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聪山偷情 突然而起的脚步声吓得梦瓷几乎从聪山的身体上跳起来! 她赶忙穿衣服:“是不是你的夫人回来了?我该怎么办”?梦瓷的眼泪已流下。 “我已经让佣人在门外守着,只要月楼一回来他就会通知我的。” 梦瓷缓缓松了一口气,把脸贴在聪山胸口:“你想得可真周到。” “夫人回来啦!老爷赶快把梦瓷小姐藏起来吧!” 梦瓷刚刚平静下来,这声音又让她大吃一惊。聪山并不害怕,但是总不能让妻子看见。他用极快的速度把梦瓷按在床上,双手紧紧握住她的**并送给她一个热吻。 “你还是赶紧让我走吧!小心你的老婆把我吃了”!梦瓷又哭起来。 “谁敢吃了你?我一定和他拼命”!他边说边一颗颗扣好旗袍纽扣。梦瓷低着头痴痴笑着,刚才的担心和害怕通通都化作柔情:“有你这句话,我就算死也值了。” 聪山抱起梦瓷,走到一条木叶葳蕤的小径上,然后轻轻将她放下。他指着假山上的阁楼说:“那里是不允许下人进入的,你先躲在那里”。他看着梦瓷密而长的睫毛时突然咬了咬她的耳垂。 “你可真坏”!梦瓷‘噗嗤’一笑,连耳根都红了。 “你不就是喜欢我的坏吗?” “我才不喜欢呢”!她虽然这样说,但却已钻入聪山怀里。 从这里能将整个园子尽收眼底:颇大的三个湖在她眸子里闪闪发光,还有二十几个构造精美的小亭,连接亭子的路径和游廊,精巧雅致的树木。这里的一切都令她神往,但她想得更多的还是聪山。她也不知道他有多少女人,但是她还是喜欢他。喜欢他那种无与伦比的魅力和无微不至的关心。 阁楼里果然没有一个人!梦瓷微微松了口气。她坐在椅子上:“如果哪个下人告诉月楼,那么我的下场还不是一样糟”!想到这里梦瓷又忧惧难禁。突然!花瓶打碎的声音从书架后传来,她感觉花瓶的碎瓷已经划破了她的心脏。“谁在那里”!因为恐惧,梦瓷的声音都变得颤抖。过了一会,一个大约四岁的女孩笑着从书架后走出来。她就像沾满露水的花苞般惹人怜爱。梦瓷手按胸口轻轻舒了口气,当想起这个女孩是谁后又不禁开始担忧。 “你知道我是谁吧!你肯定不敢告诉我妈是我打碎了花瓶!” “我当然知道!你是惜蝶吧”!梦瓷灵机一动:“我是你爸爸的客人,你如果不告诉你母亲有其他女人来你们家的话我就不告诉她是你打碎了花瓶”。梦瓷朝惜蝶眨了眨眼睛。 “那你奖励我什么呢”!惜蝶也调皮地眨着眼。梦瓷走过来抱起惜蝶。嘴唇凑近她的额头,在她额上亲了一口。 当梦瓷走过来时惜蝶感觉她就像橱窗里的瓷娃娃一样娇小可爱,美丽玲珑。她感觉自己突然变得很安静很舒服,正如母亲抱着自己在冬季的大晴天赏梅花。她的嘴唇靠近自己额头时自己甚至闻到了她嘴里的香味。 “你睁开眼睛啊!姐姐的这个奖励能不能让你不给妈妈说呢?” “那姐姐要经常看我哦!给我买好玩的玩具和好看的衣服”!惜蝶嘟着嘴撒娇。 “你想不想天天见到姐姐?不见妈妈你会想她吗?” “如果你也嫁给爸爸我不就每天都能看到你和妈妈了吗”?惜蝶狡黠地一笑。 “小鬼!” 月楼刚刚走进第三重门,就看见斜对面的柳树后站出个人。那是自己的贴身丫头红杏。红杏急忙跑过来:“老爷******真是太过分了,竟然把女人带回家!现在还把她藏在了你的阁楼里”!她因为愤怒满脸通红:“走,我给你讨回公道”!红杏不顾自己被赶走的危险拉着月楼去找老爷理论。 “你先回自己的房间,我去看看老爷现在在做什么”。月楼虽然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是声音不免有些颤抖。她对红杏的话并不全信。 月楼推门而入时聪山正在看画。几竿枯竹在青花瓷中黯然销魂。她优雅地走到聪山背后抱住他,又将自己的头偎在聪山肩上。然后她就清楚地闻见了聪山身上的香水味。那是一种果香。她的心仿佛被毒蝎刺了一下。当她看见床上整齐的被褥时又认为是自己多虑了。聪山毕竟是自己的丈夫,又怎么会过于妄为!她的嘴角泛起一抹玫瑰般的微笑,接着她就看见了枕上几缕橘色的线。 月楼猫一般踏上阁楼的台阶,她的头脑中满是聪山和那个女人在漫山鲜花中牵手亲吻的画面。阶下绿叶如海,阶上心如残月。她的心果真如残月般寂寞孤独疼痛。她继续用极细的脚步向前走。这时窗里传出女儿和那个女人的对话。她听到女儿说也希望天天看到她,还说想要她也嫁给自己的爸爸。 门是被一只极白极细腻的手推开的。梦瓷怔在当地。她突然感觉到一种恐惧,就像两颗子弹朝她眼睛极速飞来的恐惧一般。惜蝶看见踏进来的半只脚时从梦瓷怀里跳下,奔到了母亲身旁。 “她是来我们家做客的”。惜蝶灵光一闪:“是我请她来的。” “你先到楼下玩一会,妈妈和这位姐姐说几句话就下来找你”。月楼温柔地抚摸惜蝶的长发。 “嗯,妈妈不许欺负姐姐哦!姐姐那么温柔可爱,妈妈肯定不舍得欺负姐姐的!是吧!” “你坐下来,不用害怕也不用拘束,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而已”。月楼脸上平静如水,语气也非常平和。她感觉这个女人的确与自己不同,她好像生下来就是要被男人娇惯的。 “你和聪山认识多久了?” “我们认识大约一年”。梦瓷感觉自己的心如同暴风雨中行驶的小船。 “他是什么地方吸引你的?能让你这么死心塌地?” “我是在咖啡厅第一次见到他的,他在和同事喝咖啡。他的眼神,他的表情,他的容貌,他的穿搭,他的谈吐,他的举手投足,都仿佛拥有一种魔力,好像能够让任何女人都变成扑火的飞蛾。我觉得那是一种寂寞,是存在于所有人心底最深处的寂寞,是所有人最害怕的寂寞,也是所有人都无法抗拒的寂寞”。她缓缓抬起头,眼神看向遥远的虚空。 2 往事茫茫 梦瓷刚走下楼梯,惜蝶就跑过来抱在她腿上。她一回头就看见了月楼。月楼正用怨恨的眼神盯着她。 “你去楼上找你妈妈吧!” “今天姐姐带我回家”。惜蝶抬起清澈的双眼:“我要吃姐姐做得饭!” “姐姐生病了,会给你传染的。你放开姐姐好吗”?梦瓷心惊胆战地说道。她又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月楼仍旧用那样的眼神盯着自己。 “那姐姐要照顾好自己,下次再带我去你们家!” “嗯,好的”。梦瓷强挤出笑脸亲了口惜蝶。 月楼一直注视着正在园路行走的梦瓷。她感觉梦瓷的确比自己年轻,比自己温顺。她走到惜蝶身边时惜蝶指着梦瓷道:“那位姐姐真漂亮,又很温柔呢!” “那她比起妈妈怎么样?” “妈妈比她美丽,但是好像没有她那么温柔”。惜蝶说道。 惜蝶在月楼身旁像只兔子般蹦跳,而月楼却只是朝她笑笑。她的手握成拳头,指甲深深嵌入肉里却浑然不觉。抬眼望去,暮色渐起。天边是桔色的夕阳,而与夕阳相对的远处却是伊人眼眸里的幽蓝。 “呀”!惜蝶惊叫一声,拉着月楼的手向一棵枯柏指去。树上有只彩色的小鸟在啾啾鸣叫。月楼也从没见过这样美丽的小鸟,不经露出了难见的微笑。她的笑容与梦瓷完全不同。如果说她的笑容是一池春水,那么梦瓷的就是一团烈火。当月楼和惜蝶注视小鸟时,小鸟停止鸣叫朝她们飞来。她们吃了一惊。月楼抬起手,小鸟落在了她的掌心。惜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小鸟,手在它的羽毛上轻轻抚弄。它并不害怕,只是在月楼的掌心里跳跳,时不时啄一下惜蝶的手。月楼微笑地看着她们,不觉紧紧抱住惜蝶。 “妈妈,我怕,这里都没有阳光。” “不要怕,我抱着你呢”。月楼蹭着惜蝶的面颊。 “好痒啊”!惜蝶‘咯咯’笑道:“妈妈好坏。” 林中鸟声悦耳,惜蝶闭目享受着树林的幽静。穿过林子,就来到了别业尽头的一处小湖。湖中的睡莲已合上花朵,就像敛起舞衣的少女般优雅美丽。月楼抱着惜蝶走过汀步,坐在湖心亭里。这时月亮升起,惜蝶感觉母亲的眼睛就如月亮一般美丽,却也有一种月亮一样的说不出的忧伤。 月楼看着湖中的睡莲,不觉开始回忆往事。 月楼和红杏在马车里坐着,她们要去西安城南的观音寺进香。现在马车已经走到了离观音寺不远的南郊。月楼用一只素手将窗帘掀起:天空湛蓝如洗!春天的太阳并不热烈,反而给人一种难言的慵懒和舒服。路旁草木早已染上青绿,各色繁花也如锦缎般铺向远处。林中聒噪的虫鸣和枝头的鸟鸣以及窗外的一切交织出绝妙的协奏曲。在这样的春景中,月楼感觉到说不出的轻松愉悦。她甚至感到远山草木的芬芳扑面而来。 马车仍然在行进,这里的树木较为稀疏。这时她看见了令她极为惊奇的一幕: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竟然用洁白的馒头喂狗。他蹲着身子,一只手在狗的头上轻拍,另一只手将馒头送进狗嘴。 “这人真有爱心哩!自己是乞丐还用馒头喂狗”。红杏很赞赏也很同情他。 “叔叔,你先让马车停下!” “我们大小姐真有爱心,又要下车去帮助穷人了!” 她一下车,狗狂吠着正待要向前冲。男人猛地抱住狗,抬起头便看见了月楼。那一瞬间他竟看呆了。他也看见过许多美女,但是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美丽的女人。她不光美丽,而且优雅;不光优雅,而且端庄。她简直像被百鸟簇拥着的凤凰一般。月楼很奇怪:他穿得这么褴褛,而脸却如此干净。她的眼里充满关怀和赞许。男人也抬起头,迎向她的目光。 “你自己如此落魄,怎么还用馒头喂狗呢?” “无论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人总是强者,而狗总是弱者。” 月楼眼里的赞许之意更深。她打开提包,拿出半袋金子递给男人:“这些金子不是施舍给你的,而是借。我也不知道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但是我可以肯定你绝对不是没有能力的人。我相信你有了这些钱作为基础,一定会拥有属于自己的事业”。月楼的语气充满坚信与鼓励。 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月楼。他从未想到一个陌生的女人会如此肯定并相信自己。他在心里默默起誓:“我将来有能力的时候一定会娶这个女人,给她一辈子的幸福!” 时光荏苒,春去秋来。这几个月月楼总是会不经意间想到他,想到他干净的脸和聪明睿智的眼睛。 这一日月楼在花园荡秋千。花园里黄菊清丽,桔菊可爱。秋风拂过她脸庞时她觉得无比清爽。她感到身体仿佛已不复存在,只有一颗心在秋风里沉醉。这时有个人一身洋装从路上走过。月楼觉得这个人有些熟悉,但就是想不起他是谁。 “小姐!你上次帮助过的那个乞丐来咱们家了”!红杏边跑边焦急地喊道。 月楼微笑着说:“那咱们再到门外给她些钱吧!” “不是!不是!你还记得咱、咱、咱们去观音庙时看见的那个乞丐吗?你还给了他半袋金子”!红杏猛摇着头,语声都有些结巴。月楼不禁非常惊讶,她的脸微微泛红。红杏继续说着:“你果然没有看错人。他现在已经是一家大瓷器店的老板呢!” 月楼跟在红杏后面,她的心正如案板上的鱼儿一般忐忑不安。 “你今天生病了吗?怎么脸红扑扑的?” “哼”?月楼没有说话,但却笑开了花。 门外传来父亲爽朗的笑声,接着一个男人说道:“真是多亏了月楼的半袋黄金,要不然我现在还在街上乞讨呢!” “月楼从小就是一个好孩子。她经常将财物施舍给穷人,乡邻们也经常夸她。” “有这样的女儿您老来不用犯愁了,她肯定会好好孝敬您。” “哈哈哈……” 听到这些话月楼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她走进客厅朝男人微笑着点头,然后坐了下来。 “你这件事情做得很对!我们应该帮助有需要的人,而不是吝啬自己的钱财”。父亲又转过头对男人说:“我们也不要求你还钱,只要你能用赚来的钱帮助更多的穷人我们就很开心了。” “钱还是要还的,这是原则问题”。男人表情严肃起来。又聊了一会儿,他站起身将金子递给老人。他把随身携带的礼品放到桌上:“我先走了,您好好保重身体。我有空的时候再来看您和月楼”。他说着朝月楼颔首。 “哦,你刚来就要走啊!月楼,赶快去送送聪山”!父亲微笑着看向月楼。 “你真有本事啊!短短几个月就可以开店了”。月楼优雅地说道。 “托你的福,哈哈!你这么漂亮的女人给的钱我难道能不好好用吗”?聪山看过来时月楼含笑低下了头:“像你这么漂亮文静的女人肯定已经结婚了吧?” “我还没有结婚”。月楼红着脸,用一双如水的眸子瞧向聪山。 3 缘起性空 随着一连串的‘噔噔’声,聪山走下楼梯。只见他手里拿着一封白色的书信:“张二”。他把一个正往架子上摆瓷器的伙计叫了过来:“麻烦你把这封信送到月楼手上,就说我晚上约她去戏院看戏。” 客厅里林先生正在和一位故友下棋。 “你来了!” “嗯,伯父近来身体可好。这是我给你买的一些滋补品,请您收下。” 林先生微微点头,示意丫鬟将礼品收好。 “这是”?客人皱着眉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人是谁。 “这就是我经常给你提起的我女儿帮助过的那个人。他是一个非常有能力的年轻人,短短几个月就依凭月楼给的钱开起了一个很大的瓷器店,并且经营地很好。” “哦,真是少年才俊啊!像这样的男人肯定有很多女子在追求他。你为什么还不赶快把你的女儿嫁给他呢”?客人认真地说道。 “呵呵”!林先生转头对一位丫鬟道:“客人来了小姐怎么还不来?你赶快把月楼叫过来吧。” 月楼扭动着纤纤腰肢走进客厅,盈盈向来客和聪山鞠躬,然后坐在了聪山旁边。这时聪山扭头朝她一笑,她也眼波流动着微微点头。 来客不像林先生一样,是个富于感情的人。他从月楼和聪山的眼神相对中已经看出了他们的爱慕之意。 客人微微颔首看向林先生,又看着月楼和聪山大笑道:“你们两个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哈哈哈!” 月楼和聪山听到这句话时一齐红着脸低下头。 “呵呵。你们两个先出去走走,我和你李伯父有些事要聊”。林先生也微笑着看他们。 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落叶满地,月楼和聪山走上去感到柔软舒服。 “原来你也喜欢看戏啊”!月楼侧脸问道。 “我只是偶尔看看。” “其实你不用这样的,我们可以做一些彼此都喜欢的事情。” 月楼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聪山竟呆了一呆,但是很快他就恢复了平静:“那你喜欢什么呢?” “我喜欢去一些古色古香的地方,比如颐和园,避暑山庄。我还想要看一次大海,吹吹海风,捡捡贝壳”。说着她竟自顾自地笑出声来:“对了!我还要去一次草原。我非常喜欢骑马,上个月刚去昌平坡奔马了。” 聪山实在没有想到她竟然有这么多面:温柔、优雅、可爱、善良、沉着、安静、浪漫、多才,却又喜欢刺激,毫不驯顺。 一阵风吹来,卷起了满地枯叶。月楼扭过脸,抬起衣袖遮住眼睛。风停之后她的衣服上粘满枯叶,但她却毫不在意,而是背着手笑意盈盈地继续向前。 不觉他们来到了一个大湖边。湖心有一座楼。月楼和聪山一起走上石桥,令聪山感到讶异的是桥上的装饰物。那是用上等汉白玉雕成的白鹤,左右两边足足有一百多个! “你先坐下,我去给你砌些茶。” 环顾四周,聪山发现这座不起眼的楼里竟摆满了古代卷轴和图画,还有象牙雕、玉刻、唐三彩、明瓷等各种珍物。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却又不知道该不该问,从哪里问起”。月楼看着聪山道。 “没事,你问吧!” “我一直想不通一件事情”。月楼蹙眉道:“像你这样一个知识渊博、睿智文雅的人怎么会沦落到在街上讨饭?” “往事我不想再提,但是从中我悟出了很多道理。” 聪山又沉吟半晌,方自痛苦地抬起头缓缓接道:“我感觉我们每个人的一生都是被早已注定的。你出生在怎样的时代,怎样的国家,怎样的家庭都不是你能够决定的,而恰恰是这些东西决定了你的基因!性格!命运!你的性格、情感、意志力等等这些主观的东西,原本就如佛家所讲的一样——缘起性空。它们都是外物在你心中的投影。正是这些从外而入的东西,让你产生了所谓的‘我’。你的爱恨情感和行为都是虚无缥缈的。你所谓的你,原本就不是你,而我所谓的我,也原本就不是我。万事万物都在因缘的和合中生灭起落。一切都是不固定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一切都早已死亡!一切都必将灭亡!” 聪山突然站起来,浑身颤抖着将茶杯摔在地上:“可我为什么还会感觉到无边的痛苦!无边的悲哀!我时常感觉自己就如同一个牵线木偶一般被人掌控,感觉自己的灵魂就像靠近太阳的水晶一样被烧成粉末,感觉自己的身躯将要被巨人踩成肉泥。” 月楼看着他的眼睛。她从来没有看见过那样悲伤、无助、寂寞、痛苦、悲愤、压抑、绝望的眼神。她低下头,仿佛生怕被这种眼神灼烧了自己的心脏。 “虽然我现在有钱,但是我仍然害怕。我总感觉无论多么努力,多么拼命。总有一天我会一无所有,我会再次陷入无边的悲伤和绝望之中。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精神崩溃。我只知道我的一生都必将服从自己的命运而丝毫不能反抗,我只知道我的骨头总有一天也会变成泥土。” 月楼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抱住了聪山。她紧紧抱着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那样紧紧地抱着他。她静静地听着他说的每一句话,静静地在他的悲哀里浮沉。 4 命如戏子 马! 竟然是马! 聪山没有想到她竟然牵着一匹马走了出来! “街上都是小汽车,黄包车。现在这个年头谁还会骑马”。聪山手捏鼻梁,还是不由得说出一句话:“你这样不嫌太招摇了吗?” 月楼依旧优雅地一笑,然后在聪山的惊愕之中以极快的速度掠上马。 “你难道只想做一个世俗的人?因为别人的眼光而收束自己的行为?” 聪山看着月楼窈窕的身姿和诚恳的表情,终于苦笑着骑上了马。 街上霓灯闪亮,小贩们的叫卖声、行人的谈笑声和所有人的脚步汇成了一条流动的河流。 月楼非常喜欢热闹。她看着人们轻快的脚步和红扑扑的脸庞就会感到一种来自心底的愉悦。这时的她就正看着路边的摊贩和来往的行人。 “你看他们两个怎么骑着马呢?这么漂亮的女孩只可惜脑子有问题”。一个穿着粟色大衣的青年向他身旁的女孩说道。其他行人的视线也全部聚集到了他俩身上,好像他们和如来佛一样头顶会发光。 月楼毫不在意人们的眼光,她依然微笑着看向路旁的高楼和惊讶的路人。 “你看街上多热闹!你也应该多逛逛街,吃点路边摊,买买新衣服。一天都在家里弹钢琴、读小说,想开心都难。” 她看向聪山。聪山好像根本没有看见丝毫光亮,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月楼感觉他被困在了一个狭小的、黑暗的盒子里。 人们像被剪刀剪开一样朝两边散去,接着便传来了喧天的锣鼓声。为首的是几辆黑色轿车,其后便是骑着骏马的威风八面的新郎官。聪山一看见这个人就下了马。他不像一般新郎官朝两边点头鞠躬,而是连一丝微笑也没有。他仰着头,高傲的简直如他坐下的骏马。 “你知道这是谁吗?这可是省长的女婿”!栗色男人大声说道。新郎官朝栗色男人笑了一下,栗色男人马上作揖。 轿车里下来一个粗壮大汉。他径直走向月楼:“你知道你犯了什么错误吗?” 月楼板着脸不去看他。 “现在的有钱人都开着小汽车,只有像你们这样没有钱而死要面子的人才会拉个马溜溜。哈哈哈!更严重的是你明明知道省长的女儿和女婿都在这里,却还不下马!” “他是谁与我有什么关系”?月楼指着新郎官道:“再说那个人不是也骑着马吗?你有本事让他也下来”。奇怪的是新郎官非但没有生气,而是朝月楼鞠了一躬。月楼毫不领情,将头别过去不看他。看到他鞠躬,聪山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你过来”!新郎官像唤狗一样把大汉叫过来,劈头就给了他一掌。 “你知道她是谁吗?她可是SX第一富豪的女儿,连省长都要敬她三分。” “哼”!月楼冷笑一声,夹着马身继续向前。 “你为什么要下马呢?” “人家毕竟是省长的女婿啊!” “他是谁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他走他的路,我走我们的路。你总是那么世俗。” “人在社会,怎么可能一直按自己的思想办事呢?” “他又不会杀了你,你怕什么”。月楼生气地说道。 戏已经开始了,但戏院依旧热闹。老人们一边喝茶水,一边大笑着谈论戏子的容貌和表演。 “伯父,你又来看戏了。你近来身体不好,应该在家好生调养才是。万不可随意走动,小心加重病情”。月楼对一位头发花白,腰背佝偻的老人说道。 “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也不差两天。哈哈”。老人不住咳嗽着。她的老伴眼睛含泪,一直拍打他的背。 “我就说月楼一定会来的,你看!” “好啊!好啊!你说对了”!他的老伴强笑着望向月楼。 聪山早已定好位子,就在第一排的中间。 “你知道这是什么戏吗”?月楼磕着瓜子问聪山。聪山苦笑着不说一句话。 “我就知道你不喜欢看戏”。她的语气显得有些不高兴:“只要有能力,就应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没有必要为了任何人委屈自己。” “可我们生来就是为了委屈自己的啊!” “你越是这样想越会不开心。你只是让经历绑架了自己。现在的你要多好的房子,要多豪华的汽车不是都信手拈来?你所经历的不过是一场噩梦。梦醒了依旧是春天,依旧花香扑鼻”。她的眼神美丽澄澈,而聪山只是望着戏子苦叹一声。 看到聪山有些悲伤,月楼便道:“这个戏叫做‘三娘教子’。” “薛广去镇江创业,托乡人把钱带回故乡。乡人私吞了钱,并让薛广妻妾认为他已经死了。随后家道中落,薛广的妻子抛儿回乡,另一个妾也离家而去。这时三娘肩负起了养他人孩子的重任,并殚心竭虑将他培养成状元”。月楼试探着看向聪山,这时聪山一脸落寞,月楼便没有再说一句话。 从戏院出来,街上人已稀疏。月光像碎金一样铺满长街。这时月楼突然感觉到一种浓郁的寂寞席卷而来。 “嘿!我要踩你的影子”!月楼抬起脚轻轻踩在了聪山的影子上。她又娇嗔道:“你倒是让我踩住你的影子啊!” 5 一吻定情 聪山一直紧紧盯着月楼,他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聪山走过来,慢慢牵住月楼的手:“我们去咖啡厅吧?你应该还没有去过?” 月楼感觉心立刻变得柔软恍惚,竟违背自己的意愿答应了他。他们没走几步,身后的马突然一声嘶鸣,将她的魂魄勾了回来。 “马还在呢”?月楼娇羞地向后指着。 “没事的,咖啡厅就在那个十字街对面。” 还没有到咖啡厅,月楼就看见了一个衣衫破烂的老妇人。她跪在地上,身子不住地摇晃着。老人的身前有一块报纸,纸上大约有二十来株玫瑰。 月楼迅疾地跑过去,把钱掏出来递给老人。 “你要几株”?老人缓慢抬起头,几缕白发在秋风中瑟瑟发抖。 “我全要了!” 老人吃惊地看着月楼,紧绷的嘴角终于露出了微笑。 月楼将玫瑰递给聪山,又把老人扶了起来:“您和我们一起进去吧!里边暖和,您再尝尝咖啡。” 老人惨淡地一笑:“我没钱。” “没事,我给您付就好了。” “这里好暖和啊!”老人笑着。她脸上的皱纹因着笑容愈显深刻。 淡黄色的桌椅、褐色的墙壁,墙上的玫瑰花纹以及欧洲风情画都让月楼觉得温暖明亮。唯独咖啡的气味让她有些难受。 月楼扶着老人坐下:“你先去点东西,我和老奶奶聊一会。” “你的丈夫看起来就是一个会疼老婆的男人啊!” “他只是我的朋友”。月楼尴尬地翻着手包。 “那你是不喜欢他了”?老人仔细观察月楼表情的变化。 “咱们先不说我的事情了。我问您几个问题吧?您的丈夫哪里去了?您的儿女现在又在哪里?为什么您这么大年纪还过得这么辛苦。” “唉”!老人苦叹一声,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谁让咱命不好!” “我的丈夫在三十岁时就已经死了。我们家穷,他想要靠挖药材补贴家用。可不料有一天被毒蛇咬了。我的儿子前两年也死了”。她突然哭出声来。那由经年的辛酸酿成的哭声当真比什么都让人痛心。 “他本来是不必死的。那个时候东北正在打仗,他非要去参加什么‘抗日义勇军’。我气急之下扇了他两掌他还不听”。老人突然激动起来:“你说!假如他不去打仗,或者根本没有这该死的战争!他肯定已经娶妻生子了!” 月楼也忍不住擦起了眼泪:“有些事情谁也预料不到。您都一大把年纪了,安享晚年才是最要紧的”。她又继续说道:“您如果经济上有困难就尽管来我家。如果想找个聊天的伴也尽管来找我。” “好!好”!老人笑着紧握住月楼的手。 “月楼,你和阿姨在聊什么呢”?聪山端着咖啡走过来:“笑得这么开心。” “当然是聊家常。谁像你们男人一见面就聊酒,聊女人。” “咖啡上怎么还有一张脸”?月楼惊奇地说道。 “你不觉得它有点像你”?聪山眼角都笑了起来:“这是我让那个漂亮的店员照你画上去的。” “没想到你还这么幽默”。月楼低着头半天挤出了这句话。 月楼缓缓端起咖啡,缓缓将咖啡送往唇边,缓缓抿了一口,接着她立刻把咖啡尽数吐回了杯子里。 “这个喝起来怎么有点像泔水”?月楼下意识地嘟着嘴道。 聪山从来没有想过月楼会这么‘粗鲁’:“你是第一次喝才会这样说。这种咖啡叫作‘摩卡’,是女人最喜欢喝的。” “其他女人喜欢可不代表我也喜欢”。月楼手捧瓷杯用牙齿咬着杯壁。 “好,你比其他女人都强。你又漂亮,又另类,又爷们。” “我只是可爱而已。” 聪山白了她一眼:“你一点都不可爱,只是有些可恨。” “那你还要和我在一起。哼!” 老人听着他们的对话,早已笑得合不拢嘴。 “这里要关门了。” “哦,那我们走吧”。月楼看着聪山和老人。老人赶紧把咖啡喝完随他们出去。 “阿姨,我给您叫辆车吧!” “不要了”。老人摆摆手:“我知道你们是可怜我这个老太婆才会买花的。我如果再让你们叫车的话我心里会不安宁。” 听到老人这样说,聪山和月楼只好让老人自己回家。看着老人踉跄的步伐,月楼眼泪流了下来 月光让整个世界显得朦胧暧昧。远山青绿尽掩,变得寂寞昏黄。聪山和月楼就在这样的境界中骑着马行走。 聪山看着月楼优美的颈线和柔软的耳垂,慢慢将手滑向她的腰。当聪山的手刚刚触及自己腰时,月楼便低下了头。接着,聪山将月楼拥入怀中,自己的唇贴向月楼。月楼紧盯着他的眼睛,直到他的唇与自己合而为一时她也没有合起眼帘。 6 男人气概 红杏看着镜子中月楼的脸:“小姐,你又变漂亮了”。她边给月楼绾着发髻边说道:“可是我还是不明白,外边下着这么大的雨,你为什么偏偏要去买瓷器?你去买瓷器就算了,为什么偏偏还要穿上新衣服,画上这么精致的妆容?” “我哪有变漂亮!你又瞎说了”。月楼虽似生气,但脸上却绽开了笑容。她细细描着眉,对为何要去瓷器店笑而不言。 “你的怪脾气总是那么多,让人捉摸不透”。红杏抱怨道:“家里明明有好几辆汽车,你却偏偏喜欢坐马车;别人都去电影院看电影,去舞厅跳舞,你却偏偏要去戏院看戏;别人都去咖啡厅,你却偏偏要去茶馆。” 红杏继续抱怨着。月楼一言不发,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红杏生气的脸和真挚的眼睛。 仍然是马车。 路上的人都低着头撑伞急行。偶尔抬头看雨丝和伞色的不是微笑的少女就是稚气的孩童。月楼就是看天色的少女之一。她一直在四下张望,看着路人的表情和服装,判断着他们的往昔。大雨像泼墨一样从天上倾洒下来,落在建筑上,滴在草木上,飞在人们的伞上,溅在人们的鞋上。如果这一切都被定格下来,那将会是一幅多么唯美的图画。 转过一个街角,月楼看见远处的路中央站着一对男女。女人打着一把红伞,向站在大雨中的男人说着些什么。她指着男人的鼻子,身体也不断起伏着。 月楼刚走到他们身旁,只听女人脆生生的一个巴掌甩在了男人脸上。 “你真是太没有教养了”!红杏指着女人骂道。 “谁在骂……”女人马上转过身来,准备破口大骂。当她看到红杏凶恶的面容时便噤声不语,低着头转身又给了男人一巴掌。 “让我下去好好教训教训她”!红杏撸起袖管想要走下去。月楼微笑着拦住了她。 月楼打开一把深紫色的伞走了下去。女人继续在数落男人。月楼走近时才明白女人骂男人的原因。原来他们是靠卖烧饼赚钱的。最近生意不景气,男人便挑着烧饼在街上卖,正巧今天突然下雨把烧饼都淋湿了。 伞撑到男人头上时他俩才发现有人过来。月楼含笑对女人说:“大姐,夫妻俩是要过一辈子的。你这样对大哥,大哥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肯定是不愿意的。钱没了还可以再赚,但夫妻和睦却是什么也买不来的”。月楼嘴角勾起微笑,掏出足够的钱递给女人。 “姑娘!我们不会随便收别人钱的”。女人笑着推开月楼的手,红着脸把她老公拉了过去:“我脾气就是这样,来得快也去得快。我们家老头子早都习惯了!你说是吧”?男人唯唯诺诺地点着头。 “大家都不容易。这些钱总能改善你们的生活”。月楼再三将钱给女人,女人拒不接受。她最后把钱递给了男人。突然她感觉有人在摇她的裤子。低头看原来是一个满嘴棉花糖小男孩,他正举着半个棉花糖递给月楼。 “姐姐,你好漂亮”。男孩的眼里含满单纯的喜欢。月楼看着男孩明亮的眼睛,蹲下来将棉花糖吃完。 月楼抱着男孩从花店出来时手上多了一束百合。男人已经挑起了担子,女人的伞也撑到了男人头上。 “大姐!这是我送给你们的。” “我们都是粗人,这样文雅的事情我们做不来”。女人红着脸低下了头。 “没事,我真心希望你们能够一辈子恩恩爱爱”。月楼将花递给女人,随后她走回马车。 “小姐,你为什么不让我下去教训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真是太可恨了,怎么可以对自己的男人又打又骂。这么冷的秋天还让他淋了好久的雨。那个男人也真是的,一点气概都没有。老婆无论怎样对他也不吭气,真是一个无用的男人”!红杏狠狠指着前方骂道。 月楼环住她的肩说:“你不觉得那个女人一点也不做作?恨时就是恨,爱时就是爱。再说她的气去得也很快,不像有些女人一生气就能生个十天半月。如果我是一个男人肯定受不了一生气就生很长时间的女人。那个男人也挺好的啊!懂得忍让的男人,懂得照顾女人的男人才真正值得托付一生。没有哪个女人能受得了强势的男人,受得了不懂得如何疼爱自己的男人。” “小姐说得挺有道理。于我而言,我的男人即使对我又打又骂,我也不希望他没有气概。没有气概的男人简直连狗都不如。” “你可真奇怪。一个可以任你打骂的男人难道比不上整天打你的男人?” 7 以瓷相会 马车是在聪山的瓷器店前停下来的。月楼一下马车就看见了门上的四个大字:思月瓷品。她眼里荡漾着流光走进了瓷器店。 纯中式的瓷器店,古朴厚重的柜台、雕花的瓷器架、有精美纹理的木地板和淳厚的檀香。月楼暗自赞叹聪山的品味。 “咦?这是什么”?红杏拉着月楼走到柜台前,毫不费力地拿起男人手臂长的铁质装饰物。 “这个是不允许顾客随便拿的”。伙计皱眉苦笑道。 “切!我还不稀罕拿这破玩意”!她把装饰物扔在了柜台上。月楼看着红杏微笑不语。 “这是什么呢?” “这个可是从法国拿回来的。听说是巴黎的一个著名建筑呢!叫什么来着”?他仰望天花板想了一下,突然指着月楼道:“对了!它叫艾佛铁塔!” “什么艾佛铁塔!人家明明叫艾菲尔铁塔”!一个正在擦瓷器架的圆脸女孩回头笑道。 月楼看着店伙计羞红的脸不由也笑了。她转身扫视了一遍店里的瓷器,更对聪山的品味感到赞赏。瓷器形状不同,用途各异。瓶上图画的题材和颜色也是五花八门,满足了不同人的喜好。从放毛笔的笔筒到种竹子的大瓷具;从欧洲的城镇街道到清明上河图的老妪妇孺无不应有尽有。 “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来了”!聪山脱下帽子走了过来。 月楼正在想象着聪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因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我是来看瓷器的。我想要给房里多放一些花”。月楼含笑直视着聪山的眼睛。 “哦。我们先上楼吧!店里太冷。” 聪山房里的布置与店铺截然不同。走进客厅便会听到唱机里传来优雅宁静的肖邦夜曲,接着你还会被桌上的电视机吸引。还有一些物品也可以看出主人的不同。比如窗边的鱼缸和钢琴,墙上的捕梦网和电影海报。 “这里和老爷家简直是两个世界呀”!红杏大感惊讶:“我只在电影里看见过这样的房子,没想到竟然能亲眼见到”!她竟然像个孩子般欢呼雀跃。 月楼也的确欣赏聪山的高雅,但是她很讨厌西方的东西。她也说不清到底为什么。有时她觉得这或许是一种本能的厌恶。她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反感,而是优雅文静地坐在了沙发上。 “原来你是一个这么浪漫的人呀”!钢琴在红杏的指下呻吟着:“你是我见到的与我家小姐最合拍的人。我们小姐会的东西也五花八门,一点都不比你差!她会弹琵琶,会养花;会写好看的毛笔字,还做得一手好菜。对了!最重要的是她很贴心,很温柔。” 聪山看着脸红成玫瑰的月楼,心里涌起一股热浪:“贴心、温柔,优雅的女人是所有男人都喜欢的。男人需要的就是一个能照顾自己,会打理家庭的女人”。接着他话头一转:“其实我也非常喜欢传统的东西”。他指着电视机旁的插花道:“那个彩瓶里的牡丹就是我插的。” 月楼看向彩瓶。当她看到花时感觉到了无与伦比的美感和深深的禅意。她不知不觉竟然向插花走了过去,静静地看了许久许久。 “你肯定读过很多道家和禅宗的书吧?” “嗯。我非常认同道家和禅宗”。聪山看出月楼喜欢直白的人,便没有丝毫谦虚。 “我也非常喜欢它们”。月楼的眼睛似乎是在看聪山,又似乎是在看着某种不知名的虚境:“尤其是每次读《金刚经》和《坛经》时,总感觉灵魂好像变成了虚无的,整个人徜徉在永恒的宁静之中。” “你们两个干脆结婚算了!明天就办了吧”。红杏朝着月楼和聪山喊道。 月楼刷地一下连脖子都红了。聪山也有些尴尬。他看着月楼,感觉她更加可爱:“你不是要看瓷器吗?那我们下去吧。” 瓷器店的人依然稀稀落落。聪山指着一个花瓶道:“你感觉这个怎么样?” 瓶是白底彩釉的。一个穿着红色旗袍,绾着发髻的女人站在路灯下。她的身前是一望无际的浅蓝色大海,身后是一条车水马龙的长街。街上的车辆、行人的服装,街后的建筑都是彩色的。虽然车辆和人物众多但画面丝毫不显局促,反而给人一种颇有韵味的跃动感。看得久了仿佛人已入境,你甚至想要和那个红衣女人聊会天,再牵着手吃顿下午饭。 “嗯,就要这个了。雨停了你让人把它送到我家。” “好的”。聪山还在看着瓷器:“你不是要在家里摆花吗?那多挑几个。” “这个。我觉得这个也比较适合你。” 月楼朝聪山指的地方看。远山滴翠,近处是一块碧绿的田野。河是透明的,甚至能看见河里黄色的鲤鱼。河对面是一个素墙黛瓦的小村庄。有一个人正往院子里晒东西,还有一个人在喂鸡。挑着水桶的男人正和一个牵小孩的女人聊天。整幅图画让人觉得安静祥和。 “你的眼光真不错。” “只要你喜欢就好。” “那你再给我挑几个。我看看你能不能猜出来我喜欢怎样的风格”。月楼抿嘴浅笑。 “你这可难倒我了”。聪山显得不太自信。终于,他停在了一个描绘观音的瓷器前。观音在云雾里若隐若现。路上有一个牛头妖怪在追一个少女。 “你说你喜欢佛家。这幅图恰好描绘的是观音救济世人。你肯定喜欢。” “我只是在悲伤的时候看看而已,偶尔也会看看。我并不认同佛家的那些道理。” “那我猜错了。” “既然猜错了肯定要惩罚”!不等月楼说话,红杏就说了:“请我和小姐吃饭。我要吃火锅。” 聪山看月楼,等待着她的意见。月楼微微颔首。 “我们乘汽车去吧?” “小姐不喜欢汽车。真讨厌!我还没坐过几次。” “汽车总比马车好啊”。聪山疑惑不解。 “不管好与不好,我就是不喜欢”。月楼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今天我就乘一次。” 聪山帮月楼打伞,扶着月楼进入车内。 “哟!你们在干吗呢”!红杏一直笑着看月楼粉红的脸和聪山僵硬的手臂。这时终于叫了起来。 随着红杏的声音,行人纷纷朝他俩看去。他们的眼神里有嫉妒、不屑、艳羡,愤怒等等复杂的情感。但最多的仍然是嫉妒。只听一个瘦小猥琐的男人说道:“这个男人和首富的女儿在一起。他看中的肯定是钱。” “可不是吗。谁都想要那个女人”。男人身旁的女人道:“听说那个女人是个神经病。” “车里可真暖和啊!小姐还不愿意坐车。那破马车能把人冷死。” “就是,你也应该为红杏考虑。” “还是聪哥知道我想得是什么”。红杏在聪山的头上拍了一下。聪山不满地皱皱鼻子。 “我又没说一定要你和我坐马车?你如果真的那么喜欢小汽车我就给你配一辆。你想到哪里司机把你载到哪里。” “我只是说说而已。我怎么会抛下小姐一个人坐车呢”?红杏靠在月楼臂上温柔地说道。 “就知道你不敢。哼”!月楼别转头故意装出一副生气地模样。聪山看着后视镜里愈加可爱的月楼,想要像握方向盘一样紧握住她。 火锅店里人声鼎沸,辣味滔天。聪山捂住鼻子不住咳嗽。 “我们吃别的吧”!月楼拍着聪山的背道。 “就在这里。咳!咳!红杏既然喜欢吃火锅,就让她吃吧。咳”!聪山痛苦地咳嗽着。 “没事”。红杏也看不下去了:“火锅下次我和小姐吃。我们去吃凉皮。” “可以吗?” “可以。红杏既然想吃,那我们就去吃吧。” “你可真是的。一个大老爷们闻见辣味还咳嗽不停。” “我最讨厌的……咳!……就是辣椒”。聪山竟还在咳嗽。听见聪山的咳嗽声,月楼也被逗笑了。 “来十个肉夹馍”!红杏一进凉皮店就吼起来:“一点瘦肉都不要。” 看到如此彪悍的女人,食客们都自叹不如。聪山虽吃惊,但面上平静自若:“你能吃得了十个肉夹馍?” “我有一次吃过十五个。十个算什么”!红杏坐在月楼身旁说道。肉夹馍的油已经流进了她袖子里,她却毫不在意,仍狼吞虎咽地吃着。月楼看着她的吃相摇着头叹了口气。 聪山时不时地看月楼。她吃得慢而优雅。 “大概白孔雀吃东西时也是这样吧?” 红杏真的把肉夹馍全吃完了。她一边打嗝一边喝开水。一个红脸大汉忍不住说道:“他娘地!我都吃不了十个肉夹馍,这婆娘……” 大汉还没有说完,红杏就窜到了他身旁。男人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狠狠掴了一掌。他猛地站起,抬手朝红杏脸上扇去。红杏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手。大汉硬是抽不出来。聪山月楼走过去:“你又惹是生非了。” “是他先骂我的!” “你妈骂你你也打吗?” 红杏一听到这句话,狠踹男人的小腹。月楼根本来不及阻挡,男人就着实挨了一下。 “哎呦”!男人抱住小腹蹲在地上,将头埋在双腿之间。 “你没事吧”?聪山蹲在男人身旁关心地问道:“虽然她打了你,但你们性格相似,倒是可以成为好朋友啊!” 男人原本也这样想。现在被人戳破心事,竟脸红起来。他手抚肚子站起来看着气鼓鼓的红杏:“你叫红杏?可以交个朋友吗?” 红杏听到男人不顾被打的疼痛与屈辱,竟要和自己做朋友。她感动地紧抱男人。月楼看着聪山巧妙地调停了这场争斗,投来欣赏的目光。聪山微微抬头,自信地牵起月楼的手。 8 母子情深 聪山慢慢将浅绿色的绒帘拉开。 大片的雪花从灰白色的天空纷扬而下。人们撑着伞,艰难地行走在七八英寸厚的雪上。所有的人都穿上了很厚的衣服,戴着有护耳的帽子。就连爱美的少女也不得不用丑陋的棉衣将自己优美的曲线掩盖起来。 这时,聪山的余光看到对面屋顶上有什么东西正在移动。是一只黑色的猫。在这样的雪天,连平时矫健的猫也也变得笨拙缓慢。它每走一步都要滑一下。就在它走到那位乘着红伞的姑娘头顶时,突然脚下一滑,竟连同雪块朝姑娘头上砸去。在着间不容发之际,它竟以极其巧妙的身法一跃而起,爪子死死抠住屋顶不让自己跌下。正在向下滑的雪被猫腿分开纷纷扬扬落在姑娘红伞上。姑娘蹙眉上看却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聪山不禁赞叹这只猫的机智。他忽然感到喉咙很痒,便掏出手帕,弓着背扶着窗沿剧烈咳嗽起来。当他好不容易停止咳嗽的时候看见了一滩鲜红的血。不知为何,聪山竟感到非常害怕,就像有什么恐怖的事情即将发生一样。他倒了一杯水在屋中踱步。优雅的钢琴曲他一句也没有听到。聪山浮想联翩:万一自己患的是绝症?万一明天自己就会死?万一积蓄用光月楼离开怎么办?万一重新沦为乞丐,自己是否还能适应乞丐生活?万一自己适应不了乞丐生活岂不是要自杀?他越想越恐惧,越想越害怕。杯中的水彻底凉了,腿早已麻木他仍然在走。 “不行!我马上要去最好的医院检查!” 虽然车上很暖和,但聪山身体仍不住颤抖。他哈着气,使劲搓着双手。 “今年的冬天好像比平常要冷很多。” “是啊”!司机叼着一支烟说道:“我活了四十多年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冷的冬天”。他拍着胸膛不满道:“你看!这都像一头熊了!” “哈哈!你不穿这么厚也像一头笨熊”!聪山看着他的肥头大耳幽默地说道。他用手抹掉窗上的雾气,将视线投向窗外。这时他才知道车子已经来到了清凉湖边。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颓唐的灰白色。尤其是这飞扬张狂的白色巨魔,燃烧着一切,杀戮着一切;让所有的生命都走向死亡,让所有的笑脸都变得冰冻。 当聪山看到湖中玩耍的少年时,思绪不禁飘向远方: 走到湖边,母亲便放开聪山的手。她把双手搭在聪山肩上含笑注视着他:“母亲要钓鱼,你会不耐烦的。你先去田野或者路上玩会,玩累了再回来。” 聪山不想看不到母亲,就绕着湖玩玩闹闹。没走多久,他看见了一棵形状怪异的柳树,便站在树下仔细观察起来。 “这真是一棵奇怪的柳树啊!” “龙爷爷的胡须如果被风吹乱恐怕就是这个样子”?聪山笑着思索道。 他拂掉柳树的积雪坐了上去,看到发着白光的冰层时忍不住想要滑! 聪山伸出一只脚试探湖面的承载力,接着他直接跳了上去:“母亲还说不让我滑呢!哼!我偏偏要滑到她身边,让她夸夸我!” 绿衣一看见聪山的身影就站了起来!她张开嘴还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聪山就不见了!彻底不见了!绿衣在那一瞬间感到大脑爆裂。她不顾一切朝湖里奔去。‘咔嚓’一声!冰层碎裂,她也跌入湖中。湖水刺骨,但是她的心却是热的,比太阳还热。她拉住聪山的手奋力朝湖边游,奋力用自己的灵魂牵住聪山的呼吸。 思绪飘飞,悔恨的眼泪已落下。 医生是一位谢了顶的消瘦男人。 “你有什么症状呢?” “我感觉骨头里好像被种了一株可怕的寂寞,它已经浸染了我的五脏六腑。我感觉自己的灵魂变成了大雪飘飞时天空的深蓝,而我自己也即将死亡。” 9 思想差异 月楼座下的白马与雪地非常相配。虽然到聪山家有很长的路,但她并没有如他人一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可能是因为身上的那件裘衣,也可能是因为其它什么缘故。她的脸泛出娇艳的苹果红,给人想要去亲一口的感觉。她的白马却似乎一点也不高兴。它不停地喘着粗气,把头摆来摆去。 门铃一响,聪山放下报纸去到门旁。他打开门便看见了月楼娇红的面颊。聪山把月楼拉进门,不等她说话就用自己的唇将月楼的言语封于嘴内。长久长久,他才把嘴唇移开。 “你既然不喜欢喝咖啡,那我给你泡一壶‘碧螺春’吧!” “好的。” 月楼似乎在看着电视节目,但聪山的一举一动她都瞧得仔仔细细: 他用一把金剪刀剪开封口,将茶叶倒入左手仔细清理茶叶中的杂质,再把开水倒入紫砂壶,让茶叶在水里尽情呼吸。 电视里放映的是欧洲剧:敌军犯境,一个国王正在城外鼓舞士气,准备率军讨伐敌人。他的女儿也想跟着他上战场。她倒不是想要去打仗,而是想要给父亲做饭洗脚。这样既可以尽孝心,又可以为国家出一份力。国王因为爱女心切把公主锁入闺房。公主用信鸽通知情郎把她救出了宫。 这时他俩正奔驰在街道上,后边还有许多守卫紧追不舍。她慌不择路,竟连续撞翻了几个路人,踩坏了许多小摊。 “你好像很不喜欢欧洲的东西啊!这是为什么?” “是的,我的确非常讨厌欧洲的东西”。月楼蹙着眉继续说道:“甚至连洋火、洋车,电灯这样的东西都十分讨厌。” “你毛病真的非常多啊”!聪山‘呵呵’笑道:“你不光讨厌欧式的东西,还敢骑着马在街上走。更胆大的是你竟然敢顶撞市长的女婿!” “我难道不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吗”?月楼郑重其事地说道:“洋火、电灯这种东西不喜欢就不用,讨厌汽车便在街上骑马,看不惯狗仗人势的人就骂他几句。” “难道这些也算‘毛病’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你应该改变自己。洋火当然比火镰好用,汽车当然比马跑的快,电灯当然比蜡烛明亮” “你总是坚守着自己所谓的生活方式,总是故步自封,不敢于改变,不敢于进步。” “难道抛弃掉这些东西就叫做‘进步’吗?那岂不是应该把《诗经》烧光?把颐和园推倒?把西湖填掉?” “每个人也好,每个民族也好,每个国家也好。我们都应该有自己的特点,有别样的习俗,有独特的风格。我们为什么不能和别人不同?为什么不能有自己的特点?为什么坚持自己就叫做‘毛病’?” “你总是穿上别人的衣服,朝别人微笑,渴望和别人一样,渴望别人当你是朋友。可实际上你越是这样越会失去朋友,越会变成没有思想的弱者。” “好好好,是我错了”。聪山嘴里虽这样说,心里却有些不高兴:“你先尝尝我从JX带回来的‘碧螺春’怎么样。” 月楼的胸口仍然不停地起伏。她端起紫砂杯细细品味着茶里的清香,嘴角露出了舒服、自然的微笑。 “我们还是不要争论了。你是不是很喜欢书法啊!给我露两手怎么样”?聪山笑着问月楼。 月楼也幽默起来:“快给本小姐准备‘笔墨纸砚’。” “你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叫月楼吗?” “应该是出自《春江花月夜》里的‘何处相思明月楼’吧?” “对”。月楼一边运笔如风一边说道。 她写得正是《春江花月夜》里的名句‘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只见她的字轻盈灵动、娟秀可人。聪山也不禁拍手叫好。他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好’字,就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月楼走过去关心地问道:“你是不是感冒了?有没有去医院检查呢?” “嗯,我中午刚刚去医院了。医生给我开了一点药”。聪山好不容易止住咳嗽。 “要好好照顾身体啊!你这样我会心疼的。” 聪山把染血的手帕攥在手中抱住月楼:“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等来年春天我就向爹提亲。” “嗯”。月楼紧紧抱着聪山开心地说道。 ‘嚓’,月楼把鸡蛋打进碗里。她正要往垃圾桶扔鸡蛋壳,忽然看见了那块染血的手帕。血迹像针一样刺入了月楼的眼睛。 “他是不是患什么重病了?怎么还咳出了血”?月楼越是这样想,越感到心烦意乱。她本是一个理性的女人,但现在却乱了手脚:“他肯定是患了严重的病,因为怕我担心才故意说病情很轻。” 门一开,月楼就从厨房走了出去。 “你是不是得什么病了,怎么手帕上还有血?” “没有啊”!聪山故作轻松:“只是感冒而已,还有一点轻微的肺炎。” “你如果真的有什么病,那就赶快住院。你不需要担心生意。我也可以把瓷器店经营得很好”。月楼的眼神充满关怀。 “我的病不严重。你难道还希望我得重病啊”?聪山温柔地将月楼拥进怀里。 月楼好不容易才从聪山怀里出来:“那你去看看电视,饭一会就好了。” 今天的饭菜格外丰盛。这是月楼为聪山做得第一顿饭。月楼不停地往聪山碗里夹菜。 “你生病了就多吃一点,赶快让自己好起来。” “你以为我是猪啊!怎么能吃得了这么多”。聪山看着满满的一碗肉道。 月楼娇嗔道:“吃不完也得吃”。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馒头正巧掉在了地上。她从容地捡起馒头,剥掉粘了尘土的皮继续吃起来。 “我们又不是穷人,没有必要吃掉在地上的馒头。” “这不是穷不穷的问题,这是一种品德。” 聪山苦笑道:“我总是说不过你。” “不是你说不过我,而是你本身就是错的。” 聪山快撑得吐了,但他还是慢慢把饭往嘴里扒。他实在不想拂了月楼的意。 “饱了就不要吃了呗,我又不会怪你。” “可是……” “不管怎么样,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喜欢就是喜欢,厌恶就是厌恶。我最讨厌心里想一样,嘴里说一样的人了。” 聪山本来还想说什么,但他微蹙着眉最终还是忍住了。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我明天准备给我娘上坟。你一起去吗?” “我当然要和你一起啊!丑媳妇总是要见婆家的。呵呵”。她把自己都逗笑了。 听到月楼的话,本不太高兴的聪山也笑出了声。 冬日的天黑得格外早。现在还是七点,街灯就已全部亮起。发光的雪像是给大地系上了一条洁白的围巾。 聪山控住马头,月楼一跃便骑上了马。 “那我走了,明天我们一起去上坟”。月楼恋恋不舍道。 “嗯,你路上小心点。明天多穿几件衣服”。聪山一拍马背,马便行走起来。 “好的,我一定听你的话。” 直到月楼的身影变成一个点,聪山才转身回到家中。 10 苦中之乐 “你不要过于伤心”。月楼抚摸着躺在自己腿上的聪山:“母亲如果知道你每年都这么内疚的话,她在地下也会感到悲伤痛苦的。” “要不是我任性,她也不会死。她的死责任全在我。我怎么能不内疚,不痛苦呢?” “但你有没有这样想过:她是因为救自己的儿子才会溺水。我相信她从来没有后悔过。她非但没有后悔,而且会因为你的平安幸福快乐。你这样自责,反而违背了她的意志”。月楼自然而然地说道。 “唉!其实有时候想想母亲的死亡对她来说也许是一种解脱。她从小受苦,嫁给父亲之后更加痛苦,更加辛酸。” “如果她不去世,现在肯定还在受着那些折磨。每天都在心碎,每天都在流泪。” 说这些话的时候,聪山和月楼正在冬日的雪原上奔驰。雪原辽阔、苍茫、寂寞。注视这样的枯景人人都会愁绪满肠。 车已经停了下来。聪山和月楼拿起东西朝不远的坟头走去。几株枯草在坟头摇摆,更增添了这场景的寂寞悲伤。 “娘!我不是不来看你,而是不敢”。聪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失声痛哭。 “我每天每天都在自责自己的行为。我恨自己当时怎么那么任性”。他一边大哭一边捶打着自己的胸膛继续道:“您已经受了那么久的苦。我本应该好好努力,让您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可是我竟然那么混蛋!我真应该杀了我自己……” 他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竟然语无伦次起来。突然!他失去知觉,朝月楼肩头砸下。月楼和司机眼疾手快,一齐将他扶住送回车里。 “赶快!赶快去医院”!月楼催促道。 聪山是在做第二项检查的时候醒过来的。他神智虽已恢复了清醒,但身体仍极为虚弱。月楼和司机继续扶着他做各项检查。月楼浑身发热,手脚也早已软弱无力,但她仍咬牙坚持,不让聪山看出自己的一点异态。 “你辛苦了”。躺在床上的聪山抚摸着月楼的手,深情地望着她。 “没什么的。只要你没事,我就安心了。” 医生从门外进来,他的表情看起来非常沉重。月楼和聪山不由得一颤。 月楼鼓起勇气问道:“医生,他什么病啊?” “唉,这是一种从非洲传来的疾病。它叫做‘加纽尔’,患了这种病的人在三四个月之内脏器会慢慢衰竭”。听到这句话,月楼聪山大吃一惊。 “难道就没有什么治疗的办法吗”?月楼带着哭腔问道。 “有是有的,只是……” “只是什么”!聪山也急道。 “这种病只有一种药剂可以治疗,但是它的价格过于昂贵,所以很多患者只能在家里痛苦地等死。” “没事。只要他身体能好,花多少钱都没有什么”。月楼欣喜地看向聪山。聪山也款款深情地回视着她。 “那我回去给你准备吃的去了?” “嗯。做你自己喜欢的就好了。 ” “我不喜欢让别人迁就,也不喜欢迁就别人。” “好!那你自己看吧”。聪山无可奈何地说。 月楼把食材放在茶几上,自己也坐入沙发。往事像电影一样在她眼前一幕幕呈现:和聪山第一次相遇,聪山第一次来自己家,聪山和自己第一次登山,聪山第一次亲吻自己。不觉她的眼泪已经漫湿面颊。 “他现在最需要的是把身体养好。我今天下午给他熬骨头汤吧”。月楼强忍泪水,拿起食材向厨房走去。 汤锅里冒起了腾腾热气。月楼依旧浮想联翩:“脏器衰竭靠药物怎么可能治疗得好?那个医生肯定是在骗钱”?她又摇着头:“ 不对不对。聪山肯定不会出事的。他是一个坚强、勇敢的男人。老天既然让他受了那么多的苦,一定会相应地赐予他幸福。我和他结婚以后要好好爱他,让他不再受任何苦难”。她一边这样想一边把调料加入汤里。 月楼提着食盒进入病房,聪山笑着看她。 “你肯定饿了吧”?月楼关心地问道。 “你这么漂亮。只要看着你,我十天不吃饭也不会饿。” “你倒挺会说话”。月楼含着眼泪笑出了声。她将汤匙凑近嘴边轻轻吹着。 “我还没有给过你什么,倒让你伺候我了”。聪山抱歉地笑笑。 “来,张嘴。我们明年就是夫妻了。你这样客气我可会生气哦”。月楼将汤吹凉送入聪山口中。 不知怎得,汤一进入聪山口中,他鼻子眼睛嘴巴全部挤到了一块。 月楼看着聪山纠结的表情,奇怪地问道:“是汤很难喝吗?不会吧”?她说着自己也喝了一口,瞬间她连脖子都红了:“呀!一定是我粗心大意,竟然把醋当成酱油”。她低着头羞涩地说道:“我再回去给你熬。” 聪山看着月楼因通红而愈加美丽的面颊:“没事的,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害怕这点酸味。更何况这些汤里全是你的浓情厚意”。尽管这样说,月楼接着给他喂汤时他的表情仍然有些纠结。月楼看着不停地笑。 “你晚上就不用来了。今天你已经累了一天,晚上回去好好睡一觉。我自己能照顾得了自己。” “好的”。月楼摸着聪山两道浓黑的眉毛说道。 “都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月楼一进入病房聪山就问道。 “我还是不放心你。医生也说了,你这种病很不稳定,需要人一直在你身边”。月楼把剥好的橘子递到聪山手里。 “有你这样的女人爱我,我就算现在死也值得了。” “我要你活着。不要瞎说。我希望你爱我一辈子,照顾我一辈子。我也会一直爱你。” “我一定会的。” “你准备什么时候向爹提亲呢?” “总要等我病好了吧?看你急得”。聪山逗趣道:“明年三四月份我的病应该就好了。” “好啊!我们去凤凰坡办婚礼。那时凤凰坡有漫山遍野的鲜花。我们在花海中穿着婚服尽情奔跑、尽情舞蹈、尽情欢笑。晚上我们也不需要什么婚床,就躺在芳香四溢的花海中睡觉”。月楼感觉自己已经和聪山躺着了花海中,手牵手在看头上的灿烂星河,流萤点点。 11 微微生变 “你不困啊!我都已经想睡觉了。你赶快回去吧”。聪山关切地说。 “你是要撵我走吗?那我可再也不来了。” “虽然有两张床,但这里毕竟是医院。你会不习惯的。” “没事。我以后晚上就不回去了。你什么时候出院,我就什么时候离开”。月楼的语气非常坚定。 “唉。我也知道你是真的爱我,但你住在这里对你真的不好。” “不要再说了。我不会回去的。” “你可真固执啊!呵呵”。聪山被逗笑了。 “还不都是为了你”。月楼看见聪山的额角竟有汗珠,蹙眉问道:“你是不是很疼?要不让医生给你开些止疼药?” “不用了。这点疼我还可以忍受”。他的冷汗依然在流。 月楼用袖口轻轻为他拭着汗:“如果疼的话就说,千万不要硬撑。” “嗯,我都困了。你也去睡吧。” “你先睡。” “好的。那你也赶快去”。聪山知道她必然不肯先睡,只有合起眼帘。 月楼静静地看着他的脸,不知何时泪已落下。这时聪山并没有睡着,他眼睛微睁看见了月楼染泪的脸,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想坐起来安慰安慰她,可最终还是忍住了。 月楼为聪山掖好被角,趴在他的床上睡着。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聪山感觉自己的左腿已经麻木。这才发现月楼竟一夜都这样睡着。他顿时感到怜惜和疼痛。聪山搂住她的双肩,把自己腿移开。月楼脸已被压了一道深深的红印。那模样看起来非常可爱。聪山更感愧疚了。 早餐买上来的时候,月楼还在睡着。 “起床了。” “太阳已经这么高。我还说怕你有什么事情。没想到自己竟睡得这么死”。月楼带着歉意笑笑。 “没事。赶快吃点早餐吧!” “你买豆浆了吗?” “买了,我就知道你喜欢豆浆。” “呵呵”。月楼展颜一笑,毫不客气地喝起来。不一会儿,三个包子和一杯豆浆已经被她解决光了。 “我第一次看见你时觉得你优雅的简直像仙女一样。现在才发现你也有泼辣的一面”。聪山看着月楼的吃相缓缓说道。 “我好像也是一个会哭会笑的人。” “呵呵”。聪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也吃饱了吧?” “怎么了?” “我扶着你去下边走走。整天待在病房病更好不了呢!” “我怕冷。” “我都不怕,你还怕什么。赶快走了”。月楼把棉衣给聪山扣好,又给他系着围巾。 “看来我不去都不行了”。聪山摇头苦笑道。 “你现在才发现?” 医院的后边是一个小花园。路已经被扫开。白雪粘上了点点尘土,让人觉得有些失望。 “今天的天气真不错。” 聪山抬头看时,才发现这的确是一个极好的天。天空是冬天常有的淡灰色,漂浮着几片薄云。阳光温暖地照射在自己脸上,感觉十分惬意。 “的确不错。” “我说得还能有假”。月楼挽着聪山的手臂孩子般说道。看见围巾没有把聪山的鼻子包住,她把它重新系好。 园子里有一棵雪松。它的顶上积着薄雪。月楼看见它时不自觉地停了下来:“你喜欢这棵雪松吗?” “嗯,它挺雅致的。” “我父亲很喜欢画雪松。他的性格很直率,有时甚至有些暴躁,但他笔下的雪松却雅致可爱。” “你和他一样,也有很多面。”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你看那是什么”?月楼突然指着雪松后。 “那是一棵红梅。” “真漂亮啊”!月楼将一片花瓣摘到手中仔细端详。 “你喜欢红梅?” “你难道不喜欢?” “比起红梅,我更喜欢白梅。红梅漂亮是漂亮,但它太过于张扬,太过于热烈。白梅洁净、温婉,像是一个超凡脱俗的仙子。红梅顶多是妖娆妩媚的俗女。” “张扬热烈有什么不好?人活一世,平平淡淡总会索然无味,张扬热烈更显生命之美”。她语气一变,突然生气地说道:“那你是说你厌恶我了?我不就是红梅吗”?月楼生气地转身行去。 聪山急忙赶上:“我不是那个意思。喜欢白梅只是单纯的想法而已。我爱你,这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你何苦生气呢?” “我就是一个喜欢生气的女人。你的意思明明是说你不喜欢我。你喜欢的是温婉的女人,而我张扬热烈,而我只是一个俗女”。她说着甩开聪山的手,径直离去。 聪山怔在当地,不知道怎样做才是对的。月楼虽然在前行,但她心里渴望聪山追上来说爱自己。那样自己肯定会扑进他的怀里。可是他却没有追上来。她强忍的泪水终于还是流下。 12 任性女人 月楼好几天都没有来。聪山想要去她家找她,可是又不知道该怎样道歉。月楼却在等待着聪山来。一等就是几天。她越来越生气,越来越悲伤。可不知为何,自己还是放心不下他。 这一天,月楼提着烧鸡来到医院。她走在走廊上,听见聪山房里有女人在说话。 “来,张嘴。这是我给你熬得鱼汤。” “你的手艺又精进了。我们不常见面,让你来一次还是照顾我。真有些过意不去啊!” “没有什么,我们的感情这么深厚,你还客气什么。” “呵呵。每见你一次你就漂亮一次。这样下去天下的男人都该为你着迷了”。聪山说着还在女人脸上捏了捏。 月楼越听越来气。她拿起烧鸡朝女人砸去。 “唉哟!” 烧鸡正巧砸在了女人背上。聪山这才看见满脸通红的月楼。月楼转身跑了。 “她就是月楼。你赶快把她拉住”!聪山指着月楼急切地说。 女人很听话,马上跑出病房。月楼已将要下楼。女人紧跑几步追上去拉住了月楼的袖子。月楼头也不会,手臂一甩女人便跌坐在了地上。聪山正往来跑,月楼已经下楼了。 聪山扶起女人,给她拍着屁股上的土:“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有点疼而已。” “她是一个善良的人。前几天刚惹她生气,今天让她更生气了。” “我知道。从她眼睛里就可以看出她很善良,很爱你。” “表哥,一个真心爱你的女人很难得。你一定要牢牢抓住她,赶快去她家道歉吧!” “有一个女人真心爱我的确很好,但也太辛苦了吧?” “你可真不了解女人。一个女人恨你的时候恨不得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一个女人爱你的时候同样也恨不得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把你包在包子里一个人吃掉。” “你们女人真是可怕啊!” “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谁也不希望自己的男人和其它女人说话,和其它女人亲密。你们男人不是也一样?不要多说了,你还是赶快找她把事情解释清楚。只要紧紧地抱住她,无论她打你骂你都紧紧地抱住她就可以了。” “伯母,这是我给你买的香蕉橘子。” “你来就来了,还买什么东西”?林夫人笑着收好东西:“你不是得病了吗?现在怎么样?” “我已经全好了。您看我多么强壮”。聪山故意曲着胳膊让林夫人看自己鼓鼓的肌肉。 “病好了就好?你是来找月楼的吧?她怎么哭着回来了?” “都是我不好,惹她生气了。她现在在哪里呢?” “哦,她在后院的湖边。” 聪山从拱门一走进后院,便看见月楼坐在栏杆上喂鱼。鱼儿竞相上前争着鱼食。月楼为了避免鱼受伤,将鱼食分撒在几处地方。聪山继续在走廊行走。这时月楼发现屋檐有融雪流下。她拿起扫帚把芭蕉上的雪扫干净。芭蕉发出了诗意的声音。聪山还没来得及走到月楼身旁,一个在湖边捞冰的佣人就惨叫一声跌入湖中。聪山立马跳进湖里把人救出。月楼大吃一惊。她注视着聪山把人救回湖边,走了过来。 月楼并没有躲开。她低着头走到聪山身边,拉起他的手:“你明明已经生病了,为什么还要下去救人?湖水那么浅。” “我一看人掉入湖中就想起了我的母亲,然后就不顾一切地跳了下去。” “唉。我该怎么说你呢!我们去换衣服吧”!月楼终于抬起头深情地凝视着聪山的眼睛。 “好的。” “那个女人是谁呢?是你的前女友吗?” “她只是我的表妹而已。人家好心好意来照顾我,你还伤了人家。” “哼?难道全天下的漂亮女人都是你的表妹吗”?月楼含泪说了这么一句。 聪山无言以对。隔了半晌,他握住月楼的双肩盯着她的眼睛:“你一定要相信我,她真得是我的表妹。” “我如果不信的话现在还会站在这里吗”?月楼‘扑哧’一笑。 这下聪山更不知道说什么。他觉得月楼变得实在太快了。一会非常生气,下一秒又会非常开心。他却不知道女人原本就是这个样子的。聪山看着月楼凝着眼泪的双睫,缓缓凑近她的嘴唇。月楼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着。 沿着步石穿过残枝满地的杉林、竹林便来到了一个湖边。月楼指着对岸的拱门道:“后面就是我的院子”。说着她走上汀步。到湖心的时候,月楼突然跳入湖里!聪山怔了一怔,一跃入湖,将月楼救了回来。 月楼没有哭,反而开怀大笑。从湖中一直笑到岸上。聪山气不打一处来:“你这是要干什么?嫌我死得不够快吗?” “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只是想看你到底爱不爱我”。她突然像小鸟一样依在聪山肩上。 “你走开!我不想再看见你”!聪山站起就走。 月楼陡然站起来,带着哭腔说道:“你如果走了,我们就绝交。” 听到这句话,聪山还在前行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他心念百转:水的柔婉、绿叶的清凉、火的热烈,岩石的坚韧她都有。任何男人在她面前都会显得卑微。她难道真得爱我吗?她凭什么爱我?我只是一个孤儿,一个没有钱的、寂寞的、孤独的孤儿。她要长相有长相,要才能有才能,她凭什么爱我。 他这样想着,竟又开始走。月楼看见他重新行步,哭着跑过来紧紧抱住他:“你难道真得变心了吗?” “我感觉自己配不上你”。聪山落下了倔强的眼泪。 “我爱你!这永远都不会改变。男女之间根本就没有谁配不上谁。只要你爱我,我也爱你,那我们为什么不一辈子珍惜对方?”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我们去换衣服吧”。月楼牵着聪山的手,走进拱门。 拱门后是一个独立的院子。左边有一个小小的荷花池。这时荷花池里只有残枝败叶和几条红鲤。右边是一个花圃。沿着走廊进门,就到了月楼闺房。整间屋子整齐精致。对面的屏风上是夏天,几个侍女扇着扇子坐在树荫下吃西瓜。她们脸上的笑纹清晰可辨。黄花梨的梳妆台,精致的铜镜古雅含韵;行云流水的书法,沁人心脾的花香让人陶醉。聪山想象着月楼跪在铜镜前化妆的模样。那一定非常优雅美丽,但也可能调皮可爱。聪山想着竟笑了。 “你在笑什么?难道是被你自己迷到了?” “没有。” “肯定是!你这个自恋的男人。” “你先去床上等会,我给你拿衣服。你是要下人买新的还是穿爹的旧衣?” “旧衣就好了。” 聪山踌躇半天不知道该不该坐在她的床上,可又怕月楼笑话自己,最终鼓起勇气走过屏风。淡淡的香味自床上袭来,聪山有些着迷。红色的床帘,床单,绣着鸳鸯戏水的被子,纤尘不染的地面。这一切都可以看出女主人的脾性。 “这是父亲年轻时的衣服,都很新。你不要介意”。月楼说着把衣服放到床上。 聪山脱了外套、保暖内衣,只剩背心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说道:“你先出去,我换好衣服就过来。” “你还怕我看哪,哈哈!我今天还就要看了”。月楼说着竟抱住了聪山,帮他脱背心。聪山拉住背心就是不让月楼脱。月楼虽生气,但也没有勉强聪山。 聪山又红着脸开始脱下身的衣服,裤子,雪裤。这下他只穿着薄线裤和内裤了。月楼故意盯着他那里,痴痴地笑着。 “你怎么还不出去”。聪山再也忍不住了。 “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出去的。” “那你要我怎么换衣服?” “你不脱是不是?你不脱我来帮你脱,你不脱我们就绝交”!月楼突然严肃起来。 “好,算我怕你了。” 13 掌上明珠 “他们在干什么呢?怎么笑得这么开心”?林夫人离得老远就听见月楼的笑声。她轻声慢步地走到窗旁倾耳细听。 “不管你怎么遮我都看到了。哈哈哈!” 聪山脸红得像是猴屁股一样。他用一只手遮住那里,另一只手穿内裤。月楼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 门‘吱呀’一声,林夫人走进了房内。 “不好!我妈来了”!月楼跑出去将母亲挡在屏风前。她撒娇道:“娘,您怎么来了?” “聪山换衣服你怎么不出来?这成什么体统”?林夫人背身坐在椅子上。 “我们不久就要结婚了。还怕什么?” “不管怎样,你都是个女孩子。一个女孩子要懂得爱惜自己。他和你毕竟还没有结婚。你这样做总是不好的。明白吗?” “我听您的话还不行吗”?月楼将胳膊搭在母亲的肩头。 聪山红着脸走到林夫人面前鞠躬道:“都是我不好。是我让月楼留下来的。您要责怪就责怪我吧!” “你倒挺老实。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林夫人把月楼拉到前面:“你给我站好!以后多注意注意自己的行为。不要给我们林家丢脸。” “我都说我以后会听您的话了”。月楼蹲在母亲膝前撒娇道。 “好了好了,你这么任性。聪山啊,你到底看上月楼什么呢?” “月楼是一个好女人,她温柔、体贴,善良,还有点小可爱。” 听到聪山在母亲面前这么说,月楼把脸埋在了母亲怀里。 “你倒挺了解我的女儿。那我现在就把她托付给你了。你千万要好好对她”!林夫人说着拉聪山的袖子:“来,别站着了。你坐在这里。” “听说你经营得是瓷器店,那生意怎么样呢?” “不满您说,我现在正在着手开几家连锁店。” “哦。那你的父母可还健在?” “我的母亲在我小时候就去世了。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父亲”。聪山略带痛苦。 “那你的成长经历一定很艰难了。成长艰难的人性格一般都特别怪,不适合与人相处。不过我倒没有看出你的性格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聪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月楼抢先说道:“您难道还不相信女儿的眼光吗?” “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一个人好与不好要经过经年累月的相处才会知道。” “好啦!我懂。我们吃饭去吧”?月楼牵起聪山的手:“娘,您也一起走。” “你们先去吧,我再坐一会”。看着女儿离去的身影,林夫人微微叹息了一声。 “你妈在哪里呢?” “她说自己一会就过来。” “哦,那我们先吃吧”。林先生说道。 “你的病现在怎么样了?” “医生说到了明年三四月份就全好了。咳咳。” “那就好。你感冒了?” 听到聪山的咳嗽声,月楼掩着嘴笑个不停。 “嗯。冬天真容易感冒啊!” “多注意身体。年轻人就是随便。你的病花了不少钱吧?” “嗯,不过我还有一些积蓄。” “如果你实在不够可以过来拿。” “谢谢伯父,您吃菜”。聪山说着往林先生碗里夹了糖醋排骨。 “好好。哈哈。” 饭吃完了也不见林夫人回来。月楼便道:“爹,那我们先走了。” “嗯。你们走吧。聪山哪”!林先生叮咛道:“你要好好照顾月楼。” “我会的。伯父多保重身体。” “我们今天坐小汽车吧。” “你不是不喜欢乘汽车吗?” “你感冒了,难道让你乘马车?” 聪山坐在车里,陡然感觉很是温暖。他含情脉脉地看着月楼,感激她在自己要走的时候抱住了自己。月楼不像平常一样盯着聪山的眼睛看,而是羞羞地低下了头。 车行到半路,月楼突然道:“我们下去买点感冒药吧?医院的药贵。” “你这么节约啊!” “该节约的就要节约。” 这时正是天最冷的时候。月楼一下汽车就把大衣紧紧裹在身上。天上还在飘着雪花。 “你不打伞?” “你要打你打吧,我突然不想打”。月楼说着走向诊所。 “是你看病还是这位先生。” “是他。” “你多少岁啊?” “24岁。” “患病多久了?” “今天刚患的。” “都有些什么症状啊?” “咳嗽,发热,乏力。” “哦”。医生仔细端详着聪山的面颊:“你的病不严重”。他随手从药架上取下来三盒药:“这是‘拉莫三嗪’,专治感冒咳嗽的。你每天吃四颗就可以了。” “谢谢医生”。聪山说着付钱走出诊所。他走向小汽车,月楼拉住他:“你这就回医院?” “不回医院还能干吗?” “你看,现在天都还没有黑。你回去不无聊啊?” “那你说我们应该去干什么?” “我们不如去舞厅?我还没有去过呢”!月楼有些兴奋。 “你不是不喜欢西方的东西吗?” “我不是还说过人要勇于尝试”?月楼说着就走了。前边正好有一个舞厅。青年男女穿着鲜艳的衣服走了进去。 月楼发现自己与别人不搭。红色、紫色、黄色,粉色,这里简直像万花筒一般。月楼身上是纯白的旗袍。她想:进都进来了,那就放开自己,尽情玩耍。为什么要在乎别人的眼光呢? 这是西安最豪华的舞厅,能来这里的不是达官贵人的子弟就是巨商富贾的爱儿。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月楼穿得是什么衣服。月楼一进来,许多人停止了舞蹈,一窝蜂涌到她身旁。没有过来的也都朝这边看。月楼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聪山对于这样却是习以为常。她一见人都过来了,就低着头犯错似得走出舞厅。 “我就算穿得与他们不一样,他们怎么能都过来指责我呢?” “你真得不明白?” “嗯,你倒是说说看?” “因为你是首富的女儿呗!” “这和我是谁的女儿有什么关系”?月楼更不解了。 “你想想,只要和你搞好关系,那么你就可能在你父亲面前说他家的好话。这样于他们的生意岂不是有利?” “哦?原来是这样,你不说我还真得不懂呢!” 14 愿君怜我 “现在不过才二月初,我的钱基本上只够维持瓷器店的运营了”。聪山无可奈何地说:“你可不可以先问伯父借些钱?” “可以。我们家只有我一个孩子。我父亲一定会帮助我们的”。月楼毫不迟疑地回答。她说着递给聪山一块刚买的蛋糕:“那我去借钱了,你吃不吃什么东西呢?” “我想吃‘糖炒栗子’。” “你可真馋。” 月楼去时父亲正在湖边逗笼里的金丝雀。 “爹,你可真闲。” “那你说我应该做什么?你不在医院照顾聪山跑回来干什么?” “当然是想您了”。月楼说着环住父亲的脖颈撒娇道。 “你的确是一个乖女儿。” “我既然是个乖女儿,那您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情呢?” “你说。” “聪山快把钱用光了,您可不可以给他借些钱呢?” “这件事情我不可以答应你。” “为什么”?月楼没有想到父亲会这么回答。 “他原本是一个穷人。如果他现在一穷二白之后不颓废,而是能够重新发愤图强。这样的男人才是你值得嫁的。” “可是您不给他借钱,我和他怎么相处呢”?月楼急道。 “如果他是一个明事理的人,他一定明白我这样做的用意。” 月楼知道父亲决定的事情一定不会改变,便不再多言,转身生气地走了。“父亲虽然没有给聪山借,但是我自己还有一些存钱。我把它们全部给聪山”。她想着回房把自己的钱全部带上。 月楼低着头走进病房。她把糖炒栗子放在桌上:“父亲没有给我借钱。” “他怎么能这样!” “父亲说你如果能够在一穷二白之后重新建立起事业,才说明你真正有能力。” “放屁”!聪山气愤道:“我好不容易才有今天这个成就。眼看着就要倾家荡产了,你父亲还不给我借钱。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月楼根本没有预料到聪山会这么生气。她惊愕道:“你怎么可以骂爹?” “那我应该怎么样?难道应该笑着说‘你不给我借钱是对的’?难道应该高兴他看着我倾家荡产?” “可是无论怎么说你也不能骂我父亲啊”?月楼倔强地说道。 聪山再也不看月楼。他合起眼帘,假装睡着了。 “父亲虽没有借钱,但我把自己的钱全部都带来了,一分也没有留”。月楼带着哭腔把钱放下。聪山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月楼走到窗边。窗外正在下着鹅毛大雪。整个城市正如月楼现在的心情一样悲伤无助。她怨父亲不给聪山借钱,又怨聪山骂父亲。月楼抽泣起来,像是一只悲伤的小猫。聪山不忍,他睁开眼睛看见了月楼不断颤动的单薄的双肩。聪山站起,轻轻走到月楼背后拥住了她丰满的腰身。大雪依旧在肆虐,但月楼此刻却是温暖的。她在聪山怀里幸福的微笑。 “不论你贫穷或是富有,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我知道”。聪山抚摸着月楼温热的头发道。 “嗯。就算你倾家荡产,只要我们一起努力,还是可以有一番事业的。你没有必要担心。” “嗯。” “你以后不许再惹我生气。我从小没有悲伤过,也没有被人欺负过。我希望你可以让我快乐,我也希望你可以尊重我的家人。” “我答应你”。聪山把脸贴到月楼的额头上轻柔地说道。 15 租房借钱 月楼挽着聪山在街上走。虽然撑着伞,但自己和聪山的衣服仍然被雪打湿了。 “你的积蓄所剩无几了吧?” “是啊。过几天我就准备卖瓷器店。不过你千万别问伯父借钱了。上次他没有借给我们,这次就算借也肯定借不来的。” “嗯”。月楼嘴上答应不去求父亲,可是又怎么能看着聪山辛苦经营的瓷器店被卖掉呢。 “我们吃什么呢?” “火锅怎么样?” “你不记得上次我们吃火锅,我刚进去就咳嗽不停。” “我想吃,你难道不陪我去”?月楼娇嗔道。 “你总是那么任性。” “女人任性一些不是更可爱吗”?月楼说着在聪山面前转了一个圈。突然她脚下一滑竟要跌倒,聪山赶紧扶正月楼的身体。月楼低头痴痴地笑:“没想到你反应还挺快么?” “我反应不快万一你刚才摔傻了怎么办?” “讨厌。你好讨厌。” “男人讨厌一些不是更可爱吗”?聪山故意学月楼的口吻说道。 “哼!你更讨厌了。你再这样说我不理你了”。她说着轻轻踢着聪山的腿。 火锅店的生意总是非常好。人们仿佛被辣椒点燃了一般不停说着话,不停笑着闹着。最可恶的那冲天的辣味,惹得聪山咳嗽不停。聪山咳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可月楼竟大大方方地坐好。聪山只能苦笑着坐在她的对面。 “你是不是讨厌我?” “我怎么敢讨厌你?” “你虽然嘴上说不讨厌,但心里一定讨厌的要命”。月楼生气地道。 “我心里怎么想你也知道啊?” “我就是知道。” 一个女人耍赖的时候往往是最可爱的时候。聪山这个时候就正笑着看月楼红彤彤的脸。 “你笑了,你就是讨厌我。” “好。我讨厌你”。聪山故意这样回答。 “我知道你说得是假话。你其实一点都不讨厌我,还非常喜欢我。是吗?” “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聪山再也不想说话了。 月楼给自己点了最辣的,给聪山点的是三鲜。看着月楼被辣得直喝水,聪山不由乐了。但他再也不笑,只是不停地给她倒水。 “辣死了,辣死了。你再倒快点”。月楼嘴里发出‘咝咝’的声音。 “你被辣成这样还要吃最辣的?” “我就是喜欢”。月楼一边说一边吃,足足吃了半个小时才起来道:“我吃好了”。这个时候聪山早已停止。 “你先回去吧。我想买几件衣服。” “嗯。那你早点回来。” 月楼知道能问父亲借来钱的机会很渺茫,但她还是想试一试。母亲正坐在床上织围巾,父亲在母亲身旁看书。 “你来了”。月楼一进门母亲就笑着迎了过来。 月楼红着眼睛微笑了一下,朝父亲跪了下来:“爹,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和聪山成亲了。我实在不忍心看着聪山悲伤。您可不可以给他钱让他渡过难关。” 林先生看都不看月楼一眼:“我不是说过让他自己努力吗?我不会给他借钱的。” “女儿已经说过自己一定会和聪山结婚的。你不借给聪山钱那你和他以后怎么见面?” “我不管。他如果真的配娶我女儿,那他就算一无所有也会重整旗鼓。” “你怎么这么倔呢?你看女儿都哭成这个样子了?你忍心看着女儿痛苦吗”?林夫人擦着月楼的泪眼道。 林先生眼里没有丝毫柔情。只有男人的刚毅果断。 “我说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那我让女儿以后都不认你了”。林夫人生气地道。她说着把女儿扶起。 “我也帮不了你。你清楚我从来不攒钱的。” “娘,可是我应该怎么办?我实在不想看着聪山难受。” “我们都没有办法啊!你回去好好安慰他,让他看开一点。事业没了还可以重新开始。这其实也没有什么打紧的”。林夫人安慰女儿道。 “我去了好几家都没有看见我喜欢的衣服。” “是你的眼光太挑剔了吧”?聪山看见月楼的眼里有血丝:“你是不是哭过了?” “没有啊!回来的时候摔了一跤,很不开心哪”!月楼笑着掩饰道。 “你小心一点。冬天事情总是特别多。” “嗯。我会小心的。那过几天你把店卖了住哪里呢?” “唉!只有租房子了”。聪山痛苦地回答。 “那我现在就去给你看房子。” 月楼再也忍不住了。她不忍心看聪山痛苦的表情。一出房门她就止不住泪流满面。 “先生,你把我载到比较僻静的,临湖的住宅前。我要看房子。” “您是要看楼房还是房子,或者是别墅呢?” “别墅吧!” “哦。别墅的话碑林那块有‘望月小居’。听说还不错。” “那就去那里吧”!月楼不耐烦地看着窗外的风景答道。 望月小居是濒临四马湖的一个弧形双层别墅群。每一个别墅之间离得很近。虽说它临湖,而且房屋简洁,庭院优雅,但聪山喜欢的是僻静的别墅。月楼让司机在别墅之间行驶,见没有离群较远的单一别墅便让司机重新找地方。 “我想要看的是僻静的,临湖的别墅。这里虽临湖,但是不僻静。” “这里离繁华街市这么远,怎么不僻静呢”?司机不明白月楼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要单一别墅。离其它别墅较远的别墅。” “哦。” 一个小时之后,司机把月楼拉到咸阳湖旁的‘清风雅阁’。月楼见别墅零星点缀在小丘和缓坡上,便喜道:“你把我载到那个湖边的别墅吧。” 当时并没有房地产公司在小区外售卖别墅,也没有室内模型和图画。房地产公司派一些老人住在别墅里,想要房子的去找他们。 月楼环绕别墅走了一圈。进门以后首先是一个花架。花架一直延伸到洋房近处。月楼猜想种得应该是‘朝颜’或者‘夕颜’这种攀缘植物。想到‘夕颜’,她便想起了《源氏物语》中的‘夕颜凝露容光艳,料是伊人驻马来’。花架右边是一个小丘,小丘上有几棵高大的杉树。因为院子比较大,种着杉树也十分协调。花架左边倒是没有什么布置。别墅前还有一个正方形泳池。 月楼觉得还符合心意,就敲别墅的门。开门的不是老人,而是一个美丽的少妇。 “您是来看房子的?” “对。” “那请进吧”!少妇微笑着将月楼让进门。 墙壁和房顶一点装饰也没有,只是雪白一片。月楼记得聪山房子的布置。那所房子的墙壁满是黑色、黄色、白色的小方块。她觉得聪山一定不会喜欢这房。 “我走了。您忙”。月楼说着失望地出去。 司机还在外面等着。看到月楼的表情他就知晓又该上路了:“要不再去雁塔看看?那里有一个“荷风别业”。我可只知道这一个僻静临湖的地方了。” 灰云把太阳遮住,冷风也随即而来。月楼又冷又累,但她不把这件事办好总感觉不安宁:“走吧!” 车比刚才更快。现在行驶到了一个公园边。道旁两行法桐都积满了雪,月楼感觉美丽可爱。她忽然看到一栋红色的砖楼。她认定聪山会喜欢这里的房子。 “你停下。” “您不去雁塔了?” “我想看看那个砖楼。” “好嘞”!司机将车停下。他喃喃道:“我还以为能狠狠宰她一顿。原来是一个不要脸的穷人。” 月楼故作不闻,扔给他五千就下车离去。 “哟!是我看走眼了。可真该死”。他说着扇自己的脸。 “这栋楼有空房吗?” “有的。” “那方便带我看一下吗”?月楼对管理员道。 “可以啊!” 房子内也全是红砖。虽然显得有些寒碜,但也别有情致。月楼更加肯定聪山会喜欢这所房子。唯一不满意的就是这所房子实在空了太久,到处都是干枯的法桐叶和蜘蛛网。 “我给你钱,你们请人收拾干净。” “嗯。只要您想住,我们肯定会给您收拾得漂漂亮亮。” “要尽快啊!我们过几天就要搬进来”。月楼叮咛道。 司机还在等着。月楼没好气地道:“你不是说我是一个不要脸的穷人吗?” “哟!您看您还生气了。我是说我自己是不要脸的穷人。您衣着光鲜、花枝招展,怎么可能是穷人呢”?他说着又开始扇自己嘴巴。 月楼不想跟这种人一般见识,便又坐上车:“去江北医院。” “好嘞”!司机哼着小曲说道。 刚刚积了云,就下起小雪。月楼将头伸出窗外,寒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她觉得很爽快,觉得风仿似吹走了这些天的劳累。 “小心把您冻感冒。” “把我冻感冒关你什么事?” “操你娘的!竟敢骂我”!司机心里骂道。 月楼下车以后再也不愿瞧司机一眼。她给聪山买了饭就上去医院。 “快来吃饭”。聪山温柔地说道。 “你已经在吃饭了啊!我还买了黄焖鸡呢?” “我一会吃。你吃过饭了吗?公园有美国来的马戏团,我们去看看吧!” “我明天和你去”。月楼实在太累,便脱掉衣服睡去了。 16 可爱少女 马戏团就在医院附近的一大片草坪上。 月楼和聪山在人流中老远就看见两个踩着大约有四米长高跷的小丑。 “他们可真厉害啊”!月楼吃惊地指着小丑。她说着拉聪山加快步伐。人们虽熙熙攘攘,但月楼聪山都比较瘦,毫不费力地就穿过了拥挤的人群。小丑向人们散发着什么东西。月楼仰着脖颈跳起来接住了五张:“原来是优惠券。这一张就可以抵五十块钱呢!” “你也不比小丑差。” “算你有福”。月楼夸奖自己道。 一进场就有几个游客在骑长颈鹿。下边好多人看着。 月楼从来没有见过长颈鹿,更别说骑了:“我一定要骑骑它。” “嗯。” 月楼正说着,恰好有一只长颈鹿空出。她马上走到长颈鹿下对管理员道:“我们要骑,多少钱呢?” “五百。” “怎么这么贵?怪不得没有人骑。” “骑不起就别骑呗。” 聪山听到他这么说,生气地给了他七百:“这够了吧?” “当然够了。您请。” 长颈鹿很乖。管理员直接放了梯子让游客往上爬。月楼感觉长颈鹿肥鼓鼓的肚子很可爱。她用手摸了一下,长颈鹿抬起脚准备走。管理员握着长颈鹿的腿示意它不要前行。 “这感觉真不错,就好像自己突然飞起来一样”。月楼看着人群和远处的高楼道:“我们结婚后买一架飞机。我想试试飞在天上的感觉。” “好啊!” “我已经飞起来啦”!月楼挥舞着双臂尖叫道。 看着月楼这么高兴,聪山不自觉地抱住了她。月楼脸红着握住聪山的双手。 从长颈鹿下来,他们又环绕场地观看。 “这是海豚池!” “听说海豚很聪明,我们不如进去看看吧?” “好啊!原来你也有可爱的一面啊!” 海豚靠到岸上,人们抚摸它的额头和嘴。海豚的眼里充满笑意,惹得小孩子跑过去亲它。 “你看!它好乖巧。我可不可以也亲亲它?” 没等聪山说话月楼就走了过去。她刚到岸上,一头海豚直接跳起来,恰好吻在她唇上。那速度快得月楼根本没做任何反应。聪山本来在几步远的地方,一看到海豚就马上冲了过来。 “你没事吧?” “只是被吓了一跳”。月楼抚着仍在‘通通’跳动的心脏道。 “不过这个瞬间我会记住一生的。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爱善良的动物”。她蹲下来。那只海豚又探出水。月楼拍着海豚脑袋,把面颊贴在它的嘴上。海豚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聪山也蹲了下来,一边抱着月楼一边抚摸海豚身体。这个场景就像他们在抱着自己的孩子一样甜蜜。过了好一会儿月楼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我们去主场看看吧?” “好啊!主场好玩的东西肯定更多。” “这里收费实在太高了。你看,主场里人也不多。” “这些人真不会做生意啊!” “的确是这样。如果我是老板的话我肯定会让所有人免费进来。” 他们挑了中间的位置坐下。台上有四根钢柱。每一根钢柱上都站着一个外国少女。当铃声一响,相对的两个少女同时前跃。钢柱很高,观众们惊呼一声!就在惊呼响起的一刹那间,四个少女凌空一个翻身稳稳当当换了位置。接下来她们又轮流互换了几次。每一次观众都惊出一身冷汗。当她们跳下钢柱向人们鞠躬的时候,人们的掌声和喝彩声经久不息。 “这真是绝技啊”!月楼不禁拍手赞叹。 “的确是这样。她们的配合简直天衣无缝。” 姑娘们下台后,一只大猩猩被牵了上来。操作员立了一个火圈和七个铁架。只见大猩猩灵活的拉着把手从一个铁架跃到另一个铁架。 “你觉得它能穿过那个和它身体一样宽的铁圈吗?” “可以的。我觉得它一定行。” 大猩猩在最后一个铁架,借着惯性向火圈飞去。观众又发出一声惊呼!那铁圈实在是太小了!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它竟跃了过去。它的毛被烧着了,全身都被烧着了。连月楼和聪山都闻见毛发烧焦的气味。操作员拿上来一盆凉水,兜头朝猩猩泼去。 “哈哈”!观众们的惊呼变成了喝彩又变成了大笑。月楼却一肚子气。聪山也为大猩猩鸣不平。 “我要去教训操作员”!月楼脸上竟现出红杏那种泼样。 “你能怎么样呢?你教训了操作员,操作员只会把它打一顿。它还是会在一个城市一个城市之间表演不同的节目。” “我至少可以把它买下来啊!” “可是你能买多少只?就算小小的西安又有多少只?” 月楼听到聪山的话,只好安静地坐了下来。聪山看着她不停用袖口擦着眼泪,心里为她疼痛不已。 17 苦痛人生 连续下了几天雪,路上光滑无比。今天正是聪山搬家的日子。 “我也搭把手”。月楼刚把椅子搬下去,回来就看见搬运工和聪山在搬床。 “那可真是麻烦您了。” “我们才麻烦你呢”。月楼使劲抬着床,全然没有大家闺秀的架子。 “你可真娶了好老婆啊!” “呵呵。” “那你老婆脾气怎么样?” “我老婆啊?她虽然没您这么漂亮,不过过日子倒是一把好手。她能把所有家务事处理得井井有条。从来没有和邻居发生过不愉快。” “你也是一个有福气的人。漂亮不漂亮有什么关系呢,过日子又不是只看一张脸!” “您说得是”。搬运工憨笑着摸摸鼻子。 “钢琴就放在最前面”。聪山指挥搬运工道:“你们也辛苦了。我们走吧!” 月楼就站在聪山身旁。她心里非常难受。每当聪山久久眺望窗外的风景,她总是会在镜中看到他眼里的清泪。 “小姐”!红杏老远大喊。 月楼看着鲜红的红杏忍不住笑了:“你来做什么?” “老爷终于给钱了!” “哦!那真是太好了”。月楼喜不自禁地把存折接过来:“是五十万!” “你不用卖房!爹把钱给来了!” 聪山猛地把月楼推在地上。他大吼道:“你根本就不明白!你如果现在能拿来钱,为什么早点不拿。你知道我多么痛苦吗?我是一个孤儿,从小饱受孤独疼痛。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店面,有了安身立命之地。可我竟要亲手把它卖出去。我害怕我一无所有之后会变得颓废,会更加痛苦;我害怕你会离开我,害怕独自承受那种可怕的寂寞。你什么都不懂,根本就不懂什么叫做痛苦,什么叫做绝望;根本就不懂我在害怕什么,我在恐惧什么。” “我是不懂。我是一个大小姐,从小到大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悲伤,什么叫做寂寞。自从爱上你之后我什么都懂了,懂得了寂寞、痛苦,也懂得了爱、无奈。我的喜怒哀乐早已被你牵引。你知道我的心情吗?你如果真得理解我就不会说那些话,做那些事”。月楼眼泪汪汪地说道。说完她伏在雪地上哭起来。 “小姐,你何苦为了这种人生气?他既然不爱你,咱就走”。红杏去扶月楼。可月楼怎么也不起身。 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聪山心头的怒气早已熄灭。他愧疚地走过去,蹲下身准备扶月楼。红杏‘啪’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聪山没有躲,但眼泪却流了出来。月楼满面潮红地不看聪山。 “那我们不卖了好吗”?好一会儿月楼才整理好心情。 “既然已经卖了哪有改变的道理?” “为了给你借钱我差点和父亲弄翻。” “你又去借了?” “是啊”。月楼流下眼泪:“你可不可以开朗一点。不要那么孤独、寂寞。” “可寂寞原本就是我的命运。” “人是可以改变命运的呀!” “我不是说过我不相信吗?你租得房子在哪里,我们走吧”!他鼓起勇气也不敢牵月楼的手。倒是月楼牵起了自己的手。 车厢里比往常更暖。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好像已经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又好像彼此的心里都在埋怨着对方。 红杏一来,连搬运工都轻松了许多。只见她一个人把钢琴搬向红楼。 “早知道我们就不请搬运工了”。聪山打趣道。 “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吗”?红杏说着把钢琴砸在地上。 “那可是三十多万的钢琴啊”!聪山下意识地跑过去怜惜地看着钢琴。 “难道我们家小姐还没有钢琴值钱吗?她费尽心机给你借钱。你却把她推在地上?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红杏愤怒地抓起聪山头发猛摇。 “你放开!放开”!聪山眼里燃起烈焰。 “我偏不放!你能把我怎么样!” 聪山不说一句话,用燃烧的眼睛盯着红杏。 “红杏,你赶快放开。这是在干什么?” “我就是想给你出口气!你在我面前哭了那么多次,他还这样对你!” 听到红杏的话,聪山眼神慢慢变得柔和。他温柔地看着月楼:“你为什么不给我说呢?你的伤心难过应该第一个告诉我啊?” 月楼咬着嘴唇套住红杏的胳膊。她早已噙满了泪:“红杏,你把聪山放开,先回去照顾我娘”。她说完就上楼了。 聪山踌躇半天,也不敢进卧室。过了好久他敲门,才发现门根本就没有关。月楼已经睡着。这是他第一次看睡着的月楼。她的头枕于手,顺直的长发整齐放在被上。两片耳朵玲珑剔透,鱼鳍般美丽的睫毛轻轻盖在眼帘上。熟睡的月楼没有平时那么明理大方,反倒像一个柔弱的婴儿般需要母亲的爱抚。他擦拭着她眼角的泪痕,静静地看着她。 “起来吃饭啦!” “我不想吃”。聪山眼睛红肿着说道。 “好歹吃一些啊!” “你去吃吧”。他说完背转了身。 月楼知道怎样劝都无济于事。她吃完回来聪山还在睡着。他的肩膀微微抽搐。月楼脸贴着他的后背:“要好好吃饭。医生说你的病马上就好了。只要身体好了,一切都会好的。” 月楼一直认为聪山很坚强。她从来没有想到真正遇上事情时他竟这么懦弱。她不明白孤儿天生就是懦弱的,尤其是跌落谷底的痛苦更会让他们感到恐惧害怕。 月楼吻在聪山鼻上,手去解他的纽扣。聪山慢慢坐起来,回应月楼的动作。他们的呼吸变得急促,全身变得通红,唇齿温柔地触碰在一起。聪山贪婪地埋在月楼怀里,舔舐着她每一寸肌肤,在她的身上找寻着早已失去的归属感。 18 懦弱本性 一觉醒来,聪山已不见踪影。月楼焦急地不知如何是好。她走到窗边,发现汽车也被他开走了。 “现在这么早,他自然不可能去朋友家。去晨练买早餐也不需要开车。那他可能去哪里呢”?她在房间不停踱步,手心已冒出冷汗。 “他会不会去坟地”?一想到聪山可能去坟地,月楼便收拾好东西出发。 仍然是冬日的寒雪,仍然是苍茫的冷空。月楼眼里摄取着冷酷的荒原,心情变得悲伤沮丧。她老远就看见聪山跪在坟前。他一边哭泣一边喝酒,眼睛红肿不堪。 “振作一点啊!你是一个有能力的人。之前两三个月就开起了瓷器店,病好以后还怕什么?” “我觉得自己已经彻底没救了。我们分手吧”。聪山痛苦地说道。 “你不要自暴自弃。破产就破产,你害怕什么呢,再赚不就好了”?月楼心如刀割。 “以前我感觉钱就是一堆废纸,现在才知道我骨子里厌恶贫穷,才知道我是一个无能的人。” 聪山已经醉了。他原本千杯不醉。一个人在痛苦的时候往往会沉迷,他的本性也显露无遗。月楼看着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心里更加悲伤。她并没有厌恶聪山懦弱。也许是出于母性,她竟想要永远照顾聪山。 聪山摇摆不定,嘴里喃喃自语道:“孤儿,为什么我是孤儿?为什么我要受别人没有受过的痛苦?为什么我要在寂寞和孤独中成长”?他疯子般大笑起来:“这都是我的命!是我无法改变的命运。我注定在痛苦中出生,在寂寞中死亡。你不要跟着我,会受罪的。” 月楼看着他又哭又笑,也泪如滚珠:“傻瓜,我怎么会离开你呢?再大的痛苦,只要我们手牵着手,不是也没什么可怕吗”?她背着聪山,觉得有了聪山,自己的生命才算完整。 聪山醒来发现自己已在家中。厨房里响起切菜的声音:“我去外边逛逛,晚上回来。” “那我和你一起玩,好吗?” “我想一个人。” “你现在身体不好,我不跟着你怎么行?” “我又不是孩子。我走了,你做好一个人吃吧”。聪山望了望桌上的菜,低头道。 聪山把车停在酒吧前,呆呆地望着进出的红男绿女。好一会儿,他才和那些青年一道走进酒吧。 酒吧和外面完全是两个世界。闪烁摇转的灯光、刺激浮躁的音乐、浓烈刺鼻的酒精、衣着艳丽的女郎。这所有的一切,丝毫没有感染聪山。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虚无感,就好像整个世界和自己的肉体成为了没有重量、失去质感的海市蜃楼。 他挑了一张角落的桌子坐了下来:“来三瓶威士忌。” “呦!一个人喝酒多无趣。” “是啊!我们姐妹陪你呗”。两个妖冶女郎笑容满面地走来。 聪山没有说话。女郎坐下为自己和聪山斟满酒:“不管有什么心事,一醉解千愁”!女郎拿起酒杯艳笑道。 “是啊,酒是一个好东西。就算辜负女人也不可以辜负酒”。另一个女郎端起酒杯直接递到聪山唇边。她俩一左一右坐在聪山身旁,简直像要把聪山吃掉的样子。 “你们真讨人喜欢。如果所有女人都像你们这么柔顺就好了。” “你想的话我们姐妹一辈子陪你啊”!女郎的声音嗲地已滴出水来。 “唉!” “喝酒!不要想那些伤心事了。一个男人有酒时如果还想伤心事岂不是呆子。” “你说得真对。男人有酒时就应该只管喝酒”。聪山把两个女郎拥入怀里道。 “哎呦!你可真坏”!女郎娇笑着咬了咬聪山的下巴。 他和两位女郎跌跌撞撞地走进宾馆。女郎洗澡和谈笑的声音从卫生间传出,聪山直感到心神恍惚。那凝脂般的玉肤、坚挺饱满的***白皙修长的美腿令聪山陶醉。 “嘻!瞧你都看直了”!一个女郎‘咯咯’笑道。她说着将香气喷到聪山脸上。另一个女郎貌似不太老练,捏着衣角偏头瞧着赤裸的聪山。 当他们耳鬓厮磨,彼此进入对方身体的时候寒冷的冬天也变成暖春。一股暖流从聪山的舌尖一直涌向心脏。他仿佛正在做一个香甜迷人的梦。 已是深夜,可月楼仍在沙发上等待聪山。她并没有开灯,坐在一片漆黑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门铃响起,月楼箭一般打开房门。这时她就看见了女郎和醉醺醺的聪山。 “哎呦!老婆这么漂亮还做那种事”。女郎看着月楼的眼泪讥笑道。 “他说你会给我们钱。” 见月楼无动于衷,女郎一把将聪山推在地上:“给不起钱就不要随便嫖!” 月楼呼吸急促,眼泪不听使唤地流了下来。她把钱给女郎,狠狠扇了聪山一巴掌。 “月楼!你在哪里!” “你在哪里啊!” 猛听到这句话,月楼泪流如瀑:“你真得爱我吗?我为你受了那么多苦,换来得难道就是你纵情声色”?她虽怨恨聪山,终不忍他睡在地上。她把聪山扶上床,躲到被窝里低声啜泣着。 19 提亲失败 刚刚七点半,月楼就梳洗打扮完毕。这时到二月末,聪山的病也已痊愈。 “你好懒啊”!月楼猛然揭开聪山的被子道。 “我肯定会娶你的。这么着急干吗?” “我还不想要你呢。” “总要让我睡足啊。要不我在岳父面前说错话怎么办”?聪山把手放到月楼手背上说道。 “不,我就要现在去。我一刻也等不及了。” “好的,一切都依你”。聪山柔声道。 月楼看着路旁斑驳的雪和明丽的迎春花道:“春天已经来了。” “嗯。你们家真精致啊!” “这园子可是‘民国第一设计师’李载灵设计的,能不精致吗?” 说着他们踏进主房。林夫人关掉收音机站了起来:“昨天月楼就说你要来。你们吃饭了没有?” “没有啊”!月楼跳到母亲身边道。 “那我给你们拿点心。” 林先生在研究一盘棋。他手摸额头喃喃道:“该往哪里下呢?” “看谁来啦”!月楼遮住父亲的眼睛。 林先生这才抬起头:“是聪山啊!你的病好了吧?” “已经痊愈了。” “那就好。这段时间月楼没睡好觉。你看她憔悴了许多。” “嗯。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老爷!人手不够,面粉快要淋湿了”。红杏慌慌张张地跑来。她一看见聪山,没好气地道:“你怎么来了?” “面粉淋湿是什么意思”?聪山不由得低下了头。 “哦。我们经常买面粉给没有钱的人。” “走,我也去搬。” “你的刚刚好,怎么能淋雨呢”?月楼关切地道。 “没事的。” “他一个大男人,哪那么脆弱”。红杏不屑地看着聪山。 月楼娇羞地道:“聪山是来提亲的。您给我们看个好日子。” “女儿终于要出嫁了”!林夫人激动地流出了眼泪。 “你现在不能嫁给他。他一无所有,你吃什么?” “聪山会努力的”。月楼急道。 “不行。等他有了事业我就同意你们的婚事。” “爹!” “你现在把女儿嫁给聪山,聪山才会更加努力啊!” “我相信他一定会成功的,但万一他连重新创业的勇气都没有呢?” “怎么可能?因为破产,我们已经发生过很多不愉快的事情了。爹!你就现在让女儿嫁给他吧?” “不行。” “你!你”!月楼急得直跺脚。 “你就同意女儿的婚事吧!你忍心看她伤心吗?” “不行就是不行。” 聪山满头满身都是面粉。林夫人连忙道:“你把衣服给我。我去给你拿新衣服。” “嗯”。看到屋里的气氛,聪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月楼低着头走到聪山身边:“爹不同意我现在嫁给你。” “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月楼。您不需要担心”。聪山生气地道。 “等事业有成时我再把月楼嫁给你。” “您难道就不能现在把她嫁给我?就算我现在没钱也肯定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聪山盯着林先生一字一句地道。 “我现在不可能把她嫁给你。你别浪费唇舌了。” 聪山愤愤然往外走。月楼一跺脚扭身跟了出去。 “聪山!快把衣服穿上”。林夫人拿着新衣服走了出来。她皱眉指着丈夫道:“你!你把女儿和女婿都气走了!” “你好好努力,让父亲看得起你!” “嗯。我会好好努力的”。聪山斩钉截铁地道。 “我就知道我不会看错人。” 喝完稀饭,月楼望着公园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去舞厅玩吧!” “好的,我也正想放松一下。” “这次我们去小舞厅,再也不要去那些大舞厅了”。月楼想起那次去舞厅,心里感到一阵恶心。 他们把车停在了朗月街。 “‘疯狂舞厅’,这个名字听起来很不错。我们进去吧?” 舞厅虽小,气氛却很好。她穿过跳舞的人群,感觉每个细胞都好像被放在了鼓面上。她找了一张桌子坐下。 “你要喝什么呢?” “威士忌。” “威士忌是什么?” “就是一种酒。” “我可对那种东西没兴趣。我喝白开水就行了。” 聪山直接拿起瓶子喝。月楼明白他心里难过,也就没有阻止。 看着聪山一瓶酒下肚,月楼便道:“我们去跳舞吧?” “好……好”。聪山已有些醉了。他满脸通红,眼神迷蒙。 月楼拉着聪山的手,优雅地向舞池走去。人们都在胡乱蹦跳。她也就和别人一起乱蹦乱跳。 “哇!哇”!聪山举着双手叫道。 “你也跳啊!这样跳心情会好一些。” 聪山没有跳。他又坐了回去。 月楼很是悲伤,但她仍继续跳着。她越跳越兴奋,扎起头发手舞足蹈。所有人嘴里都发出怪声。有些青年男女在跳贴面舞。月楼觉得这里是一个激荡着狂热的空间,能够让人忘掉痛苦。她看聪山,聪山仍对瓶吹酒。酒顺着他的脖子流进了衣服,但他似乎根本没有感觉到。他霍然站起,掀翻了桌子。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酒瓶、酒杯碎了一地。人们都兴奋地看着聪山。月楼跑过去把钱递给服务员,扶起聪山走向门外。 聪山不停唱歌,不停流泪。他的声音悲伤凄凉,月楼不禁流出了眼泪。 “我恨你父亲。都是他害得我破产,都是他让我悲伤。” “我也恨他。不过只要你好好努力,事业就会有的。你有了事业,我们就可以结婚了。” “谁知道那老家伙怎么想的”?聪山挣脱了月楼扑倒在地。 月楼流着眼泪,跪在地上托起聪山,艰难地扶起他。昏黄的街灯打在她的脸上,形成好看的阴影。 司机在街对面看到月楼和聪山,马上奔过来扶他:“是我的错,我应该在车里等你们的”。司机垂下头道。 “没事。” 司机把聪山扶到床上:“那我先走了。” “嗯,谢谢你了。” 月楼看着瘫软的聪山,感觉悲伤已涌到喉咙。她坐在床边哭了好久,帮聪山洗了脸脚,脱了衣服,终于拖着疲倦的身体进入梦乡。 20 春天来了 “你可真厉害,两三个月又创业成功”。月楼看着窗外春意正盛的公园说道。她的心里说不出到底是悲伤还是喜悦。 “是啊。这些日子真是难为你了。我真是对不起你。”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月楼虽这样说着,但眼里已沁出泪珠。 “你不要生气。只要你能够开心,我怎样都愿意。” 月楼缓缓转过身来。她瞧着聪山道:“要不我们去踏青吧。这样的日子还待在房子里,真对不起这好天气啊!” “好啊。那就骑自行车去吧”?聪山笑着道。 月楼斜坐在聪山背后,双手抓着他的衣摆。春天的梧桐叶并不茂盛,路面上撒满了碎瓷般的暖阳。一阵风吹来,满树的梧桐叶发出‘沙沙’的声音。月楼不由得向上看去。穿过梧桐叶看蓝天,月楼感觉天空也变成了绿色。 聪山从大路下来,驶向一片青绿的草地。月楼满脸,满身都映着绿色,让人感觉她就像远山的清流般澄澈透明。 “你知道吗?我最喜欢的就是绿色。” “嗯。我以后给你买大大的别墅,让所有地方都变成绿色。” “那样似乎也太无趣了。” “我不是说过我喜欢中式建筑吗?我们以后就住在我家。” 聪山眼里露出痛苦:“那就依你了。” “我就知道你是爱我的。你和我一样躺下吧?” 聪山也躺了下来。他侧身看着月楼乌黑的长发:“你说,假如我们能一辈子这样无忧无虑地躺在草地上该多好。” “不是也很无趣?” “你猜我带了什么”?月楼翻着背包道 “难道是烤鸭?” “你想什么呢?怎么会是烤鸭。” “西瓜?” “不对。” “足球?” “不对,不对。” “你看。” “呵呵。竟然是风筝。” “我年年都会放风筝的”。她说着站了起来:“今天的风还不错。” 月楼拉着线,聪山举着风筝。她一看到聪山放手,就跑起来。聪山痴痴看着她丰腴的背影。月楼一边跑,一边回头朝聪山微笑,就像一只可爱的兔子。聪山看着她渐渐跑远,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忧郁。 “风筝放得怎么样”?月楼仰望风筝问道。 “很好啊!” “嗯。你也玩玩啊。一直坐着会生病的”。她说着把风筝递过来。 “我不会放呀!” “没事。我教你。” 聪山拿着线,月楼不停晃动线保持平衡:“这个也是需要经验 的。你试一下。” “万一它掉下来呢?” “我又不会打你”。月楼嫣然一笑。 果不其然,聪山一操纵风筝,风筝就落了下来。 “你可真笨。” “不是你让我放得?” “我也没有让你把它弄下来啊”!月楼耍赖道。 聪山看着她,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我只是开玩笑。我怎么会责怪你呢”?她的语声温柔亲切。 “你变得可真快。” 回家路上是月楼骑车。聪山没想到她骑车这么沉稳。 “我来骑吧?” “怎么了?我骑得不好吗?” “穿着旗袍骑车,你不觉得很怪异啊!” “怪异怎么样?我喜欢就好。我们再去公园玩?” “今天太累了。明天吧?” “就今天。明天你来提亲。” “嗯”。聪山红着脸答应道。 公园里桃花正艳,到处盛开着不知名的鲜花。月楼闭起眼睛感觉仿佛只有自己和聪山在享受着满园花香。湖边的柳树叶子青绿,孩子的小手般召唤着游人。 月楼摘下一片柳叶,放在唇边吹出好听的声音。 “我也玩过。” “我知道你玩过。哪个小孩子没有玩过呢?” “也可能我是个例外”。聪山望着湖面略带伤感地说道。 “好啦!好好享受风景吧”!月楼拉住他的袖子道。 “我想划船。” “好啊”。聪山跟着月楼走下了石阶。 湖边杂乱地停着几只旧船。聪山月楼面前是一个牙齿发黄,拖着长发的老年人。 “您两位要乘船吗?” “是呀,老伯。” “那就上来吧。只要十块钱而已。” “可真便宜”。月楼看着湖里的楼阁道。 这是聪山第一次坐船。他竟然有些害怕,紧挨月楼坐着。 “你是不是害怕”?月楼感觉聪山有点发抖。 “有……有点……” “怎么可能呢?你游泳那么厉害,怎么可能怕坐船呢?” “我也不知道。可能因为船不由自己控制吧?” “瞎说,我才不信”。月楼擦着聪山的汗珠道。 碧绿的湖水,湖中的游鱼,岸边的行人,环湖的树木,深蓝的天空都映在月楼眼中,宛如水晶球里美妙的世界。聪山看着这幅春景,心情也变得舒畅。 船依然在缓慢的行进。桨把蓝天打碎,推出波纹向四面荡漾开。月楼跪在船沿,看着湖里的影子。她忽然想起水仙花的故事,不由笑出了声。她心里也窃以为自己美如天仙。 “你过来呀,看看我漂不漂亮”。她拍打湖水娇笑道。 “你一点都不自恋”。聪山笑着走了过来。 “呵呵。让你说”!月楼舀起水,撒在了聪山裤子上。 “我想洗脚。” “要洗就洗啊,谁管得了你。” 月楼说着已脱了鞋袜,用脚击打水面。她把脚使劲一仰,水竟溅到聪山脸上。聪山不满地看着她。 “你又不高兴了。” “你把水弄到我嘴上,我怎么高兴?” “你是嫌弃我了?” “有的时候你真得很过分啊!” “如果是别人,我肯定不会这么做的”。月楼低头咬着嘴唇。 “你以后还是不要这样。” 月楼头垂得更低,不说一句话。聪山也不理她,走过去和船夫聊起天来。 21 变故又起 “当当当”!急促地敲门声响起。 “月楼,赶快去开门。” “好的”。月楼说着已打开了门。 “小姐,老爷让你今天回家吃饭”。红杏喜悦地道。她看见聪山在给鱼换水,尖利地睃了他一眼。 “我们也准备这几天去呢!聪山现在事业有成,看爹还能说什么。” “小姐,你觉得他真的会对你好吗?你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他却那样对你。” 听到红杏的话,聪山也自觉惭愧。 “他一定会好好爱我的”。月楼温情地看着聪山道。 “嗯。你如此对我,我一定不负你的期望。” “说得好听,就是不知道做得怎么样!” “不要生气啦!如果他以后对我不好,你就揍他”。月楼想起红杏抓住聪山头发的气势,觉得很是好笑。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红杏道。 “嗯。” 月楼听说父亲最近跟一位师父学武术,便去后院找他。 父亲在几座假山中央的空地上练拳。他拳风凌厉,颇有气势。 月楼看到父亲的拳术,也不禁拍手叫好:“才两三个月不见,您已经学得这么好了。” “你还记得这是你家啊!我都是为你好,你还这样记怪我”。父亲不悦道。 “搁给您您也会生气的”。月楼坦言。 “现在您总不会阻止我们结婚吧?” “当然不会。我恨不得昨天就把你嫁给他呢!” “您可真会开玩笑”。月楼红着脸低下了头。 “那小子来了没有?” “来了。您现在就和他去谈论婚事吧?” “好的,我已经给你们定好日子了。” “我要办一场最最隆重的婚礼,您不会介意吧”?月楼手捻一株月季道。 “你们即使要去美国,我也会赞成的。” “那倒不必。我们想去度蜜月。” “嗯。年青人比较浪漫,我们那时候随随便便就结了。” 看到林先生进来,聪山躬身道:“您来了。” “嗯。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她啊!” “是”。聪山诚惶诚恐地道。 “聪山是一个老实的孩子,他一定会用心对月楼的。” “还是母亲好!” “他们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一定懂得彼此珍惜。” “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和聪山白头偕老了”。月楼含情脉脉地看着聪山。 桌上饭菜极为丰盛。 聪山站起给林先生和林夫人各倒了一杯酒:“二老放心,我一定会一生疼爱月楼的。” “望你莫要食言”。林夫人红着眼圈道。 “女儿出嫁是好事,你看你还哭哭啼啼的。” “我心里难受啊!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要拱手送人。” “我以后就住在家,不会离开您的”。月楼亲昵地说道。 “那聪山愿意吗?” “我当然愿意了。待在这里也好照应你们。” “嗯。这孩子……”林先生还没有说完这句话,突然栽倒在汤碗里。汤水洒满了他的衣服,仍不停地往地上滴。 林夫人霍然站起,扑过去摇着林先生道:“你、你这是怎么了!” 比起母亲,月楼较为镇静:“娘,你让开。我们赶快去医院。” 聪山和月楼扶起林先生,急忙向医院赶去。 林先生安静地躺在病床上。 医生走进来道:“经过综合诊断,李先生患得是心脏病。” “那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呢。” “这个现在还不好说,要过段时间才会知晓。” 林夫人坐在丈夫身边,只是不停流泪,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父亲一生坚强,一定不会有事的”。月楼安慰母亲道。 “嗯。他历经那么多苦难才获得成功,再说他一生行善,老天一定会眷顾他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先生才幽幽醒转。看到妻子用手抹眼泪,他道:“我是什么病呢?” 林夫人本来想满他的。月楼道:“是心脏病。” “那严重吗?” “医生说具体情况过些时候才会知道。” “那我们回家吧!待在这里做什么”?林先生作势竟要起来。 林夫人张慌地道:“医生说你这段时间必须住院。” “是呀!你千万要注意身体。自己可能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但检查结果岂非比你自己感觉的可靠?再说你如果回家,母亲不是会更加担心?” 聪山也道:“您就在这里好好调养,事业和家里有月楼和我。” “嗯。你也应该学着打理事业了”。林先生说着合上了眼帘。 看到天已暗下来,月楼道:“娘,您回去吧。这里有我和聪山呢。” “我想留在这里。” “我和聪山两个人在这里照应,您还有什么不放心呢?您一直体弱多病,怎么能熬夜呢?” 林夫人纠结了半天,终于缓缓道:“那我就回去了,你也要注意休息。” “嗯。您回去早点睡,医院的事您不需要担心”。聪山接道。 “那麻烦你了”。林夫人道。她走时恋恋不舍地看了丈夫好几眼。 月楼把母亲送回家,买了一束康乃馨插在病房。她久久凝视父亲,眼泪簌簌落下。 聪山不为林先生伤心,看到月楼这副模样他心有不忍:“父亲一定会好的。别父亲好了,你倒生病了。” “是的。他一定会好的。” 窗外有烟花升起、爆裂,撒出漫天花朵。烟花盛开在黑暗的穹苍下,盛开在灯火通明的城市上空,将黑暗和光明连为一体,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浪漫和暗喻。 月楼踱到窗边,眼中充满向往:“好美啊!” “人生岂非也像烟花一般绚丽美妙。” “我可不这么认为。烟花虽灿烂,但只有俄顷。一瞬之前和一瞬之后都是永恒的寂寞和孤独。如果明知道必将寂寞痛苦,必将重归入永恒的黑暗之中,倒不如根本不存在。” “人生本来就是一瞬之事。在这短短的一生之中,会有痛苦,也会有欢乐。只要曾感觉过,哪怕痛苦也是美好的。我们都来自于黑暗,也必将归入黑暗。人、万物,甚至宇宙都是这样。无论如何,只要曾存在过,哪怕一瞬也是永恒。我们不必自怨自艾,不必抱怨生命短暂,不必抱怨生命充满痛苦。珍惜当下比抱怨永远有用。” “你总是放大你的痛苦,总是抱怨沉溺而不愿放手。只有放下才会拥有”。她说着搂住聪山,轻轻吻在他的唇上。 “咳咳咳。” 月楼扭头一看,父亲原来已经醒来。她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们好放肆啊!还没有结婚就敢这么明目张胆。” “你既然醒来了也不说一声。你饿了没有”?月楼连头也不好意思抬起。 “你们先过来,我有话给你们说。” “我恐怕快死了,现在就把月楼和事业交给你”。林先生盯着聪山道。 “你瞧你说得什么话。一个好好的人怎么会有事呢”?月楼流着泪道。 “我一定不负您的期望。” “嗯。你一定要精心照顾月楼啊!我的妻子,也麻烦你多照应照应”。林先生的眼里现出柔情。 “您放心。月楼是我的妻子,月楼的母亲也是我的母亲。我一定会尽心竭力的。您也不需要多想,赶快把身体养好才是正经事。” 22 事有转机 月楼把削好的苹果递给父亲:“爹,你现在气色好了许多。” “是呀!真是太好了”。林夫人欣喜地道:“我去问一下医生,看什么时候能出院。” 她正准备拉门,门就被人推开了。 张医生神采奕奕地走到林先生床边。林夫人本来还想问丈夫的情况,可话到嘴边却又问不出来。 “您的病现在已经稳定了。再观察几天就可出院。” 听到这句话,林夫人和月楼都长长舒了一口气。 “真是多亏您了,要不然他的病绝不会好得这么快”。林夫人道。她朝丈夫使了个眼色。 “的确是这样。全凭你的照顾了”。林先生也道。 “没什么。照顾病人是我们的职责。您这么客气反倒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我们晚上请你吃饭”。月楼笑道。 “不了不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他神色尴尬地转身而去。 “这个医生品德不错,医术也挺高,哪个女人嫁给他可真是有福呢。” “你再年轻二十岁人家也不一定能看得上你。” “人家只是说说而已,你看你还吃醋了”。林夫人笑嗔道。 月楼听到父母打情骂俏,笑得倒在了聪山怀里。她心里很是羡慕父母恩恩爱爱。 “你看女儿女婿都在,还这么老不正经”。林先生的脸竟然红了。 “你要是不起头,我怎么会说呢”?林夫人掩嘴笑道。 只见她的眼角有几条浅浅的鱼尾纹。因皮肤松弛,眼袋也已出现。虽然年华衰老,单从她的眼波流动和走姿神韵中仍可看出她昔年的绝代风华。 聪山突然道:“要不我和月楼这几天把婚事办了,这样也可以冲冲喜。” “好啊!正应该这样。她父亲这几天出院。你和月楼这几天再把婚事办了,这就喜上添喜了呀。” “嗯。那你们赶紧张罗”。林先生也笑道。 “我现在还不想办婚礼。您出院了再办也不迟。” “你以前不是老着急吗?” “我总是有些不放心。您出院那天我就办”!月楼嫣然一笑。 “好的。反正他马上就要出院了。我们不如去外边热闹一下”。林夫人道:“可是去哪里好呢?” “吃火锅,喝啤酒”。月楼看着聪山笑个不停。 “你爹病还没好,怎么能吃火锅呢?” “我身体好着呢!怎么可能连火锅也不能吃。说起火锅,我真的很久没有吃过了。” 林夫人也觉得吃火锅不碍事,便没有再说什么。 这一家四口走在街上,可真是抢尽了风头。经常看电视报纸的、学生、政府官员,商人,哪个不认识陕西首富。他们的眼神或嫉妒,或羡慕,或平淡,或愤恨。林先生一概不理。碰到和自己打招呼的,无论他是谁,林先生也会笑着应答。 他们找了一家极小的火锅店坐了下来。虽然是夏天,火锅店的生意依然很好。 瞧着聪山剧烈咳嗽,月楼拍打他的背银铃般笑着。 “你是害怕辣味吗”?林夫人蹙眉道。 “是的。咳咳!” “那我们不如换个地方吧?” “不要,就在这里”。月楼微笑道:“我们已经吃过许多次了。没事的。和我一起生活闻不惯辣味怎么行。” “你这么任性,聪山以后怎么受得了你。” “受不了也得受,谁让我是他的爱妻呢”?月楼旁若无人地依在聪山肩上,看着他的眼睛道。 聪山虽仍在咳嗽,但眼里荡漾着幸福。 林先生看着他们如此恩爱,也放下心来。 啤酒上来了。林夫人一口也没沾。月楼喝了一瓶已倒在桌下。林先生和聪山一瓶接一瓶地喝着。他们越喝越精神,越喝眼睛越明亮。 “我们以后可以一起喝酒了”。林先生兴奋地道。 “和您喝酒,真是尽兴呢!” “哈哈。那我们继续喝”。林先生说着又给自己和聪山满满倒了两杯。 看着他们如此喝酒,林夫人显得有些焦急。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停下。 “今天就到这里吧。你们回家去,她留下来照顾我就好了。” “要不我们留下,让岳母回家吧。” “你们经常照顾,也该好好休息了”。林夫人道。 这时月楼已醒来。她道:“既然您要照顾,那我和聪山就回家了。” 林先生和妻子看着女儿女婿坐车走后,两人手挽手慢慢地向医院行去。 23 先生死亡 聪山立在窗前。 外面风雨肆虐。法桐被风刮得哗啦啦作响,就像女人悲伤的呜咽。一个女人撑着伞,顶着风行走。她的裙子紧紧贴在腿上,后面像站了好几个小孩一般。她每走一步,就要后退几步。但她仍努力地行走。又来了一个戴绅士帽的男人。他脚步稳健,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扣住帽子。突然风猛起来,他连忙用两只手撑伞。就在这一刹那,帽子已飞了很远。他苦笑着看了看不停翻滚的帽子,也继续行去。 窗子上流满雨。城市的灯光看起来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那么美丽,那么浪漫。 就在这时,聪山惊奇地看到一只猫!对,就是一只猫!它蜷缩在墙檐下。墙虽有檐,但实际上它曝在雨中。冰冷的雨水像冰雹一样砸在它的身上。聪山清晰地看到了它全身的颤动,也听见了它虚弱的叫声。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正如这只小猫一般悲苦,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幸福过。幸福快乐这样的词,简直就像蜗牛壳里的珍珠一样可想不可得。 “就像上次破产一样,终有一天我又会一无所有。我的命运原本就是痛苦的,寂寞的。无论怎样努力,怎样奢求,一切都无法改变”。他这样想着,眼泪布满整个脸颊。 过了许久许久,他才从胡思乱想中出来。他坐在床边,看着安详的林先生,又不知看了多久。 “医生!你赶快过来!我爹他!他”!聪山一大清早就跑到医生室。 “怎么了”?医生皱眉道。 “我起来叫他吃早餐。叫了好几声,他也没有醒来。我慌了,把手放在他鼻下,才发现他已没有呼吸。” “怎么可能呢”!医生完全不信。 他急匆匆赶到病房,把手放在林先生脖颈上,发现他真的死了:“他昨天有没有什么异样?” “没有”。聪山肯定地说道:“我昨晚根本没有睡着。” “这就太奇怪了。他明明已经好了啊!” 林夫人一来到病房,就趴在丈夫遗体上放声痛哭。月楼抱住母亲也痛哭不止。 “你奋斗了一辈子,辛苦了一辈子,到头来怎么这么轻易就死了?你原本是应该安享晚年的啊。你不是答应过我以后要一起旅游,一起养育我们的外孙。我们结婚都二十几年了,你我早已融为一体。你这么突然地离去到底要我怎么活啊”!林夫人哭着道。她的哭声愈来愈大,愈来愈悲伤:“你怎么忍心撇下我一人离去?你既然走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干脆也陪你一起死算了。” 聪山俯到月楼耳畔道:“你怎么也不劝劝娘呢?” 月楼抬起眼帘,眼睛红肿怜人。她轻声道:“这么大的事情,她怎么能不哭呢?” “可是这样哭下去对身体不好呀。” “没事的。她现在不哭,也总会哭的。倒不如让她哭得尽兴”。月楼看着母亲瘦弱的身体道。 林夫人突然不哭了。月楼抬头看去,母亲正斜斜地滑下床。聪山和月楼把她扶到床上。 “从小爹一直对我很好。我悲伤的时候他总是安慰我,我浮躁的时候他总是教训我。真的没有想到,人竟这么脆弱。他根本没有任何预兆,就突然去了”。她看着父亲遗体流泪道:“我还一直怨恨他。怨恨他不帮你,怨恨他不同意我们婚事。现在、现在……” 她泣不成声。聪山将手放在月楼背上道:“我会好好照顾你和娘的。” 月楼盯着聪山眼睛道:“人这一辈子很长。即使亲如夫妻,也总会发生很多不愉快的事情。我们一定要学会彼此谅解,彼此珍惜。” “答应我,一定要坚持到最后。” “我会的。” 林夫人一醒来,就继续依偎着丈夫哭起来。她的哭声低沉婉转,惹人流泪。 月楼看着母亲的身影,忍不住摇头叹气。 二十几辆黑色的加长林肯,自医院驶向火葬场。 林夫人看着丈夫,依旧泪如泉涌。她孩子般躺在女儿腿上。月楼不说话,静静看母亲流泪,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林先生的遗体被运进火葬场时,林夫人猛然扑到丈夫遗体上嚎啕大哭。其他人皆流下了泪。月楼好容易才把母亲拉开。 她幽幽道:“我们三年之后再结婚。我想为爹守孝三年。” 24 新婚之喜 鞭炮声响起,红杏领着月楼走进礼堂。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乐,默默祝福这对新人能够白头到老。林夫人独坐在上首,看着女儿和女婿,笑得流出了眼泪。 “一拜天地!” 听到这洪亮的喊声,月楼颤抖着身体盈盈跪下。她仿佛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也看不见任何人。聪山!聪山!聪山!多么可爱的一个名字。她眼里心里只有他的脸。 月楼早已坐在了新房里。天已很黑,却仍不见聪山回来。她将盖头掀下,不由自主地注视着新房。毛巾、画轴、瓷器、凳子,床单等等都变成了红色,就连画里的观音也穿上了鲜红的衣服。看着这一切,月楼感到从心而发的甜蜜,幸福。她又不禁回思过去:从小到大母亲无微不至的关怀,父亲怀里的温暖;每一次生病时母亲红肿的眼睛,每背会一首诗时父亲欢喜的面容;过年过节时一袋又一袋的糖,一件又一件的新衣裳。 