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极山。 苍翠的远山在一片云雾缭绕中越发朦胧,山山之间层叠有序、纵横有度,犹如棋盘上杀伐无由的黑白二子,苍茫天地中,自有乾坤。 极山峰顶的风云亭中,一男一女相对而坐,石座上搁着一方棋盘。经纬交错中,黑白二子纵横其间。黑子势如破竹、几无可挡;白子进退有度,攻守有方。一时之间,竟也难分轩轾。 “棋盘虽小却能如天地般容纳万物,这便是师兄邀我来风云亭下棋的缘故么“女子执白子,盈盈一笑间,周遭至美的风景也全然被她比了下去,再无颜色。 “天地能包罗万象却也能藏污纳垢”,男子的声音清冷如山间终年不化的积雪,“你的心只有至纯至净,才能在这乱世中独善其身”。 一枚黑子随着他的话尾末音落在棋盘上,“啪”的一声惊起了谷中的飞鸟。 此时的天边,一轮红日破云而出,一时间霞光万丈,在一片金红色的光晕中,男子的周身似被镀上一层金光,越发显得仙姿飘逸,不似凡尘中人。 女子撑着头笑起来“独善其身?现如今天下大乱,鬼谷虽已避世,可仍有言道:‘鬼谷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息’师兄与我既是鬼谷中人,又怎么可能独善其身呢?”说完,白子在她指尖打了个转落在棋盘上。 “世间诸法,全在于心。心不乱,道亦不乱,唯有守的住本心,才能守得住本身。”男子一袭白衣风雅出尘,眉目间一片淡然,碎玉一般的声音道出是世间真理。 “观天之道,执天之行,茫茫天地中自有定数,入世与出世看似矛盾,实则又何尝不是一样的呢?“女子理了理被山风吹乱的发丝,素白的脸即使粉黛未施亦足以颠倒众生。 她想了想,续道:“不过也难怪师兄与我意见相左,鬼谷虽避世百年,可我仍是红尘中人,家仇国恨系于一身,自然比不得师兄你,自在潇洒。” 虽然她话说的轻松,可落子时微微一顿的手,依然暴露了她的心迹。 男子抬眼看向她:“此番别师出山,你要去复仇。” 他用的是肯定句,语气一如既往的清冷,听不出喜怒。 她不在意的一笑,“帝星已现,此番下山,既可扶持明主一统天下,又能顺带着报仇雪恨,”她顿了顿,眼中锋芒一闪而过,仅仅一瞬便恢复了方才笑语嫣然的模样,“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男子目光微闪,看着她执着白子的手,温软如玉,指尖末梢似染了豆蔻般殷红如血。他似乎又看到了八年前中容皇宫中那个一身浴血的小女孩,在一片通红的火光中,目光如那晚的月色般冰冷。幼嫩的双手为了刨开亲人身上的焦土而十甲脱落、血肉模糊。 他心下微软,只是一向清冷惯了,语气仍是冷冰冰的“下山后记得照顾好自己,再有麻烦可没人会为你收拾烂摊子。” 话音刚落,蓄势待发的黑子已经将穷途末路的白子包围,她看着他关节莹白如璧的手一颗颗将自己被包围的白子拿起,撇着嘴不满道:“师兄也不让着我。” 男子拈起一枚黑子挑挑眉,“我还没有让着你吗?” 她一脸不信:“这也叫让着我?“ 他看了她一眼,不温不火道:“你将来的对手可不会让着你”。 这真是.......一语中的。她嘟着嘴再无反对的声音,落子倒是更加斟酌用心了。 一炷香之后,她冲男子狡黠的一笑:“巧赢师兄半子,承让。” 鬼谷离境看着棋盘上江山已失,万年冰山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原来自己被这小妮子给摆了一道。 “先是示弱以诱敌深入,再攻心为上,让我手下留情,最后杀伐果决,不留一丝情面”,他难得的赞道,“这盘棋下的不错。” 被称赞的狐狸笑得一脸无害,“你连师父都赢了,我若不使点小聪明,怎么可能赢得了你这个下一任的鬼谷子呢” 话虽如此,但她也知道师兄学渊天下,棋艺更是一绝,若非师兄有意相让,即使她的小聪明再精、再多,也绝对是赢不了的。“ 离境听的一笑,一向疏离得让人觉得难以亲近的人在这笑里竟掺了丝宠溺,“虽然师父说已没什么可教你的了,我却仍有些不放心,现在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她拧着双细致的眉有些不满道:“我承教师父膝下不过八年,夙兴夜寐也只学到师父的七、八分而已,师父明摆着是偏心。” 离境一边慢条斯理的将棋子分门别类的收好,一边云淡风轻道:“师父博学犹如汪洋,便只是他的七八分又如何”。 语气虽平淡,语意却狂妄,像是骨子里的傲气,再怎么收敛还是会侧露。 她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可事实面前任何狡辩都显得苍白无力。不过, “那余下的呢?” 离境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缓缓起身,举手投足间透着说不出的贵气优雅。 “自己慢慢去参吧”。 第一章 九王还朝 今日,落月楼可谓是人满为患。几乎所有的京州中人,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升斗小民都削尖了脑袋,只为在落月楼中占得一席之地。而落月楼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大肆敛财的好机会,普普通通的一席之座竟也卖到了十金的价格。 那些无钱买座的市井小民就只能站在廊下或街旁,买些茶水吃食,胡天海地的聊起来,倒也算得上安逸舒适。 正堂中,屏风后的说书人将醒木往桌上一拍,震得全场立刻安静下来。那说书人一清嗓子接着上次未待完续的地方讲了起来。 “话说九殿下兴师入沙场,炎炎红日世无双。他镐野之战出奇谋,逼使敌军无处走......初露锋芒英名显,封王拜将趁少年。” 在底下人一阵吆喝般的喝彩之后,说书人再将惊堂木一拍,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说完不顾听众的埋怨走下台来,青衣小童立马会意,撩起衣摆挨个去讨听客的赏银。 众人听得爽快,银子给的也甚是慷慨。不一会儿,那小童怀中已兜了满满的银钱,小童咬着金锞子眉开眼笑,说书的老头也捋着胡须笑得合不拢嘴。 堂中议论声渐起,你争我吵的,似乎要将落月楼的房顶也掀开了去。 一声粗犷的男音在这片纷乱的杂音中格外引人注意,“还是咱们的九殿下厉害,初上战场就能有这般战绩,仅凭一万人便将西泾十万大军打得落花流水,哭爹喊娘的。” 一卖菜小贩模样的男人从人群中挤进来,见英雄所见略同立马嚷起来,“说得对,这些年来九殿下四处征战,为咱们东歧开疆拓土,且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至今仍无一次败绩,实乃我东歧的战神啊!” “对头对头”,一略带川陕口音的汉子猛地将桌子一拍,引得四周看客侧目,“九殿下这盘讨伐那些个南蛮子,呦喂,把他们打得是屁滚尿流的,逼得南夷的皇帝老儿割地求和,这仗打得真******爽快”。 四周一片附和声,也有人跟着瞎起哄,嚷着要去投军,跟着九殿下建功立业,名留青史。 “一群乡野村夫懂得什么”,一年轻的华服公子不屑道,声音不大却让四面吵杂的议论声一下子静了下来。他一见目的达到,不觉喜不自胜,张口便来:“九王此次出征南夷,实在是手段残忍,竟然屠了南羌满城,连老弱妇孺都不肯放过,真乃煞星也。如此行事怎比得上太子的半分仁厚。” 他话一说完,周围围着他坐的其余几个公子也都纷纷点头附和,说什么太子大德,皇储风范,九殿下一介莽夫云云。 “公子此言差矣“,另一边一白衣书生从人群中走出,眉目温润带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虽然衣衫浆洗得略略泛黄,但他行走间落落大方,在那个盛气凌人的贵公子面前态度不卑不亢,丝毫未见局促。 他抖了抖衣袍正色道:“九殿下杀伐征战,但绝非是只知杀戮的残暴之辈。九殿下起先对南羌人确有招降之意,但南羌人出尔反尔,欲以诈降之计全歼我军。九殿下识破诡计,于是将计就计将敌人全数歼灭。如此将才,战神之称当之无愧”。说罢,他直视着那个被他噎得满脸通红的华衣公子,淡淡道: “若是没有九殿下浴血沙场,哪有你们这些人在这里安享富贵。” “好“人群中响起一片喝彩声,那个华衣公子似乎从未如此被人当众驳过面子,他发狠道:“本公子乃当今户部尚书许谦之子许渚,你是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白衣书生丝毫不惧,反而上前一步慷慨凛然道:“在下乃新任户部侍郎王抒”。 “王抒!”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他就是那个以寒庶之身进阶官场的户部侍郎王抒?“ “天哪,他怎么做到的,世家大族竟也肯赏寒门出身的士子一官半职吗?” 王抒在众人或质疑,或艳羡,或不屑的目光中站得越发笔直,直视着许渚的目光没有半分畏缩。 许渚在这场无声的交战中败下阵来,但他绝不甘于就此罢休。他冷笑一声道:“王抒,很好,我记住你了你给我等着。”说罢他一撩袍摆,恨恨地坐回席间。 王抒朝四周拱手为礼后回到人群中站好,丝毫不被许渚方才的狠话所影响。 月落坐在二楼的雅间里,一边饮茶一边听着楼下的谈话。 信哥侍立在她的身后听着楼下的各种议论,皱眉道:“门阀士族与寒门庶族的矛盾竟已深化到如此地步。“ 月落闻言一笑,“士族大力支持太子,庶族大力支持九王,的确是泾渭分明。”她走到雅间外的露台前,凭栏远望。方才还灰蒙蒙的天空竟透出丝丝光亮来,她看着那团金色的光晕道,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士族自东歧建国以来便根基雄厚,然而如今的世家子弟贪图享乐已久,早没了他们先祖打天下时的雄心壮志,甚至多是些无用的草包。反观庶族,近二十年来凭着经营士族最为不耻的商业而积累财富,迅速崛起,如今的他们需要的是政治上的地位,而不是永远被士族踩在脚下。” “所以九王的出现让他们看到了这样的希望”,信哥垂首喃喃道,似乎在思索着她方才的话。 此时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从城外忽地奔出一骑来,马上载着一铁甲士兵,他手中高擎着一方旗帜,在急速的风中猎猎作响,上面赫然是一个铁画银钩般的“玄”字。 他高声喊道:“九王回朝,闲人避让,九王回朝,闲人避让”。 众人连忙退到街道两侧,落月楼中的人也纷纷涌了出去,都争先恐后地想要一睹战神风采。 宫门在这一阵急速的马蹄声中渐次打开,铁甲鲜明的御林军鱼贯而出,手握兵戟分列在街道两侧,军士手中捧着红毡,以极快的速度铺好从城门到宫城的甬道。皇家的宝幡华盖,层层叠叠通向甬道尽头的高台。 太监捏着尖细的嗓音高声道:“太--子--到” 众人这才惊觉竟是太子亲自出城犒军,于是全都乌压压地跪了一地,高呼“太子千岁”。 只见高台上一个明黄色身影将右手略抬,那太监立马心领神会,尖声道:“众--人--平--身”。尾音拖得细长,听得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突然一声号角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众人的心神俱被这低沉旷远的声音所摄,一时间整个都城都静了下来,就连空气中也似乎夹着从沙场带来的阵阵寒意。 重重的马蹄声远得好似从天边而来,却踏得在场每个人心头一颤。月落立在楼上连兵士的影子都没有见到,就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压迫感压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就在此时,一股黑色的浪潮突然涌出,将她的视线完全填满,除了那群气势磅礴可吞天蔽日的铁甲军,她的眼前再无他物。 自古王侯不得带兵进京,可九殿下大胜回朝,战功彪炳,皇上特许其带一千精锐进宫封赏,其余数万将士则驻扎在距京州八百里的灞上听侯指令。 阳光下将士们的盔甲反射出冰冷的金属光泽,令人目眩。黑甲铁骑分作九列,当中一面黑底金边的战旗迎风飘扬,比起方才那个兵士手中的旗帜不知大了多少倍,而那个遒劲有力的“玄”字在阳光下竟泛着淡淡的红光,似乎是被鲜血染就,看得人心惊胆寒。 队伍正前方,一人骑马当先而行,九列纵队落后他十步。步伐整齐划一,宛如一人,每一个踏步震得大地也似乎在为之颤抖。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那一马当先的将军行至台前。他勒缰驻马,骏马抬起前蹄一声长嘶,身后的九列铁骑立时驻足。 所有人都震惊于这样的军姿,在这样气势雄浑的军队面前那些煊赫的皇家仪仗显得那样的黯淡无光,以至于湮没其中成为那一千铁骑的背景,再无颜色。 月落凝眉看着那个立在高台下的将军,他离她如此遥远,她甚至连他的眉目都未能看清,就已经感受到自他身上传来的阵阵压迫感,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令她感到窒息。 她知道这就是玄胤,那个令敌军闻风丧胆的杀神玄胤。 他翻身下马,略一低首,半曲腿侧跪于太子三尺之外。她从未想过会有一个人连跪接圣旨的姿势也能如此倨傲。 太子展开手中明黄色的锦缎,宣读起来。 距离太远她未能听清诏书的内容,只见那个英姿飒爽的大将军王立起身接过太子手中的诏书,然后转身面向他的将士们。 “万岁” “万岁” “万万岁“ 众将士齐声山呼万岁,气冲霄汉,几能响遏行云。而那一排排明盔亮甲的御林军们此刻却如苍鹰翼下的乳燕,雄狮身后的幼崽,羸弱得不堪一击。 他们才是真正的军人,与那些一出生就成为将军却一生都未上过战场,只在皇家祭祀时装点威仪的将军是那样的不同。 他们是身经百战的将士,用敌人的头颅来祭祀东歧的疆土。 月落立在楼上看向那个万众瞩目的男人,忽然想起曾与师兄品评天下英豪的事来。一向眼高于顶的离境对玄胤的评价只有一句话: “天降此人可为家国福,也可为黎民祸。” 她初时不以为意,觉得有些夸大其词,如今才是真正领悟了这句话的含义。家国之幸与苍生福祸当真可以系于他一人。 许是她想的太过专注,端坐于马上的玄胤似有所察,他猛一回头,看向月落所在的方向。 月落心中一惊,她与他迫人的目光隔空相接,即使相隔甚远,仍能感受到彼此的戒备与防范。 不过一瞬,他的目光便从她身上移开。策马带着他的军队浩浩荡荡驰向军营。马蹄飞扬起尘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众人面前就只余烟尘滚滚,哪还有半分铁甲军的影子。 不愧为东歧精锐,只是行军速度就已快得令人咋舌。 月落紧绷的身子骤然松懈下来,这才惊觉后背上的衣衫已然被冷汗湿透,腻腻的黏在肌肤上,双手手心也是汗涔涔的,令人难受。 好可怕的男人。只不过是与他对视,就已经让她如临大敌。 信哥颇为担忧的看着她道:“主人,你还好吧?“ 月落揉着眉心,神色有些倦怠,“没事,只是忽然有些累罢了”,她看着楼下逐渐散去的人群,淡淡道:“如此人物,将来东岐怕是会有一场腥风血雨了。” 第二章 巧局玲珑 由于今年春夏偏旱,早在九王回京以前,几个地方州府已陆陆续续向朝廷报了旱情。曾今繁荣的徐州城已是农田荒芜、颗粒无收。虽然朝廷立即拨下银两赈灾,然而却被从中央到地方的贪官污吏层层克扣,十分灾银有三分到了灾民手中也就算不错了。 月落看着手中的信纸,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她也不禁凝起了面色,徐州城里已经是哀鸿遍野,饿殍满街,然而徐州知府却偷偷向户部尚书送礼且总计不下千金。户部尚书掌管国库税银,徐州知府如此腆着脸去送礼为的是什么,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只是令人感叹世风日下,本该为民谋福利的父母官竟成了百姓苦难的根源。 “没想到这个徐州知府如此大胆,明明徐州是今年灾情最重的州郡,听说已经饿死了好些人,徐州知府竟然还向京官送礼且一送就是千金之多,如此罔顾人命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知府之位的!”一向稳重的信哥语气中也带了几分怒意。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月落将信纸放到烛火上,看着火光一点点舔去乌黑的墨迹,“地方吏治如此腐败,根可是出在朝廷身上”。 “也是”信哥点点头“这个户部尚书之位许谦做的够久了,也是时候让贤了。” 月落淡淡一笑,“我瞧着今天在落月楼勇挫许诸的那个书生还不错。” “新任的户部侍郎王抒”信哥略一沉吟,道:“的确是刚正不阿,正直果敢。” 正说着一个容貌清秀的婢女玉珠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封火漆加密的信件,道:“月娘,徐州方向来的” “怕是您交代给商公子的事有了进展,“信哥看着信封上极其特别的火漆印,眼角一抽,一个心形再配上火漆独有的红色,一般人都会以为这只是一对相恋男女的鸿雁传书,谁能想到这封信里会藏有什么样的机密。也是,全天下怕是也只有商公子才能想到如此奇葩的封缄方法。 月落将信封拆开取出信纸,上面赫然列出的是徐州知府与户部尚书勾结,贪污国库的条条罪证。月落眉尖轻轻一挑,她正愁找不到合适的契机将许谦拉下马,商祁就如此贴心的给她送了份大礼。 月落将手中的信纸一扬交给信哥,对他道:“我听说不是有难民正在涌向京城吗,这不正是一个好机会,去找个人添把火,这张纸就是火引子。” 信哥接过信纸,有些疑惑,“如果状子递到了御史台,许谦和御史大夫李岳又都是太子党,他们不会官官相护么?” 月落摇摇头,道:“太子是什么是一国储君。他就算再想保住许谦也不能阻挡当今陛下整饬吏治,如果李岳真的要去保许谦,那么他这个御史大夫的位子早晚也会保不住。“ 信哥点点头,领命而去。 玉珠瞧着月落仍是一副恹恹的样子,想着要说什么开心事好逗她一笑。最近徐州的旱灾让月娘操碎了心,整个落月楼上下也都紧锣密鼓的支援徐州的灾情,月娘甚至让一向懒散不管世事的商公子去了徐州主持当地米行,支援地方官府。 她清了清嗓子,成功的引得了月落的注意“虽然旱灾严重,但好在有咱们落月楼啊,谁不知道落月楼是天下第一大楼,财力物力都摆在这儿,商公子的泰鸿米行也一直在压低徐州的米价,现在灾情总算是控制住了,大家都在称赞着咱们呢。” “哦?怎么说?”月落抬眼很是好奇的看向她。 玉珠见成功引起了她的兴趣颇为得意地正儿八经道:“天下有泰鸿,皇帝不用愁。灾情迎刃解,来年庆丰收。” 月落失笑,“这个商祁“,心中却明白他的用意,一则借着人语的力量,将朝廷的目光从九王回朝的盛况中拉回来,让他们真真切切为民众办点实事;再则引起太子和九王两方的注意,毕竟民心这种东西,掌权者不会不重视;三则么还让她欠了他一个人情,可谓一箭三雕。这个商祁不愧是商贾世家的公子,打得一手的好算盘。 月落无奈的一笑,对玉珠道:“你去给商祁回封信,让他把消息放给太子和九王,引着他们查到落月楼,同时把许谦贪赃一事已经败露的消息放出去,至于露出多少就让这两位善谋人心的主子自己去猜吧。” 想要我的人情,还得送佛送到西才行。月落勾唇一笑,竟是别样的风情万种,连看惯了美女的玉珠也不由得一愣,果然是断肠春色在眉梢啊。 “是”,她抹了一把鼻血,领命而去。 月落懒懒的靠在了榻上,脑中却飞速的盘点着如今的朝局。 虽然东歧朝堂上党争虽然还未至激烈,但也算得上是区别鲜明。士族门阀倒向太子,朝中以索相,也就是太子的舅舅索辙为首。