鱼姐!”她看到我和陆羽,便立刻蹦蹦跳跳的凑过来挽着我的手。 “可有受伤?”我问她。 “没有没有,我正睡着呢,突然想起来……嗯……起来方便一下,发现我的院子被人设了结界,出不去。等了许久,司瑾才过来说是他设下的结界。于是他解了结界便带我过来这边。”说完,她朝司瑾那看了一眼,当然,我也朝那边看了一眼。 那边,依久朵见到司瑾,却变得拘谨了许多,说话的语气亦收敛了不少:“宁琨害死了我爹爹,我,我杀了她报仇是天经地义的!” “那其他因你无辜死去的村民呢?”司瑾温和地反问,似乎在引导一个不懂事的小孩。 依久朵不语。 “若你爹爹还活着,你可愿放下恩怨?”司瑾把一只手掌摊在她面前,光团一亮,方才那把消失了的剑又完完整整地躺在了司瑾手中。 依久朵看了族长一眼,又抬眸看了一眼司瑾,良久,才拿回司瑾手中的剑,点点头。 “那甚好。”说罢,他朝我这方向走来,停在陆羽面前道:“你可是灵界继承人陆羽?” “正是。” “彩禽山中的兽玉可诏令百兽,那姑娘的父亲已在蝮蛇体内甚久,想必神识早已被蝮蛇入侵吞噬。若用你怀中兽玉,便可令蝮蛇听令于你,那人亦可得救。” “那玉是她盗走的,不是陆羽。”我指了指依久朵,为陆羽正言。 “你且问问他。” 我看着陆羽,只等着他说“当然不是我”。 陆羽对我轻轻笑了一下,而后道:“是我。” 我愣了一下,才问:“你方才说什么?” “是我。” “不是你。你一直都和我们在一起呢!”我从来吵架辩驳就没有赢过陆羽,也从来没有如这次一般这么强烈地想要赢。 “今晚没有。” “为什么……我们不是只是出来玩的吗?”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朝我们的方向看过来,也许大家都被惊到了,在等着他的答案,所以寂静得连风吹过的声音都能听到。 “木鱼,我需要它。就像族长她可以为了自己的责任赴死,我亦有我的责任。” “那你可不可以救救依久朵的爹爹?”如果陆羽愿意救人,我觉得我仍是可以和他做好朋友的。 “不可以。如果救了她父亲,蝮蛇将会失去吸魂之力。于我而言,蝮蛇的能力比她父亲重要。” “我不能认同你做事的方式。” 这一次,我和陆羽第一次持着完全不同的意见却没有吵架,反而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嗯。”他轻轻地回答。 “你还是我的朋友。”我转过身,不再看他。 “你也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他答。 “不过以后看到你,我也许只会和你点点头了。” “好。别哭。” 第十三章 今无忧 - 归去,来兮 - 徐离长安 第十三章今无忧 陆羽走了。 昨日,他拿出兽玉,输进了自己的灵气后,刹那间兽玉迸发出乍眼光芒,那成群的飞狼,巨大的蝮蛇,还有其他见光而来的成千上万的飞禽走兽,体朝陆羽匍匐在地,仰天而嘶鸣,似乎在对他表示臣服之意。陆羽一挥手,那禽兽便似原地消失了般,骤然不见。 随后,他问陆颜:“你可要随我走?” 陆颜偷偷瞧了司瑾一眼,然后把目光落在我身上,摇摇头道:“我和木鱼姐一起。”陆羽默然,深深看了我一眼,便离开了。 我坐在池塘边上,看着水面渐渐被一层薄冰覆上,待日光升起,那冰便慢慢消融其中。 我与陆羽陆颜三人一同出来,如今只剩我一人了。陆颜在陆羽走了之后,也被灵界来的人带走了。她并不愿意离开,可来人拿出了陆吾叔叔的手令,若陆颜不肯离开,便把她押走。嗯,她就是被人架着离开的。 就在昨日夜里,我才幻想着没了他们两个鸡婆,我一个人独自闯荡的潇洒模样,定是痛快不少。如今,他们倒真的成全了我的幻想,不过却没有想象中的快,只觉得慢,路上的人走得慢了,我的脑子转得慢了,就连时间也似乎慢了下来。 “他们总会有离开你的一天,只不过比你想象中的要早了些许,又何必如此哀伤。” 我转头一看,司瑾正负手立在我身后,低头注视着我。 我重又低头,拔了一根草扔进池塘中,看着微微涟漪在水面漾开,低声道:“我明白的,只是太突然了……就像你被东西砸到了脚,也会痛一下,然后擦点药才没事。” “走吧,我带你去擦药。幽冥――” 我仍在发愣之际,他已把我拉上了那只不知从何处应声飞来的白兽。 “我们要去哪里?”白兽飞得并不快,我们并排坐着,微风吹动着我的发丝,它便似乎得了便宜般,不时地跃上司瑾的肩头,我连忙把它撩往一侧。可是,糟了…… 原本并没有注意到这事的司瑾突然转向我,看着我手中拿着的一撮自己头发,与另一撮他的头发,努力分开。 他眉头微蹙。 “不关我的事!”我下意识举高双手,于是那撮头发便自然垂落在他肩上。 他捻起那撮头发,手中凝了一个光圈,那团纠缠的发丝无声而断。我看着他让掌心中的那团发丝随风而去,心里不禁可惜。 *** “到了。” 只见白兽之下,整片地上布满艳丽鲜红的花朵,分外夭夭。 我心底突地泛起羞涩,莫不是他见我心里不痛快,便带我来赏花?果不其然陆羽那小子说得不错,男人能对女人使出的所谓浪漫手段,总离不开风、花、雪、月几个字。手段虽是老套了些,不过我心中仍尽是雀跃欢喜。 “下去吧。”白兽落在一条小径后,倏地又变回了一只狸猫大小,缩在司瑾怀中。司瑾走下那花田,弯腰摘了一朵,递与我。 活了将近三万个年头,我终于逮到了机会发挥一下少女的本色。看着这完全与话本子一模一样的一幕,我尽力抑住内心的激动,学着那女儿家举袖掩面,嗲声道:“公子许我如玉娇花,我定许――” 我才说到一半,司瑾便突然把花又收了回来,我情急之下一把扯住,“诶,这花儿你送我便是我的了!” 司瑾被我粗鲁的动作弄得一愣,微微皱眉,口气淡淡地道:“往后动作不可再如此粗鄙。” 我瘪嘴,低头踢了踢地下的石子,明明便是他说要帮我“擦药”的,如今倒是伤上加上了,这般安慰人真真是一点儿诚意都没有。 “这花唤作曼陀罗,用它酿成的酒甚是有趣。方才我递给你的花有一叶花瓣枯萎了,酿的酒会失了功效,所以便去换一朵。”他又去摘了一朵,放在我手心中。 “怎么个有趣法?”司瑾把这花说得甚是离奇,转而我便忘了方才他才得罪过我的事。 “你且试试便知。”说罢,他带我进了花田附近的一处农家小院,庭院中几个农妇正坐在藤椅上把花瓣一片片摘下,见到我们到来,蹲身朝司瑾与我行了一礼,“公子,姑娘。” “取几杯酒来。”司瑾吩咐。 “是。” 片刻之后,那农妇端来了几樽酒。 我端起一杯,映在烈日下细细观赏。紫红的酒水,在晶莹的琉璃樽中徜徉,未曾喝便已是潋滟醉人。 我抿了一口,又抿了一口,发现和普通的酒并无两样!我不解地看向司瑾,这酒哪有他说的那般神乎? 只见司瑾嘴角泛起了浅浅笑意。我被他那笑容晃得一怔,其实并不是因为他笑得少,相反,他说话语气虽一直都是淡淡的,但嘴角总会挂着浅笑。可奇怪的是,即使他看起来如此平和亲近,你却永远和他亲近不来。就好似我看不来的诗词歌赋,诗我总能念出几首,词句也熟悉得几乎能倒背如流,可其中的涵义我是从来不曾明白过的。诚然,在我眼中,司瑾的笑与那诗词歌赋,也可以对等起来的。 就当我思绪还停在司瑾那一笑时,我的手脚竟不由自主地舞动了起来。“这,这怎么回事?”我连忙看向司瑾。 “这舞跳得不错。”他的笑容又大了些。 我隐隐约约看到司瑾眸中的我舞姿婀娜翩翩,渐渐地,我似乎感受到了在舞动中,心情变得如脚步般轻快喜悦。 “你再尝一下这杯。”他给我端起了一樽漾着金色的酒。 我寻思着,那紫色妖冶,与娇媚有关,而金色,在魔界可并不是什么好的玩意儿,令牌多以颜□□分,封赏令皆为红色,而金色的,则为杀伐令,妖民们在平常生活中均是不用金色。 这时,估计酒劲已经过了,我的内心和身体都平静下来。看着这樽金色的酒,我犹豫着要不要喝。 “不敢喝了?” “我还尚未成亲呢,陆羽曾与我说,世间最大的快乐只有在成婚了之后才能体会。再过一段时间我就及笄了,等我成婚后把那世间快乐的事尝遍了再尝你这酒也不迟,你说对吧?” “你尚未及笄,懂得倒是多。” 许是我没喝他的酒,他语气不咸不淡的,似乎有些不高兴了,而就在我挣扎着要不要把那杯酒喝了让他高兴些时,他又道:“仙界有一天枢神君,他为了爱人能日日开心忘却烦忧,故花百年,酿制了这一樽金酒,名唤今无忧。” 我沉默了须臾,从他手中接过酒樽,看着那盛着无忧的金色,另一只垂下的手紧了紧,突然问道:“恩人,您还记得我吗?” 其实我一直都并不想问这个问题,因为倘若司瑾说的不记得,我自是伤心,倘若说的记得,那下一句,我便要问他妻子可是寻到了,那倒不如装着是刚认识他的好。然而我压抑了许久,它终于还是蹦了出来。 “你说的可是黎千山那一次?” 他记得!我狠狠地点了点头,“嗯!”可是片刻之后,又低下头来,问道:“不知您是否找到您妻子了?” 许是他并不想我提起这话题,过了许久才答:“若是我与我妻子有与你这般缘分,便可找到了。” 原来还没找到。我抬头,想要说些好话安慰他,发现他正看着我。我不知怎的局促起来,那安慰的话也说不利索了:“您别伤心,许是、许是外面的世界美着呢,她正玩得开心,等她玩够了便自会回到您身边来。” 说完,我才发觉这说的什么鬼话呢,外面的世界美着那他娘子舍得回去才怪呢。 不过,司瑾却是接下了我的话:“嗯,她一直以来就很贪玩。”语气中含着无限包容。 听着司瑾的话,我心下有了计量。魔界向来秉着一不做,二不休的原则,既然我已经喜欢了司瑾,整日过得惨惨戚戚思他前想他后,倒不如趁他妻子如今不在,趁虚而入,这才对得起我魔族公主的身份。 于是,我正色道:“恩人,既然如今找到您了,凡人有句话说得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您觉得我以身相许如何?” 我话音刚落,便瞧见司瑾霎时皱了眉头。我忙道:“您是觉得轻了吗?可是,可是我现在我身上没什么贵重的物什出来……” 只见司瑾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难道他是觉得我太随便了,他一语不发,我内心的不安愈甚,只低声说道:“你别生气,我――” “你就如此不懂爱惜自己?”他语气中隐隐有些怒意。 我看着他,不解他话中之意:“我只是喜欢你而已。” 原本似乎还要说些什么的他突然停顿住了,我等着他把话说完,却只等来了一个轻轻的“嗯”,再看去,原本皱着眉头的他又变回云淡风轻的样子。 我心下一喜,“那你是接受我了?”果然,陆羽说得倒是不错,男人都是拒绝不了送上门的女人,何况连陆羽那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都曾夸过我金玉其外呢。 “把这杯酒喝了。”他没有回答我。 “我现在开心着呢,留着以后再喝。”我把那樽金酒小心翼翼地收好。 他看了我一眼,不语,招来幽冥兽。我瞧着那幽冥兽与往日相比,似是有些兴奋,司瑾摸了摸它,它满脸享受地眯着眼睛摇着身子,晃着尾巴,随后又走来我这边,我学着司瑾的动作,摸摸它后又揪了揪它耳朵,觉得它耳朵软软的,又暖乎乎的,甚是好玩,便又忍不住多揪几下。幽冥兽却并没有反抗,只眨巴着红溜溜的眼睛可怜地看向司瑾。 “明日随我离去。”司瑾道。 “可是去你家做媳妇儿?”我问。 “我家在仙界,你可能不太习惯。可会害怕?”司瑾示意幽冥兽把身子倾低一些,我轻轻一跃便上了去。 微风,轻语,我听见了自己心底的声音:“不怕。”有你。 第十四章 尤萨番外 - 归去,来兮 - 徐离长安 第十四章尤萨番外 尤萨坐在彩禽山上,看着山下的村民们正忙碌地在重建被蝮蛇破坏得仅剩残墟破壁的村子。玉苗寨虽被破坏成这样,但也许村民们向来乐观积极,所以他们在劳作时仍是欢声笑语,似乎与往日的玉苗寨并无不同。 可尤萨知道,这里变得冷清了。族长母亲把玉苗寨托付给他后,便不知去向。依久朵那傻丫头,以为他不会原谅她,留了封信在桌面上,也兀自离去。 他想起最初出来此地时,只有宁琨与他,后来,他偶然救回了依久朵。依久朵活泼开朗,偶尔出去市集总会带回几个无家可归的人。后来,不知怎的人也越来越多,成了如今热闹平和的玉苗寨。他和宁琨也被推为寨中的族长。尤萨摇头一笑,他还是一棵灵树时,怎想到有这一天。但最没想到的是,他还能见到她。 昨日,她最终还是同帝君一同离去了。不过,她似乎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事情,竟然连帝君也认不得了。也是,三万年光景过去,他都已经从一棵树变成了一个人,她只是换了个名叫慕瑜,从仙界的月神变成魔界的小魔女又有何稀奇。她仍是如三万年前一般,绝色之姿分毫不减,只是,较之以前如月般的皎洁清冷,更添了几分灵动娇媚,许是沾染了几分魔界的妖冶。当然,这令人过目不忘的姿容,绝不仅只他一人认出,母亲也认出来了。这原本令他有些许担忧,可后来事实证明,帝君把她保护得很好。 当年,在常羲被打进广寒宫之时,他仍是一棵树,不过他已是一棵有了灵识的树,能汇聚灵气,探得天界范围内的消息。月神被打进广寒宫这样的大事,早已在天界传得沸沸扬扬,他不费丝毫力气便已得知。 相对有的人嘲讽,有的人怜悯,他确是高兴的。他就生在广寒宫的悬壁上,自他有灵识以来就不曾见得有人来过,如今,终于有个貌美如花的月神来与他作伴,如何不高兴? 常羲来的第一日,她一人坐在云榻上看了一天的话本。本是十分无趣的,可他就这样用灵识看了她一整日,最后灵识消耗过度,他整整昏睡了十日,灵识才得以恢复。 这一次,他不再敢看她这么久,因为他不想再错过她的十日。 正值午时,常羲在榻上小憩,长长的裙摆已铺落了一半在地,话本子估计是从她手上滑落在地。她睡在榻的边侧上,似乎只要稍稍翻个身她就要从榻上掉落。这时的他恨不得马上能修成人身,守在她的床侧。 突然,他探得一个不知名号的仙人正鬼鬼祟祟的往常羲靠近。那仙人站在常羲的榻前,脸上露着□□,手也颤颤巍巍地在她身上试着描绘比划。 他越看越焦急,可常羲却一无所知,仍睡得香甜,似乎还在作着美梦。他试着催动自己周边所有灵气,汇聚成团,迅速往常羲寝殿中移去―― “乓――”一只花瓶掉落,常羲惊醒。 那男子见她突然醒来,也不再蹑手蹑脚,更加放肆地朝她靠近。 “滚出去。”常羲冷冷地出声。 “殿下您这般无情,难怪陛下不喜呢,不过没关系,我广微喜――”那个自称广微的仙人话音未落完,便被常羲用光华把匕首送进他体内。直至那仙人化成尘埃,常羲才眨了一下眼睛,她一甩衣袖上沾染上的晦气,又躺回云榻上继续寐着。 那时尚未有名字的尤萨在目睹这一切后,才终于知道这位睡美人并不温柔善良,甚至可以说,与他想象中需要人保护的美人截然相反。 尽管如此,他还是忍不住每日用灵识探视她。就这样,修炼,看她,他觉得半年时间过得飞快。 一日,帝君终于来广寒宫了。这也是半年来,他第一次看到了她的在乎。她不喜那个侵犯她的仙人,可是她对他仅有冷漠,连厌恶都称不上。她爱看话本,可是一日广寒宫失火,她爱看的话本子都烧了起来,明明施个法术便可复原,她看了一眼那熊熊燃起的火焰,却道:“这火倒似让这凉飕飕的广寒宫暖和些。” 这日听闻帝君前来,他看见她不停地问她的婢女青雀:“穿这件可好?这个发饰可配这件衣裳?”直到她的婢女提醒她已经让帝君等了半个时辰,她才又急急忙忙地换上她试的第一套衣裳。 可明明她这般在乎,见到帝君时,却装作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偏生帝君也以为她迟迟不出来见他,便以为她真的不待见她。 “你不想见我”帝君的脸色似乎有点苍白。 “你觉得我会想见到你吗?”明明是如此思念他,甚至在见他之前还盛装打扮了一番,出口之言却是截然相反。那装作毫不在意的神情,我这窥探者都能一眼看穿,可偏生帝君这局里人,似乎信了个十足。 “那也只能委屈夫人了。”帝君语气有些生硬。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他们再无说过一句话。常曦如平日一样在云榻上看话本子,唯一不同的是,帮她剥瓜子壳的从青雀变成了帝君。 这一幕在尤萨看来,明明怪异得很,可他又觉得,他们本来就该如此。可为何他们又到了如斯田地? 突然,帝君闷哼一声,乌黑的血从口中溢出。 就在帝君手中的瓜子盘落地的一刻,我终于看到常曦那平淡冷漠的面具也应声破裂。她慌慌忙忙地用衣袖帮他擦着嘴边的血丝:”你怎么了,别吓我啊,这么久没见,你就是专程来捉弄我的是不是?” “你要的永恒烟火,我给你取来了。”他有些不稳地从怀中取出一颗赤红的珠子递到她面前,珠子里五彩的火焰次第迸放,潋滟琉璃,煞是好看。 常曦看着那颗徜徉在那人掌心的艳红,一怔,随后赌气般猛地推开他的手,珠子“嗒、嗒”落地,发出清脆的声音。“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没有任何意义。” “只要你喜欢,就有。”帝君语气中带着一丝固执。 “陛下,我什么都不要,只想要出去这广寒宫。”常曦定定地看着帝君。 “除了这个,你什么都可以――|”话音未完,帝君又吐了一口血,站立也不稳了,可仍抬头看着常曦:“要求。” 在帝君低头吐血的一瞬,我明明看见常曦下意识便要上前去扶他,可就在帝君抬头的一瞬,她又把动作连同眼中的担忧一并收敛起来,真是个矫情的女人。 “青龙。”帝君不知对谁说。 只见青红蓝白四人瞬间无声落在帝君面前:“陛下。”随后,四人携着帝君离去。 那日我灵力消耗过度,过了整整一日,我才得以重新汇聚灵力窥探她。我一如既往地把灵识驱至她的寝殿,却发现她并不在那儿。探遍整个广寒宫,竟然都见不到她的身影。待我正要放弃,回去修炼时,竟发现,常曦正站在悬崖边上。 她怎会来了此处? 这时,传来她的婢女青雀哀求的声音:“殿下,青雀求您别下去了!这之下有白泽神兽您又不是不知道,要是伤了仙身,那如何得了?” 只见常曦默然不语,从怀中掏出了那颗赤炎丹,端在掌心中凝视了一会儿,又放进怀中,放眼脚下深渊:“他就是这样。随口说的就当了真,却不曾懂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们走到如今这般田地,彼此并不相欠。可他偏生要做这些无聊事,还为了这劳什子赤炎丹受伤了。《奇异集》中记载了,被赤炎兽所伤,仅天上广寒宫可取解药。你说,这般凑巧,是不是上天注定了?” “可是,可是殿下,您也不必亲自下去啊!让青雀去或者派其他人去,可好?而且帝君身边的人定也会下去的,您再等等不行吗?” 常曦睨了她一眼,道:“你倒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凭你这点仅可骗骗凡人的术法,下去了还能上得来?” 青雀顿时恹了。 “青雀,我比你还怕死,可是,比我厉害的就数阿俊和他身边的人了。如果是让他的人去,那我又如何还得了他的情?” 不再等青雀多说,常曦已然一跃而下。她的气息在我身旁掠过,这也是我第一次离她如此之近,可我还未体会到相逢的喜悦,便感觉到了她离别的决绝。 我知道,就算她是月神殿下,遇到深渊之下的白泽神兽,亦难逃重伤的命运。可要解除取赤炎丹时所受的赤炎之伤,只能取得由白泽守护的雪泽草。可我的灵识无法靠近白泽神兽的领域,只能干干地等着,此刻,我方恨自己几千年来修炼懒散,如今不说保护她,就是连陪在她身旁都做不到。 我的灵识只能将将徘徊在白泽领域的边界,半日已然过去,可仍无丝毫动静。 忽然,一阵沉重的呼吸声传来。迎着夕阳在云端之上的最后一线光,我终于看见她正好落在我的树丫上。她一身雪白的纱裙早已浴血,可手中紧握着雪泽草,笑得满足。 我尚未修成人身,本应没有七情六欲,可这一刻,心中既高兴又苦涩。 她的体力似乎已经透支,扶着我的树干缓缓蹲下,似是察觉了什么:“哦?你竟然有灵识?你是在替我高兴吗?” 常羲竟然在和我说话!我用力地晃了晃树枝,树叶发出“梭梭”的声音。 她抚摸着我的树干:“嗯,真乖。约莫再过一百年,你便能修成人身了。不过现下,我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方才,我去抢夺雪泽草时,以为只有一只白泽神兽,却不曾发现那里有一对白泽神兽,一时失意,被一只白泽所伤。我对它们施了幻术,可如今我灵力实在太弱,它们很快便会清醒,追寻我的气味而来。不过你莫怕,我会把剩下的灵力都传与你,你便拿着这雪泽草往上逃去。” 不!我拼命地摇晃着枝叶。远远地,似是传来了白泽的吼叫,你自己快逃! 常羲好像明白了我想说的话,她笑了:“我读书少,不知道你是什么树,不过,我们族有一种树,名字叫尤萨,意为长久,永恒,你就叫尤萨可好?”她边说,边向我渡着灵力。渐渐地,我能感受到的东西越来越多,心中酸痛也愈发强烈。 “我也很想走,我很想再见他一面。可是,从下面上来,我几乎都是爬着上来的。我真的走不动了……”这时,我才发现,她的指尖早已血肉模糊。等她把最后的灵力渡给我,我终于得以化成人身,如愿以偿把她抱在怀中,她已虚弱得奄奄一息。 “吼――”一声震天动地的嘶吼声近在咫尺,我揽着常羲,以最快的速度往悬崖顶上跃去。 可是,与白泽神兽相比,我的修为实在不值一提,看着它们泛着冷光的幽蓝的眼睛,我紧了紧怀中的人儿,心想,与她死在一起,倒也无憾。 刹那间,只见冷光一现,一把利刃穿透白泽的身体,白泽神兽“呜”的一声倒地不起。 这时,常羲的身体亦从我怀中冉冉升起,一阵风拂过,帝君已抱住常羲,瞬间消失不见。我还没反应过来,也被一穿着红衣的女子带到悬崖顶上。 这时,天空已成绀蓝,银河如飘带般悬在夜幕之上,整片天地似乎被点缀得温柔而娴静。 我看着帝君席地而坐,常羲正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怀中,似是在听着帝君低声而轻柔的话语入眠:“……你总是想要出去广寒宫,可是这里灵气充足,且有神兽守护,妖族和我族的奸细轻易都入不得。要是和你说了,你定然要和我同生共死,我如何舍得?你看,今日你只是为了帮我取解药,尚可连命都不要……” 我听到这里,转身离开。他们之间容不下任何人。其实帝君明白,常羲也明白。 后来,我留了在朱雀门下。再后来,大家都说常羲为了陛下,仙逝了。陛下让位寻妻,朱雀化名宁琨,与我一同去了玉苗寨隐居。可是由始至终,我都不曾相信常羲就此消失在世间,所以我每日都在等着她的出现。于是,在三万年后的一天,她来到了玉苗寨,我一点都不惊讶,却像是等了多年的朋友,如约而至。 而帝君,也一如她当年需要他的时候,来到了她的身旁。 第十五章 魔女法则 - 归去,来兮 - 徐离长安 第十五章魔女法则 我看着腾云车外零散的云朵逐渐被夕阳染成金黄,心想这是我们在空中的第三天了吧。许是路途遥远,平日里向来直接坐在幽冥背上的司瑾,竟变幻出了一张云榻,云榻顶上悬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自夜明珠中心落下一层薄薄的轻纱,笼罩着云榻。