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徐绍只觉得脑袋一阵一阵的疼,浑身上下就没一个舒服的地方。身上很冷,肌肉都冻得快要僵成一坨了。与之相对的是,他的脑子却还没被冻住,依然在胡思乱想:唔,这是得救了么?海上空难居然还能遇到救援,老子的运气简直逆天了啊! 迷迷糊糊的时候,徐绍听到耳边有人说话,紧接着,他似乎被人抬了起来,他试图听清楚周围的声音,可是这些人口音很怪,像是中文,可他却又些听不明白。他依稀感觉自己大概被放到了担架上,又或者是车上?周围晃晃荡荡的,唔,不管怎么说,他这是得救了? 意识越发的模糊,重新失去知觉前,徐绍终于意识到了不妥之处:飞机失事前似乎是在太平洋上头,可是除了冷之外,自己为什么没有任何落水的感觉跟记忆? 徐绍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周围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睁开眼睛,他茫然地看着房顶,好不容易调整好了焦距,看清楚了房顶的东西,本就一团糟的脑子越发的混乱:不是遇到空难了么?怎么跑到这么个古色古香的地方了?或者空难什么的根本就是自己做的噩梦,其实自己根本还是在正常的中国游的旅行途中,这是住在哪个古民居里了? 徐绍正发呆的时候,脚步声响起,一个穿着宽袖子长袖裙子,头上梳着两个圆圈圈发型的小萝莉走了进来,她看到徐绍睁着眼睛,欢天喜地地扑上前来,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些什么,徐绍只觉得头都大了:开什么玩笑,这造型也太坑了吧?什么地方的古民居能复古到这份上?服务人员都打扮的这么专业,再说空难是梦不过是他的自我安慰,他当然清楚自己确实是遇到空难了,就算被人救了也应该在医院的!难道医院会搞这种主题病房不成,简直搞笑咧! 小萝莉叽里咕噜地继续说着什么,可徐绍一点儿努力去听懂的*都没有,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头顶,头顶的帐子绣的未免太精致,徐绍也是有点眼光的,一眼就看得出这绝对不是机器绣花,正经的苏绣啊,虽然相当旧了,但看得出手艺非常好,这种水准的刺绣,正常情况下都是当工艺品小块卖的,谁舍得做账子?搞得这么旧简直是暴殄天物好么! 徐绍的心里乱极了,他有一个可怕的猜测,难道自己穿越了?是的,这个想法很疯狂,可是……想到失去意识前空乘姑娘们惊慌失措的的脸色,舷窗外闪耀的电光,他实在想象不出,在什么情况下,他们一飞机的人能够在那场可怕的雷暴中逃出生天,飞机下头可是太平洋。 小萝莉扶着扶徐绍坐起来,然后拿了一个杯子放在他嘴边,徐绍抿了一口,甜甜的带着一点膻气,像是乳制品,他肚子里空的厉害,也顾不得想这到底是羊奶还是牛奶,咕咚咚地咽了下去。他连着喝了两杯热饮,觉得身上有了点力气,只是心里头依然乱得要命,甚至没有跟小萝莉打探情况的*‘ 徐绍正胡思乱想着,无意中低头看到了自己的那双手,顿时愣了:即使不去细看,他也能分辨出这就他自己的手,那双熟悉的,白皙,修长,看起来似乎柔软其实相当有力的手,略长的手指甲剪的整整齐齐,细细摸去,指肚,指侧面有那么一点点薄茧,这双手进行过的最辛苦的工作大概是写字,或者,还要加上弹琴?可是见鬼的,这根本不是他的手现在应有的状态啊!母亲去世以后,因为总怕睹物思人,他就很少弹琴了,再加上这几年又是骑行又是攀岩,早把那双养尊处优的手给造的跟普通的糙汉的手没啥区别了,怎么现在又变成这副娇柔的模样了?这不科学啊! 好吧,穿越都发生了,还有什么科学不科学的?还好是身穿,应该,是吧?这么想着的徐绍心里头有了一点推测,正好小萝莉给他喂了水,端着托盘出了门,徐绍试着动了动手脚,唔,似乎恢复知觉了,吃力地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只觉得一股凉气钻到了衣服领子里,徐绍赶紧拽了被子裹在身上,也不知道外面的衣服都被放到哪里了,他身上只穿了一身白色的类似丝绸的织物,揪起衣领一看,脖子上的项链还在,他伸手握住链子上吊着的那对儿银色的戒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这个没有丢真是太好了。 手里头握着戒指,徐绍强压下想要流泪的冲动,裹着被子从床上走了下来,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椅子正对着的梳妆台上果然镶着一面镜子,唔,黄色的镜面?这是传说中的铜镜不成?徐绍坐到梳妆台跟前,里面映出他的脸来。出乎他的意料,铜镜并不像他在电视剧里看到的铜镜那么昏黄模糊,光线发黄是肯定的,但照出来的影像却相当清晰。 镜子里的那张脸对于徐绍来说是熟悉而陌生的,虽然同样是黑发黑眼的典型中国人的长相,甚至跟过去的徐绍有那么六七分相似,但绝对不是徐绍坠机前的模样:镜子里的男人,不,严格来说还称不上是男人,叫做少年更合适一些,十五六岁的样子,长相十分端正,因为年纪尚小,看不出什么男子气来,再加上有些瘦,皮肤也太过白皙,一眼看去,倒有些女孩子式的清秀。配上遮住耳朵的半长发,看着越发像女孩子了。 徐绍的嘴角抽了抽:就是这张脸没错了,这张见鬼的脸害他屡屡被男孩子追求外加被喜欢的女孩子以受不了男朋友长得比自己好看为理由踹掉……自己努力了七八年,各种健身各种锻炼各种折腾,从大学开始一直到工作了四五年,才让这张伪娘脸彻底进化成俊酷狂拽总裁脸,怎么睡了一觉就回到解放前了?这也太坑爹了吧! 徐绍死死盯着镜子里的美人脸,咬牙切齿地简直想要把镜子砸了,想了半天终于还是为自己找到了点安慰:镜子里的人头发挺短的,额角上有一个小小的伤疤,那是他很小的时候坐他老爹的自行车摔的,老爹老妈的结婚戒指也好好地挂在脖子上……唔,这证明这个身体确实是他自己的,只是莫名其妙地变小了。想一想啊,白捡了七八年的岁数,还在空难里捡了一条命,有什么道理不高兴呢?那也太不知足了是吧? 这样想着,徐绍忽然听到一声尖叫,不禁冷汗涔涔:又,又来了?语言障碍简直要命啊! 心里头叫苦不迭徐绍僵硬地转过头来,强忍着堵住耳朵的*,定神向发出声音的人看去,唔,果然是刚才倒水给他喝的小萝莉,小萝莉的的嘴一张一合,说的话他一句都听——等一下!仔细听的话,似乎能听懂那么一点点? 这会儿徐绍十分感激一口鸟语的大学室友,平日里听他说话痛苦无比,可这会儿,他惊讶地发现这个萝莉的口音居然跟那个舌头打卷儿的老广同学有那么七八分象。当然。口音像是一会儿事儿,搞懂实际内容又是另一回事儿,发音再像,不熟悉语言规则照样能被坑死,单个的词能听懂,凑成句子理解起来就费劲儿多了。 徐绍凝神静气,总算听明白了一些内容,大概就是什么大王生气了,王妃跟大王吵架了云云,当然也可能压根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通过那些熟悉的词汇试着组织出来这样的意思,至于萝莉说的到底是不是就是这些意思,徐绍也无法确定。听萝莉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徐绍发现了一个出现率相当高的词汇,而按照口气,这个词汇应该是萝莉对他的称呼。“柿子”,唔,或者应该是“狮子”,显然这个发音比较类似这两个最常见的词汇,但是显然这不可能是对他的称谓,那么,结合萝莉口中屡次出现的“大王”“王妃”,徐绍几乎可以确认,萝莉对他的称呼是——世子。 世子啊,真是喜大普奔的好身份!徐绍心中暗道:起码不用担心穿越后挨饿受冻了不是?咳,倒也未必,这至少到目前为止,他是又冷又饿,且偌大的房间到目前为止只有小萝莉一个人在忙着照应他……他抬头看看绣工精美但已经旧的有些起毛的幔帐布,觉得自己刚才的判断有些不靠谱:真的没误会什么么?哪里有过的这么苦逼的世子? 徐绍觉得这个状态实在太坑爹了,如果不能赶紧弄清楚自己的处境,不能赶紧弄懂这地方的语言,那他现在的这个看似还算不错的身份还真不如直接掉到什么山沟沟的小山村里,起码普通老百姓比较好糊弄,可以慢慢地适应新环境…… 徐绍心里头千头万绪,总觉得有什么事儿被他忽略了,心里头不安的很,正胡思乱想,却忽然听到小萝莉说出了一句让他依稀能听懂却又心惊胆战的话:“世子怎么就舍得把头发剪了,大王见了怕是要发脾气的……” 徐绍只觉得刷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终于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了!苍天啊大地啊,他穿越的设定不对! 穿越这种事儿,主要有魂穿跟身穿两种:身穿且不用说,要解决身份语言各种麻烦,相比之下科学性的身穿十分苦逼,当然,如果是非科学的那就好说了,让个修仙的大能,甚至哪怕是个低魔世界的魔法师穿越到低一级的世界,那都是呼风唤雨的主儿……可如果排除了超能力的穿越的话,光身份语言这两关,就能把人坑死!相比之下,魂穿别的不说,不管胎穿还是夺舍(喂喂),不管身份怎么坑爹,但起码是不用操心身份问题了,借尸还魂那种的运气好的话能给下载个语言插件甚至资料包,融入新生活不要太容易哦! 而徐绍这会儿意识到的设定问题,就是他的穿越方式问题,刚才照镜子看得清楚,他分明是身穿的,只是大概是因为时空转换之类的问题,缩水了几岁,而身上的伤疤以及丝绸睡衣里头套着的体恤衫更是明明白白地昭示着他的身体还是他的身体,原装货!那么问题出现了,既然他是身穿,那么他的身份从何而来?小萝莉对他的态度是恭敬中带着熟稔的,而且口口声声叫他世子—— 可他不是什么世子,他十分确定虽然缩水了一点点,但自己的身体就是他自己的那个身体,那他怎么又会是什么世子? 明明是身穿的硬件条件,怎么这外界环境却显示是魂穿? 他到底是身穿,还是魂穿? 第二章 徐绍绞尽脑汁地回忆自己在飞机坠机后的经历,貌似,貌似自己在这个时空的初始落点并不是这个王府,他是被人从别的地方弄到这里来的……那么,这些人是认错人了? 徐绍的脑子相当聪明,他很快便做出了这样的推论:自己应该是在雷暴中穿越到了这个世我,界,然后大概是被这家人认错当做什么世子给带回来了。 徐绍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被别人认错是一回事儿,故意冒充就是另一回事儿了,有用的信息太少,目前的一切都是推测,最好还是先确认一下,要真到是被认错了,那还是先跟人家解释一下,自己说出来总比被人家发现好,那太尴尬了!嗨,自己这样子被人家正经家人认出来恐怕是分分钟的事儿吧?还是赶紧行动吧! 想到此处,徐绍决定赶紧从萝莉入手打听一下情况:一则是萝莉年纪小,总比一般人好糊弄;再则看样子这萝莉是侍女之类的,就算他说的话有什么不妥,也不会造成什么太严重的后果吧?而且如果他真是被这里的人认错了好歹知道了这个世界的情况,被赶出门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当然,说清楚之后还是能想办法让这家人再收留自己一阵子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想到此处,徐绍定了定神,尽量学着萝莉的口音问道:“请问,这是哪里?你,是谁?” 小萝莉明显是个话唠,从进屋起就一直在说话,也不管徐绍有没有反应,自顾自地一直说着,似乎并不在意徐绍听没听进去。这会儿徐绍冷不丁插了一句,倒把她吓了一跳,她似乎没太听懂徐绍的话,下意识的“啊?”了一声,徐绍见状,便进一步放慢语,几乎是一个字一顿地问“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是谁?” 小萝莉总算听清了他的话,然后十分惊讶地盯着徐绍,她似乎有些慌乱,急促地说了一句:“这是王府啊,奴是小莲啊!”这句话说完,她似乎觉得有些不对,抬起头看向徐绍:“世子,你不舒服么那些绿乌龟说你撞到头了,哎呀,这是撞糊涂了不成?我,我去找太医!” 徐绍苦笑了一下:“小姑娘,咱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搞错了?我觉得我应该不认识你,我不是什么世子啊!” 小萝莉的脸上木木的,似乎没听懂他说什么,徐绍无奈,只得慢慢地把话又重复了一句。 然而小萝莉却依然没有反应,她发了会儿呆,抬起头对徐绍道:“世子,您别胡闹了,大王都被你气病了,你看你才出去多久,就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把头发剪的这么乱七八糟的……”她越说声音越低,徐绍虽然只听了个七七八八,但也听得出小萝莉的声音越来越不安,她说着说着没了声音,又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猛地扑到徐绍跟前,撩起了他的头发,她眼睛发直,看了一眼之后又伸手摸了徐绍的额头,嘴里喃喃道:“没有,怎么会没有……”她说完这句话,紧接着便伸了手去又掀徐绍的衣服。 徐绍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阻拦,无奈太久没吃东西,再加上浑身都酸疼的厉害,伸出来阻拦的手半点力气都没有,一下子便被萝莉推开,紧接着,衣襟被拽开,萝莉扫了他的胸口一眼,然后触电一般地缩回手去,紧接着尖叫道:“你不是世子,你,你是谁!为什么要冒充世子!” 她的声音实在尖利,徐绍觉得耳膜都要被刺穿了,这会儿他差不多能把萝莉的话听个囫囵的意思了,觉得这状态实在太坑了:妹子,我要是想冒充什么世子的话还会提醒你么?讲点逻辑好么?咱们能冷静下来好好谈谈么? 徐绍清清嗓子,试图跟小萝莉交流一下让她安静下来,然而萝莉的情绪十分激动,她跟徐绍吼过之后便匆匆爬下床榻,然后跌跌撞撞地向门外冲去。 徐绍十分想要喊住她,转念一想,算了,让她去跟这家的主人汇报一下也好,自己本来就不是什么世子,早点说清楚虽然很可能被赶出门,但也比被人当骗子砍了强不是?大王什么的,听起来就很牛掰啊,可不敢得罪这种人!唉,这小姑娘实在不是什么合适的交流对象,但愿这大王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嗯,就算不通情达理也没关系,反正又不是他自己要来冒充的,难道还能砍了他不成? 徐绍脑子里瞬间转了几个念头,几乎一瞬间他就已经决定现在应该好好考虑一下解释自己身份的说辞:隐居在深山老林里的山民?还是刚从海外回来的移民?啊啊啊头疼死了,完全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设定,想撒谎都不知道怎么撒好么? 徐绍的发散性思维并没有发散太远,因为小萝莉才冲出门去,门外便传来一声尖锐的惨叫,那声音凄厉的要命,徐绍的身上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惨叫声,分明是刚才那个萝莉的!徐绍头皮发炸,要遇到多可怕的事情才能发出那么凄厉的惨叫?他心里有些害怕,想要喊那萝莉一声,却发现自己压根不知道萝莉的名字,那萝莉刚才好像说了?可是他根本没往心里去,这会儿想要喊都无从喊起。 徐绍定了定神,他听到了挡着门的屏风后已经传来的沉重的脚步,他抿抿干涩的嘴唇,朝屏风的方向看去,却听到噗通一声,一个沉甸甸的东西从屏风后飞了过来,重重地落在地上,徐绍定睛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那地上躺着的,分明是刚才跑出去的萝莉。只是之前还活生生水灵灵的少女,这会儿却大睁着眼睛茫然地看着房顶,鲜血透过她的衣襟,慢慢地从胸口渗了出来,很快便流了一地,她的手脚剧烈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声音,似在求救,又像在悲鸣……所有的挣扎只持续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她的手脚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那双曾经又圆又亮的眼睛依然那么大大地瞪着,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完全地失去了光彩。 从萝莉跑出门,一直到她被扔回来,挣扎着死去,看似复杂的一系列事件,其实是在转瞬间发生的,前前后后也不超过一分钟。然而这一分钟,在徐绍的眼里却是无法形容的那么长,他的脑子好不容易转到了:萝莉受伤了,我要叫人救她这个念头上,可等这个念头真正产生的时候,小萝莉已经结束了最后的一下抽搐,以一种痛苦而僵硬的姿势,死在了他的床脚边。 莫大的恐惧感袭上心头,徐绍几乎是下意识地裹着被子连跪带爬地缩到了架子床的最里头,虽然这个位置并不能让他的处境好一点,但人的思维就是这样子,离危险的人,哪怕远一米都是好的! 眼前穿着一身明晃晃的盔甲,手里还提着带血的铁枪的男人十分高大,他把小萝莉扔在地上之后便走了进来,这会儿,他定定地看着徐绍,他慢吞吞地说:“你能听懂我的话,是吧?”他说着,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语速放得更慢:“这个小丫头对世子无理,我已经按照世子的吩咐,把她处置了!” 徐绍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或者说在和平世界里长大的他已经被刺激疯了,听这男人说的莫名其妙的话之后,他大喊道:“我不是什么世子!我也没让你处置她!” 穿盔甲的男人嗤地一笑:“你过去不是世子,不过现在是了!”他说着往前走了几步,抬起一条腿半跪在床上,伸出滴着血的枪尖抵在了徐绍的脖子上:“我是世子的护卫,若是世子没了,我也就没命了。我还没活够,所以世子您最好别任性,好好的做你的世子,这对我们都好。怎么样,世子,您想好了么?您是要做世子呢,还是要现在就下去跟这个小丫头做伴儿?” 冰冷的枪尖抵在脖子上,徐绍觉得喉咙发干,脑子都僵住了。 那铁甲男人有些不耐烦,枪尖又朝前递了递,徐绍只觉得脖子刺痛,似乎是流血了,这点疼痛总算让他的思维重新开始运作,再听到那铁甲男人不耐烦地又问了一句“你是准备做世子还是做鬼?”之后,惊恐地大叫到:“做世子,做世子!” 铁甲男人满意地点点头,把枪尖往回缩了缩,随即又提了起来,用枪尖的侧面拍了拍徐绍的脸:“这小脸倒是比过去那位殿下还细嫩,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能吃什么苦的人,我捡到你的时候,你身上的衣服都碎的不像样了,听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打扮更不是,想是从外邦过来做生意遇到了山贼?反正你孤身一人,一文钱都没有,我不管你的话你也只能讨饭了,这样多好,乖乖地做你的世子,锦衣玉食纸醉金迷,大家都开心,是不是?” 徐绍半跪在床上,屋里头冷得厉害,呼出来的气儿都是白色的,可他的额头上却冒出汗来,他一动也不敢动,直到那铁甲男人把枪收回去,回到屋子中央拖了小萝莉的尸体走出去,他才一下子瘫倒在床上,无法遏制地发起抖来。 就这么短短的几分钟,刚才还笑嘻嘻活生生的一个小萝莉,就变成了尸体,而这一切,似乎只是因为他是试图告诉那个萝莉他不是真正的世子—— 徐绍的上下牙咬在一起,身体发着抖,牙齿碰到一起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害怕,他非常害怕,作为一个在和平年代一路顺畅着长大的大好青年,莫名其妙来到这么个全然陌生的鬼地方,亲眼目睹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抹杀,他怎么可能不怕? 屋子里冷的如同冰窖一般,徐绍吃力地把被子拽到身上,身子缩成一团,把头也缩到了被子里,他不停地发着抖,尽管看不到,但他能想象得到,自己的嘴唇只怕都冻紫了,那卫士出门的时候没有关门,寒风呼号着吹到屋里,床边那几个小小的火盆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屋里头很快便跟外面一样冷了。 徐绍完全没有勇气走下床去关上那扇把冷风呼呼地吹进来的门,他非常怀疑那个穿盔甲的男人就在门外站着,一想到那个家伙宛如恶魔般的脸,他就没有一点勇气离开床榻。 徐绍抱着膝盖蜷缩在被子里,他又冷又饿,牙齿抖着,不自觉地咬的咯吱咯吱响,他的脑子有些恍惚:人们总用咬牙切齿来形容憎恨的程度,可这会儿他咬牙切齿却是因为恐惧与寒冷,徐绍胡思乱想着,忽然觉得脸上一片冰凉,伸出手来一摸,全是水,原来他早已泪流满面。 第三章 格根塔娜静静盘腿坐在床上,静静地听着亲信诺敏汇报情况 “王妃,二郎今天又没有上课……” 格根塔娜心不在焉地望望窗外:“没上就没上吧,反正他念书不念书也没多大差别。” 诺敏咬咬嘴唇,小声说:“过去是没差别,可现在就不一样了,王妃,难道您真的要看着那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冒牌货爬到二郎头顶上?” 格根塔娜扭头看看这个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侍女,轻轻笑笑:“不看着,还能怎么办?难道我能跳出去说世子已经死了,现在这个是冒牌货?你觉得,这能行?” 诺敏咬咬嘴唇:“怎么不行啊,那本来就是个冒牌货啊! 格根塔娜笑了笑:“然后呢?揭穿了之后呢?” 诺敏道:“揭穿了之后,那二郎就是世……世子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显然也想到了不妥之处。 格根塔娜从床上下来,站了起来,走到梳妆台前坐下,轻声笑了一下:“是啊,那样按规矩,阿纹就应该是世子了……然后他就会像大王一样,被关在这个牢笼里一辈子,永远永远不能出去!” 她猛地转过脸来,看着诺敏:“诺敏,你觉得,我会稀罕让阿纹做这样的世子?你觉得大王为什么也不出声?”她说着捂住了脸:“该死的!该死的,我忍了这么久,忍了这么久啊,时时刻刻小心翼翼,对那细人(注1)百般忍让!怕的就是她在王爷跟世子面前说阿纹的坏话,我想着便是让着她一点又怎样,好歹能让她少在大王那里吹枕头风!?只要有朝一日,大王能够记起阿纹这个儿子,在陛下面前说几句好话,好歹把他放出去,哪怕就做个平民百姓呢?也好过这样子不人不鬼地过着!可好端端的,世子怎么就出事儿了?” 格根塔娜的眼泪流了下来,她像是跟诺敏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仁慈的吉祥天啊!我从来不怨恨父亲把我当做礼物送给大宁的皇帝,我也不怨恨大王为了他的心头肉把我拖到这泥潭里,我是雄鹰王的女儿,本就该为部落献身……可是阿纹是无辜的啊,他还不到九岁,难道我要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关在这个牢笼里一辈子么?” 诺敏见主人哭的伤心,也难过起来,紧走几步跪在格根塔娜的跟前:“公主,公主,天无绝人之路,反正您也不想让二郎做世子,那如今的这位是真是假又有什么重要的?连大王都听天由命了不去揭穿这事儿了,您就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不就行了?不,不对……”诺敏猛地抬起头来:“王妃,我倒是觉得这很重要!世子一直与那黄细人亲近,您便是把心掏出来,世子也只当是驴肝肺,可现在这位,他可不认识什么黄娘子!” 格根塔娜原本还在小声低泣,闻听此言,身体猛地僵住,她放下捂着脸的双手,看向诺敏,只觉得脑子一片混乱:“你是说,你是说要我去讨好这个冒牌货?” 诺敏急道:“这怎么算讨好呢?名义上您是他的母亲,关心他那是因为您慈爱——早上的情况您也看见了,那人显然是被绿乌龟们临时抓过来顶缸的,十有*并不是胡统领他们的熟人。他被迫做下这泼天的大罪,心里头恐怕也是怕极了,既然贺校尉要用杀人的法子吓唬他,他跟绿乌龟也就不会很亲近,这会儿您要是肯搭把手,他定是会与您亲近的!” 格根塔娜从小长在海阔天空的大草原上,又是部落的公主,从小养尊处优,所以脑子里真没什么弯弯绕绕,尽管远离家乡来到大宁,在晋王府里当了十年的憋屈王妃,可要说把握人心什么的,压根没法跟自己的这位侍女比:能够比诺敏更早琢磨出来不能揭穿冒牌货这一点,也不过是因为事关亲儿子,种种利害关系她琢磨了n多年的缘故。她能想到的最多就是世子真假无所谓,反正只要不让她儿子做世子就行……而诺敏的脑子一旦想通了,立刻就判断出这个状况可以为他们所用。 说起来,格根塔娜也是个蛮不幸的女人。她是草原上格布日格德部的小公主,身为部落首领的父亲对她十分宠爱。如果不是因为十二年前那场战争的话,或许她已经嫁给了一个草原上本部落的勇士——她的父亲说过,他是舍不得她远嫁的。 然而一切都在十二年前的那场战争中改变了,他们的大汗突发失心疯,纠集了二十几个部落去大宁边境城市抢劫,这其中也包括格根塔娜所在的格布日格德部…… 战争的结果很干脆,十几个部落八万勇士死了个干净,大宁问他们各个部落要赔款,格根塔娜的三个哥哥战死在战场上,部落元气大伤,精壮战士死了七成,剩下来的老弱病残连过冬的的粮食都凑不齐,哪里弄得出赔款来?她的父亲万般无奈,只得把被人称为“草原明珠”的女儿格根塔娜当做一份厚礼,进贡给大宁的皇帝。 原本格根塔娜是要成为大宁皇帝后宫的一员的,偏她进京的时候正赶上先帝的独子晋王徐翰回京。徐翰的王妃死了几年,皇帝想要给他再找个王妃,结果病恹恹的晋王表示朔州苦寒,只怕京中的名门千金受不了那里的日子,然后又听闻草原第一美女来到了开封…… 于是格根塔娜又被大宁的皇帝打包送给了晋王,成了晋王的继妃,才南行到了开封就又北上,然后在朔州这个地方被关了整整十年。 往事如烟,当年那个鲜衣怒马弯弓射大雁的草原公主早已不见,如今的格根塔娜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后宅女人:对丈夫彻底失望,满心扑在儿子身上,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让儿子逃出这座如同监牢一般的王府…… 当然,虽然格根塔娜对自己的丈夫没什么感情,倒也不至于恨他:被关在晋王府跟被关在王宫有多大差别呢?好歹这里她还算个女主人。尽管晋王并不算喜欢她,身边还有个十分讨厌的老侍妾处处给她添堵,可这又怎么样?总比在皇宫里跟几百个女人抢男人强,只是苦了她唯一的儿子。 格根塔娜思前想后,叹了口气:“去把我的斗篷拿来,我再去一趟世子那里!” 诺敏连忙把斗篷拿来,格根塔娜披上斗篷,正要往外走,却忽然听到外面传来男孩子的声音:“母妃,母妃!” 格根塔娜愣了一下,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容来:“阿纹!” 一个男孩子一溜烟地跑进来,笑嘻嘻地对格根塔娜说:“母妃,我听说——咦,您要出去么?” 格根塔娜点点头:“我要去看看你大哥,你有什么事儿么?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徐纹撇撇嘴:“我没事儿,就是想跟您聊聊天,您自己去吧,我才不要去讨人嫌呢!” 格根塔娜惦记着要跟冒牌世子打好关系的事儿,也觉得这个时候带儿子过去不太合适——万一被儿子看出点什么就麻烦了!小孩子的嘴巴可没那么严。于是便也没勉强,只叮嘱道:“今日就算了,你大哥正病着,等他过几日他好些以后你一定要过去看看他!” 徐纹颇有些无趣地嗯了一声,到底还是觉得不高兴,嘟囔了一句:“他平日里连声母妃都叫的那么费劲,亏得您对他比对我还上心!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亲生的。” 格根塔娜本来已经走到门前,闻言扭过头来:“胡说些什么?世子是你哥哥,我自然要上心,这样的气话不要再说了,传出去让人笑话你。” 徐纹勉强点点头,格根塔娜心里头有一堆的话想要跟儿子分说,可是看看他那一脸的稚气,到底还是吞了回去:*岁大的孩子,能懂什么呢?慢慢来吧,长大了自然就懂事儿了。 格根塔娜慢慢地走了出去,却不知道在她面前十分乖巧的徐纹在她走后立刻换了一幅模样。他大摇大摆地坐到了椅子上,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顿时气急败坏:“这是谁沏的茶!” 站在他身后的侍女急忙跪了下来:“是奴婢。” 徐纹伸手就把一碗茶泼到了她的脸上:“这么热的茶水,你是要烫死我么?” 颇有些烫的茶水泼在侍女脸上,她只觉得整个脸都火辣辣的,却不敢辩解,只是不停地磕头求饶。徐纹觉得心烦,站起来原地转了一圈儿,然后猛地回头:“你头发为什么这么湿?” 侍女忙道:“是奴婢自己不小心,端水的时候摔了一跤!” 徐纹哼了一声,站了起来:“笨手笨脚的,以后再犯的话就别在母妃这里伺候了!”说罢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第四章 窗户大开着,寒风呼呼地吹进门来,徐绍躲在被子里发着抖,他又冷又饿,身上并不算厚的被子完全没法抵挡越吹越冷的寒风,他知道不能这么下去,再这样搞不好要冻死的,可是身体想要动却发现身体完全不听使唤,脑子也越发昏沉,很快便彻底地坠入到黑暗中去了。 徐绍是被吵醒的,他依稀听到耳边有人说话,声音有些尖利,但却不难听,那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空气里飘荡着浓浓的药味,徐绍闭着眼睛,努力集中精神去听那声音在说什么,然后他发现,这个女人似乎有两种常用语言,一种他几乎完全听不懂,而另一种则是跟那个死去的萝莉说的话很相似,除了语速有些快以外,这女人说的话比小萝莉的更容易听懂。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紧张,徐绍不敢睁眼,闭着眼睛努力地去辨别说话的人在说什么了,那个女人还在说话,她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徐绍听不懂的话,然后又转换成了徐绍能够勉强听懂的类似于那个萝莉说的语言,女人的心情显然很糟糕,说起话来颇有些歇斯底里的感觉,但语速却并不算快,徐绍可以听懂个□□成。 “胡统领,你这是什么意思!大郎再不济也是个世子呢,他身边的贴身侍女,你们想杀就杀了!今天能杀了世子身边的侍女,明儿是不是也能寻个由头把我这个王妃给砍了啊?!” 这个自称王妃的女人说完这段话之后,屋子里沉默了一阵儿,过了有半分钟的样子,一个有些阴柔的声音响了起来:“王妃息怒,我们哪里有胆子随便动世子身边的人?实在是这小莲太不像话!世子本就生病,她不能尽职尽责照顾世子,还屡屡顶撞世子,世子气不过,这才让贺校尉处置了她。” 王妃怒极反笑:“你的意思是,是大郎让贺年杀了自己的贴身侍女?” “正是!” “我呸!!”王妃一声怒骂,紧接着,屋子里传来稀里哗啦瓷器摔碎的声音,以及王妃的破口大骂声:“世子虽然脾气怪了点,可什么时候干过草菅人命的事儿?他长这么大连只鸡都没杀过!小莲虽然年纪小点,可对世子向来用心,要不然满府的侍女世子怎么只留了她贴身伺候!我得到消息的过来的时候,小怜就那么血淋淋地躺在地上,世子被吓得躲在被子里,哭的衣领子都湿了大半!这么冷的天,门就那么敞着,我要是不过去的话,他能给活活冻死在那屋里!你撒谎也要撒的精心点,当我傻子么?” 屋里闹成这样,徐绍实在忍不住了,他偷偷那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向前方,只见地上乱七八糟地落了一堆的碎瓷片,他只能看到那个自称王妃的女人的背影,只见她完全不顾形象地伸着手指指向站在屋中央的一个穿着绿色袍子的男人,她一边指着,手指还点来点去的。 屋里的灯光很暗,徐绍看不清那人的长相,但他的声音倒是清晰地传了过来;“王妃息怒,府里人手少,王妃砸坏了东西,一会儿还得辛苦几位姑姑收拾,这又是何必呢?世子年纪小,心软,嘴上说的厉害,可真一见死人,受不了也是难免的,一个侍女罢了,王妃何必因为这点小事儿气坏了身体!” 这番话听得徐绍咬紧了牙关,那是一条人命啊!一个活生生的小姑娘,就那么死了,可在这个人嘴里,这只是小事儿,是连生气都不值得的小事儿……显然,这个王妃也不认为这是小事儿,她听到这人的话,似乎是气急了,又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通那种徐绍听不懂的话,不过虽然听不懂,徐绍也猜得出不是什么好话,因为那个一直很冷静的男人听到王妃的话,语气变得恶劣了许多:“王妃,您如今不是什么部落里的公主了,既然已经做了大宁的王妃,就该有个大宁王妃的体面模样,这样子污言秽语,不怕被人笑话么!” 那王妃浑不在意,又是一阵叽里咕噜连珠炮似的话语,那男人猛地站了起来::“既然王妃还有事情,那卑职就不打扰王妃了!” 绿衣服的男人朝外头走去,站在一边的几个人也鱼贯而出。王妃扭头找了把椅子坐下,嘴里嘟囔了一句,然后又站了起来走到徐绍跟前,徐绍抬起头看向她,这位王妃打扮的很华丽,虽然脸上涂了厚厚的□□,但仍能看得出是个美人儿……可徐绍这会儿哪里有欣赏美人的心情?他心里头乱七八糟的犯嘀咕呢,王妃的话,应该是世子的妈?这会儿他脑子清醒了些,透过浓重的妆容,徐绍惊讶的发现这位王妃相当年轻,不是那种依靠保养的年轻,而是真的很年轻,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十分的清澈,这绝对不是上了年纪的女人能有的眼睛……在仔细看看眼角眉梢,徐绍越发觉得坑爹,老天,这王妃有二十五岁没有,这绝对不可能是什么世子的亲妈! 这王妃看看徐绍,然后叹了口气:“你饿不饿,我让人给你端点粥?” 徐绍张张嘴,只觉得嗓子涩的厉害,干涩地喊了一声:“水——” 王妃点点头,招呼身边的侍女给他倒了一杯清水,扶起他喝了下去。屋子里的温度依然不算高,但总算不至于冷风嗖嗖了,显然屋里头用了其他的取暖设备。徐绍心里乱七八糟的,他不信这个王妃觉不出来他的不妥,可她却一句话都没问,再联想到刚才屋子里发生的对话,王妃在一个统领面前只能发脾气骂人来泄愤,哦,该死,这家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徐绍心里头千头万绪,却也知道这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实在是又冷又饿浑身都难受,他咕咚咚一口气喝了一杯热水之后,一个女孩子过来给他穿上了一件夹棉袄,然后端了碗粥过来,一口一口地喂他。徐绍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这普普通通的白粥这般美味,他一口气吃了两碗,再想吃,侍女却再不给他了。 那王妃也不说话,只是一直盯着他吃东西,徐绍忙着吃东西,并没有注意到王妃的表情,那王妃看了徐绍半晌,好几次想要张嘴,可最终只是幽幽叹了口气,却并没有跟他说话,缓缓地站了起来,径自走了出去。 徐绍正喝着粥,见她要走,顿时有些着急,想要张口说话,却忘了嘴里满满的都是粥,一个不小心,才张嘴求呛了一嗓子,顿时咳嗽了起来。 那王妃闻声扭过头来看向徐绍,正跟咳嗽的脸红脖子粗的徐绍看了个对眼,徐绍心里发急,可嗓子里卡的厉害,咳嗽怎么也挺不住,身后的侍女急忙伸手给他捶背,那王妃再次叹了口气,轻声道:“世子安心养病吧!”她的语速很慢,徐绍听得相当明白,正好咳嗽勉强告一段落,他急忙喊道:“王妃,我不是——” 王妃打断了徐绍的话:“我虽是续弦,总也是朝廷正式册封的晋王妃,世子该叫我母妃的,别让人家再找出世子的什么不是才好。”她的口气淡淡的,这一刻,那声音里透出与她年纪完全不相符的暮气沉沉,她说到这里,又道:“世子院子里没什么人了,我让黑豆留在这里,她过去在后花园做事,世子也是见过她一两次的,虽比不上世子身边那几位,可手脚也还算麻利,世子有什么事儿便吩咐她做,有什么不清楚的事儿,也问她就是!” 王妃说完再不逗留,扭头便走。 徐绍被王妃这几句充满暗示性的话给弄得越发头晕,没等他琢磨清楚,王妃早带着几个侍女走出了门。 徐绍的嘴张了又张,实在没勇气在这种环境里大吼大叫,顿时郁闷得要死:怎么搞的,又走了?好歹跟我说几句话啊!不跟我说话,我可怎么打听目前的情况啊,徐绍想到此处纠结的要死,扭回头看看身后仅剩的一个侍女,却发现这侍女长得宽肩黑面,一身短袄长裙罩在他身上十分的别扭,显然不是非常合身,虽然五官还算端正,可是配上这脸色这身材还有这不合身的衣服实在有点别扭,看着跟男扮女装似的,徐绍的嘴角抽了又抽:果然不是亲妈,弄这么个侍女放在他身边这是要闹哪样啊? 徐绍心里虽然纠结的很,但还是试图与这侍女交流一番:“姑娘,你是叫黑豆么?” 那是皮肤发黑的侍女被徐绍吓了一跳,磕磕巴巴地大声道说:“世,世子,可不敢叫俺姑娘(注1),这,这是叫长辈的,叫俺,哦,是叫我,叫奴,叫奴黑豆就成。” 第五章 黑豆这一口类似晋陕一代的土话的腔调顿时把徐绍雷了个半死,这口音,这洪亮的嗓门儿,在这个环境里太忒娘的太违和了!雷归雷,他心里头却有些庆幸:阿弥陀佛,这可比前头那个萝莉说话好懂多了!可是再看那侍女局促的模样,还有那身看起来跟借来一般怎么看怎么气场不和的短袄长裙,他心里头莫名地又有些不安,他抿抿嘴,试图让自己笑的更和蔼可亲些:“哦,黑豆,你到王府多久了?对府里的事情熟么?”他这么问有缘故的,这黑豆的形貌,实在跟这府里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的样子,所以他才这么问, 黑豆越发局促,低了头,脚在裙子底下蹭了几下,似乎想要尽量压低声音,无奈嗓门天生就大,尽管尽量压低声音,可却还是比一般的姑娘声音大一些:“我是去年春天讨饭来到这儿,被王妃带回府的,来府上也有快两年了!”她说完这句,又赶紧补充道:“世子你别嫌弃我,俺、我,奴,奴虽然来王府时间不长,可是俺可能干了,俺力气大得很,什么都能干!”她说似乎有些急,一不小心“俺”字又冒出来了,听得徐绍不禁莞尔一笑:“世子,不是王妃不肯派别人过来,只是世子院子里本来就只剩下一个小莲了,如今小莲又……王妃身边一共就那么得用的人几个人,大王又不许派小厮到您这里,王妃人寻思这边的活儿多,就把俺调过来了!俺在王妃那里就是打杂的,扫院子烧火修房顶什么的,俺一直在后院干活,所以世子才没怎么见过我。俺,俺啥都会,王妃觉得俺一个顶三个用,这才让我过来,世子您可别撵我走啊!” 这姑娘说话的时候一直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口音,只是说着说着,浓浓的陕北味儿就冒出来了,“俺”跟“我”还有“奴”更是交替出现,听起来十分喜感。 黑豆稀里糊涂说了一大通,徐绍心里对当前的状况虽然还是不甚了解,但面对身边众人种种诡异的行径,还是猜出了王妃的用意:这王妃,是故意派这么个跟自己不熟悉的侍女过来的吧?连那个萝莉都能看出自己不对来,那王妃不可能看不出来,而她的话也分明透漏出了这个意思。 也难怪,在正常的家庭成员之间,想要让一个外人冒充其中几乎是不可能的,就算是长得一模一样,不同的行为举止也是轻易就会露馅的,他没见过这个所谓的世子什么样子,但他绝对不认为自己的言谈举止有什么地方能跟那世子重合到一起,看王妃几次见面对他的态度,绝对不像是被蒙过去的态度,一个世子被掉包,这绝对不是小事儿,而王妃却选择了视而不见,结合那些卫军对她的态度,以及有胆子随便抓个人冒充世子的行径……这个王府,实在诡异极了。 徐绍皱着眉细细思索着当前的情况,可以分析的信息实在太少,徐绍能推断出来的东西很有限:“所以王妃已经发现问题了。”徐绍抿了抿嘴:发现这世子有问题,却还特意弄了个最不可能发现端倪的侍女过来……这是为什么呢?要有什么理由,能让一个王妃在发现自家世子被掉包的情况下装睁眼瞎,甚至还为他提供继续装下去的便捷条件?与“绿乌龟”是共犯?不,这肯定不可能,那么,她这么做,又是为什么? 徐绍皱着眉,问了黑豆另一个题:“黑豆,小莲她怎么样了?” 黑豆一边扶着徐绍在床上倚好,一边说:“王妃给看守军50两银子,央他们去把小莲好生葬了。世子莫要难过了!”看来那个枉死的萝莉就是王妃口中的小莲无疑了。 徐绍敏感地听到“央”这个字,虽然这黑豆口音甚是不美,但作为北方人的他听起来却十分的容易,他想了想,觉得这个发音怎么也不想命令的意思,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央求”的“央”,徐绍越发觉得奇怪,他试探着接话道:“方才身上不舒服,也忘了跟母妃道谢了。” 这会儿黑豆倒是开始展示出十分专业的侍女素养了,她扶着徐绍躺回到床上,手脚麻利地把被子给他盖好,看他打了个哆嗦,又赶紧跑出门外,不多时抱着一个布袋子回来,往徐绍的被窝里一塞,口中道:“刚灌的汤婆子,世子先暖暖身子!等地龙烧热了,屋里头就暖和了,今年冷的太早,火道没来得及请人通,要不然也不会让世子挨这两天冻……您别胡思乱想了,王妃不会计较那些的,只要世子好好的,王妃也就开心了。” 这话说的太冠冕堂皇,又不是亲妈,哪里来的这么深的感情?徐绍看看黑豆,觉得她实在不像是会巧言令色的人,那她这么笃定王妃对世子的关心又是为什么?黑豆的指尖碰到徐绍的身上,冰凉的,而那个布袋子倒是热得很,徐绍一摸,布袋子应该絮了棉花,手感很柔软,里头则是硬硬的壶状物体,隔了一层棉花摸着还十分的热乎,徐绍把这汤婆子往自己怀里拽拽,觉得毛孔都舒服的快要舒展开了,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却没有忘记继续试探:“说起来,王妃跟父王成亲,也有些年头了……”他话说了一半,只盼这黑豆能多嘴接个话茬。 黑豆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待,自然而然地接下话茬道:“有十年了吧?世子别笑话我,我来得晚,不是很清楚……世子啊,我知道您不是很待见王妃,可是王妃总不会害您啊,日后二郎要是能出了府,王妃还不是得全靠您?”她说到这里,缩了一下脑袋,苦着脸道:“世子,我只是随口一说,您别往心里去,真的不是王妃叫我这么说的……” 徐绍十分无语地看看黑豆,心说我绝对相信不是王妃教你这么说的,她就算再想跟世子处好关系,也不至于笨到让你这么个嘴上没把门的女孩子演戏……太侮辱人家的智商了好么。 黑豆的到来确实解决了徐绍当前最重要的问题,让徐绍对周边环境开始有了一定的了解。 黑豆确实对“世子”并不熟悉,对徐绍的各种古怪之处完全不在意,同时她又是个心眼不多又爱说话的姑娘,虽然她并不是晋王妃的心腹侍女,来晋王府的时间也称不上长,但是有那一年半的时间打底,她对这里的基本情况还是知道个大概的,徐绍跟他随便聊聊,便知道了相当多的信息:比如他们现在身处朔州,再比如,这个王府的主人是晋王,晋王有两个儿子,一个是徐绍“本人”,也就是世子,一个就是现在这位王妃生的二郎许纹。而世子的生母,也就是晋王的原配妻子,先晋王妃去世已经十几年了,现在这位王妃,是晋王的第二位王妃,她嫁给晋王大概快十年年了,也生了一个儿子,今年八岁。 当然,这黑豆毕竟只是个进府只有一年半且过去只在后花园干粗活的侍女,对晋王府的种种诡异之处,她的了解程度只能说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比如她告诉徐绍晋王跟晋王妃其实是被软禁朔州城的,但为什么被软禁,这小侍女就不清楚了;又比如说她说晋王妃其实是个番邦人,具体哪一国的就不是黑豆能知道的了,她是被自己的亲爹献给今上做小老婆的,晋王虎口夺食,巴巴地从皇帝手里把她讨来做王妃,可是对她却一点都不好,病了宁可让一个年老色衰的老侍妾陪着,都不许王妃侍奉,晋王太过分了----对于这个问题,徐绍觉得可信程度十分的低,这黑豆是晋王妃从街上捡回来的难民,把晋王妃看做再生父母一般,只看她在王妃的继子面前还敢这么说晋王这一点,便能猜得到她嘴里关于晋王妃与晋王的八卦的客观程度相当不乐观。 不管怎么说,有黑豆这么个活的资料库在这里,徐绍对目前情况了解了许多,他甚至搞清楚了那天当着他的面杀了小莲的人是“绿乌龟”里头一个负责“保护”晋王一家的低级军官,世子正是被他跟另外几个军官从外头找回来的。 至于徐绍顶替的这个世子为什么会跑到外头,黑豆就不知道了。在徐绍拐弯抹角地再三追问之下,黑豆勉强透漏了一个信息,那就是世子跑到外头之前似乎惹了什么麻烦,跟晋王大吵了一架,世子被找回来之前,伺候他的下人几乎被杀了个干净,名义上是晋王因为世子离家出走而震怒下令杀人,其实谁不知道是就是看守晋王一家的卫军头子,也就是跟王妃吵架的胡统领因为走失了世子迁怒与这些下人,找借口给杀光了。就剩下一个小莲因为是世子最得用的,勉强保住了一条性命,谁知道世子被找回来才一天,还是被那个贺校尉找借口杀了。 徐绍听得冷汗淋漓,迁怒?别开玩笑了!这些人根本就是找借口杀光了世子身边的人免得他们看出来自己是个西贝货啊!这些因为制式罩袍是绿色而被黑豆与小莲蔑称为“绿乌龟”的卫军官员,连王府的人都随便杀,就算这王府的主人是一个被软禁的王爷,这些人也太嚣张了,绿乌龟如此牛掰,简直就是自己那个时空里锦衣卫的变种啊! 而那位晋王,在世子跑出去之前便卧病在床,据黑豆介绍,在“世子”回来之后,晋王撑着病体过来看了他一次,只是当时世子仍在昏迷中,所以徐绍没有印象。而晋王本就在生病,强撑着出来跑了一趟累了一遭,回去就病的更厉害了,所以这两天才没有再过来看他。徐绍听到这里,心中一紧,看完自己就病得更厉害了?这怎么听怎么都不是好兆头。如果可能的话,他真宁可自己当面向晋王坦诚,而不是被抓包啊! 第六章 开封: 这是一个布置的十分华丽的书房,书房的主人也像这金碧辉煌的房间一样,打扮的光华灿烂,尽管他已经有了一些年纪,但相貌堂堂,配上梳的整整齐齐的花白头发,以及十分华丽的锦缎长袍,越发显得威严,只是显然,他的心情没有他的造型这么闪亮…… 他坐在长长的桌案前,脸色阴沉,然后猛地站了起来,伸手把桌上的一堆东西扫到了地上:“司马老儿这田舍翁(注1),欺吾太甚!” 他深呼吸了几次,然后猛地扭过头,对站在身后的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道:“百岁,这件事儿你怎么看?” 被称作百岁的男子面相柔和声音柔和,语气更是柔和:“陛下何必因为这些事情恼火?立晋王为太子这说法,不过是这些人拿捏陛下的花招罢了!谁不知道晋王对陈家女一往情深,为了护着世子甚至宁愿娶一个蛮女做继室!容氏与司马氏两家好不容易把陈氏挤下去,晋王得势就等于陈家翻身,这两家怎么会容得这样的事情?他们不过拿这个当筹码与陛下讨价还价罢了,骨子里其实比谁都怕晋王得势,陛下实在大不必为这些事情心烦……” 原来这头发花白的男子正是大宁现在的皇帝徐涯,他今年已经六十岁了,不过身体相当不错,因他年轻的时候跟着他的哥哥南征北战,所以练出了一幅健壮的体格,再加上生活条件优越,看起来比大部分同龄人要健康得多。唯一的问题是,他身上有些打仗时留下的老伤,一到阴天下雨就疼的厉害。而这会儿徐涯心情烦躁,一方面是因为朝中两大世家对他的威胁,另一方面也是天气渐冷,他身上的暗伤又开始疼了。 其实连一个宦官都懂的道理,身为皇帝的徐涯又怎能不懂?只是关心则乱,而且他面对自己这个侄儿确实有些心虚,不是普通的因为对愧疚而觉得心虚之类的感情,而是那种对方的存在让他觉得自己名不正言不顺的心虚感,尽管他已经坐了快二十年的皇帝,而他的侄儿,昔日的准太子如今的晋王早就淡出了权力中心,可这种心虚的感觉却并没有减轻多少:毕竟,身边总是有那么一群是时不时把他侄儿的名字拉出来嘲讽他的世家官员,想要放下这种感觉实在太难了! 徐涯皱着眉头想了半晌,又问百岁:“对了,我看到奏报,刘郎中回来了?怎地还写了谢罪的折子?颁旨而已,怎么还能无功而返,折子上写的含含糊糊的,你知道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百岁低声说:“刘郎中前天就回来了,因为您不舒服,所以就把召见的事情安排在了明天。”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刘郎中被晋王世子打了一顿,丢脸丢的厉害,回到家里躲羞去了。” 徐涯脸色又阴沉了下来:“被晋王世子打了?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百岁道:“听闻晋王世子有分桃断袖的癖好,不愿娶妻的!” 徐涯冷笑道:“分桃断袖的多了去了,我还没听说过谁为了断袖就不娶妻的!” 百岁低声道:“我问了随行的武官,似乎并不只是不想娶妻的问题,一开始晋王世子只是有些不情愿,倒也乖乖接旨了,后来刘郎中跑去在晋王面前说了些什么,这才被晋王世子打了。” 徐涯揉揉额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算了算了,先缓缓,过阵子换个人过去。小孩子就是这样,一时头脑发热什么都干得出来!” 百岁度其颜色,试探着说:“陛下,恐怕不只要重新派个天使,还得给晋王世子换一位世子妃了——杜家的那位四娘昨天出家了。” 徐涯一愣,随即大怒:“混账东西,这些人还把朕放在眼里么?” 百岁急忙劝道:“陛下,这件事儿还真不是杜家人诚心惹您生气,晋王世子是个断袖,还揍了赐婚天使这件事情已经开始传了。杜家也是要面子,大概是与其闹得满城风雨被人说杜家姑娘被晋王世子嫌弃,倒不如让那杜四娘做两年女冠,避过了风声再说。” “杜家要面子,所以就让已经被我定下做晋王世子妃的女儿出家做女冠……可朕呢,朕的面子又在哪里!”徐涯的情绪本来已经好了不少,这会儿又再次爆发了:“还有徐绍这混账东西,喜欢玩小倌的人多的是!可为了玩小倌打了赐婚天使的,自古以来这是头一份吧!我说我这侄儿这几年这么老实呢,闹半天是教出个好儿子给我添堵呢!” 百岁轻声咳嗽了一声:“晋王世子至情至性,倒也没什么不好。” 徐涯也只是发泄一下,他心里头自然清楚晋王世子是断袖对他来说绝对是利大于弊,听百岁劝了他一句,立刻借坡下驴:“也是,小孩子总有点倔脾气,杜家这样子行事,他家的女儿确实不适合给我那侄儿做良人,也没什么可惜的!罢了罢了,再缓缓,朕回头再给他找个更好的!” 百岁见徐涯情绪恢复了正常,也松了一口气,蹲下来把被徐涯扫了满地的奏章一本本摞到一起,摆回到桌上整理整齐。 皇帝的心情不好,而此刻千里之外的徐绍过的还算不错。 徐绍跟黑豆相处了两日,对王府的情况也有了大概的了解,如果说一开始他还挺想早点见到晋王告诉他们认错了,那么现在他最不想见的恐怕就是那位晋王了:他已经知道这位晋王的前妻只给他留了这么一个儿子,而这个儿子,显然应该是遭到了什么不测…… 这位晋王的地位说起来十分诡异,身为皇族,如果是犯了什么大罪,被剥夺王位什么的是很正常的,而这位晋王,挂着大王的头衔,却被软禁在这里,看那些卫军军官对这一家的态度就能看出来这位晋王是完全失势了,可是失势到这个地步,皇帝居然还让他做晋王,这就很诡异了……根据对历史书的各种事件的经验总结了一下,徐绍几乎可以确认,这位晋王之所以被软禁,至少在明面上没有犯什么错误或者没有犯什么太大的错误,而且地位应该比较特殊,所以皇帝不能随便处置他,但应该又看他很不顺眼,所以才被软禁……当然这都是徐绍的猜测,但是他认为可信度蛮高,因为如果不是被皇帝之类的人厌恶,一个能够保存王位的皇族,就算被软禁,也不该如此被慢待……甚至连儿子都能被随便冒充。 是的,随便冒充,确实是太随便了……徐绍皱着眉,越想越觉得这件事儿实在是奇葩的很,好歹也是要冒充一个世子,那个贺校尉口口声声说如果世子死了,他们也活不了,然后逼他冒充,可是除了不许他说自己不是世子以外,这些人并没有做任何便于他融入这个身份的事情。如何应对世子的父亲这一点更是完全没有提点。 所以,所以这些守军,显然根本不在乎这位大王会揭穿他们,或者大王不承认也没用!这个大王,应该是彻底地被最高统治者憎恶的,所以他的愤怒一钱不值……徐绍得出这个结论的同时,心里越发的奇怪:既然如此没有地位,为什么这些人又一定要这个世子活着?一个落魄到如此地步,连儿子十被冒充都无法反抗的晋王,为什么另一方面这些人对他的儿子的存在又这么执着?世子的位置很重要?很重要的话为什么又随便抓个人冒充? 饶是徐绍一向被人称赞聪明,这会儿脑子也乱的不像样了,可用的信息太少了,看来只有见到晋王才能知道进一步的消息了! 徐绍正想着见晋王,这个机会便出现在了他面前。这天他在屋里散了一会儿步,黑豆扶着他回到床上,忽然听到外头传来嘈杂的声音,然后有人高声说话,声音有些尖利,腔调则是他理解相对容易的那个死去的萝莉说的腔调,他听了个大概,然后没等理顺全部意思,黑豆便小声惊叫道:“哎呀,大王怎么也过来了,不是说病了么?”她赶紧从床边扑下去,然后双膝跪在地上,整个上身匍匐在地,朝着门外趴倒。 纷杂的脚步声响起,勉强坐起来的徐绍抬眼看去,正看到一个满脸病容的的中年人正缓步走进来,这个中年人看容貌大概四十岁多岁,脸上的皱纹并不算太多,看得出,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英俊的美男子,大概是经常皱眉的缘故,额头上皱纹的走向让他即使是面无表情的时候,也是一副抑郁的模样。相比保养还算不错的脸,这中年男人的头发则更显衰老,满头的头发束在头顶,用一根不知道材质的簪子简单拢住:那头发,白得多黑的少,让这中年男人给人的感觉越发憔悴。 徐绍猜得出这男人的身份,他应该就是晋王了,徐绍看着这张脸,有些无措,这张脸跟徐绍已经去世的父亲颇有些相像,但并没有相像到让徐绍搞错的地步,徐绍的脑子很清醒,既然他长得跟世子很像,那么他们的长辈在容貌上有些相像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徐绍看着这张跟自己父亲有四五分相似的脸,张张嘴,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他不认为自己能在一个父亲面前成功地冒充他仅有的儿子,而且他一点儿都不想这么做。 晋王看向徐绍,两个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好一会儿,晋王才轻声道:“你们都下去吧!孤要跟世子说几句话!” 跟在晋王身后的人瞬间退出去大半,趴伏在地上的黑豆也赶紧站起来,倒退着身子走了出去。晋王身后只剩下两个穿着绿袍,上身罩着轻甲的男人,晋王扭头看了看这两个人:“这屋里只有孤王跟世子,两位统领大不必担心,难道还能跑来什么刺客不成?”他的声音平淡,让人听不出喜怒,说完了之后站在那里不再说话。穿着绿袍的二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微微点头,两人同时扭头走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晋王跟徐绍,徐绍有些紧张,想要说点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还是晋王先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他看向徐绍,轻声问:“我儿子呢” 第七章 徐绍没有想到晋王会这么开门见山,他看着头发白了大半,一脸憔悴,与自己的父亲有些相似的晋王,觉得嗓子有点干涩,好一会儿,才闷闷地回答道:“抱歉,我不知道……” 晋王听他这么说,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眼中的光亮又黯淡了一些,他并没有追问,只是看着徐绍的脸,发了会儿呆,然后缓缓地转过身去,有些踉跄地朝外头走去,走了几步,身子忽然一晃,总算勉强扶住一边的桌子,站在那里,哆哆嗦嗦的似乎随时都会栽倒。 徐绍一看这个情况,哪里还坐得住,从床上跳下来跑到晋王跟前,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下,然后拎起一旁的水壶到了杯水给他,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讷讷道:“您喝口水,喝口水。” 晋王的眼神有些茫然,接过杯子,下意识地放到嘴边,喝了一口,然后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徐绍赶紧伸手给他捶背,情况不明,自己的身份又十分微妙,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才好,想来想去,觉得有些事情必须要说清楚:“对不起,可我真的不是故意冒充您儿子的,我不认识那些人,我是被他们抓回来的,那些人说,我要是不乖乖地当什么世子,就要杀了我,抱歉,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徐绍本就是个心思细腻的人,这会儿见晋王落泪,想到自己莫名其妙来到这个该死的世界,又处在这么个尴尬甚至危险的位置上,忍不住也难过起来。 晋王只是呆呆听着,目光涣散,口中喃喃道:“绍儿,我的绍儿!” 他的声音很低,才说了一句便死死地闭了嘴,似乎不想被人听到,他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才睁开,然后漠然地看了徐绍一眼,冷冰冰地说:“既然他们让你做世子,那你就做吧!” 晋王说完这句话,便站了起来,他的身体微微地晃了晃,推开了徐绍的搀扶,一步一步地朝门外走去,他走的很稳,可后背却佝偻了起来,似乎一下子老了许多。 徐绍见晋王这个样子,心里也不好受,他并不傻,早猜出那个真正的世子只怕是凶多吉少了,这一点晋王只怕比他还清楚,只是心里还存了侥幸,所以才一定要当面问问徐绍罢了! 晋王走后,徐绍的心情又是轻松又是沉重,一方面,他不用再背负冒充人家儿子的心理负担;可到了这个时候,徐绍哪里还不知道自己必须硬着头皮把这个世子做到底了?正经的世子都能莫名其妙地丢了命,他这个冒牌的难道能过的有多安全? 可不冒充世子,更是死路一条……徐绍想到这里,头越发的疼,自己必须要赶紧进入状态了,那贺校尉说的很清楚,世子死,他们也活不了,所以才让徐绍冒充,要是徐绍不能把这个角色扮演好,那些谋划这件事儿的人绝对饶不了他! 想要扮演好这个角色,总要对世子的情况有所了解,可黑豆知道的实在太少了,世子身边伺候的人被杀了个干干净净,这会儿想要知道世子更多的情况,恐怕只有去找晋王了…… omg,难道自己要去找世子的亲爹问他怎么冒充世子?这绝壁是个烂的不能再烂的主意! 徐绍心里正乱着呢,却忽然听到门外黑豆的声音:“世子,胡统领求见!”黑豆话音刚落,门就开了,紧接着,一个嘴唇上蓄了小胡子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胡统领今天依然穿了一身绿色的官袍,上身罩了件马甲样式的轻甲,徐绍一看这造型,顿时明白了为什么黑豆他们私下里管这些卫军叫做“绿乌龟”,绿袍子再加上一个像龟壳子一样的铠甲马甲,就算不知道这个外号的人,也很容易联想到这种生物。 胡统领进屋扫了一眼徐绍,然后扭头对跟进来的黑豆道:“你出去,我跟世子有话说!” 黑豆并没有直接出去,而是看了看徐绍,见徐绍微微点头,这才慢慢走了出去。 黑豆一出去,胡统领走到了徐绍跟前,上下打量了徐绍一番,呵呵一笑:“你装的还不错嘛!” 徐绍心里憋屈的厉害,虽然有些害怕胡统领,还是忍不住冷笑道:“这还用装么?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胡统领收住笑脸,叹了口气:“不错,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他又叹了口气:“我姓胡,是这里的卫士统领,负责王府的安全。上次小贺在你面前杀人,吓到你了,我代他跟你赔个不是!” 徐绍冷笑道:“跟我赔不是?我一根汗毛都没少,有什么赔不是的,况且赔个不是,难道小莲就能活过来么?”他想起那个小萝莉,心里头憋闷的厉害,那么鲜活的一条生命,眨眼间就被扼杀了,这让他实在难以释怀。 徐绍的口气不好,可胡统领却并不生气,他微微苦笑道:“事关重大,一旦被那小娘子传出去什么话,让人知道你是假的,冒充世子这种大罪可不是开玩笑的!你该知道这世子是个什么样的身份,别任性!。” 徐绍道:“我知道什么?我只知道世子就是晋王的儿子……你也说了,世子的死活关系到你们的死活,想要我冒充,总要让我知道个情况,免得出来进去的漏了馅儿。”知道自己对胡统领是有用的,徐绍说起话来轻松了许多,真话假话缠在一起,稀里哗啦说了出来:“我虽然祖籍是在这里,可是从小在外国长大,这次跟着商队回来也只是按照父母的遗愿看看他们的家乡,对这儿的情况实在是一点都不熟悉……” 胡统领果然没有因为他轻佻的语气而动怒,而是皱了皱眉:“我知道你不是这儿的人,看头发就知道了,我问你,你可知道晋王是什么人?” 徐绍道:“晋王是我现在的爹……” 胡统领被噎了一下,摇摇头,慢条斯理地说:“晋王,是先帝的独子。” 徐绍大大咧咧地应声道:“哦,这有啥稀罕的,既然是个王,那肯定是皇帝的亲戚……慢着!!”徐绍忽然反应过来:“你,你说啥?先帝的独子!!他脑子一下子转了过来,瞪大了眼睛看向胡统领:“晋王是先帝的独子,那现在的皇帝是谁!” 胡统领轻轻点点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来:“你倒是不傻,今上是先帝的兄弟,先帝去世之后,大王因一片纯孝,自请回我大卫龙兴之地,为先帝守灵,如今已经十七个年头了。”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晋王是先帝唯一的血脉,而世子又是晋王长子,是先帝的长孙,无论如何,陛下都不希望世子有什么差池,我等对陛下忠心耿耿,却也不想因为世子的意外而丢了性命,所以才不得不麻烦小郎君给我们帮个忙……” 徐绍听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他喃喃道:“说白了,今上就是为了当了□□还要立牌坊……” 胡统领咳嗽了一声:“世子慎言!” 徐绍冷笑道:“有什么不好说的,说白了就是当叔叔的抢了侄儿的东西,又怕人说三道四,所以无论如何都得让侄儿活的好好的。”他说到这里,皱皱眉:“晋王过的这么惨了,你们没必要对他儿子下手吧!” 胡统领微微一笑:“小郎君果然是个聪明人,我等被派到这种地方,本就是明摆着前途无望了,唯一求的就是小心不犯错,运气好的话过几年被调回京里,也就苦尽甘来了,又怎么会谋害世子?这次的事情纯粹是个意外,世子从来没有自己出过门,哪里知道外头的险恶?放着官道不走走到了山道上,我们赶到的时候,世子已经被那些山贼……”他说着叹了口气:“若非如此,大王哪里会像现在这般心灰意冷?他老人家很清楚,我们比谁都希望世子平安,这事情纯粹是阴差阳错,怨不得别人。” 徐绍听到这里,心里头大大松了口气,世子不是被这些人害死的,这让他的压力也小了很多,看胡统领也不像一开始那么畏惧了,他忽然想起贺校尉的话,问道:“我听贺校尉说,你们发现我的时候,我孤身一人,衣服碎的不成样子?胡统领,其实我来的时候究竟是怎样的情况?我只记得遇到了山贼,我家的管家让我先跑,他断后,后来我就什么都记不清了,我跑着跑着其他的都记不得了。” 胡统领点头道:“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趴在河滩,身上赤条条只有些碎布,冻得只剩一口气,想来是那些贼人追上了你,剥了你的衣服把你扔到河里,谁知道你命大,竟然被冲到岸上。” 徐绍心中苦涩,哪里不知道他应该是独自一个人被劈到这个世界上了,想也知道,那么大的雷暴区,只怕飞机上的人早死光了。自己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逃得性命来到这个世界,想要回去是绝对不可能了,这人生地不熟的鬼地方,连个正经身份都没有,看来也只有硬着头皮把这世子扮演到底了。说起来,胡统领等人虽然逼着假扮世子,可是不得不承认,这些人也算救了他一命,要不然他恐怕根本活下来,穿越到这个世界上不出几个小时就会被冻死在荒郊野岭。 想到此处,徐绍说话的语气越发和缓,那胡统领也看出他态度的松动,跟他说话的时候越发和气,要说这胡统领被发配到这个鬼地方,明摆着没什么前途了,心情哪里好的了?因晋王本就是个没牙的老虎,今上要的也不过是这家人活着罢了,故而前途无望的胡统领即便是对着晋王妃,也没什么好态度,也就是对晋王这个真正的皇族正统血脉恭敬些。可如今面对徐绍这个冒牌货,他反而态度相当不错:于他而言,世子的生死关系到他的项上人头,一旦这事儿露馅儿,他绝对没有好下场,能让这少年心甘情愿地扮演世子才是最好的办法,想要达到这一点,单靠贺校尉那样的恐吓肯定是不行的,以势压人的同时还是要以情动人…… 第八章 胡统领一边跟徐绍介绍情况,一边打听徐绍的情况,徐绍又不是真的十几岁少年,好歹也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n多年,这会儿自然是真真假假谎话连篇,他本就不熟悉这里的情况,要想编出圆满的故事显然是不可能的,但也正因为他对许多事情都不了解,又不是很懂当地语言,所以正符合他在异乡长大,对故国十分陌生的状态,再加上外表年纪小,虽然表现的蛮聪明,但胡统领还真没把他的那点小心眼放在心里,也就没有多做追问。 两个人谈了一阵子,徐绍对这个世界稍微有了些了解:原来这个国家的国号为卫,先帝姓徐,名叫徐渊,他是本国的开国皇帝,而今上则是先帝唯一的弟弟徐涯,当日先帝徐渊打江山的时候,徐涯一直跟着先帝南征北战,徐渊在征战途中伤了身体,建国后不过十年就油尽灯枯,因兄弟情深临终前留下圣旨,将皇位传给唯一的弟弟…… 徐绍听到这里的时候,心里头无数条草泥马奔腾而过:这不就是平行空间的“烛影斧声”么?当弟弟的弄死哥哥当了皇帝,伪造了传位的诏书,为了名声好看,所以要“优待”哥哥的儿子,这个徐涯跟赵光义的不要脸方向有区别,他直接把本该做皇帝的侄儿打发到穷乡僻壤的老家守皇陵,当然,徐涯敢这么不要脸,也跟他当年与兄长一起打天下,领兵多年拳头够硬有关系。 晋王名叫徐翰,他是先帝与元后的独子,昔日备受先帝宠爱,在先帝去世之后就来到这里守皇陵,如今已经整整十八个年头了,从二十多岁,意气风发的国家未来继承人,沦落成为一个守着父亲的陵墓,没有圣旨不能离开皇陵范围的无权无势且深受今上顾忌的名义上的晋王,晋王的人生落差不可谓不大,所以不过四十出头就一副衰老的模样,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而他的儿子,晋王世子徐绍就更可怜了。说起来这孩子是正经的□□嫡孙,可从出生起就被软禁在这座王府里,说是王府,其实就是个大监狱,可以自由出入的地方只有皇陵的范围,以及旁边的朔州城。今上好面子,所以嘴上肯定说要优待兄长的后人,可是谁也不是傻子,晋王身份如此敏感,又被放在这个鬼地方,谁敢跟他来往?他一年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可以离开皇陵去京师参加皇室聚会。 而晋王的独子徐绍从小也十分聪慧,晋王虽然心灰意冷,但对最宝贝的儿子又怎么会不关心?他不想儿子遇到什么不测,所以从来不肯带他入京,虽然皇帝并不介意徐绍偶尔出门透透气,但是甚至晋王连朔州城都不许儿子多去,去也只能随便走走玩玩,不可以与当地的士绅来往,故而这位世子长到十五岁,却没几个人见过他……平日里,晋王更是对世子严加管束,只求他能够安心做个世子,自己是没希望了,只盼等到下个皇帝登基,对他们父子的忌惮小一些的时候,兴许能放儿子出去做个普通宗室亲王。 可惜晋王一片苦心,他的儿子却不能领会。徐绍毕竟才十几岁,父亲严厉的过分,他又没有母亲疼爱,青春期的少年总是有点逆反心的,徐绍也不例外,只是他的逆反与众不同:人家是吃喝嫖赌玩堕落,这位的逆反是正正经经玩感情!世子看上了一个叫做小糖儿的小相公,在楚馆里掏了钱把这小糖儿包下,不许馆主人逼他接其他客人,三天两头地跑去城里与那小糖儿私会,甚至因此不肯正经纳妃,前些天还把前来给他赐婚的天使给打了一顿,晋王十分的恼火,安抚了天使之后,就把世子关在家里,谁知道世子脾气大得很,扭头就偷跑了出去……再后来,就死在了山贼手里。他们这些苦逼的护卫跑到山上,却只看到世子的尸首,吓得魂儿都飞了,抬了世子的尸体惶惶然地往回走,正好在河边捡到了徐绍。 徐绍听到这里,嘴角都抽抽了,这位世子年纪不大,却是个情种,情种就情种呗,还是个基佬情种,艾玛老子难道还要演基佬不成?不过自己居然跟那个世子一样都叫“徐绍”,这算是命中注定了? 当然徐绍对同性恋没什么歧视,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魔都的他,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前些年更年轻一些的时候去泡吧的时碰到漂亮男孩子过来勾搭他也会亲一口抱一下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自己跟这位世子一比,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他甚至觉得自己连双性恋都算不上,充其量也就是好奇心重,顺便赶个流行罢了,漂亮嘛!亲亲搂搂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可这位世子,居然玩到了连婚都不肯结甚至抗旨的地步,不,这就不算玩了,这是动真感情了吧? 徐绍穿越到这个鬼地方这么久,头一次感觉到哭笑不得了,难不成为了装好这个世子,自己还得装装断袖不成?想到这里顿时菊花一紧,阿弥陀佛,那个小糖儿听名字就该是个美少年,嗯,自己的菊花一定没问题。 跟晋王,胡统领分别见面之后,徐绍的心事放下一大半,再不像刚开始的时候整天战战兢兢,心情放松了,病也就好的快了,没几日,他就有精神披着皮袍子到院子里溜达了,生活也逐渐规律起来。 想要扮演这个人物比他一开始预计的要简单的许多,“徐绍”的身份特殊,贴身伺候的人几乎都被清洗光了,而最熟悉他的亲人并不多,满打满算也就三个人,晋王,晋王妃,以及他的弟弟徐纹。 去晋王,晋王妃两人处请安是每日必须的行程,晋王声称自己生病不想见人,所以一直把徐绍拒之门外,晋王妃倒是对徐绍蛮友善的,只是得知晋王妃才二十四五岁的时候徐绍每次叫她母妃的都觉得心里犯抽抽:要说二十四五放在后世可能是大部分女人刚开始谈婚论嫁的年纪,这为晋王妃,已经嫁做人妇快十年了……这年月的男人可真是变态,怪不得曹操喜欢□□,实在是没嫁人的姑娘全都是没发育完全的搓衣板啊!徐绍现在整天闲的发疯,除了到处找书看就是胡思乱想,所以思维经常狂奔到天边去。 晋王妃对徐绍挺友善的,每每徐绍去看望她的时候,她就会有意无意地跟他讲许多徐绍需要了解的常识,这让他了解这个世界的速度大大加快,唯一让徐绍比较疑惑的是:吴王妃自己也有儿子,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为什么还要这么积极地让自己扮演好这个世子?很明显,如果世子不存在的话,她的儿子将是名正言顺的王位继承人。 徐绍不是个阴谋论者,事实上,从小顺风顺水长大的他,从小到大的生存环境都是相当的宽松的,尽管父母在他成年前后陆续去世,但是优越的家境,还算靠谱的亲戚们并没有让他受什么罪,再加上他从小是学霸,学业事业都是一帆风顺的,他不是没有过艰苦的奋斗期,但总的来说,世界对他是友善的,而他对世界也是友善的。所以尽管心里头对王妃的态度有些疑惑,他还是乐意姑且相信晋王妃对他没有什么恶意。所以他决定,就像晋王妃说的那样,把他那个名义上的弟弟当做弟弟来照顾——虽然他还是对晋王妃为什么执着地希望他来做这个世子这一点十分疑惑,但毕竟,徐纹是个很可爱的孩子。 第一次见到徐纹,是徐绍第一次去晋王妃那里请安的时候。那个雪雕玉砌一般的小男孩,安安静静地坐在晋王妃身边,对着徐绍笑笑,有些羞涩,又有些胆怯的样子。 这孩子简直是个小天使!徐绍心想。 接下来的日子,徐绍越来越觉得这孩子像个天使,徐纹似乎有点怕他,又或者是天性如此,他在徐绍面前很少说话,自己偶尔问他什么的时候,他也总是先看看晋王妃,然后才怯生生地回答。 这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徐绍心里想着,给这么一个孩子做哥哥还是很不错的,只是他实在太害羞了,等混熟了以后,自己一定要教教他如何做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然而徐绍很快发现,他对徐纹的想法实在太乐观了。 第九章 这是一个干冷的下午,朔州的冬天来得很早,据说往年十月份就会下雪,而现在已经十一月末了,却还是一片雪花都没下过,黑豆念叨着明年怕会是大旱之年,老百姓又要遭灾了,当然老百姓遭灾不遭灾对徐绍的生活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只要这种天灾的范围不要太大,不会引起什么大规模流民人群行程就行……而这种干燥的天气对徐绍最大的影响就是,皮肤干的厉害。 这会儿,徐绍正整理着桌子上的瓶瓶罐罐,因为他说了一句皮肤干的厉害,晋王妃让人哪里一大堆的面霜过来,这会儿他正在试验各种护肤品的效果,左右脸被他涂上了不同的面霜,下巴跟额头又是另外两种,当然这种测量法很不准,但是闲着也是闲着,他总要给自己找点事情不是? 正折腾着,他忽然听到外头传来黑豆哎呀一声惊叫,紧接着,又听见她叫道:“二郎,快下来,树太高,摔下来可了不得!”黑豆的声音急切而惊慌,让徐绍也紧张起来,他赶紧匆匆忙忙地走了出来,正看到黑豆站在树下,左手手捂着额头,鲜血顺着指缝流了出来,可她却顾不得头上的伤,冲着树上继续急切地喊道:“二郎,你快下来!” 徐绍顺着她的视线过去,正看到高高的树杈上,徐纹正趴在上头冲看着自己,拿着一个弹弓,平日里总是一脸乖巧的脸上此时却满是戾气:“喊什么喊,我玩够了自然会下来,丑八怪。你再喊当心我再给你一下子!” 徐绍原本看到这孩子手上拿着弹弓,就怀疑是他打的黑豆,这会儿听他这么说,先是一呆,紧接着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他抬起头,冲着树上吼道:“徐纹,你淘气也得有个边儿吧?快给我下来!” 徐纹往树下看去,见是他一向惧怕且很少打交道的大哥,吓得抖了抖,但也只是抖一抖而已紧接着又做出一副蛮不在意的模样:“大哥生什么气!她长得这么难看,多块疤少块疤能有多大的区别亏得你这么心疼……” 徐绍顿时愣住,他万万没想到徐纹会说出这样的话,平日里那么羞涩乖巧的孩子,却能说出这样残忍的话,他张张嘴,想要跟这个名义上的弟弟讲讲道理,可是扭头看到正捂着额头的黑豆,还是决定先打发黑豆:“黑豆,赶紧进屋,青梅,你去帮忙给黑豆把伤口洗洗!” 青梅是晋王妃前几日派来的侍女,徐绍院子里侍女的空额很多,晋王妃想要统一招一批新人,不过朔州穷乡僻壤,想要招到合适的人选不那么容易,所以她就又调了 徐绍说完,又冲着院墙外吼道:“你们有创伤药没有?给我拿点过来!”徐绍叫的是那些护卫,被派来“保护”他们一家的护卫虽然平日里不露面,但徐绍知道,他们都在各个角落藏着呢!果然话音刚落,一个穿着绿袍罩甲的低级军官带着两个卫兵走了进来,冲徐绍行礼道:“卑职让下头的人去拿药了,世子稍等!” 徐绍道了声谢,见青梅已经匆匆地拎了热水进屋,这才抬头看看冲树上的徐纹喊道:“你赶紧下来!下来跟黑豆赔不是去!” 徐纹翻了个白眼:“一个贱婢罢了,让她陪我玩儿是给她脸面,哥哥竟然让我给她赔不是,莫不是还没睡醒!” 徐绍险些被气了个倒仰,想要发火,却还是强自按捺了怒气,冷笑一声:“徐纹,我懒得跟你讲什么大道理,你平日里在母妃面前是什么样子我是知道的,若你真的觉得这么理直气壮,平日里怎地还对母妃身边的侍女彬彬有礼,那会儿怎地不说她们都是贱婢,当不得你的尊重?你给我听好了,你现在还有最后的一次机会,下来,去跟黑豆道歉,否则你就不用下来了!” 徐纹翻了个白眼:“我还就不下来了,怎么着!” 徐绍点点头:“好!”他说完冲那军官道:“这位校官,麻烦你跟兄弟们帮个忙,把这个花架子抬到一边去!” 徐纹爬的这棵树的树干下部又高又直,并不是很容易爬的树,徐纹能上去,显然是因为树旁放了一个一人多高,分了许多层的大花架子……这会儿徐绍让人把花架子抬走了,徐纹看看离地面足有两丈高的距离,再看看那光滑的树干,顿时有些慌了,他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徐绍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扭头就进了屋。 徐绍走进屋,正看到的青梅拿了帕子给黑豆擦伤口,小姑娘显然没有处理过伤口,擦了几下,不但没把伤口擦干净,反倒弄得黑豆连连皱眉,应该是很疼了。徐绍皱皱眉:“你去端点热水来,烫两块干净手帕,我给黑豆弄伤口!” 黑豆头上的伤口比徐绍想象的还要深,显然,徐纹拿来当弹子的石头显然是有棱有角的,徐绍一边把滚烫的手帕捞出来晾凉,一面忍不住骂道:“往女孩子脸上打石头,这孩子太欠揍了!”他说着拿了已经不烫的手帕给黑豆擦伤口。 黑豆疼的眼眶都发红了,却还是强自为徐纹解释:“二郎还小呢!” 徐绍骂道:“小个屁!七八岁的孩子了,会不知道石头打在人身上会疼?”他说到这里气的直咬牙:“这么光溜溜的额头,要是留下疤来多闹心!” 黑豆勉强笑笑:“不打紧,反正我长得也不好看……”、 徐绍伸手拍了她脑袋一下:“乱讲!谁说你不好看了?你这皮肤的颜色叫小麦色,懂不懂?而且你皮肤细的很,就是缺保养,以后少晒太阳会好很多……哎呀药送过来了,你别乱动,我给你上药,别动,动了留疤我可不负责!” 黑豆被药刺的疼的厉害,眼泪都要下来了,可听了徐绍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什么大麦色小麦色的,世子说话可真有趣……”可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却流了下来,徐绍吓了一跳:“怎么了我碰疼你了?” 黑豆胡乱蹭了下脸,闷闷地说:“没事儿,我只是觉得世子你可真是个好人。” 徐绍抽抽嘴角:“谢谢你的好人卡啊!” 黑豆:“啊??” 徐绍咳嗽了一声:“没事儿,谢谢你夸我啊。” 黑豆却没有立刻答话,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我是真的觉得世子你是个好人,跟王妃一样好。”她说着,眼泪滴答滴答的流下来:“可即使是王妃,也不会亲手给我包扎伤口的……” “嗯,王妃的侍女比我这里多多了,用不着她亲自动手。” 黑豆登时被他逗的笑出声来:“世子——” 徐绍麻利地把药抹好,两只手端着黑豆的脸看了看:“嗯,不用包了,伤口不算深,捂着反而不透气不容易愈合。这个伤口的位置挺正的,日后就算留下一点小痕迹,也可以贴朵花什么的遮一下,实在不行请纹面师直接给你雕个好图案……” 黑豆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南夷人。” 徐绍拍拍手,把手上多余的药粉抖落下去:“无所谓啊,需要就纹个呗,印度女孩子还在鼻子上打孔呢,这都是小问题,反正只是最后的选择,伤口愈合的很好的话就不用考虑这些了。” 两个人胡说八道了一通,黑豆忽然想起徐纹来,忙问徐绍:“对了,二郎呢?世子可让人把他从树上抱下来了?” 徐绍哼了一声:“抱什么抱,他那么喜欢爬树,就让他在树上呆着吧!” 黑豆小声说:“二郎不是故意打我的,他拿弹弓打着玩儿来着,正好我路过,凑巧打到了我头上……他刚才定是被世子骂了,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才故意跟世子呛声的。世子快别生气了,就放他下来了,您因为我的事儿责怪二郎,我心里头也不好受呢!” 徐绍听黑豆这么说,对徐纹糟糕的印象总算好转了一点点,但也只是一点点,他摇摇头:“这不只是为了你啊,黑豆。阿纹虽然年纪小,可有些道理,即使年纪小,也应该懂,比如做错了事情要道歉,比如要对别人保持最起码的尊重,又比如,要明白,任何一个人都会疼的,不管他是皇孙王子,还是街头的乞丐……” 黑豆愣了愣,小声说:“我不懂世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不过,我现在越发觉得世子你真是个好人了。” 徐绍的脸顿时垮了下来:“谢谢啊,好人卡一张就够了。” 徐纹在树上吹了半个时辰的冷风,发现他的大哥竟然还没有出来救他下来的意思,也慌了神,他总算还有点自尊心,没有大喊大叫引人过来救他,只是确实又冷又怕,忍不住抱着树杈哭了起来,徐绍闻声走了出去,站在树下往上看:“你知道错了么?” 徐纹见徐绍出来,立刻憋住了哭,把头扭到一边不吭气了,徐绍有些无奈:“你既然不是故意打到的黑豆,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解释一下很难么?” 徐纹哼了一声:“我说你会信么?你又不喜欢我。” 徐绍奇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喜欢你了?” 徐纹叫道:“你少把我当小孩子哄了!我长这么大,你什么时候喜欢过我?平日里叫你十声你也就应十声,多一句都不带说的,见到我连个笑脸都没有……这几天倒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看到我就笑,笑什么笑,头发给剃了,难道脑袋也给剃坏了么?” 徐绍被这熊孩子刻薄的语气给镇了一镇,心里头暗暗庆幸幸亏前身不喜欢这个弟弟,要换了感情很好的兄弟,自己能哄过这孩子才怪呢!想到此处,他忍不住细细端详了徐纹一番:“看不出,你还挺聪明的……” 徐纹怒道:“我本来就很聪明,也就是爹爹偏心,才总觉得你什么都好,你个死断袖!” 徐绍的太阳穴顿时跳出一串十字来:“很好,我是死断袖,你就继续在树上呆着吧!”他说完扭头就走,徐纹立刻放弃了立场:“我错了,大哥我都是胡说八道的,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快放我下来吧!” 第十章 徐纹到底还是没有跟黑豆道歉,他或许不是故意打伤的黑豆,但出身在等级森严的世界,身为王子的他哪里有跟仆人道歉的概念?徐绍磨破了嘴皮子,也跟他讲不通这个道理,顿时觉得人生十分灰暗:哪个王八蛋说现代人穿越古代都有着迷样的王八之气,只要虎躯一震不管是谁在面前都会立刻跪舔来着?扯淡,这么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想要说服都难的很,还忒玛能靠王八之气征服世界呢,征服你妹啊! 不管徐绍心里头有多少头神兽在咆哮,可是在他吐槽体的自嘲态度的掩盖之下,是一个让他没法逃避的现实:这里毕竟已经不是他的那个平等温和的世界了……等级的观念深入到了每一个人的骨髓里,即使是这么一个年幼的孩子,也把阶级的差异放到了是非之上:他可以因为对兄长的出言不逊乖巧的讨饶,但却绝对不肯因为误伤了一个下人而道歉。 明白了这一点的徐绍,心情很是低落了几天。当然也有比较愉快的事情,比如经过了受伤事件,黑豆明显比过去对他更亲近了,跟他说话的时候不再像过去那样规规矩矩——好吧,这姑娘本来也不是很懂规矩什么的,总之他们的关系贴近了很多。 而千里之外的开封,皇帝徐涯又一次向朔州的晋王府派去了一个天使,当然这一次不是赐婚天使,而是奉命给晋王府送过年福利的天使。 作为一个要面子的皇帝,尽管徐涯很不要脸的夺走了原本应该侄儿的皇位,对侄儿的存在各种忌惮。但起码在表面上。他需要维持一个皇帝的大度形象:比如对兄长的嫡子各种照顾,当然夺走侄儿的一切,把他软禁在苦寒的朔州,然后送一堆吃穿用度的消耗品这种行为能不能谈得上照顾有待斟酌,但起码在表面上,这是一种具有相当自我安慰效果的行为。 徐涯处理完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心情有些烦躁,实际上他每天都很烦躁:世家力量在前朝的时候几乎一手遮天,而本朝以来,由于他的哥哥宁□□徐渊是马上得的天下,所以在朝堂上具有相当的威慑力,世家的力量在与徐渊博弈的过程中一直处于弱势的一方,而实际上徐渊在位的十几年间,一直努力地削弱世家的力量,而且大力推行科举制度,以为朝廷网罗更多世家以外的力量。 然而这种努力得来的优势在徐涯上位后一直在慢慢削减。比起文韬武略的徐渊,徐涯或许在军事上可以与他的哥哥抗衡,这也是他能够轻而易举地抢了侄儿皇位的原因;但是在朝政上,他确实比不上他的哥哥,更糟糕的是这个皇位来的颇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意思,世家们以此拿捏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大有:“你不乖我们就换个皇帝来捧”的意思……尽管这种可能性不大,但在重要职务都被几大世家把持的情况下,徐涯这个九五之尊过的各种憋屈也是真的。 徐涯正烦躁着,忽然听到宫娥的声音:“陛下,刘娘子过来了!” 徐涯一听刘娘子三个字,心中的烦躁顿时去了大半,赶紧说让刘娘子进来,自己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往门口走去。 贵妃刘氏今年已经四十岁了,但因为保养得宜,看起来最多三十出头,她笑吟吟地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拎了食盒的宫娥。 “听说陛下早上没吃多少东西,我让人炖了些胡羹,陛下不妨歇一会儿,吃上点东西再忙!” 徐涯脸上的笑容越发明显:“还是阿蛮疼我!” 刘贵妃与徐涯携着手走到炕桌跟前,扶他在坐下,亲手从砂锅里撑了一碗胡羹端与徐涯,宫娥们从食盒里拿了几碟小菜与蒸点,整齐地摆好。 徐涯见状道:“阿蛮也陪我吃点!” 刘贵妃道:“臣妾吃过了。” 徐涯摇摇头:“一个人吃有什么意思?阿蛮陪我才吃得香。” 刘贵妃闻听此言,再不坚持,让宫娥给她也盛了胡羹。食不言寝不语,两人静静吃完,刘贵妃试探着问徐涯:“陛下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的,可是有烦心事儿?” 徐涯摇摇头:“也没什么,还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今天闹着要把科举取消了,明日又说应该把荫恩再提提,总归就是怎么对他们自己家有利怎么来!” 刘贵妃也算是世家出身,不过她家并不是数一数二的大世家,此时听皇帝发牢骚并没有躺枪的感觉,只是笑着听着,然后似乎是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我听说又有人说立晋王为太子?” 徐涯摇摇头:“吓唬人罢了!我要是真把晋王弄回来,他们只怕比谁都着急呢!” 刘贵妃笑道:“也难怪他们急,总要有了太子才好去琢磨怎么捞好处呢!” 徐涯看看刘贵妃:“阿蛮急不急?” 刘贵妃笑道:“急,可急又能怎么样?陛下觉得谁合适,谁才合适呢!” 徐涯哼了一声:“少哄我,你心里是觉得二郎最合适吧!” 刘贵妃道:“哪个当娘的心里不是自己生的儿子最好呢?可是太子不比其他,总要选个最合适的人,不能辜负了陛下打下的江山呢。” 徐涯哪里不知道刘贵妃是言不由衷,可那又怎么样?人家起码是尽量不多唠叨这事儿给自己添堵了!想起自己那硬邦邦的大儿子,心里的天平又往二儿子这边倒了倒:他哪里不知道刘贵妃的心里头希望他立二郎为太子,别说刘贵妃了,就是他本人也觉得二郎比大郎好了不知道多少!一个婢女的种,哪里配得上这九五之尊的地位?只是二郎非嫡非长,实在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想起拿大郎当枪使的皇后,还有跟二郎年纪相仿的三郎四郎和他们的娘,以及满朝瞎掺和的文武,心中又烦躁开了,这事儿怕是还有的闹呢!但也确实不能再拖了,大郎这几年上蹿下跳的,只怕再拖下去要出祸事了! 他想到这里,轻声叹了口气:“你也用不着在我面前故作这副不在意的样子,我年纪也大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总要给你个交代!” 刘贵妃的眼圈顿时红了:“我不要什么交代!我只要能每天跟陛下这样开心的在一起,便够了!万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两个人又絮絮叨叨说了会儿话,还是刘贵妃主动提出了告辞:“陛下还有许多奏折要批复呢,臣妾就不在这里给您添乱了”徐涯点头应下,又约好晚上去刘贵妃的宫里过夜,两人这才依依惜别。 刘贵妃离开皇帝的书房,坐上软轿,脸上温和的表情渐渐消散下去,她微合双目眼睛:有些东西,该是她的,就是她的,她不需要像皇后那样做的那么难看,只要皇帝的心里装的是她们母子,还有什么可怕的?想到这里,她猛地睁开眼睛,对跟在软轿旁边的宦官道:“一会儿叫人给齐王传个话,让他晚上到我宫里吃饭!” 她没有把话的很明白,跟了她二十几年的宦官自然知道要怎么说。本朝依照前朝的惯例,皇子成年后就会分封出去,另建王府生活。此时正是中央集权日渐分明的年代,各位皇子虽然有封地,但只有税收权没有管理权,更没有君权,实际上徐涯的五个儿子里,已经成年的有四个,他们的王府全都在开封,并没有哪个到封地居住。 在人们的认知里,皇子们成年后要搬离皇宫,一方面是他们成年了应该独立生活,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大概就是照顾到皇帝作为一个雄性的领地意识:皇宫里应该有且只有一个雄性……尤其在健壮年轻的儿子们面前,皇位的威严并不能让皇帝的*变得比他们的儿子更具吸引力。而满朝的文物也不吝于用最大的恶意揣测皇亲们的私生活:成年皇子随便入宫是被忌讳的…… 所以历朝许多皇子跟父亲的关系越来越差,一方面是因为权力的倾轧,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离的太远,感情淡薄。 作为一个宠冠后宫近二十年的妃子,刘贵妃的头脑十分清醒,她不懂政治,但是她有一个最朴素最简单的原则,那就是抓住皇帝的心。所以她压根不管朝臣们说什么,三两日便要把儿子叫到宫里,忙的时候一起吃顿饭,要是方便的话索性就让他在宫里留宿。当然这让朝臣们颇有微词:一个成年的皇子总是住在皇宫算是怎么回事儿?但也只能有那么一点微词,不好听的话就不能说了:那就是思想太龌龊了。 朝臣们说什么,刘贵妃根本不在意:作为一个落魄世家出身的女人,她存在的本身就不会让那几个出身于大世家的重臣们感到愉快,她从没有试图讨好这些人的打算:只论利害关系的话,让没有后台的大皇子登基才是最有利于这些世家的利益的:一个没有母族力量干预的皇子比一个有着世家外祖的皇子更容易笼络的。在这种情况下,于其讨好那些不会被讨好的人,不如抓重点,直接搞定皇帝,儿子做了太子的话,这时候就轮到世家们想尽办法跟他们母子拉近关系了。 刘贵妃不太懂朝政,但她具有一个女人最朴素的机敏,对于搞不懂的事情她干脆就放到一边,只去为抓住能搞得懂的事情:比如如何抓住皇帝的心,如何让儿子在父亲面前表现。事实证明,她的办法很有效,二十年来她在皇帝心中的位置越来越重要,她的儿子也一天比一天被父亲喜爱并看重…… 胜负很快就要分明了,不是么? 刘贵妃微合着眼睛,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来。 第十一章 徐绍在朔州的生活其实蛮无聊的,毕竟他是被变相软禁在这个地方哦,虽然没有规定说他不可以出府,但实际上,这种休闲活动必须被克制在一个相当低的范围里:与外界过多的接触只会让现任的这位皇帝不快,虽然不至于说每次离开王府去做什么都会被传到那位的耳朵里,但过去的晋王显然并不想在这一点上触动他那个皇帝叔父的神经:晋王本人一年四季,除了偶尔去看看父亲母亲的陵墓,以及听从皇帝的召唤偶尔进京,其他时间都盘踞在自己的王府中,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当然,晋王不会要求自己的儿子也像他一样,但根据黑豆的说法,自己扮演的这位世子,似乎也是很少出门的,一个月两个月才离开王府一次,嗯,在徐绍来到这里之前的半年里,世子出门的频率倒是大大的增多了,隔三差五就要往朔州跑,结果就是,先是揍了天使被关起来,然后偷跑出去,没几天就给抬着回来了。 黑豆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是充满控诉的:“世子,您就少出去几趟好么?再出点事儿可怎么办?大王跟王妃为你操碎了心呢……” 徐绍痛苦地一头撞进被子里:“难道让我闷死在这里不成?” 黑豆想了想:“世子要出去,就多带点护卫,千万不要再自己偷溜出去了!” 徐绍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多带几个?带十个够不够?” 黑豆只觉得冷汗都要下来了,她僵硬地点点头:“十个当然没问题。世子,您不是最不喜欢带护卫出去么?一说让您带护卫,您就说那宁可不出门,每次都要纠缠好久……” 徐绍不可思议地看着黑豆:“这脑脑袋里到底进了多少的水啊?带着一大群护卫出门多拉风啊,竟然宁可宅在家里都不带护卫出门……” 黑豆抽抽嘴角:“世子,您说的是您自己!” 徐绍点点头:“我知道,所以我现在洗心革面了!上次的危险让我意识到安全问题很重要,以后我出门一定都会乖乖地前呼后拥带上十个八个的护卫!对了,这样我是不是就能经常出门了……” 黑豆对徐绍执着于出门的想法表示出十二分的鄙视,但是当许绍说想要带她一起出门的时候,她脸上的神色还是雀跃了起来:“我真的可以一起去么?”虽然个子挺高块肩膀挺宽,可是世界上,黑豆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而已。尽管她是把徐绍当做主人来侍奉的,但徐绍心里,却是把她当做半个小孩子看的。 “世子,您真的要带我出门……我要不要带个锥帽什么的,免得给你丢人?” 徐绍十分无奈:“丢什么人啊?宽肩膀的是模特身材好不好,嗯,确实壮了点,不过等你过了发育期瘦下来以后就好了……绝对是妥妥的衣服架子,艾玛这身高,超模等级啊!” 黑豆对于徐绍的各种胡言乱语早就免疫了,虽然听不太懂,但知道不是坏话就够了。唉,过去跟世子不熟,觉得他也就是阴沉一点,现在一看,哪里阴沉了?明明就是个二缺么…… 当然这种念头只是在黑豆心里微微一闪,就被她抛之脑后了:这太不恭敬了,虽然世子确实有点缺根筋。 被黑豆腹诽为缺根筋的徐绍正在修眉毛,他手里拿着小剪子,细细地把过长的眉毛剪了剪,修好了形状,又看看桌子上的粉盒,好吧,他对抹粉并不排斥,上辈子花样美少年年纪的他也化过妆,但绝对不包括这种除了白以外一无是处的玩意儿!,以这个年代的化妆技术而言,难道自己以后注定要面对一个总是面白如僵尸的妻子么,这可真是个糟糕的消息…… 徐绍的脑内小剧场不停地自动播放着,但手上动作却没有停下,伸手接过黑豆递来的网巾,系好带子,他对着镜子身材高挑唇红齿白的少年满意地点点头:“果然是一个翩翩美少年!” 黑豆好容易才忍住抽嘴角的*,心想怪不得大王没生病的时候总把世子看的严严的,这放出去似乎真的有点丢人…… 徐绍当然不可能带上十几卫兵出门,世界上,在跟胡统领打了招呼之后,他只带这两个卫兵就溜溜达达地出了门。当然,出门之前,胡统领还是细细地考校了他许多问题,比如基本的风俗礼仪,又比如说话的强调……仅仅两个月的时间并不能让徐绍把世子这个身份扮的多像,但是冒充个普通大宁人还是不成问题的。胡统领其实对徐绍的表现并不太满意,可后来还是同意了,理由很简单:连街都不敢上的话,日后万一去开封可怎么糊弄的过去?先适应适应也好。 黑豆到底还是没跟去,因为徐绍等人是要骑马的,而黑豆不会骑马,徐绍倒是热情洋溢地邀请黑豆跟自己共乘一匹马来着,只是被黑豆无情地拒绝了。 直到出门走了好一会儿,徐绍还是有些失望,他的骑术是很好的,在伦敦上学的时候还参加过业余的马术比赛呢!“就是一起骑个马而已,有什么啊,带上个面纱谁认识她啊……” 跟着一起出门的卫兵实在忍不住了,小声吐槽道:“外头的人不认识,难道府里的人还不知道谁是谁么?想要同骑一匹马,起码先给个名分吧!” 徐绍耳朵尖,立刻扭过头来:“什么名分?” 那卫兵没地方徐绍的耳朵这么贱,但许绍问到了,他也只得硬着头皮把话说完:“我是听世子说您院子里的小娘子不肯跟您乘一匹马出门,其实这事儿世子太莽撞了,若真喜欢,好歹给人家个名分,人家心安了,自然敢坐在明处了……” 徐绍满脸都是卧槽,十分纠结地叫道:“也就是说我想跟哪个小娘子出门,首先得先跟她定亲?” 卫兵的脸的脸色比徐绍的脸色还精彩,他以一种活见鬼的眼神看着徐绍:“世子,您想要带出门的不是哪家小娘子,是您的侍女;一个侍女,给她配个侍女加点工钱,让人都叫她一声某娘子,也就名正言顺了,这跟定亲……没关系啊!” 徐绍点点头:“哦,明白了,原来请小娘子一起骑马是很不尊重的行为,直接告诉她要包她做二奶,哦,做妾才是尊重她……你说的是这个意思么?” 那卫兵总觉得这话里的意思有哪里不对,又想不出到底哪里不对,看着徐绍眼巴巴的神色,考虑到他不怎么出门,大概确实不懂人情世故,只得硬着头皮点点头:“就是这个理儿!”嘴上这么说着,卫兵心里越发纠结:世子这是什么审美?刚才送他出门的那小娘子,我勒个去比世子还高了两寸呢…… 徐绍当然不知道卫兵心中的纠结,他听完卫兵的回答,终于把“卧槽”两个字骂出了口,紧接着抽了□□的白马一鞭子,甩开卫兵向前跑去: 虽然是冬天,可是周围的远山跟高远的天空组合到一起,形成了一幅虽然不浓艳却很苍茫的壮阔景象,可奔跑在空荡荡的路上的徐绍却没心情欣赏这些,他的心里有无数只神兽在狂奔:请小姑娘一起上街玩耍是耍流氓,包她做二奶才是正经人的行径,这忒玛是什么狗屁世界!妈妈我要回家啊…… 徐绍越想越觉得憋屈,索性仰起头,对着天空大吼了起来:“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 徐绍的背后,两个卫兵被他的鬼哭狼嚎给镇的够呛,忍不住相互对视了一眼:“不是说殿下病好了么?我怎么觉得病得更厉害了?不对啊,不是说只是风寒么,怎么现在看着倒像是脑袋不太对?” “听说是发烧烧坏了脑子。” “怪不得呢……” 第十二章 王府在皇陵附近,所以离朔州城还有段距离,幸好三个人骑的都是不错的好马,没多久也就到了。 徐绍满心期待地想要见识见识古城的民俗,可等进了朔州城,在街上溜达了一大圈儿,顿时大失所望,朔州城的街道窄的可怜,街上空空荡荡的,偶尔走过一两个行人,也都是满面风尘穿的灰突突的…… 徐绍大失所望:“这城市看着跟小镇子似的,一点都不繁华?” 这会儿他已经跟两个卫兵混熟了,知道这俩卫兵一个叫做 牛平,一个叫做马健,牛平健谈一些,闻言笑了起来:“晋北本就是苦寒之地,虽然□□龙兴于此,可这里确实从来就不是繁华之地,好在路过此地的番邦商人不少,酒肆茶馆秦楼楚馆的还算兴旺,不至于没处玩……世子过去不是常来么,这是逛腻了?” 前任世子出事儿以后,胡统领为了防止徐绍这个西贝货露馅,所以把守在他那里的卫兵全都找借口给调开了,只剩下个知道真相的贺校尉,如今跟在徐绍身边这两位,虽然也是在晋王府呆了好几年的老人,过去却是负责王妃那边的守卫工作的,过去那位世子跟王妃的关系一般般,所以他们见到世子的机会不多。再加上正牌世子原本就是个忧郁的文艺青年加宅男,被半软禁在家里,平日里很少出自己的院子,又不爱说话,别说这俩了,就算是负责过去世子院子的下人,真正熟悉他脾气的也只有屋里伺候的几个罢了! 所以徐绍并不算太担心自己露馅的问题,好好的谁没事儿掉包一个被无权无势的世子不是?不过秉着多说多错少说少错的原则,他还是闭了嘴,不再对城里萧条的景象做什么评论,而是扭过头来问两个护卫:“确实腻歪了,两位哥哥,你们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两个卫兵对视一眼,比较稳重的马健笑道:“本就是陪世子出来的,世子想去哪里,我们就跟去哪里!” 徐绍笑道:“常去的就那么几个地方,去哪里都一样,你们更想去哪里玩?” 牛平忍不住道:“我听说十香楼的烤羊蝎子挺好的,听说最近新来了一位小红娘子,跟红娘子一样,舞跳的极好!” 马健哼了一声:“什么小红娘子,人家红娘子跳的是正经的胡旋舞,她跳的是个什么?给红娘子提鞋也不配,就是脸好,又肯脱肯露罢了!” 牛平笑道:“肯脱肯露还不够么?” 马健也忍不住笑了:“倒也是。” 古代的脱衣舞么?听起来好带感!深感自己对古代娱乐活动产生了深深地考据*的徐绍心里念叨着:原汁原味的古代歌舞表演,当然要看了!脸上却露出矜持的微笑来:“两位哥哥觉得好就行了。” 牛平笑道:“那就去十香楼?” 徐绍点头道:“好!” 于是牛平引路,三个人拐了个弯,向十香楼行去,走了几步,徐绍又想□□事情来:“对了,去吃饭的话,是不是应该换个称呼?被人知道身份,就玩儿不好了!” 马健点头道:“这倒是,那我们一会儿就叫世子大郎如何?” 徐绍点点头:“行。” 三个人不多时便来到了十香楼的门口,还没等进门,一个头上裹着白布的店小二就十分热情地迎了上来:“这不是世子么,您好一阵子没过来了,今儿还要桂花酒?” 徐绍:“……”胡硕你个混蛋其实真名叫胡说吧?敢跟我说“世子过去不怎么出门没几个人认识他”?你妹!随便一个跑堂的都这么熟,这叫没几个人认识他! 这店小二看起来确实跟徐绍很熟,他熟门熟路地引了徐绍上楼,笑着问:“世子还是老样子?” 徐绍胡乱答道:“行,老样子……”小二立刻扭头冲着走廊下头喊道:“二楼家甲字房,素六碟一套,酿圆子一碗,西风外加清酒一斛!”说罢又问:“这两位侍卫哥哥要点什么?”徐绍忙道:“先弄两份烤羊蝎子!两位哥哥还要点什么?” 马健道:“我们有羊蝎子啃就成了!” 徐绍正想说不用客气,那小二立刻扭头扯开喉咙喊道:“二楼甲字房再加烤羊蝎子两大盆,荤素什锦拼盘两个!”喊罢扭头看徐绍:“世子今日可还要水果酒?” 徐绍不知道这水果酒又是什么酒,跟刚才的清酒有什么区别,不敢多问,急忙胡乱点头道:“要的要的。”他的说话方式经过晋王妃的提点,已经比较接近本地口音了,倒也不突兀。 那小二这次却没有冲外头喊,而是扭头对牛平马健两人笑道:“一会儿有小红娘子的胡旋舞,两位哥哥若是想看,不妨到楼下坐,挨着台子还有个桌子,看得清楚的很呢!” 牛平马健对视一眼,牛平对徐绍笑道:“世子,那我们到楼下看胡旋舞去了,就不打扰您了!” 徐绍觉得十分坑爹,他环视一圈,发现这包间严严实实的根本看不到外头的台子,我了个大擦,好好的干嘛把我引到楼上坐着,我也想看脱衣舞,啊,不,胡旋舞啊!可是毕竟不熟悉情况,也不敢多说,生怕闹什么笑话,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小二又冲楼下喊,让厨房把羊蝎子跟荤素拼盘送到楼下的桌子上去…… 牛平马健先后走了出去,小二给徐绍倒了茶,准备了几个干果盘,便也出去了,临走的时候还把门给关上了,徐绍顿时傻了:这么个空荡荡的屋子,自己傻子一样坐着,桌子上一堆瓜子花生炒栗子——老子大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吃果子?还忒玛都是干果……朔州的冬天十分漫长,徐绍来的时候十月初,就已经冷得很厉害了,现在过了快两个月,眼见着要到腊月,更是冷的厉害,也就幸亏是今年没怎么下雪,要不然他绝对没法出门:这地方只要下雪,一冬天就别想化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别说水果了,连蔬菜都很少能吃到,能在菜里见到葱花就已经很幸福了! 天哪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来这种鬼地方啊?徐绍一脸血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六个小碟子,没错,全是素菜,还没一个是绿色的,全是什么什么拌木耳凉调藕片腌黄豆,名字起的倒是一个比一个雅致,问题是名字再好听也不能改变他面前只有六小碟子素菜现实,老子也想吃羊蝎子! 这地方大师傅的水准跟晋王府的没法比,徐绍随便夹了几口菜就吃不下了,自己的前身脑子里进了多少水才会成为这地方的常客?这是跑来自虐的么? 徐绍又坐了一会儿,听到外头似乎影绰绰地传来丝弦乐声,还有人们的叫好声,他实在忍不下去了,:管他什么露馅不露馅,我一定要去啃羊蝎子,看脱衣舞去! 想到这里,徐绍猛地站了起来,大踏步朝门口走去,才走了几步,门却忽然开了,徐绍还没等看清外头的人影,那人便一头撞到他的怀里,伸手搂了他的脖子,啜泣道:“阿绍,阿绍,我等你等的好苦!” 徐绍顿时僵住了,正看到一双如泣如诉的眼睛泪汪汪的看着自己,顿时鸡皮疙瘩起了一层。 搂着他脖子的人是个少年,徐绍依稀猜到了他的身份,真正的晋王世子是个人际关系相当简单的人,所以徐绍轻而易举地猜到了这个少年的身份,他应该就是世子的相好,楚馆里的小倌,小糖儿了。 徐绍其实对男男之爱没什么排斥的,他母亲是海归,自己前前后后在英国住了足有十年,年少荒唐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因为□□与好奇心跟男孩子亲亲啃啃搂搂甚至咬(==)过——跟男孩子之间,除了最深入的那一步,他还真玩过不少花样,只是还没等彻底弯掉,就遇到了他的第一个正式的女朋友,于是乖乖正直了起来。 所以吐槽归吐槽,其实徐绍心里头对世子的这个男朋友其实蛮期待的……而现在,这种期待有些落空:这是个挺普通的少年,他的容貌大概只能称得上是清秀,肤色苍白,颧骨有些高——确切的说并不是颧骨高,而是他太瘦了,所以才显得颧骨凸出来。 当然,是不是美少年,跟徐绍也没有太大的关系,他虽然已经得到了了另一个徐绍的许多东西,可别人的男朋友什么实在不在他的接收范围中啊!坑爹的胡硕!你怎么不告诉我世子喜欢跟他的男朋友在什么地方约会呢?我就这么直撞到枪口上了? 心里头不知道说了多少声卧槽,徐绍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试探着说:“小糖——”应该是这个名字没错吧? 那少年原本睁着一双泪眼情意绵绵地看着徐绍,可听到他说话,身子却僵住了,他缓缓地松开搂着徐绍脖子的手,然后轻轻地推开了他,往后倒退了几步。 “我在东山等了你一天一夜,你为什么没有去?”少年的声音变得十分清冷。 徐绍不敢大意,尽量放低嗓音,让自己声音的特色不那么明显:“我遇到了山贼,差点丢了命……后来被府里的卫兵救回去,这两个月一直在养病。” 少年哼了一声:“生病?难道你这两个月一直病的不省人事,甚至不能让阿成送个信过来?”他嘴上这么说着,眼泪却在眼眶里打着转,虽然声音有点沙哑,却有着别样的味道,让人听着听着,就想要把他搂到怀里好好安慰一番——我了个大擦,另一个徐绍绝对是个声控无疑!徐绍暗自yy道。徐绍不知道少年所说的阿成是什么人,不敢多说,只是附和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别哭了!” 他说着,强忍着满心的卧槽,往前走了几步,试图去拍拍少年的肩膀,谁知道那少年就势又冲到了她的怀里,嚎啕道:“我等了你两个月,两个月里每一天都度日如年,你这个没良心的……” 徐绍哭丧着脸,僵硬地站在那里,任由少年一顿拳头打在他的胸口上,只觉得闷在心上疼在身上:这个混账世子,你要是找个姑娘当相好儿,这会儿一顿粉拳打下来,还算得上享受……你偏偏爱汉子!汉子什么的即使是未升级版的少年,这手劲儿也不是盖的,卧槽骨头要被敲断了! 徐绍胡乱安慰着少年,老实说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谁忒玛知道前身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做?反正就按照一般被女朋友揍的男孩纸的反应来就好了,忍着哄着吧!他正这么想着,不妨那少年猛地一推他,徐绍本就有些走神,这会儿不提防被人猛地推了一下,再加上少年顺势压了过来,他顿时再站不住,一下子坐倒在地。 徐绍坐倒在地,正想站起来,却不妨那少年已经欺身上前,膝盖压到了他的胸口上,把他彻底压的躺了下去,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被架到了徐绍的脖子上,刚才还梨花带泪的少年,这会儿一脸阴沉:“你不是阿绍,说,阿绍在哪里!” 第十三章 少年的身体发着抖,眼圈完全是红的,他恶狠狠地看着徐绍,仿佛徐绍只要说错一个字,他的刀就会立刻割断徐绍的喉咙。 徐绍觉得自己应该害怕的,他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说点儿安全的不至于刺激到这个少年的话,比如一口咬定自己就是世子只是生病病瘦了烧糊涂了之类的话…… 可是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这样的话却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徐绍明白了,他知道自己不是那个徐绍,他知道的——就像晋王只看一眼就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儿子一样,自己就算长得跟另一个徐绍一模一样,又怎么能哄得过爱着那个人的人? “对不起……”鬼使神差的,徐绍就说出了实话:“你想要找的那个徐绍,已经死了。” 少年的眼睛猛地瞪大了,徐绍很怕他拿不稳匕首让自己乌龙地被割喉,急匆匆一口气把前因后果说了出来:“他去找你的路上遇到了山贼被害了护卫们害怕因此丢了命所以把我绑了回去让我冒充世子这件事情很重要也很危险你要是不想被人灭口的话就最好装作没发现我是假的……”因为实在紧张,徐绍连气都没喘一口就一股脑把这些话说完了,他说完了,依然大气也不敢喘,眼睛盯着少年的脸,眼角的余光则看着少年拿着匕首的手——那只手不知不觉地松了开来,匕首落了下来,徐绍十分迅速地把头往旁边一扭:很好,安全躲避! 尽管最大的威胁已经消失,徐绍还是没有把少年推开,他只是屏气凝神地看着那少年,有那么一瞬间,徐绍觉得这少年大概会嚎啕大哭,可是出乎意料的,他只是呆呆地看了徐绍半晌,眼眶红了,可眼泪却始终没掉下来,他把跪在徐绍胸口的那条腿放了下来,想要站起来,可是身子一晃,整个人扑倒在徐绍身上。 徐绍十分尴尬,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把少年扶起来坐到椅子上,想劝又不知道从何劝起,想了半天,却只能说些不疼不痒的场面话:“你别太难过了,徐绍,我是说另一个徐绍要是活着,也不会希望你不开心的。” 少年呆呆地听完,愣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向徐绍,却问了句跟他自己没有太多关系的问题:“另一个徐绍?难不成你也叫徐绍,本来就叫徐绍?” 徐绍苦笑着点点头:“是啊,我从小到大就只有这一个名字……所以这大概是命中注定的吧!好不容易回到大宁,谁摘掉刚回来就遇到山贼,身边的人死光了,自己也被抓来冒充别人。不过总算是有个安生立明之所,不至于饿死了!” “哦,这样啊,你也挺倒霉的!”少年轻声说:“你真是个好人……” 徐绍顿时囧了,这几天是怎么了?挨个收好人卡!“我这么一说,你就信了?” 少年笑了笑:“我有什么值得骗的?一个小倌罢了,不识时务的话直接杀了也没什么麻烦的……你愿意跟我说这些,说明你是确实没办法,也不想害我丢了命。”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我本名叫唐涵,小糖儿是馆里的阿爹给我起的小名儿,阿绍从来不叫我小糖儿,人前都叫我阿涵的,当着别人的面,你莫要露馅才是。” “人前叫你阿涵,那人后呢?”徐绍才把这句话说出口,就恨不得打自己一个耳光,人家才死了男朋友,自己这般调笑也太不合适了? 那唐涵却并没有生气,他摇摇头:“既然是人后的事儿,说不说也没什么要紧的了。” 徐绍点点头,然后又赶紧问道:“你,你有什么打算么?” 唐涵沉默了一下:“以后的事儿,谁知道呢?”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拿起酒壶,给徐绍倒了一杯酒:“既然来了,就喝一杯吧!这儿的菜难吃得很,可是清酒却酿的极好,平日里阿绍到这里,就只是为这里的酒……所以总是随便要几个素菜摆样子,正经的吃食都是从外头买的。” 徐绍笑笑:“怪不得呢,我还纳闷怎么菜这么难吃,世子偏喜欢这里!可就为这点酒来这里吃饭也太麻烦了,怎么就不选个饭菜好的地方,然后从这里买了酒过去?” 唐涵道:“这儿有后门,雅间也安静,我跟他在这里见面不比较清静。” 徐绍顿时愣了,他抬头看看唐涵,却见他脸上挂着笑,竟是看不出多少悲伤来,心中觉得有些奇怪,可毕竟不熟,便没有多问。 可那唐涵却并不在意徐绍是不是想要听下去,他轻声道:“阿绍并不是觉得跟我来往见不得人,只是他想得更远,他想跟我好好的过日子,他想着日后能够天长地久,所以他是不愿意闹得满城风雨……那对我,不好。” 唐涵说到这里,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喝下,然后冲着徐绍微微一笑:“你知道么?我今天很开心,开心极了,阿绍答应过我,要带我远走高飞,我们都商量好了,在西山后的那个驿站见面,可是我从早上等到天黑,从天黑等到日出,却始终没有把他等过来。我昏昏沉沉地回了城,回去就病倒了,我躺在病床上,一次次告诉自己,他不会骗我的,定是出了什么变故,他很快就要来看我了……可是我等啊等啊,却始终没有等到他的影子。” 唐涵说着,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所以我今天真的很开心,他没失信,他没失信,他来找我了——”唐涵一仰脖,第二杯酒又被他倒进了嘴里,他笑着放下杯子,直直地看向徐绍:“他没有骗我,他是真心想要带我走的。”笑容凝固在少年的脸上,眼泪终于扑簌簌地落了下来,他伸出手捂住脸,跌回到椅子上,无声地哭了起来。 徐绍呆住了,他虽然活了二十几岁,可像这样的爱情,他没见过。 徐绍头一次从胡硕哪里听说那位世子的故事的时候,说瞧得起这位世子那是假的,不过就是跟父亲吵个架,就要玩离家出走,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竟然莽撞地一个人在黑夜里跑山路,这不是嫌命长么?可怜晋王一辈子够苦了,临老还死了儿子……可是后来想到那位正牌世子死的时候也还不到十六岁,他也就释然了:中学生的年纪,能有多冷静?中二少年的年纪,有几个懂得爱别人? 而现在,徐绍看着眼前恸哭的少年,却又有些恍惚了:那个死去的徐绍,是真心喜欢眼前的少年的吧?任性也好,对家人不负责任也罢,但可以确定的是,他对唐涵的爱是真真切切没有掺假的——爱到了愿意放弃虽然憋闷但却衣食无忧的世子生涯的地步,虽然冲动,却真实无比。 徐绍忽然觉得,他应该做点什么,为另一个徐绍的做点什么。 他占了他的身份,因此衣食无忧,所以,他应该为他做一点事情,比如,安顿好他的心上人。 徐绍觉得这些天以来一直无法消除的无力与迷茫感消散了一些,或许是因为,他终于能做点什么了?当然这一刻他没心情去梳理自己的心路历程,眼前的少年才是他需要处理的最重要的问题,他慢慢走到“嗯,阿涵,你听我说,其实在这之前,我就听他们说起过你,我知道你不容易,那个,我可以装作也喜欢你,说服大王让我帮你赎身,其实我跟大王也不熟,但是我想着吧,反正我不是真的世子,大王应该不介意我搞基,啊我不是要占你便宜,就是走个形式,等过了这阵子风头,等那些人不那么紧张了,我就装着不喜欢你了,你就可以去过你想过的生活了……总之,总之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他说到这里,觉得自己的思路似乎清晰了很多,这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巧合,老天让他来到这个世界,似乎就是让他替另一个徐绍走完他的人生——或许,他是前世的他?又或许他就是另一个他,总之,他们的命运早就拧在了一起——借用你的人生,承担你的责任,这,很公平。 他伸出双手放在唐涵的肩膀上:“好了,别哭了,真的别哭了,我们就这样说定了,好么?你赎身要多少钱?我回去跟我母妃商量一下,……唉我刚才实在有些信口开河了,大王心里头不会待见你的,我跟他商量不是自寻死路么?再说他现在身体也不好,再把他气个好歹我就真的太对不起另一个徐绍了……” 徐绍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唐涵却头也不抬的只是哭,徐绍颇有些暴躁了,这么个哭法,一会儿卫兵们吃饱了喝足了看完节目了要回来了好么?那还谈个屁啊! 他也知道唐涵正难过,可这时候哪里有时间拖拖拉拉,他只得伸出两只手搭住唐涵的肩膀:“你想哭,等回去了使劲儿哭,现在告诉我,你的身价大概是多少?我总要回去跟王妃打个商量借钱啊!还是说你不想跟我走!” 唐涵抬起头,两眼通红地看着徐绍,他紧咬着嘴唇,却死活不肯开口,徐绍暴躁道:“你不是想着准备回去就抹脖子上吊,就赶紧回答我,要不要跟我走!” 唐涵僵住,他愣了好一会儿,直到徐绍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才慢慢垂下头,轻轻说:“二百贯……” 徐绍:“啊?” 唐翰低下头,轻声说:“前阵子阿绍问过阿爹,阿爹问阿绍要二百贯……其实要是别人买的话,百十百贯大概也就够了,可谁让阿绍是世子呢?” 徐绍有些惊讶:“才二百贯么?我以为起码要万两白银什么的,以为这次要借钱了呢!” 唐涵自嘲地笑笑:“小倌又不是粉头,小倌,长开了就不值钱了,要是放在三四年前,我大概还能卖出个三四百贯,现在么,二百贯已经是狮子大张口了!” 徐绍愣了愣,等他理解了唐涵话里的含义,顿时斯巴达了:“妈的,逛楚馆的男人都是禽兽!!!!!” 第十四章 徐绍终于让唐涵答应跟他回去,当然,其实如果徐绍一定要把唐涵弄到王府的话,唐涵本人的意见根本不重要,掏钱就行了!但他的目的并不是弄个可以取乐的玩物,所以那样的办法自然是不可取的。 为了避免事情生变,徐绍让牛平护送唐涵回去,顺便带了二十两银子让他拿回去,总要让楚馆里的那位阿爹知道唐涵的金主并没有忘了他,顺便再次确认一下赎身的身价,免得再弄出什么幺蛾子。 等牛平回来,徐绍确认了对方开价没有变,懒得再逛什么,直接就出城回了郊外的王府。 回家的路上,徐绍的心情蛮不错,老实说他是真怕遇到个什么你是风儿我是沙,你要是死了我自杀的情种,幸好唐涵不是这一款。 徐绍穿越前已经二十七岁了,早过了为了爱情死去活来的年纪了,确切地说,即使在他十七岁的时候,也不曾以为爱情是生活的全部,所以这会儿徐绍对唐翰能够在悲恸中迅速认清形势,为自己的未来打算这一点还是挺满意的:从感情上来说他固然希望死去的徐绍的感情没有白白付出,但也不想看到一个因为情人死了就寻死觅活的娘娘腔——那会让他很困扰。 实际上,徐绍想要把唐涵接到身边,除了是为了替另一个徐绍做点事情,也是有他自己的私心的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两个月了,这两个月,徐绍的生活逐渐规律,每天都过得闲散而舒适,他与晋王妃相处的很好,甚至晋王对他的态度也算友善——虽然不怎么肯见他,但也并没有做出什么难为他的举动。从表面上看,徐绍过的安静而从容,而徐绍的内心,却一直是恐惧的。尽管他明白,对于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来说,这个晋王世子是真的假的都无所谓,只要有这么一个叫做徐绍的晋王世子存在,能够掩耳盗铃地维持住皇帝貌似温情的形象,这就足够了,至于真假,并不重要。所以看起来,他是安全的,没有谁会吃饱了撑的去揭穿他——这等于是在打皇帝的脸。可同时,这又是一种新的危险:如果人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作为晋王世子的人的存在,那么别人同样可以替代他,毕竟真正的晋王世子,还不是无声无息的死去,甚至没办法躺进皇家的陵墓里。 他希望自己能活的更安全些,确立自己无可取代的地位就是其中的一种办法,就算是个傀儡,也要做个不能够随便替换的傀儡,不是么?所以尽快融入到这个世界里对他来说很重要。 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太少了,而无论是晋王妃还是那位胡硕胡统领,对帮助他融入到这个世界能起的帮助都非常有限,他们会告诉徐绍一些做世子的知识,可也就这样而已了,他们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教徐绍怎么做一个这个时代的贵族少年,而且他们对另一个徐绍的了解也相当有限,徐绍能够知道的,也只是另一个他,是一个中二期的安静少年这样笼统而苍白的形象徐绍能够感觉得到,对这两个人而言,重要的是有“世子徐绍”这么个人存在,这个人能够占据这个位置,就足够了,而具体这个人把日子过成什么样子,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但这些,对徐绍很重要。 徐绍不想做一个随时可以被替代的西贝货,就算是西贝货,他也要做最像的一个——最起码,不能够随随随便便被人代替。而想要做到这一点的前提是,他需要在人前露面,需要跟更多的人打交道,让人们都知道晋王世子徐绍是什么样子的人——前一个徐绍那么轻易地被替代,不就是因为熟悉他的人太少么? 