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渣男和贱女想旧戏重演?没门! 大兴朝,元康五年冬腊月二十八日。 天降大雪三尺,夜有彗星袭月。 长安城内房屋倒塌无数,因战乱逃难到长安城外的流民全都冻死。 冷宫里。 沈芙拖着断腿,瘫在冰冷的地面上熬日子,每到冬日,断腿处传来的痛楚能让人发狂。 若不是为了看那一对狗男女的下场,为睿儿念经助他投胎转世到好人家,她早已活不下去。 “哐当”一声,殿门开了。 沈芙眯着眼睛看去,大太监捧着圣旨带着几个小太监走了进来,“沈氏,快跪下接旨!” 跪下? 腿已断,何来跪下! 沈芙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陛下旨意,昨日天降凶兆,大雪三尺,彗星袭月,查为废后沈氏在冷宫中不思己过,日夜诅咒所致,其罪当诛,施以贴加官之刑!” 大太监念完圣旨,袖着双手,凉凉地道:“沈娘娘,陛下说,你生来不详,又日日在冷宫中诅咒大兴致此大灾,有何面目在地下见到列祖列宗,故赐你此刑。皇后娘娘跪在陛下面前求情,也不顶用。陛下又让老奴问问你,为何均是沈家女,相差何其大也。” 沈芙听了这样的话,不怒反笑,“宇文燕,沈蓉,你们真是好一对狗男女,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天下即将大乱,即便是高祖重生也无能为力,宇文燕这个败家子费尽心机……” 大太监不敢再听下去,连忙吩咐小太监施刑。 打湿的桑皮纸一层一层地贴在沈芙的脸上,到了第五张,沈芙已经没有了半点挣扎。 …… 冰冷的水进入了沈芙的鼻腔和喉管,火辣辣的疼。 “沈家大小姐落水了。” 耳边的声音像是隔了一层什么,有些遥远。 沈芙睁开眼睛,睫毛上的水珠轻落,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水面,两边的河堤上站满了人,不远处一艘朱红色的画舫,画舫上站着几个年轻靓丽的女子,对着她又哭又喊。 “感谢老天,我回来了。” 是的,她回来了。 回到了十五岁的这一年,此时还不是康隆皇帝的元后,也未曾被心爱的男人和妹妹背叛,连死都被污蔑为诅咒大兴的不详之人。 那些清冷寂寥的夜晚,她一遍遍地咀嚼短暂失败的人生。 爱她的人死了,忠心于她的人也死了。 她挣扎着不死只是为了看到那两个贱人的下场,为苦命的睿儿念经超度。 这一次,绝不会重蹈覆辙。 一定不会。 画舫上的几个女子对着河面迎风垂泪,哭喊:“大姐,你怎么这么想不开?” 声音朝下风处扩散开来,听的清楚明白。 “想不开?” 沈芙的眼帘低垂,心中冷笑。 这一年的三月三上巳节,她刚刚被父亲从乡下接回府邸不久,跟着几个妹妹们出门踏青游玩不小心溺水,被宫婢所生的三皇子宇文燕所救。之后,长安城中便传出了男有情女有意的佳话,父亲只好将她嫁给了宇文燕。 而她的好妹妹就取代她成为了太子妃。 前世她不识水性,掉入水中之后异常慌乱,浮沉了几下就被呛的不省人事,怎么会听到好妹妹们这样的诛心之辞。 母亲为了救治太子,累的难产而死,皇上感怀,当即指下婚约。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当然也包括从小就去了乡下的她。 而姨母和沈蓉却是知道的,布下了今日之局,夺了这门婚事。 只可惜,现在的她早已不是昔日那个胆小瑟缩的女孩。 就算她嫁不成太子,也不会再让沈蓉如愿。 沈芙用脚拍打着水面,朝水面上的浮木移去,只要抱着了它,就不用被宇文燕救了。 想到宇文燕,心里就一阵钝痛,那个总是一副正人君子模样的男人,背地里却早早和沈蓉勾搭在一处,人说虎毒不食子,他却生生要了睿儿的命。 这辈子,他是不能称心如愿了。 河面上一艘杏黄色的两层画舫迅速驰来,掀起了水浪,将浮木打的飘远。 现在的天气,穿的都还很厚,冰冷的河水一点点的把人往下拽。 沈芙有些绝望。 但这一次决不能再任由别人掌握她的人生。 蹬掉沉重的鞋子,甩掉头上的金饰,沈芙迅疾拍打着水面朝浮木游去。 画舫上有人跳入水中朝这边游来,还大声嚷道:“沈大小姐,别怕,我宇文燕来救你了。” 沈芙的眼中露出凶光,恨不得他去死。 喊的这么响亮,目的就是为了造成声势吧。 兴许是身后有狼追来,满怀的恨意让她蓦然有了力气,沈芙终于在对方赶来之前,攀上了那根浮木,紧紧抱住,又划着水,调整了浮木的方向,朝河堤边游去。 “沈大小姐,你莫怕,我是来救你的。” 宇文燕已经游近,声音清朗带着磁性,又带着些诱哄。 这样的声音当初让她每每羞涩不安,但此刻却让人心中恨意更强,她转过脸来,问:“你是来救我的?” 漆黑如墨的头发失去了发饰的禁锢,披散在莹白的小脸上,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深若寒潭,完全不像是一个掉入水中慌张失错的小姑娘。 宇文燕压下莫名的心慌,俊美的脸上一片诚挚,“是。” “多谢三皇子的美意,这份恩德沈芙记下了,只是男女授受不亲,有劳三皇子让沈家的婆子和丫鬟前来接应。” 沈芙的声音也不小,顺着下风处传下去,不怕没有人听到。 “好,”宇文燕不敢太造次,连忙让身后跟来的侍卫通知沈家的画舫过来接应。 转过脸来,又问:“如今天寒,沈大小姐不知能不能坚持的住,我的画舫就在附近。” 沈芙冷的已经打起了寒颤,但依旧笑着道:“有劳三皇子费心,尚可。” 今天可是个特殊的日子。 上巳节应在水边洗濯污垢,祭祀祖先。 后来成为在水边饮宴、郊外游春的节日。 这一日,少男少女们遇见意中人,可将自佩的兰草香囊馈赠示爱。 许多佳话由此成就。 今年灞河河堤上如同往年挤满了人。 富贵人家都在画舫上荡漾游玩,那些装饰精美华丽的画舫与河提上刚抽出嫩绿的垂柳,成为上巳节的一景,被不少名人画师赋诗作画描绘。 沈芙可不想和宇文燕挨得太近,再被传出什么三月三一见钟情定终身的佳话。 为了这佳话,她失去的太多太多。 想到这里,干脆又朝河堤的方向划了划。 宇文燕不明白为何在贵女们之中战无不胜的手段,怎么到了沈家这位才从乡下回来的村姑面前一点用都没有。 甚至还隐隐能窥到对方流露出来的嫌恶。 但宇文燕依旧保持着谦谦君子的形象,不近不远地守着沈芙,河堤上传来了许多怀春女子的嗟叹之声。 