在夜明珠的暗光下,轻纱便像自身发出荧荧亮光,在夜空中显得分外清雅出尘。塌上铺着柔软的狐裘,中间的小圆桌上竟还放着瓜子儿和话本。而幽冥兽则咬着缰绳,轻松地拉着云榻在空中飞驰。 夜幕降临,微风拂开轻纱,丝丝凉风透进云榻。在夜明珠柔和的光亮之下,我瞧着司瑾那正在看书的侧脸,真心觉得要比话本子里头那少男少女追捧的劳什子星空要好看百倍。突然,司瑾放下书本,转头看着我,我一脸痴迷的样子估计就这样完完全全地落在了他眼里。 “要是无聊,便看看话本。这都是最近民间演得最热的。” “我不爱看话本。你可比话本好看多了!”我笑眯眯地看着他。 估计他没料到我脸皮有这么厚,不自然地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女孩子家,坐没坐相的,成什么体统,把腿放下来。” 我继续盘着腿,开始嗑放在桌上的瓜子儿,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怎的这般远?” “西洲,连桑谷。” “西洲在灵界与仙界的之间,我曾听爹爹说过,连桑谷在仙灵两届的最中心,汲取两界灵气,是世上顶顶好的修炼之地,不过慕名而去的人似乎都找不到它确切的所在之地。” “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去连桑的迷榖。连桑附近一带,丹朱一族占地为王,近几万年其族上下实力增进不少,竟有压过凰族的势头。想必是丹朱一族掌握了去连桑的迷榖,得以在灵地修炼,因此功力增长迅猛。”司瑾娓娓道来,说话间又翻了一页书。 我装模作样地点点头:“不错,他们功力增长迅猛。” 司瑾瞥了我一眼,道:“明天你便呆在云榻里,哪儿也不许去,等我回来。” 我点点头,顺手塞了一颗瓜子仁进嘴。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司瑾已经不在了,寻思了片刻,便翻身跃下云榻。环顾四周,荒芜人烟,目之所及均是黄泥戈壁,没有半点灵气充沛的样子。 远处趴着一团白白的物事,走近一看,才发现原来是幽冥兽,正趴在地上,用爪子抠着那躲进了泥里的一只老鼠。约莫是嗅到了我的气息,它停下了爪上的动作,朝着我“嗷嗷”叫。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它:“听不懂,说人话。”它继续“嗷嗷”。 “你想让我回去云榻?”终于它不叫了,眨巴眨巴红通通的眼睛,怪渗人的。 想来定是司瑾让它看着我,也不知司瑾是高估了我的乖巧还是低估了我的术法,就唤这么一只兽来看着我,那和不看又有什么区别? 我捏了个定身诀往幽冥兽甩去,“嗖”地一下便被它躲开,便又开始“嗷嗷”地叫唤。 倒是有两把刷子,不过真是好生烦人。“你好歹也是只神兽,怎地像个娘们般婆妈?”我不再和它纠缠,用两成灵力,把空气凝霜,瞬间幽冥兽便被冰封起来。 等摆脱了幽冥兽,我便解开了那术法,边走边琢磨着司瑾与我说过的话。丹朱一族约莫就在这附近,丹朱善火性术法,火克金。我思忖片刻,随即摘下发间一支金钗,注入些许金性灵力,在空中飞旋一周,突然“哐当”一声金钗落地。捡起金钗插回发间,我便往西北方向走去。 “你今天可要去修炼?” “不去不去!奶奶的,大王也不知道搞个啥子,TM像吃了□□一样,日日发狂般逼着我们去练功!今日听说来了客人,才不得空催着我们练功,TM可真是个贵客!老子终于可以溜出来闲一天了!我找抽才去练功呢!” 我连忙施了个隐身诀,躲在一旁,看着那两个浑身红色,鸟头人身模样的小妖毫不察觉地从我面前经过。等他们走过以后,我从他们身后现形,瞬间掐住他们的脖子,在他们耳边温柔地问:“你们,可知迷榖在何处呀?” “你、你、你是谁!”那两只小妖声音颤抖,一动也不敢动。 “只管回答我的话,你们没有反问的资格。”我声音骤冷,掐住他们脖子的手释出冰尖,刺入他们的皮肉,温热的鲜肉延落至我手腕。不恐吓他们倒是不懂听话。 “姑奶奶饶命!小的这就告诉您!请您先、先松开,要是不小心小的命短,那岂不是要耽误您找迷榖了,嘿嘿。” 我一笑,松开他们,旋身落在一处干净的大石上坐下,撑着下巴等着他们回答。 方才那说话的小妖见我果真放了他,拔腿就跑。可是没跑几步,他整个身子便僵住了。我装作无辜地问:“咦,你怎么不跑了?” “太、太奶奶,求您饶了小的!小的不识好歹,有眼不识泰山……”他打着颤的双腿渐渐溢出血丝,不多久,他脚下的泥土便晕开了一圈暗红。 我走至他跟前,一边欣赏着他惊恐万分的表情,一边不无可惜的说道:“对啊,就因为你不识好歹,一个时辰之后,你便会失血而死。如何,感受着温热的血从皮肤中一点点地渗出,身体慢慢地冷掉,体会着生命流逝的过程是不是很美妙?不过要不是我只带了‘寂灭’在身上,我才不会把它用在你这种完全不懂艺术的妖怪身上,实在是暴殄天物。” “你,你这个恶毒的妖女!” 我纠正他:“不,准确来说,我是魔女。你可想清楚了要不要说?魔界的手段可不止这点。”我顺便好心提醒他。 “我说!我说!”另一只小妖很识时务,连滚带爬地挪到我面前,“那迷榖本是一棵树,大王把它的树枝都掰下来,它便可以指向去连桑谷的方向!姑奶奶,您看!” 那小妖双手奉上一支通体黑色的树枝。 我瞧了他们一眼,突然如此顺从,莫不是有诈?不过以他们的资质,倒也不足为惧。我两指捻起那根树枝,突然,树枝迸出金光,我以为它便要指路,却不想“嘣”的一声巨响,它爆炸了。 滚滚黄尘被爆破的疾风扬起,而我正在那焦土的中心。虽然及时捏了凝霜诀,不过爆破来得太突然,骤然而起的冰墙仅够遮住我大部分的身躯。灼热而锥心的疼痛从左小腿处传来,我心里愈发恼怒,这两只是什么东西,竟然骗我! 我一蹶一蹶地从风尘中走上前去,手中凝了冰刃,一扬手,他的小腿便与他的躯干分离了。 估计是我动作太快,他似乎还没从喜悦中醒来,等风尘散开,看到已来到他面前的我,才骤然醒悟,“你你你、你怎么还没死?”他边说,边往后挪,这时他才发现他的小腿被我砍下,发出惨烈的叫喊——“啊,啊!我的腿,我的腿……” 我一扯嘴角,又再凝起冰刃,打算把他削成人棍,这时,冷淡的而熟悉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慕瑜,住手。” 第十六章 无妄池水 - 归去,来兮 - 徐离长安 第十六章无妄池水 “不要!”我不理会司瑾,继续凝着冰刃。 司瑾不再说话,只看了我一眼,兀自捏诀,他手上动作很快,我没来得及看清他做了什么,便发现那两只小妖已然消失不见,就连那截断腿亦踪影全无,这是翼幻术!爹爹使翼幻术也仅能把他自己移换走,司瑾竟然可以同时把他自己以外的两个人移换,而且不费丝毫力气!他术法究竟高深到什么程度!不过我没有心思细想,只觉得恼火万分,本公主仇还未报,他竟然就把人送走了! 越想越气,甩手便想把冰刃往他扔去,可又怕真伤到了他,快要出手的冰刃又瞬间被我化成雪团,再往他身上扔去。 “啪”——他并没有躲,雪水在他鸦青的外袍上留下一个深色的水印。 我见他没有躲,气已然消了大半,换而重重委屈汹涌而上,“是他们先伤我的,你看看,我的腿都被他们弄伤了。” 司瑾见我如此,,蹲下身看着那已被血迹染红渗透的裙子,叹了口气,想要伸手把我裙裾撩开仔细查看一下。约莫是被衣料摩擦到伤口了,我疼得抽了一口冷气,猛地把脚缩回去。 他皱眉,低声絮叨着:“怎地这般不小心……再像这次这般胡闹,以后便把你关进笼子里!”说罢,他又叫来幽冥,“把云榻牵来。” 不知从哪里来的幽冥在司瑾话音落下的瞬间,已然牵来云榻。这只肥狗动作的敏捷程度让我对它刮目三分。 司瑾把我抱上云榻,小心翼翼地撕开我伤口位置的衣物后,手上一顿。 我往伤口位置瞧去,才发现原来伤的这般触目惊心,血肉模糊一片,伤口深可见骨,怪不得这般疼。不过我是魔族,只要不伤到要害,痊愈也不过一两日的事情。 他从可存万物的云戒中拿出一瓶药,洒在我伤口上,轻声问:“疼不疼?” 我撅着嘴点头,“可是你把他们都放走了……” “下次我再把他们捉来。”他往我伤口上施了个安宁诀,我的疼痛感慢慢减轻了许多。以前听阿蛮说,前帝君赏罚分明,为神严谨不苟,他能这样说约莫已经很让步了吧,于是我也柔顺万分地说:“好。” “方才我去找丹朱王取迷榖,他与我道,他们修炼也仅是在连桑的地界边修炼,要真的进入连桑,并不容易。你如今又受伤了,我们且等你伤好了再进去。” 我点点头。 是夜。 司瑾估计又如往日一样靠在幽冥身旁睡,我迅速的翻身下了云榻,循着那轻微的”嘀咕”声响走去。这种声音是魔界特有的传信暗号。果不其然,走到那声源处,一只黑鹰正伫在石块上。我取下它携着的纸条,仔细阅读,随后把它揉成灰烬散在空中,揣着满怀心事回到云榻。 又过了两日,司瑾再次检查我的伤口,待连疤痕也看不出来,方才满意地点点头,也不知他是满意自己的医术还是觉得我这两日来没有乱跑乱跳,甚是乖巧。 他摸出怀中通体漆黑的迷榖,正要往空中一抛时,被我抢了过来。我仔细瞧了个遍,发现和诱我上当的那根树枝别无两样,才暗暗松了口气。本来被骗就已经够蠢了,若是被个明眼就看得出是假货的赝品骗了,我可是死都不瞑目。 “才停歇了两日,又要胡闹!” 我吐了吐舌头,连忙把迷榖还给他。司瑾注入灵力,往空中一掷,迷榖旋即迸出金光,在空中快速旋转,少顷慢慢停下,指向西北方。 一路上,迷榖就在我们上方为我们指着方向,直至走到一处空无一物的地方,它突然停下,“啪”的一声掉落在地,又变回原来那根漆黑的树枝。 “怎的这儿什么也没有?”我问司瑾。 他不语,只催动灵力,一把泛着幽冷蓝光的长剑不知从何处飞至他掌心之中,扬手之间,他便把空气劈开,一幅截然不同的景色呈现在我们眼前!原来是设下了结界! 那结界里面,正是一处巍然耸立的大门,上面赫然写着“娑婆门”三个字。 不知怎地,我心中有些畏惧,下意识便退了两步。司瑾似是察觉到我的不安,伸过手来拉住我,我有些泛凉的手心突然被温热而有些粗糙的大掌包围,甚是安心。 “别怕,有我。”语气像羽毛落地般轻柔,却又仿佛钟磬敲击般铿锵,倏尔我不敢看他的眼神,只默默地跟着他走近了那娑婆门。 原来门的另一面只有一条桥,长得看不到尽头。桥下水平如镜,整个地儿安静得诡异。 “这座桥能走尽吗?”我问。 因桥只能容一人走过,司瑾只能松开我的手,走在我前面。那原本流连在我指尖的温度也渐渐散去,我捻了捻指尖,看着他的背影跟上。 “你可曾听过灵界的一句话‘宁喝十碗孟婆汤,不沾一滴无妄水’,这下面的,便是无妄池水。” 听完我下意识地咽下口水,望着那漆黑得似是要把人吸进去的池水,更觉阴森可怖。“我们到底为何要去连桑谷?不若我们回去可好?”我轻轻地扯着司瑾的衣袖。 他停下来,声音犹如从桥的彼端传来:“就是地狱,我也必须去。” “为何?” “他在等着我。” 我不懂,他口中的“他”到底是“她”还是“他”是谁,他的妻子?还是另有其人?可是我知道,我不该再问下去了,若是得了个自讨无趣的答案,可平白惹了自己不痛快。而且,我尚有任务在身。 突然,无妄池上渐渐弥漫起一片浓雾。司瑾立马抓紧我的手,“跟着我,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别管。” 就说话的功夫,空气中已是白茫茫一片,莫说司瑾,就连他握着我的手,我也看不到了,只能感受到那传递的温热。 “司瑾!司瑾!”我连着唤了两声,等了许久,都没有回应。我心下咯噔,等我意识到什么时猛地抽起自己的手一看,果然什么都没有了。 没等我反应过来,一只血淋淋的脚迎面向我飞来,我想要凝起冰刃甩过去,可是法术却如何也使不出。无奈之下我在地上打了个滚儿堪堪躲过。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次是两只皮肉已经枯萎的手向我飞来,我躲避不及,一只阴森森的爪子撕破了我的衣服,没等我喘过气来,另一只爪子再次迅速向我飞了,一下掐住了我的脖子,我把手挤进它与我的脖子之间,,它尖锐的指甲估计划破了我脖子上的肌肤,有些刺刺的疼,且它的力气竟大得不像话,我觉得自己快要一命呜呼了。可一想到自己要死在这破地方,实在不甘心,于是用尽力气掰开那只手的指骨,“咔”的一声,终于把它的的手指头拗断。 “慕瑜……”似乎听见司瑾唤我的声音,我循着声源走去,倏地脚上打滑,坠落桥下——“啊!司瑾救我!” 若果我知晓喝了这无妄池水会如何,大概天王老子叫我进来这娑婆门我也不会进。可是我不知道,还把司瑾也拖下水了。 他应该知道喝了这池水会如何,可他还是跳下来救我了。可我是魔女呀,我才不会考虑他的救命之恩,只要完成任务就好。于是我仗着自己意识模糊,吻上他的唇,还顺带灌了一口池水给他,这一连贯的动作下来,脸不红心不软的,真真是魔女极了。 第十七章 有个道士 - 归去,来兮 - 徐离长安 第十七章有个道士 “阿蓝,你可听到什么声音没有?”我叼着根狗尾巴草,骑着五彩牛慢悠悠地在乡村小径上晃荡。这个月我刚好满十五岁,我们教中规定凡是满十五岁的孩子,必须出去历练两年。就这样,我便带着与我一同长大的阿蓝一起出来了。 “没有。”阿蓝板着他那副棺材脸道。 我把牛鞭顺手便甩过去,不过阿蓝轻易闪躲开,我打了个空,“没有没有!你只知道说没有!与你相处这一个月,我可是度日如年!那声音大得聋婆都听得到,你还说没有!快去看看!” “第一,要是小姐您过了三十年仍是这副模样您应该感谢我,第二,要是聋的都听得到,那您还问我做什么,第三,我建议您还是自己去的好,毕竟热闹还是亲眼看比较有趣。” 阿蓝说的在理,我爽快地答应了,“那你便在这儿等我回来吧。”向来看热闹的时候我都是不喜带上阿蓝的,因为再热闹的事情,一看到他那张棺材脸,便觉得被泼了一盆冰水,不止浇了你的热情,还附赠那团火被浇灭时“嗞嗞”地响个不停的声音,活像催命符。 当我去到河边的时候,发现那声响已经没了。 “诶,有人在吗?”没人回应。莫不是被淹死了?本着捞他上来也要看热闹的心情,我不嫌麻烦地抽出方才的牛鞭,在河里搜索。果不其然,还真捞出了个人来。 我拨开他脸上的草,啧啧啧,原来是个俊道士,我看着一滴水珠从他苍白的脸庞滑落至殷红的薄唇,强压住想要亲一口的冲动。“阿蓝快过来瞧瞧!我捡了个道士!长得可好看了!你说我把他娶回家可好?” 多年以后,我想起这一幕,都不禁想起阿蓝说过的我曾经一直觉得矫情到了极点的话,“今日你像往常一样做着最普通的事情,等回过头来看,会发现这些普通的日子中的某一日,竟是你人生的转折点“,尽管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只是想让我把鸡腿让给友族某位胖王子,因为他认为毕竟日后我也有嫁过去的可能。 “你捡回去的人够多了。走了,把他放在这儿。”阿蓝又往我这儿泼冷水。 “可是他会死诶。你说我要不要帮他人工呼吸?”我正要往那莹润的嘴唇上去救人时,一道苍老的声音急促而紧张地从前面传来。 “啊……我的小徒弟啊,我苦命的小徒弟……可终于让师傅找到你了……”他用衣袖揩了揩眼角的泪花,一手拿着木杖,一手提着道士服,步履急切地跑到我前面。那老道士把了一下小道士的脉,塞了一颗药丸进他嘴里,七手八脚地忙了一番之后舒下一口气,才得空开始观摩我们二人。 “贫道感谢这位小姑娘与公子对劣徒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不若……” 我接他话道:“不若以身相许?” 那老道士原本还一副和气的模样,听毕我的话,瞬间就吹胡子瞪眼,“你这小姑娘丝毫不知羞耻!” 我发现那小道士正悠悠转醒,也不计较那老道士说了什么,赶紧蹲在他跟前,好让他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我。 “我叫思悠悠,我方才救了你。”我笑咪咪地对他说。 “咳咳”,他看起来有点虚弱,“我知道,多谢了”,感谢的内容也和他的脸一样苍白。 “你可真像你师傅呢,把他的讨厌像了个十足!”我凑到他跟前仔细打量着他,不知怎地他也和阿蓝一样长了副一副棺材脸,不过我却觉得他的棺材好看得紧,大概他是用乌金木做的棺材,而阿蓝的只是个薄皮匣子罢。 也不知阿蓝是不是听到了我在心里说他的不是,扫兴地出声:“走罢,天黑之前我们须得赶到洛水镇。” 我不舍地和那小道士告别:“我以后再找你玩儿,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云安!日后为师自会登门道谢,你是本门中最有资质的弟子,只需静心修行他日必可得道,切莫被世俗惑了本心!”说完,那老道士还瞪了我一眼。 “原来你叫云安,我走了,后会有期!” 去到洛水镇我教的据点,掌事的炎护法告知我下山后的第一个任务。当夜,我便与阿蓝去执行任务,直到次日清晨,我才回到客栈睡下。 朦朦胧胧中,似乎听得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阿蓝,阿蓝,你让他们别吵……” “晌午了,起来吃了再睡。” 见我没有反应,他又道:“那个小道士似乎也来了洛水镇。” 我猛地翻身跳起:“他来做什么!” 他推开窗户,下巴往窗外一点,“你自己看看便知。” 阿蓝帮我穿好外套,我走至窗边,看到窗下人群沸腾,客栈对面的一家医馆外堆满了人,均是抱着肚子□□哀嚎。而我的目光瞬间便聚焦在一道藏青的身影上,他穿梭在人群中,为这个老妇人看完病后,又抱起一个哭个不停的小女孩低声安抚,好不忙碌。 我凝眉,“他为何也在这儿?” “这有什么奇怪的,道士不就是一扫把星?哪处有灾难,哪处便有他们。” 我破天荒的没心思和阿蓝吵架,急急地穿好衣裳奔下楼。 “大半个洛水镇的人都得了疫病,你还来这儿做什么?”我一把拽了云安出来。 他还抱着个小女孩,那小女孩估计是被我凶狠的语气吓到了,又“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他初见我时有丝讶异,不过瞬间,又变回了一个皱眉的棺材脸:“济世本就是我的职责。现下洛水镇已被封,贫道稍后为姑娘把脉,若无大碍,贫道便送姑娘出去,以报姑娘的救命之恩。”约莫他说话的语气淡然平静,声音幽沉,那原本哭着的小女孩听他说着话便慢慢地安静下来了,他便把她放下地,指了指远处“你娘在那边。” 可我却被他气得快要说不出话来:“谁稀罕你报恩了!我不出去!你快跟我走,要是染了这疫病可是会死人的!”我施了内力,硬是把他拖走。 “放手!”他沉声道。 “不放,你又打不过我!” “你这副模样真的很令人厌恶。”我看着他干涸的唇瓣一张一合,触及他厌弃的眼神时,我怔忪了一下,手下意识便松开了。 “阿蓝!”我大声喊,“我们走!等他也死了,我们便好人做到底,顺便也帮他收尸。” 第十八章 洛水瘟疫 - 归去,来兮 - 徐离长安 第十八章洛水瘟疫 我再回到那医馆门口时,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在人堆中搜寻了一番,果真发现了那臭道士的身影。他正在为伤患们写药方。我站在他身后许久,他似乎并没有发现。我偶尔看着他的字出神,他字虽写得极快,但字里行间仍不失风骨,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字如其人罢。 “怎么又回来了?”突然,他出声。 初时,我并没有意识到他是与我说话,直到他转身看向我,面容疲惫却目光灼灼。 “这,给你的。”我把装着水的皮囊递给他,别过脸去,“干净的。” “洛水镇的水源都被污染了。你去了附近的镇取水?”他垂眸看着我手上的皮囊。 阿蓝刚要出声说什么,我猛地打断:“哼,你可得好好谢我!” 他有点不自然地接过皮囊,轻声说:“谢谢,”抿了一口后,道:“我可否拿去给其他人喝?” 我本来想说“凭什么的”,可转念一想,又点点头。 等他走远了,阿蓝问:“为什么不告诉他你是上山取的水?还差点把肋骨都摔断了。” 我看了看自己原本青葱白嫩的手指,如今不仅指甲缝中沾满了污泥,而且双手遍布细细的伤痕,伤痕上的血迹已然结痂变成一道道暗红,但我却不在意,反而得意一笑:“这有什么,达到目的便行了。我的手伤这般明显,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到,而且他又不傻,猜个大概并不难。何况,他自己发现必定比我说出口的效果要好上许多。” 阿蓝睨了我一眼:“你也就在追男人的时候聪明一点。好好珍惜,等你追上了,便又得变回蠢蛋了。” 是夜,我推开窗户向下望去。白日里堆在医馆门前的人群已散去大半,剩下零星几个流浪汉和乞丐三三两两一堆,就地靠在医馆的墙边睡着。而云安,竟然也在一个墙角边睡着了。我跃下窗户,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跟前,把从客栈里拿出来的披风披在他身上,然后蹲着静静地观察他。高大的墙遮挡了仅有的微弱的月光,我只得凑到他面前才能看清他。 从前我一直觉得不食人间烟火形容的是女仙子,阿蓝和我说形容男子也可以,我那时不信,觉得男子总是离不开肉与欲,他们喜欢在凡尘俗世中打滚,沾染得最多的就是烟火,直至看到他。他身上似乎被镀上了一层清冷的月光,不仅让人觉得他触碰不到,而且遥不可及,即使今日他一直穿梭在市井中,即使他现在与流浪汉一般以地为席。下意识地,我便想摸摸看他是不是真的存在。 “你在做什么?”他蓦地睁开眼,我被吓得后退了两步。 “非礼你啊。” “别胡闹。”他蹙眉。 “你看今晚月色这么好,我带你去赏月?”我见他露出一副要拒绝的样子,便拿受伤的不经意地撩了一下头发。果不其然,他问:“去哪里赏?” 我心中一喜,拉着他的手便提气跃上屋顶。 四周万籁俱寂,底下漆黑一片,头上朗朗明月,星幕如闪烁河沙。如此良辰美景,我便忍不住开始絮絮叨叨:“我刚从家里出来,我们家里规定,要出来满两年才能回家,在这两年里面,要完成家里交代的事情。你不知道,这些事情可难做了!而且如果在这两年中遇到什么困难,我的家人都不会帮我,死了便回不去了,不过我是一定可以活着回去的。阿蓝是我的好哥们儿,其实他已经出来历练过了,可是他担心我,求了我爹很久,我爹才让他陪着我一同出来的。对了,你知道我的名字怎么写吗?思悠悠,就是悠思难忘的悠思。”我一边说,一边在手心上比划着。 长长地说了一大段,我都没顾得及看他,侧脸一看,发现他面容沉寂如雪,“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吵?”过了许久,他都不曾回答我,我心中有些惴惴,也不再说话,便就安静地看着月光。直到我看得睡意上涌,他才道:“忧思难忘的‘忧’是忧心的‘忧’,你名字的悠该是悠悠我心的‘悠’。” “悠心的‘忧’不就是这个‘悠’吗?” “真是笨死了。” 