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生 眼前一片漆黑,耳边是聒噪的呜咽声,一声一声……催命般的撞在她的心头上,她像是被沉在冰冷的湖里,那沉重万钧的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生前的一切如同走马灯一般扑面而来,她一帧帧地翻过去,才悲叹自己这一生既可笑又可怜。 微微眯眼,眼缝里透过一丝隐隐约约的暗光,耳边竟然真的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呜咽,慕言春只觉得大脑钝痛,一阵一阵像是有人用力地钻着她的脑子,她猛地睁开眼。 头顶是菱纹的床帐,轻盈飘逸,她有些熟悉,又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陌生,侧目望去,纨青色的绫上用金丝银线绣着高洁傲岸的绿萼梅,那是……那是她们慕家的家徽,小时候娘亲一遍遍地告诉她的“坚贞高洁,凌寒留香”,是她们慕家的风骨。 她已经有多少年,再没有见过这熟悉的绣纹了。 莫非是老天爷开眼,怜她命运多舛、晚景凄凉,才放恩容她再看一眼这熟悉的场景? 这青绫是她娘亲当年亲手为她绣下的,那时她才十四岁,娘亲一边绣着一边告诉她这绫“望之如冰凌之理,触之如美人之肌”,是当年陛下御赐的贡品,这天下愿意付出心血熬上三月为她绣一顶帐,只因担心她受虫蝇惊扰的,除了娘亲之外,再无第二人。 慕言春撑着手臂想要坐起,却手臂一痛,软软地磕在了床沿上,闹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响动,外面的哭声一下子停了。慕言春只觉得眼前一亮,层层青绫被人掀起,紧接着就被人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我的小姐啊……您别总这么吓我们呀!您要是走了,留下咱们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今后可教咱们怎么活呀?您就算不顾惜自己的身子,也要记挂着夫人的一番心血啊……” 慕言春抬头,眼前是一个面容还算端整、看上去四十多岁的打扮得格外素净的嬷嬷,那一双眼熬得通红,正焦切地望着她。 “顾嬷嬷……”慕言春呆愣愣地望着她,她果真是死了?不然怎么见着了顾嬷嬷? 那一年她嫁进献王府,全无半点防备,被人坑害拿捏住了把柄,顾嬷嬷为了救她,在她面前被活活杖毙,她自小被娘亲捧在手心里长大,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因此害了半个多月的大病,也正是因为这场大病,令她落下了病根儿,生下的英哥儿是个瘸子,早早地便夭折了。 顾嬷嬷见姑娘这两眼空空的死灰模样,心里又是一痛,刚想说话,就听见门外一阵喧哗声,她担心惊扰着姑娘,忙安抚几句,就拉开软帘走了出去,“沉香、映雪,你们不好好在姨娘房里做事,跑来我们漱兰院作什么?” 虽然已经心力交瘁,可毕竟顾嬷嬷当了这么多年的管家嬷嬷,这威势自然不是一般的丫头能够比得上的。只不过一句话,便叫那些略带轻视的小丫头们心虚地低下了头。 “哟!顾嬷嬷,您好大的火气!发生这种事,咱们二夫人心里也不好受啊,这不……二夫人因为太伤心,一不小心动了胎气,大夫说得吃雪山燕窝,可咱们府上的燕窝也只有二小姐这里最好了,所以呢希望二小姐能够匀出来一份。” 有人半点儿不怕顾嬷嬷,春风得意地说:“毕竟哪……咱们二夫人肚子里怀着的,也是二小姐的弟弟不是?” “沉香,你好大的胆子!”顾嬷嬷见她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当即气得脸色发白,若不是二房的态度,这平时对她唯唯诺诺的小丫头怎么敢这么放肆? 这二房真以为自己得了势,从此这后院就是她的掌中之物了? 慕言春听着外边的对话,摇摇晃晃起身,脚踩在地上就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不踏实,听这对话,她怎么觉得像是回了从前,怎么像是回到了……娘亲刚走的那段日子? 她软软地跌到榻上,望着自己白皙纤细的手指,微微出神,外边那丫鬟的话越来越不客气了,光是听着顾嬷嬷的声音,她都能想象到顾嬷嬷心里是多么的愤怒。 慕言春抽回目光,轻声吩咐身边的丫鬟:“莺儿,我头疼得厉害,你去将外面那些人叫进来。” 那鹅蛋脸的丫鬟觑了慕言春一眼,见她白着一张脸,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忙踩着小碎步走了出去。 半晌,一群人才齐齐整整站在了她跟前,为首的是一个丹凤眼薄嘴唇的娇媚丫鬟,看她腕上的镯子和头上包金的发簪,就晓得她甚得主子的喜爱。站在她身后装作温顺,可两只眼珠子左右乱瞟、觑着这房里的金贵物件儿的,就是映雪了。跟在其后的,就是一些来搬运杂物的下等仆役。 慕言春盯着为首的沉香,半晌没有说话,直盯得沉香浑身不舒服,才慢悠悠地敛了敛眉眼。 果真像是做梦一般,她已经很多年没见过沉香这副丫鬟打扮了,她记得罗氏有了身子后,这丫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爬上了父亲的床,后来被罗氏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一般,风光了不过五年,便因为犯事,被罗氏活活打死。 但那已经是她嫁人之后的事了,现在想起来,仿佛仍然身在梦中。 她看着自己莹白如玉的手,这样纤细白嫩的手,她几乎都想不起自己居然还有这么不识阳春水的时候了,她记忆中的自己的手是那么的枯黄干燥,就好像八九十岁的老人的手,她为献王府殚精竭虑了那么多年,才三十多岁的年纪就已经色衰枯败,自己熬到心血干枯为献王府所做的一切,甚至抵不上别人千娇百媚的一声低笑。 到底哪一个才是梦? 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真实得令人害怕。如果真的是做梦,为什么不让她回到娘亲去世之前?至少,让她最后再见娘亲一眼。 “二小姐,我们家夫人叫奴婢来向您讨些雪山燕窝,您要是还在为大夫人的事儿伤心,那奴婢就不打扰您,自个儿去拿就是了。”沉香笑盈盈地朝她行了一礼。 “……二夫人?”沉香的一席话打破了她的思索,慕言春抬眸睨她一眼,却并不同她说话,反而倾着身子望向一边,“顾嬷嬷,许是最近身子不适有些记不清了,我怎么不记得咱们府上还有个二夫人?” 顾嬷嬷到底是反应快,不慌不忙接了一句,“哪里是什么二夫人?不过是从侧门抬进来的一个姨娘罢了。” “侧门抬进来的,也能叫上夫人?咱们家虽比不得京里那些权贵人家,可到底也是承了爵位的,在博陵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要是被外人知道咱们府上这么没有规矩,少不得要嚼些舌根,顾嬷嬷,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画眉在一旁几上煮了茶,慕言春闻着茶香格外清心,再看看沉香青一阵白一阵的脸,她也不多加理睬,“画眉,这煮的是什么茶?” “小姐,这是苏家从岚山寺求来的雨前茶,前些日子老祖宗送过来的,喝起来最是养神,我加了茴香和八角,小姐您尝尝?”画眉一副嗓子又脆又甜,真像是鸟儿啾鸣一般。 慕言春接过茶,连一个眼神都没丢给沉香。 沉香先是被这主子和嬷嬷一唱一和给呛了一番,又是被晾在一边落了个没脸儿,心里早就熬不住了,她一张巧嘴能说会道不知道多得二夫人喜欢,哪里受得了这种气,当即就给慕言春甩了脸子,“二小姐,这二夫人可是老爷亲口叫出来的,您要是心里不舒服就去跟老爷说去啊!朝咱们下人摆谱,算什么能耐?” 慕言春心口隐隐作痛,她原本以为自己不在意了的,可现在亲耳听人说出,心里依旧如刀绞一般难受。 一般的清贵人家,宅子里最忌讳的就是四个字——家宅不和。更不用说他们靖安侯府了,当年父亲八抬大轿,风光无限地将母亲抬进门,也曾有过一段琴瑟和谐的美满时光,在他们热恋时,母亲的固执与清高是情趣,父亲说最爱她在青窗前剪烛的清冷模样;等到热情消散,她的一切的矜持与固执在他眼里都成了故作姿态。 父亲的冷落与默然,令母亲日渐憔悴,她亲手为他抬进一个又一个侍妾,看着一个又一个如花的美人踏进后宅,终于也对他死了心。 沉香的主子罗氏算是父亲最为宠爱的一个姨娘了,她生得纤细娇软,又有着江南女子一般的秀丽容貌,一声声吴侬软语听得人心脾俱醉,她平时最爱的就是各种保养方子,对自己的身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虽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可皮肤比少女还水嫩。 罗氏在父亲耳根边上吹吹软风,他便什么都听了她了。 “这屋子里一股子药气,姑娘家常熏在里头怎么好得了!”脚步声从门边渐渐走近,慕言春听见这个声音,整个身子都僵住了,几乎握不住手里的茶盏。 她放下茶盏,挣扎着起身,便看见那仪表巍峨、气宇矜贵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一进来,目光往慕言春身上一扫,便极快地挪了开来,指使一旁的丫鬟开了纱窗散开了药味,方才坐到上方的软椅上,见她白着一张脸就要跪下行礼,他心里虽有一丝愠怒,可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女儿,还是叫丫鬟将她扶着坐下了。 落座后的第一句话并不是对慕言春说的,而是扫了一眼这屋子里的人,见了沉香,猛地蹙起了眉头,“沉香,二夫人如今身子正不好,你不到湘君院里伺候主子,跑来二小姐房里做什么?” 第二章 规劝 沉香见侯爷一张冷脸,当即吓住了,身子猛地伏倒在地,“回侯爷的话,是二夫人身子不适,大夫说必须得吃雪山燕窝才好得快,所以……所以奴婢才斗胆来二小姐院里来讨,奴婢也知道此举唐突了二小姐,既然二小姐不愿意,那奴婢便去别处问问。” 来二小姐院里要东西本是二夫人的主意,若是私底下,料想二小姐忍了这口气也便罢了,可没想到居然碰着了侯爷,她总不能直接将二夫人捅出来,少不得揽在自己身上。 “真是胡闹!”听了这话,慕博庸果真气得站了起来,他一向自矜于身份,旁人提起慕家内宅无不是称赞唐氏治家有方,他虽瞧不起唐氏那古板脾气,可她治家管事还是入得了他的眼的,他哪里容得了下人这般作乱? 慕博庸猛地拂袖,“私库里就没有润肺的燕窝莲子了?就算没有,你们不知道差人去外面买?居然闹来二小姐的院子,若是被人知道,你们叫我的脸面往哪儿放?嗯?难道你们要叫外人说我正妻刚走一月就纵容侍妾苛待嫡生女儿?” 慕言春揪着胸口的衣襟,手指捏得发白,父亲最爱惜自己的颜面,她是知道的,她之所以不开口任由沉香污蔑,就是为了看看他待母亲到底还有没有一丝两丝的情分,现在,她总算是看清了。 正是因为看清了,她才心里发冷,浑身透着说不出的寒意。 侯爷的怒火比沉香想象得还要可怕,她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头磕得脆响,“侯爷,您要罚就罚沉香一人吧,沉香也是看着二夫人熬得辛酸,实在是叫人心疼,所以才自作主张来二小姐院里求药的,奴婢……奴婢也是心疼二夫人哪!” 见沉香这凄惨模样,慕博庸心里一紧,“求药?曼枝身子有这么不好么?前一阵子不是还好好的么?我差人送过去的秋梨羹听说她吃下了大半……” 见侯爷话头终于有了一丝松动,沉香哪里肯放过这样的机会,哭的梨花带雨,“侯爷您还不知二夫人待您的那份心意么?她是为了不叫您担心,所以才故意瞒着您的。这阵子她害喜害得厉害,夜里常常起来五六次,总是睡不好,吃也吃不好……所以奴婢才斗胆进了二小姐的院子,哪料到二小姐却……” 慕博庸想起罗氏平日里娇软模样,终于叹了一口气,叫沉香起来,“你也是护主心切,这一次我便饶了你,若是再有下一次,你自己清楚后果。” 沉香连连答应,脸上还挂着滢滢的泪珠儿,看上去尤为惹人怜爱。 慕言春冷眼见着父亲重又坐下,又看沉香那惺惺作态的可怜模样,想要捏起茶盏,却发现手抖得厉害,又将茶盏放下了。 “春儿,既然这丫鬟从老远儿跑了一趟过来,你就匀出一份打发她出去便是了。我知道你一向不喜你二娘,可她毕竟是你二娘,如今你母亲也不在了,你好歹也得收敛些性子才是,切不可再像从前那般傲烈不驯了。”慕博庸接过画眉递过来的茶,拂了拂上边的白沫子,才轻轻啜了一口。 顾嬷嬷站在慕言春边上,好几次都几乎忍不住,她是唐氏陪嫁过来的嬷嬷,也是亲眼看着二小姐长大的,如今二小姐受了这样的屈辱,她却只能陪着小姐忍着。 慕博庸眼角的余光瞥到了顾嬷嬷抽动的嘴角,又冷着眼说:“顾嬷嬷,你也是咱们府上的老人了,记得多约束着小姐,别让她学着她母亲看些劳什子杂书,只专心研习《女诫》、《内训》、《女范捷录》等书就是了,若是往后养成唐氏那般模样,那可怎么得了?” “父亲,母亲才刚走了一月。”慕言春捏紧衣袖,又慢慢松手,重又捏紧衣袖,终于出言重重提醒了这一句。 慕博庸一愣,颇有几分羞恼,看了慕言春惨白的脸,又将心里那丝不快咽了下去,“春儿,为父也是为了你好。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我知道你因为你母亲的死一时想不开,所以才做了傻事,可你有没有想过咱们慕家,若是你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知道外边这些人会怎么编排为父?你让我用什么去见咱们慕家的列祖列宗?” 慕言春刚要说话,就感觉喉间一阵剧烈的痒意,控制不住地猛烈咳嗽了起来,几乎将肺都快咳了出来。 顾嬷嬷三步并作一步走到慕言春身边,轻拍她的后背,忍不住对慕博庸说:“侯爷,小姐的身子您也看到了,比起罗姨娘,小姐更需要静养,老奴知道您因为二小姐做的这桩傻事感到不痛快,可二小姐毕竟是您的亲生女儿,您就算不念在夫人为靖安侯府多年的操劳上,也得顾惜着与小姐的骨肉亲情不是?”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慕博庸气急,就要发作,这时慕言春咳得更厉害了,他看着她惨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潮,心里到底软了软,冷冷地扫了顾嬷嬷一眼,才叫外边的小厮去叫大夫。他自己并不打算留在这里,交代了外边的婢女几句,就带着人回去了。 一群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原本安静的小院又恢复了寂静。 想起刚才父亲对娘亲的态度,她鼻子里就一阵泛酸,咳了一会儿总算是消停了一些,她望着顾嬷嬷轻声问:“嬷嬷,我娘是什么时候嫁来靖安侯府的?” “小姐,是德宗二十六年,嫁过来的时候夫人和您如今一样大,到现在,已经足足十七年了。”顾嬷嬷想起刚才侯爷的脸色,就忍不住为夫人心酸。 “十七年……”慕言春低声喃喃。 她当年嫁进献王府的时候正巧是十九岁,为母亲守孝三年,罗氏早已被父亲扶正,那三年她过得日日煎熬,守孝期一过,罗氏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她这碍眼的玩意儿赶出门去,她本来想要将她嫁给河西王那傻儿子,却没想到竟然迎来了赵渊的提亲队伍。 她当年以为,赵和德必是自己的良配,她也曾心中立誓,绝不会走上和娘亲一样的道路。却原来,人力终究绕不过天命。 她亦是所托非人。 第三章 姐妹 慕言春手脚冰凉,额头却好似有火在烧,她又问了顾嬷嬷几句,就几乎撑不住了。 画眉、文燕两个丫鬟将她扶回床上躺好,顾嬷嬷望着她欲言又止,慕言春知道她想要说什么,手指轻抚青绫,低声嘱咐说:“顾嬷嬷,待会儿有大夫要来,你且备些银锭,切莫怠慢了人家。再问问给罗氏看诊的是哪位。” 这一阵子的事儿她有些记不清了,可有一桩她却记得清清楚楚,那就是罗氏的小产,前世她被这一家子虎狼算计得几乎活不下去,日子煎熬得痛不欲生,如今她绝不会再替别人背上这个黑锅了。 听了她的话,顾嬷嬷连连点头答应,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既然小姐开始管事了,那也就说明她终于从夫人的逝世中走了出来了,这是好事……是好事…… 可是看着小姐那连睡觉都紧紧蹙起的眉,顾嬷嬷那满腔的心疼更加无处安放,想起曾经的小姐那样天真活泼的笑容,再回想方才小姐那憔悴老气的叮嘱,她便心酸得几乎落下泪来。 二小姐可是靖安侯府嫡出的千金,什么时候还会顾及区区一个大夫,这样小心翼翼的举动,怕是真的被侯爷寒了心哪! 慕言春一觉睡得极沉,连大夫隔着帘子给她诊了脉都不知道,醒时已是黄昏,鼻翼环绕着若有若无的茶香,她拨开青绫,歪着身子看着几前烹茶的丫鬟,轻轻敲了敲床沿。 极其轻微的响动,丫鬟却好像留意了许久似的,一下子就发觉了,忙放下茶具,走到床边将慕言春扶着躺好,“小姐,您可好些了?” 慕言春仔细端详着她,这丫鬟目光没有一丝闪避,清澈而坦然,却又带着一丝不讨人喜欢的倔强。 她望见室内再没有第三个人,才不慌不忙地问:“八哥儿,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顾嬷嬷呢?” “回小姐的话,今儿是发月钱的日子,顾嬷嬷送走了钱大夫,又担心那些个小丫头们失了章法、忙不过来,于是自个儿过去看顾着,差不多就要回来了。” 慕言春瞧了一眼小几,八哥儿便过去捧了一杯热茶,递给她继续说,“至于莺儿姐姐和画眉,则是被老太太院里的夏妍姐姐叫去了,不知道要问些什么。文燕刚刚才出去,正在为您准备晚膳。” “唔。”慕言春轻轻点头,对她的做法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八哥儿在她的印象中一直就是这样,不屈不挠,又生硬又倔强。 她总是这样笨拙,如果慕言春问她顾嬷嬷在哪儿,她非得将莺儿、画眉她们的所在也报告给她不可。 她不像莺儿,广袖善舞,能和府里上上下下各式各样的人物打交道;她也不像画眉,一副金嗓子婉转低吟,便让人升起三分亲近;她更不像文燕,温柔和顺,写得一手好书法……可前世,在献王府里浮沉数载,最后陪在她身后的,居然就是这么一个既不圆滑、也不讨喜的丫鬟。 慕言春眼中掠过一丝悲凉,放下茶盏,“这茶是顾嬷嬷交代你的?” “回小姐,不是。”八哥儿顿了顿,声音又轻又小,“我见小姐睡得不甚安生,想着茶香能安神益气,所以才自作主张熄了香炉,为您煮了茶。” 慕言春盯着她仔细瞧了瞧,心中的诸多情绪被八哥儿脸上七上八下的心虚表情冲淡了些许,竟露出了一丝笑意,“现在才知道怕啦?” 八哥儿不懂得看人脸色,见主子这么问,一下子伏倒在地,可嘴里却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若不是我不喜那丸香,今儿你就算在这儿跪上十天,我也不见得叫你起来。索性你今日误打误撞深得我心,我便不同你计较了。起来吧。”慕言春觑着她慢吞吞起身的样子,像是半点儿不担心她会叫她跪上几天的表情,对她这直耿耿的性子也是一阵无奈。 没半盏茶的功夫,顾嬷嬷和莺儿、文燕一道儿进来了,几个小丫鬟摆好饭,慕言春披好外衣,一边喝汤,一边问顾嬷嬷账房那边怎么样。顾嬷嬷避重就轻地跟她说了一些,又担心她的身子,便要她不要多想,宽慰了她几句。 慕言春答应了一声,瞧着莺儿脸色发白,又想是老太太房里的人叫过去的,心里已经了然了七八分,她对老太太那边的反应早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于是也只是示意性地提了一两句,便一笔带过去了。 倒是莺儿,在慕言春提到老太太的时候,整个人都开始发飘,顾嬷嬷给她使了好几次眼色,她才没有在小姐面前失态。 用完了饭,慕言春问了一些罗氏近日的情况,顾嬷嬷跟她说了罗氏的世医是来自哪家,从医多少年,又说了平日为人如何,慕言春仅仅听这些,并不能觉察什么,也不能肯定当初罗氏的小产隐患到底在哪里。既然摸不清头脑,也只能从疑虑的地方一点点排查了。 其他的她不能肯定,但唯一确定的是,罗氏的小产必定与江氏脱不了干系。 那个绵里针一般的女人,就像是一只披着画皮的鬼,端庄温良的背后是细密而尖利的毒刃。 如果说罗氏对待慕言春是用刀一下下割开她的血肉,那江氏则是扒开她的衣裙,剖开她的伤疤,再轻飘飘地将她打入地狱,然后将罗氏踩至脚底。 即便重活一世,慕言春也不敢说自己对上江氏有十分的把握,她只是胜在我暗敌明。 “莺儿,悄悄地帮我问问,江氏这些日子是不是要去岚山寺上香?”慕言春揉了揉额角。 对付江氏这种人绝不能让自己陷入被动,既然暗的不行,那也只能主动出击了。 莺儿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瞧着小姐神色又不敢多问,也只能答一声是,便温驯地出去了。掀开帘子,一眼就望见院门口一群丫鬟婆子,围着三个如花似玉的小姐朝这边走来,莺儿点了一下旁边的小丫头,令她进去给小姐报个信儿,才扬起一张笑脸将几个小姐迎进暖房里。 “二姐——你这屋子可真好!”一进门,那中间一个姑娘就腾地扑到慕言春身边,拉着她的袖子满脸讨好,羡慕地望着慕言春头上的珠钗,几乎挪不开眼。 第四章 暗涌 “萱儿,不可无礼……二姐如今身子正不好,哪禁得住你这般折腾,还不过来?”旁边的少女眼波鳞鳞,嗔视了那莽撞丫头一眼,端着一张温淑的笑脸,将她拉了回来。自个儿扶着慕言春躺好。 又说,“二姐别同幼萱这丫头见怪,她自小就没轻没重的。” 这少女肌如雪腰似柳,巴掌大的脸上是一双盈盈美目,似嗔似笑,秀美异常。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却稳重端庄得连顾嬷嬷见了都要赞一声好,这一席话一出,不光令听者生出几分好感,也叫慕幼萱多了几分羞意,忙向慕言春赔礼。 却无端端地令慕幼萱和慕言春多出了三分疏离。 “三妹说的哪里的话,都是自家姐妹,有什么见怪不见怪的,看见小妹这般活泼可爱,我这做姐姐的心里也高兴得很。”慕言春露出淡淡的笑意,抓了几把果子糖枣儿之类的塞进慕幼萱怀里,“萱儿怎么还跟姐姐见外了,姐姐看见你高兴得很,有空多来姐姐屋里坐坐。也无需拘礼,姐妹之间,讲究这些不就显得生分了么?” 得了零嘴儿,慕幼萱眼中闪过一丝喜意,怯怯地看了慕言春一眼,又看了看慕芷柔,见两人都是笑盈盈的,才欢天喜地的将吃食放进了口袋里。 旁边的小姑娘见了也有些羡慕,不过看见慕幼萱那贪吃样儿,眼中又掠过一丝鄙夷,似乎十分不屑于她的作为。 慕芷柔瞧着慕言春的气色,倒比往日好了许多,看来果真是熬了过来了。她眼眸微凝,扬起一丝笑意,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着慕言春,见她病怏怏的温顺模样,心里低笑了一声。 这样也好,要是她真的投了黄泉,那二房岂不是要翘上天了!见她方才处事倒是比以往圆滑世故了许多,想来也是多长了几个心眼,自己唯一的靠山没了,要是连自己嫡长女的身份也不见了,那她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要是真让二房扶了正,那慕芩雪就是慕家堂堂正正的嫡系大小姐了,这慕言春压在她身上那么多年,慕芷柔太了解慕芩雪了,她是绝不会让慕言春好过的。 她眼角的余光瞥了慕芩香一眼,见她掠过慕言春身上那若有若无的嫉恨之色,心里更是冷笑连连,对着慕芩香柔柔一笑,“四妹,咱们说好一起来看二姐……怎么不见大姐?” 慕芩香脸色一变,勉强笑了笑,“我娘身子不舒服,姐姐担心得厉害,所以……” “二姨娘眼见着肚子一天大过一天,大姐担心这倒也正常,不过二姨娘这身子三天两头的不舒服,莫不是胎相不稳罢?” 这慕芩香到底比不得慕芩雪老辣,虽说是同胞姐妹,可无论是心机还是手腕,慕芩雪都比她高上八分,这随口一诈,她便禁不住了。连慕幼萱这没脑子的都看出来了,更不用说慕言春了。 慕芩香听了这话眼中闪过一丝怒意,罗氏“身子不适”她比谁都清楚,可总不能当着外人说,更别说慕言春就在眼前,她也只能自己把话咽进肚子里。 “四妹别担心,府中世医的医术高超,连宋公爷当年也称赞过,二姨娘不会有事的。”慕言春自然知道罗氏的“不适”是怎么回事,慕芩雪不愿意见到自己,或者说不屑于亲自过来探望自己,慕言春也没什么怨言,失去了母亲的她在慕芩雪眼中大概就如同一只任由他人搓圆捏扁的玩具一般,不值得她费什么心思。至少在前世,慕言春真的被慕芩雪玩弄于鼓掌之中,摔得浑身烂泥。 现在回想慕芩雪当初的手段,跟她在献王府所经受的一切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她当年……就是被这样的手段逼得生不如死。 慕芩雪不愿意见她,她也不愿意见慕芩雪。只要一想到她那张脸,那些前世的记忆又会如海浪一般翻滚而来。 “莺儿,前阵子朱府不是送了一些珠钏儿宝石之类的过来了吗?我前些日子搁在匣子里也就忘了。”转头对慕芷柔等人说,“正好今日妹妹们过来了,你们先挑了好看的收起来,其他的我再差人送到各院去。”慕言春招呼莺儿将宝石匣子拿过来,一打开,那颗颗宝石美玉照得几个女孩儿几乎睁不开眼。 绕是慕芩香,也看得挪不开眼,几个姑娘各挑了几样,慕言春便差人送往各院了。 慕芩香看着羡慕得紧,忍不住喃喃说:“二姐院里的收益可真好,管家的和咱们就是不一样,这么多的好东西……” “四妹,话可不能这么说,二姐可是咱们府上嫡亲的大小姐,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你就看见二姐的这些好处了,这管家的难处你可不知道有多艰辛,这些年夫人在的时候为了打理家务整日熬着,把身子都给熬坏了,你又不是没见过?往后可再不能这样说话了!”慕芷柔这番话说得不知是什么意思,直叫人听着心里难受。 慕芩香心里戳着一根刺,想着如今府里空悬的那个位置,心里怎么想怎么不得劲儿,就好像一百只猫儿在挠一般。 慕言春轻飘飘地睨了慕芷柔一眼,她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可是想到她拿自己已经去世的母亲说事,心里依旧有些不痛快。 她吹了吹浮在杯沿的茶沫子,没有接话。 慕秦香、慕幼萱心里各自打着小九九,几个人心思不知道都飞到了哪儿,又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闲话。慕芷柔见慕言春脸色微缓,就提了提后日的赏梅宴,又坐了一会儿,一行人就掐着点儿回去了。 “幼萱,别吃得这么急,在外面又没有茶水,当心噎着。”慕芷柔走在长廊边儿,实在看不过眼,终于出口提了一句。 慕幼萱忙不迭应了一声,可还是没有放下手中的糕点。 慕芩香目光鄙夷,“都是慕家的小姐,可活法儿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人家不要的东西,你倒好……巴巴地腆着脸上去要,活像是饿了几辈子似的!” 第五章 赏梅 慕芷柔头一遭觉得慕芩香这么顺眼,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可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了一句不轻不重的安慰,挑不出一丝差错。 慕幼萱没什么反应,吃完了糕点,拍拍手上的碎渣滓,“这有什么的!人家是嫡系的大小姐,咱们跟人家怎么比?能捞着点儿好处就不错了……”想起慕言春暖房里那些金闪闪的摆件儿,又想起自己才得了这么些糕点,慕幼萱觉得慕言春真是小气到家了,改天一定要到漱兰院磨一件儿到手里。 慕芩香被她这烂泥一般的态度气得一肚皮的火气,心里无数的话想丢到她头上,砸她个头昏脑涨,可真要发作起来,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恶狠狠地瞪她一眼,拂了拂衣袖带着丫鬟告辞。 慕芷柔其实也极瞧不上这个墙头草一般的姊妹,到了水厅外,又与她虚伪客套了一番,便带着丫鬟与慕幼萱分开了。 慕幼萱并不在意慕芷柔的敷衍态度,她一边琢磨着怎么才能搞到慕言春房里的那些精致摆件儿,一边惦记着后日的赏梅宴她怎么样才能讨得老祖宗的喜欢,落得一点儿彩头。 要知道,虽然她也是靖安侯府的一个小姐,可她那个娘一点儿用处都没有,既不像二房那个狐媚子一样讨爹的喜欢,也不像慕芷柔和她娘江氏那样讨老祖宗的喜欢,更不像唐氏是靖安侯府明媒正娶的大夫人,用不着看人脸色。可偏偏她娘只是平民白丁的出身,除了一副好相貌,其余的什么都不会,别人问起什么话,也只会唯唯诺诺地答一声“是”,连一些讨巧儿话都不会说。 她八岁那年,第一次进大夫人的内院,里面的繁华与奢侈几乎叫她看迷了眼,那些珐琅、玉石就像是寻常物件儿一般嵌在屏风上,还有那珍珠做的帘子,琉璃做的灯盏……就连里面的丫鬟,也比她娘的穿戴好上不知多少倍。那是她第一次,清清楚楚认识到了什么是差距。 也是她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渴望。 慕幼萱出神地想着大夫人房里那些物件儿,想着要是她能得了一件儿,那该是多少银子啊……她正幻想着自己有了大笔银子之后的美好生活,就听见水厅里传来男女窃窃私语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令慕幼萱不觉一恼。 “这个时辰了还在这里,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是在干什么腌臜事儿?”慕幼萱悄悄琢磨着一定要禀告二夫人,叫二夫人将这对脏货发卖了出去,不知道自己能得多少打赏。一面探出头去,仔细瞧了瞧,是一个丫鬟和一个小厮。 那小厮不像是府中打扮,又被芭蕉叶遮住了面,看不清模样,倒是那个丫鬟,怎么看怎么像是二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琉珠,只是天色渐渐昏沉,慕幼萱看不大清,声音也听不真切,正待她悄悄往前挪动几步再看时,这二人已交代完毕,那丫鬟递给小厮一个巴掌大的匣子,两人便匆匆离开了。 慕幼萱觉得此事格外稀奇,却又不知该说与何人,想了半晌摸不着头脑,只好将此事抛于脑后慢悠悠地回去了。 再说漱兰院这边,慕言春瞧着天色渐晚,也不愿意莺儿这个时候出院,便令她拿些糕点茶水,叫她下去休息了,至于打听江氏,第二日再去也不迟。 用了晚饭,慕言春又想了想这次的赏梅宴,记得从前她因为忧思过度一病不起并没有参加,后来莺儿倒絮絮叨叨跟她提过这次宴会上似乎发生过什么事情,然而具体发生了什么她也没有留心注意,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 她本来不欲参加这些琐事,可既然慕芷柔等姊妹来看过自己,又见自己已渐渐恢复,现在不去的确有些不妥。即使父亲不说,慕言春也知道他一定不会高兴,更不用说一向注重女子闺房教养的老祖宗了。 看来是不得不去了。 慕言春看着黄铜镜中自己的脸,憔悴、粗糙……全然不似青春少女那般的姿色无双。即使是姿容中等的慕幼萱,也因为生性活泼的缘故,比她多了几分颜色。 娘亲给了她玲珑的心智,却没有让她继承她的半分美艳姿容。 在前世,她那枯黄的皮肤与憔悴的脸色一直是她心中的一道暗伤,她嫉恨柳枝得献王的宠爱,又羡慕她柔媚的身姿与艳丽的容颜。 到了如今,她也算是看开了,这等皮相已不被她放入心中。 旁人是轻视也好,是蔑视也罢,都与她毫无干系。那么多年的凄凉遭遇,早已令她对旁人的审视与目光学会视若无睹了。 这两日漱兰院可谓是冷冷清清,而整个靖安侯府却格外的热闹。这些年靖安侯府日渐凋敝,已经许多年没有举办过这等花会了,再加上唐氏已逝,罗氏身子又重,这差事自然就落到了江氏手中。 她为了卖弄才能,事事周到细致,这赏梅宴竟也办得隆重异常,连老祖宗见了也道了一声好,少不得又将江氏夸奖了一番。 因为还在丧期,这赏梅宴并未宴请外人,莺儿特意挑了一身素净衣裳给小姐换上,又给慕言春戴上了几支掐丝珐琅的簪子,又选了一只玉镯,上下打扮了半个时辰,才算是准备好了。 慕言春看着落地镜中自己的打扮,微微点了点头,想了想,还是将腕间的玉镯放回了匣子里,这才带着丫鬟出了门。 梅园距离漱兰院不是很远,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慕言春就到了。 她到的时候人已经来了大半,一半围在老祖宗身边说着讨喜的话,一半在慕博庸身边,剩下的一群人三三两两地聚着,说着悄悄话。 一见慕言春来了,那些声音消了大半,望着她的眼神中有怜悯有幸灾乐祸,但更多的,是一种隐晦的尴尬与同情。 很快,慕言春就找到了这种目光的缘由。 她看了看在慕博庸下座似乎一点儿也没发现她的到来,依旧在跟身侧的姐妹说说笑笑的少女,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那少女身边的小姑娘似乎受不住这种氛围,悄悄拉了拉少女的水袖,示意她慕言春来了。 本来嘛,这侯爷下座的位子就是嫡小姐的,如果嫡小姐没来,侯爷也没怪罪的话,那坐着也没什么,可现在慕言春来了,再这么僵持着,就有些不好看了。 第六章 管家 慕言春朝慕芩雪走去,距离三步之远时顿住步伐,朝上座盈盈一拜,“问老祖宗安。”又转向慕博庸弯腰行礼,“见过父亲,女儿来迟了,请父亲不要怪罪。” “无碍。”本来就没到宴会开始的时辰,何谈什么怪罪不怪罪。 慕博庸看着慕言春素净的打扮,微微皱了皱眉,终于还是开口,“女孩子家家的……还是要多打扮打扮的好,咱们清贵人家固然讲究清雅,但打扮成这般终究有失身份,若是被人拿作与平民比较,岂不也是丢了你母亲的颜面?” 慕言春微微颔首,低声答应:“是,女儿知道了。” “嗯。”看到慕言春这般温顺,慕博庸终于满意了。 “父亲……” 慕博庸正觉得她一直站在原地有些奇怪,就看见慕言春微微凝眉,小心翼翼地问:“父亲,不知是不是女儿来迟了的缘故……竟找不到坐下的位置了。” 周围空余的位置都有了主,哪还有慕言春的座位。 又见她羞愧低头,“前些日子女儿做了一些傻事,想是惹得父亲不悦。女儿愚笨,本来也打算呆在漱兰院,不欲再惹父亲动怒,只是女儿久不见亲人,心中挂念……想来,想来那些仆役也是觉得女儿不会来参加这次宴会,所以才没有准备吧。请父亲不要怪罪他们……”说着,眼神微黯,竟泛起滢滢泪光。 每每参加这等宴会,若是慕言春不在的时候,总是慕芩雪代替慕言春的位置。又因为慕芩雪生得极美,常常能听得他人赞誉,令慕博庸颇有颜面,故而慕博庸其实更愿意带着慕芩雪出席宴会,因此对于慕芩雪顶替了慕言春的位置,他总是故意视而不见。 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慕芩雪的出格举动,颇以为自然。 直到如今慕言春一番“肺腑之言”,才令他恍然觉悟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可慕芩雪坐在那儿是他默认的,如今再叫她离座亦实在不妥,他作为一家之主,总得顾及自己的颜面。 方才听过慕言春的话,慕博庸心中也颇受震动,她这女儿一向内敛愚讷,今日竟能说出这番话来,可想而知她心中凄苦。再想想这些年来对她的忽视,慕博庸心中也罕见地起了一丝愧疚之情。 再者,她好歹也是府中的嫡女,若是今日真叫她大姐当着她的面儿坐稳了这个位置,再加上唐氏一死,她再无靠山,恐怕连府中的那些小丫鬟也会当着她的面儿给她白眼。 这该如何是好? 慕博庸心中难以抉择,一面是自己的颜面,一面是慕言春在府中的地位,正当他犹豫之时,老祖宗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春丫头,过来奶奶这边……”老人细声细气地叫慕言春过去,一副和蔼面容上挂着温煦的笑,一头银丝更显得她好似神仙人物。 老祖宗今年八十又六,年轻时是个极标致的美人,一辈子没吃过什么苦,年轻时处事就不怎么分明,年纪大了为人就更是糊涂,只随自己的喜好办事。 今日慕言春一番话说得她心软得一塌糊涂,她才头一遭又心疼又稀奇地亲近起这个嫡生孙女来。至于慕芩雪,她生得又美、为人又极孝顺,她怎么舍得让慕芩雪受委屈,在她看来,不过是一个座位,慕言春让给慕芩雪又有什么干系? 慕言春坐到老人身侧,老祖宗这才眯起一双昏花的眼,细细打量起她来,边看边摇头。 分明五官生得极端正,可粗糙的肌肤和暗黄的肤色却将这份端正毁得一塌糊涂,再加上两颊黯淡的斑点,也顶多算是中等姿色。这不怎么出彩的面容,令老祖宗好不容易对她生起的怜惜都消解了三分,态度也不像最开始那般热切了。 “春丫头,你如今身子可好些了?”失去了最开始的新奇感受,老祖宗也不怎么乐意搭理慕言春了,想着正好有一桩小事儿跟她有关,在这儿跟她说了也好,于是提起了心思又多问了她几句。 慕言春见老祖宗神色怏怏的,想是有些疲了,于是轻声回答:“孙女用了药,如今身子好多了,烦劳老祖宗挂心,孙女真是受不得。” “唉……毕竟是受了大病的,不该这般轻视对待,该养病的时候还是要好好养,如今年轻时不挂在心上,以后老了老了……各种毛病可就出来了,你说是不是?”老祖宗似乎并不在意慕言春的回答,只是循循善诱地跟她说着话。 听着老祖宗的话头儿,慕言春这才摸清了老祖宗的言外之意,她心底一凉,装傻充愣道:“的确如此,不过孙女已经看过了大夫,大夫说孙女儿身子已经大好了,老祖宗您就放心吧,今后孙女依旧会好好调理自己的身子的。” 老祖宗一愣,没想过慕言春会这么回答,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愣了半晌,才说:“说起来,春丫头你如今也十六了吧。是该修身养性的年纪了,我看杨家的大丫头才比你大一岁,都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了,这啊都是菩萨的功劳。我看你平日里不应该操心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专心读读《女诫》等书,多跟姐妹们到寺里拜拜神佛才是……俗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是咱老祖宗的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必不会有错的。” 这一番话说的颠三倒四、毫无条理,慕言春听了只是轻笑一声,“老祖宗,孙女管家理事,哪里是什么杂七杂八地事情呢?俗语道,修身齐家,说的就是读书与治家的重要性。老祖宗的话自然是不会错的,可是也要看咱们当下如何去做啊。” 老祖宗哪里知道什么“修身齐家”的道理,她唯一知道的是她好心叫慕言春放弃管家权,却被这不识好歹的丫头给顶撞了!她就知道女人读书不会有什么好事儿! 当年唐氏如此,如今唐氏的女儿也是如此! 这样想着,老祖宗脸色就彻底黑了下来,方才对慕言春生起的半分怜悯也化为了灰烬。 她也不想与慕言春拐弯抹角了,冷冷开口:“我就与你直说了,如今唐氏已去,叫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管家实在不成体统!我打算令你江姨娘代行主母的管家权,你明日午时之前便将那些钥匙、账簿等物交与你江姨娘!” 说完之后,老祖宗只觉得自己办了一桩好事,对慕言春愈发不满起来,“真是的!一个小孩子懂什么管家的事务!都是瞎胡闹!!!叫你交出钥匙、账簿是为了你好,还跟我耍心眼子!” 第七章 庄园 慕博庸见母亲脸色不好,刚想说话,便听见老人家这一声低斥,当即吓得不轻。一听是为了管家这事儿,连忙说:“母亲别动怒,咱们不是说好了等这宴会办完了再做打算吗?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打理家务,传出去多不好听,春儿想必心里也明白,她不会不愿意的!” “哼!我看你的这个好闺女心气大得很,怕不愿意将管家权交给一个姨娘吧!”老祖宗冷哼一声,自觉被小辈驳了面子,如今心里憋着一口气,哪里肯给慕博庸好脸色。 慕博庸被老母亲说了一通,脸色也是又青又白,方才还觉得慕言春这倔脾气算是磨了不少,没想到一转头便触了母亲霉头,果真是从唐氏肚子里出来的,这与生俱来的劣根性真是除也除不掉。 慕言春见俩人神色,也将他们的打算摸了个干净。 当年祖父尚在的时候,便知道老祖宗这脾气靠不住,将这账房钥匙交给了二房媳妇儿打理,惹得老祖宗不痛快,常常找那可怜媳妇儿的晦气。后来娘亲进了门,祖父便将这钥匙给了娘亲,老祖宗打了好几次主意,也没能从娘亲手里把管家权拿到手,于是将从前的那些怨气一并撒到了娘亲头上,从此对她极不待见。 许是受了老祖宗的影响,慕博庸也渐渐觉得唐氏这脾气实在令人生厌,于是渐渐与唐氏生疏起来。后来罗氏生了慕芩雪,而唐氏的腹中却没有丝毫动静,老祖宗便愈发看唐氏不顺眼,若不是唐氏身后站着一个唐家声威显赫,只怕处境会极为凄凉。 而慕博庸则不用说了,他本是老祖宗的第二个儿子,本没有资格继承爵位,可惜原本的嫡长子在十六岁时不幸去世,于是只能由嫡次子的他来承爵了。那时他才六岁,被老祖宗溺爱着长大,除了一张好皮相,毫无长处。 原本的靖安侯待他极为严苛,只可惜老侯爷英年早逝,年轻的慕博庸根本承担不起靖安侯府的重任,于是这堂皇的府邸从内部一日日衰败,到了如今。 老祖宗念念不忘的,是她一直求而不得的权利。而慕博庸想要的,是唐氏遗留下来的价值连城的嫁妆。 他们想要得到这一切,就必须拿到这管家权。 可笑的是,他们一面觊觎着别人的东西,一面又理所当然地觉得这些东西属于自己,当慕言春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般欣然应允之时,便觉得是慕言春大逆不道。 慕言春愈理解他们,便愈觉得他们是如此的可悲可叹。 “春儿,既然母亲已经说了,那为父也就与你直言了,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慕博庸脸色有些难看。 “父亲。”慕言春轻声打断,一脸讶然之色,“女儿愚笨,不明白老祖宗为何动怒,女儿方才并未说不愿意将管家权交与四姨娘啊?” 慕博庸一愣,就连还在生着闷气的老祖宗也懵了。 慕言春轻笑说:“如果老祖宗是觉得孙女瞧不起四姨娘、不愿意交出管家权,那可真是冤枉孙女了。四姨娘为人宽厚亲切,孙女喜欢还来不及呢!再说这管家权只要是由适当的人接管,孙女都绝不会有丝毫怨言的……只是……” 老祖宗与慕博庸看见慕言春的态度如此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还没反应过来,只知道自己的事情算是成了,心中雀跃万分之时,便听见了慕言春的那句转折。 “只是什么?”老祖宗皱起眉头。 慕言春颇有些苦恼地揉起了眉头,“只是娘亲当年用自己的私银买了一些庄子铺子,进项还不错,这些年都用来贴补家用,虽说比不得咱们府里那些庄子,可到底还有些收益,孙女不知是将那些庄子作为母亲的遗物……还是作为府中的进项?” 老祖宗一听,顿时松了一口气,心说这慕言春到底还是个小丫头,不过是一些庄子,能有什么赚头,怎么能跟靖安侯府相提并论?又想起慕言春口中所说的“遗物”,不觉有些晦气。 慕博庸也是哭笑不得,难道她就是因为这么一丁点儿东西才犹豫万分,最后还将老祖宗给惹怒了?这可真是得不偿失。 不过那些庄子……好歹也是个进项。 慕博庸白白得了大笔银子,心情极为不错。他亮亮嗓子,和煦地看着慕言春说:“春儿,你如今年纪还轻,那些商户都是一些刁民,奸滑老道!你要是不小心被人诓了,少不得又要伤心懊恼许多日,还是为父先替你打理一些时日,等你出嫁之时再作为你的陪嫁更为妥当。” 老祖宗正顾及着慕言春口中所说的“遗物”二字,到底还是觉得那些铺子不干不净得很,听见儿子想要把那些铺子放入名下,脸色大变,连忙说:“既然是唐氏的私银做的买卖,那就给了春丫头好了,毕竟是个念想!左不过一些铺子庄子,能有什么打紧的!”还是儿子的性命更为重要。 慕博庸虽然舍不得那些银子,可亲娘发了话,即使不情愿,他也不敢违逆。 莺儿站在慕言春身后,脸色一片惨白,她从未见过如此心狠的亲人,这不是要了小姐的命吗?当日老祖宗唤她过去要她劝小姐将管家权交出来,她咬着牙一声也没有吭。可没料到他们竟当着小姐的面……她只觉得自家小姐的命真的好苦啊!连她们这些做下人的见了也觉得心酸。 慕言春对于莺儿的心理活动毫不知情,既然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她也没有什么好不舍的了。 只要她一日还在慕家,她就不可能手中攥着着权力安然无恙,那些钥匙还有名簿,迟早都会被老祖宗弄到手的。明知如此,她就不会让事情向着最糟糕的情况发展。 趁着父亲没有防备,也趁着母亲的威力还在,她必须趁早将那些铺子拿到手。 在母亲嫁进慕家的时候,这个靖安侯府就已经千疮百孔了,怎么可能还有那些铺子庄子? 那都是母亲拿自己的嫁妆贴补的! 她也只是欺父亲与老祖宗是外行,看不懂其中的门道罢了。等父亲完全掌握那些庄子,就会发现这些年为了贴补家用,唐氏的嫁妆早已经被使得差不多了。 而他以为的那些只能赚些贴补的庄子铺子,其实才是唐氏留给慕言春的最后退路。 不过到了那个时候,只怕慕言春已经将账目改得差不多,他也发觉不了其中的猫腻了。 第八章 地位 一番小变故,对宴会的进行没有产生丝毫影响。 虽说老祖宗对此事势在必得,可她也明白这事儿传出去不怎么好听,因而声音极低,那慕博庸一向自诩正人君子、名门贵胄,对此事就更加小心。除了坐在附近的几位姨娘听见了些许,其他的人什么也没听见。 他们原本见老祖宗待慕言春极为热切,想着到底是嫡生子嗣,身份高贵,老祖宗虽然平日里不闻不问,可其实还是极疼爱她的。大小姐虽聪慧机敏、讨人喜欢,可再如何也是庶出,跟嫡生小姐怎么都是比不得的。 一些见风使舵的人想着是不是该跟二小姐讨个好,在二小姐面前露露脸……就看见老祖宗脸色一变,似乎是训斥了二小姐几句,紧接着连侯爷脸色也不好起来……这些人是何等的人精,立马就看出了眉头,刚才的那些念头一下子就被甩出了脑子,不知道抛到哪儿去了。 可心里还是在七拐八弯地琢磨着,到底是什么事才能惹得老祖宗如此动怒? 要知道,老祖宗平日里可是格外和气慈祥的活佛啊! 他们不知道的事,慕芩雪却是听得清清楚楚,一张明艳妩媚的脸蛋忍得煞白,在黄桐木几下的手指将罗裙捏得死紧,就怕老祖宗看出不对,惹得老祖宗不痛快。 唐氏一死,她本以为这重任会落在母亲手中,却没料到老祖宗竟如此喜爱江氏那烂泥一般的女人,竟打算将管家权交与她? 没错!这次宴会她的确办得不错,可并不代表她就有资格越过罗氏去拿她自己不应该得到的东西!那女人不就是出身书香门第,会说一些从书里看来的离奇故事讨老祖宗欢心吗?凭她那般默不作声、软弱可欺的性子,竟然想打理整个靖安侯府? 老祖宗简直是昏了头了! 还有父亲……父亲不是最喜爱母亲了吗?为什么任由老祖宗做出这么可笑的决定?就因为母亲怀了身子?他就不能再拖上三个月,先让慕言春这蠢材管上三个月,等母亲生下弟弟再做决定吗?到那时这几人还不是任由她拿捏? 慕芩雪心头一动,整个人都冷静了下来,没错、没错……不必着急。如今唐氏一死,整个靖安侯府能放得上台面的姨娘只有那么寥寥几个,先让江氏得意几天也不错,至少可以成为母亲生产时的挡箭牌……有了江氏挡在前头,也就不用担心有人会在母亲身上动手脚了。 这后院女人唯一的武器,就是父亲的宠爱,这一点,无人能与母亲相比。虽说这些日子父亲常常往别院留宿,来湘君院的次数少了许多,可父亲依旧是最喜爱母亲的。只要母亲顺利生下弟弟,到时必定会走到唐氏的那个位置,到那时何愁收拾不了区区一个江氏? 慕芩雪深深吐出一口气,刚才贸然听见这样的消息,一下子被冲撞了心神,竟然差点失态……看来自己的定力还需要多多磨炼啊! 这样想着,慕芩雪的目光在慕言春身上悄悄转了一圈。 说起来,这个令自己心神失守的罪魁祸首似乎比从前机灵了许多。她当时听到老祖宗的话时,十分笃定地觉得她一定会像她那愚蠢又悲惨的母亲一般抵死不从呢! 贞烈……是一种十分值得人赞颂的品质,就如同那些话本中为爱殉情的才子佳人一般令人神往。正因为那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东西,才更令人神往啊!就如同她母亲的早逝,令人唏嘘又惋惜。 当然,这仅仅只是对那个女人的一点点可悲的怜悯罢了。慕芩雪可没有兴趣成为那样的女人。 正因如此,她也并未在慕言春身上多加关注。一个小小的可怜的家伙,经过了一些波折变得稍微聪明了些许,实在正常不过。慕言春慕幼萱之流,对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慕言春早已注意到了慕芩雪的目光,她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引起她的注意,于是装作并没有注意到的样子,将目光投向了江氏。 江氏抬头,朝她和善一笑,带着淡淡的温柔与丝丝书卷气。 任谁看见她,都会觉得她只是一个柔弱无依、带着一些书香门第的腐朽规矩的温雅妇人。即便是前世,慕言春知道了她的真面目,当她面对着这个带着温柔笑容的妇人的时候,依旧恍惚觉得难以相信。 所有人都觉得读书人迂腐、木讷,正是江氏身上的这一丝略有些迂腐的书生气息,叫所有人都忘记了,她也是一个如唐氏一般读过万卷书、心高气傲的机敏女子。 慕言春看着江氏的笑容,微微点了点头,如同什么也不知道似的……扬起了一丝和善的微笑。 慕芩雪正好瞥见两人微笑示意的场景,一种古怪的不舒服的情绪浮上了心头,让她有些心神不宁。反正宴会已经过半,她到老祖宗跟前卖了会儿乖,逗得老人家笑个不停,赏了她一些果子,便推说身体不适提前离开了,所有人都不觉得有丝毫不妥,仿佛此事司空见惯一般。 慕芩雪在靖安侯府的地位,由此可见一斑。 江氏看着慕芩雪风姿绰约的背影,微微一笑,手指轻轻抚上腕间,却脸色大变,一个不慎碰到了面前的小几,撞出了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 “江氏,你脸色不好,是怎么了?”老祖宗有些不满地皱起眉头,似乎江氏这一声扰了她的雅兴,可为了表示自己的仁慈还是问了一声。 江氏勉强一笑,“老祖宗,方才不小心撞着了,不碍事的。” “嗯。”老祖宗并不怎么在意,正好也有些疲了,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慕言春见江氏难得慌张神色,心中疑窦丛生,想了想,低声跟莺儿说了一句,“方才八哥儿帮我去膳房拿汤,怎么现在还没回来?” 莺儿心中奇怪小姐怎么会突然问起八哥儿来,不过既然小姐问了,她也就一丝不苟地回答说:“今日有宴,膳房忙得很,师傅被绊住了时辰叫八哥儿多等一会子也是常事。” “嗯。”慕言春微微颔首,一丝不安渐渐漫上心头。 第九章 玉镯 老祖宗走后,这些人没什么再顽儿的心思了,待慕博庸宣布结束,人群就三三两两地离开了。 等人走尽了,慕博庸才皱着眉头看了江氏一眼,“你方才是怎么回事?脸色那般难看!这是赏梅宴,又不是在办丧……”突然想起唐氏丧事刚办完没多久,慕博庸顿时收住话头,大觉晦气。 却见江氏脸色更难看了,低声说:“侯爷……我的玉镯不见了……” 一听只是个玉镯,慕博庸更加生气了,不耐烦地打断,“就为了一个玉镯……你……”他突然想起什么,脸色霎时变得惨白,“是……当初……小公爷给你的那个玉镯?” 见江氏低着头没说话,慕博庸一下子便明白了。他看着江氏这委委屈屈的样子就气得不打一处来,又想训斥她几句,心里又焦急得厉害…… 这可不是一般的玉镯,这是当年荣国公府的宋小公爷亲手送给江氏的,日后靖安侯府若是有个万一,可以拿着这个玉镯去求以援手……竟这么轻易地被江氏给弄丢了? 当年江氏随他一同前往穆宁王府恭贺老王爷六十大寿,谁知正遇山西叛乱,途中遇上了被叛匪千里追杀的年仅十四的宋小公爷,当时慕博庸瞧他衣衫褴褛本欲将其驱走,幸而江氏心软将其救下,才结了这一份善缘。 可荣国公府到底是高门贵户,如靖安侯府这般的破落勋贵难以与之相比,久而久之,交情也淡了下来,就只剩下江氏腕上那一只玉镯了。江氏怎么就……怎么就这样不小心呢? “你以前不都好好的将镯子放着呢吗?怎么今日就把它戴了出来……你叫我说你什么好!!!”慕博庸气急败坏,他心中既焦且急,可事情一冲上头,他反而忘了该怎么办了,只能晕头转向地冲着江氏发火。 江氏低垂着头颅,小鹿一般的眼眸中透出一丝惊慌失措,“侯爷……我也是见今日宴会喜庆,心中欢悦,所以就……”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说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我记得当时吃冬蟹,我怕弄脏了镯子,便将它裹着帕子,放在了桌边,不可能会无缘无故不见的……” 慕博庸本来就昏头转向的,一听江氏这么说当即气血上涌,怒道:“定是有人手脚不干净,趁着吃酒的功夫将镯子捞了去!那起子脏污腌臜的烂人……”话未说尽,他越想越气,将大管家张申叫进来,劈头盖脸就骂,“你是怎么干事的,竟然叫人在园里窃了姨娘的镯子!就是这屋子里的摆设,也比你手下那几个人管用的多!” 那张申战战兢兢被叫进来,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兜头遭了一骂。一听是姨娘的镯子丢了,心里当即凉了八分,他是这府里的家生子儿,当年那穆宁王府那趟路可就是他陪着走的。见侯爷这般脸色,他想也不想便知道是哪个镯子了。 “侯爷……”那斑白头发的大管家心里直发苦,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这宅子里这档子事儿不过常事,当初大夫人也着力管过一阵子,后来听说是打死了二房里一个丫鬟,被罗氏在侯爷耳边灌了些耳风,后来又不知怎的传到老祖宗耳朵里,大夫人反而挨了一顿训。这连夫人都管不了的事儿,现在临到头了,怎么就落到他们这些下人头上了呢? 慕博庸叫张申进来,本来是为了跟他寻个主意,可一瞧他这满脸苦色,心里气得不打一处来,“没用的玩意儿!你给我带些人将宴上那些人抄一抄,若是发现哪个腌臜货色手脚不干净,就给我打……使劲儿地打!!!”末了还觉得不解气,又说,“那起子烂人!当发卖的发卖,当打的打,不狠狠教训他们,真不知道我们靖安侯府的章法!!!” 张申心里懊悔不迭,早知道是这样要命的差使,他就装病不来了。 那些人是能打能卖的吗?当日参加宴会的除了小姐和姨娘,其他的不是府里的老人,就是姨娘身边受宠的丫鬟和小子。若真将他们得罪了,日后哪个姨娘在侯爷耳根子边儿吹吹枕风,指不定下一次被打被卖的就是他张申了……可若是不将那镯子搜出来,侯爷现在就要扒了他的皮。 他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左右都是死。 罢了罢了…… 自屋中退下,张申仰头望着红梅缝隙中的日光,竟觉得刺目的不能直视。 当年老侯爷还在时,他记得这个宅子不是这样的啊!那时候的靖安侯府,虽然清贫,可事事条理分明,那些丫头小子们每次见他,都恭恭敬敬地问一声好,就连老祖宗身边的夏妍,见了他也要上前和煦攀谈几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这般瞻前顾后、小心翼翼的呢? 记不得了…… 寒风飒飒,枯黄的翠竹交错厮晃,发出令人焦躁的刺耳声音。 “这湘君院……总是这般令人生厌,尤其是冬天……”罗氏在暖榻上躺了一天,听着那声音愈加地心烦意乱,恰巧一个小丫鬟端汤进来,她顺手便将汤掀翻在地,“喝喝喝……喝什么喝!侯爷都半月没来我院里了,再喝这些美颜汤有什么用!!!” 小丫鬟脸色惨白跪倒在地。 “母亲,您心里不舒服,何必同这些小丫头动怒。”慕芩雪示意这小丫鬟下去,又说,“不过是叫那江氏得意两日,能有什么打紧的。等弟弟出世了,该是咱们的,总归是咱们的。” 罗氏明白这个道理,可心里还是不舒服得很,“可凭什么是她江氏……”气了一会子,又带着一丝哀怨说,“这湘君院可真是跟死了人一般,又沉又闷。怨不得侯爷不来……” 慕芩雪无奈一笑,“母亲,您从来就不喜欢这个院子,怎么当初就偏偏挑了这个院子呢?” 罗氏想也不想,得意勾唇,“自然是因为唐氏喜欢……” 慕芩雪一愣,也不知说什么好。 罗氏刚想说话,还未出口便听见外面一阵喧嚣声,立刻转了话头儿问:“外边是怎么了?” 慕芩雪微微皱眉,她本来不愿意让罗氏知道的,依罗氏的性子必定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可没想到那张申竟然将事情办得如此张扬,亏她从前还觉得他算是半个聪明人。 “母亲,听说是江氏的镯子丢了,正令人去找呢!真是的……连管家钥匙都还没拿到手呢,就敢这般嚣张了!”慕芩雪扬起一丝冷笑。 第十章 少女 慕芩雪本以为罗氏听了这话儿会生气得很,却没想她反而放声一笑,几乎要笑出泪来。 “江氏这个废物……我本以为……”罗氏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我本以为她得了账房钥匙,说不定会对我产生三分威胁,却没想到她居然蠢到如此地步……侯爷这些年来对她那般礼遇,人人都觉得侯爷疼她如斯,却没想她居然将那个最重要的东西给弄丢了……简直蠢得无可救药!!!” “最重要的东西?”慕芩雪听得云里雾里,隐隐觉得似乎抓住了什么。 待罗氏同她说起当年那件事的缘由,慕芩雪方才恍然大悟。再联想张申此番动作,也不觉得意外了,这样说来……那江氏还真是蠢得可以。 慕芩雪对江氏微微松了一口气,然而白日宴上江氏与慕言春相视一笑的场景猛然在心头一现,令她心中升起一丝隐晦的警惕,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 她跟罗氏说着闲话想要驱散这种怪异的感觉,可那种心情萦绕心头令她怎么也放松不下来,连罗氏都察觉了她的心不在焉,慕芩雪这才恍然从这种焦虑中惊醒过来。 她听着院外的吵杂声,心中低语:“不论江氏与慕言春再如何愚蠢,既然她们令自己产生了这样的感觉,也只好早日消除这种威胁,令她们再不会有丝毫危害到自己的机会。” 江氏丢了镯子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靖安侯府,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侯爷的严肃态度实在令人琢磨,又见湘君院里罕见地没有闹起来,于是这件事便愈加令人琢磨。 慕言春听说江氏镯子丢失的时候,第一反应便是江氏要出手了。然而将前枝后节都思考了一遍,又觉得这火怎么着也烧不到自己这里来。 若说江氏算计罗氏,这也不大可能。 罗氏在慕博庸眼中是何等的金贵人物想必府中人都清楚,江氏断不会在她刚掌权的这种关键时期自寻晦气,这无异于自折手足。 可是她绕了这么大一圈,连那信物都搭了进去,若说毫无所图,慕言春亦是断断不会相信的。 至于江氏真的是无意间丢失了玉镯这种可能性,慕言春不信。 也是不敢相信。 慕言春宁可做好准备虚惊一场,也不愿意事到临头,最后被江氏坑害得腹背受敌。 “莺儿,你悄悄地去西院跟刘嬷嬷交代一声,若是真有什么不对,记得叫她早些通知漱兰院。”慕言春手指轻轻敲击着楠木桌,一声一声,不急不缓,令侍立一侧的丫鬟感受到了一种格外的压迫感。 莺儿听了小姐吩咐,好像终于从这种压抑的氛围中逃脱了似的,暗自吐出一口气,答了一声是。 “等等……”慕言春叫住一只脚踏出房门半步的莺儿,又说,“听说刘嬷嬷的侄子好赌,被人捉住死猪般打了一顿,如今已在床上躺了半月余……莺儿,记得帮我好好敲打敲打她。” 这个刘嬷嬷……若是用得顺手,也是一步妙棋。 莺儿掀开软帘扬唇一笑,“奴婢明白。” 慕言春轻啜一口清茶,莺儿办事,她是再放心不过了的。 又交代了几件事,慕言春才歇了一口气,望着在旁边侍立不语的八哥儿,低声问,“四姨娘镯子丢失一事你可知晓?” “奴婢知道。”八哥儿老实回答。 “江氏一向谨慎,宴上能从江氏身边将镯子顺走的人不多,她的心腹是其一,其二便是敬酒的管家或者姨娘,其三便是上菜端酒的丫鬟,你在膳房呆着时,便没看见有哪个丫鬟神色慌张不对劲儿?” 八哥儿呆愣愣地想了半天,认真地摇了摇头。 慕言春无奈扶额,“罢了。问你也是白问,下去吧。” 听着外边声响,便知道是那张申做的场面活儿,这样一来……即便是侯爷问了,也没人能说他做事不尽心。若是搜出镯子自然是好,若是搜不出,侯爷兴许见着他如此辛劳的份儿上,也不会罚得太过。 能在这靖安侯府混上大半辈子的,哪一个不是人精儿? 正因如此,慕芩雪才能在这靖安侯府上上下下都安排自己的人手,虽然这些人不怎么忠诚,可只要罗氏一日还是侯爷心尖儿上的人,那他们便一日不会背叛自己。 此刻慕芩雪听着膳房一个烧火丫头的汇报,脸色冷如寒冰。而躺在榻上的罗氏,此刻已是脸色煞白、两眼发昏。 “哎哟……我的肚子……”罗氏顿时感觉肚子如刀绞一般难受,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流。 下面那个烧火丫头见着此番变故,整个人都懵了,还是慕芩雪反应快,当即差人去请世医,又细声安抚罗氏,“母亲您不要着急,一切交给女儿,女儿定不会让那手脏的贱婢朝咱们头上泼脏水!!!” “可那贱蹄子就是咱们院里的,哪有什么泼脏水……”罗氏惶惶不安。 慕芩雪面色镇定,“母亲放心。女儿说是泼脏水,那这桩事儿就跟咱们院没有半点干系。女儿保证。” 将罗氏安抚好后,慕芩雪才将那烧火丫头带到外间,笑容和煦地塞给她一块银锭子,“你是叫惠儿是吧?多谢你过来告诉我这个消息,若不然,还真是叫人有些难办。” 那才不过十四五岁的小丫头一脸的受宠若惊,望着慕芩雪和煦的眼,一刹那热泪盈眶。从来没有人这样待她……即便是将她带进靖安侯府的嬷嬷,也从来不将她当做人看,整日不是打就是骂,可是大小姐却……却用这样温柔的眼神看着她,还向她道谢。 惠儿头一次觉得有人将她当做一个人一般看待。 慕芩雪不是什么好人,可见过她的每一个人都觉得,她既亲切又和善,待人温和又细致,不论是身份高贵的贵族夫人,还是社会底层的小小乞丐,她都能从始至终地保持同一个态度。 她同人说话的时候,总是弯着眉眼,目光柔和地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这样的目光,毫不具有侵略性,既不会令人觉得失礼,也不会让人感觉尴尬,只会下意识地让人觉得,这是一个真诚又温柔的少女。 再加上她艳丽的容颜、周全细密的行事风格,慕芩雪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得到别人的好感。 第十一章 价值 或许会有人说她虚伪,可一个人能将虚伪做到这个份上,也实在是种本事。 待那烧火丫头走了,慕芩雪才整理了仪容,带着嬷嬷丫鬟准备出门,却没想到在门口正好碰见在凑热闹的慕芩香,一丝带着寒意的不满划过眼眸,很快化为了温柔笑意。 “香儿,怎么又在外边顽儿,如今天气又冷,当心冻着了。”慕芩雪上去为慕芩香整理好被风吹乱的头发,眼中满是宠溺神色,“方才娘亲腹中不适,姐姐刚巧有事,香儿替姐姐进去陪娘说说话……” “嗯!姐姐慢走!”慕芩香兴高采烈地笑着,望着慕芩雪,满眼都是濡慕之情。 后面的嬷嬷见了亦是满心满怀的温暖笑意,如今这府中,能有大小姐和四小姐这般姐妹之情的,实在是少见哪! 慕芩雪察觉嬷嬷神色,心中阴沉滞闷,可眼中却愈加温柔。跟慕芩香低声叮嘱了几句,才离开了湘君院。 天空凝成一团乌色,风也渐渐停歇,瞧着像是要下雪的样子,可却一丝雪花也无。 张申望着这天色,心中一片灰暗。 他当初接下这差事儿,便知道这事不好办,他也明白不可能不得罪人便将这事儿办了,却没料竟然碰见了最糟糕的情况,这事儿竟跟二夫人房里有关。 他正恼着到底该怎么办才好,便有一个丫鬟过来,说大小姐有请。 地点不是湘君院,也不是暖阁,而是当初大夫人杖毙珠儿的那个白玉台。 一路上张申都琢磨着大小姐的心思,可他想了千千万,一见白玉台上大小姐那温柔的笑,便吓得毛骨悚然,什么也忘了。 “大小姐,老奴……”张申犹豫开口,说到一半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张管家,您在咱们府里也有许多年了,也算是芩雪的长辈,不必与芩雪如此见外啊!”慕芩雪见他神色惊慌,便知道已经敲打得差不多了。 当年白玉台之事这个老管家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想必乍听地点居然是这儿,一定吓得不轻罢。 听了慕芩雪的话,张申心头一凛,便知道她已经得到消息了。 “张管家,芩雪跟您也不是外人,也就不见外了。”慕芩雪微微一笑,“听说您揪住了我院里的香兰,说她与膳房的末儿勾结窃了四姨娘的镯子,是不是有这么回事儿?” 张申脸色大变,“大小姐,这都是证据确凿的事儿,您即便是过来问我,老奴也不能将这黑的变成白的啊!” “这怎么就是证据确凿的事呢张大管家?香兰那丫鬟不是因为前天打碎了珍贵的波斯金粉,惹恼了母亲,被拖出去乱棍打死了吗?您难道忘了?” 慕芩雪的声音极轻极轻,仿佛一片羽毛拂过面颊,却令张申骇然至极,“大小姐,您……您……” “不过是一个丫鬟罢了,猪猡一般的东西……当初,您又不是没有做过?”慕芩雪笑了。 张申的脸色却更加难看,他呆愣良久,才像是终于放弃了似的低声说:“大小姐……您想让老奴怎么做,就直说了罢。” 慕芩雪一副毫不意外的模样,仿佛早就预料到了张申的妥协,叹息一声,“张管家,您也明白,其实我并不愿意逼迫您。不过如今父亲已经半月未来湘君院了,那镯子又实在意义非凡,保不齐父亲便因此事对母亲生了芥蒂,我也是不得不防啊……” 张申心中冷笑,就凭大小姐您的铁血手段,这府中谁能是您的对手?您又怎么会让自己的母亲失宠,失去自己在这府中的筹码? 慕芩雪心中明白张申的不满,不过她并不介意,依旧带着一丝温柔笑意说,“……所以,就劳烦您,让那末儿将此事一齐背了吧!您告诉她,我会好好叫人替她操办后事。至于她的家人,我也会让他们的后半生衣食无忧,对她而言,她的这条命也算是死得其所了罢。” 张申脸色难看地答应了下来。 慕芩雪满意地笑着,那日宴上慕言春与江氏相视一笑的场景又忽而在心中闪现,令她一瞬间改了主意。 这件事可不能这么随意了了,这可是一桩大事,这么轻易解决……很不好。 ——太没有价值。 天气太冷,慕言春也懒得出门,闲闲地卧在软塌上看着话本子,都是一些山精鬼怪的故事,看着也颇为得趣儿,她一看便是一两个时辰。 慕言春揉揉太阳穴,觉得眼珠儿有些泛酸,便放下话本子,想着是不是打个小盹儿,就看见一个小丫头急匆匆地闯了进来,眼睛里泛起白雾,泪珠儿几乎要掉下来,鼻头通红,“小姐救命啊……” 一句话未说完,泪珠儿便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小姐……救救八哥儿吧!那些人好不讲道理……莺儿姐姐去拦,他们还推了莺儿姐姐一把……他们说八哥儿犯了事儿……那些人……嗝……”小丫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打了好几个嗝。 慕言春一听是八哥儿,便知道自己忧虑了这么久的事终究还是化为了现实,她忙安慰小丫头几句,才从小丫头颠三倒四的话语中明白了事情的由来。 不多时,顾嬷嬷携着莺儿等丫鬟通报一声,便掀了软帘进来。 瞧着顾嬷嬷脸色,慕言春便知道八哥儿怕是被那些人带走了,于是捡了重要的地方问了几句,又思索了一番,便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再联想起膳房的刘嬷嬷前天派人过来传话,说是那二夫人房里的香兰和膳房的末儿勾结,慕言春便将湘君院那边的心思猜了五六分。 “莺儿,你快去西院问问九儿,香兰这几日有没有与她出来吃茶,九儿素来与香兰交好,不可能不知道……”慕言春瞧莺儿双眼通红,想来八哥儿遭难她心里难受得很,在屋子里待着只怕更难受,给她个差事也好。 若是香兰还在,那八哥儿就算是有救了。不过以慕言春对慕芩雪的了解程度,她多半不会留下这样的把柄。 第十二章 今时 “画眉,你悄悄地去膳房找一找刘嬷嬷,告诉她今后几日多做些吃食,要仔细着不要叫人发觉。” 见着莺儿和画眉出了院子,慕言春才又叮嘱文燕,叫她去跟她在老祖宗院里交好的四儿打听打听,老祖宗和侯爷打算将八哥儿怎么办。 做完了这些,慕言春才算是歇上一口气。 没一盏茶的功夫,慕博庸房里的丁嬷嬷带着一大群丫鬟婆子来了,面无表情地递给慕言春一柄戒尺和一本《女诫》,交代了叫她好好学学规矩,一大群人又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慕言春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又看看桌上父亲送来的东西,戒尺与《女诫》,是警告自己要守规矩、不准自己插手八哥儿的事情的意思么? …… 慕博庸没料到张申能这么快揪出那小贼,更没料到那小贼居然是慕言春房里的。他本来就对慕言春那性子十分不满,如今知道这事儿,对慕言春的不满中又多出一丝埋怨,他真没想过一个嫡出小姐院里居然还能出这么一个家贼……若是日后慕言春出了嫁,这贱婢跟着陪房,到时候在别人家闹出这档子事儿,丢的可是整个靖安侯府的脸面!!! 这么一想,慕博庸自己先气了一通,一杯滚烫的茶水当即砸到面前那贱婢头上,“说!!你将江姨娘的镯子藏哪儿了?” 八哥儿虽然素来干惯了粗活,可到底还是一个二八少女,那一杯茶烫得她浑身一抖,疼得几乎咬碎了牙。 江氏匆匆赶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可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站到了慕博庸身侧,对着八哥儿说道:“小姑娘,我知道你是一时糊涂走错了路,你还年轻,不要像这样倔着毁了自己一辈子。你将玉镯交出来,我不会怪罪你的!别怕……” 八哥儿眼神愣愣的,强忍着剧痛在四周望了一圈,却没望见自家小姐,于是低下了头,什么话也不说。 慕博庸见她这副要死不活的臭样子,一下子就想起了当年唐氏一语不发的傲然神情,整个人霎时变得阴沉了起来,“好啊!到底是硬骨头……我要是打断你的腿扒了你的皮,我看你还是不是这般硬气!!!” “来人!给我拖出去,狠狠地打!!!给我往死里打!!!” 老祖宗得了信儿,这时候才赶过来,一听到慕博庸的话,气得不轻,“打什么打!!!再过些日子便是除夕,你若是敢在这些富贵日子弄出人命冲撞了神佛,仔细你的皮!” 慕博庸被老祖宗这么一怒一骂,整个人的气势立即消了,“母亲……儿子错了,您消消气。儿子不打了还不成吗?” “哼!”老祖宗哼了一声,显然对他的态度不怎么满意。 不多时,连罗氏也挺着大肚子过来了,慕博庸一见她裹着白鹤大氅走过来就吓了一跳,忙上前将她扶住了,才低声说,“你怎么也过来了,这么冷的天儿,若是你冻着碰着哪儿了,岂不是叫我心疼?” “侯爷——”罗氏虽肚子大了起来,可眉眼中的丝丝媚色却丝毫不减,一声软腻腻的“侯爷”叫得慕博庸身子骨儿都酥了半截,心中对罗氏愈加火热起来。 “我这些天在湘君院一个人呆着,好不可怜,听说府里发生了这么一件大事儿,才想着出来看看……”这一番话说得好不哀怨,慕博庸这才想起来自己似乎许久未去罗氏那儿了,又瞧着罗氏的可怜模样,心里软得化成了一滩春水。 只可惜罗氏如今正怀着身子,慕博庸心痒难耐可是又吃不到嘴里。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慕博庸对罗氏更是上心。 本来慕芩雪今天是不让她出来的,可是罗氏没她那么好的定力,心里总是有些不安生,所以还是过来瞧了一瞧,见着事情已成定局,罗氏才总算是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见着了下面跪着的可怜丫鬟,罗氏眼中寒光一闪,便对着慕博庸娇媚一笑,“侯爷,反正这丫鬟的嘴也撬不开,老祖宗说了不能打,可总得想个什么法子治治她。要不……就让她到佛堂跪着为老祖宗祈福,什么时候悔悟了什么时候再放她出来。” “你这倒是个好法子……”慕博庸冷冷一笑,便叫人将八哥儿叉了下去。 如今正是冬日里最冷的时候,佛堂里向来空旷无人,比寻常地方冷上几分,便是男子在其中呆久了也熬不住,逞论一个女子。 这样一来,罗氏再无后顾之忧。 解决了八哥儿,张申继续带人去搜寻镯子,镯子毕竟是死物,更是那般贵重的东西,不可能找不到,于是几人也放松了下来。 正好慕博庸有客到访,他便去前厅待客。老祖宗来了一会子便走了,最后只剩下罗氏江氏。 罗氏上下打量了江氏一番,见她今日打扮得端庄清丽,一身翠绿百花穿蝶洋缎窄裉袄,外边葱色洋绉大氅,竟显得她格外地青涩明丽,别有一般风采。方才侯爷还特意多看了她几眼,眼中略有惊艳,若不是自个儿来得巧,说不准这江氏还真能得侯爷另眼相待呢! “哟——”罗氏秀丽眉眼中满是风情,似嘲似讽地笑了一声,“四妹啊……几日不见,四妹妹这打扮这仪态竟是叫人都认不出来了呢!不愧是管家娘子,实在是今时不同往日啊,姐姐可是佩服得紧呢……” 这酸溜溜的一番话明显是夹枪带棒的,叫江氏后边的小丫头气白了一张脸。 若是慕芩雪在此,绝不会让罗氏当着江氏的面儿给她没脸,这样的行为不仅毫无意义,反而容易教对方生起警惕,若是叫旁人听见了,更容易对自己产生负面影响,得不偿失。 可罗氏许久不见侯爷,心中早就有七八分的腻歪,方才侯爷竟然当着她的面瞧了这江氏,还不止一眼,怎能不叫她暗自生恨,她哪还顾得上考虑这些? 然而江氏却并未如罗氏想象中那样动怒,反而是两腮微红羞愧地叹了一口气,“二姐就别折煞妹妹了,若不是二姐您有了身子,这位置哪轮得到妹妹……妹妹光是处理自己的院子都累得够呛了,只要二姐姐诞下麟儿,侯爷一定高兴得什么都依姐姐的,到时姐姐怕是就看不上这么些东西了。” 第十三章 谋算 罗氏一直都看江氏不顺眼,一是觉得她假清高,又没有如唐氏一般的身份还那般造作,实在令人瞧不上,二是觉得她迂腐,像是读书读坏了脑袋,整个脑子全是那些读书人的条条框框。 她听了江氏那句话,仿佛今日才第一次认识这个人,竟没想到她这般识趣懂礼。 罗氏十分满意她那伏低做小的态度,心中更隐秘地带着一种胜过唐氏这种读书人的满足感,于是瞧着江氏那呆鹅一般的样子,竟也觉得顺眼许多。 “二姐姐,如今天气见寒,我扶你回湘君院休息罢。”江氏带着温和软弱的笑,令人生不起丝毫防备。 见江氏主动如下人一般伸出手,罗氏虽然不习惯被外人触碰,不过一想到连如今的管家娘子在她面前亦如婢子般恭顺,令她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于是顺手搭在了江氏臂上。 罗氏享受着这般的主母待遇,可惜很快便被两个丫鬟破坏了这种愉悦的心情,因为江氏的镯子……找到了。 ——就在西院九儿房里。 那丫鬟根本不知道她的闺中好友当初竟在她房里藏了这么一个东西,以至于当沉香同她说话然后无意间发现这个镯子的时候,那丫鬟简直不敢相信。 罗氏听了这事儿,便本着看热闹的心态想去瞧瞧,于是一路上跟江氏交谈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西院。这一路走来,罗氏觉得这江氏实在懂事,难怪老祖宗那么喜欢她。 西院是嬷嬷丫鬟们住的院子,因为现在是白天,大多数嬷嬷丫鬟们都在当差,因而这院内人极少。 沉香因为是罗氏身边二等丫鬟,故而一直住在湘君院,她之所以来此,也是因为她与香兰、九儿关系极好,想着香兰无故失踪心中难过,所以才来看看朋友,却没想到竟然发现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她本想将这镯子与九儿吞了,却没想九儿实在胆小,竟然偷偷告诉了一个嬷嬷。 那嬷嬷也是个有些阅历的,一见这镯子就觉得不得了,又联想起近日闹得府上不得安宁的那镯子,当即差了两小丫鬟告诉张申,没想到也是巧了,半路上却碰见了正主儿。 于是才有了现在的情况。 罗氏与江氏说说笑笑走过垂花小门,进了抄手游廊,一个转弯便是那九儿的小屋,那窗子不知怎的,正是虚掩着,罗氏自小窗一眼便看见捏着镯子瞧个不停的沉香。 她半是贪婪半是不舍地瞧着镯子,那眼珠子几乎要钻到镯子里去,她看了一会子,眼珠子左右瞟了瞟,小心翼翼地将镯子戴到了自己腕上,看得愈加痴迷。 罗氏在窗边看得是火冒三丈,恰巧江氏在耳边说了一句,“这小姑娘生得可真好,戴着那镯子倒像个主子一样……” 说者有心听者有意,那句话就像一根刺一样扎进罗氏心里,她冷哼一声,“什么主子,她天生就是一个奴才的命!” 罗氏想起沉香那平日里花枝招展的妖精样儿,再一联想江氏的话,就觉得这丫鬟真是打着当主子的心思在她身边呆着,怪不得每次侯爷来的时候她总是变着法儿的露脸呢!原来心思在这儿!!! 她真想撕了这小蹄子这张贱脸,可江氏还在身边看着,她再怎么样也不会在外人面前失了身份,只好将这口气吞进心里,想着日后再来收拾这贱蹄子。 江氏的镯子失而复得的消息很快传进慕言春耳朵里,顾嬷嬷倒还算好,可莺儿为了八哥儿真的是急得嘴巴都起了泡,这种天气,八哥儿被抛进那么个地方,哪还有一丝活路啊!!! 慕言春沉稳地磨着茶粉,不急不缓,“画眉,我那日安排你的事办妥当了吗?” “一切妥当,小姐。”画眉颔首。 “嗯。”慕言春点头,将茶粉倒进茶壶里,又一样样的放上香料,有条不紊地开始煮茶。 不一会儿,幽幽茶香便传了出来,这时慕言春才开口,“莺儿,你不必担心,八哥儿既然是咱们院里的人,我就不会让她有事。”笑了笑,“你以为,我前些日子要你们去办的事……都是白做文章么?” 当日她预感不妥,便早早地做好了预防,有备无患。 一听说八哥儿果真被慕芩雪拉下水,慕言春便立刻做出反应,她早派人盯着膳房,可惜的是慕芩雪事情做得太干净利落,叫人难以抓住把柄。 她在这场博弈中本就落了后手,只能见招拆招。她能立刻将八哥儿救出来的可能性不足万一,她不能将筹码全都放到一个篮子里,必须要考虑到八哥儿无法脱罪的结果,于是才有了慕言春接下来的行动。 这件事慕言春本就不方便出面,慕博庸的警告在外人看来是漱兰院失宠的前兆,然而对她而言反而方便自己行事。这件事从始至终都看不见自己的影子,反而不会叫人怀疑到自己头上。 慕博庸动怒想要将八哥儿乱棍打死这件事早在慕言春预料之内,于是慕言春让文燕跟老祖宗院里四儿打探消息,让老祖宗碰巧听到这个消息,又让老祖宗“碰巧”知道除夕见血不吉利,于是免去了八哥儿的性命之忧。 罗氏当时的意外出现的确在慕言春的计划之外,她本以为依慕芩雪那谨慎性子不会让罗氏给人留下任何把柄,却没想罗氏居然去了。这是慕芩雪的故布疑阵呢……还是她的又一个计划呢?慕言春不清楚,不过罗氏的确是打乱了她的计划,却并不足以对她产生影响。 虽说八哥儿被抛去佛堂在慕言春的意料之外,不过跟慕言春当初的设想也并未有多大改变,八哥儿的难处在于吃食与住行,吃食她已经令刘嬷嬷安排好了,至于住行……将那些护院上下打点一番也并不怎么难。 只要八哥儿在里面撑上一些时日,慕言春定会将她毫发无损地带出来。 唯一的问题就是,纵使慕言春再如何算无遗策,八哥儿的罪行也已板上钉钉,偷窃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全凭别人一张嘴。慕言春就怕等八哥儿出来后,有人揪着这事儿不放,要将八哥儿发落出去。 怎样将八哥儿万无一失地带在身边,的确需要仔细考虑考虑。 第十四章 破绽 “流水落花东逝去,此情万种浓愁……”江氏手中抱着手炉儿,闲闲地倚在抄手游廊边上,目光恬淡地望着其下的花枝,似乎起了诗兴,颇有情趣地念了几句杂词。 那些丫鬟婆子们依着江氏吩咐,离她几丈远远地跟着,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却瞧得见她的神情,一副安详满意的模样。 想着近几日闹得不大不小的那桩事总算是告一段落,江姨娘高兴实属正常,便没有一个人多想。 那游廊之下的花枝是前日里刚刚换下的,可博陵的冬日到底难熬,这些娇贵的花儿更是受不住,不过两日,便枯败了许多。 江氏自抄手游廊转了个弯儿,走到一旁的石子路,又绕了几步,才来到花前,掐了一朵残枝。 “荣儿,你过来闻闻,还带着一丝香气呢……” 后边跟着的人毫不见怪,似乎早就习以为常。江姨娘到底是读书人,时而伤春悲秋、时而又说些诗文杂论,她们早都习惯了。 只有那被叫了名字的端庄丫鬟小碎步走了上去,依着姨娘的意思嗅了嗅,却并未嗅到一丝香气。 瞧了瞧姨娘脸上的忧郁笑容,并不敢搭话,然而下一秒姨娘的声音便在她耳边响起,清澈悦耳,“荣儿,那香兰……解决好了么?” 丫鬟心头一颤,当即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低声肃语,“已经被大小姐处理干净了。” “没有让她听见什么不该听的话?”江氏微敛眉眼,愈发显得清丽娇柔、楚楚动人。 那个“她”自然指的是大小姐慕芩雪,丫鬟心领神会。 她更加谨慎回答,“奴婢叫人盯紧了她的,绝对没有透露半点不该说的话。况且……这香兰一家子都握在您手里,她绝不敢背叛您的。” 这一番对话实在匪夷所思,那窃走江氏玉镯的香兰……竟然与江氏有关,而且似乎关系匪浅。 她这一番绕来绕去,最终镯子又绕回了自己手里,实在令人琢磨不透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听了荣儿的话,江氏轻声“嗯”了一声,静静地往前走了几步,碾着手中的枯败花枝,像丢弃垃圾一般将花枝丢在了脚边,一步踏过,碾碎成泥。 忽然江氏微微一顿,清声问:“荣儿……你是不是也是因为一家子在我手里,所以才不敢背叛我呢?” 那丫鬟脸色霎时惨白,心中战战兢兢,“不是……不是这样的。荣儿忠于主子绝无二心,奴婢绝不会像香兰一般对主子生出异心的……奴婢……” “荣儿,怎么怕成这样呢?”江姨娘轻轻拂过她惨白的脸,爱怜地说,“你不要害怕,即便你有朝一日背叛了我,我也不会生气的。”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忠心耿耿,也没有人会无缘无故与另一个人结仇,人们之所以会有姻缘或者仇怨,都是因为利益啊……小姐会爱上俊美公子而不是乞丐,是因为利益;商户会与另一个商户结仇而不会与一个渔夫结仇,也是因为利益。”江氏眼眸带笑,仿佛看破了红尘万种,“你若是不怨恨我,我反而会觉得害怕啊……一个无欲无求的人,你无法去威胁她利诱她,因为她心如磐石,这才是最可怕的。” 江氏唇畔露出隐秘而满足的笑容,仿佛看见了自己前程美好的未来,“至于慕芩雪与慕言春……在我看来,处处都是破绽。” “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 慕言春从不认为自己是完美无缺之人,也从未想过要成为那样的人,她极为清楚自己的缺陷与短处,所以才会更加谨慎小心,为自己今后的道路做打算。 在母亲死后,她曾经在这靖安侯府呆了整整三年。 那三年里,她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如履薄冰,与狼狈的苟延残喘,没有人为她的未来做过打算。 细细算来,倒也有一个……便是罗氏。她自从那次滑胎后,处心积虑地想着怎样才能更加残忍地将自己的人生糟蹋得稀巴烂,怎样才能将自己报复得更加凄惨,这样一想,连慕言春也觉得前世的自己当真是无能为力得可怜。 这一世,她绝不会如前世一般任由他人摆布。她自己的未来,要由自己亲手抉择。 而母亲留下的那些庄子铺子,就是她最有力的底牌。 慕言春带上两个丫鬟,叫府里的马夫载着自己出门,跟慕博庸只说出门散心,这种小事,堂堂靖安侯自然不曾放在心上,于是慕言春又多叫了几辆马车跟在后边,大大方方地出了门。 当代民风并不像前朝那般保守,常常能见到女子在商业一条街上从头逛到尾。再加上当今圣上大力扶植商户贸易,经济也发展得极为蓬勃。如积善坊巷、后市街、乌龙巷等娱乐场所更是热闹异常,常有各种节目,诸如有说唱、曲艺、杂技、吞铁剑、傀儡戏、口技、相扑、耍猴等等。 慕言春母亲唐氏也是女中豪杰,当年圣上诰令刚下之时便预料到了今后形势,如今博陵许多行业都遍布着唐氏的铺子,其中丰厚利润连慕言春亦是讶然不已。 不过今日慕言春出府并不为了这些铺子,而是为了等一个人。 慕言春一行车马逛了大半个博陵,才在润德绸庄前停了下来,她在画眉的搀扶下走下马车,站在门前端望了几眼,便见着一个伙计满脸恭色地迎了过来,恭敬叫了一句: “大小姐。” 这名满博陵的润德绸庄也是唐氏名下的产业,只不过十分隐秘,名义上的主子自然还是润德绸庄的大掌柜张福。慕言春紧了紧身上的蝠纹大红披风,问了那伙计几句,听见他答了“是”,才满意颔首走了进去。 今日慕言春在这儿等着的,便是近些时日颇得罗氏冷眼,日子过得极为艰难的沉香。 自从五日前沉香在这儿订了一件新制的猩猩红的锦衣之后,慕言春便叫人留意了一下她的近况,虽然不知道为何罗氏突然对她恶劣如斯,可这却正好给了她一个机会。 第十五章 沉香 她正愁找不出突破口将八哥儿救出来,罗氏就正好将这么一个机会送到了她跟前儿。 她若是不一口吞了,也对不住沉香这些日子在湘君院所受的委屈啊。 慕言春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捧着杯热茶坐在暗间靠椅上,等了不过片刻功夫,那刻意打扮得光鲜靓丽的丫鬟才慢吞吞踱步进来,神情中带着一丝踟蹰与犹豫,瞧着润德绸庄内摆布着的良锦美缎,一副几乎瞧花了眼的模样,却又摆出一副傲然神情,似乎看惯了这些似的。 说起来,慕言春记得前世这丫鬟爬上慕博庸的床之前,罗氏一直待她极好。之所以记得这么桩小事,实在是当初这丫鬟得尽罗氏宠爱,又是一副媚上欺下的刻薄性子,瞧着罗氏痛恨慕言春,为讨好自家主子对慕言春极尽恶毒之事,实在让她印象深刻,想不记得都难。 没料到转了一个轮回,还没轮到她出手,这丫鬟便遭了罗氏冷落,湘君院的丫鬟奴才最得媚上讨好之精髓,瞧着罗氏厌弃她,还没等主子开口,便个个开始对付她。她当年如何欺辱别的丫鬟的,如今旁人十倍报复于她。虽说是恶有恶报,可慕言春总觉得,这丫鬟的命运变故,似乎跟自己牵着丝丝缕缕的联系。 莫不是因着自己的改变,所以才连着这丫鬟的命运一齐变化了?慕言春从前修了几年佛,可对着这些命理之说,依旧是猜不透,也看不清。 估摸着时间差不离,慕言春才不声不响地从暗间里走了出来,绕过回廊走到内间,在门口站了一会子,才抱了一个手炉叫画眉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沉香瞧着这绸庄四方挂着的罗绫美锦,两颗眼珠子几乎转不过来。她是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攒够了那些银子付了定金,可看看这周遭挂着的,最便宜的一匹绫罗也比她定的那件大红的衣裳料子精细得多。若不是最近在二夫人房里实在熬不过,她是绝不会动这样的心思的。 再不济,也会再等上两年,等二夫人年纪大些再说。 如今贸贸然动了手,又不知道事情能不能成,她心里也是打着鼓。 可是没办法啊,沉香一想起这几天在湘君院里的日子,就觉得像是活在那些佛经里说的修罗境里一般,一日都活不下去。 在这绸庄挑着料子的都是一些有头有脸的小姐夫人,沉香虽将自己打扮得富贵靓丽,可站在那些人中间,总觉得心里不得劲儿,时而看看衣裳,时而看看鞋子,就好像自己穿的不是华服,而是乡下粗鄙妇人的素衣一般。 她一面羡慕着那些小姐的精致服饰,一面注意着那些管事小厮。从刚才起她就注意到那些小厮已经拿了好多匹锦绸进了内间,她瞧着那些天价一般的绸缎流水一般进去,暗自嘀咕着不知又是哪家的败家小姐,又好奇里面到底是什么人? 她想着要不等管事将衣裳送了来之后去后边的车棚看看,能买得起这些的必是有着族徽的人家,往马车上一瞧便知分晓。 沉香眼珠子滴溜溜地往帘子那儿转,接过了管事送来的衣裳,还是有些不死心地往里瞧了瞧,便看见一只纤细白嫩的手掀开帘子,一个穿着得体的丫鬟抬着步子走了出来。沉香当头一愣,更仔细地往后瞧,便看见一个姿色不显、面容平常的贵族小姐走了出来。 ——正是慕言春、画眉主仆二人。后面还跟着几个小厮外加一个管事,抬着十几匹上好的绸缎。 沉香一时之间怔住了,她常听二夫人说起慕言春,只晓得这二小姐死了亲娘,又不讨侯爷喜欢,怕是好日子到头了,却没想起来这二小姐还是靖安侯府的嫡出小姐,吃穿用度不比旁人,连手头的花费也比其他的小姐好上不止一筹。 她心中既悔又喜,悔的是平日里眼珠子昏浊,竟没瞧出这么一尊大佛,将她得罪了一番;喜的是幸而得罪得不深,还有描补的机会。因而眼睛愈发透亮,顾不得有旁人在,疾步走到慕言春身侧,笑盈盈地喊了一声,“二小姐,好巧啊!您今儿怎么得了功夫亲自来府外跑一趟呢,这等小事,吩咐咱们下人便是了,哪能劳动您亲自过来呢!” 慕言春挑了挑眉,竟没料到这丫鬟这么放得下脸面,难为她平日里一副自傲模样,这也实在是种本事。她“嗯”了一声,没甚反应。 沉香脸上一热,瞧着后边小厮看她时一脸异色心底有些发臊,可一琢磨二小姐手头的那些花费,那劳什子脸面便全被她抛到脑后,对着慕言春更加殷勤了。 对付沉香这等人最不能宽容,须得先紧后松、再紧再松,你若是一开始便对她好声好语温柔和煦,她反而瞧不上你,对着你蹬鼻子上脸,因而慕言春决定先将她晾一晾。 故而后头跟沉香说话也不甚上心,有意让她吃吃苦头。 一行人走走停停,竟也花费了差不多半盏茶的时间。 再说湘君院里,慕芩雪瞧着近些日子那沉香在府中吃了好几回暗亏,又不晓得罗氏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于是便去问了一问,没料到居然还是为了江氏那镯子。 她心里不免有些埋怨母亲,竟然为了这么桩小事儿跟个奴儿置气,实在是有失体统,可她又不好怎么说,只能暗暗提点罗氏,“母亲,咱们这院子里的丫鬟,十个中有七个想着能做主子,可真正能在这府中得父亲宠爱的却只有寥寥几人,不过是一个丫鬟,为了区区一个玩物儿失了教养风度,实在不妥当。” 哪里仅仅不妥当三字足以形容的,她耗费心思树立的亲和形象,母亲只是教训一个奴儿便耗了大半,若是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日后哪个奴才敢投靠咱们?您怎么不动动脑子想想? 罗氏听了慕芩雪这话心里有一丝不爽快,仿佛自己就是那不听话的学生,而慕芩雪是那教导礼仪的嬷嬷一般。明明同样是自个儿肚子里出来的,罗氏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她能生出香儿这般的贴心小棉袄,可她生出的大女儿却是这副性子。 第十六章 姨娘 诚然,近些年她得侯爷的宠爱少不得慕芩雪的提点,可她为人母,竟不得不受自己女儿扶助,每每思及此处,总令她觉得浑身不舒服。 因而对慕芩雪的话只潦潦敷衍了几句,不愿多说。 是时帘子一响,慕芩香正端着糕点碟子走进来,解救了这屋里的几分尴尬。罗氏见了小女儿这娇憨模样,心里宽慰些许,忙握了慕芩香芊芊玉手,问她学业如何,近些日子吃的好不好,又读了哪些书……真真是一派慈母景象。 慕芩雪孤自落在一旁,看戏一般看着她的身生母亲对着自己的妹妹嘘寒问暖,面上一副虚伪笑意。 …… 闲话暂且不续,慕言春在绸庄里外逛了一逛,见将沉香晾得差不多了,才停了步伐,缓缓开了口,第一句是“今日见你似乎比往日憔悴了些许,想是在二夫人院里过得不好”,紧接着便说,“你我往日虽有些仇怨,可我自问不是那等拘着小节的刻薄人物”,最后会心一击,“我知你今日求我所为何事,然我自身亦是难保,你在二夫人院中多年,应当十分清楚。” 最后遗憾且坚决地下了结论,“想来我是帮不了你多少,你实在不必费心这般委曲求全。” 说完了这些,她找了个空闲位置坐下,等着看沉香自由发挥。 却见沉香双目含泪,腾地跪倒在慕言春面前,满目感激道:“奴婢从前实在是眼瞎目浊,常听二夫人说您如何如何,今日得见,原来您是如此心善慈悲的人物……若是早知如此,奴婢必不会受二夫人的挑拨,对您做出那般失礼举动。” 发挥得着实精彩,然她实在算不得什么心善人物。 慕言春瞧她扑腾跪下,想着她当真下得了狠心,好奇她回去膝盖会青上多少,就听见她下一句便将一切过往都归咎在了罗氏头上,仿佛自己才是那受苦受难的窦娥怨女,毫不客气地在背后编排着主子的坏话,那最后意犹未尽的一声叹息,叫慕言春心里几乎叫上一声好来。 若是在酒楼看戏,慕言春说不得还会赏她几两银子。 只可惜……只可惜她是靖安侯府的丫鬟。当年慕言春随母亲回汴京探亲,镇国公府家风之严、礼仪之谨令她记忆至今,莫说背后编排主子,便是在私底下乱嚼舌根的,她也未曾碰见一个。当年母亲尚未染病时,将靖安侯府治理得与国公府不遑多让,如今不过数载,已是沧海桑田了。 下头沉香说得正起劲,丝毫没留意上头那人的走神,继续说,“……大小姐您才是靖安侯府嫡出的小姐,按照规矩来说,连二姨娘见了您都得向您问一声安,奴婢只叹侯爷实在偏心,看不出您的苦楚。奴婢私以为,身为府中姨娘,就得遵守礼教章法,同大小姐您和谐友爱才是……” 慕言春出了回神回来,便听得这一段,心里嘀咕这丫鬟变脸忒快,许是上一遭驳了她一句,她竟也不称二夫人了,直叫二姨娘。再者说些规矩章法,慕言春可知道这丫鬟实是不讲什么规矩的。还有她私以为的那句……实则是在暗示自己,若是叫她做了姨娘,她必不会同自己争斗的意思罢。 倒算是机灵。 只是你今生与我无甚大仇,前世可是将我得罪惨了。慕言春自问自己不是一个太拘小节之人,可她也绝不是那等被人捅上数刀还会为他人着想的人。认真算起来,其实她顶记仇,没有寻机报复沉香,她就已经该感激涕零了。 等沉香说完一番感人肺腑的话,慕言春既亲切又和蔼地笑了,“你说的话我都明白了,就是罗氏待你不好,你又无亲无故无处可去,只能委屈自己,哪怕是当侯爷的……”微微一顿,“陪床丫头。也心甘情愿的意思吧?” 沉香暗自嘀咕自己只是说说而已,可不真是要当侯爷的陪床,起码也要有个体体面面的身份,可想着自己同大小姐本无甚情分,生怕她不帮自己,于是便连忙点了头。 慕言春皮笑肉不笑地抽了抽嘴角,觉得近些年的这些个丫鬟可真是心大,真不知道一个“死”字是怎么写的,不过这丫鬟跟她有仇无恩,她的死活与自己也没什么干系,于是想了想,先答应了下来,又说:“不过我毕竟是这侯府中的小姐,断没有女儿送陪房进父亲房里的道理,我虽应了你,可也须得你自己争气。” “自然如此。”沉香可不指望这刚被夺了管家权的无权无势的小姐能帮自己甚么,她瞧上的不过是她的银子罢了,有了银子花费,自己还愁没法子引侯爷上钩? 慕言春晓得这丫鬟的心思,却没有为她掏银子的打算,笑笑说:“若是如此,你须得为我做一桩事,我才方便将你引荐给老祖宗跟前的夏妍姐姐。” 沉香微微一愣,当即答应。 她若是用了不当法子进了侯爷房里,老夫人必然动怒,再加上二姨娘的算计,她的日子必不好过,可若是得了夏妍姐姐引荐,自己入了老夫人眼,指不定自己便是第二个江姨娘了……那江氏不就是靠着老夫人才能走上如今的位置的吗? 如此一想,这样的好事,她几乎不用考虑就能够答应下来。 “我要你在二姨娘和大小姐的面前言明,今日见着我大张旗鼓带着好几辆马车出了门,买了许多珍贵布匹,一一拜访了从前唐氏的手帕交,似乎有了大动作。” 二小姐目光极坚定认真,完全不像是发疯了的样子,令沉香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却听见二小姐继续说,“等二夫人查明了消息后,兴许会大发一顿脾气,到那时你便碰巧提醒她可以到我院里安上一个眼线,切记……一定要显得自然,绝不能被她们察觉出不妥。” 沉香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吩咐,跟她的姨娘大计似乎没有半分干系,她隐隐觉得二小姐似乎早就准备好了这番说辞,可仔细想想又想不出什么不对劲。 第十七章 冬猎 “沉香,你以为日后你被侯爷收入房里便万无一失了吗?”慕言春乘胜追击,“二夫人想要对付你,根本不需要花上多少心思。我明白你如今心中已经开始思量我要帮你是不是想要借此算计你,你大可放心,你身上并没有值得我谋算的地方……” 沉香心头一颤,尴尬一笑掩饰道:“二小姐您真是多虑了,奴婢怎么会这样想呢?” 慕言春眯起眼,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当然,你有一点考虑的没错,我帮你不仅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既然二夫人对我有着莫大的敌意,那么我自然不会束手就擒,你今日碰巧撞进我的手里,我才会考虑起用你……可你要明白,这个人是不是你,对我并无丝毫影响。” 沉香听她这番几乎算是威胁的话,心里反而放松了下来,既然是为了对付罗氏,那她不妨更尽心地帮她一把,反正对自个儿无甚损失,沉香当然更愿意讨好自己未来的财神爷,再者……若是她真能将罗氏一举拿下,对自己也是有着莫大的好处。 虽然她觉得事情多半不能成。 慕言春与沉香交代完,便一一拜访了母亲从前交好的夫人,去的时候马车里载着十几匹上好的锦缎,回来的时候里头空空如也。忙活了一晌,累得她迈不动脚,一回到院里便瘫在了床上,拉都拉不起来,最后匆忙用了晚膳,便躺着休息了。 除夕前十日照例有一场冬猎,是男人们喜欢的活动,往年晋临在的时候,最喜欢这样的热闹场面,总是一边拉着母亲的袖子,一边兴高采烈地为骁勇的公子俊杰叫好。自他随先生去汴京读书后,慕言春已经许多年不曾见过他了,那时候,他已经同自己很生疏了,如今想来,真是恍如隔世。 她记得前世晋临得知母亲消息,匆匆从汴京赶回来,已经十四岁的少年眼睛哭得红肿,跟两颗核桃似的,在府中没呆上几日,便因为学业不得不回汴京。 那时候,她省得他心里难过,可她自己也难过,未曾安慰他。他要去汴京读书,她觉得很好,她只庆幸秋闺三年一届,是在后年,丁忧不会影响到他的前程。 却没料到他们姐弟俩会越走越远,最终行至陌路人一般,直到慕言春死去,于他在有生的岁月里也不过相逢寥寥数面。 思及此处,慕言春对冬猎也没了多大兴趣,罗氏江氏愿意随着慕博庸抛头露脸,她也懒得讨人嫌,推说身体不适便没有去,冬猎是男人们的娱乐活动,她去或不去也无甚干系。 只是听说今年冬猎出了一头浑身雪白的白鹿,十分罕见,许多人都说是祥吉之兆,被一个县公子给猎到了,借花献佛赠给了慕侯爷,很是得了他的一番欢喜。 慕言春记得,前世确实出了一头浑身雪白的鹿,却并没有被人猎到,而是被后边的公子纨绔追得走投无路,猝不及防掉进了湍急的河道里摔死了,最后不知被冲到了哪里。反正没人再见过这头鹿。 前世她是去了这次冬猎的,未曾见过那头白鹿,当时听人说它死了,心里还有些难过。没料到今世竟是这样的结果。 慕博庸得了白鹿,自以为祥瑞之兆,那鹿中了箭,却并未死去。靖安侯府中养着一些珍禽瑞兽,故而也有一些造诣颇深的兽医,将白鹿治了一治,虽未恢复,却也不至于垂危。每日困于笼中,逗得慕博庸高兴不已。 慕芩雪也常常陪着慕侯爷一同观赏笼中囚鹿,几句漂亮话将慕博庸说得浑身熨帖无比,跟她相比,其他的那些姨娘小姐们说的讨巧儿话便落了十分下乘。 罗氏肚子眼见着大了,对这些事浑不在意,偏前几日沉香那则消息令她生了几分警惕,她虽想着法子惩治沉香,可到耳边的消息到底还是要过一过的。她听了消息又焦又虑,这几日浑身不舒服,可瞧着慕芩雪的样子,何其镇定,像是根本不曾放在心上。 这两相对比下来,叫罗氏更是生了一股子闷气,半夜里连呕了好几回。 几天折腾下来,罗氏精神越发疲靡,整日窝在榻上,慕芩雪在底下给她剥着瓜子儿,时而同她说说话,罗氏忍了又忍,忍了好几回,终于忍不下来了,朝慕芩雪发问:“那唐氏留下的胚根祸种又有动静了!你就不想想办法?好歹将她治一治……” 虽是这么问,可罗氏自己想不出半点办法,她从来都是将事情推给慕芩雪,从前是这般,如今还是这般。 慕芩雪将瓜子仁放进小碗里,集了一大碗白胖胖的瓜子仁,又倒上蜂蜜白糖,不慌不忙地用勺子搅拌,低声说:“母亲,即便您这般问我,我如今暂时也拿她没法子。您知道的,唐氏将她这双儿女护得多紧,整个靖安侯府都有我的眼线,可偏偏是一个漱兰院……我竟插不进一根钉子。” “没有万全的准备,我怎么好对她下手。”慕芩雪拌好了瓜子仁,又在上头撒了黑白芝麻,卖相极为好看。 罗氏看着慕芩雪递过来的瓷碗和里面白花花的瓜子,腹中一阵恶心,将瓷碗推到一旁,看着慕芩雪,面上满是恼怒,“那咱们就任由她四处乱蹿,只能眼睁睁看着?”又怒道,“连沉香那贱婢都晓得找个人进去探探消息,如今唐氏都不在了,你还担心什么?” 慕芩雪无奈地摇摇头,刚打算说话,便听见门外通传老祖宗差人送了福粥过来,当即端坐收声,与那丫鬟说了几句话,又各自打赏了些银子,才说:“女儿并非不愿动手,只是苦于没有好的人手罢了。” 罗氏吃着面前的福粥,这回脑子瞬间灵光了,倒记起了被罚在佛堂的那个丫鬟,那不就是一个好人选么? 慕芩雪听了罗氏的话,沉吟了片刻,觉得此事可行。 那丫鬟被罚在佛堂跪了数日,慕言春却不闻不问,这般遭遇,再多的忠心如今也全都化为了怨恨,只是听说那丫鬟蠢笨,却不知好不好差使。 第十八章 白鹿 慕芩雪思及此处,想着少不得又需自己再跑一躺了,看看罗氏满脸不耐的模样,心底叹了一口气,浮光掠影般闪过一丝失望。 两人谈完话,罗氏才将慕芩香叫进来,像是松了一口气。 慕芩香在外人面前一副骄纵刁钻模样,可在母亲和姐姐面前,却是再乖顺俏皮不过了,见着母亲和姐姐两人似乎不大高兴,一会儿在慕芩雪面前卖会子乖,一会儿到罗氏跟前翻几个跟斗,跟个小皮猴儿似的,好不活泼可爱,逗得罗氏笑得前仰后合。 顽了一会子,慕芩香有些饿了,便摸了些糕点垫肚子,罗氏摸摸她的脑袋,真是心疼得不得了,瞧见旁边那碗被蜂蜜浇的晶莹透亮的瓜子仁,想也不想递到慕芩香跟前,看着她香甜无比地吃了,才问:“好吃吗?” 见慕芩香毫不犹豫地点头,罗氏也笑了,“这是你姐姐做的,要是好吃,你再去磨你姐姐,叫她给你剥一碗……” 慕芩香果真到慕芩雪跟前央求了半天,又得了半碗蜜糖瓜子仁,欢喜的到罗氏跟前打滚儿。 慕芩雪看着慕芩香无忧的笑颜,故意笑了笑,借着询问八哥儿的缘故终于从房里逃了出来,望着天边阴沉沉的黑云,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脸上再无半点笑意。 她到底还是修行得不到家,慕芩雪心里这样想。可是看着母亲待妹妹那样的亲切态度,她总是不由自主地……觉得羡慕。 近些日子,靖安侯府似乎真是得了几分瑞气,喜事一桩接着一桩,先是得了罕见的白鹿,如今,竟迎来了七皇子大驾。 这是何等荣光喜耀的一桩事儿,当年老侯爷还在的时候,时而有王爷、公侯来府里坐一坐,到了如今,偶尔来个侯爷都算是罕事,更何况是堂堂七皇子。 慕博庸心中不胜惶恐,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喜气,忙叫江氏布置好庭院,又从各处置办来各种珍贵摆件儿,显得整个府邸都光华夺人,唯恐怠慢了皇子。 从皇子自那精致贵气的马车上下来,慕博庸便一直从头陪到尾,为皇子介绍府中庭院。这七皇子出乎慕博庸意料的随和亲切,时而同他交谈几句,最后慕博庸才堪堪弄清楚了七皇子的来意。 ——原来还是因白鹿而来。 只因白鹿乃祥瑞之兽,这皇子想着祭祖之日将至,因而怀揣着一片孝顺之心,想将这祥兽敬献给先辈。 这原是一桩好事,只是慕博庸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么一件稀罕物,却要白白送出去,着实有几分不舍。 因着这份不舍,慕博庸想着考虑些许,于是设了家宴,打算好好招待皇子;这皇子原只是经过博陵,听城中百姓吹嘘白鹿神妙,因而动了心思,见靖安侯不舍神态,当真起了几分心思,于是也顺意留了下来。 当是时,慕言春正在漱兰院呆着,八哥儿回院没几日便发了烧,慕言春虽处处顾虑周全,可八哥儿到底是个姑娘,身子骨儿弱,在佛堂呆了这么些日子,寒气入骨,一受了热气便撑不住了,整个人烧到开始说胡话。 几个丫鬟交替着时辰给她敷冰喂药,效果还是不大好,虽没再咳了,却未曾退烧,慕言春也没甚看书的心思,只是时而看看八哥儿,时而望着窗外的枯枝败叶发呆。 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她正在吃茶,一杯茶泼了半杯,一半洒在袍子上,一半烫在手心里,她竟无丝毫知觉,还是莺儿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杯子,担忧地问了她几句,才教她回过了魂。 七皇子…… 她本以为,她绝不会再与他相见;她早做好打算,她这一生都再不会同他有丝毫干系。 却没料到,他竟自己寻了过来。这便是……所谓的命运么? 她要再次……重复前世那般不堪的命运? 慕言春打了一个冷颤,不……绝不会! 她这一世,绝不会再让自己同赵渊有丝毫干系,她同他,除了仇恨……再无半点情分。 慕言春喘了几口气,问:“那位……皇子,来咱们府是干什么的?从来没听说父亲与那些个皇子还有什么交情?” 画眉一面拿手帕帮慕言春敷手,一面回答说:“听说是为了侯爷那头白鹿呢……”又带了半分疑惑半分孩子气的语气说,“我看啊这个皇子可不是甚么好皇子……” 慕言春一愣,没想到画眉这小丫鬟会有这么一句话,轻笑了问:“这话怎么说?” “小姐,你看啊……这个皇子一来就要咱们上上下下给他摆花摆景的,不道声谢,反而还要拿咱们侯爷的宝贝白鹿,不是坏皇子是什么?”画眉皱了皱鼻子,说得要多认真有多认真。 莺儿在后边一把捏住她耳朵根,往她脑袋上戳了一戳,“叫你个小丫头说些子浑话,还敢说到小姐跟头,仔细出去罚你!” 慕言春听着画眉一番孩子气的发言,笑着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前世慕言春跟了赵渊那么些年,他的确当不得什么好皇子,后头成了王爷……更不是什么好王爷。其实也谈不上好或不好,慕言春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从前他演得太好,她一直觉得他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子,也一直尽心尽力替他分忧,等到后来他丑态毕露时,那失望将从前的期许一举击垮,便成了数倍的失望。 那些失望与绝望,便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令她在献王府挣扎数载,也没看见一丝希望。 赵渊想要那头白鹿,其实并不难,这靖安侯府清贫如洗远近皆知,他只要肯拿出些许的银子,慕博庸必定将那所谓祥兽双手奉上,可他不愿意……就因为这丝不愿意,他甚至要耽搁自己的路程在这靖安侯府住上一宿,舍本逐末,何其愚蠢。 她当年怎会觉得他丰神玉朗、风姿过人呢? 那样一个人…… 慕言春觉得后悔……为自己后悔,也为自己从前为他做的蠢事后悔。 当年外祖母真心待自己好,好到那样的程度,自己就为了这么一个男人,将外祖母气得旧疾复发,最终同唐家决裂。 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蠢……蠢得不可救药。 第十九章 枝节 慕言春同赵渊的第一次会面应当是一年后,在那次花宴上,赵渊预谋已久的相遇,一举俘获了她的心。 而今生的第一次相见,她唯恐避他不及。 她十分清楚,他所谓的钟情所谓的慕恋,不过是一场为了捕捉到她这只猎物而演的好戏,为了唐家为了镇国公府的支持,他不惜娶了她这个样貌平平的女子为妻,可惜最后还是没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她甚至怀疑,后来镇国公府受凉州贪污案牵连,一蹶不振,会不会也跟他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干系,镇国公府于她有着无上的恩情,若果真如此,那她这滔天的罪孽几世也偿还不清。 不多时,便有一个丫鬟来请,说侯爷设了家宴请二小姐前往。 慕言春思了又想,还是推说身体不适没有前去。虽说略有失仪,可她实在不愿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横生枝节。 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子,她愈觉胸口滞闷,便披好鹤氅,又拿了手炉儿,自个儿去外边走走,绕着八角楼远远地走了一圈,便极少见着闲人了,多是送菜递酒的婢子。慕言春有心躲着那些人,自然不会往枪口上去撞,特意抄着小道走,其中新奇景致也不会令人觉得无趣。 想着今日小宴缘由,慕言春便想去偷偷瞧一眼那白鹿,看看它到底有什么稀奇。 不紧不慢走了约半盏茶的功夫,慕言春才到了兽园,一边瞧着,一边往里走,因最近天气见寒的缘故,除了一些皮糙肉厚的野物还在外边晃着,其他的都缩进地笼里待着了,故而慕言春也没瞧见多少动物,只奔白鹿而去…… 却没想竟有人同她想到一处去了,都以为兽园无人,特意来此处瞧瞧。 慕言春望着不请自来的那位仁兄,手指轻轻敲了敲手炉儿,想着该将此人如何处置,却见这位仁兄极大方落拓地挪出了旁边的位置,用手拍拍,朗笑说:“同道中人?……坐么?” 同道中人? 慕言春一步也没挪,“这位爷……您以为我是您哪里的同道?”恰时外边树上一颗枯果儿落了下来,吓得那白鹿一个踉跄,“瞧您这打扮必不是七皇子跟前儿的人,可咱们府上又没请过您这般的人物……敢问,您闯进我们靖安侯府,是想做什么打算?” 听了慕言春这话,那人丝毫不见慌乱,反而极为认真地瞧了她几眼,“我说怎么会突然撞见这么个姑娘,原来你是这府上的人,我还以为你同我一样,是特意来取这穷骥血的呢……不过,我方才远远望了你们侯爷一眼,如你这等面相,跟他实是亲缘浅薄得很……” 这位仁兄愣头愣脑闯进别人府里,被人当场抓住,不仅不羞不愧,反而这么不客气的当场说人是非,着实是个妙人。可再怎么一个妙人儿,若是潜入别人家来窃别人的东西,那也实在不怎么好看。 慕言春刚发现这小贼时,之所以对他如此客气,实在是因他模样过人、风姿不凡,因而不觉得他会是个贼,却没料到他真是。 这样看来,这面相委实是个祸害人的东西,不能同内在相比较。 慕言春慢吞吞地往回转了去,想着是不是离开的时候提醒兽园管事一声,便被一柄短笛拦住了步子。低头一看,正是那位仁兄方才握在手中的白玉笛,此刻距离自己肩膀不过一尺,虚虚地将自己拦着。 “这位姑娘,我瞧你同我有缘……不如等我取了穷骥血,咱们手谈一局如何?” 慕言春瞧着他灿若朗星的笑,只是刹那的失神,便仔细将他瞧了一瞧。 眉飞入鬓,墨发如云,广袖博带,丰神俊美,腰间系着紫金葫芦,连着金丝长穗,手里握着白玉笛,好一派君子风度。慕言春瞧着他那出众样貌,疑惑问道:“我观你风度过人、样貌出众,怎的脸皮如此之厚?再者,我并不擅长下棋。” 这位仁兄的确脸皮极厚,听了她一番话连面色也没变上分毫,只是透出一丝讶然语气问道:“姑娘你怎的不用敬语了?”眼中却带着一丝促狭的笑,“姑娘前恭后倨,自然脸皮不比我厚。” 慕言春对此向来不以为耻,淡然摸着手炉,“过奖。这位仁兄潜入别人府邸,欲夺人爱物,还如此理直气壮,这等风度实非常人能及。” 此仁兄默默望天,只当此话是夸奖了,道:“这穷骥可算不得他人爱物,我追寻此物许久,不过碰巧被你府上得了而已。况且它在此地也活不了多少时日,我取他身上血制救世药,于它于己,都是好事。” “制药?你是大夫?”慕言春看着他极其熟练地撬开了笼子,极其熟练地拿迷药放倒了白鹿,极其熟练地拿出匕首取兽血……觉得他更像是个剽悍大盗,虽不窃钱财。 这位仁兄取了两青瓶的鹿血,将它摸进怀里,故作神秘地朝慕言春摇头,“非也非也。” 慕言春无甚心思了解他的过往,方才也不过顺口一问,见他如此反应,当即转身,“既然你得了想要的东西,那我便走了。今日你只当未曾见过我,我也未曾见过你。” 后边那位仁兄却叫了她一声,趁慕言春回头的功夫往她身上抛了一件皮卷,道:“我方才说了,你我有缘……这东西便当做这穷骥血的还礼,外加见面礼,外加你替我保密的谢礼送给你罢。”便极其自然地将白鹿与笼子恢复了原状,溜之大吉。 最后还远远听见他的声音,约莫说的是“对弈是样极有意思的消遣,姑娘你应当多练练……” 末了,便再没甚声响。 慕言春低头看了眼怀里的皮卷,默不作声揣进袖里,四周静悄悄的,她此时才发觉,这周遭似乎太安静了些,来的时候她竟没有发觉,想来应当是那位仁兄做了什么手脚。 如果是迷药之类的东西……慕言春想了想,觉得自己应当快些回去,便不做停留,静悄悄地往回走。 第二十章 心仪(新年快乐) 许是近些日子她过得太平淡如水,以至于老天爷看不过眼,接二连三地给她找了一些麻烦事。 此刻她正缩着身子蹲在一个偏僻墙角,一双腿蹲得酸麻,左脚换右脚。她真想快点儿回漱兰院窝着吃茶,偏生在廊那边的两人依旧在说着悄悄话,若是她想要过去,必得经过那二人不可,少不得引起一些误会。 