所以,徐绍希望能够有一个人,细细的告诉他另一个徐绍是什么样子的,或者说,一个真正的世子是什么样子的……而唐涵的出现,恰恰满足了他的这个需求。 其实白天的时候,徐绍是真的认为自己是在做好事,替另一个徐绍照顾好他的心上人,他说服了自己,感动了自己,然后,也轻易地说服了唐涵。 然而当他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安静地让自己的思绪沉静下来的时候,他才无奈的发现,其实他的心底里是早就想找这么一个人的,所以才会那么顺利成章的想出这种解决办法—— 可真是假惺惺啊!徐绍自嘲地笑了一下,他倒不至于因为这种事情而有多愧疚,独自活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他总是要为自己打算,只是略微的自我厌恶也是免不了的。 “等他搬过来,对他好一点吧!”徐绍这么决定着。 给一个小倌赎身这种事儿是肯定要跟晋王妃汇报的,当然他可以先斩后奏:作为一个世子,即使是假冒的,可以动用的资金也远远超过二百贯这个数字,但这不是简单的买个人的问题,把唐涵接过来,要住在哪里,以什么身份,这些都是需要认真考虑的,这种情况下想要跳过这个家的女主人,简直是开玩笑呢! 徐绍很快就找到了跟晋王妃谈这话题的机会。 由于另一个徐绍的死亡而导致的那场大清洗,让徐绍的院子里产生了足有十几个人的空缺,虽然后来王妃派了几个人过来,但是为了避免露馅,派来的都是诸如黑豆这样平日里没怎么见过徐绍的下人——而这种下人,过去基本上都是在花园,后院这些不怎么见人的地方工作的,而在这些地方工作的下人,在容貌跟待人接物的本事上,肯定比不上王妃身边的下人,也比不上徐绍院子里过去的那些老人。 无论真假,毕竟在别人眼里,徐绍就是实打实的晋王世子,对晋王妃来说,世子院子全是歪瓜裂枣,她这个女主人脸上也无光。而徐绍,也抓紧了这个机会,向王妃表达了自己在外面看中了一个小书童的,想要把他买进来的想法。 “书童?”晋王妃似笑非笑地看着徐绍:“读书人不都喜欢□□添香的调调么?怎么世子不求我给你留两个美貌的丫头,倒想起买书童了?” 徐绍一脸正气地说:“正经读书,要什么美人?那不是耽误功课么!” 王妃抿嘴一笑:“这倒也是,这书童想来是长得十分难看,不至于让世子读书的时候分心了!” 徐绍僵了一下,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也不是太丑的,太吓人也读不好书。中人之姿,乖巧懂事,有眼色善解人意的孩子,才做的好书童呢!” 晋王妃点点头:“既然是世子特特地出门去精挑细选出来的,不美不丑有眼色又善解人意的孩子,我自然没有拦着的道理。只是这么精挑细选的孩子,想必不便宜吧?” 徐绍摇摇头:“不贵不贵,才二百贯!” 晋王妃的嘴角抽了抽,二百贯兑换银子大概有一百九十两上下,正经人家干干净净的漂亮男孩子最多百十两也就买下来了,自己这个便宜儿子明显是被坑了,不过也犯不着因为这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跟他计较,于是只是微微点头:“好,一会儿你问诺敏拿上二百两去!” 徐绍忙道:“我有钱,自己买就行!” 晋王妃笑笑:“府里添人,哪里有让你自己掏钱的道理?” 徐绍忙道:“不用不用,我自己买就行!” 晋王妃也不勉强:“那你可要把身契可收好了!” 徐绍见晋王妃不追究,长出了一口气,他是答应过日后要放唐涵走的,哪里能让他成为府里编制内的下人啊! 晋王妃又让徐绍明日过来挑人,徐绍连连说随意随意,晋王妃无奈地摇摇头:“你好歹也上点儿心,总不能跟书童厮混一辈子!” 徐绍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再看四周的侍女,全都是一脸肃穆全没有吃惊的样子,想起前身就是个玻璃,顿时觉得坑爹无比:怪不得晋王妃完全不计较他想私自买书童,感情人家是以为他跟另一个徐绍一样是玻璃,所以懒得管啊! 虽然心里头犹如神兽奔过,但许绍脸上却并没有显出尴尬的模样,他笑了笑:“侍女什么的,哪里用得着我上心?有母妃把关呢……母妃总会给我选几个样貌过得去的装点门面不是?” 跟吴王妃把事情报备了,徐绍立刻让人收拾房间,第二天便带着人,进城接唐涵去了。 第十五章 此时已经是腊月,在四个月没有一滴雨雪的干旱之后,第一场雪终于落了下来。 徐绍坐在马车上,马车里放了个大熏笼,身上裹得跟粽子似的,袖子里还揣了熏球儿,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冷,总觉得冷气顺着窗户就透了进来,尽管马车的窗户是关着的,还挡了一层挡板…… 出门前黑豆劝了他几次,说让官家去接人就行了,可徐绍想到唐涵那个性子,觉得还是自己亲自去比较好:他毕竟不是真的书童啊! 接归接,徐绍到底还是没有进到楚馆接人,而是把马车停在门外,让卫兵带了银子进去带人。另一个徐绍是来过这里的,徐绍实在不想再节外生枝,被人看出破绽来……所以尽管他对这个时代的□□场所蛮感兴趣,但最后还是强压住好奇心,让膀大腰圆看着就吓人的牛平去处理这件事儿了。 徐绍在车里坐了好一会儿,觉得无聊的几乎要睡着了,忽然车门一响,唐涵卷着一股冷气钻了进来。 “世子,谢谢您。”唐涵上了车,便乖乖地跪到门口,垂着头低声向徐绍道谢。 徐绍被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拽他起来:“好好说话,下什么跪啊!”他拽了唐涵的胳膊,连拽两次,唐涵却不肯起来,只是轻声道:“五年了,我来到这地方五年了,日日盼夜夜盼,只盼有个人能带我离开这里……总算,总算盼到这天了”他说着,声音便有些哽咽。 徐绍心里颇有些感慨,若是当初晋王同意了另一个徐绍给唐涵赎身的请求,徐绍哪里会计划着跟唐涵私奔,乃至丢了一条性命?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徐绍只能劝道:“别谢我,我只是替你的阿绍接你出来罢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唐涵又哭开了,徐绍顿时头大如斗,第一次见面那个敢把匕首架自己脖子上的狠人跑哪里去了?怎么这么爱哭啊真要命。 好在唐涵还算有分寸,哭了一小会儿,便乖乖地听徐绍的话站了起来,坐到了他的对面。徐绍这才发现他竟然只穿了很薄的粗布棉袍,手上也只拎了一个小小的包裹。他赶紧伸手摸了唐涵的手一下,果然冷的更冰块似的,顿时有些恼火:“这么冷的天,怎么就穿这点儿衣服出来了?你上次穿的那个毛皮斗篷呢” 唐涵苦笑道:“二百贯是赎身钱,哪里能带好衣裳出来……” 徐绍大吃一惊:“什么,连衣服都不能带出来?你们那个阿爹也太狠了!” 唐涵轻声道:“一个斗篷好几十两呢,若是我把衣服都带出来,那阿爹可就是倒贴了……” 徐绍怒道:“那本就是你的东西啊!” 唐涵笑笑:“人都是楼里的,有什么算自己的?我能出来就很高兴了,哪里计较的了那么多!” 徐绍也笑了:“也是,那些东西不要也罢,我总归不会让你冻着!”他说着站起来,把披在身上的斗篷摘了下来,给唐涵披上:“这个送你,今天太晚了,回去先让人着找几件我的衣服给你穿,明天我让人给你做衣服……” 唐涵低下头没做声,只是把斗篷裹得更紧了些,他整个人被斗篷包着,之露出瘦的越发厉害的一张脸,嘴唇被冻得一点血色都没有,看着十分可怜。徐绍看他冷得厉害,便把熏球儿也塞给他,谁知道才塞过去,他自己便打了个喷嚏。唐涵忙道:“你把斗篷带上吧,我没事儿!”说着解了斗篷的带子就要把斗篷还给他,徐绍哪里肯答应,外头的温度恐怕有零下二十度,车厢里虽然暖和些,可车厢的板子毕竟不比墙壁,隔热效果不尽人意,虽然有取暖设备,可车厢里绝对称不上暖和,呼吸、说话的时候鼻子里都是冒白气的,唐涵穿的那点衣服,等车走回去非感冒不可。 两个人拽着斗篷推让一番,齐齐打了个喷嚏,徐绍顿时斯巴达了:“哪里那么多忸怩的毛病,一起披着不就得了?正好还暖和!”说着一屁股坐到唐涵身边扯了狐狸皮的大斗篷把两个人都裹在了里头,接着打了个哈欠:“早上起的太早,困死了,你坐着,我睡会儿……”说着便往椅背上一靠,闭上眼睛睡了起来,只留下不得不紧挨着坐在他身边的唐涵傻呵呵地呆坐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 徐绍其实并没有那么困,之所以说要睡觉,只是因为他感到有点尴尬:他原本觉得俩男人,又不是孤男寡女,凑在一起裹个斗篷没什么,可真坐到唐涵身边,发现对方的身体一下子僵硬的厉害,这才反应过来,对身边这个少年来说,跟男人坐一起恐怕比跟女人坐一起更尴尬呢!紧接着想到另一个徐绍跟唐涵的关系,越发觉得自己的行为二缺极了,简直跟调戏人家差不多,算了,还是装睡吧,免得大家都尴尬! 热量被厚实的狐皮斗篷束缚在两人之间,两个人的体温又相互传递着,徐绍觉得身上不像刚才那样冷嗖嗖的了,暖意慢慢地在身上弥漫,再加上马车晃来晃去……没多久,原本只是装睡的徐绍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很快就彻底坠入了梦乡。 徐绍睡得很沉,他似乎做了个梦,但是随着他下意识睁开眼睛的动作,那个似乎很美好的梦的痕迹就彻底消失了,怎么也想不起来…… 周围很黑,眼前的桌子上点着个小油灯,油灯晃来晃去的——他们还在车上。徐绍长出了一口气,在这种苦寒之地,冬天坐车太难受了,为了御寒,车窗全都用木板封住了,车厢里只能靠灯光照明。坐在这样的车里,实在是无聊至极…… 徐绍一边想着,一边试图活动一下肩膀,但是他耸肩的动作只做了开头,便停下了——唐涵的头,正靠在他的左肩上,昏黄的灯光下,少年消瘦的面孔似乎比平日里柔和许多。徐绍发现,在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少年,其实才十五岁…… 自己十五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呢?哦,那会儿的他在父母的娇宠下快乐的生活呢……尽管他们最终还是过早的离开了自己,可是他得到的爱却已经足够了。而眼前这个少年,他的生命里,得到的爱是那么的稀少。在别的孩子在父母跟前撒娇耍赖的时候,他已经不得不独自面对这个肮脏的世界,他生命中唯一的光亮大概就是遇到了晋王世子徐绍,那个生在富贵牢笼却有着一颗天真的心的少年,可这点光亮,照射的时间太短太短了。 徐绍轻轻叹了口气,从袖袋里拽出一块手帕来,轻轻擦掉唐涵脸上的一块儿灰,这大概是上车的时候蹭到的,他的指肚无意间抚过少年的皮肤,触手所及的,是出乎想象的细腻。徐绍赶紧把手抽了回来:对同性产生性趣不算啥大事儿,但是冲未成年人下手就太忒玛人渣了! 这一路走了足足一个半时辰,没办法,雪下的越来越大,幸亏他们今天出了门,要是再过一天,只怕大雪要把路封住呢! 回到晋王府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徐绍叫醒唐涵,把迷迷糊糊的少年直接拽下了车,搂着他挤在一个斗篷顶着大雪走回到自己的院子。 唐涵被安顿到徐绍院子的旁边的东跨院:晋王府人口稀少,作为世子的唐涵有相当大面积的私人空间:他住的这个院子除了本身的正房,倒座房,东西两侧还被隔出来两个跨院,而正方后头还有个小院子。徐绍问了黑豆,得知跨院儿已经生了火,便让青梅带唐涵过去休息。他自己洗漱换衣收拾的焕然一新了,便赶紧跑去跟晋王妃打招呼。 晋王妃见他回来,也松了口气,这大雪下的,再晚几个时辰恐怕就回不来了!听说他把“书童”接回来了,晋王妃忍了又忍,还是叮咛道:“世子还在长身体,有些事儿还是克制点的好……” 徐绍:== 虽然早知道自己那个书童的说辞没人信,但是被这么直白的说出来还是让他挺尴尬的。刚才还想着自己不能冲未成年人下手呢,这会儿才忽然想起来,我勒个去自己现在这个身体有十六木有?还好意思操别人的心,自己都没成年呢好吧…说起来另一个徐绍跟唐涵,其实也算是美少年之恋了?哦,好寒。 晋王妃已经吃过了晚饭,也就没留徐绍吃饭,吩咐厨房做点暖身子的汤汤水水给世子送去,晋王妃便赶徐绍回房:她老人家表示头很疼,还得认真考虑向晋王解释他儿子买了个书童这件事儿…… 徐绍赶紧知趣地向晋王妃表示感谢,然后灰溜溜地逃回自己的院子:得了,基佬的章儿算是彻底盖牢了!其实这样的误会也挺好的,自己这坑爹的身份,就别祸害别人家姑娘让人家跟着一起坐牢了,想想日后有孩子也得跟着坐牢徐绍就觉得完全没法接受:那样的话,他宁可一辈子不结婚! 第十六章 徐绍是在一阵呜呜咽咽的笛声中醒来的,他猛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黑豆,谁在吹笛子?” 黑豆赶紧过来把棉袍递给徐绍:“是……唐郎在吹笛,吵到世子了么,那我去叫他别吹了。” 徐绍摇摇头:“没事儿,挺好听的,一点都不吵。”他顿了顿,一脸纠结地说:“你能不能换个称呼?唐郎什么的总让我想到蚂蚱。” 黑豆一脸迷茫,徐绍又想叹气了:这年头人们把蚂蚱叫蝗虫,当然自己那个年代蚂蚱也叫蝗虫,但是在这里说蚂蚱根本没有人明白啥意思……至于螳螂,鬼知道现在人们管螳螂叫什么,别说穿越了时空呢,信息不畅的时代,隔上百十里地,口音就差了十万八千里了。说起来他的运气真是不错了,直接被捡到王府里,身边的人说的都是他能勉强听懂的、这个时代的“官话”,要不然自己就算讨饭都没得讨:语言不通啊! 这个世界这么大,可他却觉得如此的寂寞——有那么一瞬,徐绍真心觉得自己的玻璃心裂纹了…… 被一个螳螂给闹出来的玻璃心并没有维持太久,洗漱完毕开始吃早饭的时候,徐绍的心情已经很不错了:昨天他出门的时候,府里接到了皇帝今年的赏赐,也就是过年福利物品,晋王妃直接就把单子上属于徐绍的这份送来了,昨天徐绍听说的时候还没当回事儿,今天往隔间里一看,好么,满满当当的一屋子,连贵妃榻上都堆满了箱子,心里顿时爽了;再听说点名送他的还有两匹好马,外加五百两黄金,顿时更开心了,这皇帝虽然虚伪,但虚伪的人有个好处,那就是要面子啊,这面子活儿做得多漂亮!艾玛这玉如意的成色可真好啊…… 唐涵听说徐绍醒了,赶紧收拾整齐过来见他,谁知道一进门就看到他抱着个玉如意发花痴,顿时囧了,这是什么状态?徐绍抬头见唐涵进来,冲他笑道:“小唐过来了?快坐下,喏,这个送你!”说着就把手上的玉如意递给了唐涵。 唐涵低头一看,手里的玉如意温和细腻,,一看就不是凡品,忙连连拒绝:“这太贵重了,世子还是收回去吧!” 徐绍摆摆手:“御赐的东西又没法卖了换钱,放着也是放着,你拿着玩吧!昨儿才为你花了二百贯,今天就得了这么一大笔,你是福星呢,拿去拿去,算我的谢礼!” 唐涵苦笑:“这哪里有我的事儿,世子又逗我!御赐的东西,哪里是我这种人配用的,实在莫要胡闹了。” 徐绍冷笑一声:“什么配不配的,给了我,就是我的东西,我爱给谁给谁,天使我都打过,还在乎这么个死物?” 唐涵听徐绍的口气激烈,而且说的话十分没由头,正有些纳闷,却听身后传来笑声:“早就听说世子是个性情中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徐绍猜到说话的人是谁,便大刺刺地往椅子上一坐:“说得比唱的都好听,这是怕也跟上次那位一样,被我揍成猪头吧?” 唐涵往背后一看,正看到一个穿着大红官袍的男人走了进来,忙不迭地闪到一边垂首站好。 走进来的男人大概三十上下的年纪,上嘴唇边留着两撮十分漂亮的小胡子,他冲徐绍行了一礼,笑吟吟地说:“在下邱应,昨日奉旨过来这里的,我是给世子送东西的,又不是送世子妃的,世子哪里会打我?” 徐绍哼了一声没有答话,邱应往唐涵这边看了一眼,微微一笑:“早闻世子重情义,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次的玉器里头,数这个玉如意成色雕工最好,世子眼睛都不眨就送了美人,实在是性情中人。” 徐绍抽抽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说:“感情在你眼里,败家子儿就等于性情中人啊!” 此言一出,饶是邱应十分长袖善舞,心里头也想骂娘了:早听说晋王生了个不着调的儿子,玩小倌玩到不肯娶世子妃,连赐婚天使都敢打的地步……今日一见真是名不虚传,怪不得晋王从不肯让他去开封,就这张欠嘴,扎在权贵堆里,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徐绍心里也是神兽狂奔,你丫的天使,好好蹲在客房里不行么?非要到我这里溜达,我对扮演中二少年实在没有什么兴趣,就让我做一会儿安静的美男子不行么? 两个人话不投机,邱应随便寒暄了几句就告辞离开了,徐绍伸手抹了一把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冲唐涵笑道:“我实在不知道另一个唐涵是什么样子,只知道脾气不大好……你看我演的行么?” 唐涵直直地看了他半晌,低下头小声说:“阿绍脾气很好,从来不高声说话,他也很少跟人争执……” 徐绍:“哈?” 唐涵没有抬头,似乎是陷入到回忆当中:“他从来都是彬彬有礼,就算给乞丐几个铜板也要弯腰放到人家的碗里,从不会随便扔过去。” “就算是讨厌的人,他也会不会当面给人难堪,还有,他打了那位天使是因为他听说那位天使出主意让大王去把我买下来吊死……” 徐绍简直要泪奔了,说好的中二少年呢?他紧走几步,走到唐涵跟前:“我演砸了,是吧?” 唐涵无奈地看着他:“嗯,脸还是很像的!” 感情除了连就没有像的地方了,徐绍闻言沉默了一下,然后十分认真地说:“看来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破罐子破摔了!” 饶是心情唐涵心情不好,闻言也忍不住给逗的弯了弯嘴角,正好徐绍扭脸看他,看到他的笑容便有些发呆:“你笑起来比平时好看多了,应该多笑笑,要不然小小年纪就跟小老头似的……” 唐涵低低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徐绍估摸着他是想起另一个徐绍了,也不在意,叫了黑豆带人过来把这些礼物收拢起来,自己则披上斗篷去给晋王请安。 晋王照例还是不见他的,只让人吩咐他好好读书莫要胡闹,徐绍实在忍不住了,让人再传话进去,表示自己其实很想好好读书,但是父王大概忘了,他的先生半年前辞职了,到现在还没补上。传话的侍女进去了好一会儿,然后再出来便又加上了晋王身边的一个姓林的老侍妾,唐涵冲那老侍妾行了个礼,口称“林娘子”,林娘子向徐绍复述了晋王的最新指示,说年前太忙没时间给他请先生,让他自学,比如每天写十页字背五页《孟子》就是相当不错的自学方式,哦,不要偷懒,他会抽查的……徐绍只觉得自己是没事儿找事儿,挖坑埋了自己,十分忧桑地离开了晋王的住处, 离开晋王的住处,徐绍到了后头晋王妃的小院,晋王妃倒是有话跟许绍说,打发了侍女出去,然后皱着眉问:“听说邱应到你那里去了?” 徐绍点头道:“是,然后被我气跑了,有什么不妥么?” 晋王妃沉吟了片刻,点头道:“倒也没什么不妥,前阵子就传来消息,孔德那家伙在陛下那里没少说你坏话,现在满开封的人都知道咱们世子是个狂妄浅薄好色暴躁的败家子……你就是做的再出格,也不会有人觉得不对劲儿的。” 徐绍讷讷地答应着,知道晋王妃只是懒得管这些事儿罢了,毕竟对她来说,这个世子做的好坏都无所谓,只要对她这个王妃还不错就行了,毕竟她要靠徐绍养老。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长时间了,徐绍已经基本弄明白晋王妃的打算了,她有一个亲生的儿子,如果晋王的嫡长子死了,那她的儿子势必要成为新的世子。 这放到别的后妈身上那绝对是喜大普奔的好事儿,自己儿子要继承家业了啊!但是放到晋王府,晋王妃绝对不希望继子有个好歹,那样的话就意味着自己的儿子要顶上这个位置,像他的父亲一样一辈子别想离开这座王府…… 所以,对晋王妃来说,只要继子活着,她的儿子就不会是最显眼的那一个,尤其如今这个继子是假的,晋王的一腔慈父心一定都会转移到次子身上,这样的情况下,再过几年,想办法让人活动一下,能让皇帝允许徐纹分府出去过日子,最好能回开封,那就完美了。 晋王妃是一个蛮族小部落的公主,她生的儿子除了不是嫡长子之外,本身的血统也注定了他对皇位的威胁性很小,这种情况下晋王妃会产生让儿子逃离这里的想法还是比较现实的,有血统纯正的□□一系的嫡长孙当靶子,血统相对坑了许多的徐纹还真不会被放在当权者的眼中,所以这种想法并不算异想天开,只要徐绍,好好的当这个世子,然后顺利地继承王位就行。 这些门道并不难猜,徐绍本来就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又有跟胡统领胡硕帮他补常识,徐绍很快就把晋王妃的想法猜了个七七八八,当然这其中也有跟王妃不对付的胡硕种种暗示的功劳在。 所以徐绍对王妃的话从来不全信,她轻描淡写的问题未必真的不重要,因为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事情是徐绍能够安全的活着,老老实实地做好世子,至于徐绍这个世子做的快活不快活,会不会因为行为出格而倒霉,她并不在意:皇帝要面子的,只要不犯谋逆之类的大罪,是绝对不会动徐绍的世子之位的……只要他还是世子就好了,其他的,跟她和她的儿子无关。 所以徐绍心里清楚的很,在学习如何做好晋王世子这方面,他是没法太指望晋王妃的。当然他也不怪晋王妃,她能够帮他遮掩,就已经仁至义尽了,她可不欠他的,何况人家对他还真算不错了。 当然徐绍也不会十分相信胡硕,从立场而言,胡硕还没有晋王妃与他亲近呢!只是他身为负责晋王府安全的主管军官,他更害怕世子被害这件对他来说是灭顶之灾的事情泄露出去,所以比晋王妃更在意徐绍扮演的像不像——尽管实际上其实徐绍演成什么样子,都不会有人乐意戳穿。但许绍不会因为他会尽量帮自己演好世子就全然信任他,他绝对相信如果出现坑他一把就能让胡硕得到实惠的机会,胡说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去做的。 而另一方面,徐绍对唐涵的话也并不是十分相信,比如在世子的为人方面,徐绍就不相信唐涵的描述。 他倒不是觉得唐涵会骗他,而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罗生门,不同的角度看一个人肯定不一样,唐涵对另一个徐绍,那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况且人们总习惯在喜欢的人面前露出最好的一面,要不然人们怎么说谈恋爱的时候要想象一下把对方的缺点扩大三倍自己能接受不能然后再考虑结婚的问题呢?热恋中的人们是很难对对方保持客观的,这种情况下让他客观描述徐绍的人品性格简直做梦。 所以要说另一个徐绍的教养挺好,徐绍相信,毕竟人家也是个世子;但要说他脾气很好,打死徐绍都不信,连过去没怎么见过另一个徐绍的黑豆都知道世子颇有些牛心左性,好脾气?这种身份的孩子没脾气才出了鬼呢! 不过今天演过火了也是真的,徐绍暗暗反省到,再有脾气,一个世子也是有着世子的教养的,不可能这么无礼,当然这不是什么大问题,相比一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彬彬有礼让人看了就想要亲近的晋王世子,他相信皇帝更愿意从天使口中听到一个完全不懂人情世故的二缺。 关键还是在于过去的徐绍是几乎游离于正常的社交活动之外的,见过他的人少之又少,所以徐绍并不担心别人觉得他不像“徐绍”,他要注意的是不要让人觉得他不像“世子”……而他今天的表现问题也在于此,他表现的太不像一个有教养的世子了。王子皇孙这种生物,就算是叛逆也要叛逆的有格调,嗯,以后一定要注意! 第十七章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过年是一件相当重要的事情。整个年节耗时长,从腊月二十三的小年一直到元宵节,都算在年节当中。考虑到皇族在盛大的节日中各种繁琐的礼节,再考虑到小地方过年期间连店铺都不营业,所以晋王府早早就开始了过年的准备。 晋王妃每天都在忙着安排人出去采购什么的:其实晋王的社交是很少的,相比正常的皇室亲王,他微妙的身份让本地的军政官员并不敢跟他有过多的交往,本地的士绅也对与这位血统高贵的大王的接触保持着谨慎的状态。 但社交少归少,作为一个王妃却不能因此而怠慢这么一个重要的节日,王府本身的过年规矩就很多了。最关键的是,朔州的冬天一旦下雪,交通就成了让所有人都头疼的大问题,虽然偌大的晋王府,不至于不出去采购就没饭吃,但过年哪里是有吃的就行的问题?所以尽管大雪封路,晋王妃还是得硬着头皮安排下人们出去采购。更坑的是因为大雪,从开封来的那位天使邱应邱大夫,也被堵在了朔州没法离开。 往年过年,因为晋王妃是蛮族出身不太懂大宁的习俗,都是晋王身边的林娘子处理这些事儿的。而今年因为世子的事情,晋王几乎垮了,林娘子忙着照顾晋王,哪里有心情管府里的事儿?晋王妃不得不自己把这些事儿抓起来。 虽然大小是个王妃,可晋王妃其实没怎么管过这些事情,等她想起来要为过年做准备的时候,已经是大雪封路出门都难了,更要命的是还堵了一个天使在家里,尽管这位天使只是个六品的小官,但天使毕竟是天使,总是怠慢不得的——上次世子打了一个天使还可以说孩子小不懂事儿,可偌大的一个王府,要是再慢待一个天使的话,让皇帝知道了肯定不会痛快的。 一想到邱应,晋王妃就觉得如坐针毡:大王如今心灰意冷什么都不管,而另一个合适跟天使打交道的世子还是个西贝货,而这个叫做邱应的家伙恐怕要住到雪化了,晋北的大雪跟开封的可不一样,一旦开始下雪,不到三月是绝对化不了的……在没有合适的男主人招待的情况下,放这么一个家伙在家里呆上两三个月,晋王妃想想就觉得有一种吐血三升的的感觉。 在这里呆了已经两个月了,徐绍对府里的情况也有了相当的了解,这会儿,徐绍觉得自己能看到晋王妃头顶具现化的黑雾,她显然很暴躁了…… 徐绍明智地低下头,试图让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再降低,然而这显然是不现实的:这屋里除了王妃跟侍女,就只有他了。 “世子,天使住在这里,你偶尔也要去拜访一下才好。”晋王妃皱着眉毛轻声道。 徐绍的嘴角抽了抽:“母妃,天使恐怕不会喜欢我去打扰。” 晋王妃叹了口气:“天使哪里那么小心眼?你自管去……再说,你父王的身体越来越差,恐怕下次进京,就要你自己去了。你总要先打听一下京里的情况不是?” 晋王妃的建议非常有诱惑力,徐绍听了觉得蛮有道理,想了想,便又问晋王妃:“那我就问他些开封的风土人情?” 晋王妃点点头:“谈这些是最保险的,等混熟了,便可以问一些其他的东西了,好歹得知道几位皇子什么脾气,乐安公主又喜欢些什么……虽然应该没人会专门找你麻烦,可要万一不小心得罪了那几个得罪不得的人物,受气也就罢了,皮肉之苦只怕都免不了。去年郑国公就是说错了一句话,得罪了乐安公主,挺大的人了,被陛下叫人拖下去打了三十棍,这可不就是无妄之灾?”她说到这里,揉揉太阳穴:“这些事情其实问你父王是最好的了,只是他现在这样,怕是没心情教你,我在开封一共也没呆几天,知道的事情有限,也帮不上什么忙……如今有天使住在这里,你多问问,对你没坏处。”她说到这里笑了起来:“好歹也是个天使,放在家里不管他实在不是那回事儿,你帮母妃个忙,多跟他见见面,需要什么花费直接到我这里报账。” 纵是知道晋王妃多说那么一通去见天使的好处,其实所谓的多了解情况主要还是怕他日后出了问题牵累了他们母子,可这会儿徐绍还是挺感动的,至少,她对他并不是全然的利用,还是有那么点人道主义关怀的:比如怕他挨揍什么的==++ 徐绍这个人,颇有点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乐观精神,这会儿心情不错,决定按照晋王妃说的那样去跟邱应套近乎去了。 徐绍原本就不是个讨人嫌的家伙,实际上在他过去的二十七年的生命中,他一直都是人群中的发光体,这样的他,想要让一个人喜欢,在百分之九十五的情况下都能成功,至于剩下的百分之五,哦,没有任何人能让所有人喜欢,不是么? 这会儿他正端了酒杯,向邱应敬酒:“我听闻邱兄二十五岁就考中了进士,是那年最年轻的一位,实在是了不起!” 邱应本就不是那种傻读书的书呆子,听徐绍夸他,他有点小开心,但表现的还是很矜持:“虽然是最年轻,可是却也是连考了三年才考上!” 徐绍笑道:“这有什么惭愧的?据我所知,十年前那十八名进士里头,其中十四名都出自世家大族,平民学子只有四人……除邱兄外,另外三人都在十名以外,唯有邱兄,以最小的年纪做了探花郎,实在是大才啊!” 徐绍这话着实骚到了邱应的痒处,他此时已经有些醉了,闻言顿时有些眼眶发红:“什么大才?我熬了十年才做了个六品官,比排在十八名的也没强多少……” 徐绍叹道:“这许怪不得邱兄,国家虽然用科举选官,可却不是全靠科举选官……正经的好位置,还都是靠举荐,什么举荐贤才,说白了就是世家大族你卖我个人情,我卖你个人情。科举这平民们唯一能够当官的途径,却也难免被世家子弟占了大半的名额。这些人大多不是家里的长子,甚至干脆就是庶子,家里头不好把人情关系用在他们的身上,就只能让他们另辟蹊径参加科举了,等考上了,再推一把,自然比直接通过人情给让他们当官容易得多。” 说到这里,徐绍拿着酒杯冲邱应晃了晃:“你不是在跟同科的进士们争,而是跟他们背后的世家大族争,跟他们的爷爷爹爹叔叔伯伯争啊!”徐绍大学的时候学过历史,而经过他这两个月的了解,发现他现在所处的这个大宁朝政的状态颇有些类似于李唐的情况,所以信手拈来,分析的十分轻松。 邱应此时只觉得自己是真的遇到了知己,闻言眼中含泪:“先帝圣明,并没有因为前朝的枭帝无道就把他开创的科举抛到一边去,可时至今日,平民子弟想要通过科举当上官,依然难之又难!每年录取的二三十个进士里头,一大半都依然是世家大族出身……我们这些平民子弟,就算拼了老命考上了,选官的时候也要被那些世家子弟挤到一边去!我虽然考中了第三,可是选官的时候却被挤到工部做个小给事,生生熬了十年,才勉强做了个六品官!我那一届的方笙,那算是个什么东西?考试考到第二十五,判案子判了多少冤假错案?五年前因为冤枉了节妇,逼的人家在衙门门前碰了壁,当时说是给罢了官,可也就两年就起复了,如今是正五品了!这种人都能爬到我头上,我不服,我不服啊!”他说着把酒杯一摔,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 徐绍见他醉的睡着了,抹了把冷汗,心说我的娘咧,这家伙平时看着挺靠谱,想不到一喝酒就成这样了!果然是压抑的太久早想找机会说说了吧? 让侍女把邱应扶到床上睡下,徐绍也晃晃荡荡地走回自己的院子。 徐绍一进房门,就觉得气氛不对,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姑娘走过来就十分熟稔地给他摘斗篷脱外套,他皱皱眉:“黑豆呢?” 两个姑娘中脸涂的更白的那个笑道:“黑豆姐姐听说世子回来了,去厨房给世子拿醒酒汤了!” 徐绍看了她一眼,摆手示意她们闪开,然后自己脱下外袍,这才说:“我不是三岁孩子,你们不用这么巴巴地盯着我,有时间给我摘斗篷脱衣服,不如找点正经能做的活儿儿,还有,脸上粉太重,熏得慌。”说着头也不回直接走进了里间儿去,只留下两个侍女大眼瞪小眼。 徐绍走到床边,一脑袋撞进被窝里,然后长出一口气,他一个大男人,其实真的没兴趣跟两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置气,只是……看到两个还没成年的小姑娘,正经事儿不敢,把脸涂的跟鬼似的跑来献殷勤,实在是太闹心了,来之前就不能把妆画的像样点么? 想到此处,徐绍忽然又觉得悲从中来:自己对女孩子的绅士风度到哪里去了?明明只是准备装基佬,怎么最近的表现倒像是要变成真基佬了,真是太忧郁了。 第十八章 徐绍第二天一早醒来,屋里伺候的竟然只有青梅,徐绍心里纳闷,晋王妃可是给他派来了六个新侍女的,两个贴身伺候四个干粗活,这一大早的居然都偷懒去了不成?他觉得奇怪就问青梅,青梅一脸苦大仇深地说:“天知道谁招惹了那两位,昨天晚上在隔壁呜呜咽咽哭了半夜,一大早眼睛都是肿的,死活不肯进来伺候……这哪里是买的侍女,竟是请了两位娇滴滴的娇娘子回来了呢!” 徐绍顿时心虚,显然这两位是被他给训的,这才哭了半夜,自己昨天果然喝多了,好好的跟几个小姑娘置什么气呢?难道今天还多了个哄侍女开心的任务,哦不,想想就觉得累死好么,这么屁大点小事儿,让她们自己调节情绪去吧…… 好在新来的两个侍女这次总算体现出一点职业精神,等到徐绍吃完饭,这两位已经打扮的干净清爽过来帮忙收拾碗筷了。 徐绍看看两个几乎素颜的小姑娘,又郁闷了:他要是被掰弯了一定是被这年代的化妆习惯坑的,再好看的姑娘配上那么个女鬼装,也能把人吓萎了好么。 正胡思乱想呢,门外传来黑豆的笑声跟说话声:“唐郎快松手吧,这些粗活我来做就好了!” “既然是粗活,更不能让姐姐做了,姐姐帮我扶着梯子就好!” 徐绍嘴角抽了抽,这唐涵的技能点都加到讨人喜欢上了不成?另一个徐绍被他迷得七荤八素,这才到他家几天,又把黑豆跟青梅给哄得张口唐郎闭口唐郎,又不是什么大美人,怎么就这么会讨人喜欢! 他心里烦躁,站起来大踏步朝门外走去,正看到黑豆笑盈盈地扶着个梯子,唐涵正拿了灯笼往屋檐下挂。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唐涵的背影,虽然穿着棉袍,可是腰还是细的跟姑娘似的,哦,不行,这关注点不对。换个打开方式:一个男孩子长这么纤细干嘛! 唐涵挂好了灯笼,慢悠悠地从梯子上下来,转身正好跟徐绍打了个照面,他脸上露出笑容来:“世子!” 这一个笑容,硬是让徐绍看的有些呆了,他有些犹疑地看向唐涵,这几天他到处跑,没怎么到隔壁小院子看唐涵,怎么就几天不见,这小子怎么好像好看了许多? 唐涵被他盯得不自在,忍不住摸摸脸:“我有哪里不对么?世子。” 徐绍把目光移开:“没什么,我看你好像胖了点儿。” 唐涵笑笑:“在王府这里什么都不用操心,有吃的好喝的好,自然胖了……我今天对着镜子还想呢,总算不那么瘦的吓人了!前阵子瘦的厉害,都不敢看镜子,丑死了。” 徐绍摇摇头:“你不丑。”然后又补充道:“就是前阵子瘦的皮包骨头的时候,看着也挺秀气的。”他说着转过身,掀起门帘就进了屋,留下唐涵一个人傻呵呵地站在原地。 黑豆走过来,同情地看看唐涵,小声说:“你你别难过啊,世子最近实在有点忙,等他忙完了,就有时间陪你了。” 唐涵看看黑豆,笑了笑:“我没有因为这个难过的。”说着转身朝跨院走去, 黑豆越发觉得他可怜,紧走几步凑到他跟前小声说:“你是世子的书童啊,世子读书的时候你不该去伺候么?” 唐涵笑笑:“谢谢姐姐好意,我就不跟姐姐抢活计了…… 黑豆十分遗憾:“原来你也不喜欢磨墨啊!” 唐涵有些惊讶:“姐姐不喜欢给世子磨墨?” 黑豆叹气道:“我宁可去扫院子也不乐意磨墨啊!世子写的字我又不认识,没意思得很。” 唐涵顿了顿脚步,小声道:“黑豆姐姐,我听说那两个新来的姐姐是认字的。”他说着测过脸看看黑豆:“我觉得姐姐也该学着认几个字。” 黑豆不明所以:“我就是个干粗活的丫头,认不认字的有什么打紧!”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唐涵的小跨院,唐涵扭头看看,发现院子里没人,便在回廊地下站住,转过身来,轻声细语地说:“姐姐是好人,有些事儿我就直接问了:我听说姐姐过去在花园里干活,一干就是快两年,到王府许久都没涨一文的工钱,可是真的?” 黑豆摸摸脸,有些尴尬地笑笑:“我生的丑,放在前院怕吓到人呢!” 唐涵似笑非笑:“那姐姐现在是想回花园里做事了?” 黑豆脸上一僵:“我,世子没说让我回去。” 唐涵道:“那姐姐想回去么?我是说,姐姐是想要继续呆在这里,还是回花园子去?” 黑豆不自然地拽拽衣角:“这儿当然更好了,世子对我挺好的,大家也都挺好……” 唐涵垂下眼睛,轻声细语地说:“恕我直言,姐姐如今的情况,只怕比我还要糟糕许多,实在应该想想日后的出路了。说句不好听的,我是世子正正经经花了钱买来的,这院子里有我一间房子,有我一张床,甚至还有两个专门伺候我的婢女。除非世子赶我出去,要不然谁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可姐姐你呢?我听青梅说了,你跟她当初是因为世子这里没人了才匆忙调过来的,可王妃只说让你们过来,却没提你们算是几等的丫头!所以你这几个月月钱还都按照过去的钱领的,可有错?”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看了看黑豆,又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来:“当然几等的月钱并不重要,这事儿完全不着急,反正姐姐干的本就是贴身侍女的活儿,只要世子喜欢你,留着你,日后撒个娇,升个等还不是世子一句话的事儿?” 黑豆缩缩脖子:“我可不会撒娇!” 唐涵哼了一声,语气变得有些刻薄:“姐姐只是不会撒娇么?你不会的事儿多了去了!除了那些粗活累活儿你还会什么?是会绣花还是会斗茶?是研得一手好磨还是会软语温言哄世子开心!就算你有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只会扫院子也没法当世子的姬妾的!” 黑豆急道:“我不想当细人!” 唐涵也觉得自己说的太难听了,忙放缓了态度道:“我自然明白姐姐跟那些相当细人想疯了的婢女不一样,我是打个比方!新来的这几个小娘子,姐姐看看,又有哪个是善茬子?长得好又认字,嘴还甜,才过来就知道挤兑你去干粗活,她们往世子跟前献殷勤……姐姐再这么下去,恐怕没几天就又成粗使婢女了!” 黑豆咬咬嘴唇,小声道:“世子若是觉得我没用,我就回去花园子种树去!” 唐涵跺跺脚:“好姐姐,快别说傻话了,就算你真的觉得回去种树也没什么,可你真以为你还能像过去那么种树么?你要是真的回去了,那就是别人眼里攀了高枝又掉下来的蠢物,再没什么出息的!到时候,是个人就会踩你一脚!” 唐涵说到这里,他不管黑豆的欲言又止,走到她跟前急促地说:“我不像你,我也是从火里水里挣出来的,我从哪里来,大概姐姐心里也明白。别看这是王府,可说穿了,这些人还不一样也是伺候人的?争来争去的,还不都是为了往上头爬?爬不上去的,哪个能待见爬上去的?只是很多时候,对爬上去的人不敢惹罢了!所以最怕的不是爬不上去——一直在泥地里打滚的人,别人踩一脚还嫌弃脏了鞋子呢;就怕爬上去了,再掉下来,那可就是但凡路过一个都要踩两脚的!” 唐涵说到这里,眼神有些散,他轻声道:“我什么没见过呢?这地方,也就是幸亏不是个普通的王府,大家伙儿往上爬的心思没有别处重,要不然啊,就姐姐你这样的,早就被人生吞活剥了呢!” 黑豆虽然粗枝大叶,却不傻,听到这里哪里还不知道唐涵的意思,脸色顿时也有些白了,她声音有些发颤,却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被冻的:“那你说我怎么办?我又不好看……认字,认字就不会被赶回去?” 唐涵见黑豆打哆嗦,觉得自己也冷了,示意黑豆跟他走,两人走回到唐涵的房间,唐涵一边摘斗篷,一边说:“姐姐容貌上不算出众,这其实不算什么大问题,以色侍人,能好几时?所以姐姐大不必因为容貌妄自菲薄,但其他的东西,就该学学了!总要有些跟人不一样的本事,才能让人离不开呢!” 黑豆道:“那我去学绣花如何?我觉得这个比认字容易……” 唐涵叹了口气:“你伸出手来!” 黑豆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伸出手来,唐涵拉过黑豆的手,摸了摸,抬起头,看着黑豆此时黑里透红的脸,又叹了口气:“姐姐真以为绣花就比认字容易?你可知道高等的绣娘,能把一根线劈成十六股,你可知道她们的手一年四季不碰一下冷水,一天要抹多少次的油膏,生怕手上有什么粗糙的地方,把丝绸刮起了毛;你可知道她们要绣坏多少好料子,才能成为一个正经的绣娘?好姐姐,我知道你是能吃苦的人,可你真吃不了这碗饭!” 黑豆听得呆了,低头看看自己长着一层茧子,肤色颇暗的手,挣扎道:“这还比前阵子好多了呢,好歹有油膏用,又不用风吹日晒,毛刺都没了。我没想做什么厉害的绣娘,你不是说得有一技之长么,就是学点手艺,绣点普通东西就行啊!” “那只是浪费时间罢了!”唐涵斩钉截铁地说:“只学个皮毛,能绣个野鸭子式的鸳鸯,那不如不学,只是浪费时间罢了!难道世子会带那种手艺的荷包么?晋王府再落魄,也是个王府,世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稀罕你绣的狗尾巴草?你想要在世子身边呆下来,就得让他发现没人能代替你!” 黑豆讷讷道:“难道我认字了,别人就不能代替我了?青梅认字,新来的莺儿跟雀儿也是认字的。” 唐涵道:“认字只是第一步罢了!你该学学管事儿……堂堂王府,什么样的漂亮丫头找不到?所以我才说长相不重要。做侍女的,首先还是要能够把事情做好,端茶倒水谁不会,你要做,就做点别人做不好的,比如你要动动脑子,把世子身边的事情安顿好。如果你能把世子身边的事情都安排的井井有条,让世子觉得你在,这个院子就是整整齐齐规规矩矩的,不用他操心的,那你压根不用担心要回去种树的问题,升等涨工钱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这几日,我看姐姐交代大家整理开封送过来的东西,那么多的东西,分门别类的放置的很好找,安排人做事儿也有模有样的……可是姐姐就不觉得别扭么?看个单子都要别人给念,若是当家主母不认字,让下人念,让下人算,那没人能说什么……可你也只是个侍女,自己做事儿还要人伺候,方便么?想要管好这一摊事儿,唯有自己认字了,才好算账,才不会被人哄了去!要不然,管银子的人,出出入入的账目自己都算不清,还要别人帮忙算,你觉得世子能欢喜?你觉得下面的人能服气?” 黑豆眼睛一脸苦恼,喃喃道:“我就只想留在世子身边做个普通侍女啊!怎么,怎么就成了非得要做管事才成……” 唐涵叹了口气:“因为做管事侍女比做普通侍女更难啊!只有会做更难的事儿,才不容易被人挤下去啊!” 黑豆越发苦恼:“我知道你说的有道理,可我到哪里学认字,到哪里学算账管家?” 唐涵忙道:“我教你啊!”他说完了,也发现自己表现的有些急切,忙放缓了语速,轻声道:“我在家的时候,好歹也读过几年蒙学,认字,算账什么的也不差,毕竟一个人在外什么都不懂的话,早被人生吞了去!姐姐要是信得过我的话,便每日到我这里坐坐,我教你。” 黑豆连说太麻烦,但毕竟这件事儿确实很好,还是在唐涵的软磨硬缠下答应了。又跟唐涵说了几句话,觉得自己出来的时间太长,赶紧告辞走了。 唐涵送黑豆走到门口,见她消失在月亮门处,这才轻轻叹了口气,慢慢地退回去,关上门。 第十九章 徐绍当然不知道唐涵与黑豆的对话,他也没心思研究这些,不过,他最近也在琢磨学习的问题,从小就是学霸的他,忽然发现自己在这个年代居然差不多等于半文盲,这种感觉实在太差了! 事情的起因是他看到外头的大雪,一时脑抽,吟了一首诗,确切地说是词——在他的那个时代脍炙人口的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太*祖的关于雪的一首词——当然,是兔*朝的太*祖而不是这里的宁太*祖。 站在狭小的院子里背着手吟诵什么“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这样的词句,这种行为本来就够蠢的,更蠢的事,他才背诵到“引无数英雄竞折腰——”便被一个雪球塞进了嘴巴! “呸呸呸呸!”把雪球吐了出去,徐绍还是觉得嘴里头很不舒服,一边往外吐,一边对从墙上跳下来的壮汉怒目而视:“姓贺的!你疯了么?” 即使穿着厚厚的棉服也能看得到胳膊上健硕的肌肉的贺校尉冷笑道:“疯的是你吧!”他紧走几步,走到徐绍跟前,一把捏住他的下巴,低声骂道:“你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了?不想活了?‘江*山*如*此*多*娇’也是你可以说的!你想死的话自己找个地方上吊去,莫要拖累我们一起死——” 徐绍原本气的够呛,听到贺校尉提到“江*山*如*此*多*娇”,这才忽然反应了过来,一时间只觉得冷汗刷地下来了!贺校尉见他眼神发呆,知道他是明白了,忙连拖带拽地把他拉到屋里,冲侍女们喊道:“都滚出去!”这才松开拽了徐绍的手,指着他的鼻子骂道:“现在知道害怕了?我就知道你是个祸害!整天瞎折腾!当初我真是瞎了眼,弄你这么个东西进府来添乱!” 徐绍原本有些心虚,可以见贺校尉这副气势汹汹的样子,脾气也上来了:“你现在后悔也可以啊,把我赶出去啊,然后说世子已经死了,有种你就这么干啊!” 贺校尉上下打量了徐绍一番,冷笑道:“你当我傻?我就算后悔,也要先弄死你,然后弄出个世子自杀的说法来,这才妥帖——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喜欢找死?” 徐绍哼了一声:“少吓唬我,要那么简单你就没必要随便抓个人冒险!晋王世子死了,就算你能把责任推出去,也就是不丢命而已,前程肯定完了。你哪有那么蠢?” 徐绍说完,不等贺校尉发作,赶紧又接上一句:“刚才谢谢了,是我太大意了,以后一定注意!” 说着冲贺校尉深施一礼:“我年纪小,不懂事儿,许多时候都是脑袋一热逮什么说什么,还望贺校尉别跟我计较,日后也要多提点我才是。” 这画风转得太快,贺校尉本来正想发作,偏徐绍却又服软了,然后还彬彬有礼起来,顿时被噎住,愣了片刻才哼了一声:“你少在我面前惺惺作态,能说得出这样的话,可不是一句年纪小就能哄得过去的!我知道你前阵子心里头恨我呢,那个叫做小莲的丫头确实有几分姿色……不过如今王妃又赔了你几个长得更好的,想来你这是消气了?” 徐绍哼了一声:“长得好又有什么用,都是女孩子!我倒是不恨你,反正我跟那小丫头也不熟,只是你日后莫要在我面前杀人,我胆子小,被吓坏了可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事儿来!” 徐绍发现,自己已经有点想不起那个叫做小莲的可爱姑娘是什么样子了,他心中有些酸涩,可脸上却依然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贺校尉口中啧啧的两声,围着徐绍绕了两圈:“你倒是有点意思,比世子的脾气难琢磨多了……想来你家在海外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家了!对了,你刚才念的词儿是谁做的?” 徐绍斩钉截铁地说:“我爹做的!” 贺校尉哼了一声:“你还想告诉我你是个番邦太子不成?哼,这次算了,日后骗人也稍稍动动脑子,谎话说得太多了,可就没人信你的话了!”他说着抚了抚身上的衣服,便往门外走去。 徐绍在他身后喊道:“贺校尉,多谢!” 贺校尉扭过头来冷笑道:“不用谢了,反正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倒霉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要你安安生生地把世子做好,我就谢天谢地了!” 徐绍见贺校尉走远,缓缓地坐了下来:不管怎么说,贺校尉确实是救了他一次!他周围从来都有许多双眼睛的许多对儿耳朵的,他实在应该更谨慎!像今天念的这首词,放在这年头,放在他这个苦逼身上,一旦被人传出去,妥妥的死路一条! 再仔细想想,他发现他最近过的实在太轻松散漫了。譬如前日跟邱应套近乎的时候所谈的话题,虽然事实证明,徐绍选择的话题在拉近与邱应的关系上很成功,但现在想想,这样的把戏也就是在自家的地盘上玩玩,若是换到开封,打死也不敢用这种方式去跟人增加感情:身为太*祖的嫡孙,去讨论这种敏感话题简直是作大死! 想到此处,徐绍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缺乏思考的的人,而自己最近的表现显然不是这样,明明是跑到了这样陌生的环境里,为什么自己反而变得如此散漫,如此的不喜欢动脑子?是因为过的舒服衣食无忧?不不不,这不太可能,这里的生活虽然衣食无忧,但却是如此的无聊……而向来优秀的他,又有什么时候为衣食住行这些基本需求烦恼过? 徐绍是个聪明人,他其实早就发现自己最近的精神不太对,只是没有认真思考,这会儿,他发现了问题,自然要认真想想。 他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又站起来,在屋里绕了几圈,然后,他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一部分答案。 他之所以不愿意多思考,之所以总是那么莽撞,不是因为目前的环境如何,而是因为全无希望。 是的,全无希望。其实危险也好,安逸也罢,谁生活中不会面对种种问题呢?遇到问题不可怕,只要能够积极面对环境带来的压力,想办法解决问题,摆脱困境,这样的人生就还是充满希望的。 而徐绍的问题是,他处在相对安逸的困境中,而悲剧的是他的性格是更喜欢充满变化的环境,而这种安逸而危险的困境,却不是他的能力所改变的。 以徐绍的性格,如果当初没有被捡回王府,或许他会冻死在荒郊野岭,但,只要他活下来了,他就一定会努力地适应这个环境,学习在这个世界里生存的本领,无论有多难,他都会坚持着努力着,改变自己的窘境,因为他就是这样性格的人。 可是现在呢?作为晋王世子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徐绍,面对的环境危险而安逸——这两个词并不矛盾,危险的是他是个冒牌货一旦被揭穿必死无疑,同时晋王世子这个身份本身就极富政治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卷入到什么政治斗争中死无葬身之地;而安逸的是,在不考虑可能的悲惨结局的情况下,他的生活确实富足而舒适,皇帝很讲究表面文章,晋王府众人的待遇在物质方面那是极好的,他不需要操心不需要努力,只要大雪化了,三五不时地去朔州逛逛娱乐场所也是可以被接受的。 徐绍确定,他最近这种漫不经心,不动脑子的态度就是他面对的这种局面导致的:他的未来,完全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他没法努力上进,皇帝不会想要看到一个努力上进的晋王世子。 他同样没法安然享乐,他的积极向上的性格不允许,同时本能的危机意识也让他没法彻底放开去享受。 他只能老老实实地被困在这个大院子里,在可以被皇帝忍受的限度内到朔州转转,为了安全,除了吃喝玩乐,他最好不要有更深层次的追求。 徐绍完全没有办法去改变这种困境,他微妙的身份摆在那里,除非是改朝换代,否则在皇帝眼里他永远会是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必须老老实实地蹲着,哪里也不能去——当然即使改朝换代,他在新朝的皇帝眼里也好不到哪里去,区别在于新朝的皇帝十有八*九会直接砍掉他的脑袋。 又或者,徐绍可以考虑把皇位抢过来,让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里,但这个难度系数显然过大——即使是当年与皇位只有一步之遥的晋王本人,面对叔父在朝堂上的强大力量也只能低下头来,乖乖地自请来守灵,何况晋王世子这么一个长了十几年都没进过开封城门的苦逼王孙?更不要说现在的许绍还是个对一切都一无所知的西贝货。 徐绍并不是个庸庸碌碌没有能力的人,但他也不至于自信到觉得自己可以当造反成功的地步,而偏偏这又是解决他所面对的困境的唯一办法。 他在困境中生活,而解决困境的唯一办法是完全不现实的办法,他无法安然地享乐,于是,他不知不觉地就开始游戏人生——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花天酒地的那种游戏,而是以一种不认真的,类似于半梦游的的状态面对这一切。 如果是正常状态的他,一定不会做出在院子里去朗诵北国风光这种“反诗”的脑残行动,也不会傻呵呵地去跟一个皇帝派来的钦差来谈论科举,世家出身的官员与平民出身的官员之间的关系这种敏感的朝政问题。 徐绍坐回到椅子上,揉了揉太阳穴:这实在是太糟糕了,他必须调整一下了,如果这种精神状态如果继续下去,一定会惹出大祸的。 第二十章 徐绍一晚上都没睡好,翻来覆去的,好不容易合上眼,转眼就被噩梦惊醒,有时候是梦到父亲病危的病房,有时候是母亲车祸的景象,有时候是梦到自己被皇帝砍掉了脑袋。 这或许是个好消息,这证明他终于开始考虑比较现实的问题了:这不是虚拟游戏,他回不去了,他必须认真面对这个世界,虽然这里的生活到目前为止是这么的无聊,可活着中就是很好的,总不能因为这种个莫名其妙的事情丢了小命,那太愚蠢了! 再一次被梦中侩子手的狞笑惊醒,徐绍猛地坐了起来。 外头蒙蒙亮,这并不是说快到早晨了,而是雪的反光。实际上隔壁的小屋灯还亮着,显然,时间还早,早到隔壁的小隔间里黑豆还没有入睡的地步。徐绍披上衣服,冲旁边小隔间缓缓走去,他慢慢地走进屋,看到黑豆正拿了支笔在写字。 徐绍有些惊讶:“黑豆,你在练字?” 黑豆被吓了一跳,手一抖,大滴的墨汁落在纸上,她顿时手忙脚乱,一边跟徐绍打招呼一边试图拿了一块儿软布想要把墨汁吸上来。 徐绍走到桌边一看,之间白纸上歪歪扭扭的写了几个字,旁边还有几个他这个字写的不怎么样的人也看得出挺好的字,不禁奇道:“这是谁给你写的?做字帖还真不错,横平竖直的。” 黑豆微黑的脸上一红:“是小唐给我写的。” 徐绍又是一愣:“呦,这才几天啊,变称呼了?前阵子还客客气气地喊唐郎呢!” 黑豆越发不好意思:“是他让我这么叫的,说看到我就像看到亲姐姐一样,叫唐郎太客气了,让我改口叫小唐。” 徐绍漫不经心地拿起纸,笑了笑:“哦,挺好的,对了,怎么想起学写字?” 黑豆虽然憨厚,但也不至于傻到把唐涵教训她的话说出来,只是让她撒谎也太难为他,不得已,只好含混道:“就是忽然想学了……” 徐绍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追究,把纸张放下,道:“挺好,你好好写吧!要不然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呢!” 黑豆憨憨地说:“我是王府的人,就算我不认字,别人也没法随便卖我……” 徐绍哈哈一笑:“这倒也是!我你好好练字吧!几个侍女里,我跟你最亲近,偏你不认字,只仗着我喜欢,终究不好服众……”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黑豆却听得心砰砰直跳:服众这两个字用在这里,其中的含义太明显了,果然唐涵说得对,世子确实亲近她,但要想站得住,首先她要争气啊! 徐绍见黑豆的表情,心中也是一叹:就连最没心机的黑豆,也知道为未来打算,到自己身边才两个月的时间,她的官话已经非常流利了,再没有一丝陕北味儿,如今,又忙着学写字……自己确实该好好想想了。他又翻了翻黑豆桌上的其他纸张,摇摇头:“这种纸不晕好,染的厉害,你到书房找几沓儿竹纸过来,嗯,顺便给阿涵送些笔墨纸砚去!算了,这个你不用管了,我自己去给他挑。” 黑豆听徐绍这么说,忙趁机道:“小唐也挺闷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没您的话,他连世子您这个院门都不敢出。” 徐绍哦了一声,却没说其他的,而是叮嘱黑豆道:“刻苦自然是好的,但也要注意身体,你早点休息,免得明天一天都犯困!”他说完就慢吞吞地晃回了自己的卧室,脱了外衣往床上一坐,再扭头看,发现小隔间的灯已经灭了。 第二天一早,徐绍便在柜子里翻建了一番,找出来一些看着还不错的笔墨纸砚,自己端着走到跨院儿唐涵的房间里。 唐涵也才起床,正对着镜子往脸上不知道抹什么,徐绍从门口只能看到唐涵的后背,忍不住笑道:“这是干嘛呢?也准备抹个鬼脸不成?” 唐涵听到他的声音,并未扭头,而是继续抹脸,口中道:“前几日不小心吃了些辛辣的东西,脸上起了一个疙瘩,才托青梅姐姐问厨房要点冷瓜来,也不知道管用不管用,先涂涂看吧!” 徐绍走到唐涵跟前,把手上一堆的东西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哼了一声:“你倒是好人缘,一会儿教黑豆姐姐写字,一会儿托青梅姐姐给你拿冷瓜——我倒是有些纳闷,青梅对你也不错,你怎么不教她写字?” 唐涵正在抹脸的手顿了一下,紧接着便笑了一声:“世子怎么知道我没教青梅姐姐写字?” 唐涵也笑了一声:“那你教了么?” 唐涵放下抹脸的手:“青梅姐姐本来就认字。” 徐绍哼了一声:“还真是够聪明,知道黑豆爬上去对你是最好的,因为她没理由对你不好!”他说着冷笑道:“我只是纳闷,你这么聪明,为什么当初还会同意跟世子私奔?难道你以为,你们两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连路引都没有的文弱小少年,能逃出去过上好日子?” 唐涵愣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站了起来,扭头看向徐绍:“这有什么奇怪的么?” 他轻轻地笑了笑:“因为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啊!” ************** 徐绍又做梦了。 徐绍的眼前是一片白雾,他孤独地行走在雾中,不知道要走多久,也不知道路在何方。 他慢慢地走着,越走越惶恐,越走越害怕,他惊慌地奔跑起来,却听到身后似乎有另一个人的声音。 “还给我!”徐绍听到有人在说话,他停住了脚步,四周张望着,可是目光所及,依然只有一片白雾。 “把我的爹爹还给我!”那个声音又来了。 “把我的阿涵还给我!”为什么会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 “把我,还给我!” 徐绍猛地转过身来,正对上一双流着血的眼睛,那张熟悉的脸是如此的狰狞:“把我的东西全都还给我,你这个小偷,你这个骗子!”那个跟他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扑上前来,死死地扼住他的脖子:“还给我,还给我!!” 徐绍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眼前的人影也有些涣散,就这样,就这样吧,他好像说的挺有道理的,自己确实在做小偷骗子做的事情……然后他猛地把那个人推开:“滚开!你这胆小鬼!你自己把这一切都搞砸了,少来找我!这个给你擦屁股的倒霉鬼的麻烦!有种你去找那些杀你的人啊,懦夫!”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忽然停滞了,徐绍猛地睁开了眼睛,然后他愤怒地叫道:“哪个混账东西把汤婆子放我胸口的,给我过来!” 这一声吼显然是把侍女们吓坏了,杏儿跟桃儿冲了进来,然后噗通噗通地跪了下来,徐绍见到她们跪下,越发烦躁:“跪什么跪!我问你们话呢?谁把汤婆子放我胸口的!” 杏儿桃儿吓得够呛,跪在地上只是连连磕头,却不敢做声。徐绍越发暴躁,正恼火的不知道如何发泄才好,青梅从外头走了进来了,没好气地说:“谁敢把汤婆子放世子胸口上?世子睡觉向来喜欢抱东西,早说了汤婆子放在脚底下更好,您偏要搂着,搂着搂着给抱到胸口上了吧——这是没把水弄撒了呢,要不然还得烫到呢!”她说着,走到徐绍跟前把汤婆子接了过来,然后麻利地塞到了徐绍的脚底下。 徐绍本就是被梦吓到了,醒来又发现胸口压着个大壶,明白自己为什么做恶梦,正好起床气也上来了,这才会乱发脾气,这会儿脑子已经清醒过来,自然不会继续发飙,无力地摆摆手,让桃儿杏儿起来,又对青梅道:“对不住,我睡迷糊了。” 青梅翻了个白眼:“可不敢当了,眼见着快过年了,大家都欢欢喜喜的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做了什么触霉头的事儿,就这样,一大早还要挨世子的骂,我们可得小心伺候着,要是不小心大年初一挨了骂,一年都要倒霉,那才冤枉呢!” 正说着,黑豆走了进来:“好了好了,你也少说几句,时候不早了,世子也该起来洗漱了,桃儿拿热水壶来,=到厨房端饭去!” 桃儿杏儿赶紧乖乖地做事去了,只剩下青梅冷笑道:“黑豆姐姐可真是做得好人!”说着扭头便出去了,剩下徐绍跟黑豆大眼瞪小眼:“她这是吃枪药了?” 黑豆笑笑,给徐绍拿了衣服过来,却没有接话,徐绍想了想,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该改名叫晴雯的!”又看了一眼黑豆:“你倒是贤惠,公然又是一个袭人——” 他说着,觉得十分有趣,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意兴阑珊:自己跟自己捧哏什么的,无聊到家了,抖个包袱都没人听得懂,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徐绍吃了早饭,照样跑去晋王那里溜达一圈,晋王照旧不见;又拐去给晋王妃请安,晋王妃依然保持焦头烂额的状态,跟他随便扯了几句就让他退下了。 徐绍无聊的要死,干脆没回自己院子,直接跑去找邱应玩儿,谁知道还没进门,就听见屋里头传来这家伙的歌声:“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徐绍的脑子里瞬间带入了“啊啊啊啊啊——当山峰没有棱角的时候……”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转了方向——这家伙发起颠来可麻烦得很,赶紧走走走! 徐绍穷极无聊,在只有干瘪枯树以及整个冻成冰坨坨的小湖的花园里转了一圈儿,然后发现自己的脚丫子要冻的发木了,忙不迭地速度跑回自己的院子,站在正房门口,又想起黑豆提起过的唐涵整天闷在院子里的事儿,便转头冲着唐涵住的跨院过去了,本想着领着他出门逛逛,谁知道一进跨院,便听到女孩子的嬉笑声:“来啊来啊,唐郎我在这边,你来抓我啊!” 徐绍只觉得自己紧绷了一上午的神经,吧的一声,断了。 第二十一章 对于世子院子里的下人们来说,这可真是个噩梦一般的早上,平日里脾气还算不错的世子一大早就开始乱发脾气,后来虽然被两位豆姐给劝住了,可脸却一直拉得很长,搞得全院子的人没有一个敢大声喘气的,好容易熬到这位煞星出了门,大家松了口气,正好大雪天没法出门,世子院子里又一享清闲,大家索性一起堆雪人玩。堆雪人堆了半截子,也不知道谁带头扔了个雪团,结果大家就兴高采烈打起雪仗来了:当然,没人有胆子在徐绍的正院打雪仗,大家都很自觉地跑到了唐涵的小跨院里了,唐涵见大家玩的热闹,童心也起来了,于是一起玩……再然后因为打雪仗实在太冷——这种温度的天气,雪球掉到脖子里简直坑爹,于是大家玩起了蒙眼睛捉迷藏…… 而徐绍进来的时候,正看到蒙着眼睛的唐涵,伸手一把抓住了杏儿——的胸脯…… 好吧,被主人看到自己的男宠跟自己的侍女玩游戏,还是这种会有肌肤碰触的游戏,被骂一顿也是活该的。 自知理亏的一群人缩着脖子,胆战心惊地看着一脸铁青的徐绍,大气儿都不敢喘,徐绍冷笑一声:“玩啊,怎么不玩了?我看你们玩得挺开心啊!唐涵,是不是我这里美貌的丫头还不够多,应该再买几个专门伺候你?” 唐涵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他呐呐道:“我不是故意的,只想抓她的胳膊来着……” 徐绍冷笑一声:“蒙着眼睛呢,你倒是知道自己能抓住胳膊!想来是这种游戏玩的多了?”他说着跺了跺脚,让粘在鞋面上的雪落下去一些,冲侍女们喊道:“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一群人顿时做鸟兽散,只留下唐涵孤零零地站在徐绍面前。 “小姑娘的胸摸着挺舒服的是吧?”徐绍斜眼看他:“可惜人家只肯让你摸一摸,真遇到事儿了,跑的比兔子还快!你说你整天在这些人身上动心思,是个人就要讨好,累不累!” “我没讨好她们!”唐涵的眼眶有些红:“我只是闷了,想要玩儿一会儿!” 徐绍“哦”了一声:“挺好,玩的挺有创意!” 唐涵低下头,徐绍见他不说话,暴躁道:“你低什么头,有话说话!觉得委屈你跟我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有个什么鸡毛蒜皮的还让黑豆传话,你烦不烦啊,婆婆妈妈的像什么男人!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你倒是说啊!” 唐涵猛地抬起头,徐绍这才发现他的眼睛已经红了:“我这样子的人,谁又会把我当男人?”他吼道:“你若是烦得慌,赶我出去啊,你带我回来干嘛?把我晾在这里当摆设,养条狗还让出去溜溜呢,我闷得要死了才跟她们玩玩,你偏又发脾气,我才想问,你到底想我怎么样!” 唐涵说罢,扭头便冲回屋子去了,留下徐绍对着个大敞的门,徐绍被气个半死,扭头也想走,到底看着那敞开的门觉得屋里一定十分的冷,便走到跟前想把门关上。 本来只想关一下门的,谁知道走到门口,徐绍听到屋里头穿来压抑的哭声,他几次抬脚想走,到底放心不下,进了屋,扭头把门关上,过了侧门,进了唐涵的卧室。 唐涵正趴在桌上哭,徐绍简直要疯了,你说你好歹也是个的小伙子,长得再受也是男人,没事儿就哭这是闹哪样?老子落到这个地步更想哭呢好不好!他敲敲桌子:“你哭什么啊,我又不是你的阿绍……” 唐涵哭的抽抽搭搭的,可是听到这话还是抬起头喊了一句:“滚!” 徐绍坐到他跟前,叹了口气:“对不住啊,是我不好。这几天过的不痛快,把气撒你头上了……” 唐涵哭的一抽一抽的,但还是接话道:“反正在你眼里,我干什么都是有目的的,耍心机的,去跟人家玩个捉迷藏都是讨好人——是,我就是个出来卖的,我必须处处小心,可我有必要连几个粗使婢女都要讨好么?” 徐绍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话才好,平心而论,唐涵确实说到了点子上,他确实觉得唐涵太有心机,干什么都是有目的的,可问题是,他其实原本也是不在意这些的:唐涵过的不容易,他这种身份,不处处留心时时动脑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 可为什么这两天他会因为这个问题心烦?徐绍也有些搞不懂自己了……他脑子越想越乱,随手递给唐涵个手帕“好了是我不对,你别苦思乱想,我真没瞧不起你的意思!算了算了,我知道这么说你也不信,以后我会好好对你的!”他说完这些,越发觉得自己说的话哪里不对头,也没心思细想,逃也似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晚上睡觉的时候,徐绍特地把汤婆子往脚底下踢了踢——这样子的话,应该不会睡着睡着又把个大铜壶抱胸口上了,唔,一定能睡个好觉!这样想着,他沉沉地坠入梦乡…… 对,就是梦乡,即使没有抱着汤婆子,他也还是又做梦了。 梦里依然是那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只是这次这张脸看起来一点都不可怕,这个长得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少年的脸笑的跟朵菊花似的:“你就算得到阿涵,也得不到他的心,他心里只有我啊……” 妈蛋,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徐绍立刻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了,弯成这样的情节只可能是做梦好么!老子才不会被这种拙劣的梦刺激到呢——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是唐涵的声音:“因为,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啊……” 徐绍猛地睁开眼,然后坐了起来。 见鬼的,他知道自己这两天为什么这么神经了!因为在妒忌,妒忌有一个人,得到了一份全然纯净的感情,这份感情,能让一个颇有心计的少年放下心机,放下算计,义无反顾地奔向一段注定要灰飞烟灭的历程——他不会不知道,私奔的结果,对世子来说或许只是禁足,挨顿打,而对他来说,十有□□的结局,是死亡。 徐绍明白,他妒忌的不是被唐涵所爱的另一个徐绍,更不是说他爱上了唐涵所以妒忌,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感觉:努力地去把一个人从水中拉上岸,而那个人上岸的第一个反应是扑到你兄弟怀里嚎啕大哭:重要的不是这个被救的人是谁,而是他的选择本身。 徐绍知道,唐涵会把自己当做救命稻草,但唐涵不会把一切都寄托在自己身上,所以他时时刻刻地动脑子,交朋友都要算计的清清楚楚,说白了,还是因为他只有一个人,他想要活着,就必须为自己打算——而同样是这个人,会为了一段注定不得善终的感情,飞蛾扑火一样的做尽了傻事。 徐绍知道,这样的感情,在人的一辈子里,最多只可能有一次——是的,是最多,因为对大部分人来说,是终其一生都不会遇到这样的感情的。最起码,徐绍本人即使在最年少冲动的年纪,也从未想过为某一个人,某一段爱情而死,从这一点上来说,被他描述成“有心计”的唐涵,其实比他自己真挚的多。 “所以你可以得意地笑了!”想起梦境中的另一个徐绍,徐绍的嘴角弯了弯:“我可以取代你的身份,可以替你做你要做的事儿,可是我获得你能获得的那种感情,对不对!” “所以不要再来烦我啊,混蛋,带着你的该死的爱情赶紧投胎去啊,我真不欠你什么,明明是你先死的我才来的,真是找不到重点的蠢货……” 徐绍喃喃地说着,往枕头上一趟,闭上眼睛继续睡觉去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徐绍觉得神清气爽,他睡的很好,脑子里的几个问题纷纷有了答案,这让他对目前的生活前所未有的产生了一丝热情。 当然,这种热情大概与绝大部分的人不太一样。 徐绍洗漱完毕吃了早饭,晃悠悠地溜达到唐涵的跨院里,站在窗外敲敲窗户:“我给母妃请完安之后,想去朔州城里转转,你要不要一起去?” 好半天,屋里头才传来脚步声,窗户被推开,披散着头发的唐涵一面往窗户底下撑窗叉,一面没好气地冲徐绍道:“少来哄我,去朔州的路都被雪封了快一个月了!” 徐绍顿时一滞,干笑道:“哦,一下子没想起来……那我们去山神庙?” “去山神庙是山路,难道能比进城的路好走?”唐涵又翻了个白眼:“你这是干嘛?打了一棍子又给个甜枣?”说着就要把窗户下面的叉子抽了回去,竟是准备关窗户了。 徐绍赶紧把头钻到窗扇底下:“你要夹死我么!快打开!” 唐涵怒道:“长了手呢,干嘛用头撑?怎么就没把你夹死!”话虽这么说,他还是赶紧又把窗户给推开,架上了叉子。 徐绍笑嘻嘻地顺着窗户爬进去,冲唐涵笑道:“好了别生我的气了,我就是吃醋而已么……理解一下啦!” 唐涵的眼睛微微睁大:“什么吃醋?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徐绍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人生得意须尽欢——少年,要不要跟我约会?” 唐涵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干净利落地骂道:“滚!” 第二十二章 很显然,徐绍不是那种让他滚他就真滚的人,他不顾唐涵的冷脸,凑到他跟前低声说:“你先答应我一件事儿,你答应了,我就滚!” 唐涵冷着脸看着他,一头秀发披散着,显得比前日更好看了,徐绍与他的目光对视,忙把目光挪开,讪笑道:“我看你给黑豆写的字帖不错,你也教教我写字呗……” 是的,这才是徐绍过来骚扰唐涵的最重要的目的,他想要跟唐涵学写字,当然,是毛笔字。他曾想从唐涵这里打听一些另一个徐绍的事情,但是这阵子一直很忙乱,,以至于唐涵进府半个月,两个人甚至没正经面对面的聊过天。现在,就算徐绍有,他也没勇气去问这话题了:他本来就已经把两人的关系弄得这么紧张,他还去问人家死去的前男友的事儿,这不是往人家伤口上撒盐么?正好看到唐涵写给黑豆当字帖的几个字,虽然徐绍看不出是不是有什么高深的笔力,但他起码能看得出,人家的字比他的强多了,趁府里还没有请老师,让唐涵辅导一下,让他把字写的像点样子啊! 唐涵被徐绍缠的受不了,到底还是答应了徐绍教他写字,尽管被唐涵损了一顿,但是徐绍的心情还是挺好的,理顺了自己思维的他前所未有的轻松,觉得天也蓝了空气也清新了…… 不就是一辈子只能蹲在王府么,不就是除了每年去开封报道的机会不能离开朔州么?有什么啊,拜托,去开封一趟那就是一次多省游啊,放后世大部分人不也是绝大部分时间在同一座城市呆着么? 这身份不是没有可取之处啊,自己冒牌的,便宜爹妈才不会管他的婚恋问题,这不就等于爱跟谁在一起跟谁在一起,搞基也不用担心被歧视——当然,徐绍并不认为自己可以随便玩弄别人的感情,即使对方是男孩子,在这一点上也不该有什么差异,约会什么的确实是在跟唐涵开玩笑,他只是想消除一下两人之间在关系上的紧张状态,当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随着健康状态的恢复,唐涵看起来越来越吸引人也是让他忍不住想要去逗一下的原因之一——这跟他穿越前见到漂亮姑娘想要去搭个讪没有太大的区别。 还有过去曾经想要学调酒的,一直没抽出时间来,现在虽然学不成调酒了,学个酿酒如何?另外,虽然皇帝不会喜欢他上进,但是琴棋书画这些又有趣又不会让人觉得有什么企图的小爱好,应该是没问题的吧……唔,想想就觉得小激动,当一个风流倜傥书画双绝的世子神马的也是蛮不错的,不过首先,似乎应该把自己的字练练! 徐绍的字确实是一个问题,别看他在晋王面前蹦跶的欢,实际上,他对自己的文化课真是怕死了,嗯,就是那种知道必须要去上课但又知道只要去上课一定很丢脸的赶脚——为什么他过去练字的时候只让黑豆伺候?因为只有黑豆不认字,他书法课上也学过几笔毛笔字,但那水平,最多也就是横平竖直。但凡有点文化水平的,恐怕都不会相信这手字是个从小受到良好教育的王孙公子写出来的…… 要说身边最有文化的,当属邱应,但是打死徐绍也不敢拿自己拿□□爬的字跑到邱应面前献丑,这时候想起唐涵给黑豆写的字帖,顿时像抓到了根救命的稻草,睁开眼睛就跑过去骚扰人家了。 从唐涵处出来,徐绍照例往晋王,晋王妃的院子溜达了一圈,晋王依然不见,晋王妃照例焦头烂额,徐绍跟晋王妃打了招呼,看着她灰败的脸色,徐绍越发觉得没文化真可怕,晋王妃也算个挺能干的女人,可是她不认汉字,看个账本都要别人念,简直不能更艰难——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王熙凤那么牛掰,不认字照样大杀四方。 晋王妃身边的侍女诺敏一边给晋王妃捶腿,一边说些不知道给谁听的牢骚话:“还不是那林氏搞的鬼,大王偏就听她的,王妃平日里管家管的好好的,可一到年节就让她操办,害的王妃进门十年了,到今年才第一次准备过年的事儿……要不然哪里会这么累!” 徐绍听了只当没听见,这种话,听听就行了,最好别发表任何意见,许多事儿哪里是说得这么简单的?别的不说,晋王妃嫁给晋王十年了,十年里,汉语都说的呱呱叫了,认几个字就那么难?谁敢把充满各种繁琐规矩的年节交给一个不认字的人去操办?晋王妃累的够呛,可实际上呢,因为晋王病了,各种礼节都比平日里简略了大半呢!再想想自己院子里空了两三个月才补上的几个侍女,徐绍越发感到无力,这办事效率简直了…… 徐绍抬起头,看到晋王妃正端了杯子喝茶,消瘦的脸上即使涂了厚厚的脂粉,依然显得十分的憔悴。来到这个世界快三个月,他已经知道了晋王妃的年纪,她才二十六岁,比他穿越前还要小一岁呢。可这憔悴的样子,怎么看都有三十岁了。徐绍瞟了一眼茶水,叹了口气:“母妃,天凉,少喝点菊花茶!” “这几天有些上火!”晋王妃笑了笑:“不是说菊花茶泻火么?” 徐绍抿抿嘴唇,尽管他才吐槽过晋王妃缺乏学习精神,可这一刻他又忍不住同情她了:谁又肯好好教她呢?她只带了一个贴身侍女,像一个物件一样被她的父亲送给大宁的皇帝,然后大宁的皇帝又把她打发给一个大了她十几岁,被囚禁在穷乡僻壤,没有自由的大王做妻子。而她的丈夫,显然并不在意她。 是的,晋王妃是被晋王主动求娶的,可即便是才来到这个世界不久的徐绍,也明白晋王娶求娶晋王妃,就是看中了她外族的身份,一方面是进一步打消皇帝的忌讳,一方面……大概也是为了让自己的长子过的更从容吧!徐绍不喜欢算计别人,但是他在考虑问题的时候也不吝于用最险恶的方式判断:或许,对于晋王来说,他其实压根不需要自己的王妃有多聪明,甚至……晋王妃越不通俗物越好,这样子,他的宝贝儿子才能过得更自在。 当然,徐绍明白,这只是自己全然将晋王阴谋化的情况下得出的结论,而实际上,一个巴掌拍不响,忧郁而有文学气质的晋王,跟豪爽半文盲的晋王妃,这两个人本就是注定不可能同步的一对儿。 晋王妃其实是个挺不错的人,她性格豪爽,不斤斤计较,可她真的不适合这个地方,即使顶着繁重的头饰,穿着华丽的衣服,她依然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她应该骑着马在蓝天绿草间放肆的欢笑,而不是被关在这个鬼地方慢慢的枯萎。 晋王妃放下杯子,随手拿起桌边的小盒子,打开,取出丸药捏碎,准备就这茶水喝了。徐绍实在忍不住了:“母妃,我前日过来的时候,听诺敏说你脾胃虚寒?这丸药是治疗脾胃虚寒的么?” 晋王妃嗯了一声,正要再去端茶水,徐绍伸手就把茶杯给移开了:“别喝这个!”他抿抿嘴唇:“菊花茶,提神醒脑,清凉泻火,可它最忌脾胃虚寒者。” 晋王妃愣了一下:“啊?” 徐绍垂下眼睛:“倒也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脾胃虚寒的人常喝菊花茶,对身体不好。” 晋王妃点点头:“哦,这样啊!”她到没有像徐绍担心的那样发火,而是苦笑了一下:“好了,别小心翼翼的了,我没生气,这纯粹是我不小心,怪不得别人。阿纹两岁那年,有一次生病,我白天黑夜的陪着,折腾了一个多月,起了一嘴的燎泡,后来大夫给我开了药,又让我常喝菊花茶,说泻火……我喝的习惯了,后来只要觉得燥热,就去喝菊花茶,喝了好些年了。脾胃虚寒的毛病是这几年才有的。” 徐绍点点头:“母妃以后注意一点便好,不妨也跟一声说说平日里吃些什么,喝些什么,医生也好用药。” 此时此刻,徐绍是真的感觉到了晋王妃的窘境,换了随便一个王府,做大夫的哪里会给王妃开药只管开药,连日常的饮食都不询问?让一个脾胃虚寒的人喝了这么多年菊花茶,虽然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其中的不经心可见一斑——这可是一位王妃啊! 徐绍跟晋王妃又随便说了句,便告辞走了。晋王妃端着新倒的热水发愣,诺敏在一旁小声说:“公主,这个世子,可比那个世子好多了!” 晋王妃低声斥道:“住口,什么这个世子,那个世子的,这个王府里,从来都只有一个世子!”她说着轻声问:“你去过大王那边了?他怎么样?” 诺敏愤愤道:“那林氏好没道理,竟不许我进去,只说大王在休息,情况还好!天知道她说的真的假的!” 晋王妃哦了一声,拿着茶杯的盖子轻轻敲了一下茶杯沿:“无所谓!”她轻轻地笑了:“林氏恐怕是这个家里,最不希望大王出什么事儿的人,所以,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她定是会拼了命的去照顾好大王的!” 晋王妃的视线看向茶杯,杯子里映出她的眼睛,那双大大的眼睛里虽然弯弯的,可却没有一点笑意,她低声说:“无论他的身体怎么样,都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糟了……我只要我的阿纹好好的,就够了。” 第二十三章 晋王妃的事情并没有在徐绍心中留下太大的波澜,他从心底里不愿意与晋王家的人走的太近,无论是晋王,晋王妃,还是他们的孩子徐纹。 徐绍明白,他应该努力融入这个世界,可他就是没法克服心底的抗拒,他不认为晋王与晋王妃能够成为他的“双亲”,就如晋王绝对不会把他当做长子的替代品——那是无可取代的。 如果,徐绍跟另一个许少徐绍不是长得那么一模一样,如果,他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流落异乡的孤儿被晋王府收留,或许徐绍会愿意把收留他的这家人当做亲人来看待。 而现在这种情况,他与这个家,被迫捏合在一起,晋王没理由恨他,他也没必要对这一家有什么歉疚——他们都是被迫的。但徐绍相信,无论是晋王,还是晋王妃,大概都不会期待他能够像另一个徐绍,他只需要做好晋王世子就够了,他只需要,对这家人保持着一定的感激就够了,再出格的动作,只会让彼此都觉得尴尬罢了。 “世子,那我叫小唐过来伺候?”黑豆铺好了纸张,又把熏香点燃,试探着问徐绍。 徐绍点点头,看黑豆要出去,又叮嘱道:“我想安静一点,告诉其他人,不要过来这个院子!” 不管生活上饮食上有多少的不便,有一点徐绍必须承认,作为一个世子,起码在居住环境上,绝对把过去的他置的几处房产甩去几条街! 整个王府有多大?尽管是被软禁在这里,但要面子的皇帝给晋王的盖的府邸足有二百亩——或许是为了让他安心住着不想着出去闹事儿?而作为王府的继承人,完全被划归给徐绍的院子就有好几个,当然,其中他居住的院子跟东西两个跨院可以看做一整个院子,但只给他一个人欣赏的院子后面的小花园却是实打实的足有四五亩——虽然在这种苦寒的地方,冬天连片叶子也看不到。住院的前头正对着的是书房,书房绝对不是一间房,而是正正经经的一个院子,正房五间还有两边厢房各三间,徐绍曾经很纳闷为什么书房要另起一个院子,后来想到这年月大户人家的宅院内外分明,书房还肩负起招待客人的功能,也就释然了。 徐绍的卧室旁也有个小书房,他前阵子读书认字就在这个小书房里进行,并不会专门去外书房,但现在想要正经学练习写字,自己的院子人多嘴杂,索性就直接去了外书房,让黑豆把唐涵叫到这里。 “这儿怎么比我住的院子还冷?”唐涵进了屋,脱下斗篷就打了个哆嗦,赶紧又披上了。 徐绍笑笑:“平日里我不过来,这屋没生过火,冷透了……黑豆已经让人把这个屋子的火炕烧上了,一会儿就暖和了!”他说着拍拍身边的地方:“上来坐,这里暖和!” 唐涵十分嫌弃地看看显得十分粗苯的火炕,但还是脱了鞋子,做到了徐绍对面——中间隔了一个炕桌。 徐绍看了他一眼:“离那么远,这是怕我吃了你还是怎么着?” 唐涵垂下眼睛:“世子自重!” 徐绍抽抽嘴角:“你的心思转的比姑娘还快!”倒也没有因为唐涵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一会儿特别姑娘一会儿又有点像爷们的表现而生气。 唐涵坐下,看看桌子上平铺的纸张,虽然是倒着看的,还是把他雷了个半死:“这就是你写的字?怎么比黑豆的字都强不了多少!” 徐绍翻了个白眼:“我要是写的挺像样子了我还找你干嘛?直接去请教邱应好不好?这不就是怕露馅么!” 尽管知道徐绍说的是大实话,唐涵还是有点不开心:“我自然知道我的字比不得邱应,用不着你拿这个刺我!” 徐绍扑哧地笑了出来:“行了你,生什么气?人家可是正经的进士,一年才二十个!别说你了,全朔州这些年才考上几个进士?” 唐涵哼了一声:“我自然知道的,我荣幸的很呢……” 徐绍摇摇头:“你还真准备撒娇到底了,好了,那你跟我说说,我现在做点什么能让你开心点,愿意好好跟我说说写字的问题!” 唐涵怒道:“谁撒娇了!你赶紧给我写字,我看看你怎么写的,竟然能写出这么丑的字!” 徐绍拿起毛笔,沾满了磨,正要提腕,却听唐涵叫道:“你这是写字呢还是泼墨呢?怎么连墨都不会蘸啊!” 徐绍抽抽嘴角,在砚台边把毛笔的笔头压了一下,只听唐涵又叫到:“你轻点儿,这样子笔尖歪了怎么写的好字!” 徐绍忍气吞声地重新做动作,谁知道唐涵又道:“丑!” 徐绍怒道:“我还没写呢,丑什么丑?” 唐涵翻了个白眼:“我说你动作丑!” 徐绍简直疯了:“我是想把字练得不那么丑,你管我动作丑不丑呢——嗯,哪里丑啊?你跟我说说呗……” 唐涵看看徐绍:“哪里都丑!”他挑剔地看看面前的桌子:“好好的练字,用什么炕桌?没个写字的样子!” 徐绍十分委屈:“这不是怕你冷么?屋里才生火!” 唐涵看徐绍穿的果然比自己少,便没继续嘲讽他,而是调整了一下姿势,端端正正地坐在炕桌边,轻轻地把袖子往手肘出撸了一下,伸出手腕来,从徐绍的手中接过笔来。 唐涵的动作轻柔而舒缓,接过笔,提腕,蘸墨汁,然后在眼前铺开的纸张上写了一行字出来,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般,徐绍觉得自己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在干什么,只觉得他的动作确实很美,平日里只是显得有些瘦弱的身材,在端坐在书桌前的时候,显得格外的颀长挺拔;而平时总显得有些女气的容貌,这会儿在认真专注的表情映衬下,似乎也多了几分书生气。 唐涵一口气写完一支绝句,把笔放到一边,认真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挑剔地说:“写的有些急了……这首诗的意境,该更缓一些写的。” “是有些急了,我都没看够呢,你就写完了!”徐绍十分配合地说,唐涵抬头一看,正看到徐绍一脸猪哥像的看着他:“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你的阿绍喜欢你了!你一定没少在他面前写字。” 唐涵顺手从桌子上抽起一卷书就砸到徐绍的脸上:“你这登徒子,找打不成!” 徐绍把薄薄的书册从脸上拿下来,十分纳闷地说:“我看你对谁都是好声好气的,连那几个背后说你闲话的丫头你都笑脸相对的,怎么就对我这么凶!就算我是西贝货,好歹也拉了你一把不是?” 唐涵冷笑道:“我对你笑脸相迎曲意奉承,你就能看得上我?” 徐绍有些尴尬:“我那几天心情不好,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呗!” 唐涵又是一声冷笑:“我有什么好记恨的,我开心得很呢!你不喜欢人奉承,我正好可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谁乐意做那受气包,给别人气受不是更好?” 他说着冲唐涵道:“先练习握笔姿势,跟我学!” 徐绍嘟囔道:“我握笔姿势很端正了!”然后又赶紧举手道:“好好好我错了,请你教教我如何做出姿态优美让人看了就春情勃发的姿势——” 唐涵被气得脸色发黑,到底没跟这个混账东西一般见识,只是拉了脸,指挥着徐绍按他的要求做动作,徐绍学了半日,也觉得自己的动作颇涨了不少的格调,有些风度翩翩的赶脚,随即又有些担心:“我这动作不会做的骚气满满吧?” 唐涵理都不理他,认真指导下一步:“动作基本没问题了,以后写字也注意……你以后少不了在别人面前写字的机会,文采风流什么的,文采且不提,风流态度要先做满了!” 徐绍也明白这个道理,自己从来就没准备当文豪,写的字过得去就好,但仪态上不能出问题,这年头的人最爱装逼,一个大王家的世子,出来写字,动作磕碜的跟用不起笔墨的穷书生似的,像话么? 徐绍并没有问唐涵教自己的动作为什么跟他本人的动作有点差异,他看到唐涵瞥过自己时眼中偶尔的迷离,便已经猜到了,他要求自己cos的,应该是正牌的晋王世子,另一个徐绍。 其实徐绍从来都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但是,古今礼仪差异太大了,早期穿越文经常出现的由于男主独行特立的姿态而让什么著名人物觉得“艾玛我这是遇到了不起的贤士”这种场景在绝大部分时候都不可能发生的,更多的时候,不遵守一个社会常用的礼仪,只会被当做没教养的野人。 在过去的两个多月里,其实徐绍已经照猫画虎地学了不少动作礼仪,但是毕竟没人专门教他,他的许多动作都做的很不标准。而礼仪教养这东西,其实并不是跟人打招呼的时候最能体现,往往从一个人的站立行走,吃饭,喝酒……这些最基本的日常行为中其实相当能够体现一个人风度教养。而徐绍,缺乏的恰恰是这个。 “这些东西,都是阿绍教我的!”唐涵玉树临风地站着,眼睛看着徐绍,却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十分漠然,满身都是传说中的冷艳气息,然后他松下了肩膀,叹了口气:“阿绍说,我要是这样子走路,用这样眼神看人的话,除非醉的不省人事,否则一般的客人是绝对不敢纠缠我的。” 徐绍点点头,笑眯眯地说:“然后你就发现,这主意太坑了,那些本来对你点兴趣的达官贵人更想让你陪了!!” 唐涵:“……你说对了,怎么猜到的?” 徐绍笑笑:“这有什么难猜的,果然是因为朔州太穷了见识的少,你也算挺红的了,居然都不知道这个道理!人都是犯贱的嘛!你越是瞧不起他们,他们越想拿钱拍死你……” 徐绍说着叹了口气:“所以关键还是身份,世子这样目中无人,别人只能躲得远远地不敢招惹;而一个红小倌这样子,只会让男人们更想纠缠。” 唐涵自嘲道:“是我不自量力。” 徐绍笑笑:“你要这么想,被达官贵人们纠缠总好过被小生意人纠缠,好歹有的钱赚。” 唐涵看看他:“我在阿绍面前都不敢提这些,他也从来不拿这些话刺我,你可真说得出口!” 徐绍哈哈一笑:“难道我遮遮掩掩特地不说这些事情,你心里就能多舒坦?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本来就不是你自己乐意的,说实在的,要是我没有来这里,而是流落街头,要是混的很惨,快饿死的时候有个帅哥要掏钱包我,我只怕也会动心的!” 唐涵低下头没吭声,徐绍有点担心,咳嗽了一下:“反正你就当我不会说话,反正你又不喜欢我,我有什么说的不对的,你就全当是个屁——” 唐涵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好了,休息够了,你该练字了!” 第二十四章 徐绍越来越理解另一个徐绍为什么会那么喜欢唐涵了,他确实是一个相当吸引人的少年。 首先,唐涵长得很好看,而且越来越好看——徐绍现在不得不承认,他一开始认为唐涵不算漂亮,实际上只是过瘦且不健康的身体状态影响了他的美貌。而经过一个月的调养,唐涵虽然还是有点瘦,但脸型已经相当圆润,这种圆润并不是胖,只是减少了让徐绍认为他只是“清秀”的罪魁祸首的棱角。 唐涵的肤色十分的好,雪白的皮肤,即使只是涂了薄薄的一层面霜,比王府里大部分涂满了脂粉的青春少女的脸更细致——徐绍曾以此教育黑豆跟青梅:看,这些小姑娘就是脸上的粉涂多了,所以才会不细嫩……看看小唐皮肤多好!你们可千万别涂那么多粉。 当然这种论调遭到了两个贴身侍女的的无情驳斥,青梅表示世子你的眼睛没问题么?前天唐涵还问我讨胭脂,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脸色没我的好,你眼神“哔——”到什么地步才看不出他其实天天都化妆的;黑豆表示她从来从来不会用粉,她的肤色抹粉根本就是冬瓜挂霜的效果,从来都是素颜的好么?soso,皮肤好不好真跟抹粉关系不大,那是爹妈给的好不好! 所以五官好,皮肤棒,唐涵的长相确实是可以用“美貌”来形容的,这种长相放到后世大概可以用“女气”来形容,但放在这个男人也会涂脂抹粉的年代,却不会让人觉得脂粉气太过,任谁都得说这是个难得的美少年。再加上他在穿衣打扮上十分讲究,行为举止十分文雅,怎么看都是个翩翩佳公子,站在那里让人移不开眼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其次,唐涵的性格确实很难让人不喜欢,虽然他在徐绍面前一直都很傲娇,且大部分时候都是秉承着“我就这脾气有种你打我啊”的臭屁态度,但徐绍依然不得不承认:这少年如果认真想要跟谁处好,那百分之九十的几率一定能处的很好。要说他这种身份其实是很敏感的,可是徐绍院子里的小侍女大多挺喜欢他的,甚至还有外院的侍女找借口过来找他玩。从这一点上来说,他比徐绍这个世子做人都成功,整个院子里敢跟许绍随便说话的只有黑豆跟青梅,当然徐绍给自己找的理由是新来的侍女缺乏职业精神。 而徐绍本人,尽管总是被唐涵区别对待,可不管唐涵怎么不给他面子,他都不以为意,在许绍看来唐涵这年纪正处于中二期,能像现在这样懂事儿已经不错了,谁还没个小脾气啊!他绝对不承认他跟许多人一样,身体里有点儿有待开掘的m基因。 唐涵身上的其他吸引人的素质就更不要说了,琴棋书画不敢说精通,但是哪一样都懂点,会吹笛子会抚琴,徐绍的围棋目前来说在他面前处于被碾压的状态(好吧,拿一个生手跟一个经常下棋的人比不太公平,但徐绍确实得承认人家脑子好使。),字写的端端正正的(徐绍的水平也就能看出个端端正正),对着院子观察一会儿,回去就涂涂抹抹弄出一幅枯树图…… 徐绍一向自诩多才多艺,可现在却被唐涵在各个领域全面碾压,纵是他长了一颗二十七岁的心,奈何这颗心被关在十五六岁的身体里,被拐带的中二了也难免,于是他不服气了,提出在攀岩骑术跳西夷舞蹈等方面与唐涵进行交流,然后遭到对方无情的鄙视: “我十六了,不是六岁,干嘛要爬树爬房子?你要胡闹你自管去,少扯上我!”唐涵斜倚在榻上,手里拿了卷书,这会儿他的视线从树上移开,斜了徐绍一眼:“骑马什么的我本来就会,大冷的天,吃饱了撑的才跟你出去遛弯儿。” 徐绍颇感无聊:“整天闷在屋里,你就不嫌闷?” 唐涵把身上披的薄被往上拽了拽,打了个哈欠:“猫冬猫冬,冬天本来就要猫着……有吃有喝不用出门,你以为谁都能在冬天过的这么舒坦?这可不是江南,没几身大毛衣服哪敢出门?冻都冻死了!” 徐绍奇道:“你过去难道也没衣服穿只能窝在屋里?” 唐涵翻了个白眼:“你以为呢?我小时候长得不算好,十二三了还没有四尺高,只能跟在哥哥们后头给抱个琴倒个酒什么的……虽也有些喜欢小孩子的客人,可阿爹怕我小小年纪就弄坏了身体不划算,所以很挑人,那些有坏毛病的有钱人统统不接的。我也就是这;两年才攒了几身好毛皮,结果出来的时候还都被扣下了!真是亏死……” 徐绍抹了把汗:“你越来越不矜持了!” 唐涵哼了一声:“你为了让我不计较这些,都拿自己来开玩笑了,我再扭扭捏捏的还有什么意思?白白糟蹋了你的心意。” 徐绍嘴角抽了抽:“我真不是为了安慰你才那么说的,真心话,比真金还真,跟没了命相比,被男人上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 唐涵垂下眼睛:“你果然跟他一点都不一样……”说着扯了衣袖盖在脸上,竟是一幅要睡觉的模样了。 徐绍见他这样子,就知道他又想起他的那个阿绍了,当下也不胡搅蛮缠了,老老实实地提着笔继续写字。说实话,这么十天八天的时间,要说能让他的字进步多少也是不现实的,但收获还是有的,起码他现在知道磨要研到什么地步才好,写什么样的字应该用什么样的纸,什么样的笔,写字的仪态也十分像样了!黑豆前天到书房送茶点,表示世子现在写字的姿势真好看,不像过去那样跟和笔有仇似的……徐绍当时看着这黑丫头诚恳的眼神,真想去王妃那里求退货。 这个时代有趣的东西实在太少,尤其在朔州这种苦寒之地,在城里住好歹还能去娱乐场所溜达溜达,可为了守灵,晋王府被盖在离城几十里的皇陵边上,冬天一下雪就是半年雪不化,一家子被困在个王府里,最多到旁边的庄子买点鸡鸭,再远一点绝对不敢走!这种气候被困在外头那是死路一条!在这样的情况下,徐绍早就无聊的浑身都要长草了,从一个月前起,他就想着盼着就是赶紧过年,对,过年!他穿越前满耳朵都是“现在的年没有年味儿”“古代的年才叫年啊,从小年到十五每天都有花样啊……” 而此时,徐绍只盼着该死的年赶紧过去! 他裹得跟个球儿似的,在他爹身边礼仪官的指导下,正在练习三拜九叩,对,就是三拜九叩!该死的,需要在初一拜祖宗这是哪个王八蛋定的规矩?更坑的是他家就挨着皇家的陵墓,据说即便是皇帝,人家都只需要在皇宫里的家庙之类的地方拜祭一下就行了,可徐绍却需要亲自到皇陵去跪一圈儿…… 妈了个蛋啊,四九天的朔州城外的山上,足有零下三四十度好不好拎了个木桶灌上水在外头,不到个时辰就冻成空心的冰灯了,绝对不敢再多放一会儿,否则就成了实心冰坨坨了! 尽管心里疯狂地吐槽,徐绍脸上却一点都不敢露出来,只是暗暗庆幸这阵子跟唐涵恶补了基本的礼仪,还学了许多另一个徐绍的语言动作习惯,要不然搞不好真会露馅:当然现在他也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已经被这位礼仪官看出点什么破绽,不过,鉴于这位老太监已经老的走路都打晃儿,一副老眼回话的模样,徐绍觉得混过去的可能性还是蛮大的。毕竟过去初一祭祖都是晋王主导的,今年晋王实在病的爬不起床,才让儿子代替,所以,第一次正经主持这种仪式,许多礼仪不是非常清楚,也是正常的吧……应该吧? 过年痛苦的当然不止是初一,实际上从小年开始,每一天都有各种奇怪的仪式,由于晋王生病,这些事情劈头盖脸地全都被砸到了徐绍身上。徐绍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跟灶大王打招呼这种事儿为什么也需要他来做,另外组织大家大扫除之前居然也要给个莫名其妙的神像上柱香,磕好几个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再多放点,多放点棉花!”徐绍愁眉苦脸地看着正做着针线活儿的青梅,唉声叹气:“过去看人家弄这个‘跪的容易’,只觉得好笑,轮到自己身上,才明白这东西的太有用了……对了帮我再把棉裤加厚点,初一那天据说要在外头折腾一天,穿薄了会得风湿病的!” 徐绍说完,凑到青梅跟看看她做针线,十分夸张地说:“针线真好!这针脚可真密啊……” 青梅一边缝,一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针脚密实算什么针线好,夸人都不会夸!” 黑豆也给徐绍逗乐了:“青梅就是因为针线好,才被王妃挑中送到世子这里来的,她这阵子净忙着过年的事儿了,你还没见她绣的鸳鸯呢,跟活的似的!我都羡慕死了。” 徐绍忙道:“真的真的?回头给我绣点东西呗!” 青梅拿剪子剪了线头,看了徐绍一眼:“我本来就是被派来给世子做这些针线的,世子想要什么,直说就行!这阵子也确实是太忙,要不然早就该给世子绣点东西了。”说着又低头挑线,一边挑一边说:“其实我那手艺,在府里前五都进不去,正经手艺好的,还属大王身边那几位从开封带来的老人儿……可惜那几位年纪大了,现在也很少动手了。朔州这地方,想找个正经好手艺的绣娘都找不到,谁又乐意到这种苦寒之地呢?这才让我这种这点本事显得好像多厉害似的……其实能有多好?绣的凑凑活活,慢的要死,纯粹就是慢工才出细活……王妃想要做什么东西,还得到城里找绣坊做呢!压根等不及我们几个做。算了不提这个了,世子明年大概就能去开封了,到时候记得给我捎点好丝线啊!每年送来的东西里头,好料子多得是,却很少有好线,铺子里卖的东西跟贡品压根就配不上。” 徐绍听得目瞪口呆,原本觉得青梅的设定挺像晴雯的,长得好,针线好,脾气躁嘴巴直——可现在一看,拿她跟晴雯作比较就颇有些瞧不起人了,人家青梅可是个正经爱岗敬业的小姑娘,一天到晚都在干活儿,还挺谦虚,这好不容易提到等他去开封让他捎点东西,提的居然还是做活儿用的丝线……艾玛这整个一劳模啊! 他想着想着就肃然起敬:“青梅啊,你针线怎么说在府里也算出色的了,做活儿也勤快,怎么过去却不在王妃身边干活儿呢,你又不像黑豆长得黑……” 青梅白了他一眼:“你就欺负黑豆好脾气!”说着忍不住笑了:“在王妃身边干活儿,那需要懂事儿,有眼色,光会针线活儿怎么成?勤快的人多了去了,要是因为会做针线就能当贴身丫头,那整天做针线,哪有时间伺候王妃?既然如此王妃干嘛非要我到身边伺候?需要做什么让我去做就是了……” 黑豆也笑开了:“你就是想得开!平日里一幅厉害模样,其实比谁都好相处。” 青梅哼了一声:“讨好我也没有用,我再也不要教你绣花了,教你比我自己做活儿还累呢!” 徐绍看着两个小姑娘说说笑笑,也挺开心的,满心的疲惫下去了大半儿:自己有什么好抱怨的?这两个小姑娘,还不是无亲无故住在异乡?她们可还要努力工作养活自己呢!即使这么辛苦,她们还不是每天都在努力,遇到困难也努力让自己高高兴兴的? 唔,自己总不能连俩小姑娘都比不上啊!要更加努力才行!徐绍想到此处,对黑豆道:“黑豆,青梅忙着呢,来,你陪我下盘棋,小唐不是教过你了么?” 黑豆忙道:“哎呀,我想起来了,我让厨房给殿下炖了夜宵呢,我这就去端来!”说着站了起来,急匆匆地跑了出去。青梅笑的前仰后合:“您就别难为人了,黑豆才刚学啊!世子想下棋找小唐啊!” 徐绍讪讪道:“阿涵说跟我下棋越下越臭……” 第二十五章 尽管做了“跪的容易”,可一个年过下来,徐绍的两个膝盖还是实打实的成了两个青疙瘩,脚也有点轻微冻伤,朔州的天气太冷了,尤其皇陵又在山里头,穿的再厚,大半天折腾下来,徐绍也几乎被冻成了冷鲜肉,离地面最近的双脚尤其冻的厉害,虽然不至于冻烂,但是一到温暖的地方就痒的厉害。 这会儿,徐绍正躺在床上鬼哭狼嚎:“疼疼疼疼!!阿涵你轻点,轻点!” 唐涵没好气地骂道:“嚎什么嚎,不使点劲儿怎么能把淤血揉开,怎么能让药渗进去!现在疼一点儿,你可以少在床上躺几天!” 徐绍的被揉的泪花都出来了:“亲,我宁可在床上多躺几天!” 唐涵没好气地使劲儿掐了他小腿肚子一把:“胡说八道什么!” 青梅目不忍睹地把脸侧到一边,黑豆憨憨地说:“还是小唐能干,我都不敢使劲儿,生怕世子疼的受不了。” 唐涵哼了一声:“那是你太实在,就该直接到王妃那里借个漂亮丫头过来给他揉药,哼,那样啊,他就是疼死也不好意思喊一声的!” 徐绍泪奔道:“我就是跟那个小姑娘说了两句话,你要记恨到什么时候啊!” 唐涵冷笑道:“那是说两句话?都抱到一起了,要我说呢,你要喜欢,就该堂堂正正地跟王妃说,把她要到身边来……这么把人吊在半空算什么?” 徐绍被唐涵揉的咝咝抽凉气,一边争辩道:“她那是没站稳啊!我连她叫什么名字长啥样都没记住,怎么就喜欢了?” 唐涵:“呵呵……” 黑豆实在忍不住了:“小唐,你就别挤兑世子了,真不关世子的事儿,世子本就腿疼的几乎站不住,那丫头又正好往前一扑——” “你何必说的这么弯弯绕绕的!”青梅把绣绷子往桌上一扔,打断了黑豆的话,冷笑道:“就是个想攀高枝的贱人,拿捏着世子脾气好,故意往世子跟前靠呢,你们没见世子把她名字叫错的时候,她那脸色难看成什么!” 徐绍故作惊讶:“是么,还有这种事儿?哎呀我真不知道自己这么受欢迎啊!” 唐涵嗤了一声:“装,你再装啊,两位姐姐是白给你台阶下了!” 青梅怒道:“有完没完,世子,你下回能不能回小唐院子里黏糊去?我们还得做活儿呢!” 唐涵扭头冲她呲牙:“不想看,你不会回你房间做活儿去,偏巴巴地坐在这儿,是觉得阿绍的腿好看么?” 青梅气的跳脚:“那不是我屋里的蜡烛没有琉璃灯亮么?你的脸皮怎么这么厚!” 唐涵立刻抛了个媚眼给她,青梅僵住,徐绍顿时捂着肚子笑开了:“哈哈哈哈哈青梅你可算遇到克星了哈哈哈哈!” 青梅气的够呛,黑豆连连摇头:“青梅,小唐,你们平日里明明最好了,怎么偏一到世子面前就要掐架!” “谁跟他好!”/“她吃醋呗!”两个人异口同声,徐绍笑的越发厉害,结果被唐涵掐了小腿肚子几下,脸顿时抽到一起,带着哭腔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等天气暖和了我带你们去朔州玩去!” 几个人闹了一会儿,青梅到底还是跟黑豆一起出去了,留下徐绍跟唐涵大眼瞪小眼,徐绍抽抽嘴角:“喂,她们不会以为你今天准备住这儿吧?” 唐涵把徐绍的裤腿儿放下来,从床上下来,走到一旁的盆架边儿边洗手便说:“大晚上的,你喊人叫我过来给你擦药,你让别人怎么不想歪?” 徐绍有些歉意:“对不住啊,我考虑不周到。” 唐涵拿了一边脸盆架子上的擦手巾,一边细细的擦拭,一边慢条斯理道:“有什么对不住的?你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了,我这个身份,总是跟你不亲近,那才会让人看不起呢——” 徐绍顿时噎住,紧接着也笑了:“倒也是!要不然今晚你就在这里凑活一晚上?我保证不碰你……” 唐涵走回到床边,一边拖鞋子一边说:“你说你又不喜欢男人,干嘛还继续演戏呢,就装着不喜欢我了,慢慢疏远我,然后娶妻生子,多好!” 徐绍笑笑:“何必呢,我是要做一辈子牢的人,何必拖累别人呢?有时候我还真是庆幸,你那个阿绍有骨气,直接把天使打了,婚事也给搅和了……要不然,想想要让自己的老婆孩子跟自己蹲在这里一辈子,我就不落忍!” 唐涵沉默了一下,挪到徐绍身边,示意他坐起来,伸手给他揉肩膀:“那你准备就这么混一辈子,你不嫌寂寞?” 徐绍笑道:“有何不可?拖累好人家的姑娘我不忍心,可像今天这种本就是笼中鸟的女孩子可不少,她们中的许多要的也不过是安稳的生活罢了,这里头总有我能看对眼的,这样各取所需,也挺好。” 他说着扭过头来:“阿涵,我一直没问你,等风头过了,你想到哪里生活?” 唐涵的手顿住了:“你是想让我走?” 徐绍轻声道:“你总不能一直跟我这么混着吧,本就是个权宜之计……” 唐涵忽然松开他的肩膀,从床上跳了下去,穿上鞋就往外走,徐绍吓了一跳,也顾不得膝盖疼了,挣扎着下了床,鞋都没顾得穿,一把拽了唐涵的袖子:“你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啊,我又不是赶你走,我就是问问你打算,总不能一点打算都没有吧?这不是耍脾气的时候!你难道不明白么?还准备这么过一辈子么?” 唐涵死活不肯把脸扭回来,虽然袖子被抓住了,却仍然保持着往外走的方向:“到底谁才是那个不明白的啊!”他的声音里带了哭腔:“从你在接我回来的哪一天起,我就注定了只能这么过一辈子了!你喜欢我也好,讨厌我也好,但凡对我还有一丝怜悯,就只能留我在这里……除非我死了,否则我绝对不可能离开这个院子了!” 徐绍顿时愣住,唐涵猛地回过头来,眼圈已经完全红了:“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肯认真的想想这个问题?这个院子里,还有一个三个月前住在这里的人么?小莲也好,阿成也好,哪个不是变成了死人才能被抬出去?从你去十香楼要了那壶水果酒起,我就逃不了了!我见到了你,我知道你不是阿绍了,我唯一活下去的办法就是留在你身边,这些,难道你真的不懂?” 徐绍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好半天,才涩声道:“所以你答应跟我回来,不是为了自由,而是为了活下来?” 唐涵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他随便拿袖子抹了一把,嘲笑道:“对,我就是为了活下来,命都要没了,自由什么的有个屁用?你要是不去十香楼的话,或者起码不要点那个狗屁的水果酒,也就没人会去叫我,我不知道的话,或许会伤心,会难过,会恨死阿绍……但最后还是会打起精神活下来!我才不会为了一个不爱我的人死呢!可你去了,我知道阿绍死了,我知道他没失信,我知道他还是爱我的,我又难过又开心……可我还是想活下来!即便阿绍是这世上最爱我的人,我还是不愿意为他死,哪怕一辈子被关在这个小院子里,哪怕被嫌弃被作践,我还是想活下来!” 他的眼泪流了下来:“你瞧不起我也罢,为阿绍不值也罢,我就是这样的人,我把自己的命看的比什么都重要,我就是这么个没心没肺——” 唐涵的话音未落,便被徐绍一把抱住:“你没错!”徐绍轻声说“你没错。” “想活下来,算什么错呢?” “我也想活着啊……为了活着,我可以去当个骗子,去冒充别人,把人家的父亲母亲兄弟爱人全都占为己有,甚至没有多少愧疚——你看,我也就是这么一个品行卑劣的家伙。” “所以谁又比谁高贵?谁又比谁低贱——” “所以我们是一样的,对么?被关在这个院子里,不可以有梦想,不可能有自由,只能这样子,永远被关在这里。” “我才是卑鄙小人,因为我很开心,我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跟我一样要被困在这里,我很开心……” 不知道是谁先吻上了谁,两个人紧紧抱着对方,像要把另一个人揉到身体里一般纠缠到了一起—— 这是一场灾难,没有多少欢愉,有的只是疼痛与疲惫。 徐绍在这方面并不算完全的生手,他至少有过三个前女友,但毕竟那是不同的;唐涵有过很多很多的经验,但他今天完全没有心思去提醒对方要注意些什么。 此刻,他们两个想要的并非快乐与欢愉,在一起,仅仅只是两个孤独而寂寞的灵魂,想要依偎取暖,甚至,想要用痛苦来提示自己,那活着的真实与生命中无法避免的痛楚。 人们总以为,同病相怜的两个人能够相互舔舐伤口……而实际上,更多的时候,他们只是在互相提醒伤口的存在。 如果方向一开始就是错了,那无论怎么奔跑,都不可能达到期待的彼端。 ……………… 第二十六章 一夜疯狂的下场是,这俩人全都下不来床了。 徐绍本就淤青的膝盖更加严重了,某个位置更是火辣辣的疼——谁忒玛说只有小受才会疼的?没有某些特殊用品的话,男男之间绝对会疼死!而唐涵更是干脆连床都下不来了。 这种事儿简直太尴尬,连一向心直口快的青梅,也不好意思拿这个开玩笑了,出来进去给他们端水送饭都是低着头红着脸的…… 绕是徐绍一向厚脸皮,这会儿也没脸开玩笑了,十分尴尬地小声把黑豆招呼到身边,让她去找医生过来——只是话才说了半截子就被唐涵打断了:“去我房间,我柜子里有药!”他说完这句话,便翻了个身,死活再不肯开口了。 徐绍尴尬的一笑,示意黑豆照做,等屋里头的人都出去了,这才凑到唐涵跟前说:“对不起啊,我太不小心了。” 唐涵眼睛都没睁,懒懒地说:“小伤罢了,两天就好了,有人伺候,可以好好躺着休息,没什么不好的。” 徐绍看着被子下面称得上纤细的曲线,轻轻叹了口气,他冲动了,他们两个人都冲动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或者说,即使想要,也不该这么快——起码,他们应该认真地恋爱,约会,吵架,然后一天比一天离不开对方,最后顺理成章地发生着一切…… 太快了,这让他的心底有些不安,他们对彼此的了解是那么的少,维系他们关系的东西是那么的脆弱。 徐绍摇摇头,不管怎么说,他不会为已经发生过的事情矫情,至少,唐涵是个很好看的少年,性格也是他喜欢的类型,既然如此—— “既有酒,且醉今宵——”唐涵的低吟声传来,徐绍看向他,正看到唐涵半眯的眼睛:“我又不是良家姑娘,难道还能逼着跟我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成?皱什么眉……不过是一夜贪欢罢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啊!” 徐绍笑笑,拿了放在床头的竹板,打了打床沿,然后念到“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 唐涵趴在床上,手拄着脸,笑着问徐绍:“这是你做的诗?” 徐绍笑笑:“不是,是一个叫做罗隐的诗人做的。” “哦,我想也是,你字写的那么差,没道理诗倒做得这么好。” 徐绍郁卒地看看唐涵:“这么瞧不起我啊!” 唐涵蹭到他身边,把头放在他腿上:“诗不是你做的,但你念的很好……这可比我那干巴巴的一句:‘既有酒,且醉今宵’听着生动多了。” 唐涵说着,把徐绍念的诗又念了一遍:“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他说着笑了起来,声音大了许多:“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他反反复复地念着这一句,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他捂着脸大哭起来:“阿绍,阿绍,怎么办,我还是想他啊!” 徐绍伸出手,轻轻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轻轻地伸出手来,拿了手帕给唐涵擦了擦眼泪: 唐涵一动不动,认他给自己擦了眼泪,好半天,才闷闷地说:“又让你看笑话了,我没事儿啦,谢谢你。” 徐绍伸手轻轻给他揉了揉太阳穴:“你放心,我会对你很好的。” 唐涵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不会对我不好,你一直都是个好人。”只是这种好,能有多久呢?一年、两年、三年?你说你不想娶妻,可当你长大成人,当你开始衰老,你当真会一直坚持着不要妻子不要孩子?即便如你所说,你一辈子不娶,可是你又怎么能一直只喜欢我呢?如果有一天,你不喜欢我了,我又该怎么做……我甚至,连离开的资格都没有。 这些话,唐涵没有说出口,他只是静静地享受这一刻的安宁管它日后怎样呢?抓住一天是一天,至少,他已经迈出了第一部,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呆在这里了,不是么? 徐绍并不在意唐涵在想什么,实际上,唐涵的种种小心思,从来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去……只是过去,徐绍从没想过那个大前提,那个唐涵不得不留在这里的大前提。而现在,他明白了这个大前提,那他还有什么一定要计较的?就像他说的,他自己还不是把自己的命看的最重要。 徐绍相信,在唐涵决定在晋王府留下的时候,跟他上床一定就在他的计划当中了;但他同样相信,至少昨天,唐涵并不是抱着算计的心态与他亲热的。 这么一想,徐绍又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了,虽然有点快,但绝对比被处心积虑的编一张大网装进去的感觉好多,最起码这个开始是真实的,虽然疼了点。 徐绍的冻伤并不严重,朔州这地方本就冷,医生们对冻伤药研究的很精细,他的脚没几天就全好了,只是膝盖跟某部位不那么容易好——人家唐涵好歹还有自备药品,他就惨了,又不好意思找大夫,怎么说啊?我家小兄弟因为使用不当,秃噜了一层皮……这简直不能更羞耻!所以他很干脆地躺在屋里不肯出来了。 这件尴尬的事儿徐绍当然不会告诉,大家知道的只是徐绍因为过年的礼节太多,冻伤了脚跪伤了膝盖,所以在屋里养着呢……至于唐涵,嗯,世子不舒服,他过来伺候不是很正常的么? 正月里的日子过得挺充实的,徐绍又开始练字,他发现在自己的房间练字什么的比书房舒服多了,他果然还是个社会性动物,喜欢热闹,喜欢人多……好吧,真相是写字的时候有小姑娘端着点心茶水过来,写烦了还能跟青梅黑豆聊几句,多滋润。 对此,唐涵的评价是:朽木不可雕也。你这家伙也就是在富贵人家做个纨绔子弟了,别说普通人家,你就是投胎到书香门第也得被你爹打死:写个字还要有人陪,一边写还要吃吃喝喝,你这要是去书院,是不是还得带上一群侍女随身啊! 对此,徐绍的回应是:不要做没有意义的假设,我就是本来就是晋王世子啊,本来就是纨绔中的纨绔啊!作为一个纨绔我已经很用功了好么。 正月十五其实也有些特别的礼仪的,但是鉴于王府里两代男主人全都病倒了,所以王妃小手一挥:统统从简!于是别说府里的小灯会了,连家庭聚餐什么都免了。当然,灯会什么的在朔州本来就不算受欢迎:天气太冷了,日夜温差更是大得吓人,绝大部分人天黑了绝对不出门:山区晚上的风绝对是划皮刮骨的,那个冷!谁*有心思出来弄什么花灯? 花灯没有做,冰灯倒是有几个……徐绍给侍女们出主意,弄了各种容易,装了水放在门外,然后冻硬了外头一层之后拿回来凿洞放水做冰灯,这些灯的样式很单一,基本都是桶形的,半球形的,甚至大部分因为没把握好时间变成了整个的冰坨坨,同时还因为容器没选好,水冻成冰的时候撑破了两个上下一边粗细的水桶……尽管如此,小侍女们还是很开心,她们弄了长长短短的蜡烛,放到冰灯里,在徐绍的院子里,回廊下头放了一圈儿大大小小的冰灯,照的整个院子十分的明亮。 徐绍的脚已经好多了,虽然天气很冷,但他还是船上厚厚的裘皮,带着唐涵和侍女们一起站到了院子里。 “真亮啊!”黑豆笑着说:“也就只有琉璃灯有这么亮了,可谁家又点的起这么亮的琉璃灯……瞧这些灯,亮晶晶的跟水晶宫似的。” “我听说开封有个琉璃街,街的两边都是琉璃灯呢!只是那条街在皇宫边上,不是达官贵人没法走那条街……”青梅一脸向往:“真想看看啊!” 徐绍笑了笑:“等我有机会去开封,一定带你去看看!” 唐涵裹紧了身上的斗篷,病恹恹地说:“太亮了,晚上会睡不着觉的!” 徐绍道:“傻了不是?你当里头的蜡烛能烧一晚上啊,一个时辰就灭了……”他说着,走到唐涵跟前搂住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这真不算亮啊,你是没见过那样的城市,到处都是灯火辉煌,晚上就算把家里的灯都关上,也要拉上厚厚的窗帘,要不然,就会被远处高楼上的灯光晃了眼——” 唐涵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袖子,徐绍知道自己说得太多了,便闭上嘴,默默地看着院子里大大小小的灯。 院子里的冰灯果然在亥时初刻的时候全都灭光了,清冷的月光撒到屋子里,徐绍瞪着眼睛看着床顶:“这月光也太亮了!照的人睡不着觉……” “你刚才还说你过去住的地方灯比外头的冰灯更亮呢,这会儿见点月光都觉得睡不着了,真矫情!”唐涵趴到徐绍的胸口山,拿手指在他左心处画着圈儿:“你过去住的什么地方?真的那么多灯?不是哄我的吧!” 徐绍笑了笑:“没哄你,是真的,可惜没办法带你去看了。” 唐涵沉默了一会儿,抬手摸了摸徐绍的脸:“王府好歹比我过去住的地方大多了……这么想起来,你比我更可怜,连家都不能回。” 徐绍强打精神道:“没什么可怜的,反正我也没什么亲人了,这儿挺好的,跟我过去的家一点不一样,蛮新鲜。你呢?你是哪里人?怎么就,到这儿了……我看你懂的东西真不少,不像是你楼里的阿爹能教出来的。” 唐涵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我爹爹是个乡绅,家里头也有点钱,只是他读了一辈子书,也就是个秀才,我从小就被爹爹送到城里的书塾读书,十一岁就读完了四书五经。后来爹爹死了,我娘病倒了,后来也死了,我就跟着叔叔婶婶过活儿,书也读不成了……再后来,我婶婶有一天忽然大发慈悲,带我到城里看花灯——然后,我就被拐子带走了。。” 他说到这里,笑了起来:“难为我婶婶豁得出来,“弄丢”了我,为了在亲戚面前有个交代,回家后定然会被我叔叔打一顿的,后来想想,她挨顿打也值了!几百亩的地呢……只挨一顿打就能赚得到,真是划算的很。” 徐绍头一次听唐涵说这些事儿,他听到十分心酸,伸手握住唐涵的手:“若有机会,我一定帮你出气!” 唐涵闷声倒:“我刚被卖到朔州的时候,好多次都想着逃跑,想着要是跑出去,先想办法逃回家乡去,跑到我家里,一刀把那贼婆娘捅死再说——”他说到这里,自嘲地翘了翘嘴角:“后来因为不听话,被关在房子里饿了三四天,又挨了几顿打,躺在床上只剩一口气的时候,只要能活下来就谢天谢地了!哪里还有精神胡思乱想?” “可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是会恨,但这时候想起来,恨的却不是我的婶婶了……”他悲哀地看向徐绍:“她那个人,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都摆在明面上……她又不是我的亲人,凭什么要疼我?那个该关心我的人,是我的叔叔,可他从来一声不吭,婶婶不许我上学也好,让我跟堂弟换房子住也好,他从来都不说一句话。明明养家的是他,说话算数的也是他……那个忽然想起来关心我,让婶婶带我去城里看花灯的人,也是他。” “整天一副老好人的模样,什么事儿都让老婆顶在前头做坏人……我也是直到这两年,才想清楚这个理儿。” “如果真有机会回去的话,我要杀的,一定是我的二叔。”唐涵的声音越来越轻,徐绍低头看他,却见他已经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十七章 徐绍知道了唐涵的身世,对他的态度越发柔和,一方面是有那么点同情,另一方面,也是觉得彼此又靠近了一些。 “先上床后恋爱说的就是我这种吧!”徐绍一边在心里暗暗地吐槽,一边拿了狐皮围脖在唐涵脖子上比划:“这白色的,配你的脸色最好看了!” 唐涵瞪了他一眼:“这东西明显是姑娘用的,亏你好意思从王妃那里顺过来……” 徐绍看看手里雪白的毛皮,也有些无奈:“家里就王妃这么一个正经女眷,她又喜欢艳丽的颜色,那些颜色,我也不好意思抢啊!剩下的料子里头我就看这个最好了,灰的黄的哪里配你?”徐绍说着冲唐涵笑道:“我还是觉得这个最好,特别配你的脸色……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戴,我陪你好了,这样的东西王妃那里还有一条呢,我去讨来如何?” 唐涵看看徐绍的笑脸,到底没有把围脖又拽下来,只是哼了一声:“你可要记得去把另一条讨来!” 徐绍微微一笑,伸手把唐涵的头发往背后拢了拢:“我给你梳头发?” 唐涵点点头,坐到梳妆台前,徐绍便拿了梳子给他梳头发。 徐绍十分喜欢唐涵的头发,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头发,乌黑柔亮,解开头顶发髻以后,会像瀑布一样披散下来……说是梳头,其实根本不需要他费力的梳开什么,即便那头发足有三四尺长,也不会有一点儿打结或者不好梳开的地方。 “你头发怎么这么顺呢?”徐绍十分纳闷:“拿什么洗头发啊啊?” 唐涵拍了他爬过来摸自己脸的手一下:“梳头发就梳头发,少动手动脚的!” 徐绍笑嘻嘻地说:“看你皮肤好,忍不住就想摸一下。” 两个人腻歪来腻歪去,很快就腻歪到了一起,等徐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他已经抱着唐涵滚上了床。 唐涵也清醒过来,一把推开他,骂道:“大白天的你胡闹什么?” 徐绍十分委屈:“难道刚才你没亲我?”随即赶紧举起双手:“我错了我错了,我胡说八道我□□熏心——你那里有合用的东西么?