这是我听过的他说的最有感情的一句话,摸摸手上的伤,虽是有点疼,不过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洛水镇的疫病十分严重,即使云安和老道士在那里,也不过杯水车薪。后来朝廷下令焚城。老道士是御封的国师,黄帝老儿认为他有天神护体,自然命人特赦他出镇,而他与云安也是唯二可以从洛水镇大门出去的人。可云安并不愿离开,但他是老道士的得意门生,老道士怎舍得他丧命于此,固命他必须离开。那日,我看他跪在老道士的房门前,腰杆挺得笔直:“徒儿自幼修道,不过为了家国天下,大仁大义之理。可等走过万里疆土,徒儿才发现,家国天下,莫不是建诸于小仁小义,陛下心怀天下,因此舍小义而成大义。而徒儿不过是这天下的一员,若小义也舍了,便意味着连安身立命之本也要舍去,何以为人?徒儿愿在此尽自己的职责。” “阿蓝,你说他是不是愚不可及!”我在屋顶上听了他这一番话,简直气得跺脚,我时时刻刻想着要帮他救他,他倒好,自己长了副棺材脸也罢了,还老往棺材边上凑! 这次,阿蓝却摇摇头:“他不过是想做好自己的本分罢了。道士本就是传道扬善的,若是在危难之际独善其身,扬的便不是善而是恶了。” 我咬咬牙,“阿蓝,你想想办法,帮帮他。” 阿蓝沉默了半响,方道:“我们站在他的对面,这也是我们的职责。” “可是我不想他死。”我凝视着那道笔直的身影。 “你可想清楚了?” “嗯。这件事让我来做,你不阻止我便是帮我了。” 半年后,阿蓝告诉我坊间流传的有关洛水镇的故事,皇帝真的狠心焚城,可是火还没烧起来,天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雨越下越大,那火就这样渐渐地灭了。云安在洛水镇中与人们共进退,日日夜夜不眠不休,终于为疫病研制出解药。整个洛水镇的人们都好起来了。所有人都说云安是天神转世,下凡来庇佑人们的。洛水镇的人甚至专门为云安塑了金身,建了云安庙,以香火供奉。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经意间扯到了背上的伤口,疼得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也只有你还笑得出。”阿蓝在牢狱外讽刺我。 “也没什么,我这不是快出来了吗。幸亏爹爹对我还是留了点情面的,不然可得被抽骨扒皮!”我想来也是有点后怕。 “逞英雄的时候倒是痛快,”阿蓝数落我,“那时我们接到的第一个任务便是去洛水镇的水源处下毒。教主与谢王爷达成联盟,从洛水镇下手,动摇新皇政权。洛水镇瘟疫爆发,不焚城瘟疫便会扩散,焚城便会影响新皇的民心。无论如何,按照教主的计划,谢王爷总会坐收渔翁之利。如今被你彻底破坏了,即使教主不舍得动你,谢王爷却未必。”说毕,阿蓝掀开食盒,把我最爱的如意糕和烤鸭腿递给我。 “我靠,阿蓝你是要给我送行吗?”我边吃边嚷嚷。 “别乱说,你这瘟神哪有这么容易送走。”许是牢狱内光线有点暗,我竟在阿蓝脸上看出点慈眉善目的味道。 “也是。我千辛万苦救了那臭道士,不去邀邀功我可舍不得死。对了,我让你帮我给云安的纸条你给了没?“ “没出息,等你出去问问他便知了。” 第十九章 春城飞花 - 归去,来兮 - 徐离长安 第十九章春城飞花 我从牢里出来的第二日,便收拾了细软直奔云安的五清观。 去到五清观,发现到处都是一模一样的屋子,而且许多都是紧闭着房门,根本找不到云安。我跃上屋顶,发现有一间堂内似是有声音,去到一看,便见着两个小道士正傻里傻气地不知在争论什么,而坐在众弟子上首的,正是云安! “静心,静修,你们论的都有道理,不过要切记――“啪”的一声,我扔了纸条至云安跟前,打断了他的话。 他眉头微蹙,还是把我那纸团捡了起来,却直接塞进袖中,并没有看,而后接着与堂中的小道士们说课。 MD,老子大老远跑来这他给我看他说课!看着他那眉梢都不抬一下的连贯动作,我被气得在屋顶上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再睁眼时,已经日落西山。我往堂里看去,发现已经空无一人,“NMBD云安!”我边骂边跃下屋顶,赫然发现那道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屋檐下。我差点便撞了上去。 “你,你在这儿做什么?” “那你在屋顶做什么。” “我在上面等你啊!” “纸条是你扔的?” 我羞涩地点点头。 “上面写的是什么?” “天啊,你不识字吗?”我讶异。 估计是被我说破了他的秘密,他脸色有点不善。我只好耐心地教他,“纸条给我。你看看,这个人画的这么漂亮,明显就是我呀。这个是屋子。你看,这个人儿站在屋顶上,不就是我在屋顶等你的意思?真是笨死了。” “那也比你在屋顶上睡了一个时辰要好。”太阳的余晖下,他的眉目似乎被驯化了般柔和,本来想要反驳的话,蓦地被融化,只剩下满腔再见的喜悦。 “你这般笑得倒像我前日见过的阿三。”他引我进堂内,倒了杯热水放在我手上,我才发觉在屋顶时睡着的时候似乎被凉到了,手上冰冷。 “阿三长得很好看?” 他摇摇头,“阿三很可怜。长到二十岁了,行为举止却像三岁的痴儿。” 我怒不可遏,才要反驳,他却突然道:“明儿你来,我教你写字。” 我闻言,瞬间转怒为喜,虽然我顶顶厌恶书生做的事儿,不过有如此机会与他相处,那自是极好的,我连连点头。 “你这小妖女,又来骚扰云安!”老道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手提着衣裾,一手举着扫帚,冲着我喊,那架势颇有千军万马的味道。 我连忙放在杯子,扔下一句:“我明天午后过来!”便从屋顶跃走。 正直春日,杨柳抽了新芽,各家红杏早已迫不及待攀出墙头,城里的人热热闹闹地赶着集市,就连空气中弥漫的也尽是生机的香气。然而这一切都与我无关。 安安静静的观园内,连麻雀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苦逼的我,正在院中练着大字。本想着云安手把手教我,写累了还能顺便靠在他身上揩揩油什么的,谁知,他在内堂给弟子说课,而后命弟子搬了张桌子出来,让我在庭院中写。这番下来,我着实领会了一把看得见,摸不着的痛苦。 心中越想越是郁闷,写出来的字也是歪歪扭扭的,于是扔在地上的纸团也铺满了一地。 云安走过来,真像个先生似地教训我:“若我再发现你往地上扔一个纸团,以后便不要来学了。” 他说不要扔,我便偏要扔。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了“云安”二字后,我便抓成一团,往空中一抛,云安刚要皱眉发作,但见那团纸在空中渐化作艳红花瓣,被风一吹,飘散空中,落在白纸上,落在他的肩膀上,他俊朗的眉目,似乎刹那间也被花瓣柔和了七分。 我伸手,想要捻起他肩上的落英。 “小妖女,你又在做什么!”我猛地一缩手,又是那老道士吹胡子瞪眼地举着扫帚向我跑来,“这次竟还动上手了!看我不教训你!” 我又准备跃上屋顶逃走,却见云安正看着我,我笑笑,把地上的纸团都幻化成花瓣,地上似是扑了一层花毯,“我明日再来!” “你还敢来!”老道士气得胡子都歪了。 可是第二日,我并没有去练字,因为五清观上下都披上了素服――老道士死了。他出殡那日,我跃上了屋顶远远地看着,无喜无悲。 又过了数日,五清观传来消息,云安承了老道士的天师尊号,我打算去瞧瞧他。 是夜,我轻易跃进了云安的屋内,却发现他屋内亮着灯。 我心中一喜,“你在等我?” 他正坐在桌子边,烛光跃动,辨不清他神色明暗,“嗯。” “我知道你师傅死了你心里必定不痛快,不过日后你要处理的事务繁多,时间长了,便觉得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边琢磨着话儿安慰他,边搓着微冷的手。 他突然起身,拿了件棉袍披在我身上:“春寒料峭,你穿得太单薄了。” 可未等袍子上的暖意暖遍全身,他却忽然道:“师傅是不是你杀死的?” 我心下一怔,手脚更是冷了三分,他怎会怀疑我?于是下意识解释道:“虽然老道士经常说要赶我走,可是我每次来五清观却是顺顺利利,显然他也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我怎会无端对他下次毒手?真的不是我。” 他抬头看着我,神色仍是一如往日的漠然,可眼神中却掺和了太多我看不懂的复杂。 “你不信我?” “洛水镇的事是不是因你而起?” 我抓着棉袍的手紧了紧,半响,才轻声说:“是。” “师傅其实早便猜到是你所为。后来瘟疫突然好了,他老人家又说是你仍心存善念,便和我说此事过去了就过去了,一切作罢。” “他倒是个好人。”我嘴角上扬。 “那你值得我信你吗?” 良久,我才道:“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我。” “是吗?赤炎教的圣女。难道你来这里不是有所图?就像上次你出现在洛水镇一样。”他语气有点冷。 我愕然,他知道了我的身份。 霎时间,平日里我甚是瞧不起的小道士们个个都像神力附体般,满脸凶狠憎恶地从四面八方走出来,急速地布起了阵法。我想要跃起逃离,却被一张布满铁蒺藜的网拦住。于是我抽出佩剑,先从阵眼的小道士攻起。 论剑术,小道士哪里是我的对手,就在我要刺破他腔膛之时,一道蓝光迅速地蜿蜒穿过,紧紧把我捆住,“铛”的一声,我的剑落地。 我凝眉,原来云安的术法已达真人之境,怪不得那老道士当他宝贝一般。他还是是那副高高在上,对所有事情的漠不关心的模样,直至此刻,仍是没有一点情绪外漏,哪怕是怨或恶。我却突然觉得自己甚是可怜,做了这么多,连个屁都比我回响都要大。 “啊――”我猛地冲过去,把他扑到在地。 一个小道士义愤填膺地一棍子招呼在我身上:“妖女,竟敢冒犯天师!” 我虽翻了个身,却躲避不及,硬是熬了一棍。在翻滚之际,我看到了那张我在教中入狱受罚之前托阿蓝给他的纸条落在地上,上面画着一个小女孩,可怜兮兮地坐在牢狱里面看着外面,意思不是很明显吗。我在牢狱里等你啊,等你发现我的好。 第二十章 圣女落难 - 归去,来兮 - 徐离长安 第二十章圣女落难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我嘴上哼着小调,坐在阴暗的角落中掰着手指算了算,离上次进牢还没满一个月呢,这地儿我来得着实频繁了些。估计是洛水镇的事情被五清观中某位怨恨我的弟子走漏了风声,所以经常有洛水镇的人们不顾千里迢迢也要来这儿骂上我一番。也因此,牢狱里其他的地方,早已堆满了被人扔进来的各式各样的东西,有发臭的鸡蛋,有腐烂的青菜,甚至连猫狗的粪便都有,整个牢房被恶臭浸淫。 现在约莫是夜半时分,那些嚷嚷的人们终于消停了,安静的牢房中突然响起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直至一抹蓝色的衣裾停在了牢房外,我抬头一看,果不其然:”阿蓝。”我就知道是你。 “堂堂赤炎教的圣女竟可以落得这般下场,我决定收回之前说你脑子不好使的话,”他顿了顿,“你简直是把脑子落在粪坑里头了。” 一直以来,我都不觉得委屈或伤心,所有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人。可是阿蓝的三言两语,却把我说得眼泪啪啪直掉:“阿蓝,救我出去……这里臭死了,他们还一直骂我……” 阿蓝蹲下来,看着我,从怀中拿出一块手帕,把他触手可及的位置都擦干净,而后向我招招手:“哭什么。过来。” 我小心地避开那些污秽之物,挪到阿蓝跟前。 他神情变得凝重,对我道:“小悠,我现在救不了你。云安的法术比我们想象的要高深得多。这牢狱他似是设下了什么屏障,我解不开。所以,如果想要活命,你便要靠自己,可明白?”随后,他压低声音,在我耳边与我说了许多,我默默记在心中,最后,我第一次见他如此郑重认真的模样:“小悠,无论什么,也比不上你的性命重要,答应我,一定要活下去,知道吗?” 我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点点头。 是夜,我刚要睡着,听得牢狱外有细微的说话声。 “天师,您打算留她到什么时候?她一手酿成了洛水之祸,害得洛水镇成千上万的人们丧命,如今,更是杀害了你的恩师,这等妖孽还是尽早铲除的好,以免载声怨道,也避免夜长梦多。”一把苍老的声音说道。 “我不会杀她。让她这辈子在这里悔过便是。”低沉的声音简略而有力。 “您说什么?!不说遭过她毒手的平民百姓,就是圣上,也定然不会轻易饶她!” “这不是问题,我自会与陛下说。” “云安啊云安,你自幼我便看着你长大,你心里想什么我如何不知?我朝律例,杀千人者,杖百,剖心。你如今术法虽是达真人之级,可仍是凡人之躯,届时你替她受刑,只怕也是去了大半条命。她心肠歹毒,连你恩师尚且杀害,又如何值得你如此为之?” “没有值不值得,只有该不该做。”他说得云淡风轻,我几乎听不到。 “罢了罢了,饶她一命之事我便看在你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大事上我是一步都不会退,你可别糊涂了去!” 两人谈话声减弱,我等了许久,以为他会来看看我,谁知接连数月,都不曾等来,不止他没来,其他的闲杂人等也没有再出现,牢狱内的脏物在那一夜间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像刮过一阵清风般。 狱中温度比初进来时冷了不少,约是要入秋了罢。我紧了紧身上的棉服,仍是那日晚上云安披在我身上那件,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他早已知晓我要长住进这阴冷的牢狱。 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我立马站起来铁栏前,喊道:“云安,是你吗!” “嚷嚷什么!送饭的!” “云安!云安!云安!我就喜欢叫他的名字,你还能打我不成。” “行,我是打不了你,不过饭你也别吃了!”他把端来的饭摔在我面前,而后转身离开。 “云安你个混蛋!把我害成这样还不出来!云安你是个大混蛋!白眼狼!”我发泄般喊了许久。整个牢狱内空空荡荡的,只剩下我,回音,和地上的残羹。 “又没吃饭,喊这么久不累么?”他声音有点低。 我猛地抬头,他终于来了。我眼睛一热,又不争气地红了眼眶,只用力咬紧唇瓣。 “思悠悠,你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总是哭个不停。” “老道士不是我杀的。你可不可以放我出去?”我吸了吸鼻涕。 他打开门,把提着的食盒放在我面前,“吃吧。” 他离我近了,我才发现他的脸色如纸般苍白,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不过还是压了下去,再次提起:“我可以证明我没杀你师傅,你让我出去。” “我知道。迟点我便会让你走。”突然,他身子一歪,差点倒地,我连忙扶他坐下,“你怎么了?”我想起那日晚上他与那位老者的对话,急急问道,“你是不是受伤了?” “我没事。”短短的几个字,他说完竟在喘气。我心里愈发笃定他在骗我。 “你不说实话我便不走!” 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道:“为什么这个时候你还是如此任性?既然不想走,那便一辈子留在这里!”他似乎生气了,语气很重,说完便咳了起来。 我一愣,默默地走到他身旁,给他顺顺背。 “思悠悠,师傅被杀一事的真相早在你被关进这里的第三日便已查清了,是你教的护法所为。可是,仍是有很多人想要杀你。我以为你在这里,会暂无性命之忧。可是这里已不安全了,你必须得离开。还有,若是有人来告诉你,说我受了重伤,需要你救我,你必不可信,你也看到了,我虽是受伤,却也不致命。” 我教护法?不是阿蓝便是阿紫。“我会走,”我看着他,“可是你得告诉我,你是不是因为我受的伤?” 他眼神幽暗,不语。 我带了点鼻音道:“那便算我们两讫好了。我本就救过你性命,难道你以为我还会为了你这点儿伤舍去自己性命自由不成。” 他听了我这么说,却是如沐春风般一笑,“嗯。” “孽障!你怎的这般糊涂!你是不想活了还是怎样!你就这样放这妖女离开,你忘了那日你答应了我什么!”一个白发长须的老者突然出现在牢狱前,手拿长杖指着云安怒道。我记得他的声音与那日晚上和云安说话的老者的声音一模一样! 云安深深看了我一眼后,与那老者道:“师叔,我们借一步说话。” 那老者“哼”一声,也随他走了。 “云安!”我突然叫住他,心里似是涌上千言万语,却又如鲠在喉。 云安脚步顿了顿,又继续往前走,直至身影消失在我眼前,都没有回头。 第二十一章 云安之死 - 归去,来兮 - 徐离长安 第二十一章云安之死 那日云安来狱中见完我后,便有小道士放我出去。得见天日的感觉很好,然而心中有一层阴霾似乎始终挥之不去。想着将要走出五清观的大门时,那个老先生叫住我,并与我说了一番话,大概意思是,云安为了让我离开,接受了五清观戒律的惩罚。现在身受重伤,不说要修成真人之身,就是活下去,也成问题。唯一能救他的,便是冥寒珠。 思虑之中,我已回到了赤炎教。眼前湖面如镜,烟雾萦绕在水面上,却并不给人仙境的感觉。在那迷蒙的烟雾中,似是有一种神秘感,不知不觉地把人吸引住,让他不由自主地往湖中走去。可是,我知道,这只是一个美丽的地狱。一旦脚步迈进湖水中,这柔婉的湖水便会化成狠厉的噬骨水,把人最后的呐喊也吞噬得一干二净,从此这世上再无此人的痕迹。 我迈进湖面上,不仅没有化成尸水,而是站在了湖面上。 霎时,“轰隆隆”地,一座宫殿从湖面上冉冉升起,等它全部露出水面,才发现它已然占据了这座看不到尽头的湖。不似皇宫般辉煌,而磅礴之势却令望者生畏。 在我脚下,一条白玉砌成的长道直通宫殿的中心。在我踏进去的一刻,赤炎教的奴仆匍匐在长道两侧,齐声道:“恭迎圣女!” “退下吧。”我漠然道。 “圣女,您终于回来了!教主白日里还念叨着您呢!您这次离开了许久,想必是受了不少苦,那今日属下叫赢初伺候您可好,还是您要小棠,他最会哄您开心了!”白枝见我回来了,便急急迎上来,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尽管她已跟在我身边近十年之久,仍是全然看不懂我的脸色。 “阿蓝在哪里?”我打断她。 “蓝护法?他并不在教中。” “罢了,”我摆摆手,“唤小棠来思我楼吧。” 这一个月中,左小棠右赢初,日子过得甚是滋润,快乐得几乎可以洗刷去我在五清观那段屈辱而磨难的日子。 这日,小棠又我准备了宴席。“圣女,您离开赤炎教一阵,连喜好都变了。”我靠在小棠身上,他一下一下地帮我捋着铺散在他腿上的长发。 “哦?这是怎么说?” “往日您请戏子回来,您点的都是有胡扎的将军或是山贼匪子的戏本,如今,您竟爱看那秃驴和道士。” 我笑骂他:“怎的这般说话,那些个和尚道士都是积大德的人,我这是一心向善。” “还是,您喜欢上了哪个和尚还是道士?” 我一听,脸上顿时笑容敛去,从他身上坐起来,冷声道:“你回去你的束月阁好好反省,等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来见我。” “圣女,我该反省的,不过是为何我会喜欢上你。”他站起来,刚要转身离开,这时一道声音传来,“报――” “圣女,五清观有消息!” 方才与小棠吵完,我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心虚地睨了小棠一眼,只见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只好装作不在乎道:“迟些再说吧。” “可是……”来使有些欲言又止。 我觉着似乎有些不妥,也不再理会小棠,认命般长叹一口气,在玉椅上坐下,问:“有何事,你说罢。” “天师在昨夜……仙逝了。” 整个殿内空空荡荡,安安静静。我亘在玉椅上的手突地缩了一下,轻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五清观一夜间,全观缟素。听闻五清观的弟子说,天师原来已身患重疾一个月――” “你是否亲眼所见他的尸首,如果不是,我绝不可能相信。”我打断他。我不信他就这样便死了。 “属下早已趁着守棺弟子轮休之时,探过天师脉搏,断然不可能有假。” 一个月?那正是我从狱中出来之时,那老头曾说,若我要重获自由,他需受重刑。为什么,我救了他这么多次,不就只是想要他好好活着? “啊――!”我猛地把桌上所有东西一扫而落,桌上琉璃茶盏乒乒乓乓地落了一地,“走,全部给我滚出去!””砰”地一声我把桌子也掀翻在地,所有奴仆都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 “圣女保重,属下告退。” 我蹲坐在满地狼藉前,过了许久。 “笑话看够了,就给我滚出去。”我知道小棠仍站在那儿,我背对他,声音颤抖。 他并没有如我所愿,而是向我走近,牵起我的手,把我拉起来。 我满脸泪痕地转身,原来是阿蓝回来了。他用指腹擦去我唇上因紧咬而渗出的血迹。 “阿蓝,他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怎么可以不问我就擅自死去!要是他还活着,我一定要让他试试我为了救他在教里受的剐刑!不,要是他还活着,只让他受剐刑实在便宜他了,教中的十八刑都应该让他一一尝遍,好教他乖乖听话!” 阿蓝怜悯地看着我,把我抱在怀中。 “要是他还活着,我不会再见他,只要他活得好好的。阿蓝,你说他是不是遇上我,才这般厄运连连?都是我害了他,都是我……”我靠在阿蓝的肩膀,眼神涣散,任由泪水把他浅蓝的衣裳染成深蓝。 “如果他没有遇到你,早便去和阎王喝茶了。莫哭了,他修道多年,积德行善,想必已在富贵人家投胎重生。” 重生?我猛地抬头,“对,他还可以重生。”我擦开模糊双眼的泪眼,满脸期待地看着阿蓝。 阿蓝约莫猜到了我的念头,顿时决绝道:“不可能!你想都别想!” “阿蓝,我发誓我绝不会连累教中一人的!这,是唯一可以救他的办法了,都是我,是我害死他的,我还给他是应该的,阿蓝,我求求你,你帮帮我。”我在他跟前跪下,仰头扯着他的衣袖乞求。 阿蓝用力甩开衣袖,我重心不稳,被他拂倒在地。他见此,欲上前扶我,却又止住迈出的脚步,“思悠悠,你看看你如此成了什么样子。