沈芙不做声,只顾伏在浮木上卖力划动。 人总是肤浅的,喜欢以貌取人,殊不知,越毒的蘑菇越艳丽,美人也往往心毒。 沈家的画舫很快就到了。 婆子丫鬟们给沈芙披上了斗篷,夹裹着上了画舫。 几个小姑娘忙忙围过来,哭得伤心,“大姐,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就掉到水里去了?” 其中一个最是貌美,打扮的也最气派,脸上挂着泪痕,一双秋水盈盈含泪,楚楚动人。 这便是沈家的嫡次女沈蓉了,貌美如花心如蛇羯。 其余的几个庶女,都不过是沈蓉的狗。 沈芙冷笑一声道:“什么叫做我好好地掉到水里去了?是谁非说我是个乡巴佬没见识,让我站在船舫边看风景的?又是谁在背后推了一把让我跌入水中的?” 第二章 两百斤压下来,还有好? 上一世,她刚从乡下到大将军府,又爱面子又羞涩,还不会识人。 人家嘲几声乡巴佬,再哄几句好听的,就什么都任旁人摆布,身边的人都是好姨母安排的,真是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这一世,还会这么蠢么? 沈芙的声音很大,两边河堤上的人听得清清楚楚,宇文燕当然也听得分明。 沈家内宅明争暗斗的情形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展现在世人面前。 宇文燕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这才三月初三,日头就晃的人睁不开眼了。 沈家的小姐们没有想到落水后的沈芙就像是换了个人,那里还有刚进府畏畏缩缩的模样,不由得都怔住了。 沈蓉的眼中闪过慌乱和忌恨,但瞬间即逝,面上委屈地道:“姐姐……” 沈芙怎么可能让她把那些无辜又漂亮的话说完,声音更大地盖了过去:“我心里明白是谁在背后推的我,也知道你们都嫌弃我是从乡下来的。” 看着那几个不知所措的庶女,沈芙声音清冷地道:“不服气是一回事,身份差异却又是另外一回事,嫡庶有别,长幼有序,我再不济也是沈大将军府元配所生的嫡长女。你若是不服便是乱了礼法。” 说着眼睛就看向了沈蓉。 沈蓉强打精神想说些什么,沈芙已经转头吩咐婆子们掉头上岸,准备回沈府了。 她们不想走,但也没有办法反对。 原先还叽叽喳喳的画舫立即安静下来。 大小姐的一言一行,举止有度,谁也不敢小瞧了去。 更何况,沈芙当众叫破有人在背后推她,这件事便不得善了。 庶女们都知道她们之中总得有人为沈蓉的谋划背锅,个个心事重重,战战兢兢,那里还有心情说话。 沈蓉到底还是心有不甘,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趁着沈芙在里面换衣服,沈蓉伏在自家画舫栏杆处对着不远处杏黄色画舫扬声喊道:“三皇子,多谢您今日对我姐姐的舍身相救,她被吓得顾不上答谢,心里却是记得您的好,我在这里便替姐姐谢谢您了。” 她是铁了心要把沈芙和宇文燕推成一堆。 沈芙再怎么强,能强的过外面的非议? 到时候父亲责怪下来,推出一个庶女顶罪就行了,只要事成,太子妃就是她的囊中之物。 宇文燕回到画舫后,换了衣裳正坐在那里懊恼,听了沈蓉的话,面上一喜,正要答话,就听到外面沈蓉一声怒叫:“沈芙,你竟敢打我?” 等不及侍卫打帘子,宇文燕已经冲了出来,就看见沈芙揪着沈蓉的头发,正凶神恶煞地噼里啪啦地打耳光。 河堤上的众人都愣住了。 哪家的姑娘家不是以贞静为要,大将军府家的姑娘怎么是这样的暴脾气。 “我打你怎么了?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我是你姐姐,当然能打你,”沈芙怒道,气势汹汹地几下就将沈蓉拖到画舫一角。 起初丫鬟婆子们呆若木鸡,到了此时,兴许是刺激太过,齐刷刷地发出尖叫声。 沈蓉的乳母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晃动着身上胖乎乎的肥肉,怒叫着,“你这歹毒心肠的乡巴佬,竟然敢伤小主人,你有几条命,”就要冲过来护着沈蓉。 沈芙猛地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看了她一眼。 就这么一眼,将乳母吓得钉在了船板上,不敢再动一步。 大小姐方才的眼神如同地狱的恶鬼来索命的。 几个庶女都互相看看,也不动弹,虽然都知道这次少不了被嫡母修理,但有沈芙在前面顶着,她们反而还平安了。 “啪,啪,”又是几巴掌。 沈蓉的发髻被打散,发饰掉的到处都是,也顾不上维持梨花带雨的娇柔形象了,声音凄厉地喊:“救命啊,沈芙,住手,沈芙,你这个混蛋,沈芙,你这个贱人。” 被自个的亲姐姐当众打成这样,那里还有半点名声可言。 娇羞貌美如天仙的沈蓉顷刻间就被摧残的如同残花败柳了。 这场姐妹之战,没有人能赢。 即便人人从今天起说沈芙太泼辣,但也不会忘记沈蓉被打的如何难堪。 宇文燕气的手指颤抖,已经忍不得了,正要上前阻拦,就听见沈芙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来,“贱人?谁是贱人,倚着画舫就在勾搭三皇子,还打着我的旗号,你才是贱人。” 宇文燕的身体顿时僵硬了,这个时候出来护着,岂不是证实了方才的话。 几名庶女的脑袋里也是“嗡”的一声,都断了弦,惊讶地看着沈芙。 河堤上看热闹的人却炸了锅,顿时议论开来。 起初沈芙的话就已经够惊人的了,先说有人故意害她下水,现在又揪着沈家的二小姐不放,连沈二小姐和三皇子勾搭的事情都嚷嚷开了。 再仔细想想,沈蓉和三皇子的做派,似乎……好像……真的有点什么…… 只是,沈家的大小姐似乎太奔放了些,什么都敢往外说。 不是沈家大小姐貌美如花,气质典雅,是长安城内数一数二的贵女吗?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知情人士道:“哪里,这沈家的大小姐一直被养在乡下,最近才接来,你们嘴里说的沈家大小姐是沈二小姐,不是一个妈生的。你没听她们口口声声乡下来的。” 看热闹的群众一:“哦,哦,原来如此,沈大小姐受到继母的厌憎,今日又掉入水中,这高门是非多啊。” 群众二:“可不是么,三皇子口口声声嚷着要来救沈大小姐莫非实际上是冲着二小姐来的?” 