再加上,在那说着悄悄话的二位,一个她同慕言春不对付,一个慕言春同他不对付,见了面不是你尴尬便是我尴尬,何况她在此已经听了一会子墙角,这么走出去,实在不光明磊落,故而她依旧还是蹲着…… 那穿着华贵罗裙,面容妩媚,神情羞涩的袅娜女子,便是慕芩雪无疑。而对面那个面容端正、锦衣华服的高大男子,竟是今日刚至此处的七皇子赵渊。 连随意四处走走都能撞见这档子事儿,慕言春实在不知自己这运气算是好呢还是不好。 其实仔细算起来,慕言春能撞见两人的这个私会,实在不能用运气来计量,只因此处实是个偏僻位置,寻常人根本不会来此,再加上宴会刚散,其他地方少不得有几个闲人,不方便说话,故而两人才挑了此处。 如此万全防备能被撞破,只因慕言春从来不走寻常路。 那头慕芩雪端望着眼前的男子,一张脸羞得白里透红,忸怩了半天方才开口,“芩雪往日里常常听爹爹提起七皇子殿下,说您为人宽厚,最是礼贤下士,令人钦佩。今日一见……方知您神采飞扬更胜传闻,令芩雪钦慕不已。” 有佳人如斯,哪个男子不为之心动? 更何况慕芩雪貌美如花,对自己又多有好感,连赵渊也不免有些心猿意马起来,只是想起她的出身,又想了想唐家,赵渊也只能装作不知她话中涵意,彬彬有礼回道:“慕小姐过奖了。” 慕言春依旧缩着听墙角,心中暗忖,这慕芩雪的确厉害,若能以靖安侯府大小姐的身份嫁与赵渊,也算是高攀了。单看靖安侯府,只能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当朝侯爵与前朝相比实在不多,靖安侯府轮爵位自然比大多数在朝官员要高贵许多。可是比起真正的侯府勋贵,又不知落了几个档次。 若是依着前世将罗氏抬正,慕芩雪真能嫁给赵渊,想必依她的手段与美艳姿容,应当能比前世的自己做的好上许多吧。 不过……也只是假设罢了。 慕芩雪虽然聪明,可赵渊这个金龟婿却是她如何也吞不下的。 赵渊这个人……空有一腔野心,自我感觉优良,以为自己乃天之所向。可惜论智谋敌不过四皇子赵殷,论权势敌不过三皇子赵玄章,论资历敌不过太子赵隆,却还不知死活地一心肖想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既无人马,又无在朝臣子支持,连当初娶了慕言春也是为了拉拢唐家,却还是自作聪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等人……真不知当初是怎么从那场党争之中活下来的? 说他蠢,他还真有几分聪明;说他聪明,他又常做许多蠢事。 慕言春揉揉脚脖子,听慕芩雪继续说:“芩雪常居深闺,少见外男,今日一见殿下……如此年轻俊逸,英姿勃发,芩雪心中思慕不已……” 听至此处,慕言春暗自咋舌,这慕芩雪当真能哄人开心,难怪父亲和老祖宗能被她哄得晕头转向的。 她观赵渊样貌,跟以后没多大区别,虽长得端正,可也仅仅只当得端正二字罢了,再多赞一句,也顶多是四肢匀称,亏她将“俊逸英姿”几字说得如此顺口。 若连赵渊也当得“俊逸”二字,那方才那位仁兄便算是神仙人物了。 慕言春虽这样想,可有些人却对自己的长相无甚自觉,听了慕芩雪的一番话很是受用,说道:“能得慕小姐如此赞叹,和德愧不敢当。如慕小姐这般妙龄女子,合德本不该如此,可在下已心有所属,只能忍痛拒绝慕小姐一番心意了。” 悄悄躲着的慕言春瞬间恶寒来袭,紧接着便从赵渊嘴里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激得她起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好不容易等到两人离开了,慕言春慢慢起来,腿已经麻了半截。 回到漱兰院里泡了一会子热汤,泡得浑身舒坦了,慕言春才又穿戴好,用了晚膳,看了会儿书。 想起那位仁兄口中的“穷骥”,慕言春找来几本书查了查,却没瞧见哪本书里有这么个兽类。 在榻上躺了半盏茶的功夫,慕言春才将那张皮卷翻了出来,细细地看了许久。原来是一张药方,既无药方名,又无大夫授字,倒像是他自己琢磨的一个玩意儿。只是看这皮卷颇有些年头,不怎么可能是他自己写上的。 再者,这皮卷上的字笔力锋锐,相接处却又极为平和,字如其人,写下这皮卷之人多有气节,绝不至于如那人一般涎皮笑脸的。 这药方上的药材都是寻常药材,只是制法不一般,也是培根益气的一味药,在市面上极少见,可在这靖安侯府内却不算稀罕。 那位仁兄将这药方顶作了三道礼送给了她,脸皮实在有够厚的。 慕言春对这东西没了多大兴趣,将药方给了画眉,叫她拿给府里世医瞧瞧,若是没有问题,换了这味药吃吃也没什么。 又坐着叫文燕揉了揉腿,慕言春便宽衣解带,打算歇息了。 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是那只挂在隔间的鹦哥儿时而啄啄笼子,在寂静的夜里传来一两声脆响,慕言春翻了个身,想起黄昏下慕芩雪与赵渊的那番对话——那番前世从未存在过的对话,才真真切切体会到了这个世界的真实。 原来一切真的变了。 这样多、那样多的事,都同前世不一样了。 她意会到的这个不一样,令她十分欢喜,欢喜到几乎淌下泪来。 即便明知道慕芩雪会因赵渊的那声拒绝而瞄准自己,即便对前路一片迷茫,她还是觉得,从前那漫长而渺无边际的黑暗中,出现了一丝光芒。 第二一章 故事 慕言春这一觉睡得极其充实,直到第二日莺儿将那鹦哥儿放到外边廊上,听着它一顿叽叽咋咋的叫,才将她从睡梦中叫了出来。 近些日子天气并不怎么好,外头日色十分昏暗,慕言春从被窝里探出个脑袋,瞅了瞅,便觉得这委实是一个适合困觉的好天气,再加上那些个账房钥匙、账簿之类的已移交给江氏,无甚杂事打搅,睡个回笼觉也无碍,于是将被子往头上一卷,继续躺着。 这半月里可以说是慕言春两辈子加上来最悠闲的一段日子,整日里不是看书作画,便是读些闲词和话本子,偶尔也下回棋,可惜这府中实在没几个人下棋,她一人分饰两角对弈也索然无趣,自个儿顽了几回,便将棋盘撂在一边,再没碰过了。 这日,慕言春正卧在椅子上做着女工,因她不善针凿,这活儿做起来委实耗了她许多艰难功夫,正纠结着,便听见江氏院里的荣儿过来问安。 请她进来一问,原是江氏请她过去吃茶,慕言春并不如何惊讶,问了时辰地点,便答应了下来。 待荣儿走了,莺儿才自言自语似的发问,“这江姨娘以往跟咱们院里并无交情,怎么突然请吃茶?”担忧地看了慕言春一眼,忧心忡忡地说,“不会又出什么事儿吧?” 当初江姨娘镯子那事儿可是教她记了好久,几乎有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直觉反应了。 慕言春浑不在意地安抚了几句,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她也大约摸得清楚此事的来由,想来又是慕芩雪的一方手笔,因那日那桩事儿。 慕芩雪做事最不喜落人把柄,认为亲自动手是下乘手法,极爱借刀杀人这一招,只是不知今日她借的这柄刀是两相合作呢?还是黄雀在后? 多半是后者。 不然不会在半个月之后江氏才出手,慕芩雪一定为将江氏套进去设了不少功夫,因而才耗费了这些时日,若她真和江氏通了气,两相合作,应当会速度很多,若果真如此,那倒真是个大麻烦。 可惜慕芩雪不知江氏真面目,她虽心智过人、细致缜密,可到底比江氏年轻了这么多年,她自以为江氏是她手中玩偶,任她拿捏玩弄,却不知谁是螳螂,谁是黄雀? 江氏当初“丢失”玉镯一事,慕言春思了又想,约莫琢磨出了一些头绪,慕芩雪欲借江氏之手除了自己,江氏也想将自己拖下水,两边都怀着浓浓恶意,却又十分默契地披了一张温良的皮。 慕言春想让她们以为自己下了水,便也只好去同江氏会上一会。 在暖房里坐上了一会,眼见时辰差不多了,慕言春这才吃了些糕点垫垫肚子,叫画眉拿了件宝蓝的衫穿上,外边加了件棉锦小袄,便披了披风,戴上毡笠往外边走,后边跟着两个丫鬟。 到江氏院里的时候,外边徐徐吹着冷风,将她冻得不轻,江氏是个极有眼力见的妇人,叫人燃起了暖炉,又点了熏香,将室内捂得热乎了许多,才跟慕言春提到正题。 “原来这事我是不应同二小姐你提起的,叫人听了免不得说我乱嚼舌根,挑弄是非。只是那日听柔儿提起此事后,特意留了几分心,才晓得那匣子里原是一味药。”又着重咬着音道,“——那种药。” 慕言春听江氏说了半天,将事情大概拢了一遍,一双手靠近暖炉处煨着,没有做声。 江氏说的这件事她没听见半点风声,依江氏的故事来说,便是某日里慕幼萱撞见了二姨娘房里的一个丫鬟同某个外男有私情,这种事在这院里算是稀罕事,却也并不十分稀奇。 后来慕幼萱同慕芷柔吃酒,迷迷糊糊说起了此事,说的人是当做笑话说的,听得人可不是在当做笑话去听。那慕芷柔原本心思便杂,听慕幼萱提起那日情景,腹中不知生起多少歪门心思,当日回去便说与她的母亲,也就是江氏听了。 江氏觉得自己女儿说的有些道理,于是着手查了查,便查到二姨娘房里,并且这二房与慕言春颇有几分不对付,于是既忧心又忐忑地将苦主请了来,将她好好担忧一番。 这故事中的苦主自然是慕言春无疑。 听了这一番故事,慕言春并不全信,不过她也知道,今日她听的这个消息多半是真的。只是那药是用来对付谁的,她倒是不置可否。 慕芩雪若果真想要对付自己,必不会这么张扬地用药,她向来以此为耻。 对于害人这等事,慕芩雪还是极有风骨的。 江氏同她比起,便是毫无气节了。她若是害人,从来不拘手段。 因而慕言春一向忌惮江氏远胜慕芩雪。 暖炉里的银丝碳静静地燃着橙火,将慕言春掌心也照得一片暖光。江氏同慕言春说了这个故事,却并不见她有半点反应,只是静静地暖着手,心里再镇定也不禁起了一丝波澜,将方才屏退到外边的丫鬟叫了一个进来,不多时那丫鬟便提了一个手炉给了慕言春。 江氏端着和煦的笑,极规矩地朝慕言春表示一丝歉意道:“方才我一心顾虑着此事,忘了二小姐身子不好,如今才记起手炉来,当真失礼了,难怪二小姐只是暖着身子不愿讲话。” 慕言春摸着手炉也跟着笑笑,“四姨娘多心了,方才我只是想着这桩事儿,心中忧虑,没有缓过劲儿来罢了。不知四姨娘告知我此事,心里有什么打算没有?” 不知这江氏还有那慕芩雪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这其中弯弯道道真叫她头疼。 她从前对这等委婉的算计是极推崇的,一是时间长,让她有个心理准备;二是这等算计多半是绵里针,叫人外里吃不着苦头。 此时她方晓得这其中的厉害,尤其是明知将有一道惊雷落在头顶,你却不知它会什么时候落,什么地点落,用个什么方法落,撩拨得人无可奈何。 当真叫人等的既心焦,又无语。 第二二章 冬华 慕言春回了江氏一句,又随意问了问,如意料之中的一样,江氏将这桩事抛给了她,并不打算自己下水,表示自己毫无办法。 她客客气气地同江氏客套了几句,又站起来活动了身体,想着时辰差不多了,她又不想同江氏一起用饭,便有了回去的打算。 走到窗前,屋里焚香的味道淡了许多,竟叫她嗅到了一丝不怎么好闻的油脂味道,眼角随意瞟到了一株小白花的绿植,那种植物的油脂味道似乎就是从这株绿植上传来的,叫她留了点心,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如今已是腊冬,江姨娘屋里的这小物儿竟还开了花,长势如此喜人,怪道父亲常赞江姨娘你有一双好手,这世上确有妙手回春之能啊!” 江姨娘眼中异色一闪而过,随即掩口轻笑,“二小姐真是过奖了,不过是个玩物儿,不值什么。”紧接着便眉眼微扬,缓慢又绵长地将慕言春望着,道,“若是二小姐喜欢,便将它带回漱兰院去罢。小小心意,二小姐喜欢就好。” 那眼中竟含着一丝忖度的意味,绵密夺人。 慕言春讶然,微作推辞,“这可是江姨娘的爱物,我怎可夺人所爱?”两相推辞了一番,方极不好意思地利落收下了。 又坐了片刻,慕言春便回去了,江氏也没有多留,两人各怀心思,俱都察觉了对方的一丝异样。 一回漱兰院,慕言春便差人与湘君院沉香接了头,果真不出所料,近日里罗氏身子愈发不好,像是应了那日慕芷柔说的“胎相不稳”四字似的,时而请几回大夫。 这事慕博庸并不放在心上,不过差个腿脚麻利的小厮时而送些东西,便不再过问。说起来也算是罗氏自作自受,她怀着前两胎的时候唐氏还在,为了显摆自己的能耐,她时常嚷着肚子不舒服,又常常大张旗鼓地叫人买些梅子,或请几回大夫。 刚开始慕博庸还担忧地安抚她,顾虑着她的心情,到了后来她顺利将慕芩雪、慕芩香生下,至于如今,罗氏再闹上什么,慕博庸也见怪不怪了。 等到了现今,罗氏身子当真有些问题的时候,连慕言春也只以为又是她博慕博庸关注的一个把戏,并未放在心上,可今日联系起江氏再仔细一想,倒将她想的自顾自流了几滴冷汗。 下边站着的丫鬟瞧着慕言春神色,面上满是踟蹰,嘴中还有一句话不知当吐不当吐,得了慕言春的准许,才如蒙大赦一般道:“二夫人院里那沉香还说,当初二小姐答应过她的那件事,不知二小姐还记不记得,她如今日子很是难熬,还望小姐给个准头。” 慕言春面皮子变都不变,便吩咐道:“你去回她,叫她再等上一两日,等我准备妥当。” 那丫鬟答一声“是”,便下去了。 旁边莺儿瞧着那丫鬟下去了,又见慕言春没甚事情了,才宽了宽心道:“小姐,今日您往江姨娘院里去了一遭,怎的还带回一盆花来,这花开的又小,味道又不怎么好闻,摆在房里也堪堪占那么点儿的位置。”话是这么说,可手里还是挺自觉地浇着水。 实际上,若这花儿不是从江姨娘房里带回来的,想必这丫鬟必是另一番说辞了,毕竟冬日里能见着新鲜花卉也是极为难得的,虽说小了些。 慕言春知道这丫头的心思,于是任由她嘀咕着,只是笑了笑。 回来的路上,没了那熏香的遮掩,这细小白花飘着的植物油脂的香味清新了许多,她才想起,这花她从前见过的。 还是当年在献王府里见到的,赵渊的一个侍妾从娘家带回的这株带着细小白花的绿植,名字大约是叫做玉丁香。时间已经极为久远了,有些事她也记不大清,只晓得那侍妾似乎用这株绿植害得某个侧妃滑了胎,最后被乱棍打死。这事原本跟慕言春毫无干系,只因那个侧妃也是个手段高明的,借着这事儿移花接木,将她也顺带给坑了一回,令她跌了个大跟头,才令她堪堪记住了。 这么令她印象深刻的一株绿植,慕言春竟没当场认出来,的确稀奇。 这么一想,莫非前世江氏便是用这么个小东西做了文章,害得罗氏滑了胎,最后叫自己背了那么多年黑锅? 可是这株绿植,慕言春当年也试过几回,还特意问过大夫,仅仅放在房中,除了令人食欲下降、恶心、呼吸滞闷之外,并无太大作用。 这些状况对于孕妇而言十分常见,不会叫人起疑,可谓是顾虑周全,可是这东西到底是怎么叫人滑胎的呢? 慕言春思了又想,还是想不出来。 慕芩雪欲借江氏除了自己,却没想反而被江氏利用,将自己当做了一个万金油般的御用黑锅,这锅她是接也得接,不接还得接。若真叫江氏得了手,对慕言春而言自是件乐享其成的好事,可是若要慕言春无缘无故替她背锅,却叫她十万个不乐意了。 前阵子慕言春特意问过为罗氏看病养胎的世医是哪位,最后才晓得原来是元钧馆的刘大夫。 这元钧馆向来乐善好施,品行端直,名扬博陵,最出名的是当诊大夫医术高明,而其中尤殊的一位,便是这位刘俭刘大夫。其人医术高超,自然,旁的东西亦是高超。 譬如,花费的诊金。 慕言春冷笑了一回,这慕博庸向来爱财,为这个罗氏竟如此舍得,实乃伉俪情深,令人佩服。 思了又想,慕言春觉得直接去找那刘大夫着实不妥,于是差了个可信的奴才将罗氏日用的汤药药渣偷偷弄了一份来,不知里面有没有被江氏动过手脚。 不知是前日与慕言春一番对话的缘故,还是慕芩雪察觉了什么,江氏最近再没什么动作,湘君院里来往的大夫也渐渐少了,听下面的小丫鬟们说闲话,大约是罗氏身子好了许多。 只可惜这个妇人虽身子娇柔无骨,可性子却不似那般软糯温顺,才好了没两天,便又开始作妖起来。 第二三章 探望 慕言春原本还为慕芩雪心疼了两日,毕竟摊上这么个母亲,任谁都有些心理压力。 可若是这个祸事烧到自个头上,慕言春便没甚心疼旁人的心思了。 这日罗氏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许是知晓了那日慕芩雪求爱被拒的消息,又许是被江氏的小小挑拨挑动了哪根心弦,竟惊天劈地头一遭来了慕言春的院子,美其名曰探望近日“养病不出”的二小姐。 她挺着一个大大的肚皮,穿得花枝招展地来了慕言春院子,慕言春望着她那椭圆的肚子,自己都为她捏了把汗,身子里多了个把斤的肉,竟还能整日里跑来跑去,可着劲儿的折腾自己,委实令人钦佩不已。 前头罗氏放心大胆地走着,面上绷着高傲表情;后头慕言春小心仔细地盯着她的肚皮,心里唏嘘不已。 到了暖房门口,罗氏停了步子,慕言春以为她要就此发难,叫自己不痛快,于是严阵以待盯着她,就等着叫她赶紧折腾完赶紧回去,却没想这回她却料错了。 罗氏在暖房门口站了一会子,便转步走到了旁边的木珠帘子跟前,道:“这帘子倒是别致……”用手摸了一摸,比想象中轻上许多,没等慕言春回答,她便径直掀开了暖房软帘,走了进去。 慕言春跟着进去,多瞧了那木珠帘子一眼,眸中飞快闪过一丝暗光。 恰一进去,便见罗氏极自觉地坐了慕言春往日常坐的椅子,吩咐莺儿帮她倒茶,似乎全然不将自己当做外人,或者说……自以为慕言春已全然在她掌握之中。 一瞧见慕言春进来,莺儿终于松了一口气,一双眼直勾勾将她望着,似乎在问她现在该怎么办。 慕言春暗自朝上座那位呶呶嘴,莺儿这才会意,下去吩咐丫鬟煮茶。 “二姨娘今日似乎心情极好?敢问来此所谓何事?”慕言春虚挂着一张笑脸,觑着罗氏实在看不出多少笑意的面容随意问了一句。 罗氏面色稍显不愉,似乎觉得慕言春怠慢了她,道:“听闻二姑娘近日身体不适,故而过来瞧瞧。不过现在看来,二姑娘似乎比以往还要活泼许多啊。” 慕言春寻个位置随意坐下,“多谢姨娘的关心。其实我如今的身体还虚弱得很,只是外里看不出来罢了。” 罗氏原不过打个幌子随口回一句,没料到这个慕言春打蛇随棍上如此厚颜,叫罗氏先是一愣,而后一怒,她冷冷将慕言春瞧着,似乎要将她三魂六魄都给盯出来,半晌,才不慌不忙地说:“前些日子七皇子来咱们府上做客,二姑娘那日……身体不适,并未出席。我怎么听有些丫头嚼舌根子,说当日瞧见你与七皇子一同说话呢?” 她将“身体不适”这几字咬得意味深长,仿佛要叫人平白生出几分心虚来。 慕言春听了罗氏这席话,先是觉得好笑,毕竟那日同七皇子处在一起的可是她自个儿的亲闺女,其次便是一惊,罗氏这番来意虽在她意料之中,但这番话可不在她的设想之内。 若罗氏不知慕芩雪那日所为,她今日断然不会来此。那日慕芩雪与赵渊两人谈话周围除了一个慕言春便再无旁人,别说那些个丫鬟是怎么得到消息,便罗氏真得了这个消息,也只会将它作为打压自己的利器。 可她今日却这般说了出来,莫非是试探? 是了……慕芩雪同赵渊的关系纠葛,定是罗氏十分愿意见到的,那日的谈话她必定知道得清清楚楚。她今日过来同慕言春说这一番话,一是试探慕言春同赵渊到底有无往来,二则是给她提个警铃。 无论慕言春与赵渊有无情谊,只要告知她此事,慕言春必定知道赵渊同这府上某人有私情。 那个人既然不是她,必定是别人。 得知了这样的消息,她怎么可能还对赵渊有所好感? 罗氏心中所思被慕言春摸得可谓是一干二净,她盯着慕言春那错愕中又带着一丝讶然的表情,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就说嘛……慕言春这个臭丫头怎么可能同七皇子有情,七皇子之所以说出那番话,定是因为知晓她母亲是个极标致的美人,再加上她是靖安侯府嫡小姐,所以才以为她是什么大家闺秀。可只要两人见面,等他见着了她的这副丑陋尊容,定会觉得雪儿是千倍万倍好。 她罗曼枝生的女儿,个个貌美如花、如娇似玉,怎么可能比不过慕言春这个丑丫头? 却见慕言春带着一丝惊惶和悲愤说道:“二姨娘,敢问您是从哪儿、听谁说起的?言春那日身体不适一直呆在院中,是整个漱兰院都知晓的。您这番话若是叫外人听了去,我这闺房声誉恐怕要被糟蹋了干净……” 她略带哽咽地抹了抹泪珠子,“二姨娘,我知道您是一番好意,才连这样的话都不吝说给我听,若是旁人,必是躲在一旁看我笑话呢!今日我也不要劳什子脸面了,咱们闹到老祖宗面前,定要叫那些在背后说些刁琢话的贱蹄子好看!!!” 罗氏被她一哭一怨一番话唬得一愣一愣的,特别是最后那句“贱蹄子”,倒叫她觉得仿佛是在骂她一般。她一听要告到老祖宗面前,立刻慌了神,哪还顾得什么骂不骂的,急脚蟹一般安慰慕言春道:“二姑娘你别慌!你此刻跟老祖宗说了不是也讨不着好么,老祖宗平日里最烦这些,更何况还沾着皇亲国戚,这实在使不得啊……” 实在使不得啊!她原不过打算吓她一吓,哪料得她性子这般刚烈,比她那个娘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些话都是她随口编排出来的,哪里捞得出那些人来? 慕言春一双眼熬得通红,眼泪珠串子一般往下掉,声音颤抖,“我也知道使不得……可我如今平白叫人泼了这么大一盆脏水,不将那些人揪出来我心里受不住啊!我知道自从娘亲去世后那些人就盼着我不好过……我知道……姨娘,您是个好人,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第二四章 香气 罗氏慌七乱八地安慰慕言春,怎么也料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更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的,听她这么一说忙安抚道:“二姑娘你先别哭,我平日里最瞧不起那些个爱乱嚼舌根的贱人,姨娘一定替你把她们都狠狠教训一顿!你可别往老祖宗跟前闹……平白讨了老祖宗的嫌弃。” “姨娘您说的可是真的?”慕言春将将收了眼泪,泪珠儿悬在眼眶将落未落,带着一丝喜色道,“我就知道,整个后院里只有姨娘您是个好的,其他那起子烂人不过都是在看我的笑话。姨娘您一定要替我好好教训那些贱蹄子,言春结草衔环也无法报答您的恩情哪!” 罗氏被慕言春一个高帽连一个往上堆,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真是既高尚又仁善,全然忘了自己今日过来是特意来找她的麻烦,等她晕晕乎乎被慕言春诓着应下了一大堆事儿,回去在半道上才反应过来,自己答应给慕言春一个交代,可那本不过是自己随口一说,哪里去找那些人来? 思了又想,挺着个大肚子转了几圈,便发落身边丫鬟随便往西院那些个粗使丫鬟身上安个罪名,狠狠打个半死发卖出去充作替罪羊吧,反正慕言春也不晓得到底是哪些人。 回去跟慕芩雪提了几句,叫慕芩雪脸色白了又青,两人不轻不重冷冷说了几句,各自回了房间。 罗氏当真觉得自己这个母亲做得憋屈,分明是为了她好,这丫头却还跟她板着一张脸,好似她坏了她天大的好事一般。都说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她对着慕芩雪亦是怀着这般的心情,都是为了她,她才挺着这么个大肚子往漱兰院那么个晦气地方跑,为什么她就是不能体会自己的一片苦心? 她吃了一肚子的闷气,又觉得自己小腹开始隐隐绞痛起来。 暖房里燃着银丝碳,还带着丝丝缕缕浓甜沉厚的香气,是一种花香混着动物香腺的味道,不易察觉,却充斥着整个房间无孔不入。 慕言春坐在榻上抱着手炉,脸上既无虚无笑意,又没了方才在罗氏面前装出的悲愤忧伤,她眼神空洞地将暖炉盯着,蓦然起身,掀开帘子来了外间软香帘前,手指一点点划过木珠…… 噼里啪啦。 木珠一颗颗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慕言春扯断了软香帘的细绳,看着它颗颗落地,才吩咐说:“莺儿,帘子坏了。换一副新的来,就是前两年后头库里放着的,和这副极像的那副帘子。” 莺儿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满是遗憾地看着地下的颗颗珠子,道:“小姐,这珠子重新串起来还能用呢!您不要了吗?这还是当年夫人的陪嫁呢!” 慕言春一张脸上没半点多余表情,“既然坏了便换上新的,咱们院里不差这点银子。” 莺儿瞧小姐脸上神色,犹豫半晌,还是心疼地将珠子捡了起来,差了两个丫鬟去后头库房拿了那副新的帘子换上。当真与原本那副极像,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慕言春手指拂过这副帘子,上头再无半点清香味道。虽然看起来相像,可这两副帘子却是千差万别。 前一副帘子是母亲嫁来靖安侯府的陪嫁,名叫软香帘,顾名思义,挂着这副帘子,房间里会不知不觉浸染淡淡香味,常人难以分辨。这是一副用麝兰稥丸做的帘子,正因如此,慕言春这些日子才会每日在院中焚香,只为不叫人察觉这种味道。 这帘子原本便是为罗氏准备的,没料到今日罗氏突然到访,倒叫她猝不及防没来得及将帘子收下,她本打算提早对付罗氏,可是从未想过会用这样的方式令她中招,还将自己拖下了水,果真这世上便没有万无一失之说。 慕言春看着莺儿将麝兰稥丸颗颗收好,叮嘱她藏好不要叫人发觉之后,便叫人开窗散了散气,又将从江氏那儿带回来的那株玉丁香放到了房间的一角。 从那日知晓这是个什么东西后,慕言春便差人一直将它放在后头植园里养着,今日也算是派上了用场。 做完了这些,慕言春如往常一般看了一会子话本,又吃了些糕点,到了差不多时候便漱口宽衣歇息了。 这一晚过得极不平静,先是湘君院里半夜燃了灯,急匆匆地一连请了好几个大夫,后是惊动了慕博庸,连着书房、主院也燃了灯,最后差不多大半院落都差人去探了情况,所幸未曾惊动老祖宗,不然又是一顿闹。 第二日慕言春起床,一边穿衣一边听莺儿忧心忡忡提起昨日罗氏如何如何,又说她刚刚从咱们院里出来,回去便出了这事儿,会不会有人找咱们麻烦。 “麻烦”二字刚说完,便有人带着麻烦硬闯了进来。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慕言春的亲生父亲,这靖安侯府的当家主人——慕博庸。 他来的时候慕言春已经穿戴好,正端着一碗茶慢慢品尝,他进来的太急,慕言春还来不及做出反应,脸上便狠狠挨了一巴掌,那滚烫的茶水全泼在了衣襟上,将她打得脑袋一阵轰鸣,整个人倒在了椅子上。 “我原以为你只是性子倔强这点有些像你母亲,没料到你却将她的阴毒手段学了足足十分,我当真是小瞧了你了……你才这般年纪便干出如此阴险狠毒之事,以后也必定是个祸害!!你这个妖孽,我慕博庸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才能生出你这么个祸种!!!” 慕博庸满脸阴狠怒色,不由分说指着慕言春便骂,“曼枝她是怎么碍着你的眼了?你竟要如此害她!她平素的确小家子气了些,性子也直常常得罪人,可她为人向来心软,这辈子没害过什么人……可你……你竟如此对她!孽障!!!” 慕言春大脑停滞了半晌,耳边才重新响起慕博庸的声音,便被胸口的烫伤痛得说不出话来。 莺儿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儿,便见着侯爷对着小姐动了手,一时之间慌了神,眼泪控制不住掉了下来,不知该做何反应。 第二五章 盛怒 顾嬷嬷到底是经了许多事的,一见侯爷这架势,忙不迭放下手中绣样,从房里跑了出来将小姐紧紧护着,一边朝侯爷分辨道:“侯爷您这是在做什么?二夫人昨日的确曾来过漱兰院,可是能引起产妇腹痛之物数不胜数,您不能仅凭旁人一己之言便冤枉了小姐啊!!!” 慕博庸原本便在气头上,听了顾嬷嬷那番话当即怒火焚心,直接叫跟在后头的丫鬟将她拉开,劈头盖脸打了她几巴掌,“你说我冤枉了她?还有什么一己之言?正是因为小姐身边有你们这些不规矩的贱奴才从中挑拨,才能干出这起子混账事儿!如今你们简直愈发放肆了,当着我的面儿都敢说姨娘的刁钻话……” 他气得昏头涨脑的,好不容易才理顺了气,恨恨道,“照你那么说,莫不还是二姨娘自个儿撞了肚子,赔上性命故意来坑害你家小姐?好在曼枝平日身体底子便好,腹中孩儿无甚大碍,不然……不然……”慕博庸说了好几声,却又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心中更是恼火。 慕言春好不容易缓过劲来,颤巍巍扶着椅子站了起来,目光直视慕博庸,恳切道:“父亲,二姨娘身子出了意外,您忧思焦急女儿理解。可女儿同二姨娘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断然不会做出这等丑事来,莫不说姨娘腹中孩儿,便是姨娘有个什么好歹,女儿也是要下地狱天诛地灭的。” 她原本气色就不好,被慕博庸重重打了一巴掌,一张脸立刻肿了起来,显得可怜又悲戚,“若是您觉得女儿是那等心肠狠毒之人,女儿无话可说。可女儿生平十六年,从未做过一件恶事,便是娘亲去了,女儿也听您的话将一切都交给了江姨娘,若您果真这般看待女儿,我便是一头撞死在这儿,也觉得自己的冤屈令人潸然……” 慕博庸恼怒地将她望着,想起府中世医说的一番话,恨不能立刻将她拖出去打杀,可听了她这悲戚之语,内心又产生了些许动摇,的确,她素来不喜争斗,虽然性格倔强,可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一个姑娘家,断不可能平白生出那些恶毒心思。 可事实又明明白白摆在面前,将慕博庸一颗心搅得昏暗不清,他语气低沉了下来,“你莫要再这般狡辩……昨日府中世医查出罗姨娘用药出了差错,若不是在你院中出了问题,怎么会这般凑巧?” “昨日二姨娘吃过的东西女儿也吃过,她尝过的茶水女儿也尝过,都是这院里常备的,若是您这般怀疑女儿,不妨将那位世医叫进来查一查,若是果真出了问题,女儿甘愿受罚。”慕言春衣衫单薄,愈发显得瘦弱憔悴。 听慕言春这般笃定语气,慕博庸已信了八分,瞧见她面上肿胀,心中也带着一丝后悔,悔不该听信身边奴才挑唆,平白伤了父女情分,于是语气和软了些许,道:“罢了。想来你也不是有意的……叫一个外男进女儿家闺房实在不妥,这桩事便这样了吧。” 嘴里这样说当然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他心中却在想着定要将那个该死的奴才狠狠教训一顿,又想着还得将罗氏昨日险些滑胎的原因弄个明白,再加上最近仕途不顺,几件事搅在一起,叫他一阵犯难。 他本以为这桩事这般了了也算是对得住慕言春,没料到这丫头又犯了倔气,不依不饶道:“父亲愿意相信女儿,固然令人欢喜。然而女儿自己也要顾全自己的尊严,同样也不希望今后二姨娘对女儿产生什么误会,还望父亲请那世医来,也好还女儿一个清白。” 望着慕言春倔强的眼,慕博庸终归还是叹了一口气,派人去将那世医请来。 那是一个头发花白、精神抖擞的耄耋老人,背着一个沉重的医匣子,一进来便耸了耸鼻子,“这女儿家的熏香味道,当真是闻不得,惹得老朽鼻子痒痒的。” 慕言春站在屏风后,手指捏着冰袋敷着脸颊,微微勾起了唇。 慕博庸跟在老人家后头,尴尬地搭了几句话,便看着老人四处走走看看,倒出茶沫子嗅了嗅、尝了尝,又问了昨日罗氏在此地吃了些什么,跟着的莺儿也一一回答了,将四处仔细探查了一遍,老人才说:“这里并无异样,看来那位姨娘并不是在这里出的问题。” 话音刚落,目光便被角落处那盆鲜艳葱茏的绿植吸引了过去,老人家慢吞吞走过去将绿植瞧着,纳罕道:“如今已是冬日,这小东西竟长得这般茂盛,当真稀奇……咦?” 又仔细将植物瞧了瞧,老人慢慢凝眉思索起来,像是有些犹豫,将一片叶子摘下看了好几遍,才缓缓道:“这莫不是……玉丁香?” 他年轻时候常随师父游历四方、济世救人,故而也算是闻多识广,一般人怕是见了玉丁香恐怕也认不出来,只是这东西算不得常见,怎么会在此处? 不过仅凭这些恐怕辨别不出,怕是冤枉了姑娘,他从医匣子里拿出从前师父的手稿来,仔细对照看了三四遍,才终于确定,这株小东西的确是玉丁香无疑。 慕博庸瞧世医惊疑神色,心头一沉,终于忍不住问:“元老,这玉丁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老人颇有疑虑往慕言春所在的屏风处望了一眼,皱眉道:“这玉丁香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对于一般人而言,将它久放入房中,会令人食欲下降、恶心、呼吸滞闷。若是孕妇呆上十天半个月,极易流产,而且容易导致……不孕。” 他犹豫着继续说道:“昨日那位姨娘应当没有呆上许久,之所以会有那般剧烈反应,大约是因为姨娘平日里吃的那味安胎药,有一味药引与这玉丁香相冲,才会起了药物反应。” 药物相冲? 慕言春咬了咬唇,竟是因为这个缘故? 想必江氏送她这株绿植并非无意之举吧,她必定早就知晓此事了。这样看来,原来江氏还极通药理,怨不得前世罗氏自那次意外之后腹中再无动静。 第二六章 慈父 元大夫说完那席话,心里也不大确定那位姨娘腹痛的原因到底是不是因为这株小玩意儿,他为姨娘把脉时,观其脉象并不像是这玉丁香引起的症状,可妇人怀胎十月本就凶险,或许这玉丁香效应因人而异也说不一定……毕竟他从前也未曾见过这植物引起的症状。 可若不是因为这玉丁香,而是姨娘误食了旁的什么,或者误用了香料之类的东西,那不就是冤枉了这屋里的小姐? 元大夫行医几十载,见惯了各类家属发泼刁难,于此方面亦算是见多识广。可若果真因此平白坏了一个黄花姑娘的德行,那他亦是有愧于心呐! 老人家捏着几根山羊须,心里不住地叹气。 慕博庸听了元老的话,面上又青又白,对着屏风斥道:“我原本还以为冤枉了你,没料到果真是你!你真是太叫为父失望了……” 慕言春自屏风走出,婷婷一拜,跪倒在地,“既然父亲认定如此,女儿无话可说。” 元老见了这般状况,忙上前道:“侯爷莫要动怒,别说如今事情尚未定论,便是此事果真因这玉丁香而起,也实在怪不得小姐啊……这玉丁香本就罕见,小姐不清楚此中厉害也是常情,怨不得她。” “哼!”慕博庸冷冷拂袖,“即便如此,罗氏受了这一番大难亦是因她而起,再如何,也与她脱不了干系!” 跪倒一旁的莺儿、文燕等丫鬟一听是因此物而起,忙拜了一拜,含泪道:“侯爷明鉴,二小姐平日里极少侍弄花草,怎么可能故意饲养此物来坑害姨娘,这盆……玉丁香,还是前日江姨娘送给小姐的,二小姐着实冤枉啊!!!” 元大夫一听到这里,便省得这是侯门家事了,其中勾心斗角他见惯了,只是可怜这丫头年纪轻轻便被人坑害,他亦是无能为力,只能跟侯爷道一声告辞,又问道能否将这玉丁香赠与他用作研究。若不是因此物而起,他也算是做了一桩好事。 没料到那年纪轻轻的小姐极镇定地以他人所赠为故拒绝了,元大夫见此亦不再多说,提着医匣子便走了。 见房内再无外人,慕博庸才稍缓神色,看了那玉丁香一眼便拂袖离去。 不多时便有一嬷嬷过来传话,说侯爷令她禁足七日,以示惩戒,此事便算了了。 至于江氏那边如何,慕言春差了丫鬟去仔细打听,也并未探得什么消息。 那处于事件旋涡中的罗氏此刻正倚在榻上,一张脸虽略显苍白,却并不见丝毫憔悴,反而精神还比以往好上许多。 她一边招呼慕芩香吃糕点,一边兴致勃勃地将慕芩雪望着,道:“雪儿,那慕言春那边如何?侯爷必定狠狠将她教训了一顿罢?你说她毒害姨娘这事儿若是传到七皇子耳朵里,七皇子还会不会想要娶她为妻?” 罗氏一边想着慕言春的凄惨模样,一边觉得慕芩雪实在是聪明过人,她昨日腹痛得厉害,满脑子全是腹中孩儿的安危,其他的俱都抛于脑后,还好雪儿能想起拿此事大做文章,除了慕言春这个心头之患,叫她安心些许。虽说这段日子必须装病不能外出活动,可一想到慕言春凄惨模样,她便觉得一切都值了。 这下子,便没人能挡在她们母女面前了。 慕芩雪帮罗氏剥着桔子,低着头淡然道:“母亲您还是安心养胎吧,别想这些烦心事。您虽然身子并无大碍,可昨晚确实有些惊险,实在不易多思,好好歇息才是上策。” 罗氏拿了桔子,自己吃一瓣,然后喂一瓣进慕芩香嘴里,不以为然道:“不过是看看热闹罢了,能有什么大问题。再说,听了慕言春和江氏的不痛快,我才觉得心里痛快,我肚子里的孩儿也会觉得开心的。” 慕芩雪给罗氏掖了掖褥子,道:“母亲,父亲不会将慕言春罚得太过的。侯府正妻去世没多久,父亲断然不会在这个当口落人把柄,即便是装……他也会装出一副慈父模样的。” “再有,将慕言春这桩丑事传到七皇子耳中您还是不要妄想了。靖安侯府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您若是坏了慕言春名声,那咱们几个姊妹的颜面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更何况父亲一向将侯府颜面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若果真传出那般丑闻,慕言春必定是死在第一个,可咱们的下场也不会好上多少。” 罗氏缩了缩脖子,暗暗皱眉嘀咕了几句,“我不过是随口一说,怎么可能真做出这等蠢事?” “那便好。”慕芩雪帮罗氏将酸梅放到了榻上的矮几上,起身理了理衣襟,“我去父亲那边看看,母亲您好好休息。” 又吩咐慕芩香道,“好好照顾母亲,不要光顾着自己玩乐。” 将里里外外吩咐了一遍,才披上狐皮披风,戴上毡笠出了房间。 外边早有一个小厮探头探脑等着,慕芩雪冷冷觑他一眼,招呼他过来,那小厮便鼠蹿一般飞快溜了过来,生怕被人发觉。 麻利地同慕芩雪报告说:“侯爷罚二小姐禁足七日。”歇了一口气又说,“二夫人腹痛似乎是由二小姐房里的一株花引起的,什么花并不知晓。只知道是从江姨娘院里带出来的……” “……江氏。”慕芩雪眼神阴沉,莫非她看走了眼,这个江氏还是个潜伏许久的软钉子不成? 还有慕言春……江氏与慕言春,这两个人……都令她觉得浑身不快。 早知如此,昨夜那桩事她合该将江氏也牵连在内的。 以往江氏表现得实在太过温顺,以至于她并未在她身上放下多少注意,现在想来,她院里的那些人手不知道还能不能差使? 若她不是如表面一般的温软性子,那么那些眼线应当早被她悄无声息地拔了吧。 慕芩雪面色不愉地盯着面前的小厮,低声道:“父亲晓得了江氏的问题,做了什么打算没有?” 第二七章 出府 那小厮恭敬回答,“侯爷从二小姐院里出来,便一刻不停去了江姨娘那里。原本是怒气冲冲过去的,可是从江姨娘院里出来的时候,整个人显得格外的心平气和。还跟江姨娘说笑了几句,奴才没跟着侯爷,不晓得他同姨娘到底说了什么。” 慕芩雪心头蓦然一沉,像是被重重压了一块大石头,她不耐烦地用手指绞着帕子,硬生生吞进一口气,强笑道:“没事,你做的很好。若不是你在那些个奴才耳边吹风,让那些话落到父亲耳朵里,我如今也只能任凭母亲受人委屈。” 顿了顿,才说:“你放心,你家老子的病我会继续差人看着,前一阵子我这里得了一株百年老参,你先拿着吧。” 那小厮千恩万谢地拿了,对着慕芩雪拜了三拜,才贼一般飞快地跑了。 慕芩香狠狠吐出腹中那一股子恶气,强扬起一张笑脸,才朝慕博庸书房走去,手里还提着下头丫鬟熬了好几个时辰的荷叶乌鸡汤。 那边慕博庸走了许久,院子里还是一团乱麻,慕言春定了定神,叫下面丫鬟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又叫文燕去请熟识的大夫,自个儿将顾嬷嬷扶起,用手拨开她的乱发,一点点地用帕子擦干额头的血迹。 顾嬷嬷眼眶泛红,握住慕言春纤细的手腕,眼底满是说不出的心疼与苦涩。 慕言春鼻头一酸,涩笑道:“嬷嬷别难过,这日子过着过着便会好起来的……我保证,今后断不会叫你们跟着我受委屈。” “小姐……我不过是一个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人了,没什么委屈可言,可小姐您不一样啊!您是这靖安侯府的嫡小姐,竟然受了这般苦楚……”顾嬷嬷强忍泪水,“若是夫人还在……夫人看到您如今的模样,她该多么心疼啊!” 想起曾经夫人在的时候,侯爷连一声大气都没跟小姐出过,如今夫人走了才多少时日啊……这人心当真叫人胆寒呐! 慕言春苦笑着抱住顾嬷嬷,一下下拍着她的后背,口中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人心若此,她能奈何? 所幸慕博庸不过是个书生力气,纵使最开始看着吓人,养了几日面上便看不出什么痕迹了。 在她养病期间,慕芩雪提了一些补品过来将她慰问了几句,大致上就是展示自己的宽宏大量,表示与慕言春依旧是好姊妹,不会计较这些意外。等两个笑意晏晏地客套够了,慕芩雪也见着了慕言春脸上的青肿,方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而后慕言春便听说慕芩雪后来又拜访了江姨娘,据说两人相谈甚欢,在院里一同吃茶下棋,足足一个下午。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慕言春才真真切切松了一口气,也不枉她做足了这场苦肉计。 慕芩雪本就是极谨慎聪明之人,只要她开始注意到江姨娘,必定会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到那时,才是她收网的好时机。 又过了几日,慕言春才从江氏那边探得消息,说她这几日要前往岚山寺,为靖安侯府祈福。 原本这一行该是在除夕前便去的,慕言春也探听好了消息,没料到老祖宗将侯府内院的事务都尽数交给了江氏,一下子打乱了她的节奏,于是只好将此行推迟,等处理好府中事务再去。 这一个处理,便忙到了如今,才将将有了些空闲时间前去拜一拜神佛。 江氏一向崇佛,这是整个靖安侯府都知道的事,她每年都会前往岚山寺祈福数日,无论怎么看,都是个虔诚信徒。 只是慕言春却不明白了,她生平做了那么多亏心事,若她果真信轮回明佛理,如何还敢大摇大摆在菩萨面前招摇? 这世上这些人,做惯了恶事,而后到那些寺里捐些香油钱,便以为自己曾经所做的一切都一笔勾销了么? 何其可笑! 慕言春自问自己是个俗人,也不敢在神仙佛祖面前造次,她今生做了多少恶事,心里记得清清楚楚。她知道自己不是什么仁善之人,也甘受日后轮回之苦。 她只是不甘心,那些欺她辱她害她的人还在逍遥法外,她如何能目不斜视静度自己的余生? 慕言春差了一个小丫头去慕博庸那边探了探口风,便提着参汤去了他的书房,自言自己险些害了罗姨娘,内心备受煎熬,甘愿到佛堂为罗姨娘抄写经文,保佑他们母子平安。 慕博庸隔了这些日子,心里的气也消了大半,大手一挥便将慕言春派到了江姨娘随行人马之中,叫她不要多想,出去好好散散心。 慕言春自是感激涕零地接受了,回去叫丫鬟收拾行李,准备出府的东西。 两日后,一行车马才气势恢宏地停在了靖安侯府门口。 江姨娘晓得慕言春随行的消息,早早的便等在了车马前,一见慕言春出来,便温柔含蓄地跟她问好,又说了好些体己话,似乎全然不记得前日那桩事。 慕言春原本还准备好了说辞,若江氏提起那玉丁香之事,便恭敬且严谨地搪塞过去,现在看来,她的那些准备工作倒是白费心思了。 这江氏如此老谋深算,更是叫慕言春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两个人说了一会子,等人员来齐了,才各自上了马车,一行车马向岚山寺赶去。 江氏的马车在最前头,慕言春的那辆马车紧随其后,在后头的便是慕芷柔。再后头便是跟着江氏一同出门的三姨娘仲氏与慕幼萱、慕温茂母子三人。 这三姨娘原是平民白丁的女儿,只因生得好看才被慕博庸抬入了府,一向自卑懦弱,简直如同隐形人一般,她今日竟带着一双儿女出门,倒叫慕言春有了些许惊讶。 车行不过半个时辰,那慕幼萱便坐不住了,拉着幼弟慕温茂蹿进了慕言春的车里,一进来便讨好地叫了声“二姐姐”,又撺掇着跟在后头的阴沉少年叫了一声。 慕言春各自塞了一把糖果子到他们手里,两人才欢欢喜喜地坐稳了,一边吃着糖一边同她说话。 第二八章 商妇 “二姐姐……这外头可真热闹啊!”慕幼萱偷偷掀开帘子,兴奋地朝外边望着,看着那些背着糖人架子、抱着冰糖葫芦的小贩高声叫卖,觉得格外稀奇,“难怪二姐姐喜欢出门逛逛,原来外面这么有趣!” 都是一些看惯了的事物,慕幼萱自小未曾踏出过靖安侯府一步,自然觉得事事有趣。 慕言春手里握着话本,闻言抬头笑望了她一眼,轻语道:“小妹若是喜欢,也可以时常出来逛逛。只怕逛久了,也不会觉得有趣了。” 慕幼萱闻言却皱起了眉头,“可是父亲最厌恶女子做出这等出格举动,幼萱跟姐姐又不一样,要是被父亲知晓,必定会生气的。” 言者无心,不过是将心中最自然的想法说出来罢了。 当朝风气开放,但也有一些旧勋守着陈规不放,慕幼萱既然这样想,觉得此举出格,那慕言春也不欲多说什么。 车马行了半晌,渐渐行至城郊外,人烟稀少起来。 因马匹需要用水吃草,故而一行车马便在半里亭停了一会儿,歇了歇脚。 车上的小姐未下马车,自有丫鬟送上糕点饮食,慕言春吃了两块糕,便拿起茶水细细品着,时而看看慕幼萱姐弟俩。 车马正准备继续启程时,慕言春却听见后边不远处传来大片马匹嘶鸣声,前头江氏差个小丫鬟过来递了消息,说是富贵钱庄的当家太太也来拜佛,江氏同那位太太寒暄了片刻,便又差小丫鬟来请,说现在车马过不去,让姊妹几人下来歇歇脚。 慕言春摸了个暖手的狐皮护手,披上披风,便和慕幼萱、慕温茂兄妹二人下了车,后头慕芷柔也衣带轻飘被丫鬟搀着下了马车,远远望去,当真是风姿袅娜的婉约美人。 三姨娘仲氏一向身体不好,于是依旧在车上呆着,只差了一个小丫鬟下来拿了些吃食。 慕言春进了凉亭,第一眼见的便是那裹着一层又一层锦衣貂皮的富贵太太,倒不是因为她美貌惊人令人一眼难忘,实在是因她体型异于常人,才叫慕言春多瞧了两眼。 这妇人长着一双三角绿豆眼,塌陷的鼻子像是凸起的包子被打瘪了一块,一点樱桃小唇红润诱人,若是放在一张普通的脸上,只能算不怎么好看,可偏偏她长得肥头大耳,就像是一块大饼中间聚拢点了几点绿豆当做五官。 再加上她体型椭圆,像一颗裹着貂皮的大南瓜,这模样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慕幼萱躲在慕言春身后偷偷嗤笑一声,几乎把怀里的手炉儿都给打翻了。 那太太目光阴冷朝慕言春与躲在她身后的慕幼萱望了一眼,面上挂起一丝冷笑。 后头的慕芷柔这才慢慢悠悠走了过来,见了那富贵太太盈盈一笑,像是半点不觉得她与常人有异,镇定自若道:“芷柔见过春香夫人,常听人谈起富贵钱庄春香夫人理财有方,芷柔今日才得一见,实乃三生有幸。” 那春香夫人自知自个儿模样不好,平素最喜人夸弄她的才能,此刻一见这曼妙小姐如此识趣,自是喜不自胜,忙握了她的手,将自个儿手腕上的珍品绿翡翠镯子戴到了慕芷柔腕上,笑着仔细打量着她的五官,愈发觉得这个小姐灵气逼人。 “这位便是江夫人的宝贝千金?果真是生得一副美人模样,又有如此气质出尘,难得……实在难得……”春香夫人一边夸奖慕芷柔,一边还不忘讨江氏的好,“不愧是江夫人的千金,跟夫人生得一般无二,都是这般可怜可爱。” 慕芷柔含羞带怯地跟春香夫人道了谢,才站到了江氏身后。 等江氏互相介绍,说到慕言春等姊妹的时候,这妇人才像是恍然发现她们似的讶然道:“哟!这里竟还有两位小姐呢!我可真是眼拙……”说着用一种极为夸张地表情叹息了两声,“两位小姐方才怎么不说话呢?我竟没瞧见!叫别人见了,该说我多失礼啊!” 这妇人一张嘴倒是刁琢得厉害! 分明是故意要慕言春、慕幼萱没脸,才装作没瞧见她二人的样子,却又偏说自个儿眼拙,明摆着是说这两姊妹没慕芷柔生得光彩夺目,叫人瞧不上眼么。 之后又说两人默不作声,自个儿失礼……这哪是在说自个儿失礼,分明是在骂她们不像慕芷柔一般行礼,失了大家礼数。 慕言春从前生辰时,这富贵钱庄的当家主子曾亲来道贺,她都不曾对这等商户行过礼,更何况是这妇人? 对于这妇人的刻意为难,她也只当做没听见,不欲与她计较白白落了口舌。 可慕幼萱却不这么想了,她一向生活在靖安侯府,那是自家的地盘,从来没人敢给她气受,逞论这般同她说话!更何况如今欺她辱她的还是区区一个商户妇人,这么一个下九流的粗鄙妇人竟也敢在她头上撒野,当真是她生平仅见。 不过是仗着自家有几个臭钱罢了,满身铜臭的东西也敢在她面前大放厥词? 慕幼萱一双眼阴毒地盯着那商户妇人,自知以己之力必动不了她,心思转了几圈,这才冷笑开口,“这位婶婶好大的排场!你瞧不见我也就罢了,我左右不过是个小丫头,可我二姐可是靖安侯府的嫡系小姐!你竟敢在我二姐跟前大放厥词,做出如此失礼举动……就不怕我父亲将你拿去官府问罪!!!” 说完便冷笑一声,语气阴冷嘲讽道:“区区商户之女,嫁为人妇也不过是区区商户之妻,难怪如此不成体统!” 慕言春蓦然蹙眉,对于慕幼萱心头不快当场发泄她并无丝毫不满,可她将自己推出去当枪使,躲在她身后得罪人,这就令她有些不快了。 果真,听了慕幼萱一席话,那春香夫人并未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反而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将慕言春打量了一番,冷哼一声,“靖安侯府的二小姐?”随即冷冷笑了笑,“哟!不就是几月前刚送走了母亲棺柩的那个二小姐么?啧啧……年纪轻轻便没了妈,这孩子当真可怜!” 第二九章 不似 那春香夫人装模作样地从眼角挤出几滴泪来,“日后二小姐怕是就要麻烦江夫人照顾了罢?所幸江夫人是个仁善人儿,若是像别个府上的那些刻薄姨娘,二小姐的日子可就真真难熬咯!” 春香夫人自然知道慕言春是谁,这博陵最清贵的世家便是靖安侯府,这侯府唯一的嫡千金必然是人人都会关注一二的,更别说这些消息灵通的商户。 若是以往见了这小姐,她自是巴结都来不及,即便是这千金小姐在她脸上吐上一口唾沫,她也会笑着千恩万谢地领了。 可今时不同往日啊,曾经的嫡系千金天之骄女,如今也不过是个败落的凤凰罢了,掉了毛的凤凰不如鸡,没了母家荫蔽的她,据说在侯府又极不受慕侯爷宠爱,日后还有什么活头可言。 若她有个好相貌,今后能嫁个显赫人家,她也依旧会腆着脸万般讨好,只可惜这嫡千金生得这般丧气模样,只怕嫁了夫家今后日子也不会好过……这样一个烂泥般的小姐,如何还能配得上“千金”这个称呼? 她怕什么? 听这商妇一席话,慕幼萱当即愣住了,从前她见过的那些人,见了二姐莫不俯首讨好,她也仗着慕言春,在她背后狐假虎威了好多年,这是头一遭……有人敢当面这么不给慕言春面子。 “你……你放肆!” 慕幼萱这一声说得十分没有底气。 她心头微微松动,隐隐察觉了什么,她隐约觉得,自己认识的这个二姐姐再不是从前的那个姐姐了。 春香夫人瞧着这年轻小姐的心虚模样,心里不屑冷笑,朗声道:“这位小姐说话可真有趣,我放肆什么了?咱们就算拿到官府去说,我也是不怕的!” 她虽然忌惮靖安侯府,可这区区两三个小姐还是不放在她眼里的。 靖安侯府,清贵人家,清贵清贵……便是清贫勋贵,勋贵也是人啊,他再清高也需要吃穿用度啊,既需吃穿,那就必须要用到银子啊! 她之所以对这勋贵世家如此媚颜讨好,是因为在这勋贵身上最有商机可寻,不过是互惠互利而已。 那些世家贵族瞧不起他们这些买卖贸易讨生活的人,她还真就瞧不上这些连锦丝纱都用不上,身上没半点贵重首饰,出门瘦马小车的清贫勋贵呢! 嗤!明明身上有着官位,却愣是将自己活成这副样子,那些个气节玩意儿能换成银子么? 春香夫人想起那些所谓勋贵便觉得鄙夷,正暗自腹诽着,便听见那久未出声的侯府千金笑了一声。 猛一抬头,便见那貌不惊人的嫡小姐扬唇轻笑,“我从前未曾见过这等刁民,只看父亲书里提过,没成想今日竟见得真真切切!” 春香夫人闻言当即勃然变色,就要发怒,便见那嫡小姐面色蓦然一冷,满目威严,“我慕言春再如何也是靖安侯府嫡系后代,亦是镇国公府老太君的外孙女儿,你今日辱我母亲一句,便是冒犯镇国公府一分,便是欺辱靖安侯府门楣!” “我靖安侯府如今虽不比从前车马往来,可在朝在野从未有人敢如此冒犯,你自觉在官府我治不了你,是以为你打点官府上下我便奈你不可了么?” 这一番话说得极劲严厉,没人敢怀疑慕言春此话只是吓唬人而已。 那商妇嘴唇哆嗦了片刻,强打起精神道:“我……你……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何时冒犯了靖安侯府,又何时辱了……” 蓦然忆起方才自己得意忘形之时的那句放肆失言之语,她整张脸顿时变得煞白,头上冷汗涔涔。 慕言春双目生寒,“如今想起来了?” 又冷冷道:“富贵钱庄的大太太,好大的威风!好大的排场!今日咱们去官府看看,看你的富贵钱庄能不能救你分毫?” 站在一侧的慕幼萱头一遭见到这样的二姐,竟叫她觉得这般陌生,这般……可怕。 想起自己从前在她背后编排她的那些话,慕幼萱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一看到这副场面,江氏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各自打了几句圆场,又对慕言春说:“二小姐,这春香夫人一时食言固然不该,不过如今咱们正在赶往岚山寺的路上,此行前去一是求靖安侯府平安昌顺,二则是在佛前祈祷大夫人此去安好。” “若是为了此事折回去固然解气,但大夫人在天之灵,见二小姐竟为此事搁置行程,少不得还是要伤心的。”江氏面容柔和慈悲,如此的温柔娴静,“夫人在世时如此疼爱小姐,必不愿见到小姐为此事动怒伤心,您说是不是?” 慕言春冷冷看了江氏一眼,刚才这商户欺辱于她的时候江氏默不作声,此时便晓得出头了? 还拿母亲说事,若是真教训了这商妇,她便是不忠不孝,愧对于母亲的无私厚爱了不成? 慕言春眉眼微敛,冷冷看了商妇一眼,道:“既然今日江姨娘为你求情,我便放你一马。你们富贵钱庄四个字……我可是仔仔细细记在了脑子里。你放心,我记性一向很好,不会那么容易忘记的!” 她原以为江氏对她那般温和态度是打算循序渐进,慢慢让她放松警惕,然后给她致命一击。如同前世那般,利用自己吸引罗氏注意。 原来,她早已另做打算了么? 这商妇的出现无论是算计还是巧遇,看来都是她试探自己的一步棋。 那春香夫人听慕言春最开头像是要放过自己的样子,一瞬间浑身的肥肉都软了下来,没成想,慕言春下一句便叫她体会到了什么是从天堂掉到地狱,令她悚然而惊,直到最后望着慕言春的表情都是一副害怕恐惧的模样。 江氏微笑着和慕言春说了几句话,像是早就预料到了她的这番举动,又好像对她的反应毫不在意。 一群人静在凉亭里,或坐或立,俱都保持着万般寂静。 许久,慕芷柔才像是终于忍受不住这种氛围,轻声问:“为何咱们现在要等在此处,不提早出发呢?” 第三十章 从前 那商妇悄悄望了慕言春一眼,低声媚笑说:“昨夜我得了消息,说前头山路前些日子被大雪压坏了一段,这两日雪停便有人来修,说今日晌午便能修好,可能耽搁了些,故而特意来知会……各位一声。” 她原想说江夫人,可眼角余光一瞥见慕言春,便立马改了口。 不多时,便有一个小厮来报,说前头路已经好了,于是慕言春便带着丫鬟自个儿上了马车。 慕幼萱、慕温茂姐弟二人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也跟着上了马车。 一进马车慕言春便合了眼,一副小憩的模样。 慕幼萱见此,方才放心大胆地掀开帘子探出个脑袋往后看,看了一会儿才缩回脑袋,嘴里嘀嘀咕咕格外不满地说:“这江姨娘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还要那个满身铜臭的粗鄙妇人同咱们一路,真是讨厌死了!!” 果真如此么! 慕言春心中叹息一声,回想自己刚才的反应,应该还可以瞒过江氏一时。 也仅仅,只是一时罢了。 那玉丁香一事定引得江氏对自己产生了警惕之心,若方才商妇那般欺辱,自己却默不作声,反而更易惹人怀疑。若只是如慕幼萱一般同那商妇吵嚷,只怕江氏会觉得是自己故意做给她看的障眼法。所以怎么样既能教训那妇人不与她纠缠,又能暂时迷惑江氏些许时日,也只能如此了。 她以雷霆手段震慑那商妇,即使是江氏也没什么好说。 江氏此时必定已经猜到了那玉丁香之事是自己有意为之,可她不清楚的是罗氏其实是由麝兰稥丸才引发的并症。 单看玉丁香而言,这若是陷害,也实在算不得高明,她再如何也只能确定自己还有些手段,但手段高明与否,那便未可知了。 车马行了不知多少路程,时间悄无声息流逝而去,失去了最开始的警醒害怕,慕幼萱刚才对慕言春生起的些许畏惧之情也逐渐消散,忆起那商妇方才对着慕言春说话的语气与不屑神情,渐渐地……她看着慕言春的表情再不似从前那般热情谄媚。 “二姐,这马车都坐了这么久了,还要多长时间才能到岚山寺啊?” 此刻,慕幼萱同慕言春说话的语气只剩下了冷淡的随意与轻松,再没了以往的小心翼翼。 慕言春察觉了她的神情变化,却连一个动作都没变过,只低头看着话本,顺便说:“你要想知道,便问问前头的马夫,我并不知晓这些。” 慕幼萱不耐地蹙起眉头,“就是因为不想出去问,我才问二姐你的嘛!” 坐在慕幼萱身边的慕温茂从手中的糕点里分出一缕精神,疑惑地将姐姐望了一眼,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发了脾气。 慕言春依旧低头看着话本,对慕幼萱毫不理睬。 但她的沉默像是拔长了慕幼萱的气焰似的,终于令她愈加放肆起来,她一会儿在车里拿些果子,一会儿拉开车帘往外边望着,一会儿自顾自地说些闲话,像是在自己院里一样。 慕言春一向觉得自己极有涵养,故而她只将这天真幼稚的放肆丫头当了隐形人,并不打算说些什么。 慕幼萱一个人在车里折腾了好久,车马才渐渐行至人烟密集处,大街上人群又渐渐热闹了起来,只是前一阵热闹多是卖些吃食汤饼和有趣玩意儿,而此时的热闹则是卖些佛珠符纸和洒了灵水的香包。 想是已经到了岚山寺脚下,慕言春难得地放下了手中的话本,拨开帘子一角,饶有兴趣地将大街上各色人等仔细望着,目光不经意掠过一个卖符纸的小摊……蓦然凝滞。 那个妇人…… 慕言春心跳飞快加速,一下下撞击着胸腔。 正前方却突然传来声势惊人的马蹄声,一声接着一声,慕言春歪头一看,正瞧见前头那一行骑着剽马的劲装青年撞翻了好几个小摊,地下滚着十多个人,像是伤得不轻。 那一行面色冷峻的劲装男子一刻也未曾停留,即便是迎面看见靖安侯府的车马,表情也没有一丝松动,只打算直冲而过。 这街道本就狭窄,仅容马车走过便已经十分难得,若是他们直冲过来,那旁边的那些摊贩怕是全都要遭殃。 幸而那些人并没有慕言春想象中的那般没有分寸,到了靖安侯府车马跟前险险停了下来。 慕幼萱在车里看见此幕,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这前面的是什么人!怎么这么不知分寸!竟敢在大街上疾马狂奔,简直目无王法!!!”又喊了前头马夫一声,气得脸蛋通红,“你难道是个死的不成?有人这么欺到咱们头上,你不去知会江姨娘一声叫人将这些狂徒拿到官府,还傻愣着干什么!!!” “闭嘴!”慕言春皱眉,低喝一声。 看这些人这身打扮,还有所骑的极品红鬃马,必不是寻常人等! 若是这丫头不知分寸得罪了别人,怕是要为靖安侯府惹来大祸。 慕言春本以为这些人肯暂且停下,便是想给靖安侯府一个面子,却没成想那最前头一人骑着红鬃马飞驰到第一辆马车旁,大喝一声:“你们的马车挡了我等去路,给我立刻退回去!!!” 那人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一副俊俏相貌,生得格外白净儒雅,可面上却没有丝毫笑意,只有满满的冷酷煞气,喝令靖安侯府车马为他让路没有丝毫犹豫,仿佛理所当然如此。 “简直放肆!!!”前头的车马管事终于忍不住了,出头大喝一声,“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当街疾马,知不知道这是当朝法律严令禁止的?在你们面前的可是靖安侯府的车马,里面坐着的是当朝侯爵的亲眷,你们竟敢如此目中无人!!!” 管事大手一挥,便有护卫拔刀上前,将那些人横街围住。 见此情景,那劲装男子眼中并无丝毫惊恐,反而燃起浓浓的不耐,劈刀下马,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将挡在前头的护卫统统掀翻在地。 “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侯爷侯府!咱们三爷马上便要到了,若你们还如此不知好歹挡在前头,甭怪我莫七不客气!!!” 第三一章 三爷 听了那男子的话,江氏被人搀着下了马车,一双眼轻柔地将他望着,高声问:“敢问先生口中三爷,可是宋三小公爷?” 那男子微微一愣,一双冷眸落到江氏身上,心里百转千回地打了个滚儿,想不出这穷乡僻壤的地儿怎么冒出个侯府妇人居然识得自家爷。 宋三? 慕言春坐在马车里微微一怔,莫不是荣国公府的玉面公子宋瑾? 竟会是他? 前世慕言春嫁给赵渊之后,耳边听人念叨最多的,便是这宋瑾二字。 她虽未曾见过此人,可赵渊咬牙切齿痛恨了半辈子的男人,实在不能不叫她印象深刻。 对于此人,慕言春听的最多的便是“权臣、奸佞、狂妄自大、残忍阴薄、手段狠辣”之类的话语,虽有些偏驳的嫌疑,可世上人都这么说。他即便不是传闻那般奸邪之人,只怕那些阴毒狡诈也占了他心性七分。 彼时的宋三公爷尚不是如今的玉面狐遗音公子,那时皇子党争已惹得朝野腥风血雨,不知连累多少忠直仁臣无辜惨死,三皇子赵玄章因丽淑妃的缘故,独得圣上恩宠,棋高一着剪灭太子党羽,眼见着胜利在握,却凭空冒出一个九皇子赵宽,半路将他摘了桃子。 这九皇子自那日之前一向默默无闻,是个软糯无能再忠厚不过的一个人,他为什么能登上宝座,所有人都清楚,可没有人敢说出口。 站在九皇子身后的那个人,一手把控朝政,如牵线木偶一般将他随意摆布,满朝文武敢怒而不敢言。 即便是这样一个天怒人怨的奸邪,据慕言春所知,直到她前世咽气之前,他依旧活得格外逍遥得意。 更甚者,依旧有无数闺阁千金将他视作心上人,整日为他的风流债愁断心肠。 她当年初闻此趣事之时,便暗自猜想此人模样该生得多么浓丽魅人,才能叫无数佳人为他这奸邪愁断心肠? 她惦记了许多年,可惜都难得一见,于是心思便也渐渐淡了下来。 只有他那玉面无双的印象在心中落下了一个影子。 没料到此日竟在这般场合下见了他,这命运实在不能说不有趣。 前头江氏正婉转着眉眼与那劲装男子交谈着,后头马蹄哒哒,便见那锦带华服的男子转眼到了眼前,身后跟着一行侍卫。 “莫七!我只是叫你到前边远远开条道,可没叫你这般扰民,还拦了人家的马车!” 他眉眼流转间华光异彩,虽是责备之语,可语气中却藏着和煦暖意,叫人实在生不起丝毫怨气。 慕言春此前曾无数次设想过他的模样,感觉容颜最贴切的还是前些日子撞进来的那个小贼……可当真见着他真人,却叫她将此前无数设想都统统推翻了。 他并不像她想象中那般浓丽艳美,有着雌雄莫辩的惑人美色;也不同那小贼一般有着浑身的落拓痞气,明朗大方令人一见难忘;他更不像世上口中所言那般阴沉桀骜,低垂着眼眸时时算计…… 在她所知所学中,难以有一种语言描述他周身气息。 与其说他俊美无俦,风姿过人,不如说他缈如谪仙,轻云出岫。 曾有楚国才子所赋一辞中堪堪描绘了他的几分神韵,所言道“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 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 瑶席兮玉瑱,盍将把兮琼芳; 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 扬枹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 陈竽瑟兮浩倡; 灵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 五音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 说的是那才子幻梦中见了神谪,众生钟鼓齐奏、笙箫齐鸣,迎候祝贺,赞颂那神谪风姿无双……慕言春想了想,约莫只有他才当得起这称颂。 这样一个神仙般的人物,日后竟会做出那等罄竹难书的恶行,鞭良臣、乱天象,落得人人得而唾弃之的恶名吗? 慕言春远远地将他望着,却正见他低头朝江氏笑了一笑,灿若朗星,风华无双。 江氏颔首朝他福了一福,便眉眼带笑地温柔说了几句话。 依慕言春所观,这宋瑾虽不似他的随从那般冷酷骇人,却也不像是个极亲和近人的性子,没料到出乎她意料的,他竟颇平和地跟江氏交谈了几句,显得格外平易近人。 这头堵着的马车一辆辆往后退,慢悠悠地让出了一条道,那宋瑾朝江氏微微颔首点了点头,才带着一行侍卫策马离去,远远的不见了踪影。 慕言春思忖,他倒像是认识江氏一般的样子。 江氏一个破落书香门第的出身,嫁入靖安侯府后也一直安分守己呆在内宅,如何能识得如今圣宠日隆的荣国公府的少国公? 着实令人费心! 这等奇事纵是她想破心肠绞尽脑汁也是料想不出的,慕言春亦非那等爱钻牛角尖的性子,既然猜不透,索性便不去想了。 江氏是靖安侯府内宅的妇人,再如何宋瑾的手也不会伸到这里去,既然碍不着她什么,她也无需因此烦心。 坐在一旁的慕幼萱眼巴巴地看着那一行人绝尘而去,双手捂着发烫的脸颊轻语,“那是哪家的郎君,生得如此俊俏……” 此时却不问慕言春了,多是方才被她呵斥了一句,怀恨在心。 这等小事慕言春便是知晓也不会放在心上,她只撩起帘子望了眼小摊附近,见着人还在,才嘱咐身边画眉将那一老一少带进马车里来。 老的枯黄面色,上身褐色麻衣,下身一条灰蓝长裤,腰上半长小衬堪堪系着,一副不伦不类的穷酸打扮;小的巴掌脸狭长眉眼,眸子灵动活泼,扎着小辫儿,身上裹着一件破棉袄,脚上的棉鞋灰不溜秋,露出冻得紫肿的脚趾头。 一见这两人进了马车,慕幼萱烫脚般蹦了起来,惊怒地将慕言春望着,“二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将这么两个叫花子带进来……”随即便后退两步离二人远远的,“你闻闻他们身上什么味儿!平白脏了马车!!!” 慕言春面色不变,淡然呷茶,“我瞧他二人面相颇合眼缘,故做个善事,小妹你若是不乐意,便回姨娘车里坐着罢。” 第三二章 搭救 慕幼萱将慕言春望了两眼,又将那叫花子望了两眼,一张脸气得发白,像是不敢相信慕言春竟为这么两个东西要赶自己出去,脸色白了又青,方恨恨瞪了她一眼,拉着慕温茂下了马车,气冲冲回了仲氏车里。 慕言春放下茶盏,这下耳根子总算清净了! 斜靠在车里,将身下皮毛往上拉了拉,她才将目光投向眼前一老一少。 老妇像是个见多识广的,面上虽有些慌张却并不显多少畏惧,倒是那小童被慕幼萱方才一吼吓得一副怯生生的委屈神情,被老妇一拉,两个人就连轱辘跪倒在地。 “老妇姚氏,并孙儿杨小鱼叩谢小姐,多谢小姐搭救之恩。”说罢,当即磕头在地,连着小孩儿一齐磕得脆响。 慕言春身子略微僵了僵,心中五味陈杂,眼神颇复杂地将这妇人望了一眼。 她与这妇人关系并不复杂,不过是数面之缘罢了,只是数次情景却与今日截然不同。 那是她嫁与赵渊数年后,第一回见,老妇随那容貌靡丽的女子一同站在轿子里头,她站在轿子外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君拥着别的女人轻声软语,独留自己孤影伶仃;第二回见,是在赵渊的书房外,她的英哥儿大病数日,她跪在他书房门口求他施恩,那时老妇带着女子的养容汤面无表情地迈入了距她一步之遥的书房;第三回见,也是最后一回,是那女子巧笑倩兮欲取自己性命之时,老妇默然垂首立在一侧。 实在算不得什么缘分! 每一回见,都是她比上一回更加落魄绝望的时候。 她之所以对这老人印象如此深刻,只因那时她已声名在外。 那女子不是别的女子,正是汴京鹤楼第一头牌柳枝。而正是她,靠着一双美容养颜的妙手,令那个千娇百媚的女子成为了汴京第一名妓。她发明的粉面妆、合酥粉,以及各种新鲜的养颜方子,都成为京都贵妇追捧的尖俏玩意儿。 她站在汴京第一名妓的身后,却是个比第一名妓还要风光的人物。 为何,她会在此处? 慕言春手指轻敲手背,凝声道:“不必多礼。举手之劳而已。”微微一顿,“只是,我观你二人打扮并不像本地人士,如今世道不佳,为何不归家安享晚年,却带着孙儿流离在外?” 老妇面色渐渐灰暗,良久,方艰难开口,“……我老大当年参军,没留下个苗儿便走了。前年老三害了病,也走了,鱼儿他妈嫌我们家穷回了娘亲,独留下这么个可怜孩子。我也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才打算去京都投奔老二,他已经许多年没托人带信回乡里,也不知他如今还在不在?” 说至一半,老妇已然涕泪横流。 小孩儿瞧着老人哭,脑子里空空地望了一会儿,也跟着哭,马车里哭声一片。 慕言春低声安慰了几句,又用糖果子还有糕点将小孩儿收住了,哭声方渐声歇了。 她料想这老妇在汴京的儿子怕早就不在了,不然前世也不会沦落到那等烟柳之地去。 只是前世她所见只老妇一人,未曾见过这漂亮小子,莫不是他俩前往京都的路上出了什么事故? 慕言春眼神渐渐锐利起来,若果真依老妇所言,那她这身世倒实在凄惨,这小孩儿也确实可怜。只是……一个寻常老妇能有那等伺候人的手艺么? 她并不介意一个人是否藏有什么秘密,这是别人的事,她并没有戳人伤疤,故意探人私密的习惯。只是若她果真这般藏而不露,那她苦心救她一番不就毫无意义了么? 她藏着身份在自个儿这儿呆着,若出了什么事可是自己担着风险。她早不是当年那个十六岁的孩子了,怎么可能做这等有害无益的买卖!她又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见了一个便救上一个。 耐心斟酌了一下措辞,慕言春这才开口,“若果真如此,我也实在无能为力,只能送些碎银于你们当些盘缠了。不满你说,我虽是这侯府嫡小姐,可资质有限,既不如姊妹们容貌过人,有无什么特别才艺,在府中日子不比旁人好过……实在帮不得你们。” 说罢长叹一口气,言尽而意未尽。 可这一番话却叫老妇白了脸,她方才煞费苦心说那一番遭遇,可不是为了那些碎银。莫说那些银两出门在外她一个老婆子保不保得住,便是保住了他们也不一定熬得过这个冬日,再者……老人虽然不愿意承认,可她隐隐直觉,即便她投奔而去,怕也找不着活路。 此时正好从天降下来这个活路,却在她以为得救之时,又将她拒之门外。她若果真拿了银子,那不是自寻死路么? 她自己遭罪也便罢了,可若是这个孩子也跟着她受累…… 老妇满目苦色,咬牙跪倒在地,“小姐,老妇别无所长,只有一手制药养容本事,乃是幼时从师一野游道士所学。若小姐信得过我,老妇愿常伴小姐左右,为您尽一份薄力,只求小姐能让我孙儿吃口饱饭。” 方才只说天灾人祸家庭艰苦,却将自己本事一句不提,如今又为了这小儿主动开口……果真,这二人来历有问题。 至于野游道士之说,她半个字也不信。 莫说如今遇不遇得着,便是遇上了,道士也不会教授一农夫养颜本事,这等本事,多是大家祖传之秘术,既然要用到这人,慕言春也不愿深究。 她颔首微笑,显出有几分为难的样子,“可若因我之故,扰了你们亲人团聚,倒是我的不是。”又微微蹙眉,“若你二人真心跟随于我,我必涌泉以报,绝不会亏待于你。这孩子,我必会令他成才,其生活待遇同大家子别无二样。” 不过是区区一个孩童,慕言春如此厚待,其中涵义不言而喻。 老妇目光凝重,严肃且钦佩地看着慕言春,“老妇姚氏,今后任凭小姐差遣,必鞠躬尽瘁,绝无二意。” 彼投我以桃李,匪遇也,永以为好也。 第三三章 桃李 “倒谈不上鞠躬尽瘁这样的话。”慕言春捧着茶笑了笑,让两人起身坐着,又说,“我平日里闲得很,并无太多琐事要你去办,你只做好你自己的事便好。你姓姚,那日后我便要丫头们唤你姚婆婆,她们都是一些稚气未脱的小丫头,见了如此俊俏的孩子必定十分欢喜。” 姚婆婆双手放在膝上,略显拘谨地笑着点头应和。 她旁边那俊俏幼童眼神机灵地看着慕言春,一见她朝自己这边望,便扬起一张温软的笑靥,胜似三月骄阳。 人同人之间的相处有时当真奇妙,有些人即便相熟多年也总有几分隔阂,有些人只消一眼便觉得熟稔亲切。慕言春此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此时却觉得她与这孩子的相遇像是上天早就安排好了似的。如此妙不可言。 “小鱼,过来姐姐这边!”她放下茶杯,将小兔一般蹦过来的好奇小鱼搂着坐到自己旁边,又将手炉儿放到他怀里,“小鱼可读过书没有?会识多少字了?” 杨小鱼正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摸着手炉,一听她的声音张口欲答,又忽然想起什么,怯生生地回头望一眼姚氏,见她点头才又抬头看向她,回答说:“跟乡里先生学过两年,识得一些字。” 慕言春又问了他一些问题,一路上一同饮食,与这孩子愈渐亲密起来。 不多时,便到了岚山寺山门。 靖安侯府来前便拜了帖,故而早有小僧候在山门前,为一行人接待饮食。 慕言春带着姚婆婆和小鱼儿下车,后头跟着文燕和几个丫鬟,江氏早知道她带两个闲人上了马车的消息,此时乍见这一老一少,免不得又将小鱼儿夸了一番,还送了他一个指甲大小的福猪样式的金锞子。 那小鱼却不像拿慕言春吃食时那样欢快了,将头埋进姚氏的衣服里,怎样也不肯拿,还是慕言春替他收了,又道了一声谢。 江氏进了靖安侯府这么多年,还算小有家资,既然她白送这么个东西,慕言春没道理不拿。 自然,她是想与这江氏保持那么一段远远的距离,可既然江氏不愿意,非得凑上前来,她也没准备死扛到底。 晚上用了饭,下头的小丫鬟去拿了几身干净衣裳给姚婆婆和小鱼儿送了过去,换上新衣裳,小鱼儿愈发显得俊俏可爱。原本便生得白净,脸上被冻伤之后泛起大片红晕反而更显可爱,此刻换上一身青衣,更像是仙童一般讨人喜欢。旁边一圈小丫鬟帮他梳头发抹香脂,玩得不亦乐乎。 慕言春满意地点点头,看了他脸上冻伤,叫文燕拿来一些冻疮膏来给他细细涂上,看着小孩儿水濛濛的眼睛里泛起雾气,打了大声大大的哈欠,才叫人带他去房里休息。 如此虚度了三四日光阴,有小鱼儿陪着,她倒也并不无趣,只是一直关心的事没甚动静,反叫她心里空落落的。 莫非江氏每年过来上香拜佛果真仅仅只是为了祈福而已? 直到第五日子时,她派出去的那小厮才匆忙忙地过来回报,慕言春仓促将衣裳拢了,披好袍子便将人叫了进来,才听他说那江氏戌时悄悄出了门,同寺里一个歪眼和尚会了面,直至亥时方回。 慕言春赏了小厮一个金锭子,才慢悠悠回了神,江氏这几日没甚动静,她都已经差不多放弃了,却没想这时候她送了自己这么一桩大消息。这一个会面,会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回,两人困觉怀个宝宝的时间都有了,她这是做什么呢? 她一向自认为自己是个正直且严肃的人,故而不觉得江氏会给自己亲爹带一顶绿油油的帽子,话说回来,即便江氏真要给自己亲爹带顶绿色的帽子,多少也会辨个漂亮帽子给他带,一个歪眼和尚,着实不是个好人选。 既然江氏不是准备给她爹选顶帽子,更不是在同某人困觉,那她这呆上一个时辰的会面就有些令人咋舌了。 慕言春辗转半宿想了想,约莫还是那个和尚的问题,那妇人虽不是个好妇人,那和尚也绝非个好和尚。 天色微曦,慕言春起身穿衣,叫人递了信回府里,令人查一查这岚山寺的歪眼和尚。 所幸,江氏所会的这个和尚将将是个特征显著的。所幸,江氏躲了自个儿几日小心翼翼的会面还是被自己给揪住了。所幸,她还能使动几个小钱派人探一探这其中门道…… 想了一想,慕言春既正直且严肃又热切地希望,江氏还是给她爹带顶某种颜色的帽子吧。 帽子这种问题是大问题,即便有个稍稍差错江氏都得完,可若是其他问题,那她不拿这问题做些文章然后给她爹炸出来,估计她爹眉毛都不会抖抖。 这着实是个严肃的问题,慕言春便在这等对江氏的深切思索中又下了山,一行人坐着马车回了靖安侯府, 往日无波,近日无事。 自慕言春回了府,一切都平静且祥和,江氏的帽子候选那歪眼和尚更加平静无波,半点水花都摸不着,她估摸着是使的银子不够人家嫌少,于是又加了笔赏金,谁先探出来消息将这赏金给谁。这萝卜吊驴似的诱惑果真给了底下人无比的干劲,可干劲是有了,却没甚实际效果。 她托腮凝望天边浮云,觉得这闲日子过得忒腻,后头小鱼儿便唤她进屋,说药浴做好了,要她快试试。 这十天半月里试个两回三回其乐无比,可若是一天里试个两回三回…… 慕言春表示,这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自姚婆婆衣食无忧,对此地有了极大的安全感后,她便开始兢兢业业地工作起来,整日里不是药浴便是脸敷,不是药脂便是养容膏,将她一天十顿烦。 若不是她神经坚韧,迟早要被她折腾疯。 慕言春对此委婉地抗议了好几回,奈何姚婆婆平素是个仁善人,极宽和没有性子,可一到脸上或者肌肤这关头,她却好似活命阎王,捏紧了慕言春的生杀大权,死死不肯退缩。 第三四章 喜宴 这药浴慕言春泡了差不多一个月,从鹤毛大氅泡到素衣罗裙,泡过了寒冬的尾巴。 她自己时常照照镜子,并不觉得自己好看多少,唯一不得不提的是她这皮肤貌似的确比从前好上许多,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而对于莺儿日常时时念在口中的“小姐您如今面色愈发好了”、“精神气与以往大不相同了”、“小姐越见好看了”这等猪油蒙眼的胡话,她是半个字也没过过耳中。再者,她如今病也好得八九不离十了,面色好起来不是常事么? 她原打算跟姚婆婆认真谈谈,自己请她回来多半是为她那一身手艺开间胭脂铺子,可不是为了折腾自己。再说,即便是有一两分为了自己的脸的缘故,也不是这么个折腾法儿。 可每每话到嘴边,一见姚婆婆那严谨查看自己肌肤面色的严肃神色,那一席话便一咕溜儿地又被她咽回去了。 姚婆婆如此认真热情,她若果真说了,总觉得像对不住老人家。她虽一向对自己的厚脸皮引以为傲,可欺负老人却并不值得她骄傲啊! 叹气口,慕言春泡在浴桶里吐了个泡泡。 她歪着脑袋想着哪里来个仙女姑娘将自己救出去,仙女没来,姑娘却来了。 不是旁的姑娘,正是江氏院里的荣儿。 慕言春兴致盎然地扑腾从浴桶里站起,招呼旁边莺儿将衣裳拿来。瞅瞅姚婆婆,蓦然有些不好意思,又拢了拢眉,皱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道:“这江姨娘院里总是这般多事,害我耽搁了药浴。可若是不出去见一见,又恐人说我摆小姐架子,不给丫鬟们好脸色看。唉……权且当做出去放风罢。” 姚婆婆抖了抖眉毛,依旧没停下手里制膏的动作,回道:“小姐您去罢,无碍。” 她抑不住脸上的眉开眼笑,坐在镜前看着文燕为自己梳妆打扮,才听见姚婆婆下一句,“反正傍晚补起来也是一样的。” 霎时,她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下来。 上身合了中衣,莺儿里里外外打量半晌,才从那件浅葱色与绛紫色之间选了那件葱色的外衣给她穿上,下头穿着一件靛青色的罗裙,系着一条宝蓝色的汗巾子,又给她戴上项圈儿和玉佩等饰物,仔细比划了小半功夫,莺儿还觉得不满意。 慕言春瞧了瞧通身气派,捏了捏莺儿的腮帮,笑道:“你都快将小姐打扮出一朵花儿来了,还这么多讲究?”跟莺儿笑闹了几句,她方往外边儿去。 出去时还带着盈盈笑意,见了荣儿,慕言春笑着跟她问候了两句,却叫那丫鬟有些发愣。 这……还是二小姐么? 怎么好似换了一个人似的。 再仔细分辨两眼,果真还是那个二小姐。分明模样还是从前的模样,可是肌肤变得白皙起来,不似从前那般枯黄,脸色也白里透红,显出极健康的红晕。那细细点点的小斑依旧在两颊,却并不像从前那般令人大倒胃口,反正透出一丝青涩的可爱。 从前二小姐总是三天两头地生病,故而面色总不好,如今似乎身子好了些,竟连面容也日渐娇美了起来么? 也是,二小姐一张脸本就长得极像大夫人,理应是个标致美人,以往那些伤病将她拖累地不像样,如今稍一恢复,却与往昔大不相同了。 脸上也带着笑,不似从前那般愁容满面了。 慕言春见荣儿瞧着自己发呆,将自己一张脸摸了两把,莫非这模样稍稍变化,便叫这丫鬟认不得了么? 她自己每日看着自己这张脸,潜移默化,自然不觉得有多大变化。她身边那些丫鬟亦是如此,因时常看着,故而早已习惯…… 可旁人便不同了。这些日子她只偶尔去厅里陪慕博庸用膳,并不如何见着江氏,更别说江氏这丫鬟,许多日不见,荣儿乍然见她此番变化,觉得惊讶亦是人之常情。 不过,她却是自顾自地便将其中缘故引到慕言春从前病情上去了。倒也免得她解释。 荣儿见二小姐手里那番动作,便自觉自己失礼了,连低眉颔首恭敬跟她问了安,才提起此番来意。 慕言春听荣儿说了一会儿,食指轻轻敲着桌面,一手托腮将她望着,“原来是这么个事儿。” 原是那宣平侯府谢侯爷老来得子,故而为此办的一个喜宴,她从前丁点儿消息竟也没听过,若非江氏此番差丫鬟过来问她要不要去,她还真不知道。 不过,她不晓得倒也并不意外,前世这个时候府里是由湘君院在管理,即便有消息进了来,那人不想让自己知晓,自己也摸不着消息出来。 慕言春摸过茶杯端着,不过眨眼便下了主意,朝荣儿道:“劳烦你过来一趟,辛苦了。” 朝莺儿打了个眼色,莺儿立刻会意,往荣儿怀里塞了些银叶子。 她又道:“这宴既是谢府的宴,那我自然是要登门去拜会一番的。毕竟,我同谢府大小姐也是幼时玩伴。” 荣儿颔首福了一福,“既如此,那奴婢便这般去回了姨娘了。” 送走了荣儿,莺儿这才进了屋,差了几个得力的丫鬟替慕言春准备当日的服饰装扮,慕言春瞧着莺儿忙上忙下,又看着八哥儿煮茶,听画眉唱了几段小曲儿,便被姚婆婆盯着去泡药浴。 到外边闲晃哒几圈再来泡一泡,倒也舒适得很,她仰头望着屋顶,想着接下来要赴的那宴,料想应不是个极好应付的宴。 那宴不好赴,那人更不好对付。 她方才口中说的那幼时玩伴,宣平侯府的大小姐谢樱。从前她是将她当做亲姊妹一般看待的,前世她为母亲那事儿,很是颓了一段时间,后头又被罗氏百般刁难出不得府,也同她会不了面,于是便想了法子弄来了信鸽,时常给她写信,或递些小玩意儿过去。 她寄上七八封,隔上十天半月地她才偶尔回一封。 友人相交,最讲究亲切往来。 慕言春从前一向同她亲切,在信笺往来中却愈发觉得同她不亲切,最终渐渐断了来往。 第三五章 久违 后来她嫁为人妇,受了冷遇后便有了大把时间来想这些事,她将从前诸般种种都翻来覆去地想,这事儿她也约莫想了好几天,后来才反应过来,她大约还是因为孟东仁才同自己生了嫌隙。 更甚者,说不定在自个儿还将她当做好姊妹一般的时候,她便跟自己离了心。 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叫慕言春很是伤情了几日,她前世统共只对那么寥寥几人好过,即便是府里有着血缘的亲姊妹,她也未尝那般掏心掏肺对她们过。她在那么不容易的境况下还想着对她好,她却将自己这份心用脚踩着,翻来覆去蹂躏了一番。 自那以后,她便极少对旁人表露关心。 这么迷迷糊糊想着从前的事,不知什么时候竟歪在浴桶里睡着了。 是日,风和日丽,天朗气清。 慕言春穿着一身锦桃色的裙子,腕间拢着浅金色的金纱,脖子上挂着金锁,腕上戴着玛瑙镯子,头上一应珠钗首饰,真真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气派打扮。 她顶着头上个把斤重的首饰,面上还得端着娴雅的笑,一手搭着莺儿的臂,步子虚虚地落着了地儿,心里将时时顶着十几斤重的首饰还能面不改色健步如飞的慕芩雪佩服了万儿千把遍。 那女中豪杰的慕芩雪跟在慕博庸后头,一副极规矩大方的模样,单单看这皮相,还是极能唬住几个人的。 进了宣平侯府,慕博庸便跟他几个同僚谈天说地去了,慕言春等小姐便由丫鬟们带进了内院,跟谢家的几个姊妹一同玩耍。 她来这宣平侯府不知多少次,对于其中花园小道是熟得不能再熟,别了慕芩雪等姊妹,自个儿带着丫鬟在里边赏景,不多时便和谢樱碰见了。 这宣平侯府大小姐相貌并不出众,模样平庸,可一旦笑起来,露出那两颗尖尖的虎牙,却别有一番风味。她当年喜欢的便是谢樱的这种别有风味。 “春儿,你怎么才过来呢!前些日子父亲说我性子野,怕日后找不着夫家,便将我拘在家中叫我整日抄写经文静心养气,可将我给憋坏了!”谢樱极其熟稔地挽了她的臂,在她耳边轻笑着埋怨近日府中琐事。 慕言春微笑着静静听着,听到有趣的事也会谈论一两句,直到聊到最近高府那老太爷新娶的小妾嫌他年老,到外边偷人是如何被人发觉,又是如何慌不择路逃到了外边,披头散发被人追了足半里路才追上,最后又如何被人拖回去的的时候,她才说: “话说这高府前两年嫁进武安伯府的那个小女儿前些日子似乎又有喜了,你听说没有?” “咦?还有这等事?”谢樱一脸惊讶的模样,掩唇轻笑说,“加上这一回,不就是连着两年怀了三胎?哎哟!这可真能生!” “可不是?”慕言春也跟着笑,“这下子……孟哥哥又得添个小弟弟了!” 谢樱眸中一凝,笑盈盈地将她望着,“照这么看,足见孟家世子爷是个极福运高照的人物。” “这可说不准了。”慕言春极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这女子怀胎,可跟那些个男子的运道八竿子打不着一处啊!” 眼眸微动,“莫非……樱姐儿你是打算今后借借孟哥哥的这运道?” 谢樱原本还没反应过来,一见慕言春脸上那故意的坏笑,一张脸腾地红了,又羞又恼地娇嗔道:“你说什么胡话呢!”又微微垂头,“春儿你和孟家世子自小青梅竹马,你们两家关系又极亲密,哪里轮得到你来拿他打我的趣儿呢!” 慕言春瞧着她羞恼带恨的低沉模样,只静静笑着,没有说话。 她同孟东仁的确是青梅竹马,相熟长大,因两家关系极其要好,故而也是哥哥妹妹亲昵地叫着。 她记得从前孟东仁常常带她去赏花捉鱼,两个人一起玩笑一起挨骂。他自小便对她格外包容,尤其亲厚,同她说着自己的心里话,两个人好到这种程度,好到前世她曾经那么地喜欢他。 他们两小无猜一起长大,她没理由不会喜欢上他。她甚至幻想过有朝一日会嫁给他。 可他心心念念的心上人是慕芩雪,后来娶的人是谢樱。 上辈子她确然眼拙,赵渊只是她第二个看错的男人,而第一个,便是孟东仁。 也不过是一些懵懂年少时的揪心情殇,上辈子记了许多年,也足够了。再没必要牵扯到这一世来。活过一次,又死了一遭的人,总该比以往豁达些。 慕言春自个儿撇了慕芩雪等人出来晃,本为走走散心,没料却被谢樱这么快找来,为的还是孟东云。 这谢大小姐从以往到如今,有一点从来没变过。她晓得慕言春爱走的地方,心里惦记着自己的意中人,便马不停蹄赶了来,绕了几圈便将话题扯到了他头上,想同她打探消息。 但凡从前她有谢樱的一二分执着心思,她同孟东云后来也不会变成那般,眼睁睁看着他另娶他人。 谢樱同她的这番偶遇一点儿也不偶然,不过孟东云可没这样的巧密心思,他这遭同她二人的偶遇,却实实在在是场偶然。 慕言春身侧的谢大小姐满脸忸怩羞涩,想要上去打声招呼,却又有几分畏怯。她倒大大方方地走到了孟东云跟前,跟他打了声招呼,又问:“孟哥哥,你这些日子不是总闷在府里看书么?怎的有了心思来逛这一遭?” 谢樱见此,也小碎步跟着走到慕言春身边,满面含春地跟孟东云打了招呼。 孟东云一身青衫纶巾的打扮,何其秀美温雅的一位翩翩公子,慕言春站在她跟前,便像是站在青竹跟前的一朵艳花,落了三分俗气。反倒是谢樱一身湖蓝衣裙,倒跟孟东云显得极为相配。 那年轻大少听慕言春一问,耳根子微微泛红,只闷闷回了“散心”等言语,嘴里再挤不出多余的字。 慕言春散心是真散心,这孟大少此番散心,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 第三六章 憧憬 孟东云一向觉得他将自己对芩雪妹妹的心思瞒得极严密,可慕言春又跟芩雪是姐妹,还跟自己极为熟悉,说不得便猜出了也不一定,心里一阵发虚,他忙掩饰的转移话题道:“春儿妹妹数月不见,如今愈发漂亮了,果真是女大十八变哪!” “可不是么?” 慕言春不远处却传来一声清丽的笑声,正是慕芩雪婷婷娉娉带着一众姐妹朝此地走来,眼中满是对妹妹的关怀与纵容的调笑,到了跟前儿,跟孟东云问了一声好,又说,“二妹妹如今是愈发好看了,隔个几日不见,便好似换了一个人似的。今早一见二妹妹,我几乎都认不得了呢!” 孟东云一向将慕芩雪视作心头上的白月光,将她看得比仙子还清高凌冽,故而一向是循规蹈矩地远远仰望,像今日这般跟她距离这样接近的说话是他从前想都想不来的好事,此刻又见她面对自己满目含笑,整颗心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了,舌头根子僵硬得如同含了一块石头,讷讷说不出话,只能条件反射一般“嗯”了一声。 谢樱面色僵硬地同慕芩雪道了好,见孟东云对这等美人依旧是一副不冷不淡的样子,只轻轻嗯了一声,那悬着的一颗心才放回了肚子里。 也因此对孟东云愈加憧憬,连这般美人也不被他放在眼里。果真,孟哥哥不是外边的那些凡夫俗子,他也绝不会因为自己模样普通而厌弃自己的! 孟东云条件反射过后,才猛然惊觉自己方才似乎在芩雪面前失了仪态,令他心中懊悔不已。若是就此令她产生什么不好的印象该如何是好?若是令她觉得自己态度倨傲,生了什么误会该怎么办? 他绞尽脑汁飞快想了一个补救之法,故作镇定咳了咳,道:“多是靖安侯府风水极好,芩雪小姐是如此端庄的美人,自然春儿妹妹也不会差的。” 如此这般,想必芩雪也能体会到自己的一两分心意罢。 旁边站着一应姑娘,看着慕言春毫不客气地接受了孟东云和慕芩雪的夸赞,都是一愣一愣的,个个呆立木然。 其中呆着的小姐之中,尤以谢樱谢大小姐身份最高、最引人瞩目。 她一向觉得慕言春同孟东云那么多年的情谊,如今也没半点相好的风声,想来她是不受孟东云喜欢的类型,却没想此时竟见他如此夸赞慕言春,还是当着众人的面,当着慕芩雪的面。他向来不喜欢做这等会引人遐想的举动,莫非…… 谢樱脸色难看地看了慕言春一眼,今日第一次仔细将她瞧着,同样发觉她似乎比以往面容顺眼些许,也不过些许罢了,就因为这些? 她就因这些得了孟哥哥另眼相待? 慕芩雪身边的那些小姐们缓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跟着讨好说:“是啊!慕大小姐姿容美貌,是我们整个博陵都数一数二的,这般沉鱼之姿、落雁之貌,怕是当年西子也不过如此。二小姐也是难得的美人,不比大小姐差上多少呢!” 谢樱面上青紫交加,当年慕言春同她一道的时候,她可从未听人这般夸过她。 这些人何等奴颜媚骨,当真令人不齿! “春儿!”谢樱刚一出声便察觉不对,立即忍了怒气将声音压低,状似亲和道:“还有慕大小姐和孟家兄长,如今喜宴也快开始了,咱们先过去坐着吃茶如何?” “谢小姐说得是,是在下糊涂了。”孟东云彬彬有礼先请慕芩雪和慕言春等小姐先去,自个儿跟着走到后头,眼神故作淡定地瞟着道上花草,可实际精力全放在了慕芩雪身上。 看着她微笑同慕言春说话,看着她惊讶朝着谢樱皱眉,哪一种表情都是那般好看! 他只恨路程太短,时间太少,不一会儿便到了宴上,令他那么早便要同她分别。一般宴会男宾与女宾的位置便不同,有的宴上还会特意用屏风和花草将两方分开,以免彼此尴尬。 此刻,他也只能摸着胸膛安慰自己,至少还能远远观赏一番她的容貌罢。 慕言春尚未落座,便察觉到了孟东云落在慕芩雪身上的炽热目光,随后又状似无意地挪开,有意无意地往女宾这边瞟。 谢樱一向对孟东云关注之至,怎么可能没有察觉他的反常,再加上她方才心中的猜想,此刻便当即认定这目光是冲着慕言春来的。 慕言春原还想同谢樱维持一段时间的“良好友谊”,不愿此时同她翻脸,再想她如今还巴巴望着孟东云对自个儿百般讨好来着,她再享受一段时间也不迟。却不想自己又一次背了慕芩雪的黑锅,背上一黑再黑,几乎要成了专业背锅人士。 此番虽不是慕芩雪有意为之,可在孟东云不经意的推波助澜之下,倒真叫她给背了一个结结实实。她这锅背得实在崎岖实在冤枉,可惜她自个儿还不晓得,此刻正觉得宴上无聊,闲闲用手肘靠在桌上,撑着腮帮偷偷打盹儿呢! 谢樱心中暗自生恨,却瞧见她如此闲适惬意的神情,这无疑是火上浇油的一种嚣张神情。 若是慕言春自个儿晓得,她必定正襟危坐给谢樱摆个极温顺的姿势,然后大呼冤枉,让她找慕芩雪去。可惜她不晓得,于是她又闲哒哒地睁开眼皮,丢了一颗果子到口里,然后转个方向继续打盹,这无疑是一种更嚣张的神情。 叫正常人看来,此举委实比挑衅还叫人生气,也不怪谢樱面色如此阴沉难堪。 一转眼,孟东云依旧悄悄往这边望两眼,望完了又故作无事地将头转回去,何等的情深义重,何等的深情无双。 若慕言春是此刻的谢樱,见自个儿心上人当着自己的面如此思慕他人,心里一定很受伤,然后极难过地回去哭个几宿,便绝了对那人的心思。 她虽有个极开明的母亲,母亲也极开明地说过遇见喜欢的郎君定要好好把握,可母亲同样也说过,若是喜欢上别家小姐的郎君便不要把握了,喜欢上别家妇人的郎君也不能妄想。 可惜谢樱却不是慕言春,她自然也不会如慕言春那般想法。 第三七章 得罪 谢樱收回落在孟东云身上的目光,又将慕言春瞧了瞧,她依旧是那副懒散模样,那懒洋洋拿着瓜子儿的动作更令她觉得刺目无比。 如她这般模样这般才情这般举止,竟也有人能瞧上? 而那个人偏偏却是孟东云! 她自个儿悄悄地退了回去,叫来心腹丫鬟嘀嘀咕咕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又若无其事回了自个儿的位置。 慕言春打了回盹儿,又醒来了一回,瞧见各色宾客围了一圈,俱都神色自若地说着话、欣赏着歌舞,于是也想找人说说笑笑。可她左边是谢樱,实在没有同她说笑的那等虚伪精神。而右边是慕芩雪,她光是瞧着她端着的那副庄雅架子便觉得眼睛酸,更不用说心累的问题了。 而下头的歌舞又俱是一些小有姿容的舞姬搔首弄姿,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固然,那些男子看着这些舞姬来来去去不觉得厌烦,可她实在不是个男子,纵然她十分情愿用男子的眼光来欣赏这些小美人,可她也当真欣赏不来什么美感。 ——只觉得这些个小美人来来回回晃得眼睛疼。 从这方面说来,她委实没甚艺术细胞,叫她强装个艺术的大尾巴狼也装得不尽相像。 若是叫几个模样清秀的小倌儿来来去去走个几回,说不得她还能多瞅两眼。只可惜,这年头没几个男子有这等优雅审美,她的这番心愿也未曾达成过。 慕言春强撑着一双昏沉的眼,刚要歪头合目,便突然听见一阵咿咿呀呀嘿嘿的高声叫喊声,将她一颗心几乎吓得跳出来。原是这宣平侯还请了戏班子过来唱戏,可怜她当时没留心将节目单子看上那么一眼,此刻几乎被那白脸花旦吓破了胆。 “春儿妹妹,你是怎么了?莫非是这出戏甚合你心意,欢喜成这样?”谢樱挂着一张虚虚的笑脸,将她问了一问。 旁边慕芩雪见了,也礼节性地问候了一句。 慕言春尴尬地笑了笑,道:“是。这出戏极好,极好……” 往台上一看,正是草莽英雄揭竿起义的一出戏,那花旦叫声凄凄送别夫君,令慕言春浑身上下抖了三抖。她看不太懂这是演的个什么调调,见谢樱还有要问的趋势,忙抹抹额头冷汗,干笑道:“看戏,看戏……” 好容易撑过了这场戏,慕言春几乎脱了半条命,她倒宁愿看那些舞姬来来回回地晃了,至少没那些咿咿呀呀聒噪声音那般叫人闹心。 慕言春咳了半天瓜子儿,嘴里干得很,自然落了不少茶水进肚子里,不出一会儿工夫,便觉得腹中鼓鼓囊囊的,跟两边说了一声,便往后边走去,迎面正过来一个模样清丽的小美人。 因这小美人面容有几分熟悉,故而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似乎将小美人看得有些羞涩,一个不小心便伴到了不知地上什么东西。 这种时候,慕言春尚有闲心瞧了瞧地面——洁净无比。 她就说么!这宣平侯府虽不似靖安侯府那般穷讲究,可这院落打理可是府中脸面,怎么可能漏了哪里一块石头,叫哪家小姐绊了脚? 这么一想,这小姐委实厉害,平白空地里也能将自个儿摔咯! 慕言春一边想着,一边为她惋惜着,一边看着她往前倒,就是没想过自己这个位置还可以救她一救。 却没想这个小美人当真有几分了不得,脚里几个踉跄,便跌跌撞撞几乎撞到慕言春怀里,这么一个距离,若慕言春不扶她一扶,怎么都有些说不过去。 将她扶了起来,慕言春轻声问道:“这位小姐,你没事吧?”眼珠子却又禁不住往她脸上瞟了两回,还是觉得她眼熟得厉害,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这里的动静不小,等慕言春问了这句,便见慕芩雪、谢樱还有几个夫人姨娘之类的赶过来表示关心,不过照她猜想,多半是看那些个歌舞看腻了,过来看看热闹。 那小美人被一群人关切地问着,眼中泛起滢滢泪光,像个小媳妇儿似的脸上皱成一团,满是委屈,看得慕言春都为她觉得揪心。忍了几个眨眼的工夫,那小美人终是受不住,豆大的泪珠子往下掉,模样凄惨得可怜。 慕言春头一遭见真有人哭成这副样子,好奇地将她打量着,想着拿个小瓶儿来接着,落到瓶里会不会化成珍珠,还没想明白,便见小美人双眼通红地将自己望着,似乎很是感动。 她心想这小美人该不会没见过多少世面,要对自己重重报答什么的吧?只可惜自己是个女儿身,不然,她说不得还会以身相许来着。 那小美人一双眼可怜可泣,道:“这位姐姐,我可是得罪了你什么?你方才为何推了我一把?”又更加悲切道,“若非我好运,牢牢将姐姐袖子抓住了,怕是就要摔倒那旁边花丛里了!” 旁边一群妇人当即变了脸色,瞧着慕言春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又看一眼那花丛。 哟!不得了,那不是月季么?上面还带着刺儿呢!若是真摔进去,这小姑娘这辈子怕是要毁了。这么一想,望着慕言春的眼神便愈发微妙。 咦?这貌似不是感动的样子,也不是感激的说辞? 慕言春想了想,莫非她这就是传说中的狗咬吕洞宾?不,应该还是自个儿上了别人的贼当了吧! 这青天白日的就被这小美人红口白牙咬了一口,当真刺激! 她摸了摸自个儿下巴,刚打算说话,便见身后谢樱极焦心极忧切地走上前去将小美人扶住,满是歉意地将她望着,道:“这位小姐真是对不住,竟叫你在咱们宣平侯府差点儿出了意外,我代侯府向你赔个不是。不过,想来春儿妹妹也不是有心的。她一向冒冒失失,最容易一不小心得罪人,她必定不会有意这般做,还望小姐不要因此记恨春儿妹妹。” 哟嗬!她从前怎的没发现谢樱如此能言善道? 第三八章 丑闻 谢樱这嘴一张一合便给她的罪板上钉钉了? 这一番话不仅能显示她的宽厚亲和,还顺便能玷污一下慕言春的名声,不过只是容易得罪人是不是太轻了些?若是她来说,少不得也会说容易伤人吧!这样不是显得她更具危险性? 不必谢樱多说,那小美人一番话已经叫人觉得她的危险性十分厉害了。 那小美人艾艾戚戚靠着谢樱,泪水满襟,又委屈道:“我并非是怪罪这位姐姐,只是我自幼体弱,一旦见血,过上十天半月也不见好……我只是……只是方才被吓到了。” 这一顿解释,还不如不解释,这小美人话音一落,旁边妇人原生起的一丝怜悯之心统统化为了怜惜,对这柔弱又良善的秀丽小美人产生了一百二十分的同情心。自然,便对慕言春这罪魁祸首没甚好脸色了。 听了这小美人一番话,慕言春总算想起了她是谁。 这巴掌脸的可怜小美人,可不就是谢樱的心上人——武安伯府的世子爷孟东仁的亲亲小表妹。 前世慕言春得知谢樱与这小美人乃是闺中密友之时,已是嫁为人妇之后,没料到这两人竟在这么早的时候便认识了。 怪道她一直想不通,这谢樱方才还跟自个儿好好的,还想讨好自己跟孟东云拉近关系,怎的突然就对自己下手了,明明还没将孟东云弄到手,害她还以为这谢大小姐受了慕芩雪刺激,一个不小心得了失心疯了呢! 原来是另有了一块更好的踏脚石。 只是她的这块踏脚石也不是一般的踏脚石,据慕言春所知,前世这小美人可是和她那已娶妻生子的亲亲表哥有着许多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关系,这谢樱也算是栽在这小美人手里一回了啊! 慕言春刚想着那桃色传闻里的亲亲表哥,那表哥便果真来了,比姓曹名操的某位名士来得还快,只是此时的亲亲表哥还没上表妹这条故事线。 故而他见了小美人也只是耳根微红地柔声询问了几句,并未叫她嗅出一分奸情的味道。 倒是那小美人对这传闻中的表哥颇为依恋,又噙着泪水将这故事好好对孟东云说道了一番,那孟东云看慕言春的眼神上立刻带了三分惊疑。 慕芩雪看戏也看得差不多了,再容她们闹下去,靖安侯府面子上怕是不好看,慕言春在外边丢人便罢了,可若她丢了靖安侯府的颜面,连累了自己,那便不好了。 于是盈盈一笑,朝小美人道:“这位妹妹口口声声说我二妹推了你,又差点儿害了你落入花丛毁了容貌,可我二妹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缘何无故为难一个陌生人?再者,这四处没一个人证,你说我二妹推了你,便是真推了?” 那小美人一闻此言,刚及被孟东云劝着收住的泪水又淌了下来,“我只闻靖安侯府家大业大,府中祥和姊妹情深,却没想大小姐竟不辨清浊如此维护这位姐姐?大小姐说出这番话,莫不是逼我一头撞死在这柱子上才能以证清白?” 又委委屈屈道:“若非我今日几遇险情,我又为何会无故为难靖安侯府的小姐?大小姐竟说我污蔑这位姐姐,当真是太欺负人了!” 孟东云见连慕芩雪都为此事站了出来,于是也赶忙说了一句道:“表妹,无论春儿妹妹有没有推过你,你这不也没事么?这也并非何等大事,互相道个歉了了便是了。” 芩雪一向清冷高傲,极少理会这等杂事,如今为慕言春辩白,想来应是极相信她的品行。若慕言春果真做了此事,那芩雪怕是要伤心了,还是趁着事情未闹大了了才好。 “大少爷为何说出这等话来,今日在此差点儿受伤的可是我家小姐!您并非不知道我家小姐自小体弱……”那小美人后头的丫鬟瞧着倒是个忠心护主的忠厚像,此刻看着孟东云,脸上是一片质问悲愤之色,“我家小姐为了大少爷的名声连这等委屈都忍了!可大少爷您却……” 又将悲愤的眼望向慕言春,“这靖安侯府二小姐一心恋慕于您,您莫非当真不知么?她必是得知您待我家小姐格外亲厚,才心中嫉恨,想要毁了我家小姐容颜!” 哟!这丫鬟若是唱个戏,那还叫城东梅文馆那戏班子里的赵大家如何混得下去? 这附近围着的贵妇小姐愈发多了,一应都是过来看戏的,此刻听了这一句,心中愈发盎然起来。 竟还是个为了情字才动手的! 深宅侯府向来没甚乐子,这等丑闻与闹剧一向是她们的兴趣所在,平日里看的戏文也多是此类。可今日平白看了个现成的,才叫她们觉得,这事儿当真比戏本里还有意思。 这宣平侯府一趟来的着实是不虚此行呐! 孟东云原是为了将此事尽快了了,却不想丑闻还缠到了自个儿头上,一时面上又青又白,腹内后悔不已,愣是再不敢看慕言春一眼。 若是叫芩雪误会了此事该如何是好?再者,这话儿若是传了出去坏了慕言春名声,少不得还得叫自己担这个债,那他与芩雪不就缘尽于此了么。 这可如何是好? 慕言春瞧着孟东云脸上神情,心中冷笑一声。 若他果真思慕慕芩雪,便大大方方去差个媒婆上门来说亲,无论成与不成也算是一桩美事佳谈。可他既畏惧靖安侯府名声不敢去做,又怀着对慕芩雪的情丝放不下,还又跟别的女子暧暧昧昧,只想在这些小事上头出一把力指望慕芩雪能够瞧上自己,他可真是想得极美,做梦做到长睡不醒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总算是叫谢樱的心愿得了逞,她一面站在慕言春身边不远处看着这场好戏,一面暗暗佩服这武安伯府表小姐当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另一面又对这表小姐暗暗生了一丝警惕之心。 不过心里更多的还是一丝快意。 若孟东云还想在仕途上精进一步,便晓得这丑闻将会对他产生何等影响,他若想闯出一番功名,莫说今后同慕言春能不能成事,便是日后同她会个面,也要好好考虑一番了。 第三九章 避嫌(情人节快乐) 若她是孟东云,今后必定再不会见慕言春一面,为了自己的仕途同她避一避嫌,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而孟东云一向是个聪明人。 谢樱瞧着周遭人群,尤觉得闹得还不够大,便见着靖安侯府慕侯爷皱着眉头往这边走来,跟着的还有宣平侯府谢侯爷,她心头一跳,脑子便热络了起来,忙行礼大声叫了一声,“樱儿见过父亲,见过靖安侯。” 恰恰能被后头一群人听见,小美人当即泪眸微动,猛然哭诉道:“小女自问自己出身不如二位姐姐,今日即便被人污蔑亦无话可说,可小女就是不服,日后即便敲动冤鼓,也要求得一个清白公道!” 慕博庸方才远远望着一圈人围着慕言春,便预感不好,猜着该不是她给靖安侯府惹了什么祸。此刻刚一走近便听得这么一句,整个脑壳蓦然昏了一昏。 她这又是干了什么混账事?这个祸种啊! 他真后悔自己当初真的生下了这么一个女儿,他更后悔将这么一个祸种当真就放心交给了唐氏教养,如今竟养成了这般模样! 慕芩雪看着慕博庸走进,连行了一礼,小步上前去跟他说了此事脉络,又说觉得慕言春不会做出这等昏头错事。 可慕博庸只听她说到那丫鬟说她思慕孟东云之时便已气血上涌、怒不可扼,哪还听得下慕芩雪后头的那番话?他一见这阵仗还有那小姐口中言语,便笃定又是这慕言春惹了祸。 可此刻毕竟是在外头,他不好怎么教训女儿,只好忍了怒气,将那柔柔弱弱的受害者望着,愁思着此事该如何解决才好。 侧目瞧着孟东云也觉得腹中恼恨,不过是区区一个伯府之子,即便跟他们府里交好,慕言春如何能真跟他传出这等事来,若不是这男子心术不正勾引了她,她也绝不会做出如此大胆轻浮之举。 怪道他当年便觉得这二人幼时往来过密,可偏偏那唐氏一昧纵容慕言春,只说她孩童心性,不碍什么事。这哪叫什么不碍事,这分明是要毁了他靖安侯府的多年名声! 慕言春闲事人一般站在一旁看着这出戏,瞧着慕博庸来了才暗道不好,心里七拐八拐绕了几个弯儿,才朗然道:“这青天白日的也不知什么蒙了头,竟叫这位小姐与后头那丫鬟说出这等胡话来!我慕言春虽不是汴京那等大家贵女,可好歹也是靖安侯府嫡系小姐,即便我幼时同孟家世子交情甚好,可那也是小孩儿玩闹而已。我如何真能自降身价思慕孟世子……” “再者,即便我昏了头当真瞧上世子爷,也会告知长辈替我筹谋。我堂堂侯府小姐,若果真要嫁入武安伯府,难道还真的配不上他么?” 慕言春面上浮起一丝冷笑来,“这位小姐如今设计这么一出来,我倒不知是何等用意。这丫鬟这番诛心之语,若果真叫人听了去,怕是我靖安侯府的颜面都要被丢尽了,我只问你到底是如何瞧我侯府不顺眼,竟要做出如此举止?” 这话何其凌厉何其不客气,当真是没给孟东云留下半分颜面,旁边一圈贵妇小姐面上变了变,竟也体会不出这出戏其中的玩笑意味了。若果真闹了出去,这可不是一桩小事。 孟东云一袭青衣立在一侧,面色难看至极,他虽能体会慕言春急于脱身的感受,可她如此不给武安伯府颜面,公然说出这般话语,实在叫他不敢相信她竟是当年那个单纯天真的小妹妹。 她如此不顾当年情面,令孟东云心中不由升起一丝恼恨与愤然,觉得自己当真瞎了眼,方才才会为她辨了那么一句,如今反将自己拖下了水。 慕博庸听了慕言春这话,面色由难堪转为冷肃,沉声道:“竟有这等事?” 那小美人双目含泪,“我只是想要白一白自己的冤屈……是我这丫鬟见不得我受委屈,故而才说了胡话。我实在不知这位姐姐与表哥之事啊……” 倒将自个儿撇个干净!这小美人决断得厉害,比之谢樱尤胜三分。 慕言春又道:“我曾看过一位风流才子写的文中一句说‘醉翁之意不在酒也’,他写的是为美人,不过我观这位小姐亦是差不离啊!我看是小姐你对孟世子有意,方才演上这么一出,闹上一出苦肉计罢。” 若是寻常时候,说不得慕言春还能同她一起喝杯茶,探讨一下她是如何哭上这么长时候还能蹿下泪珠子,或者如何哭的既凄惨又显得优美之类的话题,只可惜她们是在今日这种境地下相识的。 而慕言春又实在不是一个宽宏大量到能和曾经坑过自个儿的小美人喝茶的心善之人,她尚记着这份仇预备找个机会将她坑回去来着,若是果真跟她探讨出一二分感情,那时候再去坑她便有一二分不美了。 那小美人听了慕言春此言,面上表情一僵,一双眼呆愣愣将她望着,竟连搵泪痛哭都忘了。 旁人是不晓得这小美人的厉害,她前世却听过她的一二传闻,其中最为风流得趣的传闻,便是这小美人与那风流才子的桃花情事,那文中所赞美人,可不就是此刻站在她跟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小美人么? 她这般多的心眼子,也不怪能将那风流才子纳入裙底。 慕言春倒是对这小美人同那风流才子的私会与亲昵挺欢喜的,她觉得这事儿既风流又雅致,非才子佳人是想不出这等主意的,而她这毫无艺术细胞的脑子更是想不出了,故而她一向对这些风流事极为佩服与崇敬。 只可惜这小美人不是这般想法。 也是,那私会之事一向是密中之最,一旦被人撞破便不算风流了,因而这小美人从来将外人瞒得稳稳当当的,此刻突然半道上冒出个慕言春这般的程咬金,也难怪将小美人一张面皮吓到青紫。 小美人仔细分辨了一眼慕言春神色,却见她似笑非笑将她回望着,果真是个晓得内情的人。 第四十章 闹剧 旁边那些人自然不晓得其中的弯弯道道,他们只晓得那小美人原是哭得委委屈屈的,结果被那慕二小姐一说,便僵着一张脸连哭都不记得了。 这番模样,像是印证了慕二小姐的说法似的,由不得人不多想。 想完了之后又对那孟家世子爷佩服得紧紧的,他竟能惹得这小美人如此为他争风吃醋,可见是个极有心肠的机灵人。平日里他都是一副文质彬彬的书生样,竟没想他这般不显山不露水的,原还是个极通风雅的人物。 一出闹剧走到这个地步,旁人自然不痴不傻,看出了其中门道。可能走到今日的,哪个不是精明人,自然不会将话说的太直,只暗中隐晦赞了孟东云几句,然而这赞中有几份真心几分嘲弄,便叫人难以揣摩了。 这一行来去,叫慕博庸吃了好一回闷气,晓得了原是那小美人故意设套之后,心里更是对孟东云燃起了几分不满。连个女人都教导不好,闹出这番乱子,还敢叫什么雅士才子? 慕言春自个儿看了一顿热闹,倒是极心满意足的。虽说其中还将自己绕了进去,有些美中不足,不过好歹也是十天半个月难得见上一遭的,也就不讲究这些小事了。 回了漱兰院,那莺儿到现在都还是恍恍惚惚的,只觉得今日一遭比从前在这府里呆上十多年的日子还要刺激,她连说带比划的将这事儿一点不落地说与顾嬷嬷和院里小丫头们听,将那些个小丫头唬得一愣一愣的,一面唏嘘不已,一面又遗憾今日跟着去的怎的不是自己? 慕言春原还想跟着听听,可惜这只是她自己一个人的想法,姚婆婆一等她回来,便将她逮去泡药浴,叫个小丫头过来看着温度,便自个儿抱着小鱼儿出去听故事去了。 回来给她倒入药汁儿的时候还问:“为何小姐说了那番话之后,那位孟家的表小姐便不再动弹了呢?听莺儿姑娘说的,那位小姐也不像是个那么简单便放弃了的性子啊?” 慕言春躺在浴桶露出一丝笑,“自然是被我拿捏住把柄了呗。” “原来是这样……”老人家懵懵的倒完药水,怎么也没想到她思考了半天,竟会是这么一个简单粗暴没有一点技术含量的答案。 泡完了药浴,慕言春便裹了个毯子到外边躺椅上坐着晒晒太阳,整个人都懒洋洋的,看着小鱼儿在前边扑着蚂蚱不亦乐乎,一张红扑扑的漂亮脸蛋上绽开清澈的笑,便也觉得心情好上许多。 再想想谢樱那时被她感激地握住双手道谢时的难看表情,便觉得心情愈发好了。 俗话道人逢喜事精神爽,慕言春瞅瞅镜子,竟觉得精神爽朗百倍之后,连自己这平平常常的一张脸都比一个时辰前好看上不少。 她摸着镜子自个儿瞅着自己的丑脸傻呵呵乐,后边便又来了一桩喜事,正是前些日子她吊着的那根萝卜产生了作用,终于有个小厮将江氏那帽子候补歪眼和尚打听出来了。 不听不知道啊,一听吓一跳。 那歪眼和尚果真不是个正经和尚,他不仅不正经,而且还是个花和尚,吃肉喝酒都是小事儿,偏偏他还调戏良家妇女啊! 慕言春摸了摸下巴,那江氏可不就是极良家的一个妇女么? 江氏同这样一个不正经和尚往来,必有所图,她上次同那歪眼和尚的会面也必定不是什么好事。他们会面的内容慕言春实在不指望这些人能打听出来,于是叫莺儿赏了小厮金子,便吩咐他下去了。 近日这府里风平浪静得厉害,除了罗氏时不时作妖喊声肚子疼。基本上无甚大事,慕言春料想着静了这么些日子,也是该热闹热闹了。 于是趁着罗氏又一次借着肚子作妖叫来世医后,慕言春提着参汤去将慕博庸拜了一会。 “女儿见过父亲,父亲公务繁忙,女儿唯恐父亲受累,于是熬了些参汤拿来与父亲补一补。” 慕博庸常常见着慕言春,故而也极习惯地将参汤收了放到了桌子上,将慕言春近来问了问。 直到谈及罗氏腹中胎儿,才算是落到了点子上,慕言春走到慕博庸身侧,轻声忧愁道:“罗姨娘这一胎可不安稳,女儿真怕出了什么意外,要不……还是请个高僧到府里来做场法事?” 慕博庸沉吟了片刻,没有做声。 慕言春又说:“如此一来,想来不仅能保佑罗姨娘腹中胎儿平安,同样也能为靖安侯府未来的子嗣祈福,岂不是一举两得?” 这一点似乎才打动了慕博庸,他微微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全,等用晚膳时我便将此事立刻交与江姨娘去办。” 又多看了慕言春一眼,“你如今总算是懂事了许多,这便很好。今后也要同姨娘好好相处才是。” “父亲说的是。”慕言春低眉顺眼道,“只是江姨娘如今处理府中事务便已经极忙了,如今再将此事交给江姨娘,若是办得罗姨娘不满意,会不会生出一些事端下来?” 怎么能让江氏去办这件事。若果真交给了她,那她这番功夫不就白费了? 慕博庸开始倒没考虑过这一点,此刻一听慕言春之语,也觉得此事交由江氏有些不妥,对着慕言春还是说让她不要太关注这些事,心里却已变了主意,还是交由管家去办更为妥当。 慕言春瞧他脸色,便晓得他已明白了其中的关节,便不再多说,只又关切问了慕博庸的身体,便告辞退下了。 这一来一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慕言春回了自个儿小院却觉得着实累得慌,叫姚婆婆替她揉了揉太阳穴,才觉得舒坦些许。 这一番下来,便是当真与江氏撕破脸皮了。若不能将江氏狠狠击倒,怕后头受苦受难的便是自己了。 只是这一遭事,可大做文章的地方不多。又唯恐被江氏提前察觉,教自己落了后手,此事还是仔细着办为好。 