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章:序幕 “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唉。” 我揉了揉快要睁不开的眼睛,用力伸了个懒腰。僵硬的身体发出咯嘣咯嘣的声响。 明媚的阳光被厚厚的窗帘遮挡,狭小的公寓房间内相当昏暗。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抓起茶几上的瓶子咕嘟咕嘟灌了几口水后,无力地倒在床上。 现在是暑假。 天气晴好,也并不燥热,正是享受青春的大好时机。 沙滩,海风,还有比基尼……盛夏的浪漫正在呼唤着我! 可我却窝在廉价出租屋里过着昼夜颠倒的生活。 我究竟是如何堕落到如此地步的呢? 这要从稍早的时候开始说起了。 —————————————— 首先必须澄清一点,我并不是无药可救的家里蹲。相反,我喜爱运动,热爱旅行,尤其钟爱体验各地别具风格的旅馆。无论是西式酒店还是和式民宿,总能找到打动我的地方。 不幸的是,这是一项耗费巨大的爱好,可不是我这样一个从关西的穷乡僻壤考到东京的在读大学生所能负担的。于是在过去的几个假期,我不得不灰溜溜地跑回家里继续帮老爸老妈看店。 但是今年不一样了!软磨硬泡终于从老爸那里求来了资金考出驾照,路费的问题已经不用担心。至于住宿费和其他开销,靠打工就能解决了。这学期刚好找到了学校图书馆的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是强度不大也并不耽误时间,一学期下来还是攒出了不少积蓄的。另外再花上暑假一半的时间来全日工作,就能凑齐旅费奔向自由的远方啦!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不幸的是,图书馆的工作出了一点点小差错,跟不管怎样解释都不肯相信我的管理员大吵一架之后,我便被解雇了。 伟大计划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我灰溜溜地回到了远离市区的公寓。 我花了一整天时间重新考量旅行计划,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满意。要不就是花费超出预算,要不就是目的地不符合预期。 旅行可不是随便去哪里都好的,当地有没有别具一格的旅馆至关重要。尤其是那种与风景名胜融为一体,带着鲜明的地方特色的旅馆,本身就是深厚文化的体现啊!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有着说不完的故事,实在是令人向…… 咳咳,总,总之,一边是不容妥协的追求,另一边则是不得不直视的现实。我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夏天就快过去,假期也所剩不多,想要赚够剩下的经费几乎已经不可能。我只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日夜颠倒地寻找着另外的心仪之处。 结果显而易见。徒耗工夫,毫无成果。 唉…… —————————————— 我睁开眼睛,费力地从床上爬起。 屋子里已是一片昏暗。我稍稍掀开窗帘,茜色晚霞涂满天边。 睡眠并没能回复我精神与肉体的双重疲劳,可我还是机械地坐到椅子上,晃晃鼠标唤醒同样陷入沉睡的电脑。 突然亮起的屏幕刺痛了我的双眼。我揉了揉眼睛,有些模糊的视线中却出现了奇怪的东西。 浏览器的页面上显示着从未见过的网站。这是我睡前打开的吗?可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啊。 抛开这一点,网页本身也奇怪得很。风格看上去就像是多年前的老古董不说,黑色底色加上刺目的红色文字,莫名地令人冷汗直冒。 大概是不小心点到什么奇怪的广告链接了吧。真是的,现在的家伙做网页就不能用心一点吗,做成这德行根本不会有人看的好吧—— 然而,就在鼠标移到右上角的时候,我的手停住了。 尽管暗沉沉能令人联想到血液的红色字体我不想多看一眼,但“御鉾旅馆”四个字还是牢牢抓住了我的眼球。 已经在荒漠中徒步多日的我,哪怕是海市蜃楼的绿洲,也得扑上去先喝一口再说。 说不定是古老的和式旅店,老板娘并不擅长现代的网络技术,所以网页才会如此粗糙简陋呢?我一边开导自己一边往下翻页,脑子里早已迅速勾勒出一幢坐落在深山之中精巧而雅致的旅馆。 唔……看来我的想象力驰骋的有些过头,远远超出了这网页所划出的终点。 不,是网站的介绍实在太过简陋了。 别说照片了,连详细描述都没有。“御鉾旅馆”四个字就占了整整一页,下一页除了一句“欢迎有缘人的到来”之外,就只有一个电话号码了。没有邮箱没有社交网站账号……不,跟没有地址比起来这些连问题都算不上啊。 我在上下两个页面不停来回切换,发起呆来。 怎么想都太可疑了吧。这已经不是“不擅长电脑”能蒙混过去的程度了。旅馆做出网站来姑且还是为了招揽顾客的吧?有可能什么信息都没有只丢一个电话上去吗?这应该是那种东西吧,整蛊网站之类的?要么是留下个诈骗电话,要么把霞关政府部门的号码放上去,期待有人受骗拨打闹出乱子,自己躲在一边偷笑。有的呢,这种心理阴暗的家伙。真是的,有这种恶作剧的精力为什么不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呢? ………… 哈!我,我到底在干什么? 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我已经抓起手机按下了号码的前几位数字了。 我停下来,怔怔地注视着手机屏幕。 这是某种预兆吗?又或是我内心欲望的直接表达? 我再度将目光投向了电脑,嵌在纯黑背景下的红色数字似乎正扭曲蠕动,就像是在向我招手一般。 ……看来这几天的无规律生活已经对精神造成了相当的损害,还是出去透透气吧。 我努力让自己不去看屏幕,一口气合上了笔记本。 —————————————— 凉爽的清风划过脸颊。 虽说只是打算去便利店买点吃的,但也不能太邋遢。等我大致收拾完拿上钱包出门时,天边的红霞早已燃烧殆尽,夜幕笼罩了城市。 我深吸一口气,清新的空气流进肺里,令我精神一振。 好,饱餐一顿后,继续打起精神寻找吧。假期还没有结束呢,可不能在这里放弃! 我拍拍脸颊,迈开脚步。 然而,踏出第一步之后,我便停了下来。 不远处的老旧电话亭,令刚才被强行压下的问题再度浮上脑海。 如果是用公共电话就没问题了吧? 不是自己的手机,也不是公寓的座机,完全不用担心泄露个人信息。只是去打个电话问一下而已嘛,又不会掉块肉。如果是诈骗那大骂两句就好了,如果是惹不起的地方……那悄悄挂掉电话迅速离开也不会有什么后果不是吗?相反,如果真的是普通的旅馆,那在这里放弃岂不是白白错过?唔……不不不,这里还是谨慎一点…… 脑袋里转过这样那样念头的同时,我的双腿已经不由自主地将我带向了电话亭那边。 哎!没什么好犹豫的!爷们儿说干就干! 我从钱包里翻出零钱丢进投币口,一把抓起了话筒。 ……这时我才想起来,自己并没有记下号码。 刚刚燃起的斗志迅速冷却。果然毫无计划只凭一腔热血完全不行啊,还是填饱肚子回去慢慢打算吧。 就在我想要把话筒挂回去的时候,脑子里突然有串血红色的数字一闪而过。 ……………… 这,这不会是刚才的号码吧。 哈哈哈,怎么可能呢,我可没有什么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啊。 ……仔细想想,这事好像从一开始就有些诡异。莫名其妙出现的网站,除了名字和电话什么都没有写;明明简陋异常却不知为何能引起兴趣;仅仅是浏览过的一长串号码突然就刻在了脑海中……这,这该不会是…… “嘟——嘟——” 咦!??? 手指头完全无视我复杂的内心纠葛,干净利落地帮我拨通了电话。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耳边已经开始响起拨通提示音了。 我脑中已经一片空白,全身就像石化一般动弹不得,只能胆战心惊地听着耳畔古老而单调的提示音不停响起。 几十秒钟的等待时间,足够我走马灯般地回忆完我短短二十年的一生了。 “喀哒。” 伴着对面接通电话的声音,渗人的提示音戛然而止。 悬着的心突然被放开,却没有落到地上,而是在空无一物的万丈深渊中不停下坠。 彻底的静寂比机械提示音还要恐怖。短短数秒的沉默足以令我联想出无数种毛骨悚然的场景。 电,电话的对面究竟会是—— “您好,这里是御鉾旅馆。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吗?” “啊……” 我情不自禁地漏出了感叹声。 听筒中响起的声音远超我的预想。神乐铃般美妙的女声就像一股电流通过全身,令我一时间忘却了一切。 即便是夹杂着滋滋电流音的低质通话也无法掩盖她的美声,如同天籁的语音就仿佛越过电信号直接在耳畔响起。话语恭谨而有礼,音色却带着不可侵犯的凛然气质。 只是短短一句话,我便成了这声音的俘虏。 “请问……您是要预定房间吗?” “是!!当然!!” 有些困惑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吼了出来。 —————————————— 事情的起因就是这样。 而现在,我正驾驶着租来的临近报废年限的古董车,愉快地行进在前往御鉾旅馆的旅途上。 行程的确定是我再三考量的结果,而不是被拥有美丽声音的接待小姐所吸引,绝对不是! 咳咳……总之,目的地其实并不太远。早上驾车出发,午后就已经来到了旅馆附近的村子。 按照接待小姐——当时过于紧张的我自然是没有闲心问她的名字,所以只能这样称呼——的说法,旅馆就坐落在这村子后面的山上。顺着山路一路上行就能到达。深山之中的旅馆……着实引人遐思啊。 之前已经在高速路的休息站吃过了午饭,还顺便买了一些零食,倒是不用在村子里多做停留,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向村里人问问路比较好。 于是我找了个地方停下车子。 远离城市的山村,风景就是完全不同。放眼望去不见高楼大厦,空气也不知清澈了多少倍,耳边虫鸣鸟啭此起彼伏,甚至还有一头老牛拉着板车在路上慢悠悠地走着。 轻轻吹拂的凉风带着青草的气息,将半日驾车的疲劳一扫而空。 什么嘛,早知道早点来这里就好了,不仅便宜而且风景宜人,山上大概还能避暑呢。 “哦?小哥,没见过的面孔啊。城里来的观光客吗?” 正当我沉醉于村子里的自然风光时,戴着草帽的村民大哥主动向我打起了招呼。 哦哦,村里人还真是热情。我急忙对满面笑容的大哥也报以微笑。 “是啊,这里风景可真不错!” “哈哈哈哈,小哥真是有眼光啊!不过观光客来这里还真是少见呢。是准备今天回去还是在这里住几天啊,住宿的地方找好了没?” “谢谢关心,我已经预定了‘御鉾旅馆’,好像是在那边的山上对吧?” 为了向大哥确认,我伸手指向了十分显眼的那座小山。 然而,欢快的谈话气氛就到此为止了。 从我提到“御鉾旅馆”四个字时,大哥的脸色就开始由红变青,等到我伸手指向山头时,大哥已经面色惨白全身发抖了。 ……我,我说了什么不妙的话吗? 我拼命回想刚才的对话经过,可是找不到一点头绪。 “小兄弟,听大哥的,还是换个地方吧!” 大哥哆嗦了良久,伸出发抖的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明明是结实有力的庄稼汉的手臂,可拍击的力道还不如小孩子的拳头。 “咦?为,为什么?” “没,没什么!总之千万别去那里,就在这儿找个店住下吧!就这样了,再见!” 大哥四下张望,仿佛在害怕着什么一般。仓促说完这句话后,便踉踉跄跄地小跑逃开了。 只留下我一个人茫然站在原地。 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哥一副见鬼的表情啊。 该不会这御鉾旅馆真有什么古怪?我不禁又回想起发生过的一系列怪事。 就在这时,耳畔突然响起了银铃般的声音。 “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哇!” 沉浸在思考中的我,完全没注意有人来到身边。 “抱,抱歉,吓到您了吗?” 一瞬间,我还以为是接听我电话的那位女性。但是仔细想想,电话中听到的声音还要成熟一些,而不是这样略带稚嫩和天真的音色。 而且,出现在我面前的少女身高还不到我胸口,看上去只有初中生左右的年纪而已,跟脑中勾勒出的接待小姐形象相去甚远。 “没,没事。不用在意。” 我急忙挺直腰杆,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好歹也是个成年人了,可不能在小女孩面前丢脸啊。 “是吗?太好啦。” 可是我拼命构筑起的防线,一瞬间就被女孩灿烂的笑容击溃了。 仔细看看虽然年纪尚小,却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富有光泽的黑色长发披散在樱色的和服上,再配上高雅得体的举止,充分营造出大和抚子的气质。尤其是从齐整的刘海下仰视着我的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对平日里跟女生接触不多的我来说无疑是必杀的兵器。 ……不行不行,振作点啊,拿出大人的威严来! 我咬咬牙,拼命从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上移开视线。 “对,对了,”想要赶快转移话题的我,终于想起了刚才困扰我的麻烦,“我之前预定了一家名叫‘御鉾旅馆’的旅店,刚才本想跟路过的大哥确认一下地方的,不知为什么大哥却跑掉了。小妹妹应该知道的吧?” 话一出口我就有些后悔。万一这位可爱的小女孩也像刚才的大哥一样二话不说立刻逃开该怎么办啊。 不过,事实证明是我杞人忧天了。小女孩并没有一点逃走的迹象,相反,眉头蹙起像是在思考什么的样子。表情说不上是喜悦还是担忧,总之看起来很复杂。 这……好像在另一种意义上有些不妙啊。 “那,那个,如果不清楚的话也没什么,我自己找找就好了。” “不,没关系,我知道的。” 女孩再度抬起头来,脸上重新挂上了之前的笑容。和服的长袖下伸出娇小可爱的手指,指向了我背后的大路。 “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到了尽头右拐就是上山的路。沿着山路一直向上,就能看到旅馆啦。” “哦,嗯,谢谢你。” 预想之外干脆的指明了道路,我一时间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总,总之地址也确认了。虽然有些可惜,不过还是得跟这位可爱的女孩子分别,去探求旅馆的浪漫了。 可就在我准备告别前,女孩却先开了口。 “不知您能否答应我一个请求?” “没问题!” “那个……答应之前您不先听听请求的内容吗?” “啊——” 一个不小心,老毛病又犯了。 “噗。”女孩子轻笑了起来。 啊,该不会是被年下的孩子嘲笑了吧!? “真是个有趣的人呢。请放心吧,并不是过分的请求。只是希望您能代我向旅馆的人问好,可以吗?” “啊,没问题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了!” “是吗?谢谢您!” “对了,我该怎么向旅馆的人提起你呢?” “哎呀,瞧我,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了。”女孩稍微正了正身姿,“就说是勘解由小路家的真澄就好。拜托您了。” 说完,名为真澄的女孩子再度向我低头施礼。 “勘解由小路,勘解由小路,真澄……嗯,我记住了。” 姓氏虽然有些拗口,但名字实在很美,跟她清楚的气质很相配。 我还准备客套两句,可不远处传来了男人呼唤的声音。 “真澄,真澄~” 是真澄的父亲吗? “啊,抱歉,是夫君在叫我,那我先失礼了。祝您旅途一路顺风,再见!” “哦,再,再见。” 又向我施了一礼之后,真澄转过身迈着小碎步走开了。 ………… 嗯?好像有什么不对。她刚才说的是“夫君”吧?是那个代表丈夫的“夫君”对吧!?这个年纪的孩子!? “那,那个——” “啊,对了。” 走出几步之后,真澄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她的表情过于认真,令我下意识将疑问的话语吞回了肚子里。 “此行请千万小心。还有……那个人就拜托您了。” 说完,她无视一头雾水的我,向我挥挥手便再度转过身去。 我呆呆地望着樱色和服的身影扑向了站在不远处的男子的怀中。看上去还不到三十岁的男子有些困惑地挠挠头,随后两人似乎说了些什么,男子摸了摸真澄的脑袋,向我这里看了一眼,向我点了点头之后,便拉起真澄的手一起离开。 ………… 不知为什么,突然有种遗憾的感觉。说不出是为什么遗憾,总之就是相当的遗憾! 算了算了,此行的目的是享受山间旅店的风情,别的就抛诸脑后吧! 我强行抹掉有些惆怅的心绪,转身钻进了车子里。 伴随着有些吵闹的引擎声,车子缓缓发动起来,向着此行的目的地驶去。 漂亮的接待小姐……不是,雅致的旅店还在等着我呢! 然而,这注定将是一段不寻常的旅程。 壹章:旅情 “唔……呜哇!唉……” 进山的道路,远比想象中的还要崎岖难行。 起初我还担心单车道的道路遇到山上下来的车子怎么办,可没过多久我就确信,这条路恐怕好几天都不会有车开进来。 水泥路面仅仅覆盖了刚开始的一段,还没开出五分钟,车轮下就变成了从没有整备过的砂土道路。坑坑洼洼的路面与抗震极差的旧车一起尽情地折磨我的全身。别说屁股早已失去知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被颠散了架一般。 除了我之外真想看看还有谁会走这条路呢! 可怕的是,这段路不知为何还极其漫长。 确实有路况极差车子跑不出速度的原因,但是再怎么说几个小时过去也没到达目的地也太奇怪了吧,旅馆究竟有多远啊!? 从村子里出发时还是午后,现在已经是傍晚了。植被茂密的山林中早就一片漆黑,不争气的车灯只能照到前方短短一段距离,除此之外皆是无尽的黑暗。 不过没什么好担心的,七拐八拐的山路早就将我绕得失去了方向感,能够依靠的就只有这一条不知通向何处的小路而已。事到如今掉头回去更是不可能,只能硬着头皮向前开了。 然而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个。 而是无聊以及……由此产生的对黑暗的恐惧。 旧型的车子连车载音响都没有,只有老旧的收音机。在偏僻的山区里,收音机中传来的只有烦心的滋滋噪音而已。本来还想用手机听听歌,可考虑到这种偏僻的旅馆甚至会有无法充电的可能,我便放弃了。 于是,闲下来的耳朵捕捉到的就是破车嘈杂的引擎声,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之中显得格外刺耳。可是无视掉这引擎声的话,过度安静的山道便会激发各式各样的遐想。 很可惜,每一个都是负面的。 我甚至不敢移动视线,生怕与什么不可名状的存在对上目光。只好心惊胆战地死死盯住车灯投射在车前的小小光圈,一边在心中疯狂默念阿弥陀佛。 —————————————— 幸运的是,在我的SAN值降到零点以下之前,这段漫长且惊悚的旅程就结束了。 我将车停在一片空地上,然后推开车门。 首先感受到的,便是被山风裹挟着吹拂而来的自然气息。不知是不是在车子里神经紧绷地窝了好几个小时的关系,我感觉这里的空气比起山脚下更加清爽。不仅如此,甚至还能从空气中嗅到一股来自不同时代的“味道”,就好像自己穿越到了山青水净没有任何污染的古代一样。 给予我这种错觉的,大概就是矗立在面前的旅馆了吧。 它远超我的想象。已经脱离了普通民宿的范畴,甚至可以说是需要被保护的重要文化财产都不为过。从立柱和装饰的风格看,至少可以追溯到江户时代甚至更早。