群众们达成共识:“郎有情妾有意么,呵呵。” 沈蓉的乳母什么也顾不上了,肥胖的身体如同离弦之箭朝沈芙撞去,嘴里还大声叫嚷,“你这个贱皮子,竟然如此折辱二小姐,我和你同归于尽罢了。” 这要是被撞上,肋骨都要断上几根。 沈芙将沈蓉一丢,朝旁边躲去。 乳母收不住势,跌到了沈蓉的身上,顿时发出“啊,啊”两声尖叫。 近两百斤的体重压下来,那还有个好? 沈蓉都快被压的翻白眼了。 众人目瞪口呆:“……” “还愣着干什么?”沈芙呵斥:“你们还不快点将二小姐扶起来,难道看着她任由这个老婆子糟践吗?” 婆子丫鬟们连忙上前将晕过去的沈蓉抬了起来。 乳母坐在地上拍腿大哭:“我的小姐啊,你怎么被欺负成这样啊?” “掌嘴二十,”沈芙喝道。 旁边的婆子不敢动。 “我说的话都不算数了么?明明方才是这个老肥婆子压在二妹的身上,让二妹受了伤,现在她还倒打一耙,眼里还有没有主子了?给我重重的打。” 婆子战战兢兢地上前,颤巍巍地给了乳母一个巴掌。 轻飘飘的没有什么力度。 乳母依旧拍着腿大声号哭,瞥过来的眼神之中满是不屑和嘲讽。 婆子抱歉地看向乳母,一副被大小姐逼良为娼的模样。 围观的人都相信,若不是大小姐在场,这婆子只怕就要跪下去磕头求乳母宽恕了。 沈芙哼了一声。 沈蓉的乳母可是一只恶狗,当初仗着是太子妃身边的红人为难了她这个小小的三皇子妃不知道多少次。 她一直以为是小鬼难缠阎王好见。 实际上是因为沈蓉看不得她和宇文燕好,乳母想着法子给主子出气,挡着她,好让奸夫淫妇幽会。 就她是个傻的。 一心宽容大度,被人家嘲笑自己是个傻瓜。 这条恶狗,必须得死。 “啪,”只一巴掌,乳母的脸就被打得红肿,虚张声势的嚎叫声戛然而止。 第三章 命贱不详?! 沈芙晃了晃有些麻的手,厉声道:“我可是将门之女,虽然上阵杀敌不成,花拳绣腿还是会两下子的,你这样敷衍主子,打脸都不会,要你何用?” 婆子被沈芙眼中的凶光吓得一哆嗦,立即迅速上前给了乳母一个巴掌。 乳母是内院里一等一的体面人。 看着主子被折辱成这样,本就气的要命了,又被一个上不得台面干粗活的婆子打脸,怎么能甘心。 立即不管不顾地开启了大嗓门:“你这个乡巴佬,就不该将你从乡下接回来,若不是大夫人心慈,你还不知道死在那里呢?” 回答她的只有“啪啪”声。 沈芙抱着双臂冷笑。 乳母更气了:“你命贱不详也就罢了,还要来祸害二小姐,只要有老奴一口气在,定不会善罢甘休。” 听到“命贱不详”四个字,沈芙的身子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她的生母为沈家和林家拼来了荣华富贵,她的继母踏着姐姐的尸骨高嫁,却给她安上一个“命贱不详”的名声。 这个名声跟着她,害了她一辈子。 连累她的睿儿,也被人认为命贱不详。 虽然贵为皇孙,却小小的年纪,经常受到折辱。 当时眼前这个死老婆子可没有少辱骂。 我今儿就要你们好好知道是谁命贱不详。 沈芙用淬了毒的眼神,将周围那些暗含嗤笑的脸一一看了过去,冷声道:“停,别打了。” 婆子连忙住了手,讪讪地往后退去,恨不得消失不见。 乳母得意地高扬着已经红肿的脸,大声问:“怎么怕了?怎么不打了?” 若不是碍于旁边还有人看着,只怕会像那些乡野村妇将脸伸到沈芙的面前,逼着沈芙让她打了。 几个庶女用帕子掩着嘴嘲讽地笑。 河堤上的人都伸着耳朵听。 沈大将军府的公案真是越闹越大。 站在对面画舫上的宇文燕原本还想解围,现在却默不作声,双眼阴狠地盯着沈芙,就像是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准备上来咬一口。 沈芙扬声问:“我为什么要怕?” 乳母愣了愣。 “我是沈大将军的嫡长女,我要怕你个奴才,真是稀奇?” 沈芙微微一笑,转头看了看河堤上越来越多的人。 上巳节本就人多,如今争着抢着看热闹,更是挤成了一团。 “这里有这么多的人,我说的每一句话,日后都能找到旁人来作证。” “你这个老奴,多少双眼睛看着,方才分明是你压倒在沈二小姐的身上,又不服管教,张口辱骂主子命贱不详。” “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沈二小姐的乳母,我继母从林家带来的奴才。” “我的母亲——林侍郎的嫡女,我的继母,林侍郎的庶女,为了照顾年幼的我嫁入沈家。你说说,谁给了你这个奴才底气,来辱骂我这个堂堂正正的嫡女所生的嫡长女?” 沈芙说的时候,声音越来越大,身子在风中微微颤抖。 这么多年,这些话,她早想说了。 大夫人踏着嫡姐的尸骨搭成的桥嫁给了她的父亲,坐享尊荣,却想着法子欺压在她的头上。 什么东西。 既然这么不讲究,那就别怪我当众宣扬昔年的事。 “你倒是说说,我的母亲当年为了救太子顾不上身怀六甲,最终劳累过度难产而死。连皇上都说不得亏待于我。“命贱不详”四个字从何而来?” 乳母呆住了,眼珠子乱晃,她们这些人在后院里那有什么见识。 沈家又是将门之家,比那些文官们要粗俗的多。 沈老太君就是个在乡间劳作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老太婆子。 沈大将军从来不关心内宅的事。 后院的天就是沈大夫人。 乳母跟着主子吃香的喝辣的飞扬跋扈惯了,那里还记得这些往事,激怒之下,将背地里咒骂的话就当众说了出来。 “说罢,不说只怕以后就没有机会说了。” 沈芙冷冷地道。 乳母想了想哭丧着脸道:“这话是老奴胡诌的。求大小姐不要与老奴一般见识,饶了老奴吧。” 沈芙双手环抱在胸前,只是笑着看乳母。 河堤上的人都在激愤地议论。 沈家的过往,两位沈夫人的渊源全部都被扒了出来。 这嫡庶不和本就常见,再加上林侍郎二女共嫁一夫,嫡女原配生的女儿还成了乡巴佬,被人推入灞河就够能让人浮想联翩出一场跌拓起伏的大戏。 更何况还有刁奴咒骂的话作为旁证。 沈大夫人真是现在就跳到灞河里也洗不清了。 乳母知道这下子倒了大霉。 悠悠众口,不好堵啊。 “大小姐,饶命啊,小的一时糊涂,大小姐,您行行好,饶命吧。” 乳母不停地在地上磕头,磕的额头上一片青紫,船板被打的砰砰响。 沈芙低垂下头,看着眼前这个狼狈的人,却想起了前世,这个死老婆子站在台阶上,笑着道:“若是皇后娘娘愿意委屈凤体给老奴磕几个头,老奴兴许愿意告诉皇后娘娘太子的尸体在哪里。” 