第四一章 闲谈 在靖安侯府,西院一向是清净又隐僻的所在,除了些偷懒或者害了病的小丫鬟,白日里多半无甚闲人,因而,这也是个说人闲话的极好所在。 刨去老祖宗身边的夏妍和一些个得宠的老嬷嬷,容嬷嬷算是最得老祖宗喜欢的了。她从还是花季少女的时候便跟着老祖宗,一直伺候老祖宗茶水,直到老祖宗将她嫁给了张申那没出息的,她才渐渐跟老祖宗疏远了。 平日里既没甚差事,等闲丫鬟也不敢同她说笑,她也只好时常到西院看看老姐妹,顺便唠唠嗑了。 方才说到哪儿来着,容嬷嬷一把捏碎手里的花生喂进嘴里,才想起来,叹了一口气同刘嬷嬷说道:“……自打我嫁了张申那没用的,我就没跟他过过一回好日子,我当年还是丫头的时候,在老祖宗跟前每月里除去花费,还有些余银供我玩乐。可自从跟了他,我如今过的日子连那些个丫鬟都不如。” 刘嬷嬷也跟着叹了一口气,低声安慰她几句。 那容嬷嬷又继续道:“就拿这桩事儿来说,你说说,这分明是侯爷交给他办的事儿,要是办好了这差事,他得长多大脸?” 恨恨磕了颗瓜子,“而且还是为二夫人办的事儿,如今府里哪个不晓得,二夫人最得侯爷宠爱。这既能在侯爷跟前长脸,又能讨好二夫人的事儿,却偏偏被他推给了那个整日里只会耍些嘴皮子功夫的赵管事,你说说……他这办的是什么事儿?” 刘嬷嬷附和着干笑了几句,安慰道:“这话说是这么说,可湘君院的差事你又不是不晓得,一向不好办,若是一个不好,不仅吃不了好反倒还惹得一身骚。张管家此举也算是明哲保身了。” “这明哲保身有个屁用!”容嬷嬷吐出嘴里的瓜子壳儿,“他明哲保身便能换出银子给我几个孩儿花费?我们娘儿们几个都快喝西北风了,他还给我来个明哲保身!” “嗨……这不也是无奈之举么!”刘嬷嬷低眉叹气,“我们家日子也是不好过啊,我那侄儿你又不是不晓得,成日里不是吃酒便是赌钱,将整个家底儿都给赔了出去。我一连三胎生的又都是赔钱货,这日子是愈发艰难了。” 抹了把眼泪,“若不是年前去二小姐院里送糕,她听闻我家情况好心赏了我十两银子,我此刻还不晓得会如何呢!” 容嬷嬷跟个蚂蚱似的跳起来,衣兜里的花生瓜子儿掉了一地,“这一手就十两?!!” 又失魂落魄般地坐下,口里低呼道:“我的乖乖唷!这漱兰院里出手这么大方?那大夫人到底给二小姐留了多少银子啊?” “嘘——”刘嬷嬷往四处望了望,才将她拉近轻声说,“这话可别张扬出去,本来我得了二小姐的好,这话儿便该死死烂在肚子里的,若是你往外边张扬出去,那我便是打碎了牙给不敢说给你听了!” 容嬷嬷一听此话,心里被吊起的心更是猫儿挠似的难耐,忙赌咒发誓说了大堆好话,才将刘嬷嬷说动了。 她神秘兮兮地搁容嬷嬷耳边低声说:“听说啊这大夫人临走时可给二小姐留下了大笔嫁妆,比她当年带进来的……可只多不少啊!” “这怎么可能?”容嬷嬷低呼,“不是说二小姐手里那些个庄子铺子都给了侯爷了么?听说那些庄子铺子打理得不好,后头侯爷接手时还赔了些银子,叫侯爷可狠狠生了一通气呢!” “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刘嬷嬷摇摇头,眼神又是鄙夷又是嘲弄,“那侯爷是个什么性子大夫人跟他夫妻这么多年能不晓得?她怎么会料不到今日?那些个银子首饰之类的,再如何也不会放到明面上啊!” 刘嬷嬷的话跟灌魂汤似的将容嬷嬷迷得晕头转向的,羡慕得很,道:“那二小姐可算是不得了了!你倒好,在二小姐跟前露了脸,今后可算是有了好日子过了。只可怜我们这些个老姐姐,还在这里受苦呢!” “你这说的是哪里话!”刘嬷嬷见将容嬷嬷说动了,才笑着将她推搡了一把,引诱说道,“二小姐为人一向宽德大方,你若是为二小姐办件儿事,跟二小姐讨个好,到时候还怕没你的好处?” 又在她心里埋下个诱根,劝诱道:“你又是老祖宗跟前儿的人,能做的事可多了,哪里不能跟二小姐卖个好?你看看你如今年纪也大了,几个儿子又没甚大能耐,到时候等你告老回了家,手里没捏着点儿积蓄谁来替你养老啊?” 容嬷嬷听着这话颇有些意动,又像是体会到什么似的,颇疑虑地将刘嬷嬷望着,“我瞧你这说话言语,倒不像是在跟我唠嗑儿。反像是来给那二小姐做说客了?” 刘嬷嬷一听此言,脸色当即一冷,“容姐儿,我今日肯与你说这一番话便是看在你我姐妹情分上。你若这么想,那你便不去做,对你又有什么影响不成?可你竟这般看我……” 她作势要走,容嬷嬷慌了神,死死将刘嬷嬷袖子拉住,“你别气啊!你晓得我这性子,统不过嘴里一说,图个嘴皮子热闹,哪里是真心实意这般想的!” 刘嬷嬷扭头看着她,也不走了,只问:“那这事儿?” “今后我若做了,你可得在二小姐跟前儿替我好好说道几句才是。”容嬷嬷一脸的笑意盈盈。 刘嬷嬷也恢复了和煦笑容,点头道:“那是自然。” 跟刘嬷嬷唠完嗑,容嬷嬷方拿着一兜糕点果子回去。 她如何不晓得刘嬷嬷便是给二小姐做说客的,刚才那么一说,也不过是为给刘嬷嬷施压,看能不能诈出几句……却没想那刘嬷嬷像是腰里银子多了,整个人说话言谈也变得硬气许多,愣是当场变了脸。 不过这么一看,刘嬷嬷说的那番话倒是十足十的是真。 她平日里也是个奸滑货色,若连她都对那二小姐忠心耿耿,那二小姐手里的银子怕是比她说的只多不少。 此事倒确实可以好好考虑。 第四二章 意动 估摸着容嬷嬷走远了,刘嬷嬷方去了膳房,制了些许精致糕点,叫丫鬟给各院提去,自个儿也提了一盒,往漱兰院送去。 她时常往各院送些糕,去漱兰院跑上几趟也算不得稀奇。 到院里没见着二小姐,只有二小姐身边大丫鬟莺儿过来将她迎了迎,“刘嬷嬷辛苦了,事情办得如何?” 刘嬷嬷原以为今日没见着二小姐,是不会有甚打赏了,却没想莺儿接过糕点盒子,往她袖里悄悄塞了一个钱袋子,里边儿沉甸甸的,叫刘嬷嬷眉开眼笑起来,回道:“莺儿姑娘放心。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侯爷原是将此事交由张申张管家去办,那张管家多是对湘君院怕极了,推说身体不适,侯爷便将这差事交给了赵管事。” 又怕莺儿不清楚这些事,补充道:“便是在账房那个,整日好吃懒做的那个管事,他也是老祖宗身边夏妍姑娘的小舅子,一天到晚油嘴滑舌的没甚本事,不过却将侯爷哄得极高兴,是个墙头草一样的人物。” 莺儿将糕点盒子搁在桌上,眉眼顺和微笑道:“此人我倒是听说过一二分。那老祖宗跟前的容嬷嬷,你一向同她交好,你觉得她如何?” 刘嬷嬷见莺儿没甚大反应,也晓得自己多此一举了,忙定下心思说:“她虽嫁了张管家,可家里几张嘴等着吃饭,她几个儿子一个个逗鸟摸鱼敲蛋是个中行家,可说到伺候人却是一概不会,日后既不能伺候小姐公子,又不情愿出府,便顶多是当个杂役。” 望一眼莺儿神色,“她几个儿子不顶用,正愁着银钱,听了我一番话看上去很是意动,多半还是会投靠二小姐。” “如此便好。” 莺儿一向行事妥当,可性子还是带着一丝少年人的活泼,送走了刘嬷嬷,便立马提着糕点来了小姐跟前,满脸笑意道:“果真不出小姐所料,那刘嬷嬷原见着只有我一个人出去,整张脸都垮了下来,您是没见着她那时表情……” 又带有一丝不屑,撇了撇嘴道:“可她一摸着我放入她袖里的银子。啧啧……那脸色变得那叫一个快啊!跟那变戏法儿似的,就像只饿狗见着肉骨头。小姐,我看这刘嬷嬷着实不可信……” 慕言春捏着本书细细看着,右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回道:“有什么不可信的?她是告了咱们的密,还是投靠了旁个什么人?”笑了笑,“不过是图些银子,她上有老下有小的,如今眼见着也快告老了,不图些银子为自个儿做些打算,那才叫稀奇呢!” 莺儿心中有些不认同小姐这说法,若是那些个奴才都为了些钱财卖了主子,那这侯府还有何秩序可言?她们都是侯府里的家生子儿,自小便被嬷嬷教导要忠于主子,似刘嬷嬷容嬷嬷那般,日后可是要遭报应的! 虽有些不认同,可她也不敢同小姐辩驳,只低头又说,“听刘嬷嬷所言,侯爷是将为罗姨娘做法事的差事交给夏妍姐姐那混不吝的小舅子了!” “唔……原来是他。”慕言春放下茶杯,又叹一口气,“若不是张申,多半父亲会差使的也就是他了。” 这么一件关乎体统的大事,父亲竟交由他来办,如此糊涂……不怪张申不愿意应下此事啊! 如今这阳春三月的,府里除了赏花茶会或制些胭脂膏子,基本上没甚杂事,一个个都清闲得很,故而对罗姨娘这法事也多加关注了些。 这赵管事向来闲惯了,如今这么一桩大事落在手里,他自然要好好操办一番,若是得了侯爷与二夫人赏识,那他便是平步青云了。 接到这差事之后,赵管事便去老祖宗院里将夏妍叫了出来,问了她老祖宗对此事的态度,得知老祖宗颇为关注,方才落下了心,觉得将这事儿越往隆重了办越好。 他唯一担心的便是江姨娘那处,他要办事要花费银子少不得要跟江姨娘商量一声。都说女子醋性儿大,他这给旁的女子办法会办得如此隆重,即便如江姨娘一向胸襟广博,怕也会有几分不舒服,若是她在背后搞些什么小动作让他不痛快,那他也只能吃了这口暗亏。 赵管事愈想愈觉得江姨娘那院子真是可怕,可他为了这事儿又不得不去,于是忐忐忑忑地怀着一万分的小心去了。 见了江姨娘,更是恭敬万分地同她行了大礼,几番讨好之后方才切到正题,试探道:“……姨娘也知,侯爷一向注重府中规矩,这法会既然要办,那就必得办得风风光光。自然,这其中银子也是少不了。” 江氏格外理解道:“理应如此。若你这法会办得妥帖,我自然也会在侯爷面前替你美言几句,你且宽心去办便是。” 赵管事一阵浑浑噩噩的,瞧着江姨娘如此贴心如此关切,反而有了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又听江姨娘问起他预备去哪座寺里请高僧回府,嘴里条件反射般回答:“自然是岚山寺。” 其实他一开始想去的是离靖安侯府更远的天清寺,岚山寺离府里太近,如此便显不出自己的一番诚意不是,就是要从远远的地方请了来,方才能显得自己更为看重二夫人嘛! 可惜后来自个儿底下的小管事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话,说既然要办,自然是速度些更好,到远处请高僧过来,不说人家愿不愿意来,便是这一来一去要花费的时日,也要耗上许多天,这天数一拖,二夫人多半还以为自己在这事上不尽心,摆明了吃力不讨好。 于是他也打消了这个心思,还是从岚山寺里找个高僧更经济实惠。 赵管事见江姨娘沉吟了起来,连忙道:“姨娘,我并不是不尽心,只是岚山寺距离又近,寺里又声名远扬,何必舍近求远白费功夫呢,您说是不是?” 江氏微微轻笑,道:“赵管事对此事的心血我也看在眼中,你办得很好。” 第四三章 佩服 江氏原对此事并不在意,只是听此事最初是慕言春提给侯爷的,才留了一回意,此刻见了这赵管事,也并无什么异样,便稍稍放下了心。 待赵管事千恩万谢地走了,她才叫荣儿派些人在近日盯着二小姐,看看她有无异常,其他的也便没什么了。 对于慕言春此番动作,府中那些个丫鬟闲着没事儿的时候也会拿出来嚼嚼。一说是二小姐前个得罪了罗姨娘,如今想要讨她的好,一说是二小姐晓得自个儿不得侯爷喜欢,于是才想着在侯爷跟前卖点儿小聪明。 这几番说辞总起来,全都不是什么好听的话。有意无意地,这话被人传到了慕言春耳朵里,也叫她记在了心肠,想着日后是不是找个机会撒回泼叫那些个小丫鬟晓得自己的厉害,便见八哥儿已经撸起袖子想要跟那些丫鬟算账去了。 她虽想着给那些个小丫鬟们些教训,可也是在日后,如今要是真打了起来,那她此前的工夫不就白白浪费了? 于是眼疾手快地将八哥儿拉住了,一脸正气朝她道:“八哥儿,你觉得你家小姐是那等爱记人小仇的人么?这些无知的小丫鬟不过说了我几句,你觉得我还能跟她们计较不成?你家小姐我有这般小气么?” 一脸耿直的丫鬟愣了一回,随后小心翼翼将她瞧着,“没……没有么?” 旁边莺儿噗呲一声,死命将自己掐了一把,才险险收住几乎喷薄而出的笑意,换了一个严肃的表情。 慕言春干巴巴咳了两声,将后面那些忍笑的丫鬟通通瞪了一眼,才又转头对着八哥儿,苦口婆心道:“咳……八哥儿,你家小姐我如此厚道,怎会如此?” 又深怕她不信,再道:“你看你伤才好了大半个月,我都不叫你干重活儿,你此番出去同她们厮打,万一被她们碰着哪儿了岂不吃亏?” 我待你这般好,你总该晓得我是个厚道人儿了罢。 八哥儿愣愣将她望着,吞吞吐吐了一会儿,才说出完整一句,“小姐这意思……是叫我伤好之后再同她们打,才不吃亏?” 慕言春一口老血梗在喉咙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她一向以为自己是个极伶俐能言的,她几乎能将一死的说成活的、黑的说成白的这般口才,怎的偏偏说不动这么一个八哥儿? 所幸那些个嚼舌根的丫鬟运气好,没一会儿便讲完了,一个个都溜了,要不然等八哥儿出去将她们一揪一打,这些个平日没干过甚粗活只晓得摆弄脂粉的小丫鬟们怕是要去掉半条命。 慕言春叹一口气,道:“八哥儿,你瞧她们都走了,咱们总不能追上去看看她们何等样貌,然后留着等你伤好再打吧?” 八哥儿一怔,而后极严肃认真道:“小姐放心,她们是甚模样我方才都瞧清楚了,必不会忘的,不用再追上去了。” “唉——”慕言春此刻心情格外复杂,比当年她盼了三个月的凤凰卵,结果被顾嬷嬷端上来一盘黑黢黢的斑雀儿蛋那时的复杂心情还要胜上三分。 她那时好歹还将那斑雀蛋吃了,此刻她只想回一句,“到时你认出那几个小丫鬟,要打之前好歹同我说一声,我好蒙住眼。” “是。”八哥儿不晓得小姐此刻为什么一副颓丧表情,听小姐说了,便也恭敬回一声。 慕言春顺着花径走了几步,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那方才几个丫鬟样貌你竟都记住了,怎的平日里不见你有这般好记性呢?” 八哥儿抬头,一双眼惊讶地将她望着,“这些丫鬟样貌平日里竟也都要记着么?” 又自顾自答了一句,“此前是八哥儿疏忽了,今后我一定好好记着。” 慕言春扶额,“……不必了。” 这好记性也不是这般糟蹋的。 又瞧了瞧八哥儿,叹气道:“袖子撸下来,叫丫鬟们看见了不好。”叫小厮们看见了更不好。 后头莺儿跟着闷笑几声,被小姐瞪了一眼方才忍了笑。 到了漱兰院,等小姐回房里泡药浴去了,方才喷笑出声,朝八哥儿连声道了佩服,叫那耿介丫鬟一头雾水。 慕言春听着外边莺儿的笑,紧接着便听见一大群丫鬟的笑,深深叹了一口气,将脑袋埋进桶里,却被姚婆婆往桶边轻轻敲了一下,提醒道:“将脑袋探出来,往下边憋久了不好。” “哦。”慕言春探出头,盯着姚婆婆忙里忙外,“婆婆,我这泡了也有数月,怎的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呀!” 按说不应该啊,前世姚婆婆这一手美容养颜的功夫可是极声名远播的。莫不是……自个儿底子实在太差,是个在样貌上极扶不起的阿斗? 姚婆婆瞧着她百转千回的表情,极不给面子地嗤她道:“那是因为你没甚见识!” 又不客气道:“若是回到三个月前,你瞧瞧自个儿样貌,再跟如今做做比较,你便晓得自己变化多大了。” 慕言春缩缩脖子,往前不了解时她总觉得这姚婆婆是个极高冷极无情的一个人,如今相熟了才晓得,她是个极刀子嘴豆腐心的,当然,她这脾气秉性之倔也跟她那手艺精妙程度成正比。 从前她还能抑制一下自己的脾气,如今仗着慕言春性子好,便愈发不跟她客气了。 瞧瞧慕言春一脸不以为意的表情,姚婆婆愈发痛心疾首道:“我前几日也瞧见了大夫人的画像,你同大夫人样貌这般相似,却偏偏不在容貌上留心,又将自己的身子糟蹋到这般境地,白白浪费了自己一张标致的脸。真是……” 慕言春瞧姚婆婆这表情,活像是她将自个儿养了数十年的花儿一下子连根拔了那般暴殄天物的嫌弃,莫名叫她多了一丝心虚。 小声道:“我……这不是日渐好了么?” “哼!”姚婆婆嗔她一眼,“好在你还懂些养生之理,你近日用的这副汤药也对你大有裨益,若不然……我才不这般为你整日劳神!” 第四四章 汤药 “汤药?”慕言春愣了愣,她从前不都是用的这些汤药么? 姚婆婆瞧着她呆愣表情,摇头道:“莫非你不晓得?那一副药难道不是你去外边寻人求来的么?” 又道:“罢了。我原以为你晓得,却没想竟是误打误撞……我还道你分明有了那药,还服其他汤药作甚,原来是这般缘故。”立刻打定主意,“既如此,你今后只服那培根益气的一味药便是,别的都不要再用了,是药三分毒,吃多了于身体无益。” 培根益气的一味药? 莫非是去看白鹿那日偶遇的那位仁兄所给的那方药? “那药方我也请府中世医瞧了瞧,说是培根的药方,并无甚特别啊?”慕言春有些疑惑。 姚婆婆试试水温,又加了一桶热水进去,道:“要的便是培根益气的药。你本来身体就虚,五脏六腑之内藏着虚火,你那面色常年枯黄、还有那斑点便是五脏引起的外症显现。” “寻常培根药方多半是普通人用的,用在女子身上,那些大夫便会减上两三分药性。你本来身子就弱,用的普通剂量对身体有害无益,可若是按你府中世医那般来用,药效又太弱,起不了作用。” 姚婆婆又倒下两碗药汁进桶,“你如今服的这药极为温和,对女子亦颇为滋补,像是特意配制的,在世面上格外罕见。所以我才以为是你特意派人去求的……” “原来是这般……”慕言春若有所思。 用了药浴,慕言春便穿上中衣,在外边院子里坐了坐晒晒太阳。想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叫来莺儿准备好,打算去老祖宗院里尽尽孝道。 自赵管事去岚山寺那日起,慕言春便日日往老祖宗院里跑,唯恐人不知道她的殷勤。 既然样子都做了出来,她自然是要做得周全备至,令人拿捏不出把柄的。 慕言春头上挽着髻,戴着时兴的簪花与珠钗,脖子上带着赤金璎珞圈,下头挂着一块松青玫瑰佩,两鬓边的小颗珍珠微微点缀,愈发衬得她肌肤莹润。 她如今面色虽好上不少,却不比慕芩雪肌肤赛雪,只能从配饰上费些心思,显得她一张脸白里透红,倒有着别样的风流光彩。 莺儿拿过小襟往她身上比了比,犹豫再三,才为她穿上一件百宝蝠纹缃色小襟,外边罩着缕金梅花纹样缇色外衣,下边是一件紫花红的平纹春绸裙,裙边系着橘色宫绦,挂着一块洁白美玉,这打扮贵气十足,即便拿到京都去看,也叫人挑不出差错。 再者,老祖宗一向极爱艳丽打扮,最喜浓艳靡丽之美,既是要讨老祖宗的好,自然要打扮得随老祖宗的爱好。 慕言春到了老祖宗院里,随夏妍姐姐走到房里时,老祖宗正在看着一件西洋玩意儿上下摆弄,见了她来了,方放下手中玩意儿。 “春儿问老祖宗安。”慕言春规矩拜了一拜,才起身盈盈一笑,瞧着那小玩意儿道,“这便是三叔从南边带回来的稀罕物件儿,果真同咱们这里的东西不一样呢!” 老祖宗一向最疼爱这个小儿子,对他带回来的东西虽不怎么瞧得上眼,可若有人夸他,她自然是欢喜的,于是颇慈祥地叫慕言春到榻边坐着,故作无奈摇头道:“可不是么!他啊……总喜欢这些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若是他同他二哥一般,把这些个心思放到读书上,如今也不至于到那些荒蛮之地乱跑了!” “老祖宗,这话也不能这么说,三叔这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腹中锦绣文采想必也不比那些死读书的书生少上多少。不是有话说的好么,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三叔这见识风采,当年雍静王不也亲口称叹过?” 老祖宗虽口头上说三叔不好,可慕言春却不能随便同她附和,这就好比她自个儿,她一向都喜欢吃韭菜,可这韭菜味儿忒大,吃过一回她要漱上三四回口,她常常在口头上说这韭菜不是个好东西,这时候只要有人说韭菜的好,她便欢喜了。 可若有人真在她跟前附和说韭菜不好,她虽然自个儿是这么说,可心里还是不乐意的。 此刻,三叔就同这韭菜是一样的,老祖宗能说他不好,她却只能说他的好。 老祖宗听了她的话,面上没什么反应,只抬眼道:“雍静王那是谬赞了,就他那德行……唉,也就这点儿孝心够我受用几年了。” “老祖宗说的是,三叔一向孝心可嘉,是咱博陵众所皆知的。” 老祖宗拿手拍了拍腿,面上不动声色,可显得对她的这番奉承极为受用。 仔细将她瞧了两眼,却见她削肩细腰,身材长挑,身体面庞虽娇弱不胜,却神采飞扬,精神气愈发好了。又观她俊眼修眉,鼻腻鹅脂,一身俏丽衣裳也衬得她肌肤红润光泽,周身打扮亦华光流转……便好似从前明珠蒙了尘,如今终于焕发出光彩来。 于是终于叹了叹,“你如今打开了心结,也总算有点儿姑娘模样了,你前些日子在你父亲跟前说的那桩事我也听了,你做的很好。今后也该如此才好,万万不可如从前一般了。” “春儿谨听老祖宗教诲。”慕言春低眉顺眼,无比乖觉道,“从前母亲走了之后,春儿很是伤心了许多日,那些日子,春儿仔细想了从前许多事,才发觉自己实在太过不懂事,如今已幡然醒悟。日后,春儿必得好好孝顺老祖宗,听从父亲教导才是。” 老祖宗听了这番话,满意地点了点头,瞧着手边那小玩意儿,便一个顺手送给了慕言春,又道:“你能这般想开了,才是你日后最大的福气。” “老祖宗说的极是。”慕言春将那玩意儿用手捧着,坐在榻边跟老祖宗说着话。 不知不觉,天色渐渐昏沉了下来,慕言春便留在老祖宗院里用饭。 其间倒没发生什么事儿,就是来了个小厮在外边候着,等两人用完了饭,方进来禀报说赵管事请了岚山寺高僧入府,如今正同侯爷一同用素斋。 第四五章 高僧 慕言春用完了膳方回自个儿院子,她琢磨着自个儿在老祖宗这儿混些工夫总能将江氏诓一些时日。再者,如今那赵管事已将人请进了府,事情便已成了一半,剩下的便看慕博庸的能耐了。 慕博庸慕侯爷将那高僧迎进了府,见他一身袈裟光华过人,神态举止慈悲庄重,便不敢多瞧,恭恭敬敬将其请上高座。等两人坐好了用茶时,他方才仔细地又将他上下忖度了一通。 这高僧……举止庄严,神态悲悯,一身袈裟佛光万丈,似乎颇有些道行,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眼睛似乎有些歪。 而且这歪的还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即便他当真道法了得,可他这般形容着实有碍观瞻。 慕博庸同高僧恭敬行礼,推说有事在身出去了一趟,立马将赵管事叫了来,道:“你怎的请了这么一个高僧来?” 那赵管事听了先木了一木,他原以为此番侯爷唤他便是要赏他的,没成想先被侯爷问了一问,还没反应过来,直愣愣回道:“我听人说这个一清大师佛法玄理修得最好,是岚山寺一个极有能耐的,于是才千难万难请了他来……” 没等他答完慕博庸便不耐甩袖,“谁问你这些!” 赵管事又愣了,不正是侯爷您方才问的么?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儿啊,他自个儿倒觉得委屈得厉害。 慕博庸瞧他这愚钝模样便气得慌,不耐道:“谁问你他佛法如何?你瞧他那模样,不说曼枝见了会不会欢喜,便是叫外人见了,这府上面子也不好看!谁叫你请这么一个和尚来?” 赵管事这才晓得侯爷什么意思,心里也是直挑挑打了个颤,“是前些日子来账房的那个小管事同我说,说这个和尚佛法极妙……都是他跟我说的……他……” 慕博庸见他这样儿便愈觉心烦,打断道:“谁管你哪个管事来说的!人家只说佛法极妙,你便当真将这和尚请了回来?他那……”微微一顿道,“那模样形容你莫不是看不见?你这脑袋瓜儿便不会仔细想想?” 赵管事六神无主将慕博庸瞧着,“那……那……莫不成将这和尚退回去再请一个?” “这事儿你问我作甚!”慕博庸满目恼怒,“你问我,我去问谁!” “……我……这,可这和尚都已经请了来,若果真退回去,岚山寺那边怕是以为咱们瞧不上他?”赵管事此时方定了定神,忧虑道,“日后会不会传出对咱们府上不好的传闻?” 慕博庸冷哼一声,拂袖道:“他们都敢叫这么一个和尚出来糊弄本侯,我还当真怕了他不成?你就给他退回去,我看他们哪个敢说半个不字!” 赵管事双腿一阵发软,抹抹头上冷汗,连忙道:“侯爷,万万不可啊!” 又上前一步,“这要是跟岚山寺结了怨,且不说日后传闻如何。饶是当下,一旦将那和尚送回去,咱们便只能再往更远处的天清寺,这一来一去便要数日,万一那寺里和尚不情愿跑上这一遭……” 赵管事心里一阵发虚,若果真跟岚山寺闹了开来,到那时怕便是自己的死期了。 都怪自己,当初那小管事也劝过自己,说请那和尚不好,可他偏偏被冲昏了头脑,以为请上这么一个佛法高超的高僧侯爷必定高兴,便不管不顾地将他请了来,如今却落得这般境地。 慕博庸听了这话,困兽般转了几圈,一脚将赵管事踢翻,“若不是夏妍如今在老祖宗房里伺候,我今日便将你拖了出去!这么一件事也能被你办成这样,你说你还能做些什么!” “侯爷饶命!”赵管事被踢到在地,连爬都不想爬起来,一把抱住慕博庸的腿,涕泗横流地求饶,“侯爷不看我多年功劳,也要看看小的为这府里多年苦劳啊!” 慕博庸狠狠将他一脚踢开,“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这次的法会……”他吞了一口气,“这次法会那和尚便罢了,若是后头再有个什么差池,我便拿你是问!” 说完这一番狠话,慕博庸方回了屋里。 他跟赵管事那么个奴才自然放得下狠话,可面对着一个高僧却不敢太放肆,不说这高僧模样如何,那道法却是实实在在的。他若因冲撞了高僧结了业果,日后有个什么万一,那也实在不值得。 因此,他对这高僧愈发恭敬,好茶好水伺候着,不落半点客套。 那法会也不急于一时,慕言春得了那和尚歇息的消息,方才对慕博庸这难得的耐性佩服了一把。 依她对慕博庸的了解,想必他对这个“高僧”格外的不满意,可是却也能陪着招待这么些时候,对于他这等一辈子顺风顺水惯了的人来说,着实不容易。 这歪眼和尚总算入了府,慕言春也该愈发小心谨慎才是。 她一边抱着茶杯,一边细细想,这江氏也实在是个难缠角色,平白半道上揪出一个和尚,都是个在岚山寺极有身份的。 所幸那和尚是个极有身份的,她才能这般顺利地做些功夫将他弄了进来。 自然,那花和尚有身份是有身份,不过却不是个正经身份,她打听了许久,才晓得这身份原是个裙带身份。那岚山寺主持年轻时亦是个极风流的人物,娶了个媳妇儿,正是那花和尚的姑姑。 后来那主持不知发了什么疯……唔,按佛家说法是受了顿悟,去出了家,便抛下那可怜媳妇儿跑了。 那主持也是个能人,既能抛下自个儿软玉温香的媳妇儿,想必应是个六根清净、不理俗世凡尘的。可偏偏他又不是个六根清净的,禁不住从前那小媳妇儿一顿求,便将这花和尚收进了岚山寺。 因了这份裙带关系,那花和尚寺中生活可是滋润无比,不仅时常下山调戏调戏良家妇女,还在山上带坏了一众佛家弟子,格外扰了佛门清净。 慕言春当真觉得,那主持收他进山门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第四六章 再会 暂不提错不错误这档子事儿,只说罗氏怀着满心甜腻歪在慕博庸怀里,一出来见了这和尚之后的那一场闹剧,就够叫人喝上一壶的了。 慕言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从袖子里摸了一把甜杏出来,瞧着罗氏小鸟依人歪在慕博庸怀里哭哭啼啼埋怨底下人瞧不起她时,慢悠悠塞了一颗到嘴里。 紧接着瞅着慕博庸焦头烂额请人将高僧安稳送回厢房里,愁眉不展地安慰罗氏时,又塞了一颗进嘴里。 再然后看着江氏慢悠悠走进来,与那歪眼和尚擦肩而过时,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再塞了一颗进嘴里。 慕言春看着江氏在那歪眼和尚边边上顿了一顿,然后娉娉婷婷福了一福,整张脸端庄镇定得比那岚山寺里的女菩萨都还要胜上三分。 她暗自将他二人佩服了一番,心道这和尚见着良家妇女的夫君了,面上端的是无比慈悲,而这妇人当着自己夫君面儿见着了这帽子候选了,还能面不改色同他会谈两句,此情此景,她都忍不住为慕博庸唏嘘几声…… 果真这信佛的便跟寻常人不一般,修炼得如此铜铁面皮,连这等心惊肉跳之事也不变一变颜色。 转头一看,她那亲爹正一脸厉色训斥赵管事给罗氏看着玩儿呢,根本没察觉方才的一幕。 这正主儿都不在乎自己头顶的事儿,慕言春也就不必为他操心了。 目光幽幽落到花和尚身上,正见他似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在拐角处一个踉跄,那金丝绣的袈裟一阵翻飞,在日头下照得人眼睛生疼。 慕言春腹诽,如今这天儿也挺暖和的,披着这么厚的一件袈裟他就不觉得捂得慌么? 显然他并不这么觉得,其他的那些小丫头们也不怎么觉得,她们除了谈论那和尚的模样之外,提及最多的,便是那件金光闪闪的袈裟了。 江氏在慕博庸跟前儿行了礼,一双温润的眼往慕言春身上多瞧了一刻,又挂着笑宽慰了罗氏几句。 可罗氏却不是什么平和好相处的人物,前阵子玉丁香那事儿本就叫她对江氏生了罅隙,此刻一见江氏这笑盈盈模样,只觉得一阵恼火,总觉得江氏像是特意过来瞧她笑话一样。 慕博庸禁不住罗氏一顿闹,只将江氏敷衍了几句,便叫她先回了自个儿院里。 既无热闹可瞧,慕言春自然也告辞离开了。 青铜瑞鼎,香烟袅袅。绫罗帷幕,琥珀珠帘。 江氏闲闲倚在榻上,仪容大方,一面听着底下荣儿说话,一面瞧着自个儿指甲想着事情。一旁燃着稥丸,将室内熏得浅浅甜香。 下头荣儿皱眉低语道:“那和尚怎么瞧怎么不像个正经和尚,姨娘,您方才也瞧见他看您那样子了吧……实在叫人心中不安。要不还是同侯爷知会一声,另请一个高僧进府吧?” 江氏拨了拨鼎里的香灰,没有说话。 为什么会有这般巧合,前许多年,每回办法会都从来轮不到他,为何偏偏这一回居然是他? 按理说,岚山寺里也晓得他有多少道行,怎么着也不会叫他出寺门,来这靖安侯府才是。 她总觉得此事跟慕言春脱不了干系,可她这几日一心扑在老祖宗身上尽着孝道,先不论到底是否真心是否假意,她每日在老祖宗院里呆着却是真的。若果真是她,她又是如何在百忙之余,到老祖宗眼皮子底下动的手脚呢? 江氏起身,在窗边来回踱步,或许……她是在更早之前便已经开始动手了。 她早就察觉到慕言春对自己怀有敌意,或许是因为她发觉了从前那些事,或许是因为她察觉了自己的想法,无论是那个原因,她欲对自己不利却是不争的事实。 此事若果真是她所为……倒也正巧合了她的心思。 她不怕慕言春不动手,一旦出手,难免会露出破绽,既然她已成威胁,正好趁此机会将她除而后快。 江氏将小窗轻轻推开,却听见身后荣儿一声惊呼,“啪”地一声,传来杯盏碎裂的声音。 却是一个小厮打扮的男人偷偷溜了进来,一把捂住了荣儿的嘴,挣扎中将桌上杯盏摔落在地,荣儿拼命挣扎着,却被男人格外粗鲁地一把掐倒在桌上。 外边像是有人听见了房内声音,有人问:“四姨娘,里面有什么事吗?” 荣儿一听外边问话,挣扎得更激烈了,眼中冒起期盼的光芒。 江氏冷冷看了这小丫头一眼,淡然道:“无事,是我失手掉了茶杯。” 听见外边低低一声“是”,脚步声远了,江氏才朝着男人道:“你还捉着她干什么?她虽然蠢笨,可好歹也是我的贴身丫鬟,要是有个好歹,可是要叫人起疑的。” 男人眯着眼邪邪笑了一声,一双鼠目淫邪地往荣儿身上扫了两眼,伸手往她身上狠狠摸了几把,才说:“你这丫鬟生得不错,反正你们高门大户的奴才多,少了这么一个猫儿也没什么吧。” 荣儿听见这男人一番话,一颗心如坠冰窟,死命挣扎不过反而被男人往小腹狠狠揍了两拳,疼得她眼泪控制不住往下流,再也不敢动上一动,只能乞求地望向江氏。 却见她仿佛考虑一般认真思索着,心下更是悲凄万分,偷偷朝男人面上一望,那歪眼鼠目的一张脸,不正是方才那歪眼和尚又是谁? 这和尚穿着袈裟的样子令人实在印象深刻,此刻脱下袈裟换上小厮的衣裳,倒像是另一个人一般,着实是个掩人耳目的奸招。 想到今后自己竟然可能成为这么一个淫僧的奴儿,便令她觉得一阵绝望。 江氏思考半晌,想到今日慕言春那番异动,终于还是皱起眉,道:“近些日子我被人盯得紧,若是房里平白无故丢了一个人,怕是要生出不少事端,这丫头你就不要想了。” 又道:“既然你来了,我正好也有事要你去办,你若是事成了,我便给你一百两银子,足够你买上三四个没**的奴儿了。” 第四七章 价钱 那和尚忍不住往荣儿襟里探去,一双手极不规矩地上下滑动着,看着江氏冷冷一笑,“你说的那人,莫不是方才站在你旁边的那个模样俊秀的小姐?” 江氏挂着一张假笑面皮,目光阴冷往他身上转了转,“我倒不晓得,你却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她?” 歪眼和尚手微微一松,荣儿便趁着间隙连爬带滚跑到了江氏身侧,他虽遗憾,却也不好当着江氏的面儿去拉她的人,顺手将桌上糕点塞了几块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得意道:“你还真当我是那山上寺里苦修的傻子不成?” 在心里将这恶毒妇人“呸”了一口,又道:“你上回大张旗鼓来了岚山寺,不就是因为那个小姐?我瞧她身上穿的那些绫罗,还有头上的玉簪、腕上的镯子,便晓得她不是寻常人,自然得长个心眼儿打听打听……她住在咱的地盘,咱还能不将她底子摸个干净?” “你倒是有些眼光。”江氏面上说不出什么表情。说是笑,又不带一丝笑意,说是鄙薄,又不带一丝鄙夷,只是目光幽幽瞧得人心里凉飕飕的。 若是大多数人见了她这副表情,便晓得此刻应当识趣些不再多说了。可这和尚却不在这“大多数人”之列,他眼中带着一丝狠戾一丝贪婪,摸了摸下巴,毫无畏惧地撸着江氏虎须,道:“便是寻常稳婆捏死一个婴儿都要上几十两银子,你如今叫我对那么一个活生生的小姐动手,就打算用区区一百两打发我?” 那歪眼微斜,显得和尚愈发滑稽可怖,他拉开嘴角,“江姨娘,您莫不是将我当成叫花子打发了?我虽然不怎么上得了台面,可这些年……手里也是握着你不少东西的。您不会就如这般马马虎虎将我糊弄了吧?这可说不过去啊!” 江氏在软塌上坐下,手里紧紧捏着茶杯,显然对此人的愈发放肆格外不满,她尖锐的目光刀子般划过歪眼和尚面庞,终于开口,“你想要多少?” 像是终于得逞一般,歪眼和尚露出一丝奸滑的笑,像极了斤斤计较的市侩商人。他伸出两根手指,“至少要这个数。” 江氏将茶杯重重放下,沉声道:“不可能。” 歪眼和尚那一张奸滑笑脸顿时凝固,转变为狰狞怒意,磨着牙道:“你还真将我当叫花子了啊!别忘了,当年要不是我,你能顺利骗过那靖安侯,嫁入这偌大侯府吗?” 冷冷一笑,“嗬!如今你也算是半只脚踏入那侯府夫人的宝座了,便翻脸不认人了么?你可别得意得太早了,这靖安侯府可不一定抬姨娘呢!那慕博庸正值壮年,能生能养的,说不定便娶个哪家小姐做个续弦,到那时你若有个好歹要来求我,可别怪我不给你脸面!!!” 饶是听了那歪眼和尚这般威胁话语,江氏脸色亦毫无变化,只拿出帕子擦了擦汗,语气微微和缓下来,道:“你总拿这话诓我,早该晓得这般威胁对我而言毫无意义,若我有个什么好歹,你以为你便能好过?” 将帕子叠了整齐放回怀里,江氏抬眉,“你我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逃不了你,也跑不了我。我之所以叫你替我做这桩事,也是因为那丫头在岚山寺时,似乎发觉了你我有故,如今仿佛有些动作。不论她此番举动是针对哪个,总之对你我都有着莫大的威胁。” “不如趁此大好时机,将她除而后快,免得日后徒增麻烦。” 歪眼和尚狐疑地将江氏望了一眼,不信道:“莫不是你在诓我?” 他这番怀疑可谓是有理有据、恰得其时,只因这江氏着实不是个有些风骨气节的,她若算计人,那脸皮这类玩意儿她是从来不要的,故而这和尚也不止被她诓过一次两次了。 连条鱼儿撞了琉璃墙都晓得回头,他若不长点儿记性,早被这食人花给坑害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歪眼和尚想了想方才那小姐面相,对江氏更加怀疑,“我观她面相不像是个奸邪阴毒之辈,断不会比你更诡计多端,你要去害人,我给你药便是。可你若想借我之手动手,那可别想!” 江氏闻言嫣然一笑,竟是别样的风姿妩媚,可口中吐出的话却如刀子一般锋利刻骨,“你是什么德行我再清楚不过,不过是在那寺里住上了数十年而已,便不要在我面前装出一副高僧样儿了罢。你说起面相玄理还真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莫不成还真将自个儿当岚山寺主持了不成?” 歪眼和尚面色一变,冷厉地望了她两眼,难得地没有反驳一句,只面色难看地站起身来,嘴唇抖了片刻,方恨声道:“若如此,你便不要叫我为你做这些谋人性命的勾当!” 江氏又恢复了以往的温婉平和,面上端着温淑笑意道:“说得可真好听,你若不做这些勾当,哪来的大把银子供你挥霍?你真当我这里是济世救人的赈灾铺子了?” 歪眼和尚神色难堪地盯着她那张伪善的脸,终于自嘲地大声笑了几声,毫不掩饰自己的渴望道:“那你到底能给多少银子?这桩事可不是那么轻松办成的,我好歹也得要回个本钱不是?” “你当这是赌博不成?”江氏神情冷淡地睨他一眼,“我顶多再给你加二十两。你最好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我并不一定要她死。叫一个人生不如死的办法太多太多,你应该很清楚才是。” “你何其恶毒!”听她那句话,连那歪眼和尚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为她的残忍阴毒感到心惊胆战。 江氏抬眸冷笑,“彼此彼此。” 她从匣子里拿出五十两银锭放到桌上,“这算是定金,先给你五十两,其他的等事成后再给你。这事也不是你第一次干了,想必极有经验才是,我希望你办得稳妥得当,不要生出什么意外才好。” 和尚将银锭飞快卷进怀里,喜笑颜开道:“我办事,你放心。” 第四八章 法会 慕言春从前时曾做过渡草庵里景云师太的寄名姑娘,在那处呆过两三月。 彼时正是她春风得意时,性子不是一般二般的活泼,那景云师太偏又是个见不得人笑的,每回逮着她不做功课到外边耍着顽儿,便二话不说将她锁进禅房,里边除了茶水便是一些劳什子佛经,她又是个实在闲不住的。这一来二去的,将那诸如《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大佛顶如来密因修证了义诸菩萨万行首楞严经》、《妙法莲华经》、《大方广佛华严经》、《地藏菩萨本愿经》统统吃了个遍。 待后头顾嬷嬷牵着她的小手回府的时候,她还是满脑子浆糊的“世间无常,国土危脆,四大苦空,五阴无我生灭变异,虚伪无主,心是恶源,形为罪薮……”等佛语箴言。 饶是这般教化,慕言春这冥顽不灵的性子也没收敛得多好,她佛法学得不多好,好歹将那些个歪门算道的本事学了个浅浅入门,她摸着历本子来算,想着四月初七这日不错,正巧巧那歪眼和尚选的那个黄道吉日正是四月初七。 慕言春不过随手一算,这歪眼和尚却足足闭在客房闷了五六日才算出来。她倒不是说这和尚是个如何沽名钓誉的,只是私下里觉得他这五六日过得兴许格外滋润。 这回她带着莺儿、八哥儿几个丫鬟出来,见了这和尚一面,只瞧得他比初见时圆润了足足一圈。 寻常人说的一句话,在佛家看来却有许多重离奇的意味,就譬如脑满肠肥这句吧,在佛家看来便是和蔼可亲,最广为人知的例子应是个法号弥勒的佛祖,另一层意思便是这身材愈圆润,便愈显得佛光普照。 慕言春不晓得自己这番理解已经同佛家歪了万儿八百里,她瞅瞅那歪眼和尚肚子,只觉得他愈发“佛光普照”了。 这法会不如慕博庸所愿的隆重热闹,请了这么一个高僧来,他也不怎么情愿请别家过来瞧瞧热闹,只叫赵管事低调地办,给罗氏图个开心便好。 慕言春赴宴素来极有章法套路,除了少数看不过眼的特意拖上一两个时辰,其余多半是掐着点儿来的,不早也不迟。 这回她正巧晚来了半个时辰,还算是来得早的。 除了慕芩雪这一劳模顶着满头簪子四下里陪着慕博庸乱蹿,其余的或多或少都来迟了一些,隐晦地表达了对罗氏这场法会的不感冒。 来得早了有一个好处,可以自在到四处逛逛。可也有一个坏处,便是逛久了容易闲得慌,更别说在自个儿家里这寸土地里逛,慕言春闲走了片刻,便寻个地儿自个儿歇着了。 她一面捶着腿,一面瞧着远处她那舅舅舅妈腆着脸上去跟罗氏讨好说笑,这府里人不怎么待见罗氏,这两位却将她看得如珠似宝,每年循着机会回府都还得特意往她那处拜会一趟,像是见着什么大人物一般。 往年她们多半先是去拜母亲的,寻个托词讨些银子,如今也只能往罗氏那处讨了。 慕言春摸着腕上的珠攒子出神,这种时候她的反应总是比平常迟钝几分,却叫旁边一个墨绿小衣的姑娘失手将毽子砸在了额上,想来也是无聊极了才玩的一些花样,却无辜殃及了她这一打酱油的,真真是冤枉。 她埋头抚额,这一下子来得着实有些力道,还挺疼,所幸没砸着眼睛。 等她揉好了额头抬眼一看,便只觉眼前一花,八哥儿已闪身上前将那绿衣姑娘揪了过来。 身后莺儿蹙眉怒道:“小小姐如何能有这般的做派?将毽子砸到我们小姐面上,竟毫无歉疚之色!” 可真是巧了,这一身墨绿衣裳的姑娘,可不就是近些日子紧着巴结慕芩雪慕大小姐的慕幼萱么?自上回岚山寺一行,慕言春再没见她往漱兰院跑过,只听人说她最近同大小姐走得极近,没成想今日在此处见了她,还被她砸了脑袋。 这便是素日顾嬷嬷口中常道的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么? 她往日见过不少这样的人,可如慕幼萱这般表现得如此突兀显眼的,却真还是第一个。 那圆脸小姐原是一脸倨傲之色,待被八哥儿揪了起来,才恍然惊觉慕言春这边人多势众,不由得心中一阵委屈,怒目道:“我只是不小心失手差点儿伤了姐姐,又不是有意的,姐姐怎能叫这么一个奴儿来欺辱于我?” 用力挣扎了半晌,终究还是挣八哥儿不过,她才像是有了一丝害怕,又道:“姐姐仗着丫鬟奴才欺辱我有什么意思?就不怕爹爹训斥么?大姐从来就不会做出这等事情的?” 慕言春一手托腮,一手抚额道:“你大姐也从来没被人砸过脑袋不是?再者,妹妹藏在那隐蔽处,这一出手都能‘不小心’砸了姐姐的额头,足见妹妹这个‘不小心’是多么厉害了!姐姐若不代父亲将你调教一番,岂不是叫人说我府上没有规矩?” 最后微微一笑,“妹妹可不要误会了姐姐这一番苦心哪!姐姐从来是一心为了妹妹好。” 装着兄友弟恭么?还以为谁不会呢? 慕幼萱听着慕言春这巧言令色一番话,肚皮都快要气破了,竟没想到她竟这般……不要脸! 她原只是觉得这慕言春如今就是掉了毛的凤凰不如鸡,想起自己曾经苦心讨好于她,她反倒不给自己脸面,于是有些生气。 后来跟着慕芩雪,心里头想着讨好她的法子,又打听出她似乎不怎么喜欢慕言春,才想着将慕言春教训一番,叫大姐高兴高兴。 反正她也是个万人踩的,她再去将她狠狠碾上一脚也不怎么样,她又不像是大姐那般,是个真正的金贵人物。 却没成想她没了小姐的命,却还端着小姐的架子,竟这般羞辱于她。 若她是慕言春,此刻早已经夹着尾巴仓皇而逃了,这才算是识抬举,似她这般嚣张放肆,难怪父亲素来不喜她。 第四九章 开幕 慕言春也不晓得这慕幼萱怎么就有这么大的心,当着她的面儿都敢结结实实出一回神,如今被砸了脑袋的可是自个儿,后头将被寻罪的可是她,怎的像是两人的处境颠倒了似的呢? 她捂着脑袋觉得对付慕幼萱这不按套路出牌的着实需要费些脑力,便见她眼睛一亮,拔腿便要朝远处那回廊跑去。 慕言春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果真便是方才伴在慕博庸身侧的慕芩雪,她绫罗锦带、珠翠玉簪的,愈衬得容颜艳美。 此刻她袅娜端庄地走来,替慕幼萱开脱说她年纪尚轻之类的话,更显得尤为可信。 慕言春也学着她那端庄优雅的架子,将那“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深情憔悴姿态学得了足足七分,蹙着两弯秀眉道:“唉……我虽是有意欲将小妹磨砺一番,可其实却是饱含着不能言说的期切啊!小妹失手砸了我只是小事,可我瞧着她这未定性的样儿,跟我从前时像极了。我自然对小妹又是疼爱又是期盼……” 她一双眼慈爱地将慕幼萱瞧着,在慕幼萱眼里,她这眼神活像是见了小雏鸡的黄鼠狼,叫她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 慕言春收回目光,又微笑道:“于是我便想了一个极好的主意。正巧前几日父亲同我说渡草庵里的明德师太出了关,要寻个机会讲个经,咱府里姊妹几个好歹也该去听听……我便想着,小妹从前没去过,这回也该去外头长长见识不是?” “小妹在那渡草庵中住上个三五月的,说不定明德师太瞧着欢喜,合了眼缘,还能来咱们府上住上几日。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法子?” 这好法子叫明眼人看来确是个极好的法子,却也是个极缺德的法子,至少从慕幼萱那青了又白的面上也能瞧出,她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好法子。 叫一个金贵的小姐去住那清贫尼姑庵,除了慕言春那时年幼觉得好玩儿有趣之外,其他人恐怕都会觉得这是个苦差。 慕言春当年去时尚未醒事,只觉得那山也有趣,水也活泼,一派山高水阔任尔游,如今她经了事,才明白那时母亲送她去渡草庵的不得已,几分凄凉几分悲喜,旁人难以言会。 那庵里住的都是了却凡心的女人,一派死气沉沉,实在算不得千金小姐的好去处。 慕幼萱从前晓得慕言春去那渡草庵时还暗地里笑话过她,印象中只觉得那处穷山恶水,如今一听慕言春要叫父亲将她送到那处,当即白了脸,色厉内荏怒道:“这算什么好法子?分明是你斤斤计较寻机想要害我!!我不过失手无意间险些伤了你,你却伺机想出这等恶毒法子来对付我,你简直是丧心病狂!” “小妹,不得放肆!”慕芩雪面色微沉,低声将慕幼萱训斥了一句。 不说那法子是不是个寻机害人的法子,只凭慕言春是她姐姐,慕幼萱便不该这般无礼。慕芩雪心中产生了些许悔意,觉得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她,自己要用她是利大于弊、亦或是弊大于利呢? 她今日这般不懂规矩,随意顶撞嫡姐,只能说明她太没有教养,连长幼尊卑都忘了干净,即便如今慕言春再如何不济,哪怕你在背地里将她贬得一文不值都不打紧,怎能当着慕言春的面儿同她顶撞计较呢! 慕幼萱满腹委屈,只觉得慕言春简直就是一个恶毒的心机叵测的女人,她也没真将她怎么着,慕言春便要将她害到那等穷山恶水的破地方去,简直叫她不敢相信。 她虽有些害怕,可心中还是有些底气的,毕竟她还有慕芩雪,这靖安侯府说话最有权威的小姐可不是她慕言春,只要大姐在父亲跟前说上那么一句,她还怕她不成? 却没想慕芩雪竟反过来斥责她,慕幼萱一霎那愣住了,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慕芩雪冷眼睨了慕幼萱一眼,见她满目的不解与愤怒,心底有些失望,可当着慕言春的面也不好表露出来,只挂起一丝笑来,同慕言春说道:“春儿妹妹说的这事儿我怎么没听说过,若是早知道,我便知会香儿一声,咱们姊妹几个一同去了,多些人也格外热闹。一个姑娘家家的孤身前往渡草庵,着实令人不忍。” “这话是前两日父亲亲自同我说的,兴许是这几日父亲忙得厉害,没同姐姐提及也不一定。”慕言春也挂上一丝笑,道:“咱们姊妹几个一同去固然热闹,可妹妹也担心扰了庵内清净。再者,小妹哪是一个人前去呢?不是还有丫鬟、小厮跟着么?照姐姐那么说,倒像是他们算不在人之列似的。” 慕言春虚虚地同慕芩雪打着太极,顺便时而刺激慕幼萱几句,还觉得没玩尽兴时,法会便已然开始了。 一时之间满座肃静,只见得那愈发圆润的歪眼和尚披着金光闪闪的袈裟坐在高台,表情肃穆庄严,倒还真是像模像样的。 慕言春一向觉得女子间的茶会是第二无聊的,除了看戏嗑瓜子儿之外,便只有闲侃八卦这一项娱乐活动,这项娱乐活动原是极有意思的,可嚼来嚼去说个五六遍,那便极没意思了。 为了不使自己失去八卦的兴趣,慕言春对这等茶会向来是保持着一种“十回中去上两三回”的健康态度。 那茶会是能避则避,而这第一无聊的法会,却是怎么也逃不过的。 慕言春在下头闲呆着,时而用指甲拨拨身上的琉璃扣子,已然是一副无聊到了极点的态度。 幸而她所在的此处地理位置极为优越,没人敢随便往这边眼珠子乱转,便也没人瞧见她这极不规矩的一连串动作。 慕言春往上头瞧了瞧,又往下头江姨娘那处望了望,正见她一脸恬静笑容站在慕博庸身侧,显得格外大方得体,真真是一副贤妻到恨不能给夫君娶上几房小妾的贤良模样。 唔……果真是江氏一贯的样子。 第五十章 克亲 这一法会便好似那天上的大雁,人人都想往上头敲上一棒子,让它劳燕分个飞,挂个东南枝。 歪眼和尚一场经讲完,众人俱像是刚从一场惊梦中醒来,朦胧着眼看看四周,然后茫然地跟着鼓掌。 将一场法会办至如此凄凉之境,歪眼和尚这“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一番经历,也算是叫她为数不多的时光中多了一笔谈资,还算划得来。 许是晓得自己几斤几两,亦或者是没眼再看下面人的表情,那和尚讲完这一场,便一派云淡风轻地自个儿下去了,慕博庸还上去迎了迎,跟那和尚道几句佛法了得。 若是将人讲到云里雾里便算是一宗大师的话,慕言春觑着慕博庸面上迷惘神色,觉得和尚真乃大师。 这一法会办得不如何,不过后头洗尘宴办得却格外精彩纷呈。 这接风洗尘本来应是在和尚来的头一日办的,只是头一日这个时辰慕博庸正为这和尚发火呢,那一砸箱子二拍桌的气势比这宴会还带劲儿,便没人再敢提为高僧接风洗尘了,这一连数日的,侯爷没甚表示,府里人便都自觉地不记得了。 慕言春坐在软垫上捏着茶杯,前头架着台子唱着戏,正是一出郎有情妾有意两相私会的戏,若是一个正经和尚在此,看着这戏台子铁定拂袖而去。 而一清那个歪眼和尚看得很是带劲。 带劲之余,还不忘跟慕博庸闲闲应付几句。 等慕博庸问起罗氏身子胎相,再等江氏咳上两声后,他方慢悠悠回神,一脸正经将慕博庸望着,呆愣了两刻,皱起一张忧愁的眉,整张脸丑得跟着菊花褶子似的,为难道:“这……怕是不好说,不好说……” “怎的个不好说?” 慕博庸原对这和尚便有极大不满,若不是为了顾全府中颜面,早将他赶了出去。 往常其他高僧来这府里,俱道这府中有福泽之气。前阵子他还得了白鹿,更有幸赠与七皇子呈给了圣上,如今却换来这和尚一句“不好说”? 他倒要看看是怎么个“不好说”法儿,若有半句胡话,他必要岚山寺给个交代不可。 歪眼和尚面露难色,一派慈悲表情,道:“我观这府上福泽绵延、气象清直,实乃福瑞之兆……” 慕博庸眉目和缓,摆了摆袖子,还算是有些见识。 歪眼和尚又双手合十道:“……只是祥瑞之下必伏秽邪,这也是贵胄高府极寻常的事,并无太大不妥。然我观您府中小姐面相,却发现其中那一位命格太硬……” 唷……这句似悬非悬留得妙极。 慕言春在下座静静听着,瞧着他天花乱坠地跟慕博庸胡吹,竟意外地觉得他讲得尚有几分道理。 如果没有心中那闪闪现现的一丝自己即将倒霉的预感,想必她此刻会更加痛快。 寻常人听见那悬悬一句话,多半会忍不住接着追问,慕博庸不似慕言春这等非常人,自然接着问了,“你说的是哪个?” 有了接茬儿的,后头的故事便好继续了,那歪眼和尚摆出一张慈悲嘴脸,眼皮也不眨地将慕言春推入火坑,道:“便是您府上的二小姐。” 又唯恐将她推入火坑还烧不死她,不放心地又给她砍上一刀,道:“我听闻二小姐母亲刚去大约半年,想必如今心中依旧忧切,此话实不该言,只是我又听闻府中姨娘胎相不稳,日夜思虑,实在是不得不说,这事真真是……真真是叫人为难。” 得!这一出戏算是给他唱全了。 红脸白脸都让他们给做了,教她这被坑害的反倒没甚发挥的机会了。 慕言春几欲吐血,又被八哥儿捏了把袖子,给生生咽了回来。 顺便拉住八哥儿即刻将要飞身上去抽那和尚一顿的爪子,将她稳下来,低声忧叹。 当真是造孽啊! 自己上辈子到底是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 自己悄摸摸地准备坑个人,麻袋准备好了,绳子也准备好了,连刀都备好了,却悲催地在半道上反被自个儿要害的给劫了? 这……这话可怎么说呢! 她想着自己是不是得摔个杯子表示表示,便见慕博庸铁着一张脸将杯子狠狠摔了出去,许是顾及着这和尚好歹是个岚山寺的和尚,才将那杯子险险从歪眼和尚脖颈出摔了出去,没砸着他脑袋。 饶是这般,还是叫杯中物给那和尚烫得不轻。 他面上还沾着几片茶叶子,很是喜感,可此刻没一个人敢喷出一声笑,周围人俱都装作聋子,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齐整忧伤模样。 歪眼和尚不晓得慕博庸总是不知什么时候小小爆发一下的这不良习惯,估计是被吓着了,手抬上去将茶叶子捞下去一半,又悻悻垂下了手,强装得道高僧模样。 慕博庸手指着歪眼和尚发抖,一脚将旁边无辜的赵管事狠狠揣了个轮空翻,又转头朝和尚骂道:“本侯不知给了你什么脸面,竟敢当着我满府说这等胡话!!我府中小姐俱是如花似玉、性情柔顺的好人儿,哪轮得到你这般信口雌黄?” 又看一眼呆立一旁的张申,满目寒冰道:“还不将人给我带下去!” 歪眼和尚似还没对周围的变动缓过神来,可怜他一向处在岚山寺那一群老好人中,作威作福惯了,对靖安侯府这翻脸不认人的本事竟还没来得及十分了解,便又被慕博庸破口骂了一句,“就凭你这劳什子的假和尚,也敢在我府上放肆。今日我便将你送回岚山寺,若我在府外听闻半点此般风声,便将你拿去官府!你可明白了?” 那和尚能明白个什么?他背地里害人的本事当属一流,可从未有过当着人面儿害人的本事,此刻被这大阵仗一唬,身子当即软了半截。 那江氏的银子素来烫手,便是这般好拿的? 慕博庸瞧着和尚愣愣点头,方差人将他送下去。 江氏低声安慰他,冷冷望了慕言春一眼。 慕博庸表现得好似那和尚便是个特意骗钱混吃混喝的,便真是不信他的话了么? 非也。 他之所以反应如此激烈,只因他信极了和尚的一番话。 第五一章 问话 若慕博庸不信他,大可一笑置之。 他之所以如此姿态叫人将他遣下去,只是担心府中名声被慕言春所累而已。 先有府中大夫人之逝,后有罗氏之意外,再加上慕博庸并不如何喜爱她,即便如今他渐渐对慕言春开始改观,可以往的印象却还是深藏在骨子里的。 这不,一遇上这等事,他便信极了,怕极了。 克亲这等事,于任何一个女子而言都是天大的噩梦,那和尚从前做过不少这种事,每一回都叫人落得生时过街老鼠、死后万人唾弃的下场,实乃杀人不见血的阴毒招数。 也只有那满目黄白钱财的歹毒和尚才能想出这等阴招了。 慕博庸将那和尚赶了下去,此刻方才觉出一丝后怕,他为顾全府中颜面,自然不好大张旗鼓教训慕言春。非但不能教训她,反倒是要待她与寻常一般无二才是。 腹中思虑片刻,方忆起渡草庵之事,慕博庸悄悄打了个腹稿。 朗朗乾坤,迢迢天下,慕博庸此遭如此担当着实将慕言春惊了一惊。 便好似白日见了鬼,晴天劈个雷,最不可能的人做了最不可能的事。 她听那和尚那句话时还以为自个儿此番好歹要载个跟斗,没成想慕博庸反替她遮掩了过去。 这实在不像是慕博庸的一贯作风。 这宴只是小宴,后头慕博庸离了席,慕芩雪、江氏等人也跟着走了,慕言春吃了会儿茶便带着八哥儿等丫鬟回了院子。 底下那些人见着人走了,再不觉得拘束,反倒玩得更加尽兴了。 翠竹摇曳,竹影斑驳,带着草木交接的沙哑声响,湘君院一贯如此。 慕芩雪倚窗独望竹影,玉指轻敲窗沿,凝望远处,目若寒山。 一片枯叶缓缓飘落窗前,她微微低头,对身后道:“琉珠,那和尚被张管家关在何处?” 身后仪表规整的大丫鬟恭敬回道:“据说是被张管家请回了西厢房。” 又迟疑望了大小姐一眼,满腹踟蹰道:“小姐是觉得……那和尚有问题?” “你觉得呢?”慕芩雪不答反问。 琉珠犹豫一刻,方鼓起回道:“奴婢妄自揣测,此事似乎并不简单。那和尚……怕不是故意坑害二小姐的吧?” “若那和尚真跟府上某人有所牵连,你猜,会是谁?”慕芩雪敛眉,拾起那片枯叶,目光深邃。 琉珠神情愈发恭敬,甚至带着一丝畏惧,“此事奴婢不敢妄加揣测。” 慕芩雪笑着吐出一口气,悄然低语,“这府上够得着台面的统共就那么些人,有意对慕言春出手的也只有那么几个。” 那些人的名字她信手拈来,实在是了如指掌,“譬如张申、慕幼萱、慕芷柔、仲念薇……或者江秋安。” 琉珠身体微微一颤,缓缓抬头,“这三小姐和小小姐奴婢尚能理解,可张管家、三姨娘和江姨娘又怎么会……” 她不敢相信,“张管家在府中多年,没听闻同二小姐有何牵扯。而三姨娘性情是府中最最温顺的,她吃斋念佛多年,是最不会害人的。再说江姨娘……江姨娘不是同二小姐关系极好的么?” 慕芩雪拂去掌中枯叶,语气轻柔和煦,却藏着丝丝阴冷,“三姨娘性情温顺?即便她当初嫁进来的时候格外温顺,可这么多年下来,见识了这府里的各种伎俩,她还能如从前那般么?” “若她没有儿子……若她当年只生了一个慕幼萱,说她不问世事我还会稍许信个几分,可咱们府中子嗣本就不多,若是慕晋临不在了,你以为谁最有可能成为这靖安侯府世子?” 慕芩雪眼波流转,藏着尖锐锋芒,“或许这世上真有那等心性纯善之人,可我不信仲念薇她是。” 听至此处,琉珠便已晓得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小姐认定的事,她做奴婢的只能说是,不能说半点不是。 慕芩雪坐回桌边,语气和缓又道:“我从前一直以为江氏是个没甚骨气的迂腐之人,后来才发觉我错看了她。她在这府上瞒过了所有的人,连我都被她骗了过去,眼睁睁看着她夺走了原属于我母亲的东西……她这样的人,你真的以为她会真心同一个人交好么?” “似她这般人,一旦同某人交好,往往意味着她有所图谋,这个图谋是大是小并不打紧,关键的是这必非什么好事。” “至于张管家……这件事便不是你该晓得的了。” 慕芩雪接过琉珠递过来的热茶,啜饮了一口,方吩咐道:“你既然已晓得此事关节,便该明白此事的厉害。我猜想,慕言春那处或许能探出几分消息,你替我将那丫鬟叫过来,也到了该用她的时候了。正巧也可以借此试探她的忠心。” “那个丫鬟?”琉珠呢喃一声,有些疑惑。 “便是前几月被关在佛堂里的,伤得不轻的那个……”慕芩雪微微蹙眉,对琉珠的迟钝有些不满。 琉珠暗骂一声自己蠢笨,才想起来那个不开窍的蠢丫鬟,立刻点头哈腰答道:“奴婢这就去办。” 因了方才愚蠢举止,琉珠将此事办得尽心又尽力,恨不能剖开胸膛让大小姐看一看真心,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将八哥儿从后门小道儿上带了出来。 她一边催促着八哥儿快些走,一边跟八哥儿大概提点了几句,免得到时她不懂得规矩,不小心得罪了大小姐。她自个儿受苦便罢,若连累她跟着一起受罚便太不值当了。 八哥儿赶到了湘君院里,慕芩雪上下将她打量了片刻,才笑道:“看来那二小姐待你极好,不出几月,面上的伤便丁点没有了。” 她捏起茶盏不慌不忙地呷上一口,颇有一种气定神闲的感觉,怎么也瞧不出是特意打探敌情的。 八哥儿是最不会瞧人脸色的,看着慕芩雪这般表情,心中怎么也摸不出个所以然,只是想起刚才自个儿被琉珠交出去时小姐面上的愉悦神情,才迟钝得觉得这回被叫出来应当是件好事。 故而半点不觉得害怕,在一众丫鬟中倒显得格外突兀。 第五二章 后招 八哥儿瞅着慕芩雪神色,摸不清她的喜怒,只是看她带着笑,便以为她心情不错,大胆问:“敢问大小姐唤奴婢来此有何吩咐?” 她向来是不会跟人打招呼的,这一句还是小姐特意提醒,说叫她在大小姐面前多说点儿好听的话,她才勉勉强强说的,她以为自己这句话问的挺好,怎的也不明白旁边的琉珠为何一下子白了脸。 慕芩雪抬眼睨她一回,道:“你倒是性子大。” 八哥儿听不懂这句中的讽刺意味,还以为是在夸她,昂首回道:“是。” 这半天也够慕芩雪摸清她性子了,原本她便觉得这丫鬟是个傻的,如今更觉得她傻得厉害了。 跟一个傻子兜圈子只能愈发显出自己的愚蠢,慕芩雪也不再多言,只直截了当地问:“这回咱们府上办法会,你家小姐可同那和尚认识?” 八哥儿缓缓摇头,“不认识。” “不认识?”慕芩雪重复一遍,又道,“照这般说,看来那和尚的一番话尚有几分可信的余地咯?” 八哥儿立刻横了眼,急辩道:“我们小姐才不是像他说的那样……那分明是江姨娘故意给小姐设的圈套。” “江姨娘?”慕芩雪放下茶杯,手指轻轻摩挲着桌角。 “是。”八哥儿眉眼清澈,“那江姨娘同岚山寺的这个和尚早就认识了。” 这并不是一个令人意外的答案,只是江氏是如何同岚山寺的和尚勾结的?再者,慕言春又是如何晓得这二人之间的关系的? 依江氏为人,应当行事格外隐蔽才是。 慕芩雪敲敲桌子,轻问道:“上回她们一同去岚山寺上香,看来二小姐是无意间发现了什么,是不是?” 那江氏接近慕言春没安什么好心,看来这慕言春同样也没打着什么好主意啊。 一行人各怀心思,着实有趣,她合该也跟着去一遭的。 八哥儿听了慕芩雪的问,心中惊讶万分,面上没一丝遮掩地表现了干净,讶然道:“正是如此。二小姐院下的某个小厮发现了江姨娘同那和尚的私会,于是偷偷告诉了二小姐……” “然后你们二小姐便想借机将这事儿戳出来,可是又找不着好的时机,故而才设计将那和尚请回了府,却没想反被江氏坑了一把?”慕芩雪接口道,已将事情摸准了七八分。 她向来聪慧过人,仅仅这种程度的小伎俩根本不需要她耗费多少心思。 她只是不敢相信慕言春竟能愚蠢到这种程度,将这么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烂,甚至还将自己赔了进去。 按理说这不应该啊,那岚山寺一行她既然能发觉江氏同那和尚的私会,想必还是有些手段的。慕芩雪绝不信那是她手底下的小厮无意间撞见的,这世间没那么多的巧合。 这世间一切巧合多属必然,一切机缘多是人为。 慕言春使的手段既然能瞒过江氏,便能够说明她的心智优于常人,她又怎么会使出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伎俩? 莫非……她还藏着后招? 慕芩雪狐疑地将八哥儿上下打量一番,道:“你们小姐近日有没有和从前不常来往的人密切交往?” 八哥儿一脸呆愣表情,还在震惊大小姐怎么像是什么都晓得,一颗心七上八下跳个不停。 听见慕芩雪问话下意识摇摇头,回道:“小姐这些日子除了在老祖宗房里,便是在花园玩耍,再然后便是整日呆在漱兰院里,并没有和特别的人密切往来。” 老祖宗院里……她常去,这几日也时常见过慕言春,并无异样。 漱兰院里来往人都不是密事,如果有生人进去她必定会收到消息。 莫非是花园? 慕芩雪凝眉思索,浑然不知自己已落入了慕言春设下的烟雾瘴中。 她又将漱兰院这几日情况仔细问了问,连慕言春上午跟谁说了什么话,下午由谁递了几块糕,她又吃了几块这种细小琐碎问题都不放过,将八哥儿问得晕头转向、头脑发昏方才放过了她。 待八哥儿虚着步子回去后,一直侍立一侧的琉珠方开口发问:“我瞧着丫鬟像是对慕言春忠心耿耿的样子,她那些话该不会是诓咱们的吧?” “忠心耿耿?”慕芩雪眼角儿冷觑着食指尖儿,沉声道:“若她果真为了慕言春,对她一派忠心耿耿,又怎么可能在咱们跟前儿这等忠仆模样,不是平白惹人怀疑?” “若她果真是慕言春设下的套子,那她装得对慕言春痛恨万分,不是更容易取得咱们的信任?”慕芩雪嘴角挂着一丝不屑的笑,“她那般故作姿态,不过只是为了她可怜的自尊心罢了。” “背叛自己主子这种事,必定极有罪恶感罢。像她那等蠢人,想必心中更是愧疚难当,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背叛了慕言春。所以,她才装得一副比谁都忠心耿耿的模样……便好似自己真的是个一等忠仆一般。这等人,我见得多了。” 琉珠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不知是鄙夷多一些,还是怜悯多一些。 若要她面临这等抉择,想必她不会比那个蠢丫鬟做得好上多少,幸而她的主子是慕芩雪,她只需要逼迫别人去做出这等选择,并不需要自己亲自抉择。 “琉珠,你去叫人仔细查查,慕言春这些日子在花园里到底见了那些人?一定要细心谨慎,不要叫别人给发觉了。”慕芩雪满目深思,又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倨傲。 琉珠恭敬低头,“是,小姐。” 又迟疑抬头,“那江姨娘那边?” “这个不需要你去担心。”慕芩雪斜眼瞧了她一瞬,又极快移过目光,紧接着道,“你顺便去查一查赵管事身边新来的那个小管事是什么来头。” “若是跟慕言春有关……” 琉珠眼中闪过一丝畏惧,怯怯问道:“若跟二小姐有关,您想要如何?” 慕芩雪手指在桌面划过,“……先暂且留着。”又焦躁地敲敲桌子,“我倒要看看,那个已经死了这么久的女人,到底还给她留下了什么?” 第五三章 流产 层霄雨露回春,深院草木齐芳。 这景原是好景,只是这夜却极不平静,教这美景中平白添了三分悚然。 慕言春从前身子底儿不好,她是极晓得自个儿底气的,因而总是早早地便歇下了。 这回她却灭了烛火,侧身躺在榻上,夜色凄凄,霜寒露重,眼底并无一丝睡意。 外边景色幽幽,连一贯喧嚣的鹦哥儿也不再响动。不知过了多久,院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她听见莺儿同人说话的声音,一会子便又歇了。 没片刻工夫,莺儿便进了内间,来到慕言春榻前,瞧着青绫帐影影绰绰,却不知该掀还是不该掀。 慕言春却早已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嘶哑道:“莺儿,什么事?” “小姐——?”莺儿一时讶然失语,以至于后面的尾音都拖长变了调儿,她轻柔拨开青绫,侧过身子倚过去,却发现小姐精神得很,没有丝毫晨时将醒未醒之人的那等慵懒困倦。 莺儿压低声音道:“小姐,湘君院的那位……今日夜里身子突然不好,折腾了好会儿功夫请了世医。那世医去时,那位已经见了血,格外可怖,据说……腹中孩子没了。” 慕言春翻了个身子,被莺儿搀着半躺在床榻边,低声道:“那大人如何了?” 莺儿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又提起了一口气,精神紧绷得厉害,身体微微颤抖,道:“那位听说也差点儿不行了,幸而府中世医医术高超,又给救下了。只是……今后怕是再不能有孕了。” “这样……”慕言春眸中带着幽暗沉思,却并无一丝惊讶之色。 仿佛,对这突如其来的一桩事早有预料一般。 莺儿瞧着小姐神色,心中“咯噔”一下闪过了一丝异样,替小姐理了理锦褥,却迟迟没有开口。 良久,才叹息一声道:“小姐,你还歇着么?要不要奴婢为您将灯燃着?” 慕言春轻轻拍了一下莺儿手背,低语道:“不必了。” 莺儿总是这般聪慧,凡事一点就透,她也总是这般善解人意,点点滴滴都细致而又体贴地体谅着人心。 身子微微往下缩了缩,她又问道:“今晚有谁去了湘君院那边候着?” 莺儿停下动作,右手轻轻抚过方才被小姐触碰过的左手,小姐方才那般神情,像是欣慰,又像是安慰,叫人不自觉中生起一丝暖意。 她回道:“只江姨娘同三姨娘院里的幼萱小姐去了,其余的都呆在自个儿院里,只派人过去打听。” “侯爷呢?” “侯爷……”莺儿神情犹豫,看了眼慕言春道,“侯爷据说心情十分不好,法会办完后便出府随他的知交吃酒去了,想必消息还没传过去。” “那咱们便也不去了。”慕言春重又躺好,歪着脑袋朝向莺儿道,“你也回去歇着吧,今儿不好好困一觉,等明日起来怕是有得忙了。” “是,小姐您也好好歇着吧,奴婢去为您燃一丸安神香。” “嗯……”慕言春透过青绫帐瞧着莺儿隐隐约约的身影,想着她如今也已经十七了,不知还能陪上自个儿几年。 春宵帐暖,浅香盈袖。 她看着莺儿轻手轻脚放下帘子,翻了个身又想,慕博庸这回可算是被气得不起,又或者是连吓带怕的,才打算到外边消遣消遣。 又想起慕幼萱,你说别个院上的遇着这事儿躲都躲不急,她偏偏自个儿往这上头赶,罗氏是个什么性子她又不是不晓得,万一被她迁怒随意找个罪名扣上顶大帽子,那怕是有十万张嘴都说不清。江氏过去那不是没柰何么…… 慕言春想了又想,想了许多,却故意没有往罗氏这回的滑胎上头想。 罗氏的这次滑胎,实实在在来说,不能说跟她没有关系。 再往严重了说,这事儿跟她亲自动手没什么区别。 江氏早往罗氏药中动了手脚,这是她从前便晓得的,罗氏这胎儿无论如何都保不住,不是今日,便是后日,这一日迟早都会来的。 区别只在于早与晚。 她只是叫沉香往自个儿身上放了催情的香,叫罗氏嗅着了而已。 即便只是一丸香,那也是她亲口说出,叫沉香亲手做的。 若沉香是一柄刀,那她便是这握刀的人。 一个千疮百孔、命在旦夕之人,若是慕言春一刀解决了他,那杀人者并不是从前伤害他的人,也不是那柄刀,而是她这个握刀的人。 这是她该承受的罪孽,而此刻她正忍受着这般罪孽的痛苦煎熬。 ——她谋害了一个未出世的小生命,这所有的自责与痛苦都该她自己承担。 慕言春将被子卷上脑袋,即便她一遍遍告诉自己那个孩子迟早都会死的,无论自己动手与否他都不会来到这世上,可她内心还是有一个声音百折不挠地对她说,那就是她的罪! 一夜无话。 第二日晌午慕博庸方回府,一入府便马不停蹄去了湘君院。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慕言春正在房里用膳,吃着素淡的青菜与小米粥。 她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依旧是寻常那副样子,该吃吃该喝喝,仿佛罗氏这桩事并未在她身上产生丝毫影响。 倒是顾嬷嬷与莺儿等人苦着一张脸,昨日那和尚刚说自家小姐克亲,今日便传出这一档子事儿,万一侯爷信以为真将小姐当成了妖怪,万一这话流传到了外边,还指不定别人会怎么看待小姐呢! 至于罗氏滑胎这事儿,那些小丫鬟们才不关心呢! 罗氏平素仗着自个儿肚子里那玩意儿耀武扬威了不知多久,说句诛心话,晓得罗氏再也不能有孕了之后,她们不知欢欣鼓舞了多久。 真真是大快人心! 用过午膳,慕言春叫文燕帮忙整理了仪容,身上打扮得素净些许,却又不至于叫人觉得朴素。 她将底下那些说着碎嘴话的小丫头们训斥了几句,叫她们再不准提罗氏滑胎这桩事,见着她们收敛了不少,方才略略放下了心。 没过多久,便有一个老嬷嬷过来请,说侯爷请她去书房问话。 漱兰院一众丫鬟嬷嬷都提起了一颗心,七上八下将慕言春望着。 慕言春微微笑着安慰几句,便带着莺儿出了门。 第五四章 滑稽 慕博庸一副白净面皮,美髯长须,锦衫直立,端的是“绮罗衫袖拂香埃,今生坐享荣华福”的富贵模样。然而他面上的那股焦躁神色却生生破坏了这般和谐感觉,倒像是老鼠当了皇帝,平白无故多出一分滑稽之感。 慕言春来到书房,先将慕博庸拜了一拜。 慕博庸端在上座,不动如山,慕言春也就立在一侧,一语不发。 饶是被慕博庸刀一般锋锐的目光上下打量,她也依旧保持着应有的风度。 往好了来说是“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大将之风,说句不客气的俏皮话便是脸皮忒厚,丁点儿不害羞。 慕言春自小便不以脸皮子厚实为耻,颇为此自得了几回,因而慕博庸与她这厚脸皮相媲,到底还是修为浅薄了些许,没一会儿工夫便破了功,大拇指焦躁地在桌上画圈,不知该如何开口。 见着将慕博庸急得差不多了,慕言春方慢悠悠开口,“父亲,二姨娘昨夜里之事女儿也听闻了一二分,心中抱憾万分。” 慕博庸听见她开口,心里也悄悄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可面上还是崩得凌厉严肃,令人望而生畏。 慕言春见着慕博庸僵着一张面皮不说话,便又主动开口道:“父亲,女儿说句心里话,其实我昨日夜里得知此事,亦是一夜未眠。” “女儿思来想去,一清大师的那番话仍然萦绕耳畔,徘徊不定。女儿实在不愿相信自个儿便是这么个苦命之人,可一想起二姨娘……”慕言春眼中噙起滢滢泪光,惨笑道,“女儿每每想起二姨娘,心中便煎熬万分。想必父亲唤女儿来此,也是为了此事罢。” 与其等慕博庸说出来,还不如她主动提出,一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二来更容易打动慕博庸。 仅仅只是这一丝动容,却可以在日后发挥极关键的作用,她如今在这府中本就艰难,不得不步步为营,逞论是在慕博庸面前。 既然是做戏,自然要做全套得好,慕言春“扑通”跪下,潸然泪下,泣声道:“父亲,女儿愿前往渡草庵青灯古佛赎罪,今后怕是再不能在父亲膝前尽孝了,原谅女儿的不孝!还望父亲应允女儿这一任性请求。” “你这是在说什么胡话呢?那和尚说的一番鬼话你怎么还放在心上了呢?傻孩子!”慕博庸一副慈父作派,将慕言春扶了起来。 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之所以叫慕言春过来,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他一开始,未尝不是打的这个主意。 可这番话从慕言春嘴里说出来,滋味却怎么都不一样,这般凄然,令人无比动容。 若是叫旁人晓得他竟为了那么一个歪眼和尚说的胡话将自己亲生女儿送去那么个活监狱,少不得会在他身后嚼出一些难听的话来。 这么一想,倒是他方才考虑得有失妥当了。 再者,唤她过来之前,雪儿也在他跟前儿说了,此事大有蹊跷,大约与慕言春没甚干系。 但他自己料想,即便此事与慕言春没什么干系,可听那和尚一番话,到底还是瘆人得厉害,将她送去那地方避祸以防万一也没什么,想必她一定能谅解他这个做父亲的。 但真正看到她这般懂事,又想起她从前受的诸般委屈,到底还是心底不忍。 慕博庸叹一口气,叫慕言春坐到自己跟前,摇头道:“你如此聪慧,又如此懂事,爹怎么会让你到那么一个地方去受苦?只是那和尚说得太过骇人,爹心里难免有些疙瘩,你也要理解。即便如此,你也是爹的好女儿,我不会不相信你的。” 慕言春一脸感动地将他望着,悲痛道:“可女儿还是心中有愧……” “此事又跟你没甚关系,你不要凡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慕博庸将丫鬟唤进来,给慕言春递一杯茶,安慰道,“你不要担心别人的想法,无论出了什么事,一切有爹替你做主。” 绕了大半个圈子,总算得了他一句实打实的话。 慕言春揾了揾泪,心总算是落回了肚子里,安心道:“多谢爹爹。” 慕博庸将将开口,正要安抚慕言春一句,外边一个丫鬟便进了来,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若是慕言春没听错,大约说的是慕芩雪来了。 这倒是赶了巧,一群人都凑到一块儿了。 帘外微风料峭,拂得人心脾发寒。 慕芩雪一副素衣微蓝,眼圈微微泛红,愈发衬得她芙蓉玉面肌若雪,丹唇外朗,皓齿内鲜,一派瑰仪艳逸之姿。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此美人面色阴沉冷肃,便好似美玉有瑕,叫人心中升起一丝不得劲儿。 慕芩雪哪还能顾及自个儿面上表情,光是母亲造了一场劫,她还不得不在父亲跟前替慕言春说好,便叫她几乎恨透了心肠。 她当时只道是慕言春藏着后招,却没成想这后招竟藏在江氏头上。 江氏仅仅算计慕言春一个怎么可能满足,这大好的时机,她若是不苦心利用一番那才叫奇怪。 若是母亲有个好歹,多了昨日里那个和尚的一番话,她大可将事情往慕言春身上推个干干净净,反而自己还可以做个好人。 不……换句话来说,是母亲这一遭跌得愈惨,父亲愈不会放过慕言春。她一举便可打垮漱兰院和湘君院两个心头大敌,自此便再无后顾之忧。 她还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在众人面前唱个白脸儿,既落得个好名声,她的地位也从此稳固不可动摇。 而慕言春她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牌,仅仅将她自己往险地边边上转了一圈,便将自个儿也拖下了水,自己是被她逼着上了战场,这次斗也得斗,不斗也得斗! 若是一个退缩,便是万劫不复! 她这一后招果真凌厉,自己明明恨不能让她死,可偏偏却要受她所制尽力去救她。 便好似一个被她捏住了关节的人偶,只能在她指尖飞舞间随她心意摆动……这感觉太憋屈了,令慕芩雪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好一个阴险歹毒的江氏! 好一个机关算尽的慕言春! 第五五章 挖坑 她当初可真是轻瞧了这二人,如今被这二人坑害竟跌了这么一个大跟头。 慕芩雪打碎牙齿和血咽,苍白的面上浮起一丝凌厉的笑容。 这一个跟头跌得好,这一次她也算是在这二人身上学得了一个教训,看来还是她以往的日子太顺风顺水了些,才叫自己飘飘然开始虚荣了起来,竟中了她们的阴招。 从今往后,必不会如此了。 她不见着这二人跌得头破血流,过得生不如死,她便对不起母亲如今受的这一遭罪! 里头一个丫鬟将帘子掀开,先探出半边身子望了望,才满目悲切地走了出来,跟慕芩雪客套安慰了一番,将她请了进去。 慕芩雪微微理了理仪表,面上挤出一副既悲切又不显得太过哀痛的神情,踏足走了进去。 这一进去,蓦然撞见的便是双目微红的慕言春,猝不及防之下,她下意识露出了一丝冷厉敌意。 又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在慕博庸的书房,她极快埋下头,将一切神情收敛下来,露出悲痛而忧伤的表情。 慕博庸瞧见她悲戚神色,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连忙叫她坐下,柔声细语安慰了她好一会儿。 又看看站了起来,默然独立一侧的二女儿,慕博庸心里权衡了些许,还是想着让慕言春暂时回避一下的好,便开口让她先回漱兰院里好好休息。 慕芩雪双眸低敛,掩住了她眸中飞闪而过的一丝厉色。 看父亲这神情,像是已经不那么介怀慕言春的样子,莫非母亲的这一遭事故,还敌不过慕言春这花言巧语的一番话吗?他便这样简单地放过她了? 她恨不能手刃慕言春一解千仇,可此刻,她却不得不挺身为她开口,慕芩雪真是恨极了这般境遇。 “父亲……”慕芩雪望了一眼慕言春,朝慕博庸道,“父亲,雪儿所言的这桩事,恐怕同二妹也有干系,还是让她也一同听一听罢。” “哦?”慕博庸微微蹙眉,犹豫地看了看慕芩雪,又将慕言春望了望,实在想不出到底是什么一桩事,还需要她特意说给慕言春听。 “事情是这样的,其实我前几日发现了一桩事,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可如今我母亲……”慕芩雪痛涩低语,“发生了这样的意外,我便觉得……此事实在是不得不说。” 是跟曼枝滑胎有关的事? 慕博庸眼神晦涩地看一眼慕言春,不是说此事与她无干么?为何又突然说同她又有了干系? “到底是什么事?”经过慕芩雪这几番变动,慕博庸心中竟难得地升起了一丝不悦。 这一丝不悦中又掺杂了对她的一丝怜悯一丝心疼,到最后连他自己也辨不清到底是什么情绪了,只是觉得胸口滞闷得厉害。 慕芩雪面上似有些犹豫,又似突然下定决心一般说道:“女儿这话有些大不敬,若是说错了一二分,还望父亲不要怪罪。” “其实是前几日女儿底下的一个丫鬟见了一个鬼祟人影进了江姨娘的院子,那丫鬟心底吃了一大惊,留到后头一看,却发现那人身上一袭僧衣,咱们府上除了岚山寺的那位一清大师怕是再没第二个僧人了。这本是大事,女儿不敢妄自声张,又不敢莽莽撞撞往父亲这里来告,便叫人留神查了一查,没想到……” 这一席话中十句里便有八句是假的,那和尚溜进谁的院里她怎么会晓得,不过随口一诓罢了。 那一番话是假,可江氏同那和尚的事情是真。 只要父亲信了她一番话,派人去仔细地查,等事情一爆出来,那和尚去没去江氏院里便已经不打紧了。 他即便是没去,可她说他去了,那他便是板上钉钉地去过了。 “你不敢声张,便敢叫人去查你姨娘底细?果真是大不敬……”慕博庸脸色有些发青。 这话光是听到一半,便已经叫他心底歪腻地不得劲儿了,任何一个男人遇到这种事都不会太高兴,更何况这事儿还是被自个儿闺女给撞见的。 罗氏滑胎这事在慕博庸眼中不算大事,毕竟只是一个女人,他再宠爱她,这女子身子之事他也做不得什么。可慕芩雪这话分明是暗指江氏同那混和尚有染,这事关乎他名上声誉,更关乎靖安侯府的多年名声,叫慕博庸不动怒都难。 饶是慕博庸从前再如何宠爱慕芩雪,可她自己背着他在他身后做出这些小动作,怎么样都会令他觉得不快。 这便是慕言春兜兜转转绕了一圈,宁愿以身犯险也不自己亲自戳破的原因了。 慕博庸站了起来,喝了一大口茶,强压下怒火道:“你不是还说这事儿同你二妹有关么?江氏的事儿怎么又跟你二妹有干系了?莫非你哪个丫鬟还撞见某日里你二妹进了江氏的院子……” 他已经被气得有些昏头了,连这等口不择言的话都脱口而出。 慕芩雪晓得慕博庸心头压着怒火,可事到如今,她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说,“父亲请勿动怒,女儿并非有意惹得父亲大动肝火。只是女儿昨日里又听说了一桩事,据说二妹当初同江姨娘前往岚山寺时,曾有人撞见江姨娘同那和尚在一处说话,可有这回事没有?” 说到最后一句,慕芩雪的目光已经转向了慕言春,气势逼人。 听到此处,慕博庸猛地蹙起眉头,看向慕言春,“连你也晓得此事?” 慕言春一脸的懵懂神情,秀美面庞浮起一丝惶恐之色,低声道:“我是第一回听说还有这等事。当初与江姨娘一同前往岚山寺的并不止我一人,三姨娘还有幼萱妹妹和芷柔妹妹她们都在的……即便有人看见江姨娘同一清大师说话,当时也没有人会多想。” 慕言春一番话将自个儿撇得干干净净,这事儿她不准备掺和进去,慕芩雪想要给她挖个坑,她自然不能跳下去。更要答得完美无缺,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才好。 当初她派出去的人都是母亲留给她的亲信,而且她给的银子也足,即便慕芩雪叫人将他们揪出来,她也不怕他们将自己供出。 第五六章 私情 听完慕言春一席话,慕芩雪心中暗恨不已,即便是她自己处于慕言春此般境地,也绝不敢说自己便能比她做得更好。 慕言春给她设了一个陷阱,却将自己撇个干干净净,真是好做派。 她只是奇怪,当初慕言春若果真有这等心机手段,何至于被她玩弄得那般处境,嫡小姐不像个嫡小姐,连下人也可以偷偷嗤笑。 她不过是死了一个娘亲,便还能叫她脱胎换骨不成? 慕博庸并不似慕芩雪那般思虑复杂、生性多疑,他听完慕言春一番话,也觉得她说得极有道理,可认同之余心中又燃起一丝憋屈,闷声问:“那江氏果真便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同那和尚有私情了么?” 慕言春蹙眉道:“女儿只晓得江姨娘的确同那……僧人会了面。” 她不说他们二人会面是为何,也不肯定二人私情,一切全凭慕博庸个人意会而已。 慕博庸被慕言春一句话堵得心头发闷,可又不好发作起来,又想起此事始作俑者,当即望向慕芩雪,“你说是为了你母亲而来,却只说江氏同那和尚,这跟你母亲有什么干系?” “父亲,您可还记得那和尚当日法会给母亲喝的那碗符水化的汤?”慕芩雪眼神锋利,她左右思考了半晌,并不觉得江氏同那和尚有什么下手的机会,唯一疏漏的便是那碗汤。 她当日原是怕母亲坏了肚子,让她少喝些这玩意儿,可偏偏母亲信极了这些,埋头便将那汤喝了,她也只能苦笑着作罢。 如今想来,她真是恨极了自己当日的一时大意,若她再劝劝母亲,说不定便不会发生这等事了。 慕博庸瞧见慕芩雪面上的恼恨与懊悔,心头也跟着浮起一丝阴霾。 “你是说江氏伙同那和尚,在你母亲碗里下了堕胎的药?” 他并非那等混不吝愚蠢到连这些小伎俩都看不破的,他其实骨子里还是有着自个儿的精明劲儿,他方才之所以还问慕芩雪那么一句,只因他实在不愿相信这等事情会发生在这靖安侯府,而且偏偏还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慕芩雪坚定道:“父亲,此事明明白白,已经极清楚了。” “江姨娘如今掌了权,将府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这是咱们都看在眼里的。但人人都晓得,若非母亲有了身子,这当家人绝不会落到她手里。如今母亲眼见着也快生了,若母亲腹中怀的是个儿子,今后哪还轮得到她掌家?” “在这等境地之下,她铤而走险对母亲下手并非什么不可能之事。” 慕博庸皱了皱眉,慕芩雪口中所言确是实情,可有些事,人们心知肚明,心照不宣便好,如此赤裸裸地说出,便好似挑破了旧疮,怎么着都不好看。 慕芩雪也晓得自己所言十分不妥,可母亲刚失了孩儿,元气大伤,今后又再不能有孕,若此时不将江氏拿下,依着江氏那般心机手段,今后哪还有她们翻身的余地? 她顿了顿,又道:“再者,她作出这番动作也并非一日两日的筹谋之举,她将那和尚请进咱们侯府,给二妹妹盖了一个克亲的帽子。今后若母亲有个什么万一,那所有人都会将过错算到二妹妹头上,压根儿不会怀疑到她那边去。” “她这一举之下,便可打消两个敌手,便不说咱们湘君院了,只说二妹妹……她可是府中嫡女,正室所生的女儿,她还是这靖安侯府世子爷一母同胞的亲姐姐。若是二妹妹有了那么一个克亲的名声,您说旁人会如何看待咱们府上的世子……” “够了!”光是听至此处,慕博庸便已然怒火盈胸了。 慕芩雪这番话说得在情在理,可她说的愈有道理,他面子上便愈挂不住。 江氏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等事,便是赤裸裸的打他的脸。而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甚至方才还真动了心思,被那和尚一番话诓得差点儿将自个儿亲生女儿送了出去。 光是想想,他便觉得羞愧得不敢再看慕言春一眼。 更何况此事还关乎府中世子,若慕言春名节受辱,那慕晋临必不能独善其身。 如今府中正室之位空缺,若他不娶个续弦,便只能抬上一个姨娘,如今罗氏身子再不能有孕,自然坐不了这个位置,而仲氏性子和软,更上不了台面。 底下的那些侍妾还有陪房丫头就更上不了台面了,仔细算算,偌大一个侯府,能用的便只江氏一人。 若她真是怀着这般心思,那她这个女人便太可怕了。 他与她同床共枕十多年,竟连她的半点心思都没摸着,甚至在今日之前一直以为她是这府上最和善可亲、识人心肠的温柔娇花。 光是想想,便令他觉得后怕不已。 这事实在不是一桩小事,纵然慕博庸已然信了慕芩雪的话,却也不能听信她一家之言,以免因此冤枉了江氏。 他唤来贴身小厮,叫他派人去岚山寺查查那和尚底细,又将外边伺候的丫鬟叫了进来,命她叫人去各院通知一声,令他们酉时到大堂候着,有要事公布。 一番话下来,将慕博庸说得口干舌燥,他喝了一口茶,心中暗暗后悔今晨竟将那和尚送回了岚山寺,若是他稍稍耐下性子请那和尚到府里住上一日,如今也就不必这般麻烦地再去请了。 慕博庸软着身子坐在椅子上,看看慕芩雪那不依不饶的严肃模样,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低声道:“你经了这么多事儿,一定累了吧?先回湘君院歇歇,若此事果真是那江氏所为,我必不会姑息她,定会给曼枝一个交代。你且宽心。” “父亲,雪儿不累,可以在此处陪着您。”慕芩雪还是有些不放心。 慕博庸皱了皱眉,“你且回院里歇着罢,累坏了便不好了。”虽是关怀之语,可语气却透着十分强硬。 慕芩雪面色微微一滞,她此前只见过慕博庸这般神情同别人说话,那时她居高临下地站在慕博庸身侧俯视那些人。 竟未料到有一日她竟会见着他这副神情,是对着自己。 第五七章 悲凉 慕芩雪神色微微恍惚,声音飘然强笑道:“是了……父亲,雪儿确是有些疲了,便暂且告退。” “唔……”慕博庸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声音,权当做是给她的回答。 慕言春立在一侧看着,眼中带着一丝怜悯,这丝怜悯并不是为了慕芩雪,而是为了她自己。 多年以前,她也曾是这府中的“慕芩雪”,作为这靖安侯府唯一的嫡小姐,她怎么可能没有过被慕博庸宠爱,被老祖宗疼溺的时光呢? 但慕博庸是个多情之人,跟老祖宗一脉相承,慕博庸对着别人多情,便意味着他会对另一部分人无情。 他爱一个人的时候爱的轰轰烈烈,他不爱一个人的时候,则是断的干干净净。 说是有情,胜似无情。 慕芩雪一直很聪明,因此慕博庸不曾吝啬给她宠爱,也不吝啬将她捧上天……所以她从未见到过他的另一面。 ——这是她的幸运,然而有时候,这种幸运往往意味着更大的不幸。 慕言春曾经品尝过的滋味,如今她正开始品尝着,今后也将慢慢亲身体会着。 “父亲,既然姐姐回湘君院了,那女儿也一并告退了。”见再无别事,慕言春也不愿在此多留,便开口告辞。 慕博庸此刻正想自己一个人静静,再加上他对慕言春燃起的一股愧疚之情,听了她的话便极大方地让她好好回去休息,态度温和得厉害。 慕言春多久没见过他对着自己这般神情,她自己都不记得了,瞧见他这般神态,心中竟无一丝感动濡慕之情,只觉得这世间满满的荒唐与无奈。 寒风微缓,旭日高照。 近日这天儿便好似孙猴子的脸,说变就变,难得出了回暖阳,江氏叫荣儿搬了一张藤椅,到外边坐着晒晒太阳。 一边摇摇晃晃昏昏欲睡,一边想着罗氏滑胎这事儿。 她对罗氏这桩事是打着十二万分的精神,昨日夜间听闻此事时,便好似被天上一张馅饼砸中了脑袋,既欢喜得不敢相信,又带着一丝患得患失的恐惧。 她一直以来都没给罗氏断过那药,她晓得罗氏这胎必定不保,可心底到底还是带着一丝惴惴不安,担心出了什么意外,万一罗氏将那腹中胎儿生了出来该如何是好? 如今,她总算放下了心中那颗大石。 对寻常人来说,一旦放松下来,他们便不会再保持精神的高度警惕。但江氏却并非如此,她生来心思细腻敏锐,难得的闲适时光更让她能静下心来好好捋一捋近来发生的事儿。 她将这事儿放在脑中过上那么一遍,反而心里产生了一丝不对劲儿的感觉,可她又怎么都想不出这种强烈违和感的源头,令她愁着眉眼颇为烦心。 身下藤椅摇晃间发出细小的嘎吱嘎吱声响,方才她还觉得颇有情趣,此时换了个心思,又觉得这声响叫人烦闷得慌。 罗氏近日也烦闷得慌,经了昨夜里那场大劫,今日她不仅觉得烦闷,还挂着两行清泪瘫在床头心痛如绞。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抓住慕芩香的衣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此妇人虽看着文弱,可身子其实强健得厉害。那府中世医也是个有真本事的,那日晚间罗氏还哭得没力气,才不过第二日,便叫这罗氏又生龙活虎地开始作妖折腾了。 慕芩雪一进门瞧见的便是这副场景,当下便叫她皱起了眉。 她刚从慕博庸那儿回来,心情并不十分好。又想起罗氏身子的情况,心情便更不好了。 那晚她见罗氏精神恍惚得厉害,怕她一时想不开又做出什么荒唐事,便没敢将她再不能有孕之事告诉她,如今她还幻想着日后还能有个儿子,助她登上大夫人的宝座呢…… 光是想想,慕芩雪便觉得心烦意乱,她如今这等身子,哪还能妄想坐上那个位子? 而江氏慕言春更是虎视眈眈,一不留神便扑上来将她咬上一口,这般境地之下,罗氏却还没一丝危机感。她耗费心机苦心为她经营,罗氏却好似一滩扶不起的烂泥,自己将一切都毁得稀巴烂。 慕芩雪想起方才父亲面上神情,心头突然涌上一丝疲惫,整个人都累得几乎说不动话来。 她拉过旁边一个丫鬟,无力叹气问:“母亲从早间我出去时,便一直哭到如今么?” 那丫鬟瞧见小姐面色不好,心中忐忑恭敬道:“二夫人自您出去后用了一回早膳,见着芩香小姐过来问安,便拉着小姐哭了一回。后来歇了会儿,吃了蔬果点心,听闻您不在院里,便又哭了一回。后来便再没用过什么膳食,一直到如今,肚子都还空着呢!” 听完丫鬟一席话,慕芩雪面色更难看了。 她到慕博庸跟前对付江氏便已经十分不易了,罗氏不仅不到父亲跟前装装柔弱卖个可怜,反而还在这里拖着她的后腿。 父亲已经多久没来过这院里了,她还记得吗? 如今已经没了后路,若是她再失了父亲宠爱,今后她还能如何? 慕芩雪面色难看走了过去,将桌上温了又温的汤药递到罗氏跟前,努力调整好心情,使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沮丧,苦口婆心劝道:“母亲,即便是弟弟不在了,可您也不能如此糟蹋自个儿身子啊。身体才是本钱,只要您重新恢复了,该是您的,女儿必定会替您夺回来的。” 罗氏却一副冷淡神色,甚至带着一丝嘲讽模样,别过脸道:“哟!这不是咱们院里的大忙人么?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 又冷笑一声,“慕大小姐哪是为了我啊,其实是为了你自己吧。若是我失了宠爱,你还能是这府里人人称道的大小姐么?说什么关心我的身子,我失了孩子也没见你陪着我啊!” “我便只当自己只有芩香这一个女儿好了!我生了两个女儿,就只她一个贴心的……你聪明,你有主意,便自个儿去拼吧!反正我不急……” 慕芩雪看见罗氏那满脸不在意的神情,耳边她的声音如同刀子一般剜在她心头。她头脑一阵发昏,只觉得天旋地转几乎要倒下去。 第五八章 母亲 慕芩雪苦心筹谋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了谁,如今却换来罗氏这么一番话,她只觉得从骨头凉到了血液里,脊背处嗖嗖冒着寒气。 罗氏却浑然不觉,依旧自我道:“你就别再惺惺作态在我跟前装个孝女了!你这么些年做的那些事连我见了都觉得心里发寒,你是个什么人我比谁都清楚……你这些年一定觉得我很愚蠢是不是?所以凡事都要我听你的,就好像将我当个奴婢一般。” 慕芩雪后退两步,便好似眼前的女人不是她的母亲,而是可怕的洪水猛兽。 她喃喃悲语:“我……装个孝女?我是什么人……我做的那些事,母亲您当初不是知道的清清楚楚么?您当初并没有反驳,如今……竟全都成了我的不是?” 如果没有她,依罗氏的性子哪能得到慕博庸的恩宠至今? 罗氏当初被慕博庸夸奖时,还高高兴兴夸她出的好主意,如今在她心里,她慕芩雪竟成了最恶毒的女人不成? 慕芩雪的确觉得她愚蠢,甚至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做出那等蠢事,她一边厌弃这罗氏身上的臭脾气,一边又暗暗渴望着得到她的母爱……即便她觉得她愚蠢,可她也只是觉得她是一个愚蠢的母亲。 她是她的母亲,所以即便她愚蠢,慕芩雪也会全心全意无条件地去帮她。 因为在她心里,她一直都是她最好的母亲。 哪怕她知道,她的母亲爱她那一无是处的妹妹远胜过自己。 慕芩香看着姐姐面色惨白,像是被重创了一般,心头一阵发慌,忙向罗氏道:“母亲,您别这样说了……姐姐做的这些不都是为了您么?” 又拉起慕芩雪的袖子,担忧万分地将她望着,“姐姐,你别……别将母亲的话放在心上,母亲只是太过伤心,所以一时口不择言,她一向都是这样,姐姐你是知道的……” 慕芩雪眼神复杂地看了慕芩香一眼,又深深看了一眼背对着她的罗氏,脸色惨白走了出去。 慕芩香茫然地看着姐姐的背影,又看看罗氏,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埋怨,“娘,您这是在说什么呀?您知不知道自您昨夜出了事,姐姐一夜没合眼一直陪在您床前……她今早得了消息,连一口茶都没喝就去了父亲书房想为您讨个公道!您怎么能那么伤姐姐的心呢?” 罗氏脑子一热,那番话一说出口,心里就已经后悔了。 她晓得这些年慕芩雪为她做的那些事有多么不容易,也晓得她一心为自己好,可即便如此,她对自己这个女儿的喜爱也远远及不上二女儿。 她有时候甚至会觉得慕芩雪很可怕,可有时候又会为自己生出这么一个女儿而感到庆幸。从一开始,她对慕芩雪的感情就极为复杂。 她们之间的关系,并非普通母女之间的关系。 她甚至无法将慕芩雪真正当成自己的一个女儿,因为她太聪明,太理智,作为一个母亲,她远远不及慕芩雪那般思虑周全。 慕芩雪就好像是一面镜子,照出了她自己的所有不足。 所以她没办法对这个女儿抱着一种寻常的喜爱,她更愿意将所有的爱意都倾注在二女儿身上,连着慕芩雪的份一起。 可当那番话不经头脑脱口而出的时候,她比谁都要痛恨自己的冲动,她想要向慕芩雪道歉,她想起方才她惨白的那张脸便觉得后悔不已。 但她拉不下那张脸。 她作为母亲的尊严不允许她向慕芩雪低头。 慕芩香见着母亲迟迟不肯说话,心中茫然无措,暗暗咬了咬牙,拔足追着姐姐跑了出去。 旭日当空,清风拂面。 藤椅依旧发出咯吱咯吱的细小响声,江氏转了一个身,脑中一个激灵,从藤椅上弹了起来。 她终于想起那一丝异样感是什么了。 原来是慕言春啊! 她苦心积虑将那和尚请来府里,莫非为的便是被扣上一个克亲的大帽子? 不可能! 她一定是针对自己而来,只是自己提前动手,所以才叫她的计划略微搁置了。 但这并不代表着她没有动手,只是时候未到而已。或者说她已经动了手,只是自己没有觉察而已。 或者……这次罗氏的意外,根本就不是一个意外。 江氏的大脑飞快转动,宛若严丝合缝的精密仪器,将一切可能性都一丝不漏地揪了出来。 如果罗氏的“意外”不是意外,那么慕言春她是想怎么对付自己? 换一种说法,她是想怎么设下这场局,将自己和罗氏堵上死路? 单说罗氏,她如今再不能有孕,侯爷也似乎对她失了宠爱,已然到了绝路边缘。可她想如何对自己下手?她又是什么时候开始设下这个局,打算对自己出手的呢? 法会上每一个人的表情都仿佛幻象镜一般浮现在她眼前,江氏眉头微皱,莫不成……是因为一清? 若是,若是那些日子在岚山寺中她发现了自己和一清的关系,然后开始苦心积虑地布下棋子…… 江氏开始以慕言春的角度来思考问题,若她是慕言春,发现自己和岚山寺和尚有故,一定不会轻举妄动。必定会寻个大好时机,将她一击毙命。 这个一击毙命的大好时机,在靖安侯府并不多,偏偏罗氏算是一个。 如今罗氏滑胎,慕言春会……会想尽办法让人往那和尚身上泼脏水,甚至就直接让那和尚成为“真凶”。然后她再捅破那一层纸,告诉慕博庸她和那和尚的关系。 到那时,慕博庸必定不会轻饶自己。 更甚者,慕博庸派人去查那和尚底细,必定会查到那和尚以往的斑斑劣迹,他被查出来了不打紧,可万一连带着查到自己当年那些事…… 江氏面色冷肃,绝对不行。 “荣儿,你去派个人悄悄去岚山寺那边打听……”话说到一半,江氏立马转了心思,“不,最近这段时间咱们院里的人绝不能去岚山寺,若是有些小丫鬟想去那处请愿的,也嘱咐她们这段时间不要过去。” 她来回转了一圈,又道:“方才不是有小厮过来传讯说让咱们酉时去大堂候着?你立刻去打听打听,今日二小姐去没去侯爷书房?若是去了,在书房呆了多久?” 第五九章 堂会 慕言春一行人当下里回了那四四方方、光秃秃里缀着一二点红紫野花的漱兰院。她进院先作势咳了一声,朝姚婆婆讨来杯茶水捧着,方在椅子上安放了身子。 她这一坐真真是还没坐稳,莺儿便忍不住凑过来一颗脑袋,“小姐,您今日可真是帅呆了!奴婢就说当初您掐着江姨娘和那和尚的事不说是为了什么,原来是这个缘故……” 慕言春方才等了半晌也没等莺儿开口,正想着什么时候她才会控制不住那颗虎虎的八卦之心,原来她是想到了自家地盘再说,真是……令人忍俊不禁。 八哥儿立在莺儿旁边,一头雾水地将莺儿望上两眼,又望了望自家小姐,“……什么缘故?我怎的不晓得。小姐不就是在侯爷书房转了一圈,然后又回来了吗?” 姚婆婆一边拿着个花样子,一边朝慕言春比划,顺便探颗脑袋过来八卦,对八哥儿又是佩服又是无奈,“咱家小姐哪是从侯爷书房转了一圈,她是从阎王殿里过了一遭,顺便将阎王小老婆打了一棒子,然后安然无恙出来了。” 姚婆婆经了多少年事,那双眼一睁一眨,便将事情摸了个半透。 正因如此,她心中才愈加复杂。一是为了自家小姐,她这般年轻,行事便如此周密,出手便如此老辣,想必从前吃了不少苦头。 这世上没有人从一开始便步步为营,不过是吃一堑长一智罢了。 她这第二复杂便是为了八哥儿了,她分明是这么一个坏心眼小姐身边极亲近的人,若是寻常一个人,在她身边这么多年,受她多年熏陶,即便不会七八分算计人的本事,怎么着也得有些识人计谋的眼色才是。 可偏偏这小丫鬟,竟没被这坏心眼的小姐带偏,也没被这四下环境浸染,依旧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 这不知是该欣喜,还是该哭笑不得了? 姚婆婆看慕言春一眼,在这院里也有许多时日了,她对这个救了自己的恩人、如今自己侍奉的小姐也算是有了一二分了解。 可这位小姐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她却怎么也摸不清。 就好像她如何也不明白,分明自家小姐如今工于心计、精于算计,为何又要将八哥儿带在身边? 八哥儿的确对她忠心耿耿,可一个婢女最重要的并不仅仅只是那一腔忠心,八哥儿的存在对她毫无益处,可她却依旧对她如此厚遇。 她不明白。 慕言春看一眼姚婆婆,她极清楚她的疑惑,也明白她心中思虑,可她还是要将八哥儿系在身边。 这不仅仅是为了前世之恩,更是为了以她为镜,令自己时时记得从前的一切,以此为戒。 她不愿再重蹈前世的覆辙,便需要这样一个永不动摇、永不改变的指航标,在自己的路途出现偏差时,时时警醒自己。 但这件事,她不准备告诉任何人。 八哥儿看着表情各异的众人,依旧摸不着头脑,“什么阎王殿里过一遭,侯爷书房还是阎王殿不成?的确,因为罗姨娘那事儿,侯爷的确很生气,可是知道真相后,小姐不就没事儿了吗?” 莺儿看看八哥儿,一脸无奈揉揉她的脑袋,“是啊!没事儿了。” 经八哥儿这一番问下来,她心里最后那一丝忐忑与惊颤也烟消云散了,只剩下了大难逃生后的平静与喜悦。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回,禁不住笑出了声,小院里自慕言春离去后紧绷的那丝担忧悄然溶解。 立在慕言春身后的顾嬷嬷为她又添了一杯茶,面上带着一丝微弱笑意,心道,这可不是什么真相啊,不过成王败寇而已。 幸而,这一回赢的那个人是自家小姐。 只是不知此事是好是坏,那江姨娘……可真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当年夫人还在的时候,便对她有所觉察,可她掩饰得实在太好,让人抓不住什么把柄,夫人也就没对她如何。 没料到如今却落到了自家小姐头上,早知如此,当年真不该那般小瞧了她才是。 只希望不要出现什么意外才好,只要小姐平安无事,她便心满意足了。 其他那些小丫鬟并不像顾嬷嬷想的那么深,她们只晓得小姐去了侯爷书房,又平安无事地回来了,便高兴地卸下了那口气,好似逢年过节一般喜悦。 慕言春也难得高兴了一回,叫小厨房给他们晚上添了几样菜,又叫那些个小厮小丫鬟高兴得不得了。 她倚在窗边看着那些小丫鬟们欢喜眉眼,眸中带着一抹深思与感叹,又像是在羡慕她们,欢乐竟如此简单。 天色微醺,微风渐起。酉时已至,灯火烛明。 慕言春并无食欲,用了些糕点垫了垫肚子,又叫文燕帮着理了理头发首饰,方带着莺儿去了大堂。 靖安侯府多年平静,换句话说,便是这些年无甚大事,极少能有隆重到用到大堂议事的正经事情了,想必府中人都挺忐忑才是。 这堂会议事给人的感觉并不十分愉快,甚至是极为不好,上一回这般隆重的议事还是唐氏在世时,在此处提出改革,去旧陈新,给靖安侯府来了一场大换血,府里怨声载道了大半年。 唐氏从前以为这府里如此腐朽溃烂,陈旧到令人难以入目,是府中仆人成日里偷鸡摸狗、不干正事的缘故。 到后来许多年,她才逐渐看清,这府中如此,只因这府里住着的是什么主人而已。 即便她经过一万次革新,这府中如此,她也无法撼动分毫。 无能为力罢了…… 慕言春一路走来,听的多的是杂谈与埋怨,从前的那场改革怕是已经从她们的记忆之中消失不见了罢。 这府里一贯是最能说人闲话的,许是慕博庸习惯叫他们在外边装腔作势,所以在这府里,他们才嘴碎得如此嚣张。 说着“二姨娘滑胎真是活该”,说着“二小姐说不得真应了那和尚一席话,是个天煞孤星也说不定”,说着“这堂会到底是为了什么,还让不让人休息了”,全然没发觉他们嘲弄的对象正静静走在身后。 第六十章 画骨 慕言春带着莺儿等一行丫鬟静悄悄走在那俩倒霉丫鬟身后,她们浑然不知,说得畅快淋漓、唾沫横飞。 对面一个丫鬟朝着这边走来,与那俩倒霉蛋擦肩而过,将那俩“二小姐真真是一倒霉命格”一句听得一清二楚。 路过她时侧身行礼,慕言春还瞧见这个小丫鬟眼皮子直跳,嘴角抽搐得厉害呢! 她可真是造孽啊! 被人说个闲话都还能将那俩厮直接撞见,万一她俩哪个回一个头,那不得将脖子都给吓掉咯! 慕言春怀着正直且期盼的心情将那俩倒霉丫鬟热情地望着。 许是老天爷不忍心见她这般造孽,那俩丫鬟唾沫横飞地拐了个角,从雕花门弯了出去,到最后也没瞧见她们身后这目光幽幽一群人。 这俩丫鬟也是个有大福的,当真幸运,免了脖颈之灾。 慕言春遗憾地最后将二人望了望,注目送别,一脚踏进了大堂。 里外简直冰火两重天,外边温暖热情,里边凉飕飕冒着寒气。 慕芩雪一个眼刀子嗖过来,慕言春缩着脖子抖了一抖,只觉得她望着自己那神情像是自个儿抢了她夫婿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赵渊那货色,她当真没兴趣。 慕言春往里头直戳戳一站,觉得自己像个木桩子似的浑身不自在,特别是周围还立了一圈“木桩子”的情况下。 莺儿原本同她过来是为了瞧瞧热闹,如今笼罩在一片肃穆死灰的氛围之下,莫名有了一股尿遁的冲动。 果真,这看热闹真是门高难度的技术活儿,不是一般人能干得下来的。 她往这里站一回,就觉得自己胃疼,想来明日早饭都吃不下了。此时此刻,她真有些羡慕八哥儿那视四周氛围如无物、随时保持一万分精神的强悍神经了。 慕言春神经亦非一般强悍,在此等境况之下,她还能微微移动双足,极有技术含量地摸了一颗枣子,塞进了自个儿腮帮,将后头莺儿惊得一双眼珠子几乎掉出了眼眶。 她就在莺儿这般极度震惊崇拜的目光之下又摸了几颗枣子,直到慕博庸冷着脸走了进来,她才一甩袖子,将枣子统统甩进了盘里。 对面恶狠狠瞪着她的慕芩雪看到这一幕几乎气破了肚皮。 慕博庸一贯喜欢摆些虚架子,就譬如每回训话之前他都要好好称颂一下自家祖宗,顺便拐弯抹角儿夸夸自己。 这大约算是他的一种为人特色了,这回也不例外。他先长篇大论地赞颂了祖宗的功德,后面才痛心疾首地抒发了他对今日一系列事件的不满。 慕言春拿出帕子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直到这时,慕博庸才提出正题。 “昨日湘君院里二姨娘的事情想必大家已然晓得了,我就不再多说了。此事我原以为只是一场意外,没料到今日有人来同我说,二姨娘滑胎之事是被人所害……” 底下霎时一片喧哗,都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慕博庸虽没说那人是谁,可稍微有些脑子的人都晓得,今日这后院进了侯爷书房的人有哪几个? 想要为二姨娘争权夺利的又是哪个? 一时间众人都不禁望向大小姐,却发现大小姐一副惨白面色,冷冰冰的神情,全然不似以往那般温柔宽和。 跟在大小姐后头的便是她的同胞妹妹慕芩香,瞧上去面色也不怎么好,一贯红润的双颊也略显苍白。 二姨娘滑胎确然不是小事,可大小姐这般神情,个中意味也确实值得人多加揣摩。 站在慕芩雪上头的便是江氏,依旧是一贯的温柔神情,低眉顺眼得令人浑身舒坦。以往慕博庸最爱她这般颜色,如今却总忍不住感到悚然心惊。 众人议论了一阵,却没能议论出什么来,只能往上头一张张脸上瞥,个个游弋,在慕言春面上停留的时间最久。 慕博庸瞧着下边众人神情,朗声吩咐道:“来人!将汤碗呈上。” 下边立刻有一小厮抱了一只精致瓷碗上来,里头还有半碗黑沉沉的药汁,正是昨日里那歪眼和尚给罗姨娘喝的那种药汁。 这汤药一出来,下头诸般声音全都静了下来。 莫不成……此事并非二小姐所为,而是跟昨日那高僧有关? 慕芩雪往江氏处走了两步,轻语道:“四姨娘,您觉得此事……会不会是那和尚所为?” 江氏像是十分吃惊一般,掩唇讶然道:“那高僧不是赵管事请回来的么?而且还是岚山寺的僧人……这怎么可能?” 慕芩雪目光阴冷,如同毒蛇一般一寸寸贴上江氏的皮肤,“这可说不一定呢!不是有一句话么,叫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凝视江氏,缓缓道:“有时候,平日里看似和蔼亲切之人,你不剖开她的心肠瞧一瞧,你真不晓得她的心是不是黑的。” 江氏似乎未曾觉察她语气中的针锋相对,微微一笑,“大小姐说的是,不过依妾身拙见,要瞧见别人的心思,并不一定要剖人心肠,想要那般做的人……也必没有什么良善心思,您以为呢?” 慕芩雪面色一青,冷笑道:“四姨娘所见确然高明,芩雪受教了。” “妾身愧不敢当。”江氏颔首轻笑,面上是一派悲悯良善。 慕芩雪被江氏不声不响挡了一刀子,心头生起一丝冷意,“不过有时候,想要对付那等贼人,必定得比她更加狡诈不可。您瞧,若不是我昨日将那和尚所赐汤药分了下头奴婢一分,如今也不会握着这证据了……” 江氏毫不为慕芩雪口中所言而动容,依旧笑着,“大小姐此言却落得太早了,我倒不觉得一清大师会做出这等事,万一错怪了大师,那便不好了。” 慕芩雪袖下双拳紧握,“到底有没有错怪,稍后才见分晓。” 她虽口中说得硬气,可看着江氏那般悠闲神情,心中也升起一丝不安。 转头看看慕言春,正瞧见她浅笑侧身跟身边丫鬟说着什么,根本没有察觉她的目光。 慕芩雪心中多了一丝寒意,从她身上移开目光,看着府中世医将汤药倒在帕上,细细琢磨着,多年未有的焦躁情绪重又席卷了她的内心。 第六一章 序幕 满座寂然,耳边只闻得府中世医针碗细碎声响,大堂内的气氛沉闷又压抑,令慕芩雪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接下来的一幕让她一颗心几乎跌至谷底,久久不能释怀。 那山羊须的世医缓缓起身,将四周环视一圈,对着慕博庸声音低沉道:“侯爷,老朽仔细勘察许久,已然确定,这汤药中并无那等害人之物。” 一语落,满座哗然。 慕芩雪难堪地低下了头,双拳紧攥,她果真是被那该死的慕言春给坑害了么? 那个傻子丫鬟竟是她故意抛下的饵,其实江氏那毒妇根本跟那和尚无关,一切都是她的陷阱? 可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处,江氏不同样也是她的大敌么! 这边慕芩雪思虑深沉,那边慕博庸阴沉看她一眼,面色难看地叫人将世医送了回去。 江氏温柔上前将慕博庸搀着,轻语道:“既然这汤药无事,想必此事也是一番误会罢。若是平白冤枉了旁人,那咱们面上也不怎么好看啊。” 慕博庸轻拍江氏秀手,见她如此温柔懂事,心里有了一丝后悔。 自己真不该这般怀疑她,她一贯是最温柔知礼、和善宽厚的,若是晓得自己竟听了慕芩雪一番话就那般怀疑她,必定很是伤心。 再说那和尚,慕言春也说了,只是碰见二人会面而已。 江氏一向崇佛,去找高僧谈论一番不足为奇,她也时常去寺里请教大师,这实在不是足以怀疑她的理由。 这样想着,慕博庸将江氏瞧上那么一瞧,正见她粉面朱唇,一袭浅衣青色罗裙,颈上戴着如意青玉,显得清丽动人、楚楚生姿,不禁有了一丝意动。 口上宽慰道:“还是你最懂事……” 又想起近日罗氏闹出的那些事,再对比江氏一如既往的温柔和善,慕博庸越发觉出江氏的好来。 不过那和尚……还是仔细查查才好。 一来也好给慕芩雪一个交代,免得她到处疑神疑鬼,到时候被罗氏晓得,又闹出什么事来。二者,也可以叫自己安心。 不将他查个干净,他心里总归有些不得劲儿。 这一遭绕了一圈,竟像是将整个府里聚到一处,唱了一场大戏。 慕言春原晓得这便是一场闹剧,故而一开始不觉得如何,瞧着莺儿胆战心惊还觉得有趣。 这戏是好戏,其中刀光剑影忽略了去,也极为精彩。 只是慕言春等的却不是这一场戏,这……仅仅只是序幕,真正的大戏尚未揭开帷幕。 慕言春兜着一袖枣子回了小院,莺儿蔫着一颗脑袋瓜儿给她去倒茶,姚婆婆抱着小鱼儿在一旁看着书,顺便将慕言春常看的那个戏本子递过去。 “小姐今日玩得可尽兴?” 慕言春接过戏本子,抬眸一笑,“不如何尽兴。” 慕博庸的反应,慕芩雪的态度,江氏的动作,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内,并没有什么值得惊喜的事情。 “看来那些人要让小姐高兴,还得更加努力才行了。”姚婆婆合上手中的书本,叫小鱼儿自个儿出去顽儿,才拂了拂衣角站了起来。 慕言春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转头望向窗外换了个话题,“咱们这院里光秃秃一片,又没竹子的又没甚花草,要不然改日叫人种上一片?” 莺儿替慕言春打理着换下的褂子,闻言道:“小姐您以往不是不喜欢这些花花草草么?” “换个景色,心情也会好上不少。”慕言春眉眼带笑,“这不是证明你家小姐我进步了么?” 姚婆婆也笑着说:“院里多些花草,的确显得更生机勃勃一些,对心情有许多好处,对身体也好。” “再者,咱家小姐如今二八年华,正是青葱少女,是该过得活泼一些。” 莺儿闻言,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姚婆婆说得有道理。” 慕言春微微一愣,为何她突然觉得心情有些微妙。 疏影横斜,竹叶斑驳,湘君院里传来一阵“嘭”的响声,慕芩雪恨恨一拳砸到桌上,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声音,“慕言春!” 这一声巨响将立在门外的慕芩香吓了一跳,原本便有些犹豫的心,此刻更加忐忑。 姐姐还在和母亲闹着别扭,进了院里也不肯和母亲说话,母亲也倔着性子不肯低头,再这样下去,事情只会越来越严重。 