晚上记得拿过来啊,我可不想再闹得好几天下不来床……” 唐涵抬腿就把徐绍蹬到了一边:“滚!” 两个人吵吵闹闹,倒是没有因为上次的事情留下心理阴影:徐绍好歹也是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大好青年,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明白上次纯粹是没做好准备才搞得这么痛苦;唐涵更不用说,经验绝对丰富…… 在做足了准备之后,两个人对第二次的感觉都颇为享受,徐绍早忘了什么不该跟未成年人做这档子事儿不好什么的道德底线了——这年头十五六结婚的大把呢!底限这东西,击穿一次,想要再保持下去,那难度绝对要上升百分之五百以上。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徐绍几乎每晚都睡在跨院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唐涵早就搬回了跨院,他是个相当有分寸的人,认为自己住在徐绍的屋子里,对他对徐绍都不好。“我还不想被大王找由头吊死呢!”唐涵毫不避讳这个话题:“住在你那里,到处都是眼睛,别扭死了,我这边多清净,就这么几步路罢了!能累死你?” 徐绍一想也是,好歹让人保留一下个人空间,唐涵毕竟不是他老婆,他们这种关系,唐涵能这么堂而皇之地搬进来,也就是仗着自己不是大王亲生的,而且晋王是不知道自己儿子为什么跑出去,还以为只是跟他闹脾气呢!要知道儿子跑出去是为了跟唐涵私奔,恐怕早就让人过来抓人了! 在这一点上,徐绍又时候对另一个徐绍稍微心虚一下,但随即又打起精神来:他的死与他无关,死了就是死了,死去的人不会因为活着的人以泪洗面还是另结新欢而让“死”这个状态有什么改变……而且徐绍也不认为唐涵对自己的感情有多深,当然感情有一点,但比起对另一个徐绍那种近乎于飞蛾扑火的爱来,那甚至连爱都算不上,当然,徐绍自己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爱上了唐涵,他挺喜欢唐涵,但是不是到了爱这个地步,他真的说不清。 徐绍以为,这样的日子,至少可以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但时间还没出正月,变故就来了。 这一天,徐绍吃了早饭,照例去晋王那里请安,他站在晋王的卧室门口,像平时一样说了一通关心的话,然后就习惯性地准备转身走人——只要里头传来“大王不舒服,请世子先回去,记得认真读书……”这样的官样话语。 然而这次出来的却不是平时传花的小太监,而是很少与徐绍打交道的林娘子。 林娘子是晋王身边的老侍妾,其实以晋王的身份,是有资格立两位侧妃的,可是他却连一个都没有请封。侧妃不比正妃,对身份并没有太多限制,前朝许多王府里都有舞女,歌女出身的侧妃,本朝建国时间尚短,许多规矩直接按照前朝来的,今上的几个皇子家里都有出身卑微的侧妃。 所以徐绍刚知道这些习俗的时候,其实心里蛮奇怪的:晋王这么喜欢林娘子,怎么就不给她求个侧妃的身份?后来想想,晋王自己都过得这么苦逼,大概觉得做他的侧妃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吧!说句难听的,普通的侍妾,要是他死了,还有可能拿上遣散钱出去过日子呢,没孩子的侧妃,那可就只能在府里受煎熬了! 当然,这也只是徐绍心里的猜测,他对这年头的男人是否会为身边的女人想这么多这一点持保留态度,或许晋王只是对林娘子不够喜欢罢了。 林娘子的脸色比前几次见到的时候好得多,她看到徐绍的时候,甚至露出一丝看起来相当真心的笑容:“世子,大王请你进去!” 徐绍有些诧异,但还是礼貌地冲林娘子行了个礼,林娘子闪身只受了个半礼,然后矜持地笑笑,领了徐绍进屋。 来到这个世界好几个月,徐绍还是头一次进到晋王的卧室。晋王的卧室显然比世子的卧室华丽的多,但看起来也压抑的多,屋子里浓浓的药味跟熏香味掺和在一起,让人踏到这方空间,就不由得产生一种沉重的不安感。 徐绍走到晋王的床边,林娘子上前轻声呼唤了一句:“大王,世子来了!” 晋王在林娘子的搀扶下坐了起来,看着徐绍道:“你坐下吧!” 徐绍一时间不知道是叫父王好还是叫大王好,到底还是干巴巴地问了句:“大王身体好些了么?” 这个问题显然是废话,晋王的身体一看就很糟糕,上次见面的时候,他还是个忧郁的美中年的造型,可这次一见,晋王几乎已经是个完全的老人了:他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儿,脸上的皱纹比上次见面的时候多了一倍还要多,他似乎坐在那里都有些艰难,坐起来,又缓了一会儿,才回答道:“还不错,你呢,这些日子,可过的惯?” 徐绍讪讪道:“挺好的,都习惯。” 晋王轻轻咳嗽了一下,拿手帕擦擦嘴,又问徐绍:“我听说你把那个姓唐的小倌接到府里了?” 徐绍越发尴尬,没敢吭声,只是轻轻点点头。 晋王叹了口气:“我当初要是同意阿绍把这唐涵接回来,他就不会跑出去了,也就不会死了。” 徐绍抿抿嘴,越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才好,憋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这不是您的错,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只是……造化弄人。” “造化弄人?”晋王轻声地重复了一遍,然后又说了一遍:“造化弄人,呵,是啊,真是造化弄人……他本该是这世界上最快活的孩子,却因为我这个做父亲的没用,生生坐了十几年的牢!” 徐绍觉得做太子也未必就最快活了,可这种话不是这时候该说的,他只能轻声道:“世子一定不会因为这个怪大王的,您比他过得更苦,可您还是想尽办法让他过的开心!” “想尽办法让他过得开心?笑话,我要真是这样的人,就该直接答应他把人给接回来,而不是听了别人的话非要把他往死里逼……”晋王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然后,他猛地抬高声音问:“徐绍,我问你,你是不是也是断袖?你可喜欢女人?” 徐绍很想说我是个双儿,但想到承认这一点可能会面对的事情,他立刻坚定地说:“我只喜欢男人!对女人半点兴趣都没有!” 晋王怒道:“你不想娶妻生子?” 徐绍道:“让人家姑娘陪着我坐牢外加守活寡么?这多坑人!” 晋王冷笑道:“说得轻巧,那传宗接代的事情怎么办?” 徐绍有些奇怪,他看看晋王,十分认真地问:“您问的是给谁传宗接代呢?如果是我家的话,我父母早就不在世了,我们那里,对传宗接代不是那么执着……男孩女孩都差不多,没孩子收养一个也无所谓。至于您这里的后代问题,我觉得这个似乎应该是您阿纹应该去做的——我就算结婚生子,孩子也不是您的骨血啊!” 晋王的表情有些奇怪,他看了徐绍半晌,又问:“那你,就不在乎自己日后孤零零的一个人?” 徐绍笑笑:“大不了收养一个呗!不过这样子好像王位继承上有点问题,要是再有人出主意把阿纹的孩子过继回来那才坑死呢!不过我想着,那会儿的皇帝肯定不想那么做,只要我不提,大家应该会装作忘了这件事儿,让这阿纹一脉彻底成了普通宗室吧!我觉得比起被这么关着,您或许更喜欢那样子吧!” 晋王定定地看了徐绍半晌:“你说的是真心话?” 徐绍点点头:“比真金还真!” “好了,那你回去吧!”晋王摆摆手,让徐绍出去。 第二十八章 徐绍慢吞吞走出晋王的院子,只觉得满脑子问号,晋王问他的那些问题实在是莫名其妙,对,就是莫名其妙!虽然今天他问的问题并不不过分,对于一个父亲来说——可是在此之前,他明明就对自己表现出彻底的漠不关心,这就非常违和了。 徐绍满脑子问号,见林娘子送着他走到门外,向林娘子告辞,林娘子笑眯眯地跟他告别,徐绍走了几步,越发觉得不对:林娘子的心情也未免太好了!虽然与林娘子见面的次数不多,但是他每次遇到林娘子,林娘子总是一脸的苦大仇深——哦,对于一个唯一可以依靠的靠山随时会倒下的女人来说,不苦大仇深才怪。可她现在又在高兴什么啊? 徐绍心里头完全没有头绪,他也不准备转回头去问林娘子,想说人家早就说了,晋王要是有兴趣说的话早就说了,现在显然人家没兴趣跟他讲。 徐绍满脑子糨糊地溜达到晋王妃的院子,才靠近堂屋,就听见稀里哗啦一阵碎裂的声音,紧接着,一阵他听不懂的语言尖利地响了起来——显然,这是晋王妃在拿家乡话骂人。 徐绍的嘴角抽了抽,今天这是什么日子?大家都这么不正常! 屋子里传来了诺敏的声音,同样是他听不懂的少数民族的语言,然后是王妃更尖利的怒吼。 徐绍实在呆不住了,示意站在一旁的侍女通传,侍女赶紧低眉顺眼地冲屋里说:“王妃,世子过来给您请安了!” 屋子里的说话声骤然停止,然后,晋王妃疲惫的声音传了过来:“世子进来吧!” 徐绍赶紧低着头走进屋去,一进门,便看到满地的碎瓷片,他赶紧说:“还不赶紧把这些东西扫了!仔细扎到了母妃的脚!” 几个站在门外的侍女呼啦啦地冲进来,七手八脚地把屋子里的碎片收拾了,徐绍看清楚地上没东西了,这才小心翼翼地走到晋王妃跟前:“这是谁惹母妃生气了?” 晋王妃摆摆手,一群侍女鱼贯而出,徐绍心中越发觉得诡异,今儿这是怎么了?一个一个排着队逮着自己谈心? 侍女们退了下去,晋王妃这才沉着脸问徐绍:“世子,你还记得你弟弟身边那个叫做翡翠的侍女么?” 徐绍摇摇头:“不记得,或许见过面,但我实在不知道他身边的侍女哪个是哪个。阿纹很少到我那里,平日里在母妃这里见到他,她也不可能跟我介绍他的侍女叫什么名字啊!” 晋王妃摆摆手:“好了你不用解释这么多!当哥哥的不知道弟弟的侍女叫什么名字有什么大不了的!知道的太多了才不是那回事儿呢!”她说着咬牙切齿道:“吃里扒外的小贱人,以为直接跑到大王那里就没事儿了!这种不要脸的事情做得出,我定饶不了她!” 徐绍越发一头雾水:“母妃,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晋王妃看看徐绍,讽刺地笑了笑:“什么事儿?好事儿!世子要当爹了!” 徐绍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他勉强定了定神,想了想晋王妃前后说的话,十分纠结地说:“母妃,我真的没有碰过弟弟身边的侍女一根指头!”他想了想,补充道:“不对,碰过,前几天阿纹身边的一个侍女在我面前摔倒来着……我扶了一下!” 晋王妃硬是被他给气笑了:“你急什么!谁说是这几天的事儿了?据说已经四个月的身孕了,世子你生病前的事儿呢!” 徐绍猛地清醒过来:“四个月?”他皱皱眉:“母妃,四个月前……我正因为小唐的事儿跟父王闹脾气啊!” 晋王妃笑的更厉害了:“是啊,那会儿你眼里心里都只有那个小糖儿,又怎么会有精神勾搭你弟弟身边的侍女!”她说着猛地拍了下桌子:“林玉娇这个贱人,我说她这阵子不声不响这么老实呢,感情是要么不干,要干就干票大的!没她在大王耳朵边嚼舌头,大王能相信翡翠肚子里的孩子是世子的?” 她说着站了起来:“不行,我得找大王去!我一定要跟他分说分说!天知道这丫头是被哪里的野男人搞大了肚子,竟敢栽到世子头上,谁给她的胆子!” 诺敏赶紧扶住了王妃的袖子:“王妃,您这么去是没用的,大王既然已经信了,那肯定就有信了的缘故,您这么过去,这是空口无凭啊!” 晋王妃怒道:“什么叫空口无凭?那小贱人难道有什么凭证不成?这是吃准了世子没法替自己辩白啊!世子,你说的在你面前摔倒的丫头,可是嘴边有颗美人痣?” 徐绍稍微想了想:“嘴边是有颗美人痣的!”他说着挠挠头:“长得挺一般的小娘子,就是那颗美人痣显眼,我才记得清楚的。” 晋王妃冷笑道:“这就对了!这贱人是试探你还认识她不认识她呢!准是有人告诉他世子出事儿的事情,她现在跑去大王那里,这是吃准了你不能对证啊……” 徐绍愣了愣,他努力去回忆那天自己叫错那姑娘名字的时候,对方的表情,那个表情给他留下了一定的印象,有点特别的表情,因为无法形容是什么感情,是失望,是伤心,还是如释重负?现在那表情在他脑海里的印象已经淡了,他怎么也没法具体想清楚了,毕竟那只是一晃而过的一个表情而已。 晋王妃的怒气此刻显然已经爆棚了,她甩开诺敏拽着她的手,急匆匆地朝外头走去,徐绍无奈,赶紧跟上。 晋王妃大步流星地冲向晋王的院子,一路杀过去,徐绍觉得眼前简直幻化出烟尘滚滚,心里头觉得十分不详:怎么看晋王妃这次过去都够呛有好结果,他大步追上晋王妃:“母妃,父王正病着,您也稍微收一下脾气!” 晋王妃哼了一声:“你放心,我不会把他气死的!一会儿老老实实在院里等着,我去跟大王说!” 徐绍小声说:“可万一,我的意思是万一,这孩子确实是世子的呢?”这不是完全不可能吧!青春少年什么的,天知道一时冲动会不会真的干出这种事儿来……唐涵那么喜欢另一个徐绍,可另一个徐绍死了没多久,还不是跟自己滚床单了?自己还是个成年人呢,没确认爱上唐涵,不也跟他上床了? 晋王妃骂道:“万一个屁!死无对证的事儿你也信?你这么想带绿头巾?” 徐绍顿时萎了,谁忒玛想带绿头巾,问题是带也不是自己带啊,不对,自己已经让另一个徐绍带了绿头巾了,不对不对,他已经死了,死人没权利让活人守牌坊!见鬼的,这都是些什么破事儿啊! 徐绍心里头乱得要死,这件事儿确实轮不到他说话,可是又确实与他有关。忽然想起还在院子里等他回去一起下棋的唐涵,徐绍顿时差点惊出一头冷汗来:天哪,要是那侍女肚子里的孩子真的是另一个徐绍的,这让唐涵知道,哪里受得了?另一个徐绍跟自己可不一样,别看唐涵跟自己滚床单挺开心,可徐绍明白,唐涵是把与另一个徐绍的爱当做精神支柱当做心中的净土的,自己都不能碰的!我了个大擦,徐绍你个王八蛋,你死了死了还放这么大一个地雷!你不至于这边跟唐涵筹备着私奔那边还勾搭小侍女吧?不至于吧!你*要是真干出这种事儿,别指望老子给你擦屁股啊! 徐绍心里头无数头神兽在咆哮,显然,晋王妃心里头咆哮的神兽比他心里头的还要多!徐绍傻呵呵地站在晋王起居室的门口,眼睁睁地看着晋王妃进了门,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就听见里头吵成了一团。 晋王妃的声音实在太大,他站在门口都能听得一清二楚:“随便跑来个侍女,说自己怀了世子的孩子,就是世子的孩子了?大王您是病糊涂了不成?这种话您也信!谁不知道世子压根不喜欢女人!” 徐绍打了个哆嗦:亲娘咧,您这种对话方式会激起对方的逆反心的!那可是徐绍的亲爹。人家是个王爷啊亲! 果然晋王的声音也带了怒气:“绍儿是喜欢男孩子,可就不兴他也喜欢姑娘?自古短袖的人多了去了,又有几个就断袖到不要传宗接代的了?” 晋王妃冷笑道:“要传宗接代,自有正经的世子妃来传宗接代!弄个丫头算是怎么回事儿?我可记得四个月前世子为了不娶妻,还打了天使一顿!莫不是大王以为世子是为了这么个侍女打了天使……这话我您信么?就她那长相,给小唐提鞋都不配!世子瞎了眼才会看上她呢!” 徐绍简直疯了,他可算知道晋王为毛放着青春貌美的晋王妃不稀罕,偏总是只要一个老侍妾陪着了,闹半天这晋王妃除了心直口快没文化以外,还是个腐女不成?要不要提到徐绍跟唐涵关系的时候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啊!再想想晋王一开始还想听别人的撺掇弄死儿子小情人儿来着……我滴个天哪,这两个人之间的代沟比马里亚纳海沟还深啊,这要是能相爱才是出了鬼了! 徐绍觉得自己的脑子变成了b站视频,随着屋里人的台词稀里哗啦地不停往外弹弹幕:要不要这么狗血啊要不要这么火爆啊王妃您的台词功力真不错…… 此时屋子里第三个人终于开口了。 “王妃,您误会了。”慢条斯理的,这是林娘子的声音。 “我误会?”晋王妃给气笑了:“到这个时候,你莫非要告诉我,我误会了,这孩子不是世子的,是大王的不成!” “王妃切莫胡思乱想!”/“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林娘子跟晋王的声音同时响起,徐绍痛苦地捂了下额头:我忒玛真的一点都不想进去,也不想站在这里……更不想一会儿被台风尾扫到啊! 林娘子恐怕是屋子里唯一能够保持冷静的人了,这会儿,她不慌不忙地跟晋王妃解释着情况——而徐绍,尽管脑子里不停地在刷着“少年你还呆在这里干嘛还不滚回自己院子去”的弹幕,但八卦之心以及可怜责任心到底占了上风,这让他不但没有离开,反而又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了外间里头,站到了卧室门前,于是林娘子的话,他听了个清清青梅: “那翡翠都说了,世子确实看不上她的,只是那几天,世子被大王关起来,心情十分不好,所以每日借酒消愁,正好翡翠路过那里,世子醉的厉害,这才酒后乱性——” 听明白了潜台词的徐绍终于斯巴达了:这忒玛也行?路过你妹啊,妹子你太狠了,这种为了上位趁主人的哥哥的酒醉去爬床的壮举也敢自己爆出来?这么做真的呆胶布? 第二十九章 徐绍的估计一点都没有错,晋王妃气势汹汹而来,但很快就败下阵来——另一个徐绍据说是个很有负责任的少年,他在睡醒后为了表示自己负责任,拿了自己的贴身玉佩送给那个叫做翡翠的侍女,另外,据说那个侍女还指出了世子身上几处不容易为人知的特点,就是胎记之类的东西,我了个大擦姑娘你当时是看人家醉死了把人家扒光了一寸一寸观察的还是咋的?后屁股上的胎记都列出来你也太拼了! 晋王妃跟晋王的争吵晋王愤怒地摔了一个杯子之后结束了,晋王认准了晋王妃是因为丢了面子而无理取闹,没有任何兴趣跟她继续这场他眼里毫无意义的争论,十分强硬的表示如果王妃只是为了吵架而来,那这件事儿没什么好谈的了。世子的孩子日后也不用她操心,自有林娘子帮忙照看。 徐绍在门外,听到这里,顿时明白了早上的时候林娘子的好心情从何而来,他也有些明白了林娘子为什么一直对自己不冷不热:这件事儿,她绝对不是现在才知道的,恐怕许久之前,她就为自己找好了这条后路,甚至,这条后路可能压根不是后路,而是她自己处心积虑挖出来的路!一个实打实的晋王的嫡出孙儿,一个她亲手养大的孩子,可比一个半截里冒出来又跟王妃关系颇好的西贝货可靠多了! 徐绍的心里乱糟糟的,同样也从感情上说,徐绍一方面确实是希望这个孩子确实就是另一个徐绍的,这样的话,总算是给这个失去儿子的父亲一点安慰,而且他真的不希望有人拿这种事来算计晋王,这跟他被迫冒充另一个徐绍是两回事儿,如果孩子不是徐绍的,那整件事就充满了恶意与贪婪,这……太恶心了。 然而另一方面,徐绍又宁愿这个侍女在撒谎,原因是唐涵的存在,这听起来有些矛盾,但徐绍真的不认为唐涵会因为跟自己滚床单了就会不在乎这个孩子的存在,心上人死了之后又选择了别人,跟劈腿完全是两回事儿!虽然当时世子据说醉了……更别说徐绍真不认为唐涵已经爱上自己了:他跟自己在一起,一方面是出于现实的考虑,另一方面,何尝不是在自己身上寻找徐绍的影子? 徐绍能够理解晋王的感觉,心爱的儿子死了,这时候有一个自称有了他儿子孩子的女人出现在它面前,他感情上恐怕是绝对不希望这个女人是骗子吧更何况对方的描述严丝合缝,甚至还说了几处真正的世子的身体上的几处特点,也就是胎记什么的,还拿出了一块儿世子随身携带的玉佩:世子是个负责任的男人嘛!就算是酒后乱性,也要留个凭证让对方放心,表示自己一定会负责的。 最后一条直击晋王的一颗爱子之心:我的儿子真是个负责的好孩子啊!这孩子无心之举,倒让我在失去他之后还有一个聊以安慰的孙儿,我的好孩子啊,你怎么就去的那么早? 徐绍以为这件事儿就到此为止了,谁知道第二天跟晋王请安的时候,他再次被领进了晋王的卧室。 “昨天的事儿,你都知道了?”一进门,晋王就开门见山地问。 徐绍僵了僵,含混地说:“听母妃说了一耳朵。” 晋王哼了一声:“母妃叫的倒是蛮顺溜的,怎地不见你叫我父王?” 徐绍扯扯嘴角:“我是怕您不喜欢。” 晋王看了看徐绍,放缓了口气:“算了,我知道你也不容易,不用这么战战兢兢的,就叫我父王吧!也省的人前人后换来换去,麻烦得很。” 徐绍低眉顺眼地说:“是,父王。” 晋王停了一下,跟他说起了叫他过来的正题:“既然你已经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了,我也就不多啰嗦了,今天叫你过来,是有事儿麻烦你……翡翠怀着孩子,再住在你弟弟那里就不合适了,王妃生气她攀高枝儿落了阿纹的面子,是肯定不愿意管的;林娘子倒是乐意照看她,可是她又要照顾我,平日里都是住在我这院子里,总不能让翡翠住到这院子里吧?不合规矩。” “所以我想来想去,还是让她搬到你院子里最合适!” 晋王理所应当地说出这么一句话,徐绍噌就站起来:“大王,不,父王三思,我那里都是小姑娘,没人照顾过孕妇啊!” 晋王摆摆手:“不用你管,我会让林娘子安排人过去照顾,你平日里想去看看,就去看看,不想看呢,也无所谓。只是孩子出生以后,你好歹也做出个父亲的样子!总不能让人怀疑这孩子的来路吧?而且,你虽不肯娶妻生子,可总没个孩子也不是回事儿,这样,也挺好的!” 不,这一点都不好!徐绍心里头无数只草泥马在咆哮:我不想要孩子只是不想孩子跟我一起蹲监狱,这可好,塞个孩子让我,没感情也就罢了,从小让我养大,养出感情了,然后每一天都要为这孩子的命运煎熬……日后跟我要被关一辈子的命啊!老子养个孩子就是为了让他过这样的日子?这跟自己生个孩子有多大的区别? 更坑的是,唐涵住在那里啊!翡翠不搬过来,他还可以眼不见心不烦……这忒玛这么个大活人搬过来,唐涵还不得疯了啊 晋王见唐涵不吭声,便有些不高兴:“怎么,你不乐意?嫌阿绍的女人孩子搬过来碍你的眼了不成?” 这话说的太诛心,唐涵顿时也不高兴了,抬头看看晋王:“我这身份,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只怕那位翡翠姑娘看出点什么!” 晋王听徐绍口气不好,也觉得自己说的太直白了,颇有些尴尬,缓了脸色道咳了一声:“她大概也知道你不是阿绍了,不过这无所谓,一个侍女罢了,求的也不过是平安罢了!她就算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胡言乱语的,你不喜欢就不用理她,反正谁都知道你不喜欢女人……” 徐绍这才勉强点点头:“原本我就是是个假的,大王安排什么,我照做就是,我只是不想节外生枝,惹出些不必要的麻烦。”他也是有脾气的人,被圈在这地方本就挺闹心,让晋王说的他好像鸠占鹊巢还容不得原主人的孩子似的,他也会不爽的。 晋王看他的脸色,知道他确实是很不高兴了,明知道自己不小心说过头了,但好歹身份摆在那里,抹不开脸面再往人家冷屁股上贴,便让徐绍回去,说下午让人送翡翠过去。 徐绍跟晋王告辞,一身低气压地往晋王妃的院子赶去,他本来以为这件事儿跟自己关系不大,现在可好,人家要住自己的院子,搞不好日后还要给那侍女弄个名分摆着,饶是徐绍涵养好,也被这事儿烦的够呛:自己院子里放着另一个徐绍的前男友,现在又要放一个疑似前情人跟疑似遗腹子……擦,一开始还想着另一个徐绍没娶妻实在万幸,关系简单,现在可好,一个没注意就弄成这个局面了,这都什么事儿? 比徐绍更低气压的是晋王妃,晋王妃一见徐绍,就冷笑道:“恭喜世子喜得贵子啊!” 徐绍真想骂一句:“你丫脑抽了,关我屁事儿啊,我比你还烦好么?”可到底不是真的中二少年,王妃对他也算不错了,她就这么个暴脾气,跟她认真那是自己给自己找气受!于是硬是压下了火气,调整好态度,劝道:“母妃别气了,大王也是丧子之痛,这才对孙儿如此紧张……”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晋王妃越发生气:“丧子之痛?难道阿纹不是他的儿子么?自己亲生的儿子放在那里不管不顾,却对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宝贝的要死!这还没生出来呢,就因为这个小崽子与我吵,等生出来了,那还了得!” 徐绍咳嗽了一声:“母妃慎言!” 晋王妃话一出口就知道太冲动了说错了话,她紧绷的气势一下子松懈下来,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呜呜地哭了起来:“这是什么事儿,当哥哥的弄大了弟弟侍女的肚子!当父亲的还高兴成这样!我可怜的阿纹,我可怎么跟他说?” 徐绍苦着脸道:“我比您还愁呢,阿纹会恨死我的!” 晋王妃拿了帕子擦眼泪:“可不就是这个理儿?我日日想着让你们兄弟好好相处,现在闹出这么件事儿来,阿纹那孩子又心重,他要是跟你说什么难听的话了,你可别放在心上!” 徐绍苦笑到:“瞧您说的,我哪能跟个孩子置气?” 晋王妃看看徐绍,又静了一会儿不吭声,然后忽然轻声问:“依你看,这孩子到底是不是世子的?” 徐绍摇摇头:“我实在猜不出。” 晋王妃咬咬嘴唇:“你跟那小唐那么好,他就没跟你提过跟阿绍的事儿?” 徐绍叹了口气:“是说过,所以我才发愁……世子为了他甚至打了天使,他跟世子的感情可不是一般的好!这会儿闹出这档子事儿来,他怕是要难过死。” 晋王妃哼了一声:“要这么说,这孩子越发不像世子的了……” 徐绍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母妃,这个问题现在真的已经不重要了,难道您还不明白么?关键在于大王愿意相信。您没什么确凿的证据的话,就别掺和这件事儿了……这么闹下去只会跟大王的关系越发的僵了。” 晋王妃的眼眶又红了:“你以为我愿意去闹?你以为我愿意去掺和?我是不甘心啊,我总要弄清楚到底该恨谁!若是真的,那我丢的只是面子……若是假的,只怕日后这府里就没我们母子的位置了!” 晋王妃说到这里,已经咬牙切齿,徐绍一愣,脑子稍微一转,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对于这个孩子身份的真伪,只怕晋王妃比徐绍都纠结:这孩子是真的,那当然很糟糕,翡翠的行为践踏了晋王妃跟她的亲生儿子的脸面,让他们母子俩尊严全无。可如果这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骗局呢?那更加会让晋王妃寝食难安:如果这是骗局,显然翡翠一个小侍女,是很难有能力编这么个故事的,要弄来世子的贴身玉佩,要清楚徐绍是冒牌货死无对证,还得能直接冲到晋王面前捅破天…… 那么谁是幕后黑手?这个答案太容易猜了,得利最大的那个最有可能啊! 所以如果这是一个骗局,这就说明晋王妃对王府的控制力甚至比她以为的还要低……连自己直接管理的,亲生儿子的侍女,都能被林氏控制在手中,这王府里还得有多少她的势力?等孩子出生了,是不是下一步晋王就要为林氏弄个侧妃的名号了? 第三十章 徐绍火石电光之间想清楚了利害关系,而晋王妃已经猛地站了起来:“不行,我一定要把这件事儿弄清楚!” 徐绍紧走几步,走到她跟前:“弄清楚?母妃准备怎么弄清楚?”徐绍一字一顿地说:“既然您从一开始就没有说服大王,现在再找什么证据都没用了!就算真的是假的,难道人家会不防着你?能在您眼皮子底下搞出这样的花样,还能留下什么漏洞要你钻?” “您想证明孩子不是世子的?那人证物证呢?这种事儿显然不会有人证,反倒是人家手里拿着物证!那除非你去证明孩子是别人的——”徐绍讽刺地扯扯嘴角:“到这个节骨眼,人家难道还会特特地摆个男人过来给您抓!” 王妃颓然坐倒,喃喃道:“难道就这么算了,等这孩子生出来,这府里哪里还有我的位置??” 徐绍叹了口气:“哪里就到这一步了?给您养老的是我跟阿纹,不是这孩子,这府里的王妃是您,我的母妃是您,您担心什么呢?反正已经这样了,索性您什么都别管,眼不见心不烦就行了,这事儿说起来,要烦也是该我最烦。” 晋王妃瞥了他一眼:“你何止是要心烦!这要是女孩子也就罢了,要是男孩子,呵呵……” 这一声冷笑实在意味深长,徐绍不得不顺着想下去,顿时惊出了一身白毛汗:翡翠生出来的要是男孩子的话,他这个西贝货存在的意义就下降了许多吧,说句难听的,要是正经的世子有个孩子留下来,那也是晋王的正统继承人,对于负责胡统领他们来说,反正皇帝要的就是个面子上过得去,世子都有儿子了,那他本人活着还是死了对皇帝面子上的影响就小了很多,说难听点儿,留着他这个西贝货容易露馅,倒不如弄死干脆呢! 徐绍想到这里,冷汗都要下来了,神色便有些仓皇:“要是男孩子的话,我是不是就没用了?” 晋王妃哼了一声:“反应过来了?你还以为自己能看热闹啊!行了别胡思乱想了,你也说了,孩子还没生下来呢!再说了,就算是个男孩子又怎么样?你要以为你这个世子就这么不值钱可就是想多了……你母亲可是河东陈家的女儿,论出身,你在那些酸文人眼里可比阿纹这半个蛮子不知道高了多少!那贱人肚子里的孩子,说穿了不过是个奸生子,到底是谁的种都不好说,摆在那里还没有阿纹好看呢!胡硕他们不傻的!” 徐绍抹了把并不存在的冷汗:“母妃知道的清楚,又何必这么吓唬我!” 晋王妃站了起来:“我就是提个醒儿,让你别过的太糊涂了!对皇帝来说,正经的世子徐绍摆在那里自然是最好看的,可对别人来说,呵呵……” 徐绍看看晋王妃:“您说的是林娘子?” 晋王妃摆手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徐绍苦笑:“您何必遮遮掩掩的?世子去世,除了大王以外,恐怕最难过的就要数林娘子了吧!” 晋王妃冷笑道:“难过是未必,害怕才是真的,过去世子跟我处的一般,林氏又是先王妃陪嫁带来的侍女,世子几乎是被她带大的,虽然没有侧妃的名分,可大王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世子对她恐怕比对我还得用心呢!现在可好,世子走了也就算了,偏你这个西贝货又整天往我这里跑……呵呵,她前阵子怕是糟心死了!” 徐绍听到此处,心中也是一叹。其实他跟林氏无冤无仇,甚至可以说,他们都是另一个徐绍死亡造成的牺牲品。可是立场这东西很多时候不是想站在哪里就站在哪里的,晋王妃与晋王成亲十年,她与林氏之间的仇怨早就不是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了,所以从徐绍接受了晋王妃的橄榄枝的那一刻起,他自然而然地就站在了林氏的对面。是的,他跟林氏没仇,可那又怎么样?若是晋王死了,晋王妃秋后算账,徐绍能大义凛然地站到林氏这边么?最多就是假设晋王妃想要折腾林氏他稍微劝劝她手段放轻点,又或者在生活待遇上对林氏好点,问题是再好能好过晋王在的时候?难道他徐绍还能跟个孝子似的保证林氏过得开心痛快?而这显然不是林氏能够满意的。 徐绍不是个胆小的人,但也对这种莫名其妙出现的“仇人”感到十分的心烦气躁,他忍不住抱怨道:“真是烦死人,要不然生下来若是个男孩儿,我就离开这里好了,也省的他们闹心!” 晋王妃瞪了他一眼:“哼,还说我不用担心,还说给我养老,这就想跑了?” 徐绍也发现自己说的话自相矛盾,颓然坐回到椅子上:“唉,这都什么破事儿啊!您别担心,我只是随便说说……” 晋王妃点点头:“你明白就好,你啊,除非变成死人被抬出去,否则就乖乖地呆着吧!那孩子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就算是男孩儿,生下来能不能长大还是另一说呢!林氏就是再讨厌你,她也得明白有你在总比府里比只有阿纹强!” 徐绍本来只是因为这件事儿的尴尬程度心烦,结果被晋王妃这么一分析,心烦的感觉强烈了:这忒玛还只是个身份尴尬的大王的家庭,这要是个正常的有权势的大王的府邸,得闹腾成什么样子?这日子真没意思。 两个人都明白现状就这样了,一时半会儿没啥解决办法,一时间全都没了说话的兴趣,又随便说了几句,徐绍便告辞出了门,往外走的时候迎面正看到徐纹,正要打招呼,却听徐纹哼了一声,翻着眼睛从他身旁走过去,徐绍越发心烦,也懒得去哄小孩子,阴沉着连一路快步走回到院子里。 一进院子,徐绍就觉得更心烦了,西院里人来人往,显然是林氏派人过来给翡翠收拾房间了,进了屋,迎面遇到黑豆,黑豆小声对徐绍说:“世子,那位琉璃姑娘马上就要搬过来了么?” 徐绍嗯了一声,黑豆又小心翼翼地说:“世子,我说件事儿,您可别生气。” 徐绍看看黑豆:“什么事儿你说吧!” 黑豆抿抿嘴唇儿,小声说:“林娘子派来的那位郑姑姑,之前想要把东西摆到东跨院去,我们想着您没吩咐,就没同意……”她说着小心翼翼地看看徐绍:“世子,我们没多管闲事儿吧?” 徐绍顿时给气笑了:“这算什么管闲事儿,你什么时候也会来这一套了!住东跨院的话阿涵住哪里?” 青梅面无表情地走到黑豆旁边站住,瞪了徐绍一眼:“住西院儿呗!那位郑姑姑就是这么说的,看西院儿多年没人住冷清,懒得收拾,就想直接把东西放到东院儿,赶小唐到西院儿!呸,哪有这样的道理,简直——哎呀,黑豆你掐我干嘛?” 徐绍原本一肚子的火儿,见这俩活宝一个甩手一个一脸无奈的样子,气儿顿时消了一大半:“确实没这样的道理,你们做得对。”他想了想,又问:“阿涵干嘛呢?” 青梅翻了个白眼儿:“还能干嘛,在屋里闷着呢呗!您早上刚出去没一会儿,郑姑姑就带人跑过来了,小唐被气得连早饭都没吃!” 徐绍沉吟了一下:“他都知道了?” 青梅又想回答,被黑豆一把揪住推到门口:“快去绣你的花,少说两句吧!”接着冲徐绍苦笑道:“现在全府里还有谁不知道啊?人都要搬过来了,哪里有不知道的?要不然小唐哪里会那么难过。” 徐绍捂着额头哀叹道:“见鬼,这都什么破事儿啊!”说着端起茶碗喝了几口茶,想要平复一下心情。 谁知道已经被推出门的青梅猛地又钻了回来:“世子您说这是破事儿?这么说果然是真的了,那翡翠趁您喝醉的时候爬了您的床?”徐绍一口水喷了出来:“你们怎么知道的!” 青梅得意洋洋:“我就说嘛!那翡翠哪里有什么好的,世子怎么会看上她?要是世子自己看上的,她干嘛不直接找世子?对了,上次她故意扑到世子怀里世子都没认出来她,她这是没法子了巴巴地跑去让大王做主,感情是坑了世子不敢直接过来露面啊!” 黑豆实在忍不住了,赶紧打岔:“世子,我们都跟小唐熟,而且又没您的吩咐,真不是故意跟翡翠姑娘过不去!” 徐绍痛苦地再次扶额:“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青梅!好歹人过来了你给我把嘴管严点!她肚子里有孩子呢!”说着站起来朝门外走去:“我去看看阿涵。对了,黑豆,去林娘子那边传个话,把这件事儿一五一十地跟她说了,让她换个懂事儿的姑姑过来。” 黑豆等徐绍出去了,忍无可忍地揪了青梅的脸:“你这丫头疯了不成!当着世子的面骂翡翠!嫌过的痛快么?” 青梅翻了个白眼:“有什么不能说的?你看世子的意思,压根就不把那贱人当回事儿!一个爬床的下贱胚子,谁在乎啊!到现在不也没给个正经名分?怕什么啊……” 黑豆苦笑着摇头:“你懂什么?她就是再不得世子的喜欢,可她肚子里有世子的孩子,就冲这一条,她就不是你能骂的!你这么随便骂她,世子现在不生气,日后看到自己的孩子,再想起来,恐怕就会很生气了。” 青梅奇道:“哎呀,这可是长进大了,过去都是小唐教你,一个没注意,你也懂教训人了?” 黑豆闷声闷气地说:“这个不用教……我本来就知道。”她低下头笑了笑:“那年春天冰化得太慢,大河上头水下来了,我们家附近冰面还没化开呢!当时就发了大水,我家的房子在河边,一下子就给冲塌了,我二姑划了个门板,拼了命地把我跟表妹都捞上来了,可门板太小了,都趴在上头就要翻了,我二姑就把我又推下去了,后来我被冲上岸,找不到家了,一路讨饭,这才到了朔州……” 她看看青梅:“其实我二姑平日里对我挺好的,她就嫁到我家隔壁,我娘死的早,后妈对我不好,爹也不顶用,我姑姑总怕我受气,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有她亲闺女的,就一定有我的;我大表哥在城里当学徒,买回来的花儿,二姑也是分我们俩一人一半儿。” “世子人好,可他对你不会比我二姑对我更好。” 第三十一章 徐绍走到唐涵的门口,推开门一看,正看到唐涵披散着头发面无表情地盘坐在床上,手里执了棋子,对着摆在床上的棋盘发呆。 徐绍笑眯眯地走到唐涵身后,单膝跪在床沿上,伸出两只手搭在他肩膀上:“今儿这么有兴致,自己玩开了?” 唐涵往后靠了靠:“不玩儿还能怎样,坐在这里哭,让别人看笑话么?” 徐绍听他声音还算平静,稍微松了口气,手上便用上力气,开始给唐涵揉肩膀:“那侍女说的很清楚,她是趁世子喝醉了去爬的床……他不是故意对不起你的。” 唐涵嗤笑了一声:“你倒是老好人,生怕我生他的气!我气什么?就像你说的,若那侍女说的是真的,阿绍喝醉了她爬床,阿绍当时什么都不知道的话我怎能怪他?况且,她说的还未必是真的,她肚子里头的东西到底是不是阿绍的种还不一定呢!”他说着扭头看向徐绍:“所以我为什么要为这些事儿自寻烦恼!” 唐涵一头乌发披散到肩膀上,看着越发比平日里多了几分美貌,徐绍忍不住垂下头想吻他,却被唐涵把他的脸推到一边:“大白天的你闹什么?” 徐绍伸手搂住唐涵:“你不开心。” 唐涵翻了个白眼:“差点被人从住的地方赶出去,换你能开心的起来?” 徐绍搂着唐涵吃吃地笑:“哪里就差点儿了?我不是把那女人赶回去了么!” 唐涵嗤笑一声:“你当这就完了?这才开始呢!等着吧,日后的日子,热闹着呢!” 徐绍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我现在有些理解你们想要逃走的心情了。” 被困在这方寸之间,日日夜夜地看着带角的天空,可以去追求的东西是那么的少得可怜,而身边的人,则在为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努力,年少如翡翠,处心积虑地谋划着的是如何从端茶倒水的奴隶,升级到在枕席间伺候的奴隶,达成成为小主人的高级奴隶的最高志愿;而年长如郑氏,则是通过逼着原来的居民换个院子向新环境的原住民们显示一下自己的威严。 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这个大宅院里的故事,就算再过五十年一百年也不会出现什么新花样——无非是换一群演员罢了! 只需闭上眼睛,就能想象出十年二十年后的生活,唯一的区别就是,那时的自己是依然想要逃离,还是融化到这个世界享受这样的生活,抑或,早就疯了死了,当然,这几个结果其实差别并不大,无非是死了,还是像死了一样活着的差别而已。 另一个徐绍才会那么天真而粗暴地用逃离的方式来远离这一切,当然搭上了自己的生命并不在他意料之中,但对他来说,哪怕有一线希望,他也想要去尝试,因为没有什么比留在这里更可怕;而可以想见,甚至自身都是玩物的唐涵,他所处的环境更要恶劣到什么地步?那是连王府这种表面的光鲜都不存在的地方啊!所以,唐涵爱上的,或许不只是徐绍,而是徐绍所追求的东西,以及这种愿意与他一起逃离的爱情本身。又或者徐绍也一样,他爱上的,或许更多的是唐涵那义无反顾的爱情。 “阿涵……”徐绍听见自己小声说:“等一切都过去,我说的是都过去的时候,可能要很久,但一定会有那么一天。那时候我说不定都是晋王了,那时候这里的护卫工作肯定早就换人做了。到了那个时候,我的身份不可能被什么人质疑的时候,我一定想办法放你走!” 唐涵低低地笑了起来:“到那个时候,说不定我都是个小老头了!” “就算是小老头,只要你愿意,我就放你走!”徐绍把唐涵搂在怀里:“你可以去很多很多地方,比如去东边看大海,去北方看草原,去南方看雨林,去西边看沙漠……你替我看看这个世界,好不好?”穿越这种事情,对现代人来说太过残忍,仅有的安慰之一大概就是能看到与现代不同的风景,可惜他却看不到。 “这也能替?”唐涵笑了起来。 “怎么不能替呢?你要记得给我写信,要把美丽的景色说得清清青梅的,然后让人把信送回来。”徐绍松开唐涵,向后躺去:“要是你离开的时候我已经死了,我会让人把自己烧成灰,装到罐子里,你随身带着,走到海边撒一点,走到草原撒一点,走到——” “你说什么混账话呢?”唐涵扑过来捂了他的嘴:“谁要背着你化的灰到处走,吓死人了!要去你自己去!” 徐绍用力把他的手从嘴上拽下来,又笑了起来:“你这是不舍得去想我会死的问题么?” 唐涵怒道:“闭嘴!要是我死了,你也背着我化的灰走到哪里撒到哪里么?” “好啊。”徐绍笑嘻嘻地说。唐涵盯着他,没吭声,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叹了口气,趴到他胸口上,轻声说:“你不用这样处处哄着我的,你不欠我什么。” 徐绍弯弯嘴角:“嗯,我知道,可我喜欢你。” 唐涵垂下眼睛,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趴在徐绍的胸口上,享受这一刻的安宁。 翡翠在这天下午搬了进来,陪着她住进来的,还有一个姓张的中年妇人跟两个小侍女。比起不知进退的郑氏,张氏在徐绍面前的表现是非常有分寸的,她低眉顺眼地向徐绍做了自我介绍,然后又把两个侍女的名字说给徐绍:一个叫做桂圆,一个叫做莲心,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举止很文雅,倒比徐绍身边的几个侍女看着更有规矩。 徐绍对这几个人的兴趣不大,他的目光从一开始就锁定在翡翠身上。他必须承认,这是一个挺好看的姑娘,十七八岁的年纪,粉面桃腮,脸上的妆容画的浓淡合宜,比较接近徐绍的审美,此时天气尚冷,她身上披了条绛紫色面子灰色毛皮里子的观音兜,四个月的身孕还不显怀,她一幅弱不禁风的模样,颤巍巍地站在了徐绍面前,冲她盈盈下拜:“世子——” 徐绍冲她点点头:“你有身孕,就不用多礼了,坐下吧。你安心住着,需要什么就跟张嫂说。”他想了想过去听说过的孕产妇注意事项,又补充道:“平时多吃水果蔬菜高蛋白,哦,我说鸡蛋鱼肉什么的,还有多晒太阳多活动……”说了半截子也觉得挺无聊的,他看看翡翠身上的观音兜,笑了笑:“这斗篷是林娘子的吧?” 翡翠才坐下,一听徐绍问话赶紧又站起来了:“是林娘子送我的。” 徐绍无奈地笑笑:“料子好,只是你穿太老气了,黑豆,你去箱子里把我上次拿的那条鹅黄色的斗篷拿过来!翡翠你坐下吧,你要这样说一说话就站起来,我哪里还敢与你说话?” 黑豆应了一声,回了里屋,不多时托着两件衣服出来:“这里还有上次王妃送的那块儿水红色的薄披风,顺便拿过来了,早上世子就让我找出来了,眼见着开春儿,把这个改的短点,这个颜色给翡翠姑娘正合用。” 徐绍本来心情一般,但一看黑豆的做法差点乐出来,黑豆越来越像个合格的管家了,她过去总因为长相口音总让人误以为她没脑子,再加上上确实没机会学习,一直都是一幅傻大姐儿的模样,如今跟唐涵才混了几个月,格调就蹭蹭地涨了这么多,这种袭人与平儿的综合体即视感太有意思了!他本来是想着随便送点东西减轻一下翡翠的紧张感也显示下自己对翡翠的重视,黑豆这么一发挥,倒成了他已得到消息就让黑豆准备礼物了,翡翠的脸上越发好看些。 徐绍对黑豆的做法觉得有趣,翡翠则颇有些受宠若惊,颤巍地又站了起来,徐绍十分无奈,原本听说这位的事迹,以为是多大胆奔放的主儿呢,结果竟然这么小心翼翼的。 ******************* “装的那么假,偏世子就吃这一套!”青梅一边铺被子,一面发牢骚:“黑豆你也是,世子让你拿什么你就拿什么呗!非要多拿一样,上好的东西,给那贱人真是可惜了!” 黑豆无奈地摇摇头:“可不可惜,也轮不到咱们用不是?王妃拿这些东西过来给世子,本就是方便他赏人的,这会儿不用什么时候用?这样式的东西,赏下人也不合适啊!” “说得好像翡翠不是下人似的……”青梅发了一句牢骚,赶紧又举起一只手:“好好我不说了你别生气!” 黑豆叹了口气:“我生你气做什么呢?你又没说我。只是你真要管管你的嘴了,在我面前还好,说说也就罢了,可这些话让别人听了,传出一句半句就够你吃不了兜着走的!” 青梅满不在乎地笑笑:“我只在你面前说!” “得了吧,今天早上在世子面前胡说八道的是谁啊?。” “改改改我日后一定改!好姐姐,你是我的亲姐姐,快别唠叨了,我给你绣个大荷包还不成么?喏,你看这个怎么样,送你?” 黑豆走到青梅跟前,看她手里拿了个月白底子绣着岁寒三友的精致荷包,饶是她脾气好,也忍不住大大地翻了个白眼:“这不是小唐要你绣的那个荷包?这是快绣完了?你就嘴欠吧!我要是说真好送我吧,你就该哭了!” 青梅嘿嘿直笑:“绣得不错吧!” 黑豆点头:“比你前几天给世子绣的那个还好——”她心里有点异样,抬头看看青梅:“你对小唐倒是挺好。” 青梅把荷包拿回来端详了一下:“他讨人喜欢啊!整天姐姐长姐姐短的,我总要有个姐姐的样子。” 黑豆抿抿嘴唇:“你也稍微有点忌讳……” 青梅长出一口气:“我的好姐姐,你这究竟是怎么了?我就算要勾搭男人,也得学翡翠那样勾搭世子去啊,我干嘛勾搭个——”她猛地收住了声,突然把荷包抓到眼前皱着眉看了一会儿,然后松开眉头:“你说得对,这是最后一次,我以后一定不给他做这些东西。” 青梅说着,爬上床,一把拽过被子盖上脸:“今年轮到你到世子那里值夜,我先睡了,你出去的时候记得灭了灯!” 黑豆看看青梅,无声地叹了口气,走上前吹灭了灯,摸着黑走了出去。 漂亮而知情知趣的美少年,谁不喜欢呢?可她们喜欢不起的。 第三十二章 翡翠的到来并没有给徐绍的生活增加多少变数。这是个很安静的女人,每天都静静地呆在自己的院子里,很少出院子,据说甚至很少出屋。 徐绍也没有太多兴趣去管这个她,他这个身份,管东管西反而尴尬,索性全部撒手,把一切都交给林娘子派来的那个张氏手里。 徐绍对女人不感兴趣的事情并不是秘密,所以对于翡翠的上位,王府里大部分的女人是既羡慕又鄙视还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的:爬上去又怎样,世子还不是懒得看你一眼?当然徐绍已经用自己态度表明,他不算喜欢翡翠但也不至于讨厌,起码在物质上很优厚,但仍然架不住人们会对这件事儿有各种不靠谱的遐想……或者这也是翡翠不愿意出门的原因之一。 大部分时候,下人们是不会在徐绍面前提起翡翠的,甚至直到现在,她还没有一个正经的身份,大家只能叫她一声“细人”——即便是这个称呼,实际上也是逾越了,因为主人们并没有给她正式的细人身份。 这家里几位主人对翡翠的态度非常明确:值钱的,不过是她肚子里的孩子罢了,而她日后的待遇,显然是要与这个孩子的性别挂钩的:当然,其实无论是男女,这个女人都是要有个身份的。一般情况下,对这种已经怀孕的侍女,主人们起码会下个命令让大家叫她某娘子,若是生了儿子的话,说不准还能弄个更好的身份,让大家唤她一声“某贵人”什么的,按理说世子是个断袖,难得他碰了个女人,给个更体面的身份也不是不行。可显然,这个家的主人们是懒得为这样一个女人折腾两次的,索性等生了孩子同统一改称呼。 当然,不是每一个都能如此看清情况的,比如从开封来的那位天使邱应。 邱应在晋王府呆了已经几乎三个月了,朔州的天气实在坑爹,外头的大雪足有二尺厚,又是在山区,要是出点事故,不用受什么重伤,只要在外头冻上俩时辰小命儿就玩完了!这种情况,打死邱应也不敢回开封,好在朝廷在这方面不算严苛,冬天去西北山区被堵住回不来是常事儿,完全可以理解,回去晚了最多就是被扣点工资,倒不会有别的什么惩罚,不过因此耽误了升官机会什么的就没办法了。 邱应在这么点地方呆了几个月,快被憋死了,一听说徐绍这边有事儿,赶紧屁颠屁颠跑过来,还抱了一斛不知道哪里弄来的酒当贺礼——徐绍严重怀疑这本来就是自己家的东西。 “所以您专门过来就是为了祝贺我搞大了侍女的肚子?”徐绍洗完头发没一会儿,头发虽然干了但还没来得及竖起来,他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邱应,问了这么个问题,邱应顿时傻了,想了半天硬是不知道如何反驳。 徐绍见他一脸惊叹号加问号,也觉得自己不厚道,喊了黑豆收了酒,又让青梅摆上茶点,一脸纠结地说:“邱兄莫怪我说话不好听,只是这事情实在没什么好开心的……生下来就坐牢,孩子长大了只怕还要怪我把他弄到这世上呢!” 邱应的思维能力终于回笼,一脸正色道:“世子可曾因为自己被困在这牢笼里责怪大王?” 徐绍笑笑:“怎么会?没有父王就没有我,人生就算再难,活着就总是有些有趣的事情。”只是另一个徐绍就未必这么想了,这熊孩子想丢了亲爹自己跑了呢…… 邱应一听徐绍这么说,倒是很兴奋,他拍拍手:“对啊!哪有责怪父亲的儿子?世子真是想得太多了!天伦之乐子女绕膝本就是人生之幸事——”邱应是真觉得断袖一辈子不是正途,他跟徐绍也算谈得来,想着正好鼓捣他改邪归正。 “可对孩子未必是幸事!”徐绍轻声打断了邱应的话:“即便孩子不责怪父母,难道父母就可以对孩子的人生不负责任了么?如果不能做一个好的父亲,又何必自私地把孩子带到这世界上呢?” “世子这是什么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传宗接代本就——” 邱应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徐绍再次打断:“有时候我真的搞不懂,自己的日子都过不好,还提什么传宗接代?哪个祖宗乐意看到子子孙孙都坐牢?”他说着不等邱应反驳,转移了话题:“这是清酒?你等等,我去找个好杯子……” 邱应酝酿了满肚子的圣人言被徐绍堵在那里,觉得徐绍满嘴的歪理邪说,可又办法拽着他的耳朵逼着他听自己讲道理,只觉得鼻子耳朵里都在往外头窜火苗,偏偏徐绍却脸上带笑地给他倒起酒来。 徐绍本就生的好,此时头发披在肩膀上,显得比平日里更秀气,而宽大的袍袖顺着手腕滑下去,露出那双漂亮的手来,这双手十分修长,并不像一般的男人那般骨节粗大,他腰背挺直,头微微地低下来,他将酒斛中的酒轻盈地注满了两只瓷杯子,然后放下斛,对着邱应做了个“请”的姿势。 徐绍的动作乍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可做出来就是那么的行云流水优雅的要命。徐绍的礼仪是跟唐涵学的,唐涵教他的时候固然是拿另一个徐绍做参照物,可是看别人的动作和自己做出来的动作肯定是有差别的,唐涵的动作总是不自觉地带了一份风情,而跟他学的徐绍,虽然已经努力去把这份风情剔除掉了,可他本也是身量未曾长成的美少年,又兼只有唐涵这么一个参照物,所以做出的动作除了优雅之外,自然而然地也有了那么点说不出的诱惑力,只看得邱应头皮发麻,忽然理解了这位为什么不想要孩子:这么一个妙人,正经的天潢贵胄,说起来他的身份本该比京中的秦王齐王等人的儿子们更尊贵,如今却被拘禁在这么个偏僻苦寒的地方,心中怎么能不苦闷?就如晋王一定会心疼儿子一样,这位世子哪里是不喜欢孩子?只怕他是真的不舍得让自己的孩子像自己一样过得这般憋屈吧! 所以美色实在误人!只这么一眼下来,方才还准备教育徐绍的邱应莫名其妙地就自己想通了,甚至还替徐绍脑补了一堆不得已……于是等两人一起端起杯子的时候,他本来已经要冲出口的话瞬间换了画风:“世子这是一颗有拳拳父母心啊……” 徐绍已经喝到嘴里的酒差点喷了,都不想要孩子了这忒玛还能扯到父母心?他有些狐疑地看看邱应,见他认认真真地讲一杯酒一饮而尽,动作规规矩矩,情绪看着挺正常的,心里头不禁有些疑惑:这位未免太识时务了吧?话头转的真快! 要说邱应其实并不是断袖,只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人们对美人的容忍程度总是高一些,何况像徐绍这般出身高贵境遇苦逼长得美貌举止优雅的格调甚高的美少年?一样的坏事儿美少年干起来那绝对跟胖纨绔干出来给人的观感不一样的,比如要是个满肚肥肠的大胖子勾搭街头小娘子,不被人家小娘子扇一耳光就算运气好了;可换成锦衣华服的美少年呢?哎呀可别说,会立码跟着他私奔的无知少女多了去了! 这会儿邱应就是这么个状态,理智告诉他徐绍的话简直是歪理邪说;可是一旦意识到这位世子的设定居然是格调甚高的美少年,思维运转方向顿时偏了:世子也不容易,不过是不忍看着孩子跟着受苦罢了,唉唉唉,晋王世子看着可比秦王齐王那几位府上的王子们像样多了!可惜造化弄人。 一旦接受徐绍是个高雅的苦逼美少年的设定,邱应原本对徐绍的那点亲近感登时进化成更进一步的感情:当然不是准备跟他搞基,只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的宽容感…… 徐绍当然不知道自己自己无意中拉了这么个粉真人的主儿,见邱应不再提孩子的事儿了,心里也轻松起来,便与他谈起别的话题来。 “陛下今年也六十岁了,怎么还没立太子?”徐绍忍不住问起朝中的事情:“嗨,赶紧立个太子,也好让我知道该跟谁打好关系,说不得有朝一日能放我出去呢!” 邱应忍不住看看徐绍,只见他脸上浮出红云来,显然是有些醉了,邱应心中生出同情来,轻声道:“世子不用急,不管谁当太子,日后登基都要显出对太祖一脉的优容来……”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忍不住多嘴了一下:“荣氏和司马氏都在想尽办法逼着陛下赶紧立秦王做太子呢!因为这个,还有人把大王拎出来说事儿呢……” 徐绍嗤笑道:“小儿科的手段!拎我父王有什么用?无非就是给我那皇叔祖添点堵罢了!只是又坑了我们一把,没有立太子之前我跟父王一定要谨言慎行!” 邱应点头:“世子明白就好,七月份——” “陛下的寿诞我打死也不去!”徐绍斩钉截铁地说:“父王病着呢我要侍奉左右,谁爱去当炮灰谁去,我是不奉陪的。” 第三十三章 徐绍如今是真的非常感激晋王妃了,是晋王妃提醒他与邱应多来往的。而显然,这种来往太有必要了。 晋王从来没有跟徐绍具体讲过京中的形式,晋王妃倒是想讲点,问题是她自己也两眼一抹黑,至于胡硕跟贺年,这俩也只是两个前途渺茫的中级低级武官,对最上层的形式哪里有那么清楚? 邱应虽然品级不算高,但毕竟是文官,在官场混了那么久,又是蹲在开封这个集权中心。他懂的东西实在不少。 “秦王今年三十七岁了,他是陛下年轻的时候身边的侍女生的,后来陛下打仗伤了身子,有十几年没有别的子嗣,后来总算逐渐养好了,在秦王十八岁的时候又有齐王,后头的楚王,豫王,岁数跟齐王没差多少” “那几大世家全都希望自家女儿生的孩子能当皇帝,可也是邪门了,那几位皇子都是在前后三年里生的,再往后送到宫里的美人,竟没有一个生育的。” “陛下对秦王很是一般,昔日登基的时候膝下只有这一个儿子,也不肯立他为太子,后来陆陆续续又有了几个皇子,在这个问题上就越发不待见秦王了,只是他占了个长子的名分,皇后的膝下一直无所出,其他几个皇子尚且年幼,所以一直拖到现在。而如今,齐王楚王豫王纷纷长大,他们的生母各个都有妃子的封号,在陛下面前也都说得上话,唯有秦王,生母在生他的时候就死了,这么多年也就追封了个昭仪……虽然皇后看起来似乎是支持他的,可那也是在皇后断了自己生儿子的年头之后的事儿了!” 如今开封的局势清晰而未知,由于皇帝对世家不算友好,所以后宫里虽然有几个世家出身的妃嫔,但除了刘贵妃,她们当中并没有任何一个生下王子的——世家的力量虽然大,但还没有大到能押着皇帝去睡自家女儿的地步。能把家里的女孩子塞到宫里就不错了,至于皇帝喜欢不喜欢,那就要看女孩子自己是不是讨人喜欢了,而且就算她本人还不错,皇帝就是烦她代表的家族,那被冷落在一边也不奇怪。 刘贵妃是世家出身,但她家在朝堂上力量不是很大,但也不算小:家里最牛掰的是她的二叔,目前掌管了一郡之地;还有她的大哥,驻守在东北线的一员武将,手握十万精兵……这年头世家手里往往有兵,文物的界限并不分明。可以想见,如果她的儿子做了皇帝,那么刘家一定会挤进第一集团,而最糟糕的是这样的一个皇帝是很难拉拢控制的。所以齐王显然是大世家们最差的选择。 楚王的生母姓乔,因能歌善舞容貌端丽被封为丽妃,人称乔丽妃,因她的亲妹妹在两年前也入了宫,所以市井中皆戏称这两姐妹为“大小乔” 邱应原本就有些郁郁不得志的意思,面对着同样苦逼而又非常理解他的徐绍,他几乎做到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反正徐绍又不是那几位王爷,明摆着要苦逼一辈子的主儿,跟他说点什么不打紧。 徐绍对开封的情况了解了个大概,越发觉得在立太子之前最好还是老实蹲在朔州比较安全:这么个乱七八糟的情况下跑去开封简直作死呢,万一被哪一方拖去当枪使,那可真是哭都来不及! 邱应跟徐绍的交往密切了起来。若是在开封的话,打死邱应也不敢跟这么一个身份敏感的人物多打交道,可现在他就住在人家家,这会儿再去保持距离也没啥意思了:别看王府的守卫多,但还真没谁整天盯着徐绍的,而且被派到这里的守卫军官本就是前途无望的——起码在邱应眼里是这样的。 实际上,被派来“保护”晋王的军官其实确实有着监视着父子两个动向的职责,胡硕就是其中的特务头子,奈何真正的世子徐绍出了意外死掉,如今冒牌货堂而皇之蹲在晋王府,打死他们也没勇气去跟皇帝汇报一个冒牌货的动向……反正也掀不起大浪,这冒牌货爱咋咋,撑到他们调整岗位就行! 徐绍对这一点心知肚明,所以也就没提醒邱应谨言慎行。他若是真货那绝对要谨小慎微,但他是假的,身边的监视者们比他本人更害怕他露馅呢,才不会去皇帝那里打小报告呢!他难得有个称得上朋友的人,才不要因为那些狗屁倒灶的原因不能多说话呢! 是的,徐绍已经把邱应当做朋友了,邱应也是如此,这会儿他正愁眉苦脸地跟徐绍发牢骚:“我家新妇前阵子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忽然给我纳了一个妾!我一问,那女子竟是为了替赎丈夫出监牢才自卖自身的,最后白花了二百贯,还得送她与丈夫团聚!因为这个,我与我家新妇吵了一架,我一个月那点薪俸,便是那女子出身无碍,也养不起啊!贼女子,真乃败家妇人也……” “明明就是个醋缸,偏要做贤惠状,找丫鬟都要找相貌平平的,美其名曰勤俭持家为我省钱,一扭头又买个已婚女子给我做妾,这倒是千娇百媚了,我也得敢要啊!败家妇人……” 徐绍听的快笑疯了,这两口子简直活宝!明明感情很好,偏喜欢互相坑,一个口口声声说对方是妒妇,但实际上送上门的妾都不肯要,蹲在朔州还在想着给老婆带什么土产回去;另一个想要帮苦命的女子一把,明明可以给自己邀个善心的名气,偏采用买妾的方式把个美人带回家,然后让丈夫博个好名声——一个见不得丈夫勾三搭四的女人这么个做法,明显是对丈夫有充分的了解才敢下手的!咳,当然她自己也在某个群体邀到了好名气“贤惠体贴的好太太”什么的…… 邱应表面上看起来颇像那种硬邦邦的傻文人,而真正相处起来,徐绍才发现这货太有意思了!相当有幽默感,人品也杠杠的……也是,在世家当道的大宁,草根出身的邱应能够混到六品官已经很了不起了,这种人智商不高是不可能的。 “你要不是世子,要不是断袖,要不是被关在这儿不能出去,我一定要跟我新妇商量商量,把我家大姐儿嫁给你!”邱应喝的醉熏熏的,五迷八道地跟徐绍唠叨:“我是不忍心让她去高门大户受约束的,可是小门小户的日子也难过……我好歹也是个官儿,总不至于让我闺女嫁到个平头百姓家把?可是普通人家能做官的真少啊……” 徐绍冷汗:“邱兄,我记得你刚才说你新妇与你成亲十年,生了三个儿子之后才有了这么一个女儿,请问令爱芳龄?” 邱应打了个嗝儿:“已经四岁了……” 徐绍简直想掀桌了:“她才四岁你就操心她的婚事你不嫌太早了么?” 邱应道“这种事儿永远不嫌早啊!不未雨绸缪怎么行?一个不小心好女婿就被抢光了,你看你不就是成了断袖么……” 徐绍掀桌:“你好好说话别人身攻击啊!” 邱应满脸问号:“什么公鸡?怎么忽然想起宫公鸡来了?” 徐绍泪奔:“当我什么都没说吧!”真tm见鬼还能不能好好交流了? 这阵子徐绍的日子过得很充实,一方面是交了新朋友,一方面和唐涵的感情也越来越好,再加上这两位都可以教他一些有趣的知识,让他的日子你比前阵子过得有趣的多,。唯一让他比较糟心的,大概就是住在西跨院的那位姑娘了。 徐绍是觉得自己总不能把人晾在那儿一点都不管吧!于是隔三差五的也,没送些他认为对孕妇有好处的食物什么…… 徐绍这么做的时候并没有多想:一个姑娘家的,怀孕了身边也没个亲人,孩子的亲爹又死了,自己在用的这个身份,又就住在隔壁,,举手之劳的事情做一下无所谓的吧! 这天吃早饭的时候,徐绍看到了桌子上的黄雀酢,这东西也算是一道名菜了,工艺比较复杂,不是达官贵人是吃不起的,徐绍的觉得十分的爽口,于是吩咐青梅,“这腌雀儿味道不错,你回头装一盘子给翡翠送去!” 徐绍说完便低头继续喝粥,喝了两口才意识到青梅一直没有回话,便抬起头,便看到青梅一脸气鼓鼓地站在那里:“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青梅张张嘴又闭上,看了徐绍一眼,终究按捺不住自己的暴脾气:“咱们府里虽然不缺钱,可也不是这么糟蹋的!一碟子的黄雀酢怎么也值三五百文,特特的送去让人扔掉,也太作贱钱了!” 徐绍闻言一愣:“扔掉?”她先是有些疑惑,然后忽然反应过来:“你该不会是说,我过去送她的东西,都被她扔掉了吧!” 既然已经说出口了,青梅也就不遮遮掩掩了,她哼了一声:“怎么可能都扔掉呢?那件白狐皮斗篷可被她好好的穿着呢,只是但凡是咱们院子里搬过去的吃食,全被她扔了?这位赵细人想来是觉得我们,这些婢女都对她妒嫉的要命,全都胆大包天的敢在世子送她的吃食里头做手脚呢!好世子,你若是疼她,不妨亲手端了东西去呢?让我们这些人去根本就是糟蹋东西呢!” 徐绍没有接话,他心里比青梅的感觉也好不到哪儿去,任谁一片好心被人当做驴肝肺,都开心不了,何况这种□□裸的防备?他稍微一琢磨就理解了翡翠的想法,自己毕竟是个冒牌货嘛!人家担心的是自己鸠占鹊巢之后还会正经主人家的孩子不依不饶……果然是在和平的世界里呆久了,没有意识到他已经进入到了穿越事例中的典型性宅斗范本里。这并非他神经太粗,而是因为他确实还没有真正投入到这个身份上:虽然明知道很难逃离,但是他也从来没有真正把自己带入到“冒充晋王世子的男人”这个角色中,如果他是一个本土的普通人,现在一定会十分积极地投入到这个身份上--无论是享乐还是小心翼翼,都会用更认真的态度,去理解自己的身份。而对于徐绍来说,他首先是个穿越者,其次才是“冒充晋王世子的男人”,他缺乏的是对整个这个世界的了解,而非仅仅是对晋王府。 所以明明很聪明的他,在某些方面是迟钝的,并非因为愚钝,而是因为从来没有从某种角度考虑问题。比如,在与翡翠的关系上,他就犯这样错误。 徐绍想清楚前因后果,自嘲地一笑,“算了,青梅你也不用心烦,我以后不会再给她送吃的,总会有林娘子照顾,出不了大纰漏,由她去吧!” 青梅兀自生气,但徐绍已经不想计较这些事情了,这世界上不顺心的事情多了去了。要是每一件都斤斤计较,哪还有一天能开心的起来,罢了罢了随她去吧,有时间生这种气,倒不如多陪陪唐涵。 第三十四章 朔州的雪还没有化,而开封已经春暖花开了。孟端一大早醒来,洗漱完毕,吃了早饭,他便去住院给父亲和母亲请安。将军府的面积相当大,而孟端的院子又位于将军府的角落里,再加上他走的慢,一会儿逗猫,一会儿看鸟,走到地方足足花了一刻钟的时间。 走到母亲夏夫人的院子门口跟前的时候,请看到他的大哥孟翊迎面走出来,孟翊见庶弟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便问:“昨日没睡好吗?是不是又出去野了!”孟端笑道:“父亲回来了,借我一个胆也不敢出去鬼混呀!”孟翊似笑非笑的看看他:“我可没看出你哪里的很小了,哪怕装装相也好,别惹父亲生气。” 孟端期期艾艾的应下,孟翊这才放他进去。孟端站在门口,目送孟翊走远,嘴里啧了一声,继续吊儿郎当地往院里晃。当然,他的脑子没进水,走到正房门口便收起了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老老实实的请婢女通禀,片刻,婢女便传他母亲的话让他进去。 孟端规规矩矩地走进屋去,只见他的父亲孟珍正坐在嫡母夏夫人身边皱着眉,孟端老老实实地行礼,孟大将军没有理这个不成器的庶子,倒是夏夫人笑了笑:“三郎快坐下吧,可吃过了早饭?” 夏夫人只是随口一说,也没有哪个婢女给孟端搬凳子过来,,孟端自不会自讨没趣,行完礼只规规矩矩地垂首站在一边儿,等候父亲发话让他滚蛋。 孟端是真不喜欢父亲在家的生活,平日里嫡母是懒得管他的,他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只要别给嫡母添麻烦就行!可老爹回来了就比较烦人了,当然徐绍绝不认为他爹是关心他,所谓严父慈母绝对是扯淡,这二位一样不在意他到底能把日子过成什么样,只是孟将军毕竟是他的亲爹,自然比司徒夫人更在意儿子是不是丢了他的脸。 “我听说你最近又迷上了小倌?”孟珍沉着脸问。 孟端心道不好!怎么这个屁事儿让父亲知道了?稳稳心神,强撑着笑脸道:“父亲哪里得来的消息?我不过是跟朋友到楚馆里坐坐,哪里就迷上什么小倌了!” 孟珍冷笑道:“只是随便坐坐?哼,我懒得管你,你知道点分寸,莫要学那位晋王世子那般玩小倌玩到连新妇都不肯娶就行!” 尽管早知道父亲不会真的在乎自己,孟端的心里还是自嘲了一下:紧张个屁啊,还真以为父亲大人会像对待两位兄长那样因为他们早上起晚了读书不够用功这些小事儿而发飙那样对待自己?真是自作多情! 孟大将军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说完了也就忘了,扭头继续跟夏夫人说他的正事儿:“二娘的及笄礼你多费心,我正好能多呆几日,等二娘过完生日再走。” 孟端低着头看着脚尖,心里头嗤笑:什么及笄礼,说穿了就是招亲大会嘛!自己这个妹子绝代芳华,老爹这是准备把她卖个好价钱!小丫头整天鼻孔朝天,还真以为爹爹多疼她呢? 想到此处却又泄了劲儿,卖个好价钱又怎样?好歹人家卖的出价钱,自己只怕只能被当做库底儿贱价甩出去呢……还笑话别人呢,真是不知道怎么死。 孟端站在那里胡思乱想,听着父亲母亲说了一通废话,好不容易蹭到夏夫人开口让他离开,他忙不迭地告辞退下,慢腾腾地走出院子,然后飞也似地撒丫子跑了。 孟端一溜烟跑回自己的院子,在屋里绕了一圈儿,觉得家里实在无聊,便到后院牵了匹马,晃悠悠地上了路。 街上熙熙攘攘十分热闹,孟端东看看西看看,觉得骑在马上甚是无聊,索性下了马,牵着马一边溜达一边跟路边的摊贩杀价买东西:虽然是大将军的儿子,可是他人生的前十年过的称得上贫困潦倒,对市井生活非常了解。他手上的零花钱虽然不少,但也不是多到可以肆意挥霍的地步,因此日常开销还是蛮节省的,比如这会儿,他就用三文钱买下了一只开价五文的冻梨子,拿在手里哧溜哧溜地啃开了。 冻梨的样子实在称不上好看,味道倒是不错,孟端啃完了梨子,把梨核放到马的嘴边,这匹老马也不挑食,咔嚓咔嚓地咬了几口咽了,孟端叹了口气:“好马儿,等发了月钱,我给你买一筐林檎吃!” 老马打了个响鼻儿,正喷在孟端的脸上,孟端讪笑:“我保证这次说话算数!”话音刚落,老马又打了个喷嚏,孟端泪奔了:“老家伙你脾气也太大了吧!不就是上次失信了。你至于这样吗?我昨日才洗了头,洗头一次多辛苦你知道么!” 然后老马又是一个喷嚏,一旁卖梨子的小贩实在忍不住了,喷笑道:“这位小郎君,你家的老马该不是受风了吧?找兽医给他抓点药才是正经!”说着递了个长得歪瓜裂枣的冻梨过来:“我请老马吃个梨!” 孟端顿时喷了:“我刚才砍了半天价你都不肯五文钱买一送一,这会儿倒肯送我的马了,你这汉子忒不知趣了!” 小贩翻了个白眼:“一身绫罗绸缎的因为三两文钱跟我杀价,羞也不羞!我是看你家老马不容易……” 两个人正闲扯呢,忽然听到耳边有人在喊:“快闪开快闪开快闪开啊啊啊啊啊啊!!!”夹杂着人们的尖叫声跟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不等孟端伸头看个清楚,一辆马车已经冲到了近前。 我了个大擦啊!孟端吓得屁滚尿流,谁家这么缺德,拿飞云骢拉车!这马一匹得有千斤重,拉着车厢冲起来跟个飞天战车似的! 要说马车虽然跑得快,可毕竟是在大街上,从这头冲到那头,又有人们的惊叫声做预警,想要躲一边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偏偏孟端跟这个小贩整个儿俩侃仙儿,光顾着东拉西扯了,等听到动静的时候马车理他已经不到两丈了!孟端差点吓尿,想躲到一边去,扭头又看到自己耳聋眼花的老马杵在街心,只得拼了老命地去拽那马,谁知道这老马似乎还在因为林檎的事儿生孟端的气,十分傲娇地把头偏到一边去,压根不搭理他! 孟端差点疯了,眼见着那拖着车厢,高处自家老马足足半个身位的飞云骢已经带着车厢冲到眼前,一不做二不休,冲着自家老马的屁股就是狠狠的一脚! 老马吃痛,席律律一声大叫向前冲去,而孟端则顺着踹马的劲儿向路的另一边弹去,坐倒在地。 他这边刚坐倒,那匹大马便拉着车厢轰隆隆几乎蹭着孟端的脚底板奔了过去,孟端惊魂未定,向对面一看,自家老马安然无恙地甩着尾巴站在对面,他猛地跳了起来,大骂道:“谁家的车啊,这是疯了不成,闹市狂奔想进衙门……么……” 他的声音艰难地停住了,因为他看到那匹马已经倒了下来,从马车前头绕过来一个穿着青色衣服的小娘子,那小娘子手里拎着一把还在滴着血的匕首。 孟端吞了口口水,抻着脖子往前头看了一眼,只见那匹雄壮的飞云骢倒在地上,马蹄乱踹,脖子里汩汩地流出血来。他看看那青色衣服的小娘子,只觉得头皮发麻:我的大擦,这是谁家的罗刹? 穿青衣的小娘子走到孟端跟前,低头看了看他,冷冰冰地问:“你受伤没有?若受伤了,我赔你汤药钱!” 孟端原本被这小娘子吓的够呛,可一听她这傲气十足的语气,顿时也怒了:“我要是没有受伤的话,难道你就不用赔礼道歉了?好端端地走在路上,差点丢了命!你们的主人这么纵马奔在闹市里,完了就派个婢女出来放屁?” 孟端他一眼看出这小娘子虽然看着很威风,可这身打扮明显就是个侍女,故而说起话来毫不客气,再加上在市井中生活了将近十年,颇有些泼皮气质,一张口就带了些污言秽语,把那青衣侍女的脸色气的越发难看,她的眉毛刷就立了起来,正好发怒,却听得前头那辆马车里传来说话声。 “这位小郎君莫生气,我今日出门匆忙,没有多带几个护卫,马儿惊了没能及时拦下,吓到了不少乡亲父老,还差点伤了小郎君,这是我的不是!我的侍女出言不逊,也是我管教无方,小郎君便给我个面子,莫要生她的气……”说话的显然是个年轻的女子,那声音清脆动人宛如黄莺出谷,让原本一肚子气的孟端顿时哑了火,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呆了一呆才结结巴巴地说:“我没什么事儿,不生气。”孟端说到这里,到底按捺不住心中的渴望与好奇,轻声问:“请问小娘子是哪家府上的千金?” 孟端这话问的颇有些轻率了,车中的女子大概也没想到他会直接这么问,让一下,但还是答道:“我家住朱雀巷,这位郎君称我容三娘子便可!” 孟端闻听此言,顿时一惊:“小娘子是容司徒的千金?” 车中的女子道:“正是!请问小郎君府上是?” 孟端虽然习惯了吊儿郎当地自称“孟大将军家里的三郎”,可这会儿,这个称呼却少见地让他产生了微妙的羞耻感:正在跟他说话的,是与司马家的那位大名鼎鼎的司马千金起名的荣氏三娘,是整个开封最有地位的世家千金,是多少个贵族少年的梦中情人……而他是什么呢?是的,他的父亲是骠骑大将军,可那有什么意义么?他不过是一个奸生子,虽然入了族谱,但他的将来也不过就是被父亲随便安排个差事,然后娶个差不多的人家里不受宠的女儿,将来被赶出家门,运气好的话或许能分到一座小院子,然后凭着微薄的俸禄凑凑活活过上一辈子…… 孟端觉得自己有些矫情,收起心思抬头看看那辆马车,马车的帘子被卷了起来,但是里面还有一层纱幔,他看不清里面的人,但是他想象的到,里头的小娘子一定是绝代芳华:他见过与容三娘齐名的司马朝云,那绝对是个漂亮的惊人的小娘子,只是脾气太坏;而这位容三娘子与司马朝云其名,只是很少出头露面,据见过他的狐朋狗友说她容貌不在司马朝云之下…… 这么一个出身显赫又美丽动人的小娘子,偏还有这样的好脾气,老天果然是偏心眼的……孟端暗暗自嘲着,却还是硬着头皮报上了自己的大名:“在下孟端,家父孟平北……” 第三十五章 “原来是孟将军家里的三郎!”容三娘的声音依然平静,并没有孟端预想中的轻视:“我与府上的二娘见过几面,令兄妹长得很像。” 孟端心道,自家的那位千金若是听说有人说他俩长得像,只怕会不高兴呢!嘴上却油滑道:“可不是,三娘子果然目光如炬,大家都说我俩像一个娘生的似的……” 此言一出,站在一旁的青衣侍女的嘴角就抽了起来,见过脸皮厚的,但厚到这个地步简直叹为观止! 容三娘的态度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她简单地跟孟端又说了几句话,确认他身体没什么问题,又请孟端传话让她妹妹有空多到自家玩耍,便停下对话,把那青衣侍女叫到了身边,与她低声说了一会儿话,那侍女便又走到路中央,高声冲街上的摊贩道:“今日我家的马惊了,撞坏了大家的东西,我家三娘子体恤大家小本生意做的不易,待会儿我会留下来,翻东西被撞坏的都到我这里领个签子,明日到司徒府的后门门房领钱算作补偿,三娘子要我跟大家赔个不是。” 容三娘毕竟是司徒家的千金,尽管彬彬有礼,却也不会跟普通人打太多交道,所以除了跟孟端说了几句之外,其他事情都是由侍女转达的。街头的百姓也不觉得她架子大:这年头世家林立,像这样为了不伤人能让侍女杀了自家好马的千金贵人简直太罕见了好么! 容司徒位列三公,他家的女儿比公主也差不了多少,这街上的小贩儿原本就是些贱人贱命,平日里别说是被撞坏了东西,便是人给达官贵人们撞死了又能怎么样?无非是赔点钱罢了,只能对方道歉简直是天方夜谭。这会儿,司徒大人家的小娘子,自家的马惊了,自己个儿都吓得够呛了,还能想着咱这些小商小贩道歉,还主动赔钱,平头百姓还能说什么?有口齿伶俐的已经跪了下来,冲容三娘的方向喊起了娘子慈悲来! 孟端当然不会有这些小老百姓这么好哄,杀马什么的在他眼里不过是容家的女护卫为了保护主人的措施罢了!至于道歉,呵呵,容家一向最爱惜羽毛,惺惺作态什么的容司徒做的利索着呢!可即便如此,孟端也必须承认,这位容三娘比起他认识的其他世家千金们顺眼多了——尽管他还没见过容三娘的长相。 长相?孟端忽然有些好奇,与司马朝云齐名的容三娘是什么模样呢?正胡思乱想着,远处又来了一辆马车,看样式跟司马朝云的这辆差不多,孟端反应过来这是容家得到消息过来接人了,紧走几步,走到了容三娘坐的那辆马车的侧前方。他的时间赶的刚刚好,刚站住,另一辆马车便到了跟前,然后便有侍女们恭恭敬敬地请容三娘子下车。 孟端瞪大眼睛去看,只见一个披着浅紫色斗篷的身影娉娉婷婷走下车来,然后他心中暗骂:擦,下个车也要带个锥帽,简直—— 孟端的吐槽没法继续下去了,因为眼前你的女子伸手正了一下锥帽,正好轻风拂过,锥帽上的轻纱被飘了起来,一张美的让人移不开眼的面孔就这么突然地出现在了孟端跟前…… 那张脸,在孟端面前出现了统共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但他已经呆住了,他忍不住轻声吟道:“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容三娘冲孟端轻轻点头,抬步上了另一辆马车,马车慢慢远去,,留下孟端冲着车的影子发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美貌又如何?心动又如何?她是容司徒家的千金,自己不过是大将军的一个私生子!两个人的身份天差地别,人家再漂亮又关自己屁事儿?真是癞□□想吃天鹅肉! 想到此处,孟端自嘲的一笑,想起老妈马,慢吞吞地朝街的另一头走去。 与此同时容止潆,也就是容三娘,她坐在马车上向家里赶去。容止潆的脸色很不好,今天的事情明显不是意外,拉车的马不仅是名马,而且还是一匹上过战场的军马,这种马,哪里是那么容易惊的? 容止潆的父亲是司徒容正,荣正膝下四子三女,其中大儿子二儿子四儿子是夫人谢氏所出;而三个女儿里,则只有容止潆是嫡出……所以她虽然是家里最小的女儿,但实际上却比两个姐姐更有地位。父亲是容家的掌门人,权倾朝野,母亲是名门谢氏家的嫡女,容止潆的称得上极为高贵,再加上她本人容貌秀美,颇具才名,所以尽管还没行及笄礼,各路人马已经为她的婚事展开了一轮又一轮的厮杀…… 容止潆的家并不远,一炷香的功夫也就到了,她下了马车进了屋,赶紧脱下斗篷跟外衣,换上家里穿的日常衣服,急匆匆地赶向了母亲的院子。 谢夫人已经知道女儿出了意外,正略微有些焦躁地坐在胡椅上,看到女儿进来急忙把女儿搂到怀里:“三娘,你没事吧!” 容止潆轻轻点头:“母亲,我没事儿……只可惜父亲送我的好马,才下战场就丢了命!” 谢夫人闻言也沉下脸:“你放心,母亲一定把这事儿查出来,替你讨个公道!” 容止潆摇摇头:“这事儿不用查,明摆着呢!”她看向母亲:“这毕竟是女儿的终身大事,母亲何必瞒我?让我心里有个谱,以后再出门的时候也不会像今天这么莽撞了!” 谢夫人愣了一下,随即叹道:“我儿聪慧,母亲是不该把这些事情瞒着你,其实我觉得这件事情还没定下来,告诉你了反倒让你心烦。” 容止潆微微一笑:“母亲告诉我了,我心里也只是有个底儿,在外交际更注意些罢了,至于婚事能不能成那是另外一回事儿,没什么好心烦的,这种事本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总不会害我,我倒不用操心。” 谢夫人闻言笑了起来:“我的儿,你一向懂事儿,可这话却也说的不对全!虽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总归是要你心中有数才能过好,你自己怎能不操心?”她说着拉着女儿在床边坐下:“这件事情成不成,还得看陛下的意思,若是他死活不肯离秦王为太子,你爹又怎么会让你嫁去做个普通的世子妃?” 容止潆小声说:“普通的世子妃也没什么不好。” 谢夫人瞪了她一眼:“胡言乱语!秦王若是做不了太子,那他日后的日子一定好不了!秦王世子若日后做不了太子当不了皇帝,又怎么能配得上我的女儿?” 谢夫人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若是那样的话,还不如给你找个普通人家嫁了!其实你爹也不是很喜欢让你嫁到皇家,可是情况摆在这里,秦王没有母族,秦王妃的出身也是泛泛,对咱家来说,再没有比秦王更合适做太子的了!” 谢夫人这话说得不明不白,可容止潆哪里会不懂?容氏与司马氏掐了几十年了,如今争斗的程度早就进入了白热化,下一任皇帝的后宫显然已经成了他们争斗的战场,对于这种顶尖家族来说,送女儿进宫,从来都不是为了在后宫的荣宠,而是为了把未来的皇帝捏在手心,让她去做太子妃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她为未来的皇后,未来的太后,保证容家百年的兴旺,做不到这些,就是失败。 容止潆想到此处,默默地在心中叹了口气,虽然早知道自己的婚事一定是政治联姻,但是进宫什么的确实是她可以预见到的最糟糕的选择了,当然也不至于不能忍受,但想要想母亲这样过的相对痛快,绝对要比母亲辛苦许多。 虽然心中不是非常快活,但容止潆还是顺着母亲的话答道:“母亲,女儿明白的。”她虽然一向被父亲夸奖懂事识大体,到底还是年轻,做不到在亲娘面前还强撑着笑脸硬要谈自己不喜欢的话题,说完这句话便转了话题:“母亲,我听说二姐明日回来?好久没见二姐,好想她。” 谢夫人知道女儿不是很痛快,也没太在意,那条路何等艰难,女儿心里头打鼓是正常的,便也随着女儿的话头点点头:“昨日得到消息,她的船明日到。对了,你二姐夫的官位没了,你莫要去揭她的疮疤。” 容止潆有些不屑:“二姐夫那是活该!身为一地主官,连一点脸面都不要,官妓都敢碰!” 谢夫人斥道:“住口!这话别人说得,你说不得!你以为他丢了官,你二姐会高兴?一荣俱荣一损具损!你二姐夫再风流,只要他还是个官,你大姐姐就是官家娘子;可他不是官了,你大姐姐成什么了?平头百姓!” 容止潆抿抿嘴:“难道父亲还要帮忙让他重新做官不成?” 谢夫人哼了一声:“哪有那么便宜!一个破落户,靠着咱们家谋上了那样的肥缺,这才当了几日的官,就这么生生地打了二娘的脸。你爹的意思是看看他还有救没有,有的话,晾他一阵子再帮他在开封谋个官,这种蠢物也不指望他有多大出息了,好歹让二娘的脸面过得去也就是了;若是无可救药,那就让二娘回家,先当几日女冠,回头再找个像样的……” 谢夫人说到此处,怒气窜了上来:“我早说过这些平民出身的东西家教差,你三哥不信,非要梗着脖子说什么青年才俊前途无可限量……又说科举是大势所趋,让你爹摆个礼贤下士的姿态出来!呸!他自己要摆样子,偏拿亲妹妹当添头,要不是他俩同母所出,我早一巴掌糊过去了!” 容止潆轻声道:“三哥也是好意,谁知道二姐夫这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呢?平民出身的官员大多官声不错,少有纵情声色的,爹爹当初不也说二姐夫不错么。爹爹都能看差了,何况二哥呢……” 谢夫人听女儿柔声细语,气儿也慢慢消了下去,叹气道:“我也知道这个理儿,只是心里头闹腾的慌,你大姐二姐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可我什么时候亏待过她们?千娇百宠的养大了,本想着你二姐脾气不算好,嫁到高门大户只怕会嫌拘束,嫁个这样普通出身的自在……谁知道竟会出这种事儿,倒显得我这个嫡母对她的婚事不上心了。” 容止潆知道母亲是最要脸面的人,当日大姐结婚,她手上足足筛了数十个人选才定下来。大姐姐夫琴瑟和鸣过的十分美满,谢夫人颇为自得……到了二姐这里,她听了丈夫儿子的话让步了,结果这才成亲几天啊就出了这种事儿,简直是活活地扇谢夫人的脸呢! 容止潆又劝慰了母亲几句,便告辞离去,她慢慢地走到门外,抬头看看略微阴沉的天色,口中轻吟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然后她自嘲地笑了笑,慢慢地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第三十六章 朔州,晋王府: 天气逐渐暖和了起来,外面的雪开始化了,在晋王府蹲了四五个月的邱应终于盼到了雪化,忙不迭地带着随从们向晋王告辞,踏上了归途。当然,临走前也没忘了跟徐绍这个,新天朋友依依惜别一番。 而唐涵到底还是知道了徐绍的好心被当做驴肝肺的那件事儿了,他比徐绍生气多了,闻言就摔了筷子:“贱婢!以为天下人都跟她一样长了一副肮脏心肠呢?真是不知好歹!” 徐绍心里原本还有些不舒服,一看唐涵这般表现,心里那点仅剩的不快也烟消云散,:还有什么可生气的呢?比起去关心那些不会领情的人,好好地让在意自己的人快乐起来才是正经吧! 想到此处,徐绍笑吟吟地对唐涵道:“这不是挺好的?她若是对我万分领情,只怕你才要生气呢!” 唐涵哼了一声,脸上的表情总算放松了些,他叹了口气:“话虽如此,等孩子生下来,世子还是不能放手不管的,总不能让她们把这孩子教的不把你当父亲啊!” 徐绍笑到:“我本就不是一个孩子的父亲,随便她们啦!” 唐涵摇摇头,轻声道:“人无伤虎心,虎有吃人你意!孩子小的时候还好说,可长大了之后呢?你觉得,对于那位赵细人来说,是做世子的一个不受宠的侍妾好,还是做未来的晋王的母亲好?你不好好的教那孩子,回头就会被吃掉呢!” 徐绍苦笑道:“我便是想教那孩子,也得有这个机会呀!翡翠跟林娘子不足为惧,可只怕便是大王,也对我不放心的!说白了,就是麻杆打狼两头怕,” 唐涵听到此处也没辙了:“你这日子过得可真是憋屈!明明是个滥好人,偏偏没人信……” 徐绍握了唐涵的手道:“你信我就好!” 唐涵哼了一声:“我信不信你有什么重要的么?我在这里,又没法长了翅膀飞了去……好坏都在你一念之间,你跟我矫情什么?” 徐绍的摇摇头:“不,这很重要。阿涵,你知道那种感觉么?孤单……就是孤单,阿涵,我的身边只有你的,你认为我是什么样的人这一点很重要。” 唐涵翻了个白眼:“知道了知道了,你不就是个滥好人么,我还能当你是什么,傻得要命,烦死……”他话音未落就被徐绍吻住了嘴,两个人滚到了床上,唐涵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徐绍的脑袋推开:“你差不多点,白日宣淫,像话么?” 徐绍笑嘻嘻地说:“哪有宣淫?我就想亲你一口,谁知道你就倒床上去了?” 唐涵怒道:“没这个意思那就滚下去!”说完了也觉得似乎哪里不对,赶紧补充道:“坐到边上去,好好说话!” 徐绍也只是开个玩笑,闻言乖乖地坐到一边儿,继续跟唐涵聊天:“阿涵,你说谁能当太子啊?” 唐涵想了想:“齐王吧!” 徐绍有些意外:“为什么不是秦王?齐王非嫡非长……” 唐涵翻了个白眼:“换了你,家里有心爱的小老婆跟小老婆生的儿子,别人却非要让你把家产传给你当年无意中睡了的一个婢女的孩子,你乐意不?世家固然势大,但秦王混到快四十岁还没当上太子,陛下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徐绍皱眉道:“可是世家大族们更喜欢秦王……” “他们喜欢有个屁用!”唐涵冷笑道:“当初就秦王一个长成了的皇子的时候,他们也没把秦王捧到太子的位置上去,现在齐王楚王豫王三个在那里虎视眈眈,世家?世家难道是一块铁板?另外三位皇子的背后哪个没有世家的影子?反倒是秦王不得不想尽办法的拉拢大世家。” 徐绍叹道:“你懂得可真不少,倒比我明白。” 唐涵看向窗外:“我不懂什么朝廷大事儿,就是那拿一般人家的情况打个比方,实际上到底会怎么样谁知道呢?反正管他谁当太子,你老实呆在这儿就行了!” 徐绍点头:“是啊,熬过了这阵子再说,对了,天气越来越暖和了,过几天我带你到山上玩儿?” 唐涵抿了抿嘴,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你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阿绍他葬在哪里?我想去看看他。” 徐绍愣住,这阵子他跟唐涵朝夕相处耳鬓厮磨,已经把对方当做他真正的恋人了,这会儿唐涵忽然提起另一个徐绍来,他才蓦地想起来:唐涵其实是被迫留在自己身边的…… 好吧这个问题多想就真的矫情了,两个人已经是这个关系了,活人跟死人吃醋最没品了,而且自己占用了另一个徐绍的身份,去拜祭他也是应该的,而且……他也应该跟晋王有个交代。 第二天,徐绍让人把胡硕请了过来,提出要去拜祭一下徐绍,胡硕像见了鬼似的看他:“你要带唐涵去拜祭世子?你这心可真够宽的——你这是动了真心?” 徐绍苦笑道:“便是没有唐涵,我也要去看看他的……刚来的时候什么都不熟悉,也不敢招惹你。如今大家这么熟了,说实话,我是真的觉得占了人家的身份,总要给人家一个交代……再说了,还有大王这边,就算没法把他藏到皇陵里,总要让他体面一点吧!” 胡硕越发惊讶,对着徐绍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了一番,最后叹了口气:“你人品比那位世子好。”说到这里摇摇头:“你那小糖儿简直眼瞎,在你身边还惦记那位,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徐绍笑笑:“他眼睛不瞎,如果是我的话肯定没勇气跟他私奔。” 胡硕翻了个白眼:“说白了就是把觉得傻子更真心呗!亏你这么惯着他,算了算了,你要安心,那就给你个安心。我明日带你过去看看!” 徐绍听胡硕答应,也大大松了口气,他是真有点担心对方断然拒绝的。说起来,过去的徐绍院子里的下人几乎都是胡硕下令杀掉的,但大概是因为不是亲眼所见,所以徐绍对胡硕并没有很深的畏惧;倒是贺年,因为在徐绍面前亲手杀了小莲,所以徐绍对他十分厌恶,虽然表面上维持了还算平和的态度,但是能不跟他打交道尽量不跟他打交道。 徐绍也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对,这俩人说穿了没啥区别,都是侩子手,他明白这俩人做出种种都是为了自保,但杀人就是杀人,无论冬季是什么,无辜的人死去了是现实。而另一方面,不管是亲手杀人还是让别人杀人,都是杀人,自己也不该因为没亲眼看到胡硕亲眼杀人产生他这人不坏的感觉…… 可人的感情就这么微妙,徐绍还就是觉得跟胡硕打交道比跟贺年打交道安全。而事实也确实是这样,跟胡硕认识的时间久了,他发现胡硕是个真正的聪明人,聪明人是懂得让步的,这也是他为什么他宁可跟胡硕商量这件事儿而不是找直接经手人贺年的缘故。 徐绍是在山上死去的,当时贺年他们原本把尸体原地草草掩埋之后,想的是先装作没追到人,然后再想办法,后来发现了长得跟世子一模一样的徐绍,就赶紧把徐绍带了回去。后来还是胡硕觉得这事儿不是很妥当,又让人带了棺木过去,将世子挖出来重新葬了。 但即便是重新葬了,这位昔日的晋王世子的坟墓也称不上体面,毕竟他名义上没有死,这里埋着的能且只能是一个无名氏,所以坟墓前甚至没有墓碑,更不要说那光秃秃的土坟包,以及周围荒凉的模样了…… 徐绍不是古人,没有跪拜的习惯。这种场合,他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他一样一样地把祭品从篮子里拿出来,才发现周围安静的厉害,扭过头,才发现唐涵站在他身后一动不动。 徐绍以为他会哭,可唐涵却只是一脸茫然地站着,好一会儿,他似乎才意识到徐绍在看着他,他测过连看看徐绍:“阿绍就在这里?” 徐绍点点头:“嗯,刚才贺年说,他就在这儿。” “哦……”唐涵轻声应了一声,然后往前走了几步,他似乎想说点什么,可是接连几次张开嘴,嘴里却没有发出半天声音,他就那么呆呆地站着,徐绍见他情绪不对,便轻声对他说:“阿涵,你想哭,就哭出来吧!” 唐涵茫然地转过头来看向徐绍,然后又扭过头看坟包,徐绍见他这样,索性先不管他,自顾自地站到唐涵一旁,对着前面说起话来。 “我叫徐绍,跟你同名。我知道你可能生我的气,因为我占用了你的身份……可是你看,这也不是我情愿的,如果我可以选择的话,一定让自己落到更远的地方……我们两个都是倒霉鬼,你也好,我也好,都一样。” “我今天过来看你,回去以后会告诉你爹爹我看过你了……还有啊,你大概有了一个孩子,男孩儿女孩儿不一定,不过不管男女,我都会尽量照顾好他的,虽说孩子妈好像没兴趣让我照顾。” “你要是穿越到别的世界的话,抽空给大王托个梦,给阿涵也托个梦,他们都很想你……” “我跟你不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要不还是让阿涵给你说吧!阿涵,阿涵……” 徐绍扭头看唐涵,却发现他已经跪在了地上,一手拿着一斛酒,另一手端了杯子,倒满了一杯,洒在地上;再倒满了一杯,又洒在了地上;又倒满了一杯,再次洒在了地上—— “对不起。”徐绍听见唐涵轻声说:“对不起,我答应过你会陪你一辈子,我失信了。” 第三十七章 自始至终,唐涵都没有流一滴眼泪,徐绍有些纳闷,但又不好问。两人坐在马车上往回走的路上,眼见着快到王府了,徐绍终于忍不住了:“阿涵,你想哭就哭出来啊!” 唐涵看看他:“再等等……” 徐绍愣了一下,却听唐涵慢悠悠地说:“等我回去再哭,离他远一点再哭,本就失信了,在他面前哭,他肯定觉得我假惺惺……” 徐绍不知道怎么劝他才好,挣扎道:“可你对他的感情是真的!” 唐涵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徐绍的话:“他尸骨未寒我就跟你睡了,真不真的说起来也没意思,我就想看看他,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地跟我说话!” 徐绍猛地抓住唐涵的肩膀:“我也不想小心翼翼地跟你说话,可我烦死了你这样子!不就是跟我睡了么?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的?你不是挺大方么?怎么对着他就心虚了!他已经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活人要为死人守着的想法本就可笑至极!活着的时候对他够好就行了,他活着的时候你眼里心里都只有一个,倒是他闹出个私生子来,你有什么不敢哭不敢见他的!你不是也说了,你想活着,想活这有什么错?有什么错?你不是早就想明白了么?怎么一到他跟前就这个样子?” 徐绍搞不清自己为什么发火,他知道自己应该好好去劝唐涵的,可是一见到唐涵那副破罐子破摔的口气就觉得憋闷的厉害。他心里隐隐明白或许他是在吃醋,可是明白归明白,却依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表现。 而唐涵的心情同样焦躁的很,他伸手拽开徐绍的手,冷笑道:“你又生哪门子的气?我哭了你未必高兴,我不哭你也要挑事儿!简直没事儿找事儿!” 徐绍被噎的够呛:“我劝你放下,想让你开心点,怎么就成了没事儿找事儿?” 唐涵尖声道:“让我哭一场是让我开心,你脑袋有毛病还是我有?只要跟你想的不一样你就受不了么?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徐绍怒道:“什么叫得了便宜卖乖?你是便宜么?你觉得我是图了占你便宜的心思才跟你一块儿的么?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 两个人的感情其实是不错的,但是因为相识的缘由太糟糕,所以两个人的心里一直都有疙瘩,这并不是有谁小心眼的问题,而是事实如此很难绕过,比如对徐绍来说,虽然不愿意做个爱吃醋的人,可是唐涵愿意跟另一个徐绍一起死,跟他在一起却是为了活下来……而对唐涵来说,他心里头怀着对另一个徐绍的歉意,又总觉得自己跟现在这个许绍颇有些投怀送抱的感觉,不知不觉就敏感起来…… 要说这些问题真的没办法解决那也不至于,只是需要时间,慢慢的水磨功夫,时间长了,两个人的感情深厚起来,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也就不算什么了。只是他们所处的环境,乱七八糟的事情啊一大堆,更别说两人处境甚至称不上安全,在这种情况下,人本就容易暴躁,小事情闹成大矛盾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莫名其妙地闹了这么一场,徐绍连着四五天都没有去唐涵那里过夜,他本就过的压抑,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心情暴躁到极点。院子里的侍女们整日提心吊胆,生怕一不小心就踩了雷——院子里出了青梅黑豆两人,全员都被徐绍训过了,最倒霉的已经遭受到第三轮打击了。 冷战持续到第五天,徐绍的心情已经暴躁到了极点,一大早起来,他结果接过递来的衣服,便觉得十分的不满:“哪里弄来的葱心绿!换一身!” 青梅看了他一眼:“世子想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徐绍道:“我的衣服不是你管么?倒来问我!” 青梅立刻把手上的衣服扔到了床上:“我这不是挑好了?” 徐绍火了:“我才说了我不想穿这个!你是聋了不成?” 青梅冷笑道:“我拿了绿色你说葱心绿,我要拿了黄色只怕世子还要说是屎黄色呢!等了好几天了,可算轮到我头上了,总归都是要挨骂,世子直接骂了不就行了?何必再折腾我去找几遭衣裳!” 徐绍被她给气乐了:“统共还没去换一趟呢,你就先急了,这脾气竟比大户人家的小娘子还要大几分!黑豆前几日才让你收收脾气,你答应的好好的,转眼就又这幅德行,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青梅哼了一声:“我就是朽木了又如何?这院子里不肯做朽木的一大把,还不是各个给骂的灰头土脸?一天一天的谁都没胆儿往您这儿凑,到最后总要我跟黑豆姐姐挡枪……世子若是看我们这些人不顺眼,去西跨院找那位懂事儿的啊!何必整日横挑鼻子竖挑眼!” 徐绍给气笑了:“说了半天,你是给他打抱不平来了,够义气!你这么闲,不如自己去陪他好了!” 说话间黑豆走了进来,一进门便冲徐绍道:“世子,该起床了,今天天气好得很,不如到外头走走去!”说着就像没看到俩人吵架的情况一般,走到跟前提起放在床上的那套绿色衣服笑道:“哎呀,这身衣服做好了啊!三月就该穿这样鲜亮的颜色!刚才我从东跨院那边路过,正看到小唐也穿了一身绿,只是比这个浅些,站在刚发芽的柳树跟前儿,好看的很。” 伸手不打笑脸人,绕是徐绍一肚子的气,看着黑豆一脸的笑容也说不出什么了,狠狠瞪了青梅一眼,还是乖乖穿好了那身葱心绿,也没心情吃饭,直接就跑去跟晋王跟晋王妃请安去了。 这边徐绍出门,那边黑豆就发飙了:“你是疯了还是怎地?这是帮他还是害他!世子脾气好,你还就真当他是普通人家的小郎君了?真把他逼到西面那位的院里,你看小唐还乐意理你么!”说着不等青梅解释,转身就出去了。留下青梅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使劲儿跺跺脚,也气呼呼地摔门出去了。 这阵子晋王对徐绍的态度还不错,不像过去那样总是让他吃闭门羹,隔三差五也会见见他。今天晋王显然心情不错,徐绍过来之后,他让人把徐绍带了进去。 徐绍自从拜祭过另一个徐绍之后,还是第一次见到晋王,他一进门,便对晋王道:“父王,我有事儿跟您讲。”说着扫视了一圈儿晋王身边的侍女。 晋王摆摆手,侍女们鱼贯推出,徐绍往前走了几步,跟晋王提起了自己扫墓的事儿:“我去山上看过他了……” 晋王楞了一下,抬起头,徐绍不忍看他的眼睛,低头看着脚尖,迅速地说道:“墓地很简陋,但四周的视野非常开阔,我觉得他应该喜欢那种敞亮的地方……回头再把墓地修一修就更好了。” 晋王终于意识到徐绍说的是什么事儿,他的声音有些颤:“好好的你怎么想起去看他?胡硕竟也肯带你去……” 徐绍笑了笑:“他有什么不肯的呢?杀人不过头点地,只要我乖乖地演好这个身份,便让我看一眼又能怎样?其实大王也早知道他葬在哪里吧?只是不方便去看。” 晋王轻轻点头:“是,我早知道。可刚得到消息的时候我就病倒了,后来天寒地冻的也不方便出门,我倒是想让人把他重新安葬,又怕惊到了胡硕他们……我这身份,到没有你做事方便。罢了,回头你去帮我盯着点,把墓地修整修整,你说的没错,我也觉得那地方挺好的,清静宽敞,就是稍微寂寞了点,不过也没什么,待我百年之后,你帮我在我跟他母妃的墓旁点个穴,把他安置进去也就是了,他不用寂寞很久的。” 晋王的语气轻描淡写,听不出有什么悲痛或者别的感情,徐绍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大王,您不止世子一个儿子的!何必这么心灰意冷!” 晋王看看徐绍:“我让人把你的那个小糖带走,赔你十个美少年,可好?” 徐绍顿时卡住,再看晋王,却见这位看起来已经相当苍老的父亲,到底没把什么做父亲的不能偏心太过之类的话说出口……这世界上哪里有真的能做到一碗水端平的?说实话,就徐纹那个模样,晋王不喜欢他也正常,九岁的孩子连三字经都背不好,只要一离开晋王妃的视线就各种混账,在晋王府呆的久了,徐绍对徐纹的了解越来越多,这孩子绝对不像黑豆说的那样只是嘴巴坏一点,根本就是个经典熊孩子好么? 父母爱自己的孩子是天性什么的,这话也就是糊弄糊弄小清新,不喜欢自己孩子的爹妈多了去了,喜欢这种事儿,真不是别人能够勉强的。 心情抑郁地离开晋王的院子,徐绍朝晋王妃的院子走去。迎面正看见徐纹走来,徐纹冲着徐绍笑道:“听说大哥院子里那个小唐惹大哥生气了?大哥若是不喜欢他,把他送给我做书童如何?” 徐绍站住,皱着眉毛看着徐纹:“阿纹,小唐是个人,不是可以送来送去的物件儿。” 徐纹呵呵一笑:“大哥说这话就没意思了,你连个招呼都没打就动了我院子里的侍女,还白赚了个孩子,我不过是要个书僮而已……罢了罢了,看来着小唐确实是大哥的心头肉,全当我没说!”他说完便笑嘻嘻地走开了,留下徐绍站在那里闹心,他越发理解晋王:这么个货,换他是当爹的也够呛喜欢得起来,区别在于如果是自己的话,一定在这孩子变成这样之前就狠抽几顿把他抽回来!! 第三十八章 徐绍到底还是先服了软,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活了二十几年的人,哪里有脸就真的跟人家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较劲到底?其实徐绍非常怀疑自己的脑子是不是因为身体变年轻了也跟着变得冲动幼稚了,他过去谈女朋友的时候,遇到的比这次的事儿跟气人的多了去了,大部分时候他不都忍了?这回的事儿,比起他过去那个各种作妖的某人女朋友,简直不能更小意思了,自己怎么就这么生气呢? 不过这会儿研究自己的精神状态没啥意义,闹腾好几天了也差不多了,这可不是他过去的世界,闹的没意思了大不了一拍两散,他跟唐涵根本就是被捆在一起的,他自己还好,可对唐涵来说这辈子可真是这辈子都没机会找别人了,这种情况下自己还欺负人家,那就太没意思了。 想想自己那个糟心的名义上的弟弟,再想想也才十五六岁就经历了这么多倒霉事儿的唐涵,人跟人真不能比!这么想着,徐绍捧着一兜子树上才接的青杏,溜溜达达地朝东夸远走去。 唐涵住的院子不小,但统共也就他一个半吊子主人,所以伺候的人也不算多,两个屋里伺候的侍女跟两个扫地丫头而已,所以并没有专门的人看门。徐绍一路走过去,连个打招呼的都没碰到。 徐绍估计这这个点儿丫鬟们应该是去厨房拿饭去了,想着直接溜到唐涵那里给他一个惊喜好了,便蹑手蹑脚地朝他卧室走去,走到门前刚想推门进去,却听到里头传来女孩的笑声,那是青梅的声音:“是么?我也喜欢登北楼的景致,站在上头,整个朔州城尽收眼底,整个人都敞亮了起来……。” 唐涵的声音也带着笑:“尤其是春天最好看,桃红柳绿的,不像别的季节就那么一种颜色。” 唐涵情绪显然不错,跟平日里与徐少说话的语气完全不同,全然是少年人的轻快,徐绍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转身走了出去。他身后虚掩的门里传来唐涵隐隐绰绰的声音:“哦,那你妹妹一定长得跟你很像了。” 徐绍加快了脚步,匆匆离开了那个院子。 徐绍觉得自己的心里忽然有些乱:如果说自己是天生的双性恋只是最近才发现,那么唐涵则可能是被迫掰弯的吧?或许他心里头更喜欢姑娘?又或许即便是跟另一个徐绍在一起,也只是因为他没可能与一个姑娘相爱?他可能……更喜欢姑娘? 徐绍知道自己真的是胡思乱想,唐涵只是跟青梅说几句话而已,自己这个飞醋吃的实在是莫名其妙,但是这样的念头一但冒出来,那就无论如何都小不下去了去:或许他更喜欢女孩子,或许他心里更喜欢青梅这样的小姑娘? 徐绍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睡了。 正睡的香,忽然觉得胸口发闷,这忒玛的是鬼压床了还是咋的?徐绍心里头挣扎着想着,然后他听到唐涵怒气冲冲的声音:“黑豆说你带了一堆的杏儿给我送去,你送到哪里去了?” 徐绍猛地睁开眼睛,发现唐涵正坐在他的肚子上,然后他又觉得脸上发疼,原来是唐涵伸手死命地拽他的脸皮:“你把杏儿送到哪里去了?” 徐绍猛地做了一来,反手讲唐涵推倒在床上:“你七八天都不搭理我,现在就为了几个杏儿过来掐我?有良心没有?” 唐涵哼了一声:“连几个杏儿都要独吞,你的良心呢?” 徐绍怒道:“谁独吞杏儿了,那不是在桌子上放这么?你要吃赶紧拿走,都快放蔫吧了!” 说到这里到底有些泛酸:“拿去跟青梅一起吃哦……” 唐涵被他压在床上,气的直翻白眼:“这又关青梅什么事儿?连自己侍女的醋都吃,你这还是个世子呢!” 徐绍嘟囔道:“反正又不是真的,我看你跟她说话倒比跟我说话快活!!” 唐涵骂道:“因为跟她说话不用担心她胡思乱想!你那个小心眼比针尖还细!”他说着推着徐绍坐起来:“青梅特地过来哄我,让我早点找你和好,你还疑她,她要是知道准觉得自己一片好心被你当做驴肝肺!” 徐绍搂了唐涵道:“你休装,当我是瞎子?她哄你跟我和好,还不是为了你过的好些……为了你,不止一次顶撞我了。我刚才想呢,要是你能够自由生活的话,她肯定是个很适合你的好妻子!” 唐涵冷哼了一声:“适合个屁!我不喜欢她的话,她嫁给我难道能开心?她现在也就是青春年少,见到漂亮少年就上了心,过几年自然就知道自己喜欢我这种人有多蠢了。” 徐绍呆了呆:“你何必妄自菲薄?” 唐涵抓抓头发:“不妄自菲薄又能怎么样?回头你找机会训斥她几次,让她少往我这里跑!” 徐绍道:“凭什么我做坏人?” 唐涵冷笑道:“难道让我做坏人?我干嘛要去伤个喜欢我的姑娘的心?反正你是世子,不怕得罪人,去吧去吧赶紧去,搞定了咱们都安心!” 徐绍一脸无语:“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他说到这里,忽然笑了起来:“所以咱们这是和好了?。” 唐涵哼了一声:“谁跟你和好?看着你就烦!”他说着伸手去拽徐绍的脸颊:“一个冬天,脸胖了一圈儿,你再这么吃下去脸上会起疙瘩的!” 徐绍满不在乎地说:“不会,我青春期吃多少都没起过青春痘的。”他说着也深手摸摸自己的脸:“不会真胖了吧?” 两个人趴在床上开始东拉西扯,正好黑豆推门进来,见状叹气道:“这是又好了?晚上在这屋跨院那边摆饭?” 徐绍笑道:“不必,就在这屋吧!”说着转头看唐涵:“偶尔也在我这里住住吧!” 唐涵笑笑:“随你的便!” 黑豆让人去厨房传饭,觉得身上有点凉,就想着回房添件衣服,回到屋子里,正看到青梅对着镜子发呆,见她进来,问:“世子跟唐郎好了?” 黑豆点头:“好了!”她说完走到青梅跟前,轻声道:“他们好了,可是你却没有好。” 青梅道:“我有什么好不好的!” 黑豆叹息道:“我说过你好几次,你说你改,可我看你却越陷越深了……青梅,你该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青梅猛地站了起来,转过身面向黑豆:“什么深不深可能不可能的?我竟不懂姐姐说的什么话!姐姐能跟他说话,我就不能么?姐姐能帮他一把,我就不能么?” 黑豆静静地看着她:“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青梅,你骗的了别人骗的了自己么?别说我了,只怕世子都发现了……世子是个好脾气没错,可你想想,换了随便别的随便哪个人做你的主人,能容得下你这份心思?要换了旁人,莫说容下你这份心思了,你的命恐怕都要给你玩没了!” 青梅脸色惨白,往后退了几步,腿撞到凳子上,然后她猛然坐到椅子上,然后呜呜地哭了起来:“我也没什么痴心妄想,不过是能帮他的时候帮一把?这都不行么?” 黑豆走到她跟前,拿了手帕给她擦眼泪:“没什么不行的,世子宽厚,不会计较这点事儿。可是难道你就要这么下去么?小唐是个聪明人,只怕早就发现你不对了,你觉得他心里什么滋味?你再不收收心,只怕像现在这样随便跟他说说话都做不到了!” 青梅坐在那里,眼泪滴滴答答地流着,闷闷地不肯接话,黑豆也不催她,又塞给她一块儿帕子,扭头拿了抹布擦桌子,擦椅子。屋子里安静下来,好一会儿,青梅才轻声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以后会少跟他说话的。毕竟,我是准备在王府过一辈子的了……” 她说到这里,自嘲的一笑:“前日回家,我娘说让我问问府里还买人么,我妹妹过几年到了嫁人的年纪了,可是看看村里那情况,能找到什么好人家?还不如到王府里,起码衣食无忧的……我不止为我自己,还得给妹妹留后路呢,哪里能任性?” 黑豆长出一口气:“你想明白就好!你妹妹的事儿早点给世子说,最好也能到咱们院里,世子脾气最好不过,你们姐妹凑到一起也有个照应!” 青梅叹了口气:“怕是很难的,世子这里不缺人,而且我想着让她去别处吃点苦也好,一进府里就在世子这边话,早晚养成不知深浅的脾气就糟糕了。算了算了,我也没资格说这些,自己还不是没深没浅?过阵子再说吧,起码先把这事儿晾晾……” 黑豆叹了口气:“是啊,晾晾吧!你莫要像上次那样,前脚答应我少跟他来往,后脚就又忘了……” 青梅轻声道:“你放心,这一次,我便是死了都不会忘的。” 第三十九章 谁年少的时候不曾做过一两件丧心病狂的蠢事儿?比如因爱情而死的晋王世子徐绍,又比如说了几次放下却依然恋恋不舍的青梅。 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心中的感情再纯粹不过,身份地位全放到一边,甚至不需要太多的接触,可能因为对方一个浅浅的微笑便坠了进去,再也出不来。 这会儿,青梅想着自己既然应下了黑豆再不想唐涵,那是一定要做到的,可另一个声音却在她心里喊着:“散也要有个好散,总要再细细地看他一次才对啊!”倒也并非出尔反尔,便是在徐绍的那个年代,多少人分手都要正经地说声“再见”?便是结束一段暗恋也要偷偷看着对方想着“从此以后”呢…… 青梅七岁被父母卖进晋王府,虽然已经在晋王府当了七八年的侍女,可实际上也不过就是十五六岁的少女罢了!她喜欢上唐涵已经不是一天两天,这会儿逼着自己再不想他,却还是挣扎着想要看他一看…… 这么想着,她鬼使神差地又走到了唐涵的院子里,正看到唐涵躺在树下的藤椅上,树上的桃花飘飘洒洒地落了下来,散的他满身都是,有几个花瓣落在他的脸上,衬得他越发的面如桃花俊秀无比。 青梅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狠下心来,转身便想要离开,却正好看到唐涵的侍女红花走了过来。 红花手里捧着个木头盒子,看到青梅赶紧打招呼:“青梅姐姐过来了?可有什么事情?” 青梅摇摇头:“没事儿,我就是过来看看!” 两人的声音惊动了唐涵,他睁开眼,懒懒地朝两个女孩子看了看:“青梅姐姐过来了啊!快坐,红花,你手里拿的什么?” 青梅没有坐,扭头冲唐涵道:“我看桃花开的好,所以过来看看,看完了,这就走,不坐了。”红花则接着她说道:“方才出去,正好看到二郎,二郎说才得了块儿玳瑁,自己用不上,估摸着世子也不缺这个,让我捎给唐郎。” 唐涵皱皱眉:“我只见过二郎一次,他怎么想起给我送东西了?” 红花笑道:“谁不知道唐郎是世子心尖尖上的人?王妃每次给世子送东西都想着专门为唐郎留一份,二郎是世子的亲弟弟,借花献佛也没什么稀罕的。” 唐涵道:“你拿来我看看!” 青梅本来是要走的,闻言却站住了,她皱了皱眉毛:“唐郎还是小心点吧!二郎是最爱恶作剧的,他哪里是喜欢给人送礼物的人?前两年说是送小玉一只宫花,打开了里头却是个蜘蛛,把小玉吓得哭了半天!” 唐涵哈哈笑道:“他若是拿吓唬女孩子的东西吓唬我,那可就动错脑筋了!我没那么胆小。不过还是算了,把这东西直接放到柜子里去,莫要管他就是了!” 红花本来高高兴兴地拿着盒子过来,结果却被这么一番打击,很是有些郁闷,闻言哼了一声:“二郎跟自己的侍女开个玩笑,也没啥大不了的,总不至于跟世子身边的人也玩这套啊!不看看东西,万一二郎问起来多,唐郎怎么答?就算里头不是好东西,也得打开看看啊,真是蜘蛛什么的在里头捂死了岂不是要臭掉?” 唐涵听了笑笑:“你说的也是,那就拿过来看看,小心点,别让虫子咬了去!” 青梅本来要走,这会儿算是走不出去了,她心里头莫名地觉得有些不安,便也跟着红花走到唐涵面前放着的条案跟前。 红花笑嘻嘻地说:“咱们瞅瞅里头是多大的一个蜘蛛!”说着便啪地一下打开盒子。 除了青梅,其实红花跟唐涵虽然嘴上说着要小心,可其实都不太紧张的:一个小孩子,最多也就是搞个恶作剧吓唬人一下,能有多可怕呢?所以两个人即便做了防备,心里头想的也是:“要小心,别被它吓到!”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却大大出乎两人的意料,盒子一打开,忽然一条绿影直冲着红花弹了过来,红花下意识地伸手一挡,再一甩,那绿影便被甩到了唐涵的脖子上。 唐涵被冰冷的触感吓了一跳,紧接着红花大喊了起来:“蛇啊啊啊啊啊!!!” 以唐涵的生活经历,哪里碰过蛇这种东西,闻言顿时僵住,站在那里冷汗都要下来了:“它,它是活的?” 红花抬眼看到那蛇吐着芯子,芯子在唐涵的腮边转悠,腿都吓软了,尖叫一声冲出去:“来人啊,有蛇,有蛇啊!!” 唐涵看着红花一溜烟跑出去,十分僵硬地转脸看向青梅,只见她脸色发白地盯着自己,唐涵正要开口,却见青梅猛地冲他伸出手来,接着一拽,唐涵只觉得脖子上滑腻的感觉忽然被抽走,接着青梅便把猛地一甩手,然后没有半点迟疑,拎起桌上的木盒子便朝地上砸去,砸在地上又踹了几脚,这才停下动作,喘着粗气道:“唐郎,没事儿了!” 青梅说着话,伸手拿了帕子想去擦脸上这一会儿冒出的一层汗,冷不防却被唐涵一把抱住,然后唐涵发出比刚才红花更大的尖叫声:“来人啊,快叫大夫!青梅被蛇咬了!!” ************************ 屋子里人来人往,大夫正乱七八糟地一边擦汗一边跟徐绍解释:“回世子的话,非是小人故意推脱,只是这种蛇毒性太大,又拖了这么半天,实在是回天乏力啊!” 徐绍脸色铁青,一巴掌拍在扶手上:“真的没别的办法?不是说被蛇咬了实在不行可以靠截肢之类的办法么?哪怕让她丢掉一条胳膊呢,只要能救回来,我养她一辈子!” 大夫苦笑道:“确实有这个说法,可这毒也不是蹲在一个地方不动的,这蛇毒的很,便是咬在手指头上,也起码要剁了一只手才保险。像这样咬在胳膊上,又没有及时医治,蛇毒早就蹿的满身都是了,小人真的没办法啊!” 徐绍伸手捂了额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转过头看向唐涵,只见唐涵呆呆地坐在床边,握着青梅的手只是哭,而青梅脸上一片青气,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他心中难受,咬着牙问:“你能不能让青梅醒过来,让她说几句话?现在去她家找人是来不及了,可总要留个遗言。” 大夫忙道:“小人试试看,看这样子应该还是能醒过来说几句话的!” 徐绍点点头:“那你尽力吧!”他说着,再不愿继续呆下去,站起来朝外头走去。 唐涵并没有注意徐绍干什么去了,他甚至也并没有仔细去听大夫跟徐绍的对话,他只知道青梅的情况很糟糕,她身上的温度高的吓人,一开始的时候手还会紧紧地回握他的手,可这会儿,却已经完全没了力气,他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大夫过来给青梅扎针,此时的他,心里头除了恐惧,还是只有恐惧。 他已经失去了一个爱他的人,而青梅将会是是第二个么? 如果不是为了他,阿绍不会死,这个念头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唐涵的心,尽管唐涵总是对另一个徐绍说:他只想活下去,他可以为活下去付出任何代价。可是他又怎么能忘的掉,那个为他而死的少年?眼前的徐绍对他越是好,唐涵的心中越是不安,他应该得到这一切么?他对得起阿绍么? 青梅的存在,对唐涵来说是另一种新奇的体验:唐涵还记得小时候,母亲会开玩笑地对他说:“大郎快长大,娘娘把隔壁杜秀才家的闺女给你娶进门做新妇……”时间过得太久太久,唐涵已经早就记不清自家隔壁杜秀才家的小娘子长的什么样子了,可他知道,他是喜欢那个女孩子的,小时候的他,是真的认为等自己长大了,就会把那个小姑娘娶进门的。 他长大了,但是父母早就不在了,而他本人,也再不可能娶妻生子了。 青梅的长相相当出众,却没什么十分招人爱慕的才情,她或许并不是唐涵喜欢的那一款,当然唐涵其实也弄不清,如果他喜欢女孩子的话,喜欢的会是哪一款,但可以确定的是,一定不是青梅这样的。 然而唐涵却又享受着被青梅爱慕的感觉,那跟被两个徐绍喜欢的感觉都不一样的,那是发自他骨子里的,男性的本能与渴望:实际上,唐涵并没有意识到一点,他与两个徐绍,看起来都喜欢男人,但实际上完全不同。正牌的晋王世子徐绍,是个天生的断袖,喜欢且只喜欢男人;而西贝货世子徐绍,则是个男人女人一视同仁的家伙……而唐涵呢?他最初的性向倾向谁也不知道,从他有了关于欢爱的概念起,他就知道他能且只能接受男人,别无选择。 这些深层次的东西,唐涵自然不会也去剖析,他只知道,他不会爱上青梅,但是,他也不讨厌这个姑娘:她笑嘻嘻地给自己送荷包的样子很可爱,她为了自己跟林娘子派来的姑姑吵架的样子很英气,她为了自己跟徐绍发脾气让他觉得很感动……他偷偷地享受着这一切,却未曾给过她什么回报—— 然后,她为了他,现在,快要死了。 第四十章 青梅快要死了,唐涵几乎要被这个可怕的事实击垮了,他发了好一会儿呆,有那么一会儿,他简直想要像徐绍一样逃出门去,然后他克制住自己的*:唐涵,唐涵,你看着,这个女孩子是为你受的伤,她现在要死了,而你,却要逃走么?然后他听到青梅的呻吟声:“唐郎,唐郎……” 医生给青梅扎了一脑袋的针,这会儿见青梅醒过来,长出一口气,忙转过脸对唐涵道:“这位小郎君有什么要跟这位小娘子说的话,赶紧说吧!莫要拖得太久!” 唐涵赶紧扑到青梅的跟前,一旁的大夫小声说:“这位小娘子怕是没精神多说话了,小郎君想要说什么,就赶紧说吧!” 唐涵一边胡乱点头,一脸握着青梅的手道:“青梅,我在,我在,你怎么样?” 青梅睁着眼睛,那双眼睛显得比平时大很多,她茫然四顾:“天黑了么?” 唐涵一愣,阳光顺着窗户照进来,刺的他的眼睛都发疼呢啊……然后他轻轻地说:“是,天黑了,你睡了好久。” 青梅嗯了一声:“我好像被蛇咬了?那蛇很毒?” 唐涵轻声道:“是被蛇咬了,不过已经给你请了大夫,没事的。” 青梅好一会儿没说话,然后她轻声笑了笑:“你骗我。” 唐涵的声音哽住了,他从小就被楚馆里的阿爹教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可是此刻,对折青梅,他却什么都说不出。 他对青梅一点都不好。 青梅比黑豆漂亮,所以唐涵从来到晋王府以后,就刻意地帮助黑豆站稳脚跟,他的选择十分现实:这个年代,最受主人宠爱的侍女往往会成为小妾,而漂亮的青梅显然比黑豆更有可能成为徐绍的女人,而这是唐涵一点都不想看到的……所以他想尽办法帮助黑豆,让徐绍欣赏黑豆,他甚至并不在徐绍面前掩盖这一点……然而他没想到,青梅喜欢上的,不是能给她带来锦衣玉食的晋王世子,而是他这个自己都不属于自己的男宠。 这简直是个笑话,他想尽办法给青梅使绊子,而到头来,青梅却爱上了他。 眼泪顺着唐涵的脸颊流了下来,滴在他紧握着青梅的手上,青梅重又闭上眼睛,声音很轻很轻:“我有个妹妹,小我三岁。要是可能的话,帮我跟世子说说好话,接她进府吧!” 唐涵抽噎地说:“这害死人的地方,有什么好的?” 青梅轻轻地笑了起来:“傻瓜,那是因为你没挨过饿啊。”她的声音很轻很轻:“我在进王府之前,几乎没吃过一顿饱饭,要不是我在王府里,我弟弟妹妹他们怕是早就饿死了……可我死了,谁还能照顾他们呢?”青梅说着说着,忽然剧烈地喘起起来,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抓着唐涵的手也猛的紧了。 唐涵哭道:“我帮你,我帮你,我会跟世子说,把你的妹妹接进府,还做你这个位置,我会照看她,我发誓我——青梅,青梅!!刘太医,你来看看青梅她,求您救救她,救救她!!” 可无论他怎么叫,青梅再也没有给他一点回应,那只握着他的手已经松了下来,而他,甚至没有来得及跟青梅说一声对不起,又或者谢谢,又或者说出他才发现的一个事实:我也喜欢你啊。 ********************************** 徐绍没有勇气去直面那场生离死别,他宁可把力气用在其他地方,比如,发泄与报复。 徐绍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从没有哪一天像现在这样愤怒,即便是小莲在他面前被害的那一刻,他心中的感觉也是恐惧大于愤怒,而此时此刻,他心里却只有愤怒,甚至因青梅即将死去而带来的悲痛也被这种无法抑制的愤怒所掩盖。 他不忍再看下去,不忍就这么看着一条活生生的生命这么慢慢凋零,他现在只想去发泄,去惩罚那个该为此事付出责任的人! 徐绍早就知道徐纹是个小混蛋,这个小混蛋是不把下人仆从当作人的,但是他没想到这孩子能混蛋道如此地步:就算不当人,养个小猫小狗也是有感情的吧?小猫小狗也不能随便杀掉吧?他怎么能够无视人命到如此地步?就为了,就为了“自己”抢了他的侍女,所以就要害死他最喜欢的人做报复? 徐纹住的地方离徐绍的院子不近,徐绍的院子在王府东侧,而徐纹的院子恰好在西侧,徐绍一路走过去,一路走过去,脚步匆匆,目不斜视。 他一把推开徐纹院子虚掩的大门,冲着迎过来正要冲他行礼的侍女哼了一声:“闭嘴,退下!”那侍女噤若寒蝉地赶紧闪到一边,任由徐绍直接走进院子。 徐绍大步流星地走到徐纹的卧室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正要进去,却听到里头传来徐纹的声音:“你打听了半天就打听出这点东西?只知道请大夫了,连谁受伤了都不知道?奔东西,我要你有什么用!” 接着便是稀里哗啦的东西倒地声,然后是女孩子的声音:“是奴婢的不是,奴婢这就去再打听打听。” “不用打听了!”徐绍推开门,走了进去:“你想打听什么,不妨直接问我!” 徐纹原本坐在床边,见徐绍进来,先是一愣,紧接着脸上露出笑容来,冲徐绍笑道:“哎呀,大哥来了?我刚才听说你院子里好像出了事儿,心里头记挂大哥,所以让阿春去打听下!大哥现在有闲心到我这里来,想来是没什么事儿了?” 徐纹坐在那里,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漂亮小男孩儿,他笑嘻嘻地看着徐绍,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正好我想问问大哥呢,不知道你那位小唐喜欢不喜欢我送的礼物!” 眼前的小孩子笑的很可爱,可在徐绍眼里他却宛如恶魔,徐绍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稳定了自己的情绪:“你是因为翡翠的事儿,所以用这种办法报复我?” 徐纹嗤地一笑:“报复说不上,真要报复我就让人把蛇送到你那个翡翠那儿了!不过好歹她肚子里还有你的孩子,虽然大哥办事儿不地道,可我这个做兄弟的却是做不出残害哥哥骨肉的事儿的!可心里头这股火气总要发出来吧?哥哥抢了我的侍女,还赚了一个孩子,我呢,比哥哥地道,最多就是让你少个书僮,这道理走到那里都说得过去!” 徐绍早就猜到徐纹这么做是为了报复,可是此刻亲耳听到,还是有些无法置信:“你就为了这个,就想要害一条性命?你以为,你这么做,我会放过你?” 徐纹闻言笑的更是开心:“哥哥不放过我,又能怎么样呢?我才九岁呢,我只是想开个玩笑……随便抓一条蛇,以为是草蛇呢,天知道它竟然有毒——哥哥,你觉得你就算告到父王跟母妃那里,他们能把我怎么样?最多罚我”他说忽然咯咯笑出声来:“而且我根本不会承认这件事儿是我做的,谁能证明那盒子是我送给你院子的丫鬟呢?抢了我的丫头还不够,哥哥竟然还忘我身上泼脏水,明明是院子里的丫鬟书僮们争风吃醋闹出来的事儿啊!大哥,你这样子,父王跟母后可是会失望的!” 他说着站起身来,走到徐绍跟前,低声说:“所以大哥这又是何必?不过就是个书童,回头再买一个就行了,还值得你巴巴地过来兴师问罪……大哥,你这十几年的岁数都活到了狗身上不成?不知道有些事儿,做得,说不得么?” 徐绍低头看看徐纹,嘴角弯了弯:“你说的对,有些事儿,做得,说不得!”