她的手指紧扣着袖口,竭力压抑着流泪的冲动。 睿儿兴许已经转世投胎入了户好人家,但是所有伤害过咱们母子的人,都会得到该有的下场。 宇文燕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沈大小姐,得饶人处且饶人,再说家丑不可外扬,不如就此打住为好。” 沈芙的手指发白,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 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句话却用不到她的身上。 她前世为了让宇文燕登上帝位,付出了多少心思,但是她的睿儿因为挡了那个贱女人的路,得了个那样的下场。 “是啊,是啊,大姐,这件事情不如回去交给夫人处置恰当,”沈萱连忙上前劝说。 沈蕾也不甘示弱,笑着道:“瞧着这婆子也挺可怜的,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头都磕成了这样,姐姐不如饶了她吧。” 沈蕊没有说话。 上一辈子助纣为虐的三个好妹妹都在眼前集齐了。 她们就是沈蓉身边的狗,从小就被继母驯养,在外要做陪衬,在内要侍奉沈蓉,嫁人之后也要为沈蓉拓展人脉,都没有什么善终。 对于这样的狗,有什么好说的。 倒是这个沈蕊心思最多,最会装,躲过了继母的许多暗招,最后还成了一品诰命夫人。 沈芙收了快要喷涌而出的泪水,理都不理三个妹妹,看向在初春的阳光下更加俊俏的宇文燕,笑着道:“三皇子既然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又何必追着我沈芙不放呢?莫非是因为我方才叫破了二妹妹对你的心思不成?” “你,”宇文燕气急败坏,还有些心虚,“泼妇。” 沈芙点点头,“我明白了,原来三皇子的心胸广阔都是为了别人的事,轮到自己的事就如此了。我不过说的是事实,你不敢承认不说,还倒打一耙,说一个未嫁女子是泼妇。真是受教了。” 宇文燕气的想要打人,但又无法当众毁坏自己的形象,怒道:“好男不和女斗,沈大小姐好自为之。” 沈芙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平板地道:“那是当然。看样子三皇子对我二妹也是有心,等她醒来,我一定会转告她。” 宇文燕大怒道:“你这样当众毁坏一个女子的清誉,是不是太过分了?这是良家女子所为吗?果然是从乡下来的,心思狠毒还龌龊不堪。” 只要扯到了沈蓉,他就无法淡定,再也无法假装成为一个谦谦君子。 这样的事情在前世发生了一次又一次,但沈芙何曾怀疑过自己的夫君怀疑过自己的妹妹。 第四章 请你别毁我清誉 “哦?你也知道当众毁坏一个女子的清誉很过分,那么我在画舫上好端端的赏景被人推入水中,再被你所救,清誉就不会坏了?沈蓉当众和你勾搭,还打着我的旗号,清誉就不会坏了?” 宇文燕哑口无言。 “你两个郎有情妾有意,为何要拿我做筏子?若是看上了我二妹,去沈家提亲便是。若是张不了这个口,我可以求父亲成全你们。却偏偏想来祸害我的婚事。” 这些话,上辈子沈芙就想问他了。 但是她没有问。 因为她知道,没有为什么。 一心想踏着别人取利的人,怎么会在乎梯子的感受。 沈芙的话成功地让河堤上的人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 宇文燕气的七窍生烟,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竟然忘记了自个占着救人的大义,反而一言一行跟着沈芙在走,在旁人看来,他起初的救人也充满了疑点。 “不可理喻,不可理喻。” 宇文燕只会不断地重复这句话。 真是没有想到这个从乡下来的姑娘这么狡猾难缠。 人一旦气的失去理智,就会昏头,此时的宇文燕有被说中心事的气急败坏,还有心虚,以及对心上人遭罪自个不能护着的难过和内疚,更有对眼前这个乡下来的丫头的厌憎。 诸多情绪夹杂在一处,让这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失去了以往的镇定和风度。 沈芙如同黑羽一般的睫毛掩住了她眼中的嘲讽。 今天这些事够长安城内的闲人们咀嚼个三五年了。 乡下没有城里人多,也没有城里人闲,还要见缝插针地扯闲话呢。 据她的经验,这样的话题最受欢迎了,更何况还是皇家和权贵家的密辛。 沈芙又冷笑道:“你可别当众说你原本是瞧上本小姐了,本小姐刚从乡下回到府里,在今日之前还没有见过外男呢。沈大将军说过,本小姐是生来就定的有亲。方才若不出手教训沈蓉,和你说个清楚明白,岂不是让夫家嫌弃?所有做下的事,不过是因为你们逼迫欺负没娘的可怜孩子罢了!” 说着声音里就带上了颤抖和哭声。 好像和宇文燕牵扯在一起是一件非常丢人的事一样,巴不得立即撇得干干净净。 宇文燕彻底奔溃了,解释没有办法解释,还白白遭人嫌弃,真的是黄泥巴掉入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我,我没有……” 沈芙快速接道:“你敢不敢当众发誓,你没有看上沈家二小姐,若是看上了,就五雷轰顶,断子绝孙。” 宇文燕张口结舌。 他自然是喜欢沈蓉的,只是…… 宇文燕心情无比复杂地看着站在船舫上的沈芙,瘦小的身躯,宽大不合体的衣裳,头发松松地挽了个结,没有半点装饰。长得虽然清秀,也有洁白无瑕的好肌肤,但怎么能和才艺双绝的沈蓉相提并论。 他原本想委屈自己娶了她的,没想到,才一见面,对方竟然就这样口出恶言地诋毁他,比乡野的村妇还要不讲道理胡搅蛮缠,这样的女人,即便是他想委屈自己也不能够。 他服了,他走还不行么? “你赢了,这样折辱你妹妹的话也能说得出口,我宇文燕对你沈大小姐一点兴趣都没有,在下告辞。” 罢了,罢了,他就不相信不娶这个村妇,就不能得到太子的青睐,不能借沈家和太子的势。 沈芙咧嘴笑了,在明媚的春光下,洁白如玉的小米牙迎着阳光,散发出娇憨的美丽,一副没羞没臊没心没肺的模样,大声道:“多谢三皇子忍辱负重,成全了我的名声。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就此一别,再也不见。” 