她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姐姐……” 犹豫了半晌,慕芩香还是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姐姐,你别生气了,有什么事情,你说出来咱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啊!” 里头声音一滞,良久,才传出慕芩雪冰冷的声音,“和你一起想办法?拿泻药喂到江氏肚子里的办法吗?” 慕芩香面色一白,讷讷不敢说话。 她从前仗着姐姐的疼爱做了不少蠢事,每回都是姐姐为她收拾烂摊子,即便是被她这么说,慕芩香也只觉得愧疚,没有一丝对慕芩雪的怨恨。 她在慕芩雪房门前站了许久,听着里边再没什么声响,终于还是黯然离开了。 岚山寺距离靖安侯府不是太远,马不停蹄赶路的话,一来一去连半日都不需要。 慕博庸站在书桌前,听着底下人的汇报,面上越发阴寒,冷着声音叫人全部退下,在书房里转上几圈,终于忍不住将书桌上画卷狠狠摔到地上。 他厉声道:“……该死!” 却并未说出到底谁该死,亦或是……全都该死。 这府中一片和谐景象,可嗅觉敏锐的人都该知道,这一派平静之下到底藏了多少暗流涌动。 江氏在房中转了一个圈,手指握着胸前的青玉,像是祈祷,又像是努力压制自己涌动的情绪。 她方才对着慕芩雪自然是一副镇定表情,可她心里清楚,当那碗药被端上来时,她的心几乎在刹那间停止了跳动。 她自己都不晓得自己是怎么压下心中的恐惧,语笑嫣然地走到慕博庸身边的。 既然慕芩雪能留下那碗药,也只能有一个解释能够说明了。 那就是慕言春已经和慕芩雪短暂性地联了手,打算一起对付她。 她们果真是晓得一清和她的关系的,而且现在正准备挑开这层关系。 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第六二章 破局 这局便好似一个密不透风的蚌,她该如何找出其中的突破口,从这场死局中走出来呢? 慕芩雪闹出的这场闹剧虽然替她获得了慕博庸的信任,可她在这府中这么多年,慕博庸是何等薄凉秉性,她比谁都清楚。一旦他觉察她与一清的关系,哪怕只有分毫,他也绝不会放过自己的。 可慕博庸已然派人去了岚山寺,她即便想提前找人跟那歪眼和尚通通气,恐怕也不行了。 一旦慕博庸得到了消息,她还能如何破局? 这一次,她并非输在慕言春的精明设计之下。 她唯一的错就是第一时间没有觉察慕言春的想法,以至于如今覆水难收。 若是提前一日,不……哪怕是半日,她也能让今日这个局面变成另一番光景。 想必慕言春也是思及如此,所以才这般猛然出手,给她一个猝不及防吧。 接下来,也只能看一清那边的了,希望他不会将自己供出来。只要他守口如瓶,她至少还有翻身的余地。 可一清那和尚当真会替她保守秘密吗?像他那样的一个人…… 慕博庸铁着一张脸,手里紧紧捏着茶杯,将那骨瓷杯握得“咔嚓”作响,他怎么也想不到,他府里请来的“高僧”竟然是那样一个人! 他重重放下茶杯,焦躁地看向桌上画卷。 那和尚未出家时原还是个书香门第的阔少爷,后来为了个女人杀了人犯了事,被关在牢里好几年。这和尚家里也是个下得去手的,竟耗尽家财又将他保了出来,还将他送去岚山寺修身养性。 可这和尚不是什么正经和尚,即便到了岚山寺也从没干过什么好事,他不仅偷鸡摸狗之事干得顺手,连偷香窃玉之事也颇有几分研究。 他曾与不少妇人私下苟合,奸夫***光着身子给人捉了去,还能光条条将那苦主大肆嘲讽一番。这般恬不知耻、荒淫无度之人…… 一想到他竟与江氏关系甚好,慕博庸就觉得心里满是不自在,像是活吞了一只苍蝇,活像是被人盖了一顶帽子的感觉。 这样一个淫僧,竟也能在岚山寺平安无事这么多年? 那岚山寺到底是怎么管理底下僧人的,竟然让这么一个害群之马进了去,还在里头呆了这么多年? 那和尚如何秉性他们应该晓得得清清楚楚吧,他那样一个人,他们竟也能放心让他进靖安候府,他们这是将靖安候府当成什么地方了? 以为这便是他们想进便能进,想出便能出的寻常之地吗? 慕博庸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那个和尚……他非得让他死在牢里不可。 这一回,他倒要看看岚山寺还保不保得住那个淫僧! 慕博庸强压住腹中怒气,便听见门外一个丫鬟的声音响起。 “侯爷,四姨娘有事求见……您见还是不见?” 她还敢来见他? 她自个儿结交了这么一个人,竟还敢来求见?如今还说不定她和那和尚什么关系呢! 他倒要看看她打算说些什么,他刚才还当真以为是慕芩雪冤枉了她,如今看来,这哪里是冤枉!她可真没有半点儿无辜! “让她进来……”慕博庸闷声沉沉,一转身坐到了椅子上,四平八稳,摆明了一副问罪的模样。 江氏踩着小碎步走了进去,头上绾着髻,戴着精致绒花,两鬓缀着细小珍珠,衬得她雪肤花容,令人怜惜。 她穿着浅色纱衣,清丽飘逸,只让人觉得她如仙子一般出尘脱俗,令人难以想象她竟是一个如此工于心计之人。 “妾身见过侯爷,侯爷万福。”江氏袅娜一拜,发丝从颊边滑落,凭添了三分媚人风姿。 慕博庸瞧着她这般姿态,瞳孔一缩,一边后悔从前怎没发现她是如此曼妙人物,一边心中更是恼怒交加,恨她怎的这般不检点,和那种人往来! 他沉声道:“你此时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江氏猛然跪倒在地,“妾身有罪,特来向侯爷请罪。” 慕博庸心头一沉,这女人果真与那和尚有染? 她一贯懂礼明事,竟能与那歪眼和尚苟合!她好歹也是出身书香门第,爹娘具是有名的清贫贵士,怎么能做出这般有辱门楣之事? 却见江氏双目垂泪,楚楚可怜道:“侯爷,妾身从前仰慕岚山寺高僧声名,因而时常前去讨教学问,请高僧答疑解惑。” “妾身心中千千万万都是侯爷您的安危,那回您害了伤寒,妾身担忧万分,于是前往岚山寺为您祈福。正是在那个时候,我认识了一清大师……” 慕博庸听着江氏口中话语,心中微微动容,江氏对他的好,他还是极清楚的。可即便如此,若她果真与那和尚有私,他也绝不会放过她。 江氏拿出绢帕揩泪,双目微红道:“那时我与一清大师交谈,见他佛理清明,玄修高深,十分崇敬,因而此后时常与他探讨佛经。” “却没想到……”言至此处,江氏泣不成声,再不能言。 “没想到什么?”慕博庸猛地皱眉,悬起了一颗心。 江氏掩面而泣:“没想到一清大师竟言语……轻薄了妾身,还想要妾身同他……” 她哭哭啼啼几乎说不下去,“妾身……自然不肯答应,将他怒斥了一番便回了府。那一回之后,妾身再不肯同他往来,没想到他又找到了妾身……向妾身道歉,说他唐突了我,今后再不会如此……妾身便信了他。” 慕博庸凝视着江氏,“可我听人说,你上回去岚山寺时,可是同那淫僧会了面,还交谈了不少时间。” “是。”江氏毫不否认,“妾身想说的正是此事。” “妾身原以为他已然死心,又怜惜他一身佛理,不忍见他身陷囹圄,才强忍着心中的害怕,没有告知侯爷。却没料到根本不是如此,他那时所言不过是为了诓我一回……” “他莫不是对你做了什么失礼举动?”慕博庸脸色更加难看。 “并未如此。”江氏垂目摇头,“……他那时还想劝诱妾身,可妾身没有理会,便离开了。” 慕博庸狐疑地望她一眼,“若是如此,那你来时为何又要说来此请罪?” 第六三章 请罪 第六三章请罪 江氏听慕博庸所问,黯然道:“妾身之所以说来此请罪,是为了……二小姐。” “这又跟二小姐有什么干系?” 慕言春这段时日性子收敛了不少,变得愈发懂事了,她跟这些事情能沾上什么干系? 江氏眉眼低垂,自责道:“原来那和尚纠缠了我还不够,后来又瞧上了二小姐,所幸妾身提早觉察,早早便将二小姐带了回来。” “所以妾身一定要来向侯爷请罪……妾身一直后悔,当初为何不将此事告知侯爷,以至于到了后来妾身有口难言,如今才险些害了二小姐。也难怪二小姐那般温柔秉性,还冒险同大小姐到侯爷跟前出言。” 没错,她不能将一切都赌在那和尚身上,那样实在太不保险了! 她必须先发制人,就好像这般…… 慕博庸听了自己的话,必定会产生主观意见,到那时即便那和尚将自己供了出来,慕博庸也只会以为是他狗急跳墙,想要反咬一口罢了。 一个一贯温顺的姨娘,一个行事出格的淫僧,他到底会相信谁,实在是不言而喻。 至于那一清和尚的死活……江氏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那也怪不得她了,她也是为了自保,逼不得已。 慕博庸听了江氏之言,心思也活络了起来。听她这般说法,莫不是说慕言春之所以当时会为慕芩雪说话,只是为了教训那和尚,所以才让江氏遭了那和尚连累? 这么说来,倒也说得过去。 慕博庸看向江氏,若果真如此,那江氏也是无辜之人,怪也只能怪在那个和尚头上。 可真是如此吗? 江氏与那和尚从前诸多往来,便果真如她所言,与那和尚毫无瓜葛么? “二小姐之事也同你无甚关系,若果真如你所言,那和尚真打算对她出手,你也算是救了她一回,我必会让她好好谢你,你不要总是这般自责。” 可若是让他发现江氏所言有半句假话,届时他必不会让她好过。 “你先回去吧,我已叫人将那和尚从岚山寺拿了下来,到时定会查出真相,还你一个公道。” 江氏盈盈一拜,“谢侯爷,妾身告退。” 她转身离去,没有半分犹豫。 果真不出她所料,慕博庸已经派人将那和尚捉拿了下来,到时严刑拷打之下,那和尚怎么可能为她守口如瓶? 她突然有些庆幸自己此刻的决断,若真将希望都寄托在那和尚身上,只怕她也是离死期不远了。 那和尚一个人去死,总好过她和他一起去死。 再者,如果她方才不自请谢罪,让慕博庸再查下去,他必定会连着那和尚查到自己的曾经,自己当初是怎么被他瞧上,又是怎么入府的。可能慕博庸都已经不记得了,可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若是将那旧事重新翻了出来,自己便是身败名裂。莫说还能呆在这靖安侯府,便是这一条性命,也不晓得能不能保得住。 江氏一双绣鞋毫不怜惜地踏在小径飘落的花瓣上,随着微风渐渐远去。 勾廊画桥,参差烟柳。 慕芩雪倚在榄边望着池中鲤鱼,时而两三条跃上夺食,溅起一片水花。 一个丫鬟急冲冲赶上前来,凑在慕芩雪耳边轻声说了一两句,慕芩雪手中饵食一颤,跌落了大把掉进池中。 红白鲤鱼蜂拥而至,互相争夺撕咬,争抢着食物——残酷而又血腥。 “你是说……那江氏果真和那和尚有私?” 慕芩雪将手中剩下的饵食一把抛下,凝视那些鱼儿因为自己的一把鱼饵互相厮杀,心中惊疑不定。 莫非那个傻子丫鬟当日说的都是事实,只是那日自己因为江氏的举动误会了,以为那和尚在母亲碗中下了药,可其实她的诡计是应在别处? 不论如何,那丫鬟口中所言属实却是真的。只是经过了这一场事,慕芩雪再不敢相信那丫鬟是真真背叛了慕言春了。 她对慕言春忠心与否,实在值得商榷。 那日她口中之言是否为慕言春指使,也实在说不一定。 “回禀大小姐,奴婢确定江姨娘同那和尚关系不浅。据小六子所言,侯爷那边也已经查了出来。” “那侯爷打算怎么做?他要将那江氏如何?” 他识清了江氏那毒妇的真面目,必定极为恼怒,一个生气之下,即便直接叫人将江氏拖出去乱棍打死都不会让她觉得意外。 慕博庸就是这样一个人,天心薄凉得令人心头发寒。 那丫鬟头埋得更低了,“侯爷,让江姨娘回了她的院子,似乎还没想好主意该如何处置江姨娘。” “……”怎么会如此? 慕芩雪一双眼睛紧紧撰住那丫鬟的目光,“你确定这是小六子亲口同你说的?一个字都没变。” 丫鬟抖了抖,可语气十分笃定,“奴婢确定,侯爷并没有说出会如何处置江姨娘。” 慕芩雪皱起了眉头,这是这么回事?按理说依慕博庸的性格,晓得此事之后必定会大发雷霆,没道理这般镇定啊! 他还让江氏回了她的院子,这更令人难以理解了! 若果真如此,也只有一个可能了。 那便是江氏在父亲跟前说了什么,还叫他信了她,将他挑拨得晕头转向,所以才犹豫着不敢轻易下定决断。 “你下去再跟小六子接触一回,问问他江氏今日去侯爷书房是为了什么,她又同侯爷说了些什么,越详细越好。” “是。” 漱兰院中,依旧是光秃秃一片青玉石板地,慕言春倚在软塌上,看着跪倒在地的嬷嬷,轻声低语:“那江氏果真花言巧语将父亲哄住了么?” “这般状况我也想过,只是没料到父亲竟然真的会信了她啊!这种状况之下,父亲竟也能信她……”嗤笑一声,“若是母亲还在,对今日情景不知该作何感想?” 当真是嘲讽至极。 慕博庸到底是怎么样才能信了她啊? 是当真觉得她温柔贤淑,不可能做出这等事,还是只是他自己自欺欺人、故作太平? 慕言春觉得,大约还是后者多一些罢。 第六四章 慕言春起身走到案几前,桌上的花枝已然有些颓败,她朝下头吩咐道:“莺儿,去换枝新的来罢。” 即便慕博庸想要自欺欺人,她也不会故作太平。花枝败了,换枝新的便好。可人心坏了,你再如何粉饰太平也无济于事。 江氏的确厉害,能决断,也机敏过人,可她似乎忘了,自己手里可还握着那歪眼和尚一张牌呢! 那和尚绝非什么有骨气之人,他吃喝玩乐样样精通,说不定不等慕博庸将他丢进牢房严刑拷打,只是拿个诱饵将他诱上一诱,他便一点不漏地全招了。 江氏错只错在找了这么一个合作伙伴,只会在她落难时横插一刀,禁不起百般诱惑。 见着莺儿出去了,房里只剩下慕言春自己和那嬷嬷二人,她才缓缓开口:“那和尚大约什么时候能到?” “今晨便能到此。”嬷嬷低头回答。 “这样么……”慕言春微微蹙眉,自语道,“他来得有些早了,我还没完全准备好。” 若是江氏想要对那和尚下手,灭他的口,她如今这般布置怕是防不住她,若是动作大了些,又会被慕博庸察觉。 一旦这府中事情沾上慕博庸,那再简单的事情也会变得不简单,她必须在不惊动慕博庸的情况下保住那和尚才行。 “多谢嬷嬷过来提醒,言春在此谢过了。”慕言春婷婷行了一礼,对于一个嬷嬷而言,无疑是极为隆重的厚遇。 那苍发嬷嬷却只是笑了笑,微微摇头道:“小姐不必如此客气,老奴不过是为报当年主母三分恩情罢了。当年主母厚遇,老奴无以为报,唯此而已。” “即便如此,嬷嬷对言春此番雪中送炭,言春也会铭记在心,必不相忘。”慕言春语气诚恳,眼神清澈。 苍发嬷嬷看着她,心中百般感叹,二小姐真是像极了当年的大夫人,一样的睿智聪慧,一样的面冷心热,一样的被人误解,令人不能不感叹唏嘘。 都说红颜多薄命,对女人而言,若是太过聪明,多半自伤其身啊! “老奴在此多谢小姐的看重。”她对慕言春的态度愈发恭敬,“今后若有需要,请不要客气。老奴定会鼎力相助,绝不会辜负小姐的厚望。” 慕言春同嬷嬷问候了几句,等莺儿换了花枝进来,才叫莺儿将人送了出去。 这嬷嬷正是慕博庸身边的贴身嬷嬷――丁嬷嬷。 以往慕博庸叫人带话,或是将她隐晦警告一番,派的都是丁嬷嬷。无论从哪种意义上来说,这个嬷嬷都是她在慕博庸身边最熟悉的一个嬷嬷。 前世她也是慕博庸最为得力的一个帮手,慕博庸将她禁足,或者罚她跪祠堂的时候,丁嬷嬷从来没有半点徇私,该如何便是如何。 但当慕言春后来落魄时,也是丁嬷嬷偷偷在背后帮助她,却不肯透露姓名。 若不是她重生一回,她甚至都发觉不了前世竟有这样一个人,对自己这般恩义。 有太多人曾经帮助过自己,她身上也背负了太多恩情,即便是为了这些人,她也绝不能输。 “莺儿,替我换身衣裳,我要出门。” 既然自己人手不够,也只能从别人那里讨了,不知谁肯借啊? “是,小姐。” 思来想去,也只有她肯出手了罢。 慕言春轻绾发髻,戴着如意含珠金步摇,鬓边留着细小碎发,眉目传情,朱唇带笑,风姿绰约。 一袭浅葱小襟,下边配着翠绿罗裙,裙间系着珍珠白绣着金色绒花的汗巾子,脖颈处挂着块白玉如意佩,下边留着青色宫绦。 立在旁边的莺儿几乎看呆了去,慕言春轻点她的秀鼻,微笑道:“怎的……连自家小姐都忍不住了?呆愣愣地跟个小傻子似的,我还以为是见了八哥儿那小丫头呢!” 莺儿含羞带恼捂住鼻子,面上一片绯红,“小姐,八哥儿她可还比您大上不少呢!奴婢只是一瞬间觉得您像极了夫人,所以才愣了愣神……您就这般打趣人家。” 这样一想,莺儿又大着胆子仔细将小姐望了一眼,惊讶地发现小姐眉眼间真的愈发同夫人相像了。 从前她竟没发觉……现在再看下来,小姐的一双眼睛真同夫人像极了,都是一双大大的杏眼,睫毛浓密挺翘,眼角微微上挑,天然带笑。 人人都道夫人是汴京有名的美人儿,也是一等一的风姿无双。当年莺儿第一回见到夫人时,恍惚以为自己见到了九天仙子? 夫人一双眼生得极好,和着那张精致脸蛋,愈发衬得清艳无双。只是后来,夫人不怎么笑,便显得模样愈发冷清。 整个人看起来也愈发冷清、不近人情了,令人望而却步,不敢亲近。 小姐也是从那时起,变得越来越不爱同人说话,更不爱说笑,原本那般可爱的一张脸,变得老气横秋,更不讨侯爷喜欢了。 “姚婆婆果真厉害极了……” 莺儿自言自语,看着小姐带上玉镯,又喝了口茶准备出门,才鞍前马后为她带好常用的香囊、手帕等物。 走到一半,慕言春竟碰巧遇见了慕芩香带着一群丫鬟过来,看上去精神似乎不怎么好。 “芩香妹妹,好巧啊!”慕言春走上前去,微笑着跟她寒暄,“姐姐听说二姨娘如今身子已好了许多,前几日我送过来的人参,二姨娘用的可还好?” 听说慕芩雪如今正跟罗氏闹着别扭,不晓得是不是真的。慕芩雪一向对罗氏极为孝顺,这种事情即便是听了,她也不敢贸然当真。 慕芩香勉强笑着看了慕言春一眼,“多谢二姐姐送来的补品,大夫都说那是极稀罕的东西,我娘用了之后身子好了不少,真是劳烦姐姐破费了!” “妹妹不必客气。”瞧着慕芩香这神不守舍的模样,慕言春挑了挑眉,她难得见这傲慢的小姑娘这般神情。 慕芩香最关心的不是罗氏,便是慕芩雪了。能叫她露出这般神情,看来那传言也并非空穴来风。 第六五章 目的 慕芩香这小姑娘,在慕言春眼中一贯是张扬跋扈的,因而慕言春平日无事并不情愿同她亲近说话。而慕言春在慕芩香眼底也算不上什么姐姐,她只觉得这慕言春同自个儿亲姐姐相媲,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因而平日里也不如何待见她。 这两个人撞在一块儿多半没什么说头可嚼,若不是慕言春想旁敲侧击打听打听情况,两个人早在前头那条岔道口上散了伙儿了。 两个人没讲多大工夫,到了书苑小阁楼处,慕芩香颇有几分歉意朝慕言春一拜,“二姐姐,前几日先生要我多读几本书,到时查我功课。妹妹正打算到书苑看看,就此告辞了。” 说完这几句,便好似被打了尾巴的黄鼠狼一般溜之大吉。 慕言春还觉得没探出几分消息呢,可慕芩香都已经这么说了,她也不好继续挽留。 只能依依不舍挥舞手帕跟她告别,眼中满是不舍之色。 叫旁边路过的小丫鬟心里犯了不少嘀咕,觉得这二小姐是不是脑子缺根筋。 被某丫鬟认定“脑子缺根筋”的某人望着慕芩香离去的背影,颇有三分遗憾地收了绢帕,拐了个弯儿行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方到了目的地。 门外小丫鬟见了慕言春,先行了一礼,才掀开帘子行到里头去叫人。 过来一会儿便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大丫鬟走了出来,一身镶金带银的,比当年沉香那等做派更显三分富贵。 这富贵华丽的大丫鬟正是老祖宗跟前的小心肝儿,贴心丫鬟——夏妍是也。 夏妍微微躬身行了半礼,方笑道:“二小姐怎的今日得空儿来了?这两日没过来,老祖宗方才还念叨您呢!可是不巧得很,老祖宗刚刚歇下了,若您早来片刻,还能和老祖宗一同下下棋呢!” 这丫鬟一身性子俱都随了老祖宗的喜好,一张巧嘴儿能说会道,一双妙眼察言观色,心肠八面玲珑,广袖善舞,连慕博庸都时常夸奖。 她一张嘴便是好听的话,连珠串儿似的倾下来,若是寻常人,早被她唬得摸不着头脑了。 慕言春刚打算说话,夏妍又道:“二小姐,您一路过来怕是累了罢。您先到里头坐着歇歇腿,奴婢给您倒杯茶润润嗓子,等老祖宗一醒,正好可以一同用膳。” “不了。”慕言春趁她歇口的工夫,终于找到机会插句话,“我今日过来,是有事同你说,不必惊动老祖宗的。” 夏妍的动作顿住了,“二小姐……找我?”又疑惑道,“您找我有什么事么?” “这里不方便说话,咱们找个僻静位置如何?”慕言春面上带着浅笑,环视四周一圈后建议道。 夏妍皱了皱眉,上下狐疑打量慕言春一眼,才道:“既然如此,二小姐便到我房里来吧,咱们这院里要想找个僻静位置可是不易。” 慕言春跟后头跟着的丫鬟打了招呼,方跟着夏妍往她闺房走去,不过片刻功夫便到了。 夏妍作为老祖宗的贴身丫鬟,闺房是一人式的独间儿,不必跟下头那些丫鬟挤在一起生活,小日子过得极为滋润。窗边还放着花瓶儿,里头插着几株时兴的鲜花。 合上房门,夏妍给慕言春倒了一杯茶,“奴婢闺房简陋,怕是要委屈二小姐了。不知二小姐要跟夏妍说些什么?” “这茶是好茶,夏妍姐姐这日子过得都比得上大家小姐了,哪里有什么简陋之说……”慕言春轻嗅茶香,抿了一口,缓缓道:“这回罗姨娘滑了胎,大小姐怀疑是那岚山寺和尚所为,夏妍姐姐你可晓得?” “此事都已经传遍了靖安侯府,奴婢怎么可能不晓得。可是后来不是查了出来了么?那药里没毒,是大小姐误会了那岚山寺的高僧。”夏妍不明白慕言春为何会跟自己提起这件事。 慕言春看着夏妍眸中疑惑神色,笑了笑,“那夏妍姐姐你可晓得,大小姐之所以说是那和尚所为,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真正为的是江姨娘,因为……那江姨娘同那岚山寺高僧私交甚密。而且,那位‘高僧’似乎颇为擅长药理……” “这……怎么可能?”夏妍惊呼一声,身体不自觉地绷紧。 “夏妍姐姐以为的不可能……是江姨娘同那岚山寺高僧有私不可能,还是江姨娘伙同那和尚谋害二姨娘不可能?”慕言春轻啜了一口清茶,唇齿留香。 夏妍呐呐道:“这……哪一样都不大可能啊!江姨娘的行为人品,是咱们整个府里都有目共睹的。当年夏妍老子娘害了大病,家中艰难,还是江姨娘不辞辛苦替夏妍请来大夫,才救了夏妍一回。江姨娘怎么可能?” 原来江氏同夏妍还有这么一番缘故,怪不得老祖宗那么喜欢江氏。 其中江氏温顺讨喜是一部分,但更大的一部分还是因为夏妍在老祖宗跟前时常念起这江氏罢。 江氏无论做的哪桩买卖,都从来不肯吃亏啊! 慕言春望向夏妍,轻笑道:“夏妍姐姐说的那些自然是咱们府上都晓得的,可侯爷如今前往岚山寺捉拿那和尚也是事实。若不是怀疑江姨娘与那和尚的关系,侯爷又为何要这般小心隐蔽,不肯惊动任何人行事呢?” “这……”夏妍双唇微张,却说不出话来。 “不瞒夏妍姐姐说,那岚山寺和尚最迟在今晨便能被带回来,若那和尚真将江姨娘供了出来……夏妍姐姐你觉得今后失态会如何发展?”慕言春眉目微敛,显得威严而镇静。 夏妍闷声沉默半晌,才回道:“即便……侯爷真要严惩此事,那也同夏妍没有什么干系罢?” 仅仅只是一句话的事情,方才还未江氏极力辩驳的夏妍便将自己从中摘了个干干净净,其中随风善变的秉性实在令人欷歔不已。 “夏妍姐姐你怎么能说此事和你没有干系呢?”慕言春目光清寒广袤,“你忘了么?当初将那和尚请进咱们靖安侯府的是哪个?夏妍姐姐莫不是以为……这一茬儿便是随随便便就能揭过不提的事情?” 第六六章 活路 小舅舅? 慕言春一语落,夏妍面上便白了三分。 依侯爷性情,若是那和尚真同江姨娘有私情,他必定会勃然大怒,到那时会如何处置小舅舅可还真说不一定。保不齐侯爷一个迁怒,要将小舅舅同那和尚一齐办了,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夏妍能在老祖宗身边这么多年,多半也有几分自己的精明劲儿。之前是没有想到此处,如今被慕言春一提,她一下子便考虑到了其中的关节,心中也是乌云惨淡,百愁莫展。 小舅舅虽然平日里一向是个没什么本事、只会花天酒地的酒囊饭袋,若是没她的帮扶,他在这府里说不定早因犯了事被毒打一顿赶了出去了。 可他对自家一向是有情有义,她娘害病那会儿,家里的积蓄几乎都拿了出去看病,她也没有时间陪在她娘身边,还是小舅舅拿出自家的积蓄帮她们把债给填了,又整日看着她娘,后来才渐渐好了起来。 从前他是嗜酒如命、无肉不欢,可那些日子他硬生生陪她娘一起吃素,好几月都没沾丁点酒。不论旁人说他如何没用,可在夏妍眼里,他是她们一大家子的恩人。 她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卷进这些事里? 夏妍紧皱眉头看着慕言春,“若二小姐说的属实,那这确然是桩大事。可这桩事再如何,似乎也同二小姐沾不上什么边罢。还是说……” 还是说,这二小姐同江姨娘有什么利害关系,亦或是她也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慕言春手指轻轻摩挲茶杯,微笑道:“此事却不能说同我无关,毕竟那江氏当初与那和尚勾结,头一个遭殃的便是我。若是侯爷没有察觉真相,如今罗姨娘的这桩事怕也要落到我头上,这如何能说同我没有干系呢?” 夏妍神情微动,照二小姐这般说法,她这回来并非为了替江氏想办法,而是要将她置于死地? 可若是这般,她何必多此一举来找她? 一者,等那和尚被人带了回来,若他供出江姨娘,那江姨娘一定必死无疑。侯爷绝不会放过她,这也算是叫二小姐报了仇。 二者,她巴不得江姨娘同那和尚没有关系,更巴不得那和尚根本没犯事,只是被人冤枉,这样的话小舅舅才不会被他们牵连。 二小姐这番来找她实在是极为奇怪的举动,令她摸不着头脑。 “夏妍你必定很奇怪,我为什么不找大小姐,反而来找你吧?”慕言春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缓缓低语,“我晓得你还抱着点期望,觉得会不会这一切都是侯爷弄错了,可我方才刚得了消息……” “江姨娘为求自保,如今竟已在侯爷跟前儿将那和尚供了出来。”她笑笑,“你晓得江姨娘是如何说那和尚的么?” 夏妍心底一寒,“……江姨娘是如何说的?” 慕言春叹了一口气,“她说她原是仰慕那一清大师佛理才同他相交往来,可没想到那和尚竟不是个正经和尚,贪图她的容貌瞧上了她,这回进府也怀着卑劣的心思,因为他又瞧上了我。” 夏妍猛地抬头,一脸惊色。 慕言春只是摇头低笑,“你没有听错,江氏后来说的,便是那和尚瞧上了咱们府上的嫡小姐,也就是二小姐我。那和尚之所以说我克亲,也是为了让侯爷同我心生嫌隙,日后将我送出府,好让他有机可乘。” 夏妍惊着一张脸,心里思绪万千,口中吐不出一个字来。 “夏妍,这一回不论江姨娘遭不遭难,那和尚的罪名却已经板上钉钉了。江姨娘为他扣上的算计嫡系小姐这一帽子,就够要他的命了……江姨娘这是不打算给赵管事一个活路了啊!” 夏妍心底一阵发苦,“二小姐,夏妍多谢您特意过来给奴婢递这个消息,不知您这回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您并不仅仅只是为了给夏妍递个消息吧?这样的事,随便叫个下人传个信儿便好,如何能劳烦动二小姐特意跑上这么一遭?” “我这回过来此处,一是为了给你递上这个消息,第二便是为了夏妍姐姐你,第三么……便是为了江姨娘了。” 她沉吟片刻,方才缓缓开口,“想必夏妍姐姐你并不如何了解江姨娘,我还算是对她小有见解。江姨娘这个人一向思虑深沉、多疑善变,她这回二话不说便将那一清和尚卖了去,着实是叫我大开眼界。” “她同侯爷说的一番话里头真真假假,叫人辨不清楚,可若是等那和尚来了,这真真假假一眼便能看了出来。若夏妍姐姐你站在江姨娘如今的位置,怕是也不会让那和尚轻易开口罢。” 夏妍沉默片刻,方艰难开口,“依二小姐之见,江姨娘是想要灭了那和尚的口?” “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慕言春语气笃定,“若是那和尚一个不小心死了,死无对证,那侯爷即便怀疑她,怕也没有证据不能拿她怎样,那江姨娘今后也可高枕无忧了。可赵管事就要倒霉了,若是那和尚真死了,侯爷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最后也只能让他受着了。” “二小姐说……您此番过来还是为了我,不知您是否有了什么办法,可以将小舅舅救上一救?”夏妍期盼地将她望着。 “办法倒是有……”慕言春微微一笑,“若是侯爷晓得这一切都是江姨娘的诡计,她就是为了谋害罗姨娘腹中孩儿,顺便将我坑上那么一回,到那时侯爷怕是想着怎么处置江姨娘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还会惩罚赵管事这个无辜之人呢?” “那二小姐的意思是……”夏妍有些犹豫地说,“想要夏妍为您将那和尚保住?” 她又皱眉道:“夏妍不过是一个下人,想要替人递信说几句话还行,可若要在江姨娘的手下保住这么一个大活人,夏妍怕是无能为力啊!” “我自然晓得。”慕言春见夏妍答应了,心情放松了下来,“我并不需要你多做什么事,只要到时候我派人通知你该如何做,你照做便是了。” “我保证,如果你按我说的办法去做,必定能保住赵管事安然无忧。” 第六七章 凑巧 慕言春一向觉得自己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 她上回从慕芩香那处听了些许关于湘君院的闲话,也想了些许关于慕芩雪的事情。她私以为慕芩雪近些时日不如何好过,跟罗氏这扯不清的性子搅和在一起任谁也没办法定下心来,即便如慕芩雪那等定性,怕也过得十分艰难。 故而慕言春极体贴细心地没有叫人将那和尚今晨过来的消息传到慕芩雪耳朵里,当然,那江氏所做打算也没有叫她晓得。 这一番下来,偏偏造成了一个十分凑巧的结果。 那就是慕芩雪这几日因与罗氏的意气之争睡得不好,今晚早早便宽了衣歇息,这一觉睡得既沉稳又充实,直至日上三竿。 然而一觉醒来却发现府中变了个天,不仅那和尚进了府,下头丫鬟还跟她说今早天色微明之时老祖宗照例起身外出散步,不知是天边刮的哪阵风,好巧不巧正好散到了那和尚所在的院落。 更好巧不巧的是,这一行人偏偏在那院落处发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捏鸡一般捏着那和尚的脖颈狠灌了半碗药,还没灌完发觉外边这行人便仓皇逃了出去。老祖宗被这架势吓得不轻,捂着心脏被夏妍搀扶着回了自个儿院子。 有胆大的丫鬟悄悄过去将那和尚一看,却发现他已经吐着白沫要死不活的一副鬼样子了。 慕芩雪仅仅只是睡了一个觉的工夫府里便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这一个凑巧叫她心中何种复杂滋味慕言春是不晓得,不过铁定不好过就是了。 慕言春一向以为慕芩雪虽然为人十分不怎么样,可是她的胸襟涵养还是十分叫她佩服的。譬如若是有个小丫鬟泼了杯茶在她身上,若是慕言春自个儿,虽然不会责罚那小丫鬟,可到底还是会叫她日后小心一些、好好嘱咐一番才是。 但慕芩雪却不是这般,她依旧端着一张笑脸,却不是笑里藏刀的那般,而是真真切切先问一句那小丫鬟有没有受伤,然后才好声好语叫她日后注意一些。 慕言春自问无论如何修炼怕也做不到她这般,因而直至现今也对慕芩雪佩服得紧。 而慕博庸为人在慕言春心中却连这点胸襟广博都是没有的。与其说他胸襟毫不广博,不如说他向来顺风顺水,被这太平日子娇养惯了,丁点儿小事都能叫他发一顿火气。 两相一对比下来,这能叫慕芩雪都不好过的事情,让慕博庸大发雷霆一顿也不是那么奇怪了。 慕博庸原以为这事情挺简单,将那和尚带进府里好好问上一番,若是他招了以往行径,便将他交到官府,狠狠招待他一番。若是他梗着脖子不招,便也将他交到官府,死命打他一顿,让他招了再将他好好发落。 他虽贵为侯爵,可好歹也是个极固守清高、极懂礼法的侯爵,断不可能对这和尚滥用私刑。他虽恨不能将那和尚毒打一顿直接拖出去喂狗,可事情没有定论前,他也只能强忍着心中不悦好好地将他放进小院里,好吃好喝将他养着。 他这般煞费苦心,却实实在在没料到有人竟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对那和尚出手,还将母亲吓到了。 慕博庸焦头烂额地先去了母亲院子,顺便叫人请大夫来看看那和尚,见着母亲没事了,他又马不停蹄赶到了那和尚的所在。 那碗药切切实实是碗性烈的毒药,所幸那和尚没被喂个干净,才勉勉强强将他救了回来。 自己想要叫他去死的人倒在自个儿面前,慕博庸却还得苦心将他救回来,这般憋屈滋味实在难以与他人言说。 见着那和尚无事了,慕博庸才又叫人将那些跟着母亲的丫鬟叫了过来,问有人见着那鬼祟人影的模样没有? 倒有丫鬟见着那人蒙着面,可只是蒙着一张脸,能有什么信息可查? 慕博庸倒是怀疑江氏,觉得会不会是她搞的鬼,毕竟这府里除了她以外,没人会下这个手。 可他手中没有丁点证据,也实在不好做些什么。 派底下侍卫去府里搜查一番,那人没查出来,反而查出了以前不少丢失的东西在某些小厮或者丫鬟房里。那些手脏的丫鬟小厮倒也是倒霉,若是平日里被发觉,顶多也是被杖打一顿丢出府去,如今慕博庸正在气头上,本着眼不见为净的原则直接将他们统统打杀了。 慕博庸这一番动作自然瞒不过慕言春,她倒是晓得那下毒的家伙如今藏在何处,毕竟当时那小院四处都有她的人手。可她实在不好同慕博庸说啊,若是告知了慕博庸,他必定会疑惑自个儿怎么会晓得,到时再被江氏反咬一口,她就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现下,她也没旁事可做,也只能等着那和尚招供,顺便在府里逗鸟摸鱼了。 既然江氏此番动作没有成功,那她今后怕也难得找着机会出手了。慕博庸虽然迟钝,可他毕竟不傻,经了这样一场事,他必定会更加小心谨慎,好好看着那和尚才是。 她只等着那和尚开口,那时看江氏下场罢了。 至于这几日空闲时间,正好她也没事可干,挺无聊的,大可以去花房看看有什么喜欢的鲜花,挑了到时种在自个儿小院里。 这几日小院已经陆陆续续开工了,种了不少时兴的花卉,为了显得美观,那下头仆役还从城外挖了一块地皮,将那长势喜人的小草皮铺在了花丛缝隙里。 底下是青葱绿草,上头是娇艳花卉,给小院里平添了三分生机。 她还想着要不要做个摇椅,瞧瞧外边天色喜人,慕言春还是叫人订了两把,一把放在自个儿小院里,一把正好给了老祖宗,算是图个喜庆。 这几日没甚杂事,慕言春倒是时常在老祖宗跟前晃脸,跟老祖宗院里那些丫鬟婆子都熟络透了。 晓得老祖宗喜好,再投她所好说些喜庆话,这样一来二去个四五回,得她的喜欢是件极容易的事情。 顺带着连慕博庸也对她的评价愈发好了。 第六八章 煎熬 如今这些时日外头日色一向极好,慕言春现下心情却有些不好,望着院子里那些花花草草,深深叹了两口浊气。 她此番叹气不为别的,正正是为了这数日被慕博庸发落去牢房,饱经诸般折辱的那不正经和尚一清。 慕言春料想,那和尚不是个极有骨气的和尚,想必那江氏也是这般料想,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这和尚又贪图美色又没甚骨气,可事实却将这所有人都狠狠打了一巴掌。 ——她竟没看出来,这和尚原是个极有骨气的硬骨头。 他在这牢房里住了数些时日,诸般刑讯、十八般苦头都叫他吃了个够。可偏偏他承认了自个儿同那些个妇人苟合、承认了自个儿偷鸡摸狗,却丁点儿没承认他同江氏那些事儿。 他这般气节着实出乎了慕言春的意料,这一番出乎意料于情于理从哪方面来看都不是什么好消息,令她好一阵犯难。 甚至叫她不由得想,会不会是那刑头吃了江氏的嘴软,因而对这和尚酌情放了一马,所以才叫他熬了这许久时日。 慕言春这般想着,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儿。 她打定主意要让江氏狠狠跌一个跟头,最好叫她从此一蹶不振,自然不能因此而半途而废。因而她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决定百忙之中及早抽个功夫去将那和尚结结实实审一顿,叫他及早将江氏供出来。 然而真正到了牢房,见了那几乎皮不成皮、肉不成肉,浑身恶臭几乎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的男人,慕言春打了个寒颤,禁不住问旁边的刑头,“这……这是那……一清和尚?” 莫不是这刑头认错了人,将她带错了地方? 慕言春实在不敢相信那和尚竟能熬成这般也不肯开口,几乎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可那刑头却极确定回道:“慕二小姐,这确实是岚山寺那一清和尚无疑,他已经熬了数日,该招的差不多都招了。只要一问到旁的……”他顿了顿,“关于旁的事,他俱是一问三不知,什么都不肯承认。小的猜想,您府上交代的那事,会不会……是弄错了?” 他突然极慌张匆忙掩饰道:“当然,小的并不是说您有什么错失。只是这诸般刑具在这和尚身上试了个遍,他却只说不晓得,这实在不是常人能受的。若他果真做了那些事,怕是早就招了。这样的日子,便是生不如死也难以形容了。” 慕言春望着那一副骨架子,沉默良久,突然道:“能让我同他单独谈一谈么?他如今神智还清醒,我想当面问他一问。” 那刑头望着那不成人形的和尚也是一阵怜悯,撇过头再不去看他,道:“自然可以,只是他刚清醒了片刻,怕是撑不了多少时间,您若是想问,还是要紧着些时辰才好。” “多谢提醒,我晓得了。”慕言春低声道谢,看着那刑头渐渐走远了,才走近仔细端详着那和尚,久久说不出话来。 却是那和尚先开了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靖安侯府的二小姐……怎么有空来看我这个缘故半死不活的人?” 他咳出一口血来,带着阴惨冷笑,“莫不是晓得贫僧的床上功夫不成,所以才特地想来试试?” 慕言春猛地皱起眉头,“一清大师,从前小女真是小看你了,竟没想到你这般骨气。只是……像你这样的聪明人,怎么总是同自己的性命过不去呢?你若是乖乖将江氏招了出来,我还可以为你想办法救你一命,可若你再这般冥顽不灵,到最后就真的是死路一条了!” 那和尚嘲讽笑笑,“二小姐……咳咳……要贫僧招什么?根本不存在的事……贫僧能招些什么!” “不存在?”慕言春皱眉,“当日在岚山寺,可有人亲眼瞧见你同那江氏会面密谋,你竟然还在狡辩?” “哈哈……”那和尚惨笑两声,“什么会面?你们侯府大院那么多弯弯道道,贫僧哪敢同你们这些高门大户的人有什么瓜葛?” 慕言春沉默良久,深叹一口气,“一清大师,我不晓得你为何要替那江氏瞒着此事?你如此苦心替她瞒着,可你晓得那江氏为你做了什么吗?” 她面色冷肃,“那江氏头一日便出卖了你,说你贪图美色、为非作歹,那一日有人喂你喝了那要命的汤水,你应该也晓得那是江氏下的手才是。她为的就是灭你的口,她这般待你……你还有什么可替她保密的?’ 那和尚一张枯如死灰的脸,沾着斑斑血迹,慕言春实在瞧不出他是什么一副表情。 却见他露出一张恶鬼般的表情,突然呸出一口血水来,“老子烂命一条,怕个屁的死死活活!你要来便来说什么废话!怕你娘的!!!” 慕言春面上沾上两点血迹,那和尚瞧见她一脸惊容,好似疯魔一般放肆哈哈笑了起来。 整张脸上却藏着一副要哭了的表情。 慕言春后退两步,正打算说话,那刑头却被这和尚的声音吸引了过来,以为出了事儿,一瞧见那和尚疯癫表情便吓了一跳,忙将慕言春隔开。 那和尚恶鬼一般的眼神死死盯着慕言春,眼睁睁看着她被那刑头带了出去,直至再瞧不见她人影,整个人便好似被抽了骨头一般瘫软了下来,刚才那一番话更像是回光返照,一语落便回到了以往的死气沉沉。 他在心底无力低骂一声:“老子不是个什么东西,可他娘的偏偏这辈子就搭上了这么个混账女人,能有什么办法?” 当初她第一回来找他,向他讨要那害人的药,那时候他便晓得,若是他答应了他,今后必会落得万劫不复的下场。 他不求她会救自己,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用的那些药都是他亲手配的,那日那人喂他的那碗药也是他为她配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是她动的手。 那时他便晓得,这一回他多半是活不下去了。 第六九章 爱恋 她面色冷肃,“那江氏头一日便出卖了你,说你贪图美色、为非作歹,那一日有人喂你喝了那要命的汤水,你应该也晓得那是江氏下的手才是。她为的就是灭你的口,她这般待你……你还有什么可替她保密的?’ 那和尚一张枯如死灰的脸,沾着斑斑血迹,慕言春实在瞧不出他是什么一副表情。 却见他露出一张恶鬼般的表情,突然呸出一口血水来,“老子烂命一条,怕个屁的死死活活!你要来便来!怕你娘的!!!” 慕言春面上沾上两点血迹,那和尚瞧见她一脸惊容,好似疯魔一般放肆哈哈笑了起来。 整张脸上却是一副要哭了的表情。 慕言春后退两步,正打算说话,那刑头却被这和尚的声音吸引了过来,以为出了事儿,一瞧见那和尚疯癫表情便吓了一跳,忙将慕言春隔开。 那和尚恶鬼一般的眼神死死盯着慕言春,眼睁睁看着她被那刑头带了出去,直至再瞧不见她人影,整个人便好似被抽了骨头一般瘫软了下来,刚才那一番话更像是回光返照,一语落便回到了以往的死气沉沉。 他在心底无力低骂一声:“老子不是个什么东西,可他娘的偏偏这辈子就搭上了这么个混账女人,能有什么办法?” 当初她第一回来找他,向他讨要那害人的药,那时候他便晓得,若是他答应了他,今后必会落得万劫不复的下场。 他不求她会救自己,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用的那些药都是他亲手配的,那日那人喂他的那碗药也是他为她配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是她动的手。 那时他便晓得,这一回他多半是活不下去了。 他认识她许多年。 那时他还不是出家的和尚,也不比如今放浪形骸。 当年那时候他尚是个年轻气盛的少年公子,出身并不高贵,却也颇得当地闺门女子青睐,他自小便有几分小聪明,极善察言观色,因而极讨祖辈欢喜。 那时他头一回见着那女人,他便晓得那该是一个何等残忍无情、自私自利的女人。 可他依旧爱上了她。 直到为她杀了人,入了牢房,直到她苦苦哀求自己,让自己为她制造机会,让她嫁入靖安侯府。 从来如此,她瞧上的东西,没有不能握到手中的。他只是她手里的一枚棋子,任她摆布玩弄,其实他很清楚。 所以她后来害怕被人知道她与自己有所牵连,不想同他往来。她厌恶他受伤后的那双眼,他也晓得。他不该爱上她这样的女人,他明白得一清二楚。 她从来不信爱情,只相信利益。 可他无法控制自己。 爱情这种东西,又不像爱好一桩玩物,是你想爱便能爱上,想要舍弃便能舍弃的。 他若是不这般放浪形骸、自甘堕落,她又哪会信任他? 他依稀记得,当年穷顿不羁少年游,他十年寒窗映雪囊萤,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正逢那烟锁楼台浮碧色,月笼花影映林斜。 那繁华碧树之下,女子转身回眸,惊落心头万千情丝。 他不爱那倾国倾城艳色无双,只被她那清丽一笑撰住了心肠。 当年,他也曾顽笑不羁,少年意气愁断无数女儿心肠。 他为她剪断棱羽,一心谋求的庄康大道;他也为她斩断青丝,人生得意时了断此生。 他那双眼的伤寻遍良医,直至如今也依旧治理不好。 他未曾怨过她。 他为了她的愿望,亲手将她送入了那深宅侯府,眼睁睁看着她成为了别人的女人。 他只是痛啊。 他如珠似宝,含在心尖尖上的女人,那个人却待她不好。 她甚至害怕自己影响了她,再不愿同自己相见。 当她再次来找自己,要他配一副毒药的时候,他满心的恨意。 他恨自己只是出身寻常世家,给不了她想要的一切,如若那个人是他……那个娶了她的人是他,他必定会给她最好的一切,他要给她冬雪里的寒香花,他要给她夏日里的烛萤,他要给她他所能及的所有的一切…… ——那些他此生再不能实现的一切。 可他……再不能回头了啊。 因为,她不爱他。 那个一生难得所求,直至生命最后一刻也得背负污名,身后万年也要为人所唾弃的男人,静静地合上了自己的双眼。 西风楚楚,天边再无一丝风,沉闷的空气令人觉得窒息难忍。 一连数日,天气都是如此。 慕言春自那日回府,一连颓了数日,,怎样都提不起精神。这天气连叫人困觉都不怎么安生,无论是翻身还是躺着都不舒服,倒像是生了一场大病,没由来得瞧起来怏怏的。 这般天气,香炉里燃着的香料更令人觉得气闷不同,即便是再轻薄的稥丸,如今嗅起来也觉得厚重。 江氏望着那丸香,禁不住皱了皱眉,唤来丫鬟叫她将那稥丸撤了。 没了那熏人的浓重香气,江氏这才恍惚觉得胸中的窒息之气好了许多。 可她一想到那一清和尚,刚好上不少的一颗心又沉沉落了下去。 她刚记起来什么事,可转头却又忘了个干净。她想叫荣儿进来问问,却看见荣儿一脸喜色,神神秘秘地走了进来。 她一进来先不说话,只将门紧紧关严实了,又望了望周遭,才压低声音欣喜道:“姨娘,您终于可以沉冤得雪了,那个和尚已经死了!” “你说什么?” 荣儿瞧见姨娘面上表情不怎么好,微微迟疑,声音渐渐小了许多,“奴婢听人传话说,那个和尚被施了火刑,今日午时已被活活烧死了,整个人都烧成了灰,唯有胸前肋骨处烧出了一颗指甲大小的白珠子,人们传得可邪乎了……说是什么献身的菩提子,据说是极宝贵的东西。” 江氏双眸微怔,耳边荣儿的声音仿佛渐渐离她而去…… 只听见远处传来她飘渺的声音,忽远忽近地说,“……有人说这和尚是受了冤屈,官府听说也有些犹豫,想着要不要重查此案呢!” 重查此案? 江氏一个激灵,浑身战栗起来,几乎有些坐不住,一把扶住了座椅。 “我……这就去见侯爷。” 第七十章 信任 时间一晃便是数日,那一清和尚走水而死那桩事已像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 刨去开始几日的谈论热度,渐渐地,都不再有人提及了。 便好似那日死去的不是一个人,只是一只死在路边的阿猫阿狗。 那些官府所说的重新彻查之事,说了数回,却不知什么缘故一直到如今都没有动作,失去了一开始的热度,连老百姓都对这事不那么热衷了,谈论更多的还是今日的菜价,明日的玩乐,于是这事便理所当然地被搁置到了一旁。 其他人不晓得其中缘故,慕言春却是知道的,可那却不是她能质噱之事。 她也不能说。 其中靖安侯府这数日最大变动的,还数二姨娘同四姨娘之间的管家职权的变动了。 府中奴婢都说,许是侯爷心疼二夫人刚落了胎,再加上二夫人如今正闲,才想着重新将管家权交还到她手中。 至于四姨娘为何这些日子都呆在自个儿院子里,从来不出门,那些丫鬟也只以为是她心情不好,故而不想出来。其他的,便不再多想。 慕言春凝望着窗外的花丛,目光深思。 慕博庸果真还是对江氏起了疑心,将她禁了足。也仅仅只是禁足而已。 若那和尚没死,若他道出了一切,今日江氏便不会这般安然无恙继续呆在这府中了。这样对比下来,此番惩罚还算是轻的。 一旁莺儿瞧见自家小姐深思模样,轻轻凑过了身子,低声问:“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晓得世子爷将要回家的消息,太过欢喜了?” 慕言春微微一愣,这才从那般思绪中抽过神来。 这般说来,晋临似乎也快到博陵了。 前些日子便听说他从汴京动了身,要回乡来,莺儿这等小丫鬟们整日里掰着指头数着日子,她也跟着记着,算起来,大约这两日他便能回博陵了。 晋临是她的亲弟弟,他能回来,说她不高兴那一定是假的。 听见他要回乡的消息,她几乎欢喜得不行,数月不曾见过他了,哪怕只是跟他见上一面一解相思也好。但是若他在汴京更能学得进去学问的话,她更希望他能好好呆在汴京。 宅子里的事情,她来处理便好,她不愿他为这些事情分了心。 晋临不是那等心机深沉之人,她曾经因此而为他欢喜过,她庆幸他看不到这世间那些丑恶的东西。可后来,她又为他的这份单纯而忧愁了许多年。 在这样的地方,太过纯净无垢之人,伤害的只是他自己,也是爱着他的人。 他实在没有保护好自己的能力,而慕言春如今尚未拥有能护住他而全身而退的棱羽。 她最害怕的便是他听信了那些小人之言,同她愈加疏离。他太容易轻信他人,旁人对他的丁点影响都能令他产生动摇。 简直就像……就像某些时候的慕博庸一样,慕言春有些害怕,害怕看到他用那双眼睛望着自己,眼中却满是不信任的神情。 前世她看过一次,便已经足够了。 那神情她一生也难以忘记,至死都未能释怀。 “是啊……”慕言春眸光幽暗,终于还是笑着看向莺儿,“他能回来,我很高兴。” 他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能见到他,她怎么会不高兴? 莺儿也欢喜地看着慕言春,道:“世子爷回来,咱们院里总算能好上许多了。这些日子那罗氏掌家,从咱们院里克扣了不少月例银子,可是她又说要节俭又说要减少不必要的开支什么的,每回顾嬷嬷去找她,她都有百般理由横加刁难,当真可恨!” 又闷声道:“侯爷明明晓得这些事,却也不管管……” “这些事是后宅后院的事情,侯爷一个大男人能管些什么?”慕言春睨她一眼,微微蹙眉,“再者,不过是些银子,在侯爷眼中当真算不得什么。侯爷自己不提也便罢了,若等晋临回来了,你切莫到他跟前提起此事。” “为何?”莺儿有些委屈,低垂着眼眸糯声问,“分明吃亏的是咱们?不去侯爷跟前告她也便罢了,怎的还不能叫世子爷做主了?世子爷可是咱们院里的人!” 慕言春摇摇头,低啜了一口茶,方轻声提点她,“二姨娘的确克扣了些咱们院里的银子,那些小丫鬟们也的确因此而轻看了咱们一眼,可这些事情侯爷却不晓得。在他眼里,这银子也仅仅只是一两个铜板的问题而已,甚至他还打心底觉得节俭一些要更好。” 她叹一口气,“二姨娘节俭没什么不对,即便是有些错误,那也是小错。可若是咱们因为这小事跟二姨娘闹了起来,那便是咱们不尊敬长辈。无论二姨娘有没有问题,咱们的错处才是在明面上了。” 莺儿聪明是聪明,到底还是年轻一些。若是如前世一般随她进了敬王府,不过三四回,她便会变得格外老道了。环境造就人才,靖安侯府中没有这个环境,也只能由她自个儿细心调教了。 “再者,侯爷一向不喜欢男子操心这些后宅琐事,他深以为耻。若是晋临因为咱们的原因真的告了二夫人一回……莺儿,你觉得侯爷会如何看待世子爷?” 莺儿面色一白,整个人都清醒了下来,重重低下了头,“侯爷……必定也会觉得世子爷不尊敬长辈。而且,侯爷一向喜爱二姨娘,说不定便会因为二姨娘一两句枕边风对世子爷产生什么不好的看法。最重要的是,世子爷插手这些事,只会让侯爷觉得他自降身价,今后……成不了什么大事。” 慕言春点了点头,她能看到这些,已经很了不起了。 莺儿咬了咬唇,“小姐,对不住,我竟差点儿做下这等蠢事,若不是小姐提醒……”她眼眶微红,“若是八哥儿她们也便罢了,可莺儿是二小姐您的贴身丫鬟,实在不该这般轻率,这般行事不谨慎。” 最后微微屈膝一跪,“莺儿自请受罚,还望小姐不要生气。” “我并未生气。”慕言春笑了笑,“不该罚还是要有的,你要谨记今日之事,时时提醒自己。就罚你去将外边花圃那些杂草拔了罢,不要伤了手。” “谢小姐开恩。”莺儿领命受罚,终于从那丝愧疚中走了出来。 第七一章 静兽 博陵在版图广阔的中原算得上是一个繁荣富饶之所在,但又不比苏杭那般人声鼎沸,大约算是名声在外却又不至于引人注目的程度。 靖安侯府在博陵算是独此一家的侯爵府,其下尚有数家伯爵府,关系一贯良好。 侯府世子爷回乡,自然算得一桩天大的喜事,刨去前一阵子那些晦气事不谈,慕博庸倒是极乐意为此办一场宴会,也好冲冲晦气。 慕晋临尚未归家,侯府内外却已经忙活开了,正所谓“万烛当天紫雾消,百花深处漏声遥。宅门办辟天风起,吹落炉香满绣袍。” 这一场宴会算得上大宴,里头丫鬟来往俱都是谨慎仔细再仔细,务必要将每一处弯弯角角都布置得妥当。 这是靖安侯府难得一逢的盛事,直至日色未央,依旧有人为此难以入眠。 但见天边银河耿耿,雨露瀼瀼。似有似无,一天香雾。半明半灭,几点残星。 一个人影笼着朦朦雾色,提着一盏花灯往桥上走去,正可谓“人过御沟桥,灯影裹衣冠济楚。马嘶宫巷柳,月明中环佩铿锵。” 此人过了烟柳桥,行至碎石小径,到了院门口,方推开门行了进去。 烛光暗照,那灯火摇曳间一张清秀魅人的脸,正是慕芩雪之母——罗氏是也。 原先她倒是难得进一回这院子,如今江氏被慕博庸秘密禁足,除了院外时而有护院巡视,其余的里头服侍的丫鬟一概被慕博庸赶了出去,故而罗氏连通报一声都不需要,趁着夜色微明,自个儿推门走了进去。 室内微微燃着烛火,罗氏探进去一看,正见一个幽幽背影坐在光影背面,一动不动。烛火摇曳,将她的影子打在墙面也是一阵扭曲。 “原来你还没睡……”罗氏心里有些发毛,没话找话高声说了一句,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前几日慕芩雪同她说江氏被慕博庸禁了足,她还不信,直到数日没见着她的身影,她才渐渐信了。虽然旁的人都说她落胎那事只是一场意外,可她从前怀了两胎,生下了慕芩雪和慕芩香姊妹两个,是不是意外,她心里还是有些分辨的。 她就是打定主意觉得自己腹中孩儿是被江氏害死的。 听闻江氏被禁足的消息,她先是喜悦,后是甜蜜。 侯爷虽然前些日子没来看她,可他心里到底还是有着自个儿的,就连江氏……他也默默为自己处理好了,还将管家权给了自己。她有时候当真觉得自己实在幸福,嫁了良人,还有了两个女儿,一个聪明大方,一个乖巧贴心。 但同时她又有些气愤,自己明明可以坐上那个位置,名正言顺地成为慕博庸的妻子,却因为江氏,将她的一切都毁了。 如江氏这般败家之犬,她还怕什么?她这番过来也不过是为了嘲讽她几句,痛打落水狗。 罗氏自认为自己当真没有什么仁善之心,大义仁慈、宽和待人这是江氏的秉性,跟她没半毛钱的关系。她向来有仇就报,绝不拖延。可是如今看到江氏这诡异模样,却又叫她心头有些发虚,像是江氏才是那只恶虎,而她只是那只小白兔而已。 那“恶虎”缓缓转身,目光平静,眼底没有丝毫波澜。 她既没有往日伪装出来的虚情假笑,又没有因为被禁足而产生的挣扎与痛苦,她有的只是风平浪静一般的平静湖波。就好像罗氏的此番到底从头到尾都是和她约定好了的一样,她只是在等待着她的到来,然后平平淡淡回一句: “姐姐来了,坐吧。” 罗氏原是过来找她麻烦的,可见她这般模样,莫名觉得自己跟前像是坐了一头被激怒的猛兽,那猛兽静静潜伏着,为下一刻的生死一搏作者准备。罗氏情不自禁地跟着坐下,双手成拳放在腿上。 “敢问姐姐此番过来,是为了何事?” 江氏看起来极为放松,丝毫没有面对受害者的那般愧疚或者紧张之情,更没有罗氏此番是过来问罪的那等觉悟。 罗氏也是个神经大条的,坐了一会儿,她渐渐觉察不到方才的那种危机感,也就将那些劳什子警惕都抛于脑后,颐指气使地责问道:“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事?哼!旁的人说什么我不管,你害死了我的儿子,我就不会叫你好过!!” “……儿子?”江氏笑笑。 仅仅只是一笑,罗氏却似乎从其中看出了几分不屑几分鄙夷,激得她一下子站了起来。 她还没说话,便见江氏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妾身观姐姐这等态度,想必那件事……大小姐还没有告知姐姐罢?” 罗氏心头一凛。 “罢了,反正……也与我没有干系。”江氏望向她,毫不犹豫说道,“姐姐腹中孩儿,说实话,我的确看不顺眼。可事实上,害死姐姐腹中孩儿的可不是我啊!” “你还在狡辩!”不知为何,罗氏心里有些发慌。 或许是因为江氏所说的她不知道的那件事,或许是因为她对这件事情的无知,慕芩雪没有跟她说过的事情,她什么都不知道。 “我可没有说谎,我曾经的确对姐姐腹中孩儿出过手,可是没有成功。反而她比我下手狠毒,一击便成了啊!我当初的确小瞧她了,她可是个比我更心狠手辣的女人!”江氏面上笑意更深了,仿佛带着一丝令人如沐春风的喜悦。 在这种时刻,却只会令人觉得不寒而栗。 “她?”罗氏后退一步,“……是谁?” 还有谁要害她腹中孩儿? “慕言春。”江氏饱含深意地看了罗氏一眼,“姐姐,你直到如今都没有察觉么?她已经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还是说……大小姐半个字都没跟姐姐提过?”她怜悯地看着罗氏,“真是可怜啊!说不定大小姐就是觉得姐姐碍手碍脚,才不肯告诉你的罢。连同那件事也是。” “你闭嘴!” 江氏一击便戳到了罗氏痛处,激得她厉声怒斥,“雪儿是我的女儿!她所做的事事都是为了我好,不许你说她一句!像你这种一生都不会有自己的儿女的恶毒女人,怎么会明白我们母女之间的深厚亲情!!!” 第七二章 道路 江氏丝毫没有为罗氏这色厉内荏的一番话而动怒,只是陈述事实一般道:“大夫只是说我比寻常女子难以受孕而已,却并非不可能,至少……我还是有生下侯爷子嗣的希望的。可姐姐你……却不一定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江氏饶有兴致地将她望着,“只是字面上的意思罢了。姐姐,你连这话都听不明白么?” “也难怪大小姐那般担心你,都不肯跟你说起这事了!”她嘲讽一笑,“何等不成熟的大人啊,叫孩子操碎了心。如若这便是为人母应做的事,那孩子们当真是可怜极了。” “我说过了!我的事情,你不要扯上雪儿去!”罗氏怒火攻心,她生平最讨厌的,便是有人拿她与慕芩雪相比较。 “姐姐,你怎么这样便生气了?”江氏像是有些惊讶,笑着捂嘴道,“妹妹不说便是了,姐姐别板着一张脸啊!这样就不好看了,侯爷不会喜欢的。” “侯爷欢喜与否,关你何事!反正你如今被禁足,今后怕是再没有见到侯爷的机会了。”罗氏毫不吝惜自己的诛心毒语,只想狠狠将江氏刺痛一番才好。 只可惜江氏的神经比她想象中要坚韧许多,即便是听见这样的话,她也依旧带着笑,极为寻常地换了一个话题,像是只是在和罗氏谈心一样。 “说起来,世子爷这几日应该要到府邸了罢?”江氏笑望罗氏,“我早早便听见外边挂灯笼,清理庭院的热闹声响了。咱们府里难得热闹这么一回,我不能去看看,真是太遗憾了。晋临去了那么长日子,也不知长高了没有?男孩子一般长得很快,抽芽儿一般……一晃便是大小伙子了呢!” “今日你出不去这道门,日后你也去不了,至于世子爷如何……那是别人的儿子,你就不要妄想了罢。” 罗氏当真是厌恶极了她这老好人的恶心模样,更厌恶她那副好像跟慕晋临极为熟稔的下人嘴脸,叫人看了就心里不舒服。 江氏面上笑容微微淡了几分,“今后我出不出得了这门,可不是姐姐你能决定的。日后如何,全凭个人本事,不过依妹妹愚见,姐姐你日后怕也不比我好上多少。” “日后咱们府上当家做主的可是世子爷,那是咱们二小姐的嫡亲弟弟,姐姐你如今应该待二小姐不怎么好罢?刻意克扣二小姐月例之类的事情,妹妹猜想多半也没少做,日后等世子爷掌了家,姐姐那日子……妹妹倒真想瞧瞧。”她又刻意遗憾低语道,“说起来,若是姐姐这胎还在,若是果真顺利生了个儿子,日后好歹还有个依靠。真是可惜……” “你!”罗氏怒不可遏,简直想不出来世上竟有如此卑鄙无耻之人,“是你害了我的儿子!!!” “我不是说过了吗?”江氏突然提高声音,“是慕言春害了你的儿子!你还要我跟你说几遍你才能明白,如你这般愚蠢,难怪被人害了孩子都不晓得去找谁报仇!” 罗氏被江氏突然拔高声音震了一震,良久都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慕言春她为什么要害我孩儿?只有你……” “当然是为了她的嫡亲弟弟,咱们的世子爷!”江氏毫不客气打断她的话。 “如今她母亲没了,今后再没人护佑,侯爷又不怎么待见她,若是叫你生下孩儿,他们姐弟俩今后还有什么活头?” 罗氏心里一阵翻天覆地的震动,这件事……慕芩雪从未跟她提过,难道她真的觉得她是一个没用的母亲,担心自己碍了她的事,才不肯告诉她么? 曾经她的确说过这等丧气话,可她心里还是还是极为在意慕芩雪的,因为在意她,所以才会因为那些小事一个人闹着别扭一个人生着闷气,就是因为太过在意她,才会连她没来看自己一眼,都会觉得是她看不起自己。 比起慕言春,她更介意慕芩雪看不起自己。 没有什么比一个母亲,被自己的亲生女儿瞧不起更令人痛苦的了。 铜壶水冷,数声莲漏出花迟。宝鸭香消,三唱金鸡明曙早。 时间一晃而逝,转眼间已是天色微曦。 罗氏望了眼外边天色,皱眉道:“你方才所说雪儿瞒着我的那件事,到底是什么?” “姐姐这般好奇,不如亲自去问问大小姐如何?想必她一定很乐意告诉你。”江氏手指轻轻抚着鬓角,一副闲适从容的模样。 罗氏冷冷瞪着她,对她这般模样愈发觉得看不顺眼。 江氏笑了笑,“想来姐姐可能因为刚才那番话对大小姐有所介怀……妹妹就稍稍提示一下吧。” “姐姐滑了胎,当真以为真的对你的身子毫无影响么?姐姐就没有想过,慕言春她不愿你生下孩儿对世子爷产生威胁,难道还会次次都设计办法叫你滑胎?”江氏笑容大有深意。 她只说慕言春,却只口不提罗氏之所以今后再不能有孕,全因她多年给她所用药物所致。 她一番话真真假假,由不得罗氏不信,只要罗氏稍稍同慕芩雪一提及此事,得到慕芩雪的证实,到时便真的是与慕言春不死不休了。 而她,则可以作壁上观。只要她还活着,就不算输。这尘世中事,唯有笑到最后才是赢家。 罗氏实在算不得聪明人,可江氏已经说得如此清楚,她再不明白过来,便是真的愚蠢了。 这一路回去,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脑子里浑浑噩噩,脚像是踩在棉花上,没有一点实质感。 她一直以为,即便自己如今失去了这个孩子,可她还年轻,还有能力为侯爷生下子嗣,可若她今后真的再不能有孕,那她怎么能坐上那个位置? 难道她又要眼睁睁看着别的女人站在她头上,像唐氏那般成为靖安侯府的主母,让她日日跪拜? 江氏说得对,她还有希望,因为她尚有机会生下侯爷的子嗣。 可她却真的是无路可走了啊! 第七三章 归府 为什么雪儿不告诉她呢? 罗氏脚步飘忽,提着灯笼晃晃悠悠行至桥边,倏忽双腿一软,右手紧紧握住紅漆扶栏,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 灯火阑珊处,层层楼宇林立,红墙青瓦鳞次栉比,井然有序。 天色微曦,府中各处已忙活开了。 慕言春今日也没贪睡,早早便起了床,穿着青衫浅衣,戴着双衡比目玫瑰佩,裙摆摇曳,顾盼生姿。 “小姐,您这一身是不是素淡了些?”文燕瞧着上下衣裳许久,尤觉不够艳丽,想着世子爷难得回来一趟,自然得打扮得更喜庆些才是。 姚婆婆在旁边为慕言春抹着香脂,顺道说:“小姐这样打扮就很好,再艳丽些就太过了。”又上下比划,添了一句,“再加个缥碧的褂子便好。” 于是文燕又加了个褂子,顺便为慕言春选了个如意缠丝镯子。 这回慕晋临回来,慕言春原不打算出门迎他,只是想到他久出未归,唯恐他放心不下,考虑半晌,终于还是打定主意候着他。 她带着文燕同八哥儿出了院门,留莺儿、画眉看着院子。 按照旧例,女子一贯是不便出二门外的,不过迎归客却是个例外。 如今时日天意渐暖,虽是清晨,可行路半晌,也叫她青衫薄汗,面上浮起一丝潮红。 迎世子爷的多是姨娘和年轻一辈,如慕博庸等长辈自是不必亲自相迎的,只等着慕晋临去请安。往年唐氏在的时候也从不到门口迎着,虽思念忧切,却也只能等着他过来问安。 是为长幼尊卑。 今年,他却再不能去东梧院向母亲问安了。 慕言春眼神微黯,轻轻低下了头,门外石狮数十年如一日静立着,这往年寻常景色,如今看来竟分外不同。 “世子爷已行过了章庭门——” 远远地,便见一劲装打扮的小厮疾步跑了过来,大声报着世子爷所在的位置。 话音落,便闻得一声锣响。 章庭门乃博陵东二门,既行至东二门,便也说明不过一个时辰的工夫,晋临便要回来了。 慕言春遥望着远方归路,眼中浮现起晋临的模样,只有一个高大模糊的影子淡淡浮在心头,他的面容却格外模糊。 恍如隔世。 曾经一别经年,她已许多年不曾见过他的容颜,如今想来,竟是那么熟悉却又陌生,只余下淡淡心酸与苦涩,又怀着一丝期待的忐忑。 他如今该是何等的模样呢? 慕言春眼神飘忽,心里静静想。 “世子爷已行至章衷路——” 半个时辰后,又有一小厮来报。 慕言春往前头踏了一小步,没有说话,立在前头的慕幼萱却忍不住左右顾盼起来,“哥哥怎的还不回来?” 被仲氏用力拉了一把袖子,又瞪了一眼,才叫慕幼萱不情不愿地收敛了下来,乖乖站在仲氏身后,不再说话。后头的慕温茂胆怯地拉着仲氏的袖子,脑袋埋在仲氏臂间,不肯抬头。瞧得慕幼萱又是一阵皱眉,忍不住将他用力推搡了一把。 慕言春原以为慕晋临来得这样快,必是轻衫劲马归家,因而眼睛只望着马匹,却不想一行马匹气势恢宏地闯入眼帘,掀起一阵尘土。 那一行车马径直停在了靖安侯府门口,一时之间却并没有人下车,过了好一会儿,头一辆马车上才有人掀开软帘,下头小厮拱背成垫,蹲在地下,那人踩着小厮的背缓缓走了下来。 正是一锦衣少年,长身直立,束发成冠,面白如玉,原是一副翩翩公子的好相貌,却因为面上的三分孩子气,略显几分稚嫩。 一时间,慕言春竟哑然失语,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少年渐渐与她印象中那一脸阴沉的中年男子面容合二为一,回到了她曾经熟悉的模样,她渐渐有了一丝不真实感,却又带着一丝恍惚的喜悦与怅然若失。 在慕言春迟疑间,慕芩雪已早早迎了上去,对慕晋临好一阵嘘寒问暖,真真是一副好姐姐的模样,连面上端着的笑也叫人挑不出一丝差错。 慕晋临见了这些熟悉的面孔,又见大姐这般亲切的问候,心中终于浮起一丝暖意,亲切地问起大姐近日情况。 那马车某处掀起一角帘子,里头白衣男子纶巾折扇,饶有兴趣地盯着那围着慕晋临的一圈人,忍不住晃开扇子虚虚摇了摇,轻浮笑道:“这靖安侯府倒是个有趣地方……” 他用扇子敲敲桌面,朝对面青年笑道:“三爷,方才那慕家小子还说她姐姐管他极严,怕她姐姐得紧,如今看来,他同他姐姐关系十分不错啊!”又摇头晃脑道,“而且……我往常听说这靖安侯府嫡小姐容颜寻常,如今一看,却是十分美貌,果真外头坊间传闻便是信不得啊信不得……” 对面男子头也不抬,天工斧刻一般的完美面容上却是冷如寒冰一般的表情,他依旧看着眼前的棋局,声音清冷道:“那是靖安侯府大小姐。” “竟是大小姐?”那白衣男子吃了一惊,又将那美貌女子望了一眼,见慕晋临同她亲厚有加,格外亲昵,忍不住啧啧称奇,“啧啧……这靖安侯府果真是个神奇的所在。不是有传言说那靖安侯府大夫人是被府中的某个妾室给气死的么?怎的这小子同那妾生女如此亲厚?” 外头慕晋临依旧同慕芩雪说着话,慕幼萱与慕芷柔也跟着走过去同他说笑卖乖,倒是慕言春落了一步在后头,便也不靠近,只远远地看着他同她们说笑,目若秋水。 “说起来,你也不是什么知恩图报的那等好人……恩将仇报之事也做过不少,像你这样的家伙竟还能因为曾经的恩情特意送这小子回来,可真是稀奇啊!”白衣男子继续风骚地扇着扇子,像是打量稀罕动物似的瞅着对面的男子。 在他眼里,这荣国公府小公爷,汴京美称玉面狐遗音公子的宋三爷宋瑾,绝非是什么举世无双的浊世佳公子。 正相反,在朱渐之眼中,他是实实在在的腹黑无耻与毒辣狠毒的结合体。 第七四章 姐姐 若有人真信了他那副高洁清冷、俊美无俦的一张脸,以为他是那不染凡尘的翩翩公子,那才是天大笑话,简直跟将地下活阎王当成软弱小白脸一般叫人笑掉大牙。 这厮着实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奸险角色,也不怪朱渐之怀疑他的纯洁性。 “莫不成……你是为了唐家?” 朱渐之这下才觉得自己算是摸着了其中的关节。 只说宋瑾曾经被这靖安侯府所救,单这些年暗中给靖安侯府的扶植,也算是还了他们这份恩情,实在没有道理能劳动宋瑾,更不用说那小子这一路上问东问西、半点都不消停,着实叫人头疼得紧。 可若是为了唐家,那倒是说得过去。 唐家出身军戎,乃是朝中难得的簪缨世家,比荣国公府还要资历深厚,如今虽已落没,不比当年,可在当今圣上心中依旧是占着不轻的分量。 毕竟是老牌世家,不说这一代才兴起的他们朱家,便是如今颇得圣上青眼的荣国公府,对上唐家也要礼让三分。 只可惜那唐家老太爷一身傲骨、食古不化,连带着下头孙子辈也不常在朝来往,这些年远离朝局,仿佛置身事外一般,不理世俗多年。 像个刺猬一般,叫人下不了嘴。 传闻老太爷极疼爱他的嫡长女唐挽君,当年唐家嫡长女出嫁之时,何等风光无匹。那唐挽君当年也是汴京极出名的美人,只可惜…… 朱渐之忍不住摇头,只可惜这美人眼光不好,千挑万选,竟选了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慕博庸。宋三这么些年暗地里也帮了慕家不少,若那慕博庸稍有才干,这慕家也不至于败落如斯。 他甚至听说,当年那唐氏在世时,这慕博庸宠妾灭妻分外厉害,若他能待唐氏好上三分,再加上唐家的助力,怎么着也不至于年近四十还在这博陵徘徊。 “啧啧……”朱渐之叹了一口气,“慕家这小子倒是像极了他那宠妾灭妻的父亲,跟外人亲近,偏疏远自家人……叫人心寒。” “是么?” “不是么?”朱渐之望向难得开口的宋三,以为他要发表什么高见,连扇子都忘了摇。却见他开了那回口之后双唇紧闭,又不说话了,白叫他高兴一场。 就在朱渐之无聊地摇着扇子的时候,对面那人却又开了口,“这慕家世子爷却还是有几分见解的,是个难得的人才。只可惜……太过天真。” “你是说他的才学?”朱渐之愣了会儿,“他的才学文章是挺不错的,其中门门道道也写得挺有意思。可就他那脑子,不入官场还好,若真入了其中,便是被人吞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他也不懂得怎么还手的。他还是当他的世子爷的好……就凭他这样被养废了的小公子,能有什么本事能耐?” 对面的人不再说话,只望了帘外一眼,目光却不知落在何处。 朱渐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正见婷婷立在一侧,一袭青衫浅衣的少女,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丽于语言。 令人眼前一亮。 可仔细看来,却见此女不过少女芳华,论模样精致艳丽,着实比不上那大小姐。 只是她眉眼似笑非笑,姿态瑰仪万千,不过二八年华,却又透着一股少女难有的沉静稳重、端庄气势。 乍见并不十分抢眼,不比那大小姐光彩夺目,却自有其中芳华,令人见之难忘。 其周身气度,远胜周遭众女三分。 朱渐之刚想开口问问此女是谁,便见对面那人将棋子捡回棋篓里,敛目道:“走罢。” “咱不去拜会下那靖安侯府慕侯爷?”他吃了一惊,将方才的问题一下子抛在了脑后。 宋瑾没有回答,只是马车已缓缓回转动了身,答案溢于言表。 慕言春立在慕晋临不远处,忽然察觉一缕锐利视线,不知从何而来,她朝视线处望去,正见帘子放下,马车缓缓离去,只剩下一片尘土飞扬。 “姐姐……” 慕晋临同周围各人说完了话,才察觉立在外围的慕言春,却见她并没有瞧向自己,反而撇过了脑袋,误以为她生了气,心中一阵局促忐忑,又唤了一声,“姐姐……” 慕言春见他走近,这才发觉他已比自己高出了半个脑袋,面容虽略显稚气,可是已经可以明显地看出,他已经是一个半大青年了。 “回来就好。”她由衷地叹了一句。 他还在,那就好。 只要他平平安安,那便是好事。如今她还有大把时间,曾经遗憾的一切,她都可以渐渐弥补。这一回,她必不会再让晋临经受那等痛苦了。 其他人见了慕晋临,俱都是一阵嘘寒问暖,好声好语地同他说话,此时他听了慕言春这四个字,愈发觉得是她生气了,于是才不耐地拿话敷衍他。 他一方面觉得委屈,自己又没有怠慢姐姐,是她自己站在外面他没瞧见。另一方面他又带着一丝怨怼,分明她是自己的亲姐姐,可她甚至还不如大姐关心自己,不仅不问问自己路上有没有受苦,反而还给自己摆脸色。 他原从京都带了两只玉佛坠子回来,一只是带给大姐的,一只是带给姐姐的。如今那只玉佛放在袖里,他却怎么都拿不出来,只闷闷“嗯”了一声,便不想再说话。 慕晋临进了大门,便径直往父亲书房走去,慕言春和慕芩雪等姊妹一边同他说话一边陪着他,他不自在地看慕言春一眼,道:“姐姐你等了我那么久,是不是累了?要不回院里歇一歇吧?” 慕言春没有多想,点了点头,便带着丫鬟回去了。 慕晋临暗自松了一口气。 旁边的慕幼萱大声嚷了一句:“哥哥偏心,二姐姐来得最晚,幼萱和大姐可在门口已等了许久,比二姐姐等的时间可长多了!” 听完慕幼萱一句话,慕晋临心中不自觉梗了一根刺,觉得分外不舒服,却也只能笑着安慰慕幼萱,“萱儿也辛苦了,不必跟着哥哥一同去书房,你也回去歇一歇吧。哥哥从京都带了许多好玩意儿,到时候便叫小厮送到你房里去。” 世子爷回来啦! 大家也看得出来,晋临和春儿有些小误会,不过毕竟是亲姐弟么,小小误会绝对不会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的。 再次重复一遍,洛洛是亲妈呀嘤嘤!(づ ̄3 ̄)づ╭*~ 第七五章 真心 慕芩雪听了也笑着说:“等了一大早,想必大家都累了罢?都回房去歇一歇脚,免得累坏了身子,我陪着晋临去拜见父亲便好。” 这大早上便起来的,着实累着了不少人,听了慕芩雪一番话便也不作推迟,直接带着丫鬟回了自个儿院子。 慕晋临习惯了被人簇拥着奉承的日子,看着众人散去,不觉心里空落落的。 见了大姐面上挂着的暖笑,方忍不住叹一句,“还是大姐你真心待我好。” “说什么傻话呢!”慕芩雪亲昵抚摸慕晋临头顶,一副知心好姐姐的做派,“咱们是亲姐弟,姐姐不待你好,还有谁会待你好呢?” 听了慕芩雪这话,慕晋临禁不住想起慕言春,可眼中浮现的,只有她曾经督促自己读书时的严肃模样,再加上方才慕幼萱那不经意的一句话,叫他的心情越发不好了,神情黯黯地低声叹了一声,“可不是所有姐姐都像大姐你这般好的……” 慕芩雪抚着慕晋临的手微微一顿,思及慕晋临方才的模样,再联想他话中言外之意,仿佛察觉了什么,手上的动作愈发轻柔了。 “只要晋临晓得姐姐待你的好,姐姐便知足了,再不求别的。” 慕晋临目光愈加柔和,右手伸向袖里,看着慕芩雪温柔眉眼,心里稳了稳,将玉佛坠子拿了出来,“大姐,这是我特意从汴京带回来的,只有两个,都送给你罢。正好你和芩香妹妹一人一个。” 慕芩雪接过玉佛,翻来覆去地看,像是极为欢喜的样子,“晋临可真是有心了,竟也不忘还给姐姐带些礼物,姐姐很喜欢。” “大姐喜欢便好。”慕晋临提起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将目光移向别处。 他却始终没有注意到,慕芩雪只是装模作样地翻看几回,并没有细看,便将那两只坠子放进了袖里。 行至慕博庸门口,慕芩雪看着慕晋临进去,自个儿便转回了湘君院。 罗氏早早便候在门口,一双眼幽幽冒着酸气,“果真是晓得我不能有孕了,于是才巴巴地上赶着去讨好慕晋临那世子爷?果真人和人就是同人不同命,像咱们这些命苦的……” “母亲!”慕芩雪低叹一声,打断她道,“你前日来问我,我不是全都说给你听了么?那时我是担心你的身子,才没有告诉你。母亲虽然不能再孕,却并非没有办法,你再等我几日……” “等你几日?”罗氏一甩帕子,闷闷掀开帘子背对着慕芩雪坐着,半晌不肯回头,“等你和那世子爷姐弟情深,忘了你这院里老娘不成?” “母亲,你明晓得如今他是靖安侯府世子,讨好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为何偏要跟自己过不去呢?”慕芩雪给罗氏披了件外褂,坐到她跟前,“女儿这般做,也是为了母亲好,那慕晋临好歹是世子爷,心思又单纯,容易受人鼓动……实在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傀儡了。” “我晓得……” 罗氏看了慕芩雪一眼,又泄气地低下头,“我虽然晓得,可是看着你跟唐氏的儿子亲近,我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母亲,小不忍则乱大谋。”慕芩雪递过去一杯茶,“您且忍过这一段时间,等咱们大功告成,倒时便再不需要瞧着唐氏的儿女脸色做人了。” 罗氏犹豫地接过了茶水,终于忍不住问:“可是你说要过继仲氏那儿子过来,她怎么会情愿,侯爷怎么会情愿?再者,那慕温茂年纪也不算小了,他能愿意吗?这根本就是一桩不可能的事。” “的确是一桩不怎么可能的事,可是……事在人为啊!”慕芩雪摸着袖里的那两只玉佛坠子,面上浮起一丝隐晦笑意,“正是因为不可能,所以才要借助慕言春同那慕晋临之手啊!也正好报了当初那仇。” 罗氏看着慕芩雪那势在必得的模样,心里到底稳了些许,“那慕晋临好歹也是慕言春的同胞弟弟,他能跟那慕言春对着干,帮咱们吗?” “母亲,我不是说了么?”慕芩雪手指细细摩挲那两枚玉佛坠子,“他向来被唐氏护得紧,心思天真单纯得很,读书人么……就是有着那股子自以为是的天真蠢劲儿。自以为自己才高八斗不可一世,可其实也不过是个一身空架子的酒囊饭蛋。” “慕言春能瞧出来的东西,你即便放在他跟前,他也不一定瞧得出来,说不定心里还打着自个儿的主意呢!他不会不帮我的……毕竟,他的大姐待他那般掏心掏肺的好,又身世凄苦地失了弟弟妹妹,还被嫡家小姐欺压,他怎么可能不帮我?” 罗氏听了慕芩雪的话,嗤笑一声,“说得也是。他从前便不跟慕言春怎么亲近,反而比较喜欢你这个往他茶水里下药的姐姐呢!” “母亲,女儿那也是迫不得已。” 慕芩雪不愿罗氏将她说得那样恶毒,微微埋下了头,“那时他跟慕言春正要好着呢!要是不那样做叫他得了伤寒病疫,哪有他如今对我的信任。那时唐氏和慕言春出府,他身边也只有我这么一个亲人,我没日没夜陪了他数日,他想不信任我都难……” “你说得也是,要不是这样,后来他也不会同慕言春疏远了开来。”罗氏浑然不觉慕芩雪心中的那一丝疙瘩,面上浮起一丝快意的笑,“还好后来那小子那般信任你,每回侯爷垂涎那唐氏美色想要同她亲热时,都好巧不巧叫那慕晋临得了病。让侯爷大气一通,以为是唐氏没照顾好他。后来还因此将那小子交给老祖宗教养了两年呢!” 慕芩雪眼中没有一丝犹疑,当初慕博庸的举动全在她的意料之中。 慕晋临在唐氏那边病了那么多回,也不怪慕博庸不发火。 那些日子正是慕言春不得老祖宗喜爱的时候,又因为老祖宗迷信,总觉得是不是唐氏那边风水不好,有什么东西迷住了自个儿宝贝孙子,因而平日里都不怎么让慕言春和慕晋临接触。 可是慕晋临那时又年幼,极需要一个姐姐或者玩伴,那时她年龄正好,跟慕晋临关系又亲热,老祖宗见他这般喜欢大姐,也便常叫她去院里玩儿。 她也是从那时候起,才以一个庶女的身份入了老祖宗的眼。 第七六章 亲近 慕言春几乎两年没怎么见过慕晋临,而那两年,她几乎时时都和慕晋临呆在一起,谁亲谁近,一目了然。 饶是后来慕晋临回了唐氏院子,和慕言春吃住都在一起,可那时慕晋临心里已经有了印象,对慕芩雪不是一般二般的亲近。 后来,又因为读书的缘故,慕言春每对他严厉批评几句,她便对慕晋临温声安慰几句。即便只是亲人之间的寻常谈论,有了这两相对比,他自然会亲近对他温柔的。 更何况,慕晋临向来是个单纯的……极易受人挑拨的孩子。 慕芩雪捏着茶盏,杯中冒着袅袅茶香,外头传来一声雀跃的惊呼,便见一个模样娇俏的少女蹦蹦跳跳走了进来。 罗氏瞧她那不稳重的模样,忍不住嗔笑骂她一句,“都这么大的姑娘了,怎的还这么不稳重,跟个孩子似的!多学学你姐姐!” 口中虽是这么说,可她眉眼带着笑,俱是掩不住的欢喜,为慕芩香理了理凌乱的鬓角。 “娘——”慕芩香却根本不怕她,一把抱住罗氏,将一颗脑袋埋到她怀里,忍不住撒娇。 慕芩雪手指动了动,放下茶杯,好一会儿才挤出一丝笑来,道:“芩香,你哥哥从京里给你带了东西回来,你要么?” 慕芩香一下子从罗氏怀里弹了起来,盼望地将慕芩雪望着,“什么东西啊?” 慕芩雪将那两枚玉佛坠子放到桌上,碧白的玉显得愈发莹润透亮,慕芩香欢喜地拿着玉佛坠子望来望去,时而往身上比划,时而挂在胸前。 罗氏却不怎么喜欢慕晋临的东西,微微皱了皱眉,“这是什么玩意儿?看起来佛不像佛,首饰不像首饰的!” “不是什么大玩意儿……”慕芩雪不以为然地瞧着慕芩香和她手中的玉佛坠子,低声道,“大约也只是小孩子瞧中的不中用的玩意儿,自个儿不喜欢便给了我们罢。” “姐姐——”慕芩香正欢喜着,听见慕芩雪这不屑的一句,忍不住撒娇道,“我听人说,这是如今京里时兴的玩意儿呢!可不简单了……听说连宫里的皇贵妃都有呢!” 慕芩雪原是晓得这玩意儿的用处,只是罗氏不喜欢,故而才跟着附和。再者,她也不信慕晋临真会千里迢迢特意给自己带回这么个玩意儿回来。 她拂了拂衣袖,跟何况还是和慕芩香一对的! 即便是送礼,这样也送得太敷衍了罢! 不是独一份儿送她的玩意儿,真当她会有多稀罕。 慕芩雪晓得这玩意儿,罗氏平素呆在后宅却不怎么知道,一听原是这般贵重玩意儿,忍不住皱了皱眉,“既然是他送给你的,那你便收下罢,免得到时候他问起不好作答。” 慕芩雪“嗯”了一声,便叫丫鬟随意捡了一只放到自个儿房里匣子里,连看都没看一眼。 晴空万里,树茂成荫。 慕言春回了院子,也觉出几分累来,揉了揉额角,在榻上微微眯了眯眼,心里惦记着晋临,到底睡得不好,时而惊醒三四回。 等了不知多久,才有人通报世子爷过来了。 慕晋临进了漱兰院,倒显得有几分局促似的,站在房里,怎么着都不肯落座。 慕言春在内室整理了些许仪容,一出来见着的就是莺儿递给他一杯茶,他却推辞说自己并不口渴的情景。 在慕博庸书房呆了那么久,他怎么敢在慕博庸跟前随意吃茶,怎么可能会不口渴? 第七七章 筹谋 她望着晋临那般神情,也不点破,只是叫丫鬟给他添了一杯茶,同他说些家里的点滴小事。 慕言春并不着急,她毕竟是晋临的亲姐姐,即便他如今同自己有些生疏,可时日长了,他自然能再同自己熟悉起来。一家人哪有什么隔夜仇。 “说起来……晋临,方才你不是坐着马车回来的么?那马车上又没有族纹,我竟不晓得是哪家的公子送了你回来,还没好好谢过人家呢!” 说起这个,慕晋临神采飞扬起来,“那是荣国公府的小公爷的私人车马,正好在路上碰见了,又是顺路,宋小公爷便说要送我一程,于是便送我回来了。” 慕言春摸着腕珠的手微微一顿,两颗珠子碰到一起,发出了不大不小的一声清脆响声。 慕晋临从来不是个善察人情绪的人,应该说他们这院里一家子,上至唐氏、下至慕言春,都不是善于察言观色之人,他自然也没觉察出慕言春的动作,依旧兴奋的说着。 “宋小公爷可真是大才之人,博闻广识、诗书策论无一不通,又精于骑射,实在令人钦佩不已……” 他看了眼慕言春神情,见她依旧带着笑,静静地听着他说话,没有一丝倦色,也像是受了鼓励,继续道:“还有朱相的长公子朱大少也在马车里,我从前只听说他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公子哥儿,又见他整日沉迷酒色,颇有些诧异宋小公爷竟会同那样的人往来。竟没料到他极懂兵法谋算,不过三论便将我驳到无话可说,实在是叫我好生长了一番见识!” 慕言春从碟子里拿了一块糕,轻轻咬了一口,却觉得味如嚼蜡,没尝出什么味道。 如果她记得不错的话,宋瑾是在庆历八年扶赵宽上的位,她重生回来是在庆历二年冬,如今是庆历三年,也就是说如果一切无太大的意外,宋瑾将会在五年后走向那个位置。 凡世间一切獠牙,必是在长期蛰伏中长成。 宋瑾若果真有那个意思,怕是如今已经在为日后做打算了。更甚者,在此前他便已经开始筹谋。 前世这个时候,她尚被罗氏江氏欺凌得不见天日,对今后已经失去了希望,莫说晓不晓得前世宋瑾是否来过,便是晋临这回回府,前世她都没见到过。 那时候她害了一场大病,几乎去了她半条命,罗氏以害怕她过了病气为由,封锁了她的院子,不仅不让别人进来,更不让任何人出去。她连给晋临递个消息都不行,更不用说见他一面了。 那时候的她跟个瞎子无异,对外界的一切动乱都浑然不知。 但后来的事情她还是晓得的,那宋瑾是个狠戾角色,那朱渐之更非晋临口中所说的只知寻花问柳之辈。 朱渐之可是相国朱瑛的独子,朱瑛是何等铁腕人物,以平民之身纵横朝中,一步步位极人臣,从一个不入流的商户之子,成为了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品大臣,多少年了……无数人想将他从那个位置打压下来,无数贵族对这个平民之子咬牙切齿,可他依旧坐着那个位置稳稳当当的,时至今日。 前世自慕言春记忆以来,朱瑛一向是朝中风评最好的臣子,他爱民如子、胸怀坦荡,在百姓之中声望极高。 然而同样也是这样一个人,在背地里收受贿赂,勾结贪官,朝野上下都遍布他的眼线。他曾经也做过翰林学士,教授出不少学生,其中人情利益,牵连出的庞大能量令人动容。 后来赵宽称帝,他便自请让贤乞骸骨,从此两袖清风退出官场,那时,他才年仅五十,正值壮年。 朱瑛退位后,身为宋瑾党羽的朱渐之便迎头而上,此人奸滑狡诈更胜其父,令不少官员叫苦不迭,暗地里给他取了个绰号,叫腹毒笑面虎。 他听完后不怒反笑,不过三日,那些在背后说过这些话的人不知犯了什么事,全被抓进了牢狱,满门皆灭。 可以说,宋瑾之所以那般凶名赫赫,着实少不了他这位左膀右臂的得力助手的几番推波助澜。 这样两个人,竟来了博陵……还跟晋临顺路,送他回了府? 慕言春心中惴惴不安,将咬了一半的糕点重新放回碟子里,再没甚胃口了,又担心晋临起疑,只得强撑起一丝笑意,道:“所以,从这事儿上可知,以外貌行为观人,着实是个不好的习惯。” 她语气柔和,不见半分怪罪,只像个姐姐在亲昵说笑。 慕晋临便也没有往常的那番压力,一番话下来,整个人都放松了起来,点头道:“姐姐说得是,虽然朱大少行为不端,不过他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不怪宋小公爷将他带在身边……” 慕言春用帕子细细擦着手,微微出神,也不知道他们这番是打算做什么?只希望不要牵扯到靖安侯府才好。 而外祖母那边……镇国公府一向行为规正,世人皆知,是不可能同宋瑾有什么牵扯的,这点她倒是极为放心,怕就怕别人瞅准了镇国公府,不肯放过唐家啊! “晋临,你一路跟宋小公爷回来,可晓得他们这一路是要去哪儿?”慕言春灵光一闪,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是思绪又极为模糊,叫她扯不清头绪。 慕晋临倒没怎么注意过这些问题,不过在马车上听朱大少提过一两句,虽然有些疑惑姐姐为什么要问这个,不过还是说了。 “听朱大少所言,大约是途经咱们博陵,往穆宁王府那边去吧?我也不晓得是不是那个地方,反正大约是在那个方向。” 竟是往山西那边去的? 她暗自松了一口气,只要跟晋临没什么干系,那她也不必挂在心上,如今实在不是想这些问题的时候。 她又同晋临来回说了几句,见他有些困了,才亲自给他披上披风,叫人带他回自个儿院子。 也不晓得晋临房间里有没有收拾齐整,虽然心中有些惦记着这些事,可晋临如今已然是个大小伙子了,她也不好跟过去,只在心中念叨了几回,叹了几口气便不再想了。 第七八章 落水 这几日和风暖软,天色醺醺然叫人忍不住犯困。 慕言春时而跟晋临说些话,总算是叫他在漱兰院里不那么拘束了。院里那些小丫鬟们也都是些皮实性子,俏皮可爱得很,时而还打趣儿他几句,惹得他闹个大红脸。 博陵女子比汴京小姐大方许多,那边的女子俱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不像是慕言春,还能时而出府外出逛逛,顺道到哪个楼里打打牙祭,快活得紧。 “这几日天儿也热了起来,你睡得好不好?可不要为了图凉快将褂子都给脱了,当心着凉。” 慕晋临一边吃着酸果儿,一边抱着书本在看,闻言抬头回道:“姐姐,晚上有香溪在呢!不打紧的。” 香溪是个规矩丫鬟,慕言春倒是晓得,不过自个儿睡觉不规矩麻烦了人家小丫鬟也不好,她看了眼慕晋临手里的书,饮了口茶,“要不晚上给你房里送点冰?香溪夜里给你打扇睡不好觉,白日里又要给你打理房间,恐累着了她,损了身子,日后身子骨弱了便不好了。” 慕晋临一向是个大大咧咧的,从来没想到这里过,不过这些日子的确常常看到过香溪偷偷打哈欠,这才反应了过来,不禁觉得惭愧,他自己身边的人他都没有注意到,还是姐姐提醒了他才省得。 “姐姐说的是。”他将书本放到膝上,仔细想了想,才说,“不过冰就不必了……现下还没到用冰的时候,咱们府里也没开始动用冰库,咱们私自开了头总是不好的。” 他能想到这里,慕言春眼中划过一丝欣慰,微微一笑,“府里冰库的自然是动不得的,不过到外头进些回来还是可以的,又不动用府里的银子,倒也不打紧。“ 听慕言春这么一说,慕晋临确实有些意动,如今天气渐热,夜里总是汗津津的,身子上黏黏糊糊格外不舒服,叫人睡不好觉,要是有了冰,却是能方便些,也不必香溪夜夜打扇了。 只是,这般天气,既不动用府中银子,自个儿私购要耗费的银钱数目着实不小,他如今又没当家,手头上没多少银子,这样想了一想,他双颊发烫,“还是……不必了罢。其实,这天气也不是很热。” 慕言春放下茶盏,看了慕晋临一眼,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窘境,正打算说话,却见文燕脚步匆匆走了进来。 见着世子爷在房中,咬了咬唇,如花的一张面庞硬是憋得通红,不知如何开口。 “文燕,我叫你拿的凉薯糕没了便没了,不必这般丧气,下去歇一会儿,喝口茶吧。” 文燕听见自家小姐一句话,愣了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忙颔首回道:“是,小姐。奴婢便先下去了。” 瞧见文燕背影,慕言春面色不变,却从软塌上站了起来,“这个时辰,晋临你该去先生那处温书了罢?” 慕晋临这才发觉天色已晚,忙惊得站了起来,匆匆走了两步,才想起来没跟姐姐告辞,又转回来道:“那晋临便先去了。” “嗯。”慕言春笑着将他没理好的衣襟理顺,低声道:“记得常过来看看姐姐,母亲走了,这里也只剩下咱们俩了。” 慕晋临心头一动,鼻头微酸,涩涩低头:“嗯。” 晋临一走,房内便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响,慕言春重又坐回榻上,叫莺儿将文燕唤了进来,“可是有了什么消息?” 文燕虽不比莺儿稳重,但也算是识大体的,若无什么要事,是必不会这般匆忙便闯了进来的。 “小姐,并非是奴婢探得了什么消息,而是膳房刘嬷嬷带着老祖宗院里的容嬷嬷,说有要事禀报。” “哦?” 慕言春在榻上换了个姿势,右手撑着下巴,左手放在膝上,轻声道:“让她们进来罢。” “莺儿,看茶。” 想来是容嬷嬷终于上了钩、咬了饵,也不枉她大费苦心在她身上下那么多力气。 文燕带着刘嬷嬷、容嬷嬷进了来,刘嬷嬷也不是第一回进来,面上显得谄媚又讨好,那容嬷嬷倒浑身扭捏,颇有几分不自在与怀疑。 “老奴见过二小姐。” 两位嬷嬷拜过慕言春,便被莺儿请着坐了下来,一人接过一杯茶,嗅了一口味道,竟是极品雪峰茶,不仅容嬷嬷被震住了,便是常来此处的刘嬷嬷,也是第一回见。 她往常只在外间,从未被请进来过,在外间喝的龙井已属极品,却难得与这雪峰媲美。 果真抱住二小姐这根粗大腿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咱们这府里,能拿得出这些东西的,还有哪一个?刘嬷嬷心中想法愈加坚定了。 这也算是歪打正着碰了个巧,其实慕言春她自个儿吃茶是没甚感觉的,但她自小便是被唐氏养大的,自然吃的用的都是极品。 她自己虽然没那些试茶的门门道道,但用多了光尝味道都是能分得清的,因而前几日刚得了这新茶,便日日在用。其实也没多少,用过几日怕也没了,可巧让这二位嬷嬷尝着了一回。 闲话不再赘述,慕言春见她二位享用好了,也便直截了当地开了口,“听文燕说,是刘嬷嬷同容嬷嬷有事找我,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容嬷嬷用手肘推了刘嬷嬷一把,见她低着头不说话,暗暗咬牙,硬着头皮道:“不晓得前几日仲姨娘院里慕小少爷落水一事您晓得没有?” “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 也就是这两日发生的事,偶尔还听到有小丫头议论,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听说是仲姨娘带着一双儿女去湖心亭散心,不知怎的,那慕温茂嚷着要吃莲子,一个不小心掉进了湖里,差点儿没给淹死,叫父亲生了好一顿气呢! 说起来,她好像还听到有人说,那时候慕大小姐也在呢! “莫不成……此事还有什么缘故不成?” 光是一联系到慕芩雪,慕言春便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那慕芩雪向来不是个悠闲到能四处赏花散心的人,在那处碰见她,绝非什么好事。 事实也证明,那慕温茂没碰见什么好事。 第七九章 过继 容嬷嬷尴尬一笑,“此事有没有什么缘故老奴却是不知道的,不过此事后头还有个后续……老奴猜想,您怕是不晓得。” “什么后续?” “那二夫人……”像是习惯似的脱口而出,说完之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在二小姐跟前,她立马改了口,“二姨娘后来不知怎的到侯爷跟前哭了一场,侯爷也不晓得怎么考虑的,竟然到老祖宗跟前说要将仲姨娘的小少爷放到二姨娘膝下教养。老祖宗平素最不喜这种事情,将侯爷骂了一通,灰头土脸将他赶出了院子,也不晓得侯爷如今熄了这个心思没有?” 罗氏竟打算将慕温茂过继到自己膝下? 慕言春着实吃了一惊,那时她看罗氏那心如死灰的模样,后来又开始活蹦乱跳的,还奇怪她是吃了什么药,原来她竟将主意打到这上头,想抢了别人的儿子来养。 她心头微微抽痛,前世罗氏抢来养的可不是慕温茂,而就是她的亲弟弟——慕晋临啊! “侯爷是什么时候去跟老祖宗说的?” “在昨日申时,侯爷去老祖宗跟前说的。” 前两日慕温茂才落了水,想必次日罗氏便去同慕博庸说了,紧接着慕博庸便去了老祖宗院里…… 慕言春心中嗤笑一声,这一大家子可真是情深似海啊! 敢情连儿子都可以随便交换着养的,罗氏怀孕那些日子慕博庸不知往外边跑了多少回,回来的时候身上可带了不知多少脂粉气,大概也只有罗氏还以为慕博庸待她情深似海。 “多谢容嬷嬷特来知会,莺儿。”慕言春朝莺儿望一眼,莺儿便自觉地从匣子里拿出了两枚钱袋子,沉甸甸的分量不轻,递给了刘嬷嬷和容嬷嬷。 既然昨日申时慕博庸便去了老祖宗房里,这容嬷嬷却今日才来知会她,想必也有许多自个儿的小心思。慕言春晓得,她也不介意她有这样的小心思,她越是势利,慕言春越有办法对付她,毕竟在这靖安侯府,再没有人比她过得更阔绰了。 容嬷嬷颠了颠手里的钱袋子,做梦一般跟着刘嬷嬷拜了二小姐,浑浑噩噩地跟着她出了院子,终于忍不住用力掐了自己一把。 “嘶——” 疼得她直掉眼泪,果真不是做梦啊! 刘嬷嬷瞧见她一番动作,眼中忍不住闪过一丝得意与鄙夷,却又极快地掩藏好,笑道:“如今这还算是少的,你若是真得了二小姐的赏识,给二小姐立了大功,到时候不愁没有银子花。” “这可真是……”她到如今还觉得自己像在梦中。 容嬷嬷原以为二小姐再如何阔绰,也不可能比得了老祖宗,着实没料到她出手竟如此大方,而且瞧她面色,像是根本不曾将这些银子放在眼底似的。 若是能将二小姐手里那笔银子弄到手,她岂不发了? “刘妹妹,我原以为这二小姐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不怎么瞧她上眼,没想到她竟如此舍得下银子。”容嬷嬷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之色,凑近刘嬷嬷耳根子边儿说,“反正她也只是孤家寡人一个小丫头,掀不起什么大浪,如今咱们府上怕是没几个人晓得她有那笔巨款,你想想……若是那笔银子落到了咱们手上,即便是五五分成,那也得是多少银子啊!” 她往日里不怎么和慕言春亲近,回回见的也不过是慕言春在老祖宗跟前儿那低眉顺眼的温柔模样,总以为她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这么一个好欺负的小丫头手里居然有这么一笔巨款,实在叫她眼热得紧,她吞下那些小丫头手里的私银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因而这一回也打起了这样的心思。只是这一次旁边儿还有个刘嬷嬷,这可不是个好混弄的角色,她虽然不情愿,却也只能装出亲热的样子拉她一起入伙。 免得刘嬷嬷到时候去侯爷跟前儿将她告了,那时她才是有口难言。 刘嬷嬷着实没想到容嬷嬷竟有这样包天贼胆,竟想黑到二小姐头上去! 她自问自个儿此前也没少干过这档子事儿,可从前吞的也不过是些畏畏缩缩的小丫鬟,如今那可是靖安侯府的嫡小姐。 她是见识过二小姐的手段的,那一回回一遭遭出手何其老辣,绝非寻常人可比。二小姐虽没明着同她说过,可她毕竟在这深宅侯府呆了大半辈子,什么样的脏污事儿没见过,二小姐所做的那些事她隐隐有所觉察,正因如此,她才愈发畏惧二小姐,不敢对她生出丝毫异心。 甚至二小姐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更未像旁的主子那般,收买了你之后还得叫个奴才来将你敲打敲打,她只是静静地端坐着喝茶,却叫人觉得她看穿了你的一切心思,让你心中的那些小九九无所遁形,这比那些警告之语更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一想到容嬷嬷居然敢起这样的心思,就让她不由觉得毛骨悚然。 刘嬷嬷下意识地望四周望了一圈,一个人都没瞧见,却无端端地叫她觉得像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盯着她,只要她说出一个错字,便能一口咬断她的脖子。 她的右手不自在地成拳放在胸前,局促地揉着胸口,看着容嬷嬷道:“容姐姐,妹妹我是念在咱们姐妹一场,才给你介绍这个好差事,你如今却对主子生起这样的异心!若是被旁的人晓得了,可是要被实施鞭刑,活活打死的!” 说实话,容嬷嬷其实从来不怎么瞧得上这个在膳房干活的“姐妹”。 即便是为人奴婢,也是有三六九等之分的,当年她们俩一同是夫人的一等丫鬟,如今各自身份却有了天壤之别。说句不好听的,她容氏是伺候人之中的上三流,而她刘氏是伺候人的下九流之类。她即便是日后出了府,也是受人尊敬的,故而她一向自认为比刘氏优越三分。 她本是好心好意要给刘氏三分薄面,却不想她这般不识抬举,竟还敢出言威胁自己? 不过是攀上了一个连毛都没长齐的黄毛丫头,就真的以为自己咸鱼翻了身,从此能与她并起平坐? 第八十章 馅饼 那句话仅仅从脑子里一过,便叫容嬷嬷面色难看起来,她斜着眼睨着刘嬷嬷,“刘妹妹,姐姐倒是不晓得你是得了多大的脸,我好心好意想同你一道赚些银子,你便是这般报答姐姐的?还说什么鞭刑……这种事儿你又不是没干过,要上绞架,也得你先去罢!” 刘嬷嬷原是一番好心,不想容嬷嬷不识状况得罪了二小姐,日后落得那等凄惨下场,却没想到她竟反过来咬了自个儿一口,还这般不留情面。 她被容嬷嬷一番话气得浑身发抖,手指颤颤指着她道:“你……你如今这般不识好人心,等日后吃了苦头,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二小姐如今在府中如此得脸,你便当真觉得那只是运气而已?” “你今日这般轻瞧了二小姐,日后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你也不想想二姨娘和四姨娘如今的下场!” 容嬷嬷听着刘嬷嬷色厉内荏一番怒斥,再想想江姨娘和罗姨娘,怎样也跟二小姐那小丫头片子关联不起来,只觉得她大约是气疯了才会说出这样的浑话,故而也不当真,只嘲笑了两声说:“嗬……我倒要看看那小丫头片子能给我什么下场!她还能送我去绞架,将我活活打死不成?” 说着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忍不住笑出声来。 又想到刘嬷嬷对那小丫头片子那唯命是从的哈巴狗模样,愈发对她鄙夷起来。 果真下九流就是下九流,怎样也放不到台面上去! 她也只配跟着那种没了娘的可怜丫头屁股后头打转,只被人家砸了那么点银子便被迷花了眼,果真是没甚见识的。 容嬷嬷再不想看她那张脸,狠狠将刘嬷嬷嘲弄一番,转身便走。 她此时却不记得了,方才刘嬷嬷领她进漱兰院时,她是何等畏缩模样,后来接到钱袋时,她自个儿又是欣喜若狂到那般失态神情? 反倒是她瞧不起的刘嬷嬷,比她镇定许多。 树影摇曳,草丛窸窸窣窣,传来叶片摩挲的声响,像是无数小儿窃窃私语的细碎声音。 刘嬷嬷看着容嬷嬷离去的背影,也不挽留,只狠狠甩了一下帕子,冷笑一声,转头又回了漱兰院。 “二小姐,方才老奴同容嬷嬷在半道上……” “起了争执是吧?”慕言春头都没抬,只低头看着手中的话本子,一缕青丝滑落腰际,衬着纤细腰肢与青衫浅衣,显得别样风姿与不羁落拓。 刘嬷嬷脑中轰然一震,讷讷说不出话来。 她此刻只觉得背脊发凉,从脚趾头寒到了头顶,大热的三伏天,浑身却禁不住微微哆嗦起来。她唯一庆幸的便是方才当机立断立刻出言训斥了容嬷嬷,不然……若她果真被容嬷嬷一番话说得动了心,她不敢想象二小姐会将她如何? 慕言春却不怎么顾及她此刻心中思绪,将那缕青丝拨到身后,悠然道:“刘嬷嬷,你不必担心,容嬷嬷这件事我会派人去处理的。当初我叫你去招揽她时,不也说过么……我不强求她真能对我死心塌地,如今她说出那番话,我也并不意外。” “所以……二小姐您,并未动怒?” 刘嬷嬷怕的就是惹了二小姐生气,毕竟容嬷嬷是她招揽过来的,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儿,难保二小姐不会觉得是她办事不力,从而对她产生什么想法。 慕言春的确没有生气,更不觉得此事有什么意外,毕竟容嬷嬷是什么脾气秉性,她是从前世便已经了然于心了的,她有容嬷嬷垂涎的银子,在容嬷嬷眼中她又没有保住那些银两的能力,她会动起这个心思,实在不叫她觉得意外。 “我为什么要动怒呢?”慕言春抬眸,“我不求让这世间所有人都听命于我,再者,她现下也不过给我递了个消息,并非我手底下的人手。她瞧见我有大把银子,对我起了歪心思,不是挺正常的么?” “若是她是我手下的人,便绝不会起这样的心思。若我手下的人真有敢那般做的,我只会佩服她的勇气,与那种勇于牺牲自我的精神,仅此而已。” 刘嬷嬷身体抖了抖,听出了二小姐的言外之意。 二小姐这番话的意思便是,见识过她的手段的心腹,怕是没一个人胆敢背叛她。若真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做下那等蠢事,她也不会因此而产生丝毫影响,只不过是看着那个人飞蛾扑火般的自我覆灭罢了。 因为在那个人背叛她之前,她便会先让那个人品尝背叛她的代价。 “刘嬷嬷,你做的很好,这些日子也辛苦你了。”慕言春看她那魂不守舍的模样,便晓得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打了她一大棒,如今也该给她一枚甜枣儿,“你放心,待这数十日了却这几桩事儿,我便会叫人遣你出府。我在外头置购了几处上好的田庄,足够你与你的一大家子安然无忧地度过后半辈子了。有空的话,你可以去那田庄四处走走看看,可有什么不顺心的同我说一说。” “老奴……老奴谢过二小姐。” 刘嬷嬷惊喜交加,刚刚才经了二小姐一番敲打,如今便从天砸下这么一大块馅饼,即便是假的,也足够叫她头昏脑涨好一会儿了。 若二小姐这话果真是真的,那她便是拼上这条命,只要日后能给她那不成器的儿子留下这么块田产,她也死不足惜了。 在这靖安侯府数十年,这府里眼见着一日不如一日,她那些个吸血的亲戚只觉得她在这偌大侯门吃香的喝辣的,过着好日子,却不知这宅子里真是只剩了一个空架子了,不说每月有没有什么余钱,便是真从饭食里可怜巴巴地攒出那么些余钱,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购置一块自己的院子。 如今二小姐竟连她养老的院子都置办好了,日后哪怕是叫她往二姨娘碗里下毒,她也咬牙干了。她这一辈子,图什么,不就图自己老了能有个安生日子么! 第八一章 笼络 要笼络人心,慕言春不介意为底下人置办些庄子铺子之类的活计,没了后顾之忧,她们办事便能更加尽心。 便不用说,刘嬷嬷的后顾之忧,一向都是握在她的手里。 “莺儿,方才那容嬷嬷所说的,罗氏想要过继慕温茂到自个儿膝下的消息多半是真的,我这边不方便插手,你找个机会,叫个值得信任的奴才将这消息递到三姨娘耳边罢。” “是,小姐。”莺儿颔首应了,又带着一丝疑惑道,“只是即便咱们告知三姨娘,怕也无济于事吧。三姨娘一向性子怯懦,虽生得一张好皮相,却不怎么会说话,不讨侯爷的喜欢。即便她跟二姨娘对上了,多半也是讨不了什么好的。” “这个是自然。” 仲氏是什么性子,这府里众人皆知,她生得一张如花似玉的容颜,却能将自己混成这般凄惨近况,可见她是何等的没有心机。 她这样的人对上罗氏这混不吝的便已然承受不住,再加上一个机关算尽的慕芩雪,想必更加难熬,不说保不保得住慕温茂,多半连自己都得赔进去。 慕言春坐得久了,身子有些酥麻,起身活动活动,同莺儿说道:“三姨娘自然讨不到什么好,但我并不需要她跟罗氏或者慕芩雪拼得如何,我只要她站出身来,表明自己的立场便够了。” “莺儿,三姨娘再如何软弱,她也是个母亲。哪怕是个再不称职的母亲,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孩子,也绝不会像从前那般退缩不前的!” “小姐说的是。” 莺儿深以为然,三姨娘性子太柔,在府里就是个任人欺凌的软包子,她今后唯一的依靠便是小少爷了,若是连小少爷都被罗氏抢了去,那她今后日子可就更加难熬了。 再加上幼萱小姐又是个性子跳脱不懂事的,没少在三姨娘心上添堵,有些事儿连她这个做下人的见了都觉得憋屈得紧,也亏得三姨娘忍得下来。 不过…… “小姐,这事儿再怎么说也是二姨娘同三姨娘院里的事儿,即便二姨娘将小少爷过继到她膝下,也跟咱们没甚关系吧。对咱们也没什么影响,世子爷还是世子爷,小姐您也还是嫡小姐,您若是要插手这件事,怕是不太好吧?” “明面上看自然跟咱们没关系……” 慕言春揉了揉手臂,目光沉沉。 但怕就怕慕芩雪暗地里打的却不只是慕温茂的主意,靖安侯府这些年人丁稀少,从慕博庸这一代起,就只剩下了四房,其余的要么病弱而死,要么早夭,剩下的几个兄弟也人丁稀少。 只有慕博庸这一脉还算好,生了三个儿子六个女儿,因为二房那根独苗苗幼时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死了,慕博庸担心二房成了绝户,怕人背地里耻笑他苛待亲兄弟,传出什么不好的流言,便将那个婢生的二儿子过继到了二房。 后来又因为五妹身体病弱,担心她早夭,便听从三叔的建议将五女儿送到了尼姑庵里养着,如今身子倒养得好了许多,但慕博庸却从来没提过要将她接回府里的事,像是忘了自个儿还有这么个女儿。 这般算过来,明明白白算是能继承慕博庸血脉的两个子嗣,便只有慕晋临和慕温茂这兄弟俩。 罗氏既然选择了慕温茂,也就代表着慕晋临是她们的绊脚石。若是慕晋临一个不小心出了什么意外,或是傻了,或是……死了? 那慕博庸也就不得不立慕温茂了,到那时,罗氏身为他的母亲,自然理所当然要坐上原本属于唐氏的那个位置。 慕言春实在不愿将人心想的那般险恶复杂,可这世道多年,每一个条条框框都在告诉她,若是她不用最坏的想法去揣测别人,别人就会用最恶毒的手段来对付她自己。 她所行所为,但求自保而已。 “此事若要插手,必不能做到明面上,不然父亲面子上过不去,咱们今后的日子便也会过不去,一切暗暗地办,不要叫人发觉了。” “是。” 窗外蝉鸣阵阵,叫得人一刻都不得安生,烈阳似火,更烹得人大汗淋漓。 慕晋临捧着书坐在窗前,连一丝风也无,只被蝉鸣声叫得心烦。外头几个小厮正顶着烈阳拿着黏杆在粘蝉,可惜所效甚微。 “爷,您是不是累了?要不歇一会子吧?奴婢为您打扇。”一个巴掌脸柳叶眉、身量苗条的小丫鬟端着蔬果走了进来,将果盘放到慕晋临跟前,柔声询问。 慕晋临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香溪,不必了,你也下去歇着吧。” 那唤作香溪的小丫鬟柔着眉眼,一双玲珑水眸黯了黯,玉足像粘在地上似的,一动不动。 “爷,如今天儿又热,院里又没发冰,您老在这儿呆着,要是闷坏了可怎么办?”她咬了咬唇,怯怯低下头,眼底透着三分委屈。 “没事。”慕晋临摇了摇头,“我如今又不是三岁小童,哪那么容易就会被累垮的?” 又看一眼外边那些小厮,叹了口气,“外头天儿也挺热的,叫他们进来吧,免得到时候蝉没粘几只,倒平白无故被热倒了。” 香溪一双美目柔柔看了他一眼,神情微微带着一丝笑意,自家爷向来是个体贴下人的,她自小便知道。 她到外头差个小丫头将那些小厮叫了回来,又叫人给他们送了凉汤,将一切都做妥帖了,才移着步子回了主子房里。一进去便看见自家爷皱着眉头,颇为苦恼地揉着额角,显得极为吃力的模样。 “东匀,你先下去吧,我陪着爷。” 香溪举止自然地接过书童东匀手中的活计,极为熟练地为慕晋临研着墨。 “嗳!香溪姐你辛苦了。”那书童规矩地弯腰行礼,便识趣退下了。 她一边看着浓黑的墨汁,一边轻声问:“爷这几日到底怎么了?像是生气了的样子。是香溪哪里做的不好,惹爷生气了吗?” 慕晋临微微一愣,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问。 第八二章 生气 香溪见自家爷一句话也没说,手里的动作也停下了,低垂着头颅像个受气的孩子,“爷您若生气,便冲着香溪就是了,不要闷在心里,憋坏了身子。” 慕晋临见她越说越离谱,也是一阵哭笑不得,不晓得她怎么就觉得自个儿生了气,还是生她的气,瞧见她那委屈小媳妇儿模样,半死无奈半是哄骗问:“你家少爷我在你心中便是个气量这么小的,还跟你一个小丫头生气闹别扭?你且说说,我这是生的哪门子气?” “奴婢……”香溪一张脸腾地红了起来,嗫嗫嚅嚅闷了半天,才说,“可爷这几日总是不理睬奴婢,昨日夜里那样热的天气,您都不让奴婢去您房里服侍,可见……可见您是生气了。” 竟是因为这个? 他原是听了姐姐那一番话,担心她睡得不好,所以才让她好好休息,不要惦记着自己,没想到她这小脑袋瓜子里却脑补出这些东西,着实叫人哭笑不得。 香溪脑袋埋得极低,根本瞧不见慕晋临面上微妙神情,声音中带着一丝哭腔,“这些日子天气本来就闷热得很,爷您若是因为跟香溪置气,闹坏了身子,那香溪就是死……也对不住爷啊!您……” 慕晋临揉揉香溪头顶,“笨蛋,别整天胡思乱想的!我是因为前些日子姐姐同我说起你的辛苦,怕你累着了,才想着叫你好好休息,哪想到你这脑袋瓜儿竟拐到这种地方来了。” “真的吗?”香溪猛然抬起头,眼眶里浮起的一丝泪珠儿还没来得及退下去。 慕晋临眉眼带笑,“自然是真真的,比黄金还真。” 香溪见自家爷这般笃定,也晓得自个儿闹了个笑话,愈发觉得臊得慌,几乎不敢抬头看看主子的神情。 慕晋临见她满脸羞红的可爱神情,正想说句话打趣她一下,外边便来了人,香溪已然觉得自己在主子跟前坚持不下去了,这些人正好给了她一个台阶下,她匆匆跟自家爷行了一礼,说出去请人进来,便小碎步跑了出去。 从头到尾都不敢再抬头看自家少爷一眼。 慕晋临遗憾地看着香溪跑了出去,见着她带着顾嬷嬷和几个丫鬟走了进来,方收了心,一脸正色地看着她们。 原是姐姐在外边买了冰,叫顾嬷嬷给他送过来一份,他正热得不行,便收进了院子里。各处放上冰块,再叫人打扇吹一吹,很快,院里的温度便降了下来。 慕晋临谢过顾嬷嬷,才叫香溪将一行人送了出去。 书童东匀被香溪这丫头赶了出去,他原打算叫香溪进来研墨,兴许是刚才那事儿羞坏了她,她竟躲着他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慕晋临摇了摇头,面上情不自禁浮起一丝笑意,叫人唤了东匀进来,继续看书写字。 院里加了冰,原本难熬的天气也不那么令人难受了。 顾嬷嬷回了院子,慕言春先问了她晋临如何,听顾嬷嬷说他在用功读书,也晓得他院里放好了冰,方放下了心,将心思移至别处。 正好文燕从外边回了来,慕言春吃了块冰,方开口问:“三姨娘那边情况如何?” “我听那边的小丫鬟说,三姨娘晓得侯爷欲将小少爷送到二姨娘膝下抚养后,一直说那日小少爷落水不是因为她,是因为大小姐一直怂恿他去湖中摘莲子,她只是没来得及将小少爷救下……之类的话语,但是,似乎并没有要到侯爷跟前解释的意思。” “这样的反应……如果是三姨娘,倒也可以理解。”慕言春略微沉思,手里捏了块薄冰,“不过,她迟早会开口的,不是今日,便是明日,多半就在这两日。” 只是,罗氏为何会生起过继慕温茂到她膝下的想法? 据慕言春所知,罗氏平日里是极为瞧不起慕温茂那软弱的性子的,跟他娘亲如出一辙的秀美相貌,也叫罗氏格外不喜。罗氏一向是个任性妄为之人,她断不会委屈自个儿。 除非,她不能有孕之事慕芩雪没有瞒住,还是叫她晓得了。 能在慕芩雪那般雷霆手段之下还敢告知罗氏真相的,慕言春以为,着实不多,而江氏……恰巧就是其中一个。 说起来,她仿佛许久不曾见过江氏了呢!自从那件事之后,江氏几乎成了这靖安侯府之中的隐形人,那件事在她印象中仿佛就在昨日,但府中已经许久没有人提及过江姨娘了。 “莺儿,为我宽衣,我要去江姨娘院里一趟。” 江氏从前便喜欢僻静,因而她那处地理位置原就极为偏僻,再加上慕博庸刻意隐藏,如今她那边也极少有人过去了,即便她白日里过去,碰见的人多半也不会很多。 若是真被人瞧出来了,慕博庸没有明令禁止人出入江氏的院子,他们也就没有通报给慕博庸的理由。 即便她现在去了,想必也没什么。 这原是她心血来潮一个想法,突兀却是突兀了些,不过将莺儿惊到不能动弹,却还是出乎了慕言春的意料。 莺儿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对慕言春这心血来潮的一个决定表示十分不满,“小姐,那江姨娘可是一个危险人物,万一她到您身上下毒,万一她疯了伤到您怎么办?