他猛地抬起脚,对着徐纹的肚子踹了过去。 第四十一章 徐绍一脚踹过去,徐纹登时被踹倒在地。他没有停顿,紧接着提着他的衣襟把他拽起来,又是一脚踹在他肚子上,接着揪起他的衣襟,左右开弓就是十几个耳光。 徐纹长这么大,便是他亲爹妈也没动过他一个指头,,被徐绍下狠手着几下子,鼻涕眼泪顿时全下来了,徐绍冷笑道:“疼吗?想哭么?被蛇咬的人比你疼一万倍!你只是疼,她却会死!”说着又是一脚踹在他肚子上,然后再一次拽着他的衣襟儿把他拽起来:“你现在还要说你不知道这件事儿?” 徐纹哭道:“知道,知道!” 徐绍接着问:“蛇是从哪里来的?谁给你抓的?” 徐纹哭道:“我让三宝给我抓的蛇,他说是去城里买的!” 徐绍点头:“好,现在把事情都给我写下来,然后签字按上手印!” 徐纹哭道:“我写不清楚,大哥教我怎么写……” 徐绍又是一个耳光扇过去:“少给我装腔作势,你刚才跟我说话的时候脑子很清醒嘛!这会儿有装着什么都不懂?你也用不着推三阻四,我拿了这个还能给你告上公堂不成,不过是给父王母后看看你是什么东西,省得你做了坏事儿还装无辜,休想着到了父王母妃面前翻供,今天我打你是因为你做了混账事儿;今后提起这件事儿来,你说一次谎,我就打你一次!再说一次,我就再打你一次!我是不在乎的,既然你小人做的这么痛快,我这恶人做起来也没什么觉得不妥的!” 徐纹平日里小聪明耍惯了,晋王无视他,晋王妃娇宠他,他但凡做什么坏事儿,只要不被父亲母亲亲眼看到,总有办法糊弄过去,长这么大何时遇到过这次这样的情况?被徐绍一顿痛打,已经给打蒙了。看徐绍凶神恶煞地站在那里,虽然疼得要死,可为了不再挨揍,只得一瘸一拐地走到书桌前,拿了笔开始写供词。 徐绍揣着袖子坐在那里,看着徐纹乱七八糟地写清楚自己干的事儿,然后盖上手印,拿过来看看,写得一团糟;徐绍也不在乎,反正不是上公堂,逻辑严密不严密都无所谓,他只是要这个说法,看完了,他又把那张纸甩回去:“再抄两份!” 徐纹只得继续抄,本就没几个字,一炷香的功夫就抄完了,徐绍把其中的两张折起来塞到袖袋里,拿着最后一张冷笑道:“好了,现在跟我去见父王!” 徐纹磨磨蹭蹭地不肯去,徐绍焦躁起来,一把拽着他的袖子就往外拖:“少跟我在这里装蒜!” 徐纹被徐绍跌跌撞撞地拖出门去,徐绍不肯放慢脚步,一路拽着他迅速往前走,正走着,前面传来一声惊叫:“世子,你在干什么!” 徐绍往前头一看,正看到晋王妃惊怒交加地冲着他跑过来。徐纹见了救星,哇地一声哭起来,就想往晋王妃那边跑,却被徐绍一把揪住,反手又是一个打耳光扇过去:“闭嘴,我不让你说话,你敢张嘴说一句我饶不了你!” 晋王妃是接到下人送心说世子去了二郎院子里大打出手,这才急慌慌跑过来的,原本看到亲儿子被打成猪头就已经被气的够呛了,哪里想到徐绍当着他的面还敢这么胖揍自己的儿子,顿时浑身发颤:“世子!你便是这么对待你的弟弟的?” 徐绍看向晋王妃,摇摇头:“母妃怎地不问我为何打他?我这位弟弟,就为了一点乱七八糟的事情,便要杀人害命呢!”他说这伸手把那张供词在晋王妃面前晃了晃:“不打他不肯老实!方才对我说因为生气我拐了翡翠走,于是便让人弄了毒蛇想要害死阿涵来报复我!” 晋王妃怒道:“这不可能!” 徐绍冷笑道:“对。他知道您不会相信的,只要他不承认您就一定不会相信!所以他就这么直白地告诉我,然后说害死就害死,谁能证明是他干的?我这个做哥哥的想要做出个好哥哥的样子,就必须装着不知道,忍下这口气来……” 徐绍说着拽着徐纹往地上一推,徐纹跌坐在地上,徐绍看着晋王妃道:“许多事情,不关我的事儿我不想插手,但今日闹到我这里了,我不说不行了!母妃,阿纹院子里那些侍女今天这个被烫伤,明天那个断了腿,您真相信都是意外?还是您宁愿相信那些都是意外?” 晋王妃脸上一僵,徐绍接着道:“常言道,纵儿如害儿,母妃到底还想骄纵二郎到什么时候?在晋王府,他有您保护自然可以糊弄过去,可您是想让他在晋王府呆一辈子了?还是您觉得天下的父母都能活的比儿女长?把他养成这副德行,日后把自己作死,难道怪得了别人?” “我是不管您信不信,话放到这里,他跟我是什么都承认了,我打他是因为他杀人害命,也是因为他扬言说杀了就杀了他不承认就没人能追究他,便是承认了也没人能把他怎么样——母妃,这世界上但凡是人,就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还是说您觉得小孩子可以当小狗一般养,只需他会讨自己喜欢就好,咬人什么的无所谓?又或者这些下人奴仆的命就不是命?”徐绍说完这些,深吸了一口气道: “下人奴婢,听主人的话是为了活着,是为了过得好一点;若过的日子没法忍受,甚至连活着都艰难,她们为什么还要忍?母妃若是还不管教管教阿纹,叫他继续这么下去,早晚他要死在下人手里!” 徐绍说完这些话,不再看晋王妃的脸色,腾腾腾地从她身边大步走过,远处,一个侍女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在徐绍正好走到与晋王妃背对背的位置的时候冲到徐绍面前跪了下来:“世子,世子,青梅她去了……” 徐绍的眼睛猛地睁大了,随即又闭住了,他眼圈有点热,伸手抹了一把眼泪,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母妃,青梅死了,她是为了救唐涵死的。她才十五岁,为了救人,丢了自己的一条命。而阿纹呢?九岁就敢杀人的孩子,你觉得等他十九岁了,会是什么样子?我话说到这里,您要是怪我怨我您尽管责怪,只是阿纹是您的亲儿子,您真的要看他这样下去?” 徐绍说完,迈开大步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徐纹眼见着徐绍走远,一头冲到晋王妃的怀里:“母妃,母妃,您看见了,您看见了!您这么对他好,到最后他却为了个丫头就这般把我往死里打,您就没话说么?” 晋王妃慢慢低下头来,看看儿子,儿子平日里唇红齿白的一张脸这会儿被打的如同猪头一般,晋王妃叹了口气,冲身边的侍女道:“把二郎带到我厢房里那间没放东西的小耳房里,让他好好反省一下,不许送吃的!” 她说完,不管儿子如何在身后哭闹,步履沉重地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徐绍对晋王妃如何面对这件事情并没有太大兴趣,就算是现代社会,九岁的孩子犯法依然不需要承担法律责任,何况这该死的阶级社会?想到平日里青梅那娇俏可爱的模样,徐绍只觉得无法抑制自己的眼泪:她才十五岁,放在自己那个年代还在上中学呢!可在这个该死的世界里,她七八岁就被卖成奴婢,小小年纪就要学着伺候人……仅有的浪漫也不过是偷偷地喜欢一个永远不可能跟她在一起少年——而就为这份喜欢,她丢了命。 徐绍走进自己的院子里,女孩子们的啜泣声传了出来,他慢慢走到青梅的厢房,床上已经盖了一大块白布,几个小丫鬟围在一旁哭泣,徐绍环视了一圈儿,却没有看到唐涵,他想了一下,朝唐涵的跨院走去,进了院子,果然看到唐涵呆若木鸡地坐在桃花树下。 徐绍走到唐涵身边,轻轻地把手放到了他的肩膀上:“你若是难过,便哭出来吧!莫要这么憋着!” 唐涵看看徐绍,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猛地扑到他怀里,嚎啕大哭:“阿绍,阿绍,是我害了青梅,是我害了青梅!青梅跟我说了,说了徐纹喜欢恶作剧,不让我去看那个盒子,可我没有听她的,她是为了救我才死的,阿绍,我好难过,我好难过啊!” 徐绍轻轻地拍拍唐涵:“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阿涵,青梅没有怪你的,她是打心底里喜欢你才救你的,她不会愿意看到这么难过的,她,不会怪你的……” 唐涵反手搂住徐绍,喃喃道:“可是我怪我自己啊,我怪我自己啊……我害了阿绍,又害了青梅,为什么偏偏就只有我还活着呢?”他轻轻抽泣起来,然后那抽泣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放声大哭。 第四十二章 诺敏小心翼翼地给晋王妃拆首饰,晋王妃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地坐着,然后忽然睁开眼,伸手把梳妆台上的一堆东西扫到了地上。 “我费了大半年的工夫,到头来却养了这么个狼崽子!”晋王妃猛地站了起来,她的头发披散着,本就憔悴的面容越发显得灰败:“我还活着呢!他就敢对阿纹下这么重的手,日后若我不在了,他还能把阿纹当个人看么?” 晋王妃说到这里,气的在屋子里连转了几个圈儿,诺敏站在一旁,抿抿嘴,忍了又忍,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劝道:“公主,我觉得这件事儿,世子有错,但却不是不把您放在眼里的……毕竟,是二郎杀人在先。” 晋王妃怒道:“不过是一个侍女罢了!” 诺敏轻声道:“可若有人杀了我呢?” 晋王妃猛地转过头来看向诺敏,却见这个自己最信任的侍女好不退缩地看着她,她张张嘴,终于泄了气:“谁要动你,我会跟拼命……”晋王妃说到这里,颓然坐回到椅子上:“我劳心费力地忙活,不就是为了阿纹日后能有个倚仗?怎么就闹成这样……” 诺敏走到晋王妃身后,伸手轻轻给她按摩着太阳穴:“王妃,二郎这边,您真该管管他了!世子的话不好听,却是大实话!您不是还盼着有朝一日二郎离开朔州的么?那时候没有王府可以倚仗,他这样任性,早晚会害到自己啊!” 晋王妃哽咽道:“现在不就已经害到了?看看被打成什么样?我又不好现在去看他,要不然他更不长记性了……” 诺敏很想说不过是皮外伤,比起一条人命又算得了什么?到底主仆有别亲疏不同没有说出口,她只是静静地给晋王妃按摩着,然后低声劝道:“我去看了二郎,世子下手还是有分寸的,虽然看着吓人,其实都是皮外伤,我已经给他抹了药,要不了几天就会好了……嘴里掉了一颗牙,却是那颗早该掉了的乳牙,不打紧的。王妃若还是不放心,等二郎睡着了过去看看……” 晋王妃道:“我去看我儿子也要偷偷摸摸的么?” 诺敏哭笑不得:“不是您自己说的要给二郎个教训绝不让他知道您心软了么?” 晋王妃哼了一声:“就你记性好!” 诺敏听晋王妃的语气和缓下来,心里头也松了口气,她明白自家主人绝不是坏人,可是她的出身注定了了她不可能把下人的命当回事儿,也就是自己,因为从小跟晋王妃格根塔娜一起长大,这才被晋王妃另眼相看。而诺敏本人则不同,就算从小跟在格根塔娜身边,只论生活条件不比格根塔娜差,但她天性善良,又并非那种自欺欺人的类型,会有物伤其类的感觉也就不稀奇了。这会儿她见晋王妃的情绪和缓下来,又给她按了一会儿头,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青梅死了,我觉得于情于理,王妃都该让人过去看看……” 晋王妃这会儿头脑冷静下来,骨子里的那部分善良因子又浮了出来,她叹了口气:“世子没办过丧事,你替我去看看吧!带上点钱,五十两,算了,直接拿上一百两银子过去吧!买个好点的棺材,也算我给二郎赎罪了。” 诺敏忙道:“王妃慈悲!” 晋王妃摆摆手:“这话就不要提了,有什么慈悲的呢?毕竟是一条命……二郎造的孽,我总要替他还一还,也好歹去去咱们那位世子心里头的疙瘩!” 诺敏叹道:“要说也是如今这位世子倒霉,明明是先前的那位做了亏心事儿,如今受疼却是他!” 晋王妃叹了口气:“可不就是这样么?要说自从这位来了以后,一直对二郎都不错,比前头那位好多了,我本来挺开心的,想着日后兄友弟恭的多好?谁知道突然冒出个翡翠来!说来说去还是世子混账,干出这等事而来!让我怎么也没法给二郎说通了!罢了罢了,先凑活着,看情况吧,回头我跟二郎讲讲道理若还想不通的话,我就把实情跟他说了,也免得他总是跟世子顶牛!” 晋王妃说到这里,忍不住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早知如此,我还不如直接告诉二郎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如今他们闹成这样,旧仇恨还没弄清楚新仇又来了,二郎最记仇不过,我说了只怕也白说!” 诺敏心里头也对徐纹的性格不抱乐观态度,但她没法说别的,只能劝道:“二郎也只是年纪小,所以才钻了牛角尖,只要王妃掰开了揉碎了跟他说清楚,他定是能明白的。” 晋王妃苦笑道:“但愿如此。” *********************** 唐涵大哭了一场,哭够了,人也疲惫的不像样了,徐绍便把他送回房间歇息下来,自己则回到青梅住的厢房里,只见屋子里除了他自己院里的那几个侍女,还又多了几个人,是晋王妃派来的。为首的竟然是晋王妃最宠信的诺敏,她看到徐绍进来,深施一礼:“世子,王妃要我过来帮忙。” 徐绍并没有问晋王妃怎么处理徐纹的问题,只是疲惫地点点头:“代我谢谢母妃。诺敏姑姑来的正好,我确实不知道这事儿该怎么处理。” 诺敏叹了口气:“按照惯例,府里的没有亲戚的下人是葬在府里买的一处坟地的……只是我听说这青梅有家人?看世子的意思,可以葬在府里买的地里,也可以问问他们的家人,要是他们乐意的话葬到他们自家的坟地里。只是要快,天热了,不好一直停在这边。” 徐绍轻声问:“有什么仪式么?” 诺敏摇摇头:“一个婢女的丧事,能有什么仪式?世子要是心里不忍的话,掏上十两银子,叫旁边的静谭庵的尼姑们帮忙念上十天的经也就是了。” 徐绍点点头:“那诺敏姑姑就帮忙请几个吧!” 诺敏点头应下,招呼跟来的健妇把青梅抬出去,徐绍赶紧又打断了一下:“衣服有讲究么?她前日新作了一身衣服,很喜欢,我想着要是没什么讲究的话就让人给她换上那身新衣服。” 诺敏叹了口气:“汉人这里据说是有讲究的,但是这些年来,府里抬出去的人哪个不是就穿着死的时候的衣服,世子想给她换身漂亮衣服,那就换吧,她肯定是开心的。” 徐绍嗯了一声,看向黑豆,黑豆红着眼睛道:“我给青梅换衣服!” 徐绍想了想,又说:“还有她那些首饰,都给她带上……” 这一次诺敏没有同意:“衣服可以,首饰就算了,不管是下人的墓地还是他们家的墓地,想来葬的都是穷人,首饰什么的被人看见了怕是要起歪心,到时候入土都难安。世子若是不忍,不妨把平日里赏她的首饰转给她的家人。” 徐绍轻轻点头:“也是,那就按你们说的做吧!” 他说完,见黑豆准备给青梅换衣服,就走了出去,回了自己的房间,诺敏则一路跟过来,并没有带着其他侍女,自己跟到了徐绍的房间。 徐绍对诺敏的印象挺好,身边的侍女经常说诺敏人好脾气好,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位晋王妃最信任的侍女确实是一个挺讲道理的人,所以徐绍对诺敏的印象还算不错,他见诺敏进来,也没遮遮掩掩,直接就问:“母妃还好么?是不是被我气坏了?” 诺敏苦笑道:“气是肯定的,只是主要还是气二郎,王妃心里头对世子很是过意不去,让我过来给帮帮忙。世子,二郎年纪小不懂事儿,你……别太怪他,他怕是连什么是死都搞不懂呢!” 徐绍很想说就是因为什么都不懂才可怕啊,而且徐纹真的不是不懂,他是完全不在意啊!可是当着诺敏的面,这样的话他没法说出口,只能轻轻地答应了一声:“我明白的,我今天对母妃很没礼貌,诺敏姑姑回头帮我……道个歉。” 诺敏见他态度缓和,也松了一口气,虽然知道他心里头不可能没疙瘩。可这种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哪里是说不在乎就真的不在乎了?两方心里头肯定都有疙瘩,这是没办法的事儿,只能慢慢来了…… 想到这里,诺敏心里也是闹心:大半年的努力,全被这哥俩一顿组合拳给弄回原点了,还倒退了几步!阿纹是不省心,死去的那位也真够呛,添的什么乱啊! 其实到了这个地步,无论是晋王妃,还是徐绍,心里头都隐隐地明白,他们的关系很难恢复到过去了。 而徐绍心里的感觉则更进一步:这件事儿对他跟徐纹的关系绝对是是毁灭性的打击:徐绍这边出了一条人命,而从小养尊处优的徐纹挨了一顿暴打。前者出身在平等社会所以极其珍惜人的生命,他对青梅的枉死是绝对无法是释怀的;而后者属于阶级社会的统治阶级,最不在乎的是别人的命最在乎的是自己的面子……这样的两个人,本就不是一国的,再出了这样的事儿,两个人还能够兄友弟恭地过下去的几率不比冬天打雷的几率高! 第四十三章 青梅只是个侍女,所以没可能像一般的人家那样又是停灵又是哭丧的折腾,府里很快便买了棺材把她收敛起来,当天晚上便被送到了王府后门旁的一个杂物房里停放:王府毕竟是王府,即便徐绍是世子,也不能打破某些规矩:连生病的下人按照规矩都要挪的离主人住的地方远一些呢,何况尸体? 徐绍也没有心情计较这些东西,他问了与青梅要好的黑豆,问清楚青梅家在那里,准备让人给青梅家送信,派人出去之前,徐绍想了想,还是又跑去唐涵那里,想问问他有什么要交代的事儿。 这件事儿闹腾了一整天,唐涵又累又倦,已经歇下了,见徐绍进来,也没有下床,只是坐了起来:“安排的怎么样了?” 徐绍坐到唐涵身边,苦笑道:“还能怎么样?买了棺木收殓好了!我明天准备派人去给青梅家送信,你有什么交代没有?” 唐涵呆了呆,垂下了头:“我能有什么交代?帮我捎点钱过去吧!再有就是……青梅惦记着让她妹妹进府里来,干脆让人顺便把她妹妹接过来吧,你要是觉得不方便的话就把那孩子放我院子……” 徐绍挑挑眉毛:“接她妹妹进府干嘛?她家里缺钱的话给她家多送点钱,好好的过来做奴婢,这是何苦?” 唐涵摇摇头:“救急不救穷,穷乡僻壤的人,一辈子只怕都没胆子搬家的……你能给她家多少钱?给少了几天就花完了,给多了只怕还招贼呢!倒不如接她妹妹过来,小娘子自己过得好一些,能补贴补贴家里不算,有王府当靠山,也没人敢欺负她家里人!” 徐绍皱皱眉:“这是什么歪理?竟是让一个小姑娘当牛做马好让她全家人沾光了?” 唐涵冷笑道:“什么当牛做马?这年头牛马都过得这么舒坦了?王府里随便放个要买人的话出去,周围几个村子的小娘子只怕要打破头地争着进来呢!你嫌麻烦不愿意帮忙就直说,休要找这些乱七八糟的借口!” 徐绍道:“你发的什么脾气?难道我说错了?好好的青梅填了一条命来还不够,难道还想让她妹妹丢命么?” 唐涵脸色顿时变了:“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是要害她妹妹么?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可也有良心!青梅死前就惦记着这一件事儿,我想着我答应了就该试着做做,你不愿意就不愿意,扯什么当牛做马为奴为婢?你这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可知道外头的人过得有多苦!” 徐绍揉了揉太阳穴:“阿涵,我知道你是关心则乱,可还是那句话,你要是关心她,给她家些钱就是了,做下人是什么好事儿么!” 徐绍叹了口气:“回头再看吧!总要看人家家里乐意不乐意……而且咱们府里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青梅死的够冤枉了,我只是不想再害了她妹妹。” 唐涵道:“起码不是坏事儿!朔州这地方穷山恶水,十亩地一年种出来的粮食还不够夫妻俩吃,青梅家里要不是穷极了有哪里会把她送到王府?做下人怎么了?做奴婢又怎么了?活都活不下去了,谁还计较这些!” 徐绍叹了口气:“回头再看吧!总要看人家家里乐意不乐意……而且咱们府里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青梅死的够冤枉了,我只是不想再害了她妹妹。” 唐涵本就心情极差,他对青梅内疚的很,唯一应下的能为青梅做的事情就是接她妹妹进府,这会儿徐绍虽然耐心解释,无奈他两人的想法差的太多,这样的话到了唐涵耳朵里就有些敷衍的意思。当下懒得跟徐绍再多说,钻到被子里便捂上了脑袋。徐绍去拽他几下,看他没反应,也没精神再哄,便轻声说:“那你早点睡,我先走了!” 徐绍说完走了出去,留下唐涵躲在被子里兀自憋屈。说到底,其实两个人对青梅家人的态度都是好意,说不到一起去完全是因为观念问题。 徐绍到底来自于现代社会,在那样的大环境里,甚至“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这种情怀都不用去懂,平等自由的观念其实早就渗入到每个人的骨子里……他来到这个时空这么久,其实一直都没有真正接触当地的土著的生活,并不知道对于这个年代大部分的人来说,吃饱喝足比所谓的自由重要的多。 而唐涵,说实话他在这个年代是少有的追求自由与爱情的奇葩了,但无论他自己如何重视爱情向往自由。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他对这个时代的小民的不易要比徐绍的理解深刻的多。他自己向往自由,但是他不会跟穷苦小老百姓扯这个,他并不了解徐绍的过去,所以徐绍的态度在他的观感里颇有些“何不食肉糜”的清高。 其实两个人甚至没有真正的吵架,只是争执了几句,可也正因为不是吵架,所以一向体贴的徐绍并没有往心里去,没有去多想自己的问题,也没有试图去劝解唐涵的郁闷,他甚至没有意识到唐涵对他那种微妙的不满从何而来——他被这一天的事情弄的太累了,只想稍微休息一下。 想着休息休息,但是徐绍回到房间里,洗了脸散开头发想要上床,却又觉得不想睡了,于是便找黑豆说话:“黑豆,你说我明天让人给青梅家捎一百两银子行么?还是换成铜钱?铜钱似乎太重了。” 黑豆正红着眼睛在那里缝衣服,闻言叹了口气:“一般下人死了,府里头大概给家里送二十贯钱……世子觉得不忍心,多送点也行,一百贯太多了,反而让人多想。虽说府里不怕事儿,可万一闹出事情来总是不好。” 徐绍呆了呆:“你是说怕他家里讹钱?” 黑豆叹了口气:“到也不至于,只是……事情办得太特殊总是让人多想的。” 徐绍叹了口气:“可这本就不是普通的意外,便是多给些钱,也是应该的。”他想了想,又叹道:“罢了,明天先让人带过去二十贯,他家里人要是过来看接青梅的话,我再多给点,便让他们以为我是喜欢青梅才额外给钱的吧!” 黑豆点点头:“世子的法子好。” 徐绍摇摇头:“有什么好不好的呢?我甚至没法给她申冤,只能装着什么都没发生……对她的家人,也要用欺骗的方式来说明。呵呵,意外被蛇咬到,这理由也就是哄哄人罢了!” 黑豆咬咬嘴唇,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虽然很想安慰徐绍这不是他的错,可是物伤其类,何况青梅又跟她最要好,这会子她自己还难过的要命呢!能有心思提醒徐绍不要把事情闹的太热闹了已经是她尽职尽责了,在让她忍着自己的难过去哄徐绍,委实做不到! 徐绍也知道黑豆心情不好,他自己何尝不是这样,躺在床上,看黑豆吹了蜡烛。走到隔扇后头的小床躺下。屋子里暗了下来,而徐绍想到前一天晚上躺在那小床值夜的还是青梅呢,边越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直到天蒙蒙亮了,他才勉强打了个盹儿。听到黑豆叫他起床,一个翻身就窜了起来,迅速洗漱收拾,胡乱了吃了几口饭,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就去按规矩给晋王请安去。 晋王显然已经听说了徐绍院子里的事故,并没有像平时那样传个话就让他走人,而是叫人把他叫到了屋里,见面便直接问道:“听说你打了二郎?” 徐绍点头:“是。” 晋王倚在床头上,脸色比前阵子略好一点,他似乎并不意外徐绍这么说,闻言也没生气,只简单的又问了一句:“为什么?” 徐绍道:“他害死了我院里的侍女。”他说罢,从袖子里掏出那张徐纹写的纸来,递给晋王。晋王拿眼睛扫了一边,点点头:“这事儿是二郎做的不对,我就不计较你打他的事儿了!”他说完又轻轻摇摇头:“换了阿绍,只怕没有你做的这么干净利落,十有*是要找我告状的。你这样也挺好,自己的仇自己报,直接打了个痛快,省得憋在心里憋出内伤来。” 尽管徐绍是希望晋王讲道理不因为这事儿怪他的,但这会儿听晋王对自己亲儿子挨揍的事实完全不关心的态度,又有些为晋王妃不忿了:“您就不生气么?我打的是您的儿子。”他说到这里觉得自己说的不清楚,又补充了一句:“父王,我觉得,您对二郎的关心态少了。” 晋王抬起头来,有些惊奇地看向徐绍:“怎么,二郎不是才杀了你的侍女?怎么你又替他说起话来?” 徐绍道:“一码归一码!他做错事儿,所以我打他;可是父王您完全不关心他,这是您不对……二郎养成现在这脾气,难道您没责任么?” 晋王笑了起来:“这话说得有趣,教养二郎的是他的母亲,他的脾气不好,也是王妃教的,你怎么倒来怪我?你这还不是偏心?” 徐绍道:“话不是这么讲的!圣人还说子不教父之过呢!是的,王妃确实没把二郎教好,可您却压根没有教过二郎……什么都不做,自然好像是什么都不会做错!问题是这世间的人若都这样的话,那错的永远是做事的人了,不如大家都懒着,什么都不管好了。” 晋王笑了起来:“你的脾气,还真有意思。”他并没有接徐绍的话,而是认真地问他:“那你觉得,你院子里那个翡翠,能把孩子教好么?” 徐绍没想到晋王会忽然问这样一个问题,他呆了呆,到底忍住继续刚才话题的冲动,而是思考起晋王现在的问题,然后他认真地摇摇头:“不可能的。让她教孩子,要么教成废物,要么教成霸王!” 晋王点点头:“是啊,一个贱婢,怎么能把孩子教好?”他说着皱皱眉,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徐绍被他一句话弄得莫名其妙,想要再问问,却见晋王挥挥手:“好了,你退下去吧!” 徐绍知道晋王这是不准备说下去了。了,只得慢慢退了出去。 第四十四章 往晋王妃院子走的路上,徐绍的心情越发糟糕,与晋王相比,他在与在晋王妃的关系上下的功夫更多,当然对方也是一样,只是这种脆弱的和平被徐纹的一通闹腾,折腾的摇摇欲坠…… 想到徐纹,徐绍又想起青梅,巧笑嫣然的青梅,似嗔似喜的青梅……他心里默默叹息了一声,抬起头看看眼前晋王妃的院子,迈步走了进去。 晋王妃对徐绍的态度比晋王差了许多,她听许绍跟他问安,淡淡地应了,徐绍度其神色,明智地放弃了今天跟她讲徐纹问题的想法:还在气头上呢!何必现在惹她? 两个人驴头不对马嘴地说了几句,徐绍便告辞出去了,诺敏赶紧跟了出来,走到院门口才对徐绍道:“世子,王妃心情不好,你莫往心里去!” 徐绍看看诺敏,轻轻摇摇头:“这件事儿本就是我先惹了母妃不快,又有什么往心里去的?我只怕母妃要把这件事儿往心里去。” 诺敏忙道:“怎么会呢?王妃一向大度,不出几天就忘了呢,世子千万别这么想!” 徐绍笑笑,跟诺敏告辞,慢吞吞地走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院子里气氛不太好,几个侍女眼睛都是红的,虽然青梅脾气不太好,平日里也就跟黑豆最要好,可毕竟在一个院子里相处这么久,就冲着物伤其类,难过也是难免的。 徐绍心情抑郁,想要去练字也写不进去,便换了衣服走出院门。 徐绍一路往北走,朝着后门过去,不多时走到了青梅停灵的小院子,小院的门是虚掩的,里头传来细细的说话声,徐绍侧耳一听,却是唐涵的声音。 “青梅,我答应了要照顾你妹妹,我一定说话算数,我会想办法让她进府,她不会再挨饿受冻了……就算……我会好好保护她,就如你对我那么好……青梅,青梅……”断断续续的声音传过来,徐绍呆了一呆,想了一会儿,走到唐涵跟前:“牛平还没出门,要不,我跟胡统领商量一下,咱们一起去青梅家?” 唐涵一愣,扭头看向徐绍,徐绍轻声说:“区看看她家的情况,若是家里实在穷的厉害,就问问他们愿不愿意让青梅的妹妹到咱家!要是还过得去——我也问问……” 唐涵猛地站了起来,看向徐绍:“世子,你,我……谢谢你。” 徐绍轻轻摇头:“你我之间,说什么谢?我对这许多事情的具体情况不了解,若是惹你生气了,不要往心里去。” 唐涵的眼圈红了,猛地扑到徐绍怀里:“阿绍!” 徐绍僵了一下,伸手拍拍他的后背:“好了别哭了,我这就让人准备车。” 徐绍其实没少出门,所以他觉得这种事儿没啥稀罕的,随口让牛平去跟胡统领送个信儿,又招呼了青梅,就让人去备车了,谁知道等带了唐涵上了车,正要出发,却见胡硕骑着高头大马赶了过来:“我陪世子一起去!” 徐绍有些惊讶:“将军今日怎么有空?” 胡统领哼了一声:“我哪日没空?都闲的长毛了,正好跟你出去散散心!” 徐绍嘴角抽了抽:“穷乡僻壤的有什么好去散心的!” 胡统领冷笑一声:“穷乡僻壤当然没啥好散心的,所以才要陪着你去!你们这几个人哪有谁跟乡民打过交道?一个世子亲自跑去报丧也是稀罕!” 徐绍知道胡统领有些不放心他的安全,又或者还夹杂了怕他这个西贝货带了小情人跑了的忧虑,但有胡统领跟着也没啥不好,马健过了年就告假回去开封探亲了,牛平这几天又有些拉肚子,跟在徐绍身边的两个护卫过去都没怎么说过话,徐绍正觉得不方便交流呢!有胡统领跟着过去当然是很好的。 青梅的家住的不近也不算太远,大概有三四十里路,也就是不到二十公里,这距离要是放二十一世纪,别说汽车了,自行车骑快点一小时也到了。可这年月就不一样可了,马车不算慢,可是路况太苦逼,别说你跑成汽车的速度,就是跑成自行车的速度,也要把胆汁颠出来了!徐绍坐在车里,连跟唐涵说笑的精神都没有了,只是一阵阵的恶心:“不行,回去我一定想办法给这该死的车子弄个减震!” 嘴上这么吐槽着,动作也不含糊,上半身直接滚到唐涵膝盖上趴下:“阿涵你给我揉揉太阳穴!” 唐涵嗤道:“忒娇贵!”,嘴上这么说着,还是伸手开始给徐绍揉额头:“你说你骑马都不怕,怎么就怕坐车?” 徐绍哭丧着脸道:“那哪能比呢……唉,回头我一定设计个减震的玩意儿!”他说完了仔细想了想,似乎减震之类的小设计确实很简单,忍不住在心中自嘲:学什么专业不好,偏学金融,傻了吧?这要是老老实实学个工科啥的,造个火药啊设计个木牛流马啊不就能大杀四方了? 唐涵的手指轻轻地按着徐绍的太阳穴,徐绍慢慢地坠入到了梦乡。 “阿涵,我跟你妈妈去医院,立交桥上出现了连环车祸,医院爆满了,我们得赶紧去急救室……给你钱,一会儿自己到楼下吃早点!” 徐绍迷迷糊糊地答应了一声,然后翻了个身想要继续睡觉,然后他的额头被响亮地亲了一口:“我儿子眼角有眼屎也这么帅!” 徐绍无力地从被窝里伸出胳膊摆摆手:“老妈再见,老爸再见,出门记得给我带上门!” “要记得练琴啊!妈妈回来要检查的!” 徐绍往被子里又缩了缩:“饶了我吧,让我歇一歇,我昨天凌晨三点才到家啊亲妈!”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李云迪比你大几岁?人家都是……”徐爸爸的啰嗦声响了起来,然后是徐妈妈的嗔怪:“行了行了,打过招呼就行了,让他再睡一会儿……” “重点是是我是弹古琴的他是弹钢琴的好不好!”徐绍懒得说话,只是默默腹诽着,父母说话的声音渐远,门被砰的一声关上,徐绍很快便又进入了梦乡。 徐绍再次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洒满了卧室,钟表的指针显示已经十二点了,徐绍迅速的洗漱完毕,没有按父母说的那样,到门口的早点铺子吃饭,这个时间早点供应早就结束了。徐绍从冰箱里拎出一盒子大包装的牛奶,咕咚咚倒了一大杯,又拿了吐司来,往多士炉里塞了两片,顺手拿起遥控器打开餐厅的小电视,然后一边听新闻,一边轻轻地哼着歌儿开始煎蛋。 新闻报道完了国内重大事件,便开始介绍本地新闻,徐绍前一晚的表演果不其然出现在了电视上,他看看屏幕里自己一身白衣的装x状便笑了起来——他在舞台上的模样确实跟平时完全不是一个画风,他平时为了不让别人觉得他娘,是极力避免这种柔美装扮的。 徐绍最多也就是个本地音乐神童,跟李云迪啊朗朗啥的完全不在一个层级上,所以他在镜头上也就出现了十几秒钟,不过徐绍还是眼明手快的把这段录了下来:他自己是没什么兴趣,但是老妈肯定会很想看。 关于自己的报道结束,徐绍的鸡蛋煎好了,拿考好的面包片加上鸡蛋涂上奶酪的,简放到盘子里,徐绍坐在餐桌前开始吃饭。 烤过的面包片口感不错,尽管徐绍的爸爸妈妈都觉得这样子吃面包简直干巴巴,但徐绍依然乐此不疲,只要吃面包就一定要烤烤——哪里会干巴巴呢?明明很香酥啊! 徐绍享用着他香酥的面包片,然后一条新闻闯进了他的耳膜:“在过去的八小时内,我市接连发生了两场重大交通事故……” 徐绍的动作停了下来,这应该就是他妈妈的医院收治的那些车祸病人所遭遇到的哪场车祸吧?徐绍暗想……听着主持人提到的已经二十五人身亡以及三十多人在抢救的消息,徐绍叹了口气:这场车祸显然比他想象的更严重,他有些走神,接下来的新闻听的便不太清楚,他拿了麦片往牛奶里倒,然后,一句话飘进了他的耳朵:“据悉,身亡夫妇均为第x人民医院的医生,清晨出门是为了赶往医院参与抢救前一场连环车祸的收治病人……” 徐绍猛地抬起头来,屏幕上被撞的变了形的汽车是那么的熟悉而陌生。 徐绍呆呆地看着屏幕,满嘴的烤面包再也咽不下去了,而他的思维却像是在神游天外:爸爸妈妈说的没错,多士炉里再烤一遭的面包片,果然……干巴巴的,完全没法子下咽啊! 他看着屏幕泪流满面。 “阿绍,阿绍!该起来了,快到地方了!”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徐绍猛地睁开眼,正看到唐涵那双大而有神的眼睛。 徐绍脑子有些乱,他伸出手来,看看自己的手:干净洁白,就像父母出事儿之前一样,厚厚的茧子早就不复存在,那个让他再没法弹琴的丑陋伤口也不存在了……他一时间恍然:穿越让他失去了很多很多,可也得到了不少,比如,这只可以任意弯曲不会僵硬的左手,又比如,年轻了十岁的身体……再比如,爱情什么的。 他看向唐涵,少年正有些好奇又有些不安地看着车厢外头,杏眼整的很大,越发显得漂亮的不像真人。 徐绍不知道唐涵是不是跟他一样想要与对方走过一生的念头,抑或直到现在依然只是把他当做另一个徐绍的影子以及不得已的依靠。这都不重要,他先爱上,他自然会努力…… 第四十五章 那是一个十分荒芜的小山村,徐绍站在山坡上,远远地看过去,甚至觉得有些怀疑:“那村子真的有人住?不会是搞错地方了吧?” 不怪他无法想象,实在是远处那一片房子太破旧了,甚至大部分连房子都算不上,灰黄的一大片儿,许多都乱七八糟东倒西歪的。看起来好似断壁残垣 胡硕拿手打了个凉棚往山下看去:“哦,应该还有人,村头的地明显是平整过的!再说青梅的身契上写的很清楚,杨树庄生人,这附近也只有这一个杨树庄了!” 徐绍使劲儿瞪大眼睛看去,发现下面的地确实是平整过的,虽然看起来还是比起庄稼更像野草,稀稀拉拉东倒西歪的,但好歹也能看得出确实是人工种植的,他这会儿可真是信了黑豆说的种十亩地养活不了两口人的说法了:这破庄稼,一亩地能长出二百斤不能? 下山的路况更糟,安全起见,徐绍索性没有上马车,而是骑上了自己的马,他其实蛮想带着唐汉工共乘一骑的,可惜人家不领情,宁可小心翼翼地继续坐在车里也不肯跟他共乘,而且说起理由来一点都没给徐绍留面子:“就你那骑术,我觉得我还是坐在车里更安全!” 徐绍十分郁闷,一旁的胡硕则很不给面子地大笑起来。从山坡上下来,一共走了大概一里地,众人停了下来。这村子在路的一侧,想要继续进村的话就要从路上下来去走田间窄窄的小路了,马车是过不去的。 徐绍朝村落的方向看去,此时他们离村子已经相当近了。最多四五百米,只是中间隔了一片小树林,反倒没有在山上的时候看的齐全。不过倒也不至于什么都看不到,毕竟只是一片稀疏的小树林,而且中间还留了一条路:到一片灰黄色的乱七八糟的房子立在几百米外,能看到的建筑的墙壁大部分应该是黄泥糊的,看房顶则都是乱七八糟的茅草……而且好多墙上打着补丁或者掉皮掉的厉害。 徐绍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村子竟然穷到这个地步!这日子也过的太苦了!” 徐绍的感慨并没有引来大家的共鸣,唐涵轻声道:“这样的地方多的是……我记得小时候我家算是富裕的,可在村里照样有只能住泥巴茅草房的亲戚。王府周围的几个村子还能看的过去,还不是因为好多人家都给王府做事?这地方太穷了,王爷王妃的手指缝里漏出来一点,就能让周围几个村的人都过得好不少。” 胡硕看向唐涵:“唐小郎见识倒是不少!” 唐涵笑笑:“看看就知道了……朔州这鬼地方,十年九旱,土硬的要命什么都长不好,偏又到处是山。在这样的地方做个农夫,穷是正常的,能全家人吃饱喝足的就可以烧高香了!” 胡硕哈哈一笑:“还说你没见识,这道理世子就不懂!” 徐绍一脸苦逼:“我也是没出过门才不知道……” 胡硕嗤了一声:“你没出过门?”到底没有把下一句“没出过门怎么到的大宁”给憋回到了肚子里。 徐绍知道胡硕的潜台词,无非是说他跟晋惠帝似的何不食肉糜之类的意思,不过人家也确实木有说错,就算他不像他编的故事里那么千里迢迢的跑来大宁的,可在这里也呆了半年了。周围两个小村的情况不是没见过,那庄稼长的干巴巴的,想也知道收成好不了,村里人好多都是给王府养个鸡鸭牛羊或者种点蔬菜过活的……若不是有王府在这里,这些人的情况怕是比着小村子好不了多少。 想到此处,徐绍也苦笑了:“是我脑子不好使,想的少。”他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就看到小树林那边影绰绰走过来几个人影:“哦,果然是住着人的!” 几个人说着,留了两个卫兵跟车夫一起看着马车,带着其余的六个卫兵牵着马,迎着那几个人慢慢朝那片儿房子走去。 徐绍这一群人打扮的光鲜亮丽,自然是很显眼的,几个满脸菜色的村民迎面走过来,还有一点距离就赶紧闪到路边站好,大气儿都不敢喘。 徐绍想到自己只知道青梅家在整个村子,却不知道具体位置,便冲那几个村人抬抬下巴,立刻有卫士上前与那村民说话,才一开口,那几个村民便诚惶诚恐地又是作揖又是答话,卫士便问他们这村里可有一个叫做肖土根的,他有个女儿在大户人家做丫鬟… 村民中看起来年纪最大的老头往前走了几步开始答话,却是满嘴叽里咕噜一脸疑惑,说的全是土的掉渣的土话,竟是没法交流的样子。 那卫兵顿时傻了眼,扭头看向徐绍,一旁的胡硕哼了一声:“赵老八,你去问话!” 然后另一个高高瘦瘦的卫兵便走上前去,冲着那老头儿叽里咕噜地说开了,同样是让徐绍一句都听不懂的土话:原来胡硕特特地带了个会当地土话的卫兵过来。徐绍此时越发觉得自己实在是没经验那不是胡说想的周到,只怕他们这些人压根儿就没发生这些居民交流,到哪里去找青梅的家人去? 赵老八与那老乡交谈完毕,回转过来向徐绍汇报,说青梅的家就在前头,然后面露难色,“刚才这村民说,青梅家里已经没人了,死都死光了,说咱们没必要过去看了!” 徐绍一愣:“怎么回事儿?” 卫兵道:“说是肖小娘子的弟弟得了急病,他爹冒雪出去抓药,结果冻死在外头,弟弟接着也死了,然后她娘一太难过,也病死了。” 徐绍顿时呆住,而一边的唐涵却忽然厉声道:“那她妹妹呢?她还有个妹妹,她妹妹总不会也死了吧?怎么就说他家没人了?” 话音刚落,几个村民中一个比较年轻的冲上前来,噗通地跪下,操着一口带着严重口音的官话道:“听说这位郎君是肖大丫的主家,小抵斗胆,求郎君搭把手行行好,也救救她家的二丫!”说着连连磕头。 徐绍皱皱眉:“你又是何人?” 那村民有些犹豫,小声说:“我是她家邻居何二……” 话音刚落,几个村民中较年长的一个冲上前来一脚把那村民踢翻在地,嘴里叽哩鼓励地叫个不停,徐绍看向那会土话的卫兵,卫兵立刻翻译:“他说让这人休要胡说八道!二丫是他家的媳妇,过的好好的,要谁来救?” 徐绍顿时脸色大变:“他家的媳妇?二丫才几岁!”伸手指指地上两个人,几个卫兵会意,立刻冲上前来把两个人分开。徐绍带了八个卫兵两个看着车,其他六个加上胡硕全都是高大威猛的壮汉,抓这些瘦弱的村民跟抓小鸡儿似的。迅速把那个先动手打人的家伙摁倒在地,徐绍也不看那人,紧走几步走到先头告状的何二跟前,问道:“你给我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儿?” 何二噗通跪倒,连连磕头:“求贵人救救二丫,求贵人救救二丫!” 徐绍厉声喝到:“闭嘴,先跟我说怎么回事儿! 何二道:“二丫的爹爹跟弟弟都死了,她娘前几天死了,村几户人家就抢了她家的东西占了他家的房子,里正还让人抓了二丫到他家做童养媳!” 徐绍脸色大变:“她人呢?” 何二忙道:“被里正娘子关在家里!”他说到这里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不妥:“这位郎君,里正家的外甥在朔州城里做衙役……” 徐绍有些惊讶地看了这年轻人一眼,他怎会听不懂年轻人的潜台词:“里正家有后台的,您若是惹不起,就别把自己搭上。”虽然这想法幼稚可笑,但看得出这年轻人确实不坏,虽然着急忙慌地想要徐绍帮忙,但终于还是想起来提醒他不要得罪自己惹不起的人,倒也真算上厚道。 唐涵可不管这些人的心理活动,他闻言已经暴怒了:“这老泼皮的家在哪里?赶紧去他家把人抢出来!” 徐绍道:“先问问具体的情况!” 一旁的胡硕冷笑道:“问个屁啊!若是这老东西不心虚,刚才干嘛不说实话?明摆着的事儿!” 徐绍道:“那,我们把二丫救出来赶紧告官去!!” 唐涵怒道:“告什么告!在这个地界你就是王法!你以为当官的有功夫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你为个丫鬟闹到官府去,白白地惹一身腥!依我说,直接冲到他家去把人抢出来,把她家砸个稀巴烂!” 胡硕哈哈大笑:“唐小郎说的正合我意!就是要这么痛快,走走走,咱们砸个稀巴烂去!”说罢眼睛一瞪,对一旁的卫兵道:“先把这几个家伙捆起来! 先头被按到在地的那里正哇啦哇啦地叫道:“这位贵人,小老儿冤枉啊!那肖二丫早就被他爹妈许给我了!如今她父母双亡,我正好叫人把她接回家里照顾,这是一片好心啊!” 何二骂道:“好心个屁!你儿子是个傻子,连村头五孃孃都不舍得把自己那个丑孙女嫁他!二丫长的那么好看,想提亲的人多了去了,就是因为年纪小才拖着,她家哪里看得上你儿子?分明是你趁人家爹娘都死了没人撑腰,硬给抢了去!” 里正叫道:“你少胡言乱语,我看你是看上我家儿媳妇——” 他话音未落,便被唐涵一脚踹在心窝上:“装!你再装啊?这会儿倒会说官话了!谁要是信了你的鬼话那才是傻子呢!”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徐绍哪里还看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怪不得刚才说的话跟鸟语似的一句都听不懂,闹半天是故意说最土的土语,这就对了,一个村的,没道理何二说的话就容易懂些,这些人是想故意制造语言障碍让他们知难而退啊!当下沉着脸道:“把他们捆起来塞了嘴,咱们进村去!” 胡硕皱眉道:“世子还是等在这里吧,我带人进去就行!” 徐绍摇头道:“就这么几个人,要分几波啊?我也跟着进去吧!我也正好想看看村里的情况。” 胡硕想了想:“好吧,不过不要乱走。” 他说着便让两个卫兵看着那几个村民,剩下的人呼啦啦地冲进村里。 第四十六章 走进村子,徐绍发现这里的情况比从外边看起来更糟糕,村里的房子大部分都是泥土与稻草也就罢了,可即便是这样的泥巴房,也大多并不完整,有些的墙破损的厉害,已经透风了,主人又舍不得重新盖,便重新和了泥巴贴在上面…而他路过的两三个院子院墙索性已经塌了,穿过倒塌的土堆,可以看到这类的院子里面已经长满了荒草,显然已经许久没有人居住了。 “这几个院子没人住了么?”徐绍实在忍不住,轻声问身边的何二道。 “进山,逃税!”何二低低地说出这几个字,徐绍顿时愣住:“你是说,这村里的有人为了逃税,躲到更往山里去的地方了?” 何二嗯了一声,徐绍心中越发诧异,正想再多问几句,却听胡硕插嘴道:“村里还有多少户人家?多少人丁?” 何二想了想:“总还有那么一百多户人家,四五百口子人!” 徐绍挺诧异的:“人也不少,怎么见不到什么人呢?” 何二道:“倒春寒,没啥像样的厚衣裳,还是躲在家里暖和些。” 徐绍吃了一惊,这天气好歹也有十几度,这都没衣服穿,那冬天是怎么过的? 他扭头看向胡硕——他已经习惯把胡硕当百科全书了,胡硕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想问啥,摇摇头:“你是真不知道穷到没衣裳出门这句话了!这鬼地方,冬天多少人都是窝在草堆里埋上一冬天的!光是过冬烧的柴草就要攒上几个月的,平日里也是就那么一两件整齐衣裳,这种天气,嗨,不躲在家里难道还穿出来费衣裳么?” 徐绍听得呆住,扭头看何二,细细看去,只见他的衣服上补丁摞着布丁,鼻子上还挂着一挂鼻涕,吸吸溜溜的蛮恶心,见徐绍看他,赶紧解释道:“这位军爷说的一点没错,衣服少,所以尽量少出门,免得磨坏衣裳……这些人会抢了二丫家,也是穷疯了,要不然乡里乡亲的,也不至于。” 唐涵翻了个白眼:“感情干坏事儿的全都是情有可原了?自己穷了就抢别人的衣裳房子,没新妇了就抢人家的小娘子……再没有这样混账的说法了!” 徐绍伸手了拉拉唐涵的手指:“好了,他肯报信就不错了,毕竟都是他的相亲。”唐涵哼了一声,到底没有继续说下去。 村子里虽然没有什么人在行走,可间或还是会在远处的墙头出看到人影晃过,徐绍等人忙着去救人,也懒得去管是什么人在窥视。 村子不大,没走多远,何二已经站住,指着眼前一段还算整齐的土院墙道:“就是这个院子了,拐过弯就是院门!” 徐绍轻轻点头:“走吧,到前头叫门!” 胡硕笑道:“何必那么麻烦?从这里进去就是了!”他说着抬起右手摆了摆:“给我上!” 话音刚落,一个高大的卫兵就冲上前去,高高地跳起,对着土墙抬腿就是一脚,这年久失修的土墙哪里撑得住?哗啦一下子伴着大股的烟尘,半截墙塌了下来。紧接着,里面传来女人的尖叫声,还有男人的怒吼声。胡硕扭头吩咐道:“张汉刘良跟我进去,其他人留在这保护世子!何二跟我进去认人!” 说着不等徐绍答话,拽了何二便冲了进去,留下徐绍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发愣:这胡硕,大小也是个五品武官,平日里矜持的很,怎么今天做起事情来这么生猛?这和平时完全不一样嘛! 院墙因为都是泥土的,所以被踢倒了之后烟尘很大,徐绍往后倒退了几步,隔着四散的烟尘往里头看去,却听到里面传来女人的尖叫声,还有犬吠声,他有些着急,忍不住又往前走几步,谁知道才走了几步,便看到满头是土的胡硕又冲了出来,胳膊底下夹着个小孩儿,冲着徐绍道:“人找到了,咱们赶紧走!” 徐绍满头问好:“这是二丫?就这么走?” 胡硕怒道:“不赶紧走你还等着一会儿被这些刁民包圆儿了啊,快撤!” 徐绍还要再说点什么,却已经被一个卫兵拽着跑起来,他只得跟着跑起来,一边扭头喊唐涵,却见唐涵被另一个膀大腰圆的卫兵给扛到了肩头飞奔着超过了他,顿时囧囧有神地赶紧跟上。 也就是半分钟的功夫他们便跑出了村子,然后身后响起了一片乱七八糟的叫喊,具体喊的什么徐绍听不懂,他很想问问胡硕干嘛一定要跑,无奈对方跑的飞快,他能跟上纯粹是因为人家背后扛着枪身上穿着甲咯吱窝里还夹着个大活人……说话什么的就算了吧,这时候再说话准定跟不上! 一群人呼啦啦地跑出村,看到两个守着三个村人的卫兵,胡硕喊道:“别管这几个人了,咱们撤!” 两个卫兵很干脆地把几个村民往路边一推,跟着胡硕一起跑了起来,片刻间跑到小路上的马车车旁,胡硕把夹着的小姑娘往车里一塞,冲车夫道:“赶紧走,走走走!” 徐绍站住,刚想说点啥,就也被胡硕伸手提溜起来塞到车里,紧接着唐涵也被塞进来,正跌坐在徐绍腿上。徐绍晕头转向,接着就听到外头胡硕大喊道:“快快快,赶紧驾车,慢的话咱们都要交代到这里!” 马车立刻在并不平整的小路上飞奔起来,徐绍本就跑了一大段儿,累的够呛,这会儿再一颠簸,只觉得胃酸都要被颠出来了,他赶紧稳定住平衡想要看看那孩子的情况以及关心一下唐涵,一扭头,却看到唐涵坐在车厢的地板上,已经把那小孩儿搂在了怀里。 徐绍定神看去,只见唐涵搂着的小孩儿看着也就七八岁的样子,满头的黄毛,一脸的菜色,浑身筛糠一般地发着抖,要不是头上胡乱扎着两个抓髻,徐绍简直看不出这是一个女孩子。他使努力想要看清楚这姑娘的长相,却死活没法在她身上找到青梅的影子:青梅是那么的白皙貌美,而这小姑娘,确实如此干巴枯黄的一团儿…… 徐绍小声问:“你是二丫么?你姐姐叫青梅?” 小姑娘抬头看了徐绍一眼,迅速地又低下头来,往后面靠了靠,几乎完全钻到了唐涵的怀里,唐涵瞪了徐绍一眼:“没看到她正害怕呢!你有话不能晚点问?” 这脾气发的好没道理,徐绍今天奔波了一天还不是为了这个孩子?可他还是抿了抿嘴唇,没有再问,只是轻声道:“坐到凳子上来吧!地板上凉。” 这一次唐涵没有拒绝,车厢地方有限,缩在地板上腿都伸不开,确实难受的很。徐绍扶着唐涵站起来,在一旁的靠背长凳上坐下,从头到尾,那小姑娘都紧紧拽着唐涵的袖子不肯松手,只看得徐绍心中颇有些唏嘘:这又是怎样的缘分,不过就是上车的时候唐涵先拉住了她,这孩子就不肯松手了,就如当日唐涵也对青梅也不见得多好,可青梅偏偏就认准了他…… 几个人坐在车厢里,一时无言,马车狂奔了片刻忽然停住,只听胡硕的在外头喊道:“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停下歇歇!我得喘口气!” 徐绍闻言赶紧伸出头去看向胡硕:“胡将军,刚才为什么要跑啊!” 胡硕冲徐绍阴森森地笑笑,指指背后:“你往山下看!” 徐绍从车厢里爬出来,发现车已经跑到来时的山路上,从这里正好往下面看能看到村子,他朝着来时的方向一看,顿时吓了一跳,之间远远地山路下头,一堆人影正往这边压过来,离得远看不清模样,但总有一二百人的样子。 徐绍咽了咽唾沫:“这些村里人,是准备揍咱们来的?” 胡硕似笑非笑地看向他:“揍咱们?你想的美!这是准备把咱们留在那儿呢!” 徐绍吃了一惊:“你开玩笑吧?” 胡硕哼了一声:“谁跟你开玩笑!穷山恶水出刁民,你当这话是随便说说的?按照何二说的,这些人抢了青梅家,也是心虚的,山里人最怕吃官司什么的,都知道进了衙门就出不来,所以看到有外人过来打听这事儿先想着哄走,哄不走嘛……索性全都宰了再发一笔财也是有的!” 徐绍有些不信:“不至于吧!咱们这是去抢人了,要是好好的讲道理,他们至于这样?” 胡硕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声音凄厉起来:“不至于?你今天要是真的去试着讲道理了,只怕道理还没讲完,人就被一顿乱棍打死了!我家原本也有点小钱,乡下有百十亩地,在镇上还开了两个小铺面,日子过得挺不错的。你当我为什么当兵?我大妹妹当日丢了,我爹四处打听,听说有人在几十里外的山里见到她,已经做了一个猎户的新妇,据说是被人卖去的。他便急匆匆准备了几十贯跑去赎人,结果妹妹没带回来,他自己也一去不复返!我娘伤心的厉害,活活地哭瞎了眼睛,看病花光了家里的钱,可还是支撑了两年就走了。好端端的一个家,生生的就这么散了……我埋了我娘,花了家里最后的十几贯钱弄了个货郎担子进山卖货,慢慢的跟那些山里人混熟了,后来就打听到,我爹当日去赎人,结果那些人看到我爹带的钱多,不但没把妹妹还给他,反而把我爹活活打死了……我妹妹当时已经怀了孩子,亲眼看着见着我爹被打死,第二天就跳了井。” 他说着低低地呵呵笑了起来:“这些人平日里打交道看着淳朴的很,你问他要碗水,他们都要把碗洗上几遍再盛水端给你!可也就是这些人,为了几十贯,为了不把买来的新妇还给人家爹爹,就能把一个无冤无仇的人活活打死!这种事儿在山里压根不算个事儿!小娘子的命压根不算命,外人的命更不算命!别看我家在千里之外,可这一点上,山里人都一样!” 徐绍听得呆住,他看这胡硕,不知道要说点什么,胡硕说完这句便招呼车夫道:“好了,走吧,一会儿这帮人该赶上来了!” 徐绍往山下看去,果然那些人已经走的比较近了,已经能够看清这些人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还有手上类似棍子之类的东西,徐绍甚至能看到他们脸上麻木而狰狞的表情——跑在最前头的,正是刚才被他们丢在路边的里正。 徐绍苦笑着看看胡硕:“你说的不错,这些人果然不怀好意!” 胡硕哼了一声:“我要早知道是这个情况,直接带上几十个人过来,别说这么个小村子,再多一倍的人也给他荡平了!算了,今天就先走吧!改日再找这些刁民算账!”他说着翻身上马,徐绍也赶紧上马,一行人迅速地沿着小路,把那些村民远远地甩开。 徐绍急忙爬到他自己的那匹马上:虽然是坐车来的,但是方便起见,他还是让人把自己的好马带来了一匹。他骑在马上跟胡硕并辔而行,他忍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胡硕:“那后来呢?你就当兵去了?” 胡硕低低地笑了起来:“后来,我摸清楚那家人住在什么地方,跟他家人混熟了,有一天故意卖东西卖到很晚,然后提出借宿在他家,然后,等这一家子睡着了,摸到房里一个个全都个捅死了!这一家子,老两口,四个儿子,三个孙子,一个都不差,全被我捅死了!不是要买个新妇传宗接代么?我就让他家断子绝孙!” 徐绍听得悚然而惊,觉得胡硕太过残忍,可指责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他明白了胡硕今天的失态,因为青梅一家的遭遇,他感同身受。 一行人迅速地又走出了五六里的,慢慢地放下了速度,一直一个士兵横放在马鞍子前头的何二忍不住叫道:“世子啊,我下来跟着跑几步吧!我在这马上硌的都要吐出来了!”他听见别人叫徐绍世子,也十分自觉的改了称呼。 徐绍看看他:“你去车上坐吧!” 那士兵便把何二从马鞍上放下来,何二先是冲徐绍作了个揖,然后跌跌撞撞地走到马车跟前,冲车夫道:“大哥,我在车辕上坐坐,不会碍你的事儿吧!” 胡硕冷眼看着,重新行进起来才冲徐绍说道:“这何二倒是知趣!” 徐绍也觉得这何二虽然举止粗俗,但很懂人情世故,当下点头道:“为了救一个小姑娘闹到背井离乡的地步,也算有勇气。” 胡硕道:“世子难道能不管他?他过的只会比过去好!” 徐绍微微一笑:“重要的不是我管不管他,而是他确实救了二丫,做了好事就该有奖励,这才对。” 胡硕哈哈一笑:“有时候看你糊里糊涂的那么都不在乎,可是有时候看你却比谁都清楚!真不知道你是怎么长大的!” 徐绍轻声道:“跟你一样,爹娘都没了,心里头自然要有个谱了。” 胡硕扭过头来看向徐绍,却见徐绍已经狠狠地抽了马儿一鞭子,朝前头狂奔而去。 第四十七章 徐绍迎着风纵马狂奔,心中的压抑无以言表。 他早就知道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贫困而愚昧,但他没想到能够愚昧到这个地步,他听说过穷山恶水多刁民,也听说过愚人即恶徒的说法……但他没有想到,当贫困与愚昧交缠在一起的时候,会产生这样可怕的后果:为了一点钱,而且是刚刚死去的乡亲的钱,他们可以抢走一个孤女最后的栖身之所,抢走她赖以为生的所有财产,甚至包括她本人——或许在这个世界,女孩子自己也只是财产。 徐绍忽然想起青梅,想起只为了出一口气就谋划了杀人计划的徐纹,在他眼里,青梅也好,唐涵也好,也从来没有作为一个人而存在吧?对徐纹来说,他或许认为杀死哥哥的一个男宠跟哥哥抢走他的一个侍女在性质上没有什么区别:都是物件而已,被人抢走跟杀死有什么区别?不都是主人失去了所有权么? 扭过头来再看眼前这件事儿,愚昧的村人真的不知道杀人要偿命么?不不,他们当然清楚,他们就是因为太清楚犯法要打官司所以才这么急切地想要把徐绍他们留在村里……能拖一天是一天,反正已经犯罪了,索性干票大的,荒山野岭的把人埋了,都是自己村子的还有谁能说出去? 所以无知与愚昧带来的是什么?是权贵不把普通人当人看,同时普通人也不把别人的命当人看——生而平等这个层次固然没几个人能理解,可是最简单的,别人也是人也会疼这个最简单的想法,却也是在社会发展到了一定水平的时候,人们才可能普遍接触到的教育。又或者说,这一点,人们并非不知道,而是知道了也没意义:对于金字塔顶端的人来说,下人会疼与他们何干,那是可以买来的财产;对于穷苦人来说,别人会疼与他们何干,他们自己还在痛苦中挣扎呢! 善良与宽容,是文明的共生物,也是“人”才有的权利。无论是认为自己高人几等的,还是过的人不人鬼不鬼的,都很难产生这种多余的感情。 “所以,我其实是穿越到一个非人类占大多数的世界了啊!”徐绍自嘲地想着,然后他狠狠甩甩头,试图把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但又怎么甩的走?他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他看过的很少量的穿越少说里,每个男主角都一定要建功立业:在这种阶级社会里,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这句话简直就是真理——没有权利,在这样的世界里,你甚至连像一个人一样活着都很难做到。 ************************ 这么多人出门肯定不可能不带吃的,只是遇到在了这样的事儿,大家心情都不好,尤其徐绍又一股脑地闷头往前走,大家哪里敢问他吃饭的事儿?胡硕就更不要说了,他比徐绍还不爽,今天遇到的这件事儿让他想起了过去的事情,导致他在回去的路上一直都面色黑如锅底。 好在回去的路程并不远,半下午的时候,众人已经回到了晋王府。徐绍心情算不上好,但还是维持了绅士风度先跑回到马车前,想要想要扶唐涵下车,谁知道那二丫都走了一路了,还是一脸战战兢兢,拽着唐涵的衣角不肯松手,徐绍想要去扶小丫头一下,小丫头只往后缩,徐绍让到一边,由唐涵付了小姑娘下来。 小丫头显然被吓坏了,跟个小老鼠似的一路揪着唐涵的衣角, 不多时来到唐涵的外书房,徐绍先去洗了脸,回来正看到唐涵正拿了一个林檎给那小姑娘吃,小姑娘狼吞虎咽的把果子几口就吃了,最后差点咬到唐涵的手,唐涵细声慢语第哄着小姑娘,半点都没有平日里的不耐烦。 徐绍坐到唐涵对面,只觉得自己简直是多余的,唐涵连看都没工夫看他一眼,想要问问小姑娘话吧,可是小姑娘只要看他一眼就一幅害怕的样子往唐涵怀里缩,徐绍试着开口两次,看唐涵脸上已经有点不耐烦了,只得放弃。 说话间黑豆打开帘子走了进来:“我听说世子把青梅的妹妹带回来了?”她说了半截话,看到了坐在唐涵跟前的二丫,赶紧紧走几步,走到小姑娘面前:“你就是二丫么?我是黑豆,跟你姐姐青梅一起做活儿的,你几岁了?” 小姑娘抬头看了她一眼,赶紧又低下头,又往身后缩了缩,黑豆有些诧异,看向唐涵:“这孩子是怎么了?” 唐涵伸手抹了一把脸,把本就有些脏的脸抹的越发花里胡哨:“我从见到她,他就这样,她爹妈兄弟全死了,自己也被村里人抢去做童养媳,是胡统领带人把她抢出来的,孩子遭了不少罪,胳膊上全是藤条抽的伤……大概是给吓坏了。” 黑豆顿时又悲又怒:“竟有这样的事儿?还有王法没有?”她低下头再看小姑娘,口气越发的和缓:“二丫,听姐姐的话,咱们去换个衣服好不好——”她随即看到小姑娘又想往唐涵怀里钻,立刻对症下药:“你看,你这个大哥哥打扮的多好看,你不洗洗手换换衣服,把他的衣服都弄脏了呢!而且哥哥也要洗洗脸,是不是?” 小姑娘虽然一幅害怕的样子,却是能听进去话的,闻言扭头看了看唐涵的衣角,果然洁白的一角已经被她攥出了褶子,而且早成了灰色,小姑娘像触电一般松开了手,然后四顾彷徨,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放。 黑豆见状心中不忍,但还是趁机抓住了小姑娘的手:“来,跟姐姐去洗个澡好不好,洗的干干净净地再回来……”小姑娘扭脸看向唐涵,见唐涵冲她轻轻点头,她这才站起来,随着黑豆走了出去。 两个人出了门,胡硕在一边大大地啧了一声:“长得好就是占便宜!明明是我把小丫头救出来,她眼里却只有小唐。” 徐绍翻了个白眼:“你把小姑娘夹在咯吱窝底下,差点把人家勒死!从头到尾没跟人家说一句话——你让人家怎么跟你亲近!” 胡硕骂道:“你知道什么?我怎么就没跟她说话了?我冲进去的时候问她是不是二丫,她说是;我还问她姐姐叫什么,她说叫青梅咧!我进去的时候那家的老虔婆正往死里打她呢……算了,算了,剩下的事儿世子处理吧,我先回去了。” 徐绍听得一愣一愣的:“您不留下来听听具体是怎么回事儿?” 胡硕嗤了一声:“你看小丫头那样子,今天能说的清楚话?还不如直接问那个何二!这些事儿原本就跟我没关系,我不过就是保护世子来着,世子现在回到家里了,我也该回去歇着了!” 他说着撩开门帘走了出去,留下徐绍跟唐涵面面相觑,好一会儿徐绍才轻声道:“胡统领看着黑面,心倒是很好的。” 唐涵冷笑道:“你看谁都是好人,却是不知道这一个院子的人当日都是怎么死的!”说着也站了起来:“我去洗脸换衣服!” 徐绍看唐涵出去,总觉得就这么几天的工夫,自己跟唐涵的距离似乎又远了一些,他一时间摸不到头绪,只能压抑住心中隐隐的不安,胡乱吃了点东西,让人把何二叫进来问话。 何二的事情没用徐绍操心,一回来就有人安排他洗澡换衣服吃了东西,这会儿一听徐绍召见,立刻赶了过来。 洗干净换了衣服的何二虽然依然是面黄肌瘦,但总算能看的过眼了,一进门就五体投地地跪倒在地,这会儿他已经知道徐绍是世子了,这年月的老百姓对龙子龙孙的崇拜程度是徐绍无法想象的,让他起来坐下,那何二根本不敢,跪在地上都有些发抖,徐绍也没法勉强他,好在他总算还能把话说清楚,费了大工夫,总算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听了个清清楚楚。 原来青梅家里除了父母,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青梅的弟弟只有九岁,过年的时候被村里别人家的小子扔的爆仗炸伤了,当时大雪封山,也没得找医生,结果炸伤的地方成了恶疽,没几日眼见就不行了,青梅的爹爹见势不好,赶紧出门找大夫,冰天雪地的路哪里那么好走?结果出门当晚暴风雪,她爹爹就一直没回来。 青梅的爹爹出门第三天的时候弟弟死了……她娘简直要疯了,大雪封山出不去,也找不到男人的消息,哭够了找人帮忙在冻的硬邦邦的地里挖了坑把儿子埋了,这会儿村里人倒还客气,多少次还主动帮忙:毕竟青梅的爹爹出了门,搞不好只是被困在有医生的镇子上也说不定? 随着天气暖了,大雪开始化了,而青梅的爹爹一直没有回来,村里便有老光棍半夜敲青梅娘的门,青梅娘吓得不敢出门,整天睡觉都要用椅子桌子堵了门,一心只盼着丈夫回来就好了。 然而她没等到自己的丈夫,却等到了噩耗:有人在离村子三里远路边的深沟里找到了一具尸体,看衣着像是青梅爹的。 青梅娘疯了似的赶过去,一看衣服就厥过去了,人们把人从坑里拽出来,却见他手里还死死抓着个一提纸包,纸包破了,碎渣掉下来,那显然是药…… 青梅的爹应该是顶风冒雪地赶去了镇上,然后抓了药,来回百十里他趟着雪走来了,结果却在离家不到二里地的地方掉到了沟里活活冻死。 青梅娘伤心过度,没几天也就病死了,她这边一死,村里人顿时没了顾忌,等青梅娘下葬之后便又堂叔跑来收房子收地,村里无赖趁机一拥而上,将青梅家抢了个精光,里正更是索性直接让人把二丫捆回了家里给他家的傻儿子做童养媳。 故事很短,何二讲完一共也没花一炷香的时间,他讲完了,战战兢兢地跪在那里给徐绍连连磕头:“我记得肖婶婶说过,大丫是给给贵人家做侍女去了,所以一看到世子,我就……”他狠狠擦了把眼泪:“世子,大丫是不是在您这里?我能不能见见她?我得跟她说说二丫的事儿,二丫胆子小的很,要是她实在不方便照顾,我就带二丫走,我做点小生意啥的,总能养活她!” 徐绍哼了一声:“看着憨厚,心里头花花肠子倒不少!我这么大个王府,还养不起一个小丫头?你休要试探了!我既然救了二丫,自然会给她碗饭吃!倒是你,准备怎么办?你这样子是没法回村子了吧?” 何二呲牙一笑:“反正我家本来就是外来户,村里也没啥亲人,也就是肖叔叔肖婶婶对我好点儿,他们现在都不在了,我回去干嘛?我早就想出去做点事情了!世子,您能不能借我十贯钱?我想出去找点活儿干。” 徐绍一愣:“你只要十贯钱?十贯钱够干嘛的?”徐绍站了起来走到何二身边:“你可知道,留在王府的话,衣食无忧,每月还能赚个几贯?做小买卖,十贯钱能干什么?” 何二道:“我不会伺候人,留在王府能干什么?本来是帮二丫一把,要是趁机留下来……又干不了啥正事儿,那,那成啥人了?” 徐绍看看何二,忍不住笑了起来:“真不知道你是聪明还是傻,谁告诉你留在王府只能伺候人了?罢了罢了,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呢,是留在王府,我不会照顾你什么,反正就是给你安排点粗活,别的不说,衣食无忧还是能做到的;另一个呢,就是照你说的,我给你点钱,你自己出去闯荡……你不用立刻回答我,回去仔细想想,过两日再跟我说也行。” 何二唯唯诺诺地应下,见徐绍摆手让他退下,忙又磕了两个头,这才站起来弯着腰倒退着走了出去。 徐绍看着这个从进门起就没有直过腰的青年出去,轻轻叹了口气,只这一天,就比他过去半年对这个世界的认识都清醒:这是个真正的,人吃人的世界…… 他不禁想到自己才来这个地方时的妄想:假设没有落到王府,他一个人或许艰难,但总能想办法活下来,总不至于这么憋屈…… 可是看看何二那没有直过的脊背,他却不得不感谢老天的仁慈:尽管失去了自由,但在这个世界上,真正能伤害他的却之后金字塔顶端的那几个人……若是一开始就落在外面,成为像何二这样任人宰割的普通人,只怕没等他发愤图强呢,就已经被碾成渣了! 徐绍并没有意识到,这几天的经历让他的许多想法产生了相当大的变化,过去的他,是从来不会认为地位比自由更重要的,当然他现在依然觉得自由很重要,但是……有些东西,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在他心里隐隐地扎下了根来。 第四十八章 晚上的时候,唐涵跑来找徐绍,提出要让二丫留在他的院子里,徐绍不太赞成,但唐涵坚持,他也就没太反对:唐涵毕竟心细,就算是冲着青梅也一定会好好照顾好二丫的,他自己还满头官司呢,确实没精力照顾一个小丫头。 何二第二天便求见徐绍,他到底还是决定离开,徐绍也没勉强:人各有志,喜欢安逸生活想要到王府讨生活的人固然很多,但是不愿意做奴才的人也存在,比如这个何二。 不过徐绍并没有按照何二想的那样只给他十贯钱,而是让人给他准备了两身衣服,又弄了一批嘛,给他十贯钱之后又拿了一定锭金子让他藏到衣角里“你要是想要做个小老百姓,做点零工,十贯钱够你稳生湖泊了,不过你要是想做生意设什么的,那锭金子就是给你的本钱,” 何二千恩万谢地离去,走前也没忘了去见二丫,二丫跟他抱头痛哭 唐涵也确实把小姑娘照顾的不错,干巴巴的小姑娘吧,不过几日就水灵了许多,眉眼也看得出跟青梅相似的地方了。 后来唐涵见小丫头胆子大了,问她情况,这才知道她家因为有青梅在,所以本来就是村里过的比较好的,并不像一般人家那样整天吃不饱穿不暖,二丫的虽然个子不高,但是身体的底子不错,也就是这两个月受了点罪,好在那里正娘子还指望她长大了给她那傻儿子生孩子呢,所以并没有往死了折磨她。 二丫个子虽然小,但实际上已经十二岁了,大概是发育的比较晚,所以看上去只有十岁上下,而十二岁,在这个该死的年代离能嫁人也没多远了。当然徐绍压根不会想这些,倒是唐涵只是觉得挺大的姑娘总是二丫二丫地叫着不好听,便跟徐绍商量给她起个正经名字。 徐绍想了想:“她姐姐是青梅,那她叫青莲好不好?” 唐涵摇摇头:“听着就清冷……” 徐绍笑笑:“那你起?” 唐涵想了想:“青果如何?普普通通,听着安稳。” 徐绍点点头:“行,那你跟二丫说吧!” 此时已经是五月,朔州的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徐绍闲来无事,便经常带了唐涵出去玩,有时候去朔州,大部分时候去山上。护卫们跟着这俩家伙漫山遍野地乱转,实在搞不懂这种水草不够丰厚的半秃的山有啥好看的。 徐绍看着远远的群山,忽然笑了起来:“你知道么,前阵子,我还想着,一定要把这里的路摸熟了……” 唐涵歪头看看他:“疯了?想要跑?” 徐绍笑笑:“是啊,是疯了……我想着那孩子要是生下来了,如果是男孩子的话,我是不是就不那么重要了,不那么重要了的话,是不是,就可以找机会,带着你,远走高飞了?” 唐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想不到你也有这么蠢的时候!” 徐绍反手搂住了他的腰:“你怎么不说,我也有像你这么蠢的时候……” 唐涵的头埋在徐绍的脖颈边,他轻声道:“那你现在呢?不想蠢下去了?” 徐绍笑笑:“谁会专门做蠢人?犯蠢的人未必是想犯蠢,只是想做一场美梦罢了!我只是,没等梦碎了就醒了而已。”他看向远处的群山:“我虽然不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人,但也不是习惯苦日子的,不怕你说我吹牛,我过去过的日子,虽然没这么做世子这么威风,当日子过得绝对比现在舒坦一万倍……如今前呼后拥这么多人伺候,我还嫌不够舒坦呢,让我逃出去,只怕就洗澡这一条,就能让我疯掉。” 他转身看向唐涵:“你也不会愿意跟我过那样的日子的,对么?” 唐涵轻轻一笑:“那是,我又没疯!”徐绍轻笑了一下,到底没有把“你疯过的”这几个字说出口。他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儿,凭什么要唐涵为他做到?可他也隐隐明白一点,他与他,离得那么近,很多时候却又像隔得那么远,差的。或许就是这一点疯狂。 谈到这个话题上,两个人都没心思继续说笑,都觉得挺没意思,随便又逛了逛,便一起回了府里。 徐绍回到王府,因为时间还早便直接去了外书房,准备读一会儿书再回去,谁知道屁股坐热呢,便看到黑豆匆匆赶过来:“世子,上午的时候刘姑姑过来传话,说赵细人像是要生了!” 徐绍一愣:“不是说还有一两个月么?可请了大夫?” 黑豆点头:“具体的也不清楚,反正是一大早就疼开了,稳婆已经到了有一会儿了,好像……情况不太好。” 徐绍皱皱眉:“我过去看看!” 他说着站了起来,黑豆赶紧追了上来给他披上外衣,徐绍大踏步地走到自己的院子,院子里人来人往一片乱糟糟的动静,徐绍皱皱眉,随口叫住一个眼生的侍女:“你是什么伺候谁的,在这里跑什么?” 那侍女见是徐绍,赶紧跪了下来:“回世子的话,我是大王身边的,大王让我们看看情况,随时把消息传回去。” 徐绍听说是晋王派人来,又听到“我们”几个字,顿时知道这院子里乱糟糟的情况从何而来了,只怕不光是晋王派了人来,晋王妃也坐不住的吧?一个人派过来几个打听消息来回传话的,然后再有医生,稳婆,院子里原本就有的侍女,不乱才怪! 徐绍皱着眉走到西跨院,一进门就看到一群人在树下撑了凉棚,林娘子正端了茶水在喝,喝了一口放下,问一旁的侍女:“好半天没动静了,你进去问问!”说完了一抬头,正看到徐绍,忙站了起来:“世子怎么过来了?妇人生子有血光,世子还是离得远些的好!” 徐绍心里头腻歪的厉害,嘴上也就带了口气出来:“什么血光?谁还不是这么生出来的?翡翠怎么样了?” 林娘子忙道:“稳婆说孩子的个头太大,而且又早产,所以不太好生,大概还要一会儿,世子先坐坐!” 徐绍揉揉太阳穴:“早产了一两个月,还说个头大,到底吃了多少东西!早说了少吃少吃就是不听——”他说到这里戛然而止,也觉得没甚意思,他的话,翡翠不反着听就不错了!他哼了一声,在椅子上坐下。 林娘子没敢吭声,徐绍的不满显然是对她的:她这半年来整天变着花样给翡翠吃这个吃那个,一个窈窕小姑娘硬是给喂的胖了五六十斤,中间徐绍提醒过两次,太医也说过几句,她都没在意……这会儿孩子生的艰难,林娘子心里头也发了毛。她好几次走到窗前想进去,到底没有勇气,想要在地上绕几个圈儿,扭头看到徐绍阴沉的脸色,讪讪地坐到一边:她自知理亏,而且对她来说这个孩子真的很重要,这会儿心里头紧张得很,偏徐绍这尊大神还一脸阴沉地坐在一旁,让她不知道该怎么打交道—— 林娘子这会儿心里也有些后悔,在翡翠的事儿上,她把徐绍得罪的太厉害了:从一开始就不管不顾地把翡翠的事情大包大揽到自己头上,有意无意地让翡翠跟徐绍保持距离……她想着反正徐绍都是想着王妃的,不如另辟蹊径,却忘了最重要的一点:县官不如现管,大王的身体日渐糟糕,这个家的话语权显然正在往这位“世子”身上偏移,而她却自欺欺人地玩着长线投资,眼前都混不过去了,何必要提以后? 这会儿她只觉得腿都有些发软,要说她没想过万无一失的保障,那是不可能的,到了这个时候,大王眼见活不了多久,她本人又得罪了世子,所以这个孩子必须是个健康的男孩子,所以她是真的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她早就问过稳婆,翡翠肚子里的孩子非常健康,肚肚子尖尖朝前挺,才立春没多久就热的要睡席子,这架势十有□□是男孩子,谁知道,谁知道这居然也出纰漏了!这要是难产了,不,难产不要紧,关键是,要是这孩子保不住,她这后半辈子可怎么办? 林娘子坐立不安,而徐绍却没有太多的想法:他只希望翡翠能顺利地把孩子生下来,不管怎样,这都是一条小生命,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磨合,徐绍觉得,这孩子对唐涵的刺激性已经降低了很多,而对于晋王来说,这个孩子顺利的降生对他很重要……这位父亲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这个孙子对他来说或许是最后的安慰了。 对徐绍来说对他来说这件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是女儿,好好养着;是儿子,还是好好养着……反正他也不准备娶妻生子,他是不介意对这俩孩子好一点的,反正晋王开心就好。 林娘子坐立不安,她再次往前走了几步,走到窗户跟前,却听见屋子里传出翡翠有气无力的叫声,林娘子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双手合十道:“可算又有动静了!” 徐绍皱皱眉:“怎么听着一点力气都没有,她到底生了多久了??” 黑豆在一旁答道:“世子才出去就疼开了,刚才说羊水破了,可是这么半天一直没动静!” 徐绍顿时坐不住了,他猛地站了起来:“羊水已经破了很久了?羊水流光了的话孩子还生不出来的话会窒息的!”他腾腾腾几步走到窗前,冲里面喊道:“稳婆,到底怎么样了!再拖下去孩子要没命了!” 里面传来稳婆带着颤音的声音:“世子,这,这孩子脚朝下,现孩子现在倒还好……若是要想赶紧把孩子生下来的话,只能把他硬拽出来——只是这样一来,这位细人只怕就……” 徐绍的顿时一震,脚朝下?这明显是最难生的了,而稳婆说的拽出来,显然不是简单的拽,这年代接生是很野蛮的,徐绍听说过有产婆几乎是撕开产妇的产道把孩子从子宫里拖出来,这会对翡翠的身体造成极大的影响,确切地说,在这个单年造成大出血的话,那活下来的几率几乎为零!徐绍张张嘴,却听稳婆忽然叫道:“哎呀又出来一点,脚都出来了,这位细人,你再使使劲儿,再拖下去小郎君就没命了!”‘ 林娘子听到小郎君这几个字,宛如打了鸡血一般,扑倒窗前道:“你说小郎君?是小郎君?!” 稳婆大声喊道:“细人加把劲儿,这可是世子的头生子,你加把劲儿,以后就是正经的贵人了!” 翡翠的叫声一直没有停,这会儿已经有些嘶哑了。一个中年女人匆匆跑出来,走到徐绍跟前小声道:“世子,情况怕真是不好,那细人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再拖下去小郎君就要不行了!” 不等徐绍回答,林娘子便叫道:“那还磨蹭哦,你快把小郎君弄出来!”’ 徐绍猛地扭头:“她还能叫出来还能用力,现在硬把孩子弄出来,你是要她的命么?” 林娘子被徐绍盯得心里发毛,却还是梗着脖子道:“龙子龙孙的命,怎么也比一个细人的命金贵!” 她说着噗通跪了下来:“世子,这是世子的骨血,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这小郎君就这么闷死么?您,您这样,要如何跟王爷交代!” 徐绍的眼睛猛地瞪大,他咬着牙看向林娘子,却见她目光坚定,没有一丝退缩的意思。 徐绍知道,自己是应该听从林娘子的话的,孩子生不下来的话,翡翠照样是死路一条,可是,可是,这样的决定,让他怎么做得出来?这是活生生的一条命啊! 他其实很想说大人的命比孩子的命更重要,可这话没法说:若这孩子是他的,他可以说,孩子没了日后还能再生,可是这孩子不是他的!这孩子,很可能是另一个徐绍,在这世界上唯一的骨血,他有什么权利,阻止这个孩子来到这个世界? 稳婆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道如何是好,林娘子冲徐绍道:“世子,现在赵细人没力气了,这般拖下去,小郎君没命,她自己也没命;豁出去把小郎君掏出来,小郎君能保住一条命,翡翠自己……就看老天是不是肯赏她一条命了!就算真是老天不可怜她,但好歹保住了孩子不是?您还要犹豫到什么时候,根本就没别的办法啊,世子,您真要拖到一尸两命?您,您有没有想过大王?” 徐绍听到大王这两个字,心中的天平终于被压到了一边,他无力地摆摆手:“就按着林娘子说的做吧,尽量,尽量保住翡翠的命!” 那稳婆得了徐绍的答复,匆匆地赶了进去,徐绍只觉得心被掏空了一块儿一般,虽然明知道就变他不做出这个决定,翡翠十有□□也是活不了的,可毕竟命令是他下的,他抿抿嘴唇,心里空落落地,茫然地看向翡翠的产房,却听见里头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声,他猛地站了起来,然后又颓然地坐下,接着再次站了起来,慢慢走到产房的门口。 翡翠的惨叫变成了□□,然后□□也停了下来,屋子里有几个产婆并不算大的交流声传来:“佛祖保佑,总算小郎君没事儿”“赶紧擦洗一下拿出去给世子看看——” 徐绍心里头大大地松了口气,然后,屋子里忽然出现了一阵诡异的安静,徐绍站在门口,听这安静的声音维持了有几十秒,然后是一阵东西掉落地上的叮当声,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夭寿啊,这可怎么得了?”然后着声音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以一个闷闷的尾音结尾,徐绍再忍不住,推门冲了进去,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他看向床上,翡翠面如金箔地躺在那里,紧闭着眼睛,手软软地耷拉在下面,而几个稳婆面无人色地围着桌子上放着的一个光溜溜地小东西。 徐绍怒道:“你们都是死人?就把孩子这么放着?” 几个稳婆万没有想到徐绍会不顾血房的忌讳进来,越发害怕,呼啦啦地跪了一地,一个个浑身颤抖,不停地磕头。 徐绍见她们的表现不对,也觉得诧异,他走到孩子跟前,顿时也愣住了,只见被放在篮子里的孩子浑身光溜溜的,肚子上只盖了一块儿布,双眼紧闭两腿踢腾,发出小猫儿一样的叫声,徐绍定睛一看,正看到那孩子满头浓密的黑发,诡异的是额头上方的头发却是雪白的一片儿,徐绍心中纳闷,恰在此时,孩子睁开眼睛,的眼睛看向徐绍,徐绍悚然而惊,那两只眼睛,一黑一蓝,分布在脸的两侧,木然而呆滞地转了一转,只看的徐绍腾腾腾地倒退几步…… 老天爷,你这玩笑开的太大了! 第四十九章 徐绍看着这孩子的模样,头上白发,以及一对儿异色的眼睛,隐隐的记忆袭来心头,他有些犹疑:“这孩子!!” 几个稳婆连连磕头,一个个浑身宛如筛糠:“世子,奴婢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徐绍愣了一下,然后忽然明白了她们的惊恐从何而来,一时间只觉得荒谬至极,他叹了口气:“起来吧,给他稍微擦洗一下换好衣服!” 他说着走到翡翠的床前,浓烈的血腥气迎面扑来,徐绍定睛看去,床上的女人脸色青黄,头发上*地打成了一溜儿一溜儿的,她的手软软地垂在一边胡乱盖在身上的单子已经染满了血迹。 徐绍轻轻地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儿丝帕给她盖在脸上。他不知道这个女人死的时候是什么感觉,是后悔,是憎恨,还是被疼痛折磨的什么都无法去想…… 她甚至没有留下一言半语,就这么静静的死去,又或许这样的死亡对她来说是最好的结局——他扭过头,看着篮子里的孩子,轻轻地叹了口气:至少,她没有在看到这孩子的模样之后在惊恐中死去,又或者在长久的煎熬中死去…… 毕竟这个孩子,给她带来的,恐怕不会是她期待中的荣华富贵,反倒会是无尽的痛苦。 也好,也好! 徐绍眼眶有些酸涩,为死去的翡翠,也为另一个徐绍:他不知道这个孩子是不是那个他的,这一刻他真的不知道哪个答案更好:是死后还被人当做工具算计好,还是仅有的骨血遭遇这种如同被诅咒的命运好。 徐绍看着几个稳婆七手八脚地把孩子擦洗干净穿上衣服,叹了口气,把孩子接到怀里,轻声对稳婆道:“不想惹麻烦的话,你们就不要多嘴! 怀中的孩子被裹得严严实实,蜡烛包是很结实的,所以并不难抱,他走出门来,:“林娘子,去找个奶妈吧!” 林娘子先是一喜,然后试探着问:“世子,这,是个小郎君?” 徐绍点点头:“对。” 林娘子脸上顿时露出喜色,她站了起来正要跟下人吩咐,却又犹豫这扭过头来,有些谄媚地笑道:“世子,我知道您才看到小郎君,心里开心,可哪里能一直这么抱着,还是让下人——” 徐绍摇摇头:“不必,我抱得动,你去安排乳母吧!还有,给翡翠安排下后事……我带孩子给父王看看去。” 林娘子觉得自己实在有些跟不上这事情的发展,期期艾艾地看着许绍,恨不得把孩子抢到手里,徐绍过去并不算讨厌林娘子,甚至被她算计了也没太生气,毕竟为了生存嘛!可这会儿,翡翠刚死,他看着林娘子对翡翠的死毫不在意,眼睛里只有这个孩子,甚至可以说只有这孩子的归属权,他有些轻微地觉得恶心,心中冒出了一点恶作剧的念头,他轻声说:“林娘子若是有空,不妨跟我一起去见父王?” 林娘子一听此言,急忙连声应下,一路小跑地跟着徐绍来到了晋王的院子。 徐绍走到晋王院子,让人传话,不多时便有人召他进去,许绍抱着孩子径自进到晋王的卧室里,只见晋王斜靠在床头上,见许绍过来,露出笑容来笑容:“刚才就得到消息了,得了个儿子?” 徐绍见晋王脸色还好,紧走几步到了跟前:“父王,你怎么了?怎么又病倒了?” 晋王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昨晚睡好,有些没精神,并没有病。你抱着的是我那孙儿?快抱过来让我看看!” 徐绍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打了个预防针:“父王,这孩子身体不大好,父王不要太紧张……” 晋王一愣,看看徐绍的表情,又扭头看看林娘子,林娘子脸色差极了,实在忍不住,插嘴道:“世子知道这孩子身体差,怎么还非要把孩子抱来给大王看呢?” 徐绍轻轻叹了口气:“非是我胡闹,只是我觉得,必须要先让父王见见这孩子……有些事儿,还是早点知道的好!” 他说着,轻轻把那个小小的包裹卷儿放在了晋王身边的,然后把上头折下来的布卷到了一边。 晋王探身过来看了一眼,先是一愣,紧接着脸色大变,怒道:“贱婢!贱婢!竟然骗到本王的头上来了!” 他说着冲林娘子骂道:“这就是你说的,天性淳朴胆子小,必然不会骗人的贱人生的孩子?你还说她当时第二天就找到你了,还跟阿绍对证过!你,你,你胆敢骗我!” 林娘子大着胆子朝孩子看去,然后眼睛猛地瞪大,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王,我怎么敢欺瞒大王?当时她确实是求到我头上来的,只是当时大王正跟世子生气,我不敢跟大王说……后来见她有孕了,我这才欢天喜地地告诉大王。我,我真的没想到她看似老实,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啊!” 晋王冷笑道:“老实?会趁主人酒醉爬主人床的丫鬟会老实?我从来就不认为她是老实人,我信的是你!可你那么诅咒发誓的替她说话又是为了什么??”他说着剧烈地咳嗽起来,徐绍吓了一跳,赶紧过来给晋王捶背,一边捶,一边轻声道:“父王先别生气,我给你看着孩子并非想要质疑这孩子的来路,只是觉得必须告诉您这孩子身体很可能不太健康。您也别责怪,她林娘子还不是希望您有个孙子?” 林娘子闻言,急忙跟着道:“大王,我也是关心则乱,一听说她怀了身孕,哪里还能想太多?就顾着高兴了!哪里想到她竟吃里扒外……我真是瞎了眼啊!”她说着嚎啕大哭,伏在地上浑身颤抖,看着无比可怜。 晋王扭头看向徐绍:“你也少说这些有用没用的!我是懒得管了,你派人把这孽种连同那个贱人埋了就是!” 徐绍早知道这年头的贵族视人命如草介,但听到晋王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心里头还是暗暗叹息:如果不是正好碰到他,这孩子只怕只有死路一条了。 他的感慨只是在脑中轻轻一转,随即便抛到一边,他轻轻把孩子抱了起来,叹了口气:“大王,我真的不是在东拉西扯,也不是故意气您。这孩子,我过去就不能肯定他是不是世子的,但您说觉得是,那我就权当是了;而现在,我还是不能肯定他是不是世子的,但我不能因为您觉得不是,就听您的吩咐把他杀掉——因为在是与不是这一点上,跟之前没有区别。” 晋王怒道:“你这说的什么鬼话,这孩子长成这样子,是像阿绍,还是像那个贱婢?” 徐绍轻轻摇头:“那您觉得她像谁?她一个侍女,天天蹲在王府,到哪里认识一个头上长着白毛眼睛还是绿色的男人?这孩子就算来路再可疑,这个长相也不能成为他该死的证据。因为这根本不是像谁,而是……一种病。” 晋王猛地抬起头来:“你说什么,一种病?” 徐绍苦笑道:“对,一种病,一种很罕见很罕见的病,得病的孩子会有一只眼睛因为基因,哦,就是因为一种胎里带来的病而变色,头上的一撮白发也是,而且这种孩子不光眼睛是鸳鸯眼,两只眼睛还会离的很远,鼻子也会比一般孩子大!” 徐绍看着怀里的孩子,有些悲哀:“这种孩子,有很大的几率会伴有其他遗传病,可能是永远治不好的便秘,也可能是耳聋,还可能……是心脏病还有其他致命疾病。当然,也有很大的可能除了跟别的孩子有点区别,其他方面都是很健康的,着全要看运气。” 徐绍说到这里,看着怀里小小的一团儿,轻声说:“他能来到这世界上,是老天的恩赐,只是老天有些小气,很可能给他附带了许多许多的痛苦……可是他好歹还是来到这世上了,大王,我特地地带他过来,就是想告诉您这个孩子会很不好养。” 晋王看向徐绍:“我从来没听说过有这种病。” 徐绍点点头:“是的,您肯定没听说过,因为得这种病的人很少很少,我也是恰好听说过而已。” 晋王冷笑道:“我怎么知道你不是为了保住这孩子的命而胡说八道?” 徐绍叹了口气:“只为了保住孩子的命,我背着人让人养着他还不是一样?可那是不对的,他有很大的可能就是您的孙子,他不该那样的长大,而且……在恶劣的环境里,他会更难活下来。至于我是不是胡说八道,您想想就明白的,蓝眼睛白头发的男人,您觉得这里找得到?而且……这副模样是不是一种病,其实过几天您就能知道了,眼睛的颜色跟头发的颜色都可以说谎,可是还没有出现的特点没法说谎,过几天,您大概就会发现,他的眉毛或许会慢慢地连在一起,他的鼻子会比现在更大,会比一般的孩子显得大很多……或许他会生病,或许——” “住口!”晋王猛地呵斥了一句,然后摇摇欲坠地坐倒在床边:“我相信你了,我相信你了……”他忽然老泪纵横:“这是命,这是命啊!我明知道这孩子会在这牢笼里长大,却还是盼着他生下来……让他白白地糟罪,这是何苦,这是何必!” 徐绍轻轻摇摇头:“生亦何欢,死亦何苦,这是成年人的话……可对孩子来说呢?或许能吃到很好的食物,能看到漂亮的花草树木,能快快乐乐的过一段日子,就是很开心的了!若他只是容貌上有缺陷,那并不影响他快乐的长大,最多会听到几句闲言碎语,可是您不计较,我不计较,好好地教他让他知道这无所谓,那又有什么可怕的?若是真的还有其他病症,那好好地待他,让他尽可能多的享受到人世间的快乐,不也是很好的?” 徐绍慢慢地跪了下来:“您看,您现在有孙子了,您不是一直期待有一个孙子么?他现在就在您面前,是个男孩子,您就,不想抱抱他么?” 晋王抬眼看向徐绍,慢慢地把目光移向他怀中的孩子,呆呆地看了半晌,终于伸出手来,那那小小的身体抱在怀里,泪如雨下:“绍儿,我的绍儿啊!” 徐绍轻轻地说:“他该有一个小名的。” 晋王看看怀里也不哭也不闹,只是茫然睁着眼睛的孩子,深深地叹了口气:“按你说的,他可能会生病,而且会是很难治的病……我别的不希望,唯愿他康健一生,就叫,康儿吧!” 徐绍跪在地上,冲着晋王伏下身来,额头触地:“我代康儿谢父王赐名!” 晋王轻轻叹了口气:“你这一拜,其实是在谢我让这孩子活下来吧!” 徐绍抬起头来:“不,我是感谢您愿意相信我。尽管来这里之前,我就知道您会相信我的,因为您从来都是一个善良的人,是愿意把任何人任何事情往最好处想的:对当初的翡翠如此,对现在的我也是如此……您是打心眼里愿意信任别人的。” 晋王摇摇头:“你怎么不说我只是想要一个孙子呢?”他自嘲地笑了笑:“我想起来了,前阵子我曾跟你说过,不放心把这孩子给翡翠养……我当时没有把话说的太明白,是因为我心里还是有些犹豫的。而我现在可以拿定主意了,这个孩子,就交给你吧!你好好的待他…” 徐绍看看晋王憔悴的面孔,轻轻点点头:“好。” 晋王叹了口气:“好了,你回去吧!” 徐绍慢慢站起来,再次冲晋王行了礼,接过晋王手里的孩子,慢慢地朝外头走去。 第五十章 徐绍走出了屋门,一直坐在一旁地上的林娘子这才抹了眼泪对晋王道:“大王,世子哪里带过孩子?您怎么就放心把孩子交给他呢?”她到底没有敢把人心隔肚皮这样的话说出口。 晋王看看林娘子,又叹了口气:“那么你觉得,孩子要给谁养呢?要说养过孩子,那还只有王妃养过呢,难道我要把孩子给她送去么!我知道你心里头想什么,不要想了,就算没有今天这件 事儿,我也不会把孩子交给你的……” 林娘子哭道:“大王是信不过我么?当然我还不是养了世子?如今却不成了,大王是信不过我了?” 晋王摇摇头:“阿绍三岁前,王妃还在……而后来,我娶了如今这位王妃,说起来,阿绍虽然在你身边,可你照顾的也只是饮食起居,毕竟那会儿我身体也好,说起来阿绍应该是在我身边长 大的。可现在我身体这个样子,肯定是没精神多管他的。阿绍是正经的嫡子,名义上也是如今的王妃带大的……可康儿呢?他是阿绍唯一的孩子,生母的身份本就不体面,难道我还要让人说 他一句:由细人养大么?” 最后这句话一出,林娘子犹如被雷劈一般,呆呆地看向晋王,她的嗓子哽咽了一下,艰难地发出声音来:“我陪了大王您这些年,到头来,您却是瞧不起我的……” 晋王看向她,轻轻摇摇头:“你其实知道真正的原因,只是不愿去想……而我,也不愿去提,阿奴,你陪在我身边快二十年,我不愿意到了此时却因为这些事儿伤了感情。其实你真的不用想 那么多,我早就让人以你的名义在开封城外买了个庄子,若我快不行了,自然会放你走,让你自在的过了余生……你不用,这般算计的。” 林娘子听到此处,先是呆了一呆,有那么一刻,她本能地想要按照自己一贯的剧本去哭诉着说要要跟大王一起生陪大王一起死……可她到底无法把这样的话说出口,嘴唇颤抖了几下,然后猛 地扑到晋王跟前跪下,头伏在他的膝盖上,嚎啕大哭:“大王,大王,大王……”对不起三个字卡在喉咙里,死活说不出口,她不知道自己此时心中想的到底是什么,是对于未来柳暗花明又 一村又有了新的希望的惊喜,还是对眼前的男人的一点愧疚……她说不清。 晋王叹了口气,看着林娘子放声大哭,一动不动地做了许久,然后把手放在了她的头发上,再次,叹了口气。 许多东西,他不愿意去深究……他的身份跟她的身份摆在那里,他原本就没指望对方能够全心的为爱他而爱他——爱情这种事情,对于一个生杀予夺都掌握在别人手里的婢妾来说,太奢侈了 !当然他对她的,也不是爱情,爱情这种东西,原本就不是这种完全不对等的身份之间能够轻易产生的,能够在意她,需要她,为她的后半生打算,这对她或许已经是一种奢侈了。 晋王的目光移向窗外,此时正是五月,杏花谢了桃花谢了院中的牡丹正在怒放,后花园里的荷花大概也快开了吧?苦寒的北地,一年也只有这几个月的姹紫嫣红,而他的心情却依然像过去的 十几年一般失落而寂寞—— “便是我登基了,也定是一个妃妾都不要的。” “殿下说话可要算数,要是敢碰了别的女人,我可是要把她的脑袋砍下来的!” 许多人以为他对林氏好,是因为她跟已故的晋王妃有些像……其实,一点都不像。 他的阿姜啊,刁蛮霸道爱妒忌,可是他就是离不开她,她走了,把他的心也掏空了。他的阿绍,是那么的像阿姜……可是阿绍也走了。 这世界这么大,他却几乎一无所有,他甚至不愿去想那个孩子到底是不是阿绍的,他知道有七成的把握是,但也有可能不是……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一个生来就有残缺,十有*养不 大的孩子,是与不是,又能如何?不是,也活不了多久……是,投入感情也只能徒增伤心! 晋王闭上眼睛,眼前又浮现出那孩子略微发青的脸色以及时而紧促时而缓慢的呼吸,他叹了口气:这个阿绍啊,有时候聪明,有时候又傻的要命……他是没注意到这些?又或者注意到了,不 忍心跟他说?如果是后者,他难道不知道这是给自己惹麻烦?这一个阿绍又长个了,越来越像阿姜,比阿姜生的阿绍还像阿姜,当然脾气是一点都不像。 这样的人,聪明却懦弱而滥好人,或许对他来说,就呆在这个大牢房里才更合适…… 晋王想到这里,忍不住又笑了:他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呢?他自己还不是更适合呆在这个大牢房里?按阿姜的话,性格太直偏又脾气好,当了皇帝之后只怕会被各大世家弄得团团转! 呆在这里其实没什么不好——如果阿姜你能陪着我的话。可惜你不是我这种人,你受不了这种委屈,所以你早早去了,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孤零零的在这所大监牢里守着阿绍,如今阿 绍也走了——阿姜,阿姜,我越发想你了,怎么办? *************** 徐绍走在回院子的路上,他心中满是疲惫,这个孩子的情况显然是不太好的,他刚才跟晋王说孩子的身体可能有问题,不过是怕他一下子受不了这个刺激。 他知道这样子不好的,他应该直接说清楚的,要不然孩子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他岂不是要被责怪?可是他真的不忍心,晋王今天受的刺激够多了,还是慢慢来吧! 徐绍低下头,看看孩子又一次急促起来的呼吸,加快了脚步,匆匆地走回了院子,然后大声叫道:“黑豆,叫人去请一个擅长儿科的大夫来!” 虽然孩子早产,不过一个王府,对这种事情总是有提前的准备的,所以天擦黑的时候,两个乳母已经就位了,徐绍问了他们的情况,得知其中一个前日孩子死了另一个孩子送人了,心中叹息 了一下便让两个人都留下了——尽管管事提醒说请一个孩子死了的乳母很不吉利,不吉利,总比没有强……乳母什么的,多一个还是更好的。况且,这孩子的自己的妈妈难产死了,要说不吉 利,这样的孩子,在这个年代本就容易被贴上不吉的标签,又何必再计较那么多呢? 喂奶的时候,徐绍发现问题确实蛮严重:这孩子吃奶的时候很吃力,几乎没有什么吸允的力气,且只要嘴巴吸允,似乎肺活量就不够用了,脸色会迅速发青……试了几次,把乳母也吓个半死 ,最后不得不把奶挤出来,用小勺慢慢喂他。 徐绍看着这样的一个小东西,头大如斗:这孩子。真的养得活么?黑豆此时临时担任起照顾孩子的总管工作,当然这也只是暂时的,事发突然,林娘子又把负责照顾翡翠的刘嫂子叫了回去: 徐绍不知道晋王到底对她说了什么,很明显林娘子过去是想要把这个孩子接手过去的,而现在则是完全撒手……这让徐绍颇有些焦头烂额,好在院子里人多,临时又从晋王妃那里要来了一位 养过孩子的姑姑,折腾到亥时,总算是安顿了下来。 第二天,儿科大夫终于从城里赶来,给孩子检查了一番,做出了这孩子有“心疾”的专业判断,并表示自己实在无能为力,只能听天由命,似乎有的孩子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自己痊愈……又或 者……中途夭折,这实在不是他一个边远城市的小大夫能够判断清楚的病症! 徐绍对这个结果一点都不意外,放到现在都是并发症十分坑爹的病症,运气好的可能只是长相怪异一点,运气不好的,能得上一打儿的后遗症! 徐绍心中不好受,但也实在无能为力,如今能做的,也只有好好照顾这个孩子,祈祷他命好,能够自己痊愈……听说有些心脏病的孩子只是心脏发育不全,会慢慢的好了呢……当然这种症带 来的心脏病是不是这样,他是真的不清楚,他不是医科的学生,只是因为有个女朋友是学遗传学的,跟他八过这个病症的特点,她这才记住了一点,至于其他的,他是真的不懂。 送走医生,徐绍又问了一下翡翠的丧事,得知她也是府里买来的难民没什么亲人,而按照规定她这样的显然不可能进王陵啊?无非就是在外头找块风水好点的地方的葬了罢了…… 徐绍再次叹了口气,翡翠拼了命挣来的,无非是一口结实些的棺材跟一些好陪葬罢了! 看了一会儿乳母给孩子拿勺子喂奶,徐绍又叹了口气,走了出去。他觉得最近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他心中的疲惫感也越来越深了…… 乱七八糟的事情折腾了好几天,等到徐绍意识到自己已经好久没见到唐涵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六天。就在一个院子里,却连一次都没照面,这显然是不对劲儿的。 想到此处徐绍心中懊恼,对唐涵来说,另一个徐绍的这个孩子本就是他心里的疙瘩,自己这几天偏又为了这个孩子把唐涵放到一边不管,这不是成心给他心里添堵么?想到此处,徐绍赶紧洗 了把脸,向唐涵的院子走去。 他走到院子里,冲准备向他行礼的侍女们摆摆手,轻声问:“小唐在干什么?” 侍女忙道:“唐郎在练字呢!” 徐绍心中诧异,唐涵的字不错,但真不是爱练字的人,一大早就这么勤奋,这不是他的画风啊!这么少见的事儿倒是要看看的。 他慢慢走到书房窗前,正要往里头看去,却听到里头传来唐涵慢声细语的说话说:“不用把笔握的那么紧,对,放松一点,不对的,你这样,这样——” 徐绍沿着支起来的窗户看进去,正看到唐涵站在青果后背,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你看,这么握笔就对了!” 徐绍心中有些异样,但还是轻轻敲敲窗框:“阿涵!” 没等唐涵说话,青果已经猛地站了起来,从唐涵身边撤开一步,跪了下来,徐绍一愣,唐涵皱皱眉,伸手去拽青果:“平日里不用这么大礼的!” 徐绍心中不快,对青果道:“好了,不必多礼,你先退下吧!”说罢离开床户绕到正门处进去,与青果打了个照片,小姑娘低着头行了个万福,匆匆出去。 进了屋,却见唐涵皱眉冲他说道:“你也是的,好好的吓唬青果干嘛!” 徐绍皱皱眉:“你好歹也讲些道理,我不过是叫你一声,然后让她先出去,怎么就吓唬人了?” 唐涵道:“青果胆子小!” 徐绍看向唐涵:“你难道想让她一直这么胆子小下去?你以为你是谁呢?阿涵,你想要照顾青果没有错,但是有些事儿,做的过了,反倒对她没好处。” 唐涵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几天没过来,过来就吃飞醋,人家是几岁的孩子你也好意思!” 徐绍无奈地摇头:“我不是吃醋,谁要跟个毛丫头吃醋,我是说,你对她的关心过分了!” 唐涵插嘴道:“你还说你不是吃醋!” 徐绍实在忍不住了:“够了,阿涵,在你眼里我是什么人?连你教个小姑娘写字都见不得?我只是不想你把她护的太紧,你没法保护她一辈子,这样子总是让所有人都哄着她让着她,你让她日后怎么活?” 徐绍说到这里,站了起来:“她不是王孙贵族家的小娘子,她过去就是个村姑,现在也只是个丫鬟,你现在自己惯着她,还让我也跟着惯着,下一步难道你能让大王也把她当亲女儿看么?你 看看,她前几天都敢说话了,现在又这幅胆小如鼠的样子,不挨着你就害怕。难道你能让她一辈子不出这个院子!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唐涵怒道:“你少胡扯,她害怕那是因为怕你生气!有门不走敲窗户,你又是想看什么?” 徐绍登时愣在当场,好一会儿,才低低笑了起来:“我想看什么,你以为,我想看什么呢?” “我想看你啊,看看你写字的样子,看看你是不是开心——阿涵,至少现在,我是把你当看做最重要的那个人的,那么。你呢?” “你究竟把我当成了什么样的人,才问得出这样的话?又或者你其实知道我是怎样的人,但你想说就说,只要痛快了就好,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 “阿涵,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 第五十一章 徐绍说完这些话,看向唐涵,然而让他失望的是,唐涵已经把脸转到了一边,咬着嘴唇不肯说话。 徐绍张张嘴,想要再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下去,又等了一会儿,看唐涵还是一动不动,他轻轻叹了口气:“算了,今天大家心情都不好,我先走了,天气虽然有些热了,你也少吃凉东西,免得胃病又犯了。” 徐绍说完,站起身走了出去,出了书房的门,他猛地加快了脚步,匆匆走出了院子,他看不到的是,身后,唐涵已经奔到了门口,扶着门框朝外头看去,却连他的背影也没看到。 唐涵看向小跨院的月亮门,只要走出去,只要走出去就可以再看到徐绍,然而他站了许久,却终于还是没有走出去。 ******************* 徐绍毕竟是成年人,他虽然有些生唐涵的气,但也不准备玩什么冷战:日子已经够艰难,他心中蠢蠢欲动的某些东西,诸如野心,诸如对权力的渴望几乎要破土而出了……所以此时的他,不会像前阵子那样,肆意纵容自己像真正的十五六岁的少年一样耍脾气,闹别扭。 他更冷静,更自律,更像穿越前的那个他了——但随着这些好的改善而来的,是他对感情的需求似乎降低了,并非他厌倦了唐涵,只是,那种得过且过的散漫一旦让他厌倦,消磨这种散漫的爱情也就不那么重要了……当然不是不需要而想要结束,只是不那么容易让他患得患失。 而就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在第二天就又来到了唐涵的院子,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十分自然地在他这里吃饭,留宿,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于徐绍而言,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这种微妙的心态,他觉得自己纯粹只是不想让唐涵闹心太久所以才主动和解……他并没有意识到,如果是前阵子的他,一定会把这个事情掰扯清楚,哪怕再吵一架! 而唐涵却并非徐绍这么粗神经,他敏感地感觉到徐绍的状态似乎不太对,似乎更狂热也更富攻击性,他心中隐隐不安,却也不愿意多想:这一次是他理亏在先。 ************** “你说康儿?”徐绍坐在椅子上,任由侍女给他梳着头发,听到唐涵的问话有点诧异:“康儿有一大堆人照顾着呢,挺好的……怎么想起问他了?” 唐涵冲那侍女道:“绿柳,你下去吧,我给世子梳头发!” 绿柳朝镜子里看去,见徐绍轻轻摆手,忙行了个万福,走了出去,徐绍看向唐涵:“你听说什么了?” 唐涵咬咬嘴唇:“乱七八糟的听了一耳朵,那孩子,容貌上有些特殊?” 徐绍点点头:“嗯,很特殊,长得跟我们这儿的人不一样,不知道的肯定以为他有蛮夷血统。” 唐涵轻声道:“你专门抱了孩子去大王那里,是因为你知道他不是?” 徐绍苦笑了一下:“说实话,孩子的父亲到底是什么血统我不能肯定,但是如果因为这个容貌就说一定蛮夷那肯定不对,我正好知道有一种病会让人长一撮儿白头发还有鸳鸯眼,而且这种的孩子一般身体都不太好……所以就跟大王说了。” 唐涵忽然红了眼圈:“这算什么事儿?这孩子若不是阿绍的,你这不是为虎作伥?若是的话,你,你,你倒是好心!” 徐绍摇摇头:“阿涵,你扪心自问,如果是你的话,能做到对一个才出生的孩子见死不救么?我认为并非悲天悯人的大好人,可我也确实做不到……你也做不到,不是么?”他轻轻走到唐涵面前,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阿涵,若这孩子不是他的,他母亲造孽与他何干;若是他的,你真的,你真的忍心看着他的孩子去死?就算是他的孩子,他也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喝醉了,你说实话,在这样的情况下,你真的忍心让这孩子去死,他可能是他唯一的——” “够了,你别再说了!”唐涵猛地把徐绍的手推开,站了起来,推开门走了出去。 唐涵这一次耍脾气并没有维持太久,早上发了脾气,下午的时候便找到徐绍:“世子,你带我去看看他,我是说,那孩子。” 这一次发愣的是徐绍了:“我以为,你不会想见他!” 唐涵看了徐绍一眼,迅速地把目光移走:“你不是才说了,不过是个小孩子么?一个院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是躲着也不是回事儿。你带我过去看一眼,也免得大家在我面前都遮遮掩掩的不敢多说话。” 徐绍点点头:“好,我带你去。” 两个人一起朝西跨院走去,才进院,就听见孩子小猫叫一样的哭声,声音很微弱,完全是因为天气热了门窗都开着才能传出来,徐绍皱皱眉,大踏步走进屋,正看到乳母抱着孩子边走边拍,见到徐绍进来想跪下,徐绍道:“抱着孩子呢,不必多礼,这是怎么了?孩子又难受了?” 那乳母倒是个干脆利落的人,闻言立刻解释道:“好像是有点喘不上气儿的样子,这几天经常这样,睡着了放在床上便哭,哭起来脸立码就青了。” 徐绍叹了口气:“你还要喂奶,尽量让别人抱孩子,免得累到,我回头再调几个人过来帮忙,这白天抱晚上抱的,人少了吃不消。” 说话间黑豆走了出来说:“现在人也不少,只是我们没带过孩子,尤其小郎君身体又不好,不敢随便插手……世子若真要找人,不如求王妃调个医婆过来帮忙。” 徐绍两个贴身侍女,青梅死了,黑豆又跑来管孩子这摊事儿,当然他身边少不了人伺候,可是伺候跟伺候不一样,像青梅跟黑豆,他一个眼神就知道需要什么了。俗话说得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徐绍并非那种贪图享受的人,但是古代的条件本就苦逼,有人贴心人伺候还未必比他过去的日子舒坦呢,何况没有了呢?其实说起来也只是个习惯问题,侍女们但凡上点儿心,时间久了自然之道他的喜好,只是徐绍却没心思让她们适应去,他还是宁愿黑豆回来。 这会儿黑豆提出请医婆,也有这方面的考虑,她需要管的事情不少,不适合一直耗在这里,只是医婆什么的徐绍一点都信不过,闻言的微微颔首:“你说的是,确实应该请个医生长住在这里,这样你也能腾出手来,我那边没有你,也是各种的不便。这样吧,我让人把上次那位郑医生请来住到外院儿,有事让人直接叫他!然后再再雇几个会带孩子的妇人来,医婆就算了,医术不见得好,巫术倒是懂一堆!” 黑豆小声道:“医婆都是这样,总要先问问神灵才好用药啊!” 徐绍哼了一声:“听她们放屁!康儿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要是听了她们的话给康儿灌些那些香灰符纸什么,会要命的!我倒也相信她们懂点医术,但康儿这身体,正经的医生都不敢乱治呢,可不敢让他们乱动。” 黑豆听罢也点头:“世子说的是,那些医婆们一个个都眼高于顶,要做什么事儿侍婢们拦不住的!万一真的乱用什么法子,那可真是后悔都来不及!”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这边的安排,徐绍忽然觉得周围有些安静,他扭过头来,正看到唐涵把那孩子抱在怀里轻轻晃着,眼睛睁的大大的,一下都不肯从孩子的脸上移开。 徐绍心中一颤,忍不住叫道:“阿涵!” 唐涵的眼睛眨都没眨,还是那么盯着孩子,他的目光有些迷惘,又似乎有些好奇,他的头慢慢地下来,似乎看得更专注,徐绍抬高了声音:“阿涵!” 唐涵的身体猛地一颤,抬起头来看向徐绍,轻声说:“他是双眼皮,眼梢是吊起来的,跟阿绍一样的。” 徐绍很想说双眼皮有的是,这孩子的眼梢也并不算翘,可到底没有说出口,他轻轻出了一口气,笑着说:“是么,那我可要好好照照镜子。” 唐涵嗯了一声,却还是又低下头来去看孩子:“鼻子也挺像……” 徐绍很想说:“鼻子那么大,到底哪里像?”当然依然还是没有说出口。 徐绍看向唐涵,这一次,他看清了唐涵的表情,少年的看着婴儿的目光柔和而专注,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这一次,愣住的是徐绍。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孩子的对唐涵的影响比他想象的更大,而且跟他想象的影响方向或许完全不同。 而归根结底,原因可能只有一个。 他比他以为的,更爱另一个徐绍。 第五十二章 唐涵的日常又多了一项,那就是跑去西跨院看孩子。 他每天至少有三四个时辰耗在那里,逗孩子玩,给他喂吃的,甚至不介意帮那个小东西换尿布……而走到哪里,身边总带这个小尾巴青果。不过一两个月的功夫,小姑娘胖了不少,皮肤也白嫩了许多,那双杏仁眼简直跟青梅宛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只是性格完全不像她的姐姐,虽然不再那么畏畏缩缩的,但却依然羞怯而沉默。 唐涵的笑容比过去更多,偶尔见到徐绍,总要说一句康儿的小手能握住东西了,又或者青果如今都能写几百个字了…… 徐绍看他兴致勃勃,脸上也跟着赔笑,而心里头却越来越不安:即便是他的野心没有开始萌发的过去,这样的状态也绝对不会是他想要的。 然而徐绍并没有太多的时间纠结在这些问题上面。他也比过去忙碌,他的字已经写得有模有样了,这阵子,他每天早上去晋王那里汇报孩子情况的时候,会顺便问一些朝政上的事情,晋王如今对他的态度比原来更亲近,并不介意像他多说一点杂七杂八的东西,但也会像这会儿这样,严肃地问徐绍一些正经事儿。 “你最近总是问我朝政的事情,你对朝政很好奇?”‘ “到也说不上好奇,只是日后只怕还是回去开封的,知道点东西总比什么都不知道,挨顿胖揍的强!”徐绍给晋王捶着腿,笑嘻嘻地说道。 晋王哼了一声:“你以为你这点花花肠子瞒得过我去?少拿这些话糊弄我!也别打歪主意,就算你想做什么,也给我安安生生地等到新皇登基了再说,再不济也要太子定下来!站都站不稳就想跑,你是想找死么?” 徐绍的动作顿了顿,苦笑道:“其实我能想什么?就是想着,能稍微有一点自由……好多事情想去做,可是又不敢做,这感觉太差了,我想着要是储君定下来,能处的好一些,起码我做点什么的时候,不会被说成居心叵测。” 晋王看了看他:“你想干什么?” 徐绍道:“我觉得咱们这边,土地的灌溉太差了,我想组织人修个渠什么的,还有附近的许多农户种的庄稼也不太适合这里……”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然后苦笑了一声:“父王,我这个身份做这些事儿,一定会被人告个黑状,说我居心叵测吧?” 晋王点点头:“你知道就好。” 徐绍轻声道:“父王,我知道我应该乖乖地,可是您看,我才十六岁,我的一生还很长很长,我真的不想憋死在这个院子里……尤其您看,现在还有康儿,我一想到这么小的孩子日后也会这样被关一辈子,将来会是什么样子?” “你是说,像我这样半死不活,像阿纹那样子越来越没个人样,又或者,像阿绍那样,宁可跟一个小倌私奔么?”晋王的声音很轻,可传到徐绍耳朵里,却如同惊雷一般,他站起身,噗通地一下跪在晋王跟前:“父王,您,您都知道了!” 晋王笑了笑:“你上次跪我,是为了阿绍的孩子,这次跪我,又是为了阿绍的小情人儿,这事儿倒也挺有意思的,就好像你是阿绍的亲兄弟,而我却不是他的亲爹一般……” 徐绍嗫嚅道:“父王!” 晋王摇摇头:“你起来吧!不用担心我会干什么。要是想杀唐涵,当日那位天使撺掇我杀他的时候我就做了!何必等到今天?想要逃走的是阿绍,跟别人没关系,就是没有唐涵,也会有李涵张涵赵涵的!他真正想做的事逃走,跟谁私奔不重要……当然,我后来知道了阿绍为什么跑出去的时候倒也起过杀心,可是又觉得你怕是会不高兴,想着缓缓吧,可现在,看看他对康儿的模样,算了算了,谁更可怜还真说不上,你可真是,上辈子欠了阿绍的!” 徐绍早知道晋王是个明白人,但也没想到他明白到这个地步,闻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许久,嘴唇动了动,到最后也依然只说出两个字:“父王……” 晋王叹了口气,轻声道:“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大概确实是不会教孩子的……你比阿绍懂事儿。可是反过来又一想,如果你是我的亲儿子,只怕这会儿,想的就不只是修个水渠弄个庄稼的问题了吧?” 徐绍抬起头来看向晋王,摇头道:“我不知道……” 晋王点点头:“是啊,你不知道,因为你明白自己不是真的□□嫡孙,所以才不会想得更多。你若是我亲儿子,现在恐怕已经要想办法钻回开封伺机谋事了!” 徐绍道:“不,我觉得您误解了我的想法,我是没有那么大的野心的!” 晋王冷笑道:“没有?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你关心什么科举?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你跟我谈什么想要律令森严首先要抑制世家的力量?你没有野心,干嘛操这个心!你若没这个野心,就不要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你若只是想修个渠,就少操心别的,也用不着讨好谁,那就等储君确立了,到开封溜达一圈儿,记得装的呆一点,摆出一幅瞎操心没用事儿的模样,闲来无事就到楚馆里逛几圈,最好引得几个御史参你几本,基本上日后就可以爱干嘛干嘛了!” 徐绍听得天雷阵阵:“可是父王,您当初怎么不这么做?” 晋王冷笑道:“我装傻有人信么?我是怎么长大的?装的过头了只会让他更防备!再说了我又不像你,整天操心没用的……自己还坐牢呢就操心老百姓吃不饱的事儿。也不知道你爹娘怎么教出来的你,他们是做什么的?” 这是晋王第一次文徐绍他家里的事儿,徐绍先是一愣,接着轻声说:“我爹娘,都是医生,不是那种给达官贵人看病的,是在医馆里,给普通人看病,救死扶伤的那种。”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他们就是为了赶着去救人,才会撞了车,这才过世的。” 晋王点点头:“我说你的这性子这么奇怪,果然是家学渊源,” 徐绍嗯了一声,然后轻声道:“您放心,我以后一定处处小心,再也不让您这么操心了。等到储君确立了,再有什么需要去开封的事儿,我就过去装浪荡子!在此之前,我一定是老老实实地蹲在朔州,死都不往那地方钻!!” 晋王点点头:“你明白就好!” 晋王的话音刚落,却见到有人来报:“大王,大王!!” 晋王皱眉道:“什么事情这般大呼小叫?” 一个家仆走进屋中噗通跪倒:“大王,京里来信!” 晋王原本斜倚在床上,闻言坐直了身体:“宫里来了信?不年不节的,这倒是稀罕!” 那家仆往前走了几步,走到晋王床前几步的地方,跪了下来,把手中的盒子举到头顶,徐绍这会儿早就站起来了,走到跟前结果盒子,拿到晋王跟前,晋王看了他一眼:“把信给我拆了吧!” 徐绍看看信封上的火漆,走到一旁的桌子边儿,扫了一眼没有看到剪刀或者裁纸刀之类的东西,便折了信封边儿,把信封边缘慢慢地撕开,然后把整整齐齐地折好的心智拿到晋王跟前。 晋王接过信笺,并没有直接阅读,而是随手从从枕头边摸了个银锭子:“拿去给你新妇买羊肉吃吧!” 那家仆接过银子,冲晋王恭恭敬敬地行礼,倒退着走了出去。徐绍对那信的内容十分好奇,却仍然忍不住跑了题:“过去不明白为什么许多人宁可当家奴也不愿当个平头百姓……可到外面溜达一圈儿,便知道了。做个平头百姓,饭都吃不饱,还在乎什么自由不自由!” 晋王看了徐绍一眼:“你脑袋瓜子里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自由?天底下谁又有自由了?我倒是个大王,还不是被关在这院子里?小老百姓就比家奴自在?没有个张路引城都不能进!进城买个东西都要交城门税,出个远门还要求爷爷告奶奶地去开路引条子,当然饭都吃不饱,也没必要出门……” 他一边说,一边展开信纸,显示随便扫了一眼,紧接着眼睛猛地睁大了,然后他把信纸举的高了一点,认认真真逐字逐句地看了一遍,最后抬起头来,冲着徐绍苦笑道:“才说不要去开封,你现在还真的就得去了!” “陛下已经下了诏书,立齐王为太子,七月份陛下生日,让我们都进京。” 晋王看向徐绍:“我老了,身体也不行了,而且这样的场合,我不想看。你替我去吧!” 第五十三章 五月末的天气已经相当热了,幸好花园里到处都是高大的树木,树荫把太阳的热度挡住,让整个花园显得还算荫凉。而这会儿,容止潆心情不是很好,她一个月前就定好了这次聚会,本来就是一次正常的社交活动,从她十四岁之后,这样的聚会每隔一两个月就要举行一次,而像今天这种大规模的宴会也并不算夸张:毕竟,今天是她的十六岁生日。要说过生日半个宴会也没什么出格的,可这次的时机实在太差了,天知道陛下怎么就在这个时候公布了册立太子的诏书?这时候各家都像鹌鹑似的,便是想要做什么也都要缩着脖子,早知道会是这个情况,说什么也不这么大张旗鼓了,自家人聚到一起喝几杯不就行了?偏她请柬下了一圈儿了,再改时间也不合适,只得硬着头皮把这个宴会办下来。 这个宴会虽然说是少男少女们的聚会,但是格调可不低:开封城里各大世家的几乎把家里的未婚男女们全都送了过来,容止潆看看一旁穿着一身大红被一群小娘子簇拥着的司马朝云,再看看另一边被另一群小娘子簇拥着的孟丽敏,心里暗叹:平日里她们几个几乎是王不见王,今天居然全跑过来了,真是麻烦死了! 除了皇室的公主,开封城里最有地位的小娘子一直是以容止潆跟司马朝云为首的,两个人的父亲在朝堂上说不上是对头,但作为整个朝堂上最有影响力的两个人,相互之间没有忌惮那是不可能的,而他们的女儿年纪相当,同样家世显赫,同样貌美如花,同样是是一出生就被众星捧月的宝贝疙瘩,而她们的父亲又不对付,这样的两个小娘子,要是能成为朋友才是见鬼了呢! 所以这几年,围绕着两个人,开封的闺秀们每每参加聚会,便会自发地分成几波,跟容止潆更亲近的,跟司马朝云走得更近的,以及一些身份虽然比不上这两个人但也用不着讨好谁的,还有一波想要讨好都够不到或者不愿意掺和的,基本上她们都不太参加对方的宴会,除非皇家宴会这类的大家都需要冒头的情况。 而今天这样都凑在一起的机会显然不多,不过也可以理解,容止潆的生日嘛!大家总算是一个圈子的,怎能不来? 其实容止潆对司马朝云没啥感觉,被她每每挑衅也不是很在意:这小娘子实在算不上聪明,已经被家里惯坏了……可是小家小户被惯坏的姑娘杀伤力有限,可是这样权倾朝野的大臣家里的女儿被惯坏了简直要命!司马朝云那是不把人命当命看的,小丫鬟梳头发拽掉两根就能被她唤人拖出去活活打死的主儿!她走到哪里都是横着来的,容止潆是不至于怕她,但是烦她是一定的,当然司马朝云也很烦容止潆,这种烦的程度恐怕远远高于容止潆对她的厌烦。 而孟丽敏也是个奇葩,她是大将军孟珍的嫡女,出身也相当高贵了,而且她对容止潆很友好,但是容止潆就是很难喜欢她。他们这个地位的人之间的交往,当然不可能全都看感情,利益关系很重要。但是怎么说呢,做戏也要做的像样点,你可以势利眼,但是表现的太凉薄就难看了些:大户人家,谁家没有几个庶出的兄弟姊妹?就算庶出的没有嫡出的听起来高贵,可是起码在表面上,大家都会维持对自家血亲的友好态度…… 唯有孟丽敏这朵奇葩,偶尔带了庶出姐妹出门,从来都是颐指气使把对方丫鬟使唤,她出门偶尔会有她的庶出哥哥孟三郎护送,上车下车连个招呼也不打,竟是生生地把庶出的哥哥当成了马夫。这样的人,便是对着容止潆甜甜蜜蜜地叫姐姐,容止潆也不会太亲近她:亲兄弟姐妹都不在乎呢?会真的对个外人亲密?可是小娘子对她还算亲近,她也只能投桃报李。 明明是自己的生日,可容止潆看着这俩人,就已经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了,远处忽然爆发处一阵叫好声,有人大声叫道:“孟三郎果然不愧是关扑王!”紧接着一阵大笑。 容止潆不觉一愣,她对孟端的印象还是不错的,这会儿听到有人叫他,便下意识地看向孟丽敏,孟丽敏的脸色果然变得十分难看,她心中一叹,正想找个话题吸引一下孟丽敏的注意力,却听得司马朝云高声笑道:“我听东边很热闹,那边是玩飞镖还是投壶呢?” 一旁的一个中等官员家里的小娘子笑道:“是射箭!” 司马朝云笑道:“这么热闹,三娘与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她这句话声音高了些,孟丽敏听到,急忙冲容止潆娇嗔道:“三姐姐,射箭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骑射,不过是射个靶子,街头的把式,还不如出个题,做个赋的有意思呢!” 司马朝云道:“这倒也是,孟大将军骁勇善战,几位小将军也都是骁勇善战的勇士,难怪你看不上家里聚会用的软弓!” 孟丽敏才十四岁,进入社交圈没几天,闻言并没有多想,直接答道:“是啊,我爹爹他们都用的硬弓,我家里连扫地的都能耍几下大刀,看惯了这些,所以我不太喜欢宴会上的射箭投壶什么的!” 司马朝云掩口而笑:“刚才听他们喊着孟三郎夺了魁,原来孟大将军家里也是有不用硬弓的呢!” 孟端对于孟丽敏来说本来就是有如耻辱般的存在,两个人年纪离的最近,且又没成亲也没差事,所以每每出门,夏夫人总让孟端陪着她,偏这个庶兄从小在市井中长大,又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这让要面子的孟丽敏很是觉得脸上无光,刚才听到有人喊孟三郎是关扑王就很让他不开心了,本以为司马朝云纯粹是好奇才说要去看射箭,可如今话说到这份上,她哪里还听不出司马朝云是故意寒碜她的?小脸顿时气得涨红,想要反驳两句,无奈连她自己都看不上自己这个庶兄,有哪里有底气为他说话? 容止潆也不开心,孟家与容家走的更近,所以孟丽敏在她母亲的暗示下也跟自己走得很近,这一辈儿的小娘子中,她跟司马朝云这两个身份最特殊的一向是不对付的,而刚开始独立社交活动的孟丽敏身份仅此于她们两个,偏偏只跟着自己,只怕司马朝云已经不爽她很久了,这才伺机找茬。这哪里是想羞辱孟丽敏,根本是想破坏她这生日宴的气氛呢!想到此处,容止潆冲孟丽敏微微一笑:“你可不要小瞧用软弓射靶子!谁射箭不是从用软弓射靶子开始的?