尤其是那高耸的尖顶与飞檐斗拱,如果不是正面挂着“御鉾旅馆”的巨大匾额,我甚至会以为自己面前的是哪座城池的天守。它就是如此地庄严,又是如此地瑰丽。一砖一瓦,甚至每一条木纹都凝聚着岁月的痕迹。这是活生生的历史,是跨越时空的艺术。 朦胧的月光倾泻而下,令这美妙的建筑闪耀着梦幻般的光芒。 我呆呆地注视着前方,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空间,甚至忘记了我自身的存在。 “您好,欢迎光临御鉾旅馆……先生,先生?” “……啊!!” 感受到身体传来的震动,我这才猛然惊醒。 然而,立刻又陷入了石化。 山风吹起黑檀色的长发,从我面前拂过。身着樱色和服的身影如同凭空出现一般在我身边亭亭玉立。 温婉却又坚定的眼神,射穿了我的灵魂。 如果说白天遇到的女孩子是在田野间茁壮生长的野花,那她就是于绝巅之上,迎着漫天风雪怒放的雪莲。不仅美得令人心醉,更有一种让人倾倒的傲然与坚韧。身材高挑脊背挺直,恭敬有礼地低下头,却丝毫不显得谦卑。 “请问是昨天预定房间的客人吗?” “……啊?是,是我!” 或许是发呆的我令她感到疑惑,面前的女孩子微微歪起头询问了一句。 过于可爱的动作更是让我失神,过了片刻意识到自己可不能这么没用,急急忙忙回答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那真是太好了。”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女孩子好像轻笑了一下,“欢迎光临御鉾旅馆。一路旅途辛劳,请跟我到里面休息吧。” “哦,有,有劳了。” 我下意识顺着她的话点点头。不行,想要说点什么,可大脑完全是一片空白。 只是盯着她的脸便足以使人忘掉言语。明艳的黑发也好,高挑的身材也罢,包括凛然的气质在内都正中我的好球带啊!而且这声音……与我通电话的就是她,错不了的。从外表看十分年轻,大概跟我差不多年纪吧?会不会也是大学生,放假期间回到家里帮忙之类的?不,从沉稳大方的举止上看或许会比我更年长一点。不知道有没有男朋友呢?穿和服的样子真是太可爱了,绝配啊! ……………… 脑子里一团乱麻,口中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可恶,对我这种女性经验几乎等于零的家伙来说,这种程度的美女实在是招架不了啊。 “客人是第一次来这种偏僻的地方吧?” “啊,啊……也,也不算吧。其实我家也在乡下来着。而且我从小就喜欢旅行,也喜欢体验各种各样的旅馆,家里附近的民宿都被我住了个遍。” “哎呀,那客人可是旅行的行家呢。” “不敢当不敢当!”我急忙摆摆手,脸上发起烧来,“只是普通的爱好者而已。” “那在客人看来,我们这里跟您体验过的旅馆相比如何呢?” 我不由移开视线,望了望矗立在黑暗中的古朴旅店。 “怎么说呢……风格相当独特,这次旅程大概会是一次印象深刻的体验吧。” “既然您这么说了,那我可要打起精神给您留下个好印象呢。” “这么一说我就更期待了!” “那事不宜迟,请将行李给我,跟我来吧。” 说着,女孩子从我手中接过旅行包,轻巧地转过身,缓缓步向了旅馆。 这时我才意识到,纷乱的心跳已经彻底平复下来。难道她是看出我的紧张才刻意抛出话题的吗? 我不禁望向了那俏丽的背影。 纤瘦的身躯完全没有瘦弱的感觉,相反全身上下像是充满了张力,就好像…… 就好像是拉满的弓一般。 不知为何,我脑中浮现了如此奇特的印象。 唔……大概是颇具冲击力的环境真的让我的脑子变得有些奇怪了吧。 我急忙快走两步跟上前面的身影。 “对,对了,还没问你的名字呢。” 走在前面的女孩有些疑惑地转过头来。 “没,没什么别的意思!总是称呼你啊你的也不太合适吧?” 我有些忐忑地望着她。女孩歪着头想了想,摇了摇头。 “不,这是我的失态。这种时候好像应该先报出名字的。我的名字是神宫寺栞,客人您称呼我栞就好。” “栞……栞小姐吗……” 真是个与本人印象相符的雅致的名字——什么的,这种话我也只敢在心里说说。 就这样,我在御鉾旅馆的奇妙体验……或者说,我与栞小姐的故事就此拉开了序幕。 —————————————— “请在这里签上您的名字。” “哦,好的。” 我乖乖接过栞小姐递来的住宿登记名册。在我面前翻开的是光溜溜的一页,与略微泛黄的纸质一起,诉说着这家旅店的寂寥。 不过也好。我本来就不喜欢太过吵闹,僻静一点的旅馆不正好能静下心来品味风雅的气氛吗? 于是我拿起笔爽快地在名册上签下名字。 “真是个不错的名字呢。” “是,是吗?”完全摸不准是不是客套话的我,只能以同样的恭维回应,“我觉得还是栞小姐人如其名啊。怎么说呢……有种古风的感觉?” “哎呀,多谢您夸奖。” 栞小姐轻轻抬起手,掩住嘴笑了起来。只是这一个动作就激烈地撩拨心弦。我慌忙移开视线,装作打量周围的环境。 “话,话说回来,这里的装潢也挺陈……不是,挺有韵味的嘛。” “陈旧”两个字险些脱口而出。 这可怪不得我。旅馆老旧的木制前台散发着浓郁的昭和风味,连电话都是旧式的黑电话——也就是转盘拨号的座机。拜托,这种东西即便是在我家那个偏僻的乡村都几乎绝迹了啊。 更不用说那些看上去就很有些年头的木制陈设了,我几乎要怀疑它们是否能称得上“古董”。 “本店是拥有悠久历史的建筑,为了配合这一特色,我们特地使用了古典风格的陈设。还不错吧?” “很好,很好。” 面对栞小姐似乎带着些许期待的反问,我一句否定的话都说不出口。 “您满意就好。房间在二楼,请跟我来。” “嗯,那就拜托了。” ……………… “这里就是了。” 栞小姐将我带进了二楼的一间客房,将我的旅行包放在了房间一角。 如同预料中的一样,完全的和式装潢,样式比起一般的和式民宿还要古老的感觉,不过家具看起来并不破旧。看来作为旅馆的本职工作并没有怠慢。只是…… “好暗啊……” 明明打算忍住尽量不要发表负面评论,可我还是忍不住吐槽一句。没办法,屋子里的光线好像比满月的自然光也没强到哪去的样子。屋内这里那里都是光照不到的死角,颇有一点阴暗的感觉。 “应该是灯泡有些老化了吧。” 栞小姐这样说。 我忍不住抬头望了望屋顶的荧光灯,一般……会有人把这个称作“灯泡”吗?算了,也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问题。 “那,那也没办法呢……” “是啊,没办法呢。毕竟这里是乡下。” 不,跟乡下没什么关系吧。 “非常抱歉……” 栞小姐低下了头,看起来似乎有些失落。 “没,没关系!”我急忙扯开话题,“对,对了,这房间的房间号是多少啊?哦,这种风格的旅店多半不会用编号吧,那就是松竹梅之类的?” “哦,忘了给您介绍。”幸好,提到旅馆的话题栞小姐也恢复了精神,“您的房间名为‘生贽之间’。您觉得这名字怎么样?” 生贽者,活祭品也。 栞小姐笑得天真无邪。 而我的笑容,却化作了嘴角的痉挛。 “挺,挺别致的名字……” 这种回答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那个,行李已经放好了,赶快去别的地方参观一下吧。” 由于实在是对这活祭品房间有些抵触,我便找了个借口赶紧离开。 本想提出换个房间的,可仔细想想,从栞小姐的品味来看……恐怕别的房间会有过之而无不及。聪明如我,还是不去再次挑战自己的承受能力了。 “请跟我来吧。” 不知何时,栞小姐已经移动到了房门口,向我做出了“请”的手势。 “嗯,拜托了。” ……………… “这里是‘溪流之间’,是旅馆的客厅。” “哦~~” 我环顾四周。跟我那个生……生贽之间差不多,陈设和格局都很古旧,但是看得出还是用心设计过的,有那么一点韵味。尤其是“溪流之间”这个名字。我本来都已经做好再次大吃一惊的准备,没想到会这么的……普通。甚至仔细品味还有一丝风雅。 “溪流之间,大概是从窗户能看到外面溪水淙淙吧?” 我满怀期待地向窗外望去。 可是,借着黯淡的月光,除了山林和岩石什么都看不到。 “不,之所以叫溪流之间是因为这里挂着溪流绘画的挂轴。” ……哦,这样啊。 “抱歉,毕竟这里是乡下……” 所以说这借口真不是那么万能的啦。话又说回来正因为是乡下所以才期待能看到真正的溪流不是吗? 但是看到栞小姐歉然的表情,我就只能把吐槽咽回肚子里了。 为了掩饰尴尬,我背过身把窗户关上。 就在这时,脖子后突然一凉,我猛地转过身来。 什么也没有,只有微带惊讶的栞小姐清秀的脸而已。 “请问发生什么事了?” “刚,刚才好像感觉到身后有凉风——” 不对啊,我可是刚关上窗户呀,而且窗户是在我前面,就算没关紧怎么可能有风从身后吹来? 我急忙环视房间。 旅馆虽然古旧可并不破烂,墙壁严丝合缝,并没有什么能透风的地方。 ………… 难,难道说……是那个吗?这种氛围阴森的陈旧建筑里肯定会出现的……那个吗!? 阿,阿piao—— “哦,这个啊,是因为这挂轴……” “这,这挂轴怎么了?难道有,有什么问题吗?” 不知不觉间,我的声音都哆嗦起来了。 “这话您可千万别跟别人说,”栞小姐故作神秘地凑近我,压低了音量。尽管可人的面庞近在咫尺,可我现在着实没有思考这件事的心情,“听说,这挂轴里好像蕴含着惨死画家的怨念——” “真,真的!?” “假的啦。” “………………哎?” 栞小姐露出调皮的笑容,“其实是这里的墙壁有个洞,也不好修补,所以用挂轴挡住了。偶尔会有山风从洞里吹进来,您感觉到的可能就是这个吧。” 我震惊地交互看着挂轴与栞小姐,最终战战兢兢地将手伸向了挂轴那边。 “啊,真的。” 木板墙上有个颇为不小的洞,看样子我都能挤过去呢。 ……什么嘛,吓死人啦! “没想到栞小姐竟然会开这种玩笑。” “抱歉,惹您生气了吗?” “怎,怎么会!” 其实吓得我都快尿裤子了,但是为了男人的尊严这里必须强装镇定。 “我,我们去下一个地方吧。” 可惜,声音里的颤抖还是抑制不住。 “啊,客人,请不要一个人在旅馆内乱走。” 我刚转身推开门,身后的栞小姐便叫住了我。 “咦?为什么?” “一个人的话,说不定会遇到幽灵或者妖怪什么的。毕竟是乡下嘛。” “幽,幽,幽,幽什么的真的有吗!?” 不会又是栞小姐恶趣味的玩笑吧,毕竟还在玩乡下梗。等等,看她这表情好像不是开玩笑的样子。 “唔……说不定?” 到底有没有啊! “不过请您放心,只要跟我在一起就不会遇到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栞小姐便轻巧地走到我身边。清新淡雅的香气拂过鼻尖,令我紧张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 虽然搞不清怎么回事,不过有栞小姐在当然是什么问题都没有的啦! 于是我转回身拉开了门。 …………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后,便发出了极其难为情的惨叫。 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身着和服的老太婆。 形容干瘪,脸上的皱纹如同枯树干一般斑驳交错。个子极矮,头发却不知为何堆得老高,还插满了树枝如同活物一般,造型之夸张比小林○子还要过分。自始至终面无表情,身上仿佛散发着森森鬼气。 是妖怪吗?是妖怪吧。除了妖怪还能是啥啊!真的有啊喂! 面前的妖怪转动着如同青蛙一般的眼睛,盯住了我。 刹那间,我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要被吸走了。 “啊,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本旅店的老板娘,雅婆婆。” “…………啥!?” 我向栞小姐投以疑问的目光,她坚定地点了点头。 于是我转回头,与“老板娘”四目相对。 沉默,极其尴尬的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 “咳咳,抱歉,失礼了。” 我面无表情地躬身道歉。 “不,您言重了。” 对方同样面无表情地回答。 “栞,请好好招待客人。” “是,我知道了。” 我目送“老板娘”离去,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雅婆婆,也就是说这老妖婆……不是,老太太的名字是“雅”咯?浪费,真是太浪费了,长这么大我第一次觉得有人与她的名字如此地不相配。 唔,不能这么说,太失礼了。说不定雅婆婆年轻的时候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呢? ………… 不行,我贫乏的想象力实在是支撑不起这种与现实相差太远的妄想。 “那么,我们继续参观吧?” “嗯,嗯……” 嘴里回应着,我的心中不由开始认真地思考一个问题。 我的心脏到底还能坚持多久啊…… ……………… “这里是旅馆内的神社。” “哦?这可真是稀奇。” 头一次听说神社建在旅馆里的。 我仔细打量着面前的神社。 简易的鸟居上挂着一串注连绳,里面便是神社的主体。没有赛钱箱也没有铃铛,只有一个模样奇怪的锁封住的大门而已。估计里面就是供奉的御神体吧。 “既然来了,要不要稍微许愿一下呢?” “嗯,也不错。” 我依言双手合十,微微低头。 “对了,这里供奉的神是女性,所以许愿还请避开恋爱之类的内容。” 哈哈哈,这还真是……嫉妒心重的神明呢。 虽然是简易参拜,不过礼数还是要遵守的。老老实实二拜二拍一拜之后,关于愿望本身倒是没什么头绪。 嗯……就祈祷这次旅行能够有个美好的回忆吧。 “……希望客人……能够平安无事地离开……” ……等等,刚才栞小姐是不是说了什么惊悚的东西!? “哎呀,我发出声音了吗?”栞小姐的表现竟然还有些害羞,“真是不好意思。” 不,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吧。 “我刚才在祈求您身体健康。” 嗯,听上去是不错,但是跟刚才听到的内容着实有些微妙的不同。 “那还真是谢谢了……对,对了,这里供奉的究竟是什么神呢?” 一方面是为了赶快转移话题,一方面我自己也有些好奇。 “您,真的想知道吗?” 栞小姐的表情竟然出乎意料地严肃。 好像是挺沉重的话题啊……那还是算了吧。 心里这么想着,可我不知为何竟然点了点头。 或许,是栞小姐略带悲伤的眼神使然吧。 她转过身,望着神龛的方向,静静地讲述起来。 “这里,是供奉山神御鉾神的祭坛。” “御鉾神?”好奇怪的名字。 “是的,以身化鉾(即矛),驱除祸乱山林的邪灵的山神大人。” 原来如此。 “很久很久之前,这里的村民靠着山林的恩惠生活,怀抱着对自然的感恩之情度过每一天。可是有一天,妖怪闯入了大山。因为妖怪放出的瘴气,大山失去了生机。树木枯萎,生灵死绝。失去了自然的恩惠,村民的生活自然也难以为继。走投无路的村民们,决定奋起讨伐妖怪。可是,为祸一方的大妖,自然不是普通村民可以应付的。前去讨伐妖怪的村民,全部被凶暴的妖怪吞噬,无一生还。” ……我静静地听着。这或许是历史,或许只是传说,但是从栞小姐的口中说出,听上去就如同身临其境一般真实。 “就这样,人们彻底失去了希望。舍弃故乡移居别处者有之;被妖怪杀掉一家顶梁柱,无法继续生活坐以待毙者亦有之。剩下的村民们,只能祈求上苍。幸运的是,一位偶然经过的巫女,提出帮助大家讨伐妖怪。” 太好了,事情还有转机。 我竟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看来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彻底陷入栞小姐的故事之中了。 “但是巫女说,自己只是协助,讨伐妖怪必须村民们亲身作战。如果村民们没有奋起的意志,那讨伐妖怪只是空谈。村民们烦恼起来。为了抵抗凶暴的妖怪,村里已经牺牲了大量的年轻人。这样的状况下,真的能在此向那巨大的邪恶发起挑战吗?然而绝望之中还是有人站了出来。看到村民们尚有反抗的决心,巫女便化作一柄金光闪闪的锐利之鉾,勇敢的村民最终手持这柄鉾讨伐了妖怪,大山终于恢复了生机。而那位巫女,就是山神的化身。” “所以,这里所供奉的就是那位帮助人们讨伐妖怪的御鉾神了?” “没错。” “……真是个让人感动的故事啊。” “是这样吗?” “是啊。以山神的力量恐怕独身一人也能够讨伐妖怪吧。但是这样做只会让人们心存侥幸,一旦再度陷入困境,会什么都不做只知道依赖神明。所以她才会考验人们的意志力吧。毕竟不畏艰难的意志才是度过难关最可靠的法宝啊。” 唔,连我自己都觉得我这番话说的实在是太漂亮了。 “是吗,您是这样考虑的啊。” 只是不知为何,栞小姐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微妙。 “栞小姐,怎么了?” “不,没什么。” 栞小姐摇了摇头,恢复了平常的微笑。可连我都能发现,这微笑中透着些许阴霾。 “关于这里的神话传说就到此为止了,接下来让我们参观一下厨房吧。” “哦,太好了,正好有些肚子饿了呢。” “呵呵,在厨房偷吃可不行哦,等饭菜做好之后我会端到您房间的。” “哈哈哈这怎么会,这点礼数我还是懂的啦。” 我们还是一如既往地欢谈着,可是……总觉得气氛跟之前有了一些微妙的不同。 ……………… 如此令人提不起食欲的厨房,我恐怕还是第一次见。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脏乱差所能够概括的程度。到处散落的“食材”流淌着血水,空气中飘荡着腥臭的气息。阴暗的角落中仿佛有什么生物在窥视这边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主厨打墓作先生。” 我还在因为这厨房而惊愕地说不出话的时候,栞小姐已经开始为我介绍这里的厨师了。 很好啊,我倒是要看看能把厨房搞成这样的主厨是个什么人物—— “嗯!?” “噫!!!” 从眼前一闪而过的明晃晃的刀刃吓得我倒退两步。 厨房里探出头的主厨打墓作先生明显带着一脸不爽的表情,光秃秃的前额配上凸起的眼珠更显得面目狰狞。尤其是手中握着的厨刀以及……身前的斑斑血迹,甚至让人怀疑这人的职业究竟是厨师还是屠户。 阴森的目光在我身上转了个来回,我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说出什么让他更加不高兴的话来,我的鲜血就会掺入到他衣服上的那一团黑紫色当中。 “打墓作先生,今天的晚餐也拜托你啦。” 栞小姐竟然完全不以为意,继续笑着与打墓作阁下寒暄。 阴森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开,投向了栞小姐那边。 “哦。” 满身鲜血的屠……厨师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又回到了厨房里。接着,从里面传来了咔嚓咔嚓剁着什么的声音。 “这里的饮食全部由打墓作先生一个人负责。别看他话不多,工作很尽职呢。今晚的晚饭敬请期待吧~” “啊哈哈,嗯。” 期待?不不不,我哪敢啊…… “好了,接下来就去参观最后一处吧。保证您会吓一跳呢。” 哈哈哈哈真是太谦虚了,我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被吓了多少跳。来吧来吧,尽管来吧,我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 没想到,还真被吓了一跳。 因为栞小姐给我介绍的这“最后一处”,跟旅馆内略带阴森诡异的氛围实在是相差巨大。 穿过阴暗逼仄的更衣室,拉开拉门之后不由得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 丝丝草木香气钻入鼻腔。半开放的长廊里,一条青石板小路延伸向远方。 伴着木屐敲击石板的咔哒咔哒声,我们穿过小路来到了目的地——一池小小的温泉。 被带着青苔的石块包围的温泉,看起来最多只能容纳两三个人而已。虽然小,却十分别致。一眼看去竟然找不到任何人工雕琢的痕迹,就好像这一汪泉水完全是天然形成的一般。 并不燥热的暖气扑面而来,令人身心松弛。 “这里真棒啊。” “是吧?这温泉可是本旅馆唯一的卖点呢。” “唯一”这个词用的真是太精准。算了,看栞小姐笑的那么开心,我就不吐槽了吧。 “对了,既然都到了这里,您要不要泡泡温泉休息一下呢?” “唔,也不错。不过这里好像没有冲洗室啊,就这么直接泡没问题吗?” “没关系。这温泉是流动的水池,所以不用担心水质的问题。而且现在旅馆里只有您一位客人,相当于包场了呢。” ……这旅馆的经营真的没问题吗? 不过都说到这份上我也没有拒绝的理由。连续被山路和诡异的旅馆环境折腾,我可以说是身心俱疲。难得有个不错的温泉,放松一下再好不过。 于是我便告别了栞小姐,回到更衣室换好衣服后,舒舒服服地浸入了温泉之中。 啊……真是……太棒了。 热气从每一个毛孔涌进身体,把一路积攒的乳酸冲刷的干干净净,甚至还补充了快要见底的SAN值。我将头枕在温泉边缘的岩石上,半躺了下来。 唔,意识好像越来越模糊了……反正栞小姐也说了没有别的客人,就在这温泉里睡上一小会儿应该也没问题吧? 我完全放弃了抵抗,放任自己的意识在这温暖的泉水中随波逐流。 然而,就在我快要彻底陷入沉睡时,身后的石板路上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我愕然回头,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 栞小姐脱掉了厚重的和服,只穿着一身单衣。薄薄的质地近乎透明,肤色隐约看见。就连关键部位也!!…………被布料边缘加厚的地方挡住了,可恶啊。 ………………不不不,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需要我为您擦背吗?” 哦……原来如此啊。仔细看看,栞小姐的袖子也是用绳子绑起来的,原来穿成这样子是为了……嗯?虽说旅店有这种服务并不稀奇,但是现在这种孤男寡女的状况总归是不太好的吧…… “请让我为您擦背吧!” 就在我陷入纠结无法回复的时候,栞小姐的语气已经从询问变成了恳求。她……该不会是很喜欢做这种事吧? 望着她期待的眼神我也无法拒绝,只好默默点头同意。 “太好了,为客人擦背这种事早就想体验一下了呢。” “呃……该不会是第一次吧?” “嗯,是啊。” 栞小姐爽快地回答道。 怎么说呢,心中微微有点开心,又有那么一点点不安……真的没问题吗? 不过,那仅剩的一点不安,随着栞小姐投入工作,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您觉得这力道如何?” “刚刚好……唔……真是,太舒服了。” 明明是个女生,栞小姐的力气却出乎意料地大。与其说是擦背,倒不如说是按摩了。当然这完全没什么不好的,反倒是更加有助于缓解疲劳。温暖的泉水,伴着从栞小姐身上传来的阵阵香气,渐渐将我的意识拖进了沉睡当中。 —————————————— “唔——” “您醒了吗?” 我费力地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就是栞小姐的脸庞。莫名地感觉有些安心。 “我这是……” 意识还有些昏昏沉沉。我试图理清当前的状况。 “您刚才在温泉里睡着了。大概是温泉水有些热,泡晕了吧。” “哦……是这样啊。” 记忆一点点恢复了,神智也变得清明。 “非常抱歉,我应该向您询问一下温度是否合适的。” “不不不,温度刚刚好。是我自己有些累了,所以才睡着的。” “是吗?”栞小姐开心地笑起来,“那您现在觉得如何呢?” “挺好的,完全恢复啦!” 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是躺在客房里。 “等等,该不会是栞小姐把我搬过来的吧?” 我泡温泉的时候好像是光着身子的吧——这简直是废话。而现在肌肤却能感受到浴衣的布料——这当然也是废话。也,也就是说…… 栞小姐没有直视我,而是红着脸微微点了点头。 OH!NO!!!!! 这,这表情,绝对是看到了吧!我,我身为男人的尊严啊…… 然而很快,我就意识到了另一件了不得的事。 后脑传来温暖柔软的感触,而栞小姐的脸庞近在咫尺,还有一半被巨大的“障碍物”给挡住…… 丢脸的事情发生的太多,反而让我镇定下来。 我装作若无其事一般,强忍住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欲望,默默地从膝枕的状态下爬起身来。 “您不用再休息一下吗?” 栞小姐还天真地如此询问。 我如同拨浪鼓一样疯狂地摇头。 “那好吧。”栞小姐也站起身,“看来您今天旅途劳顿,还是早点休息比较好。时间也不早了,打墓作先生应该已经做好了晚饭,等用完晚餐之后我就为您铺好被褥,您看如何呢?” “嗯,嗯,好。” 我已经没有余力思考什么了,就照着栞小姐说的做吧。 ……………… 打墓作阁下的手制晚餐令我如临大敌。意外的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只是很普通,普通的……不太好吃。当然了,在栞小姐期待的目光下,我是绝对不可能说出“不好吃”三个字的。也无所谓啦,反正没到难以下咽的程度。虽然没法品尝到期待中的精致料理,不过用餐时能有栞小姐这样的美女陪伴,再怎么无味的饭菜也堪比珍馐了。 好不容易身心放松下来的我,终于想起来曾经被人拜托过的事。于是我依照真澄的嘱托,传达了她的问候。 有些出人意料的是,栞小姐只是回了一句“这样啊,谢谢您了”。看起来颇有些心不在焉。 虽然有些令人在意,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大概两人只是点头之交,并没有那么关系深厚吧。 晚餐结束,到了该就寝的时候了。 “晚上如果没什么特别的事的话,还请不要到处走动。祝您做个好梦,晚安。” “嗯,晚安。” 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之后,栞小姐关上灯悄悄退出了房间。 嘛,也是。不只是这个房间,整个旅馆的照明似乎都不怎么样。黑灯瞎火的到处乱转恐怕容易摔跟头。栞小姐的话大概就是想避免这种情况吧。 躺在栞小姐亲手铺好的被褥上,我脑中思绪万千。 回想这一天的经历,实在是有些刺激,各种意义上。恐怖的山道,怪异的旅店,古老的传说,还有……漂亮的女侍。虽说让人心脏停跳了好几次,但是总的来说……也不坏吧。距离预定的归期还有几天,虽然旅程的开端有些坎坷,但是既然已经步入正轨,接下来就是好好享受啦。 怀着各种各样的期待,我渐渐进入了梦乡。 贰章:异象 “啊,啊——啊嚏!” 我揉了揉鼻子,睁开眼睛。 “谁啊,把窗户打开的……” 尽管睡眼朦胧,可我还是第一时间捕捉到了令我惊醒的罪魁祸首。毕竟满身的鸡皮疙瘩和瑟瑟发抖的身体都在全力地向我倾诉着一个字——冷。 没记错的话睡前栞小姐好像还特意去把窗户关严来着,难道是我记错了吗?大半夜的应该不会有人跑到房间里把窗户全部打开吧,有啥意义嘛。 现在已经是夏末,可不比盛夏时节,夜晚的山风相当地寒冷。缩在被子里的身体还好,鼻尖已经被吹得冰凉。 我在被子里蠕动了一会儿,可冷风完全没有消停的迹象,大开的格子窗自然也不会自己关上。于是我只好自己爬起来动手。 紧闭的窗户隔断了低啸的风声,也挡住了照进房间的月光。客房一下子被黑暗和静寂填满。 唔……在这种乌漆嘛黑的状况下,总会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窥视自己。 怎么办呢?继续睡吗? 我用渐渐适应黑暗的眼睛瞟了一眼散乱的被褥。 不,并没有没什么睡意。 虽说今天身心劳顿,但是毕竟泡过了温泉又睡了一段时间,还,还是在栞小姐的膝枕上……咳咳咳。 总之作息时间有点乱套。还是先去一趟厕所回来再说吧。 我轻轻拉开拉门,走廊上果然一团漆黑。 白天的时候忘了确认电灯开关的位置,现在摸黑可不好找。而且就算能找到……打开走廊灯说不定还会打扰到正在休息的栞小姐她们。只是打扰到栞小姐我会心生歉意,但是如果打扰到另外两位…… 我不禁哆嗦了一下。 幸好我是个旅行的行家,行李里常备的小手电就是为了应付这种状况。 我从墙角的背包里翻出手电,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 厕所的位置我还是确认过的。二楼的厕所就在离我的生贽……我的房间不远的地方。 我首先敲了敲门,确定里面没人之后,迅速闪进去解决问题。 ……………… 将马桶冲水的声音关在门后,整个人比刚才轻松了不少。 去露台上稍微吹吹风就继续回房睡觉吧。 我刻意加快脚步,通过有着层层拉门的房间之前。不知为何,经过这里的时候同样有种被什么紧盯着的错觉。我在黑夜里容易胡思乱想是老毛病了,从小到大总也改不掉。不过现在好歹逐渐适应,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害怕了。虽说偶尔还是能像以前一样,由于想太多而出现一些奇怪的幻视。之前图书馆的事也…… 算了,不去想这个了。 我快步来到露台,还没等欣赏月夜山色,便听到楼下传来一声巨响,甚至整个旅馆都微微摇晃。 ………… 地,地震了吗!? 我急忙扶住栏杆蹲下身来。 可是心惊胆战地等了片刻,好像也没有感觉到后续的摇晃。 该,该不会是瓦斯爆炸吧?这栋旅馆可是木建筑,失火了的话可是大事不妙啊! 想到这里,呼救的声音马上就要脱口而出。 可我的脑海中迅速闪过了雅婆婆和打墓作阁下两人的脸庞。 ………… 我,我还是先稍微确认一下状况再说吧。 总觉得那两个人如果发起怒来,威力似乎会不逊于火灾。 所以我反而注意不要发出声音,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 楼下没有再发出别的声音,寂静得可怕。在这寂静之中,木质楼梯发出的吱呀声响显得尤其突兀,每一声都令我心跳加速。 幸好,平安无事地到达了一楼。 一楼似乎比二楼更加昏暗。我将精神集中在手电筒的光斑上,凭着记忆摸到了厨房的位置。 厨房里同样一片静寂,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瓦斯爆炸。 那刚才的声音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我努力回忆一楼的各个区域。溪流之间,更衣室,前台,还有这里的厨房……似乎都不太像会发出那种轰然巨响的地方。那会是外面吗?温泉的水管爆裂之类的?那应该会听到水声才对啊。 等等。 一楼不还有一处奇怪的地方吗? 就是那个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旅馆里的神社啊。 ……该不会是,恶神作怪,荒魂暴动之类的…… 哈哈哈,怎么可能嘛。哪来那么多神神怪怪的。再说就算有,按照栞小姐的说法,这位可能是女性的御鉾神大人,明显是个睿智又富有同情心的神啊。怎么可能会—— “轰!!!” 又一声轰鸣几乎震破耳膜,我被吓得直接瘫坐在地。 这副丢脸的模样没被人看到真是太好了。 ……这,这不能怪我啊。近在咫尺的距离突然发出这么大的声音,不被吓到才不正常吧。 幸好轰鸣之后又是一片静寂,我深呼吸几口,努力平复躁乱的心跳。 刚才的声音应该是从外面传来的。太好了,不是瓦斯爆炸之类的。 不不不,一点都不好。弄出这种声响来肯定不是小事啊。 我下意识就想出去看个究竟,偏偏在这时候想起了栞小姐之前的“忠告”。 “晚上如果没什么特别的事的话,还请不要到处走动。” ………… 事到如今想起来也没什么用了吧,人都已经跑出来了。 唔,但是看起来似乎是真的有什么不妙的样子。为了安全起见还是乖乖回屋子比较好吧。 ……虽然脑子里这么想,可我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搭上了门边。 或许是出自对栞小姐的好感吧,我已经无法对这家旅馆可能发生的事情置身事外了。又或许是那种足以杀死猫的好奇心使然,我最终还是做出了跟理性相悖的选择。 月光,从被推开的旅馆大门洒下。 “啊——” 于月下傲然而立的,是手持长弓的巫女。 如瀑青丝由丝带轻轻束起,在微风中摇曳。白衣如雪,绯袴似火,顷刻间夺取我的视线。尤其是那凛然而不可侵犯的气质,令人无法自拔。 我傻傻地半张着嘴,陷入了呆滞。 巫女小姐是谁自然不必多说,拥有如此出尘气质的女性,在这种地方恐怕不会有第二位了。 宛如带着光辉的神职者偏过头来,现出的果然是栞小姐那张端整俏丽的脸庞。 “不是跟您说过,晚上不要出房间吗?” 果然,我的擅自外出让栞小姐生气了。可是……她蹙起眉头的样子也好美啊…… 不对不对,现在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栞小姐,发生什么事了?刚才那个声音是——”我一边询问一边将视线转向周围。 然后,我听到自己的玻璃心碎裂的声音。 那辆车,那辆接近报废年限的破车,虽然颠簸万分但是还能正常行驶的破车,明明快要成为大型垃圾却租金不菲的破车……现在真的成为了一团破铜烂铁。我不知道它经历了什么,看上去就像是被绿巨人疯狂殴打揉捏之后失去兴趣丢掉一般。 我战战兢兢地将视线拉远,似乎在一瞬间看到远方的树林中有黑影在攒动。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回旅馆吧。” “等,等一下!车!栞小姐!车!!” 直到栞小姐匆匆来到我身边要将我推进旅馆内时,我才从震惊中回复。那可是租来的车啊!弄成这个样子恐怕不是赔一点钱就能搞定的吧!我真是太倒霉了,图书馆的事也好车子的事也好,为什么总是让我遇到这种事啊! 我徒劳地挥动双手,挣扎着想要跑过去看那辆蒙主宠召的车子是否还有一点点希望。可没想到栞小姐的力气大的异乎寻常,被她推搡的我根本无法反抗,只能乖乖回到了旅馆中。 “砰!” 栞小姐有些粗鲁地关上门,又插上了门栓,才松了口气。 室外的月光被紧闭的大门隔断,旅馆内再次转暗。可以依靠的光源只有我刚才忘记关掉的手电了。 我仔细地调整手电的光斑位置,尽可能地照亮周围而不触碰到栞小姐,然后小心翼翼地窥视她的脸色。 “您为什么不遵守我的嘱咐呢?” 果然还是回到这个问题上来了。栞小姐的脸色再次变得严峻。 “我……我是被刚才的声音吵醒的啊。还以为是瓦斯爆炸之类的事故,担心栞小姐的安全所以就……” 这种说法也不算是说谎嘛。就算前半句有点粉饰,后面的可都是句句属实。 “……唉,您这人真是。” 栞小姐沉默半晌之后叹了口气,眉间的褶皱终于缓和下来。我也得以把提起的心放下。 “您担心我我很开心,但客人始终是第一位的。幸好这次您没有遇到危险。请不要再擅自行动了。” “是,是……”我一边附和着一边想要询问栞小姐更多的情况,“栞小姐,刚才的到底是什么?还有,我,我的车……” 一提到车,我几乎忍不住流下泪来。 “……是熊。” “啥!?” 栞小姐思索了片刻,斩钉截铁地对我说道。 “毕竟是乡下,一只两只熊也是有的。” “不不不,熊做不到的吧!就算能做到熊为什么要砸车啊,又不是蜂巢,砸了也找不到蜂蜜吧。” “蜂蜜……对了,您是不是在车上放了食物,所以才会把熊引来?” “唔……” 这么说来好像的确是。白天在高速路休息站买的吃的就那么丢在车上了。 可是只凭这个真能引来熊?熊的鼻子有那么灵吗? 尽管还有点疑惑,但我还是勉强接受了栞小姐的解释。 毕竟……是乡下嘛。 对城里食物感到好奇的乡下熊,想想还有点可爱……才怪啊!呜呜呜赔偿金……等到回去之后这件事被老妈知道我肯定会被打死的。不,被打死都是轻的,搞不好会把我卖掉还债吧? ……等等。 说到底,我还回得去吗? 虽然不怎么可靠可不得不依靠的代步工具已经彻底报废,难道这段开着车还要颠簸几小时的山路,我得自己走下去?硬要说的话也不是不行,可毕竟深山里不知道会不会突然冒出什么奇怪的东西。 比如“熊”之类的。 唉,不管怎么说还是先联系一下出租公司吧,出了这种事不报告也是不可能的。虽说现在是半夜,他们那边估计不会做出什么应对,但是提前问一下能不能派车来接应该是可以的。 抱歉啦,值夜班的朋友。我一边在心里合十作揖,一边掏出了手机。 …… 空空如也的信号栏上,“圈外”两个大字格外醒目。 哈哈哈哈,来这一手啊。毕竟是乡下嘛,一个两个信号不通可以理解,我早有心理准备。 “栞小姐,请问能借用一下电话吗?” 办法还是有的,我一边询问,一边指向了前台的转盘电话。 可不知为什么,栞小姐脸上露出了困扰的表情。 “非常抱歉。电话从今天早上就无法接通了。好像是电话线被老鼠咬断了的样子。毕竟是乡下嘛,再怎么预防总是避免不了鼠患。” 太厉害了啊,乡下!丝毫不给人退路! 冷静一下,我。 我一边揉着眉心一边想办法。 看样子直接联系外界是不太可能了,那就想办法下山去吧。对了,旅馆肯定有自己的交通手段,不然没办法在这深山里开店的。 “那个……栞小姐,有个不情之请。” “您请讲。只要是我们能做到的一定尽力满足。” 或许是对旅馆自身的状况百出感到歉意,栞小姐对我深深低下了头。 “能不能把旅馆的车子借我用一下?请放心,我到山下村子里给出租车子的公司打个电话就好。” “呃……抱歉。我们旅馆并没有汽车。” “咦?没有吗!?” 确实门口停着的车子只有我那一辆,可我还以为旅馆的车子是在后院之类的地方呢。 “那,那摩托也行。” 虽然与汽车不同少了铁皮的防护,直接暴露在危险的山林里令我有点抵触,可是摩托的速度的话也能勉强接受吧。 “抱歉,摩托也没有。” “……那,那请问你们这里有什么交通工具?” “女式自行车的话还有一辆。虽然有点生锈不过应该还能使用。” OH!MY!GOD! “抱歉,毕竟这里是乡下……” 我,我已经不想再听到这句话了。 不行,振作点。好歹是个大男人,人还活着总有办法不是? “而且我也不推荐您现在出去,那只熊说不定还在附近游荡,最好还是在这里暂住几天吧。” 意志消沉的我甚至已经开始怀疑栞小姐的好意是不是增加旅馆收入的手段了。 “唔……那你们平时是怎么上下山的啊?既然是旅馆,定期整修补充食材什么的肯定是少不了的吧?” “关于这个,山下的村子定期会有车子开上来为我们送东西。不管是否有联系,送货时间是不会变的。” 哦哦!?这不是还有希望嘛! “那下一次是在什么时候!?” “嗯,我想想……大概是三四天以后吧。” 刚刚燃起的希望又被浇灭了。 三四天,三四天。返校的日子勉强还能赶得上。唉,没办法,也只有在这里暂住几天了。 “给您带来不便非常抱歉。本旅馆会赔偿您耽误行程的损失,这几天也不会收取您任何费用,而且会尽心尽力地服侍。” 尽心尽力……服侍……停,停!不要想歪! “真的非常抱歉。” 栞小姐躬下身子就要土下座。我急忙将她扶起来。 “算了算了,本来也打算在这里住几天,无所谓啦。” 行程问题确实是无所谓,但是车子……唉。 我终究还是没能憋住,重重叹了口气。 “那个……坏掉的车子我们可以赔偿一部分,但是旅馆最近经营状况不佳,恐怕没办法……” 栞小姐看起来也很是为难。毕竟只是个服务生,这种说辞肯定是老板娘的方针吧。话说回来出了这么大事也不见那个老妖婆……老板娘露脸,难不成还在呼呼大睡?真是太不负责任了。 这么想着,我不仅生不起气来,反倒有点同情不得不在这里应对我的栞小姐。 “唉,反正也是快报废的车子,那边应该也有上保险吧。而且如果说明状况是被熊砸坏的,我这里也不用出太多赔偿吧。应该……” 这话我自己都不信。但是没办法,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实在不行等到那边派人来的时候就拖旅馆垫背吧。我确实不忍心委屈栞小姐,但是给那个不负责任的老妖婆添多少麻烦我都不在意的。 说到底,这本来就是我贪便宜的后果。世界就是这么残酷,又便宜又舒适的店是不可能存在的,这家旅馆做的已经不错了……除了熊。 “唉,为什么我总是遇到这种事啊。图书馆的事也好,这次也好……唉。” 事情告一段落,我也不禁放松下来。想起之前的遭遇,一股悲哀感涌上心头。是我运气差吗?好好的攒钱旅行计划被意外打乱,好不容易找到个能散心的幽静旅馆却又遇上这种事。 “请问您是有什么烦恼吗?如果可以的话请讲给我听吧,说不定说出来会好受一点呢?” 不知是不是因为心怀歉意的关系,栞小姐似乎比之前更加热情了……我当然是不会拒绝的啦。 “其实我是个大学生,本身没什么经济来源,这次的旅费也是靠我打工赚来的。是学校图书馆的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是比较清闲,也没有那么多找碴的客人。” 本来打算三言两语就说完的,可不知为何看到栞小姐温柔的表情,就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 “自己打工赚钱吗?真厉害。” “栞小姐就别取笑我了,跟你比我还差远啦。” 尽管明白这是恭维,可我还是脸上发烫。栞小姐看上去年纪跟我相仿,可是一举一动都透着老手的游刃有余。这才是真正的自力更生啊。 “本,本来计划里是能赚到更多钱去更好的地方的……啊,我可不是说这里不好!只是……怎么说呢……” “我明白。一般城里人没什么事情是不会到这种乡下来的。” “我很喜欢这里,真的!安静,空气也好,唔……除了那头惹事的熊……” “噗。” 栞小姐捂着嘴笑了起来。太好了,看样子没往心里去。 “图书馆的工作平常就是柜台接待,帮人办借书还书手续,还有查询之类的。偶尔会去帮忙整理库存和书架。本来做的好好的,可有一天晚上我留下来帮忙摆放新进的书,却看到有人潜进图书馆里。人我没抓到,等我跑过去的时候,看到的只有被撕的七零八落的一柜子的书而已。” “那可不太妙了呢。” 冰雪聪明的栞小姐皱起眉头。看来她能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了。 “是啊。第二天我把状况报告给管理员,可他怎么都不相信我。说来也奇怪,门口的摄像头没有拍到任何人,图书馆又只有那一个出入口,外墙没有任何可以攀爬的地方,也就是说那晚图书馆里只有我一个人而已。而且无论珍贵书籍还是各种资料都没有动,就只是毁坏了部分书籍,真的有人大费周章来潜入做这种事吗?说到底我也没看清那人的面貌,只是看到了一团黑影而已,本身就不太确信。管理员干脆一口咬定是我不满加班所以肆意发泄,我怎么解释他都不听。没办法,我不仅工作丢了,还得自掏腰包赔偿。唉……真是太倒霉了。” 重重叹了口气之后,我偷眼瞄向栞小姐。 虽然有点厚颜无耻,但我可是很期待栞小姐能安慰我一下的。这,这是人之常情嘛!可不知为什么栞小姐的表情有些复杂,低着头沉默不语。 “您说不定是被什么邪物附身了,所以才会时运不济。看来得做一场法事了呢。” “……咦!?” 栞小姐的表情极其郑重,把我吓的一愣。 “开玩笑的啦。”这么说着,栞小姐旋即绽开了笑容,“一时的霉运谁都会有,只要坚持过去总会雨过天晴的。您不也没放弃自己的计划吗?正因如此我们才能有缘见面。虽然在这里也发生了点小插曲,不过剩下的时间本旅馆会尽心竭力让您有个满意的旅程。” “那,那就请多关照了。” “我才是,请您多关照。” 这么说来也是,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事,我也不会找到这偏僻的小旅店,也就不会遇到栞小姐。这么想一想,那只熊说不定也是天意呢?毕竟我本来只打算住个一两天就离开的。现在有三四天的时间可以与栞小姐一起增进感情……不不不,是领略山间的风光。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吧? 看到我已经心情平复,栞小姐轻轻向我施了一礼。 “夜间打扰实在抱歉,请您先回房休息吧。我去换身衣服,然后为您准备能镇定心神消除疲劳的清茶。” “啊,说起这个……栞小姐这身打扮是——” 我示意了一下她身上的巫女服。 “这个啊,这,这是……对了,是那个,拷,拷思普雷!” 大概她想说的是cosplay吧。不过有这么正式的cosplay吗?衣着虽然样式有些不同,看上去跟之前在不知什么神宫里见到的巫女小姐们十分神似。而且这气质跟那些把巫女服用作特殊用途的奇奇怪怪的coser也完全不同啊。硬要说的话,比起女侍,这边更像是本职的感觉。 算了,人家的爱好,我也没啥资格说三道四。 “嗯,这样啊,挺漂亮的。” “谢谢您的夸奖。”不知是不是错觉,栞小姐似乎有些脸颊发红。唔,她这种反应让我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请放心,至少在您下榻本旅店期间,我会尽力保证您的安全……那只熊如果再来的话我会再把它赶走的!” 不知是不是为了转移话题,栞小姐有些刻意地亮了亮手上的长弓。 我这才注意到,她现在依然没有把弓放下,不仅如此甚至还搭着箭。回想起刚才那神威凛凛的姿态,我忍不住就点了点头。 太有说服力了。 —————————————— 于是,我依照栞小姐的建议,回到了房间。可发生了这种事,我也没那么容易冷静下来。幸好栞小姐的茶十分有效力,喝了之后感觉身心都放松下来。我这才能钻进被窝里继续入睡。 算了,车子的事既然都发生了,再怎么发愁也没用。干脆就当它不存在,好好地度过这几天,等离开的时候再说吧。总会有办法的! 近乎破罐破摔地把一大堆问题抛诸脑后,我总算是安稳地进入了梦乡。 叁章:探查 后来没有发生任何事情,我美美地睡了一觉。 倒不如说,美过头了。 等我揉着眼睛爬起身来,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是下午六点半。我一度怀疑自己的眼睛,再三确认之后,手机上显示的依然是p.m.而不是a.m.。 唔,虽说昨晚闹腾了一阵子我也做好了晚点起床的准备,可没想到竟然能从天黑睡到天黑,起码有十五六个小时了吧? 没问题吗,我的生物钟? ……那种事怎么样都无所谓啦。比起那个,我更心痛的是今天一整天的时间就这么浪费掉了。我还准备厚着脸皮让栞小姐带我到处游览呢,可恶! 唉,没办法,总之现出去看看情况吧。 我摸黑打开了房间的吊灯。嗯,跟没开区别也不是太大,不过至少能看清路不至于撞墙了。 拉开门来到走廊,也是一样的昏暗。我打着哈欠挠着头,摇摇晃晃地向厕所的方向踱着步。 “啊,您醒了吗?早上……不对,晚上好。” 没想到一出门就撞上了正在打扫走廊的栞小姐。 “哦,晚上好。” 我也举起手向栞小姐打招呼。 “噗。” 不知为何,栞小姐却偏过头去捂嘴笑了起来。怎么回事? “啊……” 当我发现她时不时朝这里偷瞄的时候,我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 请看看我这副模样吧。在被褥里翻来滚去一晚上+一个白天,衣服早已乱得不成样子。幸好带子系得还算紧,勉勉强强没有让浴衣滑落,可半个胸口已经敞露在外了。脸上就更是惨不忍睹。接近两天积攒下来的胡子茬,摸上去十分扎手。更别说早已乱成鸟窝的头发了,我刚才还挠了半天呢。 完全,彻底,没有丝毫余地的,丢人。 “失,失陪一下!!” 我惨嚎着冲回了房内,抓起洗漱用具头也不回地跑向了卫生间。 —————————————— 解决了燃眉之急,又端正了装束。仔细洗漱,刮干净胡茬,梳好头发,对着不怎么清晰的镜子端详良久之后,英俊的青年(自称)又回来了。 我忐忑地回到了房门口,没想到栞小姐竟然真的停下工作手持抹布在那里等着我。 “抱歉,久等了。” 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像栞小姐打招呼。可是从她忍着笑意的嘴角就能看出,这毫无意义。 呜呜呜呜我的形象啊! “请问睡得还好吗?” 最后还是贴心的栞小姐那边挑起了话题。 “嗯,托栞小姐清心茶的福,挺不错的。就是时间有点久,啊哈哈。” “毕竟经历了那么多事,您肯定也累了吧。现在觉得如何呢?” “简直是精神百倍啊!立刻去爬山都没问题呢。” “您有精神比什么都好。不过很遗憾,天已经黑了。晚上最好还是不要外出,毕竟黑夜是野兽们擅长的环境,我也不知道能不能保护好您。” “唔,这我知道。” 能把汽车给砸烂的熊,我也不想遇到啊。 “对了,今天的晚饭由我来做。我毕竟不是专职的厨师,有什么料理不周的地方还请担待。” “咦?打墓作……阁下呢?” “打墓作先生……今天休息。最近两天他一直在把积攒的野味腌制处理,大概是有些累了吧。” “原来是这样啊。” 不过也没什么不好的,打墓作阁下的手艺也不是那么令人怀念。而且能吃到栞小姐的手制料理,理由什么的完全无所谓啦! “那可就太令人期待了!” “蒙您这么说,我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了呢。” —————————————— 这绝对是足以一扫这两天阴霾的一顿晚餐。 栞小姐的料理口味也偏清淡,但是清新可口,比起打墓作阁下那食之无味的料理可是强太多了。 在这之上,栞小姐这次竟然陪我一起用餐! 当然是我厚着脸皮提出的邀请,栞小姐尽管表示作为女侍不应该与客人同桌,但是在我再三坚持下,她最终还是同意了。 就这样,我们一边吃一边聊着不着边际的话题,度过了极其愉快的晚餐时间。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收获都是不可估量的。 栞小姐也难得地提起了自身的话题。原来她从小就在乡村长大,几乎没有去过城市里。于是我就给她介绍城市里的种种见闻。由于我也是乡村出身,很清楚对于乡下人来说哪些地方最吸引人。 果不其然,栞小姐如同孩子一般,瞪大眼睛入神地听着。作为男性,这可是对我最大的褒奖了啊! “栞小姐有空的话也可以请假到城里来玩啊,我可以为你当向导!” 借着欢谈的尽头,我鼓起勇气提出了邀约。虽然这算是个鲁莽的举措,但是从栞小姐对外头花花世界的向往来看,说不定真的有希望成功呢? 忘记曾经在哪里看过,与女孩子约会的时候最好是将她带到她所不熟悉的地方,这样她就会下意识地依靠你。约会的成功率也…… “…………” 我在脑内模拟过各种各样的应对,可就是没想到,栞小姐竟然沉下脸来沉默不语。 糟了,我是不是太得意忘形让她生气了? 可栞小姐看起来又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她的表情太过复杂,本来就不擅长察言观色也不懂得女生微妙表情的我,只能放弃解读她的心思了。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考虑的。” 过了半晌,栞小姐才抬起头来笑着说出这么一句。 但是就算是我都能明白,无论是笑容还是话语,都透着十足的勉强。 以这段对话为分界点,餐桌上的气氛彻底转变。热络的欢谈消失无踪,剩下的只有难忍的沉默和接不上话题的几句尴尬言语。 我满心都是“搞砸了”的痛悔。不过比起这个更令我在意的是栞小姐的态度。 明明看起来对城市生活那么期待,为什么一提出邀请就是这种反应呢? 该,该不会是因为讨厌我吧? 哈哈哈哈哈怎么可能嘛…… ………… 不,真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只有这点肯定不可能! —————————————— 结果晚餐时间的后半段就在这样难以言喻的氛围中度过。 栞小姐最后依然有礼貌地收拾碗筷离开,到了就寝时间也照例过来为我铺好被褥。 但是笑容中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开朗,只剩下营业性的僵硬。 关上灯后,我依旧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要不要去跟栞小姐道个歉呢? 可是搞不清楚问题出在哪就贸然道歉会更加引人反感吧? 但是不把这件事情解决就始终如鲠在喉。 唔…………还是去找栞小姐聊聊吧。 她消不消气倒是其次,更让我在意的是她那个无法理解的表情。 说不定她现在正面临什么困难,那我就更得主动一点了。 嗯,就是这样,趁时间还没过多久,栞小姐估计还没就寝,赶快去找她。 下定决心之后,就没什么可以阻挡我了。我赶紧窜出被窝,三两步冲到门前。 …… 我收回上一句话。 因为,我被一扇拉门给拦住了。 怎么拉都拉不开。一只手也好,两只手也好,甚至伸出脚抵在门框上,用尽全身的力气依旧纹丝不动。 有鬼吧这是!? ……不不不,没有没有,没有那种东西。 难道是栞小姐离开的时候顺手锁上了?可没听说过只能从外面上锁的拉门。 唔,那就是坏了? 我又尝试了几次,甚至还仔细寻找滑槽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卡住了,但是徒劳无功。 看来我不得不接受暂时没法从这扇门出去的现实了。 我回到被褥旁坐下,心中的不安感却愈发深重了。 态度骤变的栞小姐,不知为何突然打不开的拉门,再加上气氛诡异的旅馆……行踪诡秘的老板娘和厨子也是疑点之一。 ……虽然很不愿意考虑这种可能性,该不会是黑店吧? 一旦打开了这种念头,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毁坏车子的如果不是所谓的“熊”,而是旅馆里的人呢?目的是阻止我离开,所以告诉我旅馆暂时没有下山的手段,连通信都给截断了。 这怎么看都充满了阴谋的味道吧!? 不,不对,再好好想想。那个栞小姐真的会做出这种事吗? 那开朗的笑容和真挚的眼神,怎么看都不像是假的。 但是,存在着栞小姐被逼迫的可能性。栞小姐刚才不自然的表情会不会就是出于这个原因呢?凶神恶煞的老妖婆与屠户一般的厨子,一个威逼利诱一个暴力相迫……想想倒是很符合人物设定的感觉。 ……看来我的想象力似乎又有些驰骋过头了,大概是这种小说一样的情境带来的副作用吧。 不管怎么说,一旦挑起的好奇心可没那么容易沉静下来,我现在已经涌起不管怎么说都要去外面调查调查的念头了。 既然有了念头就要付诸行动,这是我的信条。 门锁上了不还有窗户吗?我移动到房间的另一边,伸手拉开了格子窗。 你看,非常正常,应手而开。 略带凉意的晚风伴着月光吹进屋内,令我稍稍打了个激灵。 乡下到底是不一样,空气真的太好了。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如同墨染,也是不错的景致。 啊,现在可不是看风景的时候。我扫了一眼下面,如果可以的话从这里翻下去怎么样? ……瞄了一眼后,我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旅馆楼下不知为何一团漆黑,根本看不到下面的地形。万一运气不好撞到坚硬的石头上,断手断脚都是小事,搞不好小命都要一命呜呼。 我关上窗户,陷入了沉思。 门打不开,跳窗也不行,看起来出路已经全部被封上了。 可恶,就没有什么密道之类的东西吗!? 怎么可能啦,又不是侦探小说,谁家建房子的时候会闲的没事在屋子里修密……不对,等等。 我记得老妈曾经跟我说过,以前的老房子因为都是木制结构,所以为了预防老鼠啃噬或是潮湿腐蚀等等问题损伤房梁,会在一部分房间里留出通向屋顶空间的出入口,方便检修。说不定这旅馆也有呢? 管他呢,反正也没别的办法了,不如就找找看吧。 我拍了拍脸颊驱走困意,撸起袖子在房间内翻找起来。 —————————————— 别说,一开始的时候还真有种玩解谜游戏的感觉。上次同学约我一起去玩学校附近的密室游戏时,我因为需要打工没能成行,没想到竟然在这里体验一把。 然而渐渐地,新奇感就被一无所获的失落所取代。 是啊,这又不是游戏,哪有那么容易找到。这里可是客房,就算有那样的暗门,不会让客人轻易发现的。 房顶,地板,墙壁,到处都敲了个遍,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就连存放被褥的壁橱里面我都查看过了,依然没有成果。 不行,不能就这样放弃。 仔细想想吧,这种暗门肯定不会经常打开,所以一旦打开,附近肯定会有什么灰尘啊木屑啊之类的落下来,这不就是线索吗? ……然而这客房虽然老旧,却打扫的纤尘不染,就算有线索也早就消失了吧……不,还有希望。各种缝隙也不是那么容易打扫的,说不定有什么残留物呢? 越是困难我反倒越是燃起了挑战之心,干脆打着手电趴在地上,一点一点地寻找那“存在于缝隙之间的线索”。 榻榻米的接缝处也好,家具间的空隙也好,一处都不放过。 不知找了多久,我都有些腰酸背痛头晕眼花了,注意力也开始渐渐散乱。 就在这时,希望的曙光突然跃入眼帘。 房间的一角,壁橱旁边有一个小小的凹间。因为只是放了个光芒黯淡的提灯,所以我也并没有多注意。然而在我坚持不懈的仔细搜索之下,发现这里就有线索! 凹间底部的木板缝隙之间,果然嵌着许多细小的木屑。说多不多,可也绝不算少。与旁边干干净净的榻榻米相比差别明显。 而且这凹间虽小,容纳一个人也足够了。难道说这里真的…… 我急忙在凹间之中搜索起来。 嵌着木屑的地板没有什么机关,墙壁也是浑然一体。但是……天花板的部分好像是松动的! 我踮起脚用力推了推头顶的木板,竟然应手而开。尽管随即洒下的大团灰尘令我不禁咳嗽起来,可心中的喜悦怎么都抑制不住。 终于被我找到啦! 我再用力一推,木板被完全掀开,通往屋顶隔层的出入口便出现在眼前。 梯子自然是没有的,不过幸好这凹间并不宽敞。我紧了紧浴衣的束带,手脚并用撑着凹间的墙壁,勉勉强强爬了上去。 预料之中地,屋顶的隔层极其逼仄,而且满是灰尘,一股霉味儿。我一手举着手电,屏住呼吸在隔层艰难地爬行,寻找别的出口。 身下的木板不断传来吱吱呀呀的声响。幸好这旅馆还没有年久失修到塌掉的地步,不过提心吊胆是免不了的。 而且总觉得阴暗的角落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我。 没有没有,那里什么都没有……如果有也只是老鼠! 我硬着头皮继续往前爬。 狭窄暗道中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找到了出口,跌跌撞撞跳了下去。 刚一落地,我便张开大口猛吸几口气。啊……清新的空气真好! 接着我扭过头,发现自己落地的地方,是二楼的卫生间门口。 ………… 清,清新的空气…… 算了算了,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赶快去找栞小姐吧。 —————————————— 昏暗的走廊一如既往寂静得可怕,没有丝毫生人的气息。 看上去栞小姐好像没有在外面活动。不会已经睡下了吧?唔……难道是我研究如何脱出房间花了太多时间?可恶,忘了带手机也没法看现在几点了。 总而言之先去栞小姐的房间观察一下情况吧,如果已经就寝了那我就不打扰了。 ………… 话说回来,栞小姐的房间在哪呢? 按照常理考虑的话,旅馆工作人员的房间应该都是在一楼靠角落的位置,而且印象中都是不怎么宽敞的。就照着这方向去找好了。 我转过身刚准备走下楼梯,却被眼角瞟到的景象惊呆了。 就在离我不远处,二楼那有着层层障子拉门的房间,横躺着一具尸体。 确切的说,只有散碎的下半身被粗暴地丢出门外,上半身……很可能已经化作了无法辨认的碎块。因为……障子那雪白的和纸上沾满的,夹杂着各种碎屑的暗红色,不就是…… “唔啊啊啊啊!!!” 我禁不住惨叫起来,手中的手电筒也丢了出去,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为什么直到看到才发觉呢?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明明是那么浓厚啊! 单凭两条腿显然是无法辨认那“尸体”属于何人,但是散落在旁的半条围裙以及厨刀,毫无疑问地表明了死者的身份。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故?野兽?杀人狂魔?种种想象一股脑地涌了上来,几乎要令我的意识瘫痪。我甚至能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正有类似捕食者的“什么东西”在自己身边吐出腥臭的气息。 我已经彻底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快要停止。 死一般静寂的走廊上,只剩下被我扔出去的手电筒骨碌碌地滚动着。 最终,手电筒停了下来,射出的光斑不偏不倚地投向了“尸体”的方向。 “………………哎?” 那里,什么都没有。 手电的光斑投射在拉开的障子门上,拉出诡异的阴影。可是也就到此为止了。无论是残破的肢体也好,令人作呕的凄惨景象也罢,全都荡然无存。 我小心翼翼地吸了两口气,也没有任何异常的气味。 我扶着墙颤颤巍巍站起来。 搞什么?恶作剧?总不会是我出现幻觉了吧? 我提心吊胆地走过去,捡起手电筒。 “打墓作……阁下?” 我一边呼唤,一边观察着。 没有回应,也没有人影。什么都没有,只有空空如也的房…… 等等! 手电的余光好像扫到了什么。 我再次确认周围的状况,保证安全之后,慢慢地接近了障子门的方向。 ………… 掉在地上的,是一柄沾满血迹的长方形厨刀。 如果我没认错的话,这应该就是打墓作阁下手拿的那把。 这么说果然是打墓作阁下的“恶作剧”,装成尸体的样子吓我,结果反被我的叫声吓到,逃跑的时候忘记拿走刀了吗? 不,不对。 刀子上的血迹很奇怪。 昨天见到打墓作阁下的时候,他确实正在用这把刀分解动物。如果是整天做这样的工作,那刀上有血迹也理所应当。可这刀连刀柄都沾满了血啊! 不仅如此,看上去还有些锈迹斑斑,就像沾上血迹后丢弃在一旁很久没有保养的样子。 我突然打了个寒颤。 走廊上似乎突然遍布阴森的气息,肌肤上激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打,打墓作阁下?栞小姐!?雅……雅婆婆!?” 我壮着胆子呼喊着,可是没有一丝回应传来。 整栋旅馆之中仿佛就只有我一个活人。 甚至连我的声音都仿佛被黑暗中的“什么”给吞噬了一般,连一丁点回音都听不到。 ………… 好了,接下来让我们猜想一下现在是什么状况。 可能性或许有以下几种: 可能性一,这全是我的幻觉。我大概是在做梦吧,我的身体应该还好好地在被窝里滚来滚去,这一切都是假的,不存在的。等我一觉醒来就会看到栞小姐的笑脸,然后在明媚的阳光下开始计划新一天的行程。 这怎么可能呢?我刚才还摸过那把刀啊,那仿佛要将人全身冻结的冰冷触感,怎么可能是假的? 可能性二,这是一家黑店。店里的三个人都是一伙的,不,栞小姐可能是被威逼的,总之邪恶的老妖婆和屠户准备谋财害命然后将我的尸体丢弃深山,却因为分赃不均打了起来最终酿成惨祸,又或是栞小姐最终不愿同流合污,奋起自卫的时候错手杀人? ……别闹了,就我这种穷学生,把我带来的全部家当卖了恐怕都不够尸体处理费用吧? 可能性三,这是一幢鬼屋,这里面的人其实都是—— ………………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只有这条怎么都不可能的。 再,再说了,在温泉的时候栞小姐不是还为我搓背了吗?那温暖而有力的手指触感总不会是假的吧? 不管怎么说,当务之急就是赶快找到个人确认一下。谁都可以,哪怕是那个老妖婆也没问题! “栞小姐!打墓作先生!雅婆婆!栞小姐!!” 或许是有些自暴自弃,或许是带着给自己壮胆的心理,我一边扯着嗓子叫喊,一边在旅馆内没头没脑地搜索着。 可是没有回应。任凭我怎么喊叫,都没有一个人回答我。当然了,上述三个人我也没有看到一个。 不仅如此,旅馆大门也像我房间的那个拉门一般,不知为何完全打不开,哪怕使劲全身力气也扒不开一条缝。 渐渐地,我的音量小了下去,最终闭上了嘴,任由两排牙齿不受控制地互相打架。 绝望渐渐在心里蔓延开来。 所有房间都找过了,甚至我已经不顾礼节门都不敲就冲进去,可全旅馆上下没有半个人影。 搞什么啊,我只是想出来旅行散散心而已啊!为什么,为什么总是遇到这种事,可恶! 全都是骗人的吗?连栞小姐也…… 我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昨晚看到的,一身巫女服的栞小姐那令人难以忘怀的身姿。 ……巫女服……巫女服……神社…… 等等,不还有一个地方没有找过吗? 我就像着了魔一般,不由自主地向着那个地方走去。 —————————————— 果然,昨天看到时还仅仅封闭的大门,不知何时已经彻底敞开。 里面犹如黑洞一般,没有一丝光线漏出。甚至有一种门的对面便是通向地狱之路的感觉。 ……往好处想想嘛。 说不定旅馆里的人只是在里面举行祭祀山神的仪式所以没有回应呢?打墓作阁下的菜刀掉到那里或许也只是某种巧合,其实,其实…… 连我自己都知道,这实在是太过牵强了。 这旅馆诡异之处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只不过在这之前因为某个人的关系我完全忽略掉了而已。 出也出不去,叫人也没有回应,除了主动踏进那漆黑的深渊,我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了。 哪怕本能对我响起警报。 或许我还可以当做什么都没看到一般,原路返回房间继续蒙头大睡,可我自认没有那样粗壮的神经。 而且—— “此行请千万小心。还有……那个人就拜托您了。” 我甚至涌起了一种莫名的宿命感。似乎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这个一般。 下定了决心我就不会再犹豫。深呼吸两次之后,我大步踏进了敞开的大门之中。 —————————————— 完全踏进门内后,我停住了。 等待了几秒钟,身后也没有传来预想之中的“砰”的一声。 回头看看,大门依旧好好敞开着,没有突然关上。 什么嘛,没有这种套路啊。那还好。 但是我深知,哪怕这扇门没有关上,在找到栞小姐之前我也是不会后退一步的。 我将目光转回前面,从脚下延伸出去的是不知多长的木板铺就的走廊。旅馆显然是没有这么大空间的,难道是一直延伸到山体之中的隧道吗? 手电的光芒也像是被什么吞噬了一般,可见的范围只有脚边这一点点,再往前就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谁,谁怕谁啊! 我一边小心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一边迈出了颤颤巍巍的步子。 ………… 这段走廊,应该是不太长的。 但是漆黑的环境,压抑的氛围,还有从另一头的黑暗中涌出的寒意,都在将体感时间无限拉长。 我现在有些后悔没有带上手机。没想到时间感觉错乱也是这么恐怖的事情。 如果不是中途发现了墙上挂着的镜子与一对鉾,我甚至要以为这段看似无限延伸的长廊会将我一直困到死亡。 万幸,在承受力达到极限之前,我终于成功穿过长廊,来到了一处空洞。 这里应该就是供奉那位“御鉾神”的地方了吧。 毕竟在最显眼的地方摆放着一条供桌,上面横放着一杆造型华丽的长矛。 而在这供桌的前方,应该就是摆放着御神体的真正的神龛了。 ………… 尽管已经有了些许心理准备,可我还是险些惊叫出声。 大大敞开的神龛之前,一具尸体横陈。 仰躺着的尸体,下半身在神龛之内,而上半身则是耷拉在外,恐怖的死相正对着我。 那形容奇特的脸庞,造型诡异的头发……错不了的,就是那个老……雅婆婆。 由于有了之前的经验,我已经差不多能够漠然地面对了。 雅婆婆的面容比起之前见过的时候还要干枯。如果说之前的她是一株斑驳的老树,那现在就是一段完全坏死的树皮。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完全吸干了“内容物”一样,只剩下一具干干瘪瘪的外壳。 我将视线移开,望向神龛之内。 也就是说,把雅婆婆变成这幅模样的“东西”,就在这神龛之内咯? 那栞小姐呢?会不会也…… 不,别往坏处想。栞小姐一定会没事的。毕竟连熊都能赶走呢,说不定根本用不着我帮忙吧。 可是不知怎么的,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事情好像没有这么简单,我脑海中浮现出某种模糊的念头,之前的种种迹象似乎导向了某个无法想象的答案,可我完全无法捕捉到它,只是完全本能地感觉到,这是一种很“可怕”的可能性。 正是这种念头令我犹豫了起来。 可就在这时,神龛之中突然传出了什么响动。 是栞小姐! 现在可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栞小姐说不定有危险! 我立刻冲到神龛之前,一边抬起头努力不去看脚下的雅婆婆,一边在心中默默谢罪,伸长腿跨了过去。 —————————————— 神龛内同样是一段长长的通道。不同的是,与前面一段修整完善,甚至还在地面上铺上木板的通道相比,这一段可以说是极少看到人工的痕迹。与其说是修筑出来的隧道,倒不如说是随意挖掘的矿道更合适一些。 不过,摸着冰冷的砂土岩壁我反倒有些安心。这段通道看来是通向山腹之中,而不是什么光怪陆离的异界。真是太好了。 但是一家旅馆里,为什么要修这么长的一条通向山腹的道路呢? ……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还是赶快找到栞小姐吧。 值得庆幸的是我带着手电筒。在这种环境下这是最不可或缺的东西了。 “栞,栞小姐?在吗?栞小姐?” 我终究还是没有放声大喊的胆子,只能小心翼翼地呼唤着。 声音在隧道内回响了几次,便被吸入黑暗之中。当然,没有收到一点回应。 心中的焦躁和不安渐渐压倒了恐惧,我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 找到了! 手电筒的光斑,捕捉到了白衣绯袴的巫女服背影。 “栞小姐!” 太好了,栞小姐平安无事!确认了这一点的我,情不自禁地喊了出来。 听到声音的栞小姐回过了头——脸上不知为何带着些许惊慌的色彩。 ……啊,我为什么这么蠢呢? 只顾着确认栞小姐,却没有注意到她身前的“那个”。 一身巫女服,手持长弓的栞小姐,明显是在与“什么”对峙着。 半个身子隐藏在黑暗的洞穴深处,露出来的部分狰狞扭曲黑气缠绕,仿佛蛇一样的怪物。 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我很想惊慌失措高声惨叫,可是那怪物并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 就在我注视着它的时候,它同样也发现了我。 血红色的眼珠子滴溜溜转动着,朝向了我的方向。 视线,相交。 如同潮水般的怨念一口气袭来,莫名的压力与恐惧令我双膝发软。虽然我并没有什么与猛兽对峙的经验,但是本能很清楚地告诉我——这东西比任何一种猛兽都要可怕上百倍。会死,绝对会死,没有任何生还的希望。 更加可怕的是,比起栞小姐,这家伙好像对我更感兴趣。它的视线完全从栞小姐身上移开,冲着我发出“嘶嘶”的声响,仿佛下一秒就会向我扑来。 完了——正当脑子里闪过这样的念头时,栞小姐闪身挡在我面前。 长弓如同满月,向着怪物射出了凛冽寒光。至于这一箭有没有命中它我就不得而知了,因为几乎是在同时,我被转过身来的栞小姐一把推了出去,并且她迅速地关上了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一扇铁门,将怪物挡在了门后。 手电筒也在这冲击之下脱手落地,视野变得一片黑暗。 然而在光亮消失的前一秒,手电的光斑扫过大门。尽管只是一瞬的时间,还是足够我看清楚门上的图案了。 这,这是…… 肆章:真实 “……” “……” 昏暗的灯光,映照着两张僵硬的脸。 相对而坐的两个人,被尴尬而沉重的寂静包围着。 我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也不知道如何说出口比较合适,甚至不知道该不该由我先发声。 相信栞小姐也是一样的吧。 所以,两个人就只能这样默然不语地对视着,等待对方开口。 ……可这样耗下去总不是办法,相信栞小姐也是如此考虑。 于是—— ““那个……”” 两个人的声音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您先请……”” 再次。 “还是栞小姐你先说吧。” 这里作为男性还是应该退让一步。栞小姐大概也不喜欢这种磨磨唧唧的状况,爽快地点了点头。 然而我随后便对自己的“大度”感到些许后悔。 “我之前应该跟您说过,晚上请呆在房间里,尽量不要到处走动的,对吧?” “唔……” 栞小姐首先做的果然还是兴师问罪。没办法,毕竟偷偷摸摸打破约定的是我。还是老实道歉吧。 “抱歉!关于这一点是我不好。倒不是想找借口,只是我觉得晚饭的时候栞小姐的样子有些不对劲,还以为是我说错了什么让你不高兴,所以想找你道个歉来着。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我向栞小姐深深低下了头。 过了良久,头顶上方才传来栞小姐的声音。 “请抬起头来。关于这件事……应该道歉的其实是我才对。” “哎?” 栞小姐的回答超出了我的设想。 不,或许……不对,我几乎可以确信,今天发生的这一连串的事件,或者说从我来到这家旅馆的一刻起发生的一切,都与栞小姐的道歉有着莫大的关联。 也是呢,又是死人又是怪物,这可不能用乡下梗再搪塞过去了。看来这旅馆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内情。 “栞小姐想说的,与刚才我看到的……‘那个’有关系吗?” “……是的。” 沉默了片刻,栞小姐点了点头。 “首先我必须向您道歉,这些事情一直瞒着您,对不起。但是希望您能耐心听完我的话,之后采取怎样的行动都是您的自由。如果……如果您不愿意再听到我的声音也没关系,我会负起责任将您安全护送下山——” “不不不,我怎么可能会不想听到栞小姐的声音……啊,不,我的意思是不管怎么说还是先了解一下具体情况比较好,嗯。” 好险,差点暴露。 大概是被我慌张的样子逗乐了吧,栞小姐严肃的表情略有缓和。 “感谢您的宽宏大量。” 栞小姐再次向我深深鞠躬。接下来就是不容开玩笑的话题了,从气氛上我就察知到了这一点。于是我也正襟危坐,等待着栞小姐的话语。 “您还记得我曾经给您讲过的,关于御鉾神的传说吗?” “啊,就是帮助村民讨伐妖怪的那位山神?” “嗯。”栞小姐点点头之后,却又摇了摇头,“其实,所谓的‘御鉾神’根本就不存在。” “……哈?” 我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是栞小姐自己讲出的故事,为啥要自己否定啊。说到底,既然御鉾神根本不存在,那在旅馆里建个神社到底是为了—— 啊。 我脑海里突然闪过刚才见到的那个可怖的妖物。难道说是这么回事吗? “看来您已经猜到了。没错,虽然御鉾神乃是虚构,但是妖异是确实存在的。” 是啊。我现在还对那个血盆大口心有余悸,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是假的了。虽然我着实希望那只是幻觉。 “这么说,那个神社是为了封印妖物才……?”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栞小姐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 我更是一头雾水了。 “别急,听我讲完您就会明白的。”栞小姐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数百年前,这片土地曾经受过妖异的侵扰——以吞食生者为乐的,极其凶恶的妖蛇。” “妖蛇力量强大,村民们根本无法抵挡。这样下去只能被蚕食殆尽。就在村民们绝望之时,有一位游历四方的巫女恰巧来到了村子。她并不是什么山神,只是一名普通的巫女而已。巫女曾在山中的神社修行,习得了一些驱除妖物的神术,而她下山游历也是为了能够靠自己的本领帮助别人。巫女听说了村子里的状况,毫不犹豫挺身而出。” “然而,状况十分危急。村子里剩余不多的男丁在村长一家的带领下,已经冲进山里准备与妖蛇殊死一搏。行动稍迟,可能又会有无辜的生命丧于妖蛇之手。巫女没有时间摸清妖蛇的习性弱点,便匆匆前往妖蛇之处。” “幸好巫女及时赶到,村民们的伤亡尚不惨重,但是在妖蛇的淫威面前,勇敢的年轻人们最后挤出的一丝斗志也已耗尽。于是巫女只好一边保护村民,一边与妖蛇大战起来。” 我入神地听着栞小姐的讲述,脑中不禁浮现出身形单薄的巫女孤身一人与庞大妖物对峙的画面。或许是受到之前目睹的景象影响吧,幻想出的画面中,“见义勇为的巫女”渐渐被栞小姐的身影所取代。 正因如此,我更加在意这场大战的结局。与此同时,一丝不祥的预感掠过心头。 “妖蛇的寿命恐怕已经超过千百年,妖力非同小可,巫女如果是独身作战或许尚可一搏,但是毕竟还要顾及村民,战斗时难免束手束脚。相反妖蛇却肆无忌惮,甚至还故意装作攻击村民的样子,迫使巫女不得不转移注意力而露出破绽。尽管巫女英勇奋战对妖蛇造成了不小的创伤,但巫女也并非毫发无伤,甚至因为分心保护村民不得不消耗更多体力,疲劳已经接近极限。原本势均力敌的状况,渐渐变成了巫女处于下风。” 可恶!这混蛋妖怪也太卑鄙了! 我忍不住右手握拳,向着榻榻米狠狠砸了下去。 可是这终究是过去的故事。不管我怎样激愤,已经发生的事实也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栞小姐略带感伤的眼神正说明了这一点。 “经过了数个小时的苦斗,巫女终于还是败在妖蛇的毒牙之下,从腰部以下的下半身也已被咬断落入蛇腹。巫女的生命已如风中残烛。” 虽然栞小姐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可是战斗的惨烈程度一定异乎寻常——我甚至都不敢想象当时是怎样一幅画面。 “所,所以,巫女就这样死……去世了吗?” 栞小姐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巫女虽然身受重伤命不久矣,可依然没有放弃反抗。妖蛇同样忌惮巫女手中的破魔之箭,生怕巫女仍有余力给它致命一击。于是——它命令躲在一旁的村民们取走巫女手中的弓箭。” “什么!?”我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这怎么可能,巫女可是打败妖蛇最后的希望啊!这,这些人该不会真的……”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栞小姐缓缓摇头,“因为妖蛇‘承诺’,只要村民们听从自己的命令,便只吞食巫女一人,放过在场的所有人。” “所以,他们就……” “是的。村民们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听从妖蛇的命令,从已近力竭的巫女手中抢走了弓箭。失去了武器的巫女,毫无抵抗地便被妖蛇一口吞噬。” 我不禁闭上了双眼。 “这群人简直是忘恩负义!”“他们难道不知道只有巫女才能帮助他们吗?他们难道觉得妖蛇会信守承诺吗!?”——虽然很想这样尽情谩骂,可是我脑中回想起的却是刚才所见的,带给我压倒性恐惧感的怪物。 面对那样的东西,我真的能保持抗拒的勇气吗? 倘若我也处在那些人的立场上,我会不会也做出同样的“懦夫”行为呢? 我……不确定。 “我觉得村民们的选择无可厚非。” “哎?” 栞小姐说出了出乎我意料的话。 “毕竟他们与巫女非亲非故,在他们看来巫女也并非完全可以信任。而且毕竟巫女已经输给了妖蛇,他们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妖蛇身上也是情有可原。” “栞小姐……” 她不会是察觉到我的动摇才这样说的吧? “可是,这样说巫女就太可怜了。明明是出于正义感才来帮忙,最后搭上了自己的性命不说,还被帮助的对象所背叛。巫女心里想必很难受吧。” “……是啊。所以巫女临终前的愤怒化作了极强的怨念和诅咒。妖蛇本打算吞噬灵力充盈的巫女从而增强自己的力量,没想到巫女的愤怒是如此的强大,经过激战后变得虚弱的妖蛇反而被这股怨念反噬,被巫女的怨念占据了身体。这样一来,背叛了巫女的村民们本应难逃一死。然而妖蛇的妖力确实已经大幅消耗,而巫女毕竟已经死亡,只剩下一股怨念依附在妖蛇身上而已,现在的‘妖蛇’已经丧失了大半的理智。