您怎么能去那种危险的地方呢?” “莺儿,那只是江姨娘的院子,听你那口吻,怎么像是修罗地狱一般的恐怖场所了呢!”慕言春不以为然叹了一口气,觉得莺儿这心理素质还是亟待加强。 正说着,外边有人过来传话,说老祖宗请二小姐去用晚膳,这些日子慕言春时而到老祖宗院里晃荡来晃荡去,再加上夏妍给她说了一箩筐的好话,老祖宗如今正是看她哪儿、哪儿都顺眼的时候,因而这种偶尔请她过去晚膳的时候也是有的。 慕言春暗自叹了一口气,看来今日是不能去江氏院子了。 一旁莺儿却偷偷在心中雀跃了好一会儿,小姐终于不去那可怕女人那里了,希望她明天一早起来就忘了这事儿才好。 第八三章 记性 很显然,慕言春的记性还是挺不错的,至少谁欠了她几回帐,谁让她吃了几回亏,上辈子她活了那么些年,到死都记得清清楚楚。 莺儿乞求上天保佑慕言春不要记起江姨娘的这个祈愿,怕是要落空了。 落空是落空,慕言春前往江氏院里已成定局,不过中途却发生了一些小波折,令慕言春极感兴趣的小波折。 便是慕芩雪又将八哥儿叫了过去,问她最近探得慕言春什么消息。 慕言春原以为,经过江氏那一遭事情之后,她便不会再信任八哥儿,再不会叫她过去了呢!还是她太傻太天真了啊! 慕言春思了又想,原打算叫八哥儿唬她一唬,将她诳一回算了,可是灵光一闪,慕温茂这事儿便从她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圈圈。 她当即改了主意,“八哥儿,你就去同大小姐说,二小姐今日傍晚要去探望四姨娘。” 要想鱼儿上钩,自然要撒下一个诱饵,只有让她吞到了好处,下一回咬饵时,她才会更加毫不犹豫。 慕言春当日便悠悠哉哉用了晚膳,又到老祖宗院里耍了好一会儿,路上还碰见了慕芩香,缠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方心满意足回了自个儿院里,换了衣裳往江氏院里出发。 其实江氏这条路上倒是格外别致生动,小桥流水,落花烟柳,有着别样风采。 若是江氏不是她的敌人,其实她倒是挺乐意同她探讨一番的,譬如这景致陈设之类的,她对此一向很有兴趣。 只可惜这番愿望,此生怕是无缘了。 慕言春望着眼前那牌匾,还在不久前,这里门庭若市,有不少丫鬟婆子来往其中,今日一见,却与往日分外不同了。整个院子里头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响。 数日前博陵落了几场雨,江氏院门前儿的石阶上都开始生起了些许苔痕。她原以为此处至少还留有人看守,不至于冷清如斯,却是她料错了。 仔细一想也是常情,底下人谁不想到个好去处找个油水足的地方,这儿虽有看管,可那些人一连数月守在此处,又没甚人往来,连个打赏都捞不着,日间又没人时时盯着,自然是跑到僻静处自个儿快活去了。 若是别处,有没有下人这么玩忽职守慕言春是不晓得,只是靖安侯府一贯风气如此,她是极清楚的。 这门上好歹还上了锁,从里头多半打不开,从外头更是难以破坏。幸而她有些先见之明,想着兴许会遇上此般情景,方提早做了准备。 “莺儿,开门。” 莺儿愁着眉眼,心中十万分不情愿自家小姐进这院门,可又不得不拿出钥匙,开了这门,着实是异常煎熬。 “咔哒”一声,门锁应声而开。 莺儿推开大门,那门已许久未曾清理过了,很是落了不少灰尘,再加上前段时间绵延密雨,被污得不成样子。 她忍着纠结的情绪拿出手帕擦着手心,唯恐这东西脏了小姐的衣裙,连忙吩咐后头丫鬟仔细着护着小姐,皱着眉头对慕言春道:“小姐,咱们还是下回再来吧!这院里怎的这样不干净?那些粗使的丫鬟婆子们也真是胆大包天,侯爷虽禁着江姨娘外出,可她毕竟是姨娘,日间清理之事怎么样都是少不了的,她们竟敢这般偷懒!” “许是以为江姨娘犯了什么事触了侯爷眉头,今后再也放不出来了,她们才敢这般放肆吧?再者,此处位置偏僻,来往一趟不怎么容易,从前江氏得势时自然怎么都好说,如今她失了老祖宗青眼,又被侯爷丢在院子里,她们自然不愿意过来。这种事情,有了第一回便有第二回,再加上又没人为此事将她们罚一罚,她们自然就更放肆了……” 慕言春踏足走了进去,轻语道,“此处是不怎么干净,但也不至于令人难以忍受的程度,咱们进去吧。这一回……怕是咱们见她的最后一次机会了。今后,必不会再有了。” 莺儿疑惑想了好一会儿,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小姐会说今后再也没有机会,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又不敢开口去问,只能闷进肚子里了。 慕言春进了江氏院子,里边倒是比外头干净不少,江氏一向是个自矜清高之人,多半是受不住自个儿的院子脏乱潦败的,她向来擅长此道,也将这个院子打理得极好。 “你们到外头候着,我一个人进去。” 慕言春淡然地看着那扇房门,显得平静而祥和,便好似依旧如往常一般,是受了江氏邀请才来的。 “小姐,您一个人进去实在是……”太危险了! 莺儿一席话尚未说完,便见小姐摆了摆手,已经推开房门走了进去,下一刻她便将房门一紧,严丝合缝地关上,即便莺儿想偷窥也没有法子。 江氏房里依旧同从前一般无二,甚至连桌上的花卉也十分娇艳明丽,仅仅从这一隅之处,也足以让她窥得江氏几分心境了。 ——她尚未死心。 江氏仍然认为,自己还有翻身的余地。 慕言春手指从珍珠帘上划过,带起细碎的叮咚响声,极其微弱,比她的脚步声都还要微弱。 房里实在是太过寂静了,仿佛没有半个活人,她将步伐放得很轻,走得十分缓慢,路过花架后,才看到了斜躺在榻上,紧闭着双目的江氏。 看她呼吸起伏缓慢绵长,想必这一觉睡得很好。 其实慕言春十分羡慕她这样的人,无论从前做过什么,都无法对她的生活产生丝毫影响,依旧该吃吃该喝喝,淡定如常。 她如今将这项技艺练得已经十分不错了,可偶尔忆起自己做过的那一桩桩一件件害人的事,依旧会难以入眠,辗转反侧沉默良久。 有些时候,人的冷酷与无情,十分需要天赋。 慕言春走近江氏,她像是察觉了似的,眉头微微皱起,模样看上去十分不好,像是做了噩梦似的,一双眼猛然睁开,直直地望向虚空,眼中晦暗没有一丝光亮。 过了许久,那双眼才渐渐变得温柔又柔和,如从前一般,望向慕言春。 第八四章 眼线 江氏看着慕言春,却迟迟没有说话,反倒是慕言春先开了口。 “江姨娘,许久不见……境遇却是相差两别,我观你气色,倒跟从前一般无二,着实好气度!” 江氏眉眼清淡,微微笑了笑,撑起身子坐到一边,“二小姐过奖了,妾身此情此境,多拜二小姐所赐。在二小姐面前,妾身实在不敢当。” 慕言春以往进来,里边都有着浓重的熏香,如今又没人送进来,江氏多半也没那个功夫自己制稥丸,没了那浓厚味道,气味着实清淡不少,还透着一股草木花香。 对于江氏这透着一丝阴毒的一句,慕言春反转头多看了她一眼,“我所行所为,不过只是轻飘飘的扇了一阵风,其后引起的一切,也只源于你自己的所为罢了。” 江氏目光如同蛇刃一边划过慕言春的脸颊,“其实妾身从前就有些奇怪,二小姐似乎对我有着莫名的敌意,甚至不惜同大小姐联手也要对付我。按理说,平日里待二小姐格外刻薄的是湘君院,我一向都和二小姐关系不错,缘何二小姐会对我产生这般敌意呢?” “我如今也不过二小姐手下一囚徒而已,二小姐可否为我解一解这疑惑?” 慕言春深深看了她一眼,良久才说:“江姨娘忘了么?那和尚当初对父亲说的一番话,可是你亲口指使的,仅凭这个……还不足够我对江姨娘你产生警惕么?即便从前交情再深,经过了这事儿,再没心眼的人也得多个心窍,更何况我同江姨娘素来也不如何熟稔。” “是……这样么?”江氏自语呢喃了一句,像是信了,又像是丁点也没相信。 慕言春同江氏一句一句说着闲话,像是半点不着急,又像是在等着时间流逝。 江氏也并未有一丝意外,她从前不怎么了解慕言春,但她知道,她眼前的这个慕言春,绝不是会无聊到特意跑来这里,只为了跟她叙一叙闲话的……多半,她心中有所筹谋。 她知道慕言春此行居心叵测,但她并未点破,甚至可以说十分配合。 如今她被锁在这逼仄狭隅之处,境地已是不能再艰难了,慕言春再如何,也不能将她怎样。 她这番过来,多半还是为了湘君院那位,能看着她们内耗斗争,她何乐而不为。 当初她对罗氏说出那番话,为了就是让她们不得不走上对立面。如今看来,罗氏做得很好,看来是真的将慕言春给逼急了,不然她也不会来这么一个地方,同她这个落败者耗这些工夫。 不得不说,江氏是个有些聪明才智的,脑光一转便将慕言春的来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不过她却料错了慕言春的性子,猜错了一点。 慕言春素来是个随心所欲的懒散性子,她并不在乎落败者或胜利者之类的麻烦事。她只是因为想到了江氏,想要过来,便过来了,仅此而已。 至于谁将谁逼急了,如今还不一定呢! 慕言春稍稍望了眼窗外,觉得有些疲了。 江氏实在不是个极好的交谈之人,和她说话总是会被她带着绕圈子,以往江氏处于上风,她自然得打起十万分精神迎战,可以说是不得不同她绕圈子。如今这般情境,再同她虚虚弄些弯弯道道,实在叫人愁断了心肠。 所幸莺儿没让她等太久,在慕言春喝了一杯又一杯茶,直到倒了第六杯茶的时候,莺儿终于略带惊惶地闯了进来,说侯爷派人过来查看。 后头便跟着那个时常在侯爷跟前跑的小厮,一副清秀相貌,四肢粗短,显得十分不相称。 她微微蹙眉,揉了揉太阳穴想了一会儿,才说:“这是……父亲跟前的那个谁来着?” “小姐啊……这种时候,您怎么还有兴趣问这些呢?都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了,这里虽未明令禁止,可咱们心里都清楚,侯爷是不允许咱们私自进来的啊!” 莺儿心里又焦又急,几乎要被吓得哭出来了,可瞧着自家小姐这丁点儿不在意的样子,又生出一股丧气的无力感。 后头那小厮进了来,倒是认认真真报上名号,“小的是侯爷跟前跑腿儿的小六子,时常在各处走动,二小姐想必是极少见着小的,瞧着面生罢。” “喔……小六子。”慕言春仔仔细细将他那张脸瞧了一边,直至印到脑海里去,“我的确从前不怎么见过你,不晓得你是哪家的?” 那小厮倒机灵,见着慕言春发问,也不说他此番过来为何,只回答道:“小的并不是这府中的家生子儿,只是幼时被管事买了进府的,侯爷瞧着我机灵,便将我调到他跟前替他跑跑腿儿,干些杂事之类的。” “原来如此……” 买了进府的话……慕言春瞧他相貌,大约十五六岁,一般能被买进府的多半是五六岁儿年纪,将要懂事又不怎么懂事的孩子,这样的孩子最记得痛又开始醒事起来,是最好调教的年纪。 也就是说他进府时大约是十年前,十年前不正好是慕博庸同娘亲冷战的时候么! 她依稀记得,那几年中有几回从牙婆那儿挑人,罗氏和慕芩雪也是去了的罢。 慕言春多看了小六儿一眼,面色突然柔和下来,笑道:“你怕是被父亲差使过来跑腿,瞧瞧我过来是做什么的罢?你放心,稍后我便会去见侯爷一见,向他解释此事,不会让你难办的。” 那小厮像是松了一口气,行礼道:“多谢二小姐。”便回去禀报慕博庸了。 慕言春出了江氏院子,面上笑意一下子淡了下来,踏进漱兰院,便立刻唤来顾嬷嬷。 她看了眼四周环境,方轻声道:“嬷嬷。帮我查一查父亲跟前的那个小六子,我怀疑他同湘君院有关。” 更可能的是,他多半就是湘君院的人。 顾嬷嬷有些惊讶,“侯爷跟前的人,都是仔细挑选的,断不会出现湘君院的眼线罢。而且那个小六子我见过许多次,都同寻常小厮一样的啊!” 第八五章 和满 慕言春皱眉,“顾嬷嬷,我今日去江氏院里转了一圈。” “那慕芩雪派人来问咱们这边情况,我便让八哥儿将我去江姨娘院里的消息特意告诉了她。后来父亲果真派人来了。”她坐到楠木椅子上,右手托腮,虽说着正经话,可动作却十分不正经,“我猜想,慕芩雪若真有意煽动父亲,必不会派个普通人过来,因而那个小六子极有可能同湘君院关系不浅。” “后来我问了他的出身,才晓得他是十年多前被买进来的那一批,那时候,罗氏不也跟着挑了几次么?” “这么一说,也真是有这个可能。”顾嬷嬷沉吟片刻,立马一口应下,“那老奴便派人查一查,说不得能查出什么也不一定。” 侯爷院里也并非铁桶一块、毫无破绽,若罗氏或者说大小姐有心想要埋个钉子,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此事的确需要细查,更需详查。 “嗯。” 慕言春点点头,却又想到另一件事上头去了。 这一回慕芩雪做得痕迹太露,实在不像是她的作风。若说她是在试探八哥儿的忠诚,大可做得隐晦些,还可以埋下这步暗棋。 若她真的相信八哥儿背叛了自己,那她更应该小心行事,以免八哥儿被自己觉察才是。 自个儿前脚进了江氏的院子,她后脚便将此事报告给了慕博庸,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来是她所为,这般不入流的伎俩,能是她使出来的么? 还是说,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为的不是八哥儿,而恰恰是为了挑拨漱兰院中的关系,让自己怀疑是不是底下人给她报了信儿,怀疑自己的身边亲近之人,从而找出自己的破绽? 若她这一计不成,自己并没有做出应该的反应,那她便可以判定,八哥儿并非是真的出卖了自己,这一切只是她设下的一场戏罢了。 她这一次反击,倒是干脆又犀利,不像是她以往的风格。还是说,经过了江氏这件事,她也成长了许多呢? 这样的人,果然想想便觉得可怕啊! 跟顾嬷嬷谈完了其中的关节,慕言春便将莺儿叫了进来,只说近些日子院内有些懒散风气,很不成样子,让她派两个得力的丫鬟盯着她们,若是发现谁偷偷摸摸,或者谁在偷懒,必不会轻饶她! 靖安侯府里的丫鬟婆子一贯懒散惯了,漱兰院里也不例外,慕言春并不介意她们懒散度日,只要她吩咐的事情她们办好便是了。 她这番举动一来是为了做给慕芩雪看看,更重要的也是仔仔细细排查一下院中有没有别人的眼线,连慕博庸那里都不安全,她也觉得自己院里能干净多少。 她并不打算排除那些眼线,但知道与不知道的区别是十分不一样的。她知道那些人是谁,便代表她掌握了主动,更可以以备万一。可若是她任由那些人呆在漱兰院,又不知道是哪些人,那日后万一她们来个倒戈一击,她怕是要伤得不轻。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将一切都交代完全了,慕言春才去了慕博庸的书房,去的时候天色尚早。 江氏那事过去了有一阵子了,慕博庸素来都是那样,兴趣一会一会的,经过了兴头上,对江氏的关注也少了。慕言春私自过去,他很生气,却也不至于太过生气。 他之所以动怒,只是因为慕言春没有经过他的允许,让他觉得她没将自己放在眼里,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面子上过不去。 慕言春太了解他的虚荣自尊,一开口便先服软,道:“父亲,女儿今日原想着外边精致不错,便想四处看一看,没料到不知不觉走到江姨娘的门口,竟发现没半个人守着,实在是太奇怪了!” “女儿担忧江姨娘的安危,只能进了去看一看,发现里面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所幸江姨娘没什么大事,也不晓得下面那些人到底在何处?若是江姨娘一个人出了什么意外,那不是连个救命的人都没有?” “竟是这样?”慕博庸心里沉了沉。 他原本听那小六子回报,只说二小姐直到自己的错误,说会亲自来向他解释,却没说过江氏院里是那般情景! 江氏安危暂且不提,万一她跑了出去,混出了府,坏了府里名声那该如何是好。 慕言春头颅低垂着,十分恭敬回道:“是啊……女儿实在想不到咱们府上竟有那样大胆的下人,青天白日的都敢跑了去顽,着实是不将主子放在眼里!” 江氏那算哪门子的主子? 慕博庸虽将她关了起来,气头消了大半,可想起她可能做的那些事,便叫他觉得不寒而栗,对她要多鄙夷就有多鄙夷,实在不想再听人说她以往如何温顺,又或者是他宠爱的妾室之类的言语。 不过那些下人,的确是让他极为恼火。 “若真是那样,此事的确怨不得你,不过你今后便不要再进去了,那里风水不好,进去了会坏你气运的。” 慕言春听了这话,只低头答是,心里却一阵发唬,他分明只是怀疑江氏同那和尚关系不清,厌恶江氏,可是又不敢张扬出来,连个由头都没有便叫人将江氏关了进去。 如今遇到了这事儿,什么都不说,偏偏只说江氏那处风水不好,着实令人觉得可笑又心寒。 若这话儿传了出去,让人晓得了,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呢!这话要是传到老祖宗耳朵里,老祖宗便是请了道士回来将江氏当做鬼祟上身降了也说不一定。 好歹曾经同床共枕十多年,这十多年竟没教他对江氏生出一丝真正的情谊来,无论是罗氏,还是江氏,她都为她们觉得可悲,却又不由想起自己的从前来,自己倒是最可悲的那一个。 在慕博庸跟前说了一会子话,正好老祖宗过来传饭,慕言春便跟着慕博庸一道去了老祖宗院里用膳。慕博庸特意叮嘱她不要同老祖宗说起这桩事,她从善如流地点头答应。 一席饭吃得其乐融融,至少看上去父慈子孝,是个团圆和满的家庭。 第八六章 求情 这桩事儿通到了慕博庸的头上,他多半会大治一顿,到那时,再有人想要进江氏的院子,怕就不容易了。 罗氏也再不能同江氏勾结在一处了。 这两伙人缠在一起,总让人觉得格外地不放心,江氏一贯是城府深的,罗氏又是个不嫌事儿大只管闹的,难保闹出什么事情来。 解决了这桩事,也叫她稍稍放下了心,有了时间考虑今后的事儿。 她记得,大约就是这几个月,外祖母会派表哥过来看看她,前世表哥看她过得十分不好,很是动容,便说过要为她做主,将她接到汴京去。 只可惜那时她性子倔,不愿叫别人看轻了自己,梗着脖子硬是不愿意去。又觉得外祖母在汴京,天高皇帝远的,到底不是自个儿家,难保今后如何。 后来表哥见她倔着没法子,也便谢下了这个心思,给她送了好些衣食银两,又因不能久留,住了几日便带着人马回去了。 如今想来,那时她真是天真至愚蠢的地步,只顾及着旁人会不会看轻自己,封死了自己最后的出路,乃至于最后走上了那样的道路。 若那时她没有那无谓的脆弱自尊,答应了表哥,和他一起回了汴京,依外祖母的眼光见识,必不会让她嫁到敬王府去,也就不会有后来那些个桩桩件件了。 但今世,却与前世全然不同。 娘亲留给她的产业,几乎全部都在博陵,若她真跟表哥去了汴京,那些庄子铺子、茶点酒楼之类的怕是难以顾及,而且,晋临尚在博陵,他对慕博庸感情极深,断然不会抛下父亲和她一起去,她实在不放心留他一个人。 可是,若她不去博陵,赵渊必定依旧会循着前世的轨迹来向自己提亲,这样的馅饼,父亲欢喜还来不及,怎么会想起问自己的意见,又怎么会为自己做主,他更不会为了自己得罪皇家。 能护住自己,又敢于直接拒绝赵渊的,便只有镇国公府老太君、她的外祖母了。 可是若她真的走了,依晋临那天真性子,多半事事都会依着慕芩雪,别人将屠刀举到他的头顶,他还将自己的头颅递到人家的面前,她只怕自己这一走……回来的时候便再也见不到他了。 慕言春食指蜷曲抵着额头,只觉得头疼得厉害。 这世事变换无常,有时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慕言春刚想着晋临若是问起江氏之事,她该如何作答,便见着晋临穿着薄衫匆匆走了进来,头一句问的便是江氏。 “姐姐,我这一次回来正纳闷怎么没看见江姨娘,这几日没看见她过来,想着要不要过去看望她一下,没想到便听说你去看她的这件事。”慕晋临皱着眉头,看上去很是不解,“可我后来又听说是父亲将江姨娘关在她的院子里的,不准任何人进去看她,这是真的吗?” 慕言春抬眸,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谁同你说父亲不准任何人探望江姨娘的,我可没听说过这回事。” 慕博庸从来没有说过不准任何人去看望江氏,他只是在江氏门口放了两个守卫,有谁想要进去便拦着而已。 这两者之间,可是有着很大的差别的。 你即便心里晓得江姨娘被慕博庸禁了足,但慕博庸没说,谁也不能那样说出口。 “是香溪同我说的……”慕晋临话落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姐姐并不是真的想问到底是谁说的,而是后一句她并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他愣了愣,才说:“可是姐姐去了江姨娘院子之后,父亲不是生了一回气,说江姨娘院子里的守卫玩忽职守么?” 慕言春没回答,他又道:“江姨娘那样温柔和善的一个人,简直跟菩萨一样,怎么可能会做出让父亲生气的事呢?姐姐,咱们一起去求求父亲,让他将江姨娘放出来吧!他估计也只是在气头上,气消了便好了。“ 江氏那件事本就是一桩丑闻,慕博庸平日里就禁了众人的口,不许人到四处乱说,更不用说将那些话嚼给世子爷听了,因而慕晋临直到现在也不晓得府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慕言春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 她闷了半晌,竟不知该说出什么话来才比较合适。 慕晋临瞧了慕言春半天,见她丁点都不透声,先前那点气势全都没了,丧气道:“姐姐莫不是不愿意?方才我同大姐说了这件事,说要和她一起去寻父亲求求情,大姐一口便答应了。” 慕言春先是一愣,继而便生起一股怒火,最后又变为一种“恨其不争”的失望。 “原来你是先同大姐商量好了的?” 慕芩雪十分清楚这件事的内幕,也晓得去向慕博庸求情是何等的荒唐,这等荒谬的蠢事,府里任何的不知情的人都能做,唯独只有他……只有这靖安侯府的世子爷不能做!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江氏都是给慕博庸戴了一顶绿帽子,更不用说她谋害府中嫡小姐、谋害罗氏腹中幼儿,连这件事的内情都不清楚,听说了这件事便匆匆跑到慕博庸面前求情,这样糊涂!这样愚蠢! 慕博庸绝不会以为他是尊敬长辈,只会觉得自己生了一个废物混球! 正因为他是靖安侯府嫡长子,才要撑起府里的秩序,他这般行为,将要让慕博庸今后怎么看他,又怎么放心将靖安侯府的担子放在他肩上? 慕言春转头看向他,却见他缩了缩脖子,犹犹豫豫道:“是……是碰巧在路上碰见了大姐,所以才……” “江姨娘在她的院子里呆了数月,一次都没有出来过,你可见有谁为她求情过?”慕言春声音沉缓,一句比一句重,“你大姐在府里这么多日子,为什么从前不说为江姨娘求情,非得等到你回来才求情?她若当真关心江姨娘,若父亲仅仅只是在气头上,为什么她要眼睁睁看着江姨娘在院里关上那么久都不为她说一句话,你可想过没有?” 第八七章 假象 慕晋临听慕言春这般语气,即便不看她面上表情都知道她动了气,可江姨娘为人如何他是素来都清楚的,这府中人人皆知,她怎么会做出什么天大的错事呢? 多半是无意间惹了父亲生气。 他忖度了半晌,又思及姐姐口中的“内情”,将事情往脑中过了一圈,才说,“姐姐,我的确不清楚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江姨娘为人如何,我是再清楚不过的。我相信她,即便是做了错事,也绝非她有意为之,她并不是什么恶人!” 慕言春深深叹了一口气,忍不住起身将纱窗打开,可窗外何其炎热,倏忽便是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裹着室内冰块的凉气,带着一阵灼热的微风。 “晋临,我并非是责怪你不该去相信他人,更不是认为你敬爱长辈做得不妥。只是,你如今年岁也不小了,凡事不能仅仅自己的想法去做,更不能仅仅用自己的眼光来判断。” 他若是还这般不知深浅,即便她有天大的本事,也难得回回救他。 这世间事,多半还是靠着自个儿,他总不能永远是个孩子。 “你说是香溪同你说起江姨娘之事,那你说起要为江姨娘求情的时候,莫非她也同意你了?” 慕晋临摇头,“这事儿我也是见了大姐之后才想起来的,还没来得及跟她说呢!” “那你觉得她会让你去为江姨娘求情么?” 慕晋临原以为这是一个十分肯定的事情,问题在于如何去做,可是听了慕言春的连番发问,却不由犹疑起来,仿佛他连为江姨娘去求情,都是一件十分值得多番商榷之事。 他支支吾吾半天,原本十分笃定香溪会肯定自己的,现下将那个“会”字含在口里,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我……我不知道……” 慕言春又问:“你可知道江姨娘是如何被父亲关在那院里的?” “香溪不肯同我说,我不清楚……” “她不肯同你说是她的好意,那是她不愿道出真相污了你的耳。”慕言春不愿意亲口跟他说出事情的原委,将赤裸裸、血淋淋的事实摆在他面前,她更不愿意让他的和平生活破灭,可她不得不说。 他不能一辈子都活在虚假的和平中,不能一辈子都踏着别人的鲜血,以为这是一个公平大同的世界。 “你总以为江姨娘待你和善,是个极公道温柔的人,可晋临……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将自己真正的想法都写在脸上,将自己真实的一面暴露给你看的。这世上大多人,都同他心中真正的样子是十分不同的。你说你了解她,可你真的了解那个真正的她吗?” 慕言春一字一句说:“你了解的那个和善可亲的女人,只是她愿意让你看到的那个假象。” 慕晋临浑身一颤,面白如纸,忍不住后退一步。 他不想再听慕言春后面的那些话,可她的声音依旧响起,带着久居寒山的残酷与冰冷。 “她今日之所以被关在那个地方,是因为她和外人勾结多年,不知害了府中多少无辜之人,她更害得二姨娘滑胎,从此再不能有孕。这桩桩件件皆是她亲手所为,知道这些,你还觉得她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吗?” “不可能!”他被震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可他的大脑尚且保持着一丝理智,支撑着他不能倒下,“江姨娘她不会做这些事情的……若她真的做了这些事,怎么可能仅仅只是被关在那里而已?姐姐,这一定是你弄错了!” “我绝不会随意冤枉一个人,我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事实。”慕言春看着他苍白的面色,有些心疼,可她不得不继续说,“江姨娘之所以如今被父亲关着,是因为没有证据。而之所以没有证据,是因为那个知道江姨娘秘密的人……已经死了。” “那个人当初被关在咱们府上时,更是有人想要杀了他。你说,若没有做过亏心事,为什么会有人想要杀了他灭他的口?” “这些……”慕晋临不敢相信这种事情竟然会发生在靖安侯府,在这个他出生、成长,并引起为傲的地方。 他更不相信在自己幼时曾经抱过自己,用手温柔地抚摸自己,给自己唱过童谣的江姨娘,会是那样一个人。 “若你还不肯相信,依旧想要和大小姐一起到父亲面前为江姨娘求情的话,那我不得不告诉你,当初察觉江姨娘的异样,并且第一个在父亲面前要求严惩江姨娘的人,正是你口口声声所说的想要和你一起为江姨娘求情的大姐。” 慕晋临脑中轰然一震。 日色炎炎,一阵又一阵的热浪席卷而来,连青翠的竹叶在日光的照射下都变得颓败而枯黄,灼热的风在竹枝罅隙中穿梭而过,愈发令人觉得难以抵挡。 今年天气变得快,原先还是雨濛濛一片梅雨季,一瞬间便热开了锅。 所幸今年冰库提前开了,才不至于热得人受不住,罗氏一边吃着梅果,一边叫旁边的丫鬟留着神点打扇,别将她的帕子给扇跑了。 慕芩香坐在一旁绣着花,从前傲慢的少女如今看下来却娴静了许多,眉眼间渐渐朝着姐姐靠拢。 绣了一会儿,便有些坐不住了,转头看向姐姐,讨好似的将绣样放在她跟前,问:“姐姐,你觉得我学得怎么样?” 左右无事可做,慕芩雪便将府里的绣娘叫了一个拔尖儿的来,一来教教慕芩香学些花样,免得日头出了门丢了娘家的脸,二来也可以叫她修养心性,别总天天缠着自己。 只可惜事与愿违,慕芩香对学习这些个女儿家的玩意儿的确兴致颇浓,不过她却不喜欢问绣娘,反而时不时跑到她跟前,问她是怎么绣的。慕芩雪无可奈何,也只好躲到江氏这里。 “对了……我正想问你,听说那个慕言春跑到江氏那个女人那里去了,还被侯爷骂了一通,可是真的?”罗氏早听那些嘴碎的丫鬟将这事儿说了一遍,想着要问她的,直到现在才想了起来。 第八八章 误会 “是有这么回事儿。”慕芩雪一边回答,一边敷衍地看了慕芩香递过来的绣样两眼,指点了她一二处,便还了回去。 罗氏对此事颇为关注,听她这么说,立刻坐了起来,也不管头上歪了的珠钗。 “照这么说,那慕言春院里的那个傻子说的竟是实话?” 她欢喜地扬起眉头,“若是这样,咱们不愁没法子治她!” “母亲。”慕芩雪示意她注意仪态,面上反而没什么喜色,“这件事情还需要再观望观望观望,不必这么着急便下决断。” 她总觉得这事情太顺利了,那丫鬟说她去了江氏院子,她去告诉了父亲,父亲也派了小六子去查看,这一切都太顺利了,顺利得简直让她觉得有些不正常。 慕言春就是这样一个人么,连被人撬了墙角都不知道,连被她算计了都没有做出应有的反应? 当然,她的这些心理感受多半也只是处于她的臆测,若说八哥儿背叛了慕言春,她没有觉察,也是有可能的。只是慕芩雪曾经被她那样算计,她对慕言春的强烈警惕心不是一时半会儿便能够以消除的。 她还是决定暂且观望,若是能有个慕言春十分信任的人找来问问就好了。 说曹操,曹操便到。 慕芩雪刚想着到哪儿能找出这么一个人,那个人就自个儿跑到她院子了。 “大姐……” 慕晋临看上去脸色十分不好,像是走得很急,有些气喘吁吁的。 慕芩雪帮他脱下外衫,一边心疼一边埋怨道:“怎的满头大汗的,也不知叫人帮忙挡着?”又骂了后头跟着的小厮一句,“你怎么做事的,世子爷都热成这样,你们不好好劝着他到屋里带着,反而任由他在大太阳底下晒着,真是该死!” 那小厮诺诺缩着脑袋。 慕晋临见二姨娘在榻上坐着,也不好说什么,只叫后头跟着的人到外边候着,跟罗氏问候了一句,才低声问慕芩雪可不可以单独说话? 两人到了一间僻静的厢房,慕晋临才放心开口,“大姐,方才我问了我姐姐关于江姨娘的事,她同我说……江姨娘害了二姨娘腹中孩儿,还……做了许多恶事。” “她还说,大姐晓得江姨娘事情的缘故由来,便不该同我去向父亲求情。” 慕芩雪眸中闪过一丝隐晦的笑意,唇角弯起一丝弧度,“二妹所说的那些话,世子爷你信么?” “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慕晋临低着头,“就是因为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相信,所以我才来问大姐你。” “姐姐说,当初第一个在父亲面前发觉江姨娘的问题,并要求严惩江姨娘的……便是大姐你。”他不知道是希望大姐答“是”亦或者“不是”,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如果真是这样,那大姐为什么会答应我为江姨娘求情?” “晋临是不相信大姐吗?”慕芩雪眼中似笼着一层忧愁的薄雾,忽远忽近,让人觉察出她的情绪,却又难以叫人发觉她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 “不……” “晋临,当初江姨娘之所以会受到怀疑,的确是我第一个先提出的。但那是因为姐姐的身生母亲因为那和尚的缘故流了产,我得知江姨娘同那和尚是旧识,所以才以为是她下的手。” 她神情莫测,“后来父亲派人查看,说汤药中并未下毒,我才发觉原来是我冤枉了她。再后来查出那和尚从前的那些事情,我愈发觉得,是那和尚蒙蔽了江姨娘,毕竟江姨娘是那样一个温柔体贴的人……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愧疚,听到晋临你说要去为江姨娘求情,立刻便答应下来了。” 她的神情是那样真诚又充满愧疚,没有人会对着她这样的表情去怀疑她。 慕晋临愈发觉得混乱了,“可是姐姐说,那和尚在咱们府上时,还有人想要杀了他。” “像他那样一个人,做尽了恶事,这事上凡是有些良知血性的,没有一个不想让他快些去死。许是有些激进之人,做出了那些偏激的事情也说不一定。”慕芩雪解释得合乎情理,挑不出半点疏漏。 她在心里暗自发笑,慕言春的确是手段了得,她告诉慕晋临关于这些事,多半也是想要令他对自己和江氏生起警惕之心,只是……她似乎太小瞧慕晋临的天真与幼稚了! 慕晋临从前是有多信任自己,他便是多么肯定这宅子里的和平美好,江氏这件事在慕言春眼里或许仅仅只是一件案子罢了,但是对于慕晋临而言,却是足以颠覆他认知的事情。 谁能容忍自己一贯以来的认识被破坏,谁能一夕之间相信自己从前所见到的一切都是幻影? 慕晋临无法接受,无论慕言春是不是他的亲生姐姐,他都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事实,除非他亲眼所见。 只可惜,他已经没有那个机会了。 “晋临,我也不愿相信江姨娘会做出这些事情,更不愿相信她会害了我母亲腹中孩儿,这一切只是父亲的武断罢了。我知道陪你一起去为江姨娘求情一定会惹怒父亲,可我……即便如此,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大姐……多谢你。”慕晋临神思恍惚,一时之间分不清姐姐说的那些话是真是假。 他只是凭着从前的印象觉得,江姨娘是一个温柔的人,她不会做出那些事情。 而姐姐所说的那个大姐,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大姐,完完全全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 难道同一个人,在不同的人的眼中,竟也可以这般天差地别,截然不同么? 他认识的那个大姐,一直都待他百般千般的好,大姐是绝不会害他的,无论他有什么委屈,都可以抛开一切顾忌同大姐说,大姐一定会温柔地安慰他。 这样的大姐,怎么可能会是姐姐口中那样的人? “大姐,对不起……我听了姐姐那么说,心里又是生气又是害怕,所以才会突然跑过来……” 他真的很庆幸,大姐不是她口中的那种人。 一切,也许只是一场误会罢了。 第八九章 别庄(求首订求支持~) 姐姐一定是听人说了什么,才因此误会了大姐,事情一定是这样的。 慕晋临别过慕芩雪,才回了自个儿院子,这来回一趟,让他觉得累得慌,并非是身体上的疲惫,更多的还是心理上的劳累。 香溪贴心的送上浸过冰水的帕子,给他一点一点擦着脸,慕晋临握住她的手,忍不住叹气道:“还是香溪你最好。” 小丫鬟面上一红,手忙脚乱地将手抽出,“爷,您这又是怎么了,突然说这些也不害臊?” “还不是因为江姨娘的事情。” 慕晋临语气沉沉地将事情原委说与香溪听了,末了又叹息道:“姐姐缘何要说那样的话呢?” 香溪并不清楚二小姐与江姨娘或大小姐之间的事情,所以也不知该如何劝解自家爷几句,她为难地想了一会儿,才艰难说出口,“香溪自幼便在爷跟前,所知所见,二小姐一向是将您放在心尖尖上儿的,她无论做什么也绝不会害您的!” “香溪你自小便喜欢为姐姐说话。”慕晋临苦笑一声,不再开口。 蝉鸣不断。 往年这个时候,靖安侯府总是要到别庄避暑的,从前唐氏在世时,早在两个月前便已经开始入手准备了,今年由罗氏接管,又没什么经验,自然是耽搁了许多日,才带着人马往别庄去。 车马行路不易,除了带上各院上得了台面的姨娘和陪房,便只有府里的少爷小姐,外加跟着的丫鬟,再多就没有了。 出门在外的时候,慕博庸总是格外注重规矩排场,靖安侯府虽不济,却也不至于败落至连仪仗都摆不起,托了慕博庸的福,马车上也没少了冰茶蔬果,各院对此都十分满意。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前行的那条道封了路,罗氏又未提前跟通行的官员打好招呼,因此耽搁了半日。 最后到别庄是已是疏影黄昏,天边红霞万里。 慕博庸向来是娇生惯养受不得累的,到了别庄也懒得传饭和一大家子一同聚聚,只叫她们去从前惯住的院子歇着,也不必过去请安,自个儿用了饭便歇着。 这别庄原唤东云居,是个颇有些年头的庄子,据传这里曾经住过一位极有名气的相国,后来流传了数代,辗转落到了慕博庸的手里,他一向喜欢附庸风雅,还在后山给那位连名字都不晓得的相国盖了个庙堂,每年都得带着人去拜一拜才安心。 到如今,也没见他拜出了什么名堂。 慕言春私以为他原是听信了那江湖术士的一番胡话,以为盖座庙便能让他平步青云,可惜这许多年都没什么功效,可见平步青云这档子事儿注定是落不到他头上了。 慕言春惯住的院子还是当年唐氏在时和她一起挑的,此处风景独秀,院落后门直连着后山,是一片极为青葱茂密的竹林,时而稀疏间着几株松柏,令人一望便觉得一片绿意,心情放松了许多。 她从前总喜欢在后山里逛来逛去,可又因为山里太大了,娘亲担心她迷路,便牵着她的手和她一同散步,看着她瞧着落下的松果儿欢喜不已,看着她被倏忽冒出来的野兔吓得缩到自己怀里,摸着她的脑袋一遍遍安抚她:“春儿不怕……春儿不怕……” 这院子还是从前那个院子,丁点儿没变,可曾经的那个人,却再也不在了。 这边慕言春难得伤怀,那边罗氏却正闷闷不乐。 “侯爷怎的不来我们院子,莫非他还在为白日里我没办好差事而生气?”罗氏那一道秀眉紧紧蹙着,焦躁地将下面跪着的丫鬟踢了一脚,“真是废物!让你去将侯爷请过来,这种小事你也做不好!” “母亲,您别拿这些小丫头们发火。”慕芩雪走过来将她虚虚拦着,告诉下面跪着的丫鬟让她出去,才说,“父亲多半是累着了,您这个时候叫人去请,他不想走动也是常事。” “可是这个破院子又脏又乱,你看看你些青苔……你再看看那中间摆的那盆栽,那是什么玩意儿……”罗氏愤愤不平,“往年唐氏在时,我忍了也便罢了,现下那女人又不在了,我凭什么不能再挑个顶好的院子?” “母亲,这些都是大师花大心思摆设的,也都是读书人喜欢的,更是父亲喜欢的,您要是这样到父亲跟前去说,他多半会生气的。” 罗氏一时语滞,末了愤愤嘀咕几句,“我又不懂这些劳森子东西,这院子是当年唐氏那女人塞给我的,我才不要她不屑的东西!” “母亲,您别着急,到时候我自然有办法让您住到唐氏的院子里去,您要耐心些才是。” “你可是又想到了什么好主意?”罗氏面上不禁一喜。 “是不是好主意,还得试过才晓得。”慕芩雪勾出一丝笑意,“不过多半……慕言春是想不到这里去的。” “什么主意?” “这个……还得先问过慕言春房里那个傻子丫鬟才行。” 慕芩雪其实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她也觉得慕言春多半会中招,只是她平素为人,有八分把握要说成四成,有十分把握要说成七成。 她对罗氏说慕言春多半想不到那里去,便是有了十成把握,让慕言春狠狠跌一个跟头,从此再也爬不起来。 她将她的打算原原本本告诉了罗氏,一是为了让她宽心,别毛毛躁躁坏了她的大事,二来也是怕她等得不耐烦,到时一不留神让慕言春发觉了异常,生出了警惕之心。 第三么,便是因为其中有一件事,还需要罗氏去办才行。这件事也只有罗氏才可以做到了。 慕芩雪等了没一会儿,便见那丫鬟被带了进来,依旧是一副呆呆愣愣的模样,瞧着便是一股子憨劲儿。 “你这回出来,没被二小姐房里其他人晓得吧?” 八哥儿歪着脑袋,疑惑地看着她,“二小姐房里……没人。” 慕芩雪松了一口气。 便听见她下一句说:“不过跟我一个房间的文燕看见了。” 慕芩雪胸口一滞,忍不住暗骂一声,果然是个傻子! 第九十章 黑脸(第二更愚人节快乐) 慕芩雪定下神来,开口问:“二小姐这回出来房里带了哪些人?” 八哥儿挠了回头,想了好半天,才说:“带了文燕、画眉、莺儿姐姐……还有姚婆婆和顾嬷嬷,还有小红和罗罗,还有几个小厮……不认识。” 这都行了一路了,连几个人都不认识? 慕芩雪一阵头痛,她扶额叹了一口气,“那几个小厮平日里做些什么你总该晓得了吧?” “喔……他们就是跟着伙房劈柴倒水,还有给小姐跑腿儿之类的。” 慕芩雪心里暗暗算计了一番,若他们不是专门护院的,那就没什么好怕的呢!到时候再叫人摸清楚他们的行动时间,便更好下手了。 这样想着,慕芩雪的神情愈发温和下来,几乎是温声细语地同八哥儿说:“你这些日子在二小姐院里过得好不好,看你似乎瘦了许多,想来是过得十分辛苦……” 叹息一声:“你放心,你既是我的人,我一定会对你负责,到时我必定会找机会向大小姐开口将你要过来,今后你就不用担心了。” 八哥儿听了慕芩雪的话,神色微动,嘴唇微微开阖,一副欲吐未吐说的模样,到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可她这副神情落在慕芩雪眼中,却十足是一副极为意动的表情。 慕芩雪到底松了一口气,她就说么,这丫鬟怎么可能会对什么都不为所动? 她虽然看上去呆呆傻傻的,可其实也是个机灵人啊! 这样一来,那什么都好说了。。 “八哥儿,先委屈你暂且在二小姐院里呆着,你且忍忍。”慕芩雪怀了回柔,终于到了关键的地方,“我晓得你是个聪明人,我素来也不要你做些什么事,这一回也是一样。” “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是等时候到了,便跟慕言春说,福寿庄的佛香极好便是了。” “福寿庄?”八哥儿愣了。 她原本不笨,只是脑回路比寻常人要婉转些,许多话要过一会儿工夫才能反应过来。但慕芩雪的这句话,她想了许久也摸不着头脑。 “干福寿庄什么事?” “放肆!小姐发话哪有你开口的地方!”后面的丫鬟早就耐不住了,原本就看不惯八哥儿那傻愣愣的样子,如今见她竟敢对小姐反问,当即发言将她训斥了一顿。 慕芩雪面色一沉,没有开口,只是温声细语安抚了八哥儿几句,最后说“这件事你不必懂,只要到时照着说便是了”,然后便叫八哥儿回去了。 待八哥儿一走,慕芩雪面上的温和笑意便立刻消失不见了,睨了身后丫鬟一眼,只在嘴角扯出一丝弧度,“青焉,方才那一声叫得可痛快?将那丫鬟训了一句,可教你舒心了没有?” 那唤作青焉的丫鬟那一句脱口而出后便反应了过来,此刻听见小姐发问,更是瑟瑟跪下,上下牙齿直打颤,“小姐……青焉只是……看不惯那丫鬟对您这般无礼的样子。青焉……” “你怎的突然跪下了呢?”慕芩雪面上笑得和气,“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平时待你多么严苛,才教你这么怕我呢!” “是青焉犯了错,青焉该罚!”那丫鬟几乎是立刻说了出来,这一句话便像是身体的条件反射。 “青焉,我又不曾怪罪你。”慕芩雪神情更加温柔,“犯错么……是每个人都会犯的,只要改正便是了。不过,我不怎么喜欢在听下面人讲话的时候,有人在旁边打断呢!” “是……是青焉鲁莽了。”那丫鬟上下牙齿控制不住打颤,“寻常人犯错是常事,但青焉是大小姐身边的人,便不该犯这等错误,青焉更不该不经小姐允许便私自出言,还望小姐原谅奴婢这次,奴婢再也不敢了。” 罗氏在一旁看得心烦,毫不在意地叫人进来,吩咐道:“把她给我拖出去打一棒子,别让她在里面呆着,叫人看了便心烦。” 立刻有丫鬟走了进来将人往外拖,仿佛对这些事见怪不怪。 待院子里那丫鬟被打得差不多了,慕芩雪才走了出去,吩咐人停下,叫人将她送下去,道:“母亲也实在是做得太过了,我原只是想训你几句便罢了,没料到竟惹得母亲动了气……” “奴婢……奴婢谢大小姐宽宏大量!”那丫鬟被打得不轻,稍稍活动便疼入骨髓,却还是忍痛跪着拜过慕芩雪,眼中满是感激的神情,“若不是大小姐开恩……奴婢怕是就要被打死了!” “下次注意些便是了。”慕芩雪神情温柔,好声好气吩咐人将她送下去。 进了房里才对罗氏说:“母亲,您这性子可得收敛些才好,若不然叫哪个丫鬟透露了出去,父亲怕是不会喜欢。” 罗氏撇撇嘴,“我若是不当个黑脸打她一顿,哪里轮得到你做那个仁心仁善的活菩萨?要被人救,也得自个儿被打得半死不活她才会感激吧!” 慕芩雪摇摇头,不再说话。 这一节在慕芩雪眼中不过是小事,第二日慕博庸带着他们一众兄弟姊妹去庙堂祭那不知名的相国亡魂才是正正经经的大事。 她一向起得早,这一日起得更早,吩咐丫鬟整理了仪容服饰,原本如花一般的容貌更是美得不可方物。 慕言春也早早起来了,却不是自个儿起来的,而是被莺儿拉开被子硬是叫起来的,她在床上磨蹭了好久,才终于起身宽衣洗漱,朦朦胧胧地揉了揉眼睛,坐在镜前叫文燕给她打理头发。 一阵整顿下来,整个人都焕然一新。 慕言春原本便是个美人坯子,后来被姚婆婆每日每日的打理肌肤容貌,姿容越发上乘了,可见女子容颜的日常护养也是极为关键的。 世上多半女子,都没有不好看的,只有懒得打理自己的。 慕言春穿好衣裳没多久,便有人过来传饭,她便带着莺儿、文燕等一行丫鬟过去,去时已坐了不少人,慕芩雪正儿八经坐在慕言春位置对面,好一副优雅从容的做派。 第九一章 佛香(第三更) 慕言春不是不会端架子,她只是性子惫懒而已,真正装起样子来,慕芩雪哪里是她的对手? 她毕竟是被身为镇国公府嫡小姐的母亲教养大的,后来又嫁进了献王府,规矩仪态无不是一等一的端庄大方。 慕芩雪有意在慕博庸跟前出风头,慕言春自然不能叫她得逞,于是便紧着肚子,姿态万千地吃了这一顿艰难的饭,末了慕博庸还好生夸了她一句,慕言春微微笑了笑,也只当饭后甜点了。 “姐姐,我看你方才用膳时的顺序和仪态,倒像极了京里的那些小姐们用膳时的规矩。”慕晋临有些惊讶,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慕言春看了他一眼,“你忘了么?咱们娘亲便是汴京嫁过来的小姐。” 他已经同自个儿闹了好几天小性子,因为江姨娘那件事,虽然他平日还是会过来问问安,不过总是不像从前那般肆意活泼,她想着依他的性子过几日便好了,他能听自己的话不再想着为江氏求情她便已经很满足了,于是也没因为他闹些小脾气而生气。 果真还是孩子秉性,不过憋了几日,便还是忍不住主动跟自己说话了。 慕言春一边走着,一边跟晋临说着话,一点儿也不觉得累,只觉得时间过得飞快。 罗氏在后头看见了,忍不住朝慕芩雪犯嘀咕,“那慕晋临前些日子还怒火冲冲地过来,因为江氏那个女人质问你呢!后来不是跟慕言春闹翻了么,怎的现在又走到一块儿去了。” 慕芩雪静静地看着两人,只说了一句,“毕竟是同胞姐弟,不是所有人都像慕幼萱和慕温茂那样的。” 这样想来,她选择慕温茂反而是个更好的决定。 比起慕晋临,慕温茂性子更加温顺怯弱,要掌控起来,果然慕温茂还是更加方便些。 一行人到了后山庙堂边儿上,多半人都喘得不行。 毕竟靖安侯府也就是那么些地方,内院的女人,若没什么特殊情况,多是出不了二门外的,这样下来,平日里又没什么活动,只呆在闺房绣花儿打牌,今日突然走了这么些路,自然累得不行。 慕博庸自个儿也累得够呛,他到里头歇了一会子,才叫人到庙堂后头将佛香、蜡烛等物拿出来。 既无什么事,一干姨娘丫鬟都禁不住凑作一堆,自顾自地说些闲话。 慕幼萱向来不喜欢呆在仲氏身边,慕博庸一开口说让她们歇会儿,她立马便凑到了慕芩雪和罗氏跟前儿,笑嘻嘻地跟她们说着话。 “姐姐,你累了么?”慕晋临瞧见罗氏那边有人在给她捶腿,才想起来问问姐姐累不累。 慕言春从前吃了多少苦头,哪里会怕这点累,她微微摇头,“我没事儿,你呢?看你额上都出了汗……”说着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 两个人悄悄说着话,便见着两个小厮满脸谄媚地将放香烛的匣子从后头抱了出来,放在了旁边案上。 一个管事拿出钥匙将匣子打开,朝里头只望了一眼,额上便冒出一头冷汗。 “怎么了?”慕博庸瞧见管事异样的神情,皱了皱眉,自个儿过去一瞧,一张脸登时黑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 那管事战战兢兢瞧瞧四周,见周围人都安静了下来,没一个人开口,只能咬着牙道:“许是……许是这香烛在里头放久了,在加上前段时间绵延不断的雨,让它上了潮,后头天气突然热了下来,冷热交替,就叫它褪了颜色……” 管事越说越心虚,几乎不敢看匣子里的东西。 若只是褪色还好,可那匣子里的香纸和佛香都掉了色,两种颜色混在一道,连匣子都给染上了颜色……那颜色混在一起,着实惨不忍睹! 他依稀记得,这匣子里的东西,是世子爷当初亲手放进去的罢。 因为世子爷是府中最有贵气的子嗣,侯爷才特意让他办的这些东西,如今弄成这样……这可真是…… 慕言春一见管事面上神情,又见那匣子,突然想起昨日八哥儿回来同她说的那番话,那慕芩雪说的也是佛香,她登时便察觉出了一丝不妙。 待听完管事一番话,面色更是难看了。 她当时还疑惑慕芩雪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原来她是想给晋临添堵。 可是,若只是想给晋临添堵这么简单,她为什么又特意让八哥儿告诉自己福寿庄的佛香极好,这样对她有什么好处? 若这时她找人将佛香买了回来,但凡不是极品的好香,慕博庸多半是不会解气。 要寻出一味好香来实属不易,她若是不告诉自己,自己也只能寻个人下去买样普通的回来,到那时晋临免不了被慕博庸责罚,这样不是更好吗? 还是说……她的目的并不仅仅是晋临。 那个福寿庄,只怕也并不简单。 慕言春愁眉不展,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晋临,正见他面色微白,朝慕博庸走去,她连忙也跟了上去。 慕晋临望了一眼匣子里的东西,整张脸一下子灰败下来,嘴唇颤抖,说不出一个字来。 慕博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真想痛骂他一句,可当着众人的面总是不妥,于是也只能强忍着怒意,低叹一声,“我今后让你办事,你好歹用着点儿心!” 他虽然不晓得这佛香怎么购置,可在他眼里,统共也不过挑和买而已。仅仅这两个程序,慕晋临都能把事情办成这样,他便觉得慕晋临做事实在不用心,怕是在敷衍自己而已。 这凡事不怕不生气,就怕生了气忍在心里越想越气。 慕博庸以往动怒发作了还好,过一段儿时间也便忘了。但慕晋临不是旁人,是他侯府的世子爷,他不能在人前这么不给他面子,他越是忍着,对慕晋临的怒火便更盛。 “父亲,孩儿当时挑这个是选了很久的,不可能发生这样的情况啊!” 慕晋临心中委屈,那人卖给自己的时候,分明说是难得的好香,他请人仔细看了,也说是极好的香,但凡是上得了台面的香,怎么可能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第九二章 顺利(第四更) 慕言春听见慕晋临说话,当即暗叫不好。 父亲觉得他做事不用心,眼前这佛香便是最好的证明,无论这香是不是慕芩雪的手段,无论他是不是真的无辜,也不能当着父亲怒头上触他的霉头啊! 你哪怕说句道歉的话,慕博庸此刻少不得也得批评几句,逞论这般疑似推脱的言语。 不能让父亲率先出口,不然事情怕就覆水难收了。 慕言春上前一步,“父亲,这事多半是晋临没怎么留神,您也晓得他是个不拘小节的性子……” “我……”慕晋临忍不住就要反驳,慕言春手在背后轻轻捏了他一下,才叫他安静了下来。 她继续说:“左不过是佛香受了潮给闷坏了,派人下来再买更好的来便是了。至于晋临,我会好好批评他,让他好生收收性子才是。” 既然慕言春都这么说了,慕博庸反而不好发火,沉着声音道:“你能找出更好的来?” “是。”慕言春表情笃定。 “那好,此事便交给你了,我们便先在这里等着,正好现在天色还早。” “多谢父亲谅解。” 慕言春拉拉晋临的袖子,他也反应过来向慕博庸行了礼,两个人一同带着人下了山。 待一行人走远了见不着山上庙堂了,慕晋临才低下了脑袋,朝慕言春道:“谢谢姐姐,刚才我一下子被冲昏了头脑,不知怎的就说出了那话,还好有姐姐你替我描补了过去。” “你知道便好。”慕言春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你日后须得更加小心才是,切不可再同今日一般莽撞了。” “我知道的。”慕晋临神情黯黯的。 他早该知道了。 只是他一直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自欺欺人地觉得这府里什么也没变。可这一切……早在娘亲去世的时候,便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这一次回来,这种感觉更加明显。 当家的人再不是母亲了,连发给自己院里的冰也不是下人主动送过来了,还得香溪派人亲自去取。从前总是鞍前马后跟在他后头跑的小厮也不知去哪儿了,整个府里也瞧不见他们的人影。 只是大姐待他那样好,他不愿意相信自己竟对罗姨娘有着这样卑劣的情绪,他不愿相信自己竟然会对那样一个痛失腹中骨肉的妇人产生那样的想法,觉得她不配占有母亲曾经的东西。 他越是这样想,便越觉得愧疚,觉得在大姐面前抬不起头来。 他更不敢怀疑大姐所说的那些话,因为一旦他那样想,曾经他自己那些卑劣的念头就又会浮现在心底。 “也不知能不能找到上好的佛香……”慕言春叹了一口气。 若是真的不成,也只能去福寿庄碰碰运气了。 这一句将慕晋临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忍不住问道:“姐姐,你不知道哪儿有上好的佛香?那你方才在父亲跟前……” “若我不那样说,你以为父亲会这么容易便消气?”慕言春叹了一口气。 慕晋临一时失语,喃喃了半天,才开口道:“姐姐,是我连累了你。” “我是你姐姐,哪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咱们自家人,不谈这个!”慕言春揉了揉他的脑袋,不知不觉,他已经长得这样高大了。 可他依旧是她最疼爱的弟弟。 “姐姐……”慕晋临强忍住泪水,咬牙道:“我今后必不会再让你为我担心了。” “嗯!”慕言春笑着点了点头。 两个人齐心协力到外边找了最近几家店,都是一些寻常的种类,其他那些店距离又太远,恐怕来不及赶回来。 两人忙活了小半天,竟是一无所获。 慕言春叹了一口气,果真还是得去福寿庄看看么? 她原以为这福寿庄多半会处处刁难她,没想到过程竟十分顺利,顺利到她几乎觉得自己是在做梦的地步。 既然是慕芩雪说的,她倒不担心白跑一趟,毕竟慕芩雪不说别的偏偏只说了福寿庄,便证明她是知道这家有她想要的东西的。 但她费尽心思设下这场局,总不至于便是闹了这一场戏,然后让她跑去救场,最后大伙儿相安无事吧! 没有哪出戏折子里会演上这么一出的! 佳人才子鹊桥幽会,隔壁老王偷偷棒打鸳鸯,叫佳人父母发现,然后老王赐给才子尚方宝剑,让他和佳人有情人终成眷属。这这这……这一出戏也太诡异了点儿吧! 至少慕言春是对这样的剧情接受无能的。 她带着那佛香、蜡烛、佛纸赶了回去,正好赶上了时辰,慕博庸祭拜了相国亡魂在天之灵,后来还夸了慕言春一句,对慕晋临虽然还是有些生气,但面色也好了许多。 这一出戏便真的以这般诡异的剧情发展下去了。 慕言春完全不知道慕芩雪这回到底闹的哪出,一时之间心里毛毛的。 接连过了四五日,慕言春和罗氏那边一切都相安无事。 她原以为事情便这样过去了,没料到更诡异的剧情发生了。 ——罗氏请慕言春去吃茶。 慕言春又没做什么亏心事,自然不怕鬼敲门,她光明正大地带着丫鬟过去了。 原以为是一场鸿门宴,没料到居然真的只是一场品茶赏花的普通宴会,只有她和罗氏两个人。 罗氏一副秀气模样,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单看表面,真的是一个极清秀温柔的江南水乡般的女子。 但这样温柔和善的神情,多半都是出现在慕芩雪脸上啊,罗氏露出这样的神情,只会叫慕言春觉得头皮发麻,活像是白日见了鬼。 “二小姐,你觉得这荷叶糕如何?”罗氏又笑了,温柔地将一块糕递到慕言春跟前。 慕言春心道她不会听了江氏当初那番鬼话,发了什么疯,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毒死自己吧? 她怀着忐忑又纠结的心情在罗氏的温柔笑意下将那块糕艰难咽了下去,觉得自己会不会自此命不久矣? 心情无比凄凉。 “二小姐,你觉得这糕如何”罗氏难得这么有耐心,又问了一遍。 慕言春吃这玩意儿心情复杂,简直味如嚼蜡,哪里晓得什么味道,只能胡乱地点了点头,敷衍地答了几声好。 第九三章 再遇(第五更求月票票~) 罗氏这缠人的功夫着实了不得,愣是和慕言春侃天侃地胡说了两个多时辰才将她放了回去。 慕言春从来不晓得罗氏竟这样多话,今后她真的再也不想和她单独说话了,听得她头昏脑涨,说得她口干舌燥,真真是酷刑哪! 慕言春回了院子,往榻上软软一躺,才发觉自个儿桌子上有些乱,对着在旁边为她整理衣物的莺儿问了一句,“是不是又是哪个小丫头太皮了,都闹到我书桌上了?” 莺儿愣了愣,笑着回道:“我倒是没见着有哪个小丫头进来玩闹,说不得是被窗边的风吹乱了也不一定。” 说着,便走了过来帮她整理干净,慕言春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只转了个身,觉得有些疲惫,没一会儿便沉沉睡过去了。 这一觉便睡到了黄昏,因为睡得太饱,慕言春连用膳都没什么心思,只浅浅咬了几口,便放下筷子不动了。 “小姐,您不吃了么?”莺儿低头望着她,眼底满是担忧。 “有些吃不下。”慕言春搁下筷子,站了起来,“我出去走走,消消食,过会儿再喝些粥便好了。” “小姐,奴婢陪着您。”莺儿帮她理好衣裳,低声道。 “没事儿,我自个儿随便走走。” 说着便自己走了出去,后门那条道都是她极熟悉的,曾经和娘亲一起走过许多回,闭着眼睛都能走到底。 她所说的走到底,也不过是半山腰上,因为再往前面走便没什么防护措施,娘亲从前总不许她过去,她便也一次都没去过。 慕言春一边走着,一边望着四周景致,竟觉得连路边的花花草草都分外熟悉。 这般感时伤怀之际,若突兀冒出一个人来,那着实是大煞风景。 此刻慕言春跟前儿不仅凭空冒出一个人来,后头连带着还跟着一个熊瞎子,这又不是附带大礼包,买一送一,慕言春几乎看傻了。 还是那位仁兄一眼便瞥见了跟前这人儿,二话不说带她拔腿就跑,跑到一个弯弯处便一个转身藏进了石山丛中。 瞧这情景,像是时常干这种勾当。 慕言春不着痕迹地跟他拉开了距离,等着外边动静小了,又往后挪了一步,直到外边再听不见声音了,她才打算一步步挪出去。 “你便是打算这样谢过自己的救命恩人?” 那位仁兄一副灰头土脸样儿,可他着实有一副好皮相,即便是这般情境之下,慕言春也实在不能昧着良心说他不好看,更甚者,他这般不羁模样反而更令他添了三分潇洒落拓。 他拂了拂身上灰尘,随意寻个地方往山石上一坐,拿出折扇扇了两三下,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将她望着,风流卓然。 慕言春避开他的目光,望了眼山石外,低声道:“分明是兄台你将那猛兽引了出来,平白无故牵连了我,怎的反倒一字不提,只说你救了我,这是什么道理?” 那位仁兄粲然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虽然是我将那熊瞎子引了出来,可我若是没救你,便不会这样狼狈了。到那时你多半已经死了,便也没人晓得那野兽是我引出来的了不是?” 慕言春嘴唇微动,竟该死的觉得他说的这番歪门邪道的话颇有道理,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兄台能言善辩,小女子自愧不如。” “过奖过奖。”那位仁兄举扇成拳作了个揖,才笑容灿烂道,“若不是那日同小姐一番辩论,在下也不会苦练此道啊!” 他这面上笑意带着三分得意三分促狭,原本该是不讨人欢喜的一笑,却叫人怎么都对他生不起气来。 “小姐,今日景色正好,要不咱们手谈一局?” 外边突然响起一阵剧烈的撞击声,将她唬了一跳。慕言春原以为那个熊瞎子已经走了,却没想它原来没走,只是嗅见猎物的气息,才装着不在此处,此刻多半是耐不住性子,才原形毕露了。 好聪明的畜生! 慕言春心中惊叹一声,看向眼前这个有着一面之缘的男人,也不知他是做了什么,才惹得那熊瞎子苦追了他这么久,别又是将人家的血给抽了一罐子罢。 这样想着,她心中不由浮起一丝笑意,回道:“我不善此道。” “不善此道可以学啊!”这位仁兄被连着拒绝两次,却半点都不气馁,也不见一丝恼怒,依旧笑吟吟道,“正好我擅长,又正巧我来此地有些时日了,可以教你。” 听他这一番话,慕言春愣了愣,他这莫不是还要时常同自己见面的意思? 她可没这个想法。 这位兄台一眼望过去便知道他不是寻常人,她只是靖安侯府一个小姐,着实不想跟这些麻烦的人有什么瓜葛。 想了一会儿,她正想着用什么样的语气拒绝他才比较温和又客气,却见这位仁兄又道:“你如今气色好了不少,可是我曾经给你的那个方子起了效果了?” 慕言春想起姚婆婆曾经说的那番话,心里默了一默,心道这厮这番话是个什么意思呢? 是提醒自己呢还是提醒自己呢? 她轻轻点了点头,目光挣扎低声道:“谢过兄台的药方,今后兄台若有什么困难,小女子必会鼎力相助。” 这位仁兄听了她的话,却是一副终于得逞的表情,笑道:“小姐这话对在下而言可真是雪中送炭啊!” 慕言春心里一个咯噔,这厮打蛇随棍上的本事实在太强,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事情是这样的,在下前些日子游历博陵,听人说这个地方是一个名士曾经的居所,便想过来瞧瞧。结果便发现了这么一个好地方,在这山上有几种罕见的药草,马上就要成熟了。” 他一副唏嘘不已的模样,摇了摇扇子,“我原打算在那山上住上一段时间,等药草成熟之后便离开,没料到取药的时候被一头小兽撞了个正着,它着实凶残,竟一口吞掉了我的药草……我的运气实在是背到了极点。” “顺便一提,嗯……那头小兽便是外边那熊瞎子的小闺女,是头顶可爱的小熊。” 慕言春继续默了默,心道那小熊撞上这么个人,也不知是倒了几辈子的血霉。 第九四章 仁兄(灵宠加更五章) 那位仁兄丝毫不知道慕言春心中所想,依旧自怜自乂道:“我觉得,它既那么不懂事吃了我的草,那我抽它一点血也不过分吧!” 果然! 慕言春觉得那小熊怕是被他折腾惨了,怪不得外边那头熊瞎子现在还在吼着。 “结果我一抽血啊,发觉这小熊的血还真不错,估计是吃多了山上药草的缘故,极适合作一味药的药引,可是这小熊太过年幼,我又怕抽多了把它弄死了……只能不辞辛劳地每隔一段时间将它捉上一回,放一回血,再喂它吃药材。这小熊也贼不听话,我喂它它居然还不肯吃……” 他叹息一回,“这一来二去的很快就被那熊瞎子给发现了,它连着追了我跑了七八回,我还得再回去偷偷把小熊给弄出来,其中艰难着实令人泪目。这不……今儿个也算是我的运气不好,竟叫那头熊瞎子发现了我的住处,它一看见我跟疯了一样冲过来,把我吓得够呛!” 慕言春心如死灰,不知该从何吐槽,只能说了一句:“这经历……着实坎坷。” 不过纯属他自个儿作死,活该! “所以,你说的雪中送炭是?” 那位仁兄眼前一亮,“我这不是山上房子被撞塌了么,所以……” “不行!”没等他说完,慕言春就断然拒绝,然后道,“你既然能在山上建一座房子,那再建一座对你而言应该不成问题吧?” “问题很大啊!”这位仁兄愁眉不展,看上去颇为失落,“我把那小熊的血落了几滴在那间屋子里了,今后若再住在上头,估计会被外边那头熊瞎子给咬死。” 慕言春叹了口气,“若这回是我一个人来,我还可以让你到别庄住着,可这一回我是跟着父亲一道来避暑,实在是不能让你留宿。” 她又道:“若你想到山下找个房子,我倒是可以帮你。” 这位仁兄惊讶地将她望着,“原来你不是一个人来的?你在家不是挺不得宠的么?” 慕言春面皮僵硬一笑,“谁同你说我在家不得宠的?” “自然是算出来的!”这位仁兄掐掐手指,“我可是十分精通八卦五行之术,你要不要让我为你算上一卦?” “多谢,不必。” 原来他不仅是个不靠谱的大夫,还是个江湖术士,她就不能遇到个正经一点的人么? 慕言春心中叹了一口气道:“我再如何也是靖安侯府嫡小姐,谈不上什么得宠不得宠,你若是要寻个住处,我可以派人替你找,若是你没什么别的事儿,我便走了。” “原来你还是嫡小姐啊!” 那位仁兄只是惊讶了一瞬间,却没有对着靖安侯府这个庞然大物的畏惧,听见慕言春最后一句话,他甚至还好整以暇地换了一个姿势,道:“你想怎么出去,那熊瞎子还在外头呢!” 慕言春这才想起这个十分严重的问题,若她还不回去,莺儿怕是该着急了,若到时惊动了父亲,派人出来寻她,发现她孤男寡女跟这个人呆在一起,那慕博庸多半要将她沉塘才会解气。 这着实是一个严肃的问题,慕言春因经历了前世那些事,才会对这些东西看得淡了许多,以至于到现在才发现这个问题,着实失策。 她看了对面那位仁兄一眼,正见他从山石上的果树上摘了一个果子,自个儿咬了一口,又将另一枚果子递了过来,“你要吗?” “多谢。”慕言春接过了果子,却没有动口,只是拿在手中静静握着。 “说起来,你们府上那头穷骥还在么?”这位仁兄咬了几口果子,整个人没有半点担心,甚至还带着一丝悠闲的笑。 瞧着他放松的神情,慕言春也跟着镇定下来,道:“被我爹上供给朝廷了,多半是回不来了。” “那可真是可惜。”他眉目俊逸,带着一股清冽的忧愁。 慕言春也跟着叹了一声,“是啊,的确可惜。” 那头鹿被供上去,多半是活不了了的。 慕言春心道此人虽看着不拘世俗、肆意妄为,可到底还是没有什么坏心思的。 便见他下一句话说:“那穷骥肉听说可是极品,我还没尝过呢!那日当着你的面儿不好意思割肉,白便宜别人了!” 慕言春哑然无语,半晌才哭笑不得道:“莫不成我还得多谢你给我一个面子,没让它少块肉?” 她原是玩笑话,但对面那位仁兄却极认真地看了她一眼,摸了下巴想了一会儿,笑道:“说不定确实如此。” 慕言春也不禁笑了笑,对这人的脾气实在没有办法。 那熊瞎子依旧在外边徘徊,慕言春看了他一眼,“你可有什么办法没有?我今日若是回不去,多半会有人来寻我,若是发觉了你我二人被困在此处,那可实在麻烦。” 对面那位仁兄瞧瞧她的神情,将那果子往上抛了一个圈,又用手接下,道:“麻烦却是不怎么麻烦的,你是跟着我进来才觉得咱们这个位置挺好寻的,可实际上没进来过的人估计得在里头转上三天三夜,也不一定能找到出去的办法。更别说被那些人发现咱们了。” “这竟是个迷阵?”慕言春这次是真的吃了一惊。 “更是个天然迷阵。”他挑了挑眉,整个表情都因此飞扬起来,愈发显得他丰神俊朗,风姿夺目。 “那你是怎么出去的?”慕言春更加吃惊了。 却见这位仁兄颇为无奈地摊手,“我不是说过了么?我十分精通八卦、五行之术,这小小迷阵自然不在话下。” 慕言春不置可否,“那你可有什么办法出去?我再呆在这里,院里的人该为我担心了。” 对面那人愣了愣,似乎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茬儿,他摸了摸脑袋,面上颇有些羞赧之色,转瞬便被他掩饰了过去,道:“咱们从这石山背面过去,绕到这熊瞎子找不着儿的地方便好了。” “那就麻烦你了。”慕言春对他道了一声谢,这位仁兄倒是颇理直气壮地受了。 第九五章 一宿(第七更) 两人出了山石迷宫,果真不见那熊瞎子,只是出来的这个地方慕言春实在不认识,最后少不得还是要让那位仁兄带了一回路。 慕言春实在过意不去,想着自个儿院子里空厢房倒是挺多,让他宿上一宿倒也没什么,只要小心着不要被别人发觉便是了。 两人回去的时候天儿已经蒙蒙黑,莺儿在院里急得直抹眼泪,一直念叨着不该放小姐一个人出去,很是伤心。见着慕言春回来了,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后头顾嬷嬷也终于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她差一点儿便去慕博庸那里找人去山林间搜索了,还好小姐回来得及时,不然又是一阵乱。 “文燕,叫下头人给小姐烧些热水,让小姐好好泡一泡澡。”顾嬷嬷说完了这一句,才瞧见自家小姐后头紧跟着的那个男人,不禁愕然失语,“小姐,这位是……” 慕言春揉了揉太阳穴,“我在山上遇了险,是这位兄台救了我,我见他无处可去,便让他留宿一宿,等明早送他出去。” “可他……”毕竟是个男人,怎么能住在小姐的院子里? 那位仁兄听见慕言春这样说,当即扬唇一笑,眼中露出一丝喜色,“你不是说不让我住在这里的么?” 顾嬷嬷被他的一笑震花了眼,在心里补充一句,还是这样一个模样这般不安全的男人。 慕言春头也不回说道:“不是住,只是现下天色这么晚,让你回去总归不妥,所以让你宿上一夜。” “不都是一样的么!” 反正在他心里根本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是辞藻的问题。 慕言春没理他,对顾嬷嬷吩咐道,“给他整理出一间厢房,送些瓜果饮食过去,再备上两个丫鬟伺候着。” “不用丫鬟!”那位兄台在后面加了一句。 “那就不要了罢。”慕言春用眼神示意顾嬷嬷,她立刻便下去着手去办。 慕言春将他带进了院子,才道:“你饿了么?先随丫鬟过去用些膳吧!” “那你呢?” “我有些累了,便先休息了,若有什么事情你便叫人唤我一声便是了。”慕言春眼中略带疲惫,又补充一句道,“你别随便出去叫人瞧见了,我们府上规矩可是很严的,要是被人拿住了我可不救你!” 那位仁兄噗嗤一笑,“我知道了。你去歇着吧。” 慕言春微微一愣,“嗯”了一声,便迷迷糊糊回了自个儿房间。 这一夜着实不是个适合困觉的一夜,慕言春先是经历了一场惊吓,原本就睡得不怎么安生,半夜里外边还想起格外嘈杂的声音,让她惊醒了好几次。 第二日一大早,慕言春睡到了日上三竿才从床上爬了起来,起来的时候双眼下面还带着两个黑眼圈。 姚婆婆心疼地拿脂膏敷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是消了一些。 慕言春脑袋有些发昏,恍惚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从前无意间碰见的一个人又跟她碰着了,她出门流年不利,不仅碰着了那个旧识,还碰着了一头熊瞎子,被那熊瞎子赶得够呛……还好只是一场梦。 她依稀记得在梦的最后她还将那个人带回了自个儿院子,她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等蠢事呢,除非是她被那熊瞎子给吓傻了! 只是……为什么她越是回想,越是觉得这个梦特别有质感呢? 她正想着,便见一颗脑袋凑了过来,“你怎么一副傻乎乎的样子,是不是昨天睡的时间太长,将脑子都给睡昏了?我正好懂些这方面的门道,要不要我帮你按一下穴道?” 慕言春先是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见着这人还在跟前儿,便伸出手用力将他的脸捏了一把,见他疼得几乎跳脚,慕言春才不得不承认这个现实。 她昨日的确干了一件堪比被熊瞎子吓傻的蠢事。 她不知自己怎么想的,竟然真的将他带了回来,美色误人哪美色误人…… “你……你怎的这副表情,明明是你吃了我的豆腐,怎么还这样一副要死不死的嫌弃表情?”某位仁兄满脸通红,简直悲愤到了骨子里。 慕言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大约算是直接吃了他的豆腐,心情一瞬间变得十分复杂,可面上还是装着一副淡定神情,道:“那你让我怎么办?总不能让你摸回来吧?” 这位仁兄一时语滞,头一遭不知该说什么话出来。 慕言春接过莺儿递过来的一碗粥,才想起来问问:“你吃了早膳没有?要不要一起吃?” “我早在两个时辰前便起来了。”他无奈地看了一眼她碗里的粥,十分自来熟地叫莺儿给他添了一碗,“不过还是可以陪你一起用膳的。” “说起来,昨儿晚上似乎有些吵闹声响,莺儿你听见没有,那是发生了什么事?”慕言春一边喝了一口汤,一边才想起昨夜那声音,不由问了一句。 莺儿尴尬地看了一眼慕言春对面那俊俏男子,似乎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儿说。 倒是某位仁兄颇没有在人家中做客的自觉,道:“我听那些丫鬟说,好像是昨儿半夜里有人在后山竹林同人私会,后来你们侯爷派人去抓,但没抓到人。” “哦。”慕言春用勺子舀了一勺粥,吹了两口喂到了肚子里,并没有多大反应,似乎这事儿便是一颗小石子,投到她的湖面上甚至掀不起一丝波纹。 “怎么是这样的反应?”某位仁兄没有看到预期之中的反应,颇有几分失望。 慕言春继续喝粥,“那你希望我能有什么反应?惊讶还是不敢相信?”她倒是觉得这事儿挺正常的,哪朝哪代都有发生,百禁不止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可吃惊的。 这位仁兄见她这般平静,原本觉得挺有意思的一桩事儿也变得索然无味了。 “话说,你怎的还不走?” 慕言春喝完了汤,开始攻陷小米粥。 “你怎的这么直白地赶人走,你不觉得这会很伤我的心吗?” “是么?”慕言春反思了一下,好像确实如此,于是她又委婉地说了一遍,“顾嬷嬷应该已经为你找到住处了,我们这地方有些小,你什么时候搬过去?” 这位仁兄默默扶额,“你还是直白一些比较好。” 第九六章 花会(第八更) 一般来说,靖安侯府往年在别庄多是住满了两月才回去,只是别庄一向没什么娱乐,因而府里时常发些帖子,请数得上台面的人过来聚一聚,也当图个乐子。 在别庄办个宴会多半得寻个名头,其实那些名头大多数和实际差了千差万里,就好比前年,说是办的什么茶会,可实际上多数还是喝喝酒打打牌,反而喝茶的人要少得多。 再好比今年,说是花会,可实际上别庄的花卉还不如靖安侯府的品类多、开得茂盛,左右也不过是个由头,这些小事便也没什么人在意了。 慕言春对这种聚会向来不怎么喜欢,她原本不打算去的,只是晋临一向喜欢这样的聚会,她央不住他的几番请求,也只能缴械投降随他去了。 宴还是寻常的宴,慕晋临求着她一起去了,跟她玩了一会子,自个儿反而跑得没边儿了,也不知到哪儿乐去了。 慕言春一向不怎么喜欢拘着他,他自己爱玩儿,她便随他去玩儿,他自个儿快活便是。 她望了眼四周,这宴上最广袖善舞之人,着实非慕芩雪堪能莫属啊! 慕言春实在没这个心思随它们耍,在宴上喝了几口酒,便打算寻个由头退了。 她无意间瞥了慕芩雪一眼,正见她望向自己,见自己注意到了她,大大方方对着自己温柔一笑,着实亲切和善。 慕言春心中升起一丝不得劲儿,到底还是强压下那股心情,退下了宴会,没料到半道上被人劫了路。 也不知哪里来的一个小丫鬟,拿着她不知什么时候丢的帕子来寻她,说有人约她一见,着实叫她狐疑万分,她实在不记得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落了这帕子,或者是给了谁自己的手帕,莫不是谢樱? 方才在宴上她倒是见着了谢樱,不过她实在没有半点想与她叙旧的欲望,于是也只当没看见,她不是因为孟东云跟自己生了罅隙么? 怎的还来找她? 谢樱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慕言春原不想搭理她,只是心头突然浮现慕芩雪方才那个笑,还是忍不住跟了过去。她倒要看看,谢樱到底要做些什么? 那小丫鬟七拐八万竟带她到了一个八角亭,在亭子里站着的不是谢樱,而是一个她不认识的男子。 这是怎么回事? “敢问……你是哪家的少爷?”慕言春一颗心瞬间阴沉了下来,面上却还得端着一丝笑,“我在此先谢过这位少爷拾到了我遗失的手帕,多谢特意归还。” 那个年轻男子原是侧着一张脸,一副故作忧郁的做派,此刻听了她这句话,便转过了身子,见了慕言春容貌,愣了一愣,面色微微一变,露出一丝喜意,道:“言春,你对我何等心意我都晓得,怎的如今见了面,反而对我这般冷淡了?” 这人生得一副羸弱不堪的样子,身材瘦弱,个子不高,一张脸苍白消瘦,眼眶凹陷,看上去便是一张纵欲过度的脸,原本还算是清秀的容貌都变得黯然起来。 慕言春听了他一番话,面上登时阴沉起来,“这位公子,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胡话!” “这怎么是胡话呢?言春你不是说你心悦于我,想要与我共结连理、同生共死的吗?难道你都忘了?” 胡罕原本听人说这靖安侯府嫡小姐生得不怎么样,后来瞧见了这府里大小姐的容貌,就对她更加不屑了,没料到后来他竟收到了这方绣帕,原来是这靖安侯府嫡小姐思慕于他,他虽然不怎么喜欢她,可是能和这侯府嫡小姐有一段情事,说出去也是一笔丰厚的谈资。 他何乐而不为呢? 正好今日这别庄帖子发到了他们府上,他知道了二话不说立刻便过来了,他原想着若是这二小姐生得实在不堪,即便当面拒绝了她,到外头大说一同也必能引起同僚的羡慕,若是她模样还可以接受,那他提前跟这二小姐有了什么关系,说不定慕侯爷会将这二小姐嫁给他,娶了靖安侯府嫡小姐,他今后还愁什么银两不够花? 他原本是这样打算的,没想到真正见了这传闻中的二小姐,却发现她生得花容月貌、身材袅娜,丝毫不逊色于大小姐,他立刻便改了主意。 能得这样一个美人倾心,他还有什么好求的? 慕言春看见面前男子这淫晦的表情,当即皱起了眉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我从来就不认识你,更别提你口中的那些胡话!今日之事我便不再与你计较,你若再敢说这些放肆言语,我便不会与你客气,绝不会放过你!” “言春!你怎能这样说呢?当初这方绣帕,不是你自己派人送给我的吗?”胡罕急急上前一步,就想要握住慕言春的手。 慕言春身子往后一闪,避开了他,冷声问道:“你说是我派人送给你的?你可记得那个丫鬟长得什么模样?” 胡罕一愣,露出讨好的涎笑来,“自然是仙女一般的模样,跟言春你后面那个丫鬟一样漂亮!当然,都比不过你!” 慕言春被他胡搅蛮缠地已经够烦的了,见他这样一般垂涎欲滴的做派,即便是再好的教养也忍不下去了,当即便想要转身而去。 这件事多半是她被人给坑害了,要么是谢樱专门找人来恶心她的,要么,便是慕芩雪在打什么主意、 “言春,你怎么就走了啊?你不是特意过来见我的吗?”这男子个子不高,跑得倒挺快,一下子便蹿到了慕言春的前面。 慕言春面上的表情几乎僵不住,咬着牙强忍着怒意挤出一丝笑来,“你这般言语,至少要将你的来历告诉我吧!敢问你是哪家的少爷?” 那胡罕见她这样问,还以为她方才至少故意使的小脾气,想要引起自己的主意,于是终于心花怒放起来,“我是福寿庄的二子胡罕,前些日子听说言春你在我们庄子里买了一些佛香,你用得可喜欢,要不要我再送些过去,你喜欢什么,尽管开口说!” 竟是福寿庄? 第九七章 捉奸(第九更) 这样说来,那这个令人厌恶的男人……便是慕芩雪的手笔? 慕言春胸中一口滞气难以吐出,冷眼看了他一眼,“当年卖给我弟弟裹了上好香粉、里头却尽是些烂坯子的,就是你们福寿庄吧!” 上一次她去福寿庄买了那佛香后便派人去查了查他们的底细,这不查不知道,一查便查出了一些不得了的事,原来这福寿庄背后的主子竟是宣平侯府,这胡家便是宣平侯府三爷谢南庭小老婆的娘家人。 宣平侯府这些年也过得不怎么如意,那谢南庭成日里游手好闲、吃酒赌钱,身上银子自然不够用,后来他那个小老婆便打了一个歪主意,说那些做生意的赚得多。 可他们哪里会做那些正经生意,俱是出的多进的少,后来那谢南庭急了,便将主意打到了那些正经商人头上,以权压人,干了许多腌臜事儿,在坊间风评实在不好。他自个儿也晓得,所以从来不说这福寿庄是他自个儿的产业,就怕被府里大爷听说了打他一顿板子。 也不知道慕芩雪当初是怎么和这些人勾搭上的? 那胡罕听见慕言春那句话,搓着手面上露出一丝讨好的笑来,“我这不是不知道咱们今后会有这样的关系么?若是早知道了,我哪会坑了自个儿大舅子?” 简直无耻! 这人越说越放肆了,慕言春目光阴沉,“是慕芩雪让你干的?” “大小姐?”胡罕反而惊讶了一下,“这跟大小姐有什么关系?” 莫非连大小姐也暗自思慕他? 他吃了一惊,不晓得自个儿竟这样有魅力。 见问他不出什么,慕言春也不想与他纠缠,转身便想离开。 那胡罕着实是个色胆包天的,见好不容易逮到的一个美人儿要走,情急之下竟毫不避讳地拉住了她的衣袖。 “简直放肆!”慕言春怒斥一声,将那胡罕唬得松了手。 慕言春刚想叫后头莺儿唤人将他赶了出去,便见一行人气势汹汹走了过来。 为首的便是脸色难看的慕博庸,紧跟着的便是罗氏和慕芩雪,再然后便是一些执掌家法的教养嬷嬷与一些护院小厮。 慕言春暗叫不好,她被这无耻之徒气昏了头,竟不小心被他纠缠了这样久。 那慕博庸原听罗氏言语还不怎么相信,此刻竟真的见着慕言春与这眼生的男子拉拉扯扯不成体统,他不禁勃然大怒。 她简直就是不知羞耻! 慕言春瞧见慕博庸面色,心里沉了沉,刚想开口解释,便听见慕博庸道:“前日半夜那件事你二姨娘同我说,我还不信,反而训斥了她一句。没料到你竟真的这般不知检点,私自与外男幽会……你简直是……” 他被气得不轻,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怒喝一声道:“你实在是太令人失望了!” “父亲,不是你想的这样,我跟他……”慕言春张口便要解释。 胡罕却被这阵仗吓傻了,忙跪倒哀求道:“慕侯爷,我跟言春是真心相爱的!请您不要责怪她,求您成全我们吧!” “父亲,你不要听信他的话,我根本就不认识他!”慕言春一颗心几乎落至谷底,“是他一直缠着女儿,女儿在今日之前甚至从未见过她,怎么可能同他有什么私情,望父亲明察!” 她就说慕芩雪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放过她,她早该想到的! 慕博庸听了她的辩解面色却更加难看了,“事到如今,你竟然还在狡辩!” 他将一个东西一下子砸到慕言春面上,“你不认识他,前日半夜去竹林私会震动了半个院子的是难道是鬼吗?若不是你不小心落下了这个香囊,说不定我还真会被你唬住!!!你当真是可恨至极!” 慕言春拾起那个香囊仔细地看了两眼,胸口像是被压下了一块大石头。 所有的线都串联起来了,这一切的事情她已经全然明白了。 为什么当初慕芩雪会让八哥儿告诉她福寿庄,为什么罗氏突然请她去吃茶,为什么她回房后觉得自己的书桌像是被人动过的样子? 原来一切都是她设计好的,这一切都是陷阱。 可她如今即便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也实在是无济于事,慕博庸手里的证据确凿,他不会相信她的辩解。 慕博庸再不想看她这张脸,转头看向胡罕,阴沉道:“你是哪家的人?竟敢跑到我靖安侯府来撒野,我倒要看看是谁给你的胆子!” 胡罕原以为慕言春是靖安侯府嫡小姐,哪怕是为了慕言春,慕侯爷也不会将事情声张出去,这时候他再装得情深似海一些,说不得他便有可能跟慕言春有那么一丝未来,没料到慕侯爷竟像是一副要大义灭亲的样子。 还有那竹林私会,怪不得他今儿过来这二小姐这样不情愿的表情,原来她是红杏出墙,又跟别的野男人勾搭上了! 他自以为慕言春已是自己的囊中物,哪料到还有这么一出,心里对慕言春又是鄙夷又是垂涎三尺。 胡罕见着慕博庸神情,缩了缩脑袋,道:“侯爷,小生是福寿庄当家的二儿子,前些日子您用的那佛香,还就是从我们福寿庄送出去的呢!” 他原以为这样说,慕博庸能念在他给靖安侯府送了佛香的份上消一消气,没料到听了他的话,慕博庸脸色更加难看了。 慕博庸恨铁不成钢地怒视慕言春一眼,“你竟早在那个时候便和他勾结上了,还是个商户之子,下三流的人物!你真是丢尽了我们靖安侯府的脸!” 胡罕听慕博庸这么一说,心里有些不乐意了,他虽然出身不如慕言春,可自小不缺银钱,从小被爹娘宠着泡在蜜罐子里长大,还从没有人当着他的面这样轻贱于他。 也正是因为被宠溺着长大,才养成了他这一股子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知秉性,竟妄想染指侯府嫡小姐。若是寻常人处在他这个处境,多半连想都不敢想便断了心思,偏偏只有他还以为有利可图,巴巴地过来了,被慕芩雪利用到死都浑然不知。 第九八章 惩罚(第十更) 胡罕斜着眼看了慕博庸一回,方道:“慕侯爷,我再怎么样好歹也是宣平侯府的娘家人,怎么就成了下三流的人物了!再说了,又不是我主动勾搭你们家小姐的,是你家二小姐主动叫人送了贴身手帕过来,说她思慕于我,我才挪了挪腿过来的!” 慕博庸被他这态度气得不轻,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看着一旁的慕言春立刻发了火,“你这双眼珠子还不如挖了出来比较好呢!你看看这都是什么玩意儿!你怎的这般作践自己,你这般跟那些街头巷尾的娼妓有什么区别!” 慕言春正欲开口,旁边慕芩雪便提前接了口,“父亲,您别动怒,当心气坏了身子,想来二妹妹多半是被这男人蛊惑了,才会糊涂做了错事,二妹妹必非有意为之。” 慕芩雪刚说完这句,罗氏便不屑地冷笑了一声,“什么被这男人蛊惑?这两个人幽会私通,还有蛊惑不蛊惑一说么?若是她自个儿不情愿,这男人哪会偏偏纠缠她?咱们这府上长得好看又比她好上手的,可多了去了!” “闭嘴!”慕博庸见罗氏越说越不像话,忍不住怒叱一句。 慕芩雪与罗氏这一唱一和看上去没什么效果,可实际上却让慕博庸的内心不知不觉发生了一些变化。 他原本也是觉得多半是这个油嘴滑舌的男人骗了慕言春,可听慕芩雪这么一说,再代入罗氏一番话,他只觉得说到他心坎上去了,因而面色愈发难看,对慕言春简直失望到了极点。 他原以为慕言春如今愈发懂事了,甚至还偶尔觉得她比她大姐贴心许多,原来她根本没变,还是从前那个性子。 “来人!”慕博庸面色阴冷,“给我将这两个人拖到柴房去!派人给我看好了,要是跑了一个,我便要你们的狗命。” “父亲,将二妹关在那种地方怕是不好吧,世子爷还在呢!”慕芩雪又接了一句,“若是叫世子爷晓得了您将他的胞姐关在那种地方,少不得要对您心生怨怼啊!” “哼!他是我的儿子,他吃我的用我的,连他如今的身份都是我给他的,我教训自个儿的女儿,还得看他的脸色不成?简直笑话!”慕博庸表情更加难看了。 连带着想起慕晋临办的佛香那件事,对他愈发不满起来,这姐姐没点姐姐的样儿,这弟弟更是一无是处! 他府里这嫡系两根苗子,竟都被教养成了这般模样,简直是家门不幸啊! 慕博庸连给慕言春一个辩解的机会的没有,便叫人将她发落了下去。后来到底还是没将她锁到柴房,他并非是顾惜与她的父女之情,更非顾及慕晋临的颜面,而是他唯恐此事被人晓得了,察觉出了异样,败坏了靖安侯府的名声。 他对外只叫人说是二小姐中了暑热,病得不轻,不便出门,也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然后便将慕言春锁回了自个儿院子,又令人将莺儿等几个贴身丫鬟也关了起来,只说是她们平日里没看护着小姐,才叫她做出这等丑事,败坏了靖安侯府的门风。 慕博庸做这些全凭着一腔怒气,也没顾忌那些个细节问题。还是慕芩雪思虑周全,又提醒了几句,才叫他想起来派人将慕言春的房门给锁了,不准她走出房门半步。院子里又派侍卫守着,有了江氏那回的前车之鉴,慕博庸这一次注意了许多,甚至都不许任何人前去看望。 他虽然在慕芩雪面前说得硬气,可他到底还是顾及着慕言春是府里世子爷的亲姐姐,若是处置了慕言春,今后慕晋临还能如何在府中做人,旁人又该如何去看他? 旁的事情慕博庸可以放到一边,可慕晋临是府里唯一的嫡系子嗣,将来这府里就只能靠他了,若他在府中没了威严,今后他们这一大家子该如何立足? 慕博庸只觉得头昏脑涨,气得厉害,对慕言春也不知该如何处置才更加妥当。 但那个野男人……慕博庸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着实没想到那个野男人还跟宣平侯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宣平侯府与靖安侯府私交甚好,这会花会他们府里也派了人过来了的,如今他们府上人做出这等事情,他好歹也得找他们要个交代! 此事慕博庸办得迅速且令法严厉,知道的人并不多,慕晋临更是直到两个时辰之后被慕博庸传过去问话才晓得这事,他原是不大了解慕言春的人际往来的。 听了慕博庸说的这番话,他一点儿也不肯相信,只是凭着本能觉得姐姐不可能做出这些事。可是看着慕博庸那阴沉的表情,他又实在不知该从何反驳,直到走出慕博庸的院子,他还觉得不敢相信。 慕晋临带着人便往慕言春那处去,不过片刻便到了,只是今日这个地方却和往常全然不一样了。 门口站着两个侍卫,腰间还别着刀,一副肃穆的冷面模样,他往院子里头一望,没见着莺儿,没见着八哥儿,更没见着文燕画眉,连一贯在院子里修剪花草的姚婆婆也不知去哪儿了? 他心里下意识的慌了,迈足想要进去,却被侍卫拦在了门口。 “世子爷,侯爷说了,此处没有他的允许,谁都不准进去!” 这两个侍卫面上虽有一丝为难,但见着他还要往前,依旧拔出了刀拦在他面前,劝道:“世子爷,小的们也是无奈之举,您要进来,先问过侯爷再说,不然小的们可就要失礼了!” “你们……你们先让我进去,待会儿我会跟父亲禀报的。”慕晋临皱起眉头,脸色很是难看。 他们这般做派,竟是将姐姐当做犯人一般么? 那两个侍卫对视一眼,微微松动,可想起管家那言辞冷肃的一番话,还是不敢造次,纠结半晌还是拒绝了慕晋临,道:“世子爷就别再为难小的们了,您若是想进来,便先问过侯爷再说吧!” 另一个侍卫也接口道:“只要侯爷允许了,小的们自然会放行。” 第九九章 刀俎(求月票么么~) 慕晋临只是一介白面书生,在门口同那两个侍卫僵持了半晌,到底还是闯不进去,也只能远远地望了里面一眼,垂头丧气地离开,看上去颇为失落。 而另一边的慕芩雪则是极为放松,显得轻松又惬意。 罗氏一边吃着蔬果,一边笑道:“雪儿你这回干得可真是漂亮,谁能料到这件事情会是你一手安排下来的?连那狡猾的贱丫头也栽了一个大跟头,我当初同她缠了的那两个时辰也就不冤了……” “母亲,女儿要做的……可不仅仅只是让她栽一个跟头那么简单!”慕芩雪拂过鬓边碎发,低声道,“这一回她算是落在了咱们的手心里,我又让父亲将她关了起来,不准见任何人,断了她最后的退路,这一回若是还不能令她难以翻身,那我这一番工夫也是白费。” “她如今被关了起来,今后多半是翻不起什么大浪来了,她还不放心?”罗氏不怎么赞同,“如今收拾完了慕言春,紧接着将慕温茂过继到我身边才是正经的大事儿罢!再这么耽搁下去,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母亲,那慕言春不是这般好对付的角色,若是日后有个什么万一叫她翻了身,那今后咱们的日子便不太好过了。”慕芩雪循循善诱道,“而那慕温茂反而不需要咱们太放在心上,他只是其次,重要的还是慕言春和慕晋临,慕言春不倒,慕晋临便依旧是父亲心尖尖上的嫡子。只有慕言春垮了下来,咱们才好找机会收拾慕晋临……” “若是慕晋临还是府中嫡子,若是父亲没有对这两姐弟失望透顶,咱们即便将慕温茂过继了来,也是无济于事。只等日后慕晋临承了爵位,凭着今日之仇,咱们哪还有好日子过?” 罗氏原没想到这出,听了慕芩雪的话才反应过来,不过她还是想尽早将慕温茂弄到手心里,才能放得下心,不然,她真怕半道上又出了什么意外,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没的叫人失望一场。 她看了慕芩雪一眼,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又道:“你说的确实很有道理,不过慕温茂这事儿没个着落,总归叫我放心不下。我这些日子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下,就想着他什么时候过来……雪儿,你也在他身上放点儿心啊!” 慕芩雪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收拾好心情才扬起一丝假笑来,“母亲说的是,我会好好想些办法的!” “那样就好。”罗氏松了一口气,才想起来问她打算将慕言春怎么样,“你方才说要让那慕言春这辈子再也翻不起风浪,可是还有什么后招?” “这个自然!”慕芩雪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唇角却勾出一丝笑来,“这件事,还需要慕晋临这个好弟弟多多费心了!” 她从前便说过,慕晋临就是慕言春的软肋,若是慕晋临出了什么事,慕言春是不会袖手旁观的,依她如今的情况,想要跟慕晋临联络,也只能来求自己。 如今慕言春为鱼肉,她为刀俎,慕言春再怎么折腾,也只能任她宰割了。 慕晋临困兽一般在花园打转,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能将姐姐救出来,更不晓得父亲到底想做什么打算。 他想了许久,实在想不出什么来,只能灰头土脸地又跑去了慕博庸的院子。 “你这回来又为的是什么?若是为了你姐姐的事情,便不要再说了!”慕博庸面色很不好,更不喜欢慕晋临为了慕言春的事情三番四次来找他。 若是他还有点靖安侯府世子爷的样子,就不该这般慌慌张张不成体统,慕言春做了那事,便该受罚,哪里还轮得到谁来为她说话? 慕晋临一向最听父亲的话,若是往常,慕博庸发了话,他早就恭恭敬敬照着做去了,可这事不是旁的事,也不是他能退缩的事情,他沉默了一瞬,立即开口道;“父亲,我虽不清楚这件事到底是什么缘故,但我相信姐姐绝非那等不知检点的女子,这其中必定有什么冤情,还望父亲派人再仔细勘察一遍!” 慕博庸右手重重敲了一下桌子,将桌上茶盏震得脆响,“你的这个意思,莫不是说我当场带人将他们这两个奸……将他们当场逮住,是我们全都看错了不成?你觉得是我的眼睛是瞎的,还是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都是瞎的!” 他真是半点长进都没有,只会惹人动怒! “父亲,孩儿不是这个意思!”慕晋临被吓得脸色发白,可他还是强忍着心中的惧意,继续道,“孩儿只是觉得,以姐姐的相貌人品,若果真是看上了哪个,断然不会偷偷摸摸地同人出去。她好歹也是咱们府上的嫡小姐,便是配上哪个都够得上,怎么可能做出这等自贱身份之事?” 慕博庸面色沉了沉,“这件事你来问我,我又去问谁?” “她若果真又一二分身为女子的闺德,也不该做出这种事情来,更何况还是跟那样一个地痞无赖一般的人……” 慕晋临身体一顿,他原以为慕博庸虽然生气,可至少是相信着姐姐的,依父亲这般说法,莫非还是姐姐自个儿不知检点去同那男子有了私情? 他一阵气血上涌,控制不住拔高了声音,“父亲,姐姐她也是您的亲生女儿,她会不会做出这种事您应该是最清楚的,我不相信她会做出这种事情!” “放肆!”慕博庸断然一喝,怎么也想不到他竟会这样同自己说话。 “你如今真是越来越不将我放在眼里了!果真便是像你大姐说的,你如今年纪大了,有了自个儿的主张了,便愈发地不服管教了是不是?她可真将你的秉性摸了个干净!像你这般性子,我如何能将这靖安侯府放心地交到你的手里!” “父亲,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慕晋临亟亟欲辩,听见父亲提及大姐说的那一句话,大脑突然一阵轰鸣。 第一百章 无意 青灯冷烛,残宵苦短。 慕言春在房里静静坐着,将慕芩雪办的这桩事仔仔细细理了个清楚,竟寻不出丝毫破绽。 一个有心,一个无意,有心算无心之下,她便是再如何防着,也猜不出她打的竟是这个主意。 当下,她所能思及的,也不过如何脱身罢了。 只是如今她被慕博庸关在房内,不能出入,更不能同人来往,便是心有良策,也无力施展,慕芩雪这一招着实是断了她的所有退路。 四下里皆有人守着,她虽有心问问莺儿她们的情况,也实在没法子。 倏忽微风浮动,案上的家榆盆景青翠欲滴,青色绫罗微微拂过檀木珠帘,连一丝声响也无,原本只有慕言春的房内却凭空又冒出一个人来。 此人广袖博带、华容生姿,原悬在腰间的紫金葫芦被他挑着金丝穗子挂在指尖,倒是他时常拿出来把玩的白玉笛不知被他放到了哪里。 慕言春原是个心胸极宽博的,奈何这位仁兄向来不走寻常路,她虽见了他神出鬼没三四回,却依旧不怎么习惯得下来,好在她这回心里稍稍有些准备,才不至于像前几回那般失态。 “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怎的又回来了?” 前几日他便说自己有事,在她那里赖了几回,实在是不得不走了,瞧上去像是极舍不得她房里的糕点。 她对此人稍稍了解后,私下里以为此人是个值得结交的人物,被他赖了几回,乍然听说他要走,还有几分不舍,叫小厨房给他做了好些糕点,才令人送着他走了,再没想自己还能见着他。 那位仁兄颇为熟络地拉了把椅子过来,自个儿坐了,怡然自得地晃了晃紫金葫芦,“我的确是走了,可我又没说不回来?再者,那山上小熊瞎子我还没能拐跑,怎么可能会这么快就走?” 慕言春认为他说的有道理,往年娘亲就常同她说,做事最忌讳的便是半途而废,他有这般毅力很好,只是……她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这厮总喜欢在她发呆的时候闯进来是怎么一回事? 而且,慕言春想到一个要紧的问题,实在忍不住想要问他。 “外边守着那样多的人,你到底是怎样进来的?” 原本父亲便以为她行为不端,这要是再到她房里发现这么一个活生生的男人,她觉得自己多半离死期不远了。 慕言春原是个大胆无谓的性子,却也并非不怕死的,死是一桩极冷清极痛苦的事,她并不想再经历第二回。 这位仁兄却向来是不拘这这些的,因而比慕言春显得放松许多,还极有兴味地兜了个圈子道:“山人自有妙计。” 慕言春沉默了一把,十分不想同他说话。 便见这厮又加了一句,“而且有幸见着慕二小姐吃瘪,不也挺有趣么!我可是马不停蹄忙活了这两三天,又因为听说了你这件事,才特意跑过来瞧瞧热闹的!” 慕言春原以为女人爱八卦,可这厮这颗八卦之心断然不输给她曾经所见的诸多女子。女子八卦不好,男子八卦那就更加不好了。 更别说这厮特意回来八卦一回,还是专程为了瞧自己的热闹。 这位仁兄那张面皮着实令他占了不少便宜,譬如一般男子八卦,多半会显得十分猥琐,然而这样一桩猥琐的事情放在他这张脸上,竟丝毫不让人察觉出一丝猥琐,反而令人觉得他凭添了几分市井气,更让人觉得好亲近起来。 饶是对着这样一张好皮相,慕言春心情也好不起来,“我这般落难你也算是瞧见了,可满意了没有?” 左右房里四下无人,她也无需顾及着侯府小姐的架子,举止比往日大方不少。 再加上她认识此人也有些日子了,他也不是什么注重规矩的人,私下里说话再讲究那些虚伪客套,人也累得慌。 这位仁兄听她一句话,趁着茶香袅袅,朦胧间望了她一眼,面上浮起一丝笑来,“我只听说你跟某个小后生夜里会了面,心中先是有些疑惑,分明我那些日子时常在你这边住,你若是夜里出府我必然晓得,也不知你是怎么同他会面的,着实有趣。” “后来我仔细想了想,尤觉你没这个能耐能翻墙出去,便认为你会不会是被人家给坑害了,于是我便更觉得有趣了,没料到你也能有被人拿捏的时候……这样一想,倒也还算满意。” “你竟连这些都知道?” 慕言春被他好一番打趣儿,想着他若再到自个儿这儿讨茶吃,必是不会再给他了。同时心里又十分惊讶,分明此事已被父亲发话禁了令,他又是从哪里晓得的? 这位仁兄眉眼微扬,“这是自然,我在卜算一途也颇有几分造诣,要不要我给你算上一卦?” “敬谢不敏。”慕言春表示自己拒绝。 他不想说的事情,慕言春也不愿意继续追问,不过对于他凡事总喜欢拿卜算八卦那等事情来唬人,总归觉得有几分不悦。 这位仁兄像是察觉了她的心思,却没有解释,只是摸了摸鼻尖又换了一个话题,“说起来传言中的那个男人是谁啊?我怎么算也算不出,还有哪个男人能与你有这么一段烂桃花的?” 慕言春无奈看他一眼,“我哪晓得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烂桃花放在他身上丁点也不适宜,他多半还是个被人骗了的倒霉家伙。不过以他的为人来看,被人坑害一场也并不委屈了他,便当做是天谴一场罢了。” “噗——”这位仁兄忍不住笑出了声,“想来那家伙很是被你讨厌了一番,难得见你这般毒舌。” “我不过是在陈述事实罢了,半点儿也没有冤枉他。”慕言春面不改色喝了一口茶,看着对面那位仁兄茶盏的袅袅热气,对他很是佩服了一番,在大夏天里喝热茶,这位仁兄也是在了不得。 这位仁兄喷笑了几声,终于缓过了气,才道:”你如今被关在此处,日子过得还挺不错么!我原以为你父亲不怎么喜欢你,会将你锁到哪个旮旯里去呢!” 第一零一章 二愣 慕言春捏着茶盏的手顿了一顿,继续将茶水递到唇边,饮了一口。 蓦然想起一桩事,她才又开了口,“我看你能耐不俗,出入宅邸毫无障碍,可否为我递个消息?” “给你那弟弟?” 这位仁兄同慕言春全然是天差地别的两类人,慕言春只是眨眨眼,他似乎就能看出她大约想的是什么。而慕言春同他也相处了有些日子,却自问自己摸不透他的心思,也猜不准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摸着紫金葫芦,在慕言春桌上拾了两块糕,“若是递上几句话,那也没什么。只是,唉……”他摇了摇头,颇有几分深思熟虑的神色,“我这么容易便答应了,会不会让人觉得我很轻浮?” 慕言春不知该回答“是”还是“不是”,斟酌了许久,总觉得哪种说法都不保险,于是小心地加了一句,“那你别露面,我写封信过去,你在窗子里远远给他一抛,既不露面,又不做声,必然没人觉得你轻浮了。” 这是个顶不错的主意,可惜这位仁兄不怎么喜欢,“那他岂不是都不知道是我帮了忙,我这不就相当于锦衣夜行,当了个好事不留名的二愣子?” 慕言春当场一愣,竟无言以对。 热浪扑面,一走出书房,烈日便当头照到了慕晋临身上。 他被烈日灼得身体发热,可一颗心却如同身在腊月一般冰寒彻骨。 在书房里,父亲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他从前不曾听过的,他记忆之中的父亲,是那样的俊美儒雅、那样的温和亲切,即便父亲时常动怒,他也只是觉得,是那些奴才不懂事惹了父亲生气。 可是姐姐不一样,姐姐不是别人啊……姐姐是他的亲生女儿。 他如何能薄情到此等地步,竟连一丝机会都不愿意给她? 姐姐从前说凡事不能仅仅以自己的想法去做,更不能仅仅用自己的眼光来判断,那时他以为是姐姐带了偏见去看江姨娘同大姐,不曾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如今他才知道自己错得彻底,原来他所见的一切与姐姐所见的一切竟是那样的不同。 他曾经理所当然以为的那一切,原来同他所知晓的是完全不一样的。 慕晋临想起姐姐曾经说过的那番话,原本迈出去的腿有了一丝迟疑,他是不是不应该去找大姐商量这件事? 父亲的那句话仍在他耳畔回响,让他不由怀疑,自己曾经听到的那些话,到底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 可大姐在父亲跟前说话一向有分量,若他不去向大姐求救,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见着姐姐,若是父亲打算将姐姐关在这里一辈子,那他岂不是再也见不着姐姐了? 慕晋临心中几般挣扎,几乎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好,他思考良久,最终还是向罗姨娘的院子走去。 他去求大姐,大姐或许不会帮他,他隐隐有这种预感。可是若不去求大姐,那他就只能无所事事地等在院子里,等着哪一天父亲心情好的时候才能同姐姐见上一面,如果是这样,那他为人子为人弟,该是做得多么失败。 哪怕是姐姐原谅了自己,他也不能原谅这样无能的自己。 如今姐姐一个人被关在那里,还不知道过得怎么样,若是那些人没给她送水送吃的,他都不能去忙她,一想到这里,他便愈发觉得愧疚。 慕晋临原是个极调皮活泼的孩子,幼时常往各院跑去玩儿,没有一个姨娘见了他不欢喜的,因而他对各院人手也格外熟悉,对那些丫鬟的性子也还算了解,但今日他去了罗氏院里,一贯对他低眉顺眼的琉珠却带着客气又疏离的笑,直接拒绝了他。 嘴里只说着大小姐不在院里,不愿带他进去瞧瞧,只将他拦在门外。 慕晋临面上原还挂着礼貌的笑,此刻也挂不住了,面色微沉道:“我只是想要看望大姐而已,若是大姐不在院里,我去同二姨娘说说话也是一样的,琉珠你将我堵在门口,是谁给你的胆子?” 琉珠面色微白,眼神紧张地四下转了一圈,还是硬着口吻道:“世子爷,并非琉珠无礼,只是大小姐确实不在院里,而我家主子也吩咐了想要好好休息不让任何人进去,奴婢这也是没法子。” “你家主子?”慕晋临看了眼窗户那边的人影,“……我便不是你的主子了么?” 若论起正经出身,慕晋临才是在府中仅次于慕博庸的主子,琉珠口里说的主子,放在慕晋临跟前什么也不是,她拿这些话来搪塞他,着实是太不将他放在眼里。 这般以下犯上的作风,这还是他当初认识的那个琉珠么? 慕晋临从门口往窗户那边望去,先前的那个人影已经不见了。 他的性情脾气一向很好,极少冲人发火,也很少教训下人,方才那一句话已然算是他为数不多的一句狠话了。 然而即便如此,琉珠也没有半分要挪开步子的意思,依旧挡在他跟前。 “世子爷自然是琉珠的主子,只是二夫人发了话,若是奴婢不尊,是要被施以鞭刑的,还望世子爷放过奴婢吧!”说着,便给慕晋临跪下,磕了好几个响头。 如她那般说法,反倒像是慕晋临要拿她的命一般。 他极少应酬,也极少同女子辩驳,更不用说对上这样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了,因而一见着琉珠磕头痛哭,他一下子便犯了难,不知道是该继续硬着心肠叫她挪开,还是安慰她之后再以礼动人? 他委实没有应对女子的经验,他身边唯一亲近的女子,也只有母亲当年给他挑的那些贴身丫鬟,那些丫鬟的性情最是温顺可人,哪里会像这般做派呢? “你……你先起来……” 慕晋临头疼地看着她,浑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若是姐姐在他身边的话,他下意识地这样想着,可下一秒便反应过来,或许姐姐再也不能回到他身边了,这样想着,他的那颗心渐渐坚硬起来。 低头看着还是不愿起身的琉珠,他缓缓开口。 第一零二章 猫狗 低头看着还是不愿起身的琉珠,慕晋临缓缓开口。 “若是你还挡在此处,我便叫管事过来,家法处置了!” 琉珠身子一抖,可思及世子爷一贯的温柔脾气,并不觉得他真的会这样做,多半只是吓唬她而已,于是哭得更大声了。 慕晋临面色一沉,“这句话我不想再重复第二遍!我也不想看到府里有这样不懂规矩的下人,仗着主子的宠爱便敢这般犯上,你以为在这府里给你银钱和活路的人是谁?” 琉珠听见头顶世子爷阴沉的嗓音,一刹那侯爷训斥奴才的声音回响在了耳边,她当即觉察出了不妙,可已经来不及了,慕晋临转头便往回走,当即便唤人过来,打算叫人来拿她。 她一见这阵仗,几乎给吓了个半傻,连爬带跑地想要拦住世子爷,可她跪了片刻,双腿有些发麻,蓦然起身便觉得筋肉一阵麻痹,便又倒了下去。 眼见着世子爷已经快走了出去,琉珠一阵心焦,便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哟!这不是世子爷么?怎么来咱们院子了?” 慕晋临脚步一顿。 “这可真是不巧了,我方才刚刚歇下,竟不晓得世子爷来了,也怪这丫鬟蠢笨,竟不知哪里得罪了世子爷?” 这出来的一人,便是在屋里听了好一会儿墙角的罗氏。 她原不想出来的,只是慕芩雪一直在里头催促着她将琉珠救上一救,她实在不值得这区区一个丫鬟有什么好救的,比起慕晋临,琉珠这丫鬟即便是牺牲了,那也是她的价值所在。 她十万分的不愿意出来,可是琉珠方才说了慕芩雪不在房里,慕芩香又实在没什么本事招架慕晋临,这点她十分清楚,于是……也只能她自己亲自出场了。 不得不说,这小子生气的模样还真有几分慕博庸的架子,看上去真令人觉得不痛快。 罗氏心里虽然把慕晋临腹诽万儿八百遍,可她到底还是知道谁才是这府里的继承人的,因而虽然十分不情愿,但面上也好歹挂起一丝笑来,走出去将慕晋临迎了回来。 “二姨娘,我倒不觉得这丫鬟蠢笨,她再如何……不也是您的大丫鬟不是么?还是您平日将她调教得好,才叫她这般听自个儿主子的话!” 慕晋临平日里的确是个蛮好相处的人,更没什么世子爷的臭架子,可泥人也有三分脾气呢,更不用说他呢! 他不清楚大姐到底在不在房里,可这件事若没大姐吩咐,琉珠区区一个丫鬟怎么敢将他拦在门外。 他这一番话字字句句皆是针对这琉珠刚才所言,直叫罗氏听得皱眉不已,她竟不知,这臭小子口齿这般毒辣,更没给她留丁点儿面子。 罗氏面色不是一般的难看,可慕晋临到底是府中世子,她再如何也不能当面驳了她的面子,因而依旧强忍着心中怒火,强行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出来,“世子爷这是说的哪里话?这是你的家,也是你的处所,琉珠这小丫鬟也是你的奴婢,一家人……不分什么哪个主子的!” “是这样么?” 慕晋临冷笑一声,“这丫鬟可不是这么说的,她方才口口声声说着主子不让任何人进去,将我拦在门外拦了好一会儿呢!” “竟有这样的事?”罗氏面上端出一副虚假的惊讶表情,转眼看向琉珠,立刻便是一顿怒斥,“你这蠢货,我说过多少回了让你好好学一学规矩,你竟连世子爷也不看在眼里!!简直放肆!谁给你泼天的胆子拦着世子爷的?” 慕晋临看着罗氏面上的表情,心中不由浮现一丝荒唐的感觉,仿佛他从前见到的那个二姨娘,竟是他自己的幻想一般,何等可笑! 他如同局外人一般站着,倒想要看看这罗氏还能怎么演,便见她下一刻便叫出一个嬷嬷来,厉声道:“给我将这个蠢货拖出去打!狠狠地打!!打死了便将她拖出去埋了,打不死便将她带回来,也叫她长长记性,看看什么人才是她不能惹的!” 琉珠瞳孔一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慕晋临更是当场呆住,身体不知该做出何等反应。 罗氏教训过了琉珠,眼睁睁看着人过来将她拖走,转头对慕晋临道,“世子爷,我这般处置她你可满意了?” 又对着跪倒在地的奴才丫鬟道:“你们给我听好了,今后世子爷若是过来被谁不小心冒犯了,无论是被茶水烫了手还是被书本划了指头,那都是你们的错!这琉珠便是你们的前车之鉴,给我看好了!!” 一瞬间,所有丫鬟奴才看着慕晋临的眼神都便变了,变得畏惧又害怕,就好像方才琉珠的神情一样。 慕晋临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可嗓子还是有些颤抖,“罗姨娘,那琉珠也是一条性命,她只不过是做错了这么一件小事,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做呢?” 罗氏却十分惊讶的样子,“这不是为了给世子爷你出气么?世子爷这样金贵的人物,琉珠她一个丫鬟便是死了又能如何?” 死? 罗氏口中这样轻描淡写的一个字,却好像是擂鼓一般砸在慕晋临的心里,一下比一下重,直至在他脑海轰鸣。 “我从来没有让你这样对她过,咱们府上又不是那恶霸,怎么能这样对待下人?” 罗氏纤细洁白的手指拂过脸颊,带起一丝笑来,“世子爷怎么能说是恶霸呢?琉珠那些个丫鬟,不过就是些猫儿狗儿一般的玩意儿,没了再叫牙婆买便是了,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真是……” 说罢她尤觉有趣,自顾自地笑了好一会儿。 “那不是猫儿狗儿……那是一条人命!你怎么能说得如此轻松?”慕晋临不可置信地后退两步,觉得罗氏简直像是和他活在两个世界,他无法理解她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面上还挂着笑容。 便好似琉珠那一条性命,在她眼里还不知她院里的一条猫儿狗儿来得金贵。 第一零三章 天真 “来人!给我将琉珠带回来!” 慕晋临对着后头跟着的小厮发话,立刻便有人疾跑过去,将琉珠一行人拦下。 罗氏看着慕晋临的动作没有作声,果真……雪儿真将这慕晋临的脾气秉性摸得一清二楚,连他会做出什么反应都在她的预料之内,他这般天真,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琉珠死在他面前? 而且还是因为他而已。 他果真如慕芩雪预料中的一样,将琉珠救了回来。 罗氏抱臂冷冷看着,隔了好一会儿才笑着开口道:“不晓得世子爷来我们院里有什么事情?咱们到里面坐,边喝茶边聊……” 又转头吩咐沉香,道:“沉香,还傻愣着干嘛,还不给我去泡茶?” 沉香整个人都愣住了,二姨娘都好几个月没理会过她了,为什么突然会叫她给世子爷泡茶,她忽然想起方才琉珠的下场,脸色蓦然一变,莫不成二姨娘竟是为了寻个由头将她杖杀了? 如今二小姐倒了台,她最后的靠山也没了,她既失去了二姨娘的宠爱,又没能借着二小姐勾搭上侯爷,原本便心如死灰,此刻面色更是一阵绝望。 慕晋临瞧着沉香看着自己的畏惧神情,心头猛然抽动,撇过脸去,道:“不必进去了,我就到外头说几句便好……” 这样也好。 罗氏自个儿倒是无所谓,不过慕晋临进去了慕芩雪和慕芩香必得找个地方藏着,倒也麻烦,他愿意到外头站着说她自然也是十分乐意的,免得平添麻烦。 “不知道世子爷这番过来是为了什么?若是来寻雪儿的,她如今不再房里,去了外头,世子爷可以等她回来再说……” 罗氏十分清楚他是为了慕言春来的,不过这件事原本就是慕芩雪干的,她们怎么可能会去帮她,自然是能装傻便装傻,最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才好。 慕晋临瞧着罗氏神情,手指紧握成拳,他原打算请慕芩雪和他一同去求求父亲,如今看来,便是不问也知道答案了。 他沉默良久,方开口道:“我这次回来的时候曾送了大姐两个玉佛坠子,能否请她还给我?” 罗氏一愣,“你说……玉佛?” “是。我这次来便是特意来找大姐要回这个的。” 玉佛重新要回来,也算是将从前赋予的感情一并收回,从此以后,他再不会来找她了。 慕芩雪,不是他的姐姐! 罗氏反应过来,忙说道:“原来是那个东西,我知道雪儿放在哪儿,我叫人拿出来给你!” 他竟不是来问慕言春的么? 罗氏心里吓了一跳,不晓得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莫不是在侯爷跟前求了一通,被狠批了一顿泄了气,所以放弃了? 若果真这般,这慕晋临同慕言春之间的姐弟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吗! 慕晋临见罗氏这般说,眸子微微一闪,“这东西不问过大姐便拿了出来会不会有些不好?毕竟是我曾经送给大姐的,如今又要回来……” “没事的。”罗氏头也不抬立刻回道,“雪儿待世子爷你这般好,怎么可能为了区区一块玉佛坠子跟你生气呢!” 区区一块? 慕晋临眸子一暗,什么话也没说,等丫鬟将两个坠子拿了出来,他便跟罗氏告辞了,干脆利落。 他一步步走在路上,便像是虚踏在棉花上,一步一步都走得万般疲惫。 他忽然觉得,若不是因为自己,姐姐或许根本不会被关在房里,半步也不能踏出。 姐姐那样聪明,若不是为了自己…… 慕晋临头脑发昏,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回房里的。 他只觉得自己浑身不痛快,什么话也不想听。他将屋里服侍的丫鬟小厮统统赶了出去,只想自己一个人静静。 “哎哟!终于找着你落单的时候了!这差事可真是不容易……亏大发了!” 他蓦然听见头顶传来一个声音,将他吓得从椅子上摔了下去,往上头一望,正见一个神仙一般的人物蹲在悬梁上。 手里还提着一个……瓜子袋? 慕晋临突然有一种自个儿出现幻觉了的感觉。 要问他为什么觉得那是一个瓜子袋,而不是旁的东西,那是因为那个神仙一般的人物正一边往里掏着瓜子儿,一边往嘴里塞,还说着,“我可真是不容易,为了守你这崽子,什么声响都不敢有!被那狡猾的女人用一袋瓜子儿就给打发了,还没找着机会去嗑……” 慕晋临一边看着这个神仙唠唠叨叨,一边心中腹诽,这年头的神仙,原来都是这个样子的啊! 他原听那些戏文里唱的神仙,都是一些三头六臂的神怪,或者模样俊美的仙人,俱都是一副冷傲出尘的性子,这个神仙竟是这样的……话唠。 慕晋临眼中的这位神仙看了这傻小子一眼,见他一副呆愣愣表情,觉得这傻小子跟慕言春简直不是一个物种,居然真的是亲姐弟,这世界也真是神奇。 他将瓜子壳儿放到桌子上,就开始往袖子掏。 于是一旁的慕晋临就呆愣愣的看着这个神仙先嗑了几粒瓜子,然后将皮儿丢在了自己极喜爱的楠木桌子上,紧接着便开始掏袖子。 他心想这个神仙癖好可真奇特,或许这就是神仙的秉性也说不准,比如跟凡人见了面之后必得掏掏袖子以示尊敬,就好比凡人之间问好一样。 这样想着,他的手动了动,十分纠结自己要不要随着神仙的习俗也掏一掏袖子。 这一番纠结还没完,那神仙便已经完了,从袖里讨出一封书信出来,递到了慕晋临面前。 慕晋临接了过来,才晓得这神仙原是在找东西,不由一阵汗颜。 “你还愣着干嘛?你姐给你的信你也不想看?” 这一句话一下子就叫慕晋临愣住了,他连忙看向手里的信,果真见上面写着的是姐姐的笔迹。 他连忙说了一声谢,便将信拆开来看。 逐字逐句看了一遍,原本滞闷的心情一下子纾解了,便仿佛“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情景。 第一零四章 仙人 慕晋临觉得自己是急疯了,怎么连这样简单的方法都没想到? 经姐姐信上一提点,他整个人都清醒了,将信笺纳入袖里,对面前这位仁兄重重拜了一拜,“感谢这位仙人大恩,晋临实在不知该如何相报?” “……仙人?” 那位仁兄先是愣了一愣,而后便觉得这小子不愧是慕言春的弟弟,忒会做人,比他姐姐不知说话顺耳了多少便,她就从来没这样拐着弯儿地夸过自己。 不如说,她似乎从来没夸过自己。 这位仁兄一向对自己的样貌气质极有自信,这无疑来自于多年来旁人对他的赞美,然而他的这般自信在慕言春跟前收到了深深的打击,他此时才觉察出这个味儿来,被慕晋临委婉夸奖的心满意足的心情一瞬间变得不好了。 这位仁兄往凳子上一坐,顺了把镜子照了一会儿,问了慕晋临一句,“你觉得我……长得好看么?” 慕晋临原以为这仙人是个极其仁善之仙,因而对他方才的奇怪举止好一番自我安慰,才将自己唬住了,只说是仙人癖好奇特。可瞧他如今这般模样,他实在不忍心再欺骗自己,果然……这仙人的脾气还是十分奇怪。 他嘴唇动了动,“大约……仙人的容貌是十分出众的。” 如今这般天色,两个大男人呆在一处,谈论谁的相貌好不好看,还是十分奇怪的吧! 哪怕他是个仙人,也还是挺奇怪的吧? 如今的仙,竟都堕落成这副样子了么! 慕晋临突然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有些幻灭,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世界么? 这位仁兄听了慕晋临的话,心里分外满意,对他的咱们很是受用,于是心里愈发奇怪了,自己生得这样好看,怎的慕言春总对那个小破孩儿小鱼儿那样好,偏偏对自个儿不假辞色的,莫非…… “晋临啊……”这位仁兄突然团出一脸笑来,“你姐姐是不是喜欢那种类型啊?” 他挤了挤眼,一副“你懂”的样子。 慕晋临一头雾水,听见这位仙人这样问,才想起来一个有些要紧的问题。 姐姐是怎么认识这个仙人的,而且还和他看起来十分熟悉的样子,而且……这个仙人还向自己打听姐姐喜欢的人的类型,这是什么情况。 他不敢随意作答,觉得当下这个情况十分微妙,十分令人头皮发麻,于是反问了一句,“什么什么类型啊?” “就是……”这位仁兄有些恼火,觉得这小子怎的这样不上道呢! 他终于说了出来,“就是你姐姐是不是喜欢那种白白嫩嫩的幼童类型的?” 若是慕晋临此刻正在喝茶,多半全都喷了出来了,“我姐姐……可是个正经小姐,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喜欢……” 这位仙人也实在是……实在是太混不吝了,怎么连这样的话都能说出口呢!实在是令人羞于启齿,慕晋临一张脸憋得通红,都不敢再看面前的这位仙人一眼。 如今这世道的仙人,着实叫人心里发虚,他这分明是不按套路来啊!哪有仙人会当着人的面问人家姐姐这样的事情的。 再者,他又不晓得姐姐喜欢什么类型! 思及此处,慕晋临突然默了默,等等……既然他不知道姐姐喜欢什么类型,说不定她真的喜欢幼童也说不一定? 慕晋临心里一阵发毛,心虚地看了面前的仙人两眼,结结巴巴道:“仙……仙人,您问我姐姐的这桩事是有什么事情么?若她果真喜欢……幼童,您不会将她怎么样吧?” 若她果真真的喜欢幼童? 这位仁兄心里拔凉拔凉的,慕言春竟真的有这个嗜好,他从前怎的没发觉,此刻后悔来晚不晚。 他瞧瞧自己身高八尺的挺拔身材,再瞧瞧自己菱角分明的脸,再瞧瞧自己浑身的男子气概,忽然觉得一阵心累,怪不得她对自己不假辞色,原来自己长得竟不符合她的审美! 这位仁兄很是伤心地看了慕晋临一眼,眼底饱含着心酸的泪水,直将慕晋临望得头皮发麻,不晓得这位仙人又是怎么了。 “仙人,您这是怎么了?我姐姐她没事吧?” “她好着呢!还在跟她院里的那个小可爱绣着花儿呢!”语气酸溜溜得几乎能酸到几个醋坛子。 慕晋临瞅着仙人面色像是不怎么好,又听见他这么说,忍不住犯了嘀咕,猜着该不会是姐姐哪儿惹了仙人不高兴,才叫人这般脸色,于是又说道:“仙人您竟能帮姐姐送这封信,可见您同姐姐关系匪浅,晋临在此多谢您的帮助。” 不知不觉,这小子都用上敬语了,便好似平白叫他大了慕言春一辈一般,这位仁兄心里更是不痛快了。 刚刚还觉得这小子上次,此事他只觉得自己自打脸。 果真亲姐弟还是亲姐弟,这让人心塞的本事都是一等一的厉害。 这位仁兄自问自己惹不起慕言春同她弟弟,跟慕晋临说了几句,便灰溜溜地回了慕言春院子,灰头土脸地好不丧气。 慕言春原在房里看书,见着这位仁兄这般垂头丧气地回来,还以为他失败了,心里虽然有些失落,可还是打起精神安慰了他几句,总算叫这位仁兄心情好了许多。 跟慕言春说完自己将信交给慕晋临的经过之后,原本颓丧的心情总算有所回转,一抬头瞧见慕言春手里捏的竟不是她以往常看的戏本子,而是记录给人做衣裳的杂录,心情一瞬间又颓了下来。 果真,喜欢小可爱的就是喜欢小可爱,他这种年纪大了的就是比不过。 他自顾自地蹲在墙角颓去了,慕言春奇怪地看着他一会儿高兴一会儿低落的,更加觉得自己是在不懂得他的想法。 许是他那边出了什么事情也不一定,慕言春不懂那些药材药引之类的事情,也不好说什么,因而只能任他安静一段时间,不去打扰他了。 慕言春行动变得更加安静,免得打扰了他。 此后一段时间,这位仁兄变得更加颓丧了。 慕言春许久都不明白,他怎的能颓这么长时间,也只能任由他去了。 第一零五章 喜事 此后一段时日,一切俱都平静无波,慕言春安静得好似春日的湖面,毫无一丝波澜。 慕芩雪原以为她会做出反击,等了数日,却没见她有一丝动作。 摆平了慕言春,她也开始为慕温茂的过继做准备,许是因为慕言春的缘故,慕博庸对于慕温茂的过继很是意动,她自认为在慕博庸这边没什么问题,最大的困难便是老祖宗那处。 在别庄住了一月有余,度过了最炎热的时期,一行人也回了靖安侯府。 慕博庸原打算就将慕言春放置在别庄,以免惹得老祖宗生气,到底还是拗不过慕晋临的强烈请求,将她带回了府里。 “母亲,儿子以为,温茂一向是个极温顺的孩子,日后多半极有出息,只是仲姨娘到底是平民白丁的出身,没什么教养,只怕将温茂给养坏了。我还是觉得,将他放到罗氏身边的好。”慕晋临一边给老祖宗倒茶,一边道,“您看,罗氏虽然平日里性子耿直,有些小脾气,可教育子女这方面还是做得不错的,无论是雪儿还是香儿,都是极温顺懂事的孩子。” 慕芩雪在一旁给老祖宗布菜,闻言羞怯一笑,姿色天然。 “雪儿香儿固然是极好的孩子。”老祖宗面色不变,依旧是一副慈悲模样,“只是仲氏到底是温茂的亲娘,她如今身子又没什么问题,如何能当着她的面儿将温茂放到别个膝下寄养,说出去着实不成样子。” 老祖宗一向以为靖安侯府家大业大,能守着本分做人便好,虽然她也顶希望府里能出个成才的,听见慕博庸说慕温茂很会读书识字也对他抱有很大期望,可相比起慕温茂一个人,她还是更在乎府里的名声。 她宁愿不出这个慕温茂,也不愿意因为这点小事耽误了靖安侯府多年声名。 老祖宗见慕博庸没做声,又道:“再者,都是读书,到哪里读书不是读。若是他仅仅因为换了一个环境便没办法成才,那也只能说明他不是那块料。” 她往日里便见那孩子生得秀气,举止又怯懦,压根儿就没想过他能成什么大器。 往日里她没放在眼里的那个孩子,慕博庸却因为他三番五次求到自己跟前,令老祖宗很是不悦,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又是二房那个女人在作妖。 “母亲,常言道环境造就人才,从前孟母三迁,造就一代美传。可见这外在环境对人何其重要。” 慕博庸这几日耳边听慕芩雪和罗氏说了许多,也考虑了许多,思及如今慕晋临的行为,他到底还是对他有了几分失望,若日后慕晋临不能成才,好歹还有个弟弟在后头帮他一把,也能让他时时反省,多有益处。 他对罗氏提出的这件事很是留心,又道,“咱们这一代男丁本就稀少,若将一切事情都放在晋临身上,难保他不会倍感压力,还是让温茂为他分担些许更令人放心。” 老祖宗柳眉一蹙,显然对他的话十分不赞同,“晋临是咱们府上的嫡长子,更是咱们靖安侯府的世子爷,有些压力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能让他倍感压力,更能令他进步,说什么要让慕温茂帮他?” 她不屑移开目光,“说到底也是庶子,能跟晋临相提并论么?” 慕博庸一时语滞,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慕芩雪,不自在地撇过了头。 “老祖宗你别生气,说到底也是一家人,哪里分什么寄养不寄养呢?”慕芩雪开口打着圆场,也不忘婉转劝道,“父亲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他左不过也是希望小弟能够得到更好的教养罢了。” “小弟自小是个聪明孩子,就是略有害羞,不擅长同人相处。若是让他生活在更加活泼的地方,1他多半也会开朗起来的。小孩子么……不都是这样吗?” “是啊……”慕博庸也跟着应和。 老祖宗面色微微缓了缓,但也并没有一口答应,反而转了一个话题,“我有些日子没见着言春了,她去别庄的时候中了暑热,到如今也没好么?府里那些大夫是做什么吃饭的?” 慕晋临身体一僵,强笑道:“是啊……她一向身体不好,这不就是病去如抽丝了么!” 慕芩香眼波微转,也跟着道:“老祖宗,二妹妹她的确是身体不适,若不然……必定一回来便来见您了,她同您感情那般好,怎么可能不会想您呢?” 慕博庸也跟着点了点头,老祖宗到底是女人心思,听了这话微妙地察觉出一丝异样出来,浑浊的眼珠子多看了慕芩雪一眼,喝了一口茶。 一时间房里半晌无语。 沉默之间,房门外突然传来张申大管家的声音,在门外道:“老祖宗、侯爷——大喜事啊……” “什么大喜事?”慕博庸蹙眉,方才被打断的几丝不悦全都发泄到张申头上,“说话没头没尾的!这便是你身为靖安侯府的管家的规矩?这若是叫外人见了,咱们府上哪还有半点面子!” 老祖宗看不得慕博庸在自个儿面前逞威风,皱了皱眉,“不过是一些小事,你这般做题发挥做什么?张管家在咱们府上又不是一日两日了,用得着这般作为么?” “母亲……”慕博庸无奈叹了一句。 “进来吧!”老祖宗却没听他继续说,只叫管家进房来。 她一向喜欢热闹,听着张申口中的大喜事当真还有几分好奇。 张申在外头便听见了里头侯爷的声音,一进来态度便放得极其低微,几乎到了小心翼翼的地步,先朝老祖宗和慕博庸拜了一拜,才道:“今日亲家府里来了人,说镇国公府的小公子来了博陵,如今正在路上,马上便到了,多半是来拜会咱们的呢!” 慕博庸、慕芩雪脸色一变,俱都不怎么好看。 只有老祖宗听了这话心花怒放,很是欢喜,问道:“可是京里人称金言公子的允章小少爷?” “秉老祖宗,正是这位小公子。” “那可太好了,咱们博陵距离京里又远,多少年都见不到一回的人物如今竟过来看望咱们,实在是桩天大的喜事。” 第一零六章 来客 老祖宗自个儿欢喜了一回,见着慕博庸没什么动作,疑惑道:“你这是什么神情,亲家多少年都没派人过来瞧瞧咱们,你该欢喜才是,摆出这副表情算是怎么一回事?” 她如今尚未知晓慕言春的事情,心里没有多想,只觉得此事是桩天大的好事。 因为镇国公府门风一向严谨,因而他们虽与镇国公府是儿女亲家,交情却并不如何深厚,她从前虽然不怎么喜欢唐氏,可看在镇国公府的面上,对她也是一忍再忍,她以为自己着实是个极宽厚仁慈的婆婆,觉着唐挽君毕竟是大门大户的出身,因而待她很是容忍。 只可惜她命不好,没这个福气活在他们府里,也只怪她自个儿了。 老祖宗不晓得慕言春的事,可慕博庸和慕芩雪却是知道得清清楚楚,这种时候唐允章来了博陵,若是晓得慕言春被关了起来,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慕博庸只觉得自己实在是倒霉到了极点,什么时候他们来不好,偏偏在他将慕言春关了不久之后来了,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撞着了最不好的时候。 他一阵头疼,丝毫没察觉慕芩雪深思的表情。 慕博庸想得这样简单的这件事,在慕芩雪眼中却十分值得人探究,那唐允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若说是凑巧,那也太巧了吧! 巧合到几乎不可思议的地步,也就不那么令人觉得是巧合了。 多半,是有人给汴京那边递了消息吧。 慕言春·如今被关在房间里,半步不得出入,莫说是见个人,便是一只蚊子都见不着,而且她那几个丫鬟也被关了起来,不可能是漱兰院这边递的消息。 那么,多半便是晋临了。 他竟还晓得给镇国公府求个救,这些年也成长了不少吗?让她很是惊讶了一番。 她没料到慕晋临竟还有些脑子,她原以为经历了那一回的那件事,会将他打击得体无完肤,从此一蹶不振呢! 慕晋临一向是这样的一个人,她十分清楚,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向汴京那边求救,因而唐允章这一回的到来实在出乎了她的意料,令她不知该如何应对。 慕博庸面上挤出一丝笑来,对老祖宗道:“母亲,镇国公府小公子过来着实是件好事,儿子怎么会不高兴呢!” 老祖宗不疑有他,听他这么说也放心了不少,道:“那你可要好好招待人家,好不容易来一趟,总要让人尽兴才是。” “是。儿子知道的。”慕博庸恭敬回答。 老祖宗满意点头,“还有言春那儿……你可得好好叫人治一治,唐小公子好歹是个她嫡亲的表哥,有个亲人在,小公子总会高兴些才是。” 慕博庸面上僵了僵,“母亲说的极是,儿子会好好叮嘱府中世医的。” 告别了老祖宗,慕博庸一出房门便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所幸晋临还在府中,让晋临陪着他也说得过去。 “雪儿啊……”他低叹一声,“那唐家小公子也算是你的表哥,倒是你便跟着晋临一同去迎一迎,这几日去外头买些上好的布料制几身新衣裳,切莫让人家轻瞧了咱们府里,也千万别得罪了他。” “父亲,女儿知道了。”慕芩雪行了一礼,心里很是转了几圈,几乎在片刻间便拿下了一个主意。 风和日丽,天暖花香。 慕晋临在院里等了好些日子,才等到了从京里传回来的书信。 他原打算只是叫京里给父亲寄一封信过来,给父亲施加压力,若是父亲再查上一查,必能还姐姐一个清白,但他实在没能料到,表哥听说此事,竟亲自赶了过来。 这实在是一个意外之喜。 他又在院里等了好些日子,天天数着表哥的路程,总算是到了如今,他马上便要来了。 “香溪,今日张管家告知父亲关于表哥的消息,父亲是怎样的反应,你可打听出来了没有?” 其下立着的小丫鬟微微颔首,“侯爷当时在老祖宗房里,老祖宗倒是十分欢喜,至于侯爷那时是什么样的反应却不清楚,可以知道的是,没有太过开心就是了。后来侯爷回了书房,便将此事全权交给张申张管家和大小姐做主了。” “交给了……大小姐么?” 慕晋临微微沉吟。 “与其说是交给大小姐,不如说是交给湘君院吧。”香溪见爷面色并不怎么好看,又道,“毕竟如今后院掌家的是罗姨娘,将此事交给罗姨娘也是常情。” “唔……”慕晋临闷闷从鼻子里嗯出一声,没怎么做声。 竹影斑驳。 如今湘君院里忙成一团。 罗氏在为了慕温茂的事情操心,慕芩雪则不得不为唐允章的到来做准备,而慕芩香就是十足的闲暇了,只一心跟着姐姐打转。 罗氏坐在桌前脸色不怎么好,一边忍着怒气一边道:“我就说慕温茂这事儿早办早好,你总说不急,我看如今这唐允章来了,怕是又要生出不知多少事端,倒是这慕温茂还不知道还能轮到哪年哪月?” “母亲,您别着急。”慕芩雪耐心安慰,“那唐允章到底是个外人,他管不了咱们府里的事慕温茂这件事咱们按照计划一步步来便是,他迟早会到咱们院里的,您不必担心。” “可你能保证侯爷不会因为那唐允章放了慕言春出来,那贱丫头一向诡计多端!你不是说她不好对付么,到时候若她果真出来了,我看你怎么办?”罗氏很是忧心,若是从前慕芩雪便将那慕温茂弄了过来,如今哪还有这么多事儿? “若是慕言春出来了,的确有些麻烦……”慕芩雪面色微暗,“不过,她做出那样的事情,父亲不会轻易放过她的。倒时我再到父亲跟前挑拨几句,不怕父亲不动怒,只要父亲还记着这事儿,慕言春出来的可能性就很小很小。” 她微微一笑,“而唐允章能耐再大,那也是在汴京,咱们这里可是博陵,是咱们自家的地盘……还能怕了他不成?” 第一零七章 幻梦 慕芩雪正说着,便见一个丫鬟悄声走了过来,低声道幼萱小姐来访。 罗氏将茶杯搁到一旁,微微撇嘴,“她来做什么?” 如今她正为慕温茂的事情烦心着呢,见着那慕幼萱哪儿哪儿都不痛快,也算是无形之中的迁怒。 慕芩雪缓缓起身,理了理衣襟,道:“既然母亲不喜欢,那我去见她一见,见她打发走便是了。再怎么说她也是温茂的亲姐姐,虽然平日里他们姐弟关系不好,可这个时候跟她关系交恶,总归有些影响。” “你说的在理。”罗氏也跟着起了身,送慕芩雪到门口,见她走到慕幼萱身边说话,才又回了椅子上。 见着慕芩香眼巴巴地望着也想要过去,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无奈地说,“你想跟着姐姐便跟着过去吧!” “谢谢娘!”慕芩香欢喜地跟罗氏行礼,蹦蹦跳跳走了出去。 “也不知这性子像谁?怎的这样缠她姐姐,若是日后出了门可怎么好?”罗氏虽然嘴里这么说,可到底还是觉得自个儿女儿好,她瞧着香儿又贴心又可人,总归是不会将娘家讨厌了去才是。 只是一想到日后这姊妹俩出嫁,两个人离了家,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聚上一聚,就略有些伤感。 这样一想,还是膝下有个儿子的好,待她年岁大了,也好在她膝下尽孝。 因而她将慕温茂那件事又仔细想了许久,愈发坚定了将他过继到膝下的想法。 慕芩雪却不知自个儿母亲难得这般敏感思绪,她望着一脸嘻嘻笑意的慕幼萱,不说对她有多少恶意,就是看她这般不懂事,四处惹是生非都对她欢喜不起来。 若说在这靖安侯府,她第一厌恶的人是谁? 那自然是慕言春无疑。 她仅仅只是因为出身原因,便占有了她所有梦寐以求却求而不得的东西,而后又不加珍惜,怎样看都令人觉得心底生厌。 而她在这府里最瞧不起的人,却只有慕幼萱最盛。 人人都以为仲姨娘软弱可欺,也不怎么瞧得起她,可慕芩雪却并不如何轻视她,反而是这个处处强势的小妹妹,让她怎样也瞧她不起。 这并非是因为她如墙头草一般处处巴结,从前赖着慕言春,如今赖着她,更多的还是因为她不知感恩。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仲氏给她的宽容与爱,却没有一丝感恩之心。 若她处于慕幼萱如今的境地,有人要夺了慕芩香过去,她虽然不怎么在乎慕芩香,可若是这件事会让母亲伤心,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慕芩香离开。 想要对付母亲的人,便是她的敌人。 面对敌人,她顶多对她虚伪予实,与她装得稍显亲近些,绝不会与那人那般亲昵。 更不用说主动与那人亲近了。 慕温茂那事慕幼萱已知晓得清清楚楚,她如今却依旧来了自个儿院子,由不得她不轻瞧慕幼萱。 心里虽是这么想的,慕芩雪面上却依旧端着温柔笑意,给慕幼萱递过去一块糕,柔声问道:“幼萱妹妹,好几日没见着你过来了,才几日不见,妹妹气色愈发好了呢!” “是吗?”慕幼萱正吃着一块糕,听见慕芩雪这么说,忍不住抚上脸颊,露出一丝欣喜的笑来,“我就说最近怎的觉得自个儿皮肤越来越好了呢?原来不是错觉……” “自然,幼萱妹妹是咱们府里幼时就生得极好的,如今大了模样长开了,自然容貌愈发上乘了。”慕芩雪从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之语,这种只是说几句话便能招来旁人善意的事情,她何乐而不为呢! 原本只是客套的话语,慕幼萱却将其当了真,面上笑意更浓了,还不忘奉承慕芩雪几句,“小妹模样再如何,也比不过大姐的花容月貌啊!大姐可是咱们府里生得最美的,日后必定也是咱们姊妹几个之中最有出息的那个。” 至于慕言春,她已经被关在院子里好些日子了,早被她下意识地抛在脑后了。 慕芩雪听慕幼萱这般奉承话语早已不知听了多少遍,每一回都是这样的说话,先不说腻不腻,便是这一番夸奖,也着实太过刻意,让人提不起一丝喜意。 若非她修养好,怕是早就没耐心听着她四处胡扯了。 见着慕幼萱说了好一会儿都没到主题上,慕芩雪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委婉又带有针对性,“姐姐有时候真是羡慕幼萱妹妹,总是有这样多的时间四处玩乐,还能陪着姐姐时而说话,姐姐真是欢喜。” “妹妹今日过来,可又是听说了什么稀罕的玩意儿想要说给姐姐听?” 慕幼萱听慕芩雪这么说,原本心心念念了许久却又不好意思开口的事情几乎顷刻间便悬在了嘴边。 她难得地害羞了一回,面上浮起一丝潮红,嗫嗫嚅嚅了许久,才忸怩地开口说道:“大姐,我听人说……那个汴京的镇国公府的小公子似乎要来咱们府里了,可是真的?” 慕芩雪瞧她面色,心里便明白了三分,忍不住鄙夷了她一瞬,还是耐着性子笑着回答道:“是啊。已经有奴才过来传了话,说是很快就要到了,我猜……多半不超过明日清晨。” “竟这样快?”慕幼萱捏着帕子掩唇讶然道。 她着实没料到那位小公子竟来得这样快,她原是听着下头丫鬟嚼舌根子说到这位贵族公子是汴京一等一的风雅人物,人生得是如何如何俊俏,诗书礼仪又是如何得人赏识,通身气派又是如何的神仙人物……才禁不住动了那颗芳心。 若是她能跟那位小公子有了一丝情缘,日后便是汴京的贵夫人了,莫说慕芩雪,便是慕言春也不一定能比自己嫁得好,这是何等风光。 她虽然这么想着,可是心里又有些害怕,若是那位小公子并不是那些小丫鬟口里的风流人物,若是他生得一副赖皮脸,那她可怎么能嫁给那样一个人? 这八字儿还没一撇的事儿,在她几番幻想之下,便仿佛那唐允章便真的与她两情相悦,只待她瞧瞧人家相貌,看看合不合得上眼,便真是一桩能够定下来的事儿了。 第一零八章 亲事 慕芩雪瞧了慕幼萱一眼,将心底的那一丝情绪藏得极好,轻笑道:“自然是很快的。那汴京的公子所用的俱都是上等的千里驹,脚程自然是比旁人快上不少的。” 听慕芩雪这般说,慕幼萱心里更加意动了,她早说镇国公府是个家大业大的,听说在汴京,连那些王子公孙见了都得礼让三分呢! “大姐……”慕幼萱面上绯红,像是极不好意思低下头,“您可知道那镇国公府的小公子生得是何等相貌?” 慕芩雪心中暗暗腹诽,这人儿还没来呢,她倒真将人家惦记上了,连人家相貌也不知晓便动了春心,真是……不知检点。 莫不说人家乃是汴京的金贵公子,见识惯了大家闺秀,便是人家真是翩翩佳公子,不曾与美人私会,也不会瞧上个她这般样貌寻常,又没甚脑子的二愣子,也不知她是发的哪门子的春,竟动了这般痴心,着实是没将自己掂量几分就敢惦记上了人家。 还问人家相貌如何? 若是如何又能怎样,若是不如何又能怎样? 左右跟她没什么关系! 慕芩雪心里这样想,面上却攒出一丝笑意,道:“大夫人生得那般倾城容貌,世子爷同二妹妹也都是极标致的相貌,都说侄儿生得像姨,多半小公子相貌也是不差的。” 慕幼萱想起慕晋临那般俊美儒雅相貌,一张面皮顷刻间便红了一片,心底愈发遐想连篇。 一边羞涩道:“我也觉得……那唐家小公子必定是个英俊相貌。” 慕芩雪看了她一眼,没怎么做声。 本来闺房女子在私下里谈论男子便有些不妥,更何况议论的还是国公公子爷。 慕幼萱也没想得到慕芩雪回答,她自个儿喃喃了几句,又忍不住问:“大姐,我听说那小公子如今尚未婚配,他如今也快及冠了,怎的家里还没为他张罗呢?” 慕芩雪听她问的愈发大胆了,也不好怎么回答,只道:“左右都是大家公子爷,自然不愁没人嫁到府里。他们那样的人家,必定是要精挑细选才好,总不能随意挑个小姐回府才是。” “大姐说的有道理。”慕幼萱点点头,才想起来人家可是国公公子爷,而自个儿如今的身份地位……她往里越想,便越是丧气,几乎都有些泄气了。 可府里难得来个高门贵胄,去年的七皇子便不用说了,那不是她能高攀的上的,她还有些自知之明,可如今这好不容易又来了一个,若她还不好好把握机会,今后怕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要她随便嫁个伯爵府里,或是嫁个那个地方的老爷,那她还不如去死呢! 慕幼萱眼中闪过一丝不屈于倔强,还带着一丝凌厉的狠意。 慕芩雪瞧她这般表情,倒觉得此事不妨利用一二,也可一箭双雕,对她有益五无害。 “幼萱妹妹,你莫不是……对那唐家小公子动了心思?”她率先戳破了这一层膜。 “大姐,你这是说的什么呢!”慕幼萱面上又羞又恼,可对慕芩雪的这番话却颇有几分乐见其成,她原本过来就是因为听说父亲将此事交给了湘君院,才想着来大姐这处磨一磨,让她也带着自己出席,让自己好见一见那个小公子。 像那样的人物,多半内宅女子是见不着的,只有在洗尘宴上可能有机会出席的千金才能将他瞧上一瞧。 若是她连他的面都没见到,不说日后有没有什么机会,便是她真有可能嫁给他,不晓得他的样貌,她也嫁得不安心哪! 慕芩雪瞧她那般做作姿态,心里冷笑了两声,面上语气更柔和了,“幼萱妹妹有什么可害羞的那唐家小公子是天之俊杰,有人喜欢也是常事,我听说在汴京,可是有许多女子思慕于他,由此可见,他绝对是个一等一的翩翩公子。” 她可不晓得那唐允章有多少人喜欢,她这么说,也不过为了将慕幼萱唬上一唬罢了,免得再跟她勾些弯弯道道,平添麻烦。 “再者,才子配佳人,咱们幼萱也是个温柔又懂事的女孩儿,哪个见了不会喜欢,姐姐觉得啊……即便是唐家小公子见着了再多的小姐,也一定会喜欢上幼萱的!” “真的吗?”慕幼萱眼中闪过一丝喜意,听见慕芩雪这么说,她心里更加欢喜了。 原本便孤注一掷的心愈发坚定了下来。 她自个儿也觉得,她是个极有本事的,配上唐家那小个子他也不吃亏啊! “可是大姐,那唐家小公子又不认识我,这一回他过来,我还不知道能不能见着他呢?” 她来这里为的就是这一句,若是有慕芩雪从中帮忙,她必定会事半功倍,也不愁见不到唐允章了。 慕芩雪也晓得她会这么问,她虽然晓得,却没有提前开口,只等着慕幼萱先问。 若是她先开了口,便算不上帮了慕幼萱的忙了,像慕幼萱这样的人,本就自私自利,更不用说她能记着自己的好,怀着一颗感恩的心了。 她越是着急,慕芩雪越是要先将她吊上一吊,这样,她晓得了辛苦,才会愈发对她感激,日后也能更好的为她所用。 慕芩雪一向是个极会计较的人,无利可图的事情,她怎可能会做呢? “这的确是一桩难事。”慕芩雪装着不晓得慕幼萱的意思,皱眉深思,“若是那唐家小公子这一回没见着妹妹,不晓得幼萱妹妹你的心思,就这么会了汴京,日后你们怕是就极难再见了。” “方才妹妹也说了,那唐家小公子如今也快及冠,想必这一回回去,镇国公府的人便要开始为他张罗亲事了,到那时……一切变都来不及了!” “那可怎么办啊?” 慕幼萱心急如焚,她原以为慕芩雪会给她个台阶下,直接跟她说会带她出席,可这慕芩雪也不知怎么的,就是不肯开口,像是根本不知道她的心思似的。 慕幼萱咬了咬牙,挤出一丝谄媚的笑,讨好道:“大姐,这可是小妹一辈子的大事,你可要帮帮我啊!” 第一零九章 点卯 慕芩雪依旧装傻,“姐姐的确想帮你,可是幼萱妹妹你说的这件事……姐姐却不知该从何帮起啊?” “大姐……”慕幼萱心中颇有几分怨怼,她分明就知道她要说什么,还故意刁难她看她求人的样子,实在是令人可恨。 可即便如此,到了如今她也只能低声下气地求她,道:“小妹还请姐姐能够带小妹出席,让小妹见他一见。” “这……”慕芩雪装模作样地沉吟片刻,颇有几分为难道,“姐姐虽有心帮你,可是却也不好随意拨人,不然父亲那边也说不过去啊!” “大姐,妹妹的一生幸福可就全系在你一个人身上了,你可一定要帮帮妹妹啊!” 慕幼萱原以为这事是桩十拿九稳的事情,只需她好好求她几句便可,没成想慕芩雪竟拿父亲来搪塞她,令她心中一阵慌乱。 慕芩雪吊了慕幼萱好几回,才装出一副像是经不起她苦苦哀求的样子,终于答应了她。 两个人各怀着自己的小心思,又说了好些话,装出一副姐妹情深的做派,惺惺相惜了许久,慕幼萱才恋恋不舍地回了自个儿院子。 果真不出慕芩雪所料,也可以说唐允章的到来也稍微超出了她的预料,大约比她预想中早了几个时辰。 她原以为他大约会在第二日清晨是才到,没料到他傍晚时分便到了。 只是人并没有到靖安侯府,而是栖息在了客栈,说今日造访匆匆,仪容未整,不便相见,但还是派人告知了具体位置和明日拜访的时辰。 慕博庸派人问候了一声,也对他的知礼很是满意。 第二日卯时,慕芩雪早早起了床,一个丫鬟给她画唇描眉,一个丫鬟给她穿着层层锦衣,另有一个丫鬟为她打理头发……光是整理仪容便花了差不多半个时辰。 慕芩雪原就生得极美,粉面朱唇,身段袅娜,如今面上略施粉黛,两颊揉了些胭脂,唇上抹了朱红,愈发显得眉眼动人、楚楚生姿。 一袭素锦色宫衣,华丽却又不过于艳俗,将腰肢束得不盈一握,更显得她身材娇弱好似三月柳枝。 “琉珠,母亲可起身了没?”慕芩雪一边拨弄着自己耳畔的琉璃珠子,一边漫不经心地问着立在一旁的琉珠。 那模样端庄的丫鬟恭敬地低下头,道:“小姐,二夫人如今已起了,正在洗漱呢!” “嗯。”慕芩雪已整理好了一切,起身在圆镜前看了一看,见一切都打扮好了,才道,“那你便跟母亲说一声,我提前出门去看看那些小丫鬟们布置好没有,若是母亲不着急,便让她先用了早膳便过去吧!免得到时候忙起来忘了时间,又忘了吃饭,可怜了肚子。” “是,小姐。”琉珠微微躬身,见着大小姐带着一行丫鬟出了门,才缓缓起了身,踏着小碎步到二夫人房里回禀。 慕芩雪带着一行丫鬟到了大堂,见着院里人已来了不少,心里将大概人数理了一理,点了点头。 自慕博庸将府中事务交给湘君院,大多数点卯或者理些花名册的东西多半是她做的,一来罗氏平素懒得那么早起床,二来罗氏总免不了粗心大意,犯些低级错误,倒还不如她自个儿提早起来,将人事理一理得好,也更方便一些。 至于下头那些小丫头在她背后嚼了多少舌根子这类事,她见得多了,也不曾放在心上,若那些个小丫头未被她当场捉住把柄,那她任由她们背后折腾也无所谓。 “冬嬷嬷,清一清有那些人没来……”慕芩雪用眼神示意了立在旁边的嬷嬷一眼,1她便极识趣地拿起花名册念着一个个人名儿。 念一个答一个,有的应声没的受罚,念了大约三四十个名字,俱都有人恭敬答一声到。 管着蜡烛灯笼的,管着花卉花篮的,管着座椅屏风的各有各的分类,一拨人一拨人自成一组,这是慕芩雪上任后作出的变革。原本靖安侯府府中行事便混乱,总有偷鸡摸狗、班上摸鱼的,数也数不清,她设下这条规矩后,院子里的人总算是干净伶俐了些许。 待冬嬷嬷念完了花名册,慕芩雪才又开口道:“那唐家小公子尚有两个时辰才能到此,想必大家也晓得这回来的是何等人物,旁的我便不多说了。我原是个年纪小的,就怕大伙儿欺我脸软,到时候丢了咱们靖安侯府的脸,便在此立个规矩。” “在这唐家小公子在府里的期间,若有人在他面前丢了脸子,或是被我发觉有人在背地里打诨摸鱼,不将我的话放在耳边,便莫怪我慕芩雪不顾咱们祖上几辈子的老脸,将你们敢了出去!” 听慕芩雪这般措辞严厉的一番话,众人俱都唬得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才连声道是。 见着众人俱都心服口服了,慕芩雪才将面上威严发挥了三分,“方才冬嬷嬷念了名字没应的那个是哪个?可有和她一个院的?” 隔了片刻,才有一个小丫鬟怯怯站了出来,回道:“回禀大小姐,她是和我一个院的。” “她叫……”慕芩雪沉吟起来,冬嬷嬷识趣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声江儿,她方接着道,“那个江儿是出了什么缘故,也不告假,连点卯也不来,是不是没将我的话放在心上、还是觉得我不过是个小姐,便觉得我软弱可欺,不曾放在眼里?” “大小姐……她……她绝不会有这个意思的……”那个小丫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从前因为某些缘故耽搁了些许时辰也是常有的事,府里人俱都习惯了,江儿从前便是个惫懒性子,昨儿夜里睡得不安生,今早她去唤她时,江儿便说再躺会儿便起,她以为她起了,没料到她到现在都没来。 许是睡得糊涂了也不一定,没料到却偏偏被大小姐揪住了,这小丫鬟也是一阵揪心。 “她既然没这个意思,那她是为什么没来?你和她一个房里的人,便不知唤一唤她,还是说连你也不曾将我的话放在心上?”慕芩雪面色阴沉,显然很是不快。 第一一零章 警告 那丫鬟被慕芩雪一番话唬得跪倒在地,浑身抖得跟筛子似的,连忙道,“大小姐,奴婢不敢,原是……原是江儿今早起来身体不适、头脑发昏,我跟她说了几声,想为她告个假,可谁知道她说自己可以起来,只是略躺一躺,奴婢以为她没事儿,便先走了。” 她这一番扯谎心里是七上八下的,可她又不能不为江儿遮掩过去,不然大小姐铁定会将她重罚,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她心里叹了一口气,又有些埋怨江儿的不省事,什么时候不好偏偏撞上大小姐过来的时候迟到,这不是作死是什么呢? “是她身子不适?”慕芩雪眼珠子在这丫鬟身上转了转,叹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那丫鬟听大小姐不再追问,眼见着身子放松了下来。 下一刻慕芩雪脸色一变,疾声道:“来人!给我去江儿院里看上一看,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是真生病还是打的幌子!” 那丫鬟一张脸霎时变得惨白。 不过片刻功夫便见一婆子将一丫鬟带了过来,便正是那江儿无疑。 那江儿先将慕芩雪拜了一拜,紧接着便跪下,跟慕芩雪好一阵求饶。 慕芩雪面色不变,只凝声道:“江儿,今儿所有人都来了,就只你没来,你莫不是比旁人金贵些,才这般姗姗来迟?” 她又冷笑了一声,“连我也这般早的起来,走了这样长的路来到这儿,莫不成你倒是比我还忙些,让咱们这许多人都等着你一个?” 那江儿见大小姐这般兴师问罪,早被唬得什么也不晓得了,她原本就不是个见过大阵仗的,以往府里管得十分宽松,她常常迟到也没什么,谁知今日偏被大小姐逮住了。 江儿看了一眼跪在自个儿旁边的那丫鬟,想着她必定为自己描补了一番,于是心里稍稍定了定,讨好地看了慕芩雪一眼,道“大小姐,奴婢原是身子不舒服,所以才来此迟了一些,并非有意为之。若是江儿身体没什么大碍,必定早早便到了。” “是么?”慕芩雪冷冷看她一眼,“你是怎么个身体不舒服法儿?我瞧你面色倒是好得很。” 那底下跪着的丫鬟几乎顷刻间便滴下一滴冷汗。 “奴婢……奴婢……”那江儿悄悄看了一眼旁边跪着的丫鬟,见她不肯做声,也只能胡乱回到道,“奴婢今早吃坏了肚子,所以一直很不好,现下才轻松了片刻。” “吃坏了肚子?”慕芩雪眼神一厉,捏起一盏茶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面上几乎带起一丝笑来,“你这个好朋友同我说你头脑发热,身体不适,你却同我说你吃坏了肚子,身体不适……莫不成你一个人竟得了这两种病不成?” 慕芩雪只说了这一句,后面的冬嬷嬷便冷声呵斥了一句,“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不仅敢无故迟到,居然还欺瞒主子?简直是目无法规!放肆至极!” 那冬嬷嬷原是想在大小姐跟前得个脸子,因而这许多日子总是一概勤勤恳恳,在慕芩雪面前没半点马虎,只望着大小姐能赏个脸儿,在侯爷跟前为她美言几句,没料到今日却被这该死的丫头给毁1个干净! 从前她就不该惯着她们,尽养成了她们这般糊涂性子,真是丢人丢到了主子面前,让她这张老脸都丢尽了。 慕芩雪任由冬嬷嬷将二人训斥了一顿,才缓缓开口道:“我在这府里这么多年,可是头一回有人这样不将我的话放在心里,着实叫人苦恼得紧……若仅仅是吃到也就罢了,可是你们竟然敢胆大包天地瞒到我的头上!” “今儿你瞒一桩事,明儿我瞒一桩事,再然后这府里便让你们管好了,还要我这个主事的做什么?” “大小姐,不是这样的……奴婢只是……”那下头一个丫鬟亟亟求饶,显然觉得自己很是无辜,她原本就没迟到,若不是为了江儿,她哪会去扯谎,这事原本就跟她没什么干系啊! “大小姐,奴婢只是不忍心见着江儿被责罚,才做了做事,奴婢这些日子一向勤勤恳恳,不肯又半点拖沓。奴婢一向将大小姐的话放在心上,绝不敢有半点忤逆之处啊!” 那江儿也反应过来,忙跪地磕头苦苦求饶道:“大小姐求您饶过奴婢这一回,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求您了……奴婢今后再不敢迟到了……” “我原本也不是个心狠手黑之人,只是若我今日饶了你们,日后若别个犯事,也说饶了她这一回,今儿饶了你,明儿饶了她,这府里便越发没个章法!” 慕芩雪管了府里许多日,原本便觉得这些个人性子惫懒,想着必得找个由头将她们好好敲打敲打,现下正好她们俩撞到了她的手里,她怎么会那么好心放过她们? “冬嬷嬷,将这二人拖下去各打四十大板,让她们吃透了板子长了记性再将她们带回来!” 冬嬷嬷一听,心里有了片刻犹豫,若是这么打下去,这两个丫头怕是要被打个半死,今日可有什么活路啊! “冬嬷嬷,你迟迟不做声,莫不成是对我的决断有什么意见?还是冬嬷嬷你有什么高见,我倒是愿意听上一听。”慕芩雪冷冰冰地眼神盯着她,仿佛盯着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偶。 那冬嬷嬷心底一阵发寒,忙忍惧强笑道:“怎么会呢?大小姐的判决实在公允!将她们好好打上一顿,也免得她们日后再犯!” “嗯。”慕芩雪点了点头。 下一刻便有几个小厮将那两个丫鬟拖了下去,那两个丫鬟道最后还是拼命地求饶,声音好不凄厉可怜,令人听了便觉得不忍。 慕芩雪却没有丝毫动容,面对着下面的诸位丫鬟婆子冷声道:“这两个丫鬟的下场你们也看到了,若是你们再丝毫惫懒拖沓,莫怪我不给你们面子,也莫怪我不给你们祖宗八代的脸面,咱们凡事都扯开了说,若是在让我发现有欺下瞒上的,通通都打了发卖出去!” 第一一一章 到来 巳时一刻,一行车马终于缓缓行至靖安侯府门口,慕博庸带着府中放得上台面的妾室与仆从,早早在门口等候。 “哎……你说那唐家小公子到底是什么样貌?”慕幼萱眼睛忽闪,十分好奇地跟旁边的慕芷柔说着悄悄话。 慕芷柔因她母亲一事,这阵子精神都不大好,因而也没什么敷衍慕幼萱的精神,只低声说了一句“马上不就见着了么?”便不再多言。 慕幼萱见她这等举止也觉得没趣儿,因而也闭了嘴。 那一行马车华丽而又精致,拉着马车的驹儿皆是千金难求的名马,那马车上的软帘只远远一瞧,便看得金丝银线缀着一株株金莲,霎是夺目。 慕幼萱的目光几乎立刻便被这华丽的马车吸引了过去,连慕芩雪都忍不住多瞧了两眼。慕博庸也见过七皇子来时的阵仗,私以为已然算是极大的气派,没料到这镇国公府竟比那七皇子尤胜三分。 想来也容易理解,那七皇子一无权,二无势,只靠着上头发的俸禄过日子,自然不比镇国公府气派。 慕博庸一双眼只盯着那头一辆马车,便见着一个小厮拱背成垫跪在地上,一个丫鬟缓缓拨开帘子,便见着一个儒雅温润的翩翩公子缓步走下马车。 见了慕博庸一行人,这公子并未有丝毫异色,仿佛已见惯了这样的阵仗,笑着跟慕博庸问好:“慕侯爷好,侄儿自当年姑姑出嫁之日开始,便许久没见着慕侯爷了呢!真是一别经年……” “是啊!”慕博庸也像是跟唐允章极为熟稔似的,走上前道,“唐小公子也如今也真是一表人才啊!” 慕博庸虽是这么说,可心里却半点底儿也没有,当年他迎娶唐挽君时,莫说这唐允章了,便连那老太君都没见到,哪有什么一别经年可言。 他跟这唐允章是实实在在第一回见面。 当然,若唐允章要和他熟络些,他也不好革了他的面子,也只好顺着他的话来说。但是这唐允章按辈分来讲,也算是他的侄儿一辈,但他却偏偏不以晚辈礼来拜他,反而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似的,只像是个来云游一般的模样,着实令他不知道该从何招架。 唐允章口里只唤他慕侯爷,他也不好意思跟他显得太过亲厚,那样便好似是他倒贴着上去,反而显得不美,他也只能规矩地叫他一声唐小公子。 说这唐允章礼数不周,像是来砸场子的吧,可他又极为有礼,态度又热切。可是说他是特意过来看望他们的吧,又着实没有那个亲切做派。 慕博庸一颗心不上不下地吊着,跟唐允章说着场面话。 都说唐家子弟俱都生得一副好皮相,这唐允章也不例外,眉眼深邃,唇角带笑,面如傅粉,眼含秋波,生得一张雅致俊俏的面庞,又因为神态万千而添了三分瑰仪气质,既不显得过分秀气,又不显得过分壮硕,是极其敲到好处的一种雅致之美。 他朝四下里望了一圈,眼神微眯,故意朝慕博庸笑了一声,“我这表哥做得也是失败……” “怎么了?”慕博庸原本心里就藏着事儿,听见他这么说,几乎想也不想便接了口。 慕芩雪跟在后头心里暗自着急,父亲怎的这样不在状态,自一见到这唐允章便被他牵着鼻子走,从始至终都没摆脱他的设计。 唐允章眼中透出一丝冷笑来,面上却依旧是一副温润儒雅的神情,轻声道:“我原来也好歹是春儿的表哥,却只瞧出了晋临。往人群中看了许多眼,竟将她分辨不出,着实是令人沮丧啊!” 慕博庸一听,一颗心顷刻间便被提了起来,咳了一声,不自然地笑着说:“原来是这样,唐小公子你不必放在心上,你没见着春儿是因为她并未出席。” “哦?”唐允章故作惊讶地看着他,“可是春儿出了什么事?” 慕晋临同慕芩雪一起跟在后头,听见唐允章这一来一回便将父亲拿捏住了,不禁对他又是佩服又是羞愧。 他跟唐允章一样,都是世家公子,他还是这侯府世子爷,将来要挑起靖安侯府的大梁,却连唐允章的半分本事都没有,实在令人羞愧。 慕博庸原就担心这唐允章问起慕言春,因而原打算好好招待他一番,叫他忘了慕言春才是,没料到他来的头一回便问起了慕言春,实在令人猝不及防。 慕博庸干巴巴地又咳了一声,道:“春儿她前些日子中了暑热,病了好些日子,如今身子十分不好,正在房里歇着呢!怕是不便见人……” “春儿表妹一向身子不是挺好的么?”唐允章将慕博庸紧紧盯着,道,“晋临当初在汴京时常常同我提起春儿表妹,说她一切安康,怎的如今突然就中了暑热?” 慕博庸将慕晋临看了一眼,像是责怪他不该在外人面前多说,可是对上唐允章,转眼间便换上一张笑脸,“她原是身子极好的,只可惜她性子一向大大咧咧的,大烈日的往外边跑,可不就中了暑热!” 唐允章听了也跟着笑了一声,可那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原来是这般缘故,表妹性子这般活泼,竟跟姑姑从前一样……” 慕博庸听了他这一句,又思及唐氏以往那般冰冷表情,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好,因而只是尴尬笑笑,没有做声。 唐允章又问:“表妹可看了大夫没有,最近吃了什么药?按理说中了暑热吃了药之后便会好上不少,不至于连门都出不来。” 慕博庸笑着道:“已经用过了药,身子也好上了许多,只是病了一场,底子自然有些虚,府中世医说任然需要静养,因而我便没让她过来。” “真是劳烦侯爷费心了。”唐允章面上笑意不减。 慕博庸一瞬间觉得有些怪异,可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便没有细想,他见唐允章再没往下问慕言春之事,便以为他信了自己的话,很是松了一口气。 第一一二章 动手 慕博庸原就担心这唐允章问起慕言春,因而原打算好好招待他一番,叫他忘了慕言春才是,没料到他来的头一回便问起了慕言春,实在令人猝不及防。 慕博庸干巴巴地又咳了一声,道:“春儿她前些日子中了暑热,病了好些日子,如今身子十分不好,正在房里歇着呢!怕是不便见人……” “春儿表妹一向身子不是挺好的么?”唐允章将慕博庸紧紧盯着,道,“晋临当初在汴京时常常同我提起春儿表妹,说她一切安康,怎的如今突然就中了暑热?” 慕博庸将慕晋临看了一眼,像是责怪他不该在外人面前多说,可是对上唐允章,转眼间便换上一张笑脸,“她原是身子极好的,只可惜她性子一向大大咧咧的,大烈日的往外边跑,可不就中了暑热!” 唐允章听了也跟着笑了一声,可那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原来是这般缘故,表妹性子这般活泼,竟跟姑姑从前一样……” 慕博庸听了他这一句,又思及唐氏以往那般冰冷表情,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好,因而只是尴尬笑笑,没有做声。 唐允章又问:“表妹可看了大夫没有,最近吃了什么药?按理说中了暑热吃了药之后便会好上不少,不至于连门都出不来。” 慕博庸笑着道:“已经用过了药,身子也好上了许多,只是病了一场,底子自然有些虚,府中世医说任然需要静养,因而我便没让她过来。” “真是劳烦侯爷费心了。”唐允章面上笑意不减。 慕博庸一瞬间觉得有些怪异,可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便没有细想,他见唐允章再没往下问慕言春之事,便以为他信了自己的话,很是松了一口气。 唐允章见过了慕博庸,又去拜会了慕家老太太,跟着众人吃了洗尘宴,便往慕芩雪特意布置的别院歇下了。 慕言春呆在漱兰院中什么消息也没有,左不过还是那位仁兄闲暇之余在她耳边念叨的。 她吃着那位仁兄从府外带进来的冰糖葫芦,见他说至精彩处,也不好打断,只好等他说够了,一脸委屈地问她怎的都不做声的时候,才终于找了个机会道:“你说表哥稍稍挑了几个刺,让父亲将慕芩雪训斥了一顿,可我观表哥以往为人,向来是极谨慎筹谋的,这样的事这么也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 那位仁兄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据我所知,你生平跟你这表哥没什么交往吧?怎的说的好像极其了解他似的?” 慕言春咬了一口冰糖葫芦,腮帮不住地咀嚼着,以掩饰自己面上的表情,道:“我自然是听晋临说的,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是么?”那位仁兄狐疑地看她一眼,也不再追究,只道,“你那表哥确是个有些手腕的,我才他这般做必是大有深意,再者,他那院子好歹是慕芩雪布置的,平日里怎么着也得有她的人来往,叫人家知道了他和慕芩雪关系不大好,也就不会贸然撞进去。” “你这么说……着实有些牵强。” 不过慕言春自己也不知道缘故,这位仁兄这般说法,她也无法反驳。 “说起来……”那位仁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像是突然想起一桩事来,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饶有兴趣地盯了慕言春一眼,笑眯眯道,“我听说你那个父亲同意将你幼弟过继到那个姨娘膝下了,原本听说你们家老太太很不乐意,不过后来不知怎的,还是同意了。” “看来你这花心老爹很是喜欢那个娇滴滴的姨娘啊!”这位仁兄感叹一声,“若是日子这个姨娘做了你的后娘,你这小日子可怎么过呀?” 慕言春吐出冰糖葫芦山楂里的核,心道这厮着实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尽说一些不好的话。 她看了他一眼,低声道:“那罗氏才不会成为我的后娘。” “说的也是,有你在,她多半也成不了什么大事。”那位仁兄面上笑意更深了。 “你倒是什么都晓得。”慕言春忍不住打趣他一声,这厮却是个没脸的赖皮,十分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她的称赞,还蹭过来找她讨一颗冰糖葫芦。 慕言春将最后一颗吞进肚子里,引得这厮一阵哀嚎。 不过…… 慕言春眼中闪过一丝势在必得的神色,罗氏终于朝慕温茂下手了,她不动手则罢,一动手必会露出一丝破绽,这一回她必定要将罗氏绊倒! 不然,实在对不住她在这院子里憋屈了这么些日子的煎熬。 那位仁兄看了一眼她的神色,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桌子,“你终于要动手了么?” “现在……也是时候了。”慕言春面上带起一丝笑意,“我筹谋了这么长时候,怎么能不给罗氏和那慕芩雪一个惊喜呢!” 再者,正好表哥也来了靖安侯府,正好可以借他的力使一使,因为他是外人啊,正因为他是外人,所以才更好对付慕博庸。 两个人正说着,便听见外面一阵敲门声,“二小姐,用膳了。” 那位仁兄自觉躲到屏风后,慕言春才开口,“进来吧!” 进来的是一个面容寻常的小丫鬟,腕上挽着饭盒子,将菜一道道布好,方退了下去。 慕言春看着桌上的饭团子,将那个缀了紫菜的拿了起来,用手掰开,里头正藏着一个小巧的竹筒。 那位仁兄走了出来,悠声道:“你那个姐姐千算万算,派了这么多人来盯着你,怎么也想不到你竟然能用这样的方法跟外界传递消息,也实在是有趣。” “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罢了,当初我跟刘嬷嬷达成共识时,便早早做了准备,若是我到了这般境地,她便用这种方法给我递个消息,并不算什么。” “我倒觉得挺有新意的。”那位仁兄摸摸下巴,“你当初到底怎么样才能想出这样一个办法的,我真是愈发觉得你的心窍生得与众不同。” “多谢夸赞。”慕言春面无表情地受了,又道,“不过是平日里多看些书罢了。” 第一一三章 一搏 日色微暖,房内纱窗轻起,香炉里燃着清淡的冷香,熏得室内皆是清淡香气。 罗氏绕着书桌走至窗前,心中有些燥热,“雪儿,我瞧那唐允章像是来者不善,这才第一日便来找咱们的茬儿,不知道日后还能如何呢?” “他左右也不过在咱们这儿呆上几日,只要慕言春仍‘病者’,他也拿咱们没法子。他若故意寻衅,咱们忍上一回便是了,不必放在心上。” 慕芩雪表情淡然,与其说她对唐允章的来访感到镇定,不如说她自信慕博庸对于府中颜面的在乎,绝不会将慕言春轻易放出来。 无论唐允章来此是有什么目的,只要慕言春还被关着,他就无法对自己产生实际的威胁。 因而无论如何,她也不需要将唐允章放在心上。反而,她还可以借着慕幼萱的事情为自己吹一把东风。 “小姐,时辰到了,侯爷请您去一同喝茶。” 一个丫鬟走上前来,在慕芩雪耳畔俯身说了这一句。 慕芩雪轻轻颔首,起身对罗氏道:“母亲,女儿有事在身,便先告辞了。” “嗯。”罗氏自然晓得是慕博庸请她去的,心里虽然有些埋怨慕博庸不让自个儿过去,可她也晓得慕芩雪比自个儿能说会道,也极会讨人欢心在唐允章跟前慕芩雪也是后院里最能放得开的,不像她,虽然在背后说唐允章是一句接着一句,可当着他的面儿,却是半个字也蹦不出来。 她不由感到一丝沮丧,直到慕芩雪被前簇后拥地走出了院门,她也依旧提不起劲来。 罗氏正忧郁着,便见一个丫鬟小碎步走了进来,低声道:“二夫人,方才三姨娘派了个小丫鬟来请,说是想请您去芭蕉院吃茶,您是去还是不去?” “仲氏?”她的眉头下意识地皱起。 她这一番多半还是为了那慕温茂来的吧,前些日子仲氏没甚反应,她还以为她死了心,自知自个儿不得侯爷欢喜不敢同自己争,没想到到了如今板上钉钉的时候,她偏偏来寻自己。 罗氏对于自己过继慕温茂一事对仲氏没有一丝愧疚之情,本来就是仲氏自个儿没什么本事,连个儿子也教养不好,又不讨侯爷喜欢,被人夺了孩子她也只会哭哭啼啼,这能怨得了谁? 也只能怪她自个儿没本事! “你去回了那丫鬟,说我如今正忙着呢!没空过去。” 罗氏虽瞧不起仲氏那软弱性子,可她毕竟也是要过继她的儿子,要是见了她闹出什么事,慕温茂心里难免有个疙瘩,她还是不去见她来得保险。 那丫鬟出门跟仲氏派的人说了,没一会儿又进了来,对着罗氏道:“那丫鬟不肯走,只说三姨娘请您去吃茶,谈一谈某一日她在别庄竹林见到的人影。” 罗氏心头一滞,下意识地慌乱起来,“什么人影?” “那丫鬟说,那日三姨娘去竹林散步,恰巧瞧见了您的大丫鬟琉珠,还有一个什么人她不肯说……只说一定要请您过去,不然,日后出了什么事,她怕是不敢保证!” 那丫鬟低着头不敢看罗氏一眼,虽然在心里暗暗猜测那日三姨娘到底瞧见了什么,可也丝毫不敢在罗氏面前表现出来。 听了那丫鬟一席话,罗氏手指微微捏紧,疾步走到椅子上坐下,又觉得坐得不安生,转而站了起来,她许久没有做声。 隔了好一会儿,那丫鬟才听见罗氏将琉珠唤了进来,叫她去问大小姐什么时候回来。 等了许久,也没见琉珠回来传信,罗氏坐立难安,到底还是耐不住性子,低声道:“你去回了那丫鬟,说我过一会儿便去见她,让仲氏好生等着我!” “是。”那丫鬟缓缓退下了。 青蕉透碧,海棠盈盈。 一片姹紫嫣红之中,便是芭蕉院的所在,这大约是靖安侯府最别致清新的一个院子,但也少有人往来。 这是从前唐氏最爱的一个院子,唐氏在世时,常有人来此吟诗赏花,后来唐氏病重,罗氏当家做了主,便开始在慕博庸耳边吹风,只将这个院子说得怨气十足,往后便也不常有人来此了。 仲氏以往极爱此处,自罗氏挑拨后便也不常来此了。 如今乍至此处,只觉得恍如隔世,当年大夫人的音容笑貌仿佛仍然在她眼前浮现,那样艳丽美似海棠,那样温柔多情更胜杜鹃。 她将鬓角碎发别到耳后,一张美丽脱俗的面容愈发忧桑落寞,右手放至胸前久久不能放下,仿佛在捍卫者什么似的。 仲氏焦虑地在芭蕉前走来走去,紧张得几乎都出了一身冷汗。 她从来没有跟罗氏过多交往过,罗氏与她向来是不同世界的两类人,她有时候看着罗氏在人前说笑,也会羡慕她,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罗氏那样的人。 她虽然十分渴望自己也能变得令人瞩目,可她自己也清楚自己是什么性子,她连在人前说话也觉得紧张万分,更不用说被那么多人看着还能语笑嫣然了。 她自己的性子自己十分清楚,因而也从来不敢奢求什么,她只盼着自己能够平安度过此生,能看着温茂和幼萱平安无事地长大就已经十分满足了。即便幼萱瞧不起她这个母亲,她也无言以对,因为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值得钦佩的人。 仲氏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就这样平安无事的过下去也就罢了,可她实在没想到罗氏竟然将主意打到了温茂头上。 那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儿子啊! 温茂虽然不比世子爷聪明,他虽然性子怯弱,他虽然有千般万般的不好,可那也是她的儿子啊! 温茂生病时,没有一个人会过来问候,是她抱着他一声声哄着,盼着大夫过来将他治好的;温茂不会读书,也是她日日陪在他身边,给他递汤倒茶细心督促的。 凭什么? 她就能这样简单地将温茂从她身边夺走! 约罗氏芭蕉院一聚(言曾在竹林见到琉珠),罗氏做贼心虚前往竹林。慕晋临发现府中账务漏洞,自慕言春受罚,府中账务一向由罗氏处理,慕博庸微愠,却发现罗氏不在湘君院。 第一一四章 质问 第一一四章质问 仲氏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就这样平安无事的过下去也就罢了,可她实在没想到罗氏竟然将主意打到了温茂头上。 那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儿子啊! 温茂虽然不比世子爷聪明,他虽然性子怯弱,他虽然有千般万般的不好,可那也是她的儿子啊! 温茂生病时,没有一个人会过来问候,是她抱着他一声声哄着,盼着大夫过来将他治好的;温茂不会读书,也是她日日陪在他身边,给他递汤倒茶细心督促的。 凭什么? 她就能这样简单地将温茂从她身边夺走! 仲氏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她并不奢求什么,可若是罗氏要脸温茂都从她身边夺走,那她除此之外也再没有办法了。 也只能按照二小姐当初告诉她的办法做了! 可她心里对此却没有一丝底气,手指紧紧握着帕子,几乎要将手中帕子揉碎。 正纠结着,便听见身后传来一个颐指气使的声音,“什么地方不好,偏偏寻我来芭蕉院,这地方到底都是些花花草草的,蚊子虫蝇多得是,够叫人烦心的!” 仲氏手一抖,帕子便掉到了地上,她努力掩饰住心中的惧意,装出淡定的样子将手帕捡了起来,转身道:“这是大夫人曾经极喜欢的一个院子,被下头人精细地装上了网兜之类的东西,向来是没有蚊蝇的,二姐姐怕是多虑了。” 罗氏眼神锐利如刀,一瞬间盯紧了仲氏的脸,“说得也是。不过那蚊子之类的东西向来是往阴暗处的地方跑,进来了一两只也是说不准的。仲姨娘着实是好悠闲,竟约我来此……” 她面上浮起一丝冷笑,暗中嘲讽仲氏的天真,她真的以为捏住了自己的把柄便可以肆无忌惮了? 从前在自个儿面前一副怯弱无为的模样,自个儿说什么她便做什么,从来不敢反抗,如今不过是寻着了一丁点的东西,便这般放肆了,果真这后宅的女人便没一个真正与世无争的。 当初江氏不也是用那副清纯无辜的样子差一点儿便魅惑住了侯爷? 果真她们这一类的女人都是城府极深的,一个个装得单纯无辜,实则都是一些低贱的下流货色! 仲氏瞧着罗氏面上神色,心中惧意愈发深了,“我约二姐姐来此,也不过是为了当时别庄竹林那件事。” “哦?”罗氏心里一声咯噔,不过瞧着仲氏这副受气包的模样,胆子到底大了起来,她料她说出去也没什么证据,更没什么人会相信,因而冷笑了一声,“我却不晓得有什么事还需要仲姨娘您亲自约我出来的?” 罗氏气势越盛,仲氏便愈加胆怯,“当初我外出散步,碰见了琉珠在竹林里徘徊……什么我都看见了!二小姐跟外人私通那件事根本就是姐姐你设计陷害的吧?她并没有跟那个福寿庄的人私会是不是?” “仲姨娘这话便稀奇了!你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温茂快要过继过来的时候说,你即便要污蔑人,也得找个合适一点的时机吧!”罗氏眼角微微上挑,显得极其神气而傲慢,“你以为你将这话说出去便有人会相信你吗?他们只会觉得是你为了慕温茂而陷害我罢了!” 何等嚣张无耻的一番话! 仲氏嘴唇颤抖,被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她听见温茂在罗氏口中便好似个物件儿似的那志在必得的口吻,大脑便一阵充血。 “你怎的能这般无耻!” 仲氏深吸了一口气,“分明便是你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二小姐的荷包,叫琉珠那丫鬟抛在了林子里,当是你还在旁边看着呢!” “而且……那个福寿庄的人手里的帕子分明也是你给他的,当初幼萱撞见琉珠跟一个府外的人偷偷换个东西,我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后来经过二小姐那件事我才突然联想了起来……那匣子里装得便是二小姐的手帕吧!你们从那个时候开始便已然准备算计二小姐了……” 当年那个匣子里的物件儿,被江氏知晓后,还故弄玄虚地拿出来唬过慕言春,只可惜慕言春没有相信。 慕言春听了江氏那番话,一直以来都下意识地觉得里头装得是见不得人的药,没料到竟是她丢失的手帕。 罗氏也有些意外仲氏竟然能想到这里去,但是她知道了又如何,没有证据,她便什么都不能做。 这样想着,罗氏笑容更盛,“仲姨娘,我到今日才发觉,你竟是有些脑子的……连这些都被你觉察了出来。” 她嘴角一撇,“可那又如何?” “你没有证据,谁会相信你呢?那慕言春也是个顶聪明的人儿,如今还不是被关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整日都出不来?你莫不是以为凭着这几句话便能叫我露怯,然后好叫你将慕温茂要回去?” 仲氏看着罗氏那嚣张模样,心中的怒火早已战胜了惧意,她沉声道:“你怎的知道我没有证据?” 罗氏面上骤然一沉,随即便反应过来,面上嘲讽意味更浓了,“你……若是有了证据,还来找我做什么?你不是应该一早便去侯爷跟前哭诉,才好将慕温茂要回来么?” “我找你过来,就是为了跟你谈一谈温茂的事情。”仲氏吐出胸中一口怨气,“我手中虽然握着证据,可是若我跟侯爷说了,侯爷虽然会认识到你的真面目,可他也难免不会对我产生埋怨。怨我为什么到现在才将证据拿出来……” “我原本不想理会你和二小姐之见的纷争,也不愿意插足其中,若你不对温茂下手,今日我是绝不会来寻你的!” 仲氏这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极为附和她的性子,连罗氏都有些信以为真。 约罗氏芭蕉院一聚(言曾在竹林见到琉珠),罗氏做贼心虚前往竹林。慕晋临发现府中账务漏洞,自慕言春受罚,府中账务一向由罗氏处理,慕博庸微愠,却发现罗氏不在湘君院。 第一一五章 漏洞 亭台楼阁,层次林立。 慕博庸虽不精庶务,可对于享乐这一途却颇有几分心得。连唐允章见了,都不得不赞叹几声,这山水林立,奇妙无限。 两人对坐在一楼阁之中,其下水流环绕,时而一两条锦鲤从水中跃出,四周笙箫渐起,仅仅是身处其中便觉得赏心悦目。 唐允章面色淡然,看着面前的棋局,落下一子,“慕侯爷,承让了。” “唐公子果真精于棋艺,令人叹服。”慕博庸尝试再三,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着实不是他的对手。 两人正低声交谈着,便见慕晋临面色匆匆走了过来,许是见着了唐允章,他步子稍缓,显得更加稳重了些许,走到了两人面前。 唐允章见着他来了,笑着问候道:“晋临你也来了,好不容易见着你一回,坐下来咱们一同说说话?” 慕博庸原是不怎么喜欢他和唐允章下棋时有人打扰的,可是听见唐允章这么说,他也不好反驳,于是也跟着道:“你功课可做完了?若是都做完了,那便坐下来陪你表哥顽一会儿吧!也免得整日闷在房里坏了身体。” “父亲……”慕晋临先是看了唐允章一眼,而后才走到慕博庸身边低声道,“孩儿这一行过来,是有事求见。” 慕博庸下意识地望了唐允章一眼,心里有些埋怨慕晋临怎的偏挑这个时候过来,可是当着唐允章的面儿,他还是不得不露出一副慈父模样,笑着道:“你表哥又不是什么外人,有什么事便说吧,左不过出了什么问题,爹还在呢!” “多谢父亲。”慕晋临微微颔首,“事情是这样的,儿子昨日预备去账房支些银子,结果那管账的管事同我说府里新规定了只允许支取一定数额的银两。我原想着这是一桩好事,只是我观那管事面色实在奇怪,便多问了他几句,没料到他面色更慌张了……” 他顿了顿,紧接着道,“我心下狐疑,自个儿猜测是不是他在账上动了手脚,于是便查了一查,果真查出了一些问题。那个管事一直说自己冤枉,我看他也不像作假,因而并不敢贸贸然便来禀告父亲。后来我派人下去查了一回,竟发觉……“ 他语气有些迟疑,慕博庸面色微沉,可碍于在唐允章面前不好表露,只好问道:“发觉什么了?你只管说,无论是哪个在咱们府上做出这等事,我必不会轻饶他!” “儿子发现这账目疏漏竟不是一日两日的问题了,那账面上已被人改得许多回,各种数目都已经辨不清楚。只是按照日期来看,最开始那账目被改的时间,大约是从娘亲病重开始……” 慕博庸本就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他素来气量便不大好,原听了慕晋临的头一句话面色便阴沉了不少,此时听了这后面几句,也不管唐允章在不在跟前儿了,直接沉声问:“你说的可是事实?” 那唐氏病重后,府里是由谁打理的他和慕晋临都很清楚,若这件事果真是真的,那罗氏胆子可真是大到包了天了。 “是,儿子若有半点谎话,甘愿受罚。” 慕博庸看了慕晋临一眼,蓦然起身,对唐允章道:“唐小公子,这件事对于我们府上而言实在不是一件小事,我须得前去湘君院看上一看,提前离席,实在是抱歉。” “在下明白。”唐允章看上去十分宽容理解,紧接着道,“这件事放在哪个府上都不是小事,不过在下也实在不敢相信竟有人敢在您的府上做出这等事情,靖安侯府一向是清名远播……” “是啊!”慕博庸也跟着附和几句,可一颗心早飞到了罗氏的院子里,“我也不敢相信竟这个有人这样大胆子!” 慕晋临在一旁眉眼温顺立着,没有做声。 唐允章瞧着他的神情,微微察觉出什么,沉默片刻后跟慕博庸道也想跟着去瞧瞧,慕博庸没有多想,便答应了。 一行人匆匆赶去了湘君院。 慕博庸看着这熟悉的小院,脚步微微一顿,到底还是不想做的太过,于是揪住旁边一个小丫鬟让她进去通报,自个儿慢悠悠走了进去。 进了房间,罗氏的大丫鬟琉珠正在院里呆着,却不见罗氏,慕博庸沉声道:“二夫人呢?” “回禀侯爷,二夫人方才让奴婢去唤大小姐回来,让大小姐陪她一同去赏花,大小姐迟迟未归,夫人便自个儿先去了!” 慕博庸微微皱眉,“方才雪儿正陪着我下棋呢,我不是放她回来了么?她也不在院子里?” 琉珠嘴唇微微发白,“大小姐倒是回了一趟院子,后来又匆匆出去了。” “这一个两个的不好好呆在院子里,四处跑着是做什么?”慕博庸有些恼怒,”你可晓得二夫人去了何处?“ “奴婢……不知。”琉珠微微一颤,沉默片刻还是做出了这个回答。 慕博庸正好瞧见下边侍立的一个丫鬟探头看了他几眼,便冷声道:“你是罗氏身边的二等丫鬟……叫什么来着?在哪儿探头探脑做什么?畏畏缩缩的不成样子!” “回侯爷的话,奴婢沉香。”那妩媚丫鬟一副娇美的皮相,娇滴滴地看了慕博庸两眼,俯身跪下道,“奴婢晓得二夫人去了何处。” 琉珠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沉香,一双眼瞪得老大。 慕博庸看了琉珠一眼,她便立即低下了头颅,久久不肯抬起来。 “你说你知道二夫人的所在?” “是。”沉香声音微微大了些,道,“那时我正在二夫人身边焚香,便听见她说想去芭蕉院瞧瞧,大约便是去了那处。” 慕博庸点了点头,“你倒是个有心的,是叫沉香是吧,不错。” “谢侯爷夸奖。”沉香面上露出羞怯一笑,眼波多情,忍不住望了侯爷一眼。 她原就是个容貌上乘的,虽不比慕芩雪慕言春生得精致,可胜在风情万种,身材曼妙,在她几番眼波之下,连慕博庸都忍不住多瞧了她几眼。 第一一六章 沉冤 不过现下却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慕博庸只将那沉香略微留了点影响,便带着一行人走了。 等他赶到芭蕉院时,正好听见里头仲氏的一句话。 “我约二姐姐来此,也不过是为了当时别庄竹林那件事。” 慕博庸的步子微微缓了下来,怎的仲氏也在? 而且听她那般口吻,倒不像是来赏花的,反而正像是特意寻人过来密谈的。 唐允章看了慕晋临一眼,没有做声。 这件事,却不像是晋临的手笔。晋临在汴京那么些日子,他对他也有所了解,他是向来不会这些个精妙算计的。 那女声一落,紧接着便听见另一个声音,嚣张又傲慢,唐允章光是听她的语气口吻便能猜出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慕博庸听见那一个女声,身体微微一颤,刚想踏步进去,便听见仲氏下一句。 “当初我外出散步,碰见了琉珠在竹林里徘徊……什么我都看见了!二小姐跟外人私通那件事根本就是姐姐你设计陷害的吧?她并没有跟那个福寿庄的人私会是不是?” 慕博庸的脚步当即一滞,大脑一阵轰鸣。 唐允章眼眸微动,恰到好处地将慕博庸唤回现实,道:“慕侯爷,你不是说春儿只是中了暑热,在房里休息么?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慕博庸讷讷说不出话来,他尴尬地看了唐允章一眼,眼神往慕晋临那处一瞥,慕晋临便低着头为他解围道:“此事说来话来……父亲也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事情罢了。” 唐允章一边听着里头的声响,一边道:“莫不成慕侯爷当初同我说的那番话都是哄我的不成,侯爷竟是觉得春儿是同人私通?” 慕博庸忍不住反驳道:“那时我亲眼见着她同一个男子混在一处,再加上那男子手中还有她的手帕,而且那竹林处也确实遗漏了她的香囊,由不得人不多想。我也只是尽了一个父亲的职责,好好管教她罢了。” 慕博庸话音刚落,便听见仲氏在里头愤怒激动的话语,“分明便是你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二小姐的荷包,叫琉珠那丫鬟抛在了林子里,当是你还在旁边看着呢!” 外边这一行人俱都沉默了起来,像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里头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了出来,比方才的声音还大了不少。 “而且……那个福寿庄的人手里的帕子分明也是你给他的,当初幼萱撞见琉珠跟一个府外的人偷偷换个东西,我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后来经过二小姐那件事我才突然联想了起来……那匣子里装得便是二小姐的手帕吧!你们从那个时候开始便已然准备算计二小姐了……” 唐允章听完这一句,忍不住道:“看来这件事还有许多值得商榷的地方。” 慕博庸听着里头的言语,已然怒火盈胸,恨不能立刻闯进去将罗氏揪出来才好。 却被唐允章拉住了,他面上带着淡薄笑意,道:“侯爷现下还是再听一些更好,免得漏过了什么事情,到时候反倒麻烦不是?” 慕博庸看了他一眼,强忍住胸中怒气,这件事若只是他自个儿晓得也便罢了,如今竟弄得连外人都瞧见了这个热闹,着实叫他气得不打一处来。 他恨恨咬着牙,想着那罗氏还能说出什么来,便听见她嚣张的那一番话,“你没有证据,谁会相信你呢?那慕言春也是个顶聪明的人儿,如今还不是被关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整日都出不来?你莫不是以为凭着这几句话便能叫我露怯,然后好叫你将慕温茂要回去?” 她不说这一句话还好,她一说起这一句,便叫慕博庸气昏了头,他才想起来自己竟还答应了为她将慕温茂过继到她膝下。 他原本是因为怜悯她失了孩子,又心疼她滑胎身子受损,所以才答应了她,如今看来,当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他原以为她顶多只是性子大了一些,平日里喜欢闹些小脾气而已,没料到她竟然敢做出这等事情。 慕博庸气得脸色发白,听着接下来两人愈发露骨的话,再也忍不下去了,再让唐允章听下去,他这靖安侯府的里子面子怕是全要丢了个干净了! 他当即便闯了进去,看着这乍然失色的两人,厉声道:“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竟连这样的勾当也敢背着我做,还有没有将我放在眼里?” 那罗氏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番话竟叫侯爷听了去,在看到慕博庸的一刹那,她便是一阵腿软,几乎要瘫倒在地上。 “侯爷,你听我解释……”她只是茫然地想要辩解,可事实就摆在眼前,她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从何解释。 反倒是仲氏更加镇定些,当即跪倒在地,面色悲戚道:“求侯爷恕罪,妾身也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孩儿,不得已而为之啊!” 她从前从未做过这等事情,因而一开始并不熟练,可一旦放了开来,她也没什么好畏惧的了!这种事也不过如此,既然已然开了头,她反倒放得更开了。 仲氏一张脸惨白得骇人,秀美出尘的面容上泫然欲泣,低声哽咽道:“妾身自问自己比不得二姐姐得侯爷欢喜,也不知该怎么做才能让温茂回到我的身边,逼不得已,也只能出此下策了!除此之外,妾身再没有什么旁的办法了。” 慕博庸低头看了她一眼,拳头紧握,撇过头没有做声,转而望向罗氏,“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竟敢做出这等事情,我靖安侯府当真是留不得你了!” “侯爷,但请您念在你我多年情分上,饶了妾身吧……妾身不是有意的……”罗氏听见慕博庸那一句,几乎吓破了胆,想也不想便向慕博庸求饶,乞求他的原谅。 只可惜罗氏跟了慕博庸这么多年,却半点未曾了解过他,她向来觉得慕博庸是个性子和软的,待她百依百顺,这一回却是她做错了事,可只要她求饶几回她必定会给自己一个机会。 她被自己的爱情冲昏了头脑,并不曾看见慕博庸到底是怎样一个薄凉无情之人。 第一一七章 责罚 若是她死不承认,只说自己是受了仲氏蛊惑才说出那等胡话,慕博庸顾忌着在唐允章面前至少也会给她一个机会,让人去查上一查,等慕芩雪回来了,自然会想办法为她开解。 可此时她张口便认了,不仅不会让慕博庸解气,只会令他觉得自己受了愚弄,怒火更盛罢了。 一切都如慕言春所预料的那样进行,她在院里等了不出两个时辰,那位仁兄便偷偷溜了出去,紧接着便有一帮丫鬟婆子带着小厮来给她开锁。 没片刻功夫,便见着慕博庸带着唐允章与慕晋临来了她的小院。 慕言春并未出门迎接,只坐在房里等着慕博庸进了来,才缓缓起身行礼。 站在慕博庸身后的唐允章好奇地看着慕言春,这还是他自成年后第一回见这个妹妹,却并不令他感觉陌生,反而有一种颇为熟悉的感觉。 仿佛是在许多年前,在某个时候,曾与她见过无数次一般,当真是一种玄妙的感觉。 慕言春轻轻颔首,低声道:“女儿见过父亲。” 她一抬头便看见了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唐允章,心中又是激动又是辛酸,比第一次见到晋临时的感觉更为强烈,她面对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无数的泪水想要喷涌而出,却又被她强行咽下。 当年她嫁入献王府后,日子过得并不好。 她在靖安侯府见惯了人情冷暖,也不再相信所谓的真情热血,若不是眼前的这个人,她必不会成为如今的自己。 当年镇国公府风光无限,却也仅限于虚名之间罢了,在她被人陷害,险些被沉塘的时候,靖安侯府声称已和她断绝了关系,将她最后一丝希望给掐了个干净。 也是在那个最绝望的时候,外祖母叫表哥来看她,为她撑腰,给她翻案,让她在献王府站稳了脚。 到了后来,镇国公府遇难,一朝跌落枝头,人人践踏。 即便是那般境地,他们也依旧保持着应有的傲骨,慕言春前世今生,从未见过那样的一族,凌冽傲骨,茕茕孑立。 哪怕是那冷酷铁血的宋瑾后来当政,他说过这一族不知变通、榆木脑袋,也说过他们迟早会自取灭亡,可他骂尽了天下人的虚伪贪婪、卑贱低劣,却从未将这些词语附加在这一族人的头颅之上。 当年宋瑾扶赵宽上位,唐家上下无一人不曾骂过他,骂他狼子野心,骂他天诛地灭,可当北莽入侵,朝野上下无一人应战,也是唐家挺身而出。 唐家上下三百二十六口,嫡系子嗣只有区区十八人,祖孙三代,除老太君与唐老太爷之外皆入沙场,余者不过六人,何等惨烈。 那一役之后,慕言春再没有见过唐允章,唐家丧服三年,再无一人见过他。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自那之后,她才记起他的好。 想起他装出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眉眼带笑地刻薄别人;想起他那些塞外沙场的趣闻轶事,与“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绝美景致;想起他对保家卫国的坚定,与对未来的彷徨犹疑…… 她不敢相信,那样的一个人,就这样死在了沙场,可自那以后的数年,再没人从世上提起过唐允章这三个字。 天下讣告,那其中有着他的名字。 白发人送黑发人,唐家是朝中最为荣光的一族,也是朝野上下最为悲烈的一族。 朝中文人批判他们不曾保住国土,认为他们是一介武夫,粗野出身,认为他们滥杀无辜,手段太过。而那些蛮夷之人,也带着对唐家的恨意,发誓让他们血债血偿! 世人只觉唐家龚勋赫赫,可曾见过唐家守候之人那蔼蔼白发,再也盼不见归人。 如今唐家依旧是举步维艰,可老太君听说了她的事情,依旧让自己最疼爱的孙儿赶了过来。 深情厚望,她一丝一毫也不敢忘却。 慕言春藏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握住衣角,缓缓低下头,收拾好面上表情,再不露一丝破绽之后,才又望向慕博庸,声音微哑道:“父亲……这位是?” 她如今正是和唐允章第一回见面,在慕博庸看来,她被关在这房间里,根本不知道唐允章的到来,她不认识他才是正常的反应。 慕博庸低声道:“这是你允章表哥,专程从汴京过来的,你们也好久不曾见过面了吧?”他说着话,却根本不敢抬头看唐允章一眼,也不敢看慕言春一眼,只觉得臊得慌。 慕言春这才缓缓起身,抬起头望向唐允章,面上带着人畜无害的笑,颔首问好:“春儿见过表哥。” 唐允章越瞧越觉得她分外熟悉,见着她这副生分样子,忍不住道:“不必跟哥哥这样生疏的,咱们小时候还一同玩过游戏,你从前总喜欢黏着我,你可还记得?” 慕言春下意识的眼角一弯,眼眶湿润起来,“春儿记得。” 她记得,是因为前世他总在自己身边提起,说她小时候是多么调皮,又是多么爱哭爱闹,总将他吵得毫无办法。 母亲带她去汴京的时候她才三岁,哪里有那样深的印象,母亲一向说她很乖,她自己印象中也认为自己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于是只觉得唐允章多半是哄她顽儿的,直到如今他提起,她才猛然发现,脑海中记忆最深的,还是他曾经告诉自己的那些玩笑话。 唐允章听见她的回答,像是很有些意外,但却飞快收敛了自己眼中的那一丝惊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春儿妹妹记性可真好!” 慕言春亲自给他们倒了几杯茶,才轻声问:“父亲,您可是查明了真相,所以今日才特意过来的?女儿确实是被冤枉的,我根本就不认识那个福寿庄的人,我那日之所以会到福寿庄买香,只是因为身边小丫鬟从二姨娘那处听着了这个庄子,觉得这个庄子的香烛极好,所以才特意告诉我的……” “你不用解释了……”慕博庸移开目光,只觉得慕言春那茫然的眼神和无力的辩解每一下都在抨击着自己的内心,让他觉得愧疚难忍。 第一一八章 成长 “父亲……您这是什么意思?”慕言春将袖子捏得紧紧的,一脸紧张地看着慕博庸。 慕晋临看了慕博庸一眼,忍不住道:“姐姐,父亲已经查明了真相。我就知道,姐姐你一定是被冤枉的,姐姐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情来!” “晋临……”慕言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她在慕博庸的示意下坐到了晋临旁边,对面正巧便是唐允章,她握住茶杯低头喝茶,巧妙地挡住了自己面上的表情。 晋临经过这件事,似乎成长了许多,若是从前,他必不会这般开口的! 慕博庸听了慕晋临一句话,也终于叹了一口气道:“这件事却是我太武断了,春儿,你莫要怪爹爹,我也是为了咱们府里的安定啊!” 他又道,“我原是听了罗氏二房的一番话,又见了她给的物证,以为是她弄错了,我一直不肯相信你会那般做!所以那时看见那一幕才那般动怒,我并非不相信你,我发的就是太相信你,所以见到了那样的情才会无法接受。这世上任凭哪个父亲见了那样的场景不会生气呢?” 慕言春颔首,神情格外温顺,那一袭浅衣愈发令人有一种浮光碧树一般的清丽柔美的感觉。 “父亲,女儿明白的,若是见了那副场景父亲一点儿也没有反应,女儿反而会觉得父亲心中是不在意我的。”她看上去十分理解慕博庸的苦衷,低声道:“女儿只恨自己粉色不小心,竟不知上了谁的恶当,被坑害得这般凄苦。女儿自问自己一向秉着与人为善的态度,从未与他人结仇,跟不曾同他人有过私怨,女人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要对我下此毒手,实在是令人不解!” 慕博庸想起罗氏来,也是一阵痛心疾首,他也着实不明白,他一向待罗氏那样好,对她百依百顺的,连慕温茂也同意给她过继了过去,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竟要做出这种事情来? 若是她死不承认,只说自己是受了仲氏蛊惑才说出那等胡话,慕博庸顾忌着在唐允章面前至少也会给她一个机会,让人去查上一查,等慕芩是雪回来了,自然会想办法为她开解。 可此时她张口便认了,不仅不会让慕博庸解气,只会令他觉得自己受了愚弄,怒火更盛罢了。 一切都如慕言春所预料的那样进行,她在院带我去里等了不出两个时辰,那位仁兄便偷偷溜了出去,紧接着便有一帮丫鬟婆子带着小厮来给她开锁。 没片刻功夫,便见着慕博庸带着唐允章与慕晋临来了她的小院。 慕言春并未出门迎接,只坐在房里等着慕博庸进了来,才缓缓起身行礼。 站在慕博庸身后的唐允章好奇地看着的慕言春,这还是他自成年后第一回见这个妹妹,却并不令他感觉陌生,反而有一种颇为熟悉的感觉。 仿佛是在许多年前,在某个时候,曾与她见过无数次一般,当真是一种玄妙的感觉。 慕言春的轻轻颔首,低声道:“女儿见过父亲。” 她一抬头便看见了在一旁看着沙发自己的唐允章,心中又是激动又是辛酸,比第一次见到晋临时的感觉更为强烈,她面对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无数的泪水想要喷涌而出,却又被她强行咽下。 当年她嫁入献王府后,日子过敢问得并不好。 她在靖安侯府见惯了人情冷暖,也不再相信所谓的真情热血,若不是眼前的这个人,她必不会成为如今的自己。 当年镇国公府风光无限,却也仅限于虚名之间罢了,在她被人陷害,险些被沉塘的时候,靖安侯府声称已和她断绝了关系,将她最后一丝希望给掐的了个干净。 也是在那个最绝望的时候,外祖母叫表哥来看她,为她撑腰,给她翻案,让她在献王府站稳了脚。 到了后来,镇国公府遇难,一朝跌落枝头,人人践踏。呃 即便是那般境地,他们也依旧保持着应有的傲骨,慕言春前世今生,从未见过那样的一族,凌冽傲骨,茕茕孑立。 哪怕是那冷酷铁血的宋瑾后来当政,他说过这一族不知变通、榆木脑袋,也说过他们迟早会自取灭亡,可他骂尽了天下人的虚伪贪婪、卑贱低劣,是却从未将这些词语附加在这一族人的头颅之上。 当年宋瑾扶赵宽微微上位,唐家上下无一人不曾骂过他,骂他狼子野心,骂他天诛地灭,可当北莽入侵,朝野上下无一人应战,也是唐家挺身而出。 唐家上下三百二十六口,嫡系子嗣只有区区十八人,祖孙三代,除老太君与唐老太爷之外皆入沙场,余者不过六人,何等惨烈。 那一役之后,慕言春再没有见过唐允章,唐家丧服三年,再无一人见过他。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自那之后,她才记起他的好。 我晚饭都想起他装出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眉眼带笑地刻薄别人;想起他那些塞外沙场的趣闻轶事,与“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绝美景致;想起他对保家卫国的坚定,与对未来的彷徨犹疑…… 她不敢相信,那样的一个人,就这样死在了沙场,可自那以后的数年,再没人从世上提起过唐允章这三个字。 天下讣告,那其中有着他的名字。 白发人送黑发人,2唐家是朝中最为荣光的一族,也是朝野上下最为悲烈的一族。 朝中文人批判他们不曾保住国土,认为他们是一介武夫,粗野出身,认为他们滥杀无辜,手段太过。而那些蛮夷之人,也带着对唐家的恨意,发誓让他们血债血偿! 世人只觉唐家龚勋赫赫,可曾见过唐家守候之人那蔼蔼白发,再也盼不见归人。 如今唐家依旧是举而且去去去去步维艰3,可老太君听说了她的事情,依旧让自己最疼爱的孙儿赶了过来。 深情厚望,她一丝一毫也不敢忘却。 讹误萨德范围1电视剧罢哦比嗲 慕言春沉冤得雪,见唐允章,安慰。 第一一九章 无悔 “侯爷公正大义,着实令人佩服!”唐允章这一句不带一丝情绪,只像是寻常官僚在说着场面话,叫人听入了耳,却不曾放在心上。 慕博庸被他这么一句轻飘飘的奉承话,更是架在高台上下不来,只好悻悻摸了摸鼻子,又道:“这是我应当做的,府里出了这样的事,我自然不能再留她在府上,不然府里规矩岂不是乱了套?” 几人在慕言春院中留了半晌,说了一些话儿便都回去了。 没过片刻莺儿等丫鬟也被放了出来,身上自然免不得受些皮肉之苦,但只要人回来了便好。 那些个小丫鬟伤得不轻,顾嬷嬷和姚婆婆等老人却没什么大碍,这些丫鬟的地位请不来府中世医,慕言春便叫顾嬷嬷将最好的大夫请了来,虽不比世医是府中惯养的金贵人物,但胜在见多识广,经验丰富,对付内伤病症或许不及府中世医,可只是外伤的话,却是绰绰有余。 可是她这院中到底是伺候的丫鬟居多,那些大夫瞧起病来多有不便,也就耽搁了不少时间。 顾嬷嬷经历了这一场事情,仿佛也像是经历了一场大起大落一般,头上多了不少白发,也比从前淡然了许多,见了这般场景,也没有多说,只是低声劝了慕言春一句。 “小姐,这里病气重,您在房里也被关了不少时日,难保身子虚弱了些,染了病气,还是出去吧!” 慕言春看了里头的小丫鬟一眼,侧目朝向顾嬷嬷道:“嬷嬷,你是不是觉得……我这般做法实在太过了些?” 她低头,“若非我急于引诱罗氏出手,好做下一步的打算,如今她们也不会受伤,更不会经历这番苦楚。我因为自己一个人的算计,将她们统统赔了进去,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过不近人情?” 顾嬷嬷犹豫了一瞬,浑浊的眼看向慕言春,犹豫许久,终于还是瞒不过自己的内心,“小姐……您自己很清楚,若是想要扳倒二姨娘您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您也十分清楚,若不是唐家公子来了博陵,说不定她们会因您而死,可您还是做了这件事。” “您明知结果,却还是动了手。无论她们会不会因您而发生意外,您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便不会因她们而改变。说您不近人情也好,说您不为外物所动也罢,这都是您的决断!” 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语气中尽是煎熬,“您问老奴的这句话,与其说是在问我,倒不如说是在拷问您自己。您比任何人都要觉得愧疚,可这件事您不得不做。” “顾嬷嬷……”慕言春移开了自己的眼睛,房里的那些小丫鬟们的笑容刺痛了她的双眼。 她们因她而险些遇难,却并没有怨恨,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喜极而泣。 即便她对她们愧疚万分,可当初她便早已有了这样的预料,也早已经有了……或许她们会因此而死的觉悟。 无论是莺儿也好,还是八哥儿也罢,这些她最为亲近的人,她都做好了今后再不能见到她们的准备。 她唯一能够做的,便是尽可能地为她们谋得一条生路,所以她才会让晋临给汴京递信,为的不是将自己解救出来,为的是保住她们的性命。 她的那颗心,早就从当年的柔软澄澈变成如今这般百毒不侵,钢筋铁骨铸就的心肠,早就让她抛却了心软的能力。 “小姐。”顾嬷嬷看着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只觉得她愈行愈远,将来会走向她无法预知的方向。 对此,她没有能力改变,只能尽可能的在她前行的道路上助她一臂之力。 “小姐,既然您已经做出了决定,便不要后悔,也不要犹疑,只管前行便是了!” 她面上露出一丝慈祥笑意,斑白的发映这坚毅的面容,语气沉稳而有力,“您所行都是在您认为正确的道路之上,那路途必定艰难且遥远,但您仍然要继续走下去。所行之途必然有抉择,有前进或是放弃,您已然选择了前行,便不要畏惧失去!” “我明白。”慕言春低语一声,像是在对顾嬷嬷回答,又像是在告诫自己。 她最后看了屋内那些人一眼,终于迈足踏了出去,“顾嬷嬷,她们你便照顾着些,要好好厚待她们。还有……当初查出有异样的那个丫鬟,我不希望今后再看见她出现在我的地盘。” “是,老奴明白。” 当时她让顾嬷嬷将院里忍受仔细勘察一遍,便查出了那个行为奇怪的丫鬟,后来她香囊被窃,果真是那个丫鬟下的手。那时她估计罗氏势大,考虑着今后会有用到她的时候,便没有声张,如今罗氏已然无力回天,那个丫鬟也不必留着了。 只要她不呆在靖安侯府,慕言春也没什么不满意的。 她回了自个儿房里呆着,里头只有一个姚婆婆,小鱼儿被她送去江南求学,如今还没有回来,每半个月一封书信,慕言春大概也了解他如今的状况。 那是个极上进聪慧的孩子,心思机灵,为人也通透,是块读书的好料子。 当初她送小鱼儿去读书,一大部分是因为当初答应过姚婆婆那个的约定,还有一部分是挺喜欢那个孩子。没想到送他过去后,才知道他是个十分有天赋的孩子,授课的夫子时常夸赞他有慧根,要她送他去名师去游习。 她也觉得不能耽误了这个孩子,便叫人将他送去了江南,如今看来,他是个能成大器的,在读书这方面,比晋临还要胜上十分。 “小姐,我去为您泡杯茶。” 姚婆婆见她心情不佳,也不急着跟她说话,只让她一个人呆着,想通了便是了。说完便要往外走,却被慕言春叫住了,“姚婆婆,小鱼儿的信又来了,你来看看吧!” 姚婆婆听了这里也不推迟了,忙走上前去接过信笺,看着信上的一笔一划,眼中满是欣慰与自豪。 还是寻常的那些话语,只是每每看起来,总是令人心生暖意。 第一二零章 夜谈 “小鱼儿是个极孝顺的孩子,姚婆婆你也别总是记挂着他是不是学坏了什么的,他总是很懂事的。”慕言春眼中也流露出一丝暖意。 姚婆婆面上略有些羞赧之色,摇头道:“他一个人在外边,我总归是挂在心里,时时念着他啊!他不在我身边,我到底还是担心的。” “那我当初让你和他一同去,你又说他如今也老大不小了,偏偏不愿意随他一同去?”慕言春也颇有几分无奈。 姚婆婆看了她一眼,到底还是没有说出什么。 正说着,外边响起一个声响,正是慕晋临的声音。 “姐姐,我过来看你了,可以进来吗?” “嗯?”慕言春下意识地站起了身,低声嘀咕,“晋临怎的这个时候来了,如今天色都暗了下来了,若是回去时撞了石子儿绊住了怎么办?”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姚婆婆连忙递上件外衫,“如今夜里天气也凉得很,小姐别穿着单褂子出去,披上外衫再去吧!” 慕言春接过外衫披到了肩上,一边往外走着一边到:“晋临进来吧,别到外头站着。” 拨开珍珠帘子便看见晋临走了进来,慕言春将他带到房里坐着,见他穿得单薄,忍不住叫他记得多穿点衣服,别仗着年轻便胡来。 慕晋临也安分地答应了。 他这般听话懂事,反而叫慕言春有了一丝奇怪的感觉,她忍不住问:“晋临你这个时候过来,是不是表哥那边有什么事?还是父亲让你过来的?” “不是。”他闷闷摇了摇头,悄悄抬头看了她一眼,“姐姐莫不是要休息了,我打扰到你了?” “没有的事。”慕言春微微一笑,“你能来看我,姐姐很高兴。” 慕晋临一时语滞,鼻子酸酸的缩了两下,将头埋得低低的。 慕言春等着他开口,却见他低下头后什么也不说,她又不知道他过来是为了什么,只像是不怎么开心的样子,猜着多半还是罗氏那件事伤了他的心,心肠强行硬了起来,道:“晋临过来可是为了二姨娘的事情?还是因为你大姐?” 如今还是将事情跟他说清楚的话,再让他活在糖蜜罐儿里,看不清现实,日后即便没有了罗氏,也会有什么刘氏张氏。他若是没什么警惕之心,必定是招架不住的。 “晋临,我知道你得知了二姨娘的事情十分伤心,可是……” “姐姐,我知道的。”慕言春刚准备开口先劝慰几句,慕晋临便紧接着开了口,语气很是落寞。 “你知道?”慕言春被他这异常的反应唬得愣了一愣。 慕晋临语气低落,“我知道大姐……还有二姨娘并不是我想象的那个样子,我从前看到的那些那些不过是一些假象而已。姐姐当初告诉我的那番话是对的,我从没真正认清过她们。” 慕言春唇角微张,到底没说出一句话来。 她一直以来都希望晋临能够机敏些,不要太过相信别人,她更希望他能早日认清慕芩雪和罗氏真面目,可真正到了今日,她的心情却并不如想象中那般欣喜。 晋临终于成长了,也终于能以自己的视角来判断问题了,他不再依靠别人了。 是她逼得他不得不独当一面,也是她让他不得不自己做出选择,她强行让他长大了,他却并没有从前那般快乐了。 她不知道自己所做的到底是正确还是错误,可她十分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并不愉快,反而有一种几乎要将自己淹没的窒息感。 一个人的成长多数是痛苦的,经历过伤痛他才会成长,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她从前总想让他慢慢来,觉得他大可以享受自己的时光,如今正是她自己亲手将他的天真埋葬。 慕言春深吸了一口气,将案几上的珠串捏到手里,一颗颗用力拨动着,“晋临,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难过,只是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你的错,你只是被她们欺骗了而已。你因为她们难过,是因为你是真正善良的人,但你若是因为她们太过伤心,那便实在不值当了。” 她将珠串放到腿上,“你若是伤心难过,姐姐心里也会不好受,你为什么要为那些欺骗你的人心痛,而让那些真正爱你的人痛苦呢?这不是很愚蠢的行为么?” “姐姐,我知道,我心里也很清楚,可我就是……就是觉得委屈。”慕晋临眼眶微红,“我明明那么相信大姐,我一直都将她放在心上,可为什么……为什么她要骗我,为什么要和二姨娘做出那样的事情呢?虽然二姨娘什么都没有说,可我心里也知道,二姨娘一个人是做不出那些事情的。” “那些事如果没有大姐,二姨娘根本不可能做到。” 他太清楚慕芩雪了,也太了解二姨娘了,正因为了解,才愈发觉得难过。 “二姨娘一向很听大姐的话,虽然父亲觉得那件事跟大姐没有半点关系,可是那件事若不是大姐做出的,我丁点儿也不信!” 慕言春忍不住皱起眉头,“你既然知道是你大姐做的那些事,为什么不和父亲说呢?” 哪怕只是一声怀疑的话,父亲因为罗氏的那些小动作,也必定会心生疑虑。 慕晋临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之色,“我……如果我说了,或许父亲会将大姐送出府,或许父亲会永远也不让大姐回来,若果真是这样,那大姐今后日子该怎么过?我知道她可恨,我也知道她骗了我,可是要我亲手葬送她的未来,我……做不到。” 慕言春猛地拨动手中的珠串,发出砰地一声脆响,“晋临,你可知道为什么我会让你那个时候带着父亲和允章表哥去芭蕉院吗?” “姐姐不是因为知道了仲姨娘的事情,担心她一个人吃了亏,所以才让我带着父亲过去的么?没料到竟然那么巧,当场撞到了二姨娘说出了真相!” “你真的觉得事情会这么凑巧?”慕言春眼神幽深,硬着心肠紧盯着慕晋临,不允许他有丝毫退避。 第一二一章 权力 “你真的觉得事情会这么凑巧?”慕言春眼神幽深,硬着心肠紧盯着慕晋临,不允许他有丝毫退避。 慕晋临右手撑着桌角,缓缓握紧,“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那一场戏本来就是我设计安排的。”慕言春一字一句,缓缓道明了真相。 “戏?” 慕言春看着他面上迟疑,接口道:“其实二姨娘身边的大丫鬟琉珠在竹林那件事是我发现的,也是我告诉仲姨娘的,更是我让她将二姨娘叫到芭蕉院的。因为芭蕉院的地理位置最为合适听墙角了,我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开始做好这个准备了。” “这……怎么可能?”慕晋临不敢相信。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既然已经开了口,也就没什么不好说的了,他迟早也会知道的。 “其实这一次的算计也是在我预料之中的,因为只有我被关了起来,慕芩雪和二姨娘才会放心地对慕温茂下手,她们的这个打算已经很久了,只不过迟迟没有付诸实践而已。在你为罗氏将慕温茂过继过来而徘徊不定的时候,我便派人去找了仲姨娘,那是她的亲生儿子,她不会置之不理的,她一定会帮我。” “所以,这一切根本不是大姐算计了你,而是姐姐你故意……”慕晋临没有继续说下去。 慕言春继续道:“这也并非是故意,只是阴差阳错罢了,她算计了我,我又算计了她,很合算的一笔生意不是么?” “这怎么能是一笔生意呢?二姨娘她很可能会因为这件事被赶出靖安侯府啊!”慕晋临下意识的站起身来。 “那又怎么样呢?”慕言春面色不变,“我做的这些事,不就是为了让她从此不再出现在我眼前么?她的结果我很清楚啊!” 慕晋临哑然,久久说不出话来。 “你莫不是心软了?觉得我不该这么做?”慕言春抬眸,看向慕晋临。 却见他皱紧了眉头,低声道:“这样做……是不对的!” “那怎样做才是正确的呢?等着罗氏将慕温茂过继了去,眼睁睁看着她夺走别人的儿子,看着仲姨娘和温茂骨肉分离是正确的?还是等日后罗氏惦记上了你,叫父亲将她扶正后等你成为她的儿子,口口声声唤她母亲是正确的?还是眼睁睁看着她一次次算计,而毫无还手之力是正确的?” 慕言春步步紧逼,她已然决定了要将一切都告诉他,便不允许自己在心软,“晋临,你觉得我们乖乖呆在自己的院子里,每日里无忧无虑地自个儿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她们便不会盯上你了么?你是这府中世子爷,所有人都在看着你,她怎么可能会放过你?” 慕晋临一双茫然的眼轻轻合起,“姐姐做这些事……都是为了我么?都是因为我,姐姐才会这样做?” 他看上去有些疑惑,又有些自责,像是根本没有办法接受这个现实。 “我这样做并不去全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和你今后的未来,我不想看到我们失去一切后才懂得后悔,才开始觉悟当初为什么不敢反击,为什么眼睁睁看着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剥夺,日后反而成为那些人对付自己的武器。” 慕言春知道晋临的秉性,也知道他一贯纯良,他总是将人想得很简单很美好,可是从方才晋临对父亲说的那一句话,她也可以看出,晋临已经开始渐渐改变了,他不再是从前那个单纯无辜的孩子了。 他本来就是个极有灵性的孩子,一点就透,他之所以对这些事情不了解,只是因为他是府中世子爷,前半生的生活过得太一帆风顺,所有人都在奉承他依附他,以至于他根本不用动脑去思考这些。可只要他开始逐渐了解,便会渐渐察觉出这些事实。 就像是在另一个世界的屏障上划了一道口子,他从那道口子上窥见了另一个世界,他便会有不断窥视的欲望,那道口子只会越来越大,直至最后他完全融入到那个世界中来。 这是必然的事情,与其交给别人来做,倒不如交给她自己。 慕晋临听了她的那番话,眼中开始产生一抹深思之色,而后渐渐变得有些沮丧,“姐姐,这是我们的家啊!我们活在自己的家里,也要为了生存而不择手段么?” 慕言春愣了愣,这并不像是晋临能说出来的话,她想了想,才道:“这是你允章表哥跟你说的?” “嗯。”慕晋临点了点头,“表哥说他当初随舅舅出征,看惯了那些人伦惨剧,有些人为了活下去易子而食,有些人为了生存而杀人抢劫,有些人没有力量又没有权力,就只能成为被凌辱欺压的对象,甚至会死去……我一直以为,那只是表哥说出来唬我的而已,我一直以为,那些都不是真的!” 他声音渐渐嘶哑,“我……一直活的很好,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世界上真的会发生这种事情,更不相信连身为侯府世子的我也要像那样艰难得到存活。姐姐,我们不去做这些事,便活不下去了么?” 慕言春敛下眉眼,不让他看见自己眼中的那一丝动摇,叹了一口气道:“晋临,你从一生下来便是靖安侯府世子爷,你从未经历过那样的事情,所以你才会说的这样简单。你可曾见过温茂是过的什么样的生活?若你处于他那个境地,你或许比他如今还要怯懦无力。” “我……”慕晋临有些不相信,他虽然一向待慕温茂很好,可他到底还是带着一丝优越感,打心眼里觉得慕温茂不如自己的,如今姐姐说他处在慕温茂那个位置或许还不如他,他是十分不信的。 慕言春知道他的想法,低声道:“若你是庶出,母亲不得父亲宠爱,时时担忧被大房欺压,日日惊恐被姨娘嘲讽,自己每一年每一日都被人嘲笑说自己的母亲只是个平民白丁的出身,连咱们府里呃洗脚丫头都不如,就是只飞上枝头的野鸡,你还会像如今这般有自信么?” 第一二二章(正在修) 她看着慕晋临继续道:“若是慕温茂今后真的成了这府中世子,我敢保证,他或许会比你如今都要风光无限,他或许比你现在都还要像个世子爷,因为他懂得……没有权力,被人践踏的痛苦!” “小鱼儿是个极孝顺的孩FE子,姚婆婆你也别总是记挂着他是不是学坏了什么的,他总是很懂事的。”慕言春眼中也流露出一丝暖意。 姚婆婆面上略有些羞赧之FW色,摇头道:“他一个人在外边,我总REW归是挂在心里,时时念着他啊!他不在我身边,我到底还是担心的。” “那我当初让你和他一同去,你又说他如今也老大不小了,偏偏不愿意随他一同去?”慕言春也颇有几分无奈。 姚婆婆看了她一眼,到底还是没有说出什么。 正说着,外边响起一个声响,正是慕晋临的声音。 “姐姐,我过来看你了,可以进来吗?” “嗯?”慕言春下意识地站起了身,低声嘀咕,“晋临怎的这个时候来了,如今天色都暗了下来了,若是回去时撞了石子儿绊住了怎么办?”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姚婆婆连忙递上件外衫,“如今夜里天气也凉得很,小姐别穿着单褂子出去,披上外衫再去吧!” 慕言春接过外衫披到了肩上,一边往外走着一边到:“晋临进来吧,别到外头站着。” 拨开珍珠帘子便看见晋临走了进来,慕言春将他带到房里坐着,见他穿得单薄,忍不住叫他记得多穿点衣服,别仗着年轻便胡来。 慕晋临也安分地答应了。 他这般听话懂事,反而叫慕言春有了一丝奇怪的感觉,她忍不住问:“晋临你这个时候过来,是不是表哥那边有什么事?还是父亲让你过来的?” “不是。”他闷闷摇了摇头,悄悄抬头看了她一眼,“姐姐莫不是要休息了,我打扰到你了?” “没有的事。”慕言春微微一笑,“你能来看我,姐姐很高兴。” 慕晋临一时语滞,鼻子酸酸的缩了WEF两下,将头埋得低低的。 慕言春等着他开口,却见他低下头后什么也不说,她又不知道他过来是为了什么,只像是不怎么开心的样子,猜着多半还是罗氏那件事伤了他的心,心肠强行硬了起来,道:“晋临过来可是为了二姨娘的事情?还是因为你大姐?” 如今还是将事情跟他说清楚的话,再让他活在糖蜜罐儿里,看不清现实,日后即便没有了罗氏,也会有什么刘氏张氏。他若是没什么警惕之心,必定是招架不FQE住的。 “晋临,我知道你得知了二姨娘的事情十分伤心,可是……” “姐姐,我ADSF知道的。”慕言春刚准备开口先VFA劝慰几句,慕晋临便紧接着开了口,语气很是落寞。 “你知道?”慕言春被他这异常的反应唬得愣了一愣。 慕晋临语气低落,“我知道大姐……还有二姨娘并不是我想象的那个样子,我从前看到的那些那些不过是一些假象而已。姐姐当初告诉我的那番话是对的,我从没真正认清过她们。” 慕言春唇角微张,到底没说出一句话来。 她一直以来都希望晋临能够机敏些,不要太过相信别人,她更希望他能早日认清慕芩雪和罗氏真面目,可真正到了今日,她的心情却并不如想象中那般欣喜。 晋临终于成WFE长了,也终于能以自己的视角来判断问题了,他不再依靠别人了。 是她逼得他不得不独当一面,FEWQ也是她让他不得不自己做出选择,她强行让他长大了,他却并没有从前那般快乐了。 她不知道自己所做的到底是正确还是错误,可她十分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并不愉快,反而有一种几乎要将自己淹没的窒息感。 一个人的成长多数是痛苦的,经历过伤痛他才会成长,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她从前总想让他慢慢来,觉得他大可以享受自己的时光,如今正是她自AF己亲手将他的天真埋葬。 慕言春深吸了一口气,将案几上的珠串捏到手里,一颗颗用力拨动着,“晋临,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难过,只是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你的错,你只是被她们欺骗了而已。你因为她们难过,是因为你是真正善良的人,但你若是因为她们太过伤心,那便实在不值当了。” 她将珠串放C到腿上,“你若是伤心难过,姐姐心里也会不好受,你为什么要为那些欺骗你的人心痛,而让那些真正爱你的人痛苦呢?这不是很愚蠢的行为么?” “姐姐,我知道,我心里也很清楚,可我就是……就是觉得委屈。”慕晋临眼眶微红,“我明明那么相信大姐,我一直都将她放在心上,可为什么……为什么她要骗我,为什么要和二姨娘做出那样的事情呢?虽然二姨娘什么都没有说,可我心里也知道,二姨娘一个人是做不EW出那些事情的。” “那些事如果没有大姐,二姨娘根本不可能做到。” 他太清楚慕芩雪了,也太了解二姨娘了,正因为了解,才愈发觉得难过。 “二姨娘一向很听大姐的话,虽然父亲觉得那件事跟大姐没有半点关系,可是那件事若不是大姐做出的,我丁点儿也不信!” 慕言春忍不住皱起眉头,“你既然知道氛围是你大姐做的那些事,为什么不和父亲说呢?” 哪怕只是一声怀疑的话,父亲因为罗氏的那些小动作,也必定会心生疑虑。 慕晋临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之色,“我……如果出生地我说了,或许父亲会将大姐送出府,或许父亲会永远也不让大姐回来,若果真是这样,那大姐今后日子该怎么过?我知道她可恨,我也知道她骗了我,可是要我亲手葬送她的未来,我……做不到。” 慕言春猛地拨动手中的珠串,发出砰地一声脆响,“晋临,你可知道为什么我会让你那个时候带着父亲和允章表哥去芭蕉院吗?” “姐姐不是因为知道了仲姨娘的事情,担心她一SDW个人吃了亏,所以才让我带着父亲过去的么?没料到竟然那么巧,当场撞到了二姨娘说出了真相!” “你真的觉得事情会这么凑巧?”慕言春眼神幽深。 第一二三章 惨淡 夜色微熹,零星几颗星子散落在天壁,月色微隐,整个府邸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阴影,不见丝毫色彩。 这几日,慕言春过得十分太平。 大约是因为误会了她那件事,慕博庸对她十分过意不去,待她很是宽容,也许是因为唐允章时常去她院里晃荡的缘故,慕博庸甚至都免了她每日晨时饭后的请安,又让她时而四处逛逛,连她跟着唐允章出了几回府,他都没怎么做声。 因了慕博庸这样的良好态度,慕言春整日里过得也愈发舒心了。 她白日里时常四处逛逛,偶尔陪唐允章散散心,时常跟着晋临一同去赏花钓鱼,十分惬意。夜间便看会子书,时不时将那位仁兄送她的那棋谱和医书手抄拿出来琢磨琢磨,虽读不怎么通透,但好在府里也有医书精妙的大夫,派个小丫鬟去问一声也便明白了。 她的日子过得十分滋润,可这府中的日子却不甚太平。 大约也不能算是不甚太平,用“愁云惨淡”来形容或许更好一些。 归根结底,到底还是因为罗氏。 因为……她死了。 对于她的这件事,慕言春自个儿是不大清楚的,她仅仅只是道听途说,听人说她大约是在滑胎的时候身子落了病根儿,平日里她又不怎么注重保养,侯爷将她罚了二十棍子,之后便关了起来。 原本她还没什么,只是后来半夜里突然发热开始说起了胡话。 深更半夜的,那些看守的人也没怎么留心,听见里头的声音也只当她是想做什么小动作,毕竟罗氏的刁钻是府里出了名儿的,再加上半夜里也没有人愿意挪动身子,于是也没人进去瞅上一眼。 等到第二日有人来送饭,见里头没有声响,也只当罗氏心情不好不愿意搭理她们。 只是这三番四次的罗氏都不动一动筷子,总归是引起了那些看守的人的一些疑惑,他们跟慕博庸报告了进去一看,才发现罗氏直直从床上栽了下来,身上还裹了一半被子,下半身搁在床上,上半身已然脸面朝地瘫倒着,几个人立刻便慌了。 上前将罗氏一扶,才发现她身子都已经开始发硬了,那些个守门的人也是胆子小的,一见这个光景哪敢乱动,也不敢将罗氏扶起来了,只匆匆跑去回禀了慕博庸。 