软弓射靶子好了,才能练别的啊!站在这里射固定靶子射的好的未必骑射就好;但是连宴会上的软弓都用不好的,那骑射是万万好不了的!” 她说着站起了起来,走到孟丽奴身边:“走吧,去看看你三哥的箭术!”说着又冲司马朝云笑道:“朝云不妨也过来看看?” 司马朝云被容止潆堵了一下,也不生气,笑吟吟地站了起来,正要跟着人群过去,却听见有人高声传报:“三娘子!豫王殿下到!” 容止潆听到这句话,原本就不太好的心情更糟糕了! 她是真的很讨厌这位豫王,前阵子她带人出去踏青的时候,豫王也是这般巴巴地追到容止潆家的车队里,弄得不少人都怀疑豫王对她容三娘有意,结果正跟荣正商量着想要让自己的嫡长子娶容止潆的秦王听说这事儿,直接跑到皇帝哪那里为自己的儿子请婚。容正不得不提前表态,说自己女儿年幼这几年不准备谈婚论嫁。 当然这种理由其实就是狗屁,十六七的小娘子在这个时代正经是需要嫁人的年纪,更不要现在不嫁人可以定亲啊?这种推脱方式分明就是不想跟秦王做亲家。 而皇帝肯接受这样狗屁的理由主要还是因为他并不希望自己的长子娶到容家的嫡女,容正在朝堂上屹立了这么久,如果说年前的时候心里还有些拿不准,但过了年以后,皇帝对几个儿子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秦王是没有机会的:容正虽然十分想亲手扶持一个皇帝上台,但要不要跟秦王联姻这个问题他本就在犹豫,秦王这么个杀招一使出来,容正的脾气也上来,于是甩出这么个狗屁不通的理由,而皇帝接受了,笑着说那就算了,日后再给秦王世子好好寻一门亲事。 说起来也算是歪打正着,这么一件小事儿,七拐八绕地让容正彻底看清楚了皇帝对秦王的不满:亲儿子被人家拒绝的这么干脆利落,他半点都不生气,甚至是乐见其成,半点都不希望儿子跟容家扯上关系,足可见皇帝对这个长子的忌惮有多深了。他会让秦王当太子那就出了鬼了! 但要说容正会因为这个开心,那也是不可能的,在官场上,除非是能一棍子把对方报销了,任何时候跟人撕破脸都是很糟糕的事情,就算皇帝再不喜欢秦王,可人家也是正经的皇长子,原本可以拖拖的,结果太子位置还没确立就把脸撕破了,简直坑爹!虽然接着没几天皇帝就下了诏书准备让齐王做太子,但容正还是非常不爽,对秦王将他一军不爽,也对有意无意推动了这件事情的豫王不爽。 作为当事人,容止潆对豫王当然也是很有意见的:因为秦王这档子事儿,她的婚事不得不暂时搁置,各家都只能私下里接触,起码要过了这阵子风头才能再讨论她的婚事。当然容止潆也不急,反正父亲肯定会有合适的打算。但始作俑者豫王显然是让她跟她的家人都陷入到一场不必要麻烦的罪魁祸首。 小娘子们的议论声响了起来,容止潆随便一听,便听到了“王妃”“大婚”几个字眼,她扫了一眼,看到许多小娘子脸上泛红,眼巴巴地朝远处看去,容止潆也朝亭子外看去,正跟慢慢走来的豫王徐珏看了个对眼,她心中更是厌烦:好好的过个生日,徐珏这又是凑什么热闹?托他的福,这帮小娘子都疯了!都知道秦王跟太子不对付,现在他家的儿子早就没人惦记了。齐王去年成了亲,如今皇室里最大的香饽饽就是豫王了,都知道豫王没有什么野心,跟太子相处的不错,这会儿他巴巴地跑到自己的宴会上,这是要给她拉多少仇恨! 第54章 容止潆虽不介意家里拿她的筹码做政治联姻,但不代表她会被这样裹挟:想要求亲那就按照正经路数来,你这么明里暗里地表示倾慕想让别人家知难而退这算怎么回事儿?她的亲事本就因为秦王掺和不得不搁置,现在豫王又来掺和:虽然皇家不能与普通人家比,但是同时成为叔侄两个的“心上人”这点实在够让人犯嘀咕……让人说起来实在不好听。 容止潆对做一个王妃半点兴趣都没有,以她的家世品格,随便跟谁成亲评,都能让对方服服帖帖地做一辈子好丈夫,干嘛非要往皇室钻?要么就做皇后,母仪天下,要么就嫁个门当户对的靠着老爹的身份自己的本事痛痛快快过一辈子!做王妃实在没什么好的,而且豫王年轻尚未定性,现在这些行为十有*是在幕僚的撺掇下做的,真心未必有,算计那是满满的,想来想去实在无趣的很--他眼睛里只有占有欲,哪里有多少倾慕? 要说倾慕……容止潆忍不住朝远处攒动的人丛看去: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许多都是怕都是她们几个的倾慕者吧!要说真心,这些懵懂少年的心只怕到真上许多,可惜他们的真心托付的,也只是她们的家世容貌,还能有别的什么东西? 豫王已经走到了容止潆的跟前:“听说三娘今日过生日,我也没什么好东西,正好在我母妃那里看到了一支笛子,便特特地讨了来,还望三娘笑纳,”他伸出手来, 容止潆往豫王手中一看,只见那只玉笛晶莹剔透一看便知不是凡品,周围看着的人颇多,她颇觉尴尬,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君子不夺人所爱,我虽不是君子,却也看得出这笛子并非凡品,只怕是丽妃娘娘的心头好,万不敢夺人所爱的!” 豫王笑道:“宝剑赠英雄,胭脂赠美人,早闻三娘子琴弹得好,笛子也吹得好,一时半会儿没找到好琴,回头再补上,先借花献佛送三娘子这支笛子——母妃听说是要送三娘子的,二话不说就让我拿走了,还说要是三娘子有空,定要到她那里做客呢!” 司马朝云在一旁笑道:“容姐姐何必这般客气?真要过意不去的话,来日去宫中给丽妃娘娘吹上几曲不就得了?” 这话说的实在轻佻,便是一心想要让容止潆收下礼物的豫王也听得不甚高兴了,把笛子收回到袖子里,冲容止潆笑道:“是我做得不对,要送礼自然该自己认真准备,哪里有这样借花献佛的,罢了罢了,礼物回头补上,三娘总比不会因为我没送礼物把我打出门去吧?” 他这番表现倒让容止潆舒坦不少,闻言也跟着笑了起来:“怎么敢?豫王殿下驾到,我这里蓬荜生辉呢!” 豫王见气氛缓和下来,心中也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也不想这般死皮赖脸地缠着容止潆,无奈自家老娘下了死命令,要他务必追上容止潆,他是真心觉得容止潆这样的小娘子太难追:相比之下站在一边的司马朝云跟孟丽敏一定好对付多了,可惜这次不是玩玩的事儿,正经想要娶来做王妃的女子,再难追也要找个最合适的啊!看来看去就只有容止潆最合适:母妃说的没错,司马朝云太刁蛮了,孟丽敏太蠢了,要说做王妃,在没有比容止潆更合适的了,家世人品长相就没有一处差的。 容止潆不知道豫王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当然她不用猜也明白豫王的心思五,尽管豫王努力想要让自己表现的成熟而优雅,但他毕竟只有十五岁,当然比起与他同龄的少年,徐珏已经相当成熟稳重了,但比起容止潆,他的道行显然还差了一点,分分钟就被看穿了。 容止潆这一天过的焦头烂额,直到聚会散场,她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自己的卧室换了衣裳,然后去荣正的书房见父亲。 荣正已经五十岁了,在这个年代,这个岁数已经代表着步入老年了,但荣正保养的很好,只有鬓边有那么几根白发,我头上的抬头纹也不算很深。即使已经步入了老年期,他依然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挺拔的身材,端正的面孔,颌下三缕胡须,配上宽大的袍服,那形象简直飘飘欲仙。 容正见女儿进来,便问道:“听说你今日又跟司马朝云闹的不太好看??” 容止潆道:“并没有,只是她笑话孟家三郎,我看孟二娘脸上不好看,这才给她解了个围!” 容正笑了笑:“我的三娘实在是好心,这哪里只是给孟二娘解围,竟是给司马朝云也解围了!她哪里只是笑话了孟家三郎?竟是把那些去玩乐的各家少年全都笑笑话了,换了你大姐,只怕早就引着她多说几句,把这些人得罪个够了!” 容止潆微微一笑:“大姐一向恩怨分明,我却是比不了她的洒脱。” 荣正看看容止潆:“洒脱倒也未必,任性才是真的!我这三个女儿,你大姐姐是家里长女,也算知书达理,只是太露锋芒,好在你大姐夫家是规矩人家,她便是厉害一点也无碍的;到了你二姐这儿呢,又处处讲规矩,却不知道讲规矩是为了大家都过得好,她反倒只把自己用规矩约束住了:当然这不能怪你母亲,她生母在呢,你母亲管多了也不是管少了也不是,怎么说都是难!唯有你,从小知书达理识大体,我跟你母亲,对你期许最高,你的婚事如今弄成现在这样,也是我这个做爹爹的想的不周全!” 容止潆忙道:“父亲万万不要这么说,天有不测风云,谁能知道事情回到这一步?再说了,嫁人有什么急的,我还想在家多呆几年呢!” 荣正哈哈大笑:“想的美,你再呆几年就成老姑娘了,爹爹虽然舍不得你,却也不能让你蹉跎了,等这阵子风头过了,爹爹定要给把你的亲事好好安排安排!” 容止潆大大方方地笑笑:“全凭爹爹做主!只是豫王这边?” 荣正沉下脸来:“不必管他!七月便是陛下的圣诞,我估摸着有什么事情最迟七月也就闹出来了,你只管安心地呆在家里便是!等他们把该闹腾的闹腾完了,我们再做打算!” 容止潆脸上一僵:“父亲是得了什么消息?我也依稀听说,似乎不少人上书要秦王就藩……您说的是这个事儿?” 荣正看看女儿,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可不是,秦王不走,我哪里敢谈你的婚事?这不是当着面打脸么!” 容止潆轻轻咬了一下嘴唇,她知道自己的父亲绝对没有把话说全,十有*是有别的什么打算了,事关自己的终身大事,她其实很想多问几句,可是父亲的这个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分明是不想跟她多说,她心里再想问,也只能勉强按捺——然后,她听到背后有人卷帘子,她的二哥容佳走了进来。 容佳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基于父母良好的基因,他同样是身材颀长面目英俊,嘴边留了短短的小胡子,笑起来十分的迷人,他正处于一个男人最富有魅力的年纪,看到妹妹在父亲这里,便笑了起来:“我听说今日豫王又来了?妹妹怎地不收下他的笛子?” 不等容止潆说话,荣正便骂道:“这也是个哥哥该说的话,真是越大越没正形儿!整日东游西逛拈花惹草,便是比不上你大哥,好歹也跟你妹妹学学,干点正经事儿!” 容佳道:“我过来,可不就是因为有正经事儿了?”他说着顿了顿,眼光迅速地扫了一眼容止潆,容止潆抬头看看父亲,见父亲也在看她,只得微微微微屈膝行了个礼道:“父亲跟二哥有正事儿要谈,我就先出去了!” 容正点头道:“去吧!莫要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烦心,爹爹自然会给你做主。” 容止潆又行了一个礼,慢慢地退了出去,走到门外,脸上露出苦笑来:纵是父亲把二哥说的夺么不堪,纵是父亲再怎么夸她懂事,可是谈起事情来,被赶出门的,一定是她,即便这件事儿十有*跟她有关。 她慢慢地转过身,看向远处低垂的夕阳:其实有时候,她真的宁可他的父亲不那么把她的婚事当回事儿,就像对二姐那样,让她嫁个普通一点的人其实也挺好的…… 当然这个念头只是在她心里一转,便消失的无影无踪。那只是心里头的一点小小的念想,她的父母对她很好,可以说是千娇百宠,她不该这么不知足的。 想到此处,想到此处,容止潆轻轻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朝小路走去。 ****************** 而此时的孟端,正索然无味地从一家楚馆里走了出来,身后几个狐朋狗友追上来:“你今儿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跟着你妹妹去看了一圈儿美人,便看不上这里的庸脂俗粉了?” 孟端转过身来,正色道:“莫要胡言乱语,拿那几位家中的小娘子跟秦楼楚馆的小姐小倌比,传出去看你爹不打断你的腿!” “少来了,这儿就咱们这几个人,谁能找打的说出去,孟二郎,你喝个花酒都魂不守舍的,到底看上谁了?” 孟端笑了笑:“哪有?不过是我怕回去晚了被我爹爹骂就是了!你们也知道的,我爹最近正好又回来了,被他知道我又到这些地方,那是要用藤条抽我的!” 众人一听纷纷笑了起来,再不追究。孟端与他们告别,走到门口上了马,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他那位父亲大人,哪里会管他去秦楼楚馆?对他来说他怎么折腾都无所谓,只要别闹出个奸生子就没问题了…… 话又说回来了,奸生子又如何呢?他自己还不是奸生子?若不是运气好长得跟父亲像,只怕这辈子也就在市井中过了。 孟端对父亲没什么恨的,对嫡母更没有,他本就是意外来到这世上的孩子,出生之初,他亲娘都不能确定他是谁的种,只是后来他长得越来越像孟大将军,他那位昔日是将军府歌姬的亲娘才狠了心把他送到大将军府。 亲娘啊…… 孟端的眼睛有点酸涩,那个卑贱却疼爱他的女人,他其实很想跟她说:比起将军府的那些陌生人,他更想跟她在一起生活啊!可惜即便让他的人生再来一次,他恐怕也只会依然选择“认祖归宗”这条路,因为,那是她这辈子唯一的期待了。 月色撒在石板路上,孟端抬起头来:他离开家来到大将军府的那个晚上,也是这么个满月的日子……他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了半夜,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多想多陪阿娘一个晚上,让她不至于一个人破房子里孤零零地一个人死去死。 “阿苦,你以后,要乖乖地听将军的话,听夫人的话,莫要惦记我……” “阿苦,来日你娶了新妇,要是有空的话,便带她到我坟前让我看看,让我知道我的阿苦娶妻了,日子过得很好,娘在九泉之下,也可以闭眼了,” 新妇啊,真不知道父亲会为他找什么样的新妇……孟端的眼前依稀飘过一张明媚如花的面孔,然后他摇摇头,把自己的妄想甩到一边,狠狠地抽了马儿一鞭子,朝着将军府飞奔而去。 第五十五章 “这是你母亲留下的琴!”晋王指着桌子上一把古朴的琴轻声道:“她是很会弹琴的,你可以不会弹琴,但是一定要知道你母亲会弹琴,好歹也得知道琴有几根弦,要不然也太不像话了!” 徐绍看着桌子上的琴,轻声道:“我会弹琴。” 晋王诧异地看了看他:“字都不会写,竟然会弹琴?你弹来我听听听?” 徐绍苦笑道:“小时候学过一点,好多年没弹了!” 他嘴上这么说着,可是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那把琴,他慢慢走到琴的跟前,盘坐下,然后轻轻拨了一下琴弦:“这是丝弦啊?真好” 晋王莫名其妙:“你还说你会弹琴,怎么连琴弦都要问问?” 徐绍笑了笑,他当然不会告诉晋王,在他的那个年代,丝弦已经近乎绝迹了,一般的琴用的都是金属弦,只有那么几个人还在手工制作丝弦,但是贵的要死,产出还不稳定:受原材料质量影响太大了! 徐绍拿手轻轻波动了一下琴弦,琴音铮地一声弹出来,然后他随意拨动了几下,轻轻地叹了口气:“真是好琴……”然后他趴下身子,把耳朵贴在琴上,开始拨弦,然后抬起头:“琴弦送了些,我得先调调!” 晋王十分惊讶:“你还真懂琴?” 徐绍笑笑:“好歹也学了几年。”他说着,手法熟练地把琴弦上紧了一点,弹了一下,皱皱眉,又去扭松了一点。 晋王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调琴:“要说让我听曲子,有哪里调子差着我能听出来,可是让我调琴,那可真不行,怎么听都差不多,越听越分不出来高低!” 徐绍道:“这不奇怪,不经过专业的训练,没几个人能听得出这其中细微的差别!”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又拨了一下琴弦:“丝弦可真好,不容易割伤手……” 晋王道:“你又说丝弦,难道你弹的琴没有丝弦?” 徐绍笑笑:“有的,我的老师送给我一部丝弦琴,只是那支琴太贵,琴弦坏了也不好配,我不怎么舍得用……平日里练习的琴弦是尼龙钢丝的。” 晋王道:“尼龙钢丝是什么东西?” 徐绍笑笑:“一种材料,比丝弦结实,但是弹起来声音尖利很多,我们那里特产这个,没几个人会做丝弦……” 晋王看看徐绍:“你家还真是个怪地方!”他点到即止,并没有进一步追问,这让徐绍很自在:他敢在晋王面前这么随便,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晋王的分寸,要说徐绍身上奇奇怪怪的地方多了去了!但晋王从来只是点到为止,最多好奇的时候随口问一句,徐绍想回答了就回到,不想回答他绝对不刨根问底, 徐绍道:“其实尼龙钢丝弦也挺好,高音能够上的去,然后也不会因为天气不好就不敢弹了,那东西皮实!我不愿因用部好琴,一方面是不舍得,一方面也是保养确实伤脑筋……”他说着,伸出手指有些僵硬地拨了一段曲子,晋王的眼睛顿时凸出来了:“这就是你说的弹了几年的琴?看你调琴还挺在行,我以为你弹得多好呢!结果弹得还不如我!什么乱七八糟的!” 徐绍有些不好意思:“好多年没弹了……” 晋王简直想翻白眼了:“好多年?你一共才几岁?学了几年的琴,然后又好多年没弹了……你……” 他的话说不出来了,因为徐绍已经开始了一曲新曲子,刚才的磕磕绊绊似乎一下子全都消失了,他端坐在那里,修长的手指在古琴上拨动,弹的,是一曲晋王从来没有听过的曲子 一曲弹毕,晋王呆了好一会儿,这才轻声问:“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徐绍睁开眼睛,轻声答道:“卧龙吟。” 晋王看向徐绍,少年一身白衣,跪坐在琴案一边,他有些恍惚,眼前的少年,跟他的亡妻越像了,他有时候简直觉得,或许当日自己的妻子,生下来的应该是个双胞胎,只是这一个流落在外了……这个徐绍,很多时候,比他那个死去的儿子,还要更像他的妻子。 晋王轻轻叹了口气,他已经数不清这是今天第几次叹气了:“曲子很好,只是若不想给曲子改名的话,就不要在人前弹这曲子!” 徐绍垂下头来:“喏!” 晋王站起身来:“你这么喜欢这部琴,就把它拿回去吧!记得好好保养,弄坏了我饶不了你!” 这古琴一看就不是凡品,徐绍想要拒绝,可是终究抵不住忍耐了十年的弹琴的*,站起来冲晋王行礼,认真地像晋王道了谢。 晋王摆手道:“你也不用谢我!好好的把琴练练,等去了开封,还要拿琴装蒜呢!总要让人知道你爱好多的很,就是不务正业才最好。” 徐绍闻言笑了起来:“那父王可要被人笑话了!” 晋王轻轻笑了一下:“被人笑话,总比丢了命好!这次我带你一起去,有什么事儿我还能给担着点,下回的话你可就要自己去了。” 徐绍听到此处,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看向晋王:“大王,您对我太好了,我,我都不我,一,知道如何面对您了!。” 晋王苦笑了一声:“你当我没有私心?你把位置坐稳了,日后才有心思照顾好康儿,还有阿纹……”他说到这里,又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叹息:“我知道你讨厌阿纹,我也不喜欢他!可他毕竟是我的儿子,便是看在我如今这般待你的份上,来日若是可能的话,让他离开这里吧!他这么憋下去,早晚要出大事儿!我是做不到了,等我死了,你帮我——” 徐绍心里有些难过:“父王,好好的,干嘛说这样的话?” 晋王叹了口气:“你当我是随便说说么我难道不知道阿纹的脾气?你都烦死他了吧!若是他日后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你好歹看在我的份上,放他一马!还有康儿,他还小呢,我还指望你把他抚养成人呢!” 徐绍看看晋王鬓边的白发,心中酸涩:“父王,您好好保重身体的话,日后总要亲眼看到康儿娶妻生子呢才好呢!” 晋王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不用哄我开心了!” 晋王说着,慢慢踱到太师椅上坐下:“我累了,你回去吧!再过几天就要出发了,你也准备准备进京的东西。” 徐绍起身向晋王深施一礼,抱着古琴慢慢走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院子,徐绍把琴放好,正要去看看唐涵,却见黑豆一脸惊惶地跑进来:“世子,大郎方才又发病了,现在喘不上气呢,情况看着不太好,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徐绍闻言,猛地站了起来:“又发病了?叫医生没有?” 黑豆道:“医生已经到了,用了针,只是他说这次情况格外糟糕,能不能撑过去全看天意了。” 徐绍脸色大变,急忙站了起来匆匆朝西跨院跑去,他才一进门,便听到唐涵焦急的声音:“王医生,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么?每次都要扎这满头的针,我看着都心慌。” 王医生苍老的声音传过来:“小郎君年纪太小,肠胃又差,吃不得药,况且这心疾也不是吃药能治得好的。” 徐绍朝着床边看过去,只见康儿的乳母正紧紧地抱着他,小小的孩字胸口上,明晃晃地扎满了针,小家伙脸色发青,呼吸十分微弱。 徐绍看的心惊,而那老医生看到徐绍进来,忙跪了下来,徐绍摆手道:“你起来吧!康儿的情况怎么样?” 老医生十分紧张,颤巍巍地说:“小郎君身体虚弱,而且这心疾犯起来太凶险了,能不能熬过去全看老天的意思了!” 唐涵带着哭腔喊道:“全看老天的意思,那还要你做什么?前阵子好几天才犯一次,这几天怎么反而厉害了?你这怎么治的病,为什么越治越厉害!” 老医生头发都白了,闻言更是紧张,伸出袖子擦擦头上的汗:“世子,天气越来越热,而且小郎君也长胖了些,所以喘气也好心跳也好,越发的累……非是我不用心——” “你不用说了,我明白的!”徐绍打断了医生的话,伸手将他扶了起来:“老先生不要这般害怕,我知道不是你的错,康儿上次发病,若没有您,只怕他已经不在人世了!他这毛病本就难治,想要根治更是难之又难,您尽力而为便是了!” 老医生闻言,噗通一下子又跪了下去,连连磕了几个头:“多谢世子体谅,多谢世子体谅!” 徐绍摆手道:“好了。您先看孩子吧!这阵子也是辛苦您了。等康儿长大了,我可要让他每逢年节去看您呢!” 那老医生见徐绍通情达理,心头大石放下,颤巍巍地走到乳母身边,伸手把另外几根针调整了一下,然后小声跟徐绍介绍说:“其实小郎君的情况比一开始估计的好多了,原本像这样的孩子,最难熬的就是才出生的那几个月,亏得世子身边的诸位照顾的周全,没日没夜地守着,但凡有不对便叫我过来……换了一般人家,恐怕……” 老医生原本就只是朔州城里的普通大夫,因为晋王府里没有擅长治疗心疾的太医,所以才从朔州城里请了这位过来,这些日子住在晋王府,只要孩子有问题随叫随到,老头子也是过的战战兢兢心惊胆寒,他本就是民间的大夫,哪里过过这般提心吊胆的日子:正经的皇孙龙子,这要是出了点事儿他哪里赔的起?这会儿听到徐绍说的提亮,他情绪放松,一不小心就说秃噜了,赶紧闭了嘴,专心致志开始调整银针。 银针虽然细,但扎在身上是肯定疼的,更别说才一个多月大的孩子,小家伙小脸皱成一团,吭吭唧唧地想要挣扎,无奈力气太小,挣扎了两下便放弃了,然后轻轻地哭了起来,那哭声依然小的很,不比猫叫声大多少,老大夫小心翼翼地把几根针拔出来,然后换个地方又插进去,小声对乳母嘱咐道:”抱紧了小郎君,可别让他碰到针! 徐绍在一旁看到,也是真心觉得老头儿听不容易,轻叹了一声:“老人家,您尽力吧!若能让这孩子平安地长到周岁,我便写推荐信让你的两个孙儿进并州的府学,若您能让这孩子长到三岁,我便再另送您五百亩田地!便是孩子命不好……也怪不到您头上!” 老大夫站起身来反身跪下,冲着徐绍连连磕头:“多谢世子,多谢世子!我便是拼了老命也要把小郎君治好,我也不要什么田地,只要您能让我的两个孙儿上府学,我在家里给您立长生牌位!” 徐绍安抚了医生,冲唐涵道:“阿涵,你跟我来一下。” 唐涵道:“又什么事儿?若没什么要紧的,我等康儿醒了再走。” 徐绍皱皱眉:“是要紧事儿!” 唐涵这才有些不情愿地站起身来,跟着徐绍走了出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很快回到了唐涵的院子,徐绍走到八仙桌旁的椅子上坐定,唐涵反手关上门,脸色十分不好:“你干嘛非要我离开?康儿现在的情况那么糟糕,我不盯着不放心!” 徐绍轻叹道:“你这几天一直在康儿那里,我几次找你想要跟你说话,都没机会。今天非要叫你出来,也是不想你在医生那里影响他治病,老医生岁数那么大了,你别吓他了!” 唐涵的眼圈顿时红了:“你这叫什么话?怕我吓到旁人,难道就不想想我心里多害怕呢?那孩子一犯起病来,出气多进气少……也就是你事不关己不在乎,这才说得轻松!” 绕是徐绍这阵子心脏已经被唐涵千锤百炼的快要成金刚心了,这会儿也忍不住了:“事不关己?你觉得我是因为这孩子不是自己的骨肉所以不在乎他的死活?” 他猛地向前走了几步,一把托起唐涵的下巴,逼着他看向自己:“阿涵,你看着我,我问你,你现在说的,是真心话?” 唐涵看了他一眼,把眼神移开,却依然嘴硬:“有什么真心假意,难道你还能把那孩子当做自己亲生的一般看?” 徐绍听了他这句话,忽然笑了起来,他甚至觉得有些荒谬:“你是觉得,除非我把这孩子当做自己亲儿子,一天十二个时辰时时看着围着,跟你一样恨不得替这孩子死,这才是算是做足了?又或者其实你也知道自己是胡说八道信口开河,但只要痛快,你就可以随便拿来说我?前几日父王说,简直搞不懂到底他是那个徐绍的亲爹,还是我是另一个徐绍的兄弟,我为了他的孩子忙里忙外,为了他的心上人抓心挠肝——我跟父王相处的时间才有多少?他却能明白我是什么人!而你呢……” “我恨不得把心掏给你,可你呢,你可有半分在乎我会不会难过?” 徐绍猛地松开了唐涵的下巴,往后退了两步,上下打量了一番唐涵:“你很累,是吧,每天又要为了偿还对你那个阿绍的情去关心康儿,又要为了对青梅的承诺各种照顾青果,同时还要为了对我这个没眼色的家伙虚与委蛇——累的要命了,是么?” 徐绍猛地转过身去:“我三天以后要跟父王去开封,走之前会跟母妃打招呼让她多多照看着你这边!你有什么事情直接找她就行。另外,你也可以好好想想以后了……我答应了要养你一辈子,自然不会失信,你用不着在我身上多花心思了!” 他说着,大步走了出去。 六月的阳光十分耀眼,徐绍走在院子里,抬起了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觉得眼睛有点酸,有那么一刻,他很想回过头去,看看唐涵是不是追了出来看看他是不是正在看着他,可他终究没有回头。 他真的已经累了。 第五十六章 徐绍从马车上的窗户外外看去,群山渐渐被甩在后头,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可算不用走山路了,颠死我了!” 在车厢里斜倚着的晋王哼了一声:“比小娘子都娇贵,嫌颠去骑马!” 徐绍吐了吐舌头:“那么大的太阳,我才不要!我早知道路途这么长,就该把马车改造下,起码不这么颠啊!” 晋王揉揉太阳穴:“到底哪里颠了?我这么大岁数都不觉得,你这太娇贵!” 徐绍呵呵一笑:“那是父王您没见过真正不颠的车,轮子上要有厚厚的气垫,车厢下面要做好减震……然后然后……唉,做不成,没有橡胶跟好钢材都是扯淡!” 晋王骂道:“做不成就少叽歪!你从出了朔州城,就跟换了一个人是的,这一路聒噪的我头都疼,赶紧滚回你的车里去!” 徐绍道:“我这不是怕您闷么?”他说着轻轻把窗帘子卷起来一点:“六月赶路,确实太热了……父王您还撑得住么?实在不行把外衣脱了,您这里三层外三层的我看着都觉得热死。” 晋王无奈道:“心静自然凉,你少扑腾几下,老老实实地坐着,热不到哪里去!而且的衣服只有两层!” 徐绍笑道:“两层就够厚的了,我恨不得打赤膊呢!” 晋王叹了口气:“年轻,火气壮,自然怕热……莫要拿我和你比!好啦,好啦,我要睡一会儿,你回自己那儿去吧!” 徐绍便问道:“那我去把林娘子叫过来?” 晋王闭着眼,摇了摇头,:“不必了,让我一个人歇着吧!” 徐绍敏锐地感觉到,晋王与林娘子的关系远不如他刚来晋王府时的亲近,他估摸着,这方面应该和翡翠以及那个孩子的事儿有关,对这些事情,徐绍不愿意深究。平心而论,他虽然不喜欢林娘子,但是既然晋王离不开她,徐绍就还是希望这两个人能够相处愉快,他虽然对林娘子没什么感情,但对秦王是个善良而孤独的父辈还是有着相当的同情心的。这样一个人,妻子死了,钟爱的儿子死了,另一个儿子十分讨嫌,大儿子留下的疑似孙子的孩子有时那么一个病怏怏的身体。更不要说原本最接近权力顶峰的他,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那种失落与痛苦恐怕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的。 虽然晋王说想要一个人呆着,但徐绍拿可能真的让他一个人坐在马车里,他从车厢里出来,照顾这几个侍女,进到车里服侍晋王,自己则下了马车,跳上了一旁卫士牵着的马。这时代的官道可不像未来的马路,哪有什么路边绿化?徐绍顶着个大日头在马上熬了最多一刻钟的功夫,便已经觉得被晒得头晕眼花实在无法忍受了! 他打马冲向自己的马车,麻利地跳下马。然后一头钻进自己的马车,一进马车,凉丝丝的空气扑面而来,徐绍舒服的叹息了一声:“热天出门果然要带冰才舒服呀!”他抬眼一看,正看到胡硕拿着本书坐在车厢里,顿时有些没好气:“你倒是会享受,跑到我这里舒服!” 胡硕正坐在车上看书,闻言笑道:“能不舒服么?大王把自己那份冰都拿到世子这里了!” 徐绍点点头,:“是啊,父王疼我,知道我怕热,!父王的身体也真让人担心,这么热的天气,车厢里连冰都不敢多放,那么小小的一盘,顶什么用呢?偏父王要注重仪表,里衣外衣一点都不肯少算!这大热天的非要他进京,不是活活地折腾人么?” 胡硕抬头看看徐绍:“你跟我说这些真的没问题?” 徐绍哈哈一笑:“有什么问题?难道你还能去告状?” 胡硕抬起头,静静地看了他半晌:“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时至今日,你手中的筹码越来越多,我手中的筹码已经不剩下什么了——倒是有个杀手锏,可除非抱了跟你同归于尽的心思,我又怎么能用?” 徐绍轻轻地笑了起来:“胡将军为什么忽然想起跟我说这些?” 胡硕道:“因为我还没有活够呢!” 徐绍此时已经坐到了胡硕对面,他伸长了腿,十分自然地伸了个懒腰,然后轻轻一笑:“好好的为什么说这样的哈?难道有人要害胡将军不成?” 胡硕定定地看着徐绍:“我要说什么,世子很清楚,何必跟我转圈子呢?” 徐晓收敛起笑容,,看向胡硕:“一直在绕圈子的难道不是胡将军您么?” 胡硕沉默了一下,不得不承认:“是啊,在绕圈子的人是我……头上悬着一把刀的人是我,怕死的人也是我,有求于人的还是我——世子,我只希望您能明白,出卖您,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我就算为了自己,也会拼了命的保守那个秘密的,所以,我希望您能信任我,而不是把我当做威胁。” 徐绍的手支在面前的小几上托住了脸,另一只手则轻轻地在小几上轻轻地敲了几下,然后他笑了起来:“是啊,就算是为了你自己,你也会拼命地帮我保守这个秘密的——所以,我到底为什么要把你当作威胁?而你又为什么现在忽然意识到这种危险性?”他说着把支着脸的手放下,重新坐直了身体:“到底,为什么呢?” 胡硕并没有立刻回答徐绍的问题,他再次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说:“我本来以为,你能够装好一个纨绔子弟,就已经很不错了,我这辈子最大的隐患也不过就是你装的不像,露了馅……所以先前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把你放在眼里。” “你与王妃走得很近并不让我意外,可接下来,你把唐涵接了回来,再然后,你又顺利地把世子唯一的骨肉养在了身边,很显然,大王已经接受了你……” “我确实应该害怕的,我怎么能不害怕?世子!如今连大王都把你当做儿子来看待,谁还能在这上头动摇您呢,只怕再过几年,即便是大王忽然站出来说你是假的,只怕你都可以叹息一声‘父王得了失心疯’然后把这件事儿轻描淡写地压过去吧!你的威胁不会是来自于王府内部,只可能是外头!大王的身份尴尬,能活到今天全仗着今上好面子,可是如果今上撕破了脸皮呢,又或者新太子不要这个脸皮呢?二郎不足为据,想要让太祖这一脉彻底断绝,从您这里下手是最合适的……到那时候,嗯,而您的身份,一旦让人发现了蛛丝马迹,我们这些知道情况的,定然会被被你提防。” 徐绍道:“你是担心我杀你灭口?”他笑了起来:“我以为你对我已经有一定了解了。” 胡硕道:“世子是什么样的人,我也算清楚了,只怕事到临头,我打主意的人就多了……而且,情况也会变的。比如今日的世子,便跟才来这里的世子是不一样的。又比如十五岁以前的我,哪里会想到仅仅再过一年,自己就会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世子天性善良,可是别人未必不打这个主意!” 徐绍叹息了起来:“是啊,谁又能够知道以后的事情呢?那么即便我现在告诉你我对你毫无敌意,你心里怕是很难放松警惕吧!” 胡硕道:“我来这里,只是希望告诉世子,您是可以相信我的!谋害您,对我没有任何好处……我希望您能记得我的话,能相信我的态度。” 徐绍饶有兴趣地看向胡硕:“你这算是投诚来了?” 胡硕点头道:“是!” 徐绍轻松第笑了起来道:“一个人心里藏着秘密,总比不上有人一起分担更轻松,与其总是这么提防,各自提心吊胆,倒不如像这样干脆开诚布公地好好谈谈,我们有共同,需要对天下人保密的的秘密,再加上这大半年的相处也算是愉快,难道还不够站到一起么?胡将军既然愿意信我,我自然也是愿意相信胡将军的!” 胡硕长出了一口气:“世子愿意信我,我定当兢兢业业地保护世子!”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卑职还有一事相求!” 徐绍道:“你说!” 胡硕道:“卑职当日也曾成过亲,后来新妇故去了,自己又被派到朔州,我的女儿这几年一直独自在开封你,的一所道观生活。如今她年纪渐大,虽有我的老有照应,可毕竟是年轻女孩子,不是非常安全。我这次回开封,想把她也带到朔州去……还求世子垂怜,给她个名分!” 徐绍一口老血喷出来:“你说的名分不会是我想的那个吧?” 胡硕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世子您不是说不准备纳妃么?既然如此多一个贵人什么的也不影响您后院的和睦,这样子她有个落脚地,我放心,我女儿押在您这里,您放心;外人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亲密,而且我唯一的亲人在王府您那里,日后想拿您的身份做文章的时候就肯定不会拿我开刀了!” 绕是徐绍已经到古代许久,也还是被这个弯弯绕给弄的头晕,他扶额道:“停停停!你只说这个方便那个方便,可是你女儿怎么办?你,你就让她做个妾?你好歹也是个五品官,便是想让你女儿做世子妃也不是什么异想天开的事儿!” 胡硕淡然道“我让你娶她做世子妃,你肯答应么?” 徐绍:“……” 胡硕看了看徐绍:“明知道不可能的事情我干嘛要提出来?而且,做世子妃的话她就很难改嫁了,你又不喜欢女人,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失心疯了才让她女儿守一辈子活寡呢!” 徐绍道:“那也不能就做妾啊!你看看翡翠那样的,死了都没个动静!” 胡硕道:“你也说了我好歹是个五品官,这种情况下给她个正经名分做个贵人没问题吧?等你当了大王,让她做个侧妃,这不就得了?” 徐绍抓狂道:“不是这个问题啊!你想过没有,我喜欢你的女儿么?你女儿喜欢我吗?你也知道我还喜欢男人呢……你,你就让她这么过一辈子?” 胡硕道:“谁说一辈子了?三五年六七年都行啊!要是她想结婚嫁人了,难道世子还能不放人?皇妃都有改嫁的呢,她这又有什么呢……反正她本来就成过亲,就是因为不肯改嫁才出家修行的,不,再嫁跟三嫁区别也不大!在道观里呆了三四年了,再呆下去就真的看破红尘了……” 徐绍一口老血喷出来:“你等等啊,你让我缓缓,我总觉得哪里不对,胡将军,请问您今年多大?” 胡硕道:“三十五。” “那你女儿多大?” “十九啊!” 徐绍掀桌了:“十九岁就出家三四年了?那她当初多大结婚的?你怎么当爹的,这么小的女孩子你就让她嫁人?” 第五十七章 徐绍到底没有同意胡硕异想天开的计划,当然他不是嫌弃人家姑娘嫁过人,别说他本来就是现代人,就放这个时代,女人改嫁都不是什么新鲜事儿,更别说只是做个挂名的侧室…… 可他毕竟是一个现代人,一方面虽然接受了这是个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的设定,可是现代社会人人平等的思想在他脑海里扎根不是一天两天了,让一个官员女儿跑来给他做什么侧室简直没道理。而另一方面,尽管他告诉自己,为了自己的理想与抱负,必须要,适应这个社会的规则,融入到这个社会中,但他一时半会儿还是没法适应这种*裸地把婚姻当交易的事情。 胡硕对于徐绍拒绝了他的提议表示遗憾,但他还是锲而不舍地表示,等去了开封,徐绍可以见见他的女儿,说不准就改主意了呢——他女儿很漂亮的。 徐绍对胡硕的表现十分无语,当然他不会以为这位武官是在卖女求荣,老实说他一个失势的皇室宗亲,对于一个中级武官来说真的没啥好攀附的。胡硕做出这样的提议,主要的原因就是为了自保,以及保护女儿。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等到车厢里只剩下徐绍一个人的时候,他忍不住叹息了一句。胡硕真算不上什么好人,可他对女儿的爱护是没有半点掺假的。他怕女儿被牵扯到这场皇室阴私中,也担心女儿一个人在道观没人照顾,反正跟徐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索性豁出去用这样的提议表明自己完全倒向徐绍:当然这么做依然有危险,假设徐绍完蛋的话他肯定跟着倒霉,但是比起徐绍倒霉他就要倒霉,徐绍过得好他照样提心吊胆……这无疑是相当不错的选择。 *************** “没有立刻答应是对的!”晋王听到了徐绍的汇报,沉吟了一下评价道:“既然是他向你投诚,那你不妨就拿出点主人的架子来,哪有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的?五品武官的女儿给你做个侧妃倒也没什么不合适的,但总要你看得上她才行。想做就做不想做就离开嫁人,想得美!宫里放妃子外嫁也也是看圣上的心情呢!” 徐绍原本是想听听晋王跟他讲点建设性的意见,结果这位傲娇病犯了,扯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听得徐绍汗刷刷的:这胡硕看样子是没少得罪晋王,以及,晋王这是真把他当儿子似的偏向呢…… 不管怎么说,徐绍现在算是可以先把胡硕放到可以信任的名单里了!至于他的女儿,咳,容后再说容后再说……虽然他目前处于失恋状态,可还真没有兴趣立刻开始这么一段莫名其妙的关系。 想到失恋这个词,徐绍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当时狠话放的倒是干脆,可是这才出来几天,就有些…… 他不好确切地形容自己的心情,如果没有那个孩子的话,他是绝对没有胆子在与唐涵闹得那么不愉快之后,把他一个人丢在朔州的,因为有那个孩子,还有青果,他相信唐涵就算难过,也会为了这两个人把难过收整到一边。 他知道唐涵是个很坚强的人,所以他才敢放手;可也正因为唐涵实际上是个很坚强的人,他们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吧!有的人因爱情而坚强,有的人为亲情而坚强……而唐涵,却是为了自己坚强,然后因为被需要而坚强——就是这么讽刺啊!唐涵不那么在乎徐绍的感情,或许正是因为徐绍,不那么需要他…… 徐绍能够明白一点唐涵的心态,他甚至相信,如果他认认真真地去跟唐涵剖析他的想法,或许唐涵会有一点改变……可那又怎么样呢?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在唐涵的心底:他最爱的是另一个徐绍,最爱他的同样是另一个徐绍,次之的大概是青梅……而他,最好最好只能排第三。 活人不与死人争是许多人都明白的道理,可这不代表谁都能淡然处之,特别是,当死去的人在这个世上又有了代言人……你无法跟代表着死去的那个人的人去争,何况,是两个。 徐绍有时候会想,他干脆放手的缘故,是不是不仅仅是唐涵爱他的太少……也是他对唐涵的爱不够多呢?是的,比起唐涵对他的爱,他对唐涵的爱确实多的太多,可那也因为比较才显得多。徐绍想,他对唐涵的爱,或许真的没有达到那种可以一心一意只要付出不求索取的地步?可是……他真的做不到的,爱或许不需要回报,可是需要回应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徐绍努力地把这乱七八糟的想法扔出去,然后他发现自己又开始担心孩子:“父王,父王,咱们什么时候能回朔州?” 晋王本来已经闭目养神了,闻言只得又睁开眼睛:“还没到地方你就想回去!刚才不是还说朔州不好么!” 徐绍尴尬地笑笑:“我只是担心康儿……” 晋王道:“你就算在朔州,也帮不上什么忙!他自然有医生看病,你不是把那个唐涵留下了?他比你还紧张孩子呢!放心好了。” 徐绍张张嘴,闭上,心里头转了几个圈儿,到底没有忍住:“父王,您是不是还是有些怀疑那孩子来路?” 晋王道:“怀疑一直都是有点的,这有什么好问的?我既然留下他就是相信他有八成的可能是绍儿的孩子。” 徐绍犹疑道:“可是您却并不怎么关心他?,他出生之前,您总是询问他的情况,可是现在你……连我都显得比您更在意这孩子。” 晋王看向徐绍:“你是觉得,我对这孩子太冷淡了?” 徐绍低下头来:“儿臣不敢。” 晋王叹了口气:“我活了这么大岁数,生离死别见了不少次了……越在乎,失去了的时候越难过。当日绍儿身体康健,还不是说没了就没了?这孩子身体这个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走了,我又怎么敢放心大胆地去……”他说到这里,把头扭到一边看向窗外,竟是说不下去了。 虽然晋王的话没有说完,可是徐绍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啊,这样一个孩子,不知道能活多久,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的晋王,又哪里敢去多爱这个孩子?宁可少去看他,宁可装作一点儿都不在意这个孩子,也好过这孩子出了事情,再一次地承受撕心裂肺的痛楚。 徐绍看向晋王,他理解了晋王的心情,同时也忍不住对眼前这个中年男人更多了一些同情。, “这孩子的情况,其实比预想中的好呢!”他轻声说:“虽然有点心疾,但看起来并不严重,这种病呢,有许多都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自动痊愈的……” 晋王笑了笑:“但愿吧!” 两个人一时间竟都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心。晋王轻叹道:“罢了,不提这些了,等去了开封,那些重要的场合我能一个人去尽量一个人去,你呢,就好好地去玩,变着花样的玩,就行了!可以做点好事儿,但是做好事儿的时候别忘了装得蠢一点……好骗一点!” 徐绍笑了起来:“所以我就是去开封玩的嘛!只是要辛苦父皇了!” 晋王想了想,又补充道:“记得先别跟太子走到太近,你就装作四六不懂就行了!我估摸着情况还会有变,等他们闹腾够了再说……唉,要不是担心我这身体以后再没机会去开封,没机会教你,这次其实真不该带你蹚这趟浑水的!” 徐绍点点头:“我知道。”他说到这里忍不住轻声问:“父皇……您这样过来,会不会有危险?” 晋王笑了笑:“要说危险,我在哪里都一样,他们真的想杀我,我躲在朔州也没用……倒是你要小心点,可别露了馅儿,金银我给你带足了,好好地玩个痛快!只是别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碰就行,得了病我可救不了你!” 徐绍大囧:“父王!” 一路行来,因为路途无聊,所以徐绍经常去找晋王说话,这两人十几天里说话比过去几个月都要多,两个人的感情不知不觉又深了不少,竟真的有些父子相处的感觉! 而此时,开封城也近在眼前了。 *********************************** 而此时的开封,皇帝的圣诞将近,各路人马纷纷涌向开封,而因为太子初立,许多人的心思十分浮躁,更不要说于这件事儿直接有关的人了! 秦王府里,秦王徐玠伸出手,一把将桌上的杯盘扫了一地:“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父皇欺我太甚,欺我太甚!” 他喊了这么几声,声音忽然戛然而止,扭过头来看向自己的幕僚陈昆:“陈先生,事到如今,你觉得还有什么挽回的余地么?” 陈昆脸色也说不上好,闻言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那就要看殿下不下的了这个决心了!” 徐玠冷笑道:“现在不下决心,难道等刀架到脖子上再下决心?老二才当上太子呢,就一帮人上书要我去封地蹲着!父皇今日话里话外也是这个意思!这是我的亲生父亲呢,来日他不在了,老二当了皇帝,我怕是封地都不用去了,直接把脑袋留下吧!”他使劲儿地喘了口粗气,看向陈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陈先生,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陈昆跪了下来:“殿下英明——” 第五十八章 此时的徐绍,远远地看着开封的城墙,心中百感交集。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一年了,,他对这个世界的历史走向有了一定的了解,实际上,这个世界在汉以前的历史与他出生成长的世界没有太大的区别……发生转折是在三国。 在他的历史中早夭的神童曹冲没有死,继承了曹操的位置,然后称帝,这个大魏并没有像历史上的那个那样很快被司马氏篡位,而是成了一个与汉朝相似的,蔓延了好多代的王朝,当然这个魏朝早已灭亡了,如今的大宁,很像徐绍那个时空的大唐,当然这也只是他的感觉,他毕竟不是研究历史的,他只是通过类似世家,科举,以及相对开放的民风这些相当笼统的信息得出的一点总结……但这毕竟不是大唐,许多地方差了的远了去了,不比如这时代的女孩子穿着就挺保守的——好吧,你不能知道你一个非历史专业的男性明白,即使在唐朝,那种坦胸露背的服也只是礼服,就算是贵妇,日常也不是那个造型的。 晋王的级别是足够高的,他的车驾离开封还有十里,便有官员奉旨前来迎接,而晋王以身体不舒服为由,只打了一个照面就回到车里继续坐着,徐绍则充分表现了二百五的特性,也只是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开始扯着这位大人开始问开封哪里有花街柳巷,哪处的小倌最貌美……只把那迎接的官员问的头大如斗,万分悔恨这几日没有告个病假:那刘郎中一听说晋王带着世子进京就告病了,生怕招待之类的事情落到自己头上,偏自己脑子反应慢,接下这个差事,我勒个去,我哪里知道美貌的小倌哪里有?我只知道谁家的小姐漂亮好不好! 徐绍聒噪了一路,到了晋王在开封的王府之后,那个迎接的官员匆匆向晋王告辞,然后落荒而逃,留下徐绍跟晋王吐槽你:“这王郎中好腿脚!,跑的真快!” 晋王无奈地看看他:“你也装的太过了,胡闹!” 徐绍哈哈一笑:“我没有装的,我是真的好奇啊,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大城市,什么都想问问嘛!” 说话间,几个人进了王府,几个宦官抬着软轿过来,晋王坐了上去,徐绍看看旁边的软轿,决定自己还是走几步吧!做了这么长时间的车马,已经患上了临时性的交通工具恐惧症,能自己走上几步还是比较幸福的! 开封的晋王府显然是给荒废多年了,虽然看得出近期有人整理过,但是被风雨吹的掉了颜色的房檐下的绘画,以及院中明显已经长得过于粗壮的木本花草都证明了这一点…… 一行人进了正房,一个老宦官满脸激动地迎了上来,然后跪下冲晋王磕头道:“殿下!”只说了这么两个字,就已经泪流满面。 晋王叹了口气,往前走了几步,把那满头白发的老宦官扶了起来:“快起来吧!这些年,辛苦你了!” 老宦官哭道:“不苦,不苦,我能有什么苦的?殿下在那穷山恶水不得回来,你那才叫苦……” 晋王眼圈有些红,却没有顺着老宦官的话说下去,而是叫了徐绍过来:“阿绍,这是红总管,你有什么事情需要安排,直接跟他讲就行。” 老宦官看向徐绍,眼泪刷刷地留下来:“世子与王妃长得一模一样!”他说着又擦开了眼泪,但到底没有忘了正事儿,引着两个人朝正房走去。 *********************** 尽管来这里的路上。晋王多次提到让徐绍到处走走胡闹一通,可是真到了地方,哪里可能什么事情都不做就出去胡闹?来到开封的当天晚上。晋王便接到圣旨,要他次日带徐绍进宫觐见皇帝。 对于觐见皇帝这种事儿,徐绍无疑是有相当的兴趣的,尽管穿越本身很坑爹,可是到古代一游,能见一次皇帝那无疑是他能想象的到的最豪奢的真人秀了!故而听到消息之后,当天晚上便招呼了黑豆开始翻箱倒柜地给他准备第二天的衣服,折腾了足足大半个时辰,最后得到晋王捎来的口信,让他明早无比穿着世子的礼服,他这太欺负才消停。 “这种龙袍气死没什么好看的,张牙舞爪的挺丑的!”徐绍评价道。 “这不是龙,是蛟……”晋王无奈地纠正道。 “太欺负人了,连龙都不能用了么?” 晋王满头黑线:“你可以闭嘴了!装傻充愣也看看什么话题,在这上头胡说八道,你是嫌命长,哦?” 徐绍缩缩脖子“我就那么随便一说!” “然后你就那么随随便便丢了命!”晋王冷笑道:“明日进宫,多看少说!” 徐绍这次没有耍宝,而是老老实实地垂首站立,恭恭敬敬地答道:“喏!” 晋王在开封的这座老宅很大,毕竟,他过去是以准太子的身份生活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把他当过这个国家继承人,他所差的只是一个太子的名号—太祖当时为什么没有直接册立太子这一点徐绍不得而知,但他可以想象得到,身为太祖唯一的嫡子,晋王当日的身份是多么的显赫而荣耀,而现在…… “说起来,我当日的日子,过的可比现在这位太子滋润!”似乎是看到了徐徐绍中的同情,晋王看向他,认真地解释道“太子的东宫在皇宫,一旦做了太子,按照礼法就必须老老实实地蹲在宫里,什么事情都不方便,我当日也是在这里住习惯了很不想换地方,父皇疼我,想着反正他也没有别的儿子,立不立太子其实对我来说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所以就干脆让我做个舒服的大王,住在宫外。” 晋王说到这里,自嘲地笑了笑,“谁能想到这样板上钉钉的事情也会出变故呢?我当日也觉得憋屈,可时间长了,心慢慢的静下来,仔细想想,也幸亏如此,不然的话,我现在可能也已经成为先帝了!” 徐绍看向晋王:“坐到自己无法掌控的位置上去的话,是很危险的。” 晋王轻叹了一声:“你明白就好……”他说着咳嗽了起来,一开始只是轻轻地咳嗽,接着便越来越厉害,咳嗽的几乎停不下来。 徐绍被吓了一跳,赶紧走到晋王身后轻轻给他捶背,晋王抽了手帕捂了嘴,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然后苦笑道:“好多年没有在开封过夏天了,一下子热的有些受不了。适应几天应该就好了” 徐绍却没有接晋王的话,他死死地盯着晋王手上的手帕,声音有点发颤:“父王,你,你咳血了!” 晋王看了一眼手帕,满不在乎地抬手把手帕扔到了一旁的铜罐中:“肺上的毛病,六七年了,要不然我这些年为什么除了陛下专门下旨让我进京,平日不怎么出门呢?除了不愿意给人送把柄以外,也是身体实在受不了……” 徐绍抿抿嘴唇:“他早就知道父王你有肺病,是么?明知道这样,还是一年两次地非逼着父王你一趟一趟地奔波。这简直是……杀人不见血!” 晋王笑了笑:“是啊,他知道,可是有什么办法么?他是皇帝,而他看我不顺眼……这就够了,不是么?”他看向徐绍,眼神十分的温和:“等我走后,在这个注定会被皇帝看不顺眼的位置上坐着的,就是你了。你和我不一样,你可以任性一点,荒唐一点的。当然我知道,即便如此,对你也不公平,这一切原本是应该二郎承担的,但是,第一我不喜欢他,不希望他占据阿绍的位置;第二,以他的脾气,在这个位置上呆不了几年怕就要丢了命的……” 徐绍轻声道:“我明白的。”是的,晋王说徐绍是努力让身边每一个人过好,可其实,他本人何尝不是如此呢? 次日一早。晋王与徐绍分别上了轿子,被大队的仪仗簇拥着,朝皇城走去。 来到这个时空这么久,徐绍第一次坐上了轿子,轿子平稳地让人惊讶,而徐绍却并没有因此而做出什么日后少乘马车多坐轿子的想法。实际上,他的关注点全在别的地方:八台大轿啊,等级森严的古代,连抬轿脚人数都是有严格规定的,所以人们为什么卯足了劲儿地往上爬?无非是每爬一步,各种待遇都会有质的飞跃。 徐绍明白,他今天已经越来越按捺不住心中的那只名唤野心的野兽了,他自己何尝不是想往上爬,当然,往上爬的目标不是为了坐更多人抬的轿子,不是为了享受到更奢侈地生活——实际上以这个年代的条件而言,他生活水准已经达到了顶级。 他想要的东西其实很简单: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个简单的想法,放在他曾经生活过的那个世界,其实很普通,基本上,一个人,只要她能够坚定自己的决心,选一自己的道路,稳稳当当地走下去,就在很大的了梦做到这些。可是苦逼的徐绍,顶着这样苦逼的身份,想要达成这个目标,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晋王作为昔日的准太子,他的王府离皇宫是相当近的,即便轿子的速度慢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他们还是在十分钟之内到达了宫门。到了宫门,晋王下了象征这亲王身份的大轿,换上了四人抬的软轿,徐绍则没有这样的待遇,只能苦逼地跟着晋王的软轿走。 他们进了宫门,先是在宽广的门前广场走了一段,然后拐到一条巷道中,徐绍顿时觉得视线狭窄了起来,其实两道宫墙间夹着的路其实挺宽的,足足够一群人以扇面形态往前走,可是宫墙实在太高,即便这路足足有六七米宽,走在路中央,徐绍抬起头来,看到的天空还是徐绍出一个长条状…… 徐绍拿余光扫了一眼,发现周围所有人的脸上都带了薄汗,今正好刚入中伏,虽然才是上午,但是气温已经相当高了,而且又是一个阴天,天气格外的闷热,这个天气,一个个穿的里三层外三层,还要打着仪仗甚至抬着轿子,不热才怪! 然后他的眼光扫过一旁迎面而来貌似是路过的的几个宫娥,几个十三四岁大的姑娘,穿着同一颜色的衣服,排成一排迈着碎步走来,见到晋王一行,匆匆站住,然后原地跪下,一动不动地静静等待着一行人走过。 这深宫,大概除了那个坐在最高的位置上的人以外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压抑的地方吧吧!而且即便是坐到那个最高的位置上,这个皇宫也未必就不压抑了,端看是谁来坐:比如晋王,不就是个不合适做皇帝的人么? 这样想的徐绍,很快就见到了一个标准的帝王,一个未必是圣主明君,但性格绝对合适做皇帝的男人。 “大郎最近又消瘦了些?可是身边的医生不尽职?朕身边有几位好御医,你回朔州的时候挑上几个带上!” 皇帝徐涯是晋王徐翰的亲叔叔,两个人颇有不少相似的地方。然而讽刺的是,刚刚四十岁的晋王徐翰头发已经白了一小半,形销骨立,满脸的憔悴;而六十上下的徐涯只有鬓边有两片白发,脸色红润声如洪钟。 徐绍看着这个他名义上的叔祖父,这就是站在这个国家顶端的男人:这样的高大,这样的威严,而又这样的虚伪与冷酷。 第五十九章 徐绍看向晋王,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晋王今天的脸色比前一天更糟了,然后他听到晋王轻声道:“谢陛下关心,我这身体一向都是这样,非是医生不尽心,不必换医生了。” 晋王的声音不高不低,不卑不亢,他的腰背挺直,虽然坐在小小的凳子上,虽然形容憔悴,浑身上下却透着说不出的味道,高贵,又或者骄傲,又或者…… 就仿佛,就仿佛…… 他生来就是不该向任何人低头的! 徐绍平日里与晋王相处,从来不觉得晋王有什么高高在上的,直到此时,面对着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徐绍才意识到,晋王确实不是高高在上,但他也不会在任何人面前低头——他的骄傲,已经渗到骨子里了。 徐绍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晋王落到这个地步,已经做了皇帝的徐涯还是如此的忌惮他,抓住一切机会折腾他,他的存在本身对徐涯就是偌大的讽刺,更糟糕的是,尽管他对皇位没有太多的期待,可他那从骨子里渗出来的骄傲简直能闪瞎人的眼睛,尤其是在这样的环境里。 徐绍的余光扫了一眼周围,包括太子在内的四个皇子都在场,晋王在这些堂兄弟的包围中,最苍老,最憔悴,明明坐姿跟别人没什么区别,可就是显得比别人的腰背更直:是的,即便是当今太子,那也在一群兄弟的虎视眈眈中长大的,想尽办法在父亲面前表现,直到今年才被封为太子。而晋王,却是在整个少年时期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作为太祖的独子,他得到作为一国之君的父亲全心全意的爱护,即便是丢掉了皇位,他的叔父在明面上也不敢对他又半分折辱……这让他维持了他的骄傲,或许也让皇帝徐涯更加讨厌他吧! 这场会面其实就是走个过场,名义上的一家人凑到一起说上几句言不由衷的废话,装模作样地关心一下对反。并不是很正式的场合,大家都是随便坐着,面前还摆了茶点:只是其他几位皇子并没有把自家孩子带来:秦王的儿子似乎出去打猎了,其他几位还小,并没有孩子。 皇帝徐渊的四个儿子,除了秦王许阶跟晋王徐翰只差了两岁以外,其他的几个都只有十几岁,最小的豫王甚至比徐绍还小一岁,不过徐绍还是得乖乖叫他王叔。当然徐绍不至于为这点事儿纠结,他只是觉得挺可笑的:这些太子,大王,说起来都是皇帝徐涯的亲儿子,可看他们父子间的互动,还不如徐绍跟晋王这对儿假父子呢!徐绍这边胡思乱想,不知不觉便有些走神,然后他听到耳边有人喊他:“绍儿!陛下问你话,你又走神了!” 徐绍猛地抬起头,正看到晋王无奈地看着他,看他回过神来,晋王站起来冲皇帝拱手道:“陛下赎罪,绍儿从小便是这样子,干什么事儿从来就没有专心过,一个不注意就走神——绍儿,还不跪下谢罪!” 徐绍心里打了个激灵,赶紧朝这龙椅跪下:“请陛下谢……请陛下赎罪!” 徐涯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早就听人提起过,你这孩子没少让你父亲操心,在我面前都能走神,想来平日里你父亲跟你说话的时候你没少神游天外!” 徐翰轻轻咳嗽了一声:“他啊,看书走神,下棋走神,除了弹琴,就没有不走神的事儿!我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后来想想,就这样吧!弹琴总比斗鸡走狗强!” 一旁的大皇子秦王笑道:“弹琴挺好的,弹琴好的人,脾气也好。大娘到现在连个正经的曲儿都弹不出来呢,大娘,你羞不羞!”他口中的大娘,自然是皇帝的长女乐安公主,乐安公主今年二十岁,她是丽妃所生,也是四皇子豫王的亲姐姐,皇帝只有她这一个女儿,脾气骄纵的很,琴棋书画全都一塌糊涂,动不动就拿鞭子抽人。十六岁成亲十八岁离婚,如今如今二十岁了没有再嫁,只因之前看上两个美少年,结果还没等求皇帝许婚呢,两个世家子弟,一个从马上掉下来摔断了腿,一个看破红尘出嫁了——只把安乐公主气的半死,却也无可奈何,这一二年总算收敛了一些,平日里也装模作样地扮起了半吊子的淑女。 不过乐安公主的收敛只是相对于她自己的行为而言,跟普通的小娘子比,她照样是张狂无比,这会儿,她坐在徐涯身边,听到秦王跟她开玩笑,当即呛声道:“我是公主,又不是卖艺的,弹什么琴!” 要说乐安公主过去对秦王还算客气的,这位哥哥保不准什么时候会当太子呢!不过现在既然太子已经定了,她也就不把这位大哥放在眼里了。只是这话实在不合时宜,她的同母弟弟,四皇子豫王徐珏听了也坐不住了:“皇姐莫要强词夺理,我也弹琴呢,难道我是卖艺的不成?快不要强词夺理,当心一会儿父王罚你抄书呢!” 安乐公主说话向来不过脑子,这会儿亲弟弟开口,她往豫王脸上一看,正看到豫王徐珏冲她使眼色,她再笨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便笑嘻嘻地冲晋王道:“王兄,我这人就爱开玩笑,可不是故意寒碜侄儿,王兄不会生我气吧!” 徐涯佯怒道:“你要道歉便好好道歉,连个礼都不行像什么话!” 乐安公主站起来,冲着晋王行了个万福,笑嘻嘻地说:“王兄,自家姊妹跟侄儿开个玩笑,您不会真生气吧?” 晋王慢吞吞地说:“有什么生气的?要是他真的沦落街头了,能卖艺总比连一技之长都没有强!” 徐涯笑道:“好了好了,这么一搅和,朕都忘了刚才要说什么了!阿绍快起来吧!再跪下去你父王要心疼了。” 徐绍便从善如流地站起来,谁知道刚站起来,便听到乐安公主笑道:“既然王兄说阿绍弹琴的时候不走神,想来是弹得极好了?既然是专门回来庆贺父皇的圣诞,不如便在这里给父皇弹上一曲做贺?” 徐绍看向乐安公主:“若是给皇叔祖庆生,那等到后日寿宴的时候我再弹。若是皇姑自己想听呢,那就要好好商量商量了,我刚才听两位皇叔听说皇姑新得了两个颇为俊秀的小厮,若是肯割爱送我,别说一曲,便是天天给皇姑弹琴,弹上十天半个月也无妨啊!” 徐绍本就生的俊美,说这话的时候眼波流转,配上笑盈盈地表情,怎么看都是个可爱至极的美少年,只是说出的话太没节操,连一向奔放的乐安公主都给听愣,发了一下愣才笑起来:“阿绍这脾气可真是直爽!不过是两个小厮罢了,侄儿喜欢,我就送你,不过我要是送你的话,你真的给我弹半个月的琴?” 徐涯骂道:“绍儿年纪小不懂事儿,你也小么?快给我闭上嘴,都是家里人也就罢了,你要是敢出门这么说,这辈子算是不用嫁人了!真是胡闹!”他嘴上这么说着,脸上却带着笑,显然并不觉得自己女儿有什么不正常的。 徐绍见状,心中暗想:别的不说,这位皇帝到颇有点性别平等意识啊!儿子姬妾成群,也不阻拦女儿养面首……额,绝世好爹。 徐绍心里想归想,不小心眼神一飘,正看到秦王锅底黑的脸,不禁抽抽嘴角:本以为皇帝一家子只是儿子之间掐,感情儿子跟女儿也掐啊,真是……不过扭头想想自己家里那位弟弟,觉得自己也没啥资格笑话别人家。 徐绍跟着晋王进宫,除了觐见皇帝以外,还跟皇帝的儿女们聚会了一下,吃了顿中午饭。期间除了乐安公主的小插曲以外,一切都挺顺利的,管他真的假的,起码脸上都带着笑。等吃了饭,皇帝需要午休,晋王带着徐绍告辞,往外走的时候,徐绍才想起来回忆这一家子,一总结,蛮有意思的: 皇帝徐涯不用说了,六十岁了,虽然看起来挺魁梧的,但是看得出精力已经不那么旺盛了,看近处的东西时经常要把脖子往后提,显然是老花眼的蛮严重了。不过还是比这时代同龄的老头儿健康多了…… 皇帝四个儿子,长子秦王身材魁梧,马上就四十岁了,最像徐涯,要说这样子的孩子应该最受父亲喜欢啊!可皇帝就是不待见他,结合皇帝与秦王的年龄差,哦,也难怪。 太子徐琪人如其名,还真像一块美玉,风度翩翩,温和有礼,据说这家伙长得像他妈……徐绍想象了一下,嗯,刘贵妃绝壁是个美人,而且这位美人不光把儿子生的好看,还把儿子教的极好,跟他说话颇有些如沐春风的感觉,所以太子做了太子也就没啥稀奇了的……换了徐绍,也更喜欢这样的儿子,看着多顺眼啊! 楚王徐琅不太爱说话,待人淡淡的,长得也很斯文,只是徐绍看着他的时候总有种看着猫头鹰的感觉,主要是路上晋王告诉他的这位私下性格暴虐,曾打死过好几个侍女的事儿……哦,果然人不可貌相-- 豫王徐珏是个美少年,他年纪小,虚岁才十五岁,还没有张开,所以看着十分可爱,不过就冲他能及时阻止亲姐姐满嘴跑火车,哦,皇宫里果然没有善茬子。 至于乐安公主,徐绍还真不会为她的话生气——这家伙的事迹太多了,皇室宗亲得罪了个遍,今天对徐绍的这点折辱这不算啥,话说回来,放个嘲讽都能拉一圈儿人躺枪,这智商实在捉急,大概日后除非豫王做皇帝,无论谁做皇帝都忍不了她太久的。 一路胡思乱想的徐绍,回到王府里就忍不住跑去跟晋王吐槽:“对着这群人心好累!” 晋王叹了口气:“这才哪儿跟哪儿?你也别胡思乱想了,明天出去玩吧!少跟他们打交道也就是了。”他说着笑了起来:“你不是答应胡硕,要去见见他女儿么?不然明天就去看看?” 第六十章 去见胡硕女儿这件事儿,是徐绍前两天答应胡硕的。尽管徐绍对娶胡硕女儿这一点半点兴趣都没有,但是架不住胡硕死缠烂打,最后连徐绍只得答应胡硕体谅一下他的一颗慈父心肠,跟着他一起去开封城外的道观。 这个时代的开封是一座相当繁华的大城市,与徐绍的想象不同的是,这座城市并非以平房为主,而是存在大量的楼房,是的,此时的开封居民禁百万,寸土寸金。完全平面的居住方式很难满足人们对房屋的需求,所以普通人家往往都是把房子改成小楼。当然不会很高,一般以两层三层为主,多为竹木结构。宽阔的街道两边往往是大型的店铺,楼上楼下全都营业。而比较窄的街道两边的店铺多为楼下做生意楼上住人。 徐绍观察了一下,发现路过的平民区多矮楼,而自家那片儿达官贵人的聚集地则是以普通的大房子为主,其中作为点缀的楼房则特别高:比如晋王府里,就有一座五层高的观景阁,这年月的楼房层高很高,虽然只是五层,却足足有三十米高,站在上头颇有些会当凌绝顶的感觉。从这一点上来说,古今并没有多大区别,普通人住高层,有钱人住大宅嘛! 徐绍跟胡硕两个人出门,并没有带太多的护卫,统共就带了四个卫兵,虽然人少,不过四个卫兵穿的盔甲甑名瓦亮,卖相极好,徐绍本人骑着,头戴束发三叉紫金冠,身穿素色暗纹的鹤氅,腰间用玉带束了,脚蹬一双金丝绣花的长靴子,这造型这架势,走在街上谁都猜得到这定然是个王孙公子——普通的官宦子弟哪里敢带着刀马齐全的正规军上街? 胡硕从出门起就连连转头看徐绍,徐绍被他盯得心里发毛:“胡将军看什么?” 胡硕呵呵一笑:“世子这身打扮,我女儿看到了定是会爱上的。” 徐绍翻了个白眼:“你别胡思乱想了,昨天陛下还又想着给我选个世子妃呢,幸亏父王东拉西扯给遮盖过去了……我估计陛下肯定没死心!也就是昨天刚见面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罢了,等回头想起来还有的麻烦呢!你家大娘这时候一头扎进来,不是找不自在么?” 胡硕再次扭头看了徐晒一眼,然后有些惋惜地扭回头去:“可惜啊,可惜!”徐绍道:“可惜什么?”胡硕呵呵一笑:“若世子不是断袖,我还真想我女儿去争争这个世子妃当当呢!左右都要嫁人,世子的人品可比一般的强多了!” 徐绍笑道:“我也是喜欢女人的!?问题是你乐意你闺女跟着我坐牢?” 胡硕见了鬼似的看向徐绍:“你说什么?你也喜欢女人?您没骗我?” 徐绍翻了个白眼:“骗你干嘛!漂亮女孩子谁不爱啊!” 胡硕道:“可你过去只肯碰小唐!那些漂亮侍女你都不肯正眼看一下。” 胡硕莫名其妙:“你还只喜欢女人呢,你难道见到小娘子就扑上去?兔子不吃窝边草,睡丫鬟的那是最不要脸的了,明知道对方不敢反抗然后去碰,简直太不要脸好么!” 胡硕猛地拽住了缰绳:“世子,今天天气很好,不如我们在开封随便逛逛,就不要出城了!开封很好玩的。” 徐绍冷笑道:“我这两天累得要死,你却缠着我非要我去见你女儿,这会儿我抽出空来了,你又不许我去?你当我是谁,今天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我非要看看你那个闭月羞花的女儿有多美不可!” 胡硕叫道:“世子饶命!” 徐绍嗤道:“我们认识也有一阵子了,我是什么人你胡将军还不知道,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果然是关心则乱?你可想好了,要是不想我去见你家大娘,那就彻底不见,不要过几天又逼着我去,那我可是不答应的!” 胡硕闻言安静下来,然后想了想:“世子说的有道理,我女儿也不是善茬子,要是看不上谁的话便是再逼也没用!她要看上谁搞不好还要倒追呢!” 徐绍抽抽嘴角:“我现在觉得开封很有意思了,你自己看女儿去吧,我在城里逛逛……”胡硕冲上前来拽住徐绍的缰绳:“世子等等——” 两个人争执了几句,总算重新拐回到出城的正路上,徐绍其实也是想看看这年头的道观啥样子,这才从善如流地跟着胡硕出来,哪里会真的对胡硕的女儿感兴趣?他兴致勃勃地东看看西看看,然后忽然觉得眼前一晃,然后有什么东西正掉到他的肩膀上,徐绍伸手一拽,发现是块粉红色的帕子,帕子上绣着荷花鸳鸯,质地虽然没有他平日里用得好,但绣工十分的细致。徐绍愣了一愣,抬起头,却见阳台上一个窈窕的身影正扭了身子朝屋里走去。 徐绍犹疑道:“这好像不是不小心掉下来的!” 胡硕道:“大概是哪家爱俏的暗门子吧?这个做派不像正经人家的小娘子。” 徐绍知道胡硕是胡说八道,也不揭穿,只是啧了一声:“我还是蛮受欢迎的啊!” 其实胡硕原本心情很不错的,晋王才来开封,他职责所在不能擅离职守,按照惯例只能等到晋王这阵子的事儿忙完了他才能请个假,这会儿打着保护世子出门的旗号可以提前看女儿去,心情怎能不好?谁知道徐绍给他放了个晴天霹雳出来,冷不丁知道徐绍居然也喜欢女人,胡硕简直心塞满满,一方面理智告诉他自己女儿跟徐绍看对眼的可能性很小,一方面又十分担心自家女儿真的看上徐绍,那个纠结!徐绍看到这样状态的胡硕,原本一般般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哈哈,叫你缠着我见你女儿,后悔了吧?后悔了吧!该! 两人一路夹枪带棒地走着,忽然前头的小贩纷纷往路边闪去,徐绍手打凉棚往远处一看,原来是来了辆宽大的马车,徐绍赶紧带着马往路边闪,忍不住发牢骚:“就该颁布禁令,这种大马车不许进小巷!” 胡硕也看了那马车一眼,然后小声道:“这好像是容司徒府里的马车,上头有标记呢……容司徒府里的后门正好在这条街后头的平安巷里,估计是家中哪位女眷,图方便从后门出来玩了。” 徐绍点点头:“哦,容司徒啊……”说话间,马车从他面前路过。徐绍忍不住朝马车看去:此时正是盛夏,马车四周的窗户全都大开着,上头挂着细细的竹帘,徐绍影绰绰地看到里头有个穿着白衣的人影,却也只能看到影子,马车十分巨大,但跑起来十分轻快,两匹雪白的大马十分的神骏,竟比徐绍胯下的马看着更好,他忍不住吐槽道:“好奢华的马车,竟用雪化骢来拉!” 胡硕目送着马车远去:“要是我没猜错的话,里头坐的应该是容司徒家里的三娘……也只有她,才能坐着雪花骢拉的马车出来逛!容司徒真是把她当做心头肉啊!” 徐绍一愣:“哦,你说的是那位为了不让惊马伤人而让侍从当街杀了价值千金的飞云骢的那位容三娘?那可是个好姑娘,配得上这样的马车!” 胡硕哼了一声:“不杀了马,她自己也要受伤!不过知道跟老百姓赔钱,确实也算是懂事儿了。” 几个人继续前行,徐绍忍不住扭头又看了一眼那辆远去的马车,他觉得他们会见面的,然后徐绍又笑了起来:这不是废话么?皇帝过生日,皇亲国戚朝中大员都要凑一起的,还真说不准有机会见见这名动开封的容三娘……虽然他碍于断袖的标签不能追姑娘,可是看看美人总没什么不行的。 开封城虽然很大,不过几个人毕竟骑着马,拐出了小巷上了马路,便可以策马快行了,不多时便出了开封,刚出开封的时候路还算不错,只是胡硕女儿住的道观却并不在官道上,一行人下了官道上了普通的黄土路,走了没一炷香,胡硕就憋不住了:“世子,你看看,你看看,这荒郊野岭有什么好的?开封什么都方便,她偏偏要跑到城外道观住着,这让我怎么放心的下!世子您说说,开封什么地方不比郊外好?” 徐绍想说开封的空气不如郊外好,想想如今也没啥工业污染似乎区别不大,略一沉吟,便吐槽道:“开封的城市布局不错,但是卫生系统太差,污水系统简直坑人……这么高的人口密度,要是赶上瘟疫,几天就要死上半座城!”哦,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啊!十日谈什么的,讲的不就是一群城市里的贵族少年少女为了躲避瘟疫跑到城外住去了么? 胡硕抽了抽嘴角:“世子,您好不容易来了开封就想说这个?刚才吃的那碗冰圆子如何?只有开封有卖的啊!你过去吃过么??” “还真吃过!”徐绍看向胡硕,认真地说:“其实,用硝石制冰是一种非常浪费的做法,尤其在硝石开采困难,而人们的利用率又过低的情况下,制冷以及食品食用的降温冰块,完全可以通过冬季藏冰来达成。他们的使用方法太粗糙了,污染也很严重!你看看,看着大街小巷卖冰的,浪费多少硝石?有这些材料,我能把皇宫炸飞三遍。” 胡硕的嘴角抽了又抽,他现在越发确定徐绍过去也不是一般人了!硝石可以造火药这件事儿他也知道,可是,这不是谁都懂得啊!可别告诉他徐绍家里是做烟花的手艺人,鬼才信呢!开封是大宁最繁华的城市了,这位的表情也表明他确实是第一次来开封,可是他的态度跟胡硕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他确实也对这座庞大的城市感到稀奇,感到惊叹……但惊叹的方向跟自己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正常有谁观察下水道啊! 几个人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几句,不多时便来到了一孤零零地院子面前,徐绍看看院子的造型,就知道胡硕说的道观到了,他笑道:“也不是很远啊,出城也就两刻钟就到了!这地方景色看着不错!” 胡硕道:“呵呵,真来了匪徒,两刻钟足够他们杀人灭口掠了所有道姑走人了!” 徐绍哈哈一笑:“天子脚下,谁敢这么胡来,活的不耐烦了不成?” 徐绍的话音未落,忽听得前头的院子里传来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有女人的大声叫道:“青天白日天子脚下,竟敢强抢道姑,活的不耐烦了不成!” 胡硕脸色大变,哪里还顾得吐槽徐绍的乌鸦嘴,打马冲上前去,谁知道刚到门口,那大门便轰然倒下,随着大门一起倒下来的,还有个贴在门上的一个人性生物,紧接着一个窈窕的身影窜了出来,抬脚便是一挑,贴在门上的那一摊便被她勾在脚上,再一踹,那人嗖地一下冲着门前的大树飞了过去,然后软绵绵地沿着树溜了下来。 徐绍顿时觉得心肝肺都疼了,我滴个苍天,这一脚没把肾给踢爆了吧?然后他听到胡硕中气十足地吼叫声:“大娘!谁欺负你了,快说与爹爹,爹爹与你做主!” 徐绍僵硬地扭过头来看向大门,之见刚才出脚十分利落的姑娘正呆呆地放下脚,然后猛地冲上前去:“阿爹阿爹,这登徒子调戏女儿,还要抢了女儿与他做妾,爹爹啊,幸好你来得及时,不然女儿可要被欺负了去了!” 那女子说罢,捂着脸哭了起来…… 徐绍登时目瞪口呆,他僵硬地扭过头来看向胡硕。却见胡硕眼泪汪汪:“我的乖女儿,是爹爹不好,没有好好照顾你,让你处处受人欺负!好女儿,你可真心疼死爹爹了……” 徐绍:…… 谁特么跟我说他女儿温文贤淑胆子小,丈夫死了被婆家各种欺负最后不得不躲到道观里去的? 第六十一章 徐绍问清楚情况,得知这个上门调戏道姑的登徒子也不过就是个五品官的儿子,便放心大胆地让卫兵把这家伙捆个结结实实放到了门外,连同他的五个狗腿子——这五个人的战斗力比起徐绍带的这些护卫,那简直就是个渣渣!护卫只上去两个,三下五除二就把这些人给处理了。 徐绍决定回城的时候顺便把这几个东西送衙门:虽然本身名声不算好,但是见义勇为救道姑啥的应该……算是好名声吧?而且是荒唐的好名声,对他的形象塑造还是有点好处的。 这边处理了小流氓,胡硕便引了女儿过来拜见徐绍,胡硕的女儿长得跟胡硕长得有点相像,但也只是有点,她比胡硕实在长得好看太多了!身材修长皮肤白皙,站在那里亭亭玉立的跟一棵柳树似的。 好吧,徐绍其实本来想用荷花啥的形容,后来想想这妹子彪悍的身手,顿时啥诗情画意都没有了……没说她是一棵杨树就不错了——这身高,足有一米七五了吧?跟徐绍几乎一样高了!这会儿这姑娘站在那里,虽然是一身的道袍脸上不施粉黛,却难掩秀色,再加上那楚楚动人的神态,看的徐绍嘴角直抽抽:这妹子是精分吧?是精分没错吧?老胡你的家教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好好一个姑娘被你教成精分你就不觉得愧疚么 胡硕对女儿确实是愧疚的,但绝对不是认为自己的教育有问题,这会儿他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跟女儿念叨着这几年对女儿的思念之情:“柔柔啊,跟爹回家吧!爹爹想你想的心都碎了!你不是说嫌开封登徒子太多吵得慌么?你跟爹爹去朔州!爹爹保证那地方没有人敢烦你——” 胡硕说着,扭过头来冲徐绍道:“世子,这就是我的女儿,您看,我没说谎吧?我女儿就是长得好看又贤淑吧?” 徐绍顿时大汗,他很想说“你可以把贤淑两个字去掉的”,可到底跟胡柔娘不熟,只得硬生生把这话吞了回去,维持着翩翩风度冲着胡柔娘拱了拱手,胡柔娘显然对为什么会跑来个世子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冲着徐绍微微颔首然后伸手行了个很优美的手势,徐绍知道这应该是道家的某种礼节,便又冲胡柔娘笑笑,胡柔娘看看徐绍,然后微微低下头闪开他的目光,那表现要多淑女有多淑女! 老实说啊,徐绍要不是目前定位是断袖,他想娶的一定是这种妹子啊!比起平日里见到的平均身高大概一米五的妹子们,在古代能遇到这种长腿妹子简直是上天的恩赐啊!可是看看这姑娘现在这幅文静的样子,再想到刚才她刚才撩起大长腿踹人那一幕,徐绍整个人都不好了:胡硕这个坑爹货,他这虚假宣传也太严重了!自己要是没看到前头那一幕,一定会被坑到沟里去…… 不过即便是见过前头那一幕,徐绍也未必不会被坑到沟里去,这会儿这姑娘冲着徐绍嫣然一笑,只笑的徐绍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我勒个去!你一个能把个汉子踹门上贴成纸片的女中豪杰,要不要笑的这么温柔可亲?我觉得头皮发炸啊! 当然徐绍到不至于真的对这妹子有多害怕,要说武力值,胡硕跟他手下的这些卫兵的武力值哪一个都不比这位胡大娘差,所以很没必要因为人家武力值高一点就怕——武力值再高又如何?只要讲道理就好说啊!他只是来古代太久了,入目的全都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冷不丁遇到这么个画风的,一时间竟有些适应不良了! 几个人当然不能都站在道馆门口说话,聊天的功夫,道观的观主迎了出来,忙不迭地应了徐绍进门:胡硕还算比较小心,并没有提徐绍的身份,只说他是许公子,可那观主又不是傻的,一看他这个架势便知道徐绍不是一般人,看胡柔娘带了胡硕去说话,她赶紧引了徐绍道会客厅坐下,尽职尽责地开始尽主人的义务:陪徐绍聊天。 有些事情徐绍不好直接问胡硕,这会儿遇到这个道观观主,随便一问,这位穿着粗布道袍的观主便竹筒倒豆子地把情况都说了:原来胡硕的女儿当日被人介绍着订了亲,定亲之后才知道对方身体不好,胡柔娘重诚信还是嫁了过去,结果成亲才两个月,对方就死了。胡硕就这么一个女儿,当然不想女儿守寡,百日过后便想接女儿回家,谁知道对方扣了胡柔娘不想放人,当时还在禁卫军任职的胡硕就带了百十个士兵冲到亲家家里把女儿跟嫁妆抢回来,然后还顺便把女婿家打了个稀巴烂……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胡硕本来是该升职了,出了这种事儿直接被派到朔州去了;胡柔娘则为了避免麻烦,跑到道观里做起了女道士。 徐绍听得囧囧有神:“她夫家有毛病么?又没孩子,干嘛不许她回家!” 那观主四十岁上下,全没有出家人的清冷,她脸上带笑,一脸八卦地说道:“哪里舍得呢?胡将军就这么一个女儿,当日柔娘出嫁,恨不得把家都搬空了给她做嫁妆!这年头除了高门大户,谁家给女儿带多少田地做嫁妆?也只有胡将军,硬是弄了三百亩的水田给女儿……光这三百多亩地,一年的产出就有二三百贯了,还有别的呢?让她回家,那不是把到了嘴的肉吐出来么!” 她说着上下打量了徐绍:“这位小郎君想来是过来相亲的?看你出手这么阔绰,订定不会贪图小胡的那一点嫁妆!也是了,胡将军巴巴地带你过来,定然也是看得上你的!” 徐绍咳嗽了一声:“这位道长,胡娘子怎么说也是贵观中修行的,怎么您到盼着她嫁人呢?” 那观主双手一拍:“无量天尊呐!到现在我还叫她小胡,难道小郎君还没听出来?好人家的姑娘,不缺吃不缺喝的,有几个就真的看破红尘了?胡小娘子这是明摆着过来避难的,我还能指望她日后在这观里当观主不成?再说了,我这庙小(注1),也真容不了这样的大神……要说这大门三五不时地被拆了倒也是小事儿,关键是这小胡毕竟是正经的官家小娘子,这要是在我这里出点事儿,我也赔不起啊!” 她说着看向徐绍:“不是我说了,小郎君啊,婚姻大事呢,可不能光捡那娇滴滴的,你看看小胡,嫁个男人娇滴滴的,结果没几日便走了!娶新妇不也一样,哪里就得找小胡这样子,这样子——”这观主毕竟不是媒婆科班出来的,说到这里也说不下去了,倒是徐绍善解人意,笑眯眯地接口道:“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打得流氓……” 那观主闻听此言,双手重重拍到一处:“小郎君真是读书人,这话说的真好!小胡可不就是上得厅堂打得流氓么——”她说到此处忽然犹疑了起来:“不过我倒是没听说过小胡会做饭。” 徐绍囧囧有神:“做不会做饭无所谓啦!难道胡家还缺人做饭么!” 观主也笑了起来:“小郎君家相比也不缺人做饭的!” 徐绍扶额道:“观主可否不提这个事儿?我只是跟着胡将军过来郊游的!” 那观主扯着徐绍东拉西扯了一大通,成功地从徐绍手里坑走二十两银子的赞助费,心满意足地让人给徐绍又上了据说是前年攒的雪水煮的茶汤,让徐绍试了一把贾宝玉的待遇:可惜次观主并非彼妙玉,一个八卦中年妇女罢了,幸而并不讨人嫌,时间还不算难熬。 徐绍好不容易终于等到那父女俩谈完话,眼圈红红地过来见他。徐绍搞不清这爷俩到底有啥打算,再加上想到胡硕之前的建议,颇有些不自在,并不愿多问。没想到那胡柔娘却主动跟他攀谈起来:“我听爹爹说,他与世子商量,要世子纳我为侧室,是么?” 这个问题蛮尴尬的,不过人家姑娘都大大方方地问了,徐绍自然也不会扭捏,便笑道:“确有此事,胡将军一片爱女之心,想的能够就近照顾小娘子……不过依我说,也不一定非要做我的侧室。朔州本就穷乡僻壤,哪里有几个纨绔子弟?更别说那本就是胡将军的地盘,哪有什么登徒子敢在他头上动土?小娘子大可不必想得太多。” 胡柔娘闻听此言,愣了一愣,然后看向徐绍,轻启朱唇:“世子这样说,可是嫌弃奴奴蒲柳之质入不得世子的眼?”她说话的时候眼光流转,里头竟隐约有了泪光。 徐绍虽然才看到了这位姑娘一脚把登徒子踹成相片的壮举,可对上这么个楚楚动人的眼神,还是大感吃不消,他轻轻咳嗽一声:“在下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怕耽误了姑娘。” 胡硕早记得跳脚:“哎呀柔娘啊,你扯这么多干嘛呢?直接告诉他你看不上他他就不说废话了!” 徐绍的顿时抽了,然而接下来胡柔娘说的话让他抽的更厉害了,那姑娘忽然猛地伸了手捂住脸,然后自暴自弃地叫道:“爹爹你让我怎么说得出口?他这长相是我最爱的类型啊!” 胡硕暴跳如雷:“你还敢说唉!前头你也说王三郎是你最爱的长相呢,明知道他身体不好还要嫁进去!结果被差点被他那一家子无赖给坑死!” 胡柔娘放下手,冲胡硕道:“哪里就差点被坑死了?那一家子凑一起还不够我一只手捏的呢……只可惜了三郎,长在这么个污泥坑里,红颜薄命……” 胡硕抚着胸道:“你好意思说他薄命,你因为爱俏生生把自己弄成寡妇,还不长记性!” 胡柔娘含泪道:“爹爹你不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徐绍嘴角抽搐地看着着父女俩耍宝,后退了几步,干笑道:“胡将军,你们父女俩多日没见,慢慢谈,慢慢谈,我就不打扰了!”他说罢扭头就想往外跑,却不防被胡柔娘抓住了袖子:“世子,我知道你不喜欢女人,你让我做个挂名侧室就好,我保证不会对你有什么不轨的行为,我这人更喜欢看花而非摘花——你便成全了我这颗爱美之心吧!” 第六十二章 爱美之心?开什么玩笑!这是痴*汉之心吧! 一万头神兽从徐绍的心中咆哮奔过,他现在后悔死出于好奇跟着胡硕跑来看他女儿了,他早该想到的,推销的家伙怎么会说实话!问题是这特么虚假宣传的程度也太严重了吧? 女痴*汉什么的他过去不是没听说过,问题是就算在二十一世纪具有这种属性的女性也是凤毛麟角的,他当初活了二十七岁也只在二次元见过这种姑娘,怎么到了古代就这么好运气,一不小心就碰上一个? 好说歹说总算安抚住胡柔娘,当然代价也是有的,为了避免自己的袖子被胡柔娘直接拽掉,徐绍不得不答应回去一定好好考虑娶她的问题,其实徐绍一点都不想考虑:他虽然是个双,但是真的不想整天被个妹子流着口水当做下饭菜来看啊!但是不这样说的话他估计自己根本就走不了了……于是只得卖身求荣,哦,不是,只得以大局为重答应了妹子一定好好考虑。 好不容易摆脱了胡柔娘,徐绍骑上马,只觉得背心都发热,想到胡柔娘正站在观门口目送他,心里暗暗打了个哆嗦:过去只是听说过什么灼人的视线,这次算是亲身体会到了,艾玛,后背的衣服没有给烫个窟窿吧? 徐绍从小路拐上官道,终于忍不住了,冲向胡硕叫道:“胡将军!这就是您说的被婆家逼的走投无路不得不出家的美丽贤淑的女儿啊!您不带这么哄人的啊!” 胡硕有些心虚,但还是强自争辩道:“我哪里哄人了?你倒是说说我那句不是实话?我女儿不漂亮么?不贤淑么?不是被人夫家逼的走投无路只能出家么?” 徐绍道:“她哪里贤淑?” 胡硕干笑道:“她哪里不贤淑?” 徐绍囧囧有神:“谁家小娘子能贤淑到能把大男人扔墙上贴起来!” 胡硕道:“这才是贤啊!能轻易被人占了便宜的新妇娶回家你要多操多少心啊!” 徐绍翻了个白眼:“你觉得谁敢占我新妇的便宜?” 胡硕扭过头去,看看落在远处那几个每人牵着两匹马,还带着几个五花大绑的战利品的卫兵,然后扭过头来,放低了声音道:“世子,其实您本来已经动心了,不是么?让我的女儿做你的侧室,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了。这世界上没有谁是永远信得过的,有现成的好办法摆在眼前,我们又何必——” 徐绍见胡硕严肃起来,也就不跟他扯皮了,他轻轻摆手:“胡将军不用说了,道理我都知道,只是这种事情你总要让我考虑考虑!毕竟我今天才是第一次见到令爱……”徐绍说到这里,笑了起来:“她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当然,这种不同也不算是坏事儿。” 胡硕见徐绍明显不想再提这个话题,便也老实地闭了嘴。他这阵子心态跟态度调整的相当不错,已经是正经地把徐绍当做世子来看待了,确切地说,是理智上记得徐绍的真正身份所以想尽办法做出各种应对方式,但是心态上做好了把徐绍作为真正世子的准备、 徐绍不得不承认,胡硕确实是个真正的聪明人,他对徐绍或许有防备,但是他会用最朴素的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联姻显然是相当合适的办法:顺带还解决了他们父女分离两地的苦逼现状。 其实徐绍的心里也已经接受了这个办法,剩下的那点抗拒,也就是基于一个现代人,对于这种把婚姻当做筹码的不适感。他甚至不需要谁来说服,他需要的,只是别人轻轻的一推—— 徐绍本想着一路跑回开封,谁知道路上还是被打岔了,因为他看到了路边一座蛮精致的小庙。 前朝佛教盛行,本朝以来,两位皇帝都比较喜欢道教,但是毕竟过往的几百年里佛教的东西已经渗入到了人们生活中的方方面面,许多小庙虽然没有过去那般香火旺盛,但还是有不少人会跑去拜佛……比如这个小庙。 徐绍也知道自己这种出了道观进和尚庙的行为很搞笑,但是这小庙就在路边,打扫的有很干净,门口还有个大荷塘,看着就凉快!让徐绍简直觉得不进去溜达一圈对不起出门一趟的辛苦! 徐绍溜达着进了庙,发现这小庙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大殿盖的虽然寒碜点,但是该有的雕塑一个不少,侧栏底下居然还跟他过去的那个世界一样从善如流地弄了个求签处……还别说,大概是因为这小庙离开封已经很近了的缘故,小小的寺院里还真有不少香客,在那边求签的也有那么两三个。 徐绍的兴致来了,便也跑到跟前求了一签,拿起签子一看,上头的诗句不用解释也看得懂:“宛如仙鹤出樊笼,脱得樊笼路路通,南北东西无阻碍,任君直上九霄宫!” 徐绍扫了一眼,笑道:“哎呀,运气不错,” 胡硕也伸脖子看了看,皱皱眉道:“还是请人解一下吧!” 求签不要钱,解签却是要钱的,和尚们的生意做的聪明得很,当然徐绍也不在乎这几个钱,二百文扔过去,那胖和尚忙不迭地结果签子看了起来:“哦,这是个中签!” 徐绍奇道:“这个签文看着挺好的啊,竟然不是上签?” 和尚笑笑:“天无绝人之路,但凡不是下下签,总有一线生机……可这一线生机之前,过的什么日子又能不算呢?”他说着看看签文,连连摇头:“既然是仙鹤,那便是受不得贫寒的,所以才只说樊笼……对仙鹤来说,只是这樊笼就已经是灾难了吧!”他说着有些纳闷,看向徐绍:“这倒是有些怪了,小郎君并不像是被笼子罩住的人物啊!” 徐绍道:“哪有像不像的,这世间谁又不是在笼子里呢?只是有的人笼子大些,有的人笼子小些罢了!” 那和尚双手合十:“施主说的是!这世上谁不是笼中人呢?这么说来,这签对旁人是中签,对施主来书却也跟上上签没什么区别了!只要自己不把自己当做笼中人,那在哪里都一样的了。” 徐绍微微一笑,从袖袋里抓了几个散碎的银瓜子,然后便带了胡硕等人走了出去,出了门,胡硕忍不住道:“亏得世子还给他钱,一句佛法都讲不出,分明是个假和尚!” 徐绍悠悠道:“我又不信佛,他懂不懂佛法对我来说有什么区别?”他说到这里笑了起来:“真正有区别的是笼子啊!笼子再大,那也是笼子!” 徐绍说着,抬起头来“任君直上九霄宫”么?听起来还挺带感的……九霄宫倒是不指望上去了,可起码,要从笼子里逃出去啊! 一路磨蹭下来,等到回到开封城的时候,天就已经擦黑了,天黑了城门就要关,与此同时夜市也开了起来,徐绍走在街上,看着街边乱七八糟的小吃,只觉得口水有些止不住,万分眼馋之下,决定让胡硕带着两个护卫把那登徒子跟狗腿子送官,然后又让另一个护卫去给晋王报个平安,告知晋王自己已经回城了,只是想在外头自己逛逛,而他自己呢,则是领着牛平在坊市里开始了美食之旅。 另外几个人一走,剩下的牛平立刻拍拍胸口:“我的娘呀,胡头儿总算走了,可算能让我喘口气了!”,徐绍哭笑不得:“牛大哥,胡将军一走,你就话多起来,怎地那么怕他?就不怕我?” 牛平笑道:“县官不如现管啊!在顶头上司面前总要老实一点的。” 徐绍点点头:“有道理。那么,现在胡统领不在了,牛大哥也可以好好跟我讲讲这里有设么好玩的了?” 牛平笑道:“没问题!只是咱们是不是应该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胡小娘子呆的那个庙简直太黑了,给我们上了一堆素点心,还不够塞牙缝的呢!” 徐绍哈哈大笑:“没问题,我请你吃羊肉汤!”两人说着话,找了一个摊子坐了下来,要了一大碗羊肉汤跟一碗云吞面,外加一堆的面点小菜开始吃饭。 小摊上的饭做得极快,很快,跟脸盆一样大碗的羊肉汤就摆到了牛平面前,牛平看看徐绍那边小小巧巧的那晚云吞面,忍不住吐槽道:“我说我怎么长的这么五大三粗您这么秀秀气气的呢?看饭量就明白了!” 徐绍抬头看看牛平足有六十厘米的肩宽,嘴角抽了抽:“牛大哥,我觉得这跟饭量关系不大,你就是吃的再少,最多也就是能把自己饿成大个儿的骨头架子,没办法变成我这样玉树临风的……” 徐绍说完这句话,忽然听到背后有人扑哧地笑了一声,那笑声蛮好听,他忍不住扭过头去,正看到另一个跟他一样扭头过来的人脸,两个人的视线对在一起,全都愣了一下。 第六十三章 徐绍确实是愣了,要说他前世后世放一起,见到的美男子可真不少,别的不说,他本人就是个百里挑一的美少年,而唐涵的容貌更是称得上是万人迷级别的,可这个扭头看他的少年,却并非他在这个年代常见的花样美男,而是一个剑眉凤目棱角分明的美男子——这是与唐涵完全不同的阳刚之美,如果不是那双眼睛太清澈,发愣的表情太呆萌,徐绍几乎要把对方当成一个二十几岁的成年人了!而那双大睁的眼睛实在是黑白分明,让徐绍几乎可以肯定:对方应该不超过二十岁。 棱角分明的美少年显然是看徐绍看呆了,直到徐绍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他才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拱了拱手:“对不住,刚才听见你的说话声,就忍不住回头看了,实在是失礼了!” 赶紧站起来回礼并表示无妨,这一站起来,徐绍发现对方足足比他高了有十公分,宽肩细腰,身材十分的好,既然是搭上话了,自然是要相互介绍一下,徐绍当然不至于碰到个人就说自己是晋王世子,故而只说了自己的名字,并没有提自己的身份;那俊朗少年也没提自己是谁家的儿子,只说自己叫孟端,告诉徐绍叫他孟三郎便好。 两个人自我介绍完毕,重新坐下,因为做的座位背靠背实在不方便,那孟端索性端了自己的大海碗绕到了徐绍这个桌子前坐下,然后自嘲道:“我也是那种吃的再少也不可能小一圈儿的,最多瘦点儿!” 徐绍万分看着他的身材万分羡慕,他当日那是各种锻炼,折腾了几年才把自己弄成个有肌肉的男人,如今穿越一把,登时回到了解放前,又变成了少年时期的白斩鸡形态。可眼前这位,却是生来就是模特身材,这肩宽,这细腰,这大长腿…… 那孟端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小郎在看什么?” 徐绍脱口而出:“看你长得好!” 孟端差点囧了一下:“小郎真亏会开玩笑,你长得才好呢!我这长相,总被人说成武夫样,不好。” 徐绍莫名其妙:“什么武夫样,这难道不是男人样?男人就该这样高高大大有棱有角……我这两天在开封溜达,满街都是涂脂抹粉的男人,冷不丁一看到三郎这样的,简直惊为天人!” 饶是孟端并非什么纯情初哥,也被徐绍如此毫不避讳的大胆声明给惊住了,一旁的牛平更是被雷的囧囧有神,低着头大口大口喝汤,一时间周围最大的声音就是牛平的吸溜声。 徐绍看看牛平,见他头上已经起了一层热汗,哭笑不得地说:“牛哥哥你不用吃这么快!当心烫到!”牛平摆手:“没事儿,我赶紧吃完了给小郎腾地方!” 孟端看看牛平身上的轻甲,笑了笑:“徐小郎对身边人很是体谅,比开封的纨绔们强太多了!” 徐绍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开封人?” 孟端笑笑:“我好歹也在开封住了十几年,像小郎这样的人品,若在开封长住,我哪里会不认识?” 徐绍微微一笑:“那你可猜得出我过去住在哪里?” 孟端笑道:“听口音应该是从北方来?” 徐绍笑的越发开心了:“你是不是还能猜得到我兄弟几个今年几岁呢?” 孟端哈哈大笑:“你兄弟两个,今年十六岁!”他说着站了起来:“拜见——” 徐绍伸出手竖在嘴唇前嘘了一下:“快坐下,你还让不让我吃饭了!” 孟端笑嘻嘻地坐下来:“想必小郎也知道我是谁了?” 徐绍点点头:“全开封姓孟的不少,但是叫孟端又行三的也只有那么一个!孟三郎跟我听说的一点都不一样,可见人言不可轻信。” 孟端哈哈一笑:“世……徐小郎,也跟我听说的完全不一样!我长这么大。头一次看到在路边摊吃东西的王孙公子!” 徐绍看看孟端:“孟三郎不也在路边摊吃东西?我在朔州的时候倒是很想吃点路边摊,可惜那地方的百姓日子过得太苦,街上的小摊卖的好东西很少,都是些汤饼之类的东西,没甚好吃的。到了开封才知道,国都的百姓确实过得不错。” 两个人毕竟不熟,虽然彼此知道了对方的身份,说话也还算投缘,但毕竟不熟,所以吃了饭,并没有再多聊,而是打了招呼便告辞了。 徐绍虽然才到开封很想多逛逛,但是考虑到晋王在家等消息呢,便还是赶紧赶了回去。回到家里随便洗了个澡去了身上的烟火气,换上干净衣服跑去见晋王。 晋王正倚在床边看书,见到徐绍倒有点吃惊:“你不是说要在外头多玩一会儿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徐绍笑道:“一个人也没什么好玩的,还不如回来陪陪父王。”他说着坐了下来,伸出手来开始给晋王捶腿。 晋王把书放到一边,笑问道:“胡将军家的女儿如何?你可愿娶她?” 徐绍如实答道:“挺好一个姑娘,虽然脾气怪了些,但比我想象的更有意思……只是我觉得让她为了我跟她父亲的交易而卷进来,有些不负责任。” 睫毛轻轻摇了摇头:“什么叫责任?这东西不是你这样算的。这个胡小娘子的事儿我也是有耳闻的,她能够这么自在地活着,还不是因为她是胡硕的女儿?如今你们这个安排,看起来好像是她为她父亲做这个人质,其实说穿了还不也是为她自己好?你这边要是出了什么纰漏,别人一旦想要拿胡硕开刀的话,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女儿!你休要想那些是不是对得起别人的事儿?只看你自己,讨厌她不讨厌。讨厌的话就随便安排个贵人的身份,还算喜欢的话我就正正经经给你报上去,八抬大轿迎进门!” 徐绍大惊:“难道您的意思是让我正经地娶她?” 晋王点点头:“有何不可?” 徐绍,纠结道:“可是胡硕说还想着日后让他女儿改嫁呢,正经的世子妃很难改嫁吧?” 晋王斜眼看看徐绍:“这种鬼话你也信……除非你被贬到天涯海角得了一身的病,注定了再也蹦跶不起来,又或者胡硕跟那一干知道你身份的人全都死光,否则你这辈子都不能把这件事儿放下来……你以为胡硕不知道这个道理?他这是把女儿送到你身边,让你放他们父女一马呢,又怎么敢改嫁?胡硕那么说,无非是知道你的脾气,为了让你更容易接受罢了。” 徐绍一脸菜色:“您这么一说我更不想娶她了。” 晋王点头:“行,那我想办法把胡硕跟那几个护卫除掉……” 徐绍颓然跪倒:“父王饶命!” 晋王叹了口气:“你啊你,什么都好,就是这心,太软了!”他说到这里,伸手摸了摸徐绍的脑袋,然后忽然又笑了起来:“不过这样也挺好的,若不是这样的话,只怕我们两个现在已经要闹到你死我活了……其实心软一点不可怕,稍微笨一点也没什么,最怕的,就是那种心地歹毒偏又自作聪明的。” 徐绍默然无语,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才好,而晋王已经替他做好了决定:“明日便让胡硕把他女儿接过来,我也看看她,要是一般般的话那就做个挂名的贵人;要是确实不错的话,我就写个折子递上去为她请封:让个熟悉点的人做你的世子妃,总比陛下给安排的让人放心些。” 晋王话说到这个地步,徐绍哪里还不懂呢?晋王也未必就乐意让胡硕的女儿做这个世子妃,只是两害相权取其轻,比起等过几天皇帝想起来这个茬再掺和进来,倒还真不如他们自己先找个差不多的。但是徐绍又是出名的断袖,好好的正经人家谁乐意这么坑女儿?但凡肯的都是为了政治交易,先比之下与胡硕交易起码两方熟悉,还能解决掉一堆的麻烦呢!当然这样一来,搞不好皇帝又要派别人去看守晋王了,但是那是另一回事儿了,可不算太打紧。 徐绍来到开封才不过两天,心下便觉得,比在朔州过上半个月,还要累,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心累吧! 然后第二天一大早,他便看到兴高采烈地胡硕跑来问他要不要跟他一起去接柔娘,徐绍嘴角抽了抽,表示还是不打扰他们父女团聚了,胡硕嘴上说着遗憾但满脸都是笑容地告辞跑出去,留下徐绍暗自神伤:难道以后就要管胡硕叫岳父大人了么?想到这个就觉得哪里都不对了! 不过想想如果皇帝发癫给他随便赛个世子妃的话,那么让胡柔娘做这个世子妃也不是不能接受了。 然而晋王显然觉得他受的刺激显然还不够,徐绍去请安的时候便甩给他几张请柬:“你随便挑两个去玩吧!” 徐绍看看那堆请柬,随便翻了翻,几乎都是皇亲国戚送来的,而且都是请晋王的,自己只是顺带,便愁容满面道:“可我谁都不认识啊!” 晋王笑了笑:“无妨,就是去热闹热闹……让我看看,你去这个吧!”他说着抽出来其中一张:“这是豫王的请柬,只请了我们两个,应该是临时安排的宴会,专门请我们,而我显然不会去的,所以应该是为了乐安的事儿赔罪,挂上我的名字不过就是为了个礼节。”他说着弹了弹请柬:“既然是赔罪,你要是不去的话反而显得不妥,再说乐安又是个小心眼的,你不跟豫王处好了,搞不好她又要使坏……而且豫王既然是想要道歉的,肯定要讨你的喜欢的,你可以放心地去。” 徐绍囧囧有神:“就是一句话说得不好听罢了,豫王也真是小心。” 晋王冷笑道:“你觉得他这是小心?真心话?如果这样的话,我可真要后悔带着你过来了呢!” 徐绍笑道:“我这不是宁可认为他是小心么,这么小的孩子,想得太多也不怕长不高!” 晋王冷冷地看着徐绍:“你又比他大多少?处在这个位置上,没有大人跟孩子的区别,一个不小心就要万劫不复,你若总这么想这些有的没的,就趁早滚回朔州好好蹲着去!我认下你,可不是为了让你白白外丢了性命的!别人出个门想的是好好玩玩,你可好,一张口就是国都遇到疫病如何,百姓用硝石造冰如何如何——若不是胡硕跟我说,我还不知道你这么忧国忧民呢!” 晋王说到这里,气的猛地一拍桌子:“这也就是说给胡硕了,他只会告诉我,换了别人呢?传出去你还能得安生么?而且就是胡硕,也是决心跟你上一条船,这才跟我说了这些想要我管管你,放在半个月前他会说给我?!你的谨慎都到哪里去了!什么话都敢乱说?” 徐绍虽然对胡硕跟晋王说了他们的日常谈话有点不满,但也不至于生气,他轻轻地说:“放在半个月前的话,我也不会跟胡将军说这些的啊,父王,再说胡将军也没有告诉别人,而是告诉了父王,不是么?” 徐绍说到这里,见晋王的脸色越发不好,赶紧又接着解释道:“父王,我只是有那么点梦想,却也没达到野心的地步,所以才不愿意想得太多。既然您说了,那我日后一定小心,再也不这么随便了。可是父王,我是真的想做一点事儿啊,我一路走来,山西那边也就罢了,到了平原地带以后,看到的是沃土良田,可是百姓们却把吃饱穿暖当做人生追求,我觉得,这是不对的……” 徐绍顺着窗纱看向窗外:“开封比其他地方,繁华太多,但是穷人依然多的数不清,街上一大半的人穿的衣服都是带补丁的,而这皇宫又是这么的巍峨,父皇,您从小都是过的人上人的生活,大概无法理解我的感受……我确实是,感触良多。” 晋王道:“这就是你说得没有野心?在别人看来,你的野心只怕都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只有皇帝才有权力忧国忧民!就算是大臣们也只能帮皇帝忧国忧民,而没人需要你去想这些,明白么?” 他说着,把手上的请柬扔到了徐绍的手中:“明天去老四的宴会,管住你的嘴,好好地去做你的纨绔子弟!莫要再犯这样的错!” 第六十四章 徐绍只是很随意地做出了一个参加某个宴会的决定,当然,发出请柬的人都知道,徐绍不可能参加每一个邀请,实际上这些邀请基本上都是顺便的:徐绍并非什么大人物,他的身份甚至有点敏感,所以单独见他其实并不是明智之举。但是有聚会什么的不邀请他也很失礼,所以他才会收到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聚会邀请,而实际上徐绍要是每一个地方都上蹿下跳地跑去,那才是不合适的,所以当人们陆续接到徐绍致歉,看到他表示多谢盛情只是父亲身体不好,不能够天天出去玩乐之类的托词的时候,大多是一笑而过。 但有些人,是不会一笑而过的,比如楚王。 这会儿,三皇子楚王徐琅正拿了徐绍的回信,冷笑了一声:“有时间到老四家喝酒,却没空到我这里赏花?这小子倒还真是会看人下菜碟!” 其实徐琅不是不明白徐绍为什么接受了豫王的邀请而拒绝了他的,豫王那里明显是专门请徐绍的,徐绍要是不去的话未免太不给面子,而自己这边其实是一个热闹的大聚会,两个月前就已经定好了时间和邀请对象,徐绍只是个被追加的客人,来不来压根没什么影响,但明白是一回事儿,生气又是另外一回事,善解人意这个词汇从来不存在与楚王的字典中。 这会儿的楚王徐琅情绪看起来还算稳定:当然情绪很稳定不代表他的行为很正常。他揉搓着貌美侍女的丰乳,嘴上说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这一对儿淑乳,到底是烤着更好吃,还是蒸了更美味?”那侍女脸色惨白,却还是强忍着发抖的*,强撑了笑脸一动都不敢动。她是没胆子接话的,一句话说错,不丢命也要断手断脚,倒不如小心地熬过这一会儿,十有□□他刚才也只是随便说说,未必真的想吃她的肉,只要过会儿忘了这个茬就好了。 徐琅确实只是随便说说,当然一个侍女的命在他眼里不算什么,但这会儿他的关注点并不在这个上头,他虽然对目前的局势并不意外,但是确实说不上痛快,他揉搓够了侍女,把她推到一边,站起身来走到窗户跟前,朝姹紫嫣红的花园看去,然后笑了笑:“园子虽美,却小了些,也难怪人家没兴趣到我这里玩呢!” 那侍女跪在地上,努力让自己身上的颤抖不那么明显,她太清楚,有些事情听到的越多,死得越快,可是她没办法躲开,只能让自己尽量不发出声音,免得让徐琅又想起她。 ***************** 徐绍来到这个世界以后,还没有参加过什么正式的宴会,过年时的家宴倒是也算宴会问题是参加的全都是自家人,而且晋王跟王妃相见两相厌,就这么一个一年一度的家庭聚会,两个人都是打个照面就分开了……更别说家宴这种东西,就算是热热闹闹的按规矩就行了,那也是不能跟在外的饮宴相比的。 徐绍找晋王想要恶补一下这种场合的礼节,结果晋王压根不甩他:“吃个便饭罢了,哪里有那么多规矩?你只要管住这张嘴,别说那些有用没用的东西就行了!明日让老洪正正经经教教你参加陛下寿辰的礼仪才是正经!” 徐绍想到皇帝的那个寿辰,只觉得膝盖又疼了,十有□□那一天又要跪跪跪跪个不停!怪不得皇子们都想当皇帝呢?就冲不用总是跪,那就值得争取一下啊!当然他这奇葩想法也就是那么一晃而过便被他甩到一边去了。徐绍怎么可能不知道,皇子们要跪的也就是皇帝皇妃那么有限几个人,日常也不用见面就跪。真正让他们对皇位趋之若鹜的缘故是因为想要品尝权力的甘美啊! 豫王请徐绍的缘故果然是赔罪,他亲自迎到仪门外,讲徐绍接近来,徐绍进了打听一看,只见偌大的厅里只摆了两个案子,豫王与徐绍对面而坐,这边落座,那边屏风后传来乐声,原来晋王安排了一群乐师奏着下饭的音乐,只把徐绍刺激的的嘴角直抽抽:他是知道按照周礼啥的吃饭的时候确实有奏乐这个说法,问题是俩人吃个便餐,这至于么?晋王也是王呢,就没这些劳民伤财的破毛病…… 可是紧接着,徐绍忽然想起晋王府那宽大的吓人的饭厅,他忽然意识到,从小养尊处优,当日比豫王过的更尊贵的晋王,当年又怎么可能过的没有如今的豫王豪奢?现在没有了这些习惯……无非是,没这个条件了!徐绍想到朔州那穷山恶水,因为空气太过干燥,自己练琴都要把琴房安置在小湖上头,北方丝弦器乐不如南方,很大程度上难道不是因为这些鬼地方根本不适合这些乐器生存?……更别说晋王当日应该是被赶出开封的,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带着乐队前去? 豫王当然不知道徐绍的脑内小剧场,这会儿,他正拿了酒壶,走到徐绍的跟前亲自给徐绍满了一杯:“大郎,这杯酒是替我姐姐敬你的,她平日口无遮拦惯了,并非故意冲着大郎来,大郎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徐绍忙站了起来,接过酒杯:“四叔太客气了,姑姑不过是开个玩笑,我哪里会生姑姑的气呢?”说着,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豫王见他喝的痛快,心情越发的好了,一边走回到自己案子前,一边笑道:“其实啊,你便是生她的气也没什么,我那姐姐,天天都在变着法子的气人,连我母妃都隔三差五都要被她气上一气呢!” 徐绍笑道:“姑姑天真烂漫,想来丽妃娘娘一定很喜欢她!” 豫王噗嗤一笑:“还真不好说喜欢,应该是又爱又恨!” 徐绍也跟着笑了起来,一旁的宫娥给他满上了酒,徐绍遥遥地举起杯子来,冲着豫王遥敬,豫王也端起酒杯。两个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聊的话题越发的丰富了。 “朔州竟然那么冷么?”豫王做出惊讶的表情:“我过去只听说高丽那边冷得厉害,士兵不带手套不敢碰外头的铁器,却没想到朔州也能冷成这个样子!它好像没有高丽那边那么靠北啊!” 徐绍点头道:“朔州确实就是这么冷,虽然没有特别靠北,但是那地方海拔高,哦,我的意思是离平地高!四叔平日里上山去玩的话,大概也发现了吧!山上要比山下凉快多了,而且越高的地方越凉快!而朔州整个都在山里头,所以虽然并不是那么靠北,冬天却比更北的一些地方还要冷。” 豫王是正经养尊处优的王孙公子,要说享受玩乐之类的事情,他是再擅长不过的了!一开始继续演奏一些高大上的雅乐,等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戏肉便来了:靡靡之音天魔乱舞那是起码的,那些穿戴整齐的宫廷乐师早就扯了下去,换上了一群妆容妖艳的女乐师,跳舞的女伎更是穿着相当大胆:中国的丝织品纺织水平一直很高,所以这几个女伎穿的外衣几乎都是全透明的薄纱缝制,可以清晰地看到里头的肚兜跟中裤,看的徐绍哭笑不得。 没错,就是哭笑不得!这年头女孩子十三四就可以结婚了,人们眼中的妙龄少女的年纪在十四到十八之间,正经人家的姑娘晚一点结婚也无所谓,但是在家妓届那就算老了……所以豫王这几个舞女,全都处于这个年代所谓女子最娇媚的年纪,大概……十四五岁。 十四五岁在普遍营养极好的后世或许有一些会发育良好,但是放在这个年代,饮食水平一般,再加上这个年代以清瘦为没,几个舞姬全是搓衣板,更糟糕的是开封最近流行豆豆眉,几个舞姬全都把美貌剃成豆豆点,然后涂成大白脸—— 好嘛,日本艺妓的妆容配上淘宝爆款情趣装的打扮跟小学高年级的身材,这造型简直让徐绍满脑子都是刷屏:这是什么鬼这是什么鬼这是什么鬼…… 当然,心里吐槽是一回事儿,徐绍还不至于把这种心情挂到脸上去,歌舞水平还是很高的,跳起来也算赏心悦目,他看的蛮认真,只是显然不可能摆出主人们显派出这种歌舞所期待的陶醉感。 而豫王对徐绍的表现也并不惊讶,他看看徐绍的表情,笑了起来:“早闻大郎不爱娇娘爱粉郎,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这样的美娇娘你都懒得多看几眼,唉,可惜我家里没有蓄养少年,不然□□几个过来载歌载舞一番,大郎定然是喜欢的!” 徐绍笑笑:“这已经很好了,我是不大喜欢少年跳舞的,男孩子就要有男孩子的样子,太娇滴滴了也没意思。” 豫王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大郎原来是喜欢性子野的,明白明白,改日采买几个好人家的男孩子送与你!” 徐绍差点把一口酒喷出来,他赶紧放下杯子,冲豫王拱拱手:“四叔万不要开这个玩笑了,我这人其实隔路的很,喜欢什么样的完全没准儿,就是俩一模一样的双生子摆在我面前,我说不准还会对一个喜欢的要死对另一个看都不想看一眼呢!您万不要为我操心了,再说好好的小郎君,到朔州那种地方也遭罪!” 豫王哈哈大笑:“最后一句话才是正题吧!大郎还真是个体贴人!”这般说笑一番,却也不再提买人的事儿了。 徐绍跟跟豫王虽然年纪相近,但毕竟差辈分,也不是什么熟人,所以也不可能谈的什么更深的话题,闲聊了一番,眼见天色已晚,徐绍便起身告辞。 开封的夜晚是有宵禁的规定的,但这个宵禁跟许多现代人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并不是真的到了晚上只要出门就统统捆起来拉到衙门去:那样的话真没法过日子了!说穿了就是为了便于管理,所以把一个城市划分成不同的片区,晚上的时候不要挨个片区乱窜就行,而在每个片区内部,老百姓该摆摊摆摊该逛街逛街,贵族子弟们该逛花楼逛花楼该看歌舞看歌舞:毕竟是国都,又是和平时期,哪里会完全禁止人们的夜生活? 徐绍出门的时候是骑马的,所以只带了牛平跟另一飞个护卫,这两个护卫在豫王府也被招待着吃了晚饭,这会儿肚子鼓鼓,骑在马上念叨着自己的晚饭要从嗓子眼里颠出来了,徐绍听了哈哈一笑,便也下了马,两个人牵着马,溜溜达达地往回走。 此时正是七月初,天最热的时候,好在这时候还没有后世那么严重的热岛效应,在以土木喂主要建筑结构的开封,除了桑拿天,平日里只要到了晚上,城市中的热气就会很快散去…… 几位王爷的府邸都是在皇宫附近,这里是正经的权贵聚集区,整体环境相当的好,大路两边本来就有高高大大的树木遮阴,能晒到路上的热量并不多,这会儿晚风一吹,路上的热气早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徐绍走在路上,被风吹得十分惬意,便笑嘻嘻地问牛平吃的好么,牛平自然说吃的好,只是说完了又强调道:“虽然好,但是天天让我这么吃我可不习惯,我还是爱吃咱们王府厨子做的蒸饼,米饭总觉得吃不饱。” 徐绍扑哧一笑:“好了牛大哥,我不会以为你想跳槽的哈哈哈!”他微微有点醉,乱七八糟的现代词儿开始往外蹦了,整个人的状态下显得轻松的过头了。 牛平满脑子问号,正想问徐绍什么是跳槽,却见徐绍忽然急匆匆地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挥挥手:“孟三郎!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第六十五章 孟端今天约好了跟几个狐朋狗友出去玩,是的,他自己都把这帮人定义成狐朋狗友,全都是各家不受宠的庶子啊,旁支子弟啥的……世家子弟本就生活条件优越,如果没有人约束管教那变成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是分分钟的事儿。各家在嫡子身上大多下了很多功夫,但是庶子之类的,除非当妈的格外受宠,大多是连亲爹都懒得管的,而亲妈大多没资格也没水平教好孩子,嫡母管好自己亲生的儿女外加庶女就不错了,有几个乐意多管庶子的?所以庶子们更容易堕落那是一定的。 其实孟端也对这样的狐朋狗友之间的聚会兴趣不是很大,自己亲妈就是家妓出身,小时候住在市井中,他亲妈没少被市井流氓纠缠欺辱,所以他对把玩弄女人的东西当取乐有点生理性反胃的感觉。可人又是社会性东西,他总要有社交啊,再烂的圈子也总比没有强啊,这年纪的少年哪个乐意宅在家里?所以最后一头扎进断袖圈儿也不是啥稀奇事儿了,跟几个同样喜欢小倌的少年经常出没于秦楼楚馆里, 当然,谁也不会把孟端当成跟徐绍一个级别的断袖,这年头断袖多了去了,世家子弟什么不玩?小倌有神马啊?但是玩到徐绍这个地步,迷上个小倌甚至不肯娶妻还暴打天使的……好吧,那绝对是蝎子的粑粑独一份!孟端本人也是这样,他只是在心底里把妓女之类的女性当做弱者中的弱者,代入到妈妈身上,所以不乐意去玩弄这样的女……而绝对不是对女人不感兴趣。 孟端这个样子的在大部分人眼里就是典型的纨绔子弟的表现:秦楼楚馆全都去但是更喜欢在后者留宿,偏好罢了,反正整天斗鸡走狗寻花问柳就是不肯干正事儿:其实就算想干正事又能怎么样呢?他十五岁之后甚至不再被要求读书,连骑马射箭都是孟端自己跟父亲提出来,而孟珍觉得自己的儿子不会骑射太丢人,这才让叫了个军官教了他一番。而孟端的两个嫡兄,骑马射箭全都是孟珍手把手教会的……他近期倒是有了一个新的寄托,那就是容三娘,可是喜欢有啥用?他心里清楚,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 当然,孟端也不会把自己没上进心什么都都推给自己的父亲,他觉得这样挺好了,吃得饱穿的暖,有地方玩乐,除了自家人也没人敢欺负他,而且自家人也就他妹妹孟丽敏经常没事儿给他甩个脸子,那也是因为夏夫人总让自己陪她出去,她觉得总带着这么个哥哥出门丢人的缘故,反正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没啥拿得出手的,妹妹看不上他也没什么奇怪的,这种蔑视的程度他完全可以承受。 总而言之,比起过去在外头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他现在的生活已经不错了,他亲娘对他衣食无忧过得好的期待也都达成了,他有什么好不满的呢?所以快活一日便一日吧,等分了家,可就没这么随便了。 他约好了跟几个纨绔到一家新开的酒楼喝酒,却不妨才出了家门便看到了昨天才见过面的晋王世子徐绍,而且这位给他的感觉跟前一天完全不一样,脸蛋红扑扑的,额头上有些汗,新长出来的碎发沾在脑门上,看着傻不拉几的,看着他就兴奋地挥手:“孟三郎!孟三郎!” 孟端下了马,牵了马走到徐绍跟前:“世子!” 徐绍笑嘻嘻地说:“昨天还叫我小郎呢,今天就改了世子了?”他说着不等孟端接话,便兴冲冲地道:“你这方向,是刚出门?你准备干什么去?去玩么?也带我一个好不好!这么早我睡不着觉,回家好无聊!” 孟端差点脱口而出把自己聚会的地方说出来,可一低头看到徐绍亮晶晶的眼神,顿时改了主意:自家人知自家事,他是狐朋狗友没有几个好东西,这晋王世子虽然是个断袖,可看看他这眼神儿,还有他干过的事儿,跟那群人一比,这位简直是个纯洁的小白兔啊!把这样的人引荐给自己那群乱七八糟的朋友,被吓坏了怎么办? 想到此处,他便咳嗽了一声:“闲着没事儿,出来溜达溜达!” 徐绍道:“我也闲着没事儿啊!刚才在我四叔那里喝了点儿酒,现在精神的要命一点都不想睡,三郎,开封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你带去看看好不好?” 孟端想了想:“去夜市?有好多手艺人做的小东西很好看,还有打把势卖艺的……”反正也都是酒肉朋友,没啥正经交情的,不去就不去了,带着这呆瓜逛逛也不错。 徐绍道:“你把我当小孩子哄呢,我才不要去什么夜市!那里有绝色的少年,你带我去看看嘛!”徐绍倒不是借酒撒疯,他是想起晋王的嘱咐,让他好好地装一把纨绔子弟,他这几天还在头疼呢:人生地不熟的难道找个楚馆就钻进去?碰到黑店怎么办……好吧这不是黑店的问题,总而言之这年头就算想去红灯区也得找个伴儿不是?一个人多傻啊! 孟端没想到徐绍会提出去楚馆,顿时囧了一下,心说自己真是瞎操心,人家小小年纪就包小倌的主儿还怕被别人教坏了?但刚才已经说了自己是没安排的,这会儿再带他去朋友聚会不是那回事儿。想到此处,他觉得坑爹至极,单独带这位世子去的楚馆的话,那普通格调的肯定不行啊!妈蛋这是要老子大出血么? 孟端每月的零花钱并不多,当然跟他一起玩的狐朋狗友名义上的零花钱都不算多,但是他们都有个特点,那就是有个出名的爹,所以出去玩的时候尽管挂账,到时候人家会到家里收钱:这种账目一般数额不是很大的话账房都会直接付账报销。所以这就出现一个很让人哭笑不得的情况,孟端想要俭省点去个小地摊吃饭的话,那是必然要花自己的零花钱的;反倒是去高档一点的可以挂账的地方消费可以挂账找家里报销…… 但是报销什么的也要看情况,每月数额不能太大,比如孟端这里,他是绝对不会让自己一个月的报销金额超过一百两银子的,超过这个数儿那是找抽,实际上他虽然出去鬼混,但一般都是呼朋唤友的出去,大家轮流挂账,每个月的花费基本最多也就是三五十两,对于嫡母们来说,花这点钱就能让庶子们安生,也是挺划算的事儿…… 这会儿孟端看看眼前的徐绍,身穿着轻云绸裁成的袍子,头戴了镶了一堆闪瞎他眼睛的宝石的紫金冠,脚上的靴子上拿金银线修满了花纹,他嘴角抽了抽:眼前这一位,别说他平时那群朋友去酒楼吃的十两银子一桌子的酒菜了,就算是五十两的也只会让他觉得寒碜吧!孟端才不会蠢到认为徐绍肯吃路边摊就一定不讲究:那玩意明显就是好奇才吃的! 徐绍见孟端似乎神游天外,便问他:“三郎怎么了?想不起去哪儿好了么?” 孟端向来是个痛快人,闻言便直爽地笑道:“确实不知道去哪里好,我平日里去的地方只怕世子看不上!” 徐绍笑道:“有什么看得上看不上的?反正都是玩的地方嘛!三哥觉得我平日里在朔州去的地方能有多体面?” 孟端一听也是,眼前这位就是财主,那也是土财主,从小到大一直在穷山恶水的鬼地方生活,在玩乐这方便还真未必有过什么很高端的体验,这么一想,自己也没必要打肿脸充胖子。想到这里他便笑道:“要说我比较熟还能拿得上台面的,应该是菊花台,那地方酒菜一般般,小倌也都貌美……卖不上价只是因为那家馆主没什么后台,选的地方小了些,挨着河边想扩建也难,到现在还是那么一个楼一个小院儿,风雅点的都不乐意过去。在外头宴客倒是喜欢点他家的……不然过去看看?” 徐绍一听便笑了:“小倌长得好就行了,谁还去吃饭呢?就去这里了!菊花台,这名字起得也特贴切。”何止是贴切啊,简直是槽点满满啊!听着都觉得屁股疼好么,擦擦擦,这要不是孟端推荐的一定不要去,太没品了! 既然决定了要去耍乐,徐绍也就没心情散步了,上了马,两个人并肩而行,一边聊天一边走向这个名字无比“贴切”的楚馆“菊花台”。 徐绍穿越前虽然家中出事儿以后也有些浪荡不羁,但总的来说那绝对是个五讲四美好青年,夜总会啥的是真没去过,谁知道穿越后却需要抱着政治目的逛楚馆,说起来也蛮苦逼的…… 算了既然要去就不扯扯了,徐绍抬头看看门上头大大的菊花台几个字,嘴角抽了抽,真是一点不想进去啊! 他才在门口站了一下,院子里就跑出来一个穿的花枝招展的少年,冲着徐绍嫣然一笑快:“郎君过来了?” 徐绍正想表现一下自己风流浪荡的形象,才伸出手,胳膊便僵住了:这这这,为什么男孩子也要画豆豆眉?这种画风我吃不消啊! 第六十六章 如果说豆豆眉的舞姬徐绍还能勉强以“好歹舞蹈跳的挺好看”这一点来安慰自己的话,那么豆豆眉的小倌就真的彻底超出徐绍的接受范围了,更别说那脸上涂的粉,那鬓角插的花,还有那妩媚的笑容…… 徐绍僵硬地扭过头来看向孟端,很想问问孟端你的审美是不是有问题,谁知扭头一看,孟端也一脸呆滞,他伸出手来颤巍巍地指着那豆豆眉小倌:“你你你,你是阿巧?” 