我们赤炎教需要的是当年睿智果敢,巾帼英勇的圣女。而不是如今这个沉迷声色,颓废迷茫的烂泥!” “哈哈哈”,我仰天而笑,摇头道:“可是我从来都不曾想当英雄,我只想他活过来!” 他看着我眼神似从不曾认识我一般:“思悠悠,你生而为赤炎圣女,就如他人生而为别人父母,责任二字不是你想丢弃便可以丢弃的。从你认识云安,至洛水瘟疫,再至如今云安之死,谢王爷从当日稳掌朝中政权,至今日过半数门徒被拖下马,连起自身亦岌岌可危,你就没有想过其中种种蹊跷?而现今,你更是……如若你执意为此,那你便不再是赤炎教人,我阿蓝亦当从不曾识你。” 我站起来,凝视他,半响才道:“阿蓝,保重。” 第二十二章 令姿煌煌 上 - 归去,来兮 - 徐离长安 第二十二章令姿煌煌(上) 是夜。 我站在圣殿中央,仰头凝视高悬在双龙之口,泛着蓝光,被视为赤炎教之宝的冥寒珠。 赤炎教在武林中屹立了数百年不倒,其中之一的原因便是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在火山口上。赤炎虽是在湖面之下,可在赤炎之下,却有一座巨大的火山。若是火山爆发,熔岩不仅可以把这湖上的水全部吞噬,而且这千里之外的城镇,也会被夷为平地。而赤炎在火山口上数百年仍得保平安,便要数冥寒珠的功劳。 据赤炎教的年册记载,赤炎教的创教始祖原是堕仙,冥寒珠便是其从仙界携下凡间的宝物,可绝水火,可辟天地。后来,冥寒珠被歹人觊觎,这位赤炎始祖为了万全,便将冥寒珠一分为二,一颗在赤炎的圣殿之中供奉着,为教众开辟道路,连通外界。而令一颗,便在历任的圣女体内,为赤炎镇压湖面之下的熔岩。 圣女是上天注定的。从第一任圣女开始,只要她诞下女婴,这个女婴便会从母体中继承冥寒珠,而她也会成为新的圣女。若圣女并未诞下女婴,冥寒珠便会自动择主。 我是从母亲处继承冥寒珠的。作为圣女,我也知道许多世人所不知的关于冥寒珠的秘密,例如,活死人,生白骨。 我朝圣殿上的冥寒珠跪下,虔诚地叩了三个头。赤炎教众从不信神佛,只拜冥寒珠,因只有冥寒珠实实在在地保护着他们的安危。 ***** 上次来五清观时,四处弥漫的是醉人甜蜜的花香,没想到这次来,却是换上了烛香缟素。如果云安还在,他看到我第一句定是“你来做什么”,想到这里,我轻轻勾起嘴角。云安,等等我,很快我们便可以再见了。 突然,我看到远方亮起了几个火把,为首的一人对其他人道:“加紧巡视!师尊说了切不可让歹徒在这段时间趁虚而入!” 我心道奇怪,一个破道观哪来这么歹徒,除了我还有谁会成天觊觎他们些个臭道士。 就在我出神之际,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忽然出现在我面前,他带着帽子,帽子几乎遮住了他整张脸,只露出瘦削的下巴,我看不清他的模样。他拉起我的手便拖着我走。“你是谁!做什么,放开我!”我顾忌着不远处那群人,只能压低声音说话。 只道那人力气竟出奇的大,我施了内力竟都挣脱不开。那人拉着我绕过圈圈道道,终于,来到一处看似静默无人的院落停下。 我皱眉,“你是谁,有什么企图?” 那人戴着帽子,我完全看不出他是谁。不待我反应过来,他转身,用拉住我的手把我一拽,我便落进了他怀中。在这一瞬间,我竟然还出神想到,原他来一直都牵着我的手。 “思悠悠,你来这里做什么。”低沉而轻柔的声音。 在陌生的怀抱里,我却瞬间红了眼眶,只因那熟悉的声音。 “你,还活着……”自听得他死去的消息,我从不曾真正相信,可是此刻,我也还是不敢相信。 我看着他在清冷的月色下显得略微苍白的脸,伸手想要去摸,却不敢触碰。 他却握紧我的手,轻笑道:“傻瓜。我还活着,你不用来‘救’我,这里如今……很危险,你莫要在这里多待,回你该回的地方去。” “不,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我心中还有一大堆疑问,怎么可能就这样离开,“既然你活得好好的,那为何五清观上下都在……” “此事很复杂,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听我说,尽快离开这里。日后……我会去找你的。” 我心中一喜,也不计较他那个复杂的问题了,“那既然此处危险,那你便随我一同离开罢。” “这里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我处理,我不能离开。另外,我有一事要与你说。记住,只有你一人知道我还活着,可明白?”他说得郑重。 “嗯,我明白了。你记得来找我!” 他点点头,把我被风吹乱的发丝挽至耳后,“走罢。” 就在我正要离开之际,漆黑的院落中却火光骤亮。我被五清观的弟子团团围住,而领头的,正是那日在狱中与云安说话的师叔。 “你这妖女既然自投罗网,就休想逃出我妙清的五指山!来人,布阵!” “云安,你不用管我――”我转头一看,却发现云安不知何时已然消失不见,心中冉起强烈的疑惑。但眼前的情形亦不容我思虑太多,云安不在,我也正好放开手脚对付这些臭道士。 我抽出长鞭,把内力灌入,长鞭即刻便像有了生命一样,泛着点点银光,在小道士中灵活游弋,倏尔柔韧,倏尔刚硬,在他们失神之际,便利落地贯穿他们的心脏。那些道士根本毫无反击之力,不出片刻,已有数十个道士倒下。 我冷笑嘲讽:“老道士,就凭这样便想捉我?都这把年纪还这般天真,也只有道观寺庙能容得下你。” “哼,乳臭未干还敢大放厥词!若老夫只有这一手,还真擒不住你这女妖!那你来瞧瞧这是谁?” 这时,几个小道士抬着一张榻子出来,上面躺着一人奄奄一息,正是云安! “云安背弃正道,擅自放你出狱,受了五清观的刑罚,本该殉天,但本座念在他是我已逝师兄最得意的弟子,故饶他一命。这是本观之耻,因此对外宣称他病逝也罢。不过他伤势十分重,若不及时救治,也活不长了。如何,小妖女,他为了你沦落至此,你可要救他?” 我方才见过云安,这病榻之上的定然不是真云安,且云安与我说过,只我一人知道他活着,那便是这老道士诓我。可他这般骗我,又是为了什么? 我走到“云安”跟前蹲下,深情地看着他,问老道士:“要如何救?” 他把目光锁在我身上,一字一句道:“冥、寒、珠。” 那老道士的目的竟是冥寒珠!而且,他怎会知道冥寒珠的秘密?!忆起往日发生的种种,我终于知道这老道士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一个月前,我被他们关进狱中,估计那时,他们便想要我体内的冥寒珠。然而,在圣女身上的冥寒珠,必须是圣女自愿取出,若并非圣女自愿而强行取出,取出的冥寒珠并不能发挥其作用,对赤炎教也不会有丝毫影响。圣女身死,冥寒珠便会立马择主,宿进新圣女的体内。因此,老道士便想到了用“云安之死”来诓我! 若我一取出体内的冥寒珠,赤炎教不出顷刻,便会被滚烫的熔岩倾覆,化为乌有。然则,他们不知道在来之前,我已思忖了他法救云安,他们还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云安并没有死。 我看了“云安”一眼,道:“冥寒珠能救人我只在古籍上看过,我并不会。” “我之前就和云安说过,妖女无一不是寡情薄幸忘恩负义的。他却不信。如今,你是想让他赌赢,还是还他把命也输进去?” “我救不了他。” 那老道士约莫没想到我竟然不救“云安”,他怒极而笑:“很好,很好!既然你不救人,那我便让人来救你!来人,把她关进牢中!” 没想到又再一次来到这个熟悉又讨厌的地方。 天空将要拂晓之时,云安又出现了。 其实我并不知道他是几时来的,只是我醒来之时,便已见他坐在我身旁,我正靠在他的肩上睡着,身上披着他黑色的斗篷。 我揉揉惺忪的睡眼,“你坐了多久?怎么不叫醒我?” 第二十二章 令姿煌煌 下 - 归去,来兮 - 徐离长安 第二十二章令姿煌煌(下) 他把从我身上滑落的披风披在我肩上,“才辰时过半,可要再睡一会儿?” 牢狱内湿冷,再加上现下正是更深露重的时候,我见他穿得单薄,便把披风的一半绕在他身上。他见我如此动作,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这,这里冷,我要把衣服还给你你定是不愿意,可我也不愿意看你受凉呀,我并没有轻薄你的意思!”我的话说得五分心虚,便低下头逃避他的眼神。 忽然,他把我搂住,“这样,才不会冷。” 我蓦地抬头,触上他的目光,似霜冻住的蜜糖,在冰霜消融后,满眼的爱怜徐徐溢下。 “有你在这里陪我,就是永远出不去我也愿意。” “不,等天明了,你便可以出去了。” 我不解地看着他。 “师叔打算用你,去赤炎教换取另一颗冥寒珠。” 我乍然而起,愤然道:“卑鄙小人!在我身上打不了主意,便去敲诈我爹!你们算什么正道人士!” 我这般说话,他也不生气,只平静道:“思悠悠,这不是很好吗。你可以安然无恙,你们赤炎教从此失去连通外界的途径,不再祸害世人,从此生活虽是与世隔绝,却也可以不再受人挑衅干扰。” 我似乎突然不认识他了,用看着陌生人般的眼神看着他:“云安,难道你们修道的人都是这般自私?我们虽是魔教,但我们也有选择的权利。我们选择站在如今朝堂的对立面,于是我们便成了‘魔教’,你们认为这样对世人是好的,但是,我们难道不就是其中的世人吗?为何我们便要孤独地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地方?为何我们便要活该牺牲自己?” “在你们不涂炭生灵之前,你们的确是‘世人’。”他站起身,把披风全部披在我身上,“天要亮了,他们也快来了,我要离开了。既然你认为你们不应该牺牲,那便好好,活下去。” “我还有很多事情要问你!” “你会全部都知道的。” 果不其然,在云安离开后不久,妙清那老道士便带着人来了。他们似乎早有准备,把我囚在马车的铁牢上。这个铁牢中遍布蒺藜,马车颠簸,随便就在我身上划出几道口子。而且在上马车之前,他们就帮我换上了白色的衣裙,于是道道血印在我身上更显触目。 来到赤炎教前,他们进不得去。妙清瞥了我一眼,别有含义地一笑,调高音量,对着湖面高声道:“赤炎教的胆小鬼们,要不要出来瞧瞧你们的圣女?要救她的话,就拿着你们手中的冥寒珠出来换!” 话音落下不久,赤炎教在湖下冉冉升起,那些原本围在湖前吆喝呐喊的道士看到如此景象,纷纷后怕地向后挪。 我心内嗤蔑,也不知谁才是胆小鬼。 我爹和阿蓝站在那条长道的尽头,远远地朝我看来,神色不辨。 “呵呵,赤炎教主,要不要救你女儿就看你了!”妙清指着我,语气里满是他诡计得逞的得意。 “爹!阿蓝!不用管我!别理他们!”我大喊时身体下意识地往前倾,再一次被蒺藜划破的旧伤口汩汩流出鲜血,原本已经干了的暗红又重新变得湿润鲜艳。 “小悠,住嘴!”阿蓝急急斥我。我知道,他不想我乱来。 “哦?这样的话,你便会在阴冷潮湿的地下渡过你的一生,永不见天日,每日被折磨的日子你想必没经历过吧?不然你这小妖女哪还敢这般逞英雄。” “臭道士!你闭嘴!”我现在这副模样,再加上老道士这般说,只怕我爹会心软。 一道注了内力的低沉声音缓缓传来:“放了她。冥寒珠给你。”爹爹终究舍不得我。 在看到那颗盈着淡雅蓝光的冥寒珠时,我闭上了双眼。 “缚兰咒?!思悠悠,你疯了吗!快停下来!给我停下来,听到没有!”湖面的细柔的微风传来阿蓝狂暴的怒吼。 而我催动咒语的速度不断加快,身上咒光愈盛,在刺眼的咒光的包裹下,身上染满血的白衣赫然已被火艳的红妆代替。 霎时,万倾如茫,仪姿煌煌。 冥寒珠有许多秘密,又例如,其原是火神祝融的法器。火神的丹炉能炼制多种天下至宝,可偏生,在炼制之时,需要一人在丹炉内护法,而冥寒珠正可护着那护法不受炙热之苦。在冥寒珠落在赤炎教之一分为二之后,火神无法再启用丹炉,因为,无人愿意去那足可令人化为灰烬的丹炉内护法。 除去赤炎教之下的火山之患,对于火神来说,不过动动手指的事情。而缚兰咒,正是冥寒珠的宿主献身与火神,去那丹炉内做护法的契约。与火神定下这契约,不过受千年炙烤之苦,我体内有半颗冥寒珠,断然不至于送命。但日后,赤炎教便可得火神庇佑。 阿蓝与爹爹都催动全身内力,试图阻止我,玄铁牢笼在他们强劲的内力作用下,“嘣”的一声炸成碎片,然我,仍岿然不动。缚兰咒一经催动,便只有施咒者可以停止,不受外界丝毫干扰。我很贪心,我宁愿死了,有人记着,也不愿意活着,无人相伴。所以请你们忘记我的自私懦弱,只记得我这一刻。 在缚兰咒光中,我看到了一身火红的祝融天神,还有一道,熟悉的背影。火神说了几句话,那道背影转过身来时,我催动的缚兰咒忽然盛光骤灭。我怔坐在只剩下一片铁块的牢笼上,脑中一直浮现着那道身影,以及火神与我说的几句话。 爹爹和阿蓝急切地与我说着什么,然而我却似乎全然听不见。 我一把推开围在我身边的众人,跃身上马。 我在五清观中,往日云安教我练字的地方找到了他。缱绻的月色之下,他正在描绘着一名女子。 我看着他的背影,想起火神与我说的话。他说,云安已经先我一步,做了丹炉的护法,不再需要我了。他还说,因为云安的前世与他有恩,固云安在身死之时见了他,云安便说,让他代替你做护法,还有免了赤炎教的火山之患,就算报了他的恩情。火神很乐意。火神最后说:“云安在一个月前便死了,可是,他求我再让他活三日,他愿再用千年换取三日。我不能公然违逆天意,只得为他施下魂傀术法,三日里每日只能在人间出现一个时辰。我问他,可还有何重要之事未了,我可替他完成了,也无须再多受千年之苦。可他却故弄玄虚地说什么,百年之后,千年万年也对于他来说也毫无区别,虽然我贵为火神,在这件事上却毫无用处。我从溯源镜中偷偷观察他,竟发现某一天他只用了一个时辰,看你睡觉。今日是第三日了,你抓紧时间,可还能见上他最后一面。” 在我出神之际,他正在画上用桃色点缀着花瓣。 “为什么,你这样做毫无意义。” “冥寒珠以后再无作用,你们可以选择了。入世,或者出世,善,或者恶。”他没有转身,继续手上的动作。 我施术,冥冥的夜色中飘零着沉寂的花瓣。 “画完了?可否给我看看。”我走至他身旁。 “嗯。” 画上的我正撑着下巴趴在屋顶的房檐上,笑眯眯地看着他在上课。房屋之外,飘零着温柔的桃色花瓣。 空中的一朵花瓣落在画上未干的水墨之上,画面栩栩如生。 “云安――”我再转身时,伸手便覆上他的双眼。 “冥寒珠在我的双眼上,我把它给你。两千年一过,你便来把它还给我,知道吗?”我眼前漆黑一片,不知他神情如何。 他把我拥进怀中,声音颤抖:“好。” 渐渐地,我手上触及的温度消散,怀中变得空空荡荡。 我这般自私,就是两千年后,我尸骨全然化成泥土,定然也要他记得我。 第二十三章 情不知所起 - 归去,来兮 - 徐离长安 第二十三章情不知所起 我醒来之时,正听到一把熟悉的声音与另一把陌生的声音在交谈,于是我便继续装睡,在回忆着在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我故意落进无妄池中,司瑾救我,之后便是现在了。熟悉的声音是司瑾,不过此时,那另外一人正说道: “在无妄池中的发生的事你是否记得?” “怎么可能忘记。”他说得云淡风轻,但字里行间,我还是隐隐感觉到了丝微泄露而出的决然,莫不是在无妄之境中发生了什么?但如果发生了什么刻骨铭心之事,我不可能全然不记得。 “你又不是不知,无妄之境中所发生的一切全然是假的,何必当真?” “假?若全然是假,你在这里又是为何。就因为你知道,无妄池水之下,反映的皆是人心中最直接、最真实的想法。无妄无妄,再无虚妄,所以,再世为思悠悠的她,面对心仪的云安,才能毫无保留的付出。” 思悠悠是谁?云安又是何人? “那也是云安与思悠悠的事,与你司瑾何干。”那陌生人道。 “难道换了个身子,改了个名字,我就不是我了?” 我从他们的对话中了解,云安约莫就是司瑾在无妄之境中的身份,那莫非我便是他口中的思悠悠?若真的如此,我们的计划已然成功了一半! “如此说来,你如今是认定她是常羲了?” 听到“常羲”二字,我心中咯噔,集中注意力听着司瑾接下来的话。 “我不知道。但世上,只有她对我倾诚以待。” “也罢,你寻了她三万年,如今终是有点眉目,心中欢喜是自然的。情之一字也只能从心,你便听从心意而为罢。但与你相交相识多年,还是想提醒你,我在无妄池中找到你们时,她身上——” 我听着觉得不妙,便连忙打断他的话:“水……水……” 匆忙的脚步声急急来到我的床前:“你醒了!” 我睁开眼,四处黑漆漆的,什么也见不到,试探着问:“如今,可是黑夜?” 面前人沉默了半响,我急急地向前摸,“快告诉我呀!我是不是瞎了?我以后是不是就要做一个事事都要仰仗别人的可怜虫!” 那人紧紧地抓住我在空中胡乱划着的手,把我抱紧,声音哑涩:“慕瑜,别怕,别怕。天枢,快来看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他一下一下地轻抚我的背,许是他下了静心咒,我的情绪真的渐渐地平复下来。 原来屋中的另一人便是我们之前一直在寻找的连桑谷中的天枢神君,那这里,难道就是连桑谷?可是来得此处又如何,我都已经成了一个瞎子了。我心中嘲讽自己,果然是无妄池,心存妄念,报应不爽。任务虽然成功在睫,但失了双目,可谓得不偿失。 那天枢神君帮我把脉,沉吟了许久方道:“姑娘,你可记得在无妄池中发生的事?” “不记得了。” “你真的不记得了?”司瑾突然道。 我点点头。 “在无妄之境中,她是否受了伤?”天枢神君约莫在问司瑾。 “嗯。正是伤了双眼。”他扶着让我往后坐一些,背靠下去时软绵绵的,甚是舒适,估计他给我往后垫了什么。 “这种情况十分罕见。我见过的凡是出了无妄之境的人,都会记得在无妄之境中发生的事。若是在里面仍是心存善念,即使全然袒露心迹,那即便从无妄之境中出来,也会得个好结局。然而世间之人,心中隐匿的多为不耻为人所知的腌臜之事。故一同进来连桑谷的人,多数未过得无妄池,便决裂而去,有的甚至一醒来便相互厮杀,因此进得来的人少之又少。我在古籍上见过姑娘的这种情况,但上面只说了症状,并无写明医治的方法以及原因,不过根据古籍的记载,最后那位病人想起了无妄之境中发生的事情,病体也痊愈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们都出去罢,我想休息。” 过了许久,我感觉到屋内仍有一人未走,便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你方才醒过来,现在想必睡不着。”司瑾道。 “我并不是真的要睡,只是——” 话未说完,便被他打断,“既然不想睡,那便出去走走。今天天气很好,而且,连桑谷很——”他突然顿住,又重新道,“嗯,连桑谷很破,没什么好看的。” 我知道,他在顾及我的情绪。睡了一觉醒来,眼睛里从此失去鲜活,但目之所及,又不尽然是漆黑,倒似像沉浸在了一汪深潭,被漆黑笼罩,却又朦朦胧胧地隔着水,感觉到外界事物的存在。无论睁开双眼,又或者闭上双眼,我似乎始终都是自己一个在偌大的空间当中,有点孤独,又有点冷,却没有悲与喜。 见我不搭话,他又道:“既然不想出去,那我说故事给你听?” 我把头转向他。 他便开始与我讲云安与思悠悠的故事。 听到一半,我问他:“思悠悠不是与阿蓝说要告诉云安她为了救洛水镇的人们,而在赤炎教所受之苦吗?她后来到底有没有说,没有的话也太委屈了。如果是我,我才没有这般伟大,当了英雄定要让全部人都知道我的好。” “她没有说。不过云安知道。云安那时已经修得窥镜术,洛水镇的瘟疫突然好了,再加上思悠悠的离去,令他心生疑惑,便第一次用了窥镜术看她。” “思悠悠一离开,云安便着急着去偷窥人家姑娘,之前人家姑娘一直厚着脸皮说喜欢他,他还躲得远远的。想必是装的吧。” 只听闻司瑾不自然地咳了几声,不接我的话,继续道:“云安在窥镜中看到了——”他突然停住,声音似乎轻了几分,悬在空中,“谢王爷命人对她施以剐刑。那日,整间牢房的地下都被她的鲜血淌成红色。后来,即使有阿蓝的精心照顾,也足足在牢狱中休养了半年才能走动。” 不知怎的,我听得背脊一紧,手脚都有些冰凉。司瑾察出了我的异样,连忙把我的手塞进被中,而后握紧我的手往我体内渡仙气,我的身体才渐渐回暖。 “好些了没?别怕,我在这里没人能伤你。你先睡一会儿,故事我改日再说。” “不,你继续说。” 在我的坚持下,司瑾还是妥协了,“云安的身份,注定了他能做的事不过为国、为上、为民,然并不包括为她、为己。所以,他只能每日隔着窥镜与她相伴。最后,云安身死,向火神借得三日活,火神问他是否值得。可云安没有说出口的是,他这一生没有比这三日更快活的日子了,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为她而活。往后在没有她的日子,千年万年,又有何区别。” “那云安是为何会喜欢上思悠悠?” 他轻轻笑了,“傻瓜,这种事情云安都不知道,我又怎会知道。” 第二十四章 连桑谷 上 - 归去,来兮 - 徐离长安 第二十四章连桑谷(上) 自我瞎了以来,司瑾每日都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滴水不漏。在吃食上,司瑾日日蹲点般准时,一日四餐,顿顿不落。我掐掐腰上的赘肉,才过去一个月,不仅丝毫不掉,反而还增长了一圈。作为一位未婚的妙龄少女,我直觉十分不妙,便向司瑾抗议,每日不能再吃这么多了。他倒好,第二日竟然不给我送吃的,我再次抗议,他便一副爱吃不吃的语气道:“我这里不能做多选题,只有吃,或不吃可以选。”我无奈,只好乖乖地把他喂进我口中的食物照单全收。 然,这并不是最可恶的。一日,我对司瑾道:“我要沐浴。” 他帮我准备好后,我道:“多谢你了。” “嗯。”他道。可是一盏茶的功夫过去,我仍没听见他走出去的声音,便问:“你还有事?” “你不需要人帮忙?” “我只是伤了眼睛,手还是可以动得了的,就不麻烦你了。” 他“嗯”了一声后,真的出去了。等外面没了声响,我才脱了衣服,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木桶的位置。然而,却发现无论怎么摸,也摸不到那木桶。我正奇怪这房间也不大,怎么就摸不到这木桶了,就在出神之际,我便被脚下的东西绊倒了,“砰”的一声摔得结结实实。外面的人马上推门而进。 “怎么了?”司瑾紧张地问,“可有摔伤?” “啊!你给我出去!”我大喊。 他却把我抱起来,放进了木桶中,即刻,我被温暖的水包裹。他道:“我进来之时已用白绫覆眼。”他拉起我的手,往他双眼覆去,我摸到了那滑滑的丝绸,还有他高挺的鼻梁,手心微微触到他温热的唇瓣,我猛地缩手。霎时,脑中好几幅画面闪过,我脸上不禁热热的。 “可要洗头?”他的声音似乎揉进了水。 我低低地“嗯”了一声。后来,我们都没有再说一句话。他就默默地帮我洗头,再帮我把头发绞干,动作轻柔。 