于是它凭借本能逃回了山中修养。” “村民们惧怕妖蛇再度出来作乱,只好以活祭的形式安抚它的怨恨——每隔一段时间就向妖蛇献上年轻的少女。这一任务被当时在场的村长一家——勘解由小路家继承下来,一直延续至今。这旅馆中的‘神社’,也是由此而来。名为‘神社’不过是表面的由头,我之前所说的故事也是村长一家为了保守秘密而捏造出来的,这里……说是献上活祭的祭坛恐怕更贴切一些吧。” “这,这可真是太讽刺了……” 想要噬人者反而被噬,仗义除妖者自己却变成了妖物。向妖物妥协试图保全自己的村民,最终却一直活在恐惧的阴影之下,同时还不得不维持着活祭这样灭绝人性的陋习。 在这故事里,包括“反派”在内,所有人都走向了不幸的结局。无论“正义”或是“邪恶”,在悲惨的命运之前都不值一提。 ——真是让人心情沉重。 不过,栞小姐显然不是为了令我郁闷才给我讲述这故事的。 “那……栞小姐为什么会对这件事了解地如此清楚?” “……这正是我说过的,要向您道歉的地方。”说着,栞小姐再度低下了头,“我……欺骗了您。我并不是这家旅馆的服务生,而是一名真正的巫女。我所在的神社,就是故事里的巫女曾经修行过的地方。我通过神社里遗留的古卷中的记载得知了这件事,然后才找到了这里。” “目的是那个妖蛇什么的吗?” “是的。既然知道了,就不能放任那样的妖物为祸人间。” 栞小姐坚定地点了点头,眼中流露出的光芒仿佛故事里的巫女那样充满了正义感。 “只是……”可栞小姐随即放低了声音,有些羞愧地移开了眼神。 “怎么了?” “我的力量尚有不足。您也看到了,我一个人没办法压制妖蛇的力量。所以才想办法做了一个‘网战’来吸引灵力很强的人前来。” 栞小姐想说的一定是“网站”吧。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个页面看上去那么奇怪,栞小姐这种看起来就跟现代科技无缘的古风女孩子做出来的那也情有可原—— 嗯? “栞小姐,你刚才说……‘吸引灵力很强的人’!?” “没错。” “那那个人该不会就是——” “对,就是您。” 不不不,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我用力揉了揉眉心。 “栞小姐,我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而已啊,跟这种漫画一样的故事根本扯不上什么关系吧,而且灵力什么的……” 我突然语塞。 我只是个普通人,这点绝对没错。但是栞小姐的话却让我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回忆。 “您确实具有很强的灵力。一般人对这件事或许没什么概念,但我能感觉得到。而且您想必拥有‘灵视’,也就是看见灵体的能力。您还记得您跟我说过的,您在图书馆工作时的遭遇吗?” “啊,啊。是那件事啊。” 怎么可能忘记呢,那可是导致我经费不足不得不全盘推翻计划的直接原因啊。 “您说过目睹到有人潜入了图书馆,可却没有留下任何出入的痕迹。那么您所见的很可能是灵——或许是地缚灵,也或许是浮游灵。从状况来看前者的可能性似乎更大一些,与图书馆有某种因缘的人,意外死去之后残留下的执著和怨念化成了灵盘踞在图书馆内,在某些特殊的时期便会有所行动。” “说起来……我们学校的图书馆好像是有些不好的传说来着。貌似有过一个执着于考研究生的家伙,日夜埋头苦学可还是连续落榜,最后因为过度劳累在图书馆猝死——这是我从图书馆工作的前辈那里听来的,那时候还以为只是捏造的传言,这样看来搞不好是真的啊。” 栞小姐话语的可信性似乎又平添了几分。 “栞小姐的意思是说,我看到的是那个因为落榜的怨念而跑出来破坏书本的灵咯?” “是的。否则没有您看到了别人却无法看到的道理。绝大多数普通人都无法看到灵体,只有这样才能说得通。如果您还是无法完全相信的话……通常来讲,人在幼年时期,对灵体的感受力比成年要强。您既然现在都能够清楚地看到灵,那童年肯定也有过相似的经历吧?” 唔…… 小时候确实是这样的。夜晚在外总能看到一些黑乎乎的东西飘来飘去,入睡时就更可怕了,总觉得有什么凉飕飕的东西就在自己身边,完全不敢睁开眼睛看,只能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偏偏我家老妈是个粗神经,只会说“不就是小孩子怕黑嘛,好歹是个男生,争气点啊!”之类的话,日子久了搞得我也信以为真。 没想到这是另有原因的啊。 不过这么难为情的事,还真不好意思对栞小姐讲。 “啊,失礼了。我无意过问您的私事,您自己记起来就好,没必要说给我听。” 真是太体贴了! “咳咳……谢谢。栞小姐说的我已经明白了。虽然这种事一时间不太好接受,但是我相信栞小姐。总之你的意思就是需要我这个潜在灵力比较强的人帮助你一起除妖吗?” “嗯。……原本是这样想的。” “原本?” 栞小姐的说法令我在意起来。这时我才发现,她的表情显得有些痛苦。 “对不起,这种事还是太危险了,我不应该将您牵扯进来。” 原来是因为这个。确实,刚才见到的东西实在是太可怕了,听到栞小姐透露出需要我协助的意思时我也有点“搞什么啊”的感觉,可是对方都这样道歉了我也不好说什么。 而且……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能帮上栞小姐的忙的。 “不,既然都来了,倒不如先试试——” “不行!” 栞小姐突然提高音量,吓得我一个激灵。 “对,对不起……”栞小姐用力摇了摇头,“这可不是儿戏。您也看到了,被巫女的怨念缠绕的蛇妖十分可怕,稍有差池真的会丢掉性命的。” “可我也是认真的啊!栞小姐的意思是我这是在说笑吗?” 明明好心想帮忙却被说成儿戏,我也有些不高兴了。 “我不是怀疑您,对不起……这样好了,刚刚告诉您这么多事就让您下判断不太公平。时间还有一点,今晚您就冷静地考虑一下,明天再做出决定。正如我之前所说的,就算您打算离开,我也会尽责护送您下山的。您觉得这样如何呢?” “唔……好吧。”可能正如栞小姐所说,现在的我经历了这么多突发状况也不太冷静,的确应该好好把事情理顺清楚。 “打扰您了实在抱歉。如果有什么需要叫我就好。小心千万不要接近神社的方向。” “嗯,我明白。” “那我告辞了,您好好休息。” —————————————— “啊——除妖吗?” 栞小姐走后,我放松身体,平摊在榻榻米上。 作为一个男生,要说我没做过这种成为漫画主人公一样的白日梦那是假的。可真到了遇上这种事的时候,才知道这可不像漫画里那样轻松写意。 大概……真的会死的吧。 我又回忆起那个狰狞的妖物。 哪怕只是回忆一下,身体都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我小时候确实怕黑怕“鬼”,可是那种“怕”跟这真正的“恐惧”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这种恐惧是人作为动物的本能,遇到强度差距过大的敌人时,潜意识所发出的“快逃”的讯号。 但是,正因为是如此可怕的东西,我才无法放任栞小姐一个人面对。 事,事到如今我就承认了吧。没错,我大概是喜欢上栞小姐了。 虽然最初是被她的声音所以吸引,见面之后发现竟然是这么可爱……当然了,外表显然不是最重要的嘛!如此温柔体贴,又充满正义感的女孩子,恐怕这辈子都难遇到第二个了。 不知不觉地,满脑子都是栞小姐的事了。 但是她说的也没错,我是应该好好考虑清楚。倒不是帮忙不帮忙,而是一些别的事情。 坦白讲,我对“死亡”并没有什么明确的概念。平时见到的“死”,充其量都是出现在新闻里的报道,没有任何实感。但是把命轻易丢在这里可就太对不起费心把我拉扯大的老爸老妈了。 所以,帮忙是一定要帮的,但是绝对不能像故事里的巫女那样壮志未酬英勇就义。既然都当了一回“主人公”了,目标当然是大团圆结局啦! 为此,把整件事理顺清楚是必要的。从蛛丝马迹中找出敌人的弱点和击倒它的方法,这可是导向HappyEnd的关键。 栞小姐的话语里首先引起我注意的就是“勘解由小路家”。 这么独特的姓氏听过一次很难再忘掉,我进山之前遇到的名为真澄的小妹妹,就是这个姓氏。年纪轻轻,又是女孩。按照村子里的规模看,也不像人丁兴旺的样子,一个人在外面行走,大概也没有兄弟姐妹吧。 也就是说,所谓的“生贽”,很可能与她有关。 但是她却没有相应的表现。一般来讲背负这种命运,要么会放弃一切,要么就拼命逃离吧,怎么也不可能像没事一样。也就是说她对此事完全不知情?那她又为何要让我向栞小姐问好呢? 有些可疑。 另外让我在意的就是栞小姐的态度。 这样说有些厚颜无耻,但是通过这几天的接触,我对栞小姐的性格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在我看来,她跟故事里出现的巫女很像。除妖这种事肯定是义无反顾,而且尽量不会将他人牵扯在内。 事实上栞小姐的行动也印证了这一点。她对我的安危很关心,哪怕我表现出想要相助,她还是留给我时间让我冷静想清楚。这也是我喜欢的地方。 那么问题就来了。这样的栞小姐,为什么会将我找来呢?而且她所使用的方法,显然不是针对特定的人,而是无差别地撒网。 难道说,状况已经紧迫到非这样不可的地步了吗? 不,总觉得还有什么更深层次的原因。 关于妖怪本身的描述也有些可疑。本身就是作恶多端的蛇妖,又被巫女的怨气缠身,难道能满足于数百年间只“捕食”献上的活祭吗? 要知道这可是个偏远的小山村,之前受到蛇妖之害人口肯定已经大幅减少,现在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兴旺之地。而且还要保守蛇妖的秘密,恐怕活祭只能使用勘解由小路家的人,最多加上关系紧密的其余几家。这样的情况下,用以献上的活祭,最起码要十年才能出一个。蛇妖对此能够满意吗?退一万步说,就算它一开始韬光养晦等待恢复力量,所以才忍受着这有上顿没下顿的“饮食”,可是几百年过去了,它的力量难道没有恢复吗?与它作对的巫女没能奈何得了它,从栞小姐的描述看,村里人也没有找其他人来除妖,那妖蛇又是为什么没有出来作乱呢? 诸如此类的疑点,从栞小姐的解释中还能找到很多。 再加上被栞小姐带回来之前,我一瞥下看到的“那个”…… 看来这件事并不简单。 但是线索太少了。我一个外来者,既不能赌上爷爷之名,也不是身体是小孩子头脑却是大人的滑板小子,只从栞小姐的描述中找出矛盾并且导出真相还是太难了。哪怕一点也好,就没有谁给点提示吗? ……哈哈哈,当然没啦。 这旅馆里算上我只有四个人,其中两个还已经去世了,我去找谁呢? 不对,等等。 按照前面的推断,不还有一个人吗?虽然现在没办法去找她,但是……如果如我猜想的话,她肯定会以某种方式留下线索的。好好想想,如果她会这么做的话,那么是什么时候,又是在什么地方? ……………… 对了!想到了! 抱歉啦栞小姐,又要违背你的叮嘱了。 我迅速爬起身,打开了拉门。 走廊上的气息格外阴冷。或许是妖蛇苏醒的缘故吧,旅馆中的气氛比起刚来的时候还要阴森数倍。 但是不能害怕。这可是为了栞小姐……不,是为了我们两个人,也是为了过去牺牲于妖蛇之手,以及未来可能遭受其害的人们。 我深呼吸几次之后,鼓起勇气踏出一步,向着“线索”所在的地方。 伍章:救赎 “唔……” 我揉着酸痛的腰,缓缓从被子里爬起身。 上大学之后久疏运动,身体素质也不如以前了。昨天晚上的“线索”实在是太不好找,以至于闪到了腰。 不过还好,该拿到的东西已经拿到了,忙活了大半夜还是值得的。 当然啦,由于睡得太晚,我一觉醒来之后太阳又已经落山。 仔细想想,来到这旅馆后,我好像就没经历过白天。是巧合还是命运的安排,我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先去找栞小姐吧。 我钻进卫生间梳洗完毕之后,来到了大厅。 旅馆的空气已经没有昨晚那么阴森瘆人,可是那种颇为沉重的压迫感还是没有消散。这压迫感出自何处,不言自明。 我们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这种程度的东西吗? 虽说决心不会动摇,可要说不害怕也是骗人的。 “晚上好。昨晚睡得还好吗?” 而栞小姐,就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依旧履行自己在“女侍”这一身份下的职责。 “嗯……还好吧。” 我有些含糊地回答。 “您已经做出决定了吗?” 栞小姐的眼神认真起来。 “……嗯。”那我要做的,就是毫无保留地展现我的决意,“我不会放着栞小姐一个人不管的。请允许我跟你并肩作战吧。” “您真的想清楚了吗?” 栞小姐少见地露出了悲伤和喜悦交杂在一起的表情。 看到这样的表情不是更让人放心不下了嘛。 “我想得很清楚了。”我郑重地点了点头,“或许从我看到旅馆页面的一刻起就注定会发生这样的事吧。既然知道了这种事情,让我拍拍屁股落荒而逃,我做不到。” 还有一个重要的……或者说更重要的原因,但是我的勇气还不足以支持我在栞小姐面前大大方方地说出来,之前的“并肩作战”已经是极限了。 栞小姐注视着我,仿佛要从我眼神中读出我的想法一般。 唔……我的小心思该不会是被看穿了吧? 心跳突然变得剧烈起来。 “噗嗤。” 没想到,栞小姐竟然失笑了! “毕竟是资金不足也要想办法贯彻旅行计划的人呢,看来我是小看您的执着了。” 诶,原来是想到这方面了吗? 怎么说呢,放心的同时有点小失落。 “那,那还用说,既然都被牵扯进来了,那自然是要尽到最大的努力啊!我可是没那么容易放弃的呢。” 我强笑着拍了拍胸口。 “好吧,您的决心我明白了。可是有一点必须要事先说明,如果您选择帮助我,那么真的可能会有生命危险。这绝对不是开玩笑。” “我就是在清楚这一点之上做的选择。两个人都要冒着生命危险的话,栞小姐一个人不是更加难以成功了吗?” “真是说不过您呢。”栞小姐苦笑着摇了摇头,“既然如此,我们好好拟定一下新的作战计划吧。” “嗯,充分做好准备,打败妖蛇之后两个人一起回来!” “嗯!”栞小姐有力地点了点头。 可是她的脸上一瞬间浮上的阴霾,并没有逃过我的视线。 不,如果我没有因为事先找到了那个“线索”而早有防备,恐怕真的会漏看这样细微的表情变化吧。 “那么我具体应该做些什么呢?” “其实也不需要您做太多事,只需要将您的灵力提供给我就好了。” 提,提供灵力?类似补魔的那种感觉吗? 我一瞬间转过了无数个念头,当然大部分都是些难以描述的联想…… 没想到,栞小姐指了指背后的弓与箭袋。 “这副弓箭是用神社生长的神木制成的,可以将自身的灵力注入其中。现在我的灵力不足,射出的箭威力不够强大,所以才需要您的帮助。在我射出箭的时候您与我一起握住弓矢,集中注意力就好。” 原来是这样啊。 我一瞬间涨红了脸,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都这种时候了,我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您怎么了?” “不,没,没什么。” 我急忙打起精神端正姿势。 栞小姐解释的还是挺清楚的,可我这种时候就是忍不住想说点什么掩饰尴尬,眼神游移之下还真让我发现了问题。 “栞小姐,箭的数目——” 覆盖在柔顺黑发之下的朱漆箭袋中,整齐并列的白羽……只有三根。 “嗯。”栞小姐脸上露出了隐隐忧色,“在这之前我还与妖蛇战斗过几次,消耗了相当的箭矢。从神社带来的可是满满的一袋子呢,现在只剩下最后的三根了。” “也就是说,机会只有三次吗?” “是的。如果这最后的三箭都无法除掉妖蛇,那……” “放心吧,肯定没问题的!”可不能再这样气氛沉重下去。最终决战可是要士气高扬才行,鼓舞士气的重任就交给不才在下好了,“应该反过来想,还有三次机会呢。第一次用来试射都没关系,第二箭就把那个妖蛇什么的一箭穿心,剩下的一根还能拿回来当讨伐妖蛇的纪念品呢!” “噗,您说的有道理。”栞小姐总算是露出了笑容,我也暗暗松了口气。 这样子才对嘛。讨伐boss前一脸沉重总有种立flag的感觉呢,太不吉利。 “不过栞小姐你说之前你就跟妖蛇战斗过几次,莫非……”说到这里,我故意拖长了音调。 栞小姐的表情似乎变得有些僵硬。 唔,这种程度还是没办法判断啊。 “莫非之前所谓袭击车子的不是什么熊而是妖蛇吗?” “……被您发现了呢。抱歉,之前骗了您。” 栞小姐向我鞠躬道歉。理所当然的反应,可是这会不会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表情呢? “没关系的,当时你跟我直说我大概反而会当成是在开玩笑吧,哈哈。” 算了,还是不要再试探了。现在应该考虑的是如何稳妥地打败妖蛇才对。 于是我拉回话题,跟栞小姐讨论了一下行动的具体细节。 ……可是,还没说几句,我的肚子就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哎呀呀。” “毕,毕竟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嘛,啊哈哈。” 我在栞小姐带着笑意的眼神下无地自容。 “这应该算是我的失误,没能招待好您。而且接下来就要去讨伐妖蛇,不吃饱肚子可不行呢。您先回房等一下,我去准备饭菜。” “啊,不用这么麻烦。”我急忙叫住准备离开的栞小姐,“剧烈运动之前吃太多反而不好,随便捏点饭团之类的就行啦。” “……您说的有道理。”栞小姐歪过头想了想,同意了我的观点,“那我去去就来,您——” “我在这里等着就好啦。只是捏个饭团的话时间应该不会太久吧?” 而且大厅这里也不是没有能坐下来吃东西的地方,那个“溪流之间”虽然有点漏风,但是吃个饭团讨论一下作战方案还是可以的。 “是的。那我去去就来。” 栞小姐向我施了一礼,随即转身走向了厨房的方向。 我望着她曼妙的背影,脑中反刍着刚才她的一系列反应。 可疑之处不是没有,但是都不足以构成印证我猜想的关键证据。 可恶,明明已经掌握了“关键证据”,为什么我还是无法作出判断呢? ……或许,是我自己都不愿意相信吧,那个无比残酷的,却很有可能最接近真实的推断。 —————————————— 栞小姐的做的饭团真是美味啊。 如此普通,甚至称作“料理”都有些勉强的区区饭团,可就是这么令人食指大动。 跟老妈做的那种随随便便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米饭的咸味恰到好处;既不太硬也不太黏的口感可以说是绝佳;甚至每个饭团中的馅料都是不同的,每一口下去都是全新的味道…… 真想每天都能吃到这样的饭团……什么的,啊哈哈哈。 “您觉得味道怎么样呢?” “嗯?啊!好吃!太好吃了!我从来没吃到过这么棒的饭团!” “是吗?您满意就好。” 栞小姐笑眯眯的样子真的很有贤妻良母的感觉。 ………… 怎么办,要不要在这里说呢?要不要在这里说出那句经典台词呢!? ……唉!赌一把啦! “如,如果可以的话,这次事件结束了之后也想一直吃到这么好吃的饭团……呢……” 勇气值急剧消耗,甚至都快要不足以支撑我完整地说完这句话。 “……如果真的可以的话……” 我的心一瞬间揪紧了。 尽管我勇气值耗尽,偏过头没敢看栞小姐的表情,但是这句轻声叹息还是被我的耳朵捕捉到了。 原本浮在半空的心情一下子落到深渊。 难道,难道说—— 我猛地回过头去,却迎上了栞小姐毫无异样的笑容。 “如果您不嫌弃的话,请务必让我做给您吃。哪怕是当做您帮助我的回礼,这也是我应该做的。” ……是我听错了吗? 不可能吧。 可是栞小姐的表情全无异样,难道刚才带着悲伤的叹息真的是我的幻觉? “怎么了?您已经吃饱了吗?” “啊?嗯,再吃一个应该就差不多了吧。” 不行,不能让栞小姐察觉出异样。 我抓起最后一个饭团塞进嘴里,可是在纠结的心情之下,已经无法品尝着美妙的味道了。 —————————————— “嘶——呼——嘶——呼——” 我大口大口地深呼吸着。 “怎么了,您觉得害怕吗?” “怎怎怎怎么可能,只是有有有点紧张而已啦!” 我说的是实话,真的。 吃过饭团,收拾齐整后,我们便再度踏进了那条阴暗的走廊。 