她几乎记得成长中母亲每一次关怀,记得父亲每一次责骂。当想到父亲突然离世和母亲必将终生孤寂的时候,她的眼泪又簌簌流下。 “我回来了!” 听到聪山的声音,月楼赶紧擦掉眼泪,把盖头重新盖好。 聪山站在月楼身前看着她鲜红的衣裳,不禁兴奋起来:“是你自己掀掉盖头还是让我来。” 月楼笑得花枝乱颤,没有说一句话。聪山终于颤抖着手掀起她的盖头。他又一次完全怔住: 鲜红的衣服衬得月楼雪白的脸妩媚娇艳。她一双含情的眼睛羞涩地看着自己春葱般的纤指。聪山感觉她的耳垂正在滴着让自己变得眩晕的迷药。 他就像丢了魂一样盯着月楼。直到月楼抬起脸,用一双含情脉脉的眸子看自己时,自己才从迷醉的幻梦中惊醒。聪山低着头,竟不敢再瞧月楼一眼。 月楼看着聪山通红的脸娇羞道:“赶快把我抱到床上啊!” 聪山这才抬起头把浑身轻颤的月楼抱到床上。他故意流氓般地说:“是大爷给你脱衣服呢?还是你自己来?” 月楼紧抱自己的领口:“还是你给我脱吧。” 聪山解下月楼的纽扣,温柔地脱掉她每一件衣服。月楼变得赤身裸体。他从后面抱住她,轻轻咬着月楼的肩头。正当聪山胸中的火山就要喷发时,月楼想起什么似得回转身子用胸脯对着聪山:“你先别急,我有事要跟你说。” “我们结婚以后就住在这里。我害怕母亲寂寞,好吗”?月楼恳求道。 “当然可以。” “你结婚以后想要几个孩子呢?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我想要两个男孩。男孩比较好教育。”聪山道。 “哦,我想要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男孩你来教育,女孩我来教育。我们思想总是不同,看看谁把孩子教育得更好。” “你太个性,不会低头”。聪山摇头道:“社会中这种性格是很不适宜的。” “我们不要讨论这个问题了。你是你,我是我。夫妻既是一个人,也是两个人。” “还有就是我们应该去哪里度蜜月呢?” “你不是说过你喜欢古建、草原和大海吗?那我们就去BJ苏州、NMG和厦门。” “你考虑地还挺周到”。月楼夸赞道:“可是你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当然是一辈子疼你、爱你。” “对。一个女人渴望得就是自己的男人能够一辈子疼自己、爱自己。女人毕竟是女人,总是柔弱的。再坚强的女人也需要男人的疼爱”。月楼紧盯着聪山的眼睛郑重地道:“你千万不要食言。” “我会得。” 25 新婚男女 月楼睁开眼睛,看到聪山睡得很沉。他身体蜷缩着,眉头微蹙。她用手轻轻抚平聪山的眉,可他的眉又蹙在一起。 她忽然看见了一根白发,顺手拔了起来。 “你干什么呢”?聪山含笑问道。 “你看”。月楼将白发伸到聪山眼前。 “哦,有白发也不奇怪啊!你不再睡会?天还早呢。” “你也知道我从来不睡懒觉的。” “你不睡懒觉,也不让我睡?” “我也没说不让你睡啊”!月楼娇嗔道。她说着坐起来缓缓穿衣服。 聪山看着她柔滑细嫩的背,忍不住用手轻轻抚摸。他感觉自己的心‘砰砰’直跳。 “你可真是一个色鬼”!月楼把鼻子抵到聪山鼻子上道。 聪山没有说话,神情却有些发窘。 “我去做饭了,一会过来叫你。” 聪山看着月楼穿内衣、穿袜子,穿鞋。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优雅,那么迷人。 最后她回头一笑。在她脸上突然绽开的那一抹微笑,就像深山里突然绽开的一朵玫瑰。 饭桌上,林夫人笑道:“你们昨天结了婚,今天准备干什么?” “我们准备先拜祭岳父,再拜祭我母亲”。聪山黯然。 “对。你们正应该这样。” “娘,你猜我们还会干嘛”?月楼神秘地道。 “你们年轻人的心思我可猜不出。” “我和聪山准备去厦门、苏州度蜜月呢”。月楼温情地看着聪山。 “好啊!你们年轻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 “可是我和聪山走了的话,您一个人会寂寞的。倒不如您和我们一起去旅游。” “你们又不是不会回来了。” “我不是担心你吗”?月楼抱住母亲道。 “你这么黏人,这么任性,也就聪山能受得了你了”。林夫人看着聪山笑道。 “您这么说,我可就生气了”。月楼嘟着嘴道。 “我可不怕你生气,呵呵。” “娘”!月楼娇嗔道。 “这是您的儿媳。娘”!聪山看着坟堆流泪道。 “我没有让您失望。我和全SX最富有的女人结了婚,拥有全SX最大的产业。您再也不需要为我担心了。” “娘,我会好好照顾聪山的”。月楼接着道:“我们会恩爱一辈子。现在我们打算去BJ和苏州度蜜月。十个月后您就可以见到白白胖胖的孙子了。” 聪山听着月楼的话,更是泪流难止。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缓缓离开。 月楼和聪山骑马走向凤凰坡。离凤凰坡还很远,他们就嗅到了空气中的隐隐花香。 坡上果然繁花似锦。他们行走在繁花之中,连发端、指尖都变得芳香扑鼻。聪山再也忍不住,猛地抱住月楼,激吻她的嘴唇、舌头…… 又是一场翻云覆雨! 激情之后,他们没有穿衣服。聪山将席子铺开,把水果、熟肉等一一摆放整齐。他们早已饥饿万分,连聪山也顾不得优雅,大口大口地喝起酒、吃肉来。 月楼的眸子里映着满天繁星,变得澄澈迷人。阵阵松涛和闪烁的群星也好像是在互诉衷肠。一切都显得刚刚好,都好像是为这对新人精心准备的。 她望着远山忽然幽幽道:“你如果负了我,我肯定会亲手杀了你。” “你怎么老想着我会负心呢?我不会的。我全心全意地爱着你,想要用自己的生命去珍惜你、呵护你。” 聪山把月楼领到园子里的一片空地上:“你知道这片地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月楼疑惑道:“这里明明是小湖,怎么变成空地了?” “你猜。” 突然有声音从远空传来。月楼看向声音传出的地方:原来是一架直升机! “这是我刚买的飞机。我们就乘它去旅游吧!” 月楼靠在聪山肩头:“只可惜母亲不和我们一起去。” 26 草原美景 月楼聪山在飞机里向外看:一望无际的绿色赏心悦目。羊群、蒙古包,马匹与草原是绝妙的搭配。发光的河流像丝带一样在草原上蜿蜒盘旋。一阵风吹来,草浪如身穿绿色衣服的小孩一般向前飞奔。 一下飞机,月楼就迫不及待地在草原上行走。温暖的阳光和青草的芳香让她感到沉醉。走着走着,她便情不自禁地奔跑。她像是想把身体里所有的力量释放出来,让自己在草地上瘫软、沉睡。聪山在后面微笑着瞧她,把汽车从飞机里开了出来。 直到跑得实在没有力气了,月楼才随便在草原躺下。这时她抬头看去:天空竟然这么蓝、这么辽阔、这么低。那一瞬间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聪山开着车来到月楼身边。他刚刚走近月楼,月楼便一跃而起,把他扑倒。她压在聪山身上不停地亲吻,像是久别重逢的夫妻一样。很久很久才温柔地躺在聪山身旁。 “你说如果我们能够一辈子生活在这么美丽的草原该多好。” “是啊!我也想要生活在这里。可是家里还有母亲,还有事业。” “对,亲戚朋友可以抛弃,但母亲总要好好照料。就算把母亲接来,她也无法适应这里的生活方式。父亲留下的事业也不可以说不要就不要”。月楼叹息一声:“有些事的确是无可奈何的啊!” 听着月楼有些悲伤,聪山便岔开话题:“我们晚上住哪里呢?” “这里有个村子叫扎旗。有一位伯伯早年受过父亲的恩惠,我已经通知他我今天会来了。” “哦,那就好。我还以为我们这几天要在草地上睡觉呢!” “在草地上睡觉不好啊?” “好是好,就是做一些事情不太舒服”。聪山笑道。 “嗯?你不觉得那样更浪漫吗?” “我可没有你那么浪漫。我只想找张床好好睡觉。” “哼!你竟敢不听我的话!” 越临近蒙古包,羊群和马匹便越多。月楼没有见过羊,也没有见过这么自由自在的马,便兴奋地四下张望。蒙古人看见不知名的东西在路上行驶,都从家里围过来,好奇地对小汽车指指点点。月楼微笑着给乡人打招呼,把随身携带的礼物分给他们。 有一家人从人群中挤过来,站在汽车前朝里看。月楼认出那是受过父亲恩惠的老伯伯,连忙下车迎去。 老人张开臂膀嘘寒问暖:“十几年没有见你,没想到你已经这么大了,都结婚了呢”。他说着上下打量聪山。 “我倒是长大了,可您也苍老许多”。月楼看着他灰白的短发道。 “人总是会老的啊!” “多年未见你父亲,不知道他现在身体怎么样?” “父亲……父亲他三年前已经去世了”。月楼眼里泛出泪花。 老人怔在当地:“你父亲才四十几岁,怎么可能就去世呢?” “医生说他是心脏病。奇怪的是他明明已经康复,却又突然去世。” “唉!人生苦短”!老人须发直颤:“他是一个功成名就的人,又有那样温柔的妻子。如果老天让他安享晚年,那他一定是最幸福的。” 说着说着,他们就进入了老人家里。 一进门,左手边是成吉思汗的画像和两支银烛、一箱子书、鞋、衣服;右边是水瓮、锅碗瓢盆、梳妆台。房屋中央是一张极大的床。整个屋子显得朴实温馨。 月楼聪山一落座,老人就把手抓羊肉、葡萄干、烤乳猪和马奶酒等拿了上来。他们一家人和月楼聪山坐在一起。老人扬手示意客人尽情吃喝。月楼聪山知道蒙古人的豪爽,便不再多言。 月楼也像蒙古人一样,抓起羊肉放入嘴中:“这个羊肉果真非常好吃!色味俱佳,很有嚼头”。她一边大嚼羊肉一边端起马奶酒一饮而尽,全然不顾自己的姿态。 看到从中原来的女子竟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老人儿子乌和台和他的妻子大感惊讶,端起酒碗和月楼不停碰杯。 “你的性格和你父亲有些相似,都一样豪爽,毫不做作”。老人捋须笑道。 “我母亲也常这样说呢!” “可惜我再也不能和他喝酒下棋 了”!老人看向月楼:“你还记得你和你父亲前几年来的时候遇上的篝火晚会吗?” “当然记得!那时有很多人唱歌跳舞。” “对!这几天正巧也有篝火晚会。这次比那次大很多!十来个村子的人全部聚在一起。大家一起烤肉、喝酒、唱歌、跳舞、摔跤。你们也要参与啊!你母亲很擅长唱歌跳舞,你肯定也不差。篝火晚会的时候一定要给大家露一手”。老人又看向聪山:“蒙古人都会摔跤,你和他们试试。” “我摔不过他们啊!您看我的体质。和他们摔跤,就是给他们当活靶啊!” “哈哈哈哈!你这么没有信心!一个男人就算被打断腿也不能说自己不行啊!”老人大笑道。他的儿子和儿媳也放声大笑。 聪山并没有不高兴,反而和他们一起大笑起来。他是用筷子吃肉的,显得很儒雅。对于马奶酒,他只是小酌了一口。 老人又问道:“你们还住在之前的那个宅子吗?” “早都不在了。父亲喜欢园林,斥资千万营造了一个大而优雅的。他每天在园子里赏花下棋钓鱼。” “哦。那他还像之前一样喜欢喝酒,喜欢骑马打猎吗?” “是的,那些嗜好他从来没有改变过。活的时候他每个礼拜都会去打猎。” “我十几年没有去过中原了,不知道现在有什么变化?” 月楼苦笑道:“能有什么变化呢?还不是仗打得多了,楼建得高了,汽车也变得更多了。” “我想再去中原看看。我儿子和儿媳也厌倦了草原生活,想要去大城市居住。” “你们想去大城市,我们还想来草原生活呢!” “我们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哈哈”!月楼笑道:“好像的确是这样。” 他们聊得非常愉快。不觉已到晚上,篝火把蒙古包照得通红。 27 策马飞奔 老人一家和月楼聪山从蒙古包走了出来。这时草原上已经有一些人围坐在一起喝酒跳舞,还有很多人正从四面八方赶来。 月楼一出蒙古包,便拉起聪山的手:“伯伯,我和聪山去玩了!” “嗯,你们去。这是蒙古包的钥匙。你们这几天就住在这里。” “那您住哪里?” “旁边就是我儿子的家,我和他们一起就行了。” 月楼带着歉意笑道:“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没什么,我们不需要这么客气。你们赶快去玩吧。” 老人说完,月楼微笑着和聪山向篝火跑去。她还没跑出几步,就看见老人的儿媳提着什么朝一个小圈走去。 “那里边是什么呢”?月楼好奇地问道。 “你可真是富家小姐,没有见过羊,也没有见过猪。” “哦?那里边是猪”?月楼没走几步,就闻见一股恶臭。她想看一看猪到底长什么模样,便不顾臭味走了过去。只见猪圈里屎尿横流,杂乱不堪。猪身上更不用说了。 月楼指着猪生气地道:“我一直很喜欢吃猪肉,没想到猪竟然这么脏。以后我再也不吃猪肉了。” “你别看它脏。对于农村人来说,养猪是一条致富的好路子。我母亲支撑家庭,供我念书都是靠辛苦养猪。” “是我错了,我不应该嫌它脏”。月楼马上道歉:“你的母亲真的非常伟大。” “没事。很久以前我也嫌它脏,直到自己成熟了才明白母亲的辛苦。” 月楼、聪山刚走到篝火旁,就有两个汉子把月楼拉到圈中央。 “唱歌!唱歌!唱歌”!人们拍着手起哄。 月楼并没有害羞,只是不知道哪首歌适合在这种地方唱。 她想了几秒:“我给大家唱一段秦腔吧!” 苍凉顿挫的秦腔从月楼柔美坚韧的喉里唱出,变得有力而不失雅致。她美臂轻滑、娇步慢移,直看得人们心神荡漾。 一曲唱完,人们又让月楼再唱一首。她便高兴地又唱了一段长长的秦腔。人们仍然在起哄,这下月楼坚决不唱了。她走往聪山身旁,有人拉她的胳膊,月楼生气地甩开。 聪山竟然拿着一条羊腿!月楼惊讶万分。更让月楼惊讶地是聪山用手把羊肉一点点撕下,优雅地放入嘴里。她不禁失笑:“你在这里还非要这么优雅。你不总劝我要入乡随俗吗?怎么现在自己反而这么个性?” “我难道就不可以任性一回吗”?聪山苦笑道。 “我也没有说不可以啊”!月楼躺在聪山腿上。旁边汉子给她也递来一条羊腿。月楼笑着接下。只见月楼抱住羊腿大口撕肉。这下男人们真的看呆了!就算蒙古女人也没有几个这样吃肉的啊! 几个人拿着酒壶向这边走来。月楼聪山身旁突然多了好几个酒壶。男人们红着脸和他们碰杯对饮,喝得不亦乐乎。月楼的酒量其实很差,喝了两壶就坠入聪山怀里。这下可苦了聪山!他皱着眉头一壶壶喝着递上来的酒。 摔跤开始了,男人们终于走开。聪山并没有喝醉,只是肚子涨得难受。他叫醒月楼:“摔跤开始了,你不去看啊!” 聪山揽着月楼走到人较少的摔跤场。 只见场中两人形成鲜明的对比:一个留长发的男人肥胖而高,肚子上长满了毛。与他摔跤的是光头瘦子。瘦子看上去好像一把就会被胖子捏碎。 月楼私下里为瘦子捏了一把汗。胖子狂吼着扑上来。瘦子不知怎么就从胖子腋下穿过,一脚踹在他腿上。胖子一个踉跄直接栽到地上。这个胖子也真是勇猛的男人。他艰难地站起,拍拍身上的尘土又狂吼着扑来。瘦子这次并没有钻过去。他刚到胖子腋下,突然转身,一个肘拳狠狠击到胖子肚上。胖子捂住肚子一口鲜血喷入草里。他再也没有还手的力气,黯然走入人群。 人们都为瘦子欢呼喝彩!接着上场的是一个更高更胖的汉子。他胳膊上纹着一条青龙。人们又为瘦子担心起来。 这边正在进行摔跤比赛,那边女人们就开始跳舞了。并没有音乐,伴奏都是人们唱出来的。这种伴奏其实比任何音乐更让人感到自由,愉悦。月楼聪山也加入了跳舞的人群。草原人都是围成圈或者站成几排跳着简单的舞蹈。月楼聪山站在圈子里跳起了拉丁舞。优雅、性感、热烈的拉丁带动地草原人也开始跳起。月楼直跳得满面嫣红,娇喘微微。她休息了一会。一个清秀的蒙古人邀她跳舞。月楼看看聪山,聪山示意她可以去。 这个男人的技术并不差。他一直盯着月楼,舞步变得生硬凌乱。跳着跳着,男人眼睛已充血,他突地抱住月楼,月楼一脚踢到他两腿之间朝聪山跑去。 “我们去草原狂奔吧”!人声嘈杂中月楼兴奋地喊道。 聪山不愿意去,可是又拗不过月楼,只好和她返回老人家。 老人早已为他俩准备了两匹上好的马。他们一上去,月楼就狠抽聪山的马。马发狂般地向前奔跑。聪山用力拉住缰绳,好不容易才把马控住。月楼的马并不比聪山的慢,但是她却没有紧拉缰绳,而是任马狂奔。 风在月楼耳畔呼啸。她狠命睁着眼睛向远处看。月光将草原染成了暗金色,让草原变得唯美浪漫。草原与天空相接处漆黑一线,几点星星像是降落在草地上。她依旧在飞奔。月楼感觉自己像是乘上了利箭,或者说自己已经变成了离弦的箭。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那是所有人都渴望的激情与自由!月楼喊着、叫着、唱着、笑着。直到马已累得气喘吁吁,她才抚摸着马的脖子停下。月楼下马看见聪山还在极远的地方。她索性躺下来等聪山。 “他们虽然听不懂秦腔的唱词,但是唱调的力量与巧妙变化却是能够感觉的。其实大多时候听不懂唱词才能感受到音乐的真正魅力”。她忽又想起一件更可笑的事情:“他们刚才都在跳蒙古舞,可我和聪山却那么招摇地跳拉丁。万一他们刚才揍我们的话那可就惨了”。月楼脑海里想象着一群蒙古人揍自己和聪山的样子,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你在笑什么呢?” “我在笑你骑得那么慢”。月楼娇嗔道:“其实骑快马最舒服。” “我不喜欢那种速度与心惊胆战的感觉”。聪山认真道。 “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原因。你总是让人感到稳定与安静。”月楼又道:“刚才我们在人群中跳拉丁的时候你有没有害怕?我是一时起兴才跳得。” “我考虑过,蒙古人的性格都很豪爽,他们不会因为我们跳不同的舞就会怎么样。” “呵呵!那时你应该制止我的。万一他们揍我们,我们可就真的惨了”!月楼夸奖道:“不过你真得很聪明。” 聪山也躺了下来,他们安静地看头上的星河…… 28 奈何天命 聪山醒来时橘红色的太阳刚露出一点。草原上晓雾弥漫。他感到有些寒冷,便把自己的大衣给月楼披上。月楼睡得很沉,聪山看着她美丽的侧脸,伏下身子亲了一口。他很喜欢看安静的月楼,很喜欢看她的侧脸。 月楼睁开睡眼,看见聪山在盯着自己,搂住他的脖子娇嗔道:“你这样看了多久?” “不管看多久,我都不会厌的。” “你好油嘴滑舌啊!你如果也给别的女人说这样的话,我肯定会割了你的舌头”。月楼继续道:“雾气真大啊!还有些冷呢。不过这样迷离的雾气反倒让人感觉身在天堂”。当看到自己身上的大衣时月楼又问道:“你把你的衣服给我,你不是会冷吗”?她说着脱下大衣重新给聪山穿好。 “我们赶快回去吧!我感觉又冷又饿。” 他们行走在迷蒙的雾气之中,变得朦胧雅致,看上去不禁让人浮想联翩。 “我们接下来干吗呢?” “我们可以体验一下放羊的感觉,也可以看看这里的佛寺。” “听说草原上还有天鹅!我一定要去看看”。月楼兴奋地道。 拴好马回到蒙古包,老人一家正在吃饭:“青稞饼和红烧肉!你们快来尝尝!” 聪山走过去和老人吃起来。月楼急急忙忙跑到火炉边,拿了一张小凳坐下。她一边搓着手一边说道:“草原的早晨好冷啊!” “你们以后千万不要出去过夜。这里的夜晚的确很冷。” 月楼看见箱子里的书上全是蒙文,就好奇地拿起一本问道:“这是什么书啊!” “这是讲大汗打仗的书”!老人霍然站起神采飞扬地道:“你们肯定也知道吧!大汗向西一直打到罗马,向南灭了大宋,建立了历史上最大的蒙古帝国!” “他是所有蒙古人的王,所有蒙古人的家里都供奉着成吉思汗的画像。”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月楼说道。聪山拉了拉她的衣袖,可是她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战争都是罪恶的,总是会有人死,会有人伤心。它不过是人欺负人,人凌辱人的工具而已。成吉思汗建立了历史上最大的帝国又能怎么样?无论多么繁荣,多么强大的帝国总有一天也会消亡。人与人之间为什么就不能和平相处呢?” “孩子,生命本来就是残酷的。弱肉强食本来就是人类社会和自然界的根本法则。狼生下来就是吃羊的,而羊生下来就是被狼吃的。现实就是现实,不是诗歌也不是舞蹈,是用牙齿和长刀在人的骨头上刻划出来的。蒙古人是杀了几千万汉人,也杀了许多欧洲人,但是人杀人原本就像狼吃羊一样稀松平常。” 月楼非常生气,她甚至已经流下了眼泪:“我也知道您说得是正确的,但是就没有更好的办法?能够让狼不吃羊,能够让所有人,所有动物都能够幸福快乐的方法?” “除非所有人,所有动物都死掉”!老人大笑道。 月楼黯然不语。聪山笑着说:“我们的目的是度蜜月,你看你把自己搞得这么伤心”。他说着温柔地给月楼擦眼泪。 “你们今天去哪里玩呢?” “我们今天准备去烤鱼,呵呵!” “哦。那你们好好玩,过几天我让我儿子带你们套黄羊!” “好啊。” “河水真清澈呀!河底没有一株水草,是细沙和鹅卵石”。月楼说着脱下鞋袜跳入水中。河水温凉,月楼感觉十分舒畅。聪山刚走到河边,月楼舀起水笑着朝他泼去。聪山并不躲,只是用手遮住眼睛。 “不好玩!你干吗连躲也不躲”?月楼娇嗔道。她走上岸狠狠地向聪山心脏打去,可是拳头刚触及他的衣服便温柔地停下。她投入了聪山怀里。 “那你再下去泼一次。这次我一定躲。” “哼!你平常都那么聪明,这次怎么这么笨。我不高兴了”。她嘴里说不高兴,但还是紧紧靠着聪山坐下。 这里并没有羊群马群,甚至连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流水声,碧绿的草地,温暖的阳光。 几条鱼从上游游了下来。聪山好像一直在看着远方,但是他竟然也看见了游鱼。他瞬而跳入河里,顺手就抓上来一条大鱼。黑色的鱼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呀”!月楼站起来去接鱼,可鱼一到她手中就滑入河里。聪山轻轻在她头上拍了一下又开始抓鱼。只一下!一条红鱼又在他手中。他把鱼抛上岸:“你也试一试?” 月楼挽起袖子,装得很专业。她极快地将手插入水中,却只触到鱼尾。她看着聪山羞红了脸:“这次我一定抓到”!她瞄准了一条金色的小鱼:“我应该在鱼头下手,这样就可以握住鱼腹了”。她的计算没有错。但是鱼身太滑,而她握得太紧。这下她的脸更红了:“我为什么总是捉不到鱼?” “下手要快,准,稳”。聪山继续道:“鱼快,你只有比鱼更快。‘准’就是说下手在鱼嘴。不要抓得太紧,平常力就可以了。” “哦,原来是这样”。她盯住一条鱼的嘴和腹,双手急下:“我抓到了”!她摆着鱼骄傲地朝聪山微笑。 “不错。我们烤鱼吧,鱼已经够吃了”。聪山道。 这时月楼才发现河边已经有五条鱼:“你吃两条,我吃一条,我们才能吃得了三条。就算你吃三条,我们俩四条鱼也就够了。这多余的一条不就是在残害生命吗?” “它已经死了,我又能怎么办”。聪山无奈地说。 “唉”!月楼叹着气:“也许真的没有办法。” 过了半晌,月楼又道:“这茫茫的草原,我们上哪里找柴火呢?” “你看那里。” “那里什么也没有啊!” “那不是马粪吗?” “马粪难道能当柴火”?月楼疑惑地问。 “草原人都是把动物粪便晒干以后当柴火的。” “哦,原来是这样”。月楼点着头:“这真是一个好办法”。她和聪山将晒干的马粪拾过来点燃,然后把鱼用准备好的铁具插好架在火上。 “好香啊”!不一会儿,鱼香就扑入月楼鼻里。她迫不及待地大吃起来。 “你可真是一只馋嘴猫!” 29 河中之浴 “好饱啊”!月楼躺在草地上手抚圆鼓鼓的肚子道:“阳光晒得我浑身酥软,我们不如睡一会吧?” “嗯,我也有些困了”。聪山说完便合起眼帘睡着。月楼却没有睡,她一直睁着眼睛看蓝莹莹的天。 “我和聪山老来躺在摇椅上晒太阳,恐怕就像现在一样闲适慵懒吧”?她脑海里勾画那幅情景,想着到时候他们会聊这漫长一生中点点滴滴的情意,不觉倍感愉悦。她想把这种美好传达给聪山,转头去看才发现聪山已睡着。这时她冒出来一个更奇怪的想法:“这里反正没有一个人。假如我和聪山在河里洗澡,不是非常浪漫吗”?她笑着拉聪山的衣袖。 “我们不如脱了衣服下去游泳吧?” “啊!”聪山惊异道:“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在这么空旷的地方脱了衣服会非常不自然。” “又没有人,怕什么?” “不,这不是有没有人的问题。关键是那种来自心底的不舒服。” “我才不管”。月楼说着已脱掉衣服。她那皎洁无暇的胳膊,光滑流畅的背,雪白而富有弹性的腿便慢慢显露出来。在如此美丽的地方,有如此佳人。聪山想不去看,却又忍不住。他根本无法描述自己的心情。那是一种纯粹、自然、安静,的美好。月楼‘扑通’一声跳下河去。她一会蛙泳,一会仰泳,一会又侧泳,简直像一个调皮的小孩。聪山忍不住笑道:“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还非要装得很可爱。” “人家不过才二十几岁而已”。月楼生气地道。 “你怎么不下来呢?你连装可爱的勇气都没有”?月楼赤裸着走上岸拉聪山。 “我感觉非常尴尬。” “你看我有穿衣服吗”?月楼挺起胸膛:“你不脱我帮你”。她说着解聪山纽扣。 “我自己来,让你脱更尴尬了。” “在家里我不是给你脱过吗”?月楼嗔怪:“现在怎么不行了?” 聪山没有回答月楼的提问。他使劲把月楼推入河里。月楼笑着挣扎,半推半就地跳了进去。她给聪山泼水,聪山却直接钻入了水中。他刚一露头,月楼又把水泼了过来。聪山敏捷地扔过去一颗小石子,月楼想躲但没有躲开。正当月楼蹙眉的时候,聪山大把大把地把水泼在月楼身上。这下月楼真的生气了。聪山一看她通红的面颊,马上游过去安慰她。月楼咬了一下聪山的胳膊娇羞地钻入他怀里。 “你幸亏打中的是我的头发,如果打中额头不是会很疼吗?” “我瞄准的就是头发,怎么可能打中额头”?聪山自信满满地说。 “你以前从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自信的人往往会出错,你还是踏实一点好。” “好的,我一定虚心”。聪山虽然这样说,但是心里还是有些不满。 头上有几只大白鸟飞过,它们像飞机一样没有扇动翅膀就落在了河里。 “那是什么鸟呢?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美的鸟。” “那就是天鹅啊……!” 聪山还没有说完,月楼就奔了过去。两只天鹅似是受到了惊吓,赶忙游上岸奔跑着飞回天空。河里的一只天鹅正在啄自己的翅膀,另外两只脖颈缠绕,亲着对方。 “原来动物也有感情,这真是非常美好的事情”!月楼感叹:“天鹅没有孔雀的妩媚动人,但是它的优雅却是任何鸟也比不上的”。月楼坐了下来,仔细观赏天鹅。聪山也从没见过天鹅,饶有兴致地观察起来。这几只天鹅不怕人,反而朝月楼聪山走了过来,伸出脖颈在他俩的腿和胳膊上摩擦。月楼笑着直接把天鹅抱在腿上,用手抚摸它修长的脖颈。 “你也摸一摸,它的羽毛光滑温暖。以后我还会来这里,在这么自然的地方,与这么美的鸟亲密接触真的像是在做梦”。月楼眼里映着洁白的天鹅和碧绿的草原道。 “我也要来。今天是我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开心日子”。聪山低头怅然。 “你还说我把自己搞得不高兴,你不是也一样吗”。月楼把聪山揽进怀里,像一位慈祥的母亲一样轻抚他的头发。 马蹄轻敲在草原上,月楼高声唱着刚学会的蒙古歌。雄浑高亢的蒙古曲调从她轻薄纤细的喉里唱出来别有风味。聪山看着她高高抬起的头和娇红的面靥笑得合不拢嘴。 “你笑什么?我难道唱的不好听吗”?月楼装作不高兴的样子。这时正巧有一片云遮住了刺眼的阳光。 “你唱歌太好听了我才会笑得”。聪山认真地说道。 “是吗?你总是喜欢夸我。你的确很懂女人的心思。我叔叔说你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男人,果然没有错”。月楼看着聪山娇羞地道。 聪山有些不好意思了,低着头用手搓着头发。 迎面一个壮汉拉着车走来。这里有很多马牛,他却自己拉车。 “你为什么自己拉车呢”?聪山疑惑不解。 “我父亲今天死了,我要带他去天葬场。” “那用马拉车不是更方便马?” “我们蒙古有个习俗:人死以后子女拉车显得孝顺。天葬场满是碎石和尸骨,那里的路就相当于终人的一生,人在哪里跌下他的生命就停在哪里。” “哦,原来是这样”。聪山微微点头。 壮汉渐渐行去,月楼扭头道:“我们悄悄跟上去,看看天葬场到底是什么样子吧。” “其实我也很想去看,但是那是人家的禁地,我们过去不好吧?” “天葬场不许旁人进入是蒙古人的习俗,我们为什么要遵守他们的习俗?回族人不吃猪肉你难道也不吃猪肉吗?” “你说得好像的确很有道理。” “那我们就去啊!”月楼拍着马腹。 他们远远跟着壮汉,走了一个多小时到达一处缓坡。壮汉坐下来抽着烟,用袖子擦汗。他虽强忍,但身体仍在不住颤抖,泪水也从他倔强的眼睛里不停流出。 “你说亲人死了我们应不应该哭呢?” “哭是一种眷恋,是因为你们感情深厚。” “但是人总是要死的。死岂非是一件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事情。因为亲人的死亡而痛哭流泣恰恰是一个人囿于世俗。你看庄子妻子死后他非但不哭,反而‘鼓盆而歌’”。月楼的眼神透露出恬静。 “你不是说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吗?这样的现象不正是人与人的差异?” “可是明明知道无法挽回,明明知道自然而然,却还要悲哭。岂不是愚蠢无知的”。月楼的眼神更加恬静。 壮汉休息了二十来分钟,朝坡上走去。 “我们绕到后边把马拴在那里,人上缓坡吧”!聪山提议道。 “你好聪明啊。” 他们把马拴好走上缓坡。上坡之后能看到一小块盆地,盆地里果然满是乱石。壮汉拉着车艰难地行走,尸体在颠簸中马上就要滑下车去。又过了一会,尸体‘噗通’一声落入乱石。壮汉听到尸体落地的声音,头也没回地走了。 壮汉一走,月楼和聪山便走下缓坡。刚进盆地,聪山就看见了零乱的白骨。他指着白骨道:“你看,你害怕吗?” “我才不怕”。月楼蹲下来看着颅骨和骨盆:“这一定是具女性骨头。” “哦?这是为什么?” “它的骨盆很小。女性的骨盆大多比男性小。” “哦。” “原来人的骨头这么洁白奇特”。月楼摸着颅骨道。 “你胆子可真大。” 他们继续向前,又看见了许多散落的骨头。老人的尸体已在眼前。他穿着深蓝色衣服,双拳紧握,面容悲伤迷茫。 “你说他死前会想些什么呢?” “当然会回忆过往的事情和重要的人。应该还会痛苦吧?毕竟死亡是所有的终结。爱情、友情、金钱、享乐、孤独、崇高,一切都化为尘土。” “不是说还有来生吗”?月楼高兴地说道。 “你信来生的话当然会充满希望和憧憬,但是我却是不信来生的。” 30 匍匐之苦 “马圈里有这么多马!有两百多匹吧”?月楼问乌力吉。 “没有那么多”。乌力吉拉着马绳笑道:“只有一百五十一匹。” 虽然马多,但是圈更大。一百多匹马在其中并不拥挤,还有较大的空隙。 “一百多匹马聚在一起真震撼。虽然它们还没有奔起来,但是那种力量和速度仍然让人兴奋”。月楼注视着群马道。 乌力吉打开圈门,群马前呼后拥地从圈里出来奔向草原。 “你不怕马群跑散吗?这么辽阔的草原,如果跑散了连找都找不回来”。月楼担心道。 “没事”。乌力吉鞭着马身:“你们跟我来”。他紧跑几步用套马杆套住一匹又高又壮的枣红马:“这就是头马。只要控制住这匹马,所有的马就都会听你的话。” “怪不得你刚才一点都不着急”。聪山说道。 那匹马不情愿被控制。它狠摆着头,前腿抬起想要站立。乌力吉死死拉住套马杆,不允许它有任何过分的行为。 “你力气可真大啊”!月楼看着他全身爆涨的肌肉道:“竟然可以控制住一匹烈马!” “每个蒙古男人都可以做到的。” 乌力吉松开套马杆,引着头马来到一块水草丰沛的草地。群马悠闲地饮水吃草。 这里遍布着马、牛、羊,给人一种富足安静的感觉。 “你们草原人可真有钱”。聪山道。 “还可以。只要勤快一点,所有人都会有钱。” “你说羊可以骑吗”?月楼看着一只母羊兴奋地道。 “我没有试过”。乌力吉非常惊讶。 月楼跳下马慢慢走到母羊身旁。羊并没有跑开。月楼刚抬起脚时羊慌忙跑开了。月楼轻哼一声跳上羊背。羊跑得太快,她无法控制平衡。月楼索性趴下去,抱住它的颈子。羊跑得更疯狂,月楼更加开心。月楼直到闹够了才从羊背下来。她一下来羊直接跪在地上。她抚摸着羊额怜惜地说道:“真是辛苦你了”。她又回头朝羊的主人笑笑。羊的主人无可奈何地看着她。 动物边缘有一行人走过。他们三步一拜,五步一叩地朝前行去。 “他们是什么人呢”?聪山问月楼。 “他们是藏传佛教的信徒,前方一定有寺庙”。月楼笑开了花:“我们不如去看看?” 月楼缓缓走在这一行人的侧面,而聪山则跟在后边。月楼看着他们虔诚的脸不觉感到一种敬畏,她也退到聪山身旁:“宗教的力量可真大呀!能够让人不远万里来参拜,能够让人幸福、快乐、舒适。” “可是宗教也会让人变得懒惰、让人失去斗志、让人甘于忍受。” “但是人为什么非要有斗志呢?平静、安逸、自给自足不是更好吗?欲望多的人一辈子也不会幸福。” “难道想要住得好,想要吃得好也是欲望吗?” “当然。人需要的不过是一张床,简单的三餐而已。想要住大房子,开好车,吃山珍海味不就是欲望吗?” 他们讨论着,不觉已到一座突兀的山前。山路崎岖盘旋,寺庙在山腰处。一行人即使上山,还在不停地叩拜。一个小女孩显见得已疲惫不堪,身子摇摇晃晃。可是她的父母仍然让她叩拜。 月楼走过去道:“你看她已经快要跌倒了,还让她磕头?” “跌倒了还可以爬起,如果不尊敬佛祖她只能一辈子不幸”。女孩的父亲目光灼灼。月楼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怜惜地看着女孩虔诚的眼睛。她忽然也很怨恨宗教。 他们仍然在叩拜。只见一个老人弯下腰,将手撑在地上。他的手背青筋暴涨,额上汗珠滚落。可是他仍然艰难地下跪。突然!他的身体侧翻躺倒在地。月楼急忙上前想要扶起老人。不料他竟然敏捷地站起,重又跪好匍匐在地。 寺庙红墙斑驳,露出点点白底。月楼伸手抚摸红墙,感觉到一种惆怅从指尖袭来。进入院落,可以看见一座三重飞檐。飞檐之后便是高耸的石山。月楼聪山跟着他们进入寺庙。虽然院里破烂不堪,庙中却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人们跪在佛前磕头许愿,不敢正视佛祖和十八罗汉的眼睛。月楼和聪山也跪下磕头。两人喝着庙徒递上来的酥油茶,朝庙徒颔首回礼。众人站起走入后堂。后堂是藏经之所,还有十几个蓝底金字的经筒。聪山月楼和他们一起转动经筒,恋恋不舍地走出寺庙。 乌力吉听见身后的马蹄声时,月楼已经坐在他身边。腾腾烟雾从乌力吉嘴里冒出。 “让我也试一根”?月楼优雅地笑道。 “这是大老爷们抽的”。乌力吉说着把烟递给聪山。聪山摆摆手没有接。 “不抽烟可不算男人啊”!乌力吉嘴巴大张。 “要抽烟的你偏偏不给,聪山不抽烟你却偏偏要给他”。月楼拔起一撮草扔向前方。 “呵呵”。乌力吉尴尬地低头将烟递给月楼:“抽烟可不好,玩玩就行了。” “不好你还抽?这不是犯贱吗?” 乌力吉笑得更尴尬。他忽然觉得月楼很可爱,不觉多看了她几眼。他给月楼把烟燃起。月楼刚抽了一口,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她紧握膝盖,甚至眼泪都流下了。聪山温情地拍着她的背:“你可真冒失,看看自己多难受。” 月楼擦着睫毛上的泪笑道:“你不尝永远不会知道它的感觉。” “你可真是一个不同的女人啊”!乌力吉敬佩地看着月楼:“你小子真幸福,竟然能娶到这样的女人。” “我把她……”聪山还没有说完,月楼已狠狠让他趴在草坪上。聪山站起来不满地看着月楼。 “谁让你说那种话的”?月楼生气地道。 “我还没有说完,你怎么知道我说得是什么”?聪山也十分生气。 “那不是很明显吗?” “你怎么这么蛮不讲理?” “明明是你自己说错话了”。月楼毫不示弱地瞪着聪山。 看着他们吵架,乌力吉没有劝。夫妻吵架岂非是极为平常的事情? 老人的儿媳骑在羊背上,老人蹲在羊前。 “他们在干什么呢”?月楼问:“为什么羊叫得这么凄惨?” “可能是给羊喂药吧?” 他们走过去时,老人的匕首已从羊喉伸出拔出。羊血像装满水的气球破裂一样喷射在草地上。 老人抬起正流着血的脸笑道:“你们明天走。今天给你们煮羊肉!” 羊依然在流血,它甚至还流着泪,身子也没有倒下去。它喘息着,像是得了哮喘的人。每喘息一声,嘴里便喷出一口鲜血。它猛然跪倒在地。过了半晌,又用左蹄撑地想要站起。它努力着,身子剧烈颤抖。突然!它‘砰’的一声跌到地上。月楼泪流满面。她在火炉边思考老人所说的话‘生命本来就是残酷的,弱肉强食本来就是人类社会和自然界的根本法则’:“羊吃草,狼吃羊的确是自然法则;每个人都会嫉妒、怨恨,欲望,所以人杀人也好,战争也好都是人类的本来面目。” “我们要学会理解、宽恕,原谅。生命是悲惨的。纵然知道终会死亡,我们仍然要珍惜生命,努力追求更好的生活。” 老人的孙女跑过来蹲在火炉边:“姐姐,我头上痒。你帮我捉虱子吧?” “狮子?你头上怎么会有狮子”?月楼大惑不解。 女孩感觉头发上有什么东西在动,用手一捋就掉下来两只虱子。她抬起手让月楼看:“这就是虱子。” “你头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我也不知道,反正经常有。它很痒的。” “应该是你头发太脏吧”?月楼摸着女孩乱蓬蓬的头发道。 “有很多小孩都有呢!有些女孩还把捉到的虱子往男生头上扔。” 月楼笑得合不拢嘴。她将女孩拥到怀里仔细给她捉虱子。 晨风清冷,聪山把大衣的最后一颗扣子扣好。 “你们走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 “我们不久还会来的”。月楼套住老人的臂弯亲昵地说道:“您可要好好照顾身体。” “嗯,下次来就可以看见你们的孩子了。” “我一定会让您亲亲她。” “我可不想亲她,倒想亲亲你”。一旁的乌力吉开着玩笑。 月楼嗔道:“你想干的事可真不少!” 31 厦门蜜月 月楼和聪山降落在了厦门飞机场。 这里是专门的直升机停泊场,看上去干净、整齐。地上是草坪。月楼看见草坪,想起了在蒙古的经历,突然有一种淡淡的忧伤。她坐在草坪上,把一根草转在了手指上,轻轻拔了起来。清洁工看到有人坐在草坪上,靠近了几步。她是面对月楼的。月楼看到她走近,朝她淡淡地微笑。清洁工并没有回应。她低下头,摇头叹息着走开了。 “她怎么不朝我微笑呢?” “人家当你是傻子呢”。聪山笑着道。 “哦?” “你看还有人坐在草坪上吗?” “不就是坐在草坪上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别人都不坐到草坪上,只有你坐,你就是异类。一个异类总是会引来别人的侧目和不解。” “那我宁愿当个异类”。月楼的目光显得那么干净纯洁。 “说实话,我挺喜欢你这点的。但是你有些时候的确很过分。一个女人还是柔软顺从的好。个性的女人有时会让人感觉不舒服。” “是吗?我倒觉得个性的女人更好。如果你和所有人一样,说着同样的话,做着同样的事。那样人生岂非会变得索然无味。一个和所有女人都相同的女人如何获得别人的注意?” “你还想获得其他男人注意”?聪山故意装出生气的样子。 看到聪山生气,月楼慌忙站起来搂住他的脖颈道:“我一生只会爱你一人的。” “我只是开个玩笑。我当然知道你不会的。” “你好讨厌”。月楼轻咬聪山的脖颈道。 “这里和西安的感觉有些不同。好像空气更加舒服洁净。” “西安比较干燥。南方么,当然湿润了。再说西安的雾霾那么大,谁能受得了?” “也是,那雾霾也真是的。真让人讨厌啊!” 他们说着来到了前厅。前厅人很多,但声音并不大。这里有很多外国人。月楼和聪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外国人,不觉多看了几眼。 “你还不喜欢中国文化,看有多少人来中国旅游呢”!月楼看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外国人道。 “我也没说我不喜欢中国文化。只是相比较而言更喜欢欧洲文化而已。” “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对欧洲文化情有独钟呢?” “我觉得欧洲人也好,欧洲建筑也好,给人的感觉都非常浪漫。中国建筑给人的感觉单调乏味。” “那你不要在中国待了,哼”!月楼嗔道。 “呵呵,我也只是说说而已。不管怎么说,毕竟是自己的国家。” 一对外国夫妇手挽手走来。他们白发苍苍,神情悠闲安逸。眼神相交的一刹那就像是一阵春风,拂开了万千花朵。 聪山看到他们,心里羡慕万分:“你看他们。能携手走过一辈子的夫妻是最幸福的。” “我们也可以啊!只要互相珍惜,一辈子就像一天一样,还嫌短呢”!月楼扭头认真地说道。 “我总觉得两人相处太不容易了。性格、经历,生活习惯都不一样,分开的可能还是挺大的。” “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另一方。轰轰烈烈的爱情不能持续一辈子。夫妻相处久了就会变成朋友。能够互相包容、理解,原谅的朋友,自然是可以走一辈子的。” “或许是这样吧”。聪山怅然。 “什么叫或许?就是这样的,好不好。只要彼此用心,一切都是有可能的”。月楼盯着聪山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 飞机场外是一大片草坪。草坪上有一条波光粼粼的河。 月楼一看到草坪和河流,便想起了草原,想起了烤鱼、河中洗浴,天鹅。 “你还记得那几只天鹅吗?” “当然记得啊!我总以为天鹅那么高贵,对人肯定很冷淡。没想到它们竟然会主动走到我们身边,还让我们抱在怀里。” “是呀!我还记得天鹅顺滑的羽毛和它们身体的温度”。月楼说着抱住聪山道:“我们过几个月再去玩,好吗?” “当然可以。不过再不许到河里洗澡了。” “我们不是都感觉很舒服吗?碧绿的草原,清澈的河流,美丽的天鹅,温暖的阳光。这个世界恐怕再也没有比那里更适合洗澡的地方了。” “你要洗你洗,我再也不陪你了”。聪山皱眉道。 “为什么?” “别扭啊!总觉得有很多人在暗中偷窥一样。” “你毛病可真多”!月楼笑着道。 敞篷车飞驰而来,所有人的眼光都被吸引过去。车中坐着一对外国夫妇和他们的小孩。女人戴着副墨镜,优雅地走下车。她一下车就把墨镜摘下。男人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当她的墨镜刚离开眼睛,那种冷艳高贵的美便扑面而来。她好似被人看惯了,扔下眼镜朝这边微笑。女人一笑,男人们更是把持不住自己。他们都在暗中赞叹女人的美丽。 聪山在敞篷车驶来的时候也开始看女人。他看女人,月楼看他。月楼恨得牙痒痒。当女人摘下墨镜的时候,聪山的眼睛随之瞪得老大。月楼终于忍不住,在他的手腕上狠掐了一下。 聪山自知理亏,脸红地低下了头。 “让你再看”!月楼跺脚道。 聪山的头更低。 “我也知道她很漂亮,但无论多漂亮的女人,你都不应该看的。” “是我错了”。聪山看着月楼道。 “嗯。以后不犯就好”。月楼微笑着挽起聪山的手臂。 那个女人竟然和丈夫亲吻!人们从来没有见到有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亲吻,都甚为惊讶。老人大多用手掩住眼睛,感叹世风日减;情侣们看到这种情景,暗地里牵住对方的手,却不敢有任何举动。 “你敢不敢亲我”?月楼痴痴地看着他们亲吻。 “我可不敢。” “你不敢亲我,我亲你总可以吧?” “这不太好吧?你亲我显得你有些轻浮”。聪山关心道。 “那你亲我啊”!月楼说着闭起了眼睛。 聪山看着她娇红的嘴唇,迟迟不敢下口。 月楼催促道:“你倒是快点啊!” 聪山又迟疑半晌,缓缓握住月楼的肩头,嘴唇颤抖着亲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过久,他们的唇才分开。 “你终于胆大了一次”。月楼嫣然道。 “和你在一起,那个男人也会变得胆大的。” “可我就不要其他男人。我只要你。你又潇洒,又帅气,又聪明,又善解人意”。她摇着聪山的手臂娇笑道。 女人抱着孩子朝这边走来。外国女人在中国旅游了很久,却连一个这么美丽高雅的女人都没有看到。她看着月楼,朝月楼微笑。月楼也浅笑着回应她。 “你刚才没有看她,表现不错啊”!月楼赞道。 “呵呵。你更不错,人家朝你微笑呢。” “还不是因为我漂亮?我们明天也买辆敞篷车吧!” “你不是不喜欢车吗?” “我觉得开那种车走在街上和海边的感觉肯定非常不错”。月楼眼里现出孩子般的欢喜。 聪山看着她的眼睛,心里荡起怜惜与疼爱。 月楼突然想到自己在河边想要给聪山传达的心情,便道:“你说我们以后躺在摇椅上,晒着和煦的阳光,身子懒懒的。那时候我们会聊什么呢?” “我会给你讲我从小到大经历的痛苦与悲伤”。聪山突然被悲伤笼罩。 “不是。我是说从我们相识开始。” “你知道你吸引我的是什么吗”?聪山道。 “是我的单纯和可爱呗。对啦!还有心灵手巧。” “你可真要脸”。聪山被她逗笑了。 “说真的,你的优雅、美丽、善良,高贵都非常吸引人。你就像蜡烛一样,能够让任何男人投火自尽。” “是吗?优雅,善良的女人固然吸引人,可是女人真心爱上一个男人的时候是情愿变成扑火飞蛾的啊”!她看着聪山,眼光突然变得那么温柔,那么真挚:“你还会想什么呢?” “我会想我们一起经历的点点滴滴。经历的悲伤,经历的欢乐;会想你的温柔,你的善良。生命无论多么漫长,总是由一分一秒连接成的。如果每分每秒都能与心爱的人度过,那该多好啊!” “我会想我们去过的所有地方,一起做过的开心的事情。还有我们的孩子,他成长的一点一滴我也会铭记于心的。孩子最单纯可爱。我们多生几个孩子,那样我们就永远不会变老了。” “听说生孩子很痛苦。养孩子也很浪费精力。” “是我生孩子,又不是你。你好好关心你的事业就好了,养孩子的事情交给我。我最喜欢孩子了”。月楼抿嘴一笑。 “好,到时候有你受的。” “我不怕。你不懂女人。女人一看到孩子的笑脸,什么痛苦都会烟消云散的。” 32 海中嬉戏 这里人烟稀少。周围是连绵不绝的山峦。 聪山把车开得飞快。 “只可惜这不是敞篷车。如果是敞篷车的话更刺激。” “你明天不是要买吗?” “那也要等到明天啊!” 月楼将头伸出窗外。湿暖的海风打过她的脸,她觉得清爽舒畅。头发随风扬起,在地上形成一道流动的阴影。 过了很久,她才把身子收回。刚才还很凉爽,现在突然又炎热异常。 月楼解开两颗纽扣,用包扇着脸:“好热啊!” “吹风之后当然热了”。聪山从后视镜里看到月楼头发蓬乱,笑道:“你整理一下头发吧。” 月楼拿出镜子才发现自己的头发真的像乱麻一样,笑着用梳子梳了很久。 “娶到这样疯疯癫癫的女人,你是不是后悔了。” “是啊!真的太后悔了。” “让你再说”!月楼皱着鼻子在聪山头上拍了一下。 转过一座山,他们便看见了大海。 夕阳半沉入水。云像波浪一样,一直从太阳那边荡到月楼聪山头顶。这时的云像极了彩虹。金色、黄色、桔红色、红色、蓝色。月楼聪山这边的云已变成了紫色。大海倒映着天空,变成一海彩虹。码头、渔船、沙滩、海边的小镇、山峦都披上了奇异的光彩,犹如仙境一般。月楼和聪山就是被抽离了世俗的仙人。 “好美啊!我真想一辈子生活在这里”!月楼看着这幅佳境道。 “你不是说你要在草原生活吗?现在又想在海边”?聪山失笑道。 “世上奇妙的地方太多了。如果在每个地方呆一天就好了。” “可是人世中总有那么多牵绊。谁能放下一切去流浪呢”?聪山望着夕阳忧伤地道。 “怎么能叫流浪呢?那叫旅游好不好。” “可是你难道能放下母亲?能够让我们的孩子也陪我们旅游一辈子?” “能啊!只要我愿意,就会带母亲孩子一起旅游”。月楼憧憬道:“能和母亲孩子旅游一辈子,那真是太浪漫了。人生岂非就应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努力让自己愉快?” “你可真是一个小孩子,总是喜欢幻想不可能的事情。” “你看着”!月楼嗔道:“我想去的时候一定不带你。” “好啦!不要说了。我们接下来是去宾馆还是去海里呢?” “当然是去海里了。” 旁边是一座山,山腰有很多房子。这些房子年代较长,看起来小而破旧。 路旁有很多卖海产品的渔民。他们面前的篮里满满装着鱼、海龟,螃蟹。这是他们一天辛苦所得。只见他们满面幸福地向路人出售。 一位衣着光鲜的少妇款款走来。她一边走一边看。最后她停在了一个卖海龟的壮汉前。 没等少妇开口,壮汉站起来爽朗地笑道:“您是要买龟吗?” “是呀。听说这边的龟都很新鲜,价钱也比较合适。” “您看,我的龟都很大吧?这些全是我今天捕的。平常我每天能捕二十几只,今天只捕了十几只”。壮汉虽然这么说,但并没有丝毫不高兴。 “这些真的是新鲜的吗”?少妇仔细看着篮里的龟道。 “新鲜的龟,它的龟壳都是干燥的”。一直在旁边看的月楼道。她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很闲适,都很新鲜。 “还是这位姑娘……”他看见一个男人走上来牵住了姑娘的手,立马改口道:“还是这位小姐知道的多。新鲜的龟,龟壳的确是干燥的。” 壮汉提起一只龟道:“您摸摸它的壳,就知道是不是新鲜的。” 少妇摸了一下龟壳,微笑着道:“是我担心的太多了,对不起啊!” 壮汉摸着后脑勺脸红着道:“没事,不相信的客人有很多。” 月楼没有看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又和聪山向前走去。 没走几步,月楼看到旁边的小女孩笑着站起来准备走。她梳着两条麻花辫,清健活泼。 月楼紧走上前,看到女孩的篮里还有好几只螃蟹,疑惑地道:“你还没有卖完,怎么就走了呢?” “姐姐,你要吗”?女孩转过头,用一双大眼睛瞧着月楼。 “姐姐不要。你怎么不卖完呢?” “剩下的是留给家人吃的。” “哦。你真是一个好姑娘啊”!月楼摸了摸女孩的头道:“赶快回去吧!别让家人等急了。” “那姐姐,我走了”!女孩蹦跳着离去。到路对面时,她又朝月楼挥了挥手,然后蹦上了山坡。 月楼也朝她挥挥手,目送她渐渐消失。 “她真有孝心啊”!月楼对聪山道。 “是的。平常的女孩根本想不到要给家人留。” “如果我们的孩子也这么有孝心,那就太好了。” “会得。只要教育得当,我们的孩子也会这么有孝心。” “你教育的孩子一定没有我教育的有孝心”。月楼眨着灵活的眼睛道。 “你等着瞧”。聪山毫不示弱。 “好。我们就等着瞧。” 天边还剩下最后一抹橘红色的光。沙滩上的人依然很多。打排球的孩子,嬉戏的情侣,在夜摊吃烤肉的情侣,遛狗的老人,手挽手行走的夫妇。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都在享受着生活的美好。 看到一个个笑脸,听到阵阵笑声,月楼欢快地拉着聪山往海里走。聪山面上显出寂寞与忧伤。她的心里感到一阵刺痛,但依然笑着靠在聪山身旁。 月楼跑进大海。她如美人鱼般欢快地游泳。天上的明星在大海中漂浮。她捧起水,便捧起了满天星光。 聪山看着月楼丰腴的身体。夜色下,旗袍紧紧贴在她的身上,让她看起来更加妩媚诱人。聪山的心突然颤抖。他下水抱住月楼。 “你真温柔啊”!月楼将脸贴在聪山胸膛上道。 月楼脸上的温度一缕缕传入聪山心脏:“女人本来就是应该疼爱的。” “嗯。你可要一辈子疼爱我”。月楼仰起脸温柔地道。 “嗯。” “那你说‘我爱你’。” “我爱你。” “再说。” “我爱你。” “再说。” “我爱你。” 也不知说了多少遍,他们的热唇终于贴在一起。也不知亲吻了多久,他们终于放开了彼此。 烤肉的是一个肥胖的男人。月楼浑身沾满水,衣服紧裹在身上。男人多看了月楼几眼。 聪山瞪着男人道:“你看什么呢?”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男人慌张地道。一不小心,所有的肉都掉在了火里。 月楼终于笑出了声。她道:“来两盘烤肉,两盘脆骨。再来五个螃蟹,五瓶啤酒。” “好嘞”!男人恢复了平静,爽朗地道。 “你只能喝一瓶啤酒,还点五瓶呢。” “我不是给你点的吗?我喜欢看你喝酒。你只有喝酒的时候才有男人味”。月楼抿嘴笑道。 “他有男人味,你倒是跟他走啊”。聪山取笑道。 月楼果真站了起来,果真走到了男人身边。她凑近男人低语道:“你要我吗?” 男人听到这个漂亮的女人这么说,慌忙躲开,连肉也不烤了。 “哈哈哈”!月楼笑得弯下了腰。 她回头看聪山。聪山生气地将酒杯摔在了地上。 月楼缓缓走到聪山身后,缓缓环住他的脖颈道:“你吃醋了。” “谁吃醋了”!聪山说着推开月楼。 “你明明吃醋了。男人吃起醋来,比女人可怕许多”。月楼坐回座位,看着聪山涨红的脸道。 月楼优雅地将烤肉咬进嘴里,优雅地就着啤酒将烤肉咽下去。 果不其然,她喝了一瓶啤酒又躺在了桌上。 聪山看着单薄的旗袍,把自己的衬衫脱下来给她披上。 海风清爽,没过一会月楼就醒来了。看到聪山只有一件背心,她又看自己身上。 月楼欣喜地将衬衫递给聪山:“我们走吧。” 比起西安,厦门更加繁华。这里灯光繁多,人熙熙攘攘。 “厦门的街景真漂亮”。月楼言道。 “是啊。南方总比北方繁华。我们去已订好的房子吧。听说那是世界最高的楼,有一百七十七层呢!” 33 一群白鸽 离海边还有十里左右,就能看见那栋极高的楼。只见楼上写着‘国运昌隆’。 月楼和聪山足足坐了五分钟电梯才上去。 月光穿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沙发上、桌子上、地面上、电视墙上。整个房子变得优雅美丽。 聪山的手刚刚接触到开关,月楼道:“不要开灯。你看这幅景象多美呀。” “嗯。我们去阳台看看吧。” “外边怎么还有树呢”?月楼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的确是树。屋外有一个浴池,三个喷泉,五棵树,一些夏花。还有一把遮阳伞,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月楼坐在椅子上,缓缓拿起一杯果汁,静静地喝着。聪山也不忍心破坏这种无言的甜蜜,只是轻轻倒了一杯咖啡。 玻璃围栏下是灯火辉煌厦门。大海上漂浮着一海月光,在波浪升起出更显明亮。这里能看见海中的金门县,甚至能看到更远处的台湾。 也不知过了多久,月楼缓缓坐到聪山腿上,抱住他的脖颈道:“你说,如果我们一辈子这样坐着,什么事也不想,什么事也不做,那该多好。” “你可真是一个傻孩子,成天想这些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聪山怜惜地摸着月楼头发。 “我是说真的。我渴望浪漫,也渴望平静。每个女人的内心深处都缺乏安全感,都觉得自己的男人总有一天会离开自己”。月楼轻声道。 “难道你现在还不相信我吗?”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会一辈子爱你。你在我眼里,就像一个任性的小女孩,一个需要人疼爱的小女孩。” 月楼再没有说话。她紧紧抱住了他,眼泪不知何时流在了他的肩头。 阳光不知何时已投射到月楼光洁的身体上。月楼正是在这种轻柔温暖的阳光中醒来的。 聪山仍在熟睡。月楼以手撑头,看了聪山良久,然后俯下身子,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她赤裸着走到玻璃围栏前。 太阳已升到半空,天空和大海一片碧蓝。虽是夏天,但早晨的空气仍然清爽怡人。月楼缓缓合起眼帘,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热爱生命,觉得生活是如此闲适美好。 在如此高的楼上,和浮在空中是没有区别的。楼、行道树、车子,行人都变得渺小。月楼不喜欢俯视别人,便将目光投向远处。 海中有许多小岛。看到这些小岛,她陷入了幻想之中: 小岛上肯定有浑身涂满油彩、头上插着羽毛的原始人。他们住得一定是用棕榈叶做成的房子,手里拿的一定是插着鱼骨的渔具。岛上还会有最原始的海滩,硕果累累的香蕉树,在海滩上晒太阳的企鹅。对!一定还有海豚。想到海豚,月楼不禁笑出了声。 聪山不知何时已走到了月楼身后。他伸出胳膊缓缓抱住月楼。他的手刚触到月楼腰时,她突然开始颤抖。 “你好坏啊”!月楼在聪山怀里痴痴笑道。 “没有你坏。你也不怕被人看见”。聪山略带责备地说道。 “你又吃醋了?你其实不必吃醋的。在这样高的地方,就算做爱也不会有人看到的。我们不如在这里做爱吧?那样一定非常刺激”。月楼兴奋地道。 “我不做”。聪山脸红着正待回去,月楼突然亲在了他的胸口上…… 聪山原本是不想来肯德基吃早餐的,可月楼吵着要来。她一次肯德基也没有来过,想进来的主要原因是这里很干净明亮。 一位漂亮的外国女服务员走过来用结巴的汉语问道:“两位要什么呢?” 月楼和聪山忍不住笑了。月楼接过菜单突然道:“这个‘可乐’是什么东西?” “就是一种外国的饮料。它的味道有点古怪”。聪山道。 “那你喜欢喝吗”?月楼眨着眼睛问道。 “我很讨厌。” “你真的很讨厌?” “对。” “那给我来一瓶可乐”。月楼娇笑道:“你讨厌,我偏偏要喝。” 这次轮到女服务员笑了。她抿嘴笑道:“您还需要什么吗?” “我还要一个牛排,两个蟹堡”。月楼看了很久才道。 “那您要什么呢?” “我要一杯黑咖啡、一份意大利面、两个牛排,两个汉堡。” “你可真能吃。” “要陪女人逛街,必须先吃饱。要不然会累死人的。” “你真油嘴滑舌。不过你说得的确很有道理。女人一到街上自然想买很多衣服、鞋子、化妆品,吃的。” “所以你才会这么胖。” “胖的女人更有味道。再说我也不胖,只是丰满而已”。月楼笑道。 聪山没有答话。月楼的确只是丰满而已。她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多余的肉,也绝不少一丝肉。她的身体匀称、饱满而富有弹性,正是每个男人最喜欢的。 月楼抿了一口可乐,顿时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和甜味从心底袭来。 “这个东西真好喝”!月楼喜道。她说着立马喝完了这杯。 “美女。过来一下”。月楼唤道。 “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我还要四杯。” “啊”!服务员大吃一惊:“可乐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没事。我喜欢就好”。月楼淡淡一笑。 服务员看看聪山,见聪山只是摇头苦笑,便转身而去。 月楼是用右手拿刀的。她切牛排笨拙滑稽。 “我给你切吧。你看你这么笨”。聪山道。 “谁像你一样,每天都吃,吃得像猪一样”。月楼嘟起嘴道。 可乐上来,月楼又很快喝完了。她吃饭总是比聪山快。 窗外是车水马龙的长街。街上人头攒动,人人都争着往法桐的浓荫下走。不时有一辆电车鸣着喇叭从街那头驶来。 电车上有一个三四岁的女孩看着天空微笑。月楼不明白她在看什么,也将头抬起。这时一群白鸽从天上飞过。月楼也笑了,笑得那么妩媚艳丽。女孩似乎看见了月楼,朝这边微笑。月楼抬起手,笑着朝女孩挥。女孩果然也挥起手来。直到车行出很远很远,她们仍在挥手微笑。聪山一直看着她们,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你吃完了啊”!月楼很久才将目光收回。 “是啊。小孩好像都很喜欢你。” “我喜欢小孩,小孩自然也喜欢我了。” “我其实有些讨厌小孩。所有的小孩都是弱者,都无法决定自己的处境。” 月楼握起聪山的双手道:“你又想那些事了。现在的生活不是很幸福吗?你再也不要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 34 简单温馨 上了敞篷车,月楼根本没有坐下过。她一直含笑注视着葳蕤的法桐、整洁的道路,优雅的行人。这里的天空、空气,道路都比西安好很多。西安的天空和空气总是灰蒙蒙的,而道路总显得脏乱不堪。 一出城市,月楼再也掩抑不住激动的心情。她开始大叫大唱。聪山听到月楼的声音,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 敞篷车箭一般刺破空气,裹挟着气流疾驶。田野、农舍,山峦向后飞驰。聪山和月楼变得兴奋、狂热,激动。那种狂热就像道路和空气都变成了红色。 汽车继续加速…… 虽是正午,沙滩上仍有很多人。人们的心情像是天上的太阳一样激情四溢。 月楼聪山躺在了遮阳伞下,拿起果汁慢慢啜着。 看到沙滩和海里有许多情侣穿着泳装嬉戏,月楼便道:“那种衣服在哪里买得到呢?” “那边的商店应该就有”。聪山指着商店道。 “哦,那我们一会去买吧?” “嗯。” 可能是因为太累,也可能是阳光让人变得慵懒,他们竟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醒来。 月楼选了米黄色的泳装,聪山选了黑色的。他们手牵手进入海里,朝较深处游去。 发着蓝光的水母,色彩斑斓的热带鱼,奇形怪状的珊瑚,不停摆动的各色水草……。这真是另外一个世界啊!月楼兴奋不已,时而抓住热带鱼,时而亲亲水母,时而摸摸珊瑚。从下边看上去,他们像是两条自由自在的鱼儿,又像是在白光中游动的天使。 突然游过来好几只海豚。月楼一眼便认出了。它们身上载着几个人。聪山月楼感到疑惑不解。有两只海豚朝这边游来。月楼兴奋地抱住了它,用脸摩擦着它的脸。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抱着自己的孩子。海豚好像一直在笑。聪山也抱住了一只。海豚的身体温暖肥胖,抱着它的感觉很是舒服。过了很久他们才放开。 那个小女孩就在沙滩。她掬起水放回海里。 月楼走过去看她在做什么。小女孩一看见月楼,便朝她跑来,神情透出孩子的真挚。 “姐姐,你又来玩了呀!” “嗯。你在做什么呢?” “我是把冲到沙滩上的鱼放回水里。小坑里的水一干,它们就会死的”。小女孩将月楼牵到一个小坑边道。 “你可真是一个温柔的孩子”。月楼蹲下捏着女孩红扑扑的面颊赞到。 女孩红着脸低下了头。 月楼继续问道:“海豚为什么载着人呢?” “海豚会救人呢!出了海事的人经常会被海豚救回来。” “海豚真是一种善良的动物啊”!月楼认真道。 “的确是这样。他们不光救大人,还会救孩子呢。” “那怎么到那些岛呢”?月楼指着远方的岛屿道。 “你可以乘船,也可以乘那边的摩托艇。” “哦。我们一会去小岛玩吧”?月楼看着聪山道。 “好,你说的话我不听也不行啊”!聪山无可奈何地道。 “我知道你比海豚更温柔”。月楼钻到聪山怀里亲切地道。 “我们一起将小鱼放回大海吧”。聪山抚摸着月楼的面颊。 “好的。” 月楼掬起水,尽量不让水流出手掌。她小心翼翼地行走,神情紧张虔诚。 “哎呦”!月楼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摔倒在地。鱼儿也被栽到了地上。它们不停挣扎乱弹。 聪山看到月楼摔倒,马上跑过来扶起她:“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月楼羞红了脸,又掬起鱼放回大海。看到鱼儿慢慢游去,她的脸上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聪山走过来把她揽到肩头道:“我能娶到你,真是福气啊。” “是吗?我也这样觉得,所以你更要好好对我”。月楼说着跑回海里,娇啼着将水泼到聪山身上。 聪山也朝她泼水。他们像小孩子一样,玩得不亦乐乎。 “哎呦!我的脚好像扎到了什么东西了”。月楼用脚跟走到聪山身旁道。 “那你坐下,我帮你拔出来。” “嗯”。月楼安静地坐在了聪山身旁。 那根刺实在太短,聪山好几次都没有夹住。 “好痒啊”!月楼娇笑着,脚不住晃动。 聪山见指甲无法拔出,便将月楼脚底的沙子洗净。 “你想怎么样?” “既然指甲无法拔出,只好用牙齿了。” “你不怕别人看见”?月楼的心不住跳动。 “那也没有办法啊”!聪山皱着眉道。他说着抬起月楼的脚,慢慢凑过去。 他的牙刚一触到月楼的脚,月楼控制不住,脚一直摇晃。她脸红着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聪山终于将刺拔了出来。 那个小女孩不知何时站到了他们身旁。她的脸一片嫣红。 月楼轻笑道:“以后也会有这样一个男人爱你,关心你的。” 女孩脸更红,头也更低。 35 你的福气 摩托艇笔直地向海岛行去。 聪山和月楼坐在艇里,看着海中的景色。 “去岛上玩的人晚上住在哪里呢?岛上有旅馆吗”?聪山问道。 “没有。游客都住在民房。” “那不是很不方便?” “没有办法啊!岛上很落后的。” “那些人吃什么呢?” “吃的和我们一样。大米,蔬菜,鱼。” “这些人怎样呢?” “他们都很善良,和蔼。” “哦,那还可以。那岛上有什么玩的呢?” “游客大多是在海滩玩。海滩上有很多动物。” “那都有什么动物呢?” “这个您一会就知道了。您一定会大吃一惊的”!艇长神秘地道。 “难道还会有恐龙”?月楼取笑道。 “恐龙自然不会有。那些动物可比恐龙可爱许多。游客还会去果园采水果。您用极低的价钱就可以采到许多水果。” “听起来很不错啊!” “是的。有很多外国人也会来这个岛玩。” 海岛已近在眼前。从这边看起来,它就像是一个浮在海中的乌龟壳。山体平缓,山上绿树如云。海滩上只有几把遮阳伞,游客也很少。 月楼不禁问到:“你不是说人很多吗?怎么才有这么几个人?” “下午人会多起来的。现在海滩上有鳄鱼。” “鳄鱼”!聪山惊道:“有鳄鱼还怎么玩?” “鳄鱼都是在中午上岸的。早上下午它们从不来。再说它们只在一小块地方活动” 海滩上有很多鸟。它们有桃红的背,金黄的肚皮,鲜红的喙。头上的毛是彩色的。 “这真是一种奇怪的鸟啊!虽奇怪,但却很漂亮”。聪山道。 “是啊,真想带几只回去养。” “您可逮不住的。离得很远,它们就全飞了。” 月楼定睛一看,海滩上还有海狮。竟然还有企鹅! 月楼指着企鹅兴奋地道:“你看,还有企鹅呢!” 聪山随月楼手指望去,果真看见了企鹅。他惊异道:“这里怎可能有企鹅呢?它一定是人工养的吧?” “不是”。艇长道:“它的确是自然的。” “真奇怪啊!企鹅明明是在南极”!月楼怀疑道。 “或许造物主真有这么神奇吧!” 遮阳伞下有好几只企鹅。月楼轻手轻脚地向它们走去。看到有人过来,企鹅没有害怕,反而迎了上来。它发现月楼聪山手中空无一物,便转身要走。 月楼道:“这些贪吃鬼!它们原来是要东西呢。” “这也不能怪它们。它们是吃游客东西吃惯了。咱拿的饼干给它们喂点吧?” “好的。” 聪山将饼干弄碎放在月楼手中。企鹅又屁颠屁颠地走了过来。 看到企鹅肥胖的身体和笨拙的步态,月楼不禁笑出了声:“如果我们的孩子也这么可爱就好了。” “如果你能生出这样的孩子,那不成妖怪了。” 月楼失笑道:“你好讨厌啊!我如果是母企鹅,说不定还看不上你呢!” “我也说不定看不上你”。聪山对道。 “那你赶快走”!月楼嘟起嘴道。 “我怎么舍得留下你呢”。聪山蹲在月楼身旁,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道。 “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大的胆子”!月楼靠在聪山肩上娇嗔道。看到企鹅即将吃完,月楼又道:“你再给我放点。企鹅啄着很舒服,你要不也试试?” “你自己玩就好了。我一个大男人这样会被人耻笑的。” “这里只有我一个人,谁会耻笑你呢?” “反正我心里就是不舒服。” “你这人臭脾气好多”!月楼顿足道。 企鹅一吃完,月楼让它平躺在沙上。她看着企鹅动也不动的手脚,抚摸着它的肚皮道:“它好乖啊!小猫小狗被这样放着,马上就会起来的。” 聪山也不由得抚了抚企鹅的肚皮:“的确。没想到它的肚皮这么柔软温暖。” “有没有我的肚子柔软温暖呢”?月楼娇笑道。她说着把企鹅放在桌上,想看它会怎样。 “当然没有了。女人是世界上最温柔的,更何况你这样的美女”。聪山认真道。 “这句话是你说过的最好听的话”。月楼啜着一罐可乐道。 太阳很大,月楼额上已渗出细汗。她不时用手擦擦。虽是这样,但她丝毫不觉烦躁讨厌。聪山从小在农村长大,也早已习惯了这种天气。 突然五只海龟游上了岸。最大的一只,它的龟壳竟有一米五。第二只有一米,其余三只大约有五十厘米。 看到海龟,月楼急速走了过去。 “它不会也是问我们要吃的吧”!月楼嗔道。 “不会。游客不会带生鱼的。” 月楼伸出指头凑近最小的海龟。那只海龟伸长脖子嗅了嗅,突然张开布满牙齿的嘴想咬月楼。月楼似是吓呆了,竟一动不动。聪山眼疾手快,把她的手拿了回来。 “刚才好险啊!要不是你,我就被海龟咬了”。月楼掩住胸口舒了口气道。她站起来一脚踢得海龟翻了过来。海龟四条腿不停在空中扒拉,却怎么也翻不过身。 “我就是要让你受受罪”!月楼指着海龟嗔道。 “我以为像你这样的女人,一定不会害怕的。” “女人毕竟是女人。再强大的女人也可能为了极小的事情生气;也可能害怕最可爱的动物。比如我就害怕狗,喜欢猫。” “我喜欢狗。” “喜欢狗的人都缺乏安全感。有了我你还没有安全感吗”?月楼眨眼道。 “没有啊!像你这样小而娇弱的女人怎么可能让男的有安全感?” “你好讨厌,总是心口不一。我可不想自己真的是那种小而娇弱的女人。” “如果哪个男人在女人面前说真话,那他一定是傻子。” “呵呵”。月楼沉吟道:“好像的确是这样”。看着空无一人的海滩,她又道:“有时想想,如果某个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那该多好。” “的确。尘世的牵绊会让人躁动心烦,工业污染也会减损人的寿命。单独生活在小岛上倒舒服很多。” “我倒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是觉得有时候安静一下也挺好的。” “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当然明白你的意思”。聪山将目光投向大海。发着白光的大海上正有一只货船驶往厦门。聪山的眼神正如海上的单船一样寂寞忧伤。 “不要乱想了”。月楼把手放在聪山手上道:“你瞧你又不开心了。” “时间会治疗一切,你只需要静静等待伤口愈合。” “可是痛苦往往像砸碎的瓷器一样是无法复原的。” “那只是因为时间还没有到。总有一天你会像平常人一样的”。月楼忽然笑道:“与其想这些无聊的事情,倒不如和企鹅玩玩呢!” 她这才想到桌上还有企鹅。企鹅已不知走了多少圈,可苦于不敢跃下。它正瞧着地面出神。月楼仔细看时发现它已流出眼泪。 “没想到企鹅和你一样感性”。月楼笑道:“它或许以为我们要炖它吃呢!” 聪山听到月楼的话,不由得笑了。 “就是应该多笑笑。成天紧绷着一张脸会生病的”。月楼说着把企鹅放到地上。 “嗯。有你这样的妻子,我想不笑也不行啊!” “就是!所以说娶到我是你的福气”。月楼跳到聪山怀里娇笑道。 36 缘分深浅 又过来一只船。司机都围了上来。他们刚送客回来。车有拖拉机也有人力车。 月楼聪山向人群走去。月楼道:“我们是乘人力车还是拖拉机呢?” “拖拉机吧?你一定没有乘过。” “可以啊”!月楼兴奋地道。 和他们乘拖拉机的还有几个外国小伙。他们一路上说说笑笑,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活力。 月楼叹道:“看来我们已经老了!” “成熟有什么不好?最起码不用为衣食发愁。” “我可不喜欢长大。如果可以的话,我情愿永远腻在父母身边”。月楼看着聪山的侧脸道:“假如我们的孩子永远不会长大,那就太好了。” “我也希望他们不会长大。那样我就可以永远保护他们了”。聪山严肃道。 月楼看了聪山半晌,欣喜道:“原来你是这样想的。你一定会成为好爸爸。” 拖拉机仍在蜿蜒的坡路上颠簸着。两旁佳木如荫,为人们制造了一片难得的清凉。 有片绿叶打着转落下。聪山指指空中,月楼便将脸抬起。叶子正巧落在月楼眼帘上。那一瞬间她就如这片叶子般爽净美丽。 月楼嗔道:“你明明知道有树叶落下还让我抬头?” “我只是指了指空中而已,又没让你抬头”?聪山故作无辜地道。 “你真是个坏男人”!月楼打着聪山胸膛娇嗔道。 岔路上有个农民拉着一车甘蔗走来。是一段坡路,他拉得很吃力。 月楼道:“我们下去帮他一把吧?” “好啊”。聪山爽言。 “司机,您把车停一下”。月楼说道。 车一停下,聪山就把她抱了下来。 “你们还坐车吗”?司机问道。 “不坐了。” 农民听到有人走来,抬起头道:“你们是要甘蔗吗?” “我们是来帮你的”。聪山道。 “我可没钱付,只有甘蔗”。农民尴尬地笑道。 “我们不要钱。” “那谢谢你们了。你们晚上就住我家吧!” “好啊!我们正愁没地方住呢。”月楼笑道。 “呵呵!你们是哪里人呢?” “西安人。” “哦。你们怎么不带孩子来玩呢?” “我们才刚刚结婚”。月楼脸红道。 “我也是去年才结婚的。” “你老婆肯定很漂亮吧”?月楼问道。 农民的脸微微一红:“她长得还不错,不过比起你还差一点。” “呵呵!你可真谦虚。你越这样说我倒越想看看她长什么样呢”?月楼转向聪山:“你是不是也想看看呢?” “就算我想看,你也不会让我看的。” “就算我让你看,这位小哥也不会让你看的。小哥,你说是吗?” “女人生下来就是让人看的,看看也无妨”。农民朗声笑道。 “你倒挺大方”。月楼和聪山都忍不住笑了。 “那就是我家”!农民指着一处房子道。 那是几棵大树掩映下的一个院落。旁边再没有其它房子。 “住在这里真不错,很安静啊!一看到鸡,便能想到农家的朴素欢乐”。月楼羡慕道。 “有钱住在哪里都好”!农民叹道。 “你能吃上,能穿上,还有什么不好”?月楼问道。 “就是吃的不好,穿的也不好。” “能吃饱穿暖就好了,想那么多干什么”?月楼随口道。 “唉!” 刚转过一个弯,便有个女人迎了上来。 这个女人穿着件桃红色的旗袍,打扮的花枝招展。她一扭一扭地走了过来。她的腰很细,扭得也非常好看,不时还瞄聪山一眼。 聪山只看了她一眼,心便七上八下跳个不停。他再也不敢瞧这个女人了。 月楼感觉她的眼神媚得简直要滴出蜜来。她故意看聪山,发现他并没有看女人,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甜蜜。 女人面颊绯红地走到了聪山身旁:“你们看起来像是北方人。” 聪山低着头,月楼抢先答道:“我们是西安人。” “怪不得呢!你们身上没有南方人的那种温婉细腻。” “嗯。我想不通你怎么会嫁到这里?” “我啊!我遇到海难,差点死了,是他救了我”。女人用感激的眼神看着丈夫道:“这样的好男人,不嫁给他嫁给谁呢?” “这样的男人的确不错”。聪山赞道。 “是啊!这边人喜欢吃蒸菜和生鱼片。你们肯定吃不惯。我给你们烙饼吧?” “那真是麻烦你了”。聪山答道。 “没事的。你们帮他推车,我们也该尽地主之谊。” “原来是鸭和鹅,我还以为是鸡”。月楼失笑道。 听到月楼的话,女人笑弯了腰。月楼并不小气,可不知为何竟有些厌恶这个女人。 “南方怎么可能有鸡?你可真笨”。聪山取笑道。 “就你聪明”!月楼生气地道。 “你们晚上就睡在这个房里。我一会给你们换被褥”。女人指着左边的房子道。 房子全是铺着稻草的木板屋。主房连隔间也没有,只有土炕和极简陋的家具。月楼聪山暗自赞叹这个女人竟甘愿于贫穷。 女人厨速极快,不一会儿就烙好了饼,也炒好了菜。看着金黄的饼和诱人的菜,月楼聪山不由得举起了筷子。 聪山赞道:“你的手艺真不错。” “漂亮的女人有很多,会做菜的女人也很多,但既会做菜又漂亮的女人却不多”。月楼转向男人道:“你可真有福气。” 男人看着妻子道:“没想到一个不经意的举动,竟能让自己幸福一辈子。缘分这种东西真说不清啊!” “缘分只有善良的人才能抓住”。月楼把手搭在聪山腿上道。 “你们想玩什么呢”?女人问道。 “这里有什么?” “沙滩、果园、稻田、海洋、森林、流星雨、绿地,花海。这里最吸引人的是男女混浴”。女人害羞地看向聪山。 聪山看了女人一眼,月楼生气地在他腿上拧了一下:“男女混浴就有些过分了。” “是吗?古时的人不都男女混浴吗?那时的人不都幸福美满吗?当人们知道道德的时候往往是人们违反道德的时候;当人们变得文明的时候也往往是人们变得丑恶的时候”。女人饱经世故地说道。 月楼毫不退让地道:“古人原本就是粗俗鄙陋的。你这样说倒真是抬举他们了。” 女人仿佛根本没有听到月楼的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眼里透出寂寞孤独之色。 37 人各有命 月楼聪山牵手走在乡间小路上。天上星辰冗繁,好像谁家小孩赶起的萤火;男女主人的餐饭模样映在窗纸上,给这个小村平添了几分温馨可人。 月楼道:“西安、蒙古,厦门的风景各有姿态。人应该多走走,才不负这一世锦年。” “的确。一个人倘若一辈子都在工作,为了家计忧愁,听着妻子唠叨,给孩子付出,那还不如早点死得好。” “呵呵。幸亏我不是唠叨的女人,要不然你肯定嫌我烦。” “哪个男人也受不了成天唠叨的女人。” “有一种男人受得了”。月楼故作神秘地道。 “哪种?” “和尚。和尚能受得了成天唠叨的尼姑”。月楼笑着道。 “呵呵,也就你能想到了”。聪山揽着月楼的腰道。 “其实唠不唠叨没有什么。夫妻之间只要彼此容让,慢慢就会适应的。” “可怕的就是那个过程。现代人太过自私,是不懂得宽容的。” “你总是杞人忧天。哪个时代都是最好的,哪个时代的人也都会找到自己最好的归宿。” “我如果也能看开就好了。” “跟着我,你总有一天会愉快起来的”。月楼孩子般勾住聪山小指道。 “但愿吧!” 他们就这样行走。在繁星下,在树影中,在爱情里缓步行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多久。 他们的房子比主卧还要破烂。一般农家的墙上会贴报纸,画历。可是这间屋子的墙上什么都没有,甚至连抹的泥巴都已干裂掉落。家具只有右手边一张擦得灰白的桌子和桌上沾满油垢的煤油灯。 月楼叹道:“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做贫穷。” “其实你如果生在这种地方,便不觉贫穷。世上原本就有各种各样的人,原本就有各种各样的生活。” “是吗?我觉得人活着就应该浪漫,应该享受幸福。贫穷带来的只有悲苦和烦恼。” “也许你说得对。但无论如何,这个世界上都会有贫富之差。他们不像你一样,有万贯家财。浪漫不是靠渴望就会得来的,命运也不是靠努力就会改变的。” “我说错了”。月楼沉吟道:“他们也有自己的浪漫。看孩子成长,捧丰收果实,享温泉冬雪也是浪漫啊。” “那是生活。浪漫要靠文化涵养,靠独特感知才能了解……” 厕所是简陋的木板制成的,上面有块破损的帘子。 聪山正准备掀起帘子,突然一只细白的手掀起了它。 “哎呦”!女人吃了一惊,软软地倒在了聪山怀里。 聪山浑身发烫,吃吃道:“你,你起来吧?让别人看见不好。” 女人也不抬头,娇躯颤抖着道:“被你这么一吓,我整个身子都软了。怎么起得来呢?” 聪山推开她也不是,不推开也不是。纠结之际,女人缓缓抬起了头。 她鼻息微微:“是我漂亮,还是你妻子漂亮?” 聪山别过头,不去看她。 女人等了一会,见聪山不开口,继续道:“是我漂亮?是吗?所以你不敢说。” “你如果不把头转过来,我现在就去给你老婆说。” 聪山没有办法,只好转过头,愤怒地瞪着女人。 女人突然吻在了聪山唇上。聪山用力推开了她。 女人虽跌坐在地,仍娇笑着道:“我就喜欢诱惑意志坚定的男人。”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聪山一进门,月楼便问道。 “我看了看海上的灯火,不觉出了神”。聪山垂首道。 “哦”?月楼温柔地看着他道:“以后什么事都我们一起做,那样你就不会寂寞了。” 敲门声响起,女人道:“我给你们送被褥了。” 女人和她的丈夫抱着两床崭新的‘囍’字被褥。女人上床麻利地铺起来。 男人道:“你们明天准备去哪里玩呢?” “我想去男女混浴的地方看看”。月楼道:“你呢?” “你想去哪里,我就和你一起。” “哦。你们如果想去那里,就让她给你们带路”。男人温柔地看着妻子道。 “好的。那真是麻烦你们了”。聪山拱身道。 “没事。那你们先睡”。男人朗声道。 女人看着月楼道:“你的丈夫很文雅么。” 聪山听到女人说话,慢慢踱到了屋外。 “是的。不过他吸引我的不是文雅,而是善良。” “善良”?女人看着聪山的背影,痴痴道:“是啊!比起钱来,善良的确是所有女人无法抗拒的。” 看到女人的眼神,月楼醋意又起。不过她马上就忍住了。 “如果没有他的善良,我就已经死了”。女人一边下床,一边道:“那我也走了。” “嗯。” 女人经过聪山时,垂目看向了地面。 “你觉得那个女人怎么样”?月楼问道。 “她有点骚。” “呵呵”。月楼笑道:“你还是第一次这样评价一个女人。” “难道不是吗?” “或许是。但你这样评价女人也是不对的。她也有她的长处:知恩图报、大方、忍耐,爱干净。你看这间屋子,是不是一尘不染?” 聪山不屑道:“一个女人如果不‘洁身自好’,性格再怎么好也没有用。” “是吗?你不是说每个人都有她无法改变的命运吗?无论她怎么做,只要自己快乐就好”。月楼的眼里也显露出无可奈何。 “无论怎样,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聪山突然斩钉截铁地说道。 “其实人在这种问题面前往往是徘徊不定的”。月楼沉思道:“既然想不通,还不如上来睡觉呢?” 夜深人静,屋角有蟋蟀歌唱。月楼觉得,即使在这样简陋的屋子里,伴着蟋蟀的歌唱和满屋的月光入眠,也不失为一件浪漫的事情。她并不厌恶贫穷,只是感叹人世的艰辛。聪山依旧孩子般侧身睡着。她无法想象他曾经历过怎样的悲伤欢乐。 她静静地看着他的脸,听着他的鼻息。良久良久,她用手背在他的脸上滑过,轻轻地,似是害怕惊扰了他的梦。 38 女人青春 女人,月楼和聪山折上了小路。 树木遮蔽天日,各色花草向远方铺展开去。路上不时有农民拉着水牛、扛着犁,妇女抱着孩子走过。女人便微笑着向他们一一打招呼。 等人走了,女人就开始唱歌。她仰起头,轻轻唱着。用这里的方言唱着这里的民歌。 聪山听到女人唱歌,将目光投向了森林。 月楼道:“你唱歌真好听。” “呵呵。好久都没有好好唱过了。”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呢?” “我从前是北京一个剧院的歌手。” “你以前的生活应该很不错啊?现在在这里难道不后悔吗?” “为什么要后悔呢”?女人毫不在乎地道:“这里的生活虽贫穷,但却安静平实。比起从前那种纸醉金迷的浪荡生活更让人舒服。女人的青春原本就那么几天。倘若花容消陨的时候连个好归宿都找不到,那一辈子可就真的毁了。” “呵呵”。月楼笑道:“哪个男人会要老太婆呢?” “就是。趁早找个好归宿才是女人最好的选择。” “哎呦”!女人叫道。 “你怎么了?” “我被蛇咬了”。女人看着爬入草丛的花蛇道。 “你不是会医术吗?快帮她看看”!月楼急道。 女人的脚腕上有四个牙印,已渗出黑血来。 “好毒的蛇”!聪山皱眉道:“这附近肯定有蛇毒草,不然她会没命的。” “蛇毒草”?月楼道:“我去找,你给她好好包扎。” 聪山将衣服撕成布条,给女人包扎。 女人突然把聪山推到地上,趴在他身上道:“你难道真的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聪山瞪着她的眼睛,不说一句话。 女人也不说话,只是用一双火一般的眼睛看着他。 聪山感觉自己的心慢慢变得滚烫。他猛然抓住女人肩头,将她翻到地上,双手紧握着她坚挺的胸膛。 女人喘息着道:“你终究还是抵挡不了我的诱惑。” 聪山亲着女人的脸,亲着她的嘴唇。他也知道自己是错的,可他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欲。那种暗潮般汹涌翻滚的情欲。 月楼拿着一把蛇毒草跑了过来,焦急地问道:“你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 “你的头发怎么这么散乱”?月楼疑惑道。 “太疼了”。女人脸红道:“所以我在树上靠了会。” “哦”。月楼转头看着聪山:“这个草?” 聪山低头道:“给她,让她抹在自己腿上。” “我们去前边了。你过一会自己回去”。聪山又道。 “我可以走”。女人仰起脸道。 她说着要站起来,月楼赶紧扶她。 湖里有七八个女人,十几个男人。他们的表情纯洁自然,微笑着向女人、月楼聪山打招呼。 女人道:“你们或许非常惊讶,但人类一开始岂非都不穿衣服,男女都一起洗澡?这原本就是最自然的。文明与进步往往是最恶心的;文明人眼中的粗鄙与肮脏往往是最自然的。” 她说着解下了自己的衣服,露出了自己那诱人的胴体。 月楼掩住聪山的眼睛道:“我们还是接受不了,就先走了。” “你们晚上千万不敢在这里停留。这边有野猪、狼,很危险的”。女人叮咛道。 往下游走,花的颜色更多,也更加娇艳。 “在这里盖所房子,就成神仙了”。聪山摘下一朵花道。 “你还挺浪漫的”。月楼笑道。 “只允许你浪漫,不允许我浪漫吗”?聪山说着将花插到了月楼头上。 “谁管得了你”。月楼挽着聪山手臂道。 “你看,溪里怎么还有红色和黑色的蜻蜓呢?” “我也从没有见过”。聪山走近道。 “可不可能是这里特有的生物?” “倒也有可能。” 不一会儿就听见了海浪拍打沙岸的声音。 这边的沙滩上满是碎石。海里有几只小船。 “我们撑船去海里玩吧?” “只有我们两个人,遇到危险怎么办”?聪山皱眉道。 “我们不要划得太远就好了”。月楼说着已走上了船。 她只看过别人划船,没想到还划得有模有样。约摸到了较深出,她便将船停下。 月楼道:“我们一人划一只桨吧?” “也只有你能想出来”!聪山笑道。 “呵呵。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月楼笑道。她头上的花随着她的笑轻微摆动着。 聪山划得很慢。月楼故意用力划了一下。船随着她的惊叫翻入水中。她和聪山也进入了海里。 月楼娇笑着向远处游去。 聪山赶上道:“你可真坏。” “女人不坏,男人不爱。” 聪山抱住月楼,把她压如水中。他的唇吻着她的唇。她的唇柔软火热,他的心狂躁炽烈……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穿好了衣服,躺在了柔软的沙滩上。 月楼看着繁多的白云道:“这样的天气最适合躺在遮阳伞下晒太阳。” “那边人太多。” “人多了更热闹啊!你总是喜欢孤独”。月楼不由叹道。 他们又来到了湖边。这时已到晚饭时候,湖里一个人也没有。 “我们在这里洗洗,看有什么感觉?” “你还记得我们在蒙古洗澡吗?” “当然记得”。月楼脸红道:“当时你不愿意下去,还是我把你弄下去的。” 隔了半晌,她抬起头道:“这次我还是有法子让你下去。” “我也知道”。聪山笑道。他说着自己脱起衣服来。 “这次你学乖了”。月楼接过他的短袖道。 聪山的身体健硕雄壮。尤其是在这种野地里,更让他多了一分男人的魅力。 女人早已做好了饭。她左等右等,不见客人回来,就沿路寻找。 女人到湖边时,聪山正在脱衣服。她躲在树后瞧着。当聪山脱光衣服的时候,她的身子变得火热。 “为什么他不是我的男人呢”?女人轻叹道。 她看着他们一丝不挂、看着他们在水中嬉戏、看着他们在岸上做爱,心里嫉妒不已。 月楼跳入水中,聪山紧随其后。他们在湖里孩子般嬉戏打闹。 月楼搓着聪山的背,将脸贴上去道:“你的背可真结实。” “男人的背不就应该结实些吗”?他转过身道,眼里透着温柔。 “你看得人家都不好意思了”。月楼忸怩道。 聪山看着她微微起伏的胸膛,手从她的细腰向上滑。 39 月楼吃醋 “现在我们去果园。下午你们和他捕鱼”。女人道。她和月楼各挎着一个篮子。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猕猴桃园。 月楼欣喜道:“我从小就喜欢吃猕猴桃,可从没有见过它的树。” 她摘下一个猕猴桃,笑着放进篮子里。聪山看着她美丽的笑靥,顺手揽住了她的腰。 “有人看呢”!月楼忸怩地低下头道。 “看来我在这里真是煞风景了”。女人尖酸地道。 “哪有”?月楼走过来道:“人多了更快乐。” “我男人如果在这里,我也和他暧昧给你们看”。女人笑道。 “哎呦”!她刚说完,一个猕猴桃掉了下来。正好砸在她头上。 聪山不由得笑出声来。月楼捏了一下他的手臂,示意他不要笑。 她走过去将手帕递给女人道:“擦擦吧!” 女人瞪了聪山一眼,把手帕接过来道:“看来连猕猴桃也看我眼烦了。” “呵呵”。月楼也不由得笑了:“是因为你太漂亮,连猕猴桃都吃醋了。” “哈哈”!女人爽朗地笑着。 月楼一只手托着猕猴桃,另一只手剪下了它。她的动作优雅美丽。聪山不由得看痴了。女人看着月楼,心里又涌起了妒忌。 不一会儿,篮子就装满了。月楼道:“干农活也挺愉快么。” “是因为这件事简单。农活可不好干”。聪山道。 “比起在西安吸雾霾,倒不如在乡村干活”。月楼皱眉道。 “那倒也是”。聪山笑道:“干农活最起码对身体无害。” “北京的雾霾也很大。一来连旁边人都看不到”。女人接道。 “唉,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们接下来去香蕉园。我非常喜欢香蕉。第一次看到满树的香蕉时激动地不得了”。女人兴奋地道。 路上驶来一辆牛车。月楼道:“你认不认识那个赶车的人。我们搭个便车吧?” “好啊!” “可不可以载我们一段呢”?女人问道。 “当然可以,你们上来吧”!车夫爽快地答道。 看着坑坑洼洼的路面,聪山想说什么,可又忍住了。 车刚驶出,月楼便跳了下来。她生气地道:“这么颠簸,谁受得了?” “农村的路都是这样的。怎么可能和西安一样”。聪山安慰道。 “倒也是。农村毕竟是农村。” 月楼突然指向树林,脸红道:“你们看那边。” 聪山和女人随月楼手指看去:一棵大树后露出了两条洁白的腿。 “他们可真疯狂”。女人抿嘴笑道。她说着竟走了过去。 月楼蹙眉道:“一个女人应该保持自己的贞洁。怎么可以和其他男人交往,甚至做出那种不要脸的事。” 听到月楼的话,聪山低下了头。 月楼关心道:“你怎么了?” “我感觉头有点晕。” “是不是感冒了”。月楼扶住聪山,用手摸着他的头道:“要不我们回去?” “没事。” 女人轻声走过去,跳到他们身前道:“你们做什么呢!” 两人着实吓了一跳。他们穿上裤子,抱起上衣跑向了丛林深处。 路旁还是猕猴桃,可空气中已有香蕉的浓香。 女人深深吸了口气:“真香啊!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香蕉树下。” “有时一个人挺好,可大多时候都太过寂寞”。月楼看着聪山道。 “可不是么!我最讨厌一个人,感觉就像躺在坟墓里一样。” 月楼惊奇道:“我原以为一颗香蕉树上只挂着几爪香蕉,没想到竟有这么多。” 她走过去掰下三个香蕉,递给了聪山和女人。 “低处都没有香蕉了,我们怎么摘呢”?聪山问道。 “那边有凳子,我去拿。” 凳子一拿过来,月楼便要站上去。 聪山拦住她道:“还是我上去吧?你万一掉下来怎么办?” “没事,你扶好就行”。月楼看着他笑道。 她剪下一爪香蕉。聪山抬手去接,月楼娇笑着将香蕉扔了下来。 聪山刚抱住香蕉,没想到月楼竟斜斜跌了下来。他连忙扔下香蕉,抱住月楼。随即他两一齐摔在了地上。 月楼柔声道:“有没有摔疼啊”?她说着想要扶起聪山。 聪山推开她道:“你以后能不能不要这么任性!” 月楼吃了一惊,垂首缓缓道:“好的。” 他们正说着,女人‘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月楼连忙过去:“你怎么了?” “我脚崴了”。女人蹙眉道。她面上显出痛苦的神色。 “那我们回去吧”。月楼扶起女人道。 看着女人艰难地行走,月楼便道:“要不让他背你吧?” “那怎么好意思”。女人脸红道。 听到月楼这么说,聪山只好背起了她。女人在聪山背上和月楼聊天。她的体温和气息传入聪山身体里,聪山忽然升起了一股异样的情感。这个女人美丽、开放,热烈。她似乎有一种独特的魅力。 月楼没有注意到聪山的异态。她仍然和女人聊着天,显得那么轻松,愉悦。 到院外时,女人道:“把我放下吧,让他看见不好。” 聪山刚将女人放下,女人作势要跌倒。他赶紧扶住女人。不知怎地,女人的脸竟贴到了聪山脸上。最可恶的是聪山没有在一瞬间将脸移开。月楼妒心忽起,她接过女人,狠狠瞪了聪山一眼。 40 满口喷粪 男人正坐在门槛上抽烟。 女人跑过去开心地道:“你在想什么呢?” “我已经攒够钱了,过几天想盖所大房子。” 月楼劈头问道:“你的脚不是崴了吗?怎么还能跑?” “看到他,我的脚马上就好了”。女人搂住丈夫道。 “有这样的女人,的确应该盖所大房子”。月楼道。 女人似乎没有听到月楼话中的讥讽之意,仍笑着依在丈夫肩上,时不时偷看聪山一眼。月楼再也不愿看她,扭头看向院外的大树。 男人站起身道:“我们去捕鱼。” 他从侧房里拿出了用麻编成的网和袋子。聪山把麻袋接过来背在身上。 月楼笑道:“没想到你背上麻袋还真像渔民。” “我原本就是农民啊”!聪山爽朗地道。 “我怎么可能忘记呢?” 海边立着几个石人。聪山问道:“这些石人是做什么的呢?” “他们是海神,会保佑出海的渔民”。男人虔诚地看着石人道。 月楼转了一圈,突然看见石人背上有一个动物:它长着鸟的身子,却长着狮子的头。 她问道:“后边画的是什么?” 聪山转过去道:“这是图腾。古时的图腾都是将几种动物结合起来。他们崇拜鸟的轻盈、狮子的勇猛,鱼的轻快。” “对!你还挺博学多闻么”。男人赞道。 “我也没想到你竟懂这么多”。月楼轻轻搂住聪山道。 船不大,但却很干净。木板用卯榫技术连接,牢固无比,还用桐油将船擦得闪闪发亮。 月楼站在船边,阖起眼帘吹着海风。她的睫毛被风吹得轻轻颤动。聪山看着她颤动的睫毛,不由得吻在了她的眼帘上。很久很久,他才将唇移开。 当聪山将唇移开时,月楼才想到船上还有人。她转头发现男人在看,害羞地用手捂住脸背身坐下。 “呵呵”。男人笑道:“我们开始捕鱼吧!” 当鱼游入时,他迅疾地将网收起。这样几次之后,麻袋里已有了不少鱼。 “这些鱼都太小。等我钓两条大鱼,咱们吃生鱼片”。他说着掏了掏口袋:“看,我把酱料都拿来了。” 月楼笑道:“在海上吃鱼片的感觉一定美极了。” 男人突然道:“看!有大鱼游来了!” “在哪里呢”?月楼随着他的手指看去,却连鱼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我也没有看到”。聪山疑惑地道。 月楼突然摇着聪山的胳膊,兴奋地道:“你看!真的有!” 男人道:“这两条鱼有五六斤。我们可以大吃一顿了!” “既然鱼这么大,我们捕一只不就够了吗”?月楼道。 “明明有两只,我们为什么只捕一只呢?” “一只就够吃了,两只不是伤害生命吗?” 男人注视着月楼道:“我捕了这么多年的鱼都没有这样想过。你可真是个善良的人啊!” “并不是你不善良,只是你没有注意到这些细小的方面。” “姑娘教训的是。我们就只捕一条!” 月楼忽然笑了:“就是这样,每天捕够每天的食物就够了。” “那用什么买房子呢”?男人问道。 “你永远是个梦想家”。聪山忍不住笑道。 “如果人人都这样梦想,世界岂非会更加美好?” “我的妻子,你永远代表不了别人,也代表不了世界”。聪山把手搭在月楼肩上道:“还是乖乖吃鱼吧。” 鱼自然是新鲜的。它的肉白透细嫩,不时飘来一股大海的清气。 月楼将鱼片卷成卷,粘着酱料细细咀嚼。她仿佛是在品味,又仿佛是在缅怀。 看着她的面容,聪山道:“我们都会悲伤。” “你说,到底是谁让我们变得悲伤。” “因为我们都是人啊!是人便会有感情,会因为残叶飘零,月圆月缺悲伤;会因为百花开放,家人幸福开心。悲伤才证明你还活着。” “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都会让人悲伤。世间看似无常,但却有其内在规律。只要从容,一切都无挂无碍。道家不是有句话叫无为胜有为吗”?聪山道。 “我觉得那些道理就是放屁”。月楼骂道:“人原本就会笑,也会哭。那些道理明明是泯灭人性的。” “你们说得话我也不懂”。男人笑道:“咱们还是吃鱼吧!” “对!吃鱼才是正经事”!月楼将粘好酱料的鱼片塞进聪山嘴里道:“只有鱼片才能塞住你那张满口喷粪的嘴!” 聪山略显生气地道:“你怎么能那样说呢?我每当感觉自己将要被现实击垮的时候都会用那些道理来安慰自己。那些道理都是人类智慧的结晶啊!” “智慧?结晶”?月楼轻蔑地道:“所谓的智慧还不如没有智慧。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才会更快乐。” 聪山闭上了嘴,再也不愿说一句话。 “我并不是故意气你的,只是感觉你被那些思想牵绊了。与其活在那些思想里,倒不如放空自己”。月楼看着他认真地道。 “道理说起来简单,可做起来却很难”。聪山把鱼片递给月楼道:“佛祖不是也会作‘狮子吼’吗?” “我也说过,时间会治愈你的伤的。” 男人一直在吃鱼。今天收获不错,他显得非常开心。再说房子也将建了。这是多么简单的幸福啊! 突然!一头鲸浮上水面,船被打翻沉入了海里。月楼被冲得较远,在水中挣扎。聪山立马去救她。她呛了水,不停咳嗽。聪山抱着她使劲游向岸边。月楼一边咳嗽,一边看着聪山关心的神色,突然笑出了声。聪山却笑不出来,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她。 聪山拍着月楼的背道:“你好些了吗?” “当然好了。就算死在你的怀里我也是开心的”。月楼望着他深情地道。 聪山用同样的眼神望着她道:“说什么死呢,我们要活得长长久久。” “每个人都会死,只要珍惜在一起的时间就够了。” 聪山看着走上岸的男人,对月楼道:“我们给他些钱吧?” “好的。” 男人一走来,聪山递过钱道:“你收下这些钱。倘若用盖房子的钱买船的话,房子就要迟些时候盖了。” 男人推辞道:“我怎么能收这些钱呢?” 月楼认真地道:“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难道不应该互帮互助吗?” 男人笑逐颜开:“对!我们是朋友,这些钱我必须收下。” 41 难以自制 女人仍等在路边。她看着男人,不时也看一眼聪山。月楼愈加讨厌她了。 男人走上去,掏出钱道:“我们的船沉了。这是他们给我们的。” 女人接过钱,鞠躬道:“谢谢你们,他赚钱很不容易。” “没什么”。聪山道:“大家都不容易。能帮忙就帮了。” 桌上都是鱼,但却有好几种花样。蔬菜搭配得也好看合理。 月楼道:“我如果明天不走的话一定让你好好教我做菜。” 女人看着聪山道:“你们明天就走吗?” “对。已经出来几天了,家人会担心的”。聪山道。 “唉,你们刚来就要走了”。女人悲伤地道。 “要不你和我们去西安玩”?月楼笑道。 “不了,我还要陪他呢”!女人看着丈夫亲切地说道。 “那你们两个一块去。” “说实话,我挺讨厌大城市的”。女人蹙眉道。 “我其实有时候也讨厌大城市”。月楼笑道。 “嗯,大城市还没有乡村好呢。” 月楼和聪山正在收拾行李,女人突然进来,看着聪山道:“我家牛圈坏了,你可以帮他修一下吗?” 聪山没有回答,仍然在收拾行李。 月楼推着他道:“那你去吧。” 大地四寂,只有他俩轻微的脚步声。 聪山知道,牛圈一般离住所不远。可走了一会仍不见女人停下,他不禁疑惑道:“你家牛圈在哪里?” 女人回身笑道:“我们家根本就没有牛。” 聪山非常生气。他正待转身,女人突然扑到他的怀里,颤声道:“我真的喜欢你。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她的身体紧紧依偎着聪山的身体。聪山感觉热血上涌。他勉力推开了女人。女人再次扑了上来。她眼含柔情,抱得更紧。她的身体酥软无骨,连牙齿都像是诱人的棉花糖。聪山的呼吸渐渐粗重。他把女人按在树上,撕裂了她的衣服…… 女人赤裸着躺在聪山怀里。聪山将手放在她的腹部。 女人咬着他的手指,痴痴道:“像你这么温柔的男人,你的老婆一定非常幸福。” 聪山仰首望天,愧疚地道:“我好像根本无法拒绝女人,好像特别依恋女人的温柔与身体的温暖。” “应该是缺爱。只有缺爱的男人才会和不同的女人交往,才会贪恋女人的身体”。女人猫一般舔着他的手臂道。 “可我对不起她啊!我们走过了艰难的路,彼此深爱着对方。可我还背叛她”。聪山痛苦地说道。 “的确,每个女人都希望自己的男人专情,都受不了背叛自己的男人。” 他们四个走到院外,聪山道:“你们回去吧,送到这里就好了。” “我和他都说好了,要把你们送到船上”。女人笑道。 “这怎么行”?月楼惊讶道。 “为什么不行?你们帮助了我们,给我们带来了欢乐。人岂非就要懂得感恩?” “对啊!你们就不要推辞”。男人也道。 看着他们如此诚恳,月楼聪山便不再多言。 海还是同样蓝,天空也同样洁净,但他们心中却不禁泛起哀伤。 女人流着泪道:“你们还会来吧?” “当然会,怎么可以不抱你们的孩子呢”?月楼笑道。 “那就好,你们到时也把孩子带来。那时就有新房子了”。男人喜悦道。 “再让你老婆教月楼做饭”。聪山看了眼女人道:“她饭做得真不错。” 女人羞得低下了头。男人大笑道:“那自然可以。” 汽笛忽响。女人啜泣着走上来,抱了下聪山:“你们一定要再来。” 月楼皱着眉,头也不回地上了船。 “我们一定还会来的”。聪山看着男人道。 “嗯。你们一路顺风。” 船上人很多,他们都在讨论在岛上的所见所闻。企鹅、热带果园,原始海滩,讨论最多的自然是男女混浴。 只听一个男人道:“真没想到如今还会有男女混浴啊!” “是啊!如此野蛮的东西现在竟还有。” “他们连自己的文字都没有,不野蛮才怪了”!男人鄙视道。 “如果咱们不来旅游的话他们恐怕在大路上就开始**了。” “真是一群恶心的人啊!” 月楼再也听不下去。她辩道:“从前的人不就是男女混浴吗?我们都被世俗规范和所谓的道德束缚了。” “正因为有道德、有文化,才是文明社会。要不然我们就和那些野蛮人一样了”。男人轻蔑地道。 “就是”。另一个男人附和道:“文明总比野蛮要好,只有傻瓜才会追求原始社会。” 聪山也听不惯他们的话,辩驳道:“印象派大师高更所喜爱的也是原始生活。最原始的生活往往是最美好的。人原本就和昆虫鸟兽无异,所需要的不过是吃饭睡觉而已。文明只会让人类脱离本质,永远不得安宁。即使统治了宇宙,发现了宇宙的中心和边缘又怎样?人需要的不过是三平方和一碗饭而已。” “和他们废什么话?还不如看看大海呢”。月楼将目光转向大海道。 从这里仍可看见小岛。绿意盎然,沙滩银白的小岛。月楼不觉开始咀嚼女人的话。她虽讨厌女人,却不禁赞叹女人见解的锐利与思想的深沉。 她开始遥思原始社会:那时的人们白天种小麦、打猎,晚上围坐在一起唱歌跳舞。他们的舞蹈一定很简单,但他们跳舞的时候一定在开怀大笑。还会有爱慕年轻女子的小伙和温柔的言语、娇美的笑靥。 聪山突然道:“我们是回去呢还是再去哪里玩呢?” “人家正在想原始人的生活是什么样呢!你就把人家的思绪打乱了”。月楼娇嗔道。 她沉吟半晌,抬起头道:“也该回去了,母亲肯定已经开始担心了。” “这几天玩得真开心呐”!月楼挽着聪山的手臂,温柔地看着他道。 “让你印象深刻的都有什么事呢?” “刚去草原时躺在草地上看天、夜晚奔马、老人家的马群在草原奔跑、往寺庙走的那些人、咱俩洗澡、厦门空气的洁净、企鹅、女人的话语,男女混浴的场面”。月楼抿嘴回忆道:“真是非常丰富啊!” 她转言道:“你怎么不问最让我生气的是什么事呢?” 聪山看着她因生气而变得嫣红的脸,笑道:“那最让你生气的是什么事呢?” “就是你背那个女人的时候。她还故意把胸紧紧贴在你的背上”。月楼皱着眉,指甲已刺入肉里。 “她的确有些贱”。聪山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女人坚挺的胸部与紧紧缠绕自己的双腿。他感到心里升起了罪恶感,连月楼也不敢看了。 “是啊!我如果有那样的妻子,肯定恨不得杀了她”。月楼接道:“不过她的确是一个很有思想的女人。” 聪山突道:“再有思想也抵不过不忠”。他的确是这么想的,可他就是无法改变自己。 旁边有人道:“听说厦门旁边的高奴县有古风的房屋和热闹的集市。我们不如去玩玩吧?” 听到有人这样说,聪山便对月楼道:“你不是喜欢传统的建筑吗?我们不如也去吧?” “我就等你这句话呢”!月楼微笑着看着聪山道。 42 艳河风流 高奴县的城墙很高。城墙外是两排粗而繁茂的垂柳。月楼聪山将敞篷车停在城外,和游客一起走入城去。 城边的房屋比较矮小,街道也较为残破。愈往里走,愈见繁华。店铺多了起来,人也更为密集。这时正是下午时分,人家和饭铺的香气齐扑入月楼聪山鼻里。 月楼闻着各种各样的香气,几乎流下口水来。她摇着聪山的手臂道:“好香啊!我们吃点什么吧?” 无论是偏僻小道的饭铺,抑或是繁华街市的餐馆,聪山都去过。他仔细分辨着空气中的香味:平常如饺子、油条,炸馍馍;特色如荔枝肉、扳指干贝,软溜珠廉鱼等香气都被他闻了出来。 他知道月楼从没有在街边小摊吃过饭,便对她道:“我们吃炸馍馍吧?” “炸馍馍?炸馍馍是什么”?月楼疑惑地问道。 “吃了不就知道了吗”?聪山故作神秘地看着月楼道:“味道是从那边传来的。我们走吧!” 再走几步,已是街的尽头。这里果然有家炸馍馍店。炸馍馍色泽焦黄,香气诱人,让人垂涎欲滴。 月楼走近油锅道:“我可从来没有吃过馍馍,好像连见也没有见过。不过看起来倒挺好吃的。” 聪山道:“我小时候很喜欢吃油馍馍,娘经常给我做”。他看着油馍馍,不禁开始回思往事。他的童年并不快乐。母爱是他在那段痛苦岁月中唯一的慰藉。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转过头:“我们坐外边吧?” 原本棕色的桌子已变成黑色,上边还布着一层油污。月楼再一细看,只见店主浑身油腻,脸上淌着豆大的汗珠,手还时不时地在围裙上抹一把。 她皱眉道:“我们换一家吧?” 聪山笑道:“你不是总说人应该清心寡欲吗?这就是平常人的生活。难道他们应该没有欲望,贫穷一生吗?” “清心寡欲是对现状的满足。他们岂非对现状就很满足?” “难道他们真的满足吗?如果给他们一千万的话,他们也会买别墅。说不定还会重新娶个妻子呢!” “他们根本不会希求有一千万。你看,无论是店主还是食客,他们都在微笑,都在谈天说地,难道不是过得很愉快吗?” “油馍馍来喽”!店主笑着将油馍馍送上。 月楼并没有起身离开。她看着他脸上的笑容,突也变得轻松愉快。 聪山道:“再来两碗稀粥。” 他一边吃饭,一边和店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从和店主的聊天中,他们知道了这里有一条河。游客们都很喜欢乘船欣赏小县古朴的景色。除了河,小县旁边还有南山。山上有溶洞、清泉、寺庙,名士。 店主道:“这个人可是很有名的。他是‘民国十大俊才’之一,写了很多诗文、小说。” 听到店主的话,月楼笑道:“那我们可一定要拜访拜访这个人了。” 聪山道:“他如果真的那么有才的话,怎么会在山上生活呢?” 店主道:“据说他喜欢什么清净、逍遥,不愿与那些贪官同流合污。他住到山上后袁大头都来请过他,可他就是不下来。” “倒是很有骨气的一个人呢”。月楼赞道。 店主看着月楼坏笑道:“他要是不带你来,可就更有福了。秦淮河头牌名妓翠云就在咱县呢!隔壁街乘船,第三座桥旁就是厦门最大的‘恋春妓院’。” “就算没有我,他也不敢到那种地方去。我知道了一定会打断他的狗腿”。月楼笑意盈盈地看着聪山道。 结完账,他们便走到了隔壁街。河岸上有一列路灯一列垂柳。并不是铁柱和白炽灯,而是雕花木柱和灯笼。几个游客正和船夫讨价还价。他们找的是一个沉稳壮汉。 岸上店铺喧闹,人来人往。店铺、人流、垂柳,街灯构成了一副幸福的生活画。 月楼微笑道:“秦淮河畔的景象一定也是如此。” “嗯。秦淮河畔还有王谢故居、江南贡院,夫子庙。还流传着‘秦淮八艳’的故事。” “你也就知道**了”。月楼走到聪山面前,轻打着他的胸口道:“再在我面前提**小心我揍你。” 隔了半晌,她想起什么似地道:“你知道《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吗?” “不知道”。聪山道。 “《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有两篇,分别是俞平伯和朱自清写的”。她接着道:“写得很不错,你真该看看。” 聪山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我倒真想在塞纳河上看巴黎呢!” 说起巴黎,月楼就想到了那只被红杏举起的艾菲尔铁塔。她嗔道:“中国明明有秦淮河,你却偏偏喜欢塞纳河;中国有伊犁的薰衣草花海,很多人却偏偏喜欢普罗旺斯的花海。” “你们可真奇怪啊!”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喜好。喜欢外国并没有错。” “哼?难道崇洋媚外也没有错吗”?月楼放开了他的手臂。 “这只是一种喜好而已,你为什么要说得那么大”?聪山也有些生气。 “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这些人。” 突听船夫道:“我不知道秦淮河,但我们这里也有几个故事呢!” “传说清朝的时候,城中一个贫穷家户的女人有了情人。他的丈夫就抱着婴儿跪在妻子情人的门外等。那时正是寒冬,第二天婴儿和男人都冻死了。没过几天女人和她的情人也双双殒命。人们都说是她的丈夫回来索命了”。船夫叹息着指了指正经过的那条街:“房子就在里面。有很多游客都进去参观。” 月楼轻叹道:“出轨的女人就该遭到报应,可那个男人和婴儿也太可怜了。” 船夫附道:“是啊!所有人都觉得女人该死。” 听到他俩的谈话,聪山更加悔恨自己的行为。他发誓再也不会做对不起月楼的事。 船已行到第三座桥边。只见妓院外停满了黄包车和小汽车,进出的人更是摩肩擦踵。 月楼撇了聪山一眼道:“你要不进去和翠云睡一觉。” 聪山按摩着她的双肩道:“有你就够了,其他女人在我眼里都如同隐形人一般。” 月楼不由得钻进了他的怀里,柔声道:“你呀!你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就可以骗得女人将整颗心交给你。” 船夫轻咳着指向对岸的一个宾馆道:“你们有没有订好房子?这是县里最好的宾馆。” 这个宾馆有七层。每层都有二十几间房屋。外面粉刷成暗黄色,装饰着彩灯。最引人注目地是门前两个大鱼缸。里边游得竟是五彩鲤鱼。 聪山道:“要不我们就住这个旅馆吧?” 月楼抬起脸娇嗔道:“这里离妓院这么近,你该不是有什么坏想法吧?” “我怎么敢呢”?聪山笑道:“你这么暴力的女人。” “倘若男人能一辈子对妻子好,妻子又怎么舍得暴力呢”?月楼叹息着接道:“可哪个男人又能一辈子对女人好呢?” “男人总喜欢说女人多变。女人的改变只是耍小性子而已,可男人的改变却是爱上不同的女人。就连我爹年轻时也出过几次轨呢”。月楼轻叹道。 “我爹经常出轨”。聪山充满痛苦道:“我娘说,要不是因为我,她早就服农药自杀了。” “女人可真可怜呢”。月楼不觉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船继续向前。两边灯火渐渐寥落,可星星却愈加繁多。夏风吹过,岸上的树木像是舞动手臂的幽灵。 聪山仰望灿烂星辰,心情却变得寂寞。 月楼看着他的眼睛,抚着他的手道:“悲伤的人是不该看星星的。” 聪山突然将目光移向月楼。他的目光虽寂寞,却满含柔情。他突然觉得妻子就是自己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月楼的目光也充满温柔。她觉得自己应该用一生温暖他那颗寂寞的心。 他们就那样相对无言,也不知过了多久多久。 43 婚姻变奏 月楼聪山走上了岸。聪山掏出几张钞票道:“这些钱给你。” “这钱可太多了”!汉子搓着手,想接又不敢接。 “没事的。今天晚上只载我们两个人了,看把你累的”。月楼微笑着道。 “不论怎样,这钱实在太多了”。汉子仍有些不好意思。 月楼将钱塞进他手里道:“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她说完,牵起聪山头也不回地登上了石阶。 这里的车子和黄包车一点也不比妓院的少。许多纤腰厚脂的女人挽着男人的手臂一扭一扭地走进了宾馆。能住起这个宾馆的自然是有钱人,他们挽着的女人自然一个比一个漂亮。只见这些人一个个抬头挺胸,趾高气扬。 月楼最看不惯地就是烟花女和喜欢显摆的男人。她干脆低下头,不愿多瞧这些人一眼。 三个男人不约而同地走了过来。一个身材矮小,耳朵上长着一撮黑毛的男人道:“你一晚上多少钱呢?” 月楼听到男人是在问自己,猛然抬起了头。 聪山盯着黑毛男人,一字字道:“她是我的妻子。” 旁边手脚很细,看上去似是营养不良的男人道:“就算是你老婆也可以陪大爷一晚上呀!” 月楼本是一个好强的女人,但她这时并没有生气。她觉得这些男人很可笑,很可怜。 聪山已气得浑身发抖。要不看这些人是坐地户,他早就一拳打上去了。 月楼缓缓把自己脖子上的玉石摘下来道:“你认得这是什么玉吗?” 第三个男人正是玉器行老板。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是翡翠中价格最高的‘帝王绿’。玉器不光要看其材质,更要看雕刻。只见这块玉刻痕圆滑,上边的牡丹更是活灵活现。他又看了一眼月楼的耳环。她的耳环是‘梅花玉’的,被雕刻成玫瑰形状。 男人知道,只有西安的‘玉和轩’才有‘梅花玉’,而且只卖给政要富贾。 男人躬身道:“请问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西安”。聪山皱着眉道。 男人盯着聪山月楼看了几眼,又对另外两人耳语了几句,他们便走进了宾馆。男人走几步,还回头瞧月楼一眼。 月楼问道:“你觉得这些男人恶不恶心。” 聪山道:“简直恶心得要命,我真想揍他们一顿。” 房子不大,客厅、卧室,卫生间都只有一个。好的是地毯和被褥都很干净。 聪山一进去就打开了电视。他很喜欢听歌。最喜欢地是英国歌手詹妮的‘在我心中’。这时詹妮正在路易斯剧院里唱着‘在我心中’。她衣着华丽,眼神妩媚,声音就像是喝了咖啡的绵羊。 月楼实在看不惯她的打扮,也听不惯她的声音。 她走过去关掉电视道:“这种声音简直会让人发疯。我们不如喝点酒吧?” 聪山生气地道:“你总是那么自以为是,从来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 月楼坐到他旁边,看着他的眼睛道:“那你顾及过我的感受吗?我不喜欢听她的歌。我们难道就不能做一些彼此都喜欢的事情吗?” “你不喜欢和我有什么关系”!聪山吼道。他大步走向了阳台。 月楼愣了愣,她忽然觉得自己不认识这个人,然后她的眼泪就簌簌而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止住眼泪。 月楼泡了一杯咖啡端到聪山面前:“你不是喜欢咖啡吗?趁热喝一杯吧?” 聪山看着月楼红肿的眼睛,抱住她道:“对不起,我不该让你难过的。” 月楼轻轻道:“没事。夫妻之间原本就会有各种各样的摩擦,只要互相体谅就会好的。” 聪山抚摸着月楼的头发,心里暗暗道:“她原本是该嫁入豪门的,可现在嫁给了我,我能给她什么呢?倘若我没有真心实意的对她,岂非对不起她?也对不起我自己。” 看着眼前的粉墙黛瓦、小桥流水和满城的灯光,月楼不禁问道:“你说古人的生活是什么样呢?” “古人的衣食住行自然不比现代人,但他们的工作更轻松简单,城市里也没有现在这样各种各样的污染”。聪山道。 “对。现代社会思想杂流,搅得人无法安宁;各种各样的娱乐场所无疑也在侵蚀人们的心灵。现代孩子接受的教育更杂,父母的期望更高,也会增加他们的负担。” “嗯,看起来现代社会还不如古代适合人生活啊!” “的确是这样,但社会不会退步,一切都无法改变”。月楼无奈地道。 “那就不要再想了”。聪山把手搭到月楼肩上,温柔地道。 楼下是普通的街市,是普通人的生活。只见妓院旁边的窄巷里一个吃馄饨的男人跌坐在了水洼里,店主想笑又不能笑,那模样简直比哭还难看。他递给主顾一块布让他擦屁股上的水;卖零食的店面外一个女人卖挂在衣架上的几件衣服,她正为了几块钱和买客争得面红耳赤;一个小孙女塞了一锅烟递到了她爷爷手里…… 月楼看着这些人道:“他们的生活可真丰富啊!我如果能过这样丰富多彩的生活就好了。” “只有富裕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想法”。聪山眼里透出悲伤:“他们就算挤破头也想过更好的生活。” “成年人的理想往往是家庭的负担。与其让自己的妻子孩子跟着自己受五年、十年的罪,倒不如平平淡淡地过一生。” 聪山突然觉得自己和月楼不是同一种人。他不禁被自己的这种想法吓到了。 他转身含情脉脉地看着月楼,把她拥在怀里道:“我们睡觉吧!” 月楼听到他的心跳声,在他的怀里甜笑着。 夜 寂寞的夜 潺潺的流水声、远方的更鼓声,卖花老人嘶哑的叫卖声。这一切声音让这寂寞的夜变得更加寂寞。 聪山鼻息沉沉。月楼用手支头,静静地看着他。她已不知这样看了多久。突然她笑了,她发誓这一辈子要将自己的身心完整无缺地交给他。 44 彼此接纳 月楼醒来时聪山正在洗脸。她赤裸着走过来抱住了他,将身体紧紧贴到了他的身上。 聪山感觉到月楼是赤裸的,便道:“你赶快把衣服穿上。外边下雨,小心感冒了。” 月楼退后几步,轻轻道:“你先转过来。” 聪山转身看到月楼赤裸的身体,连耳朵都在发烫。 “你喜欢我穿衣服还是不穿衣服”?月楼娇笑着问道。 聪山低下头,不知说什么好。 隔了半晌,月楼缓缓道:“我知道男人都喜欢不穿衣服的女人。我以后在家里就不穿衣服吧?一个女人倘若不穿衣服在廊子里行走,一定是幅极美丽,极自然的景象。” 聪山看着月楼纯洁的眼睛,把衣服披到她的身上:“不管怎样,你现在还是把衣服穿上。” “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月楼忽然转身搂住聪山的脖颈道。 洗漱完毕,月楼问道:“我们去哪里吃饭呢?” “外面下雨,我们就去二楼吃吧?” “好的。” 二楼是小吃城,来这里吃早餐的人很多。他们从没到过小吃城。转了一圈,发现这里的确有很多吃的:烤包子、涮羊肉、三鲜韭菜盒、太原拉面,豆花米线。当然还有凉皮肉夹馍。 月楼笑着道:“这里还有凉皮肉夹馍呢?” “是啊!我们就吃这个吧”!聪山高兴地道。 卖凉皮的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人。他袖口和围裙都很干净。 青年抬起头笑着道:“我听出你们是西安人,要吃什么呢?” “我要一份麻酱凉皮,一个肉夹馍”。月楼道:“你呢?” “擀面皮,两个肉夹馍。” 这里的饼酥脆可口,肉鲜美多汁。月楼吃完一个,又道:“肉夹馍可真好吃,我还要一个。” “你吃这么多,谁养得起啊”?聪山开玩笑道。 月楼嘟起嘴道:“我还会纳鞋垫呢!顶多我纳鞋垫给自己买肉夹馍!” 听到这句话,聪山险些把嘴里的稀饭喷出来:“你纳得也叫鞋垫吗?谁要呢?” “反正你必须地要”!月楼耍赖道。 外面仍在下雨。聪山撑开油纸伞,月楼轻快地走到伞下。 她看着古朴的房屋,沐在夏雨中的小船;听着雨滴落在青石板、油纸伞上的声音,抬起眼帘道:“那些唐宋时的诗人,一定是走在这样的街道中,才想出那些唯美诗句的。” “是啊!人在怎样的环境之中,便会生出怎样的情感。” “那你想出了什么诗句呢”?月楼眨眼笑道。 “你是在嘲笑我吗”?聪山假作要将月楼推向伞外。 “你好狠的心。我是你的妻子,你竟不怕我淋湿”。月楼用手揉着眼睛,像一只受伤的小猫。 “明明是个老女人,还偏要装可爱”。聪山取笑道。 “我是老女人,那你就是老男人。老女人和老男人岂不是天作之合”?月楼搂住聪山,甜蜜地说道。 路人看着他俩,聪山显得有些局促。月楼一点也不在乎,好像他就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两个打着红伞的女孩跑了过去,她们一边跑一边道:“前面有照相的,我们去照几张吧!” 月楼欣喜道:“我们也去照吧?好久都没有照过相了。照完后我们去那个男人和婴儿故去的地方看看。” “好的。你说的话我怎么敢辩驳呢?” “讨厌!我又不是母夜叉,更不是武则天。” “其实,当一个男人将自己老婆当成母夜叉的时候,恰好说明这个男人疼爱这个女人。” “这话怎么说呢?” “男人的力气岂非比女人要大许多”?聪山道:“所以说男人并不是怕女人,而是尊重女人,疼爱女人。” “这倒也是。女人生下来就该被男人疼爱,被男人尊重。” 那两个女孩已站到照相机前。她们正如向日葵般鲜丽、明亮,富有活力。 聪山不禁叹道:“我们都已经老了啊!” “哪有?我们不过才二十几岁”。月楼笑道。 “可比起她们,我们都老掉牙了”。聪山感伤地说道。 “只要一个人的心不老,那他永远也不会老的。” 照相的是个老年人。他穿着黑亮的短褂,戴得也是黑亮的帽子。 老人道:“你们要照相吗?” “是的”。聪山道。 “随到随洗的一张五毛,如果过两天取的话一张两毛。” 聪山道:“我们要立马能出来的。” 月楼从淡紫色手包里取出十块钱道:“我们照二十张。” “你疯了?怎么照那么多”?聪山惊讶道。 “你不知道女人一照相就停不下来吗”?月楼娇笑道:“我本来还想照一百块钱的,又怕把照相机烧坏。” 聪山皱眉瞧着她,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 天仍在下雨,可月楼把伞扔在了一边。她从不化妆,所以也不怕妆被淋花。她让聪山跟她学各种姿势,各种表情。聪山不想扰了她的兴致,便顺从着她。 等照片拍好,他们已浑身湿透。行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月楼。她的身材原本姣好,此时旗袍紧紧贴在身上,脸和头发不停地淌着水,简直诱人犯罪。 月楼细细看着每一张照片。只见她有时嘟着嘴、有时跳到聪山背上,有时让聪山倚着栏杆。照片是黑白的,让她那倾国倾城的容貌更显清秀纯洁。她兴致高昂,丝毫没有发现聪山眼里的厌烦之色。 他们不觉已来到了那条巷子外。巷子宽而长,每一户人家外都有一棵银杏树。穿过巷子,又是一条溪。小溪对面矗立着一座院落。 月楼指着那个破旧的院落道:“那一定就是故事发生的地方。” 院子外立着一块石碑。石碑正面是故事始末,背面是清朝一个知县对这个故事的评论。他的话是偏向女人的。他觉得任何人都有追求自己所爱的权利。 月楼生气道:“简直是放屁!社会、家庭都需要秩序维持。女人偷情不就是打破了这种秩序吗?这个女人简直恬不知耻!” “你说是吗?” 聪山觉得,月楼说的每个字都像针一样刺进了自己心里。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月楼半晌不见聪山应答,便扭过头去。她关心道:“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聪山强笑道:“可能感冒了。” “你好虚啊!淋这么点雨就感冒了”。月楼搂住聪山道:“你把我当成‘火炉’就好了。”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可惜只有‘火炉’,没有酒”。聪山也被她逗笑了。 院子里荒草萋萋,砖石、瓦片散落一地。乱石中传来蟋蟀的哀鸣。 聪山道:“这里只有三个房屋,显见得女人不是图钱,而是为情所困。” “倘若你的‘浪花情结’伤害了旁人,那你自然是错的。女人也要讲忠贞,也要讲道义”。月楼严肃道。 “可世上讲道义的又有几人呢”?聪山叹息道。 “不管别人怎么样,我们做好自己就可以了”。月楼道:“如果各人自扫了门前雪,他人瓦上怎么会有霜呢?” 他们一边说,一边看着每个房子。他们首先进入的是右边一所房屋。只见炕上有烛台,还有一张残损的草席,一个碎了的瓷碗。墙边有一个衣柜,一个破烂的铜盆。铜盆早已生了绿锈。 月楼不禁叹道:“房屋和人一样,也有寿命啊!这可真是一件悲伤的事情!” “你怎么也学会感伤了”?聪山笑道。 “和你在一起,谁也会变得忧伤”。月楼娇嗔道。 他们又进入了正屋。正屋有一张桌子。桌上竟有核桃壳和一些碎玻璃。卧室里有几双破鞋,一个算盘。 月楼看着碎玻璃道:“这不知道是新近的还是旧主人的遗物?如果是旧主人的遗物,恐怕有几十上百年了吧?” “我们把它拿回去,当古董卖。” “一些碎玻璃,怎么能算古董呢”?月楼掩嘴笑道:“你想钱想疯了吧?” “呵呵”!聪山道:“这房子应该毁了不久,东西都还挺新。” “清朝离现在不过二十来年,他们不是说房子是清朝毁得吗?” 月楼刚踏出门槛,不禁大吃一惊。聪山也吃了一惊。门外的石板上赫然竟有一对跪印,跪印足有一英寸深。 月楼叹道:“那个男人太可怜了。他竟然将石板跪成了这个样子。” 聪山失笑道:“这不过是别人做得。他就算跪一年也跪不出这样。” “这并没有真假,最重要的是一种感情”。月楼认真道。 “你为什么总是和我不同呢”?聪山略带不满地说道。 “就算双胞胎也不可能一模一样,夫妻更不可能”。月楼看着聪山的眼睛,柔声道:“彼此理解,彼此接纳,这才是我们要学会的。” 45 温柔孩子 从旗袍店出来,月楼手里多了两件旗袍。她微笑道:“这里的旗袍真不错。你也应该给你买几件衣服。” “既然不错,你为什么不多买几件呢”?聪山疑惑道。 “我可也是个会居家过日子的女人”。月楼抿嘴一笑。 “会居家过日子的女人怎么可能一次照二十几张相呢”?聪山打趣道。 “漂亮的女人才喜欢照相”。月楼连眼睛都在微笑:“你会喜欢一个丑八怪吗?” “你还说那个女人恬不知耻呢”!聪山开玩笑道:“我看你才不知羞耻。” 月楼踹着聪山道:“让你说!让你说!” 前面也不知是什么店,竟有两个穿清朝格格装的店员在招徕顾客。她们的手里还拿着扇子。 月楼奇道:“那是什么店呢?怎么穿那种衣服?” “应该是服装店吧”?