门生众多,盘根错节,有时连皇上都无可奈何;而寒门庶族则支持九王玄胤,但玄胤生母身份低微不说,还是个异族人,不得圣宠且过早去世,九殿下幼失所怙,早早便被派去军中历练,却没想到他能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从无人重视到如今的无人轻视,天知道他到底付出了多少。 此次徐州赈灾关系着苍生民意,太子近年来飞扬跋扈有失民心,此举若能招揽落月楼,必定能多少挽回些民心。再加上户部掌管着天下钱粮,户部尚书许谦又是太子忠实拥趸。如今许谦的把柄刚好落在她的手里,太子和九王相争多年,太子绝无可能舍去许谦这个臂膀,而九王更无可能舍弃折断太子这只臂膀的机会。 现在就看太子和九王谁的动作更快,谁先一步查到落月楼,就先一步抢到和她搭话的机会,就多一分将她收归麾下的可能。 月落勾起一丝妩媚的笑意,好戏就要开始了。 东岐,九王府。 “你们大家说说皇上这是什么意思,说好听一点是念在咱王爷多年为国征战劳苦功高,让他待在燕京,这说难听了还不是忌惮咱王爷功高震主,名为体恤实则软禁,这叫什么事嘛。”一长相粗犷,体格魁梧的将军愤愤道。 “李威,这是你能说的话吗。”主座旁一个长相斯文清秀的年轻将军喝道。李威话糙理不糙,关鹤自然明白,因为他的心里也是这样认为。 王爷在他们这一群将领的心目中就是神一般的存在,所以对于今早朝廷上一系列明升实降的“奖励”他自然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口气难免冲了些。 “哎,关鹤,我说个话你插什么嘴,别以为你品阶比我高你就了不起了,不服咱们来比划比划。”李威说着便开始撸袖子,一副不服来战的样子。 ”你——“ “行了,你们都别吵了,关鹤你也不是不知道李威就是这么个性子,李威你也是,刚刚那一番话就足够叫你人头落地,再者我们今晚来找王爷是商量对策不是来打架的,王爷还没到呢咱们就打成了一团像什么样子。“在座所有将领中一位品阶最高的将军劝道。 一旁观察玄胤行踪的将领看见一黑色的袍摆从廊桥后一闪而过,连忙叫道:“王爷到了,王爷到了。” 众人这才纷纷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好,待那抹黑影走近,看也不看,直接下拜,齐声道,”参见王爷。“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听的人心神一震。 “王爷叫在下来转告诸位,请大家放心,王爷他自有分寸,劳烦各位将军跑一趟了。” 跪在地上的众人愣了一下,一直低着的头这时才敢抬起,众人抬头一看,方才那个传话的黑影早已飘远。 “嘿,我这暴脾气。”李威率先站起来,“王爷他到底什么意思,我老李虽说是个粗人,但也看得清这朝堂里的是是非非,王爷可别被人坑了。“ “你可行了吧,王爷什么人,能不清楚这其中的原委?”众将领纷纷起身,互相道,“王爷自有分寸,那我们也就放心了。” 是夜。 “他们走了?”低沉的声音打破了黑夜的宁静。 “是” “你知道最近燕京城内外都在传唱什么吗?“ 身后一片安静,静的仿佛根本没有人存在,当然他也不需要回答,“天下有泰鸿,皇帝不用愁。“他冷道, “你去查一查这个能让皇帝都不用愁的泰鸿米行到底是什么来历。“ “是” 侧过头,月光撒在他冷峻的轮廓上投射出棱角分明的阴影。 “父皇,让我留在燕京可是您的决定,将来您可不要后悔。” ------------------------------------------------------------------------------------------------------------------------ 玉珠腿脚很是麻利,不一会儿就跑了个来回。只是回来时手中多了件东西。 “月娘,这有张拜帖。” 月落看也不看,“扔了”。 玉珠越发小心翼翼起来,“这不是写给落月楼的,而是”,她咽了咽口水,“写给解忧阁的”。 月落抬起头看着那张黑底烫金的拜帖皱起了眉,她翻开拜帖,上方是几个苍劲峻拔的大字,撇捺间姿态从容又隐有锋芒: “久闻玉手凤雏大名,特来拜会。” 月落揉了揉跳得欢快的太阳穴,“来者可有说是何人?” 玉珠摇摇头。 这下倒有些麻烦了。 解忧阁,顾名思义,解人忧愁。世人都道:“杜康无能,唯凤雏解人忧矣”。当然也不是白解,只要你能满足玉手凤雏的一个要求,不管什么样的忧难,解忧阁都能帮你解决。 解忧阁独立于九州之外,傲立于群雄之间。其阁主玉手凤雏更是云游四海,漂渺无踪,可谓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玉手凤雏行事不羁,凡事讲求一个“缘”字。先不说那些极为苛刻的要求,解忧之人要先找得到她,才能有诉忧的机会。 世人皆知鬼谷子从不收女弟子,却不知道每三十年鬼谷子会收一名天资奇佳的女孩为关门弟子,出师后接任解忧阁阁主。 月落作为第二十三代阁主,因替人排忧解难时常以白纱遮面,解忧者只能看到一双玉手而得此美名。她自从进了东歧国界,便只以落月楼楼主的身份自居。而那人竟能避开她设置的种种障碍,并准确找出解忧阁的联络点将拜帖层层递到她的手中,此人绝非是池中之物。 月落看着手中的拜帖,只觉得来者不善。 她似乎能透过拜帖感受到那个人指尖的阵阵寒意,但同时她却隐隐有些兴奋,就像是棋逢对手时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她想要见一见这个人,却又不甘心让他如此轻松的见到她。要知道解忧阁并不只固定在一个地方,要想找到会面地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月落轻轻笑开,好久没有遇到过如此人物。她突然想起那个极具压迫感的男子,玲珑局已经开始,不知他会如何来解。 第三章 指点江山 燕京城自古有“锦绣三千里,金银十二楼”之称,城中心自然是东歧的宫城,出了朝阳门就是主街,连接着主街的是一条青砖铺就的砖道,而京城最有名的花楼倚红坊就坐落在这条街道上。 月落今日挑了件颜色胜雪的曳地长裙,腰间扎着淡蓝色的腰带,衣袂曳地,随着她莲步轻移,裙裾翻飞间露出蓝白色的裙底,如同微风下荡漾着的湖水,微微一动便让人心神摇曳。她身段风流,即使白纱遮面也难掩气质天成,甫一在倚红坊里出现便引得客人纷纷驻足回望。 落月楼既有天下第一楼之称,麾下产业自然众多,倚红坊就是众多链条中的一个,明里似乎只是风月之所,实则暗地里专门负责收集情报和传递消息。 做这行的都知道恩客在掷金买笑时,心神是最为放松的时候,也是最容易套话的时候,那些受过特殊训练的美人们眼睛也锐利的很,客人一进门,就能从他的言行举止中判断客人的身份,只有真正有套话价值的客人才会受到美人别样的款待。 倚红坊自是京城中首屈一指的青楼楚馆,美人的一肌一容尽态极妍,吴侬软语更是能哄得恩客不知今夕何夕。可又有谁能想到名动九州的解忧阁竟会隐在这样一座花楼里。 “您可算是来了”,青姨自二楼楼梯上缓缓下来,保养得宜的脸上是一抹得体的微笑,让人无法将她与青楼老鸨联系在一起,她走到月落身边拉低了声音道:“人已经到了,此人非同一般,姑娘要小心应对。“ 这么快就到了?可这似乎又是意料之中的事,月落点头谢过青姨,跟着丫头继续往里走去。 青姨看向二楼,眉头轻拢。她做这行这么多年也算得上是阅人无数,但从没有哪一个大家权贵能比的上今日这位更能让她惶恐,那种从骨子里透露出的冷漠疏离还有那与生俱来的压迫感,让人不由的想要臣服。 今夜的倚红坊依然是歌舞升平的好光景,满耳都是莺莺燕燕的软言娇语,还伴着几声暧昧不明的调笑,如果能够忽略二楼走廊上一直埋伏着的几个暗卫,那今晚的倚红坊当又是一番良辰美景。 月落上到二楼处,谢过领路的丫头,独自走了过去。 房间门口立着一个黑衣人,见到她走来,毕恭毕敬的道:“我家主人已恭候多时,阁主请。”说完推开门做了个请的姿势。 月落刚一跨过门槛,身后的门就立刻被人关好,连同外面男男女女的喧嚣也一并被隔在了门外。屋内没有点灯,柔和的月光从窗户外透进来撒下一地的清辉。 月落先点好灯,再走到桌旁倒杯茶润润喉咙,然后她缓缓开口道:“不知阁下是否也要饮茶,这里的茶的确比别处更加细致可口。” 她一进屋就已经注意到了屏风后那抹欣长的影子以及两道冷意澹澹的目光。那人缓缓从屏风后走出,“阁主盛情,却之不恭,在下心领。” 鬼谷离境的声音只是清冷却并不冰冷,而此人的声音恰如冬日里的泉水一般清冽,那股冷意直直抵达人的心里,让人不禁一颤。 月落放下手中的茶盏,抬眼打量他。一身与暗夜不相上下的黑色长衫,黑底滚金边的玉锻带恰到好处的勾勒出他精廋的腰身,再配上同色的直筒缎靴,整个人与从黑夜里走出的修罗并无二致。 因为那人戴着个银色的面具,她未能看清他的长相,只是他露出的那双墨绿色的眼睛却绝非是中原人的特征,然而这人穿衣说话又是一派中原作风,这倒让她有些猜不透他的来历。 来人一撩袍摆坐到她的对面,“早听闻玉手凤雏擅解天下忧,在下有一事不明还望阁主示下。” 月落略一颔首,“解忧阁做的就是替人排忧解难的生意,阁下只要能满足我的一个要求,任何疑难但说无妨。” “什么要求?”他抬起头,墨绿色的双眼带着一丝探究直直地看向她。 月落伸出手指沿着杯沿转了一圈,修长白皙的手在灯光下泛着玉瓷般的光泽,“那要看阁下的烦忧价值几何了。” 那人直视着她的眼睛,“若是心忧天下的大事呢?” “这个么”,月落看起来有些为难,但她的心里却快速的思量起来,问天下事者不外乎两种人,一种是茶余饭后无事可做的闲人,拿天下之事当作谈资,而另一种则是野心勃勃的一方霸主,想要囊括四海,一吞九州。而眼前这位显然不会是前者。 “天下事自有天下人来解。阁下问的突然,倒让我一时想不到怎样的要求才能配得上天下二字。既如此不妨先赊在这里,待将来我想到了,再来找阁下兑现。” 既然他绝不会是平头百姓,天下豪杰也不会一抓一大把,她自然不用担心赖账的问题,当然她的要求也会随着他的身份而水涨船高,如果他真是一方诸侯或者将来荣登大宝,那么又有什么能比得到一个君主的承诺来的更加珍贵。 狡猾,墨绿色的眸子闪过一丝笑意,他略一沉吟便道:“如今天下四分,北狄、南夷、西泾、东歧,此四国各据地势,不知阁主如何评判其中优劣。“ 月落想了想道:“北狄的大漠黄沙就是最好的天险,况且自北狄烈帝即位以来大力改革,移风易俗,其窥伺中原的野心已是昭然若揭,再者游牧民族生来善战而且他们的骑兵可以说是这四个国家里最好的,因此其余三国若想单独作战几乎没有彻底打败北狄的可能,不过”,她顿了顿,又道:“动荡的游牧民族比起稳定的农耕民族终究是难有积累,要想稳住北狄,采取怀柔之术方是上策。” 那人眼中光芒微闪,“受教。” “而南夷不久前刚吃了一场败仗,兵力衰微,近年来内有奸佞当道,忠臣报国无门,外有缅夷之乱更是搅得南夷不得安宁,实在是内忧外患难以为继,不过仗着益州的秦川剑阁,地势险塞而苟延残喘罢了,不足为虑。” 说完她看了看那人的神色,见他并无情绪波动,心里暗道这人倒是沉得住气。她转过目光,饮了口茶又道: “西泾楚帝正当壮年,以仁治国,登基以来政绩不俗,选贤举能,讲信修睦,已渐入政通人和的佳境,再加上八年前一举吞并了中容国,版图东扩,近年来除了和北狄不时的打上几个小仗也没什么大的困扰。” 月落眼神微微冷了起来,“不过有强邻威慑,西泾暂时还翻不起大浪来。” “哦?”那人轻轻搓着袖口边的麒麟纹,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 月落眉心一跳,“阁下有什么异议吗?” 那人淡淡道:“我只是好奇阁主会怎样评判东歧罢了。“ 月落把玩着手中早已空了的茶盏,缓缓开口道:“东歧以士族建国,采用的是世袭制度,为了保证家族的繁荣昌盛难免会用人唯亲,因此出生贫贱的人很难有出头之日。然而随着生产力的提高,商业的发展,庶族崛起与士族渐成分庭抗礼之势,再加上东歧皇帝年事已高,比起年轻的楚帝和烈帝难免相形见绌,朝中太子和九王又相争不下,太子临自然是士族的保护伞,士族为了巩固地位自然是力保太子登基。” 那人抬手示意月落继续说下去,月落慢腾腾的给自己斟了杯茶,又慢条斯理的续道:“九王没有外戚可以依仗,生母又位分不高,对那些没有地位却有才华的平民而言,九殿下就是他们出人头地的希望,因此他们更会倾尽全力去支持九殿下。所以这样看来太子和九王之争实则是士族与庶族之间的较量。” 她看着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继续道:“东歧国力强盛,因此架得住士族和庶族之间的争斗,不过长此以往也会伤及国本,到时候即使有九殿下坐镇关中,也难以浇熄西泾和北狄的狼子野心。” “不知阁主可有良策?”那人似乎只是随口提了一句,月落心思百转,面上却是一片淡然,她以颇为轻松的语气道:“很简单,拉一个打一个,西泾和北狄历史上本就有嫌隙,如今的利益联盟也是十分松散,既然东歧士族和庶族的矛盾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不如采取西和西泾,南抚南夷,北拒北狄的方法。“ 这本是一番惊心动魄的谋略,却在谈笑间如此轻松的结束。那人沉默一瞬,方才开口道:“此乃国士之言,阁主不愧凤雏之称。” 月落淡淡一笑,“阁下谬赞。” 他嘴角微微一提,眼里却无半分笑意。站起身,他悠然绕过茶几走到月落的身旁。微微俯身,便可以看到她纤长的睫毛,墨绿色眸子微光一闪,他低低地说了一句话。 说完不等月落反应,他大步踏出门槛,纵身一跃,在深蓝的天际下划出一抹优美又强悍的影子。 她听到他说,姑娘,你的眼睛很美。 月落愣了一下,终于回神,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有很多人赞叹过她倾国倾城的美貌,却从未人说过她的眼睛很美。 只是那人方才靠近的一瞬间,那种特别的压迫感再次席卷了她的全身。会是他吗,九王公子胤? 第四章 太子玄临 初上极山时她经常做着一个相同的梦。 那是一个无比盛大的宫宴,是中容国的皇帝陛下为了他唯一的嫡公主倾举国之力举办的生日宴会。 满眼都是遮天蔽日的红,似乎天地间除了红就再也没有了别的颜色。布置的华丽却不流俗,热闹又不失端肃,君臣共宴,与民同乐,好一派天家气象。 丝竹声,声声悦耳;占风铃,铃铃动听。所有的欢笑声,歌舞声几乎要穿透云霄,甚至盖过了西泾王军攻破城门的铁蹄声。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天,西泾大军的铁蹄踏破了宫门,她的耳边全是冰冷的刀剑划破血肉的声音,女人的尖叫声,幼儿的啼哭声,声声凄厉,几近刺穿她的耳膜。她躲在母后的尸体下亲眼看着西泾大将割下父王的头颅,温热的鲜血划成一道弧形喷洒在她的脸上。 那本是为她十岁生辰而铺上的漫天红色,却成了最大的讽刺,一场大火更是将天都映的仿若白昼,和着满地的鲜血成为困住她的恶梦,逃不开,也挣不脱。 “啊————” 月落尖叫着从梦中醒来,她不停地喘着气,全身已经被冷汗湿了个彻底。 梦中的她并没有被四方云游的鬼谷子所救,而是不停地穿梭在着火的宫殿里,怎么跑也跑不出去,那些死人的尸体就堆在她的脚边,她想叫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做过这个梦了,到底是怎么了,难道只是因为和那个男人的一次交锋? 天开始朦朦胧胧的亮起来,月落已经没了睡意,她披衣坐起来。 “月娘”,门外传来玉珠焦急的声音,“你没事吧?” “没事” 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无忧无虑的公主,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她的复仇之路。 月落将手中的信纸点燃,看着它最终燃成一堆齑粉。 “商祁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她笑道,“不过我也没有想到竟会是太子先一步查到落月楼的头上。” 信哥闻言道,“九王出征讨伐南夷,虽说又挣回一打军功,但却损失了对京城的控制,也算是失之桑榆收之东隅了吧。” “太子绝不会是平庸之辈,这么多年能与一身军功的九王并驾齐驱,除了陛下的偏爱,其能力也不可小觑。”月落摇了摇头,转而对信哥道,“这几日辛苦些,随时留意着朝中的动静。” “是,主人。” “月娘,你来看。”信哥前脚刚一出去,玉珠后脚就进了大门,后面还跟着婢女新妍。新妍朝月落伏了伏身道, “见过月娘。” 月落对着她点点头,却颇为嫌弃的看了眼玉珠道,“同是我调教出来的丫头,怎么新妍就比你端庄持重啊。” “那是你没看透她的本质”玉珠凑近她的耳朵,贼兮兮的道。 月落闻言一笑,“说吧,让我看什么?” 玉珠将手中的檀木盒打开,献宝似的捧到月落面前,“今早林叔派人送来一张人皮面具,说给月娘戴正好。” “为什么要给月娘戴?月娘美貌岂非可惜?”新妍看了眼玉珠,笑道“我看给你戴正合适,只是这张面具做的稍嫌小了些,不知遮不遮的住你这张脸?“ 玉珠尖叫着去掐新妍的嘴,二人扭作一团,倒把面具给扔在了妆台上。月落好笑的摇了摇头,看来新妍的端庄持重一到了玉珠面前立马就烟消云散了。 她拾起那张薄如蝉翼的面具放在阳光下细看,面具做成的模样十分寻常,想来林叔是费了些心思,不过, 女人的美貌才是这世间最狠毒的利器,既能让男人心醉,也能让男人心碎。 当然偶尔玩玩也挺不错,月落将面具戴上,用水将面具与脸侧肌肤贴合处细致的封好,凑到镜前看着陌生的自己,当真是再无往日痕迹。 “月.....月娘?”玉珠不甚确定的问道,月落冲她调皮的眨了眨眼。 “天哪,这林叔的手艺也忒好了吧,做的跟真的人脸一模一样。”玉珠惊叫起来,倒把新妍给吓了一跳。 正说着,一个模样端正的丫鬟匆匆从前院走来,恭敬道“月娘,信掌柜让我转告您一声,有贵客求见。” 月落转过身道,“叫人好生招待便是。“ 那丫鬟低头道:“来者指明要见您,信掌柜看来人举止高贵,就连身边跟着的小厮也衣着不凡,想来应该是从宫里来的。” 月落抚了抚脸上刚贴好的人皮面具,推开新妍递来的面纱道:“你去告诉信哥,叫人小心伺候着,我随后就到。” 月落一推开门,便见一男子负手立于窗前。听到有人开门,他缓缓转过身。男子约莫二十七八的模样,面如冠玉似芝兰玉树,长身玉立如山涧青松,面容十分俊美,确如信哥所说,担的起高贵二字。 月落上前行礼,“见过公子。” 男子也不看她,只抬手示意她起身,随即坐在了窗前的小榻上,有意无意的开口道:“姑娘可真难请,我的数次拜帖都被姑娘退了回来,只好亲自登门了。” 月落微微一笑“许是底下人办事不力,耽误了公子的事,是月落驭下无方,还望公子恕罪。”她这一番话说是请罪,却说的不卑不亢,自有一番傲骨。 男子抬头看了她一眼,饮了一口杯中的酒,未置一语。 居高位者惯常用来威慑位卑者的方法就是沉默,位高者越沉默,位卑者就越惶恐。 行了礼又道了歉,在自己的地盘上断没有再站着说话的道理。她淡淡一笑坐在了男子的下首,自顾倒了杯茶然后用杯盖拂去杯中的茶沫子。 男子身边的青衣小厮却见不得她这般冷落自家主子,呵斥道:“放肆,知道你面前坐着的是谁吗?你们当家的掌柜呢,还不快出来见我们爷。” 月落起身为男子斟了杯茶后问道,“您是?” “这位是当朝的太子爷,我是殿下的随侍!” 月落心头一跳,暗道“这么快就来了。”她歪着头似乎想了一下,起身为小厮也倒了杯茶,“要不您也润润口?” 那小厮刚要发作,玄临一抬手止住了小厮未开口的话,笑道“本宫今日来只为了满足两个好奇,一是奇这誉满大江南北的紫金醇,二是奇这天下第一楼的大掌柜。现在看来的确不虚此行。” 月落抿嘴一笑,“太子爷过誉了,只是太子爷似乎从未见过我家掌柜,这不虚此行又是如何说起呢?” “看姑娘纤纤弱质,竟是一人打理这偌大的酒楼么?”玄临似乎不想回答月落的发问,随口岔开了话题。 她微一侧头冲玄临狡黠的一笑,“不可说。” 