随着一步步接近深处,肌肤开始感觉到阵阵寒意的同时,精神上也开始承受相当的压力。 不知道这是栞小姐所说的妖蛇的力量,还是单纯的昏暗逼仄的隧道给人的压迫感,又或者是面临大战前身体的自然反应—— 总之,我……稍微有点发抖。 大言不惭地纸上谈兵,到头来却是这幅德行吗?真是太难看了。 然而作为一个和平主义者,在我区区二十年的人生中,连打架的次数都屈指可数。突然要去讨伐妖怪,没吓得两腿发软大概已经很值得称赞了吧。 反观栞小姐,明明是一介女流,表现得却比我镇定太多了。线条分明的侧脸和抿成一条线的嘴唇,用“坚毅”来形容也不为过。 作为一个男人真是无地自容。 所以我才会拼命地深呼吸令自己冷静下来,至少别在见到妖蛇时还是这副难为情的样子,那就不是来帮忙而是扯后腿的了。 可惜,收效甚微。不仅如此,我的怪异举动还引起了栞小姐的注意,完全适得其反。 “没关系,遇上这种事情谁都会觉得害怕的,请不要太在意。” 而且还被栞小姐安慰了。啊……何其丢人。 “可是栞小姐你就没有一点害怕的样子嘛。” “呼呼,这只是因为习惯了而已。其实我第一次讨伐妖物的时候也很紧张,差点连弓都握不住了呢。” “哎?还有这种事?” 怎么说呢,我印象中的栞小姐一直都是泰然自若的,她紧张慌乱的样子还真有点难以想象。 “是啊。”栞小姐有些怀念似的望向一旁,“记得那是我十岁左右的时候吧,后山的樱花树因为吸收了太多的死气而变成妖物,那就是我的第一个讨伐对象。虽然现在看来不是太强的妖怪,但当时我可是害怕得很,还差点哭鼻子了呢。” “十,十岁……” 栞小姐的本意大概是想要借此消除我的心理负担吧,可是层次相差的实在太多,我反倒不知该做出何种反应。 “所以会觉得害怕是人之常情,您没必要觉得不好意思。” 栞小姐转回头,一脸认真地对我说着。 啊哈哈……怎么说呢,这种有些错位的对话反倒令我渐渐平静下来了。尽管两个人的认知有着些许差别,可栞小姐确实是在以自己的方式为我着想,那我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啊,对了。” 栞小姐突然伸出左手,一把握住了我的右手。 “诶……诶!?” 这次我是真的被吓到了,左手的手电筒都差点掉到地上。 “以前我觉得害怕的时候,神社的前辈巫女就会这样握住我的手,很快就会平静下来。您觉得怎么样,有效果吗?” “嗯,嗯。我很好,没事了,谢谢。” 不妙,在另一种意义上变得心跳加速了。 幸好栞小姐并没有察觉,对我微微一笑后,便拉着我的手迈开了步子。 ……等等,要,要保持这种姿势继续前进吗!? 心跳越来越快了。 可是,怎么说呢……感觉还不错? 低矮的隧道一眼望不到尽头,不远处的黑暗似乎连手电筒微弱的光斑都能够吞噬,在这样令人精神紧绷的环境下,手中能感觉到栞小姐的温暖,可以说令我倍感安心。 渐渐地,我已经感受不到什么妖蛇的压力,几乎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与我紧紧相握的,栞小姐的手掌上。 栞小姐的手明显无法用“柔若无骨”这种词来形容,甚至可以感觉到很明显的茧子。这大概是练习弓术的缘故吧。不过这也正说明了栞小姐的本领是货真价实的,毕竟十岁就开始除妖了。我在这年纪的时候还满脑子惦记着放学赶快回家看动画呢。 有力,却又温柔。栞小姐的手与她本人给我的印象完全相同。 如果可以永远牵着这只手的话………… “终于到了呢。” “啊!?” 听到了栞小姐的声音,我这才从无止境的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 不知何时我们已经穿过了长长的隧道,来到了最深处的神龛之前。 神龛的门还是敞开着,不过门前仰躺着的雅婆婆的尸体已经踪迹全无。 或许……被妖蛇吃掉了吧。 就在我发愣的时候,栞小姐放开我的手,向前走了两步。 “啊……” 我万分遗憾地望着空出来的右手。 “神龛内的道路很狭小,两个人并行是不太可能了。我先进去,您跟在后面就好。”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很想拍着胸脯说出“栞小姐在后面吧,我来打头阵!”这种威风的话来。 可惜无论是心理准备还是应变能力,我都根本无法与栞小姐相提并论。况且唯一能对抗妖蛇的神弓也只有栞小姐会使用。我的作用大概只剩下移动电源了吧。可恶。 “……栞小姐,多加小心。” “嗯,放心吧。” 栞小姐回过头,露出了充满自信的笑容,随机潇洒转身,迈进了神龛之内。 我也急忙跟上,用手电帮她照亮前路。 因为一前一后的关系,手电筒的光线难免有所遮挡,照明效果比在隧道中更差。 幸好这段路程并不长,没过多久我们就来到了那扇铁门之前。 厚重的铁门仿佛隔绝此岸与彼岸的边界,即便是隔着铁门也能感觉到对面传来的,令人联想到死亡的冰冷气息。 “我们再确认一下作战方案吧。” 栞小姐率先开口。她应该是想确认我有没有因为紧张而忘掉该做什么吧。 于是我点了点头,复述起我们的行动方针。 “这门的对面就是作恶多端的妖蛇。栞小姐首先推开门进去,妖蛇没有察觉是最好,我们就能够偷袭搞定它。如果它察觉先攻过来的话,栞小姐就自己射出第一箭想办法封住妖蛇的行动,在妖蛇不能动弹的空隙,我也来一起射出第二箭。就算不能杀死妖蛇,两个人的灵力叠加在一起,肯定也能对它造成重创,这样就有充足的时间射出第三箭了结它的性命——是这样的吗?” “嗯,没错。”栞小姐点了点头,“请放轻松,不要担心,我不会让您受伤的。” 真是不甘心,我也想说出这种帅气的台词啊。 可是对面是专业除妖人士,十岁开始便与各种妖怪打交道,长弓下不知葬送了多少奸邪之物的巫女小姐,我也只好不争气地回答一声“嗯”了。 栞小姐摸索出钥匙一样的东西,“咔哒”一声打开了紧锁的大门。 尽管是极其轻微的声响,可我明显能察觉出,门里面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一般。 栞小姐转过头与我对视一眼,眼神中隐带忧色。 切,这么说妖蛇果然是醒过来了吗,那就没办法偷袭,只能使用正攻法一决胜负了。 “没关系,交给我吧!” 栞小姐小声说着,猛地推开大门,同时红白相间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猛冲了出去。 好,好快! 不不不,现在可不是赞叹的时候,我还有自己的职责呢! 于是我也急忙跟着冲进门内。 上次来的时候实在是受到了相当的惊吓,这次不同,我还勉强有余力把握周围的状况。 铁门之内的小道,与外面如同矿洞一样的道路完全不同。脚下黏黏稠稠还略带弹性,四周的“墙壁”不是岩石的黑灰色,而是深暗的血红。 就好像这不是山腹小路,而是某种动物的体内一般。 ……………… 不会吧,不可能吧,再怎么说这也太扯了。 我拼命地否定着自己的想法,可是怎么也无法抑制—— 这里,该不会是那什么“妖蛇”的肚子里吧? 一旦这念头清楚地浮现,我变得愈发不安起来,双眼立刻下意识开始寻找黑发巫女的背影。 ……找到了! 就在我愣神的功夫,栞小姐已经冲到了稍远一点的地方,破魔之箭早已架在弦上,雁股状的独特箭簇闪着寒芒,对准了面前的妖蛇。 妖蛇的身躯有一半被浓厚的黑气包裹,血红色的双眼散发着杀气。那可怕的眼神只是注视片刻,便会觉得脑袋深处隐隐作痛。 它显然也注意到面前的威胁,身躯扭动想要扑向栞小姐。 可是栞小姐的动作要更快一筹。灌注了灵力的破魔之箭如同流星,贯穿了妖蛇的身躯。 妖蛇身子猛地弓起。尽管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如同次声波般的“痛吼”还是刺激着我的耳膜,甚至令整个“隧道”都震动起来。 栞小姐轻快地向后跳出,与挣扎着的妖蛇拉开距离。 妖蛇身上缠绕的黑气稀薄了许多,露出了斑驳的身躯。到处是鳞片脱落鲜血淋漓的痕迹,甚至不乏腐烂溃疡之处。 看得出它现在正在虚弱期。可是这丑恶的形象反倒令其看上去更加恐怖。 “秀行先生,快!!” 栞小姐转头招呼我,同时迅速从箭袋里抽出第二支箭。 “它没受致命伤,别给它喘息的机会!” 这……这好像还是栞小姐第一次直呼我的名字。 对了,我们现在可不是什么旅馆的女侍和客人,而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想到这里,一股热流穿过身体,四肢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力量。 “了解!!” 我将手中的手电筒狠狠地按向身旁的墙壁。 果然不出所料,墙壁并不坚硬,手电筒尾端深深埋了进去。很好,这样就能固定住光线,照亮妖蛇的方向了。 随后我立刻冲向栞小姐身边。 她已经搭好了箭,等待着我的到来。 ……………… 直到这种时候,我才意识到。 想要两个人一起弯弓搭箭的话,最合理的姿势只有一种——我站在栞小姐的背后,整个人贴在她身上,与她一起握住弓箭。 没搞错吧,难易度也太高了点!! 说到底为什么没早想到啊,好歹有个心理准备也行不是吗,我这个笨蛋! 我踌躇地窥视着栞小姐,可她完全没有意识到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脊背挺直,眼神凌厉,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面前很可能随时会调整姿势反扑过来的妖蛇身上。 这凛然的身姿,顷刻间吹飞了我一切的邪念。 都这种时候了我还在胡思乱想什么东西啊! 我猛地摇摇头,站到栞小姐背后,与她一起握住了弓箭。 真是不可思议,明明如此贴近,却完全没有一点男女之间的意识。而是更加深刻的,自灵魂深处合二为一的感觉。 这就是栞小姐所说的,灵力供给什么的吗? “请将精神集中到弓箭上,想着全力击杀妖蛇就好,您潜藏的灵力自然会做出反应。控制灵力的方面就交给我吧。” “嗯!” 我依照栞小姐所说,闭上双眼集中精神。 果然,刚才身体中涌出的热流开始向双手集中,两个人的力量融合在一起,缓缓将弓拉开。 我缓缓睁开眼睛,发现我们手中的弓箭竟然泛起淡淡的光芒。 “果然没错,如果是两个人的力量的话,应该可以……” 栞小姐喃喃说着。 可是她的表情与话语的内容却不同,仿佛带着深深的悲伤。 这到底是—— “来了!集中注意力!” 栞小姐的大喝打断了我的思考。我将视线投向前方,妖蛇终于从第一箭的疼痛中回过神来,身上的黑气似乎比刚才更盛,并且带着凶猛的怒气向我们扑来。 坦白地讲,如果不是跟栞小姐在一起,而是我一个人独自直面这惊人的气势的话,直接吓晕过去都是有可能的。 这可比任何射击游戏都要真实百倍,近在咫尺的妖蛇吐息明确地威胁着我们的生命。 所以,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我拼命想象着身体中的热流向手中的弓箭集中,可是却没有刚才那种顺畅的感觉,弓箭的光芒也忽明忽暗摇曳不定。 但是妖蛇显然不会给我们更多的时间准备。它拧转身躯,向我们张开血盆大口。 “射!!” 栞小姐再次大喝一声,松开了右手。 虽然感觉并不完美,但是箭矢的光芒确实比刚才那次还要强烈,如同一道撕裂空气的闪电一般,正中妖蛇身体。 “做掉了吗!?” 肯定没问题的,刚才那一击都令它痛苦万分,这一下肯定—— “不,还不行!快躲开!!” “……哎?” 光芒散去之后,出现在我眼前的并不是预想中妖蛇的尸体,而是裹挟着黑气猛袭而来的长尾。 这一瞬间,我的脑中甚至开始走马灯般回忆起我并不长的一生。 “秀行先生!” 电光石火的一瞬,栞小姐伸手将我推了出去。蛇尾掀起的劲风刮过脸颊,甚至感到了剧烈的刺痛,说不定已经被划破了吧。 不过我终究还是险险躲过了这一击。 然而,危急关头推开我的栞小姐则失去了躲避的机会,身体被蛇尾正面扫中,如同被丢弃的垃圾一般向后飞了出去。 “栞小姐!!!” 可恶!都是我发呆的错,栞小姐才…… 栞小姐的身体在地上翻滚着,狠狠撞上铁门之后才停了下来。 “栞小姐,栞小姐!!” 我大声叫喊着,可是栞小姐一动也不动。手上的长弓和仅剩的箭矢也散落在地。 完了——我心中渐渐涌起冰冷的绝望感。 但是妖蛇甚至都没有给我好好品味绝望与恐怖的时间,凶恶的蛇躯在扫飞栞小姐之后没有丝毫停顿,继续向她猛扑过去。 妖蛇甚至都没有将我放在眼里,看来它很清楚,能对它造成威胁的究竟是谁。 …………别小看人了。 再让你继续在我面前伤害栞小姐,我还配当男人吗! “你个混蛋臭蛇,给我看这边啊!!” 我根本没有多想,从裤袋里随便摸出什么东西便朝它脑袋扔了过去。 等“那个”飞在半空的时候我才发现,那是我的手机。算了,这种时候哪还管那么多! 这一投扔出了我在棒球场上从来没有投出过的最快球速。黑色的手机正中妖蛇头部,它的动作停了下来,转向了我这边! 带着死气的双眼直视我的一刻,全身都开始战栗起来。 不行,别抖了,动起来啊森田秀行! “噢噢噢噢噢噢!!!” 我声嘶力竭地大吼着,终于得以从妖蛇的恐怖下脱身。 现在它的注意力刚刚转向我这边,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我猛地转身,反而冲向了栞小姐的方向。 这可不是为了去当栞小姐的肉盾——虽然我很有自知之明,自己能做到的多半也只有这种程度了。 但是不行,必须做得更多才可以! 这条路径上有的可不只是栞小姐,还有她被击飞出去时,半途跌落在地的弓与箭! 我弯下身子贴着地跑出去,踉跄着抓住了地上的弓箭。 可是这种别扭的跑动姿势终究还是令我失去平衡。与此同时,身后劲风扫过,恐怕妖蛇也对我发起了攻击。 我干脆放弃保持平衡,就势向前扑出去,在地上打了两个滚之后站起了身。 虽然动作难看,但是幸运地躲过了妖蛇的一击。否则我恐怕也要像栞小姐那样被打飞出去吧。 不过以为我的表现到此为止可就大错特错了,臭蛇! 我半跪在地上,学着栞小姐的样子弯弓搭箭。 不愧是神木做成的弓箭,就算是我这种外行来使用,也能感觉到它在吸收我的力量。 我向着调整姿势准备再度出击的妖蛇,射出了这最后一箭。 箭矢的光芒比起栞小姐独自射出的第一箭还要微弱得多,几乎跟普通的箭矢没什么两样。更加糟糕的是,我这样的菜鸟射出的箭根本谈不上什么准头,箭矢只是擦着妖蛇的头部消失在了洞穴深处。 切,果然不行吗! 不过无所谓,这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这一箭尽管没射中,可也令妖蛇身躯一震产生怯意。我没有丝毫犹豫,转过身抱起栞小姐的身体,就地滚出了铁门外,同时手脚并用,慌忙将门关上。 妖蛇的气息就这样被隔断在了门的另一侧,我似乎还能听到它发出的不甘的怒吼。 太好了,果然不出所料,它大概是没法越过这扇门的。 确认安全之后,我一直绷紧的神经才放松下来,同时虚脱和恐惧感如同回涌的潮水一般占据了我的内心。 太可怕了……刚才的那一套反应大概能作为我的英雄史吹上个二三十年……不,一直吹到我进棺材都没问题。回想一下那一连串的行动简直如有神助,再让我做一次肯定是百分之百没有希望的。 不过还好,起码栞小姐和我都得救…… 对了,栞小姐!! “栞小姐,栞小姐!!” 我呼唤着栞小姐,可是没有回应。 手电筒还嵌在门内的墙壁里,手机也被我扔了出去,身上已经没有任何照明设备了。我只好在黑暗中小心摸索着。 “栞小姐!……啊,找到了!” 还好我们是一起滚出来的,两个人相距并不太远。 我一边小心不要摸到什么奇怪的地方,一边轻轻摇动栞小姐的身体。 “栞小姐?栞小姐!” 啊,不行。说不定她现在身受重伤,还有骨折什么的,这样摇晃会不会不太好? 我急忙停下了动作。 “……秀行先生?” “栞小姐!!你没事吗?太好了!!” 我这才发觉,自己的声音颤抖的厉害。 如果栞小姐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与此同时我的眼睛也渐渐适应了黑暗。借助墙壁上的矿石发出的不能再微弱的磷光,勉强能把握人体的轮廓。 躺倒在地的栞小姐,支撑着身体爬了起来。 “栞小姐?不休息一下没关系吗?” “没关系,我没事的。比起这个……” 栞小姐摸索着拿起了掉在地上的长弓,我意识到她想要说什么之后,两个人一起陷入了沉默。 ………… “失败了,呢。” 最终还是栞小姐打破了沉默,发出了一声像是遗憾又像是认命的叹息。 “对不起,栞小姐……都是我的错,我没能集中注意力,所以箭矢的威力不够,才……” “不,您已经做得很好了。”栞小姐打断了我的话,“而且刚才是您拼命将我救出来的吧?我反倒要感谢您呢。” “可是,接下来要怎么办?” 箭矢已经一根不剩,栞小姐还受了伤,怎么看都是穷途末路的状况。今天肯定是无法再与妖蛇作战了。万幸它不会越过这扇门,也不是全无机会。 “不如回去休整一下再想想办法——” “不行。”栞小姐坚决地摇摇头,“必须尽快除掉它,没有时间再来一次了。” “但是箭已经没了,要拿什么跟它打啊!” “您放心,我自有办法。” 栞小姐扶着岩壁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栞小姐?” “接下来您就不要跟进来了,我会一个人想办法解决的。非常感谢您的帮助,真的……谢谢您。” “栞小姐!!” 在擦身而过时,我急忙拉住了栞小姐的手。 ……好冷。跟来时的温暖不同,现在栞小姐的手冰冷异常。 不可以,绝对不能让她去。现在的栞小姐全身分明散发着一股慷慨赴死的气氛,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穿过这扇门! “请您放手。” 栞小姐的声音里透着前所未有的焦躁。 “不行!今天状况太不妙了,还是回去从长计议吧!” “不,已经没有时间了,请放开手。” “绝对不放!” 现在如果放开手的话,栞小姐一定会再也无法回来的! 栞小姐执意要进门,而我就死死拉住她不放手,两个人完全陷入了僵持。 然而就在这时,出乎意料的变化打破了僵局。 栞小姐的身体,渐渐发出了微弱的光芒。 起初我还以为这是所谓灵力凝聚起来的表现,因为这光芒跟刚才浮现在弓箭上的光芒太过相似。 可没过多久我就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我终于找到了“确证”——我最惧怕的事情的“确证”。 栞小姐的身体不仅发出光芒,而且变得有些透明。 “糟糕……” 听着栞小姐这声悲伤的叹息,我甚至有种想要放声大哭的冲动。 手,也不自觉地松开了。 但是栞小姐并没有转身离开,而是静静地站在我面前。 “您好像并不惊讶呢。” “…………” 我伸出手,装作捂住脸的样子,偷偷擦掉眼角溢出的泪水。 “……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察觉的?” 栞小姐的语气不可思议地平静,仿佛在等待着我说出最终的答案一般。 “说实话一开始只是以为这里是个古怪的旅馆而已,直到你昨天来找我之前我都没有起过疑心。但是栞小姐昨天的话里漏洞实在是太多了,多到我不怀疑都不行的程度。” “您这样说可真是太伤人了,能说说哪里有漏洞吗?” 我不禁苦笑出来。 “栞小姐说过的吧,关于这里的事是在神社的古卷里得知的。” “没错,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啊。巫女是独身一人来到这里,并且没能成功除妖,被妖蛇吞噬。勘解由小路家隐瞒事实暗**上生贽,我不觉得他们会走漏消息。这件事的真相等于彻底埋葬在了黑暗之中。那么神社那边又是如何得知此事,还把它记录下来的呢?” “或许是巫女久未归来,所以神社派人找到了这里吧。” “好吧,就算神社可以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找到这里来好了。既然都知晓了此事,为什么不直接除掉妖蛇以绝后患呢?” “或许只是力有未逮。” “哈哈,这才是不可能的。像我这种门外汉都能从这家伙手底下把栞小姐救出来,妖蛇大概早已气息奄奄外强中干了吧。经过几百年的修养还是这幅模样,当年神社的人应该能很容易解决掉它才对。” “…………” 栞小姐默然不语。好的,看来是找不到借口了。 “还有一件事。栞小姐似乎有意无意地挡住不想让我看到,但是其实在昨天的时候我就已经撇到过一眼。你背后的铁门上——” 我伸手指向了栞小姐。