聪山皱眉道:“她们穿那样当然是为了吸引行人。” “我们去看看吧”!月楼牵起聪山的手道。 “这里卖的原来是这些东西啊”!月楼看着琳琅满目的雨伞和扇子道。 伞有绸布的、油纸的,塑料的;扇子有绸布的、竹子的、假玉的。 月楼看着各式各样的伞道:“如果没有这把伞的话,我一定会买一把的。” “你想买的话就再买一把呗,反正现在只有一把伞。” “没有必要”。月楼道:“夫妻两人就该打一把伞。我们还是看看扇子吧!” 这里的扇子实在太多,月楼花了十几分钟才看完。 她拿起一把刻着峡谷行舟图的竹扇道:“你看这把扇子怎么样?” “竹扇不实用啊!再说峡谷行舟图也太寂寞了吧?” 月楼嘟起嘴,又挑了半天。这次她挑的是把黑色的绸布扇。扇上画的是金色的牧童吹箫图。她道:“这把扇子呢?” “黑色的扇子不好,牧童吹箫图也没有诗意”。聪山含笑道。 “你这人!臭毛病还挺多”!月楼折起扇子,在聪山头上打了一下。 “你的毛病还不是一样多”?聪山温柔地看向月楼。 突然!他们身后传来一句稚嫩的话语:“娘,您热不热?我给您扇扇吧?” 原来是个一岁左右的小孩。他的母亲抱着他,他正在给母亲扇扇子。 “傻孩子!现在是雨天,娘怎么会热呢”?女人温柔地笑着。 “您还说您不热,看您的脸上都出汗了”。孩子用衣袖给母亲擦着汗道。 女人看着孩子,眼里已现出了薄薄的泪光。那是只属于母亲的幸福的泪光!她轻轻抚摸着孩子的脸颊,笑得更温柔。 月楼不禁道:“女人当了母亲一定很幸福,很愉悦。” 女人含笑看着月楼。她没有说话,但眼神却是赞同的。 聪山转过头叹息道:“当母亲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孩子要长大,要教育,需要极多的辛苦和心血。” “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当好一个母亲”。月楼注视着聪山道:“你也要当好一个父亲。” “嗯。我一定会努力的”。聪山目光灼灼地道。 月楼突然笑道:“我相信你。我肚子里现在说不定就有孩子了呢!” 聪山的目光转瞬之间变得很温柔、很温柔。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牵起月楼的手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和孩子受到一丝伤害。” 月楼的目光突也变得很温柔。她笑道:“别肉麻了,还是快看扇子吧!” 她被一把扇子吸引,是一把绸布扇子。白色的绸布上绣着金色的睡莲,看起来清雅含韵。她拿起扇子道:“这把扇子你总不能说它不好吧?” “的确很不错,那我们就买这把吧!” 雨小了些,月楼看着湿漉漉的地面道:“这里的雨可真多啊!生活在这种地方,人也会发霉的。” “那他们的头上怎么没有苔藓”?聪山开玩笑道。 “人家只是打个比方”。月楼红着脸道。 “这边有家玉器店呢!我们买两件玉器作纪念吧”!她看着路边的一家玉器铺道。这家玉器铺的名字叫‘玉和轩’。 “好的”。聪山道:“我买个吊坠,你买什么呢?” “我想买一对玉镯。” 玉器铺里竟有一对十三四岁的孩子。女孩的衣服很新,很鲜艳。她自然很美,脸几乎吹弹可破。男孩的短袖破着几个洞,手也很粗糙,显然是贫苦人家的小孩。 月楼轻轻道:“原来是一对小情侣,我们看看会发生什么事。” 女孩拿起一个白玉的葫芦吊坠道:“你看这个吊坠配你吗?” 男孩的眼里闪着光。他看了一眼标价,竟然要一万块!男孩嗫嚅道:“我买不起。” 女孩娇笑道:“谁要你买了?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呀!” 男孩垂下头道:“我不能接受这么贵的东西。” 女孩已结了账。她将玉葫芦递给男孩道:“你自己回家吧!我还有事”。女孩说完轻快地跑了出去。 男孩看着女孩的背影,眼里露出了痛苦之色。 月楼道:“她可真大方啊!一送就送一万的东西。” “比起送东西,她更应该把钱给男孩,让他带回家的。” “你不知道女人都渴望浪漫吗?再说,这个年纪的女孩根本想不到该把钱给男孩的父母。” 男孩并没有走,他仍旧看着那些售价高昂的玉器。 聪山皱眉道:“他难道还想让女孩再给他买一个?” “应该是。他说不定就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 男孩的目光停留在弥勒佛吊坠上。他看到四下没有人注意他,突然把吊坠装到了自己口袋里,低头向外走去。 月楼挡在了他的面前。男孩抬起头,用乞怜的眼神看着月楼。月楼不为所动,依然挡在男孩面前。男孩见这位姐姐没有让开的意思,咬咬牙,猛然推了月楼一把。月楼猝不及防,竟踉跄后退。 聪山连忙扶住月楼。要不是他扶得快,月楼已经跌在了地上。他走到男孩面前,柔声道:“你要那个吊坠,以后赚了钱自己买。为什么要偷呢?” 男孩突然哭出声来。他抽泣着道:“我娘生了重病,我要卖掉它给娘看病。” 聪山愕然。过了许久许久,他缓缓道:“你把吊坠放回去,我给你钱。” 男孩低下头道:“我不能要别人的钱。” “你不要我们的钱,难道就能偷东西吗”?月楼摸着男孩的头道:“如果你愿意请我们去你家做客,那我们就不是别人了。” 男孩霍然抬起头,满眼感激道:“太谢谢你们了!可我家没什么可招待你们的。” 月楼温柔地看着男孩:“粗茶淡饭就可以了。” 46 贫穷家庭 路越走越偏僻,越走越泥泞。月楼要不是走在路旁的草里,鞋子早已沾满了泥。纵然这样,她的袜子和脚已湿透了。 她忍不住道:“你该不会是走错了吧?” 聪山笑得合不拢嘴:“你以为他三岁啊!这条路他已走了十几年了。” 月楼脸红着辩解道:“他也可能是今天早上刚搬家的。” 男孩一路上都没有说话。这时他开口道:“我家穷,所以住得很偏僻。” 月楼扯开话题道:“那个女孩看起来很有钱啊!她爹是做什么的?你和她又是什么时候开始谈恋爱的?” “她爹是卖绸布衣服的,产业主要在厦门附近的十几个县”。男孩道:“因为我们县教育好,所以她爹这学期把她转了过来。”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倒挺会勾引女人么!不过一两个月,人家女孩已经对你死心塌地了”。月楼笑着道。 男孩眼睛盯着脚尖,脸红得像个猴屁股。 雨中有一户人家,人家旁有一棵枯树。根本没有院墙,有的只是缠绕着铁丝的向日葵杆。向日葵杆也是东倒西歪的。土制的房屋,屋顶的瓦片已落尽,生着厚厚的绿藓。 月楼心里暗暗叹道:“世上原来竟有这么贫穷的家庭”。她不禁怜悯地看向男孩。 聪山并没有惊讶,他人生的前二十年就是在这种屋子里度过的。 他们踏进院子,月楼就看见一个姑娘在旁边的屋子里烧饭。她虽知道那不是屋子,却又不知道叫它什么。因为它根本就没有门。一直有风,雨已经打湿了姑娘的衣服。 姑娘看到弟弟竟带着生人回来,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男孩跑过去指着月楼聪山道:“他们是好人,是来给娘钱的。” 姑娘扫了月楼聪山一眼,将弟弟拉到墙角道:“胡说!他们连我们都不认识,怎么会给我们钱呢?一定是骗人的。” 男孩道:“我们家这么穷,他们怎么会骗我们呢?再说你看他们的衣服和气质,怎么可能是骗人的呢?” 听到弟弟这么说,姑娘细细地看着来人。过了很久,她才跑过来,颤声道:“谢谢你们了!你们先进去,饭一会就好!” 她又叮嘱弟弟道:“你进去先给恩人倒杯茶。” 房内传出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的声音:“快开饭了!赶快下来!” 只听一个更稚嫩的女声道:“我偏不下来,吃饭的时候我还要坐在桌子上!” 月楼奇道:“你们家到底有几个孩子啊!” “六个”。男孩道:“三男三女。” 月楼忖道:“为什么这么穷的家庭要生这么多孩子呢?” 门开了。一个女孩在矮桌上叫嚷,两个孩子正想拉她下来。女孩一见到生人,马上跳下桌子,躲在了姐姐身后。两个较大的孩子也很怯懦。他们也不问好,只是低头弄着衣角。 男孩生气道:“娘生病睡觉,你们还这么吵!” 听到哥哥的话,他们垂首走进了内屋。刚才在桌上的孩子已在用手揉眼睛。他们的衣服都很旧、很脏,而且还破着洞。 男孩转向月楼聪山道:“你们坐,我给你们倒茶。” 桌上有刚才那个女孩踩下的泥。男孩拿起抹布将泥抹到地上。他的表情很自然,可月楼看得直想呕吐。 屋角放着一些农具。农具旁是好几双旧鞋。另一角有两口缸。 月楼抬起头,看到屋顶有很多蛛网。她指着蛛网,轻声道:“他们为什么不收拾呢?” “这家人不爱干净吧!我在农村时也看见过这样的房子”。聪山道。 “这也太脏了吧?就算穷也不能把家搞成这个样子啊”!月楼叹道。 她走近那两口缸,揭开一口朝里看:“这些黄色的是什么面呢?” “是玉米面”。聪山道。 “玉米面怎么吃呢?” “可以做窝头,也可以做面。” “味道怎么样呢”?月楼眼里闪着光道。 “当然不怎么样。如果味道好的话,所有人都不吃白面了”。聪山笑着道:“它很糙。做窝头时,如果控制不好的话,要不很水要不很干。” “哦”。月楼皱着眉道。 她又揭开另一口缸。这是口水缸。突然有泥土味夹杂着一股说不出的腥味扑鼻而来。月楼赶忙把盖子盖上。要不是盖得快,她觉得自己已经吐出来了。 月楼没有说一句话,又走向了里屋。刚到门口,她就闻到了浓重的药味。一条不长的炕上竟摆着八块被子。被子就像孩子们的衣服一样又旧又破。棉花已从破洞里钻了出来。月楼实在想象不到这家人晚上是怎么睡觉的。他们恐怕连翻身都很困难吧? 炕上坐着刚才的三个小孩。还有个女人搂着一个半岁的男婴在睡觉。女人头前有只空药碗。她看起来不过四十上下,可眼角布满皱纹,头发也已花白。 她终于流着泪退了出来。聪山心有不忍,搂住她道:“你不要伤心。世上原本就有无数这样的家庭,流泪又能怎么样呢?” 月楼看着聪山道:“我从前根本就不知道。如果你同意的话,我愿意散尽家财来帮助这些人。” 聪山握住她的手道:“你能帮助几个呢?” “就算帮助一个也是好的呀!” “你以为你可以拯救他们吗?就算你给他们一亿,也只会让他们感到不安。他们或许不敢花、或许会挥霍,又或许会遭来杀身之祸”。聪山凝视月楼道:“每个人都有他独特的命运,独特的人生轨迹。谁也不是上帝,没有权力去改变别人。” “可是他们也太痛苦了吧”?月楼流着泪道。 “痛苦就是他们的命运。你我难道就没有痛苦吗?” 月楼低下头,思索了很久很久。她终于抬起头道:“那我们该给多少钱呢?” “十万。让那个女人把病看好就足够了。” “给五十万吧?这些孩子要读书,也要穿更好的衣服啊!” “你能保证他们就会用我们给的钱供这些孩子读书吗?” “三十万吧!我们都退一步”。月楼道。 47 穷人骨气 “饭好了”!姑娘脆生生地喊道。 听到姐姐的喊声,男孩随即跑了出去。刚才在炕上的三个孩子是跑着出来的。看到生人,他们安安静静地坐在了桌子上。 姑娘端上来的是一盆窝头。她又从饭柜里取出两盘腌菜。一盘是腌豆角,另一盘腌的是白菜萝卜。 月楼拿出手包里的一张卡道:“你去取钱,就取三十万。” 男孩和他的姐姐立马呆住了。过了半晌,姑娘夹声道:“我们要不起那么多钱。” 月楼将最小的一个女孩抱在怀里道:“钱是给你娘治病,供你们念书的。你们的生活实在太不容易了。” 姑娘拉着男孩突然跪下来道:“我们真不知道该怎样谢你们。” 月楼赶忙走过去扶起姑娘和男孩道:“人与人之间原本就应该互相帮助么。” 里屋传来一个女人沙哑的声音:“有客人来了吗?” 姑娘跑进去兴奋地道:“弟弟带回来两个大善人!他们要给咱们三十万呢!” “三十万”!女人惊得把药全洒在了炕上。 月楼缓缓走进去,坐在了女人身旁。 女人一直用感激的目光看着月楼。她潸然泪下道:“你们真是好人呐!” “其实也没有什么”。月楼谦虚道:“帮助别人,别人快乐,自己也舒服。” “你也知道,我们这样的家庭,一辈子也赚不到三十万的。你的恩情我们一辈子都会铭记。” 月楼把手放在女人的手背上,柔声道:“您患的是什么病呢?” “村里的郎中说我是心脏病。” “那您怎么不去医院检查呢”?月楼脱口道。 女人苦涩地笑道:“像我们这样的家庭,怎么有钱去医院检查呢?医院光检查就要几百块,我们是负担不起的。” 月楼这才感觉到自己的问话是多么愚蠢。她根本就无法明白这些人的生活。 她尴尬地道:“有了这些钱,您就可以去医院看病了。” “是啊”!女人就像看神佛一样看着月楼:“我把病看好了,才能把这些孩子拉扯大啊!” “那您的丈夫呢”?月楼疑惑道。 “我们村回来几个兵。他们走的时候都好好的,可回来精神都出了问题。我丈夫之前的好友把他给杀了”。女人长叹道。 月楼垂下头,不知再说什么。过了很久,她才抬起头道:“您为什么要生这么多孩子啊?” “养儿防老么”。女人道:“孩子多了老来总能过得更好。” “只生一个孩子,才有钱让他接受更好的教育啊!” 女人笑道:“他们都很笨,不像城市孩子那么聪明。无论把他们送到多好的学校,他们也成不了材的。” 月楼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我出去吃饭了,您也赶快吃吧。” “你怎么能吃惯我们的饭呢”?女人皱眉道。 “粗茶淡饭才更健康么”。月楼笑道。 窝头很硬,把它掰开能闻到玉米的香味。月楼觉得它一定很好吃。她吃了一口才发现这的确很糙,简直能把喉咙划破。她本想把窝头放下的,可看到这些孩子吃得津津有味,只好忍着把这个窝头吃完。腌菜她也只吃了一口。她觉得腌菜只有酸味,再没有其它味道,甚至连白菜胡萝卜都分辨不出。 聪山回来时,月楼的窝头还剩下一小块。她看到救星似地把窝头塞到聪山嘴里,悄悄道:“这也太难吃了。” 聪山笑道:“你能把一个吃完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们赶快把钱给她。我实在不想在这里待了”。月楼摇头道。 “好的。我知道你待不惯这样的地方。” 男孩和姑娘看到一大袋钱,连眼睛都直了。月楼聪山进去之后,他们也跟了进来。 当聪山打开钱袋的时候,这一家三口的下巴几乎都掉了下来。他道:“这是三十万,您治病应该够了。” 女人半天没有说话。过了很久,她突然推开钱道:“这么多钱该不是你们偷来的吧?” 月楼嫣然一笑:“偷来的钱怎么会给您?我们肯定早都坐飞机跑了。” 女人思考了很久,才缓缓道:“我只要一百,其它的钱你们拿走吧!” 男孩扑过来道:“郎中说您治病至少也要十万啊!” “滚一边去”!女人厉声道:“我们难道能要这些钱吗?” 姑娘流着泪轻斥道:“就是!你怎么这么爱钱!” 男孩垂下头,眼泪如山洪般倾泻而下。 月楼看到这一家人,也心酸不已。她流泪道:“您如果不要这些钱,我现在就把它全烧了。反正我们也不缺这一点钱。” 女人又思考了很久,终于收下了钱。她挣扎着想要跪下道谢。月楼连忙制止她道:“您不需要太客气。这些钱对我们来说只是小数目而已。” “不管你怎么说,我也一定要跪下来给你们磕头”。女人的眼神异常坚决。 月楼还想制止,聪山把她拉过来,轻声道:“你就让她磕吧。她如果不磕头,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安稳。” 听到聪山的话,月楼恍然大悟。这些人虽贫穷,但却很有骨气。他们会接受别人的施舍,但却时刻想着报答。 女人颤巍巍地跪下。看着她脸上病态的嫣红和不停颤抖的白发,月楼的眼泪又已落下。 本该是满月的,可天上只有暗淡的星光。雨后的风吹在月楼身上,她忽然觉得浑身冰凉。 她仰望星光道:“你说,为什么世上有这么多人在受苦。” “生命原本就是辛苦的。无论人,还是其它生物,都不可能一生幸福快乐。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悲哀,每个生物都有每个生物的不幸”。聪山的声音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寞。 “和你一起的这三年来,我明白了很多东西。从前我总认为自己能看穿悲伤,现在才知道我和你一样也在世俗之中,也会寂寞,也会哀伤”。月楼道。 “如果没有遇见我,你就不会变得悲伤”。聪山看着月楼的眼睛道。 月楼痴情道:“爱情是一个女人的全部,而你给了我一份深挚的感情。我永远也不会后悔遇见你。” 48 善良女人 马车在颠簸中一路向前。两旁稀有人家,但却有很多小湖。 月楼笑着道:“我最喜欢水,看到这些湖泊心情很愉悦呢!” “你还喜欢马车”。聪山苦笑道:“放着新买的敞篷车不坐,偏偏要坐这破马车。” “我喜欢啊!男人本来就该顺从女人的”。月楼躺在聪山怀里道。 “你总是要我顺从你,却从来不考虑我喜欢什么。” “你不会生气的,是吗?你一定会委屈自己让我开心”。月楼的眼神里充满甜蜜。 聪山只是用手轻抚着她的脸颊,没有说一句话。 车夫喊道:“南山到了,两位下来吧!” 聪山摇着月楼的肩膀轻唤道:“醒醒!南山到了。” “早上出来真的好困啊”!月楼睁开惺忪的睡眼道。 “可是早上人少,出来爬山也更好。” 清爽的晨风吹得月楼睡意全无。山上的树木郁郁葱葱,就像女人的眼波般青翠欲滴。 月楼指着草中的亭子道:“那里边有个石碑,我们去看看吧!” 走近亭子,便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石碑上写着‘留客泉——中国十大名泉之一’。 “既然是‘十大名泉’,那一定很甜”。月楼娇笑道。 “早上的泉水那么凉,你不怕肚子疼?” “喝名泉的水怎么会肚子疼呢?说不定能多活十年。” 溪中有两股泉水。它们像龙吐水般将溪水分开,然后流入了下边的小塘里。 月楼捧起一捧水,忐忑不安地吸了一口。泉水清冽甘甜,直沁人心脾。她皱起的眉头缓缓舒展了开来。 她唤道:“你赶快过来啊!” 聪山摇摇头,终于自亭子里走了过来。 月楼捧起水道:“你也尝一口,很好喝的。” 聪山凑过来喝了一口。他不禁叹道:“果然是名泉的水,与其它地下水截然不同。我上学回家的时候也经常喝石头里流出的水,但都没有这水甘甜润口。” “是啊!咱家的水都是从终南山运过来的。可也不比这水好喝。” 溪对面有石阶,他们拾级而上。 走了一会,月楼便喘着气道:“好累啊!我们休息一下吧!” 聪山取笑道:“城里的小姐真不靠谱,走这么几步就累了。” “我出去玩的时候经常骑马,从没有走过多少路。” “我可没那么大的福气,每周上学放学都要爬好几座山。” “所以我才会喜欢你啊”。月楼微笑道:“像你这样的家庭出来的孩子都更加坚强。” “我倒更想像你一样不受苦呢”。聪山坐在月楼身旁道。 “无论如何,你现在的生活比大多数人都好”。月楼凝视着聪山道。 阳光出来,照得树叶上的露珠犹如钻石般璀璨。月楼摘下片树叶,看着树叶上的朝露苦笑道:“我又走不动了。” “我的大小姐!你这样我们过年都走不到山顶”!聪山轻拍着月楼的头道。 “那我们就一辈子住在山上,做一对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眷侣”。月楼巧笑道。 “那样也挺不错”。聪山和道。 月楼突然指着上边的台阶道:“你看那里!” 原来是只松鼠。它睁大两只漆黑的眼睛看着他俩。它似是被月楼的话语惊到,匆忙跑回了树丛中。 “你把它吓到了。” “吓就吓到了呗。这边不是有溶洞吗?怎么还没看到?” “应该还在上边,我们赶快走吧!” 石阶的确很长。月楼缓步向上,四肢逐渐运动开来。她感觉浑身发热,像是躺在温热的蒸笼上般愉悦。她轻声唱着歌,声音婉转动听。出谷黄莺与她相比都稍显逊色。 这里分出一条路,路前也有块石碑。石碑上写得是‘仙境神阁’。 从洞口看去,可以看到里边有很多石钟乳。它们有的瀑布般倒挂而下,有的像是从地上生长出来的。钟乳石打着各色灯光,通体透亮、色彩纷呈,果真如仙境般迷人。 月楼挽着聪山的手臂道:“我们进去吧!” 他们仔细观察着每一块钟乳石,不禁为之神魂颠倒。 聪山抚摸着一个钟乳石道:“你看它像什么?” 只见这个石钟乳有身子、有头、有耳朵,甚至还有短短的尾巴。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它的四肢是连在一起的。 月楼以手托腮道:“它既像狗,又像猫。还是更像狗吧!” “对”。聪山点头道:“这些东西竟与动物相仿,真是神奇啊!” “是的,自然的确神奇无比。你看我们的身体多么灵活,多么协调,情感是多么丰富。这也足以显示出自然的奇妙”。月楼接着道:“作为自然界中的一员,人本应该敬畏自然。可是现代的许多事业和工具却在破坏自然、残杀其它动物。战争会伤害人类自身,这何尝不是对自然的伤害呢?” 他们继续看石钟乳,只见有的像云朵,有的像海浪;有的像利剑,有的像鞋子;有的像龟壳,有的像马蹄。 月楼一路向前。两旁的石钟乳愈加奇瑰,灯光也愈加缤纷。她突然被一个形似棒棒糖的钟乳石吸引。 月楼笑着道:“这么大的棒棒糖我可是头一次见。” 隔了半晌,后边仍无答话。月楼这才发现聪山不知何时已不见了。她皱着眉往回走,突然看到角落里似是躺着个人。月楼心头一紧,连忙走了过去。 这人躺在地上,前胸已血肉模糊。他爬来的方向有一条长长的血迹。男人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月楼用手指按在男人的脖颈上,发现他仍活着。 她拍着男人的脸道:“你醒醒啊!醒醒啊!” 过了很久,男人才幽幽醒转。这时月楼已急得流出了眼泪。 他指着身旁的背包,虚弱地道:“水,水。” 月楼连忙打开背包,把他扶正,将水缓缓倒进了他的嘴里。 又过了很久,男人才断断续续地说出了自己可怕的经历。他们一行三人来这里探险。到了洞的深处,他们突然见到一只鳄鱼。 男人惊讶道:“那是一只白色的鳄鱼!” 一个伙伴恰好将灯光打在了鳄鱼的眼睛上。这时他们才发现鳄鱼因为过久了洞穴生活双眼已盲。他们轻手轻脚地向前走去。经过鳄鱼之后,他们三个才松了口气。正当他们以为已经安全的时候,鳄鱼突然扑了上来。它咬死了男人的两个同伴,又重伤了男人。 男人眼中犹有浓重的惊惧之色:“要不是我求生意志顽强,现在肯定也被咬死了。” 男人说完之后,月楼又给他喂了一些饼干。 49 一个转折 月楼柔声道:“我丈夫也在这里,我把他叫来背你下去。” 她正待起身,男人猛地把她摁在了身下。 月楼下意识地想要推开男人。可当她想到男人身有重伤时又不知如何是好。 男人喘息着道:“我不能让你走,我现在离不开你!” 聪山找了月楼许久。当他听到这边有声音时匆忙跑了过来。他一来就看见了男人压着月楼的这一幕。他竟将整个身体紧紧贴在月楼身上。最可恨的是月楼竟没有丝毫反抗。 聪山一脚将男人踢开,月楼慌忙站起。她正想解释,聪山突然一掌掴在了她的脸上。 月楼生气道:“这是你第一次打我!” 聪山又掴了她一掌。他气愤道:“我掴你怎么了?你一背开我就和其他男人做这种事情,难道不该打吗?” “你难道以为我是那样的人”?月楼眼里闪着泪光道。 “那是为什么”?聪山眼里布满红丝,一字字缓缓道:“我知道你一开始就瞧不起我。我是个农村人,而且做过乞丐。你那么有钱,本可找最好的男人。你嫁给我就是为了羞辱我!打击我!” 月楼没有说话。她只是凝视着聪山的眼睛,像是想要窥破他到底是怎样的人。 聪山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月楼并没有如平常女子般扑到他身上解释。她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走出自己视线,终于泪流满面。 从山上下来时,月楼想了很多。她觉得聪山表面上虽然很要强,但骨子里却很自卑、很多疑,很寂寞。 她心里想:“原来我还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了解他,体谅他。我以后一定要更加了解他、体谅他,爱他。 月楼本来很饿,可是她下山后并没有吃饭,甚至连一口水都没有喝,就回到了旅馆。 “进去之后我先要向他讲明事情的原委”。月楼心里想道:“他很爱我,而且他是一个温柔、体贴的男人。” 这样想的时候,她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嘴角也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房间里空无一人。她仔细看后,发现聪山已将自己所有的东西带走了。 她躺在床上,眼泪从她那洁白的面颊上不停滚落:“在一起三四年,他难道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我的爱与关心换来的难道就是误解、猜疑吗?” 月楼第一次感觉到了失望、痛苦的滋味。也不知她哭了多久,想了多久,终于饿着肚子睡着了。 她醒来的时候天已很黑。她缓缓走到了窗口。 天又下起雨来,行人撑着伞在古旧的街道上行走。小贩的吆喝叫卖、游客的鲜衣华服,月楼都没有听到,也没有看到。只有无尽的悲伤在她的心里翻腾。 一朵烟花在雨中升起、炸裂,陨落。她的心里倍加感伤。她本是个快乐的人,可命运为何要让她变得忧伤? 她也不知在窗口站了多久,终于走进了雨中。雨更大了,她仍缓步行走,任雨水在自己脸上、身体上流动。 到城外时,她发现车子已被聪山开走。她又搭车来到飞机场。飞机也已被聪山开走。她买了第二天的机票,住了一晚旅馆,终于独自返回了西安。 聪山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溶洞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旅馆的。他感觉自己的尊严已被击碎,只剩下了一具空空洞洞的躯壳。 “你为何要背叛我?从相遇、熟悉一直到结婚,我们走过了那么多痛苦与欢乐。你为何竟这么轻易的背叛我”?聪山抱头痛哭道:“你这么做,一定因为我是农村人、是乞丐,是吃软饭的。你既然要这么做,又为何要让我爱上你?要和我结婚。” 他实在想不通这个道理。因为想不通,他更加悲伤、更加痛苦。 “她既然喜欢偷人,那我就把她留在这里,让她偷个够”。他这样想的时候,已把东西收拾好,走出了旅馆。 聪山一回到家,就带着买的礼物去见岳母。 林夫人这时坐在桌子上,下人正将一盘盘精致的菜端到她的面前。看到聪山,林夫人马上起身走了过来。下人们也都含笑看向他。 聪山笑道:“几天不见,母亲又年轻了好几岁啊!” 林夫人的脸立马红了:“你这么会说话,怪不得月楼会看上你呢。” 她又看了看门外道:“月楼呢?” 聪山眼里现出痛苦之色,支支吾吾地道:“她让我先回来照顾您,自己还要多玩几天。” 林夫人凝视着聪山,柔声道:“我不想问你们到底有什么矛盾。既然你们已经结婚了,就该早点解决矛盾。微小的矛盾如果发展下去,就可能成为夫妻关系的致命伤。” 聪山眼里的痛苦之色更甚。他夹声道:“我一定会早点处理好的。” 林夫人破颜笑道:“我相信你的能力。” 聪山开着车在街上游荡。从未央到长安,又从长安到灞桥,然后又从灞桥回到未央。他一路走一路哭,感觉心就好像泡在海底般孤独沉寂。当他走到华清西路的时候,突然看见街边有一个酒吧。酒吧的名字是‘伤心的人’。 聪山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喝起酒来。他讨厌人群。人越多,他就感觉越寂寞、越悲伤。聪山看着酒杯中自己的脸,恍恍惚惚间想到了小时候的事情。 他生长在一个极贫穷的农村,父母都是庄稼人。他的母亲勤劳善良,父亲却暴躁无比。父亲甚至打断过母亲的腿,打断过母亲的肋骨。每次父亲打母亲时,他总躲在母亲怀里。父亲把他拉出来,对母亲拳打脚踢。父亲是在他八岁时死的。父亲死后,母亲也因自己而死。从此他就开始流浪,不知尽头的流浪。他有时还会恍惚认为现在的生活是虚假的,只有那时的痛苦才最真实。 玫红色的酒在灯光里荡漾。波纹里又出现了另一张脸。这是一张美丽娴静,而又热烈如火的脸。他的心里又感觉到一种无比的沉痛。 50 遇见梦瓷 聪山坐在吧台上。他的对面有一个极妩媚的女人。她叼着根烟。烟雾从她那厚而性感的嘴唇里喷出。女人用一种极媚的眼神看着聪山。她的手已在他的腿上灵活的运动。 聪山酒意上涌,感觉自己心中有烈火在燃烧。他醉眼迷蒙地道:“今晚上就你陪我!” 女人的手从聪山的大腿向上运动着。她温柔地道:“你有多少钱呢?” 聪山把提包打开,将里边的钱一叠又一叠地取出,重重地砸在桌上。钱竟堆得像小山一样高。所有人都聚了过来,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他们恨不得把这些钱都装进自己的口袋。 女人把两叠钱装进自己手包道:“这些勉强够了。” 女人扶着聪山在街上走。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提包。聪山已将手伸进了她的衣服里。女人毫不在乎,任他摸着自己的胸。女人的胸饱满坚挺,聪山使劲揉搓着。他突然以为自己摸的是月楼的胸,猛然推开女人,自己也跌倒在地。 聪山痛哭着道:“你真是个贱女人,在大街上竟任我摸你的胸。我真是瞎了眼才会娶你!” 女人并没有生气。她重新把聪山扶好,将聪山的手放到自己胸上,柔声道:“你把她休了,我当你的女人。只要你愿意,我让我的姐妹都当你的女人。” 聪山摸着女人纤巧的鼻子道:“好!我娶你!让她看看没有她我也能生活得很好。” 女人把聪山带到全西安最好的旅馆,要了最贵的房间。床是极大极柔软的,足够十来个人在上面睡觉。 她的唇贴在聪山耳朵上,手从他的胸口一点点往下滑、往下滑。聪山的情欲被她撩起,把她扔到床上,粗暴地脱掉了她的衣服。女人的呻吟声随即响彻整个房间。 女人背对着聪山穿衣服。聪山搂住她的腰肢道:“你叫两个女人上来。” 她回转头,摸着聪山的脸颊道:“好,我一定给你找最漂亮的女人。” 往后几天,聪山一直这样度过。他没有出去,饭也是让这些女人带上来的。 “我要和她离婚,之后凭借自己的能力闯一份事业。她既然瞧不起我,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他转念想:“如果她不爱我,怎么会一直想我开心、怎么会在我生病时悉心照料、怎么会在她父亲死后和我度过那段快乐的时光?” 他一直犹豫、徘徊,总将月楼出轨的原因归结于他的懦弱、他悲惨的经历,然后终日以泪洗面。 也不知过了几天,聪山终于从楼上下来了。他头发杂乱,眼里布满血丝。阳光温热明媚,照射在他的脸上。他突然有些讨厌阳光,讨厌这种刺眼的光明。 聪山走进了对面的咖啡馆,挑了个角落坐了下来。窗外是青绿的合欢,合欢树下是络绎不绝的行人。他看着每个人的表情、服饰,推测着他们的经历。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泪又已落下。 他一进来,就有个女人在注意他。女人第一眼看见的是他的眼睛,同时她的心就没来由地跳了一下。她第二眼看见的是他的眉,紧皱的眉,然后她的心猛然一紧。他穿的是白色的衬衣、蓝色的裤子,但她感觉他是黑色的,连他周围的空气都是黑色的。虽是黑色,却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聪山感觉有个女人坐在了自己对面。他一扭头,便看见了她那双柔如春水的眼波。他忽然觉得自己心中有春风拂过。 女人穿着白色的洋裙,娇小美丽。她的脸甚至比她的洋裙还要白。聪山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女人的脸突然红了,红得像是含苞待放的睡莲。 聪山道:“你有什么事吗?” “没事,我就是看你心情不好,想过来和你聊聊天”。女人垂下头道。 “你叫什么名字呢”?聪山道。 “我叫梦瓷”。她的头依旧垂着。 聪山皱眉道:“你为什么要低着头呢?” 梦瓷吃吃道:“我的脸一定很红,如果抬起的话一定会被你耻笑的。” 聪山忍不住笑道:“你是来安慰我的,我怎么会耻笑你呢?” 隔了半晌,梦瓷终于抬起了头。她的脸上带着一抹水蜜桃般的娇红。 聪山笑道:“那你准备怎么安慰我呢?” “我可以陪你喝咖啡、吃饭,聊天”。梦瓷的脸又红了:“但是,我绝不会陪你做那种事。” “你怎么不问我,我是因为什么事情才会生气的呢?” 梦瓷用一双柔如春水的眼波道:“如果你愿意说,我就愿意听你倾诉。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窥探。” 聪山感觉自己的心正在融化,但他心中同时生出一种强烈的犯罪感:“我有妻子。”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句话。自己明明是讨厌她的,可偏偏会感觉到罪恶感,偏偏会提起她。 梦瓷心里有些失望,但她的眼波依旧温柔:“那也没什么,我们可以做朋友。” 聪山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神已替他说出了心声:“你要喝什么呢?” “我喜欢摩卡”。梦瓷道。 “我妻子从来不喝咖啡,她更喜欢中国的东西。” “哦?那你是喜欢西式的东西喽”!梦瓷眼里闪着光道:“我也很喜欢西式的东西。中式的东西简直老掉牙了。我喜欢穿高跟鞋、穿洋裙、喝咖啡、吃披萨,但我不喜欢化妆,抹口红。” “你和她倒有一点相同。她也不喜欢化妆。” “哦,那我和她谁更漂亮呢?我喜欢听实话。” “她更漂亮。她优雅、大方,美丽,但你比她温柔”。聪山认真道。 “女人温柔些岂非很好”?梦瓷道:“但漂亮才是最重要的。一个丑八怪脱光衣服在街上跑,也不会有男人愿意瞧她一眼。” 梦瓷放下咖啡,握住聪山的手道:“无论你们发生了什么,都应该彼此退让。错误永远是两个人的,不该怪罪到她一人身上。” “如果她背叛了我呢”?聪山抽出手,痛苦地道。 “你们结婚应该不是很久吧?” “刚结婚几天。” “一个女人既然会和你结婚,就表示她是深爱你的。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背叛你呢?” “可是我明明看见她背叛了我。” “看见的也不一定是真实的。她有没有哭,有没有向你解释事情的原委呢?” 聪山突然想起月楼的确哭了,而自己并没有听她解释。 51 去梦瓷家 喝完咖啡,梦瓷娇笑道:“你去我家吗?我做饭给你吃。” 聪山正在考虑,梦瓷已拉起了他的手:“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你如果不去,就太令我伤心。” 聪山笑道:“你不怕我强迫你做那件事情。” “你不会的,我相信你”。梦瓷垂下头道:“倘若你一定想做,我也会让你做的。” 还是刚才的阳光,可聪山的心却开朗了许多。她的笑容和言语就像阳光一样驱散了他心里的阴霾。他觉得她就像一只柔顺的小绵羊,却又那么明媚,那么可爱。 房子不大,却收拾得井井有条。客厅、卧室都是粉色的。就连卫生间都是粉的,正如她的人一样单纯、可爱。 梦瓷道:“你先看会电视,我去做饭。你要吃什么呢?” “做点家常便饭就可以了”。聪山看着梦瓷寒酸的陈设道。 “好的”。梦瓷垂首道:“我家的确很穷,没有什么材料。” “你是做什么的呢”?聪山问道。 “在披萨店打工而已”。梦瓷道。 “那你喜欢什么呢?” “我喜欢好看的衣服,鞋子。” “哦,我有家服装店,你愿意过来上班吗?我开的工资一定比其它地方高”。聪山道。其实他是做房地产的,并没有什么服装店。 “我这几天就买一个服装店,让她进来工作”。聪山心里想。 “哦,那太好了”。梦瓷将一杯黑咖啡放到聪山面前,然后打开了电视:“你先看吧!饭一会就好了。” “这个女人美丽,顺从。我如果还没有结婚的话,一定会追求她的”。聪山心想。 他站到厨房门口,看着她。她的身体玲珑娇小、柔顺的长发披散在肩上、耳朵透着光,洁白温柔。 梦瓷虽在切菜,但当她听到聪山走来时心突然开始怦怦直跳。 “无论哪个女人切菜的时候都很丑。他这时看着我,要我如何是好?在他面前显出丑态,可真难堪啊”!梦瓷心里胡思乱想。突然!菜刀划破了她的手指,她不由得惊叫了一声。 聪山连忙走过去,血正从她的伤口流出:“绷带在哪里?我帮你包扎一下。” “一点小伤而已,没什么的”。她虽这样说,可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 “你可真不小心呐”。聪山看着她湿润的眼睛道。 “还不是因为你在后边看?搞得人家心都乱了”。梦瓷皱眉道。 她滴落的眼泪和皱起的眉,让聪山心里怜惜不已:“你去看电视吧,我来做饭。” “你会做饭”?梦瓷惊讶道。 “会,而且做得还不错”。聪山笑道。 “那我去看电视了”。梦瓷道:“我可不看你做饭。倘若你的手指也切伤了,就只有买饭。我可连一点多余的钱都没有。” 聪山看了一眼梦瓷的厨房,发现这里的确没有几样菜。只有豆角、西红柿、黄瓜,鸡蛋。 “她可真穷啊”!聪山叹道。 饭桌上只有三样菜:炒豆角、拌黄瓜,西红柿炒鸡蛋。 梦瓷夹起一块鸡蛋,放进嘴里道:“你的确很会做菜,你的老婆真有福气。” “她做得菜比我还好”。聪山笑道:“男人的菜总是没有女人做得好。” 梦瓷又垂下了头:“我的菜做得就很差。” “你还小,做多就不同了。” “我已经二十岁了”。梦瓷蹙眉道:“一个女人如果二十岁还不会做菜,那不是羞死人了?我觉得我简直一点长处也没有。” “你很善良、很漂亮,也很顺从”。聪山道。 “顺从也是长处吗?” “当然是,顺从的女人更讨男人喜欢。” “哦”?梦瓷抿嘴一笑道:“那我还挺讨男人喜欢的。我丈夫就算每天打我,我也不会生气。” 聪山又笑了:“女人既不是羊又不是牛,谁会整天打呢?再说像你这样的女人谁也舍不得打你的。” 梦瓷的脸又红了。她不停地用筷子扒拉饭,连头也不敢往起抬了。 她的鼻子小巧精致,牙齿白得像贝壳。不过最美的还是她的眼睛。一双如星辰般美丽,如白玉般温润的眼睛。聪山不由看痴了。当他回过神的时候,梦瓷已吃完了饭。她感觉聪山在看着自己,头已垂到了桌子下边。 梦瓷对正在洗碗的聪山道:“你什么时候回去?” “迟一些也没事,反正她不在家。” “那带我去你家看看呗”!梦瓷娇笑道。 聪山不知如何是好,他自然不能把梦瓷带回家。他猛然想到了那栋红砖楼:“要不我把她带到那里吧?” 梦瓷第一眼看见得是墙上贴的壁纸。国外的街道、建筑,艺术品,还有他俩的照片。她觉得聪山的妻子很漂亮,很优雅。她觉得无论多少女人和她站在一起,男人们第一眼看见得一定是她。因为她永远像是站在鸡群中的孔雀一样优雅高贵。 梦瓷指着照片里的女人道:“她一定就是你的妻子。” 聪山看着月楼的脸,心突然变得柔软:“是的。” “她可真漂亮啊!连我都不由得想要亲亲她”。梦瓷注视着月楼细腻的手道。 聪山沉痛地道:“可她还是背叛了我。” 梦瓷没有正面回答他这句话,继续问道:“你不是说她喜欢中国风的东西吗?” “是的。” “那壁纸为什么都是西式的东西?我永远不信这样的女人会背叛你。” “这都是几年前的东西了。谁知道她现在想的是什么”?聪山扭过头,不愿去看照片里的月楼。 “反正我不信这样的女人会背叛自己的丈夫”。梦瓷的语气充满坚定。 她走到窗口,窗外是银色的月光和喧闹的公园。公园里有湖、有舞台、有游乐园,有假山。 梦瓷不由道:“你们真会选地方,怎么能找到这么好的房子?” 聪山这才想到房子是月楼买的,里边也是她装饰的。她一定跑了很多地方,花了很大的力气。 “我是不是误解她了?既然她会为我做这些事情,岂非说明我在她心里是非常重要的?可是我明明看见她和陌生男人做那种事情啊?这些都是几年前的东西,谁知道现在的她变成了什么样子?” 52 柔顺女人 书房里有很多书。梦瓷坐在书桌上,翻着上边的书。她虽不识字,却很喜欢闻书上的油墨味,很喜欢抚摸写满字的纸页。 聪山不忍打搅她看书,只是在门口静静地瞧着她。 过了很久,梦瓷才抬起头。她发现聪山看着自己时,又柔顺地垂下了头。 聪山柔声道:“你晚上就住在这里吧。你一个人回去,我也不放心。” “你该不是想……”。梦瓷红着脸道。 “不是,你怎么总想歪呢”?聪山的脸也红了:“我睡沙发,你睡在床上。” “不是我那样想,而是你们男人都喜欢欺负女人”。梦瓷接着道:“你给我读会书呗!” “你自己看,我要准备宵夜。你想吃什么呢?” “有钱人还吃宵夜呢”!梦瓷撇了眼聪山道:“我不识字,怎么读书。” 聪山惊讶道:“你不识字?” “是啊!除了一到十,我什么都不会写。” “那你刚才怎么看得那么津津有味”?聪山疑惑道。 “我只是闻闻书上的气味而已”。梦瓷娇羞地说:“对于不识字的人来讲,闻闻书上的气味也是很愉快的。” 聪山接过书道:“这是《竹取物语》,一时半会也读不完。我给你读几首诗吧?” “好的”!梦瓷拍手笑道。 “床前明月光”。聪山试探着说道。 “‘床前明月光’,一定是幅很美的画面。倘若能和自己的情人睡在一起看,那岂非更好”?梦瓷满怀憧憬地道。 聪山问道:“你知道后一句是什么吗?” “不知道”。梦瓷脸红得像是熟透的苹果:“都给你说人家不识字了。” 聪山不知说什么好。一个美丽的女人倘若没有文化,那就太煞风景了。聪山不由得又想到了月楼。她是一个极有学识的女人,甚至举手投足间都有浓郁的文人气质。 他给她解释完这首诗,又读了《拟古决绝词》和《春江花月夜》。这两首都是月楼喜欢的诗。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 他逐字逐句地给她读,逐字逐句地给她解释。聪山道:“这首词总体描写得是一个为情所伤的女子和他的情人坚决分手的情景。” 女人大多是感性的,梦瓷也不例外。不知何时,她已泪如雨下。看着她两行温柔的眼泪,聪山又是疼痛,又是怜惜。 梦瓷流着泪道:“女人都是温柔善良的,可男人为什么总要伤害我们呢?薄情的男人可真讨人厌呢!” 聪山明知她不是指向自己,可心里还是很不舒服:“男人薄情还不是因为女人做得不对?谁会没来由的薄情呢?” “你们男人可真会为自己开脱啊”!梦瓷道:“既使你妻子出规了,还不是因为你没有事事考虑她的感受,没有事事顺从她?女人大多时候并不是任性,只是在撒娇而已。” “可是她如果太过任性,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呢?她太有主见,总是希望我事事顺从她。” “说实话,其实我一直认为顺从是女人最大的美德。男人就像大树,女人就像缠绕大树的藤蔓。女人大多时候都应该听男人的话,应该顺从男人”。梦瓷道。 “所以我才说你是讨男人喜欢的女人”。聪山看着梦瓷粉色的唇和含羞的眼眸道。 “我对你也很有好感。你是一个很有主见而又寂寞的男人。不知为何,我很喜欢寂寞的男人。” “可能因为你性格明朗,所以才会喜欢寂寞的男人吧?夫妻之间性格应该互补”。聪山道。 “可能吧!我们看会电视,一直讨论这些好没意思。” 她一边啜着咖啡一边换台,最后停在了鬼片上。 “我最喜欢看鬼片”。梦瓷看了眼聪山道。 片子刚刚开始,故事发生在校园。男孩是乐队的吉他手,女孩是乐队主唱。他让她怀孕了,又因为父母阻拦离开了她。女孩在一个寒冷的冬夜挺着大肚子一步步走向湖中,她的魂魄杀死了男孩和他的父母。 当故事演到女孩走向湖里的时候,梦瓷已躺在了聪山怀中。她的眼泪流在了聪山腿上:“他可真不是人,怎么能抛弃爱自己的女孩呢?再说她已经怀孕了呀!” 聪山将手放在梦瓷的小腹上。她的小腹温暖柔软:“他也没办法啊!父母的话也不可不听。” 梦瓷哭着说道:“那女孩就该死喽!你看她多可怜。”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说男孩也有不得已之处”。聪山的手依旧在梦瓷小腹上。 “但那又是谁的错呢”?梦瓷的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悲伤。 隔了半晌,她又道:“我们睡觉吧!这电影看得我好心痛。” 她从聪山怀里起来时,脸已压得通红。聪山心里又是一阵悸动。他想摸摸她的脸,但又控制住了。 夜很静寂,但聪山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现在这种情况到底是谁的错呢?她总是一味地任性、一味地想要我顺从她。我是个男人,更渴望她能够顺从我。还是说她已经不爱我了?如果和她分离,我又会一无所有。那可真可怕啊!” 他早已习惯了现在这种锦衣玉食、万人羡慕的生活,却忽略了这种生活正是月楼提供给他的。当他想到这点时,总会感到一种深深的恐惧和悲哀。 梦瓷今夜也没有睡着。被子上有种淡淡的香味和男人体味。她知道这种香味一定是月楼的,而男人味一定是聪山的。她嫉妒月楼,知道自己比不上她;她又羡慕月楼,因为她能拥有这个男人。 她走出了卧室; 她穿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睡衣,在朦胧的月光下走出了卧室。她慢慢走到聪山身旁,慢慢俯下身子吻在了他的额头上,又吻在了他的唇上。 聪山仍没有睡着。他听见了她极轻极缓的脚步声,也感觉到她看了自己很久。当她吻在自己嘴唇上时,他感觉自己的心已跳出了腔子。 53 凌驾之感 梦瓷在聪山的嘴唇上停留了很久。当她抬起头时,便看见了他那温柔明亮的眼睛。她窘得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聪山站起来抱住了她,将她近乎赤裸的身体紧紧抱在了自己怀中。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了她,褪掉了她薄如蝉翼的睡衣。梦瓷的脸又红了。聪山吻在了她的耳垂上,清晰地感到她身体起了一阵轻微的颤抖。他的唇从她的耳垂一直往下滑,手指也从她的背上一直往下滑。 又不知过了多久,梦瓷躺在了聪山胸膛上。她就像一块可以任人蹂躏的棉花,那么温柔那么脆弱。 梦瓷轻柔地道:“我不怪你。虽然你有妻子,我也愿意偷偷存在于你的生活中。就算你的妻子知道了我的存在,打我骂我我也不会离开。” 聪山又吻在了她的耳垂上。他知道梦瓷身上最敏感的地方就是耳垂,甚至比某些更隐秘的地方还要敏感。果不其然,她的身体又在颤抖。 聪山本想说自己只愿和她做朋友的,但又害怕伤害了她,便道:“你做我的情人太辛苦了。” 梦瓷用手指挡住了他的嘴:“我不怕辛苦。只要能看见你,躺在你的怀里就足够了。” 聪山不知说什么好。他不敢想象世上竟有这么柔顺的女人。 夜虽寂寞,聪山心里却无比温暖。他感觉自己喜欢这个女人甚至超过了月楼。 梦瓷早早起来熬粥,等待粥熟之际便坐在沙发里看电视。 聪山醒来见梦瓷不在身旁,突然感到非常失落。随后他听到了粥在锅里翻腾的声音。 “她可起得真早啊!” 聪山穿好衣服走出卧室,看见梦瓷正如贤妻般坐在沙发里看电视,便道:“你为什么起这么早呢?” “睡不着就起了呗!再说起早些不是对身体更好吗?” “的确”。聪山笑道:“看来我以后也该学你了。” 梦瓷眨眼道:“别贫嘴了,赶快洗漱去吧!粥马上就好了。” 聪山把满满一锅粥端到了桌上。他正待舀粥,梦瓷夺过了汤匙:“这是女人该做的活。你乖乖坐着,我来给你舀。” 聪山从后面抱住她道:“你可真是个好女人啊!” 梦瓷娇笑道:“赶快喝粥,喝了带我去工作。” “你想在哪块工作呢?我帮你租个店面。” “你不是说你有服装店吗”?梦瓷回首道。 “我是做房地产的”。聪山道:“我给你租个店面,让你当老板。” “我可没有那个能力。” “那我雇个店长,让她对你好点。” “这倒可以”。梦瓷依偎在聪山怀里道:“不过你每天都要过来。一天不见你,我就想你想得发疯。” “我一有时间就过来”。聪山摸着她柔软的胸膛道。 聪山道:“这个服装店比我们刚才看得要好些。” “是啊!这家服装店很大,而且靠近钟楼,自然很好”。梦瓷微笑道:“你可真会选地方。” 聪山问店长:“这家店面的转让费多少钱呢?” 店长看了眼聪山道:“五十万。” “这么贵!你是在抢人吧”?梦瓷嗔道。 “这个店的确值五十万”。聪山走了两圈,把钱递给了店长。 梦瓷看着几摞厚厚的钱,娇嗔道:“你是要买我一辈子吧?” “如果你愿意,我连下辈子下下辈子一起买了”。聪山故意用淫猥的眼神看着她。 “当然愿意”。她挽着聪山的胳膊道。 租好店面,已到下午了。聪山看着暗下来的天色道:“你想吃什么呢?” “我知道西新街是条西式街,无论建筑还是饮食都完全是西式的。我们就去那里吃吧”!梦瓷欢愉地道。 “那我只好听你的话了”。聪山装作很委屈的地道。 “那你说我们吃什么,我完全听你的话”。梦瓷温顺地道。 “就吃西餐吧”。聪山道。 和月楼一起时,他总感觉自己受她摆布。而和梦瓷一起时,他却可以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凌驾感。他喜欢这种凌驾感,喜欢让这个柔弱的女人听自己的话。 西新街果真是条西式街,建筑和旁边几条街完全不同。从街口望去,可以看见许多外国人和屹立两旁的西式建筑。 梦瓷高兴地在人群中穿行,就像一只轻盈的穿花蝴蝶。聪山有些痴了,他揽住她的细腰,让她紧紧靠在自己身旁。梦瓷就像吃了蜜般愉悦。她将头倚在他的胳膊上,也用一只手抱住了他。 她指着一家店道:“我想去这家店看看,里面有好看的发卡和头花。” 聪山摸着她光滑的长发道:“你的确很适合带发卡。” “可我更喜欢头花。” “为了我,你也该带发卡”。聪山的语气平静而带有威严。 “好的,我全都从你”。梦瓷顺从地道。 她一进店就径直走到了陈列发卡的货架旁。她朝陈列头花的地方瞧了好几眼,但又努力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梦瓷问道:“你喜欢哪个发卡呢?” 聪山道:“我觉得像你这样的女人更适合浅色的发卡。” 梦瓷笑道:“是的,我也很喜欢浅色的。可是具体买哪个还是由你决定吧!” “你喜欢哪个就买哪个”。聪山温和地道。 梦瓷拿起一个青色的发卡,问道:“你喜欢这个吗?” “至少也该有点装饰啊”!聪山道:“光秃秃的有什么好。” 聪山这样说,她便放下了这个发卡,又细细看起来。 “这个呢”!梦瓷道。 她手里是一个浅紫的发卡。发卡上有几朵小花。 “紫色的发卡很高贵,但也有些沉郁。你应该选一个轻快的颜色。” “哦”。她又放下了那个发卡。这次她选得更细心了,她希望聪山能够喜欢她身上的东西。 梦瓷的眼睛停留在了一个银色的发卡上。上面有只蝴蝶。它的纹路很清晰,眼睛是红色的。 “这个发卡你一定喜欢。你看它红色的眼睛多漂亮”。梦瓷笑道。 “的确很好看”。聪山微笑道。他绾好梦瓷的头发,给她把发卡戴上。 梦瓷看着他熟练的手法,心里不禁有些吃醋:“你肯定经常给你妻子绾头发吧?” “是的。她的头发和你的一样光滑柔顺”。聪山毫不掩饰地说。 “在我面前你竟然说她好!我生气了”!梦瓷蹙眉道。 “我可不喜欢动不动就生气的女人哦”。聪山抱住她道。 “嗯,我又怎么忍心生你的气呢?” 54 柔情蜜意 聪山把菜单递给梦瓷道:“你想吃什么呢?” “你点吧,我点的你或许不喜欢吃”。梦瓷微笑道。 “没事,你喜欢就好。” “那我点了”!梦瓷喜道。 “冰冻茄丁、草莓黄瓜、法式焗蜗牛、海带芥末沙司,海鳗汤”。梦瓷边写边说。 “你不怕把自己吃成胖子”?聪山不由得笑道。 “就算我胖了你也会要我的,是吗?” “当然会,因为我从没见过比你更柔顺的女人。” 梦瓷的脸红扑扑的,抿着嘴不说一句话。她吃饭的姿势虽没月楼优雅,但只要是美女吃饭,男人总是喜欢看的。当她嘴唇上沾着米粒时聪山感觉自己的心不住跳动。梦瓷的心也兔子般不住乱跳。她和别人吃饭时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从西餐厅出来的时候,梦瓷的脸依然很红。聪山本想亲亲她,可街上人太多,只好忍住。 梦瓷道:“我知道这边有家艺术品店,你一定喜欢。你挑几样,我挂到家里。” “好的”。聪山点头道。 店里有绘画、雕塑、根雕、建筑模型等各种艺术品,看得聪山眼花缭乱。 聪山道:“你喜欢雕塑吗?” “喜欢”!她其实并不喜欢雕塑。聪山问自己,她便这么说。 聪山指着一个雕塑笑道:“那你觉得那个怎么样?” 他指得正是米开朗琪罗的‘大卫’。 梦瓷一看见‘大卫’的下身,娇嗔着将头埋进了聪山怀里:“你怎么让我看这种东西?” “故意逗你玩啊”!聪山抚摸着她的背道。 “你好坏,不光喜欢欺负我,还让我看那种东西”!梦瓷轻咬着聪山的手指道。 “你既然喜欢雕塑,我们就买一个搬到你房里吧”。聪山看着雕塑道。 “好啊”!梦瓷道:“我喜欢那个!” 她指得是亚历山德罗斯的‘断臂维纳斯’。 “哦?你知道它叫什么吗?” “不知道”。梦瓷道:“我就是看它虽没有手臂,但却很美,所以才会选她。” “嗯,你的眼光很不错。它叫‘断臂维纳斯’,作者是亚历山德罗斯。这尊雕像是‘世界十大雕塑’之一”。聪山看着雕塑柔美的脸庞和丰腴的身体道。 “说得倒挺斯文,但你该不是看她裸着胸才会选她的吧”?梦瓷又有些吃醋。 聪山的脸立刻红了:“你想什么呢?你这么漂亮的女人,怎么还和区区一个雕塑吃醋?” 梦瓷心里突然绽开了花,但还是忍住笑假嗔道:“谁知道你们男人在想些什么?” “当然是想你了”。聪山柔声道:“那我们就买这个吧!你还想要什么?” “往家里摆点画,摆几个建筑模型也不错”。梦瓷道。 “那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风格和题材?” “我可不懂什么风格和题材”。梦瓷道:“我喜欢描绘城市景象和家庭生活的画。” “哦,那你喜欢哪个画家的画呢”?聪山道。 “只要是这方面的画,我都喜欢”。梦瓷孩子般笑道。 “你看这幅怎么样”?聪山指着一幅画道。 “不错啊!有很多外国建筑,街上也熙熙攘攘的,甚至连画中人的表情和拿着的东西都看得清。” “那我们就要这幅了。” “好的”。梦瓷道:“那你喜欢怎样的画呢?” “我喜欢风景画,最喜欢高更的作品”。聪山道。 “高更是谁”?梦瓷问道。 “他是法国的后印象派画家,与梵高,塞尚并称为‘后印象派三大巨匠’。他的画是原始、自然的。我喜欢他那些取材于塔希提岛的画”。聪山道。 “原始、自然的画有什么好?画就应该有人气,应该画城市、家庭,人物。” “可能是与我的性格有关吧?我更喜欢自然的东西”。聪山的语声有些苦涩。 “嗯,你喜欢什么我们就买什么”。梦瓷握住聪山的手臂道:“只要你开心就好。” “那就这幅吧”!聪山指着高更的‘两位塔希提妇女’道。 梦瓷皱眉道:“咱先不说她裸着的胸,你不觉得这个画的颜色很怪异,女人的眼神也很呆滞、没有灵气?” “但你不觉得她很自然?不穿衣服的丑女人永远比穿衣服的美女更自然美丽”。聪山凝视着画中的女人道。 梦瓷垂首道:“好吧,你喜欢就好。” “你想要什么模型呢”?聪山柔声道:“这次你来选。” “好的”!梦瓷笑靥如花地说。 她将长桌上的模型草草看过之后,指着两个道:“我就要长城和巴黎铁塔。” “你还知道巴黎铁塔”?聪山显得有些惊讶。 “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她把铁塔抱进聪山怀里,踩了一下他的脚道。 “你的确应该多知道些东西”。聪山认真地道:“像你这样的女人倘若没有文化就太让人觉得惋惜了。” “不识字怎么读书”?梦瓷苦笑道。 “我教你认字,没文化真让人讨厌”。聪山随口道。 听到这句话,梦瓷已流出了眼泪。她用手轻轻拂去眼角的泪珠道:“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一回到梦瓷家,聪山赶忙把东西放到了茶几上。 梦瓷不解道:“你是要走吗?” 聪山跑过来抱起梦瓷,在她唇上亲了一口道:“在街上我就想了,好不容易挨到现在。” “其实我也想”。梦瓷粉面桃花:“不知为什么,和你在一起时,我总想做那件事。” “做爱原本就是一种交流。对一个女人来讲,这意味着她愿意把自己完全交给这个男人”。聪山坐在梦瓷身上,边撕她的衣服边道。 “可是你为什么要撕我的衣服呢”?梦瓷掩住自己胸膛,娇羞地道。 “我想吃掉你”。他表情狰狞地道道:“你的滋味一定很不错。” 梦瓷噗嗤一笑,坐起来抱住聪山道:“你想吃就吃呗,我愿意把骨头都让你吃掉。” 聪山咬住了她的肩头,手已不知伸到了哪里…… 夜风徐徐吹进屋里。梦瓷用嘴含住一个刚剥的荔枝道:“你想吃的话,就从我的嘴里接过去。” 聪山握住她的双肩,把荔枝从她的嘴里接了过去。他又把她按在了沙发上…… 55 柔软明朗 梦瓷一觉醒来,发现聪山紧紧抱着自己。她想:“他一定是怕我起得太早才会这样抱我的。” 当她这样想的时候,心像泡在蜜汁里般甜蜜。她不由得看起他来,看他棱角分明的脸、挺拔的鼻子,薄而结实的嘴唇。 天已大亮,可聪山仍没有睡醒。梦瓷早就想起了,可又不忍叫醒他,便一直假寐。 又不知过了多久,聪山抚摸着梦瓷的背道:“你还没有醒吗?” “我早就醒了”。梦瓷睁开明亮的眼睛道:“谁像你那么懒。你搂着人家,人家是害怕打扰你,所以才没有起来。” “真对不起,我不该搂着你的”。聪山道。 梦瓷搂住他的脖颈道:“道什么歉呢!人家很开心的。” “那我以后就把你搂得更紧”。聪山亲着她的额头道。 “我去洗脸了。甜言蜜语每天听,都听腻了”。梦瓷虽在蹙眉,但表情却很愉悦。 梦瓷用手搓着脸。她的面上满是洁面乳,活像个女鬼。 聪山疑惑地问道:“你脸上是什么东西啊?” “是洁面乳啊!你难道不知道吗?你妻子难道不用吗”?梦瓷吃惊道。 “她的皮肤很好,从不用那些东西。” “一个女人倘若年轻时不懂得保养,老来一定很丑。到那时,你把她休了娶我”。梦瓷把满是洁面乳的脸贴到聪山脸上道。 “我欠她太多,怎么能离开她呢”。聪山抚摸着梦瓷的柔发道。 梦瓷流泪道:“那我不是太可怜了?” “你这么年轻,这么温柔,找个好男人嫁了一定会一辈子幸福的”。聪山看着她的泪眼道。 “我这么爱你,怎么喜欢别的男人呢”?梦瓷的泪依然在流。 “你应该尽早找到爱你的人。一个女人倘若一辈子做一个男人的情人就太不幸了”。聪山托着她的脸,认真地道。 梦瓷终于扑在聪山怀里放声痛哭起来。她的身体剧烈抖动着,聪山的心也仿佛正在撕裂。 不知过了多久,梦瓷缓缓抬起脸,努力笑道:“你想吃什么早餐呢?” “我想吃烙饼,你会做吗?” “当然会!我会做得饭一定比你妻子多”!梦瓷抿嘴一笑。 她擀着面,眼泪也流进了面里。 她恨恨道:“为什么你比我先遇到聪山?如果我先遇到他,一定会牢牢抓住他的,绝不会让你抢走!” 梦瓷想:“我为什么不出去把面粉抹在他脸上呢?那样他一定像只大花猫”。她突然笑了,眼波流动如春水般笑了。 她背着双手,缓缓走了出来。 聪山问道:“你把饭做好了?” “我累了,难道不能出来看会电视”?梦瓷娇嗔道。 “当然可以。女人都是母老虎,谁能管得了呢?” “难道我在你眼里也是母老虎吗”?她踱到聪山身后,把手放在他的脸上道。 她的手在聪山脸上一滑,便若无其事地又向厨房走去。突然!她回过身来,笑得弯下了腰。 聪山感觉不对,连忙朝梦瓷跑去。梦瓷也笑着跑向厨房。可她怎有聪山跑得快? 聪山抱住她,将她手掌翻过来道:“你可真坏,把面粉全抹在我脸上了。” “哪有?我怎么舍得?” 聪山把她抱起,她在聪山怀里仍笑个不停。 他把她抱到洗漱间,指着镜子道:“你还敢说你没有?” “抹就抹了,你能把我怎么样”?梦瓷挺起胸膛道。 “你猜我能把你怎么样”?聪山看着她饱满的胸膛,用手解着她的纽扣道。 “你难道又想了”?梦瓷的脸羞得通红,闭起眼睛道。 “和你在一起,哪个男人如果不想才是傻瓜。” 饼终于烙好了。聪山把一根大葱卷进饼里道:“你敢这样吃吗?” “我恐怕会被呛得流眼泪”。梦瓷的眼神带着恐惧。 “试试呗,不试怎么知道”。聪山将饼递给她道。 梦瓷吃了一口,眼泪果真如断线的珍珠般落了下来。她喝了几口粥道:“辣死了,你看你让我多难受?” “就算我让你吃,你如果真的不能,也该坚决拒绝啊”!聪山心有不忍。 “你让我做得事,我怎么能拒绝呢”?梦瓷眼中有泪,看上去更柔软怜人。 “你也太柔软了。雄性动物都希望能完全征服女人,希望女人完全顺从自己。你这样的性格,只会让你的丈夫越想欺负你。” “一个男人会骂一个女人,才表示他爱这个女人。你敢在大街上随便找个女人骂吗”?梦瓷微笑道:“倘若你骂我,我一定不会还嘴;既使你把我打哭了,我也绝不会生气。” 聪山凝视着她的眼睛,过了很久才道:“你可真让我无法理解,也让我无法不喜欢你。” 梦瓷哭丧着脸道:“是吗?可是你却不会娶我。” “唉!这或许也是命中注定的吧?谁又能怎么样呢?” “但你不觉得我很可怜吗?” “可是我又能怎么样呢?” 梦瓷不说话了,她突然记起什么似得道:“呀!我几天都没有浇花了!” 她焦急地跑了出去,连饭也顾不得吃了。 阳台上有兰花、千日红,茉莉。兰花生长于普通花盆中、茉莉花在一个长方形的花盆里,千日红是在一个极大的正方形花盆里的。 这时,兰花、桃红的千日红,白色的茉莉开得正盛。虽然梦瓷几天没有浇水,可这些花仍然很好,就像梦瓷自己一样,虽柔弱,但却永远阳光开朗。 聪山也跟了出来。他看着盛放的鲜花道:“这些花跟了你可太苦了。” “我也就是几天没浇而已”。她低声辩解道。 梦瓷把花浇好,蹲下来闻着茉莉道:“它很香呢!你也闻闻。” “它的确很香。茉莉的气味很幽,不像有些花那么张扬”。聪山道。 “嗯,他们说喜欢花的女人都很温柔,喜欢猫的男人都能将妻子和孩子照顾得很好。你一定很喜欢猫吧?” “是的,我的确很喜欢猫,也渴望把妻子和孩子照顾得很好”。他的眼里露出痛苦之色。 梦瓷道:“我们下午去城墙玩吧?晚上再去游乐场。怎么样?” “好的。城墙上的夕阳很漂亮,我也想和你一起看”。聪山道。 56 主动道歉 聪山踏着一级级石阶,颇有感触地道:“这些砖肯定有些年头了,你看砖缝里的青苔。” “是啊”。梦瓷道,“我都不忍心踩这么古旧的砖呢!” 夕阳如血,挂在天边。天上没有一丝云。它把近处的天空染成了浅红,然后浅红渐渐扩散,一点点变成了白色。 梦瓷道:“好美啊!我真想把夕阳装到自家灯上。” “这个想法不错,可是我无法满足你”。聪山微笑道。 “谁要你来满足我”?梦瓷眨眼道,“我在想,古代那些皇帝是否也陪自己的妻子在城墙上看过夕阳呢?” “应该看过吧?他们虽然政事繁忙,但都很有文化。有文化的人往往更加浪漫”。聪山道。 “是吧?你说杨贵妃那种美女讲着一口西安话和皇帝聊天,多没意思啊!” “哦?为什么?” “我觉得女人不能讲北方话。无论多温柔的女人,倘若讲一口西安话,听起来都很像泼妇。” 聪山仔细想了想,突然笑道:“对,我去南方旅游的时候,的确感觉那边的话无论男人还是女人讲起来都很温柔。” 夕阳渐渐沉入山后,梦瓷颇感伤地道:“今天又过完了呢!我又老了那么一点点。” 聪山大笑道:“你又不是蝉,只有几天的寿命。想那么多干嘛呢!” “你不知道,女人是最怕变老的呀!无论多美的女人,倘若脸上有了一丝皱纹,她就会非常伤心的”。梦瓷牵着聪山的手,在日暮的城墙上边走边道。 “的确是这样。青春是女人最大的本钱。青春逝去的女人就如同濒死的鱼儿般惹人怜惜”。聪山若有所思地道。 “是呀!所以我才怕变老”。梦瓷接着道,“说起鱼了,我们也去钓吧?你看下边的护城河有很多人在钓鱼呢!” “好的,我们回去炖鱼汤。我也想看看你的鱼做得怎么样。” 梦瓷轻巧地跑下了城墙。她租了两条鱼竿,将其中一根递给聪山道:“我们比比谁钓得多。” 聪山道:“你一定没有我钓的多。” “哼”!梦瓷扬眉道:“我即使比你多一条,你也要请我吃大餐!” 她说完就专心致志地开始钓鱼。她毕竟是个女人,钓钩上的饵虽多,但手却不是很稳。过了很久,她才钓起两条小鱼,而聪山已钓起了五六条大鱼。 梦瓷看着聪山钓起的鱼,心情慢慢变得烦躁。她不知道聪山为什么钓起那么多。 聪山看着梦瓷无意间皱起的眉道:“你不要焦躁,钓起两条也是不错的。即使你一条也没有钓起,我还是会请你吃大餐的。” “我当然知道你一定会请我吃大餐的,可我就是有点不服气。为什么你就能钓那么多呢?” “是你鱼竿拿得不稳,所以才钓不到鱼”。聪山回答道。 “哦”。梦瓷点头道。 就在这时,一条拉布拉多突然跳进了河里。只见它在水中游动,猛然将头伸入水中叼起了一条大鱼。它把鱼扔在了梦瓷身边。 梦瓷看着趴在自己身旁的狗,笑道:“是不是连它也为我着急了?” “狗通人性的,的确有这个可能。” “是吗?那你送我条狗怎么样?我就要拉布拉多”。梦瓷枕在聪山的胳膊上道。 “好,你要什么我都依你”。聪山柔声道。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梦瓷亲了聪山一口道,“那我们现在就去买吧?” “你可真是想起什么就做什么啊”!聪山略带责备地道。 “你不喜欢地话,我可以改的”。梦瓷低着头道。 “你可真是让人狠不下心来”。聪山一只手提着鱼,一只手拥着梦瓷道。 聪山开着车在街上走了好一会,才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哪里有宠物店。他问梦瓷道:“你知道哪里有宠物店吗?” “不知道。反正天刚黑,我们在街上逛逛,看看夜景也很不错啊”!梦瓷看着车窗外道。 这时车子离钟楼不远。路两旁灯火灿烂,橱窗里的饰品和钻石放射出耀眼的光华。 梦瓷两眼放光道:“我如果有一商场的钻石就好了。” “我如果给你买一商场的钻石,月楼就该把我打死了”。聪山的眼神充满温柔。 “那你还是不要给我买了,我可不舍得你被打死”。梦瓷把脸贴在玻璃上,面带忧伤地道。 聪山在后视镜里看着梦瓷的脸道:“给你买两件衣服怎么样?” “好啊”!梦瓷的脸上现出孩子般的笑容。 所有的女人都喜欢逛商场,这好像也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梦瓷也不例外。她一走进商场,就东瞧瞧、西看看,好像永远也不会觉得累。她的模样就像一只看见水草鲜美的草原的羊。她看了项链又看戒指,看了裙子又看衬衫。 聪山感觉她已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忍不住握住她的手道:“你赶快买了吧?” “你不知道女人一进商场就永远不想出去吗”?她看着柜台里一只紫色的钻戒道。 她回头看见聪山不耐烦的表情,想了很久才道:“我要买一件裙子,一个吊带。” 商场里的裙子又何止百件?梦瓷又转个不休。 聪山终于又忍不住了,抓起她的手,再次道:“我们还是走吧!我实在烦透你了。” 梦瓷转过身,垂头丧气地道:“我马上就选好。” 她走了几步,指着一件粉色的短裙道:“我就要这件。” 聪山看着她娇小的身体道:“它连你的大腿都遮不完,你怎么能买呢?” 梦瓷摆着聪山的手臂,撒娇道:“我就是要么!” 聪山推开她,转身走出了商场。 梦瓷看看那件裙子,又看看聪山的背影,跺了跺脚,终于跟了出去。 到了商场外,梦瓷主动道歉道:“是我错了,没有按你的意思去做。” 聪山看着她晶莹的泪珠道:“我希望你能听我的话,不要像她一样任性。” “好!我一定听你的话!一定比她让你满意”!梦瓷说得斩钉截铁。 看着梦瓷倔强的神情,聪山慢慢笑了。他知道她爱自己,愿意为自己做任何事。 57 月楼怀孕 到门口时,月楼又取出镜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她一跨进大门,便看见红杏和三个女人在石桌旁闲聊。她轻轻走过去,站在了红杏身后,将食指放在唇上示意那三个女人不要出声。这三个女人的定力并不好,没过几秒,她们就看着红杏身后掩嘴嬉笑。 红杏不解道:“你们笑什么呢?” 她一转身,就看见了月楼。虽只几天没见,可她马上抱住了她,甚至连眼泪都流了出来。那模样就像几十年没有见面的老友一样。 过了很久,她才把月楼放开。月楼问道:“聪山有没有回来?” “听他们说他昨天回来了,但我没有见到”。红杏道。 一个圆脸女人急着道:“我见了。他给夫人带回来一些东西,还陪夫人吃了顿饭,然后就走了。” “那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月楼急切地问道。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说不定夫人知道。” 红杏道:“为什么他比你先回来了?” “我昨天和朋友逛街了”。月楼道。 红杏并没有看见月楼眼中的悲伤,笑着说:“哦。夫人肯定想死你了,你赶快去看看她吧!” 母亲正在绣手帕。月楼一推门,她就抬起头,笑着问道:“你回来了?蜜月过得怎么样?” 月楼坐在母亲身旁,环住她的腰道:“当然很开心。我们去了蒙古、厦门,还去了厦门附近的海岛和古镇。一路上,我们遇见了很多人,也经历了很多事。” 林夫人把女儿的手放在自己手里,看着她的脸道:“那你的脸色怎么不太好?” “可能是太累了吧”?月楼别过头,闪烁其词地道。 “到底是什么事?你告诉我。” 过了很久,月楼才缓缓道:“我们游溶洞的时候分开了。我救了一个人,可他把我压在了身下。聪山这时正好看见,他误以为我是个轻佻的女人。” “那你有没有解释呢?” “我没有解释。我和他又不是认识一天两天,他竟然这么不信任我”!月楼抽泣着道。 林夫人抚着女儿颤抖的背道:“你应该当面解释清楚啊!男人对这类事是非常在乎的。” “我就是生气,气他不信任我”。月楼哭得更伤心了。 “夫妻是一辈子的关系,会遇到无数坎坷。倘若你们现在连这么点事都处理不好,那以后怎么办?你今天就去解释清楚,我相信他会理解的”。林夫人柔声道。 “不!他会生我的气,我难道就不会生他的气吗?” 林夫人摇摇头,再没有说话。她知道女儿的脾气:只要是她决定的事情,无论怎么劝都没有用的。 月楼回到房里,没有脱鞋就上了床。她用被子笼着头,不停地哭泣。她虽要强,可毕竟是个女人。那个女人遇到这样的事情会不哭呢? 她想:“天气这么好,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哭呢?为什么要用他的猜疑折磨自己呢?” 她胡乱走着,不觉来到了湖边。湖中的红鲤好像也想她了,都朝她游了过来。 她笑了。在她那苍白的脸上荡起的一池微笑,就像湖中突然绽开的一朵莲花。 她用极优雅的姿势撒下鱼粮,看着鱼儿欢快的进食。然后她就想起了聪山,想起他从湖中救起自己。她又哭得难以自制。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不哭了。她上了桥,走进了湖心的小楼里。 她为自己沏了杯茶,坐在了软榻里。为了防止自己想他,她看起了自己最喜欢的李白诗集。 正在她津津有味地读诗的时候,她想起了他。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他和自己走入小楼。不知怎得,他竟然哭了。他感叹命运的无常,人世的沧桑。她抱住他,安慰他。在自己怀里,他终于平静了下来。 她把诗集扔在软榻上,恨恨道:“我偏不想你!” 她走了出去,来到一个极偏僻的地方。这里离所有的建筑都很远,只有几丛淡竹和一个石桌。 她坐在石凳上,盯着自己的指甲看。每当她控制不住思绪的时候,她都会来到这里,盯着自己的指甲看。突然!她又想起了他。因为其它地方总有人,她就带他来到这里,甚至还和他在草地上做了那件事情。 她伏在石桌上哭。石桌虽热,可她的心却是冷的,冷得就像结了冰的湖面一样。 月楼看着满桌的饭菜,却没有动筷子。她皱着眉,表情看起来很悲伤。 林夫人关切地问道:“你这几天都不怎么吃饭,还是赶快去找他吧!” “不知为什么,我这几天总是感觉很恶心,并不是因为想他才不吃饭的。” 林夫人猜测道:“你该不是怀孕了吧?赶快去检查一下!” 月楼嗫嚅着道:“我和他结婚才不过几天,怎么可能怀孕呢!” “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古板的女孩,肯定很久以前就和他做过,所以现在怀孕也很合理”。林夫人思索着道。 “那我是不是该去检查”?月楼的眼神有些惊慌无措。 “当然要去,孕后的女人有很多禁忌呢”!林夫人郑重地强调:“当然,首要的是你应该和他和好。” 月楼又恢复了镇定,她娇笑道:“我如果真的怀孕,当然会第一时间告诉他。” 她并没有像大多数女人一样马上去检查。她忍住恶心,吃饱了饭,才缓缓道:“娘,那我去检查了。” 林夫人叮嘱道:“要小心点哪!你现在可是两个人。” 月楼垂着头,抚摸着肚子,孩子般甜笑道:“我当然会小心的”。她感觉抚摸的并不是自己的肚子,而是孩子柔软的脸。 她走进红杏房里,摇醒她道:“我们去医院吧!” “你怎么了”!红杏跳起来道。 “我肚子里好像多了个人”。月楼神秘地笑道。 “这是什么病”?红杏大惑不解。 隔了半晌,她忽然叫道:“你该不是怀孕了吧?” “好像是的”。月楼微笑道。 一路上,红杏都很兴奋。她兴奋自己快要当阿姨、兴奋自己可以抱柔软的宝宝、兴奋自己最好的朋友快要做母亲了。 月楼一直紧紧握着红杏的手。她虽兴奋,但更多的是忐忑。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当好母亲、不知道他能否当好父亲,也不知道自己和他是否能将孩子教育得很好。她这才想到自己不会抱孩子,甚至连怎么换尿布都不会。 58 夫妻和好 一直到进检查室的最后一刻,她才放开红杏的手。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 做完检查,月楼急着问:“我到底怀孕了没有?” “刚做完检查怎么能知道”?医生笑着道。 月楼也笑了。她这才发现自己多想要一个小孩,多想照顾好这个家庭。 医生一进入办公室,红杏就跑到他身前:“医生,我家小姐到底有没有怀孕?” 医生微笑道:“她的确怀孕了。” 听到这句话,月楼的心情就像坠入棉花般舒适温暖。 红杏抱住月楼道:“你真的怀孕了!我也马上就要做阿姨。我们赶快去告诉夫人吧?” “你回去告诉母亲,我去告诉聪山。” “你不是说他在乡下宴请亲戚吗?” “他是在乡下,可我也要去告诉他啊”!月楼道。她并没有告诉红杏自己和聪山的矛盾。 “那我陪你去吧”!红杏的眼睛里充满关心。 “不用了,你还是回去告诉母亲吧!” 红杏迟疑道:“我不放心你。”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月楼微笑道。 “好吧!那你早去早回。我实在看不惯那个男人,可又不得不和他见面”。红杏耸了耸肩,无奈地道。 “我可不喜欢你说他坏话”。月楼撇了一眼红杏。 “好!那我以后绝不说他!” 月楼知道聪山不喜欢住宾馆,又没有朋友,所以一定在那所红砖楼里。 从医院到红砖楼,她都很高兴。当母亲猜测自己可能怀孕的时候,她第一刻想到的就是他。 月楼敲了敲门,他并没有来开。她打开门,便闻到了淡淡的香蕉味。 她想:“他并不喜欢香蕉,哪来的香蕉味呢?” 她推开卧室的门,就看到了聪山。她的心就像初次遇到他时剧烈地跳动。聪山正在睡觉。她坐在床边,不由得去摸他的脸。 聪山朦胧中抓住月楼的手道:“你来了。” “我来了”。月楼娇笑着答道。 聪山吃了一惊,睁开眼就看见了月楼。他放开她的手,转过了身。 月楼的心慢慢沉了下去。她上床抱住他,柔声道:“我怀孕了。” 聪山猛然转过身。他看见她的眼睛,垂下头,兴奋地道:“你真的怀孕了?” “当然是真的。你快要当爸爸了”。月楼托起他的脸,温柔地看着他。 聪山抱住月楼,心里歉疚不已:“我不该怀疑你的。” 月楼一字字认真地道:“我当然知道你不会怀疑我。” 聪山心头一热,竟激动地流出了眼泪。隔了很久,他才吃吃道:“你想吃什么呢?” 月楼甜甜道:“我想吃酸的东西。” 聪山抚摸着她的面颊道:“我把葡萄、杨梅、樱桃,青苹果都给你拿来。” “你平常不吃水果,现在怎么突然喜欢了”?月楼有些疑惑。 聪山尴尬地笑道:“我难道就不能改变一下吗?” 月楼趴在他的背上,亲切地道:“你的确应该改变。水果明明对身体很好,你却总是不喜欢吃。” “我一定听你的话,永远爱你”。聪山道。 他正削苹果皮,月楼突然道:“孩子的名字我早想好了。她就叫惜蝶。女人岂非就像蝴蝶一样?虽美丽,但却异常脆弱。我希望她将来的丈夫能够像疼惜蝴蝶一样疼惜她。” 聪山其实也早把孩子的名字想好了,但他知道月楼总是喜欢按自己的意志做事,便只好顺从她:“这个名字很不错。” “当然不错!她可是我们的第一个小孩”。月楼欢喜地笑道,“我们以后还要生很多孩子。” “听说女人每生一个孩子就会丑很多。你如果生很多小孩,一定丑得无法见人了”。聪山开玩笑道。 月楼掩住他的嘴道:“我无论多丑,你都不会嫌弃我,是吗?” “哪个男人不讨厌丑女人呢?” 月楼娇嗔着投入了他的怀抱:“你如果讨厌我,我就砍断你的手脚。” 聪山感觉她已拿着刀子,正准备朝自己心脏刺。 过了很久,他的心情才平复下来。他问道:“你要吃什么饭呢?我现在给你做。” “我们回家吃吧!以后,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们要给孩子买衣服、鞋子,婴儿床。还要给孩子缝尿布、还要看孕妇如何保护自己,如何搭配饮食,孩子如何教育等等方面的书籍”。月楼扳着手指,边想边道。 聪山看着善良要强的月楼,突然想到了温婉如水的梦瓷。他突然想扇自己几个耳光。自己怎么能背叛自己深爱的月楼呢?有时他又感觉自己对月楼并不是爱,而是一种依赖。那种依赖就好像孩子依赖母亲、仰望母亲的感觉一样。 他暗道:“我发誓以后绝不见梦瓷!” 仆人们的脸上都洋溢着欢乐。他们一看见月楼就都围了上来。 其中一个身材细长,长得很漂亮的女人问道:“小姐,你真的怀孕了?” 月楼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只是微笑,却不说一句话。 聪山兴奋地道:“当然是真的!你们就等着喝孩子的满月酒吧!” 一个脸很白净,却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仆道:“太好了!小姐的孩子肯定像她一样漂亮!” “那当然!小姐这么漂亮,生的孩子自然不会差。她说不定比小姐更漂亮呢!” 一个女仆将手放在自己胸口,长长舒了口气道:“这件事也可以冲一下家里的晦气。自从老爷死后……” 她还没有说完,身旁的女仆突然打断了她的话:“小姐,你赶快进去,夫人还等你吃饭呢!” 那个女仆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她捂住嘴,怯怯地看着月楼。月楼并没有责怪她,但眉却不由得皱起。仆人们瞧见月楼蹙起的眉,悻悻然散了。 当月楼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就像被针刺了一下。 聪山安慰她道:“你不要伤心,她也不是故意说那句话的。” 月楼抬起头道:“我们明天去给父母说一下,他们也好安心。” “好”!聪山微笑道:“我娘听到这件事一定很开心。” 59 母亲不易 红杏不耐烦地道:“夫人,我们先吃吧!鬼才知道小姐什么时候回来!” “你再吃就更胖了”!林夫人看着红杏肥胖的身体,不由笑道。 红杏的脸涨得通红,再也不说要先吃饭。林夫人看着满脸不悦的红杏道:“你要吃什么,带回房里吃吧!我反正一定要等月楼回来。” “不,我看我还是饿死算了!” 月楼听到母亲的话,感觉心里暖暖的。听见红杏的话,又感觉她很可爱。 红杏看见月楼,欣喜道:“你终于回来了,夫人都不让我吃饭。” “你能吃那么多,谁敢让你先吃呢”!月楼故意道。 “连你也欺负我,我看我还是回老家算了”!红杏更加生气,她瞟了一眼聪山道:“你还知道回来啊!” 聪山低下头,不愿与她争辩。月楼装作很生气的样子:“我不是让你不要惹他生气吗?” “好!我不惹他生气就是了!” 这时林夫人道:“你们赶快来吃饭,饭菜都凉了。” 月楼看到桌上有韭菜、黄瓜、芹菜,南瓜,还有鸡汤、骨头汤,甚至还有一只乌龟。 她大感意外:“娘,你为什么做得都是我不喜欢的东西呢?” 林夫人和蔼地笑道:“一个女人怀孕之后总要做一些她不喜欢的事情。你虽然不喜欢鸡汤、骨头汤、芹菜,南瓜,但它们都很有营养,对孩子很好。” 月楼明白了母亲的良苦用心,但还是不愿勉强自己:“难道您怀我的时候也吃过这些东西吗?” “当然吃过。我虽然和你一样讨厌这些东西,但我每天都坚持喝两碗鸡汤,一碗骨头汤。要不然你怎么会这么漂亮呢?” 月楼坐在母亲怀里,低声道:“对不起,我不该问那样愚蠢的问题。” 林夫人像很久以前一样抱着月楼道:“赶快吃吧!别撒娇了!” 月楼在母亲脸上亲了一口道:“看来做母亲真不容易啊!” “当然很不容易。你想,孩子是一天天,一小时一小时长大的。她要吃饭,要喝水;会哭、会笑,会生病。每一件事都需要父母倾注心血。所以,为人父母一定要学会忍耐,用心。孩子的一个微笑,一句母亲就是父母最大的欣慰”。林夫人缓缓说道,从她的眼神就可看出她曾经的欢乐与疼痛。 听到这些话,月楼和聪山感觉自己的压力更大了。他们暗暗问自己:“我难道真的能成为称职的父母吗?” 红杏把两个鸡腿全放在了月楼碗里。月楼只吃了一口,就恶心的连脸都在痉挛。 聪山看着月楼痛苦的表情,不忍道:“不想吃就别吃了呗!何必强迫自己呢?” “我还不是为了孩子好”!月楼撇了一眼聪山道,“作为父亲,你应该鼓励我多吃才对。” “可是我也心疼你啊”!聪山含情脉脉地看着月楼。 “原来你还会心疼我”?月楼撇嘴道,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又说:“你这小鬼,还没出生就让我受罪。我真是恨死你了”!她虽这样说,但眼里却满是温情。 她终于吃完了一个鸡腿,把另一个还给红杏道:“我实在吃不下了!” 红杏又把鸡腿给了月楼:“怀孕的人当然要多吃肉。” 月楼拗不过她,只好把鸡腿转放到聪山碗里。 红杏生气地看着聪山。她这时忽然发现他给月楼夹得都是菜,便道:“你难道不舍得给她吃肉吗?” 聪山忍住怒气道:“菜也很有营养,肉吃得太多对身体并不好。” 红杏瞪起眼睛道:“放屁……” 林夫人把筷子重重放到碗上:“住嘴!” 红杏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但她知道自己只是下人,便闭口不言。 月楼把鸡腿从聪山碗里夹过来,微笑道:“好啦!我吃还不行么?” 吃完饭,等红杏走出很远,月楼才道:“娘,你话说得太重了。” 林夫人说:“我还想打她呢!在我面前她竟敢骂聪山,也太放肆了吧?” 聪山也说:“都是因为你没有管教好,她才敢这么大胆。” 月楼争辩道:“你们的气量也太小了吧?她的话虽不好听,但却是极好的人。你们又何必责怪她呢?” 林夫人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问聪山:“你和月楼认识几年了,难道还不信任她吗?” 聪山低垂着头道:“是我错了。” “你不光怀疑她,甚至没有主动回来道歉”。林夫人目光灼灼地盯着聪山,“你这样很伤月楼的心啊!” 聪山的头垂得更低。他不敢去想自己和梦瓷发生的那些事。只要一想,他就感觉自己无法面对月楼、无法面对这个自己深爱和深爱自己的女人。 月楼虽心酸,但还是道:“无论如何,他现在已经回心转意了,这才是最重要的。我相信他以后绝不会惹我生气。” 聪山听着月楼的话,更觉得无地自容。 林夫人认真道:“月楼现在已经怀孕了,你们遇到的事将会更多。我希望你们能够学会彼此体谅,再不要像小孩子一样。” 聪山坚决道:“我以后一定加倍疼她和孩子,一定让她们幸福快乐。” 林夫人道:“我记住你的话了。我可只有这一个孩子,你如果对她不好,我就让你们离婚。” 月楼生气道:“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我已怀了他的孩子,他怎么可能不对我好呢?就算他真的负了我,我也会忍耐,把孩子抚养长大,让她有个完整的家庭。” “好了”!林夫人笑道,“你们不要互诉衷肠了!我还要叮嘱你几件事情呢!” 月楼道:“我准备一会去买书呢!您那些老掉牙的东西就不要给我讲了。” 林夫人不悦道:“什么叫老掉牙的东西?我给你说的都是无数母亲积累的经验。经验往往比科学更正确。” “我也就是说说而已,您不要生气么”!月楼撒娇道。 “你这么爱撒娇,怎么能做好母亲呢”?林夫人失笑道,“孕妇要注意的事情有很多,我给你说几个日常的:不能喝茶、不能泡热水澡、要做一些简单的运动、吃药要咨询医生,不能养宠物。” 月楼问道:“为什么不能喝茶,不能泡热水澡?哪个女人不喜欢泡热水澡呢?” 林夫人道:“我也不清楚具体原因,但这些说法都是早先流传下来的,总有它的道理。” 月楼无奈地摇了摇头:“无论这些说法是真是假,我都只好遵从。反正只有十个月,总不能让孩子生下就有问题。” 聪山很心疼月楼,但又没有办法。他用极怜惜的眼光看着她。月楼沉迷于他浓浓的爱意,缓缓枕到了他的肩上。 60 月楼梦瓷 林夫人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他俩也只好听着。最后,她总结道:“怀孕的女人无论做什么都应该首先考虑肚中的孩子,这是最最重要的。” 月楼满心感激道:“您说的我和聪山都记住了,您还有什么要叮嘱的吗?” “没有了”。林夫人微笑着说,“你们出去散散心,对孩子更好。” 夏天的傍晚依旧很热,月楼的额上已冒出汗珠。她看了眼聪山。聪山这时正注视着地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他们已走了很久,却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月楼忍不住道:“你在想什么?” 聪山吃了一惊,过了几秒才道:“我在想怎么照顾你更好?” 月楼摘了朵花,插在鬓角道:“我也不是娇弱的女人,你只要像平常那样对我就行了。” 听着她的声音,看着她的脸,聪山就感到无比歉疚。他想了很久道:“从前我总认为自己对你无微不至,能够理解你、体谅你,现在我才知道自己做得远远不够。” “从今以后我绝不会再惹你生气,也不会让你难受”。聪山把脸贴到了月楼脸上。 “嗯,我相信你。你是这个家的支柱,是我和孩子唯一能依靠的对象”。她凝视着他的眼睛,声音温暖如冬日的暖阳。 银白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让她变得更加美丽、更加纯洁。她仿佛是个超凡脱俗的仙女,却又那么感性、那么多情。 月楼平常吃的极少,可今早她吃了三块点心,一碗南瓜汤。 林夫人点头道:“不错,你以后肯定是个称职的母亲。” 月楼笑着道:“孩子可是我的命,我怎么能不珍视她呢”?她又转过头对聪山说,“你当然也是我的命。” 林夫人听到女儿这样说,心里很不是滋味:“我难道就不是你的命吗?” “娘!你看你还吃醋了”!月楼跑到母亲身后,环住她的脖颈道,“你当然是我的命啊!我会一辈子侍候您的!” “这还差不多,我养了你二十多年,倘若还比不上一个认识几年的丈夫,那我可就太伤心了”。林夫人委屈地说道。 月楼抱着母亲,很久之后才道:“那我们去拜祭了?” “好的,你们早去早回,一会天就热了”。她的眼睛已有些湿润。 聪山正在发动汽车,林夫人突然拿着瓶酒跑了过来。母亲边跑边擦眼泪,月楼也泪如泉涌。她别过头不想让母亲看见。 林夫人把酒递给聪山,强作笑颜道:“你们可真不靠谱,连酒都忘带了。” 聪山这才发现自己真的没有带酒,尴尬地笑道:“拜祭的时候酒可少不了,我们真的太不小心了。” 直到母亲走进大门,月楼才转过头。她发现母亲的背已日渐伛偻。 “您年少时就嫁给父亲,陪父亲创立了这么大的产业,让我和聪山能过上别人羡慕的生活。我却没有在第一时间想到您,简直该死啊……”她不停地在心里埋怨自己。 聪山看见月楼眉头紧皱,脸色苍白,关心地问道:“你是不是不舒服?我们停下买点药吧?” “不是,我只是痛恨自己。母亲养育了我二十多年,我却没有第一时间想到她”。月楼啜泣着道。 “父母的确不易。从我们生下开始,他们时时刻刻都在关心我们,做任何事都首先想到我们,可我们却经常忽略他们。你也不需要太责怪自己,从现在起好好照顾她就行了”。聪山道。 “我会的”。月楼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又道。“不知道她以后对我们怎么样?” “只要我们好好对待她,她对我们绝不会差。” “是啊,父慈子孝。只要我们好,她自然会好。” 一出西安城,景色马上不同。一条笔直的路延伸到远方。月楼觉得连绵不绝的秦岭就像在地上休息的长龙。 月楼迷于窗外的景色,直到汽车颠簸起来时她才回过神。她开口道:“我们像从前一样找个人开车吧!那样你就可以和我一起看美丽的景色了。” “我不放心让别人载我们。更何况你现在怀孕了,我更应该好好保护你俩”。聪山道。 听着聪山的话,月楼感觉车里突然温暖如春。在她发现她把车开走的时候,她认为他已完全靠不住。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错了。他依然像从前一样值得她完全将自己托付给他。 聪山见到母亲的坟,已没有以前那么悲伤。他看着袅袅升起的青烟道:“娘,月楼已经怀孕了,你也快当奶奶了。只可惜你不能亲手抱抱她。” 他的眼泪已流出,声音也变得哽咽。坟头的草很茂盛。农村有一种传言:如果父母坟头的草茂盛,那子孙一定兴旺。聪山又道:“一定是您在保佑我们,让我们恩恩爱爱,度过坎坷。” 月楼道:“我会好好照顾孩子和聪山,让您能够安息。” 聪山转头看向月楼,他的目光由悲伤变得柔和。他用这种眼神看了月楼好久才道:“你是一个好妻子,我对不起你。” 月楼和暖地笑道:“你一直做得很好,没有必要看轻自己。” 聪山低下了头。他实在不敢看月楼的眼睛,实在无法原谅自己。 月楼用膝盖走过来,抱住聪山道:“你一直悲伤也没有用。只要我们一家幸福,她也就安心了。” 聪山终于哭出声来。他的眼泪从月楼的领口流进去,温暖了她的心。 月楼慈母般轻抚着他的头发。又过了很久,他才完全止住哭声。月楼道:“走吧!别伤心了,我们去拜祭父亲吧!” 聪山正在开车,月楼拍了一下他的脸,娇笑道:“我们去钟楼给孩子买衣服去!” 聪山不由得笑出声来:“这么急干嘛!孩子还有十来个月才出生呢!” 月楼撇了他一眼道:“你难道不急啊!孩子的玩具、床上的装饰,澡盆等等我想今天全都买了呢!对了!还有奶粉!如果我奶水不足,就需要奶粉。可奶粉怎有母亲的奶水好呢?” “听说女人如果给孩子喂奶的话,自己会发胖的。我们不如给孩子喝牛奶吧?牛奶的营养也很不错”。聪山道。 “牛奶是给牛犊喝的,母亲的奶水是给宝宝喝的。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女人难道因为害怕发胖就把孩子当牛犊养吗?牛奶难道比母亲的奶还适合自己的小孩吗”?月楼生气道。 “好了!别生气了!小心宝宝踢你”。聪山笑道。 月楼被他逗笑了。不知怎的,她又开始抚摸自己的肚子:“她现在哪能踢我?” 钟楼已到,她还沉醉在对未来生活的幻想里。聪山回头说道:“我们去哪里给孩子买衣服呢?” 这时车子正好经过他给梦瓷开的服装店。他心里发虚,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月楼兴奋地指着一家店道:“就这家!” 店的名字是‘宝妈来哟!’,标志是一个镂空的宝宝。 她说:“这家店的名字和标志都很有新意,店里的东西一定也不错。” 聪山一听见‘宝妈来哟!’这四个字,顿时感觉五雷轰顶,差点撞上前边一辆车。 月楼愤怒道:“你这是怎么了!” 聪山嘴里如同塞了一个鸡蛋,吃吃道:“我,我只是觉得那家店一定不怎么样。像那样的店名,本身就是为了招徕顾客,东西怎么可能好呢?” “不!你赶快停下!我就要看”!月楼仍在气头上。 聪山本想不停的,可手连驾驶盘都控制不好,又怎么能不停呢? 月楼白了他一眼道:“我就知道你不敢不听我的话。” 聪山看着月楼的眼睛,笑得非常勉强。他一起身,头突然撞上了车顶,疼得他龇牙咧嘴。 月楼本想笑的,可她用她那排洁白如贝的牙齿咬住了嘴唇。她一起身,头也撞上了车顶,嘴也被咬破了。 她跳下车,在聪山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要不是你,我怎么会把嘴咬破呢?” 聪山没有说话,甚至月楼咬他时他也没有丝毫感觉。他心里想的全是梦瓷。她是个柔弱的女人,如果见了月楼,会怎么样呢? 梦瓷的笑容依旧那么纯洁,那么美丽。聪山进来时,她正在给一位顾客介绍衣服,并没有看见他。随后她便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声音温柔到极致、动听到极致。 她一转身,就看见了聪山。她就像着了魔似得朝他跑去。 聪山进来时便看见了梦瓷。可他当然不能让梦瓷看见自己,便挽着月楼的手臂走到了另一边。 随后,他就听见了一连串的脚步声。声音如杜鹃般凄切,踏得他心惊胆战。几乎在下一秒,他就看见了梦瓷,挡在他俩身前的梦瓷。 梦瓷根本没有看见月楼,她的眼里只有聪山。她的眼神非常欣喜,非常愉快。当她看见月楼的时候,她的眼神忽然变得幽怨、悲伤。 月楼走过去柔声道:“你怎么了?” 梦瓷道:“没什么,只是眼睛有些疼而已。” 月楼道:“其实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是个非常有魅力的男人,你一定看见他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可他已经是我的男人,我也怀了他的孩子。” 她的声音很平静,很温柔。梦瓷感觉仿佛有一只温暖的手在抚摸着自己的心。她哭着推开月楼,重重撞在了聪山的胳膊上,一路向门外跑去。 聪山生气道:“那女孩肯定是个疯子,做的事简直让人摸不到头脑。” 月楼微笑道:“我觉得她一定是喜欢上你了。” “怎么可能”?聪山尴尬地笑道:“如果她真的喜欢上了我,那就太随便、太轻浮。” “我倒不这么觉得。她敢用那种眼神看你,这种眼神看我,岂非说明她很有勇气?如果天下的女人都像她这么有勇气,你们男人还敢欺负我们吗?” “呵呵。如果所有的女人都那么随便,谁还敢娶你们?” “切!别装高尚了。哪个男人不希望天下所有的女人都做他的妻子。” 聪山不顾旁人的眼光,抱住月楼,在她耳畔轻声道:“我可和其他男人不一样。我会一辈子只爱你。” “我才不信你的话。哪个女人如果相信男人的话,她一定是精神有问题,而且有很大的问题”。月楼鱼儿般滑出了聪山的怀抱,看起店里的衣服来。 “你看这件连衣裙怎么样”?月楼相中地是一件粉色的连衣裙。连衣裙上有一只金色小猫。 “你给婴儿穿连衣裙?这也太荒唐了吧”?聪山倍感惊讶。 “女孩穿裙子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就算一生下来也可以穿啊?” “我可从没听过穿裙子的婴儿。我们还是给她买条裤子吧”?聪山想到了梦瓷的房间,又道,“孩子如果一直看粉色,长大以后可能会非常柔弱。你肯定也不希望孩子柔弱吧?” “小孩不穿粉色,难道穿黑色吗”?月楼有些生气。 “我说黑色了吗?白色总可以吧”!聪山也变得气愤。 “我就不信穿粉色的孩子长大会软弱”!月楼说着已把裙子取了下来。 聪山夺过裙子,扔在地上道:“你为什么总是不听我的意见?” “你如果说得对,我当然会听”。月楼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聪山凝视着月楼。他突然想起了梦瓷,想起了她的话‘你就算每天骂我、打我,我也绝不会生气’。她是那么柔软、那么顺从。 他感觉悔恨的海浪在拍打自己的心岸:“我怎么能想她,怎么能辜负月楼?” 他捡起裙子,递到月楼手上,微笑道:“那我们就买这条裙子吧!” 61 我很爱她 “才买了两件裙子。如果不是快到中午,我一定还买更多”。月楼微微叹息道。 “慢慢买,你难道想一次买一百件”?聪山不悦道。 “你还在生气啊”!月楼取笑道,“一个男人只有这点肚量可不行!” “这不是肚量的问题。你难道没有发现你总是喜欢让别人按你的想法做事,却从来不肯接纳别人的意见?” “哪有?我可不是这样自私的女人”!月楼牵起他的手,娇笑道,“因为你是我的丈夫,所以应该听我的话,纵容我啊!你纵容我,我才会开心;我开心了,孩子自然也会开心。” 聪山实在拿她没办法,摇头苦笑道:“娶你可真是一件头疼的事情啊!” 月楼没有不高兴,反倒在他额上亲了一口,优雅地说道:“像我这么美丽的女人,难道还治不好你的头疼吗?” 月楼径直走入母亲的卧房。她把裙子递给母亲道:“您看,惜蝶穿这两件裙子肯定很漂亮。” 林夫人比聪山还要吃惊:“哪有给婴儿穿裙子的?你还是买点正常的衣服吧!” 月楼不高兴了:“你们都是些老古董,为什么要守着那些陈旧的观念呢?” “难道聪山会任你乱来”?林夫人问道。 “他当然不会。可这种东西原本就没有什么对错标准,又何必纠结呢”?月楼的表情很认真。 “你说得的确很有道理。可你如果有很多事情让他看不惯,他总有一天会休了你的”。林夫人开玩笑道。 “他敢!我又没有出过轨,也没有做错事。只是有些任性,比大多女人更有主见而已”。月楼的脸因生气而发红。 “好了,我也就开开玩笑而已,你生什么气呢?你一生气,肚子里的孩子也会不舒服的。” “要不是你俩气我,我怎么会生气呢”?月楼娇嗔道。 林夫人看着月楼娇红的笑靥,突然有些悲伤:“如果你爹还在,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月楼长长叹了口气,搂住母亲道:“可是他已经不在了,这种事情好像永远不是谁能够决定的。” “是啊,生死由命,这种事情可真让人感伤”!林夫人的眼泪已打湿面颊。 看到母亲如此伤心,月楼抱得更紧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轻声道:“娘,您还是看开些吧!” “这种事情怎么能看得开呢”?林夫人依然在流泪。 母亲终于上床睡了。月楼给她掖好被,缓缓走出了房间。 木桶里的水温热宜人,表面还漂有艳丽的玫瑰花瓣。 月楼想:“娘说我不能泡太长时间,但泡一会总可以吧?” 她滑入浴桶,以一种极惬意优雅的姿势泡在水中。她的脖颈、手臂,露出来的半个胸就像丝缎般洁白光滑。因为水的温热,她的脸变得嫣红,比春心荡漾的少女的脸还要动人。 这个时候,如果你站在木桶旁朝里看,还可以看到一双修长紧实的腿。腿在水中变得朦胧,衬着玫瑰花瓣,更有一种撩人魂魄的魔力。 月楼把上身搓完,突然不知道敢不敢弯曲身体搓下身。这样会不会对宝宝不利呢? 她喊道:“亲爱的,你快来帮我搓身体啊!” 聪山这时躺在床上,还没有睡着。他不明白月楼为什么不自己洗,便没有答话。 月楼等了一小会,见聪山没有出来,就进卧房喊他。她坐在床边,摇着聪山的手臂道:“我怕搓腿时宝宝难受,还是你帮我吧!” 聪山看着月楼的胸膛道:“嗯。” 他搓月楼腿时,不由得向上看去。她的大腿、小腹、胸膛,下巴都呈现在了他的眼前。他从没这样看过月楼,这时愈发觉得她美丽诱人。他就这样看着她,竟忘了继续搓腿。 月楼发觉聪山不搓了,低头一看,他原来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她掩住他的眼睛,脸红得像颗大樱桃,娇嗔道:“你可真是个不要脸的流氓!” 聪山慌忙低下了头:“对不起,我从没有这样看过你,竟不觉看呆了。” 月楼弯下腰,托起他的脸,笑骂道:“你现在是不是想做那件事?” “女人怀孕以后不是不可以做吗”?聪山遗憾道。 “是啊!我也想得要命,可就是不可以”。月楼无奈地说道,“至少我们还有嘴,还有舌头,还可以接吻。” 她将聪山拉回卧室,把她那柔软的唇贴到了他的唇上,灵活的舌头也伸进了他的嘴里。聪山不由得紧抱住她,感觉到她的身体因兴奋而颤抖。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月楼猛地把聪山推上了床,骑到了他的身上,用一双热情如火的眼睛贪婪地看着他的身体。聪山感觉自己的情欲下一秒就会将自己烧成灰烬。 “傻瓜,我是故意挑逗你的,没想到你真的想……”。她掩住嘴,咯咯笑道。 聪山皱了皱眉,坐起来道:“你可真是个坏女人。” 月楼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咬着他的肚皮道:“女人不坏,男人不爱么。” “可像你这么坏的女人也太少见了”。聪山摸着她光滑的背道。 月楼睡着了。她平常都是曲身睡的,可这时却平躺着。聪山愈觉得她是个称职的母亲,是个令人尊敬的女人。 他又想到了梦瓷:她现在一定很痛苦,很需要人安慰。我既然已经和她好了,岂非应该去安慰她?可月楼是我的妻子,还怀着我的孩子。我还能继续背叛她吗? 他本是个优柔寡断,游移不定的男人,这时竟完全没了主张。 梦瓷看到月楼的第一眼,就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这个女人。她的长相、身材,气质,甚至连她都有些喜欢,更何况是聪山呢?当她的手放在自己肩上时,自己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屈辱感。正因为这样,她才会毫不犹豫地推开这个女人,撞开了深爱的聪山。 “既然他不可能只爱我一个,为什么要走进我的世界?为什么要让我爱他爱得这么深?” 她在街上跑着,哭着,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阳光刺眼而灼热,可又怎能比得上那个女人的光芒?她的心里只有刻骨的悲哀、绝望。直到跑得快要晕倒的时候,她才扶着一棵树停了下来。她擦干脸上的汗水,擦干眼泪,慢慢走回了家。 一回到家,她就扑倒在床上,大哭起来。也不知哭了多久,心碎成了多少块,她才睡着。 朦胧之中,她仿似听到了一阵熟悉的敲门声。她知道那是聪山的敲门声,更知道这是梦,是一场无法醒来的悲伤的幻梦。 敲门声不绝。梦瓷疑惑地睁开眼睛,仔细一听,才发现真的是聪山来了。她哭着仔细整理了云鬓,擦干了眼泪,打开了门。 果然是聪山!梦瓷不顾一切地扑到了他的怀里,哭出声来。她虽在哭,心里却欢喜不已,因为她知道自己的付出是有结果的。她紧紧抱住他,生怕他回到那个女人身边。 聪山也想哭。梦瓷太过柔弱,太过顺从,太需要自己的保护。可他又怎么能保护她?照顾她?他抚摸着她的脊背,终于也哭了出来。 很久很久之后,梦瓷才缓缓抬起头,嗔道:“你老婆长得那么漂亮,气质那么高雅,你为什么还要来呢?” 聪山柔声道:“我不是说过吗?你的气质的确没有她高雅,长得也的确没有她漂亮。可你永远比她柔弱,顺从。” 他接着道:“漂亮的女人固然吸引人,可顺从的女人却更吸引人。” 梦瓷猫一般钻进他的怀里,娇嗔道:“是吧?原来你并不爱我,只是看我好欺负才过来的?” 聪山托起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道:“哪有?我当然爱你,简直想把你揉碎吃进肚子里。可……” 梦瓷用自己的嘴封住聪山的嘴,流着眼泪,过了许久才道:“你不要说了。你能来,我已经很满足了。” 听到梦瓷这样说,聪山愈觉惭愧。他抱起她,把她放在床上,用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看着她。 梦瓷知道他要做什么,便站起身,红着脸脱掉了自己的外衣、内衣。直到脱得一丝不挂,她才缓缓抬起眼帘。 这时她便看到了聪山的眼睛,一双如饿狼盯着肥肉的眼睛。梦瓷并没有害怕,反倒挺起胸膛走了过去。她环抱着聪山,将香甜的气息送进了他的嘴里。气息顺着咽喉流进心里,让他整个人如同徜徉在仙境般迷醉。 梦瓷开始脱聪山的衣服,一件、一件,终于也把他脱得一丝不挂。她搂着聪山的腿,边吻边喘息着道:“你为什么还不开始呢?” 当梦瓷做这些事的时候,聪山根本没有动弹过。他无法肯定自己是对是错。 “我这样做,还有何颜面再见月楼?可我不这样做,又怎么对得起梦瓷?我到底怎么才是对的?怎样才能平衡她俩的关系”?他想了很久,也想不出一个好的解决方法。 梦瓷的笑容依旧和暖,眼神依旧柔情似水。他把她赤裸娇小的身体抱进自己怀里,脸埋在了她两胸之间…… 梦瓷趴在聪山身上,用手刮着他的鼻梁,娇笑道:“你是不是再也不走了?” “对不起,我不能一直留在这里”。聪山偏过头,无可奈何地道。 梦瓷的眼泪顿时如断线的珍珠般滚落:“你为什么一定要走呢?你不是说你喜欢我的顺从,柔弱吗?” “我的确喜欢你的顺从,但我也爱她。她优雅、善良、要强,有主见,是个与众不同的女人。更何况,她现在怀着我的孩子”。聪山直视着梦瓷,认真地说道。 “是不是我也怀上你的孩子,你就不会走了”?梦瓷含泪道。 “不是”。聪山一字字道,“我爱她,甚至比爱自己的生命还要爱她。” 他坐起身,开始穿衣服,一件、一件,看得梦瓷心都碎了。 聪山还没有走出卧室,梦瓷已扑到了他身前,抱住他的腿,哭着道:“你可不可以为了我留下?我实在舍不得你走。” 聪山蹲下来,手放在她的柔肩上,温柔地说道:“乖,我还会再来的。可你如果过于纠缠,甚至跑来我家,那我就只好再也不见你了。” 梦瓷猛地抱住了他,晶莹的泪珠流到了他的脸上。也不知过了多久、多久,她才放开手,坐回了床上。聪山看着她不停颤抖的娇柔的身体,于心不忍,走了过去,紧紧抱住了她…… 62 深谷幽兰 月楼终于熬过了七月份。这天下午,她正在花圃里浇水。 她穿着一件洁白的旗袍,头发零乱地披散在背上。夏风吹过,她的长发飘了起来,衣服也鼓了起来。她面色红润,用一只素雅的手将头发拢于耳后。那种风韵,连花上的蝴蝶见了都自惭形秽地飞走了。 花圃里各色鲜花争奇斗艳,极尽妍丽。蓝色的是风信子、紫色的是勿忘我、黄色的是黄玫瑰、粉色的是康乃馨、紫红的是龙海芋,白色的是马蹄莲。 她微笑着,缓缓浇着水。突然!她看见了一些杂草。她皱着眉将这些杂草一一处理干净。 做完这些事情,她的鼻尖上已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月楼走进客厅,看到聪山正在书桌上做着什么事情?他好像是在画画?她再一看,竟发现书桌上放着一杯可乐。 她恨恨道:“他明知我不能喝可乐,却偏偏在桌上放一杯。这男人可真坏!” 她走过去,拿起可乐,放到了唇边。 聪山抬起头,看她把可乐放到了唇边,微微有些吃惊:“你不是不能喝可乐吗?” 月楼撇了他一眼道:“我当然不能喝,可你为什么要往桌上放呢?” 聪山靠着椅背,故作深沉道:“我当然是在测试你到底是不是个称职的母亲。” “我当然称职”。月楼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她突然笑着说:“可我知道喝一口总对孩子没有坏处。” 她说着真的抿了一小口。 聪山夺过可乐,一口气喝光,生气道:“你如果称职的话,就一口也不会喝的。” 月楼娇笑道:“好啦!这又不是毒药,喝一口自然没事。” 聪山本是个谨慎小心的人,这时仍非常生气。他径直走向卧室。 月楼并没有在意,因为她知道聪山一会又会微笑如初。 画是用钢笔画得。画着一个在盛开的向日葵中奔跑的小女孩。女孩梳着两条长长的辫子,看上去是那么活泼开朗,富有青春气息。 月楼连忙跑过去,拉住聪山道:“你别生气啦!赶快给画涂上颜色吧!” 聪山沉声道:“放开,我要去睡觉了。” 月楼娇嗔道:“我不放,除非你甩开我的手。” 聪山伫立良久。自结婚以来,他已有很多事情看不惯月楼。尤其是怀孕之后,她和自己有太多分歧。就连孩子该多吃肉还是蔬菜,该用棉花做得尿布还是用纸尿裤,跌倒以后是该自己爬起还是该他俩扶,是该留长发还是该剪短。他这时才真正发现他和月楼根本不是一种人。 每每谈到这些事情,月楼总是很平静,也懂得让步,而他却想自己安排孩子的一切。因为他明白一个人的成长经历、一个人出生以后遇到的一点一滴的事情对这个人的影响有多么大。 他甚至认为一个人的善恶命运、聪明愚笨,都决定于这个人的经历,所以他想让孩子获得最正确的家庭教育、上最好的学校、让最优秀的老师引导她,能交到最出众的朋友。月楼却觉得父母应该宠爱孩子、娇惯孩子,让他在更为宽松的环境中成长。只有爱才能让孩子变得优秀,而不是严格教育、刻意培养。父母也不该把孩子送到最好的学校,好学校必然严苛,必然禁束。凡事过犹不及,与其让孩子在峡谷中行走,倒不如让他在草原策马奔驰,无拘无束。 聪山转过身,面上仍有薄怒。月楼推着他,娇笑道:“我一定会把这幅画保存好。等孩子长大了,我还要向她炫耀我找得男人多么有才能。” 她又轻轻叹气道:“唉!我还要告诉她,一定要找气量大的男人。‘倘若把你父亲每天生得气装在气球里,恐怕连气球都要爆炸’。” 聪山笑了。无论自己多么生气,月楼总有方法逗自己笑。他觉得她就像猫,虽然有时候会把你咬出血来,可有时候又会伸出舌头舔你,又或者拿柔软的毛皮在你脸上蹭蹭。 看到聪山的笑容,月楼暗自舒了口气。她面上不动颜色,假嗔道:“小气鬼,你怎么不再生气?” “和你生活真让人哭笑不得,难以应付”。聪山摇头笑道。 “为什么”?月楼非常惊讶地问道。 “因为你太善变”。聪山提起笔,也不知在月楼手背上画着什么动物,“你有时候像一只温顺的绵羊、有时候却像脱缰的野马;有时候像深谷的幽兰,有时候却像有毒而艳丽的曼珠沙华;有时候像正午的烈日,有时候却像初一的新月。” 月楼道:“倘若女人像山尖的岩石般终年不变,男人就会更喜欢吗?” “当然不”。聪山想也不想地答道,“可善变的女人也让男人无法接受。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顺从是女人最大的优点?” “顺从?你知道顺从是什么结果吗”?月楼抽出手,生气道。聪山在她手上画得是一只惟妙惟肖的猪。他还在猪身上写了‘月楼是小猪’。 聪山看着月楼手背上的猪,笑道:“当然是让男人像宠爱猪一样宠爱你们。” 月楼并没有笑。她坐在对面的凳子上,郑重其事地说道:“母系氏族社会的时候,是女人当首领的。她们根本不知道‘权力’是什么,只是在顺从自然,‘管理’氏族。她们会给男人分和自己同样的食物,给老人小孩更多的食物。 女人总是宽容、仁慈、柔弱,友爱的。你有听说过母系的时候,女人赠送男人作为停战条件或礼物的吗?有听说过女人鞭打男人,让男人像驴一样工作得吗?” 她越说越气:“而到母系与父系的交替时期呢?农业被发现、粮食财富有了剩余。你们男人总是有私心、总是有强烈的控制欲,总想着‘私有’这些东西。这时,你们便开始推翻女人的统治。从其它部落掠夺女人、掠夺财富,在本部落占有更多女人,生更多孩子来继承你们那些肮脏的财富。 女人便成为可以像猪狗一样被大肆占有、像猪狗一样被任意宰割,像猪狗一样被随意赠送的‘畜生’。你们鞭打女人,让女人给你们织更多的布、种更多的粮食,死的时候还让女人陪葬。这就是顺从的结果。父系、封建社会,现代都是这样,女人都是奴隶,都是‘畜生’。 倘若剥削、压迫就是‘人类伟大文明’的发展阶梯,那么我情愿人类停步在原始社会。” 说完这些话,月楼早已气得浑身发抖,连指尖都变得粉红。聪山从没想到她懂得这么多,见解却这么落后:“你的话看似有些道理,实际上却很愚昧无知。人类社会岂非就该不断发展,不断进步?现代社会岂非比原始社会在任一方面都要强许多?” “难道西安的雾霾、毒气战争,肆虐的疾病也很好吗?” “你也太吹毛求疵了”。聪山忍不住笑道,“你为什么总抓住雾霾不放呢?总有一天,人类会统治整个宇宙,会长生不老;可以在任意星球生活,可以过更惬意、舒适的生活。” 月楼一个字一个字缓缓道:“你也清楚,万事万物都有起灭轮回。就连宇宙最终也会消亡,更何况人类?‘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人类所有的思考和文明都该被唾弃、诅咒,都是个人私心作祟。原始社会岂非最适合人类?也适合其它生物?” 她突然捂住肚子道:“哎呦!我肚子疼。孩子肯定在睡觉,被咱们吵到了。” “孩子还没成形呢”!聪山温柔地摸着她的肚子,笑道,“是你自己的语气太过激烈。” “是你气得”!月楼瞟了他一眼道,“我明明对,你却偏偏要发表自己的意见。” “好啦”!聪山妥协道,“我们去外边走走,荷花开得正盛呢!” 月楼嫣然道:“看什么荷花,我难道还没有荷花漂亮吗?” “当然没有”。聪山故意说道。 “那你娶荷花啊!娶我干什么”?月楼扭过头,娇嗔道。 “你虽然没有荷花漂亮,但会笑,能给我暖被窝,还可以陪我睡觉”。聪山把手放在她坚挺温暖的胸膛上,轻轻说道。 “你可真坏”!月楼娇喘着投入他的怀里,良久良久。 虽是下午,可林间仍很热,还有那聒噪的蝉鸣。月楼蹙眉道:“我最讨厌蝉,它们的声音又聒噪,又难听。” 聪山接道:“是啊!这种声音根本不像生物发出来的,更像某种金属。” “不过蝉鸣倒有一个好处,听到它就知道夏天来了”。月楼又道,“夏天岂非就像蝉鸣一样令人讨厌?” “其实你不必太讨厌蝉鸣,它们其实是垂暮老人的悲歌”。聪山看着蝉鸣传来的方向,颇感伤地说道。 “哦”?月楼疑惑道,“它明明那么铿锵有力,怎么是垂暮的歌声呢?” 聪山叹息道:“蝉在阴暗、潮湿的地下蛰伏几年、十几年,出来不过几天就死了。” “每种生物都有每种生物的生命轨迹,我们不必用自己的情感怜悯谁。上天造物的时候总有他深刻的道理”。月楼淡淡说道。 聪山没有说话。你又怎能期望一个感性的人不为月圆月缺、夏蝉冬雪感伤呢? 月楼突然兴奋地指着路旁的黄菊道:“你看,好清丽啊!你会编花环吗?” 聪山陷于悲伤无法自拔。过了很久,他才将目光缓缓移过去:“会,小时候我给我娘编过。” 月楼摘下一小束野菊,娇笑道:“那就好,我戴上花环一定很漂亮很漂亮。” 聪山边编花环边道:“你可真不害臊,丑女人戴上花环也会变漂亮的。” 月楼似是不解他话中的讥讽之意,嫣然笑道:“是吗?我懂你的意思。你是在说‘像我妻子这么漂亮的女人,戴上花环一定美如天仙’。” 聪山笑得合不拢嘴:“你的脸皮简直比城墙还厚,用炮弹都打不穿。” 他把编好的花环戴到月楼头上,她孩子般转了两圈。清丽的菊花衬着她雪白的脸、洁白的旗袍,让她看起来更加明丽妩媚,超凡脱俗。 她眨着眼道:“我是不是很迷人?” 聪山诚恳地说道:“是的,你漂亮、优雅、良善,纯洁,哪个男人能不动心呢?” 月楼的脸瞬而粉红,轻盈地向荷花池跑去。 聪山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心里涌起了一股悔恨之意。 “你不是要看荷花吗?怎么停在了睡莲这边?” “睡莲也是‘荷花’,你何必那么较真呢”!月楼扑哧一笑道,“其实呀,我并不喜欢荷花。它挺拔华贵,不可一世。睡莲却玲珑精巧、雅致可爱。” “哦?古时的文人墨客都赞颂荷花,说它是‘君子之花’。你的看法……” 月楼截口道:“古来的文人皆是男人。荷花岂非就像你们男人般沽名钓誉,沾沾自喜?睡莲岂非更像女人,娇小玲珑、温润如玉,静静得躺于湖面之上?” 他们正说着,突然听到亭子里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 月楼转头一瞧,才发现亭子里竟有两个丫鬟。她们瞧着他俩笑,也不知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她笑着喊道:“你们快走开!小孩子家家得瞎瞧什么?” 个子较低,体型较胖的丫鬟撇嘴道:“我俩不小了,都知道你们是在谈情说爱!” “既然知道,还不快走!这么不识眼色”!月楼娇嗔道。 “我俩偏不走,小姐难道还想打我们吗”?胖丫鬟嘻嘻笑道。 月楼眼睛一转,环住聪山的脖颈道:“我和他要亲嘴了,你们尽管看吧!” 聪山有些不知所措。他可不像月楼那么疯狂,竟敢在人前亲嘴。须知那时是民国时期,风气远没有现在这么开放。 “小姐好坏”!她俩捂住眼睛,一阵风似得跑开了。 她俩走后,月楼果真吻在了聪山嘴上,久久没有移开。 63 抚慰男孩 月楼登上小桥,猛然问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聪山苦笑道:“你这个多变的女人,我哪能猜到你的心事?” 她是背着他站立的,所以他并没有看见她已红的眼圈:“你还记得我曾经任性地跳下湖吗?你虽身患重病,却还跳下来救我。我当时觉得你是一个勇敢、善良,值得托付一生的男人。” 聪山道:“我当时以为你想自杀呢!真把我吓坏了。” 月楼似是没有听到他说得话,幽幽道:“我从厦门回来,没有看见你。当我踏上这座小桥时,便想起你曾经救过我、想起你温暖的怀抱”。她终于哭出声来,“我突然发现你好像已经开始讨厌我、疏远我。我好像再也看不清你了。” 聪山惭愧地抱住她道:“我怎么可能讨厌你呢?我看到那个男人压在你身上时,只是因为气坏了才会打你的。” 月楼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转过头,用一种极轻柔极动情的语气道:“女人的心都是玻璃做的,照顾不好就会碎。你只有悉心呵护它,它才会永远光彩照人。” 聪山抱得更紧了,信誓旦旦地说道:“我一定会一辈子捧好它。” 过石桥,入小楼,月楼故意把聪山拉得坐在了他第一次来这里时坐过的椅子上,然后她像那时一样倒了一杯茶,微笑着坐了下来。 她问道:“你记起了什么吗?” 聪山想了一会,摇头道:“我还真的想不起什么。” 月楼皱了下鼻子,轻斥道:“你第一次来这里时,说了你的经历和对人生、佛教的见解。你还哭了呢!我抱住你,安慰你,过了很久你才止住眼泪。” 聪山端起茶,挡住通红的脸道:“那时我肯定让你看笑话了。” “哪有?难道你认为我会那样想?我只是看你很可怜,很需要人爱罢了。” 聪山吃惊地问道:“难道你是因为看我可怜才会‘照顾’我的?” “当然不是”。月楼坚决否定了他的话,“你身上的优点让我着迷:理性、努力、善良,聪明。” 月楼注视着聪山,缓缓接道:“或许也有一些母性的因素。女人比起男人总是更善良些。” 聪山温柔地看着她道:“我们彼此深爱着对方,一定会过得很快乐、幸福。” 今天上午并不热,月楼聪山吃完早饭就躺在摇椅上晒太阳。只见他们手牵手,闭目享受着这幸福的时光。这时,她的肚子已微微凸起,看上去虽略有臃肿,但也更加温柔,慈爱。 也不知过了多久,月楼想起什么似地睁开眼睛道:“今年种得波斯菊开了,我们去看看吧?” “波斯菊”?聪山愕然道,“波斯菊的原产地不是在墨西哥吗?” 月楼瞟了他一眼道:“是的,不过中国现在已经在大规模栽培了,甚至连溪岸、田埂,路旁都很常见。你这个崇洋媚外的家伙!” 聪山笑道:“你不早就知道我是崇洋媚外的家伙吗?波斯菊的花期在6~8月,舌状花,有桃红、粉色,白色。你种得是哪一种呢?” “呀!我忘了。好像、好像……” 聪山看着她皱起的眉,说道:“想不起就不要想,一看不就知道了吗?” 波斯菊在园子的西南方,假山与湖水中间的空地上。倘若只种几株,固然不好看。可她颇有心致,竟种了一大片。微风中,桃红的波斯菊就像舞蹈的芭蕾艺人般丽质优雅,让人无法移开眼睛。 月楼跑进花田,双手背后,娇笑道:“我和波斯菊比谁更漂亮呢?” 波斯菊把她白色的旗袍和脸都映成了粉色,给她平添了几分可爱娇艳。 聪山毫不迟疑地道:“你更漂亮。” “你总算说了句大实话”!月楼红着脸道。 她瞥见花上有几只蝴蝶:白的、黄的、淡紫的,黑色有蓝斑的。她很喜欢淡紫色,便轻手轻脚地去捉那只淡紫色的蝴蝶。她屏息静气,缓缓将手伸过去。没想到在距蝴蝶还有十来公分的时候,它突然飞走了。 月楼顿足道:“这蝴蝶的反应也太快了吧?” 聪山道:“它如果反应不快,岂不是被你捉住了?它又不知道你会不会伤害它?” 月楼沉吟道:“也是,这或许也是它没有灭绝的原因吧?” 她摘下那只蝴蝶驻足过的花朵,拿到鼻前闻。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发现这种花根本没有香味。她不禁很是失望。 不知为何,她开始四下张望,甚至连每根柱子后都不肯放过。直到肯定四下无人,她轻轻舒了口气,伸出纤纤玉指,神秘地指着游廊拐角处道:“我们去那边吧!” 聪山讶然道:“我们去那里做什么?” “过去不就知道了吗?我又不会吃了你”!月楼甜甜地笑道。 到了拐角处,她拿起聪山的手,伸向自己坚挺的胸膛。 聪山慌忙抽出手,尴尬地说道:“在这里不好吧?” “在这里不是更有激情吗”?月楼不屑道,“这原本就是极平常的事情,我实在不明白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她又握住了聪山的手。突然,她咳嗽了一声,接着就连续不止地咳嗽。她感觉手臂有些痒,撸起袖子一看,才发现起了红疹。 聪山皱眉道:“你是花粉过敏了,我们赶紧去医院吧!” “吃药会不会对孩子不好”?月楼思索道。 “有些药吃了对孩子并没有影响,我们还是问问医生吧”!聪山说道。 “那好吧,我的确很不舒服。可倘若吃药对孩子有害,我是一点也不会沾的”!她语气坚决地说道。 见了医生,聪山急不可耐地问道:“我妻子波斯菊过敏了,她吃药对孩子没有影响吧?” 医生看着月楼姣好的面靥和因流泪而愈加动人的双眸,不觉呆了呆。他轻咳一声,尴尬地说道:“当然没有影响。如果吃什么药都有影响的话,孕妇岂不太痛苦了。” 月楼轻抚肚子,喜道:“那就好。如果不能吃药的话,她出生之后我一定要扇她几掌。” 医生把药递过来,笑道:“到那时,你抱着他恐怕都会害怕弄疼他。” “那当然”。月楼微笑着看了医生一眼,又看向聪山道,“你一定也会像我一样疼惜她吧?” 聪山没有回答月楼的话,挽起她的手臂,向医生鞠了个躬道:“谢谢您,我们就先走了。” 医生又不由得瞧了月楼几眼,笑着说道:“好的。你孩子的满月酒,一定要请我喝啊!” “那自然”。月楼面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芒。 出了门,聪山道:“疼惜孩子原本就是父母的天性,我怎么可能不疼惜呢?” “我还怕你喜欢男孩,不喜欢女孩呢。” “我其实更喜欢女孩。因为女孩心思细腻,感情丰富,更懂得关心父母。” “是的”。月楼点头道,“所以才会有人说,女儿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棉袄’总是比‘衬衫’要好许多。” 聪山忍不住笑道:“看你说得,男孩怎么就成衬衫了?” “本来就是啊!你看哪个男孩会给父母端茶倒水,洗衣做饭?” 聪山没有再说话。在月楼面前,他觉得自己说得任何话都好像完全没有道理,完全不符合她的心意。 “我们去游乐场吧”!月楼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聪山眉头紧皱:“等孩子生下来再去,好吗?” 月楼嘟起嘴道:“我又不玩‘激流勇进’、过山车,摩天轮和‘旋转木马’总可以吧?” 聪山摇头叹气道:“你这个刁蛮任性的婆娘,我真拿你没办法。” “是吧?倘若一个男人能让妻子服服帖帖的,那这个女人还有什么意思?女人原本就该任性,才能让家里多姿多彩。” “可养一个孩子已经够烦了,如果养俩,岂不要疯了?” 月楼轻捶着聪山的背道:“我俩就是要你疯!三个疯子在一起,岂非很有趣?” 当时西安最大的游乐场在咸阳湖附近,因为湖面可以布置一些游乐设施。 经过开远门的时候,月楼看到路前方有个小男孩。他看起来不过三四岁的模样。他的身旁没有大人,路上行人又很多,月楼不禁有些担心。突然!一个骑车的卖报男生从小孩身旁驶过。他好像从男孩手里顺走了什么东西,男孩随即大哭起来。 月楼仔细一看,才发现男生顺走的是一串亮晶晶的冰糖葫芦。她急切地说道:“我们把男孩送到他父母身边吧!” 聪山并不知道路上发生了什么。月楼让他停车,他便把车停了下来。 他俩刚下车,卖报男生就回来了。他垂头丧气得把糖葫芦还给男孩。男孩接过糖葫芦,脸上重又现出了开心的笑容。 月楼走过去,笑着问男生道:“你怎么又回来了呢?” 男生低垂着头道:“听到他哭,我连心都碎了。” 月楼道:“给我两张‘长安早报’吧!” 男生双手捧着报纸,递到了月楼手上。月楼亦伸出双手接过报纸,给了男生十块钱。 男生刚拿出自己破旧的钱包,月楼微笑道:“别找零了,我最讨厌零钱。” 男生皱眉道:“可是、可是……” 月楼打断了他的话,递给他一张便条道:“写个电话号,孩子满月时我请你喝酒。你到时送个礼物不就行了吗?” 男生爽朗地笑道:“姐姐真好。那我先去卖报了?” “嗯,多注意身体。” “好的,阿姨也要保重身体。” 说这些话的时候,月楼一直牵着男孩的手。她低头一看,才发现男孩早已吃完了糖葫芦。他的嘴角结了一层薄薄的红色冰晶,看来憨态可掬、可爱已极,月楼不由得亲了他几口。男孩没有躲,反倒将嘴凑了上来。他貌似已对这位阿姨产生了依恋之情。 “宝儿!宝儿”!他们身后响起了女人急迫的喊声。 男孩听到这声音,立马抽出手,朝声音发出跑了过去。月楼转过身,便看到一位眉目清秀、衣着朴素的青年女人。 女人抱起男孩,朝他俩走来。她深深鞠了个躬道:“谢谢你们了。” “不谢。你以后一定要照顾好孩子呀!这么粗心大意可不行”。月楼叮嘱道。 “我也就是一次不小心而已”。女人脸红着小声辩解道。 月楼认真道:“一次已够了。倘若他被卖掉,你不得后悔一辈子?” 女人低着头没有说话,抱着男孩匆匆跑了。男孩依依不舍得回头瞧了月楼几眼。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聪山一直温柔地看着她。当她亲吻小男孩的时候,他的心里突然产生了浓烈的嫉妒之意。他这时才发现,自己仍然深爱着她。 坐回车里,月楼生气道:“现在的女人可真粗心大意。如果孩子真的丢了,看她怎么办!” “这也没办法。报纸报道过那么多次,可总有些家长记不到心上。” “唉!或许只有做错了才知道后悔,但那时后悔又有什么用呢”?月楼深深叹息了一声道。 现在正值夏末秋初,田野里的小麦已泛起金黄。‘赶鸟老人’的身上也落满了麻雀。它们那双黑色的小眼睛滴溜溜地乱转,直等着麦子熟了多吃上几粒;蔬菜地有位妇女领着三个小丫头摘黄瓜。只见女人挎着的篮子已装满黄瓜,女孩们的手里也各有两三根。 月楼高兴地说道:“今年粮食丰收,农民们好喜悦啊!” “或许你无法真正了解那种喜悦,也无法了解欠年时农民的痛苦。他们不光要吃,还要靠粮食卖得钱供孩子读书、买衣服,盖房子等等。你也能想象得到,倘若遇到欠年,他们是连哭也哭不出的。” 月楼撇了撇嘴道:“你直接说‘粮食是他们的工资’不就得了,还绕来绕去得做什么?” 聪山道:“你总结得倒很干净利落,可这和工资却是很有区别的。农民是最辛苦的职业,赚得却最少,有些年甚至连吃都吃不饱。” “那倒是,但农民岂非也是最值得人尊敬的职业?没有农民,我们岂非都饿死了”?月楼严肃地说道。 她突然指着车窗外面兴奋地喊道:“你看!你看!那辆车上装满了南瓜呢!” 64 红泥火炉 这个游乐园和大多数的游乐园一样,一进门也是‘旋转木马’。 月楼看着‘旋转木马’道:“我要玩那个。” “两个大人玩这么幼稚的东西,会不会被别人耻笑?” “你也要玩”?