玄临似乎未曾料到自己会被拒绝,嘴角勾起一抹饶有兴致的笑容道,“哦?为何?“ 她解释道,“太子爷的这个问题就好比在问女子的婚嫁,您若知我并未婚配便会向我们掌柜提议把我许配给您的幕僚,我们大掌柜不想失去我这个好伙计却又不敢开罪您,您若知道我们掌柜心思便会烦忧,而您这一烦忧就会耽搁皇上的正事。那这岂不是月落这一开口的罪过? 玄临哈哈一笑,“‘倭坠低梳髻,连娟细扫眉’,姑娘用点翠簪配倭堕髻,长发垂肩却不挽起,便知你并未婚配;你双手细嫩而左右手中指关节处略有薄茧且左茧稍厚,便知你善双手同书却更偏爱使用左手;你面部表情僵硬,双眼却灵动非常,便知姑娘并未以真面目示我。”玄临顿了顿,似在瞧她的反应。 他饮了口茶后又道,“姑娘待人接物未有丝毫拘泥,做事从容自然,态度不卑不亢。特别是在知晓本宫身份后却并无惶恐,这说明你常与达官贵人打交道。月大掌柜,本宫说的可有差错” 玄临见微知著,心思细致之处让月落也不禁吃了一惊。当今太子果真不是泛泛之辈,若非自幼身为储君,行事难免骄纵,德行有失,否则下面的弟弟们怎么会对储位生了觊觎之心。不过话又说回来,又有哪个皇子会对这天下至尊的宝座没有一丝一毫的欲望呢? 对方既已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也就再无掩饰的必要了。她落落大方的一笑,起身向玄临赔罪道,“月落的一点小聪明,未能逃过太子爷的法眼,让您见笑了。 玄临亲自扶了月落起身,道,“无妨,姑娘莫怪本宫方才唐突才是。” “怎敢。”她低着头,似乎是真的不敢怪罪,心里却快速盘算着太子此行的目的,自然不会是他自己说的那两点那么简单。 她低着头,露出纤细白皙的脖子,睫毛轻微抖动看起来如小鹿般柔顺温婉,身上自然而然的散发着清甜的香气,和他平日里闻到的女子身上的香气截然不同。 玄临心头一动。身为储君,他见过的女人不少,可眼前这位腹有良谋,心有算计的女子比起那些胸大无脑的庸脂俗粉倒是更能激发他的兴趣。虽然说不上喜欢,但征服这样的女人的确会让他更有成就感。 不过今日此行是为招贤,既然来日方长他也不急于一时,复又压下心头那么点儿旖旎的心思,开口道, “本宫明日在东宫举宴,前些日子给姑娘的请帖,手下的奴才在书写时许是大意,未能说清本宫的意思。届时还望姑娘赏光。” 一招手,小厮恭敬的递上一方薄帖,月落双手接过,对太子复行一礼,“此等小事,何劳太子爷亲自跑一趟,让底下人说一声便是。“ 玄临略略一笑,“既如此,本宫就在东宫静候姑娘芳驾。”说罢起身接过小厮递来的折扇,向外行去。 “殿下慢走。”月落恭敬的后退数步侧身避让,低着头看着太子的衣角从眼前一掠而过。 太子刚走,信哥便从侧门走出,低声道,“宴无好宴,主人还是托病推了吧。” 月落轻柔的揭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清艳绝俗的脸来。她打趣道,“太子方才来时我还好好的,他前脚刚走我就病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过了什么病气给我呢。” 信哥却没有这份闲心思说笑,他不无担心的道,“这明摆着是个鸿门宴,明里是宴请,暗里却.....” “却怎样?今日是太子亲自来下的请帖,先是威慑,后又做足了礼贤下士的姿态,我不去反倒落人口实。” “太子性情不定,属下怕对主人不力。” “怎么?你觉得太子还能吃了我不成?”月落不甚在意的一笑,“就算他是未来的天子,可现在还是他老子的天下。” “可是——” “没有可是。”月落坐上玄临方才坐过的小榻,唇角勾起一丝妩媚的笑意,“既是鸿门宴,焉有不去的道理。” 第五章 东宫赏宴 第二日清晨,东宫果然差了人来。 月落随来请人的太监上了软轿,在一路摇摇晃晃中朝东宫行去。她理了理耳边的碎发想起了今早的情形,不禁抿嘴一笑。 玉珠不知从哪里听说她今日要去东宫赴宴,特地起了一个大早,吵着要帮她挑衣服,月落看着眼前的大红大绿,额头上的青筋也跟着跳了两跳。 “我穿这些去做什么,又不是为了争奇斗艳,随意挑拣条素淡一点的裙子就好。“ 玉珠手里紧拽了件大红滚银边的金百蝶云缎长裙,不满道:”那怎么行,月娘第一次去,自然要艳冠群芳,再说了衣裳是人的脸面,月娘穿的太素淡了反倒叫人看轻了我们落月楼。“ 月落奇道,“今日这番话,可不像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玉珠哭丧着脸,“月娘你这是在夸我吗?我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啊。”不过她也自知胳膊拧不过大腿,她拿月落无法,只能嘟着嘴帮月落挑了件素雅别致的撒花洋绉裙,又替她梳了个端庄又不失妩媚的发髻。 玉珠看着镜中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红粉佳人,勉强点了点头放了她去。 月落收回思绪。她之所以拒绝了那件明艳飞扬的红裙也并非没有道理。女人相见无仇也自带三分妒,她可不想去招人眼红。再说今日的东宫注定是龙潭虎穴,太子既然对她存了招揽之心,自然想要一击必中。听说对户部尚书的诉状已经递到了御史台,这么大的案子早晚也会上达天听,看来太子是坐不住了。 今日来赴宴的大多都是皇亲国戚,她身份尴尬,今日若行差一步,东宫自然喜闻乐见,玄临就可以顺水推舟的替她挡了这场灾祸,那么她以后也就只能牢牢抓住太子这座靠山。玄临若是如此软硬兼施,恩威并下,她也只有感恩戴德的份了。 但她又岂是听人摆布的棋子。今日太子怕是给她设了不少麻烦,不过她若是怕麻烦,又岂会孤身赴宴? 从落月楼到东宫不过一炷半香的脚程,几个转弯后轿子便停了下来,太监打起帘子,躬身道,“姑娘,东宫到了。” 月落伸出手搭在太监的手臂上,缓缓下轿。她抬起头看了看门匾上的两个烫金大字’东宫‘,随即低下头随着太监走了过去。 到了大门口,递上请柬,没过一会儿一个年纪颇大的太监便迎了上来,带着谄媚的笑道,“姑娘可算是来了。太子爷在北苑招待各位殿下,女眷们都在南苑,请姑娘移步随老奴来吧。” 月落有礼道,“有劳公公。” 那老太监连忙避开不肯受她的礼,嘴里直到,“姑娘此举可折煞老奴了,姑娘快请。” 她虽说是这天下第一楼的大掌柜,但到底是市井女子,尊卑有别,若要认真说起来,她和这些奴才在皇亲国戚的眼中实在也没什么分别,但玄临却差了个颇有些头脸的老太监来为她领路,她该说这位太子爷是看得起她呢,还是别有用心? 她随在太监的身后,一路走来打量她的人不少,她既然打定主意谁也不理,就眼观鼻鼻观心的只管走路,还未到南苑就已能听见人声笑语。太监低头笑道,“姑娘快些请吧,老奴就只能送到这了。”说完却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月落心里了然,从袖袋里掏出一袋银子,递到太监手上道,“有劳公公领路,一点心意,公公拿好。” 那太监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钱袋子,越发眉开眼笑,“瞧姑娘这话说的,能为姑娘领路是老奴的福分。”边说着边将钱袋子往怀里一揣,打了个千退了下去。 月落脸上的笑容冷了下来,这太监话虽说的谦卑,可眼睛却不怎么恭敬。她微叹口气 ,这还没正式交锋呢,她就被人先来了个下马威,只是太子爷想要不战而屈人之兵可没那么容易。 她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南苑走去。阳光撒在她的身后,将她的影子勾勒的纤长而优美。 月落走过一个拱门,又前行数十步,眼前顿时开阔起来,园中遍种桃树,微风一吹满树的桃花就跟着纷纷散落下来,为地面铺上了一层薄薄的花毯,不过空气中夹杂了好些脂粉气倒是给这纯天然的美景打了个折扣。 月落来的有些迟,想必是那太监故意而为。东宫布局,楼阁交错,廊腰缦回,那太监欺她初来乍到,带她走了不少弯路。 她的出现,让园中的莺莺燕燕陷入了短暂的宁静。月落微微一笑,屈膝向众人行礼,眼风扫过每一个人,看似给每个人都打了招呼,又似乎没有。 行完礼后,月落不去理会形形色色的目光,走到一株桃树下,半仰着头似乎真的只是来赏花。 她的美丽如同一颗小石子投进了原本平静的湖水中泛起了阵阵涟漪,众人都交头接耳,低声询问这个陌生女子的来历。 主持这场宴会的是太子的侧妃佟佳氏。自月落进了南苑后,她就一直暗中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这女子明明出身市井,却落落大方,举手投足间都好似大家闺秀,却又没有京城小姐们故作姿态的扭捏。佟佳氏记着太子的叮嘱,待众人疑心正浓时,她微微一笑,提步向月落走去。 “这位想必就是月妹妹了。”佟佳氏的声音不大,却刚好让周围好奇的众人都竖起了耳朵。 月落回过身,只见面前的女子面如敷粉,身段风流,身旁的几个侍女个个不俗,月落心思一转便猜到了来人的身份。她同样微笑着行礼, “民女见过娘娘,娘娘万福。” 佟佳氏亲手扶了她起来笑道,“早听爷说妹妹心有七窍,今日看来果真如此。”边说着,边拉了她的手坐到自己右手边第一个位置。 月落忙道,“不敢。” 佟佳氏嗔道,“你我姐妹,说什么敢不敢的。” 月落只得坐下。这佟佳氏一口一个妹妹的叫着,在座的又都是人精,想必已经把她当成了太子爷养在外面受宠的妾侍,借着这个小小的宴会带出来见见人。月落心中暗道,好你个太子爷。第一招就给我来了个骑虎难下。 她看似有些为难道,“昨个儿太子爷亲自来请,月落难承盛情,又碍于天家威严,只得冒昧来访。”她顿了顿,又道,“在座的又都是贵人,月落行事无礼之处,还请各位贵人多多担待。”说完她起身朝众人复行一礼。 她这话说的甚是巧妙,既表明自己未嫁的身份,又道明太子仗着身份逼她就范,最后又向众人示弱,化解妒意。三两句话即把误会澄清,还给了佟佳氏一个难堪,方才她一口一个妹妹叫得可亲热着呢。 佟佳氏笑容一僵,碍于身份不好发作,只是那声妹妹实在是再也叫不出口,她道,“原来如此,月姑娘,本宫刚才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月落起身道,“怎敢怪罪。” 佟佳氏恢复了笑意。月落看在眼里倒是一惊,这个佟佳氏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父亲佟佳岳为正一品的御史大夫,嫁给太子既是为了将自家的利益和东宫栓在一起,也是为了博取太子的信任。她这么多年颇受宠爱,除了自家人在朝堂上给太子爷争气以外,更重要的是凭她自己长袖善舞的本事,在官场内帷为太子拉来不少外援。 佟佳氏笑道,“姑娘快些坐吧,”她看向月落身后,“姑娘怎么连个侍女也不带?”又转而对自己身旁立着的侍女道,“小念,去替本宫好好服侍月姑娘。” 月落刚要开口,佟佳氏连忙道,“姑娘可莫要推辞。” 月落微垂着头,眼中锋芒一闪,“多谢娘娘厚爱。” 第六章一舞折腰 接下来的时间里,月落实实在在的见识了一把佟佳氏长袖善舞的本领,这世间所有的话题里似乎没有她不能聊的。从皇宫内廷司专供的胭脂水粉聊到烟云阁新推出的芙蓉玉露糕,上能说到天文地理,下能扯上鸡毛蒜皮。而对每一位王妃、夫人的态度也是可圈可点,不过分亲热,也不特别冷落。 总之,不管朝廷上的男人们之间是怎样的暗潮汹涌,这内帷的女人们至少在表面上也会营造出一种其乐融融的氛围,为朝堂上龙争虎斗的男人们免去后顾之忧。 月落对面坐着的是四王公子起的王妃柳氏。众人都知公子起与太子交好,都笑吟吟的听着柳氏说话。 “昨个儿十七弟跑来跟我们爷说太子爷新近得了本名谱,撺掇着我们爷去替他求求情,让太子爷借他把玩几天。” 众人听罢都笑了起来,不过七王妃荣氏倒是奇道,“十七弟可是太子爷的胞弟,太子爷又一向宠他,一本琴谱的事十七弟怎么不亲口跟太子爷说?” 佟佳氏笑道,“你也知道咱们十七弟是个喜爱诗酒茶花的风流王爷,听我们爷说,他前些日子才刚被父王敲打过,这才过多久又要故态复萌的话,不说父王,就谏议大夫那杆刚正不阿的笔也够他消受一阵的。“ 玄鸣洲,月落默念了一下这三个字。早听闻坊间赞他,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不知今日是否有缘能一睹这位京师美男子的风姿。 大家正欢笑间,一个小厮打扮的男子躬身进了院子,一路小跑到佟佳氏身侧,附耳说了些什么,月落抬眼一瞧,哟,这不就是昨日太子身边那个趾高气扬的小厮吗,瞧这人前人后的态度,果然是对两面三刀这四个字的最好诠释。 佟佳氏边听边看了低头品茶的月落一眼,她挥手让小厮退下后对众人笑吟吟道,“方才爷身边的小厮传话说几位爷在北苑还有事相商,雅座无趣,我看不如大家来做个游戏如何?” 众人都附和着应好。看完众人的反应后佟佳氏又道,“不知姑娘意下如何?”她转头看着月落似乎真的是在询问她的意见。 月落笑着点头,“恭敬不如从命。“ 她不怕佟佳氏耍手段,她怕的是她不耍手段。 佟佳氏想了想道,“不如我们来抽花签如何?” 众人自然是笑着应好,与此同时服侍佟佳氏的婢女拿出一张白纸,各宫女们也鱼贯而入,捧着笔墨纸砚侍立在各位王妃的面前。 只听佟佳氏道,“诸位姐妹可将心中想让对方做的事写下来。”她提起笔,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开始动笔。 月落看了眼面前低眉顺眼的宫女,提起笔写了个“咏”字。这厢佟佳氏也搁了笔,她将纸上的墨迹吹干,然后揉成团扔进了侍女捧来的琉璃盒里,几位王妃纷纷效仿。 佟佳氏的侍女作为令主,捧着琉璃盒子挨个走到每一位王妃面前,再由王妃抽取其中的花签命席间一人做出表演,其间每位王妃都言笑晏晏,有的让作诗,有的让弹琴,一时间倒也满堂欢乐。 轮到四王妃柳氏时她抽出一张签后看罢,抿嘴一笑道,“早闻侧妃娘娘未嫁时便是名动京城的才女,兼又写得一手好字,妾身斗胆,想请娘娘墨宝。” 佟佳氏嗔道,“好你个四王妃。” 月落浅笑着看了柳氏一眼,正巧柳氏的目光也扫向她。月落冲她礼貌的一笑,而柳氏则是微一点头便别开了目光。 她与柳氏这一来一往间,佟佳氏的词早已写完,是一首别具一格的鹧鸪天: 江柳易醉寒烟雨,菡萏偏衬绿涟漪。问君归期何日尽?寂寞空弦鹦不语。 君既似,江楼月,南北东西难相聚。东君只顾风流去,哪管百花恨如许。 月落听着侍女念完最后一个字,然后随大流的鼓掌。这首鹧鸪天分明是一首闺中怨词,一字一句都是情意绵绵的控诉,倒是勾起了在座诸位少妇的闺思。 琉璃盒捧到了七王妃荣氏的面前,她抽了一张签递给令主,令主笑说道,“竟是一张无字签,抽此签者可命席上任何一人作一事。”说完便将签纸丢入盒中。 月落笑看了眼令主无比迅捷的手,却听荣氏似乎颇为踌躇地道,“妾身见月姑娘身段风流,脚步轻盈,行走间好似弱柳扶风,定是一位会舞之人。妾身冒昧,想请姑娘为我们作一曲《折腰舞》。” 她这话一说完,众人立即安静了下来。汉高祖时戚夫人凭一曲折腰舞而名动天下。只是此舞极为难练,以至于鲜有流传,但在当今陛下承德帝的早年间,先皇后曾派人四处寻访求教,终于练得此舞献给承德帝。只是如今佳人已去,徒留承德帝无限思念。 佟佳氏看眼月落,见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佟佳氏笑道:“七王妃有些强人所难了,月姑娘若是为难随便一舞就好。” 月落抬头对着佟佳氏甜甜一笑,“民女的舞实难登大雅之堂,恐坏了大家的兴致。” 这舞不管跳不跳都是错。跳的不好和跳得太好都是对先皇后的不敬,更何况先皇后是太子的生母。在人家院子里跳人家亡母跳过的舞?月落不得不说,太子这步棋走的实在是妙。 佟佳氏笑着摇头,“姑娘此话不实啊,太子爷曾与我说,姑娘色艺俱佳,天下少有,难不成太子爷还能诓我不成?” 月落在心里边翻了个白眼,她可不信太子有说过这句话,先不说太子连她的真容都没正经瞧过,更何谈她的舞。可既然佟佳氏抬出太子来,她倒不好推脱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更何况这曲折腰舞,她刚好会,而且还特别会。作为最能歌善舞的中容民族的公主,这曲舞她简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但她还是一副佷为难的样子,“那么民女也只能献丑了。” 佟佳氏倒是很慷慨的道,“小念,领姑娘去更衣。” 她回来时,佟佳氏已经让乐师们就位。领头的乐师询问她音律的高低,月落想了想道,“我不要曲子。” 此话一出,不仅乐师们愣住了,连佟佳氏也楞了一下。周围坐着的王妃、夫人们都低低笑开,似乎是在笑她的不自量力。 佟佳氏颇为惊奇道,“为何?” ‘这舞我闭着眼睛都能倒着跳完,’月落在心里腹诽了一番,不过她还有一个需要拿到明面上来说的原因,”民女此番作折腰舞不要乐曲,是为了遥祭先皇后,以表达民女对她的尊敬仰慕之情。“ 佟佳氏点头允了她,抬手示意她开始。 月落挑了件月牙白的长裙,袖摆和裙摆都异常宽大,唯有腰间用一条五彩穿花蝶的丝带束着,越发显得她腰身纤细,不盈一握。 她娉婷地立在原处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众人都窃窃私语起来,佟佳氏低头抿了一口茶,眼中噙了一丝笑,略带挑衅的看向她。 此时忽然一阵微风袭来,吹落了枝丫上的桃花也卷起了地上飘落的花瓣,一时间天上地下全是漫天飞舞桃花,就像是下了一场倾城之雨。 月落在这绝美的桃花雨中,一个旋转将广袖甩出迎接第一朵花瓣的到来。众人此刻才知她这对异常宽大的袖摆里竟然另藏玄机。 她随着漫天的桃花翩然起舞,众人的表情或不屑,或惊艳,或叹服,但无一列外都是屏息凝气,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如此美到极致的一幕。 她的水袖奇异的贴合着半空中飘飘洒洒的花瓣,她的腰柔软的如同一汪春水,或折,或弯,或伸,或屈。 何谓折腰,此谓折腰。 她根本用不着什么乐曲,这满园的鸟语莺啼甚至是流水的叮咚声都是天然的舞曲。她就如误落凡尘的仙子亦或是山水孕育的精灵,每一个起跳,每一个旋转都没得不食人间烟火。 太子爷和诸位王爷从北苑姗姗而来,玄临走在最前面,诸位王爷又说有笑,相互谦让着朝南苑行去。 玄临领着众王爷穿过拱门,守门的侍女一见太子和诸位王爷便要通报,玄临挥手让她退下,转身对身后的王爷们笑道,“咱们悄悄去,看看她们都在玩些什么。” 一个身材微胖,眉眼间略带草莽之气的王爷笑道,“没想到大哥竟还如此童心未泯。” 众位王爷都低低笑起来,玄临笑骂道,“十弟这张嘴真是时时刻刻都不肯放过本宫。” 十王爷忙道,“大哥说笑了。” 太子这话看似说的无心,但听者都是心思百转的人精,又岂会听不出太子爷的言下之意,怕是太子爷对十爷近日对户部尚书贪赃一事紧咬不放的行为不满了.只是大家面上依旧笑着,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玄临继续向前走去,王爷们落后他一步。嫡庶尊卑有别,他们不能和太子并肩而走。 玄临突然停下了脚步,看向前方。王爷们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也跟着停了下来。 漫天飞舞的桃花中,一个宛若天人的女子在翩然而舞。 她嘴角含笑,眉目含情,每一个动作都好似诉说着江南的一场杏花春雨。随着水袖的飘转,她开始旋转。宽大的裙摆随着她越来越来快的舞步慢慢张开。裙裾的折缝中竟然绣着一只只神态各异的蝴蝶。她转的越来越快,宽大的裙摆张到了极致,在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中每一只蝴蝶都呼之欲出,好似有成百上千只蝴蝶在她周围随她一起起舞。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痴迷的看着眼前好似人间仙境的一幕。