透过泛着微微光芒的半透明身体,能模糊地看到她背后的铁门中央有着人脸形状的浮雕。 “的那个浮雕,从装束上看应该跟栞小姐一样是巫女吧。她的脸……为什么跟栞小姐这么相像呢?” 没错,这才是直接引起我怀疑的一点。看到身边人的脸庞出现在颇具历史感的门扉之上还不起疑的人,神经得粗大到什么程度啊。 “只是巧合而已。” “单独一件事或许真能称作巧合,但是种种线索综合起来看只有一个答案。栞小姐你……”我努力抑制住哽咽,咬着牙说了下去,“就是当年除妖失败的巫女,已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了。所以现在才会是这种不安定的状态不是吗!?” “这不过是您的推测而已,根本没有确切的证据。” “栞小姐你真是太顽固了!” “您不也是一样吗?” 栞小姐毫不心虚地反驳。 好吧,关于这点我也不得不承认。我确实很顽固,所以我无论如何也要触碰栞小姐的“真实”——想要接触到毫不掩饰的,真真正正的栞小姐。恐怕只有这样我才能为她使出全力。 “确实,这一切都是猜测。但是我找到了这个。” 说着,我从衣服内袋里掏出了一本薄薄的册子。 略带破旧,颇有古风的装订,看起来像是古本小说一般。 封面的标题是—— “《蟒巫女奇谭》。” 一直漠然地寻找各种借口的栞小姐,第一次露出了惊愕的神色。 “您是在哪里找到这个的?旅馆里应该没有这种东西才对!” “没错,旅馆里确实是没有,这本册子是从‘外面’带过来的。记得我跟你说过吧,我在山下遇上了勘解由小路家的真澄小妹妹。” “……原来是这样!” “是啊,一开始她让我代她向你问好,我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后来听到你的故事里出现‘勘解由小路家’之后,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真澄小妹妹说不定不是偶然遇上我,而是刻意与我接触的。既然如此她肯定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事,我们接触的时间不长,对话里也没有什么异样,那她可能是将线索放在了我所携带的某件‘物品’之中。” “于是我找了半天,在被砸烂的汽车驾驶座地下找到了这本册子。大概是趁我出来透气的时候从驾驶室的窗户扔进去的吧,真是了不得的小姑娘。我为了把这册子找出来可是费了一番力气,毕竟车门都坏掉卡住了,扯了半天才扯下来呢,哈哈哈。” 我干笑了两声之后,发现栞小姐严肃地盯着我,便讪讪地收起了笑容。 “这本册子上记载了一个不一样的故事。前半段跟栞小姐所说的‘真实’一样,巫女好心帮助除妖,却不敌妖蛇,还被村里人背叛,最终丧生于妖蛇之口——从这里开始,册子的记载于栞小姐所说的有出入。” “栞小姐说巫女因此怨恨村民,并且最终这怨念与妖蛇融为一体,化作了更为恐怖的食人魔物。而这本册子上却说,巫女直到最后也没有怨恨村民们。正如栞小姐所说,在恐惧之下做出不理智的选择是人之常情,巫女也充分理解了这一点。而且巫女也并没有放弃抵抗,即使失去了下半身,上身也即将被吞入蛇腹,她还是用藏在口中的最后一支小小的破魔箭绝地反击重创妖蛇,封印了它的大半力量,所以妖蛇这数百年间只能躲在山中,靠吞食村民供上的生贽勉强延命。” “…………” 栞小姐没有再反驳,而是沉默不语地凝视着我,眼中甚至带着点怀念的色彩。 这种表情令我倍感心痛。 过了良久她才缓缓开口。 “您觉得哪一个才是‘真实’呢?” “虽然很对不起栞小姐,但是我选择相信这本册子。或许是某一代勘解由小路家的人受不了良心谴责而偷偷留下记录,又或许是当初同行的青年目睹一切之后不想令真实就这样不见天日,所以才会有这样一本‘小说’吧。” “可即便您这样理解,这其中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我就是那位巫女。” “巫女为了村民们挺身而出,在与妖蛇作战时也不忘保护他们,即便遭到背叛也并不怨恨。栞小姐尽管需要我的帮助却几次三番担心我的安危,刚才危急时刻还不顾自己优先让我脱离险境,两个人都是一样的善良。这种理由不可以吗?” “……这根本就不能算作理由。” 栞小姐撅起嘴偏过头去,脸上泛起的红晕显得分外可爱。 可一想到这样可爱又善良的女孩子……我就不禁悲从中来。 不行,话还没说完呢。我摇摇头,强打精神继续说下去。 “确实,这只是我的个人感受而已。这本《蟒巫女奇谭》硬要说也只是古早传说的另一个版本,严格来讲算不上什么证据。可是在这本册子的后半部分,却有加笔的内容。从笔迹上看大概就是近期所作。” “什么?” 栞小姐惊讶地转回头。 “后半部分的文章是以一位名叫‘真澄’的小女孩的视角叙述的。她作为勘解由小路家本家的独生女,幼年时代父母双亡,还背上了成为妖蛇‘生贽’的使命,在这封印了妖蛇的偏僻旅馆一边打工,一边等待着自己命运的终结。” “可有一天,旅馆少见地来了客人,是一位收集志怪奇谈的杂志记者。许久不见的外来人唤醒了年幼的真澄心里对外界生活的渴望,善良的记者也想要帮助真澄脱离困境。可是旅店的老板娘雅婆婆却不允许他们这么做。雅婆婆是勘解由小路分家的人,可以说是诸恶根源。是她暗害了真澄的父母,收养了真澄后骗她进山采药,踏进妖蛇的势力范围,被妖蛇当做猎物盯上,不得不成为生贽。目的便是彻底除掉本家的所有继承者,好强占家族的财产……有时候丑恶的人心比妖物还要可怕呢。” 栞小姐面带悲伤地听着。 “就在记者先生准备帮助真澄逃跑时,不幸被雅婆婆发现。她与这里的厨师打墓作一起,将两人关进了封印妖蛇的神社,等待妖蛇将他们吃掉。两人一番挣扎,终于逃出了神社,同时妖蛇也被放了出来。雅婆婆和打墓作自食恶果,被妖蛇所杀。吞食了两人的妖蛇尚不满足,对真澄穷追不舍。两个人尽管努力与命运抗争,奈何并不通法术,状况十分危急。幸好两人无意之间找到了这本册子,了解到了事实真相。” “妖蛇尽管勉强吞食了巫女,可因为破魔箭的封印,并没能彻底压制巫女的力量,所以才会一直虚弱不堪。表面上巫女的怨念与妖蛇融为一体,其实妖蛇只是利用巫女的残躯,误导了勘解由小路家的人。两人在已经与山腹融合的妖蛇体腔内找到了巫女的躯体,成功唤醒了巫女的灵魂。巫女奋起残余的力量,与两人一起消灭了妖蛇。真澄终于摆脱了悲惨的宿命,得以自由地追求所爱。” “两人回到山下后,真澄希望将这故事记载下来,以安慰两次帮助对抗妖蛇的善良巫女的在天之灵,同时也是为了纪念仅有一面之缘的‘忘年之交’。这位‘忘年之交’的名字是——” 我深吸了一口气,将无可辩驳的真实化作声音。 “神宫寺栞。” “………………” 栞小姐仰起头,闭上了眼睛。半透明的身体宛如虚幻,时刻提醒着我她已经是一名逝者。 过了半晌,她终于睁开眼睛,露出苦涩的笑容。 “这孩子真是,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就此彻底忘掉过去迎接新生不是更好吗?” “栞小姐……” 我终于抑制不住自己,流下了眼泪。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善良的人要承受这种命运呢? 栞小姐走过来,轻轻掸去我的泪水。 接触脸颊的指尖,已经感受不到丝毫温度。 “您没必要为了我而悲伤。”栞小姐微笑着说道,“‘神宫寺栞’这个人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死了,现在再悲伤也没什么意义不是吗?您这几天经历的不过是一场梦而已,是盘踞在此地不散的亡灵们所营造出的幻象。所以当做没发生过就——” “那怎么可能啊!”我猛地抓住栞小姐伸出的手,“你看,我现在还能握住你的手不是吗?这怎么可能是幻象啊!” “这只是因为您灵力强大所以能触碰到灵体——”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我放任自己的感情大叫起来。如果不这样的话,我恐怕会被自己心中排山倒海的悲伤淹没。 “栞小姐还‘活着’啊!能跟我聊天,与我开玩笑,跟我一起并肩战斗!现在已经过了几百年了,外面的世界已经大不一样了,栞小姐肯定也很好奇吧!不是还约定了要去城市里玩吗?怎么能,怎么能…………” 说着说着,我的视线再度被泪水模糊,声音也哽咽得不能言语。 栞小姐静静地听着,最后只是微笑着摇摇头。 “那……已经不可能了。哪怕是对于灵体的我来说,所剩的时间也不多了。帮助真澄她们击败妖蛇已经耗掉了我的几乎全部力量,我强撑着留在这里,就是为了等待秀行先生这样的有缘人到来。撑到今日已经是极限,恐怕过不了多久我就要彻底离开这个世界了吧。” 栞小姐的话语突然勾起我另一个疑问。 “为,为什么?”我擦擦眼泪,强打精神,“妖蛇不是已经被除掉了吗?勘解由小路家的人也从宿命里解放出来,真澄也发现了真实,应该没有什么在意的事情了吧?不对,说到底妖蛇已经被消灭了,那里面那个是什么东西?” “那是‘怨念’的集合物。妖蛇确实已经被杀死,可牺牲者们的怨念却没那么容易消散。葬生蛇腹的无辜村民,不幸成为生贽的孩子们,数百条生命的怨念缠绕在一起,借助妖蛇的形状具现化。我本想留在这里,想办法超度他们,可我的力量所剩无几,束手无策。所以我才会将您牵扯进来。非常抱歉,明明是请求您的帮助,可我却一直在欺骗您。” 这人真是的,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都还在考虑他人吗?真是无药可救了。 虽然我可能正是因为这一点才被她吸引。 “不,骗不骗的怎么样都好,被栞小姐骗我也心甘情愿。” “……您这样可是容易吃亏的哦。” 吃亏就吃亏吧,反正走到这一步已经吃了前所未有的大亏了。 好不容易喜欢上如此优秀的女孩子,却…… “所谓的对抗妖蛇会有生命危险大概也是骗人的吧,我不信栞小姐会若无其事地把不相干的人牵扯进危险的事里。” “真是瞒不过您。没错,由怨念集合成的‘妖蛇’对生者的气息很敏感,所以才会去袭击有您的残留气息的车子。毕竟它们由于意外终结了自己的生命,所以对还活着的人有种本能的嫉妒。但是那些孩子胆子都很小,对真正的生者不敢出手,尤其是您这样灵力强大的人,他们最多只敢虚张声势,根本无法上前。但是我不一样,他们受到妖蛇残留思念的影响,对我分外执着。所以刚才才会袭击我,而您一出手就能吓退他们。说到底,如果不是跟我在一起,您大概也不会受到攻击吧。” 呃,也就是说刚才能救栞小姐脱离险境并不是因为我绝境爆发的反击击退了妖蛇,而是它根本就不敢靠近我? 这,这也太打击人了…… “唔,也就是说就算这‘妖蛇’跑到了外面也不会有什么危害咯?” “危害还是有的,充其量是令人做恶梦的程度吧。” 嗯,真是微妙。 “但是即便如此也不能放着不管。这些人都是无辜的受害者,他们的灵魂应该早日归入轮回,而不是在现世不断回忆自己痛苦的过去,忍受折磨。” 栞小姐话锋一转,把有些脱线的讨论拉回了主题。 “可是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呢?唉,要是我更争气一点的话或许就……” “请您不要自责,办法还是有的。不过……”栞小姐踌躇了片刻,继续说了下去,“用了‘那个’的话,我们恐怕就要在此别过了。” “不行!绝对不行!”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吼了出来。 “就没有牺牲栞小姐以外的办法吗!?肯定有的吧!!” “不,这不是牺牲。我也只是回到我该去的地方而已。灵魂长时间留在现世终究是有违天道的。能在临走之前做最后一件善事不也挺好吗?求求您了,希望您能帮助我完成这最后的愿望,让那些孩子也从悲惨的命运里解放出来吧。” 我能拒绝吗?不可能,根本就没有这样的选项。 被栞小姐用那样恳求的目光望着,我别无选择,只能无奈地点点头。 “谢谢您!还有……对不起,让您做出这样痛苦的选择。” “没什么。跟你比起来我这根本不算什么……不。” 都到了这种时候,我必须说出来。 “为了喜欢的人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严重打颤的声音令这句台词的帅气荡然无存,但是栞小姐还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她没有正面作出回应,而是轻轻背过身去。 “如果我们不是以这样的形式相遇,说不定会有不同的结果呢。谢谢你对我说‘喜欢’,秀行先生。” 栞小姐轻轻张开双臂,整个身体急速变得虚化。 “栞小姐!!!” 我再度伸出手,可这次并没能抓住栞小姐。 我的手只是空虚地穿过栞小姐彻底消失的身躯,却握住了一支箭。 造型奇特的破魔箭,与之前的三支有一点微小的不同——箭尾的羽翼之前系着一小段黑色的飘带,仿佛栞小姐那柔顺的黑发。 我用力握紧箭矢,感受着栞小姐最后的温暖。 “拜托了,秀行先生。” 脑中仿佛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交给我吧。” 我自言自语地回答,拾起长弓,轻轻推开铁门。 —————————————— 妖蛇果然还在里面。 尽管跟刚才一样面貌凶恶,但是经过栞小姐的说明之后,我已经能感受到,缠绕在“妖蛇”身躯上的黑气,正是一个个不甘的灵魂。满溢着恐惧与悲伤,等待着有人将其解放的凌云。 我踏前一步,妖蛇果然没有扑上来,而是有些胆怯似的缩了缩。 没什么好怕的,为了完成与栞小姐的约定,我也没有害怕的空闲。 我架起弓,搭上箭。 就像栞小姐握着我的手一般,门外汉的我也轻松将弓拉满,对准了远处的“妖蛇”。 这次不会射偏了,不,是不可能射偏。 与之前滞涩的感觉不同,这次全身流淌的热流,如同百川汇海一样,集中到手上的弓箭里。 看来我终于得以调动起全部的灵力。 不,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力量,而是“两个人”。 我轻轻松开右手。 乘着两个人全部思念的箭矢,放射出犹如太阳般璀璨的光芒,在栞小姐的指引下,精准无比地贯穿了妖蛇的身躯。 妖蛇猛地仰转身体,身上的黑气在光芒之下如同积雪渐渐融化。 “谢……谢……” 耳中甚至听到了这样的低吟。 光芒越来越强烈,几乎令我睁不开眼睛。 无数淡淡的人形,欢快地奔向光芒深处。 原来如此,那里就是“另一个世界”吧。 在那光芒的中心,栞小姐在对我笑着摆手。 “辛苦了,秀行先生。这几天真的很开心,如果可以的话还想听你讲讲城市里的故事。但是……有缘的话来生再见吧。我也对你……” “不,不要消失!求求你了!!” 我徒劳地呐喊着,却无法得到任何回应。 泪水潸潸而下,我被那强烈却又温柔的光芒包裹着,渐渐失去了意识。 终章:尾声 我的名字是森田秀行。 听说当初老爸老妈为了讨个好彩头,翻了半天字典才给我起了这么一个名字。似乎是希望我能“秀于行”,拥有优秀的行动力的样子。 从朋友们的评价来看,我还是勉强能对得起这个名字的。 所以才会有那个夏天那段不可思议的经历吧。 在那之后已经经过了两年,大学毕业的我,成为了杂志社的一名记者。 这可以说是非常符合我爱好的职业了。 因为我最喜欢的就是旅行啊!而且特别钟爱体验各地别具风格的旅馆。和式旅店的静雅周到,西式宾馆的豪华舒适,哪一个都能令我流连忘返。 尤其是那些颇具文化底蕴的旅店,听当地人讲述着各种各样有趣的传说,怎么也听不腻。 ………… 然而不幸的是,我的担当并不是旅行栏目,而是……灵异怪谈类! 真是的,我最不擅长的就是这个了啊,小时候可没少留下心理阴影呢。 都怪前辈,擅自把我拉到了自己麾下。貌似是因为当初我称呼他为“记者”而不是“撰稿人”令他不快,所以才会招致他的报复。 (不知为什么,在这个人的认知里,“撰稿人”似乎比“记者”要高级一点,虽然我完全搞不清有什么区别。) 唉,好歹是个成年人,就不能大度点嘛。明明是因为那件事有了接触,我才会去前辈那里应聘的,结果对我一点也不照顾,哼。 算了,毕竟是个刚入职的见习生,也不能计较太多,以后多多向着期望的方向努力就好啦! “……先生,秀行先生!” “………………唔?” 我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来,将目光投向了闹钟的方向。 “不会吧!都已经这时候了!?” 我急忙跳起来,慌乱地穿着衣服。 “明明定了闹钟的,为什么没响啊!” “响了哦,还响了好几次呢,结果您每次都按掉之后接着呼呼大睡。” ……无法反驳。我确实有这种坏习惯。 唉,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今天可是正式上班第一天,第一天就迟到还让我怎么在职场上过得顺利啊! “衬衣……在这。腰带……找到了。袜子……袜子……另一只袜子呢!?” “在那边的椅子底下。” “哦哦!找到了!谢谢!” “您多礼了。别忘了领带。” “真的!差点就忘了!好险好险……” “这么大人了还丢三落四的。” “啊哈哈……”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仔细洗刷的时间已经没有了。我急忙漱了漱口,在脸上抹了几把。幸好头发还没有睡乱,稍微整理一下就OK。 “森田!喂,森田!好了没!” 糟了,是前辈! 正式入职第一天不仅迟到还要劳烦前辈来迎接,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秀行先生,是‘前辈’的声音呢。” “呜……我知道啦。” 我急忙抓起桌上的面包就准备冲出房间。 冲到门口的一刻,我停下了脚步。 对了,差点忘了。 我赶快跑回床边,从床头柜拿起造型奇特的箭簇挂坠,挂在脖子上。 “还以为秀行先生把我忘了呢。” 挂坠上传来了栞小姐的声音。 “抱歉抱歉!我大概是还没睡醒吧,啊哈哈。” “真是的,要上班了,请打起精神来!” “是!” 我打起精神回了一声,急匆匆冲出了房间,心中盘算着怎么应付前辈的一通臭骂。 —————————————— 没错,栞小姐并没有消失,而是以这样的形式留在了我身边。 当我恢复意识时,已经是几小时后了。 直到事件结束后,我才得以见到旅馆在白天的模样——早已腐朽破烂,连房屋的形状都没有的残垣断壁。 找到我的是真澄小妹妹,而我醒来后便握在手中的,就是寄宿了栞小姐灵魂的雁股形箭簇。 包括栞小姐在内,大家都对此事颇为不解。按理说她应该跟那些被解放的灵魂一起前往另一个世界才对。 莫非…… 我突然想起,在我失去意识的前一刻,脑中似乎响起了有些不同的声音。 那不是栞小姐的音色,而是另一个,颇为强势而高傲的女性的声音。 “那就是你的愿望吗?好吧,就让我实现它吧。代价是——” 我的记忆也就到此为止了。 当然比起这种神神叨叨的事情,我更愿意相信这是两个人之间的“爱”创造出的奇迹! ……自己这么说出来真是相当的不好意思。 在栞小姐消失的前一刻,我脑中想起的还是当初我对她发出游玩的邀约时,她那欢喜与遗憾交杂的痛苦表情。而据栞小姐所说,她当时所想的,也是希望能与我一起看看这全新的世界。 你看,两个人心意相通了不是吗?所以才会引发这样的奇迹吧。 不过人总是贪心的。 起初我还觉得栞小姐这样陪在我身边就好了,可久而久之我便得寸进尺,想要能够再见她一面,再次握住她的手,触碰她的温暖。 这点可就不是“奇迹”什么能解决的了。 不过真澄小妹妹口中的“夫君”,也就是帮助她摆脱命运的那位记……撰稿人,倒是提出了一个不错的方案。 如果我成为旅行记者的话,就有机会去各地探访,说不定在哪里就能找到实现愿望的方法呢? 于是,撰稿人先生就这样变成了我的“前辈”。 现在想想,他那会儿该不会只是想找个人给他跑腿,好让他能多点时间跟真澄黏在一起吧? 咳咳,这点先放在一边。 总之,听起来虽然像是天方夜谭,但我不就已经经历过类似的事情了吗?希望还没有破灭,那向着希望努力就好了。 邀请栞小姐来玩的约定已经达成,那么下一步就是达成另一个约定了。 “如果可以的话,这次事件结束了之后也想一直吃到这么好吃的饭团。” ——将这愿望藏在心中,我与栞小姐一起向着我们的新生活迈开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