宇文燕的嗓子一甜,自觉一口血都要喷出来了,他冷冷地瞪着眼前的这个人,举起手来,轻轻一挥,杏黄色的画舫便调转了方向,逆流而上,与朱色的小画舫擦身而过。 站在小画舫上的人都被掀起的浪打得晃了几晃。 沈芙嗤笑了一声:“这可真是个大老爷们,心胸比针尖还大。” 现在她对宇文燕没有痴迷,没有爱意,再看这个男人,除了有一副好皮囊,还有什么? 虚伪、自私、狡诈、心胸狭小、狠毒。 她当初是被什么糊了心,竟然以为他高洁无尘、宽厚有理、堪比君子的呢? “噗~~,”从头顶上传来了笑声。 沈芙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短发少年正坐在河堤上槐树的丫杈上,晃着脚丫子,笑的一双眼睛弯弯的。 好像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事能够让他在意,让他难过。 沈芙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个人,她认识,是南越国送来做质子的赵太子。 南越国地处西南,其地势险恶,环境恶劣,多有瘴气,与中原交界处有十万大山,湍急的河流,是易守难攻之地。 南越人喜水,擅长水战,喜巢居,断发纹身,多被称之为鸟人。 秦国时,南越只是中原的一个郡,郡守姓赵。 后来秦国大乱,豪杰逐鹿中原,南越的郡守趁机就自立为国。 天高皇帝远,也没有人想起来去找它的麻烦。 后来天下已定,却又百废惧兴,皇上当然不会起兵去攻打一个小小的南越。 更何况南越的人文地理和中原相差甚大,不易攻打。 于是皇上就同意南越每年上贡,作为附属国存在。 前世赵太子和大兴太子宇文据交好,两人经常在一起读书,游玩。 本来这样继续下去,赵太子会有个极好的前程,但是宇文据被污造反之后,赵太子也受了牵连,滞留在大兴不能归国。 南越国国王死后就将王位传给了小儿子。 赵太子上半生无忧无虑,下半生颠沛流离,大兴容不得他,南越也一样无他容身之地,最终客死异乡。 看到眼前这个不知道疾苦喜欢看热闹的纯真少年,沈芙心中有了无限感慨。 “你笑什么?你是谁?”沈芙睁大了眼睛问。 赵太子笑着问:“你这会又不害怕被人损毁清誉了?” “身正不怕影子歪,我行的端坐的正,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你不是那等心思险恶之人。” 赵太子跳到了船板上,眼睛发亮,看着她道:“原来沈大小姐是这样的妙人,太子殿下生性仁厚,从来不喜欢我在背后说宇文燕的坏话,当然更不喜欢我当面说。既然你不喜欢宇文燕,那我可觉得你这人还不错。” 沈芙:“……” 这样天真浪漫的性子,怪不得前世要被宇文燕整的那么惨。 “我这会还要收拾恶奴呢,你还要看下去吗?”沈芙问赵太子。 她这辈子不想嫁人了,也不在乎什么名声,也不会让宇文燕的登基之路走的顺遂,甚至可以借着重活一次的优势,给他设绊子,让他走错路——这一切都是他欠她的。 今日所说所为,也有给有心人示警的意思在。 有赵太子在一旁看热闹,太子一定会知道宇文燕今日的所作所为。 太子若对宇文燕心生防备,不会白白被人做了梯子,再得个前世的下场。 若是太子扶不起来,她也不想多做什么。 赵太子犹豫了一息的功夫,非常实诚地点头,“看看也行,只是不能久待,我还要去寻太子殿下。” 小的附属国太子做质子,有的能够得到皇上的尊重和礼遇,有的就只能担任些闲职。 赵太子年纪小,来了大兴只跟着太子读书,地位和太子身边的侍卫差不多,只是身份不同。 沈芙忍不住笑了,笑容一点点大的绽开,迎着春光,格外好看。 赵太子忍不住小声嘀咕:“未来的太子妃其实也还不错呀。” 她转过脸来,就冷若冰霜了。 第五章 狗咬狗一嘴毛 乳母浑身的肥肉颤抖地形成了层层波浪。 原本指望众位小姐们能救了她,但是沈芙压根不理会。后来又指望宇文燕,但沈芙三言两语的功夫就把人给气走了。 她们都小瞧了沈芙,虽然在乡间长大,人家并不是个傻子,反而非常精明。 乳母有一种感觉。 这一关她若是过不去的话。 只怕永远都过不去了。 “大小姐饶命,小的一时糊涂说错了话,求大小姐大人大量,不要与小的一般见识。” 沈蕊突然道:“大姐,也不知道二姐怎么样了,不如大姐在这里先审着,我去照顾二姐。” 沈芙轻笑。 这三个妹妹里面,沈蕊最乖觉,也最会保护自己。 看着势头不好,这就要躲开了。 “行,你去看着吧,免的丫鬟婆子不尽心。” 这就是讽刺沈蕊不过就是沈蓉的丫鬟婆子。 沈蕊装着听不出来,施施然就走了。 沈芙对乳母道:“要我饶你可以。” 乳母立即顿住了动作,大喜过望地仰起脸来,“多谢大小姐开恩,老奴一定铭记在心。” 至于铭记在心的是恨还是恩就不知道了。 沈萱和沈蕾互相看看,传递了个嘲讽的眼神。 还以为沈芙有多大的胆子,也不过如此。 还知道害怕就是好事。 但是接下来,沈萱和沈蕾就笑不出来了。 沈芙问:“你说说究竟是那个妹妹将我推下灞河的?” 乳母:“……” 沈芙又道:“我掉下水时,感到后面有人推我,四个妹妹都在我的身边,还有一个你,你说说,究竟是那一个推我的?说出来,我就饶了你,说不出来……” 乳母:“……” 沈萱和沈蕾有些紧张地拧着手里的帕子,轻咬嘴唇,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沈蓉的乳母。 沈芙掉入水中这件事,总得有人出来顶锅的。 实际上,当时情景太乱,沈芙若是说不出个之所以然,即便是大夫人亲自来查,也查不出来什么,最后抓出来些婆子们惩戒一顿就完事。 但是沈芙一口咬定跌入水中是被人所害,身边全是妹妹们,这件事情就没有那么善了。 乳母一张嘴,就决定着她们之中谁要身败名裂,背上残害嫡姐的名声。 这河堤上这么多人都盯着,回府再反口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乳母真想给自己一个耳刮子。 她这张嘴,究竟惹出来了多少事啊。 沈芙等了片刻,见乳母不说话,冷笑道:“难道你是在庇护你的主子?” 乳母连忙摇头。 “既然不是沈蓉,那就是你了。” 乳母吓得连连磕头:“冤枉啊,大小姐。” 谋害大小姐的名声可是比出口侮辱大小姐严重多了。 “既不是沈蓉,也不是你,那就是三个妹妹之中的一个,究竟是谁?”沈芙一丝都不放松。 