渐渐的她的脚步慢了下来,她的身子在漫天的桃花中缓缓坠落,最后归于一身洁白,那飘然而落的桃花摇摇晃晃的洒在了那月白色裙裾上,美若幻境。 满场寂静。 只有那洋洋洒洒的桃花瓣还在不停的飘舞。 一瞬后。 “跳的好。”玄临一边鼓掌,一边笑道。众人这才惊醒,赶忙起身向太子行礼,月落随着众人屈膝,道太子金安。 玄临抬手示意众人起身,又亲手扶起月落道,“月姑娘一舞折腰,料想戚夫人当年也未能比过姑娘。” 月落低头,“太子爷谬赞,月落惭愧。” 太子未再多言,诸位王爷也都相继落座,王妃们随侍一旁。月落行礼后,便退去更衣。 她强撑着走过雅席,在拐角处众人都看不见的地方停了下来,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幸而她眼疾手快的扶住了身边的树干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她在跳出第一个舞步时便发现两只鞋子里竟然藏了刀片,正因刀片太薄,她刚穿上是并没有察觉,直到真正起跳时,刀片才能割住她的脚。 月落拧紧了一双秀眉,头上的冷汗不停的冒着。方才若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停下了舞步,那么对先皇后不敬的罪名也就坐实了,再加上太子和诸位王爷出现的时间太巧,她不得不起疑。难怪佟佳氏那么慷慨的给了她一个婢女,原来是这层深意。 不过她现在可没有心思在想其它的了,现在的她只能感到脚上传来的专心的痛,整个鞋底一片湿腻,想必已经被她的血给浸了个彻底。 月落咬紧牙关,强撑着站直身子。这只是复仇的第一步,月落不停的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倒下。 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继续向前走,月落突然感到两道炽热的目光似要将她的背烧出两个窟窿来。 月落回头望去,却对上一双墨绿色的眸子。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坐在一株开的正艳桃树下,一身玄黑锦衣,外罩蟒纹金丝披纱,翻领上是金身麒麟纹被阳光一照,似乎活了起来,远看似要腾空而去,而满树繁丽的桃花衬的他更加卓尔不凡。 她心里一突,连忙回头避开男子的视线,她一边一瘸一拐的走着,一边细想男子的身份。 她脑中突然掠过玄胤还朝那日,与他的一次遥遥对视。 原来是他。 第七章请示朝局 她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在东歧手握重兵、威慑强邻的大将军王竟会有张充满异域气息的面孔。 从古至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在帝王将相的身上无数次被得到印证,因为从来没有一个帝王会把兵权交给一个拥有异族血统且功高震主的人,即使这个人是他的儿子。 更令月落吃惊的是他那双墨绿色的瞳孔。难道真的应了她的猜想,他与那夜同她品评天下的男子当真是一人! 一步一蹒跚的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因为想的太过认真连脚上的疼痛都被她抛在了脑后,也全然忘记了脚下本就是极不好走的石子路。 一场雷雨刚过,地面极为油滑。月落一时没注意脚下,一个重心不稳就要朝地上摔去,凸起的石子尖锐无比,眼看自己就要一头撞上去,月落极尽全力的偏过头去,想用一只手和膝盖去化解全部的冲力。 正当她闭着眼睛准备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的时候,一双温柔而有力的手在千钧一发之际扶住了她的胳膊。月落借着那人的手臂稳住身形,她抬头正要道谢,却被眼前男子的容貌给怔了一怔。 恍惚间,她的脑海里只剩下惊艳二字。 男子的眉眼间有北方巍峨的高山,也有江南缠绵的烟雨。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她已觉得仿佛看到朗月入碧波,清风拂江柳。就如一副简笔勾勒的水墨画,他是画中仙,也是人间魅。 所谓萧疏轩举,湛然若神,世间绝色,不过如此。 月落被男子极盛的容貌所摄,慧黠如她一时间也来不及反应。 男子扶着她道,“姑娘?” 她这才回神,俯身道,“民女见过十七爷。” 玄鸣洲愣了一下,扶了她起身,“我似乎从未见过姑娘,姑娘怎能断定我就是十七王爷?” 月落不答反问,“王爷见过无数女子,难道会一一记得她们的样貌?” 鸣洲笑着摇头道,“至少我对美丽的姑娘一见难忘。” 果然是风流王爷,月落弯起嘴角正要说话脚上传来的疼痛却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美人眉头轻蹙,两靥生愁,端的是我见犹怜。玄鸣洲没由来的心头一紧,声音也不由自主的带了丝关切, ”姑娘你怎么了?“ 月落刚要开口,却转念一想,现下她正愁不知如何摆脱这烦人的宴会,何不借这位十七爷离开这个风云之地。 她拧起了一双极为秀致的眉,软糯道,“刚才一不小心把脚给扭了。” 玄鸣洲皱了皱眉,他身为皇子却厌恶朝堂,本命富贵却性喜丘山,自然不会想到什么风云诡谲的事上面去,他极自然的扶起月落,对身边的小厮道,“去请太医。” 月落立马将那个小厮叫住,对玄鸣洲道,“一点小伤不必劳烦太医,只是民女脚上不便,也不能再回席间伺候,还请王爷在太子爷面前替民女请辞。“ 玄鸣洲点点头,招呼小厮过来道,“去告诉太子,就说我送——”他顿了顿,看向月落。 月落了然道,“民女姓月,单名一个落字。” 玄鸣洲方才续道,“就说我送月姑娘回去,迟些便回。” 小厮领命而去。 玄鸣洲侧过头看着她道,“‘短恨凭谁,莺语殷勤月落时。’果然是名如其人,姑娘的美貌的确只有诗词中的意境才能描摹万一。“ 月落颔首未答,玄鸣洲微微一笑也不要她接话,而是转身吩咐另一个小厮去准备车马。月落侧头看着这个贴心细致的男人,却暗暗地摇了摇头。 可惜生在帝王家,有太多的无可奈何。 ? 自那日从东宫回来后,月落便一直窝在落月楼中。这些天东宫那边隔三岔五的就会派人送来一些小玩意儿,有的名贵如前朝宫廷画师张显道的真迹,也有的只是一些精巧摆件,不过这些东西都被月落给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然而太子也未见恼怒,仍旧不停地送,月落也就只好不停的退。 不过令她最为不解的是九王爷,那日从东宫回来以后,九爷遣人送来一瓶金疮药。月落不禁奇怪,就算那****无力瘫软的样子尽数落入他的眼中,他也顶多就能猜到是她的脚扭了,却又为何送她专治刀剑枪伤的金疮药。这一点让月落想了许久,也没理出半点头绪来。 这几日燕京城还算太平,只是有一点引起了月落的注意。户部尚书贪污国库之事一直被人压着,仔细一算竟然已经拖了半月有余。这般看来太子的确是根基深厚,如此劣势也能将此事拖延如此之久。再者九王那边却一直没有任何行动,这更让她感到奇怪。 春日已过,夏日初临。 当玉珠将裹着药的绷带从月落的脚上取下时,月落的一双秀足已经光洁如初了。玉珠一边收拾药箱一边说,“九爷送来的药果然不错,竟没有落下一丝伤痕。”她偷看了一眼月落,促狭的笑道,“普通金疮药可没有这样的效果,看来九爷对咱们月娘还是挺上心的嘛。” 月落不理玉珠的疯言疯语,顺手拿过桌上的书,将玉珠的聒噪隔在了书外。 玉珠抬头看了一眼书名《孙子兵法》,她打了个寒颤,这真真是没救了。 “月娘,泰鸿米行掌柜求见。”新妍立在门外通传道,只不过听着声音却有些咬牙切齿。 “哦?快请。”月落坐直了身子,对玉珠道,“去砌两杯雨前龙井来,新茶要用去年埋在雪地里的露水煮。” “难得小姐还记得小生的喜好。”一声戏谑的男音从屋外长廊处传来,“哟,这不是新妍吗,”说着那人似乎凑过去颇为轻佻的嗅了嗅,“你好香啊,是用茉莉泡的澡吧,只不过茉莉的香味只浮于表面,怎比得上玉兰香入骨髓呢?” 月落颇为懊恼的揉了揉眉心,怎把这个人给招来了,“商公子你若是再调戏我的婢女,我就让信哥送你去宫中做一个总管太监,专管内廷宫女如何?” “那哪能啊,虽然宫里的美女如云,但看得着吃不着的感觉多难受啊。”商祁伸手推门而进,半倚着门框,摇着一把两面洁白的折扇,对着月落邪邪一笑。 玉珠从外面端茶进来,就看见了一身绯衣的商祁,她没好气道,“落汤的螃蟹穿红衣。”说着故意朝商祁那边一挤,本就不宽的门框硬是被她抢占了三分之二去。 商祁一个挺胸收腹从玉珠手中的托盘上稳稳地端起一杯茶来,轻抿了一口后笑道,“玉珠这才多久没见,这小嘴怎么就跟吃了枪药似的。” 玉珠充耳不闻,把茶杯恭敬的递给月落,正准备出门,见商祁还挡在门外,更加没好气道,“好狗不挡道,让开。” 商祁听话的乖乖让路,待玉珠走远后才十分夸张的对着玉珠的背影摇了摇头,“这么大的脾气,以后怎么嫁得出去哦。” “看来商公子最近挺闲的嘛,我交给你的差事都办妥了?” 商祁一脸幽怨道,“咱们能不要一见面就谈公事吗?你月大掌柜一个吩咐,我在徐州是当牛做马,挡走了一个太子又来一个九王,我容易吗我。” 月落扑哧一笑,“知道您老不容易,我已经让信哥帮你张罗洗尘宴去了,上好的绍兴女儿红,专门为你接风。” 商祁半眯起一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眼道“美人胜于花者,解语;花胜于美人者,生香。二者不可得兼,舍生香而取解语。落儿既是生香,又能解语,当真是世间难得。”接着他一脸坏笑,“不过什么盛宴美酒都是身外之物,若是落儿心中能够时常惦念,商某也就心满意足了。” 月落无奈道,“没有人天天在我耳边念叨自己是盖世奇葩,人中龙凤,我也是挺不习惯的。” “我就知道落儿你在想我,所以我一办完手中的事就马不停蹄的赶来了”,商祁“啪”的一声又将折扇打开,“我的事暂时是结了,不过——”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瞟了一眼正在品茶的月落后,续道,“似乎你的麻烦才刚开始吧。” 月落放下手中尚有余温的茶杯,不甚在意的一笑,道,“麻烦?这燕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麻烦。” 商祁颇为认同的点点头,“只是这太子和九爷你总得选一个吧,看样子这两位可都是得不到就毁掉的主啊。“ “选了一个好让另一个尽快来杀我?” “总好过两个都耐心耗尽,一起来杀你吧。” “九王回朝后,太子和九王之间便已经拉开战局,徐州赈灾一事,你放出的消息又足已让这两方清楚我们民间商人的实力,况且最重要的民心也在我的手里,这才是他们将来争夺江山不可缺少的助力。良禽择木而栖,你总得让我好好斟酌斟酌吧。” “你这话也就只能诓诓玉珠她们,诓我还差了点,若非你心中已有成竹,你是不会这么快就跑来京城搅弄风云的。” 月落看了他一眼,笑问,“那你说说我是怎么个胸有成竹法?” 商祁一副万事尽在我掌握中的样子,痞痞道,“咱们好歹也认识了这么多年,我商大公子还不了解你。” 月落单手托腮,做了个请的姿势道,“愿闻其详。” “嗯,嗯”,商祁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太子想要你成为他手中的剑,让你的剑锋对准九爷,但我印象中的你绝不会人任由别人的摆布;再者我看太子行事也不如九爷沉稳,况且太子的储君之位毕竟是在明面上,不必九爷能够暗中行事。总之太子不是你的最佳人选。” “不过——”商祁话风一转,一改先前老成的样子,坏笑道,“我看太子应该不想让你只做他的剑吧。” 月落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商祁这才悻悻的闭上了嘴。 “商公子什么时候对朝局如此关心了?”月落别有深意的看向他。 商祁夸张的打了个寒颤道,“小的做的可是东歧皇朝的生意,自然要关注东歧皇朝的朝局了。” 月落微微一笑,也不揭穿他,“分析的不错,那照你的意思,你认为我会选择九爷了?” 商祁一边摇着扇子,一边摇头,“非也非也,单看皇上对此次徐州赈灾一事的态度来看,任用的官员几乎全是太子的人,摆明了想让太子借此机会收拢人心,虽然这只是帝王的又一次制衡之术,却也能反映出皇上对九爷太得人心的不满。九爷声名在外是他的优势,却也恰恰是他的劣势所在,所以九爷也不见得就是你的最佳人选。“ 月落听得笑起来,”那照你这种说法,看来我是要被两路人马追杀了。“ 商祁抚掌大笑,“你可精明的很,我才懒得瞎操心。” 两只狐狸笑得一脸坦荡无害。窗外的阳光正好,但又有谁会想到一片平静的燕京城下,掩藏着的却是暗潮汹涌。 第八章小试锋芒 燕京城郊,云隐寺。 青山绿水,钟声绕耳,香烟袅袅,佛门森森。 这座佛寺于他处修佛圣地并无出入,只不过打了个皇亲国戚的招牌,成为了东歧皇朝香火最旺的佛寺。 月落立在云隐寺僻静的小径旁出神地看着壁上题着的一副残对, “‘僧游云隐寺,寺隐云游僧。’” 此联妙在不管是顺念倒念还是字音字形都是一致,看似随口俚语,却隐有深意。月落一想再想,一时竟答不上来。 只能遗憾的摇摇头,“才疏学浅,难续高对。” 玉珠看了眼头顶上明晃晃的太阳,颇为懊恼,“月娘,我们还是进去吧”,随即又愤愤道,“谁这么无聊,大热天的把人约出来,什么话就不能在落月楼说,真是个疯子!” “疯子?”月落想了想竟觉得这个形容无比贴切,她哈哈笑起来,“的确是个疯子。” “月姑娘,是在说我吗?” 一声低沉的男音毫无防备的在身后响起,月落惊得一个后退,惊呼声未出口却意外跌入了一个充满青松气息的怀抱。那人极自然的伸手圈住她的腰,棱角分明的下巴刚好就在她的发顶,月落几乎都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气息。 从未有人能跟她如此贴近,近到她能清晰的感受到他强健有力的心跳。月落身子僵硬,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是转过头狠狠地给这登徒子一巴掌,还是大叫非礼? 还好一向神经大条的玉珠终于回过神来,二话不说出手就是一招极为狠辣的探囊取物,点指如飞直取男子的左肩大穴。 见此来势,男子不疾不徐单手揽住月落腰肢,下盘稳如泰山,左手虚招一晃轻松避过,一个小擒拿手逼得玉珠急急后退。 月落颇为无奈,心道你和我的侍女对打,好歹把我放下来啊,她还来不及再想,玉珠已经取下腰间缠着的软剑,雪白的剑刃在日光下带着冰冷的金属质感,直逼男子面门。 男子一声冷笑,从容不迫的带着月落一个旋身,优雅迅捷如苍穹飞鹰。月落趁着转身的空当回头一看,男子侧脸俊美如雕刻,墨绿色的瞳孔在阳光下散发出宝石般的光泽。 玉珠攻势不减,反而更加迅猛,眼看着那锋利的剑尖离男子面门不过半尺,千钧一发间,男子的手指如闪电般迅速夹住剑身,犹如握住了蛇的七寸般,劲力之大用力之巧,迫得玉珠无法再向前一步。 男子勾起一丝冷笑,手指一动,剑身顷刻被震碎成数段,玉珠被弹得连退数步跌倒在地,鲜红的血从她的嘴角处蜿蜒而下。 “住手。”月落大喝一声,她担心的看了一眼玉珠,转头对男子道,“九殿下,欺负一个弱女子似乎不是大丈夫所为吧。”她若有所指的瞟了一眼他依旧横亘在她腰间的手。 不过玄胤似乎并没有领会到此间深意,也没有要松手的意思。月落真的忍不下去了,她皮笑肉不笑着说道,“九殿下,能否把您的‘龙手’从小女子的腰上拿下来。” 玄胤低头看向她,扯了扯嘴角,“姑娘,能否把您的玉脚挪一下。“ 月落有些不明所以,低头一看竟发现自己的脚丫子正端端地踩在他的“龙脚”上。月落大窘,她立马跳下来,冲到玉珠身边检查她的伤势,顺便借此遮掩一下自己有些过于红润的脸色。 月落扶着玉珠站起来,见她面色虽然苍白,但呼吸匀称便知没有大事。只是令月落有些惊讶的是玉珠的武功在江湖上再怎么说也能算的上是一流高手的水平,然而在玄胤只是单手接招的情况下竟然走不过十招,而这十招下来玄胤脚下丝毫未动,玉珠却连玄胤的半片衣角都没摸到,这样的人怎能不让人心惊。 “来人带这位姑娘下去休息。”玄胤一声令下,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黑衣人搀着玉珠飞速的离开,月落根本来不及阻止,她柳眉一竖,“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毕竟我们之间的谈话越少人知道越好,不是吗?“玄胤轻轻一笑,加上他颇具异域特色的俊脸,竟有别样风情。 月落了然,“殿下也是来烧香吗,真是有缘竟能在此巧遇殿下。”装是吧,谁不会。 墨绿色的眸中闪过一丝赞赏,“求神拜佛不适合我这样的杀伐之人,还是请姑娘入室一叙。” 臭狐狸,月落暗骂一声,面上却是婉转地一笑,跟着他进了后院厢房。 和尚上好茶后就退了出去,将一室的幽静留给了屋内的两人。孙子兵法有言,先发制人,后发而制于人,所以月落决定直切正题,先他一步掌握主动权,“不知殿下约月落来此所为何事?” “太子为了什么,本王就为了什么。”玄胤抿了一口茶后淡淡道。 这么直接,月落眉心一跳,“只是殿下相约的方式有些”,她看了眼玄胤的神色后斟酌道,“有些不走寻常路啊。”一想到那日的情形,月落就有莫名的火气,幸好当日商祁劈手夺过破窗而入的箭矢,不然她还哪有命来此。 “既然我能以箭传书,自然能保你安全。”他似乎知道月落的不满来自何处,不过他并不打算多做解释。两军交战,主动权一向都在他的手里,他倒要看看这七窍玲珑的女子能坚持到几时。 好,算你有理。月落也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再有纠缠,她笑得一脸无害,“众所周知殿下您既有军功傍身,而且在朝又有重臣支持,在野更是有巨贾相助,不知月落能帮您什么呢?” 他抬头直视着她的眼睛,“那晚与阁主相谈甚欢,玄胤既已知阁主有衡量天下的经纬之才,又怎么会放过呢?” 月落心头猛地一跳,他的目光太炽,似乎已经将她看穿,只有极其自信的人才会选择如此直视人的眼睛,毫无疑问玄胤就是这样的人。她佯装听不懂,“阁主是谁?殿下在说什么?” 见她一副无辜的样子,玄胤也不着急。狩猎的乐趣不在于杀戮而在于围捕,他一直都很享受一点一点把猎物逼到走投无路后再一口吃掉的感觉,所以他有很好的耐心。 月落心思千回百转,怎么都想不到会是哪里露出了破绽。玄胤站起来,长腿一跨刚好立在了她的面前,他身体微微向前一倾,双手分别扶住座椅的把手,将月落圈了起来,他勾起一丝邪魅的笑意,“我记得我说过姑娘有一双令人一见难忘的眼睛。” 说着他凑近她,两人鼻尖不过一张纸的距离,近到呼吸可闻。月落看着那双墨绿色的眸子近在咫尺,心跳骤然失序,就像看到暗夜中狼的眼睛,正闪烁着势在必夺的光芒。 月落忽然一笑,如漫天桃花忽然绽放般笑得绝美而狡黠,“怕不只这个理由吧。” 玄胤微一失神,但也只是一瞬。他直起身但依旧立在她的面前,封住她的去路,“的确不只这一点。” 月落不喜自己这样被他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语气有些不善,“愿闻其详。” “说来很简单”,他笑得有些欠揍,“我只是不相信任何人罢了。” 这算什么理由,月落恼怒的瞪着他。玄胤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悬崖苍松,一双眼睛寒凉如水,“你做的很好,没有一点纰漏,若要说唯一一点瑕疵,就是我和太子在查到落月楼后就无法再深入下去。我不知道太子有无怀疑,但我知道落月楼背后绝不简单。” “凭什么?” “直觉。” “所以你就连解忧阁一块儿查?!”这什么男人! 