月楼讶然道。 聪山凝注着月楼的眼睛,微笑道:“当然。你喜欢的东西,我怎么可能讨厌”?他说完便轻轻吻在了月楼的额头上。 梦瓷本不愿来游乐园的。这个男人话太多,举止之间也完全没有男人气概。可她就是不懂得拒绝别人。这时,她正坐在‘木马’上,听着这个男人滔滔不绝的废话。也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个多月没听过的聪山的声音。她抬头一看,正巧看见聪山吻在月楼额头上。 月楼没有闭眼睛,瞥见梦瓷,她便朝她微笑。聪山原本还在吻月楼,她离开自己唇,他颇感意外,朝她目光投处看去,就看见了涨红脸的梦瓷。聪山心头一紧,不知她会做出什么事情。当他看见在梦瓷耳畔说话的男人时,心里一阵抽搐。 他忖道:“她还是找男友了。” 月楼笑着道:“嘿!暗恋我老公的女孩,你可真没决心啊!” 梦瓷垂着头,辩解道:“我不是女孩,也没有暗恋你老公”。她蓦然抬起头,眼泪已夺眶而出,嘶吼道:“别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爱你老公!” 她一喊,所有人都瞧到了她四人身上。 游客们暗忖道:“这个女孩真不要脸,不过十七八的模样,就想拆散别人家庭呢!” “怀孕的女人,倘若男人被抢走,岂非太可怜了?她看起来并不比她差多少,还是挺有可能的。” “这男人也太孬种了!女友出轨,还不把她踹下‘木马’?” “他如果抛弃自己怀孕的妻子和这个年轻女人好,真该遭到天打雷劈!” 月楼思量道:“看起来她真的暗恋聪山,要不怎么会哭呢?” 她低语道:“我们玩水上摩托去吧?” 聪山怒道:“为什么不玩‘旋转木马’,难道你真的认为我会出轨?” “你轻点声呀”!月楼轻啐道,“你当然不会出轨。可她看见我们,一定会很伤心的。” 聪山瞟了梦瓷一眼道:“她伤不伤心关我们什么事?” 听到这句话,梦瓷的心又碎了。她从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更何况是在月楼面前。 梦瓷暗道:“他既然不考虑我的感受,我何必在乎他”?她咬咬牙,想靠在这还在说废话的男人身上,可最终还是狠不下心来。 月楼和聪山坐在了梦瓷身后。月楼赞道:“你看这个女孩多娇小、多柔顺,她男友将来要享福了。” 聪山侧目道:“她看起来倒是很柔顺,可谁知内心怎样呢?说不定她就是个放荡的贱女人。” 梦瓷一直竖着耳朵听着聪山的每一句话。他虽然不是向自己说,可她仍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忆起他舌尖的触感。 ‘她说不定就是个放荡的贱女人”。多么轻巧的一句话!梦瓷整个人突然垮了,就好像骨头全部被人抽走一般。 “他怎么能这么想?怎么能这么绝情?怎么能这么不信任我”?梦瓷的眼泪化为碧血流入心底,终于倚在了他的肩头。 “你怎么能这么说一个陌生人”?月楼嗔道。 “女人原本就该像你一样爽直明朗,矫揉造作的女人太讨人厌!” “你既然不喜欢她,那我们走吧”!月楼怜惜地看了梦瓷一眼,拉起聪山道。 “好!再待在这里,我恐怕就要吐了”!聪山跳下‘木马’,避瘟疫般跑到了湖边。 月楼笑容满面地注视着聪山:“他终于学会表达自己的喜怒爱憎,不再将所有的情感埋藏在心中了”。她一回头,便看见了梦瓷。她这个时候正盯着聪山的背影,目中充满忧伤。月楼摇摇头,不禁为她叹息了一声。 月楼开得极慢。她当然也想开快,可又担心肚里的孩子。看到聪山愁眉苦脸,她关心地问道:“你怎么了?” “那个女人太恶心!我一想到她,胃里就乱翻腾。” 月楼幽幽道:“你不是喜欢顺从的女人吗?那个女人那么柔顺,你怎么反倒觉得她恶心?你们男人的心可真难懂啊!” “我是喜欢顺从的女人,可她是个例外”。聪山厌恶地说,“她看起来就像被一百个男人睡过的样子。” 月楼本想和他讲讲道理,可看他眉头紧锁,温柔地道,“你开快点,心情一会就会好的。” “那你呢”?聪山问道。 “我当然只能开这么慢”。月楼无奈地笑笑,“谁让我是孕妇呢?唉!孩子又怎么会知道父母为她受得罪?” 聪山的眼神温暖如冬日的暖阳。他轻抚着月楼的手掌道:“她虽不知你受的苦,但我却知道。” 月楼缓缓、缓缓垂下了头,感觉脸像靠着火炉般滚烫。 聪山疯了似得把水上摩托开得飞快。摩托像犁一样把水翻到两边,在中间形成一条急速延伸的白色的线。 “贱女人!你上个月还说多爱我、多离不开我,现在就找了新男人。女人的诺言简直狗屁不如。过几天,我一定要找她问清楚”!他越想越气,摩托也开得更快,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已接近对岸。他沿湖岸行驶。过了一会,又朝来路驶去。 聪山仔细找寻月楼的踪影,但却没有发现。他驶到湖岸,就看见了梦瓷。 那个男人紧紧牵着她的手。她看起来比上个月憔悴了许多,衣衫也有些不整。她的鼻尖上有颗发光的泪珠,正瞧着自己,看来是那么幽怨悲伤。 聪山憎恶地说道:“贱女人!被这个高大的男人搞得衣衫不整、憔悴不堪。我还以为你是个纯洁的贞女,没想竟如此放荡。这世道,**偏偏喜欢装纯洁,而学生却偏偏喜欢袒胸露乳。我真该比这个男人还狠,直接让你起不了床,看你怎么去勾引男人!” 月楼在不远处。聪山驶过去,她欢喜道:“我是第一次玩这个,没想到竟这么好玩!” 聪山讥讽道:“这个游戏原本就是在追求刺激。你开得这么慢,简直是在浪费时间。我们还是等你生下孩子再来玩吧!” 月楼娇嗔道:“你管啊!我偏要玩,看你能怎么办?” 聪山和颜悦色地说道:“我当然拿你没办法。” “那不就是了”!月楼撇了他一眼道。 她继续开着,眼神忐忑而欢喜。聪山忖道:“我真该死啊!有这么可爱美丽的妻子,竟还去找情人。” 他陪着月楼,缓慢行驶着。梦瓷在湖边哀伤地看着他俩,眼泪如露水落下花瓣般可怜。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俩才上了岸,梦瓷也缓缓离开。 摩天轮矗立在山坡上。月楼道:“哼!我还没有坐过摩天轮呢!” “你难道没有和前男友坐过”?聪山诧异地问道。 月楼直视着他,含情脉脉地说道:“我眼光很高,你是我的初恋。” 聪山笑道:“倘若你没有遇见我,岂非一辈子都不会结婚了?” “嗯,说不定真的不会结呢!命运虽是注定的,但它的奇妙之处在于不到时间,你永远不会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聪山沉吟道:“这句话好像有些矛盾。” “管它有没有矛盾呢”!月楼爽朗地笑道,“反正上天让你遇见了我,也让我遇见了你。这岂非就是他对你我最大的恩赐?所以,我们要幸福,才不辜负上天的恩情。” “嗯,我发誓,一定给你和孩子比别人都幸福的家庭。” 月楼微笑道:“虽然你说了很多遍誓言,但我还是很喜欢听。誓言就像‘我爱你’一样,女人永远都听不腻。可是,誓言说来轻巧以及,但实现却难如登天。我们岂非已有过很多次矛盾?有些矛盾岂非让我们分开了一段时间,极大的伤害了我们的感情?” 聪山低下头,沉默不语。他很清楚,夫妻之间必然会有许多矛盾。倘若处理不好这些矛盾,夫妻关系必然破裂。 摩天轮里的空间极为狭小,而月楼却很是舒畅,因为聪山和孩子都在。她躺在聪山怀里,享受着这种甜蜜,仿佛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就着烛光,月楼正津津有味地读着本婴儿书。 她突然抬起头,凝视着烛光,忖道:“我以后可不抱着孩子睡觉,还要抱他呢!不知他怎么想。” 她拿起书,走到床旁道:“孩子以后睡觉是我抱呢?还是放在婴儿床里?” 聪山毫不迟疑地说道:“当然是你抱。孩子的心很柔软,但倘若得不到父母足够的爱,就会变得阴暗、坚硬。” 月楼沉吟道:“也是,那我就抱他好了”。她又道:“那孩子长大了是我们带呢,还是交托给娘?” “孩子必须我们带。有一句话叫‘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所以孩子的家庭教育至关重要。我认为,父母应该时刻陪伴在孩子身旁,影响他、照顾他,教育他。” 月楼生气道:“你是说我娘人品不好,没有文化?不能影响她、照顾她,教育她?” 聪山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时代在变,娘比起我们大了二十来岁,思想、思维方式,行为方式总与我们有很大区别。” 月楼坚持道:“人生短短几十年,倘若看着孩子长大,我们都四十来岁了,还能做什么?把孩子托付给娘,我们还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还可以周游世界。” “家庭生活原本就是一日一日的重复,重复之中自有甜蜜。看着孩子长大,岂非就是父母这一辈子最快乐的事情。” 月楼脑海里突然闪现出自己四五十岁时的模样,她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坚持把孩子托付给娘。她是我的命,但我却不想把自己的青春葬送在她手上。” 聪山站起身,愤怒地说道:“这关系着孩子的命运,你难道就不能为了她委屈自己吗?” “孩子谁来带当然是极重要的事情,但她是我娘,我相信她一定会照顾好、教育好惜蝶,这你完全可以放心。” 聪山没有再和月楼理论,他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他愤怒得把茶杯摔在地上。开水溅上了月楼的脚,她疼得叫了一声,聪山也没有管,径直走出了家门。 林先生喜欢宁静,所以别业外很荒僻。今夜没有星月,别业外亦无人家。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行走,他并不觉得寂寞、悲伤,反倒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归属感。 “天下的女人真是一般贱,一般不可理喻。我要问问梦瓷,问她为什么这么贱、问她为什么前个月刚说爱我,现在就找了新的男人”。他这样想的时候,就返回家,开车驶向城里。 那个男人来到了梦瓷家,还让梦瓷给他做饭。他倒没有强逼梦瓷,她就是这么柔顺,永远无法拒绝别人。 这个时候,男人正看着棒球赛,一边还絮絮叨叨地和梦瓷说话。梦瓷坐得离他很远,而他却仿似浑然不知梦瓷的厌恶。 ‘一声、两声,三声’。熟悉的敲门声响起,梦瓷想也未想就打开了门。看到聪山,她突然怔住了,胸中突然升起浓郁的悲伤,但她在下一秒就下意识地去搂聪山的脖子。 聪山进来的第一眼便看见了那个男人。他狠狠推了梦瓷一把。梦瓷被他推得撞在墙上,眼泪都流了出来。男人霍然站起,朝聪山扑了过来。聪山一拳击在他脸颊上。他的头撞到了电视机,血流不止。 聪山揪住男人的衣领,又揍了他一拳。梦瓷抓住聪山的手,嘶声道:“你这是在做什么!他只是我朋友而已。” 聪山狠狠掴在梦瓷脸上道:“朋友?朋友会和你去游乐场?会和你私处一室?” 梦瓷脸上掌印宛然,还不待聪山反应,她已紧紧抱住了他,在他脸上狂吻道:“你不信我的话就打死我好了!” 聪山想在她的胸膛上揍一拳,但下不去手。她那结实的腿盘在自己腰上,手也在自己身上乱摸。聪山积压了一个多月的情欲突然爆发。他把梦瓷压在地板上,掰开她的嘴,手伸进了她的嘴里。梦瓷仍在流泪,但她努力朝聪山笑,舌头在他手指间灵快地旋转…… 65 固执己见 看见聪山眼中的悲伤,梦瓷感觉有几千几万根针在刺自己的心。她关心地问道:“她怎么了?” “我们老因为孩子的事争吵。她的言论明明是错的,却固执己见,不肯改正。” 梦瓷并不想替月楼说话,但她知道,月楼若不高兴,聪山自然也不会快乐,便忍住痛苦道:“夫妻两人的思想本就不同,你们各自退步,协商解决才好。” 她苦涩地笑了笑,又道:“如果你和我结婚,那我全部都会听你的。就算你要我的命,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给你。” 聪山亲了亲梦瓷的脸颊道:“可惜她不是你”。他叹了口气,又道:“其它的事我都可退让,但这件事绝对不行。成长经历告诉我,我的教育方法是完全正确的。她从小被人娇惯,根本不知道孩子该怎样教育。” 梦瓷道:“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完全正确、每个人都不肯为了别人改变自己。你们是夫妻,又经历了几多患难,不改变又能怎么样呢?” 聪山捂住梦瓷的嘴,不耐烦地说道:“好了。我是来寻求安慰的,不是来让你教育我的”。他抱紧梦瓷,轻咬着她的后背道:“今晚我就不走了。” 在聪山怀里,梦瓷已瘫软,但她清楚,一个怀孕的女人是多么渴望丈夫的关怀,也清楚,一个丈夫倘若在妻子怀孕时没有好好照顾她,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想到这里,她咬咬牙,站起身,穿上内衣道:“你走吧!今天我陪我爸逛街,已经很累了。” 聪山扑过去,想要抱住梦瓷,但她闪到了一边。聪山笑道:“你赶快过来!再玩我就生气了。” 梦瓷不知为何已泪流满面,她恨恨道:“谁和你玩了?你赶快走,我看你好烦。” 聪山还待扑将上来,梦瓷已闪身入门,把自己反锁进了房里。聪山狠踢着门,骂道:“你这个贱女人!我今天在游乐场见到你面容憔悴、衣衫不整,还有脸说是陪你爹逛街呢!” 也不知他踢了多久,才出了梦瓷家。 今天晚上,聪山不知去了哪里,梦瓷却依着房门,哭得天旋地转、撕心裂肺。 而月楼呢? 雪, 纯洁雅致的雪, 漫天飞舞的纯洁雅致的雪花中,聪山撑着伞,搂着月楼的腰,走入了荐福寺内。这时,她的肚子已有脸盆大小。只见她走得气喘吁吁,脸上也有香汗流出,但表情却是极为喜悦的。 寺中人迹寥寥,僧人的早课声穿过雪花,送入月楼聪山耳里,他们感觉到一种难言的空灵通透。 院内还有几株雪松,月楼看着雪松道:“积雪的雪松永远是最漂亮的,就连月宫里的桂树也一定没有它好看。” 聪山心内虽也这样认为,嘴上却说道:“你又不是嫦娥,怎么知道月桂有没有雪松漂亮?” 月楼斜了他一眼道:“就算我是嫦娥,你也不是后羿呀!就你那体魄,难道能射下来九个太阳吗?” 聪山在她额上敲了一下,没好气地笑道:“我们是来撞钟祈福,又不是抬杠?还是快做正事吧!” “好!我听你的!谁让你是我丈夫呢”?月楼在聪山握伞的手上亲了一口,回转身,盈盈走向铜钟。 聪山鼓起气力,敲了三下。宏亮的钟声震碎雪花,震得月楼心里格外甜蜜。从钟声里,月楼听出了他对自己和孩子的爱与期望。 月楼从栏杆上抓起一把雪,想打聪山。不料他猛然抓住自己手臂,将雪拂落,轻斥道:“你怀孕了,怎么还敢玩雪?” 月楼像做错事的小姑娘般摆弄着衣角道:“我也知道自己不能玩雪,可就是忍不住。怀孕的女人可真辛苦啊!我再也不要孩子了!” 聪山轻抚着她的秀发,温柔地说道:“人生原本就有诸多不如意,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呀!” 月楼看着他蹙起的眉,抿嘴一笑道:“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你看你又变得悲伤了。” “要不我送你个香吻如何”?她说着吻在了他的唇上,久久没有移开。 突然!身后有稚嫩的语声道:“阿姨!你往这张纸上写好自己的愿望,再用红丝带扎到那边的古松上。这样,愿望就会成真的哟!” 月楼回转头,便看见了一个小和尚。他一手拿着条红丝带,一手拿着纸笔,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她摸着小和尚的光头,嗔道:“你这和尚可真不识眼色,没看见我正和丈夫亲嘴呢?” 小和尚坏笑道:“我正因为你在亲嘴,所以才叫你呀!看到你和别人亲嘴,我都有些嫉妒呢!” 月楼噗嗤一笑道:“你不过四五岁就这么色,以后还了得”?她说着在他嘴上亲了一口,接道:“你要谨记一个道理:无论多老的女人,你都应该叫她姐姐。倘若你叫她阿姨,问路她都不会告诉你的。” 小和尚撇撇嘴道:“像你这么漂亮的女人,我当然愿意叫姐姐。倘若让我叫丑女人和老女人姐姐,那我一定会呕吐的。再说,我也不需要问路。出去时,我总和师父们一起,他们会替我问路的。” 他的衣衫原本单薄,这时已冻得鼻头通红,浑身发抖。月楼接过纸笔和丝带,关切地说道:“你赶快回去吧,姐姐会再来看你的。” 小和尚听到月楼的话,乖乖跑了回去。他三步一回头,五步两回头,进了门又探出头道:“姐姐嘴里好香,以后一定要再来看我哟!” 月楼笑得花枝乱颤:“我一定会来的,你赶快滚进去吧!” 小和尚朝月楼做了个鬼脸,终于滚了进去。 聪山也一直在笑。这时,月楼郑重道:“我猜他一定是孤儿。现在战乱频仍,栖身于寺庙的孤儿一定不少。他们可真可怜啊!” 聪山沉吟道:“也是,倘若他不是孤儿,又怎么可能会被人送到这里来呢?” “所以说,战争都是罪恶的。它的开始是因为某些组织和个人的欲求不满,才造成了国家内部或国与国之间的冲突。战争的发起者永远不需要承担责任,而真正活在战争阴影之中的永远是普通人,甚至是他们的儿子、孙子。这岂非也是人类许多种悲哀之一”?说到这里,月楼明亮的眸子已变得暗淡。 聪山柔声道:“这种问题想想也就罢了。倘若一直钻研,人也会疯的。” 月楼仰起脸,长叹一声道:“好吧!我们还是往纸条上写愿望吧”!她将纸条压在聪山背上,拿起了笔。 聪山问道:“你想写什么呢?” 月楼的心情仍未平静下来,过了很久才微笑道:“我当然是祈求观音菩萨保佑你和孩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啦!” 聪山笑道:“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女人有什么新奇的愿望呢,没想到和平常女人一样。” “人家原本就是平常的女人”。月楼娇滴滴地说道。 她虽有时也这样说话,但此时聪山却感觉她的语声更加动听。一个怀孕的女人无论说什么,她的丈夫总会感觉她的话比平时更加动听。 月楼把纸笔递给聪山,问道:“那你要写什么呢?” 聪山认真地说道:“我希望你能够平安欢乐,咱们的家也能够幸福和睦。这就是我这一生最大的愿望。” 月楼把聪山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道:“只要我们共同努力,这个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聪山抱住月楼,将自己脸颊贴上她的脸颊道:“是的,只要我们共同努力,这个愿望一定会实现。” 聪山拿着纸,月楼用红丝带扎好,把它绑在了柏枝上。 古柏上已挂满了红丝带,看来就像少女满头的红发一般鲜艳靓丽。 月楼道:“虽然我们都知道这样做愿望不会实现,但还是做了。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聪山沉思半晌道:“因为每个人都有一份对美好的期望。” 月楼凝视着满树丝带,缓缓道:“是。世事虽无常,但倘若还有一个人有这种期望,那世界就会更加美好。” 她又转过身,朝僧房看了很久很久,嘴角慢慢泛起了一丝微笑。 梦瓷已有两三个月未见聪山。她想他想得简直要发疯了。这些天,她一有空就会来通往聪山家的路旁的茶馆里,叫一杯茶,叫一碟花生米,边吃边盯着门外。自己所期望的不过是远远看一眼他呀!可上天为何连这小小的愿望都不让自己实现? 月楼和聪山在城里买了些东西,就返回了家。 她一直想打开车窗,让冬风吹砸自己。她很喜欢那种冰爽刺激的感觉。可她此时又怎能这么做呢? 她看着窗外的飞雪,思绪也不知飘向了哪里。只见她微笑着,整个人就如同沐着春风一般。 突然!月楼瞥见了梦瓷。她虽只见过她两三面,却对她很有好感。 月楼道:“我想喝杯茶,你先回去吧。” 聪山讶然道:“你肚子这么大,我怎么放心呢?” 月楼失笑道:“好啦!别说这么肉麻的话啦!” 她打开车门,走了下去。聪山注视她的背影,眼神慢慢、慢慢变得异常温柔。 茶馆里只有五张桌子,但却收拾得一尘不染。 一看见月楼,圆脸凸肚的老板马上迎了过来,扶着月楼道:“哟!首富的女儿怎么肯光顾我这种穷酸小店呢!” 月楼笑道:“小店自有小店的好处,甚至有些地方比大店好许多。” “您说笑了”。胖老板笑嘻嘻地说道,“您要些什么呢?” 月楼看了眼梦瓷的桌子道:“和这位姑娘一样。” 胖老板瞟了眼梦瓷的茶桌,暗忖道:“这穷丫头,怎么只点了花生米和茶”!他心里虽这样想,面上却不动声色道:“阿泽!端一碟花生米、一杯茶过来!” “好嘞!” 看到月楼,梦瓷整个人都怔住了。她认为她一定发现了自己和聪山的事情,是专门来教训自己的。 直到月楼坐到自己对面,她的脑中仍是一片空白。 月楼问道:“我见过你好几面,却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叫什么呢?” 梦瓷垂下头,讷讷道:“我叫梦瓷。” 月楼微笑道:“这个名字很适合你,就像你的人一样精致美丽。” 梦瓷的脸瞬间通红,反问道:“那、那你叫什么呢?” 月楼语声温柔道:“我叫月楼,就是‘何处相思明月楼’的月楼。” 梦瓷道:“你的名字也不错呀。” 月楼朗声笑道:“像咱们这样的美女,名字自然不会太差”。她又问道:“这么冷的天,你来这里做什么呢?” 听到这个问题,梦瓷又怔住了。隔了半晌,她才开口道:“听、听朋友说这边的茶不错,我只是来喝一杯而已。” 月楼端起茶,抿了一口道:“这茶的确不错,不过比起我泡得还差的远呢,要不你去我家喝杯茶怎样?” 梦瓷抬起脸,欢喜地说道:“真的可以吗?” 月楼握住梦瓷的手道:“当然可以。我丈夫上次在游乐场看见你之后好像对你有些误解,不过等你们熟络了你就会知道他是个好人。” 梦瓷想起那天晚上聪山骂的那些话,想起自己依着门哭晕,心头愤恨不已。她猛然站起身,痛哭着朝门外跑去。 月楼猜测梦瓷哭泣是因为自己哪句话伤害到了她,慌忙追出去想要安慰。不料她刚出门,‘梦’字还没喊出,突然脚下一滑,竟跌坐在地上。 梦瓷听到身后传来的月楼摔倒的声音,跑过去惶然无措道:“我该怎么办呢?” 这时店老板和小二也跑了出来。店老板朝梦瓷吼道:“还不快滚!留在这里做什么”!他慌忙发动汽车,店小二扶起月楼。 月楼忍住痛苦道:“这全是我的错,你们不要骂她”。她又强笑道:“你还不过来扶我?” 梦瓷扶着月楼,掸着她身上的雪,泪雨滂沱道:“真对不起!” 她看到月楼下身不停地滴着血,更是害怕得全身颤抖,牙齿打颤。 66 月楼生日 店老板把月楼带到了当时西安最好的医院,和梦瓷扶着她止住血,做完检查,然后离开了。 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病床上的仍在哭泣的梦瓷,月楼柔声道:“你看,我的肚子仍然这么大,孩子怎么可能有事呢?” 梦瓷坐过来,纤手放在月楼肚子上道:“真希望不会有事呀!倘若她有事的话,我这辈子或许都会活在痛苦之中的。” 月楼道:“人还是看开点好。如果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岂不终生痛苦?” 梦瓷长长叹了口气道:“可谁又能看得开呢?世人岂不都有各种各样的痛苦。” 月楼没有想到看起来未经世事的梦瓷竟有这样的感触,不禁有些埋怨世事的无情。 突然,门被打开了。红杏、聪山一拥而入,林夫人随后也跟了进来。 梦瓷看见聪山,冷汗都流了出来。她马上抽出了被月楼握住的手,想要夺门而出。不料聪山挡在了她的面前,狠狠甩了她一耳光,把她甩得趴在了月楼腿上。梦瓷本刚止住眼泪,这时又哭出声来。 红杏和林母没有搞清楚状况,都因聪山的举动吃了一惊。 月楼斥道:“你在做什么!” 聪山指着梦瓷,生气道:“一定是这个女人把你推倒的。” “不是。我摔倒之后她恰好看见,是她把我扶到医院的。” 聪山道:“你不用庇护这种贱女人。平常你都小心翼翼,为什么一遇到她就会摔倒?” 房门又被推开,一个年轻貌美的护士走了进来。 这护士被病房里的气氛吓到了。她将检查结果递给聪山,颤声道:“孩子、孩子、孩子没有事”。她说完,扭头跑了出去。 梦瓷听到这个消息,吁了口气,垂下头,也跑了出去。 “梦瓷!你回来啊!” 聪山皱眉道:“叫她做什么?” 月楼瞟了他一眼道:“她是个好女孩,你为什么对她有这么大的意见呢?” “我不是给你说过吗?我一看见她就觉得恶心。” 林夫人轻斥道:“话可不能这么说。要不是她扶月楼过来,月楼兴许已经流产了呢!你们真该好好谢谢她。” 月楼微笑说:“我都不知道她住哪里,怎么谢呢?” 红杏突然叫道:“你们废什么话呢!月楼既然没有事情,我们还不如吃火锅庆祝庆祝。” 林夫人啐道:“你觉得她现在能吃火锅吗?” 红杏这才想到怀孕的女人不能吃火锅,便闭住嘴,再也不敢说一句话。 月楼看了看母亲生气的面容,又看了看红杏满脸的愧色,心头一暖道:“那咱们就去吃火锅吧!大不了我吃三鲜的。” 红杏轻声道:“还是月楼好。” 林夫人瞪了她一眼,她又不敢说话了。 这时的月楼正坐在凳子上织毛衣。今天是她的生日,房间里摆满了各界大佬送来的礼物。月楼对这些所谓大佬送来的东西完全没有兴趣。根据往年的经验,越是大佬,送来的东西往往更俗不可耐,反倒自家仆人和她家帮助过的人送来的礼物更五花八门、别出心裁。她把这些礼品单独放在了桌上。 只见门外走进一个肤色黝黑、衣服脏烂的丫头。她是陕北人,手臂上挎着一个盖着白布的篮子。她的衣服虽脏,白布却很干净。 她将篮子放在桌上,恭恭敬敬地说道:“小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赶快吃了它吧!” 她长得虽丑,但声音却婉转动听,让人不禁叹息这么一副好嗓子竟长在了一个丑八怪的身上。 月楼揭开白布。只见篮里有五个动物和花朵形状的馒头。一只鸡、一只猫、一只老鼠、一只雄狮。最让月楼意想不到地是篮里竟有朵玫瑰。玫瑰有花有枝,竟还有刺。花瓣用植物染料染成了红色。 月楼微笑道:“你可真心灵手巧啊!” 陕北姑娘谦逊道:“其实这也没什么,不过是模具做出来的而已。” 月楼郑重道:“能刻出这样模具的你自然也很令人赞赏。” 陕北姑娘扭捏着道:“小姐就不要损我了。我先出去,还有人要进来呢。” “好的,那你出去吧!晚上记得到大厅吃饭。” “嗯,谢谢小姐”。姑娘转身说道。 这姑娘刚出去,果真有个男仆走了进来。 男仆手里拿地是一个包装精致的暗红色礼盒。月楼拆开礼盒,惊讶得合不拢嘴。 盒中是一个山水园林模型,她一眼就看出这是自己的家。模型里惟妙惟肖地雕着长廊、假山、造石、院落、房屋、水池、草木,竹林等等。池中竟还有浅浅的水。 月楼吃惊道:“这不是你雕得吧?” “当然不是。我如果能雕出这种东西,也就不会在这里当仆人了。” 月楼微笑着说:“你倘若觉得这里的工资低,我可以给你调高啊!一定让你比陕西省长都赚得多。” 男仆摆摆手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您已经对我们很照顾了,我们怎么还敢奢求更多呢?” 月楼放下毛衣,走过去,眼神真挚地看着他道:“没事,我这个月就给你们涨三倍工资。诶?这到底是谁雕得呢?” 男仆本想给月楼下跪,但想到她最讨厌仆人下跪,便感激涕零地说:“这是南郊的‘雕王赵’雕得。据说他的雕工比北京第一巧匠‘巧手七娘’李七兰的手艺还要好几倍。全中国恐怕也只有他能雕出这样的东西了。” 月楼绞尽脑汁,却怎么也想不起西安有这么个人。 男仆似是看出了月楼的心思,连忙接道:“如今南京城破,他是渡江逃难而来的。” 月楼沉吟道:“哦?南京藏龙卧虎,有一两个这样的人也不奇怪。” 男仆走后,她又陷入了沉思:“中国自古以来无论经济、政治、军事,文化皆强于世上大多数国家,为何现在却风雨飘摇?” 其实这个问题她从十几岁的时候就开始思考了。经过这么多年,她总结出的答案是: “人类史可以被划分为不同的阶段。氏族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无疑都包含其中。‘中华文明’可以简单地理解为‘封建社会的文明’。黄炎、夏商时代,中国又有多少文明呢? 汉唐是封建社会的鼎盛时期,正相当于人到中年,智力和体力都到了一生中最充沛的时候。自唐以后,封建社会便走向没落。少数民族定都中原岂非正体现了这种没落?而到清朝中后期,中国已成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一个身体衰弱、四肢无力,病患缠身的老人又岂是英美日这样新兴资本主义国家的敌手呢? 日本自‘明治维新’以后之所以能成为‘亚洲第一强国’、世界先进国家,正是因为他没有绵长的文明。文明越长,社会、体制,文化的积垢便越多。这样的中国必然要极长的时间才能改变自己,以适应现代世界。这个时间至少也要两三百年。 很明显,风起云涌、弱肉强食的现代世界不会给中国这么长的时间,所以中国必遭蹂躏,所以中国历史上必然会出现鸦片战争、八国联军侵华、太平天国,中华民国,日本侵华事件等等等等。” 这岂非正是无法改变的命数? 想到这里,月楼不禁长长叹息了一声。 恰在此时,门又被推开了。一个瘦骨嶙峋、颧骨突出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她什么也没带,眉目里透着凄苦哀伤。 一看见她,月楼马上迎了上去。她是月楼经常帮助的人。这女人有三个儿子,倒有一对精神有问题。 月楼将她扶坐在椅上。女人看见满桌的礼物,吃惊地说道:“孩子还没生下,怎么就有这么多人送来礼物了呢?” 月楼握住她的手,微笑着说:“阿姐,今天是我的生日呀!” 女人失色道:“我真该死!连这么重要的事都不知道!” 月楼安慰她道:“你一天这么忙,不知道也很正常。” 女人低垂着头,眼泪已滴落在桌上,道:“我一会回去就准备礼物。” 月楼并没有阻止她:“这样也可以。不过您晚上记得来早些,家里有很多活动呢。” “嗯,我一定会早些来的”。女人目光真挚道。 寒暄完毕,月楼柔声道:“您倘若有什么难处就请说出,我一定竭尽全力帮助你。” 女人泪如泉涌:“我大儿在精神病院砍伤了一个女孩的大腿,伤口深可见骨。我一分钱都没有,可怎么办呢?” 月楼把钱包从屏风后取过来,掏出一张两万的钞票,递给她,语声更加温柔:“这些钱应该够了。如果不够,您再来拿。” 女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用手拭着泪道:“多谢您了。倘若没有您,我说不定都亲手把儿子杀死了。” 月楼扶起她道:“这些钱对你来说很多,于我而言却比芝麻还小,所以你完全不需要道谢。” 女人知道她是在为自己宽心。她一眼就可看出月楼的衣服很廉价,家具也并不贵重。她道:“我走了。你应该多走走,千万不要光闷在房里。” 月楼苦笑道:“我也很讨厌闷在屋子里呢!可他们都不放心我出去。” 女人笑道:“他们也是为你好。” 外边下起了小雪。女人走在风雪之中,身体愈显衰弱瘦小。月楼看着她,强忍的眼泪终于如雨帘般落下。 月楼撑把红伞,拄根拐杖走入了雪中。 北国的冬日草木尽凋,一片萧瑟凄凉;南国的冬日温暖如春,生机勃勃。西安既不算北,亦不算南,所以没有北国的萧瑟,却也没有南国的生机。 月楼走在小径上。广玉兰、白玉兰,松柏的叶片上落满了雪,看上去犹如戴着白色毡帽的孩子般活泼可爱。她用拐杖敲敲广玉兰的枝干,雪片便纷扬飘落。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做,可能是因为久居别业无聊已极吧? 进了长廊,月楼放下了伞。看着落满雪的小湖,她暗忖道:“湖里的鱼不知道怎么样了?它们这么久没有吃东西,该不会已经饿死了吧”?想到这里,她不禁深感悲伤。 为何世事这般凄凉?难道真的是无法改变的命运吗? 人活得越长,就越能感受到生命的无奈悲哀。月楼是这样,聪山是这样,我们何尝不是这样呢? 她继续行走,不一会已登上小桥。凝思片刻,她开始用拐杖在雪地上画惜蝶。只见她笔下的惜蝶长发飘飘、双眼炯炯有神,整个人看起来优雅又不失刚强。 她正往画像旁写‘惜蝶’,突然听到窸窣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不用回头,她已知道这是聪山的脚步声。 聪山走过去,抱住月楼,掩起她的眼睛。月楼笑啐道:“别闹了!你看我画得怎么样?” 聪山讶异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月楼轻斥道:“我们又不是昨天认识的?” 聪山突感暖意袭身。一个人倘若能分辨出你的脚步声,总是令人倍觉温暖。他看着惜蝶,沉吟道:“你画得很不错,可她的眼神怎么有些男人气?” 月楼微一沉吟,道:“女人刚强些总是好的。我可不希望我们可爱的女人被别人欺负。” 聪山想到梦瓷的软弱,道:“也是,那我们就把女儿教育得刚强些吧!” “那是自然的”!月楼笑着道,“你一个大老爷们难道还能比我更清楚应该怎样教育女孩吗?” 67 点点星月 厨房里香气缭绕,众人忙得不亦乐乎。只见一张大案板上放满了各种肉,有猪肉、牛肉、鱼肉、鸡肉、驴肉,鳄鱼肉等,另一张大案板上放满了各种菜,有芹菜、空心菜、香菜、大白菜、青菜,花椰菜等。当然少不了鸡蛋、鸭蛋,鹅蛋等各种蛋。 几个女仆在包着饺子。只听一个双腿细长,上身肥胖的女仆道:“你们把菜做得好吃些,不要让来客小瞧了咱家。” 正给菜里加盐的胖汉回身大笑道:“我老张随便做做,他们都会说很好的。” 一个衣服较其他人更为整洁的女仆笑斥道:“你就别吹牛了!昨天你做的糖醋鲤鱼,小姐一吃就吐了呢!” 胖汉干笑几声道:“前天回家我看见老婆正和我最好的兄弟亲嘴,气得我把这对狗男女狠揍了一顿,所以做菜才会那么差。” 众人听到他的话,都不由得大笑起来。 这时陕北姑娘道:“我已经把礼物送给小姐了,你们呢?” 有人问道:“你的礼物是什么?” 陕北姑娘笑道:“也就是几个花馍馍而已。像我们这样的人,能送得起什么东西呢?” 另个人问道:“花馍馍?花馍馍是什么呀?” 陕北姑娘开心地说道:“就是用模子扣得动物馍馍呀!不过小姐看起来很开心呢!你们都送了些什么?” 这个人道:“我还没有准备好。谁知道小姐喜欢什么呢!” 陕北姑娘斥道:“还没有准备好?你难道忘记小姐的恩情了吗?” “我当然没有忘,只是不知道该送什么而已”。这人皱眉辩驳道。 一个厨师截口道:“无论你们送了什么,都绝没有我的礼物讨巧”。这厨师身在厨房,却偏偏要戴副墨镜。这时他正把布满雾气的墨镜摘下来擦拭。 陕北姑娘好奇地问:“你的礼物是什么?” 墨镜厨师轻笑道:“我给你说了,你送比我更讨巧的礼物可怎么办?” 陕北姑娘笑啐道:“你恶心死我了!” 不知何时,月楼已站在了厨房里。她把手搭在还没有准备好礼物的姑娘肩上,温柔地说:“没有准备就没有准备呗!我又不是母老虎?” 她又扭头,轻斥道:“有些人也不要以为自己能猜透别人的心思。” 墨镜厨师低下头炒起菜来,再也不敢放一个屁了。 月楼说完,竟拿起饺子皮,开始包饺子。厨房里的人都吃惊地看着她。陕北姑娘不由问道:“小姐,你等着吃不就好了吗?怎么还亲自包呢?” 月楼道:“包一个少一个,总能减轻你们的负担。再说,我也想包碗饺子给娘吃。” 陕北姑娘恳然道:“您可真是个孝子啊!” 月楼脸一红,道:“父母养育了我们二十来年,做这点事算得了什么?” 厨房里的人听到月楼的言论,都不禁对她钦佩不已。月楼包饺子的速度很快,而且包得极好。不一会儿她就包了二十来个。她又亲自将饺子煮好,盛在了碗里。 月楼端起饺子,深深鞠了个躬,道:“你们辛苦了。” 众人齐声道:“您如此照顾我们,我们辛苦点也理所应当。” 听到众人的话,月楼又鞠了个躬,缓步走出了厨房。 大厅里人声嘈杂,坐着不少巨商豪富、政府要员。月楼连瞧都没有瞧他们一眼,径直走到了母亲桌旁。 她把饺子放在母亲面前,躬身道:“娘,您辛苦了。” 林夫人笑啐道:“好了,赶快坐下。肚子这么大的人还敢胡乱走动!” 月楼坐下道:“你赶快尝尝我的手艺有没有进步。” 林夫人尝了口饺子,微笑道:“你的手艺的确比之前更好了。你从小就喜欢做饭,这也是你比大多数女人都强的方面。” “长得漂亮的女人有很多,其中温柔的却不多;温柔的女人有很多,其中会做菜的却不多;会做菜的女人有很多,其中能了解丈夫心思的却不多。娘,你说我是不是个完美无瑕的女人呢”?月楼笑嘻嘻地说道。 林夫人道:“女人好不好在于丈夫是怎样的人,不是具备一些优点就会被丈夫认同的。” 月楼沉吟道:“不错,有些男人偏偏喜欢肥胖如猪、低矮如羊的女人,甚至还有些男人对丑女人情有独钟。” 林夫人道:“还有一点:仙子常看一凡人。无论多么漂亮,优点多么出众的女人倘若和丈夫结婚久了,也会被丈夫讨厌。” 月楼嘟起嘴道:“您快别说了!聪山绝不会讨厌我,更不会出轨。” 他们正说着,菜已陆续上来了。一个右手五指上都戴着宝石戒指的枯瘦男人站起来朗声道:“祝林小姐生日快乐,越来越漂亮!祝您的女儿将来平安健康,聪明伶俐。” 这人专做珠宝生意,也是西安有头有脸的富商。他一带头,宾客们都起身附和道:“祝林小姐生日快乐!” 月楼心里一阵恶心,但还是站起来赔笑道:“我过个生日,还劳烦大家过来庆祝,真是甚感惭愧。” “您是跺跺脚,整个西安都震颤的人物。给您过生日,是我们的荣幸。” “天下少见的极品美女,即使奔波千里来一睹芳颜,也是值得的。” “善良的人,谁都尊敬。” 恭维的话,一概没有入她耳。她浅酌口酒,扫视了宾客一眼,发现仆人都在,而且今天中午寻自己帮助的妇女也在,不禁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她走过去,对那位妇女说:“那些钱够赔吗?” 妇女支支吾吾地道:“我、我还没有赔,精神病院太远了。” 月楼微笑道:“哦,如果钱不够,一定再来拿!” 众人刚吃完饭,突然有烟花炸裂的声音响起。人们都出去观赏,聪山也扶着月楼走了出去。 只见满天五颜六色的烟花将天地照得通亮。月楼在聪山脸上亲了一口道:“你可真有心哪!我好久都没有看见过这么美丽的烟花了!” 聪山干咳了一声:“这不是我放得。” 月楼奇道:“哦?难道这不是你为我准备的?” “当然不是。夫妻生活平平淡淡就好,谁会去想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月楼嗔道:“你们男人哪!追到女人就不好好对待了!” 聪山得意洋洋地说道:“到手的女人可能飞走。可一个女人倘若嫁给了一个男人,又怀了孩子,飞走的可能性就极小了。” 月楼扭了下聪山的手臂,嘴唇动了几动,但没有辩驳。 双腿长,上身胖的女人提着只七彩鹦鹉走了进来。她一拍鸟笼,鹦鹉就大叫‘小姐漂亮!小姐快乐’!月楼、聪山,宾客们听到鹦鹉的叫声,都不禁暗赞这女仆的用心。 月楼想赞她几句。不料她刚说出‘绿萝’两字,鹦鹉就飞出笼,在屋顶乱撞。一个眼疾手快的男仆赶忙把捕鸟网拿进来,想要逮住它。 他手速快,鸟比他更快。月楼见他试了几次都没逮住,反倒险些撞翻桌子,连忙道:“你别逮了,它累了自然会下来。” 男仆一停手,鹦鹉就落在了横梁上。它拉了泡屎,恰好落在珠宝商头顶。 珠宝商拿起筷子,正想朝鹦鹉砸去。聪山喝道:“你难道想搅了这饭局吗?” 珠宝商突然想到自己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双筷子打鹦鹉,岂非自掉身价?他放下筷子,忍气吞声地擦掉了头上的屎。这时众人已笑得连肚子都要破了。 月楼早就注意到墨镜厨身后放着个狭长的盒子。她喜欢剑,也喜欢收藏剑。她现在手上已有‘卷花’、‘破云’、‘撩帘’,‘穿溪’等不少名剑。想到自己又将得到把名剑,她不禁兴奋不已。 这时,墨镜厨已拿着剑盒走了过来。他打开盒子,月楼一看,原来是只望远镜。 月楼面上露出失望之色道:“我不喜欢望远镜,你还是拿回去吧。” 墨镜厨笑道:“这望远镜能看到月亮上头的山脉和盆地,还能看到许多肉眼看不见的星星。您收下绝不会错的!” 月楼本已站起。她瞟了这厨师一眼,重又坐下。厨师很没眼色,杵了一会,才悻悻然退回去。 吃完饭,来客们恭维后皆陆续离开。不一会儿,大厅里只剩下月楼、聪山,林母三人。 聪山忍不住道:“像郑厨师这样不识眼色的人可真少见。” 月楼啐道:“是啊!要不是他妻子求情,我早就把他开了。” 聪山道:“人都不容易,你也不要在乎那么多。” 月楼生气道:“我希望自己的仆人有道德,难道也有错吗?” 聪山还待说话,林母轻斥道:“孩子还有两三个月就出生了,现在也一定能听到外界的声响。你们若是喜欢争论,孩子在肚子里自然睡不好觉。她出生以后,倘若经常听到父母争吵,心理也自然会有缺陷。 没有人会为了别人改变自己。 就算你会为了别人改变自己,也是很困难的一件事情。 每个人的性格都是十几二十年的时间形成的,改变起来恐怕至少也要四五年,而且要有极强的恒心和决心。人随着外界环境的改变而改变。一个人结婚以后,家庭和事业都渐趋稳定,改变起来更加困难。我只是希望你们能稍微改变一下。不要小看微小的改变,一点点都可能让夫妻关系更加融洽。” 聪山思忖道:“月楼这么要强,改变起来当然很困难。我一定要忠心于她,改变自己,让我们的关系更好。” 月楼忖道:“夫妻之间原本就不需要改变,忍让岂非比改变更重要?如果结婚等于屈从,那婚姻有什么意思?” 她虽这样想,但嘴上却道:“您的话我和聪山都会牢记心中。现在时候也不早了,我和聪山就回屋了,您也早些睡觉。” 林母用极慈祥的目光看了女儿女婿许久,将他们的手放在一起,郑重地说道:“光记住可不行,要一点点做呢!” 月楼笑着撇了眼母亲道:“好啦!我们知道啦!您可真啰嗦!” 林母想像小时候教训月楼那样打她的头,可她刚伸出手,月楼便娇笑着站了起来。她拉起聪山的手,轻巧得朝门外走去。到门口时,她还不忘回头朝母亲做个鬼脸。林夫人看到女儿可爱的模样,面上露出了美丽和蔼的微笑。她也朝月楼做了个鬼脸。月楼看见母亲故作调皮,笑得弯下了腰,聪山也几乎笑岔气。 积雪已被铲到路边。月亮和星星的光芒撒落,将白雪映得一片金黄,就像谁家女子的思念般冰冷惆怅。月楼踏上了路边的积雪。聪山并没有拦阻,只是紧紧地挽着她的胳膊。 月楼问道:“你为什么不拦我呢?” 聪山看了看月楼脸上的月华,苦笑道:“我明知拦你你也不会听,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月楼抿嘴一笑,将脚步放轻,媚态百出道:“但说不定你拦我,我就会听的呀!” 聪山道:“难道我说了你真的会听吗?” 月楼在聪山脸上重重亲了一口,微笑道:“当然不会。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听,因为我知道你永远不会离开我。” 聪山没有说话。他明白,要想维持好这份情感,就必须自己发生改变。 可他着实不知道自己能改变多少。 他们身后有两个挑着白色宫灯的丫鬟走了上来。她俩的脚步极轻极缓,还将宫灯挑到身后。月楼聪山根本就没有发现。 白衣胜雪的丫鬟突然叫道:“呀!这么晚了,你们在小径上准备干嘛呢?” 她是月楼最喜欢的丫鬟。她的声音清脆美妙,人也聪明伶俐。她身旁的女子一身青色衣裳。这女子的眼里永远有一溪春水在流动,看来温柔怜人,含情脉脉。 月楼笑道:“男人和女人能做的事原有很多,但倘若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深夜仍在幽径行走,能做的事情就很少了。” 青衣女子早将头垂了下来。白衣女子眨了眨眼睛,瞧着月楼的肚子,调皮地说道:“算小姐你说得对,可一个肚子比脸盆还大的孕妇能和男人做什么呢?” 月楼抿嘴笑道:“怀孕的女人有些事情自然不能做,但女人身上又不是只有那里?所以说,怀孕的女人岂非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白衣女子的脸羞得通红。她想辩驳,却又找不出话来;绿衣女子的头垂得更低,覆盖着眼睑的长长睫毛不知为何在轻轻颤动。 聪山看着她俩的神情,暗笑道:“你们根本就不该招惹月楼,她的话总是让人难以接受。” 白衣女子跺了跺脚道:“我们没有男人,无法做那样不伦不类的事情!” 她说完,便自顾自地跑开了。青衣女子怔在当地,似是已被吓呆了。过了好一会,见主人没有责骂,她才羞怯地朝月楼聪山鞠了两个躬,雨燕般轻盈地飞走了。 月楼和聪山转过身,继续走向幽径幽处。 路上星月点点; 身旁竹风萧萧; 尽头在哪里呢?谁又能够猜透? 68 情深无怨 月楼面上已有香汗渗出,喘息声也略有加重。她踏进门,聪山就把晾好的水递给了她。 月楼一口气喝完水,抹了把额上的汗粒,边喘边道:“过生日本是件开心的事情,可娘却把那些奸商贪官叫了过来。他们简直太让人恶心了!” 聪山看着月楼粉红的耳朵,坐在她身旁,道:“我也看不惯那些人,宴会上没有他们该多好。” “唉!无论如何,娘也是在替我们考虑。拉拢那些人,咱家的生意才更好做。” 聪山道:“你能这样想最好,我还以为你会非常生气。” 月楼笑着道:“娘是好心好意,我又何必生气呢。再说,父母无论做什么,都一定是为了让孩子过得更好。” 聪山瞧了她半晌,温柔地说道:“我给你洗脚吧!洗了我们也该睡觉了。” 月楼略带惭愧地低下头,悄声道:“我从没有给你洗过脚,你却给我洗了好几个月。等孩子生下,我一定天天给你洗脚。” 聪山微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 月楼抬起头,目光温柔真挚:“这不是客气,而是过意不去。我虽不是个传统的女人,却是个懂得感恩的女人。” 聪山听到她的话,怔了一怔,他又感觉到自己在她面前是多么矮小。 聪山给月楼脱下红绣鞋,脱下袜子,然后他又看见了她白生生的脚。脚原是人类身上进化最慢,最丑陋的一处,但她的脚却玲珑如白鸽,细致如岸沙。 水温当然是非常适宜的。月楼仿似已睡着,只见她的脸上泛着红晕,融满恬静,真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其实,对男人来讲,这种诱惑并不比袒胸露乳、衣衫半掩的美女的诱惑力差。 不知添了几次水,也不知过了多久,月楼才缓缓张开眼帘。她一扭头,便看见了聪山红润紧实的嘴唇。那一瞬间,他们心中同时燃起了几乎要把自己焚烧的情欲。 他们的嘴唇彼此接近。就在这时候,月楼突然瞥见了桌上的一个礼盒。礼盒大多是红、黄、紫,白色,而这个礼盒却是唯一一个粉色的。它的外部还有一个好看的的浅粉花结。 月楼打开礼盒,便看见了一个正在舞蹈的玻璃少女。这个少女亦是西洋的,而她却好似没有察觉。 她脱口道:“这个少女的舞姿很轻盈曼妙啊!” 聪山皱了皱眉,才把目光投向这少女。他说:“无论哪个女人,跳起舞来都会显得优雅秀丽。因为比起男人,你们的身体更纤细灵动。” 月楼温柔地抚摸着玻璃少女的面颊,道:“让惜蝶以后也学舞蹈,怎么样?” 聪山道:“当然很好,舞蹈原本就是女子该具备的技艺。” 月楼看着玻璃少女,出神地喃喃自语:“你说惜蝶的身体会不会有什么缺陷?我们真的能照顾好,教育好她吗?” 聪山微笑道:“看你说得什么话?咱俩的身体都这么好,她当然也不会差,再说,我们的为人和文化素质比大多数父母都要强很多,怎么可能教育不好她呢?” 月楼的心里仍有些忐忑,这种忐忑在每个女人生下孩子前都会有的。 园中郁金香的香气飘入了月楼鼻里。此时已是四月,月楼的肚子已大得吓人。只见她嘴唇紧抿,眉峰聚成了山,看着床顶不停晃动的红垂穗,面上泛着病态的嫣红。 聪山端着杯水走过来,扶她坐起,道:“喝点水总能好受些。” 月楼颤抖着手指接过水杯,艰难地将水送入了口中。 红杏突然冲进门。她看见月楼仍满脸病态,焦急地说道:“小姐,你难道还不肯吃药吗?” 月楼强笑道:“感冒哪用得着吃药?扛几天就过去了。” 红杏气愤道:“我知道你一定是为了孩子,可你怎么就不替自己考虑考虑呢?” 月楼按住胸,重重咳嗽了几声,道:“就算所有人都替自己考虑,可做父母的却无法将自己放在第一位啊!我有一个朋友,她丈夫去世没几个月她就嫁人了。她的儿子在二十三岁时因为双相障碍跳楼自杀。这就是父母只为自己考虑的后果。” 红杏见自己劝不动月楼,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她对聪山道:“我劝不动小姐,你做丈夫的怎么也不好好劝劝她呢?她这么痛苦,你难道忍心吗?” 聪山看着月楼掩嘴咳嗽的样子,没有说话,但面上却现出了生气的颜色。 月楼笑道:“十来岁的孩子都有自己的思想,我又怎么可能会被聪山劝动呢?” 红杏思忖道:“这男人可真不中用啊,连自己的妻子都管不了”。她道:“小姐,夫人叫姑爷有事呢!” 月楼把一双柔软的手放在聪山手上道:“那你去吧。” 聪山为她掖好被角,跟着红杏走了出去。 红杏经过水榭时,坐到了里边的凳子上。 聪山惊异道:“母亲不是让你来叫我吗?” 红杏道:“夫人根本就没有叫你。你可不可以再劝小姐一次,看她都不成人样了?” 聪山叹息道:“医生说吃感冒药对孩子没有伤害,可她就是不放心。她那种人,谁来了都没有办法呀!” 红杏一拍桌子,霍然起身道:“就算天王老子都拿她没办法,可你作为丈夫,却应该完全控制住她。只有懦夫才管束不了自己的妻子。” 听到红杏的话,聪山将栏杆上月楼种得花全都踹进了湖里。 红杏冷冷瞧着他踹花瓶、冷冷瞧着他绕过长廊、冷冷瞧着他走出拱门,那目光就像在瞧一个杂技演员耍把戏一样。 美女也是人,也有平常人的喜怒哀乐,也要吃饭工作。可梦瓷这三四个月却一天都没有工作。你或许会问‘那她这三四个月做什么了’?其实这个问题连她自己都无法回答。思念、哭泣、睡觉、哭泣、洗脸、哭泣、吃早饭、思念、哭泣,睡午觉……。她好像做得就是这几件事情。 当她躺在床上的时候,屋顶就像电视屏幕一样会显示聪山的脸,当她拉开窗帘的时候,她又会看见楼下牵手亲吻的男女;看到长街的孤灯,她的心里会莫名其妙地失落,看到天边的寥星,她的心里会莫名其妙地烦躁。 “春天、春天来得时候,一切都会好的吧!” 她以手托腮,看着手心里一朵正在融化的雪花时这样想。 春天来了,她的心情却愈加烦躁。因为她知道惜蝶就要生下来了,而自己,却一辈子只能是他的情人,就像身上穿着不印家徽的浴衣的日本情妇一样上不了台面。另一件让她烦心的事情就是她的积蓄已将用罄,每天只能凭着挂面青菜度日。 比起清贫,爱情总是更加消磨一个多情的少女。 这天下午,她又为自己煮了挂面青菜。她强忍恶心吃了半碗,终于忍不住,去卫生间吐得稀里哗啦,哭得稀里哗啦。谁如果将没有盐的清汤挂面吃上半月,也一定会像她这样的。她跺跺脚,拿着五块钱去楼下买了半个肉夹馍。 聪山每次来梦瓷家,都会感到歉疚,但却都没有这次这么强烈。他一直以为‘是她离不开我’,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也像她离不开自己一样离不开她。他本该想到,像梦瓷这种女人,是绝对不会伤害别人的,可自己还是因为一时冲动恨恨打了她。他看见梦瓷时,歉意更甚。他走下汽车,停在了她身后不远处。 梦瓷走了几步,突然感觉路边停得好像是聪山的车。她一转身,果真看见了聪山。她紧紧捏着肉夹馍,怔在了当地。 聪山垂下头,缓缓走了过去,道:“对不起,我上次不该打你。” 梦瓷的眼泪突然不争气地涌了出来,她奉若至宝的肉夹馍也掉在了地上。她抹了把眼泪,捡起肉夹馍,看着聪山道:“我不是说过吗?在我面前,你永远不需要说对不起。” 聪山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实在没有想到梦瓷这么轻易就会原谅自己。 梦瓷看到聪山仍然不敢抬起头,痴痴笑道:“你也不必自责,请我吃顿饭,给我点钱,我就不会计较了。要不然,我可是会恨你一辈子呦”。她又垂头丧气地说:“我现在才发现,没钱的人简直比狗还可怜。” 聪山抬起头:梦瓷的眼睛因为长久的哭泣而布满红丝,脸色也因为久居屋内和营养不足而苍白如纸。可这些又怎能影响她那种国色天香、活色生香的美呢? 他瞥见梦瓷手里沾满泥土的半个肉夹馍,眼泪差点流了出来。他说:“你赶快把肉夹馍扔了,让人看见会笑话咱俩的。” 梦瓷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里有肉夹馍。她看着里边的肉丝,咽了口口水,道:“你不知道,我已经吃了好几天挂面了,而且是没有盐的挂面。我可是用明天的饭钱买的这‘半个’肉夹馍呢!” 梦瓷的眼里并没有埋怨,反而充满单纯的爱意。这种眼神让聪山更觉歉疚。他当然知道梦瓷为什么只能每天吃‘没有盐的挂面’。他鼓起勇气,才敢去牵梦瓷的手:“我对不起你。像你这样的女人,本不该受……” 梦瓷截口笑道:“真的吗?那你要听我的话哦!我现在要吃西餐,而且要点十几道菜!” 聪山道:“倘若你这样吃,过不了多久就会变成肥猪的。” 梦瓷眨了眨眼道:“肥猪自有肥猪的好处。如果我成了肥猪,你抱时岂非更加舒服?” 聪山笑道:“我怕我来不及抱你就被你压死了。” 梦瓷嘟起嘴,轻轻拧了拧聪山的耳朵道:“我宁愿变成肥猪也再不吃挂面了,那滋味简直比死还难受。” 车行不远,黑夜就已降临。梦瓷看着屋瓦后的一眉新月,喃喃道:“月虽会残,可总有一天它又会圆如明镜,这岂非预示着人生必将幸福圆满?” 一路灯火,一路光华,梦瓷不知不觉就看见了耀眼炫目的钟楼。她一路上虽饿得要命,但心情却是无比喜悦的。看着聪山修剪齐整的指甲,她简直想大喊‘我心爱的人儿终于来到了我的身边’! 梦瓷用双腿夹住自己的手,轻声道:“我们可不可以上钟楼看看风景呢?” “当然可以,你无论要做什么我都不会拒绝的。” 当时钟楼附近并不像现在一样高楼林立,而是如苏州古城区周围的建筑一般与古物相协调。 梦瓷登上钟楼,便看见了鳞次栉比的房屋和每间房屋里透出的柔和的灯光。她说:“我们若能回到古代做一对简单的农家夫妻,一定是件很快乐的事情。” 聪山道:“万家灯火自有万家忧愁,不要以为古人的生活就很闲适幸福。” 梦瓷辩解道:“可人活着总要有对幸福生活的憧憬呀!” 聪山注视着街上男女老少、各式各样的行人,道:“无论对谁而言,幸福都像是海市蜃楼一样可望而不可即。与其有那种‘浪花情结’,倒不如埋头工作,什么也不想。” 聪山话里的哀伤,让梦瓷突然想起了他的身世。她橡皮糖般黏在他怀里,娇笑道:“你敢不敢把我抱起来呢?” 聪山嗅着梦瓷发间的果香,犹疑半晌,方自抱起了她。她勾住聪山颈子,温柔地说道:“我好希望变成一袋糖,你不开心的时候吃上一颗,心情马上就会变好的那种糖。” 她凝思片刻,认真地说道:“你可千万别贪嘴哦!” 聪山看着梦瓷娇小的身体与柔如春水的眸子,不经意间又想起了月楼…… 69 恩爱夫妻 钟楼旁边的‘枫丹白露’是西安最奢侈的西餐厅。 梦瓷曾无数次走过这里,无数次被桌上的玉杯和黄玫瑰吸引,当然还有那让人垂涎欲滴的饭菜味。 可她又怎能享受得起这种生活? 聪山在没有遇到月楼之前,自然也绝对想象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进这里吃一顿对许多人来说极为平常的饭菜。 他俩刚踏进餐厅,便有一个头发淡黄,身材瘦高的外国女服务员迎了上来。她用纯正的西安腔道:“两位请这边坐。” 梦瓷环顾四周,更觉得这里豪华气派异常:纯白的屋顶被几十根米黄色的长方体木柱隔成了数块,每块里皆有一盏硕大精美的吊灯。对面墙上是一幅巨大的洛可可风格的绘画:画中有数十个半裸妇女在戏水。她们有的还抱着孩子,在给孩子擦屁股,洗腿、有的正往伙伴身上泼水、有的在溪里畅游。还有一位少妇发现了隐藏在草丛中的梅花鹿,正兴奋地指给朋友看。画中每个少妇的眼里都流露出了闲适快乐的意味。画家甚至画出了她们耳环上的绿宝石和金质戒指所反射的柔和光线。画的背景是一座草木隆盛的山,溪流上游还挂着一条发光的瀑布。 总的来说,每个人物和细节都细腻精致,一丝不苟。画家还施以金粉,让其更有了一种奢华炫丽之趣。 每张桌子都是内敛的米黄色的。桌上搭配着玉碗、玉杯,玉碟;金筷、金叉,金汤匙;各色茉莉、玫瑰、月季,郁金香。花香虽杂不乱,正如技艺超绝的调酒师所调制的美酒般香味馥郁,引人心醉。 服务员把梦瓷聪山让到了餐厅后边一张靠窗的桌子上。梦瓷这才发现,连椅背椅腿都装饰着上好的昌化鸡血。 服务员递过来一本菜单,微笑道:“前边是菜,之后是甜食、酒水。两位看看要点些什么。” 梦瓷接过菜单,果真点了十几道菜,有马赛鱼羹、巴黎龙虾、红酒山鸡、鸡丁沙拉、明治排、烤羊马鞍,烤大虾苏夫力等;她还点了几种甜食和酒,如白雪黑珍珠、糖不甩、芒果布丁、苏菲,赤霞珠。 点得尽兴了,她含笑瞟了眼钟楼,把菜单递给聪山,道:“你要吃什么呢?” 聪山笑道:“你点得六七个人都够吃了,我还怎么点呢?” 梦瓷用左手握着右手食指,细声道:“倘若你早些来看人家,人家也不会整天以泪洗面,甚至连饭钱也没有。我现在如果少点,岂非便宜了你?” 聪山道:“的确是我的错,可她怀孕了,我怎能来找你呢?” 梦瓷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夫妻,过了很久很久才将头转过来。这时她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已如涨潮的沙滩。她道:“你说得我都明白,可我还是会感到寂寞、感到痛苦。我从来不知道爱一个人竟是这么辛苦的一件事情……”。她说着说着,终于忍不住伏在桌上啜泣起来。 聪山凝视着她,静静地、静静地凝视着她。他的心在刺痛。他很清楚,那种不知尽头的等待实在会把人折磨得发疯。可他又能怎么办?又能怎么办! 一个帅气的酒保端着只金盘走了过来。金盘上放得是两只高脚杯和苏菲、赤霞珠。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金盘、小心翼翼地将玉杯放在梦瓷聪山面前,小心翼翼地为他俩斟满了酒。他瞥见桌上的菜单,连眼珠子都险些瞪了出来:“你们好有钱,一点就点几千块的菜。” 聪山微笑着正待接话,梦瓷突然直起身,擦着眼泪笑道:“无论什么时候,有钱总不是一件坏事。” 酒保叹了口气,缓缓道:“是啊!有钱人可以在家里吹空调、抱美女,而没钱的人却只能当服务员、捡垃圾。” 梦瓷仰起脸,用真挚的目光看着他道:“说实话,有没有钱并不重要。你看街上走得有几个是有钱人?可他们岂非都很幸福快乐?” 酒保叹息道:“那是因为您有钱才会这么说的。” 梦瓷道:“其实我已经吃了十来天挂面”。她将目光移向聪山,又道:“今天不过是朋友来了才可以吃顿好的。” 聪山微微点头,示意梦瓷并没有骗他。 酒保仍是满脸怀疑的样子。他朝聪山梦瓷鞠了个躬,转身走了。 他心里还在不住嘀咕:“这女人一定是骗我的,一个没钱的人绝对不会快乐。” 等酒保走远,聪山开口道:“你不是一向都很喜欢钱吗?今天怎么突然说出了这么洒脱的话?” 梦瓷用上齿咬住下唇,气愤地说道:“我喜欢钱?谁说我喜欢钱?你难道认为我是因为钱才会爱你的吗?” 聪山没有想到随口说的一句话竟让她这么生气。他语声歉然道:“你自然不喜欢钱。不过我一直认为一个不爱钱的女人要不是傻子,要不就是疯子。” 梦瓷又用上齿咬住了下唇。她还没来得及掩嘴就已笑出了声:“我宁愿做爱你的傻子也不愿做爱钱的疯子。” 聪山看到她这种娇羞的神态,真恨不得把她的心含在嘴里,让它永远都不会着凉。 十几道菜、四五种甜食,两三瓶酒摆了满满一桌。 梦瓷看到这些菜时的神情就好像一个怨女看见久出未归的丈夫一样。她将每道菜、每盘甜食,每瓶酒都尝了一口。这时她才忽然发现聪山连筷子都没有动过。她连脖根都羞得通红:“你为什么不吃?难道看人家吃,你就会饱吗?” 聪山半枕在桌上,看着梦瓷的眼睛道:“等你吃饱了,我再吃掉你不是就饱了吗?” 梦瓷用双手捂住脸,奔到了那块巨大的落地红绒窗帘后,用帘子包住了自己。也不知她在里边做什么,只见帘子一直轻微颤动,梦瓷还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 过了许久许久,梦瓷才将头探出。这时她的脸仍红如火炭。她语声甜腻道:“你难道把人家当成了母猪,想养肥了再宰吗?” 聪山笑了,发自肺腑地笑了。他突然发现自己上次笑已不知是什么时候。从前他和月楼在一起时总是在笑,可现在笑得次数却少的可怜。 梦瓷和聪山正在聊天吃饭,他们忽然感觉自己身旁似乎多了个人。梦瓷猛然抬起头,便看见了一个年轻乞丐。他满嘴黄牙,脚上结满脏泥,正伸出一双布满老茧和泥垢的手看着他俩。 这乞丐的身上虽有恶臭,但聪山梦瓷并不觉厌恶。梦瓷咬咬牙,取出她迎春花色的钱包,将里边的硬币一股脑全倒给了他。 聪山皱眉道:“你只有这么点钱,怎么敢全给他?” 梦瓷的嘴抿成了一条线:“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如果不把钱给他,就感觉心里好像、好像,好像塞了个大铁球一样不舒服。” 聪山掏出两千块,递给乞丐一百,把剩余的一千九给了梦瓷。梦瓷还待给乞丐钱,聪山拦住她,道:“你就算把自己给了他,也改变不了什么的。” 梦瓷把钱装进钱包,讷讷道:“可是、可是多给他一点,总对他有所帮助呀。” 聪山道:“你所谓的帮助只是让他多吃两天好饭而已,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意义?” 梦瓷没有再说话。她虽感觉他说得有问题,但她又怎忍心违背他的意志? 这时两个高大威猛的保安一路小跑过来。他俩还没到乞丐面前,乞丐就已蹲在地上,抱住了头,身体如寒风中的秋叶般直颤。 他们走到乞丐身前,拉起他的手,毫不客气地拖他出去。 聪山正想拦阻,让他们对乞丐尊重些,梦瓷突然拉住他的衣袖,轻声道:“你不要多管闲事,他们如果打你可怎么办呢?” 聪山笑道:“我们是客人,他们怎会为了这点小事打我呢。” 他说着把梦瓷的手拿开,不料梦瓷却拉得更紧了。她焦急地说:“我一直都听你的话,你能不能也听我一次呢?” 聪山这才意识到梦瓷是个极其胆小的女人,因为害怕自己受到伤害才会这样做。他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腿上,柔声道:“乖,我不去了。” 梦瓷这才放心,重又拿起筷子,慢慢吃桌上的菜。她垂着头,吃得极慢。过了一会,她突然哽咽道:“你还不走?月楼肯定已着急了。” 聪山怔了一怔,他没有想到梦瓷竟这么善良。他其实也想过走,可又怎忍心撇下她?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该陪她一晚。 “今晚我不走了”。聪山道。 梦瓷倏而抬起头,眼神乞怜道:“你真的不走了吗?” “自然是真的”。聪山微笑着说。 梦瓷的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她扑进聪山怀里,一边擦泪一边道:“我还以为我在你心中一点分量也没有,就像一个洋娃娃一样可以被随时拿起,随时抛下,没想到……” 聪山看着她脖子上方细细的绒毛,截口道:“你是个美丽、善良,单纯的女人,无论配哪个男人都配得起。” 梦瓷眼里虽有泪,但也充满笑意:“是吗?配不配得上其他男人我倒不在乎,但你,我却要定了。” 饭菜并没有吃掉多少,梦瓷已抚摸着肚子,尴尬地说:“我吃不下了。” 聪山奇道:“你不是说很饿吗?怎么才吃了这么点?” 梦瓷瞧着聪山皱眉道:“一个女人就算快要饿死也吃不了多少的。倘若女人吃得比猪还肥,男人还敢要啊?” 聪山的肚子都几乎笑破了:“好!你说的对,那我们走吧!” “走”?梦瓷惊讶道,“饭菜剩这么多,我们怎能走呢?” “不走又能怎样?你难道想坐在这里吃到明天吗?” “笨蛋,我们可以打包带回去呀”!梦瓷嘻嘻笑道,“既使我像你一样有钱,也一定会把吃剩的食物带回家。食物毕竟是辛苦得来的么。” 聪山突然怔住了。若是从前,不用梦瓷说他已把吃剩的食物带回家了。而现在,现在他似乎已忘记了‘吃剩的食物必须带回家’。好一会儿,他才静下心来,喊道:“服务员!把这些菜分类打包起来吧!” 梦瓷夹了块芒果放在嘴里,边吃边道:“这才乖么!节约光荣,浪费可耻,我们可不能做‘可耻’的人哟!” 菜、甜食,酒足足装了一大包。服务员本想把袋子递给聪山,不料梦瓷却接了过去。 聪山看了眼袋子,又看着梦瓷,忍不住伸出手道:“让我提吧?” 梦瓷叫道:“谁要你提!你还是乖乖陪在我身边吧!” 聪山道:“你看袋子都比你的大腿长,又何必逞强呢?” “谁逞强啦?你可真讨厌哪!刚才明明都没有想到吃剩的食物该带回家。” 聪山低下了头,深深低下了头。对于一个农村长大的孩子来说,这句话无疑是极大的侮辱。 梦瓷见聪山不再说话,转首一看,只见他脸色铁青,手掌紧握,手背上青筋凸起。她心里忽痛,顺手揽住他的腰,缓缓走出了餐馆。 那个酒保艳羡道:“他们可真是一对恩爱夫妻啊!我以后和妻子如果有他们这么恩爱,可就太好了!” 听到酒保的话,梦瓷微将头枕于聪山手臂上道:“原来我们像恩爱的夫妻呢!” “当然像啦”!聪山不知为何把自己的手放在了梦瓷的肚子上,道,“要不然你怎么会依偎得这么紧?” 梦瓷眨了眨眼道:“那是不是我再依偎紧些你就真的会娶我呢?” 聪山叹了口气,不知该怎么回答她这句话。梦瓷见他不回答,咬了下他的脸,娇嗔道:“哼!你不娶我也没有什么。只要我爱你,你也爱我,岂非已经足够?” 70 视如亲人 月楼进门后,林夫人发现她眉头微蹙,眼圈也有些发黑,关心地问道:“你有什么烦心事吗?怎么连觉都没有睡好?” 红杏转眼一瞧,也发现小姐果真憔悴不少,嗔道:“一定是聪山那个死鬼欺负小姐了,要不然她怎么会这样呢?” 月楼眉头蹙得更紧,语声发颤道:“别胡说,这与他没有丝毫关系。” “还说没关系呢!他一定是做贼心虚,才连饭都不敢来吃。” 月楼道:“他昨晚根本就没有回来。” 林夫人怒道:“没有回来?你都快临盆了,他竟没有回来?” 红杏冷笑道:“哼!我昨天嘲笑他连自己的妻子都管不了,他一定是气得发疯才没有回来的。” 林夫人道:“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也该考虑考虑聪山的感受呀!” 月楼啐道:“你为什么总是看不惯他?他可是我的丈夫,是我最重要的人!” 她们正聊着天,聪山突然回来了。只见他眼睛红肿,萎靡不振,甚至连脸都没有洗。 月楼连忙迎上去,扶他坐下,关切地问:“你昨晚干什么了?怎么这么狼狈?” 聪山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我昨晚去见了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友,和他喝了酒,聊到深夜。我今早起来一看表才发现已七点了,来不及洗脸就赶了回来。” 月楼看见聪山的衣领很乱,帮他整了整,轻啐道:“你又不是小孩子,以后如果晚上不回来就记得打个电话,省得人家担心。” 她忽然闻见聪山身上有股淡淡的哈密瓜味。她觉得这并不是真的哈密瓜味,而更像是哈密瓜味的香水。她忍不住问道:“你身上怎么有股香水味?” “香水味”?聪山闻了闻自己的领口。他也闻见了淡淡的哈密瓜味。他知道这是梦瓷的香水,心里虽七上八下,面上仍强笑道:“这哪里是香水,明明是哈密瓜味么!他在新疆混了几年,没想到变得这么爱吃哈密瓜。昨晚我买了三颗,他全吃完了呢!” 月楼仍是不信。她清楚地记得这种味道似曾相识,可就是想不起在哪里闻到过。 林夫人笑道:“你就别怀疑聪山了。他这么爱你,怎么可能做对不起你的事呢?” 红杏鼻子里‘哼’了一声,双手交叉抱于胸前道:“男人都是贱货,谁知道他们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月楼拍了一下红杏的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有本事以后别找男人。” “切!谁稀罕那些臭男人呢!” 不过是两个牛肉饼和一碗粥而已,但月楼却吃得很慢很慢。她虽感觉非常恶心,但还是把食物一点点往肚子里塞。聪山、林母,红杏看着她因痛苦而扭曲的表情,都难受不已。 红杏咬着嘴唇问道:“夫人,你为什么不劝小姐吃药呢?” 林夫人怜惜地看着女儿,缓缓道:“我的女儿我很清楚。只要是她认定的事,就算撞到南墙也绝不会回头。我多说又有何用?” 母亲的眼里充满了解与关爱,月楼看得入神,竟将滚烫的粥喝到了嘴里。 她张开嘴让粥流入碗中,焦急地对聪山道:“水!快给我倒杯凉水!” 其实她不用说的,因为聪山早已起身,把晾好的水端了过来。月楼‘咕噜咕噜’喝光水,娇笑道:“你真是个好男人,总不忘记给我准备温水呢!” 聪山的脸飞也似地红了。他垂下头,心里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林夫人看见他这副模样,觉得十分好笑,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还扭扭捏捏的?” 月楼嘟起嘴,不情愿地道:“谁说他扭捏?他明明是天下最好的男人么!” 管家老刘表情凝重,看到主人们在说笑,仍硬着头皮走到聪山身旁,俯身道:“外面有五个自称是被国民*追捕的共产党人听说您是民主人士,想要躲进咱家,不知道可不可以?” 聪山道:“带我去看看。” 月楼也道:“我和你一起去。” 门外停地是一辆与绿皮吉普外形相似的民国时期的普通轿车。这五个人胖瘦不一,衣着神态也相差甚巨。分站两旁的两人明显更加稳健,文化素质也更高。左边一人穿着黑色中山装,戴着相配的黑色帽子,眉目中透出阴郁沉重之气;右边那人身着军装,脸型宽大,眼中含笑,神采飞扬;中间三人却是客商、脚夫,小贩打扮。 身着中山装的男人递给聪山一本证件,道:“我们是共产党人,负责收集递出信息,暗杀国民*高层。不知是谁告得密,致使我们的同志被杀害大半。我五人想暂借贵处躲避风波,不知道可以吗?” 聪山仔细翻阅证件。只见证件上拓着镰刀斧头之旗,写着他的名字、入党时间和介绍人等信息。他看完后又将证件递给月楼,想征求她的意见。 月楼也看得甚是仔细。她把证件递给那男人,对聪山耳语道:“我瞧他们的确是共产党人。他们要在西安窃取机密,自然需打扮成不同模样。我们不如收留他们吧?” 聪山仍有些犹疑,思忖良久才道:“你们跟我进来。” 这五人见聪山同意收留,一齐鞠了个躬,跟着他走进了大门。 聪山对月楼道:“公司还有些事情要我处理,你辛苦一下,把他们安排到园子西边那个最偏僻的院落吧!” 月楼道:“好的。” 他又转头郑重其事地对管家道:“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明白吗?” 管家老刘捋着他那绺山羊胡,连连点头道:“老爷放心,我自然明白该怎么做。” 月楼走了不到三分钟就已喘息不止。那神采飞扬的汉子似有怜香惜玉之情,扶住她道:“你快要生了吧?” 月楼微微笑道:“是啊,医生说我这个月就会生的。” 汉子奇道:“这个月?那你怎么还不住院呢?” 月楼皱眉道:“生孩子又不是得了癌症,为什么要住院呢?” 这汉子怔了一怔,他着实没有想到一个名门闺秀会对陌生人说出这种话来,不由道:“你说这话可真让人无言以对啊!” 月楼抬起头,笑靥如花道:“说话原本就该出自本心,何必遮遮掩掩,虚虚实实呢?” 汉子思忖半晌,道:“话是说给别人听的,自然要考虑是否会损害自己的利益,是否会让别人厌恶,怎么可能随心而说呢?” 月楼朗声说道:“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感到心与身体仿佛已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只有鲜花与和平,再无其它。 他们穿林过院,约摸走了半小时。 管家老刘见月楼的脸红彤彤的,不停用手帕擦着汗珠,焦急道:“您还是回去吧!我送他们就可以了。” 身着中山装的男人也道:“对,您赶快回去,您身体这样还送我们,真叫我们于心不安哪!” 另三人附和道:“您回去歇息,我们不用您送。” 月楼一手撑柱,一手捂肚,虽在剧烈的喘息,但面上的表情看来却很是愉快:“你们都是为了国家才会逃亡的,我怎能不亲自送你们呢?” 神采飞扬的男人并没有劝月楼。他开玩笑道:“这别墅怎么这么大?,该不会还要走半小时吧?” “是我父亲设计的”。月楼勉强忍住喘息道,“他喜欢阔大宏伟的园林,便将园子设计得这么大。这座园子里有一百九十九间房屋、五十九架桥、二十九个小湖,九十九亭。” “我的天哪!你们家到底是有多有钱哪!” 身着中山装的男人酸溜溜地说:“人家是陕西首富,坐拥千万巨资,就算建比这个大十倍的园子也是能建起的。除了这样的人,谁还享受得起这么奢靡的生活呢?” 月楼笑而不语,仍领着他们一步一步向西边行去。 这边恰好有五间房屋,房屋散落在假山、小湖,绿树之间。月楼将这五人带到了其中最大的一间屋子里。房屋虽偏僻,但里边的陈设亦有序雅致:轮台胡杨木的书桌、祖母绿的砚台、苏绣的屏风、法国进口的西洋镜,汝窑的茶壶…… 汉子扶着近乎瘫软的月楼稳稳坐在了椅子上。月楼喘息着道:“老刘,赶快给他们倒杯茶,我实在走不动了。” 管家老刘小声嘟囔道:“让你不要送你偏送,现在难受了吧?” 月楼笑道:“多走走挺好,医生也说孕妇倘若整天躺在床上是会难产的。” 汉子看着月楼美艳的脸,心就像将要喷发的火山一般蠢蠢欲动:“会难产的是胖女人,是丑女人,像你这样又美又瘦的怎可能难产呢?” 月楼拍了下桌子,笑道:“你可真会说话。” 汉子眼光温柔,缓缓道:“我不会说话,只会说实话。你原本就极美极瘦。” 他们在这边说说笑笑,着中山装的男人却在屋子里打转。他胸中似有丘壑,仔细欣赏着房间里的各种珍物。月楼的笑容极美,但他的眼里却只有如火的愤怒和妒意。 月楼笑得像一株盛开的向阳花,道:“你们要吃什么呢?” 脚夫模样的男人低下头讷讷道:“俺,俺只要一大碗牛肉泡馍”。他说着还用手比划,比划的碗足有尺余。 听到他的话,所有人都笑了,但月楼却没有笑。月楼看着他残缺的耳朵道:“好,那其他人要吃什么?” 小贩模样的男人半眯着眼睛,咧开嘴,笑容贪婪做作:“我是湖南人,来东安鸡金鱼戏莲永州血鸭腊味合蒸姊妹团子吉首酸肉牛肉粉也就勉强够了。” 他要得虽多,月楼却不觉得讨厌。她认为像他们这样为国为家的人总是可亲可敬的。她又问了另外三人,便去给他们准备饮食去了。 不出半个时辰,月楼已领着红杏和几个信得过的丫鬟把食物送了过来。这五人看见月楼她们,连忙将食物接过,摆在了桌上。 饭菜摆了满满一桌,甚至有些菜还摞在了其它菜上边。最先动筷子的是神采飞扬的汉子。他一动筷,其他人也都开吃了。 月楼仔细观察着他们的吃相。他们的吃相都很不雅,甚至连那个身着中山装的斯文儒雅的男人的吃相也很放纵。最令月楼觉得好笑的是脚夫和小贩。脚夫只吃他的牛肉泡馍,其它菜他绝不吃一口,就好像牛肉泡馍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一样,而小贩抱着自己最爱的姊妹丸子不让别人吃一口。他还把桌上的菜尝了个遍,把自己喜欢的全都端到了自己面前。 倘在平时,月楼早就站起来破口大骂了。可现在她却笑得很和蔼,就像在看自己的亲人吃饭一般。 他们吃饭的速度就好像勇士杀敌般迅速。脚夫见他们放下了筷子,把桌上的残羹剩饭也都收拾干净了。 月楼道:“各位既然吃饱了就去歇息吧。这边恰好有五间房屋,你们想住哪间就住哪间。” 着中山装的男人皱眉道:“这是你家,我们随意走动不好吧?” 月楼笑道:“不用客气,各位就当这里是自己家。” 神采飞扬的汉子猛拍大腿,朗声笑道:“好!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月楼诚恳地说道:“你们是站在前边替我们挡风挡浪的人,原本就不需要客气。” 着中山装的男人看见月楼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就觉恶心,但因为是在她家,他还是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 71 失去原则 聪山把大衣挂好,温柔地说:“我回来了。” “欢迎回家”。月楼笑着道。 聪山坐到床上,环住月楼的腰,嘴唇贴在了她的耳背上,道:“孩子还没生下,你怎么就给她织这么大的毛衣呢?” “保存好,她三四岁的时候不就可以穿了吗?” 聪山把毛衣放在床上道:“买不就好了吗?你怎么还自己织呢?” “买来的毛衣怎比得上母亲一针一线挑出的”?月楼眼里的慈祥如同麦田里的春水般溢了出来。 聪山看着她的眼睛,柔声道:“你是不是亲自把他们送到那边的?” “是啊!不过你是怎么猜中的”?月楼眼睛瞪得大大的。 “这还不好猜?以你的脾气,怎么可能不亲自送他们呢?” “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挺着大肚子,怎放心走那么远的路送他们呢?” 聪山将月楼整个人都搂在怀里,温柔地说:“人看起来好像会随着环境改变,但一个人的本心却是很难改变的。你本质上是一个善良、勇敢、果断,正义的女人。” 月楼侧转身,把脸贴在丈夫心口上,声音忽然变得激动起来:“嗯,你说得对”。她顿了顿,又道:“我们不如去和他们聊聊天吧?我们的信息都是靠新闻、报纸,流言得来的,也许都不准确。和他们聊天,咱们可以更准确地了解当前的形势,更准确地预测这个国家和我们的未来。” 聪山沉吟道:“也是,有了最新最正确的战争态势,我们才可以为最坏的结局提前做打算”。他的声音很低很悲伤,低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月楼仰起脸道:“你说什么?” “没,没说什么”。聪山遮遮掩掩地说道。 “你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应该跟我说。我们是夫妻,必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明白吗?” “明白,自然明白”。他虽这样说,但眼睛深处却似乎埋藏着许多许多隐秘与悲伤。 月楼和聪山刚爬上坡,便看见了不可思议的景象。她家里既无电灯又无煤油灯,可安排那五人的一所房子里却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月楼大惊失色,指着那所房子道:“那边是着火了吗?” 聪山瞧了一眼便道:“不是,着火的话光应该是闪烁不定的,而且还会有黑烟。” 月楼道:“那是怎么回事?我们还是赶快去看看吧!” 他们快步走过去,推开门,更因看到的景象所惊呆了:屋子里满是燃着的蜡烛,甚至连屏风顶上都摆着十来根;地板上残红遍地,着西装的男人仍在把月楼辛苦培育的月季花剪落到地上。他看见月楼聪山,吓得剪刀都从手里滑了下来。 月楼强忍住怒气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男人盯着月楼聪山,脸上的肌肉在不停抽动:“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这些假仁假义,贪赃枉法的商人!” 聪山不解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那种贪赃枉法,假仁假义的商人?倘若我们真是那种人,怎么可能冒着风险让你们住进来?” 男人的眼里迸射着怒火,道:“不贪赃枉法的人怎可能有钱?更何况是你们这样的巨商。” 听着他的话,月楼确信他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脑:“你这样说话就太偏激了,我们的钱也是一点一滴赚来的呀!你如果真的有本事,也去赚大钱,又何必这么嫉妒呢?” 男人仍盯着他俩,眼里的怒火更加强烈。 月楼微微笑道:“你过来坐下,我俩有话问你。” 男人心道:“坐下就坐下,我堂堂男子汉,还会怕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人?” 桌上放着一本书,月楼很好奇这样一个人会看什么书?一看封面,她惊愕地发现这竟是一位日本作家的书。 书是三岛由纪夫的《春雪》。聪山知道看《春雪》的定然是个寂寞、悲伤的人,定然有段极为痛苦的经历。 月楼扔下书,轻蔑地瞧着他道:“现在战事吃紧,你看日本的书是什么意思?” 男人道:“看日本的书有什么?反正中国在不久的将来就会成为日本的。” 月楼怒道:“放屁!你还算不算中国人!” 男人冷笑道:“我当然算中国人,而且是为数不多的极明智的中国人。” “你如果明智的话就不会说日本会赢了。日本是发动战争的一方,打地是不正义的战争,怎么可能赢呢?” 男人反问道:“如果只有正义的战争才能打胜,那波斯、马其顿怎会建立起横跨亚欧非的大帝国?罗马怎会拿下地中海周围的各个国家,使地中海成了它的内湖?匈奴怎会一路向西挺进,战无不胜,甚至还敢攻打罗马帝国,他们的后代还在东欧建立了匈牙利?十字军怎会在东欧得到好几个殖民地?秦人、蒙古人这样的游牧民族怎会打下整个中国?葡萄牙、西班牙,英国等国家怎会在世界各地持有那么多殖民地,甚至还控制了整个美洲大陆?” 月楼道:“你难道没有发现这些国家都有压倒性的军事优势吗?” 男人读过很多书,但却没有想到这些国家取胜的本质原因是什么。现在被月楼一点,他忽然有种醍醐灌顶,大彻大悟之感。 他仔细想了想,道:“日本岂非就有这种‘压倒性的军事优势’?日本的工业化程度雄踞亚洲各国之首,甚至可以与英美等世界强国相提并论;政治上它现在是由法西斯分子当政,施行地是军国政治;明治维新之后,日本废除了佛教的‘国教’地位,创造了一种与传统神道截然不同的以‘天皇崇拜’为核心的‘国家神道’。日本还有根深蒂固的提倡忠君、献身的‘武士道精神’,有五轮书、‘国粹主义’,‘民族主义’。 ‘黑船事件’之后,日本看到连中国也无法抵抗欧美,便有了对国家前途的深深担忧,所以它早就制造了充足的军备、培育了强势的军人,甚至对近几代人自小就在进行全面的战争性教育。 你看看中国,国民*军队有装备没士气,共产党有士气没装备;你再看看日本,它现在已经打下了世界的三分之一,取中国岂非就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聪山没有想到这男人竟有这样的知识广度、思想深度,思维敏捷度。他知道月楼没有涉猎过什么与外国有关的知识,不禁很是担忧她辩不过这个男人。他的言论听起来似乎毫无瑕疵。聪山努力抽取自己的知识,想要帮助月楼。 他念头刚转完,月楼已经开口了:“被你这样一说,中国好像丝毫没有取胜的可能。” 男人将一条腿搭到另一条腿上道,用嘲讽的眼神看着月楼,扬起头呵呵笑道:“中国原本就没有取胜的可能。” 月楼微微笑道:“我看倒不是这样:经济上中国虽不及日本,但中国却有无尽的兵源补充,无尽的粮食补充。即使国民*不打,那还有共产党在。他们信奉着专门为推翻资本主义所设计的科学社会主义。或许你看不起他们,但他们也不全是一群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军人,它的领导团体也受到过民主思想的深刻熏陶,具有明智、坚韧,不屈不挠的品格,更何况他们身后还有四万万人民的齐心协力、不屈抗争?” 她喝了杯茶,接着道:“日本是有武士道、五轮书这样的传统思想、有由传统神道所改造成的‘国家神道’,可中国岂非也有以儒家、道家为代表的浩浩五千年的传统文化?也有《孙子兵法》、《司马法》,《百战奇略》等军事著作。这些文化中的精华自然也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甚至作为共产党党首的毛泽东岂非还写了以《论持久战》为代表的一系列著作来鼓舞共产党人、激励全体中国人?” 咀嚼着月楼的话,聪山亦非常欣赏她思维捷快,说理有根有据。 男人凝视着烛火,食指轻敲着桌面,倏而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道:“无论你言辞多么犀利,可日本现在岂非已拥有了三分之一的世界?大半个中国、南洋、东南亚,日本以东的诸岛岂非已全在它的掌控之下?” 月楼轻笑道:“现今确是这样,但用不了几年这些国家就会重获自由。 日本是个小国,它的人数比这些国家少很多,国内资源也极有限。可它的胃口却实在太大,战线亦拉得太长。与中国的多年战争已损耗了它部分元气,如今它又与美国宣战,连续遭遇了中途岛海战、瓜岛战役,马里亚纳海战等战役的失败,甚至连它的首都都曾被美军偷袭过。你说,它离战败还会远吗?” 男人双拳紧握,仰起头,一副睥睨天下的模样,道:“不管你怎么说,中国一定会输的。你在这里乱冒唾沫星子又有何意义?” 聪山一直没有开口,这时皱眉道:“你脑中有这么多知识,足够支撑你变成一个明智的人。怎得你却如此偏激呢?” 男人眼色坚如磐石,厉声道:“不是我偏激,而是你们执迷不悟,死不悔改!” 月楼摇了摇聪山的手臂,柔声道:“我进去给他铺被子,你们还是聊聊其它事情吧。” 她缓缓站起,施施然走入屏风后。她心里苦叹道:“这人满脑子学问,如果能明智些该多好呀!” 天上星星冗繁,月楼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眼湖水。湖中亦有无数明星,它们像是萤火虫,托起了那艘孤独的小船。 月楼拉起聪山的手指向湖水,娇笑道:“你看湖中像不像有许多调皮的孩子呢!” 聪山搜寻着湖面,看见湖中只有星星,不解道:“调皮的孩子?” 月楼笑嗔道:“你真笨呐!闪亮的星星岂非就如孩子的眼睛般充满对世界的好奇?” “你可真有想象力”。聪山看着月楼山丘般的肚子,柔声道。 月楼轻咬下唇,扭头看着左手边的一棵梧桐,道:“就许你敏感,许你感性,不许我也柔软一次吗?” 聪山将月楼的头扭过来。她玉鼻如雕,唇红齿白,耳环上那一点碧绿更衬得她优雅艳美已极。 聪山道:“当然许,无论你多么可爱,多么任性,我都许的。” 月楼脸红道:“你可真讨厌”!她突然变得郑重起来,道:“我问你几个问题,好吗?” “你问吧。” 月楼道:“你觉得那人的话有道理吗?” 聪山沉吟道:“有。他对日本的分析很有道理。他的问题你也指出来了:他忽视了中国的力量,忽视了国际局势。” 月楼叹气道:“确是这样!他的想法也太偏激、太片面了。你为他感到惋惜吗?” “惋惜有什么用?反正我们也改变不了他。” 月楼不假思索道:“但至少我们可以告诉其他人,他很可能就是那个出卖你们的人,这样他以后就不会损害旁人的利益了。” 聪山心知如此,但还是想试试月楼在这种原则性的事情面前是否会听从自己的意见,便道:“可你如果告诉了他们,他们就会杀了他呀!” 月楼皱眉道:“你不告诉他们,他岂非会祸害更多人? 聪山继续道:“我们不要插手好吗?我不希望因为我们的话害死他。” 月楼思忖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终于抬起头痛苦地说道:“好吧,我听你的。” 聪山没有想到月楼会同意自己的提议,会同意自己说出的这种不顾上百人性命的提议。他忽然有了种与梦瓷相处时的绝对凌驾之感。 他们进入得恰是那个神采飞扬、体态魁梧的男人房间。 狭小的房间,男人把桌子搬到角落,上身赤裸,竟舞起他的刀来。不知为何,在这样的空间里,他竟舞得刀光四溅,刀影乱飞,就像在无边无际的旷野上舞刀一般。 月楼看得痴了,聪山亦木立当地,心驰神往。 72 到底是谁 男人沈醉在刀的世界里,没有看到月楼聪山已进来。一曲舞完,他方自看到他们。 他脸红得像猴屁股一样,将桌子搬回原处,穿上汗衫,抹了把额上豆大的汗珠,奇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月楼没有想到他这样的人还会脸红,笑着道:“当然是来看看你在干啥。我俩想,像你这样的人一定不会乖乖待在房里的,没想你还舞刀呢。” 男人揉着鼻子,尴尬道:“我也只是随便玩玩而已。” “你就别谦虚了,随便玩玩怎能舞得这么好呢?” 男人揉得更快,头垂得更低,低声道:“父亲说舞刀可以强身健体,所以十四岁时父亲已经教我了。” 月楼道:“哦?那打仗时的白刃战一定是你的强项吧?” “是”!男人突然变得兴高采烈,他抚着青寒的刀锋道,“这把刀是百冶子煅炼的。也不知日本刀是什么造的,反正一般的刀被它一砍就断了,可这把刀却砍断了几百把日本刀,杀了几百个日本人和国民*人。” 他说得虽轻描淡写,但月楼的眼睛却突然湿润了:“打仗很辛苦吧?” “当然很辛苦。有一次我们接到情报说日本车队晚上就从离我们不远的一处草地经过。我们天还没黑就守在了那里,可等到九十点也没见他们”。男人目中现出恐惧之色,道,“那里的蚊子有人手指的一个指节长。它们好像从来没有吸过人血,那晚我们每个人都被咬起几十个包。还有蛇,蛇让我们失去了几个同志。被蚊子叮了的人也因为疟疾和其它病死了好几个。” “还有一次,长官派我们几百人守一个关隘。那个关隘的地势就像温泉关那样。可我们不是‘斯巴达三百勇士’,日本士兵却如波斯人般英勇善战。说来惭愧,不出三小时我们就全军覆没了。” 月楼不时用棉帕拭着泪水,聪山也沁出泪来。 月楼道:“你打了这么多仗,应该负过不少伤吧?” 男人笑得十分轻松:“打仗哪有不受伤的?死人的事不也大肆发生吗?” 他把左掌放在桌上。月楼聪山这才发现他竟没有小指,食指亦断了两节。他的手上还有两条长长的刀疤。一条在手背上,一条从手心开始,到小臂关节处才停止。 月楼轻抚着他的刀疤,脑中浮现出一幅惨烈的画面:那是长江边的一片荒野,人们为了战事方便,把秋草都燃尽了,地上空有黑色的残屑。男人一方的人马和日本兵在经过战略战术下的枪战之后又开始了白刃战。只见地上鲜血满地,残肢遍野,人们的脸上、衣服上亦沾满鲜血,甚至连长江也被染成了血红色。 月楼长长、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们说人为什么总要打仗、总要争权夺利,钩心斗角呢?我是真的看不惯这类事情的呀!” 男人笑道:“人原本就是这样。谁不想有更大的房子,更多的女人;每天吃鲍鱼熊掌,喝玉露琼浆。个人是这样,作为‘人之集合’的国家也是这样,所以人世间才会永远有欺骗、强奸、仇杀,战争这类事情发生。” 聪山把月楼的手放在自己掌心,轻轻道:“无论是蒙古旅行的时候还是现在,我的思想都和你完全一样,但我们是丝毫都不能改变这个世界的啊! ‘我们只能像狗一样在这个肮脏的世界中蹒跚行走,等待死亡,而那些让人恶心的人,他们的脑浆、脊髓,眼睛终有一天也会变成尘土,上边沾满他们能想象到的所有恶心的东西。’” 月楼看着聪山哀伤的眼神,轻抚着他的手,愕然道:“你怎么能这样想呢?人恐怕是这个宇宙中对外物的感知最灵敏,情感最丰富的生命,最起码在这个星球上是这样,所以千万不要自怨自艾、悲哀颓废,珍惜现在所拥有的,幸福快乐的生活下去才最重要。” 月楼的话是那么光明、那么璀璨,而聪山却感觉自己永远生活在黑暗之中。他突然想起了梦瓷,她现在在干吗?她是在她那所小小的房间里,用她那脆弱而美丽的身体在哭泣吗? “到底是谁让我变得如此悲伤? 到底是谁让梦瓷变得如此悲伤? 又是谁让月楼如此通达,快乐? 到底是谁在操控我们的命运? 到底是谁让这个世界变成这副模样……” 聪山一直在想这些问题,可他却一直没有思考出来。他觉得世上最聪明的人也不一定能解答这些问题。 聪山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的模样让月楼更加感伤。 月楼道:“很久以前我就告诉过你:你的生活比从前好了不知道多少倍,静静等待,你总会开心起来的。” 她见聪山仍没抬起头,便环住他的腰,对男人道:“你有妻子和孩子吗?” “有。我有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男孩今年五岁,女孩今年三岁。” “你如果死了,他们的生活岂非会变得很艰辛?” “这是没办法的事。我如果不打仗,我的妻儿和你们岂非会被国民*或日本兵杀死?” 月楼叹息道:“唉!的确,如果没有你们,我们说不定早就成死人了。” 聪山竟还低着头,月楼摇了下他的肩膀,娇嗔道:“你也去打仗吧!整天待在家里怨天伤地有什么用?” 聪山蓦然起身,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月楼赶忙给男人铺好被褥,道了声歉,追了出去。 为了侍候月楼,聪山每天下午回去得都很早。 这天下午,他一回家便看见月楼在洗袜子。他吃惊道:“你不在床上待着乱做什么?” 月楼白了他一眼,把脏水弹到他脸上道:“你觉得我是能在床上待住的人吗?” “待不住又能怎样?难道你还能跑、能跳,能生气吗?” “跑跳固然不能,但我却想去公园散散心呢!” “散心”?聪山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还记得你上次摔倒,把我们差点吓死的事吗?” 月楼皱眉道:“那次是雪天,现在路上又没有冰雪,我怎么可能摔倒呢?” 聪山苦笑道:“我管不了你,那我就去给娘说,让她来管你。” 月楼笑道:“你怎么像小学生给老师打报告一样?其实你给她说了,她也管不住我的”。她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又道,“说起娘了,我们去问问她该怎样教育孩子吧?这真是个让人头疼的事情。” 聪山微一沉吟,道:“好的,这件事的确很棘手。” 月楼行事总是很果断,聪山还没喝水就被她拉到了母亲房里。他倒了杯水,和月楼等着佣人找母亲回来。 林夫人进来时胳膊上挎着一只篮子,脸上沾着被汗水润湿的尘土。她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劳动之后的健康活力。 月楼走过去一边擦着母亲脸上的尘土,一边注视着篮里的菜。菜是青绿色的,背面还有霜一样的白色的东西。每颗菜上大约有七八个叶片,每个叶片的宽度大约在一厘米左右。 她笑道:“您又去挖这个菜啦!” 林夫人吃惊地说道:“‘这个菜’?你吃了二十来年还不知道这是什么菜吗?” 月楼眨着眼睛道:“我当然知道这是什么菜,不过是想让聪山猜猜而已。” 她拿着颗菜放在聪山面前道:“你知道这是什么菜吗?” 聪山咧着嘴‘哼’了一声道:“苦菜。我是农村人,怎么可能连这个也不知道。” 月楼嘟起嘴道:“算你聪明!可你这个聪明人怎么不让我去公园呢?” 聪山皱眉道:“你几天后就生产了,现在出了什么事谁担待得起?” “医生不是说孕妇应该多走走,还要爬楼梯呢”。她又道,“娘,我们问你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 “就是关于孩子的几个问题。” “哦,你们问吧。” “聪山认为孩子必须父母带,如果让上一辈人带得话性格会出现问题,而我却认为孩子你带也可以。我好害怕带孩子,带着带着自己就老了。你觉得呢?” 林夫人笑道:“哪有这回事,月楼就是她祖母带得,性格不是很好吗?再说,我也很想带你们的孩子。看着惜蝶长大,我都会感觉自己只有二十岁。” 月楼捧起母亲的手放在脸上,眼神温柔道:“您本来就只有二十岁呢!” 聪山沉默不言,面上的表情看来十分不满。月楼挽住他的胳膊,微笑道:“现在你不高兴也没事,反正过段时间就会释怀的。” 她又问道:“那祖母对我严厉吗?” “当然不严厉,一般的祖父母对孙子都不会严厉的。” “哦,那你觉得是严厉点好还是不严厉好?” “不严厉好啊!孩子的天性就是爱玩耍。他按自己的想法成长就好,父母又何必制定那么多条条框框呢?” 月楼看了眼聪山,他的面色更加阴沉。她的心虽疼痛,但她认为这是关乎孩子一生的大事,便继续问了下去。 “娘,宽松与严厉之间有没有调和点呢?” “‘宽松’与‘严厉’就如同一个人性格的‘外向’与‘内向’一样。一个人若说‘这个人既‘内向’又‘外向’’,那不是很滑稽吗?父母只要在孩子做错事情的时候告诉他‘这件事情是错的’便已足够。” 她补充道:“尤其学习这件事情,父母是根本不必去过问的。” 聪山紧紧握着月楼的手,她的手都被他弄疼了。她又看了眼聪山,只见他腮帮子鼓鼓的,就像塞了两个大萝卜一般,眼泪也已自面颊缓缓流下。 他忽然拿起桌上那杯依旧滚烫的茶水,一口气喝了下去。 林夫人看着聪山眼里的泪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想自己养孩子,也知道你为什么想让她受到严厉的教育,但你完全不必担心,月楼不就是很好的宽松环境下成长的例子吗?” 月楼把聪山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头枕在他的胳膊上,柔声道:“有了她,我们就真正是一个家庭了。我们娘俩一定会让你变得开心。” “我知道你不喜欢去幼儿园接孩子,那就我接我送。我们早上让她喝粥吃包子,晚上让她吃菜吃肉。她或许更喜欢点心,但包子总比点心有营养。她的衣服、尿布我要自己洗呢!你若要佣人帮我洗,我一定跟你急!我要给她穿最质料最优良的衣服、戴最好看的发卡、穿最漂亮的鞋子,搽最温润的油。嗯……我还要她留长发,留长发的女孩看起来更加温柔……” 月楼眼里的色彩让林夫人想紧紧抱住她。她在她的眼神里看到了她小时的纯真与脆弱。 月楼坐直身子,认真地说:“你俩觉得她以后该嫁怎样的男人呢?” 林夫人捧腹大笑道:“你现在问这个问题稍嫌太早吧?” “她总会长大的,现在给她把一切事考虑好岂非是父母的责任?” “男人如山,靠得住便好。” 月楼垂着头沉吟道:“不错,男人是该让女人觉得踏实,是该成为一个家庭的顶梁柱。” 她扭过身子道:“亲爱的丈夫,你觉得呢?” “你决定吧”!聪山不耐烦地说。 “快说呀!你不说我可生气了。” “我觉得你现在说什么都是废话,她以后嫁怎样的人岂非取决于她是怎样的人?” 月楼柔声道:“你既然不想我去公园,那我们就在园子里散散心吧。” 1 是孽是缘 突然而起的脚步声吓得梦瓷几乎从聪山的身体上跳起来! 她赶忙穿衣服,并道:“是不是月楼回来了?我该怎么办呢”?她说着眼泪已流下。 “我已经让佣人在门外守着,只要月楼一回来他就会通知我的。” 梦瓷缓缓松了一口气,俯下身子,把脸贴在聪山胸口道:“你想得可真周到。” “夫人回来啦!老爷赶快把梦瓷小姐藏起来吧!” 梦瓷刚刚平静下来,这声音又让她大吃一惊。聪山很是慌乱,也开始迅速穿衣服。他刚穿上背心,又用极快的速度把梦瓷按在床上,双手紧紧握住她的乳 * 并送给她一个热吻。 “你还是赶紧让我走吧!小心你的老婆把我吃了”!梦瓷又哭了起来。 “她倘若吃了你,我一定和她拼命”!他边说边一颗颗扣好旗袍纽扣。 梦瓷低着头痴痴笑着,刚才的担心和害怕通通都化作柔情:“有你这句话,我就算死也值了。” 聪山抱起梦瓷,走到一条木叶葳蕤的小径上,然后轻轻将她放下。 他指着假山上的阁楼说 : “那里是不允许下人进入的,你先躲在那里”。他看着梦瓷密而长的睫毛时突又咬了下她的耳垂。 “你可真坏”!梦瓷噗嗤一笑,连耳根都红了。 “你不就是喜欢我的坏吗”?聪山坏坏地笑道。 “我才不喜欢呢”!她虽这样说,但却已钻入聪山怀里。 从这里能将整个园子尽收眼底:颇大的三个湖在她眸子里闪闪发光,还有五六十个构造精美的小亭,连接亭子的路径和游廊,修剪雅致的树木。 这里的一切都令她神往,但她想得更多的还是聪山。她也不知道他有多少女人,但是她还是喜欢他。喜欢他那种无与伦比的魅力和无微不至的关心。 阁楼里果然没有一个人!梦瓷把手放在胸口,长长舒了口气。 她坐在椅子上,突然想到:“如果哪个下人告诉月楼,我的下场还不是一样糟”!想到这里她又忧惧难禁。 花瓶打碎的声音忽然从书架后传来,梦瓷感觉花瓶的碎瓷已经划破了她的心脏。 “谁在那里!” 因为恐惧,梦瓷的声音都变得颤抖。 过了一会,一个约摸三岁的女孩笑着从书架后走了出来。她就像沾满露水的花苞般惹人怜爱。梦瓷绷紧的神经终于松缓了,当想到这个女孩是谁后又开始担忧。 “你知道我是谁吧!你肯定不敢告诉我娘是我打碎了花瓶”!惜蝶眨着眼睛甜笑道。 “我当然知道,你是惜蝶”。梦瓷灵机一动,道:“我是你爹的客人,你如果不告诉你母亲有其他女人来你们家的话我就不告诉她是你打碎了花瓶”。她也朝惜蝶眨了眨眼睛。 “那你奖励我什么呢”!惜蝶皱着眉,抿着嘴唇道。 梦瓷走过来抱起惜蝶,嘴唇凑近她的额头,在她额上亲了一口。 当梦瓷走过来时惜蝶感觉她就像橱窗里的瓷娃娃一样娇俏可爱,美丽玲珑。她感觉自己突然变得很安静很舒服,正如母亲抱着自己在冬季的大晴天赏梅花一样。她的嘴唇靠近自己额头时自己甚至闻到了她嘴里的香味。 那是哈密瓜的味道。 “你睁开眼睛啊!姐姐的这个奖励能不能让你不给妈妈说呢?” “那姐姐要经常来看我哦!给我买好玩的玩具和好看的衣服”!惜蝶嘟着嘴撒娇道。 “你想不想天天见到姐姐?不见妈妈你会想她吗?” “如果你也嫁给我爹我不就每天都能看到你和我娘了吗?” “小鬼!” 月楼刚刚走进第三重门,就看见斜对面的柳树后站出个人。那是自己的贴身丫头红杏。 红杏跑过来焦急地说道:“聪山真他 * 太过分了,竟然把女人带回家!现在还把她藏在了你的阁楼里!” 她咬牙切齿道:“走,我给你讨回公道!” “你先回自己的房间,我去看看聪山在做什么”。月楼虽然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声音不免有些颤抖。 月楼推门而入时聪山正在看画。 她优雅地走到聪山背后抱住他,又将自己的头偎在聪山肩上。然后她就清楚地闻见了聪山身上的味道。 那是哈密瓜味的香水; 那是梦瓷的味道。 月楼的心仿佛忽然被刀子切成了两半。他明明那么讨厌她,怎么可能和她在一起呢? 当她看见床上整齐的被褥时又认为是自己多虑了。聪山毕竟是自己的丈夫,又怎么会过于妄为!她的嘴角泛起一抹玫瑰般的微笑,接着她就看见了枕上几缕迎春花色的线。 月楼猫一般踏上阁楼的台阶,她的头脑中满是聪山和梦瓷在漫山鲜花中牵手亲吻的画面。阶下绿叶如海,阶上心如残月。她的心这时岂非正如残月般寂寞孤独疼痛萧索。她继续用极细极轻的脚步向前走。 窗里传出女儿和梦瓷的对话。她听到女儿说也希望天天看到她,还说想要她也嫁给聪山。 门是被一只极白极细腻的手推开的。梦瓷怔在当地,她感觉到一种恐惧,就像两颗子弹朝她眼睛极速飞来的恐惧一般。惜蝶看见踏进来的半只脚时从梦瓷怀里跳下,奔到了母亲身旁。 “她是来我们家做客的”。惜蝶道,“是我请她来的。” “你先到楼下玩一会,妈妈和这位姐姐说几句话就下来找你”。月楼温柔地抚摸着惜蝶的长发道。 “嗯,妈妈不许欺负姐姐哦!姐姐那么温柔可爱,妈妈肯定不舍得欺负姐姐的!是吧!” “你坐下来,不用害怕也不用拘束,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而已”。月楼脸上平静如水,语气也非常平和。 她一直认为这个女人与自己不同,她好像生下来就是要被男人娇惯的。 “你和聪山何时开始好的?” “你们度蜜月后聪山很痛苦,我就是那时和他好的”。梦瓷感觉自己的心如同暴风雨中行驶的小船。 “他是什么地方吸引你的 ? 能让你这么死心塌地?” “我是在咖啡厅第一次见到他的,他独自在角落里喝咖啡,他的眼神、他的表情、他的容貌,他的穿搭、他的举手投足,都仿佛拥有一种魔力,好像能够让任何女人都变成扑火的飞蛾。” 她缓缓抬起头,眼神看向遥远的可望而不可即的美丽幻境。 梦瓷刚走下楼梯,惜蝶就跑过来抱在了她的腿上。她一回头就看见了月楼,她正用怨恨的眼神盯着自己。 “你去楼上找你妈妈吧!” “今天姐姐带我回家”。惜蝶抬起清澈的双眼道,“我要和姐姐睡觉!” “姐姐生病了,会给你传染的。你放开姐姐好吗”?梦瓷心惊胆战地说道。 她又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月楼仍旧用那样的眼神盯着自己。 “那姐姐要照顾好自己,下次再带我去你家!” “嗯,好的”。梦瓷强挤出笑脸亲了惜蝶一口。 月楼一直注视着在园路行走的梦瓷,她感觉梦瓷的确比自己年轻,比自己温顺。 她走到惜蝶身边时惜蝶跳着笑道:“那位姐姐真漂亮,又很温柔呢!” “那她比起我怎么样?” “娘比她美丽,但是好像没有她那么温柔”。惜蝶说道。 惜蝶在月楼身旁像只兔子般蹦蹦跳跳,而月楼却只是朝她微笑。她的手握成拳头,指甲深深嵌入肉里却浑然不觉。 抬眼望去,暮色渐起。天边是橘红的夕阳,而与夕阳相对的远处却是伊人眼眸里的幽蓝。 “呀”!惜蝶惊叫一声,拉着月楼的手向一棵枯柏指去。 树上有只彩色的小鸟在啾啾鸣叫。月楼也从没见过这样美丽的小鸟,不经露出了难见的微笑。她的笑容与梦瓷完全不同,如果说她的笑容是一池春水,那么梦瓷的就是一团烈火。 一团随时都可燃烧的侍奉聪山的烈火。 当月楼和惜蝶注视小鸟时,小鸟停止鸣叫朝她们飞来。她俩倍感意外,月楼抬起手,小鸟便落在了她的掌心。惜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小鸟,手在它的羽毛上轻轻抚弄。它并不害怕,不停地在月楼的掌心里跳动,还时不时啄一下惜蝶的手。月楼微笑着看着惜蝶,不觉紧紧抱住了她,目中沁出了经年隐忍的泪珠。 “娘,我怕,这里都没有阳光呢!” “不要怕,我抱着你呀”!月楼蹭着惜蝶的面颊道。 “好痒啊”!惜蝶咯咯笑道:“妈妈好坏。” 林中鸟声悦耳,惜蝶闭目享受着树林的幽静。穿过林子,就来到了别业尽头的一处小湖。湖中的睡莲已合上花朵,就像敛起舞衣的少女般优雅美丽。 月楼抱着惜蝶走过汀步,坐在湖心亭里。这时月亮升起,惜蝶感觉母亲的眼睛就如月亮一般美丽,却也有一种月亮一样的说不出的忧伤。 月楼看着湖中的睡莲,不觉开始回忆往事。 月楼和红杏在马车里坐着,她们要去西安城南的观音寺进香,现在马车已经走到了离观音寺不远的南郊。 月楼用一只素手将窗帘掀起:天空湛蓝如洗,春天的太阳并不热烈,反而给人一种难言的慵懒和舒服。路旁草木早已染上青绿,各色繁花也如锦缎般铺向远处。聒噪的虫鸣和枝头的鸟语以及窗外的一切交织出一幅绝美的游春图。 在这样的春景中,月楼感觉到无比的轻松愉悦。 闭起眼睛,她甚至感到远山草木的芬芳扑面而来。 马车仍然在行进,这里的树木较为稀疏,她看见了令她极为惊奇的一幕: 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竟然用洁白的馒头喂狗。他蹲着身子,一只手在狗的头上轻拍,另一只手将馒头送进狗嘴。 “这人真有爱心哩!自己是乞丐,还用馒头喂狗”。红杏很赞赏也很同情他。 “叔叔,你先让马车停下!” “我们大小姐真是善良,又要下车去帮助穷人了!” 她一下车,狗狂吠着正待要向前冲,男人猛地抱住狗,抬起头便看见了月楼。 那一瞬间他竟看呆了。他也看见过许多美女,但是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美丽的女人。她不光美丽,而且优雅;不光优雅,而且端庄。 她简直像被百鸟簇拥着的凤凰一般。 月楼看着他,很奇怪一个他这样衣着褴褛的乞丐的脸怎会如此干净?她的眼里充满关怀和赞许。男人同样看着自己,他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畏缩与怯懦,反倒充满了睿智和善良。 “你自己如此落魄,怎么还用馒头喂狗呢?” “无论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人总是强者,而狗总是弱者。” 月楼眼里的赞许之意更深,她打开提包,拿出半袋金子递给男人道:“这些金子不是施舍给你的,而是借。我也不知道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但是我可以肯定你绝对不是没有能力的人。我相信你有了这些钱作为基础,一定会拥有属于自己的事业”。她的语气里满是鼓励。 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月楼。他从未想到一个陌生的女人会如此相信自己。 他在心里默默起誓:“我将来有能力的时候一定会娶这个女人,给她一辈子的幸福!” 时光荏苒,春去秋来。这几个月月楼总是会不经意间想到自己曾帮助过的那个男人,想到他干净的脸和聪明睿智的眼睛。 今天月楼正在花园里荡秋千,花园里黄菊清丽,桔菊可爱。秋风拂过她脸庞时她觉得清爽舒快,感到身体仿佛已不复存在,只有一颗心在秋风里沉醉。 恰在此时有个人一身洋装从路上走过。月楼觉得这个人有些熟悉,但就是想不起他是谁。 “小姐!你上次帮助过的那个乞丐来咱们家了”!红杏边跑边焦急地喊道。 月楼微笑着说:“那咱们再到门外给她些钱吧!” “不是!不是!你还记得咱、咱、咱们去观音庙时看见的那个乞丐吗?你还给了他半袋金子”!红杏猛摇着头,语声都有些结巴。 月楼非常吃惊,美丽的脸已艳如桃花。 红杏继续说着:“你果然没有看错人,他现在已经是一家大瓷器店的老板呢!” 月楼跟在红杏后面,她的心如案板上的鱼儿一般忐忑不安。 “你今天生病了吗?怎么脸红扑扑的?” “嗯”?月楼没有说话,但却笑开了花。 门外传来父亲爽朗的笑声,接着一个男人说道:“真是多亏了月楼的半袋黄金,要不然我现在还在街上乞讨呢!” “月楼从小就是一个好孩子,她经常将财物施舍给穷人,乡邻们也经常夸她。” “有这样的女儿您老来不用犯愁了,她肯定会好好孝敬您的。” “哈哈哈……” 听到这些话月楼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她走进客厅朝男人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坐了下来。 “你这件事做得很对!我们应该帮助有需要的人,而不是吝啬自己的钱财”。林先生又转过头对男人说,“我们也不要你还钱,只要你能用赚来的钱帮助更多穷人我们就很开心了。” “钱还是要还的,这是原则问题”。男人表情严肃起来。 又聊了一会儿,他站起身将金子递给老人,又把随身携带的礼品放到桌上,躬身道:“我先走了,您好好保重身体。我有空的时候再来看您和月楼。” “你刚来就要走啊!月楼,赶快去送送聪山!” “他叫聪山”?月楼忖道。 “聪山,你真有本事啊!短短几个月就可以开店了”。月楼优雅地说道。 “你给的钱开四五个店也有剩余”。聪山打趣道。 “是吗?但要将店经营好却是件很难的事情”。月楼认真地说道。 “嗯,的确是这样”。月楼的身体那般丰腴,心地那般良善,聪山不由道,“你结婚了没有?” “我还没有结婚”。月楼看着聪山的眼睛,眼神清澈如水。 2 缘起性空 随着一连串的‘噔噔’声,聪山走下了楼梯。 只见他手里拿着一封白色的书信,道:“张二!” 他把一个正往架子上摆瓷器的伙计叫了过来:“麻烦你把这封信送到月楼手上,就说我晚上约她去戏院看戏。” “好嘞!我马上送到!” 客厅里林先生正在和一位故友下棋。 “你来了!” “嗯,伯父近来身体可好。这是我给你买的一些滋补品,请您收下。” 林先生微微点头,示意丫鬟将礼品收好。 “这是”?客人轻敲额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人是谁。 “这就是我经常给你提起的我女儿帮助过的那个人,他是一个非常有能力的年轻人,不过几月就依凭月楼给的钱开起了一个很大的瓷器店,并且经营得很好。” “哦,真是少年才俊啊 ! 像这样的男人肯定有很多女子在追求他。你为什么还不赶快把女儿嫁给他呢”?客人恳切地说道。 “呵呵”!林先生转头对一位丫鬟道:“客人来了月楼怎么还不来?你赶快把月楼叫过来吧!” 月楼扭动着纤纤腰肢走进客厅,盈盈向来客和聪山鞠躬,然后坐在了聪山旁边。聪山转首朝她一笑,她也眼波流动着回以笑容。 来客不像林先生一样,是个富于感情的人,他从月楼和聪山的眼神相对中已经看出了他们的爱慕之意。 客人看着林先生,又看了看月楼和聪山,大笑道:“你们两个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哈哈哈哈……” 月楼和聪山听到这句话,一齐红着脸低下了头。 “呵呵,你们两个先出去走走,我和你李伯父有些事要聊”。林先生也笑容可掬地看着他们。 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落叶满地,月楼和聪山走上去感到柔软舒服。 “原来你也喜欢看戏啊”!月楼侧脸问道。 “哦”。聪山呆了一呆,缓缓答道,“我只是偶尔看看。” 月楼观察着聪山的表情,不满意地说:“其实你不用这样的,我们可以做一些彼此都喜欢的事情。” 月楼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聪山竟怔住了,过了很久,他才欣喜地说道:“那你喜欢什么呢?” “我喜欢去一些古色古香的地方,比如颐和园,避暑山庄。我还想要看一次大海,吹吹海风,捡捡贝壳。” 说着她竟自顾自地笑出声来:“对了!我还要去一次草原,我非常喜欢骑马,上个月刚去昌平坡奔马了。” 聪山实在没有想到她竟然有这么多面,她温柔、优雅、可爱、善良、沉着、安静、浪漫、多才,却又喜欢刺激,毫不驯顺。 一阵风吹来,卷起了满地枯叶。月楼扭过脸,抬起衣袖遮住了眼睛。 风停之后,她的衣服上粘满叶子,她毫不在意,仍背着手笑意盈盈得继续向前。 不觉他们来到了一个大湖边。湖心有一座楼。月楼和聪山一起走上石桥,令聪山感到讶异的是桥上的装饰物。那是用上等汉白玉雕成的白鹤,左右两边足足有一百多个! “你先坐下,我去给你砌些茶。” 环顾四周,聪山发现这座和其它十几座楼毫无区别的楼里竟摆满了古代卷轴、图画、象牙雕、玉刻、唐三彩,明瓷等各种珍物。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却又不知道该不该问,从哪里问起”。月楼看着聪山道。 “没事,你问吧!” “我一直想不通一件事情”。月楼蹙眉道,“像你这样一个知识渊博、睿智文雅的人怎么会沦落到在街上讨饭?” “往事我不想再提,但是从中我悟出了很多道理。” 月楼专心听着。 聪山沉吟半晌,方自痛苦地抬起头缓缓接道:“我感觉我们每个人的一生都是被早已注定的,我们出生在怎样的时代、怎样的国家,怎样的家庭都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而恰恰是这些东西决定了我们的基因!性格!命运! 我们的性格、情感,意志力等等这些主观的东西,原本就如佛家所讲的一样—— 缘起性空。 它们都是外物在我们心中的投影。正是这些从外而入的东西,让我们产生了所谓的‘我’,我们的爱恨情感,行为甚至‘我’都是虚无缥缈的。我所谓的‘我’原本就不是我,你所谓的‘你’原本就不是你。 万事万物都在因缘的和合中生灭起落。一切都是不固定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一切都早已死亡!一切都必将灭亡!” 聪山倏而站起,浑身剧烈颤抖着,就像高山上的沙蓬一样。 他将茶杯重重摔在地上道:“可我为什么还会感觉到无边的痛苦!无边的悲哀!我时常感觉自己就如同一个牵线木偶般被人掌控、感觉自己的灵魂就像靠近太阳的水晶一样被烧成粉末,感觉自己的身躯将要被巨人踩成肉泥……” 月楼看着他的眼睛。她从来没有看见过那样悲伤、无助、寂寞、痛苦、悲愤、压抑,绝望的眼神。 她低下头,仿佛生怕被这种眼神灼疼了自己的心脏。 她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抱住了聪山。 她紧紧抱着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那样紧紧地抱着他。 她静静地听着他说的每一句话,静静地在他的悲哀里浮沉。 马! 竟然是马! 聪山没有想到她竟然牵着一匹马走了出来! “你不是说让我先出来发动汽车,你一会就出来的吗”?聪山道。 “是啊!我不是‘一会’就出来了吗”?月楼笑道。 “可你没说你要骑马啊!” “没说就不能骑吗”?月楼毫不在意地道。 “现在都是小汽车,黄包车,谁还在街上骑马”。聪山手捏鼻梁,还是不由得说出一句话,“你这样不嫌太招摇了吗?” 月楼优雅地一笑,然后在聪山的惊愕中以极快的速度掠上马。 “你难道只想做一个世俗的人?因为别人的眼光而收束自己的行为”?她拍拍马背道。 聪山看着月楼窈窕的身姿和诚恳的表情,犹豫了好一会才上了马。 街上霓灯闪亮,小贩们的叫卖声、行人的谈笑声,衣服的摩擦声汇成了一条流动的河流。 月楼非常喜欢热闹,她看着人们轻快的脚步和发光的脸庞时就会感到一种来自心底的愉悦。 这时的她就正看着路边的摊贩和来往的行人。 “你看他们两个怎么骑着马呢?这么漂亮的女孩只可惜脑子有问题”。一个穿着粟色大衣的青年向他身旁的女孩说道。 其他人的视线也全部聚集到了他俩身上,好像他们和如来佛一样顶着太阳。 月楼并不在意人们的眼光,只是微笑着看向路旁的高楼和惊讶的路人。 “你看街上多热闹!你也应该多逛逛街,吃点路边摊,买买新衣服。一天都在家里弹钢琴、读小说,想开心都难。” 她看向聪山,聪山好像根本没有看见丝毫光亮,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月楼感觉他被困在了一个狭小的、黑暗的盒子里。 人们像被剪刀剪开一样朝两边散去,接着便传来了喧天的锣鼓声。为首的是几辆黑色轿车,其后便是骑着骏马的威风八面的新郎官。 聪山一看见这个人就下了马。 他不像一般的新郎官那样朝两边点头鞠躬,而是连一丝微笑也没有。他仰着头,高傲得简直如他坐下的骏马。 “你知道这是谁吗?这可是省长的女婿”!栗色男人大声说道。新郎官朝栗色男人笑了一下,栗色男人马上含笑作揖。 轿车里下来一个粗壮大汉,他径直走向月楼,道:“你知道你犯了什么错吗?” 月楼板着脸不去看他。 “现在的有钱人都开着小汽车,只有像你们这样没有钱还死要面子的人才会拉个马溜溜,哈哈哈,更严重的是你明明知道省长的女儿和女婿都在这里,却还不下马!” “他是谁与我有什么关系”?月楼指着新郎官道,“那个人不是也骑着马吗?你有本事让他也下来!” 新郎官非但没有生气,还朝月楼鞠了一躬。月楼毫不领情,将头别过去不看他。看到他鞠躬,聪山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你过来”!新郎官像唤狗一样把大汉叫过来,劈头就给了他一巴掌。 “你知道她是谁吗?她可是陕 * 第一富豪的女儿,连省长都要敬她三分。” “哼”!月楼冷笑一声,夹着马身继续向前。 “你为什么要下马呢?” “人家毕竟是省长的女婿啊!” “他是谁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他走他的路,你走你的路,你总是这么世俗。” “人在社会,怎么可能一直按自己的思想办事呢?” “他又不会杀了你,你怕什么”。月楼生气地说道。 戏已经开始了,老人们一边喝茶水、一边嗑瓜子,一边大笑着谈论戏子的容貌和表演。 聪山早已定好位子,就在第一排的中间。 “你知道这是什么戏吗”?月楼磕着瓜子问聪山。聪山苦笑着不说一句话。 “我就知道你不喜欢看戏”。她的语气显得有些不高兴,“人只要有能力,就应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没有必要为了任何人委屈自己。” “可我们生来就是为了委屈自己的啊!” “你越是这样想越会不开心,你只是让经历绑架了自己,现在的你要多好的房子,多豪华的汽车不是都信手拈来?你所经历的不过是一场噩梦,梦醒了依旧是春天,依旧花香扑鼻。” 她的眼神美丽澄澈,而聪山只是望着戏子苦叹了一声。 看到聪山有些悲伤,月楼便道:“这个戏叫做‘三娘教子’。” “薛广去镇江创业,托乡人把钱带回故乡。乡人私吞了钱,并让薛广妻妾认为他已经死了。随后家道中落,薛广的妻子抛儿回乡,另一个妾也离家而去。这时三娘肩负起了养他人孩子的重任,并殚心竭虑将他培养成状元”。月楼试探着看向聪山,这时聪山一脸落寞,月楼便没有再说一句话。 从戏院出来,街上人已稀疏,月光像碎金一样铺满长街,月楼突然感到一种浓郁的寂寞席卷而来。 “嘿!我要踩你的影子”!月楼抬起脚轻轻踩在了聪山的影子上。 她又娇嗔道:“你倒是让我踩住你的影子啊!” 聪山一直温柔着看月楼,这时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走过来,慢慢牵住月楼的手:“我们去咖啡厅吧?你去过吗?” “没有,不过我很想去呢!” 月楼的心立刻变得柔软恍惚,竟违背自己的意愿答应了他。他们没走几步,身后的马突然一声嘶鸣,将她的魂魄勾了回来。 “马还在呢”!月楼娇羞地向后指着。 “没事的,咖啡厅就在那个十字街对面。” 还没有到咖啡厅,月楼就看见了一个衣衫破烂的老妇人。她跪在地上,身子不住地摇晃着。老人的身前有一块报纸,纸上大约有二十来株玫瑰。 月楼迅疾地跑过去,把钱掏出来递给老人。 “你要几株”?老人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几缕白发在秋风中瑟瑟发抖。 “我全要了!” 老人吃惊地看着月楼,紧绷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苦涩的微笑。 月楼将玫瑰递给聪山,又把老人扶了起来,指着对面的咖啡厅道:“您和我们一起进去吧!里边暖和,您再喝点咖啡。” 老人惨淡地一笑,道:“我没钱。” “没事,我给您付就好了。” 3 思月瓷品 “这里好暖和啊”!老人开心地笑着,她脸上的皱纹因这笑容愈显深刻。 淡黄色的桌椅、褐色的墙壁,墙上的玫瑰花纹以及欧洲风情画都让月楼觉得温暖明亮,唯独咖啡的气味让她非常难受。 月楼扶着老人坐下,道:“你先去点东西,我和奶奶聊一会。” “你的丈夫看起来就是一个会疼老婆的男人。” “您别瞎说了!他只是我的朋友而已”!月楼尴尬地翻着手包,脸不自觉得红了起来。 “那你是不喜欢他了”?老人仔细审视月楼表情的变化。 “当……当……当……当然喜欢”。月楼紧抿嘴唇,挤出了这四个字。 “喜欢就早点说”。老人和蔼地笑道。 “咱们先不说我的事了,为什么您这么大年纪还一人出来卖花?您的丈夫去哪里了?” “唉”!老人苦叹一声,眼泪婆娑而落,“谁让咱命不好!” “我的丈夫在三十岁时就已经死了。我们家穷,他想靠挖药材补贴家用,可不料有一天被毒蛇咬了。” “那您儿子呢?” “我的儿子前两年也死了”。她突然哭出声来。那由经年的辛酸酿成的哭声当真比什么都让人痛心。 “他本来是不必死的,那个时候东北正在打仗,他非要去参加什么‘抗日义勇军’。我气急之下扇了他两掌他还不听”。老人突然激动起来,“你说!假如他不去打仗,或者根本没有这该死的战争!他肯定已经娶妻生子了!” 月楼擦起了眼泪:“有些事情谁也预料不到,您都一大把年纪了,安享晚年才是最要紧的”。她继续道:“您如果经济上有困难就尽管来我家,如果想找个聊天的伴也尽管来找我。” “好!好”!老人紧握住月楼的手,她的手都被她捏疼了。 “月楼,你和阿姨在聊什么呢”?聪山端着咖啡走了过来,“笑得这么开心。” “当然是聊家常,谁像你们男人一见面就聊酒,聊女人”。月楼撇了聪山一眼道。 “谁会没事聊女人?女人又不是男人的全部”。聪山故意道。 “哼”!月楼本想数落聪山,可她猛然看见了令她更为吃惊的事情,“咖啡上怎么还有一张脸?” “你不觉得它有点像你”?聪山连眼角都笑了起来,“这是我让店员照你画上去的。” “没想到你还这么幽默”。月楼垂下头道。 老人看着他俩,面上亦现出了高兴之色。 月楼缓缓端起咖啡,缓缓将咖啡送往唇边,缓缓抿了一口,接着她立刻把咖啡尽数吐回了杯子里。 “这个喝起来怎么有点像泔水”?月楼扔下杯子道。 聪山从没想到月楼会这么‘粗鲁’:“你是第一次喝才会这样说,这种咖啡叫作‘摩卡’,是女人最喜欢喝的。” “其他女人喜欢可不代表我也喜欢。” “好,你比其他女人都强,你又漂亮、又另类,又爷们。” “我只是可爱而已”。月楼含羞道。 聪山白了她一眼道:“你一点都不可爱,却有些可恨!” “那你还喜欢我”?月楼笑啐道。 老人听着他们的对话,早已笑得合不拢嘴。 “这里要关门了。” “哦,那我们走吧”。月楼看着聪山和老人。 老人赶紧把咖啡喝完了。 “阿姨,我给您叫辆车吧!” “不要了”。老人摆摆手道,“我知道你们是可怜我这个老太婆才会买花的,我如果再让你们叫车的话我心里会不安宁。” 听到老人这样说,聪山和月楼只好让老人自己回家。看着老人踉跄的步伐,月楼眼泪流了下来。 月光让整个世界变得朦胧暧昧;远山青绿尽掩,寂寞昏黄。 聪山和月楼就在这样的境界中骑着马行走。 聪山看着月楼优美的颈线和柔软的耳垂,慢慢将手滑向了她的腰。 当聪山的手刚刚触及自己腰时,月楼便柔顺得低下了头。 接着,聪山将月楼拥入怀中,自己的唇贴向她。她盯着他的眼睛,直到他的唇与自己合而为一时她也没有合起眼帘。 红杏看着镜子中月楼的脸道:“小姐,你又变漂亮了。” 她边给月楼绾着发髻边说道,“可是我还是不明白,外边下着这么大的雨,你为什么偏偏要去买瓷器?你去买瓷器就算了,为什么偏偏还要穿上新衣服,画上这么精致的妆容?” “我哪有变漂亮!你又瞎说了”!月楼虽似生气,但脸上却绽开了花。 她细细描着眉,对为何要去瓷器店笑而不言。 “你的怪脾气总是那么多,让人捉摸不透”。红杏抱怨道,“家里明明有好几辆汽车,你却偏偏喜欢坐马车;别人都去电影院看电影,去舞厅跳舞,你却偏偏要去戏院看戏;别人都去咖啡厅喝咖啡,你却偏偏要去茶馆喝茶。” 红杏继续抱怨着,月楼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红杏生气的脸和真挚的眼睛。 仍然是马车。 路上的人都低着头撑着伞急行,偶尔抬头看雨丝和伞色的不是微笑的少女就是稚气的孩童。 月楼就是看天色的少女之一。 她一直在四下张望,看着路人的表情和服装,判断着他们的往昔。 大雨像泼墨一样从天上倾洒下来,落在建筑上、滴在草木上、飞在人们的伞上,溅在人们的鞋上。 转过一个街角,月楼看见远处的路中央站着一对男女。女人打着一把红伞,向站在大雨中的男人说着些什么。她指着男人的鼻子,身体也不断起伏着。 月楼刚走到他们身旁,只听女人脆生生的一巴掌甩在了男人脸上。 “你真是太没有教养了”!红杏指着女人骂道。 “谁在骂……”女人马上转过身来,准备破口大骂。当她看到红杏凶恶的面容时便噤声不语,低着头转身又给了男人一巴掌。 “让我下去好好教训教训她”!红杏撸起袖管想要走下去,月楼微笑着拦住了她。 月楼打开一把深紫色的伞走了下去。女人继续在数落男人,月楼走近时才明白女人骂男人的原因:原来他们是靠卖烧饼赚钱的,最近生意不景气,男人便挑着烧饼在街上卖,正巧今天突然下雨把烧饼都淋湿了。 伞撑到男人头上时他俩才发现有人过来。 月楼含笑对女人说:“大姐,夫妻俩是要过一辈子的,你这样对大哥,大哥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肯定是不愿意的。钱没了还可以再赚,但夫妻和睦却是什么也买不来的。” 月楼嘴角勾起微笑,掏出足够的钱递给女人。 “姑娘!我们不会随便收别人钱的”。女人笑着推开月楼的手,红着脸把她男人拉了过去,“我脾气就是这样,来得快也去得快,我们家老头子早都习惯了!你说是吧?” 男人唯唯诺诺地点着头。 男人这样顺从,月楼生出了羡慕之情:“大家都不容易,这些钱总能改善你们的生活。” 月楼再三将钱给女人,女人拒不接受,她最后把钱递给了男人。 她感觉有人在摇她的裤子,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个满嘴棉花糖小男孩,他正举着半个棉花糖递给月楼。 “姐姐好漂亮”。男孩的眼里含满单纯的喜欢。 月楼看着男孩明亮的眼睛,蹲下来将棉花糖吃完。 月楼抱着男孩从花店出来时手上多了一束百合。男人已经挑起了担子,女人的伞也撑到了男人头上。 “大姐!这是我送给你们的”。月楼赶上去道。 “我们都是粗人,这样文雅的事情我们做不来”。女人用手猛挠头发,尴尬地道。 “没事,我真心希望你们能够一辈子恩恩爱爱”。月楼将花递给女人,走回了马车。 “小姐,你为什么不让我下去教训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真是太可恨了,怎么可以对自己的男人又打又骂,这么冷的天还让他淋了好久的雨。那个男人也真是的,一点气概都没有,老婆无论怎样对他也不吭气,真是一个无用的男人”!红杏狠狠指着男人骂道。 月楼环住她的肩说:“你不觉得那个女人一点也不做作?恨时就是恨,爱时就是爱。再说她的气去得也很快,不像有些女人一生气就能生个十天半月。 如果我是一个男人肯定受不了一生气就生很长时间的女人。 那个男人也挺好的啊!懂得忍让的男人,懂得照顾女人的男人才真正值得托付一生。没有哪个女人能受得了强势的男人,受得了不懂得如何疼爱自己的男人。” “小姐说得挺有道理,不过于我而言,我的男人即使对我又打又骂,我也不希望他没有气概。” “你可真奇怪,一个可以任你打骂的男人难道比不上整天打你的男人”?月楼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 马车是在聪山的瓷器店前停下来的,月楼一下来就看见了门上的四个大字:思月瓷品。 她眼里荡漾着流光走进了瓷器店。 纯中式的瓷器店、古朴厚重的柜台、雕花的瓷器架,有精美纹理的木地板和淳厚的龙涎香。月楼暗自赞叹聪山的品味。 “咦?这是什么”?红杏拉着月楼走到柜台前,毫不费力地拿起男人手臂长的铁质装饰物。 “这个是不允许顾客随便拿的”。伙计皱眉苦笑道。 “切!我还不稀罕拿这破玩意”!她把装饰物扔在了柜台上。 月楼看着红杏,摇了摇头,赔笑道:“对不起,不过这到底是什么呢?” “这个可是从法国拿回来的,听说是巴黎的一个著名建筑呢!叫什么来着”?他仰望天花板想了一下,突然兴奋地道,“对了!它叫艾佛铁塔!” “什么艾佛铁塔!人家明明叫艾菲尔铁塔”!一个正在擦瓷器架的圆脸女孩扭头笑道。 月楼看着店伙计瞪着女孩的眼睛,不由笑了。她转身扫视了一遍店里的瓷器,更对聪山的品味赞赏有加。 瓷器形状不同,用途各异。瓶上图画的题材和颜色也是五花八门,满足了不同人的喜好。从放毛笔的笔筒到种竹子的大瓷具;从欧洲的城镇街道到清明上河图的老妪妇孺无不应有尽有。 “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来了”!聪山脱下帽子走了过来。 月楼正在想象着聪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由因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我是来看瓷器的,我想要给房里多放一些花。” “哦,我们先上楼吧!店里太冷,等雨小点再下来。” “好的”。月楼垂首跟他走了上去。 聪山房里的布置与店铺截然不同。 走进客厅便会听到唱机里传来优雅宁静的肖邦夜曲,接着你还会被桌上的电视机吸引。还有一些物品也可以看出主人的雅致,比如窗边的鱼缸和钢琴,墙上的捕梦网和电影海报。 “这里和老爷家简直是两个世界呀”!红杏大感惊讶,“我只在电影里看见过这样的房子,没想到竟然能亲眼见到”!她竟然像个孩子般欢呼雀跃。 月楼也的确欣赏聪山的高雅,但是她很讨厌西方的东西。她也说不清到底为什么,有时觉得这或许是一种本能的厌恶。她并没有表现出丝毫反感,优雅文静地坐在了沙发上。 “原来你是一个这么浪漫的人呀”!钢琴在红杏的指下呻吟着,“你是我见到的与我家小姐最合拍的人,我们小姐会的东西也五花八门,一点都不比你差!她会弹琵琶,会养花;会写好看的毛笔字,还做的一手好菜。 对了!最重要的是她很贴心,很温柔。” 聪山看着艳如玫瑰的月楼,心里涌起一股热浪:“贴心、温柔,优雅的女人是所有男人都喜欢的。男人需要的就是一个能照顾自己,会打理家庭的女人。” 接着他话头一转:“其实我也非常喜欢传统的东西”。他指着电视机旁的插花道,“那个彩瓶里的牡丹就是我插的。” 月楼看向彩瓶,当她看到插花时她感觉到了无与伦比的美感和深深的禅意。 她不知不觉竟向插花走了过去,静静地看了许久许久。 “你肯定读过很多道家和禅宗的书吧?” “嗯,我非常认同道家和禅宗”。聪山看出月楼喜欢直白的人,便没有丝毫谦虚。 “我也非常喜欢它们”。月楼的眼睛似乎是在看聪山,又似乎是在看着某种不知名的虚境,“尤其是每次读《金刚经》和《坛经》时,总感觉灵魂好像变成了虚无的,整个人徜徉在永恒的宁静之中。” “你们两个干脆结婚算了!明天就办了吧”!红杏朝着月楼和聪山喊道。 月楼刷地一下连脖子都红了,聪山也有些尴尬。 他看着月楼,感觉脸红的她更加可爱。他嘴巴张了几张,似乎有话要说,最后却道:“你不是要看瓷器吗?那我们下去吧。” 4 好不容易 瓷器店人很少,聪山指着一个花瓶道:“你感觉这个怎么样?” 瓶是白底彩釉的,一个穿着红色旗袍,绾着发髻的女人站在路灯下。她的身前是一望无际的浅蓝色大海,身后是一条车水马龙的长街。街上的车辆、行人的服装,街后的建筑都是彩色的。 虽然车辆和人物众多但画面丝毫不显局促,反而给人一种颇有韵味的跃动感,看得久了仿佛人已入境,你甚至想要和那个红衣女人聊会天,再牵着手吃顿下午饭。 “嗯,就要这个了,雨停了你让人把它送到我家”。月楼道。 “好的”。聪山还在看着瓷器,“你不是要在家里摆花吗?那多挑几个吧!” “我觉得这个也比较适合你。” 月楼朝聪山指的地方看:远山滴翠,近处是一块碧绿的田野。河是透明的,甚至能看见河里黄色的鲤鱼。河对面是一个素墙黛瓦的小村庄。 有个人正往院子里晒东西,还有个人在喂鸡,挑着水桶的男人正和一个牵小孩的女人聊天。 “你眼光真不错,很幽静的一幅画呢”。月楼赞道。 “只要你喜欢就好”。聪山将眉一挑道。 “那你再给我挑几个,我看看你能不能猜出我喜欢怎样的风格”。月楼抿嘴浅笑道。 “你这可难倒我了”。聪山显得不太自信。 终于,他停在了一个描绘观音的瓷器前。观音在云雾里若隐若现,路上有一个牛头妖怪在追一个少女。 “你说你喜欢佛家,这幅图恰好描绘地是观音救济世人,你肯定喜欢。” “我只是在悲伤的时候看看而已,并不认同佛家的那些道理。” “那我猜错了”。聪山垂头丧气道。 “既然猜错了肯定要惩罚”!不等月楼说话,红杏就抢嘴道,“请我和小姐吃饭,我要吃火锅。” 聪山看着月楼,等待着她的意见,月楼微微颔首。 “我们乘汽车去吧?” “小姐不喜欢汽车,真讨厌!我还没坐过几次。” “汽车总比马车好啊”。聪山疑惑道。 “不管好与不好,我就是不喜欢”。月楼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今天我就乘一次。” 聪山帮月楼打伞,扶着她进入车内。 “车里可真是又暖又舒服啊!小姐还不愿意坐车,那破马车能把人冷死。” “就是,你也该为红杏考虑。” “还是聪哥知道我想得是什么”!红杏站起在聪山的头上拍了一下,聪山嫌恶地皱了皱鼻子。 “我又没说一定要你和我坐马车?你如果真的那么喜欢小汽车我就给你配一辆,你想到哪里司机把你载到哪里”。月楼和暖地说道。 “我只是说说而已,又怎么会抛下小姐一个人坐呢”?红杏靠在月楼臂上道。 “就知道你不敢,哼”!月楼别转头故意装出一副生气地模样。聪山看着后视镜里愈加可爱的月楼,想要像握方向盘一样紧握住她。 火锅店里人声鼎沸,辣味滔天,聪山捂住鼻子不住咳嗽。 “我们吃别的吧”!月楼拍着聪山的背,关切道。 “就在这里,咳咳!红杏既然喜欢吃火锅,就让她吃吧,咳咳!” “没事”。红杏也看不下去了,“火锅下次我和小姐吃,现在去吃凉皮吧。” “可以吗?” “可以”。聪山道。 “你可真是的,一个大老爷们闻见辣味还咳嗽不停。” “我最讨厌的……咳……就是辣椒”。聪山还在咳嗽,他的咳嗽声把月楼逗笑了。 聪山慢慢将浅绿色的绒帘拉开。 大片的雪花从灰白色的天空纷扬而下,人们撑着伞,艰难地行走在七八英寸厚的雪上。所有的人都穿上了很厚的衣服,戴着有护耳的帽子,就连爱美的少女也不得不用丑陋的棉衣将自己优美的曲线掩盖起来。 这时,聪山的余光看到对面屋顶上有什么东西正在移动。 是一只黑色的小猫。 在这样的雪天,连平时矫健的猫也也变得笨拙缓慢。它每走一步都要滑一下,就在它走到那位乘着红伞的姑娘头顶时,突然脚下一滑,竟连同雪块朝姑娘头上砸去。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它竟以极其巧妙的身法一跃而起,爪子死死抠住屋顶不让自己跌下。正在向下滑的雪被猫腿分开纷扬落在姑娘红伞上,姑娘蹙眉上看却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聪山不禁赞叹这只猫的机智,他忽然感到喉咙很痒,便掏出手帕,弓着背扶着窗沿剧烈咳嗽起来。当他好容易停止咳嗽的时候看见了手帕上一滩鲜红的血。 不知为何,聪山竟感到非常害怕,就像有什么恐怖的事情即将发生一样。 他倒了一杯水在屋中踱步,优雅的钢琴曲他一句也没有听到。 聪山浮想联翩:万一自己患得是绝症?万一明天自己就会死?万一积蓄用光月楼离开怎么办?万一重新沦为乞丐,自己是否还能适应乞丐生活?万一自己适应不了乞丐生活岂不是要自杀? 他越想越恐惧,越想越害怕,杯中的水彻底凉了,腿早已麻木他仍然在走。 “不行!我要马上去最好的医院检查!” 虽然车上很暖和,但聪山的身体仍不住颤抖。他哈着气,使劲搓着双手。 “今年的冬天好像比平常要冷很多。” “是啊”!司机叼着一支烟道,“我活了四十多年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冷的冬天。” 他拍着胸膛不满道:“你看!这都像一头熊了!” “哈哈!你不穿这么厚也像一头笨熊”!聪山看着他的肥头大耳幽默地说道。 他用手抹掉窗上的雾气,将视线投向窗外,这时他才知道车子已经来到了清凉湖边。 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颓唐的灰白色,尤其是这飞扬张狂的白色巨魔,燃烧着一切,杀戮着一切;让所有的生命都走向死亡,让所有的笑脸都变得冰冻。 当聪山看到湖中玩耍的少年时,思绪不禁飘向远方: 走到湖边,母亲便放开了聪山的手。 她蹲下身子,把双手搭在聪山肩上含笑注视着他:“母亲要钓鱼,你会不耐烦的,你先去田野或者路上玩会,玩累了再回来。” 聪山不想看不到母亲,就绕着湖玩玩闹闹。没走多久,他看见了一棵形状怪异的柳树,便站在树下仔细观察起来。 “这真是一棵奇怪的柳树啊!” “龙爷爷的胡须如果被风吹乱恐怕就是这个样子”?聪山笑着思忖道。 他拂掉柳树上的积雪,坐了上去,看到发着白光的冰层时忍不住想要滑! 聪山伸出一只脚试探湖面的承载力,接着他直接跳了上去:“母亲还说不让我滑呢!哼!我偏偏要滑到她身边,让她夸夸我!” 绿衣一看见聪山的身影就站了起来!她张开嘴还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聪山就不见了! 彻底不见了! 绿衣在那一瞬间感到大脑爆裂,她不顾一切地朝湖里奔去。‘咔嚓’一声!冰层碎裂,她也跌入湖中。 湖水刺骨,但是她的心却是热的,比太阳还热。她拉住聪山的手奋力朝湖边游,奋力用自己的灵魂牵住聪山的呼吸。 思绪飘飞,悔恨的眼泪已落下。 医生是一位谢了顶的消瘦男人。 “你有什么症状呢?” “我刚才咳出了血。不知为何,我感到十分害怕,就像我的世界会马上垮塌一样,我立马就会死亡一样。” 月楼座下的白马与雪地非常相配。虽然到聪山家有很长的路,但她并没有如他人一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可能是因为身上的那件裘衣,也可能是因为其它什么缘故,她的脸泛出娇艳的苹果红,给人想要去亲一口的感觉。她的白马却似乎一点也不高兴,它不停地喘着粗气,把头摆来摆去。 门铃一响,聪山放下报纸去到门旁,他打开门便看见了月楼娇红的面颊。 聪山把月楼拉进门,不等她说话就用自己的唇将月楼的言语封于嘴内。 长久长久,他才把嘴唇移开。 “你既然不喜欢喝咖啡,那我给你泡壶‘碧螺春’吧!” “好的。” 月楼似乎在专心地看电视节目,但聪山的一举一动她都瞧得仔仔细细: 他用一把金剪刀剪开封口,将茶叶倒入左手仔细清理茶叶中的杂质,再把开水倒入紫砂壶,让茶叶在水里尽情呼吸。 电视里放映的是欧洲剧:敌军犯境,一个国王正在城外鼓舞士气,准备率军讨伐敌人。他的女儿也想跟着他上战场。她倒不是想要去打仗,而是想要给父亲做饭洗脚。这样既可以尽孝心,又可以为国家出一份力。 国王因为爱女心切把公主锁入闺房,公主用信鸽通知情郎把她救出了宫。 这时他俩正奔驰在街道上,后边还有许多守卫紧追不舍。她慌不择路,竟连续撞翻了几个路人,踩坏了许多小摊。 “你好像很不喜欢欧洲的东西,这是为什么?” “是的,我的确非常讨厌欧洲的东西”。月楼坐直身子,道,“甚至连洋火、洋车,电灯这样的东西都十分讨厌。” “你毛病真的非常多啊”!聪山呵呵笑道,“你不光讨厌欧式的东西,还敢骑着马在街上走,更胆大的是你竟然敢顶撞市长的女婿!” “我难道不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吗”?月楼郑重其事地说道,“洋火、电灯这种东西不喜欢就不用、讨厌汽车便在街上骑马,看不惯狗仗人势的人就骂他几句。” “难道这些也算‘毛病’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你应该改变自己。洋火当然比火镰好用、汽车当然比马跑的快,电灯当然比蜡烛明亮。” “你总是坚守着自己所谓的生活方式,总是故步自封;不敢于改变,不敢于进步。” “难道抛弃掉这些东西就叫做‘进步’吗?那岂不是应该把《诗经》烧光?把颐和园推倒?把西湖填掉?” “每个人也好、每个民族也好,每个国家也好,都应该有自己的特点、有别样的习俗,有独特的风格。我们为什么不能和别人不同?为什么不能有自己的特点?为什么坚持自己就叫做‘毛病’?” “你总是穿上别人的衣服、朝别人微笑、渴望和别人一样,渴望别人当你是朋友,可你越是这样越会失去朋友,越会变成没有思想的弱者。” “好好好,是我错了”。聪山嘴里虽这样说,心里却很不高兴。 他倒了一杯茶,递给月楼道,“你先尝尝我从江*带回来的‘碧螺春’怎么样。” 月楼的胸口仍然不停地起伏,她端起紫砂杯细细品味着茶里的清香,嘴角露出了舒服、自然的微笑。 “我们还是不要争论了,你是不是很喜欢书法啊!给我露两手怎么样”?聪山笑着问月楼。 月楼眨了眨眼,调皮地笑道:“快给本小姐准备‘笔墨纸砚’。” “你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叫月楼吗?” “应该是出自《春江花月夜》里的‘何处相思明月楼’吧?” “对”。月楼一边运笔如风一边说道。 她写得正是《春江花月夜》里的名句: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只见她的字轻盈灵动、娟秀可人,聪山也不禁拍手叫好。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好’字,就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月楼关心地问道:“你是不是感冒了?有没有去医院检查呢?” “嗯,我中午刚刚去医院了,医生给我开了一点药”。聪山好容易止住了咳嗽。 “要好好照顾身体啊!你这样我会心疼的。” 聪山把染血的手帕攥在手中,抱住月楼道:“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等来年春天我就向爹提亲。” “嗯”。月楼紧紧抱着聪山开心地说道。 ‘嚓’,月楼把鸡蛋打进碗里,她正要往垃圾桶扔鸡蛋壳,忽然看见了那块染血的手帕,血迹像针一样刺入了月楼的眼睛。 “他是不是患什么重病了?怎么还咳出了血”?月楼忽然感到心乱如麻。 “他肯定是患了极严重的病,因为怕我担心才故意说病情很轻。” 门一开,月楼就从厨房走了出去。 “你是不是得什么病了,怎么手帕上还有血?” “没有啊”!聪山故作轻松地说,“只是感冒而已,还有一点轻微的肺炎。” “你如果真的有什么病,就赶快住院,你不需要担心生意,我也可以把瓷器店经营得很好”。月楼的眼神充满关怀。 “我的病不严重,你难道还希望我得重病啊”?聪山温柔地将月楼拥进怀里。 月楼好不容易才从聪山怀里出来:“那你去看看电视,饭一会就好了。” 今天的饭菜格外丰盛,这是月楼为聪山做得第一顿饭。 她不停地往聪山碗里夹菜:“你生病了就多吃一点,赶快让自己好起来。” “你以为我是猪啊!怎么能吃得了这么多”。聪山看着满满一碗肉道。 月楼娇嗔道:“吃不完也得吃”。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馒头正巧掉在了地上。她从容地捡起馒头,剥掉粘了尘土的皮继续吃起来。 “我们又不是穷人,没有必要吃掉在地上的馒头。” “这不是穷不穷的问题,这是一种品德。” 聪山苦笑道:“我总是说不过你。” “不是你说不过我,而是你本身就是错的。” 聪山快撑得吐了,但他还是慢慢把饭往嘴里扒,他实在不想拂了月楼的意。 “饱了就不要吃了呗,我又不会怪你。” “可是……” “不管怎么样,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喜欢就是喜欢,厌恶就是厌恶,我最讨厌心里想一样,嘴里说一样的人了。” 聪山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忍住了。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我明天准备给我娘上坟,你一起去吗?” “我当然要和你一起啊!丑媳妇总是要见婆家的,呵呵。” 听到月楼的话,本不太高兴的聪山笑出了声。 冬日的天黑得格外早,现在还是七点,街灯就已全部亮起。发光的雪像是给大地系上了一条洁白的围巾。 聪山控住马头,月楼一跃便骑上了马。 “那我走了,明天我们一起去上坟”。月楼恋恋不舍道。 “嗯,你路上小心点,明天多穿几件衣服”。聪山一拍马背,马便行走起来。 “好的,我一定听你的话。” 直到月楼的身影变成一个点,聪山才转身回到家中。 5 恋爱之味 “你不要过于伤心”。月楼抚摸着躺在自己腿上的聪山,“母亲如果知道你每年都这么内疚的话,她在地下也会感到悲伤痛苦的。” “要不是我任性,她也不会死,她的死责任全在我,我怎么能不内疚,不痛苦呢?” “但你有没有这样想过:她是因为救自己的儿子才会溺水。我相信她从来没有后悔过,她非但没有后悔,而且会因为你的平安快乐,你这样自责,反而违背了她的意志”。月楼自然而然地说道。 “每个母亲都是愿意为了孩子牺牲自己的呀!” “唉!其实有时候想想母亲的死对她来说也许是一种解脱,她从小受苦,嫁给父亲之后更加痛苦,更加辛酸。” “如果她不去世,现在肯定还在受着那些折磨,每天都在心碎,每天都在流泪。” 说这些话的时候,聪山月楼正在冬日的雪原上奔驰。 雪原辽阔、苍茫、寂寞,注视这样的枯景人人都会愁绪满肠。 车已经停了下来,聪山和月楼拿起东西朝不远的坟头走去。 几株枯草在坟头摇摆,更增添了这场景的寂寞悲伤。 “娘!我不是不来看你,而是不敢”。聪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失声痛哭。 “我每天每天都在自责自己的行为,我恨自己当时怎么那么任性”。他一边大哭一边捶打着自己的胸膛。 “您已经受了那么久的苦,我本应该好好努力,让您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可是我竟然那么混蛋!我真应该杀了我自己……” 他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竟语无伦次起来。 突然!他失去知觉,朝月楼肩头砸下。 月楼和司机眼疾手快,一齐将他扶住送回车里。 “赶快!赶快去医院”!月楼流泪催促道。 聪山是在做第二项检查的时候醒过来的。他神智虽已恢复了清醒,但身体仍极为虚弱。月楼和司机继续扶着他做各项检查。她浑身发热,手脚也早已软弱无力,但她仍咬牙坚持,不让聪山看出自己的一点异态。 “你辛苦了”。躺在床上的聪山抚摸着月楼的手,深情地望着她。 “没什么的,只要你没事,我就安心了”。月楼看着聪山苍白的脸颊,语声颤抖着道。 医生从门外进来,他的表情看起来非常沉重,月楼聪山不由得心头一寒。 月楼鼓起勇气问道:“医生,他到底是什么病啊?” “唉,这是一种从非洲传来的疾病,它叫做‘加纽尔’,患了这种病的人在三四个月内脏器会慢慢衰竭”。听到这句话,月楼聪山大吃一惊。 “难道就没有什么治疗的办法吗”?月楼带着哭腔问道。 “有是有的,只是……” “只是什么”!聪山也急道。 “这种病只有一种药剂可以治疗,但是它的价格过于昂贵,所以很多患者只能在家里痛苦得等死。” “没事,只要他身体能好,花多少钱都没有什么”。月楼欣喜地看向聪山,聪山也款款深情地回视着她。 “那我回去给你准备吃的了?你要照顾好自己”。月楼叮咛道。 “嗯,做你自己喜欢的就好了。 ” “我不喜欢让别人迁就,也不喜欢迁就别人。” “好!那你自己看吧”!聪山无可奈何地说。 月楼把食材放在茶几上,自己也坐入了沙发。 往事像电影一样在她眼前一幕幕呈现:和聪山第一次相遇、聪山第一次来自己家、聪山和自己第一次登山,聪山第一次吻自己,不觉她的眼泪已经漫湿面颊。 “他现在最需要的是把身体养好,我今天下午给他熬骨头汤吧”!月楼强忍泪水,拿起食材向厨房走去。 汤锅里冒起了腾腾热气,月楼依旧浮想联翩:“脏器衰竭靠药物怎么可能治疗得好?那个医生是在骗钱?” 她又摇着头忖道:“不对不对,聪山肯定不会出事的,他是一个坚强、勇敢的男人,老天既然让他受了那么多的苦,一定会相应地赐予他幸福。我和他结婚以后要好好爱他,让他不再受任何苦难。” 她这样想的时候脸上现出了春花般的笑容。 月楼提着食盒进入病房,聪山笑着看她。 “你肯定饿了吧”?月楼关心地问道。 “你这么漂亮,只要看着你,我十天不吃饭也不会饿。” “你倒挺会说话”。月楼含着眼泪笑出了声,她将汤匙凑近嘴边轻轻吹着。 “我还没有给过你什么,倒让你伺候我了”。聪山抱歉地笑道。 “来,张嘴,我们明年就是夫妻了,你这样客气我可会生气哦”。月楼将汤吹凉送了聪山口中。 不知怎得,汤一进入聪山口中,他鼻子眼睛嘴巴全部挤到了一块。 月楼看着聪山纠结的表情,奇怪地问道:“是汤很难喝吗?不会吧?” 她说着自己也喝了一口,瞬间她感觉自己的指尖都如火炭般滚烫:“呀!一定是我粗心大意,竟然把醋当成了酱油。” 她低着头羞涩地说道:“我再回去给你熬。” 聪山轻轻道:“没事的,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害怕这点酸味,更何况这些汤里全是你的浓情厚意。” 尽管这样说,月楼给他喂汤时他的表情仍然非常纠结,月楼看着不停地笑,笑得花枝乱颤。 “你晚上就不用来了,今天你已经累了一天,晚上回去好好睡一觉,我自己能照顾得了自己。” “好的”。月楼摸着聪山两道浓黑的眉毛说道。 晚上时月楼毕竟还是提着食盒来了。 “都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我还是不放心你,医生也说你这种病很不稳定,需要人一直在你身边”。月楼把剥好的橘子递到聪山手里。 “有你这样的女人爱我,我就算现在死也值得了。” “我要你活着,我希望你爱我一辈子,照顾我一辈子,我也会一直爱你。” “我一定会的。” “你准备什么时候向爹提亲呢?” “总要等我病好了吧?看你急得”。聪山逗趣道,“明年三四月份我的病应该就好了。” “好啊!我们去凤凰坡办婚礼,那时凤凰坡有漫山遍野的鲜花,我们在花海中穿着婚服尽情奔跑、尽情舞蹈,尽情欢笑。 晚上我们也不需要什么婚床,就躺在芳香四溢的花海中睡觉。” 月楼的表情看来仿佛已经和聪山躺着了花海中,手牵手在看头上的灿烂星河,流萤点点。 “你不困啊!我都已经想睡觉了,你赶快回去吧”。聪山关切地说。 “你是在撵我走吗?那我可再也不来了。” “这里毕竟是医院,你会不习惯的。” “没事,我以后晚上就不回去了,你什么时候出院,我就什么时候离开”。月楼的语气非常坚定。 “唉,我也知道你是真的爱我,但你住在这里对你真的不好。” “不要再说了,我不会回去的。” “你可真固执啊!” “还不都是为了你”?月楼责怪他道。 她看见他的额角竟有汗珠,蹙眉问道:“你是不是很疼?要不让医生给你开些止疼药?” “不用了,没事”。他的冷汗依然在流。 月楼用袖口轻轻为他拭着汗道:“如果疼得话就说,千万不要硬撑。” “嗯,我都困了,你也去睡吧。” “你先睡”。月楼连发丝上都仿佛滴着爱意。 “好的”。聪山知道她必然不肯先睡,只有合起眼帘。 月楼静静地看着他的脸,不知何时泪已落下。 这时聪山并没有睡着,他眼睛微睁看见了月楼染泪的脸,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想坐起来安慰安慰她,可最终还是忍住了。 月楼为聪山掖好被角,趴在他的床上睡着。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聪山感觉自己的左腿已经麻木。他这才发现月楼竟一夜都这样睡着,顿时感到怜惜和疼痛。 聪山搂住她的双肩,把自己腿移开,月楼脸上已压出了一道深深的红印,那模样看起来就像白雪上的几株红梅。 聪山更愧疚了。 早餐买上来的时候,月楼还在睡着。 “起床了。” “太阳已经这么高了,我还说怕你有什么事情,没想到自己竟睡得这么死”。月楼带着歉意笑道。 “没事,赶快吃点早餐吧!” “你买豆浆了吗?” “买了,我就知道你喜欢豆浆。” “呵呵”。月楼展颜一笑,毫不客气地喝了起来,不一会儿,三个包子和一杯豆浆已经被她解决光了。 “我第一次看见你时觉得你优雅得简直像仙女一样,现在才发现你也有泼辣的一面”。聪山看着月楼的吃相缓缓说道。 “我好像也是一个会哭会笑的人。” “呵呵”。聪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也吃饱了吧?” “怎么了”。聪山眼里透出疑惑道。 “我扶着你去下边走走,整天待在病房更好不了呢!” “我怕冷。” “我都不怕,你还怕什么,赶快走了”。月楼把棉衣给聪山扣好,又给他系着围巾。 “看来我不去都不行了”。聪山摇头苦笑道。 “你现在才发现”?月楼温暖的手在聪山脸上轻轻滑过。 医院的后边是个小花园,路已经被扫开,白雪粘上了点点尘土,让人不觉有些失望。 “今天天气真不错。” 聪山抬头看时,才发现这的确是一个极好的天气。天空是冬天常有的淡灰色,漂浮着几片薄云。阳光温暖得照射在自己脸上,感觉十分惬意。 “的确不错。” “我说得还能有假”?月楼挽着聪山的手臂孩子般得意地说道。 她看见围巾没有把聪山的鼻子包住,又把它重新系好。 园子里有一棵雪松,它的顶上积着薄雪,月楼看见它时不自觉地停了下来:“你喜欢雪松吗?” “嗯,它挺雅致的。” “我父亲很喜欢画雪松,他的性格很直率,有时甚至有些暴躁,但他笔下的雪松却雅致可爱。” “你和他一样,也有很多面。”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你看那是什么”?月楼突然指着雪松后道。 “那是一棵红梅。” “真漂亮啊”!月楼将一片花瓣摘到手中仔细端详。 “你喜欢红梅?” “你难道不喜欢?” “比起红梅,我更喜欢白梅,红梅漂亮是漂亮,但它太过于张扬,太过于热烈,白梅洁净、温婉,像是一个超凡脱俗的仙子,红梅顶多只是妖娆妩媚的俗女。” “张扬热烈有什么不好?人活一世,平平淡淡总会索然无味,张扬热烈岂非更显生命之美?” 她语气一变,突然生气地说道:“那你是说你厌恶我了?我不就是红梅吗”?她说着扭身行去。 聪山急忙赶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喜欢白梅只是单纯的想法而已,我爱你,这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又何苦生气呢?” “我就是一个喜欢生气的女人,你不知道吗?你的意思明明是说你不喜欢我,你喜欢的是温婉的女人,而我张扬热烈,而我只是一个俗女”。她说着甩开聪山的手臂,径直离去。 聪山怔在当地,不知道怎样做才是对的。 月楼虽然在疾步走着,但她心里很渴望聪山追上来说爱自己,那样自己肯定会扑进他的怀里。 可是他却没有追上来,她强忍的泪水终于还是流了下来。 6 紧紧抱住 月楼好几天都没有来,聪山想要去她家找她,可是又不知道该怎样道歉。 月楼却在等待着聪山来,一等就是几天。她越来越生气,越来越悲伤。 可不知为何,自己还是放心不下他。 这一天,月楼提着烧鸡来到医院。她走在走廊上,听见聪山房里有女人在说话。 “来,张嘴,这是我给你熬得鱼汤。” “你的手艺又精进了。我们不常见面,让你来一次还是照顾我,真有些过意不去啊!” “没有什么,我们的感情这么深,你还客气什么”。女人温柔地说。 “呵呵,每见你一次你就漂亮一次,这样下去天下的男人都该为你着迷了”。聪山说着还在女人脸上捏了一捏。 月楼越听越来气,越看越气,她拿起烧鸡朝女人砸了过去。 “唉哟!” 烧鸡正巧砸在了女人背上,聪山这才看见气得发疯的月楼,月楼转身跑了。 “她就是月楼,你赶快把她拉住”!聪山指着月楼急切地说。 女人很听话,马上跑出了病房。 月楼已将下楼,女人紧跑几步,追上去拉住了月楼的袖子。月楼头也不会,手臂一甩女人便跌坐在了地上。聪山正往来跑,月楼已经下楼了。 聪山扶起女人,给她拍着屁股上的土,道:“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有点疼而已。” “她是一个善良的人,我前几天刚惹她生气,今天让她更生气了。” “我知道,从她眼睛里就可以看出她很善良,很爱你。” “表哥,一个真心爱你的女人很难得,你一定要牢牢抓住她,赶快去她家道歉吧!” “有一个女人真心爱我的确很好,但也太辛苦了吧?” “你可真不了解女人呐!一个女人恨你的时候恨不得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一个女人爱你的时候同样也恨不得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把你包在包子里独自吃掉。” “你们女人真是可怕啊”!聪山恐惧地说道。 “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谁也不希望自己的男人和其它女人说话,和其它女人亲密。 你们男人岂非也是一样? 不要多说了,你还是赶快找她把事情解释清楚,只要紧紧抱住她,无论她打你骂你都紧紧地抱住她就可以了。” “伯母,这是我给你买的一些水果。” “你来就来了,还买什么东西?” 林夫人笑着收好东西,道:“你不是得病了吗?现在怎么样?” “我已经全好了,您看我现在多么强壮”。聪山故意曲着胳膊让林夫人看自己鼓鼓的肌肉。 “病好了就好。你是来找月楼的吧?她怎么哭着回来了?” “都是我不好,惹她生气了,她在哪里呢”?聪山垂着头,不敢看林夫人的眼睛。 “哦,她在后院的湖边。” 聪山从拱门一走进后院,便看见月楼坐在栏杆上喂鱼。 鱼儿竞相上前争着鱼食。月楼为了避免鱼受伤,将鱼食分撒在几处地方。 聪山继续在走廊行走。 她拿起扫帚优雅地把芭蕉上的雪扫干净,芭蕉发出了诗意的声音。 一个在湖边捞冰的佣人惨叫一声跌入湖中,聪山立马跳进湖里把人救出。 月楼大吃一惊,注视着聪山把人救回湖边,走了过来。 月楼并没有躲开,她低着头走到聪山身边,拉起他的手道:“你明明已经生病了,为什么还要下去救人?湖水那么浅。” “我一看见人掉入湖中就想起了我娘,然后就不顾一切地跳了下去。” “唉,我该怎么说你呢,你至少也该看看他会不会有事呀!我们去换衣服吧”!月楼终于抬起了头,深情地看着他的脸。 “好的。” “那个女人是谁呢?是你之前的相好吗”?月楼咬着嘴唇问道。 “你想什么呢?她只是我的表妹而已,人家好心好意来照顾我,你还伤了人家”。聪山觉得她的话很好笑。 “哼!难道全天下的漂亮女人都是你的表妹吗”?月楼含泪说了这么一句。 聪山无言以对,隔了半晌,他握住月楼的双肩,盯着她的眼睛,一字字道:“你一定要相信我,她真的是我表妹。” “我如果不信的话现在还会站在这里吗”?月楼扑哧一笑道。 这下聪山更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觉得月楼变得实在太快了,一会非常生气,下一秒又会非常开心。 他却不知道女人原本就是这个样子的。 聪山看着月楼凝着眼泪的双睫,缓缓凑近她的嘴唇。月楼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着。 沿着步石穿过残枝满地的杉林,竹林,便来到了一个湖边。 月楼指着对岸的拱门道:“后面就是我的院子。” 说着她走上了汀步。到湖心的时候,她突然跳入了湖里!聪山怔了一怔,一跃入湖,将月楼救了出去。 月楼没有哭,反而开怀大笑,从湖中一直笑到岸上。 聪山气不打一处来:“你这是要干什么?嫌我死得不够快吗?” “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只是想看看你到底爱不爱我”。她突然像小鸟一样投入了聪山怀里。 “你走开!我不想再看见你”!聪山推开月楼,站起就走。 月楼陡然站起,带着哭腔说道:“你如果走了,我们就绝交。” 听到这句话,聪山还在前行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他心念百转:水的柔婉、绿叶的清凉、火的热烈,岩石的坚韧她都有,任何男人在她面前都会显得卑微。 她难道真的爱我吗?她凭什么爱我? 我只是一个孤儿,一个没有钱的、寂寞的,孤独的孤儿。她要长相有长相,要才能有才能,她凭什么爱我。 他这样想着,竟又开始走。 月楼看见他重新行步,哭着跑过来紧紧抱住他:“你难道真的变心了吗?” “我感觉自己配不上你”。聪山落下了自卑的眼泪。 “我爱你!这永远都不会改变,男女之间根本就没有谁配不上谁。 只要你爱我,我也爱你,那我们为什么不一辈子珍惜对方?” “可是……” “没什么可是,我们去换衣服吧”。月楼牵着聪山的手,走进了拱门。 拱门后是一个独立的院子。左边有一个小小的荷花池,这时荷花池里只有残枝败叶和几条红鲤,右边是一个花圃。 沿着走廊进门,就到了月楼闺房。 整间屋子整齐精致,对面的屏风上是夏天,几个侍女扇着扇子坐在树荫下吃西瓜。她们脸上的笑纹清晰可辨。 黄花梨的梳妆台,精致的铜镜古雅含韵;行云流水的书法,沁人心脾的花香让人陶醉。 聪山想象着月楼坐在铜镜前梳妆的模样。 那一定非常优雅美丽,但也可能调皮可爱。 聪山想着竟笑了。 “你在笑什么呢?难道是被自己迷到了”?月楼用‘叠加步’站在那里,双手环抱于胸前,温柔地看着他道。 “没有。” “肯定是!你这个自恋的男人。” “你先去床上等会,我给你拿衣服。你是要下人买新的还是穿爹的旧衣?” “旧衣就好了”。聪山道。 聪山踌躇半天不知道该不该坐在她的床上,可又怕月楼笑话,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走入了屏风。 淡淡的香味自床上袭来,聪山有些着迷。红色的床帘、床单、绣着鸳鸯戏水的被子,纤尘不染的地面。 这一切都可以看出女主人的脾性。 “这是父亲年轻时的衣服,都很新,你不要介意”。月楼说着把衣服放到了床上。 聪山脱了外套、保暖内衣,只剩背心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说道:“你先出去,我换好衣服就过来。” “你还怕我看哪,哈哈!我今天还就要看了”。月楼说着竟抱住了聪山,帮他脱背心。 聪山拉住背心就是不让月楼脱,月楼虽生气,但也没有勉强。 聪山又红着脸开始脱下身的衣服,裤子,雪裤。这下他只穿着薄线裤和内裤了。 月楼故意盯着他那里,痴痴地笑着。 “你怎么还不出去”。聪山再也忍不住道。 “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出去的。” “那你要我怎么换衣服”?聪山急得简直要跳起来了。 “你不脱是不是?你不脱我来帮你脱,你不脱我们就绝交”!月楼突然严肃起来。 “好,算我怕了你了”。聪山仍十分羞怯,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他们在干什么呢?怎么笑得这么开心”?林夫人离得老远就听见了月楼的笑声。 她轻声慢步地走到窗旁倾耳细听。 “不管你怎么遮我都看到了!哈哈哈哈!” 聪山脸红得像是猴屁股一样。他用一只手遮住那里,另一只手穿内裤,月楼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 门‘吱呀’一声,林夫人走进了房内。 “不好!我妈来了”!月楼跑出去将母亲挡在屏风前。 她撒娇道:“娘,您怎么来了?” “聪山换衣服你怎么不出来?这成什么体统”?林夫人背身坐在椅子上。 “我们不久就要结婚了,还怕什么?” “不管怎样,你都是个女孩子,一个女孩子要懂得爱惜自己。他和你毕竟还没有结婚,你这样做总是不好的,明白吗?” “我听您的话还不行吗”?月楼揉着母亲的肩膀道。 聪山红着脸走到林夫人面前鞠躬道:“都是我不好,是我让月楼留下来的,您要责怪就责怪我吧!” “你倒挺老实!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林夫人睃了聪山一眼道。 她把月楼拉到面前:“你给我站好!以后多注意注意自己的行为,不要给我们林家丢脸。” “我都说我以后会听您的话了”。月楼蹲在母亲膝前撒娇道。 “好了好了”!林夫人笑嗔道,“聪山啊,你到底看上她什么呢?” “月楼是一个好女人,她温柔、体贴、善良,还挺可爱”。聪山毫不迟疑地说道。 听到聪山在母亲面前这么说,月楼把脸埋在了母亲怀里。 “你倒挺了解我女儿,那我现在就把她托付给你了,你千万要好好对她!” 林夫人说着拉聪山的袖子:“来,别站着了,你坐在这里。” “听说你经营地是瓷器店,那生意怎么样呢?” “不满您说,我现在正在着手开几家连锁店。” “哦,那你的父母可还健在?” “我的母亲在我小时候就去世了,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父亲”。聪山痛苦道。 “那你的成长经历一定很艰难了。成长艰难的人性格一般都特别怪,不适合与人相处,不过我倒没看出你的性格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聪山也感觉自己的性格非常怪,没有自信与月楼相处得很好。 月楼看着聪山痛苦的模样,牵起他的手,不忍道:“您难道还不相信女儿的眼光吗?” “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林夫人凛然道,“一个人好与不好要经过经年累月的相处才会知道,而有些人不必相处就可预测。” “好啦!我懂,我们吃饭去吧”?月楼起身,把聪山拉了起来,“娘,您也一起走吧!” “你们先去吧,我再坐一会”。看着女儿离去的身影,林夫人微微叹息了一声。 “你妈在哪里呢?” “她说自己一会就过来。” “哦,那我们先吃吧”。林先生道。 “你的病现在怎么样?” “谢谢您的关心,医生说到明年三四月份就完全好了,咳咳”。聪山将头低到桌子下道。 “你感冒了”?林先生轻斥道,“一个大男人怎么连自己也照顾不好?” 听到父亲说聪山,月楼掩着嘴笑个不停。 “嗯,冬天真容易感冒啊!” “多注意身体,年轻人就是随便。你的病花了不少钱吧”。林先生目光灼灼地问道。 “嗯,不过我还有些积蓄。” “哦。” “伯父,您多吃菜”。聪山说着往林先生的碗里夹了块糖醋排骨。 “好,好……” 饭吃完,月楼左等右等也不见母亲回来,便道:“爹,那我们先走了,你一会给娘说一声。” “嗯,你们走吧”。林先生沉吟道,“聪山,你一定要好好照顾月楼。” “我会的,伯父多保重身体”。聪山表情严肃道。 “我们今天坐小汽车吧”!月楼道。 “你不是不喜欢乘汽车吗”。聪山奇怪今天她怎么说出了这样的话。 月楼陡然停下,转过身,凝视着聪山,道:“你感冒了,我难道舍得让你乘马车?” 7 月楼借钱 “现在不过才二月初,我的钱基本上只够维持瓷器店的运营了。” 聪山无可奈何地说:“你可不可以先问伯父借些钱?” “可以,我们家只有我一个孩子,他一定会帮助我们的”。月楼毫不迟疑地回答。 “那我去借钱了,你吃不吃什么东西呢?” “我想吃‘糖炒栗子’”。聪山道。 月楼笑如梨花,娇嗔道:“你可真馋!” 月楼去时父亲正在湖边逗笼里的金丝雀。 “爹,你好闲呐”!月楼跑过去勾住父亲的肩道。 “那你说我应该做什么?你不是在医院照顾聪山吗?” “想你了就回来了呗”!月楼蹭着父亲的肩撒娇道。 “你的确是一个乖女儿”。林先生暖暖地说。 “我既然是个乖女儿,那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呢”。月楼眨着眼道。 “你说。” “聪山快把钱用光了,你可不可以给他借些钱呢?” “这件事我不可以答应。” “为什么”!月楼猛然站直,盯着父亲道。 “他原本是个穷人,如果一穷二白之后不颓废,而是能够重新发愤图强,这样的男人才是你值得嫁的”。林先生转过身,看女儿的眼神严肃温和。 “可是您不给他借钱,我和他以后怎么相处呢”?月楼急道。 “如果他是一个明事理的人,一定明白我这样做的用意。” 月楼知道父亲决定的事情一定不会改变,狠狠一跺脚,扭身跑了。 “父亲虽然没有给聪山借,但我自己还有一些钱。我把它全部给聪山”。她想着回房把自己的钱全部都带上了。 月楼低着头走进病房。 她把糖炒栗子放在桌上,道:“父亲没有给咱们借钱。” “他怎么能这样”!聪山从床上跃起,怒火冲天道。 “父亲说你如果能在一穷二白之后重新建立起事业,才说明你真正有能力。” “放屁!” 聪山气愤道:“我好不容易才有今天这个成就,眼看就要倾家荡产了,你父亲还不给我借钱,他到底想干什么。” 月楼根本没有预料到聪山会这么无礼,愤怒道:“你怎么可以骂爹?” “那你说我应该怎么样?难道应该笑着说‘他不给我借钱是对的’?难道应该高兴他看着我倾家荡产”?聪山凛了她一眼道。 “可是无论怎么说你也不能骂爹啊”?月楼倔强地说。 聪山再也不愿多瞧月楼一眼。他合起眼帘,假装睡着了。 “父亲虽没有借钱,但我把自己的钱全部都带来了,一分也没有留!” 月楼带着哭腔把钱放下,聪山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月楼走到窗边。 窗外正在下着鹅毛大雪,整个城市正如月楼现在的心情一样悲伤无助。 她怨父亲不给聪山借钱,又怨聪山骂父亲。 月楼抽泣起来,像是一只悲伤软弱的小猫。聪山不忍,睁开眼睛便看见了月楼不断颤动的单薄的双肩。 他站起,轻轻走到月楼背后,拥住了她丰满的腰身。 大雪依旧在肆虐,但月楼此刻却是温暖的,她在聪山怀里幸福的微笑。 “不论你贫穷或是富有,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我知道”。聪山抚摸着月楼温热的头发道。 “就算你倾家荡产,只要我们一起努力,还是可以有一番事业的,你没有必要担心。” “我知道。” “你以后不许再惹我生气,我从小没有悲伤过,也没有被人欺负过。我希望你可以让我快乐,我也希望你可以尊重我的家人”。月楼眼角有泪,眼光温柔得就如初春的阳光。 “我答应你”。聪山把额头贴到月楼的额头上,轻轻地说。 月楼挽着聪山在街上走。虽然撑着伞,但自己和聪山的衣服仍然被雪打湿了。 “你的积蓄所剩无几了吧?” “是啊,过几天我就准备卖瓷器店了,不过你千万别问伯父借钱。上次他没有借给我们,这次就算借也肯定借不来的。” “嗯”。月楼嘴上答应不去求父亲,可是又怎么能看着聪山辛苦经营的瓷器店被卖掉呢? “我们吃什么呢”?聪山问道。 “火锅怎么样”?月楼想起什么似得开心地说。 “你不记得上次我们吃火锅,我刚进去就咳嗽不停”?聪山皱眉道。 “我想吃,你难道敢不陪我去”?月楼娇嗔道。 “你总是那么任性。” “女人任性一些不是更可爱吗?” 月楼说着在聪山面前转了一个圈,突然她脚下一滑竟要跌倒,聪山赶紧扶正她的身体。 月楼低头痴痴地笑:“没想到你反应还挺快么?” “我反应若不快,万一你刚才摔傻了怎么办”。聪山油嘴滑舌地说。 “讨厌,你好讨厌。” “男人讨厌一些不是更可爱吗”?聪山故意学月楼的口吻说道。 “哼!你更讨厌了!你再这样说我不理你了”!她说着轻轻踢着聪山的腿。 火锅店的生意总是非常好。人们仿佛被辣椒点燃了一般不停说着话,不停笑着闹着。 最可恶的是那冲天的辣味,惹得聪山咳嗽不停。聪山咳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可月楼竟大大方方地坐好。聪山只能苦笑着坐在她的对面。 “你是不是讨厌我?” “我怎么敢讨厌你?” “你虽然嘴上说不讨厌,但心里一定讨厌的要命”!月楼生气地道。 “我心里怎么想你也知道啊”?聪山心里发苦,却不知如何辩驳。 一个女人耍赖的时候,男人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辩不过的。 “我就是知道。” 一个女人耍赖的时候往往是最可爱的时候。 聪山这个时候就正笑着看月楼红彤彤的脸。 “你笑了,你就是讨厌我”。月楼从桌子下毫不客气地踢了聪山一脚。 “好,我讨厌你”。聪山故意这样回答。 “我知道你说的是假话,你其实一点都不讨厌我,还非常喜欢我,是吗”?月楼仰起脸,自信地说。 “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聪山柔柔地说。 月楼给自己点了最辣的,给聪山点的是三鲜。看着月楼被辣得直喝水,聪山不由乐了。 他一边笑,一边不停地给她倒水。 “辣死了,辣死了!你再倒快点”。月楼嘴里发出‘咝咝’的声音,用手扇着嘴道。 “你被辣成这样还要吃最辣的”?聪山怜惜地说。 “我就是喜欢”。月楼边‘咝咝’边吃,足足吃了半个多小时才起来道,“我吃好了。” 这时聪山早已停止。 “你先回去吧,我想买几件衣服”。月楼道。 “嗯,那你早点回来。” 月楼知道能问父亲借来钱的机会很渺茫,但她还是想试一试。 母亲正坐在床上织围巾,父亲在母亲身旁看书。 “你来了”。月楼一进门母亲就笑着迎了过来。 月楼红着眼睛笑了一下,朝父亲跪了下来:“爹,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和聪山成亲了,我实在不忍心看着聪山悲伤,您可不可以给他钱让他渡过难关。” 林先生抖了下书,看都不看月楼一眼:“我不是说过让他自己努力吗?我不会给他借钱的。” “女儿已经说过自己一定会和聪山结婚,你不借给他钱那你和他以后怎么见面”?月楼握紧拳头道。 “我不管,他如果真的配娶我女儿,那他就算一无所有也会重整旗鼓”。林先生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怎么这么倔呢?你看女儿都哭成这个样子了?你忍心看着女儿痛苦吗”?林夫人擦着月楼的泪眼道。 林先生眼里没有丝毫柔情,只有男人的刚毅果断。 “我说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那我让女儿以后都不认你”!林夫人跺足道,她说着把女儿扶起。 “我也帮不了你,你清楚我从来不攒钱的”。林夫人垂着头道。 “娘,我应该怎么办呢?我实在不想看着聪山难受”。月楼仍然在流泪。 “我也没有办法啊!你回去好好安慰他,让他看开一点。事业没了还可以重新开始,这其实也没有什么打紧的”。林夫人安慰女儿道。 “我去了好几家店都没有看见我喜欢的衣服。” “是你的眼光太挑剔了吧”?聪山看见月楼的眼里有血丝,奇怪地说,“你是不是哭过了?” “没有啊!回来的时候摔了一跤,很不开心哪”!月楼笑着掩饰道。 “你小心一点,冬天事情总是特别多”。聪山把月楼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关心地说。 “嗯,我会小心的,那过几天你把店卖了住哪里呢?” “唉!只有租房子了”。聪山痛苦地回答。 “那我现在就去给你看房子。” 月楼再也忍不住了,她不忍心看聪山痛苦的表情,一出房门就止不住掩面流泪。 “先生,你把我载到比较僻静的,临湖的住宅前,我要看房子。” “您是要看楼房还是房子,或者是别墅呢?” “别墅吧”!月楼干脆地说。 “哦,别墅的话碑林那块有‘望月小居’,听说还不错。” “那就去那里吧”!月楼不耐烦地看着窗外的风景道。 望月小居是濒临四马湖的一个弧形双层别墅群,每一个别墅之间离得很近。虽说它临湖,房屋简洁,庭院优雅,但聪山喜欢的是僻静的别墅。 月楼让司机在别墅之间行驶,见没有离群较远的单一别墅便让司机重新找地方。 “我想要看地是僻静的,临湖的别墅。这里虽临湖,但是不僻静。” “这里离繁华街市这么远,怎么不僻静呢”?司机不明白月楼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要单一别墅,离其它别墅较远的别墅。” “哦。” 一个小时之后,司机把月楼拉到了咸阳湖旁的‘清风雅阁’。 月楼见别墅零星点缀在小丘和缓的坡上,喜道:“你把我载到那个湖边的别墅吧。” 当时并没有房地产公司在小区外售卖别墅,也没有室内模型和图画。 房地产公司派一些老人住在别墅里,想要房子的去找他们。 月楼环绕别墅走了一圈。 进门以后首先是一个花架,花架一直延伸到洋房近处。 月楼猜想种得应该是‘朝颜’或者‘夕颜’这种攀缘植物。 想到‘夕颜’,她便想起了《源氏物语》中的: 夕颜凝露容光艳,料是伊人驻马来。 花架右边是一个小丘,小丘上有几棵高大的杉树。因为院子比较大,种着杉树也十分协调。花架左边倒是没有什么布置,别墅前还有一个正方形泳池。 月楼觉得符合心意,就敲别墅的门。 开门的不是老人,而是一个美丽的少妇。 不美丽的女人难道能叫少妇吗? “您是来看房子的”?少妇侧着头道。 她似是刚睡起,散乱的长发搭在丝质睡衣上,看来慵懒性感。 “对。” “那请进吧”!少妇微笑着将月楼让进门。 墙壁和房顶一点装饰也没有,只是雪白一片。月楼记得聪山房子的布置。那所房子的墙壁上满是黑色、黄色,白色的小方块。她觉得聪山一定不会喜欢这房。 “我走了,您忙”。月楼说着失望地走了出去。 司机还在外面等着,看到月楼的表情他就知晓又该上路了:“要不再去雁塔看看?那里有一个“荷风别业”,我可只知道这一个僻静临湖的地方了。” 灰云把太阳遮住,冷风也随即而来。 月楼又冷又累,但她不把这件事办好总感觉不安宁:“走吧!” 车比刚才更快,现在行驶到了一个公园边。 道旁两行法桐都积满了雪,月楼觉得好看清雅。 她忽然看到一栋红色的砖楼,她认定聪山会喜欢这个房子。 “你停下”。月楼道。 “怎么?您不去雁塔了”?司机感到很意外。 “我想看看那个砖楼。” “好嘞”!司机将车停下,喃喃道,“我还以为能狠狠宰她一顿,原来是个不要脸的穷人。” 月楼故作不闻,扔给他五千就下车离去。 “哟!是我看走眼了!可真该死!” 他俯下身,捡起钱,清清脆脆扇了自己几个耳光。 “这栋楼有空房吗”?月楼恭敬地问老人。 “有的。” “那方便带我去看一下吗?” “可以啊”!老人慈祥地笑道。 房子里只有一个小卧室,一个小客厅,而且到处都是干枯的法桐叶和蜘蛛网,但月楼觉得只要好好设计,聪山一定会喜欢的。 旁边虽有公园,但吵闹的公园对寂寞的人岂非更好? “我给您钱,麻烦您请人收拾干净”。月楼笑着说。 “只要您想住,我们保管给您收拾得漂漂亮亮的”!老人开心地笑道。 “要尽快啊”!月楼叮咛道。 司机还在等着,月楼没好气地道:“你不是说我是一个不要脸的穷人吗?” “哟!您看您还生气了”!司机前倨后恭地打开车门,道,“您请进,我是说我自己是不要脸的穷人,您衣着光鲜、花枝招展,怎么可能是穷人呢?” 月楼不想跟这种人一般见识,便又坐上车,道:“去江北医院。” “好嘞”!司机哼着小曲儿说道。 刚刚积了云,就下起了小雪。 月楼将头伸出窗子,寒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 她觉得很爽快。 觉得风仿似吹走了这些天的疲倦和悲伤。 “小心把您冻感冒”!司机讨好地说。 “把我冻感冒关你什么事”?月楼忍不住嗔道。 “肏你娘的!竟敢骂我”!司机心里骂道。 月楼下车后再也不愿瞧司机一眼,也没有再给他钱,给聪山买了饭就上了医院。 8 眼泪汪汪 连续下了几天雪,路上光滑无比。 今天正是聪山搬家的日子。 “我也搭把手”。月楼刚把椅子搬下去,回来就看见搬运工和聪山在搬床。 “可真是麻烦您了”。搬运工带着歉意道。 “我们才麻烦你呢”!她使劲抬着床,全然没有大家闺秀的架子。 “你真是娶了好老婆啊”!搬运工看着聪山,目中满是羡慕之色。 “她如果是好老婆,我的店也不会卖了”。聪山不屑道。 月楼的心在滴血,她觉得他完全不懂自己的心。 月楼道:“那你老婆脾气怎么样?” 搬运工垂着头,过了很久才道:“我老婆啊?她虽然没您这么漂亮,不过过日子倒是把好手。她能把所有的家务事处理得井井有条,也从来没有和邻居发生过不愉快。” “你真是一个有福气的人”!月楼不由赞道,“漂不漂亮有什么关系,过日子又不是只看一张脸。” “您说得是”。搬运工憨笑着搔着头皮道。 “钢琴就放在最前面”。聪山指挥搬运工们道,“你们也辛苦了,咱们走吧!” 月楼就站在聪山身旁,她心里非常难受。 每当聪山久久眺望窗外的风景,她总是会在镜中看到他眼里的清泪。 “小姐”!红杏老远大喊。 看着鲜衣红服的红杏,月楼忍不住笑了:“你来做什么?” “老爷终于给钱了!” “哦?那真是太好了”。月楼喜不自禁地把存折接过来,“是五十万!” “你不用卖房了!爹把钱给来了”!月楼兴冲冲地跑到聪山面前,把手里的存折亮出来道。 聪山猛地把月楼推在地上,大吼道:“你根本就不明白!你如果现在能拿来钱,为什么早点不拿。 你知道我多么痛苦吗?我是一个孤儿,从小饱受孤独疼痛。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店面,有了安身立命之地。可我竟要亲手把它卖出去。 我害怕我一无所有之后会变得颓废,会更加痛苦;我害怕你会离开我,害怕独自承受那种可怕的寂寞。 你什么都不懂,根本就不懂什么叫做痛苦,什么叫做绝望;根本就不懂我在害怕什么,我在恐惧什么。” “我是不懂。我是一个大小姐,从小到大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悲伤,什么叫做寂寞。 自从爱上你之后,我什么都懂了。 懂得了寂寞、痛苦,也懂得了爱、无奈。我的喜怒哀乐早已被你牵引。 你知道吗? 你知道我的心情吗? 你如果真的理解,就不会说这些话,做这些事”。月楼眼泪汪汪地说道,说完她伏在雪地上哭了起来。 “小姐,你何苦为了这种人生气?他既然不爱你,咱就走”。红杏在聪山胸口揍了一拳,去扶月楼,可月楼怎么也不起身。 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聪山心头的怒火早已熄灭。他愧疚地走过去,蹲下身准备扶月楼。 红杏‘啪’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聪山没有躲,但眼泪却流了出来。 月楼自顾自地站起,扭头不看聪山。 聪山注视着她,不知该怎么做。 “那我们不卖了,好吗”?好一会儿月楼才整理好心情。 “既然已经卖了,哪有改变的道理”?聪山悲哀地说道。 “为了给你借钱我差点和父亲弄翻。” “你又去借了”?聪山愕然道。 “是啊”!月楼流下了眼泪,“你可不可以开朗一点,不要那么孤独、寂寞。” “可寂寞原本就是我的命运。” “人是可以改变命运的呀”!月楼目中现出了雄鹰般的高傲和叛逆。 “我不是说过我不相信吗?你租得房子在哪里,我们走吧”!他鼓起勇气也不敢牵月楼的手,倒是月楼牵起了自己的。 车厢比往常更暖,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好像已经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又好像彼此的心里都在埋怨着对方。 红杏一来,连搬运工都轻松了许多,只见她一个人把钢琴搬向红楼。 “早知道我们就不请搬运工了”。聪山打趣道。 “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吗”?红杏说着把钢琴砸在地上。 “那可是三十多万的钢琴啊”!聪山跑过去怜惜地抚摸着钢琴。 “难道我们家小姐还没有钢琴值钱吗?她费尽心机给你借钱,你却把她推在地上!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红杏愤怒地用双手抓起聪山头发猛摇。 “你放开!放开”!聪山眼里燃起烈焰。 “我偏不放!你能把我怎么样!” 聪山不说一句话,眼神怒烈如炎阳。 “红杏,你赶快放开!这是在干什么”!月楼从楼梯口跑过去,把红杏的手拿了下来。 “我就是想给你出口气!你在我面前哭了那么多次,他还这样对你!” 听到红杏的话,聪山的眼神慢慢变得柔和。 他温柔地看着月楼,道:“你为什么不给我说呢?你的伤心难过应该第一个告诉我啊?” 月楼咬着嘴唇,眼里早已噙满了泪:“红杏,你回去吧!” 她说完就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聪山踌躇半天,也不敢进卧室,过了好久他敲门,才发现门根本就没有关。 月楼已经睡着。 这是他第一次看睡着的月楼。她的头枕于手,顺直的长发整齐地放在被上。两片耳朵玲珑剔透,鱼鳍般美丽的睫毛轻轻盖在眼帘上。 熟睡的月楼没有平时那么明理大方,倒像一个柔弱的婴儿般需要母亲的爱抚。 他擦拭着她眼角的泪痕,静静地看着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多久,他脱光衣服,抱住了赤裸的她。 “起来吃饭啦”!月楼摇着聪山的身体道。 “我不想吃”。聪山眼睛是红肿的。 “好歹吃一些啊”!月楼恳求道。 “你去吃吧。” 月楼回来时聪山还睡着,他的肩膀在微微抽搐。 她把头枕在他的腰上,道:“要好好吃饭呢!医生说你的病马上就好了,只要身体好了,一切都会好的。” 聪山没有说话,但身体的颤抖却更加剧烈。 她一直认为聪山很坚强。她从来没有想到真正遇上事情时他竟这么懦弱。 她不明白孤儿天生就是懦弱的,尤其是跌落谷底的痛苦更会让他们感到恐惧害怕。 月楼吻在聪山鼻上,去解他的纽扣。聪山抱住她,回应着她的动作。 他们的呼吸变得急促,全身都在发烫,唇齿温柔地触碰在一起。聪山贪婪地埋在她的怀里,舔舐着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在她的身上找寻着早已失去的归属感。 一觉醒来,聪山已不见踪影,月楼焦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走到窗边,发现汽车也被他开走了。 “现在这么早,他自然不可能去朋友家,去晨练买早餐也不需要开车,那他可能去哪里呢?” 她在房间不停踱步,手心已冒出冷汗。 “他会不会去坟地”?一想到聪山可能去坟地,月楼便收拾好东西出发。 仍然是冬日的寒雪,仍然是苍茫的冷空。月楼眼里摄取着冷酷的荒原,心情变得悲伤沮丧。 她老远就看见聪山跪在坟前,他一边哭泣一边喝酒,眼睛肿胀不堪。 “振作一点啊!你是一个有能力的人,之前两三个月就开起了瓷器店,病好以后还怕什么?” “我觉得自己已经彻底没救了,我们分手吧”。聪山痛苦地说道。 “你不要自暴自弃,破产就破产了,怕什么呢,再赚不就好了”?月楼心如刀割。 “以前我感觉钱就是一堆废纸,现在才知道我骨子里厌恶贫穷,才知道我是一个无能的人。” 他已经醉了,他原本千杯不醉。 一个人在痛苦的时候往往会沉迷,他的本性也显露无遗。 月楼看着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心里更加悲伤。 她并没有厌恶聪山的懦弱,也许是出于母性,她竟想要永远照顾他。 聪山摇摆不定,嘴里喃喃自语道:“孤儿,为什么我是孤儿?为什么我要经受别人没有受过的痛苦?为什么我要在寂寞和孤独中成长?” “这都是我的命!是我无法改变的命运!我注定在痛苦中出生,在寂寞中死亡。你不要跟着我,会受罪的。” 月楼看着他又哭又笑,也泪如滚珠。 “他喝得这么醉,还能想起我呢”!月楼忖道。 “傻瓜,我怎么会离开你呢?再大的痛苦,只要我们手牵着手,不是也没什么可怕的吗”?她背起了聪山,觉得有了他,自己的生命才算完整。 聪山醒来时发现自己已在家中,厨房里还有切菜的声音传来。 他起身,走到客厅,喊道:“我去外边逛逛,晚上回来。” “那我和你一起去玩,好吗”?月楼从厨房蹦出来,娇笑道。 “我想一个人去。” “你现在身体不好,我不跟着你怎么行”?月楼跑过来,关切地说。 “你不用担心,我没事的。我走了,你做好一个人吃吧”。聪山望了望桌上的菜,低头道。 聪山把车停在酒吧前,呆呆地望着进出的红男绿女。好一会儿,他才和那些青年一道走进了酒吧。 酒吧内和酒吧外完全是不同的两个世界。闪烁摇转的灯光、刺激浮躁的音乐、浓烈刺鼻的酒精,衣着暴露的女郎…… 这所有的一切,丝毫没有感染聪山。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虚无感,就好像整个世界和自己的肉体变成了没有重量、失去质感的海市蜃楼。 他挑了一张角落的桌子坐了下来:“来三瓶威士忌。” “呦!一个人喝酒多无趣!” “是啊!我们俩姐妹陪你呗!” 两个妖冶女郎媚笑着走了过来。聪山没有说话。 女郎坐下,为自己和聪山斟满了酒,把酒杯递到聪山唇边道:“不管有什么心事,一醉解千愁!” “是啊,酒是个好东西,就算辜负女人也不可以辜负酒的。” 她俩一左一右拥着聪山,简直像要把他吃掉的样子。 “你们真讨人喜欢,如果所有女人都像你们这么柔顺就好了。” 聪山把一个女郎搂在怀里,另一个女郎也顺从地靠上了聪山的肩。 “你想的话我们姐妹可以一辈子陪你啊”!女郎的声音嗲得已滴出水来。 “唉”!聪山叹了口气。 “喝酒!不要想那些伤心事了。一个男人有酒和女人时如果还想伤心事,岂非是呆子?” “你说得对!男人有女人时就该只管喝酒”。聪山吻着女郎的脸颊道。 “哎呦!你可真坏”!女郎娇笑着咬了咬聪山的下巴。 他和两位女郎跌跌撞撞地走进了宾馆。 女郎洗澡和谈笑的声音从浴室里传出,聪山直感到身体似要爆炸。 女郎走了过来,两位女郎浑身赤裸地走了过来。 那凝脂般的玉肤、坚挺饱满的胸膛,白皙修长的美腿在灯光下愈加耀眼迷人。 聪山的呼吸似已停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们。 “嘻!瞧你都看直了”!女郎咯咯笑道。 她说着将香气喷到了聪山脸上。另一个女郎貌似不太老练,捂着胸膛偷偷瞟着聪山。 当他们耳鬓厮磨,彼此进入对方身体的时候,寒冷的冬天也变成暖春。一股暖流从聪山的舌尖一直涌向心脏,他仿佛正在做一个香甜迷人的梦。 已是深夜,可月楼仍在沙发上等待聪山。她没有开灯,一片漆黑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然门铃响起!月楼箭一般冲过去,打开了门。 这时她就看见了女郎和醉醺醺的聪山。 “哎呦!老婆这么漂亮还做那种事”。女郎看着月楼的眼泪讥笑道。 “他说你会给我们钱”。另一个女郎垂着头轻轻道。 见月楼呆呆地站在那里,女郎一把将聪山推在地上:“给不起钱就不要随便嫖!” 月楼呼吸急促,眼泪不听使唤地流了下来。她把钱甩给女郎,狠狠扇了聪山一巴掌。 “月楼!月楼!你在哪里”!聪山在梦中急切地喊道,连眼角都已急出了泪。 猛听到这句话,月楼顿时泪流如瀑:“你真的爱我吗?我为你受了那么多苦,换来的难道就是你纵情声色?” 她虽怨恨聪山,终不忍他睡在地上。她把他扶上床,为他脱掉上衣、裤子、雪裤,袜子,躲到被窝里低声啜泣…… 9 让人讨厌 刚刚七点半,月楼就已梳洗打扮完毕。这时正是二月末,聪山的病也痊愈了。 “你好懒啊”!月楼猛地揭开了聪山的被子。 “我肯定会娶你的,这么着急干吗”?聪山把月楼拉到床上,紧紧抱住了她。 “我还不想要你呢”!月楼刮着聪山的鼻子,红着脸道。 “再让我睡会,好吗?要不我在岳父面前说错话可怎么办?” “不,我就要现在去,我一刻也等不及了。” “好的,一切都依你”。聪山柔声道。 月楼看着空中闪动的雨丝和路旁的迎春花道:“春天来了呢!” “是啊”!聪山环视四周,道,“你们家可真精致。” “这园子可是‘民国第一设计师’李载灵设计的,能不精致吗”?月楼眨着眼道。 他们刚踏进主房,林夫人就关掉收音机,迎了过来:“昨天月楼就说你要来,没想到你真的来了。你的病好了没有?你们吃饭了没有?” “没有啊”!月楼跳到母亲身边道。 “那我去给你们拿点心”。林夫人慈祥地笑道。 林先生正在研究一盘棋。他手摸额头喃喃道:“该往哪里下呢?” “看谁来啦”!月楼拍了下桌子,道。 林先生这才抬起头:“是聪山啊!你的病好了吧?” “已经痊愈了”。聪山道。 “那就好,这段时间月楼都没睡好觉,你看憔悴了许多”。林先生看着女儿,心疼地说。 聪山转头一瞧,才发现月楼果真面色苍白,眼圈也黑得浓重。 他温柔地说:“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老爷!人手不够,面粉已经淋湿了”!红杏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她看见聪山,没好气地道,“你怎么来了?” 聪山没理她,问月楼:“面粉淋湿是什么意思?” “我们经常买面粉给穷人。” 聪山听到面粉是施舍给穷人的,立时起身道:“走,我们赶快搬完吧。” “你的病刚刚好,怎么能淋雨呢”?月楼关切道。 “没事。” “他一个大男人,哪那么脆弱”。红杏不屑地瞟了眼聪山。 聪山走后,月楼娇羞地说:“聪山是来提亲的,您给我们看个好日子。” “女儿终于要出嫁了”!林夫人激动地流出了眼泪。 “你现在不能嫁给他,他一无所有,你嫁给他后吃什么?” “聪山会努力的”。月楼急道。 “不行,等他有了事业我就同意你们的婚事。” “爹”!月楼带着哭腔叫道。 “你现在把女儿嫁给聪山,聪山才会更努力啊”!林夫人也劝道。 “我相信他一定会成功,但万一他连重新创业的勇气都没有呢?” “怎么可能?因为破产,我们已经发生过很多不愉快的事了。爹!你就现在让女儿嫁给他吧”。月楼面上已流满了泪。 “不行。” “你!你”!月楼急得直跺脚。 “你就同意女儿的婚事吧!你忍心看她伤心吗?” “不行就是不行。” 聪山回来时满头满身都是面粉,林夫人连忙道:“你把衣服换下来,我去给你拿新的。” “嗯”。看到屋里的气氛,聪山有种不详的预感。 月楼低着头走到聪山身前,道:“爹不同意我现在嫁给你。” “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月楼的,您不需要担心”。聪山努力控制着心头的怒火。 “等你事业有成时我再把月楼嫁给你。” “您难道就不能现在把她嫁给我?就算我现在没钱,也绝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的”。聪山盯着林先生一字一句道。 “我现在不可能把她嫁给你,你别浪费唇舌了”。林先生自始至终都没有瞧聪山一眼。 聪山愤愤然往外走,月楼一跺脚扭身跟了出去。 林夫人骂道:“你!你看你把女儿和女婿都气走了!” “你好好努力,让父亲看得起”。月楼搂着聪山道。 “嗯,我会好好努力的”。聪山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就知道我没有看错人”。月楼满足地笑道。 吃完饭,月楼望着公园道:“天色不早了,我们不如去舞厅玩玩吧!” “好的,我也正想放松一下。” “我们去小舞厅。大舞厅认识的人一定很多,他们可真恶心呐”!月楼厌恶地说。 他们把车停在了朗月街,这条街是西安有名的‘酒吧街’。 “‘疯狂舞厅’”?月楼眨着眼道,“这个名字听起来很不错,我们进去吧?” 舞厅虽小,气氛却很好。月楼穿过跳舞的人群,感觉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好像被放在了鼓面上。 她找了张桌子坐下:“你要喝什么呢?” “威士忌。” “威士忌是什么?” “就是一种酒。” “我可对那种东西没兴趣,我喝白开水就行了。” 聪山直接拿起瓶子吹,月楼明白他心里的难过,也就没有阻止。 看着他一瓶酒下肚,月楼便道:“我们去跳舞吧?” “好……好”。聪山已有些醉了。他满脸通红,眼神迷蒙。 月楼拉着他的手,优雅地向舞池走去。 人们都在胡乱蹦跳,她也就和别人一起乱蹦乱跳。 “哇!哇”!聪山举着双手叫道。 “你也跳啊!这样跳心情会好一些”。月楼一边跳,一边怂恿着聪山。 聪山没有跳,他叫了两声又坐了回去。 月楼非常悲伤,她仍继续跳着。她越跳越兴奋,扎起头发手舞足蹈。 所有人的嘴里都发出怪声,有些青年男女甚至跳起了贴面舞。 月楼觉得这里是一个激荡着狂热的空间,能够让人忘掉痛苦。 可聪山…… 她看聪山,聪山仍在对瓶吹酒。酒顺着他的脖子流进了衣服,但他似乎根本没有感觉到。 他霍然站起,掀翻了桌子,酒瓶,酒杯碎了一地。人们都兴奋地跑了过去。月楼把钱递给服务员,扶起聪山走向门外。 聪山不停唱歌,不停流泪。他的声音悲伤凄凉,月楼不禁心痛如裂。 “我恨你父亲,都是他害得我破产,都是他让我痛苦”。聪山恨恨地说。 “我也恨他,不过只要你好好努力,事业就会有的。你有了事业,我们就可以结婚了。” 她使劲扶着聪山,纵使身体疲软如泥也使劲扶着聪山。 “谁知道那老家伙怎么想的”?聪山挣脱了月楼,扑倒在地。 月楼流着眼泪,跪在地上艰难地扶着他。昏黄的街灯打在她的脸上,形成好看的阴影,她的泪珠也恍若珍珠。 司机在街对面的餐馆看到月楼扶聪山,马上奔过来帮她:“是我的错,我应该在车里等你们的”。司机垂首道。 “没事”。月楼苦涩地笑道。 “你可真厉害,两三个月又创业成功”。月楼心里说不出到底是悲伤还是喜悦。 “全凭你呢,不然我说不定早都垮了。不过我真对不起你”。聪山想起生病后做得那些事,不由得自觉羞耻。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月楼虽这样说着,但眼里已沁出泪珠。 “你不要伤心,只要你能够开心,我怎样都愿意”。聪山用右手搂住月楼,看着窗外繁盛的法桐道。 月楼轻轻依着聪山的胸膛,轻轻道:“要不我们去踏青吧,这样的日子还待在房里,真对不起这好天气啊!” “好啊,那就骑自行车去”?聪山道。 “嗯。” 月楼斜坐在聪山背后,双手抓着他的衣摆。那景象看来就如同一个老奶奶和一个老爷爷在重温旧日时光。 春天的法桐叶并不茂盛,路面上撒满了碎瓷般的暖阳。一阵风吹来,所有的法桐都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月楼不由得向上看去。碧玉般的法桐叶,穿过它看蓝天,月楼感觉天空也仿佛变成了绿色的。 聪山从大路上下来,驶向一片青绿的草地。 “你知道吗?我最喜欢的就是绿色”。月楼在车座后道。 “那我以后给你买大大的别墅,让所有地方都变成绿色的”。聪山朗声道。 “那样似乎也太无趣了”。月楼道,“我不是说过我喜欢中式建筑吗?我们以后就住在我家。” 聪山眼里露出痛苦,道:“好吧。” “我就知道你是爱我的,你和我一样躺下吧?” 聪山也躺了下来,他侧身看着月楼乌黑的长发,道:“你说,假如我们能一辈子这样无忧无虑地躺在草地上该多好。” “不是也很无趣”?月楼眨着眼道。 “你猜我带了什么?” “难道是啤酒?” “你想什么呢?怎么会是啤酒。” “威士忌?” “不对。” “西瓜?” “不对,不对”。月楼摇着头道。 “你看!” “呵呵,竟然是风筝。” “我年年都会放风筝的”。她说着站了起来,“今天的风还不错。” 月楼拉着线,聪山举着风筝。她一看到聪山放手,就跑了起来。 月楼一边跑,一边回头朝聪山微笑,就像一只可爱的兔子。 聪山看着她渐渐跑远,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忧郁。 “看我放得怎么样”?月楼仰望风筝道。 “很好啊!” “那我当你的老师呗”!她说着把风筝递了过来。 聪山拿着线,月楼不停晃动保持平衡:“这个也是需要经验 的,你试一下。” “万一掉下来呢?” “我又不会打你”。月楼嫣然一笑。 果不其然,聪山一操纵风筝,风筝就落了下来。 “你可真笨。” “不是你让我放得?” “我也没有让你把它弄下来啊”!月楼耍赖道。 聪山看着她,实在忍不住想踢她几脚。 回家路上是月楼骑车,聪山没想到她骑得竟这么沉稳。 只不过她穿得是旗袍。 “我来骑吧”。聪山皱眉道。 “怎么了?难道我骑得不好吗”?月楼奇道。 “不是不好,你穿着旗袍骑车,不觉得很怪异吗?” “怪异怎么了,我喜欢就好。我们再去公园玩?” “今天太累了,明天吧?” “就今天,明天你来提亲。” “嗯”。聪山红着脸答道。 公园里桃花正艳,到处盛开着不知名的鲜花。 月楼闭起眼睛,感觉仿佛只有自己和聪山在享受着满园花香。湖边的柳树叶片青绿,孩子的小手般召唤着游人。 月楼摘下一片柳叶,放在唇边吹出了好听的声音。 “我也玩过”。聪山道。 “我知道,哪个小孩儿没有玩过呢?” “也许我是个例外”。聪山望着湖面伤感地说。 “好啦!好好享受风景吧”!月楼扯着聪山的袖子,把他拉向游船,“我想划船。” “好啊。” 湖边杂乱地停着几只旧船。聪山月楼面前是一个牙齿发黄,拖着长发的老年人。 “两位要乘船吗?” “是呀,老伯。” “那上来吧,只要十块钱而已。” “可真便宜。” 这是聪山第一次坐船。他有些害怕,紧挨月楼坐着。 “你是不是害怕”?月楼感觉聪山正在发抖。 “有……有点……” “怎么可能呢?你游泳那么厉害,怎么可能怕坐船呢”?月楼无法理解。 “我也不知道,可能因为船不由自己控制吧?” “瞎说,我才不信”。月楼擦着聪山的汗珠道。 碧绿的湖水、湖中的游鱼、岸边的行人、环湖的树木,深蓝的天空都映在月楼眼中,宛如水晶球里的美妙世界。聪山看着这幅春景,心情也变得舒畅。 船依然在缓慢的行进。桨把蓝天打碎,推出涟漪向四面荡漾开。 月楼跪在船沿,看着湖里自己的影子。她忽然想起水仙花的故事,不由笑出了声。 她心里也窃以为自己美如天仙。 “你过来呀,看看我漂不漂亮”。她拍打着湖水娇笑道。 “你一点都不自恋”。聪山笑着走了过来。 “呵呵,让你说”!月楼舀起水,撒在了聪山的裤子上。 “我想洗脚呢!” “要洗就洗啊,谁管得了你。” 月楼已脱下鞋袜,用脚击打着水面。她故意把脚使劲一仰,水便溅到了聪山脸上。聪山愤怒地看着她。 “你又不高兴了。” “你把洗脚水弄到我嘴上,我怎么高兴?” “你是嫌弃我了?” “是!” “如果是别人,我肯定不会这么做的”。月楼低头咬着嘴唇道。 “你以后还是不要这样,真让人厌恶。” 月楼的头垂得更低,聪山也不理她,走过去和船夫聊起天来。 10 旁若无人 “当当当”!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月楼,赶快去开门。” “好的”。月楼已打开了门。 “小姐,老爷让你今天回家吃饭”。红杏喜悦地道。 她看见聪山在给鱼换水,尖利地睃了他一眼。 “我们也准备这几天去呢!聪山现在事业有成,看爹还能说什么”。月楼愉悦地瞧了眼聪山。 “小姐,你觉得他真的会对你好吗?你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他却那样对你”。红杏担忧道。 听到红杏的话,聪山自觉惭愧。 “他一定会好好爱我的”。月楼眼里满是温情。 “嗯,你如此对我,我一定不负你的期望”。聪山的眼神同样温情。 “说得好听,就是不知道做得怎么样”。红杏鄙视道。 “不要生气啦!如果他以后对我不好,你就揍他”。月楼想起红杏抓住聪山头发的气势,觉得很好笑。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红杏道。 “嗯。” 月楼听说父亲最近跟一位师父学武术,便去后院找他。 父亲在几座假山中央的空地上练拳。他拳风凌厉,颇有气势。 月楼看到父亲的拳术,也不禁拍手叫好:“才两三个月不见,您已经学得这么好了。” “你还记得这是你家啊!我都是为你好,你还这样记怪我”。父亲不悦道。 “搁给您您也会生气的”。月楼坦言。 “现在您总不会阻止我们结婚吧?” “当然不会,我恨不得昨天就把你嫁给他呢”!父亲朗声笑道。 “您可真会开玩笑”。月楼红着脸低下了头。 “那小子来了没有?” “来了,您现在就和他去谈论婚事吧。” “好的,我已经给你们定好日子了。” “我要办一场最最隆重的婚礼,您不会介意吧”?月楼手捻一株月季道。 “当然不会。” “我们还想去度蜜月呢。” “哦?年青人真是浪漫,我们那时候随随便便就结了。” 看到林先生进来,聪山躬身道:“您来了。” “嗯,我把她交给你了,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她啊”!林先生把女儿的手交给了聪山。 “我会用自己的生命去温暖她的”。聪山诚惶诚恐地答道。 “聪山是一个老实的孩子,他一定会用心对月楼”。林夫人笑道。 “还是母亲好”!月楼抱住母亲,脸贴上了她的胸膛。 “他们发生了那么多事,一定懂得彼此珍惜。” “那是当然的,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和聪山白头偕老了”。月楼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 桌上的饭菜极为丰盛。 聪山站起给岳父岳母各倒了一杯酒:“二老放心,我一定会一生疼爱月楼的。” “望你莫要食言”。林夫人红着眼圈道。 “女儿出嫁是好事,你看你还哭哭啼啼的。” “我心里难受啊!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就要拱手送人了”。林夫人抹着眼泪道。 “我以后就住在咱家,不会离开您的”。月楼亲昵地说道。 “那聪山愿意吗?” “我当然愿意,待在这里也好照应你们”。聪山道。 “这孩子……”林先生还没有说完这句话,突然一头栽倒在汤碗里,竟已失去了知觉。汤水洒满了他的衣服,仍不停地往地上滴。 林夫人霍然站起,扑过去摇着丈夫道:“你、你这是怎么了!赶快醒醒啊!” 比起母亲,月楼较为镇静:“娘,你让开,我们赶快去医院。” 聪山和月楼扶起林先生,急忙向医院赶去。 林先生安静地躺在病床上。 医生走进来道:“经过综合诊断,林先生患得是心脏病。” “那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呢”?林夫人走到医生面前,看来似要跌倒。 “这个现在还不好说,要过段时间才会知晓。” 林夫人坐在丈夫身边,只是不停流泪,一句话也说不出。 “父亲一生坚强,一定不会有事的”。月楼安慰母亲。 “嗯,他历经那么多苦难才获得成功,再说他一生行善,老天一定会眷顾他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先生才幽幽醒转。 看到妻子泪流满面,他道:“我是什么病呢?” 林夫人本来想满他的,月楼道:“是心脏病。” “那严重吗?” “医生说具体情况过些时候才会知道。” “那我们回家吧!待在这里做什么”?林先生作势竟要起来。 林夫人张慌道:“医生说你这段时间必须住院。” “是呀!你千万要注意身体。自己可能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但检查结果岂非比你自己感觉的可靠?再说你如果回家,母亲不是会更加担心?” 聪山也道:“您就在这里好好调养,事业家里有月楼和我。” “也是,你也应该学着打理事业了”。林先生说着合上了眼帘。 看到天已暗下来,月楼道:“娘,您回去吧,这里有我和聪山呢。” “我想留在这里。” “我和聪山两个人在这里照应,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您一直体弱多病,怎么能熬夜呢?” 林夫人纠结了半天,终于缓缓道:“那我就回去了,你们也要注意休息。” “嗯,您回去早点睡”。聪山道。 “麻烦你了”。林夫人道。 她走时恋恋不舍地看了丈夫好几眼。 月楼把母亲送回家,买了一束康乃馨插在病房。她久久凝视父亲,眼泪簌簌落下。 聪山不为林先生伤心,看到月楼这副模样,他心有不忍:“父亲一定会好的。别父亲好了,你倒生病了。” “是的,他一定会好的”。月楼努力挤出了一个笑脸。 窗外有烟花升起、爆裂,撒出漫天花朵。 烟花盛开在黑暗的穹苍下,盛开在灯火通明的城市上空,将黑暗和光明连为一体,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浪漫。 月楼踱到窗边,看着烟花,道:“好美啊!” “人生岂非也像烟花一般绚丽美妙。” “我可不这么认为。 烟花虽灿烂,但它的生命只有俄顷,一瞬之前和一瞬之后都是永恒的寂寞和孤独。 如果明知道必将寂寞痛苦,必将重归入永恒的黑暗之中,倒不如根本不曾存在。” “人生本来就是一瞬之事。在这短短的一生之中,会有痛苦,也会有欢乐。 只要曾感觉过,哪怕痛苦也是美好的。我们都来自黑暗,也必将归入黑暗。人、万物,甚至宇宙都是这样的。 无论如何,只要曾存在过,哪怕一瞬也是永恒。 我们不必自怨自艾、不必抱怨生命短暂,不必抱怨生命充满痛苦。珍惜当下比抱怨永远有用。” “你总是放大你的痛苦,总是抱怨沉溺而不愿放手。只有放下悲伤才会拥有快乐”。她说着搂住聪山,轻轻吻在他的唇上。 “咳咳咳。” 月楼扭头一看,父亲原来已经醒来。她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们好放肆啊!还没有结婚就敢这么明目张胆。” “还说我呢!你既然醒来也不说一声。你饿了没有”?月楼连头也不好意思抬起。 “你们先过来,我有话给你们说。” “我恐怕快死了,现在就把月楼和事业交给你”。林先生盯着聪山一字字道。 “你瞧你说得什么话,一个好好的人怎么会有事呢”?月楼流着泪道。 “我一定不负您的期望”。聪山道。 “我相信。我的妻子,也麻烦你多照应照应”。林先生的眼里现出柔情。 “您放心,月楼是我的妻子,月楼的母亲也是我的母亲。我一定会尽心竭力的。您也不需要多想,赶快把身体养好才是正事。” 月楼给父亲把最后一个指甲剪掉,笑道:“爹,你的气色好了许多呢!” “是呀!真是太好了”!林夫人欣喜地说道,“我去问一下医生,看什么时候能出院。” 她正准备拉门,门就被人推开了。 张医生神采奕奕地走到了林先生床边。 林夫人本来还想问丈夫的情况,可话到嘴边却又不敢问出来。 “您的病现在已经稳定了,再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 听到这句话,林夫人和月楼都长长舒了口气。 “真是多亏您了,要不然他的病绝不会好得这么快”。林夫人道,她朝丈夫使了个眼色。 “的确是这样,全凭你的照顾”。林先生也道。 “没什么,照顾病人是我的职责,您这么客气反倒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我们晚上请你吃饭”。月楼眨着眼道。 “不了不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他神色尴尬地转身而去。 “这个医生品德不错,医术也挺高。哪个女人嫁给他可真是有福呢”。林夫人道。 “你再年轻二十岁,人家也不一定能看得上”。林先生撇了眼妻子,冷冷道。 “人家只是说说而已,你看你还吃醋了”。林夫人笑嗔道。 见到父母打情骂俏,月楼笑得倒在了聪山怀里。 她心里很是羡慕父母恩恩爱爱。 “你看女儿女婿都在,你还这么老不正经”。林先生的脸竟然红了。 “你要是不起头,我怎么会说呢”?林夫人掩嘴笑道。 她一笑,眼角就出现了几条浅浅的鱼尾纹。因皮肤松弛,眼袋也已微现。 虽然年华渐衰,但从她的眼波流动和走姿神韵中仍可看出她昔年的绝代风华。 聪山突然笑道:“要不我和月楼这几天把婚事办了,这样岂非喜上添喜?” “好啊,正应该这样。她父亲这几天出院,你们再把婚事一办,那就太完美了”。林夫人也很赞同。 “那你们赶紧张罗”。林先生坐起来,兴奋地道。 “我现在还不想办婚礼,你出院后再办也不迟”。 “你以前不是老着急吗”?林先生疑惑道。 “我总是有些不放心,您出院那天我就办”!月楼嫣然一笑。 “好的,反正他马上就出院了”。林夫人笑道,“我们不如去外边庆祝一下!可是去哪里好呢?” “吃火锅,喝啤酒”。月楼看着聪山,笑个不停。 “你爹病还没好,怎么能吃火锅呢”?林夫人轻斥道。 “我身体好着呢!怎么可能连火锅都不能吃。说起火锅,我真的很久没吃过了。” 林夫人仔细一想,也认为火锅不碍事,便没有再说什么。 这一家四口走在街上,可真是抢尽了风头。经常看电视,报纸的、学生、政府官员,商人,哪个不认识陕西首富? 他们的眼神或嫉妒、或羡慕、或平淡,或愤恨,林先生一概不理。碰到和自己打招呼的,无论他是谁,林先生也会笑着应答。 他们找了一家极小的火锅店坐了下来。虽然是夏天,火锅店的生意依然很好。 瞧着聪山剧烈咳嗽,月楼拍打他的背,银铃般笑着。 “你是害怕辣味吗”?林夫人蹙眉道。 “是的,咳……咳……” “那我们不如换个地方吧?” “不要,就在这里”。月楼微笑道,“我们已经吃过许多次了,他和我一起生活,闻不惯辣味怎么行?” “你也太任性了”!林夫人担忧地说。 “哪有?他原本就该忍受呀!谁让我是他的爱妻呢”?月楼旁若无人地凑近聪山,看着他的眼睛,近得几乎要亲上了。 聪山仍在咳嗽,但眼里却发散着幸福的光芒。 林先生看着他们如此恩爱,便放下心来。 啤酒上来了,林夫人一滴也没沾,月楼喝了一瓶已倒在桌下。林先生和聪山一瓶接一瓶地喝着。他们越喝越精神,越喝眼睛越亮。 “我们以后可以一起喝酒了”!林先生兴奋地道。 “是啊!和您喝酒真是尽兴!” “哈哈!那我们继续喝”!林先生说着又给自己和聪山满满倒了两杯。 看着他们如此喝酒,林夫人显得有些焦急。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停了下来。 “今天就到这里,你们回家去,她留下来照顾我就好了”。林先生道。 “要不我们留下,让娘回家吧”。聪山道。 “你们经常照顾,也该好好休息了”。林夫人抱歉道。 这时月楼已醒来,她道:“既然你要照顾,那我和聪山就回家了。” 林氏夫妻看着女儿女婿坐车走后,两人手挽手慢慢地向医院行去。 11 我就是我 聪山立在窗前。 外面风雨肆虐,法桐被风刮得哗啦啦作响,就像女人悲伤的呜咽。 一个女人撑着伞,顶着风行走。她的裙子紧紧贴在腿上,后面鼓鼓的,像站了好几个小孩一般。 她每走一步,就要后退几步,但她仍努力地行走。 又来了一个戴绅士帽的男人。他脚步稳健,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扣住帽子。 突然风猛起来,他连忙用两只手撑伞。就在这一刹那,帽子已飞出很远。他苦笑着看着不停翻滚的帽子,也继续行去。 窗子上流满雨,城市的灯光看起来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那么美丽,那么浪漫。 就在这时,聪山惊奇地看到一只猫! 对,就是一只猫! 它蜷缩在墙檐下。墙虽有檐,但实际上它曝在雨中。冰冷的雨水像冰雹一样砸在它身上。聪山清晰地看到了它全身的颤动,也听见了它虚弱的悲嚎。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正如这只小猫般悲苦。 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幸福过。 幸福快乐这样的词,对他而言,简直就像蜗牛壳里的珍珠一样可想不可得。 “就像上次破产一样,终有一天,我又会一无所有。我的命运原本就是痛苦,寂寞的,无论怎样努力,怎样奢求,一切都无法改变”。他这样想着,眼泪已布满脸颊。 过了许久许久,他才从胡思乱想中出来。他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林先生,又不知看了多久。 “医生!你赶快过来!我爹他!他”!聪山一大清早就奔到了医生室。 “怎么了”?医生皱眉道。 聪山流泪道:“我叫他吃早餐,叫了好几声,他也没有醒来。我慌了,把手放在他鼻下,才发现他已没有呼吸。” “怎么可能”!医生完全不信。 他奔也似地赶到病房,把手放在林先生脖颈上,发现他真的死了。 他抬起头道:“林先生昨天有没有什么异样?” “没有”。聪山肯定地说,“我昨晚根本没有睡着。” “这就奇怪了,他明明已经好了啊?” 林夫人一进病房,就趴在丈夫遗体上放声痛哭。月楼抱住母亲也痛哭不止。 “你奋斗了一辈子,辛苦了一辈子,到头来怎么这么轻易就死了?你原本是应该安享晚年的啊。 你不是答应过我,以后我们要一起旅游,一起养育我们的外孙。我们已经结婚二十几年了,你我早已融为一体。你这么突然地离去,到底要我怎么活啊”!林夫人哭着道。 她的哭声愈来愈大,愈来愈悲伤:“你怎么忍心撇下我,一人离去?你既然走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干脆也陪你一起死算了。” 聪山俯到月楼耳畔道:“你怎么也不劝劝娘呢?” 月楼抬起眼帘,眼睛红肿怜人。 她轻声道:“这么大的事情,她怎么能不哭呢?” “可是这样哭下去对身体不好啊。” “没事,她现在不哭,也总会哭的,倒不如让她哭得尽兴”。月楼看着母亲瘦弱的身体道。 林夫人突然不哭了,她已昏厥,斜斜地朝床下滑去。月楼一惊,连忙和聪山把她扶到床上。 “从小爹一直对我很好,我悲伤的时候他总是安慰我,我浮躁的时候他总是教训我。真没有想到,人竟这么脆弱,他根本没有任何预兆就突然去了。” “我还一直怨恨他,怨恨他不帮你,怨恨他不同意我们婚事。现在、现在……” 月楼泣不成声,聪山将手放在她背上,道:“我会好好照顾你和娘的。” 月楼盯着聪山的眼睛,一字字道:“人一辈子很长,即使亲如夫妻,也总会发生很多不愉快的事情。我们一定要学会彼此谅解,彼此珍惜。” “答应我,一定要坚持到最后。” “我会的。” 林夫人一醒,就继续依偎着丈夫哭起来。她的哭声低回婉转,惹人心碎。 月楼看着母亲的身影,忍不住摇头叹气。 二十几辆加长林肯,自医院驶向火葬场。 林夫人看着丈夫,泪如泉涌。她孩子般躺在女儿腿上。月楼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母亲流泪。 林先生的遗体被运进火葬场时,林夫人猛然扑到丈夫身上嚎啕大哭,其他人皆流下了泪。月楼好容易才把母亲拉开。 她幽幽道:“我们三年之后再结婚,我想为爹守孝三年。” 鞭炮声响起,红杏领着月楼走进礼堂。 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乐,默默祝福这对新人能够白头到老。林夫人独自坐在上首,看着女儿和女婿,笑得流出了眼泪。 “一拜天地!” 听到这洪亮的喊声,月楼颤抖着身体盈盈跪下。 她仿佛已听不见任何声音,也看不见任何人。 聪山!聪山!聪山! 多么可爱的一个名字,她眼里心里只有他。 月楼坐在新房里,天很黑,却仍不见聪山回来。 她将盖头掀下,不由自主地注视着新房。毛巾、画轴、瓷器、凳子,床单等等都变成了红色,就连画里的观音也穿上了鲜红的衣服。 看着这一切,月楼心中涌起无限的甜蜜,幸福。 她又不禁回思过去:从小到大母亲无微不至的关怀,父亲怀里的温暖;每一次生病时母亲红肿的眼睛,每背会一首诗时父亲欢喜的面容;过年过节时一袋又一袋的糖,一件又一件的新衣裳。 她几乎记得成长中母亲每一次的关怀,记得父亲每一次的责骂。当想到父亲突然离世和母亲必将终生孤寂的时候,她的眼泪又簌簌流下。 “我回来了!” 听到聪山的声音,月楼赶紧擦掉眼泪,把盖头重新盖好。 聪山站在她身前看着她鲜红的衣裳,不禁兴奋起来:“是你自己掀掉盖头还是让我来。” 月楼笑得花枝乱颤,却没有说一句话。聪山终于颤抖着手指掀起了她的盖头。 他又一次完全怔住: 鲜红的衣服衬得月楼雪白的脸妩媚娇艳,她一双含情的眼睛正羞涩地看着自己春葱般的纤指。 聪山甚至感觉她的耳垂正在滴着让自己变得眩晕的迷药。 他就像丢了魂一样盯着月楼。 直到月楼抬起脸,用一双含情脉脉的眸子看自己时,自己才从迷醉的幻梦中惊醒。 聪山低着头,竟不敢再瞧月楼一眼。 月楼看着他通红的脸,眨了眨眼,道:“赶快把我扔上床啊!” 聪山这才抬起头,把浑身轻颤的月楼抱到了床上。 他故意流氓般地说:“是大爷给你脱呢?还是你自己来?” 月楼缩在床角,紧抱领口,又眨了眨眼:“还是你给我脱吧。” 聪山解下月楼的纽扣,温柔地脱掉她每一件衣服。不久,月楼就变得赤身裸体。 他从后面抱住她,轻轻咬着她的肩头。 正当聪山胸中的火山就要喷发时,月楼想起什么似得回转身子,用胸脯对着聪山,道:“你先别急,我有事要跟你说。” “我们结婚以后就住在这里,我害怕母亲寂寞,好吗”?月楼恳求道。 “当然可以。” “你结婚以后想要几个孩子呢?想要男孩还是女孩”。月楼甜蜜地笑着。 “我想要两个男孩,男孩比较好教育。”聪山道。 “哦,我想要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男孩你来教育,女孩我来教育。我们思想总是不同,看看谁把孩子教育得更好。” “你太个性,不会低头”。聪山摇头道,“社会中这种性格是很不适宜的。” “我们不要讨论这个问题了。你是你,我是我。夫妻既是一个人,也是两个人”。月楼郑重道。 “还有就是我们应该去哪里度蜜月呢?” “你不是说过你喜欢古建、草原,和大海吗?那我们就去北*、苏州、内*古,厦门。” “你考虑得还挺周到”。月楼夸赞道,“可是,你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聪山想了一会,道:“当然是一辈子疼你,爱你。” “对,一个女人渴望得就是自己的男人能够一辈子疼自己,爱自己。 女人毕竟是女人。 总是柔弱的。 再坚强的女人也需要男人的疼爱,保护。” 月楼紧盯着聪山的眼睛,一字字道:“你千万不要食言。” “当然不会”。聪山搂住月楼,道,“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事,我对你的爱与忠诚都绝不会改变。” 月楼睁开眼睛,看到聪山睡得很沉。 他身体蜷缩着,眉头紧蹙。她用手指轻轻抚平他的眉,可他的眉又立刻蹙了起来。 她忽然看见他的头上有一根白发,便顺手拔了起来。 “你干什么呢”?聪山含笑问道。 “你看”。月楼将白发伸到聪山眼前。 “哦,有白头发也不奇怪啊!你不再睡会?天还早呢。” “你也知道我从来不睡懒觉的。” “你不睡懒觉,也不让我睡?” “我也没说不让你睡啊”!月楼娇嗔道。她说着,坐起来缓缓穿衣服。 聪山看着她柔滑细嫩的背,忍不住用手轻轻抚摸。他感觉自己的心马上就要跳出嗓子眼了。 “你可真是个色鬼”!月楼把鼻抵到聪山鼻上,道。 聪山没有说话,神情却有些发窘。 “我去做饭了,一会过来叫你”。月楼拍了下聪山的胸膛,道。 聪山看着她穿内衣、穿袜子,穿鞋。她的每一个动作都那么优雅,那么迷人。 美女的动作岂非都是优雅,迷人的? 最后她回头一笑。 在她脸上突然绽开的那一抹笑容,就像山谷间突然绽开的一朵红玫。 饭桌上,林夫人笑道:“你们昨天结了婚,今天准备干什么呢?” “我们准备先拜祭岳父,再拜祭我母亲”。聪山黯然。 “对,你们正该这样。” “娘,你猜我们还会干嘛”?月楼神秘地道。 “你们年轻人的心思我可猜不出”。林夫人撇了眼女儿,笑道。 “我和他准备去厦门,苏州度蜜月呢”。月楼温情地看着聪山。 “好啊!你们年轻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 “可是我和聪山走了的话,您一个人会寂寞的,倒不如您和我们一起去旅游。” “你们又不是不回来了。” “我不是担心你吗”?月楼抱住母亲道。 “你这么黏人,这么任性,也就聪山能受得了你了”。林夫人轻轻抚摸着女儿柔顺的长发,道。 “您这么说,我可就生气了”。月楼嘟起嘴,道。 “我又不是你男人,可不怕你生气”。林夫人眨着眼道。 “娘”!月楼娇嗔道。 月楼和聪山骑马走向凤凰坡。离凤凰坡还很远,他们就嗅到了空气中隐隐传来的花香。 坡上果然繁花似锦。他们行走在繁花之中,连发端,指尖都变得芳香扑鼻。 聪山再也忍不住,猛地抱住月楼,将她按到地上,激吻她的嘴唇、舌头…… 又是一场翻云覆雨! 激情之后,他们没有穿衣服。聪山将席子铺开,把水果,熟肉等一一摆放整齐。他们早已饥饿万分,连聪山也顾不得优雅,大口大口地喝起酒,吃起肉来。 月楼的眸子里映着满天繁星,变得宁静优雅。阵阵松涛和闪烁的群星也好像是在互诉衷肠。 一切都显得刚刚好,都好像是为这对新人精心准备的。 她望着远山,忽然幽幽道:“你如果负了我,我肯定会亲手杀了你的。” “你怎么老想着我会负心呢?我不会的,我全心全意爱着你,想要用自己的生命去珍惜,呵护你。” 12 离弦的箭 月楼聪山在飞机里向外看: 一望无际的绿色赏心悦目。羊群、蒙古包,马匹与草原是绝妙的搭配。发光的河流像丝带一样在草原上蜿蜒盘旋。 一阵风吹来,草浪如身穿绿色衣服的小孩一般向前飞奔。 一下飞机,月楼就迫不及待地在草原上行走。温暖的阳光和青草的芳香让她沉醉。 走着走着,她便情不自禁地奔跑。 她像是想把身体里所有的力量释放出来,让自己在草地上瘫软,沉睡。 直到跑得实在没有力气了,月楼才在草原躺下。这时她抬头看去:天空竟然这么蓝、这么辽阔,这么娴静。 那一瞬间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聪山开着车来到月楼身边。他刚刚走近月楼,月楼便一跃而起,把他扑倒。她压在聪山身上不停地亲吻,像是久别重逢的夫妻一样。很久很久才温柔地躺在了聪山身旁。 “你说,如果我们能够一辈子生活在这么美丽的草原该多好”。月楼道。 “是啊!我也想生活在这里。可是家里还有母亲,还有事业。” “对,亲戚朋友可以抛弃,但母亲总要好好照料。就算把母亲接来,她也无法适应这里的生活方式。父亲留下的事业也不可以说不要就不要。” 月楼叹息一声,接道:“有些事的确是无可奈何的啊!” 听到月楼有些悲伤,聪山便岔开话题:“我们晚上住哪里呢?” “这里有个村子叫扎旗。有一位伯伯早年受过父亲恩惠,我已经通知他我今天会来了。” “哦,那就好。我还以为我们这几天要在草地上睡觉呢!” “在草地上睡觉不好啊?” “好是好,就是做一些事情不太舒服”。聪山神秘地笑道。 “嗯?你不觉得那样更浪漫吗”?月楼眨了眨眼,道。 “我可没有你那么浪漫,我只想找张床好好睡觉。” “哼!你竟敢不听我的话!” 越临近蒙古包,羊群和马匹便越多。月楼没有见过羊,也没有见过这么自由自在的马,便兴奋地四下张望。 蒙古人看见不知名的东西在路上行驶,都从家里围过来,好奇地对小汽车指指点点。月楼微笑着给他们打招呼,把随身携带的礼物分给他们。 有一家人从人群中挤过来,站在车前朝里看。月楼认出那是受过父亲恩惠的老伯,连忙下车迎去。 老人张开臂膀嘘寒问暖:“十几年没见,没想到你已经长这么大了。都结婚了呢”。他说着上下打量聪山。 “我倒是长大了,可您也苍老了许多”。月楼看着他灰白的短发道。 “人总是会老的啊!” “多年未见你父亲,不知道他现在身体怎么样?” “父亲……父亲他三年前已经去世了”。月楼眼里泛出泪花。 老人怔在当地:“你父亲才四十几岁,怎么可能去世呢?” “他是心脏病。” “唉!人生苦短”!老人须发直颤,流泪道,“他是一个功成名就的人,又有那样温柔的妻子。如果老天让他安享晚年,那他一定比任何人都幸福。” 说着说着,他们就进入了老人的家。 进门的左手边是成吉思汗的画像和两支银烛、一箱子书、鞋,衣服;右边是水瓮、锅碗瓢盆,梳妆台。蒙古包中央有一张极大极舒适的床。 整个屋子显得朴实温馨。 月楼聪山一落座,老人就把手抓羊肉、葡萄干、烤乳猪,马奶酒等拿了上来。 他们一家人和月楼聪山坐在一起。老人扬手示意客人尽情吃喝。月楼聪山知道蒙古人的豪爽,便不再多言。 月楼也像蒙古人一样,抓起羊肉就往嘴里塞:“这果真非常好吃!色味俱佳,很有嚼头。” 她大嚼羊肉,端起马奶酒一饮而尽,全然不顾自己的姿态。 看到中原来的女子竟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老人儿子乌和台和他的妻子大感惊讶,端起酒碗与月楼不停碰杯。 “你的性格和你父亲有些相似,都一样豪爽,毫不做作”。老人捋须笑道。 “我母亲也常这样说呢!” “可惜我再也不能和他喝酒下棋 了!” 老人看向月楼:“你还记得你和你父亲前几年来的时候遇上的篝火晚会吗?” “当然记得!那时有很多人唱歌跳舞”。月楼兴奋地说。 “对,你果然没忘!这几天正巧也有篝火晚会。这次比那次大很多,十来个村子的人全都来。” “你们也要参与啊!你母亲很擅长唱歌跳舞,你肯定也不差。篝火晚会的时候一定要给大家露一手!” 老人又看向聪山:“蒙古人都会摔跤,你和他们试试。” 聪山摆摆手道:“我摔不过他们。您看我的体质,和他们摔跤,就是给他们当活靶啊!” “哈哈哈哈!你这么没有信心!一个男人就算被打断腿也不能说自己不行啊”!老人大笑道。他的儿子和儿媳也放声大笑。 聪山并没有不高兴,反而和他们一起大笑起来。他是用筷子吃肉的,显得很儒雅。对于马奶酒,他只是小酌了一口。 老人又问道:“你们还住在之前的那个宅子吗?” “早都不在了。父亲喜欢园林,斥资千万营造了一个大而优雅的。他每天在园子里赏花下棋钓鱼。” “哦。那他还像之前一样喜欢喝酒,喜欢骑马打猎吗?” “是的,这些嗜好他从来没有改变过。活的时候他每个礼拜都会去打猎”。月楼伤感地说。 “我十几年没有去过中原了,不知道现在有什么变化?” 月楼苦笑道:“能有什么变化?还不是仗打得多了、楼建得高了,汽车也变得更多了。” “我想再去看看。我儿子和儿媳也厌倦了草原生活,想去大城市居住”。老人满怀期待地说。 “你们想去大城市,我们还想来草原生活呢”!月楼撇撇嘴,笑道。 “咱们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老人爽朗地笑道。 “哈哈”!月楼笑道,“好像的确是这样。” 他们聊得非常愉快,不觉已到晚上,篝火把蒙古包照得通红。 老人一家和月楼聪山从蒙古包走了出来,这时草原上已经有一些人围坐在一起喝酒跳舞,还有很多人正从四面八方赶来。 月楼一出蒙古包,便拉起聪山的手,道:“伯伯,我和聪山去玩了!” “嗯,你们去。这是蒙古包的钥匙,你们这几天就住在这里。” “那您住哪里”?月楼疑惑地问。 “旁边就是我儿子家,我和他们一起就行了。” 月楼带着歉意笑道:“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没什么,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么客气。你们赶快去玩吧。” 老人说完,月楼微笑着和聪山向篝火跑去。她还没跑出几步,就看见老人的儿媳提着一只桶朝石圈走去。 “那里边是什么呢”?月楼好奇地问。 “你可真是富家小姐,没有见过羊,也没有见过猪。” “哦?那里边是猪”?月楼没走几步,就闻见一股恶臭。 她想看一看猪到底长什么模样,便不顾臭味走了过去。只见猪圈里屎尿横流,脏乱不堪。 猪身上更不用说了。 月楼指着猪生气地道:“我一直很喜欢吃猪肉,没想到猪竟然这么脏。以后我再也不吃猪肉了。” 聪山郑重道:“你别看它脏。对于农村人来说,养猪是一条致富的好路子。我母亲支撑家庭,供我念书都是靠辛苦养猪。” “是我错了,我不应该嫌它脏”。月楼马上道歉,“你母亲真的非常伟大。” “没事,很久以前我也嫌它脏,直到成熟了才明白母亲的辛苦。” 月楼,聪山刚走到篝火旁,就有两个汉子把月楼拉到了圈中央。 她实在太漂亮,太赚人眼球。 “唱歌!唱歌!唱歌”!人们拍手起哄。 月楼并没有害羞,只是不知道哪首歌适合在这种地方唱。 她想了几秒,道:“我给大家唱一段秦腔吧!” 苍凉顿挫的秦腔从月楼柔美坚韧的喉里唱出,变得有力而不失雅致。 她美臂轻滑,娇步慢移,直看得人们心神荡漾。 一曲唱完,人们又让月楼再唱一首。她便高兴地又唱了一段长长的秦腔。人们仍然在起哄,这下月楼坚决不唱了。有人拉她的胳膊,她生气地甩开。 聪山竟拿着一条羊腿!月楼惊讶万分。更让月楼惊讶地是聪山用手把羊肉一点点撕下,优雅地放入嘴里。 她不禁失笑道:“你在这里还非要这么优雅。你不总劝我要入乡随俗吗?怎么现在自己反而这么个性?” “我难道就不可以任性一回吗”?聪山苦笑道。 “我也没说不可以啊”!月楼躺在聪山腿上。旁边的汉子给她也递来一条羊腿,她笑着接下。 只见月楼抱住羊腿大口撕肉。这下男人们真的看呆了!就算蒙古女人也没有几个这样吃肉的啊! 几个人拿着酒壶向这边走来,月楼红着脸和他们碰杯对饮,喝得不亦乐乎。 月楼的酒量其实很差,喝了一壶就坠入了聪山怀里。这下可苦了聪山,他皱着眉一壶壶喝着递上来的酒。 摔跤开始了,男人们终于走开。聪山并没有喝醉,只是肚子涨得难受。 他叫醒月楼,道:“摔跤开始了,你不去看啊!” “当然去”。月楼一跃而起,拍着屁股上的草,道。 聪山扶着月楼走到人较少的摔跤场。 只见场中两人形成鲜明的对比:一个留长发的男人又肥又高,肚脐旁长满了毛。与他摔跤的是光头瘦子。瘦子看上去好像一把就会被胖子捏碎。 月楼私下为瘦子捏了把汗。 胖子狂吼着扑了上来。瘦子不知怎么就从胖子腋下滑过,反脚踹上他腿窝。胖子一个踉跄直接跪到了地上。 这胖子也真是勇猛。他艰难地站起,又狂吼着扑来。瘦子这次并没有钻过去。他刚到胖子身前,突然转身,一个肘拳狠狠击到胖子肚上,又灵蛇般滑开三尺。胖子捂住肚子一口鲜血喷入草里。他再也没有还手的力气,黯然走出人群。 这边正在进行摔跤比赛,那边女人们就开始跳舞了。并没有音乐,伴奏都是人们唱出来,拍出来的。这种伴奏其实比任何音乐更让人感到自由,愉悦。 月楼聪山也加入了跳舞的人群。草原人都是围成圈或者站成几排跳着简单的舞蹈。月楼聪山却站在他们中间跳起了拉丁。 优雅、性感,热烈的拉丁带动地草原人也开始跳起。月楼直跳得满面嫣红,娇喘微微。 一个清秀的蒙古人邀她跳舞。月楼看看聪山,聪山示意她可以去。 这个男人的技术并不差,可他一直盯着月楼,舞步变得生硬凌乱。跳着跳着,男人眼睛已充血,突地抱住了月楼。月楼狠狠推开他,一脚踢到他两腿之间,朝聪山跑了过去。 “我们去草原奔马吧”!人声嘈杂中月楼兴奋地喊道。 聪山不愿意去,可是又拗不过月楼,只好和她返回老人家。 老人早已为他俩准备了两匹上好的马。他们一上去,月楼就狠抽聪山的。马发狂般向前奔跑。聪山用力拉住缰绳,好容易才把马控住。 月楼的马并不比聪山的慢,但是她却没有拉缰绳,而是任马狂奔。 风在月楼耳畔呼啸。她狠命睁着眼睛向远处看。月光将草原染成了暗金色,让草原变得唯美浪漫。草原与天空相接处漆黑一线,几点星星像是降落在了草地上。 她依旧在飞奔。 月楼感觉自己像是乘上了利箭,或者说自己已经变成了离弦的箭。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那是所有人都渴望的激情与自由! 月楼喊着、叫着、唱着,笑着。直到马累得气喘吁吁,她才抚摸着马的脖子停下。月楼下马看见聪山还在极远的地方,索性躺下来等他。 “他们虽然听不懂秦腔的唱词,但是唱调的力量与巧妙变化却是能够感觉的。其实大多时候听不懂唱词才能感受到音乐的真正魅力。” 她忽又想到一件更可笑的事:“他们刚才都在跳蒙古舞,可我和聪山却那么招摇地跳拉丁。万一他们刚才揍我们的话可就惨了。” 月楼脑海里想象着一群蒙古人揍自己和聪山的样子,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你在笑什么呢?” “我在笑你骑得那么慢”。月楼娇嗔道,“其实骑快马最刺激。” “我不喜欢那种心惊胆战的感觉”。聪山认真道。 “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原因。你总是让人感到稳定与安静。”月楼又道,“刚才我们在人群中跳拉丁的时候你有没有害怕?我是一时兴起才跳得。” “我考虑过,蒙古人的性格都很豪爽,不会因为我们跳不同的舞就会怎样。” “呵呵!那时你应该制止我的。万一他们揍我们,我们可就真的惨了,不过你的确很聪明。” 聪山也躺了下来,他们安静地看头上的星河…… 13 羊的错觉 聪山醒来时金黄色的太阳刚露出一线。草原上晓雾弥漫。他感到有些寒冷,便把自己的风氅给月楼披上。 月楼睡得很沉,聪山看着她美丽的侧脸,伏下身子亲了一口。他很喜欢看安静的月楼,很喜欢看她的侧脸。 也不知过了多久,月楼睁开睡眼,看见聪山在盯着自己,搂住他的脖子,娇嗔道:“你这样看了多久?” “不管看了多久,我都不会厌的。” “你好油嘴滑舌啊!你如果也给别的女人说这样的话,我肯定会割了你的舌头。” 当看到自己身上的风氅时月楼笑道:“你好有爱心哩!不过你刚才倘若抱住我,我们岂非都不会冷?” 聪山撇了她一眼,道:“别废话了,我们赶快回去吧!我感觉又冷又饿。” 他们行走在迷蒙的雾气之中,看来就像一对神仙眷侣。 月楼道:“我们接下来干吗呢?” 聪山道:“咱们可以体验一下放羊的感觉,也可以看看这里的佛寺。” “听说草原上还有天鹅!我一定要去看看”。月楼兴奋地道。 拴好马回到蒙古包,老人一家正在吃饭:“青稞饼和红烧肉!你们快来尝尝!” 聪山走过去和老人吃起来。月楼急急忙忙跑到火炉边,拿了一张小凳坐下。 她一边搓着手一边说道:“草原的早晨好冷啊!” “你们以后千万不要出去过夜。这里的夜晚的确很冷。” 月楼看见箱子里的书上全是蒙文,就好奇地拿起一本,问道:“这是什么书啊!” “这是讲大汗打仗的书”!老人霍然站起,神采飞扬地道,“你们肯定也知道吧!大汗向西一直打到罗马,向南灭了大宋,建立了历史上最大的蒙古帝国!” “他是所有蒙古人的王,所有蒙古人的家里都供奉着成吉思汗的画像。”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月楼不屑道。 聪山拉了拉她的衣袖,可是她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战争都是罪恶的,总是会有人死,会有人伤心。它不过是人欺负人,人凌辱人的工具而已。成吉思汗建立了历史上最大的帝国又能怎么样?他岂非也会死?无论多么繁荣,多么强大的帝国总有一天也会消亡。” “人与人之间为什么就不能和平相处呢?” “孩子,生命本来就是残酷的,弱肉强食本来就是人类社会和自然界的根本法则。狼生下来就是吃羊的,而羊生下来就是被狼吃的。” “现实就是现实,不是诗歌也不是舞蹈,是用牙齿和长刀在人的骨头上刻划出来的。蒙古人是杀了几千万汉人,也杀了许多欧洲人,但是人杀人原本就像狼吃羊一样稀松平常。” 月楼非常生气,甚至已经流下了眼泪:“我也知道您说得是正确的,但是就没有更好的方法吗?能够让狼不吃羊,能够让所有人,所有动物都幸福快乐的方法?” “除非所有人,所有动物都死掉”!老人大笑道。 月楼黯然不语。 聪山笑着说:“我们度蜜月是为了高兴,你看你把自己搞得这么伤心”。他说着温柔地给月楼擦眼泪。 “你们今天去哪里玩呢?” “我们准备去烤鱼,呵呵!” “哦,那你们好好玩,过几天我让我儿子带你们套黄羊!” “好啊。” “河水真清澈呀!河底没有一株水草,全是细沙和鹅卵石”。月楼说着脱下鞋袜跳入水中。 河水温凉,月楼感到十分舒畅。聪山刚走到河边,月楼舀起水笑着朝他泼去。聪山并不躲,只是用手遮住了眼睛。 “不好玩!你干吗连躲也不躲”?月楼娇嗔道。 她走上岸狠狠向聪山心脏打去,可是拳头刚触及他的衣服便温柔地停下,投入了聪山怀里。 聪山笑道:“那你再下去泼一次。这次我一定躲。” “哼!你平常都那么聪明,这次怎么这么笨。我不高兴了”。她嘴里说不高兴,但还是紧紧靠着聪山坐下。 这里并没有羊群马群,甚至连一个人也没有。 只有澄澈的流水、碧绿的草地,温暖的阳光。 几条鱼从上游游了下来。聪山好像一直在看着远方,但是他竟然也看见了游鱼。他瞬而跳下河,顺手就抓上来一条大鱼。黑色的鱼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呀”!月楼站起来去接鱼,可鱼一到她手中就滑入了河里。 聪山轻轻在她头上拍了一下,又开始抓鱼。只一下!一条红鱼又在他手中。 他把鱼抛上岸:“你也试一试?” 月楼挽起袖子,装得很专业。她极快地将手插入水中,却只触到鱼尾。 她看着聪山羞红了脸,思忖道:“这次我一定抓到!” 她瞄准了一条金色的小鱼:“我应该在鱼头下手,这样就可以握住鱼腹了。” 她的计算没有错,但是鱼身太滑,而她握得太紧。 这下她的脸更红了,问聪山道:“我为什么总是捉不到呢?” “下手要快、准,稳”。聪山继续道,“鱼快,你只有比鱼更快,‘准’就是说下手应在鱼嘴。不要抓得太紧,平常力就可以了。” “哦,原来是这样”。她盯住一条鱼的嘴和腹,双手急下。 “我抓到了”!她摆着鱼骄傲得朝聪山微笑。 “不错,我们烤鱼吧,鱼已经够吃了”。聪山道。 这时月楼才发现河边已经有五条鱼,她说:“你吃两条,我吃一条,我们才吃得了三条。就算你吃三条,我们俩四条鱼也就够了。这多余的一条不是在残害生命吗?” “它已经死了,我又能怎么办”。聪山无奈地说。 “唉”!月楼叹着气,道,“也许真的没有办法。” 过了半晌,月楼又道:“这茫茫草原,我们上哪里找柴火呢?” “你看那里。” “那里什么也没有啊!” “那不是马粪吗?” “马粪难道能当柴火”?月楼疑惑地问。 “草原人都是把动物粪便晒干以后当柴火的。” “那不是很臭?” “太阳暴晒几天,味就全散了。” “哦,原来是这样”。月楼点着头,笑道,“这真是一个好办法”。 她和聪山将晒干的马粪拾过来点燃,然后把拾掇干净的鱼用准备好的铁具插好架在火上。 “好香啊!” 不一会儿,鱼香就扑入月楼鼻里。她迫不及待地大吃起来。 聪山瞧着她,忍不住哈哈大笑道:“你可真是一只馋嘴猫!” “女人不馋才怪呢!” “好饱啊”!月楼躺在草地上,手抚圆鼓鼓的肚子,道,“阳光晒得我浑身酥软,我们不如睡一会吧?” “嗯,我也有些困了”。聪山说完便合起眼帘睡着。 月楼却没有睡,她一直睁着眼睛看蓝莹莹的天。 “我和聪山老来躺在摇椅上晒太阳时,恐怕就像现在一样闲适慵懒吧?” 她脑海里勾画着那幅情景,想着到时候他们会聊这漫长一生中点点滴滴的情意,不觉倍感愉悦。 她想把这种美好传达给聪山,转头去看才发现他已睡着。这时她冒出来一个更奇怪的想法:“这里反正没有一个人。假如我和聪山在河里洗澡,不是非常浪漫吗?” 她笑着拉聪山的衣袖:“我们不如脱了衣服下去游泳吧?” “啊”!聪山惊异道,“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在这么空旷的地方脱了衣服会非常不自然的。” “又没有人,怕什么?” “不,这不是有没有人的问题。关键是那种来自心底的不舒服。” “说得好听,不过那还不是世俗吗?活在世俗里的人,永远也体会不到真正的快乐”。月楼说着已脱掉衣服。 她那皎洁无暇的胳膊、光滑流畅的背,雪白而富有弹性的腿便慢慢显露出来。 在如此美丽的地方,有如此佳人。聪山想不去看,却又忍不住。他根本无法描述自己的心情。 那是一种纯粹、自然,安静的美好。 月楼‘扑通’一声跳下河去。她一会蛙泳,一会仰泳,一会又侧泳,简直像一个调皮的小孩。 聪山忍不住笑道:“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还非要装得很可爱的样子。” “人家不过才二十几岁而已”。月楼娇嗔道。 “你怎么还不下来呢?你连装可爱的勇气都没有”?月楼赤裸着走上岸拉聪山。 “我感觉非常尴尬”。聪山低着头说。 “你看我有穿衣服吗”?月楼挺起胸膛,道,“你不脱我帮你”。她说着蹲下身子去解聪山的纽扣。 “我自己来,让你脱更尴尬了”。聪山紧抓衣襟道。 “在家里我不是给你脱过吗”?月楼嗔怪道,“现在怎么不行了?” 聪山没有回答月楼的提问。他使劲把月楼推入河里。月楼笑着挣扎,半推半就地跳了进去。她给聪山泼水,聪山却直接钻入了水中。他刚一露头,月楼又把水泼了过去。 聪山敏捷地扔过来一颗小石子,月楼想躲但没有躲开。正当月楼蹙眉的时候,聪山大把大把地把水泼在了月楼身上。 这下月楼真的生气了。聪山一看到她通红的面颊,马上游过去安慰。月楼咬了一口聪山的胳膊,娇羞地钻入了他怀里。 “你幸亏打中地是我的头发,如果打中额头不是会很疼吗?” “我瞄准的就是头发,怎么可能打中额头”?聪山自信满满地说。 “你以前从没有说过这样自负的话。自负的人往往会出错,你还是踏实一点的好”。月楼看着聪山的眼睛,一字字道。 “好的,我一定虚心”。聪山虽这样说,但心里却非常不满。 “马圈里有这么多马!有两百多匹吧”?月楼问乌力吉。 “没有那么多”。乌力吉拉着马绳,笑道:“只有一百五十一匹。” 虽然马多,但是圈更大。一百多匹马在其中并不拥挤,甚至还有较大的空隙。 “一百多匹马聚在一起真震撼。虽然它们还没有奔起来,但是那种力量和速度仍然让人特别兴奋”。月楼注视着群马道。 乌力吉打开圈门,群马前呼后拥地从圈里出来奔向草原。 “你不怕马群跑散吗?这么辽阔的草原,如果跑散了连找都找不回来”。月楼担心道。 “没事”。乌力吉鞭着马身,“你们跟我来。” 他紧跑几步,用套马杆套住一匹又高又壮的枣红马:“这就是头马。只要控制住这匹,所有马就都会听你的话。” “怪不得你刚才一点都不着急”。聪山道。 那匹马不情愿被控制。它狠摆着头,前腿抬起想要站立。乌力吉死死拉住套马杆,不允许它有任何过分的行为。 “你力气可真大啊”!月楼看着他全身爆涨的肌肉道,“竟然可以控制住一匹烈马!” “每个蒙古男人都可以做到的。” 乌力吉松开套马杆,引着头马来到一块水草丰沛的草地上。群马悠闲地饮水吃草。 这里遍布着马、牛,羊,给人一种富足安静的感觉。 “你们草原人可真有钱”。聪山道。 “还可以,只要勤快一点,所有人都会有钱的。” “你说羊可以骑吗”?月楼看着一只母羊兴奋地道。 “我可没有试过”。乌力吉非常惊讶。 月楼跳下马,慢慢走到母羊身旁。羊并没有跑开。 它当然想不到有人会骑自己,它连做梦都想不到。 月楼刚抬起脚时羊慌忙跑开了。她轻哼一声跳上羊背。羊跑得太快,她无法控制平衡,索性趴下去,抱住它的颈子。 羊跑得更疯狂,月楼更加开心。她直到闹够了才从羊背下来。她一下来羊直接跪在了地上。 她抚摸着羊额怜惜地说:“真是辛苦你了。” 她又回头朝羊的主人微笑。羊的主人像瞧疯子似得看着她。 14 可真不少 动物边缘有一行人走过。他们三步一拜,五步一叩地朝前行去。 “他们是什么人呢”?聪山问月楼。 “他们是藏传佛教的信徒,前方一定有寺庙”。月楼笑开了花,“我们不如去看看?” 月楼缓缓走在这一行人的侧面,而聪山则跟在后边。月楼看着他们虔诚的脸,不觉甚是敬畏。 她也退到了聪山身旁:“宗教的力量可真大呀!能够让人不远万里来参拜,能够让人幸福、快乐,舒适。” “可是宗教也会让人变得懒惰、让人失去斗志,让人甘于忍受。” “但是人为什么非要有斗志呢?平静、安逸,自给自足不是更好吗?欲望多的人岂非一辈子也不会幸福。” “难道想要住得好,想要吃得好也是欲望吗?” “当然是。人需要的不过是一张床,简单的三餐而已。想要住大房子、开好车,吃山珍海味,岂非就是欲望?” 他们讨论着,不觉已到一座突兀的山前。 山路崎岖盘旋,寺庙在山腰处。 一行人即使上山,还在不停地叩拜。一个小女孩显见得已疲惫不堪,身子摇摇晃晃,可是她的父母仍然让她叩拜。 月楼走过去道:“你看她已经快要跌倒了,还让她磕头?” “跌倒了还可以爬起,如果不尊敬佛祖她只能一辈子不幸”。女孩的父亲目光灼灼。 月楼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怜惜地看着女孩虔诚的眼睛。她忽然也很怨恨宗教。 他们仍然在叩拜。 只见一个老人艰难地跪在了地上。他的手背青筋暴涨,额上汗珠滚落。 可是他仍然努力着想要磕头。 突然!他身体前倾趴在地上。月楼急忙上前想要扶起他,不料他竟敏捷地跪下,匍匐在地。 寺庙红墙斑驳,露出点点白底。月楼伸手抚摸红墙,突然感觉到一种浓烈的惆怅自指尖袭入心脏。 进入院落,可以看见一座三重飞檐。飞檐之后便是高耸的石山。 月楼聪山跟着他们进入寺庙。虽然院里破烂不堪,庙中却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人们跪在佛前磕头许愿,不敢正视佛祖和十八罗汉的眼睛。 月楼却没有下跪,她盯着佛祖的慧眼,目中烧起愤怒之火。 两人喝着庙徒递上来的酥油茶,朝庙徒颔首回礼。众人站起走入后堂。后堂是藏经之所,还有十几个蓝底金字的转经筒。 月楼和他们一起转动经筒,愤愤然走出了寺庙。 乌力吉听见身后的马蹄声时,月楼已经坐在了他身边。腾腾烟雾从他嘴里冒出。 “让我也试一根”。月楼优雅地笑道。 “这是大老爷们抽的”。乌力吉说着把烟递给聪山,聪山摆摆手没有接。 “不抽烟可不算男人啊”!乌力吉嘴巴大张,道。 “要抽的你偏偏不给,聪山不抽烟你却偏偏要给他”。月楼拔起一撮草扔向前方。 “呵呵”。乌力吉尴尬地低下头,将烟递给了月楼,“抽烟可不好,玩玩就行了。” “不好你还抽?这不是犯贱吗?” 乌力吉笑得更尴尬。他忽然觉得月楼很可爱,不觉多看了她几眼。他给月楼把烟燃起。月楼刚抽了一口,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她紧握膝盖,甚至连眼泪都咳出了。 聪山温情地拍着她的背,道:“你可真冒失,看看自己多难受。” 月楼擦着睫毛上的泪,笑道:“你不尝永远不会知道它的感觉。” “你可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人啊”!乌力吉羡慕地看着聪山,道,“你小子真幸福,竟能娶到这样的女人。” “我把她……”聪山还没有说完,月楼已狠狠推得他躺在了草坪上。 聪山站起来愤怒地看着月楼,道:“你太让人讨厌了!” “谁让你说那种话的”?月楼生气地道。 “我还没有说完,你怎么知道我说得是什么?” “那不是很明显吗?” “你怎么这么蛮不讲理?” “明明是你自己说错话了”。月楼毫不示弱地瞪着聪山。 看着他们吵架,乌力吉并没有劝,反而一直在微笑。 夫妻吵架岂非是极平常的事情? 老人的儿媳骑在羊背上,老人蹲在羊前。 “他们在干什么呢”?月楼问,“为什么羊叫得这么凄惨?” “可能是给羊喂药吧”?聪山猜测道。 他们走过去时,老人的匕首已从羊喉拔出。羊血像装满水的气球破裂一样喷射在草地上。 老人抬起正流着血的脸,笑道:“你们明天走,今天给你们煮羊肉!” 羊依然在流血,它甚至还流着泪,身子也还没有倒下去。它喘息着,像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扼住喉咙般喘息着。每喘息一声,嘴里便喷出一口鲜血。 它支撑不住,猛然跪倒在地。过了半晌,它又用左蹄撑地想要站起。它努力着,身子剧烈颤抖。 突然!