在这一个月里,我还“见”到了一位传说中的人物――曲墨。不错,这位曲墨公子便是闻名三界的画仙,陆颜重金求的那副司瑾的画像便是出自他之手。 一日,我躺在司瑾捏给我的云榻上纳凉。他突然来到我面前,道:“姑娘生得倾城之貌,仙姿玉骨,就是三界盛享美名的嫦娥仙子也难及五分。不过姑娘着了这身红裙却过于艳丽,多了几分妖冶,少了几分素雅,我看姑娘还是着淡色更为适宜。不如姑娘换身衣裳,我为姑娘绘一幅丹青?” 我下意识地睁眼看向他,才发觉自己已然看不见,本就心情不佳,再听到他那扫兴的话,愈发不想理他。 他倒自来熟,凑到我跟前笑嘻嘻道:“原来姑娘看不见。那也方便,我画你的时候你也不知道。” 就这样一回生两回熟,我偶尔躺在云榻上发呆时,曲墨都会跑过来作画,我也懒得理,就这样,我们默契地相伴了好些时日。 在后来相处的日子中,我虽然看不见了,但仍是嗅出了天枢神君与这位不羁的画仙间似乎有猫腻。但凡这位画仙所在之处,均无天枢的身影。然而,奇怪的是,偶尔在用膳、或天枢与司瑾下棋之时,我都会听闻天枢神君问司瑾关于曲墨的事情。 初时我以为天枢神君与曲墨之间有过节,便与司瑾道:“我觉得曲墨为仙爽朗不羁,是个好仙友。你把什么都告诉天枢神君,日后天枢神君要找曲墨寻仇便容易得很。虽说你与神君更友好罢,但我觉着这般偏帮天枢神君,对曲墨也太不公道了。好歹,你也把神君的事也告知曲墨才是。” “你见过有人寻仇会关心仇家每日吃了些什么,过得开不开心?”我虽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却听出了他语气中满满的鄙夷。 好半晌,我才反应过来,瞠目结舌道:“莫非,他们是断袖?!” “若他们二人都是断袖,那事情便好办得多了。” “那为何――”我还想问什么,不过被司瑾的话转移了注意力,“可要出去玩?这里只是连桑之巅,在这里之下,还分两层,都是三界中的人们居住。” “连桑之巅?这里不就是一个山谷吗?”我奇怪道。 “连桑谷其实并不是在地下的一个山谷,正好相反,整个连桑谷是悬浮在空中的,共由十五座岛屿,分三层组成,最顶的岛屿就是我们如今脚下的岛屿,因为天枢是连桑主事的神君,故除开仆人,就仅有我们四人在这座岛上。往下一层共有五座岛屿,五座岛屿因着连桑特殊的地域原因,呈圆形环绕在我们这座岛之下,多为灵界与魔界的人居住。而再往下一层,便由九座岛屿组成,同样也是呈环形围绕在五岛之下,多为凡人居住。” 原来连桑谷竟是这么妙的一个地方,可惜我无缘得见。 “我们走吧。”司瑾打断我的思绪,唤来幽冥兽。 他正要把我抱上去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他那样一个高冷清俊的人,如今竟这般自然而然地做着这种伺候人的动作,我就恨不得马上长出第三只眼瞧瞧他如今到底是什么模样的。突然,我心中一计升起,毛着胆子伸手便去扯他耳朵。 我感觉到他这个身子明显僵住,好一会儿,他才低声斥我:“再胡闹,我便把你扔下去!”话毕,他作势便要松开一只手,我吓得连忙双手环住他脖子,“别别别!” “那便抓紧了。这样即使我放手,你也不会掉。” 第二十四章 连桑谷 下 - 归去,来兮 - 徐离长安 第二十四章连桑谷(下) “那便抓紧了。这样即使我放手,你也不会掉。” 我浅浅一笑,搂紧他脖子的手松开。我感觉到他抱着我的手微微一缩,可立马,他的手却收得更紧。 我笑得更开:“你看,我放手,也不会掉。” “我第一次见你这么赖皮的小姑娘。”他把我侧放在幽冥的背上。 “我这明明不是赖皮,是有――”说得一半,我突然顿住,是有恃无恐。什么时候,我竟对司瑾对我的感情这般自信? “有什么?” “连桑谷有没有白糖糕吃呀?好久没吃上了。”我顾左右而言他。 “嗯。”他没有追问。 一路迎风,我被吹得暗暗搓手。 突然,一条毛茸茸的东西蜷绕在我身上,我伸手摸了摸,手感滑顺柔软,而且还暖暖的。“这是什么?”我问司瑾。 “幽冥的尾巴。” 我啧啧称奇,“原来它这么懂事!” 幽冥似乎听懂了我在夸它,连连晃着尾巴,那柔软的皮毛轻轻地扫过我的脸颊,痒痒的,却又舒服得紧。 醒来的时候,我正靠在司瑾的肩上,身上被幽冥的尾巴环绕,暖洋洋的。许是眼睛看不见了,听觉愈发灵敏的缘故,周围虽是寂静,但远处,却是人声喧嚷。 “已经到了连桑谷的第二层,你是要再睡一会儿还是要下去看看?” “下去看看罢。” “好。”他帮我带着帷帽,把我从幽冥上抱下来。 一路上,他牵着我走,时不时会有人与我擦肩而过,四周有人在谈笑,有人在叫卖,我的世界里虽仍是一片黑暗,不过却也觉得安宁。 “有倾珐卖咯!有倾珐卖咯!公子可要买个倾珐给夫人啊?倾珐与君依,恩爱两不疑呀!”这位大娘似乎在对着我们说。 我拉拉司瑾的衣袖,问:“怎么了?” 他道:“没什么,这位大娘看着也七老八十了,帮衬一下也好让她早点收摊。” “倾珐是什么?”我好奇地问。 “哎哟,这位小娘子刚来的吧?倾珐是我们兰寨特有的,在连桑其他地方你可找不到呢!我们兰寨刚成婚不久的夫妻呀,可都会放一个在枕侧。你对着倾珐说话,它便会把你说的悄悄话传给你相公,也把你的情意传给他!而且呀,它最神奇的是,只有相互爱慕的人,才能在倾珐中听到对方的话!” “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还要借着这玩意儿说。”我不解。 那大娘却豪爽地笑了起来,对司瑾道:“原来你们还未成婚呀,不过也没关系,依我看来啊,就是你们这些年轻人更适合用呢!” 我倒是愈发不解了,“大娘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成婚?上一刻你还叫着我夫人。” 那大娘却不答我,只对司瑾道:“公子可要加把劲咯,大娘祝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大娘有心了。”司瑾温和地答道,他把倾珐放在我手上,“走吧。” 我握紧慢慢摩挲,硬硬的,像个贝壳般的形状,我把它放在耳边,想听听会不会有声音。 “可听到了?”司瑾突然问。 我把它翻来覆去听了个遍,怪道:“里面没有声音呀。” “嗯。我也没说话。” 忽然,我停住脚步。 “怎么了?” “我闻到了白糖糕的味道!”我凭着感觉,手指向某个方向。 只闻司瑾笑声中带着些无奈,“你的鼻子倒比幽冥还灵。那边有间糕点铺,很多人等着,生意很好。人群拥挤,你便在这里等我,我去买给你。” 就在我百无聊赖等着司瑾时,一阵浓郁的脂粉味飘来。一把娇柔的声音在我耳边道:“呀这么巧,这不是慕瑜公主吗?” 正当我用灵力凝剑时,身子一软,在晕倒的一刻,我想,现如今,爱吃也要命。 再次醒来,周围已是寂静一片,温度有点低,约莫不是在郊外便是太阳下山了。司瑾发现我不见了定会寻来,以他的术法,以及天枢神君的地位,要在连桑谷寻我并不是什么难事,我只需安心等他来便够了。 “你是谁?”我问。 “我是谁你忘了?哼,公主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不过放心,我刑媚可这辈子都忘不了你!”她来到了我跟前。我努力在脑中搜寻着刑媚这号人,但无奈,被我涂害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一百,我并没有搜寻出个结果来。 “哦?你这是瞎了?难怪还戴着个难看得要死的帷帽,”她突然大笑,“真是上天开眼啊!不等我来收拾你,你都已经遭到报应了!”她捏着我的下巴,奈何我的灵力不知被她用何物封印住了,若不然,她哪里还说得出话。 “若是你今日杀不了我,那你便自求多福。”我平淡地说。 “呵呵,就这样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你了。那日,在一些牛妖羊妖面前,你命那个叫阿蛮的奴仆扒光我的衣服!还栓着我的手脚让我爬回去!”说着,她狠狠地一脚踢在在我胸口上,我闷哼倒地。 “我不过是把你的一个婢女赏给了我的下属,你竟要这般羞辱我!害我从此再不得在魔族中抬起脸面!” “我慕瑜做事从来是你不犯我,我不犯你。你若犯我,我便让你生不如死。” “死到临头,还嘴硬!你这一觉可是睡了七日,我早已把你带出连桑谷,你别指望会有人来救你!”她说罢,我听到双剑出鞘的声音。霎时,剑尖“簌簌”地划破了我的衣服,身上□□的肌肤顿感微凉。 我试着运转灵力,然而灵力却如石沉大海般毫无反应。若真的出了连桑,司瑾短期内断然找不到我。想到这里,我暗暗拔下了发髻上的一支簪。 “慕瑜公主,为了您,我可是搜寻了好久,才搜寻到这几个这般肮脏恶臭的乞丐来服侍您呢。进来吧!” 她话音一落,几声猥琐的笑声便逐渐向我靠近,那阵馊酸的味道也扑面而来。 “刑媚!你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我边往后挪,边急急道。 “哦?让我考虑一下,”她顿了顿,“但,我就想看你往日里那清高玉洁的模样坠入污泥是何般,可怎么是好。”她一副为难的语气。 那作呕的气息带着□□倾覆在我身上,“滚开!给我滚开!”我拿着手上的发簪刺入那人的体内,然后趁机跑开。可是却有一人扯住我的脚,不让我逃离。 “救我……”我一手用力挣扎着往前抓,希望抓住什么,但眼前无尽的黑暗,令我觉得身后的深渊正逐渐吞噬我。心中告诫着自己要坚强,却抵不住绝望的洪水汹涌而上。 忽然,一只微凉的手握住我的手,身后拽着我的力量徒然消失。我听见刑媚恭敬的声音中带着惊讶:“主上,您,您来了。” 可那人并没有答刑媚的话,却把我抱起来,披了件外袍在我身上,怜惜道:“小瑜,半年不见,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 第二十五章 灵界 上 - 归去,来兮 - 徐离长安 第二十五章灵界(上) 这把救世主般的声音却令我皱眉,因为太熟悉了,“陆羽?”我试图挣脱他的怀抱。 他似乎察觉到我的不对劲,我感觉到眼睛上方有温热感,“慕瑜……你的眼睛?”他的语气似乎比我开始知道自己瞎了的时候更不能接受。 “嗯。看不见了。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不过现在,我要走了,司瑾转头发现我不见了定然担心得很。”想到他有一次带我出去散步,就在他一不留神之际我就绊倒在地,他都懊恼自责了许久,这次直接把我弄丢了,他心里一定不好受。 “小瑜,你太不了解男人了。也许他会找你两三天,不过我可以肯定,一个月,或者数个月之后,他也许只会在闲暇无聊的时候,又或者在看到在看书时看到一个‘慕’字的时候才能想起,噢,原来他的生命中有过一个叫慕瑜的人。更何况,他曾经还是站在这个世界顶端的人,难道你见识过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还愿意呆在一个黑白的世界里?” “那只是你的想法。放我下来。”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令我讨厌。 “小瑜,我会治好你的。你看,我不在你身边的半年,你活得比以前更糟了。”他把我不断挣扎的手臂抓紧,语气温柔,却令我有压迫感。 “你看我瞎了,就觉得我过得不好?”我摸了摸自己腰上涨了一圈的肉,想到这几个月以来,司瑾对我把屎把尿的照顾,嘴角禁不住上扬。要说活得比以前不好的人,倒是司瑾罢,以前他是天帝,肯定不会做过帮人洗澡、穿衣穿鞋这种活儿。 “我只是觉得和我在一起,你可以过得更好。” 还在一旁,几乎令我忘了她的存在的刑媚突然出声:“主上!她是魔教的!不可以――” “在我这里,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陆羽淡淡地打断她的话,“而且,你今日所为似乎和我下的命令背道而驰。回去以后自去少凡处领罚。” “……是!” 陆羽估计羽翼已丰,他似乎筹谋已久,我却全然不知他谋划的是何事。 “你要做什么?”我问。 “我想要做司瑾以前做的,”他坦荡地告诉我,“这半年来我想了许久都不懂,其他人因我非善类而远离我,我可以理解,但小瑜,我们明明是同一类人。我保证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伤你分毫。为何我们不能像往常一般?” 我深吸一口气,道:“不错,对于你是要做统治者或是毁灭者,我都不关心。可是,你可有把我当你的朋友看待?在魔界的时候,我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可到最后我却发现,即使每日在一起,我却连你每日做了什么都不知道,你与我在一起时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欺骗我、隐瞒我而制造的假象,包括去与我一同出来,与我去玉苗寨。在这一刻,我甚至不知道我在和哪个陆羽在说话。我不喜欢这样,也不能接受这样,所以以后,你做你的大事业,我仍安然活在我那一隅。”我发现我的灵力似乎在逐渐恢复,遂暗暗凝起冰刃。 “抱歉――” 娘的,又慢了一步,最后那句抱歉竟被他先说,我捏了捏酸痛的后颈,腹诽:他要掳走我就不能用个温柔点的方式?燃个迷香点个穴也成啊!粗鲁得像个土匪头子似的! 摸了摸身下柔软的被单,罢了罢了,眼不见为净。 “小瑜,你醒了。”还是陆羽这个讨厌鬼。 “你现在是不是用一种深情的眼神看着我,我告诉你,我看不见!”我没好气道。 他沉吟一会,道:“这里是灵界,你放心。迟些我会叫陆颜来陪你。还有,我确实是在看你,不过深情不了,因为你有许多眼屎。” 我闻言,抓起手边的枕头被单就要朝他扔去。 “慢着,你没穿衣服。”我连忙放下被子,摸了摸身上的衣衫,明明是完好的! “陆羽!你个狗娘养的!”我怒吼。 “你好好休息,下次见。”再听到他的声音,已是在门外了。 三日过去了,在这三日里,只有两个伺候我的婢女在我身侧。陆羽不是说陆颜会来吗?我问那个其中一个婢女:“陆颜可在灵界?” “奴婢不知。”她语气恭敬,吐出来的每一字语调都一模一样,令我愈加烦闷,也甚是怀念阿蛮。 “扶我出去走走罢。” 出了房间,我感觉到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空气中还溢着甜甜的花香。 “这里可不会是思荆阁罢?”以前我来灵界玩时,从陆羽口中得知灵界有一处禁地――思荆园,整座园子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封锁起来。可偏偏就因为是禁地,所以我和陆羽费尽心思进入。可进得来之后才发现,这思荆园里什么宝物都没有,有的不过是陆羽的爹,陆吾叔叔对陆羽娘亲无处安放的思念罢了。据陆羽所说,他娘亲在陆颜出生后不久便去世了,几千年过去了,陆吾叔叔仍是独身一人。屋内其实乱得很,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凡间的,仙界的,新的旧的,全是与陆羽娘有关的。可种满屋外的盛放的鲜花,却被打理得十分好。红牡丹高冷,白梨花清新,粉芍药柔婉,风情万种。放眼望去,满目缤纷柔软。嗅着园中的与记忆相重的香气,我似乎看到一个女子的身影忙碌地穿梭在屋内与花丛中。她在屋内东翻西找,把自己弄得蓬头垢面的,终于找到了她想要的小揪铲,然后喜逐颜开地埋首在她喜爱的花丛中。 那时我对陆羽说,你爹对你娘真好。 他听出了我艳羡的语气,鄙夷道,这有什么好的,他要真对我娘好,就该把心思花在壮大灵界之上,要不是灵界在三界中这般没有地位,我娘又何至于白白送命。 “回姑娘,这儿不是思荆园,是新建的慕羽园。不过确是按着思荆园所建。” 我被恶寒得鸡皮疙瘩起了一片,为何这园子非要用两人的名字来取。殊不知我心中腹诽下意识便说了出来,那婢女竟一本正经地回答我:“主上说了,如果不起这么明显的名字的话,您这么迟钝肯定领会不到他的心意。” 第30章 第二十五章 灵界 下 - 归去,来兮 - 徐离长安 第二十五章灵界(下) 许是走到了门口附近,我听见些微喧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外面怎么了?”我问。 “姑娘才来灵界许是不知道,住久了习惯就好了。” “习惯?” “嗯。每个月他们都是如此。”她习以为常道。 “他们?” “他们是灵界的医师。灵界虽灵气充足,可奇怪的是药草却异常稀少,所以医师们须得去神界、魔界采购药材。可是每次去采购药材时,医师们总会被刁难。一开始还好,只是价钱贵了些,医师们受些气,还是可以顺利买到药材的。可最近十年来,他们开始变本加厉,不仅价钱比其他界的高出数十倍,而且他们还对医师们施暴,医师们每次回来,身上总是青青紫紫的。可是也没有办法,我们总会有生病的时候,病了不能不治。如今做医师的人可是越来越少了,谁也不愿意干这个活儿。”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如此对那些医师?”我第一次听到这种情况,十分不解。 “奴婢也不懂。不过听阿爹说,因为我们是灵界的,在神、魔、灵三界中,神界术法最强,其次便是魔界,我们灵界最弱,不止弱小,连物资也比神魔两界贫乏许多,所以许多事情总是要求着神魔两界。求的次数多了,别人就会把我们当奴才。” 我听得愣住,魔界不是向来与灵界交好么?怎么也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不过,两界之间的事情我从未过问过爹爹,与陆羽他们相处的时候,也是玩乐居多,他们也从未曾在我面前提起过这些事情。我心里有点堵。 “所以,陆羽才要站在顶端?”我低喃出声。 听到我句话,那婢女的语调瞬间轻快了,话语间充满崇拜:“自半年前主上接掌王位以来,灵界百姓的生活渐渐地好起来了。以前我们的药材可是贵得平常百姓都买不起,后来主上颁令,由王族出钱,填补灵界药材与其他界药材的差价,灵界药材的价格才降了下来。我娘也是因为这样才买到药材治好病的!” 王族出钱?其他王族的人怎么轻易同意。陆羽这一路走来,吃了不少苦罢?他明明比我也没大上多少。 “带我去那些医师处。”我对那婢女道。 “姑娘……这,主上说过,不能让你出了这慕羽园。”婢女为难道。 “你打也打不过我。要么我就把你打晕了自己出去,要么你就带我出去。” 最后,她还是把我领到了那些医师处。 我身上取下一块令牌,递给其中一人,“你们以后去魔界采购药材,就按魔界的价格购买。他们见了这块令牌,不会再为难你们了。” 沉寂了半晌,一只粗糙的手带着犹豫,接过了我的令牌,“你……是魔界的什么人?” “我现在,只是一个可以帮到你的人。” “姑娘,您,您对我们――”听出了他声音中带着哽咽,我连忙装作不耐烦地打断他,“得了得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听说你们是医师,如果真的要感谢我,便帮我瞧瞧我这双眼睛罢。”我摘下一直戴着的帷帽。 “姑娘,原来您的眼睛……”那人惊讶归惊讶,还是马上帮我诊起脉来。他似乎还在我眼睛上施了什么术,我的眼睛感觉到一股热流涌动。 许久,他带着歉意惋惜道:“在下医术不精,不能帮到姑娘,实在是抱歉。” 心中虽也没有抱着多大希望,可是听到他的抱歉,失落还是不禁从心底溢出。许是我的显露得太过明显,那婢女对我道:“姑娘无须丧气,主上答应了姑娘要帮您治好眼睛,那便一定会做到的。姑娘若是乏了,我们便回屋去罢?” 我点点头。 约莫才走了半路,牵引着我的脚步却停了下来。 “怎么了?”我问。 “慕瑜,要杀你可真不容易呐,上次见你还是那般的狼狈,如今又是活得好好的,真是令我咬牙切齿呢。” 我皱眉:“刑媚?上次你杀不了我,你以为你在这里还能下手?你没有机会了。”看来,真的要找个机会给她点颜色瞧瞧,不过如今还不是时候。 “啧啧啧,你这脸蛋戴着个帷帽多可惜呀,可就勾引不了男人了。” 我不想再与她废话,便对那婢女道:“我们走罢。” 她伸手拦住我,”诶诶诶,怎的这般着急呢,主上下了命令,我可不敢对你做什么。不过,老朋友就在你面前,你不要叙叙旧吗?” 我在灵界的朋友就只有陆羽和陆颜,难道是,“陆颜?” “木鱼,好久不见。”她的声音轻轻淡淡的,似乎哪里不对。 “怎么,慕瑜公主,见了老朋友怎的还是这副表情?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说服陆颜来看你呢!” 原来陆颜这么久都没来看我,是因为她不想来。“陆颜,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看来你哥对你管教松了许多,连交这样的朋友他都允许。” “有何不允许?刑媚如今是我们灵界的长老,她为灵界劳心劳力,受灵界上下尊崇。如果有不应该交的朋友,那也是你,慕瑜!”她骤然升高的语调,像陡然刺进我皮肤的刺,我从未曾想过会从她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于是笨拙得不知该和她说些什么。 “你明知我自小便喜欢司瑾,可是为什么,你还要与他在一起!探子报回给我的消息是,日夜相伴,形影不离!你不是说我们是好朋友吗,以后你都不要再见他,不要再与他在一起,把他给回我,我们还是好朋友,可好?”她抓起我的手,语气时而激动,时而急切。 “陆颜,这一刻我很庆幸自己瞎了,可以不用看到你此刻丑陋的面目,”我狠狠地甩开她的手,“司瑾不是我的,也不会是你的。” “好,很好!既然如此,你就别怪我不念旧情!哥哥确是对刑媚下了命令,不过对我可没有,你猜猜,我会对你做什么?” 第31章 第二十六章 魔界阴谋 上 - 归去,来兮 - 徐离长安 第二十六章魔界阴谋(上) “我猜你不会对我做什么。”陆颜向来温和胆小,对她哥哥言听计从,我并不担心她会对我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 陆颜忽然凑在我耳边,用以前与我说话的温柔语气,低声在我耳边说道:“还是木鱼姐了解我,我的确不会对你做什么,不过……别人可不一定。” 我佯装镇定,道:“陆羽会找到我的。” 在一旁的刑媚蔑笑:“你说你放走的那只探灵鸟吗?你呀,到底还嫩着呢。陆羽当然会找到你,不过找到的,大概是你冰冷的尸体罢。瞧瞧,哟,这脸吓得‘唰’一下就变白了!” “他已经在南门等着了,我们走吧。你,过去扶她。”陆颜打断刑媚。 那原本伺候在我身旁的婢女又来到了我身边,声音有点颤抖:“姑娘别怕,奴婢会陪在你身边的!” “你叫什么名字?” “回姑娘,奴婢叫红袖。” 