玄胤淡淡道,“解忧阁被外界传的神乎其神,我只是知道不过是名不副实罢了。” “你——”月落伸出手指着他的鼻子,接下来的话还没有出口,玄胤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狠狠地摁在座椅的扶手上,重新俯下身,将她牢牢禁锢。 “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我想知道的不知阁主能否知无不言?”嘴角邪邪上挑,语气却极为森冷。 月落疼得直皱眉,却倔强的扭过头不去看他。 耳边传来他的一声轻笑,像刚刚启封的陈年佳酿般浓郁醉人,“我想知道”,他的声音低得几乎若有若无,却无端撩拨,“为什么要涉足东歧的储君之争。“ 第九章 凤雏择主 “为什么要涉足东歧的储君之争?” 声音不大却如惊雷一般炸响在她的耳畔,月落心下转过无数种可能,但她还是妩媚一笑,回过头迎视他试探的目光。 玄胤的嘴角在笑,但眼神却是冷的,墨绿色瞳孔深沉的好似一池死水,看不出喜怒。 “为什么?”她笑,笑得风情万种,笑得不可方物,“为名,为利,这些都是我的理由。” 玄胤眯起一双狭长的眼睛,笑得危险又蛊惑,他的目光留连在她裸露出的脖子上,她的脖子如白天鹅般优雅纤长,肌肤如白瓷般细腻光滑,他的手覆了上去,温柔的抚摸,犹如情人般的爱抚。 “我喜欢听实话”,他伏在她的耳边轻轻道,“很美的脖子”。 他的食指按在她不断跳动的颈动脉上,她知道这算是他的警告。她不退反进,抬高脖子迎了上去,一声销魂的呻吟溢出嘴角,目若秋水般欲说还休,本就是十分姿色的她,这一来更是平添媚色。 “这招对我没用”,原本在她脖子上留恋的手猛然收紧,一把将她拉到他的面前,“越美的事物我就越喜欢将她毁灭。” 如此霸道而狠戾。 远处是香烟飘渺的藏经阁,那里开始响起嗡然共振的佛音,幽深旷远,能够涤清心灵上的尘埃。 日当正午,阳光从窗外投射进来,为屋内的佛像镀上了一层金光,佛光下男子压在女子的身上,姿势暧昧的令人耳红心跳。但月落知道,他绝不是在和她调情,她相信这一刻他是真的想杀了她。 玄胤也不知道为何,当他听到那声摄魂夺魄的呻吟后竟然会生气,要经历过多少男人才能知道这样的呻吟最能勾魂,这该死的女人。 手上的力道还在收紧,他能够感受到她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为什么?” 他问她。 他相信她的能力,却不相信她的忠心。 “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只有永远、永远的利益。”她倔强的看着他,唇色开始慢慢泛白。 玄胤眉头一紧,手上不自觉的一松,月落立刻跌入椅子中,大口大口地呼吸。 “咳,咳咳咳。。。。” 她瘫软在椅子上不停地咳嗽,咳得眼泪都流了下来,脖子上细嫩的肌肤已经被他手上刚硬的老茧磨得通红,她蜷缩着,像柔顺的白兔。 但月落心里已经将玄胤的祖宗十八代都挨个问候了遍,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玄胤,你等着。 “利益?”玄胤若有所思,这倒是个挺好的借口,“说来听听。”他坐回原位看着颇有些狼狈的她道。 “我只是在选择与谁结盟能带给我更大的利益,但不一定是您啊,九殿下。”月落喝了一口茶,暂且舒缓了喉咙的不舒服,但声音仍有些暗哑。 谋臣追随主君当然是为了搏得一个更好的前程,按理说玄胤没有理由怀疑她,但是月落介入皇储之争的目的本就不纯,这让她更多了分小心翼翼。 不过她的真实身份绝对隐秘,玄胤就算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不可能查到。但他的怀疑却是实实在在的,若说这也是凭借直觉,那他的直觉未免也太可怕了。 “原来你喜欢礼贤下士的太子殿下?”玄胤的声音略带嘲讽。 “至少人家还知道礼贤下士”,月落小声道,“不过”,她又道,“若是按照胜算多少来说,我会选择九殿下也说不定呢。” “胜算?”他笑得恣意,“太子占尽天时地利,我还有什么胜算,不过是过河的卒子,除了一路冲锋,我根本没有退路。” “天时地利,却没有人和”,月落反驳道,“士族没落而庶族崛起是大势所趋,天时地利都可以夺过来,但人和这一点却是一直牢牢站在殿下这边。” 玄胤认真的打量起了面前的女子,美人虽美,但城府太深,这样的女子不适合做他的女人却绝对能够成为他的谋士。 “所以姑娘的决定是”,他的手轻轻摩擦着座椅的扶手,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 “若我说不,殿下就要杀人灭口吗?”月落不答反问。 “这么锋利的剑,我自然不会拱手送给太子。”玄胤笑得理所当然,人命的取舍似乎就是如此的轻描淡写。 玄胤的夺嫡之路虽然会有些坎坷,但是胜利的可能却更大,话虽如此但玄胤这般胁迫似的邀请却让她极为不满。 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月落虽然心里百般别扭,但依旧站起来,一步步走到玄胤的面前,俯身道, “愿分君忧。” 玄胤扶住她的手臂,墨绿色的眸子紧紧的将她锁住,声音低沉,“以何为证?” 这般谨慎,月落有些满意,却也有些生气。她冷声道, “届时户部尚书许谦的人头就是我赠与殿下的见面礼。” 第十章死灰复燃 “什么?!什么叫驭下不严,罚俸三月?” 信哥不去理会一旁大惊小怪的玉珠,只是道,“消息来自内阁应该不会有错。”他的声音木讷就如同牵线木偶般毫无生气。 “咱们的人放出的消息当然不会错。” 月落眉尖一蹙,她不是不相信自己属下的办事能力,再加上许谦贪污一案曝光至今如此之久却一直没有下文,种种现象都只能指向这一个结果,那就是许谦保住了。 而对于贪污案的官方解释是户部度支郎私自挪用公款做假账来栽赃嫁祸。 然而传说中的主人公户部度支郎杨忠因事情败露而潜逃出京,全家上下十几口人如人间蒸发一般,一夜之间全数消失。 这件事到此也只是被刑部给定成了悬案。 月落听到这里不由地冷冷一笑,“哪里来的什么户部度支郎,不过是太子用来掩人耳目的替罪羊罢了。” “可上次我们明明。。。。。” “上次是我想的太简单”,月落打断信哥的话,“自古以来民告官本就是困难重重,更何况是东岐这样如此注重嫡庶尊卑的国家,难民还没进到燕京城就被拦在了山海关前,根本没有机会上告,这把火还没烧起来就已经灭了。” 月落紧紧的握着手中的茶杯,滚烫的茶水将薄薄的杯壁烧的极为烫手,可是月落却似没有感觉一般,越握越紧, “也是我小看了太子。”半晌,她缓缓吐出胸中的一口浊气。 她虽然将孙子兵法,三十六计背的烂熟于心,可是到底是纸上学问,比起自幼活在明争暗斗的宫廷中的太子殿下自然是少了些实践上的优势。 “这也怪不了咱们月娘啊”,玉珠见她这般有是心疼有是无奈,只能宽解道,“朝中官员多数是太子的人,剩下的也大多是些墙头草,除了皇上还有谁敢说太子的不是。” 皇上?! 对啊,自己怎么会漏掉这个关键人物。 是啊,她怎么没有想到,太子可从没有想过要阻止难民进京,是她自己被太子的封城令给绕昏了头。原来太子真正想要阻止的人是皇上。 这样换个思路一想,月落不禁心神一震,整个人都豁然开朗起来,“原来太子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所以封城令只不过是一个幌子,太子是想彻底封闭皇上的耳目”,这样的做法虽然大胆,却也不失为兵行险招的一步妙棋。 既然都已经清楚了太子的想法,月落自然就有了应对之策,她放下手中已经凉透了的茶杯道, “消息是从内阁传来的,那就说明诏书还没有拟定, 这就意味着我们还有时间。” 月落想了想,她微微一笑道,“太子不是找了个替罪羊吗,他当然知道这个替罪羊就是他整部棋最大的漏洞,所以太子肯定会在我们反应过来之前填补好这个漏洞,只要我们能够在太子杀人灭口之前找到杨忠,此案便迎刃而解。” “但是太子不可能给我们这个机会”,月落想了想,一计忽上心头,“太子现在正在拉拢我,如此深夜自然是献策良机,不如咱们放个假消息让太子爷一时半会儿找不清方向。” “什么假消息?”玉珠不解。 “我记得杨忠不是最爱逛窑子吗?”落月楼名下有许多青楼,朝廷里有哪些官员来过,无论官大官小都逃不过她月大掌柜的眼睛。 只不过东岐律规官员不准嫖妓,所以这些大人都只能是偷偷摸摸的来,悄悄咪咪的走。 月落接着道,“把杨忠的这点小爱好告诉太子爷,让他去各大青楼守株待兔,太子爷现在没有杨忠的消息正是手忙脚乱的时候,他考虑不了太多。” “那我们怎么办?”玉珠被月落的这番言辞搞的是越发糊涂。 “我们就跟太子爷反着来呗,虽然说杨忠的这点爱好隐藏的还算不错,但是他现在是惊弓之鸟肯定不会再去青楼潇洒,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一家三十几口人走不了多远,虽说他们不会选择规矩做生意的马行镖局,毕竟这些镖局都跟官府有联络,你去黑市查。” 月落想了想又急忙道,“等等,要查一小股一小股出城的镖队或者马队,时间要连续。” 三十多人目标太大,杨忠不会蠢到让这么多人同时出城。 “属下遵命”信哥领命,一眨眼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不问缘由,不问因果,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办好主人下达的一切命令,这就是他的职责。 可是玉珠却不是这样的行动派,她疑惑道,“为什么要去找杨忠,他不是已经成了一枚弃子了吗?” “他是一枚弃子,却是一枚可以令这盘棋死灰复燃的弃子”月落轻轻一笑,眼神却锋利如刃,“太子想要让这火彻底冷下去,而我却要让它重新燃起来!” 贪污本是重罪,然而太子却想将此案做成栽赃嫁祸来蒙蔽圣听,那么杨忠就是这案子的关键。 不得不说玄临的这步棋下的很俊,一瞬间就让死刑犯变成了被害人。但这同时也是一招险棋,一着不慎则满盘皆输。 他想阻止皇上推行国政的脚步,就要承担东窗事发的后果。 夏夜,清凉如水。 一道黑影从一排排房顶上悄无声息地掠过,如同在黑夜中展翅的雄鹰,漆黑的夜幕就是他最完美的掩体。 终于,这道黑影落在了一处精致小巧的阁楼上,他一个翻身,如兔起鹘落般落在了屋内。 今夜本无月色,但这并不会影响他视物。因为他的内力精纯,即使四周一片漆黑他也依然能够准确的锁定住他的猎物。 他一步步走向床榻,隆起的被子证明他的猎物正在熟睡之中。 月落躺在床上一直辗转难眠,好容易到了后半夜终于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却一次次的做着同样的噩梦。 梦里她被一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追着,她看不清那个东西的面目,甚至那个东西根本就没有出现过,可她就是知道,就是害怕,就是不停的跑,却始终跑不出这迷雾一般的森林。 月落喘着粗气挣扎着从梦里醒来,她看着一片黢黑的周围,大脑一片空白。 就这样躺了一会儿,无神的双眼才重新找回了焦距。清醒过来的她只觉得口干舌燥,她掀开被子,也懒得点灯,凭着对自己房间的熟悉,抹黑去桌子上找水喝。 没想到她刚下床走了一步就感到一阵眩晕,她慌乱中双手胡乱一挥,没想到真抓到一个铁柱似得东西,她立马借着这铁柱稳住身体。 咦?不对啊,她记得她的房间里没有铁柱啊,月落有些愣愣的立在那里,双手却不断摸索着她攀着的东西。 这滑滑的感觉倒像是某种衣料,莫非自己还在睡梦之中?这样一想。月落倒变得有些大胆起来,她顺着“柱子”一直向上摸去,却摸到了一个棱角分明的,像是倒三角形的东西,再往上却柔软的,薄薄的,还有些温热,就像是。。。 “你摸够了没有” 一声低沉的男音突然响起,把月落吓得一个哆嗦,她下意识就要惊叫出声却被一双大手及时捂住了嘴巴。 月落又岂会任人宰割,她奋力一挣,那人没想到她看起来柔柔弱弱力气却不小竟一时被她得逞,月落下意识往后一退却忘记了身后是凸起的床沿,退出去后才想起这茬,再想回旋,可已无着力之处。 眼看就要四仰八叉的摔个彻底,月落不甘心的随手一抓,没想到刚好抓住那人的衣襟,那人被她这么一带,顺势就压在了她的身上。 月落这下彻底傻眼,男人清爽甘冽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而她与他之间的距离近的呼吸可闻,完全漆黑的环境,暧昧不清的氛围,再加上, “嘶~好痛”,月落感觉自己的嘴被什么硬东西给磕了一下,现在她算是彻底醒了。 她一伸手想要给这登徒子一个耳光,却没想到她手刚一动就被那人握住摁在了头顶上方,“别动”他伏在她耳边轻轻道, “我是玄胤”。 什么?!月落一口气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这人大半夜发什么神经,好好的王府不住,学什么采花贼半夜翻墙调戏良家妇女。 当然这话月落是万万不敢就这么实话实说的,她调整了一下呼吸道,“王爷,您能不能先从我身上起来,咱们有话好好说。” 玄胤低声笑了一下,“本王倒是想起身,只是你拉着本王,本王也起不来啊。” 什么月落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她的另一只手还死拽着玄胤的衣襟。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月落一惊,却听得门外是玉珠的声音,“月娘,怎么了?” 黑暗中月落狠狠地瞪了正压迫着她的男人一眼,嘴里却说,“没什么,我起来喝水不小心撞到了,没事,你去睡吧。” “哦”门外玉珠打了个哈欠,什么也没多想就听话的回房继续睡觉了。 耳边传来男人的低笑,“没想到本王的美人谋士如此的”,他停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用词,“为本王考虑。” 月落松了揪着他衣襟的手,“王爷,您现在可以起来了吗” “当然”。 玄胤松开她的手,撑着床站起来,月落也立即起身去将灯点燃,再这样一片漆黑下去她会崩溃的。 正胡乱的把衣服整理好,玄胤就已经坐在了圆桌旁饮茶,旁若无人的样子似乎这里就是他的王府。 一袭黑衣,沉重的颜色却被他穿出了英姿飒爽的味道,发间绑着一条墨绿色的护额,本该规矩的束发却换成了牵星箍绑着的马尾,几绺碎发顺着他的护额垂在他的眼角,颇有几分江湖侠客的风流。 “本王进来这么久,你这满府的护卫却没一个发现的。” “王爷轻功一流,他们怎么能和您相提并论。”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月落暗嘲自己怎么也学起逢迎拍马来了。 “你为本王谋事,你的安全本王还是要亲自来考察一下的。”这话说的冠冕堂皇,月落可是半分也不信。 她刚想开口,却扯到了嘴上的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玄胤抬头看了看她,眼神一闪。 “太子并不知道我在为殿下谋事,如果突然加强防范,他反而会怀疑的。” 玄胤听得眉头一皱,“你这里有太子的人?” “是我故意放进来的,这不是好让太子放心嘛”月落笑得有些狡猾,“可这也只是暂时的,等到贪污案一结,太子就会明白他这是被我给耍了,到时候可就要靠殿下护着我了。” “我的人,自然是我护”玄胤眉毛一挑,带着毋庸置疑的语气道。 还没等月落反应过来,玄胤接着道,“许谦一案你怕是要加紧动作了。” 月落嫣然一笑,“殿下这是不相信我的办事能力” 玄胤了然,“你竟然已经知道了,看来还是本王小瞧了你,落月楼的势力竟然已经渗透进了内阁。” “天下自有可怜人,我不过只是恰到好处的利用了这点而已。” 这时,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扑棱着翅膀飞了进来,月落抬起手臂鸽子便乖巧的落了上去。 “你不怕这是假的?”玄胤看着鸽子腿上的信筒淡淡道。 “就算太子的人看到我也不怕,这只鸽子受过特殊训练,除了我和信哥它不会听任何人的话,况且这信筒也不是一般人能解开,若想拆开的方法不对,盖子一打开就会有硫酸将里面的信纸腐蚀。” 月落边说着边拆开鸽子腿上绑着的信筒,展开一看,不禁喜上眉梢,她将信纸递给玄胤道,“殿下您可真会赶时候。” 玄胤接过信纸一看,上面是几个大字, “杨忠已经归案,今早三司会审。” “东宫的动作已经够快了,没想到你能更快一步。”玄胤单手一挥,五指齐动,信纸即刻化成了粉末融入了尘埃之中。 “多谢殿下夸赞”,月落笑着行礼,“我不过是误导一下太子殿下罢了,想当初难民潮的时候,太子爷的封城令不也是忽悠了我吗,所以我这也只能算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吧。” 玄胤不置可否,他撩了撩眼前的碎发站起来,这时天边已经模模糊糊的出现了金红色的光影,“那本王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说完,他临窗一跃,如同扶摇九天的大鹏转眼就消失在了那片将起未起的迷雾中。 月落冲着他消失的方向吐了吐舌头,莫名其妙的男人。 “玉珠”她扬声道,“派人去找到那些难民,这个时候的民告官才叫做锦上添花。” 第十一章华灯初上 这几日燕京城里的人们茶余饭后都在谈论着一件相同的事情,说到底这燕京城中又有哪件事能比得上户部尚书许谦的贪污罪大白天下更令人拍手称快的呢? “听说皇上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龙颜大怒,竟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狠狠地斥责了太子,一点都没有念在太子是储君的份上有所宽容呢。” 月落漫不经心的听着玉珠说话,思绪早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眉如远山,眸如秋水,的确是美人如玉。 只是,她单手抚上自己的唇,上面赫然是一条浅浅的口子,月落眉心微蹙,她想了想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磕的。还记得玉珠第一次看到她唇上的口子时可是捂着嘴偷笑了半天。 “现在太子就算是再蠢也知道是我耍了他”,月落收回思绪,现在才是最紧张的时候,太子虽然折了一个许谦但还有千千万万个许谦可供他选择。 “现在户部尚书之位出缺,所有势力都虎视眈眈的盯着这个位子,我们要推举我们的人上位,否则若是让太子的人捷足先登,那么我们做的这一切就完全没有意义。” 玉珠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月落还想再说几句,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玉珠立刻警觉起来,毕竟落月楼的后院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这大白天的,把门关的这么死干嘛?”门外响起一声轻佻的男音。 “看来商公子在燕京城是待够了,来向我请辞了?” “瞧你这话说的,多伤我的心啊” 门被商祁一把推开,他双手环胸半靠门框,一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半眯着,似醒未醒,他摇了摇手中的信笺道,“这九殿下的情书怎么递到我这里来了?” 其实九王府的人本来是想直接交给月落的,却被商祁给厚颜无耻的拦了下来,当然这其中曲折商祁自然是不会向月落报备的。 “私自拆阅主人的信件,这难道就是商公子的为客之道吗?”月落半讽半嘲道。 “我可没有拆开”,商祁一听就急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跃到月落面前,把信纸举高,“你仔细看好啊,封缄处可是完完整整的。” “那你就怎么知道这是九殿下的情书?” “你想想今日是什么是日子”,商祁一副我什么都已看透的表情,“今日可是七夕,九殿下这信早不送晚不送为什么偏偏在今日送,这其中的原委啊我动动脚趾头都能想到。” 月落摇摇头也不打算解释,她拆开信件,商祁也凑了过来,一字一句的念道, “闻凤鸣兮杳杳,携佳人以同游。” ——————————————————————————————————————-——-- 今日云骈渡鹊桥,应非脉脉与迢迢。 今夕何夕,今天是一年一度的乞巧佳节,也是新任郎中令段朗段大公子走马上任的日子。 在验过了兵部与丞相亲自签发的任职调令后,京州巡防营指挥长常峰殷勤的在自己的府衙内设宴款待此人,不料却被段公子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不过被人如此不留情面的当众拒绝却并未使这位指挥长大动肝火,因为他知道这位段公子可是大有来头。 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位新任的段大人正是兵部尚书段清阳的公子,家中亲戚叔伯也大多是朝中重臣且都是当今权倾朝野的左相索辙的得意门生。如此显赫的出身,任谁都得礼让三分。 不仅如此,这位得天独厚的士族公子绝非是不学无术的草包。文成武功,样样精通。十六岁参军,经历过大大小小十余次战役,在一众兵士中崭露头角,打过不少胜仗也颇具实战经验。如今弱冠之年的段公子颇受当今陛下器重,并且还将守卫皇城安全的重任交与他。 所以在他拒绝了参与夜宴的提议后,常大人又十分恳切的提出夜游盘龙江,也许是不好再驳了常峰的面子,段朗点点头勉强同意了这个提议。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江面上画舫无数,但每一个都别具特色,江岸上人声鼎沸,处处都张灯结彩,将一池碧波水映得五彩斑斓,恍若幻境。 段朗一行人低调的上了一艘精巧的画舫,一路上听歌赏舞吟诗作赋也算是美事一件,然而行至江心时才隐隐约约感到有些不同。 向舱外一看,众人的画舫都停留在江的这一面,就像是江心被隔了道无形的屏障,把所有人都挡在了盘龙江的一边,这就形成了一面灯火通明而一面却夜影沉沉的奇景。 “派人去问问怎么回事”段朗从座椅上起身,腰间悬挂的宝剑磕在面前的桌子上,发出“铿”的一声。 派去打听的小厮很快回来禀报,说是九殿下公子胤携女伴游江,闲人避让。 段朗听得皱起了眉头,身为东岐皇子在天子脚下竟敢如此嚣张,这天下还不是他的就已经张狂至此,若是一朝他得了天下那还得了。 再看看一众同僚还有其他百姓竟然连反抗的意思都没有,想来定是玄胤之名太过响亮,一听见他的名字别人连反抗的意识都没了。但是段朗是个军人,虽然不曾在玄胤的麾下效力,但玄胤的名字他听了太多次,心里头早就存了不服输的劲头,今日又乍见此景,这股劲头立刻苏醒,一路从他的脚后跟绵延到了四肢百骸。 “九殿下又怎么样,兄弟们,够胆就跟我一起会一会这个传说中的不败战神。”段朗按了按腰间的宝剑朗声道。 常峰为难的摇了摇头,劝道,“段大人,我看这还是算了吧,九殿下可不是好惹得主。” “什么叫算了!”看着常峰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段朗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头更浓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这样畏畏缩缩算什么英雄好汉!” 说罢不顾众人劝阻,跳上一艘小船对画舫上的同僚们拱手道,“今日我就去会一会这位所向无敌的九殿下,看一看他到底配不配得上战神之名!” 众人还想再拦,奈何段朗已经走远,但若是段大公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不仅是他们的前途就连小命能不能保住还两说呢,于是所有人又手忙脚乱的驾着画舫追着段朗的船而去。 月色越加清明,照的江面如一面镜子似得通透,没有了乱耳的丝竹之音,晃眼的灯红通明,人的感官变得更加敏锐,只觉得天光月色,碧波凌凌,当真是人间瑶池,凡尘仙境。 一艘低调不失大气,简约而又雅致的画舫独自泊于江上,占尽大好景致,偌大的江面上只有它可以畅行无阻。 “如何?”玄胤仰头惬意的靠在船舷上,闭眼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微风挑起他的束发锦带,翻起的衣领处是金线所绣的麒麟纹,随着微风的拂动,好似在他身上游动起来。 “海上风景秀,江心月动人。”月落抬头看着天上的一轮圆月应道,月色中的她凌风而立,素衣翩飞似要奔月而去。 玄胤睁开眼看着身边的人说道,“许谦已死,户部尚书之位出缺,你觉得谁来做这个位置最合适?“ “合适不是重点,适合才最重要,选出一个有才华的人并不难,但要让王爷您和太子双方都满意可就难了。”月落想了想,并没有直面回答他的话,但是脑中却掠过一个素衣白袍的影子。 “王抒?”玄胤似笑非笑。 月落有些意外的看向他,玄胤保持着嘴边若有若无的笑意神色悠然道,“本王为什么要让太子满意?王抒不错,就他了。” 相处已久,月落也算是了解了些他的脾性,知道这人就是这样的为人,是以也没再打算和他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 她看着远处明明灭灭的亮光有些不解道,“现在正是王爷和太子寸步不让的时候,为什么要留一个这么大的把柄让太子来抓。”很明显她指的是今日玄胤封锁了半条盘龙江的壮举。 玄胤笑了笑,但月落却觉得他笑得有些冷,“我就是要让那些大臣参我,参得越狠越好,只有这样,父皇才会更放心。” 为什么这样才会让皇上放心,月落更加不解,她正想询问,一抬头却见他面寒如冰,还未出口的话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进退也不是滋味。一时间两人都沉默无语。 玄胤看了眼她欲言又止的表情后冷凝之色渐消,“当然这只是一层原因,这另一个”,他率先打破沉默,“你等会儿就知道了。” 月落见他转移话题也不戳破,顺着他的意道,“既然如此,不如在这之前我们下一盘棋一解乏闷如何?” 棋盘很快摆好,玄胤执黑,月落执白,就着明亮的月光和夏日的清风,两人对弈起来。 段朗划着船与玄胤的船来了个正面相遇,借着三分酒兴,他高声喝道,“前方船上何人,竟敢拦你段大爷的去路!” 月落正捻起一枚白子,听得此言手势不由得一滞,来东岐这么久还从未听到有人敢这么和玄胤说话。姓段?月落偏着头猜测来人的身份。 很明显玄胤也有些意外,他挑了挑他那英气十足的眉毛道,“怎么回事?”语气七分傲然,三分不耐。 话音一落,五个黑衣人已经跪在了他的面前,整齐划一道,“属下失察。”说完一个纵跃跳出护栏,月落只看到五道黑影从眼前一闪而过,之后又是一片静谧。 “这就是王爷的另一个理由?”月落笑得促狭。 比起她运筹帷幄时的从容不迫,玄胤反而更喜欢看到她此刻的笑容。怎么说呢,更有生气,或者更加耀眼。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落儿安心看戏便好。” 取笑不成反被取笑。月落冷了脸不再理他,侧过头去看外面的情况。耳边却听得那人的一声调笑, “你冷起脸来的样子更让人心痒难耐。” 月落一听正要发作,江面却突然传来几声杂乱不一的落水声,月落冷冷的回击道,“强将手下无弱兵,这句话好像不太适合王爷您啊。” 玄胤也不生气,他抬手阻止了还想继续出击的黑衣人,一边思索着棋局一边等着来人的挑衅。 段朗虽说是军旅之人,但是出身华山,是俗家弟子中出类拔萃的人物,虽然家族世代为官,但也算得上是半个江湖人。 方才袭击他的五个黑衣人也算的上是个中高手,轻功一流,踏水无声,而他剑不出鞘,分点来犯者命门,百会,神阙三处大穴,将他们一一击入水中,算得上是他给玄胤的一份见面礼了。 “好功夫”,玄胤赞道,“十招制敌而剑不出鞘,剑势后发却先至,是个人才。” 月落奇道.“你背对舱口,怎么知道他的招数?” 玄胤嘴角上挑,笑得邪气十足,“你猜。” 月色清凉如水,段朗抱剑于胸,独立于一叶扁舟,觉得自己已入化境,颇有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之感。 清风明月夜,看着如此的良辰美景,他的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淋漓,满腔热血将他的血管冲击的快要破裂,那股当年在战争中单骑闯军,手刃敌军将领的慷慨豪情又重新在他的心中沸腾起来。 “还有谁敢来战!”风将他的衣袍吹的猎猎作响,段朗意气风发的再发挑战,“谁来!” 正当他洋洋得意时,忽听一声音道,“我来。” 第十二章惊魂之夜(上) 这一下酒意他的立马清醒了大半,这声音的主人明明在画舫之中,而那声音却是从江上的四面八方传来,好似有千军万马呼啸而来。男子的声音压迫感十足,就算是在沙场上摸爬滚打过这么多年的段朗,也不由得心中一窒。 “你是谁?”段朗不甘示弱,他气沉丹田运足了内力后扬声道。 “玄胤。”干净利落,霸气十足。 虽说方才一直嚷着要挑战玄胤,但玄胤的赫赫威名的确让人心中胆怯,不过军人的大无畏的精神又立刻占据了他的内心,只听他慷慨激昂道, “九殿下,既然你身为皇子就该是臣民表率,实在不该如此滥用职权,俗话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还请九殿下随微臣入宫请罪。” “哈哈哈哈”,玄胤大笑,“有趣有趣,还从未有人敢这么和本王说话,看在你是第一人的份上本王就给你这个机会。”他单手支额想了想道,“这样,本王射你七枚棋子,如果你能在本王射完这七枚棋子之后你还能够像现在这样和本王说话或者登上这条画舫,就算你赢,届时本王即刻随你进宫亲自向父皇请罪,如何?” “一言为定!”段朗扬声道,话音刚落他便暗自运足内力驾驶着脚下的小船飞速的朝画舫驶去。 月落有心想看玄胤出糗,故意分散他的注意力道,“王爷,该您落子了。” 玄胤毫不在意的一笑,刚落下的黑子立刻与其他棋子形成一个包围圈,一口不剩的吃掉月落的白子,不多不少刚好七个。 此时小船距离画舫不过四十丈。 夜色中,一道白光划出耀眼的弧线,劲力十足,破空而来,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似要把空气撕出一条口子,但是角度平平无任何花哨,唯一可圈可点的只是速度而已。白子擦着水面而行,然而在距离段朗还有三尺的时候,白子毫无征兆的突然腾起打着旋儿直射段朗的鼻梁。 一颗小小的白子在段朗的眼里骤然放大,电光火石间段朗奋力仰头在半空中擦着那枚白子连翻了好几个跟斗,才堪堪化解了白子的冲势,只是棋子上方携带着的劲风依然刮得他的脸火辣辣的疼。 三十丈。 第二枚棋子紧跟而至,这一次速度却是奇慢,就像是滑稽戏里故意的慢动作一样,根本不像也不可能是高手所为。但紧接着段朗就发现自己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哪里是慢,这分明是快,而且实在是太快了。在如此平淡无奇的一击中其实包涵了无数隐秘的,细致的,巧妙的变化,就像一个危机蛰伏的陷阱,看似处处生门实则步步杀机。它实在是太快了,快的让你看不出有任何变化。 段朗全身肌肉紧绷,每一个细胞都在戒备着,无论棋子射击的角度如何刁钻,他都能在第一时间做出正确的反应。 然而就是这个正确的反应却差点要了他的命。第三枚白子在段朗竭尽全力躲避第二枚白子的时候悄无声息的从水面跃起,借着第二枚棋子的风声掩护,在段朗为了躲避第二枚白子而尽力向左侧头的时候,第三枚白子已经准确无误的朝着他的左侧太阳穴射来。 好一个声东击西! 幸而段朗耳力不错反应也快,还来得及做一件事——低头。“啪”,两枚棋子就在段朗的头顶处相撞,火花四溅,眨眼间就碎成了粉末。 好险,若不是自己反应灵敏,刚才碎的就不是棋子而是自己的脑袋了,侥幸逃过一劫的段朗却不敢有丝毫放松,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测了测自己与画舫的距离。 还有二十丈。 月落有些同情的看了眼舱外舟上的青年,做什么不好非得来招惹玄胤这个魔头,她有些惋惜的摇摇头,似乎已经看到了既定的结局。 第四枚,第五枚棋子相继从舱内飞出。两枚棋子在空中交错飞行,犹如在暗夜中翩然起舞的美人,在高速飞行中不断变幻着舞姿,白色的光尾就像是她们翩跹的玉带,为这注定不会平静的夜晚贡献出最精妙绝伦的演出。 这是极尽梦幻的美,然而在段朗的眼中却好似山崩地裂一般令人惊惧,银河倾泻,山河塌陷都没有这一击来的恐怖。他拼尽全力也看不清其中招式的变化,他更判断不出这两个棋子会在何时何处击中自己。 段朗拔出宝剑使出师门绝学“万物归宗”,双臂抡起一个大圆,宝剑在手幻化出万千光影将全身密密实实的包裹起来,这已经算的上“守”的最高境界,即使此刻天降大雨也不会淋湿他身上半分。 只听“叮,叮”两声,火花飞溅起千万星点,他的虎口被震得生疼,仔细一看竟然裂开了一条口子,鲜血正从伤口处潺潺流出。 他竭尽平生所能挑开两枚棋子却露出背后空门,突然他感到肩膀一麻,一枚明明被他挑开的的棋子竟以令人难以置信的角度从背后回旋击中他的穴道,瞬间他的整个胳膊都失去了感觉。 还剩十丈。 不等他喘口气,第六枚棋子已经射来。若论速度之迅捷它不及第一枚,论角度之刁钻它不及第二枚,论配合之默契,它也只是一枚而已,然而就是这个速度一般,角度亦平平的一击,段朗避开得也颇显吃力,毕竟此刻的他已经不再像先前那样精力充沛。 还有最后七丈。 段朗沉气丹田一跃而起,在半空中俯视玄胤的坐船。 舱内只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相对而坐,正对着自己的女子一袭白衣翩然若仙,长发如瀑,眉眼如画。她纤手执玉子,正对着面前的棋局愁眉不展。 她当然不可能是玄胤。 难道,段朗被自己的想发给吓了一跳,如果那个背对着自己的男子就是玄胤,那么方才一个又一个变幻莫测的攻击都是他背对着自己发出的? 这个事实太过恐怖,段朗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不得不信。 因为那个背对着他的男子素手一挥,第七枚棋子向他打来。 头也不回,就连挥手的动作也像是扫落灰尘一般随意。 段朗心中一凛,此刻的他停在半空中,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一口内息将吐未吐,新的内力将生未生,就在他最为脆弱之际,那颗被随意一扔的棋子不偏不倚,正好打中他的膻中穴,瞬间泄尽了他的内力。 在最后的三丈处,这位年纪轻轻却不可一世的段公子一头栽进了江里,冰冷的江水立刻灌满了他的口鼻。 “段大人,段大人”,正在此时常峰等人终于赶来,七手八脚的捞起了湿淋淋的段公子后,又诚惶诚恐跪在船上,等着九殿下的雷霆一怒。 玄胤依旧坐在舱内,看也不看外面瑟瑟发抖的大臣们,冷冷道,“回去转告段青阳,就说本王等着他的奏本。” “是是是。。”又是一阵磕头的声音。 月落看了眼逃得飞快的大船,笑道,“这位段公子可被你羞辱的不轻啊。”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位段大人的火都还没烧起来就被玄胤的一盆冷水给浇熄了。 玄胤不置可否的一笑,“我是在磨他的锐气,段朗出身优越,官运亨通,若是一直这么傲下去,这好好的苗子可就毁了。” “怎么,王爷是想将他收归麾下?”月落算是明白了,这人是在培养人才呢。 “早着呢,现在这小子心里还指不定怎么恨我呢。”玄胤的语气颇为无奈,脸上却是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神情。 “殿下”,月落的神色凝重起来,“难道您没发现您一开始派出去的五个暗卫在被段朗击下水后就再也没上来过了吗?” 她话音刚落,水面就响起一阵激烈的水花声,伴着一声张狂的男音, “九殿下,别来无恙啊。” 第十三章惊魂之夜(下) 伴随着那一声阴森诡异的男音,水面上“哗啦”溅起了无数水花,一道白色的光影破水而出。 月落只觉得遍体奇寒,正当她诧异之时玄胤猛然搂着她几转,接着便是无数冰刺落地的声音,玄胤将披风舞得密不透风,将紧追而来的冰刺悉数打落。 好诡异的招数,不知那人使的是什么功夫,竟然将溅起的水珠凝结成了一根根如绣花针般的冰刺。 “难道这就是殿下的另一个理由?”月落在他的怀里扬起一张小脸看着他道。 玄胤低下头看着她轻轻一笑,眼中光芒大盛,“自然。” 二人说话间,玄胤的暗卫已经和那白衣人交上手,八名身手不凡的暗卫将白衣人团团围住,刀剑相交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殿下,你是不是应该先放开我”月落盯着玄胤横在她腰上的手示意他立刻松手。 她话音刚落,玄胤握着她腰的手忽然一紧一提,竟将她凌空换了一个位置。“咔嚓”一声,她定睛一看她原来站的位置此刻已经躺了一个死人,那人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血迹,然而仔细一看那人的颈骨却呈变态的扭曲状,看来那人是偷袭不成反而被玄胤生生的拧断了脖子。 而这时水面上的战局已经发生了变化,白衣人一招逼退左侧攻击他的暗卫后并没有继续出击,而是凌空一个腾跃,剑身骤然暴涨数倍,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八,一剑八招,招招致命。 此时八名暗卫只剩下了两人还在继续与那白衣人拼斗。白衣人张狂的笑道,“九殿下,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玄胤不理他特意扰乱他心智的狂笑声,他右手搂着月落,单手与其他不停来犯的白衣人过招,皆无例外都是一招毙命。 他横在她腰间的手强壮有力却也硌得她生疼,再加上脚下又没有着力之处,她想了想试探着将脚放在他的脚上,见他没有反对就放心大胆的踩上去了。 很快,那两个暗卫也渐渐力不从心,眼看就要命丧白衣人之手,一道黑影极速飞过,将白衣人的剑尖从暗卫的胸膛处生生打偏。 “回来”,玄胤喝道,刚才那道黑影竟是方才他与月落下棋时所用的棋子。 “你们两个保护好她,她若损伤半分本王唯你二人试问。” 白衣人阴阳怪气的一笑,“看来九殿下还是一个多情种啊,您放心我一会儿就让这个美人下去陪您。” 话还未说完,他突然觉得眼前一花,面前不知何时已立了个人。 白衣人的气息猛得一滞,瞳孔骤然紧缩,明明只是一个人立在他的面前而已,为什么他会有独自面对千军万马的错觉。 他本是北狄排名第三的杀手白仆,自他出师以来从来就没有他完不成的任务,更没有他杀不了的人。他在接到这一个任务时,可是暗自兴奋了好久,玄胤可是东岐的战神,是全天下的杀手最想挑战的任务,只要杀了玄胤他就是比战神还要厉害的存在,轻轻松松超过一直压在他头上的绿袖和红魃不说,身价也自然是跟着水涨船高。 他知道玄胤是劲敌,白仆定了定神,调整自己被对方强大的气势震慑而被麻痹的神经,将自己调整到备战的最佳状态。 玄胤一袭黑衣迎风而立,风吹得袍摆飒飒作响,“既然来了东岐,就要做好将命留在这里的准备。” 白仆仰天大笑,手上的剑还在不停的滴着血,而血在水中一时难以融开,他脚下的水面竟然已被染成了淡淡的红色。 “难道九殿下认为留命的就一定是我吗?” 玄胤挑眉一笑,“当” 话未说完,白仆突然发起攻势,他手中的长剑毫无征兆的忽然刺向玄胤左肩胛处,可就在快要刺中之时,他剑锋陡转,径直指向对方胸口,然而剑至中途,他手腕一抖,长剑向上一挑,竟朝玄胤的咽喉刺来。 他一招三变,最后一招才是真正一击致命的杀招。 玄胤闭着眼一步未动,像是已经入定的禅师。 白仆看着自己的剑尖离玄胤的咽喉越来越近,三寸,两寸,还有一寸,他兴奋的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想象着接下来战神的脖子被他一剑刺穿时的感觉,那场景简直是太美妙了。 可是他也只是想象而已。 正当他得意忘形之时,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剑竟再也无法前进一步,他定神一看,自己的剑尖被两只修长有力的手指夹住,任凭他如何使力也无法推动剑身向前移动半分。 “然” 玄胤睁开眼睛,冷冷一笑。手指发力,白仆只觉得一股强悍霸道的内力透剑而来,精钢淬火而成的长剑就这样应声而断。 白仆心中大骇,自己集平生所长而发出的致命一击,竟然如此轻松的就被人给破解了?! 他看着眼前那双墨绿色的眼睛,只觉得自己被一头身经百战又奸诈无比的狼王注视着,他先前的所有想法又突然都不确定起来。 怎么办,走为上策。白仆将手中的剑柄当成暗器朝对方一扔,趁着对方躲避的空档,脚底抹油就要开溜。 “我说过,今日要你留命”玄胤冷冷的看着他,仿佛他已经是一个死人。 白仆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自己的胸口像是被谁轻轻一拍,全身也变得暖洋洋的,然后他就再也无法思考了。 因为没有人能在被人震碎胸骨之后还能活着。 “还有谁,一起上吧”,玄胤冷声高喝,墨绿色的眼睛渐深成了黑色。 “素问东岐九王威名,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一声娇滴滴黏腻腻的女声突然响起,在空旷寂静的江面上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天空中的一轮圆月突然从中撕裂开来,露出一个女子的面容,那女子一身绿衣,长发及踝,黑发中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竟是骇人的苍白。 扶桑忍术,幻万物于无形,能将此术融汇贯通至此的人全北狄只有一个,那就是绿袖。 月落看着半空中飘悬着的绿袖不由的疑惑,这女子虽说是北狄的杀手,却应是扶桑人,扶桑与北狄?派来杀玄胤的人难道是........ 正当她暗自思忖之时,水面上的战局已然拉开。 “扶桑忍术,的确不错”十招刚过,面对绿袖如幽灵般鬼神莫测的身法玄胤在进退间显得游刃有余,他只守不攻为的就是要耗尽对方的内力然后一举攻破,这也是他在战场上一贯的拿手好戏。 “休想”绿袖看透对方心思,她招式一变,挥动手中的长袖,长袖前端赫然是巴掌宽的刀片,在月光下泛着绿盈盈的光芒,显然是喂了剧毒。 舞动的长袖就像是毒蛇吐信般悄无声息的舔向玄胤的手腕,而玄胤不退反进,单手一转轻巧的避开绿袖长袖前端的刀片,手臂灵活如游龙一般顺着长袖一直来到绿袖的手腕处,他食指弯曲轻轻点住绿袖的带脉,只要他稍微用力,顷刻就能废掉这只手臂。 就在玄胤食指抬起的瞬间,绿袖的将手一缩,竟是失传已久的缩骨功,紧接着身子毫无征兆的向右一扭,双腿纹丝不动,像是被人踢了一脚的不倒翁一般,整个人平平的转了一圈,接着又是一记杀招,双指弯曲如钩,挖向对方的眼睛。 玄胤侧身一闪,绿袖一招击空闪身纵至半空,看来刚才只是虚招,她是想要逃之夭夭,然而就在此时身形上却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破绽。 玄胤自然不会放过她,他一掌拍在绿袖的后心,那正是绿袖全身上下唯一的破绽。 然而却像是拍在了空气上一般,绿袖转过头阴森森的一笑,突然就如空气般消失不见。 那个中招的绿袖竟然只是一个幻影。 扶桑绝学,身外化身! 然而就在此时玄胤身后突然出现一个人影,这才是真正的绿袖。她看着玄胤背后的空门诡异的一笑,猩红的舌尖添向苍白的嘴唇,看来东岐的战神今日就要命丧她手了。 她的袖中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柄短剑,这本是她保命用的杀手锏,没想到今日会用在玄胤身上,她兴奋的就快要战栗起来,战神的头颅啊,马上就要被她绞碎。 短剑毫不费力的穿过玄胤的后脑,接着从玄胤的眉心一穿而过。 第十四章嫌隙初现 然而, 想象中的脑浆四溅, 没有。 鲜血, 也没有。 怎么回事? 那个“玄胤”竟然也是幻影。 绿袖傻傻的愣在原地,玄胤怎么会扶桑忍术,然而就在她惊恐之际,她突然感觉到后心处被人用指尖轻轻点住,那深深的寒意透过她的衣衫直直透进她的心底,她感觉后颈处被人吹了一口凉气, 不会是他吧! “是谁派你们来的。” “我.....我不知道”绿袖此刻就如石化一般双腿难以移动半分。 “看来你的忍术还没有学到家啊”身后的声音竟是出奇的温柔,然而接下来的话却令她惊惧无比,“还不足你师父的一半” “那件事.....你?!”绿袖的脸扭曲着,满脸的不可置信。 玄胤凑近她用只要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回答了她的最后一问题,他对将死之人一向如此仁慈,“是我。” 然后将内力凝聚指尖,倾力一吐,源源不断的内力震碎绿袖的心脉,一个拳头大小的东西破胸而出,通红的心脏不停的跳动着落进水中。 学艺不精的人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月落这边也不见得轻松,数十名白衣人围住她不断进攻,那两名暗卫应付的也颇为吃力,身上更是多了好几处伤口,筋肉外翻,血流不止,然而却仍然坚持着完成玄胤的命令。 玄胤解决了绿袖后飞身赶来,如天外飞仙一般加入了这场战斗,他伸手拉住二人的手腕,看了看浑身是血的两人,催动内力将其轻轻推出战圈“做得好,替本王护好那个女人。” 白衣人杀手们面面相觑,同时大喝一声,举刀向玄胤砍来。玄胤不闪不避,一招摩诃指竟是正宗少林绝学,而离他最近的白衣人身势一滞,喉间一抹血痕,看来喉管已破。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玄胤一步出一招,一招杀一人,待他一步步走到月落面前时,地上已经全是白衣人的尸体,无一例外全是喉管破裂而死。 而他,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也只是云淡风轻的接过其中一名暗卫递来的白色绢帕,然后慢条斯理的拭去手上的几丝血迹而已。 月落不发一语的盯着他,玄胤笑道,“怎么,第一次看杀人,吓傻了?” 他看着月落仍是直直的盯着他,不由地放软语气,向她伸出手道,“过来。” 月落不情不愿的挪向他,身后的暗卫仍是寸步不离。 玄胤像是等不及一般,她还未走近便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月落一时反应不过来,却听他道 “红魃,你终于现身了” 而方才那个一直紧跟着月落的暗卫明显脚步一顿,低着头,声音好似木头般僵硬,“你怎么知道是我” “很简单,你向我走过来的十步中有九步在调整呼吸,这是你紧张的表现,剩下一步比其他九步都轻,这表明你在运功。” “被你发现了”红魃冷冷一笑,抬手将人皮面具撕下,露出一张毁容过的脸来。 玄胤似乎并不惊讶,他摇摇头语气十足的惋惜,“我知道你一直隐藏在我的暗卫之中,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沉不住气,这样就露出了马脚。” “没关系,在我的世界里只有两种人雇我杀人的人和被我杀的人,而你只会是第二种。” 红魃伸手从背上拔出罗刹双锏,双目充血,额上青筋乍现,知道的人都清楚这是红魃疯狂杀人的前兆,只不过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成了死人。 他看着玄胤道,“亮出你的兵器。” “只有堂堂正正的军人才配让我使用兵器。” “你的对手是我。” “那又如何?” 红魃眉毛一皱,毁容了的脸越发显得狰狞可怖 一阵沉默。 忽然,红魃动了,速度太快,凭借肉眼根本无法看清。而玄胤也不遑多让,起势如惊鸿,飘逸如游龙,若九天鹏鸟气势磅礴,逼得红魃不住后退。 但排名第一的杀手也绝不是徒有虚名,红魃一声断喝纵到半空,双锏挥动犹如排山倒海般径直劈向玄胤的面门,而玄胤身边没有任何趁手的兵器,他一个侧身,双锏堪堪从他肩侧劈下,而红魃并不就此罢休手腕一番双锏横扫向玄胤的下腰。 看在外人眼里,红魃一直占据优势,逼得玄胤只是后退躲闪,殊不知玄胤只是在等,等一个契机。 二十招刚过,红魃猛攻受阻,招式发挥的并没有先前顺利,他看向玄胤却发现后者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不由得气从中来,他抡动手中的双锏,舞动的双锏发出刺耳的尖啸,在内力催动下凶猛的像一头雄狮一般,平静的江水被卷的冲天而起,恨不得将对方撕成两半。 反观玄胤,对方越凶狠他就越平和,对方猛如下山凶虎,他就柔如山涧细流,以巧胜拙轻巧的将对方的招数一一拆解。 红魃的额头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只觉得对方的身法太过诡异,不管自己怎样攻击,竟连对方的一片衣角都没摸到。他明白玄胤这是在消耗他的内力,但同时他也惊恐的发现自己收不回已经发出的内力了,只能任由玄胤牵着走。 玄胤知道时机已到,他不再步步退让开始进攻。玄胤招式一变,攻势如奔腾的江水滔滔不绝,他手中无剑而心中有剑所以他的每一招每一势都自然无比豪迈无比,仿佛他手中有权倾天下的法杖,每出一招都有横扫千军之势,那种充满血腥气的压迫感压得红魃几乎喘不过气。 试问这种睥睨天下傲视群雄的气势又有谁能抵挡得住 玄胤根本不给红魃喘息的机会,一连串的攻击压得红魃几乎喘不过气,红魃清楚玄胤这是想速战速决,于是当下一个闪身,便要抽身而去,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右手手腕一阵冰凉,侧身看去,玄胤如梦魇般紧追而至,拇指轻轻的搭在他的脉门之上。 玄胤扣着他的脉门左手一拉一扯直接将他的手骨折断,然后手指顺着他的手臂一点点将他的手骨捏碎,“嘎嘣嘎嘣”的声响伴着红魃杀猪似得叫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玄胤放开他已经瘫软成棉花一样的手臂,如扔垃圾一般将他扔在船上,玄胤一步步朝他走来,蹲下来看着地上疼的死去活来的红魃道,“谁,派你们来的?” 红魃冷冷的盯着他,玄胤眼疾手快的捏住他的下巴,冷笑道,“想要咬舌自尽可没那么容易。”说完抬手便卸了他的下颌。 杀手出任务之前一般都会在后槽牙处藏上一个羊皮小囊,里面装的是剧毒,只要羊皮一破必死无疑,这是他们以防任务失败落入敌人之手而做的准备。 “看来暂时是问不出什么了。”玄胤站起身有些遗憾的摇摇头看着已经晕死过去的红魃道,“不过”,他话锋一转,“只要人到了本王手里总会要吐出点东西的。” 此时的盘龙江依旧秀美只是江面上漂浮着淡淡的血腥气,映得天上的那弯月亮也泛着微微的血红色。 月落冷冷的看着这一地的尸体,玄胤静静的看着她。 半晌, “所以今天,我只是一个诱饵,对吗?” 第十五章美人心计 这几日朝堂之上可谓是风云变幻,九王玄胤回京以来插手的第一件政事竟然就是对新任户部尚书的任免,而且一出手就极为惊人。虽然只是不咸不淡的提了句,“儿臣私以为王抒才堪此任”,但亦足以成为那块击起千层浪的石头。 此番算是九王对太子的正式宣战,也开始了庶族的崛起之路。 而皇上也似乎对士族这么多年来独霸朝堂的局面甚是不满,朱笔一挥,尚书之位竟落在了原本最不可能成为尚书的王抒的头上。 皇上对九王的态度也变得极为亲昵,虽说身为大将军王已经封无可封,但不断赏赐珠宝锦缎也能看出皇上对玄胤的器重,朝堂之中一些人似乎也是嗅到了皇上的心意,一时间九王府门前车马往来,络绎不绝。 东宫 “不过是一个没了兵权的将军而已”,话虽如此,太子还是将手中的茶杯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放,“砰”的一声滚烫的茶水撒出溅在了名贵的厚地毯上。 玄临右手边的一位大臣立即附和道,“殿下说的不错,九王爷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庶出的皇子,怎比得上殿下您身份尊贵。” 此话一落,在座的其他的大臣也纷纷点头,其中一位身穿正一品文官服制的大臣道,“皇上只是一时觉得亏欠九殿下罢了,对殿下您的疼爱却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啊。” 玄临冷着脸却将头偏向他左手边的位置,那里坐着一个身穿藏青色长袍的男子,大约五十来岁光景,保养得益的脸上仍旧看得出年轻时的俊帅。 “舅舅,您怎么看。” 男子抬起头,一双经历过岁月沧桑的眼睛既蕴含着位极人臣的威严又敛藏着尽算人心的精明。 “依臣对皇上的了解,这不过是又一次制衡之术罢了,例如当年太祖皇帝通过扶持李氏外戚打压权势滔天的王氏外戚从而平衡各方势力达到稳固皇权的目的。” “那这么说,父皇这是在忌惮我们了” 索辙点点头,“这些年来世家弟子太过有恃无恐,人才凋零,而寒门庶族却是蒸蒸日上。就王抒一事来看,皇上明显是在提拔庶族来打压我们。” 玄临气道,“父皇真是糊涂,我东岐以士族立国,百年来代代如此,庶族不过是苟且的蝼蚁怎么能登堂入室!” 索辙淡淡的看了眼玄临,他摆摆手,坐在太子下首的一众大臣立刻心领神会的起身道,“微臣告退。” 等众人退去,索辙摇摇头,语气略带警告,“殿下,那些话不是您该说的。” “舅舅”玄临道,“我才是东岐未来的王,而父皇却扶持玄胤来与我作对,在他的眼里我到底还是不是太子!” 索辙抿了口茶,不疾不徐道,“殿下,圣上的心意自然是不可揣摩,但却也不可不去揣摩。” “什么意思?” “对于皇帝来讲在他春秋鼎盛之时拥有一个众望所归的皇子可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殿下您只需要把握好中间这个度就好。” 一些话只能点到为止,索辙清楚地明白这个与上位者打交道的技巧,所以他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在考虑九殿下之前殿下难道不想知道在户部之案中您究竟输在哪里吗?” 玄临危险的眯起眼睛,语气冷冽如冰,“一个女人,本宫千算万算居然算漏了她。” “落月楼的楼主。”索辙拨弄着袖口上的绣纹,随意的如同在他的府邸。 “舅舅如何得知?”玄临侧过头若有所思的看向索辙。索辙竟然对自己的行踪了解的一清二楚,这让他隐隐有些不舒服。 索辙毫不在意玄临探究的目光,“殿下折在她的手上也不足为奇,因为”他的语气变得有些神秘“她还是鬼谷青云的弟子,第二十三代解忧阁阁主。” “解忧阁?!”饶是一向眼高于顶的东岐太子也对解忧阁的大名早有耳闻,独立于九州之外,傲立于群雄之间的解忧阁,试问天下人有谁不知有谁不晓。 “那舅舅的意思是玄胤已经得到了解忧阁的支持?” “可以这么说”索辙看着茶杯中上下沉浮的茶叶淡淡道,似乎他对此并不在意。 玄临看着面前的舅父,心思有些恍惚。母后在生下鸣洲不久后就感染了风寒仙逝,虽然自己一生下来就以嫡长子的身份成为太子,但是这一路走来索家一直都是自己坚实的后盾,是他紧握皇储之位的筹码。他对索辙有依赖有信任,但现在更多的却是怀疑。 他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这天下迟早都是他的,他受不了索辙无所不至的,名为保护实为监视的行为,这让他觉得自己这个太子当得有些窝囊。 他定了定神,傲然道,“解忧阁又如何,玄胤想要和本宫争这天下,可不是一个解忧阁就能帮他实现的。” 索辙不置可否的一笑,避重就轻,“可是殿下难道不想再多一个智囊多一分保障吗?” 玄临闻言,皇族的清高倨傲让他不屑于这么做,“东宫从来都不缺谋士。” 索辙微微一笑,眼角的皱纹将他狭长的眼睛勾勒的更加深邃,“殿下真的不想?” 玄临侧过头细细的将索辙上下打量一番,他知道舅父从来都不是一个多话的人,而今日却有些一反常态。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女子的音容相貌,美人,的确是倾城之姿,但是他看中的更是她摆弄朝局的手腕。他沉默一瞬,道 “舅父请言” “很简单”索辙笑意更深,“再聪明的女人终究还是女人,出嫁从夫,我看殿下的东宫后院还缺一位容德俱佳的娘娘吧。” “什么?!”佟佳氏将手中价值连城的茶杯狠狠地朝地上摔去,“太子要纳那个女人为侧妃?还和我平起平坐?” 一旁的小婢早已吓得瑟瑟发抖,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的将这些不再名贵的碎片收拾干净。 垂手立在佟佳氏面前的婢女似乎对此早已司空见惯,她静静的等佟佳氏出完气后才慢慢道,“是的,奴婢亲耳听得索相与殿下谈论要将那个女人收房。” 佟佳氏虽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女人,但此刻的她却无法冷静,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个女人的惊鸿一舞,和她那令日月失色的容貌,这样的狐狸精怎么能让她入宫,她一入东宫这里还不都成了她的天下。 她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再一睁眼又是那个八面玲珑的太子宠妃,忽然,她莞尔一笑“若是有夫之妇呢?” 那婢女立马心领神会,“堂堂东宫太子自然是不会更不能娶一个残花败柳了。” 佟佳氏笑着重新坐好,接过小婢递来的新茶缓缓道,“你说我该给这只狐狸精找一个什么样的夫婿好呢?” 那婢女冷笑道,“娘娘,那样的女人用的着什么好夫婿,我看街边的乞丐足以。” “不”,佟佳氏虽然摇头,但脸上却是一副极为可惜的模样,“我若是那样做,殿下会生气的,他看上那个女人又不全是因为她的美貌,殿下是想将这个女人收为己用,若是随随便便找个男人岂不是有违殿下初衷,所以我得找一个殿下的心腹,我看殿下的幕僚里有几位青年才俊到是颇为适合。” “真是便宜她了”婢女愤愤道。 “我又何尝想如此”佟佳氏叹了口气,但比起逞一时意气后被太子冷落,她更希望能够有一个折中的办法,毕竟这是让太子吃一个暗亏的苦差事。 婢女想了想又道,“娘娘难道就这样放过她了?” 佟佳氏勾起鲜红的唇角,声音娇媚无比,“怎么会”,她一向不会放过那些妄图与她争宠的女人,当然潜在的威胁更是不容放过。 “我记得殿下的幕僚里有个叫张乔的官员。” “回娘娘,是的”婢女想了想回答道,“此人颇有些歪才,善于交际,人称官场百晓生,但同时也是个风流浪荡子,经常流连于烟花柳巷,而且听说他已娶妻,妻子大他三岁且育有一儿一女,最重要的是这个女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母老虎。” 佟佳氏听得笑起来,“就他了,明日你找他来我亲自为他说媒。” 月落的眼皮不可控制的一跳,她手中的茶杯也不自觉的一晃,但也只是微微一下没有也不会让任何人发现。