它‘砰’得一声跌到地上。 月楼泪流满面,坐在火炉边思考老人所说的话: 生命本来就是残酷的,弱肉强食本来就是人类社会和自然界的根本法则。 “羊吃草,狼吃羊的确是自然法则。每个人都会嫉妒、怨恨,欲望,所以人杀人也好,战争也好,都是人类的本来面目。” “我们要学会理解、宽恕,原谅。” “生命是悲惨的,纵然知道终会死亡,我们仍然要珍惜生命,努力追求更平静的生活。” 老人的孙女跑过来,蹲在火炉边,眨眼看着月楼,道:“姐姐,我头上痒,你帮我捉虱子吧?” “狮子?你头上怎么会有狮子”?月楼大惑不解。 女孩感觉头发上有什么东西在动,用手一捋就掉下来两只虱子。 一捋就掉下来两只! 她抬起手让月楼看:“这就是虱子。” “你头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月楼看着虱子道,她感觉它很恶心。 “我也不知道,反正经常有。它很痒的。” “应该是你头发太脏吧”?月楼摸着女孩乱蓬蓬的头发,皱眉道。 “有很多小孩都有呢!有些女孩还把捉到的虱子往男生头上扔。” 月楼笑得合不拢嘴,她将女孩拥到怀里仔细给她捉虱子。 晨风清冷,月楼把风氅的最后一颗扣子扣好。 “你们走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老人颤抖着须发,感伤地说。 “我们不久还会再来的”。月楼套住老人的臂弯,亲昵地说,“您可要好好照顾身体呢!” “嗯,下次来就可以看见你们的孩子了”。老人慈祥地看着月楼,道。 “到时我一定让您亲亲她”。月楼笑道。 “我可不想亲她,倒想亲亲你”。一旁的乌力吉开着玩笑。 月楼撇了眼乌力吉,笑道:“你想干的事可真不少!” 月楼和聪山降落在了厦门飞机场。 这里是专门的直升机停泊场,看上去干净,整齐。地上是草坪。 月楼看见草坪,想起了在蒙古的经历,突然有一种淡淡的悲伤。 她坐在草坪上,把一根草转在了手指上,轻轻拔了起来。清洁工看到有人坐在草坪上,靠近了几步。 她是面对月楼的。月楼看到她走近,朝她友善地微笑。清洁工并没有回应。她低下头,摇头叹息着走开了。 “她怎么不朝我微笑呢”?月楼奇道。 “人家当你是傻子呢”。聪山笑道,“你看还有别人坐着吗?” 月楼转头一瞧:其它飞机上上下的都是一些西装革履,气质优雅的男女,他们看自己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怪物一般。 “不就是坐在草坪上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月楼嗔怪道。 “别人都不坐到草坪上,只有你坐,你就是个异类。一个异类总是会引来别人的侧目和不解。” “那我宁愿当个异类”。月楼的目光显得那么干净纯洁。 “说实话,我挺喜欢你这点的。但是你有些时候的确很过分。女人毕竟是女人,还是柔软顺从的好,个性的女人有时会让人感觉不舒服。” “是吗?我倒觉得个性的女人更好。如果我和所有人一样,说着同样的话,做着同样的事,那样人生岂非会变得索然无味?一个和所有女人都相同的女人如何获得优秀男人的注意?” “你还想让其他男人注意”?聪山故意装出生气的样子。 看到聪山生气,月楼慌忙站起来,搂住他的脖颈,道:“我一生只会爱你一人的。” “我只是开个玩笑,我当然知道你不会的”。聪山笑道。 “你好讨厌”。月楼轻咬聪山的脖颈道。 “这里和西安的感觉有些不同,好像空气更加舒服洁净。” “西安比较干燥,南方么,当然湿润了。再说西安的雾霾那么大,谁能受得了?” “也是,那雾霾也真是的,真让人讨厌啊”。月楼啐道。 他们说着来到了前厅。前厅人很多,但声音并不大。这里有很多外国人。月楼和聪山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外国人,不觉多看了几眼。 “你还不喜欢中国文化,看有多少外国人来中国旅游呢”!月楼看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外国人,道。 “我也没说我不喜欢中国文化,只是相比较而言更喜欢欧洲文化而已。” “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对欧洲文化情有独钟呢?” “我觉得欧洲人也好,欧洲建筑也好,给人的感觉都非常浪漫。中国建筑给人的感觉总是有些单调乏味。” “或许这也是一种归属感的丧失吧?” “那你不要在中国待了,哼”!月楼嗔道。 “呵呵,我也只是说说而已。不管怎么说,毕竟是自己的国家。” 一对外国夫妇手挽手走来。他们白发苍苍,神情悠闲安逸。 眼神相交的一刹那就像是一阵春风,拂开了万千花朵。 聪山看到他们,心里羡慕万分:“你看他们,能携手走过一辈子的夫妻是最幸福的。” “我们也可以啊!只要互相珍惜,一辈子就像一天一样,还嫌短呢”!月楼扭头认真地道。 “我总觉得两人相处太不容易了。性格、经历,生活习惯都不一样,分开的可能还是挺大的。” “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另一方。轰轰烈烈的爱情不能持续一辈子。夫妻相处久了就会变成朋友。能够互相包容、理解,原谅的朋友,自然是可以走一辈子的”。月楼道。 “或许是这样吧”。聪山怅然。 “什么叫或许?就是这样的,好不好!只要彼此用心,一切都是有可能的”。月楼盯着聪山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 飞机场外是一大片草坪。草坪上有一条波光粼粼的河。 月楼一看到草坪和河流,便想起了草原,想起了烤鱼、河中洗浴,天鹅…… “你还记得那几只天鹅吗”?月楼兴奋地道。 “当然记得啊!我总以为天鹅很高贵,对人很冷淡。没想到它们竟然会主动走到我们身边,还让我们抱在了怀里。” “是呀!我还能感觉到天鹅顺滑的羽毛和它们身体的温度”。月楼说着抱住聪山,道,“我们过几个月再去玩,好吗?” “当然可以,不过再不许到河里洗澡了。” 月楼不解道:“我们不是都感觉很舒服吗?碧绿的草原,清澈的河流,美丽的天鹅,温暖的阳光。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的享受吗?世上还有比这更适合洗澡的地方吗?” “你要洗你洗,我再也不陪你了”。聪山皱眉道。 “为什么?” “别扭啊!总觉得有很多人在暗中偷窥一样。” “你毛病可真多”!月楼笑着道。 15 扑火飞蛾 敞篷车飞驰而来,所有人的眼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车中坐着一对外国夫妇和他们的小孩。女人戴着副墨镜,优雅地走下车。她一下车就把墨镜摘了下来。 男人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当她的墨镜刚离开眼睛时,那种冷艳高贵的美便扑面而来。 她好似被人看惯了,朝这边微微地笑。女人一笑,男人们更是把持不住自己。他们都在暗中赞叹女人的美丽。 聪山在敞篷车驶来的时候也开始看女人。他看女人,月楼看他。月楼恨得牙痒痒的。 当女人摘下墨镜的时候,聪山的眼睛随之瞪得老大。月楼终于忍不住,在他的手腕上狠狠掐了一下。 聪山自知理亏,脸红地低下了头。 “让你再看”!月楼跺脚道。 聪山的头更低。 “我也知道她很漂亮,但无论多漂亮的女人,你都不应该看的。” “是我错了”。聪山的头几乎撞到地上。 “嗯,以后不犯就好”。月楼微笑着挽起了聪山的手臂。 那个女人竟然和丈夫亲吻! 在众目睽睽之下和丈夫亲吻! 人们从来没有见到过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亲吻,都甚为惊讶。老人大多用手掩住眼睛,感叹世风日减;情侣们看到这种情景,暗地里牵住对方的手,却不敢有任何举动。 “你敢不敢亲我”?月楼痴痴地看着他们亲吻。 “我可不敢”。聪山涨红了脸,道。 “你不敢亲我,我亲你总可以吧”?月楼轻咬下唇,可爱地说。 “这不太好吧?你亲我显得你有些轻浮”。聪山关心道。 “那你亲我啊”!月楼说着闭起了眼睛。 聪山看着她娇红的嘴唇,迟迟不敢下口。 月楼闭着眼催促道:“你倒是快点啊!” 聪山又迟疑半晌,缓缓握住月楼的肩头,嘴唇颤抖着亲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多久,他们的唇才分开。 “你终于胆大了一次”。月楼嫣然道。 “和你在一起,那个男人也会变得胆大的。” “可我就不要其他男人,我只要你,你又潇洒、又帅气、又聪明,又善解人意”。她摇着聪山的手臂,娇笑道。 外国女人抱着孩子朝这边走来。她在中国旅游了很久,却连一个这么美丽高雅的女人都没有看到。 她看着月楼,近乎痴迷地看着。月楼浅笑着回应。 “你刚才没有看她,表现不错啊”!月楼赞道。 “呵呵,你更不错,人家朝你微笑呢。” “还不是因为我漂亮?我们明天也买辆敞篷车吧”!月楼跳着说。 “你不是不喜欢车吗?” “我觉得开那种车走在街上和海边的感觉肯定非常不错”。月楼眼里现出孩子般的欢喜。 聪山看着她的眼睛,心里荡起怜惜与疼爱。 月楼突然想到自己在河边想要给聪山传达的心情,便道:“你说我们以后躺在摇椅上,晒着和煦的阳光,身子懒懒的,我们会聊什么呢?” “我会给你讲我从小到大经历的悲伤”。聪山突然被悲伤笼罩。 “不是!我是说从我们相识开始。” “你知道你吸引我的是什么吗?” “是我的单纯可爱呗。对啦!还有心灵手巧。” “你可真要脸”。聪山被她逗笑了。 “说真的,你的优雅、美丽、善良,高贵都非常吸引人。你就像蜡烛一样,能够让任何男人投火自尽。” “是吗?优雅,善良的女人固然吸引人。” “可是女人真心爱上一个男人的时候,是情愿变成扑火飞蛾的啊!” 她看着聪山,眼光突然变得那么温柔,那么真挚:“你还会想什么呢?” “我会想我们一起经历的点点滴滴、经历的悲伤,经历的欢乐;会想你的温柔,你的善良。” “生命无论多么漫长,总是由一分一秒连接成的。如果我以后的每分每秒都能与你度过,那该多美好啊!” “我会想我们去过的所有地方,一起做过的开心的事情。还有我们的孩子,他成长的一点一滴我都会铭记于心的。” “孩子最单纯可爱。我们多生几个孩子,就永远不会变老了。” “听说生孩子很痛苦,养孩子也很浪费精力的。” “是我生孩子,又不是你?你好好关心你的事业就好了,养孩子的事情交给我。我最喜欢孩子了”。月楼抿嘴一笑,道。 “好,到时候有你受的。” “我不怕!” “你不懂女人,女人一看到孩子的笑脸,什么痛苦都会烟消云散的。” 上了敞篷车,月楼根本没有坐下过。她一直含笑注视着葳蕤的法桐、整洁的道路,优雅的行人。 这里的天空、空气,道路都比西安好很多。 西安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而道路总是脏乱不堪。 因为雾霾。 一出城市,月楼再也掩抑不住激动的心情。她开始大叫大唱。聪山听着她的声音,脸上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敞篷车箭一般刺破空气,裹挟着气流疾驶。田野、农舍,山峦向后飞驰。聪山月楼变得兴奋、狂热,激动。 那种狂热就像道路空气都变成了红色。 汽车继续加速…… 虽是正午,沙滩上仍有很多人。人们的心情像是天上的太阳一样激情四溢。 月楼聪山躺在了遮阳伞下,拿起果汁慢慢啜着。 看到海里有许多情侣穿着泳装嬉戏,月楼便道:“那种衣服在哪里买得到呢?” “那边的商店应该就有”。聪山指着侧后方的商店道。 “哦,那我们一会去买吧?” “嗯。” 可能是因为太累,也可能是阳光让人变得慵懒,他们竟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醒来。 月楼选了米黄色的泳装,聪山选了黑色的。他们手牵手进入海里,朝较深处游去。 发着蓝光的水母,色彩斑斓的热带鱼,奇形怪状的珊瑚,不停摆动的各色水草…… 这真是一个奇妙的世界啊! 月楼兴奋不已,时而抓住热带鱼,时而亲亲水母,时而摸摸珊瑚。 从下边看上去,他们像是两条自由自在的鱼儿,又像是在闪动的白光中游动的天使。 突然游过来好几只海豚。月楼一眼便认出了。它们身上竟载着几个人。 有两只海豚朝这边游来。月楼兴奋地抱住了它,用脸摩擦着它的脸。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抱着自己的孩子。 海豚好像一直在笑。 聪山也抱住了一只。海豚的身体温暖肥胖,抱着它的感觉非常舒服。过了很久他们才放开。 有个小女孩也不知在沙洼掬起什么放回海里。 月楼走过去看她在做什么。小女孩一看见月楼,便朝她跑来,神情里透出孩子的纯挚。 “姐姐,你是来玩的吗!” “嗯。你在做什么呢?” “我是把冲到沙滩上的鱼放回水里。小坑里的水一干,它们就会死的”。小女孩将月楼牵到一个小坑边,小大人般郑重地道。 “你可真是一个温柔的孩子”。月楼蹲下,捏着女孩红扑扑的面颊,赞道。 女孩红着脸低下了头。 月楼问道:“海豚为什么载着人呢?” “海豚会救人呢!出了海事的人经常会被海豚救回来。” “海豚真是一种善良的动物啊”!月楼认真道。 “的确是这样。他们不光救大人,还会救孩子呢”!女孩眼里闪着光道。 “那怎么到那些岛呢”?月楼指着远方的岛屿道。 “你可以乘船,也可以乘那边的摩托艇。” “哦。我们一会去小岛玩吧”?月楼看着聪山道。 “好,你说的话我不听也不行啊”!聪山无可奈何地道。 “我知道你比海豚更温柔。” 月楼钻到聪山怀里亲切地道。 “我们一起将小鱼放回大海”。聪山抚摸着月楼的面颊,道。 “好的。” 月楼掬起水,尽量不让水流出手掌。她小心翼翼地行走,神情紧张虔诚。 “哎呦”!月楼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摔倒在地。鱼儿也被栽到了地上,不停挣扎乱弹。 聪山看到月楼摔倒,马上跑过来,扶起她,轻斥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月楼羞红了脸,又掬起鱼放回大海。看到鱼儿慢慢游去,她的脸上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聪山走过去把她揽到肩头,道:“我能娶到你,真是有福啊!” “是吗?我也这样觉得,所以你要好好对我”。月楼说着倒退着跑回海里,娇啼着将水泼到聪山身上。 聪山也朝她泼水。他们像小孩子一样,玩得不亦乐乎。 “哎呦!我的脚好像扎到什么东西了”。月楼用脚跟走到聪山身旁道。 “那你坐下,我帮你拔出来。” “嗯”。月楼安静地坐在了聪山身旁。 那根刺实在太短,聪山好几次都没有夹住。 “好痒啊”!月楼娇笑着,脚不住晃动。 聪山见指甲无法拔出,便将月楼脚底的沙子洗净。 “你想怎么样”?月楼眨着眼道。 “既然指甲无法拔出,只好用牙了。” “你不怕别人看见”?月楼的心不住跳动。 “那也没有办法啊”!聪山皱眉道。他说着抬起月楼的脚,慢慢凑了过去。 他的牙刚一触到月楼的脚,月楼痒得难耐,将脚缩了回去。她脸红着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聪山终于将刺拔了出来。 那个小女孩不知何时已站到了他们身旁。她的脸一片嫣红。 月楼轻笑道:“以后也会有这样一个男人爱你,关心你的。” 女孩脸更红,头也更低。 摩托艇笔直地向海岛行去。 聪山和月楼坐在艇里,看着海中的景色。 “去岛上玩的人晚上住哪里呢?岛上有旅馆吗”?聪山问道。 “没有。游客都住在民房。” “那不是很不方便?” “没有办法啊!岛上很落后的。” “这些人吃什么呢?” “吃得和我们一样。大米,蔬菜,鱼。” “这些人怎样呢?” “他们都很善良,和蔼。” “哦,那还可以,那岛上有什么玩的呢?” “岛上有很多动物。” “都有什么动物呢”?月楼好奇地问。 “这个您一会就知道了。您一定会大吃一惊的”!艇长神秘地道。 “难道还会有恐龙”?月楼取笑道。 “恐龙自然不会有。那些动物可比恐龙可爱许多。游客还会去果园采水果。您用极低的价钱就可以采到许多水果。” “听起来很不错啊”!月楼眼里流满向往。 “是的,有很多外国人也会来这个岛玩。” 海岛已近在眼前。从这边看起来,它就像是一个浮在海中的乌龟壳。山体平缓,山上绿树如云。海滩上只有几把遮阳伞,游客也很少。 月楼不禁道:“你不是说人很多吗?怎么才有这么几个?” “下午人会多起来的。现在海滩上有鳄鱼。” “鳄鱼”!聪山吃惊道,“有鳄鱼还怎么玩?” “鳄鱼都是中午上岸的。早上下午它们从不上来。再说它们只在一小块地方活动”。艇长笑道。 月楼定睛一看,海滩上还有海狮、海鸟、海龟,海豹…… 竟然还有企鹅! 月楼指着企鹅,兴奋地道:“你们看,还有企鹅呢!” 聪山随月楼手指望去,果真看见了企鹅,他惊异道:“这里怎么可能有企鹅呢?它一定是人工养的吧?” “不是”。艇长道,“它的确是自然的。” “真奇怪啊!企鹅明明是在南极”!月楼怀疑道。 “或许造物主真有这么神奇吧!” 遮阳伞下有好几只企鹅。月楼轻手轻脚向它们走去。看到有人上岸,企鹅非但没有害怕,反而迎了过来。它发现月楼聪山手中空无一物时,便转身走了。 月楼笑啐道:“这些贪吃鬼!它们原来是要吃东西呢。” “这也不能怪它们。它们是吃游客东西吃惯了。咱拿的饼干给它们喂点吧?” “好的。” 聪山将饼干掰开放在月楼手中。企鹅又屁颠屁颠地走了过来。 看着企鹅肥胖的身体和笨拙的步态,月楼不禁笑出了声:“如果我们的孩子也这么可爱就好了。” “如果你能生出这样的孩子,那不成妖怪了。” 月楼失笑道:“你好讨厌啊!我如果是母企鹅,说不定还看不上你呢!” “我也说不定看不上你”。聪山对道。 “那你赶快走”!月楼嘟起嘴道。 “我怎么舍得留下你呢?” “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大的胆子!” 看到企鹅即将吃完,月楼道:“你再放点,企鹅啄着很舒服呢,你要不也试试?” “你自己玩就好了。我一个大男人这样会被人耻笑的。” “这里只有我一个人,谁会耻笑你呢?” “反正我心里就是不舒服。” “你这人可真怪,简直让人没法理解”!月楼顿足道。 企鹅一吃完,月楼让它平躺在了沙滩上。 她看着企鹅动也不动的手脚,抚摸着它的肚皮,道:“它好乖啊!小猫小狗被这样放着,马上就会起来的。” 聪山也不由得抚了抚企鹅的肚皮:“没想到这么柔软。” “有没有我的肚子柔软呢”?月楼娇笑道,她说着把企鹅抱在了桌上,想看它会怎样。 “当然没有,女人是世上的灵,更何况你这样的女人”。聪山认真道。 “这句话是你说过的最好听的话”。月楼红着脸道。 16 倒挺大方 聪山将目光投向大海,发着白光的大海上正有一只货船驶往厦门。 聪山的眼神正如海上的单船一样寂寞忧伤。 “不要乱想了”。月楼把手放在聪山手上,道,“你瞧你又不开心了。” “时间会治疗一切,你只需要静静等待伤口愈合。” “可破碎的心往往像砸碎的瓷器一样是无法复原的。” “那只是因为时间还没到,总有一天你会像平常人一样的”。月楼笑道,“与其想这些无聊的事,倒不如和企鹅玩玩呢!” 她这才想到桌上还有企鹅。企鹅已不知走了多少圈,可苦于不敢跃下。它正瞧着地面出神。月楼仔细看时发现它已流出了眼泪。 “没想到企鹅和你一样感性”。月楼笑道,“它或许以为我们要炖它吃呢!” 听到月楼的话,聪山不由笑了。 “你好像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把我逗笑。” “就是应该多笑笑。成天紧绷着一张脸会生病的”。月楼说着把企鹅放到了地上。 又过来一只船。司机都围了上去。他们刚把客人送回村庄。车有拖拉机也有人力车。 月楼聪山向人群走去。 月楼道:“我们是乘人力车还是拖拉机呢?” “拖拉机吧?你一定没有乘过。” “可以啊”!月楼兴奋道。 和他们一起乘拖拉机的还有几个外国小伙。他们一路上说说笑笑,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活力。 月楼叹道:“看来我们已经老了!” “成熟有什么不好?最起码不用为衣食发愁。” “我可不喜欢长大。如果可以的话,我情愿永远腻在父母身边。” 月楼看着聪山的侧脸,道:“假如我们的孩子永远不会长大,那就太好了。” “我也希望他们不会长大,那样我就可以永远保护他们了”。聪山严肃道。 月楼盯着聪山瞧了半晌,欣喜道:“原来你是这样想的。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父亲。” 岔路上有个农民拉着一车甘蔗走来。是一段坡路,他拉得很吃力。 月楼道:“我们下去帮他一把吧?” “好啊”。聪山爽言。 “司机,您把车停一下”。月楼说道。 车一停下,聪山就把她抱了下来。 “你们还坐车吗”?司机问道。 “不坐了。” 农民听见有人走来,抬起头道:“你们是要甘蔗吗?” “我们是来帮你的”。聪山道。 “我可没钱付,只有甘蔗”。农民尴尬地笑道。 “我们不要钱”。月楼微笑道,“只是来帮你的。” “那谢谢你们了。你们晚上住我家吧!” “好啊!我们正愁没地方住呢。” “呵呵!你们是哪里人呢?” “西安人。” “哦。你们怎么不带孩子来玩呢?” “我们才刚刚结婚”。月楼脸红道。 “我也是去年才结婚的。” “你老婆肯定很漂亮吧?” 农民的脸微微一红:“她长得还不错,不过比起你还差一点。” “呵呵!你可真谦虚。你越这样说,我倒越想看看她长什么样呢!” 月楼转向聪山,道:“你是不是也想看看呢?” “就算我想看,你也不会让我看的。” “就算我让你看,这位小哥也不会让你看。小哥,你说是吗?” “人生下来就是让别人看的,看看也无妨”。农民朗声笑道。 “你倒挺大方!” 月楼和聪山都忍不住笑了。 “那就是我家”!农民指着一处房子道。 那是几棵大树掩映下的一个院落。旁边再没有其它房子。 “住在这里真不错,很安静啊!一看到鸡,便能想到农家的朴素欢乐”。月楼羡慕道。 “有钱住在哪里都好”!农民叹道。 “你能吃上,能穿上,还有什么不好”?月楼疑惑道。 “就是吃得不好,穿得也不好。” “能吃饱穿暖就已足够,想那么多干什么”?月楼随口道。 “唉!” 刚转过一个弯,便有个女人迎了上来。 这个女人穿着件桃红色的旗袍,上面绣着金色的菊花,打扮得花枝招展。 她没有化妆。 化妆的女人岂非很做作? 她一扭一扭地走了过来。 她的腰很细,腿很长很直,扭得也非常好看,不时还偷瞄聪山一眼。 聪山只看了她一眼,心便七上八下跳个不停。他再也不敢瞧这个女人了。 月楼感觉她的眼神媚得简直要滴出春药来。她看聪山,发现他并没有看女人,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甜蜜。 女人面颊绯红地走到了聪山身旁:“你们看起来像是北方人呐。” 聪山低着头,月楼抢先答道:“我们是西安人。” “怪不得呢!你们身上没有南方人的温婉细腻。” “嗯,我想不通你这么一个女人怎么会嫁到这里?” “我啊!我遇到海难,差点死掉,是他救了我”。女人用感激的眼神看着丈夫,道,“这样的好男人,不嫁给他嫁给谁呢?” “这样的男人的确不错”。聪山赞道。 “是啊!这边人喜欢吃生鱼片。你们肯定吃不惯。我给你们烙饼吧?” “那真是麻烦你了”。月楼答道。 “没事,你们帮他推车,我们也该尽地主之谊”。女人媚笑道。 “好多鸡啊”!月楼喜悦道,“可我还是不认识另外那种东西是什么?” 女人笑弯了腰:“我可没有看见鸡,只看见了鸭子和鹅。” “原来是鸭和鹅,我还以为是鸡呢”。月楼失笑道。 “南方怎么可能有鸡?你可真笨”。聪山取笑道。 “就你聪明”!月楼生气道。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生气。 “你们晚上就睡在这个房里。我一会给你们拿被褥”。女人指着左边的房子,道。 房子全是铺着稻草的木板屋。主房里只有土炕和极简陋的家具,和一个小小的,陈旧的梳妆台。 女人无论多穷,家里岂非总会有个梳妆台的? 月楼暗自赞叹这个女人竟甘愿于贫穷。 女人厨速极快,不一会儿就烙好了饼,也炒好了菜。看着金黄的饼和诱人的菜,月楼聪山不由得举起了筷子。 聪山赞道:“你的手艺真不错!” 月楼看着男人,笑道:“漂亮的女人有很多,会做菜的女人也有很多,但既会做菜又漂亮的女人却不多。” “没想到一个不经意的举动,竟能让自己幸福一辈子。缘分这种东西真说不清啊”!男人凝视着妻子,绵绵地说。 “缘分只有善良的人才能抓住”。月楼把手搭在聪山腿上,道。 “你们想玩什么呢”?女人问道。 “这里有什么?” “沙滩、果园、稻田、海洋、森林、流星雨、绿地,花海。不过这里最吸引人的是男女混浴”。女人害羞地瞟了聪山一眼。 聪山正巧也在看她,月楼生气地在他腿上拧了一下:“男女混浴就有些过分了。” “是吗?古时的人不都男女混浴吗?那时的人不都幸福美满吗?” “当人们知道道德的时候往往是人们违反道德的时候;当人们变得文明的时候也往往是人们变得丑恶的时候”。女人睿智地说。 月楼心底赞同她的话,但还是辩道:“古人原本就是粗俗鄙陋的,你这样说倒真是抬举他们了。” 女人仿佛根本没有听到月楼的话。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屋外的夜色,眼里透出寂寞孤独。 月楼聪山牵手走在乡间小路上。 天上星辰冗繁,好像谁家小孩赶起的萤火;男女主人的餐饭模样映在窗纸上,给这个小村平添了几分温馨可人。 月楼道:“西安、蒙古,厦门的风景各有姿态。人应该多走走,才不负这一世锦年。” “的确。一个人倘若一辈子都在工作,为了家计忧愁,听着妻子唠叨,给孩子付出,那还不如早点死得好。” “呵呵。幸亏我不是唠叨的女人,要不你肯定嫌我烦。” “哪个男人也受不了成天唠叨的女人。” “有一种男人受得了”。月楼掩嘴笑道。 “哪种”?聪山奇道。 “和尚。和尚一定能受得了成天唠叨的尼姑”。月楼笑着道。 “也就你能想到了”。聪山揽住月楼的腰,道。 “其实唠不唠叨没有什么。夫妻之间只要彼此容让,慢慢就会适应的”。月楼靠在聪山胸口,道。 “可怕得就是那个过程”。聪山对夫妻之间的感情并没有信心。 “可怕得不是那个过程,而是夫妻之间到底有没有至死不渝的爱”。月楼呓语般轻轻道。 他们行走着。 在繁星下,在树影中,在爱情里缓步行走着。 也不知走了多久,多久。 房子比主卧还要破烂。一般农家的墙上会贴报纸,画历。可是这间屋子的墙上什么都没有,甚至连抹的泥巴都已干裂掉落。家具只有右手边一张擦得灰白的桌子和桌上沾满油垢的煤油灯。 月楼叹道:“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做贫穷。” “其实你如果生在这种地方,便不觉贫穷。世上原本就有各种各样的人,原本就有各种各样的生活。” “是吗?我觉得人活着就应该浪漫,应该享受幸福。贫穷带来得好像只有悲苦烦恼。” “也许你说得对,但无论如何,这个世界上都会有贫富之差。他们不像你一样,有万贯家财。浪漫不是靠渴望就会得来的,命运也不是靠努力就会改变的。” “我说错了”。月楼沉吟道,“他们也有自己的浪漫,也有自己的幸福。看孩子成长,捧丰收果实,享温泉冬雪也是浪漫啊!” “那是生活。浪漫要靠文化涵养,靠独特感知才能了解。诗人闻见雨后的泥土时可以想象到泥土的香气,而农民只能想到来年不会饿肚子了……” 厕所是简陋的木板制成的,上面有块破损的帘子。 聪山正准备掀起帘子,突然一只细白的手掀起了它。 “哎呦”!女人吃了一惊,软软地倒在了聪山怀里。 聪山浑身发烫,吃吃道:“你,你起来吧?让别人看见不好。” 女人也不抬头,娇躯微微颤抖着,道:“被你这么一吓,我整个身子都软了,怎么起得来呢?” 她语声甜腻,体态娇媚,有一种风尘女子特有的温柔知性。 世上恐怕没有几个男人能拒绝这种女人。 聪山推开她也不是,不推开也不是。 纠结之际,女人缓缓抬起了头。 她鼻息微微,道:“是我漂亮,还是你妻子漂亮?” 聪山别过头,不去看她。 女人等了一会,见聪山不开口,继续道:“是我漂亮?是吗?所以你不敢说。” “你如果不把头转过来,我现在就去给你老婆说,说你引诱我。” 聪山没有办法,只好转过头,愤怒地瞪着女人。 女人突然吻在了聪山唇上。聪山用力推开了她。 女人虽跌坐在地,仍娇笑着道:“我就喜欢诱惑意志坚定的男人。”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聪山一进门,月楼便问道。 “我看了看海上的灯火,不觉出了神”。聪山垂首道。 “哦”?月楼温柔地看着他,道,“以后什么事都我们一起做,那样你就不会寂寞了。” 17 妒心忽起 敲门声响起,女人走进来,道:“我给你们送被褥了。” 女人和她的丈夫抱着两床崭新的‘囍’字被褥。女人上床麻利地铺起来。 男人道:“你们明天准备去哪里玩呢?” “我想去男女混浴的地方看看”。月楼道,“你呢?” “你想去哪里,我就和你一起。” “哦。你们如果想去那里,就让她给你们带路”。男人温柔地看着妻子,道。 “好的。那真是麻烦你们了”。聪山躬身道。 “没事。那你们先睡”。男人朗声笑道。 女人看着月楼,道:“你的丈夫很文雅么。” 聪山听到女人说话,慢慢踱到了屋外。 “是的。不过他吸引我的不是文雅,而是善良。” “善良”?女人看着聪山的背影,痴痴道:“是啊!比起钱来,善良的确是所有女人都无法抗拒的。” 看到女人的眼神,月楼醋意又起。不过她马上就忍住了。 女人岂非很善良?很讨人喜欢? “如果没有他的善良,我就已经死了”。女人一边下床,一边道,“那我也走了。” “嗯。” 女人经过聪山时,垂目看向了地面。 “你觉得那个女人怎么样”?月楼问道。 “她很骚。” “呵呵”。月楼笑道,“你还是第一次这样评价一个女人。” “难道不是吗?” “或许是,但你这样评价一个女人也是不对的。她也有她的长处:知恩图报、大方、忍耐,爱干净。你看这间屋子,是不是一尘不染?” 聪山不屑道:“一个女人如果不‘洁身自好’,性格再怎么好也没有用。” “是吗?你不是说每个人都有她无法改变的命运吗?无论她怎么做,只要自己快乐就好。” 一个女人就算做了一百次小三,拆散了一百个家庭,那又如何? 只要她快乐,岂非就足够了? 我们活着难道是给别人看得吗?难道非要顺从道德吗? “无论怎样,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聪山突然斩钉截铁地说。 “其实人在这种问题面前往往是徘徊不定的”。月楼沉思道,“既然想不通,还不如上来睡觉呢?” “禅宗岂非有一句话:穿衣吃饭皆是道,平常心即菩提?” 夜深人静,屋角有蟋蟀歌唱。 月楼觉得,即使在这样简陋的屋子里,伴着蟋蟀的歌唱和满屋的月光入眠,也不失为一件浪漫的事情。 她并不厌恶贫穷,只是感叹人世的艰辛。聪山依旧孩子般侧身睡着,蜷曲着。 像是一头自亘古以来生活在悲寂中的小兽。 她无法想象他曾经历过怎样的悲伤欢乐。 她静静地看着他的脸,听着他的鼻息。 良久良久,她用手背在他的脸上滑过,轻轻地,似是害怕惊扰了他的梦。 女人、月楼,聪山折上了小路。 树木遮蔽天日,各色花草向远方铺展开去。 路上不时有农民拉着水牛、扛着犁,妇女抱着孩子走过。女人便微笑着向他们一一打招呼。 等人走了,女人就开始唱歌。她仰起头,轻轻唱着。用这里的方言,唱着这里的民歌。 聪山听到女人的歌声,将目光投向了森林。 月楼道:“你唱歌真好听。” “呵呵。好久都没有好好唱过了。”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呢?” “我从前是北京一个剧院的歌手。” “那生活应该很不错啊?现在在这里难道不后悔吗?” “为什么要后悔呢”?女人毫不在乎地说,“这里的生活虽贫穷,但却安静平实,比起从前那种纸醉金迷的浪荡生活更让人舒服。” “女人的青春原本就那么几天。倘若花容消陨的时候连个好归宿都没有找到,那一辈子可就真的毁了。” “呵呵”。月楼笑道,“哪个男人会要老太婆呢?” “就是。趁早找个好归宿才是女人最好的选择。” “哎呦”!女人叫道。 “怎么了?” “我被蛇咬了”。女人看着爬入草丛的花蛇道。 “你不是会医术吗?快帮她看看”!月楼急道。 女人的脚腕上有四个牙印,已渗出黑血来。 “好毒的蛇”!聪山皱眉道,“这附近肯定有蛇毒草,你去找一下吧。” “蛇毒草”?月楼道,“我去找,你给她好好包扎。” 聪山将衣服撕成布条,给女人包扎。 女人突然把聪山推到地上,趴在他身上,道:“你难道真的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她用一双火一般的眼睛看着聪山。 聪山感觉自己的心慢慢变得滚烫。他猛然抓住女人肩头,将她翻到地上。 女人喘息着道:“你终究还是抵挡不了我的诱惑。” 聪山狂吻着女人的脸,狂吻着她的舌头。他也知道自己是错的,可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欲。 那种暗潮般汹涌翻滚的情欲。 月楼拿着一把蛇毒草跑了过来,焦急地问:“你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 “你的头发怎么这么散乱”?月楼疑惑道。 “太疼了”。女人脸红道,“所以我在树上靠了一会。” “哦”。月楼转头看向聪山,“这个草?” 聪山低头道:“给她,让她抹在腿上。” “我们去前边了。你过一会自己回去”。聪山又道。 湖里有七八个女人,十几个男人。他们的表情纯洁自然,微笑着向女人,月楼聪山打招呼。 女人道:“你们或许非常惊讶,但人类一开始岂非都不穿衣服,男女都一起洗澡?” “这原本就是最自然的。文明才是恶心的呢!” 她说着解下了自己的衣服,露出了自己那诱人的胴体。 月楼掩住聪山的眼睛,道:“我们还是接受不了,就先走了。” “你们晚上千万不敢在这里停留。这边有野猪,狼,很危险的”。女人叮咛道。 往下走,花的颜色更多,也更加娇艳。 “在这里盖所房子,就成神仙了”。聪山摘下一朵花,道。 “你还挺浪漫的”。月楼笑道。 “只允许你浪漫,不允许我浪漫吗”?聪山说着将花插到了月楼头上。 “谁管得了你”。月楼眨着眼道。 “你看,溪里怎么还有黑色的蜻蜓呢?” “我也从没见过”。聪山走近道。 “可不可能是这里特有的生物?” “倒也有可能。” 不一会儿就听见了海浪拍打沙岸的声音。 这边的沙滩上满是碎石。海里有几只小船。 “我们撑船去海里玩吧?” “只有我们两个人,遇到危险怎么办”?聪山皱眉道。 “我们不要划得太远就好了”。月楼说着已走上了船。 她只看过别人划船,没想到还划得有模有样。约摸到了较深出,她便将船停下。 “我们一人划一只桨吧?” “你想的总与别人不同”。聪山笑道。 “呵呵。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月楼笑道。她头上的花随着她的笑轻微摆动着。 聪山划得很慢。月楼故意用力划了一下。船随着她的惊叫翻入了水中。她和聪山也进了海。 月楼娇笑着向远处游去。 聪山赶上道:“你可真坏。” “女人不坏,男人不爱。” 聪山抱住她,和她游入了海中。他吻着她的唇。她的唇柔软火热,他的心狂躁炽烈……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穿好了衣服,躺在了柔软的沙滩上。 月楼看着头顶的白云,道:“这样的天气最适合躺在遮阳伞下晒太阳。” “那边人太多。” “人多了岂非更热闹!你总是喜欢孤独”。月楼不由叹道。 他们又回到了湖边。这时已到晚饭时,湖里一个人也没有。 “我们在这里洗洗,看有什么感觉?” “你还记得我们在蒙古洗澡吗?” “当然记得”。月楼脸红道,“当时你不愿意下去,还是我把你弄下去的。” 隔了半晌,她抬起头道:“这次我还是有法子让你下去。” “我也知道”。聪山笑道。他说着自己脱起衣服来。 “这次你学乖了”。月楼接过他的短袖,叠好,道。 聪山的身体健硕雄壮。尤其是在这种野地里,更让他多了一分男人的魅力。 女人早已做好了饭。她左等右等,不见客人回来,就沿路寻找。 女人到湖边时,聪山正在脱衣服。她躲在树后瞧着。当聪山脱光衣服的时候,她的身子变得火热。 “为什么他不是我的男人呢”?女人轻叹道。 她看着他们一丝不挂、看着他们在水中嬉戏、看着他们在岸上做爱,心里嫉妒不已。 月楼跳入水中,聪山紧随其后。他们在湖里孩子般嬉戏打闹。 月楼搓着聪山的背,将脸贴上去,道:“你的背可真结实。” “男人的背不就应该结实些吗”?他转过身道,眼神柔情似水。 “你看得人家都不好意思了”。月楼忸怩道。 聪山看着她微微起伏的胸膛,手从她的细腰向上滑。 “现在我们去果园。下午你们和他捕鱼”。女人道。她和月楼各挎着一个篮子。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猕猴桃园。 月楼欣喜道:“我从小就喜欢吃猕猴桃,可从没有见过它的树。” 她摘下一个猕猴桃,笑着放进了篮子里。聪山看着她美丽的笑靥,突然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有人看呢”!月楼害羞地低下头。 “看来我在这里真是煞风景呢”!女人尖酸地道。 “哪有”?月楼走过来道,“人多了更快乐。” “我男人如果在这里,我也和他暧昧给你们看”。女人笑道。 “哎呦”!她刚说完,一个猕猴桃就掉了下来,正好砸在她头上。 聪山不由得笑出声来。月楼拧了把他的手臂,示意他不要笑。 她走过去将手帕递给女人,道:“擦擦吧!” 女人瞪了聪山一眼,把手帕接过来,道:“看来连猕猴桃也看我眼烦了。” “呵呵”。月楼不由笑道,“是因为你太漂亮,连猕猴桃都吃醋了。” “哈哈”!女人爽朗地笑着。 月楼一只手托着猕猴桃,另一只手剪下了它。她的动作优雅美丽。聪山不由得看痴了。 女人看着月楼,心里涌起了妒忌。 不一会儿,篮子就装满了。月楼道:“干农活也挺愉快么。” “是因为这件事简单。农活可不好干”。聪山道。 “比起在西安吸雾霾,倒不如在乡村干活”。月楼皱眉道。 “那倒也是”。聪山笑道,“干农活最起码对身体无害。” “北京的雾霾也很大,一来连旁边人都看不到”。女人接道。 “唉,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们接下来去香蕉园。我非常喜欢香蕉。第一次看到满树的香蕉时激动得不得了”。女人兴奋地道。 路上驶来一辆牛车。月楼道:“你认不认识那个赶车的?我们搭个便车吧?” “好啊!” “可不可以载我们一段呢”?女人问道。 “当然可以,你们上来吧”!车夫爽快地答道。 看着坑坑洼洼的路面,聪山想说什么,可又忍住了。 车刚驶出,月楼便跳了下来。她生气道:“这么颠簸,谁受得了?” “农村的路都是这样,怎么可能和西安一样”。聪山安慰道。 “倒也是,农村毕竟是农村。” 路旁还是猕猴桃,可空气中已有了香蕉的浓香。 女人深深吸了口气:“真香啊!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香蕉树下。” “有时一个人挺好,可大多时候都太过寂寞”。月楼道。 “可不是么!我最讨厌一个人,感觉就像躺在坟墓里一样。” 月楼惊奇道:“我原以为一棵香蕉树上只挂着几爪香蕉,没想到竟有这么多。” 她走过去掰下三个香蕉,递给了聪山和女人。 “低处都没有香蕉了,我们怎么摘呢”?聪山道。 “那边有凳子,我去拿。” 凳子一拿过来,月楼便要站上去。 聪山拦住她,道:“还是我上去吧?你万一摔下来怎么办?” “没事,你扶好就行”。月楼看着聪山,笑道。 她剪下一爪香蕉,聪山抬手去接,月楼娇笑着将香蕉扔了下来。 聪山刚抱住香蕉,月楼竟斜斜跌下。他连忙扔下香蕉,抱住月楼,随即他俩一齐摔在了地上。 月楼柔声道:“有没有摔疼啊”?她说着想要扶起聪山。 聪山推开她,生气地说:“你让开!” 月楼吃了一惊,垂首退后几步,道:“好的。” 女人不知怎得也从凳子上摔了下来,‘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月楼连忙跑过去,问道:“你怎么样?” “我脚崴了”。女人蹙眉道。她面上显出痛苦的神色。 “那我们回去吧”。月楼扶起女人道。 看着女人艰难地行走,月楼便道:“要不让他背你吧?” “那怎么好意思”。女人脸红道。 女人在聪山背上和月楼聊天。她的体温渗入聪山的身体里,聪山忽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情感。 月楼没有注意到聪山的异态。她仍然和女人聊着天,聊得那么愉快。 到院外时,女人道:“把我放下吧,让他看见不好。” 聪山刚将女人放下,女人站不稳,作势竟要跌倒。他赶紧扶住她。不知怎得,女人的脸竟贴到了聪山脸上。 最可恶的是聪山竟没有在那一瞬间将脸移开。 月楼妒心忽起,她接过女人,狠狠瞪了聪山一眼。 18 脚没崴吗 男人正坐在门槛上抽烟。 女人跑过去,开心地道:“你在想什么呢?” “我已经攒够钱了,过几天想盖所大房子,以后你和孩子就不会受苦了。” 月楼劈头问道:“你的脚不是崴了吗?怎么还能跑?” “看到他,我的脚马上就好了”。女人搂住丈夫,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有这样的女人,的确应该盖所大房子”。月楼道。 女人似乎没有听出月楼话中的讥讽之意,仍笑着依在丈夫肩上,时不时偷瞄聪山一眼。 月楼简直想抽她几巴掌。 男人站起身道:“我们去捕鱼吧!” 他从侧房拿出了用麻编成的网和袋子。聪山把麻袋接过来背在身上。 月楼笑道:“没想到你背上麻袋还真像渔民。” “我原本就是农民啊”!聪山爽快地道。 “我怎么可能忘记呢。” 船不大,但却很干净。木板用卯榫技术连接,牢固无比,还用桐油将船擦得闪闪发亮。 “我们开始捕鱼吧!” 当鱼游入时,他迅疾地将网收起。这样几次之后,麻袋里已有了不少鱼。 “这些鱼都太小。等我钓两条大鱼,咱们吃生鱼片”。他说着掏了掏口袋,“看,我把酱料都拿来了。” 月楼笑道:“在海上吃鱼片的感觉一定美极了。” 男人突然道:“看!有大鱼游来了!” “在哪里呢”?月楼随着他的手指看去,却连鱼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我也没有看到”。聪山疑惑地说。 月楼突然摇着聪山的胳膊,兴奋地道:“你看!真的有!” 男人道:“这两条鱼有五六斤。我们可以大吃一顿了!” “既然鱼这么大,我们捕一只不就够了吗?” “明明有两只,我们为什么只捕一只呢?” “一只就够吃了,两只不是伤害生命吗?” 男人注视着月楼,过了很久,很久,才缓缓道:“我捕了这么多年的鱼都没有这样想过。你可真善良啊!” “并不是你不善良,只是没有注意到这些细小的方面。” “姑娘教训得是,我们就只捕一条!” 月楼笑了:“就是这样,每天捕够每天的食物就够了。” “那用什么买房子呢?” “你永远是个梦想家”。聪山忍不住笑道。 “如果人人都这样梦想,世界岂非会更加美好?” “我的妻子,你永远代表不了别人,也代表不了世界。” 鱼自然是新鲜的。它的肉白透细嫩,不时飘来一股大海的清气。 月楼将鱼片卷成卷,粘着酱料细细咀嚼。 她仿佛是在品味,又仿佛是在缅怀。 看着她的面容,聪山道:“我们都会悲伤。” “你说,到底是谁,让我们变得悲伤?” “因为我们都是人啊!是人便会有感情,会因残叶飘零,月圆月缺悲伤;会因百花开放,家人幸福开心。” “悲伤才证明你还活着。”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都会让人悲伤。世间看似无常,但却有其内在规律。只要从容,一切都无挂无碍。道家不是有句话叫无为胜有为吗”?聪山道。 “我觉得那些道理就是放屁” 。月楼骂道,“人原本就会笑,也会哭。那些道理明明是泯灭人性的。” “你们说的话我也不懂”。男人笑道,“咱们还是高高兴兴地吃鱼吧!” “对!吃鱼才是正经事”!月楼将粘好酱料的鱼片塞进聪山嘴里,道,“只有鱼片才能塞住你那张满口喷粪的嘴!” 聪山生气地道:“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我每当感觉自己将要被命运击垮的时候都会用那些道理安慰自己。那些道理都是人类智慧的结晶啊!” “智慧?结晶”?月楼轻蔑地道,“所谓的智慧还不如没有智慧。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才会更快乐。” 聪山闭上了嘴,他简直无法容忍她的思想。 “与其活在那些思想里,用那些思想来麻痹自己,倒不如放空自己”。月楼看着他,认真地道。 “道理说起来简单,可做起来却很难”。聪山把鱼片递给月楼,道,“佛祖不是也会作‘狮子吼’吗?” “我也说过,时间会治愈你的伤痕,我也会治愈你的伤痕。” 男人一直在吃鱼。今天收获不错,他显得非常开心,再说房子也将建了。 这是多么简单的幸福啊! 可现世又有几人能享受这种幸福? 突然!一头鲸浮上水面,船被打翻,沉入了海里。月楼被冲得较远,在水中挣扎。聪山立马游过去救她。 她呛了水,不停咳嗽。聪山抱着她使劲游向岸边。 月楼一边咳嗽,一边看着聪山关心的神色,突然笑出了声。聪山却笑不出来,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她。 聪山拍着月楼的背,道:“你好些了吗?” “当然好了。就算死在你怀里,我也是开心的”。月楼深情地说。 聪山道:“说什么死呢,我们要活得长长久久。” 月楼道:“每个人都会死,只要珍惜在一起的时间就够了。” 聪山道:“我们给他些钱吧?” 月楼道:“好的。” 男人一走来,聪山递过钱,道:“你收下这些钱。倘若用盖房子的钱买船的话,房子就要迟些时候盖了。” 男人推辞道:“我怎么能收这些钱呢?” 月楼认真道:“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难道不应该互帮互助吗?” 男人笑逐颜开:“对!我们是朋友,这些钱我必须收下。” 女人仍等在路边。她看着男人,不时也看一眼聪山。 男人走上去,掏出钱道:“我们的船沉了。这是他们给我们的。” 女人接过钱,鞠躬道:“谢谢你们,他赚钱很不容易。” “没什么”。聪山道,“大家都不容易,能帮就帮了。” 桌上都是鱼,但却有好几种花样。蔬菜搭配得也好看合理。 月楼道:“我如果明天不走的话,一定让你好好教我做菜。” “你们明天就走吗?” “对,已经出来好几天了,家人会担心的”。聪山道。 “唉,你们刚来就要走”。女人悲伤地道。 “要不你和我们去西安玩”?月楼笑道。 “不了,我还要陪他呢”!女人看着丈夫,亲切地说。 “那你们两个一块去。” “说实话,我挺讨厌大城市的”。女人蹙眉道。 “我其实有时候也讨厌大城市”。月楼笑道。 “嗯,大城市还没有乡村好呢。” 月楼和聪山正在收拾行李,女人突然进来,看着聪山,道:“我家牛圈坏了,你可以帮他修一下吗?” 聪山没有回答,仍然在收拾行李。 月楼推着他道:“那你去吧。” 大地四寂,只有他俩轻微的脚步声。 聪山知道,牛圈一般离住所不远。可走了一会仍不见女人停下,他不禁疑惑道:“你家牛圈在哪里?” 女人回身笑道:“我家根本就没有牛。” 聪山非常生气。他正待转身,女人突然扑到他怀里,颤声道:“我真的喜欢你。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聪山热血上涌,勉力推开了女人。女人呻吟着再次扑了上来。 她眼含柔情,抱得更紧。她的身体酥软无骨,连牙齿都像是诱人的棉花糖。聪山的呼吸渐渐粗重…… 女人赤裸着躺在聪山怀里。聪山将手放在她的腹部。 女人咬着他的手指,痴痴道:“像你这么温柔的男人,你老婆一定非常幸福。” 聪山仰首望天,愧疚地道:“我好像根本无法拒绝女人,好像特别依恋女人的温柔与身体的温暖。” “应该是缺爱。只有缺爱的男人才会贪恋女人的身体,在女人的怀里寻找归属感”。女人猫一般舔着他的手臂,道。 “可我对不起她啊!她为我付出了那么多,可我还背叛她”。聪山痛苦地说道。 “的确,每个女人都希望自己的男人专情,都受不了背叛自己的男人。” 他们四个走到院外,聪山道:“你们回去吧,送到这里就好了。” “我和他都说好了,要把你们送到船上”。女人笑道。 “那怎么行”?月楼惊讶道。 “为什么不行?你们帮助了我们,给我们带来了欢乐。人岂非就要懂得感恩?” “对啊!你们就不要推辞了”。男人也道。 看着他们如此诚恳,月楼聪山便不再多言。 海还是同样蓝,天空也同样洁净,但他们心中却不禁泛起哀伤。 女人流着泪道:“你们还会来吧?” “当然会,怎么可以不抱你们的孩子呢”?月楼笑道。 “那就好,你们到时也把孩子带来。那时就有新房子了”。男人喜悦道。 “再让你老婆教月楼做饭”。聪山看了眼女人,道,“她饭做得真不错。” 女人羞得低下了头。男人大笑道:“那自然可以。” 汽笛忽响,女人啜泣着走上来,抱住了聪山:“你们一定要再来。” 月楼皱着眉,头也不回地上了船。 “我们一定还会来的”。聪山看着男人,道。 “嗯。你们一路顺风。” 高奴县的城墙很高。城墙外是两排粗而繁茂的垂柳。 月楼聪山将敞篷车停在城外,和游客一起走入城去。 城边的房屋比较矮小,街道也较为残破。愈往里走,愈见繁华。店铺多了起来,人也更为密集。 这时正是下午时分,人家和饭铺的香气齐扑入月楼聪山鼻里。 月楼闻着各种各样的香气,几乎流下口水来。 她摇着聪山的手臂,道:“好香啊!我们吃点什么吧?” 无论是偏僻小道的饭铺,抑或是繁华街市的餐馆,聪山都去过。 他仔细分辨着空气中的香味:平常如饺子、油条,炸馍馍;特色如荔枝肉、扳指干贝,软溜珠廉鱼等香气都被他闻了出来。 他知道月楼从没有在街边小摊吃过饭,便对她道:“我们吃炸馍馍吧?” “炸馍馍?炸馍馍是什么”?月楼好奇地问道。 “吃了不就知道了吗”?聪山温柔地笑道,“味道是从那边传来的,我们走吧!” 再走几步,已是街的尽头。这里果然有家炸馍馍店。炸馍馍色泽焦黄,香气诱人,让人垂涎欲滴。 月楼走近油锅,看着馍馍上炸起的小泡,道:“我可从来没有吃过馍馍,好像连见也没有见过。不过看起来倒挺好吃的。” 聪山道:“我小时候很喜欢吃油馍馍,娘经常给我做。” 他看着油馍馍,不禁开始回思往事。他的童年并不快乐。母爱是他在那段痛苦岁月中唯一的慰藉。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转过头,道:“我们坐外边吧?” 原本棕色的桌子已变成黑色,上边还布着一层油污。月楼再一细看,只见店主浑身油腻,脸上淌着豆大的汗珠,手还不时在围裙上抹一把。 她皱眉道:“我们换一家吧?” 聪山笑道:“你不是总说人应该清心寡欲吗?这就是平常人的生活。难道他们应该没有欲望,贫穷一生吗?” “清心寡欲是对现状的满足。他们岂非对现状就很满足?” “难道他们真的满足吗?如果给他们一千万的话,他们也会买别墅,说不定还会重新娶个妻子。” “他们根本不会希求有一千万。你看,无论是店主还是食客,他们都在微笑,都在谈天说地,难道不是过得很愉快吗?” “油馍馍来喽”!店主笑着将油馍馍送上。 月楼并没有起身离开。她看着店主脸上的笑容,突也变得轻松愉快。 聪山道:“再来两碗稀粥。” 他边吃饭,边和店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从和店主的聊天中,他们知道了这里有一条河。游客们都很喜欢乘船欣赏小县古朴的景色。除了河,小县旁边还有南山。山上有溶洞、清泉、寺庙,名士。 店主道:“这个人可是很有名的。他是‘民国十大俊才’之一,写了很多诗文,小说。” 听到店主的话,月楼笑道:“那我们可一定要拜访拜访这个人了。” 聪山道:“他如果真的那么有才的话,怎么会在山上生活呢?” 店主道:“据说他喜欢什么清净,逍遥,不愿与那些贪官同流合污。他住到山上后袁大头都来请过他,可他就是不下来。” “倒是很有骨气的一个人呢”!月楼赞道。 店主看着月楼,坏笑道:“他要是不带你来,可就有福了。秦淮河头牌名妓翠云就在咱们县呢!隔壁街乘船,第三座桥旁就是厦门最大的‘恋春妓院’。” “就算没有我,他也不敢到那种地方去。我知道了一定打断他的狗腿”。月楼笑意盈盈地撇了眼聪山,道。 19 我的感受 结完账,他们便走到了隔壁街。 岸上有一列路灯一列垂柳。并不是白炽灯,而是灯笼。几个游客正和船夫讨价还价。 他们找的是一个稳健的汉子。岸上店铺喧闹,人来人往。店铺、人流、垂柳,街灯构成了一副幸福的生活画。 月楼微笑道:“秦淮河畔的景象一定也是如此。” “嗯。秦淮河畔还有王谢故居、江南贡院,夫子庙,还流传着‘秦淮八艳’的故事。” “你也就知道妓*了”。月楼走到聪山面前,轻打着他的胸口,道,“再在我面前提妓*,小心我揍你。” 船夫道:“我们这里也有几个故事,你们愿意听吗?” 月楼道:“当然愿意。” “清朝的时候,城中一个贫穷家户的女人有了情人。他的丈夫就抱着婴儿跪在妻子情人的门外等。那时正是寒冬,第二天婴儿男人都冻死了。没过几天女人和她的情人也双双殒命。人们都说是她的丈夫回来索命了。” 船夫叹息着指了指正经过的那条街:“房子就在里面,有很多游客都进去参观。” 月楼轻叹道:“出轨的女人就该遭到报应,可那个男人和婴儿也太可怜了。” 船夫附道:“是啊!所有人都觉得女人该死。” 听到他俩的谈话,聪山更加悔恨自己的行为。他发誓再也不会做对不起月楼的事。 船已行到第三座桥边。只见妓院外停满了黄包车和小汽车,进出的人更是摩肩擦踵。 月楼撇了聪山一眼,道:“你要不进去和翠云睡一觉?” 聪山按摩着她的双肩,道:“有你就够了,其他女人在我眼里都如同隐形人一般。” 月楼不由得钻进了他的怀里,柔声道:“你呀!你嘴可真甜。” 船夫轻咳着指向对岸的一个宾馆道:“你们有没有订好房子?这是县里最好的宾馆。” 这个宾馆有七层,每层都有四十几间房屋,外面粉刷成暗黄色,装饰着彩灯。最引人注目的是门前的两个大鱼缸,里边游得竟是五彩鲤鱼。 聪山道:“要不我们就住这个旅馆吧?” 月楼嗔道:“这里离妓院这么近,你该不是有什么坏想法吧?” “我怎么敢呢”?聪山笑道,“你这么暴力的女人。” “倘若男人能一辈子对妻子好,妻子又怎么舍得暴力呢”?月楼叹息着接道,“可哪个男人又能一辈子对女人好呢?” “男人总喜欢说女人多变。女人的改变只是耍小性子而已,可男人的改变却是爱上不同的女人,就连我爹年轻时也出过几次轨呢。” “我爹经常出轨”。聪山充满痛苦地道,“我娘说,要不是因为我,她早就服农药自杀了。” “女人可真可怜呢”!月楼不觉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船继续向前。两边灯火渐渐寥落,可星星却愈加繁多。 夏风吹过,岸上的树木像是舞动手臂的幽灵。 聪山仰望灿烂星辰,心情却变得寂寞。 月楼看着他的眼睛,抚着他的手道:“悲伤的人是不该看星星的。” 聪山突然将目光移向月楼。他的目光虽寂寞,却满含柔情。他突然觉得妻子就是自己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月楼的目光也温暖如春。她觉得自己应该用一生温暖他那颗寂寞的心。 他们就这样相对无言,也不知过了多久、多久,多久。 这里的车子一点也不比妓院的少。许多纤腰厚脂的女人挽着男人的手臂一扭一扭地走进了宾馆。 能住起这个宾馆的自然是有钱人,他们挽着的女人自然一个比一个漂亮。只见这些人一个个抬头挺胸,趾高气扬。 月楼最看不惯的就是烟花女和喜欢显摆的男人。她干脆低下头,以免染污了自己的眼睛。 三个男人不约而同地走了过来。一个身材矮小,耳朵上长着一撮黑毛的男人道:“你一晚上多少钱?” 月楼听到男人是在问自己,猛然抬起了头。 她一抬起头,三个男人的眼珠子都几乎掉了出来。 聪山盯着黑毛男人,一字字道:“她是我的妻子。” 旁边手脚很细,看上去似是营养不良的男人道:“就算是你老婆,也可以陪大爷们一晚上呀!” 月楼本是一个好强的女人,但她这时并没有生气。她觉得这些男人很可笑,很可怜。 聪山已气得浑身发抖,甚至想一拳打上去。 月楼缓缓把自己脖子上的玉石摘下来,道:“你们认得这是什么玉吗?” 第三个男人正是玉器行老板,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是翡翠中价格最高的‘帝王绿’。 玉器不光要看其材质,更要看雕工。只见这块玉刻痕圆滑,上边的牡丹活灵活现。他又看了眼月楼的耳环。她的耳环是‘梅花玉’的,被雕刻成了玫瑰形状。 男人知道,只有西安的‘玉和轩’才有‘梅花玉’,而且只卖给政要富贾。 他躬身道:“请问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西安”。月楼轻蔑地道。 男人盯着聪山月楼看了好几眼,又对另外两人耳语了几句,便走进了宾馆。男人走几步,还回头瞧月楼一眼。 月楼道:“你觉得这些男人恶不恶心。” 聪山道:“简直恶心的要命,我真想揍他们一顿。” 房子不大,客厅、卧室,卫生间都只有一个。好的是地毯和被褥都很干净。 聪山一进去就打开了电视。他很喜欢听歌,最喜欢的是英国歌手詹妮的‘在我心中’。 这时的詹妮正在路易斯剧院唱着‘在我心中’。她衣着华丽,眼神妩媚,声音就像是喝了咖啡的绵羊。 月楼实在看不惯她的打扮,也听不惯她的声音。 她走过去关掉电视,道:“这种声音简直会让人发疯,我们不如喝点酒吧?” 聪山生气地道:“你总是那么自以为是,从来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 月楼坐到他的旁边,看着他的侧脸,道:“那你顾及过我的感受吗?我不喜欢听她的歌。我们难道就不能做一些彼此都喜欢的事吗?” “你喜不喜欢和我有什么关系”!聪山吼道。 他大步走向了阳台。 月楼愣住了,然后她的眼泪就簌簌而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止住眼泪。 月楼泡了一杯咖啡端到聪山面前,道:“你不是喜欢咖啡吗?趁热喝一杯吧?” 聪山看着她红肿的眼睛,抱住她,道:“对不起,我不该让你难过的。” 月楼轻轻道:“没事,夫妻之间原本就会有各种各样的摩擦,只要互相体谅就好了。” 聪山心里暗道:“她原本是该嫁入豪门的,可现在却嫁给了我。我能给她什么呢?倘若我没有真心实意的对她,岂非对不起她?也对不起我自己?” 外面仍在下雨,聪山撑开油纸伞,月楼轻快地跳到了伞下。 她看着古朴的房屋,沐在夏雨中的小船;听着雨滴滴落在青石板,油纸伞上的声音,道:“那些唐宋时的诗人,一定是走在这样的街道中,才想出那些唯美诗句的。” “是啊!人在怎样的环境之中,便会生出怎样的情感。” “那你想出了什么诗句呢”?月楼眨着眼笑道。 “你是在嘲笑我吗”?聪山假作要将月楼推向伞外。 “你好狠的心呐!我是你的妻子,你竟不怕我淋湿”。月楼用手揉着眼睛,似要哭的样子。 “别哭了,再哭就更老了”。聪山取笑道。 “我老?倘若我是老女人,那你就是老男人。老女人和老男人岂不是天作之合”?月楼搂住聪山,甜蜜地说道。 两个打着红伞的小女孩跳了过去,她们边跑边道:“前面有照相的,我们去照几张吧!” 月楼欣喜道:“我们也去照吧?好久都没有照过相了。照完后我们去那个男人和婴儿故去的地方看看。” “好的,你说的话我总是要顺从的。” “讨厌!我又不是母夜叉,更不是武则天。” “其实,当一个男人将自己的老婆当成母夜叉的时候,恰好说明这个男人疼爱这个女人。” “这话怎么说呢?” “男人的力气岂非比女人要大许多?所以说男人并不是怕女人,而是尊重女人,疼爱女人。” “这倒也是,女人毕竟是女人,生下来就该被男人疼爱,被男人尊重。” 那两个女孩已站到照相机前。她们正如向日葵般鲜丽,明亮。 照相的是个老年人,穿着黑亮的短褂,戴得也是黑亮的帽子。 老人道:“你们要照相吗?” “是的”。聪山道。 “随到随洗的一张五毛,如果过两天取的话一张两毛。” 聪山道:“我们要立马能出来的。” 月楼从淡紫色手包里取出十块钱,道:“我们照二十张。” “你疯了?怎么照那么多”?聪山惊讶道。 “你不知道女人一照相就停不下来吗”?月楼娇笑道,“我本来还想照一百块钱的,又怕把照相机烧坏。” 聪山皱眉瞧着她,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 天仍在下雨,可月楼却把伞扔在了一边。 她从不化妆,所以也不怕妆被淋花。 她让聪山跟她学各种姿势,各种表情。聪山不想扰了她的兴致,便顺从着她。 等照片拍好,他们已浑身湿透。行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月楼。她的身材原本姣好,此时旗袍紧紧贴在身上,脸和头发不停地淌着水,简直诱人犯罪。 月楼细细看着每一张照片。照片是黑白的,让她那倾国倾城的容貌更显清秀纯洁。 她兴致高昂,丝毫没有发现聪山眼里的厌烦之色。 他们不觉已来到了那条巷子外。巷子宽而长,每一户人家外都有一棵银杏树。穿过巷子,是一条溪。 小溪对面矗立着一座院落。院子里荒草萋萋,砖石、瓦片散落一地。乱石中传来蟋蟀的哀鸣。 聪山道:“这里只有三个房屋,显见得女人不是图钱,而是为情所困。” “倘若你的‘浪花情结’伤害了旁人,那你自然是错的。女人也要讲忠贞,讲道义的”。月楼严肃道。 “可世上讲道义的又有几人呢”?聪山叹息道。 “不管别人怎么样,我们做好自己就可以了”。月楼道,“如果各人自扫了门前雪,他人瓦上怎么会有霜呢?” 他们首先进入的是右边一所房屋。只见炕上有烛台,还有一张残损的草席,一只碎了的瓷碗。墙边有一个衣柜,一个破烂的铜盆。铜盆早已生了绿锈。 月楼不禁叹道:“房屋和人一样,也有寿命啊!这可真是一件悲伤的事情!” “你怎么也学会感伤了”?聪山笑道。 “和你在一起,谁也会变得忧伤的”。月楼娇嗔道。 他们又进入了正屋。正屋有一张桌子。桌上竟有核桃壳和一些碎玻璃。卧室里有几双破鞋,一个算盘。 月楼看着碎玻璃,道:“这不知道是新近的还是旧主人的遗物?如果是旧主人的遗物,恐怕有几十上百年了吧?” 聪山笑道:“我们把它拿回去,兴许还能当古董卖呢。” “一些碎玻璃,怎么能算古董呢”?月楼掩嘴笑道,“你想钱想疯了吧?” “呵呵”!聪山笑道,“这房子应该毁了不久,东西都还挺新。” “清朝离现在不过二十来年,他们不是说房子是清朝毁得吗?” 月楼刚踏出门槛,突然惊叫了一声。 门外的石板上赫然竟有一对跪印,跪印足有一寸深。 月楼叹道:“那个男人太可怜了,竟然将石板跪成了这个样子。” 聪山失笑道:“这不过是别人做的,他就算跪一年也跪不成这样。” “这并没有真假,最重要的是一种情感”。月楼缓缓抚摸着跪印,道。 “你的想法为什么总和我的不同呢”?聪山不满地说道。 “我们又不是双胞胎”?月楼眨着眼道,“就算双胞胎也不可能一模一样,更何况夫妻呢?” 20 独特命运 从旗袍店出来,月楼手里多了两件旗袍。 她微笑道:“这里的衣服真不错,你也应该买几件的。” “既然不错,你怎么才买两件”?聪山好奇地问。 “我可也是个会居家过日子的女人呢”。月楼抿嘴一笑。 “会居家过日子的女人怎么可能一次照二十几张相呢?” “漂亮的女人才喜欢照相呢”。月楼连眉毛都在笑,“你会喜欢一个丑八怪吗?” “你还说那个女人恬不知耻”。聪山开玩笑道,“我看你才不知羞耻。” 月楼踹着聪山,道:“让你说!让你说!” 雨小了些,月楼看着湿漉漉的地面,道:“这里的雨可真多啊!生活在这种地方,人也会发霉的。” “那他们头上怎么没有苔藓”?聪山眨着眼道。 “人家只是打个比方而已”。月楼脸红道。 “这边有家玉器店呢!我们买两件玉器作纪念吧”!她看着路边的一家玉器铺道。这家玉器铺的名字叫‘翡翠阁’。 “好的”。聪山道,“我买个吊坠,你买什么呢?” “我想买一对玉镯。” 玉器铺里竟有一对十三四岁的孩子。女孩的衣服很新,很鲜艳。她自然很美,脸吹弹可破。男孩的短袖破着几个洞,手也很粗糙,显然是贫苦人家的小孩。 月楼轻轻道:“原来是一对小情侣,我们看看会发生什么事。” 女孩拿起一个白玉的葫芦吊坠,道:“你看这个吊坠配你吗?” 男孩的眼里闪着光。他看了一眼标价,竟然要一万块! 男孩嗫嚅道:“我买不起。” 女孩娇笑道:“谁要你买了?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呀!” 男孩垂下头道:“我不能接受这么贵的东西。” 女孩已结了账。她将玉葫芦递给男孩,道:“你自己回家吧!我还有事”。女孩说完便轻快地跑了出去。 男孩看着女孩的背影,眼里露出了痛苦之色。 月楼道:“她可真大方啊!一送就送一万的东西。” “比起送东西,她更应该把钱给男孩,让他带回家的。” “你不知道女人都渴望浪漫吗?再说,这个年纪的女孩根本想不到该把钱给男孩的父母。” 男孩并没有走,他仍旧看着那些售价高昂的玉器。 聪山皱眉道:“他难道还想让女孩再给他买一个?” “应该是,他说不定就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 男孩的目光停留在弥勒佛吊坠上。他看到四下没有人注意他,突然把吊坠装到了自己口袋里,低头向外走去。 月楼挡在了他的面前。男孩抬起头,用乞怜的眼神看着月楼。月楼不为所动,依然挡在男孩面前。男孩见这位姐姐没有让开的意思,咬咬牙,猛然推了月楼一把。月楼猝不及防,竟踉跄后退。 聪山连忙扶住月楼,走到男孩面前,柔声道:“你要那个吊坠,以后赚了钱自己买,为什么要偷呢?” 男孩突然哭出声来,抽泣着道:“我娘生了重病,我要卖掉它给娘看病。” 聪山愕然。过了许久许久,他才缓缓道:“你把吊坠放回去,我给你钱。” 男孩低下头道:“我不能要别人的钱。” “你不要我们的钱,难道就能偷东西吗”?月楼摸着男孩的头,道,“如果你愿意请我们去你家做客,那我们就不是别人了。” 男孩霍然抬起头,满眼感激道:“太谢谢你们了”!他的目光又突然暗淡下来,“可我家没什么可招待你们的。” 月楼温柔地看着男孩:“粗茶淡饭就足够了。” 路越走越偏僻,越走越泥泞。月楼若不是走在路旁的草里,鞋子早已沾满了泥。纵然这样,她的袜子和脚已湿透了。 她忍不住道:“你该不会是走错了吧?” 聪山笑得合不拢嘴:“你以为他三岁啊!这条路他已走了十几年了。” 月楼脸红着辩解道:“他也可能是今天早上刚搬家的。” 男孩一路上都没有说话。这时他开口道:“我家穷,所以住得很偏僻。” 月楼扯开话题道:“那个女孩看起来很有钱啊!她爹是做什么的?你和她又是什么时候开始谈恋爱的?” “她爹是卖绸布衣服的,产业主要在厦门附近的十几个县”。男孩道,“因为我们县教育好,所以她爹这学期把她转了过来。”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倒挺会勾引女人么!不过一两个月,人家女孩已经对你死心塌地了”。月楼笑着道。 男孩眼睛盯着脚尖,脸红得像个大苹果。 雨中有一户人家,人家旁有一棵枯树。根本没有院墙,有的只是缠绕着铁丝的向日葵杆。 向日葵杆是东倒西歪的。土制的房屋,屋顶的瓦片已落尽,生着厚厚的绿藓。 月楼心里暗暗叹道:“世上原来竟有这么贫穷的家庭”。她不禁怜悯地看向男孩。 聪山并没有惊讶,他人生的前二十年就是在这种屋子里度过的。 他们踏进院子,月楼就看见一个姑娘在旁边的屋子里烧饭。她虽知道那不是屋子,却又不知道叫它什么。 因为它缺一面墙。 风,雨已经打湿了姑娘的衣服。 姑娘看到弟弟竟带着生人回来,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男孩跑过去指着月楼聪山,道:“他们是好人,是来给娘钱的。” 姑娘扫了月楼聪山一眼,将弟弟拉到墙角,轻声道:“胡说!他们连我们都不认识,怎么会给我们钱呢?一定是骗人的。” 男孩道:“我们家这么穷,他们骗什么呢?再说你看他们的衣服和气质,怎么可能是骗人的呢?” 听到弟弟这么说,姑娘细细地看着来人。 过了很久,她才跑过来,颤声道:“谢谢你们了!你们先进去,饭一会就好!” 她又叮嘱弟弟道:“你进去先给恩人倒杯茶。” 房内传出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的声音:“快开饭了!赶快下来!” 只听一个更稚嫩的女声道:“我偏不下来,吃饭的时候我还要坐在桌子上呢!” 月楼奇道:“你们家到底有几个孩子啊!” “六个”。男孩道,“三男三女。” 月楼忖道:“为什么这么穷的家庭要生这么多孩子呢?” 门开了,一个女孩在矮桌上叫嚷,两个孩子正想拉她下来。女孩一见到生人,马上跳下桌子,躲到了姐姐身后。两个较大的孩子也很怯懦,他们也不问好,只是低头弄着衣角。 男孩生气道:“娘生病睡觉,你们还这么吵!” 听到哥哥的话,他们垂首走进了内屋。刚才在桌上的孩子已在用手揉眼睛。他们的衣服都很旧,很脏。 男孩转向月楼聪山,道:“你们坐,我给你们倒茶。” 桌上有刚才那个女孩踩下的泥。男孩拿起抹布将泥抹到地上。他的表情很自然,可月楼不禁皱起了眉头。 屋角堆着一些南瓜,南瓜旁有几件木质玩具。另一角有两口缸。 月楼抬起头,看到屋顶有蛛网。 她指着蛛网,轻声道:“他们为什么不收拾呢?” “这家人不爱干净吧!我在农村时也看见过这样的房子”。聪山道。 “这也太脏了吧?就算穷也不能把家搞成这个样子啊”!月楼嫌恶道。 她走近那两口缸,揭开一口朝里看:“这些黄色的是什么呢?” “是玉米面”。聪山道。 “玉米面怎么吃呢?” “可以做窝头,也可以做面。” “味道怎么样呢”?月楼眼里闪着光道。 “当然不怎么样。如果味道好的话,所有人都不吃白面了”。聪山笑着道,“它很糙,做窝头时,如果控制不好的话,要不很水要不很干。” “玉米是从美洲传过来的,听说明朝的军队就是因为吃不惯玉米面才被灭的。” “哦”。月楼皱着眉道。 她又揭开另一口缸。这是口水缸。突然有泥土味夹杂着一股说不出的腥味扑鼻而来。月楼赶忙把盖子盖上。要不是盖得快,她觉得自己已经吐出来了。 雨水井里好像都有这种味道。 月楼没有说一句话,又走向了里屋。刚到门口,她就闻到了浓重的药味。一条不长的炕上竟摆着七块被子。 被子就像孩子们的衣服一样又旧又破。棕黑色棉花已从破洞里钻了出来。 月楼实在想象不到这家人晚上是怎么睡觉的。他们恐怕连翻身都很困难吧? 炕上坐着刚才的三个小孩,还有个女人搂着一个半岁左右的男婴在睡觉。女人头前有只空药碗。她看起来不过四十上下,可额上已生皱纹,腰背也已伛偻。 她终于流着泪退了出来。 聪山心有不忍,搂住她道:“你不要伤心。世上原本就有无数这样的家庭,流泪又能怎么样呢?” 月楼道:“我从前根本就不知道。如果你同意的话,我愿意散尽家财来帮助这些人。” 聪山握住她的手,道:“你能帮助几个呢?” “就算帮助一个也是好的呀!” “你以为你可以拯救他们吗?就算你给他们一亿,也只会让他们感到不安。他们或许不敢花、或许会挥霍,又或许会遭来杀身之祸。” 聪山凝注月楼,道:“每个人都有他独特的命运,独特的人生轨迹。谁也不是上帝,没有权力去改变别人。” “可是他们也太痛苦了吧”?月楼流着泪道。 “痛苦就是他们的命运。你我难道就没有痛苦吗?” 月楼低下头,思索了很久很久。 她终于抬起头,道:“那我们该给多少钱呢?” 聪山道:“十万,让那个女人把病看好就足够了。” 月楼急切地说:“给五十万吧?这些孩子要读书,也要穿更好的衣服啊!” “太多了。” 月楼恳求道:“三十万吧!我们都退一步。” “饭好了”!姑娘脆生生地喊道。 听到姐姐的喊声,男孩随即跑了出去。刚才在炕上的三个孩子是跑着出来的。看到生人,他们便安安静静地坐在了桌子上。 姑娘端上来的是一盆窝头。她又从饭柜里取出两盘腌菜。一盘是腌豆角,另一盘腌的是白菜萝卜。 月楼拿出手包里的一张卡,道:“你去取钱,就取三十万。” 男孩和他的姐姐立马呆住了。 过了半晌,姑娘夹声道:“我们要不起那么多钱。” 月楼将最小的一个女孩抱在怀里道:“钱是给你娘治病,供你们念书的。你们的生活实在太不容易了。” 姑娘拉着男孩突然跪下来道:“我们真不知道该怎样谢你 们。” 里屋传来一个女人沙哑的声音:“有客人来了吗?” 姑娘跑进去兴奋地道:“弟弟带回来两个大善人!他们要给咱们三十万呢!” “三十万”!女人惊得把药全洒在了炕上。 月楼缓缓走进去,坐在了女人身旁。 女人用感激的目光看着她,潸然泪下道:“你们真是好人呐!” “其实也没有什么”。月楼谦虚道,“帮助别人,别人快乐,自己也舒服。” “你也知道,我们这样的家庭,一辈子也赚不到三十万的。你的恩情我们一辈子都会铭记。” 月楼其实并不知道这些人一辈子赚不到三十万,但她清楚一辈子的概念。 一辈子的意思是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的六七十年,是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出现到消失的六七十年,是一个人受苦或享福的六七十年。 月楼把手放在女人的手背上,柔声道:“您患得是什么病呢?” “村里的郎中说我是心脏病。” “那您怎么不去医院检查呢”?月楼脱口道。 女人苦涩地笑道:“像我们这样的家庭,怎么有钱去医院检查呢?医院光检查就要几百块,我们是负担不起的。” 月楼这才感觉到自己的问话是多么愚蠢。她根本就无法明白这些人的生活。 她尴尬地道:“有了这些钱,您就可以去医院看病了。” “是啊”!女人就像看神佛一样看着月楼,“我把病看好了,才能把这些孩子拉扯大啊!” “那您的丈夫呢”?月楼疑惑道。 女人嗄声道:“我们村回来几个当兵的,他们走的时候都很好,可回来精神都出了问题。我丈夫之前的好友把他给杀了。” 月楼垂下头,不知再说什么。过了很久,她才道:“您为什么要生这么多孩子啊?” “养儿防老么”。女人笑道,“孩子多了老来总能过得更好。” “只生一个孩子,才有钱让他接受更好的教育啊!” 女人笑道:“他们都很笨,不像城市孩子那么聪明。无论把他们送到多好的学校,也成不了材的。” 月楼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我出去吃饭了,您也赶快吃吧。” “你怎么能吃惯我们的饭呢”?女人皱眉道。 “粗茶淡饭才更健康么”。月楼笑道。 窝头很硬,把它掰开能闻到玉米的香味。月楼觉得它一定很好吃。她吃了一口才发现这的确很糙,简直能把喉咙划破。她本想把窝头放下的,可看到这些孩子吃得津津有味,只好忍着把窝头吃完。 腌菜她只吃了一口。她觉得腌菜只有酸味,再没有其它味道,甚至连白菜胡萝卜都分辨不出。 21 吓到松鼠 聪山回来时,月楼的窝头还剩下一小块,她看到救星似地把窝头塞到聪山嘴里,悄悄道:“这也太难吃了。” 聪山笑道:“你能把一个吃完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们赶快把钱给她,我实在不想在这里待了”。月楼摇头道。 “好的,我知道你待不惯这样的地方。” 当聪山打开钱袋的时候,这一家人的下巴都几乎掉了下来。 他道:“这是三十万,您治病应该够了。” 女人怔了半晌,突然推开钱道:“这么多钱该不是你们偷来的吧?” 月楼嫣然一笑,道:“偷来的钱怎么会给您?我们肯定早坐飞机跑了。” 女人思考了很久,才缓缓道:“我只要一百,其它钱你们拿走吧!” 男孩扑过来道:“郎中说您治病至少也要十万啊!” “滚一边去”!女人厉声道,“我们难道能要这些钱吗?” 姑娘流着泪轻斥道:“就是!你怎么这么爱钱!” 男孩垂下头,眼泪如山洪般倾泻而下。 月楼看着这一家人,心已碎了:“您如果不要这些钱,我现在就把它全烧了,反正我们也不缺这一点钱。” 女人又思考了很久,终于收下了钱。她挣扎着想要跪下道谢。 月楼连忙制止她,道:“您不需要太客气,这些钱对我们来说只是小数目而已。” “不管你怎么说,我也一定要给你们磕头”。女人的眼神异常坚决。 月楼还想制止,聪山把她拉过来,轻声道:“你就让她磕吧。她如果不磕头,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安稳。” 听到聪山的话,月楼恍然大悟。 这些人虽贫穷,但却很有骨气。他们接受别人的施舍,但也时刻想着报答。 女人颤巍巍地跪下。看着她脸上病态的嫣红和不停颤抖的白发,月楼的眼泪又已落下。 本该是满月的,可天上只有暗淡的星光。雨后的风吹在月楼身上,她忽然觉得浑身冷得刺骨。 她仰望星光,道:“你说,为什么世上有这么多人在受苦。” “生命原本就是辛苦的。无论人,还是其它生物,都不可能一生幸福快乐。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悲哀,每个生物都有每个生物的不幸”。聪山的声音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寂寞。 “和你一起的这四年来,我明白了很多东西。从前我总认为自己能看穿悲伤,现在才知道我和你一样,也生活在世俗之中,也会寂寞,也会哀伤”。月楼道。 “如果没有遇见我,你就不会变得悲伤。” 月楼痴情道:“傻瓜,爱情是一个女人的全部,你给了我一份深挚的感情,我永远也不会后悔遇见你。” 车夫喊道:“南山到了,两位下来吧!” 聪山摇着月楼的肩膀,轻唤道:“醒醒!南山到了。” “早上出来真的好困啊”!月楼睁开惺忪的睡眼,伸了个懒腰,道。 “可是早上人少,出来爬山也更好。” 清爽的晨风吹得月楼睡意全无。山上的树木郁郁葱葱,就像女人的眼波般青翠欲滴。 月楼指着草丛中的亭子,道:“那里边有个石碑,我们去看看吧!” 走近亭子,便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石碑上写着‘喜客泉——中国十大名泉之一’。 “既然是‘十大名泉’,那一定很甜”。月楼娇笑道。 “想来是这样。” 月楼眨着眼道:“嗯……我去喝喝不就知道了吗?” 聪山惊道:“早上的泉水那么凉,你不怕肚子疼?” “喝名泉的水怎么会肚子疼呢?说不定能多活十年。” 溪中有两股泉水,它们像龙吐水般将溪水分开,然后流入了下边的小塘里。 月楼捧起一捧水,忐忑不安地吸了一口。 泉水清冽甘甜,直沁人心脾。 她皱起的眉头缓缓舒展了开来。 她唤道:“你赶快过来啊!” 聪山摇摇头,终于自亭子里走了过来。 月楼捧起水道:“你也尝一口,很好喝的。” 聪山凑过来喝了一口。他不禁赞道:“果然是名泉的水,与其它地下水截然不同!” “是啊!咱家的水都是从终南山运过来的,可也不比这水好喝。” 溪对面有石阶,他们拾级而上。 走了一会,月楼便喘着气道:“好累啊!我们休息一下吧!” 聪山取笑道:“城里的小姐真不靠谱,走这么几步就累了。” “我出去玩的时候经常骑马,从没有走过什么路。” “我可没那么大的福气,每周上学放学都要爬好几座山。” “所以我才会喜欢你啊”。月楼微笑道,“像你这样的家庭出来的孩子都很坚实。” “我倒更想像你一样不受苦呢”。聪山道。 “你别想那些事情了”。月楼撇了聪山一眼,道。 阳光照得树叶上的露珠犹如钻石般璀璨。月楼摘下片树叶,看着上边的朝露,苦笑道:“我又走不动了。” “我的大小姐!你这样我们过年都走不到山顶”!聪山轻拍着月楼的头,笑道。 月楼突然指着上边的台阶,叫道:“你看那里!” 原来是只松鼠。 它睁大两只漆黑的眼睛警惕地看着他俩。它似是被月楼的话语惊到,匆忙跑回了树丛中。 “你把它吓到了”。聪山忍俊不禁道。 “吓到就吓到了呗”。月楼也笑了,“人吓到松鼠,听起来蛮有趣的。” “这边不是有溶洞吗?怎么还没看到?” “应该还在上边,我们赶快走吧!” 石阶的确很长。月楼缓步向上,四肢逐渐运动开来。她感觉浑身发热,像是躺在温热的暖笼上般舒服。她轻声唱着歌,声音清越悠扬,出谷黄莺与她相比都稍显逊色。 这里分出一条路,路前也有块石碑,石碑上写得是‘仙境神阁’。 从洞口看去,可以看到里边有很多石钟乳。它们有的瀑布般倒挂而下,有的像是从地上生长出来的。钟乳石打着各色灯光,通体透亮,色彩纷呈,果真如仙境般迷人。 月楼挽着聪山的手臂,道:“我们进去吧!” 他们忘我地欣赏着每一块钟乳石,不禁为之神魂颠倒。 聪山抚摸着一个钟乳石道:“你看它像什么?” 只见这个石钟乳有身子、有头,有耳朵,甚至还有短短的尾巴。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它的四肢是连在一起的。 月楼以手托腮,道:“它既像狗,又像猫。还是更像狗吧!” “对”。聪山点头道,“这些东西竟与动物相仿,真是神奇啊!” “是的,自然的确神奇无比。你看我们的身体多么灵活,多么协调,情感多么丰富,这些也足以显示出自然的奇妙。” 月楼接着道:“作为自然界中的一员,人本应该敬畏自然。可是现代的许多事业和工具却在破坏自然,残杀其它动物。战争会伤害人类自身,何尝不是对自然的伤害呢?” 他们继续欣赏石钟乳,只见有的像云朵、有的像海浪、有的像利剑、有的像鞋子、有的像龟壳,有的像马蹄。 月楼一路向前,两旁的石钟乳愈加奇瑰,灯光也愈加缤纷。她突然被一个形似棒棒糖的钟乳石吸引。 月楼笑着道:“这么大的棒棒糖我可是头一次见。” 隔了半晌,后边仍无答话。她这才发现聪山不知何时已不见了。 她皱着眉往回走,突然看到角落里似是躺着个人。月楼心头一紧,连忙走了过去。 这人躺在地上,前胸已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他爬来的方向有一条长长的血迹。男人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月楼用手指按在他的脖颈上,发现他仍活着。 她轻拍着男人的脸,焦急道:“你醒醒啊!醒醒啊!” 过了很久,男人才幽幽醒转。这时月楼已急得流出了眼泪。 他指着身旁的背包,虚弱地道:“水,水。” 月楼连忙打开背包,取出水,把他扶正,将水缓缓倒进了他的嘴里。 又过了很久,男人才断断续续地说出了自己可怕的经历:他们一行三人来这里探险。到了洞的深处,突然见到一只鳄鱼。 男人惊讶道:“那是一只白色的鳄鱼!” 一个伙伴恰好将灯光打在了鳄鱼的眼睛上。这时他们才发现鳄鱼因为过久了洞穴生活双眼已盲。他们轻手轻脚地向前走去。经过鳄鱼之后,他们三个才松了口气。 正当他们以为已经安全的时候,鳄鱼突然扑了上来,咬死了他的两个同伴,又重伤了他。 男人眼中犹有浓重的惊惧之色:“要不是我求生意志顽强,现在肯定也被咬死了。” 他说完之后,月楼又给他喂了一些饼干。 月楼柔声道:“我丈夫也在这里,我把他叫来背你下去。” 她正待起身,男人猛地把她摁在了身下。 月楼下意识地想要推开男人,可想到男人身有重伤时又不知如何是好。 男人喘息着道:“我不能让你走,我现在离不开你!” 聪山找了月楼许久,当听到这边有声音时匆忙跑了过来。他一来就看见了男人压着月楼的这一幕。 他竟将整个身体紧紧压在月楼身上,而月楼竟没有丝毫反抗。 聪山一脚将男人踢开,月楼慌忙站起。她正想解释,聪山突然一掌掴在了她的脸上。 狠狠掴在了她的脸上。 月楼生气道:“这是你第一次打我!” 聪山又掴了她一掌,气愤道:“我打你怎么了?你一背开我就和其他男人做这种事,难道不该打吗?” “你难道以为我是那样的人”?月楼眸子里闪着泪光,道。 “那是为什么”?聪山额角青筋毕露,一字字缓缓道,“我知道你一开始就瞧不起我。我是个孤儿,而且做过乞丐。你那么有钱,本可找最好的男人。你嫁给我就是为了羞辱我!打击我!” 月楼没有说话,只是凝视着丈夫的眼睛,像是想要窥破他的心。 聪山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月楼并没有如平常女子般扑到他身上解释。 她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走出自己的视线,终于泪流满面。 她从山上下来时,想了很多,她觉得自己本该立刻向他解释清楚的,他毕竟是个自卑,多疑的人。 她下山后没有吃饭,甚至连一口水都没有喝,就回到了旅馆。 “进去之后我先要向他讲明事情的原委”。她心里想道,“他很爱我,而且是一个温柔,体贴的男人。” 她这样想的时候,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嘴角也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房间里空无一人。 她仔细看后,发现聪山已将自己所有的东西带走了。 她躺在床上,眼泪从她那洁白的面颊上不停滚落:“在一起四年,他难道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我的爱与关心换来的难道就是猜疑吗?” 她也不知哭了多久,想了多久,终于饿着肚子睡着了。 她醒来的时候天已很黑。 她缓缓走到了窗口。 天又下起雨来,行人撑着伞在古旧的街道上行走。小贩的吆喝叫卖,游客的鲜衣华服,她都没有听到,也没有看到。只有无尽的悲伤在她的心里翻腾。 一朵烟花在雨中升起、炸裂,陨落,她的心里更加感伤。 她本是个快乐的人,可命运为何要让她变得忧伤? 她也不知在窗口站了多久,终于走进了雨中。 雨更大了,她仍缓步行走,任雨水在自己脸上,身体上流淌。 她到城外时,发现车子已被聪山开走。她又搭车来到飞机场。飞机也已被聪山开走。 她买了第二天的机票,住了一晚旅馆,终于独自返回了西安。 22 柔顺梦瓷 聪山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溶洞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旅馆的。 他感觉自己的尊严已被击碎,只剩下了一具空空洞洞的躯壳。 “你为何要背叛我?为何竟这么轻易的背叛我”?聪山抱头痛哭道,“你这么做,一定因为我是农村人、是乞丐,是吃软饭的。你既然要这么做,又为何要和我结婚?” 他实在想不通这个道理。因为想不通,他更加悲伤,更加痛苦。 “她既然喜欢偷人,那我就把她留在这里,让她偷个够”。他这样想的时候,已把东西收拾好,走出了旅馆。 聪山开着车在街上游荡。从未央到长安,又从长安到灞桥,然后又从灞桥回到未央。 他一路走一路哭,感觉心就好像泡在海底般孤独沉寂。 当他走到华清西路的时候,突然看见街边有一个酒吧。 酒吧的名字是‘伤心的人’。 伤心的人。 伤心的人。 聪山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喝起酒来。他讨厌人群。人越多,他就感觉越寂寞,越悲伤。 聪山看着酒杯中自己的脸,恍恍惚惚间想到了小时候的事情。 他生长在一个极贫穷的农村,父母都是庄稼人。他的母亲勤劳善良,父亲却暴躁无比。父亲甚至打断过母亲的腿,打断过母亲的肋骨。 每次父亲打母亲时,他总躲在母亲怀里。父亲把他拉出来,对母亲拳打脚踢。 父亲是在他八岁时死的。父亲下葬时,他没有流一滴眼泪。父亲死后,母亲也因自己而死。 从此他就开始流浪。 不知尽头的流浪。 他有时还会恍惚认为现在的生活是虚假的,只有那时的痛苦才最真实。 玫红色的酒在灯光里荡漾。波纹里又出现了另一张脸。 这是一张美丽娴静,而又热烈如火的脸。 他的心里又感觉到一种无比的沉痛。 聪山坐在吧台上,他的对面是一个极妩媚的女人。她叼着根烟。烟雾从她那厚而性感的嘴唇里喷出。 女人用一种极媚的眼神看着他,精赤的腿已在他的腿上灵活的运动。 聪山想要把她剥光掉到屋顶,用鞭子抽打,让她痛苦地呻吟。 他醉眼迷蒙道:“今晚就你陪我!” 女人坐到聪山怀里,手臂一点点环住他的脖颈,在她耳畔腻声道:“你有多少钱呢?” 聪山把提包打开,将里边的钱一叠又一叠地取出,重重地砸在桌上。 钱竟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所有人都聚了过来,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他们恨不得把这些钱咬碎吞到肚子里。 女人把两叠钱装进自己手包,道:“这些勉强够了。” 女人扶着聪山在街上走,眼睛一直盯着提包。聪山已将手伸进了她的衣服里。女人毫不在乎,任他摸着自己的胸。 聪山痛哭道:“你真是个贱女人,在大街上竟任人摸你的胸。我真是瞎了眼才会娶你!” 他猛地推了下女人,女人没有跌倒,他反倒趴在了地上。 女人并没有生气。她重新把聪山扶好,将聪山的手放到自己胸上,柔声道:“你把她休了,我当你的女人。只要你愿意,我让我的姐妹都当你的女人。” 聪山摸着女人纤巧的鼻子道:“好!我娶你!让她看看没有她我也能生活得很好。” 女人把聪山带到全西安最好的旅馆,要了最贵的房间。 床自然是极大极柔软的,足够十来个人在上面睡觉。 她的舌头从聪山指尖一点点向上滑,聪山的情欲被她一点点撩起。他揪住她的头发,把她的脸狠狠按在了自己身下,狠狠在她胸上扭了一把。女人的呻吟声随即响彻整个房间…… 女人背对着聪山穿衣服,聪山搂住她的腰肢道:“你叫两个女人上来。” 女人回转头,亲着聪山的下巴道:“好,我一定给你找最漂亮的女人。” 她临走时还不忘在聪山的胳膊上亲一口。 往后几天,聪山一直这样度过。他没有出去,饭也是让这些女人带上来的。 “我要和她离婚,之后凭自己的能力闯一份事业。她既然瞧不起我,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如果她不爱我,怎么会一直想我开心、怎么会在我生病时悉心照料,怎么会在她父亲死后和我度过三年的幸福时光?” 他一直犹豫,徘徊,总将月楼出轨的原因归结于他的经历、孤独,怯懦,然后终日以泪洗面。 也不知过了多久,聪山终于从楼上下来了。他头发杂乱,眼里布满血丝。 阳光温热明媚,照射在他的脸上。他突然有些讨厌阳光,讨厌这种刺眼的光明。 聪山走进了街对面的咖啡馆,挑了个角落坐了下来。窗外是青绿的合欢,合欢树下是络绎不绝的行人。 他们都很快乐,他的眼泪又已落下。 他一进来,就有个女人在注意他。 女人第一眼看见的是他的眼睛,同时她的心就没来由地跳了一下。 重重地跳了一下。 女人第二眼看见的是他的眉,紧皱的眉。 然后她的心猛然一紧。 他穿的是白色的衬衣,蓝色的裤子,但她感觉他是黑色的。 连他周围的空气都是黑色的。 虽是黑色,却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聪山感觉有个女人坐在了自己对面。他一扭头,便看见了她那双柔如春水的眼波。 他忽然觉得自己心中有春风拂过。 女人穿着白色的洋裙,娇小美丽。她的脸甚至比她的洋裙还要白。聪山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她的脸突然红了,红得像是含苞待放的杜鹃。 聪山道:“你有什么事吗?” 女人垂下头道:“没事,我就是看你心情不好,想过来和你聊聊天。” 聪山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梦瓷”。她的头依旧垂着。 聪山皱眉道:“你为什么要低着头呢?” 梦瓷吃吃道:“我的脸一定很红,如果抬起的话一定会被你耻笑的。” 聪山道:“你是来安慰我的,我怎么会耻笑你呢?” 隔了半晌,梦瓷终于抬起了头。她的脸上带着一抹水蜜桃般的粉红。 聪山道:“那你准备怎么安慰我呢?” “我可以陪你喝咖啡、吃饭,聊天。” 梦瓷的脸又红了:“但是,我绝不会陪你做那种事。” “你怎么不问我,是因为什么事情才会生气的呢?” 梦瓷的眼神更加温柔:“如果你愿意说,我就愿意听你倾诉。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窥探。” 聪山感觉自己的心正在融化,但他心中同时生出一种强烈的犯罪感。 “我有妻子”。他说。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句话。自己明明是讨厌她的,可偏偏会感觉到罪恶感,偏偏会提起她。 梦瓷心里有些失望,但她的眼波依旧温柔:“那也没什么,我们可以做朋友。” 聪山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神已替他说出了心声:“你要喝什么呢?” “我喜欢摩卡”。梦瓷道。 “我妻子从来不喝咖啡,她更喜欢中国的东西。” “哦?那你是喜欢西式的东西喽”!梦瓷眼里闪着光道,“我也很喜欢西式的东西。中式的东西简直老掉牙了。我喜欢穿高跟鞋、穿洋裙、喝咖啡、吃披萨,但我不喜欢化妆,抹口红。” “你和她倒有一点相同。她也不喜欢化妆。” “哦,那我和她谁更漂亮呢?我喜欢听实话。” “她更漂亮,她优雅、大方,美丽,但你比她温柔”。聪山认真道。 “女人温柔些岂非很好”?梦瓷失望道:“但漂亮才是最重要的。一个丑八怪脱光衣服在街上跑,也不会有男人愿意瞧她一眼。” 梦瓷放下咖啡,握住聪山的手道:“无论你们发生了什么,都应该彼此退让。错误永远是两个人的,不该怪罪到她一人身上。” “如果她背叛了我呢”?聪山抽出手,痛苦地道。 “你们结婚应该不是很久吧?” “刚结婚几天。” “一个女人既然会和你结婚,就表示她是深爱你的,怎么可能这几天就背叛你呢?” “可是我明明看见她背叛了我。” “看见的也不一定是真实的。她有没有哭,有没有向你解释事情的原委呢?” 一个女人肯当你的面流泪,岂非说明她深爱着你? 聪山突然想起月楼的确哭了,而自己并没有听她解释。 喝完咖啡,梦瓷娇笑道:“你去我家吗?我做饭给你吃。” 聪山正在考虑,梦瓷已拉起了他的手,咬着嘴唇道:“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你如果不去,就太令我伤心了。” 聪山笑道:“你不怕我强迫你做那件事?” “你不会的,我相信你”。梦瓷垂下头道,“倘若你一定想做,我也会让你做的。” 还是刚才的阳光,可聪山的心却开朗了许多。她的笑容和言语就像春日的阳光般驱散了他心里的阴霾。 房子不大,却收拾得井井有条。客厅,卧室都是粉色的。就连卫生间都是粉的,正如她的人一样单纯,可爱。 梦瓷眨着眼道:“你先看会电视,我去做饭。你要吃什么呢?” “做点家常便饭就可以了”。聪山看着梦瓷寒酸的陈设道。 “好的”。梦瓷垂首道,“我的确很穷,没有什么材料。” “你是做什么的呢”?聪山问道。 “在披萨店打工而已”。梦瓷道。 “那你喜欢什么呢?” “我喜欢好看的衣服,鞋子。” “哦,我有家服装店,你愿意过来上班吗?我开的工资一定比其它地方高”。聪山道。其实林家是做房地产的,并没有什么服装店。 “我这几天就买一个服装店,让她进来工作”。聪山心里想。 “哦?那太好了”!梦瓷将一杯黑咖啡放到聪山面前,然后打开了电视,笑道,“你先看吧!饭一会就好了。” “这个女人美丽,顺从。我如果还没有结婚的话,一定会追求她的”。聪山心想。 他站到厨房门口,看着她。她身材不高,略瘦,睫毛长而稀疏,嘴唇微微上翘。 梦瓷虽在切菜,但当她听到聪山走来时心开始怦怦直跳。 “无论哪个女人切菜的时候都很丑。他这时看着我,要我如何是好?在他面前显出丑态,可真难堪啊……” 突然!菜刀划破了她的手指,她不由得惊叫了一声。 聪山连忙走过去,血正从她的伤口汩汩流出:“绷带在哪里?我帮你包扎一下。” “一点小伤而已,没什么的”。她虽这样说,可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 “你可真不小心呐”。聪山看着她湿润的眼睛,道。 “还不是因为你在后边看?搞得人家心都乱了”。梦瓷含羞道。 她滴落的眼泪和皱起的眉,让聪山心里怜惜不已:“你去看电视吧,我来做饭。” “你会做饭”?梦瓷惊讶道。 “会,而且做得还不错”。聪山笑道。 “那我去看电视了”。梦瓷撇了聪山一眼,笑道,“我可不看你做饭。倘若你的手指也切伤了,就只有买饭。我可连一点多余的钱都没有。” 聪山看了一眼梦瓷的厨房,发现这里的确没有几样菜。只有豆角、西红柿、黄瓜,鸡蛋。 “她可真穷啊”!聪山叹道。 饭桌上只有三样菜:炒豆角、凉拌黄瓜,西红柿炒鸡蛋。 梦瓷夹起一块鸡蛋,放进嘴里,道:“你的确很会做菜,你的老婆真有福气。” “她做得菜比我还好”。聪山笑道,“男人的菜总是没有女人做得好。” 梦瓷又垂下了头:“我的菜做得就很差。” “你还小,做多就不同了。” “我已经二十岁了”!梦瓷蹙眉道,“一个女人如果二十岁还不会做菜,那不是羞死人了?我觉得我简直一点长处也没有。” “你很善良、很漂亮,也很顺从”。聪山道。 “顺从也是长处吗”?梦瓷霍然抬起脸道。 “当然是,顺从的女人更讨男人喜欢。” “哦”?梦瓷抿嘴一笑,道,“那我还挺讨男人喜欢的。我丈夫就算每天打我,我也不会生气。” 聪山又笑了:“女人既不是羊又不是牛,谁会整天打呢?再说像你这样的女人谁也舍不得打你的。” 梦瓷的脸又红了。她不停地用筷子扒拉饭,连头也不敢往起抬。 聪山一直看着梦瓷,瞬也不瞬地看着。当他回过神的时候,梦瓷已吃完了饭。她感觉聪山在看着自己,头已垂到了桌子下边。 梦瓷对正在洗碗的聪山说:“你什么时候回去?” “迟一些也没事,反正她不在家。” “那带我去你家看看呗”!梦瓷娇笑道。 聪山不知如何是好,他自然不能把梦瓷带回家。他猛然想到了那栋红楼:“要不我把她带到那里吧?” 梦瓷第一眼看见得是他俩的照片,然后是壁纸,国外的街道、建筑,艺术品。 她觉得她很漂亮,很优雅。 她觉得无论多少女人和她站在一起,男人们第一眼看见得一定是她。 她永远像是站在鸡群中的孔雀一样优雅高贵。 梦瓷指着照片里的女人,道:“她一定就是你的妻子。” 聪山看着月楼的脸,心突然变得柔软:“是的。” “她可真漂亮啊!连我都不由得想要亲亲她”。梦瓷注视着月楼细腻的手,道。 聪山沉痛地道:“可她还是背叛了我。” 梦瓷没有正面回答他这句话,继续问道:“你不是说她喜欢中式的东西吗?” “是的。” “那壁纸为什么都是西式的?我永远不信这样的女人会背叛你。” “这都是几年前的东西了,谁知道她现在想的是什么”?聪山扭过头,不愿去看月楼。 “反正我不信这样的女人会背叛自己的丈夫”。梦瓷的语气充满坚定。 她走到窗口,窗外是银色的月光和喧闹的公园。公园里有湖、有舞台、有游乐园,有假山。 梦瓷不由道:“你们真会选地方,怎么能找到这么好的房子?” 聪山这才想到房子是月楼买的,里边也是她装饰的。 她一定跑了很多地方,花了很大的力气。 “我是不是误解她了?既然她会为我做这些事情,岂非说明我在她心里是非常重要的?可是我明明看见她和陌生男人做那种事情啊?” “谁知道现在的她变成了什么样子?” 23 秋风画扇 书房里有很多书。梦瓷坐在书桌上,翻着上边的书。她虽不识字,却很喜欢闻书上的油墨味,很喜欢抚摸写满字的纸页。 聪山不忍打搅她,只是在门口静静地瞧着。 过了很久,梦瓷才抬起头。她发现聪山看着自己时,又柔顺地垂下了头。 聪山柔声道:“你晚上就住在这里吧。你一个人回去,我也不放心。” “你该不是想……”。梦瓷红着脸道。 “不是,你怎么总想歪呢”?聪山的脸也红了,“我睡沙发,你睡在床上。” “不是我那样想,而是你们男人都喜欢欺负女人”。梦瓷接着道,“你给我读会书呗!” “你自己看,我要准备宵夜。你想吃什么呢?” “有钱人还吃宵夜呢”!梦瓷撇了眼聪山,道,“我不识字,怎么读书。” 聪山惊讶道:“你不识字?” “是啊!除了一到十,我什么都不会写。” “那你刚才怎么看得那么津津有味”?聪山疑惑道。 “我只是闻闻书上的气味而已”。梦瓷娇羞地说,“对于不识字的人来讲,闻闻书上的气味也是很愉快的。” 识字又如何呢?一切岂非都是徒劳? 聪山接过书,道:“这是《竹取物语》,一时半会也读不完。我给你读几首诗吧?” “好的”!梦瓷拍手笑道。 “床前明月光”。聪山试探着说。 “‘床前明月光’,一定是幅很美的画面。倘若能和自己的情人睡在一起看,那岂非更好”?梦瓷满怀憧憬地道。 然后,她不知为何面颊绯红。 聪山问道:“你知道后一句是什么吗?” “不知道”。梦瓷娇嗔道,“都给你说人家不识字了。” 聪山不知说什么好。一个美丽的女人倘若没有文化,就太煞风景了。聪山不由得又想到了月楼。她是一个极有学识的女人,甚至举手投足间都有浓郁的文人气质。 他给她解释完这首诗,又读了《拟古决绝词》和《春江花月夜》。这两首都是月楼喜欢的。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他逐字逐句地给她读,逐字逐句地给她解释。聪山道:“这首词总体描写地是一个为情所伤的女子和她的情人坚决分手的情景。” 女人大多是感性的,梦瓷也不例外。不知何时,她已泪如雨下。看着她两行温柔的眼泪,聪山甚乎心乱如麻。 梦瓷流着泪道:“女人都是温柔善良的,可男人为什么总要伤害我们呢?薄情的男人可真讨人厌呢!” 聪山明知她不是指向自己,可心里还是很不舒服:“男人薄情还不是因为女人做得不对?谁会没来由得薄情呢?” “你们男人可真会为自己开脱啊”!梦瓷道,“既使你妻子真的出规了,还不是因为你没有事事考虑她的感受。女人都很敏感,需要男人小心呵护。” “可是她如果不够柔顺呢?” “说实话,其实我一直认为顺从是女人最大的美德。男人就像大树,女人就像缠绕大树的藤蔓。女人大多时候都应该听男人的话,应该顺从男人。” “所以我才说你是讨男人喜欢的女人。” “我对你也很有好感。你是一个很柔软而又寂寞的男人。不知为何,我很喜欢寂寞的男人。” “可能因为你性格明朗,所以才会喜欢寂寞的男人吧?夫妻之间性格应该互补。” 梦瓷眨着眼道:“可能吧!我们看会电视,一直讨论这些好没意思。” 她一边啜着咖啡一边换台,最后停在了鬼片上。 “我最喜欢看鬼片”。梦瓷看了眼聪山,道。 片子刚刚开始,故事发生在校园。男孩是乐队的吉他手,女孩是乐队主唱。他让她怀孕了,又因为父母阻拦离开了她。 女孩在一个寒冷的冬夜挺着大肚子一步步走向湖中,她的魂魄杀死了男孩和他的父母。 当故事演到女孩走向湖里的时候,梦瓷已躺在了聪山怀中。她的眼泪渗过了聪山的衣服:“他可真不是人,怎么能抛弃爱自己的女孩呢?再说她已经怀孕了呀!” 聪山将手放在梦瓷的小腹上。她的小腹温暖柔软:“他也没办法啊!父母的话也不可不听。” 梦瓷哭着道:“那女孩就该死喽!你看她多可怜。”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说男孩也有不得已之处”。聪山的手已在梦瓷胸上。 “但那又是谁的错呢”?梦瓷的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悲伤。 她从聪山怀里起来时,脸已压得通红。聪山心里又是一阵悸动。他想摸摸她的脸,但又控制住了。 夜很静寂,但聪山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现在这种情况到底是谁的问题呢?她总是一味的任性,一味地想我顺从她。我是个男人,更渴望她能够顺从我。还是说她已经不爱我了?如果和她分离,我又会一无所有。那可真可怕啊!” 梦瓷今夜也没有睡着。被子上有种淡淡的香味,还有男人的体香。 她知道香味一定是月楼的,而男人味一定是聪山的。 她嫉妒月楼,知道自己比不上她。 她又羡慕月楼,因为她能拥有这个男人。 她走出了卧室。 她穿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睡衣,在朦胧的月光下轻轻走出了卧室。 她慢慢走到聪山身旁,慢慢俯下身子吻在了他的额头上,又吻在了他的唇上。 聪山仍没有睡着。他听见了她极轻极缓的脚步声,也感觉到她看了自己很久。 当她吻在自己嘴唇上时,他感觉自己的心已跳出了腔子。 梦瓷在聪山的嘴唇上停留了很久,很久。当她抬起脸时,便看见了他那温柔明亮的眼睛。她窘得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聪山站起来抱住了她,将她近乎赤裸的身体紧紧抱在了自己怀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了她,褪掉了她薄如蝉翼的睡衣。 梦瓷的脸又红了。聪山吻在了她的耳垂上,清晰地感到她身体起了一阵轻微的颤抖…… 又不知过了多久,梦瓷躺在了聪山胸膛上。她就像一块可以任人蹂躏的棉花,那么美丽那么温柔那么脆弱那么可爱那么单纯。 梦瓷轻柔地道:“我不怪你。虽然你有妻子,我也愿意偷偷存在于你的生活中。就算你的妻子知道了我的存在,打我骂我我也不会离开。” 聪山又吻在了她的耳垂上。他知道梦瓷身上最敏感的地方就是耳垂,甚至比某些更隐秘的地方还要敏感。果不其然,她的身体又在颤抖。 聪山本想说自己只愿和她做朋友的,但又害怕伤害了她,便道:“你做我的情人太辛苦了。” 梦瓷用手指挡住了他的嘴唇,柔声道:“我不怕辛苦。只要能看见你,躺在你的怀里就足够了。” 聪山不知说什么好。他不敢想象世上竟有这么柔顺的女人。 夜虽寂寞,聪山心里却无比温暖。他感觉自己喜欢这个女人甚至超过了月楼。 梦瓷早早便起来熬粥,等待粥熟之际便坐在沙发里看电视。 聪山醒来见梦瓷不在身旁,突然感到非常失落。随后他听到了粥在锅里翻腾的声音。 “她可起得真早啊!” 聪山穿好衣服走出卧室,看见梦瓷正如贤妻般坐在沙发里看电视,便道:“你为什么起这么早呢?” “睡不着就起了呗!再说,起早些不是对身体更好吗?” “的确”。聪山笑道,“看来我以后也该学你了。” 梦瓷眨着眼道:“别贫嘴了,赶快洗漱去吧!粥马上就好了。” 聪山把满满一锅粥端到了桌上。他正待舀粥,梦瓷夺过了汤匙:“这是女人该做的活。你乖乖坐着,我来给你舀。” 聪山从后面抱住她,道:“你可真是个好女人啊!” 梦瓷娇笑道:“赶快喝粥,喝了带我去工作。” “你想在哪块工作呢?我帮你租个店面。” “你不是说你有服装店吗”?梦瓷回首道。 “我是做房地产的”。聪山道,“我给你租个店面,让你当老板。” “我可没有那个能力。” “那我雇个店长,让她对你好点。” “这倒可以”。梦瓷依偎在聪山怀里,道:“不过你每天都要过来。一天不见你,我就想你想得发疯。” “我一有时间就过来。” 租好店面,已到下午了。聪山看着暗下来的天色道:“你想吃什么呢?” “我知道延平门外有条西式街,无论建筑还是饮食都完全是西式的。我们就去那里吧”!梦瓷欢愉地道。 “那我只好听你的话了”。聪山装作很委屈地道。 “那你说我们吃什么,我完全听你的话。” “就吃西餐吧”。聪山道。 和月楼一起时,他总感觉自己受她摆布。而和梦瓷一起时,他却可以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凌驾感。他喜欢这种凌驾感,喜欢让这个柔弱的女人听自己的话。 男人岂非都喜欢凌驾于女人之上? 果真是条西式街。从街口望去,可以看见许多外国人和屹立两旁的西式建筑。 梦瓷高兴地在人群中穿行,就像一只轻盈的穿花蝴蝶。 聪山有些痴了,他揽住她的细腰,让她紧紧贴着自己身体。梦瓷就像吃了蜜般愉悦。她将头倚在他的胳膊上,也用一只手抱住了他。 她指着一家店,道:“我想去这家店看看,里面有好看的发卡和头花呢。” 聪山摸着她光滑细软的长发道:“你的确很适合带发卡。” “可我更喜欢头花。” “为了我,你也该带发卡。” “好的,我全都从你。” 她一进店,就径直走到了陈列发卡的货架。她朝陈列头花的地方瞧了好几眼,但又努力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梦瓷问道:“你喜欢哪个发卡呢?” 聪山道:“我觉得像你这样的女人更适合浅色的发卡。” 梦瓷笑道:“是的,我也很喜欢浅色的。可是具体买哪个还是由你决定吧!” “你喜欢哪个就买哪个”。聪山温和地道。 梦瓷拿起一个青色的发卡,问道:“你喜欢这个吗?” “至少也该有点装饰啊”!聪山道,“光秃秃的有什么好。” 聪山这样说,她便放下了这个发卡,又细细看起来。 “这个呢”!梦瓷道。 她手里是一个浅紫的发卡,发卡上有几朵小花。 “紫色的发卡很高贵,但也有些沉郁。你应该选一个轻快的颜色。” “哦”。她又放下了这个发卡。 这次她选得更细心了。 她希望聪山能够喜欢她身上的任何东西。 梦瓷的眼睛停留在了一个银色的发卡上。上面有只红色蝴蝶。它的纹路很清晰,眼睛是金色的。 “这个发卡你一定喜欢,看蝴蝶多漂亮呢”。梦瓷笑道。 “的确很好看”。聪山微笑道。他绾好梦瓷的头发,给她把发卡戴上。 梦瓷看着他熟练的手法,心里不禁有些吃醋:“你肯定经常给你妻子绾头发吧?” “是的,她的头发和你一样光滑柔顺”。聪山毫不掩饰地说。 “在我面前你竟然说她好!我生气了”!梦瓷沮丧地说。 “我可不喜欢动不动就生气的女人”。聪山道。 “嗯,我又怎么忍心生你的气呢?” 24 我会哭的 一回到梦瓷家,聪山立马抱起了她,在她唇上亲了一口,道:“在街上我就想了,好容易挨到现在。” “其实我也想”。梦瓷粉面桃花,“不知为什么,和你在一起时,我总想做那件事。” “做爱原本就是一种交流。对一个女人来讲,这意味着她愿意把自己完全交给这个男人”。聪山骑在梦瓷身上,边撕她的衣服边道。 “可是你为什么要撕我的衣服呢”?梦瓷掩住自己的胸膛,怯怯道。 “我想吃掉你”。聪山表情狰狞地说:“你的滋味一定很不错。” 梦瓷噗嗤一笑,坐起来抱住聪山,道:“你想吃就吃呗,我愿意把骨头都让你吃掉。” 聪山咬住了她的肩头,手已不知伸到了哪里…… 夜风徐徐吹进屋内,梦瓷用嘴含住一个刚剥的荔枝,道:“你想吃的话,就从我的嘴里接过去。” 聪山握住她的双肩,把荔枝从她的嘴里接了过去。他又把她按在了沙发上…… 梦瓷一觉醒来,发现聪山紧紧抱着自己。她想:“他一定是怕我起得太早才会这样的。” 当她这样想的时候,心像泡在蜜汁里一样甜蜜。她不由得看起他来,看他棱角分明的脸、挺拔英秀的鼻子,薄而结实的嘴唇。 天已大亮,可聪山仍没有睡醒。梦瓷早就想起了,可又不忍叫醒他,便一直假寐。 又不知过了多久,聪山抚摸着梦瓷的背,道:“你还没有醒吗?” “我早就醒了”。梦瓷睁开明亮的眼睛道,“谁像你那么懒。你搂着人家,人家是害怕打扰你,才没有起来。” “真对不起,我不该搂着你的”。聪山道。 梦瓷搂住他的脖颈,轻轻道:“道什么歉呢!人家很开心的。” “那我以后就把你搂得更紧”。聪山亲着她的额头道。 “我去洗脸了。甜言蜜语每天听,都听腻了”。梦瓷虽在蹙眉,但表情却很愉悦。 梦瓷用手搓着脸。她的面上满是洁面乳,活像个女鬼。 聪山疑惑地问道:“你脸上是什么东西啊?” “是洁面乳啊!你难道不知道吗?你妻子难道不用吗”?梦瓷吃惊道。 “她的皮肤很好,从不用那些东西。” “一个女人倘若年轻时不懂得保养,老来一定很丑。到那时,你把她休了娶我”。梦瓷把满是洁面乳的脸贴到聪山脸上道。 “我欠她太多,怎么能离开她呢。” 梦瓷流泪道:“那我不是太可怜了?” “你这么年轻,这么温柔,找个好男人嫁了一定会一辈子幸福的”。聪山看着她的泪眼道。 “我这么爱你,怎么喜欢别的男人呢”?梦瓷的泪依然在流。 “无论如何,你还是尽早找个爱你的人嫁了吧。一个女人倘若一辈子做一个男人的情人就太不幸了。” 梦瓷终于扑在聪山怀里大哭起来。她的身体剧烈抖动着,聪山的心也已破碎。 不知过了多久,梦瓷缓缓抬起脸,努力笑道:“你想吃什么早餐呢?” “我想吃烙饼,你会做吗?” “当然会!我会做得饭一定比你妻子多”!梦瓷抿嘴一笑,道。 她擀着面,眼泪也流进了面里。 她恨恨道:“为什么你比我先遇到他?如果我先遇到他,一定会牢牢抓住的,绝不会让你抢走!” “我为什么不出去把面粉抹在他脸上呢?那样他一定像只大花猫”。她突然笑了,闪着泪光的眼突然笑了。 她背着双手,缓缓走了出来。 聪山问道:“你把饭做好了?” “我累了,难道不能出来看会电视”?梦瓷娇嗔道。 “当然可以。女人都是母老虎,谁管得了呢?” “难道我在你眼里也是母老虎吗?” 她踱到聪山身后,手在他脸上一滑,便若无其事地又向厨房走去。 她终于忍不住回过身来,看着他的脸,笑弯了腰。 聪山感觉不对,一抹自己的脸,看见满手面粉,便去追梦瓷。梦瓷笑着跑进厨房。她还没来得及掩门,聪山已抱住了她。 他将她手掌翻过来,道:“你可真坏,把面粉全抹在我脸上了。” “哪有?我怎么舍得”?梦瓷眨着眼道。 聪山把她抱起,她在聪山怀里笑个不停。 他把她抱到洗漱间,指着镜子道:“你还敢说你没有?” “抹就抹了,你能把我怎么样”?梦瓷挺起胸膛道。 “你猜我能把你怎么样”?聪山看着她饱满的胸膛,用手解着她的纽扣。 “你难道又想了”?梦瓷目里流满欢喜,人已黏在了聪山身上。 “和你在一起,哪个男人如果不想才是傻瓜。” 聪山把一根大葱卷进饼里,道:“你敢这样吃吗?” “我恐怕会被呛得流眼泪”。梦瓷的眼神带着恐惧。 “试试呗,不试怎么知道”。聪山将饼递给她道。 梦瓷吃了一口,眼泪果真如断线的珍珠般落了下来。她喝了几口粥道:“辣死了,你看你让我多难受?” “就算我让你吃,你如果真的不能,也该坚决拒绝啊”!聪山语气略带责备。 “你让我做的事,我怎么能拒绝呢”?梦瓷眼中有泪,看上去更柔软怜人。 “你也太柔软了。雄性动物都希望能完全征服雌性,希望女人完全顺从自己。你这样的性格,只会让你的丈夫越想欺负你。” “一个男人会骂一个女人,才表示他爱这个女人。你敢在大街上随便找个女人骂吗”?梦瓷微笑道,“倘若你骂我,我一定不会还嘴;既使你把我打哭了,我也绝不会生气。” “但倘若你领着她站在了我面前,我一定会哭,一定会心碎的。” 聪山凝视着她的眼睛,过了很久才道:“你可真让我无法理解,也让我无法不喜欢你。” 梦瓷哭丧着脸道:“是吗?可是你却不会娶我。” “唉!这或许也是命中注定的吧?谁又能怎么样呢?” 到门口时,月楼又取出镜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她一跨进大门,便看见红杏和三个女人在石桌旁闲聊。 她轻轻走过去,站在了红杏身后,将食指放在唇上示意那三个女人不要出声。这三个女人的定力并不好,没过几秒,就看着红杏身后掩嘴嬉笑。 红杏不解道:“你们笑什么!” 她一转身,就看见了月楼。虽只几天没见,可她马上抱住了她,甚至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那模样就像几十年没有见面的老友一样。 过了很久,她才把月楼放开。月楼问道:“聪山有没有回来?” “听他们说他昨天回来了,但我没有见到”。红杏道。 一个圆脸女人急着道:“我见了。他给夫人带回来一些东西,还陪夫人吃了顿饭,然后就走了。” “那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月楼急切地问道。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说不定夫人知道。” 红杏道:“为什么他比你先回来了?” 月楼迟疑道:“我昨天和朋友逛街了。” 红杏并没有看见月楼眼中的悲伤,笑着说:“哦。夫人肯定想死你了,你赶快去看看吧!” 母亲正在绣手帕。月楼一推门,她就抬起头,笑着问道:“你回来了?蜜月过得怎么样?” 月楼坐在母亲身旁,环住她的腰道:“当然很开心。我们去了蒙古、厦门,还去了厦门附近的海岛和古镇。一路上,我们遇见了很多人,也经历了很多事。” 林夫人把女儿的手放在自己手里,看着她的脸,道:“那你的脸色怎么不太好?” “可能是太累了吧”?月楼别过头,闪烁其词道。 “到底是什么事?你告诉我。” 月楼缓缓道:“我们游溶洞的时候分开了。我救了一个人,可他把我压在了身下。聪山这时正好看见,他误以为我是个轻佻的女人。” “那你有没有解释呢?” “我没有解释。我和他又不是认识一天两天,还需要解释吗”?月楼抽泣着道。 林夫人抚着女儿颤抖的背,柔声道:“你应该当面解释清楚啊!男人对这类事是非常在乎的。” “我就是生气,气他不信任我”。月楼哭得更伤心了。 “夫妻是一辈子的关系,会遇到无数坎坷。倘若你们现在连这点事都处理不好,那以后怎么办?你今天就去解释清楚,我相信他会理解的。” “不!他会生我的气,我难道就不会生他的气吗?” 林夫人摇摇头,再没有说话。 月楼回到房里,没有脱鞋就上了床。她用被子笼着头,不停地哭泣。她虽坚强,可毕竟是个女人。 女人毕竟是女人。 哪个女人遇到这样的事会不哭呢? 她想:“天气这么好,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哭呢?为什么要用他的猜疑折磨自己呢?” 她胡乱走着,不觉来到了湖边。湖中的红鲤好像也想她了,都朝她游了过来。 她笑了。 在她那苍白的脸上荡起的一池微笑,就像湖中突然绽开的一朵莲花。 她用极优雅的姿势撒下鱼粮,看着鱼儿欢快地进食。 然后她就想起了聪山,想起他从湖中救起自己。 她又哭得难以自制。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忍住了哭泣。她上了桥,走进了湖心的小楼。 她为自己沏了杯茶,坐在了软榻里。为了防止自己想他,她看起了最喜欢的李白诗集。 正在她津津有味地读诗的时候,她想起了他。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他和自己走入小楼。不知怎得,他竟然哭了。他感叹命运的无常,人世的沧桑。她抱住他,安慰他。在自己怀里,他终于平静了下来。 她把诗集扔在软榻上,恨恨道:“我偏不想你!” 她来到一个极偏僻的地方。这里离所有的建筑都很远,只有几丛淡竹和一个石桌。 她坐在石凳上,盯着自己的指甲看。每当她控制不住思绪的时候,都会来到这里,盯着自己的指甲看。 突然!她又想起了他。 因为其它地方总有人,她就带他来到这里,甚至还和他在草地上做了那件事。 她伏在石桌上哭。石桌虽热,可她的心却是冷的,冷得就像结了冰的湖面一样。 月楼看着满桌的饭菜,却没有动筷子。她皱着眉,表情看起来很悲伤。 林夫人关切地问道:“你这几天都不怎么吃饭,还是赶快去找他吧!” “不知为什么,我这几天总是感觉很恶心,并不是因为想他才不吃饭的。” 林夫人猜测道:“你该不是怀孕了吧?赶快去检查一下!” 月楼嗫嚅着道:“我和他结婚才不过几天,怎么可能怀孕呢!” “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古板的女孩,肯定很久以前就和他同房过,所以现在怀孕也很合理”。林夫人沉吟道。 “那我是不是该去检查”?月楼的眼神有些惊慌无措。 “当然要去,孕后的女人有很多禁忌呢”!林夫人郑重地强调,“当然,首要的是你应该和他和好。” 月楼又恢复了镇定,娇笑道:“我如果真的怀孕了,当然会第一时间告诉他。” 她并没有像大多数女人一样马上去检查。她忍住恶心,吃饱了饭,才缓缓道:“娘,那我去检查了。” 林夫人叮嘱道:“要小心点哪!你现在可是两个人。” 月楼垂着头,轻抚着肚子,孩子般甜笑道:“我当然会小心的”。她感觉抚摸的并不是自己的肚子,而是孩子柔软的脸。 她走进红杏房里,摇醒她,道:“我们去医院吧!” “你怎么了”!红杏跳起来道。 “我肚子里好像多了个人”。月楼神秘地笑道。 “这是什么病”?红杏简直要疯了。 隔了半晌,她忽然叫道:“你该不是怀孕了吧?” “好像是的”。月楼微笑道。 一路上,红杏都很兴奋。她兴奋自己快要当阿姨、兴奋自己可以抱柔软的宝宝,兴奋自己最好的朋友快要做母亲。 月楼一直紧紧握着红杏的手。她虽兴奋,但更多的是忐忑。 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当好母亲、不知道他能否当好父亲,也不知道自己和他是否能将孩子教育得很好。 她这才想到自己不会换尿布,甚至连怎么抱孩子都不会呢。 25 母亲不易 一直到进检查室的最后一刻,月楼才放开红杏的手。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 做完检查,月楼急着问:“我到底怀孕了没有?” “刚做完检查怎么能知道”?医生笑着道。 月楼也笑了。她这才发现自己多想要一个小孩,多想照顾好这个家庭。 医生一进入办公室,红杏就跑到他身前:“医生,我家小姐到底有没有怀孕?” 医生微笑道:“她的确怀孕了。” 听到这句话,月楼的心情立刻从地狱升到了天堂。 红杏兴奋道:“你真的怀孕了!我也马上就要做阿姨了!我们赶快去告诉夫人吧?” “你回去告诉母亲,我去告诉聪山。” “你不是说他在乡下宴请亲戚吗?” “他是在乡下,可我也要去告诉他啊”!月楼笑道。她并没有告诉红杏自己和聪山的矛盾。 “那我陪你去吧!” “不用了,你还是回去告诉母亲吧!” 红杏迟疑道:“我不放心。”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月楼微笑道。 “好吧!那你早去早回。我实在看不惯那个男人,可又不得不和他见面”。红杏耸了耸肩,无奈地道。 “我可不喜欢你说他坏话”。月楼撇了眼红杏,道。 “好!那我以后绝不说!” 月楼知道聪山不喜欢住宾馆,又没有朋友,所以一定在那所红砖楼里。 从医院到红砖楼,她都很高兴。当母亲猜测自己可能怀孕的时候,她第一刻想到的就是他。 月楼敲了敲门,他并没有来开。她打开门,便闻到了淡淡的哈密瓜味。 她想:“他并不喜欢哈密瓜,哪来的哈密瓜味呢?” 她推开卧室的门,就看到了聪山。她的心就像初次遇到他时剧烈地跳动。聪山正在睡觉。她坐在床边,不由得去摸他的脸。 聪山朦胧中抓住了月楼的手,道:“你来了。” “我来了”。月楼娇笑着答道。 聪山吃了一惊,睁开眼便看见了月楼。他放开她的手,转过了身。 月楼的心忽得沉了下去。 她上床抱住他,柔声道:“我怀孕了。” 聪山猛然转过身。他看见她的眼睛,垂下头,兴奋地道:“你真的怀孕了?” “当然是真的。你快要当爸爸了”。月楼托起他的脸,温柔地看着他。 聪山抱住月楼,心里歉疚不已:“我不该怀疑你的。” 月楼一字字认真道:“我当然知道你不会怀疑我。” 聪山心头一热,抱得更紧了。隔了很久,他才吃吃道:“你想吃什么呢?” 月楼甜甜道:“我想吃酸的东西。” 聪山抚摸着她的面颊道:“我把葡萄、杨梅、樱桃,青苹果都给你拿来。” “你平常不吃水果,现在怎么突然喜欢了?” 聪山尴尬地笑道:“我难道就不能改变一下吗?” 月楼趴在他的背上,亲切地道:“你的确应该改变。水果明明对身体很好,你却总是不喜欢吃。” “我一定听你的话,永远爱你”。聪山道。 月楼突然道:“孩子的名字我早想好了。她就叫惜蝶。女人岂非就像蝴蝶一样?虽美丽,但却异常脆弱。我希望她将来的丈夫能够像疼惜蝴蝶一样疼惜她。” 聪山其实也早把孩子名字想好了,但他知道月楼总是喜欢按自己的意志做事,便只好顺从她:“这个名字很不错。” “当然不错!她可是我们的第一个小孩”。月楼欢喜地笑道,“我们以后还要生很多孩子呢。” 过了很久,聪山的心情才平复下来。他问道:“你要吃什么呢?我现在给你做。” “我们回家吃吧!以后,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们要给孩子买衣服、鞋子,婴儿床。还要给孩子缝尿布、还要看孕妇如何保护自己、如何搭配饮食,孩子如何教育等等方面的书籍”。月楼扳着手指,边想边道。 聪山看着善良要强的月楼,突然想到了温婉的梦瓷。他突然想扇自己几个耳光。自己怎么能背叛自己深爱的月楼呢?有时他又感觉自己对月楼并不是爱,而是一种依赖。那种依赖就好像孩子依赖母亲,仰望母亲的感觉一样。 他暗道:“我发誓以后绝不见梦瓷!” 仆人们的脸上都洋溢着欢乐。他们一看见月楼就都围了上来。 “小姐,你真的怀孕了?” 月楼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只是微笑,却不说一句话。 聪山兴奋地道:“当然是真的!你们就等着喝孩子的满月酒吧!” “太好了!小姐的孩子肯定像她一样漂亮!” “那当然!小姐这么漂亮,生的孩子自然不会差。她说不定比小姐更漂亮呢!” 一个女仆将手放在胸口,长长舒了口气,道:“这件事也可以冲一下家里的晦气。自从老爷死后……” 她还没有说完,身旁的女仆突然打断了她的话:“小姐,你赶快进去,夫人还等你吃饭呢!” 那个女仆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她捂住嘴,怯怯地看着月楼。月楼并没有责怪她,但眉却不由得皱起。仆人们瞧见月楼蹙起的眉,悻悻然散了。 聪山安慰她道:“你不要伤心,她也不是故意说那句话的。” 月楼抬起头道:“我们明天去给父母说一下,他们也好安心。” “好”!聪山微笑道,“我娘听到这件事一定很开心。” 红杏不耐烦地道:“夫人,我们先吃吧!鬼才知道小姐什么时候回来!” “你再吃就更胖了”!林夫人看着红杏肥胖的身体,不由笑道。 红杏的脸涨得通红,再也不说要先吃饭。林夫人瞧了眼满脸不悦的红杏,道:“你要吃什么,带回房里吧!我反正一定要等月楼回来。” “不,我看我还是饿死算了!” 月楼听到母亲的话,感觉心里暖暖的。听见红杏的话,又感觉她很可爱。 红杏看见月楼,欣喜道:“你终于回来了,夫人都不让我吃饭。” “你能吃那么多,谁敢让你先吃呢”!月楼故意道。 “连你也欺负我,我看我还是回老家吧”!红杏更加生气,她瞟了眼聪山,道,“你还知道回来啊!” 聪山低下头,心中自觉惭愧。 月楼轻斥道:“我不是让你不要惹他生气吗?” “好!我不说他就是了”。红杏狠狠睃了聪山一眼。 林夫人道:“你们赶快吃饭,饭菜都凉了。” 月楼看到桌上有韭菜、黄瓜、芹菜,南瓜,还有鸡汤、骨头汤,甚至还有一只乌龟。 她大感意外:“娘,你为什么做得都是我不喜欢的东西呢?” 林夫人和蔼地笑道:“一个女人怀孕之后总要做一些她不喜欢的事情。你虽然不喜欢,但它们都很有营养,对孩子很好。” 月楼明白了母亲的良苦用心,但还是不愿勉强自己:“难道您怀我的时候也吃过不喜欢的东西吗?” “当然吃过,要不然你怎么会这么漂亮?” 月楼坐在母亲怀里,垂首道:“对不起,我不该问那样愚蠢的问题。” 林夫人像很久以前一样抱住她,笑道:“赶快吃吧!别撒娇了!” 