小倌捂着嘴一笑:“才几日不来,三郎就认不得人家了?” 孟端抓狂道:“你把脸画成这个鬼样子谁认得出啊!” 小倌登时垮下脸来,撅着嘴发起了牢骚:“我早跟爹爹说了这样不行,爹爹就是不听,非说这阵子流行这种妆容,全院子的哥哥都给剃成了这样的眉毛,晚上一扫眼,都分不清谁是谁!” 徐绍咽了口唾沫:“你说全院子的小倌都这个打扮?”他再次转头看了看孟端,孟端二话不说上前几步,往小倌手里塞了块碎银子:“阿巧拿去买糖吃,我等你们眉毛长出来再回去看你!” 说着二话不说,拽了徐绍就跑,徐绍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便也跟着跑了起来,两个人手拉手跑了一大段,不约而同地站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不住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徐绍一边喘气一边笑着说:“你不是说菊花台的小倌长得好么?” 孟端同样一边笑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难道我有什么说的不对?你能看得出那阿巧长得不好么?” 徐绍回忆了一下那小倌的长相,发现除了大白脸豆豆眉以外,他压根就想不起别的特征来,哪里知道长得到底啥样,顿时无话可说,于是转移话题道:“没什么不好那你跑什么跑?” 孟端佯怒道:“不跑还留下啊?你要是喜欢我这就带你回去!”他说着便拽了徐绍要往回走,徐绍笑吟吟地把他的手往回拽了一下:“你还要把我的手拉到什么时候?” 此言一出,孟端,像被烧了手似的,赶紧把徐绍的手送了开来。徐绍斜斜地看了他一样,哼了一声,随手抽出扇子轻轻扇了两下:“我是再不信你的鬼话了,说吧,开封城里的楚馆哪里最好,哪里最好去哪里!万不要再给我弄这种古古怪怪的地方了。” 孟端想了想,摇了摇头:“都这个时辰了,到哪里只怕都见不到当红的小倌了,差不多点的小倌谁不是早早就去陪客人了?去哪里都是撞运气!” 徐绍想了想:“无所谓,反正我就是想去见识见识楚馆什么样,你以为我还真有兴趣去睡才认识的小倌?相比之下,我倒宁可听你讲讲开封的事儿呢!” 孟端长这么大,在家没人把他当回事儿,出门狐朋狗友凑一起只知道寻欢作乐,哪里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人家还是个世子呢!他顿时觉得浑身的毛孔都要舒爽的张开了!心情好了自然就好说话,他连连点头:“好,那我们找地方要点酒菜聊天去!” 徐绍道:“既然是要聊天,咱们找个清净的楚馆!” 孟端差点被噎死,这熊孩子怎么对楚馆就这么执着?聊天也要去楚馆聊!还清净的楚馆,尼玛楚馆有几个清净的啊!清净的都贵死好么?等一下,清净,清净……他微微低头冲着正微微仰脸跟他说话的徐绍道:“要说清净,世子,你说刚才的菊花台怎么样?” 徐绍:“……” 孟端的眼神跟徐绍宛如看傻逼的眼神对上,顿时有些羞恼:“反正你又不准备睡小倌,那去菊花台也没什么不好的啊!菊花台这么个折腾法,估计人是多不了的,大热的天去别处还要走一段儿呢……” 徐绍立刻点点头:“好,就依你。” 孟端顿时卡壳:“你这就同意了?” 徐绍翻了个白眼:“我干嘛不同意,刚才是你扯了我跑,又不是我扯了你跑!反正我也不太在乎小倌的长相,再说豆豆眉怪是怪了点,看多了也挺有风味的……”古色古香风味么,大概…… 孟端嘴角抽了抽,对这位晋王世子的脾气算是彻底没脾气了:纨绔子弟见的多了,像这么好说话的是真少见,偏偏还不是什么懦弱的性格,而是真的不在乎…… 不在乎,不在乎你个头啊!去楚馆不在乎小倌长相你干嘛去呢?就为了跟我聊天,我长得比小倌好还是咋的??孟端的脑内小剧场把自己的都给埋汰进去了,全忘了刚才还为徐绍说的想跟他好好聊天窃喜的事儿了! 其实徐绍也是满心的卧槽,这个豆豆眉杀伤力这么大,他真的无法想象一群豆豆眉少年出现在眼前的是怎样诡异的景象——刚才在豫王府也只有那几个跳艳舞的舞姬才留了豆豆眉呢!但是这么想着,心里忽然又有些莫名地爽:一大群干净清爽的漂亮美少年有啥稀奇的?想当年偶像团体见得少了?这么一想,反倒是一群豆豆眉少年比较猎奇呢……咳,有益于他做个柳下惠!对,柳下惠,虽然说是奉晋王之命打造荒唐形象,但是徐绍对*易这种事儿还是不算太热衷的,能喝个花酒就把名声传出去才好呢!男朋友什么的,一个就够了啊! 说起床伴,徐绍忽然想起了唐涵,或许在唐涵眼里,他们就只是床伴吧?他……他是真的不爱他吧!唐涵的身影只在徐绍的脑海里轻轻一转,就被他甩了出去:他不想再为过去的事儿而烦恼了,他会照顾唐涵一辈子,但他真的不想把自己弄得那么疲惫了。这段意外的人生对他来说已经足够沉重,真的无法再承载另一个人这样全力倾压般的依赖了…… 徐绍把自己的思绪拉了回来,然后冲孟端笑道:“你总是这么世子世子的叫我,也怪别扭的,不如叫我阿绍吧!” 孟端点点头:“好啊,那你也叫我阿端!嗯,三郎也行。” 徐绍笑嘻嘻地说:“好,三郎。” 他们本来就没跑多远,慢慢往回走也就花了一炷香的时间,走到菊花台的门前,那迎客的豆豆眉少年阿巧迎了过来,看到孟端,大大地冲他翻了个白眼,然后殷勤地对徐绍道:“这位小郎君怎么称呼?” 孟端叫道:“你难道不该问我?” 阿巧甩了个眼刀过去:“你不嫌我丑吗?我干嘛到你跟前讨人嫌!” 孟端叫道:“我是嫌你的妆容丑,谁嫌你丑了!” 阿巧抿嘴儿一乐:“那三郎要哪个哥哥陪?” 孟端沉吟了一下:“有谁没有剃眉毛么?”然后他对上阿巧愤怒的眼神,咳嗽了一声:“当我没说,不然阿巧你来陪我吧?再去把你弟弟叫来!” 阿巧有些为难,小声说:“三郎,我弟弟还小,没到接客的年纪呢!” 孟端恨铁不成钢地伸手弹了他个脑瓜镚儿:“我什么时候坑过你呢?我跟阿绍就是想喝个酒,缺俩倒酒布菜捏肩膀的……你要是不愿意赚这个轻快钱就算了!” 阿巧偷眼看了下徐绍,灯光下少年越发显得美貌无双,他立刻露出笑脸来:“多谢三郎!”他说着冲远处正扭着腰走来的另一个少年道:“三郎要我陪呢,你替我看门迎客吧!”接着问孟端:“三郎是要正厅上头的小包间还是后院的雅间?” 孟端道:“自然要雅间!”他说到这里,到底有些心疼自己的荷包,补充道:“咳,就两个人,清净就好!” 徐绍看着孟端这翻表现,觉得十分新鲜有趣,他轻轻笑笑,冲那阿巧道:“你这里最好的房间要多少钱?” 阿巧早就注意到徐绍穿戴不凡,再看孟端对他的态度,哪里猜不到这位绝对非富即贵,急忙小心翼翼地垂首答道:“三楼的观景阁住一晚要二十两银子,不过到那里的话可以送一桌茶点。” 徐绍笑道:“还有赠品呢,行,那就观景阁了,喏,先把房钱给你,免得我一会儿喝多了数不清数!”他说着不等孟端插话,伸手就从荷包里掏出个小小的金元宝放到阿巧手里:“多出来的钱给你买果子吃!” 孟端拿眼角余光一扫,看到那是个二两的官制金元宝,嘴角抽了抽:土豪就是土豪,二两金子能换二十二两银子,这阿巧只跟徐绍说了几句话,就得了二两银子,哦,老子一个月能实打实拿到手里的零花钱也就十两啊泪…… 徐绍与孟端跟着那阿巧很快来到了后院,这家楚馆果然不大,所谓后院其实就是个围圈儿的大型天井,他们穿过院子,一路上零零散散遇到好几个豆豆眉少年,一个两个觉得怪,凑到一起,徐绍惊奇地发现:咳咳,虽然都是豆豆眉,容貌还是可以分出风格的的,比如这个阿巧就是眉目相当清秀的举止也不算太女气的美少年,而刚才从他身边路过的则是一个水蛇腰一路抛媚眼的艳妆男人……好吧,所谓的艳妆就是在大白脸豆豆眉的基础上还加了腮红眼影,好吧,孟端的审美果然还是相对正常的。 几个人穿过了小小的庭院,直接上了后面的一座小楼。那阿巧一边走,一边介绍道:“我家地方虽然小,但是后院却挨着汴河,在三楼的观景阁上头看汴河,景致是很好的。” 几个人很快就上了三楼,进到一个房间里,徐绍进了屋打量了一番,发现这房子其实是个大套间,进门是个小厅,右侧有个小花门,隐约能看到里头的架子床跟幔帐,儿正对着的则是另一个雕花门,门上罩着纱,透过纱帘,可以看到胖,黑漆漆的天空以及远处的灯光,显然,外头是个大阳台之类的东西。 阿巧领着两个小男孩儿伺候着徐绍跟孟端在挨着坐下,便问徐绍要什么茶,徐绍笑道:“有清茶就给我沏点,碧丝罗或者青衣都行……没有清茶的话就煎茶吧,多放薄荷不要安神草……” 那阿巧听得满脑子问号,求助地看向孟端,孟端的嘴角抽了抽:“去煎茶吧!就按平时的来,多放薄荷就行了!” 阿巧便笑着说:“好,我去叫人煎茶!”说着倒退着走了出去。 等阿巧退下,孟端这才吐槽道:“阿绍你要把人家吓死呢!收你二十两银子送你一桌茶点,结果你一张口就要贡品茶叶喝!碧丝罗号称千金茶,青衣一两就要百十两银子……别说菊花台了,整个开封,怕也只有一两家青楼能备的起这样的茶叶!” 徐绍吃了一惊:“吓!这么贵啊?我父王昨天才丢给我两大盒子碧丝罗,足有两三斤的样子,说是不爱喝那个味……这么贵我拿出去卖了换零花好了!” 孟端的嘴角一抽:“世子缺钱么?” 徐绍想了想:“好像不太缺……算了,你平日里都在家么?我让人送东西给你直接放门房还是可以见到你?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一斤过去,你自己喝或者送人都可以,我其实对那个味儿也不太喜欢……” 孟端纠结道:“你不喜欢干嘛还让阿巧给你弄这个茶?” 徐绍道:“因为我不知道别的茶了啊?我总不能说我要喝大将茶吧!那玩意我今年也就能分到那么四两,想也知道这地方不会有啊!” 孟端:…… 土豪什么的,最讨厌了! 第六十七章 徐绍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拉仇恨的问题,他凑到孟端身边小声问道:“这兄弟俩出台费是多少钱?我刚才不知道行情不敢直接掏钱。” 孟端听不懂什么叫出台费,但也能估摸个大概,轻声道:“小倌本就便宜,再红的也没法跟小姐比,阿巧也不是什么红牌,嗯,只陪个酒的话,一共三两银子就差不多了,留宿的话,阿巧是五两银子,他弟弟不接客。” 徐绍啧了一声:“真便宜啊!”这倒不是他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主要是娱乐场所本就不能跟日常消费比,他没穿越前一个人随便吃顿饭几十块钱就够了,可是跟朋友出去high一晚上花几千还不,是常事儿? 孟端听到便宜两个字,简直想一巴掌把徐绍甩出去:土豪什么的,果然最讨厌了!可又一想,人家请客自己还埋怨个屁啊,顿时又有些不好意思:“阿绍,让你破费了!本该我来尽这个地主之谊的!” 徐绍笑道:“无所谓了,今天本就是我闲着没事干缠了你来陪我,若是再让你破费,那多不好意思,我还要在开封住一阵子呢,你有的是机会请我!!” 孟端也不是那种矫情的人,,闻言笑道:“好啊,改日带你打猎去如何?我骑射的本事还是很不错的!” 徐绍笑道:“好!” 说话间阿巧已经回来了,身后还跟了个比他矮上一点的少年,小少年也是豆豆眉大白脸,哦不,是小白脸,小少年的脸型明显不错,只是妆容实在糟糕,让徐绍看的心疼肝疼加牙疼的:才看了一场艺妓脸淘宝爆款情趣装外加小学女学生的舞蹈,就又要忍受艺妓脸,汉服coser加小学男学生的陪酒么,这下限刷新的未免太快! 茶点送上,那阿巧便抱了个古琴过来放在案子上开始弹,别说,弹的还真有那么点水平,徐绍估摸着大概相当于他那个年代的业余七级水平。 别看徐绍刚才说收费便宜,可实际上在平民在开封居住,一家三四口一个月十两银子能过的很滋润了,所以楚馆的小倌绝对是高收入人群……而小倌这个群体的实际年限是相当短的,十五六开始走下坡路,二十岁基本上就没啥市场了,而他们又不像□□,□□好歹能从良,而肯买个小倌养一辈子的金主少之又少,况且小倌往往很少天生的同性恋,许多都是被拐卖或是被家人卖了才落到这个地步的,在这样的情况下,想办法攒钱日后离开楚馆做个普通人娶妻生子是大部分小倌期待的生活:所以,拼命提高个人素养花式赚钱那是必须的! 学琴从古至今都是高烧钱的事儿,古琴娇贵无比,传统古琴只用软木制成,琴身上一按一个坑那绝对不是夸张的说法,更坑的是这玩意又怕干燥又怕潮湿,维护护理的繁琐程度能把人逼疯…… 徐绍当年用的那只古琴,友情价三十万抱回家的,下雨天不敢弹琴怕把琴玩完蛋了,要是几天不下雨的话还要再盆下头放盆水,后来科技发达,他爹妈索性把他的房间给弄成自动调节温度湿度的恒温室,这才少了许多麻烦:但是日常护理还是少不了的,比如每隔几天就要用高级眼霜把整个琴身涂一遍,至于平日里练琴崩了多少贵的要命的丝弦,那根本数也数不清,想起来都是泪啊!更别说每每出去演出还是提心吊胆,生怕运输途中出一点问题…… 所以尽管眼前的少年弹琴的水平比起徐绍当年差了很多,但许绍也没有半点的瞧不上,这么奢侈的东西,一个小倌能练习到这地步,已经非常难得了!而且琴虽然挺旧,但是看得出养护的不错,可见这阿巧是真的对琴上了心。 徐绍静静地听了一会儿,便走到阿巧身边,阿巧见他过来,忙站了起来,徐绍也不吭声,坐了下来抬手弹了一小段音节:“你这个地方弹得急了些,还有指法也不太对……” “琴弦涩了些,你这松香不行,改日我让三郎给你捎些好松香来!” 那阿巧却不顾得谢徐绍要送他松香的事儿,他是懂琴的人,听了几个音节就能听出来水平,不由得赞叹道:“郎君琴弹的真好!” 徐绍微微一笑:“也不见得多好,就是练得多了罢了!你的天分不错,只是怕是没有名师指点吧?” 阿巧连连点头:“青楼里的姐姐没常能请来教坊司的大家们上门指教,我们是请不起的,而且……大家们也不乐意到我们这种地方,多谢小郎君!”声色场合的情况基本就是这样,小倌的地位是远远不如小姐们的,徐绍也知道这个情况,正好他好为人师的瘾头上来了,索性手把手地又纠正了阿巧一些不对的地方。那阿巧连连称谢,徐绍却笑道:“你莫要谢我,我还有事儿麻烦你呢!我跟三郎再喝点酒,你跟你弟弟就先回去休息,把琴留在这里借我用用如何?今天月亮挺好的,我也想弹弹琴呢!” 阿巧当然没有什么不答应的,琴虽然不便宜,可是人家一看就是爱琴的人,借用一下能有什么,人家哪里会弄坏他的老琴?听徐绍这么要求了,便招呼着自家弟弟准备离开,徐绍便直接把两人的陪酒钱付了,又多付了几两让他们拿些好清酒过来,多余的依旧是让他们自己零花。孟端倒是也想抢着付账,无奈囊中羞涩,手里的零钱加一起也没有五两银子,他要付账就只能挂账,而自己是挂账人家是现金,想也知道阿巧更想收哪种,只得干脆不吭声了。他平日里狐朋狗友也是今天你挂账明天我挂账,却没有哪次像今天这般尴尬:一个大男人,出来喝个花酒都没钱付,想抢着付账都做不到:这种憋屈是他过去没有体现过的。平日里他二妹孟丽敏总骂他没出息,他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可这会儿坐在这里看徐绍掏钱,他是真坐不住了:过去总觉得那些名门嫡子不稀罕带他们玩,现在看看,便是人家肯带,自己好意思跟着混么?天天蹭吃蹭喝啊! 徐绍倒不知道自己让孟端产生这么多感慨出来,他也不是瞎大方,本来就是请人帮忙的哪里还能让别人掏钱,而且孟端的经济条件明显是不太好的:身上的穿戴当然很整齐,可是看看他骑的那匹老马,还有老马身上已经相当破旧的马鞍,他就能猜得出,孟端的日子怕是不那么好。而路上孟端抓着他奔跑的那一段儿,徐绍更是发现他的手极为粗糙,有些地方甚至有毛刺:武将家的孩子练习骑射的话,有老茧是一定的,但是老茧跟缺乏保养的粗糙是两回事儿,比如胡硕,他指导徐绍挽弓的时候徐绍也注意过他的手,虎口是手掌都有厚厚的茧子没错,但是整个掌心是光滑的。 徐绍的心理年龄是比他的生理年龄大了很多的,看着这个外表光鲜亮丽的少年,不由得就有些为他难过:当然他这么富有同情心的根源主要是……孟端长的合他胃口了!就像普通男人见不得美女受苦一样,双性恋的徐绍对美男的爱心更多些也没啥奇怪的……要是孟端长成牛平那样子,他心疼的可能性,咳咳…… 想起牛平,徐绍有点担心:“三郎,一般带来的下人们吃酒休息的地方有小倌陪么?牛大哥可是有家眷的人。” 孟端差点为他思维的跳跃性跪了,抹了把并不存在的汗:“你……想太多了,牛平那个身板儿,你觉得哪个小倌会作死的去找他赚这份辛苦钱?而且你觉得他会喜欢豆豆眉大白脸?” 徐绍想想牛平的将近六十厘米的肩宽和刚才路上遇到的花枝招展弱不禁风的小倌,嘴角抽了一下:“嗯,我是想太多了!” 说话间,酒已经给送来了,徐绍便坐回到座位上去,两个人推杯换盏开始喝酒。 徐绍本就喝了一些酒,这会儿又喝了些,眼见就有些醉了;而孟端的心情不是特别爽快,一方面对徐绍这个出身高贵际遇苦逼但又性格极好的新朋友颇有好感,一方面又为自己的状态自惭形秽,心情不爽的时候是很容易醉的,于是酒量一向不错的孟端,很快也醉了。 这会儿,他笑嘻嘻地问徐绍:“你不是说要给我弹琴么?怎地还不弹?” 徐绍微微一笑:“好啊,你要听什么曲子?先说好了,我会的曲子不太多,而且好多跟开封流行的调子有区别!” 孟端醉眼朦胧地看向徐绍:“就弹……孔雀东南飞吧!” 徐绍晃晃头:“好好的干嘛弹这么难受的曲子啊,弹凤求凰!” 他说着不等孟端答应,摇摇摆摆走到古琴跟前,盘腿坐下,然后那微醉的懒散感一下子消失了,他端坐在哪里,轻拨琴弦,一曲《凤求凰》行云流水一般从琴弦间洒落出来,徐绍谈的痛快,却不妨那边孟端已经看他看呆了:孟端本就是个男女都爱的,只是他心中的女神无法企及,至于男的,他熟悉的全都是纨绔子弟,长相或许还成,但是人品真的称得上一个比一个烂了!而小倌这方面,他睡过的自然都是长得好的,可有一句话怎么说的?居养体移养气,小倌们美则美矣,又有几个又真正的性格?当然他是没见过唐涵那种本就出身不错,个人素质也足够出色,而且出道就被世子包养所以保留了相当性格的小倌……所以,别看他经常出入楚馆,可是真的没有迷上过谁。 而这一刻,孟端却是看徐绍看呆了,怎么会有这么好看,还格外有气质的少年?其实也难怪孟端会看呆,这会儿只要是个断袖,十有□□都会看徐绍看呆的:徐绍生得本就十分的好,再加上这大半年来养尊处优,那气度是足足的,再加上一身看着普通但是质料做工都是上上等的好衣裳,再配上那头上的金冠,高贵,俊美,风度翩翩……几乎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在他身上显现。当然此刻的孟端,是想不了太多的,他的目光一直集中在徐绍的手上头,那双手,白皙修长,在烛光的映衬下像闪着光一般…… 孟端正看的发呆,却不妨徐绍抬起头来,冲着他莞尔一笑:“怎么,看我看呆了?” 第六十八章 孟端只觉得脸上发烧,赶紧移开视线,却依然嘴硬道:“看你好看,不行么?” 徐绍哈哈一笑:“那是,我这张脸那是男女通杀,喜欢看我正常,不喜欢看那才是奇怪呢!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不过其实我觉得我这种长相还不是最好的,不够男子气,你这样的才是我理想的长相!” 饶是孟端的脸皮也不算薄,也被徐绍的坦白给镇住了,他轻轻咳嗽一声:“也没那么好,我家妹妹常说我长得粗野,个子太高也太壮,也就脸还凑活,偏偏越长越有棱角越不能看……” 徐绍哼了一声:“你妹妹什么眼神?有这么个美男哥哥难道不该每天跟姐妹们炫耀么,然后帮哥哥收一堆小娘子的礼物什么的……。”他这会儿已经相当的醉了,栽栽歪歪站起来,走到孟端跟前,伸手抬起他的下巴:“这么一张好脸,她居然说粗野,真是没眼光!” 孟端的脸腾就红了,他也不是纯情少年,可是徐绍委实太好看,这个年纪本就是雌雄莫辩的岁数,这会儿喝了酒,他的眼神飘忽,脸色微红,额角还微微带了汗,显得他又有少年的俊秀又带着中性的妩媚,孟端忍不住轻轻把徐绍的手腕抓住:“总不会有你长得更好!” 徐绍笑了起来:“反正我就喜欢你的长相,男人就该长这个样子,可惜这年头的楚馆只有娘娘腔,若要有你这样的,我定然立刻买下来带回王府养上一辈子!” 徐绍是真喝醉了,他的话明显是相当轻佻了甚至有些不尊重,可是同样喝醉的孟端哪里会想这话尊重不尊重的问题,本来他就是个男人,不会那么敏感,徐绍又恰恰是他最喜欢的类型,本来就已经被迷得七荤八素了,这会儿听许绍说想要买跟他一样的男人回府去,哪里还把持得住?伸出另一只手,学了徐绍刚才的动作,抬起他的下巴,然后轻轻一笑:“现成的人就在面前,你却说要去买小倌?真是岂有此理!” 徐绍醉醺醺地也伸了那只没有被孟端抓住的手,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把孟端的头拽到他跟前,张嘴便吻住他的嘴唇,两个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这一开头哪里还忍得住,顺理成章就滚到了床上去。 接下来自然是翻云覆雨,两个人全都喝了酒,酒劲儿上头自然性致颇浓,再加上楚馆之内,床头的小柜子里该有的东西全都有,两人十分尽兴的折腾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抵不过醉意与困意,搂作一团沉沉睡去。 ********************* 徐绍是被窗外的蝉叫声吵醒的,他住的地方,无论是朔州的王府还是开封的王府,都是有专人捕蝉的,所以还从来没有过这种一早上就被直升机一样的轰鸣声吵醒的事儿,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只觉得身上有些酸疼,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的独子被一条大腿压得死死的,徐绍嘴角抽了抽,八爪鱼什么的最讨厌了,尤其是夏天!他曲起腿把孟端的腿往一旁蹬去,然后趁着孟端翻身的功夫坐了起来,一起来,只觉得浑身都是汗味,黏腻的要死,他一脸嫌弃地起身披上里衣,决定以后绝对不在外头跟人上床:要上床回家上去,不能洗澡简直不能忍! 徐绍心里正不爽呢,只披了里衣站在床边找了一圈儿裤子,最后发现裤子被压在了孟端身子底下,徐绍拽了拽,没拽动,看看孟端睡得那叫个香,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抬脚就踹了过去:“起来,你压到我衣服了!” 孟端睡得迷迷糊糊被踹醒,并没有听清徐绍说什么,一睁眼就看到徐绍瞪着眼睛满脸怒气地看着他,顿时一个激灵,立码吓醒!他慌忙坐了起来,就势跪在徐绍面前,伸手抱住徐绍的腰:“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一时*熏心做了错事,阿绍你千万不要不理我了……” 孟端这边扑上来的时候,正好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徐绍扭过头看去,正看到牛平一脸惊悚地慢慢关上门。徐绍的嘴角抽了抽,只觉得这辈子的脸都被这一一刻给丢光了,伸出五指直接把孟端的脸往后退去,一脸嫌弃地骂道:“滚远点,热死了!” 孟端死不松手:“我知道我错了,你别嫌弃我啊!” 徐绍差点被气死:“我是被你强上了还是怎么着?你也算器大活好,我干嘛嫌弃你?” 孟端愣了一下,然后抬起头:“可你刚才踹我!” 徐绍差点被气死:“你把我中衣压住了!”他说着弯腰去拿裤子,却不妨弯腰的时候被孟端从身后抱住:“你刚才说什么?器大活好?这,这倒是新鲜词,既然不讨厌我,不如——” “滚一边去!”徐绍嫌弃地又抬脚踹了过去:“大白天的你闹腾什么,这鬼地方洗澡都不方便!” 孟端小声说:“后面房里有浴盆!” 徐绍哼了一声:“要用你用,我是不用外头的浴盆的!”他说着心烦意乱地看着自己皱巴巴的衣服,气的直翻白眼:“全都压皱了!我怎么回家啊!”丝绸的衣服最容易起皱了,不熨的话压根没法穿。 孟端这次总算有了用武之地,笑嘻嘻地叫道:“你先坐这儿,我去叫人给你熨衣服去!”他说着起身穿衣服,他衣服脱得早,被丢在地上,好歹没那么皱,勉强穿好,他有些担心地问:“你那个护卫,恐怕在门外呢,我出去他不会揍我吧?” 徐绍翻了个白眼:“他干嘛揍你你又没灌我迷药!” 孟端干笑一声,拿了徐绍的外衣外裤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又拎了一桶微微冒着热气的水回来:“衣服最多半个时辰就能熨好,我知道你嫌弃这里的浴桶脏,好歹去后头简单擦洗下!” 徐绍诧异地看看孟端:“你还蛮体贴啊!虽然比我还差点儿……” 孟端抽了抽嘴角:“你哪里比我体贴?” 徐绍翻了个白眼:“我又没说是体贴你!改日你让我睡上一睡,自然就知道我怎么体贴了!” 孟端囧了一下不知道如何接话才好,徐绍不紧不慢地说:“你那是什么表情?感情你能睡我,反过来就不乐意了?” 孟端无奈地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我刚才路上想起来,你好像是有心上人的……所以没想着还能有以后。” 一提起这个,徐绍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他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他喜欢的不是我!”然后默默地站起来,绕过架子床走到了后面的小浴室里。 这地方的浴室当然不会有王府那么豪华,就是个个摆了大盆的普通屋子,徐绍不敢用他们的洗澡盆,只拿孟端拎来的温水简单清洗了一下,然后重新穿上里衣走了出来,走了出来,问孟端:“你会梳头发么?” 孟端赶紧点头:“会!” 徐绍道:“那帮我梳头发!”他说着坐到梳妆台前,孟端赶紧走上前来,拿了梳子开始给徐绍梳头发。 他的动作非常轻柔,不一会儿就把徐绍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梳好了,徐绍对着镜子一照,忍不住笑道:“你可真是挺能干啊,梳头发都能梳得这么好?这花花公子可没白当,没少给相好的梳头发吧?” 孟端沉默了一下,轻声说:“没有。” “我没有给其他男孩子梳过头发,其实,我很多年没有给别人梳过头发了,能梳的好,还是因为过去我娘在的时候,天天给她梳头发才学会的。我娘的胳膊受过伤,弯不到身后,她能给我梳头发,但是给自己梳头发很费力…” 徐绍闻听此言,轻声问:“我曾听说,你十岁上下才回了将军府,你父亲,他为什么把你扔在外头?” 孟端沉默了一下,缓缓地说:“其实这事儿,也不能太怪我父亲,他当初,压根就不知道我娘怀了他的骨肉。” 徐绍扭过身来,抬头看孟端,孟端拉着他的让他站起来,两个人走回到床边坐下,她这才继续解释道:“你大概听说过,我娘她,是将军府里的家妓。” “什么是家妓呢?那就是日常给主人客人表演歌舞,主人要睡她的时候就老老实实地让主人睡,主人要她陪客人睡,那就打扮的漂漂亮亮地跑去陪客人睡的家养的妓*女,家妓啊,说起来其实跟外头的妓*女唯一的区别就是,陪睡不给钱!” 他说着,轻轻笑了起来,然后笑容变得苦涩,最后收住:“我娘就是这么一个家妓,她平日里是弹琴的,她长得好,所以父亲那时候应该还算喜欢她,所以有阵子经常会在她那里留宿,有一次,她被父亲派去陪一个脾气很坏的客人睡,结果被那客人打断了胳膊!” “一个弹琴的,就算胳膊重新接起来,也没法再弹琴了,这些事儿是归夫人管的,夫人还算仁厚,等我娘的胳膊给接好了养的差不多了确定她确实没法继续弹琴了,就问她是想要在家里干点零活,还是离开王府自谋生路,我娘当时发现自己怀孕了,便说自己想要离开,于是夫人就给了她一笔钱,放了她出门。” 徐绍听到此处,不由得一愣:“你娘为什么发现怀孕了反而要离开将军府呢?”不怪徐绍诧异,在这个男权社会里,歌姬之类的女人能够凭着孩子争上个名分是最好的结果了! 孟端闻听此言,苦笑道:“你忘了我娘是怎么受伤的?她之前被我父亲派去陪一个坏脾气的客人,这才被打断了胳膊。如果她说自己怀孕了,十有八*九会被我父亲送给那个人的……她不想死。” “而且她也不想我死!”孟端轻叹道:“那个客人并非父亲的朋友,而是父亲的对头。他们当时在朝堂上闹得不可开交,后来老容丞相做了和事佬,从中说和让他们握手言和!于是他们俩就装模做样的相互请客,那人到将军府做客的时候听说我爹那阵子最宠爱我娘,便提出让我娘陪……我爹后来果然把那家伙弄死了,要是我娘真的被送过去了,只怕我早就没命了,可见我娘是有先见之明的。” 他说到这里笑了起来:“我娘她,比家养的宠物更可怜,被打断胳膊不过是因为那人想要让父亲不痛快,可其实呢?我父亲不过是因为我娘长得还成,所以才睡了她几次罢了!要说在意,连夫人都比我父亲更在意我娘:因为我娘走了的话,她还要大价钱再买一个琴师呢!” 徐绍沉默了下来,孟端生母的故事,几乎是这个年代家妓们的典型代表,美丽,迷人……在后世的故事里她们往往是男人们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主角。可实际上,更多的时候,她们就像孟端的妈妈一样,不过是比猫狗都不如的玩物。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孟端妈妈的故事就是这么真实而无奈,为了逃避被送给暴力狂的可能,她选择了带上仅有的五十两遣散银子,拖着已经废掉的再不能弹琴的手,怀着不知男女的孩子,一个人踏上独自谋生的道路…… 因为怀孕的缘故,她不敢在开封抛头露面,怕被熟人知道,而是跑到了隔壁的一个小县城安顿下来,一个美貌的女人,独自一个人还大着肚子,想也知道在人生地不熟的环境里活的多么艰难! 尽管总是被流氓骚扰,尽管总是遇到种种为难的事儿,她还是把还孩子生出来了,而且养的很好。 “我娘那会儿过的是很苦的,但她很少说苦!被人欺负了就回家劈柴火,只要看她劈柴火劈上大半天,那就一定是遇到不快活的事儿了!”孟端微笑着说:“后来我大了一点,长得壮了起来之后,就开始跑出去给我娘撑腰,谁敢欺负我娘我就跑去揍他,实在揍不过就想办法阴人,什么在人家门口挖个坑啊,把大粪泼到他家院子里了啊!久而久之人们都知道咸蛋西施有个无赖儿子,也就不敢欺负她了……” 徐绍本来听得很感动,结果咸蛋西施几个字一出,他差点喷了:“咸蛋西施!这什么绰号?”我还咸蛋超人呢…… 孟端大概也觉得挺好笑的,嘴角也翘了起来:“我娘好歹是在将军府里长大了,当日虽然是做家妓的,却也想过日后的出路,所以没少跟厨房的几位大娘卖好,今日送个手帕明天送块料子,反正她是做家妓的,谁也不会以为她是来抢饭碗的,只以为她是嘴馋,所以教了她点无关痛痒的小手艺,什么腌蛋啊,卤菜啊……上不得台面的小东西,但是足够谋生了!” 徐绍轻声道:“你有个好娘亲!” 孟端的嘴角翘的更高了:“是啊,我娘确实很好,她不但能干,还认字,会吟诗作赋……哈哈,要不然她一个女人怎么能在市井里活下来?实在是太聪明,装成好人家的寡妇,除了那几个地皮流氓,普通的邻居还是很尊重她的,当然,也有讨厌的,我家邻居大户的孩子找我玩,我娘顺便教了他几个字。结果那家娘子占便宜占不够,听说我娘认字,屁颠颠地问我娘要不要给她家郎君做妾,被我娘骂出去了,哈哈哈……” 徐绍听得哭笑不得“怎么还有主动给丈夫纳妾的?这不是犯傻?” 孟端哼了一声:“她才不傻呢,她家男人是出名的风流,家里本就有好几个小妾……我娘有点家产,还认字,她觉得跟我娘有交情,想要我娘进去帮她打擂台呢!顺便省了给那群庶子请先生的钱!” 徐绍简直无语:“这不还是傻么,你娘要糊涂人的话也教不好孩子,你娘要是聪明她这是引狼入室!” 孟端纠结道:“什么引狼入室啊,你说的是我娘啊……” 徐绍哈哈一笑:“你娘不是没去么!她可真是厉害。” 孟端的脸色沉了下来:“再厉害又能如何呢?她那会儿过的是真苦,我说的能帮她打架的时候,已经是我□□十的时候了……她才过的稍微轻松点,就生了病。” 孟端抬起头,看向天花板:“好好的,忽然就病倒了,没几日就瘦的脱了相,家里虽然攒了点钱,可一共就那么几十两,二十几付药下来,病情没好转,钱也花光了。我偷偷扛了家里的柜子出去换钱,回来看到我娘正跟中人商量卖房子的事儿,等中人走了,她便跟我说,要趁着她还有一口气,送我去开封,送我到我父亲身边。她说前几年我长得像她,看不出什么;现在长开了,越来越像父亲,父亲是个爱面子的,夫人也不是歹毒的人,所以我回去的话,他们一定是肯认下我的,这样子,她走也能走的安心了!” 徐绍把头靠在肩膀上:“所以,你其实是一点都不想回将军府的,对么?” 孟端叹了口气:“是啊,一点都不想回啊!我就想把我娘的病治好,我们母子俩好好的过日子……可是我娘的病是真没救了,我不回去的话,她就是死都闭不上眼的,她说要是我一辈子都长得跟她一样,看不出是我爹的儿子也就罢了,可是明明知道我是将军的儿子,却要过这样的日子,她心里头不甘啊!她活着也就罢了,好好的教我,读书上进说不准也能出人头地,可是她活不了了,我一个十岁的孩子哪里还有出人头地的机会?活下去都很难,而且就是活下去,也十有□□会变成每日为吃喝发愁的市井中人……她想想就觉得心都碎了,那样的话她死都不甘心!” 徐绍听到孟端的声音已经哽咽了,就轻轻地伸出手来,把手搭在孟端的肩膀上:“你想哭,就哭吧!哭出来痛快一点!” 孟端本来是带了哭腔的,可是听见徐绍这么说,却笑了起来:“不哭了,早就哭够了,我娘在天之灵,是想看我快活的,我才不哭呢!” 两个人这么说了一会儿话,徐绍觉得听了孟端讲过去的故事,感觉似乎关系一下子就近了许多,这种贴近,比上一次床的效果更好。可惜的是,两个人的关系还没到推心置腹的地步,徐绍没法跟孟端讲自己的爹娘,真的不能讲,假的吧……他吃饱了撑的编故事骗人!想来想去,只能叹了口气:“我爹倒是对我很好,继母也不错,只是我家那个弟弟实在不省心……我看到他就想抽一顿!” 孟端扑哧一声笑出来:“想抽就抽被,你正经的世子,先王妃的亲儿子,在你弟弟面前那可真正是长兄如父,我倒是总想抽我妹妹一顿,可惜没那个资格!” 徐绍翻了个白眼:“跟女孩子计较,你好意思!” 孟端反击道:“跟小孩计较,你好意思!” 徐绍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孩子,有时候会比你想的更坏,他甚至会害死人并且对此毫不在意。” , 孟端冷笑了一声:“难道你以为女孩子就不会害人了?这开封的世家千金,手上有人命的,随便数数就能拎出来十几个!这还只是外人知道的!因为丫鬟梳头发拽伤了头发打死的,因为丫鬟长得比她就让人挖了人家眼睛的……比如那位大名鼎鼎的司马朝云,手上快十条人命了!我家妹妹倒没那么没人性,也就是打断过两个小厮的腿罢了,就因为他们背地里说她长得好看……呵呵,下等人,怎么能议论主人的长相,只是被打断腿已经算是开恩了,至于打断腿再扔出去三天就死了这种事儿,那是他们家里没照顾好,不关我家的事儿!”他说着看向徐绍:“过几天陛下的宴会,你还是离这些煞星远点,那几个明摆着家里准备拿来联姻的还好说,真碰上个家里宠上天让自己择婿的看上你,你哭都来不及!” 徐绍一脸惊悚:“不至于吧,我好歹也是个世子!” 孟端斜眼看他:“你觉得很保险么?” 徐绍咳嗽了一声:“我父王想让我直接选个自己合意的赶紧定亲,可我这阵子想了又想,还是喜欢男人……要不然,我跟我父王打个商量,给你找个去朔州的差事如何?那边本来就是需要军官的……”他说到这里,笑了起来:“算了,我也只是随便说说,让你千里迢迢跟着我去那种穷乡僻壤,我心里也不落忍!你跟我不一样,总要娶妻生子的。” 孟端抓了他的手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就跟我不一样,难道你不想娶妻生子?” 徐绍哈哈一笑:“我最近发现我好像更喜欢男人,喜欢男人还坑人家姑娘,那也太缺德!当然了,我还是会娶一个,就像你说的面的被人惦记,不过这个是跟人家商量好的,就是走个过场,我娶妻挡麻烦,她嫁进来图个清静!等她嫁进来我们就各过个的各的,反正我家里已经有个孩子了……也不图什么传宗接代。” “你这么想,你父王知道么?”孟端有些诧异。 徐绍笑了笑:“知道啊,我父王一直觉得我母妃因为嫁了他才早亡,所以我不想坑人,他没什么说的。” 孟端呆了一会儿,小声说:“如果可能,我也想像你这样啊,可惜我父亲不会答应的。”他说到这里,呆了一呆,然后猛地站了起来,原地转了个几个圈,回过头来:“你真的有办法让你父王给我安排个在朔州的差事么?若能的话,那我就去!能一辈子不回来才好呢!”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我整天昏天黑地的混日子,总是说反正日后我爹会给我安排差事,安排新妇……可是其实我也可以试试不被他安排啊!”他屈下一条腿,跪在床边扶住徐绍的肩膀:“阿绍,我骑射都很好,我可以做个普通的军官,朔州有守军的,我去做个小军官,当值的时候在军营里,不当值的时候就去找你好不好?” 徐绍笑了笑:“别说安排你做个小军官,就算安排你做我家的守军也没问题啊,只怕你不乐意……而且,你想好了么?你父亲只怕也不会答应!”他说到这里认真地看向孟端:“阿端,爱情什么的,总是免不了一时冲动,比如我刚才说想要带你走是一时冲动,而你现在说要跟我去也是一时冲动。一时冲动的情绪不可怕,可怕的是只被冲动控制的行为!于我而言,带你到朔州只有好处,可是对你来说,这恐怕是人生的中相当重要的改变!” “你想过接下来的问题么?你能说服你父亲同意去朔州么?你确认你父亲可以忍受你跟我混在一起么?还有你的婚事你的前途,你真的认为你可以处理好这一切?” “最重要的是,阿端,你真的想好了么?真的想要为一个才认识两天的人改变你的人生么?你真的确认我值得你这么做?” 第七十章 对于孟端的表态,要说徐绍不感动,那是不可能的,一个人说准备为他去一个遥远的城市,不管是不是真的成行,但这么说的这一刻,他说的是真心话。 可是徐绍没法为这样的事情激动,让一个人改变生活轨迹让自己无其他路可走而去迁就另一个的爱情,他已经尝试了一次,结果很糟糕……他有时候想想,是能够理解唐涵的无奈的,他别无选择,只能选择他徐绍,而徐绍跟他爱的另一个人又有着那么微妙的关系:不管徐绍自己承认不承认,只怕在唐涵那里,他都更像一个贼,偷走了另一个徐绍的一切,接手了他的一切……而可怕的是,许多人都不知道:有那么一个少年,出身尊贵,容貌秀丽,各种的优秀……然而他静静地死了,被草草地埋葬了,除了那么少少的几个人,甚至没人知道他死去了,而为他难过的,满打满算的,大概只有晋王跟唐涵两个人。那个真正的晋王世子,他的人生,他的一切的一切,都被他完全取代了!而可悲的是,唐涵自己,也是徐绍从那个真正的晋王世子手里接收到的。 徐绍是喜欢孟端的,虽然他们才认识两天,但许绍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对他的感觉,那不是唐涵能比的:绝境中的两个人的相互取暖,这样的开头,怎么可能好过一见钟情式的相互吸引?他们是合拍的,无论是性格上还是*上,然而这种合拍太缺乏感情基础了,没有更长时间的感情基础的情况下,匆忙让对方为这段感情做出重大的改变,很有可能像他跟唐涵那样,前无希望,后头有斩断了退路,四目相对,两厢惆怅! 徐绍自己的情况已经够尴尬了,这时候再拖了别人下水,别说对方还没想清楚,就算俩人真的已经深深相爱,徐绍只怕也会犹豫再三:对方过的虽然不算好,可是去朔州那个鬼地方就好了? 虽然顶了一张少年皮,可是徐绍本人毕竟已经活了快三十年了,所以他能够很快冷静下来;而孟端,虽然年轻,但是毕竟也是吃过苦受过罪感受过人生的起复,所以徐绍说出来之后,他并没有像这个年纪的大部分少年可能的那样觉得备受打击与上海,而是真的坐在了一边开始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他想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我们认识的时间太少了,彼此了解的也太少,我不该这么仓促的做决定的!”然后他忽然笑了起来:“所以,为了加深了解,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出去玩?嗯然后我们还来这里?算了,你要是不喜欢在这儿,我就去租个房子怎么样?” 徐绍抬起脚又踹了过去:“租你个头啊,钱多烧的?到我家好了,有的是人伺候,房子又凉快又舒服……” 孟端抽了抽嘴角:“你父王真的不会打死我么?” 徐绍翻了个白眼:“阿涵在我那里住了半年了,我父王也没动他一个指头!”他说到这里有些后悔提到唐涵,但话已出口,索性一口气说个明白:“阿涵是个苦命的,父母死了,亲叔叔为了贪他的家产把他卖到楚馆,我过去喜欢他,答应了要好好照顾他的。不过……他倒不太喜欢我,所以我早就跟他说清楚了,我会养他,除非他自己不愿意在我家呆了就不会不管他。你不要想太多,我不是那种脚踩两条船的人。” 孟端看向徐绍:“你明明说不想太仓促地决定以后,怎么还跟我解释这么多?” 徐绍笑了笑:“这难道不是起码的么?不管以后怎么样,可是起码在交往期间,应该对彼此忠诚,我这个人比较死心眼儿,你这边跟我交往那边又去睡小倌,那我一定是会翻脸的!?” 孟端急忙道:“当然,我既然跟你好,就不会再去跟别人鬼混,再说,再说……”他犹豫了一下,终于咬着牙说出了心里话:“他们哪里能跟你比,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床上之事可以这么痛快!想想过去那些,简直味如嚼蜡……如今便是倒找钱让我睡小倌,我也不乐意了!” 徐绍差点一口血吐出来,他纠结地说:“你确定不是因为你太穷睡不起上等小倌?” 孟端怒道:“我是穷,但是你不要瞧不起我的眼光啊!可是这些小倌你也看到了,一个一个全都娇娇弱弱,比小姐还像娇花,哪里像你这么……有劲儿……” 徐绍纠结地看向孟端,不得不承认男人果然都是感官动物,一开始看对眼了,然后床上又合拍,得了,这就算产生爱情了……好吧他自己也是这个德行,这次虽然是在下头,可是其痛快程度远远高于跟唐涵在一起的每一次:原因无他,就跟孟端说的一样,小倌们的身体都太柔弱了,这年代的审美其实是把小倌往长着丁丁的女人的方向培养的,所以一个个全都娇弱得很。唐涵基本上就是做那么一次就跟散了架似的,要歇上好几天才能缓过来。而徐绍本人呢,虽然身体回到了十几岁的时候,可是现代的男孩子有几个不好好运动的?他虽然肌肉不多但是并不缺乏锻炼,穿越后更是骑射什么的全都捡起来,昨天半夜折腾那么久,也就起床的时候觉得身上酸一点,稍微洗个澡就满血复活了!而孟端更不要说了,武将种不是白说的,简直就是个牲口。这年头的男男之爱大部分都局限在贵族子弟玩小倌上:所以满地都是欢好完了就“侍儿扶起娇无力”的标准小受……向他们这样在床上势均力敌恨不得大战三百回合的,咳咳,确实少见! 徐绍仔仔细细地看看孟端的脸,真的是好看,跟大部分东亚人完全不用,是那种相当立体的面部,考虑到这个年代北方贵族往往都是混血儿,徐绍大胆地猜测孟家应该有中亚血统,他看完了脸,往下扫,开始看胸,嗯,即使隔着两层衣服,还是能看出那鼓鼓的胸肌,嗯,昨天晚上摸过的,很好的胸……再往下,八块腹肌妥妥的!再往下……咳咳,算了,不能再往下了,少儿不宜。 孟端被徐绍看的浑身别扭,按照这个年代的看法,应该是他占了徐绍的便宜,可是徐绍看他的眼神哪里像是个被占便宜的?那眼神简直像长了小勾子似的,刷刷刷地扫过来,只看得孟端刷刷刷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为了避免这种尴尬,他决定把尴尬踹回去,于是做出浪荡子的模样,甩甩头道:“阿绍昨夜还没看够我么?” 徐绍抬起眼皮,像看傻子一样看他:“黑咕隆咚的能看清什么?再说了月下看没人跟白天看美人是一回事儿么?不懂就别装。” 孟端被他堵了个烧鸡大窝脖,越发觉得徐绍实在太有趣太招人喜欢了,好吧,每个人心底都潜藏着m因子,对于孟端这么个失去了亲娘之后就一直处于缺爱缺关注状态中的少年,有人关注他,跟他说话,把眼神全放在他身上,哪怕是个抖s他也甘之若饴。于是他也认真看向徐绍,清晨的阳光洒在少年的脸上,越发显得徐绍貌比潘安又赛宋玉,于是他看着看着就看呆了。 两个人正大眼瞪小眼,忽听得外头有人敲门,是阿巧的声音:“三郎,衣服熨好了。” 孟端火烧了屁股一般窜到门前,打开门,正看到阿巧一脸幽怨地托着一叠衣服站在他面前,他不好意思多搭话,手忙脚乱地从袖袋里又掏出个小银角子塞到阿巧手里,然后接过衣服倒退几步,咣当关上门,窜回到徐绍身边。 徐绍看他这一串大马猴儿似的手忙脚乱的动作,只觉得哭笑不得,便故意打趣道:“我听得是阿巧的声音,他是你的相好吧?怎么连句话都不跟人家说?” 孟端才坐下,一听这话又蹦了起来:“才不是呢!他才不算我的相好,我一共就睡过他两次——”说到这里忽然觉得更不对劲儿了,哭丧着脸道:“阿绍阿绍,你知道我过去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以后乖乖的,你莫翻老账!” 徐绍笑笑:“你只要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乖乖的就行了!我是再没力气去玩神么猜猜你爱的是谁的把戏了……而且你也不用这么紧张兮兮的,我没那么小气,我又不是没睡过别人?都这么翻老账的话,日子没法过了!” 徐绍说着,捡起床上熨好的衣服开始穿:衣服很是伏贴清爽,看来是楚馆里的人是给过了遍水又熨好了晾干了才拿来了,也就幸亏夏天衣服薄干得快,所以统共花了也就半个时辰。要是换个季节的衣服,今天就要在这里再耗上半天了! 穿好了衣服,孟端便问徐绍想吃什么,徐绍想了想:“出去随便吃点吧!我听说开封的拨心面很不错,你知道谁家的最好吃么?” 孟端道:“最贵的最好吃!”然后看到徐绍的眼刀,赶紧老老实实地说:“街角老吴家的拨心面做得很好,只是他家那里挺乱的,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徐绍问:“干净不干净?” 孟端道:“老吴家的新妇爱干净得很,一个碗要过上三四遍的水。” 徐绍点头:“那就到老吴家去!”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走出门,除了包间的门,下了楼梯,走廊里零零散散地有客人往外走,孟端皮厚,见到认识的人还不忘打个招呼:“这不是刘四郎么?昨天也到这里玩了啊!” 徐绍当年也是个正经人的,无奈如今的人设是浪荡子,而且要做个出名的浪荡子,所以必须表现像个浪荡子一般,比如一脸傲气,比如满身上下的不耐烦,只把那个跟孟端说话的刘四郎只说了三句话便败退下去,连问都没敢问孟端他身后的美少年是谁。 孟端误会了徐绍的意思,出了门便赶紧解释:“我知道我这人不正经,交的都是乱七八糟的朋友,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我日后少跟他们来往。” 徐绍哭笑不得:“难道我没逛过楚馆么?你还真以为我是什么正经人?少要遮遮掩掩的,我又不是见不得人,再遇到谁直接告诉他们我是晋王世子!”我本来就是为了塑造浪荡子形象才逛楚馆的,结果连自己都搭上了,你还给我来这一套,喂,那我折腾这么半天是为了啥啊? 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两个人下了楼便看到牛平正在天井里眼巴巴地往这边看,一见徐绍出来,赶紧冲过来道:“世子,咱们得赶紧回家了,再不回去大王要打我板子了!” 徐绍看了他一眼:“这个点儿了,我倒还好说,不过估计家里是没人会给你留饭了,牛大哥真的想直接回去?” 牛平闻听此言顿时一愣,紧接着他的肚子里发出了巨大的咕噜一声响,然后他挠着头皮道:“世子说的是,咱们还是先去吃饭吧!” 孟端在一旁看着觉得十分有趣,徐绍的脾气比他想象的更有意思,明明是一个世子,可是对谁都这么平和,一点架子都没有,对自己的护卫都这么好脾气的说服。换了别的贵族子弟,手下人哪里敢这么跟他说话? 再想想今上的那几个儿子,还有已经成年的几个皇孙,孟端忍不住暗暗叹息:那几个十几岁的皇子皇孙,捆到一起都不如徐绍一半的好脾气……当然皇室成员有脾气是正常的,可是总要有个限度,诸如安平公主还有楚王那样贵为皇子皇孙,却视人命如草介,便是如今这位太子,也曾闹过因为宫女顶撞而活活让人把宫女活活打死的事儿……所以如今贵族子弟各种不把人当人看的坏习气,难道不是因为上梁不正下梁歪? 孟端因为出身的缘故,所以对底层的人总有一种普通的贵族子弟所欠缺的尊重,所以尽管他也跟着其他的纨绔子弟吃喝嫖赌,可是从来没有做过作践老百姓的事儿,对身边的侍女小厮也保持着相当的尊重,这要放在后世或许算是优点,放在那些政客身上呢,也算可以拿出来显派的噱头……可他只是个武将家中不受重视的世子,这种表现反而让其他的贵族子弟认为他是亲妈出身太低,在市井中长大,所以才这么欠缺气派,尤其他的妹妹,对他竟然会对随口对侍女帮忙拿东西说声多谢简直深恶痛绝。 孟端总觉得,自己就像掉到蘑菇堆里的狗尿苔,看着差不多,其实完全不是一回事儿,而且蘑菇们也觉得他很丢他们的脸,压根不是一锅的,卖不出去的货色嘛! 而今天,他惊喜地发现了另一只看着像蘑菇其实完全不是一回事儿的家伙,跟他一样,表面上跟别人差不多,其实差了十万八千里,不过……咳,如果说普通贵族子弟是蘑菇,他是狗尿苔,那人家徐绍就是灵芝,比蘑菇值钱多了! 好吧,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莫过如此了! 这会儿,徐绍正坐在老吴家的小店里,老吴的新妇亲自端了两碗拨心面过来,还另送了两碟子小菜,其中一叠居然是蒜泥羊肉。 徐绍看看那羊肉,笑道:“这位大嫂,拨心面只得十文一碗,我要的两碗拨心面也才二十文,你送的这碟子羊肉至少要一百文了!” 老吴家在一旁大嗓门地笑了起来:“这位小郎君一看就是尊贵人人,您坐在这里吃饭,我这铺子都亮堂了起来,您看看,多少客人在偷偷看您,便冲这份荣耀,送您一份儿羊肉算什么!您坐在这里,客人们都要多吃几碗饭呢!” 孟端叫道:“什么叫多吃几碗饭,当阿绍是下饭菜么?” 徐绍笑了起来:“真能做下饭菜我就要让大嫂给我倒找钱呢!” 旁边的客人本来被徐绍给闪的都不敢说话,这会儿见他平易近人,便有人大着胆子说:“小郎君坐在这里,我们看着您吃饭,都不好意思大口地灌了……” 徐绍扭过头来冲那三十几岁的汉子笑了笑:“细嚼慢咽对身体好,看您的模样该是做力气活儿的,若是大口吃饭,吃完了就去干活儿,时间久了那是要弄坏肠胃的!” 他只是随口搭了一句话,却不妨那一桌子的几个人全都目瞪口呆地张着嘴愣住,尤其搭话的汉子,脸都红了,只把孟端看的直翻白眼:这位世子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表现在普通人里杀伤力有多强:这跟性别无关,徐绍脾气太好了,底层的百姓是没见过这样的,平日里他们见惯的是高高在在上在闹市里骑着高头大马仰着脑袋走过的贵族子弟,就算再好看,也不关他们的事儿,而像徐绍这样自从气质到容貌到穿戴全都是上上等,偏还屈尊降贵地跑来跟他们一起吃东西,竟然还搭话,那种震撼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 徐绍是完全没注意自己给人家带来的困扰的,这会儿,他已经拿起了筷子,优雅地开始吃面,而跑去找地方栓马的牛平这会儿才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徐绍看到他进来,就笑着问他:“你吃点什么?五碗拨心面够不够?” 牛平连连摇头:“吃那么多汤汤水水的一会儿骑马肚子都要咣当,我要两碗面就行,再来五个蒸饼!”他说罢并没有往徐绍的桌子边上坐,而是跑到一旁刚才跟徐绍搭话的中年人那一桌跟前,笑呵呵地说:“劳驾搭个桌!” 那一桌人赶紧往一旁挪了挪桌子,让牛平坐下,然后那中年人终于忍不住小声问:“这位军哥哥,请问您在哪家府上做护卫啊?” 牛平早知道徐绍并没兴趣处处隐瞒自己身份的,他自己也是个脑子缺跟弦的,闻言便笑嘻嘻地答道:“我在晋王府上做护卫,前几日才跟着大王回京的。” 那中年人眼睛猛地睁大了:“那,那这位小郎君是晋王世子?” 牛平点点头:“是啊!” 话音才落,那中年人便已经站了起来,然后冲着徐绍普通跪下:“草民拜见晋王世子……”这一带头,满店里的人全都刷刷地站了起来噗通噗通地跪了一地。 徐绍本来正吃得开心,一见这个架势吓了一跳,忙道:“我就是过来吃个饭而已。你们快起来,吃你们的饭吧!”连说了好几遍,才有人陆续地站起来,可是坐在那里,却没有一个敢动筷子了。 徐绍见此情形,轻轻叹了一口气,站起来,往桌子上扔了一块银锭子,冲着店主夫妇轻轻点头,然后朝外面走去,孟端赶紧跟了出去,牛平愣了一下,也顾不得吃饭,赶紧追了出去,除了店门走了好一段儿,牛平才大着胆子说:“世子,我给您添麻烦了!” 徐绍扭头看了看他:“不关你的事儿,我事先也没说不让你说!”他虽然说不关牛平的事儿,可是谁看不出他这会儿心里不爽呢?孟端便走到他跟前道:“你也别不开心,小老百姓没见过王孙公子,一时紧张也是正常的。” 徐绍扭过头看看孟端:“你觉得这是正常的么?是啊,确实,应该是正常的……可是正常的事情,就真的对么?”徐绍抬头看看天:“人做了坏事儿,应该害怕衙役;如果与人发生了冲突,发现对方是权贵那害怕也情有可原;可是你看,他们只是吃饭而已,只是吃饭,却因为眼前有一个出身尊贵的人而吓得不敢拿筷子。三郎,我在朔州的时候也出去玩,许多人都知道我是晋王世子,可是他们真的不是这样的,店小二会笑嘻嘻地问世子想吃什么东西,卖花的会因为我是世子而多给我一朵儿蔷薇花!天子脚下,本来应该是最对王孙贵族出没不觉得奇怪的地方,可是我看到的却是这个样子!这样子,我没法开心。” 牛平在一旁闷声闷气地说:“开封人过去不是这样的!” 徐绍扭过头看他,只见牛平一脸的纠结:“我小时候就是在开封长大的,那会儿太祖还在世呐……我,我还见过太祖呢,他那天带着两位小公主出来玩,在我娘摊子上买了两块炸豆腐!旁边的随从大大方方地叫他老人家圣人,公主殿下也是直接叫的父皇,当时老圣人说了一句大家不必拘礼,大家就该干什么干什么了……” 他说到这里,有些委屈地骨起腮帮子:“我当兵快十三四年了,离开开封也有十年了,谁知道开封人现在变得这么胆小了!早知道如此,我才不告诉他们世子是谁呢!” 孟端轻声道:“太祖是一代圣君,一直都十分在意百姓的疾苦,我听我娘说过,当年他老人家每隔三五日就要出宫看看,每年都要到外地亲自体察民情……百姓们习惯了太祖时不时地上街,权贵们做坏事儿也要小心些:就算是小老百姓,只要豁出去,都有可能在冲到圣人面前喊冤,这种情况下,谁敢太放肆?” 徐绍闻听此言,轻轻摇了摇头,想要说国家的法治不能靠这种撞运气的个人行为,然而想到自己微妙的身份,到底没有说出口,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跟孟端又闲扯了几句别的话题,然后便跟他告别,带着牛平,回了晋王府。 徐绍一进晋王府,就觉得气氛不对,来来往往的下人见到他就露出难以描述的表情,有一个小厮傻呵呵地过来说恭喜世子,然后被另一个同样傻呵呵的小厮敲了脑袋。徐绍哭笑不得:“我就一天没回来,这是怎么了?” 敲人的小厮小声说:“殿下是不是忘了胡统领昨日去接胡小娘子的事儿了……她现在已经在府里住下了。” 徐绍闻听此言只觉得五雷轰顶一般:你妹啊,怎么把这件事儿给忘了? 第七十二章 第七十二章 徐绍想到胡硕的那个宝贝闺女,只觉得头皮都发炸:他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儿忘了?或者说他不是忘了,而是选择性地不去想这个人物……“”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什么的,这台词的杀伤力太强了,让他到现在还有厚重的心理阴影。 他心中暗暗祈祷,自己爹爹应该不喜欢这一款吧,应该吧应该吧?最好老爹觉得她太不淑女了直接把这事儿pass掉,好吧,是娶个女金刚可怕还是被皇帝随便安排个世家女可怕还是被哪个世家里的花痴女儿看上沾上来可怕徐绍已经没法具体去比较了……理智告诉她胡柔娘是最佳选择,可感情上他一想到被个女花痴看着当下饭菜就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么想着,他匆匆赶回到自己的院子,赶紧让人找了一身新衣服换上,一溜烟地跑去给晋王请安。 他一进晋王的卧室,就觉得气氛不对,这也太热闹了吧?只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正在讲故事:“反正就是这样了,我就把那个登徒子给挂在树上,后来他家过来要人,还想反咬一口说我们那个观是淫窟,被我从他父亲到他家狗腿子全都狠揍了一顿,直接扭到衙门去……衙役们都认识我的…” 然后徐绍听到晋王爽朗的声音:“做得好,小娘子就该这个样子,才不容易被人欺负!” 徐绍一凉,到底还是硬着头皮掀开门帘走了进去,冲着晋王行礼道:“拜见父王!” 晋王见徐绍回来,登时冷了脸:“你还知道回来,到哪里鬼混去了?” 徐绍看到一旁没穿道袍的胡柔娘,到底没好意思说自己去楚馆了,便含混地说道:“跟朋友出去喝酒了!” 晋王冷笑道:“才回来两天,你就有朋友了?是哪里结识的狐朋狗友?” 徐绍轻轻咳嗽一声:“前日认识的,孟大将军家的三郎……” 晋王想了一想,记起了徐绍说的是谁,立刻骂道:“我当时谁,原来是那个爱玩小倌的孟端!你倒是有眼力,一过来就能找到跟你臭味相投的东西!” 他说着扭头冲胡柔娘道:“你也看到了,我儿子就是这么个玩意,你要是想嫁他,就要做好独守空房的准备,他已经十六岁了,性子已经成型了,我是没精神管他了,日后你便是受了委屈,我也不会给你做主的!所以你要考虑清楚!” 徐绍原本以为晋王问了这么多是准备好好教训他一番,谁知道人家一扭头冲着胡柔娘去了,这番话说的,让徐绍只有一个感受:爹,你可真是我亲爹啊! 当然,晋王这话听起来似乎偏心眼,但其实一点都不过分,本就是政治联姻,说白了胡硕就是把女儿抵过来买命的,又不是徐绍跑去追妹子,这种情况下又要安全又要名分还非要丈夫的爱情要不然就我不依我不依或者哭天抹泪地告状,那也太矫情!丑话说在前头,也是免得日后打饥荒。 胡硕其实一直在一旁坐着,闻言立刻道:“大王放心,我已经跟柔娘说过了,柔娘知道世子不喜欢女人,不会纠缠他的。” 晋王摇了摇头:“这话你说了不算,要你女儿说才算数。而且就算现在答应了,又能如何呢?孩子们现在才几岁?一辈子起码还有好几十年,小胡娘子,你真的觉得自己能够忍受几十年的孤独?被关在好似牢笼的王府里,丈夫不爱你,身边没有什么朋友陪着你,一辈子连个孩子都没有……你仔细想想,真的能够忍那么一辈子?” 徐绍站在一边,没有说话,他知道,他的父亲是在以特有的方式保护自己:这些话,都是他想说但很有可能说不出口的话。他为什么这么排斥娶妻?这就跟唐涵的事情一样,是不得不背负上另一个人的人生,而他们之间甚至没有爱情!这样的事儿,不仅对女方不公平,对他又何尝公平?如果他是一个自私的人,他可以完全把这当做交易,把胡柔娘娶进来之后心安理得的置之不理然后该玩什么玩什么,可是他不是,他没法做到那个样子,可是逼着他去接受这个女人甚至爱上她,那也不是他的义务:这并非是他选择的生活,也并非是他提出的交易……他还年轻,他对感情有着向往,这难道不是一个人最起码的人生要求么?难道因为对方说对此没有要求愿意跟他结婚,他就也要放弃自己的向往与要求么? 晋王把话说完,屋子里一时间静了下来,好一会儿,胡柔娘才轻声说:“大王,我想了一下,我觉得还是按照一开始说的那样,让我做个侧室吧!” 一旁的胡硕十分意外,他猛地扭头看向女儿:“柔娘,你这是何苦?大王都说了准备上奏表为你请封世子妃了!你又何必作践自己?” 胡柔娘苦笑着看向胡硕:“爹,若是大王不提让我做世子妃的事儿,你可会觉得让我做侧室是作践我?” 胡硕顿时哑口无言,让女儿做世子的侧室本来就是他自己提出来的,只是因为晋王忽然提出其实可以让他女儿直接做世子妃,让他考虑一下,他这才提高了期待。这会儿女儿一句话,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依稀明白了女儿的意思。 胡柔娘说完了父亲,站起来冲着晋王行了个万福:“奴要多谢大王的抬爱,可我无论出身还是性情,都并非世子妃的合适人选……父亲想让我进晋王府,也不过是为了我们父女能够团聚,同时也是为了让我躲麻烦罢了……原本就是求到大王的头上,我却得陇望蜀去奢望世子妃的位置的话,那就太不知道好歹了!”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轻声说:“而且大王说的话,实在是很有道理,我要当了世子妃的话,恐怕想要离开就很难了吧?我怕我早晚有一天会受不了,憋死……” 前面说的都挺好,后面冷不丁来个憋死,徐绍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冲胡柔娘歪歪头:“便是做侧室,想要离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起码要在我那里呆上个几年的,你确定你受得了?” 胡柔娘看到徐绍的笑容,眼睛顿时又有点直,死命地把自己眼神拉回来,垂头道:“我在观里头还憋了三四年呢,那地方连个美人都没得看,我还不是忍下来了,这不算什么!” 徐绍嘴角一抽:这位的潜台词是说在晋王府可以看自己这个美人所以时间会比较好打发?是这个意思吧?他没有理解错吧? 晋王也囧了一下,不过他毕竟见多识广,并没有露出诧异的样子,而是轻轻咳嗽了一下:“你这么想也有道理,我后天要去觐见陛下,你们父女俩这两天再好好商量一下,确定不改主意了,我就写奏表,若是等跟陛下说过了再想临阵退缩,我可是不会轻轻放下的!” 胡硕的精神这会儿已经稳定下来,他闻言站了起来,冲晋王行礼道:“不用考虑了,这件事儿我本就想了好一阵子了,既然大王觉得可以那就没问题。” 晋王叹了口气:“只是这样一来,恐怕你这个护卫统领就要换人做了!” 胡硕点头道:“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儿,哪里让世子侧室的父亲继续负责护卫的道理?陛下肯定,放心不下呢!换人是肯定的,但是我要提出依然还在朔州任职,去朔州骑兵或者守军那边任职,陛下总不会不同意。” 晋王微微一笑:“这是自然,不过这事儿不用你来说,我直接跟陛下讲,陛下最好面子,只要不让你继续做护卫统领,其他的要求,当着别人的面提出来,他肯定不好意思显得自己小肚鸡肠!” 徐绍忍不住笑出声来,晋王瞪了他一眼:“你还好意思笑!自己的事情半点不操心,整日里就知道出去鬼混!” 胡硕见人家父子俩开始说家常话,赶紧站起身来向晋王告辞,然后领了不停看向徐绍的女儿出去。徐绍见胡家父女出去,脸上的表情顿时轻松下来,快走几步跑到晋王跟前:“父王,我昨天没回来,让您担心了!” 晋王瞪了他一眼:“谁为你担心?你又不是小娘子,有什么好担心的?可你也实在胡闹,明知道胡家的小娘子昨天会进府,偏跑出去胡闹……让你装浪荡子,也要分个时候,要不是你这么耽误事儿,昨天就该谈妥了!” 徐绍笑道:“这不是挺好的么?让胡小娘子更清楚一点我的为人……知道我不是好东西,也就不会对我动心了,免得日后难过!” 晋王闻言,轻声道“你若不是好东西,这世界上还有几个好东西?”他说着轻轻叹息了一句,摸了摸徐绍的头发:“难为你了!” 徐绍知道晋王是觉得故意让他抹黑自己装花花公子挺难为人的,不过他昨天过的挺好的,觉得如果不说点什么实在有欺骗晋王感情的嫌疑,于是十分干脆地说:“不难为不,昨儿遇到个绝世尤物,我高兴着呢!” 晋王:…… 谁来帮我把这个混账东西拖下去痛打五十大板? 第七十三章 晋王早就知道徐绍是个断袖,所以对他真的在外头睡了男人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只是他是真不希望再出现一个唐涵,想到这里,晋王虽然对这个便宜儿子的荒唐行径哭笑不得,但还是认真问道:“那小倌人品如何?你是只想玩玩呢,还是确实觉得好,若是确实觉得极好的,便与我说说那个楚馆里的小倌,我让人去查查,若没什么大毛病就给你买回来……” 徐绍顿时感动的要哭了,一把抱住晋王道:“父王啊,您快赶上我亲爹了,我亲爹要是听说我去找鸭子最多给我开一张体检单……您却要直接把人给我买回来啊您太了不起了!” 晋王厌恶地把他的脑袋往后推:“去去去,这是什么毛病?怎么一天没见就成了这幅惫懒样子!” 徐绍一呆,随即发现自己这行径跟孟端太像了,干笑了一声:“我是挺喜欢他的,但是估计您没法把他买回来,只怕孟大将军会与您翻脸……” 晋王先是一愣,紧接着暴怒道:“混账东西,让你去睡个小倌,你去把大将军家的儿子给睡了,你这脑袋是怎么长得?” 徐绍蹿了起来往后一退:“父王您消消气啊,这事儿真的不能全怪我,实在是月色撩人……不不不,美色动人……而且这事儿也不能全怪我,要各打五十大板!” 晋王被他气得头疼,抬起手来揉太阳穴:“过去看你也是个挺好的孩子,怎么现在这么气人?” 徐绍见晋王没有揍他的兆头了,便走到晋王跟前,扶着他在斜倚在床上,然后自己坐在床边,伸出手嗯来帮晋王按头:“因为我觉得没必要在民面前装啊……而且,我也想要您开心一点儿。” 晋王被徐绍按摩的很舒服,索性闭上了眼睛,但还是哼了一声:“你这叫让我开心?存心气我才是真的吧?” 徐绍嘻嘻一笑:“我是挺气人的,可是您看到我还不是很开心么?父王,我是真希望您高兴一点,您看您,才刚到不惑之年,头发都白了这么多了……我父亲去世的时候比您还大几岁呢,头发全都是漆黑的,一根白发都没有。” 晋王许久没有说话,等到徐绍是不是又睡着了的时候,才轻声对徐绍说:“孟家的三郎倒是没什么劣迹穿出来,只是有断袖的名声,你自己小心些,别让人骗了去!” 徐绍见晋王接受了这件事儿,心里头松了一口气,笑着对晋王说:“您要是不放心,我带他回来给您看看?” 晋王忍不住又哼了一声:“又不能娶进门,又不能买下来,看什么看!” 徐绍笑嘻嘻地说:“你看看,帮我把把关,要是觉得他不像好人,我直接把他踹出门去!” 然后他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晋王的回话,仔细看看,晋王闭着的眼皮稳稳滴合着,几乎是不动的,呼吸也十分的均匀,显然是睡着了。 徐绍轻轻地站起身来,想要扶着晋王躺好,结果手碰到晋王的胳膊,只觉得硌得厉害,竟全然是骨头包着一层皮。 徐绍试着想要给晋王挪一下位置,可是才轻轻用了一点力气,晋王的半个身子就被他托了起来,徐绍索性用两只手把晋王抱起来,重新摆好舒服的姿势,然后他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这样的不费力,只怕晋王现在,连八十斤都没有了吧? 晋王的身体,显然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能再坚持个一两年只怕都算是奇迹了,如果不是这趟该死的极为劳碌的旅程,或许他还能多坚持一阵子,可是现在……徐绍是真的害怕,回去的路上,会成为催命之路。他想到此处,心里头不由得越发难过:十年前,他失去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如今,在他穿越之后,在各种的悲催倒霉之外,收获了一份简直如天降而来的父爱,可是现在,显然这份爱,他也享受不了多久了。 七月的天气很热,但这种老式的房屋,屋里还是相当凉快的的,徐绍伸手摸了摸晋王的手心,没有汗,而且体温很低,有些凉。徐绍轻轻地拽了一旁的一个只有两层绸子的夹被过来,盖在晋王的身上,然后慢慢地走了出去。 走出了院子,徐绍抬头看看太阳,,觉得眼睛有些发酸,他正想走出院子,忽然听到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娘子,那庄园可真是够大的!六百亩地都是好田!大王对您可真好!” 接着,是林娘子忍不住笑意的声音:“确实都是好水田,一年怎么也能收个几百两银子,养老是足够了!改日你可愿意跟我一起去!” “那是自然,不跟着您在开封住,难道还回朔州那个穷乡僻壤看那草原蛮子的脸色么?阿弥托佛,盼了这么久,可算是有个好结果了!” 徐绍听了几句,慢慢地听出来那个跟林娘子说话的正是昔日曾被林娘子派到自己院子伺候翡翠,后来因为想要霸占唐涵的院子,被他直接赶回去的郑氏。徐绍对郑氏烦得很,对林娘子一开始的观感还行,后来的观感则是每况愈下,此时听到这主仆俩居然就在晋王的院子讨论起离开王府的事儿,心里头越发厌恶的厉害,便迈开大步走了出去,出了院门,正看到林娘子带着郑氏摇着扇子慢慢地往远处走去,嘴里头还说着:“我这几天跑的也是累了,回头让王太医给看看……” 徐绍听得心头火起,在她身后重重地哼了一声,林娘子身上一震,忙扭过头来,正看到徐绍阴沉沉地看着她,顿时脸上一僵,赶紧行了个礼:“拜见世子!” 林氏没有封号,按礼法徐绍是不用冲她行礼的,但是徐绍过去看着晋王的面子,以及对长辈的尊重,见面也会对她拱拱手,林娘子对他行礼的话他也是会说声“不必多礼”之类的话的,但这次他却对林娘子行礼全无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林娘子被他看的头皮发麻,没话找话道:“世子是来看大王的么?大王怎么样?休息了么?” 徐绍没有回答林娘子的话,而是问她:“你刚才说你不舒服,要请太医看?” 林娘子忙道:“哦,头有些疼!” 徐绍冷笑道:“头疼还到处跑,林娘子可真是辛苦了!” 林娘子脸上一僵,正要解释,徐绍已经摆手道:“你要干什么我管不到,给自己找什么后路也是你自己的事儿!,可是父王病成这样,你便是不关心他,也不要在他睡觉的时候在跟前大吵大闹!”徐绍说罢看也不看林娘子一眼拂袖而去,把僵硬地站着的林娘子晾在了那里。 徐绍由孟端那处得来的好心情在进府不到一个时辰里消失殆尽,他回了房间,侍女们抢上前来给他脱外衣打水洗脸,一个个十分殷勤,可是徐绍心里头更是厌烦:这些人,有多少是冲着成为林娘子那样的人而来的呢?想到此处你,他越发想念黑豆跟青梅……黑豆被他留在朔州照看康儿了,那边没个信得过的人负责的话,他是不放心的,他倒是信得过唐涵,只可惜唐涵没话语权,所以他只好把自己的头号侍女留下压阵;而青梅……青梅,娇俏的青梅,直爽的青梅,那个为了喜欢的人可以搭上命的青梅……他再也见不到了。 徐绍的心里乱的很,有那么一刻他真希望自己能够再次穿越时空,那样的话,在知道青梅爱上唐涵的时候,他就该好好跟唐涵谈谈,让他早点发现青梅的好,这样子,说不定能成全很好的一对儿呢?可是转念想到唐涵那别扭的脾气,徐绍又不得不承认:唐涵在乎的,只怕只是那个为他而死的,青梅吧?如果青梅活着的话,就算他们在一起,十有□□的,也会像他一样,被唐涵理所当然的忽视…… 所以唐涵爱的从来不是活着的某一个人,而是他的爱情。想到此处,徐绍又一次为唐涵难过了,不为他的过去,而是为了他生活的方式…… 徐绍早上那碗面并没有吃完,这会儿肚子有些饿,便让侍女去厨房给叫个饭过来,他自己则换上了更单薄的家居衣服,拿了把扇子,晃荡到了后花园里。 开封的晋王府比朔州的晋王府的花园要豪奢的多,□□嫡子当年的待遇可不是开玩笑的!院子里全都是奇花异草,许多大树更是高耸入云:这晋王府是前朝一位得宠皇子的王府,那位皇子身体不是很好,但是他的父亲十分喜欢他,就在开封盖了一座豪华的王府让他居住,不受宫中的约束还能够享受到国都的各种便利与豪奢…园子里的大树大多是那个时候移植过来的,光是移植以后的年份就足有上百年了,所以虽然是家里的花园,可是树木却十分的高大茂密。 徐绍走在园子里,厚厚的树荫下面一点都不觉得热,他觉得十分的惬意,连扇子都懒得扇了,直接插回到腰带上:这形象很有点没吊儿郎当的样子,好在没什么外人,也没必要注意什么形象,徐绍走着走着,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他虽然不是什么感官特别敏锐的人,但直觉还是那么有一点的,猛地扭过头来,正看到身后的树杈上正呆呆地看着他的长腿美女。 徐绍的嘴角抽了抽:“你怎么在这里?” 胡柔娘哭丧着脸道:“我爹唠叨了我一个时辰了,我实在受不了了,趁着他上茅房躲了出来。” 徐绍十分无语:“你连招呼都不打,你爹找不到你岂不是会很担心?” 胡柔娘从树上跳下来,拍拍身上沾的树叶子:“我留了个纸条的!你家客房的笔墨可真好用!” 徐绍对她的跳跃性思维十分无语,前一句还在说跟父亲的矛盾后一句就说徐绍家的笔墨好用了,徐绍无奈地摇摇头:“你喜欢这些东西的话,到我那里拿去,客房的可没有我用的好!” 胡柔娘本来是很大方的,但是听许绍这么一说,忽然又扭捏起来:“不,不用了,客房的已经很好了。” 她说到这里,偷眼看看徐绍:“我爹是不是给你出了大难题?” 徐绍漫不经心地说:“还好,反正我本来就不太可能一直不娶妻,好歹也要有个侧室管家的。” 胡柔娘咬咬嘴唇:“我爹是不是没有告诉你,我惹了挺多麻烦的?” 徐绍笑了笑:“能有什么麻烦?无非就是打了一堆的登徒子吧!你打了,而且打了之后能还容你安生过到现在的,那必然不会是什么大人物,起码是没本事得罪我的……既然如此,你爹告不告诉我,有什么区别?” 第七十四章 胡柔娘万没想到徐绍不等他说就猜了个十之*,顿时呆住,她发了一会儿愣,然后傻呵呵地冲徐绍笑道:“想不到你生的美,脑子却这么聪明!” 徐绍揉揉额头:“好了,没别人在,你不用装了!你要是真的喜欢美男喜欢到这么疯的地步,早就跟某个跑去观里捣乱的登徒子私奔了……” 胡柔娘再次被徐绍ko,瘪瘪嘴:“你跟我爹说的一点都不一样,也太聪明了!早知道你这么聪明不好哄,我才不要给你做侧室!” 徐绍哼了一声:“你现在后悔也来得及!” 胡柔娘眼睛一闪一闪地看着徐绍:“我不后悔的话,你还肯娶我么?” 徐绍奇道:“你不后悔的话我干嘛不娶你?这不都是说好的事儿么?” 胡柔娘道:“可你都看出来我正在演戏了啊!” 徐绍叹了口气:“人生在世,有几个不演戏的?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寄住在那么个道观里,不愣点儿傻点儿怎么能随便揍人?都知道你是个花痴傻妇人,你打了人,人家才不好计较,因为没办法跟你讲道理啊,你说对不对?而真要较真闹大的话,他们又不占理……反倒是你若一直都是聪明伶俐的话,人家就要想别的主意对付你了!” 胡柔娘彻底傻了,她走到徐绍跟前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我爹都没看出来,你怎么就一下子猜的清清楚楚?你还是人么?” 徐绍叹了口气:“你还真以为你父亲看不出来么?不过是不想拆穿你罢了……女儿愣点不好欺负,总比又武艺高强又头脑聪慧最后招来个更难对付的登徒子强!再说他总要给你留点面子,平日里也没法在身边照顾你,拆穿你有什么用呢?” 胡柔娘想了想,颓然坐倒在地上:“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搞不好刚才我爹早猜到我想躲出去了,说不准就跟在我身后偷看我呢……” 徐绍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别这么吓唬人好不好,你爹要是这种跟踪狂那我绝对不要娶你了……这样的老丈人太可怕了!” 胡柔娘扑哧地笑出声来:“你这人可真逗……对了。你到底怎么看出来我是装的?” 徐绍翻了个白眼:“有什么难的?前一天看到你冲我发花痴,表现的蠢到了极致,接着第二天我就又看到你在我爹面前思路清晰地讲道理,哈,等到讲清楚事情了才想起看我——你觉得你这和前一天的表现不矛盾?你就该见到我就立刻脑子发热什么都听不进去喊着只要能跟我在一起别的都好说才对……” 胡柔娘顿时泪了:“我其实真的很喜欢你的脸的,真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徐绍点点头:“我相信你的口水是真的!” 胡柔娘先是一愣,接着怒道:“我就算喜欢看美男也没到流口水的地步啊,你少诬陷我!” 徐绍哼了一声:“你喜欢美男没到流口水的地步,却到了明知道自己可能做寡妇却还是为了美男义无反顾要嫁他的地步……” 胡柔娘颓然道:“也称不上义无反顾,我当时心里头也抱着点侥幸,想着说不准我好好照顾他,他就好了呢?结果我嫁过去他反而更难过了,天天都说耽误了我,难过来难过去反而早早走了……是我害了他。” 徐绍大大地翻了个白眼:“然后呢,你一方面觉得对不起他又忘不了他所以不想嫁给别人,可另一方面他家人又实在太恶心了,所以你就干脆闹一场,离开那个该死的家,然后你跑到道观里,去守着你那段爱情,去忏悔自己对他的亏欠……” 徐绍说到这里大大地翻了个白眼:“亏欠个屁啊,你脑子有坑!你丈夫要是真心不想耽误你的话,那死活都要把婚事搅和黄了好不好?他明明就是想要跟你在一起嘛,可是等你嫁进来他又觉得对不起你……就跟你现在觉得对不起他一样,可其实呢?这事儿是你俩共同的选择,你干嘛都替他扛?再说了,就冲他对你的感情,你要真没嫁进去啊,他才是天天伤心难过,死得更快呢!最关键的是,你以为肺痨是什么?那么容易治好?不管你干嘛他都必死无疑好不好!你却准备为他搭上了后半辈子,到底谁更仗义还用说么?我觉得你上辈子一定欠他很多钱!” 胡柔娘呆呆地听许绍说玩,然后便陷入了两眼发直的状态,然后慢慢地,她的眼圈红了,她伸出手来,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徐绍看她哭,也没劝她,这个时候就让她哭个痛快好了,只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实在苦逼:一个相好儿心里头惦记着一男一女两个,马上要娶进门的小老婆又忘不了前夫…… 凡是不可过三,这已经连着遇到两次这样的事儿了,前任跟名义上的小妾也就罢了,要是孟端那混蛋如果再敢整出个什么男神女神啥的,绝对不能饶他! 徐绍并不知道,此时的孟端,遇到了比他更糟糕的事情。 因为那顿早饭没吃好,所以孟端索性又找了个地方吃早饭,吃完了觉得心情很不错,越发不像回到那个气闷的家里去,索性在街上闲逛了半晌,本想到中午吃饭再回去,谁知道天色忽然阴沉了下来,眼看就要下雨的样子,孟端不敢再磨蹭,赶紧骑上马一溜烟地跑回家里去,谁知道才走到将军府的后门,就看到自己院子里的小丫鬟陈皮正在跳着脚往远处看,一见他过来,立刻哭着扑上前:“三郎你可算回来了,快去救救红花,二娘要打死她呢?” 孟端本来被太阳晒得有些无精打采,闻言顿时打了个激灵:“红花怎么了?二娘为什么要打死她?” 陈皮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说是碰坏了二娘的水晶灯……” 孟端简直要疯了:“你说的是她那个最宝贝的水晶灯?好好的红花跑去二娘那里干嘛?谁不知道她那个水晶灯价值连城碰不得?” 陈皮哭道:“二娘下午要招待客人,所以让人把水晶灯搬到花园子的小厅……二娘身边的姐姐正好看到红花,就让她帮忙,谁知道怎么就给打碎了!红花也是个傻的,梗着脖子说不是她摔的,她一路上盒子连歪都没歪一下,二娘气得要死,命人打一百板子呢!” 徐绍的头皮一下子炸了起来:“一百板子,这是要打死人呢!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她人在哪里?” 陈皮哭道“好一会儿了,我胆小,不敢直接帮她求情,我去求三娘,三娘说不关她的事儿,要我找你,可你又不在,我想着快吃午饭啦您也该回来了,就过来撞撞运气!” 孟端哪里还顾得听她啰嗦,问清楚地方,一溜烟地跑了过去,谁知道才跑到花园子的门口你,,便看到两个仆妇拖着个血淋淋的人出了院门,他一眼扫过,顿时睚眦欲裂:那像块破布一般被拖在地上的,正是伺候了他五年的侍女红花,他疯了一般冲上前去扑在红花跟前,却听一个仆妇道:“三郎别掺和这事儿了,二娘说了,这贱婢手脚不干净,还撒谎,不配在府里当值,要我们把她丢出去呢!” 孟端气的浑身发抖:“她都被打成这样了,丢出去不是要她的命么?” 那搭话的仆妇嘴皮子十分利落:“丢了命也是该的!她打碎的水晶灯,足能买上一百个她!三郎可千万不要因为这么个贱婢跟二娘生气了,把二娘惹急了让你赔灯,那才是麻烦呢!这事儿就算闹到将军跟夫人面前,三郎也不占理,就不要再纠缠了!” 然而孟端哪里还有心思听她啰嗦,他抱起红花的上半身,颤抖着双手去摸他的脸,他听见自己带着哭腔的声音:“红花,红花……”然而红花一点反应都没有,徐绍往红花被拖出来的方向看去,地上拖了一路脏兮兮的灰土与血迹你,混杂在一起的痕迹,他便是再年轻再没有经验,也知道红花这个样子,是活不了的的了。 孟端只觉得自己的头在嗡嗡作响,在他母亲去世以后的这些年来,在将军府里,他习惯的是所谓的亲人们的冷待与漠视,甚至,连下人也往往瞧不上他,他是不在乎将军府里的这些人的,除了红花:在一个不讨父亲喜欢的庶子这里当差是没前途的,所以但凡有点路子,下人们都想换个地方,而年纪大一点的侍女往往会嫁人离开…… 所以到最后,从徐绍进府就陪着他的人,只剩下红花一个。对孟端来说,红花是不一样的,她对孟端的意义,宛如黑豆对徐绍,甚至比黑豆对徐绍的意义更重要——因为她已经陪伴了孟端整整七年。 孟端呆呆地抱着红花,他感觉到红花似乎动了动,他赶紧低下头,然后他看到红花茫然地睁着眼睛看着他:“三郎,那个水晶灯不是我摔的,真的不是我,我一直紧紧地抱着盒子,没有碰到的……”眼泪顺着她被蹭的破了皮的脸上流下来。 孟端使劲儿地点着头:“我知道,我知道!”他太清楚自己的这个贴身侍女,她是最不会说谎的人,过去在他身边的时候,每每他这边出了什么问题,比如他着凉了或者闯祸了,别的丫鬟婆子常能推得一干二净,每每只有红花傻兮兮的都接下来。若她不是这么老实,又怎么会傻呵呵地一直陪着孟端?或许她心里有点别的念头,可那又怎么样呢?她对孟端的好是真的,这七年的陪伴也是真的。 孟端原本是又伤心又恐惧又愤怒,而这会儿,他满心都是茫然,理智告诉他,红花十一没救了,可是感情上他又怎么可能放着红花不管,他抱着红花,另一只手颤抖着从怀里把荷包逃出来,塞到刚才说话的仆妇手里,哀求道:“陈嫂子。麻烦你出去一趟,帮我请个治皮外伤的好医生!” 那仆妇一见荷包,眼睛顿时亮了,可是再看看出气少进气多的红花,再想想在家里完完全是个夜叉的二娘孟丽敏,哪里有胆子接这个钱?她把荷包塞回到孟端手里:“三郎莫要白忙活了,一百板子下去,十个有九个当场就没命了,当时能活着回去也就是多遭点罪……这么多板子下去,哪里是外伤医生能治的,内里都打坏完了!” 那仆妇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地说着,可是孟端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因为红花说玩那句话,就重又闭上了眼睛,他伸手向红花的鼻子下摸去,哪里还有半点气息? 孟端只觉得整个心都被掏空了,他傻呵呵地叫着红花的名字,一声又一声,然后他抱着趴在红花身上,放声大哭。 天色越发阴沉的厉害,一道闪电劈过,紧接着轰隆一声炸雷,那两个仆妇吓了一跳,赶紧催孟端:“三郎,既然红花已经去了,您伤心有什么用?这眼见就要下雨了,好歹让我们把她送到后面,等天好了找人埋了啊!” 孟端这时候哪里还顾得其他?他的耳朵嗡嗡地响着,他听不到别人的说话声,也感觉不到周围的温度,他只是自顾自地流着眼泪,豆大的雨点猛地落了下来,稀拉拉的大雨点几乎在眨眼间变成瓢泼大雨,瞬间把孟端淋了个透湿。 第七十五章 第七十五章 容止潆本来是不太想参加孟二娘的举办的宴会的,她虽然不讨厌交际,但是孟二娘实在不是一个有趣的主人,这位将军家的千金最大的乐趣就是显派自己,每每把宴会开成炫富大会,更糟糕的是这位现在还没定亲,所以每每办个宴会,总有大量的世家子弟也跟着蜂拥而至,这实在让同样没定亲总被各色人等纠缠的容止潆烦得要死。 心烦归心烦,该去还是要去的,容止潆看看天色,又看看时辰,估摸着谢夫人应该正闲着,便直接去了谢夫人的卧房。 谢夫人正在房里跟大女儿说话,见容止潆进来,笑问道:“这么早就收拾好了?想要提前过去?” 容止潆点头笑道:“我想着过一会儿就过去,早去早回,趁着人少打个招呼待一会儿就回来,人多了头疼。” 容大娘听妹妹这么说,便笑道:“这是对的,那孟二娘的心眼也就针尖儿那么大,平日里到别处还好,在她家你要是盖过她,她不知道怎么不痛快呢!速去速回,也省的被那些败家子缠上!” 谢夫人瞪了孟大娘一眼:“你又胡说八道什么?你妹妹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怎么就会抢别人风头了?孟家的二娘虽然闹腾了点,也还不至于这么不懂事儿。” 容大娘扑哧一乐:“对对对,她现在忙着跟司马朝云打擂台,哪里有胆子再来招惹咱家三娘?” 容止潆知道自己这个姐姐向来牙尖嘴利不饶人,也不把她的话当回事儿,笑着答道:“倒也不是为了别的,主要是太累,下午要赏花赏景,晚上又要吃酒,本就有宵禁,闹得太晚了回家不方便。” 谢夫人点点头:“莫要让人家觉得你轻慢就好!” 容止潆道:“我省得。” 谢夫人又道:“礼物备好了么?” 容止潆道:“备了,给孟二娘带了一对儿镯,沉香木的,料子没什么稀罕的,主要是雕工不错,另外给夏夫人带了两付茶汤方子跟四瓶玫瑰露。” 谢夫人点点头:“还算不错,不值什么钱但显得很用心。” 容止潆跟谢夫人还有大姐说了几句话,忍不住问:“二姐呢?又在屋里闷着?” 谢夫人叹了口气:“可不是么?这么长时间了还没缓过来,我是想着再给她找个好的,可看看她现在这幅样子,也只能缓缓了。” 容止潆想了想道:“反正现在时间还早,要不然我去叫上二姐姐一起过去?好歹散散心,要不然整日闷在家里,没病也憋出病来!” 谢夫人顿时笑了:“我这几天就琢磨着呢,想让你带她出去玩玩……想着回头跟你说呢,你倒先提起来了!只要你不嫌麻烦就好。” 容止潆笑道:“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那是我亲姐姐,又不是旁人!二姐这样子,母亲跟大姐都不好受,我带她出去散散心,大家都开心,多好!” 容大娘笑道:“母亲,我说什么来着?三娘就是贴心吧?知道您为二娘劳心费神,果然就要为您分忧呢!” 谢夫人笑笑:“自家姐妹,本就该这样子,没什么好夸的!” 容止潆又跟谢夫人还有姐姐说了几句闲话,便告辞走了出来,朝着容二娘住的地方过去。 容二娘的前夫是靠着容家做了个个小官的,结果在任上睡官妓被人告了,丢官罢职地回了开封,接着又跑去青楼睡花魁,欠了一屁股帐,这事儿被捅到荣正容司徒面前,容司徒暴怒,立刻把女儿接回家里,这门婚事也作废了… 容二娘已经回家两个多月了,一直都是郁郁寡欢的很少出门。她的住处在里谢夫人的院子挺远的,在司徒府的靠后部,小小的一个院子,与容大娘出嫁前的另一个小院紧紧挨着,挨着家里的大花园,景致倒是很好。 容止潆走到容二娘的院子里,看着院子里落了一地的花瓣碎叶,叹了口气:她这个姐姐,脾气实在是软的不能再软了,若是她容止潆的院子,谁敢放这一地的花瓣碎叶不管?更别说偌大的院子居然门口连个传话的都没有!要是换了大娘哪里更了不得了,这么偷懒的仆妇早就被骂的狗血喷头甚至打上一顿直接换人了! 容止潆慢慢走到容二娘的房门口,正想说话,却听见里头传来她二哥容佳的声音,容佳平日里在容止潆面前那绝对是个好哥哥,各种的柔声细语,不过显然,他的好脾气,却是不肯用在跟自己同父同母所处的同样庶出的妹妹身上,这会儿,他显然是很暴躁了,说话的语气十分的不耐烦,说出来的内容更是十分刻薄:“我不过跟你说几句实话,也值得你哭成这样?若是天下的男人都不纳妾,你我又是从哪里来的?好歹也做出个大度的样子,自己也是嫁过的人,还想找个这辈子不纳妾的不成?一跟你说点事儿你就只知道哭哭哭,你说你跟谁能过好!” 容止潆隔着珠帘看过去,影绰绰看到容二娘坐在椅子上,头低垂的看不清表情,而他二哥佳则在地上转来转去,她扫了个侧脸,见他眉头紧皱,一脸的不耐烦。 容止潆皱皱眉头,脑子一转就猜出来自己这个二哥是又犯抽了,她对自己的二哥观感极差,当然,这并非是因为他不像她的大哥跟三哥一样是与她同父同母,而是她这个二哥的为人实在让她喜欢不起来。不为别的,因为他势利而凉薄。 容佳在地上转了几个圈,又走回到容二娘跟前,十分不耐烦地说:“我可告诉你,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这位卢郎君,风流倜傥才华横溢,要我说,你压根就配不上他,若不是因为你是爹爹的女儿我的妹妹,人家才懒得看你一眼,琴棋书画全都平平,也就一张脸还能看……又成过一次亲,你说你到底还挑什么?你快给我个准信儿,我也好跟他说一声,改日让他过来向爹爹提亲!” 容止潆一开始还只是觉得自家二哥又犯了急躁的毛病,并没有打断,可听到这里,她是彻底听不下去了,在门外轻轻咳嗽了一声,她这边才发出一声咳嗽,旁边的厢房里就跟捅了马蜂窝似的窜出来四个侍女,两个年纪大些的忙不迭地冲容止潆行礼,然后走上前去与她卷珠帘。 容止潆心情不好,扭头也没理这些殷勤的侍女,只是用眼神扫了一眼满地的残花落叶,那两个年纪小一些的侍女便像被踩了尾巴一般冲到院子角落里找到了扫帚开始扫院子。容止潆是真想教训这几个侍女一顿,可是想到自家那个混账二哥还在,总要给二姐留点面子,到底压下了心头的火气,慢慢地走进屋去。 两个卷帘子的侍女并没有进来,卷好了帘子,等容止潆进来,再把帘子放下,两个人十分乖觉地往后退了几步,站在廊下听候差使。 容佳跟容二娘看到容止潆过来,早迎上前来,容止潆一眼扫过,看到容二娘满脸都是泪痕,她故作不知,反倒先对容佳打起了招呼:“二哥哥,二姐姐这是哪里惹你生气了?大老远地就听到你在这里吼!” 荣正听到容止潆问他。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来,只得硬着头皮解释道:“能有什么事儿?还不就是她的婚事!我跟她介绍跟我在一个衙门里当值的同僚,人家才三十岁就做到了六品官,她却嫌弃人家有妾!那是,人家老婆死了还不能纳个妾照顾自己么?你说你二姐这不是矫情?” 容止潆笑吟吟地说:“二哥你又添乱,上个二姐夫就是你介绍的,结果把二姐坑成什么样?你还看不出来二姐是给你面子才这么说的啊?要我啊,早就直说信不过你的眼光了,还扯什么纳妾的事儿!” 容佳对容止潆的态度那当然是和风细雨,闻言也不生气,只是笑着说:“就你嘴巴厉害!”嘴上这么说着,到底还是服了软,扭头对容二娘道:“你也是,不乐意就不乐意,东拉西扯那么多干嘛?好了好了,我在不管你这些事儿了,反正母亲总不会让你吃亏的!”他说罢整了整头上的银冠,器宇轩昂状地走了出去。 容止潆看他走远了,这才走到容二娘跟前小声说:“二哥下次再出馊主意,你就直接往母亲身上推,就说这事儿让母亲做主!二哥他不靠谱,你千万别理他。” 容二娘抹了把眼泪点点头,想要伸手拽帕子,谁知道手抖的厉害,连这几次都没能从袖钩上拽下来。容止潆递了自己的帕子给容二娘,轻声道:“二姐姐,你也是的,二哥明明就是瞎掺和,你怎么反倒一幅理亏的样子,还哭成这样……这么混账的话也说得出口,你就该直接抽他一顿呢!” 容二娘轻声道:“我只是难过。”她的声音很轻很轻:“他是我的亲哥哥,却总把我当人情,上次是要我嫁他的同窗,这次又让我嫁他的同僚……总归他觉得谁好,就要把我连同家里准备的大笔嫁妆送给谁,一面送,一面还要说那样的话作践我!我也是他的亲妹妹啊!” 容止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亲妹妹这两个字用在这里,说的绝非是他们一家子所有的兄弟姐妹,而是特指他们两个同父同母的兄妹,疏不间亲这个道理容止潆清楚得很,她不好在容二娘面前把容佳说的太差。 去,他们说起来是一家人,可是一家人跟一家人也是不一样的,比如她的大姐容大娘,亲妈早死了,所以就是一心把谢夫人当亲妈,甚至比容止潆还要崇拜这个母亲,行为举止全都努力学习谢夫人……而容二娘这边,她从小是被谢夫人养大的,又有个看似有出息的同母亲哥哥。要说起来,她似乎比容大娘运气好,可实际上呢?亲妈不懂事儿,有点事儿就跑来气她,满心满眼里只有,儿子,而亲哥哥呢?更是把这个妹妹全不当人看。 容止潆不好说容佳的坏话,只能劝慰容二娘道:“二姐姐别生他的气了,他是读书读傻了!就喜欢才子……”她说到这里也想吐槽,谁喜欢谁嫁,哪有坑别人的?到底这话太刻薄,那就是心里想想并没有说出口,而是转而道:“反正母亲说了,这次绝不再听二哥的,父亲那里也不好意思的很,说了再不瞎掺和……所以二姐姐你也别难过了,母亲总会为你操心的。” 容二娘茫然地看向窗外:“母亲操心又怎么样……我这样子,真的是,高不成,低不就。”她说着流下眼泪来:“二哥哥其实是没说错的,我就是个废物,咱们这样的人家,养女儿不就是为了……为了嫁个好人家,让父亲哥哥没在朝中多一把助力么?再不济了能做个开心果,讨父母喜欢,就算嫁个差点的人家不给父母添乱还能让父母看了就高兴,那也勉强说得过去。可你看看我是哪个?让我去联姻?我管不起家……让我嫁个差点的,我还是管不住丈夫,让他丢了父亲的脸。” 容二娘这话大概是埋在心里好久了,一口气说出来,说得十分的顺畅,,说完了就再绷不住,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而容止潆也已经愣住了,容二娘的话,对容二娘自己是打击,对她何尝没有一点震动? “咱们这样的人家,养女儿不就是为了……为了嫁个好人家,让父亲哥哥没在朝中多一把助力么?” “咱们这样的人家……养女儿不就是为了……” 容止潆摇了摇头,她很想说不是的,父母是首先是爱着我们的,嫁什么人家还是要考虑女儿过得好坏的,可是想想昔日父亲为了摆出礼贤下士的态度,明明十分讨厌科举却还是顺水推舟让二姐嫁了个平民出身的进士;再想想自己的婚事……她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 注一:为什么是卷帘子而不是撩或者掀呢?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古代的帘子跟咱们现在所认知的帘子压根就是两回事儿,那东西有很多作用的,除了遮挡视线还要遮挡蚊虫等等等等,那种只有最上端固定的珠串是没法有效达成各种目的的——关键那玩意是“串”,不是“帘” 古人说的帘,大多数时候就是字面意义的整张的东西,就算是夏天的珠帘,也是被串成网格状的,有经线有纬线当然也有可能有斜线……这种的往往还硬邦邦沉甸甸的,你去撩吧,直愣愣地要扯起来好高才行,怎么走人啊?而且不小心一松手会砸你一脸……所以,才会卷帘子…… 第七十六章 容止潆到底还是没有带上容二娘一起去孟府,容二娘的眼睛都哭肿了,根本没法出门,她好说歹说勉强劝着容二娘止住哭泣,然后回了自己的房间,换上了见客的衣服,出了门。 天色越发阴沉,容止潆皱皱眉,只觉得胸口有些闷,她觉得应该是天气的问题,便让丫鬟把车窗上的帘子卷了起来,只留了一层轻纱遮挡蚊虫跟视线,她心情不好,看着乌云已经压到了头顶,越发不想去孟家,可是已经说好了要去,总不好失信。 开封虽然很大,但是权贵们几乎都集中居住在皇城附近,所以两家离的也并不算远,谁知道才走了一半路,天上就像瓢泼的一样下起雨来,幸好两家里的不远,没一会儿便到了地方。 虽然雨还在下,但是瓢泼大雨已经变得小了一些,容止潆拒绝了孟家下人递来的蓑衣,只打了一把油纸伞,从车里走了下来。 因为下雨的缘故,孟家的下人便抬来了软轿,让容止潆直接上了轿子……反正也不用客人走路,索性沿着家里有回廊的地方绕了个大圈儿,直接向后花园里的小厅走去。 不多时已经到了花园儿,容止潆忖度着快到地方了,一路乘轿过去也不合适,便叫停了轿子,走了下来。前面迎过来几个侍女,又要递上蓑衣,容止潆笑着再次拒绝:“这东西沉甸甸的,戴上去头发都要乱了,麻烦得很,反正裙角已经湿了,索性走几步,到了地方再换身衣服就是了!”大家闺秀出门做客,随身带几件替换衣服也是常态,反正打着伞,最多也就是弄湿个裙角,侍女们闻言便从善如流地在前头引路。 容止潆往前走了几步,忽听得斜刺里传来一阵的人声,隔得有点远,只能隐隐听到一个尖利的女声:“三郎别闹了,人都死了,快把她放下吧,你这样,让夫人知道了要生气的!” 容止潆站住脚步,朝一旁的岔路看去,然后乱糟糟的声音越来越近,然后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容止潆见过孟端三四次,仅有的一次交流就是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后头几次就只是打个照面罢了,虽然见面的机会不多,可是孟端的外貌特征实在是非常特殊,高大修长有棱有角,完全不符合这时期的审美但给容止潆留下的印象还算不错。 此时的孟端,跟非容止潆前几次见到的他完全不一样,他头发已经湿透了,一绺一绺地沾在脸上,贴在脖子上……他的衣服也都湿透了,衣角,袖口全都滴着水,他的双手抱着一个人,从衣着打扮上看到的出,这应该是个将军府里的侍女,只是这侍女的四肢软软地垂着,裙子上是斑斑的血迹,显然已经是个死人了。而孟端本人两眼通红,一步一步地朝前走着,后面零零散散有人追过来,还有人在喊:“三郎你千万别往花园那边走,府里今日宴客,冲撞了客人夫人要怪罪——” 那人的声音戛然而止,显然是看到了容止潆一行人,而原本站在容止潆身后的贴身侍女兼保镖青雀则猛地向前窜了几步,挡在了容止潆的前头,而孟端也停下了脚步:他是目不斜视地走着的,无奈容止潆一行人就站在他面前。他站住脚,有些茫然地抬眼看向青雀,容止潆轻声道:“青雀,你退下吧!” 青雀往一旁闪了一步,却并没有退下,容止潆轻声问:“这是出了什么事儿?孟三郎,你怎么了?” 孟端的目光本来有些涣散,听到容止潆的声音,总算慢慢聚起来,看向了容止潆,不过还没等他回答,后面追上来的一个中年仆妇就赶忙冲着容止潆跪下:“容三娘子勿怪,是这下女手脚不干净,又不肯认错,我家二娘便让人教训她一下,谁知道这丫头嘴硬却经不得打……她是伺候三郎的,三郎就魔疯了。三娘子莫要见笑,还是赶紧去花园吧,二娘在那边等着您呢!” “你说谁手脚不干净!”那仆妇的话音才落,便听到孟端阴沉的声音,她脸上的笑容还没散去,就觉得脖子一紧,却是孟端已经伸出了一只手卡在她的脖子上:“再说一遍,你说谁的手脚不干净?” 那仆妇虽然是也算粗壮,可有哪里能跟孟端比,她本看到孟端这会儿一幅烧糊了脑子的样子,谁说话都不理,这才敢睁着眼睛说瞎话,谁知道刚才一群人都喊不住的孟端,这会儿却已经把红花放在了地上,只伸了一只手,就卡着她的脖子把她提了起来。 那仆妇憋的眼珠子差点从眼眶子里蹦出来,青雀看向容止潆,容止潆轻轻摇头,青雀便又退一步,而孟端只把那仆妇举了有一两个呼吸的时间,便重重地把她丢在地上:“现在再说一遍,谁手脚不干净?” 那仆妇吓个半死,哪里还不知道是自己在客人面前撒谎给红花抹黑让孟端恼火?赶紧跪下磕头:“是我胡说八道,是我胡说八道,红花只是不小心摔碎了东西,她没有手脚不干净,她没有手脚不干净!”抬起头来看到孟端正冷冷地看着她,便伸出手来左右开弓冲着自己的脸扇起来。这些奴仆,固然颇有些不把孟端放在眼里的,可是县官不如现管,此时的孟端显然精神不太正常,而且人家怎么说都是主子,真把她掐死了,难道还用偿命? 她这边耳光扇个不停,孟端却已经弯下腰,重又把红花抱在怀里,冲容止潆点点头,然后从他身边绕过,朝后门走去。容止潆没有说话,静静地看他走出去,然后举着伞,慢慢地朝花园走去。 这次的宴会是典型的年轻人之间的社交活动,所以地点直接设在了花园,这个年代的贵族男女在社交上有相当的自主性,这种由年轻人主办的宴会,并不用像跟着大人过来那样先去拜见当家主母什么的,毕竟将军夫人之类的贵妇是没孔接见上百几十个小年轻的!但关系比较密切或者身份相当的,处于礼节去走个过场也是可以的,全看主家是不是方便。 容止潆很快就在花园的会客厅看到了孟二娘孟丽敏,寒暄了几句,孟丽敏便让人引容止潆过去换衣服,容止潆带着青雀进了客房,又有带着替换衣服的丫鬟把包裹拿来,伺候着容止潆换上干净衣服,容止潆便冲青雀道:“你带钱了么?” 青雀道:“三十两银子五两金子。”她一向不善言谈,说完这句话便把个大荷包从腰间摘下来,打开给容止潆看。 容止潆点点头:“够了。你现在就出去,找到孟三郎,把钱都给他。他这么抱着人出去,只怕买棺材的钱都没有。” 青雀愣了一下,到底是听惯了容止潆的话,应了一声是,便退了出去。 ********************* 青雀找到孟端的时候,他离开将军府走了还没有一里地。孟端确实是茫然的,他知道他先要做的应该是把红花安葬了,可是他的脑子里乱成一团,他的情绪还没有调整过来,在过去的一天一夜里,他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他遇到了他喜欢的人,对生活有了听新的期待,然后,便被这一记闷棍生生拍晕。 才下完雨的,街道上人并不多,偶尔有路过的,看到孟端这个样子也都是赶紧闪到一边去,所以出了门就上了马奔出来的青雀很容易就找到他。 青雀对孟端的印象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世家子弟嘛,都那个德行,虽然在容止潆眼里肯仗义执言算是个优点,但是对于当时被仗义执言的对象来说,孟端的态度就不会被她喜欢了。 青雀看到孟端,轻轻打了马鞭一下,马儿迅速地跑到孟端前头,青雀把缰绳一拉,从马上跳下来,几步走到孟端面前,然后摘下来荷包伸到孟端面前:“孟三郎,这是我家三娘子让我,给你送来的,她怕你出来走得急没有带钱。”她说到这里,顿了顿,有些不自在地说:“前头鹅头巷里有几家棺材铺,老王记价钱最公道,我家的下人有丧事都是去那里订棺材,而且他家还负责帮忙买坟地下葬……” 她说完,把荷包递给孟端,孟端呆了一呆,轻声说:“我腾不出手来,麻烦小娘子帮我放到袖袋里可以么?” 孟端浑身都是*的,袖子当然也比例外,青雀却也没有嫌弃,而是扯开他的袖子把荷包放了进去,然后她听到孟端轻声说:“替我谢谢你家三娘子,我欠她一份人情。改日若是三娘子用得到我,我定会……倾力相报!” 第七十七章 徐绍从傍晚就有些焦虑,他记得孟端说了今天晚上还来找他,只是分手的时候因为吃饭时遇到的事情意兴阑珊,忘了再重新确定一下约会时间,当然他不至于几个小时没见对方就想的不得了,可是吧,这生活要有计划性不是?孟端来的话就可以跟孟端玩耍,孟端不来的话,他该干嘛干嘛去啊!来了开封好几天了,还没正经玩过呢! 想来想去,徐绍决定干脆到晋王那里蹭饭好了……心烦跟到晋王那里蹭饭到底有啥联系不好不,说,反正徐绍从上午见到林娘子之后对晋王的身体状况就越发忧虑,他一想到老头儿可能吃饭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就坐不住了,于是让侍女给他找身衣服换了,然后溜达到晋王那边。 晋王正要摆饭,见徐绍过来,问了他还没吃饭就让人多摆了一幅碗筷,徐绍满肚子的话想要跟晋王说,到底还是明白起码的食不言寝不语的礼仪,憋着一口气把饭吃饭,又漱了口净了面,这才跟晋王闲聊起来。 晋王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便直接问他:“你跟孟将军家的三郎,还算投契?” 徐绍连连点头:“投契投契!我觉得我俩简直是天作之合!” 晋王被噎了一下:“才认识一天就天作之合了,你也真敢说!” 徐绍轻轻咳嗽了一声:“反正就是一见钟情,至于以后……他昨天说乐意跟我去朔州,不过后来我俩又觉得这太冲动了,先处一阵子再说。” 晋王点点头:“他要是能跟你去朔州也好,这样我在陛下面前就更好说话了……就说你最近又迷上孟三郎,死活不肯娶妻。我管不了,也不想坑别人家的女儿就行了。不过这样的话只怕你那个三郎要被他爹打断腿!” 徐绍十分感动:“父王,您可真是我亲爹……” 晋王骂道:“滚!你是我亲儿子的话我早把你腿打断了!” 徐绍笑嘻嘻地说:“我认真的啊,父王,回头我带他过来见见你?” 晋王揉着太阳穴道:“你的脸皮怎么就这么厚?” 徐绍去扯晋王的衣袖:“好嘛好嘛!父王,您就见见他呗,好歹帮我看看这人怎么样,免得我一时头脑发热被人骗财骗色……” 晋王哭笑不得:“说得好像你现在就没有被人骗财骗色似的!孟三郎长得跟五大三粗的,说你占了他的便宜你当我信?” 徐绍讪讪道:“父王您懂得真多,您放心我这人别的没有,就这方面绝对不缺乏志气,下回一定把便宜占回来!” 晋王实在拿这个惫懒东西没办法,一口气噎在肚子里,好半天才自暴自弃地说:“随你便!想带来就带来……反正我也不指望笼络什么朝臣,便帮你把人家儿子拐到朔州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只要你别到时候又跟跟唐涵是的三天新鲜,那可是坑到人家了!” 徐绍点点头:“所以我才说要再等等看。若只是一时的冲动,那快活完这阵子就算了,若是他真的就是那个人了……那还得让父王帮忙。” 晋王心塞满满地摆手道:“你先搞清楚人家是不是真的乐意跟你去那鬼地方再说吧!行了你赶紧出去吧,看着你都觉得头疼。” 徐绍笑嘻嘻地冲晋王行礼出去,走到院子里,忍不住回头看去,晋王的被烛光映衬在窗户上,孤零零的一个,他叹了口气,慢慢地走了出去。走到院门口忽然听到后头响起脚步声,他扭头一看,却是晋王的侍女素娥,素娥冲着徐绍行了个万福,然后规规矩矩地站好,对徐绍道:“奴奴知道逾越,可还是想求殿下一件事儿……” 徐绍点头:“你说!” 素娥道:“世子若是有空,能不能多来陪陪大王吃饭?大王今日吃的东西,比平时多了三四成。” 徐绍皱了皱眉,回忆起刚才晋王一共才吃了一碗粥几口小菜,轻声问:“父王平日里吃的比这个还少?” 素娥点点头:“大王循古礼,不怎么吃午饭的,本就胃口差,开封这边的天气又热,大王一天吃的饭,还没人家一顿饭吃得多,早上就吃那么一碗粥,晚上又是一碗粥……”她说着眼圈红了:“奴知道世子人好,这才来求世子,世子您有空多陪陪大王,他多吃点饭,好歹能多,多撑一阵子……” 徐绍点点头:“好,日后我但凡在家,就尽量到父王这里吃饭。” 素娥赶紧要冲徐绍跪下,徐绍一把拽住她:“你跪我做什么,难道那不是我的父王?”他知道素娥是晋王最亲近的侍女,是知道他是假的,此时这么说,素娥却只是连连点头,眼眶越发红了,徐绍实在没精神再哄女孩子,随便又说了几句赶紧撤退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徐绍开始练字,看书,直等到戌时末,还是没人通报来客人的事儿,他心中觉得甚是无趣,本来想着要是孟端不来就出去玩,此时却已经意兴阑珊了,随便洗了个澡,又弹了会儿琴,整个院子早就安静下来,哪里还有一点动静,他十分不爽地爬上床睡觉去了。 徐绍一夜翻来覆去地睡得不好,到后半夜才睡实诚,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徐绍觉得心里头还是不爽,决定一会儿去孟家把孟端拖出来虐,当然首要任务还是去陪晋王吃早饭:既然晋王有他陪着能多吃点饭,那干嘛不过去?这么想着,他一溜烟地跑去了晋王的院子。 才到门前,就觉得气氛不对,院子里站了一群侍女,他扫了一眼,发现其中两个是林娘子身边伺候的,便知道一定是林娘子过来了。徐绍皱皱眉,心里头颇有些不爽,但还是走到门前,让侍女通报,侍女进去了一下便出来请徐绍进去,徐绍习惯性地整整衣领衣袖,走了进去。 进屋一看,现场情况倒是蛮让他意外的,只见晋王一脸疲倦地斜靠在床榻上,林娘子则跪在地上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晋王说话:“奴不走,奴舍不得大王……大王便让我多陪你几天吧!” 晋王轻声道:“你现在走,去了庄子里有什么不合意的还能回来与我说说,若是等过阵子,我要会朔州了,那可没处找人去!” 林娘子哭道:“能缺什么东西,乡下的日子总归都是那么过的,我只想多陪陪大王!” 徐绍听得心烦,便插嘴道:“听林娘子的意思也不太喜欢乡下的日子,又舍不得父王,父王你也是的,干嘛非让林娘子走?也太无情了,还是别折腾了,好好的让林娘子在府里呆着,过阵子跟你会朔州去……你们年岁都不小了,瞎折腾什么!” 林娘子的哭声戛然而止,一脸惊惶地看向徐绍,发觉自己情绪不对,又赶紧低下头,拽了手绢继续哭。晋王被这么一折腾,彻底意兴阑珊,摆摆手道:“好了,你也算陪了我这么久,好聚好散……快不要哭了,赶紧走了,免得我万一后悔了你可走不了了!” 林氏勉强忍住哭泣,又依依不舍地与晋王说了一通在徐绍看来废话的不能再废话的话,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晋王的房间。 徐绍在等她走了,到底不乐意在晋王面前遮掩太多的情绪,走到床跟前就一屁股坐下:“父王,你怎么就忽然让林娘子走了??” 晋王笑了笑:“心都不在这里了,又何必勉强?” 徐绍听了这话哪里还忍得住:“父王您就这么由着她了?您为她想的周全,她却这样!” 晋王摇了摇头:“我为她做的,也不过就是对她陪了我十几年的回报罢了!要说为她想,她一直想要个侧妃名分,我还不是没给她请?她为我做的,我算是结清了,日后随她去吧!” 徐绍原本是一肚子气的,这会儿听了晋王的话,忽然又觉得没什么好气的,晋王对林娘子,是真的已经看淡了,或者就如林娘子只把晋王当饭票一般,对晋王来说,林娘子也只是个陪伴的时间长一点的侍妾罢了,或许有点情分,但也就只有那相伴的时间够长而产生的情分,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或许被伤了心,但不重,可以放下。既然如此,他还气什么? 晋王看徐绍脸上的郁气散了下去,笑了笑:“你又为我瞎操心!我活了这么大的年纪,什么没有见过?不过是小事儿罢了……那个田庄已经都拾掇好了,我也已经安排了别人帮她办好了户籍之类的事情,等咱们都回了朔州,她日后,也全都要靠自己了!”爱 徐绍小声道:“什么都给她准备好了,这也算靠自己……” 晋王骂道:“男子汉大丈夫,你怎么就这么小气?有时间操心我的事儿,不如想想你的婚事……我明日进宫,这就要跟陛下说你的婚事呢,只一个侧妃倒是很容易说下来,只是你今天要么去楚馆要么把那孟三带回家,也好让我在陛下面前有话说。你也不想被塞来个世子妃吧?” 徐绍连连摇头:“不想不想,我一会儿就去找孟三!” 他这边话音才落,却听到门外有传话的下人求见,那人进来以后,老老实实地先跟晋王行礼,接着又冲徐绍行礼,对徐绍道:“世子,外头有个自称叫做孟端的人要见您。” 第七十八章 徐绍万没想到孟端居然这个时候赶来了,偷眼看看晋王,轻轻咳嗽一声“父王,要不然我带他给您看看?” 晋王哼了一声:“算了吧,你还嫌我被你气得太轻是不是?去吧去吧!” 徐绍笑嘻嘻地往外走,然后猛地顿住脚:“不行,我还没陪父王吃饭呢!” 晋王哭笑不得:“这都什么时辰了?我早吃过了!你别光顾着看孟三,一会儿吃了饭再跟他玩去!” 徐绍笑嘻嘻地点头出去,一溜烟地跑去门房:孟三过去没有来过,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带了帖子,所以下人也不敢把他随便带进来,需要徐绍出来认人。 徐绍兴冲冲地跑到门房,一进门便喊道:“孟三,你怎么这时候才过——”徐绍的声音戛然而止,紧走进步冲到孟端跟前:“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个样子?” 难怪徐绍惊讶,此时的孟端模样十分的狼狈,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是皱巴巴的,而且靴子更是脏的一塌糊涂。徐绍稍微一打量,发现他穿的居然还是昨天早上分开的时候穿的衣裳,越发的惊诧:“阿端,你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 孟端从徐绍进来就一直是神游天外的样子,这会儿终于缓过神来,看着许绍,张张嘴,却没发出声音,然后他又使劲儿嗯了一声,这才发出干涩的声音:“没什么,我就是不想回家……阿绍,我能在你这里住两天么?” 徐绍很想问问孟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但是看他疲惫的样子,还是忍住了,轻声问:“你吃早饭没有?” 孟端木然地摇摇头,徐绍想了想,又问:“你是不是连昨天晚饭都没吃?” 孟端点点头,徐绍叹了口气:“好了,先跟我去我院子吧,洗个澡换个衣服,然后我们一起吃早饭,好不好?” 孟端轻轻点头,徐绍道:“那走吧!”他走了几步你却听,身后没动静,扭头一看,孟端又在发呆。徐绍无奈,只好又走回到他身边,伸出手来拽了他的手:“走吧,跟我回去!” 徐绍一路拉着孟端的手,两个人一言不发地走回徐绍的院子,徐绍进了院子,便招呼侍女道:“去准备洗澡水!” 几个侍女赶紧去倒水,偌大一个王府,热水什么的当然随时有,孟端也不是娇气的人,水倒好了自己跑到浴室,徐绍见他去了浴室,便走到柜子边打开柜门,从里头的小匣子里掏出个十两重的金锭子,冲一旁的侍女道“拿上金子去找马健,让他到成衣铺子按照自己的身材拿两身身像样的衣服来!算了算了,你跟着一起去,让他买的话不定买成什么样子!” 那侍女赶紧接过金子,快步走了出去。徐绍想了想,觉得还是不靠谱,跑到院子里冲着门外喊道:“牛大哥!”话音刚落,牛平就从院门外冲了进来:“世子叫我什么事儿?” 徐绍轻声道:“你去趟将军府,打听一下昨天将军府发生了什么事儿!顺便打听一下看看将军府有没有在找三郎。” 牛平抻脖子往卧室的方向看了看,小声说:“世子,这人不是好东西,占您便宜,是该好好查查!” 徐绍差点给他气死,狠狠瞪了牛平一眼,牛平缩了缩脖子:“我就开个玩笑……” 徐绍没好气地说:“再瞎开玩笑我下次出去不带你了,看你怎么捞外快给嫂子买花带!” 打发走了牛平,徐绍这才皱着眉毛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孟端发生了什么事儿他当然可以直接问孟端,但是孟端这个状态未必能把事情说清楚,而且……他也想看看到底这家子在搞什么鬼!徐绍是不会认为孟端是在外头吃了亏的,好歹也是将军府家里的小郎君,就算是庶出的也不是一般人能招惹的,而且他都说了不想回家了,那明显就是在家里出了事儿。 徐绍心中烦闷,但还是叫人把早饭摆上,这时候太阳都升到半空了,徐绍的肚子早饿得咕咕叫,到底还是静下心来等着孟端,左等不来又等不来,他等的心烦,便迈步朝浴室走去,走出正房到了西厢的浴室,推开门一看,正看到孟端穿了一身里衣坐在凳子上发呆。 “你怎么在这里傻坐着?饭都要凉了!” 孟端抬起头来看看徐绍:“我的衣服被拿走了,这里只有里衣没有没外衣,我估计大概一会儿就会有人来送了,所以等等。” 徐绍道:“外衣我让人去买了,成衣铺子很近,估计再有一会儿就回来了,咱们先去吃饭!”说着他看看孟端:“怎么,只穿了里衣还不好意思出门了?就这么大点的院子,也就那么几个侍女能看到,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孟端便也没有坚持,从善如流地跟着徐绍走了出来,到了正房坐下来,桌子上慢慢地摆了一堆的东西,徐绍笑道:”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乱七八糟每样都要了些。” 孟端嗯了一声,坐了下来开始吃饭,他几顿没有正经吃东西,却也没有吃得太多,只喝了两小碗粥,吃了一个肉馒头,就放下了筷子,徐绍也没催他再多吃,暴饮暴食不是什么好习惯。招呼人嗯把碗筷收拾出去,又摆手让屋里的侍女都退下,徐绍这才文孟端:“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孟端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抬起头:“我的侍女,昨天被我妹妹派人打死了。”他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思绪,慢慢地把前一天在将军府遭遇的事情说了出来。他说的语速很慢,细节也并不清楚,只介绍了大概,只简单说了他回家的时候红花就已经被打的快死了,然后他就抱了红花的尸体去了棺材铺,棺材铺里的人做惯了这样的活儿,直接就安排了墓地帮忙给埋了。 “他们把红花埋了之后,我不想立刻回去,就让他们先回,我想在那儿再坐一会儿,谁知道一个没注意天就黑了……城门也关了,我就在那里呆了一夜,早上才往回走。” 徐绍听得汗毛都立起来了:“你在坟地呆了一晚上?” 孟端点点头,徐绍道:“在那种东西呆着,那也是傻大胆,就会,不怕么?” 孟端轻轻说:“怕啊,很怕,我都不敢闭眼,一闭眼就看到红花满身是血地冲我哭,可我甚至不能为她报仇。” 徐绍苦笑了一声:“你我还真是有缘分,连这种事儿都一个样,只是你这好歹还能找个由头,我估摸着,你的侍女应该是被人使坏顶缸了,只要你有心,还是能查出来的。而我这边,却是只能打了我弟弟一顿便揭过……报仇都没地报去!” 孟端抿了抿嘴,点点头:“你说得对,红花到死都说不是她摔的,那必然不是她摔的,想查就一定能查出来。只是……”他看向窗外:“可那又怎么样呢?其实你也明白,害她的人未必是想害死她,真正下令打死她的人,我是动不得的!” 徐绍笑了一声:“所以你就想这么算了?” 孟端咬咬牙:“不,能算一笔算一笔,我先把那陷害红花的贱人拎出来再说!然后,然后……”他猛地抬起头来:“我想去朔州,你能帮我与我跟晋王殿下说说么?” 徐绍吃了一惊:“等等啊,我有点跟不上你的思路!你想给你侍女报仇,与跟我私奔有啥关系?” 孟端苦笑道:“我现在说想去那里,非是为了和你在一起,我想,朔州挨着边境,我听说这几年北面不太安定……到了朔州的话,说不定有机会沙场立功。” “什么都是假的,自己有安生立明的本事才是真的!昨日要不是遇到容三娘,我怕是连安葬红花的钱都没有,到头来还是回去求我嫡母。我若直接说想去打仗,我父亲母亲都不会同意的……让嫡子在宫中当差让庶子出去卖命,他们丢不起这个人!我若想上战场,起码也要我大哥或者二哥在沙场上走一遭,立下一堆的战功……否则是绝对不会让我去的。” “我在开封虽然也认识几个人,可你也知道了,都是在一起花天酒地的狐朋狗友,能帮上忙的,也只有你了……西北军跟我父亲不是一头的,我在那边做什么,我爹不知道。” 徐绍被他刺激的直揉太阳穴:“你等等啊,你的意思是让我帮忙把你弄到我身边,然后你就扔下我去战场卖命去!!喂,你当我傻?你要独立你不能想点靠谱的办法?” 孟端轻笑了一声:“你觉得什么靠谱?去考进士么?那我这辈子什么也别干,光读书好了,不离开我父亲,我什么都干不了的。尤其在出了这样的事儿只有,我现在想上进,他也只会觉得我对母亲跟妹妹有怨气……这种情况下他不压着我才怪!” 徐绍点点头:“嗯,有点脑子都会那么想。阿端,这个忙呢,我可以帮,不过不是现在,还是那句话,人都有一时冲动的时候,心里冲动一下无所谓,行动上要想清楚。你在我家呆几天,仔细想想这件事儿,确认不会改主意了再说。” 可这次孟端却没有应下,他摇摇头:“不用考虑了,我必须离开这里,就算不去朔州也要去其他地方。我早该明白的,嗟来之食不是这么好吃的。我娘要是活着,也一定不会想要看到这么一个行尸走肉混日子的儿子。” 徐绍点点头:“行,那你休息一下,等晚上的时候我带你去见我爹,让他出面给你讨个朔州骑兵营的名额。” 孟端点头:“谢谢阿绍,还有,若是可能,这事儿不用闹的太大张旗鼓,我到了朔州还想再往北,都知道我是谁了只怕没人敢用我。” 徐绍冷笑一声:“我还非要弄得大张旗鼓呢,这样北边谁都不收你,你就可以老老实实地蹲在朔州陪我了!”他说着瞪了孟端一眼:“看什么看,以后要用心讨好我,要不然我就给你捣乱让你去不成战场!” 他话音未落,整个人已经被孟端搂在怀里:“阿绍,阿绍,你真好,你真好……” 第七十九章 徐绍嘴上说着不乐意让孟端上战场,但还真不至于去拦他:男人想打仗想建功立业再正常不过,更别说孟端又是孟珍的儿子,不去战场立功还能咋办?留在开封直接就被两个嫡兄盖死了!这个时代嫡庶的界限相当于徐绍生活过的那个世界的世家时代,界限非常分明。说起来袁绍当日那么牛掰,还不是因为是庶出被弟弟各种鄙视……当然庶出的孩子只要自己够牛那完全没问题,这一点仍可参照袁绍跟袁术。 但孟端现在显然很难做到很牛,亲爹活着,嫡母活着,两个嫡兄又都挺牛的,他想要混出头实在太难,直往父亲给他安排那最多也就是安身立命的位置,前途什么的不要想……这种情况下另辟蹊径到战场上攒功勋绝对是明智之举。 徐绍这人最不缺的就是换位思考的能力,虽然打心眼里不希望孟端去打仗什么的,但是孟端说了,他就会帮这个忙:而且他自己就在朔州,哪里不知道北 面这几年还算安定呢?也就是有些小股的冲突,打仗怕甚啊!最多也就是几百人的小冲突,轮也轮不到孟端去拼命。所谓的经常有草原蛮子骚扰,其实说白了就是边境部队要军费的手段之一罢了,不把情况说得严重些,上头总琢磨着削减军费啊!反正情况就是这样,让孟端在军队里熬几年,涨涨资历绝对没坏处。 徐当然徐绍这些话是绝对不会跟孟端说的,不他总要不好给少年的一腔热血破冷水,事情不是这么办的。 孟端其已经相当疲倦了,在过去的一天一夜里他几乎没有休息, 这会儿吃了饭,疲倦的感觉就上来嗯了,徐绍看他精神不好,便招呼他到自己床上睡觉去,看他躺下了给他放下纱幔:“你好好睡觉,等醒了还要见我父王呢!” 孟端本来昏昏欲睡,听到这句话差点吓精神了,猛地睁大眼睛:“今天就去见?” 徐绍道:“你还想拖到什么时候?等你爹派人上门把你拎回家?先把我爹搞定,这样我爹就可以搞定你爹了!” 孟端本来心情沉重的要死,却被徐绍弄得哭笑不得,知道他是为了让自己轻松一点才故意这么开玩笑,想要说点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你睡不睡午觉?” 徐绍嘴角抽了抽:“睡午觉也不跟你一起睡,别做梦了!”说着撩开幔帐走了出去,看看时间果然已经是中午了,跑到厨房拿了一堆点心又要了一份茶汤,让仆妇拎着食盒,一路跑到了晋王的书房里。 晋王的生活很规律,中午这个点儿一般都在书房看书,徐绍倒了晋王院子里,问了一下侍女,果然在书房,他便接过托盘,亲自端了进了晋王的书房。 晋王见你徐绍进来,哼了一声:“怎地不陪你的三郎?” 徐绍笑道:“去厨房找吃的,正好看见再做豌豆酥,刚出锅的看着挺好吃,就顺便给父王拿点过来。”他说着打开食盒,从里头拿出来两盘点心。 晋王哭笑不得:“说是拿一点,你这拿了多少?今日是怎么了,从早上起就非盯着我吃东西!” 徐绍道:“一个人吃东西没意思啊,您不觉得我这几天都瘦了?就是因为没人陪!” 晋王笑笑:“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意了,你愿意过来陪我我自然是开心的,不过也别只顾着我,好不容易来了开封,也出去玩玩!”晋王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孟家三郎呢?我怎么听说他过来的时候挺狼狈的?” 徐绍点点头:“是挺狼狈的,他家里出了点事儿!”徐绍便简单地把孟端家里的事儿说了一遍,然后叹了口气:“父王啊,我觉得他十有□□就是我的世子妃了……要不然等他醒了让他过来见见您?” 