突然,脚步停下。 足足有半晌,都无人说话,空气似乎凝结了一般,而我,感觉到有一道灼热的视线隐隐落在我身上。 终于,在那熟悉又讨厌的声音响起时,我几乎每个毛孔都叫嚣着厌恶。 “慕瑜,好久不见,没想到,离开了筑殷的庇护,你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了。”来人说完一阵轻笑。 我暗暗凝起冰刃,狠绝地向她飞去。霎时,我闻到到空气中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儿。我冷嘲:“商乐,没想到这许久不见,你倒是比我这‘不人不鬼’还不如。” “哟哟哟,瞧这场面,一言不合就开打,我喜欢!”刑媚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 “刑护法,我们走吧。” “慢着!”商乐叫住陆颜。 “我也想要慕瑜消失,所以这只是合作,你担忧的事情不会发生,而后面的事情,我也不会参与。”陆颜淡淡道。 “陆颜,你真的想要我死?”我问。 我听到她的脚步声响起,走了一段路后,却又停下来,也许她与我的距离已远,也许她的话太轻,被风吹得飘荡,萦萦传来:“不,我并不想你死,可是我希望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因为每次你出现的时候,我便会变得很丑陋,那狰狞的模样连我自己都厌恶。所以,我宁愿只厌恶自己这一次,对不起,慕瑜。” 我听得她的脚步声加快,然后逐渐变弱。我与陆颜认识数千载,却也抵不过她与司瑾的一面之缘。 “尊敬的公主殿下,现在,怕是不是伤感的时候罢?” “你不是要杀我么,我连自己快死了也不能哭上一哭?”我抹抹发热的眼睛。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不过,我现在还不能杀你,你要是现在死了,筑殷定饶不了我。”商乐平静道。 “莫不是你费劲心思把我引到这儿,就只想与我叙叙旧,顺便看看我笑话?” “筑殷吩咐你的事情,你可还记得?” 我瞬间似乎只听到心脏“砰砰”跳动。我离开魔界之前的一夜,筑殷来到我房中,与我说了许久的话。 他说,知道司瑾救过我一命。 他说,司瑾是前天帝帝俊,如今他正在寻他三万年前已经死了的妻子的魂魄,而我与他死去的妻子常羲长得很像,让我纠缠住他,阻止他回到天界。 他说,司瑾就在玉苗寨中,找到他,他肯定会带我走。 他还说,不惜一切代价,把司瑾弄到无妄池中。 他最后说,让司瑾爱上我,但是,我不能喜欢司瑾。 “你还记着,便好。如今陆羽把你掳来了灵界,让你与外界相绝,对你完成任务极为不利。司瑾之前携你去找天枢星君,便是想要确认你的身份,他是个警惕之人,即使是在他可以放弃一切的爱妻面前,他仍会保持理智。所以,你还需回到他身边。我来,便是要带你走的。” 我犹豫了,可将要脱口而出的“不”,却始终梗在喉头。陆羽待我很好,他总能明白我心中所想,与他在一起,真的很轻松很自在。这与司瑾不同,以前司瑾似天神般来到我面前,救了我一命,那时我觉得他是我唯一可以紧抓住才可以活命的人。于是我便以为自己喜欢上了他。后来去了灵界,我才发现,对一个人的喜欢,却不仅仅是迷恋和仰慕。比喜欢更多的,是习惯,是陪伴和成长。 我与陆羽一同成长,我说出一个字,他便知道我要吃什么,我竖着个手指,他便知道我不喜欢什么。这种默契,我无法用喜欢来概括。以前我糊涂,不知道自己心中的感情,直到陆羽在玉苗寨离开我了,我坐在湖边想了一夜,我到底只是害怕孤独,还是独独舍不得离开他的陪伴。后来我依然做着筑殷交代给我的任务,我以前本就仰慕司瑾,所以任务做起来,并没有很难,只是令我困扰的是,我总会在深夜,时不时地梦见陆羽,我害怕脱口而出的思念让司瑾发现。不过司瑾待我也很好,不,确切来说,他待他的妻子很好,而我,并不是他的妻子。 本来我以为,就这样与司瑾待着其实也不错。因为喜欢与不喜欢,本来就是奢侈的选择,而我从来就只有选择生存或者死亡的权利。所以来到灵界之前,我都认为就这样死去,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以,起码被别人需要而活着。 直到我确认陆羽也是喜欢我的,我便想到选择更多。他很艰难,族中的上位不支持他,而他又要坚持自己的理想,我很想站在他的身旁,以前陆羽就教过我,一个女人站在男人身旁,默默地支持他,特别是在夜晚烛光柔和的时候,给他递上一盏茶,说一句,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这样,准能令这个男人每个毛孔都为你而硬。我还打算再见到他的时候便对他试上一试。我想要看他被我捉弄的样子,想要再多听几次他嘲讽我的话。 可是,筑殷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收留了我,赋予我尊荣的身份,我要先把他的恩情还清,才能做自己的选择。 “好,我跟你走。” 我正待商乐施诀带我离去,一道声音阻止了我们:“商乐夫人,请慢步。” 第32章 第二十六章 魔界阴谋 下 - 归去,来兮 - 徐离长安 第二十六章魔界阴谋(下) “商乐夫人,请慢步。” 是陆羽!他找来了!我虽然看不见,仍是下意识地转身。方才才看清了自己心意,本以为也许要许久之后,才能再见到他,如今知道他真的找来了,心中抑不住欢喜,只想什么也不顾,冲上前去抱住他。 “木鱼,我不过是几天不来看你,你便要跟人跑了,以后我可得拿铁链把你拴住带在身边。” “你拿我当小狗!”我龇牙咧嘴。 “你看,只有你自己这般想了,我可从来没有说你是小狗。夫人可得帮我作证。” 商乐之所以要通过陆颜,把我带离灵界,本就是忌惮陆羽,如今陆羽来了,约莫是走不了了。 商乐浅笑:“呀,是妾身疏忽了,来了灵界却忘了使人与陛下通传一声。都怪我们尊主,公主离开魔界一年了,尊主惦记得很,这不又听说公主有疾在身,便让妾身带她回去。” “筑殷尊主思女心切,孤十分明白,只是……”,他语气为难,“夫人也见到,小瑜眼睛这般状况,着实不适合长途跋涉,而且,我已为小瑜寻来天下名医,孤以为小瑜还是先留在灵界医治双眼较好。” “如此,妾身在此便替尊主承下陛下的情了。天色也不早了,尊上怕是等急了,妾身这便回去回报尊上。公主好好照顾自己,若有什么需要,便传信与我们。”商乐上前替我拢了拢衣裳,用做作的语气与我道。 商乐方一走,陆羽便与方才宛若两人,我唤他他也不应,我问他:“你怎么了?” 他却道:“你为了离开,竟不惜连你最讨厌的商乐也勾搭上了。看来与商乐相比,你是更厌恶我。” 我听了,一脸懵逼,急切地想要解释些什么,可是越情急,却越嘴拙,出口的话仅剩无力的:“不是的,不是这样,你误会了!” 他没有听我解释,转身便离开,光滑的袖子毫不留情地抚过我的手背。 我循着脚步声的方向便要追去,没想到,“嘭”的一声――我被跟前的台阶绊倒,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红袖惊呼,马上扶我起来,“姑娘,您没事吧?可有摔着哪儿了?呀,您的手掌流血了!姑娘,莫要哭,可是很疼?不碍事,奴婢回去给您上点药,过几天疤痕连都不会留下的!” “你说,我摔倒了,陆羽也不转过来看我,他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我吸着鼻子,就坐在地上也不想起来。 红袖犹豫了一下,才道:“这,姑娘您是没看见,您要离开灵界的时候,陛下赶过来时的模样……” “我瞎了,我是看不见!可是,现在的情况我却是知道!我才打算要喜欢他,他就这样对我!”我用袖子狠狠地抹了下眼泪。 突然,一只手拿开了我肆虐着自己眼睛手,用一块柔软的布帛轻轻为我拭泪,“下次若是我走得快了,你就拽紧我的衣袖,我保证停下来等你。”他把我抱起来,突然轻笑,“真是个爱哭鬼,本来还想回头吓唬你,谁知你都赖在地上了。” “我摔倒了,你TM还想吓我!” “若我不是想要回头吓你,又怎会知道,你喜欢我?”他最后几个字说得千回百转,字字含春,我耳根子不禁发热。 “没有,你听错了。” 一枚轻吻却忽然落在我额上,他说,“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我已经喜欢你五千年了。” 是夜,陆羽仍坐在我房中。 “你还不走?我要睡了。”我问。 “那正好,我也还没睡,要不一起?”他说得一本正经。 我抓起手边的枕便朝他扔去,那边马上响起嚎叫:“你要谋杀亲夫啊!这可是瓷的!我之所以还在这儿,是因为还有一件事没做。” 听他语气变得严肃,我问:“什么――” “事”字还没有说完,一瓣柔软便覆上了我的唇。开始我仍是愣愣地没反应过来,他约莫感受到了我的出神,于是逐渐加深。碾压、舔舐、啃咬,渐渐地撬开我的唇瓣,温柔中带有着一丝压抑许久的热切。他的一只手从背后搂住我的腰,把我压在柔软的床上,我犹如浸身在荡漾的波涛中,晕眩又迷茫地抓住了他另一只手。他却把我的手环在他脖子上,停下了这个吻,温热的气息压在我的唇上:“爷现在教你,接吻的时候,不要抓住男人的手。” 正当我疑惑为什么,他便用实际行动告诉了我。衣服从肩上滑落,空气微凉,体内却不觉得冷,反而似有一束束火苗从发丝到脚尖不停流窜,如同他有些粗糙的手掌,因为双眼处在完全黑暗中,发肤的感觉更加敏感,于是几乎每次他的指尖划过,我的身体便如同飘零的花瓣落在水面,丝丝涟漪在落下之处向着身体的每一处蔓延。他的吻变得愈发热烈,似是要携着我与他缠绵至死,我的指尖插进他的发中,不由自主地攀上他的身体。我不知触碰到了他哪里,他浑身一僵,动作一窒,迅速地在我唇上落下一个吻后,便帮我把衣衫拢好,梳理着我也许已经乱掉的头发。 我比方才还要迷茫。 他苦笑,“臭丫头,我处处为你着想,你个没良心的倒好,用这种表情看我。想当年爷对哪个女的――”他不自然地咳了几声,话锋有一转,“你好好休息,爷明天再来看你。” “诶等等。” “嗯?可是舍不得我?” “你帮你叫阿蛮来陪我好不好?” “真是个没良心的,在现在这个时刻,你竟然还在想着别的男人。我不叫,要叫你自己去叫。除非――” “除非什么?”一问这句,我便知道又落在这狐狸的圈套了。 “你喊我一声夫君。”他无赖道。 我一听霎红了脸,“不喊!”转身便躺在床上背对他。 “那我便走了,阿蛮可真惨呐,一个人都抵不上一句话。” 他约是见我没有反应,便又开始道:“小瑜,你我方才都――” 我一听,立马坐起来打断他:“陆羽!你这臭不要脸的!” 他温柔道:“是夫君。” “陆羽!” “是夫君。”他纠正。 “陆羽!” “嗯,陆羽。” “夫君!”我马上捂着自己嘴巴。 “乖。” 第33章 第二十七章 交易条件 - 归去,来兮 - 徐离长安 第二十七章交易条件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便听到一阵欢呼:“公主,你终于醒啦!” “阿蛮?你这么快就来了。还有,你这种语气说得我像卧榻多年醒来的病人似的。”他像在魔界时一般,先端来一杯水给我喝,再伺候我洗漱。 昨日商乐在帮我整理衣裳之际,在我耳边低声说了“阿蛮”二字,我便明白,她要借阿蛮之口告诉我一些事情。 “公主,阿蛮不在的时候怎的也不晓得好好照顾自己,把自己弄成了这样,”他声音里尽是痛惜,“公主,如果您想回魔界,阿蛮就是抗命,也会带您回去!” 我轻笑,“傻阿蛮,我回去做什么呀。等任务完成了,咱们一起回去。说吧,商乐让你来这里的目的。” “公主,”阿蛮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说出口,“并不是夫人命阿蛮来的,是尊主。他让我来告诉您,天帝帝誉封印魔林谷,致众多魔界妖魔无法汲取魔林谷魔气而衰竭,所以魔界已经正式与天界宣战。他命令您,尽快回去前天帝陛下帝俊的身边。” 我心中暗暗一惊,我出魔界之前,就知道天界在爹爹的计划中,可是,我并没有想到,从连桑谷到这里,也不过大半年光景,天界与魔界便对峙到了这一步。帝誉的手段魄力不及司瑾一半,如今事态这般严重,帝誉必定会召司瑾回去。爹爹这个时候命我去司瑾身边,定是要阻止他回天界。 可是陆羽……不说陆羽是怎么想的,之前我尚未确定自己的心意倒也罢了,但如今,莫说我演不演得来,即使演得来,以司瑾这般眼力,怕是也瞒不了多久。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不做也罢。 阿蛮似乎看出了我的犹豫,对我道:“公主,奴才看到您和羽公子能走到一起,真的觉得十分高兴!奴才自幼便开始伺候在您身旁,您与羽公子,不对,现在应该称呼陛下了,与陛下在一起的时候不管笑也好哭也好,总是发自内心的,以前奴才的阿娘与奴才说过,相爱也不过相处,相处不过自在。所以呀,过日子的话,还是选羽公子的好!可是尊主交代的任务关乎魔界的生死存亡,公主您总要完成的,那倒不如快点完成任务,以后好安心和羽公子过日子,公主您说奴才说得是也不是?” 我正待说话,却听到有人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姑娘!求求你救救我弟弟,求求你救救他!”带着哭腔,我辨认了好一会儿,才听出了她是红袖。 我皱眉,“怎么回事儿?” “奴婢知道,是奴婢弟弟错了,可是他还很年轻,而且,他也罪不致死,姑娘!今天奴婢弟弟便要被处死了,求您帮奴婢在陛下面前求求情,以后奴婢做牛做马,必当结草衔环相报!”许是情急,她的话说得断断续续。 “你弟弟犯了什么事?”我问。 “他,他只是不小心泄露了些消息出去……”她的声音比方才弱了几分。 我沉默了半晌,方道:“这件事我不能帮你。第一,你弟弟怕不只是泄露消息这么简单,而是出卖背叛了陆羽罢?若不是陆羽有足够的能力应对,此刻死的便有可能是陆羽了。第二,之前你对我多有照顾,原本我还甚是感激你,如今才知道,你对我的好,是有所图的罢?你看得出我在陆羽面前分量非轻,所以你便想巴结我,好为今天的求情铺路。我说得对吗?” 红袖一时语塞,可马上她又否认:“姑娘,奴婢并没有存别的心思,但无论您如何想,只求您为奴婢的弟弟说上一句话,救他一命便好,即使他以后的日子须得在牢狱中渡过奴婢也很满足了!奴婢只剩下他一个亲人了……” 我忽视她的哭喊,摆摆手,“阿蛮,让她下去罢。” 待红袖下去以后,我对阿蛮道:“你说的事我会考虑的。你扶我出去走走罢。对了,陆羽在哪里?” 阿蛮笑道:“公主,陛下在您还没醒的时候就来过慕羽园看您了。这阵子,约莫还是在议事厅议事吧。” “那我过去等他。” 我与阿蛮来到议事厅前面的时候,被守卫拦住了,“姑娘,请留步,陛下正在议事,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进入。” “你怎么说话的!我们公主是闲杂人吗?”阿蛮愤怒地替我说话。 我阻止阿蛮,“莫要在这里争口舌之快。我原本就是来等他的,也懒得进去与一帮人客套,我们就在这里等吧,这个时候约莫也快结束了。” “可公主,这里日头太毒了,要不,咱还是回去罢?” 我摇摇头。陆羽说,他喜欢我五千年了,他等了我这么久,难道我连这阵子都不能等? 正当我思虑之际,那守卫却又突然出口:“姑娘,这,议事厅您是不能进了,要不你在偏厅等着?陛下出来之时也会经过。” 我点点头。 在偏厅中等了许久,我瞧着陆羽还没有出来,闲着无聊便掐了个术,听听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陛下!如今魔界和天界见我们灵界忍让,便愈发过分!就昨日,我们灵界的几个医师又被打伤了!是,王族的补贴可以勉强维系着灵界与天界魔界表面微弱的平衡,可这不是长远之计啊!” “正清长老说得对,如今王族已经产生巨大的不满,这无疑会威胁到陛下的王位。今日,属下这边又收到数封王族对陛下的弹劾。这个方法已然行不通了。” 议事厅中沉默了一会儿,“孤的王位,与灵界民众的忧乐相比,又何值一提。这个问题,孤已经想到解决的办法了。我们就从天界那边入手……” 我没想到,灵界的问题已经如此严重,原以为当上了陛下的陆羽满身光鲜,却不想他的担子比冠冕还重。 我收了术,转身对阿蛮说:“我会执行爹爹的命令,不过,你回去对他说,让他逐渐改制,使魔界的妖民不得再欺凌灵界民众。” 阿蛮为难,“公主,这,奴才做不得主,只能帮你把话转达尊主。而且,您也明白,因为灵界向来弱小,所以遭到魔界天界欺凌,这种意识早已根深蒂固,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我知道,爹爹有可能反悔,也有可能直到我死了,都看不到陆羽所期望的一日,不过,我喜欢他,我就愿意为他做任何不可能的事。” 第34章 第二十八章 一晌贪欢 - 归去,来兮 - 徐离长安 第二十八章一晌贪欢 “你要为我做不可能的事?”陆羽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估摸不出他到底听了多少我与阿蛮的对话,便佯装镇定,“那你觉得我会做什么?” 他低笑,“我认为你不可能烧饭。” 听了“烧饭”二字,我完全愣住。在数千年前我的修为便无须以五谷杂粮为食,那词语中的烟火气似也许久不曾听过见过。等我从晃神之际醒过来,才发现我们言语中似有什么不对,“慢着,谁说我喜欢你了。” 陆羽道:“可你方才不也承认了?”虽然见不着他的模样,但我几乎可以见到,他双手一摊的赖皮状。 忽然,我心生一计,脚步一虚,身体便要倒下。 立马,我便听到阿蛮的惊叫声――“公主,您怎么了?”可是一个坚实的怀抱比他的声音更快。 “好端端的怎会突然晕倒?”陆羽微愠却又担忧的声音在我上方响起。 “回陛下,,这一路过来,日头又毒辣,早上一早起来这吃都没吃公主便说要来找您,之后又等了您许久……”阿蛮战战兢兢地回答。 “许是中暑了,去唤方进,他的针灸最是有效。” 我连忙睁大我瞎了的眼睛,掐住陆羽的手臂,喊道:“我没事!不用扎针!” “松开你的手,然后,下来。” “不下。你背我回去。” “那你得先向我保证一件事情。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但是,唯一不能的就是因为我而受任何的伤。”他平静道。 “我欺负你也可以?” 陆羽毫不留情地把我的手拿开,冷漠道,“如果你要是因为我而死,可就影响我以后再找对象了。” 我愤怒道:“上天定是有好生之德,才让我瞎了眼看上你!” 他抱着我走了一段路,隔着衣衫,我都感觉到他微热的汗水。隔了许久,他才回我:“小瑜,如果和我在一起,以后你的眼睛都好不了,你可愿意?”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不愿意。” “为什么。我可以当你的眼睛呀。”他用低沉而温润的声音蛊惑我,我也庆幸自己此刻看不见,不然定要被他那骚包的狐狸模样给勾了魂。 “眼睛在我身上可跑不了,你跑了我可管不了。” “也罢也罢。这世上怎会有你这种如此不懂风情的女子,在哥哥身边的千年时间也算是白呆了。今日得空,你叫我一声哥哥,我便带你出去玩儿。” 相比昨日他让我喊出口的词语,今日的可简单多了,我便甜甜地喊了一声:“陆羽哥哥!” 他招了云榻,把我轻轻放在上面,过不了多久,便到了他说的地方。他领我下了云榻之后,便牵着我的手走。 一路走去,我闻到淡淡的泥土的味道。 “这里是人界的一座小村落。五百年前我发现了此处,便用灵力灌溉了草木,后来逐渐的,越来越多人来这里聚居了。这里一开始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不过那日碰巧我心情不好,落在此处。后来那些凡人在此处聚居以后,我倒觉得此处别有一番风味。” 我用力地吸了一口气,有些柴火味,也有些淡淡的青草味,脚下土地湿黏,许是刚下过雨,远处声音熙攘。我大概明白陆羽心中所想。 天、魔、灵三界在六界中居首,我们受到上天的眷顾,自生之后,从来无须担心死亡的问题。数十万年的寿命,那是人界、畜牲界、鬼界不敢妄想的。就如人界,凡人们在生之时,最大的目的便是要让自己活下去,所以他们需要为了生计而挣银子,为了活下去而吃饭、睡觉。在我们眼中,他们如蝼蚁般可悲。而我们殊不知,凡人为了活下去,克服了种种不可能的困难,他们早已主宰了自己的一方土地,成为自己神灵。也因此,他们有着我们没有的烟火气。挣扎在人世,体会着五味杂陈,也正是许多仙人也想下凡历练的原因罢。 “我看那些人在池塘边上钓了鱼上来,晚上便做来吃,我们也去钓钓鱼罢。你白日不还说要给我做饭?”陆羽拉着我走。 他把一切都收拾妥当,便让我坐下慢慢钓,“这事儿最是急不得,你最近看不见东西,也正好沉沉性子。” 虽说此事不能急,然我听到陆羽就坐在我旁边,时不时就抽竿落桶的声音,我心里便坐不住了。而陆羽那厮,更是不知好歹地挑衅我。我一怒,想要把鱼竿抽上来甩在他身上便潇洒离去,可是,怒极生悲,我脚一滑,那鱼竿也不知道勾住什么了,我整个人一失衡,便落在了那鱼塘中。 “陆羽……”我扑腾着喊救命。 那边“扑通”一声,约莫是陆羽下水了。之后我被陆羽往上一提,却发现脚也着地。踩着软绵绵的。 我心中暗道不妙,陆羽这人骚包得很,比个娘儿们还爱干净,这下害他跳进了满是软泥的池塘,他铁定要揍我的。于是没等他说话,我便连忙手脚并用爬上岸。 “慕瑜,站住。”正当我想要溜走的时候,身后陆羽的声音阴测测地响起。 最后,他把我拎进了一间屋子,让一位妇人帮我准备好热水,不耐烦地把我扔进木桶后便用力关上了门。 越洗,我心中便越委屈,落水也不是我故意的呀,怎的莫名其妙便生我的气,“臭陆羽,坏陆羽,等我回去找司瑾你便知道错!” “你说什么?”陆羽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你怎的还在屋内!出去,你这个臭流氓!” 他欺身上前,把我扣在他怀中,嘴唇压在我耳垂上,低声道:“你想去找司瑾?” 我挣扎着把他推开,“你这么小肚鸡肠,我不找他难道找你!而且是你先扔下我的!” 湿漉漉的水珠从我脖颈滑落,我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逐渐向我靠近,柔软温润的舌尖延着方才水滴划过的痕迹由下往上轻舔。我的身体不禁颤动。 他动作停住,把我从水中抱出,放在床上,帮我擦干身体上的水,我听得出他声音紧绷:“你说,我哪有扔下你?你浑身湿漉漉的,还想着跑去哪儿?我不抓你回来冲澡,便又要生病了。”擦了一半,他道,“你自己擦。” 我心念一动,也不管自己赤身裸体,便搂住他,“陆羽,我真的好喜欢你呀。” 