月楼在母亲脸上亲了一口,道:“看来做母亲真不容易啊!” “当然不容易,你想,孩子是一天天,一小时一小时长大的。她要吃饭,要喝水;会哭、会笑,会生病。每一件事都需要父母倾注心血。所以,为人父母一定要学会忍耐,用心。孩子的一个微笑,一句母亲就是父母最大的欣慰”。林夫人缓缓道。 听到这些话,月楼聪山感觉自己的压力更大了。 他们暗暗问自己:“我难道真的能成为称职的父母吗?” 红杏把两个鸡腿全放在了月楼碗里。月楼只吃了一口,就恶心得连脸都在痉挛。 聪山看着月楼痛苦的表情,不忍道:“不想吃就别吃了呗!何必强迫自己呢?” “我还不是为了孩子好”。月楼柔声道,“作为父亲,你应该鼓励我多吃才对。” “可是我也心疼你啊”!聪山含情脉脉地注视着月楼。 “原来你还会心疼我”?月楼撇嘴道,她抚摸着肚子,又说:“你这小鬼,还没出生就让我受罪。我真是恨死你了”!她虽这样说,但眼里却满是温情。 她终于吃完了一个鸡腿,把另一个还给红杏,苦笑道:“我实在吃不下了。” 红杏又把鸡腿给了月楼:“吃不下也得吃。” 月楼拗不过她,只好把鸡腿转放到聪山碗里。 红杏不满地看着聪山。她忽然发现他给月楼夹得都是菜,便道:“你难道不舍得给她吃肉吗?” 聪山忍住怒气道:“菜也很有营养,肉吃得太多对身体并不好。” 红杏瞪起眼睛道:“放屁……” 林夫人把筷子重重放到碗上,斥道:“住嘴!” 月楼把鸡腿从聪山碗里夹过来,微笑道:“好啦!我吃还不行么。” 吃完饭,等红杏走出很远,月楼才道:“娘,你话说得太重了。” 林夫人道:“我还想打她呢!在我面前她竟敢骂聪山,也太放肆了吧?” 聪山道:“都是因为你没管教好,她才敢这么大胆。” 月楼争辩道:“你们的气量也太小了吧?她的话虽不好听,但却是极好的人。你们又何必责怪她呢?” 林夫人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问聪山道:“你和月楼认识几年了,难道还不信任她吗?” 聪山垂着头道:“是我错了。” “你不光怀疑她,甚至没有主动回来道歉”。林夫人目光灼灼地盯着聪山,“你这样很伤月楼的心啊!” 聪山的头垂得更低。他不敢去想自己和梦瓷发生的那些事。只要一想,他就感觉自己无法面对月楼。 月楼虽心酸,但还是勉强道:“无论如何,他现在已经回心转意了,这才是最重要的。我相信他以后绝不会惹我生气。” 聪山听着月楼的话,更觉得无地自容。 林夫人认真道:“月楼现在已经怀孕了,你们遇到的事将会更多。我希望你们能够学会彼此体谅,再不要像小孩子一样。” 聪山坚决道:“我以后一定加倍疼她和孩子,一定让她们幸福快乐。” 林夫人道:“我记住你的话了。我可只有这一个孩子,你如果对她不好,我就让你们离婚。” 月楼生气道:“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我已怀了他的孩子,他怎么可能不对我好呢?就算他真的负了我,我也会忍耐,把孩子抚养长大,让她有个完整的家庭。” “好了”!林夫人笑道,“你们不要互诉衷肠了!我还要叮嘱你们几件事呢!” 月楼道:“我准备一会去买书!您那些老掉牙的东西就不要给我讲了。” 林夫人不悦道:“什么叫老掉牙的东西?我给你说的都是无数母亲积累的经验。经验往往比科学更正确。” “我也就是说说而已”。月楼撒娇道。 林夫人失笑道:“你这么爱撒娇,怎么能做好母亲呢?” “孕妇要注意的事情有很多,我给你说几个日常的:不能喝茶、不能泡热水澡、要做一些简单的运动、吃药要咨询医生,不能养宠物。” 月楼皱眉道:“为什么不能喝茶,不能泡热水澡?哪个女人不喜欢泡热水澡呢?” 林夫人道:“我也不清楚具体原因,但这些说法都是早先流传下来的,总有它的道理。” 月楼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无论这些说法是真是假,我都只好遵从。反正只有十个月,总不能让孩子生下就有问题。” 聪山很心疼月楼,但又没有办法。他用极怜惜的眼光看着她。月楼沉迷于他浓浓的爱意,缓缓枕到了他的肩上。 26 夫妻不合 林夫人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他俩也只好听着。最后,她总结道:“怀孕的女人无论做什么都应该首先考虑肚中的孩子,这是最最重要的。” 月楼满心感激道:“您说的我和聪山都记住了,您还有什么要叮嘱的吗?” “没有了”。林夫人微笑着说,“你们出去散散心,对孩子更好。” 夏天的傍晚依旧很热,月楼的额上已冒出汗珠。她看了眼聪山。聪山这时正注视着地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他们已走了很久,却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月楼忍不住道:“你在想什么?” 聪山吃了一惊,过了几秒才道:“我在想怎么照顾你更好。” 月楼摘了朵花,插在鬓角道:“我也不是娇弱的女人,你只要像平常那样对我就行了。” 聪山想了很久,道:“从前我总认为自己对你无微不至,能够理解你,体谅你,现在我才知道自己做得远远不够。” “从今以后我绝不会再做对不起你的事了。” “嗯,我相信你。你是这个家的支柱,是我和孩子唯一能依靠的对象”。她凝视着他的眼睛,声音温暖如冬日的暖阳。 银白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让她变得更加美丽,更加纯洁。她仿佛是个超凡脱俗的仙女,却又那么感性,那么多情。 月楼平常吃得极少,可今早她吃了三块点心,一碗南瓜汤。 林夫人点头道:“不错,你以后肯定是个称职的母亲。” 月楼笑着道:“孩子可是我的命,我怎么能不珍视她呢”?她又转过头对聪山说,“你当然也是我的命。” 林夫人听到女儿这样说,心里很不是滋味:“我难道就不是你的命吗?” “娘!你看你还吃醋了”!月楼跑到母亲身后,抱住她道,“你当然是我的命啊!我会一辈子侍候您的!” “这还差不多,我养了你二十多年,倘若还比不上一个认识几年的丈夫,那我可就太伤心了”。林夫人委屈地说道。 月楼抱着母亲,很久之后才道:“那我们去拜祭了?” “好的,你们早去早回,一会天就热了”。她的眼睛已有些湿润。 聪山正在发动汽车,林夫人突然拿着瓶酒跑了过来。母亲边跑边擦眼泪,月楼也泪如泉涌。她别过头不想让母亲看见。 林夫人把酒递给聪山,强笑道:“你们可真不靠谱,连酒都忘带了。” 聪山这才发现自己真的没有带酒,尴尬地笑道:“拜祭的时候酒可少不了,我们真的太不小心了。” 直到母亲走进大门,月楼才转过头。她发现母亲的背已日渐伛偻。 “您年少时就嫁给父亲,陪父亲创立了这么大的产业,让我和聪山能过上别人羡慕的生活。我却没有在第一时间想到您,简直该死啊……”她不停地在心里埋怨自己。 聪山看见月楼眉头紧皱,脸色苍白,关心地问道:“你是不是不舒服?我们停下买点药吧?” “不是,我只是痛恨自己。母亲养育了我二十多年,我却没有第一时间想到她”。月楼啜泣着道。 “父母的确不易。从我们生下开始,他们时时刻刻都在关心我们,做任何事都首先想到我们,可我们却经常忽略他们。你也不需要太责怪自己,从现在起好好照顾她就行了。” “我会的”。月楼抚摸着肚子,又道,“不知道她以后对我们怎么样?” “只要我们好好对待她,她对我们绝不会差。” “是啊,父慈子孝。只要我们好,她自然会好。” 一出西安城,景色马上不同。一条笔直的路延伸到远方。月楼觉得连绵不绝的秦岭就像在地上休息的长龙。 月楼迷于窗外的景色,直到汽车颠簸起来时她才回过神。 她开口道:“我们像从前一样找个人开车吧!那样你就可以和我一起看美丽的景色了。” “我不放心让别人载我们,你现在怀孕了,我应该好好保护你俩”。聪山道。 听着聪山的话,月楼感觉车里突然温暖如春。在她发现他把车开走的时候,她认为他已完全靠不住。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错了。 他依然像从前一样值得她完全将自己托付给他。 聪山见到母亲的坟,已没有以前那么悲伤。他看着袅袅升起的青烟道:“娘,月楼已经怀孕了,你也快当奶奶了。只可惜你不能亲手抱抱她。” 他的眼泪已流出,声音也变得哽咽。坟头的草很茂盛。农村有一种传言:如果父母坟头的草茂盛,那子孙一定兴旺。 聪山又道:“一定是您在保佑我们,让我们恩恩爱爱,度过坎坷。” 月楼道:“我会好好照顾孩子和聪山,让您能够安息。” 聪山转头看向月楼,他的目光由悲伤变得柔和。 他用这种眼神看了月楼好久才道:“你是一个好妻子,我对不起你。” 月楼和暖地笑道:“你一直做得很好,没有必要看轻自己。” 聪山低下了头。他实在无法原谅自己。 月楼柔声道:“你一直悲伤也没有用。只要我们一家幸福,她也就安心了。” 聪山终于哭出声来。他的眼泪渗入月楼胸口,温暖了她的心。 在月楼怀里,他不知哭了多久,多久,终于止住了哭泣。 月楼终于熬过了七月份。这天下午,她正在花圃里浇水。 她穿着一件洁白的旗袍,头发零乱地披散在背上。夏风吹过,她的长发飘了起来,衣服也鼓了起来。 她面色红润,用一只素雅的手将头发拢于耳后。那种风韵,连花上的蝴蝶见了都自惭形秽地飞走了。 花圃里各色鲜花争奇斗艳,极尽妍丽。蓝色的是风信子、紫色的是勿忘我、黄色的是黄玫瑰、粉色的是康乃馨、紫红的是龙海芋,白色的是马蹄莲。 她微笑着,缓缓浇着水。突然!她看见一些杂草。她皱着眉,将这些杂草一一处理干净。 做完这些事情,她的鼻尖上已渗出细细的汗珠。 月楼走进客厅,看到聪山正在书桌上做着什么事情?他好像是在画画?她再一看,竟发现书桌上放着一杯可乐。 她恨恨道:“他明知我不能喝可乐,却偏偏在桌上放一杯。这男人可真坏!” 她走过去,拿起可乐,放到了唇边。 聪山抬起头,看她准备和可乐,微微有些吃惊:“你不是不能喝可乐吗?” 月楼撇了他一眼道:“我当然不能喝,可你为什么要往桌上放呢?” 聪山靠着椅背,故作深沉道:“我当然是在测试你到底是不是个称职的母亲。” “我当然称职”。月楼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她突然笑着说:“可我知道喝一口总对孩子没有坏处。” 她说着真的抿了一小口。 聪山夺过可乐,一口气喝光,生气道:“你如果称职的话,就一口也不会喝的。” 月楼娇笑道:“好啦!这又不是毒药,喝一口自然没事。” 聪山是个谨慎小心的人,这时仍非常生气。他径直走回卧室。 月楼并没有在意,她知道聪山一会又会微笑如初。 画是用钢笔画的,画着一个在盛开的向日葵中奔跑的小女孩。女孩梳着两条长长的辫子,看上去是那么活泼开朗,那么清新欢愉。 月楼连忙跑过去,拉住聪山道:“你别生气啦!赶快给画涂上颜色吧!” 聪山沉声道:“放开,我要去睡觉了。” 月楼娇嗔道:“我不放,除非你甩开我的手。” 聪山伫立良久。 自结婚以来,他已有很多事看不惯月楼。尤其是怀孕之后,她和自己有太多分歧。就连孩子该多吃肉还是蔬菜,该用棉花做得尿布还是用纸尿裤,跌倒以后是该自己爬起还是该他俩扶,是该留长发还是该剪短。 他这时才真正发现自己和她根本不是一种人。 每每谈到这些事情,月楼总是很平静,也懂得让步,而他却想自己安排孩子的一切。 因为他明白一个人的成长经历,一个人出生以后遇到的一点一滴的事情对这个人的影响有多么大。 他甚至认为一个人的善恶命运,聪明愚笨,都决定于这个人的经历。 所以他想让孩子获得最正确的家庭教育、上最好的学校、让最优秀的老师引导她,能交到最出众的朋友。 月楼却觉得父母应该宠爱孩子、娇惯孩子,让他在更为宽松的环境中成长。 只有爱才能让孩子变得优秀,而不是严格教育,刻意培养。父母也不该把孩子送到最好的学校,好学校必然严苛,必然禁束。 凡事过犹不及,与其让孩子在峡谷中行走,倒不如让他在草原策马奔驰,无拘无束。 聪山转过身,面上仍有薄怒。月楼推着他,娇笑道:“我一定会把这幅画保存好。等孩子长大了,我还要向她炫耀我找的男人多么有才能。” 她又轻轻叹气道:“唉!我还要告诉她,一定要找气量大的男人。‘倘若把你父亲每天生得气装在气球里,恐怕连气球都要爆炸’。” 聪山笑了。无论自己多么生气,月楼总有方法逗自己笑。 他觉得她就像猫,虽然有时会把你咬出血来,可大多时候都会伸出舌头舔你,又或者拿柔软的毛皮在你脸上蹭蹭。 看到聪山的笑容,月楼暗自舒了口气。她面上不动颜色,娇嗔道:“小气鬼,你怎么不再生气?” “和你生活真让人哭笑不得,难以应付”。聪山摇头笑道。 “为什么”?月楼眨着眼道。 “因为你太善变”。聪山提起笔,也不知在月楼手背上画着什么。 “你有时候像一只温顺的绵羊,有时候却像脱缰的野马;有时候像深谷的幽兰,有时候却像有毒而艳丽的曼珠沙华;有时候像正午的烈日,有时候却像初一的新月。” 月楼沉吟道:“倘若女人像山尖的岩石般终年不变,男人就会更喜欢吗?” “当然不”。聪山想也不想地答道,“可善变的女人也让男人无法接受。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顺从是女人最大的优点?” “顺从?你知道顺从是什么结果吗”?月楼抽出手,严肃道。 聪山在她手上画的是一只惟妙惟肖的猪。他还在猪身上写了‘月楼是小猪’。 聪山看着月楼手背上的猪,笑道:“当然是让男人像宠爱猪一样宠爱你们。” 月楼并没有笑:“母系氏族社会的时候,是女人当首领的。她们根本不知道‘权力’是什么,只是在顺从自然,‘管理’氏族。她们会给男人分和自己同样的食物,给老人小孩更多的食物。 女人总是宽容、仁慈、柔弱,友爱的。你有听说过母系的时候,女人赠送男人作为停战条件或礼物的吗?有听说过女人鞭打男人,让男人像驴一样工作的吗?” 她越说越气:“而到母系与父系的交替时期呢?农业被发现,粮食财富有了剩余。 你们男人总是有私心、总是有强烈的控制欲,总想着‘私有’这些东西。这时,你们便开始推翻女人的统治,从其它部落掠夺女人、掠夺财富、在本部落占有更多女人,生更多孩子来继承你们那些肮脏的财富。 女人便成为可以像猪狗一样被大肆占有、像猪狗一样被任意宰割,像猪狗一样被随意赠送的‘畜生’。 你们鞭打女人、让女人给你们织更多的布、种更多的粮食,死的时候还让女人陪葬。 这就是顺从的结果。 父系、封建社会,现代都是这样,女人都是奴隶,都是‘畜生’。 倘若剥削,压迫就是‘人类伟大文明’的发展阶梯,那么我情愿人类停步在原始社会。” 说完这些话,月楼早已气得浑身发抖,连面庞都已变得通红。 聪山从没想到她懂得这么多,见解却这么落后:“你的话看似有些道理,实际上却很愚昧无知。 人类社会岂非就该不断发展,不断进步?现代社会岂非比原始社会在任一方面都要强许多?” “难道西安的雾霾、毒气战争,肆虐的疾病也很好吗?” “你也太吹毛求疵了”。聪山忍不住笑道,“你为什么总抓住雾霾不放呢? 总有一天,人类会统治整个宇宙,会长生不老;可以在任意星球生活,可以过更惬意,舒适的生活。” 月楼一个字一个字缓缓道:“你也清楚,万事万物都有起灭轮回。就连宇宙最终也会消亡,更何况人类?‘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人类所有的思考和文明都该被唾弃、诅咒,都是个人私心作祟。 原始社会岂非最适合人类?也适合其它生物?” 她突然捂住肚子道:“哎呦!我肚子疼。孩子肯定在睡觉,被咱们吵到了。” “孩子还没成形呢”!聪山温柔地摸着她的肚子,笑道,“是你自己的语气太过激烈。” “是你气得”!月楼瞟了他一眼道,“我明明对,你却偏偏要发表自己的意见。” “好啦”!聪山妥协道,“我们去外边走走,荷花开得正盛呢!” 月楼嫣然道:“看什么荷花,我难道还没有荷花漂亮吗?” “当然没有”。聪山故意说道。 “那你娶荷花啊!娶我干什么”?月楼扭过头,娇嗔道。 “你虽然没有荷花漂亮,但会笑,能给我暖被窝,还可以陪我睡觉”。聪山把两根手指放在她坚挺温暖的胸膛上,轻轻说道。 “你可真坏”!月楼娇喘着投入他的怀里,良久良久。 27 讨厌顺从 虽是下午,可林间仍很热,还有那聒噪的蝉鸣。 月楼蹙眉道:“我最讨厌蝉,它们的声音又聒噪,又难听。” 聪山接道:“是啊!这种声音根本不像生物发出来的,更像某种金属。” “不过蝉鸣倒有一个好处,听到它就知道夏天来了”。月楼又道,“夏天岂非就像蝉鸣一样令人讨厌?” “其实你不必太讨厌蝉鸣,它们其实是垂暮老人的悲歌”。聪山看着蝉鸣传来的方向,颇感伤地说道。 “哦”?月楼疑惑道,“它明明那么铿锵有力,怎么是垂暮的歌声呢?” 聪山叹息道:“蝉在阴暗,潮湿的地下蛰伏几年,十几年,出来不过几天就死了。” “每种生物都有每种生物的生命轨迹,我们不必用自己的情感怜悯谁。上天造物的时候总有他深刻的道理”。月楼淡淡地说道。 聪山没有说话。 你又怎能期望一个寂寞的人不为月圆月缺、夏蝉冬雪感伤呢? 月楼突然兴奋地指着路旁的黄菊道:“你看,好清丽啊!你会编花环吗?” 聪山陷于悲伤无法自拔。过了很久,他才将目光缓缓移过去:“会,小时候我给我娘编过。” 月楼摘下一小束野菊,娇笑道:“那就好,我戴上花环一定很漂亮很漂亮。” 聪山边编花环边道:“你可真不害臊,丑女人戴上花环也会变漂亮的。” 月楼甜甜地笑道:“是吗?我懂你的意思。你是在说‘像我妻子这么漂亮的女人,戴上花环一定美如天仙’。” 聪山简直要笑疯了:“你的脸皮简直比城墙还厚,用炮弹都打不穿。” 他把编好的花环戴到月楼头上,她孩子般转了两圈。清丽的菊花衬着她雪白的脸,洁白的旗袍,让她看起来更加明丽妩媚,超凡脱俗。 她眨着眼道:“我是不是很迷人?” 聪山诚恳地说道:“是的。” 月楼的脸瞬而粉红,轻盈地向荷花池跑去。 聪山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心里涌起了一股悔恨之意。 “你不是要看荷花吗?怎么停在了睡莲这边?” “睡莲也是‘荷花’,你何必那么较真呢”!月楼扑哧一笑道,“其实呀,我并不喜欢荷花。它挺拔华贵,不可一世,睡莲却玲珑精巧,雅致可爱。” “哦?古时的文人墨客都赞颂荷花,说它是‘君子之花’……” 月楼截口道:“古来的文人皆是男人。荷花岂非就像你们男人般沽名钓誉,沾沾自喜?睡莲岂非更像女人,娇小玲珑,温润如玉,静静得躺于湖面之上?” 他们正说着,突然听到亭子里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 月楼转头一瞧,才发现亭子里竟有两个丫鬟。她们瞧着他俩笑,也不知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月楼笑着喊道:“你们快走开!小孩子家家的瞎瞧什么?” “我俩不小了,都知道你们是在谈情说爱!” 月楼笑嗔道:“既然知道,还不快走!这么不识眼色!” “我俩偏不走,小姐难道还想打我们吗”?丫鬟嘻嘻笑道。 月楼眼睛一转,环住聪山的脖颈道:“我和他要亲嘴了,你们尽管看吧!” 聪山有些不知所措。他可不像月楼那么疯狂,竟敢在人前亲嘴。 “小姐好坏”!她俩捂住眼睛,一阵风似得跑开了。 她俩走后,月楼果真吻在了聪山嘴上,久久没有移开。 月楼登上小桥,猛然问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聪山苦笑道:“你这个多变的女人,我哪能猜到你的心事?” 她是背着他站立的,所以他并没有看见她已红的眼圈:“你还记得我曾经任性地跳下湖吗?你虽身患重病,却还跳下来救我。我当时觉得你是一个勇敢、善良,值得托付一生的男人。” 聪山道:“我当时以为你想自杀呢!真把我吓坏了。” 月楼似是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幽幽道:“我从厦门回来,没有看见你。当我踏上这座小桥时,便想起了你曾经救过我,想起了你温暖的怀抱”。 她终于哭出声来:“我突然发现你好像已经开始讨厌我,疏远我。我好像再也看不清你了。” 聪山惭愧地抱住她,道:“我怎么可能讨厌你呢?我看到那个男人压在你身上时,只是因为气坏了才会打你的。” 月楼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转过头,用一种极轻柔极动情的语气道:“女人的心都是玻璃做的,照顾不好就会碎。你只有悉心呵护它,它才会永远光彩照人。” 聪山抱得更紧了:“我一定会一辈子捧好它。” 过石桥,入小楼,月楼故意把聪山拉得坐在了他第一次来这里时坐过的椅子上,然后她像那时一样倒了一杯茶,微笑着坐了下来。 她问道:“你记起了什么吗?” 聪山想了一会,摇头道:“我还真的想不起什么。” 月楼皱了下鼻子,轻斥道:“你第一次来这里时,说了你的经历和对人生,佛教的见解。你还哭了呢!我抱住你,安慰你,过了很久你才止住眼泪。” 聪山端起茶,挡住通红的脸道:“那时我肯定让你看笑话了。” “哪有?难道你认为我会那样想?我只是看你很可怜,很需要人爱罢了。” 聪山吃惊地问道:“难道你是因为看我可怜才会‘照顾’我的?” “当然不是”。月楼坚决否定了他的话,“你身上的优点让我着迷:理性、努力、善良,聪明。” 月楼注视着聪山,缓缓接道:“或许也有一些母性的因素。女人比起男人总是更善良些。” 聪山温柔地看着她道:“我们彼此深爱着对方,一定会过得很快乐,很幸福。” “嗯,一定会的”!月楼使劲点着头,道。 “我们去游乐场吧”!月楼过了半晌,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聪山眉头紧皱:“等孩子生下来再去,好吗?” 月楼嘟起嘴道:“我又不玩‘激流勇进’、过山车,摩天轮和‘旋转木马’总可以吧?” 聪山摇头叹气道:“你这个刁蛮任性的婆娘,我真拿你没办法。” “是吧?倘若一个男人能让妻子服服帖帖的,那这个女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女人原本就该任性,才能让家里多姿多彩。” “可养一个孩子已经够烦了,如果养俩,岂不要疯了?” 月楼轻捶着聪山的背,笑道:“我俩就是要你疯!三个疯子在一起,岂非很有趣?” 当时西安最大的游乐场在咸阳湖附近,因为湖面可以布置一些游乐设施。 经过开远门的时候,月楼看到路前方有个小男孩。他看起来不过三四岁的模样,身旁却没有大人。路上行人很多,月楼不禁有些担心。 突然!一个骑车的卖报男生从小孩身旁驶过。他好像从男孩手里顺走了什么东西,男孩随即大哭起来。 月楼仔细一看,才发现男生顺走的是一串亮晶晶的冰糖葫芦。她急切地说道:“我们把男孩送到他父母身边吧!” 他俩刚下车,卖报男生就回来了。他垂头丧气得把糖葫芦还给男孩。男孩接过糖葫芦,脸上重又现出了开心的笑容。 月楼走过去,笑着问男生:“你怎么又回来了呢?” 男生低垂着头道:“听到他哭,我连心都碎了。” 月楼道:“给我两张‘长安早报’吧!” 男生双手捧着报纸,递到了月楼手上。月楼亦伸出双手接过报纸,给了男生十块钱。 男生刚拿出自己破旧的钱包,月楼微笑道:“别找零了,我最讨厌零钱。” 男生皱眉道:“可是、可是……” 月楼打断了他的话,递给他一张便条,道:“写个电话号,孩子满月时我请你喝酒。你到时送个礼物不就行了吗?” 男生爽朗地笑道:“姐姐真好。那我先去卖报了?” “嗯,多注意身体。” “好的,姐姐也要保重身体。” 说这些话的时候,月楼一直牵着男孩的手。她低头一看,才发现男孩早已吃完了糖葫芦。他的嘴角结了一层薄薄的红色冰晶,看来憨态可掬,可爱已极,月楼不由得亲了他几口。男孩没有躲,反倒将嘴凑了上来。他貌似已对这位阿姨产生了依恋之情。 “宝儿!宝儿”!他们身后响起了女人急迫的喊声。 男孩听到这声音,立马抽出手,朝声音发出跑了过去。月楼转过身,便看到一位眉目清秀,衣着朴素的青年女人。 女人抱起男孩,朝他俩走来。她深深鞠了个躬,道:“谢谢你们了。” “不谢。你以后一定要照顾好孩子呀!这么粗心大意可不行”。月楼叮嘱道。 “我也就是一次不小心而已”。女人脸红着小声辩解道。 月楼认真道:“一次已够了。倘若他被卖掉,你岂非后悔一辈子?” 女人低着头没有说话,抱着男孩匆匆跑了。男孩依依不舍得回头瞧了月楼几眼。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聪山一直温柔地看着她。当她亲吻小男孩的时候,他的心里突然产生了深深的嫉妒之意。他这时才发现,自己仍然深爱着她。 坐回车里,月楼生气道:“现在的女人可真粗心大意。如果孩子真的丢了,看她怎么办!” “这也没办法。报纸报道过那么多次,可总有些家长记不到心上。” “唉!或许只有做错了才知道后悔,但那时后悔又有什么用呢”?月楼深深叹息了一声,道。 这个游乐园和大多数的游乐园一样,一进门也是‘旋转木马’。 月楼看着‘旋转木马’,娇笑道:“我要玩这个。” “两个大人玩这么幼稚的东西?” “你也要玩”?月楼讶然道。 聪山凝注着月楼的眼睛,微笑道:“当然。你喜欢的东西,我怎么可能讨厌”?他说完便轻轻吻在了月楼的额头上。 梦瓷本不愿来游乐园的。这个男人话太多,举止之间也完全没有男人气概。可她就是不懂得拒绝别人。 这时,她正坐在‘木马’上,听着这个男人滔滔不绝的废话。 也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个多月没听过的聪山的声音。 她扭头一看,便看见聪山吻在月楼额头上。 月楼没有闭眼睛,瞥见梦瓷,她便朝她微笑。聪山还在吻月楼,她离开自己唇,他颇感意外,朝她目光投处看去,就看见了涨红脸的梦瓷。 当他看见在梦瓷耳畔说话的男人时,心里一阵抽搐。 他忖道:“她还是找男友了。” 月楼笑着道:“嘿!暗恋我老公的女孩,你可真没决心啊!” 梦瓷垂着头,辩解道:“我不是女孩,也没有暗恋你老公。” 她蓦然又抬起头,眼泪已夺眶而出,嘶吼道:“别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爱你老公!” 她一喊,所有人都瞧到了她四人身上。 游客们暗忖道:“这个女孩真不要脸,不过十七八的模样,就想拆散别人家庭呢!” “怀孕的女人,倘若男人被抢走,岂非太可怜了?她看起来并不比她差多少,还是挺有可能的。” “这男人也太孬种了!女友出轨,还不把她踹下‘木马’?” “他如果抛弃自己怀孕的妻子和这个年轻女人好,真该遭到天打雷劈!” 月楼思量道:“看起来她真的暗恋聪山,要不怎么会哭呢?” “我们玩水上摩托去吧?” 聪山怒道:“为什么不玩‘旋转木马’,难道你真的认为我会出轨?” “你轻点声呀”!月楼轻啐道,“你当然不会出轨,可她看见我们,一定会很伤心的。” 聪山睃了梦瓷一眼,道:“她伤不伤心关我们什么事?” 听到这句话,梦瓷的心又碎了。她从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更何况是在月楼面前。 “你打我骂我我都不会生气,但倘若你带着她站在我面前,我一定会哭的。” 梦瓷暗道:“他既然不考虑我的感受,我何必在乎他”?她咬咬牙,想靠在这还在说废话的男人身上,可最终还是狠不下心来。 月楼聪山坐在了梦瓷身后。月楼赞道:“你看这个女孩多娇小,多柔顺,她男友好幸福啊!” 聪山侧目道:“她看起来倒是很柔顺,可谁知内心怎样呢?说不定她就是个放荡的贱女人。” 梦瓷一直竖着耳朵听着聪山的每一句话。他虽然不是向自己说,可自己仍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忆起他舌尖的触感。 ‘她说不定就是个放荡的贱女人。’ 多么轻巧的一句话! 梦瓷整个人突然垮了,就好像骨头全部被人抽走一般。 “他怎么能这么想?怎么能这么绝情?怎么能这么不信任我”?梦瓷的眼泪化为碧血流入心底,终于倚在了男人肩头。 “你怎么能这样说一个陌生人”?月楼嗔道。 “女人原本就该像你一样爽直明朗,矫揉造作的女人太讨人厌!” “你既然不喜欢她,那我们走吧”!月楼怜惜地看了梦瓷一眼,拉起聪山道。 “好!再待在这里,我恐怕就要吐了”!聪山跳下‘木马’,避瘟疫般跑到了湖边。 月楼笑容满面地注视着聪山,心道:他终于学会表达自己的喜怒爱憎,不再将所有的情感埋在心中了。 她一回头,便看见了梦瓷。她这时正盯着聪山的背影,目中满是忧伤。 28 撕心裂肺 月楼开得极慢。她当然也想开快,可又担心肚里的孩子。看到聪山面脸怒容,她关心地问道:“你怎么了?” “那个女人太恶心!我一想到她,胃里就乱翻腾。” 月楼幽幽道:“你不是喜欢顺从的女人吗?那个女人那么柔顺,你怎么反倒觉得她恶心?你们男人的心可真难懂啊!” “我是喜欢顺从的女人,可她是个例外”。聪山厌恶地说,“她看起来就像被一百个男人睡过的样子。” 月楼本想和他讲讲道理,可看他眉头紧锁,温柔地道,“你开快点,心情一会就会好的。” “那你呢”?聪山问道。 “我当然只能开这么慢”。月楼无奈地笑笑,“谁让我是孕妇呢?唉!孩子又怎么会知道父母为她受的罪?” 聪山轻抚着月楼的手掌,道:“她虽不知你受的苦,但我却知道。” 月楼缓缓,缓缓垂下了头,感觉脸像靠着火炉般滚烫。 聪山疯了似得把水上摩托开得飞快。摩托像犁一样把水翻到两边,在中间形成一条急速延伸的白色的线。 “贱女人!你上个月还说多爱我,多离不开我,现在就找了新男人。女人的诺言简直狗屁不如。过几天,我一定要找她问清楚!” 他越想越气,摩托也开得更快,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已接近对岸。他沿湖岸行驶,过了一会,又朝来路驶去。 聪山仔细找寻月楼的踪影,但却没有发现。这时,他看见了梦瓷。 那个男人紧紧牵着她的手。她看起来比上个月憔悴了许多,衣衫也有些不整。 她的鼻尖上有颗发光的泪珠,正瞧着自己,看来是那么幽怨悲伤。 聪山暗忖道:“贱女人!被这个男人搞得衣衫不整,憔悴不堪。我还以为你是个纯洁的贞女,没想竟如此放荡。我真该比这个男人还狠,直接让你起不了床,看你怎么去勾引男人!” 月楼在不远处,聪山驶过去,她欢喜道:“我是第一次玩这个,没想到竟这么好玩!” 聪山讥讽道:“这个游戏原本就是在追求刺激。你开得这么慢,简直是在浪费时间。” 月楼娇嗔道:“你管啊!我偏要玩,看你能怎么办?” 她继续开着,眼神忐忑而欢喜。 聪山陪着月楼,缓慢行驶着。梦瓷哀伤地看着他俩,眼泪如露水落下花瓣般可怜。 就着烛光,月楼正津津有味地读着本婴儿书。 她突然抬起头,凝视着烛光,忖道:“我以后可不抱孩子睡觉,还要抱他呢!不知他怎么想。” 她拿起书,走到床旁,道:“孩子以后睡觉是我抱呢?还是放在婴儿床里?” 聪山毫不迟疑地答道:“当然是你抱。孩子的心很柔软,但倘若得不到父母足够的爱,就会变得阴暗,坚硬。” 月楼沉吟道:“也是,那我就抱他好了”。她又道,“那孩子长大了是我们带呢,还是交托给娘?” “当然是我们带。有一句话叫‘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所以孩子的家庭教育至关重要。我认为,父母应该时刻陪伴在孩子身旁,影响他、照顾他,教育他。” 月楼眉头一挑,道:“你是说我娘人品不好,没有文化,不能教育好她?” 聪山面上现出怒色,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时代在变,娘比起我们大了二十来岁,思想、思维方式,行为方式总与我们有很大区别。” 月楼坚持道:“人生短短几十年,倘若看着孩子长大,我们都四十来岁了,还能做什么?把孩子托付给娘,我们还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还可以周游世界。” 聪山注视着月楼,一字字缓缓道:“家庭生活原本就是一日一日的重复,重复之中自有甜蜜。看着孩子长大,岂非就是父母这一辈子最快乐的事?” 月楼脑海里突然闪现出自己四五十岁时的模样。她斩钉截铁地道:“我坚持把孩子托付给娘。她是我的命,但我却不想把自己的青春葬送在她手上。” 聪山站起身,愤怒地道:“这关系着孩子的命运,你难道就不能为了她委屈自己吗?” “孩子谁来带当然是极重要的事情,但她是我娘,我相信她一定会照顾好惜蝶,这你完全可以放心。” 聪山猛然把茶杯摔在地上。开水溅上了月楼的脚,她疼得叫了一声,聪山也没有管,径直走出了家门。 林先生喜欢宁静,所以别业外很荒僻。今夜没有星月,别业外亦无人家。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行走,聪山并不觉得寂寞,悲伤,反倒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归属感。 那个男人来到了梦瓷家,还让梦瓷给他做饭。 他倒没有强逼梦瓷,她就是这么柔顺,永远无法拒绝别人。 男人正看着棒球赛,一边还絮絮叨叨地和梦瓷说话。梦瓷坐得离他很远,而他却仿似浑然不知梦瓷的厌恶。 一声、两声,三声。 熟悉的敲门声响起,梦瓷想也未想就打开了门。 看到聪山,她的胸中突然升起浓郁的悲伤,但在下一秒,她就下意识地去搂聪山的脖子。 梦瓷打开门的瞬间,聪山便看见了那个男人。他狠狠推了梦瓷一把。梦瓷被他推得撞在墙上,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男人霍然站起,朝聪山扑来。聪山一拳击在他脸颊上,他的头撞到了电视机,血流不止。 聪山揪住男人的衣领,又狠狠揍了他一拳。梦瓷膝行而来,抓住聪山的手,嘶声道:“你这是在做什么!他只是我朋友而已。” 聪山狠狠掴了梦瓷一掌,厉声道:“朋友?朋友会和你去游乐场?会和你私处一室?” 梦瓷脸上掌印宛然,紧紧抱住聪山,在他脸上狂吻道:“你不信我的话就打死我好了!” 聪山想在她的胸膛上揍一拳,但下不去手。她那紧致的腿盘在自己腰上,手也在自己身上乱摸。 聪山掰开她的嘴,手伸进了她的嘴里。 梦瓷仍在流泪,但她努力朝聪山笑,舌头在他手指间灵快地旋转…… 看着聪山眼中的悲伤,梦瓷感觉有几千几万根针在刺自己的心。她关心地问道:“她怎么了?” “我们老因为孩子的事争吵。她的思想明明是错的,却固执己见,不肯改正。” 梦瓷并不想替月楼说话,但她知道,月楼若不高兴,聪山自然也不会快乐,便忍痛说道:“夫妻两人的思想本就不同,你们各自退步,协商解决才好。” 她苦涩地笑了笑,又道:“如果你和我结婚,那我全部都会听你的。就算你要我的命,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给你。” 聪山亲了亲梦瓷的脸颊,道:“可惜她不是你。” 他叹了口气,又道:“其它的事我都可退让,但这件事绝对不行。成长经历告诉我,我的教育方法是完全正确的。她从小被人娇惯,根本不知道孩子该怎样教育。” 梦瓷道:“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完全正确,每个人都不肯为了别人改变自己。你们是夫妻,又经历了几多患难,不改变又能怎么样呢?” 聪山捂住梦瓷的嘴,不耐烦道:“好了,我是来寻求安慰的,不是来让你教育我的。” 他抱紧梦瓷,道:“今晚我就不走了。” 在聪山怀里,梦瓷已瘫软。她更清楚,一个怀孕的女人是多么渴望丈夫的关怀,也清楚,一个丈夫倘若在妻子怀孕时没有好好照顾她,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想到这里,她咬咬牙,站起身,穿上内衣,道:“你走吧!今天我陪我爸逛街,已经很累了。” 聪山扑过去,想要抱住梦瓷,但她闪到了一边。 聪山轻斥道:“你赶快过来!再玩我就生气了。” 梦瓷眼里含着泪,恨恨道:“谁和你玩了?你赶快走,我看你好烦。” 聪山还待扑将上来,梦瓷已闪身入门,把自己反锁进了房里。 聪山狠踢着门,骂道:“贱女人!还有脸说今天陪你爹逛街呢!” 也不知他踢了多久,哭了多久,才出了梦瓷家。 今天晚上,聪山不知去了哪里,梦瓷却依着房门,哭得天旋地转,撕心裂肺。 而月楼呢? 雪, 纯洁雅致的雪, 漫天飞舞的纯洁雅致的雪花中,聪山撑着伞,搂着月楼,走入了荐福寺内。 这时,她的肚子已有脸盆大小。只见她走得气喘吁吁,脸上也有香汗渗出,但表情却是极为喜悦的。 寺中人迹寥寥,僧人的早课声穿过雪花,送入月楼聪山耳里,他们感觉到一种难言的空灵清透。 院内有几株雪松,月楼看着雪松道:“积雪的雪松永远是最漂亮的,就连月宫里的桂树也一定没有它好看。” 聪山心内虽也这样认为,嘴上却说道:“你又不是嫦娥,怎么知道月桂有没有雪松漂亮?” 月楼斜了他一眼,道:“就算我是嫦娥,你也不是后羿呀!就你那体魄,难道能射下来九个太阳吗?” 聪山在她脸上轻轻拧了一下,没好气地笑道:“我们是来撞钟祈福,又不是抬杠?还是快做正事吧!” “好!我听你的!谁让你是我丈夫呢”?月楼回转身,盈盈走向铜钟。 聪山鼓起气力,连敲三下。宏亮的钟声震碎雪花,震得月楼心里格外甜蜜。 从钟声里,她听出了他对自己和孩子的爱与期望。 月楼从栏杆上抓起一把雪,想打聪山。不料聪山猛地抓住自己手臂,将雪拂落,斥道:“你肚子这么大了,怎么还敢玩雪?” 月楼像做错事的小姑娘般摆弄着衣角,道:“我也知道自己不能玩雪,可就是忍不住。怀孕的女人可真辛苦!我再也不要孩子了!” 聪山轻抚着月楼的秀发,柔声道:“人生原本就有诸多不如意,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呀!” 月楼看着他蹙起的眉,抿嘴一笑道:“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你看你又变得悲伤了。” 突然!身后有稚嫩的语声道:“阿姨!你往这张纸上写好自己的愿望,再用红丝带扎到那边的古松上,愿望就会成真的哟!” 月楼回转头,看见了一个小和尚。他一手拿着条红丝带,一手拿着纸笔,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她摸着小和尚的光头,嗔道:“你这和尚可真不识眼色,没看见我正和丈夫亲嘴呢?” 小和尚坏笑道:“我正因为你在亲嘴,所以才叫你呀!看到你和别人亲嘴,我都有些嫉妒呢!” 月楼噗嗤一笑道:“你可真是朵奇葩”?她说着在他嘴上亲了一口,接道,“你要谨记一个道理:无论多老的女人,你都应该叫她姐姐。倘若你叫她阿姨,问路她都不会告诉你的。” 小和尚撇了撇嘴,道:“像你这么漂亮的女人,我当然愿意叫姐姐。倘若让我叫丑女人和老女人姐姐,那我一定会吐的。再说,我也不需要问路。出去时,我总和师父们一起,他们会替我问路的。” 他的衣衫原本单薄,这时已冻得鼻头通红,浑身发抖。月楼接过纸笔丝带,关切道:“你赶快回去吧,姐姐会再来看你的。” 小和尚乖乖跑了回去。他关上门,又探出头,眨着眼道:“姐姐嘴里好香,以后一定要再来看我哟!” 月楼笑得花枝乱颤:“我一定会来的,你赶快滚进去吧!” 小和尚朝月楼做了个鬼脸,果真滚了进去。 月楼突地郑重道:“我猜他一定是孤儿。现在战乱频仍,栖身于寺庙的孤儿一定不少。他们可真可怜啊!” 聪山沉吟道:“也是,倘若他不是孤儿,又怎么会被人送到这里呢?” “所以说,战争都是罪恶的。它的开始总是因为某些组织和个人的欲求不满。战争的发起者永远不需要承担责任,而真正活在阴影之中的永远是普通人,甚至是他们的儿子,孙子。” 聪山柔声道:“这种问题想想也就罢了,倘若一直钻研,人也会疯的。” 月楼仰起脸,长叹一声,道:“好吧!我们还是往纸条上写愿望吧”!她将纸条压在聪山背上,拿起了笔。 聪山道:“你想写什么呢?” 月楼道:“当然是祈求菩萨保佑你和孩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啦!” 聪山笑道:“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女人有什么新奇的愿望呢,没想到和平常女人一样。” “人家原本就是平常的女人”。月楼娇滴滴地说道。 她虽有时也这样说话,但此时聪山却感觉她的语声更加动听。 一个怀孕的女人无论说什么,她的丈夫岂非总感觉比平时更加动听? 月楼把纸笔递给聪山:“那你要写什么呢?” 聪山认真道:“我希望你能平安快乐,咱们的家能幸福和睦。” 月楼把丈夫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道:“只要我们共同努力,这个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是的,只要我们共同努力,这个愿望一定会实现。” 聪山拿着纸,月楼用红丝带扎好,把它绑在了柏枝上。 古柏上已挂满了红丝带,看来就像少女满头的红发般鲜艳靓丽。 月楼道:“虽然我们都知道只这样做愿望不会实现,但还是做了。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聪山沉思半晌,道:“因为每个人都有一份对美好的期望。” 月楼凝视着满树丝带,缓缓道:“是呀!世事虽无常,但倘若还有一个人有这种期望,那世界就会更加美好。” 她又转过身,朝僧房看了很久很久,嘴角慢慢泛起了一丝微笑。 29 美女是人 梦瓷已有两三个月未见聪山。她想他想得简直要发疯了。这些天,她一有空就会来通往聪山家的路旁的茶馆里,叫一壶茶,一碟花生米,边吃边盯着门外。 自己所期望的不过是远远看他一眼呀!可上天为何连这小小的愿望都不让自己实现? 月楼聪山在城里买了些东西,就返回了家。 月楼一直想打开车窗,让冬风吹砸自己。她喜欢那种冰爽刺激的感觉。 可她此时又怎能这么做呢? 她看着窗外的飞雪,思绪也不知飘向了哪里。 她微笑着,整个人就如同沐着春风一般。 突然!她瞥见了梦瓷。她虽只见过她两三面,却对她很有好感。 月楼道:“我想喝杯茶,你先回去吧。” 聪山讶然道:“你肚子这么大,我怎么放心呢?” 月楼笑道:“好啦!别说这么肉麻的话啦!” 茶馆里只有五张桌子,但却收拾得一尘不染。 一看见月楼,圆脸凸肚的老板马上迎了过来,搀着月楼,道:“哟!首富的女儿怎么肯光顾我这种穷酸小店呢!” 月楼微笑道:“小店自有小店的好处,甚至有些地方比大店好许多。” “您说笑了”。胖老板笑嘻嘻地说道,“您要什么呢?” 月楼看了眼梦瓷的桌子,道:“和这位姑娘一样。” 胖老板瞧了眼梦瓷的茶桌,暗忖道:“这穷丫头,怎么只点了花生米和茶!” 看到月楼,梦瓷整个人都怔住了。她认为她一定是发现了自己和聪山的事情,专门来教训自己的。 直到月楼坐到自己对面,自己脑中仍一片空白。 月楼问道:“我见过你好几面,却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叫什么呢?” 梦瓷垂下头,讷讷道:“我叫梦瓷。” 月楼微笑道:“这个名字很适合你,就像你的人一样美丽。” 梦瓷吃吃道:“那……那……那……那你叫什么呢?” 月楼语声温柔道:“我叫月楼,就是‘何处相思明月楼’的月楼。” 梦瓷道:“你的名字也不错呀。” 月楼朗声笑道:“像咱们这样的美女,名字自然不会太差。可你这么冷的天,来这里做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梦瓷又怔住了。隔了半晌,她才道:“听朋友说这边的茶不错,我只是来喝一杯而已。” 月楼端起茶,抿了一口,道:“这茶的确不错,不过比起我泡得还差的远呢,要不你去我家喝杯茶怎样?” 梦瓷抬起脸,欢喜地说道:“真的可以吗?” 月楼握住梦瓷的手,道:“当然可以。我丈夫上次在游乐场看见你时好像对你有些误解,不过等你们熟络了你就会知道他是个好人。” 梦瓷想起那天聪山说的那些话,想起自己依着门哭晕,心头愤恨不已。她猛然站起身,痛哭着朝门外跑去。 月楼猜测梦瓷哭泣是因为自己的话伤害到了她,慌忙追出去想要安慰。不料她刚出门,‘梦’字还没喊出,突然脚下一滑,竟跌坐在地上。 梦瓷听到身后传来月楼摔倒的声音,跑过去惶然无措道:“我该怎么办呢?” 这时店老板和小二也跑了出来。店老板朝梦瓷吼道:“还不快滚!留在这里做什么”!他慌忙发动汽车,店小二扶起月楼。 月楼忍住痛苦道:“这全是我的错,你们不要骂她”。她又强笑道,“你还不过来扶我?” 梦瓷扶着月楼,掸着她身上的雪,泪雨滂沱道:“真对不起!” 她看到月楼下身不停地滴着血,更是害怕得全身颤抖,牙齿打颤。 店老板把月楼带到了当时西安最好的医院,和梦瓷扶着她止住血,做完检查,然后离开了。 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病床上的仍在哭泣的梦瓷,月楼柔声道:“你看,我的肚子仍然这么大,孩子怎么可能有事呢?” 梦瓷坐过来,纤手放在月楼肚子上道:“真希望不会有事呀!倘若她有事的话,我这辈子或许都会活在痛苦之中的。” 月楼道:“人还是看开点好。如果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岂不终生痛苦?” 梦瓷长长叹了口气,道:“可谁又能看得开呢?世人岂不都有各种各样的痛苦。” 月楼没有想到看起来未经世事的梦瓷竟有这样的感触,不禁有些埋怨世事的无情。 突然,门被撞开了。红杏,聪山一拥而入,林夫人随后也跟了进来。 梦瓷看见聪山,冷汗都流了出来。她马上抽出了被月楼握住的手,想要夺门而出。不料聪山挡在了她面前,狠狠甩了她一耳光,把她甩得趴在了月楼腿上。梦瓷本刚止住眼泪,这时又哭出声来。 红杏和林母没有搞清状况,都因聪山的举动吃了一惊。 月楼斥道:“你在做什么!” 聪山指着梦瓷,生气道:“一定是这个女人把你推倒的。” “不是。我摔倒之后她恰好看见,是她把我扶到医院的。” 聪山道:“你不用庇护这种贱女人。平常你都小心翼翼,为什么一遇到她就会摔倒?” 房门又被推开,一个年轻貌美的护士走了进来。 这护士被病房里的气氛吓到了。她将检查结果递给聪山,颤声道:“孩子……孩子……孩子没有事。” 梦瓷听到这个消息,吁了口气,垂下头,跑了出去。 “梦瓷!你回来啊!” 聪山皱眉道:“叫她做什么?” 月楼瞟了他一眼道:“她是个好女孩,你为什么对她有这么大的意见呢?” “我不是给你说过吗?我一看见她就觉得恶心。” 林夫人轻斥道:“话可不能这么说。要不是她扶月楼过来,月楼兴许已经流产了呢!你们真该好好谢谢她。” 月楼微笑说:“我都不知道她住哪里,怎么谢呢?” 园中郁金香的香气飘入了月楼鼻里。此时已是四月,月楼的肚子已大得吓人。只见她嘴唇紧抿,眉头聚成了山,看着床顶不停晃动的红垂穗,面上泛着病态的嫣红。 聪山端着杯水走过来,扶她坐起,道:“喝点水总能好受些。” 红杏突然冲进门。她看见月楼仍满脸病态,焦急地道:“小姐,你难道还不肯吃药吗?” 月楼笑道:“感冒哪用得着吃药?扛几天就过去了。” 红杏气愤道:“我知道你一定是为了孩子,可你怎么就不替自己考虑考虑呢?” 月楼按住胸口,重重咳嗽了几声,道:“就算所有人都替自己考虑,可做父母的却无法将自己放在第一位啊!我有一个朋友,她丈夫去世没几个月她就嫁人了。她的儿子在二十三岁时跳楼自杀。这就是父母只为自己考虑的后果。” 红杏见自己劝不动月楼,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她对聪山道:“我劝不动小姐,你做丈夫的怎么也不好好劝劝她呢?她这么痛苦,你难道忍心吗?” 聪山看着月楼掩嘴咳嗽的样子,没有说话,但面上却现出了生气的颜色。 月楼道:“十来岁的孩子都有自己的思想,我又怎么可能会被聪山劝动呢?” 红杏思忖道:“这男人可真不中用啊,连自己的妻子都管不了”。她道,“小姐,夫人叫姑爷有事呢!” 月楼把一双柔软的手放在聪山手上,道:“那你去吧。” 红杏经过水榭时,坐到了旁边的凳子上。 聪山惊异道:“母亲不是让你来叫我吗?” 红杏道:“夫人根本就没有叫你。你可不可以再劝小姐一次,看她都不成人样了?” 聪山叹息道:“医生说吃感冒药对孩子没有伤害,可她就是不放心。她那种人,谁来了都没有办法呀!” 红杏一拍桌子,霍然起身道:“就算天王老子都拿她没办法,可你作为丈夫,却应该完全控制住她。只有懦夫才管束不了自己的妻子。” 听到红杏的话,聪山将栏杆上月楼种得花全都踹进了湖里。 红杏冷冷瞧着他踹花瓶、冷冷瞧着他绕过长廊,冷冷瞧着他走出拱门,那目光就像在瞧一个杂技演员耍把戏一样。 美女也是人,也有平常人的喜怒哀乐,也要吃饭工作。 可梦瓷这三四个月却一天都没有工作。 你或许会问‘那她这三四个月做什么了’?其实这个问题连她自己都无法回答。 思念、哭泣、睡觉、哭泣、洗脸、哭泣、吃早饭、思念、哭泣,睡午觉…… 她好像做得就是这几件事情。 当她躺在床上的时候,屋顶就像电视屏幕一样会显示聪山的脸,当她拉开窗帘的时候,她又会看见楼下牵手亲吻的男女;看到长街的孤灯,她的心里会莫名其妙地失落,看到天边的寥星,她的心里会莫名其妙地烦躁。 “春天,春天来得时候,一切都会好的吧!” 她以手托腮,看着手心里一朵正在融化的雪花时这样想。 春天来了,她的心情却愈加烦躁。因为她知道惜蝶就要生下来了,而自己,却一辈子只能是他的情人,就像身上穿着不印家徽的浴衣的日本情妇一样上不了台面。 另一件让她烦心的事情就是她的积蓄已将用罄,每天只能凭着挂面青菜度日。 比起清贫,爱情总是更加消磨一个多情的少女。 这天下午,她又为自己煮了挂面青菜。她强忍恶心,吃了半碗,终于忍不住,去卫生间吐得稀里哗啦,哭得稀里哗啦。 谁如果将没有盐的清汤挂面吃上半月,也一定会像她这样的。 她跺跺脚,拿着五块钱,去楼下买了半个肉夹馍。 聪山每次来梦瓷家,都会感到歉疚,但却都没有这次这么强烈。他一直以为‘是她离不开我’,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也像她离不开自己一样离不开她。 他本该想到,像梦瓷这种女人,是绝对不会伤害别人的,可自己还是因为一时冲动恨恨打了她。 他看见梦瓷时,歉意更甚。他走下汽车,停在了她身后不远处。 梦瓷走了几步,突然感觉路边停得好像是聪山的车。她一转身,果真看见了聪山。她紧紧捏着肉夹馍,怔在了当地。 聪山垂下头,缓缓走了过来,道:“对不起,我上次不该打你。” 梦瓷的眼泪突然不争气地涌了出来。她奉若至宝的肉夹馍也掉在了地上。 半个肉夹馍掉在了地上。 她抹了把眼泪,捡起肉夹馍,看着聪山,道:“我不是说过吗?在我面前,你永远不需要说对不起。” 聪山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实在没有想到梦瓷这么轻易就会原谅自己。 梦瓷看到聪山仍不敢抬起头,痴痴笑道:“你也不必自责,请我吃顿饭,给我点钱,我就不会计较了。要不然,我可是会恨你一辈子呦”。 她又垂头丧气地说:“我现在才发现,没钱的人简直比狗还可怜。” 聪山抬起头:梦瓷的眼睛因为长久的哭泣而布满红丝,脸色也因为久居屋内和营养不足而苍白如纸。 可这些又怎能影响她那种国色天香,活色生香的美呢? 他瞥见梦瓷手里沾满泥土的半个肉夹馍,眼泪差点流了出来。 他说:“你赶快把肉夹馍扔了,让人看见会笑话咱俩的。” 梦瓷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里有肉夹馍。 她看着里边的肉丝,咽了口口水,道:“你不知道,我已经吃了好几天挂面了,而且是没有盐的挂面。我可是用明天的饭钱买的这‘半个’肉夹馍呢!” 梦瓷的眼里并没有埋怨,反而充满单纯的爱意。这种眼神让聪山更觉歉疚。 他当然知道梦瓷为什么只能每天吃‘没有盐的挂面’。 他鼓起勇气,才敢去牵梦瓷的手:“我对不起你。像你这样的女人,本不该受……” 梦瓷截口笑道:“真的吗?那你要听我的话哦!我现在要吃西餐,而且要点十几道菜!” 车行不远,黑夜就已降临。梦瓷看着屋瓦后的一眉新月,喃喃道:“月虽会残,可总有一天它又会圆如明镜,这岂非预示着人生必将幸福圆满?” 一路灯火,一路光华,梦瓷不知不觉就看见了耀眼炫目的钟楼。她一路上虽饿得要命,但心情却是无比喜悦的。 看着聪山修剪齐整的指甲,她简直想大喊,‘我心爱的人儿终于来到了我的身边’! 梦瓷用双腿夹住自己的手,轻声道:“我们可不可以上钟楼看看风景呢?” “当然可以,你无论要做什么我都不会拒绝的。” 当时钟楼附近并不像现在一样高楼林立,而是如苏州古城区周围的建筑一般与古物相协调。 梦瓷登上钟楼,便看见了鳞次栉比的房屋和每间房屋里透出的柔和的灯光。 她梦呓般说:“我们若能回到古代做一对简单的农家夫妻,一定是件很快乐的事情。” 聪山道:“万家灯火自有万家忧愁,不要以为古人的生活就很闲适幸福。” 梦瓷辩解道:“可人活着总要有对幸福生活的憧憬呀!” 聪山注视着街上男女老少,各式各样的行人,道:“无论对谁而言,幸福都像海市蜃楼一样可望而不可即。与其有那种‘浪花情结’,倒不如埋头工作,什么也不想。” 聪山话里的哀伤,让梦瓷突然想起了他的身世。她橡皮糖般黏在他怀里,娇笑道:“你敢不敢把我抱起来呢?” 聪山嗅着梦瓷发间的果香,犹疑半晌,方自抱起了她。 她勾住聪山的颈子,温柔地说:“我好希望变成一袋糖,你不开心的时候吃上一颗,心情马上就会变好的那种糖。” 她凝思片刻,又道:“你可千万别贪嘴哦!” 聪山看着梦瓷娇小的身体与柔如春水的眸子,不经意间又想起了月楼…… 30 恩爱夫妻 钟楼旁边的‘枫丹白露’是西安最奢侈的西餐厅。 梦瓷曾无数次走过这里,无数次被桌上的玉杯和黄玫瑰吸引,当然还有那让人垂涎欲滴的饭菜。 可她又怎能享受得起这种生活? 聪山在没有遇到月楼之前,自然也绝对想象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进这里吃一顿对许多人来说极为平常的饭菜。 他俩刚踏进餐厅,便有一个头发淡黄,身材瘦高的外国女服务员迎了上来。 她用纯正的西安腔道:“两位请这边坐。” 梦瓷环顾四周,更觉得这里豪华气派异常:纯白的屋顶被几十根米黄色的长方体木柱隔成了数块,每块里皆有一盏硕大精美的吊灯。 对面墙上是一幅巨大的洛可可风格的绘画:画中有数十个半裸妇女在戏水。她们有的还抱着孩子,在给孩子擦屁股,洗腿、有的正往伙伴身上泼水、有的在溪里畅游。 还有一位少妇发现了隐藏在草丛中的梅花鹿,正兴奋地指给朋友看。 每个少妇的眼里都流露出了闲适快乐的意味。画家甚至画出了她们耳环上的绿宝石和金质戒指所反射的柔和光线。 画的背景是一座草木隆盛的山,溪流上游还挂着一条发光的瀑布。 总的来说,每个人物和细节都细腻精致,一丝不苟。画家还施以金粉,让其更有了一种奢华炫丽之趣。 每张桌子都是内敛的米黄色的。桌上搭配着玉碗、玉杯,玉碟;金筷、金叉,金汤匙;各色茉莉、玫瑰、月季,郁金香。 花香虽杂不乱,正如技艺超绝的调酒师所调制的美酒般香味馥郁,引人心醉。 服务员把梦瓷聪山让到了餐厅后边一张靠窗的桌子上。 梦瓷这才发现,连椅背椅腿都装饰着上好的昌化鸡血。 服务员递过来一本菜单,微笑道:“前边是菜,之后是甜食、酒水。两位看看要点些什么。” 梦瓷接过菜单,果真点了十几道菜,有马赛鱼羹、巴黎龙虾、红酒山鸡、鸡丁沙拉、明治排、烤羊马鞍,烤大虾苏夫力等;她还点了几种甜食和酒,如白雪黑珍珠、糖不甩、芒果布丁、苏菲,赤霞珠。 点得尽兴了,她含笑瞟了眼钟楼,把菜单递给聪山,道:“你要吃什么呢?” 聪山笑道:“你点得六七个人都够吃了,我还怎么点呢?” 梦瓷用左手握着右手食指,细声道:“倘若你早些来看人家,人家也不会整天以泪洗面,甚至连饭钱也没有。我现在如果少点,岂非便宜了你?” 聪山道:“的确是我的错,可她怀孕了,我怎能来找你呢?” 梦瓷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夫妻,过了很久很久才将头转过来。 这时她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已如涨潮的沙滩。 她道:“你说得我都明白,可我还是会感到寂寞,痛苦。 我从来不知道爱一个人竟是这么辛苦的一件事情……。” 她说着说着,终于忍不住伏在桌上啜泣起来。 聪山凝视着她,静静地、静静地,静静地凝视着她。他的心在刺痛。他很清楚,那种不知尽头的等待实在会把人折磨得发疯。 可他又能怎么办?又能怎么办! 一个帅气的酒保端着只金盘走了过来。金盘上放得是两只高脚杯和苏菲,赤霞珠。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金盘、小心翼翼地将玉杯放在梦瓷聪山面前,小心翼翼地为他俩斟满了酒。 他瞥见桌上的菜单,连眼珠子都险些瞪了出来:“你们好有钱,一点就点几千块的菜。” 聪山微笑着正待接话,梦瓷突然直起身,擦着眼泪,笑道:“无论什么时候,有钱总不是一件坏事。” 酒保叹了口气,缓缓道:“是啊!有钱人可以在家里吹空调、抱美女,而没钱的人却只能当服务员,捡垃圾。” 梦瓷仰起脸,用真挚的目光看着他,道:“说实话,有没有钱并不重要。你看街上走得有几个是有钱人?可他们岂非都很幸福快乐?” 酒保叹息道:“那是因为您有钱才会这么说的。” 梦瓷道:“其实我已经吃了十来天挂面”。她将目光移向聪山,又道,“今天不过是朋友来了才可以吃顿好的。” 聪山微微点头,示意梦瓷并没有骗他。 酒保仍是满脸狐疑的样子。他朝聪山梦瓷鞠了个躬,转身走了。 你又怎能期望一个穷人会赞同富人的价值观呢? 他心里还在不住嘀咕:“这女人一定是骗我的,一个没钱的人绝对不会快乐。” 等酒保走远,聪山开口道:“你不是一向都很喜欢钱吗?今天怎么突然说出了这么洒脱的话?” 梦瓷用上齿咬住下唇,气愤地说道:“我喜欢钱?谁说我喜欢钱?你难道认为我是因为钱才会爱你的吗?” 聪山语声歉然:“你自然不喜欢钱。不过我一直认为一个不爱钱的女人要不是傻子,要不就是疯子。” 梦瓷又用上齿咬住了下唇。她还没来得及掩嘴就已笑出了声:“我宁愿做爱你的傻子也不愿做爱钱的疯子。” 聪山看到她这种娇羞的神态,真恨不得把她的心含在嘴里,让它永远都不会着凉。 十几道菜、四五种甜食,两三瓶酒摆了满满一桌。 梦瓷看到这些菜时的神情就好像一个怨女看见久出未归的丈夫一样。 她将每道菜、每盘甜食,每瓶酒都尝了一口。这时她才忽然发现聪山连筷子都没有动过。 她连脖根都羞得通红:“你为什么不吃?难道看人家吃,你就会饱吗?” 聪山半枕在桌上,看着梦瓷的眼睛,笑道:“等你吃饱了,我再吃掉你不是就饱了吗?” 梦瓷用双手捂住脸,施施然走到那块巨大的落地红绒窗帘后,用帘子包住了自己。 也不知她在里边做什么,只见帘子一直轻微颤动,梦瓷还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 过了许久许久,梦瓷才将头探出。这时她的脸仍红如火炭。 她语声甜腻道:“你难道把人家当成了母猪,想养肥了再宰吗?” 聪山笑了,发自肺腑地笑了。 他突然发现自己上次笑已不知是什么时候。 梦瓷和聪山正在聊天吃饭,突然有个人走了过来。梦瓷抬起头,看见了一个年轻乞丐。他满嘴黄牙,脚上结满脏泥,正伸出一双布满老茧和泥垢的手看着他俩。 这乞丐的身上虽有恶臭,但聪山梦瓷并不觉厌恶。梦瓷咬咬牙,取出她迎春花色的提包,将里边的硬币一股脑全倒给了他。 聪山皱眉道:“你只有这么点钱,怎么敢全给他?” 梦瓷的嘴抿成了一条线:“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如果不把钱给他,就感觉心里好像、好像,好像塞了个大铁球一样不舒服。” 聪山掏出两千块,递给乞丐一百,把剩余的一千九给了梦瓷。 梦瓷还待给乞丐钱,聪山拦住她,道:“你就算把自己给了他,也改变不了什么的。” 梦瓷把钱装进钱包,讷讷道:“可是,可是多给他一点,总对他有帮助呀。” 聪山道:“你所谓的帮助只是让他多吃两天好饭而已,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意义?” 梦瓷没有再说话。她虽感觉他说得有问题,可又怎忍心违背他的意志? 这时两个高大威猛的保安一路小跑过来。他俩还没到乞丐面前,乞丐就已蹲在地上,抱住了头,身体如寒风中的秋叶般直颤。 他们拽着他的袖子,把他提起,毫不客气地拖了出去。 聪山正想拦阻,让他们对乞丐尊重些,梦瓷紧紧拉住他的衣袖,轻声道:“你不要多管闲事,他们如果打你可怎么办呢?” 聪山笑道:“我们是客人,他们怎会为了这点小事打我呢。” 他说着把梦瓷的手拿开,不料梦瓷却拉得更紧了。 她焦急地说:“我一直都听你的话,你能不能也听我一次呢?” 聪山这才意识到梦瓷是个极其胆小的女人,因为害怕自己受到伤害才会这样做。 他柔声道:“乖,我不去了。” 梦瓷这才放心,重又拿起筷子,慢慢吃桌上的菜。她垂着头,吃得极慢,极慢。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倏而哽咽道:“你还不走?月楼肯定已着急了。” 聪山怔了一怔,他没有想到梦瓷竟这么善良。他其实也想过走,可又怎忍心撇下她? 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该陪她一晚。 “今晚我不走了”。聪山道。 梦瓷抬起头,眼神乞怜道:“你真的不走了吗?” “自然是真的”。聪山微笑着说。 梦瓷的眼泪流了下来,她擦泪道:“我还以为我在你心中一点分量也没有,就像一个洋娃娃一样可以被随时拿起,随时抛下,没想到……” 聪山看着她脖子上方的绒毛,温柔地说:“哪个男人也舍不得把你当成洋娃娃的。” 饭菜并没有吃掉多少,梦瓷已抚摸着肚子,尴尬地说:“我吃不下了。” 聪山奇道:“你不是说很饿吗?怎么才吃了这么点?” 梦瓷瞧着聪山,皱眉道:“一个女人就算快要饿死了,也一定吃不了多少的。倘若女人吃得比猪还肥,男人还敢要啊?” 聪山道:“那我们走吧。” “走”?梦瓷失声道,“饭菜剩这么多,我们怎么能走呢?” “不走?你难道想坐在这里吃到明天吗?” “笨蛋,我们可以打包带回去呀”!梦瓷嘻嘻笑道,“既使我像你一样有钱,也会把吃剩的食物带回家。食物毕竟是辛苦得来的么。” 聪山怔住了。 若是从前,不用梦瓷说他已把吃剩的食物带回家了。而现在,现在他似乎已忘记了‘吃剩的食物必须带回家’。 好一会儿,他才喊道:“服务员!把这些菜打包起来吧!” 梦瓷夹了块芒果放在嘴里:“这才乖么!节约光荣,浪费可耻,我们可不能做‘可耻’的人哟!” 菜、甜食,酒足足装了一大包。服务员本想把袋子递给聪山,不料梦瓷却接了过去。 聪山看了眼袋子,又看了眼梦瓷,忍不住伸出手,道:“让我提。” 梦瓷叫道:“谁要你提!你还是乖乖陪在我身边吧!” 她挽着聪山的手臂,缓缓走出了餐馆。 酒保艳羡道:“他们可真是一对恩爱夫妻啊!我以后和妻子如果有这么恩爱,就太好了!” 梦瓷眨着眼道:“原来我们像恩爱的夫妻呢!” “当然像啦”!聪山把手放在梦瓷的肚子上,笑道,“要不然你怎么会依偎得这么紧?” 31 亲情亲情 聪山正扶着月楼在造型石与假山之间的小路上行走。 只见她一手抚着腹部,一手盯着只西洋表。她疼得路也走不稳,腰也弯了下来。 聪山道:“你既然不舒服,我们就回屋吧?” 月楼眨着眼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盯着表看吗?” “不知道。” “因为啊……”月楼顿了一下,认真道,“我在找规律。” “规律?什么规律?” “嗯……医生说我这几天就要生产了……” 聪山吃惊道:“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月楼嫣然道:“我想给你个惊喜啊!” “医生说,如果孕妇有规律的阵痛达到3,4分钟每次,每次持续30,40秒的时候,就该到医院待产了;当阵痛达到1,2分钟每次,每次持续时间在45,60秒的时候,孩子就要出来了呢。” 聪山急切道:“那你现在阵痛几分钟每次?” 月楼没有说话,继续观察起表来。 她又观察了很久,忽然抬起头,不安道:“我现在已经3,4分钟每次了……” 聪山动容道:“那我们赶快去医院吧!可是我们应该怎么去呢?” 月楼失笑道:“当然是开车去了,还能怎么去?” “车子颠簸得厉害,如果孩子半路出生可怎么办?” “不可能的。” “哦。” 月楼躺在产房里,4月的初阳和清晨的空气从打开的窗户流入,流在她的身上,让她散发着一种柔和的光辉。 这是母爱的光辉,是伟大得近乎神圣的光辉! 她感到疼痛。 强烈得就像将人塞进绞肉机里的疼痛。 脊柱就像被泡进了一池装满醋的湖水里。 为什么是湖水? 因为湖水是温柔的,伟大的。湖水让鱼儿在自己的身体里无忧无虑的生活。 还有一种拉伸的疼痛。 如同大河流入一点点收缩的峡谷中。 还有一种点式的疼痛,主要发生在腰部,臀部和脚后跟。 椅子旁边还有张病床,上边放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大包,也不知装着些什么。聪山打开其中一个,取出了一只白玉的盒子。 盒子里有把紫砂壶和两只紫砂茶杯。还有一个形似竹竿的翡翠杆。翡翠竿上甚至雕着精细的竹枝。 月楼微微抬起头,把头发整到一边,娇笑道:“你可真有心,竟连茶具都带来了!” “你一小时不喝茶,就会不开心。你不开心,孩子生下来大哭大闹怎么办?” “难道你只会关心孩子吗?我对你而言,岂非比孩子要重要一些?能相伴一生的唯有夫妻,父母孩子总会先我们而去。” 聪山愕然道:“孩子会先我们而去?” “本来就是嘛。女孩二十来岁的时候会嫁人,成为别人的妻子,别人的母亲。她岂非就远离了我们,心也成了别人的?男孩也是同理。 所以说,‘孩子于父母而言,永远是过客’。 夫妻却不同,夫妻从二十几岁起就在一起,一直到七八十岁,在一起生活五六十年,彼此照顾、彼此扶持、彼此关怀,彼此取暖。” “夫妻岂非比孩子重要许多?” “你说的也很正确,那难道我们就不该投入自己的全副精力去疼爱孩子吗?” “当然要。无论孩子如何,他总是父母的掌中宝。” 聪山将碧绿的茶倒入紫砂杯中,香味袅袅飘散。 月楼闭起眼睛,眉梢眼角都露出微笑,那模样就像行走在茶香满园的江南。 她端起滚烫的茶水,竟想喝上几口。聪山吃了一惊,竟忘记拦阻。 茶杯刚碰到她的嘴,她就惊叫一声,瞬即离开了杯口。 聪山皱眉道:“你怎么了?” 月楼轻抚肚子,笑道:“怀胎十月的孩子马上出生,我都忘乎所以了呢!” 她说着从口袋取出了一只小小的铃铛,铃铛上有条细细的红线:“我要把它挂在孩子脖子上呢!” “我好兴奋!兴奋得简直要命!” 临近一小时的时候,她说。 月楼突然神秘地说:“你知道我的口袋里还有什么吗?” 聪山思索道:“刚才她取出来的是一个铃铛,装得应该也是装饰物吧?像她这样的女人,装得自然不是一般的装饰物。” “手镯?戒指?脚镯?袜子?” 月楼瞪了他一眼,笑道:“其它倒有可能,袜子就太扯了吧?” “那是什么?” 月楼笑着看聪山,慢慢将手伸进裤兜,慢慢取出个东西。 她是用手握着的:“你再猜猜看?” “我不猜了。” “你可真没意思!” 她手里是一个粉色的奶嘴。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拿奶嘴吗?” “你不是说不让孩子喝牛奶吗?” 月楼扬眉道:“我当然不会让孩子喝牛奶。” “那你怎么拿奶嘴呢?” “惜蝶倘若一出生就含奶嘴,喝起我的奶来岂非会更容易。” 聪山接过奶嘴,目光变得异常柔和:“这倒也是,可是我为什么就想不到要给孩子准备奶嘴,铃铛呢?” 月楼嘻嘻笑道:“女人毕竟是女人,你们男人的心思总是没有我们细腻。” 她此时当然很痛,但她的笑依旧明朗。 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 和她在一起,你所能看到的永远是明朗,你总是会被她的快乐影响。 聪山眨着眼道:“你要不也含下奶嘴,我可从没见过你吃奶呢。” 月楼抢过奶嘴,立刻含在了嘴里。她嘟起嘴吸着,发出类似于小孩吸母亲乳*的声音。 “包里有没有盒子呢”?月楼道。 “没有,你要盒子做什么?” “我想把惜蝶的胎发和脐带收藏起来,以后交给她。” “这么做有什么用呢?” “脐带么,脐带是孩子与母亲最初的联系,她生命之初的母爱与营养都由它传送。惜蝶以后看到它,就会感知我们的爱。她看到又黄又软的胎发,再看自己秀美的长发,一定会特别特别特别吃惊,一定不会相信婴儿还有头发。” “她还会感叹生命的奇妙,会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努力让自己过上更幸福的生活。” “孩子要到晚上才能生下呢!” 临近两小时的时候,她说。 聪山皱眉道:“听说孩子的身体很柔软,可他却要在产道忍受很久才能出生,这岂非预示着人生来就在忍受痛苦,一辈子都必将生活在苦难之中?还有,所有的婴儿在刚出生时都会哭闹,这一定是因为他们透明的肌肤对外界的冷暖刺激异常敏感,这岂非说明世界原本就不适合人类生活?” “你说,倘若人能一辈子生活在子宫之中,生活在那个狭小但却最适宜人类生活的世界,岂非会更好? 月楼噗嗤一笑,道:“你在想什么呢?” “人生虽有悲伤,但快乐却比悲伤多许多许多。和暖的阳光、芳香的青草、肥沃的土壤,可爱的人们……” “一切都那么美好,你可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呢!” “可是我说的也是事实啊!” “你有些话的确正确,但大多数都是‘钻牛角尖的事实’,你的事实是不会被大多数人接受的。这当然也是你一直悲伤的原因”。月楼握着丈夫的手,轻轻道。 聪山一直在打哈欠,他一打哈欠眼泪鼻涕就一齐落了下来。 好像有些人一到早上九十点钟就会瞌睡,有些人一打哈欠就会流眼泪。 不知这是为什么? 月楼一看见聪山打哈欠就想笑,可也非常关切。 月楼道:“你上那张床睡一会吧?” “万一我睡着了,你有什么事怎么办?” “有什么事我叫你不就好了吗”?月楼说完便合起眼帘,不一会就沉沉睡去。 聪山早就想睡了,看到妻子睡着,拉上窗帘,也上床躺下。 月楼悄悄将眼睛张开一线:“他睡着了呢!” 她抚着肚子,看着丈夫恬静的脸,绽开一抹幸福的微笑。 “我马上就有两个小孩了呢!到底是大小孩更疼我?还是小小孩更疼我呢?” 临近三小时的时候,她想。 “这都四点了!你怎么还不把孩子生下来”!聪山不知何时已开始搓手,搓得简直快要着火了。 月楼笑嗔道:“这哪是我能控制得了的事情!医生说初产妇至少也要十二个小时才能把孩子生出来呢!” “要那么长时间”!聪山的下巴几乎掉到地上。 “可不吗?有些人甚至要十六个小时呢!” 聪山长长叹息了一声,道:“这可真让人受不了啊!” “我都怀十个月了,你从没这么焦急过。现在孩子马上出生,你怎么反而这么着急?” 聪山睁大眼睛道:“你难道不着急吗?” “当然不着急,顺其自然么。不过疼痛可真让人烦心啊!” “你一定不爱孩子,爱的话就会希望能早看到她一秒。” “我当然爱,可我更知道有些事是不能强求的,你就算急死孩子也不会快一秒出来。” “可我还是急啊”!聪山把耳朵俯到月楼肚子上,说,“她是咱俩的第一个孩子。我现在都能想象到看着她长大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 月楼道:“你知道人死的时候最后看到的是什么吗?” 聪山想了想,道:“是最爱的人吧?比如妻子看到的是丈夫,丈夫看到的是妻子。” “不对。” 聪山又想了想,道:“难道是自己小的时候?” “是孩子”。月楼道,“每个人都渴望能长久的活着,可每个人都会死,人们会把对于生的渴望寄托到孩子身上。孩子活着在某种程度上岂非就等同于我们活着?” 聪山沉吟道:“也是,死亡的确是最可怕的事,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谁也不会选择死的。” 聪山道:“孩子总不能老是吃奶吧?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给她搭配其它食物呢?” 月楼沉着脸道:“你难道没有看书吗?” 聪山诧异道:“书上难道连这些也写了?” “自然写了,孩子出生1-3个月添加青菜水,新鲜果汁,每次3-5ml,每日15-30ml。4-6个月可以添加含铁多的食物,菜泥、鱼泥、蛋黄、米糊、稀粥,动物血等。婴儿腹泻时,要推迟增加辅食的时间。” “我不光记住了这个,还把孩子一次吃多少奶,隔多久吃一次、洗澡该怎么洗、大小便会在什么时候,哭都代表些什么……诸如此类的事情也一一记住了。” 她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里发着光,是唯独母亲才有的辉煌灿烂的光芒! 聪山突然感觉到一种逼人的气场从月楼的身体内部爆发出来,挤压得自己难以呼吸。 可聪山也感觉在这种气息里自己更容易呼吸,甚至连呼入的气息都是香甜的。 “孩子快要生下了!” 临近九小时的时候,聪山说。 月楼眨着眼,嫣然道:“你还记得我们相遇的时候吗?” “记得啊!” 他思虑万千,前事游船溯洄般一一展现…… 那一瞬间他竟看呆了。 他也看见过许多美女,但是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美丽的女人。 她不光美丽,而且优雅;不光优雅,而且端庄。 她简直像被百鸟簇拥着的凤凰一般。 这些金子不是施舍给你的,而是借。我也不知道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但是我可以肯定你绝对不是没有能力的人。 我相信你有了这些钱作为基础,一定会拥有属于自己的事业。 “那个时候你可真炫目啊!就像那天正午的太阳般照射得人简直张不开眼。” 月楼扑哧一笑,脸红道:“你说的我简直就像观音菩萨一样了。” “那天的你也不差啊!” 月楼看着他,很奇怪一个他这样衣着褴褛的乞丐的脸怎会如此干净?她的眼里充满关怀和赞许。男人同样看着自己,他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畏缩与怯懦,反倒充满了睿智和善良。 无论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人总是强者,而狗总是弱者。 她娇笑说:“我一直觉得我们俩简直是绝配,天下恐怕再也没有比我们彼此更适合的人了。” 聪山没有回答她这句话,反问道:“你猜惜蝶和她的丈夫会如何相遇呢?” 月楼仰起头,看着天花板,想了很久才微笑道:“春花秋月、夏蝉冬雪、长亭短亭、流觞曲水,荷灯采月。他们的相遇一定是在一个极浪漫的场景中,一定要比断桥相遇更加浪漫。” “孩子!孩子!多么奇妙的一种事物啊!” 临近十小时的时候,月楼说。 32 要使劲呐 月楼轻轻道:“你知道孩子在我肚子里,我有什么感觉吗?” 聪山凝思片刻,道:“应该会很难受吧?就像肚子里长了一个巨大的肉球。” 月楼微笑道:“单就‘怀着孩子’这件事来讲,是没什么感觉的。因为女人‘怀着孩子’就像‘豌豆壳里生有豌豆’般平常。” “若谈情感的话,会感觉到兴奋、担心、焦虑,迫不及待。” “那你知道当我听到你怀孕的时候,看着你肚子一天天变大的时候,有什么感觉吗?” 月楼沉吟道:“嗯……你首先会感觉到惊喜,但转瞬之间便会变为不安。男人天生就有一种强烈的责任感,你会担心自己照顾,教育不好惜蝶。” “看到我肚子一天天变大的时候,你的不安感会逐日增加。男人一般看来都是冷冷冰冰,刚硬如铁的,但这时深藏在你们心底的温柔就会慢慢酝酿,渐渐生长。你们的表情,行为会柔软化,就像从遥远的地方不断噙回食物的雄鹰一般。” “虽然你平时就很温柔,但这十个月来你的行为更温柔。” “就我个人而言,我还有另一种情感。我听到你怀孕的刹那,就想到一个怀孕的女人会更需要丈夫的关怀,我就告诉自己今后要更加疼爱你。” 聪山说的很平静,但月楼却立刻整个人都扑进了丈夫怀里,久久没有离开。 “那看到我肚子一天天变大的时候,你还有什么想法呢?” “你觉不觉得我很懦弱?” 月楼点头道:“我的确觉得你有些懦弱。” “可我看着惜蝶一点点长大,已经下定决心要保护好你和她,保护好这个家庭。” “十三、十四、十五,十六。最迟四个小时,孩子就生下了呢!” 临近十三小时的时候,月楼掰着指头,笑着说。 月楼又把手伸进了口袋,微一仰头,撒娇道:“其实我的口袋里还装着东西,你要不再猜猜看?” “什么?你的口袋里还有东西?” 月楼咯咯笑道:“你不知道母亲的口袋里总是会有奇迹发生吗?” “你还是直接拿出来吧,我知道我猜不中。” 是装饰着玉兔的胸针,玉兔晶莹白润,人见人爱。 聪山轻抚玉兔,微笑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月楼悠然道:“你看兔子不是又白又润又可爱吗?我希望惜蝶也能像它一样白而可爱。” 聪山注视着妻子,一字字缓缓道:“惜蝶和我真是幸运呢!” “哪有?我相信每个母亲都会这样做的。再说孩子能有你这样的父亲,岂非也是很幸运的?” “你有没有发现我们的婚事经历了许多波折?我们本来谈恋爱不久就准备结婚的,可你却患了重病,我们不得不将婚事推迟。你的病好容易好了,可财产却也用尽,父亲不同意一无所有的你与我结婚。我们辛苦努力赚了钱,父亲却去世了,我们又拖了三年。度蜜月本是件极快乐的事,可你却误会了我,让我们产生了那么大的矛盾。” 经月楼一说,聪山恍然发觉自己与她的确历经了几多波折。他也恍然了悟到她对自己的帮助、抚慰,激励有多么大。 聪山忖道:“如果没有她,我兴许已经厌倦了这个世界,甚至自杀了呢!” “你打过我两次,一次是在你把店铺卖了,我们搬家的时候。你气愤父亲给钱太迟,把我推得坐在了地上;一次是度蜜月时那个男人压在了我身上,你打了我两巴掌。” 聪山当然记得这些事,他当然还记得其它一些事。 月楼道:“我倒不是因为记仇才说出来的,只是感觉咱们彼此不够珍惜对方。” “真希望惜蝶生下之后,我们能把一切都做好呢!” 临近十四小时的时候,她说。 月楼眼睛依旧眨也不眨地盯着西洋表看:“你赶快把医生叫过来!我马上就要生了!” 聪山立刻站起,奔也似得快步走出了病房。 两个护士手脚麻利得将月楼抬到了移动病床上,将她送入产房。聪山一路跟着。他紧紧握住妻子的手,另一只手在她额上轻轻抚摸。 她的双手剧烈颤抖着,额上满是汗珠,显见得是有多么疼,多么害怕。 但她依旧在笑。 看到妻子的笑,聪山心里一阵疼痛。 护士张开双臂挡在产房门口,凛然道:“男人不能进去!” 聪山斥道:“我妻子在里面生孩子,你不让我进去?” 护士冷冷道:“这是规矩。” “狗屁规矩”!聪山揪住护士胳膊,斜斜一推,护士踉跄让开。要不是扶住墙上的广告框,她已经摔倒了。 聪山搬了张凳子坐到妻子头旁,让她躺在了自己手臂上。 月楼几乎要哭出来了:“我好怕啊!” 聪山把脸贴到她的额头上,轻抚着她的面颊,柔声道:“乖,疼痛一会就过去了。” 月楼紧咬嘴唇,道:“我不是怕疼。” 聪山道:“那你怕什么?” “我也不知道自己怕什么,好像只是一种没来由的害怕,害怕得我都要崩溃了。” 她的脸苍白如纸,就连嘴唇也变得苍白。聪山不忍再看,把头转向一边,泪水无声地滑落下来。 “使劲!使劲”!两个护士攥着拳头,咬牙喊道。 ‘使劲!’ 多么简单的一个词! 很多人在很多情况下都会‘使劲’,但却很少有人能在极度痛苦的情况下专心为一件事‘使劲’。 生孩子岂非也是一件事情? 从古至今有多少女人在身体撕裂般疼痛的情况下为生孩子而‘使劲’过? 当然还有许多如梦瓷般柔弱的女人? 她们岂非都很伟大? 她们岂非应该受到所有人的尊重? 月楼也在使劲。 她的上身已因‘使劲’而弓起,牙齿也几乎将枕头咬破。 但她仍在使劲。 她那双美丽的眼睛也因‘使劲’而血红,脸颊也因‘使劲’而扭曲。 但她仍在使劲。 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啼哭’,惜蝶来到了这个世上。 月楼长长舒了口气。 “孩子怎么一出生就哭啊”!聪山擦着妻子脸上的汗水,紧张地说。 “你先把枕头给我垫高点”。月楼道,“孩子刚出生哭说明三点,他有自主呼吸、他的器官没有问题,没有异物堵住气管。” 医生做好脐带结扎,顺手就要把剪下的脐带扔进垃圾桶。 月楼连忙道:“别扔!我还有用!” 医生拿起长长的脐带,皱着眉说:“这东西有什么用?” 月楼看着脐带,出神地道:“我想把它收藏起来,以后给孩子看。” 她将翡翠茶筒里的碧螺春倒出来,把脐带小心翼翼地装了进去,又把筒盖紧紧盖好。 护士轻轻吹着口哨,含笑逗弄着四肢乱动的孩子,道:“你俩谁先抱呢?” 月楼只一眼便将孩子的健康状况观察了个遍。 她的皮肤红润而富有光泽,肩背部有少许胎毛,这很健康。 护士打口哨时她会笑,说明她的听力没有问题。 护士轻轻捏她的脚趾时她的嘴长得很大,似要哭的样子,这说明她对刺激的反应很好。 她四肢动得很有力,说明她的肌张力不错。 她耳朵的形状很好看,鼻子纤小精致,没有裂唇,有舌头,手指和脚趾都是五个,没有连起来的。 身体的其它部位也都很正常。 月楼用下巴指着丈夫,道:“让孩子的父亲先抱吧!” 聪山尴尬地笑道:“我不敢抱,万一把她摔到地上怎么办?” 护士用一只手抱住孩子,走到月楼身侧,道:“你抱吧。” 月楼怯怯地说:“我也不敢抱。你看她多柔软、脆弱,透明呢!几乎连内脏和骨头都可以看见,我害怕一抱她就把她弄碎。” “那怎么办呢!总不能我一直抱着吧”?护士实在搞不懂这对夫妻。 月楼把身体挪到床边,指着留下的一大片空床,说:“你把她放到床上不就好了吗?” 护士慢慢弯下腰,将这个似有千斤重的宝物放在了床上。 惜蝶一碰到床,立马安静了下来。她定定看着母亲,微笑着,过了很久,又微微侧过头,看向父亲。 “她好乖啊”!聪山脱口道。 月楼把奶嘴放到孩子口中,笑道:“是啊!她好像知道我生她费了好大的劲,不忍再让我劳累呢!” “也有可能,孩子与母亲总是心灵相通的。” “你把尿布给孩子裹上,再把那个粉色的小背心给她穿上。” 聪山之前练习过如何给婴儿裹尿布,穿衣服,所以做起来还算灵活。他的手虽然一直颤抖,可毕竟还是把衣服穿得整整齐齐。 等聪山做好,月楼便把铃铛和胸针给惜蝶戴好。 医生拿着个听诊器走了进来,对聪山说:“你先让一下,我要听听孩子的心率。” “一分钟跳多少次算正常呢”?月楼问。 “一百三四。” “那我自己听。” “好吧。” 月楼坐起身,戴上听诊器,将胸件轻轻放到了惜蝶心口。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强有力的心跳! 婴儿虽小,可这心跳代表了什么? 代表得岂非是支撑人类世世代代绵延的生命力?是人类对于幸福美好的期望。 “跳得好快啊!” 月楼盯着西洋表认真听了两三分钟,抬起头说:“大约每分钟一百三十来次。” 医生笑道:“孩子很正常,你们一会就可以回去了。” 聪山和月楼一齐躬身道:“谢谢您了!” “不必客气”。医生笑道。 月楼把听诊器递给聪山,道:“你也听听吧!” 聪山颤抖着指尖把听诊器放到惜蝶胸口,静静听着。 他的神情恬静虔诚,就像听着佛陀的圣言。 孩子突然大哭起来,紧接着月楼和聪山就闻到一股臭味。 月楼捂住鼻子笑道:“这孩子大便了,你赶快拿块新尿布。” 聪山麻利地从袋子里取出块新尿布,递给月楼。月楼解下旧的,擦净孩子下身,又将新尿布换上。 聪山皱眉道:“照顾孩子可真麻烦啊!” 月楼道:“可不是么!光换尿布就要换几百几千次呢!” 33 心语心愿 月楼把惜蝶推到母亲身旁,坐下说:“后天孩子满月,我们应该怎么过呢?” 林夫人喝了口早粥,笑道:“多叫些人啊!人越多越热闹。” 月楼踌躇道:“那该叫谁呢?” 聪山道:“把你从前帮助过的那些人叫来不就好了?” “我从前帮助过的那些人”?她正待一一细想,突然一张可爱的脸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梦瓷!你还记得梦瓷吗”?月楼激动地说。 聪山愕然,硬着头皮道:“梦瓷?” 月楼责备道:“对!你难道忘了吗?在游乐场的时候你还骂过她;冬天我摔倒,她把我送到医院,你又打了她。” “可……可……可是你知道她的住处吗?” 月楼顿时变成了泄了气的皮球:“不知道,但你能不能用什么方法找到她呢?” 聪山暗地里松了口气,道:“全西安有几百万人,怎么找得到呢?” “唉!我那时就该把她的地址留下的。” 聪山道:“你也不要太计较。没有她,还有其他人,比如寺庙的那个小和尚、路上看见的顺走小男孩糖葫芦的卖报少年、儿子有精神病的悲苦妇女,我们刚认识不久帮助过的卖花老人。” “他们都是穷人,咱们把他们都请来,好吗?” 林夫人看着女婿,赞赏地说:“你可真善良啊!把他们全都记住了。” 月楼开心道:“可不是吗!他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人。” 聪山不知为何垂下了头,过了很久才道:“孩子满月有很多习俗吧?我们尽快按照习俗把该布置的都布置好。” 月楼眨着眼道:“旧习俗我不知道,但我们可以创新一下。我们可以给宾客发好看的请柬,门口贴的对联一定要有新意。” 她灵机一动,兴奋道:“对了!咱俩可以画许多画,复印出来,给宾客一人几张。” “好的”。聪山道,“那有什么旧习俗呢?我记得要祭拜先辈、放鞭炮庆祝,给宾客送伴手礼。” 月楼问道:“‘伴手礼’是什么?” 林夫人道:“就是咱们要给每个来客准备四个红鸡蛋。” “‘红鸡蛋’又是什么?” “把熟鸡蛋染成红色不就成红鸡蛋了吗?” 林夫人兴高采烈地道:“还有一些只能由我来做的事呢!” “我要给孩子搭花线、挂银坠子、准备新衣服、腌鸡,鸡蛋。” “当然我早就准备好了。” “家长还要找理发师在宴会后给孩子剃头呢。” 月楼道:“咱们穿什么衣服?又给孩子准备什么?” 聪山道:“上边绣着祈愿孩子能够平安快乐的图案的衣服。” 月楼道:“那哪个颜色好呢?” 林夫人不明就里,奇道:“红色啊!这还用说吗?” 月楼双手抱胸,嫣然道:“绿色岂非也不错?它象征的不是生机,活力吗?” 林夫人笑啐道:“我和聪山穿红衣服,也要给孩子穿红的,你的话自己看吧!” 月楼低下头,掩嘴轻笑道:“你们两个联合起来对付我,我能说什么呢?” 一回到房里,月楼立刻问道:“我们明天还是后天去祭拜?” “后天吧?后天清晨去。” “那你觉得我们画什么给宾客呢?” 聪山将张宣纸摊在桌上,研着墨,忖道:“我俩给孩子过满月是因为得子的喜悦,也是想让亲朋好友来看看孩子,分享我们的喜悦,共同祈愿孩子健康,所以应该画与欢迎来宾,祝福惜蝶有关的东西……” 他想的时候,月楼也在想。她蹙着眉,指甲轻敲桌子,嘴唇微微张合,正如老僧入定般沉醉。 她想好之后看向聪山,发现他仍在想,便静静注视着他。 聪山突然叫道:“我想好了!” 他这一叫,吓得月楼几乎从椅子上掉下来。 月楼手捂心口,过了好几秒才缓缓道:“你说来听听。” “咱们可以画咱俩在门口迎接来宾的情景、客人指着劈啪作响的鞭炮的场面、大家一起喝酒吃饭的样子、你抱着惜蝶让大家看时的欢乐,惜蝶在婴儿车里手舞足蹈的可爱……” 月楼称赞道:“你几乎把所有喜庆的场景都说出来了,我们就画这些吧!不过请柬我要自己设计哦。” “好……娘说咱们还要请理发师,这个请谁呢?” “这还要请别人吗?我来不就好了?剃成光头,多剃几次惜蝶的头发就会变得又黑又好看的。” 月楼喜欢在高大葱郁的杉树林里看书,思考问题。 她最喜欢最喜欢三四月份的早晨抬头看阳光照射下的落羽杉的叶片。 这时正是三月。 这时叶片的清凉沁人心脾。 她坐在杉树林里的一张海南黄花梨桌上,面前放着一本空请柬,几张宣纸。 “请柬应该怎么设计呢?我又该画什么呢?” “我当初的请柬是在红色的纸页上印上金色的玫瑰,但于惜蝶而言,她更适合粉色的纸页。” “那纸页上该印什么花呢?玫瑰太性感、牡丹太华贵、茉莉太素雅、彼岸花太毒、兰花太丑,樱花太悲惨……” “仙人掌花?仙人掌花的寓意不错,但该用哪种颜色的呢?黄色的仙人掌花太丑、橘红的也很丑、桃红的看上去像是营养不良、紫色的是重瓣,橘黄的有点像莲花……白色?白色是单瓣的,而且花瓣很多,很符合我的心意。那就白色吧,只要把它印成金色就好了。” 月楼思忖道:“请柬上还要写字,又该写些什么字呢?起头写‘尊敬的某某女士、先生,小姐’,下一行写‘小女惜蝶于二月十一号出生,将在三月十一号举办满月酒会,希望各位光临寒舍’。” “这样写岂非很老套?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老套的东西岂非都很文雅?” 她边想边画,边想边写,思绪尽时,请柬也已设计好了。 “聪山画的全是与满月酒会有关的东西,我画点不同的吧!我肚子最大时的情态、惜蝶生下后我看到她的第一眼、聪山第一次抱惜蝶时的神情、惜蝶第一次吃我奶时的表情,惜蝶哭时泪水涟涟的模样……” 想到这里月楼笑了。 她其实并不喜欢思考问题,她觉得人越思考往往越会偏离本性。 可不知为何,她这一想已过去了两三个小时。 三月的清晨。 世上有形形色色的人,却没有一个人说三月的清晨不令人心旷神怡。 聪山开着车,月楼坐在后面。 她手倚车窗,将头伸出窗外。 天空是太阳未出来前的深蓝色,蓝得澄澈,蓝得不染纤尘。 月楼觉得城市的蓝总让人觉得可恶,而这里的蓝却可以使你忘掉自己生着眼睛和心,忘掉自己还有情感。 因为你已经变成了蓝的一部分。 这里没有农舍,没有田地,只有绿草,点缀在绿草中的各色小花。 ‘草色遥看近却无’固然可爱,可倘若其间再点缀些小花岂非更加可爱? 聪山慢慢走过去,慢慢跪下,慢慢把拜祭用的水果、糕点,熟肉一一摆在供桌上,慢慢燃起香,慢慢磕了三个头。 聪山微笑道:“娘,月楼已经把孩子生下了。孩子太小,所以我们没有把她带来。不过您可以放心,孩子很可爱,也很健康。” 说到这里,他含笑看了月楼一眼,道:“你有什么要给娘说的吗?” 月楼忖道:“他这两年来拜祭时一次也没有哭过,看来他把一切都释怀了。” “惜蝶很乖,吃奶吃得也很多。还有!她总是在笑呢!看到她笑,我就很开心,这也是母性使然吧?” “娘从前总对我说女人生了孩子之后才会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快乐。我现在总算知晓了,那种快乐的确是任何事物都无可比拟的。” “如果有一天我也像您一样可能会为孩子失去生命,我也一定会义无反顾的。” 大门上有两个大红灯笼,对联也已贴好。右联是‘佳美俊俏喜颜添’,左联是‘怡然自得迎客笑’,横批为‘天赐如意’。 仆人们给路两旁的女贞、枇杷、红楠、山茶、含笑,胡颓子等植物上也挂上了红灯笼,绑上了红丝带。 月楼不由笑道:“他们可真有心哪!” “是啊!惜蝶生下,咱家人都很开心。” “你说,惜蝶在这么多人的祝福,关怀中成长,一定会幸福的,是吗?” “会的,一定会的。” 月楼松开聪山的手,道:“你先回去照顾惜蝶,我去娘那儿看她到底准备了些什么。” 聪山苦笑道:“好的,早点回来,你也知道我照顾得不好。” 月楼啐道:“知道自己照顾得不好,还不多用点心?” 门开着一线,月楼轻轻推开,轻轻走了进去。房间里空无一人,娘是去街上买东西了?还是在卧室睡觉? 她走进卧室。母亲站在床边,背对着自己,双手一直在动,也不知做着什么? 桌上整齐地摆着花线、银坠子、拨浪鼓、八音盒,金质的剪刀、梳子,剃刀…… 月楼悄悄走到母亲身后。 “娘原来是在叠衣服呢!” 衣服已叠得接近三尺高,可床上还有许多。各色尿布、婴儿车坐垫,柔软的小被褥也准备了不少。 月楼激动地哭了起来。她刚伸出手想抱母亲,没想到她竟突然转过了身。 “哎呦!你可真把我吓死了”!林夫人微皱眉头,笑嗔道。 月楼猛地抱住母亲,啜泣道:“没想到你私下里给惜蝶准备了这么多衣服,甚至比我准备的还要多。” 林夫人笑道:“你没听过‘隔代亲’吗?我看到惜蝶比看到你亲许多呢。” 月楼把母亲抱得更紧,带着泪道:“我也知道惜蝶比我可爱一千倍,甚至一万倍,但我才是你的女儿,所以你要更疼我才对呀!” 下午五点的时候,月楼和聪山站在大门外迎接来客。月楼穿的是红色的旗袍,聪山穿的是红衣红裤。每位宾客来时,他们都会鞠躬作揖,含笑问候。 远处蹒跚走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 月楼瞅着老妇人,问聪山道:“这一个来月我不能去看望她,嘱托你每过几天去看一次,你看了没有?” 聪山微笑道:“当然看了,别以为只有你有爱心。” 月楼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说你事多,兴许忘记罢了。” 聪山跑过去扶住老太太,轻笑道:“我不是让您不要来吗?就算来也早点通知一声,让我去接您啊!” 老太太歉疚道:“您帮助了我那么多,我怎么好意思再麻烦您呢!” 聪山笑道:“您看您还这么客气!” 临近大门时,月楼也迎了过来:“您来了!” 老人激动地说:“一收到请柬,我就想来看看你们的孩子。她现在在哪里呢?赶快带我去看吧?” 月楼道:“您是怎么过来的?” 老人垂下头,轻声道:“我本来想走过来的,可走了一会实在走不动,又叫了辆黄包车。黄包车坐了坐,我感觉自己骨头都要散了,只好下来搭了辆汽车。” 月楼道:“您以后要去哪就坐车去,钱不够我每个月再多给些。” 她的语气很轻柔,很恭敬,老人泪眼迷蒙中恍然觉得她就是自己的女儿。 月楼道:“你还不赶快把奶奶扶进去让她休息休息。” 聪山心中嘀咕道:“我早就想扶她进去了,是你一直在和她聊天么?” 月楼看着老人蹒跚佝偻的背影,心头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她扭过头,便看见去荐福寺祈愿时碰到的那个小和尚在他两位师父的陪同下走了过来。 小和尚一见到月楼,便飞也似地奔了过来。他抱住月楼的腿,埋怨道:“姐姐骗人,说好会来看我的,可几个月了一次都没有来。” 月楼把被小和尚撞得掉下来的头发捋到耳后,嫣然笑道:“女色会怠人心,倦人志,所以和尚总是要戒色的。” 她蹲下来,看着小和尚的眼睛,轻轻道:“你难道不知道摩登伽女的故事吗?摩登伽女和阿难相爱了,佛陀怕她影响阿难的修行,便度化了她,以使阿难保持内心的纯净。” 姐姐的眼睛里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他曾经在严冬的时候陪师父去西藏讲经,路过青海湖。他记得那天下着大雪。 青海湖并没有被冻住。他站在湖边,便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倒影凛冽纯净。 他觉得姐姐眼睛里自己的倒影就如同那天青海湖里的倒影般纯净,却没有丝毫凛冽。 小和尚扬眉道:“我当然知道!摩登伽女的故事是把《楞严经》和《佛说摩登伽女》里关于她的片段整理起来编成的。” 月楼将小和尚交到他师父手里,把手搭在他的肩头,盯着他的眼睛,郑重道:“那你师父有没有给你讲过,道理不是用来听的,而是用来做的。” 34 这么爱笑 月楼和聪山并没有把孩子生下的事告诉别人,可还是来了不少达官显贵。 这自然归功于各路记者,各种报纸。 月楼跺着脚,恨恨道:“这些人太可厌了!没给他们发请柬,他们却不请自来。” 聪山失笑道:“人多总比人少好啊!你大可以不跟他们说话,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月楼瞪了聪山一眼,道:“说的好听,可倘若房子里有一群苍蝇,你难道能不厌恶它们吗?” “好了,收起你的脾气吧,他们都走过来了。” 卖报少年骑着破自行车跟在几辆豪华轿车后缓缓行来。 他的发迹、脸颊,衣服上沾满灰尘,但他的笑容依旧明朗。 他跳下自行车,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取出车篮里厚厚的报纸,细细将报纸上的灰尘也掸了去,走到月楼聪山面前,躬身道:“我没有钱,只好把这些天的《西安晚报》都留下一份送给你们。” 月楼接过少年手里的报纸,拉起他的手,微笑道:“走,咱们进去给你洗洗脸。” 少年垂下头,腼腆地道:“姐姐,你把我的手放开吧。” 月楼失笑道:“你又不是小姑娘,还害羞什么?” 少年依旧垂着头,在月楼的侧后方缓缓向前挪步。 月楼对聪山道:“你先在这儿迎接宾客,我带他进去洗洗脸。” 聪山道:“他累了一天,应该还没有吃饭,你再带他去吃点吧。” 月楼点头道:“好的。” 少年虽仍垂着头,但眼睛却时不时地往两边瞟。他很喜欢花,在图书馆记住了许多花的样子和名字。 他心头暗想:“这里竟有这么多花儿啊!” “风信子、杜鹃花、栀子花、桃花、马蹄莲、迎春花、康乃馨、樱花、牡丹、含笑、矢车菊、木棉、紫藤,蝴蝶兰……” 他不禁加快步伐,走到这位姐姐身侧,偷偷瞄着她,忖道:“她到底是有多优雅,多有内涵,竟会喜欢这么多花。” 月楼领着少年沿着溪流穿过假山,跨过小桥,走进拱门,便来到了自己和聪山居住的庭院。 虽说是庭院,可院中的小湖亦可泛舟,湖边亦种着几株柳树。 少年小声嘟哝道:“我常听人说有钱人的生活多么多么好,可实在想象不到有多好。今天一见我才知道这些人简直生活在仙境啊!” 月楼给少年兑好了洗澡水,取了块洁白的毛巾,又差仆人买了两件新衣服。 少年看着木桶中漾漾的热水,轻声道:“你们平常都是在这里边洗澡的吧?” “是呀”!月楼娇笑道。 少年看着自己身上,鞋上的尘土,闭口不言。 月楼注视着少年的情态,轻笑道:“没什么,无论贫富贵贱,我们都是人,都该受到尊重。” “再说,一个人可以说猫屎脏,苍蝇脏,但却绝不能说泥土脏啊?” “他若说泥土脏,就不要吃土里长出来的粮食,蔬菜,也就是说,一个人若说泥土脏,实际上就等同于侮辱自己的母亲。” 她又道:“你赶快洗吧!一会儿水凉了。” 少年洗完澡,换上崭新的衣服,站在晚风中吹头发。 这春院中的风景,让他倍觉悲伤沮丧。 突听左侧拱门外有一阵悦耳的车铃声渐渐接近。 “是自行车吗?姐姐家难道还有自行车?” 他转过头,便看见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推着个婴儿车朝他走来。 女子嘴里发出逗弄的声音,婴儿不住抬起头笑,手还嫩竹枝般不停乱摆。 听到车铃声,月楼从里屋跑了出来。 婴儿接近台阶时,少年走了下去,想要抱起车中的惜蝶。女子含笑看着月楼,等待着她的同意。月楼微一点头,也走下了台阶。 少年熟练地抱起婴儿,将她的手放到自己手心,微笑道:“这孩子比我妹妹白,也比她可爱多了。” 月楼嫣然道:“我也相信你说的是实话。可是我现在还不太敢抱她呢!连睡觉也把她放到婴儿床里。” 少年猝然抬起头,疑惑地问:“这是为什么?” 女子微笑道:“小姐总觉得惜蝶太柔软,太脆弱,生怕抱疼了她。晚上睡觉时也害怕压到。” “她甚至连惜蝶刚出生时都没有抱呢!” 少年刚才认为这位姐姐不喜欢小孩,现在才知道她比任何人更疼惜孩子。 月楼捏了捏孩子的脸,温柔地说:“等她再长大点,我就敢抱了。” 女子撇了撇嘴,道:“谁知道呢!那时孩子更有力,动得也更剧烈,说不定你更不敢抱呢?” “我哪有那么胆小”?月楼辩驳道。她又看着少年,微笑道,“你先带他去吃点饭,我还要接客呢。” 一个月零五天。 梦瓷清楚的记得。 这是心爱的聪山上次在‘枫丹白露’请自己吃饭,和自己缠绵一夜后分别的日子。 比起上次和聪山分别的那三四个月,这一个月来她更加伤心。 她整天不是在床上哭就是在门旁哭。她一直盯着门把手,盯得眼睛都要瞎了,可聪山依旧没有来。 她不高兴时很喜欢洗澡,这几天她发现自己甚至可以数清胳膊和脚背上绿色的静脉。 有好几次她洗着洗着就昏过去了,那是因为她经常两三天不吃饭。 她害怕自己吃饭的间隙聪山来了,看到自己不在,转身就走可怎么办? 有一天她拖着近乎虚脱的身体去楼下买饭,那位阿姨轻轻嘀咕‘这姑娘的丈夫可真狠心呐!一个多月一次都没有来’。 她当时就软软地倒在了地上,感觉支撑自己生活下去的最后一点点希望都已破碎。 但她通过报纸,广播得知了聪山的许多消息。 名人的消息岂非总是非常多的? 他的公司在杭州新建了一个小区啦,在上海新建了一个小区啦,北京的分公司倒闭啦…… 他感冒去医院看病啦,他买烤鸭,记者问时他说是给妻子买的啦,他的妻子把孩子生下啦,他的孩子将在四月十号举行满月酒会啦…… “惜蝶的满月酒会我可以去吧?月楼和我的关系还不错呢!见了他,我只要不表现出异态就可以了。” “我还要看惜蝶呢!她长得越丑,我就越高兴”。想到这里,她又自责起来,“惜蝶倘若长得不好看,他一定会伤心的,我怎么能希望他伤心呢?再说,月楼对我也不错呀。” 她犹豫徘徊,徘徊犹豫,终于在六点的时候决定去了。 走到通往聪山家的小路上,她又犹豫了:“万一我在他面前表现出异态,被月楼看破,他再也不来可怎么办?” 也不知过了多久,多久,她终于流着泪,一步步挨到了聪山家。 月楼翘首以盼,也不知在等谁。 “梦瓷?” 看到梦瓷,她马上跑过去,拉起她的柔荑,轻责道,“你怎么现在才来呀!” 梦瓷抬起脸,吃惊道:“你知道我要来?” 月楼嫣然道:“当然知道,我们可是好朋友呢。” 她讶然道:“你的眼睛怎么是红的?” 梦瓷吃吃道:“我,我是走过来的,腿都快断了。” 月楼道:“回去让车送你。” 梦瓷道:“那怎么行?” 月楼眨着眼笑道:“你是来参加我孩子的酒会,我不送你怎么行?” 她们正说着,鞭炮突然噼噼啪啪地响了。 梦瓷赶忙钻到月楼怀里,柔体不住抖动,甚至抽噎了起来。 月楼抚摸着她的背,哄孩子般柔声道:“乖,别怕。” 也不知过了多久,梦瓷才从月楼的怀里出来。 酒会原本来了两百左右人,可桌子统共也只有十张,聪山打发得只剩下了八十个。 酒酣耳热中,突见一个面蓄短须,目迸精光,身穿绿色织金缎子的中年商人拿着个青黄色的狭长盒子站了起来。 月楼一看到匣子,心里顿时一阵激动。 她喜欢剑,收藏了许多古剑,如大剑、隋刃、玉柄龙、青霜,鞘剑…… 男人倘若研究女人的喜好,只有两种可能,他喜欢这个女人,他出于某种目的想要利用这个女人。 他缓步走到月楼面前,躬身道:“惜蝶生日,这是我送给她的见面礼。” 说完,他打开匣子。 里面不是剑,而是一只望远镜。 月楼道:“我不喜欢望远镜,你还是拿回去吧?” 这人是做磁砖生意的,在陕西也很有名气。 他没有想到月楼竟会拒绝他,再次躬身,强压怒气道:“这望远镜可是尼康厂的,可以清晰地看见数公里外的东西,也可以看见月亮上的环形山。” 月楼冷冷道:“我不喜欢。” 商人咬咬牙,转身退回了座位,心里骂道:“这狗娘养的,老子给她送东西是看得起她,她竟然还不肯接受。” 商人刚坐下,又有个四肢畸形,笑容甚是猥琐的青年人提着个鸟笼站了起来。鸟笼里装的是俩只金刚鹦鹉。 他一站起,众宾客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鹦鹉本已快将笼子弄开,借着这一提之力,竟冲出笼子,在屋顶乱飞。商人不知如何是好,气愤地拿起筷子想要打鹦鹉。 聪山喝道:“这是我家,再说有这么多宾客,你不嫌太放肆吗?” 这人想到自己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立马坐了下来。 金刚鹦鹉脾性原本刚硬,竟在商人的肩头拉了泡屎。众人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看到众人笑,青年人也只好挤出了一丝笑容。 筵席闭后,仆人将桌子、地面细细清理干净。 月楼把惜蝶推了出来。 月楼自己穿的是一件鲜绿的旗袍,上边用金丝绣着数只仙鹤,给惜蝶穿的是红色的连衣裙,绣的是野菊花。 她推着惜蝶在客人们的面前走过。有的客人摸摸惜蝶的头发、有的捏捏她的脸,有的亲亲她的手。惜蝶一直在开心的笑。母亲给她擦口水的时候,她还轻轻咬了母亲一口。 月楼暗忖道:“她这么爱笑,是讨厌我挡住她看别人笑的视线了吧?” 月楼故意把惜蝶停在了小和尚面前。小和尚将油腻腻的手在僧袍上擦了两下,便抱起惜蝶。他一抱,惜蝶就张开小嘴哇哇大哭起来,眼泪断线的珍珠般从眼角滑落。 小和尚连忙把惜蝶放回车里,看着她春芽般小小的牙,惶然道:“别哭啦,求你啦。” 月楼微笑道:“你知道让孩子止住哭声的最好方法是什么吗?” 小和尚急切道:“什么?” 月楼娇笑道:“奶水啊!” 小和尚失望道:“可、可我没有奶水。” 月楼笑道:“你当然没有,可是我有呀!” 她说着真的在众目睽睽之下解开衣襟,露出她那莹白浑圆的胸膛,给孩子喂起奶来。 众人都看痴了,男人们的眼神自然大多是猥亵的,女人的眼神自然是嫉妒的。 无论别人怎么淫*、怎么妒忌,怎么窃窃私语,她就是她! 世上独一无二的她! “梦瓷,你也看看孩子。” 梦瓷一直低着头,隔了很久很久,才慢慢将头抬起。 这时月楼才发现她的眼里含满泪水。 她看了孩子一眼,又扭头看向聪山。 没有人能形容得出她眼里的感情,执爱?怨恨?乞怜?愤怒?心碎…… 她的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 月楼忖道:“她竟用这种眼神看聪山。” 梦瓷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可她不知自己为何还是吃她的醋。 她毕竟是女人。 你又怎能期望一个女人不吃醋呢? 梦瓷把惜蝶抱在怀里,脸在她脸上轻轻摩擦,微笑着在她额头、嘴唇,耳垂上亲了几亲,又把脸埋进惜蝶的脖子里,牛犊吃奶般轻轻拱着。惜蝶着痒,咯咯地笑,小手轻轻拍打梦瓷的脸。 梦瓷将惜蝶放进婴儿车,又狠狠撇了聪山一眼,笑道:“孩子可真可爱呢!我什么时候才能有个这么可爱的孩子?” 月楼笑道:“结婚不就有了吗?” “是啊!结婚”。梦瓷抬起脸,轻轻叹道。 月楼聪山给宾客们分发伴手礼和画册,聪山正好发到了梦瓷面前。 聪山颤抖着手,把伴手礼放在梦瓷桌上,连看也不敢看她。 梦瓷忍住泪水,偷偷看了眼聪山,柔声道:“你又一个多月没来了啊。” 聪山颤声道:“惜蝶刚出生,她也在坐月子,我怎么能见你呢?” “你至少也该来一次啊,一次也不行吗?” “我真的不好来,希望你能理解,好吗?” “可是,谁又能理解我呢?” 35 伤透了心 在构思下一部分,这章过两天还会加一点。 月楼抱着惜蝶和聪山给宾客鞠躬,道:“谢谢各位光临我女儿的满月宴会。” 客人们有的微笑致意、有的上前问候,有的微微颔首…… 碾人心魄的欢笑声中,梦瓷逃了出去。 月楼追出时,看见梦瓷坐在一株柳树下,走过去道:“你难道连鞭炮声都害怕吗?” 梦瓷流泪道:“是呀,我不光害怕鞭炮,还害怕雷声,闪电,甚至手指被刺开一个小小小小的眼也会哭呢。” 月楼把手放在梦瓷的胳膊上,温柔地说:“你一定会幸福的,像你这样的女生没有男人舍得伤害。” “是吗”?梦瓷道,“可是现在就有个男人在伤害我?” “傻孩子,就算他看不出你的好,你也可以另找他人呐?” 梦瓷枕在月楼腿上,痛哭道:“可是我的心已非他莫属。” “傻孩子,无论多灿烂的爱情,也会在时间的砂轮下慢慢成沙,然后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你有个温柔的男人,有个温暖的家,才会说出这样不痛不痒的话。我呢?我有一颗深爱他的心,却无论付出多少也得不到一丝回报。” 其实她想笑着说‘傻瓜,你男人都出轨一年了,你却毫不知道’。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月楼慢吞吞地走回客厅。离客厅还很远,她就听到哇哇的哭声从里面传来。 “惜蝶怎么了”?她飞奔过去。 声音是从屏风后传出来的。 她看着屏风,皱眉道:“你是怎么照看孩子的?” 屏风后无人应答。 她走过屏风,看见孩子独自一人躺在婴儿车里放声大哭,连忙跑过去,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哄道:“乖,别哭。你父亲去哪里了,怎么舍得把你一人丢下?” 她泪珠轻弹,解开衣襟,让孩子吃起奶来。 甘甜的乳*滑过惜蝶咽喉,沁入她的心田,她的嘴角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他到底是有什么事?怎么能把女儿一人留在客厅呢?” 为了款待众宾客,聪山特意买回来三百瓶上好的西凤酒。 他正在小心翼翼地倒酒时,瞥见月楼走了进来。 他笑忖道:“她可真显眼呐!穿着这种即使在远山生长也令人感觉像是立刻就会扑面而来的清新的绿色。” “梦瓷!她怎么也来了”!聪山看到梦瓷,整个人都似已吓得魂飞魄散。 “老爷,老爷……酒洒了……”女仆小声道。 她见聪山没有反应,从他手里拿过酒壶,缓缓给客人重新斟了杯酒,歉笑着缓缓送到客人面前。 女仆做完这一系列事情,聪山仍没回过神来。她实在没有办法,只好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聪山这才转过了头。 他指着角落里的桌子,慌忙道:“咱们去给那边的客人倒吧!” 女仆不解道:“可是这边还没有倒完啊?” “这边让夫人倒,咱们就去那边”。他说着又瞥了梦瓷一眼,确信她没有看见自己,舒了口气,匆匆走向角落。 林夫人坐在上首,月楼聪山坐在两侧。 酒席开始时,林夫人看了月楼聪山一眼,缓缓站起来,躬身道:“我外孙女过个满月,大家这么多人都肯赏光,真是太感谢各位了。大家就请尽情吃喝,千万不要客气!” 她说完,聪山和月楼也鞠了个躬。聪山本该含笑环视宾客一遍的,可是无论坐着站起,他始终垂着头,生怕看见梦瓷。 月楼小声催促道:“你赶快抬起头,看他们一眼呐!” 聪山实在没有勇气接触梦瓷的目光。可他也知道,在这种场合,如果不抬起头就太不礼貌了。 他终于抬起了头。他本来不敢看梦瓷的,可不知为何,他的目光却偏偏投向了梦瓷。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瞧着自己,面色是那么苍白。她咬着嘴唇,聪山感觉她简直快咬出血来。她本不太瘦,可是现在形容却已消瘦憔悴。 该如何形容她的眼光呢? 聪山是个敏感而感情脆弱的男人。他觉得梦瓷的目光就像秋末流水上漂泊的最后一根浮萍,那般脆弱、那般孤寂、那般悲伤,那般痛苦…… 整个筵席上,聪山一直垂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夹着菜。他可以肯定,那双目光在盯着自己,让自己不寒而栗。 当妻子推着惜蝶停在梦瓷眼前时,聪山感觉自己的心已经跳出了嗓子眼。 “她会不会忽然跳起,指着月楼大骂?会不会提起惜蝶,把她摔在地上?会不会戳破我和她的关系?” 梦瓷抬起了头。 她的眼中充满眼泪,然后眼泪就像瀑布般漫过了面颊。她抱惜蝶的时候又看向了自己。隔得老远聪山已感觉到了她心头的疼痛。 “我到底怎么做,才能让这个可怜的女人不再痛苦呢?” 聪山月楼给宾客们分发伴手礼和画册,聪山正好发到了梦瓷面前。 他颤抖着手,低着头,把伴手礼放在梦瓷桌上。 梦瓷忍住泪水,偷偷看了聪山一眼,柔声道:“你又一个多月没来了。” 聪山努力控制着语声,道:“惜蝶刚出生,她也在坐月子,我怎么能见你呢?” 他微微侧过头看月楼。她正在发画册,没有看自己。 梦瓷狠狠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你至少也该来一次啊。一次都没有来,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 聪山轻轻道:“这些事以后再说,你还是控制一下,别让月楼看出什么。” 他又看了月楼一眼,她在含笑望着自己。 “谢谢各位光临我女儿的满月宴会。” 说完这句话,聪山看见梦瓷跑了出去,月楼随即追了出去。 客人笑着走过来频频问话,频频道别。聪山呆坐在凳子上毫无反应。 他思忖道:“我给梦瓷送伴手礼时眼神和动作中的不自然,是不是已被月楼瞧去了?她是不是已经看出了我和梦瓷的关系?就算那次没有看出,可她抱惜蝶时看我的眼神,就连傻子也可看出我和她关系匪浅。” “现在她竟和梦瓷出去了。她一定会质问梦瓷我和她有没有关系,梦瓷又怎么可能不回答呢?就算她不问,梦瓷是否也会主动告诉她……” 他霍然站起,僵尸般走向门外:“不行!我一定要阻止这个家庭破裂。梦瓷没有证据,我只要平静心情跟月楼说她不过是因为喜欢我才会那样看我,才会编那些可恶的谎话不就好了?” 月楼冷冷道:“你怎么把女儿落在客厅了?” 聪山心头一惊,把抱着头的双手放下来,皱眉道:“女儿?我把女儿落在客厅了?” 月楼瞪着聪山,道:“是啊,你这个父亲当得可真好。” 聪山垂下头,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月楼缓缓把惜蝶推到了聪山身侧,坐在他的另一侧,趴到他腿上,刮了一下惜蝶娇嫩的小鼻子,微笑道:“我进去时她哭得可伤心了,我喂她吃了奶,好不容易才哄睡着的。” 惜蝶睡梦中摸了下鼻子,微微侧转头,口水不知怎得就从口中大把大把漏了出来。 月楼苦笑道:“孩子挺可爱,就是口水流得太多。” 她又道:“我看见梦瓷看你了。” 聪山心惊胆战道:“是吗?我没有看到。” 月楼娇嗔道:“瞎说,我明明看见你也盯着她看了很久。” 聪山没有说话。 月楼看着门外的月光和树木的剪影,呓语般道:“她眼里的感情可真复杂啊!好像有无尽的痛苦,乞怜。” “我也正是看到她眼里的感情,才不自觉地被吸引。” “照理说,那种眼神只有在男人抛弃了女人时才有的。” 聪山努力装出平静的样子,侧脸看着她,道:“也可能因为她是个多情的女人。” “我还看见你和她说话了,是不是她说她喜欢你呢?” 聪山脸上发烫,大声辩解道:“哪有?她是你好朋友,我怎么能不和她说话,况且我也要因曾经打过骂过她的事向她道歉。” 当一个男人向一个女人大声辩解的时候,往往说明他负了这个女人。 “怪不得我看见她哭了呢。你知道我和她出去时她说了什么?” 聪山颤声道:“这我哪知道。” “她说你在伤害她,说她的心已非你莫属。可是这种事有什么办法呢?只有等时间来平愈她的伤痕了。” 聪山不自觉道:“唉,其实我也觉得她很可怜,她那么弱小,那么脆弱。” “不管现在如何,我相信她以后一定会幸福的。” 聪山深情道:“我也希望她能够幸福。” 月楼把手放在惜蝶柔软的头发上,眨着眼道:“你还记得娘说过什么吗?” “什么?” “你难道忘了?娘说宴会后还要做一件事的?” “是吗?咱们都吃得这么饱,还要做什么?” 月楼撇了聪山一眼,优雅地蹲在惜蝶身旁,将脸贴在她的头上。 她的头发是温热的,身上有浓浓的奶香。 月楼看着她长长的睫毛以及翘起的粉唇,忖道:“这孩子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永远都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我要让她一生单纯、快乐,柔软。” 也不知过了多久,月楼缓缓抬起头,温柔地看着丈夫,轻轻道:“娘说宴会完要给她理发。” 聪山迷茫道:“是吗?” “当然是”。月楼啐道,“你赶快去衣柜拿装着脐带的翡翠筒,我去卧室拿剪刀。” 聪山翻着衣柜,窃喜道:“真是太好了,她没有发现我和梦瓷的事。” 翡翠筒被装在一个长约二十公分,高约八公分的红宝石盒子里,放在衣柜最内侧。 他打开盒子,揭起翡翠盖,便看见了干枯的脐带。 “这根脐带原本生在月楼的肚子里,连接着月楼,我和惜蝶的生命。” “作为丈夫,我岂非不合格?作为父亲,我岂非也不合格?” “我一定要像一个男子汉一样,照顾好这个家庭。” 聪山抱着惜蝶,月楼把头发剪在一张纸上,把金箔塞进翡翠筒,又将头发倒了进去。 由于太小心翼翼,做完这些月楼额上已冒出汗珠。 月楼笑道:“终于完了呢!我们也可以睡觉了。” 36 淡淡寂寞 山路很长,很长,月楼抱着惜蝶,拿着照相机朝山顶走去。 山路虽长,可寂寞岂非比山路还长? 如蚕丝般一点点包裹住月楼的心脏。 孩子可爱,可孩子岂非也会成为夫妻关系变坏的导火索,冬日瀑布上结出的锋利的冰柱般将夫妻感情刺穿一个大洞? 左边是一片竹林,竹林下是多年累积的腐烂的黑褐色竹叶,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响。 这里能将整个园子尽收眼底,月楼此时的心情正如时任纯子眺望被依依白雪覆盖的阿寒湖般孤独岑寂。 “倘若长此以往,我和聪山的关系会变成怎样?” 她不敢往下想。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泪水已**面颊。 竹林深处是一座巴洛克风格的建筑,外部是浅灰和亮蓝,雕有金色的花饰和耶稣,玛利亚等宗教人物,顶上是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门前还有几个大理石的肌肉健美,手持宝剑的中世纪骑士。 阳光透过窗户上的彩色拼接琉璃射入大厅,给家具披上了一层五光十色的轻纱。 月楼的正面是铺着红毯的大理石台阶,台阶上行几步分成两道,搭接上边房屋。台阶两侧是两根成年男人一般高的金质烛台,烛台上燃着巨大的白烛。 厅左有壁炉,壁炉前是一把藤椅,一张放着水果和香烟的茶几。茶几旁边是一架钢琴,再靠墙是完成未完成的大理石雕像。未完成的雕像上覆盖着白色幕布。 厅右有长长的石桌,桌上放着百合、葡萄酒,高脚杯。桌侧还有一张台球桌。最内侧是一盏精美的装饰台灯。 穹顶雪白,地毯是一幅巨大的《浴后戴安娜》。 女神虽光着身,但却没有一丝淫亵,反倒让人觉得十分优雅高贵。她那温润如玉的身体,比十七八的少女脱光衣服对男人的诱惑还要大。 月楼虽吃醋于女神S型曲线与身体的柔润光透,但她毕竟是个文雅的女人,更被画家高超的技艺折服。 她最喜欢女人光润的身体。 快乐的人岂非总喜欢光彩? 月楼摇头叹道:“聪山也太奢侈了,竟用一千两白银买一块地毯。” 楼有四层,每层有十间屋子,每间屋子各有用处。 月楼长长叹息了一声,道:“这里是他的世界。” 她进的是第四层的卧室。卧室有独立的大厅。 巨大的环形落地窗后是一个环形水池,倒映着天光的平静水面与地板近乎一体。水面后摆放着一张环形沙发。坐在沙发上可以观赏秦岭风景,向左眺望还可瞧见西安城景。 她让惜蝶俯卧在柔软的床上,再把鸟笼放在她面前。等她用胳膊支起身子,月楼便将她长长的睫毛、曲线柔润的鼻子,长得很大的嘴;啾啾鸣叫的小鸟,对面的秦岭都拍了进去。 她脱光衣服,和惜蝶仰卧在床上,整理好自己的头发,将相机拿起。惜蝶细声叫着,晃动着小手想要夺相机,月楼也学着她晃动手,然后迅疾地按下快门,把这一刻定格了下来。 她看着照片,手有些虚,床铺也很凌乱。 但自己和惜蝶都在笑。 这岂非已足够? 才一眨眼的功夫,惜蝶就在月楼怀里睡着了。她透明的口水又沿着脸颊缓缓下流。月楼俯下身,伸出舌头帮她舔净。 她让孩子侧卧,以方便训练她过几天翻身,抱着她沉沉睡去。 不知何时,她的眼泪已流了下来。 月楼站在湖边,指着天上五彩斑斓的云霞,兴奋道:“惜蝶你看,傍晚的天空可真漂亮啊!反正时间还早,我们再去船上拍几张照片吧!” 她微一招手,湖中戏水的两个少女便把画舫划了过来。 少女轻巧地跳上岸,娇笑道:“来,让我抱。” 月楼笑着把惜蝶放入她怀里,灵燕般飞上了船。 茶恰好煮好了,茶香伴着水蒸气青烟般飘入月楼鼻里。月楼给自己和两个少女各倒了一杯。 另一个少女走进船篷,手放在背后,不知拿着什么东西。 少女笑啐道:“你拿着什么啊!” “没什么”。另一个少女神秘地将手从背后移了出来。 “原来是朵莲花啊!” 月楼轻斥道:“你怎么把莲花摘下来了?” 少女眼圈已红了,吃吃道:“我,我只是想把它放在床前晚上闻它的香味。” “你坐下吧”。月楼轻笑道,“你摘下它,它明天岂非就枯萎了?你不摘它,它岂非还能开段时间?” 少女流泪道:“是我错了。” 月楼柔声道:“别哭,我不就说了你一句吗?” 少女抹了把眼泪,道:“小姐,你是来拍照的吧?” 月楼恍然道:“是啊!趁荷花还没有闭合,太阳还没有落山,你赶快给我拍几张!” 少女轻皱秀眉,道:“可是老爷难道不来吗?” 月楼垂下头,默然良久,缓缓道:“他和朋友喝酒去了。” “哦!那就我来拍吧”!少女立刻站起身,从月楼手里夺过相机。 湖对面亦是一片盛开的莲花,岸上还有一道长长的曲廊。月楼还在小山上修建了一座七层宝塔。 她和少女把船划到湖心,使相机恰好能括住莲花、长廊、宝塔,瀑布。 此时,夕阳给万物披上了一层彩妆,让一切更加唯美可爱。 月楼让惜蝶挨着自己前胸,靠着雕栏站好。少女旋即拍好三张,笑着给月楼看。她虽拍得快,可构图,光线都妙到毫巅。 月楼赞道:“看来我应该请个摄影家或画家来教你。” 少女朗声笑道:“好啊,其实我一直在偷偷学画呢。” 月楼肃然道:“那我明天就给你请个画家,不过你可要认真学啊。” 少女神采奕奕地说:“我一定会的!这可是我的梦想呢!” 仆人岂非也是有梦想的? 乞人岂非也是有梦想的? 月楼看着她,目中透出赞赏的颜色:“你们玩,我回去了。” 少女亲了惜蝶一口,笑道:“小姐可要好好爱她哦。” 另一个少女瞟了她一眼,啐道:“那还用你说。” 少女满脸通红,道:“我只是太喜欢她了。” 月楼回到家时暮色已浓,可四处寻找也不见聪山的踪影。 “他到底哪里去了。” 她将惜蝶交给女仆,去暗房冲洗照片。 一个小时之后,她把冲洗好的照片用夹子夹好,小心翼翼地挂在了晾衣绳上。 月楼细细翻看着今天拍的一沓照片。 自己一大早给惜蝶穿衣服时的、帮惜蝶洗脸时她哭的样子、少女把水珠弹到她脸上时她手舞足蹈的模样、自己给她画指甲时的,把她放在洁净的地毯上她咧嘴要哭的…… 每看到一张可爱的照片,月楼都会把它给惜蝶看。惜蝶总会凝注半晌,稚叫一声,猛然伸长胳膊夺。有时月楼闪避不及,惜蝶便会将照片揉得不成样子。 月楼并不生气,只是微笑着注视惜蝶,然后用很长,很长的时间挑拣照片,将它们珍藏到自己心里。 “来”。月楼把女儿抱在桌子上,手伸进她衣服里,摸着她的小肚子,道,“妈妈再给你量身长。” 她拿起皮尺,让零刻度恰好与惜蝶头顶成一直线,另一端与惜蝶脚底成一直线。 “是60.1公分呀”!月楼翻着记录惜蝶身长体重的笔记本,欣喜道,“与昨天,前天没区别,可比起大前天却多了一毫米呢!看来你每天都在长。” 惜蝶看到母亲的笑脸,伸出小手求抱。月楼把她抱起,轻摇着,咬住她的脸玩,惜蝶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 “再给你称体重吧!” 院子里传来聪山的脚步声,月楼没有理他,拿出将秤盘换成编织筐的秤,把惜蝶放了进去。 聪山默默走到月楼身旁,拿起秤,看着秤星道:“5.71千克。” 月楼兴奋道:“你看你看!比前天重了7钱呐!” 她扫了一眼近一个月的记录,郑重道:“女儿可是每天都在长大,你可不能老发脾气。” 聪山低下头,注视着女儿明澈的眼波,目中充斥着一种无法动摇的意志力。 月楼抱住丈夫,丰腴的身体完全融在他身体里,柔声道:“我也知道你希望孩子完全按你的意志成长,可你是否想过,你的思想是在漫长的寂寞悲伤中形成的,本身就存在诸多缺陷。” 聪山淡淡瞧了妻子一眼,目光投向了惜蝶。 车窗禁闭,车里暖洋洋的。 月楼注视着惜蝶晕红的睡脸,含笑道:“她睡得可真香呢!” 聪山冷冷道:“睡着不好吗?你那朋友肯定折腾得她一天睡不着。” 月楼道:“昨天是你自己要下山的,还生什么气。” 她用纸巾擦掉窗上的雾气,指着湖对岸绿树掩映中的一栋天蓝色红顶小楼,道:“那就是云雁的别墅。这三颗大西瓜就劳烦你拿进去喽。” 聪山道:“不着急,咱们先在这片别墅区逛逛。这里幽静清爽,和青岛的八大关别墅群很相似。” “现在是早晨,自然清凉了。可多清凉的地方又怎能抵得过西安七月38度的天气?” “咱们就在车上看看,晚上再步行逛。” 月楼笑道:“好啊!那你开慢点,我把窗子打开。” 大道上车子很少,晨练的人也很少。 能住起这里的自然是极有钱有权的人,他们又怎么会一早起来晨练呢? 大道两旁是法桐、栾树,白蜡树等制造的浓荫。别墅之间的小路上则是合欢、银杏,苦楝等营造的清凉,还有各色盛开的夏花。 月楼道:“你把车子停下,我们稍微走走吧。” 聪山道:“好的。” 月楼抱着孩子行走在法桐的阴凉中。 法桐号称‘行道树之王’,营造的清凉自然优于世上大多行道树。 月楼道:“你说要父母带孩子,我就带她一年;你说要父母跟孩子睡觉,我就陪她一年,是不是很听你的话呢?” 聪山垂下头,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道:“是。” “她满一岁时我要把她交给娘,你同意吗?” 聪山没有说话,但眉头却皱得很紧。 “你不同意我也要送的,等她上幼儿园时再接回来。” “你不觉得这样做有些不负责任吗?” “不觉得”。月楼的回答很干脆。 她的眼里闪着光,道:“你不是喜欢国外吗?我们可以趁这两年环游世界。你还可以教我弹钢琴,我喜欢肖邦的优雅宁静,不过偶尔弹弹贝多芬也不错。我们还可以去世界各地的艺术馆参观,故宫、卢浮宫、森根堡,埃尔米塔什……” “看各个地方不同的民俗风情,品每处每家别样的鲜美饭菜……” “别说了。太阳已出来,温度马上就会升高。咱们还是赶快进你朋友家吧!” 37 褐红私处 聪山提着西瓜,月楼正准备按门铃,门忽然开了。 一个身穿明黄色睡衣,头发散乱的年轻女人跳了出来,搂住月楼的腰,抿着嘴道:“你要来也不说一声。如果不是我突然想擦玻璃,看谁给你们开门。” 月楼扑哧一笑,道:“这就叫做‘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哈哈哈”。女人笑道,“人家说女人生了孩子以后脾气会变坏,你的脾气反而好像更好了。” 月楼吃惊道:“是吗?孩子是自己生下的,为什么脾气还会变坏呢?” 女人耸耸肩道:“我也不清楚。” 月楼道:“这一定是无稽之谈。孩子是母亲的命,怎么可能脾气变坏呢?倘若脾气变坏,岂非会对孩子不好?” 女人捏了下惜蝶的鼻子,道:“孩子太麻烦,我以后受不了的时候也会打他屁股的。” 月楼扬起眉道:“那当你的孩子就太辛苦了。” “哪有”?女人不服气道,“会打孩子的妈妈又不只我一个?” “你家怎么这样”?聪山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客厅里有一张L形的又长又宽的橙色沙发。沙发拐角紧挨左面墙的拐角,右端接近靠墙的玻璃楼梯。四面墙上,天花板上满是各种动物玩偶,简直就像小型动物园。 一平米见方的白瓷砖地板出奇的洁净,可以当做镜子描眉,打口红。 月楼笑道:“她是很稚气的女人。一个二十五岁的女人倘若还能保持少女时的可爱,岂非很不容易?” 女人从月楼身旁探出身,瞧着聪山,板起脸道:“还是月楼懂我。” “你既然不喜欢就走吧,不过要把西瓜留下。” 聪山尴尬地看着月楼,简直有些哭笑不得。 