沈蕾和沈萱大惊失色,互相对视一眼,又匆忙分开。 乳母抬起眼来,在沈蕾和沈萱的脸上来回的看,像是犹豫,又像是在权衡。 似乎,谁比较弱,她就会将谁推出来。 沈萱暗暗将手中的帕子捏紧,三个庶女里面,她最弱,平日里也就算了,每次遇上事夫人找人顶岗,大都是找她,再次是沈蕾,最后才是沈蕊。 只怕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果然,乳母慢慢地道:“是……是……五小姐。” 沈蕾的脸色一松。 沈萱气急败坏地道:“不是我,你怎么敢随便诬赖人?” “是谁?我没有听清楚,”沈芙扬起一只眉毛,看向不远处一艘玄色的小船,慢悠悠地道:“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 乳母也知道,自个说出来的话就相当于是沈蓉说出来的。 这后宅里面,谁都能欺负的是沈芙,因为大夫人不喜欢她,从小养在乡下,才回来,性子懦弱也没有什么见识。 但是现在沈芙成了一只狼。 剩下的三个庶小姐里,沈蕊的生母秦姨娘很得大夫人欢心;沈蕾的生母李姨娘,是大人从外面带回来的风尘女子,擅长音律,性子刁钻,大夫人几次都没有讨到好,双方是井水不犯河水;沈萱的生母是叶姨娘,是大人的下属送的女人,不怎么得宠,也非常的老实。 “是五小姐。” 乳母这一次坚定了,一口咬定,反正都要得罪了,不如一口气得罪到底。 谁让叶姨娘没什么本事呢。 沈芙似笑非笑地扬起了另一只眉毛:“你确定?” “确定,”乳母无视沈萱的仇恨和撕扯,立即补充了细节和内容:“老奴亲眼所见,大小姐站在船舫旁边,五小姐站在侧后方,二小姐和您并排站着,大小姐您掉下水里,五小姐甚至还拿帕子盖着嘴偷偷笑了呢。” 这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让人不得不信。 沈萱急的直跺脚,但是不知道怎么为自己辩驳。 偏偏这个时候,沈蕾还一脸震惊地尖声叫道:“五妹妹,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沈萱两眼圆睁,情绪激动地摇头,极力否认。 沈蕾则嫌弃地躲到了一边。 河堤上的人越聚越多,指指点点地看着沈家船上的闹剧。 沈芙冷笑,这就是她的姐妹们。 在沈家,没有什么姐妹亲情,只有相互利用。 前世,她是多么的傻,又是多么的可悲。 一个在乡下贱养大的将军千金,回到所谓的家里呆了几个月就草草嫁人,她是多么的渴望亲情,继母说几句好听的话,她就把对方当成了亲娘。 姐妹们无聊的时候来串串门,她都非常欢喜,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 可她们给她的是什么? 所谓的亲情不过是包裹着毒药的糖,而她却毫不防备地全部吃了下去。 毒发身亡不该是她应得的吗? 乳母仰起脸看向沈芙:“大小姐,您说的老奴都做了……” 言下之意,希望大小姐遵守诺言。 “对,我说的你的确做了……但是你没有做好。” 乳母打算反驳。 沈芙道:“五小姐压根不承认,这说明五小姐可能真的不是凶手,你说了慌。或者五小姐真的是凶手,只是不愿意承认。” 乳母的眼神闪烁。 五小姐的命自然在她的眼里是比不过自己的命。 自己说了谎话,岂不是罪上加罪? “谁做了这样的事都是不会承认的,”乳母嗓门很大,用尽了力气,大声的喊道:“但是老奴真的亲眼看见是五小姐推了大小姐落水。” 赵太子在一旁看着,也觉得迷糊了,沈大小姐一口咬定,背后有人推她落水,现在,究竟这乳母说的是真是假呢? “你真的是亲眼所见?”沈芙问。 “真的,比珍珠还真,老奴可以发誓的。” 沈芙转向沈萱:“你有什么可说的?” 沈萱只是不断地重复:“真的不是我,真的,大姐,真的不是我。” 沈芙又问沈蕾:“你看到了吗?” 沈蕾迟疑了。 乳母不停地瞪着沈蕾,沈蕾想了想,支支吾吾地道:“我当时没有太留意,只是……大姐掉落水中之后,五妹的确是笑了。” 这样也就侧面地证实了沈萱的确是有嫌疑的,至少对沈芙有很大的恶意。 沈萱大怒:“你不也笑了么?昨天晚上,你还给二姐说,要好好让大姐当众出丑呢!” 沈蕾:“你现在是想把水搅浑是不是?别以为你这样对我泼污水,我就会怕了你。大姐就会相信你。” “我还需要泼污水么?围着二姐转的跟个哈巴狗一样的不就是你么?大姐回来之后,摔跤十次有九次都是你绊的,你还嘲笑大姐不会打扮,穿着黄袍也当不得太子。“ “你瞎说,你上次故意撕坏了大姐的袖子,当我不知道么?” “你……” “你……” 第六章 沈大小姐如此悍勇 从今天起,沈家内院只怕名声是好不起来了。 沈芙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冷着脸,看这两姐妹互相揭老底。 大夫人经营了这么多年,对外贤良淑德,获得了好名声。对内则将府内控制的如同铁桶,严加管教几个庶女,目的就是为了抬高沈蓉的身价,并拿她们的婚姻为沈蓉的将来铺路。 啧啧,多么好的算盘,只可惜今天全毁了。 想到大夫人知道这一切的脸色,沈芙觉得就算今天的所作所为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值。 哪怕回去会被疯狂的报复,她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都做了,就像是泼出去的水,已经成了定局。 也算是发泄了这么多年郁积在胸的一点闷气。 赵太子看的热闹,在一旁发出了各种不同的感叹:“咦……” “哟……” “啧啧……” 沈芙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真没想到,这人竟然这么喜欢看热闹。 太子从他的嘴里知道沈家是这么个样子,只怕是不会再想娶沈家女了吧? 想到这里,沈芙自嘲地笑了笑。 即便她没有当众自毁名声,太子只怕也不会娶她这样一个从乡下来的丧母嫡长女。这门亲事,对她来说就像没有一样,对沈蓉和大夫人却重要的很。 沈蕾和沈萱从小一起长大,互相揭料至少需要半天的功夫,沈芙没有兴趣继续听下去,冷哼一声道:“真没有想到我的好妹妹们,在外都是有头有脸的贵女,还瞧不上我这个从乡下来的村姑,实际上内里这么龌龊不堪,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两人这才闭了嘴,互相瞪着,如同斗鸡,恨不得扎着翅膀冲上去给对方的冠子来上一口。 …… 不远处的玄色小船里,几个面如冠玉的美男子趴着窗棂看的正起劲,见沈芙突然强行中断了她们的争吵,失望地低号:“没得好戏看了。” 舱内端坐在案几前的男子,年龄最小,也最为俊美,闻言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沈家人究竟是犯了什么邪,好好的三月三上巳节被闹成这样,这些贵女们个个装的目无下尘,实际上也不过如此。” 男子们转过头来反驳:“五皇子,这样的话也就你能说,这世上能比你长得好看的女人没几个,再目无下尘的贵女到了你面前还不是要低入尘埃?” 少年鼓了鼓唇,“你们是我母家亲戚,自然看我比谁都好,殊不知,有些女人只喜欢看人家的地位——比如说那个被打的。” 说到这里,声音里满是幸灾乐祸。 “你是说沈蓉?”年纪最大的男子离开了窗边,走到五皇子的身边坐下,笑着问:“她怎么了?” “对啊,她怎么了?”几个男子也转过来,好奇地想听八卦。 “你们刚才也都听到了,救太子的是沈大小姐的生母,沈大将军的原配。偏偏恩人的女儿被送到了乡下,继室带着女儿经常去讨好皇后,沈蓉自然是意在太子,见了我也是傲气的厉害,可见了太子就……呵呵。” “哎……我们吴家……”年长的男子顿了顿,将未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吴大郎,我们吴家怎么了?”有人怒道,“吴家也出了皇后,虽然是死后追封,但也入了皇陵,就算以前是娼门之家又如何?父亲闲聊起来,不也说沈大将军没有原配嫡妻的资助,早都没命了么?靠女人嫁妆养活了一大家子,还把人家生的女儿丢到了乡下,这样的事情我们吴家还真的做不出来。” 五皇子点头,指着吴大郎道:“我就是瞧不上你这个自轻自贱的样儿,英雄不问出处,胡皇后还不是昌平公主府里出来的歌舞伎,只不过她命好,两个兄长又能打仗。” 吴大郎连忙摆手:“这样的话,五皇子以后还是不要说了,我们都是自家人没什么。若是让外人听了去,会在背后议论你,毕竟你自小在胡皇后身边长大,就不论这个,她的兄长也是你礼法上的舅舅,太子又对你不薄。” 被人说成是白眼狼,五皇子的名声就坏了。 虽然这话不中听,但确实是为他好。 五皇子脸色不太好看,但也没出声。 有人立即转过话头,问:“沈蓉对太子怎么了?” “当然是尽讨好之能事了,还要顾虑着身份,做出来的事情别提多别扭了,简直是又要当又要立的那种。” 五皇子言谈之中对沈蓉极为不屑。 吴大郎端起茶碗,掩下了内心的失落,问:“那么太子呢?” “太子?”五皇子微微笑了起来,那顾盼之间的神采让人失神:“太子无可无不可,对沈蓉和对其他人一样。” “不会吧!” “沈蓉可是出了名的色艺双绝,太子竟然都能不动心,不知道什么人才能配得上。” 五皇子语气淡然,但难掩心中的艳羡:“父皇人到中年才有了太子,作为嫡长子,又是第一个儿子,太子从小就在福堆里,喜欢什么,不用说就有人奉上。这样一个什么都不缺的人,沈蓉对他来说无可无不可,不是再正常没有的吗?” 众人都不再说话了。 河面上又传来了争执的声音,几个少年郎又好奇地凑在船窗处。 就看见沈芙叉着腰,对着两个婆子大声吩咐:“将这个满嘴谎话的肥婆子丢进水里去。” 乳母气呼呼地对着沈芙大叫:“大小姐,您不讲道理。” “我怎么不讲道理?” “老奴该说的都说了,您难道不该守诺吗?” 沈芙笑着道:“你为了活命胡乱攀咬我就会相信你吗?实话告诉你,当时你和沈蓉在我的后面,沈萱和沈蕊在我的右手边,沈蕾在我的左手边,你说究竟是谁推我的下的水?” 沈萱和沈蕾不由得都松了口气,互相看了一眼,又别扭地转过头去。 乳母慌了神,眼神闪烁。 “还愣着干什么?”沈芙笑了,“推我那么大的力道,除了这个肥婆子还有谁?不然难道是我的好二妹?” 沈萱和沈蕾立即道:“那自然不会是二妹妹了。” “恩,”沈芙点头,“既然你们都说是二妹妹的乳母,那就一定是真的了。” 沈萱和沈蕾不约而同地道:“我们没有说……” “那么,你们是说,推我下水的是二妹妹?”沈芙歪着头,一脸兴味。 沈萱最先想明白过来,无论如何,惹的沈芙不高兴的是乳母,关她何事? 更何况,她还从中摘出来了。 沈萱不说话,沈蕾也没有了反对的底气。 到了这个时候,她们都期望沈蓉的乳母直接被扔进水中淹死好了。 沈芙看她两不再出声,对着不知所措的婆子们怒叱道:“一个奴才的命难道还比主子金贵?我方才掉下水的滋味也要让这肥婆子尝尝。谁要舍不得让她下水,就替她下水好了。” 乳母还想叫嚷什么,婆子们一拥而上,将她围了起来。 …… 少年郎们没有想到还能看到这样的变故,都发出了嗟叹之声。 “真没有想到这位沈大小姐这么厉害,悍勇的很呢,”吴家大郎拍了怕船壁,叹道。 五皇子慢悠悠地道:“村姑也比许多男子有血性多了,不愧是林侍郎的嫡孙女,沈大将军的嫡女。” 吴大郎想反驳,却又找不出来话说。 沈蓉虽然也是嫡女,但继室在元配面前也要执妾礼,沈蓉这个嫡女身份的确没有沈芙来的硬。更何况,沈家的大夫人还是打着照顾姐姐遗孤的名声嫁入沈家的。 转过脸去,就看到五皇子深幽的眼神,吴大郎立即别过脸,不敢再和表弟对视,似乎自己那点小心思全都被看穿了去。 第七章 有了个让我顺眼的 肥婆子最终还是被丢入灞河之中。 五皇子拍手称快:“沈家终于有了个我能看的顺眼的人。” 婆子在水里浮浮沉沉的扑腾,大喊:“救命。” 画舫上的婆子丫鬟一动都不敢动。 少年郎们都知道这位沈家大小姐已经震慑住了下人们。 “人人都说沈蓉好,除了一张脸,她还有什么好的?一边对太子献殷勤,一边还和宇文燕勾勾搭搭,今天这场落水戏不是她安排我都不信。” 五皇子俊美的脸上满是嘲谑,“沈蓉还想将嫡姐推给三皇子,抢了太子的婚事,自以为天衣无缝,没料到却让她最瞧不上的村姑叫破。啧啧。” 吴大郎听了心中一跳。 不由得脱口而出:“你,你会给太子说这些吗?” 五皇子看向吴大郎的眼神满是嘲讽:“当然不会,你没看画舫上站着那位最喜欢看热闹的赵太子吗。” 赵太子最喜欢看热闹,看了热闹又最喜欢说。 有了他,太子什么不知道。 吴大郎这是关心则乱了。 吴大郎低下头,知道自己对沈蓉的心思全都落在了五皇子的眼中。 