陆羽身体僵住,问:“你知道这时候的这句话代表什么意思吗?” 我不答,寻到他唇上的位置,便深深吻住。他的身体似乎就在我触碰到他的一刻被点燃起来,卷着我激烈地回吻。 深夜。 “小瑜,我们再试试这样。”他摆弄着我的腰肢,让我做着羞耻又不可思议的动作。 “哥哥,不要……我很难受……”如果我不喊哥哥,他便又有借口“惩罚”我。 不管我说什么,他都用力地让我感受着他的存在,沉浸在他纵情的撞击中,每次极尽的欢愉,都会让我片刻地忘记,明天的事情。 第35章 第二十九章 - 归去,来兮 - 徐离长安 第二十九章 窗外的天空荧着神秘的蓝紫,幽幽地俯视熟睡的村庄。 陆羽环着我,估计睡得正香。我暗暗在他身上施了个沉睡诀,指尖描绘着他的轮廓,轻轻地对他说:“只可惜这一刻不能看见你。” 狠了狠心,不再眷恋此刻的温暖,起身穿好衣裳,想起昨夜陆羽与我说的话,“以前觉得无论是谁,好像都可以,反正也一样索然无味,直到今夜,我才知道,什么是食髓知味。”我已经记不清那是我第几次哀求他了,他却突然道:“慕瑜,做我妻子,可好?” 想到这里,心中不禁溢满甜蜜,俯身亲了亲他,而后走到桌子边,用手指沾了沾水,在桌面写上“我回来了你便娶我”,再把灵力注入字中,让它永远都不会消失。 屋外,阿蛮正等着我,见我出来,便道:“公主,帝俊还在灵界寻你,我们去吧。” 我点点头。 阿蛮支支吾吾地又道:“公主,您是被羽公子掳出来的,所以您不能直接光明正大地回到灵界,之前……夫人提议,在您身上施下知微之术,再设下结界,把您藏在虎腹中,让老虎把您带回去。这样既不会引起帝俊怀疑,也可以博得他的同情。您看……” 一听到商乐的名字我便咬牙切齿,然这样做,总是比我直接回到灵界要好,再过一阵陆羽便会醒来,所以现在必须动身了,故心中虽然愤怒,也还是对阿蛮道:“开始吧。” 一进入虎腹,我便后悔不已,千不该万不该听信商乐的鬼主意!即使阿蛮用爹爹给他的法宝设下结界,把我与虎腹中的其他一切隔绝开来,那酸臭的气味仍是让我恶心得想吐,每吸进一口都觉得自己的内脏会被那酸气腐蚀掉,而且那老虎生猛得很,跑动的时候把我颠得眼冒金星的,整个骨架都快要被抖散了。 我祈祷着这老虎何时能停歇一会,可它偏要像那脱缰的野马,跑个不停。终于,在我快要晕过去的时候,它停了下来。不知遇到了什么,它在凶恶地咆哮,那怒吼的声音快要把我耳膜震裂。然下一秒,“砰”的一声,所有动静停歇。 我周遭闷热的感觉似乎渐渐散去,微微凉风袭来,难道是,司瑾来了? 似乎要印证我的想法一般,那人带着一股熟悉的馨香把我用力抱住,那向来无澜的声音此刻似乎有些颤动:“幸好你无事……”抱着我的手也紧了紧。 我被他勒得有些不自在,便开口道:“我身上很臭……” “嗯,我带你回去洗洗。”他仍是没有放开我,即使坐在幽冥兽上,他环在我身上的手仍是丝毫不松。我本想装睡摆脱一下他的怀抱,可谁知我在装睡着之后,他便把我的头枕在他的膝上,手仍是紧紧握着我的手。 我装睡装得浑身紧绷,如坐针毡,总是想转身,可又怕转身会让司瑾发觉我在装睡,又把我抱在怀中。许是一路上精神紧张,再加上在虎腹中折腾了许久,后来竟真的睡着了。 醒来后,闻着空气中淡淡的馨香,知道自己终于脱离了那可怕的虎腹,心中不禁感叹了一下生活的美好。 “醒了?可要喝水?”是司瑾。 我点点头,“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辰时过半,你再睡会儿。等你身子好些,我便带你回天界。” “去天界?为什么?” “回去天界,才能把你的魂魄修补好。等你的魂魄修补好,你便会记起前世的所有事情,也许你的眼睛也能好起来。本来这件事,在我找到你的时候,便该要马上做,如今已拖了许久,不能再拖下去了。” 我抓着被子的手紧了紧,轻咬着下唇,默不作声,不能让司瑾回天界。 他轻叹,扶我躺下,“这件事,还是等你身体好些再说罢。天还没亮,再睡会儿。” 犹豫了片刻,我仍是说了出口:“司瑾,我不想去天界。” “嗯,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他为我理了理额上的碎发,指尖微凉。 “勿论我是不是常羲,即使是,我也不想要回以前的记忆了,我现在只想做魔界的慕瑜。还是说,你并不在意现在的我,你只是想要常羲回来?” 静默凝固的空气的让我几乎要睡着了,司瑾才突然出声:“起来罢,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牵着我走了许久仍没到,我问:“怎的不唤幽冥兽?” “是我考虑欠妥了,忘记你身体不适。不过前面便到了。你可是累了?上来,我背你。” “不,不用了,我不累。而且,我很重的。”他却不理会我的拒绝,单手便把我扔在了他的背上。 “早在连桑谷,我便知道你有多重了,你忘了?” 想起连桑谷他对我无微不至,我有些不自然地转移话题:“那个,你累了便把我放下来。” 可谁知,我说完这句话没多久,便在他背上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轻轻把我唤醒:“慕瑜,到了。” 我摸了摸湿湿的嘴角,再摸摸司瑾背上的衣服,马上心虚地从他背上跳下来,只要不告诉他他应该就不会发现。 “跳什么,这么大个人还毛毛躁躁的,这里石子多,好好走路!”虽是训斥的话,不过听他的语气,却是上扬的,也不知道在乐什么。 “这是哪儿?” “这是灵界灵气最充沛的地方。只有在这里,才能让你‘看’得到东西。” 他握住我的手,身上的灵力缓缓向我过渡,伴着强烈的情感,突然,我的身体如触电般,有什么东西进入了我的脑海中。 一幅幅画面浮现在我眼前―― 司瑾正在处理政务,一个长得与我一模一样的女子进来了,硬要扯着司瑾出去玩,司瑾抵不过她软磨硬泡,终是答应她出去半天。就在司瑾唤来幽冥兽的时候,那女子却说,不用不用,很近的,我们走着去便可以了。 结果,足足走了两个时辰,他们才去到。司瑾为了不扫那女子的兴,去到以后仍是陪她玩将近天黑才回去。 晚上睡觉时,司瑾才发现,女子的脚因为走路走太久,脚底长满水泡。司瑾训斥那女子,常羲,你下次再这样,以后便别想我再和你出去了! 那女子却委屈道,我不过想和你多呆一会儿。 画面一转,场景改变了,却仍是司瑾与这个女子。 他们的大婚,他们的花烛夜,他们的分离…… “我不要看了!我不要看了!停下,司瑾你快给我停下……” 等眼前再次变回一片黑暗,我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不知是因为知道了常羲和司瑾这般相爱,却要阴阳相隔而怜悯,还是因为自己已经变心爱上陆羽而愧疚。再这样下去,我怕自己,连任务都完成不了,更别说回去陆羽身边。 司瑾抱着我,轻抚着我的背,“别哭了,别哭了……这些都已经过去了。” 可是没有过去,怎么会有将来。过去一直都会在,影响着将来。 第36章 第三十章 - 归去,来兮 - 徐离长安 第三十章 “公主,醒醒――” 我摸着微微发疼的脑袋,这是,“阿蛮?” “是我,公主。您快起来,司瑾天亮的时候回天界了。咱们要马上动身。” 自己回天界?“怎么回事儿?”他昨日才说着要带我回去,没理由自己就这样回去了,常羲在他心中什么地位,我太清楚了。 “他昨夜守了您一夜,就在天亮的时候,突然收到天界来信。之后他便在这里布好结界,并安排了八个守卫,给您留了音信后便离开了。” 我皱眉,能让司瑾急忙亲赴的事想必不小。阿蛮给我听了司瑾的留音:我去趟天界,三天后回,记得照顾好自己。 “你可知那天界的来信上说了什么?”我问。 “不知。不过,据下面的人回报,今晨,灵界也有使者去往天界,估计两者间,有关系。尊主有令,是时候对他下手了。” 我愕然,“之前不都只是让我拖住他,不让他回天界即可吗?为什么,爹爹为什么要这样做,司瑾与他无冤无仇!” 阿蛮声音沉了三分,“对,帝俊与尊主无冤无仇,可是,与魔界呢?三万年前,帝俊举天界十万精兵灭杀魔界,难道您忘了尊主是怎么当上魔界尊主的?活着,带领千万弟兄在皑皑白骨中活下去!帝誉无能,在这几万年里,我们魔界逐渐壮大,若帝俊再回天界,对我们来说,百害而无一利。而且,经过昨日,您还能确定您能留住帝俊,而不是被帝俊带走?” 我默然,阿蛮说得没错。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这辈子还要背上常羲的身份过活,那样太累。坏人我尚且当不好,又如何去当一个好人。 “走罢。” 我原本还在好奇阿蛮是怎的避开司瑾的结界和外面的八个壮汉,直到出得来后,我对他稍稍冉起的崇拜马上湮灭。 阿蛮不好意思道:“公主,您看我也没办法不是,您也不是不知道,帝俊的结界有多少个能破的,我也只能唤来个大的钻地鼠,绕开他的结界从地下出去。” 这钻地鼠破结界的法子想来还是陆羽发明的。以前,他老爱跑来魔界找我玩,以至于耽误了修炼。后来陆羽他爹便布下结界,把他关在房中,好让他专心修炼。于是,他便真的潜心钻研,如何从那结界中跑出来。结果还真被他想了出来,就是这钻地鼠法,让他成功地逃脱了他爹的魔掌。 然而,在一次我们出去玩的时候,我们被一鼠妖捉住,鼠妖布下结界把我们关起来,然而这一次,这钻地鼠法却不管用了,因为在地下,有许多鼠妖在看着,我们怎么也跑不了。 就在鼠妖准备把我们烹了吃的时候,陆羽爹来了。他救了我们,却对陆羽说了一句话:“如果你打算一辈子都带着小瑜从地下不见得光地走,我随你便。不过,我不会再来救你,你好自为之。” 从那回去之后,我有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曾见到陆羽。后来再见他,陆羽爹已经放心把灵界交给他了,而那次至今,我也从未再见他用这个方法离开结界,因为不需要了。 思虑之间,我们已来到天门之前。 “公主,有两名守卫,我们如何进去为好?” 我先在我们身上施下隐匿术,再捏了两个诀,扔在那两侍卫身上,侍卫应声而倒。我让阿蛮试探地往里走,果然,还有一个结界。 陆羽就因为那次的事,把三界中几乎所有的结界都研习了个遍,再把破除的方法教与我,我虽没学了个全,不过三一还是有学到的。所以,不费吹灰之力,我便把这个结界破了。 进得天界之后,我催促阿蛮:“快走,布下结界的人肯定知道有人入侵了。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阿蛮带着我绕了许多弯道之后,终于在一处僻静的地方停下。 “公主,您歇歇,这处该是没人了。” 我抱膝坐在地上,低声问阿蛮:“阿蛮,你是魔教的右护法,为什么就愿意跟在我身边呢?” 阿蛮无奈道:“公主说的什么话,难道不是您不吃不喝好几天,非要从尊主那儿把我抢来的吗?” 我沉默半晌,又道:“阿蛮,我不想杀司瑾,我怕我下不了手。要不,你去?” 阿蛮叹了口气,“公主,司瑾可会让我近他身?魔族和他,您自己考量罢。” “谁!谁在里面?”外面有人大喊,来人似乎带了一支队伍,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逐渐往里逼近。 阿蛮连忙往我手中塞了一根发簪,道:“这里面并没有淬毒,只会让他沉睡千年。别犹豫了。还有,我已经在这儿安排好内应,等等您往右走,会有人等着您,带您走。” 说罢,阿蛮决然走出去。 听着外面激烈的打斗声,我深吸了几口气,按按酸麻的腿,缓缓起身,照着阿蛮说的走去。 “公主――”有人在背后唤我,我停下了脚步。 “公主,那位正在正阳殿,奴婢这就带您过去。” 去到门口,我们再次被人拦住。 “哪里来的小婢?陛下和帝君正在里面商谈要事,闲杂人等禁步!” “这是帝君带回来的姑娘,帝君有令,如果姑娘要找他,马上禀报!耽误了你可负不了这个责!”小婢女泼辣道。 “要不,我们还是走吧?”我装作娇弱的模样,对那小婢女说道。 “姑娘,您眼睛不好,昨日又――” “行了行了,”那侍卫支吾了片刻,语气缓和了几分道,“你们在这儿等着!” 一会儿,我便听见熟悉的声音:“慕瑜,你怎的在这儿?”司瑾连忙把我带进屋子里,又训斥那女婢,“这日头这么大,也不知道给姑娘打把伞!” 我紧咬下唇,一只手暗中把袖里的发簪移到手心,另一只手轻拽他的衣袖:“你下次不要突然就走了……” 他轻笑,“客人看到该笑话了。” 他正要把我抱在怀中的时候,突然一股外力把司瑾推开,可我那快速往前扎去的发簪已经停不住了,一些带着腥味的液体溅在我脸上。 我眼前从一片漆黑渐渐透进光亮,是刺眼的红色,还有即使有点模糊,我也能一眼认出的陆羽的脸庞。 我恨恨地看着那簪子高傲地刺在陆羽的肩上,却只能手足无措地跪在倒地的陆羽面前,急急忙忙地向他解释:“陆羽,你听我说,我,我这都是骗司瑾的,我要杀他,所以,所以你别误会……”我尚未意识到自己在哭,却已经看见泪珠不断滴落。 “小瑜,你演技太差了,我隔了那么远,都能看见,你说帝俊能看不到?” “你别说话,我马上,马上带你回魔界,爹爹一定能治好你!”我努力地把他抬起来,可是,他变得好沉好沉,我费了全身的劲才搬动他半个身子,却又把他滑落。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淡蓝色的灵力逐渐飘散在空气中。 “司瑾,我求你,你帮帮我,帮我救陆羽,只要你救了他,我马上把我的命还给你……”我带着哭腔恳求,然而却只得司瑾一脸怜悯。 “小瑜,我知道,你爹之所以要杀帝俊,不过也是为了自己魔界的子民,可是,杀了一个帝俊,以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杀了帝俊,并不是保护魔界的办法。你可知道我为何在这里?今日,灵界要与天界签订同盟协议,以后,灵界子民的日子就会好过许多。我作为灵界的统治者、保护者,我不能让帝俊死。小瑜,不要怪自己,不要恨自己,好好活着。虽然我觉得,你这辈子都记着我,才好……” “陆羽,你不要走,你不准走!你不是说要娶我吗!” “嗯,我现在后悔了――”话音一落,地上仅剩下他青色的衣袍和发带,飘散的灵力如夜空中掉落的繁星,我意图抓住,却一捏便散。 终于,我知道了自己对陆羽的依赖和迷恋有多深,在陆羽死的一刻。 同时,在这一刻,我终于恢复了光明,却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第37章 第三十一章 - 归去,来兮 - 徐离长安 第三十一章 我抱着陆羽的衣物,坐在正阳殿的中央,司瑾约莫一直在我身边说着些什么,不过我听不清楚。 我只是在想,死的明明就该是我,陆羽才刚刚为他的灵界创造了一个发展的契机,他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灵界的子民都需要他,可是,我死了对谁都没有影响,老天爷可真不公平。还有,为什么要让我的眼睛在陆羽死的一刻恢复光明,可是要让我看着自己如何丑陋地杀死自己的爱人? 外面吵吵嚷嚷的,不知发生了什么。寸步不离地守了我五天五夜的司瑾方才终于被人叫走了。我抱起陆羽的衣物,走出正阳殿。记得以前陆羽与我说过,如果要隐居,他定然会选择常年被大雪冰封,入目皆是白雪的少咸山。 去往少咸山,必须要经过人界。我攀山涉水,翻过了好几座杳无人烟的山头,一直在荒山野岭中露宿,终于来到了一座喧嚣的小县城。陆羽说过,过了这唯一的小县城,离少咸山就不远了。 我走到一间客栈前面,仰头看了一眼,里面的店小二马上走出来:“去去去,哪里来的乞丐,别挡着了道!” 我低头看了自己一眼,衣衫褴褛,鞋底已经破了,一路走来,转眼已过了三个月。身上没有银钱,住不了客栈,可是在这县里头,总也不能往街上一躺,于是我寻摸着附近的破庙睡一晚。 待我走到筋疲力尽,脚底已疼不可耐的时候,终于找到了一间荒废的庙宇。把陆羽的东西收好,我堆了些稻草,没多想便往上面一躺,一整天没休息,也没吃过东西的我很快便入睡了。然而刚阖上眼睛不久,便有人用力拽着我的胳膊往外扯―― “臭小子!敢睡在我三爷的地盘,活腻了不是!来,给我教训教训他!” 我甚至来不及看清那人的模样,拳打脚踢便流星般落在我身上,很疼很疼,可是我不能用法术还击,这是我应该受的。 “三爷三爷,别打了,你看他这么弱,打死了官府得来人了。您看,我再给您多交一个月的保护费,您放了他,可行?”一把年老的声音响起,他佝偻的身躯挡在了我跟前。 我擦擦流进眼睛的血,可是眼睛有点辣,看着眼前的身影有点模糊。后来只隐约记得,那老头把我拖走,似乎还给我擦脸了。 第二日,刺眼的阳光射进庙宇。 “小丫头,醒啦?” 我不语,想坐起来,却全身被碾过一般,摸摸胸口,幸好陆羽的东西还在。想起昨日有个人往我胸口处踹了一脚,力道不小,幸好有陆羽的衣物护在我胸口处,才不至于骨折。没想到,陆羽死了,还在保护我。 “小丫头,你别动,安心在我老九这儿休息,我去给你寻些吃食来。”那老头见我不再挣扎起来,乐呵呵地一笑,脸上皱褶便又深了几分。我看着他蹒跚而走,他自个儿都吃不饱,倒还管起闲事儿来。 待他出了去以后,我忍着剧痛,撑着老头儿放在我旁边的木棍继续上路。 可刚走出一条街,便远远看见老头儿正被几人教训,他手中还拿着两只馒头,不停地向面前人鞠躬。我没兴趣再看下去,转身就走,陆羽死了,其他人与我一概无关。 然而就在我快要出城的时候,我又被那把苍老且嘶哑的声音叫住:“小丫头,慢着……”我看着他急急地向我走来,手上满是伤痕干裂,颤巍巍地把小心揣着的油纸袋递给我。他见我盯着他的手看,不好意思把手往自己的衣服上揩了揩,再伸出来的时候往后缩了不少,腼腆道:“我回去见你不在,就知道你肯定是要走了。来,拿着路上吃。” 我看着他满脸期待的模样,终究忍不住出声,只是太久没说话,声音十分沙哑:“不用。” “今天啊,是除夕,你这小丫头也没个亲人在身边,就当是我老九给你的压岁礼物……老九啊望你以后岁岁平安。”他把东西往我手中一塞,便回去了,只是回去时的脚步似乎比来时重了许多。 我打开手中的油纸袋,里面装着两个馒头,可是已经并不干净可口。白净的面团上有些灰色的印子,而且许是被老九放在怀中捂着,馒头已经被压得变了形。我拿起一个咬了一口,还是温的。 十日以后,我终于到了少咸山。看着满目的苍白,雪花仍在飘零,我没有用灵力御寒,冷得瑟瑟发抖。 我找到旧时与陆羽来这里躲避课业的时候盖的木屋,念了个诀,把木屋冰封起来。随后,我抱着陆羽的衣物,坐在屋子前面,任冰雪落在我身上,逐渐没过我的大腿,没过我的腰身。我的身体逐渐麻木,意识也开始慢慢溃散。很快,我就可以见到陆羽了。 “啪”的一巴掌突然重重地打在我脸上,我零散的意识努力聚焦在眼前人的身上,是谁? “慕瑜!你是不是害死了陆羽还不够,连陆羽爱的人也要害死!”听到这讨厌的声音,哦,原来是刑媚。 她用力把我从雪堆中扯出来,把我和她封在她布下的结界中,隔绝了外面的大雪,我的身体慢慢地恢复知觉。 “慕瑜!你就是个懦夫!扔下一大堆的烂摊子,躲到这里把自己冰封起来,你这样对得起陆羽吗?陆羽生前牵挂你,死前牵挂灵界,我告诉你,有我刑媚一天,我就绝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地死去!陆羽生前与我说过,如果他死了,灵界便交与你,灵界如今乱成一团,你必须跟我回去收拾你的烂摊子。慕瑜,我告诉你,你的下半辈子,注定了只能为陆羽而活。无论是他的责任,还是你的责任,你都躲不掉。”她狠狠道。 过了许久,我才艰难出声:“为什么,要救我。我害死了他,都是我害死了他,我害死了他……”我越说,声音越低,紧咬的牙关颤抖。 刑媚看了我许久,最后缓缓向我走来,与我一同跪坐在雪地中,轻轻把我揽在怀中,“我认识陆羽上万年,我目睹他得到每一样东西的艰辛。灵界,从八千年前接掌灵界之始,他便开始实施与仙界联盟的计划,你,六千年前自你到灵界起,他便爱了你六千年。就因为知道他的不容易,所以我不忍心看着他在乎的都毁灭。我很恨你,可是天知道我爱陆羽比恨你多多少倍。” 第38章 第三十二章 - 归去,来兮 - 徐离长安 第三十二章 我靠在刑媚的肩上,轻笑道:“没想到我这辈子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你。” 刑媚愕然,“你什么意思?” “我服了念灭。” “念灭是剧毒,无药可解……”刑媚震惊地看着我。 突然,一人出现在我眼前,他二话不说,把我抱起,唤出幽冥兽便即刻动身,完全不管我的挣扎和叫喊。 “司瑾,你怎么会在这儿?你送我回去,别白费力气了!” “我一直都在。你累了,休息一会儿罢。”他语毕,我便觉得一股强烈的睡意袭来,眼皮变得越来越重。 忽醒忽睡间,我似乎看到自己躺在了一个古老的阵法中央,天枢星君站在阵法前面,在他催动咒语时,我的脑海中浮现了许多片段。有爹爹的,有司瑾的,也有其他不认识的人,只是我并不记得我与他们有过这样的过去,这大约是梦境罢。 只是为什么,在我死在司瑾怀中时,看到司瑾那般绝望的眼神,心中酸酸麻麻,就好似在心脏中央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把所有的能量席卷进去,剩下一片空空荡荡,又荒芜的废墟。 “她有反应。”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声音。 这时,微凉的指尖携过我的眼角,低沉而安稳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莫要哭,难受便睁开眼醒过来,我就在你身边。” 另一把声音却焦急道:“陛下,您这样做不妥,她要是现在醒过来,这一切便白费了!” “不要紧。她以后的日子里面,都会有我,以前的事忘了就忘了罢。” 我醒过来时,周围是洁净的纱幔,与睡梦中的场景截然不同,司瑾正坐在我床头看书。我一动身,他便立马注意到了,“醒了。” “嗯”,我轻声应答。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我道:“我想明日回去魔界。” “为何要回去,我认为天界更适合你。”他看着我的眼睛。 “我不想去天界。”我别开头。 “可是因为陆羽的死?”即使没有看着他,我也能感觉到他灼热的视线。见我不作声,他继续道:“相比天界,你更不应该去魔界。” “魔界是我的家,有什么不应该回的!” “即使筑殷一直把你当作工具,利用你杀死陆羽?” “怎么会,爹爹从小看着陆羽长大,他明明――”我突然停住。 “他明明想杀的是我?”司瑾轻轻一笑,可不知为何,声音这么轻,我也感觉到他语气中溢出的悲凉,“他知道那日陆羽会来天界,与我共商天灵两界同盟之事。天界只有我同意同盟一事,陆羽这般在意,怎会允许此事被被坏。所以只要他在,我便不可能出事。