月楼不高兴道:“你至少也该让聪山坐会,给他泡杯咖啡吧?” 女人眨着眼道:“那就听你喽。” 月楼拉起聪山的手,坐在了沙发上。 女人清美的歌声和打咖啡豆的声音在空气里荡漾。 聪山道:“你的朋友都和你一样奇怪。” 月楼娇笑道:“这不是奇怪,而是个性。每个人岂非都该有鲜明的个性?无论别人看得惯看不惯。” 不一会儿,女人的脚步声吧嗒吧嗒得在楼上响起。 她焦急地招手道:“姐夫!快上来端咖啡呀!三杯我怎么端得了?” 聪山没有理,月楼推搡道:“快去帮忙啊!她只是个小孩子而已。” “你去,我照顾孩子。” 月楼用食指在聪山头顶轻敲了一下,娇嗔道:“你这个男人。” 咖啡的醇香溢到厨房外,女人正跪在凳子上,摇着双腿,欣赏窗外的风景。 月楼把手放在女人温热的背上,轻轻道:“咱们下去吧。” “姐夫怎么没上来?” “你不是看不惯他吗?” 女人嘟起嘴道:“是他看不惯我。” “那你还要他上来呀?” 女人摊开手,无奈地说:“他是姐姐的男人,既使看不惯我,我也没有办法。” 月楼柔声道:“他一定会喜欢上你的,我们下去吧。” 她刚端起咖啡盘,不知怎得,手忽然一滑,咖啡洒在了手上。 女人吓得叫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拭去月楼手上的咖啡,关切道:“很疼吧?” 月楼强笑道:“是的。” “那我去给姐夫说,让他上来端。” “别说了,这点小伤不碍事的。” “可是你受伤了,他就应该知道啊!” “那也要看是什么程度的伤。” “好吧,那就听你的。咖啡我来端。” 女人将咖啡杯整齐地摆放成一条与茶几边相平行的直线,使杯把手与边呈九十度夹角。 聪山忖道:“这个女人看来有些毛躁,可做起事来却有条有理。” 女人道:“惜蝶四个月了吧?” 月楼轻叹道:“是啊,孩子满月你来过,再之后就一次也没有来。” 女人眨着眼道:“你还不知道我?每天一两点起来,然后就收拾屋子、洗澡、化妆、逛街、喝咖啡、看电影,跳舞……真是忙得不可开交呢!” 月楼白了女人一眼,道:“再好的理由也比不过一句不想来。你如果真的想来的话,就算下着冰雹也会想办法来的。” 女人辩白道:“我每天都想着去你家,可天好像一转眼就黑了,所以才会一拖再拖,三个月都没有去。” 月楼双手夹住女人的手,放到自己腿上,微笑道:“我当然清楚你的脾气,你又何须辩解呢?” 女人带着哭腔道:“我就知道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会了解,体谅我的。” 她端起咖啡,递到聪山手里,甜笑道:“姐夫,快尝尝我的厨艺。” 聪山接过咖啡,缓缓喝了一口,道:“挺好喝的。” 女人眉开眼笑:“那你就带着姐姐和惜蝶经常来,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聪山道:“好的。” 他喝完咖啡,立刻起身,朝女人微一鞠躬,道:“你们聊,我先走了。” 女人皱眉道:“你可真小心眼呢。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你却真的要走。” 聪山笑道:“我如果真的小心眼的话月楼怎么看得上呢?” 月楼道:“他是真的有事,你就别为难他了。” “那我送你”。女人穿了件红色衬衫,梳了一下头发。 车子缓缓停在了月楼和女人面前,聪山将头探出车窗,柔声说:“你好好玩,我下午再来接你。” “嗯,你路上要小心呐。现在车可一天比一天多了。” “好的,你记得和惜蝶中午睡上一觉。” 女人狠狠一跺脚,道:“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你们又不是要分开十年八年,至于这样吗?” 月楼掩嘴笑道:“你和你老公难道不彼此关心?” 女人的声音犹如盛夏突然炸开的绿豆荚:“当然关心,可却没有你们这么让人恶心。” 聪山眉头微皱,似是想要开口说话。月楼走过去轻声道:“你慢点走。” 他刚发动汽车,女人忽然跑过来倚着车窗细声道:“你说姐姐是不是个好女人呢?” 聪山不假思索道:“当然是啊?” “可是我感觉她似乎没有从前那么活泼了。” “这不奇怪,一个女人做了母亲之后在任何人面前都会沉稳许多。” 女人沉吟道:“是吗?我可不清楚。不过你一定要好好对姐姐哦!” 女人在白瓷砖地板上旋转了一圈。她明黄色的睡衣随着她身体的旋转也旋转了起来,使得她就像一只飞舞在万花丛中的黄蝴蝶般明快。 她睡衣下是完全赤裸的。月楼清楚地看见了她线条柔滑的腰、大腿、小腿,足踝。她私处的毛已被自己剃净,能看见那抹粉纯地带上染着淡淡的褐黄色。 她依着月楼,笑道:“我们接下来干吗呢?” “你不是说你有很多衣服吗?带我去看看。” 女人轻咬粉唇,道:“不带你去。” 月楼失笑道:“为什么呢?” 女人眨着眼说:“一个女人若带另一个女人去看自己的衣橱,那她不是傻子就是疯子。” 月楼蹙眉道:“这是为什么呢?” 女人道:“我若带你去,你看见好看的,岂非会问我要?就算不要,岂非也会暗暗记在心里,明天去买一件一模一样的?” 月楼不由笑道:“呵呵,你说得的确很有道理。” 女人看着月楼的眼睛,柔声说:“不过我当然会带你看的。” 女人打开漆着白漆的精美欧式大门,又打开了灯。 十几盏发射着耀眼白光的吊灯将屋子照得通明。最让月楼吃惊的是这间屋子的灯亮起的瞬间,呈直线的约摸十几间用窄门相连的屋子的灯全都亮了起来。 月楼指着那边的屋子道:“那些屋子是干什么用的?” 女人讶然道:“当然都是放衣服和化妆品的啊?” 一屋子的色彩缤纷的口红从红色地毯斜斜延伸到墙边。它们都被单独放置在正方形的玻璃柱里,就像从蜂巢中悄悄探出头的各色蜜蜂一般。 月楼吃惊得差点把惜蝶掉在地上:“你怎么买了一屋子的口红?” 云雁骄傲地笑道:“一个女人总是恨不得把世上所有的口红摆在自己家里。” 月楼轻笑道:“难道他会让你这样糟蹋钱?” 云雁眨着眼道:“会啊!他恨不能再多挣些钱让我花呢!” 月楼走到口红前,拿起一只橘黄色口红摆弄起来。她虽不化妆,可毕竟是个女人。 哪个女人看见一屋子的口红会不动心呢? 云雁拿起一只玫红色口红抹在嘴上,在惜蝶脸颊亲了一口,笑着说:“我给她盖了章,她以后就是我的了。” “那你把她拿去吧”!月楼笑着将惜蝶塞到了女人怀里。 云雁又在那个唇印边亲了几口,微笑道:“你妈妈不要你了,姐姐以后会好好照顾你的。” 月楼温柔地看着云雁,说:“你会不会一辈子对她好呢?” 云雁坚决道:“会,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月楼轻轻搂住云雁的腰,微笑道:“多个人照顾她她就会更幸福一点。” 云雁深情道:“是啊!我也会嘱托朋友好好疼爱我的孩子。” 下一个屋子里是耳环、再下一个屋子里是项链、再下一个屋子里是粉底,再下一个屋子里是鞋子…… 走过这十三间放着首饰,化妆品和鞋的屋子,向左折还有十三间放着胸罩、内裤、裙子、衬衫,毛衣等的屋子。 每一个屋子的四壁和天花板上都有巨大的镜子,使得这原本宽大的屋子更加宽大,原本绚丽的色彩愈加绚丽,简直就像在仙境穿行。 月楼微笑道:“如果所有女人都像你一样买化妆品和衣服,那可真能推动一个产业的发展。” 云雁大笑道:“哈哈哈哈!只可惜并不是所有女人都像我一样有钱。一个有钱的女人倘若不这样买东西,岂非是世上最大的傻瓜?” 她接着说:“明天我要陪老公和省长吃饭,我换几套衣服你看看哪套最好。” 说完她果真如一只云雁般朝房间最那头轻快地飞去。约摸半个小时之后,云雁喘息着走了回来。 月楼扭头一看,顿时愣住了。只见她双手各提着个很大的袋子、双肩上各挎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包,还背着一个与她的背一样长的皮包。 她额头、鼻尖,脸颊上的汗珠沿着下巴一滴滴落下,明黄色丝绸睡衣也紧紧贴在了她的身上,使她看来正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迎春花般清丽。 她把手上,身上的袋子整整齐齐地摆在了身旁,抬起头擦了擦汗珠,笑着说:“累死我了!” 月楼笑道:“你是不是又想说一个女人若为了拿衣服累死也是幸福的?” 女人扑哧一笑道:“是啊,你怎么知道。” 月楼道:“因为我也是女人。” 她把首饰、化妆品、鞋子,衣服按预想的搭配方式一字摆在长长的梳妆台上,脱下睡衣,将最左边一套穿了起来,又把首饰戴了起来。 她耳钉上嵌着两颗小钻石。因为穿着粉色的短跟鞋,所以她戴了个镶着紫水晶的项链。 一个知道用紫色搭配粉色的女人一定是个会打扮的女人。 里边穿着明黄色内裤,青色胸罩,外边罩得是件长度及膝的吊带白色洋裙。她又用十分钟画好了淡妆,给脸颊上扑了淡淡的红粉。 她提起裙摆,甜笑道:“我漂亮吗?” 月楼道:“漂亮,粉色鞋子搭配白色洋裙无疑是极好的。用钻石耳钉搭配粉鞋,洋裙也很好,若选择耳环便又不相称了。” “不过最出众的还是那块紫水晶,给你平添了几分高贵。” 她脸红道:“那我再把另外六套衣服换上让你瞧瞧。” 她在月楼面前毫无顾忌得将衣服脱个精光,又露出了她那剃净阴*的褐红色私处,犹如盛开在白雪中的一朵玫瑰。 第二套衣服是银色的鞋子,配着淡蓝色及膝洋裙,胸前是条嵌着红宝石的项链。 她眨眼问道:“那这套衣服呢?” 月楼道:“这套衣服也搭配得很不错。” “蓝色洋裙搭配银色短跟鞋很优雅,红宝石又增添了几分娇媚。” 女人用手掩住脸,可红到脖根的脸是怎么也掩不住的。过了很久她才放下手道:“我再换其它看看。” 38 奇怪的事 走过放着首饰、化妆品、鞋子,衣服的正方形房屋的两条边,便来到了一扇紧锁的门前。 月楼好奇地问道:“这里边难道是更贵的衣服吗?” “不是啦”!云雁笑啐道,“你永远也猜不出里边是什么的。” 月楼不服气道:“那我就猜猜看。” “这里边是你给丈夫买的衣服。” 云雁得意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可这猜测是错的。” 月楼沉吟半晌,道:“你不喜欢书画、瓷器,木雕这样的文玩,当然也从不读书,不喜欢鸟,兔子等动物,不喜欢盆栽。” “所以应该是窗帘、沙发、茶几、桌子、衣柜,床此类的家具。” 云雁娇笑道:“不对不对!都说你猜不到啦!” 她打开灯的时候,月楼看到了比刚才看到一屋子口红时还要吃惊的东西。 这个屋子里摆放地是婴儿衣服,简直就像一个小型商场。 云雁娇笑道:“你是不是一辈子也猜不到呢?” 月楼诚然道:“是,任谁也想不到你会在屋子里摆婴儿衣服。” 云雁不解道:“哦?可是这岂非也很好猜?一个女人岂非总是爱孩子的,岂非在未怀孕时也应该为他准备好一切。” “这边是孩子六个月前穿的衣服,那间屋子里是孩子六个月到一岁穿的衣服。依此类推,一共二十六间屋子,放着孩子满十三岁前穿的衣服。” “被你这么一说,好像的确很好猜。可谁又能想到你连孩子十三岁穿的衣服都准备好了?你怎么不准备十四岁的衣服呢?” “因为孩子十四岁时已经有了自己的思想,那个时候就该让他自己选择衣服了。这岂非是最聪明的做法?” “倒也是,父母的确不该把孩子管束得太紧。” “你随便挑,想要哪件我都送你。” 月楼知道在她面前越客气她就会越不开心,便到另一间屋子挑选衣服。 她挑的第一套是粉色纯棉衣服、第二套是青色碎花丝绸衣服,第三套是橙黄千鹤衣服。 因为月楼叮嘱聪山在云雁家吃下午饭,所以他五点时便来了。 他进来时,月楼在百无聊赖地翻电视,惜蝶在旁边沉沉睡去。厨房里传来云雁洗菜、切菜,炒菜的声音。 聪山道:“你和云雁做了什么呢?” “她让我看了她的首饰和衣服,她的首饰化妆品足足有十三房间,衣服也是十三房间。” 聪山惊讶得下巴都已掉在地上:“天呐!她怎么这么随便。” “可你有没有换个角度想。女人总是爱美的,买这么多衣服也不算太过分。” “你们女人可真难懂啊!” 月楼抿嘴一笑,道:“那当然,不是有位写武侠小说的人说过‘一个男人若说自己懂女人,那他一定会吃女人的亏。’” 聪山笑道:“这小说家的话的确很有道理。” “我还和她看了电影,她家的电影院能容纳三百多人呐!她说她喜欢那种氛围。她还换了七套衣服,让我挑最好看的一套。我们当然还讨论了你,给她讲了咱们之间那些琐碎美好的事情。” 他们正说着,女人吧嗒吧嗒的拖鞋声又在楼上响起。 云雁清脆地喊道:“姐夫!快上来端菜。” 聪山轻声道:“她怎么一定要我端呢?” 月楼笑道:“当然是觉得你这个人不错啊!” 厨房里放着五盘菜和半电饭煲的米。 云雁眨着眼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来端吗?” “不知道。” 云雁垂首道:“我也清楚你看不惯我,可是我却想和你搞好关系。” 聪山沉默半晌,缓缓道:“也对,我们搞好关系,月楼才不会为难。” 下午七点左右,太阳虽仍挂在天边,可法桐下已渐渐转凉。 云雁走在月楼和聪山中间,和月楼聊几句,又和聪山聊几句,还时不时逗逗惜蝶。 远处突然跑来一条狗,临近时月楼才发现那是一条拖着铁链的狼狈逃窜的大狗。 云雁双手揪住月楼的衣袖,怯怯道:“它会不会咬人呢?” 月楼浅笑道:“不会,只要你不惹怒它,它是不会咬你的。” 聪山微一迟疑,迅速走到月楼前面,伸出双臂把月楼和惜蝶护在了身后。 狗擦着丈夫身体跑过时,月楼清晰地看到他的全身都在颤抖,可他仍然山岳般坚定不移。 行到竹林时,他们看见两个摄影师在给一对新人,七个女性朋友拍照。当然他们身后还跟着四个拿着反光板、闪光灯、衣服,梯子的可怜的助理和一个化妆师。 只见这七个女人穿着婚纱坐在草地上围成一个心形,手彼此牵起身体微微后仰,摄影师走上梯子俯拍她们。这七个女人中有两个很黑,可惜的是其中一个长得还不错。 化妆师当然已经给她们化过妆了。 可再好的化妆技术又怎能让一个丑女人变漂亮呢? 摄影师使了个眼色,助理便将光反到了她俩脸上。 月楼咬住舌头,努力不让自己大笑起来。聪山也微笑着瞧她。 云雁道:“助理为什么只给她俩人反光呢?” 月楼轻声笑道:“你仔细瞧瞧她们和别人有什么不同。” 云雁瞧了一眼,掩嘴笑了起来。 等摄影师拍完,月楼上前问道:“你们几个朋友难道一起结婚吗?” “不是,我们几个大学毕业了,想用这种独特的方式纪念。等以后我们几个中结婚最晚的也结婚了,我们还要来拍一次。” 云雁眼里闪着泪光道:“你们几个关系可真好呢!” “是啊!不过关系再好的朋友也总有一天会各奔东西的。分别岂非原本就是人世的常态。” 月楼笑道:“你们不如抱着我的孩子拍张照片吧。” “好啊”!一个身体匀称的少女拍掌笑道。 月楼让七个少女坐成弧形,把身着红色的惜蝶放在中间一人的怀里。 背景是黑色的假山和微微探出头的竹枝。 由于黑白是消色,惜蝶是红色,所以照片并不显得杂乱,反而主体突出,画面简洁。 探出头的碧绿竹叶也为照片增色不少。 她看着显示屏躬身道:“谢谢你们了。” 那对新人在竹林拍照,他三人又去看他们。 新人采用最规矩的美姿。女人站在男人身前,身体稍稍与男人重叠。男人揽着女人的腰,女人也揽着男人的腰,微笑着看镜头。 云雁笑道:“你是不是又想让他们抱惜蝶拍照了?” “是。” 看到这个美姿拍完,月楼走上前去,对女人道:“你能不能抱一下我的孩子,让我给她拍张照呢?” “当然可以”。新娘微笑着将惜蝶拥入怀中,“那我应该怎么抱她呢?” 月楼笑道:“你一只手托住她的腿窝,另一只手托住腋窝,让她靠在你胸前就可以了。” 女人从没抱过孩子,可这时抱起来竟得心应手。 这或许也是女人的天性吧? 月楼透过镜头不断移动,不断更换角度。 她找好角度,轻轻道:“好了。” 聪山在她身后一打响指,惜蝶的头便立刻转了过来。 月楼定的闹钟是五点半的,闹钟一响她就立刻起身看惜蝶。只见惜蝶面左侧卧,嘴里吮着右手的食指。 惜蝶把薄被踢到了胸口处,月楼为她掖好,盯着她瞧了很久,嘴角显出了一朵莲花般的笑容。 她俯身在惜蝶眼皮上亲了一口,轻笑道:“该训练她翻身了呢。” 穿好衣服,梳洗罢,她就亲自去厨房熬米糊。 月楼端着米糊回来的时候,聪山正给惜蝶穿衣服。惜蝶看到自己突然大哭了起来。 聪山轻斥道:“别哭了!” 月楼怒道:“你骂她做什么?” 她放下米糊,给惜蝶喂奶。惜蝶含住她乳*的时候,奇迹般顿住了哭声。 “她一睡醒就大哭不止,哄都哄不停。” “孩子不会说话,只能用哭来表达自己的需求。” 聪山别过脸道:“都是你惯的。正因为你时时刻刻抱着她,她才会这么脆弱。” 月楼提高音量道:“她只是个孩子啊!难道不该被惯吗?” 惜蝶丢掉乳*,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聪山大声道:“不该!这会让她懦弱!” 月楼本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可哪个母亲在这种时候又能不动怒呢:“放屁!你别用你那些思想来约束她!” 聪山大步流星出了门。 他走在晨间的树林,直感觉怒火中烧。他无法理解妻子的思想。自己明明是对的,自己想要的是将惜蝶教育成一个坚强的女人,与梦瓷不同的女人,可她偏偏要和自己作对! “她难道仍看不起我?故意触犯我的底线,用这种卑劣的方式逼我和她离婚?” “如果有一天和她离婚,我一定要带走惜蝶,用自己的思想教育她。” 冷静下来后,聪山回到了房里。惜蝶竟又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月楼笑道:“惜蝶可真能睡觉,还没来得及喂她吃米糊,她就睡着了。” 聪山满脸不高兴道:“你不是说孩子要睡十几个小时吗?” “是呀,这或许是因为睡着了更能产生脑细胞吧!” 月楼拍了拍身旁的凳子,聪山犹豫着坐了下来。 月楼道:“要不我们各自退一步吧?孩子十四岁后你来教育,十四岁前我来教育。” 聪山眉头紧锁:“‘三岁看大,七岁至老’,十四岁后是不是我教育又有何不同?” 月楼依偎在聪山怀里道:“我是女人,你应该让我。” “不可能,在这件事情上我绝不会妥协丝毫。” 月楼的心忽地沉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多久,她起身去加热米糊。回来的时候,聪山正在给惜蝶洗澡。她在水中咯咯笑着,拍打起朵朵水花。 ‘水’岂非是人类最初的家? 月楼静静瞧着聪山的一举一动,甚至连米糊都忘了放下。 她给惜蝶喂了口米糊,她立马吐了出来。 月楼擦着惜蝶嘴角道:“看来她不喜欢吃米糊,我们喂她别的吧?” 聪山暗道:“多喂几次她就会习惯的。” 下午月楼和云雁去钟楼买衣服,聪山又熬好米糊给惜蝶喂。 他喂了一口,惜蝶皱眉吐了出来;他又喂了一口,惜蝶再次吐了出来,她的眼里已闪现泪光。当他第四次喂时,惜蝶紧咬牙关再也不肯张嘴。 聪山柔声道:“乖,你马上就会习惯的。” 惜蝶仍不张嘴。聪山一气之下竟掰开她的牙把米糊塞了进去。 她一仰头,还没哭出声,米糊就呛得她剧烈咳嗽。聪山等她咳完,继续给她喂。惜蝶强忍着将米糊咽了下去。 聪山慈爱地说:“你明白吗?妈妈是在害你,而我却能把你培养成一个卓立人世的女人。” “我回来啦!” 惜蝶一看见母亲,就开始拼命哭。 “她从没这样哭过啊!” 月楼紧紧搂着惜蝶,脸贴在她发烫的脸上。 “她怎么了?” 聪山看着月楼的眼睛,道:“可能是饿了吧?” “不是”。月楼检视着惜蝶,急得眼泪夺眶而出。 “可能是困了吧?”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月楼急道,“她一困就会立刻睡着的呀!” “走!我们赶快去医院!” “医院”?聪山吃惊道,“孩子的身体怎么可能忽得变差?” “那你倒是说个原因啊!” 月楼一到医院,就去找最好的医生。医生办公室的病人从桌前一直排到楼梯口。 她跑进去,深深朝病人鞠了一躬,道:“对不起,孩子生病了。” 医生道:“怎么回事?” “我买衣服回家她就开始哭,我从没看见过她哭得那么伤心。” 医生道:“是不是你离开太久了?” 月楼道:“我前几天离开更久她也没有哭。” “哦”?医生检查完惜蝶,道,“她没有病,也没有淤青,该不是受到惊吓了吧?” 月楼瞪大眼睛道:“惊吓?” “对,幼儿大哭一般只有两种情况,要不磕伤要不受到惊吓?” “可这两种都不可能啊”?月楼转首瞧着丈夫,疑惑道,“你难道吓着她了?” 聪山结巴道:“没,没,没有啊!我是他爹,怎么可能吓她呢?” “那就奇怪了?” 39 冰凉眼泪 晨起,月楼道:“我们给惜蝶喂什么呢?” 聪山道:“米糊吧?” 月楼蹙眉道:“她不喜欢啊!” 聪山轻声道:“昨天不喜欢,今天说不定就喜欢了。” 月楼沉默了很久,终于道:“好吧。” 熬好粥,月楼正待给惜蝶喂,聪山微笑道:“我喂。” 月楼递给他道:“好的。” 聪山将满满一汤匙的米糊吹凉,送到惜蝶嘴边。惜蝶看看米糊,又看看父亲的眼睛,咧开嘴似要哭泣。聪山瞪了她一眼,她便喝光了米糊。 月楼瞧着惜蝶的样子,想劝丈夫换辅食,可一时竟想不出该怎么说。 聪山微笑道:“你看,她不是愿意吃了吗?” “是啊!她愿意吃了呢?” 月楼暗忖道:“她昨天不喜欢吃,今天怎么就吃了呢?昨天她为什么哭?难道是因为聪山又喂了?” 她责备道:“你昨天是不是因为给孩子喂米糊把她惹哭了呢?” “没有”。聪山微笑道,“孩子原本就是多变的。” “是吗?可是她明明皱着眉,你还给喂。” “人本来就要适应环境,谁能够总是随心所欲呢?” “唉!” “他到底是如何让孩子适应米糊的呢?” 月楼实在想象不到如何让一个人适应他讨厌的东西,尤其是那么小的孩子。 联想到惜蝶昨天的哭泣,月楼更不敢想象他用的是什么方法。 “我问他当然不会说,要不我下午偷偷看一眼吧?” 月楼扑进丈夫怀里,深吸一口气,娇笑道:“我去玩了,下午吃饭前一定回来!” 她早就想看看那个女孩有没有好好学画,便提步去了她的卧房。 月楼为了方便女孩学画,特意为她腾出了一座幽静的院落。从这里恰好能瞧见厨房的烟囱。 月楼轻敲门环,轻声道:“你睡醒了吗?” 门里传出女孩清甜的声音:“是小姐吗?” “嗯。” 女孩打开门,拉起月楼的手,笑道:“快来看看我的画。” 画是竖版的,画着茂密的竹子。竹枝细柔而长,竹叶青翠小巧。 月楼看了很久,缓缓道:“你学画迟,基本功不够,应该勤练素描。不要嫌枯燥,素描是所有画的基础。不过你的构图比其他初学者好许多,可见你是得天独厚的。” 女孩微笑道:“是吗?那我就放心了。若是没有天分,就算累死也毫无用处。” “小姐,你应该还有别的事吧?” “能有什么事,不过是聊聊天而已。” 女孩卷起画,眨着眼道:“聊什么呢?” 月楼扑哧一笑,道:“聊家事啊!一个结了婚,生了孩子的女人还能聊什么?” 女孩不高兴道:“还有很多事可聊啊!我们可以聊哪家的衣服最好看,哪家的包包最时髦,哪部电影最刺激,哪家的口红是甜的。” 月楼不解道:“甜的口红?” 女孩咬着嘴唇,道:“当然!女人的口红总会被男人吃掉,所以甜的岂非更讨他们喜欢?” 月楼大笑道:“那谁吃过你的口红呢?” 女孩红着脸道:“没有啦!人家只是说,说……” 月楼补充道:“说人家思春了。” “小姐好讨厌啊”!女孩垂下头,摆弄着鬓边的头发。 看着女孩洒着阳光的雪白颈项,月楼心头忽得升起怜惜之意。 月楼站在院里,果然看到烟囱在冒烟。 “他难道真的在熬米糊?我应不应该去看呢? 如果被他发现……” 她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他如果不是在熬米糊,我完全可以说自己只是想看看他是怎么照顾孩子的。” 她绕到厨房后,将正方形的窗子向上推开一线。 聪山把小米倒入锅里,用筷子搅了搅,又坐下烧火。 月楼恨恨道:“孩子果然是被他惹哭的。” 她坐在柳树下,拿起根枯枝狠狠戳着地面:“他可真是个狠心的父亲呐!竟为了这点小事让孩子哭得那么厉害。” 灶中的火烧得正旺,正如她此时的心情。她看着丈夫的背影,心中不知是苦涩还是怨恨。 “我要进去问他为什么一定要让惜蝶痛苦。” 她虽这样想,可毕竟还是忍住了。 她觉得一定可以想出更好的方法,可以保住他的尊严又可以让事情完满解决的方法。 月楼轻手轻脚地回房给惜蝶喂了奶,躲到屋后想瞧丈夫是如何喂惜蝶的。 不一会儿,聪山端着米糊回来了。他把米糊放在桌上,将熟睡的惜蝶推到自己身旁,拿起书津津有味地读起来。 “乖,快吃吧。好好吃才长得快哦!” 惜蝶又像昨天一样别转头,连父亲瞧也不瞧。聪山把汤匙送到左边,她就把脸别向右边;聪山把汤匙送到右边,她就把脸别向左边。 几次之后,聪山终于不耐烦了。他大声道:“你到底吃不吃!” 惜蝶哭了,眼泪暴雨般漫湿脸颊。 等惜蝶哭声减小,聪山将米糊倒入了她嘴里,一汤匙一汤匙不停地往里倒。米糊从惜蝶嘴里流出他连擦也不擦。 若是梦瓷看到这幅场景,就算偷偷哭也不会进去劝阻。月楼毕竟是月楼,推开窗子袋鼠般一跃而入。 聪山听到窗子推动的声音,回过头看见了怒气冲冲的月楼。 他站起,冷冷盯着她的眼睛。 月楼把惜蝶交给院外的女仆,回身红着眼吼道:“你怎么能这样!” 聪山道:“为什么不能?你有你的方式,我为什么不能有我的思想!” “你!你!” 月楼气得浑身发抖,不知怎得打了聪山一掌。聪山愣了,月楼也愣了。他捂着脸,眼里已喷出火来。 聪山大步走出卧房。月楼微一皱眉,握住他的手道:“不要走。” “放手”!聪山头也不回地甩开了月楼的手。 月楼旋即用两只手更紧地握住了他的手:“不要走。” 聪山依旧没有回头,将月楼的手捋了下去。 他还没有走过屏风,月楼的眼泪就已扑簌簌流下。 聪山来到梦瓷楼下时已是傍晚。他抬起头看着三楼那扇摆着玫瑰的窗户,也不知看了多久,多久。 那天梦瓷枕在他的胸膛上,他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 梦瓷吹着他的睫毛,甜笑道:“你喜欢什么花呢?” 聪山淡淡道:“玫瑰。” 梦瓷高兴道:“黄玫瑰吗?我喜欢黄玫瑰!” 聪山的声音依旧很淡:“红玫瑰。” 梦瓷皱眉道:“很艳呐!你为什么喜欢那种俗气的东西。” “因为她喜欢。” 沉默,梦瓷只有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聪山才感觉自己胸口冰凉的眼泪被体温蒸干。 男人为什么总是喜欢欺负深爱自己的女人? 玫瑰开得很好,可见她一直在家。他眼前忽得闪现出梦瓷伏在床上颤抖肩膀的样子,多可怜呀! “我是不该上去的。如果见她一次,就会想见第二次,第三次。倘若这样,我和月楼的关系便会越来越远。” 惜蝶睡着后,月楼将红杏叫了过来。 红杏道:“你有什么事吗?” 月楼指着靠墙竖立的几块长毛地毯道:“惜蝶该学爬了,我想让她在广阔的地方学。” 红杏皱眉道:“地毯都很粗糙,孩子会不舒服的。” 月楼嫣然一笑道:“你摸摸这块地毯。” 红杏把手放在地毯上,道:“很柔软很暖和。” 她的手缓缓往右滑,面上漾起舒服的表情。 月楼笑道:“当然了!要不我怎么舍得让惜蝶在上面玩呢?” 她和红杏铺好卧室的地面,又开始铺客厅。她俩遇见衣柜挪衣柜,遇见花瓶搬花瓶,遇见桌子抬桌子。客厅铺完,月楼已汗如雨下。 月楼食指挑起衣领,扇了扇道:“好热啊!你感觉怎样?” 红杏道:“我倒没什么感觉。” “哦”。月楼耸了耸肩,道,“我洗把脸,咱一会再铺书房。” “好的。” 面盆中是红杏用过的脏水,她把水浇到了花圃里。 北风吹来,白杨叶飘进了小院。 月楼伸出手,接住了一片白杨,盯着看了好一会,幽幽道:“秋已深了。” 毯子铺好,红杏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她将所有的空隙都并拢,将所有叠在一起的边角都铺平。 红杏道:“我走了!” “还没完呢”!月楼娇嗔道。 红杏诧异道:“你不是让我来铺毯子吗?” 月楼眨着眼道:“是啊!可是你不觉得光铺地毯还不够吗?” “不够?” “对,孩子学爬的时候随时都可能趴下,所以我们应该给硬物的棱角都包上棉花。” 她变戏法似得拿出一袋棉花,开心地笑道:“这些够了吧?” “当然够了!这些棉花连一头骆驼都能包住。” 她和红杏又开始包硬物。床上雕的花鸟啦,衣柜的棱角啦,门槛啦,客厅的桌子啦,屏风的棱角啦…… 无论多细小的棱角,她们都仔仔细细地包住了。 她看着面盆架下翘起的凤凰尾巴,道:“那个地方不好包啊!” “有什么不好包,还不和其它地方一样。” “我感觉有些害怕”。月楼道,“我把它锯下来送给你。” 红杏道:“随你便吧!” 月楼又变戏法似地拿出钢锯,锯下凤凰,送给了红杏。 惜蝶一醒,月楼便给她喂饱了奶,放她在地毯上。 她蹲在惜蝶两米远的地方,摇动着拨浪鼓。惜蝶听见鼓声,笑着向母亲爬了过去。只见她奋力用手支起上身,只爬了一步,就‘咚’的一声趴在了地毯上。 月楼笑着鼓励道:“坚强点!” 惜蝶重又爬起,这时她已累得满脸通红。她爬了三步就又跌倒了。 月楼拍掌笑道:“再来一次!” 惜蝶手臂剧烈颤抖着,只爬了一步,便晃晃悠悠地朝侧面倒。 月楼连忙抱起女儿,使劲亲着她的脸:“你好坚强呢!” “进门脱鞋。” 聪山读着门上贴的字,皱眉忖道:“她又干了什么。” 推开门,他看见了印有粉色牡丹的地毯。走上地毯,聪山的眉缓缓舒展了开来,感觉就像漫步在软绵绵的云朵里。 惜蝶竟在地上爬!聪山眉头重又紧锁。 他质问坐在梳妆台前摆弄头发的月楼:“你怎么能让孩子在地上玩呢?” 月楼透过铜镜瞧着丈夫,眨眼道:“谁说孩子在地上?不是有地毯吗?” 聪山皱眉道:“你见过谁家的孩子在地毯上玩?” 月楼微笑道:“别人的孩子不是咱的孩子,别家的地毯也不是咱的地毯。你难道就不觉得这块地毯很舒服吗?” 聪山坐下抱惜蝶在怀里,道:“地毯就是地毯。” 月楼跪着抱住丈夫道:“不听不听!你说的我一个字也不想听!” 聪山默然良久:“你给孩子洗澡了吗?” “还没有”。月楼指着床,门槛,“你看,我和红杏不光铺了地毯,还包了这些棱角。下午我还给花浇了水,给鱼喂了食。” 她顿了顿,嘟起嘴道:“是所有的花!所有的鱼!我的骨头都快累散了!” 从聪山进门到现在,月楼一直仔细观察他表情的变化。 可悲的是他的面上自始至终没有任何表情。 一个椭圆形的木盆被放在了桌上。聪山将水兑到合适的温度。月楼撸起袖子,双手托着惜蝶。这时的惜蝶正如一只落在月楼掌心的脆弱而美丽的蝴蝶。 聪山仔细洗着惜蝶的耳朵、腋窝、小腿,脚丫缝,仔细程度都让月楼有些不耐烦了。 “谢天谢地!他仍像从前一样爱孩子呢!” 当夫妻关系变坏的时候,一个母亲所期望的岂非只是丈夫对孩子仍如旧? 他擦干孩子的身体,剪了她的指甲。 月楼抱熟睡的惜蝶于婴儿车,吻着丈夫,轻轻道:“我想做爱。” 聪山没有反应,但月楼还是开始解他的纽扣,脱他的内衣。终于,聪山的眼神变得缓和,轻轻抱起妻子,脱去她的鞋子。 她的脚如同很久很久以前一样白皙,脚背,足踝的曲线亦如很久,很久以前一样柔美。 他伏在妻子身上,吮着她的耳垂,心里却在忖度:“到底是谁变了?” 或许只因为谁都没有改变,所以一切才会改变。 感同身受这句话本身就是放屁,谁也无法了解谁的心情,体谅谁的痛苦。 人世间所有的悲哀岂非正是因为谁也无法感同身受? 40 隆冬积雪 月楼拉开厚厚的红绒窗帘朝屋外看。 寒雪初霁,朝阳初升。初阳把厚厚的积雪染成一片橘黄色。 虽然有雪,可看到点缀在寒雪上的点点阳光,谁也不会感到寒冷。 “好美啊”!月楼微笑着说。 聪山即将走出大门,月楼推开窗子喊道:“下班了早点回来,我和孩子都在等你呢!” 聪山本不准备回头的,可听到‘我和孩子都在等你’,便转过了身,温柔地看着妻子,轻轻挥了挥手。 月楼挥手笑道:“再见,照顾好自己!” “嗯”。聪山微笑道。 聪山走后,月楼踩实了门口到大门的积雪,因为这样方便自己和仆人出入。 “妈妈抱”。惜蝶一骨碌从床上起来,张开双臂说。 “不抱”。月楼立在床头,忍住笑道。 “妈妈抱”!惜蝶的声音急切起来。 “不抱。” “好”!惜蝶垂下头,揪起了床单。 月楼瞧着惜蝶赌气的模样,抱起她道:“今天咱们去小雁塔,我让你看样东西。” 惜蝶疑惑地咬着嘴唇,道:“好!” 她现在只会说‘妈妈抱’和‘好’,不过这两个词还是挺有用的。 月楼给惜蝶穿了件红色皮裘,把她渐渐长长的头发整齐地放在裘领上。 她穿的是白色皮裘,和雪一样白的白色皮裘。 她的脸比雪还白,还素净。 马车缓步而行。因为有阳光,月楼拉开了两边的窗帘。她轻托惜蝶的腋窝,让她爬在了窗框上。 惜蝶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好奇地扫视着雪中的世界。 银装素裹的山谷,冷风吹动枯枝时飘下的雪花…… 行人摘下帽子,掸落也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冰雪;女人扫帚上的雪点落下时,打上阳光的一瞬的美好…… “这一切的一切洒落在惜蝶心田里,会开出怎样的花朵?” “一定是最明朗,最美丽的向日葵。” 月楼想。 自月楼居住的秦岭山麓到荐福寺有很长很长的路,惜蝶却似不知疲倦,不停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这可苦了月楼,她的手臂酸楚难耐,疼痛难忍。 到荐福寺外时,车夫停下了车。月楼微一鞠躬,提着送给男孩的礼物进入了寺院。 月楼在正殿,偏殿,禅房,后院转了一圈,却一个人都没有见到。 她甚至连男厕所都去了。 她当然是捂着鼻子出来的,和尚的厕所岂非也很臭? 松林后还有一扇半掩的小门,隐隐有诵经声自里面传出。因为它过于隐秘,月楼没有贸然闯入。正当她从那片松林经过时,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 月楼走过去,看见了一个清瘦的年轻和尚。 她指着小门问道:“你们都在后面吗?” “是的”。和尚道。 “哦?在干嘛呢?” “后面是塔林,主持死了,我们都在祈求冥福呢。” “那你可以帮我叫一下清心小和尚吗?” 和尚搔着头皮,吞吞吐吐道:“这个……这个……” 月楼嫣然道:“和尚都是秃顶,衣服也都一样,少一个谁也不会注意呀!” 和尚一直在偷偷瞄着月楼的脸。她笑时,他的心春雪般忽然化了:“好,我这就给你叫。” 月楼思忖道:“和尚好像也不过如此。” 他连小门都忘记关了。 月楼望向门里,便看见了隐在松树间的幢幢墓塔。 荐福寺有将近1300年的历史,墓塔并不比少林寺墓塔少。 墓塔是砖砌的,历经风雨侵蚀,大都残败不堪。有三层的、五层的,七层的,还有东南亚佛塔形的。 和尚们离得较远,月楼分辨不出哪个是清心。 等了几分钟,清心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跑了过来。瞧见他这幅模样,月楼掏出绣着凤凰的红色手帕给他揩起脸来。过了好一会,清心的心情才稍稍平复。 他拉起月楼的左手,努力笑道:“姐姐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月楼笑道:“我倒觉得自己来得恰到好处。一个人悲伤时岂非更需要别人安慰?” 她说着把清心揽在怀里。清心又在月楼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听见清心的悲哭,月楼不禁埋怨世事的无常。 清心抱过惜蝶,道:“孩子会走了吗?” “不会”。月楼道,“还要一两个月。” “她眼睛可真大啊!长得也很漂亮。” “这句话你本不该说的”。月楼眨着眼道,“漂亮的父母生下的孩子总是不会太差。” “哈!姐姐羞不羞啊!” “不羞,实话有时也很好听。” “姐姐给你带了些礼物”。月楼递过袋子道。 “巴旦木、柿饼、葡萄干,薄皮核桃。姐姐拿的都是自己喜欢的东西吧?” “是的”。月楼微笑道。 “陪我去看我和聪山绑在树上的心愿条,好吗?” “当然好了!” 到绑着无数红丝带的树不过几十步,清心却不知说了多少句话。月楼仔细听着,仔细回答。 他说得当然是一些极琐碎的事,比如昨天被师父罚抄《坛经》啦。 “我宁愿抄二十遍《心经》,也不愿抄一遍《坛经》。” 他师兄老让他倒垃圾啦。 “他在师父面前总是表现得恭敬知礼,可一回到卧房就开始肆无忌惮。” 再比如扫院子里的雪时看见一条蛇啦。 “蛇不是在冬眠吗?怎么会出来?” “它说不定是个蛇精,晚上会变成妖冶的女人,专门勾引和尚,然后吃掉。” 他不停抱怨,引得月楼不时发笑。无论他提出多么奇怪的问题,月楼总是能找到最有趣,最富有哲理的答案。 月楼记得自己把心愿条绑在了最下层的树枝上,可找了半天仍没有找到。清心抱着惜蝶站在她身旁,微笑着看她火急火燎的样子。 “哪里去了”!月楼看了一遍又看一遍。 清心眨着眼说:“说不定被谁摘去了呢!” 月楼道:“怎么可能?树上有这么多丝带,谁会只摘我的?” 清心坏笑道:“说不定你绑丝带时,就有哪个和尚在看哦!” “是吗”?月楼笑了,“交出来。” 清心做出不解的样子,眉梢却已在不由自主地微笑:“什么?” “丝带。” 清心把惜蝶的手拿到前边,讶然道:“原来是她拿着呀!” 丝带装在塑料袋里,虽已经年但还像新的一样。 “惜蝶看,这张纸条是妈妈写的”。月楼弯下腰,给惜蝶看纸条,“‘女儿一生都要幸福快乐’。” “另一张是爸爸写的,写的是‘愿家庭和谐,妻儿幸福’。” 她看着丈夫清秀的字迹,也不知看了多久,竟已泪眼模糊。惜蝶温暖的手擦着母亲的泪水,表情说不出的认真。 清心道:“姐姐怎么哭了?” 月楼拭泪道:“因为聪山越来越讨厌我了。”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纸照入室内,照得卧室如白昼般明亮。 惜蝶抱着母亲丰满的胸膛酣然入睡。月楼瞧了很久,放下她的的手,转身看着丈夫。 他也已沉沉睡去,但却不愿跟自己睡一块被。 月楼坐起身,将丈夫的被子叠好放在脚下,然后把自己和女儿的被子也给他盖上。 这块被子是她亲手缝的,缝来就是为了盖住一家人。 她紧紧抱住他,将自己的脸紧紧贴在他的背上,长长呼出口气。 月楼朦胧中感觉惜蝶的身体火炭般滚烫,一摸她的额头,立刻吓得手足冰冷。 她燃起灯迅速地穿内衣,推着丈夫道:“赶快去医院!惜蝶发烧了。” “发烧”?聪山探出手去摸惜蝶。这一摸吓得他立刻从床上窜了起来,“该有四十度吧?” “可能比四十度还高”。月楼哽咽道,“我今天不该带她去荐福寺的。” “什么?你带她去了那么远的地方?” “虽然下了大雪,可太阳不是出来了吗?我也就感觉没什么。” 聪山生气道:“你感觉?这就是你感觉的结果。” 月光下只闻得月楼的低泣和惜蝶粗重的呼吸声。聪山走得很快,月楼疾走一会还要小跑几步才能追上。她想提醒丈夫不要把怀里的女儿惊醒,可看着他大衣上冷冷的月光,只好把所有的情绪全都咽回肚里。 她抱着惜蝶站在大门口等待丈夫将车开过来。她的脸和手冷得像冰。她提醒自己不要把脸贴到女儿脸上,可不知为何,她还是将脸贴了上去。她的眼泪也在那一瞬间淌了下来。 聪山打开车门,张开双臂,冷冷道:“孩子。” 月楼轻笑道:“孩子我抱,你好好开车。” “你别去”。聪山怒容满面道。 “什么?” “我说你别去,你去了只会误事。” 月楼呆住了,就在这当儿,聪山抱过惜蝶,开着车扬长而去。 月楼仍然是五点半醒来的。她揉了揉胸膛,以使奶水更顺利地流出。睁开眼睛,她发现惜蝶竟不在身旁,转身去瞧,聪山也不知哪里去了。 “是啊!他带着女儿去医院了!” 她开始穿衣服,边穿边流泪,也不知穿了多久,流了多久; 她开始做辅食,也不知做了多久,流泪流了多久; 她开始吃饭,一个人吃饭,边吃饭边流泪,也不知吃了多久,流了多久; 她开始整理东西,衣服、尿布,袜子;澡盆、毛巾,沐浴露,也不知整理了多久,流泪流了多久。 整理好一切,她才发现已到十二点了,东西也有足足两大袋。 从前台得知惜蝶的病房是309,她便上了楼。 她推开虚掩的门。女儿在睡觉,丈夫在吃中饭。她朝聪山微笑了一下。聪山扔下筷子,背对她躺了下来。 月楼收拾好东西,坐在丈夫旁边,把手轻轻放在他的腰间,道:“我就不走,看你能装多久。” “妈妈抱!” 月楼笑了,因为她一回头就看到了女儿娇红的笑靥和粉嫩的小手。 “你饿了吧”?月楼解开衣襟道。 “嗯”。惜蝶轻轻道。 “饿了就好好吃,吃了就好好睡”。月楼理着女儿黑漆漆的头发道。 惜蝶嘬着母亲的胸膛,黑眼睛灵活地在母亲脸上打转:“妈妈抱!” 月楼又笑了,捏了捏女儿的鼻子:“原来你连这句话的意思都不知道。” 喂完奶,她又给惜蝶喂辅食,换洗衣服,洗澡。她一直在注视丈夫。他真的纹丝未动。 月楼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你要吃什么呢”?五点半的时候,月楼轻轻推着丈夫问。 见他不搭理,她又推了几次。 终于,她放弃了。 买了饭,给丈夫放下,给女儿喂了奶,她终于识趣得走了。 看到妻子的微笑,聪山心头无名火起。 他皱眉思忖道:“你还笑?因为你的失误,女儿差点烧傻了。” 他扔下筷子,背对妻子躺下。 “真是个没救的人。” 聪山一直在等月楼走,可月楼就是不走。他听到她给女儿喂奶,换衣服,亲女儿的脸,给女儿洗衣服。 他越听越气愤,越想越气愤。尤其是听到她在自己耳畔的呼吸声时,更是恨不得立即冲出门呕吐。 “我知道你没有睡着”。月楼说,“你难道就不能转身抱住我吗?” 她的语声很轻柔,却也透着深深的凄寞。 “不能”。聪山心里说。 “你知不知道这样下去会是什么结果”?月楼又说,“惜蝶不过十个月,我们的关系就变成了这样。以后呢?你不怕这样下去,我们总有一天会分崩离析吗?” “我们都不肯改变,甚至连妥协都不知该怎么妥协。如果有一天真的离婚了,是谁的错呢?难道真的有宿命吗?” 41 不知所措 站在病房门口,月楼调整好笑容,又做了好几次深呼吸。 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齐整的被褥和各种生活用品。 “他俩去哪里了”?月楼思忖道。 她坐在床沿等,又做了好几次深呼吸。 月楼笑道:“我一定要用最温暖的笑容,最愉悦的心情迎接他。” 从九点半等到十点,她终于按捺不住,跑到走廊问护士道:“你知道这间病房的人去哪里了吗?” 护士想了想,微笑道:“我看见你丈夫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下楼去了。” “下楼?他大约是什么时候下去的?” “七点左右吧?具体时间我也不清楚,只记得我是准六点给孩子打得吊瓶。” 月楼勉强笑道:“好的,谢谢你。” 她又进去等,从九点等到下午两点。其间,她看了聪山带来的书,洗了换下来的尿布,出医院吃了午饭,睡了午觉。 她也想了很多事情。 “我的家庭很幸福,甚至从没看见过父母红脸,除了病痛,我也没有经受过任何痛苦。改变我的恐怕只有他吧?吸引我的是他眼中的寂寞,我想要搂住地是他心底的忧伤,一汤匙一汤匙喂下的并不是药,而是一缕缕绵长的情丝,为他生下的并不是孩子,而是能够照亮他心扉的温暖的阳光。” “问题到底出现在哪里呢?” “这当然不能完全归罪于惜蝶的出生。在孩子出生前,他岂非已经跟陪酒女郎睡过?岂非已经因为不相信我而打过我?岂非也因为破产的事而深深责怪过我和父亲?” “塑造他的家庭和性格的力量究竟是什么?促使我和他相遇的力量又是什么?” “这恐怕是一种极神秘,极恐怖的力量吧?” 她只有在非常非常无助的时候会这样想。 平常她都会笑着迎接每一天的阳光,拥抱丈夫和孩子柔软的心灵。 到三点时,她终于走了,流着泪走了。 “去云雁那里吧!看到她我至少不会难过。” 月楼到云雁家时,云雁牵着只金毛小犬沿柏油路笑容满面地走来。看到月楼,她抱起小狗,朝她跑了过来。 月楼脸色苍白,虽在笑,可眼里却无半分笑意。 云雁看着月楼红红的眼睛,认真地说:“怎么了?” 月楼苦笑道:“我和聪山又在闹别扭,前天孩子因为我感冒了,他连医院都不让我去。今天一早他就抱着孩子去了外边,见都不愿见我。” “走,进去说”。云雁一手抱着小狗,一手牵着月楼。 室内很暖,云雁把月楼解下的围巾,脱下的皮裘,手包搭在衣架上,给她打开电视,拿出水果,便上楼泡茶了。 临上楼时,她还不忘将小狗放在月楼怀里:“照看好她哦!” 看着她轻盈的身姿,月楼不禁思忖道:“她好幸福啊!如果再添个孩子,她岂非会更加幸福?” “茶来喽”!云雁巧笑着走下了楼。 月楼捧起热茶,泪珠断帘般洒了下来。 云雁从没见过月楼哭。 从前她总是在自己伤心时安慰自己,所以自己一直认为她如沐浴在阳光下的仙子般没有眼泪。 可这时她竟然哭了。 哭得好伤心好伤心。 云雁抚摸着月楼颤抖的脊背,轻柔地说:“你和聪山不是一直很恩爱吗?现在到底怎么了?” “还不是因为孩子”。月楼恨恨道,“当然我和他的性格本来就非常不同。他太自卑、太孤独、太怯懦,太一意孤行。因为他这样的性格特点,我们已经发生了诸多不愉快。最要命的是在如何教养孩子这件事上。” “他无论如何做当然都是为了孩子,但是你也知道他是孤儿。孤儿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总是有些怪异。他让惜蝶吃她不喜欢的东西,当惜蝶不接受时他甚至硬往她嘴里塞。” 云雁怒道:“这也太过分了!你难道就不管管吗?” 月楼啜着茶,过了很久很久才放下,缓缓道:“我当然管啦!正是因为我管,他才认为我故意触犯他的底线,才会和我越来越僵。” “底线?什么底线?” 月楼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笑容:“其实就是他的思想。他希望把女儿培育成坚强,独立,能忍受苦难,承担责任的女强人,所以他才会硬往孩子嘴里塞她不喜欢的东西,在她还没睡好的时候把她叫醒。” 云雁想了半晌,皱眉道:“那你准备怎么解决呢?有没有想过让阿姨养孩子?” “当然想过。我下午抱孩子过去,他晚上就又抱回来了,还发老大的火呢。” 云雁自言自语道:“有什么好办法呢?” 月楼重重叹息了一声,道:“这种事情能有什么办法?” 聪山本来说要在去年夏天给梦瓷买空调的,后来他直接买了靠近咸阳湖的一处别墅。 别墅面向咸阳湖,无论早晨晚上梦瓷都会打开窗户,让清爽的空气在房间流淌。她当然还会坐在后面的阳台上看绿树的浓荫和偶尔经过的行人。 她当然不是在看行人,而是在看她心中所想的那个人。 从前年六月月楼怀孕开始,她等了多久呢?她等多久才能看到一次聪山呢?好的是聪山每个月都会往她的账户里打钱。 她最起码不会挨饿了。 是四月初的一天早上,梦瓷看着别墅区里栋栋造型各异的别墅和生长在别墅间的樱树、梅树、法桐、合欢,银杏。 “樱花开得真好看呢”!梦瓷娇笑着说。 她穿得是一件粉色长裙。一个二十二岁的女子穿粉色大多时候都会显得很俗气,但她却是例外。你如果这时在石墙外看见了她,一定会觉得她很可爱、美丽,洁净。 也就是在这时,一辆深紫色的汽车驶到了石墙外,车上的人把车停在了别墅旁的车位上。 梦瓷思忖道:“这旁边再没有其它别墅,他难道是来找我的吗,可是我的的确确没有见过这辆汽车啊!如果他敲门,我就立刻报警。” 她探身死死盯着车门。 “竟然是聪山”!她想跳下楼去拥抱他,就算摔断腿也在所不惜。 不知为何,她竟没有移动半分。她只是呆呆地看他开门,行过长着绿衣的青砖,看他自旋转楼梯上来。 她想朝他微笑,可眼泪却不听使唤地涌了出来,涌了好多好多。 聪山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住她,抱得她几乎连呼吸都呼吸不上来。 “多温顺的人呐”!聪山忖道。 他的眼泪竟也流了出来,滴在了梦瓷的头发上,一滴一滴,打得梦瓷欲哭无泪。 她的泪岂非已流了太多太多? 也不知过了多久,梦瓷发现聪山始终没有动弹过。她抬起头,看见他正痴痴地盯着墙壁。 “嗨!你先去睡一觉,有什么事起来再说”!梦瓷娇笑道。 聪山没有开口,没有行动。 “那我就扶喽!” 她的身材十分娇小,力气也很小。虽只几步路,却已累得面颊通红,汗流不止,一步一趔趄。 可她仍在扶,即使累得吐血也要扶。 她抱聪山在怀里,让他的脸贴在自己柔软的胸膛上。从来都是他抱自己,自己从来没有抱过他。不知为何,自己觉得自己必须抱紧他,用自己的爱,自己的生命抱紧他。 在离梦瓷家半公里的地方,聪山就已经看见了她。 墙壁上爬满了碧绿的爬山虎,阳台上放着各种姿色的春花。一抹粉色在群花间跃动,如同阳光,又如同惊鸿。 “她还在,无论我离开多久,她好像一直都在。” 聪山提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妻子不听自己的话,孩子不能按自己的想法培养,这对一个男人来讲岂非是莫大的耻辱?他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去想自己吃得穿得本质上都是月楼的,可他又怎能不去想? “她还在!梦瓷还在”!聪山呼喊道,“原来真正爱我的是她,真正离不开我的也是她。” 她看着自己打开门,踏着长着绿衣的青砖走入客厅,看着自己走上旋梯。 抱住她时,自己的心情完全舒展了开来。他无法描述那是种怎样的感觉,就像春燕飞回了檐下的旧巢,浪子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里,见到了妻子孩子。所以他才会哭,才会看着墙壁,回忆起无数的伤心事。 梦瓷抱住聪山,让他的脸埋在自己胸膛里。聪山抽泣起来,梦瓷轻抚着他的背,用最轻柔的声音哄他。 “我知道你的身世,你还不知道我的身世吧”?梦瓷孩子般单纯地笑道,“我的故事其实很简单。我家在水乡乌镇,父母是种田的,他们很恩爱。我还有个姐姐,她嫁给了邻居家的男孩。娘说让我也在乌镇成家,我才不干呢!”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到西安来吗?” “不知道”。聪山讥讽道,“难道是来找恋人?” 梦瓷娇嗔道:“哪有?吸引我的其实是‘长安’这两个字。‘长安’,‘长安’。” “我虽然不识字,没有文化,可这两个字本身仿佛就有一种吸引人的魅力。” 梦瓷沮丧地说:“来到西安后我才发现此‘西安’非彼‘长安’。” 她又变得兴高采烈起来:“不过上天却让我遇见了你。你知道吗?遇见你那天正好是我来西安的第五天!‘五’是我的幸运数字呢!” 聪山‘呵呵’笑道:“你好可爱,说的每个字都让人发笑。” “你终于笑了”!梦瓷欢喜地说,“我们去散散心吧!” 聪山道:“去哪里?” 梦瓷抿着嘴道:“嗯……还是由你决定吧!” 聪山温柔地看着她,道:“你说。” 梦瓷眼睛瞪得雪亮:“去植物园?春天的植物园一定非常漂亮!” 当时的西安植物园在如今的翠华山地质公园附近。 大铁门上有个白色黑字匾额,上边写着‘西安植物园’五个大字。由于不让私家车开进植物园,聪山把车停在了对面的停车场,和梦瓷步行入园。 入园后,靠墙的右边是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中间有一条较窄的路弯曲地通往园子深处。 园林设计中最外环都是最宽阔的路。 梦瓷看着标示牌,指着右手边一个巨大的正方形建筑道:“那里边是热带植物哦,我们去看看吧?” “好的。” 由于要保持高气温,建筑物里很闷热,大多数游客的鬓角都布满薄薄的汗水。梦瓷也不例外,掏出手帕擦着鼻尖和鬓角的汗水。看着她的动作,聪山的心忽得开始躁动。 “那是什么?怎么那么高”?梦瓷注视着一株高大的柱形植物道。 “是巨柱仙人掌吧?” “仙人掌?十几米高的仙人掌”?她惊愕之情溢于言表,牵着聪山的手灵巧地穿梭于人群之中,以最快的速度接近柱形植物。 “‘巨柱仙人掌’!果真是仙人掌!世上怎么会有这么高的仙人掌?” 聪山心道:“这当然是一种适应性进化。” 他没有和她谈论什么进化问题,只是说:“它想长高就长高了呗。” 梦瓷踮起脚尖,眨着眼道:“我也想长高,可是怎么长不高呢?” “那几棵难道是棕榈吗”?她的目光又投向了对面靠着墙壁的几棵高树。 这几棵树的高度约在十米左右,长着孔雀羽毛似的叶子,树干上还有鱼鳞状的纹路。 “是。” “我平常见的棕榈树不过三四米高,这些怎么会这么高呢?” “因为它们原本就生活在热带和亚热带,它在它的故乡岂非总会生长得更好。这个道理就如同人在自己的家乡总会生活得更幸福。” “那倒也是。” 42 残月满月 建筑物里还有许多艳丽的鲜花,梦瓷本来想蹲下来仔细观赏,闻它们的气味。聪山没有让她蹲下。他觉得女人如果蹲下总是显得不够优雅。 从建筑物出来,聪山牵着梦瓷温暖的手踩着步石走向青草青处。踏尽步石,来到湖边。湖中有人字形的汀步,一条通往小岛,一条通往山脚下的小路。 岛上隐隐可见一座和式庭院,庭前有几只孔雀在悠闲地漫步。庭院后面和左侧盛开着粉色,白色的樱花,衬着棕色的墙壁,看来甚是古雅。 “我们去那边吧?” “去那里做什么?” “嗯……去屋子里坐坐,喝杯茶,逗逗孔雀也不错啊!这样虽然简单,可岂非也很恬静,人生恬静简单些岂非很好?” 院中无水无山,无花无华,只有白沙造成的湖和湖中微小的假山,不开花的草木。就连孔雀也是白的。 这自然是日式的‘枯山水庭院’。 “为什么这种园林没有假山也没有湖水呢”。梦瓷问。 “这是和式的‘枯山水庭院’,是以禅宗思想为法式营造的庭院。佛教也好,禅宗也好,都是讲求朴实无华,修心修身的学问。” “哦,我明白了”。梦瓷沉吟道,“他们是说奢侈享乐是可鄙的,心灵上的狂放也是可鄙的。” “对,‘一念迷时佛在众生,一念悟时众生皆佛’。” 比起玄妙枯燥的禅宗,梦瓷更喜欢绿草,白孔雀,盛放的樱花。 草坪上有三只孔雀,它们啄着同伴的羽毛,扇动翅膀,引颈吟唱。 梦瓷和聪山自然而然地走过去。梦瓷松开聪山的手,想要蹲下与孔雀亲近。 聪山道:“别蹲。” “刚才有人,现在没人了你为什么还不让我蹲?” “我不喜欢看见女人下蹲。” “好吧。那边有红小豆,我们给孔雀喂食也不错”。她无奈地撇了撇嘴,跑到屋檐下拿了两把红小豆,给了聪山一把。 她抚摸着孔雀的颈项,给孔雀喂食。孔雀看起来很优雅,很美丽,可吃起食来却一点也不温柔。尤其是两只孔雀一齐吃的时候。 长得美的女人岂非大多不温柔? 梦瓷的手被啄得生疼,连眼泪都溢了出来。可她又不忍心把红小豆扔到地上,让这么美丽的生物连豆带泥一齐吃下去,便咬牙忍着。 聪山看着梦瓷的神情,拍了一下她的手腕,将红小豆打了下去。梦瓷抬起脸,用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聪山,钻到他的怀里哭泣不止。 他们沿着木梯走进了悬空的房间。梦瓷把鞋袜放在玄关,赤脚走上了席子。 “画上也是和式屋子诶,不过只有中心偏左那间最新最大。走廊上还有一个赤着身子的年轻女子朝小溪对面的两个男人挥手呢!女子身后若隐若现地是浴池吧?” “这幅画画地是一个小说的情节。” “哪个小说呢?” “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女》。” “哦”?梦瓷眨着眼说,“这个小说家是不是很色呢?为什么偏偏要画裸*?” 聪山笑道:“不不不,他只是为了表达那个女孩很清纯。” “哦?” 聪山坐在矮桌旁,点燃固态乙醇,烹起茶来。 “我不会烹茶,你该不会取笑我吧?” “不会啊!你为了我识字读书我已经很满足了。” 梦瓷嘻嘻笑道:“是吧?那就好。” “今后我还要学很多东西,烹茶啦,插花啦,围棋啦,钓鱼啦,绣花啦。” “这些都很难的,尤其是围棋和插花。” “为了你,我连死都不怕,还怕学这些吗?” “是吗”?聪山眨着眼道,“那你站起来把所有的纸隔扇都关了。” 梦瓷看着席子上的阳光和偶尔飞进的樱花瓣,不解道:“为什么?” “因为我想睡你。” “这个理由真好”。梦瓷垂下头,害羞地说。 她乖乖地关掉了所有的纸隔扇。聪山躺在席子上,因为多日苦闷,甚至连梦瓷的衣服都懒得去脱。 梦瓷看着聪山,见他一动不动,只是用温柔的眼光看着自己的身体。她轻咬嘴唇缓缓脱掉自己的裙子,胸罩,内裤,露出温润如玉的身体。 聪山还是一动不动,但身体的某一部位自然已经鼓起。她跪下来给他脱衣服,抚摸他的胸膛,亲吻他的手指。她粉红的舌头,滚烫的嘴,灵巧的手,富有弹性的大腿都是那么灵活,那么令人着迷。 女人的做爱技巧当然与她的性格密切相关,但不外乎温情如水与热情如火。梦瓷自然是温柔的。在她的抚慰下,聪山完全平静了下来,静静地躺着享受着情人的温柔。 不知从何处拂来一阵微风,拂起了席上的樱花,拂过了梦瓷和聪山发烫的身体。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赤着身体纠缠在了一起。 性,岂非是人类世界中最自然,最悠久的事物?比在这数千年的压迫,剥削中形成的肮脏的心灵,文明,文化可爱许多,优秀许多? 打开纸隔扇,梦瓷一溜烟跑到了樱花树下。她知道聪山不喜欢女人穿衣服,所以连衣服也没有穿,鞋也没有穿。 她摇动樱枝,樱瓣便全都落在了她身上。她朝聪山微笑,笑靥如花,脸上还带着性情之后的红晕。 “我给你照张相吧”!聪山脱口道。 这句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给月楼拍照,给惜蝶拍照已经成了他的习惯。这当然是好习惯,可也是坏习惯。 梦瓷见他的眉猛然皱起,目中也露出怨恨之色,跑过来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我想起她了。” “那你回去呀”!梦瓷背转身道。 聪山抱住梦瓷的细腰,道:“你别生气么,我如果不想她才是猪狗不如的禽兽。” 梦瓷泪眼婆娑:“想就想呗,反正我永远也比不上她。” 就在这时,一男一女自屋后走出,男的身材壮硕,精明强干,女的身材高挑,妩媚动人。 他们自然是穿衣服的。 看到陌生人,梦瓷惊叫一声,躲到了聪山身后。聪山虽光着身,但却没有遮阴部。 一个男人若在这时遮阴部,一定会被对面的男人女人取笑。 聪山挺起胸膛,笑道:“原来是灯商张啊!您旁边这位是?” 灯商张打了个哈哈,道:“我还想问你身后那位是谁呢?好像不是你老婆吧?” 聪山尴尬地说:“我先和她进去换衣服,咱们一会聊。” “哈哈!好的。” 聪山为了不让灯商张看见梦瓷,和她倒退着入了和室。 聪山是牵着梦瓷的手出来的。 一个男人若在这种情况下不牵情人的手,也会被人瞧不起。 所以聪山纵然心虚,还是牵着梦瓷的手。 灯商张道:“我还以为你有多专一!没想到也会偷腥啊!” “偶尔一次而已,希望你不要给月楼说。” 灯商张揉着鼻子,狡黠地笑道:“不要说?前几天我和你谈要你的房子全用我的灯,你不答应。这让我很尴尬啊!” 聪山连忙道:“我答应全用你的灯。” “我本来还想再去求你,没想到你这么‘爽快’就答应了”。‘爽快’两字他说得无比轻蔑。 聪山纵然恶心,可被人抓住把柄,又能怎么办呢? “我认得这个女孩,你不介意我和她聊两句吧?” 聪山在梦瓷耳畔轻轻道:“你认识他吗?” “认识”。梦瓷笑道,“我和他聊聊天,你该不会吃醋吧?” 聪山犹疑道:“你真的认识吗?” “认识啊!” 男人带着梦瓷走到身后的樱花树下,腻声道:“明天晚上八点钟你来蔷薇饭店,我请你吃饭。” “好啊”!梦瓷为了不让聪山看见异相,甜笑着答应了他。 男人见梦瓷这么轻易就答应了自己,不觉有些失望。 男人就是男人,总是想用自己的力气和智慧征服女人。女人如果轻易答应他们的要求,他们反倒会觉得没意思。 “我走了”!男人走时,还扫了一眼梦瓷丰满的胸膛。 “他说什么”?聪山问道。 梦瓷眨着眼道:“说我的一个朋友四月十七结婚,让我记得去。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是吗”?聪山对她的话半信半疑。 一个男人的情人若和其他男人说话。无论她说自己和他说了什么,她的情人都不会相信的。 穿过花毯般铺开的樱花树,便来到了一条溪谷。 溪谷蜿蜒曲折,草木葱郁,厚厚的草好像根本没有被人踩过。 溪谷里盛开地是冷色调的鲜花,如地黄、蝴蝶兰、大花葱、三色堇、羽扇豆,紫藤,就连溪中的蜻蜓都是深紫色和黑色的。 溪谷深处吹来的风倒是非常清爽。往里走,溪水渐宽,隐隐听得见跌水碰击岩石的声音。 跌水高约十丈,但不宽,如发光的匹练,又如倾泻的银河。跌水下是个水潭,洁净透明的水潭。 “我们过去洗澡吧”?聪山道。 梦瓷羞红了脸:“刚才咱们不是做……做……做过吗?” “做过就不能再做吗”?聪山微微一笑,道,“人原本就该生活在自然里,在钢筋混凝土中做爱是最没趣味的。” 他当然是受到了月楼的影响,她的话岂非总是有道理的? 聪山一只手托住梦瓷的后脑,用食指和中指托起她的下巴,俯身吻在了她滚烫的粉唇上。她的呼吸又急促起来,双唇微微张开,等待聪山舌头的入侵。 他们赤着身走入了水潭,聪山从后面轻轻进入她的身体,但却没有动,只是轻轻抱住她,轻得像是托着一根看不见的羽毛。 水纹轻轻荡漾,荡起了飘在溪面上的樱花,游鱼从梦瓷曲着的双腿间游过,摩擦着她粉色的峰尖游过,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是与自己不同的生物。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的唇又吻在了一起。 昨天晚上月楼就想给聪山说后天是女儿的生日。 她又觉得不必提醒他:“哪个父亲会忘记女儿的生日呢?更何况是周岁生日?他说不定已经给孩子准备好礼物了呢!” 她其实也无法提醒他。 因为那时已是深夜,而他还坐在桌子旁,看着自己夜夜这时都会看的小说。 平常月楼起来的时候聪山一定还在睡着,今天他却不见了,早饭时不见,中饭时不见,晚饭准备好的时候他还是不见。 月楼心乱如麻,可口的饭菜在她嘴里也苦若黄连。 月楼责备道:“他怎么还不回来?” 林夫人微笑道:“明天是惜蝶生日,他晚上一定会回来的。” “可是自我怀孕后他极少出去吃饭,更何况明天是惜蝶生日。” 林夫人道:“男人有急事也不奇怪。” 月楼只好等着。到七点钟时,她终于等不及了。 她找到家里的司机,对他说:“叔!咱们出去找聪山吧!” “好的”。司机道。 为了防止自己一人看不来,她还带了两个伶俐的丫头。她和她们去了自己和聪山经常去的饭店,酒吧,舞厅,宾馆,咖啡店。碑林的,新城的,未央的她都一一去了。 十一点时,月楼终于放弃了,她安慰自己道:“聪山或许已经回家了呢!” 十二点半时,他们回到了家。月楼一回到家,马上去卧室看聪山有没有回来。 聪山没有回来。 卧室里只有女仆搂着惜蝶睡觉。她没有吵醒女儿,只是坐在聪山每晚这个时候都会坐的桌子旁,看着桌上摇曳的冷烛和烟缸里的烟蒂,也不知看了多久,多久。 “你看,才十一点呢!你为什么这么早就要回来”?梦瓷指着手表,娇嗔道。 “困了呗”!聪山将脸贴到了梦瓷的脸上。 “困!让你困”!梦瓷娇嗔着咬了一口聪山的脸。 她本来还想咬第二口,可她的手臂已被聪山握住,嘴也被聪山堵住。 聪山一放开她,她便娇笑着跑上了楼梯。 她将身子探出栏杆,看着波光粼粼的咸阳湖上浮着的一轮满月,道:“好漂亮啊!” “是啊”!聪山抱住她,和她一起欣赏着皎洁的月亮。 “明月再美,又怎及得上你的万分之一”?他说。 43 惜蝶生日 敲门声很轻,梦瓷还是被吵醒了。 “这么早是谁呢”?梦瓷嘟囔着从聪山怀里恋恋不舍地钻了出来。 她看了眼手表,惊叫道:“呀!七点半了!下边是送奶工呀!” 送奶工有时七点半来,有时七点一十来,有时七点二十来。平常时候,梦瓷六点四十就会站在大门口,不急不躁地等待着送奶工。 她每天看到他时都会笑,倒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笑,而是因为自己每天喝得都是他送的牛奶,而且自己天天都能见到他呢! 她穿着睡衣跑到窗口,拉开窗帘,打开窗户,用清脆的声音喊道:“对不起!我马上下来!” 送奶工笑着道:“好的!小姐!不要客气!” 因为害怕送奶工焦急,梦瓷穿着睡衣,边用手梳头发边跑了下去。 她气喘吁吁地拉开大门,朝送奶工连连鞠躬致歉:“对不起,今天我真的有事。” “没关系”。年轻的送奶工含笑道,“平常都是你等我,今天我等了你,正好平衡我心里的歉意。” 梦瓷面颊飞红,敛目道:“可不可以多卖我一些奶呢?” “可以啊”!送奶工接过梦瓷手里的保温瓶,给她满满装了一瓶奶。 梦瓷拿着保温瓶,微一垂首,飞也似地跑回了别墅。 她给面包片上抹满奶油,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牛奶,赶紧把保温瓶盖住,缓缓吃了起来。她依靠朱漆栏杆,隔着玻璃门注视着面对自己熟睡的聪山。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吃掉一片面包,喝下半杯牛奶。她轻轻拉开门,轻轻走了进去,又轻轻将门拉起。她蹲在聪山面前,头放在手上,温柔地看着他的嘴唇,离得那么近。 聪山睁开眼,抚摸着梦瓷漆黑的长发,道:“你吃早餐了?” “你怎么知道。” “你嘴角有牛奶和面包渣。” 梦瓷眉头微蹙,轻轻埋怨道:“有你也不该说出来呀,这让我多尴尬。” 她伸出舌头正想舔自己嘴角,聪山轻轻咬住了它,吸进了自己嘴里。梦瓷感觉自己的舌头麻酥酥的,但绝不痛。 自然而然地,聪山搂住了梦瓷,把她压在身下,亲吻她的额角,手也从她的大腿慢慢向上摸。轻轻地,轻轻地向上摸,梦瓷的身体忽然颤动起来,嘴里也发出了销魂的呻吟。 “诶,起来吃早餐吧”。梦瓷推着聪山的胸膛道。 “我想再睡会。” “不吃早餐可不行哦!你坐起来,我给你端牛奶。” “我连坐也懒得坐起。” “那?那怎么吃?” 聪山调皮地看着梦瓷:“你吃到嘴里,再给我不就好了?” “这?这不行吧”?梦瓷咬着嘴唇道。 “有什么不行?连你的心都是我的,还有什么是不行的?” “好”!梦瓷娇笑道,“喂就喂!” 阳光把窗帘照得发出耀眼的光,照得梦瓷的脊背和臀部也愈发白净细腻。 他们两个依然紧紧抱在一起,彼此也早已进入了对方身体。这种状态就好像他们天长地久都不会分离。 梦瓷穿上靛色的超短裙,白色短袖衬衣开始扫地,拖地,洗衣服,洗窗帘。聪山则卧在沙发磕着瓜子看电视。 她做完这些家务事后,坐在聪山旁边看电视。正因为他们做得是极平常的事,反倒使他们看来俨然一对恩爱夫妻。 到十一点左右,梦瓷便起身去做午饭,聪山也跟了过去。聪山切菜,梦瓷蒸米饭,炒菜,熬稀饭。做好饭,他们自然相对吃饭。吃完饭,他们自然一起洗碗碟。 他们是分开睡午觉的。睡在一个房间,他们就想做爱,可从昨天到今天他们至少已做了五次。 辗转反侧,反侧辗转,月楼还是睡不着。一直到四点左右,她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她是八点醒来的,醒后还是没有看见聪山。 “今天是惜蝶生日,他该不会忘记了吧?” 月楼发动别业里的所有人去找聪山,她自己则去了报社。 “是这样的”。她朝编辑说,“你也知道我是谁。今天是我女儿的周岁生日,他昨天没有回来,今天还是没有回来,所以我想请你们登则消息,就说女儿今天生日,让他快点回来。” 编辑听着她的话,运笔如飞:“好!我一写好就马上刊登。” 月楼道:“一定要马上!” 她看着编辑写好,油印好,发出去,才放了心。 月楼深深鞠了一躬,语气难免凄凉:“谢谢你。” 编辑笑着说:“没事。” 她从不在人前流泪,更何况是陌生人,可她一低头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流在了地上。 她低着头说:“抱歉,让你看笑话了。” 编辑轻笑道:“不要客气,靠你家的绯闻我们也赚了很多眼光。” 月楼道:“那我走了,还要去找他呢。” “你慢走”。编辑轻轻道。 她打了辆出租车,让司机把自己载到了他们很久以前住过的公园边的红楼。她给他把楼买了下来,没有整修,但是将室内打扫得很干净。 她咬牙道:“我要狠狠骂他一顿。今天是孩子生日,他无论如何也该一早回来的。” 没有人。 客厅没有人,卧室没有人,书房没有人,卫生间没有人,浴室没有人,阳台没有人。 每进一间屋子,她心里的悲哀就多一层。其实她在门口的时候就哭了,刚忍住眼泪的她又哭了。 她穿着深红色的旗袍,蜷缩在黑色绣金花的宽大沙发上,看来就如同一朵早已死亡的孤独的玫瑰花。 梦瓷聪山都是在接近下午的时候醒来的。他们自然很累很累。无论谁在两天内做五六次长时间的,畅快淋漓的爱,总是会感觉很累。 梦瓷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走呢?” “明天下午吧”。聪山道。 “你昨天早上来,明天下午就要走啊”!梦瓷嘟起嘴,别过头道。 聪山抱住她,蹭着她的鬓角道:“我过两天还会来的,她太让我伤心了。” “好的”。梦瓷突然就笑了,笑得倒在了情人的怀里,“你随时都可以来,来的时候我都会敞开怀抱欢迎你。” 她并不是个坏女孩,可是无论多善良的女孩在这种时候都会笑的,都会这样说的。 聪山道:“嗯,我一定会每隔几天来一次。” 月楼不知道自己是几点醒来的。 其实是三点多,她已经睡了将近三个小时。 她只知道自己流泪了。 沙发是湿的,她的手背也是湿的。 她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也不知坐了多久。 “他到底在哪里呢?他根本没有地方可去啊!他难道是为了躲我藏起来了吗?还是说他出差了?和朋友去哪里逛了?去哪个我不知道的朋友家里了?” “这些都不是重点,关键是他能不能在下午回来。就算他们找不到他,但只要他在街上走动,就会有看过报纸的人告诉他。他如果没有回来,在孩子的周岁生日上没有回来,那就太过分太过分了。” 夕阳总是令人悲伤的,但春日的夕阳毕竟不是秋日的夕阳,没有那么重的悲愁寂寥。 此时的梦瓷聪山下了车,行走在四月的春光里,夕阳的暖照里,面上也展露出幸福的微笑。 梦瓷眨眼道:“我要去城里,你真的不跟我去吗?” 聪山道:“不了,你早点回来,我就在这里等你。” 梦瓷舒了口气,道:“好的!那我早去早回!” 她说完,一扭腰朝大路跑去。 这里正是他和月楼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她是从北方乘马车过来的,在前边看见了我。她下车时站在哪里呢”?他努力回想着,找寻自己曾经倚靠的那棵树。 他的记忆力很好,立刻就找到了那棵树。他蹲在那棵树下,微微抬头朝路上看:“她是在那里下的车。” 他走过去,站在了她一下车站的地方。 “她当时穿得是一件红色旗袍,那么艳丽那么优雅。她盈盈走来的步态就像睡莲被风吹得轻轻摇曳,笑容就像深谷里突然绽开的一朵幽兰。” “她当时怎么会那么信任我”?聪山思忖道,“竟然会毫不犹豫地给我半袋金子让我去创业?她并不是个奢侈的女人,平常给人钱时也会仔细考量多少钱最为合适。” “她到底为什么会那么信任我?难道她当时就已喜欢上了我?还是说我的某一特质吸引了她?” 他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原因促使她那样做。 她从来没有和他谈过这个话题。 他知道她是怕这样的话题会刺伤他的自尊心。 “错的究竟是谁呢?” “当然是她。” “我和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当然是因为她的性格。” 他没有反思过自己,把一切都归罪于妻子的性格。 世上岂非有很多人都不懂得反省自身,只是在别人身上寻找问题。 不懂得自省岂非也是男人的特质? 男人在女人面前岂非总是有太强的自尊心?总是感觉自己凌驾于女人之上? “我和梦瓷认识两年了,但从未发生过任何争执,和她却总是在争吵,冷战。” “如果她知道了我和梦瓷的关系……” 七点五十分,梦瓷来到了蔷薇饭店。 她早已想好该怎么应付这个可厌的男人。 男人是准时来的。他知道梦瓷一定会来。 男人笑嘻嘻道:“你是不是早都等不及了?” “是啊”!梦瓷娇笑道,“你赶快请我吃饭。” “吃完饭呢”?男人瞟着梦瓷丰满的胸膛说。 梦瓷眨着眼说:“吃完饭?你想做什么咱们就去做什么。” “好!好!好!” 男人准备牵梦瓷的手,梦瓷把手背到身后,笑道:“一会再牵不行吗?” “行!你说怎么就怎么!” 未央区的‘蔷薇饭店’号称西安第二大饭店。第一自然是钟楼的‘枫丹白露’。 梦瓷虽然和聪山去过好几次‘枫丹白露’,但还是被这里的雅致吸引。 这里是传统的中式装饰,并不似‘枫丹白露’的金杯银盏,胭脂俗粉。 还未进门,便可闻到淡淡的檀香。原来地板,桌子,凳子,阶梯,扶手都是檀香木的。地板上刻着朵朵蔷薇,蔷薇的刻痕里涂着某种艳红的植物染料。檀香里隐隐还有这种植物的香气。 整块深绿翡翠雕成的柜台摆在大门的正对面。每个经过的人都会朝里边看,每个进门吃饭的巨商豪富都会连连咂舌,连连称赞。碗,筷子,餐盘自然也是上好的玉器,茶壶,茶杯自然也是上好的紫砂。 如果你抬头看,还会看见几个灯笼。灯笼当然不是布的,而是硕大的夜明珠雕成的。这时天还不很黑,夜明珠看来也不是很亮,但是它的色泽和质地连瞎子都能看出那是绝世之物。 这些绝不是奢华,而是雅致。奢华的意思是金杯银盏,金筷银盘,金镯银环。 金银无论怎么用,都让人觉得俗气。 男人以为梦瓷一定会惊讶,一定会特别崇拜自己。梦瓷并没有惊讶,因为她和聪山去过更雅致的地方。 男人指着楼梯与墙壁夹角处的桌子,耷拉着头说:“我们坐哪里吧?” “好的”。梦瓷施施然走了过去。 菜单很厚,每道菜的价格都在千元以上,就连蒜薹炒肉都要一千五。 梦瓷眨着眼说:“我们点最便宜的吧?” 她知道男人请女人吃饭时女人越说点便宜的男人就越要她点最贵的。 果不其然,男人把菜单翻到了最后,慷慨地说:“我只允许你点这页之后的菜。” “是吗”?梦瓷笑道。 “是!你尽情点。” 梦瓷点了四十道菜,三十二碗汤,六十四瓶西凤酒,一百二十八个馒头。菜,汤,西凤酒,馒头摆了满满四桌。 她让店小二叫了三十二个人,将他们安排到了座位上。 梦瓷轻笑道:“我点得多吗?” “不多不多”!男人擦着额上的汗,脸红得像是猴子身上的某一部分。 “是吗”?梦瓷环视了一下饭店,说,“还有好几张空桌,我再点些吧?” 男人尴尬地笑道:“还是别点了吧,我身上带的钱不够。” 梦瓷掩嘴笑道:“好,那我就不点了。” 另四张桌子上各有十道菜,她自己的桌子上却不过四道。 她问男人道:“你家在哪里呢?” “就在大明宫附近”。男人道。 梦瓷蹙眉道:“具体点呀!比如哪条街,门牌号是多少。” 男人谨然道:“你问这么详细做什么?” 梦瓷眨着眼笑道:“你觉得一个美女问你的住址能干什么?” 男人眼睛放光,道:“你要来我家吗?” “当然。你该不是怕老婆吧!” “不怕不怕”。男人的底气有些不足,“我家在六角亭路33号。你周六周天来,好吗?” “好”。梦瓷微微颔首,面上不经意间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外边下起了小雨。男人给梦瓷撑着伞,打开了车门:“我们去明光宾馆吧,那里环境很好。” “去宾馆?我为什么要和你去宾馆”?梦瓷故作惊讶地说。 “你不是说你要做我的情人,还要来我家吗?” “我说过吗”?梦瓷抵赖道。 男人生气道:“你不陪我睡我就告诉聪山老婆她老公有外遇。” 梦瓷听到‘外遇’这两个字,眼泪忽得就流了出来。她狠狠咬着嘴唇,恨恨道:“你敢告诉月楼,我就去你家告诉你老婆!告诉你妈你是个色狼,每看到一个美女就想和她上床!” 44 惜蝶生日 梦瓷回来时,聪山依旧呆呆地坐在那棵树下。她撑着刚买的雨伞迅速跑过去,为他挡住了从夜空中不断飘下的蒙蒙细雨。 梦瓷关心地问道:“你怎么了?” 聪山垂下头,轻轻道:“我没事。” “真的没事吗”?梦瓷再次问道。她抚摸着聪山湿漉漉的头发,让他的头贴到自己胸口。 “没有”。聪山道,“那边有座寺庙,我们过去看看吧?” “好的”。梦瓷笑着扶起了聪山,“经常去寺庙祈福的人太贪得无厌,菩萨一定不会满足他们的愿望。像我们这样从没祈祷过的人偶尔祈祷一次,菩萨一定会满足我们的愿望。” “你想祈祷什么呢”?聪山为了舒缓内心的哀伤,这样问道。 梦瓷咬着嘴唇,不高兴地说:“你明知故问。我当然是祈祷你能对我更好。” 聪山知道她会这样说。他本以为自己听到这样的话会高兴一些,没想到反而加重了自己对她的愧疚。 从这里到观音庙,他开车用了十分钟。 “月楼当时是坐马车来的,而且是游山玩水,应该要用四五十分钟吧?” 寺庙很荒旧,周围杂草丛生。但只是荒旧,没有裂痕,没有任何危险。 庙门敞开一线,里面透出明亮的烛光,贡香的香气也穿过雨雾,四散开来。 蒲团很新,观音却很旧,观音手持的净瓶里的植物也早已干枯。她身旁的陪侍和前方的两排神女也和她一样,皮肤,衣服都已层层剥落。 聪山忖道:“她从不信神,可为什么对这座庙情有独钟呢?她如果这么喜欢这座庙,为什么不好好整修一番呢?她从前难道经常和父亲一起来,为了缅怀父亲所以没有整修庙吗?还是说她做少女时经常和恋人来这里玩?” 他胡思乱想着,明知自己的思绪漫无边际,谬无逻辑,但还是沉溺在里边。 梦瓷看到他神情寂寞,凄苦,隐隐猜出这里和月楼有关系。 她内心不停地埋怨他,但还是微笑着,用极轻柔极轻柔的语调说:“我们还是跪下磕头吧,一会雨下大了就不好走了。” 聪山回过神来,满怀歉疚道:“好的。” 梦瓷跪下来,双手合十闭起眼帘。 “我希望他和月楼能和好,以后永远永远不要有矛盾,希望惜蝶能健康快乐的成长,以后能嫁一个好老公。我也希望他能经常来找我,即使和妻子和好也能经常来找我。” “我毕竟只是个一无所有的可怜女人。” 她清澈的泪水自眼角流了下来。睁开眼时,那泪线顺即变成了细瀑。她扭过头,聪山竟也在流泪。 祈祷本是件幸福的事,因为你还有记挂的人。可你记挂的人为何偏偏伤你最深呢? 聪山缓缓跪下。他没有磕头,也没有祈祷,只是痴痴地注视着观音的眼睛。 它的眼睛里毫无感情。 泥偶怎会有感情?没有感情的泥偶怎能帮助世人。 参拜泥偶的人岂非都是痴人,是呆子? “请您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做?如果和梦瓷结婚,那梦瓷和我都会幸福,惜蝶也能够按我的教育方式成长。 “她呢?她自然会非常悲伤。可是过几年就会消除了吧?之后她如果找到了适合的男人,应该会过得更幸福吧?但她如果不幸福呢?如果找到的男人对她不好呢?那样的话我能心安吗?” 这样的问题他已想过成百上千次,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恰到好处的解决方法。 他每次一想到自己,梦瓷,月楼都过得不快乐,就会忍不住泪雨滂沱。 梦瓷把沾着自己眼泪的手绢递给聪山,垂下头道:“你饿了吗?” 聪山道:“没有啊?” “我饿了,咱们去吃点东西吧?” “去哪里吃呢?” 梦瓷的语气里含着淡淡的幽怨,道:“我知道你从前住得那所别墅附近有家小酒馆很不错,咱们就去那里吃饭吧?” “好啊,我也很久没去那里了,咱们今晚就在那里过夜。” 自去年冬天月楼在这家小酒馆外摔倒之后,梦瓷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她一看到这个小酒馆,就想到自她怀孕后,聪山再没来过自己家;想到月楼说他是她的丈夫,他对自己有些误解;想到聪山在月楼面前给自己那一巴掌。 好疼的一巴掌。 身体疼,心也很疼。所以她哭了,哭得好厉害好厉害。 她是哭着从病房冲出去的。 那时她发誓再也不想他,可是她又怎能控制得住? 女人的心为何总是那么柔软? 柔软的女人为何总会受到男人的伤害? 梦瓷道:“我点一小份牛肉,两个饼子,一碟小菜。” “哦,我去柜台要东西,你先坐下吧。” 她坐在了月楼当时坐的地方。 聪山过来时,她不停地用手绢擦眼睛。 “你怎么哭了”?聪山道。 “饿哭了呗”。梦瓷强笑道,“你不知道女人动不动就会哭吗?” “你哭的样子很好看,不过还是不要哭,我看见会难受的。” “是吗”?梦瓷凝注着聪山说。 “你如果难受的话就不能不顾一切地娶我吗?” 这句话她当然没有说出口。 吃下一个饼子,梦瓷忽然道:“咱们喝点酒吧?我要二锅头。” 聪山讶然道:“你还会喝酒?” “不会啊!不过喝喝也没事吧?就算醉了不是还有你吗?” 聪山温和地问道:“那我们点多少呢?” “两瓶吧?你一瓶我一瓶。” “好。” 酒拿上来后,聪山给梦瓷浅浅斟了一盅。她刚喝一口,就不停得咳嗽,不停地用手绢扇嘴。她感觉喝下的并不是酒,而是滚烫的岩浆。她的脸也被烧得通红。 “别喝了吧”。聪山伸出手,想去夺她的酒杯。 “不,我今天就想喝”。梦瓷固执地说。 她其实是想看自己喝醉之后能不能向他吐露心中最深处最深处的事情。 聪山从来没有看见过她这样。 不过喝了五杯,梦瓷就醉了,眼神如同冷风中的残菊般美得凄婉。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她大哭着说。 “不知道”。聪山想抱住她,但她挣脱了自己。 “你什么都不知道”。梦瓷咬着银牙道,“这是月楼去年冬天摔倒的地方。她当时说你是她的丈夫,说你对我有误解。你还记得你当时在游乐场说了什么吗?你看见我和那个男人在一起,就说他是我的男人,说我是一个朝三暮四的贱女人。你之后还来我家打了我。” “我当时真的没有推她,只是生气地跑了出去。是她自己摔倒的,是我把她扶去医院的,你却当着她的面打了我。” 梦瓷嘶吼道:“你当着她的面打了我!” “我记得”。聪山说。 他抱住了她。她在挣脱,使尽浑身力气挣脱。但他还是抱住了她,紧紧抱住了她。 梦瓷流泪道:“我是个可怜的女人,是吗?” “是”。聪山坦率地说,“一切都是我的错。” “你没有错,是我傻,谁让我爱你呢”?她依偎在聪山怀里,咬着他的衣襟,泪眼婆娑着说。 月楼五点钟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有宾客陆陆续续从各方赶来。她本来应该留在门口迎接宾客的,但她径直回了房里。 月楼紧皱眉头,缓缓推开了门。她一眼扫过,依旧不见聪山的身影。那一瞬间,她感觉空气仿佛凝结成冰,而她自己就像一个被冰冻的死人,没有感情没有知觉。她双眼失神,再也无法迈出一步。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走回了卧房。惜蝶和那个女仆在卧房里。 母亲知道自己一回来就会来这里看聪山有没有回来,所以有意把孩子留在了这里。 女仆坐在床头摇着婴儿床。惜蝶已经睡着,女仆不停地打着瞌睡,也已昏昏沉沉。 月楼坐在女仆身旁,在她肩头轻轻一拍。女仆缓缓抬起头,看到月楼,关心地问道:“他回来了吗?” “没有”。月楼眉头微皱,勉力说道。 “那怎么办”?女仆轻咬嘴唇道,“那些人如果在宴席上看不到老爷,一定会胡乱猜测的。” 月楼流泪道:“他们爱猜就让他们去猜吧。” “这两天你照顾惜蝶辛苦了,快回去睡觉吧。我把惜蝶交给母亲照顾。” “好”。女仆将月楼的手放到自己掌心,温柔地说,“小姐有没有考虑过离婚呢?” “我和他是不可能离婚的。” “为什么?” “惜蝶这么小,如果我们离婚了,她连一个完整的家庭也没有,不是太可怜了吗?另一方面我们认识六年了,结婚也有两年了。我相信我们现在谁也离不开谁,如果离婚的话一定会给彼此留下终身的遗憾。” “那小姐你现在过得快乐吗?” “不快乐”。月楼诚然道,“但我相信我们如果离婚的话彼此会更不快乐。” “你如果不离婚的话或许会一辈子不快乐?你情愿这样吗?” “我不知道”。月楼坚决地说,“也许等惜蝶足够大了,等他不再懦弱,悲伤的时候我会考虑和他离婚吧?” “他如果一辈子悲伤,懦弱呢?” “那样的话我绝对不会离婚的。其他女人也许比我会照顾他,比我温柔,但我相信我比她们更能令他感到踏实,更懂得如何疏解他内心的积郁。” 女仆看着月楼红肿的眼睛,眼圈也已红了:“你为什么就不会替自己考虑考虑呢?” “因为我爱他”。月楼淡淡地说,“所以不想看到他悲伤,难过。” 女仆眼神暗淡地说:“那如果他要和你离婚呢?” 月楼轻轻叹了口气,道:“唉!我会尽力挽留他,如果挽留不住,我就会同意离婚的。但我绝对不会再结婚,倘若他有一天后悔了,我会再次接受他,像一直以来那样照顾他,保护他。” 月楼抱着惜蝶走入了母亲房内。惜蝶这时已经会走路了,只是还走不太稳。 她给母亲房里也铺了舒适的地毯,桌子,凳子,门槛等的棱角也用棉花包了起来。 林夫人知道女儿会来,早已坐在桌上等待着她。 女儿抱着惜蝶走了进来,她面颊消瘦,眼睛微陷,鞋,旗袍上沾了些许尘土。 她本来是个极爱干净的人。 月楼朝母亲微微一笑,将惜蝶放在地毯上,拿了几样皮质,布质玩具放在她身旁。 她心里还抱着一线希望,问母亲道:“他是不是来您这儿了?” 林夫人抱怨道:“没有。” 月楼道:“我没有找到他,他们似乎也没有找到。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他能够看到报纸了,他只要能在筵席开始前赶回来我就不恨他。” 林夫人知道这种希望很渺茫,但又不忍心拆穿女儿的心事:“谁在迎宾呢?” “是青萍和苏秀”。月楼语声凄凉,道,“惜蝶托付给您,我现在也该去了。” 林夫人叮咛道:“他们如果问聪山在哪里你就说他出差了,不要什么也不说,也不要照实说,好吗?” “我不想骗人。他们问的话我就说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首富家里无论办什么事,总是有非常多的人过来凑热闹。 小和尚是一个人来的。他没有穿和尚服,头上长出了短短的青发。 他跑过来微笑道:“三个月不见,姐姐又漂亮了许多呢!” 月楼道:“是吗?” “当然是,我可是从不骗人的。” “嗯。” 小和尚发觉姐姐今天似乎不高兴。平常她的话总是很多,笑容也很多。她说话是在应付自己,面上偶尔露出的一抹笑容也像是雕上去的。 他忽然想起了姐姐冬天时哭着说的话:“因为聪山越来越讨厌我了。” 他并没有问姐夫在哪里。 他本该在这里迎接宾客的。 既然不在,很显然说明他们的关系并不好,问出来也只是徒增姐姐的伤感而已。 “那我进去了,姐姐也快点进来哦”。他拉起月楼的手,缓缓俯下身,西欧骑士般优雅地在她手背上亲了一下。 看着小和尚做作的模样,月楼终于笑了。 虽只是转瞬即逝的一抹笑容,却那么凄艳,那么动人。 不一会儿,那位卖花的老奶奶也来了。老奶奶当然已经不卖花了。月楼给她开了一个小饭店,她现在只负责收钱。 老人一眼就看出了月楼心底的悲哀:“聪山呢?” “他昨天一早就出去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现在还没有回来?” 这句话她本不该问的。 “没有。” “你们是因为孩子的原因把关系搞得这么僵的吗?” “是的。” “也难怪,你的性格这么强势,他虽然懦弱,可是也是一个决定了事情后‘不到黄河心不死’的那种人。” “您说得对,我想问您这种事情该怎么解决呢?” “能有什么办法,当然是彼此退让,彼此妥协。夫妻是天天见面的,又不像情人朋友一样说分就分。孩子不过一岁而已,你们能做的只有改变自己。” “可是一个人的性格是在二十几年的时间中形成的,改变起来至少也要五六年,七八年吧?如果改变自己那么容易,吃药的抑郁症,双向障碍和其他精神病人也不会自杀了。” “你可以试着改变改变。除了这个办法,再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45 惜蝶生日 灯商张自然也来了。他开得自然是极好的车,挽着的自然也是极漂亮的女人。 “如果男人在外应酬的时候只挽自己老婆的话会被人瞧不起的。因为老婆不一定漂亮,不一定有魅力。” 他的老婆很丑。 富人老婆的长相总是极端的,要不极端的丑要不极端的美。 看到只有月楼站在门口,他的面上忽然露出了恶毒的微笑。 灯商张故作惊讶地问道:“诶?你老公哪里去了?” 月楼别过脸,淡淡道:“他昨天早上出去,现在还没有回来。” “咝?一个父亲若在女儿生日的时候没有回来就太说不过去了”。灯商张用一双嘲讽的眼睛看着月楼,顿了顿,又道,“关键是他去了哪里呢?” 但如果让他选,他会选月楼。 照理说二十六岁是一个尴尬的年纪,这个年纪的女人没有二十一二的单纯,没有三十二三的成熟。 月楼二十六岁,但谁都可看出她很成熟,很性感,很有女人味。 但她也是个‘二八少女’。 十三四的少女身体开始渐渐变化,对性也有了简单的认识;十七八的女孩身体已基本成熟,有了恋爱经验,对性的认识也比较全面了。 若已经有了性*验,那当然是更好的。 所以说十六岁也是个不上不下的年纪,这个年纪的女子对自己的身体,男人的身体,性,恋爱都充满好奇,充满憧憬,精力也最为充沛。 所谓‘二八年华’的意思好像就是这样的。 灯商张阴恻恻地说:“你老公说不定正和哪个女孩在樱花树下赤裸着奔跑呢!” 月楼没有说话。 她又能说什么呢? 没有? 有? “乞丐就是乞丐,你如果给他一块面包他会感谢你,如果把自己给他,再给他一麻袋黄金他就会抛弃你,去喝酒,去赌,去嫖,去做所有男人都想做但没钱做的事情。” “你他妈的说什么呢?” 灯商张正说得兴高采烈,这瓢冷水就朝他兜头泼下。 他怒目转身,便看见了柳眉倒竖的云雁。 云雁的丈夫是西安市工商管理局的局长。 灯商张提起的手放下了,愤怒的眼神也缓和了:“你们聊,我就不打扰了。” 云雁冷冷道:“你不向她道歉吗?” 灯商张站在月楼面前,躬身道:“对不起。” 月楼别过头,连他瞧也未瞧。 她觉得瞧这种人是侮辱自己的眼睛。 他挽着的女人在看到云雁时就已立在一旁,讪笑着注视他。 “婊子就是婊子,永远也上不了台面。你无论对她多好,给她多少钱,她也会上别的男人的床,会随时背叛你。” 他抬起身,狠狠扇了美丽的婊子一巴掌,愤愤然朝大门走去。 “多漂亮的婊子也是婊子。” 月楼冷冷道:“谁允许你进去了?” 灯商张直视着月楼的眼睛,道:“我是来庆生的,你难道能拒绝吗?” “能”。月楼淡淡道,“这是我家,我不想让谁进去谁就一定进不去。” 灯商张瞪着月楼,瞪了很久,忽然拆开了贺礼。 贺礼是一匹精美的玉马:“你不让我进去,我就当着你的面把它摔碎。” 月楼甚是怜惜这匹玉马,但面上绝未现出半点颜色。 云雁有礼貌地浅笑道:“你把它送给我,好吗?” 灯商张也是一个有骨气的人,但想到这两个女人一个是陕西首富,一个是工商管理局局长的妻子,只好不情愿地低下头,双手递上玉马,道:“好,我把它送给你。” 云雁为了防止再有人问来问去,便陪着月楼迎接宾客。 只要有人提起聪山,她就会皱眉示意。他若是不懂自己的意思,她便会切断他的话。若有人用嘲笑的眼神看月楼,她就会骂他,让他滚回去。 客人渐少时,云雁牵起月楼的手,微笑道:“咱们进去吧?我好想早点看到惜蝶呢!” 月楼陪她走了一会,道:“惜蝶在我娘那里,你自己过去吧。” “你呢”?云雁道。 月楼垂下头,眉头微微皱起,然后又抬起头,道:“你先过去,我要回房拿个东西。” 云雁瞧着月楼憔悴的模样,关心地说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月楼轻叹道:“不用了。” 和云雁分手后,月楼去了湖心的小楼,聪山生病时自己跳水的那个地方,她和他经常做爱的神秘所在…… 好多回忆,好多眼泪。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她躺在小楼里的虎皮短榻上,关了门,在一片漆黑中这样思忖。 又是宴会。 月楼记得上次宴会是在十一个月以前,惜蝶满月的时候。 她环顾四周。 当时的人和今天一样多,气氛也和今天一样热烈。 可她的身旁毕竟少了一个人。 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 气氛无论如何热烈,客人的笑声无论如何明朗,她又怎能高兴得起来? 那天宴席开始时他和自己一起给客人鞠躬,给客人斟酒;他给自己夹菜,劝自己多吃点;和他讨厌的,自己要好的朋友梦瓷聊天。 还有阶前雪白的月光,飞舞的萤火虫,他舌尖游走在自己胸膛的酥软愉悦的感觉,畅快淋漓的性*。 多幸福的一天! 第一波菜上来后,林夫人想提醒女儿给客人道谢。她还没说出口,月楼已经站了起来。 她躬身道:“谢谢各位来我家。”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聪山呢?” “是啊!怎么没有看到他?” “真奇怪,他女儿的周岁生日他怎么能不在呢?” …… 每一句话都像一支箭,笔直地射入了月楼的心,射得她鲜血淋漓。 月楼没有哭。她是个坚强的女人,她已流了太多泪。 一个流了很多泪的坚强的女人,她的眼泪自然会少许多,但这绝不代表她已麻木,已感觉不到痛苦。 林夫人起身道:“聪山前天晚上坐夜行火车去东北出差了。” 她说着拉女儿坐下,给她舀了碗热汤。 第二天晌午,云雁在凤城二路的华彩饭店吃饭。 她吃着吃着,余光忽然瞟见柜台前似乎立着一个极其熟识的人。 “怎么那么像聪山呢”?她看着那个人的背影,思忖道。 她又觉得那个人绝不是聪山,因为他还牵着一个可爱的女人。 云雁盯着那个人。他一转身,她惊愕地发现那人竟真的是聪山。云雁发狂似地跑过去,在女人的脸上扇了一巴掌。女人被打得怔住了,手捂着脸,泪花飞转。 聪山也怔住了,他已预感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轻抚着梦瓷的柔发,温柔地说:“你坐在那里,我一会过去。” 梦瓷看着云雁凶神恶煞的表情,轻轻道:“你不会有事吧?” 聪山安慰她道:“不会的,你放心。” 梦瓷虽然朝聪山指的角落走去,但内心毕竟还是放心不下他,不时地扭身向后张望。 云雁恨恨道:“你知道昨天是什么日子吗?” 聪山支支吾吾地说:“什……什……什么日子?” 云雁大声道:“惜蝶的生日呀!” “什么”?聪山大吃一惊。他豁然想到昨天的确是惜蝶的生日。 对他而言,这个消息的打击程度绝不亚于五雷轰顶。 因为他是父亲,是丈夫。 父亲,丈夫并不是一种称谓,而是一种责任。 这种道理就像悲伤,痛苦并不是一个词,而是一种情感,一种人生,是永远无法改变的。 聪山垂下头,像个犯了重罪的犯人般神情沮丧:“我怎么连惜蝶的生日都忘了?” 他想问云雁,月楼昨天是不是找了自己一整天,是不是去了她家,在她面前流了很多泪,昨天下午她是不是一个人迎接得宾客,筵席的时候有没有人嘲讽她,她是不是哭了? 他一个字也没有问,因为这种事原本就不必问。 梦瓷一直侧耳倾听着他们的谈话。 她是捂着脸听的,流着泪听的。 “昨天是惜蝶的生日呀!” “什么?昨天是惜蝶的生日”?梦瓷也无法想象昨天竟会是惜蝶的生日。 “他怎么这么粗心大意,连女儿的生日都忘了?月楼该多伤心呀!如果月楼知道了聪山昨天是和我在一起的会怎样呢?她会不会把聪山关进房子里,再也不允许他出来?会不会不管孩子,而让聪山一个人带?会不会骂他,打他,不理他?” “会不会和他离婚呢?那聪山该多痛苦呀!他那么爱她。” “哼”!她转念一想,“离就离了呗!聪山和我在一起肯定比和她在一起快乐。即使他把惜蝶带来,我也会好好疼她的,因为她是他的女儿呀!” “可是她真的会和聪山离婚吗?即使她要和聪山离婚,但他能放开她吗?” 云雁拉起聪山的手,气愤地说:“走!咱们去见月楼”!她说着狠狠瞪了梦瓷一眼。 聪山皱眉道:“你别给月楼说,说了只会让她伤心。” “伤心?她现在已经够伤心了,知道这件事和你离婚了最好!” “我不可能跟你回去,也不可能离婚。你别给她说,行吗”?聪山请求道,“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 “那你准备怎么处理呢”?云雁是直视着梦瓷的眼睛说的。 梦瓷这时已站在聪山身旁,死死抓着他的手不让他跟这个女人走。 她扭过头,看着聪山的侧脸,等待着他的回答。 “先让我把她安顿好,之后我会断绝和她的一切来往。” “你听见了没有”?云雁的目光钉子般钉在梦瓷的眼睛里,“你在他心中的分量永远也比不过月楼!” 云雁一出饭店就打车来到了月楼家。她从仆人口中得知月楼仍在卧房里,就去了她的卧房。 月楼这时正在教惜蝶走路。只见她俩面对面站着,月楼伸出两根手指让惜蝶握住。她退一步,惜蝶笑着走一步。 云雁沉着脸道:“你坐下,我给你说件事。” 月楼从没见过云雁这么阴沉的表情,疑惑地问:“什么事?” 云雁看着月楼消瘦的面颊,轻轻叹道:“你先坐下,我怕你承受不起。” 月楼坐下了,她信任这个朋友。 云雁恨恨道:“我刚才在饭店见到聪山了,他和一个女人在一起。我扇了那个贱女人一巴掌,本想带他回来的可他不敢见你。” 月楼半仰着头,久久没有说话。 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谁都可以看见她的神情。 悲伤、失望、寂寞、痛苦、难过、孤独、悲戚,凄寂…… 这是一种几乎混合了人类所有负面情感的神情。 是情感,不是情绪。 情绪是短暂的,而情感是持久的。 云雁不忍心看她的神情,把惜蝶抱在怀里,道:“离婚!你不忍撕破这层面皮我替你说!” “你回去吧”!月楼叹息道,“别让他看见你,也别给他说你给我说过。” 云雁急道:“你就算不跟他离婚也该让他知道你已经知晓了他的秘密呀!这样他以后才不会再犯!” “兴许他会犯得更欢,因为他感觉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一个孤儿若感觉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往往会更加堕落。” “是吗?那你准备怎么办?” “更加爱他呗!或许我更加爱他他犯得错就会少一些。” “好好好!但他如果再让你伤心的话我一定会把你们俩拆散的。” “倘若他对惜蝶一如既往,我就不会和他离婚;倘若他连对惜蝶都变心了的话,你不说我也会和他分手的。” 聪山没有立即回家找月楼。他需要平复自己的情绪,也无法就这样撇下梦瓷。他陪梦瓷吃完饭,载梦瓷回家,给她擦干眼泪,对她说自己还会来的。 “我难道真的还能再来吗”?他抚摸着梦瓷光滑的身体,扪心自问道。 “我真的很爱你,但却必须割舍。原谅我,梦瓷。” 安顿好梦瓷,已经到下午五点了。聪山开车的手一直在发抖,甚至差点压死一只拖着失去知觉的下半身的艰难行走的狗。 他觉得云雁一定已经给月楼说了,自己一回家她就会狠狠扇自己几巴掌。 之后呢? 之后发生的事他连想也不敢想。 她会不会朝自己脸上扔一张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书? 会不会给母亲说了?给红杏说了?她们四人用木棍狠狠揍自己一顿? 如果她们要揍自己,自己绝不会还手。 如果月楼朝自己脸上扔了离婚协议书,自己一定会抱住她的腿苦苦哀求。 他们的院落是单独的,院落亦有门。 门没有关。 月楼坐着张藤条椅子,抱着惜蝶。 坐在门外,坐在阶上。 聪山窥视屋里。 云雁不在,红杏不在。 “你坐在门外干吗呢?” “等你,你总算回来了。” “等我干什么?” “等着训你,因为你昨天没有回来。” “我错了,你想必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情。” “什么事?” “云雁有没有来过?” “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这是一张宽而长的藤条椅子,聪山紧走几步,坐在了妻子旁边。 “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女儿。要不是云雁,我还不知道昨天是女儿生日呢。” “你的确对不起我。” 聪山心里咯噔一下,不觉离月楼远了一些。 “她难道知道了,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你知道你为什么对不起我吗?” “不知道……” 月楼冷冷道:“无论你要走哪里,要做什么,至少也该跟我说一声。昨天,前天我都在找你。今天早上我原本还想出去的,可惜蝶老哭,我才没有出去。” “抱歉”。聪山羞愧地说,“我以后再也不会犯相同的错误的。” 月楼的语气依旧冰冷,但你若细心,就会看到她的手指在轻轻地颤抖:“好,你抱抱惜蝶吧。” 聪山不懂她的意思。他极少抱惜蝶。因为他觉得惜蝶太脆弱,自己或许会弄疼她。 他把惜蝶抱在了怀里。 一个人如果做了错事,就不得不做一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 月楼问道:“你有什么感觉呢?” 聪山道:“我感觉她很脆弱。” “还有呢”?月楼注视着惜蝶,轻轻道,“你觉不觉得她很小,很轻?” “嗯。” 月楼直视着聪山的眼睛,道:“那她是不是很需要你的疼爱呢?” “当然需要了。” “你既然这么觉得,就应该用自己的生命去爱她,而不是连她的生日都记不住,知道吗?” “你不说我也会的,我还会用自己的生命去爱你。” 月楼手指颤抖得更厉害了,但聪山依旧没有发现。 她的眼神也变得更加锐利:“我的话你爱不爱都没有关系,但你必须一辈子爱惜蝶。” 附另一文《流血的女人 主题(即内涵,小说中所有人物,所有情节所要表达出的一个‘普遍哲理’。):宿命 (何谓宿命? 即个人、人类、生物、地球,宇宙所具有的预定的,无法抗拒的命运;由事物的无常住性和因缘和合产生的必然性变化,亦可理解成由于先前两种或两种以上的事物所发生的必然作用形成的新事物,新事物必然具有先前事物的品质。 这自然是新事物的宿命。 现代科学表明,宇宙最初只是一个比乒乓球还小的物体。 随着‘宇宙大爆炸’,这个物体逐渐膨胀,逐渐扩散,产生了时间,空间,无法改变的物理,化学定律。 在这138亿年的时光里,各个星系不断碰撞,重组,逐渐形成了现今的宇宙。 我们生活的银河系、太阳系,地球亦是各个星系不断碰撞,重组的结果。 所以宇宙的形成岂非就是宿命? 太阳系,地球的形成岂非也是宿命? 引力岂非就是宇宙产生之初形成的无法改变的物理定律,岂非就是所有星系,所有生物无法消除,无法改变的宿命? 月球原本是地球的一部分,由于陨石碰撞地球而形成。 这岂非也是地球,月球的宿命? 终有一天,宇宙会膨胀到极限,从而毁灭自身。 宇宙的生灭,岂非就是宇宙所无法抗拒的宿命? 地球约形成于43亿年前,形成之初是一个火球。 随着漫长时光里各种各样的物理,化学变化,形成了原始大气,原始海洋,原始板块。 这岂非也是地球所无法抗拒的宿命? 现代科学表明,生物起源于海洋,但也有其它理论,比如原始生命由陨石自外太空带来,生命产生于火山岩浆之中,生命产生于原始海洋与岩浆的反应。 无论生命由于何种因缘产生,但它既然产生了,岂非就是它无法改变的宿命? 最初的生命是单细胞生物,它仅仅由薄膜和遗传物质组成。经过漫长的时间,各式各样的因缘和合,它由单细胞变成了多细胞,变出了植物、动物、细菌、真菌,病毒。 这岂非也是生命的宿命? 植物上陆,动物上陆,由于适应‘宿命’环境所形成的外形,生活方式岂非也是它们的宿命? 任何生物都无法逃脱宇宙形成之初产生的物理,化学定律,也无法逃脱生物进化规律。 人类也像世上所有生物一样,开始于那个单细胞生物,经历了从单细胞到多细胞、线形动物、棘皮动物、鱼类、爬行类,哺乳类的大致进化过程。 最初的哺乳类是啮齿类动物,即老鼠这样的动物。 与恐龙同时代的‘我们’的祖先啮齿类动物,即‘老鼠这样的动物’没有因行星撞地球灭绝是因为它们生活在阴暗,潮湿的洞穴里。 这听起来很讽刺: 自认为伟大的人类也不过是老鼠的后代。 但却也是经现代科学证明的。 ‘我们’的祖先会活下来,会进化成‘我们’,岂非也是宿命?恐龙的灭绝岂非也是宿命? 由啮齿类逐渐进化成灵长类。 人类作为灵长类,进化顺序大致是原猴、腊玛古猿、南方古猿、早期猿人、晚期猿人、早期智人,晚期智人。 ‘我们’就属于晚期智人,即人类七万年前出非洲后形成的人类。 人类会有这样的进化顺序,会进化出晚期智人,晚期智人会走出非洲。 这岂非也是‘我们’的宿命? 人类第三次出非洲后,把独立进化成早期智人的尼安德特人全部杀死。 这岂非也是尼安德特人的宿命? 人类第三次出非洲时,处于母系氏族社会。 人类社会由母系氏族社会进化成父系氏族社会,父系氏族社会产生私有财产、剥削,压迫,对女人的凌辱,压榨岂非也是宿命? 女人乃至人类的痛苦岂非也是人类的宿命? 除非洲人之外的世上所有人们,都是人类第三次出非洲时的那几百人的后裔。 那几百人会走到哪个地区,是会走到现今的欧洲?中国?日本? 岂非也是他们的宿命? 会形成何种相貌,何种文化,何种品质,他们之间会发生何种作用,何种故事,岂非也是他们的宿命? 之后,人类社会由父系氏族社会进化成奴隶社会,封建社会,岂非也是人类的宿命? 处于这些时代中的人们,苏格拉底,大流士,成吉思汗,皇太极,慈禧,会有怎样的境遇,岂非也是他们的宿命? 岂非是宇宙诞生之初就早已注定好的? 资本主义萌芽,资本主义发展,达尔文,工业化,林肯,鸦片战争,林则徐,日清战争,日俄战争,乃木将军,第一次世界大战,法西斯主义,希特勒,第二次世界大战,日本侵华战争,南京大屠杀,本故事的主人公,日本投降,解放战争,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第三次科技革命,苹果手机,你,我,你喜欢温柔的女人,我喜欢热烈的女人,今后的人类史,世界史,宇宙史。 生活在这些时代中的人们,会有怎样的思想,怎样的境遇,怎样的品质,岂非也是他们的宿命。 一切都是既定的,一切都是由本来存在的事物经过因缘和合产生的,一切都没有定性,一切都是宿命。 我们不必同情任何人,埋怨任何人,憎恨任何人。 当然也不需要憎恨南京大屠杀,同情故事的主人公。 因为他们,我们,万物,宇宙,都只不过是宿命的玩偶,永远的悲哀。 你无法逃脱你的宿命。 我也无法改变我的命运。 人类无论如何繁盛,亦无法改变必然会灭亡的宿命。) 引子: 身成灰,泪谁怜? 楼宇千古终消散, 星海摇转皆泡影。 容笑存世我心知, 定不怨尤世间人。 引子阐释: 第一句;我的肉体,灵魂,我所历经的痛苦,无奈,我流过的眼泪,鲜血,总有一天会消散成烟,无人记得,无人怜惜。 第二句;现代文明,繁华都市,个人努力,鲜衣华服,饮食欢乐,灿烂笑容,绿树红花,鸟兽虫鱼,太阳地球,灿灿星河,浩瀚宇宙,总有一天都会灭亡,都会消失。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一切的一切都是虚妄的,徒劳的,毫无用处的,必将灭亡的。 纵使世事这样悲苦,可我的眼泪,我的笑容的的确确是在这个世界,这个宇宙存在过的呀! 既然这样,我就愿意承受宿命的悲哀,无论流多少泪,多少血,无论是老死,或者被人残忍杀死,这都是无法抗拒的宿命悲哀呀! 我是清楚的呀! 所以我假装我没有哭过。 所以我不会憎恨任何人。 无论怎样悲惨,我总是存在过的。 存在过的。 存在过的。 如何表达主题: 通过一个目睹母亲,姐姐在南京大屠杀中被残忍杀害的小男孩的命运悲剧来表达主题。 小说内容: 序幕: 第一部分:小渔村 第二部分:安全区 第三部分:句容 第四部分:战场 第五部分:延安 第六部分:东京 序幕: 月儿和父亲来到了南京大屠杀纪念馆。 当天人很多,他们看见了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表情的人,各种各样举动的人。 月儿说:“我怕。” 父亲说:“不要怕,这些人生前都很善良,其中甚至还有你这样的小孩。” 月儿说:“他们如果真的很善良,怎么会被人杀死呢?” 父亲叹息说:“这是他们的命运。” 月儿看到了层层叠叠的支离破碎的尸骨。 母亲告诉她,尸骨倘若有眼睛,来世便会幸福。 月儿扔下一颗弹珠,恰好扔进了尸骨的眼眶里。 弹珠一进入尸骨的眼眶,尸骨随即发出了一声凄苦的惨叫。 纪念馆里一个身着大红旗袍的女人忽然舞蹈起来。 她一边舞蹈一边唱: 身成灰,泪谁怜。 楼宇千古终消散, 星海摇转皆泡影。 容笑存世我心知, 定不怨尤世间人。 由序幕立即跳入正文。 第一部分:小渔村 人物: 怜贞,释心的母亲,理性,母性 若心,释心的姐姐,柔软,善良 释心,故事的主人公,寂寞,怯懦 情节: 男孩生活在长江边的一个小渔村。他母亲原是清朝郡主,清亡后父母自杀,流落到了如今的村子。 清亡岂非是无法改变的宿命?与清庭有关联的人会有怎样的命运岂非也是他们的宿命? 一对慈祥的老渔民收留了她,但渔民的浪荡子却强奸了她,使她怀孕。女人不得已嫁给了这个浪荡子。婚后,浪荡子经常对女人拳打脚踢,女人几度想自杀,但都因为强烈的母性控制住了自己,忍住痛苦将孩子抚养长大。浪荡子最终由于欠赌债被人打死。 女人没有让孩子读书,因为她认为知识是没有用的,再多的知识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宿命。 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男孩和他的姐姐都很自卑,怯懦。 释心和若心跟着母亲去南京城买小舢板。若心买了旗袍。 因为她的恋人将要向母亲提亲。 那天晚上她的恋人没有回到村子。 第二天一队国民党逃兵经过村子,由于过于慌乱,他们踩死了自己的兄弟。 释心目睹了这一惨景。 若心之后也由地上的血迹猜出了发生的事情。 晚上若心的恋人来提亲,母亲答应了他们。 当若心的恋人和他的父亲劝若心一家走时,母亲因为相信人心是善良的,日本人不会杀无辜的人而没有走。 若心和释心纵使害怕,纵使痛苦,也没有跟着走。 若心清晨送恋人走时流得泪都能将西湖填满,将断桥淹没。 若没有这该死的战争,他们的命运又会如何? 日本兵是在次日早晨虐杀若心和她的母亲的。 释心由于一个日本士兵的帮助而没有死。 第二部分:安全区 人物: 释心,悲伤,阴郁(12岁) 红玫,放荡,善良 孙峰,沉稳,睿智 情节: 男孩的母亲和姐姐在南京大屠杀中遇害后,男孩被村里的教书先生带往南京郊外由外国人设立的收容中国难民的安全区。 男孩本来也会被杀死,是一个善良的日本兵救了他。 他看见了村路上的残肢血河,被鲜血染红的南京城墙上趴着的无数死尸,城里衣服被扒光,私处插着雪亮刺刀的女学生,婴儿柔软的头颅被摔碎后溅出的满地脑浆,老妇松弛的皮肤被剥掉后露出的染满血的失去弹性的肌肉。 先生在安全区外被枪杀,男孩遇见了红玫,由她带进安全区,带到明华学院,由她照顾。 红玫是一个**,美丽、浪荡、开朗,善良的**。 她母亲般无微不至地照顾男孩,但有时也会像一个调皮的小女孩般在男孩面前任性,调戏男孩,故意激怒男孩。 在安全区里,男孩目睹了更多悲惨的事情,如被挑起伤心事的女人杀死了挑起她伤心事的女人和她的小孩。 第二天,杀人的女人被难民扔到大门外,看她被日本兵蹂躏,虐杀。 如被日本兵拉到楼上强奸的女人跳楼身亡。 如被运往日本兵营的一车车女子面上凄苦的表情和眼里的绝望。 如看见南京城火焰冲天时的难民们的泣血痛哭。 这些事情使释心变得愈加悲伤、沉郁,愤怒,在他稚嫩的心里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红玫和一批女人被带到了日本军营。在那里,她们受到了非人的对待,被强奸,被凌辱,被虐杀。 日本兵甚至每天会挑几个女人,把他们活活烧死,以满足他们变态的心理。 就在红玫被浇上汽油即将点燃的时候,一个善良的日本军官救了她。 她和军官缠绵几天,因为要照顾释心,重回了安全区。 难民们的心灵受到重创,竟组织起来袭击单个的,三五成群的日本兵。因为被发现,很多男性难民遭到了极残忍的对待。 外国友人,学院领导,教师为了安抚难民,组织了各种各样的体育活动,兴趣班,学习班。在他们的努力下,难民们的心境有了一定的改善。 每有活动,红玫都会带释心参加。 即使释心不愿意,红玫也会强迫他参加。 她还带释心参加各种各样的兴趣班,学习班,遇到佛教、孔教、理学、阳明学,历史等课的时候,她便会和教授争得面红耳赤。教授总会被她逼得不敢言语。 教授们会讲许多许多宿命言论。 教授岂非都很文弱,怯懦,遇到这样无可抗拒的历史,岂非都会相信宿命? 胜利时,她会在众人面前毫无顾忌得大声笑。 失利时,她会拉着释心毫无顾忌得在众人面前扬长而去。 她还会和各种男人交往,做爱。 不管是老人,中年人,小孩,残疾人,书生,乞丐,同性恋…… 她就是她,不会为谁改变。 在兴趣班,她遇见了五十五岁孙峰,即她以后的丈夫。 她给孙峰说她很放荡,但孙峰仍十分爱她。 寒冬来临,难民衣被单薄,住在操场和山上的难民甚至有被冻死的。 进入安全区后也有一批难民因无医无药死亡,当然还有饿死的。 第三部分:句容 人物: 红玫,放荡,善良 孙峰,沉稳,睿智 释心,悲伤,阴郁(13岁到15岁) 小婉,明朗,善良 情节: 第一批难民是次年七月份从安全区出来的。 红玫带释心跟着孙峰去了句容,和他结了婚。 孙峰是句容首富,有妓院,茶楼,绸缎庄,客栈,银行,高楼等各种资产。 婚后,红玫仍放荡如初,善良如初。她引诱释心,多次强奸他。 在与母亲的**中,释心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惬意。 当他想到红玫和孙峰做爱,和各种各样的男人做爱,心中不禁非常恼怒,妒忌。 男人的妒忌岂非也是所有男人的宿命? 红玫送十二岁的释心上学。 在学校里,同学总是嘲笑释心的母亲是**,还欺负他。 释心请人打了欺负他的男孩,红玫知道后给钱鼓励他打别人。 她认为男人就该勇猛一些。 释心没有因此变得坚强,也没有打过人,但他在看人被打的时候体验到了无比的刺激。 在街上,也有被红玫勾引的男人的妻子对释心指指点点,释心虽满腔愤怒,但却无可奈何。 释心的老师中有几个日本人,他让红玫请其中一个中年讲师给他补课。 他想学习日语,日本文化,以便将来跟着老师去日本复仇。 释心的同桌小婉不知因何原因喜欢上了释心。释心带着小婉去了渔村,拜祭了母亲和姐姐,在晚上看了小舢板,想起了月光照射下的姐姐的脸和姐姐的泪光。 他经常和小婉在这里过星期天。 他在这里度过了他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 红玫除了和中国人上床,还和日本人上床。 释心撞见红玫和日本人上床,质问她为什么这样做。 红玫说这是她自己的意愿,谁也管不着。 之后很长时间释心没有和红玫说过话。 红玫说自己可以帮释心杀日本人。她让释心躲在床后,等男人骑在她身上,如痴如醉的时候杀他。 用这种方法释心果然杀了一个日本人,他将他的身体分成了无数块,带去小渔村祭献母亲和姐姐。 几次之后,一个军官在释心正要杀自己的时候发现了他,红玫紧紧抱住军官,让释心快走。 晚上,释心坐在茶楼,流泪看被日本兵点燃的自家房屋,看火焰中亲吻的父母,看红玫舞动着燃烧的身体,看红玫用唇语笑着说: “要开心地活下去啊!” “我好讨厌这个世界哪!” 第二天早晨,他看见了在冷却的灰烬中紧紧缠绕的红玫和孙峰的骸骨。 他下定决心要去战场杀日本人。 第四部分:战场(没有具体构思) 人物: 释心,悲伤,沉郁,满腔愤恨(16岁) 情节: 1,失去身体某一部分的惨叫的重伤员。 医生和护士同情的眼光和满脸泪水。 因为没有药品而痛苦死去的伤员。 一具具被填埋在集体葬坑的尸体。 2,乌鸦在啄堆积如山的尸体。 3,子弹下一批批倒地的鲜活生命,炮弹下被炸起的无数肢体,战场上嘶喊肉搏的士兵,将死未死的士兵痛苦的呻吟,临终的嘱托。 这岂非也是他们的宿命? 4,染血的红旗,剖腹自杀的日本兵,失去眼睛的眼里不断流血的士兵,无尽的荒野上遍布的无数遗体。 这岂非也是他们的宿命? 5,农村被枪杀的猪羊牛马。 人类和猪羊牛马岂非都是动物,人类的战争岂非也会连累它们? 6,走在巷子中被枪杀的疯女人,被装在吉他里,从楼上扔下的婴儿,从窗口飘出的漫天飞舞的染血羽绒。 日本炮弹炸起的满天瓦砾残肢。 街道上暴雨中呼喝枪战的中日士兵。 7,日本人为了杀死盘踞在山上的共产党士兵而放火烧山,山上响起士兵们的惨呼,着火的士兵还没有跑出山林就被枪杀。 释心会在惨烈的战场活下来,是因为他的自卑和怯懦,每次激战时他都会躲到最后,甚至站在远处观望。 第五部分:延安 人物: 爱梨,由善良,温柔变得沉郁,哀伤,释心的妻子 释心,纠结,悲伤(17岁到20岁) 京子,明快,快乐,爱梨和释心的大女儿 爱子,明快,快乐,爱梨和释心的二女儿 村木,善良,偏激,爱梨的老乡,释心的朋友 情节: 释心因为懂得日语被派往延安教被俘虏的日本士兵中国话,共产主义思想。 工作人员让释心住在窑洞里,这是三孔直线排列的窑洞,另外两孔住着农户和日本女教师。 女教师叫鹫尾爱梨。她明知释心痛恨她,但还是经常给他送自己种得菜,送自己做得比较好的饭,看到他流泪时,听到他哭声时,到他家安慰他,她还给他洗衣服,洗碗。 因为她觉得他实在太寂寞,太痛苦。 纵使释心骂她,她也一如既往地帮助他。 村木是爱梨的老乡,并且在追求她。 不过他很善良,看到自己无法与释心抗衡,便主动退出。 他很偏激,因为母亲是最悲惨的娼妓,父亲是最无耻的管理娼妓的嫖客。 他和释心成了好朋友,经常给他讲一些极偏激的言论。 比如他认为所有人都该死。 “250万年前的早期猿人在自然界进化了那么多年,才进化出现代文明。 现代人对自然,对人类自身都做了些什么? 无止境地灭绝生物,破坏自然,使生态失衡,甚至连埋藏在地下的数万年前的鱼类,树木骸骨都不肯放过。 人们不光破坏自然,还为了该死的利益剥削,压迫女人,下层人,甚至把男人做成太监,用利剑,毒气,炮弹残害自己。 人类都该去死!” 比如人类社会该永远停留在母系氏族社会。 “母系氏族社会才是最最适合人类的。 因为女人永远不会伤害别人。 当时的女人虽然在控制社会,控制男人,但那时根本没有什么该死的上下层,该死的各种各样的理论,哲学,社会学。 当然也不需要该死的道德,法律,没有无数罪犯。 当时的人类没有道德,法律的约束,但他们却是最有道德的。 当时的人类什么也不懂,没有文字,没有文化,没有文明,没有各种各样的悲惨。 他们只是单纯地顺从自然。 可只有这种什么都不明白的‘顺从’才能够令人类,其它生物幸福。 这岂非就是道家的‘无为’,‘逍遥’。 之后的任何人类社会都无法与人类自身,与所有生物,与地球和平相处。” 释心并不这样认为,他认为大多数人是善良的,都像母亲和姐姐那么善良。 是坏人伤害了他们。 释心虽然恨日本人,但他还是和他的学生成为了好朋友,他暗地里杀了好几个日本人。 过了大约一年,释心和爱梨结婚了。 之后,他们生了两个女孩。 他虽然恨日本人,但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他甚至想杀了自己。 日本人岂非大多是好人? 他告诉自己,到东京后一定要杀了妻子和女儿,杀了妻子的父母。 释心杀了村木。 爱梨得知是释心杀了村木时并没有责怪他,而是替他隐瞒了这件事情。 当妻子和女儿熟睡时,好几次他都想掐死她们,甚至有几次他都把手放在了妻子的脖子上。 爱梨是知道的,释心如果掐死她她也心甘情愿。 释心经常骂爱梨,打爱梨,骂女儿,打女儿。 打得妻子和女儿满身青肿,出血。 释心打女儿时,爱梨每次都会紧紧抱住他;释心每次都会把妻子推开,狠狠用鞭子抽她。 日子一天天过去,爱梨慢慢变得沉郁,悲伤,但她仍下定决心要坚强地活下去,要一如既往地爱释心,爱女儿。 她认为他会打自己是她的错,因为她是日本人,而日本人杀了他的母亲和姐姐。 这是她的宿命。 她觉得自己只有认命。 第六部分:东京 人物: 爱梨,沉郁,哀伤 释心,愤怒 情节: 爱梨和释心以及他们的女儿是在日本投降的第二天乘船去日本的。 这时的东京刚遭美军轰炸,到处都是毁坏的楼房,连银座,涩谷,新宿都破烂不堪。 街上的行人也是面黄肌瘦,表情凄苦,衣衫褴褛的。 看到这里,释心便想起了小渔村,想起了南京城。 他只恨凭他一人之力无法杀光日本人。 但他却没有想到当初救他的也是日本人。 当天晚上,他就杀了妻子,女儿,妻子的父母。 妻子苦苦哀求他不要杀女儿,但他仍然杀了她们。 故事在释心拿起机关枪出门时戛然而止。 《愿月照君 主题: 这个世界很纷繁复杂,这种复杂正是由于身处这个世界中的每个人的性格,思想,人生背景也很复杂。 这种复杂是无法改变的,宿命性质的,因为每个人出生后所处的家庭,社区,学校,国家,历史等等都是无法改变的。 个人已经很复杂,男人与女人成立的家庭,老人,夫妻,子女,亲戚,朋友之间组成的人际关系网更复杂。 正是因为每个人的思想,性格无法改变,才会产生无数的家庭悲剧。 因为它是从小形成的,在二十来年甚至更长的时间中形成的。 正是因为社会,历史无法改变,才会产生无数的社会,历史悲剧。 处于这些环境中的个人的悲剧也是无法改变的。 本文正是通过夫妻无法改变的性格,思想,人生背景所产生的家庭悲剧来表现宿命。 本文是个悲剧,每个人的人生亦是悲剧。 如何表达主题: 1,《愿月照君》: 通过月楼和聪山的婚姻悲剧来表达主题。 月楼,聪山的家庭背景不同,成长经历不同,导致了他们性格,思想的根本不同。 他们结婚前已经由于性格,思想的不同产生了诸多矛盾。 在这些矛盾之中,原本快乐,明朗的月楼变得忧伤。 这岂非是她的宿命? 度蜜月时,聪山由于性格中的自卑,懦弱,怀疑月楼出轨,狠狠打了月楼。 聪山回到西安与梦瓷相遇,渐渐投向梦瓷的怀抱。 在月楼怀孕后,惜蝶的成长过程中,他们因为性格的不同和教育方式的不同使得他们的关系不可逆转得变坏。 聪山甚至忘记了惜蝶的生日,在惜蝶周岁的时候和梦瓷幽会。 月楼知道了他没有回来的原因是和情人在一起。 在结婚后的这些大大小小的矛盾中,月楼变得悲伤,忧郁,寂寞,孤独。 惜蝶三周岁生日之后,聪山把梦瓷带到了自己家,被月楼发现。 月楼感觉到自己与丈夫的关系已经岌岌可危,为了缓和矛盾,她提议一家三口去巴黎旅游。 她其实很讨厌巴黎。 聪山竟暗地里带梦瓷一起去。 月楼最后在巴黎街头为救梦瓷而死。 2,《谁惜蝶泪》,待构思: 他们的女儿惜蝶以不和家庭(悲剧家庭)中形成的性格,思想为指导待人接物,为人处世,最后死亡。 她性格的形成是必然的,死亡亦是必然的。 《愿月照君》, 第一部分:结婚前 人物: 月楼,美丽,善良,坚强,有主见 聪山,善良,懦弱,自卑,有主见 情节: 月楼和聪山是在月楼去寺庙时相遇的。 当时的聪山是个乞丐,但月楼在他身上发现了一些不同之处。他很有思想,很爱干净,人很善良。 月楼给他钱让他创业。 聪山发誓有钱之后要娶月楼。 三四个月之后,聪山果不其然地成为了瓷器店老板,来月楼家拜谢。 聪山喜欢月楼,月楼也喜欢聪山。 月楼在聪山难过时安慰他,聪山约月楼看戏,他们俩帮助行乞的老妇人,月楼去聪山的瓷器店买瓷器。 这样一来二往,随着情感的积累,他们决定结婚。 就在他们准备去月楼家提亲的时候,聪山生了重病,月楼悉心照顾他。 为了看病,聪山花了很多钱,甚至面临破产。 他是个孤儿,本质上是懦弱的。 他害怕破产后会一蹶不振,害怕月楼会离开他,所以让月楼向父亲借钱。 林先生没有答应,他觉得男人在破产后若能重新建立起一番事业才真正可以将女儿托付。 聪山因此在月楼面前责怪林先生。在聪山将要破产时月楼又去请求父亲给聪山借钱,林先生终于在聪山卖瓷器店时给他送来了钱。 聪山觉得林先生送钱太迟,甚至把月楼推得坐在了地上。 这是他们第一次大的矛盾。 大的矛盾意味着他们的性格很不同。他们有了第一次矛盾,之后必然还会产生许多矛盾,他们的关系就是在接二连三的矛盾中一点点破裂的。 聪山病好后,他们又去提亲。 林先生觉得这时的聪山还没有事业,不放心把女儿嫁给他。 经过这两件事,聪山非常痛恨月楼的父亲。 他晚上去酒吧喝酒,和陪酒女郎睡了,而且是陪酒女郎把他送回家的。 月楼看见了他是被陪酒女郎送回来的。 当聪山事业有成的时候,林先生反而病了,死了。 月楼守孝三年,他们终于结婚。 第二部分:蜜月 人物: 月楼,美丽,善良,有主见,略带悲伤(由于结婚前和聪山发生的事情) 梦瓷,美丽,善良,顺从 聪山,寂寞,孤独,自卑,懦弱,悲伤加重(和月楼结婚前发生的事情) 情节: 他们去内蒙古,海岛,高奴县度蜜月,一路上遇到了很多人,经历了许多悲伤,快乐的事。 他们的性格不同在这一部分也有明显的体现。 聪山甚至和海岛的女人睡了,这件事说明他内心很懦弱,小时候缺乏应有的家庭温暖,很渴求女人的怀抱。 但是他也想凌驾于女人之上。 男人就是男人,与女人不同。 一个男人若出轨一次,以后便会不停得出轨。 蜜月将要结束时,月楼为救一个男人反倒被他压在身下。 这一幕被聪山看见,聪山由于本质上的自卑,以为月楼看不起自己才会出轨,所以打了月楼。 他撇下月楼回到西安,意外结识了顺从的梦瓷。 他和梦瓷彼此喜欢,之后每当他和月楼发生不愉快时,都会去寻求梦瓷的怀抱。 惜蝶一岁前, 月楼,美丽,善良,寂寞,孤独,悲伤,母爱,***想让惜蝶自由发展 梦瓷,美丽,善良,顺从,爱聪山,时刻等待聪山的怀抱 聪山,***想让惜蝶完全按他的思想成长,甚至不惜虐待惜蝶以培养她的坚强,顺从 情节: 不难想象,聪山为了保护月楼腹中的惜蝶,会干涉月楼的饮食,行动。 这也是他们的众多矛盾之一。 月楼怀孕后,他们夫妻讨论孩子出生后该谁抚养,该如何教育等一些事情? 月楼希望孩子由林夫人抚养。她觉得母亲带惜蝶一定会比自己带得更好,另一方面她也想自由,和聪山旅游,做爱,想无所顾忌,自由自在得生活。 聪山希望他们夫妻带孩子。他觉得孩子必须生活在父母身边,不然他的性格和思想一定会不正常。 他还认为孩子应该受到最严苛的教育,无论是在家庭中还是学校中。 月楼同意自己养孩子,但她决不允许严苛地教育孩子。 孩子岂非原本就该自由成长? 惜蝶出生后,他们夫妻的矛盾急剧增加,孩子应该自动醒还是该叫醒?当她讨厌一种辅食时是该强迫她吃还是换辅食?她摔倒之后是该自己站起还是该抱起…… 随着矛盾的膨胀,月楼性格快速改变,她变得寂寞,孤独,悲伤。 这时的梦瓷是快乐的,因为她终于能常常见到聪山。 聪山忘记了惜蝶的生日,在惜蝶生日那天和梦瓷偷情。 月楼第二天知道了这件事。 惜蝶三岁前, 月楼,悲伤 梦瓷,快乐 惜蝶,可爱,略带悲伤(家庭对孩子的影响是巨大的) 聪山,寂寞,孤独,痛苦,悲伤 情节:待构思 聪山始终猜不出月楼是否已知道了自己有外遇。即使她不知道,他也觉得自己不该再去找梦瓷。 在惜蝶生日后的一段时间里他的确没有去找,但同时这段时间里他和月楼的关系仍因为惜蝶无法抑制得变坏。 他又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梦瓷的怀抱。 月楼担心矛盾会造成分手,想出许多方法来舒缓矛盾,但她的方法无济于事。 结局, 月楼,悲伤 梦瓷,快乐 惜蝶,略带悲伤 聪山,寂寞,孤独,痛苦,悲伤 情节: 惜蝶生日刚过,聪山就把梦瓷带到了自己家。 月楼知道聪山有外遇,但她没有想到他竟把她带回了家。 月楼的悲伤,痛苦达到顶峰。 为了缓和和丈夫的关系,她提议一家人去巴黎旅游。 聪山答应了,但他带上了梦瓷。 聪山和梦瓷约好在餐厅见面,聪山已经提前来到了餐厅。 月楼看见了玻璃窗里的聪山,也看见了从街上走过来的梦瓷。梦瓷惊吓过度,丝毫未觉察有车驰来。 在生死一线的关头,月楼扑上去把梦瓷推开了,她自己却被车撞死了。 《谁惜蝶泪》,待构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