其他的几位少年还在看热闹,压根没有留意这边的动静。 画舫上。 沈芙问赵太子:“热闹已经看完了,你不去寻太子殿下么。” 赵太子还有些意犹未尽,小声问:“你真的要将这肥婆子淹死?” 沈芙点点头,问:“不可以吗?” “可以,太可以了,”赵太子非常认可,看向沈芙的眼神热切起来:“我就喜欢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太子殿下说我过于爱憎分明,中原人都讲求中庸之道,宽恕之道。” 言下之意,你沈芙实在是太对我的脾气了。 只是,太子殿下可能不会喜欢。 沈芙的心中一动,赵太子说这样的话,是已经知道了太子和她的婚约,还是真的只是随便说说。 前世,这件事情是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被瞒在鼓里? “下次太子再说这样的话,你可以反问他,以怨报德,何以报德。” 赵太子默默念了两边,确保自己记住了,又追问:“你后面还要做什么,有热闹看么?” “只怕是没有了,我得赶回去给父亲告状,不然沈蓉的母亲,也就是我的继母,沈家的大夫人,就要对我兴师问罪了。” 赵太子兴奋地道:“这就叫做恶人先告状。” 沈芙对赵太子的表达能力绝望了,“你既然把我当做朋友,自然不能说我是恶人。” “好人先告状?” “这叫做先发制人。” 赵太子点点头,“对,对,先发制人。” 未来的太子妃还真有学问。 沈萱和沈蕾看着河面上的人慢慢没顶,直至再也不见,心里不是不害怕,但却挪不动步子。 三月三的春风,虽然吹绿了柳条,吹绿了地面,但并不温暖。 春阳照在身上也没有什么温度。 两个人齐刷刷地打了个寒颤。 大夫人厉害,是整的让人有苦说不出的厉害,这里面有许多缠缠绵绵的心思和手段。沈蓉厉害,是靠着沈家嫡女的地位和一张纯洁美丽的脸。 而沈芙,却是让你直接感到无边无际的恐惧。 “走了,”沈芙出声。 沈萱和沈蕾两个如同木偶一般,转过身亦步亦趋地跟着沈芙走入了船舱。 河堤上的人还在说的热闹。 今儿的上巳节,真是让人难忘。 谁都知道沈大将军家的后宅将无法安宁了。 而沈芙却是压根不在乎这些的。 前世,她被宇文燕和沈蓉污蔑,什么难听的话没有听过,然而最该被辱骂的两个人却做了皇上和皇后,享受着臣民们的膜拜。 能救自己的始终都是自己,公道和正义虽然自在人心,却不能救她的命。 回程的路上,沈芙虚眯着双眼养神,沈萱、沈蕾和沈蕊都去了沈蓉的马车,名义上是照顾沈蓉,实际上应当在商议怎么在大夫人面前告她的状。 她也压根不在意,她们如果不这样做,那才叫奇怪呢。 马车上,两个大丫鬟默不作声,看她的眼神都有点奇怪,像是看着一个即将要倒霉的死人。 沈芙也不想搭理她们。 算起来这个时候,她才从乡下回来不久,身边什么人都没有,从大丫鬟到小丫鬟全都是大夫人安排,没有一个真心对她。 她掉入水中,她们不惊慌,她上了画舫,她们也是戳一下动一下。 她死不死,丢没有丢名声,会不会落下病根,她们都不会在意。 沈芙也没有想着留下她们。 更不想和她们说什么话。 她现在正需要安静,好好体会一番重生到十五岁时的快乐,以及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马车走的很慢,沈芙知道,这是先派人去沈家给大夫人报信去了。 也许一进门等着她的就是暴怒的沈老太君,或者是沈大夫人的惩罚。 沈芙并不在意。 她已经不是原来的沈芙。这些为难,对她又算得了什么? 亲人和爱人双重背叛,丧子之痛,十几年的冷宫生活早已经将原先那个单纯的,以为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能够得到别人善意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手段狠辣、心智坚定再也没有半点幻想的女人。 马车缓缓的驰入尚德里,这里是武将们的聚集地。 进了里门,马车的速度就会更慢,再过一刻的功夫,就要到沈家了。 “停车,”沈芙突然出声。 马车并没有停。 两个大丫鬟的脸上满是不耐,但还是做出一副我为你好,为你考虑的样子劝说:“大小姐,这不是贵女们该做的事,都快要到家了,大小姐这样,太夫人和大夫人都会不高兴的。” 沈芙翻了个白眼,直接起身,朝着车门走去。 “大小姐,您还是坐着吧,万一不小心摔倒了怎么办?” 两个丫鬟看抬出来太夫人和大夫人都不管用了,才想起来,今天的沈芙和往日不同,于是又换了个说法,奈何沈芙还是不领情,径直开了车门,对着马车夫吩咐:“停车,快点。” 车夫没停。 两个丫鬟连忙上来,一人抱着沈芙一只胳膊,“大小姐,太夫人和夫人还在家里等着您呢,您这是闹什么脾气,急也不急着这么一会。” 车夫给了马屁股一鞭子。 马车突然加速起来。 丫鬟立即将沈芙朝后拽,嘴里还嚷嚷着:“大小姐,咱们赶紧回里面去吧,小心摔着。” 沈芙冷笑了一声。 看样子这三个人已经得了吩咐,要看牢了自己,准备三堂会审呢。 “好吧,”沈芙笑着道:“看你们胆子小成这样,我记得回家的路,想下来走走,没想到你们这么不放心,这里可是尚德里,邻居们都是和父亲同朝为官的将军们,谁会和我过不去。”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笑着道:“那大小姐赶紧坐回去吧,免得我们看到了担心。” 车夫一直不说话,车速明显比方才快了不少。 沈芙点点头。 两个丫鬟不再使劲拽着她,改成了扶,想赶紧让她坐回去,才能安心。 沈芙伸手拢了拢头发,借着这个动作,取下了头上压头发的钗子,在左边丫鬟的肩膀上点了一点,丫鬟叫了一声,就松开了手。 右边的那个手腕也紧跟着一疼,也松了手。 沈芙两三步就走到了马车的车辕处,声音清冷地吩咐:“停车。” 车夫闻声回头,脸色都变了,转过脸来就迅速地给了头马一鞭子,嘴里还嚷着:“大小姐,您抓住车辕,千万不要放手,要是放手了,不死也得残。” 若是前世的沈芙,这几招就能将她困在马车里了。 但对于如今的她来说,这实在是不够看的。 沈芙在心里算了算马车的速度,估摸着时候,脚尖一点,就从车辕上跳了下去,在地上滚了两滚,爬起身来,沿着胡同口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