筑殷知道你是陆羽的软肋,你行刺我的事情一旦败露,陆羽定然会为你求情。不说你与陆羽的交情,就他为你行刺我而求情之事,便会引起众多天界星官对天灵两界同盟之事的反对。这事涉及许多星官的利益,他们本就不赞同两界同盟,这么一来,他们便更有理由反对。而陆羽明白,若他死了,就像如今这般,天界众星官都会感激他对我的救命之恩,努力促成这次的联盟之事,而你,有我的庇护,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若同盟之事不成,魔界得益最大。灵界处在三界最弱势的地位,魔界位列中间,可灵界与天界同盟,就等于魔界处在三界下位。筑殷并不希望此事发生。陆羽有能力一反灵界的弱势地位,所以筑殷不会容许陆羽坐大。” 我低头,我一直都知道爹爹为魔界付出了很多,我也能理解他偶尔的不择手段。可是,陆羽死了。 “砰砰砰!”――外面响起了粗暴的敲门声。 “慕瑜!我知道你醒了,你两次都死不成,难道还要躲在里面当缩头乌龟?我刑媚打从心底里看不起你!” 就在她骂骂咧咧的时候,我打开门,对她道:“你带我去灵界罢。” 听毕我的话,刑媚呆愣地看着我,而司瑾却皱了一下眉,“慕瑜,这件事上错不在你,你不必搅进这趟浑水中。” “只要是陆羽的池子,多脏我也会把它洗干净。这段时间,谢谢。”我忽略司瑾越拧越紧的眉心,转身离去。 “慢着,”他把我叫住,他凝了个诀,在空气中印下了几个字后,取下给我,“找到上面的人,把这个木牌给他,他会帮你。” 我把微微发烫的木牌撰在手心,似乎能说出口的只有道谢。 他却比我先开了口,“去吧。早些回来。” 坐在幽冥兽上,刑媚一边摸着幽冥兽又白又软的皮毛,一边感慨:“这是我第一次与神兽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觉得坐在它背上都似乎亵渎了它!” 我面无表情,“那你可以下去。”幽冥兽如听懂了我的话般,配合地抖了抖身躯,只是把我也殃及了,吓得我连忙拽紧它的毛。这时它方知自己祸及无辜,又“嗷嗷”叫了两声,拼命地摇尾巴,若能看见它的表情,定是装得无辜至极,好让我不忍心再责备它,以前它每次做错事,便都是如此。 “慕瑜,说实话,其实我觉得你和陆羽很像,你们是同一类人。可是,看着你与……那位在一起,我却觉得你们更般配。与相似的人一起,那是朋友,和王子在一起,你才是公主――” 我打断她:“司瑾可不是什么王子,他从前是天界的陛下,如今是天界的帝君。” 她却继续自说自话:“帝君对你无微不至,把你照顾得很好,在他身边,你可以单纯得如小女孩般,而且同时他也给予了你足够的尊重,就像方才,你说要去灵界,他非但没有阻止你,而是帮助你,”说着说着,她语气变得飘渺,“不似陆羽,他心中装的事情太多,他可以为你而死,但他必须为了灵界而活。” 悲伤的气氛兀的弥漫,突然,我手心的木牌不知怎的发热,烫得我吸了一口气,这时,我才想起要问刑媚的事,“你可知这上边写的人是谁?” 她拿过木牌,“靖尧?这名字听着怎么熟悉……”她沉思了片刻,突然吃惊道,“这,这不是我们的长老吗?陆羽非常信任他,听说甚至连天灵两界联盟之事都是他提出的,没想到,他竟然是天界的人!”刑媚惊讶得合不拢嘴。 天界的人,提出灵界和天界联盟?不,应该是司瑾的人,提出天灵两界联盟。难道司瑾也早已发现这个问题? “若是这样,慕瑜你在灵界要做什么便都好办了,长老对三界的事情无一不知,且灵力也高强……”她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串,突然话题一转,“对了,你去灵界以后打算怎么做?” 看着脚下逐渐清晰的灵界大陆,我道:“我打算,让灵界与魔界联盟。” 第39章 第三十三章 - 归去,来兮 - 徐离长安 第三十三章 从布满幽莹魂灯的长廊,一直走到陆羽的书房,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让我熟悉到以为陆羽此时此刻还如往常一样,就躲在下一个木柱后,准备吓我一跳。然而即使在我走过那根柱子以后,那把可恶却又让我思念的声音如预料中没有出现,我仍是禁不住地失落。似乎只要活着,无论多么糟糕的事情,人们总会对其抱有侥幸。 刚要走进陆羽书房的时候,便迎面碰到从书房中走出来的一人,刑媚与他撞了个满怀。 刑媚却紧紧抱着他不放,“陆羽,是你吗?即使是鬼魂,我也会好好养着你,你就留下可好?” 刑媚抱着的陌生男子虽是与陆羽不相上下的好看,只是陆羽眉眼间尽是不羁和戏谑,而眼前之人却是如布满迷雾的深林般诡秘,显然即使是鬼魂,也不可能是陆羽的。 只闻那人漠然道:“抱够了就松手,不要见着个人便以各种理由粘上去。” 约莫是那人的话刺激到了刑媚,她没有松手,反而抱得更紧:“我没抱够是不是就不用松手?如何,我身材够好罢?这么僵硬作甚?” 那人猛地推开刑媚,训斥她:“你给我滚去思过房!” 刑媚看清来人,脸色陡然一变,原来的无赖跋扈全然不见,一下缩到了我的身后,嗫嗫喏喏道:“长老,我,我瞎了狗眼冒犯了您,但肯定不是有意的,请您大人别计小人过,我,我这便去思过房!”刑媚说完,在我耳边扔下一句“他就是靖尧长老”便跑得无影无踪。 我观那长老的神情,并没有怒气,想来也不会真的要追究刑媚的冒失,便放下心来。只见他也在观察我,须臾才道:“你不是也是来找陆羽的鬼魂罢?” “我来寻你。” “哦?”他探究地看着我。 “你们虽然与天界联盟了,然而魔界的人难道会就此便放过你们,不再找你们麻烦?我从小便在魔界长大,我清楚,魔界的普通百姓,可不会像我们魔界的皇族一样,为了冠冕堂皇而披上君子的外衣,他们只会随心所欲地发泄自己内心的不满和劣根性。所以,魔界百姓心中有多少不满,他们都会去寻找比他们更弱小的对象出气。如此,灵力虽然十足,然攻击性低的灵界百姓便会成为魔界的泄愤对象。你们和天界的联盟,只会让你们灵界下层的子民如在夹缝中生存。故而我希望,灵魔两界联盟。” “你是魔界的公主,知道自己的子民如此恶劣,难道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凭什么要我们避让,难道不应该是你们克制吗?” “狐狸狡猾,狮子残暴,魔界天性凶戾,我们已经在尽力约束。而我只是希望,在我们不能保证杜绝伤害你们的可能时,你们也会和我们一样尽量避免互相伤害的发生。” “你今日来,是代表天界,还是魔界?” 他是在试探我? 我坦然地拿出司瑾交与我的木牌,“靖尧前辈,我是魔界的人,我希望可以完成陆羽的心愿。若你答应与魔界联盟一事,我会回去促成此事。”我把木牌直接放在他手上。 他看着木牌,道:“你可以不必与我商讨的……陆羽他,倒也没白死。” “那长老是灵界,还是天界的人?” 他笑:“如今天灵两界已不再是对立关系,我是何人已不再重要。” 与靖尧和刑媚道别的时候,靖尧对我道:“若事情结束以后,想不到去什么地方,便来灵界。” 我点点头,与他道别后便施诀回去魔界。 才到魔界边界,我便看到商乐已等在魔界大门。 “陆羽死了,你便知道要回来投靠筑殷?”不等我走近,她已迫不及待地上前拦住我,怪声怪气道。 “魔界本来就是我的家,筑殷更是我爹,陆羽死没死,我回来的理由都多着呢,怎的像你,留在我爹爹身边,倒连个正当名分也没有。”我毫不留情地直戳她的痛处。 果不其然,她气得五官狰狞,然而令我惊讶的是,这次她竟然没有动手,片刻之后冷静了下来,冷眼横我,道:“慕瑜,你可知你不是筑殷亲生的,为何他还要对你这般好呢?” “你要告诉我?可我不想知道。”我心里明白,这定然是商乐的计谋。 “你怕我在设计你?不错,我诚然也是没想让你好过,不过这次,我要说的都是事实,一个,你不会想知道的事实。”她从我跟前绕到身后,在我耳边低声说道,似乎料定了我会上她的当。 我转身对她莞尔一笑,她愣了愣,瞬间我凝冰成剑,横亘在她脖上,“不要再来挑衅我,除非你想再也见不到我爹。”我收剑时在她手臂上一划,她雪白的衣裙便渗出大片鲜红的血迹。 商乐捂着手臂,恨恨地看着我:“来人,给我抓住她!” 我皱眉看着把我围住的魔界二十死卫,凭我的能力,杀掉五个已是极限,硬拼也不过落得受伤被捕的下场。无奈之下我只得向商乐投降:“算你狠,也不知你用什么狐媚手段让爹爹给了你二十死卫使唤,左右我也逃不掉了,你要说什么说便是。” “带她进来。” 商乐把我带到我以前住的院子,走进了一间我并不常去的厢房。我看着每个熟悉的摆件,心中感慨,离家多日,所以的东西都没有变,一尘不染,似乎随时候着它的主子回来。 商乐不知按了哪处机关,厢房里的床竟变成一条长长的石梯。她朝死卫们一摆手,死卫把我推进了那石梯后,便把机关关上。 “慕瑜,这里机关很多,你也别妄想自己出去,反正都来了,难道你就对我说的一点都不好奇?” 我“哼”了一声,便认真观察着这里。石梯很长,不过却不暗,每隔不远墙壁上都嵌了一颗硕大的夜明珠。说到底这也不过是一个地下室,怎的这般奢侈? 一路上,商乐都东按西避地引着我走,想来这里真的满藏机关。 走了许久,我们才到了这地下室的中央。看着眼前的事物,我心中惊讶疑惑。 地下室的正中央,放着一个偌大的冰棺,冰棺四周,簇拥满了白色的蔷薇,朵朵灿烂,盈盈幽香散满在空气中,这蔷薇约莫是被人施了法罢。为了这已逝之人能有鲜花陪伴,日日耗费灵力,着实难得,只是不知这地下冰棺中躺着何人。 “你不过去看看?”商乐表情诡异。 我下了最后的两级石梯,走得很慢,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阻止我前进。我忽略这种令我感到不安的情绪,走到冰棺前――冰棺中的女子白裙一尘不染,双手交叠,长长的黑发铺散在冰棺上,皮肤雪白,睫毛上似乎结了冰霜,活脱脱一个冰美人。只是待看清她的模样,我连连后退了几步,惊恐得几乎说不出话,“这……是谁?” 商乐眨了眨眼睛,装作一脸无辜的样子:“你连自己都认不出吗?这就是你呀!你看看,这眉眼,这脸蛋,全都和你分毫不差。” 听到商乐这语气,我心中的惊恐慢慢消散,逐渐平静下来,看着冰棺中那与我毫无二致的脸,一个想法忽闪而至,遂盯着商乐的眼睛道:“她是常羲。” 商乐走下来,绕着冰棺把里面的女子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突然捂嘴轻笑,“慕瑜,想来出去魔界以后,有不少人都把你认成了常羲罢?” 我不置可否,只是紧盯着商乐的脸,不放过她丝毫的表情。 “也勿怪筑殷为何要对你这般好,你真的太像她了。”商乐的手放在冰棺上,似乎在隔着冰棺描摹着常羲的脸,“后羿当年失手误杀常羲,被陛下关进镇妖塔中。当时的后羿早已料知陛下不会轻易放过他,所以在被捉捕前便安排好了以后的逃离。我请旨进去便是帮助他逃离镇妖塔。逃离镇妖塔的后羿为了躲避追捕,成了筑殷。三万年前,陛下从没停止过追杀筑殷,可是就在三万年前的某一日,陛下突然停止追捕。同一日,陛下宣告退位。也是这一日,外出了整整一年的筑殷回到魔界。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找到了常羲的二魂五魄,还潜到天界把常羲的尸体偷了出来。” 帝俊停止追捕后羿,大约是为了寻妻。难怪在数千年前,我见到司瑾的第一面时,他便和我说,他希望他的妻子安好。那是他便是在寻常羲罢。 商乐突然把视线放在我身上,带着恨意道:“虽然筑殷爱着常羲,可她毕竟死了。就是因为你的出现,才又重新夺走了筑殷的注意力。虽然你初到魔界的时候,还很小,可是眉眼间与常羲实在太像,筑殷便把你留下,如亲生女儿般养着你供着你。果不其然,你越长越大,不仅眉眼相似,连身上带着的戾气也像了个十足。筑殷好几度怀疑你便是常羲飘散的一魂二魄。然而,他多次在你身上施诀,都无法让你的魂魄与常羲的相融,于是他便放弃了你是常羲的想法。后来,筑殷知道陛下已经发现了你。便照着常羲的魂魄,捏了个相似的一魂一魄放在你体内,好让陛下相信你便是常羲。” 这后来的事我已可以猜出个一二。爹爹利用司瑾对常羲的深情与愧欠,命我迷惑司瑾,后来还让我去刺杀司瑾。他知道无论我做什么,只要司瑾认为我是常羲,便不会动我分毫。我心中嘲笑自己不过是爹爹的工具,即使他们对我好,我也不过是沾了那冰棺上死去的美人的光罢了。 “嫦娥,你是觉得我答应给你二十死卫,便可随意触碰我的底线了?”筑殷不知何时出现,步步向商乐逼近,“你说要派二十死卫去接慕瑜回来,可为何我却听到你要死卫置她于死地?” 商乐倏地跪下,“尊主,您明明知道她不是……她只是个赝品,属下帮您除了她,只是让您成就大业时再无后顾之忧!” 筑殷手一挥,商乐被击倒在地。 我缓缓走到筑殷面前,对他道:“后羿,我来找你,是让你和灵界结盟的。” 我话毕,商乐马上出声:“不可能!尊主称霸的第一步便是灵界,所以魔界和灵界是不可能结盟的!” 我不理会商乐,嘴角斜斜一笑,继续道:“后羿,有一次你说会在冥河取七魄珠给我,后来唯一的七魄珠被狱鲨吞了。你给不了我气魄珠,我有一个月不曾理你。后来你便答应我,无论我让你做什么,你都会答应。可是五万年太长,你忘了?” 筑殷死死地看着我,许久,他的手才颤抖地伸到我面前,可是被我一瞪,他又缩了回去。突然,他紧紧抱住我,激动地不停道:“常羲,可是你?是你,你回来了!我等了三万年,你终于回来了……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你――” “你松开我,我并没有原谅你,等你与灵界结盟了,我就会把你碎尸万段!”我用力推开他,可是他还是毫不松手,于是我凝起长长冰刃毫不留情地刺进他的腹部,而后平静道:“你已经杀过我一次了,如今是不是还想囚禁我,让你的女人把我杀死?”我睨了商乐一眼。 听了我的话,筑殷浑身一震,颓然地放开我,“常羲,当时我只想杀帝俊,我没有想到会伤害到你。我会去和灵界结盟,等事情办妥了,你要我死,我便还你一命。” 我冷冷道:“虽然你死了,我倒也是开心。不,过你好歹对慕瑜也有养育之恩,她约莫是不希望你死。以后你便消失在我眼前罢,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好,如果这是你希望的,待事情结束以后,我会隐居山林,永远不再出现在你眼前。” 第40章 第三十四章 大结局 - 归去,来兮 - 徐离长安 第三十四章 我从筑殷的地下室走到我的院子,一路上思绪纷乱,细细渗出的汗珠将里衫与皮肤粘得紧紧的,有种窒息的感觉。 突然,看到熟悉的一人一兽正躺在院中一棵参天的榕树下闭目,幽冥兽蜷成一圈,司瑾则靠在幽冥兽身上。 本想径直走过去,但方方走到他们跟前,这一人一兽便立马醒了过来,直勾勾地看着我,似乎我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般。 幽冥兽首先摇着尾巴,小短腿迈着细步却又急不可耐地朝我冲来,绒绒的白毛被颠得柔顺地抖动,这时它已经变回小狗般大小,来到我脚边时用两只爪子把我的腿圈住,幽红的眼睛瞪得硕圆,透着一副被人抛弃的委屈。 我有点无措地向司瑾求救。 他款款走来,对我道:“方才的事我在水镜中都看到了,”他停顿了一下,肯定道,“其实你没有想起来,你对后羿说的,不过是那天我与天枢为你修补魂魄时,脑中浮现的片段。” 很奇怪,被司瑾戳破了我的伪装,我却觉得松了一口气,约莫是觉着有人知道了我的谎言,那他便与我站在同一阵线上了,若以后出了什么问题,也有人可以与我一同出谋划策。 此刻,我倒无赖起来:“是又如何,我又没骗你。说实话,你觉得我刺筑殷那刻演得可是逼真极了?” 他失笑,摸摸我的头发,话语中藏着无限的包容与宠溺:“这骗骗他便罢了,切不可真学了这陋习。” “那你为何又喜欢常羲?”我问。 我并有料到他真的会如此认真地回答我,“喜欢她的时候,并不知道她有这些不好的习惯,然而后来发现的时候,却已经爱上她了。” 我看着在我脚边模仿小狗扒地的幽冥兽,道:“我如今不想杀人了,也许比常羲更好。可你知道,我不是常羲,商乐都告诉我了。” 他赞同道:“嗯,即使你身上都是常羲的魂魄,只要你的生活、经历与她不一样,你便不是常羲。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罢。” “回去哪里?”我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回去连桑谷。” 他牵起我的手,我想甩开,可是他却不知施了何种缚术,我如何也解不开。我怒道:“即使现在,我也还是喜欢陆羽!你妄想趁虚而入!即使我答应与你一起去连桑谷,我也不喜欢你!更何况,你比我老了都不知几十万年!老牛吃嫩草,也不知羞!” 我这一番话,终于把一直以来都心平气和的司瑾触怒。他把我扔上幽冥兽,在我嘴上也施了缚术,直到去到连桑谷,他才帮我解开。不过后来,我有将近半个月时间都没有与他说过一句话,直到后来他向我承诺,无论我以后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再给我施缚术,我才勉强原谅他。 第一次来到连桑谷的时候,我并没有亲眼看见连桑谷,直到亲眼目睹它时,我才觉得自己来到这里,是正确的。 连桑之巅常年被仙气缭绕,在连桑之巅下层的民众,从未看清过连桑之巅的全貌,神秘又冷清。而在连桑谷二层、三层的民众,各自做着自己的小买卖,有为着修仙努力的,也有满足于凡人生活的普通人,形形□□,好不热闹。空灵与喧嚣并存而且这般和谐,怕是只有连桑谷了。 我在连桑谷的三层买了一座宅子,在院子中种下了一棵银杏树,还在上面刻上了陆羽的名字。树能活的时间最长,那么能陪伴我的时间也是最长的。 为了能养活自己,也为了不闲的发慌,我在一座酒楼中寻了一份差事――专门为那些个厨子凝冰保鲜食材。 初时,司瑾并不赞同我在三层安居,他认为我应当与他一同住在连桑之巅,有曲墨陪我玩儿,也不会无聊。后来听闻我做着厨子的差事,便更是反对。我嫌他烦,躲了他将近一个月,但终是被他逮到了。 那日他看着我,有点不可置信道:“慕瑜,你怎的胖了许多?” “厨房那里吃得多罢?那徐老头,做的甜汤可比天界的都好吃!” 司瑾听了我的话,突然沉默了,只是看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瞧出什么。我被他看得不自在了,便问:“你做什么!又话便直说,这样看着渗人!” 然而司瑾最后也没什么。 那日之后,司瑾不再反对我的决定。相反,他隔三差五便带着幽冥兽来我这儿玩,偶尔帮我的银杏树浇浇水,施施肥。也不知他施的什么肥,自他开始照料那银杏树以来,银杏树便长得飞快,仅仅百年时间,便长成参天大树。每到秋冬,伞型的大树落下的黄叶铺满整个院子,幽冥兽尤其喜爱在那金黄的树叶毯子上打滚。那银杏树上,还吊着之前在连桑谷时买的倾珐,如今已沦为幽冥兽的玩物。 眨眼便是百年过去,这日在我出门准备去干活时,在门口被一把聒噪的声音堵了回去。 “慕瑜!哎呀,这百来年不见,怎的像只猪般白白胖胖的,比我这刚生产完的孕妇还要胖呢!” 刑媚抱着个奶奶的小娃娃,携着靖尧一同来看我,百年中,我一直有与刑媚互通书信。看着她如今有了好归宿,甚至连娃娃都生了,我也甚是感慨。 “昔日你要是这般模样,陆羽看上的定然是我而不是你!” “进去再说罢。”我逗了逗刑媚怀中吐着口水泡泡,好奇的眼珠滴溜溜转的小娃娃,便引她进屋。 方一坐下,我便见着刑媚朝靖尧使了个眼色,靖尧则马上问我:“帝君可在?” 我失笑,当年靖尧一副刻板严肃的模样,与现在这小媳妇模样,可真是千差万别。更何况如今他还是灵界之主,“他在连桑之巅。他昨日说今日有要事与天枢商谈,今日便不来找我了。”说罢,我拿出一块令牌给他,“拿着它便可自由出入连桑之巅。” 待靖尧走后,刑媚马上神秘兮兮地坐近我身旁道:“你如今可晋升为帝君夫人了?” “瞎说什么呢!他又不喜欢我!”说着这句话时,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那你可喜欢帝君?” “我才不喜欢他!我喜欢的是陆羽!” 刑媚一脸不相信的模样,“女人就爱口是心非!而且陆羽已经逝了百年,你为他做的已经够了,不要再惩罚自己了。” 我没有出声,看着窗外的银杏树,金黄的树叶在斑驳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映在我眼中分外闪耀。 刑媚只来住了一日便回去了,日子微微起了波澜又恢复了平静。我躺在银杏树下,自言自语道:“刑媚说我喜欢司瑾,这百年来你都看着呢,你倒是说说我喜欢他还是不喜欢他。” 这时空中竟微微起了风,吹得树枝上下摇摆,似向我点头。 说来奇怪,这银杏树似乎比天神庙还要灵。往日里我有何烦心之事,或是有何心愿,总会与这银杏树说,说完以后总会灵验。第一次我只是随口说想吃荔枝,然还没到荔枝的季节,第二日连桑谷内许多果农竟卖起了荔枝,据说是不知怎的一夜间荔枝全熟了。还有一次,夜里我贪凉,便躺在银杏树下睡觉,半夜觉得饿得慌,便嘀咕了一句,若是谁在这刻拿着枣泥糕来到我面前,我便马上嫁给他! 可谁知半个时辰后,司瑾竟然真的端了一盘枣泥糕出现在我面前。那时我还吃惊地问:“这么晚了你从哪里买来的枣泥糕?” 他不假思索道:“白天里买来的,想着别浪费便拿来给你了。” 可我看着他雪白的袖口上和额头上都沾了些灶灰,心中了然。只是那时只担心他真的要我嫁与他,却没深思一层。 想到这里,我连忙起身,在这银杏树上下查看。果然被我发现在银杏树最粗的那枝树枝底下,写着一道咒文,只要我向着银杏树许愿,它都会传到司瑾处。 突然,我脸上一热,这道咒文不会把我方才的疑问也传给他罢?那他听到可如何是好。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树枝上吊着的倾珐突然掉落在我脚边,我弯腰把它拾起,顺手把它放在耳侧,殊不知听到低沉如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四海八荒都知道帝俊爱常羲,却没人知道司瑾爱慕瑜。如果你知道了,请一定要告诉我。” “你在做什么?”我手中还拿着倾珐,转头看向来人。只见微风把司瑾的发丝吹起,遮住了他的半侧脸,但我还是看到了他明显扬起的嘴角。 我迟疑了一下,而后展开了和他一样的笑容,月色很美,我朝着微微盈着暗光的他小跑而去,跳到他身上,双手环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声道:“我有事要告诉你――” 他愣了一下,笑得愈发明朗,紧紧抱着怀中的我,道:“好。” (全文完)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