她镇定的将视线移向面前妆容精致,恭敬有礼的女子,她记得她,佟佳氏的心腹。 心腹保持着标准的微笑,月落却觉得她雪白的牙齿上泛着血红的光泽,只听到她道, “侧妃娘娘自那日与姑娘一见后便一直念念不忘,直说是对姑娘一见如故,又听姑娘的口音便知是家乡人,这样一来更是较他人多了几分亲切”说到这里,心腹停下来瞧了眼月落的脸色,只觉得面前的女人眼神有些空洞,似乎是在出神。 心腹咳了咳,将月落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所以娘娘希望姑娘能够赏脸去东宫小坐,叙话家乡。” 家乡,月落心中不由地冷笑,佟佳是中容的大姓,佟佳一族在中容享尽殊荣,然而却在中容最危难的时候,佟佳一族的嘴脸却丑陋的让人作呕。 通敌叛国,弑主杀君,哪一点不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月落抬起头却笑得真诚,将受宠若惊和不卑不亢之间的分寸拿捏的刚刚好。 “娘娘厚爱月落实不敢当,可娘娘真心邀请月落也难以拒绝”,月落有些两相为难,纤长的睫毛轻轻颤抖,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不禁心生怜惜。 心腹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她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佟佳氏狰狞的嘴脸,“她来最好,不来也要把她给我绑来!” 于是赔笑道,“姑娘,娘娘的真心可不是谁都能要的。”言下之意就是娘娘的真心你必须收下。 这样的暗示月落岂会不知,她真想笑出声来,话到嘴边却是,“既然如此请姑姑稍等,容我去换身衣服。” 心腹松了一口气,“那是自然。” 月落走到屏风后,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却觉得说不出的难受,那张清媚的美人脸,陌生又熟悉。 是什么把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变成了现在这个进退有度工于心计的女人。 一双温柔的手按上她紧绷的太阳穴,“月娘既然不想就不去吧”新妍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手上的力道不轻也不重,让她暂时放松下来。 “怎么能不去”虽然她明白佟佳氏是不怀好意但是她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绵羊。 “要不要信哥去九王府”还没等她说完,月落已经冷冷地打断了她,新妍觉得奇怪却还是咽下了心头的疑问,但月娘自七夕回来后便一直沉默,以至于落月楼上下这几天都像是集体中了邪一样在月落面前连大气也不敢出。 月落任由新妍为她梳妆打扮,是啊,为什么要别扭,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她与玄胤本来就是利益联盟,不过是互取所需罢了。 而那晚玄胤的做法也没有错,利用她引出潜在的埋伏,这样的办法的确是事半功倍,而她自己不是也没有受伤吗,可为什么她的心里就是别扭。 甚至有些生气。 月落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开始不停地告诫自己停下来,他和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就像天上的鹰和水中的鱼。 良久,她的脸上重新挂起了微笑,就像是一张面具,却也难辨真假,也许她那一点别扭的心思在玄胤面前简直是不可理喻,可是今日她却没有时间继续别扭下去。 看来东宫这个龙潭虎穴,她今天非去不可了。 第十六章 玄胤莫名的觉得有些心慌,窗外的蝉鸣声更让他感到烦躁,但他也只是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而已。他从来都是这样,把一切包括他的喜好都掩饰的近乎完美。 他的脑海中不止一次的循环播放着七夕之夜她说的那句话, “所以今天,我只是一个诱饵,对吗?” 他永远记得她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带着点自嘲和不屑,并上她一贯的骄傲,只是唯独没有悲伤。 手下汇报军情的将领一直愣愣的半跪在玄胤的脚边,而此时距离他汇报完最后一个字已经过去了将近半炷香的时间,他仔细地回忆了自己方才的遣词造句,并无不妥,但王爷似乎仍是没有要让他起身的意思。他的膝盖有些微微发麻,但是却不敢也不会有一丝抱怨。 玄胤是神,而他们只配仰望。 立在玄胤身后的侍从早就感到了他们王爷今天的不对劲,就连周边的气压都莫名的下降了许多,虽然九王府的气压一向比其他府邸低。 他适时地咳了咳。 玄胤看了眼一直半跪着的手下,抬手叫他起来,虽然他在一直神游但一心两用的本事早已被他运用的炉火纯青,“泸州练兵你做得很好,但本王不希望这些士兵都是些只会花拳绣腿的空架子,听说南蛮最近有些骚动,就让这些初生的牛犊们去练练手吧。“ 将领领命,恭敬地退下。 窗外的蝉鸣声似乎更盛了。 玄胤闭着眼。不同于中原稀疏又窄短的睫毛,他的睫毛又长又密,还有些微微上卷,让女子都自叹不如的长睫毛却一点也没有减损他的男子气概,反而因为柔化了他过于刚硬的轮廓而显得格外俊美。 他修长的手指把玩着空空的茶杯。白瓷做的茶杯,温婉如江南烟雨,细腻而温柔,刚劲的手指,上面是长年累月握刀拿剑而留下的硬茧,透着军人的强悍,一柔一刚,对比如此鲜明却又如此和谐。 “嗖嗖嗖” 三声轻响,窗外变得出奇安静,方才聒噪的蝉已经不知去向。转而一看玄胤手中的茶杯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几点白色的粉末。他轻而易举就将茶杯捏碎,碎裂的茶杯碎片分别射落窗外烦人的蝉,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快得让人还未知晓发生就已经看到了结束。 侍从敛声屏息,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到最低。自从今早探子来报,落月楼那位又去了东宫之后,自家王爷就一直如此。虽然面上与平日里并无区别,但骤然降低的气压却是任谁都感受得到。 她去东宫干什么?难道她不知道太子已经知道她是他的人了吗?佟佳氏和她什么关系?如果是逼不得已,那为什么不来找他解决?一连串的问题纠结在玄胤的心口,让他又急有怒又无奈,虽然表面上依旧的云淡风轻,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跳到他的身后,身形轻盈如同鬼魅,那黑影俯在玄胤耳边耳语几句,说完又像来时那般轻巧的飘走。 墨绿色的眼睛突然睁开,在阳光的折射下更像是晶莹剔透的琥珀,只听他咬牙切齿的骂道, “笨蛋!“ ———————————————————————————————————— 当那杯清冽飘香的酒平稳的端到月落的面前时,她抬头冲面前的人轻轻一笑,然后没有任何迟疑的抬手接住。 佟佳氏白嫩细腻的手指微微一缩,轻巧又优雅的收回袖中。她温柔的劝酒声带着月落许久没有听过的乡音,柔美的脸庞似乎还带着二八少女的娇羞,月落时刻戒备着的心在她轻柔的讲述对故乡的回忆中慢慢平静下来。 “我还记得小时候常常在碧波湖边玩耍,湖边的垂柳年年都有候鸟回归,而我却再也不能回到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了。”她的眼中隐隐含着泪光,嘴角却挂着凄美的笑意,让看得人心碎不已。 月落低垂着头,心思有些恍惚,佟佳一族叛变时佟佳氏也只是一个刚刚及笄的少女,她父辈的抉择她也无能为力。月落举杯,嘴唇也只是沾了沾杯子的边缘,她看着佟佳氏轻轻道,“娘娘既然想念家乡,为何不向殿下提一提?以太子殿下对娘娘的宠爱自是会答应的。” 佟佳氏笑了笑,却让人觉得她笑得无可奈何,“回去又能怎么样,中容没了,再美的河山也不再是属于我中容人的。” 月落有些诧异的抬头看她,以她现在的身份说这样的话可谓是大逆不道,没想到佟佳氏却在她的面前将这样诛九族的话说的如此自然。 佟佳氏这才知道自己一时激动说了些什么,她略带歉意的笑了笑,“本宫一时话多了些,月姑娘就当我是酒后胡言吧,这杯酒本宫先干为敬。” 月落摇摇头,她倒觉得这样真性情的佟佳氏才更像是中容的儿女,但她也不会忘记现在的佟佳氏绝不会是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子,她的目的岂会只是叙话家乡如此简单。 “娘娘是如何知晓我是中容人呢?”月落随意的问道。 佟佳氏似乎喝的有些多了,脸颊红扑扑的,为她一向端淑的妆容添了丝少女的妩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姑娘的话说的的确与京州人并无二致,但是只有家乡人才听得出那隐秘至深的口音吧.“ 月落笑了笑,她当然知道佟佳氏肯定是事先查过她,虽然她知道佟佳氏除了能查到她是中容人之外什么也查不到,但这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却是实实在在的戳中了她的心窝。 她低头看着杯中透明的液体轻轻抿了一口,佟佳氏看她停杯也不急着相劝,反倒是言语之间触动颇深,急匆匆的抬起袖子就着饮酒的姿势掩去了涌起的泪光。 也许是自己多想了,月落自嘲的想着。以己度人,在每一个冰冷的异乡之夜她又何尝不想有一个家乡人来陪自己说说话呢,更何况是佟佳氏这样久居内院的女子。 “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啊“,佟佳氏似乎醉得狠了,竟然摇摇晃晃的站起身,乘着酒兴跳起舞来。 舞步虽然凌乱但是依然看得出这是中容独有的舞蹈,仔细一看与自己那日在东宫的跳的舞蹈其实同出一宗。月落恍然大悟,原来早在那时佟佳氏便已经知晓她的来处了。即使舞蹈可以模仿,但口音却难以改变,尤其是这两样特点加在一起,更加佐证了她中容人的身份。 她跳得异常凄美,月落心下哀伤,”娘娘,其实你不必。。。。“ 她正要相劝却忽然觉得眼前的景物随着佟佳氏扭动的身躯摇晃起来,她摇了摇头想要赶走这种不适,然而却并没有什么效果。 这时佟佳氏的心腹走近,禀道,“娘娘,有位自称张乔的内臣求见。” “真是巧了太子爷今日不在,他可能是有什么要紧事要禀报,就让他来说给我听也是一样的。“ 她朦胧的看见佟佳氏似乎停下了舞步,转过头看着她,然后在心腹的耳边说了句什么,通红的嘴唇开开合合,月落只迷迷糊糊的听到几个字。 但她十分确定,方才说话时的佟佳氏没有半分醉意。 闭了闭眼睛,吐出胸中的一口浊气,月落敏锐地察觉到自己此刻的处境是多么的危险。今日玉珠不在带来的新妍又被佟佳氏扣留在门外,而她在出门前又高调的宣布了今日的去向,吃定了心高气傲的太子在明目张胆之下不会对她动手,再加上自己有些托大,对佟佳氏的一些雕虫小技并不在意,所以才敢来单刀赴会。却没想到佟佳氏竟然给她使了如此阴毒的一招。 她强压下心中无端而起的燥热,平稳道,“既然娘娘有事在身,月落也不便打扰,告辞。”匆匆说完后,也不等佟佳氏许可转身就要走。 此时恰赶上推门而进的张乔,他抬头一看,一个绝代风华的美人正急急向自己走来,他虽是好色之人却绝非是急色之人,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当下便侧身避让,却正对上佟佳氏狠狠瞪来的目光,而那美人因为走得太急而被自己长长的衣摆绊住,身子软绵绵地向他倒了过来,张乔就势接住,一抬头想要请示侧妃娘娘如何是好,谁料环顾四周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再低头一看,怀中的美人粉颊带媚,檀口微张,那半眯半睁的眼神更是暧昧难当。这下就是柳下惠也忍不住了,张乔一把将美人抱起,触手的肌肤温软美好的让人叹息,前面不远处便是用来小憩的床榻,张乔咽了咽口水不由地加快脚步。 月落头疼欲裂,唇中呼出的热气开始带了异样,她开始口干舌燥,开始心痒难耐,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朦胧,她觉得有个人在抱着她,她好冷而那个抱着她的怀抱好温暖,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 她难受的呻吟出声,她想说放手,可话到嘴边却是勾得人欲血沸腾的娇喘,张乔只觉得精血上涌,他一把将怀中人扔向床榻,紧接着便要扑上去。 正当他提着裤腰带,饿虎扑食一般的扑向那个让他热血沸腾的美人时,后领却被人狠狠地揪起,然后向后重重的一摔,张乔疼得眼冒金星,也不看来人是谁便破口大骂,“******是谁啊,坏老子的好事!” 也是,任谁在这个当口被人横插一脚都是不好受的。 玄胤冷冷的看着脚下被摔得龇牙咧嘴的男人,强压着怒火,从齿缝中迸出一个字,“滚”。 张乔羞怒的抬头一看,这一看差点没将他吓个半死,“九、九、九王、王爷......“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王爷,满身杀气,他连与之对视的勇气都没有,双腿像筛糠般抖个不停,在玄胤凌迟的眼光中拎着裤子连滚带爬的'滚'了出去。 “啊~”床上的人儿不是很识时务的叫了出来,玄胤双手环胸狠狠地盯着眼前衣衫不整的月落,凶狠的目光似乎要将她身上烧出个窟窿来。 月落实在是难受,就像是正被烈火炙烤着,突然她觉得周围的气压猛然变低,似乎空气也冷了下来,这让她感到有些舒适,让她不自觉的往那个冰冷发源地靠去。 所以当月落酥软无骨的手臂缠上玄胤的脖颈的时候,玄胤真的是恨不得掐死眼前这个女人,若是他来晚一步这双手臂缠上的就是另一个男人的脖子,想到这里玄胤只觉得自己心中的那股无名邪火在蹭蹭蹭的冒着。 但他最终还是缓缓的抬起手臂扶住她的后背,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膝盖窝将她打横抱起,然后咬牙切齿的骂了句, “笨蛋。” 第十七章 怀中的女子衣衫不整,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莹白如玉,玄胤淡淡地撇开眼,却一眼瞟见跌坐在地上的男人仍是色心不改的盯着他怀中的小人儿。他心中本来就有一股无名怒火压抑着找不到发泄的出口,这一来不由杀心大起。 怀中人被他骤然散发出的冷气冻得一个哆嗦,心中难耐的燥热却似浇了油般蹭蹭往上冒。“乖,先睡一会儿”玄胤一记手刀砍在月落的后颈处,又先后点住了她身上几处大穴,“等我把这只烦人的苍蝇解决了,就带你走。”玄胤将月落重新放回床上,脱下外罩的黑色外袍将她裹得严严实实,不让其他对她别有用心的男人窥见半分旖旎春色。 将她安顿好后,玄胤这才慢腾腾的转过身,再慢腾腾地朝张乔走去,他目光阴鸷的看向那个人,舔了舔殷红的嘴角,一如他在战场上舔去刀锋上的鲜血时那般,冷酷又邪魅。 凌迟般的目光让张乔觉得自己已经身在地狱。他两股战战,身子不由自主的擦着冰冷的地板往后退,脑海中不断回放的全是玄胤血腥残暴的军功史。一将功成万骨枯,那年轻俊美到罪过的脸此刻在张乔的眼中却比恶魔更令他恐惧万分。 他的上嘴皮和下嘴皮全无血色并且不受控制的打起架来,他现在连一声求饶的话都说不出,似乎闭上眼等待死亡便是自己最后的归宿。 然而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立刻到来。他颤巍巍的抬起眼皮,从那小到不能再小的一条缝中看到了比观世音下凡,如来佛显身更能让他热泪盈眶的太子殿下! 张乔赶紧跪爬起来,膝行数步紧紧抓住玄临的衣角,声泪俱下道,“殿下,救我。” 玄临对张乔无礼的举止不置一词,他刚从朝上下来,连朝服都未来得及换下就听闻玄胤只身闯宫,他素来知道自己这个九弟身手不凡,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也能如探囊取物一般轻松,自己这些府兵的拳脚在他面前也不过如小孩儿家的玩意。所以当知道拦不住玄胤的时候也并未动怒。毕竟玄胤一向胆大妄为,但是此刻他竟想要在东宫私杀大臣,这未免也太不将他放在眼里! 玄临此刻俊朗的面容覆上了一层薄薄的怒气,“九弟,东宫可不是你的战场,九弟是想在本宫这里大开杀戒吗?” 太子自有太子的威严,这样的语气颇有些帝王气势,震得人心头一颤。 玄胤挑了挑本就高扬的眉峰,没想到太子和父皇连训斥自己的语气都一模一样,不愧是父子啊,他讽刺的一笑,“皇兄未免也太过护短,臣弟不过是想替皇兄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尊卑的小人而已,竟敢私自闯入东宫内院。”他若有若无的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张大人,语气自带压迫,显然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方才也是私闯了东宫内院的。 玄临保持着完美笑容的嘴角僵了僵,他侧过头冷冷的看了一眼躲在他身后瑟瑟发抖的张乔,后者身形一顿缩着脖子畏畏缩缩道,“是、是侧妃娘娘唤臣来的。” “是吗?”太子没有再看他而是盯着玄胤,语气阴沉。 玄胤淡淡的迎视玄临的目光,微微眯起眼睛,似笑非笑,神情慵懒的好似事不关己。 玄临的嘴角始终保持上扬,维持着身为大国储君的优雅风度,可是他的眼睛始终是冷的,给人一种皮笑肉不笑的阴冷感。 他的视线越过玄胤的肩头落在他身后的软塌上,却意外的看见一个人影歪歪斜斜的倒在上面,还未等他仔细分辨,玄胤随意的侧身一步刚好挡住了他探究的视线。 气氛愈加微妙起来。 玄临哈哈一笑,率先打破这令人心悸的尴尬,“九弟许久不来东宫你我兄弟之间都生疏了,今日是皇兄照顾不周,你我兄弟当痛饮几杯才是。” “皇兄盛情本不该推辞,只不过臣弟还有些私事要去处理,还望皇兄恕罪。”说完他转过身将昏迷不醒的月落抱起,丝毫没有要人恕罪的样子。 玄临一把拦住他,“九弟,东宫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话音未落一排排身着甲胄的武士手池持兵器鱼贯而入。 跪在一旁的张乔早已被眼前的一切吓了个半死,连做作的哭泣声都自觉的小了许多。 空气似乎紧绷成了一根线,只要双方有谁轻轻一碰,那和平共处的幻象就会立刻灰飞烟灭。 “呵”一声冷笑,眼前近乎占满整个庭院的武士在他的眼中也不过尔尔。换做平时他早就一手一个拧断他们的脖子,可是今日,他看了看怀中晕过去的人儿,眉间有着不找痕迹的急躁,他知道那种药是极其伤身的,若是不尽快处理,轻则残疾,重则丧命。 玄临似乎看准了他对怀里那个人的在意,看身形应是女子无疑,只是玄胤一向不近女色,怎么会对一个女人呵护备至,更何况这女人又在东宫.........总之今日说什么也不能让玄胤把人带走。 他左手一抬,隐匿在楼阁上的弓箭手齐齐出现,将手中的弓箭对准玄胤。 下有数百武士将他团团围住,上有弓箭手严阵以待,就是阎罗神佛也插翅难逃。 墨绿色的瞳孔里已经是暗潮翻滚,没有人知道这是他大开杀戒的前兆,因为知道的人无一例外都成了黄泉路上的一抹孤魂。 “九弟不是还有私事没有处理吗,这女人可是会误事的....” “可是皇兄”,玄胤打断他的话,”她就是臣弟要处理的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