慕言春的这个道听途说还是比较生动形象的一个道听途说,譬如说那慕博庸听了罗氏去世的消息大约还是挺伤心的,毕竟罗氏跟了他这么些年,于是为了表示他的念旧,他也带了一些人去了罗氏那处,结果一看见罗氏那死时的惨状便将他吓了一跳,也不晓得是心里有些愧疚,还是其他什么缘故,反正慕博庸匆匆去了又很快回了自己的院子。 当日夜里,慕博庸身子便开始发热,烧得不轻。 老祖宗也不晓得从哪里晓得了这件事,只说是罗氏的怨灵作祟,缠着她的宝贝儿子,于是连夜里请了个道法高深的道士过来,又是做小人又是驱邪的,折腾了大半夜,才算是叫老祖宗稍稍满意了。 第二日慕博庸总算是退了烧,可精神还是不见好,老祖宗便让他躺着好好歇息。 慕博庸到底也是老祖宗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见他这副样子,老祖宗心里也是心疼得厉害,只抹着眼泪说家门不幸家门不幸,便乘着一大早叫人找了个棺木将罗氏往里头一裹,匆匆寻了个地儿埋了。 罗氏生前本就做了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而且她又是个妾室,能有个棺材都算是她靖安侯府的仁慈了,老祖宗便也没怎么给她寻个风水宝地,只随意找了个地儿便将她埋了。 那罗氏被一卷铺盖给埋了,老祖宗原不觉得有什么,毕竟也只是个妾室,能有什么能耐的,却没想到慕芩雪跪在她门前,苦苦哀求她要将罗氏好生安葬,至少也得让她扶灵才是。 这原本便是一桩见不得人的事情,老祖宗又哪里会让她扶灵,这么大张旗鼓的一闹,旁人不全都晓得了么?那到时她侯府的面子往哪儿搁? 老祖宗虽然理解罗氏做出那等事情,慕芩雪作为女儿的痛苦与不敢相信,对于慕芩雪明知道母亲的丑事,还依旧肯将她打心眼里尊敬,这等濡慕之情老祖宗也是听欣赏的。 可欣赏是一回事,让慕芩雪扶灵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老祖宗叫丫鬟请她回去,慕芩雪却决然毅然丁点儿不肯退让,老祖宗后来又叫人送她回去了好几回,她都不情愿走。 原本尚有几分怜悯的那等心情,也在慕芩雪这般不识时务之下给消磨殆尽了。 既然她愿意跪着,那便让她跪着。 依慕言春所听到的那个道听途说而言,慕芩雪在老祖宗门前很是跪了两日,后来身子捱不住,昏厥了过去,便被人抬回了湘君院。 经过这一件事后,满府上下对老祖宗的敬畏又很是添了几分,原先老祖宗便是府里尊敬到无以言表的地位,经了这桩事情之后,许多人在那敬畏上又多添了几分畏惧。 那时候慕言春正跟着唐允章在府外溜圈儿,听他胡扯他跟舅舅一同的所见所闻,他说的那些故事跟他前世对她说的大不一样,于是慕言春更加确信,他同自己说的大部分都是唬她的。 虽然都是一些扯谎的话,不过经他的口里说出来却十分具有可信度,像是他真的经历过似的,听起来并不会令人觉得乏味,反而还颇有意趣。 慕言春跟唐允章在外头晃荡了两日,一回府便听闻了这件事,原本听得还不大详细,也只是晓得了一个囫囵。 后来道听途说……大约是道听途说,之后晓得了里头的关节,也不想怎么插手,这等事情最好是能避则避,凡是打算上去卖个乖的,多半最后都会惹得一身晦气。 慕言春也不打算在慕芩雪头顶上撸一撸她的胡须,最好是避开才好。 于是她又在小院里缩了几日,比起她这般无所谓的想法,晋临看上去很是颓丧,在来慕言春院里寻求安慰时,他正好碰见唐允章和慕言春讨论哪个花饼更加好吃。 接下来几日,慕晋临愈加颓废了很长一段时间。 第一二四章 闹事 第一二四章闹事 在慕晋临颓废的这几日,慕言春同唐允章加紧时间又讨论了哪个香茶比较好喝,顺便带着漱兰院里一众丫鬟嬷嬷跑偏了一大波节奏。 她大约是个十分狠心的姐姐。 唔…… 慕言春这悠闲日子过了没几日,好日子便熬到了头。 那罗氏好歹也是个有头有脸的出身,虽然不比唐氏出身,可到底也是个大户小姐。 慕言春猜着,许是慕芩雪眼见着苦肉计动摇不了老祖宗的决心,于是才打算叫娘家的人过来给靖安侯府施加一些压力,好让老祖宗服一个软。 却没料到,她那些娘家人都是些什么样的泼皮无赖、盛世奇葩? 这府里先是江氏倒了台,后是罗氏丢了命,老祖宗身份高,也不好拉下脸子跟那些小辈胡扯,而慕芩雪又是他们的人,这满府上下也只有她一个能出面管管了。 其实慕言春是十分不愿意淌这趟浑水的,这事儿吧怎么管都不是,毕竟罗氏是死在他们府上的。 俗话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按理说女儿嫁了出去,那边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了,可他们愿意过来闹,那也是他们的事情,旁人可不会在乎什么娘家人管出嫁女的事情,他们只会瞧见这些侯府的热闹罢了。 这件事本就是个烫手山芋,你做好了吧没人夸你,你做的不好这名声便是臭了。 老祖宗不愿意沾这些脏污事儿,也不愿意晋临来管。 叫管家出去吧,那些人又一个劲儿的叫嚣靖安侯府家大业大瞧不起人,只拿个管家来敷衍之类的话,听得人膈应得很。 慕言春接过这件事也是十分无奈,她千般推辞不过,也只好硬着头皮接了。 她原想着去大堂瞧一瞧状况,到了大堂一看,里头半个人影儿都没有。 揪过一个丫鬟来问,“二姨娘娘家人不是来了么?怎的不见人影?” 那小丫鬟很是苦恼地皱着眉头,回答道:“小姐,那些个浑……”她自知失口,立马改了过来道,“二姨娘那些娘家人一进来便说怎么亏待了二姨娘,说咱们满府上下都是诳人女儿的骗子,又说二姨娘死得好冤之类的话语……张管家好声好语劝慰他们,他们却丝毫不领情,反而说出来的话愈加难听。” 她看上去十分愤愤不平,“后来他们瞧见没主事的人出来,便一边骂一边跑到了大门口,敲门砸铁地闹了起来,引来了许多人,对咱们府上指指点点的!” 慕言春扶额,在心底悄悄叹了一口气,这些个人比她想象中还要麻烦。 这哪是二姨娘的娘家人啊?这分明便是乘机来敲诈勒索的混混吧! 从前她便听说那边的人很是奇葩,如今才算是见识到了,他们也不怕自己没脸? 这事儿闹了出去,也不知丢的是谁的脸面。 即便他们靖安侯府没了颜面,他们罗家也成了天大的笑柄不是?她真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慕言春带着人赶到了门口,在不远处看着,正瞧见那些人躺在地上撒泼,跟个三岁小孩儿似的无赖地扒着张管家的袖子,死活不让他走,一边仅仅攥着张申,一边朝着众人道:“你们看好了啊!就是这个人……当初好生好气地跟着他主子吧我家闺女娶了过去,娶过去之后便将她当做猫狗一般地使唤啊!如今他们还害得她丢了性命,简直是畜生不如啊!这群禽兽,还我女儿……我当年光是教导她便花了不知多少银子,你们侯府家大业大,便是这么糟蹋的?” 这个人…… 她很是出了一回神,正仔细想着,便见着慕博庸带着一群小厮丫鬟走了过来,她连忙走过去给慕博庸行了一礼,低声道:“父亲,您怎么也来了?您如今身子还不大好,得好生修养着才是。” 慕博庸挥了挥手,咳了一声道:“不碍事的!如今这起子混账在这儿闹着,我哪儿还有心思休息?” 正说着,便又听见那个泼皮无赖指名骂姓地朝里头大声叫唤,“慕博庸你给我出来,让我好好看看你是什么个衣冠禽兽的样儿!骗了我家闺女,又骗了我家嫁妆,你便是这样待她的?莫不成当初便是为了我家的银子?你这不要脸的东西!” 慕博庸还没听完,便是一阵气血上涌,手指颤颤巍巍指着门口那个无赖,气得连声音都变了调儿,“这个……这个混账!” 他原本便不怎么会骂人,翻来覆去也就这两句,比起外头那翻了花样儿的千变万化的骂人话,他只能算到口拙那里头去了。 慕博庸被气到头脑发昏,一个劲儿地喃喃:“这无耻的混账,当年我便知道他不是个好玩意儿,我将罗氏接进来,他便是当做卖女儿一般将罗氏卖了进来,这些年还找咱们府上要了不少银子,如今他怎么敢这样空口说胡话!” “父亲说的是,这些人都是些见不着银子的,您犯不着跟他生气!” 慕言春低声安慰着,正想说让慕博庸回去休息,便见他一阵昏昏沉沉的神情,紧接着便倒了下去,还好后头有人将他接着,不然这一下便是要摔得不轻。 “父亲!父亲……”慕言春连忙走过去将他唤了几声,见他没有丝毫反应,心里下意识地慌了神。 用力将手掌心掐了一把,慕言春立刻起身,疾声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侯爷送回房里,去请大夫过来?若是出了什么问题你们担待得起么?” 那些人这才算是回过了神,赶忙七手八脚地将慕博庸扶了起来,背在背上飞快地往回路跑。 慕言春此时哪里还顾及得上那些个泼皮无赖,只疾步跟在后头走着,生怕慕博庸出了什么好歹,这可不是闹着顽儿的! 若果真出了这档子事儿,那侯府 罗氏被杖毙,罗家前往慕家闹事,慕博庸顾忌颜面,气血不顺昏厥。慕言春安抚慕府奴仆,恩威并施,用银子将罗家打发了去。 第一二五章 周旋 慕言春带着人将慕博庸送回了房间,很快便有府中世医赶了来,探脉问诊很是耗费了不少时间。 那须发皆白的大夫凝重思考了半晌,才缓缓道:“侯爷这症状多半是平日里思虑过度,如今身子又虚弱,再加上受了几番惊吓,怒火攻心,气血上涌,所以才昏厥了过去,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样便好。”慕言春终于松了一口气。 身边顾嬷嬷叫小厮护送着他回去,又转了回来,看着侯爷没事,才叹了一口气道:“所幸侯爷没什么大碍,若是真有个什么意外,府里多半是要乱了套了。世子爷如今在府里尚未开始掌家,怕是使唤不动下头那些个刁钻货色。” “嗯。我担心的也是这些,还好只是出了一些小问题。”慕言春叫院子里的丫鬟先别将消息放出去,免得传入老祖宗的耳朵里,到时候又是一阵麻烦。 本来府里的事情就已经多得数不清了,再添上这档子事儿,被老祖宗知道了,她说不得还会觉得是罗家的那些人害了她宝贝儿子,到那时候,事情便更加麻烦了。 罗氏那些人本来就是光脚的不穿鞋的,跟那些人闹起来,吃亏的不一定是老祖宗,但她确是实打实地要吃下这个暗亏。 十分不值当。 不过,这事情倒可以再周旋一二。 晋临如今也大了,也是时候尝试着开始处理一些事务了。 慕言春叫一个丫鬟去门口打探一下消息,自个儿坐到慕博庸床边看顾着他,无聊的时候便叫人拿过来基本闲书看着。 过了没一会儿那丫鬟便赶了回来,只道罗家那些人还在大门口闹着呢,闹得不可开交,将张管家急得焦头烂额。 慕言春搁下书仔细想了想,又看了床上的慕博庸一眼,想着他多半这个时候不会醒,便叫一个丫鬟将仲姨娘唤了来,让她好生照顾着慕博庸,又跟她交代了几句,说那世医所说的一些禁忌,还有切莫将侯爷昏倒耳朵消息传了出去,得到了仲氏的肯定之后,慕博庸方带着丫鬟离开了慕博庸的院子。 她离开之时,脑中还回想着方才仲氏所说的那些话。 许是经过慕温茂一事令她有所觉悟了,又或许是因为江氏罗氏倒台,她瞅见了时机,所以行为举止倒比从前大胆了许多。 若是以往这种情况,仲氏晓得慕博庸受伤又有人来请她,她必是诚惶诚恐地婉拒,只说自己手笨照顾不好人的,可这一回,慕言春只是派人唤了她一次,她便跟着过来了,那件事到底还是影响了她的。 只是不知道这个改变,对她是有害,还是有利。 “顾嬷嬷,你先派个人到大门口盯着,若是有什么意外发生便叫人来唤我,我现下还有一件事要办,暂时便不过去了。” 左右想来想去也无用,慕言春索性不再多想,只专心考虑接下来的事情。 顾嬷嬷听了慕言春的吩咐,极其麻利地便寻了一个机灵的小厮派去了那边,自个儿紧紧跟着慕言春,也没有问她口中的那一件事是什么事,仿佛仅仅只是跟着慕言春便足够了。 慕言春带着顾嬷嬷还有几个丫鬟来了老祖宗的院子,这里头倒是安静得很,平日里总是热闹十足的院子,如今突然安静下来,反而叫人觉得有些不适应了。 顾嬷嬷四下里望了一眼,方低声对慕言春道:“小姐,老祖宗此时心里怕是不怎么好受,咱们又没解决那件事,现在便过来,老祖宗多半心里会不乐意的。” “我知道。”慕言春也压低了声音,“正是因为罗家这件事没有办妥,我才特意过来的,若是这件事办好了,我反而不会过来了。” 慕言春刚说完这句话,老祖宗身边的大丫鬟夏妍便拨开帘子走了出来,面上带着一丝惨淡笑意朝慕言春问好,看着慕言春想要进去,又若有若无地提点了一句,“老祖宗现在被罗家那些人气得都快吃不下饭了,方才还在念叨二小姐什么时候能将那些打发走呢?二小姐莫不是已经将那些人解决了?” 慕言春自然明白她的用心,但她自己也有自己的打算,于是轻声回答道:“这件事我尚未解决,毕竟府中事务实在太多,光是处理那些便已经十分琐碎烦闷了,罗家那些更是叫人软也吃不下,硬也碰不得,实在难办啊!” “那二小姐来此是?”夏妍虽从前与慕言春有过一两丝合作,也得了慕言春一回帮助,她原本也是对慕言春极为尊敬谦卑的,不过那一丝前辈在慕言春被慕博庸关进院子的时候便已然消失殆尽了。 能走到夏妍这个地步的,怎么可能不擅长见风使舵,瞧人眼色? 慕言春既能被那样关了进去,也就是说明她在侯爷心中算不得什么,既然如何,那她夏妍又何必对她那等敬畏呢? 她好歹也是老祖宗身边的人,连侯爷也不敢随意处置她,即便是她犯了错,侯爷也须得问过老祖宗的意思才能考虑怎么罚她呢! 夏妍虽然不像从前那般对慕言春各种讨好巴结,可到底也还是记着慕言春从前的三分好处,好心提醒了她一回,倒没想到她竟然是这个回答。 既然如此,她已仁至义尽,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慕言春瞧着夏妍神色,心里也清楚了三分,但她凡事所思所想从来不会在面上表露出来,于是也耐着性子回答道:“依旧还是为了这些事情而来,总不过是寻求一丝解决的办法,就看老祖宗肯不肯答应下来了。” 她这又是想做什么? 夏妍心中一阵狐疑,想着方才老祖宗很是发了一通火,将底下几个丫鬟骂的狗血淋头,也可见老祖宗此时心情了。 她虽然相信慕言春有几分本事,然而此刻也不由怜悯地看了她一眼,道:“二小姐,您这希望怕是要落空了,老祖宗现下心里正憋着一大通火气,您此时过去跟老祖宗谈起这些事,不是火上浇油么?” 第一二六章 支招 慕言春点点头,“也确实是这个道理,不过我也是没什么法子,只能来寻老祖宗了。” “唉。”夏妍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那二小姐您可要小心了,千万别触了老祖宗眉头。” “多谢夏妍姐姐提醒,我晓得了。”慕言春格外礼貌地跟夏妍道了一声谢。 虽然不晓得夏妍此时说的这番话是真心还是假意,不过客套的场面话还是能说则说的,大家看上去和和气气的,也是这大家族的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你再跟旁个有仇有怨,在面子上也得给人家做足了,那些个主意可以在私底下打,不过却不能当着人家的面儿打人家的脸。 那些在朝在野的,莫不是如此。 你私底下打得昏天黑地,恨不得咒人家全家死绝,可明面上见了,却还得和和气气问一声好,更甚者还会祝他一句万寿无疆、子孙满堂。 若真有哪个人十分不给人面子,那他多半是个不懂什么规矩的二愣子,这样的人,哪有什么出头之日。 慕言春跟着夏妍进了房间,正瞧见老祖宗正拿着一个西洋镜儿撒气,于是便走了上去轻笑道:“老祖宗您自个儿心里不痛快,怎的拿四叔的玩意儿闹腾,若四叔回来了,不知该有多委屈呢!少不得得在您房里缩上个四五日才肯安生呢!” 这话说的便是从前一桩旧事了,也是一桩极有意思的旧事,从前有一回四叔游学回来,老祖宗觉得他整日里在外边耍不务正业,于是将他最喜欢的莲子羹给撤下去了。 四叔也晓得老祖宗是生了气,钻进了牛角尖,可他不仅不跟老祖宗服软道歉,反而委委屈屈地跑到了老祖宗的院子里,又是说自个儿路途遥远天天想着母亲身子如何日日以泪洗面,又是说母亲不给儿子好吃的必定是惦记着哥哥们忘了儿子了,说得好不动情可怜。 老祖宗听他一说已然消了气,可是想着好歹给他个教训,于是便没有理他,没料到四叔竟跟个孩子似的赖在了老祖宗院子里,惹得老祖宗又气又笑,只觉得对这孩子无可奈何。 慕言春晓得这件事,也知道老祖宗最疼爱四叔,她说出这句话老祖宗必然不会生气的。 果不其然,老祖宗原是生着闷气的,猛然听见慕言春这一句,又想起老四曾经闹出的那哭笑不得的一档子事儿,禁不住喷笑出声,摇头笑着,连骂慕言春这小丫头是个古灵精怪的,连四叔也敢拿出来打趣儿! 慕言春见老祖宗心情放松了下来,面上愈发笑得讨喜,跟老祖宗道:“孙女儿说的可是大实话,赶明儿四叔一回来,孙女儿往四叔那儿一报,四叔必定天天赖在老祖宗院子里不肯走了!” “你这古灵精的!”老祖宗笑着摇了摇头,“你必定是跟晋临学坏了,这嘴皮子一日比一日利索了,怪道你表哥那样喜欢你!” “老祖宗孙女儿嘴皮子利索,为的也是让老祖宗开心不是?”慕言春装出一副很委屈的小模样儿,“您这般说,倒像是说孙女儿被晋临带坏了一般,孙女儿好不委屈!” “哎哟!这可怜见的小丫头,愈发会哄我这个老婆子开心了……”老祖宗笑着叫慕言春坐到她身边,又跟她好生说了几句,方想起来罗家那件事,又问,“那罗家那些人你可处理好了?” “老祖宗,孙女儿晓得您惦记着这件事,只是那些个人实在是些泼皮无赖,要打发他们还得花一些心思才好,只是如今府中事务暂时由孙女儿代为管理,这两边忙下来实在是连轴转都转不过来,所以孙女儿特意过来请老祖宗给支个招呢!” 原本是一桩极不讨喜的事情,由慕言春这般说出去,反倒显得十分讨喜了。 老祖宗难得地没有生气,反而饶有兴趣地回道:“我一个老人家,能有什么招儿可给你的,你不寻你爹去,反倒来找我,可不是难为我这个老太婆么?” 虽然嘴里这么说着,可慕言春没找慕博庸而是特意来找她,反而显得她好像更有本事似的,老祖宗面上笑意渐深。 “祖母哪儿老了,您还年轻着呢!您又睿智又和蔼,不知有多少人喜欢您呢!”慕言春这时却不说老祖宗了,只说祖母,无意间又将两人的关系拉近了几分。 她又道:“这件事除了老祖宗之外怕是没有第二人能办了,孙女儿也只能来求老祖宗了。” 听了她的话,老祖宗虽然晓得这是她在说漂亮话哄她开心,可她心里还是抑制不住的欢喜,但她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反而像是埋怨一般嗔怪道:“我只说你这小丫头为何无缘无故跑来哄我开心,原来是有了桩事儿要来求我……可教人分外伤心了!” “老祖宗这话说得孙女儿真委屈,孙女儿平日里也常常过来呀,老祖宗不还嫌孙女来得太勤,让我多到房里学些女红之类的活计?” 末了她又叹了一声,“孙女儿可真是冤比窦娥了!” 老祖宗倏忽一乐,“罢了罢了……你这是为的什么事儿?看你这愁眉苦脸的,我若不听你说一说,便是你也要在我这房里赖上个三五日了!” “老祖宗又在打趣儿人!”慕言春笑盈盈地接过一句,随即道,“孙女儿为的便是这府中事项太过繁杂,我一个人大约是处理不过来了,所以孙女儿想找个人帮帮忙,不知老祖宗可愿意不愿意?” 老祖宗听了倒是没什么旁的反应,只说这是好事啊,又没什么其他的,但是想了一会儿,又道:“咱们这府里自然是需要有人处理那事项,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人选,所以才会让你帮忙打理一些,毕竟你跟着唐氏打理也有了几年,有些经验了。可府上其他人,却都没什么经验本事,怕是坐不下来吧!” 慕言春笑了一笑,“老祖宗,孙女儿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所以才会特意过来跟您说一声。” “哦?”老祖宗有些吃惊,“我却不知还有哪个合适的人选?” 第一二七章 如何 慕言春身子微微朝老祖宗靠近,柔声问:“您觉得……晋临如何?” 老祖宗很是愣了一会儿,“……晋临?” 在她眼里,晋临一直都是一个孩子,他还是像从前那般是个被父亲训斥几句便会哭哭啼啼缩到她怀里的孩子,他能当得起这些事吗? “晋临如今年纪还小呢!要他现在就接触这些,是不是太早了些?”老祖宗显然不愿意让晋临太早的就接触这些事情,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担心他做得不好,丧失了信心。 慕言春考虑到老祖宗的心情,语气愈发柔和了下来,“老祖宗,是晋临自个儿说最近日子太闲了,我才想着让他先接手试试,无论结果怎么样,日后也好有个经验不是?” “至于这些事情,他做起来的确会有些因年纪轻而犯的小错误,不过也没什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能及时改正便是一桩好事。” “这……倒也是有这个说法。”老祖宗虽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可依旧还是不放心晋临,“话虽是这么说,可晋临毕竟年轻尚轻,又心浮气躁的,多半做不好这些事,还是再等他过两年,性子沉稳了一些再说吧!” “老祖宗,晋临好歹是咱们府上世子爷,又在汴京那么些时日,这些小问题他多半还是能解决的。其一,他尚且可以以此为契机而锻炼一下自己,其二便是可以帮我分担一些事务,如今添上罗家那些人,孙女儿真是忙都忙不过来,连抽个空儿吃一口饭的机会都没有。” 老祖宗也晓得最近杂事多得很,前几日慕芩雪还在她院子烦了好些时候,她也都晓得,只是她依旧还是不怎么愿意让晋临来管这些事。 “晋临如今也要为日后秋闺做准备,要是真让他开始处理这些琐事,难保不会分了他的心,若是这样,那便实在是本末倒置了。” 慕言春颔首笑道:“老祖宗说的是。不是凡事也要讲究松紧得宜,要他整日里闷在房里也不是回事儿,他自个儿都觉得憋得慌,倒不如让他试试,又不会吃什么亏。” “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只是我就怕他要是事情没办好,到时候反而没了信心,日后考也没考好,府里的事情又不愿意搭理……” “这也是个问题,不过老祖宗您也晓得晋临一向是个聪明孩子,断不会钻进牛角尖,忘了您对他的深情厚爱,仅凭您的这一份期盼,他也不敢自暴自弃啊!” 老祖宗对她这几句话很是受用,沉吟片刻,虽然还是觉得有些不大放心,可到底耐不住慕言春几番恳求,一松口便答应了。 慕言春又跟老祖宗说了几回话,眼见着天色晚了,老祖宗顺理成章地留慕言春在院中用饭,两个人正说着,便见一个小丫鬟匆匆赶了过来,看上去很是焦急。 老祖宗将她喝住,皱眉问:“你怎的这般慌慌张张的,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回老祖宗的话,是二小姐吩咐奴婢到大门口守着,一旦发现那罗家之人有什么大动静,便赶过来报告,于是奴婢才赶了过来。” 老祖宗看了慕言春一眼,低声道:“那罗家竟这样胆大包天?还敢做什么事情出来不成?” 慕言春接口道:“老祖宗您有所不知,这罗家除了二姨娘之外,大多数都是些没什么本事的,他们家的男丁不是好赌便是好色,将家财败了个干净。这么些年一直靠着咱们府上救济过活,当初二姨娘在时,几乎每月都会给他们送银子过去,这也不是府里的隐秘之事了……” “竟还有这等事情?”老祖宗看起来不怎么高兴,显然是第一回听说这件事。 “大约是父亲怕您晓得了会动怒,所以才没敢告诉您吧!”慕言春笑着解释,昧着良心很是为慕博庸说了几句好话。 老祖宗却并没有因此而欢喜起来,面上神情绷着,低声道:“他怕我晓得了生气,我如今知道了更生气!那罗氏真不是个好的,自她进了府,你爹便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竟为了她哄了我,简直是……”老祖宗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自个儿低声愤愤道了一句,“这事多半又是那个罗氏挑唆你爹干的!” 慕言春并不意外老祖宗此时的反应,她低声安慰了老祖宗几句,才道:“这事的由来孙女儿便不十分清楚了,孙女儿只晓得这些人很是来了咱们府上几回,每一回都是来找二姨娘讨要银钱,当初有一回二姨娘不给他们银子,他们还在府上小闹了一回,因为只是二姨娘院里的事情,所以也没有人敢乱说话,故此也没有多少人知道。” “这些人可真是……”老祖宗没有将话说完,但慕言春已经读懂了其中的意思。 她又道,“所以孙女儿猜测,那些人闹上门来大约为的不是给二姨娘讨个公道,而是顺便敲咱们一笔银子吧!毕竟二姨娘如今不在了,府里便不会再有人给他们银子了,他们总要为自己的未来打算不是?” “无耻!”老祖宗低声骂了一句,“既然他们图的是银子,那给他们一笔银子打发他们走不就是了!” “恐怕没有这样简单。”慕言春将事情考虑得十分仔细,“若仅仅只是为了图一笔银子,估计张管家早就将他们打发走了,所以孙女儿私自猜测,他们要的这笔银子恐怕数额不小。” “那罗氏在府里干出这档子丑事,我们府上没将她送回去便已然算是给了他们天大的脸面了,他们竟然还敢为了那样一个女人乘机勒索……简直是恬不知耻!” “老祖宗说的是。”慕言春附和一声道,“像他们那样的人,多半是不会在乎什么颜面的,咱们都是知礼守法之人,总不好做出跟他们一般涎皮赖脸之事。可是跟他们讲道理他们也不会去听,所以孙女儿才说这件事很是难办。” “你说的很是,倒是我没想到这里去。”老祖宗点点头,“要不我让你爹去处理这件事,也免得这些人再嚣张。” 第一二八章 浇油 “老祖宗,这却不必了。”慕言春婉言拒绝,“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再让父亲出面反而有些不妥。” “怎么?” “罗家那些人本来就口口声声说父亲待二姨娘如何不好,若是一开始便出面也就罢了,现在都闹了这么些时候再出去,只怕会有人说咱们心虚,所以才先前不肯出面,现在又出来堵人家的口。” “这样一说,那也只能交给你处理了。”老祖宗也回味了过来,再不说让慕博庸出面之类的言语了,只低声叮嘱慕言春行事小心,不要让人捏住把柄。 慕言春一一都应了下来,才问那丫鬟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丫鬟颤颤巍巍答了一声,声音有些发飘,“那些个人不是在门口闹事来着?后来大约是有人往官府里报了信儿,引来了一大批官兵,奴婢原以为事情便这样解决了,没料到那些人将自个儿脖子伸到那刀尖下,只说咱们府上以权压人,不给人活路了!” 她歇了一口气,“后来那些老百姓被他们哄住了,群情激愤,现在都在外头骂着咱们,只说咱们是仗着家世,不把人家闺女当人呢!” 老祖宗听了这话,又很是生了一回气。 慕言春连忙道:“老祖宗您好生歇着,别动火气,孙女儿这便去看看,必定将这件事解决了。” “春儿你可得小心着些,这些人实在是太过无耻。” “孙女儿明白。”慕言春答应了一声,才带着一行丫鬟出了老祖宗的院子。 待走远了,慕言春才问那个丫鬟,“那些官兵现在还在府外头?” “是。”那丫鬟低声回道。 “你可晓得到底是哪个叫的那些衙役来的?”慕言春皱着眉头,“现在这个情况,府外头那些人连看热闹都来不及,绝对不可能还有闲心去叫个衙役过来,能这般做的,多半是咱们府里的人,你可晓得是谁?” “回小姐的话,奴婢实在不知。” 慕言春叹了一口气,她猜着这丫鬟多半也不晓得,只是还是想问问。 “现在那些人本来就装着弱势的模样闹到咱们府上,咱们不理他们也便罢了,叫那些衙役过来,不是火上浇油么?” 分明府上还有着护卫,她若是早想着以这种手段来对付罗家,那她早就动手了,哪里还等着他们在门口骂了这么些时候? 这可真是……将事情愈搅愈麻烦了。 慕言春正想着,便见着晋临带着两个小厮急匆匆走了过来,将她上下打量了两眼,才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道:“姐姐,你没事便好了!刚才我去找你,怎么都不见你人影呢?” “我去老祖宗那儿了,你找我有什么事么?”慕言春心中猛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没……没什么事。”慕晋临面色安稳了许多,“我还以为姐姐是被罗家那些人气到了,后来我听说父亲好像也去了那个方向,便以为是父亲生气了,将姐姐叫了过去呢!” 他话没说完,走到慕言春身边,又接着道:“话说姐姐去老祖宗那儿做什么?老祖宗找你有事么?”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最近太闲了,所以才叫老祖宗多给你点事情干。”慕言春说完这一句,看看慕晋临身后,“我看你像是从罗家那些人那里过来的,你去过那边了么? 慕晋临听了慕言春那句话,面色一苦,“姐姐,我最近可累了,读了不少书呢!” 又回答了一句,“我的确是从那边过来的,那些人实在是叫人生气得厉害。” 慕言春笑了笑,“你读的都是些野史外传、讲些神精鬼怪的话本子吧!别以为能够瞒得过我。” “姐姐英明。”慕晋临听到这里,也有些不好意思,连忙给慕言春戴个高帽,希望能让她网开一面,慕言春也没怎么计较这些事。 她一边走一边说道:“那些个官兵衙役可是你派人叫过来的?” “是啊!姐姐你可不知道,那些人嘴里说的那些污言秽语真真是令人难以入耳,只叫人觉得生气得厉害,我真不晓得他们到底是想要干什么?”慕晋临语气愤愤,“我本来快给他们气个半死,可他们毕竟是二姨娘的娘家人,我又不好叫府中的侍卫将他们轰出去,也只好叫那些官兵来处理了。” 慕言春摇了摇头,“他们说的那些话我何尝不曾听到过,可我也没有让那些官兵过来啊!他们也不过口头上痛快些许,你别放在心上便罢了,何必叫来那些人呢!” 她见慕晋临一脸不解的神情,才又耐心解释道,“他们毕竟是二姨娘的娘家人,在外人看来是跟咱们一处的,现在他们在外头叫嚷咱们害死了他们家的女儿,咱们反而叫来官兵,这让别人怎么想呢?” “可……可是的确是他们的不是啊!”慕晋临讷讷回答。 “这些事咱们自个儿清楚,可别人又不知道,在人家眼里,咱们这便是拿着刀子架在咱们亲家的脖子上,要将他们送进牢房。” 慕言春低声道,“这原本可以当做一件家事处理,外头那些人念叨久了也就没什么兴趣了,待他们没了这个兴趣再仔细想想,便会清楚那罗家那些人竟敢在咱们侯府门口闹腾,是何等的目无法纪,那样的人家能教养出什么样如天仙一般的女儿?” “可你现在将那些官兵叫了过来,不就是将这件小事往大了闹腾么?”她眼中略带有一丝无奈,“这正是罗家那些人求而不得的好事,这事情闹得越大闹得越凶,那些百姓的同情心便会驱使他们站在罗家那边,到那时,咱们府上成了什么人家了?” 慕晋临这才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可那些官兵他叫都已经叫了,木已成舟事已至此,他自己也没什么办法了。 他微微低下头,“姐姐,对不起,是我没有考虑清楚。” “你明白自己的错误便好,以后做事之前一定要好好考虑清楚,切莫像如今这般鲁莽了。” “是。”慕晋临低声答应了一句,小心询问,“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第一二九章 安抚 “你觉得该怎么做呢?”慕言春有意考一考他,总不能今后遇到什么事情,他都去问一问旁人吧。 慕晋临听了慕言春的话,倒是极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才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罗家这些人闹成这样,实在不像是专程过来为二姨娘讨个公道的,我也猜不准他们到底想做什么,要不请他们进来谈一谈?” 慕言春面上微微带笑,“你想怎么谈呢?” “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摸清楚了他们目的再做打算。”慕晋临大约也只能想出这个办法了,“毕竟他们也是二姨娘的娘家人,来咱们府上闹这么一场总归是有些目的了,再不至于只是闹两场而已。” “你这么想,确实正常,不过你可想过没有,罗家那些人可是被咱们请了进来,后头又自个儿出去的,他能乖乖听你说话么?” 慕晋临一愣,“那他们到底想做什么?既不愿意听我们的话,又到外头闹着,这样下去能有什么意义呢?” “你便不想想这样做能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从前那些人来靖安侯府找罗氏要银子要花销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晋临还碰见过一回,他该晓得那些人是个什么秉性的。 只可惜慕晋临猜来猜去,却着实没往那上头去想,他是侯府公子哥儿,自然不缺花销,大手大脚惯了,多半是不晓得缺金少银的苦,怎么也没往银子上头去考虑。 慕言春出言提点他几句,“罗家那些人可不是什么安分性子,将家底儿败得不行,往日里都是罗氏接济,才让他们维持了阔绰的生活,如今可不是没什么生活来源了么?” “这……他们不是还颇有些家底么?我听二姨娘说的罗家还算是大户来着……”慕晋临有些懵了,往日里总听二姨娘说自个儿娘家如何如何,如今猛然听见姐姐这样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罗家是二姨娘的靠山,她自然是能有多好便说得多好。在这一代之前罗家还算是小有家资,可到底禁不住那几个败家儿子祸害呗!像无底洞一般填进去,谁家受得了啊?”慕言春摇摇头,“即便咱们家,也经受不住那般花费啊!好在咱们家子嗣不多,你和温茂又都是省心的孩子,不然不知要愁掉我多少头发呢!” 慕言春这样一说,慕晋临也算是大概了解了,“照这么说,他们是过来找咱们要银子的?莫不是爹不愿意给,所以他们才闹了起来?” “不是父亲不愿意给,大约还是他们要价太高,给不起吧!”慕言春将事情猜得八九不离十,“他们那狮子大开口的架势,谁能白白将银子给了他们?咱们家银子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再加上这几年咱们铺子庄子都不怎么景气,年年亏损,更不能这样浪费了。” 慕晋临未曾听说还有这样的事,他从来只知道花销,只当那银子都是一抓一大把,才知道家里经济不景气。 “那既然他们要银子,咱们又给不了,不是只能看着他们闹事?” 方才他叫来衙役,姐姐张口便说不行,又不能让府里的侍卫赶他们走,不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撒泼,这样下去,府里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不都要被他们毁了个干净? 慕言春和慕晋临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大门口,那侍候着的一群丫鬟一见着慕言春来了便像是见着了主心骨,俱都松了一口气小碎步走了过来,那些个小厮倒还在外头将那些人拦着。 “见过世子爷,见过二小姐。” “嗯。”慕言春应了一声,见外头那些衙役俱都离开了,才开口问:“现在那些人还在闹着,都不带喝口水的?真是有着十分的敬业精神啊……” 那些个小丫鬟听不懂她的那一句玩笑话,见着二小姐帮外头那些人说话,都不知该从何应对,只讷讷地回答道:“原先那个叫嚷的像是叫得背过气去了,被几个人架了下去,现在来叫的又是另外一个。” 慕言春一听立刻乐了,“原来还带替班的!挺有合作精神的。” 这时候那些丫鬟才算是听出了她的语气,态度愈发恭敬了,“原先那个人算是走了,现在这个人比第一个还要没脸没皮,方才还趁着小悠姐不注意,他……他还故意摸了小悠姐的手!” 这些话光是说出来便叫人臊得慌,可难为那个丫鬟通红着一张脸开口,旁边那个年纪稍长的看上去眼眶泛红,一直都没开口。 慕言春看向那个丫鬟,柔声询问:“你叫小悠?是哪个院的?” “回二小姐的话,奴婢是老祖宗院里的人。” “我怎的没见过你呢?”按理说老祖宗院里的人她大多认识,却未曾见过这个面孔。 那个丫鬟回道:“奴婢是小厨房的,大约您没见过我。” “原来如此……”怪不得她觉得这丫鬟面生得很。 “你这趟过来,是老祖宗吩咐你给张管家送饭的?” “是。”她原本也只是过来送个饭的,老祖宗说张管家忙碌了一天肯定很辛苦,所以才特别派人到小厨房赏了一道菜过来,她也只是过来跑个腿儿的,哪里晓得便被那个登徒子给轻薄了。 “辛苦你了。”慕言春见着过来的人都多了,声音渐渐放了开来,“你放心。这件事我会为你做主,这些人我也会解决的,不必担心。说到底咱们府上也是在殿前御赐的侯爵府,咱们不跟外头那些人那般见识是咱们的风度,且不说咱们以势压人的话,若果真咱们当真想做出这个架势来,哪里来轮得到这些人到咱们大门口来放肆!” “二小姐说的是。”那丫鬟收敛了半分泪容,只觉得二小姐这番话说得分外解气,像是说到了她的心坎上似的。 靖安侯府也是豪门贵户,哪里是区区一个罗家能比的? 他们之所以任由罗家那些泼皮无赖撒野,是因为他们要保持应有的风度,怎么能像这些无赖一般失了水准。 说到底,靖安侯府要对付罗家,哪里需要以权压人,只是动动手指便能让他们动弹不得了。 第一三零章 反驳 外头罗家那些人也像是听见了慕言春那番话,当即指桑骂槐道:“也不晓得是哪些人从前巴巴地娶了我们家的女儿,到了现在竟然就翻脸不认人了,也不知是多少年的王八,以为装得久了水深了咱们就谁也不认识谁了?呸!什么脸面!” 慕言春面色不变,却将慕晋临气出了个好歹,瞪大了眼睛便要往外冲,及时被慕言春拦住了,“这位小爷说话倒是好不客气……” 她迈足便往外走,慕晋临也跟着走出去,那后头的一些丫鬟小厮俱都担忧地望着她,赶忙跟了上去,生怕慕言春跟那个无赖对上吃了什么亏,到时候苦的还是他们这些做下人的。 所幸慕言春也是个早有准备的,并不曾那般大胆放肆地跟那些人靠近了,只站在门边道:“我们府上敬着你们是二姨娘的亲人,所以才没有跟你们过多计较,你们从前来我们府上做的那些事,我们也俱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看见1便将你们放过去了,二姨娘如今刚走,你们便闹上门来,便是二姨娘在天之灵,怕也不会安息吧!” 她一番话连珠串一般倒出来,根本不给罗家那些人反驳的机会,“我们靖安侯府清誉满博陵,一片风骨人尽皆知,这些年府里住了不下千百人,俱都没有听说过有什么欺凌之事发生,你们府上的女儿不幸去世,身子都还没冷呢,你们便急巴巴地赶过来,说是为了给二姨娘讨个公道,说出去谁信呢?” 听了慕言春这一番话,周围围观的人群也开始私下议论,原本他们也只是跟风凑个热闹,只是看着这慕家态度,又听罗家这些人的说法,才觉得他们做得太过,被煽动得热血沸腾,开始义愤填膺起来。 此时听了慕言春一番说法,才发觉这其中很是有不少疑点。 这些人刚死了女儿便赶过来,一不发丧而不看望,只一个劲儿地到门口闹事,的确举止十分奇怪。 那罗家那些人先是听慕言春提起他们来靖安侯府的那些人,一时间慌了神,他们原以为自己来的十分隐秘,没料到竟然连这个小丫头也知道。 后来听她接下来的话,又听到四周的人怀疑的语气,心里更忐忑了,旁人是心惊便退下了,他们则是心惊则恶向胆边生。 听了四周那些人的质疑,他们不仅不怕了,反而拿出了到外边赊钱赖账的滚刀肉的气势,大声叫嚷道:“你一个小丫头懂些什么?你爹做出来的那些事,你晓得个屁!你爹不敢出来,便让你一个小丫头出来了?他以为他缩在府上不出来我们便没有办法了?笑话!” 慕言春面色不变,“你们口口声声说我父亲做了什么事?那你可说说他做的到底是哪些事?空口无凭地便出来污蔑人,你真以为你仗着二姨娘的余荫我们便不敢对你动手了?” “世人皆知,咱们如今世道太平,律法严明。你若果真有什么证据,何不拿到官府去说,你却偏偏跑来我们府上,仗着我们对二姨娘的三分情谊而随口污蔑,你可知冒犯当朝侯爵府可是怎样的重罪?你们这般做派,不过是欺我侯府声誉清明,不愿意多生枝节罢了!” 那几个人支支吾吾了几声,说不出什么门道出来,见了慕言春那严肃模样,立刻想起来什么,当即便道:“你说什么叫我们去告官府,谁不晓得官府和你们府上勾结得厉害,方才那些官府的人不就过来说要拿我们?我们拿着证据过去,不是自投罗网?” “那你倒是说清楚我们府上到底怎么着你家女儿了?你既说不清楚,又口口声声说我们府上害了你女儿,我们方才请你进府坐着你自个儿出来了,如今又说我们瞧不起你只让你到府外呆着,我们侯府虽然是清誉之家,却也不是软弱到随处一个人便可以随意欺凌的!你今日若说不清楚,我便拉你去见官!看你到时候又是什么一种说法!” 慕言春这一番话说得极其严肃认真,甚至于可以说不曾留给罗家半分情面,反而叫罗家有些摸不着这些人的想法了。 他们原本觉得这慕家一向注重名声,绝对不会再容他们闹下去,他们只要再坚持一会儿,慕家一定会答应他们的条件的,方才那个管家的态度很像是这么一回事,可是现在出来的这个二小姐却又是另外一种截然相反的态度。 几个人对视一眼,俱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旁边围观的那些人原本觉得这家小姐出来也只是为了将这件事搪塞过去,若她依旧像方才那个管家一样和煦温柔的态度的话,他们不会感觉出什么异样出来,可现在这个小姐突然态度这般强势,反而给他们一种光明磊落的感觉。 对比起此时罗家这些人的沉默,这个时候慕家的发言反而更显得振聋发聩,令人警醒。 那罗家那些人也是没辙了,他们也没想到慕家会这样强势,他们看着慕言春的眼神中都透着一种不善的态度,叫嚷道:“既然你要我们说那我们就说了,我们听说过你……你就是那个京城的那个大夫人的女儿是吧?” “是又怎样?”慕言春拂了拂衣袖,对比起罗家那些人的慌乱和疯狂,她显得十分平静。 “我们可是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了!我们家闺女一向温柔乖巧,从前跟你们家侯爷也是挺好的,如今闹成这样,就是你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你现在出来说要对付我们,就是为了杀人灭口是不是?” 慕言春有时候真的不明白他们这是什么逻辑,一时又是她爹,一时又是她,还杀人灭口…… 那些人还在继续说:“你亲娘死了那么久了,你眼见着我家闺女跟你爹越来越好了,你瞧不过去,所以才对她下了黑手!她从前在时就跟我们说过你,说你又奸诈又狡猾,她肯定比不过你手段毒辣,你就是这样害了她是不是?” 第一三一章 详谈 一听到他们连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余下的丫鬟小厮们都慌了神,不知道他们怎么敢空口说出这般的胡话出来。 慕晋临立在一旁面色却白了一白,下意识地觉得有些心虚,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们说的这些话,必是罗氏曾经同他们说过的,若非罗氏曾在他们耳边抱怨,他们也不可能晓得这府中的情况,这一番话他们说的是真假参半,碰巧便撞到了慕晋临的心坎上,慕言春依旧还是方才那副模样,语气没有半点变化。 “你们先前说是我爹对你家闺女如何了,现在又是我对她怎么样了?你倒不如说我们整个侯府上下都来对付她好了!她是贵妃还是大族夫人来着?竟轮得到我们这般来对付她,你是不是太瞧得起她了?还是说……你将我侯府上下竟当成儿戏不成?” 话说到最后,竟隐隐添上了三分威严,很是唬人。 周围那些看热闹的听了罗家那些人的话,一颗心悄悄摇摆了些许,现在听了慕言春这句,又感觉她说的更有道理,左右晃动不定,风微微一吹便跟着往哪边倒去了。 罗家那些人虽都是一些性子混账的滚刀肉,却也是晓得惜命这一道理的,方才他们笃定靖安侯府不敢动他们,所以才百般放肆,现在见识了慕言春的态度,又瞧着风向被那小丫头三言两语便说到了她那边,都有些想要退缩的意思了。 正在他们犹豫的时候,慕言春又跟着扇了一把火,“你说我们府上瞧不起你们这些穷亲家,我却不晓得到底是个怎样的瞧不起,这么些年来我们府上不知接济了你们多少银两,你们还不满足,我们府上的银子又不是大风刮来的,你们还真准备一辈子都赖在我们府上不成?这一年来闹上一回两回的,你们也不亏心?” 这番话虽说的是事实,却实在是不怎么中听,简直像是赤裸裸地打他们的脸一般。 罗家那些人即便晓得她说的是真的,也自然而然地愤怒了。 他们已经脱褂子撸袖子准备上去大闹一顿了,没想到慕言春却又说出了出乎他们意料之中的话,“不过我也晓得,你们如今日子过得并不好,咱们毕竟是亲家,再这么闹下去谁的面子都不好看,不如咱们进去详谈一场如何?” “姐姐……”慕晋临大吃一惊地将慕言春望了一眼,不明白她到底想做什么。 方才她不是还说罗家这些来者不善,根本就不是为了二姨娘而来,只是为了银钱么?银钱之类的问题本来就谈不妥,还叫他们进府又有什么作用呢! 罗家那些人脑子有些糊。 这……这是什么情况呢? 他们都被慕言春这几次三番的态度转变给闹懵了,她原本出来时态度那般强势,罗家那些人还以为这侯府打算跟他们摊牌了。 后来这小丫头的态度又稍稍软了一些,他们觉得有机可乘,气势愈发上来了,结果还没等他们说上几句话,那小丫头便七说八讲地将那一群人都拉到了她那边去了,还顺嘴将他们统统损了一遍……他们这时候真的以为这小丫头要闹真的了,没料到几句话没说完,她又邀请他们这些人去府里谈谈。 他们这是该答应,还是不该答应呢? 几个人对视几眼,到底拿不准主意,只能叫人将去外头歇着的当家人请了过来,让他做主。 那周围一圈人见着方才倒下去了的那个中年男子又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俱都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到了此时此刻,他们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都卯着劲儿的将这几人叫骂了几句,这罗家几个人也是有些面皮的,听着那些人的叫骂声连个表情都没怎么变过。 他们自个儿嘀咕了几回,那个一脸痞气的中年男子才走了过来,“好,我们进去谈!” “还谈什么谈,让他们滚!” 有人看不过眼了,直接便叫了出来。 有一便有二,出了这第一声,立刻便有人跟着叫了出来,“不要脸的东西!连自家闺女的丧事也能过来闹,还有没有良心了!真是畜生不如的东西!” “多半还是为了钱,将自家女儿当猪猡一般卖了进来,又还过来开口要钱,简直是厚颜无耻。” 这一回出言的这个多半是个想象力异样丰富的。 慕言春和罗家那些人都没有搭理外头那些围观的,说到底他们也不过是群围观的看客,左右不了事情的发展,重要的还是维护靖安侯府在上流圈子的良好形象,这才是第一要务。 她带着罗家那些人走到一半,倒是有老祖宗派来的一个小丫鬟过来问问情况,慕言春笑了笑回道:“叫老祖宗不必担心,这件事很快便解决了,不会耽搁太多工夫。” 那丫鬟听了,便也行礼告退回禀老祖宗去了。 罗家那些人跟在后头听见慕言春这么说,嘴皮子动了动,到底没说什么。 慕言春这回倒没带他们去大厅,反而带着他们到了一处安静的小书房。 推开门带着他们进去了,慕言春才叫后头跟着的丫鬟小厮留在门外候着,慕晋临脚步微微顿了一顿,也不知是该进去还是不进去的好,后来听慕言春唤了他一声,才忙不迭跟了进去。 “晋临,关一下门。” 他是最后一个进的,慕言春便极不客气地让他顺手将门带上。 待几个人坐好了,慕言春才让他们自个儿倒几杯茶,一道说着话,“几位多半是不晓得我为什么叫你们来这里,我便不跟你们绕弯子了。” 听慕言春开口,罗家这几个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动作一致的望向她。 “我看在二姨娘的份上,便不再跟你们计较方才那些失礼的举动。我只希望你们能够明白自己的立场,今后远远地躲着我们府上,再不要出现在靖安侯府周围了,这也算是我对你们最后的道义。” 几个人原以为这小丫头是屈服了,此刻听她这么一说,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第一三二章 施压 “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种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罗家那边那个看上去稍显急躁的年轻人便出言打破了这种局面。 “就是你们听到的意思。”慕言春瞧着那个年轻人的愤怒神情,表情仿佛显得更加平静了,“你们来这里的目的我大约已经知晓了。你们府上的情况我大约也已经了解了,事实上就在你们在我们府上闹腾的时候,我已经派了人去你们那边探查了一番,果真不出我所料……” “什……什么不出你所料?”那几个人神情微微瑟缩了一瞬,极快便恢复了奸滑的神情。 “还有什么呢?你们自个儿觉得我能有什么可以晓得的?”慕言春眼中透出一丝冷漠,“是你们逼迫你们爹娘将他们养老的银子都拿了出来到处挥霍,还是你们被赌坊逼得惶惶不可终日,门前被人泼狗血鸡血,几乎快要活不下去了的事情?” “你……”那几个人手指将慕言春指着,想要立刻扑上去叫她将银子拿出来,又觉得这个小丫头实在是有些门道,只觉得心底发虚,再不敢做出多余的动作。 慕言春并未被他们这装模作样的一番架势给唬住,又叫紧绷着身子的晋临放松些,才不慌不忙对罗家这些人道:“你们最好还是将自己的手指头缩起来的好,好歹也曾经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家,虽然如今算不得什么,只是见手指头往别人面孔方向戳着,实在是叫人不痛快。我整个人脾气一向不算好,不知你们家好闺女跟你们说过没有,我心里不痛快了,非得让别人更加不痛快才能痛快!” “你!”那人手指戳着,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自个儿架在半空也觉得尴尬,往旁边几人望了几回,见他们没什么反应,也便抖了抖肩膀放下了。 那个当事的到底还是老辣些,一双眼阴鸷地将慕言春望着,“那你想怎么样?” “一句话,我可以给你们一笔银子,也仅仅只是那一笔银子而已,拿了银子你们便走!今后再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慕言春早就打定了这个主意,因而说起来毫无障碍。 “哼!你当时打发要花子呢!”那人呸了一声,脸色更不好了,“好歹你爹还说要帮我们付清那笔赌帐之后再另给我一笔银子,你倒是厉害了,直接这样就像打发我们走?” 慕晋临在后头听着,才晓得父亲原来还跟他们谈过,而且居然妥协了,他自个儿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若是他自己来做,估计也只有妥协的份。 可是姐姐却不一样……他看了慕言春一眼,姐姐总有那样多的办法来解决这些事,好像有用不完的小妙招。 慕言春倒不晓得慕博庸竟然还见过他们,老祖宗当初交代她的时候根本没跟她说过这件事,她自个儿估计着老祖宗大约也不晓得,虽是有些突发状况,她也并未有丝毫慌乱,只是冷静地说: “父亲是父亲,我是我,你们该庆幸此刻跟你们谈论的人是我,若是你们真敢当着我父亲的面儿这般出言不逊,估计此刻便不会好生坐在这里了。”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指甲,继续慢悠悠地说:“在我之前,他们跟你谈论了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因为那些全无意义,我不承认。” “二小姐,你这便不是一个好好商谈的态度了不是?既然你不愿意谈,那我们找你爹去谈,总有人愿意答应。”那当事的也不着急,一副吊儿郎当模样,像是吃准了慕言春不敢叫他去见慕博庸。 “你们要去见谁不关我事,不过……这里是靖安侯府,你以为你想见谁便能见谁么?”慕言春语气冷冷的,“你们家里的那些烂摊子我不想怎么说,不过或许你们不晓得,那开赌场的刘老板倒是跟我有几分交情,其实不也不愿意这么说,不过既然你们这般不识抬举,那我也不得不开口了。” “那赌坊的刘老板能跟你这个小丫头有什么交情?” 罗家那些人听慕言春前边那些话便已然坐不住了,此刻听她说了这么一句,立刻便出言反驳,他们实在不觉得慕言春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丫头是有什么本事能认识那样的狠人! 说实话,慕言春倒还真的认识那个刘老板。 那赌坊一是赌,二是酒,慕言春可有不少酒庄茶楼声名在外,那刘老板是个精明人,往她这儿进了不少酒,这一来二去的,慕言春也认识了这个大客户,不过这个大客户却从来没见过她就是了。 每回都是酒庄的一把手去做的交易,左右还是在那个刘老板耳根子边儿说得上话的,慕言春往下头吩咐一句,那自然是效果斐然的。 “有没有交情那是我的事情。”慕言春抬眸睨他一眼,“左右外边那些人已经没人相信你们了,你们再整出什么幺蛾子有什么意义呢?我不过是为了图个清静,你们便蹬鼻子上脸了不成?” 这一句话将那个小年轻呛了一鼻子灰,他愤愤开口想要反驳,却被那当家的拦住了。 “二小姐,我们也算是见识到了你的厉害,便不再多说了,你们侯爷当初说的帮我们付清赌债,顺便给我们一千两银子,我们当时没答应。现在我们看在你的面子上,便答应了,咱们就此一笔勾销如何?” 说的倒像是给了慕言春天大的面子似的。 那个小年轻将那当家的袖子一拉,不满地嘀咕了几声,像是十分不情愿一般。 可惜的是,慕言春并不打算答应他们的条件。 “我最多只能帮你们还清赌债,其他的一概不管,你们是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我都是这一句话。”她的语气十分坚决,“而且你们还须得签下条约,今后再不能出现在靖安侯府,不然,我一分钱也不会给你们。” “你简直欺人太甚!” 那小年轻反倒忘了到底是谁厚颜无耻过来污蔑他人,到底是谁欺人太甚了。 慕言春一向是个性子果决的,她决定了的事,旁人向来动摇不得,更不用说收拾罗家这些人了。 第一三三章 先手 此事慕言春已下决断,便再无什么商榷的余地。 她也不担心他们不肯答应,他们现在不答应,明日再还不上赌债,怕是要被人抓去剁碎成烂肉了,他们别无选择。 “如今形势如此,这也是我最后对你们的一次劝告,你们若是不肯答应,也别怪我们不给你们情面了。” 那罗家几个人俱都是些欺软怕硬的,他瞧见你气势弱,便蹬鼻子上脸的爬上来,他瞧见你气盛,自个儿反倒畏缩了起来。 再者,若靖安侯府不晓得他们府上那点事,他们大可以装腔作势再吓唬他们一番,说不定真能诓住几个傻子,可现下这个小丫头将他们的情况摸了个干净,他们再怎么说也无济于事。 几个人气势汹汹地来,又灰头土脸的离去,最后还是舍不得慕言春说的那些银子,将她早就准备好的文契签了,带着银子夹着尾巴跑了。 至于侯府外边那些围观的被欺骗的群众是什么个反应,又会对他们如何,那就不是慕言春所能关心的问题了。 她先前之所以不到门外立刻便将这件事处理了,一则是罗家毕竟他们的亲家,给他们没脸,那也就相当于给自己难堪,二则是门外那些人虽然是悠悠众口,可事实上多半传闻都并非是由民间传起的,说句不好听的,那些寻常人家多半是不带脑子的,别人说什么,他便拿来传什么,有意之人一阵轻飘飘的风一刮,便在他们之中掀起一阵巨浪。 她要堵的并非是那些百姓的口,而是此刻正在幕后观望的那些人的口罢了,罗家和靖安侯府如何,他们不探查清楚,便不敢轻举妄动,这也算是她下了先手。 “晋临,这件事也算是告一段落,今后便不要再提了,咱们待会儿便一同去瞧瞧父亲吧。”慕言春起身,将罗家那些人签的文契拿到手里翻来覆去地看,“毕竟,总让仲姨娘一个人在那边守着也有些不好。” 听到这里,慕晋临忍不住动了动嘴,“既然姐姐不放心,为什么非要让仲姨娘去守着呢?随便叫来一个嬷嬷过去看着不就可以了么?” 慕言春将文契叠好,放进袖子里,一边说道:“晋临啊,这其中可大不一样了。” “什么个不一样法?” “你想啊,你自个儿生了重病,好不容易睡醒了,身边伺候的都是一群下人,半个亲近的人都没有,心里指定是不怎么痛快的。这个时候你看见有人尽心尽力陪着你,自然要对那人增加许多好感的。”慕言春说得十分自然,心中全然没有半点芥蒂,“如今父亲身边有没个陪着的贴心人儿,那些个陪房不是些笨头笨脑的,便是些生得不怎么好看的,父亲心情怎么可能好得起来呢?” 慕博庸的心情不好了,她如今这工作怎么着都不会顺心,指不定便有哪里被挑出了错儿,揪出了刺儿,她尚且想顺顺利利将这些事情做完呢! “姐姐说得是……”慕晋临心里想是想到了这些,可是他觉得姐姐这样的做法就像是将父亲推给另外的女人一样,总让他心里有些小小的疙瘩,不知道该怎么说。 慕言春也晓得慕晋临心里会有些郁闷,不过她也不准备继续跟他解释其中利弊,这里头的事情,等他日后在府里呆久了便自然而然会明白了。 慕博庸如今身边没人,自然还是要收人进来的,与其将外边不认识的人带进来,不如就用府里的人,大伙儿都是知根知底的,到底闹不出什么风浪。 而且……罗氏身边那个叫沉香的,如今应该被慕芩雪教训得极惨,可以说,就是她间接导致了罗氏后来的一系列事情,慕芩雪怎么可能不恨她,再加上沉香从前在罗氏那里受到的欺凌与不公正的待遇,估计她将那湘君院的一伙人都恨得要命。 偏偏这沉香正巧是个心比天高的,模样又生得颇有几分姿色,若她给这沉香一个机会,难保她不会得慕博庸的青眼。 这沉香是个性子狡诈的,又擅长见风使舵,若是每个人在上头压着她,日后必会生出许多事情,正好如今仲氏有了这个意思,便让仲氏将她压上一压,再让她和慕芩雪斗上一斗吧! 慕言春一边跟慕晋临说着闲话,一边往慕博庸那处走去,到了他的院子,才晓得他早就醒了,慕言春跟着丫鬟走到房门口,正巧听见慕博庸正在跟仲氏说着话儿,仲氏也不似从前那般畏畏缩缩,很是说了几句话,还逗得慕博庸笑了一回。 显然在仲氏照顾慕博庸的这些时辰里,两个人的关系亲昵了不少。 那丫鬟禀告了慕博庸,得了首肯,慕言春才带着慕晋临走了进去。 一进去,便看见坐在慕博庸身边的仲姨娘,她那一双手还握在慕博庸手心里,瞧见慕言春跟慕晋临进来了,一双眼波光粼粼地转了过来,很是惊艳出尘。 “见过父亲。”慕言春行了一礼,又跟仲氏问了好。 待慕晋临拜过了慕博庸,仲氏才慢慢悠悠地起身,“见过世子爷,见过二小姐。” 她身姿很是袅娜动人,慕言春都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不禁笑道:“看来因为父亲醒了过来,三姨娘都欢喜得容光焕发了,模样愈发俊俏了。” 仲氏一闻此言面上一红,很是柔美动人。 慕博庸柔声叫仲氏坐到他旁边,看上去竟跟他从前待罗氏那般没什么分别。 旁边的嬷嬷招呼慕言春跟慕晋临坐下,又给他们端茶递水的,隔了一会儿,慕博庸才对着她开口,“看你这神情,罗家这些人是不是已经解决了。” “是的,父亲,女儿已经解决了。”慕言春点了点头,“若不是顾及着罗家那些人,女儿和晋临早已经飞奔过来了。所幸女儿一向相信三姨娘是十分体贴细心,绝不会让您失望的,所以才放心地将罗家那些人解决了才过来。” 慕博庸点点头,“你做得很好,先顾着府里的事情便是,不要总是记挂着我。” 第一三四章 酒后 “女儿知道的,不过晋临这一路可是将您念叨了好多回,真像个孩子似的。”慕言春忍不住笑了笑,看上去像是对慕晋临的孩子气有些忍俊不禁,又在不自觉中带上了一丝宠溺的语气。 慕晋临愣了愣,他这一路上提过许多事情,可关于父亲的事他也只是提了一提,但既然姐姐这么说,他也只能低头笑了笑,不会当场反驳姐姐的话。 慕博庸听慕言春这么说,心情也好了不少,将目光投向慕晋临,带着一丝笑意说:“听你姐姐这么说,你像是还跟着你姐姐一同去见识了那些人,可有什么收获没有?” “回父亲的话,晋临的确有不少的收获,不过我在很方面,还是不如姐姐的,也只能跟在姐姐后头学习罢了。”他这话说的十分恭敬,看上去像是将什么都说了,可其实一丁点的事情都没透露出来。 “你现在年纪还小嘛!以后慢慢跟着学就是了,不着急。”慕博庸刚得了没人安慰,也晓得罗家这根心头刺被拔去了,心情自然挺不错,也不吝啬宽慰慕晋临几句。 仲氏在一旁坐着,听着这一家人说话,只觉得自己竟插不进一句话去,她也没有贸然开口,只低着头给慕博庸剥栗子,慕博庸低头瞧见了,愈发觉得这是个有心的。 跟慕言春说了几句,慕博庸才想起来问:“罗家那些人今后不会再来吧?他们不像是能善罢甘休的。” “父亲放心,我已经将一切都准备好了,他们必不会再来了。” “这样就好。”慕博庸听慕言春这么说了,便也放心了。 至于慕言春是怎么样叫罗家那些人乖乖听话的,他从来没那个心情去问。 “父亲,老祖宗这半日很是将您念叨了好几回,您如今总算是醒了过来,要不要去老祖宗那里问候一声?”慕言春见着慕博庸没想到这茬儿,忍不住出言提醒了一声。 慕博庸这才想起来,连忙道:“你说的是,我方才想起来,结果跟你三姨娘说了几句话,居然给忘了,老祖宗晓得我昏倒了,必定心里很着急。” “父亲您别着急,女儿也晓得老祖宗会担心,所以请了大夫过来后,知道您没什么大碍,便叫人瞒着老祖宗,并没有告诉她,此刻老祖宗还以为您正呆在书房办事呢!” 慕博庸很是松了一口气,动作慢了下来,重又躺回床上,“你做的很好,今后遇到这种事便不要告诉老祖宗了,她如今年纪愈发往上了,别让她急着了。” “是,女儿明白的。”慕言春看了慕晋临一眼,他立马会意起来,连忙接着道,“父亲,我们都知道的。” 慕博庸在房里歇了一会儿,瞧见时间差不多了,便让仲氏回了自个儿院子,准备去老祖宗院里拜见一回,慕言春也顺理成章地跟着他去了,慕晋临跟在旁边将慕博庸扶着,瞧他身材已与慕博庸不相上下,一张脸又长得十分神似,慕博庸又保养得极好,看上去倒像是兄弟一般。 一行人去了老祖宗院里,自然是热闹非常,慕言春同慕晋临吃完了饭,瞧见老祖宗还要留慕博庸回房说话,便也不再打扰,跟晋临一同告辞回去了。 这些日子没什子杂事,过得倒也悠闲,只是唐允章游山玩水乐了几日,在这边的日子也过得差不多了,大约也要回汴京去了,末了跟慕言春说了想要让她去汴京看看老太君的想法,慕言春沉默了一段时间,只说再让她考虑几日。 这日也算是个十分太平的,唐允章在花园里跟她讲舅舅当年被困在山坳里,差点儿便要回不来的事情,听起来又惊险又刺激,虽然慕言春不晓得真假,但是听起来却也比那些戏本子里的有趣。 两个人正说着,便有一个丫鬟走上前来说侯爷有客来访,慕言春眸光一闪,让人给他送过去几盅好酒去,便跟唐允章回了自个儿院子。 两个人继续讲着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事情,晋临抱着本史书又来了,蹲在旁边听他们两个说着说,都插不进嘴,一会儿瞧瞧这个,一会儿瞧瞧那个,听见唐允章说的太过离奇的地方,还引经据典反驳了几句,最后被唐允章一个“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给打发过去了。 慕晋临蹲在一旁好不可怜,可惜这说话的两个都是冷血的角色,将他完全无视了。 时间一晃便过去了,日头渐渐落下去,唐允章自个儿回去了,慕晋临也跟着他过去顽儿去了,慕言春叫个丫鬟往沉香那儿跑上一趟,便再不理会其他的事情,自个儿睡去了。 这府里没甚大新闻,她这便作了一个出来了,这个新闻确实十分热闹,将府里震了一震,却也不至于震得太过。 花边新闻么……总是如此。 虽掀不起什么大风浪,但是持续时间长,叫人津津乐道得厉害。 这新闻便是昨日晚上慕博庸喝上了头,七拐八拐地不知怎的将罗氏身边的二等丫鬟沉香拐上了床,两个人翻云覆雨了不知多久,第二日那丫鬟光溜溜地躺在了慕博庸床上。 那慕博庸也是个能干的,立刻便将那丫鬟收进了房里,那丫鬟也是个有些手段的,难得的讨了慕博庸的喜欢,将他哄得心花怒放的,俨然便是第二个罗氏的架势。 府里的其他丫鬟都挺瞧不上她的,见她得了势,也只能将心里的话憋回肚子里,平日里还得笑着给她行礼问安。 慕言春对于这件事没有半点意外,外头传言闹得沸沸扬扬,她这小院却分外地清净。 院子里的那些小丫鬟们养了这么些日子也算是养好了,个个斗草玩乐,经过了那件事之后,跟别院的人的往来渐渐少了许多,这些小丫鬟们自个儿玩乐也颇得一去,慕言春偶尔也去凑凑热闹,不过更多的还是呆在房里看着书,瞧瞧杂论。 她料想着,沉香这件事估计还有一阵子才会消停下去,这阵子便也不打算出门了。 第一三五章 扎眼 沉香这一上位便闹出这样一阵风波,估计挺扎某些人的眼的,她只在旁边看看就好了,也不准备亲自下水了。 慕言春原以为光沉香这件事便已经够出风头了,没料到头后还有更出风头的事。 她当时只在自个儿院里呆着,着实没料想到还能来上这么一茬儿,以至于当唐允章跑过来将这事儿告诉她的时候,她还觉得有些不敢相信。 那唐允章着实是把讲故事的能手,一个寻常的故事都能被他说得有滋有味,奇妙非常。 按照他的版本,那个故事应该是这样的: 从前,在靖安侯府有个失宠的侍妾,她生得清秀动人,是个极温婉可人的妇人,却因为奸人陷害,被人冤枉关了起来。 那妇人日日以泪洗面,想要唤回自己的夫君,只可惜自己的夫君被那奸人蒙蔽,根本不愿意相信她的话,后来甚至再也不去看望她,但是那个妇人没有放弃,仍然坚信自己的夫君还是爱着自己的。 终有一日,上天开眼,将那奸人送到了地府,那女子好不容易找到了机会,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见她夫君一面。 她忧思过度,暗自垂泪,在小桥边唱着自己思念夫君的歌谣。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 伊予志之慢愚兮,怀贞悫之欢心。愿赐问而自进兮,得尚君之玉音。奉虚言而望诚兮,期城南之离宫。修薄具而自设兮,君曾不肯乎幸临……” 许是老天开眼,那歌谣不知从什么地方传入了她夫君的耳中,他夫君听过之后十分受触动,于是渐渐向柳桥那边走去,想去看看那女子是谁? 歌谣愈发哀戚,悲切婉转,“廓独潜而专精兮,天漂漂而疾风。登兰台而遥望兮,神怳怳而外淫。浮云郁而四塞兮,天窈窈而昼阴。雷殷殷而响起兮,声象君之车音。飘风回而起闺兮,举帷幄之襜襜。桂树交而相纷兮,芳酷烈之誾誾。孔雀集而相存兮,玄猿啸而长吟。翡翠协翼而来萃兮,鸾凤翔而北南……” 那夫君走到柳桥便一看,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备受他冷落,被他厌弃的曾经的宠妾。 “心凭噫而不舒兮,邪气壮而攻中。下兰台而周览兮,步从容於深宫。正殿块以造天兮,郁并起而穹崇。间徙倚於东厢兮,观夫靡靡而无穷。挤玉户以撼金铺兮,声噌而似钟音……” 他听了她所唱的歌谣,心中很是受触动,于是便上去问她今日近况。 那妇人一五一十的跟她夫君说了,原来她曾经所做的那些事情竟都是中了他人的奸计,她无力辩驳,孤身一人十分凄苦,好一出跌宕起伏的大戏。 说完了这出戏,那唐允章还十分地道地总结了一句。 “这靖安侯府真是出戏本子的好去处,日后若是你表哥我没饭碗了,便来你府里晃荡几圈,保不齐凑出几出戏本子,红遍大江南北,我便不愁吃穿了。” 慕言春只瞧了他一眼,便说:“表哥你哪需要来我们府上,你随随便便往京里哪一家府里头一钻,保管比我们府上精彩数百倍。” 听了唐允章的那个故事,慕言春也没闲着,便派人去查问了一番。 回来得到的情报比唐允章说的那个故事还要精彩,他那说的仅仅只是一出缠绵悱恻的爱情戏,慕言春听到的这个版本,可以说是十分齐备了,集齐了阴谋、悬疑、爱情、仇杀等一系列大戏,简直撒了不晓得多少狗血。 慕言春听到的是这样的,自罗氏死后,江姨娘那颗沉寂已久的心终于死灰复燃了,她被关在院中,出又出不去,又无法将慕博庸请来,只能想着法子将慕博庸吸引过去。 她用的倒的确是吟唱歌谣的法子,只是跟唐允章所说的完全不是一样的场景。 唐允章那是为了剧情需要做了浪漫处理,慕言春可以理解,毕竟要是说那江姨娘因为出去不得,只能大声的在院子里唱得声嘶力竭,慕博庸想起来去看她一眼,结果发现江姨娘院门口都糟蹋得不成样子,差点儿因为嫌弃而没有进去,那也实在是太煞风景了。 可以说,这样的生活着实是一泼狗血,只是不知道往哪里洒。 江姨娘院门口的那柳桥慕言春是见过的,风景独秀,唐允章选作那里当事情的发生地,可以说,眼光还是十分独到的,只可惜生活往往比故事来得更叫人头脑冷静。 这件事绝非是那浪子回头的夫君重新爱上自己从前的宠妾那般简单。 那江氏大约是在这数个月内买同了门口的侍卫,或者是从前便和府里的人有所勾结,只是从前罗氏还在府上,若她真的出去了,罗氏必定是对她咬牙切齿,绝不会让她好过的。 于是她便等待时机一直蛰伏着,直到听闻了罗氏的死讯。 罗氏一死,这府里便再没什么满脑子只想着咬人的疯狗了,她也能借机将所有的一切都推到罗氏头上去,反正罗氏已然死了,死无对证之下,她说什么罗氏都不能反驳了,何等快活! 在江姨娘的角度来看,这府里慕言春和慕芩雪都对她生有敌意,但是这两个人都是和她同一个类型,擅长紧丝密网地布置陷阱,等着别人来踩,这样的人大多谋而后动,虽然危险,但是她也习惯了应对。 反而对于罗氏那种横冲直撞的、一门心思便要直冲目的地的反而要更难拿捏得多。 如慕芩雪这般人,在陷害别人之前第一要想的先是如何保住自己,即便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也不至于让自己落入险境,正因为这样的人思虑太多,反而不如罗氏那般大脑简单的破坏力更大。 就像是你知道被驯养的公牛可以撞死一个人,但你很明白这样的情况很少,它大多数时候都是十分温和的。反而是看起来更加小巧的老鼠,虽然毫无半点力量,却能杀死很多的人。 第一三六章 鼎立 (正在修改,买了也不要紧,洛洛会改过来的。【零↑九△小↓說△網】么~) 沉香这一fd上位便闹出这样一阵风波,估计挺扎某些人的眼的,她只在旁边看看就好了,也不准备亲自下水了。 慕言春原以为光沉香这件事便已经够出风头了,没料到头后还有更出风头的事。 她当时只在自个儿院里呆着,着实没料想到还能来上这么一茬儿,以至于当唐允章跑过来将这事儿告诉她的时候,她还觉得有些不敢相信。bsf 那唐允章着实是把xvd讲故事的能手,一个寻常的故事都能被他说得有滋有味,奇妙非常。 按照他的版本,那个故事应该是这样的: 从前,在靖安侯府有个失宠的侍妾,她生得清秀动人,是个极温婉可人的妇人,却因为奸人陷害,被人冤枉关了起来。 那妇人日日以泪洗f面,想要唤回ndhb自己的夫君,只可惜自己的夫君被那奸人蒙蔽,根本不愿意相信她的话,后来甚至再也不去看望她,但是那个妇人没有放弃,仍然坚信自己的夫君还是爱着自己的。 终有一日,上天开眼bgfs,将那奸人送到了地府,那女子好不容易找到了机会,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见她夫君一面。【零↑九△小↓說△網】 她忧思过度,暗自垂泪,在小桥边唱着自己思念夫君的歌谣。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 伊予志之慢愚兮,怀贞悫之欢心。愿赐问而自进兮,得尚君之玉音。奉虚言而望诚兮,期城南之离宫。修薄具而自设兮,君曾不肯乎幸临……” 许是老天开眼,那s歌谣不知从什么地方传入了她夫君的耳中,他夫君听过之后十分受触动,于是渐渐向柳桥那边走去,想去看看那女子是谁? 歌谣愈发哀戚,悲切婉转,“廓独潜而专精兮,天漂漂而疾风。登兰台而遥望兮,神怳怳而外淫。浮云郁而四塞兮,天窈窈而昼阴。雷殷dczsb殷而响起兮,声象君之车音。飘风回而起闺兮,举帷幄之襜襜。桂树交而相纷兮,芳酷烈之誾誾。孔雀集而相存兮,玄猿啸而长吟。翡翠协翼而来萃兮,鸾凤翔而北南……” 那夫君走到柳桥便一看,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备受他冷落,被他厌弃的曾经的宠妾。【零↑九△小↓說△網】 “心凭噫而不舒兮ngfvf,邪气壮而攻中。下兰台而周览兮,步从容於深宫。正殿块以造天兮,郁并起而穹崇。间徙倚於东厢兮,观夫靡靡而无穷。挤玉户以撼金铺兮,声噌而似钟音……” 他听了她所唱的gs歌谣,心中很是受触动,于是便上去问她今日近况。 那妇人一五一十的跟她夫君说了,原来她曾经所做的那些事情竟都是中了他人的奸计,她无力辩驳,孤身一人十分凄苦,好一出跌宕起伏的大戏。 说完了这出戏d,那唐允章还十分地道地总结了一句。 “这靖安侯府真是出保不齐凑出几出戏本子,红遍大江南北,我便不愁吃穿了。” 慕言春只瞧了fda他一眼,便说:“表哥你哪需要来我们府上,你随随便便往京里哪一家府里头一钻,保管比我们府上精彩数百倍。” 听了唐允章的问了一番。 回来得到的情vadC报比唐允章说的那个故事还要精彩,他那说的仅仅只是一出缠绵悱恻的爱情戏,慕言春听到的这个版本,可以说是十分齐备了,集齐了阴谋、悬疑、爱情、仇杀等一系列大戏,简直撒了不晓得多少狗血。 慕言春听到的是这样的,自罗氏死后,江姨娘那了,她被关在院中,出又出不去,又无法将慕博庸请来,只能想着法子将慕博庸吸引过去。 她用的倒的确cS是吟唱歌谣的法子,只是跟唐允章所说的完全不是一样的场景。 唐允章那是为了剧情需要做了浪漫处理,慕言春可以理解,毕竟要是说那江姨娘因为出去不得,只能大声的在院子里唱得声嘶力竭,慕cdsgrv博庸想起来去看她一眼,结果发现江姨娘院门口都糟蹋得不成样子,差点儿因为嫌弃而没有进去,那也实在是太煞风景了。 可以说,这样的生活着实是一泼狗血,只是不知道往哪里洒。 江姨娘院门口的那柳桥慕言春是见过的,风事情的发生地,可以说,眼光还是十分独到的,只可惜生活往往比故事来得更叫人头脑冷静。 这件事绝非是那greSC浪子回头的夫君重新爱上自己从前的宠妾那般简单。 那江氏大约是在ad这数个月内买同了门口的侍卫,或者是从前便罗氏还在府上,若她真的出去了,罗氏必定是对她咬牙切齿,绝不会让她好过的。 于是她便等待vsdvd时机一直蛰伏着,直到听闻了罗氏的死讯。 罗氏一死,这府里便再没什么满脑子只想着咬人的疯狗了,她也能借机将所有的一切都推到罗氏头上去,反正罗氏已然死了,死无对证之下,她说什么罗氏都不能反驳了,何等快活! 在江姨娘的角度来看,这府里慕言春和慕芩雪都对她生有敌意,但是这两个人都是和她同一个类型,擅长紧丝密网地布置陷阱,等着别人Xgre来踩,这样的人大多谋而后动,虽然危险,但是她也习惯了应对。 反而对于罗氏sA那种横冲直撞的、一门心htx思便要直冲目的地的反而要更难拿捏得多。 如慕芩雪这般人,在陷害别人之gnf前第一要想的先是如何保住自己,即便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也不至于让自己落入险境,正因为这样的人思虑c太多,反而不如罗氏那般大脑简单的破坏力更大。 就像是你知道被驯养的公牛可以撞死一个人,但你很明白这样的情况很少,它gtr大多数时候都是十分温和的。反而是看起来更加小巧的老鼠,虽然毫无半点力量,却能杀死很多的人。 第一三七章 运转 慕言春同众人将慕博庸拜会了一番,才一道入了座。 依沉香的身份自然还轮不到她坐到慕博庸的身边,于是没等慕博庸发话,她便自个儿乖乖坐到了江氏的下座,见了江氏出来,眼中没有半点惊讶,向来是知道江氏那件事的,至少他面上表现地却没有半分亲热,她十分理所当然地将江氏当做了自己的眼中钉。 毕竟江氏是连曾经的罗氏也会警惕万分的人,沉香虽然讨厌罗氏,可连罗氏都会觉得害怕的人她也下意识地产生了一丝警惕之心。 “沉香妹妹,好久不见了……”江氏倒是不拘着身段,侧过身子跟沉香说了几句话。 沉香愣了一愣,才扬起一丝笑来,“江姐姐,没料到你还记得我啊……” 她从前也只是罗氏身边的一个二等丫鬟,连江氏的面儿都没见过多少次,她自个儿认识江氏也就罢了,江氏却连她的名字都晓得,记在心里,与其说是令她觉得感动,多了罗氏那一层之后,她反而感觉毛骨悚然。 仲氏坐在江氏对面,低头吃着糕点,似乎不打算搭理沉香,也对江氏的出现没有多少兴趣,她一向是如此,没有人感到丝毫异常。 若是从前想必没有人会注意到她,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慕博庸态度温和地转头看向她,低声道:“念薇,你跟江姨娘也是多年的姐妹了,她这些日子都呆在自个儿院子里,不怎么出来,大约有许多事情不明白,你有空儿的时候便陪着她多说说话,也是好的。” 那念薇二字便是仲姨娘的名儿,慕博庸叫出这二字出来的时候,慕言春很是愣了一愣,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叫的是仲姨娘。 下头那沉香则是足足愣了好长时间,都不晓得慕博庸叫的是哪个,毕竟仲氏从前实在太过低调了,如今突然受到慕博庸的重视,也叫人觉得这只是昙花一现,大约是长久不了的。 知道仲姨娘低声回答,沉香才反应过来慕博庸叫的是仲氏。 “侯爷……”光看那一张漂亮出尘的脸蛋,那都是沉香远远无法匹敌的,仲氏一副嗓子也是十分婉转,“我同江妹妹以往交流不多,恐怕是不能解乏儿,我瞧着沉香妹妹反倒是和江妹妹更合得来,便让沉香妹妹陪着江妹妹吧。” 这一声声姐姐妹妹的,说的十分好听,可意思却是说的明明白白了,她不愿意同江氏多接触。 在慕博庸耳中她这一番话说的在情在理,转头瞧向江氏,果真见她在和沉香聊天,便也觉得仲氏这个主意不错,便开口道:“沉香,今后你便多陪着你江姐姐吧。她比你资历深,有什么不懂的你便问她就是了。” 沉香看看慕言春,又看看那像踢皮球一般将麻烦事踢给自己的仲姨娘,真是有苦难言,她哪里是想要和江氏说话了? 她只是看着江氏开口,不能不接罢了,怎的就轮到她陪着江氏了。 这江氏是个何等难缠的,当初看着罗氏她便晓得了,她可不情愿同她扯上关系,可现在拒绝又十分不妙,好不容易才提起了侯爷的兴趣,若是因为这种事情败了侯爷的兴致,那不是更糟了么! “是……沉香知道了。”她还是不情不愿地答应了,面上挤出一丝笑来,语气中不敢带上一丝的不愿意,看上去仿佛真的和江氏十分投趣似的。 说完了这一句,沉香忍不住看了慕言春一眼,据她所知二小姐跟这江姨娘的关系也不大好,她以未二小姐会为自己说一番话来着,没料到她一句话也没有开口。 慕言春察觉到了沉香的目光,倒是对着慕博庸笑了笑,“父亲,晋临从前也是跟江姨娘关系十分要好的,我反而想让晋临时常同江姨娘说说话儿呢!” 仲氏忍不住抬头看了慕言春一眼,又很快移开了目光。 慕晋临也愣了好久,没料到姐姐会突然来上这么一句,心里颇有些忐忑。 慕言春对着仲氏笑了一笑,瞧着她有些惊讶的眼,又说道:“不过女儿又想,从前江姨娘毕竟是管家的娘子,如今正好江姨娘出来了,要不要将账房钥匙再交给她呢?” 慕博庸觉得慕言春管得好好的,倒没想过这茬子事儿,此时听慕言春说了,有些迟疑,他没打算将账房钥匙交给江氏,可是此时慕言春说了,拒绝也显得不好。 沉香听慕言春这么说,当场便急了,那江氏是个什么人二小姐又不是不知道,如今这府里的管家权好不容易回来了,她又提起这事儿到底是个什么想法,那江氏可不是什么寻常人物。 都被禁足关在院子里了,还能找着办法重新回到侯爷身边,还将侯爷唬得一愣一愣的,这样的狐媚子,若不是她模样生得寻常,还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 “二小姐,您如今管家管得好好的,怎的突然便说要交给江姨娘了呢?江姨娘才从那院子里出来,身子怕是还没缓过劲儿来吧,还是让她多清闲几日,休息休息才好呢!” 她也顾不得是不是反驳了二小姐的话了,见着侯爷正在沉思是不是真的要将管家权交给江氏,心里一阵发急,当即便开了口。 “再者,若是二小姐您觉得有些累了,这不是还有仲姨娘么?仲姨娘最是细心谨慎了,她做事连咱们府里的管家都挑不出错来,交给仲姨娘便好了。” 她虽然不愿意仲氏讨着侯爷的好,可是比起江氏那心机深的,她宁愿让仲氏在侯爷跟前露露脸,毕竟仲氏也只有那一张面皮子看得过去了,其他的……她根本看不上眼。 曾经被罗氏欺辱成那般田地也无力反击的家伙,哪有什么值得她在乎的,沉香很是瞧不上这个仲姨娘,即便如今她重新得了侯爷喜爱,她也只是觉得那是因为罗氏去世了,她时来运转运气上来了而已,府里如今放得上台面的姨娘就那么几个,侯爷不多看她两眼反而有些奇怪了。 慕博庸听了沉香的话,也觉得有些道理,于是看向仲姨娘,“念薇,你觉得如何呢?” 第一三八章 对立 慕博庸听了沉香的话,也觉得有些道理,于是看向仲姨娘,“念薇,你觉得如何呢?” 仲姨娘看了慕言春一眼,纤细的玉指将鬓边碎发拨开,声音轻柔,“我觉得……二小姐管家条理分明,我也时常向二小姐请教,说叫我管理家务我却是不敢的。不过沉香妹妹说的也有些道理,江妹妹操劳那么些时日,也的确该歇歇了。” 她不愿意与江氏过度接触,也不愿意得罪了江氏,所以方才才将那件事推给沉香去做,以沉香的性子,无论做出什么来她也不觉得意外,她大可将自己置身事外。 可是若是叫江氏管家便不一般了,无论是二小姐也好,还是她也罢,亦或是跟罗氏性子差不多的沉香,这都是她们不愿意见到的。 慕博庸转过来这样问她,她也只能这样回答。 说出了这番话,仲姨娘的心情微微沉重,二小姐那一句话一开口,便是逼得她不得不站在江姨娘的对立面,也是逼得沉香不得不开口。 这一招走得太好,她仅仅只是说了一句话,便激起了她们所有人的警惕性,在无意之间便站在了江氏的对立面。 二小姐明明知道,侯爷并不打算将管家权重新交给江姨娘的,可她仍然这么说了。 沉香听了仲姨娘这样回答,心里很是痛快,刚才她将江氏踢给自己的时候,沉香还十分看她不顺眼,此刻她却觉得仲氏那张软弱无能的脸分外讨人喜欢了。 慕博庸又听了他们一些人的意见,想了片刻,便道:“我觉得你们说的都不错,江姨娘如今也的确该多歇歇,养好身体才是正经,至于管家这件事,便留到日后再说吧。” 至于是哪个日后,慕博庸却半点没提,恐怕是遥遥无期了。 “多谢侯爷厚爱,妾身谢过侯爷的关心。”江氏却好像根本不知道慕博庸话中的含义一般,依旧万分感激的将慕博庸谢了一回。 慕博庸神情温和地点了点头,又对慕晋临说,“既然你姐姐说你跟江姨娘关系要好,那你便也时常去陪一陪她吧。” “是,父亲,孩儿明白的。”慕晋临低头答应了。 慕言春笑了笑,“这样也好,正好江姨娘对府里的各种事情都十分了解,晋临你若是有什么不懂的,便大方请教江姨娘就是了,也省得你天天往四处跑。” “姐姐,你说这话便好似嫌我腻着你了一般,可叫人伤心了。”听见慕言春的调笑,慕晋临如今也十分习惯了,张口便跟着说笑了一句。 慕博庸瞧着他这一双儿女耍宝,也乐的痛快,不嫌事儿大地说:“春儿说的是,你可不能只粘着姐姐,也得时常去你祖母和你各位姨娘院里转转才是。” “父亲,连您也这么说……”慕晋临看上去垂头丧气的,语气中却没有多少沮丧。 席上那些人见侯爷乐了,也跟着笑开了花,连忙道:“世子爷也该多转转,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这一席人说说笑笑,时间很快便过去了,用完了膳,众人也不急着走,都围着慕博庸和慕晋临说着讨喜的话,看上去好不热闹。 正说着,旁边香溪见着起了几阵乱风,忙将带过来的披风披到了慕晋临的肩头,“世子爷,如今秋意渐浓,您可得小心些才是。” 慕言春见了心里放心了不少,晋临身边有这么个可心的人儿,也叫她安心了许多。 江氏见了,却笑盈盈地说道:“从前香溪便是这么温柔贴心,如今见了,却比从前更紧着世子爷了呢!” 这一番话将香溪说的一张脸绯红了半边,怯怯地没有作声。 慕晋临知道香溪容易害羞,一般不会说这些话取笑她,此刻见了她这般神情,心里倒有些不乐意了,于是便没有接口。 反倒是慕博庸多瞧了香溪一眼,见这丫鬟生得如花似玉的,又温柔可人的,忍不住说:“这丫头从以前便是个懂事的,陪在晋临身边我也放心。” “父亲说的是。”慕言春笑了笑,也跟着说道。 一席人又说了一些话,才散了场,江氏跟沉香的院子好巧不巧正好是一条路,正好顺道,沉香连拒绝也拒绝不得,便跟江氏一同走了过去。 江氏一边怀念着从前,一边跟沉香说话,反而叫沉香接不下话茬儿来。 江氏从前的事情她哪里知道,她那时候还在罗氏身边做丫鬟呢!这么一想,,她心里更加不痛快了,只盼着快些到自个儿院子前,好跟江氏告别了才是。 慕言春自个儿回了院子,小丫鬟们自个儿斗草打牌,唐允章也有正事要去办,今日院子里倒是分外清净,叫人不禁回想起从前的那些时光,也十分叫人怀念。 隔了一会儿慕晋临便过来了,竟是为了来她这边蹭饭的。 慕言春一边笑着一边道:“你方才你好好吃饭,怎的现下又过来我这边,也不嫌麻烦?” 慕晋临那边也是有着小厨房的,只是他从前不在府上,如今也不怎么留心那些事情,因而香溪也不怎么在意,没给他找几个好厨子过来,因而他往往便是在慕言春院里蹭些吃的。 “沉香妹妹,好久不见了……”江氏倒是不拘着身段,侧过身子跟沉香说了几句话。 沉香愣了一愣,才扬起一丝笑来,“江姐姐,没料到你还记得我啊……” 她从前也只是罗氏身边的一个二等丫鬟,连江氏的面儿都没见过多少次,她自个儿认识江氏也就罢了,江氏却连她的名字都晓得,记在心里,与其说是令她觉得感动,多了罗氏那一层之后,她反而感觉毛骨悚然。 仲氏坐在江氏对面,低头吃着糕点,似乎不打算搭理沉香,也对江氏的出现没有多少兴趣,她一向是如此,没有人感到丝毫异常。 若是从前想必没有人会注意到她,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慕博庸态度温和地转头看向她,低声道:“念薇,你跟江姨娘也是多年的姐妹了,她这些日子都呆在自个儿院子里,不怎么出来,大约有许多事情不明白,你有空儿的时候 第一三九章 归京 听见慕言春这么说,慕晋临却迟疑了一瞬,“姐姐,听你这样说……你果真还是要去汴京那边么?” “莫不成你从现今便开始舍不得我了?”慕言春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开口调笑了一句,却也并没有否认,她的意思已然十分明显了。 慕晋临往慕言春那边挪了挪,“姐姐你真的要过去么?你在汴京那边有没什么认识的人,这样过去了,过得也不一定比在咱们府上轻松一些?” 他还以为姐姐只是厌烦了府里的府里的争斗,所以听了表哥的邀请,才会想着去汴京清净清净,可是京都那边的情况却绝对不比自家府上要简单多少,天子脚上,皇天后土,哪里是能那么轻易便呆下去的地方呢? “晋临你莫不是在担心我?” 慕言春拿起晋临刚写下的帖子细细看着,显然并不如何紧张,“你从前自个儿都能在汴京呆上那么些时候,如今反倒担心起我来了?你且宽心,姐姐没你想的那么弱,对付那些场面还是应付的来的。” 再者,其实说起来,她对博陵反而不如汴京熟悉,毕竟她前世大半辈子都是呆在京里。 即便是死,也是死在京里,对那个地方,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每每想起来,都令她觉得一阵颤栗,既有对未来的恐惧,也含着一丝跃跃欲试的兴奋。 此般心情难以比拟。 从前她尚且犹豫自己该不该去汴京,最重要的便是担心晋临将府里事务招架不住,如今她已经将府中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府里也没有了什么心头大患,江氏、仲氏与沉香三足鼎立、步步为营,以如今晋临的眼界,大约还是能招架得住的。 将晋临的事情解决了,那些铺子庄子的事情反而是小事了。 慕晋临见姐姐果真是下了想要去汴京的心,也不知该怎么说,毕竟姐姐比他阅历多,她想要去京中必定也是有着她自己的想法,但是京中毕竟不是自家地盘,虽说有外祖母处处照顾,但是京中关系实在复杂,唐家毕竟不是一手遮天,若是不小心得罪了什么人,,犯错了什么事,那真真正正是了不得的大事。 那也不是靖安侯府能够涉及的地步了。 “姐姐,或许你对唐家不是十分了解。其实……虽说镇国公府是国公府,可是这些年日渐衰落,虽比咱们靖安侯府是强盛不知多少倍,可在京都那等重胄贵族之所在,也不过是占得了一个面子上的荣光,在实际上,其实并不比那些寻常贵族家强盛多少。” 慕晋临虽然不愿意打击到姐姐,可她料想着姐姐未曾去过京都,听表哥说的那些怕是以为镇国公府还是如从前那般强盛,所以才动了心思,他须得让姐姐晓得镇国公府的真实情况才是。 论起京都贵族,在天子脚下的臣子,哪一个不是步步为营,一步错,便是万劫不复,当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更何况当朝风气重文抑武,如今靖安侯府的处境不得不说,实在是十分的尴尬。 慕晋临神情有些低落,一想起镇国公府那些忠军良将不得不忍辱负重,饱受朝中文臣的欺辱,便觉得心中十分不忍,可那些事情不仅朝中风气极盛,即便是在民间也大有耳闻,都是不得不提的事情。 “姐姐,如今朝中文臣当道,气势最盛的还要数荣国公府和相国府,更不必说几位皇子之间如今暗流涌动,咱们博陵还算太平,可在京中,那已经是蓄势待发了……” 慕晋临实在不愿意姐姐在这个劲头上去京都,连荣国公府的少国公宋三爷都跑来了咱们这种地方,他实在不愿意姐姐这时候去京都。 慕言春将慕晋临的帖子缓缓搁下,“如今京都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了么?” 以她从前的记忆来说,如今这个时候,各个皇子大约还是在互相试探的阶段啊!虽说前世这个时候她仍然在府中禁足,可是自她嫁入献王府,略微了解了朝中政局之后,对这等事情还是推测得出来的,怎的今世时间加快了这么多? “姐姐你也知晓这些事?”听姐姐这么说,慕晋临有些惊讶,转眼一想,大约还是表哥告诉姐姐的。 他虽不明白表哥为什么连这样的事情都同姐姐说,可既然姐姐已然有所了解,那就不必他在继续解释了,“姐姐,既然你已经晓得这些事情的危险,便还是留在咱们博陵吧!至少安全,我也不必整日担忧着姐姐的安危。” “晋临,你莫要多想,我不过是去京都见一见外祖母而已,又不是从此就住在京里了?”慕言春笑了笑,显然慕晋临的那番话不足以令她打消自己的想法,“我一个闺阁里的小姐,能跟京都里的那些事情扯上什么干系?左不过是听人说上几嘴罢了,还真能见着了不成?你不必担心的。” 若果真是如此,那她便更要快些前往京都了。 前世镇国公府到底是在什么时候被人牵连家道中落的她不清楚,她更不清楚他们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被天子剥夺了爵位,可以想象的是,那必不是一桩小事。 当朝公爵府并不多,而簪缨世家唐家被剥夺爵位更是一桩天大的事情,但是在坊间却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其中的缘故,这件事太值得人深思了。 唐家这些年避世起来,实在是一桩妙棋。 他们既然懂得急流勇退、避人耳目,那就必不会做出什么引人注目的事情。 即便如此,唐家作为老牌的簪缨世家也一向为人所忌惮,别人越是针对他,唐家便越发低调,按理说应该不会惹上什么麻烦才是。 可事实上,在前世唐家是那场政治角逐中的第一个牺牲品,被权力碾压得毫无还手之力,若说那只是一场意外,慕言春实在不敢相信。 更多的还是,大约有什么从一开始便盯上了唐家,或者说对唐家的退隐依旧感到不安。 但是若是叫慕言春想上几个人来,她却也想不出,毕竟唐家在朝中的地位实在是太敏感了,它所处的位置也实在是太扎眼了,由不得人不注意。 第一四零章 试探 别说让慕言春来想也想不出什么人来,便是叫唐家自己的人来想,大约也想不出什么准数。 唐家虽然不想挡任何人的道,做出只愿意安安生生过日子的态度出来,可有没有人愿意相信是一回事,即便是真的有人相信了,只怕也不会对唐家放心多少。 镇国公府再如何也是赫赫威名的国公府,它自己不愿意惹人注目,自然也会有人瞧它不顺眼。 并非是它的作风令人厌恶,只是它的存在便是某些人心中的一根刺,不可不拔。 “晋临,我听表哥说你在京都一向是只专心读书写字的,怎的连这些事似乎都十分了解,莫不是你结识了什么人?” 这种事情没闻着风声的大约只能察觉出一点风雨欲来的劲头,晋临能这般说出来,绝非是他自个儿能观察得出的,他才去京都多久,哪里能有那般的细腻心思,怕是连外头的一点动向都摸不清楚。 “姐姐,你怎的晓得?”慕晋临原是想劝劝姐姐的,没料到听姐姐说了那一番话,他自个儿倒觉得挺有道理的,如今听姐姐这么问,心中愈发惊讶了。 “这样的事情,若是没内行人同你说,你哪里能知道的这么清楚,你以为那些史书上时常被人当了炮灰的都只是愚蠢、没有能耐不成?”慕言春摇了摇头,“人家能坐到那个位置,哪个不是有些奸滑儿劲儿的,还不是被人当了弃子、抛之一旁,没收到消息跑不了路,才被上头逮住充当人头数的。” 慕晋临自个儿汗了汗,也觉得自己问出这样的问题实在是有些蠢了,“我当初去汴京游玩,正遇上流觞曲水,觉得分外有趣,于是也上去凑了个热闹。正是在那个时候,我结识了萧韫萧御史,他才学过人、品识兼优,与我颇为投趣,我与他私交甚好,那些事也是有一回和他吃酒,他有些醉了的时候同我说的,不然我也不可能晓得。” 萧韫萧御史么? 她没怎么听说过这个名字,也没有丁点印象…… 或许是前世此人并无太大功绩,亦或者,是此人隐藏得极深,也可能他真的只是凑巧遇见了晋临,无意间同他说了那些话,只是这种可能性实在太小。 堂堂御史为何结识镇国公府家的人,本身便值得人多番商榷。 慕言春看了慕晋临一眼,“你觉得那人如何?外祖母知道你同那人交好么?” “外祖母我不清楚,不过表哥是知道的,有一回听闻我要和他去吃茶,表哥还特意去看过一回呢!” 既然唐允章是知道的,那唐家应该也是十分清楚的,只是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态度。 这样来看,盯上唐家的人果真还有不少。 而那个萧韫那一番话,大约也不是真正说给晋临听的,而是说给唐家的眼线听的吧,大约还是试探唐家的态度。 “后来,表哥又跟那位萧韫萧御史接触过么?” 大约是没有的吧,既然消息已经传到了,那个萧韫大约便没有什么用处了。 “后来表哥有没有跟萧御史我倒是不知道,不过后来萧御史事情多了起来,我们也没怎么联络了。”慕晋临心里也察觉出了一些,姐姐越往下问,他自己就越觉得那个萧御史有些问题,心中不禁有些忐忑,“姐姐,那个萧御史莫不成也是专程过来试探的?” 慕言春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你说呢?” “我原先觉得不像,毕竟他那般才学……可此刻想来,却越想越觉得他像了。”慕晋临再一想想,又道,“照这么说,我原本还觉得镇国公府十分安定来着,现在看来却也不是那样啊!” 莫不是在担心我?” 慕言春拿起晋临刚写下的帖子细细看着,显然并不如何紧张,“你从前自个儿都能在汴京呆上那么些时候,如今反倒担心起我来了?你且宽心,姐姐没你想的那么弱,对付那些场面还是应付的来的。” 再者,其实说起来,她GEAV对博陵反而不如汴京熟悉,毕竟她前世大半辈子都是呆在京里。 即便是死,也是死在京里,对那个地方,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每每想起来,都令她觉得一阵颤栗,既有对未来的恐惧,也含着一丝跃跃欲试的兴奋。 此般心情难以比VZ拟。 从前她尚且犹豫自己该不该去汴京,最重要的便是担心晋临将府里事务招架不住,如今她已经将府中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府里也没有了VZDZ什么心头大患,江氏、仲氏与沉香三足鼎立、步步为营,以如今晋临的眼界,大约还是能招架得住的。 将晋临的事情解决了,那些铺子庄子的事情反而是小事了。 慕晋临见姐姐果VC真是下了想要去汴京的心,也不知该怎么说,毕竟姐姐比他阅历多,她想要去京中必定也是有着她自己的想法,但是京中毕竟不是自家地盘,虽说有外祖母处处照顾,但是京中关系实在复杂,唐家毕竟不是一手遮天,若是不小心得罪了什么人,,犯错了什么事,那真真正正是了不得的大事。 那也不是靖安侯府能够Q34EGAQ涉及的地步了。 “姐姐,或许你对唐家FEQW不是十分了解。其实……虽说镇国公府是国公府,可是这些年日渐衰落,虽比咱们靖安侯府是强盛不知多少倍,可在京都那等重胄贵族之所在,也不过是占得了一个面子上的荣光,在实际上,其实并不比那些寻常贵族家强盛多少。” 慕晋临虽然不愿意打击到WFE姐姐,可她料想着姐姐未曾去过京都,听表哥说的那些怕是以为镇国公府还是如从前那般强盛,所以才动了心思,他须得让姐姐晓得镇国公府的真实情况才是。 论起京都贵族,在天子脚下FE的臣子,哪一个不是步步为营,一步错,便是万劫不复,当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更何况当朝风气重文抑武,如今靖安侯府的处境不得不说,实在是十分的尴尬。 慕晋临神情有些低落,一想起镇国公府那些忠军良将不得不忍辱负重,饱受朝中文臣的欺辱,便觉得心中十分不忍,可那些事情不仅 第一四一章 虎潭 这一行已足三日,慕言春原以为此行大约半月便可至汴京,没料到才刚开始便遇到了不大不小的麻烦。【零↑九△小↓說△網】 如今秋意渐浓,今日众人刚至虎潭镇,便落起了细密而绵延不断的大雨,这样的天气实在不便继续赶路。 不说人受不受得了,便是马儿也难得熬住,无可奈何之下,唐允章也只好寻个安静清洁的客栈,同众人栖息在了这里。 这虎潭镇虽说名字颇有几分霸气外露,可实实在在却是十分精致清雅的一个小镇,烟柳古桥,参差楼阁,长河船坊,十分优雅可爱。 慕言春所住的那间客栈被唐允章包了下来,也没什么外人,她时而便穿着小衣外袍,将一座躺椅搁在门口花厅上,自个儿躺在上头赏雨。花厅外是一条古朴的青石板路,那条路似乎已经十分古旧,暗暗的墨青色,时光流逝地刻在上面深深的痕迹。慢慢地,向远方延伸。 在远处便是一条幽远的小巷,她时而能瞧见提着糖人担子的小贩冒着大雨往家里赶,从小巷房屋旁延伸出的几缕花枝被大雨打得颤颤巍巍的,花苞缩成一团,将开未开。 “那大约是菊花之类的花卉吧?” 看上去洁白或金黄的一团,簇在一起,颜色霎是好看,只是隔得有些遥远,令她只能瞧见颜色,却辨不清花朵的种类。 “你在看什么?” 倏忽旁边冒出一颗脑袋来,慕言春都没转身去看,便晓得是唐允章了。 “不过是看些风景罢了,你将京里联络好了?” “嗯,已经都联系好了。”唐允章立在她旁边,也跟着望向远方风景,“若是不必赶路,这风景倒是十分美好,烟雨朦胧的,母亲必定十分欢喜。” “嗯。”慕言春跟着应和一声。 可既是落了大雨,两个人愁也没什么法子,只能等着雨停的时候了。 许是最近慕言春运道不大好的缘故,等了半日,这场秋雨总算是停了下来,却也并没有什么好消息。 因为连绵不断的大雨的缘故,前行的道路被大雨冲垮了一大段,若是立刻去修,大约还得花些时日,可这镇上位置偏僻,官府要着手去修还得等着工人过来,这一来一去的,不知还得花费多少时日。 唐允章晓得这个消息,连忙又给京里寄了封书信过去。 将一切都准备好了,慕言春又叫人将躺椅搁到后院去了,一边摇摇晃晃的,一边吃着香茶,他忍不住道:“你倒是瞧不出半分着急。” “并没有啊。”慕言春喝了一口茶,轻声道,“我其实十分着急的。” 唐允章忍不住往她脸上仔细瞧了一瞧,“着实看不出来。” “那便同我没什么关系了。” “春儿你如今性子可真冷淡,一点儿都不可爱,你小时候小小的一只,整日缠着我,多惹人疼爱啊。”唐允章腹中满是委屈,可怜兮兮将她望着。 慕言春更加淡定了,“表哥,一只这样的词语……大约不是足以能够形容我的。” “我就是随口说说嘛!”唐允章更觉得伤心了。 慕言春望望天色,见乌云渐渐消散了些许,将茶杯搁在一旁起了身,“表哥,我在客栈里也呆得时间够久的了,想去外头瞧一瞧去……” “这倒是个好主意,我同你一道去吧,这里像是有许多有趣的地方,咱们还没来得及看呢。”唐允章大约是被慕言春提醒了一般似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兴奋起来,“好不容易来了一趟,怎么着也得去逛一回才是。” 瞧着唐允章那样的兴奋神情,慕言春颇有些承受不住,连忙道:“表哥你可是咱们这一行主心骨,咱们的人手都在这客栈,若是你不在了,客栈又出了什么事情,可该如何是好?我一个人去便足够了,再不然带上几个丫鬟也是一样的。” “咦?春儿你这是不愿意和表哥一起去吗?”唐允章像是被慕言春很是伤了一回心,瞧上去十分沮丧。 慕言春也不好意思说是,只好道:“哪有这回事?只是我担心表哥事务繁忙,因此而耽搁了正事而已。” “这你便不用担心了,其实我也没什么正事,既然春儿不是不情愿,那咱们便一道去吧,两个人也热闹些。”唐允章像是早等着慕言春那句话似的,一听慕言春开口,便立刻接过了话茬,二话不说便将事情敲定了,根本不给慕言春反驳的机会。 慕言春也没了法子,只好听唐允章的话,到房间里披上了一件外袍,又将衣裳身上的贵重饰品放好了,才走到门口跟唐允章会了合。 唐允章将慕言春左右望了几眼,很是满意的点点头,“不愧是咱们唐家的血脉,穿上什么都好看,就算是没那些劳什子饰品,也比那些大家小姐好看不知多少倍。” “表哥……”慕言春无力地提醒他一声。 如今可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呢,他怎么好意思这样说话,虽说都是自家人,这样说出来也未免太过自恋不是? “晋临,我听表哥说QT你在京都一向是只专心读书写字的,怎的连这些事似乎都十分了解,莫不是你结识了什么人?” 这种事情没闻着风声的大约只能察觉LIFY出一点风雨欲来的劲头,晋临能这般说出来,绝非HTSRN是他自个儿能观察得出的,他才去京都多久,哪里能有那4TQ34般的细腻心思,怕是连外头的KUT一点动向都摸不清楚。 “姐姐,你怎的晓得?”慕晋临原是想劝劝姐姐的,没料到听姐姐说了那一番话,他自个儿倒觉得挺有道理的,如今听姐姐这么问,心中愈发惊讶了。 “这样的事情,若是没内行GRE人同你说,你哪里能知道的这么清楚,你以为那些史NHG书上时常被人当了炮灰的都只是愚蠢、没有能耐不成?”慕言春摇了SAHRE摇头,“人家能坐到那个位置,哪个不是有些奸滑儿劲儿的,还不是被人当了弃子、抛之一旁,没收到消息跑不了路,才被上头逮住充当人头数的。” 慕晋临自 第一四二章 被困 (正在修改中……) 这一行已足三日,慕言春原以为此行大约半月便可至汴京,没料到才刚开始便遇到了不大不小的麻烦。 如今秋意渐浓,今日GRE众人刚至虎潭镇,便落起了细密而绵延不断的大雨,这样的天气实在不便继续赶路。 不说人受不受得了,便是马儿也难得熬住,无可奈何之下,唐允章也只好寻个安静清洁的客栈,同众人栖息在了这里。 这虎潭镇虽说名字颇GRGDA有几分霸气外露,可实实在在却是十分精致清雅的一个小镇,烟柳古桥,参差楼阁,长河船坊,十分优雅可爱。 慕言春所住的那间客栈被唐允章包了下来,也没什么外人,她时而便穿着小衣外袍,将一座躺椅搁在门口花厅上,自个儿躺在上头赏雨。花厅外是一条古朴的青石板路,那条路似乎已经十分古旧,暗暗的墨青色,时光流逝地刻在上面深深的痕迹。慢慢地,向远方延伸。 在远处便是一条幽远的小巷,她时而能瞧见提着糖人担子的小贩冒着大雨往家里赶,从小巷房屋旁延伸出的几缕花枝被大雨打得颤颤巍巍的GRE花苞缩成一团,将开未开。 “那大约是菊花之类的花卉吧?” 看上去洁白或金黄的一团,簇在一起,颜色霎是好看,只是隔得有些遥远,令她只能瞧见颜色,却辨不清花朵的种类。【零↑九△小↓說△網】 “你在看什么?” 倏忽旁边冒出一颗脑袋来,慕言春都没转身去看,便晓得是唐允章了。 “不过是看些风景罢GRGR了,你将京里联络好了?” “嗯,已经都联系好了。”唐允章立在她旁边,也跟着望向远方风景,“若是不必赶路,这风景倒是十分美好,烟雨朦胧的,母亲必定十分欢喜。” “嗯。”慕言春跟着应和一声。 可既是落了大雨,两个人愁也没什么法子,只能等着雨停的时候了。 许是最近慕言春运道不大好的缘故,等了半日,这场秋雨总算是停了下来,却也并没有什么好消息。 因为连绵不断的大雨的缘故,前行的道路被大雨冲垮了一大段,若是立刻去修,大约还得花些时日,可这镇上位置偏僻,官府要着手去修还得GRGRE等着工人过来,这一来一去的,不知还得花费多少时日。 唐允章晓得这个消息,连忙又给京里寄了封书信过去。 将一切都准备好了,慕言春又叫人将躺椅搁到后院去了,一边摇摇晃晃的,一边吃着香茶,他忍不住道:“你倒是瞧不出半分着急。” “并没有啊。”慕言春喝了一口茶,轻声道,“我其实十分着急的。” 唐允章忍不住往她脸上仔细瞧了一瞧,“着实看不出来。” “那便同我没什么关GR系了。” “春儿你如今性子可真冷淡,一点儿都不可爱,你小时候小小的一只,整日缠着我,多惹人疼爱啊。”唐允章腹中满是委屈,可怜兮兮将她望着。 慕言春更加淡定了,GRSGR“表哥,一只这样的词语……大约不是足以能够形容我的。” “我就是随口说说嘛!”唐允章更觉得伤心了。 慕言春望望天色,见乌云渐渐消散了些许,将茶杯搁在一旁起了身,“表哥,我在客栈里也呆得时间够久的了,想去外头瞧一瞧去……” “这倒是个好主意,我同你一道去吧,这里像是有许多有趣的地方,咱们还没来得及看呢。”唐允章大约是被慕言春提醒了一般似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兴奋起来,“好不容易来了一趟,怎么着也得去逛一回才是。” 瞧着唐允章那样的兴RG奋神情,慕言春颇有些承受不住,连忙道:“表哥你可是咱们这一行主心骨,咱们的人手都在这客栈,若是你不在了,客栈又出了什么事情,可该如何是好?我一个人去便足够了,再不然带上几个丫鬟也是一样的。” “咦?春儿你这是不愿意和表哥一起去吗?”唐允章像是被慕言春很是伤了一回心,瞧上去十分沮丧。 慕言春也不好意思说是,只好道:“哪有这回事?只是我担心表哥事务繁忙,因此而耽搁了正事而已。” “这你便不用担心了,其实我也没什么正事,既然春儿不是不情愿,那咱们便一道去吧,两个人也热闹些。”唐允章像是早等着慕言春那GRS句话似的,一听慕言春开口,便立刻接过了话茬,二话不说便将事情敲定了,根本不给慕言春反驳的机会。 慕言春也没了法子,只好听唐允章的话,到房间里披上了一件外袍,又将衣裳身上的贵重饰品放好了,才走到门口跟唐允章会了合。 唐允章将慕言春左右望了几眼,很是满意的点点头,“不愧是咱们唐家的血脉,穿上什么都好看,就算是没那些劳什子饰品,也比那些大听GERRG家小姐好看不知多少倍。” “表哥……”慕言春无力地提醒他一声。 如今可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呢,他怎么好意思这样说话,虽说都是自家人,这样说出来也未免太过自恋不是? “晋临,我听表哥说QT你在京都一向是只专心读书写字的,怎的这些事乎都十分了解,莫不是你结识了什么人?” 这种事情没闻着风声的大约只能察觉LIFY出一点风雨欲来的劲头晋临能般说出来,绝非是他自个儿能观察得出的,他才去京都多久,哪里能有那4T般的细腻心思,怕是连外头的KT一点动向都摸不清楚。 “姐姐,你怎的晓得?”慕晋临原是想劝劝姐的,没料到听姐说了那一番话,他自个儿倒觉得挺有道理的,如今听姐姐这么问,心中愈发惊讶了。 “这样的事情,若是没内行GRE人同你说,你哪里能知道的这么清楚,你以为那些史书上时常被人当了炮灰的都只是愚蠢、没有能耐不成?”慕言春摇了SAHRE摇头,“人家能坐到那个位置,哪个不是有些奸滑儿劲儿的,还不是被人当了弃子、 第一四三章 客满 宋瑾眉目生得十分好看,端坐在木椅上,眼风往楼上慕言春进去的那扇门扉处一瞟,瞬间便转过眼帘,“我却是因为公事,所以不得不往这边跑上一趟,如今也是途经此地。” “原来如此……”唐允章面上笑容愈增三分,可心里却只将他的话信了三分,“莫非宋三爷是特意去穆宁王府,所以才会经过博陵?我听晋临说,他这趟归家可是多亏了宋三爷你呢。” “唐小公子若是想要这般理解,倒也可以这么说。” 宋瑾回答得模棱两可,唐允章却不能模棱两可地去听,既然宋瑾不愿意回答,他也只能私下里自个儿去揣测了。 宋瑾接着又道:“不过那慕家的小公子倒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我一向欣赏如他那般有活力的年轻人。” “那晋临可真是得多谢宋三爷的赏识了。”唐允章将背绷得愈发紧了,语气分外客气。 他看着宋瑾那张俊逸出尘的面容,高华脱俗的举止,这样的人相处起来多半都会觉得十分赏心悦目,可唐允章此刻看着他,心情却比从前面对自个儿那严肃苛刻的亲爹时还要觉得糟糕。 也不知这宋瑾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他说的那番话唐允章真是半个字都不信。【零↑九△小↓說△網】 这天下有活力的年轻人多了去了,如果他便因为这种原因便人人都帮上一把,那这宋瑾还叫什么玉面公子,干脆叫散财童子得了。 他跟晋临交好,府上可是半点消息都没收到,若非晋临同他说了,他怕是到现在都不知晓,更不知道原来他已经跟晋临接触了。 这样的事情虽说有那么一丝可能性被人忽略,可宋瑾是何等人物,府里没有收到消息,实在是有太多疑点值得反复考虑了。 最大的可能便是宋瑾刻意隐瞒了消息,这样一想,这其中的缘故便更令人玩味了。 唐允章面色沉静,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宋三爷能在此处同我遇见也是缘分一场,若非我没收到消息,不然的话还以为这是咱们一同约好了过来赏景呢!” “这也的确是十分凑巧了。”宋瑾听着外边渐渐又开始的雨打芭蕉的声音,“我倒不知道唐小公子竟然来了博陵,还刚好在这里碰上了,不过说到赏景……若是这几日那路还没修好,也确实可以一同去赏景,聊以风情。” “宋三爷倒是好兴致。”唐允章也将外头望了一眼,将细雨又开始滴滴答答拍在石板上,想起了花厅的躺椅,低声对旁边丫鬟吩咐道,“去叫人将二小姐的躺椅带进来,莫要被雨打坏了。” “是。”那丫鬟即刻便退了下去。 “唐小公子待这慕家小姐倒是如同胞生的兄长一般,这等细心,着实令人羡慕。”宋瑾眉眼微含,眼睛里瞧不出什么神色,仿佛只是寻常闲聊一般。 听见宋瑾又提到了春儿,唐允章不知是下意识的警惕还是防备,只觉得头上一根弦绷得紧紧的,半点都放松不下俩,“宋三爷见笑了,我那妹妹是个胆大心细、却又不怎么会照顾好自己的,我若是不帮她考虑着这些,明日她的那躺椅多半便不能要了,我好歹也是个哥哥,该多包容着弟弟妹妹才是。” 他这句话说完,又立刻接道:“不过我倒是觉得有些奇怪,宋三爷你若是想要互相拜访,怕人拿着帖子过来我便立刻去了,你带了这么些人过来,不知是为了什么?” 总算是问到这里来了,唐允章铺垫再三,才十分不容易地将这句话说出来口。 当然,在这个时机之下说出这句话也确实有些倒人胃口,只是他方才等了半晌,硬是没找到半点说出这句话的机会,他想着此时若是不说估计又没机会了,于是才将这句话十分不容易地插了进去。 看宋瑾的表情,不知道他有没有惊讶于此时话题的跳转,唐允章只看见他身子微微往后靠,右手缓缓搭在木椅上,不急不缓地说:“唐小公子你这回可就猜错了,我此番过来却实在不为了什么。只因为我来得晚了,其他的客栈俱都客满了,听说这间客栈被人包了下来,我猜着大约是有些空房的,所以才带着人赶了过来,没料到竟是唐小公子你。” 竟有这样凑巧的事? 唐允章腹内狐疑,可如今这个天气,宋瑾这样说却也挑不出什么问题。 他面上渐渐浮起一丝为难之色,“照宋三爷这般说,你只是为了找间客栈?” 就是这样单纯的原因? 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宋瑾,叫他怎么能相信,如今他们镇国公府同荣国公府上关系并不大好,面上和和气气说些话也便罢了,这若是住到一处,实在是不够安全。 更不用说他们这边还跟着女眷呢,而宋瑾那边……他进来的时候大约望了一圈,可都是一些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这要是让他们住进来,且不说春儿和她那些丫鬟如何,他自己便第一个不能接受啊。 “宋三爷,若是旁的什么时候,我必定会帮你一把,只是如今我们人马也多,这客栈早已经住满了,怕是不能请你们进来。” “唐小公子别这么说,我大约估算了一下你带过来的人手,合起来大约六十几人,这客栈七十多间厢房,即便你们的人手住满了,不是还余下了几间空房么?”宋瑾显然早就打好了主意,连唐允章会用什么借口都考虑了进来。 “这……”唐允章眉头一皱,“那余下的可都是一些下等厢房,怎么能够让宋三爷住在那里呢?实在是太失礼了。” “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小公子,只要能有个住处,我并不会有太多的要求。”宋瑾听唐允章语气软了下来,神情更加悠闲了。 “这……可是我们这边还有女眷,实在是不好处理啊。”唐允章面上更加为难了。 若是方才便说了他这边有女眷不希望留外人那还好说,可方才说了客满被宋瑾不声不响驳了回来,此刻再说这一句,便有些跌份了。 只是事到如今,也不得不说了。 第一四四章 大气 “表哥……” 这客栈隔音效果本来就不怎么样,这二人说话也没有要特意避开哪一个,因而慕言春在楼上将他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此时听到这里,脑中自然便浮现出宋瑾胜券在握的神情,再这样下去实在不行,她缓缓走了出来。