晋王揉揉太阳穴,只觉得自从徐绍跟他混熟了,他头疼的次数越来越多了,简直想一脚把他踹出去,到底不舍得,叹了口气问:“说吧,你又有什么事儿求我?” 徐绍腆着脸凑到晋王跟前,给他拿了块点心:“爹我知道您不怎么爱吃午饭,可是点心总能吃点吧?您尝尝,可好吃了!” 晋王骂道:“我吃了几十年了还不知道这东西什么味儿?”话虽如此,还是接过那块儿点心吃了起来,徐绍又端上了茶汤:这年代的茶汤都是配药材的,有各种食疗滋补的功效,给晋王做的这个是益气养血的补汤,味道也不难喝,徐绍亲自端到晋王跟前,晋王虽然不太想喝,可看看徐绍那期待的表情,到底不忍驳了他的好心,还是慢慢地喝了一盏。徐绍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晋王喝完一盏茶汤,吃了一块点心,赶紧又递上另一块儿:“这素馒头里头都是新摘的野菜,父王尝尝!” 晋王很想拒绝,可又一看,这小小的素馒头也就是一两口的事儿,何必让徐绍失望?便接过来慢慢吃了,吃完了轻声道:“好了,不能再吃了,饱了!” 徐绍便笑嘻嘻地说:“好好,那我说正事儿了,父王帮我想想办法,把三郎弄到朔州去吧!我看他在这里是真的呆不下去了!” 晋王道:“他父亲能答应?” 徐绍笑道:“所以要来求父王嘛!” 晋王哼了一声:“我就知道,无事献殷勤——”到底没好意思把非奸即盗说出来:徐绍可不就是跟人家儿子xxoo还准备偷了人家儿子走?两样占全了! 晋王虽然嘴上呵斥徐绍,心里到底还是惯着他,闭上眼睛想了想,然后睁开眼睛看向徐绍:“这事儿不大也不小,可我实在懒得因为这种事儿跟孟珍那厮聒噪,最好快刀斩乱麻,让他不好意思跟我计较才行——你怕不怕丢脸?” 徐绍愣了愣:“丢脸?哪个方面的?” 晋王道:“这世间断袖的男人多了,可是世家子弟,便是断袖,也照样娶妻生子,我要拿你断袖的事儿搪塞婚事其实也是很麻烦的,所以我想着,干脆趁着这事儿,一并都解决了!” 徐绍只觉得百爪挠心:“那到底什么主意啊?” 晋王看看他:“我就问你怕不怕丢脸!” 徐绍咬牙道:“连胡家小娘子都知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呢……我一个大男人,为了得到心上人,丢点脸算什么!” 晋王道:“行,那就这么定了!” ******************************** 徐绍直到回到自己的院子,脚步都还是飘的,一路走回到卧室,看到被自己派出去买衣服的侍女已经回来了,见到他便赶紧拿了个包裹过来:“世子,这是给三郎的衣裳!” 徐绍点点头。接过衣服走到里屋,撩开帘子一看,孟端还在床上躺着,顿时举得脚丫子又痒痒了非常想踹他一脚,到底想到孟端才遭遇了那样不幸的事情,于是伸了手去推他:“阿端,快起来,我父王要见你!” 孟端睡得迷迷糊糊,一听这句话一个鲤鱼打挺就蹦了起来:“你说什么,晋王殿下要见我?” 徐绍点点头:“对,父王要见你,你赶紧过去吧!表现好点,咱们俩的未来全看你今天的表现了!” 孟端惊道:“你不会已经跟你父王说了吧?” 徐绍点头:“是啊,说过了,你要是后悔的话现在可以跑路,但是想清楚啊,现在跑了,日后可就再也别想进我的家门了!” 孟端闻言道:“当然不后悔,我这就去!” 说话间外头传来侍女的声音:“世子,牛护卫回来了!” 徐绍道:“让他进来吧!” 牛平大踏步地走进来,徐绍便问:“将军府现在怎么样了?” 牛平瞅瞅一边正在穿衣服的孟端,抽抽嘴角,徐绍不耐烦道:“有什么好看的,你又不是没见过他!将军府那边有什么动静?” 孟端本来在穿衣服,闻听此言动作顿时缓了下来,牛平老老实实地答道:“我掏了钱请了闲汉去打听,听说孟大将军家里这两日热闹得很,昨天三郎的侍女被孟二娘打死了,今天孟二娘子又把她自己的侍女给打死了。” 徐绍一愣:“这样的丑闻这么容易就打听到了?” 牛平偷眼看看孟端,见孟端低着头不说话,便硬着头皮道:“昨日孟三郎抱着侍女出门,半条街的人都知道了!今天……则是因为孟二娘子闹得动静太大,她让人把她的贴身侍女吊在树上,硬是亲手拿鞭子活活给抽死了!” 徐绍倒抽了一口冷气,看向孟端,孟端想了想,问了一句:“那个被打死的侍女可是叫做玉环?” 牛平一愣:“你怎么知道?”徐绍也扭过头来看孟端。 孟端低垂着头,轻声解释道:“托红花拿瓶子的,就是玉环。” 徐绍一惊:“杀人灭口?不至于吧?” 孟端呵呵呵呵地笑了起来:“红花就是一个侍女,孟丽敏若是专门想杀她,哪里用得着那么麻烦?我昨天一晚上没睡觉,就就琢磨这件事儿了!孟丽敏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为人凉薄死要面子,在她身边伺候的侍女,便是跟了好几年的,一句话说错了照样直接上鞭子!那瓶子,十有□□是玉环给摔坏了,怕被打,便栽赃给红花……” 徐绍站了起来:“这么说你妹妹知道打错了人了……” 孟端摇了摇头:“她知道瓶子不是红花打的了,但也不会觉得自己打错了……她打死玉环,十有□□是觉得自己被骗了,面子上过不去!”他说着,又冷笑了起来:“她根本不会承认红花被冤枉的事儿,便是打死玉环,也肯定是用其他的借口!” 孟端站了起来,拿起一旁的腰带系上,冲徐绍道:“走吧,带我去见晋王殿下,我估计再不去的话,我父亲就要上门抓我了!” 第八十章 孟端心情不好,跟着徐绍一路走过,一直面无表情,徐绍看他这个样子觉得很糟心,便忍不住抗议道:“好歹第一次见我父王,你打起精神来!不然万一我父王看你不顺眼,你的事儿就完蛋了!” 孟端听了这话,总算精神了一点,他看向徐绍:“你看我这样子还好?” 徐绍道:“还好,就是衣服不好,一会儿我问父王拿几件他的衣服给你穿,你们身材差不多,外头买的衣服实在不像样。” 徐绍说的理直气壮,纵是孟端心情抑郁,也被他逗的笑了一下,侧脸看向徐绍,见他一身的白衣满身的贵气,说出的话则是被娇宠大的孩子特有的憨气,于是轻声道:“你父王真是对你很好很好。” 徐绍点点头::“啥,很好很好很好,父王甚至同意我不娶世子妃只用个侧妃凑数!” 孟端愣了一下:“侧妃,你有人选了?” 徐绍点点头:“有人选了,回头介绍你们认识认识,她最喜欢美男子了,估计应该会爱你样的……” 孟端十分无语,看看徐绍,到底没忍心问他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可徐绍多敏感,一看孟端的表情便来气:“你那是什么表情?有什么不满?” 孟端小声说:“没有,就是觉得你让我见你的侧室挺怪的……” 徐绍哼了一声:“见见就怪了?人家新妇小妾一大堆,还都住在一个院子呢!” 徐绍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一旁传来侍女们的惊叫声:“胡娘子啊,您快下来,万一摔到了可了不得!” 徐绍朝一旁的岔路看去,正看到几个侍女围在一起抬着头冲树上说话,徐绍大踏步走了过去,黑着脸冲着树上道:“好好的你爬树干嘛?” 胡柔娘从伸头出来:“有只小鸟掉地上了,我给它送回来!” 徐绍冷笑道:“少来这套,当我没看到你衣襟里捧的东西!你是摘果子去了吧!” 胡柔娘干笑道:“把鸟送鸟巢里,然后见到果子挺红的……” 徐绍头大如斗:“家里差你吃的了还是差你喝的了?快下来,宫里昨天晚上送了冰镇的荔枝来,我一会儿让人给你送一盘子过去!还有香蕉葡萄什么的,你想吃什么都有,全是从南方冰镇着运过来的,这青了吧唧的果子赶紧拿去喂马!再不下去我跟我父王说换人了啊,我丢不起这个人!” 胡柔娘听了这话,小心翼翼地把用衣襟兜着的果子挨个塞到袖袋里,然后忽然尖叫一声,却原来是天上飞来两只雀儿,没头没脸地就啄了过来,雀儿一来,胡柔娘哪里还顾得了果子,赶紧抱着脑袋往树下爬,果子从树上掉下来滚了一地,她本人也十分狼狈地连滚带爬地从树上溜了下来,一落地就叫道:“真是没良心的扁毛畜生!我好心送他们孩子回家,它们倒来啄我!” 徐绍满头黑线:“人家没看到你送小鸟回家,就看你蹲在人家家门口摘果子了!” 胡柔娘拍拍身上的土:“哼,反正我做好事儿也没指望两只鸟儿感谢……” 徐绍道:“没人会指望鸟感谢……”他吐槽完了看看头发乱糟糟衣服也皱巴巴的胡柔娘,虽然很想装作不认识她,到底才说了大话,只得硬着头皮扭头对孟端道:“三郎,这是柔娘,父王明日就要上奏本,她过阵子就是我的侧室了。”说完了又对胡柔娘道:“柔娘,这是孟端,我相好,你也认识认识,以后在家里见到他别把他当贼打了!” 徐绍的介绍方式实在直接,一时间胡柔娘跟孟端两个人全都是满心的卧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不知道怎么打招呼才好。到底胡柔娘花痴多年脸皮厚,首先开了腔:“啊,孟郎君啊,果然一表人才,难怪世子喜欢你……” 孟端更加纠结了,这种对话的调调怎么这么怪,正好搭话,却听到徐绍道:“你为什么这个表情?” 孟端一看,果然胡柔娘正有些失望地看着自己,她闻听徐绍的话,捧心道:“也算是个伟男子,怎奈不是我爱的这一口。”说着不胜唏嘘地摇头:“本以为能看到一个和世子一样花容月貌的美男子,却不料世子是喜欢健壮的……唉,唉,唉……”她说着胡乱行了个万福,摇摇晃晃地朝远处走去。 孟端一脸黑线地看着徐绍:“你的喜好可真别致!” 徐绍道:“对,所以才选了别致的你啊!” 孟端立刻闭嘴,他现在被这么一打岔,脑子已经逐渐清醒起来,把心里剩下的那些悲恸甩到一边,努力让自己脑子转动起来,两个人一边走,一边慢慢地说话:“你是故意选了这么一个大大咧咧的姑娘做侧室。胡柔娘,我有印象,她很出名的,是那个出家的胡真人是吧?曾经暴打过朱四郎赵五郎,还有秦九郎,还有……” 徐绍一脸黑线:“行了我知道了,我娶了她要小心走到街上被人套麻袋是吧?” 孟端道:“他们当然不敢……你娶她还真是想的挺不错的,两面都少了麻烦!” 徐绍点头:“做事情嘛,总要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想一个人占尽了便宜那是做梦!她跟我去朔州,正好躲躲麻烦;我呢?有了她也可以避免许多别的麻烦。其实你我的事情也一样,若不是你想要离开你家自己闯闯的话,那我绝对不会想办法把你弄到朔州去,爱情什么的,一个是要相互付出,一个就是不能相互依附,再有就是不能逼到绝路上……悬崖上的爱情啊,提心吊胆的,都尝不到甜味了!” 徐绍说的话,放二十一世纪普通的很,放到这个年代那就真的是又大胆又直爽,听得孟端目瞪口呆:“阿绍,我觉得我越来越喜欢你了,我想我这辈子都离不开你了!” 徐绍翻了个白眼:“少来这套,什么离得开离不开的,又不是糨糊还非粘在一起,再说这辈子什么的,除非死到临头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是一辈子?爱上了就去爱呗,谁能保证一辈子不变?兴许过几年你还爱我爱的死去活来,我却不爱你了呢?到时候你跟狗皮膏药似的缠着我,我可不是要烦死?” 他说着站住脚步,微微抬头看向孟端:“阿端,你还年轻,我知道你现在是想要出人头地了,所以一定记住这几天的感觉,不要过几天就忘了。去,爱,爱情没法当饭吃的,心里头只有爱情的人,是没法真的幸福的!”徐绍想起了唐涵,想起了自己的父母:那两个人相爱,但为了各自的前途也曾两地分居多年,他先后跟祖父还有小姨这些亲戚在国内国外飘了好几年,就因为父母在婚后又忙着进修深造……这能说他们不爱他或者说两个人不相爱么?显然不是的。 徐绍跟孟端说话的语气,颇有些老气横秋,但孟端却非常能够理解,他点点头:“你说得对,自己没点安身立命的本事,有哪有资格去爱别人?”他说着,神色有些阴沉:“连自己的侍女都任人宰割,这日子,我也是过够了!” 徐绍看他的神色,心中有些不安,到底想到他过的苦逼,便也没有多做计较,轻声道:“都会好起来的!” 两个人来到晋王的书房门口,徐绍虽然口花花,可是毕竟还是担心晋王不喜欢孟端,仔仔细细端详了孟端一番,苦着脸道:“你一会儿一定不要惹我父王生气啊!” 孟端小声道:“……我觉得我过来就足够让晋王生气了。” 徐绍点点头:“你说得有理,不然咱们回去?” 徐绍正跟孟端嘀咕呢,却听得书房里晋王的声音:“阿绍,你在门前嘀咕什么?还不进来?” 徐绍闻言,赶紧站直身体,努力保持着风度翩翩,拽了孟端的衣袖:“走吧!” 晋王穿了一身深绿色的袍子,衬得他消瘦的身材越发消瘦,这会儿看到徐绍跟孟端进来行礼,冲徐绍道:“好了,阿绍,你先出去吧!我有话问孟三。” 徐绍道:“有啥跟他说的话不能跟我说的?父王!您莫不是要砸上一千两银子让他离我远点儿?阿端我跟你讲,我父王要是这么跟你说的话你就说不行,起码一万两,然后拿了银子咱俩二一添作五。” 晋王怒道:“逆子,还不给我滚出去!” 徐绍抱头鼠窜地跑出去,然后扭过头来看书房的门口,他依稀能够猜到晋王想问什么,无非是那些自己不好问出口的话。他才认识孟端几天?总不好刨根问底把他家的情况他的成长历程都问个清清楚楚,可是晋王不一样,他是天然地站着道德优势那一方的。 徐绍其实很像趴趴窗跟,无奈才往跟前一凑活,就被素娥给抓了个现行:“世子,门口多晒啊,到厢房做做吃杯茶?” 徐绍无奈,只得跟着素娥走到厢房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素娥扯淡,等了又等就是等不到猛端出来,足足过了有大半个时辰,才有侍女传话说让他进去。 徐绍赶紧一溜烟地跑进屋去,进屋一看,孟端跟晋王的表情都很正常,讪讪地问:“父王,你们谈的怎么样了?” 晋王道:“明日我去陛下那里把胡氏的事儿先办妥当了,然后找人把三郎安排到朔州左骑兵营去!” 徐绍登时大喜:“多谢父王多谢父王。父王您真是太好了!” 晋王摆摆手:“少说这些有的没的,日后好好过日子,别再给我添麻烦才是真的!” 第八十一章 孟珍这辈子,过的那叫个一帆风顺,出身世家,父亲是大将军,自己顺利成章地也做了大将军,官场得意,至于家里,那更不用说:娶的是江东夏家的嫡女,贤惠大方,把家里的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两个嫡子十分争气,唯一的嫡女虽然骄纵些,但女孩子嘛,这点小毛病真不算什么。庶女们自然不用说,各个都是庶女,唯一不争气的庶子,也没什么太大的恶习,无非是逛逛楚馆,这种小事儿简直不值一提。 然而就是这个他平日里看都懒得看一眼的庶子,今日却难得的让他操了一次心。 平日里孟端也不是天天都过来给他请安:毕竟有时候出去鬼混早上不能及时回来,但是好歹能做到隔一天来一次,即便如此,他连着三天没看到孟端过来也没当回事儿,直到他的夫人求他去晋王府领人,他才知道自家儿子闹出了这般的荒唐事儿。 “你说什么?他跑到晋王府了?”孟珍沉着脸问:“昨天怎地不直接让人抓了他回家!” 夏夫人道:“昨日二娘正忙着招待客人,家里乱成一团糟,我知道的时候,他早就带了那婢女的尸体出了门。今天早上我打听到他从外头回城,然后直接就去了晋王府……我只得等将军回来跟将军说了!” 孟珍怒道:“他一晚上没回来,你就不知道早点让人找找?现在人跑到别人家了,你倒让我去丢人现眼。” 夏夫人本来是慢声细语地解释,听到孟珍发火,她顿时也气上心头:“当日他隔三差五就在外头住,我与将军说了,将军可曾管过?难道‘随他去吧’这话不是将军说的?这会儿又怪我不管!这孩子莫非是不是将军的孩子,竟是我一个人的?平日里看都懒得看,出了事儿就怪我!将军岂不闻‘子不教父之过?’儿子跑到别人家不回来,难道还让我去请么?那也得晋王妃在开封,我才好搭上话!更别说他几天没回家,你也没往心里去啊!我若是不提的话,只怕你都忘了还有这么个儿子呢!” 夏夫人虽然平日里贤良大度,但对丈夫的要求也是相当高的:我尊重你,你也必须尊重我,你要睡多少歌姬都是你的自由,但是要因为屁大点事儿削我的面子那是万万不行的。一段话酣畅淋漓地说下来,孟珍也没了脾气:“好了好了,夫人莫生气,我这不也是一下子知道了心里头闹腾的慌么!” 夏夫人见好就收,轻声道:“也是二娘莽撞,不过是个水晶瓶,碎了就碎了,随便打几下不就行了!也不想想,十几岁的女孩子,哪里受得住那么多板子?” 孟珍道:“这又能怪二娘多少?为个贱婢就疯疯癫癫的,没出息的东西!罢了罢了,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到晋王府把他领回来!” 夏夫人笑道:“兴许明天他就自己回来了呢,若是如此,也就不麻烦将军了。” 孟珍点点头:“他若是回来那就另说,总要打一顿让他张长记性!”他说到这里,想了想,有些疑惑地问:“他什么时候跟晋王世子玩到一起了?这是个不争气的东西,就不肯跟正经人来往来往!” 他说罢也就把这事儿抛到脑后,决定明天早点回家,要是儿子还没回来就去晋王府逮人。 ***************** 晋王这次进宫并没有带徐绍,这次不是皇族聚会,就是最普通的觐见,跟皇帝随便说了些闲话,把提起正题来:“陛下,我想给阿绍纳一个妾室。” 皇帝奇道:“只是纳个妾,怎么还专门对我说?莫不是这妾室家里不同意想要我说和?” 晋王道:“她家里倒是同意的,只是我想给那小娘子请个封,想着应该先跟陛下说一声。” 皇帝点点头:“这好说,你回头把折子递上来,我拟旨。只是大郎,你家阿绍还没有世子妃呢,倒急吼吼地给侧室请封,这实在不大妥当!” 晋王苦笑道:“陛下,他肯娶个侧室,我就已经烧高香了!你也知道,他心里头就不爱小娘子,如今有有了心头好……更是死活都不肯娶妻的。好说歹说让他同意娶这个比人家小郎君还粗鲁的小娘子做侧室,嗨,便是个寡妇我都认了,哪里还敢强求别的?” 皇帝听得十分惊诧:“怎么,你给阿绍选的侧室竟是个寡妇么?” 晋王点点头:“是啊,是个寡妇,就是我那边的守军胡统领家里的女儿,嫁过一次的,后来丈夫死了,她就出嫁做了道姑。人品倒是上等的,既然阿绍能看得上,别的什么我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皇帝哈哈一笑:“大郎什么都好,就是太溺爱孩子了!” 晋王拿了手帕遮住嘴巴,轻轻咳嗽一声:“他母亲早逝,我本就该多疼他一些。不娶王妃,也省的日后被管东管西,闹出一堆的龃龉来。” 皇帝闻言便没有再劝,本来嘛,他这个侄孙不喜欢女人不肯正经成亲,让他来说那绝对是利大于弊,傻了才去劝呢!过问一下就已经算是进了长辈的义务。 晋王在皇帝这里东拉西扯了一番,走足了过场,便跟皇帝告辞,准备回王府,,出宫时正好看到几个大臣迎面过来,他眼睛一扫,却是朝中的几个重臣。孟珍与荣正并排走在前头,稍后一点还有司马朗等人,看样子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跟皇帝商量,这才全员出动。 几个重臣见到晋王,赶紧站住行礼,晋王一一回礼,一只是在看到孟端的时候哼了一声,竟是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便拂袖而去。 晋王走的干脆利落,却把一干大佬弄得莫名其妙:这位太祖的独生子是出了名的脾气好,今儿这是怎么了?再看孟珍的脸色,却没有什么气恼的样子,一副云淡风轻,但是众人相识已久,也都是老狐狸级别的了,哪里看不出他淡然的表情中透出的那丝尴尬? 荣正便问孟珍:“大将军可是什么地方得罪了晋王?” 孟珍你心中尴尬,但也知道有些事儿瞒不了人,索性大大方方地回道:“我家那个不争气的老三,也不知道怎么就认识了晋王世子,前几日带着他去楚馆玩,晋王殿下应该是怪他带坏了世子吧!” 孟家前几天的那点小事儿,放在开封,就跟大海里扔进去一个小石子儿似的,浪花都看不到。所以众人哪里知道孟端离家出走的事儿?所以,孟珍的解释还真是一点都不生硬。只是众人还是有些哭笑不得:众人都是世家出身,家大业大,家里总有几个顾不到的庶子旁支,说实话谁也不是三头六臂,哪里能挨个管得过来?所以家里有几个败家玩意儿也没啥奇怪的。败家孩子们在一起玩儿,难道还能怪别人带坏了? 可众人转念一想,又觉得晋王生气也难免:别人家的败家孩子是庶子旁支,晋王家的败家孩子是嫡长子,甚至跟唯一的嫡子也没啥区别了:谁不知道他另一个儿子是跟西蛮王妃生的,谁不知道那个王妃就是个摆设,晋王提都懒得提,皇族众人也当那位二王子是透明人。所以难怪晋王生气,换谁都要生气:你老孟家儿子一堆,人家是独苗苗好不好,虽然本来就有断袖倾向,可是自己胡闹跟被别人拐带去胡闹那在亲爹眼里绝对不是一回事儿,后者一定要迁怒的,咳。 吐槽归吐槽,可是当着孟珍的面当然不会说你活该被晋王白眼,众人打了几个哈哈,也就纷纷进宫去了。 孟珍本人自然是满心的卧槽,本以为就算儿子今天还没回家,自己带点礼物去道个谢领人回来就是了,可现在一看晋王这态度。自家儿子这是又干嘛了?总不至于只是因为带着他儿子去楚馆的事儿吧?我去!要因为这个的话就太不讲理了吧?你儿子当年为了个楚馆的小倌连世子妃都不要了,别以为老子忘了这件事儿啊!你儿子本就是个小混球,别把事儿都往我儿子身上推啊! 孟珍本来对领庶子回家这件事儿并不十分着紧的,可是被晋王这么一个白眼翻下来,他当即决定回家就去抓人、 重臣们赶到皇帝这里,要商量的自然是让各个藩王就藩的事情,太子已立,另外三位成年的皇子继续留在手动开封的话,显然是相当不安定的因素。 皇帝对皇子就藩的事情是部分赞成的:就藩没问题啊,成年皇子就藩那是太应该了,可是……二十才是弱冠之年对不对?秦王去就藩是应该的,可是齐王楚王才几岁啊,都是小孩子啊,朕还能活几年,就让他们再陪陪我啊…… 他这个狗屁理论一出来,诸位大臣简直想要把桌子掀了,去你妹的小孩子,偏心眼不是这么偏的,合着除了秦王你哪个都舍不得啊?你大儿子难道是捡来的不成?不不不,关键不是这个,而是哪怕你偏心到底只爱老二都行啊!这忒玛只把老大赶走,老大闹心;留下俩跟太子年纪差不多的皇子在开封,老二闹心;老三老四呢?心里头难道不会犯嘀咕:父皇还是很爱我的,怎地就没让我做太子?临门一脚到底问题出在哪里了呢…… 几个大臣简直被徐涯天外飞仙一样的思路给雷的要升仙了,这几天一直在因为这事儿跟他较劲,然而并没有什么实际进展,一说这个话题徐涯就暴躁:我不立太子你们逼着我立,我立了太子你们就要把我的心头肉全都赶走,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不立太子了呢! 我了个大擦啊!这老头儿脑子进水了不成?你是皇帝啊,这合家欢的期待放这里不合适好不好!诸位大臣是不懂后世的东西,要不然这会儿一定会给这徐涯贴上个老年痴呆症的标签。当然即便不知道老年痴呆症。也不妨碍众人在心中吐槽:这是得了癔症了。 第八十二章 当然这些人嘴上说着要诸位皇子就藩,但是心里头想的也不完全一样:比如司马朗虽然也跟着喊着让皇子就藩,但是皇帝不让诸位皇子离去,这一点是让他暗暗窃喜的:他跟二皇子本就不太对付,皇帝立二皇子为太子对他来说弊大于利。而一直想要拉拢容家的秦王则因为荣正直接拒绝了他的联姻要求,所以又找上了司马朗。所以这当口,对亲王的未来坏有野心的司马朗,是希望形势越乱越好的。 当然对于司马朗来说,他本来是不太喜欢秦王的。要说关系远近呢,他跟三皇子楚王甚至更近些——楚王的王妃是司马朗妻子高氏的侄女。当日联姻也是有着进一步发展的心思的……怎奈楚王是个变态,床上变态,日常生活中变态,三天两头打死个婢女,十天八天整死个侍妾,对王妃与其他女人的区别大概就是不会往死里家暴……小高氏过的苦不堪言,每每回家没少跟亲妈哭诉自己丈夫的新作死花样,高氏跟嫂子关系还不错,所以也听了一耳朵,回来跟丈夫一说,司马朗也就逐渐对楚王死了心:他虽然很想让自家的地位更进一步,但是跟个疯子合作明显不是好主意:没人能搞得清一个疯子想干嘛,而且楚王毕竟跟高氏家族联姻,并非跟司马家直接联姻。 司马朗对太子是真不感冒,太子生母贵妃刘氏出身的刘家虽然编了一堆的谱系想要证明他们跟陇东刘氏是一脉,但实际上谁不知道那就是拉郎配?刘家正经起家还没有三代呢,司马朗对这种暴发户向来是瞧不起的。 当然,这些理由都是扯淡,其实就是在二皇子身上使劲的人太多了,司马朗觉得抱这个大腿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司马朗已经做到了司空,位列三公当然没法更进一步的,除非篡位,可是到了这一步,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跟齐王的关系显然没有容正这个司徒更近,而大司马池平垂垂老矣在家养病多时,眼见着离死不远了,而显然大将军孟端会是大司马这个职位的接替者——作为皇帝的忠狗,孟家向来都是只听皇帝的话,虽然没有荣正跟新班太子这般亲近,但总还是比他司马朗更讨太子喜欢的:至少人家没有一个跟三皇子楚王沾亲带故的老婆…… 其实即便如此,司马朗本来也没有必要站什么队的,世家大族轮流坐庄,家里的实力摆在那里,皇帝看你再不爽又能怎么样?想动我也得有这个实力! 可糟糕的是,司马一族现在陷入了青黄不接的窘境:司马朗五个儿子,当日他用心栽培,五个儿子里老大老二两个嫡子都十分的优秀,三个庶子里头也给培养出一个像模像样的老四。 司马朗原本信心满满,想着自己啊那绝对是后继有人了,一个继承人俩备胎呢!这抗风险能力杠杠的啊!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嫡次子前年一场风寒丢了命,死的时候才二十五岁,长子则在年初骑马的时候摔断了腿,虽然腿骨接上了,可惜却成了瘸子,这年头哪里有瘸子位列三公的道理?长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到自己这样的位置了……至于那个最有出息的那个庶子老四,司马朗一想起来就觉得胃疼:两个嫡子接连出事儿以后,他的发妻高夫人直接找了个茬,把四儿子的亲妈给活活打死了! 这下可好了!司马朗说什么都不敢继续栽培四儿子了,自己可是有三个嫡子的,虽然一个死了,可是活着的还有俩呢,还有好几个嫡孙呢,真让四子得势了,日后自己死翘翘了,嫡子嫡孙日子岂不都要倒霉?高夫人这招釜底抽薪,把司马朗算是坑死,可明知道妻子坑他,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他是恨透了高氏在这件事上的阴狠的,可就算生气,他也不能为了一个庶子而把一堆嫡子嫡孙放到危险的境地去。 所以憋屈归憋屈,司马朗只能把对四儿子的栽培转成压制,然后转而心无旁骛地认真培养大儿子的长子次子还有死去的二儿子的独生子,他已经五十四岁,而他的长孙才十三岁,虽然还有些司马家的旁系别枝在朝中任职,但并没有太特殊的,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在孙辈成长起来之前,司马一族在朝堂上会有相当一段时间的断档。 所以当皇长子秦王用让他的女儿司马朝云做太子妃这样的筹码来引诱他的时候,他动心了。 后族啊……只要操作的好,这是能够保证司马一族在朝堂上在屹立三十年的! 世家大族,对皇后的位置或许还有点期待,但是对太子妃这种未必能最终当上皇后的纠结存在,许多人都是不太感冒的:风险太大,投资失败的损失也往往十分惨重,更别说秦王嘴里的太子妃是绝对的期货:首先他得能当皇帝。所以诸如容正这种压根不需要冒险就能过的很爽的世家代言人就非常干脆拒绝了秦王的联姻请求。 如果是五年前的话,司马朗也不会对对这么个期货感兴趣,可是今日不同往日,在这个活到六十岁就算高寿的年纪,司马朗必须为自己的身后事考虑了,比如自己死后,自家那堆老弱病残是不是能够不被政敌们秋后算账…… 司马朗是疲惫的,他并不算喜欢秦王,然而一想到二皇子继位以后的事情,他就会胆战心惊:当日两个嫡子还好好的时候,他把四儿子送去了给二皇子做伴读,四子跟太子的关系,还真是非常不错,现在有自己把老四按到了冷衙门,可一旦自己死了,自己的嫡子嫡孙们很可能要面对咸鱼翻身的四儿子的报复。当然有个最简单的办法,那就是自己死前把四儿子捏死。可是就像他不忍心自己的嫡子嫡孙被四儿子揉搓一样,他又怎么忍心因为一个可能而先把一个还算喜欢的儿子弄死? 每每想到这个死结,司马朗强压下的对妻子的怨恨就会重新抬头:就为了自己生的孩子在家中的权威不受动摇,就全然不顾整个司马家的发展,实在可恨。当然司马朗也明白,自己换到妻子那个位置只怕也会这么做:宁可快到斩乱麻让自己不得不权衡两方的重量,宁可让他恨,也要保证自己与自己的亲生骨肉在家里的绝对地位:高家与司马家联姻,可不是自家女儿给别人做嫁衣的。 秦王的橄榄枝递来的正是时候,让司马朗有了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秦王如果能当皇帝,而女儿则是太子妃,经营得好的话,自己的嫡孙们将在太子妃乃至日后的皇后的照拂下顺利成长:自己的长子虽然瘸了,可是政治上的见地并不差,教好孩子还是没问题的。熬过最艰难的十年,等孙儿们也陆续走上仕途,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所以,司马朗接下了大皇子的橄榄枝。 所以此时,他嘴上随着大流喊着请皇帝三思,心中想的却是:闹吧闹吧,越乱越好!老三老四都留下的话,只把老大赶走也说不过去!这日子可有的吵,越吵越好!越热闹,才越有空子钻啊! ……………………………………………………………… 而孟珍想的却没有这么复杂,他是真正意义上的“忠臣”也就是只忠于皇帝,他孟家手握军权,能够被皇帝信任的原因就是他家只听皇帝的话,皇帝说啥就是啥,他父亲如此,他也是如此……当然,这倒不是说他是皇帝养的一条狗,恰恰相反,对于从前朝就一直手握着强力军权的孟家来说,军权就已经决定了他们的地位了,管他谁做皇帝呢?反正没人敢动孟家。 所以皇帝让谁做太子对他来说区别真的不大,,对他来说就是皇子们都老实点别人麻烦,他虽然手握重兵,但用在对外打仗上没问题,用在宰皇子上头……咳咳,他真是没这个兴趣,好坏都会被皇帝记恨,何必呢?所以最好还是让老三老四赶紧滚去封地。 所以这会儿,孟珍见一群人讲了一堆礼法都没法说服皇帝,便站出来开始从道理上规劝了:“陛下,若留下楚王,豫王两位大王,只让秦王远行,秦王心里又是什么滋味?国有国法,便是小户人家,孩子长大了分家,也万没有只把老大赶出去的道理啊!更何况国法摆在这里,两位皇子业已成人,哪里有一直住在开封的道理!” 皇帝哼了一声:“国法国法,你们怎么不想想我这个做父亲的会惦记儿子?他们又没治理过封地,过去有什么用?还不如留下陪我几年。” 孟珍正色道:“陛下,正因为两位殿下未曾治理过封地,才更要让他们先去试试。如今陛下春秋正盛,两位殿下便是在治理封地的时候遇到什么不懂的,也还能问问陛下,有陛下做主心骨,便是有点什么不懂的,陛下也能赶紧教了去……可若是陛下一直就把两位殿下圈在身边,他们又哪里去学这些东西?” 孟珍说的隐晦,可是徐涯还是听出了他的潜台词,登时怒上心头:“你这是说万一我死了,他们什么都不会又没人教,要被老二修理么?” 孟珍忙道:“微臣并不是这个意思——” 徐涯打断道:“这几日你们在我耳朵边嗡嗡个不停,不就是想说老三老四留在开封,老二会不开心么?我还活着呢!等我快死了再赶人走不迟!”他说着拂袖而去,竟是连理都不理这一干重臣了。 几个重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慢吞吞地朝外头走去,离开了外书房,到了空旷的甬路上,各自聚成小团体,往宫外走去。 孟珍移步到容正跟前:“容司徒怎么看?” 容正笑笑,低声道:“能怎么看,老了,便把他当做个分家都分不清楚的村汉看,就不觉得稀罕了。” 孟珍皱眉道:“话虽如此,可这么闹腾下去也不是回事儿。若是楚王跟豫王都留下的话,秦王便是原本心里没疙瘩,也要生出疙瘩来。” 容正道:“不患寡而患不均罢了,改日你让你家大郎当差的时候跟丽妃娘娘念叨念叨……陛下其实最舍不得的只是豫王罢了!你说呢?” 孟珍点头道:“好主意!只是楚王殿下怕是要不高兴。” 容正嗤笑了一声:“大将军会在乎这个?” 孟珍道:“大司徒不在乎,怎地不让尊夫人与贵妃娘娘讲?” 容正道:“有何不可?只是你要如何谢我?” 孟珍哈哈一笑:“我倒是有个女儿没出嫁,只是你家又没儿子配她!” 容正也笑了:“还真是可惜了,我家夫人当日是看上你家二郎的,可惜我家二娘配不上,三娘当时年纪又太小……” 孟珍哈哈一笑:“是啊,可惜可惜,但凡我有个差不多年纪的好儿子,定是要跟你家求娶三娘的。” 孟珍与容正聊天的时候,几乎像是没有孟端这个儿子一般,当然,这也没什么奇怪的,若是孟珍拿自己的这个庶子与容三娘相提并论,那才是对对方的不礼貌。 当然不管如何不把孟端当回事儿,孟珍毕竟不能把孟端丢在晋王府不管了:晋王虽然看似脾气好,可谁不知道他宝贝儿子宝贝的发疯?这要不是眼见着时日无多恐怕还不舍得带儿子到开封露脸呢! 孟珍其实是不怕晋王的,可是……为个庶子得罪晋王实在划不来!皇帝爱面子,就算他跟晋王闹什么龌龊,也会在表面上维护晋王的:当然这个想的有点远,总归一句话:他不在乎孟端如何,但是也不能忍受这么个混小子给他带来什么麻烦。 孟珍想到很好,带上礼物去拜见晋王,然后感谢他照顾自家儿子几天,然后就领儿子回家。 然而他的计划从跟晋王见面起就被搅和的乱了套。 “你要你儿子?我还想问你要我的儿子呢!”晋王怒满脸怒色,指着孟珍的鼻子骂道:“孟珍,你养的什么儿子,占便宜占到我儿子头上,闹的我儿子现在死心塌地地非要跟他过一辈子,这会儿你跑来跟我要儿子?做得什么春秋大梦!” 第八十三章 孟珍一进门就被一道天雷劈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晋王说的什么意思,他只觉得头都大了:“殿下,你的意思是,我家三郎,把世子他……”他咽了口唾沫,硬是没把“睡了”这俩字说出口。 晋王冷笑道:“你说呢?你养的好儿子,骗我儿子说带他去看貌美的小倌,我那儿子也是实心眼,竟真信了他,结果被你家那个混账东西灌了烂醉……孟珍!这事儿我跟你没完,我好好一个儿子,现在被你儿子勾的见天地与我闹,连世子妃都不肯娶了,你竟然还好意思跟我要儿子?” 孟珍只觉得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心里头无数只神兽在咆哮:去你娘的,你儿子早几百年就是个断袖了,满朝堂的人都知道他为了个小倌不肯娶世子妃,你现在推到我儿子身上,要脸不要? 可心中再怎么咆哮,孟珍也不敢把这话说出口,就算后头的话再不要脸,可是事实摆在那里:他儿子把人家儿子给睡了……睡了……了…… 这方面打死孟珍也不相信晋王会说谎,事关颜面谁会说这种谎话,总不会是反过来的,自家儿子那个块头,再想想晋王那个文文弱弱的宝贝儿子,孟珍只觉得心疼肝疼牙疼加胃疼:该死的老三,这是没见过美少年还是怎么着?谁特么都敢睡!只是作死呢? 孟珍是死活不相信晋王世子是爱上自家儿子的,他估摸着这是晋王气不过,存心找人出气,想到此处,孟珍拱手作揖道:“这是我教子无方,殿下放心,我定会好好教训这混账东西,一定会给殿下一个说法!” 晋王冷笑道:“你要给我什么说法!你那个儿子前天跑到我家嗯哼,呆在我家就不走了,我儿子昨日找了我,说这辈子非你家那个孽障不要,我才说两句话,他就拿了宝剑要抹脖子!大将军,我没你好命呐,这把年纪也就这么一块心头肉,闹到这般地步,你要怎么给我说法?”他说到这里,猛地咳嗽了起来,这一通咳嗽惊天动地,外头的侍女闻声纷纷冲了进来,抚胸口的抚胸口,捶背的捶背,其中一个打扮较为讲究的侍女哭道:“殿下您消消气,您这两日接二连三动气竣工,这么下去可怎么了得!”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晋王脸色发青,折腾了足足有你一炷香的工夫才缓过来。 孟珍看的头大如斗,这事儿换谁身上,他都可以耍个流氓,说一声:“我管教我儿子,你管教你儿子,咱各管各的!”可是他面对的是晋王啊!皇帝对晋王都要客气三分……更别说这位现在这个样子,真被气出好歹来他可真是要有大麻烦了! 孟珍权衡了一下,心中顿时有了计较:“殿下息怒,我也是之前不知道那逆子做了这等事情,事已至此,我一定想办法补救。殿下也莫要太生气,小孩子的心思,能有几日新鲜?这事儿是我的错,没有管好孩子,回头我就把我家老三带回去好好打一顿关起来,世子殿下这边呢,唉,小孩子的心思,来的快去的也快,兴许过多久就淡了…” 晋王冷笑道:“我自然知道小孩子的心思兴许热不了多久,可是多久是多久?这几天可现在正在兴头上,你要把你儿子抓回去,这是想要我家大郎的命呢吧?我昨日才说了一句要把你儿子赶出去,他就拿了宝剑要抹脖子!我儿子的脾气你应该听说过,当日刘郎中去颁旨赐个婚而已,就被他暴打了一顿,他要是知道分寸我还用找你说这些废话!” 孟珍心里简直要掀桌了,你儿子不知道分寸你去管教啊关我屁事儿?可是一看晋王那纸片一样的身材,以及才咳嗽完还苍白的脸,孟珍硬是把这口老血咽了回去:晋王明显活不了多久了,要是被自己气死了那可真是得不偿失!这么想着,他便对晋王道:“那殿下的意思是?” 晋王道:“这事儿说来也不难。你家老三今年也十七了,早该寻个正经事儿了,我好人做到底,在朔州那里给他安排个位置,让他去朔州与我儿聚上几年!等两个人淡了,他爱去哪里去哪里!” 孟珍万没想到晋王居然甩出来这么一番话,脑子里过了两遍才确认了这个信息,顿时脸都绿了:“殿下,这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晋王道:“有什么强人所难的,难不成你要说名声?你儿子是个断袖这事儿好像谁不知道似的。至于前程什么的你也少跟我提,别当我不知道你家老大老二这个年纪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一个奸生子,连族谱都是前年才上的,按律法分不到半分家产,当然你为了面子肯定不会让他流落街头,但又能有多在乎?只要他不丢你的脸也就是了。既然如此,让他换个地方过又能如何?你眼不见心不烦,他兴许换个偏僻地方也能收收性子,搞不好日后还能懂事儿些;再说这种事儿心知肚明就行了,对外头你便说是儿子长大了想要做点正事儿,多好听的由头,有什么不好的?” 孟珍在朝堂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这些事情哪里有想不通的道理,一开始还想打亲情牌形容一下自己是不能不管儿子这些的,但晋王说的如此直接,他也就懒得装了,点头道:“殿下想得周全,想必我那逆子也是乐意的了?” 晋王看了看孟珍:“他若不乐意,大将军便帮忙叫人捆了他去如何?” 孟珍笑笑没答话,这会儿他已经想开了,就如晋王所说,自己这个庶子反正也没啥大出息,便是让他去北面呆几年又如何,反正各家把孩子送去从军的有的是,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也省的隔三差五因为这么个东西心烦。 想到此处,孟珍笑道:“既然是他做错事情在先,殿下又给了这么个主意,那不管他乐意不乐意,我都会把他打发过去的!怎么说也要给大王一个交代的!” 晋王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 孟珍又道:“我还有一事,犬子在殿下这里叨扰了好几日了,也该先带他回家的。” 晋王点点头:“这是应该的,我晚上让人送他过去。” 孟珍哭笑不得,什么叫送他过去?那是我家我儿子好么?但这件事儿本就是自家理亏,再说处理方式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既然如此也就没必要在细枝末节上计较,官场上打滚的人,便是对对方恨之入骨还能陪笑呢,这种不疼不痒的事儿更犯不着摆脸色,于是跟晋王又闲扯了几句,便告辞了。 ************************* 徐绍这边这两日过的倒是还不错,有心上人陪着,就是不出门也很开心了,只是孟端心情不是特别好,总要他哄着,但这一点许绍表示小意思啦!孟端这人大方得很,不开心也就是不开心,不会迁怒也不会生闷气,比起唐涵简直太好哄了! 这会儿徐绍正笨手笨脚跟孟端梳头发:“你该洗头发了!” 孟端道:“才洗了四五天!” 徐绍翻了个白眼“大夏天的四五天头发都要馊了好不好!以后最少三天洗一次,这么脏,要得传染病的。” 孟端有些委屈:“我已经很干净了,夏天里五六天天就去洗一次头发,天天冲澡。别人都是一旬洗一次头发,冬天的话一个月洗一次都是常事儿呢……” 徐绍翻了个白眼:“我管别人多长时间洗一次呢?反正你要跟我在一起就要干净点……简直吓死我了,过去我还纳闷那么密齿的梳子梳头发多费劲儿,闹半天这玩意是往下刮头屑虱子的……我就想不通了,你们这些人有时间每天费劲巴拉地通头发解痒痒,就不能多洗个头发?” 孟端抗议道:“什么叫我们这些人?我很干净的好不好好不好!我五天就洗一次头……” 徐绍道:“闭嘴,能把跳到河里游泳算作洗澡的人不要跟我说干净这俩字!不行,赶明我一定修个正经的洗澡的淋浴房,大热天的让小娘子们费劲巴拉地一桶一桶地倒水,我这边洗个澡那边几个侍女都一身汗,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徐绍正滔滔不绝地说着,忽然窗户外头传来人声“什么是淋浴房啊?”他吓得差点把梳子掉地上,扭头一看是正趴在窗框上的胡柔娘,顿时气的直翻白眼:“你就不能走门?我告诉你,再这样我就跟父王说换人了啊!” 胡柔娘笑嘻嘻地说:“我正要告诉你这个好消息,大王刚才找到我爹,跟我爹说已经跟陛下说了,这一二天就有正式的旨意了,嘻嘻,你后悔也晚了!” 第八十四章 跟胡柔娘这样的妹子相处,那确实是相当轻松的,这会儿她苦着脸看徐绍:“大王的意思是等陛下的千秋过了,就让我正式进门,我爹想把我家房子赎回来办喜事儿。世子,您能不能劝劝他,就别赎了。本就是租出去的,现在搬回去不出几天又要搬走,折腾什么呢?随便给我找个地方让我出门就行了呗……” 徐绍倒是没觉得有啥不对的,倒把孟端给雷飞了:“婚姻大事,你也想凑活?” 胡柔娘道:“你知不知道我家的房子一年租金五十贯呢。我过去在庙里过的舒舒服服全靠房租跟田租啊!提前赶人走,起码要赔好几个月的租金,而且过后还得再寻租户:更别提这么折腾一遭,谁还乐意租啊!对了孟三郎,你认识的人多,谁家有空房子借我家用几日,付租金也没问题!” 孟端一脸血地看着胡柔娘:“你问我?你居然问我?你想没想想我是谁啊?” 胡柔娘道:“大将军家的儿子啊,出身多好多体面啊!你肯定认识的人多。” 徐绍扶额道:“你好歹也是我的侧室,对我的相好用不用这么放心啊!” 胡柔娘道:“难道我需要防备孟三郎么?” 徐绍道:“那倒是不用。” 胡柔娘道:“这不就结了?你不也专门介绍我们认识的么?说白了还不是觉得以后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最好不要太尴尬。要我说,我们各取所需又无冤无仇的,何必搞得那么别扭,日后回了朔州,你家里还有个儿子,还有个老相好……这要是整天扭扭捏捏的,日子没法过了!” 孟端听得纠结万分:“我现在就不想过了,阿绍,现在后悔还来不来得及……” 徐绍笑道:“不想活了你直说啊!” 孟端:…… 徐绍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我的情况从来就没瞒过你,你呢,从一开始说的就是去朔州从军,你又不是投奔我去的,有什么别扭的?当值的时候好好当值,想我了就来看看我……只一条:虽然朔州楚馆里的小倌价儿低,但你绝不许往那里去!敢去鬼混我立刻与你绝交!” 他说罢转脸看胡柔娘:“你们父女俩也是死心眼!去跟那租户商量,借用房子三天,家里要是有空就让他们继续住着,正好可以给你帮帮忙,租你家房子的总不会是穷光蛋对不对?想必也是有下人的,还省了你去雇人。要是你嫌他们在那里不方便,就掏钱让他们住几天逆旅或者租个院子暂住,大大方方掏个二十两银子,我保证这家人高高兴兴地给你腾地方!” 胡柔娘扁着嘴道:“一个月的租金才五贯……” 徐绍道:“我就是打个比方,具体掏多少你去商量啊,再说了就算真掏二十两,也比你赔了租金然后重新找租户方便不是?怎么说也是从自家出门的好,要不然司礼监的那帮人又要找毛病!” 胡柔娘的拍拍手道:“世子你可真聪明,我这就去跟我爹说去!”说着一溜烟地往外跑,徐绍在后头大叫:“不许翻墙,走门走门!” 胡柔娘跑出了门,徐绍转过身,正看到孟端用甚是微妙的表情看着他,顿时有点火:“你这是什么表情?看什么?” 孟端笑笑:“你真是个细致的人,我刚才真去想谁家有房子借去了……” 徐绍笑道:“其实不过是因为她不招理出牌,你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而已。这小娘子人挺好的,就这么跟了我可惜了。” 孟端笑道:“别人恐怕你还要羡慕她改嫁还能嫁到王府里呢!” 徐绍摆手道:“又不是做世子妃,我又是个出了名的断袖,谁能羡慕呢?会觉得她好命的也就是那些没见识的小老百姓罢了!” 徐绍心情不错,傍晚照例跑去给晋王请安,晋王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我已经跟孟珍说了这事儿,他也同意了,不过,孟端总还要回家一趟的。我答应了一会儿让人送他回去,你回去跟他说一声。” 徐绍听到孟珍同意了这事儿,本是乐的要挑起来的,可是一听到要让孟端回去,顿时犹豫了:“父王,您……不会是跟孟大将军商量好的吧,把三郎诳回去,等他回去了梦大将军就把他关起来,你们两位齐心协力棒打鸳鸯什么的……” 晋王本来好好的喝茶,闻言差点呛到,怒骂道:“不知好歹的混账东西,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反正他不回家又碍不着我的事儿,滚滚滚,不孝的东西!” 徐绍笑吟吟地过来跟晋王捶肩膀:“父王我跟你开玩笑的,我这就先让人送阿绍走,他也得回去交代交代事情……以后聚的日子长着呢,我不急的。对了,父王我一会儿回来陪你吃晚饭。” 晋王点点头,然后轻声叹了口气:“这么热的天气,也不知道康儿能熬得住么。” 徐绍想到那孩子,心里头也揪得慌,到底不敢给晋王增加心理压力,还是做出信心满满的样子道:“不会有事儿的,父王,您想啊,最难的前头两个月都熬过去了呢!后面肯定没问题!” 晋王点点头,然后又轻声道:“你其实不用顾及我的,我是不太在乎这王位谁坐的……日后你若是寂寞了,想要正经娶妻生子要个孩子什么的,想要谁做世子,是你的自由。”他说着自嘲地笑了笑:“其实我也是想的多,这破位置,你自己都未必稀罕要呢!我的意思是你,你别总想着这该是谁的之类的,这东西我不稀罕,你也不稀罕,没必要把这个当成心病,因为这个连个孩子都不敢要,那就太过了。” 徐绍万没想到晋王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尽管他一次次地被晋王感动,可这次还是又一次被触碰到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上了,他嘴唇颤了颤:“父王您真是太好了……”想要再说点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是端端正正跟晋王行了礼,然后告辞回了自己的院子。 ********************** 跟孟端说起晋王搞定了孟大将军的事儿的时候,徐绍还是有点不可思议:“我父王也就罢了,他一向惯着我。你父亲怎么也这么好说话?他不像是能惯着你的人啊!” 孟端却并不意外晋王能把这件事儿搞定,他自嘲地笑了笑:“惯着跟惯着也不一样,你父王是太喜欢你才惯着你……而我父亲,并不是惯着我,只是,懒得管吧!算了,我回去看看就知道他的态度了,*不离十……我把家里的事情处理一下就过来。” 徐绍有些担心地看看孟端:“你没问题吧?到这个节骨眼上,回去可别跟你妹妹闹起来。” 孟端点点头:“我知道。” 徐绍心里还是不太放心,但到底这是孟端的事儿,他又不能跟着回去,只能强压了心里的不安,让人去后院牵了马,送孟端回去。 ************************** 孟端的家离徐绍的家并不远,他骑着马,也就是一刻钟的时间就到了自家家门。他抬起头,看看匾额上硕大的将军府几个字,轻轻叹了口气,指挥着老马绕到了侧门,把老马交给马夫,然后跑回到自己的小院子去。 徐绍住的小院子在将军府的角落里,整个院子一共就两个婢女还有个粗使婆子,孟端进了院子,发现院子里静悄悄的,跟没人一样,孟端也不意外:他院子里的侍女一直都是难以满额度,虽然规定是四个,但是大部分时间都是来了走走了来,也就是红花跟他感情好一点而陈皮脑子有点笨,所以这俩人留下来了,其他的都是你呆不住的,全都是被分到这里就想尽办法离开。 也难怪,若是换了四郎那边,虽然也是不受宠的庶出,但是好歹人家喜欢女人,庶出不庶出的那是主人们的阶层,对大部分侍女来说,就算给四郎做个妾,也是能留在将军府的,为什么不试试呢?而摊上孟端这样子只喜欢小倌的,那是半点盼头都没有,又没有本事提携他们升等升职,何必浪费时间呢! 而孟端本人也不太爱在家里呆,他这里事情又少,后来干脆跟夏夫人说自己爱清净,两个丫鬟就够用了,只是每人每月多发几百文……院子里的粗使婆子十天前请假回去看儿子了。红花死了,所以这里应该只剩下陈皮了,也难怪会这么安静。 孟端一路从院门口走到正房跟前,四周还是一片寂静,他心里头有些不安:陈皮虽然笨一点,可却是很勤快的,这院子里落了一地的叶子没人扫,很不对劲儿。 孟端皱了皱眉毛,忽然闻到似乎从哪里传来一阵臭味,他心中越发不安,推门进了正房,环视了一圈,屋里似乎跟他离开时没什么区别,他进了卧室,床上的被褥整整齐齐,也没有什么异状,然而臭味似乎更加浓郁了。孟端只觉得心脏跳得极快,他猛地冲向一旁的耳房,推开门,抬起头,正看到两只吊在半空的脚。 浓郁的臭味扑面而来,孟端定睛一看,一只蛆虫正从袜子上掉下来……他慢慢地抬头看去,那水红色的裙子,正是那天陈皮跟他报信时的装束。 孟端慢慢地退了几步,再退几步,然后猛地坐到了地上。 第八十五章 孟端在门外坐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站起身来,也没有喊人,而是直接走出了院子,冲着后花园走去,进了园子,他转了一圈儿,只遇到两个正在剪枝的婆子,他便钻到林子里沿着小径继续转悠,然后在一块儿花苗旁边找到了目标:一个二十五六身材微胖的女人。 那女人正在给花苗松土,冷不丁抬头看到孟端,吓了一跳,赶紧站了起来“三,三郎,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有什么事儿么?” 孟端沉着脸问:“我这几天不在家的时候,有谁欺负陈皮了?” 那女人脸色一僵,低下头道:“我平日里在夫人身边伺候,便是有点时间也是过来摆弄这些花花草草,哪里知道三郎身边的事儿?” 孟端哼了一声:“少给我装!当我不知道你经常去给二娘的院子送花草,而且你妹妹就在那边伺候!” 那那女人嘴唇抖了抖,还是硬着头皮低声道:“我是真不知道啊,三郎,陈皮整日安安静静的,门都不怎么出,她被谁欺负了也不会跟别人说不是?” 孟端冷笑道:“你也不爱出门呢,想必就算死在这里三五天都没人知道呢!” 那女人万没想到孟端会说出这样的话,吓得腿都软了,扑通一声跪在孟端的面前,打着哆嗦道:“三郎三郎,我是真不太清楚,只知道前天二娘叫她过去了一趟。” 孟端弯下腰,阴森森地冲着那女人一笑:“这种事儿呢,我估计随便问府里一个人都能打听到,要不然我怎么问你,不就是因为你妹妹在二娘那里做事么?我大热的天满园子找到你,不是想听你说这个!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他说完这句话,直起身子,然后猛地抬手,旁边一棵碗口粗竹子被齐齐地削断,哗啦啦地倒向一边。 “还是说,你想试试是你脖子上的皮厚,还是这匕首锋利?” 那女人哇地哭了起来:“三郎饶命,三郎饶命,奴婢也只知道好像是有人在二娘面前挑拨,说是陈皮跟三郎告的状这才把三郎招了去,二娘生气了,就让人叫陈皮过去,让人扇了她几耳光。” 孟端道:“几耳光是多少耳光?” 那女人嘴唇抖了抖,小声说:“五十个。” 孟端闭上眼睛,又猛地睁开:“是谁在二娘面前挑拨?” “好像是水仙……” “只是打了耳光么?还说了什么?” 那女人嗫嚅了一下,抬头看孟端的似乎又要发火,赶紧道:“二娘的乳母要给自己侄儿找个新妇……她那侄儿前头已经打死两个新妇了,谁都不乐意嫁他,然后二娘就说要去夫人那里把陈皮许过去。” 孟端点点头,站了起来:“好了,我问完了,你去忙吧!”他说着从荷包里掏出个银角子扔过去:“拿去给你儿子买糖吃!” 孟端问完了话,重又走回到自己的院子,他走进耳房,抬起头又看了看房梁上吊着的尸体,然后扭过身子大踏步走出门,站在门口大喊道:“人呢!!都死到哪里去了!” ******************************* 孟端面无表情地站在夏夫人面前,夏夫人有些不自在地看看他,轻声咳嗽了一声:“你那侍女大概是给吓到了,一起长大的姐妹走了,你又一走就是几天……小娘子一时想不开也是难免的。” 孟端轻轻笑了一声:“我今日才听说这样的道理,做侍女的,在一起做活儿的姐妹死了就要上吊,主人几天不在就要上吊?母亲,这话说出来,您自己信么?” 夏夫人一向也是要面子的,听到徐绍这么不给面子的说话,顿时也沉下了脸色:“你自己的侍女,自己没有教好,上吊了要怪谁?非要捕风捉影找个由头来,难道我这做母亲的要来问你是不是对侍女做了什么事儿?” 她说到这里,和缓了口气道:“红花的事儿,我知道你心里有气,这事儿我已经教训过你妹妹了,改日让她过来与你赔个不是。,你也莫要多想,正好家里前日采买了几个周正的侍婢,回头你去选三五个看得顺眼的去!事已至此,一码归一码,莫要疑神疑鬼得了,你妹妹也不是故意的……哪里就值得因为这些小事儿伤了你们兄妹的感情呢?” 孟端笑了一下:“兄妹的感情……母亲,您真的觉得,二娘她对我有什么兄妹之情?” 夏夫人脸上一滞,正要继续说点什么,只听外头有人有人禀告:“夫人,将军到。” 说话间,孟珍便走了进来,进屋看到孟端站在那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个耳光扇了过去:“逆子!你做的好事!” 夏夫人吓了一跳,急忙上前上前阻拦拽了孟珍的袖子:“好好说话,这是做什么?” 孟珍道:“我倒是想好好说话,可你倒是问问这个逆子,他都干了什么!” 孟端被孟珍扇了一巴掌,头歪到一边,反倒笑了:“我干什么了?我是做了什么杀人害命的事儿了?” 孟珍怒道:“你吃喝嫖赌的还少么?” 孟端点头道:“不少啊,我一直吃喝嫖赌来着,可是您管过么?这会子想起来提这个。不嫌太晚了么?” 孟珍没想到自己这个庶子今日竟如此的硬气,顿时被气的够呛,指着孟端道:“你现在是有靠山了?睡了晋王的儿子,就想着有晋王撑腰?这莫说你那相好只是个世子,便是他来日做了晋王,一个被关在朔州的闲人,又能帮你什么?吃里扒外的东西,真以为有了靠山就翅膀硬了?有种现在就滚出去!!” 孟端笑了起来:“好啊,我现在就滚!” 他说着大步朝门口走去,走到门口猛地回过头来看向夏夫人:“母亲,您总归养了我这些年,我要叫您一声母亲。两位兄长对我也算不错,我无论走到哪里,自然还是把他们当兄长。唯有二娘,这些年她不曾把我当哥哥,我看在母亲的份上,不计较。可是如今,两条人命在她手里攥着,这个妹妹,我是不敢要的,也请母亲好歹管管她,这样子下去,早晚引火烧身!” 孟端说完,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他身后,孟珍气的大骂:“有种你这辈子不要回来!” 孟端理都没理他这个混账父亲,只是一口气地走了出去,走出夏夫人的院子,加快脚步跑回到自己的院子,他冲进屋,打开衣柜,随便拿了个包裹皮,裹了几件正当季的衣裳,然后又随手从柜子里掏出个小匣子,也没空细看,稀里哗啦地把匣子里的东西都抖落到床上,拿了个大号的荷包,把里头各色的小锞子全都揣了进去,然后随手把荷包往腰上一栓,把包裹给系好丢到了肩头上,他腾腾腾地朝外走去,迎面却正好看到了大嫂江氏。 江氏是个正经的大家闺秀,平日里对孟端还是比较客气的,这会儿,她看到孟端背着个大包袱出来,有些诧异地问:“阿端,你这是干什么去?” 孟端没有理江氏,自顾自地朝前走去,只是错身而过的时候小声说了一句:“大哥新纳的那个美人,不是同僚送的。” 江氏猛地瞪大了眼睛,扭头想要问孟端点什么,可是孟端已经消失在转角处。她愣了半晌,然后转过身,大步走回到自己的院子。 孟端走到马厩,牵上自己的老马,一步不停地走出了大将军府,他并没有骑上马,只是快步地走着,一口气走出去了足有一里地,他这才找了个僻静的巷子牵着马钻了进去,然后,靠着巷子的墙壁,缓缓地坐了下来。 他没办法不难过,相比之下,红花的死是一场意外,被人诬陷什么的烦不胜防,那件事儿他愤怒太悲伤,但不需要太多的内疚:如果说内疚的话,那应该是对于自己无能的内疚。 可陈皮的死呢?在一起的小姐妹死了,主人又不见了人影,自己被家里更有权势的主人打了一顿,受了委屈乃至恐吓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遇到这种事儿,会被吓的上吊了,再正常不过。而这,明明是可以避免的,如果他没有为了逃避而跑出家门的话,在这个当口上,就算孟丽敏再恼羞成怒也会稍微掂量掂量这件事儿的轻重。 可是他跑了,因为没法面对这件事儿直接跑了,他只顾着为红花的死难过,却把陈皮忘在脑后,当然这种事情不能全怪他,谁能想到有人迁怒会迁到这份上? 可只是这么一个“没想到”,便让陈皮丢了性命。他应该更小心的,他应该想的更周全的,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太晚了。 孟端坐在那里,有那么一刻,他是想哭的,可他还是睁大了眼睛,把眼泪生生地憋了回去:这世上,眼泪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第八十六章 徐绍没想到孟端回来得这么快,他以为怎么也要在家里住上几天再来,谁知道居然来的这么快,再一看他浑身上下的煞气,立刻猜到这是又出事儿了,问明了情况,徐绍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将心比心,若是换了他,死了青梅的情况下要是再丢了黑豆,那简直是没法过了! 想到黑豆跟青梅,徐绍越发有些思念朔州了,他轻声对孟端道:“等陛下的圣诞过了,咱们就回朔州,安安静静的,再不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他心知肚明,孟端哪里是只想要个安身立命之所,他是报复的,可这话他没法说,干脆提也不去提他,有些事儿别人说什么都是白扯,关键还看当事人怎么想。按照徐绍的脾气来说,若是他遇到这种事儿,怎么也要报复一把的。可是想想青梅的事儿,他再恨,最后还不是看在晋王跟晋王妃的份上只打了徐纹一顿就算了? 孟端的脾气是很好的,他虽然心情不好,但并不会冲谁乱发脾气,也不需要徐绍一直哄着,所以尽管因为突发的种种事情而让两人没心情你侬我侬,但相处起来也不至于让徐绍疲惫万分。 既然孟端跟家里闹掰了,那就需要在徐绍这里正式住下了,徐绍让人给孟端打扫出一个院子做客房:这会儿徐绍越发想要叹气:独立的身份有多么重要啊!唐涵的话,就只能以下人的身份住在他的院子里,虽然分到了一个跨院,可谁真心把他当主人?别的不说,徐纹有胆子放蛇去咬唐涵,给他一百个胆子,敢害孟端试试么? 圣诞之日逐渐临近,宫里的宴会一场接着一场,皇室宗亲全都兴奋起来,赶场似的一趟趟的跑,而晋王因为身体不好,直接告了假,跟皇帝说明了等正日子再进宫。而徐绍,自然也以照顾父亲的理由闷在了家里,每天除了念书练字弹琴什么的,就是扯着孟端陪他练武,有时候还会加上胡柔娘。 胡柔娘天生力气大,又是她那武将亲爹从小教出来的,别说徐绍了,就连孟端只跟她比拳脚功夫都要跪:这小娘子太可怕,对着徐绍还算客气,对着从小打架打到大的孟端那叫个黑,力气跟敏捷度都不占优势,那就走不要脸的路线,招呼起下三路毫无压力,只把孟端气的暴跳如雷:“胡柔娘,你讲点规矩行不行?我刚才要是躲的慢点就得让你把我的……踢爆了!” 胡柔娘翻了个白眼:“这不是没踢到么?谁规定比武不能踢那里?我爹从小就跟我讲,小娘子力气不行,要想赢了男人就要狠一点!”她说着扭头对徐绍道:“世子,刚才的动作看清了么?遇到人高马大的男人,直接冲卵子踹准没错!” 徐绍抹了把汗,干笑道:“我估计我很难遇到这种情况……” 胡柔娘道:“万一呢?我说万一呢?你好歹也是个世子,真就不会遇到危险?你看你这副风吹吹就倒的模样,万一遇到什么不轨之徒岂不是要吃亏?当然要想办法了!” 孟端黑着一张脸道:“你想的办法就是教他先把我踢废了是不是?” 胡柔娘哼了一声:“你也知道你是心怀不轨的了?” 孟端道:“我看心怀不轨的是你,谁不知道你就喜欢美少年!” 胡柔娘躲到徐绍背后冲他吐舌头:“对啊对啊我就是对世子心怀不轨,你有种打我啊!” 徐绍哭笑不得,一把将胡柔娘从自己身后拽出来:“你也差不多点,别的了便宜就卖乖!把阿端惹急了不让着你了看你怎么办?你还真以为正经打起来人家不是你对手?好歹也有点轻重!” 胡柔娘道:“我就是知道他能躲开才敢踢的啊……”说到这里到底有些不好意思,冲着孟端道:“我刚才确实没轻没重了些,三郎别生气啊!” 孟端翻了个白眼:“谁敢跟你计较,打了小的又出来老的,熬菜不干那个傻事儿呢!对了,胡将军日后准备去哪里?就算你只是个侧室,你爹好歹也是阿绍半个老丈人,这事儿行不通吧?” 胡柔娘喜洋洋地说:“已经解决了,我爹以后就去朔州南骑兵营里任职……” 孟端的脸顿时成了囧字:“你说的是南大营?没搞错?” 胡柔娘道:“正式的公文都下来了,怎么会有错。”她说着忽然一拍手:“对了我跟我爹约好了今天去置办嫁妆,我先走了啊!”说着高高兴兴一路跑走,留下两个少年看着她的背影发呆。 孟端见胡柔娘跑远,扭头看徐绍:“阿绍,能求你父王给我换个地方么?这日后我当差的时候要对着你那个便宜岳父,到你家又要对着你小妾……这日子没法过了!” 徐绍忍着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孟端道:“阿绍!!” 徐绍收起怪样,认真地对孟端道:“这是父王的意思,既然你不准备打了将军府的名义过去,别人只怕也不会照应你……你在那里就是个普通的小军官,有胡将军在那里,不求多照顾你,好歹你有什么事儿的话有处找人去。” 孟端嘴角抽了又抽:“你确定你侧室的爹会照看你相好?” 徐绍笑笑:“他好好照应你,我就好好照看他女儿,这很公平。” 孟端被徐绍奇葩的脑回路雷了个半死,好半天才摇头道:“冷不丁一看你,挺普通的纨绔子弟,可是越看越觉得,跟别人太不一样。” 徐绍笑笑:“有什么不一样的呢?大概是我从小呆的地方跟你们不一样吧!对了阿端,我应该跟你说过,我有个儿子,他娘是个侍女,那孩子有点小毛病,如今我让阿涵照顾着。阿涵是我前头的相好,不过我们已经分了……” 他说到这里看向孟端,轻轻咳嗽了一声:“我不想吓唬你,不过我这边的情况确实复杂一些。我可以保证的就是我跟你交往的时候绝对不会跟别人东拉西扯,所以……要是有一天你想娶妻生子了,就与我直说,我不会拦你,别想着好处占尽了就行。” 孟端轻声道:“才开始就谈分开,你真是扫兴!” 徐绍笑道:“我当然是想跟你天长地久的,只是谁知道以后的事儿呢?两个人在一起总要坦诚相待,我这边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就是这样子,小老婆侧室儿子全都有,任何一个我都不会不管,而且我还绝对不能忍受你脚踩两条船,更糟糕的是跟我在一起的话只能蹲在朔州那个鬼地方。” 徐绍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我想来想去,越发觉得你跟我在一起其实真的是相当不容易的,我还求那么多干嘛?你能陪我一天,我就高兴一天,你跟我在一起每多一天都是我赚的……所以我不强求你,也不瞒着你,所以你也不要强求我,不要瞒着我,好不好?” 孟端点点头:“好。” 两个人东拉西扯了一番,徐绍忽然想起一些事情:“对了,你陪我到街上走走吧,等陛下千秋过后我就要回朔州了,总要给家里人带点土产。虽然皇帝赐了一堆东西,可那些东西都是平日里在朔州也能赐给我们的……还真不缺。朔州街面上东西很少的,我想找点小东西送人。母妃他们,还有侍女护卫什么的……” 孟端当然没什么不同意的,两个人收拾了一下,就一起出了门。 孟端目前是个穷光蛋,身上所有的财产就是从家里带出来的那一堆金银锭子:基本都是过年得到的压岁钱,他过去过惯了穷日子,所以这些钱他从来没有动过,平日里之花家里发的零花钱,出去鬼混就挂账……所以也攒了那么十几两金子五十多两银子。当然这点钱在土豪徐绍面前那就是个渣渣,提都不要提:这家伙如今跟晋王正经的亲如父子了,再不是那个想要给唐涵赎身还要掂量一下钱不够的西贝货了,晋王府的小金库对他全面放开,出门直接让牛平马健背了五百两银子。 这会儿孟端站在制衣铺子里,一边由着掌柜的在他身上拿着尺子比划,一边嘴角抽抽地看着许绍:“阿绍,不是说给家里买礼物么?你给我做什么衣服……” 徐绍道:“回朔州就要八月了,那地方往年曾有过了八月十五就下雪的事儿,你带过来的衣服都是夏天的,冷不丁回去要冻死!先做衣服根本来不及。而且朔州那地方气人的很,满地都是卖皮毛的,偏丝绵少得可怜,你才过去,只穿毛皮根本撑不住!非得让人做几身丝绵的小袄贴身穿才行。” 孟端无奈地笑笑:“你也真是太细心,这点事儿都放在心上!” 徐绍看看他:“你以为是小事儿?我去年过年的时候去拜祭先人差点给冻死!你这不知好歹的小南蛮,哪里知道北面有多冷?” 孟家自称是江左孟氏的后人,虽然在北方以勇武善战出头的孟家人非要扯上江左孟氏简直是扯淡,但是人们背地里嘀咕起孟珍的时候还是会用“南蛮”作为蔑称。可徐绍这“小南蛮”三个字语气却是轻巧的向上的翘音,让人听着心里都痒痒的,孟端只觉得骨头都轻了几分。于是便直直地看着许绍,直把徐绍看的直翻白眼:“看什么看?没见过我不成?” 孟端道:“看你体贴,觉得自己运气好。” 量玩尺寸,徐绍跟掌柜的说好了定下了从秋天的夹衣到冬天的棉衣好几套的衣裳,约好十天来取,然后拖着孟端又到了隔壁卖料子的铺子,各色的料子买了一大堆,最后称了一百多斤棉花,让掌柜的送货到晋王府,找晋王府的账房结账。买完衣料又跑到一旁的高档胭脂铺子,各色的胭脂水粉买了一堆,当然都是里头比较贵的。最后又钻到书店里,各色杂书看顺眼的就往抽出来,最后弄了不知道多少册 孟端看的囧囧有神:“你这是买礼物?我怎么觉得你这是置办家用?” 徐绍叹气:“你是不知道朔州那个地方有多坑!卖皮草的比卖布的多,懂?我总不能送侍女一匹布也要用贡品吧!她们也得舍得穿啊!”他说着忽然一拍手,冲着书店老板问道:“请问买种子的地方在哪里?我是说粮食种子蔬菜种子油料种子什么的。” 书店老板对一个贵公子问粮食种子感到莫名其妙,但还是老师答道:“贵人要买种子,那要去后街的。” 孟端道:“好好的你要粮食种子干嘛?” 徐绍道:“各色种子买一些,分给周围几个村子的人种种试试看啊,你是不知道那地方的土地有多坑人,旱的要死,然后还只懂种谷子……谷子当然也抗旱,可是一亩地平均只能长出来一百斤!我想着反正我也不差钱,把种子送给他们种,看看能不能挑出更合适的东西来。嗨,你看你是可以从军的,可我呢?一辈子就蹲在王府里当个只知道吃吃吃的鸟儿?不对那不是鸟,那是猪……我总要干点什么,才不会觉得这辈子是白活了的。” 孟端轻声说:“若说白活,我遇到你之前,那才白活了。” 徐绍白了他一眼:“少拍马屁!” 孟端摇摇头:“我是认真的,阿绍,过去的我,连自己都不在乎,这阵子觉得能够好好做人为前途努力就算对得起我娘在天之灵了。可是扭头一看你,却发现你操心的却已经是百姓的生计了!你果然不愧是……” 孟端的声音戛然而止,太祖血脉这几个字他哪里敢说出口?只是心里头忍不住有些遐想:我的阿绍,比他那些叔叔侄儿们,更加的,更加的…… 更加什么呢?他觉得自己不该去胡思乱想了,能够遇到徐绍,自己的运气实在很好了,不要乱想不要乱想……有些想法是真的能招来灾祸的。 挑了一堆的书,徐绍依然是付了定金让老板送到王府,然后跟孟端出了门,准备去卖种子的地方看看。 因为地方稍微有点远,两个人就上了马,然后除了小巷,穿过行人走的路上了宽敞的马路,两个人并辔而行说说笑笑,正说着话,徐绍忽然听见有人喊道:“三郎!” 他循声看去,只见迎面几个风度翩翩的世家子弟打扮的人正拽了缰绳停下马跟他们打招呼。 孟端看到对面的人,轻声喊道:“二哥。” 对面为首的穿着头顶金冠的英俊青年冲他点点头:“三郎,这位是?” 徐绍笑着接话道:“我是徐绍,你是孟大将军的次子孟竑吧?我听阿绍提起过你,果然是仪表贪图堂的青年才俊。” 徐绍这几句话的口气简直是莫名其妙,说是客气吧,这内容又老气横秋的,明明他自己才是个少年;你说他没礼貌吧,人家脸上带笑,那表情叫个可亲啊! 但对面的几个人却没有一个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徐绍的身份他们稍微一猜就能猜到,皇孙这么说话不算不礼貌,更别说晋王世子是出了名的不着调。 孟竑也不觉得有什么被冒犯的冲着徐绍拱手道:“原来是晋王世子,承蒙您最近照顾我三弟了,他年少不懂事,还望世子见谅。” 徐绍笑嘻嘻地说:“不客气不客气,我觉得他懂事的很我很喜欢。” 孟竑的话本来就是客气客气,结果遇到徐绍这么个不要脸的,一张口就是喜欢他弟弟,这可怎么接话,总不能说:“喜欢就好吧?” 孟二郎也是能屈能伸,立刻跳过这个环节,跟徐绍随口聊了几句闲话,介绍了一圈儿朋友,然后两厢告辞,目送着徐绍跟孟端并马走远。 他身边的孔三郎轻声道:“二郎,你弟弟就这么跟晋王世子混在一起,你父亲就不生气?” 孟二郎笑笑:“他就算不跟晋王世子混一起,也干不了什么正事儿,随他去吧!” 一旁别的朋友也笑了起来:“也是,你父亲有你跟你大哥争气就行了,一个奸生子,随他去吧!” 第八十七章 徐绍折腾了一天,买了东西无数,等回到家里,一进门就看到洪总管黑着一张脸迎了过来:“世子,您怎么才回来!” 徐绍看到洪总管,总算有点良心发现,干笑道:“咳咳,洪总管啊,我今天买的东西是不是多了点?辛苦您付账了……”徐绍也是往回走的路上仔细算算才发现自己花钱如流水:种子什么的不值什么钱,不过棉花锦缎却都是硬货,这年头棉花一两就要一百二十文钱,一百斤棉花就花了一百多两银子,这是什么概念?也就是说十床大被子的壤儿就花了十万块钱的概念!这特么确实够手大了! 洪总管脸色更黑了:“一共花了两千多贯,不算什么!是大王找您!您回来的太晚了,大王都出门了!” 徐绍道:“出了什么事儿啊?” 洪总管一边走,一边低声道:“陛下今天午睡之后就怎么也叫不醒了,像是中风了。大王得到的是小道消息,没几个人知道,明天的圣诞宴肯定要乱套了,大王已经进宫,临走前叮嘱我告诉世子赶紧出城去,大王在城外有座别业,您带上卫兵去别业住几天,等开封的情况稳定了再回来!” 徐绍一听这话,头皮都炸了!谁不会生病呢?皇帝生病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但是这个时候生病绝对是最糟糕的了,太子年纪不大,接触朝政还没几天,甚至可以说,因为才做了太子,连朝臣都没笼络好呢!而参与政事多年的秦王今年已经快四十岁了,年富力强,更糟糕的是他现在正憋着一股火儿呢!再加上楚王豫王都在,又因为皇帝的圣诞在即,各地的官员纷纷入京,包括许多原本驻守在各地的将领,在这个世家横行的年代,许多文官武将手下的兵压根就相当于私兵,根本不鸟皇帝的话。光是驻扎在开封附近的各路护卫兵,加到一起就不下五万,再想想城内的几万禁军,城内各个官员的私兵,可以这么说,开封现在的局势根本就是箭在弦上! 徐绍脸色发白,咬牙道:“父王什么时候进宫的?” 洪总管道:“半个时辰前,大王本来想见世子一眼再走,可派出了几路人去找也没有找到,大王不敢拖得太久,就先走了,这是大王给殿下的信,您看看吧!” 徐绍结果信一看,上头是他熟悉的晋王的字迹,只是比平时要潦草许多,大意就是告诉徐绍不用担心他,他只是进宫看看,但是开封这几天会比较乱,让徐绍赶紧跟着洪总管出城,等风平浪静了再回来。 徐绍看完了信,咬咬牙,冲洪总管道:“我不出城,洪总管,我不能丢下父王自己出城去!” 洪总管急道:“世子您不要胡闹!皇宫现在的情况,多您一个不多,少您一个不少。再说了,大王一向身体不好,谁也不会把他当眼中钉,说句难听的,不管谁闹事儿,都是最不乐意动大王的,大王占着大义呢!有危险的可能并不大,所以您就别去添乱了,大王看到您跑去,心里肯定难受!” 徐绍的眼圈顿时红了:“可我若是今天跑出去了,万一父王有什么事情,我这辈子都开心不起来!你不是说没什么危险么?没什么危险那我过去又有什么关系?父王身体不好,宫里谁会专门照顾他?皇帝不知道要病多久呢,父王守上两天的话,自己都要病呢!” 洪总管急道:“有素娥跟着呢,您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听老奴一句话,赶紧出城,等一会儿城门关了,您想出去都出不去了!” 徐绍道:“出不去就出不去!”他说完这句话扭头对孟端道:“阿端,我要进宫一趟,不然你先回家看看吧……” 孟端冷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进宫你就去,我在这里等你不就行了,走什么走?” 徐绍抿抿嘴唇:“阿端,这没必要。” 孟端道:“我没腿还是怎地?你不放心的话我就跟着你进宫呗,到时候要是也能混进去就混进去,混不进去我就在宫门口等你……我这个时候跑了,日后就算跪在你面前求你,你怕是也不会再看我一眼了吧?” 徐绍咬咬嘴唇:“我只是觉得你没有必要陪着我冒险!” 孟端道:“我有腿,会跑!”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个不停,只把洪总管气得跳脚,也就是他一个宦官,没有胡子,要不然只怕胡子也要立起来,他一脸黑地看着徐绍,不知道该如何去劝,最后到底主仆有别,只能普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世子莫要胡闹了,您要是想进宫,还是先杀了老奴吧!” 这一群人闹作一团,斜刺里忽然传来一声怒喝:“孽障,我就知道你不会听话!” 徐绍抬眼一看,确实一身正装的晋王正往他这边走来,徐绍登时大喜:“父王您回来了?这就对了,这时候往宫里跑什么?咱们一起出城去!” 晋王怒道:“你当我为什么回来?还不是因为不放心你这个孽障,我就怕我不在的时候你不听老洪的话,走到皇宫门前硬是拐了回来,你带上胡氏跟孟三,立刻出城……我不送信你不许回来!” 徐绍叫道:“我不走!父王不走我也不走!” 晋王拂袖道:“你走也要走不走也要走,胡硕,你护着他出城!” 胡硕当即走过来,拽了徐绍的胳膊道:“世子,走吧!您留在开封一点用处都没有!” 徐绍拼命想要挣脱胡说的胳膊,哪里挣脱得开,他简直要急死了,死命叫道:“父王,父王,您别这样,您就让我跟您一起去,胡硕你松手!你再不松手我不要你女儿了!” 晋王扭过脸去不看徐绍:“你别闹了,乖乖走吧!胡硕不会听你的,比起让他女儿再做一次寡妇,你不要胡氏算得了什么?” 徐绍被胡硕死死拽着往侧门走去,他挣扎着喊道:“父王,父王,您别这样,我求求您了,别让我出城,我不进宫了还不行么?就让我呆在这儿,刚才洪总管不是也说了么?咱们父子不会有什么危险的,让我呆在这儿,我好歹安心一点啊!” 晋王本来已经扭头要出去了,闻言猛地扭过头来,冲徐绍道:“安心?你觉得你一刻的安心竟比你的命重要么?” 晋王说到这里,大踏步走到徐绍跟前道:“君子不立于围墙之下,这是最起码的道理!你以为我进宫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日后不被人抓了把柄,这个时候我跑了的话,日后自己倒霉不算,还要牵累到你和康儿!你以为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么?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说你要好好照顾你弟弟,好好照顾康儿,这会儿都忘了么?你若是觉得你说过的话一钱不值,那我就随你,你爱跟我去哪里就去哪里,反正要死死一处!管朔州那一大家子的死活呢?你是傻还是呆?要当皇帝的人没事儿动我个半死不活的家伙做什么?你不在,傻了才动我!你要是在,人家正好一勺烩!” 晋王说完这番话,便咳嗽了起来,一旁的素娥赶紧过来抚胸捶背,有又有小宦官匆匆忙忙地搬来凳子让晋王坐下,晋王咳嗽了几声,嘴角便带了血。 徐绍原本就已经眼眶通红,这会儿被晋王劈头盖脸的一顿训,脑子是清醒了许多,只是哪里还止得住眼泪,登时泪流满面,剧烈的挣扎娿停了下来。 胡硕见徐绍不挣扎了,也慢慢地松开了钳制着他的手,徐绍没人拽着,猛地冲上前去,跪倒晋王面前,抱住了晋王的腿哭道:“好,我走,我走……父王,我听你的,我走还不行么?您别生气,您别生气,他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拿手帕给晋王擦嘴边的血。” 晋王把头扭到一边去:“不想让我生气就赶紧滚!” 徐绍哭着点点头,却还是抱着晋王的腿一动不动,晋王猛地站了起来,一脚把徐绍踹倒:“还不快滚!”他说完头也不回地朝大门外走去。 徐绍从地上爬起来,冲着晋王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身来,冲着洪总管道:“走,立刻出城!” *********************************** 晋王府的一行人往外走得匆忙,只带了四辆马车,从朔州来的二百个士兵有几十个跟着晋王的车驾出门了,剩下的就全跟着徐绍出城了。 城门查的并不算严,胡硕只说了晋王世子要到别业里住几天散心,城门的军官就放行了。 徐绍从上了车就一直木呆呆的,这会儿车到了城门外,他的注意力总算回笼,脑子也重新开始转动,他终于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头,轻声问洪总管:“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城门还管的这么松?” 洪总管轻声道:“事情还没传开呢,知情的人哪个不是希望别人知道的更晚些?就算是想紧起来,消息传开之前也是偷偷的紧,便是紧,也要分轻重缓急的。你看进城的队伍不就排的特别长?已经有人动手了,只不过不稀罕管出城的人罢了……出城的只是避祸,有什么好管的?” 徐绍点点头:“这个道理我明白的,我只是没想到父王的消息竟然这么灵通。我本以为他知道了这么久了,消息也该传开了。” 洪总管冷笑道:“大王若是连这点人脉都没有,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大王先前也跟我说了,有些事儿,过去是因为世子还小,不想您操心,现在到了这个时候,也该告诉世子了。” “这次给世子送信的,是韩太妃,韩太妃当日因为省的酷似先皇后,被先帝封了妃,先皇后走得早,大王每每进宫,常要到韩太妃那里吃饭。先帝去世后,韩太妃自请出宫修行,陛下不准,让人在宫里给她修了个道观让她在宫里修行……说起来,韩太妃这些年没少在陛下面前说大王的好话,大王能安安稳稳过到今日,起码有四分是韩太妃的功劳。” 洪总管的话说的含含混混,但徐绍哪里听不出来潜台词,他虽然心情极其糟糕,也差点被故事里头的潜台词给惊出一身冷汗来:这信息量也太大了,随便脑补脑补,就能拍上八十集的连续剧啊!他有些紧张,小声问:“我怎么没太听说过这位韩太妃?” 洪总管道:“韩太妃脾气好,也不出头,平日里除非别人去看她,她自己连道观的门都不出。便是皇后,也对她没什么成见。倒是前些年刘贵妃跟她有些不对付,也难免,那会儿刘贵妃就已经宠冠后宫了,对韩太妃看不顺眼那是一定的。” 徐绍道:“我听说刘贵妃这些年在宫里恨不得横着走呢,竟然也是韩太妃手下败将不成?” 洪总管道:“手下败将倒称不上,识时务为俊杰罢了!当时正好有个也算风头一时的杜婕妤去韩太妃那里找茬,结果陛下发了火,直接把她的封号一撸到底,本来风头都要盖过刘贵妃的杜婕妤就这么完了,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捋韩太妃的虎须了,就连刘贵妃都要绕着她的道观走,反正她一个不出门的老太妃,能碍着谁的事儿?这几年陛下过去她那里的次数少了了,越发没人提了……” 徐绍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干系:“那杜婕妤是蠢得被人当了枪使?…” 洪总管道:“这就不知道了,能宠冠一时的就没有笨的。只是一山更比一山高罢了!普通的聪明哪里够用?” 徐绍点点头:“是的,杜婕妤确实没有刘贵妃聪明。韩太妃没有孩子,这种情况下陛下也没必要为了她丢了面皮,宁可就这么混着,一直这么名不正言不顺的,也只能在道观里呆着。” 徐绍说到这里,冷笑了起来:“陛下想的倒是很好,不丢脸,还能享受到……却不想想什么都不给人家,人家凭什么对他死心塌地!韩太妃又不是傻子,她名不正言不顺,又是刘贵妃的眼中钉,刘贵妃的儿子一旦当了皇帝,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她!这种情况下,韩太妃不想后路才怪!只是她怎么就偏选了父王?父王又不可能当皇帝。” 徐绍说到这里,不等洪总管回答,便自顾自地做出了解答:“对了,不需要父王做皇帝,只要不是刘贵妃的儿子做皇帝就行。我来了这么久都没听说过韩太妃的事儿,可见她为人应该是很低调的,这种情况下,除了最受宠的刘贵妃,谁会恨她?” 洪总管轻轻拍了拍手:“殿下果然聪明!只要不是太子登基,不管是谁登基,以大王的面子,在新皇帝面前给韩太妃求个情,让新帝放她出来都不是什么难事儿。就算仍然是太子登基,最差也就是一死,留条后路总比没有强!” 第八十八章 徐绍早知道在皇宫里谈感情那简直是扯淡,即便如此,他也被这种纠结的关系给刺激的不轻,当然他不是那种把爱情挂在嘴边的小清新,可是想到现在这位陛下的感情生活和亲子关系,徐绍还是觉得一脸血:这位这是图神马啊…… 当然,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对于重感情的徐绍来说这皇帝的日子过得不怎么舒坦,但是徐绍估摸着人家本人绝对是乐在其中的。踩着侄儿的脑袋爬上去的皇帝,对亲情的重视绝对不会比老婆死了就死活不肯再立皇后,把独子当做心肝宝贝养活的先帝强。当然先帝的感情提起来也让人槽点满满,找个长得像亡妻的女人封做妃子什么的听起来简直不能更狗血。皇室果然都是神经病!好吧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徐绍的情绪已经逐渐稳定下来。他当然为晋王担心,但同时也明白晋王说的有道理,晋王的身份太微妙,除非是闹宫变趁乱杀了他,否则任何人做稳了皇帝去动他都会背上不义的罪名。而宫变杀晋王有个什么意义?他本来就要活不了几天了,所以徐绍跟着进宫反而会让两个人都陷入到危险中:爷俩一勺烩那绝对就值得顺手做一下了。而徐绍不在的话,任何一个皇子针对晋王下杀心的可能性都相当小,只要不是那种无差别乱战,晋王的安全基本上是可以保障的。 想通了这一点,徐绍的脑子也越转越快,他皱着眉毛问洪总管:“洪总管,你觉得陛下的病是偶然么?” 洪总管笑了笑:“是偶然也是必然的。他当然有可能是突然发病,不过就算他不自己发病,也会有人让他发病的,他现在这个样子,几个皇子心里头都越来越痒痒,不闹出事情才怪!” 徐绍点点头:“你说的没错,不过我还是觉得这事儿确实是意外,如果是人为的,消息压根就透不出来。” 洪总管轻轻点点头:“所以整个开封的人都算运气好了!这要是是谁设计好的,只怕现在开封已经血流成河了!靠这种手段登基,那必然是要把挡路的全杀光才安全!” 徐绍打了个冷战:“那样的话,我跟父王也逃不了。” 洪总管点点头:“对,谋害亲父篡位上台,那就已经占了不义之名,那么整个皇室里头谁都比那不义的更有资格做皇帝,这种情况下为了杜绝后患,那最好是要把所有比他更有资格的人都杀了的。” 徐绍苦笑道:“我跟父皇也是运气好。” 洪总管看向徐绍,轻声道:“大王对我说,说世子是个很有福气的人,我当日不算太信,现在想想,大王说的确实有道理。世子比大王的运气,好得多。” 徐绍想想从空难以来遇到的事儿,也觉得晋王说的没错,他确实是运气好,轻轻点点头:“是啊,我是运气很好了。”运气不好的话,只怕早就成了太平洋里的一具腐尸了!而且就算穿越了,若是没遇到晋王府的护卫,只怕也早就冻死饿死了,更别说晋王人这么好…… 当然洪总管并不知道这么多,他这些年来一直住在开封,帮晋王管理着各种产业,哪里知道徐绍其实是个西贝货?当然他知道不知道都无所谓,晋王说徐绍是自己的儿子,那就没人可以否认这一点。 晋王的别业在离开封城二十里外的地方,马车一路行过去,忍不住徐绍被颠的头晕目眩,最后终于忍不住喊道:“停下停下。让我喘口气!” 他下了车,往四周一扫,看到孟端骑着马从后头赶上来,旁边的卫士牵着徐绍的马。徐绍迎上去,接过自己的马缰,翻身上马,与孟端并辔而行。 孟端与徐绍并排走着,相视一眼,拽了拽缰绳,与其他人拉开了距离。然后孟端问道:“谈完了?” 徐绍看向孟端:“嗯,谈完了……阿端,对不起啊!” 孟端摇摇头:“有什么对不起的?这是你跟你父王的事情,事关重大,我本就不该去打听的。说实话,我其实是占了你的光的,要不然,谁能专门告诉我要出事儿?这一回陛下没什么大碍,能重理朝政也就罢了。若是万一有个好歹……” 徐绍嗤地笑出声来:“你以为,陛下还有机会重理朝政?” 孟端扭头看向徐绍,徐绍冷冷地说:“你觉得消息在被封锁的情况下,而我父王还能得到消息,这说明什么?” 孟端傻呵呵地看着徐绍,徐绍的声音里似乎没有半点感情, 他冷冰冰地说:“因为控制局面的人不在乎情况在一定程度内的混乱,你觉得如果控制局面的是太子的人,他是希望静还是希望乱!” 孟端猛地瞪大了眼睛:“你是说?” 徐绍低下头,轻声道:“你以为,我为什么对你说对不起?” 孟端登时呆住,好一会儿,才轻轻叹了口气:“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可你还是没必要跟我说对不起。你父亲与我父亲,原本就没什么交情,何况朝堂之上,只有利益没有朋友……你当然不能因为喜欢我,就不顾自家的立场把消息透漏到我家去,他们可不是市井小民。” 孟端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况且这种事儿,我父亲应该也会很快得到消息的,我说不说根本没有什么影响。就算我说了,他要做的也不会是逃开,而是怎么在其中谋利。我有什么资格,把你们父子用来保命的消息,拿去让我父亲做争功的筹码?” 尽管徐绍猜到孟端应该是能够理解他的,但是他也没想到孟端能理解的这么透,他呆了呆,然后轻声道:“阿端,认识你,我何其有幸!” 孟端也看向徐绍,轻声道:“这话也是我要说的。”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笑了起来。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来到了晋王的别业。 说是别业,其实根本就像一座堡垒。建筑群在一个山丘的半山腰高高的院墙足有三丈高,从山丘下头往上看,只能看到高墙垛口。徐绍的嘴角抽了又抽:“这是别业?简直是个小堡垒啊!” 孟端却是见怪不怪:“我听说晋王的这个别业是前朝诸葛丞相给自己修的,诸葛丞相自杀之后,这别业就到了先帝手里。因为里头的藏书特别多,晋王殿下非常喜欢,先帝就把它送给晋王殿下了。这种小堡好多人家都修的,日常消暑游玩用,遇到战乱就各自跑到各家的堡垒,比在城里呆着安全。” 徐绍越发觉得莫名其妙:“真遇到战乱,这种东西难道比开封的的城墙更可靠?我听说前些年东北那边的野人,攻城的时候直接用原木把城墙都能撞塌。更别说这个小山丘坡度有限,堡垒也小,能装几个人?弄个投石机扔上一轮,上头人大概也就死绝了。” 孟端笑笑:“这种小堡本也就不是对付军队的,是对付普通的战乱的,说白了就是对付流民的。一般的百姓造反根本不会费劲攻打造反的。流民谁有投石机?私堡个头小人少,打下来也没多少粮食,可是费的力气却不比攻一个县城小。而住在城里呢,不单要防着外头的流民,还要防着时间长了,城内百姓饿极了到高门大户抢粮……” 孟端说的习以为常,徐绍的眉毛却皱的更厉害了:“这是不对的。”他轻轻说。 “建立堡垒的人,是掌握着国家命运的一群人,而如你所说,他们的大部分都会建立这样的堡垒,不是为了防御外敌,而是为了防御本国的百姓。” “我知道大家盖这种城堡为了保护自己,这情有可原,可是连掌握国家命脉的人都对国家的内部安定这么没有信心,把百姓当做比外敌更常见的威胁来防备。这个国家,真的正常,真的有未来?” 洪总管从后头赶了上来,正好听见徐绍的话,他擦了擦眼角,小声道:“世子比大王更像太祖,可惜……”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转移了话题:“别业里的粮食都是一年一换的,足够这一百多人吃上三个月,干肉咸菜是上个月才换的,出门的时候还带了些水果蔬菜,我一会儿让人再采买些新鲜时蔬。” 徐绍点头道:“一切由洪总管安排。” 洪总管又道:“世子也别太担心大王,最多三日大概就能见分晓了!” 徐绍轻轻点头:“嗯,我明白。” 洪总管继续道:“世子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吃食么?我让他们采办去。” 徐绍瞅瞅洪总管,叹了口气:“我没那么娇气的,您不用专门照看我……朔州那地方,一到冬天,要半年见不到绿叶的菜,这么几天,就算不吃菜也无所谓的。” 此言一出,洪总管登时哭了起来“可怜大王从小金尊玉贵的长大,那种日子,是怎么忍下来的!” 徐绍没想到洪总管对这句话反应这么大,也不知道怎么劝才好,幸而这老爷爷职业素养相当高,哭了几声,便收了眼泪,红着眼圈继续给徐绍带路了。 第八十九章 别业的日子得并不轻松,徐绍从搬进来那天就开始失眠,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白天站在墙垛子上远眺开封。 开封的情况看起来还算安宁,远远看去,既没有什么烽火也没啥大动静,可是徐绍还是不放心,连着两天,在墙垛子上一站就是大半天。 他当时是傍晚出的城,第二天开封还一切如常,第三天的时候,回去打探消息的卫兵带来回音:开封戒严了,城门紧闭出入全都被禁止,而周围驻扎的军队也都朝开封城靠拢。 徐绍心里头闹腾的厉害,可是如今被封锁在开封外头,他那一百多个士兵能干什么?连城都进不去! 第三天,开封依旧戒严。 第四天的时候,开封的情况发生了一点变化,虽然依然戒严,但是一些特定的人已经可以出入开封了,而徐绍也得到了这几天来第一条晋王传来的消息。 那是一个很小的纸卷,上头是晋王熟悉的字迹,只有简单几个字:太子已死,秦王监国。 只是这么几个字,徐绍就已经依稀闻到了字迹下头的腥风血雨。送信的人是晋王的贴身侍从杜明,三十七八岁的样子,是跟随了晋王二十年亲信。 徐绍问他具体情况,他便把事情一一道来:这件事情非常简单,皇帝批改奏折,批改累了睡个午觉,然后就醒不了了。这件事儿的凑巧在于发现他睡不醒的不是旁人,是小乔妃。 小乔妃虽然被人们戏称为“妃”,而实际上只是个婕妤,所以被称为小乔妃,是因为她有个正经做妃子的亲姐姐,也就是乐安公主跟豫王的生母,乔丽妃。因为有个生了皇子的妃子姐姐,所以就有人私下里戏称她为小乔妃。大小乔的梗颇有些猥琐男的恶趣味,怎奈大家就吃这一套,所以大乔妃小乔妃这个说法私下里也就叫开了。 乔婕妤去给皇帝送鲜果,当然规定是后妃不能去办公区,但规定啥的其实就是扯淡,有什么规矩能管得了制定规矩的人?皇帝喜欢乔婕妤,那乔婕妤去书房就不是事儿……当然有一天他不喜欢了,这些东西都会变成乔婕妤恃宠而骄的罪证那也是肯定的。 乔婕妤毕竟是皇帝的枕边人,她过去叫了皇帝几声,发现情况不太对这睡的也太沉表情也太狰狞了,没声张,而是装作不忍打扰皇帝休息的样子,温良贤淑帝坐到一边等皇帝醒,当然一边等,一边拍了人迅速给自己的亲姐姐乔丽妃送信那是当然的。 乔丽妃得到消息二话不说直接就去找了皇后,然后便封锁了消息。而韩太妃能把消息传出来,应该是皇帝身边有她相熟的人:被两任皇帝宠爱过的女人,在后宫的耳目岂是一般人能比的? 后来的事情就简单了,秦王很快得到了消息进宫向皇后表孝心,而当天晚上,消息终于慢慢地扩散开来,皇室贵族纷纷往宫里头跑,大臣们也不甘落后地冲过去,而太子终于得到了刘贵妃传来的父亲病倒的消息,急匆匆跑进宫想要把太子监国的事儿落实下来,可惜他以为的小道消息却是别人故意放水才能传到他耳朵里的,才进宫门就被秦王的护卫一刀把脑袋砍下来了。 “所以现在是秦王监国?大臣们肯答应?”徐绍皱着眉,有些不放心:“父皇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大王已经回王府了,大王身体不好,秦王也不敢勉强他在宫里呆着,只是重臣们被秦王扣下了大半,看样子是准备关到禅位大典或者陛下驾崩了。” 徐绍揉揉太阳穴:“杀了太子的事儿怎么说?” 杜明道:“对外头的说法是太子心怀不轨想要趁机暗害陛下提前登基,那护卫为了保护陛下才失手杀了太子。但虽然是失手,毕竟害了太子,罪不可恕,秦王就让人把他砍了,脑袋挂在宫门前。” 徐绍大吃一惊:“秦王疯了么?这谁还敢为他卖命!” 杜明摇头:“这些卑职就不太懂了。” 徐绍皱着眉在屋里转了几圈:“现在又可以出入了,也就是说那几位松口了?” 杜明点点头:“松口了,司马司空代拟了个改立太子的诏书出来,如今秦王忙着册立太子的典礼呢……” 徐绍翻了个白眼:“这个时候不直接登基,搞什么册立太子的典礼,他脑子进水了么?” 杜明低下头:“卑职不知道” 徐绍囧了一下,摆摆手:“不是问你的,你不用连这个也回答。”他又细细地问了问情况,把一些细节问题也都确认了,这才放了杜明走。 等杜明离开了,徐绍整理了一下思绪,觉得这世界上的有些事儿,真是说不好……许多时候真的不是光努力就行,还要看运气。 就比如皇帝这次发病,假如不是被乔婕妤发现,而是被皇帝身边的其他太监宫女发现,可能走向就完全不一样了,甚至如果过来探望的是刘贵妃本人,那现在太子早就坐在龙椅上了 可惜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如果。 要知道,所谓宫斗,其实大部分情况下只是争宠罢了,一般的妃子只跟其他妃子掐架,吃饱了撑的才去掐皇后,那是顶头上司,你没本事取而代之的情况下去得罪上司那不是疯了么? 整个后宫,能跟皇后抗衡的只有刘贵妃,而即便是刘贵妃,图的也不是取而代之,而是熬,熬到皇帝翘辫子,她作为皇帝的生母会成为太后,皇后有啥了不起的?没个亲儿子到时候照样只是个空架子太后! 在大部分妃子眼里,只要自己乖乖的,皇后其实是没啥杀伤力的。因为作为皇后来说,除非是对感情要求特别高的,否则大部分皇后都是把妃嫔们当做下属来管理的,当然人都是感情动物,吃点醋也是人之常情,但是一般而言,皇后的职业素养摆在那里,要是吃醋没个界限的话那日子没法过了:全后宫的女人都是情敌,作为上司难道把这些人全都剁了喂狗?所以除非是威胁到皇后的权威,否则大部分时候皇后是不会把跟妃子太计较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对于妃子们来说,习惯不把她们当回事儿的皇后做了太后也不会对她们太苛刻,皇后啊,形象上就是大度的。甚至可以说,在寂寞的后宫生活中,不受宠的妃子们反而会把同样不受宠的皇后当做依靠,即便是她做了太后,那也是老上司。 可是一个靠踩着其他女人的尸骨爬上去的贵妃娘娘,她的行事规则能跟皇后一样么?对于超然的皇后来说,满后宫都是下属;而对于全靠自己的努力爬上去的贵妃来说,满后宫都是情敌!而刘贵妃从来也不是个善茬子,当然善茬子就不可能在后宫独领风骚十几年。尽管没有刘贵妃也会有张贵妃李贵妃,大部分的后宫女子在这个大笼子里只可能是炮灰,但这并不妨碍她们讨厌刘贵妃。对刘贵妃来说也是这样,虽然大部分的女人没有得罪过她,但是感情上讨厌情敌,职场上要踩对手那不是正常的么? 所以乔丽妃也好,乔婕妤也好,在皇后面前都是蛮乖的,对皇后也是满尊重的,而刘贵妃,无论她这几个月表现的多大度,可是日久见人心,她过去什么样子谁不知道?她现在是因为儿子当了太子需要扮贤良,可若没有了需要她糊弄的皇帝,她怎么可能不反弹啊? 所以刘贵妃被坑是一定的,只是早晚问题而已。 刘贵妃一辈子谨小慎微,谁知道到了最后一个坑,噗通,掉下去了,而且再也爬不出来了。而倒台的原因只有一个:她没有把这种谨小慎微坚持到最后一刻。 要知道,过去这种红袖添香,给皇帝嘘寒问暖的活儿,几乎都是被刘贵妃包揽的!皇帝总觉得刘贵妃最体贴,那是因为别的女人想要掺一脚也掺和不进来啊! 然而二皇子被立为太子之后,刘贵妃忽然矜持了起来。 我国自古以来就有这么个舆论趋向:正经女人是不跟丈夫谈情说爱的,所以从古至今,少有听说哪个人给老婆写情诗,一般都是人死了再说“十年生死两茫茫”,至于人活着的时候,可没那个功夫,忙着去给野花写情诗才是真的! 而儿子当了太子的刘贵妃,地位上忽然就成了未来的太后,虽然当不成皇后,可是,可是这种微妙的体面感让她觉得这种情况下还跟小妃嫔们们争风吃醋很难看,起码要摆出个大度的态度啊!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她沉浸在兴奋当中,后宫的妃子对她的恭敬甚至超过了皇后,她精神一直处于极度亢奋中,以至于不知不觉就对皇帝有些忽视,也就让乔婕妤这样的小妃嫔有了踏到皇帝书房里的机会。 当然这里头还有许多弯弯绕绕,只是徐绍的情报有限,也只能了解到这个地步了。 虽然明知道这件事儿可能还会有些收尾问题,不过徐绍总算不用为晋王的安危提心吊胆了,基本上只要回了晋王府,就没什么大碍了。反正是因为生病才回去的,也就是皇帝葬礼出来露个面就行了……至于谁当皇帝,谁爱闹腾谁闹腾去!反正秦王甩锅甩的干脆,起码在大义上没有搞的那么站不住脚,而且局势又相对安定,三公之一的司马司空已经算是支持他的了,这种情况下他除非疯了才会对自己兄弟们下手。 知道晋王是安全的,徐绍就放心了。他当然也想冲到开封去,但是此时城门还戒严呢,当然非要想进去应该也能进去,但是很没这个必要,这趟浑水越少掺和越好,而且就像晋王说的,他这个年轻健康的合法继承人不在,真有个什么乱子的话,晋王其实反而安全。 徐绍放下了心,终于有心情开始在自家的这个城堡似的别业里瞎逛逛了。 其实如果是作为度假的场所,这座别业真的是相当舒服的,因为在山坡上,虽然对着下面的墙显得很高,但其实后头还有侧面并不至于高到挡风,整个别业通风良好,建筑物全都是砖石结构,墙厚房顶高,虽然是七月却相当凉爽。当日先帝把这做别业送给晋王,就是因为晋王喜欢这里的藏书,徐绍在别业里溜达一圈,发现这里根本就是个豪华版的私人图书馆,各种干燥通风的结构完全是为了藏书服务,藏书量多到惊人。晋王显然爱死了这里,甚至不舍得把书都千里迢迢带到朔州去,所以专门雇了人打理这些书……整个别业,维护的比开封城里的晋王府还要好,完全看不出是许多年没有住人的模样。 徐绍很喜欢书的,只可惜这种情况下怎么也没有心思去认真看书,只能叹着气对孟端道:“若是父王也在这里,我就一头扎到书堆里不出来了!” 孟端才从外头回来,“要是看不进书就出去转转,对了阿绍,你能借我点钱么?” 徐绍问:“干嘛?” 孟端有点不好意思:“我听说容家的三娘子正在五里外的别业里消暑,她前几日借给我钱让我安葬了红花……我当日虽说是记下了这个人情,可是不能说记下了人情就不还钱啊!过阵子就要跟你去朔州了,把钱还她,我心里也安宁些。” 徐绍有些怀疑地看看孟端:“我怎么觉得你对这位容三娘很不一样呢?” 第九十章 听到徐绍这么问,孟端自嘲地笑笑:“也没什么好瞒的,我过去挺喜欢她的,不过开封城里的少年,谁不喜欢容三娘呢?出身好长得好,又不像司马青云那么霸道……心善不值几个钱,可谁又能放着心地好的不喜欢偏喜欢歹毒的呢?” 徐绍哼了一声:“前头的才是关键!心地好的姑娘多得是,没个好爹有个卵用。” 孟端问:“你生气了?” 徐绍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生气了?” 孟端笑了起来:“还说没生气?你平时从来不说粗话的!你……吃醋了?” 徐绍冷笑道:“吃你个大头鬼的醋!这不就是个国民偶像么?这种半个开封的男人都喜欢的小娘子,我要是因为她吃醋那醋可是吃不完了!” 孟端看看他:“真不生气?” 徐绍骂道:“有完没完?你还想要钱不要?” 孟端咳嗽了一声:“钱当然是想要的,不过要是因为这个惹你不高兴了,我不要也罢。反正我手头的钱凑凑也够了。” 徐绍不耐烦扔出个荷包:“拿去拿去!你现在不问我要,回头手上一文钱没有了还不是得问我要。我还能让你弄个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事儿出来?索性直接做个好人吧!” 孟端哈哈大笑:“阿绍本来就是好人,对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过去?” 徐绍看看孟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正常人谁会带着相好儿去见喜欢过的女神……说吧你想干嘛?” 孟端忍笑道:“知我者阿绍也。这当口我怕我到他家叫门都没人给开,不过要是跟着世子过去登门拜访的话,应该就没问题了。” 徐绍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站起来走到孟端跟前,伸手摸他的额头:“没发烧啊!” 孟端抽抽嘴角:“我好好的又没生病怎么会发烧?” 徐绍骂道:“没发烧你发什么颠儿?准备告诉你喜欢过的小娘子你是个断袖” 孟端笑笑:“可我本来就是啊!这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我喜欢过她,我估计像容三娘那么聪明的小娘子,也猜到我喜欢她了。她对我挺义气的,我遇到难事儿的时候她能拉我一把,我感激她;我现在过得开心,也该告诉她:告诉她不用再操心我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了,我现在过得挺好的。” 徐绍大大地翻了个白眼:“自作多情,你以为人家记得你啊!”嘴上这么说着,可是眼角已经带了笑:“我明天就陪你过去!”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就牵了马,带着护卫朝容家的别业走去。 开封周围的所谓的山,以徐绍的眼光来看其实就是丘陵,许多连山丘都算不上,就是小土包。而但凡差不多点的像个小山样的地方,几乎都被各家给圈成了私家领地。 徐绍非常怀疑如今开封的地形比他那个世界的开封的地形的更不平整一些,反正他当初去开封旅游,觉得到处都是一马平川。想想也能理解啊,开封水患是后来的事儿,黄河动不动就泛滥,冲也把城市冲平了……至少徐绍知道,当初的宋朝皇城其实是在开封那个风景区所谓的皇城下头十几米深的地方:一次次的水患,早把这座城用沙子埋了几层了。 当然,这只是徐绍这个早把地理知识还给中学老师的外行人的胡乱推断,实际上这时候的开封到底跟后世的开封有啥区别他也搞不清,纯粹是胡乱猜测。 “这地形变迁的,就算我埋个古董然后过上一千年让我自己来挖,也够呛能找到啊!”徐绍一边骑着马往山上走,一边心里头暗暗吐槽。 容三娘度假的这个别业,是个正正经经的别业,并不像徐绍的住的那个别业其实是个披着战斗堡垒外皮的巨型藏书楼。这座别业就是不大不小的一个院子,修在半山腰,青砖红瓦从树丛里露出来,看着就让人觉得舒服。 徐绍看着着别业,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来:“陛下的圣诞,按理说大家都会往那里挤,这位容三娘怎么倒躲出来了?” 孟端道:“大概是躲豫王吧!豫王殿下这阵子有事儿没事儿就往容府跑,看起来是认准了她呢!” 徐绍皱皱眉:“人家明摆着不乐意,还这么死皮赖脸地缠着,这么闹下去荣三娘子怎么正经谈亲事,这不明摆着坑人么?” 孟端点头:“就是明摆着坑人啊!可能怎么样?毕竟是皇子啊!容司徒虽然位列三公,但总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儿就跟个皇子翻脸。若是运气好缠得容司徒答应了,那可就——阿绍,你说容司徒不会答应吧?” 徐绍笑笑:“我怎么知道呢?兴许就答应了呢!要知道容司徒可是把秦王得罪了个干净……要是不把女儿许给豫王,万一秦王当了皇帝非要她做妃子怎么办?” 孟端怒道:“阿绍!!” 徐绍翻了个白眼:“开个玩笑而已,你不用那么着急。你以为容司徒是吃素的?”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终于意识到心里头的不安从何而来:朝中三大世家三足鼎立,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一直相安无事纯粹是三家轮流坐庄,维持了基本的平衡。而现在,司马朗明显是站在秦王这里的了,这种情况下秦王登基,得罪了秦王的容家肯定会在一定程度上受到打压…… 三公之首的荣正,会甘心么?还有跟大司马只有一步之遥的孟端的父亲孟珍,他会甘心么?还有楚王豫王,这两个皇子会甘心么? 徐绍想到这里,抿了抿嘴唇,看着已经近在眼前的别业的院门,轻声说:“其实仔细想想,到了这一步,对容司徒来说,把女儿许给豫王或许是个好主意呢!” 孟端听了个模模糊糊,正要细问,别业的侧门已经开了,从里头走出个小厮,冲着徐绍等人行礼。这种层次的对话自然不需要徐绍去说什么,立刻有下人拿了帖子给门房,门房一看上头的名字,吃了一惊,赶紧又冲徐绍行礼,然后匆匆进了门。 不多时大门便开了,徐绍下了马,朝里头走去,过了大门又拐了个仪门,便看到一个美人在众人的簇拥下娉娉婷婷地走过来,冲着徐绍行礼道:“不知道晋王世子驾到,未曾远迎,还望见谅!” 徐绍看这美人衣着典雅,又是未婚女子打扮,后头一群人簇拥,再用眼角余光看看孟端的神色,哪里还不知道这美人便是容三娘,赶紧冲容止潆道:“三娘子不必多礼,我也算是个不速之客,哪里还敢怪娘子没有迎接?我路过此处,想起容司徒家的别业里的佛陀坐莲很是出名,想到现在正好是开花的季节,便想过来转转,实在是太想看那莲花,打扰了三娘子,还请三娘子不要见怪。” 容三娘笑道:“世子驾到,舍下蓬荜生辉……天气炎热,还请世子先到舍下喝杯茶水解解暑,再到后院看荷花!” 徐绍双手一拍:“大善!早听说容三娘身边有位煎茶的好手,我今日要好好尝尝呢!”他说着指着一旁的孟端道:“这位是我的好友孟端,想必三娘子是认识的!” 容止潆笑道:“将军府家中的三郎,我是见过几次的,三郎这几日一直都在世子这里?” 孟端从进了这大门就有些局促,听到容三娘问,不知怎地,面皮都有些红了,诺诺道:“是,一直都在。” 说话间几个人一起朝院内走去,徐绍笑道:“三郎在我面前念叨过三娘子,说满开封的小娘子,就数三娘子人美心善,谁也比不了。” 容止潆抿嘴一笑:“孟三郎也是” 说话间三个人在客厅坐下,便有侍女端上冰镇的瓜果上来,容止潆便招呼两人吃瓜果,孟端哪里还做得住,赶紧拿了荷包出来递到容三娘面前:“三娘子,这是上次您借我的钱……谢谢。” 他心里头本来打了半天腹稿,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下谢谢两个字。 容止潆有些意外,她看看孟端,然后笑了起来:“三郎真是个信人。” 孟端虽然也算是同龄人当中比较懂事儿的,但毕竟只有十七岁,尽管已经有了男朋友,但是面对昔日心目中的女神,还是不由得有些局促,看起来跟那些倾慕容三娘的普通贵族少年没什么区别。 徐绍看他这个样子,便有些吃味,正好茶汤端了上来,徐绍抿了一口,笑吟吟地接过话来:“这茶煎的甚好,我平日里在家只肯吃清茶,从来不愿意吃煎茶,总觉得像根本就是一碗苦药汤。如今尝了三娘子家的茶,才知道原来不是煎茶不好,纯粹是我家的侍女太笨!” 容三娘抿着嘴笑道:“也是沾了水好的便宜,山上有山泉,用山泉水煎出来的茶好喝一些也是自然的。” 徐绍笑笑:“材料再好,手艺差也是白扯!”他说着把一盏茶慢慢地喝光,朝容三娘笑道:“这可了不得,日后我竟再喝不下别处的茶汤呢!改日怕是还要上门讨茶喝,三娘子不会把我赶出门吧!” 容三娘道:“哪里就差这一点茶了?世子想喝尽管来。” 两个贵族少年男女,一旦打开话匣子,那各种有格调的话题自然是呼啦啦地往外刷:容三娘自不必说,出身摆在那里,绝对的爱好广泛格调高雅。而徐绍呢,这家伙虽然来到古代的时间不长,但欠缺的是文化底蕴,好歹当年也是玩古琴这种烧钱爱好的少年,品味是有那么一点的,到了这个世界以后更是养尊处优,文化知识虽然没法子弄得很渊博,但格调什么的还真养出来了…… 当然最狠的还是他的特长,他的古琴水平太高了,虽然停了七八年没有弹,可是十年的底子摆在那里,这半年来重新捡起来,水平恢复的极快,拿来蒙人那是足够足够的了。 这会儿,徐绍已经开始秀他唯一的满级技能弹琴了,这个技能点在这个年代实在太实用了,一曲弹毕,容三娘抚掌道:“今日听了世子弹的曲子,方知绕梁三日是什么意思……” 徐绍笑道:“我听得三娘子的笛子吹的极好,早就想听一听,又怕太唐突,所以特特地献丑一番,还望三娘子看在我班门弄斧的份上,便让我这个抛砖引玉的心思得偿所愿吧!” 容三娘没想到徐绍竟是绕着弯子请她吹笛子,过去也没不是没有人请过容三娘吹笛子,甚至像这样先显派一下自己的技艺再请容三娘吹笛子的也不是没有过……奈何许多事情重要的不是手段,而是谁来做。像徐绍这样的翩翩美少年,但凡不是做出什么人见人厌狗见狗烦的举动,谁不愿意给他个面子?更别说他的琴确实弹得极好。 所以容三娘欣然答应也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了,她让人拿了笛子,笑道:“世子想听什么曲子?” 徐绍笑笑:“客随主便!只要是三娘子吹的,什么曲子都好。” 容三娘便扭头看孟三郎:“孟三郎可有喜欢听的曲子?” 孟端正在那里神游天外,闻言随口就搭了一句:“凤求凰!” 容三娘一愣,徐绍忍不住骂道:“你是不是就知道凤求凰这一首曲子啊,我天天给你弹这个你也听不腻!” 孟端也发现这曲子说的不合适,低了头道:“三娘子随意吧,我不懂这些的。” 容三娘笑笑:“便是吹这个也无所谓,反正我是吹笛子,世子是弹琴,肯定不一样。” 她说着拿起笛子,站了起来,慢慢走到窗边,举起了笛子,悠扬的笛声响起来,而徐绍的手也拨动了琴弦。 笛声悠扬琴声古雅,唯一的听众孟端坐在那里,却再次走神了,他看看这边袅娜的身影,看看这边如青竹般的身姿,一时觉得自己今日过的未免太奢侈,一时又觉得有些不安。 第九十一章 徐绍跟孟端在容止潆这里呆了足足三个时辰,先是在会客厅吃茶谈乐曲,然后是一起到后院看佛陀坐莲——其实就是王莲,摆了酒喝了一通,跟容止潆告辞往回走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了。 站在别业门口,目送着徐绍跟孟端走出去好一段,容止潆这才转身带了青雀往回走。回到了房中,她坐了下来,轻声问:“青雀,你觉得晋王世子怎么样?” 青雀摇摇头:“很好的人,可惜了。” 容止潆轻轻地叹了口气:“是啊,可惜了。不过想想也没什么,就算他不是断袖,就冲他的身份,父亲就看不上的。” 青雀心情也有些不爽,但她不是多话的人,只是说了一句:“正经的太祖嫡孙,却落到这个地步。” 容止潆笑了笑:“他若不是落到这个地步,还真未必有这个好脾气。你看看孟三,难道不是因为吃过苦,所以才懂得体谅!” 青雀忍不住吐槽道:“这什么世道,就碰到两个像样的,还搞到了一起。” 容止潆噗嗤笑了出来:“他们不搞到一起也不能做我的夫婿啊!” 青雀道:“晋王世子的身份也还算凑活。” 容止潆苦笑道:“你说这话心虚不心虚?” 青雀想了想,只能摇摇头,叹了口气,主仆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不提这个话茬。 孟端骑在马上,脸色有些阴沉。徐绍这会儿酒劲儿过了,看到孟端不高兴的样子,嗤笑了一声:“你脸拉那么长干嘛?都陪你去见女神了,还想怎样?” 孟端道:“你倒是跟她相谈甚欢。” 徐绍歪歪头:“你让我仔细想想,你这是吃的哪一杯醋呢?” 孟端虽然心里很是不爽,可是这句话还是把他堵得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支吾道:“谁,谁吃醋了?” 徐绍哼了一声:“你当我傻子么?从头到尾脸拉的跟鞋拔子似的!我说,你这是得陇望蜀,准备双吃还是怎么着?” 孟端的脸腾就红了:“你你你,你胡说什么!我只是看你跟她说说笑笑的,比跟我的话都多……你,你是不是更喜欢小娘子啊?” 徐绍想了想:“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容三娘挺不错的,正好我没有世子妃,不然争取一下?” 孟端怒道:“徐绍!!!” 徐绍笑嘻嘻地转过脸来:“好了,开玩笑的,你知道不可能的,容司徒怎么可能看上我呢?说实话吧,我确实也喜欢小娘子,可是这跟咱们的感情有什么关系?难道我不喜欢小娘子,这会儿就可以看到个俊秀的小郎君就可以变心么?这跟男女没关系,跟她有多好也没关系,这只是咱们俩的感情问题。我跟你在一起,过的又挺快活的,干嘛没事儿就变心换人?见到个好看的就像扑上去,那叫色中饿鬼!你也是,你过去喜欢容三娘,现在跟我在一起了,这么急还想跑回去追她么?” 孟端急道:“当然不想,她再好,可是我已经有你了!” 徐绍道:“这不就结了!她再好,我已经有你了,你吃什么醋!” 孟端嗯了一声,然后忽然觉得不对:“差点被你绕过去了,难道不是你吃醋所以故意在三娘面前表现!!” 徐绍斜眼看他:“没有证据的话不要乱说哦——” 孟端怒道:“我乱说什么了,你表现的那么明显,只怕三娘都看出来了!你还好意思倒打一耙,简直太坏!” 徐绍笑道:“彼此彼此,咱们一起吃醋,吃醋没关系,别憋在心里就行。” 孟端哭笑不得:“谁憋在心里了,明明就是你憋着使坏!要是我敢变心你就直接截胡对吧?” 徐绍翻了个白眼:“你当我什么人啊,怎么可能因为跟你耍脾气就去坑人家小娘子……不过话说回来啊,咱俩审美真的像啊!我要不是有了你的话,想要正经娶个新妇好好过日子的话一定首选容三娘这样的!跟她说话简直如沐春风,太舒服!” 唐涵忍了又忍,终于大吼道:“你还敢说我不该吃醋!” 徐绍哈哈大笑,打马奔下山去,唐涵也直追过去,两个人你追我赶,没一会儿就回到了徐绍住的别业。 孟端见了一次容三娘,反倒把心思放下了:倒不是说就不喜欢容三娘了,这样的好姑娘,谁不喜欢呢?只是他是真放下了,那个能徐绍弹个饮茶用什么水配什么杯子能谈大半个时辰的小娘子,真的不适合他,就算他有朝一日权倾朝野,只怕也依然不会是她的良人:他喜欢她,但他不会是她喜欢的那种丈夫——喝不出山泉水跟井水区别的他,怎么有资格去觊觎这样的小娘子? 当然徐绍这家伙其实很多时候也蛮有格调的,比如他对孟端穿什么衣服配什么帽子甚至一天要洗一次澡这种事儿都要指手画脚,可他再龟毛,日常生活相处起来是很轻松的。 不对比不知道,今天一男一女两个心上人同时站在孟端面前,孟端才发现这差距实在太大了:他在容三娘面前每句话都要琢磨半天,又笨拙又自卑;可是在同样龟毛至极的徐绍面前,他却自在的很。孟端心里头也稍微想了一下,他倒没想到是性格问题以及女神光环加成……他的思维简单得很:果然还是跟男人在一起干脆,不用想东想西的。见了女神就怂包这种事儿,他才不承认呢,嗯,就是性别问题!孟端十分干脆地给这件事儿定了性。 徐绍不知道孟端心里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的想法是相当简单的,见见容三娘,看看孟端对容三娘是个什么态度,评估一下,当然很大程度上他不是什么吃醋或者防患于未然: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咳咳当然也不是这个。就是纯好奇,全开封最出名的小娘子啊!而且是几个世家千金中名声最好的一个,仰慕者据说手拉手能围着开封转一圈,有与这种级别的女神面对面的机会干嘛要往外推啊?见见见! 见完了心里头也是爽的艾玛果然名不虚传这是真.女神啊!长相性格学识出身没有一项不是高分,这要放上辈子没出柜也没啥身份拖累的情况,死也要追上啊! 总而言之徐绍就是抱着去参加明星握手会的心态来看待与容止潆的会面的,结果很好,见到了女神很满足,确认男朋友对女神跟自己的心态差不多也很满意,ok这一页揭过! 唯一不爽的人大概应该是胡柔娘了,她打听到徐绍跟孟端一起去见容三娘,简直懊恼的顿足捶胸:“去见美人竟不带我,太没义气了!” 徐绍一头黑线:“阿端与容三娘是旧识,带了我去也没什么,你又凑哪门子热闹?” 胡柔娘便又冲孟端跺脚:“没义气!” 孟端一脸冷酷地说:“我干嘛要对我相好儿的小老婆讲义气?简直岂有此理!” 徐绍听到此处差点喷了,胡柔娘也被气的差点够呛:“你等着,你等着啊,日后我正式成亲了,一定给你小鞋穿,你上门我一定捣乱!” 孟端嗤笑道:“等你混上了世子妃再说这个话,阿绍果然太有先见之明了,没让你这个母夜叉做世子妃明知至极!” 胡柔娘怒道:“呸!明明是大王有意让我做世子妃我没好意思答应!” 孟端斜眼看他:“总算还知道看点眼色,知道人家只是客气客气。” 徐绍在一旁揉揉太阳穴:“我错了,我就不该掺和到你们中间去,我觉得你俩才是天生一对儿……” 孟端跟胡柔娘闻言,齐齐叫道:“谁稀罕他!” 徐绍嘴角抽了抽:“……算了你们慢慢吵,我去干正事儿去。” 所谓的干正事儿,其实就是去打听一下开封的情况,徐绍一回家就得到了新的消息,秦王为了表现自己是个清清白白毫无黑点的闲王,专门拍了个水平极高的御医去晋王府上伺候,别说,这御医水平相当不错,晋王写信说他晚上少有的睡了个好觉,饭也多吃了半碗。 徐绍得到这个消息心情爆好,决定就算秦王是个混账王八蛋,他也要举双手赞成他当皇帝。 这会儿他把胡柔娘跟孟端都甩到外头,自己则坐在书房里跟洪总管分析情况:“洪总管,你觉得我什么时候回开封比较合适?” 洪总管沉吟道:“再等等,等秦王登基了再说。” 徐绍皱着眉道:“真要等登基大典过后,那也未免太失礼。” 洪总管道:“有什么失礼的,只要大王去,那就没什么失礼的。” 徐绍有些烦躁:“早知道这么乱,当初就该让父王装病不过来!躲在朔州,他们爱怎么闹怎么闹!” 洪总管摇摇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朔州虽然是穷乡僻壤,却是太祖的家乡。大王做晋王,这其中的含义本身就让陛下一脉不舒坦。现在的这位陛下为了不让人说他残害兄长的骨血,勉强让大王安稳地呆着……可换了皇帝呢?大王总不跟皇子们打交道的话,时间长了面子情都没了。大王如今的情况虽然不是很安全,但好歹也算跟几位皇子重新搭上线,而且他也算是个秤砣,谁都想让他站在自己这边说句话,危险有点,但是对世子日后的生活还是有好处的。” 徐绍叹了口气:“说来说去还是为了我!” 洪总管看看徐绍:“世子这话说得,大王不为了您,还能为了谁?换了您” 徐绍笑了笑:“都说天家无父子,有时候我会想,被贬到朔州,对父王来说是灾难;可对阿绍来说,或许是幸运。”他说的阿绍这两个字的时候,竟有些分不清自己说的是自己,还是另一个徐绍。 但洪总管却是不愿意听这种话的:“世子又在胡思乱想什么?难道大王会是做了皇帝就不疼世子的人?当日先帝还不是做了皇帝照样把大王当成心肝养……” 徐绍一看洪总管的老脸拉下来,赶紧解释道:“不,我只是觉得朔州挺好的,能让我知道不少在开封学不到的东西。要不然,我搞不好也会成为像楚王那样的混账……” 楚王是出了名的变态,洪总管一听这话就更不高兴了:“大王在开封当了十几年的大王,也没变成楚王那样儿啊!这人啊,不是说过什么日子就会变成什么人,骨子里的东西,改不了的!说起来楚王豫王过的日子能有多大差别,可还不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徐绍轻声道:“我听洪总管的语气,对豫王的观感还算不错?” 洪总管斩钉截铁道:“也就是矬子里头拔大个,比他几个哥哥抢点罢了!还不如大王一个脚趾头!” 徐绍顿时跪了:我错了我居然这么认真的跟这位老爷子讨论皇室素质问题,这是个标准晋王粉啊,能问出啥建设看法就出鬼了! 第九十二章 吐槽归吐槽,对于徐绍来说,洪总管的意见在大部分时候还是相当有道理的。 徐绍现在十分理解为什么晋王要让洪总管带他到这里来,这要不是洪总管跟着,大概没人能拦得住他回开封的脚步。这不光是权威性的问题,而是晋王看穿了徐绍那个尊老爱幼的本质。 洪总管满头的白头发一脸的褶子,一听徐绍说要回开封,他就颤巍巍地往徐绍面前一跪,徐绍的世子架子顿时萎掉……当然也是不回开封的意见是对的徐绍才会被说服,但人这种生物嘛,总是时不时有感情战胜理智的时候……而徐绍感情冲动的时候,洪总管这个干巴巴的老头儿以毒攻毒的感情攻势就比较给力了。 徐绍忍了又忍,在来到开封的第十天,他终于还是爆发了:“不行,我不管了,我一定要去开封看看,见不到父王我不放心!” 洪总管好说歹说,这次算是怎么说都不管用了。徐绍道:“两天没有父王的消息了,我一定要去开封看看!” 洪总管道:“也就是一天没消息而已,每天都是下午消息递出来,昨天下雨,大概是城门关的早……我已经派人到城门去迎接了,实在不行混进去看看,世子稍安勿躁。” 徐绍道:“前天的纸条上只有两个字,还是让个不相干的人送出来的,一问三不知!你让我放心,我怎么放的下心!” 两个人正争执着,门忽然砰地一声被撞开,孟端沉着脸冲进来:“阿绍别闹了,开封出事儿了!” 徐绍脸色一变:“怎么了?” 孟端皱着眉道:“城里起火了,还有人点了狼烟!” 狼烟?徐绍一听这两个字,头皮都炸了起来,急匆匆冲出门去,顺着台阶跑到小堡的城墙上,天色阴沉沉的,朝开封的方向看去,平日里清晰可见的城墙,密集的建筑全都看不清,因为那个方向已经被烟雾所笼罩,而最显眼的是,高高的成墙垛子上,一道白烟冲霄而上。 孟端跟着徐绍就跑了过来,而这会儿,洪总管也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老头儿手打凉棚朝着开封看去,一屁股坐倒在地:“天杀的,哪个混账在开封放了火!这要死多少人呐!!” 