【零↑九△小↓說△網】 “表哥,正好咱们这儿有些空房,便委屈着这几位公子住着呗,又不会怎么碍事。”慕言春面上扬起天真温柔的笑容,只像个不韵世事的孩子,不经大脑说出了这些话。 却适时地提醒了唐允章,让他想起了此刻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是谁,他的这点小心思宋瑾怕是已经看了个干净,再这样下去也没什么用处,既然春儿不介意,那他也不好再继续拒绝,转眼想了想,唐允章面上重新扬起一丝笑容,“既然我们家大小姐都开了口,我这个做兄长的倒是显得不够大气了,宋三爷可不要见笑才好。” “怎么会?”宋瑾从慕言春身上移开目光,转头看向唐允章,“唐小公子能给提供给我一个处所,我便该感激不尽了。” 一时之间,唐允章和宋瑾又恢复了最开始的热络。 宋瑾眼眸深邃,暗自沉思。 不得不说,这唐允章也是个有些能耐的,不愧是镇国公府唐家的出身,他想要拒绝自己,便不会畏缩于自己会不会因此记恨上他,十分干脆利落地便开口拒绝,绝不拖泥带水。如今他答应让他住下来,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他将自己方才的举动称为“不够大气”直接说了出来,反而更加显得他心胸坦荡。 这样的人,难怪在京里名声那样好。 唐家那么多这样的人,难怪即便是退隐多年,也依旧是某些人胸口上的一根利刺,恨不能拔之而后快。 若他自己有这样的敌人,也会觉得压力十足吧。 慕言春说完了那句话,便朝下头点了点头将要回房,她出来也不过特意提醒唐允章一声,既然他已经明白了,那她也没必要呆在外头傻站着了。 宋瑾却适时地将她叫住了,“慕二小姐请留步,在下感谢慕二小姐出言相助,无以为报,小小心意,还请你能收下。” 慕言春停下了步伐,看着宋瑾放在手中的双蟒玉佩,一时之间不知该从何应答,这样的剧情,可是她实在没有想到过的。 这宋瑾跟她从来没有半点纠葛,她一直只将自己当做路过的路人一个,跟这些个大人物扯不上什么关系,宋瑾的性子她虽不算了解,可大约也有一些大概的印象,他并不是会随意跟别人搭讪的脾气。 更不用说是将自己贴身的物件儿送人了。 还是这么贵重的东西。 他这番举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 即便是慕言春,也对此人的行为举止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这位公子,小女子区区薄言,微不足道,实在不敢收此大礼,心领足以。”慕言春思考半晌,还是觉得拒绝为妙,跟这种人最好不要扯上什么关系的好。 甚至,她都要装作丁点不认识宋瑾的样子。 无论是恩情还是仇怨,跟他沾上什么干系都不会有什么好事。 唐允章看着宋瑾这一番动作,一张脸几乎青了半边,面上的笑也差点儿挂不住,“宋三爷,你这礼也确实重了一些,春儿实在受不起。再者,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实在当不得你这般感恩。” “这也不算是什么贵重物件儿,不过是个玩物罢了。”宋瑾倒是对自个儿的东西不怎么在意。 唐允章一张面皮子抽动了一下,不是什么贵重物件儿,你怎的不送给我呢? 他忍不住看了自家妹妹一眼,这睿智的头脑,这决断的手腕,这漂亮的小脸儿,人人都说这厮是个淡薄清高的,如今看来,这世上男人都一个样儿,哪有什么干净的? 想勾搭我家小表妹,你还早了一万年呢! 也不看看我家小表妹是个什么样儿的人精,早巴不得跟你撇清关系了。 唐允章刚在想着宋瑾送他小表妹东西怎的都不送他东西,便见宋瑾将那块玉佩递了过去,“既然慕二小姐不愿意收下,那给唐小公子也是一样的,原本便只是一份心意,不在乎贵重与否。” 宋瑾将这东西送给唐允章了,唐允章还真不舍得装作大气不收,这玩意儿他家里也有两枚,是极贵重的物件儿,镇国公府身为将门,自然比不得荣国公府富硕,在宋瑾眼中不算贵重的玩意儿,在旁人眼底可是了不得的东西。 而且,宋瑾既然贴身配着这个玉佩,大约也晓得它的价值。 他口中的不怎么贵重,多半也只是说说而已。 唐允章挑了挑眉,还真真便将那玉佩收了下来了。 “那便多谢宋三爷了。” 既然他将这玩意儿也能送了自个儿,便也说明方才那件事大约是他自己多想了,这宋瑾总不至于看上自家小表妹的,他们这又不熟,才是第一回见面,那一见钟情多是话本子里出来的玩意儿,这世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见着唐允章真将那玉佩收了下来了,慕言春心情十分复杂,也不知该说自个儿这表哥是心大好,还是太过自信的好,总之他收都已经收了,总不能又还给宋瑾,见着这幕情景,她也只能摇摇头,叹息一声,自己转身回了房间。 少女这老气横秋的一声叹息,在那张雅致靡丽的面容上显现出来,反而添了三分不合时宜的成熟气息。 既带着女人的成熟妩媚,又带有一丝青涩少女的清纯天真,这一幕情景映入某个人的眼中,令他不由流露出一丝深思。 慕家的这位小姐,如他当初预料的一般,实在有些不像是一位小姐。 或者,用更为妥当的说法,便是她的所作所为,并不仅仅只是一位闺阁内养出来的千金小姐。 这唐允章此时将她从靖安侯府带了出来,莫不成还有什么更深的缘故? 若说仅仅只是为了带她看一眼老太君,宋瑾回想起慕言春方才的那个神情,心里隐隐有些预感,她这一行不应该只是这样简单。 第一四五章 雨停 宋瑾虽说的是不在乎住在下房里,可唐允章却不能真的让人家住在下等房间里,少不得又挪了几间上房出来,留给宋瑾住了。【零↑九△小↓說△網】 除了宋瑾之外,跟着他的还有几个公子哥儿,宋瑾同唐允章说话时,那几位二世祖多半还在外头晃荡着,到了差不多用晚膳的时候,几个人才卷着一大批护卫赶了过来,这客栈自然是没有他们麾下的那些护卫的位置的,那几位二世祖毫不客气的住下了,叫他们那些护卫自个儿寻个地儿呆着去,半点也没见着风骨气节。 慕言春呆在房里也听见了下头那些二世祖的大声叫嚷声,多了这么些人,她也不好下楼去,只呆在房间里用了饭,洗漱过后便歇息下来了。 第二天一大早,外头依旧稀稀疏疏下着小雨,客栈底下静悄悄的,想来是昨日那些人玩过了头,今儿都在困觉呢。 她也没什么闲事可做,便拿出纸笔写了一封书信,如今这个天气飞鸽传书也不怎么方便,慕言春便跟唐允章说了一声,叫了一个传信儿的经过驿站将书信送了回去。 虽说去路不同,可来路却还是好的。 慕言春给慕博庸写了封信,报告了一下如今的情况,还有问候他身体是否安好。当然,对于宋瑾的事情她是半个字都没有提起的。 她也给晋临写了一封信,问候了一下他的近况,府里从前没有想起来的事情也在信中一一说明了,又问了一下后院沉香、江氏和仲氏的情况,最后叮嘱他好好读书,也要好好休息。 这两封信看着短,却浪费了她足足一个上午,她斟酌着用词还有语气,又绞尽脑汁地想着必定要写齐全才好,这送上一封信过去也不如何方便,总不能都写一些琐碎闲话。这一来二去的什么都想写上去,白白浪费了好几张的信笺。 这一场雨隔了三五日才见晴,久违的阳光从窗边透过微微一丝暖意,慕言春难得地打开了窗子,倚在窗边看看外边的风景。 这客栈多了一些男客,她都不方便下楼。 虽然这样的情景也是她早有预料的,不过整日呆在房中着实有些考验人的耐性,再加上下头总是有些吵吵闹闹的,唐允章又是个自来熟的性子,不多时便和下头那些二世祖打成了一片,听见他在下头热热闹闹,自己却只能缩在房里,慕言春那捏在手中的针线便狠狠往花样上一戳。【零↑九△小↓說△網】 这几日时常听见唐允章的声音,那宋瑾反倒是没怎么作声。那些个二世祖分明是他的朋友才是,如今反而像是跟他不怎么熟悉的样子。 唐允章是出了名儿的人缘好,也是镇国公府唯一一个在外头比较活跃的,许多宅邸里的隐秘事,多半都是他打听出来的。 他作为镇国公府的耳朵和眼睛,一直高调地装出不着调的模样,在一群二世祖之间的十分吃得开,这一点慕言春可以理解,可宋瑾作为荣国公府的少国公,多半是不怎么和那些人交往的,如今他却跟咱们一群人混在一处,还同他们一道回汴京,这件事说起来也令人觉得奇怪。 秋风瑟瑟,这阳光照进屋来,也驱散不了多少凉意。 慕言春索性站到了窗边,将手伸了出去,她住在二楼,窗户旁边正好有一棵大树,她看着话本子上那些大侠飞檐走壁的,每每住客栈必有一棵树立在客栈边上,每立在客栈边上的一棵树,必得被里头的各色人等当做梯子翻来翻去……她自个儿往大树上比划了一回,却觉得那些戏本子上的故事不可尽信。 这棵树又矮又胖,别说抱着它往下滑,便是站在枝丫上也站立不得,那些话本子里时时在树上头或蹲或坐的,她十分佩服他们。 虽说这树当不得梯子,可当做一道风景却是十分得当的,这棵树大约有些年头,慕言春隐隐约约见着里头有不少鸟巢,时而便能窜出一只小鸟来,叽叽喳喳的十分可爱。 如今这个时候,已然到了它们往南方迁徙的时候,平日里已经极少见着这些活着的小东西了,慕言春一手托腮撑在窗边,看着它们也觉得自己心情都跟着好上不少。 “文燕,那桌上大约还有一些小果子,帮我挑上一两颗过来。” 她这回出门没带上莺儿和八哥儿,只带了顾嬷嬷和文燕、画眉,莺儿毕竟是她院里的大丫鬟,她走了底下那些小丫鬟怕是不服管,也不知能闹成什么样子,她呆在府上,好歹也能和晋临说说话。 至于八哥儿,她性子实在不适合京都,慕言春此去也没什么准备,只怕她没什么心机,被人诓骗了去,于是也只能将她留在府上了。 好在文燕和画眉都是心思机灵的,不一会儿文燕便拿了两枚果子来,都是婴儿拳头大小,正好适合喂这些小鸟,慕言春将果子咬了一口,露出里头的果肉,搁在窗沿上好一会儿,也没一只小鸟敢过来啄上一口。 这些小动物大都是胆子小的,慕言春也没有沮丧,只将两枚果子都放好,自个儿远远地走了开来,坐在椅子上看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只小雀儿停在了窗边,在果肉上啄了几口,紧接着又飞来了几只,都摇头晃脑的,看上去十分可爱。 来的小鸟多了,那两颗果子便不够分了,不少小鸟都挤在一处,将果子啄得连轱辘转,慕言春看得正觉得有趣呢,蓦然便见果子一阵滚动掉落下去。 那一群小鸟似乎被那声响吓住了,俱都扑扇着翅膀飞散了开来,一时惊起千重鸟。 慕言春听着那声响“咕噔”一下,实在不像是砸在地上的声音,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探出半颗脑袋往下头一望,都是绿色葱茏的一大片,再望了一会儿,她才从那绿色葱茏的一片中寻见了一抹蓝色。 湛蓝的颜色,同今日雨后放晴的天空极像,却又掩在一片翠绿之中,以至于她第一时间没有看见。 约莫底下还坐着一个人,她方才竟没有发觉,以至于将果子不小心落在了人家身上。 第一四六章 辨音 “真是抱歉……我一不小心失手将果子落了下来,下面的这位兄台你没怎么样吧?” 看那衣裳样式,大约是个男人,若是不小心砸到了那二世祖里的哪一位,估计又要惹出什么麻烦,只希望这人脾气不要太坏才好。 慕言春往下头往了两眼,底下却迟迟没有回应,她心里一个咯噔,想着那果子又软又小,总不至于将人砸昏了吧? 越想心里越慌,刚打算下去看看,便听见下面一个声音,“无碍。” 慕言春一颗心刚安定了一瞬,便又提了起来。 听这声音,莫不是……宋瑾? 怎么会这么巧? 他不在客栈里头带着,跑到大树底下坐着作什么,这下子她该说些什么才好,方才想起来的那些说辞她一瞬间便忘了个干净,大脑里头空空如也。 还没等她开口,便听见下头的声音十分不慌不忙地又传了过来,“只是砸到了我手中的书而已。” “……哦。”除了这一个字,慕言春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表达自己的心情。 她觉得自己今儿个倒霉到了极点,心血来潮喂个鸟都能砸到底下看书的人。而这看书的不是旁的什么人,正是一个声名赫赫的刽子手,还是杀人如麻的那种,虽说只是以后,可这种心情还是令人觉得如同自个儿随便绕个远路都能碰上个打劫的一般,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她自个儿讷讷了一声,又觉得这么回答不好,可要说什么又都不太合适,便只能说一句,“没什么事就好。” “不过……” 宋瑾却好像没那么简单便打算放过她,她刚送了一口气,便又听见了这样一声转折。 “不过什么?莫不是把书砸坏了?” 该不会是什么市面上难见的孤本之类的,还是十分不得了的书,不晓得她能不能寻到一本一样的?慕言春心里直打鼓儿。 “倒不是书的事情。”他的语气没什么变化,“只是若是慕二小姐真的喜欢这些小东西,便不要喂它们吃食比较好,若是他们以为在这儿时时都能讨到吃的,便会日日呆在这里,再不自食其力,等二小姐你一走,它们多半会死。” 慕言春有些发愣,没料到是这个问题,她面上微微发红,“是我没考虑清楚,多谢宋公子提醒。” “嗯。” 古时书中有一典故,说的是“一曲误,周郎顾”,讲的是有个善琴女子为得周郎回顾,故意弹错琴弦,那时夫子解释的是这一典故是形容那能征善战的周郎容颜绮丽,备受女子喜爱。 如今也有一样典故,说的是“辨音回舞”。 这一典故十分风流有趣,跟这位玉面狐宋瑾关系十分密切,讲的一桩关于他的风流韵事,当初吐蕃公主来朝觐见,因着她那异常美艳的异族容颜,十分受人钦慕,当朝天子也有意为她寻一良婿,以结秦晋之好。 这位公主为人泼辣爽朗,那些上门求情的贵族公子个个瞧不上,偏偏在天子宴上将这位玉面狐瞧上了眼,一心想要嫁他为妻。 然而这位她瞧上的这位贵族公子却对她的美色不为所动,她一向自信的有两样东西,一是她的美貌,而是她的舞蹈。 她十分善舞,于是便有些个看热闹不怕死的胆大个儿出了个主意,请她蒙眼一舞,曲尽后指向了谁谁便是她的驸马。 人人都觉得这个主意公平,那公主也答应了下来。 第二日御前一舞,这位吐蕃公主直直地便指到了宋瑾,又准又稳。 可这件事却实在不是个公平事儿,这靠的不是别的,便是她的辨音本事了,那公主听了这个主意,十分喜不自胜,她心上人的声音只要听上一回便不能忘怀,想要从众人当中辨认出来实在太简单了。 这桩事没能成全那位吐蕃公主的姻缘,却实实在在成全了宋瑾的风流名声,令他在几分高高在上之中染上了几抹凡尘绯色。 慕言春从前只以为传闻是传闻,当不得真的,如今听了宋瑾的声音,蓦然想起这个传闻,却突然觉得若此事是真的,倒也不是那么令人不能理解。 不过,她大约记得,在故事的最后那个吐蕃公主最后还是入了皇宫,可见这世间美人儿大多还是皇帝陛下消受的。 她正胡思乱想着,思虑蹁跹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宋瑾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叫她回过了神。 “说起来,今日慕二小姐却是知道我是谁了呢。” 慕言春立在窗边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方才她脱口而出的那一句话中的漏洞,小心脏扑通扑通乱跳,以为他肯定会继续说下去,说她故意装作不认识他,她等了好一会儿,那宋瑾却突然熄了火,再也不发出一点声响了。 原本便是为了跟他拉开距离,才故意装作不认识他的,1如今看来她这计划不但失败,而且反而更容易引人怀疑,她就觉得这招大约是瞒不过的宋瑾的。 可即便是瞒不过,她也觉得宋瑾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斤斤计较的。 但事实证明,他不仅计较了,还计较的十分深刻,不然也不会在这样的当口吐出这一句。 慕言春心情十分复杂,她想了半晌才打算将这锅栽到表哥头上,心里有些发虚,支支吾吾道:“我原是不知道公子便是宋三爷来着,好在前两日表哥同我说了,我才晓得。上回我实在有些失礼了,这几日下头又都是男子,我也不好拜会,还望宋公子海涵一二。” 那宋瑾一派悠闲高华的语气,“如今下头可没什么人。” 这……是个什么意思? 听他这一句,慕言春先是有些不明白,再联系起自己方才的那一句,她才恍惚有些理解了,宋瑾这一句……约莫是说现在下头没人,她可以下去将他拜会一番了? 有这么说话的么,这人身份地位不一般,连说话的风格也十分的不一般,寻常人大约是不会这样说话的吧。 慕言春此刻心中万马奔腾,头一回体会到此人的棘手之处,他这样的思维方式,也难怪那些官场里的老油条也能栽到他手里。 第一四七章 小镇 慕言春想着自己此时是下去呢还是不下呢? 后者的情绪强烈占据着她的大脑,可她理智的最后一根弦又时时提醒着着她,不能这般感情用事。 她磨磨蹭蹭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下去瞄一眼的时候,底下适时的出现了一个悦耳的声音。 那些个二世祖大约是醒了,正走到楼下嚷嚷着要吃粥,声音大得连她这楼上的都听着了,就不用说宋瑾了。 慕言春从前总觉得这些个人吵得很,如今看他们分外可爱,连平日十分聒噪的声音也觉得格外悦耳,她努力克制住自己喜不自胜的心情,语气尽可能地压得沉郁些,道:“宋公子,这可真是不凑巧的很。” 底下没什么别的反应,低声“嗯”了一声。 慕言春眼见着那颗果子从下面又飞了上来,落到了窗户边上,紧接着就听见宋瑾慢悠悠的声音,“机会多着呢,不必着急。” “呃……”慕言春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语言,心情复杂地将果子拿了起来,良久才“嗯”了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没听见底下声音,慕言春大着胆子往下一探,下头已经没人了。 她将果子放回桌上,自个儿瘫在椅子上只觉得这一趟像是起死回生。 “文燕,将这果子放下去吧。” 反正已经是被雀儿啄过的,白放着也浪费了,拿下去喂喂小动物也是好的,莺儿平素便喜欢亲近那些猫儿狗儿或者小兔子之类的,其实她自己也喜欢,只可惜她一向跟这些可爱的小动物绝缘,它们每每一看见她便掉头就跑,小时候让她很是伤心了许多回。 当然,这样也有一些小小的好处,譬如她在树荫间歇息,极少有小鸟扫下几片叶子到她头上,更不用说那些个排泄物了。 还有街上那些恶犬之类的也不用担心,在街上狭路相逢,每每必是那恶犬拔腿就跑,也十分奇妙。 “小姐,这几日您都不下楼,今日要不然下去散散心?”文燕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关切地问道。 小姐一向是在房间里待不住的,这回竟然能住上这么些日子,连文燕都觉得不可思议。 慕言春站了起来,将窗户紧紧关上,又开始侍候她那盆蔫巴巴的小草消磨时间,顺道回答文燕道:“不必了,下头那么些人,又都不是简单角色,若是闹出什么乱子也是不好。” 虽是这么说,可实际上她也并不怎么担心那些人,她之所以一直隐居不出,多半还是为了躲避宋瑾,这可真不是一个好糊弄的,原本她这样做也只是为了一个保险,如今他说了那样的话,她便更不敢出去了。 她原本便是打算当个隐形人一般,默默无闻才好,这下子可好了,一果子砸到了人家身上,想不被记住都难了。 被那样的一个杀人如麻的家伙记住,着实不是个好兆头,仿佛被扫帚星惦记了一般,心里不是一般的发毛。 文燕却不懂这些的,她眼见着小姐又开始侍弄那盆开不了花的盆栽,自觉地将水壶递了过去,温声慢语道:“我这几日从楼上路过,也见过了那些人许多回,都不是什么大恶之人,顶多就是被家里宠坏了,有些顶重的脾气而已,小姐一向聪明,总不至于跟那些人缠上什么关系吧。” “这可说不一定。”慕言春默默给草叶子浇水,心里很是凄凉,毕竟这霉运上来了,你就是心血来潮想喂个鸟都能砸着人,更不用说对着那一群纨绔了。 自然她也不是有多歧视那一群纨绔,毕竟她自家弟弟也跟他们差不多脾气,都是不知人间冷暖的公子爷,但她这等运气之下,再下去跟他们碰面那就真的是自个儿作死了,而且不是一般的作死。 听了慕言春那般说法,文燕也不知该说什么,手里的活儿没放下,给慕言春捏着叶子,让她浇水方便些,又说,“既然小姐懒得下去,那到房里歇着也好。不过奴婢听说这虎潭镇风景一向优美,这几日天气大约会渐渐好转起来,也算是秋日的尾巴了,小姐既然不愿意到客栈下头逛逛,那何不去镇上走动一番呢?” “唔……”慕言春想了想,觉得这是个极好的主意。 这虎潭镇前几日她和唐允章去逛了一回,确实是风景独秀,整日里呆在房间也的确是糟蹋了好时光,不如下去走走看看。 这日子再往下走,天气便愈发见寒了,到时候只怕这样的机会也不多了,如今被困在这镇上,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够动身,到底汴京,这行路大约还要十天半个月的,若是路上再来一场雨,这一路便行得更慢了。 到达汴京时只怕已然快了入冬,如今这个时候正是出去逛逛的好时机。 要不然寻个好日子,早早出门,只要没人看见,便也不怕什么。 那些个二世祖一向起得极晚,多半是跟他们撞不见的。 打定了这个主意,慕言春心情便好上了不少,将那一盆小草浇好了水,便搁下手中的水壶又坐到旁边去了。 文燕看着那盆绿植,还颇为疑惑道:“小姐,我瞧着这盆花您也伺候了不少时日了,怎的都不开花呢?” 慕言春捏了个果子放进口里,“它自然开不了花,因为它本来便是一株草啊。” “咦?”文燕忍不住往花盆里张望了好一会儿,一脸的不可思议。 慕言春觉得那青果子倒是十分多汁,可口得很,于是又拿了一个,尝起来酸酸甜甜的,很是对她的胃口。 “这果子我从前怎的没见过,味道很是不错啊。” “回小姐的话,这果子大约是当地的特产,奴婢从前也没见过。” 慕言春想着也是,于是说道:“那咱们走的时候带上一些,还可以在路上慢慢吃。” “奴婢知道了。” 文燕一向懂事贴心,将事情交给她慕言春很是放心,又吃了几个差不多到了饭点儿,慕言春便没再用了,只怕吃的半饱到时候用不下饭。 第一四八章 秀丽 (正在修改中,么么哒) 慕言春想着FRE自己此时是下去呢还是不下呢? 后者的情绪强烈占据着她的大脑,可她理智的最后一根弦又时时提醒着着她,不能这般感情用事。【零↑九△小↓說△網】 她磨磨蹭蹭了CDS许久,终于下定决心下去瞄一眼的时候,底下适时的出现了一个悦耳的声音。 那些个二世祖大约是醒了,正走到楼下嚷嚷着要吃粥,声音大得连她这楼上的都听着了,就不用说宋瑾了。 慕言春从前总觉得这些个人吵得很,如今看他们分外可爱,连平日十分聒噪的声音也觉得格外悦耳,她努力克制住自己喜不自胜的心情,语气尽可能地压得沉郁些,道:“宋公子,这可真是不凑巧的很。” 底下没什么别的反应,低声“嗯”了一声。 慕言春眼见着那颗果子从CDCS下面又飞了上来,落到了窗户边上,紧接着就听见宋瑾慢悠悠的声音,“机会多着呢,不必着急。” “呃……”慕言春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语言,心情复杂地将果子拿了起来,良久才“嗯”了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没听见底下声音,慕言春大着胆子往下一探,下头已经没人了。【零↑九△小↓說△網】 她将果子放回桌上,自个儿瘫在椅子上只觉得这一趟像是起死回生。 “文燕,将这果子放下去吧。” 反正已经是被雀儿啄过的CS,白放着也浪费了,拿下去喂喂小动物也是好的,莺儿平素便喜欢亲近那些猫儿狗儿或者小兔子之类的,其实她自己也喜欢,只可惜她一向跟这些可爱的小动物绝缘,它们每每一看见她便掉头就跑,小时候让她很是伤心了许多回。 当然,这样也有一些小小的好处,譬如她在树荫间歇息,极少有小鸟扫下几片叶子到她头上,更不用说那些个排泄物了。 还有街上那些恶犬之类的也不用担心,在街上狭路相逢,每每必是那恶犬拔腿就跑,也十分奇妙。 “小姐,这几日您都不下CSC楼,今日要不然下去散散心?”文燕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关切地问道。 小姐一向是在房间里待不住的,这回竟然能住上这么些日子,连文燕都觉得不可思议。 慕言春站了起来,将窗户紧紧关上,又开始侍候她那盆蔫巴巴的小草消磨时间,顺道回答文燕道:“不必了,下头那么些人,又都不是简单角色,若是闹出什么乱子也是不好。” 虽是这么说,可实际上她DS也并不怎么担心那些人,她之所以一直隐居不出,多半还是为了躲避宋瑾,这可真不是一个好糊弄的,原本她这样做也只是为了一个保险,如今他说了那样的话,她便更不敢出去了。 她原本便是打算当个隐形人一般,默默无闻才好,这下子可好了,一果子砸到了人家身上,想不被记住都难了。 被那样的一个杀人如麻的家伙记住,着实不是个好兆头,仿佛被扫帚星惦记了一般,心里不是一般的发毛。 文燕却不懂这些的,她眼见着小姐又开始侍弄那盆开不了花的盆栽,自觉地将水壶递了过去,温声慢语道:“我这几日从楼上路过,也见过了CDS那些人许多回,都不是什么大恶之人,顶多就是被家里宠坏了,有些顶重的脾气而已,小姐一向聪明,总不至于跟那些人缠上什么关系吧。” “这可说不一定。”慕言春默默给草叶子浇水,心里很是凄凉,毕竟这霉运上来了,你就是心血来潮想喂个鸟都能砸着人,更不用说对着那一群纨绔了。 自然她也不是有多歧CS视那一群纨绔,毕竟她自家弟弟也跟他们差不多脾气,都是不知人间冷暖的公子爷,但她这等运气之下,再下去跟他们碰面那CDS就真的是自个儿作死了,而且不是一般的作死。 听了慕言春那般说法,文燕也不知该说什么,手里的活儿没放下,给慕言春捏着叶子,让她浇水方便些,又说,“既然小姐懒得下去,那到房里歇着也好。不过奴婢听说这虎潭镇风景一向优美,这几日天气大约会渐渐好转起来,也算是秋日的尾巴了,小姐既然不愿意到客栈下头逛逛,那何不去镇上走动一番呢?” “唔……”慕言春想CDSCS了想,觉得这是个极好的主意。 这虎潭镇前几日她和唐允章去逛了一回,确实是风景独秀,整日里呆在房间也的确是糟蹋了好时光,不如下去走走看看。CDS 这日子再往下走,天气便愈发见寒了,到时候只怕这样的机会也不多了,如今被困在这镇上,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够动身,到底汴京,这行路大约还要十天半个月的,若是路上再来一场雨,这一路便行得更慢了。 到达汴京时只怕已然快了入冬,如今这个时候正是出去逛逛的好时机。 要不然寻个好日子,早早出门,只要没人看见,便也不怕什么。 那些个二世祖一向起得极晚,多半是跟他们撞不见的。 打定了这个主意,慕言CDS春心情便好上了不少,将那一盆小草浇好了水,便搁下手中的水壶又坐到旁边去了。 文燕看着那盆绿植,还颇为疑惑道:“小姐,我瞧着这盆花您也伺候了不少时日了,怎的都不开花呢?” 慕言春捏了个果子放进口里,“它自然开不了花,因为它本来便是一株草啊。” “咦?”文燕忍不住CDSC往花盆里张望了好一会儿,一脸的不可思议。 慕言春觉得那青果子倒是十分多汁,可口得很,于是又拿了一个,尝起来酸酸甜甜的,很是对她的胃口。 “这果子我从前怎的DS没见过,味道很是不错啊。” “回小姐的话,这果子大约是当地的特产,奴婢从前也没见过。” 慕言春想着也是,CDS于是说道:“那咱们走的时候带上一些,还可以在路上慢慢吃。” “奴婢知道了。” 文燕一CS向懂事贴心,将事情交给她慕言春很是放心,又吃了几个差不多到了饭点儿,慕言春便没再用了,只怕吃的半饱到时候用不下饭。 第一四九章 古店 慕言春向来是个极稳重端庄的姑娘,饶是幼时偷果子摸鱼之类的事败露被人告到娘亲那儿去了,她也记得跟那苦主说自个儿不是靖安侯府的姑娘,只愿别丢了靖安侯府的脸面。【零↑九△小↓說△網】虽说最后少不得还是得被娘亲提起来好一顿责罚,却也尽心了不是? 然而下头这些主儿的却h不是这样,非但不是,反而胆子贼肥,光天化日的都敢喝酒赌钱,慕言春用完了膳,腹中鼓鼓实实的,躺在榻上听f着下头的叫嚷声,原想困个觉明日养足精神出去逛上一逛,如今也连这小小的心愿都满足不得了。 她一手托腮,一d手摇扇,清凉的风不仅吹透了她的皮肤,更是凉到了她的心底。 先前也说过了,这客栈里隔音设施建的十分不好。 不好到什么程度e呢,慕言春心里约莫估计了一下,大约是相当于没有的程度。那一声声叫嚷便直从她耳朵根子里传到了她脚尖c上,她尚能耐着性子摇扇熄一熄心里的火气,可画眉却已然有些耐不住了。 画眉生得一副好嗓子,十分得巧,自小便是被娇养长大的,虽不比那些小姐活得精致,却也优于寻常人家,她从前又极少出门,在府里f向来独居一院,是绝不会有这般吵嚷的,因而如今遇到这些事也比寻常人要反感几分。 她那婉转甜腻的嗓子十分动听,便真如鸟雀啾鸣,“小姐,那下头那些那般吵嚷,都吵得您休息g不得了,即便他们是大户出身的,也不该这样放肆啊。要不咱们跟唐少爷说一声,让他管管吧。” 慕言春没什么动静,“连这客栈的老板都没有作声,咱们说话做什么?你以为表哥便不知道?” 能在这样繁荣的古镇开上这样一家客栈的,怎么说都能有些背景,寻常平头百姓的,哪敢开这样的cf客栈?若是背景不深厚,这客栈一日里都要被人砸上数十回,这可不是夸张。 那老板没开口,表哥也没反应,她怎么能冲上去当这个出头d鸟。 她这回去汴京也是特意为了看看情况,可不是为了惹麻烦的。 她趁着下头那些人继续喝酒赌钱的时候,自己悄摸摸地寻了本诗经出来看看,静悄悄地看了十几页,心里总算是平静下来了。 外头那些声音从她耳朵里穿梭而过,她也只当做什么都没有听见。【零↑九△小↓說△網】 好在那些人还晓得累,在画眉望了七回八回正准备望上第十回的时候,他们散了伙儿去歇息去了。 慕言春也吃了点东西,熄灯睡了。 早早躺下了反而没什么睡意,慕言春睁大了眼睛望着窗边微微月光,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一大早文燕便将她叫了起来,早已经决定好要出去逛上一逛,慕言春也没有赖床,在床上蹭了一圈,一下子弹了起来,穿衣洗漱和梳妆是最耗工夫的时候,她身边又只有文燕和画眉两个使的顺手的丫鬟,因而这一顿打扮很是花费了她不少时间。 好在她出门会带上面纱,也不需要将面上妆容画的多么精致巧妙,只浅浅抹了一层粉,两颊抹上腮红,唇上点上胭脂,画眉很是需要细致与技艺,因而文燕为她描摹了很长时间。 她头上挽了个寻常发髻,带上不怎么显眼的珠钗首饰,用面纱将脸遮上,肩上披了件大红猩猩披风,便带着文燕和画眉出了门。 她下楼的时候脚步极轻,下头只有掌柜的在招呼,慕言春跟掌柜的问了声好,便静悄悄地出了门。 外头果真比客栈有趣许多,慕言春往前些日子看到了那一簇cd小花那儿走去,分外可惜的是,她去看时那花儿已经被雨打坏了,即便是如今天气转晴,这花儿也已然败了。 却不是她以rf为的秋菊,而是一株不怎么常见的低矮月季,瑟缩着靠在墙角,看上去分外可怜。 慕言春也没见着多么遗憾,只是喟叹了几句,便又转过墙角向y小巷走去,这来往道路偶读铺满了青石板,衬着这青色石墙显得十分悦目,偶尔房檐下还有卖着自家产的鸡蛋的农妇,也有的只让自家小孩儿在门口看着,一家也顶多只有那么八九枚,既没必要合到集市去卖,便直接放在门前也很方便。 她对这样的售卖方式很感兴趣,可惜她即便是买了也没什么用处,于是也只能看看了。 “小姐,你看,那前头还有卖花儿的。”画眉见到前头人越来越多,整个人也越来越兴奋了,虽端着十分架着想装出几分端庄来,却也还是在看到那些花卉的时候破了功。 一张脸上端起笑来,显得十分可爱。 她原本生得便讨喜,如今笑起来便更讨喜了,慕言春也没有v拒绝,顺着画眉指着的方向走过去,便看见真有卖一些漂亮野花的。 这花骨朵儿开得不大,远远的慕言春看得也不大清,还真亏g了画眉视线那样好,连这样远的东西也能望见。 慕言春一样挑了几株,交给画眉拿着,笑道:“你既然喜欢,便好好拿着,到时候把房内摆着的花瓶儿拿一个出来好好将花儿养着。” “真的吗?”画眉很是欣喜,可是转瞬间便有露出一丝沮丧来,“可是那花瓶好像还有有些年头的东西,用那花瓶装这野花怕是不好吧。” “不碍事g的。”慕言春对这些一向不怎么在意,“你只别将它碰坏了便是了。” “嗯。”画眉重重点了一下头。 待将这段路逛尽了,便走到了上回慕言春和唐允章来到的一个岔路口,慕言春选了条上回没有走过的,带着文燕和画眉往另一条道上走。 不一样的路上,是不一样的风景,很多景色都是上一次慕言春不曾看到过的,譬如那个小小的寺庙,还有寺庙前头的小佛像。 譬如那穿着异族服饰的少女,还有旁边站着吹着笛子的大汉,旁边还站着不少人在叫好,一下下地鼓着掌。 慕言春前世听说过有异族人,但是并未看到过。 第一五零章 朱府 慕言春向来是个极稳重端庄的姑娘,饶是幼时偷果子摸鱼之类的事败露被人告到娘亲那儿去了,她也记得跟那苦主说自个儿不是d靖安侯府的姑娘,只愿别丢了靖安侯府的脸面。【零↑九△小↓說△網】虽说最后少不得还是得被娘亲提起来好一顿责罚,却也尽心了不是? 然而下头这些主儿的却不是这样,非但不是,反而胆子贼肥,光天化日的都敢喝酒赌钱,慕言春用完了膳,腹中鼓鼓实实的,躺在榻上听着下头的叫嚷声,原想困个觉hj明日养足精神出去逛上一逛,如今也连这小小的心愿都满足不得了。 她一手托腮,一手摇扇,清凉的风不仅吹透了她的皮肤,更是凉到了她的心底。 先前也说过了,这客栈里隔音设施建的十分不好。 不好到什么程度呢,慕言春心里约莫估计了一下,大约是相ii当于没有的程度。那一声声叫嚷便直从她耳朵根子里传到了她脚尖上,她尚能耐着性子摇扇熄一熄心里的火气,可画眉却已然有些耐不住了。 画眉生得一副好嗓子,十分得巧,自小便是被娇养长gh大的,虽不比那些小姐活得精致,却也优于寻常人家,她从前又极少出门,在府里向来独居一院,是绝不会有这般吵嚷的,因而如今遇到这些事也比寻常人要反感几分。 她那婉转甜腻jj的嗓子十分动听,便真如鸟雀啾鸣,“小姐,那下头那些那般吵嚷,都吵得您休息不得了,即便他们是大户出身的,也不该这样放肆啊。要不咱们跟唐少爷说一声,让他管管吧。” 能在这样繁荣的古镇开上这样一家客栈的,怎么说都能有些背景,寻常平头百姓的,哪敢开这样的客栈?若是背景不深厚,这客栈一日里都要被人砸上数十回,这gh可不是夸张。 那老板没开口,表哥也没反应,她怎么能冲上去当这个出头鸟。 她这回去汴京也是特意为了看看情况,可不是为了惹麻烦的。 她趁着下头那些人继续喝酒赌钱的时候,自己悄摸uj摸地寻了本诗经出来看看,静悄悄地看了十几页,心里总算是平静下来了。 外头那些声音从她耳朵里穿梭而过,她也只当做什么都没有听见。 好在那些hj人还晓得累,在画眉望了七回八回正准备望上第十回的时候,他们散了伙儿去歇息去了。 慕言春也吃了点东西,熄灯睡了。 早早躺hj下了反而没什么睡意,慕言春睁大了眼睛望着窗边微微月光,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一大早文燕便将她叫了起来,早已经决定好要出去逛上一逛,慕言春也没有赖床,在床上蹭了一圈,一下子弹了起来,穿衣洗漱和梳妆是最耗工夫的时候,她身边又只有文燕和画眉两个使的顺手fg的丫鬟,因而这一顿打扮很是花费了她不少时间。 好在她出门会带上面纱,也不需要将面上妆容画的多么精致巧妙,只浅浅抹了一层粉,两颊抹yy上腮红,唇上点上胭脂,画眉很是需要细致与技艺,因而文燕为她描摹了很长时间。 她头上挽了个寻常发髻,带上不怎么显眼的珠钗首饰,用hj面纱将脸遮上,肩上披了件大红猩猩披风,便带着文燕和画眉出了门。 她下楼的时候脚步极轻,下头只有掌柜的在招呼,慕言春跟掌柜的问了声好,便静悄悄地出了门。 外头果真比客栈有趣许多,慕言春往前些日子看到了ui那一簇小花那儿走去,分外可惜的是,她去看时那花儿已经被雨打坏了,即便是如今天气转晴,这花儿也已然败了。 却不是她以为的秋菊,而是一株不怎么常见的低矮gh月季,瑟缩着靠在墙角,看上去分外可怜。 慕言春也没见着多么遗憾,只是喟叹了几句,便又转过墙角向小巷走去,这来往道路偶读铺满了青石板,衬着这青色石墙显得十分悦目,偶尔房檐下还有卖着自家ff产的鸡蛋的农妇,也有的只让自家小孩儿在门口看着,一家也顶多只有那么八九枚,既没必要合到集市去卖,便直接放在gg门前也很方便。 她对这样的售卖方式很感兴趣,可惜她即便是买了也没什么用处,于是也只能看看了。 “小姐,你看,那前头还有卖花儿的。”画眉见到前头人越来越多,整个人也越来越兴fg奋了,虽端着十分架着想装出几分端庄来,却也还是在看到那些花卉的时候破了功。 一张脸上端起笑来,显得十分可爱。 她原本生得便讨喜,如今笑起来便更讨喜了,慕言春也没有拒绝,顺着画眉指着的方向走过去,便看见真有卖一些漂亮野花的。 这花骨朵儿开得不大,远远的慕言春看得也不大清,还真亏了画眉视线那样好,连这样远的东西也能望见。 慕言春一样挑了几株,交给画眉拿着,笑道:“你既然喜欢,便好好拿着,到时候把房内摆着的花瓶儿拿一个出来好好将花儿养着。” “真的吗?”画眉很是欣喜,可是转瞬间便有露出一丝沮丧来,“可是那花瓶好像还有有些年头的东西,用那花瓶装这野花怕是不好吧。” “不碍事的。”慕言春对这些一向不怎么在意,“你只别将它碰坏了便是了。” “嗯。”画眉重重点了一下头。 待将这段路逛尽了,便走到了上回慕言春和唐允章来到的一个岔路口,慕言春选了条上ghfg回没有走过的,带着文燕和画眉往另一条道上走。 不一样的路上,是不一样的风景,很多景色都是上一次慕言春不曾看到过的,譬如那个小小的寺庙,还有寺庙前头的小佛像。 譬如那穿着异族服饰的ty少女,还有旁边站着吹着笛子的大汉,旁边还站着不少人在叫好,一下下地鼓着掌。 慕言春前世听说过有异族人,但是并未看到过,这一世hh这是第一回出府这么远,也不曾看到过,这可以说是她实实在在第一回见到模样生成这样的人。 第一五一章 佳人 慕言春招呼他坐下,看着他依旧神情高涨的,也没有说什么,只等着他自己忍不住率先开口。 唐允章等了许久,就是想等慕言春十分好奇地开口问他,结果等了半晌也没见她开口,反而她还十分悠哉地端起了茶杯。 他心中无限凄凉了一把却也没有打消他的热情,“咳……春儿,我今日可听着了一个大新闻,你猜是什么?” “什么?”慕言春十分顺口地搭了腔。 唐允章捏着腰间的玉佩转了一圈,略微朝慕言春那处靠了一靠,道,“我今日下楼去同他们说话,结果不小心听着了一桩十分有意思的传闻,或者也可以说是花边新闻,是关于荣国公府宋瑾的……当然我也不是有意要去打听的,你知道的,我一向就不喜欢现在这些年轻人八卦之类的。” 慕言春十分识趣地也将身子挪了一挪,“我明白,你一向不是那样热心八卦之人,你这样做只是因为荣国公府家大业大的,不得不关注一二分而已。” 虽是这么说,但慕言春想起唐允章这厮当初在府上同自己讲他亲舅舅的糗事笑话之时,可是张口就来,各大院的一些隐秘事他也是摸得清清楚楚,这第二职业就是专听人八卦、并且第二职业几乎要压过第一职业的人,她说他并不爱八卦,还真是一桩十分昧良心之事。 不过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宋瑾的八卦都十分难得,她像是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情一般。 若是关于宋瑾的这桩事能让她找出什么蛛丝马迹,那也是难得的一件好事。 她因此更加昧着良心对唐允章说道:“我也晓得表哥你并不想同我谈论这些事情,毕竟在背后说人如何是十分不好的行为……” 唐允章嘴唇张了张,紧接着便又听见慕言春来了一个大转折,“只是呢……咱们此时正好也没什么事情,我又不是什么外人,你且同我说一说,消磨一下时光也是好的。毕竟咱们都不是什么爱好听人小道消息之人,即便是听着了这条消息,也不会向外宣扬的。” 他一时之间对慕言春肃然起敬,咳了一咳道:“你说的很是,其实我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 然而他的神情十分不自然,显然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想法。 若是他到处跟人说起这件事,慕言春还不晓得是该哭还是该笑呢。 “所以这桩事情是?”眼见着他又开始将要跑题了,慕言春连忙把他拉回正常的轨道。 唐允章掩饰似的拿起一只茶杯,故作淡定地作喝茶状,“其实我也是听下头那些二世祖说的,说听人说那宋瑾实在是个不能以行为外貌来揣度之人,咱们从前不都觉得他少年老成、心机城府极重么?” 慕言春重重点了点头,深以为然,顺便提醒唐允章道:“表哥,你那个杯子里没茶的。” 唐允章迅速放下茶杯,故作镇定,“我原来也觉得他是个清高孤傲的翩翩公子,一向严于律己、不近女色,一心只顾及天下大局,没料到我竟然看错了他。” 你自然看错了他,他清高孤高是不假,翩翩公子就不必加上去了吧,他杀人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这样的翩翩公子就十分恐怖了啊。 而且他一向不近女色是真,可严于律己、一心顾全大局就跑题跑到不知多远了,宋瑾后来扶傀儡皇帝上台后,可是连朝会都不去了的,整日自个儿逍遥快活,既不严于律己,也不顾全大局,真是难为表哥这会儿便看透了他的本质。 慕言春心下腹诽不已,耳朵还是立起来听着表哥说话。 唐允章又道:“……却原来咱们统统都瞧错了他,说起来当初我以为他不近女色,还是诸葛家的千金,那个名满汴京的大才女诸葛鸣向宋瑾表了一下白,结果被宋瑾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我才以为他是个极正直的人。那诸葛家的大才女真是个顶尖的大美人啊……” “表哥,又跑题了。”慕言春忍不住提醒他一下。 唐允章咳了一声,回归正题,“嗯……我想说的就是,我原本以为他拒绝那个大才女是因为他不受美**惑,如今听了下头那群人的说法,才晓得他原来是另有佳人在侧,那佳人模样生得极好看,他同那女子感情十分深厚,所以才拒绝了那诸葛家的千金。” 末了他摇头叹气了几声,显然很为诸葛家的千金惋惜,那可是一个才貌俱佳、又心思玲珑之人,她一朝被拒,不知伤透了多少贵族公子之心,也不知打破了多少闺阁千金的梦想啊。 原来是因为那诸葛家的千金的前车之鉴,所以才没人敢向那宋瑾表个白啊,难为慕言春前几日考虑了那么久。 她想了一想,才道:“我竟不知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情,不过若那荣国公府真有这样一个女子,这京里不可能没有半点风声啊?” 慕言春还是觉得唐允章这个说法存有疑点,并且这个疑点不是一般二般的大。 唐允章很是不以为然道:“小表妹啊,表哥原本不想和你说这些事情的,毕竟你尚未嫁人,可既然你已经问了,那我就不得不告诉你了。” 他得意道:“如今宋瑾正妻之位空悬,荣国公府是不可能让他娶一个随随便便的女子为妻的,至少也要是一个能匹配得上他的身份的,我猜想那女子大约身份背景不佳,宋瑾晓得荣国公府不可能接受,所以才将她放到了外室。你想啊,这宋瑾为什么常年不呆在家里,偏偏往外头跑,不就是因为外头有没人在怀嘛!” 这唐允章前几句话还算正经,一到了最后一句,便暴露出他的本性了。 慕言春摇了摇头,对于他的这个猜想不置可否。 这桩事有些道理,但很大的可能不是表哥想的那样,以前世她所了解的宋瑾的为人,这样的做法实在不是他的风格。 而且据她所知,荣国公府家风优良,极大限度的不去限制宋瑾的做法,无论是他的仕途也好,还是他做出的抉择也罢,大多都是宋瑾自己的选择。 第一五二章 竹马 即便那个女子不能成为宋瑾的正妻,可既然是宋瑾喜欢的人,那让她入府也不是难事。 除非,那个女子身份十分不一般。 想到这里,慕言春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这身份不一般的女子,能够不一般到哪里去,竟然会让镇国公府都会忌惮? “表哥,为何他们会知道宋瑾身侧有这么一个女子,从前不都是没有半点风声的么?” 这一点让慕言春很是疑惑,若果真是有这么一个女子存在,那也不该这样容易被他们察觉啊,以宋瑾的手腕,想要护住这样一个人有什么难事? 唐允章大约说的有些口渴了,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悠然道:“自然是被人瞧见了咯,他这回出门多半也将那个女子带上了,他和那女子一同逛街的时候被人一不小心看见了。” 他会这般大意? 慕言春心里蓦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倒是也碰见了宋瑾一回来着,可宋瑾不是和朱渐之呆在一起么,说他陪人逛街,他一直陪的也是朱渐之啊,这是什么情况展开。 这朱渐之总不能随意一变便成了一个女子吧,再者,朱渐之那人高马大的身架子,若果真有人将他认作女子,那人眼珠子该是多么的不灵敏。 还是说宋瑾见过朱渐之之后又同那女子约会去了? 那宋瑾这工作也是十分有效率,让慕言春不得不吐槽一句,这也效率过头了吧。 哪有人这样工作的? 慕言春心中犹自惊疑不定,便又听唐允章说:“说起来这宋瑾着实是个极有意思的人,他若想同人姑娘约会,多半还是选择小河边啊,或者风景优美迷人的地方比较有情趣吧,他倒好,直接带着人家去了古董店,也不搭理人家……真是。” “……” 古董店? 慕言春含在口中的茶水一下子呛了出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春儿,你没事吧?”唐允章被她这反应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拍了拍她的背。 慕言春咳了一会儿便好了,用手帕捂住嘴唇,低声道:“你说是古董店?哪个古董店?” 唐允章惊讶地看着她,“这镇上你说还有哪个古董店?” 慕言春默然无语,又拿帕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不过说起来还是有些奇怪的,听他们说当时好像还看到一个疑似朱家那小子的身影,也不知是真是假……”眼见着慕言春没事了,唐允章想起这桩事,又开始疑惑起来。 慕言春连连附和,“是啊是啊,的确挺奇怪的。” “你也这么觉得吧。”唐允章难得听见慕言春这么附和自己,神情大振,道,“朱渐之那小子不晓得跑到哪儿去耍了,也不知他们怎么瞧的还能瞧见他?那小子指不定又去哪个姑娘家玩儿去了,他就不是一个好东西。” “唔……”慕言春模糊地回应了一句。 她从前便晓得唐允章看不惯朱渐之,没料到竟是这样的看不惯,也不晓得他到底是怎么讨厌上朱渐之的,不是说这俩人幼时关系还是挺好的么? 而且她从前听娘亲提起这俩人还是小屁孩儿的时候,那朱渐之时常溜到镇国公府这边来玩,跟唐允章混得熟得不能再熟,他们俩小时候都不是什么安分的,一个上树掏鸟蛋,一个下河里摸鱼,配合得天衣无缝,最有意思的是他俩一起诓那倒霉的教书先生的时候,简直让人见了就忍不住捧腹。 这二人原本关系该是极好的,不知后来怎么着便成了这般对立的了,这二人一见着面便是硝烟弥漫的,场面十分恐怖。 慕言春实在不敢将朱渐之也在这镇上的消息告诉表哥,免得节外生枝啊。 也希望这两个人不要碰到一起才好,那朱渐之也是个聪明人,晓得表哥在这客栈便不过来这边,表哥大多数时候也只是呆在客栈,大约这二人是不会碰到一起的吧。 偷偷瞄了表哥一眼,他依旧在百般挑着那朱府大公子的刺儿,那话听着实在是啼笑皆非,譬如“那厮从前睡了那刘家的三女儿,可是我先看上的”之类的话语,慕言春强忍住笑意,装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跟着一起唐允章一起谴责朱渐之的暴行。 两个人将朱渐之绕着弯儿说了几百回,唐允章还觉得意犹未尽,慕言春却已经十分困了,跟唐允章说自己想要休息,他也不好意思再在这儿呆着,便念念不舍地出去了。 待唐允章自己走了出去,慕言春反而没了多少睡意,想起唐允章方才的话,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她原是想着能多低调便有多低调的,如今看着样子怎么着都不算是低调啊。 她从前在靖安侯府装的很是顺风顺水,怎的一到了外头,便装不下去了呢? 只希望那传言不要传到宋瑾耳朵根子里才好,不过那些二世祖虽然皮实,可到底还是有些聪明劲儿,总不至于当着当事人的面儿说吧? 想到这里,慕言春又转了一个身,说起来这流言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真不知道留言害死人呐! 慕言春迷迷糊糊想着,也不知转了几个身,根本不晓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的,只晓得第二日眼睛一睁,便已经是白天了。 她极少有睡的这么熟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躺的不怎么安分,有丁点声音便能将她惊醒,这还是她从前在献王府养成的习惯,是个坏习惯,可如今也改不过来了。 这样的习惯养成,大约还是在顾嬷嬷被杖毙之后养成的,后来她还因为那件事失眠了许多日子,从此落下了心病,便一直睡得不安分了。 她在那府上一直以来都是十分的担惊受怕,从前害怕自己的身死,后来担忧腹中孩儿的身死,但她到底没能保住他,更没能保住自己。 这一世,一切都不一样了,她也不能以同样的眼光来看待问题了。 宋瑾从前扶了傀儡上位,成了令人畏惧的存在,可现在的他还不是,他还不足以成为那样可怕的人,她实在没有必要那般畏惧他。 第一五三章 离去 若她始终抱着对从前的畏惧,对他的畏惧,那她谈何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镇国公府的末路? 这样的心情浮现在心中,一瞬间慕言春只觉得大脑一阵清明,眼前的高山大海仿佛也变得不再困难。 她这几日心情较以往放松了许多,也迎来了久违的好消息,前些日子被大雨冲垮的那条路在紧锣密鼓的修建中总算修好了大部分,虽说暂时还不能容负重车马通行,不过宋瑾似乎急着赶路,跟唐允章告别后,便带着他那一行人匆匆离开了。 他们自己这边与宋瑾相比较起来行李更多,被马车拉着都丢在客栈仓库里,那路尚未建好,他们走过去并不安稳,自然不能像唐允章那般轻车劲马地离开。 慕言春同唐允章又在虎潭镇呆了几日,带那条路再没什么问题了,才重新启程开始往汴京赶去。 他们这一行比原定的行程要耽搁了不少,好在唐允章往汴京递了信,让老太君晓得了情况,并不会令老人家担心,这一行走得很急,但是也分外轻松,至少终于能离开虎潭镇,无论是车夫还是仆从都是十分快活的。 “嬷嬷,托您问一声,咱们此行还需多少日子才能到京里?” 为了方便,慕言春和唐允章坐的不是同一辆马车,凡事自然不是去问唐允章,但是外头也跟了随行的嬷嬷。是唐允章特意安排的,有事往外头叫一声也是极为便利的。 慕言春呆在马车里,也不知这路程行了多远,便掀开帘子问上一问,心里也好有个数。 “回小姐的话,大约再有十日左右便到了。” 慕言春毕竟是慕家的小姐,按照唐家的规矩来称呼似乎不大妥当,而唐允章又没告诉她们怎么称呼小姐,于是一概丫鬟嬷嬷便只称呼她小姐二字。 再加上唐家人丁稀少,若是慕言春记得没错,他们这一代的女儿大约只有一个,比她年长一岁,去年已经嫁了人,不在府上,所以称呼她为小姐也不会混淆,慕言春自己也没什么意见。 “多谢嬷嬷。”晓得了消息,慕言春放下了帘子,继续看着手中的书籍。 这一行路上慕言春带上的行李不多,书籍更是不多,这几日已经熟读了好些遍,再看着更觉得腻烦。 从前她十分羡慕四叔能够到山川四洲去游玩,但四叔却十分不以为然,同她说游学是一桩极为艰苦乏味之事,从前她只以为四叔是唬她的,如今她自己坐了这几日的车马,便已然觉得十分枯燥乏味了,也难怪四叔会那样说,她大约有些体会四叔的心情了。 其实她从前嫁入献王府时也行了大半个月的路程,只是那时候她是新嫁妇,心中满是期待与忐忑,整日脑海中都胡思乱想着静不下心来,她那时最大的感受便是时间过得怎么这样快,转眼间便到了京都,如今她随着唐允章行在路上,心中是不一样的情绪,于是感受也格外的不一般了。 她腻在马车里的小几上,看着桌上的白茶徐徐冒着烟雾,脑中极为平静,便越发觉得枯燥无味起来。 无事可做的时候,时间只会愈加难熬,慕言春也没什么法子,便拿出当初那位仁兄给她留下的医术手抄来看。 里头很是有些奇闻异事,慕言春第一回看的时候只看那些奇闻异事,觉得十分有趣,后来又看了许多遍,便开始专心看那些刁钻杂疑的地方。 从前她只将这书当做话本子来看,讲的是那些医师的经历,如今她便开始专心研习起那些医药方子来。 那医师遇到难题时,是怎样攻克的,里头什么药物克制什么药物,也写得十分详细。 慕言春虽然在这方面没什么天赋,可好在勤能补拙,她在靖安侯府上的时候问过许多大夫,将医术大概囫囵吞了一遍,虽然不精,但也全部了解了。 此时再读起来,心中自然有不一样的感受。 譬如那里头写得一个姓纪的大夫,遇见了一个病人口内生疮,原本是一件极为寻常的病史,然而那些个大夫却越治理越糟糕,最终使得那个病人口不能咽,话不能说,涎液不可自控。那病人是个极有身份的,因为这事砍了不少人的脑袋,这里头的大夫就因为医术高超,被人抓了过去给那病人看病。 他先前也以为只是病人内息不调、肺火上涌,引起的这个症状,可是听了病人家属的描述后,又产生了动摇,他弄不清楚那病人的病症,自以为自己这回必死无疑,而后都给自己的亲人写了绝笔,后来却因为那病人幼子的一句无意的话产生了新的思路。 他听闻病人喜欢吃蟹,寻常时候须得吃上两三斤,胃口极大,他便令人去问了那人最近吃了些什么。 结果发现原来根本和内息毫无干系,只是因为那蟹黄与他吃的秋叶根相冲,才会引起这样的变化。而先前那些大夫开的药不仅不能够治理,反而会使病情更加糟糕,所以才会引起伤口恶化。 他知道了原因,很快便针对这个专门制作了一味药引,不过三日,那病人便大好了,从此这个大夫一下子便扬名立万,声名大震了。 他先前也以为只是病人内息不调、肺火上涌,引起的这个症状,可是听了病人家属的描述后,又产生了动摇,他弄不清楚那病人的病症,自以为自己这回必死无疑,而后都给自己的亲人写了绝笔,后来却因为那病人幼子的一句无意的话产生了新的思路。 他听闻病人喜欢吃蟹,寻常时候须得吃上两三斤,胃口极大,他便令人去问了那人最近吃了些什么。 结果发现原来根本和内息毫无干系,只是因为那蟹黄与他吃的秋叶根相冲,才会引起这样的变化。而先前那些大夫开的药不仅不能够治理,反而会使病情更加糟糕,所以才会引起伤口恶化。 他知道了原因,很快便针对这个专门制作了一味药引,不过三日,那病人便大好了,从此这个大夫一下子便扬名立万,声名大震了。 第一五四章 抵京 若她始终抱着对从前的畏惧,对他的畏惧,那她谈何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镇国公府的末路? 这样的心情浮现在心中,一瞬间慕言春只觉得大脑一阵清明,眼前的高山大海仿佛也变得不再困难。 她这几日心情较GE以往放松了许多,也迎来了久违的好消息,前些日子被大雨冲垮的那条路在紧锣密鼓的修建中总算修好了大部分,虽说暂时还不能容负重车马通行,不过宋瑾似乎急着赶路,跟唐允章告别后,便带着他那一行人匆匆离开了。 他们自己这边与宋瑾相比较起来行李更多,被马车拉着都丢在客栈仓库里,那路尚未建好,他们走过去并不安稳,自然不能像唐允章那般轻车劲马地离开。 慕言春同唐允章E又在虎潭镇呆了几日,带那条路再没什么问题了,才重新启程开始往汴京赶去。 他们这一行比原定的行程要耽搁了不少,好在唐允章往汴京递了信,让老太君晓得了情况,并不会令老人家担心,这一行走得很急,但是也分外轻松,至少终于能离开虎潭镇,无论是车夫还是仆从都是十分快活的。 “嬷嬷,托您问一声,咱们此行还需多少日子才能到京里?” 为了方便,慕言BD春和唐允章坐的不是同一辆马车,凡事自然不是去问唐允章,但是外头也跟了随行的嬷嬷。是唐允章特意安排的,有事往外头叫一声也是极为便利的。 慕言春呆在马车里,也不知这路程行了多远,便掀开帘子问上一问,心里也好有个数。 “回小姐的话,大约再有十日左右便到了。” 慕言春毕竟是慕家的小姐,按照唐家的规矩来称呼似乎不大妥当,而唐允章又没告诉她们怎么称呼小姐,于是一概丫鬟嬷嬷便只称呼她小姐二字。 再加上唐家人丁稀少,若是慕言春记得没错,他们这一代的女儿大约只有一个,比她年长一岁,去年已经嫁了人,不在府上,所以称呼她BD为小姐也不会混淆,慕言春自己也没什么意见。 “多谢嬷嬷。”晓得了消息,慕言春放下了帘子,继续看着手中的书籍。 这一行路上慕言春带上的行李不多,书籍更是不多,这几日已经熟读了好些遍,再看着更觉得腻烦。 从前她十分羡慕四叔能够到山川四洲去游玩,但四叔却十分不以为然,同她说游学是一桩极为艰苦乏味之事,从前她只以为四叔是唬她的,如今她自己坐了这几日的车马,便已然觉得十分枯燥乏味了,也难怪四叔会那样说,她大约有些体会四叔的心情了。 其实她从前嫁入献王府时也行了大半个月的路程,只是那时候她是新嫁妇,心中满是期待与忐忑,整日脑海中都胡思乱想着静不下心来,她那时最大的感受便是时间过得怎么这样快,转眼间便到了京都,如今她随着唐允章行在路上,心中是不一样的情绪,于是感受也格外的不一般了。 她腻在马车里的BDGB小几上,看着桌上的白茶徐徐冒着烟雾,脑中极为平静,便越发觉得枯燥无味起来。 无事可做的时候,时间只会愈加难熬,慕言春也没什么法子,便拿出当初那位仁兄给她留下的医术手抄来看。 里头很是有些奇闻异事,慕言春第一回看的时候只看那些奇闻异事,觉得十分有趣,后来又看了许多遍,便开始专心看那些刁钻杂疑的地方。 从前她只将这书当做话本子来看,讲的是那些医师的经历,如今她便开始专心研习起那些医药方子来。 那医师遇到难题时,是怎样攻克的,里头什么药物克制什么药物,也写得十分详细。 慕言春虽然在这方面没什么天赋,可好在勤能补拙,她在靖安侯府上的时候问过许多大夫,将医术大概囫囵吞了一遍,虽然不精,但也DGBD全部了解了。 此时再读起来,心中自然有不一样的感受。 譬如那里头写得RW一个姓纪的大夫,遇见了一个病人口内生疮,原本是一件极为寻常的病史,然而那些个大夫却越治理越糟糕,最终使得那个病人口不能咽,话不能说,涎液不可自控。那病人是个极有身份的,因为这事砍了不少人的脑袋,这里头的大夫就因为BFG医术高超,被人抓了过去给那病人看病。 他先前也以为只是病人内息不调、肺火上涌,引起的这个症状,可是听了病人家属的描述后,又产生了动摇,他弄不清楚那病人的病症,自以为自己这回必死无疑,而后都给自己的亲人写了绝笔,后来却因为那病人幼子的一句无意的话产生了新的思路。 他听闻病人喜欢G吃蟹,寻常时候须得吃上两三斤,胃口极大,他便令人去问了那人最近吃了些什么。 结果发现原来根本和内息毫无干系,只是因为那蟹黄与他吃的秋叶根相冲,才会引起这样的变化。而先前那些大夫开的药不仅不能够治理,反而会使病情更加糟糕,所以才会引起伤口恶化。 他知道了原因,很快便针对这个专门制作了一味药引,不过三日,那病人便大好了,从此这个大夫一下子便扬M 他先前也以为只是病人内息不调、肺火上涌,引起的这个症状,可是听了病人家属的描述后,又产生了动摇,他弄不清楚那病人的病症,自以为自己这回必死无疑,而后都给自己的亲人写了绝笔,后来却因为那病人幼子的一句无意的话产生了新的思路。 他听闻病人喜欢吃蟹,寻常时候须得吃上两三斤,胃口极大,他便令人去问了那人最近吃了些什么。 结果发现原来根本和内息毫无干系,只是因为那蟹黄与他吃的秋叶根相冲,才会引起这样的变化。而先前那些大夫开的药不仅不能够治理,反而会使病情更加糟糕,所以才会引起伤口恶化。 他知道了原因,很快便针对这个专门制作了一味药引,不过三日,那病人便大好了,从此这个大夫一下子便扬名立万,声名大震了。 第一五五章 进城 慕言春备好了一切便下了楼,唐允章将那些行李人员都清点了一遍,才遣人过来将慕言春请到马车上,两个人说了一些进京的要点忌讳,一行车马已然缓缓向前移动。 出示了通行令牌,这一行马车并没有受到检查,十分顺利地进了城。 画眉尤被方才那些士兵的严肃气势吓倒了,在慕言春身边低声感叹道:“这京都跟咱们博陵实在大不一样,那些个守门的看上去个个凶悍,实在叫人喘不得一口气。” “这里毕竟是天子脚下,这样的看守也很正常。” 文燕虽说也被吓到了,可好在面上装得比较镇定,还能转头安慰画眉一句。 慕言春没有说话,听着路边熙熙攘攘的说话声,突然有了一种如在梦中的感觉。 她隔着车帘听着外头的声音,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她坐着车马满心欢喜的时候。 文燕看着自家小姐这动作,还以为她想瞧瞧外头,便道:“小姐,既然你想看一看这外头风景,咱们便悄悄掀开一角瞄上一眼,只要不被发觉,也不算出格之举。” “不必了,我只是有些感慨而已。”慕言春回过了身子,开始闭目养神。 见着小姐开始小憩,文燕便不再说话,一切都静悄悄的。 正因为马车之中分外寂静,因而马车之外的声音才显得格外响亮。 文燕只听得一阵劲马嘶鸣声,几乎冲破了她的耳膜,那声音便好似成千上万匹劲马在她面前穿梭而过,俱都是马蹄践踏地面的声音。 她极想出去瞧一瞧,可是如今不比在博陵,这样的举动在博陵算不得什么,但在汴京却是十分失礼的,她一个人被人轻视,就要连累小姐受人冷眼,便连靖安侯府也是要因此而受人轻视的。 她的注意力十分集中地放在外头的马蹄声上,强烈抑制住自己想要看一眼的心情,就连小姐都没有开口,她就更不必说了。 “听这声音,不知是多大的阵仗……”画眉自己喃喃低语,“都说汴京满是高门贵胄,果真是不假,也不知是哪个府上的人?” “以后便晓得了。”文燕这样回答。 慕言春依旧闭着眼,可嘴唇却微微开阖,“大约是萧家的人。” “萧家?”画眉一阵惊讶,“哪个萧家?” “是啊,小姐您才第一回进京,莫非还识得京里的人?”文燕想的便比画眉深得多,不过也比她好不了多少。 “无论是在汴京还是在博陵,当街疾驰都是不被允许的。能在街上这样当街疾驰,又不被禁卫军拦下的,也只有那么几家,咱们镇国公府算是一家,那荣国公府也算是一家,还有如今声势渐隆的罗家,那平民出身如今声名显赫的朱家,格外王府公爵府便不必说了,最后剩下的便是这新贵萧家。” “那为什么小姐偏偏觉得是萧家呢?”画眉更不明白了。 慕言春睁开了眼睛,“如今京里局势可是微妙得紧,这个时候镇国公府一如既往地避世,能有多低调便有多低调。那朱家的长子虽是个张扬个性,可他却十分地有分寸,必不会做出这等事情。那荣国府如今不急着站队,就更谨慎小心了,其他的人在这个时候,哪敢这样放肆呢?若是一不小心被人捏住了把柄,他们那边的人可是要被人狠狠咬上一口,即使不肉痛也要心痛许久啊。” “可是那么多人,为什么萧家便敢这样做呢?” “因为那萧家家主萧牧野是如今朝中新贵,十分得陛下喜欢,他又是个性子格外耿直的,跟那些个皇子皇孙一向疏离,如今那些人都巴不得拉拢他呢,哪会在这个时候参他一本跟他结仇呢?” 慕言春对那些人的想法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即便他们不觉得能够拉拢得到萧牧野,也不愿意因此跟他结仇。那萧牧野手握护符,被人看做是新一代的骠骑将军唐敬骧,再加上他年轻气盛 “听这声音,不知是多大的阵仗……”画眉自己喃喃低语,“都说汴京满是高门贵胄,果真是不假,也不知是哪个府上的人?” “以后便晓得了。”文燕这样回答。 慕言春依旧闭着眼,可嘴唇却微微开阖,“大约是萧家的人。” “萧家?”画眉一阵惊讶,“哪个萧家?” “是啊,小姐您才第一回进京,莫非还识得京里的人?”文燕想的便比画眉深得多,不过也比她好不了多少。 “无论是在汴京还是在博陵,当街疾驰都是不被允许的。能在街上这样当街疾驰,又不被禁卫军拦下的,也只有那么几家,咱们镇国公府算是一家,那荣国公府也算是一家,还有如今声势渐隆的罗家,那平民出身如今声名显赫的朱家,格外王府公爵府便不必说了,最后剩下的便是这新贵萧家。” “那为什么小姐偏偏觉得是萧家呢?”画眉更不明白了。 慕言春睁开了眼睛,“如今京里局势可是微妙得紧,这个时候镇国公府一如既往地避世,能有多低调便有多低调。那朱家的长子虽是个张扬个性,可他却十分地有分寸,必不会做出这等事情。那荣国府如今不急着站队,就更谨慎小心了,其他的人在这个时候,哪敢这样放肆呢?若是一不小心被人捏住了把柄,他们那边的人可是要被人狠狠咬上一口,即使不肉痛也要心痛许久啊。” “可是那么多人,为什么萧家便敢这样做呢?” “因为那萧家家主萧牧野是如今朝中新贵,十分得陛下喜欢,他又是个性子格外耿直的,跟那些个皇子皇孙一向疏离,如今那些人都巴不得拉拢他呢,哪会在这个时候参他一本跟他结仇呢?” 慕言春对那些人的想法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即便他们不觉得能够拉拢得到萧牧野,也不愿意因此跟他结仇。那萧牧野手握护符,被人看做是新一代的骠骑将军唐敬骧,再加上他年轻气盛 第一五六章 拜见 慕言春备好了一切便下了楼,唐允章将那些行李人员都清点了一遍,才遣人过来将慕言春请到马车上,两个人说了一些进京的要点忌讳,一行车FD马已然缓缓向前移动。 出示了通行令牌,这一行马车并没有受到检查,十分顺利地进了城。 画眉尤被方才那些士兵的严肃气势吓倒了,在慕言春身边低声感叹道:“这京都跟咱们博陵实在大不一样,那些个守门的看上去个个凶悍,实在叫人喘不得一口气。” “这里毕竟是天子脚下,这CD样的看守也很正常。” 文燕虽说也被吓到了,可好在面上装得比较镇定,还能转头安慰画眉一句。 慕言春没有说话,听着路边熙熙攘攘的说话声,突然有了一种如在梦中的感觉。 她隔着车帘听着外头的声音,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她坐着车马满心欢喜的时候。 文燕看着自家小姐这动作,还以为她想瞧瞧外头,便道:“小姐,既然你想看一看这外头风景,咱们便悄悄掀开一角瞄上一眼,只要不被发觉,也不算出格之举。” “不必了,我只是有些感慨D而已。”慕言春回过了身子,开始闭目养神。 见着小姐开始小憩,文燕便不再说话,一切都静悄悄的。 正因为马车之中分外寂静,因而马车之外的声音才显得格外响亮。 文燕只听得一阵劲马嘶鸣声,几乎冲破了她的耳膜,那声音便好似成千上万匹劲马在她面前穿梭而过,俱都是马蹄践踏地面的声音。 她极想出去瞧一瞧,可是如今不比在博陵,这样的举动在博陵算不得什么,但在汴京却是十分失礼的,她一个人被人轻视,就要连累小姐受人冷眼,便连靖安侯府也是要因此而受人轻视的。 她的注意力十分集中地放在外头的马蹄声上,强烈抑制住自己想要看一眼的心情,就连小姐都没有开口,她就更不必说了。 “听这声音,不知是多大的阵仗……”画眉自己喃喃低语,“都说汴京满是高门贵胄,果真是不假,也不知是哪个府上的人?”DV “以后便晓得了。”文燕这样回答。 慕言春依旧闭着眼,可嘴唇却微微开阖,“大约是萧家的人。” “萧家?”画眉一阵惊讶,“哪个萧家?” “是啊,小姐您才第一回进京,莫非还识得京里的人?”文燕想的便比画眉深得多,不过也比她好不了多少。 “无论是在汴京还是在博陵,当街疾驰都是不被允许的。能在街上这样当街疾驰,又不被禁卫军拦下的,也只有那么几家,咱们镇国公府算是一家,VD那荣国公府也算是一家,还有如今声势渐隆的罗家,那平民出身如今声名显赫的朱家,格外王府公爵府便不必说了,最后剩下的便是这新贵萧家。” “那为什么小姐偏偏觉得是萧家呢?”画眉更不明白了。 慕言春睁开了眼睛,“如今京里局势可是微妙得紧,这个时候镇国公府一如既往地避世,能有多低调便有多低调。那朱家的长子虽是个张扬个性,可他却十分地有分寸,必不会做出这等事情。那荣国府如今不急着站队,就更谨慎小心了,其他的人在这个时候,哪敢这样放肆呢?若是一不小心被人捏住了把柄,他们那边的人可是要被人狠狠咬上一口,即使不肉痛也要心痛许久啊。” “可是那么多人,为什么萧家便敢这样做呢?” “因为那萧家家主萧牧野是如今朝中新贵,十分得陛下喜欢,他又是个性子格外耿直的,跟那些个皇子皇孙一向疏离,如今那些人都巴不得拉拢他呢,哪会在这个时候参他一本跟他结仇呢?” 慕言春对那些人的想法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即便他们不觉得能够拉拢得到萧牧野,也不愿意因此跟他结仇。那萧牧野手握护符,被人看做是新一代的骠骑将军唐敬骧,再加上他年轻气盛 VDV “听这声音,不知是多大的阵仗……”画眉自己喃喃低语,“都说汴京满是高门贵胄,果真是不假,也不知是哪个府上的人?” “以后便晓得了。”文燕这样回答。 慕言春依旧闭着眼,可嘴唇却微微开阖,“大约是萧家的人。” “萧家?”画眉一阵惊讶,“哪个萧家?” “是啊,小姐您才第一回进京,莫非还识得京里的人?”文燕想的便比画眉深得多,不过也比她好不了多少。 “无论是在汴京还是在博陵D,当街疾驰都是不被允许的。能在街上这样当街疾驰,又不被禁卫军拦下的,也只有那么几家,咱们镇国公府算是一家,那荣国公府也算是一家,还有如今声势渐隆的罗家,那平民出身如今声名显赫的朱家,格外王府公爵府便不必说VD了,最后剩下的便是这新贵萧家。” “那为什么小姐偏偏觉得是萧家呢?”画眉更不明白了。 慕言春睁开了眼睛,“如今京里局势可是微妙得紧,这个时候镇国公府一如既往地避世,能有多低调便有多低调。那朱家的长子虽是个张扬个性,可他却十分地有分寸,必不会做出这等事情。那荣国府如今不急着站队,就更谨慎小心了,其他的人在这个时VD候,哪敢这样放肆呢?若是一不小心被人捏住了把柄,他们那边的人可是要被人狠狠咬上一口,即使不肉痛也要心痛许久啊。” “可是那么多人,为什么萧家便敢这样做呢?” “因为那萧家家主萧牧野是如今朝中新贵,十分得陛下喜欢,他又是个性子格外耿直的,跟那些个皇子皇孙一向疏离,如今那些DV人都巴不得拉拢他呢,哪会在这个时候参他一本跟他结仇呢?” 慕言春对那些人的想法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即便他们不觉得能够拉拢得到萧牧野,也不愿意因此跟他结仇。那萧牧野手握护符,被人看做是新一代的骠骑将军唐敬骧,再加上他年轻气盛 第一五七章 易儿 “如今时间也不早了,咱们便顺路走走,往祖母那边过去吧。”唐允章见慕言春同易儿一点儿也不生分,心中很是欣慰。 慕言春点点头,又转头向小孩儿道:“易儿要不要也跟我们一起去?” “去见祖母?”小孩儿仰着脑袋看着她,许是觉得这样走路不安稳,便拉住了她的衣袖,“不是说今日咱们家有客人要来么?咱们不一起去瞧一瞧么?” 慕言春一阵闷笑,“这位客人,你不是见过了么?” “什么时候?”小孩儿信以为真地四处转转,一脸疑惑,“大哥说今儿来的是很远的客人,我猜着多半和咱们长得不一样!我可没瞧见那样的人。” 说完他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确没见过。 “为什么和咱们长得不一样?”慕言春更觉得有意思了,“难道离咱们远的人都和咱们长得不一样么?那是三只眼睛还是两只鼻子?这么奇怪。” “三只眼睛那不是妖怪了吗?”小孩儿反而被自己的想象唬了一跳,连忙说,“我是从前听伯伯说的,说离咱们很远的地方的人,都长着金色的头发,跟那些个金线一样。他们还有蓝色绿色的眼珠子,像是琉璃和绿翡翠,不过模样生得跟咱们十分不一样……虽说都是两只眼睛一只鼻子,可看着十分别扭。” “这样啊。” 她四叔从前也和她说过这样的人,大多都是塞外之人,她也听说有许多贵族家十分稀罕这样的人,将人买回去观赏,不过她自己却从来没有见到过,只是十分好奇罢了。 大约这孩子也挺好奇的,不过可惜了,今儿来的客人多半说的是她,她可没有什么蓝眼睛金头发的。 那唐允章却是笑弯了腰,“我说你这小鬼一来就拉着你姐姐,我当你是晓得是她了,方这么殷勤,原来你不晓得。你都不认识这个姐姐你怎么这么好意思让人家牵着你?” 说完刮了刮他的鼻尖,“你还要不要这张脸皮了,羞不羞?” “嗯?”小孩儿有些不理解他的话,想也不想便反驳道,“府里的姐姐们都喜欢我,我还不让她们牵着呢?” “那你怎么让我牵着你啊?”慕言春面上也挂了笑,觉得这小孩儿真是可爱。 小孩儿面上羞红,扭扭捏捏看了她一眼,很快移开目光,嘴里的声音又细又小,“姐姐好看。” 慕言春一瞬间笑出了声。 现在的小孩儿,怎的这样古灵精怪? 那小孩儿说完了这句话,想起方才唐允章那句,才小心问了一声,“难道这回来的客人便是姐姐你?” “嗯。姐姐可没有什么蓝眼睛金色头发哦!”慕言春笑着调侃了他一句。 小孩儿面色通红底下了头。 唐允章这时才开口介绍,“这是你春儿表姐,比你大六岁呢!以后可得乖乖叫姐姐,不准跟姐姐耍赖皮!” “哦!”小孩儿不情不愿应了一声,转头看向慕言春,“姐姐是从哪里来的?我听我娘她们说过,可是记不清地方,听说是个顶远的地方,那里有吃人的兔子吗?还有会画画的狗狗……有吗?” 慕言春愣了一愣,瞄了唐允章一眼,便听见他说低声在她耳边说:“这都是易儿身边嬷嬷唬他的,担心他性子太皮管不住,便说在很远的地方有吃人的兔子,不听话的小孩儿统统会被他吃掉,还有其他这些也是这样来的……” 听了唐允章的解释,慕言春很快朝小孩儿眨了眨眼,“姐姐是从博陵来的。很遗憾,姐姐那边可没有这样的兔子,大约在别的什么地方吧?” “哎?”小孩儿看上去很是失望的样子,并不像是能被区区小兔吓住的模样,神情看上去反倒是格外振奋,她相信若是这孩子真遇上了那样的小白兔,多半还会上去瞅一瞅。 慕言春又向唐允章问为什么会是吃人的小兔子,编成狼什么的不是更真实一些么? 唐允章看上去一脸无奈的表情,声音压得很低,道:“因为这孩子好奇心太重了,如果说是只狼,他必得叫人捉上一群来看看,只是兔子的话就不要紧了。” “那他不叫人捉几只兔子瞧瞧?”慕言春笑了。 唐允章更无奈了,“如今这府里后花园可全被他那些兔子给糟蹋了,他将那些兔子可宝贝得紧呢!谁都不许碰,少了一只都闹,连祖母都拿他没法子,我能这么办呢?当然是随着他咯!” 难得看他这样的表情,慕言春很是新奇,对这能让唐允章都毫无招架之力的孩子更是喜爱了。 那孩子见哥哥和姐姐在说话,也没有插嘴,等两人低声讲完了,才拉了拉慕言春衣袖,“姐姐,博陵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啊?是像咱们京里这样,还是更热闹些?” “唔……多半是比这边清净一些。”慕言春想起博陵便想到了晋临和在那边的人,“那边和京里十分不一样,那里的街上有许多树,还有很多花花草草,有水有河,那里有的人很热情,有的人很有趣,还有一些人十分可爱。” “原来是那样的地方吗?”小孩儿看上去很是神往,“那花花草草还有小河真的是在街上吗?我们这边只有护城河,在街上的河流我还从来没有见到过呢!” “对啊,就是在街上……只是十分纤细的河流,比起京里的护城河小了很多倍,虽说并不壮丽,但是看上去也十分秀美,还可以在里面钓鱼哦!”慕言春原以为自己不喜欢那个地方,可是一想起博陵,心里却有说不完的话。 到底是自己的家乡,是自己出生和成长的地方啊。 一行人慢慢往前走着,经过了许多地方,时而唐允章跟她介绍几句,时而遇上什么熟人,相互认识一番。 因为有人陪着,所以这一行并不无聊,反而令人觉得格外有趣,在加上易儿时不时问她一些有趣的问题,跟唐允章插科打诨,慕言春连到了目的地都没有发觉。 待唐允章提醒她到了地方的时候,她还有些恋恋不舍。 第一五八章 亲疏 “如今时间也不早了,咱们便顺路走走,往祖母那边过去吧。”唐允章见慕言春同易儿一点儿也不生分,心中很是欣慰。 慕言春点点头,又转头向小孩儿道:“易儿要不要也跟我们一起去?” “去见祖母?”小孩儿仰着脑袋看着她FD,许是觉得这样走路不安稳,便拉住了她的衣袖,“不是说今日咱们家有客人要来么?咱们不一起去瞧一瞧么?” 慕言春一阵闷笑,“这位客人,你不是见过了么?” “什么时候?”小孩儿信以为真地四处转转,一脸疑惑,“大哥说今儿来的是很远的客人,我猜着多半和咱们长得不一样!我可没瞧见那样的人。” 说完他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确没见过。 “为什么和咱们长得不一样?”慕言春更觉得有意思了,“难道离咱们远的人都和咱们长得不一样么?那是三只眼睛还是两只鼻子?这么奇怪。”FD “三只眼睛那不是妖怪了吗?”小孩儿反而被自己的想象唬了一跳,连忙说,“我是从前听伯伯说的,说离咱们很远的地方的人,都长着金色的头发,跟那些个金线一样。他们还有蓝色绿色的眼珠子,像是琉璃和绿翡翠,不过模样生得跟咱们十分不一样……虽说都是两只眼睛FDB一只鼻子,可看着十分别扭。” “这样啊。” 她四叔从前也和她说过这样的人,大多都是塞外之人,她也听说有许多贵族家十分稀罕这样的人,将人买回去观赏,不过她自己却从来没有见到过,只是十分好奇罢了。 大约这孩子也挺好奇的,不过可惜了,今儿来的客人多半说的是她,她可没有什么蓝眼睛金头发的。 那唐允章却是笑弯了腰,“我说你这小鬼一来就拉着你姐姐,我当你是晓得是她了,方这么殷勤,原来你不晓得。你都不认识这个姐姐你怎么这么好意思让人家牵着你?” 说完刮了刮他的鼻尖,“你还要不BVB要这张脸皮了,羞不羞?” “嗯?”小孩儿有些不理解他的话,想也不想便反驳道,“府里的姐姐们都喜欢我,我还不让她们牵着呢?” “那你怎么让我牵着你啊?”慕言春面上也挂了笑,觉得这小孩儿真是可爱。 小孩儿面上羞红,扭扭捏捏看了她一眼,很快移开目光,嘴里的声音又细又小,“姐姐好看。” 慕言春一瞬间笑出了声。 现在的小孩儿,怎的这样古灵精怪? 那小孩儿说完了这句话,想起方才V唐允章那句,才小心问了一声,“难道这回来的客人便是姐姐你?” “嗯。姐姐可没有什么蓝眼睛金色头发哦!”慕言春笑着调侃了他一句。 小孩儿面色通红底下了头。 唐允章这时才开口介绍,“这是你春儿表姐,比你大六岁呢!以后可得乖乖叫姐姐,不准跟姐姐耍赖皮!” “哦!”小孩儿不情不愿应了一声,转头看向慕言春,“姐姐是从哪里来的?我听我娘她们说过,可是记不清地方,听说是个顶远的地方,那里有吃人的兔子吗?还有会画画的狗狗……有吗?” 慕言春愣了一愣,瞄了唐允章一眼BVB,便听见他说低声在她耳边说:“这都是易儿身边嬷嬷唬他的,担心他性子太皮管不住,便说在很远的地方有吃人的兔子,不听话的小孩儿统统会被他吃掉,还有其他这些也是这样来的……” 听了唐允章的解释,慕言春很快朝小孩儿眨了眨眼,“姐姐是从博陵来的。很遗憾,姐姐那边可没有这样的兔子,大约在别的什么地方吧?” “哎?”小孩儿看上去很是失望的样子,并不像是能被区区小兔吓住的模样,神情看上去反倒是格外振奋,她相信若是这孩子真遇上了那样的小白兔,多半还会上去瞅一瞅。 慕言春又向唐允章问为什么会是吃人的小兔子,编成狼什么的不是更真实一些么? 唐允章看上去一脸无奈的表情,声音压得很低,道:“因为这孩子好奇心太重了,如果说是只狼,他必得叫人捉上一群来看看,只是兔子的话就不要紧了。” “那他不叫人捉几只兔子瞧瞧?”慕言春笑了。 唐允章更无奈了,“如今这府里后VBV花园可全被他那些兔子给糟蹋了,他将那些兔子可宝贝得紧呢!谁都不许碰,少了一只都闹,连祖母都拿他没法子,我能这么办呢?当然是随着他咯!” 难得看他这样的表情,慕言春很是新奇,对这能让唐允章都毫无招架之力的孩子更是喜爱了。 那孩子见哥哥和姐姐在说话,也没有插嘴,等两人低声讲完了,才拉了拉慕言春衣袖,“姐姐,博陵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啊?是像咱们京里这样,还是更热闹些?” “唔……多半是比这边清净一些。”慕言春想起博陵便想到了晋临和在那边的人,“那边和京里十分不一样,那里的街上有许多树,还有很多花花草草,有水有河,那里有的人很热情,有的人很有趣,还有一些人十分可爱。” “原来是那样的地方吗?”小孩儿看上去很是神往,“那花花草草还有小河真的是在街上吗?我们这边只有护城河,在街上的河流我还从来没有见到过呢!” “对啊,就是在街上……只是十分纤细的河流,比起京里的护城河小了很多倍,虽说并不壮丽,但是看上去也十分秀美,还可以在里面钓鱼哦!”慕言春原以为自己不喜欢那个地方,可是一想起博陵,心里却有说不完的话。 到底是自己的家乡,是自己出生和成长的地方啊。 一行人慢慢往前走着,经过了许多地方,时而唐允章跟她介绍几句,时而遇上什么熟人,相互认识一番。 因为有人陪着,所以这一行并不无BR聊,反而令人觉得格外有趣,在加上易儿时不时问她一些有趣的问题,跟唐允章插科打诨,慕言春连到了目的地都没有发觉。 待唐允章提醒她到了地方的时候,她还有些恋恋不舍。 第一五九章 祖母 老夫人鬓间虽有几缕发白,眉眼间却分外精神,向慕言春招了招手,笑着唤她,“春儿,快过来给祖母瞧瞧,你这许多年没有过来,莫不是已经忘了祖母了吧?” “祖母,春儿还记得您呢!”慕言春笑着走过去,不见半点生分,“您当年最喜欢喂春儿吃橘子糖了,春儿一直都惦记着。” 旁边那贵妇人听她这么说倒是愣了一愣,那时这小姑娘才那么丁点年纪呢,竟还能记着? 又想这回是允章将她带回来的,多半是他在路上同这小丫头说的,她也算是个有心的,记在了心里,能讨得老太君的欢喜也是好的。毕竟是从博陵来的小姑娘,能有这样的想法反而更好,不至于到时做出什么错事来。 慕言春仅仅只是说了这一句话的功夫,这贵妇人便想了一大批工夫出来,左左右右考虑了不少东西。这贵妇人便是唐允章的生母李氏,她向来考虑十分周到,待人分外周全,那唐允章的性子多半还是像极了他的母亲。 “母亲,您瞧这小姑娘多贴心可人的,还记挂着您呢!不过这贪吃的性子跟咱们家易儿也差不离了……”说罢自个儿笑了起来,逗得旁边的一群人俱都笑得合不拢嘴。 易儿抗议似的拉住慕言春的手,大声道:“婶婶欺负人!我才不贪吃呢!” 慕言春也笑了,眼神往四处转了一眼,果真没瞧见宋氏,这易儿的生母二夫人也没出席。她并没有多少惊讶,这两位都是这镇国公府一等一的性子古怪的,从前她便习惯了。 那宋氏原是这府上第四代,也就是如今的当家大爷唐裕隆的正妻,只是她一向信仰那些修仙问道之类的东西,对府上事务不大管理,她自生下这府中嫡子唐锡禹之后,便再也没管过事了。 好在唐允章的生母李氏也是个有能耐的,她虽是个妾室,却出身不俗,将后宅打理得井井有条,和唐锡禹相处得也十分好,她本就是个热络性子,跟哪个都谈得上几嘴,虽说有时略显势利了些,可在大局上却是分毫不差的,不是个让人讨厌的人。 而易儿的生母二夫人沈氏,却不是靖安侯府上罗氏那样口头上的二夫人了,这个二夫人是如今当家主人唐裕隆的胞弟的正妻,是明媒正娶的相国之女,虽说沈相国早因年迈告老,可他在朝中的人脉却还是十分具有震撼力的,而且那沈相国之子也是个有些能力的,如今也是越往上走,她在府上虽时常摆上一张冷脸,却也没人会说什么。 更多的还是某些侍妾因为她娘家的权势而对她百般讨好,有身份背景的人哪里需要什么好脾气,更不需要什么看人脸色,因为别人自己会看你的脸色。 虽说她在府上时一等一的富贵身份,可她也从未因此而有丝毫娇奢,许是因为如此,老太君瞧她那倔强性子也分外顺眼,她偶尔躲在房里消遣也不曾说过她什么。 老夫人鬓间虽有几缕发白,眉眼间却分外精神,向慕言春招了招手,笑着唤她,“春儿,快过来给祖母瞧瞧,你这许多年没有过来,莫不是已经WF忘了祖母了吧?” “祖母,春儿还记得您呢!”慕言春笑着走EA过去,不见半点生分,“您当年最喜欢喂春儿吃橘子糖了,春儿一直都惦记着。” 旁边那贵妇人听她这么说倒是愣了一愣,那时这小姑TE娘才那么丁点年纪呢,竟还能记着? 又想这回是允章将她带回来的,多半是他在路上同这小UT丫头说的,她也算是个有心的,记在了心里,能讨得老太君的欢喜也是好的。毕竟是从博陵来的小姑娘,能有这样的想法反而更好,不至于到时做出什么错事来。 慕言春仅仅只是说了这一GFU句话的功夫,这贵妇人便想了一大批工夫出来,左左右右考虑了不少东西。这贵妇人便是唐允章的生母李氏,她向来考虑十分周到,待人分外周全,那唐允章的性子多半还是像极了他的母亲。 “母亲,您瞧这小姑娘多贴心可人的,还记挂着您呢!T不过这贪吃的性子跟咱们家易儿也差不离了……”说罢自个儿笑了起来,逗得旁边的一群人俱都笑得合不拢嘴。 易儿抗议似的拉住慕言春的手,大声道:“婶婶欺负人!我才不贪吃呢!” 慕言春也笑了,眼神往四处转了一眼,果真没瞧见宋氏,这易儿的生母二夫人也没出席。她并没有多少惊讶,这两位都是这镇国公府一等一的性子RWRW古怪的,从前她便习惯了。 那宋氏原是这府上第四代,也就是如今的当家大爷唐裕隆的正妻,只是她一向信仰那些修仙问道之类的东西,对府上事务不大管理,她自生下这府中嫡子唐锡禹之后,便再也没管过事了。 好在唐允章的生母李氏也是个有能耐的,她虽是个妾室,却出身不俗,将后宅打理得井井有条,和唐锡禹相处得也十分好,她本就是个热络性子,跟哪个都谈得上几嘴,虽说有时略显势利了些,可在大局上却是分毫不差的,不是个让人讨厌的人。 而易儿的生母二夫人沈氏,却不是靖安侯府上罗氏那样口头上的二夫人了,这个二夫人是如今当家主人唐裕隆的胞弟的正妻,是明媒正娶的相国之RW女,虽说沈相国早因年迈告老,可他在朝中的人脉却还是十分具有震撼力的,而且那沈相国之子也是个有些能力的,如今也是越往上走,她在府上虽时常摆上一张冷脸,却也没人会说什么。 更多的还是某些侍妾因为FE她娘家的权势而对她百般讨好,有身份背景的人哪里需要什么好脾气,更不需要什么看人脸色,因为别人自己会看你的脸色。 虽说她在府上时一等一的富贵身份,可她也从未因此而有丝毫娇奢,许是因为如此,老太君瞧她那倔强性子也分外顺眼,她偶尔躲在房里消遣也不曾说过她什么。 第一六零章 闹剧 慕言春这一回在一众笑闹中吃得很好,除了时而说些宅子里的趣闻,在席上说得最多的还是唐允章幼时的糗事了,着实不是这厮太受宠爱,他之所以受到如此关注,完全是因为他那儒雅外表下藏着一颗生生不息的作死之心。 这府上子嗣本就不多,大表哥唐锡禹自小跟在大爷唐裕隆身边教养,端的是一等一的规矩教养,打小便从没叫人替他担心过。唯一的一回还是有一次唐允章从树上摔了,唐锡禹想也没想将他接住了,可他又不是铁人打的,那时的唐允章已是十一二岁的少年,身子骨儿不是一般的强壮,那么一个大活人砸下来,硬生生被他抗住,仅仅只是骨折外加震伤,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那之前的唐允章性子是真皮,自那之后,也不知是被大哥的伤吓到了,还是这一砸将人砸清醒了,从此性子便开始收敛了下来,不过两年下去,人人只道镇国公府出了一个四面周全、广袖善舞的小公子,而他先前是什么模样,却似乎全然忘记了。 唐允章同唐锡禹是真正的兄友弟恭,他们虽非胞生子,但他们之间的感情却十分深厚,这其中多半免不了唐锡禹对唐允章的深情厚遇。 唐锡禹比唐允章年纪大上十多岁,大爷唐裕隆从前并不常在家,可以说唐允章是被唐锡禹一手带大的,虽是兄弟,却胜父子,感情自非常人所能比拟。 再者,这镇国公府中子嗣不多,唐允章幼时年纪小,出府一趟并不容易,他身边能够亲近的兄弟,也只有唐锡禹这一个。 这样的境遇,多半也是舅舅的良苦用心,镇国公府子嗣本就单薄,实在容不得兄弟阋墙之事发生,仅仅只是一次,便足以将这满府震荡得支离破碎了。 虽说唐锡禹比唐允章足足大上十多岁,可唐允章毕竟是府中幼子,难免自小便受宠溺了一些,若是他被宠得昏了头,开始惦记起唐锡禹的位子,这样的事情即便那些妇人不愿意考虑,可也是唐裕隆不得不放在心上的。 仅仅凭唐锡禹是府中嫡长子这一点,唐允章便没有了半分机会,更何况唐锡禹还比他大上十多岁,这样的差距,更是唐允章无论如何也无法企及的。 只要唐允章尚有一分理智,便绝不会惦记属于唐锡禹的位置,唐裕隆这番设计煞费苦心,却也卓有成效。唐允章与唐锡禹兄弟感情之深,是慕言春生平仅见。 事实所显,唐裕隆那一番担忧是没有必要的,唐允章虽看上去极为大大咧咧的,可真正到了那样的关头,孰轻孰重他比谁都拎得清,他不是那等惦记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还痴心妄想的蠢人,相反,他比谁都聪明,正因如此,他才比谁都亲近唐锡禹。 那是他的兄长,也是他的亲人,只要唐锡禹日后承爵,必不会薄待于他,他会成为他将来的左膀右臂。 慕言春对于这些事情是丁点也不晓得,她听了几位婶婶的谈论才晓得原来还有这样的缘故,她从前只当唐允章生来便是那样一副外表纯良内心风骚的本性呢! 原来他从前是明骚,现今是收敛了来着。 这一群闺秀将唐允章从前的糗事拿出来说笑着,却不想这厮这回出去反倒闹出了一场新鲜的闹剧。 唐允章自大哥那件事之后,便将性子好好地收敛了许多,平常不轻易发火,一发火起来便分外厉害。 但朱渐之这厮从来不算在唐允章的平常之内,只要见了他,唐允章必会发上好一顿火气,这两人私底下的矛盾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各自的家长都清楚得很,只是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只是这一回这二人却是闹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连镇国公府里头几个有头有脸的夫人都惊动了,更不用说慕言春了。 先前那唐允章不是往那种楼子里去了么? 他原打发了那桩差事,想着总算能轻松片刻,悠闲地往那处走去,想着必得好生消遣消遣,这可凑了巧了,那朱家的大公子不知怎的也想着去消遣消遣,但这位公子的消遣却十分不走寻常路,唐允章的消遣一向分外低调,能避着人的耳目便避着,免得被自家兄长数落。 可朱渐之这厮本就是大公子,哪里会怕这些,当朝风气将狎妓这事儿视作一桩风雅,那朱渐之可不就是个极风雅的人物。 他一个人风雅了,还要风雅得不同寻常,他先往姑馆去了,带走了一个模样清秀的小倌儿,那小倌儿那叫一个弱柳扶风,是个极可人的,可朱渐之这厮不急着办事儿,反将这小厮带着去了妓馆,说是他又想出了一个新鲜玩法儿,许多纨绔公子哥儿都跟着他,道他何其雅致、颇有意趣。 他这一来二回意趣的,便不巧被唐允章撞见了,这撞见也便罢了,偏偏朱渐之还看上了唐允章新到手的小花魁,唐允章当即气血上涌,偏生朱渐之这厮这回没了眼力见儿了,见着人家怀里如花似玉的那个,便说要用自个儿怀里的去换。 可人家唐允章怀里的是漂亮的小姑娘,他怀里那是袅袅娜娜的小兔儿啊。 说实在的,当今天下并不反对男风,因着官员狎妓触犯了法律,这导致那样的姑馆分外红火,那些个被称为一等风流的公子哥儿,哪个身边没有一个两个美貌的小厮的,说的好听是小厮,可其实还不是主子的床上人儿,府里养上个把美貌小童是一种颇为流行的风雅。 可风雅是风雅,有人喜好兔儿爷,便有人不好这口,唐允章便是不好这口风雅的那种。 他想着前些日子那桩事儿还没结呢,便不想再生事端,想了想,硬生生忍了这口气,便只当身边有只苍蝇嗈嗈叫了几声。 正常人都晓得,苍蝇要叫也不会只叫一声,那朱渐之瞧他难得的没有反驳,以为他同意了,便得寸进尺上房揭瓦了,说你要是舍不得那咱俩也可以一块儿玩玩儿。 这是什么个意思,这样的玩玩儿便是寻常能玩儿的吗? 唐允章当即便怒了。 第一六一章 亲事 “朱渐之你什么个意思?” 唐允章气急,一张脸涨得通红,看了他怀中那娇弱的兔儿爷一眼,倒没说什么,反而是望向对面那恬不知耻地家伙时带上了一丝鄙夷,“当真是不知羞耻!” 考虑着自家小表妹刚来,多半还不清楚府中的情况,故而他来此也只是想喝杯酒消遣消遣,并不打算留下,等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回去。此时他心中虽怒火上涌,却也不曾忘记这一茬儿,见了朱渐之这没脸的家伙他本就心情不好,现下听了他这一句便更不开心了,拥了怀里的小花魁便想往下走,再不想见朱渐之一眼。 可朱渐之原就堵在楼梯上拐角,他想下,便须得朱渐之让上一步,这厮非但不让,反而还挡在了唐允章跟前,面上笑面虎一样的神情,只令人觉得他的奸滑狡黠。 “允章小弟你如今怎的这般性急,带着小美儿便打算自个儿玩去儿了?你家哥哥不是管得忒严么?你若带人家回去,这小美儿可不得被剥了一层皮?” 他这样一说,唐允章怀中小花魁瑟瑟抖了一抖,那镇国公府大公子严肃恭谨的性子是京里人尽皆知的,对这个弟弟管得也严,若真让他晓得了,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旁边的那些公子哥儿们听了朱渐之的话,俱都隐隐笑了起来,像是十分不屑于唐允章总是听着哥哥的话,一副还没脱奶的黄毛稚子模样。 他们一向跟朱渐之交好,眼见着唐家日渐衰落,而朱家又是当今陛下大力拔擢起来的,孰轻孰重,一眼便见分晓。再加上朱渐之同唐允章不和是圈子里都晓得的,哪怕这二人装得交情不浅,可明眼人都能瞧见这二人的不对付。 他们虽不惧唐允章,但唐家毕竟也是一棵参天大树,他们谁都不愿意出头去得罪人,于是也仅仅只是隐晦的交了一个眼色,并不愿当个出头鸟叫别人看热闹。 唐允章满怀的心思全在朱渐之那张可恨的脸上,丝毫没注意到小美人儿面上的表情,旁人那些各色神情他倒是注意了,可那些人都是朱渐之的党羽,和他走不到一块儿去,他也没必要注意。 他冷笑一声,“多谢朱大公子的好意提醒,只是这些事却同你没什么干系了吧!” 这二人从前毕竟是关系极密切的,朱渐之又是个心思细腻的,一瞬间便察觉了他的心思,也不点破,接着道:“这的确同我没什么干系,只是允章小弟,你们家里最近不是新来了一个小姑娘么?那小姑娘那样可爱,你若是这样将这小美人儿带回去,若是被撞见了,少不得惹得那小姑娘害羞一回,你好歹也是个哥哥来着……” “你怎的晓得的?” 唐允章下意识地开口,等话脱了口才晓得自己有些莽撞了,这朱渐之同那宋三爷一向交好,宋瑾晓得的事,他知道也并不奇怪。 朱渐之笑了笑,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话,反而紧接着上句道:“你不是顶喜欢那个小姑娘么?还带人家逛街来着……现下将这小美人儿带回去毕竟不方便,不如就做个便宜送给我呗!” 唐允章原也并未想过带着这小花魁回府上,不说大哥晓得后会不会罚他抄个诗百篇,便是被祖母晓得了,也多半不会叫自己好过,只是朱渐之巴巴地找他要,他若果真给了,反倒显得自己真的是因为害怕府里管教不得不把这小花魁拱手让给他一般,这样的感觉可不会叫人觉得痛快。 此时他却听出了朱渐之话中的重点,反问道:“你怎的晓得我带春儿去逛了街的?” 他蓦然想起当时在博陵时,晋临那小子说朱渐之这厮也跟宋瑾是一路过去的,莫不成那时他也在虎潭镇? 唐允章一猜一个准,朱渐之也不准备打哑谜了,当即道:“说起来我跟你们家那小姑娘还有些缘故,出个门便能将她碰到了,你说巧合不巧合?” 去他娘的巧合! 旁人的巧合是巧合,可朱渐之这厮的巧合能叫做巧合么? 他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鬼晓得他那是跟春儿碰见同她说了些什么,一想到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跟春儿会了面,而那时春儿还以为他是个送自己弟弟回府的好人,若是他使个什么伎俩跟春儿挑拨一下,也不知春儿是什么心情,会做何想法? 思及此处,唐允章有些坐不住了,凝眉道:“你跟春儿说了什么?” “允章小弟,瞧你这话说的,我还能跟那小姑娘说些什么?”朱渐之瞧着他面上的神情似乎觉得分外有趣,浮现出一缕笑意来,“我自然是同小姑娘说她生得十分可爱,很讨人喜欢了!若不是我已经订了亲,少不得要跟小姑娘好好聊一聊呢!” 这样的轻浮话语,叫唐允章气血上涌,当即被气得头昏脑涨的,身体转眼间便做出了反应,一拳朝朱渐之砸去。 唐允章原是个极能忍的,可面对着这样的无耻之徒,叫他怎么能忍得下去。 便是任何一个稍微有些血性的大小伙子都不能忍。 朱渐之早已同人订了亲,却还说这档子话跟一个姑娘家拉扯不清,若非唐允章晓得慕言春的秉性,说不得还真被朱渐之给骗了,饶是如此,这厮说的这话儿也叫唐允章恨不能将他活活掐死,他这话儿一出,若真被有心人拿去做了文章,那春儿的名声不就被他坏了个干净了么? 更不用他口口声声所说的定亲,他定亲的那个女子,原是他的青梅竹马,同他一起长大的邱家的小姐。 当初他尚未认清朱渐之的真面目,同他相处得极好,对他没有丁点防备,告诉了他自己心悦的女子便是邱家的大小姐邱琳,他认识邱琳是因为邱家是大哥娘家的表亲,而朱渐之认识邱琳却是因为自己。 他一面说着要为自己出谋划策,夺取邱琳的芳心,叫唐允章介绍他同邱琳认识了,一面自己使了手段,将邱琳那一颗真心拿到了手。 第一六二章 反目 邱家是京都的贵胄之族,即便是配上朱渐之也是不差的。 若是邱琳嫁给唐允章,无疑是亲上加亲,可唐家如今日渐衰败,再加上邱琳是邱家嫡生的小姐,邱家若想更上一层楼,那朱渐之才是邱家更好的选择。更何况朱渐之那厮向来花言巧语,能将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那邱琳本就是个性子单纯的,不过两三回便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倾心所向。 这样的事情,哪怕拿去老太君面前说,也只能说一句他二人无缘,让他不要多心,更逞论外人。 可唐允章那是年轻冲动,到底不服,凭着一腔愤怒冲到了朱渐之跟前儿,想要问他个究竟,却没料这厮那时才展露了他的卑劣嘴脸,道他只是镇国公府区区庶子,邱家大小姐貌美如花,又是正儿八经的嫡出,哪里能是他相配得上的? 他那时还不知朱渐之什么用意,一时热血上头,便将他狠狠揍了一顿。 第二日便有人说他钦慕邱家小姐,见人同朱家结了亲,心里腻歪,便同朱渐之反目了。又见他那时说的话挑了好几个版本拿去嚼,每一个都直戳他的心。 更可鄙的是,那传言将邱家的小姐说的好似红颜祸水一般,道她如何妖孽,将朱家的大公子和唐家的小公子挑拨得如何如何,这二人先前好到什么程度是众人皆知的,这一番流言传下来,连邱家跟唐家的关系都变得有些微妙了。 虽说两家还有姻亲关系,可人心都是肉长的,遇上这等事情,难免不会多心,更不提关系回到从前了。 那朱渐之被他一顿胖揍,似乎伤得不轻,这事儿从哪里来看都是他的错处,挑不出朱渐之的问题,他明显便是一个可怜的受害者。可唐允章同他相熟多少年,他怎样的为人唐允章实在是太明白了,朱渐之的那些手段他十分清楚,从前他只是看着他对付别人,没有多大感触,如今亲身经历了他是怎样对付自己的,他方明白那是多么的难熬。 唐允章平日里虽说说笑笑,看上去极好相处,可他自己清楚自己是个薄情的性子,然而那朱渐之比之较他,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桩事最终便由他亲自同朱渐之赔礼道歉而终,自那之后,二人的关系便每况日下,虽见了面还能笑着寒暄几句,可每一回都是不欢而散。 两家对这些事俱是极为了解的,可都没怎么表态,装作什么也不晓得的样子,何尝不是在互相试探对方的用意。 这一回这二人着实闹得有些大了,却也不是第一回,两家人都派人问了,却没找对方问罪,甚至只是说年轻人互相打打闹闹很正常,便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唐允章回了镇国公府,被李氏好生骂了几句,又被罚着抄了经文,到了第二日才满目疲惫地出了院门。 慕言春过去看他时,他好生呆在院里养着伤,她尚还疑惑着为何唐允章突然间这么安分了,到了他那儿一看,原来他这回竟伤到了脸,嘴角处一片淤青,说句话都“嘶嘶”叫疼,他这样好面子,也难怪他不肯出去。 “表哥你瞧你刚回来就这样不安分,难怪婶婶总是不放心你。”慕言春坐到他旁边,仔细端详着他面上的伤,见只是破了皮,没动了骨肉,才放心了一些。 唐允章嘴角抽动了片刻,“嘶”了一声,多是方才想要说话,面上表情太急扯动了伤口。 他这回长了点儿记性,将一张面皮子绷着,只嘴角微微一动,道:“哪里是我想要惹事,分明是朱渐之那厮不要脸,真是……他哪里不去偏偏总是去我要去的地方,我好心好意想着饶他一回,他倒好,给脸不要脸!” 看这语气,这二人结下的梁子真是一日比一日深了,慕言春撇开话题,“表哥你面上涂了药没有?” “涂了,感觉没什么用。”唐允章嘟囔着,经她一提醒,又觉得面上痒痒的。 慕言春见他一双手不安分的往伤口处摸,忙道,“表哥别乱动,本就受了伤,若是将药膏蹭走了,伤口可好不快。” 唐允章这才悻悻地放下了手,想到方才二人的话题,他才想起来问她,“春儿,你在虎潭镇的时候,是不是见过朱渐之那混账?” 慕言春一怔,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这件事多半还是朱渐之跟他说的,以他二人的关系,那朱渐之口中吐出的必定不是什么好话,朱渐之一副心肠坏到了骨子里,比他亲爹还要厉害,心思弯弯绕绕百转千回的,她也猜不透他到底想要干什么,若是不晓得他是怎么开的口,她这样贸然回答难保表哥不会误会,毕竟他们的关系可是十分不好的。 唐允章见她迟迟没有做声,还以为是自己的语气吓到了她,于是将声音放得轻缓些,道:“春儿你别紧张,我也只是问上一问,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你要见什么人那是你的自由,你如今也是大人了,我就是担心你见了那混账,要是被他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又没什么去诉苦,心里委屈。” 看来朱渐之并没有和表哥说其他的什么。 慕言春微微松了一口气,笑了一笑道:“表哥,你又不是不晓得我,那朱家的公子我是第一回见,自然不会跟他说些什么,左不过也是寒暄几句便走了。”又道,“他那时并不在咱们那客栈住着,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便没跟表哥你说,莫不是那朱家的公子跟表哥你说了什么话?” “哼!我就晓得那厮说的都是胡话!” 唐允章听了慕言春这样说,心情好了不少,道:“他也没说什么,反正我就当耳旁风了。” 顿了顿,“不过,春儿你往后见了他可别和他说什么话,他可不是什么好人,我晓得他送了晋临回博陵,可以他那样的脾气,还不知道他送晋临回去是什么居心呢?” 第一六三章 姜游 “嗯。我知道了。”慕言春答应一声。 唐允章见她这样乖乖听话,反而有些不放心了,又叮嘱了一遍道:“你可别不将我的话放在心上,我当初认识了他十多年,自以为自己对他还算有些了解,不说是知交,可朋友也是算得上的,到最后还不是被他给坑得体无完肤。像他那样的人,能不跟他接触最好就不要接触。” “我知道的,表哥。”慕言春见唐允章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又加了一句,“我也不怎么喜欢朱家的这个公子。” 表哥晓得朱渐之的厉害自然是好的,朱渐之的手段,慕言春太了解不过了,前世听赵渊念念叨叨那么多年,多的是朱渐之的卑鄙与无耻,只是如今表哥和朱渐之闹得赵渊僵也不太好。 她想了想,还是开了口,“表哥,我虽然不喜欢朱家的这个公子,可他毕竟是朱家的大公子,他若要开口和我说话,我总不能不搭理他,这样就太失礼了。我能做的,也不过避开他罢了。” 她心中叹了一口气,又道,“但表哥不一样,表哥是镇国公府的公子,好歹也是这府上的人,若是跟朱家公子起了冲突,恐怕两家面子上都不好看,我虽然晓得表哥十分不喜欢他,但是这样下去是不是也不大好?” “春儿你这就不明白了……也是,你长居博陵,到底对咱们京里不大了解。”唐允章面上却没什么难色,笑道,“咱们家跟朱家不可同日而语,他们如今是陛下跟前儿的宠臣,咱们么……你也晓得。可咱们毕竟是堂堂公府,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却也是不怕他们的。他们是陛下的臣子,我即便将他们得罪死了,他们也不敢对我出手,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哪!咱们可是有正正经经爵位的人家,实在不需要看人脸色……” “再说,咱们自个儿搁着低调隐居,说出去人家还不信呢!你若是事事都处得好,跟人的关系也打理得十分周到,这便不叫隐居了,‘韬光养晦’这个词可是上头谁都不愿意听到的,太过了……便不好了。” “我明白了。”慕言春仅仅只停听了这一席话,便将唐允章话里未尽的那些意思都体会出来了。 她不是什么蠢人,唐允章一解释,慕言春便想透了其中的关节。 只是这样做,却有些玩火的嫌疑了。 唐家不知道的,慕言春却是知晓的,虽说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可若是朱家真在这场博弈中胜了,那唐家如今这样的罪他们,难保日后朱渐之不会伺机报复,毕竟,他可不是什么好相与之人。 慕言春又忍不住想到前世唐家的末路,莫不成……唐家被牵连进那桩悬案,竟是因为朱渐之不成? 这样的动机,这样的手段……她暗暗蹙眉,却没有开口提醒唐允章。 她方才已经说了,可唐允章这样的观点在他自己眼中是极有道理的,也没有理由对朱家特意高看几眼,她即便说了,他也不会因为她区区几句话便去改变。 慕言春同唐允章说了几句,见再说不动他,便也不没怎么提起朱渐之的事了,两个人方才因朱家这事儿将气氛闹得不怎么愉快,唐允章是个心思细腻的,察觉之后也有意不再往这方面谈,两个人都晓得,便也十分默契地将刚才的谈话埋在了心间,不再提起。 她见着时间差不多了,便细细又叮嘱了唐允章几句,叫他好好敷药,好好养伤,而后便带着丫鬟回去了。 镇国公府同靖安侯府规矩不大一样,虽说没什么大架子,可其中的规矩是井井有条,容不得触犯的。每日晨钟定省是必定的,早晚用膳多半是要有人来请,然后一家子到老太君那处去用餐,都是一家子人,倒不怎么注重餐桌上的规矩,但若想要自个儿在房里用膳,是必得遣个丫鬟过去报上一声的。 慕言春穿过八角楼,便往廊上走,廊边种植者各样翠绿植物,种类繁多,她大多都认不出来,只识得一些寻常的芭蕉松柏之类,衬着白墙红瓦分外清新动人。 她穿过拱门拐了个弯儿,迎面走来一个白面鹰眼的年轻人,慕言春不着痕迹地多看了他一眼,却不是他模样生得过人,只因他左腿微跛,却没用着拐杖,撑着铮铮的背脊骨一步步走着,看上去颇为吃力,却又带着一股寻常人难有的强势,不得不令人侧目。 慕言春也只是微微撇了一眼,便很快移过了目光,这样的人,无论是为什么来府上,只怕都不是什么好事。 再加上他面色看上去并不怎么好看,甚至可以说带着一丝阴沉,慕言春不用想也晓得肯定是在大舅舅那边碰到了钉子,她便更不想多生事端。 两个人极快插肩而过,那白面鹰眼的年轻人却将那刀子一般的眼神往她身上滑动了两眼,慕言春只觉得背脊骨嗖嗖发凉,好似被一条毒蛇盯到了一般。 她强忍住心中的寒意,好一会儿那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才消失。 慕言春下意识往回看了一眼,只瞧见那弯弯的拱门,那人左脚虽有些不便利,可走路的速度却一点儿也不满,一刹那便已不见他的身影。 到了老太君那处,慕言春正瞧见易儿那小子偷偷塞了一颗小丸子进嘴里,装作什么也没干的样子四下看了几眼,一瞧见慕言春眼睛一亮,忙过来拉了她的手,“姐姐,你怎的才来啊?我都等了你半天儿了!” “人都来齐了?”慕言春心底一惊,还以为自个儿路上耽搁来晚了,各位婶婶长辈都在等她一个呢。 小孩儿瞧了她一眼,嘴里满是委屈道:“不是……是大伯有事儿耽搁了,他身边的常青没来,没人跟我说话,可无聊了。” “大舅舅没来?”慕言春愣了一下。 旁边的李氏听了,笑着搭了一句话,“可不是么?还不是三皇子府里的那个姓姜的幕僚来了一回,惹得爷们儿都没心思吃饭了。” 第一六四章 猜测 “嗯。我知道了。”慕言春答应一声。 唐允章见她这样乖乖听话,反而有些不放心了,又叮嘱了一遍道:“你可别不将我的话放在心上,我当初认识了他十多年,自以为自己对他还算有些了解,不说是知交,可朋友也是算得上的,到最后还不是被他给坑得体无完肤。像他那样的人,能不跟他接触最好就不要接触。” “我知道的,表哥。FCS”慕言春见唐允章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又加了一句,“我也不怎么喜欢朱家的这个公子。” 表哥晓得朱渐之的厉害自然是好的,朱渐之的手段,慕言春太了解不过了,前世听赵渊念念叨叨那么多年,多的是朱渐之的卑鄙与无耻,只是如今表哥和朱渐之闹得赵渊僵也不太好。 她想了想,还是开了口,“表哥,我虽然不喜欢朱家的这个公子,可他毕竟是朱家的大公子,他若要开口和我说话,我总不能不搭理他,这样就太失礼了。我能做的,也不过避开他罢了。” 她心中叹了一口气,又道,“但表哥不一样,表哥是镇国公府的公子,好歹也是这府上的人,若是跟朱家公子起了冲突,恐怕两家面子上F都不好看,我虽然晓得表哥十分不喜欢他,但是这样下去是不是也不大好?” “春儿你这就不明白了……也是,你长居博陵,到底对咱们京里不大了解。”唐允章面上却没什么难色,笑道,“咱们家跟朱家不可同日而语,他们如今是陛下跟前儿的宠臣,咱们么……你也晓得。可咱们毕竟是堂堂公府,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却也是不怕他们的。他们是陛下的臣子,我即便将他们得罪死了,他们也不敢对我出手,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哪!咱们可是有正正经经爵位的人家,实在不需要看人脸色……” “再说,咱们自个儿搁着低调隐居,说出去人家还不信呢!你若是事事都处得好,跟人的关系也打理得十分周到,这便不叫隐居了,‘韬光养晦’这个词可是上头谁都不愿意听到的,太过了……便不好了。” “我明白了。”慕言春仅仅只停听了这一席话,便将唐允章话里未尽的那些意思都体会出来了。 她不是什么蠢人,唐允章一解释,慕言春便想透了其中的关节。 只是这样做,却G有些玩火的嫌疑了。 唐家不知道的,慕言春却是知晓的,虽说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可若是朱家真在这场博弈中胜了,那唐家如今这样的罪他们,难保日后朱渐之不会伺机报复,毕竟,他可不是什么好相与之人。 慕言春又忍不住想到前世唐家的末路,莫不成……唐家被牵连进那桩悬案,竟是因为朱渐之不成? 这样的动机,这样的手段……她暗暗蹙眉,却没有开口提醒唐允章。 她方才已经说了,可唐允章这样的观点在他自己眼中是极有道理的,也没有理由对朱家特意高看几眼,她即便说了,他也不会因为她区区几句话便去改变。 慕言春同唐允章V说了几句,见再说不动他,便也不没怎么提起朱渐之的事了,两个人方才因朱家这事儿将气氛闹得不怎么愉快,唐允章是个心思细腻的,察觉之后也有意不再往这方面谈,两个人都晓得,便也十分默契地将刚才的谈话埋在了心间,不再提起。 她见着时间差不多了,便细细又叮嘱了唐允章几句,叫他好好敷药,好好养伤,而后便带着丫鬟回去了。 镇国公府同靖安侯府规矩不大一样,虽说没什么大架子,可其中的规矩是井井有条,容不得触犯的。每日晨钟定省是必定的,早晚用膳多半是要有人来请,然后一家子到老太君那处去用餐,都是一家子人,倒不怎么注重餐桌上的规矩,但若想要自个儿在房里用膳,是必得遣个丫鬟过去报上一声的。 慕言春穿过八角楼,便往廊上走,廊边种植者各样翠绿植物,种类繁多,她大多都认不出来,只识得一些寻常的芭蕉松柏之类,衬着白墙红瓦分外清新动人。 她穿过拱门拐了BB个弯儿,迎面走来一个白面鹰眼的年轻人,慕言春不着痕迹地多看了他一眼,却不是他模样生得过人,只因他左腿微跛,却没用着拐杖,撑着铮铮的背脊骨一步步走着,看上去颇为吃力,却又带着一股寻常人难有的强势,不得不令人侧目。 慕言春也只是微微撇了一眼,便很快移过了目光,这样的人,无论是为什么来府上,只怕都不是什么好事。 再加上他面色看上去并不怎么好看,甚至可以说带着一丝阴沉,慕言春不用想也晓得肯定是在大舅舅那边碰到了钉子,她便更不想多生事端。 两个人极快插肩而过,那白面鹰眼的年轻人却将那刀子一般的眼神往她身上滑动了两眼,慕言春只觉得背脊骨嗖嗖发凉,好似被一条毒蛇 B 盯到了一般。 她强忍住心中的寒意,好一会儿那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才消失。 慕言春下意识往回看了一眼,只瞧见那弯弯的拱门,那人左脚虽有些不便利,可走路的速度却一点儿也不满,一刹那便已不见他的身影。 到了老太君那处,慕言春正瞧见J易儿那小子偷偷塞了一颗小丸子进嘴里,装作什么也没干的样子四下看了几眼,一瞧见慕言春眼睛一亮,忙过来拉了她的手,“姐姐,你怎的才来啊?我都等了你半天儿了!” “人都来齐了?”慕言春心底一惊,还以为自个儿路上耽搁来晚了,各位婶婶长辈都在等她一个呢。 小孩儿瞧了她一眼,嘴里满是委屈道:“不是……是大伯有事儿耽搁了,他身边的常青没来,没人跟我说话,可无聊了。” “大舅舅没来?”慕言春愣了一下。 旁边的李氏听了,笑着搭了一句话,“可不是么?还不是三皇子府里的那个姓姜的幕僚来了一回,惹得爷们儿都没心思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