徐绍的也觉得脊背都凉了,虽然豪门大户的房子一般都是砖石结构的,但是对于开封的大部分市民来说,土木结构才是最经济实惠的建筑方式:普通市民的房屋有不少是楼房但是受限于建筑水平,大部分房屋也就是二三层,城市面积虽然大,但在这样趋于平面的城市里,装进去上百万的人口,但是其密度也是可想而知的…… 对于开封人来说,火灾一直都是十分可怕的存在,土木结构的房子沾火就着,而过于密集的房屋让每一场火灾都可能酿成烧上半座城的惨剧。在这样的情况下,开封历任主官都把防火当做了一项非常重要的长期任务来做。每条街都备有水龙队,主要的街道两边都有储水的大缸大池子,一旦有情况迅速抵达,就地取材迅速灭火…… 即便如此,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开封也曾发生过不下十场伤亡超过百人的火灾,最严重的一次,大火在半夜里烧起来,赶上大风,眨眼间烧了一千多户人家,死了两千多人……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开封的纵火犯基本上都是死刑的,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区别只在于行刑方式的残酷程度,这足可见这座城市对火灾的深恶痛绝。 然而此时的开封,几乎完全被浓烟所笼罩。想到开封那密集的建筑巨量的人口,徐绍只觉得嗓子发干,声音也有些抖:“阿端,你帮我看看,起火的是哪一边?” 孟端观察了一会儿,轻声道:“看样子是西北角火势最大,那边住的都是普通的商人富户。” 徐绍颤声道:“这是有人趁火打劫?” 孟端皱着眉:“不好说,今天天气闷得很,烟气飘不上来,什么都看不清。可以肯定的是开封一定出事儿了!”他说着到这里眼睛死死地盯着远方:“让人关上门,所有人都撤到里头,这几天不要出去买东西了!” 徐绍看向孟端,却听孟端一字一顿地说:“开封肯定出大事儿了,城里头都乱成这样,外面更没人有心思管!这时候要是有人动了歪心思,日后查都没处查去!幸好咱们出来的时候不算招摇。这当口估计也没人注意咱们,关上门,让兵士尽量不要在墙头露头,麻烦能躲就躲!” 徐绍心急如焚,却也知道孟端说的是大实话,因为皇帝圣诞的缘故,各地官员纷纷往开封跑,现在开封周围驻扎了大量的私兵。这些私兵压根不停朝廷的话,如今开封闹起来,不趁乱打劫才怪! 徐绍想到此处,立刻对洪总管道:“快,关大门,让人把外头的人都叫回来!”他说到此处,顿了一下,忽然扭头对孟端道:“狼烟是什么时候升起来的?” 孟端道:“具体的时候不好说,今天天阴,我也是刚才才看到的。”他说着语速有些降低,轻声道:“这一带太僻静,等闲死上几个人没人会知道的,闹起兵乱来可了不得!” 徐绍打断了他的话:“离这里最近的兵营有多远?” 孟端道:“江西夏家军的营地离这里大概有七八里地,不过你放心,他家的军纪严明,而且,夏家的私兵总不至于害到我头上。然后就是袁氏带来的家兵了,比江西军稍微远了有二里地。” 徐绍点点头:“那应该还来得及,洪总管,帮我把牛平叫来,让他赶紧带人去旁边容家的别业里,把容三娘接过来。” 孟端一愣,扭头看向徐绍,却见徐绍正冲他微笑:“你想要帮她一把,就直说,不用这么欲言又止的。她不止是帮过你的忙,与我也算是相识了,如今她住的地方就是个普通的宅子,随便来上几十个兵丁就能把她抢了去,太危险了。你就直接跟我说接她过来避乱,我难道还能吃醋不成?这都说不出口也太不信任我了。” 孟端轻声道:“我没有说不出口,只是一下子没想好怎么说罢了!”他说着笑了起来:“是我太矫情了,阿绍。” 徐绍摆摆手道:“好了别说废话了,赶紧让牛平过去接人。” 孟端道:“还是我去一趟吧,容家的人又不认识牛平,派过去人家也不信啊!” 徐绍想了想:“行!只是你别婆婆妈妈的,跟容三娘说清楚就赶紧带她过来,别收拾东西收拾个没完没了,磨蹭久了要出大事儿的!” 孟端自然应下,然后他赶紧带了人出去。 孟端一出门,徐绍便越发坐立不安,虽然知道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儿,但是心里头还是焦躁的很,再想到城里晋王的情况,越发闹心的很:晋王府是有卫兵守卫的,但是他出城的时候带走了大半……当时想的是晋王在皇宫里呆着卫兵再多也没用,现在这个情况后悔却也来不及了。 徐绍糟心地在城堡里转来转去,才转了没两刻钟,便有人禀告说孟三郎带着客人回来了,徐绍吃了一惊,赶紧迎了出去,之间容三娘一脸疲倦地跟在孟三郎身后走过来,见到徐绍便行了个万福:“多谢世子援手!” 徐绍道有些惊讶:“阿端才出门去接你,才这么一会儿就接到了,莫非三娘子刚才已经在路上了?” 容三娘点头道:“我家别业正好在风口处,天没亮的时候家里人就被城里飘过来的烟气给熏醒了,我估摸着情况不好,就赶紧让她们收拾东西。”容三娘说到这里苦笑道:“我家倒是也有一座这样避祸的小堡,却正好在开封的另一边,要赶过去要围着开封转上一大圈,天知道这路上是不是安定,我实在是没那个胆子冒险的。想到昨天才见过世子一面,便厚着脸皮赶过来了!” 徐绍听到这话长长地出了口气:“三娘做事真是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容三娘苦笑道:“胆小罢了!” 徐绍赶紧让人安排容三娘的住处:当然这些事儿无须容三娘去亲自做,所以她便留在这里跟徐绍孟端聊天。 “我本来出城是为了图个清静,所以也没带多少人。谁知道竟然会出这样的乱子,真是吓人。” 徐绍深表理解:“可不是么,这都多少天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停。” 容三娘有些不安地问:“世子,我有一事想要打听,不知道世子能否与我说说。” 徐绍点头道:“三娘子请问,只要是在下知道的,在下定然知无不言。” 容三娘犹豫着问:“这几天,开封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我出城快十天了,家里连个消息也没给我传。我前几日派了下人回开封打传话,谁知道开封却已经封城了。我出门的时候只带了是几个下人,也不敢到处乱跑,我昨天就想问问世子,可是……毕竟不好交浅言深。今日情况已经这么糟糕了,我也就不装了。世子可知道开封的消息?” 徐绍顿时一愣:“怎么,你们家没人给你传消息?”他前日去容三娘家做客的时候,心里头也不是没犯嘀咕:开封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亏得这小娘子还能跟她们谈笑风生……闹半天竟然什么都不知道!这也太夸张了!连他徐绍都能得到开封里头传来的消息,他父亲离开权力中心都十几年了;而堂堂容司徒,想要给女儿传个话还不容易么? 容止潆苦笑道:“我估摸着大概是忙吧!昨天早上倒是得了个条子,我大哥写的,让我老实呆在城外不要回去,其他的什么都没说。若不是那个条子,我昨天只怕就忍不住要问世子了!” 徐绍叹了口气:“你出城的早,没得到消息也正常,你大哥昨天给你传的条子上也没说么?陛下病危太子被杀秦王监国的事儿?” 容止潆猛地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这,这是真的?” 徐绍点点头:“第二条肯定是真的,而陛下现在是什么情况不好说,现在城里头烟火一片,相比秦王监国的事儿……只怕也要出现变动了。” 容止潆脸色苍白:“殿下可否与我细说?” 第九十三章 容止潆直到回到徐绍给她安排的小院落,腿还是发软的。 房间是现成的,因为徐绍过来住,所以整个别业刚刚被整个打扫了一遍,容止潆跟徐少说话的工夫,她的侍女们已经把她的行李物件收拾好了,床上铺上了容止潆睡惯了的水晶席,屋里头也点好了桂花味的熏香。 容止潆走到卧室里,摆了摆手,侍女们纷纷退了出去,只剩下青雀在一旁侍立。没有了旁人在跟前,容止潆一直勉强维持着的平静的表情终于绷不住了,她坐到椅子上,眼泪几乎要流出来:“也不知道母亲她们怎么样了!” 青雀道:“娘子不用太担心,司徒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这点事儿,肯定不在话下!” 青雀一向是话少的人,而且颇有些高冷,这会儿少有的说用了这种浮夸的口气,容止潆哪里不知道她是努力让自己开心?她摇摇头:“这世界上哪里有万全的事儿?我只是恨不得自己是男儿,这个时候也就不用躲在这里眼巴巴地等着了!” 青雀道:“晋王世子也是男儿,还不是眼巴巴地在这里等着?” 容止潆道:“那是不一样的,他在这里是因为他在这里对晋王和他自己都安全。而且你也听到了,他在这里,晋王殿下一直都是随时给他传消息的,哪里像我这样,两眼一抹黑。大哥递个条子也什么都不说,只让我等着。”容止潆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她觉得心里堵得慌,又觉得这个乱成一团糟的时候自己却因为父母没传个准话出来觉得憋屈太矫情。 她半夜就招呼人开始收拾东西,天一亮就带人往徐绍这里赶,睡眠不足再加上心里头紧张,这会儿到了安全的地方,哪里还撑得住?想着到床上稍微躺一躺,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 徐绍见容止潆走了,他也开始跟孟端谈起这个问题:“容家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连个消息也不给容三娘递。” 孟端翻了个白眼:“谁家出事儿容家也不会出事儿!荣正那个老狐狸,外号叫八尾,就差一条尾巴就能成仙了,他会出事儿?” 徐绍奇道:“怎么听你的意思并不喜欢容三娘的爹啊!” 孟端道:“当然了,我爹是孟珍好不好!孟家跟容家怎么可能看对眼?我虽然不喜欢我爹,但也不代表我就会喜欢容三娘的爹啊!” 徐绍笑了起来:“感情这还是世仇啊!” 孟端道:“你以为呢?几大世家轮流坐庄,看起来一片平和,其实不都是逮到机会就要把对方咬下去的?” 徐绍看看孟端:“看你吊儿郎当的,心里头门儿清啊!” 孟端苦恼地挠挠头发:“清什么清啊,这是只要姓孟就得知道的道理。”他说着叹了口气:“阿绍,也不知道怎么的,我从昨天开始就觉得心跳得厉害,总觉得要出事儿,几乎半夜没睡着,天蒙蒙亮救起来了,要不然也不会发现狼烟被点着了。阿绍,你说,城里会是什么情况呢?” 徐绍也叹了口气:“我也想知道啊……说实话我现在挺害怕的,这要不是我父王还在开封城里,我准要跑的,管他开封闹成啥样呢?咱们一口气跑回朔州去谁还能追归去啊!” 孟端点点头:“是啊,要不是外头有这么多兵营情况太乱,我肯定也会撺掇你逃了的,不过,你跟我不一样,你孝顺,就算周围没什么乱兵你也不会丢下你父王跑了的。嗨,这么一比,我还真是个混账东西!” 徐绍闻言笑了笑:“若是你娘在,你也不会跑的!这跟孝顺不孝顺没关系,那个词怎么说的,父慈子孝,父亲对儿子不好,又哪有资格要求儿子孝顺?” 孟端笑了起来:“你这话跟我说说也就是了,拿出去绝对被人说成歪理邪说!” 徐绍道:“难道我说错了?阿端其实你比我心软,你父亲那么对你,可你心里还是惦记他吧?担心的连觉都睡不好。” 孟端摇摇头:“也说不上心软,你看到我那匹老马了么?我学骂的时候用的,后来索性就问那教马的师傅讨了来……一匹马,骑得久了都会有感情,何况人呢?我确实对我父亲有些担心,可也就是那么点担心罢了,不会比对我嫡母的关心多多少,也不是处于什么孝顺,纯粹是……好歹是我爹,也养了我这么些年。我估计,有朝一日他要是不在了,我都够呛能在葬礼上哭出来。 徐绍看看孟端:“你会哭的,阿端。以你的脾气,一定会哭的。” 孟端笑了起来:“这点事儿,你不用说得这么严肃啊,再说这时候说这个,也太不吉利了!” 徐绍点点头:“确实太不吉利了,呸呸呸,乌鸦嘴,霉运快飞走!”他正说着,却只觉得腰上一紧,却原来是已经被孟端搂在了怀里:“阿绍,认识你可真好!” 徐绍顿时有些紧张:“喂喂,说说话就好,别这么动手动脚的!” 孟端把脸埋在徐绍的衣服里,轻声说:“你要始乱终弃么?” 徐绍怒道:“弃你个头啊!我是不会弃你的,你能不能给点诚意,上次你睡了我,这次让我睡回来啊!” “好啊!”孟端搂着徐绍,毫不犹豫地答道。 徐绍没想到他回答的这么痛快,一时间也有些发愣:“这么痛快,你也不试着推三阻四一下?” 孟端轻声道:“我傻了才要推三阻四!这有什么不行的呢?你也不是习惯被人睡的,还不是那天还不是顺着我了?你可以,我又有什么不行的?” 徐绍看看孟端,笑了起来:“你可真是招人喜欢,不枉我迷上你……算了算了,今天你心情这么糟,这次就先挂账,回头再还。” 孟端哭笑不得:“这也能挂账!”话虽如此,但徐绍这么善解人意,他当然也就当仁不让了,嘴上说着,手已经伸到徐绍的衣襟里头,徐绍被他摸的心浮气躁,骂道:“大热天的不洗澡这是要熏死人!走走,先去洗澡去!” 孟端把手从徐绍衣襟里抽出来,搂着他往浴室走,一边走,一边笑道:“这可算是白日宣淫?” 徐绍踹了他一脚:“你不想白日宣淫你滚蛋!” 孟端被他一脚狠狠踹在胫骨上,简直疼的要跳脚。到底忍着没跳起来,幽怨地对徐绍道:“阿绍你也太狠了,踹断了我的腿,今日还如何快活?” 徐绍冲他呵呵直笑:“没事儿啊,真踹断了,那就不用挂账了!你说你皮糙肉厚的哪里来的这么多娇气!” 孟端叫道:“我还要问呢,看你细皮嫩肉的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蛮力!” 两个人吵吵闹闹,拉拉扯扯地一起去浴室洗了澡,一路从浴室闹到卧房,折腾了半晌,中午饭都没吃,最后双双睡着了。 徐绍跟孟端这几天的睡眠都称不上好,虽然别业很安静,可是心里有事儿,入睡很难,就算睡着了也随时可能因为一点风吹草动而突然醒过来。这会儿两人翻云覆雨地折腾一番,把力气用光了,连胡思乱想的力气都没有了,两个人也不嫌天热,横七竖八地摞在一起就睡着了。徐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天已经黑了,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只觉得浑身都湿透了,全是汗,更糟糕的是身上还趴着个大肉虫,硬邦邦黏糊糊的,那触感简直糟糕透顶! 徐绍非常怀疑自己刚才做噩梦就是被这厮压的!简直不爽极了,怎么每次都这样,睡相也太差了吧?就冲这睡相就让他怀疑两人的发展余地啊:每次做完累死,然后睡着了被压死,这节奏好生感人呐! 孟端皮糙肉厚,徐绍对他向来不用小心翼翼,头回上床就直接用脚踹呢,这会儿自然也不客气,抬脚就把孟端踹到了一边。孟端也实在是皮实,在床上打了个滚儿翻到一边继续睡。只把徐绍看的直翻白眼:打滚的时候裹了乱七八糟的单子衣服在身上,他也不嫌热的慌! 徐绍浑身粘的难受,也懒得打扮,只穿了一身白色的里衣,变晃晃荡荡地从卧室从出来朝浴室过去:这别业的浴室是山泉,夏天可以直接洗澡,舒服得很。他慢吞吞地走过去,正走着,忽然听到噗通一声,抬眼一看,却是胡柔娘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徐绍的嘴角抽了抽:“你干嘛呢?这么呆?” 胡柔娘低头看看被她掉到地上的衣服盆,抬头又看了看徐绍,抿了抿嘴:“你这样子走在外头……让我甚是后悔没坚持做你的世子妃!” 徐绍哪里不知道这家伙的色心又犯了,翻着白眼从她身边走过:“你要看美人,去东边院子,有个大美人啊!” 胡柔娘忙道:“男的女的?” 徐绍头都没回:“女的,没主儿,不然你追追看?” 胡柔娘叫道:“女的你让我追什么追啊!” 徐绍头都没回,摆手道:“说得好像是男的你就能追上似的……” 胡柔娘被他气的直翻白眼,到底对美人二字好奇,自顾自地跑去容三娘那里去了不提。 第九十四章 徐翰坐在榻上,前来送茶的太监已经出去了,只留下桌上的几样简单的食物。 徐翰皱皱眉,他是前一天傍晚进宫的,然后就被软禁在这个小房间里,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还是没有见到什么能说上话的人,他心中略有些焦躁,但并不是十分严重。他盘坐在榻上,挑剔地看看盘子里的食物,大概是宫里头目前比较乱,大概厨房的人也没什么心思好好做饭,给一个郡王送的晚饭,也只有清粥小菜外加几个蒸饼。 当然,食物好坏对徐翰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他的嘴角翘了起来,露出一个略带嘲讽的微笑,伸手拿起一个蒸饼,然后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到窗户跟前。 他被软禁的地方是一座水上的亭子,这种提防看管人很方便,只需要看住入口就行,而且非常适合杀人灭口,随便让侍卫提了刀走进来,杀完人捆上点东西往湖里一扔,过上几年变成一把枯骨,除非赶上十几年一次的清塘,那是别想再重见天日了,谁知道一把骨头生前是谁呢?这种宫廷政变,失踪几个人再正常不过了。 当然这是最糟的设想,真到了那一步,谁也救不了自己,而显然现在情况没有那么糟,晋王的身份也足够敏感,正经的今上亲生儿子就四个,相互掐还掐不过来呢,谁没事儿再添点麻烦把他一个失势的前储君扯进来? 徐翰一边想着,一边站在窗前,把手里的蒸饼一点点掰成小块儿,然后扔到了窗外的湖里。他探头朝下面看去,一群锦鲤吐着泡泡争抢着蒸饼的碎屑,忍不住轻轻摇摇头:“不知道是不是断头饭,所以才能吃得香啊!” 他把蒸饼掰着扔出去有小半个,然后拿着剩下的大半个回来,放回到盘子里,然后又拿起粥碗,慢吞吞地再次走到窗前,伸直胳膊倒了出去,然后把碗拿了回来,慢吞吞地走回桌前放下,又踱回到榻边坐下。 徐翰的肚子并不饿,实际上,他已经好几年没怎么感觉到过饿了,身为一个大王,虽然不像当日作为储君那样随便,但是起码饮食上不会受什么委屈。但他也确实对食物没什么热情,每一顿饭都只是为了活着才吃,而不是因为饿。 虽然生活对于他来说就像一块早已褪去了大多数色彩的旧布料,痛苦太多而乐趣太少,但徐翰现在还不想死。于是他慢条斯理地把右手伸到左边的袖袋里,掏出一个很朴素的布口袋出来。徐翰打开口袋的扎口,从里头掏出两块方方正正的点心来,然后他把布口袋重新扎好口,塞回到袖袋里:他这几年对食物的需求一时小的可怜,这个对身体极为不好的糟糕习惯现在却让他占了很大的便宜,袖袋里的不到两斤的点心对别人来说大概一天就要吃完了,对他来说,却起码撑个五六天。 点心很干很干,徐翰吃了几口,就有些噎的受不了了,他又踱回到桌前,把茶壶的盖子打开,闻了闻,皱皱眉,然后又把目光转向早上太监送来的装洗脸水的水壶。 徐翰走到洗脸水壶跟前,蹲下来,揭开盖子,看看里头的水,很清澈,用手指蘸了一点放到嘴里尝了尝,然后他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把水壶举得高高的,壶嘴直接对着他的嘴,倾斜了一点,然后他大口大口咕咚咚地喝了起来。 如果有熟人在这里,一定会被徐翰的表现吓个半死:从小养尊处优的晋王,竟然会举着个大铜壶对着嘴喝水,这也是在太稀罕了。 徐翰喝了几口,然后放下水壶,又走回到饭桌前坐下,闭上眼睛开始闭目养神。过了会儿,果然有小太监敲门进来,冲着他行礼,然后把桌上东西一一撤下。 那小宦官把东西都收到托盘里,徐翰睁开眼睛,皱着眉毛道:“陛下怎么样了?” 小宦官忙道:“小的这几天都在这里,并不知道陛下那边的情况。” 徐翰嗯了一声,重又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小宦官小心翼翼地端了托盘退了出去,走到外头,迎面遇到个满面红光的中年宦官,中年宦官问道:“晋王胃口如何?” 小宦官道:“早上只喝了半碗粥,中午没什么也没吃,刚才喝了半碗粥跟小半块蒸饼……” 中年宦官啧了一声:“吃这么点东西,看来大王没说错,果然是活不长了!” 小宦官听他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哪里敢接话,只乖乖地杵在那里不吭声,中年宦官心情显然不错,随便又嘱咐了小宦官两句,然后哼着小曲儿走远了。 小宦官看那中年宦官走远,这才尝尝出了一口气:他一直都在宫里呆着,不比刚才这位跟着秦王去了秦王府,人家如今正是横着走的时候呢! 徐翰进宫的第三天早上,一大早,他才起床,门就一想,素娥冲了进来,一进来就哭道:“大王,您没事儿吧?” 徐翰见到素娥进来,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我没事儿,怎么,局面稳定了?” 素娥道:“算是稳定了吧!司马司空拿出了一份儿改立太子的诏书出来,如今重臣们大多都松了口……对了,太子死了。” 徐翰嘴角露出讽刺的笑容来:“我猜他也死了,不然不会这么安静……那刘妃呢?” 素娥道:“据说是听说太子谋害皇帝不成被杀,她就畏罪自杀了。” “自杀?”徐翰这两个字的尾音微微上扬,却并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转而问素娥的情况:“你这几日还好?可被吓到了?” 素娥连连摇头:“我没事儿,按您的吩咐一进宫就打了您的旗号去见皇后了,皇后跟我说了几句话就安排我在她那里住下了。” 徐翰忍不住笑了:“被关了就是被关了呗,还说什么安排你住下!” 素娥噗嗤笑出声来:“大王别笑我了,我这几天都担心死了!” 主仆两个开了个玩笑,反倒放松了不少。又过了一会儿,果然有人过来请晋王去见秦王。 秦王见晋王,纯粹就是个过场,真正说话算数的是那些世家大族,晋王嘛,摆设罢了! 当然就算是走过场,在这个先帝独子面前,秦王还是把戏做足了,眼眶通红地向晋王讲述了太子为了提前掌权试图谋害皇帝的情况,有顿足捶胸地表示自己没能够及时控制局势导致太子被直接在了,最后跟晋王说虽然很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才能不足,但是既然诸位大臣都认为他做太子合适,值此风雨飘摇的时刻,他也就不推脱了…… 唱念做打地折腾了两刻钟,秦王热情洋溢地让人送了晋王出宫:这么个病秧子,走一步都要晃三晃,万一不小心死在宫里,那可是黄泥落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送走了晋王,秦王还是不放心,想到自己亲爹身边有个十分牛逼的医生,立刻下令让他去晋王府给晋王看病:留这么个神医在亲爹身边,他不放心,万一这货脑抽了把他爹看好了怎么办? 晋王对秦王抓不住重点的做事方式早就习惯了,对这位孙太医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虽然活着没多大意思,可也没谁就先这么事儿盼着死!这位孙太医水平是不错,直言不讳说晋王已经油尽灯枯,不调样的话也就能活三五个月,好好调养一下最多也就能多活一年。 孙太医著名的坏嘴巴,一番直言下来,素娥的脸都绿了,还好他还有点职业道德,说完了坏的还算拿出点干活,表示他虽然他虽然没本事妙手回春,但是让晋王多活一年半载,而且活得舒服点他还是能做到的。 一顿针扎下来,虽然扎的时候是在不好受,但是扎完了晋王却是少有的舒坦,躺在床上,针还没拔完就睡着了,一口气睡到第二天快中午…… 一觉醒来,徐翰的心情十分的好,忽然想起:坏了,忘了给儿子送信了,徐绍不知道多着急呢!于是让人备了纸笔,匆匆地给徐绍写了封信介绍情况,让人送了出去。 有孙太医在,徐翰的身体一下子轻松起来,但是他心里一点都不轻松。他清楚地明白:目前的状态,只怕只是动荡的开始。 徐翰的直觉一点都没有错,回到家里的第三天晚上,他睡着睡着忽然惊醒,睁开眼睛,只见外头通红的一片。他心里头忽悠了一下,赶紧坐了起来,入耳是隐隐的惨叫声跟喊杀声。 徐翰正披衣服,只见素娥披头散发地冲了进来:“殿下,快穿衣服,兵变了!” 素娥一边说着,一边跑到徐翰跟前开始给他系带字戴帽子,然后急慌慌地说:“殿下,咱们府里现在就只有那么几个卫兵,怕是守不住院墙,您赶紧收拾收拾!躲到地道里去吧! 第九十五章 徐翰侧耳听了听:“听动静,御街那边闹得最厉害?”他想了想,忽然脸色一变:“现在什么时辰?” 素娥道:“寅时末。” 徐翰死死地看向窗外:“寅时末?这是哪个疯子,竟然对朝臣下这样的死手,这是要一网打尽啊!” 素娥有些疑惑:“您说对朝臣下死手?”她也朝着火光最大的方向看去,思忖了一会儿,然后忽然打了个冷战:“刚才,刚才是上朝的时间!那个方向是御街,天哪!要是朝中大员死光了,就算是当上皇帝,可怎么治国,谁这么疯!!” 徐翰冷笑道:“死光了不至于,杀鸡给猴看,杀个一小半就没人敢反对了嘛!也不知道谁有这样的气魄,真是疯子。” 他说着笑了笑:“你出去告诉护卫们,照常巡视就行……又不是城破了外敌入侵了。哗变的那些家伙最多也就是去祸害一下西城的生意人,这边家家都几百家丁,谁没事儿干这么吃力不讨好的赔本买卖?还要当心被秋后算账!” 素娥本来紧张兮兮的,徐翰这么说,脑子也重新转了起来,赞同地点点头:“大王说的是!不过安全起见,您还是去假山那边躲躲吧!” 徐翰还没活腻歪呢,自然从善如流。 ******************** 事实证明,徐翰虽然远离政治中心十几年,但是从小培养出的政治敏感度那不是盖的!在这一天的傍晚,他得到了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大皇子秦王死,三皇子楚王成了新监国,这位新监国为了皇位的安全,已经把他的四弟豫王给砍了。 说起来,豫王也真是很倒霉。 他的太子二哥死的莫名其妙,而大哥明显是走篡位路线的:名不正言不顺,在这种情况下,亲妈是丽妃,自己本身颇受皇帝爱重的四皇子豫王,产生那么点野心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了。 在过去的二十年中,虽然说刘贵妃一直宠冠后宫,但乔丽妃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在皇帝面前维持一定的地位,又哪里是好相与之辈?秦王能够篡夺权利是乔氏姐妹一手炮制出来的,但她们俩费这么大劲儿,却是让秦王做皇帝,又哪里会真的甘心? 秦王的脾气不是很好,按理说,他在将近二十年当中都是徐涯唯一的儿子,但凡他的性格讨喜些,没有嫡子的情况下,他这个长子当太子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儿。可他没有当上太子,不但没有当上太子,还被他的父皇侍卫眼中钉肉中刺,见天地想着把他赶到封地上去。 当然,秦王这么不受徐涯的待见,他为人刻薄寡恩是一回事儿,年龄太大让徐涯产生了紧迫感也是相当重要的原因:如果只看性格的话,秦王起码能做到驴粪球表面光,也就是皇帝跟朝中的大佬才能真正看清他的脾气;可楚王,那可是臭名昭著,在开封混到了可以治小儿夜啼的可怕程度。 这会儿,秦王初步掌控了前朝,他住在皇宫里,意得志满,骨子里的嚣张跋扈便又冒出来了。偌大的开封皇宫,后宫三千,数不清的红粉娇娥,如今全都是他的了! 尽管他的父皇还躺在病床上,但是他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为了得到太子这个位置他折腾可这么久,尤其这阵子,他的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疲惫的厉害,他需要放松放松,然后,他下朝回宫的路上,看到了一个追着彩蝶而来的美人。 美人肤如凝脂,气若幽兰,说话的声音宛如黄莺出谷,只喊了一声:“殿下……”就让秦王的骨头都酥了。 美人是什么身份并不重要,对秦王来说,他父亲的一切已经被他接收了,尤其在刚刚与一众顽固至极的大臣们进行了一场疲惫的交流之后,他已经非常疲惫,他极度需要一点放松,所以他把美人带回自己临时居住的寝宫时,并没有半点的愧疚。 当然,等他的冲动过去,从春梦中醒过来的时候,秦王或许会为自己的轻举妄动而后悔,也会反省不该色迷心窍:毕竟对方已经告诉了他她是他父皇上个月封的才人…… 但他已经没有机会后悔了。 被命令不许进屋的宫人们两个时辰没有听到秦王要茶喝或者要方便,一直提心吊胆,勉强等到该吃晚饭的时候,实在忍不住了,商量了一下,便让一个秦王平日里还算信任的小宦官进去看看。 那小宦官提心吊胆,蹑手蹑脚地走进去一看,只吓得肝胆皆裂!秦王光着身子躺在床上,胸口上插了把匕首,一旁的房梁上吊着的,正是他前一晚带回来的,他父亲徐涯上个月新封的何才人。小宦官呆了一呆,然后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屁滚尿流的从秦王住的偏殿冲了出来。 秦王对皇宫的掌控力本就有限,此时他死了,那就更谈不上什么封锁消息了……秦王逼奸何才人,被何才人一刀捅死的消息眨眼间传遍了前朝后宫。 而无巧不成书,已经昏迷了三四天的皇帝徐涯,在这个当口悠悠地醒了过来。 皇后对皇帝早就没什么感情了,她一手策划着让秦王成了皇储,弄死了二皇子,顺便整死了心腹大患刘贵妃,哪里不明白自己已经成了皇帝的对头?她恨不得让皇帝立刻死呢!等她听大夫说他就算醒过来也会瘫了,能不能说话都是回事儿,顿时连装都懒得装了,把皇帝往寝宫一丢,让人看着别出事儿就是了。 她并不认为皇帝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所以当乔丽妃提出要来侍奉皇帝的时候,皇后乐得顺水推舟:反正皇帝肯定完蛋了,乔丽妃乐意刷好感度就去刷呗!反正这些天乔婕妤一直都守在皇帝身边:毕竟她发现皇帝病的,所以也不敢走开,这几天大概是思虑过多,病倒了,所以乔丽妃自报奋勇说要代替妹子继续照顾皇帝的时候,她压根懒得多问,陪就陪呗,一个乔丽妃,还能掀起多大的浪么? 皇后从来不是非常聪明的女人,当然也不算笨,她的智慧达到了足以让她抓住机会踹死劲敌的地步;可是却不足以让她在丢失了最重要的筹码时维持平静。秦王忽然死去,本就不算聪明的皇后顿时乱了方寸,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干什么好,她下意识的反应居然不是封锁消息先把情况稳定下来再说,而是捂着脸哭了一场,等她哭够了,秦王已死的消息早就悄悄传到了不知道多少人的耳朵里去。她再想做点什么,哪里还有机会? 秦王死了还没还没两个时辰,皇帝徐涯就在这当口上睁开了眼睛。他一醒过来就听乔丽妃讲了他二儿子被大儿子杀了的消息,一口老血喷出来,直接再次背过气去,等到再次醒来,依然守在一旁的乔丽妃哭哭啼啼地告诉他秦王被他的嫔妾一刀捅死,徐涯哪里还有对又一个儿子死去的心疼?整张脸面目狰狞,只想喊一声:好好好,死得好!可惜他中风的后遗症相当严重,虽然想要说话,可是只能发出模糊的声音。 徐涯心中气闷,强撑着想要坐起来,可是才中风的身体哪里那么容易坐起来?半张脸都歪了,口齿也不清楚,呜呜地比划了半晌,乔丽妃在一旁看他比比划划,先是不明所以,紧接着忽然扑到他身上哭道:“陛下啊,您一定能好起来的,实在没必要着急立太子啊!” 徐涯的眼珠子差点凸出来,瞪着眼睛啊啊地叫,乔丽妃哭的更厉害了:“四郎还小,实在当不得这样的重任,陛下赶紧好起来,太子的事儿晚一点再说也一样!您万万不要再提这件事儿……臣妾,臣妾从来没有痴心妄想过啊!” 徐涯听到乔丽妃信口开河,简直要气疯了,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然后他被乔丽妃一把按住了,他活了六十岁,与乔丽妃耳鬓厮磨也有快二十年了,从不知道乔丽妃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又或许,是因为他的力气变小了…… 乔丽妃保持着扑在他身上的动作,旁人看起来仿若趴在徐涯身上哭泣,可是她压在身下的那只手却死死地把徐涯按在了床上,徐涯只觉得胸口发闷,差点再次背过气去,然后他听到乔丽妃一边哭一边说:“我明白了,陛下,我这就叫他们拟旨,您别气,您别气!太子的事儿就按您说的来,只是这皇后我是万万不做的……这太乘人之危了。来人啊,快请豫王进宫!” 徐涯听到乘人之危这句,生生被气的再一次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 乔丽妃当然认为凭着她几句话就能让儿子当上太子了,朝臣又不是傻的。而且皇帝现在这个样子,他就算真说什么也没几个人在意。 但这种表态还是有作用的,那就是提醒了大家一件事儿,嗯,这儿还有个现成的太子人选呢!豫王,年少,稳重,品行端正……而刘贵妃死了,皇后太废柴,乔丽妃这些年在宫中中规中矩并不是没事儿找事儿的人。 当妈的智商正常,本人也还算看得过去,跟这娘俩打交道不难控制还不用担心蠢过头了不好沟通,这可真是个现成的太子人选呢! 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这么认为,比如,楚王。 第九十六章 楚王并没有去想皇帝有意立豫王为太子这事儿是不是谣言,对他来说,这压根不重要:在他跟他弟弟之间,他父皇会选哪个根本就是明摆的事儿,这种有长不立偏立幼的偏心眼子事儿他老爹也不是第一次干,有什么好纠结的的? 这位三皇子对自己的短处非常清楚:因为性格暴虐爱好变态,再加上他娘早死了,皇帝对他的态度也就是比秦王好一点,跟老二老四没得比。再这样的情况下,想要通过正规途径当上皇帝那不是扯淡么? 正规途径不行那就玩非正规的!三皇子是个出了名的变态,爱好广泛但是没几个正常的,花式杀人是他的爱好之一,所以当他发现法定继承人他的二哥被大哥削了脑袋之后,就已经有些坐不住了:看谁会杀人谁就当皇帝的话,那谁也没老子擅长啊! 而等到秦王不知道被哪位给坑死之后,三皇子那颗心是彻底地活络了,拜皇后的无能所致,秦王被宰了的消息在一个时辰内就传到了三皇子耳朵里——谁在宫里没有几个眼线啊! 论在朝中的势力,三皇子没法跟经营了多年的大皇子秦王比,论手中的兵权,还是没法比。但是三皇子够狠心,也极富冒险精神,别人篡位让底下人上去砍:比如秦王,让亲信看了太子,随即为了脱罪立刻把亲信砍了。又比如秦王死了,明显是被谋杀,这特么哪个王八蛋干的?这么藏头露尾!太没意思了! 三皇子对这样的行为十分不屑:推卸责任什么的真难看啊,老子就不干这事儿! 而此时的情况,他是有机会去一展身手的! 三皇子的情况跟四皇子类似,也没多少可以动用的力量。但是这家伙亲妈早死了,并不像豫王把对后宫的消息掌控全都寄托在乔丽妃身上:美人可以依靠当然就要靠自己了!楚王或许对后宫十分缺乏影响力,但是消息的灵敏度上却相当强:他的眼线并不像豫王那样,只有乔丽妃下了决定才会传消息给豫王。而是有什么风吹草动毫不犹豫立刻把消息传出来…… 所谓官僚主义害死人,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情况,明明乔丽妃几乎控制了大半个皇宫,但却是在初步稳定了情况后才想起给儿子送信;而楚王这边,秦王被杀的消息才出来,他就已经接到了消息。 他迅速地收拢了手中的力量,发现自己能够动用的也就那么两千御林军,两千啊,在百万人口的开封,砸进去连个影都看不到!可以说没有任何人会想到又能能够靠两千人撬动乾坤,可三皇子这个变态,他才不去想比例问题。冷笑一声,他让人给自己的岳父送了个信。 前文说过,三皇子的妻子是高氏家里的嫡女。高氏并不是顶尖的世家,但是他们家有个比较牛逼的家传职业:祖传禁军头目。 高家没有什么高官,几代人都在禁军系统里混,混的还不是特别好,最高也就是楚王妃的祖父做到过三品,嗯,已经死了……在禁军里,高家的子弟算是比较专业性的一脉:比如高氏的大哥高宁,手下就只有五百弓箭手——对,负责皇宫外部巡逻的正规军之一,算是远程特种部队吧!高氏庶出的二哥高宝,则在工兵营做事,非战斗序列,专门研制投石机;而高氏的父亲高远,则坐拥三千神弩营的精兵……对,这家子全都在军队系统干事儿也就罢了,还都是玩远程的。 高远并不算喜欢这个女婿,毕竟这个女婿对自己女儿不是打就是骂,这让他很没面子。但是这种小事儿,在成为国丈的诱饵面前算什么啊!他二话不说,立刻表示听从女婿的安排,同时让人给自己在宫中当值的大儿子高宁送了信。 楚王一不做二不休,先让老丈人带了一千弓*弩手把豫王府团团围住,然后自己则带了其他一千神弩营的士兵和自己的几百秦兵跑到在御街上设伏,要知道这条街是朝臣们上朝的必经之路,街宽十六仗,中间是马路,两边有栅栏,栅栏外头是店铺跟棚子:这条街的两侧人行道白天的时候是非常繁华的商业街……而两侧商业街跟中间的马路之间,除了栅栏还有两排大树跟一溜儿爱灌木,可以说,御街绝对是整个开封绿化最好的一条街,嗯,也是设伏杀人最方便的一条街! 一千人放在整个开封不算啥,可是用在御街上对付一群想进宫的大臣那还不是是分分钟搞定的简单事儿?这些兵军纪严明,蹲在灌木后头不吭声,而黑天半夜的,上朝的朝臣们最多也就打几个灯笼,而且骑马的坐轿的全都有,凑到一起打招呼唠嗑,一个人两个人还好人多了吵的跟菜市场似的,谁能注意到灌木丛后头的那些呼吸声? 楚王想的挺好的,这会儿还不到子时,让士兵们蹲在这里登上两个时辰,等到大臣们上朝的点儿,一千人“刷”地站起来把弓箭对准这些家伙,哈哈,到时候谁敢不服我? 然后他意识到自己的想法真是天真至极!来上朝的不止是文官,还有武将呢,妈的怎么还有提前到的! 提前到来的是大将军孟珍,孟珍也是闹心死了,今晚上他儿子孟翊在宫里当值,给他送信说秦王死了,乔丽妃派他带人封锁了皇后的寝宫……咳咳,前头提到过,孟家人一直都走着忠君路线,反正不管是因为人家走忠臣定位还是因为压根不在乎谁做皇帝,反正孟家从前朝起,就很不乐意掺和到储位的竞争当中。 孟珍活到四十八岁,对自家的定位清清楚楚:军权在手,谁做皇帝敢慢待自家?他的父亲孟勋当年做到大司马,他的祖父在前朝也是大司马!他孟珍之所以没做大司马,纯粹是因为孟勋死得早,他当时才二十九岁实在没那个资历,所以这才轮得到让他父亲的门生池平来做…… 池平的个人能力当然很强,但是他家离超级世家的距离还远着呢!能做上大司马这个位置,一般是他牛,一半是因为他是作为孟家的代言人存在的:当然他首先要考虑自家的利益,但是自家底蕴不足的情况下,他是绝对不会抽风地想要让这个位置在自家成员手里传下去的。 大司马这个位置,是一定要交回到孟珍手里的,而且就是最多几个月的事儿,孟家本来就掌握着大卫最大的军事力量,对孟珍来说,谁做皇帝对他根本不重要,他压根没想掺和到这场毫无意义的争斗中来。 长子的心思他大概能够了解,他才二十五岁,正处于满腔热血的年龄段:当然这不是中二期发作,只是任何一个刚刚进入职场,有能力有野心且走得太顺的年轻人都会犯的毛病:自视甚高! 孟珍问了送信的人,得知自己的长子傻呵呵地领了乔丽妃的命令把皇后的寝宫给围了的时候,差点把桌子掀了,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么?管他们怎么掐,谁当皇帝难道敢把他们孟家晾起来?你特么这个时候瞎掺和什么! 再生气,孟珍也不能放着自己的长子不管,长子已经把混账事儿干了,他现在就是挺尸装死也不会有人相信他没参与这件事儿了!为今之计,只能赶紧过去救场,走一步看一步……反正事已至此,还能怎么样?打儿子那是回家后的事儿,现在的问题是先把情况控制住,别让老大把命给玩丢了。 平日里,在开封,甭管你是多大的官,出门都要按规矩来,带多少仪仗多少护卫那是有规矩的。不过这个非常时期,谁还顾忌这些?开封城里孟珍直属的军队以万记,出门随随便便就带了五百个卫兵。 大兵打仗的人,对环境都是敏感的,御街走到一半儿,孟珍就觉出不对头了,虽然有灌木阻挡,可是那么多的人哪里会一点声音都没有? 孟珍发现情况不对心里稍微一转,就猜到这埋伏的对象不是他自己了。他出门是临时起意,儿子的消息送出来最多一刻钟,一刻钟专门给他设伏?不可能!他完全不认为这件事儿整个是个圈套,送信的人是他外甥,荣辱都拴在孟家呢,吃饱了撑的才会害他! 想想这个点儿,孟端心里头也就有谱了,这是有人想要玩挟众臣的把戏呢……妈的真倒霉,赶紧走过去别捅了马蜂窝才是!想到此处,孟珍冲正跟他打手势的下属摇摇头,打了稍安勿躁不要管他们的手势,几个人一起继续往前走。旁边的传令兵则沿着队伍往后走,挨个小队打手势让大家不要做什么容易引爆情况的举动。 这世界上的许多事,都可以用无巧不成书这几个字来形容,孟珍手下的士兵训练有素,可以说他今晚如果只带了一百人,命令能够迅速传到,大概一切都会不同了。可是他带了正正八百人,八百训练有素的士兵,对这些士兵来说发现近在咫尺的埋伏实在不是什么难事儿,而对普通士兵来说,眯着眼睛发现暗影处有隐隐绰绰的举着武器的身影之后还能一声不吭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事情。 “谁!”随着队伍末尾的一声大喝,孟珍跟躲在一旁店铺里看情况的楚王全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紧接着大概是有埋伏的士兵受不了这种紧张的状态,嗖的一声射出了一支弩*箭!这支箭如同是一个讯号,顿时就有其他的卫兵也射出箭来! 楚王的眼睛都要红了,这特么简直倒了八辈子邪霉!可是到了这个地步,难道还能说暂停?楚王本来就是个疯子,一看这个情况干脆破罐子破摔:把手中的茶碗一摔!一旁的军官立刻下令,全军放箭! 楚王一开始想的是很好的,用弩*箭队埋伏,胁迫大臣们拥立他做皇帝,当然他也怕遇到硬茬子,所以说好了要是摔茶碗那就是要把对方全灭了,孟珍的护卫虽然骁勇善战,可是在这种狭窄的街道,这么近的距离,硬弩随便射在什么地方,最轻也是立刻丧失活动能力! 孟家军中的护卫军毕竟是全大卫战斗力最强的军队,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是有那么百十个士兵直接窜进了一旁埋伏的弓*弩手堆儿里,这些远程弓*弩手一旦被这些近战高手近身,哪里是对手?简直是羊遇见了狼,完全被虐的节奏。 但不管战斗力多强,毕竟人数悬殊太大了,跳到灌木丛外的埋伏圈里的孟家军一共也只有那么百十人,面对一千弓*弩手跟千八百的楚王亲兵,很快就被杀了个干净。 楚王见外头安静下来,出来观看战场,险些被气歪了鼻子:自己这方在绝对优势的情况下,还死伤了四五百人……当然孟家军是死的透透的了,五百个士兵全成了尸体。而孟珍跟他的次子孟竑,早在第一次齐射的时候,就被射成了刺猬。不管他是怎样一个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的统帅,也没办法抵挡几丈外射来的弩*箭——几百支那么多。 虽然死了不少人,但总算整死了全大卫掌握了最大兵权的男人呢……嗯,这算,战果丰富?丰富你妹啊!楚王站在尸体堆儿里,暴躁的简直想再杀几百人!妈的老子杀孟珍有什么用?杀了孟珍跟自己能做皇帝有必然联系么?有么有么?现在埋伏的事儿也露馅了,再想抓人质哪里还有那么容易? 楚王也算是个硬骨头,事已至此反正没法回头了,总要继续走下去,既然没法胁迫大臣们同意他做皇帝,那就让他们只能选自己做皇帝好了。 第九十七章 作为孟丽敏的哥哥,殿前司的首领,孟翊会听从乔丽妃的吩咐把皇后的寝宫给封锁起来并非是出于对楚王的敬畏,而是从家族利益考虑:大皇子二皇子相继完蛋,在三四两个皇子之间,该选哪个对孟家好是非常明显的事情,豫王对容止潆的喜爱有目共睹,可那第九十七章又怎么样呢?如果孟家能够帮助他坐上皇帝的位置,那皇后的位置,孟家就绝对有资格为孟丽敏争上一争! 前朝的几百年间,皇后一直都从那么几个姓氏里出,甚至可以说,祖上出了几个皇后几个太后一直都是衡量世家底蕴的指标之一。而本朝的太祖想尽办法抑制世家的力量,皇后死了之后宁可不立后也不让大世家送女儿进宫。到了徐涯这里,后宫美人众多,但是出身最好的刘贵妃也不过是个普通世家的女儿,家族等级跟容氏司马氏比,往客气里说那也是扬子鳄跟霸王龙之间的差别。徐氏皇室对世家一直采取分权的方式,让他们互相牵制,并不肯让任何一个世家获得左右朝政的力量。 从太祖徐渊死后,徐涯对世家的抑制一天不如一天,而到了今日,随着太子跟秦王的先后死去……孟翊有理由相信,本朝马上就要回到世家们轮流坐庄的年代了!无论三皇子还是四皇子,对朝政的掌控力都会比他们的父亲再降上几个等级,这个时候,不趁机给自家捞些好处那是白痴! 孟翊的智商其实蛮高的,只是跟他父亲孟端那老油条还是没法比的,如果他这时候有机会见到他父亲,或许已经被拦下了。但是情况紧急,他哪里有时间再去找父亲商量?四皇子怎么说也比三皇子靠谱吧?至于自己妹妹是不是合适做皇后,这事儿老爹说的算。 孟翊让一个亲信领着几百人去保护乔丽妃,顺便听从她的差遣了,同时派了自己的三弟去通知他的父亲孟端,让孟端赶紧去联络豫王,这种事儿站队早点很重要,拖到后来让荣正插上一脚,那皇后的位置估计就要落到容止潆的手里了。 孟翊打发走了两批人,站在皇后寝宫门前细细思考还需要通知什么人,然后,他不需要通知任何人了,他甚至不再需要思考,一支强*弩*射穿了他的胸口,把他钉在了朱红的大门上。 孟翊低下头,无法置信地看着还在胸口上微微发颤的箭尾,他愣了一下,然后猛地张开嘴,一大口鲜血喷了出去,他大睁着眼睛,不甘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 楚王的大舅哥高宁的官位虽然不算高,但却是实打实地负责皇宫安全的,他得到消息立刻发动,让手下的神箭手一箭*射*死孟翊,不等孟翊的部下反应过来,这些弓*弩手乱箭齐发把他那几百人射死了个精光:不得不承认,在巷战这种局部战斗中,弓*弩*手弓*箭手这些远程职业的能力简直是设埋伏坑人的无上利器!虽然只有个人,却轻松地干掉了孟翊几处人马。当然近战的话弓*弩手是渣渣,这一点楚王刚刚见识过……但是皇宫里的这些弓箭手不需要近战了,因为楚王的老丈人高远已经带兵冲了进来:高宁在杀死孟翊的同时,已经让另一队人马把宫门处的守卫也给干掉了。 其实此时皇宫里并没有什么实权人物,皇帝半死不活,皇后被软禁,就剩下个乔丽妃还蹦跶着,而高远就是奉女婿之命来抓乔丽妃的。 原来楚王发现自己的计划出了纰漏,立刻决定绕回去先把豫王干掉再说,豫王此时被他老丈人高远带兵包围着,高远围着他也只是为了不让他出来蹦跶,结果正围着呢,楚王气急败坏地带着人跑了过来,然后表示要强攻,把豫王干掉先。 要不怎么说楚王变态呢?豫王府的墙再高,想要攻破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可楚王就是不肯痛快直接让人把墙拆了,他声称心疼士兵死伤,让老丈人带人去皇宫,把大小乔妃从永清宫里拖出来,直接拽到豫王府的门口。 楚王让人拿了纸筒做扩音,跟豫王喊话,说要是他不出来就要宰了他亲妈,豫王就站在门楼里,他毕竟只有十六岁,见此情形哪里忍得住,当即就要开门出来:府里其他人哪里肯答应,死活把他从府门上的门楼子里拖下来,这边豫王被亲信拉住,那边乔丽妃跟乔婕妤便被几个士兵拿了白绫就在豫王府门口给活活勒死了。 楚王让人勒死了大小乔妃,接着就下令让人往豫王府里扔了几十个火把外加一堆火油罐子。豫王府里有不少于五百口人,哪里里可能都坐以待毙:有人从墙上跳下来,被楚王下令扔回火场,他从来就是个变态,听到王府里噼啪的燃烧声跟惨叫声,喜形于色,甚至当场唱起了一曲大风歌,恨不得让人奏乐欢庆! 他这一番表现,别说别的人了,就连他的岳父的脸色都变了:妈的你本来就准备防火烧了吧?明明本来就准备这么干了还估计当着豫王的面把他亲妈活活勒死,这是什么毛病?这特么到底是怎么的一个变态啊! 可是事到如今哪里还有后悔的余地,高远此时能且只能跟着楚王一条路走到黑了!楚王看着豫王府少红了半边天,在眺望远处,发现开封城里别的地方也闹腾开了,楚王的目的只是当皇帝而已,至于开封城闹成什么样关他什么事儿?只要别把皇宫少了就行!于是他提都没提治安问题,手一挥,去皇宫! 开封城里确实成了一锅粥,御街上死了几百人,大将军被当街射死了,这可不是小事儿。这边御街上才一出事儿,就有人趁乱喊着造反了之类的词儿,紧接着豫王府的大火瞬间让全城的人都看到了,这时候就算啥子都知道:出大事儿了! 开封城里的部队不算少,虽然没有整片的大营,但是零零散散的小型兵营却只有几十个,高级骑兵跟弓箭手这些人还好,基本上都是各自所属势力锁重视的力量,早就被收拢起来,可是普通的士兵哪里能挨个都管住?兵痞兵痞,这词儿可不是白说的!这边豫王府着起火来,立刻就有几个兵营炸营了! 一队队的士兵涌上街头,他们也知道什么人能刮一笔什么人不能得罪,尽管豫王府火光冲天,却没几个人敢往权贵聚集的区域走:随便一家至少百十个家丁,许多人家甚至有精兵把守,吃饱了撑的去捋胡须啊!有点脑子的都不干这种事儿。 于是城西富商聚集的几个坊顿时遭了秧,这几个地方离兵营比较近,而且比较富裕容易抢到好东西……这些人的有钱程度有时不比高官差,但是他们是没有资格蓄养私兵的,最多也就是弄点家丁,国家对平民的武器装备是有限制的,刀*枪之类的你敢储备个几十样,分分钟算你个蓄谋造反。 在乱兵面前,这些富商家里抡着棍棒的下人的战斗力根本不值一提,当然富商家起码墙够高,实际上对于大部分的乱兵来说,他们要的只是暴力发*泄的快感,是不是一定要到最有钱的人家抢并不重要,所以虽然大量的乱兵往西城跑,但是遭殃最厉害的却是挨着大街住的普通小老百姓家。抢劫杀人放上一把火,这几乎是乱兵们的三部曲,遇到看的过眼的女人的话还要加上强*奸甚至轮*奸这一项…… 从半夜到早上,开封死去的人不计其数,西城的几个坊几乎成了一片废墟。 当得意洋洋的楚王终于炮制出一份新的立太子的诏书,并且在实在看不下去的朝臣们的规劝下下令让整治开封治安的时候,开封四分之一的城区已经化为了焦土:这还是因为上午的时候下了一场瓢泼大雨,将四处肆虐的大火给浇灭了。 无论如何,这都是相当惨烈的一天,当晋王得到确切的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他从小湖中间的假山石洞里钻出来,看着烟雾蒸腾的天空,对着前来报信的大太监萧追叹了口气道:“还请统管替我谢谢妃母!这些年来,多亏了她。” 萧追微微一笑:“殿下何必如此客气?昔日殿下如何对待娘娘的,娘娘都记在心里呢!” 晋王道:“老三是条疯狗,还请统管帮我提醒妃母,万事小心!” 萧追轻声道:“殿下放心,娘娘在宫里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哪里就会栽倒一条疯狗手里?殿下若是进宫的话,才要小心一点呢!” 晋王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嗽了半晌,才勉强止住,他拿起手帕擦了一下嘴角:“无妨,我这样半死不活的人,让他杀他都嫌没意思呢!” 萧追有些担心地看看晋王:“殿下,您的身体还好么?” 晋王笑了笑:“无妨,只是今天满城都烟熏火燎的,熏到了!” 第二天一早,果然有宫人来请晋王。却原来是楚王不想再拖来拖去了,他决定把立太子跟禅位仪式一并做了,嗯,二合一,明天搞定!晋王作为硕果仅存的皇室重要成员,被要求进宫与兄弟交流一下感情。 徐翰并不意外这件事儿,第二天一早,他早早起床,认认真真地整理好衣冠,对着镜子里须发斑白的那张脸轻轻了笑了一下。 十五年前,那场原本该属于他的登基大典的主角换成了他的叔父,那个时候,他愤怒过憎恨过,但最终也只能为了保住一条性命,主动上表要求到朔州给父亲守灵,然后便在那苦寒之地,度过了整整十五个年头。 而如今,短短的四五天里,他看着这个国家的继承人走马灯似的换了一圈儿,心里头却几乎没什么波澜。唯一有点遗憾的是,他大概是没机会再去看看朔州的风景了:那个燃尽了他妻子的生命,埋葬了他唯一儿子的地方……此时想起来,竟然有些亲切。 徐翰闭上眼睛,有那么一瞬,他的眼眶有些发热,可是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眼中却是无悲无喜。 第九十八章 楚王是个疯子,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只是大部分人都没想到他能够疯到这个地步,杀后宫嫔妃杀兄弟在夺嫡的争斗中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但能杀得如此残暴如此变态如此兴致勃勃的,有几个?这特么真的是个纯种疯子啊! 楚王这个变态对朝臣们是不是拥护他压根没有兴趣,皇帝嘛,有几个是被大臣喜欢的?他爹心里头恐怕天天都想着要把那几大世家的头子给掐死呢!原本他对被逼着杀了孟珍觉得满闹心的,后来一想,也挺好的,掌握着军权的孟珍死翘翘了,剩下的两个大佬容正跟司马朗的对立立刻就明显了!过去三家谁都不乐意掐,掐半截子,让第三个人渔翁得利多闹心啊!要不怎么说三角是最稳定的结构呢?这会儿孟珍完蛋了,容家跟司马朗两家立刻成了跷跷板…… 这会子谁往另外一家上头加点砝码,立刻就能变成一家独大的局面,然而楚王还不至于这么蠢:他不懂什么三角最稳定,但他知道,这个时候两家牵制他才安全,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给荣正跟司马朗都送了信过去,然后优哉游哉地晃进了皇宫,一屁股做到龙椅上,哈哈一笑:不喜欢我又怎么样?只有跪着的人才需要在乎别人是不是喜欢自己呢! 楚王溜达了一大圈儿,想来想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点事儿,哦,对了,要去看看父皇母后! 徐涯被乔丽妃给气晕过去,紧接着乔丽妃就被楚王的老丈人带人抓走了,现在他身边只有几个颤颤巍巍的御医守着,楚王过来看了看,哎呀父皇瘦成这样了,这么久都没好,一定是御医的错!二话不说,让士兵拖了两个资深御医下去砍了脑袋,然后点点头:好了,庸医滚蛋了,儿子的职责尽到了,扭头跑去看母后了。 皇后的寝宫乱糟糟的一团,皇后接二连三被惊吓,精神早就快要崩溃了,这会儿一听楚王叫她母后,顿时眼泪汪汪:皇儿啊,母后现在只剩下你了!她也不傻,知道只剩楚王的情况下,让楚王当皇帝是最好的,好歹也有个嫡母身份打底呢,顺利的话还能当太后,所以这会儿哪里还顾得计较楚王是个变态的事儿?一听楚王问她玉玺放在哪里,立刻表示皇儿我立刻帮你找玉玺!嗯,不过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你爹跟我的关系。嗯,你懂的,我找不到玉玺太正常了…… 玉玺这东西其实也是扯淡,真改朝换代了顺管你什么玉玺?真正掌握了权利,拿个萝卜刻个章都管用……但是毕竟不是改朝换代啊,有总比没有好,该死的玉玺到底被藏到哪里去了?当然就算拿不出玉玺,有皇后当摆设还是好看些,于是楚王母后母后的一声声叫的更亲了,俩人恨不得抱头痛哭一场。 俩人做完了戏,心满意足地告别分开,楚王溜溜达达走出来,迎面看到个清清秀秀的小宫女,冲着他盈盈一拜,然后对他说韩太妃请他移步道观。 楚王对韩太妃没啥坏印象:皇后把秦王当宝贝护着,刘贵妃乔丽妃各有各的儿子,这些人这些年不把他当眼中钉肉中刺就不错了,平日里也只是一点面子情罢了!当然楚王对她们更是讨厌,看着就烦,恨不得挨个掐死才开心……嗯,后宫里大概也只有韩太妃让他没有掐死的*:因为韩太妃经常不开心啊!她是被逼着与自己的小叔子睡的,当然不开心。你说宠爱?徐涯那点儿宠爱算个屁啊!先帝活着的时候人家早就独霸后宫了,就差个皇后的名号了,不对,比皇后过的都爽,几乎没有同事啊!可等到徐涯登基,她不明不白地在宫里呆着,没名没分地跟一群女人共享一个男人,门都不能出,尴尬的要死。 楚王就是那种看到别人不开心他就开心的主儿,韩太妃是宫里有名号的人物里最不开心的,嗯,不开心的人看着就比那些过的花团锦簇的人顺眼多了…… 要么说楚王就是个变态呢,要是宫里别的什么人传信让他过去,他未必会乖乖过去,一听说是韩太妃,哦,那过去看看呗!看看她想要啥,高兴的话帮个忙,不高兴的话就让她继续不开心好了。 楚王满不在乎地往韩太妃那里去,很快就走到了韩太妃住的道观:这道观在宫里的大湖正中央,安静得很。 他带着一溜儿护卫溜达到道观,发现韩太妃并没有迎接出来,进了两道门才看到韩太妃站在厅房的门口。 韩太妃今年四十五岁,风韵犹存这四个字用在她身上太委屈了,她看起来最多三十出头,生的小巧玲珑,容貌其实也就能打八分,但配上她的举止动作还有那眼神气质,分数顿时溢出了,她简直是用整个人来诠释“天生丽质”这个词儿,虽然年纪不小,可是鹅蛋脸上几乎看不到岁月的痕迹,只在眼角处有那么浅浅的几道鱼尾纹,却并不让她显老,只是让她的眼睛似乎总是在笑着一般。 她看到楚王过来,也不多言,冲他点点头:“你随我进来吧!” 楚王心里头那个好奇啊,他是知道这位对自己的父王都不假辞色的,这个态度对他还真没啥稀奇的,他跟着进了屋,坐下来,韩太妃甚至没有让侍女倒杯茶给他,把他晾在了一边,自顾自地进屋去了,片刻走出来,拎出个包裹对楚王道:“三郎把这东西拿去吧!” 楚王接过来一看放在桌上,有些好奇地解开包裹,随即差点儿把包裹扔出去:你妹啊,玉玺啊,您老人家就这么随便扔我手上了? 韩太妃一脸淡然:“刘氏跟乔氏没少找我的麻烦,三郎帮我出了这口气,我心里头舒坦的很,这东西你且拿去,反正留在我这里也没什么用,反而招麻烦!” 楚王看着韩太妃那张嫌弃脸,一口老血憋在嗓子眼,吞也不是咽也不是:妈蛋我们哥儿几个人脑子打成狗脑子,还不就是为了这玩意,您老人家却这么嫌弃……心中忍不住又庆幸:幸好这女人是个生不出蛋的母鸡,要不然哪里还轮得到他们兄弟几个掐架?再仔细想想,艾玛这位的性格可真和自己胃口,回头给她封个太后当当好了…… 楚王正胡思乱想呢,韩太妃已经下了逐客令:“没什么事儿你就回去吧!要是念着我的好呢,日后就不要让别人过来烦我,可让我安生几天吧!真是脑的头疼!” 她说着理都不理楚,低下头开始喝茶,对,她自己喝自己的,压根没想到要给楚王倒一杯。 楚王看着她的侧影,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了解父亲的心态了:这么个尤物,别说被她冷眼相对了,就算被她用鞭子抽用脚踹也应该是很享受的吧! 楚王按照现在来说就是个s外加抖m,一方面喜爱施虐,一方面骨子里其实也是很期待被人虐一下的,只是那时候没啥心理医生,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这点,反正就是觉得这个把他往门外赶的太妃实在是有个性……嗯,回头一定再来坐坐! 韩太妃已经下了逐客令,楚王自己也忙的要死,当然不可能一直在这里赖着,可到底还是不甘心,外加嘴欠惯了,便笑嘻嘻地问韩太妃:“太妃,您喝的什么茶,闻着好香!可否给我倒一杯尝尝?”他不止是故意找话,确实也就是被这被子里的茶香吸引了,这茶味也太浓郁了! 韩太妃看了他一眼,拿了杯子给楚王到了一杯,然后轻声道:“就其实是普通的茶汤而已,大概是跟你平时喝的配料不一样,刚才煮的就剩这些了,我回头让人煮了,专门给殿下送去!” 楚王喝了一杯茶汤,只觉得唇齿留香,笑着跟韩太妃说一定改日一定记得给他送茶汤,然后与韩太妃告辞,慢吞吞走了出去。他拿到了玉玺,心情还是很爽的,回来听说荣正送信过来说今日过不来,病了;司马朗倒是已经过来了。 司马朗这几天也是觉得自己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真是瞎了眼,怎么就选了秦王这么个败家玩意来做投资?才有点权力就去睡老爹的女儿,好吧,这也算家学渊源,毕竟睡了小嫂子的徐涯在这点上也没好多少……问题是人家好歹等到哥哥死了才敢干这事儿好么?你特么想睡小妈,不该先弄死你爹么?简直脑子进水! 这会儿司马朗听说楚王把豫王给干死了,对着妻子高氏期待的眼神,他心中暗叹:真以为你娘家从此能成为后族?就楚王那个脾气,做他皇后还真不是什么幸运的事儿,更何况,他还未必会让高氏做皇后呢! 这等涉及到家族兴衰的大事儿,司马朗并不准备跟妻子说太多,他进了宫,见了楚王,认认真真地跟楚王分析了形势。建议他此时应该好好地安抚一下民众,楚王一听也是,赶紧下令让人去城中救灾:这会儿早就下过了一场雷阵雨,开封的大火都给老天浇灭了,要不然这会儿这座古城大概早就给烧废了。 楚王本想看情况,实在不行把司马朗扣下,可是司马朗这幅表现,艾玛很配合啊!那就没必要了。司马朗提出特事特办,明天就召集群臣举行禅位大典。当然非常时期,一切从简,也不需要太多的条条框框,反正走个过场就好。 司马朗跟楚王提完建议,又表示他愿意到各个大臣家里游说一番,他说的很清楚,现在就剩一个皇子了,不让你做皇帝让谁做啊?是吧是吧?大家也就是被昨天的动乱吓到了,怕不安全…… 司马朗这套说辞其实听起来不算聪明,许多人都会想到用这套说辞,但是人跟人的表达水平不一样啊!这种老狐狸说起话,做到卖了你还让你数钱那是轻轻松松的事儿,还不到二十岁的楚王被忽悠住一点都不奇怪。 司马朗忽悠完了楚王,出了宫就对车夫道:“去容府!” 第九十九章 徐翰坐在轿子里,晃晃悠悠地走进了宫门。 此时天色还早,因为今天并非上朝日,所以御街上并没有什么上朝的官员。当然,徐翰非常怀疑,就算是上朝日,又有几个会在这个这个当口往皇宫跑? 要是可能的话,徐翰也没兴趣往虎口里钻,但是明摆着,这个时候别的人可以不进宫,他徐翰不去的话,那是找死的问题! 楚王对徐翰的态度还是不错的,就像他对韩太妃的态度一样,这家伙对比较倒霉的人向来比较宽容……当然,不是出于同情心,而是因为被虐惯了的人对痛苦的承受力比较强,就算你想要折磨他们一下,往往也不会有很好的效果。 这会儿,楚王看着徐翰坐在那里,时不时地咳嗽一声。想想这位只比自己那位短命大哥大那么几岁,看着像老了二十岁,要不是知道他的确切年纪,简直要怀疑他跟自己父亲是同辈人呢! 楚王虽然变态,却也不是不懂礼节的野人,对于对自己没什么威胁的人,他还是愿意保持一下翩翩风度的。于是认真地询问徐翰的身体状况,看他咳嗽的厉害,立刻表示自己可以再派一个御医给徐翰看病。 两个人不疼不痒地说了几句话,晋王便向楚王告辞,正在这个当口,忽然有宦官来报,却是韩太妃让人送来了茶汤。 晋王本来都站起来准备走了,闻言停下了脚步,犹疑道:“是韩妃母?” 楚王想起当日韩太妃还是韩慧妃的时候,据说晋王经常到她宫里吃饭的传闻,看看晋王的表情,心中便有些看热闹的心思,笑道:“我昨日到韩太妃那里做客,闻到她吃的茶汤十分的香,嘴馋想问她老人家讨一碗……可惜当时只剩下一点儿了。太妃说改日专门让人煮了给我送来,想不到还没一日就送来了。”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既然撞上了,不如皇兄坐下来吃一盏茶再走?” 晋王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慢慢地坐下了,轻声道:“好久没有喝到韩妃母煮的茶汤了。” 这年月的茶汤,虽然叫做茶汤,其实不算茶,也不算正经的汤,是一种类似于药汤的东西,一般各有各的疗效。 徐翰看看碗里还冒着热气的茶汤,轻声问一旁的宫女道:“这是养胃的方子?” 那宫女知道这是晋王,她虽然年幼也知道自家主子跟晋王的关系,急忙答道:“正是!煮茶汤的时候,太妃还说呢,这道茶汤是过去最常煮给晋王殿下的。” 晋王愣了一下,低下头,看着碗里的茶汤,然后端了起来,咕咚咚一口气喝了下去。 楚王见此情形,笑了起来:“太妃莫不是听说大皇兄进宫来,这才专门煮了这道茶汤?”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拍着腿笑道:“早闻太妃与大皇兄亲如母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你们有十几年没见面了吧?还是这么心有灵犀!” 晋王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他放下手中的茶盅,冲着楚王道:“殿下慎言!” 楚王也就是嘴欠,看晋王拉下了脸,虽然心中越发觉得这俩人关系不正当,却也不再纠缠。他本来是没有准备尝韩太妃送来的东西的,这点警惕心他还是有的,可是看着晋王一声不吭,喝了一碗又一碗,他便有些好奇:“这茶汤,很好喝?” 徐翰看了他一眼,言简意赅道:“碗小。” 楚王没想到晋王会忽然变得这么傲娇,他抽抽鼻子,发现这茶汤似乎比前一日的还要香,忍不住问道:“这里放了什么,这么香?” 徐翰放下茶盅,答道:“应该是放了御米(注1)吧,这东西养胃,味道也香。” 楚王兴致勃勃道:“御米?我听说过,这东西专治胃病,好像也治腹泻……”他说到这里,嗅着那香的惊人的味道,声音顿了一顿:“我胃也不是很好,一喝酒就胃疼,喝上一点应该没事儿吧?” 徐翰道:“这本来就是妃母给殿下准备的,想来也是听说你肠胃不好?不过还是不要乱喝了,问问太医再说吧!” 楚王哈哈一笑:“哪里乱喝了?不过就是点茶汤而已!”楚王说着,也没等宫娥过来给他倒茶汤,而是信步走到晋王身边,笑嘻嘻地说:“不过也不敢多喝,就随便喝上半盏吧!”说着便把晋王拿着的茶盏端了起来,先是喝了一点,然后猛地一仰脖把半茶盏的茶都喝了。喝完这半盏茶,楚王却觉得更馋了。这茶汤配的实在有趣,只闻着也只是有点馋,喝过了就越发的觉得口干舌燥,明明吃着跟平日里喝的茶汤味道差异也不算太大,可就是这么勾人…… 这样想着,楚王把茶盏放下,示意宫娥再倒一杯,然后他再次一口气喝完,有些不舍地舔舔嘴唇:“怪不得皇兄这么喜欢太妃做的茶汤,我看我日后也离不开了!” 徐翰笑了笑:“日子还长着呢,你尽可以喝个够。”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便有宫人禀告说容司徒,司马司空,还有其他许多朝中要员过来了。徐翰便提出告辞,楚王此时心情正好,便笑道:“王兄不如陪我一起过去?你也好久没见诸位大人了。” 见见大臣也不是什么坏事儿,徐翰自然从善如流。 兄弟两个走到御书房,才到门口,楚王就被这一屋子的人给吓了一跳,艾玛这人也太多了吧?御书房说是叫做书房,其实是一座大殿,还分了好几个区域,不但是皇帝办公的地方,也是众臣与皇帝商量事情的地方。其实朝中的基本事务几乎都是在御书房解决的,跑到大朝会上说的,要么是需要公示的事情,要么是有朝臣准备掐架,更多的是平日里见不到皇帝的小官们把自己的思想传上去的传声筒…… 所以这么一个几乎决定了整个王朝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政策法规,以及重大事务处理方式的地方,怎么可能会小?然而现在,整个御书房的外间,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 也就是楚王这个变态,平日里就习惯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做派,看到这个情形立刻笑了起来:“众卿都来了?来得正好,孤王正好想跟你们说事情……父王昨日醒过来了,还命人写了一封新的诏书,四喜啊,你给大家念念!” 一个小太监一溜烟地跑过来,拎起个卷轴开始念……嗯,这封诏书的用词颇为华丽,洋洋洒洒扯了足足两千多字…小太监念的十分投入,抑扬顿挫起承转合,那叫个慢!一封诏书念了足足有一刻钟! 众大臣耐着性子听这个神经病让人把诏书念完,心里头简直有无数头神兽在咆哮:“尼玛不带这么偷懒的吧?这不是前几天秦王炮制出来的那封诏书么?我擦改了几个字你就用上了,就不嫌晦气?” 楚王却是一点都不在乎,他大摇大摆地朝着御书房中央走去:御书房的里间是皇帝独立办公的地方,比较朴素,主要的诉求是舒适。而外间则不然,因为是跟大臣们商量事情的地方,所以摆了正经的龙案龙椅。 楚王一点都没客气,他大摇大摆地走到龙案跟前,然后往旁边一绕,接着一转身,就那么理直气壮地坐到了龙椅上头,然后他笑了笑:“众位卿家,大家还有什么事儿要说么?” 楚王的脸皮的厚度那是惊人的,但众位大臣也不是吃素的,容正上前几步,沉声说道:“陛下昏迷了这么多天,这封诏书从何而来,微臣先不问他!我只想问,秦王殿下,跟豫王殿下是怎么死的?还有乔丽妃跟乔婕妤,两位都是陛下的嫔妾,为何会横死街头?” 楚王看了看荣正,莫名其妙地说:“这还用问么?乔氏勾结老四,害死了秦王,我作为皇子,跑来清君侧,当然要把罪魁祸首斩尽杀绝啊!这有什么好——” 楚王的话说了一半儿,忽然猛地站了起来,他的瞪大了眼睛,嘴角扬了起来,露出一个十分别扭的微笑来……他嘶哑着嗓子继续说道:“好,好——”然后他的脑袋忽然像弹簧一样向后弯去,紧接着他的肩膀也向后弓去,于是他的整个身体也像倒弓的虾米一样,往后弯成了一个弧形。 楚王猛地朝后栽倒在地,然后他挣扎着想要去扶龙案,却把龙案上铺着的黄色锦缎一下子拽了下来。他倒弓着身体,从放着龙案的台阶上骨碌碌地滚了下来,弓着身体好似一只特大号的虾球…… 然后这只虾球滚到了众臣的跟前,众人四面散开,然后齐刷刷地朝着空地中央看去,好似围观这只虾球一般……当然,这也确实是围观! 楚王脸上的表情极为诡异,他似乎一直都在笑,嘴角几乎咧到耳根处,他的头拼命地向后仰着,而大腿小腿开始拼命向后反折,他侧躺在地上,后脑勺已经快要碰到了脚跟,然而他的头还在死命地往后勾着,他张大嘴喊了一声“啊!!”然后这声音戛然而止,他的身体猛地弯折的更厉害了,他的头脚砰地碰到了一起。 直到此时,楚王脸上依旧带着笑,然而谁都能看得出来那不是真正的笑容了,他瞪大了眼睛,绝望地四下环顾着。 所有人都看得出他的痛苦,大部分人都觉得他这样的痛苦应该能够很快技术,可是楚王就是那么大睁着眼睛,许久都不闭上,身上的抽搐也一直没有停止,他的身体已经完全成了一个倒弓的环状,看着又恐怖又奇异。 而直到这个时候,楚王的意识还是清醒的,他能感觉得到身上的疼痛,那种痛如跗骨之蛆,从脚趾尖到头盖骨都在这种疼痛中跳跃,让他恨不能大喊一声:“谁来杀了我吧!”可他却无法发出半点声音。 他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可是痛感却依然清晰,一片噪杂中,有一个人的声音格外清晰:“头足相就如牵机状也,当年太祖驾崩时,便是这个样子。” 这句话宛如醍醐灌顶,楚王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住了,谁在说话,是谁在说话?他费力地朝门口看去,他的眼睛已经有些模糊了,没有找到说话的人,却正好看到瘦的几乎要被风飘走的晋王就站在那里。 他看不清晋王的表情,却能够听到他的声音:“哦,没错,父皇去世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疼了整整两个时辰……我曾以为,那是什么怪病,后来才明白,那是中了毒。” 随着这句话,晋王慢慢地走上前来,路过楚王的身边时甚至连停也没有停,然后他走到了龙案旁,转过身来轻声道:“时至今日,也到了拨乱反正的时候了吧!” 第一百章 徐绍正在看孟端跟容止潆下棋。 别看孟端别的不行,下棋的水平是真不错,跟容止潆竟然能打个平手:是的,就是竟然,容止潆这个才女的名头可不是白说的,她的棋艺是极高的,曾跟国手孙奇大师下过几局,虽然全输了,老头子却摸着胡子说:再过十年,我不是她的对手。鉴于她才十六岁,老头这样的评价绝对是相当高了。 所以徐绍是真没想到,好几年没正经上学读书的孟端竟然有这方面的才华。也不管什么观棋不语真君子,在一旁不停地念叨:“阿端啊我才知道你居然还是个才子啊,下棋下这么好!我一刻钟就被三娘杀的落花流水了!” 孟端也是实诚,一边下棋一边说:“我小时候住的地方小县城,也没什么好玩的,我娘就叫我下棋,省的我出去惹是生非…后来到了这边,我有几个狐朋狗友也会下棋,有钱的时候就去秦楼楚馆,没钱的时候就找个地方下棋混时间。” 徐绍听得一脸血:“感情才艺都是太闲才练出来的?你还会什么?” 孟端想了想:“双陆算不算?” 徐绍抽抽嘴角:“让我猜猜,你擅长双陆一定是因为关扑吧?不擅长的话就没法赢东西了!” 孟端抬头看看坐在对面的容止潆,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是。” 徐绍翻了个白眼:“我跟你说话你看什么三娘?三娘还能笑话你还是怎么着?三娘,觉得他可笑你就使劲儿笑话他!千万别客气!” 容止潆扑哧一声笑出来,捏着棋子的手一晃,落错了位置,她有些郁闷地抬头看徐绍:“世子,你是专门来他帮的忙的么?” 徐绍看看棋盘笑道:“不算不算,拿起来重来,这棋子明明是掉下去的!” 孟端道:“落子无悔真君子!” 徐绍恨铁不成钢:“所以你这辈子也别想追上个小娘子了,一点都不懂怎么讨女孩子喜欢!” 孟端简直要掀桌了:“当着我的面去讨好小娘子!你这样才——”他一边说一边转头看徐绍,正跟徐绍那双似笑非笑的一双桃花眼看了个对面,声音顿时低了八个度:“你这样儿的我最喜欢了……” 容止潆看着这俩人这样儿,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胡柔娘在一边拿着扇子给容止潆扇风:“笺笺啊,你昨天还问我为什么不正经再嫁而是选了做世子的侧室,现在明白了吧?你看看世子,多赏心悦目啊,就算只能看脸也没关系啊,看脸就能多吃两碗饭!!” 容止潆看看徐绍,那张脸果然眉目如画,忍不住笑了起来:“两碗不至于,多吃半碗没问题!” 孟端诧异地看向容止潆,然后僵硬地扭过头去再次看向徐绍:“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三娘都要被她教坏了,你真不考虑换个侧室?” 徐绍黑着一张脸:“我倒是想,不然你去找胡将军打一架?” 胡柔娘叫道:“不带这样的啊,孟三,你小气的没边儿了啊,看看都不行啊!毁人姻缘要倒霉三世的!” 孟端正想说你这算是什么狗屁姻缘,容止潆在一边儿猛地笑出了声,徐绍诧异地看向她,看到容止潆不小心笑容太大露了牙齿正拿手帕在挡,然后也笑了起来:“你这样笑着挺好看,不用遮遮掩掩的。” 胡柔娘又叫了起来:“这么讨人喜欢的小郎君,竟然是个断袖!” 这下子孟端跟徐绍都受不了了,齐齐喝到:“你闭嘴!”容止潆彻底崩了,趴到桌上大笑起来:“天呢,你们三个怎么凑到一起的!要笑死我了!” 胡柔娘便凑到跟前伸手:“肚子疼不疼,我给你揉揉!” 徐绍摇摇头:“泡妞技术满级,可惜自己又不是百合,真是瞎折腾……”他的话莫名其妙,所有人都听不懂。不过徐绍早就习惯这笑点无人知的苦逼状态了,颇有自娱自乐的精神。 这么一搅和,棋也下不下去了,孟端索性开始收拾棋子,容止潆也跟着捡棋子,两个人一个捡白子一个捡黑子,不多时就把棋盘上的棋子收拾干净。 孟端把捧起两个罐子往架子上放,谁知道罐子才放到木头架子上,便稀里哗啦地掉了下来,棋子顿时掉了一地,孟端皱着眉看着一地的棋子,轻声道:“从昨日起就总这样,一会儿心跳的厉害,一会儿又不小心摔东西,我这次小心翼翼的,怎么偏偏架子又塌了呢?”他说着看向徐绍:“阿绍,我想明天去城门那边走走,打听一下情况,我总觉得心里头发慌……” 徐绍理解地点点头:“你想去就去看看吧,多带几个人,注意安全。其实我也是,这几天吃不好睡不香的,心里头动不动就慌起来。这架子年头久了,木头糟了,塌了也没什么稀罕的,你别多想,晚上好好休息,明天我跟你一起出去转转。” 容止潆在一旁叹道:“唉,这个时候,谁不是整日胡思乱想呢?我昨天为了静心去绣花,结果把鸳鸯绣成了水鸭子,还扎了手……别信那些鬼神之说,不过就是咱们心头里担心,所以才不安稳罢了。” 胡柔娘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小声道:“平日里总羡慕别人有一大堆的亲戚,到这个时候,才知道家里头人口少的好处,说跑一起就都跑了,不用这么眼巴巴地等消息……” 徐绍苦笑道:“我家人口也少,还不是这么眼巴巴……你啊,快管管自己这张嘴吧!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说话呢?” 这么一折腾,几个人都没了娱乐的兴趣,原本下棋也就是为了分散一下注意力,可是现在亲人生死未卜,哪里真的能下的高兴?一打岔,越发没意思起来,纷纷告别回了自己的住处。 徐绍跟孟端回了房间,进了屋子,徐绍忍不住轻声道:“仿若十日谈一般……” 孟端耳朵尖,听到他说话便扭头问:“什么十日谈?” 徐绍慢吞吞地说:“这是一个西方的故事,在很远很远的一个城市里,有一天,忽然闹起了黑死病……” 孟端打断道:“什么叫黑死病?” 徐绍道:“鼠疫的一种。” 孟端又道:“什么是鼠疫?” 徐绍怒道:“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听故事少说几句废话么?”说完了还是解释道:“其实就是一种时疫,因为通过老鼠传播所以叫做鼠疫……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坚持让你勤洗头勤洗澡?这些病啊,说是老鼠传播,其实也不尽然,确切地说应该鼠疫是通过老鼠身上的寄生虫,也就是虱子跳蚤什么的传播,所以整天不洗澡,身上长了虱子跳蚤,那么一旦闹鼠疫,那可真是死得快!” 孟端道:“可是你再干净,别人身上照样会有跳蚤啊!” 徐绍道:“废话,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非让你洗澡洗头发?我这么干净,天天洗洗洗,结果却被你身上乱七八糟的东西给爬上来,那不亏死?”他说道这里抓狂道:“我不是在跟你说十日谈的这个故事么?怎么打岔打到这里了?” 孟端呵呵笑:“我怎么知道!”他说着过来搂住徐绍,使劲儿地深呼吸了一下:“天天洗头发就是不一样,身上都是香的……” 徐绍正要发怒,却不妨孟端又接了一句:“也就是这么搂着你的时候,我才不会胡思乱想……阿绍,我是真的很害怕。我以为我一点都不在乎我父亲的,可是我昨天做梦梦见他了,我,我发现我还是有点在乎的,他不会死了吧?” 徐绍轻轻地叹了口气:“你看,我还不是一样。你做梦梦见你爹没什么奇怪的,我这几天别说做梦了,就是平时一闭眼睛都会看到我父王。真的,你别苦思乱想了,没事人的……” 孟端闷闷道:“我也觉得我真是没用,人家容三娘都没我这么多愁善感。” 徐绍翻了个白眼:“你怎么知道人家不多愁善感啊?问题是人家跟咱们很熟么?就是哭也要躲到被窝里哭啊……再说了,好歹也是全开封最出名的大家闺秀,心理承受能力比较强很正常。这一点咱俩都要跟人家学学!别的不说,人家发现危险随便收拾几下行礼就能丢了老巢跑了投奔我这一点,真英雄啊!你说这多危险,要万一我是歹人,她这不是肉包子打狗么?” 饶是孟端忧心忡忡,也被这一句肉包子打狗给逗乐了:“有你这样的么?骂自己是狗。其实没什么危险的,你又不是歹人。” 徐绍赞叹道:“是啊,这小娘子真棒,眼光特别好,一眼就看出来我是好人了。” 孟端笑道:“你是歹人又如何?她身边那青雀可是当街一刀捅死一匹宝马的主儿!就你这小身板儿,人家两根指头就给报销了。” 徐绍大吃一惊:“虾米?那个长腿萝莉这么牛逼!!” 孟端:???? 徐绍赶紧把语言系统切换回当前语境:“我是说那位姐姐看着好生文静,竟然这么厉害!” 孟端点头道:“哦,你说青雀啊,她厉害那是应该的。” 徐绍道:“为什么说是应该的?你跟我讲讲啊!” 孟端笑笑:“军营里长大的女孩子嘛,父亲在敢死营里做校尉,她自己女扮男装自幼在军营长大,十一二岁就成了敢死营最小的斥候……嗨,要不是她父亲战死她进京告御状,她继续在军营里呆下去,搞不好能成为一员大将呢!” 徐绍听得百爪挠心:“告御状?怎么个情况啊,还有她为什么在军营里长大啊,她爹怎么舍得?” 孟端摇摇头:“说起来也没啥奇怪的,家住在边境上,遇到西戎人来抢劫,把全村人都杀光了,她一个小女孩孤零零没人照顾,只好顶了弟弟的名字去投奔她爹。她爹也没法啊,亲戚死光了,不把女儿带身边他还能怎么办?后来石城子那一战,只有她逃出生天,带了守军副将郭福的亲笔信和其他证据,一人一马跑了两千里,赶到开封告了御状,这才把陈明给扳倒了!” 徐绍目瞪口呆:“什么?陈明是被青雀扳倒的?” 孟端笑笑:“导火索吧!反正陈朋是陈明的弟弟,他为了私怨不去救援郭福是事实,他本就是靠他哥哥坐上那位置的,陈明任人唯亲,害的两万将士白白丢了性命,因为这个被砍了脑袋也是活该!要我说,这兄弟俩凌迟都不为过,那是两万条命啊!” 徐绍连连点头:“是的,凌迟都不过分,可是这么了不起的事情,怎么没人提起?我只知道是个从石城子逃出来的小兵拿了郭福的血书告了御状,怎么一点都没其他的消息?” 孟端道:“青雀又不是傻子,难道告御状的时候会主动承认自己是女孩子?那又要先打一场嘴仗呢……当时容司徒正好看陈明不顺眼,就顺手收集了证据安排了几个御史同时弹劾陈明。后来又说怕陈明残党会迁怒于告状的小兵,就提出自己安排这个小兵,希望大家不要再多掺和这件事儿,就让这小兵安安生生地读过下半辈子吧!然后那小兵跟着荣正回了府,过了一阵子,他家三娘身边就多了一个武艺高强的婢女。嗯,这事儿没几个人知道真相,可是我爹好歹也是经手这个案子的人,所以才知道一点内情。” 徐绍听得目瞪口呆:艾玛现实果然比小说更精彩啊!只是到底有些遗憾:“可惜了,她要是继续当兵,说不定真的又是一个花木兰呢!” 孟端道:“她比花木兰也不差到哪里去了。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单枪匹马走了两千里,走到开封告状……嗨,听说是她父亲亲自保护她突围的,她的父亲还有他父亲的所有下属全都为了掩护她死了,就为了让她给他们讨还一个公道!她这条命是用她全家人的命换来的,应该好好珍惜了。” 徐绍看看孟端:“你很佩服她?” 孟端点点头:“当然了,我爹拿她的事情作比较痛骂我大哥二哥没出息的时候听着可过瘾了!” 徐绍:…… 两个人正大眼瞪小眼,不妨门被猛地推开,胡柔娘一脸仓皇地说:“世子!我刚才到城墙上看风景,发现有一大队人马冲咱们这里过来了!” 徐绍皱皱眉:“你确定是冲咱们这里来的?能看出是些什么人么?” 胡柔娘道:“我爹说看着像御林军!” 徐绍脸色站了起来:“走,去城头看看!” 几个人带着护卫登上小堡的城墙,徐绍拿手打了个凉棚状放在眉间,冲着远方看去,只见远处旌旗招展,在阳光的照耀下可以清楚地看到大队人马身上的盔甲在反光,形成了一片波光粼粼的效果……他倒抽一口冷气:“这是搞什么啊,我都这么没用了还要派这么多人过来斩草除根?” 孟端道:“胡说什么?斩草除根用得着带仪仗么?杀个人而已,犯得着把殿前红衣卫的人派出来么?” 徐绍仔细看了看,也表示赞同:“是啊,谁派仪仗队出来杀人啊,问题是派仪仗队干嘛啊!这到底是干嘛的啊,我心好慌,阿端啊你说咱们现在钻地窖有没有可能躲开这帮人?” 孟端哭笑不得:“躲个屁啊肯定来不及啊……放心好了,看这架势就不像是坏事儿,别害怕啦,你说好要带我一起去朔州的!” 徐绍哭丧着脸道:“平日里觉得朔州穷乡僻壤,现在觉得那地方见简直世外桃源!” 两个人心里头其实都很紧张,插科打诨也不过是为了缓解心里的紧张情绪罢了。说话间,忽然远处的队伍里飞奔出一匹马来,那马上的骑士一身金甲,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的耀眼,那人催马上前,片刻间来到小堡的跟前。抬起头来冲上头喊道:“请问晋王世子可在里面?”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徐绍硬着头皮站到垛口前,冲下面道:“我就是晋王世子。你是谁?有什么事儿?” 金甲的人仰着头笑了起来:“在下江东荣氏荣正。还请开门,大司马,大司徒跟大司空他们都到了!” 徐绍一愣,这三大员哪一个不是跺跺脚开封都要晃三晃的人物,平日里就算他相见这三位也要正经递帖子呢,这样的三位大员,怎么会同时来找自己?他隐隐有了一个非常玄幻的念头,看向远处,远处的大队人马越来越近了。他略一思忖就冲下头喊道:“稍后,我这就让人开门!” 徐绍说着,顺着台阶便往下走,孟端脸色阴沉,忽然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阿绍!” 徐绍停下脚步,冲孟端笑了笑:“阿端,不用担心,想杀我的话不用摆这么大阵仗,应该不是坏事儿。” 孟端死死地盯着徐绍:“阿绍,你是不是不能陪我去朔州了?” 徐绍的脚步一滞,他慢慢扭过头:“你是,不想我开门?” 孟端看向徐绍,然后他轻声道:“你要小心。”他说着跟在了徐绍身后。 徐绍笑了起来:“你就跟在我身边,还提醒我小心……真是傻的可爱。” 孟端低下了头,没再说话,两个人走下了城墙,拐到了正门前,他们看着大门一点点地打开,而外头的大堆人马已经到了门口。徐绍信步走出,然后他看到眼前的人呼啦啦地跪倒一片: “拜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第一百零一章 尽管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当徐绍看着在眼前跪倒的这些人的时候,他还是呆住了。 面前离他最近的三个人,是大卫朝的三公,他们三个生动地诠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定义,而如果他们三个拧成一股绳,即便是那唯一的一个站在他们之上的人,也无法抗衡他们的力量。 而现在,这三个人,就跪在徐绍的面前。年纪最大的池平今年已经六十九岁了,他满头白发,大概是年纪太大的缘故,虽然身体没有什么大毛病,但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他跪下的时候是颤巍巍的,跪在那里也让人觉得提心吊胆,似乎随时就会倒下;而荣正跟司马朗年纪相仿,只是一个魁梧一个儒雅,分别跪在池平的左右两边:尽管池平在中央,但是任谁都明白,他已是明日黄花,真正说的算的,是荣正与司马朗。 徐绍没有说话,他勉强压住澎湃的思绪,朝这三个人身后看去,剩下的人,他认识的就很少了:这三个人其实他也只见过一面,而且能认出来在很大程度上是看衣服……而后面乌压压的一片。他到哪里认去?他只知道。后面那些人二品三品四品都有——认衣服就知道了,他估摸着在开封任职的四品以上的官员起码来了四成…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就是这些人,掌握着大卫的命脉。 路的两边,是红衣金甲的御林军。有那么一瞬,徐绍的思绪飘到了才来朔州的时候,那会儿,晋王妃大骂他们的护卫是绿乌龟;哦,御林军的服装,比晋王府护卫军的服装可漂亮多了! 徐绍的目光有些茫然,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左侧,正看到孟端的眼睛,孟端也正看着他。徐绍不会读心术,看不出孟端那双睁的大大的眼睛里到底是什么情绪,他张张嘴,正想说点什么,却见孟端缓缓跪了下来,垂下了头:“拜见……太子殿下。” 这一句话仿佛一声咒语,迅速地把徐绍游离的思绪拽了回来,他迅速地转回头,不再看跪在他脚边的孟端,而是大踏步地上前几步,伸手搀起池平:“池司徒快快请起!您年纪大了,不要在地上多跪!”说着又冲其他人大声道:“诸位卿家都起来吧!” 池平年纪确实太大了,徐绍能感觉得到他是顺着自己搀扶的劲儿才站起来的,否则他一个人恐怕想要站起来都难。徐绍这边把池平搀扶起来,往旁边一扫眼,之间荣正跟司马朗早就端端正正地站好了,并不用他多说……其他众臣见这几位站起来了,也纷纷站了起来。 徐绍知道这个时候不该多说话,可他还是忍不住问道:“我父王怎样?好几日没见他,他咳嗽的好些了么?” 徐绍这话发自肺腑,可落在别人眼里却不是这回事儿。起码有一半人心里头啧了一声“这位还没蠢到家嘛!知道这个时候要先扮纯孝!” 徐绍虽然搀扶着池平,可问话的时候却是扫视了荣正跟司马朗:池平这老爷子站在这里都大喘气儿,哪里敢多辛苦他? 荣正跟司马朗对视了一眼,荣正轻轻咳嗽一声:“臣今早见陛下,陛下精神还好,只是思念太子,让我们赶紧迎太子殿下回宫。” 徐绍轻轻点点头:“好吧,那我让人收拾一下,这就跟大家回去!” 司马朗道:“收拾的事情让下人做便好,殿下还是赶紧回去吧!” 徐绍犹豫了一下,看看眼前在太阳下面干晒的大队人马,到底还是没有坚持,轻轻地点点头:“那就依司马司空的。” 他虽然是这么说着,但还是扭过头对孟端道:“阿端,你帮忙安排一下胡氏,一会儿一起回开封。”胡柔娘毕竟还没有跟他成亲。如今他成了太子,怎么安排胡蓉娘的问题就要从长计议了……而且容止潆还在里面呢!他不至于蠢到当这一群人的面儿去提她,只能这样含混地说一下了。关键人家孟端自己也是有家的人,这么场大乱过去,总该让人家先回家看看。所以尽管很像直接拽上孟端一起进宫,徐绍还是忍住了。 孟端也已经站了起来,闻言垂着头低声道:“唯!” 徐绍想了想,又问荣正:“容司徒,我没看到孟大将军,孟大将军怎么样?是在开封留守么?开封这阵子乱的很。他有没有受伤?”这几日孟端一直心神不宁的,徐绍觉得还是先帮他问一声比较好。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在心里骂了一声娘,才寻思这家伙没有传说中的混账么,这就露馅了!!卧槽你做了太子啊,你做了太子啊!你特么不该对自己的狗屎运表示一下激动么?你以后做了皇帝神马样子的美少年弄不到手,在这个档口上先问自己的爹好不好,接着就问小情人的爹怎么样了…我擦要不要这么秀恩爱! 而司马朗心里也在腹诽,只是位置不同。他吐槽的方向也跟普通大臣不一样:“这孟珍却是会养儿子!就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偏还颇懂怎么找男人!幸亏他死了,要不然这厮一当大司马只怕就要爬到我们头上了!!” 心里头这么想着,司马朗脸上却露出悲戚的容色来:“回禀殿下,孟大将军一生为国效力,兢兢业业,可惜……唉,他已经被徐琅那个逆贼所害了!” 徐绍猛地睁大了眼睛,他本来是为了让孟端安心,要说孟珍手握重兵,出来进去身边跟着的都是最精锐的士兵,谁死也轮不到他死啊!怎么就!! 徐绍赶紧转头看孟端,只见孟端两眼面无表情,竟是全然看不出心情来,徐绍想要说点什么,却听孟端涩声道:“哦,那我母亲呢?” 司马朗道:“这几日开封乱作一团,我还未曾来得及过去府上吊唁……只听说司马夫人病倒了,唉,大将军跟两位小将军一下子都去了,司马夫人一时间受不住也是难免的。孟三郎还是赶紧回家去吧。你现在可是你家里唯一的男丁了,任性不得!” 孟端万没想到随口这么问了一句。竟然又得到了两个哥哥也死了的消息。他的表情终于有些震动了:“大哥,二哥他们也不在了?我……我二哥还让人给我捎了钱呢!”他的嘴唇抖了抖,眼神有些仓皇,他扭脸看向徐绍:“我没记错吧,阿绍,前阵子,我收到那个包裹,那人说是二哥捎给我的……他还让我过几天赶紧回去给父亲道歉来着!他还说我不听话就要揍我一顿呢,他,他说……”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彻底的没了动静。 徐绍顿时哑然,还在开封的时候,孟端确实收到个他二哥送来的包裹,包裹里放了五十两金子还有一封信,信里头把孟端骂的狗血淋头,说他丢尽了孟家的人,要是不想一辈子这么没出息下去就赶紧回去跟父亲道歉,好好弄个差事干活儿……还说孟家的男人没有吃软饭的道理,缺钱的话我给你,你特么少丢人了赶紧滚回来。 孟端收到东西气个半死,压根没跟许绍说,直接把包裹丢床底下了,这几天心情不好才跟徐绍说漏嘴了提到了这件事儿。让徐绍把整件事儿原原本本给套出来了…… 那会儿孟端气的是他二哥并非是关心他,纯粹是嫌弃他丢人;而且那种语气摆明了不是想劝孟端回来,更多的是想要骂他一顿发泄一下罢了! 而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之下,孟端哪里还有心思计较那些伤人的事儿?人死如灯灭,昔日的冷漠与嫌弃瞬间就淡了,只剩下那少有的一丝温暖的光芒格外显得闪亮。 孟端说着话,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悲戚的表情,他只是大瞪着眼睛看着徐绍。然后他的手里忽然被徐绍塞了个手帕:“擦擦眼泪!这边的事儿不用你管了!赶紧跟我一起回开封!” 他茫然地接过手帕,低头看了一眼。手帕上出现了一个湿漉漉的圆点儿,接着又一个,然后那湿漉漉的范围迅速扩大炼成了一片,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早已泪如雨下。 孟端稀里糊涂地上了马,木呆呆地跟着队伍走着。 徐绍也骑着马,他已经走到了孟端的前头,尽管他很想好好地安慰一下孟端,但此时真的不是时候:开封城近在眼前,他要面对的是比当日初到晋王府时复杂一百倍的情况,而危险度,更不是昔日处在穷乡僻壤的晋王府能比的。 徐绍让牛平陪着孟端,自己则跟几位重臣聊了起来。这个时候,昔日装傻充愣的做派已经不能够适应当前的情况了:笼中鸟被人轻视会过的轻松些,可是一国的储君被人轻视,那命也就快要到头了! 几个人一路说着话,徐绍总算把开封这几天发生的事儿跟弄清楚了个大概,他脑袋被塞得满满的,几乎有些无法思考了:事情发展的太快了,谁能想到就这么几天之间,徐涯一脉就被杀了个干净? 徐绍是有些意外的,他从未见过徐翰狰狞的一面,他甚至有些无法想象,徐翰会是那种下令将秦王的两个儿子斩杀,又给皇后赐了毒酒的人。他印象里的徐翰,一直是哪个忧愁的,温和的形象……而现在他听到的,是一个冷冽的帝王才会有的行为。 当然最无法投入进去的,其实是徐绍自己的心态。 他像是在做梦,就如同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几天一样,找不到真实的感觉。 他虽然说着,微笑着,礼貌地时不时地点头,然而他的动作语言与他的内心似乎剥离开来,他像是在进行一场隆重的角色扮演——而他作为主角甚至无法入戏。 直到徐绍站在开封的城墙下,那真实感才宛如被拨开了迷雾一般闪现出来。 那城墙足有三十米高,在近处看,要使劲儿地抬着脖子才能看到上头的垛口……荣正低声说:“殿下,非是臣等安排不周,只是城内连番动荡,民心不稳,此时实在不敢大张旗鼓地让人出来迎接。” 徐绍看着空荡荡的城门洞,轻声道:“有诸位出来迎接,已经够隆重了。” 他慢慢地走进开封城里。 尽管才离开几天,可是这座城市似乎一下子又变成了一座全然陌生的城市,街上空荡荡的,空气里似乎还弥漫着焦糊的气味,徐绍低下头,发现石板路上还残存着可疑的神色污迹…… 他抬起头来,碧空如洗,可放眼看去,整座城市却是一片灰色,那是烟熏火燎过的痕迹。 那种好不容易出现的真实感似乎又一次远去了,这地方陌生起来,就像梦中的黑白界面。 徐绍想起孟端,停下马,扭头冲着后面的看去,只见孟端慢吞吞地骑着马走过来,脸上依然是呆呆的。徐绍叹了口气:“阿端,你先回去看看,有什么事儿,记得到宫里找我!” 他说着冲荣正问道:“容司徒,一般人想要进宫见我有什么通行证之类的东西发么?还是我可以直接下个令告诉大家只要是阿端过来就让他直接进宫?” 荣正心中对徐绍的婆婆妈妈很有些不以为然,但嘴上毕竟不能这么说,便答道:“殿下说一声就行了!”如果你父皇不发脾气的话。 徐绍到底还是不放心孟端,索性让牛平跟着他过去。他很想告诉荣正他女儿在自己那里呢,但一直没有找到说明的机会,也就没吭声。 直到进了皇宫,看到坐在龙椅上鬓发斑白的徐翰,徐绍才把他涣散的心思彻底收拢起来。 徐翰抬眼看看正在朝他走进来的徐绍,没说话;徐绍也没有说话,只是在看到了徐翰的目光时,他紧走几步,来到晋王的跟前跪了下来,他想要叫父王,可是这个称呼已经不适合了,他应该叫他父皇的……可这一刻,徐绍却不想那么叫。 徐绍跪在地上,又朝前蹭了几步,然后俯下身来,以头触地:“父亲,我回来了。” 第一百零二章 徐翰的表情,宛如平静无波的湖面上被投了一颗小小的石子,虽然溅起的水波是那么的小,可那么一圈儿一圈儿地荡了开来,让整个湖面都有了生气。 他的嘴角翘了起来,伸手抚向徐绍的头发:“回来就好了,累了吧,去洗洗澡休息休息。” 徐绍轻声道:“我在城外有什么累的?父亲在漩涡口里才是真累。” 徐翰道:“担惊受怕,辗转反侧……怎么会不累呢?东宫乱七八糟的还没收拾出来,你先住在宫里就好。” 他说着抬起头来,冲着鱼贯而入的众大臣道:“登基典礼之类的没必要了,我也不稀罕这个,你们掂对一下,选个好日子,好好把册封太子的事儿安排一下。” 听几个大臣应下,徐翰站了起来:“好了,今天就这样吧!大家辛苦了一天,也乏了,都回去洗漱洗漱早点休息吧!有什么事儿,明日早朝再说。” 一干大臣一大早就被徐翰赶去接儿子,花了好几个钟头打了个来回。大热天的累成狗,这会儿确实没什么精神再谈什么事情了,闻言从善如流地迅速撤退:再不回去洗个澡补充一点水分就要成人干了! 池平还好,年纪太大来回都是坐的马车,而且徐涯当日专门下了圣旨允许他在宫内乘轿——人到七十古来稀,这位这么大年纪,给点优待是应该的,这会儿他扭头除了大殿的门,便上了软轿先走了。而荣正则跟司马朗则没有着急走,晃悠悠地落在后头,别的大臣知道他们俩要聊天,并不敢凑近,两个人走在皇宫的小路上,前后十几丈都没个人影。 司马朗对徐翰谈不上喜欢,他毫不客气地哼了一声:“真不愧是太祖的儿子,这做派,像极了!” 容正微微一笑:“亲儿子,不像爹还能像谁?也没什么好气的,反正他也活不了几天了……说起来还真要多谢前头刚走的那位先帝,要不是他当日篡位,我们的日子,还不定怎么难过呢!” 司马朗哈哈一笑:“也是!他什么脾气无所谓,反正也活不了几天了,要说如今这位太子殿下,看着倒是比前头那位太子强点儿。不过也强的有限,在那种地方长大,能有什么见识,等登基了,还不是要……” 他到底还是有点分寸,没有把“听我们的”这种大逆不道的话直接说出口,只是阴森森地笑了笑,然后他迅速地转换了话题:“对了,容司徒,我可是听说你家三娘这几日是躲到太子殿下的别业里过的……怎么,司徒大人这是准备做国丈了?” 容正的脚步停了一停,然后微微一笑:“我也听说了一点事儿,好像尊夫人拿了令爱的生辰八字去大相国寺里请清慧大师算了?刚才进宫找韩太妃了?司马司空这是准备给日后的圣人做外公呢!” 说话间两个人都停住了脚步,司马朗看向容正:“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容司徒也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你知道我家那那几个儿子都指望不上了,我总要给我家想个后路……容司徒有两个好儿子,孙子好几个了,又何必跟我抢这残羹冷饭?” 容正哈哈一笑:“司马司空何必妄自菲薄,你不是还有个四郎?再说大郎也只是腿受了点伤,可满开封的人谁提起司马大郎不赞一句好?他给你生了两个好孙孙呢……你却在这里酸我的,真是谦虚过头了。” 司马朗冷冷地看向容正:“你是一定要跟我争了?” 容正叹了口气:“司马司空说的什么话?你刚才也说了我女儿前几天就跑去太子那里住了……那会儿秦王还正当时呢,我又不是诸葛亮,哪里能算到这一步?她不过就是过去避祸罢了,我都不知道这回事儿,有哪里谈得上是跟你争!” 司马朗深深地看向容正:“你当时确实不知道,但是现在知道了,你敢说,你没这个念头?” 容正也沉下脸来:“走到我们今日这个位置,谁也不是靠别人谦让来的位置,各凭本事罢了,又何必说这些有的没的?我说什么你就信了?” 司马朗原本一脸严肃,闻言忽然又笑了起来:“我也不过就是开个玩笑!儿女都是债,当父亲的总要多为他们想想,这几天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弄的人头晕目眩的,真是累也累死了!容司徒可要与我去喝上一杯?” 荣正也笑了起来:“我哪里有心思喝酒!你也知道,我家的别业被乱兵给烧了,幸亏我家三娘跑得快……我估摸着这孩子要被吓到呢,总要回去看看她怎么样了!唉,你说的没错,儿女都是债啊,儿女都是债!” 司马朗哈哈大笑:“你家三娘可比我家那个懂事儿多了!起码遇到事情知道跑啊……我家那个孽障,这些天出不去门,天天在家里变着法子的折腾,闹得我家那老妻头都大了几圈儿!” 两个人脸上带着笑容,一路并行,仿若刚才的争执没有发生过一般。 而此时的徐绍,正一脸惊讶地看徐翰变戏法。 徐翰手里拿着的是一个看起来精致而普通的汤壶,而就在片刻前,他从酒壶里先后倒出了一杯紫红色的酸梅汤跟一杯棕绿色的茶汤。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身在宫中,只要你的皇后有本事把后宫打造成铁桶一片,你自然可以随便吃随便喝……可即便如此,你要是放着好日子不想过,非要贪嘴乱吃东西,丢了性命也怪不得别人。而连局面都没安定下来,就敢睡父亲的小妾,吃不知敌友的人送来的吃食,那真是死了也活该!” 徐翰慢悠悠地说着,放下了手中的汤壶,然后冷笑道:“泼天的权势面前,没有几个人是可靠的,一手拉扯着长大的亲兄弟都能下死手呢,你指望别人对你手软不如直接那根绳子吊死,起码死得痛快些!” 徐绍看着桌上的茶壶,哪里还不知道这些天的这些动荡绝对有徐翰在背后推波助澜,他觉得理所当然的同时也觉得有些意外,毕竟,徐翰一直深居简出,他实在无法想象这样的徐翰,居然还能搅和起这样的风浪来。 徐翰今天的精神有些亢奋,相比平日里的沉默寡言,他今日十分健谈,他伸手把那汤壶里剩下的东西全都懂倒到了一边的铜盆里,然后又叹道:“可话说回来,虽然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但你要让别人乐意为你卖命,你要么能有足够的好处给对方,要么就也要把心掏出来给人家看一看!当然这两者有时候其实是一回事儿。” 他说着幽幽地看向徐绍:“好了,你现在有什么想问的,问吧,我看你张了好几次嘴了!” 徐绍道:“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是我。” 他问的言简意赅,甚至有些不明不白,但徐翰还是一下子就听懂了他的意思,他立刻笑了起来:“为什么不是你?放着正经的嫡长子不立,难道我要去立小儿子?” 徐绍轻声道:“您知道我的意思。” 徐翰哼了一声:“我当然知道你的意思!可你却不明白我的意思……你觉得你是谁?康儿是谁?二郎又是谁?你觉得你跟康儿加在一起,在我心里头没有二郎重?又或者你觉得整个大卫的江山社稷,在我心里没有一个二郎重?” 徐绍猛地抬起头,正对上徐翰的眼睛,徐翰也正看着徐绍,他一字一顿地说:“你做太子,二郎只要不胡闹,就能好好地活着,康儿只要身体没问题,也能好好的活着……可要是二郎做了太子,凭他的性格,你觉得你跟康儿有活路么?你身边的一干人等还能有活路么?而且你以为,我会让我父皇辛苦打下的江山,葬送在这么个东西手上?” 徐绍艰难地动了动嘴唇,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而徐翰并没有放过他,他看向徐绍,一字一顿地说:“我是个偏心的父亲,但我起码能做个好皇帝,就算在位的时间再短,我也不能为了皇位在所谓的血脉身上延续而把整个国家推向死路!我宁可他当个闲王好好活着,也不要他做皇帝把大卫毁了给他做陪葬!” 徐绍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噗通一声跪倒:“对不起,父亲,我不该问这个,我本来就该明白这些的!对不起,对不起……”他一面说着,一面眼泪止不住流下来。时隔二十年,这皇位终于回到了徐翰的手中,然而他已经时日无多,更残酷的是,他甚至没有一个可以把皇位传下去的儿子——就如他所说,徐纹是绝对没有这个资格的,他只会毁了这个国家。 徐绍理解徐翰,也越发佩服徐翰,道理谁都懂,可真的能狠下心来把皇位传给一个不相干的人的?有几个能做到!徐翰口口声声说处在这个位置上不能轻信,可他还不是把自己在这世上仅剩的几个血亲的生命,全都托付在了徐绍的心慈手软之上! 徐翰轻轻地咳嗽了起来,咳嗽声不大,可是嘴角却带了血,他伸手拿手帕擦了一下,毫不在意地把手帕丢到一边,徐绍忽然有些委屈:“父亲,你不是在信里说你好多了了么……你骗我!” 徐翰笑了起来:“谁要骗你,我前几天就是好了不少,只是楚王那个混账东西把开封搞得一团糟,到处都是烟火,把我熏到了。” 徐绍咬了咬嘴唇,忽然换了话题:“我会好好照顾康儿的。” 徐翰点点头:“我信你,这孩子本来就身体不好,不可能做储君的,你便是有了自己的孩子,也没必要伤害他。” 徐绍如遭雷击:“父亲!” 徐翰叹了口气:“你有什么难以接受的?这世上,最变幻莫测的就是感情,而最稳定的东西,则是利益。我不想用感情来束缚你,那对你并不公平,而且今日的感情总会变淡,除非再也睁不开眼睛,谁敢说永远不变?我宁可你在权衡之下,把好好照顾康儿,容下二郎当做最合适的选择,那好过全凭我这跟线来牵着。” 徐翰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你回去休息吧,我今天也太累了,实在没精神,要早点休息,你明天早点过来。” 徐绍还想说点什么,可是千头万绪不知道从何说起,到底只是沉默地行了一个礼,慢慢走了出去。 徐翰看着徐绍走出去,并没有如对许绍说的那样去休息,而是冲着一边的小宦官问道:“胡硕到了么?” 小宦官垂首道:“已经到了,在外头候着呢!” 徐翰点点头:“叫他进来吧!” 小宦官走了出去,不多时胡硕便走了进来,他看到徐翰,急忙跪了下来,拜俯道:“拜见陛下!” 徐翰摆了摆手:“好了,你不必多礼!我叫你过来,就是想问问你,你还准备把女儿嫁给阿绍么?” 胡硕闻言,并没有起身,反而跪在那里重又俯下身子:“一切单凭陛下吩咐!” 徐翰道:“我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好歹也算有些交情,今日不同往昔,你就这么一个女儿,做皇妃跟做一个世子的侧室可不是一回事儿,我总要问问你的想法,你要是后悔了,现在说还来得及。” 胡硕的头离开了地面,却仍低垂着,两只手也还继续撑着地,他低声说:“太子殿下为人纯孝,最念旧情不过,臣没什么可后悔的。” 徐翰笑了起来:“念旧情不过啊……胡硕,看你长了一张忠厚老实的脸,其实可其实还真是最精明不过,你这句话真是用的恰到好处!罢了罢了,我就不打哑谜了。你明日收拾一下,带上几个亲信,快马加鞭赶去朔州,在我派去接敏妃的人到达之前,先把太子在朔州留下的首尾都处理掉!” 胡硕身上一僵,他抬起头来,祈求地看向徐翰:“陛下,太子是要做皇帝的人,谁还能翻他的老账呢?” 徐翰看向胡硕:“翻老账的人,自然是可以从中得利的人,难道还用我教你么?你要是不忍心,我可以派别人去。” 胡硕哪里敢应,派别人去这几个字说得简单,他要是敢顺坡下驴,下场不会比那些人好多少,他现在能活着,完全是运气好,及时向徐绍投诚了,逃出生天固然是好运气,可想到那些跟了他多年的下属,胡硕终于还是没能狠下心直接应下,而是重又俯下身子以头触地:“微臣明白了!只是……那几个兄弟好歹守卫了王府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求陛下,时候能给他们一个体面的说法!” 徐翰点点头:“这是自然的,我还不至于小气到这份上,具体要什么名头你自己想办法安排吧!你明天回去收拾一下,明天先把柔娘送到宫里,我回头会补一道封她为太子婕妤的旨意,这个时候就不要顾忌什么面子不面子了,好歹先占个位置,免得日后被人挤的连个妃子都当不上。” 胡硕不敢多言,应下之后又磕了头,然后向徐翰告辞,弓着身子倒退着退出了宫殿。 直到离开了侧殿,胡硕才感觉到身上黏腻的厉害:大热的天,他硬是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伴君如伴虎这几个字,说起来简单,可不亲身体验,哪里能真正的明白其中的可怕之处。 第一百零三章 东宫还没有整理好,所以徐绍暂且住在了徐翰的寝宫旁的一座宫殿里。这座宫殿是皇帝的另一座寝宫,消暑专用的,建在小山丘上,没有什么围墙,房子也不高,通风性极好。 然而徐绍却住的很不安逸:没别的毛病,这里的宫女伺候的太无微不至了!跑了一天口干舌燥,睡前喝了太多的水,睡到半夜想尿尿,才坐起来就有宫女把尿壶递到跟前,他还迷迷糊糊就被扒了裤子扶着丁丁尿尿……徐绍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尴尬的简直想撞墙,更别说连尿都给吓得憋回去了。 好歹把宫女撵走,徐绍自己拿着尿壶,好半天才重新找到尿意,尿完了再躺下,怎么也睡不着了:如果说前阵子他对着晋王府的一堆侍女,思念的还是黑豆,那他现在的思念对象已经变成了开封的这个晋王府里的侍女了:虽然没有黑豆那么好玩儿,但好歹比这些大大方方地玩鸟的宫女矜持多了。 徐绍一晚上睡得差极了,一睁开眼睛,眼前又全都是不熟悉的宦官宫女,这种完全来到了新世界的感觉简直糟透了! 太子朝服已经送了过来,徐绍非常怀疑这玩意根本就是原来那位太子的衣服:他们年纪身高都差不多,直接拿过来也没什么奇怪的。这上头全都是金线绣花龙纹,手工缝制没有几十个工作日是不可能了……明显是现成的。 当然徐绍并不会忌讳这个:原来那位太子的衣服恐怕多的数都不清呢,这年头的衣服基本上只要洗过就能看出来,这身一看就是崭新的,有毛不能穿的! 他穿上了太子的龙袍,忽然又想到徐翰说要弄什么册封太子的大典,顿时又觉得有些想吐槽:我还没正经参加册封典礼呢,穿这个真的呆胶布?他想了想,又脱了下来:又不参加什么典礼,穿上这么身衣服招摇很没有必要。 他洗漱完毕,早饭就准备好了,徐绍一看早饭,满满一桌子的东西,杯杯盏盏几十样,但每样都不多,并不会让人产生“看着就饱了”的腻烦感。比如有个碟子里是一条只有三寸长的干炸小鱼,另一个碟子则是半颗浇了不知道什么酱汁的不知品种的鸟蛋,能看得出材质的有一小碟子里放在冰块上的薄薄三四片鱼肉,还有翠翠的菜叶子上铺着的一只黄雀胙……当然,各色的素菜也不少的,只是徐绍能认出名字的实在太少,只能看出来腌茄子,拌豆角这两样,至于绿叶菜,他一个都不认识。 徐绍看着这一桌子很有些日料风格的精致食物,再想想昔日在朔州,徐翰每天早上吃的东西不过是家常的清粥小菜,又忍不住想叹气:说是不亏待,说是各种照顾……可对徐翰来说,那绝对是从云端掉下来的的差异吧! 严格来讲,徐绍现在还在发育期呢,这些东西虽然样式多,但是基本上都是一口的量,徐绍风卷残云地就扫了一大半儿下去。 吃完了饭,徐绍便问身边的宫女:“父皇这个点儿在干什么?” 那宫女想了想,答道:“应该在上朝,不过看时辰,应该已经快下朝了。” 徐绍看看座钟,才辰时中,相当于早上八点,这个点儿却已经要下朝了……当皇帝也太辛苦了!想到日后自己也要过这样的日子,顿时悲从中来:五点起床去跑步没问题,可是四五点就要去上班,那也太惨无人道了,而且目测他后半辈子都要那么过了!吐槽归吐槽,他还是对那宫女道:“那明天早上早点叫我起床吧!卯时叫我,我得出去活动活动。”他平时作息是很规律的,可是最近生活不规律,作息也有些乱了。 徐绍吩咐完这些话,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去干嘛了:他才当上太子,可是还没有正式册封,徐翰也并没有安排他别的事情,而当太子需要干点什么他也不懂:别的当太子的人呢,有自己的职责,东宫还要养一大群人,就跟个小朝廷似的……忙的不得了。可他这个新科太子,住在皇帝的寝宫旁边,光杆司令一个,身边只有几个宫女,两眼一抹黑,想要问什么都不知道要问谁!出去散步恐怕都会迷路……半路出家什么的,真是苦逼! 他正郁闷呢,忽然听到宫女来报::“殿下,洪首领过来了!” 徐绍赶紧说:“让他进来!” 说话间,满头白发的洪太监就颤巍巍地走了进来,一进来就五体投地地扑倒:“拜见太子殿下!” 徐绍赶紧走上前把他扶起来:“快不要多礼了,我昨日走得急,都没来得及带上你!嗯,别业里安排好了?” 洪太监道:“昨天您走没多久,就有容家的人过来接了三娘走了,然后我收拾了收拾,就也进宫了。”他说着便拿手帕擦起了眼泪:“殿下啊,陛下不肯用我了,打发我到您这里了!我盼了十几年才把陛下盼回来,结果他不要我了!” 徐绍顿时满头黑线,又感动又想笑,洪太监明显是徐翰怕他不了解宫中的门道给他拍来个左膀右臂:这老爷子原本是伺候太祖笔墨的,后来派去跟着晋王,如今,又被拍到徐绍身边,其中的含义自不必讲:不过老爷子,你对我这幅嫌弃脸真的没问题么? 当然,这老头儿只是作为铁杆粉对徐翰有些舍不得而已,对徐翰交给他的任务那绝对是尽心尽力,老头跟徐绍干嚎了几声发泄了一下,站起来就进入状态了。 徐绍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老头儿把宫殿里的人全都收拢到一起,噼里啪啦地安排了一通,然后众人轰然散开,全都开始打扫卫生去了! 老头儿则精神矍铄地看着一群人活动开来,声音洪亮地教训道:“这地板,上过桐油的,要擦到亮晶晶的可以照出人影才对!一座宫殿就这么大点地方,安排你们这么多人,难道是让你们看风景的?只端茶倒水,三五个就够了!” 徐绍抽抽嘴角,看着一群小宫女蹲在地上,排成一排手拿大抹布撅着屁股一溜烟地擦过去,顿时想到了小时候看的老动画《聪明的一休》……他此刻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是时候把拖把搞出来了!” **************************** “听外头说,徐涯已经死了!”韩太妃坐在床边,温柔地对着躺在床上须发皆白面目狰狞的老人轻声道:“嗯,对,你现在不是皇帝了,有御医翻出了当年太祖的脉案,还有一大堆的人作证,证明是徐涯毒杀了先帝篡位。所以陛下就把把徐涯改名为枭,贬为庶人……尸首都直接给烧了呢!” 韩太妃说到这里,捂着嘴笑了起来:“所以你放心好了,没人会惦记你的这条命的,毕竟徐涯已经死了嘛!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就像你这些年对我一样,把你好好的养着,就像养鸟一样,好吃好喝拿个大笼子关着……哦,好像不太对,你现在动都动不了,什么都要人照顾,这样子,应该算养猪?” 韩太妃笑了起来,她的眼睛弯弯的,虽然显出了眼角的细纹来,却无损于她的美貌,反而多了几分成熟的风情来。徐涯双眼冒火地看着她,简直恨不能咬下她一块肉来,然而紧接着他狰狞的表情就迅速地收敛起来,因为他听到韩太妃说:“哎呀,不要这么盯着我嘛,我要是被你吓到了,说不定会让人把你的眼睛挖出来啊!到时候,你可就只能听我的声音,再也看不到我的容貌了啊!二郎,你真舍得?” 韩太妃看徐涯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这才满意底的笑了起来:“这才对嘛!你要好好的,少发脾气,才能长寿……这样咱们才能长长久久地做伴儿嘛!虽然我挺想大郎的,不过想到他现在可能跟先皇后过的舒爽得很,就又觉得不喜欢他了……还是你好,能一直陪着我。” 因为中风的缘故,徐涯并不能说出话来,不过就算他能说出话来,恐怕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的,与韩太妃认识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想到过这个女人骨子里如此的疯狂,要早知道如此,就算直接勒死他让他给徐渊殉葬,也不要给自己找这么大的一个麻烦啊! 然而此时后悔哪里还来得及,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韩太妃兴致勃勃地坐在他床边的梳妆台跟前,对着镜子开始给自己化妆,一边化妆,一边念叨着:“阿翰一会儿要过来呢,还带了他儿子来,他说他家那个大郎,跟我的大郎长得一模一样呢?二郎,他说的是不是实话?太子殿下长得真的跟太祖很像么?” 徐涯哪里说得出话来,他木呆呆地躺在那里,一声不吭。 韩太妃也没指望他回答,收拾好了就走了出去。她走出这件小小的想厢房之后,脸上那诡异的笑容终于收了起来,她沉声问身边的宫女:“听说陛下封了个五品小官的女儿做太子婕妤?那小娘子好像挺出名的?” 宫女道:“是有点名气,因为不肯给丈夫守寡从婆家打了出来,后来进了道观修行,几年里年打伤的登徒子光是有名有姓的就有四十多个。” 韩太妃笑了起来:“陛下真是胡闹,怎么给太子选了这么一个悍妇。” 宫女道:“又或者这位生的像男人,所以才勾得太子喜欢?” 韩太妃摇摇头:“怎么可能?那么多登徒子争着抢着让她揍,定然是天仙一样的美人……罢了罢了,反正马上就进宫了,回头就能见到,没必要现在猜来猜去。”她说着信步向庭院里走去,宫女连忙撑起伞来给她遮阳。这宫女跟在她身边显然很久了,说话相当随意:“太妃,您难道打算就这么一直养着……他?陛下只怕未必会高兴。” 韩太妃冷冷一笑:“你当陛下会那么小气?再说了,谁要养多久呢……我就是新鲜新鲜罢了,过几日烦了,就让人把他绑上石头丢到湖里好了。反正徐庶人早就死了,他多活几天少活几天也没什么区别。” 那宫女识趣地没有再说什么,韩太妃为人做事向来谨慎,会在徐涯这件事儿上如此任性,纯粹恨透了,不发泄一下太憋屈得慌,跟她继续说这个的问题简直是自讨没趣。 韩太妃沿着小岛边缘的小径散步,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叹道:“这小小的岛,我连铺路的石头有多少块儿都数清了,早就在这里呆腻了。本想着这辈子早晚要找机会出去过几天清净日子,现在看来,还是不可能啊!”她说着,忍不住叫起了宫女的名字:“阿敏,你要是想出宫的话,就直说,我放你出去。” 阿敏笑了笑:“我这个岁数,出去还能干嘛?嫁人人家都显老呢!只是太妃……陛下很尊重您的,过去也曾传信说但凡有可能,一定想办法把您弄出去。怎么现在陛下成了陛下,你反而说不可能出宫了?” 韩太妃也笑了起来:“要不然,咱们打个赌?” 阿敏连连摆手:“我不赌,肯定输了的我才不赌呢!” 韩太妃笑道:“看你这点胆子!” 两个人正说着话,忽然一个小宫女气喘吁吁地冲了过来:“太妃,请回,回去……陛下的圣旨到了。” 韩太妃又笑了起来,冲阿敏道:“是不用赌了,看来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 第一百零四章 徐翰这两天也是忙死了,前朝后宫都是事儿,南方水灾中部旱,西北有西戎人蠢蠢欲动,西蛮人则干脆掠走了几个村镇的人口,东北才打跑女真人又闹起了天神教……早朝上一堆堆的事务堆上来,只把徐翰累得眼冒金花,说的口干舌燥。 会这么多事情也是这阵子一直没消停,许多事情都积攒了起来,一堆的大事儿还没处理呢,扭头又看到有人打报告说公办的善堂里的弃婴爆满忙不过来请求支援,原来是前几日京中大火,许多人家家破人亡,养不了孩子的人家骤增。 有些事情只要把大政策定一下就行,有些事儿就没法子了:比如善堂的问题,现在城里到处都需要修修补补,哪里能变出百十号人去照顾孩子?只能先拨款雇些民妇去帮忙了。于是户部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徐涯本就不是个称职的好皇帝,当皇帝十几年,国库里的钱不增反减,户部恨不得变成铁公鸡,两拨人马就为了几千贯的开销在朝会上掐的脸红脖子粗,看的徐翰额头上的青筋都要蹦出来:当日他储君的时候,朝中大臣何曾为这点钱掐过架?重点在哪里啊!这忒玛是几个三四品的大员该掐的事儿! 沉着脸把这帮人喝退,直接拍板让户部先掏三个月的费用……三个月的时间作为缓冲,让开封府这边赶紧把后续的工作做好:你们开封府有自己的财政税收,国家不可能一直补贴,此事到此为止,再有类似的情况,统统按照规矩处理,该请款请款,改批款批款,觉得对方哪里做的不合适直接递折子:再有这种明明可以按照规矩来却非要在朝堂上吵个不要停的事儿,直接拖出去狠打! 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其实压根不算事儿,只是添乱而已,真正的大问题是朝廷的人员变动:这次动荡对开封居民的影响很大,但对朝廷的损失不算大,要说这种接二连三的篡位夺权的事儿挨在一起,按照一般的惯例起码要死上几成的朝臣才正常……尤其楚王玩的那一手,要是发展顺利的话起码能把重臣消灭一半儿!奈何运气不好的楚王遇到了运气更不好的孟珍……控制了大卫一半儿兵马的孟珍居然报销在了一场根本不是针对他的埋伏中。 孟珍挂着上柱国大将军的名头,同时还封了定国侯……但真正让他站在大卫朝武官系统顶端的却不是什么勋位与爵位,他的职事官职是大都督,统领全国兵马的大都督。 大都督的位置相当于后世的三军总司令,除了还需要向皇帝负责以外,基本上就是全国最高军事统帅,当然这年头无论什么玩意都是皇帝最大,但是军事这一块儿上,除非当皇帝的自己是马上皇帝出身,否则大都督就是真正的最高统帅,在一个国家里,那就是相当于定海神针一样的存在。 而这会儿,定海神针倒了,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考虑,都必须尽快找到继任者。 司马朗的嫡系左武侯彭红毫不犹豫地推荐了上大将军冯远山,冯远山在东北驻扎了六年,一直负责对女真人的防线,倒也杀敌无数……最近他结束了两任轮防期,一个月前徐涯下了旨意让他回京任职,现在正在回来的路上。 彭红的话音刚落,骠骑将军魏和在一旁已经开始冷笑了:“怎么如今做大都督这么简单了?直接比赛砍脑袋?一介武夫,只靠会杀几个人,就能当大都督了?” 冯远山的出身一般,但他的母亲却是司马朗的姐姐,他本人也算是有些本事,加上舅舅的助力,不到五十岁就成了镇守一方的大员。彭红本提到他,自然是司马朗的受益,没想到魏和这么不上道,直接把司马朗往死里得罪!登时冷笑道:“魏将军这话说的有趣,做大都督不靠杀敌,难道靠坐在这里打嘴仗?” 魏和嗤笑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史记都不肯读,难怪认为会杀几个人就能当大都督!女真一共才几个人,他带了二十万大军守在那里,整整五年,是破了女真的王庭还是收复了几个州县?养的那只所谓最凶猛的小猎犬,正经事儿不会干,就会杀良冒功!弄回来两千个女真人的首级,稍微一查,一大半儿都是老幼妇孺!女真这几年但凡打到我国境内就要杀光抢光,难道不是被冯远山闹得!要么你有本事把女真人杀光!要么你有本事让他们不敢过来……专杀人家老幼妇孺来冒功,呸,什么本事!” 彭红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万俟巍杀良冒功的事情早已经有了定论,人都斩了,又何必老话重提?” 魏和冷笑道:“若这人是冯远山给砍了的,那我要说一句冯将军军纪严明!可这事儿分明是被人揭发出来的,冯将军没少帮万俟巍说话!” 彭红道:“身为一方统帅,为自己的下属说话是人之常情,毕竟万俟巍在边疆驻守了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冯将军这么做不过是念旧情罢了。” 魏和点头:“身为一方统帅,念旧情自然么问题!可是做大都督能这样么?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一个放纵自己的部下杀良冒功,事后还试图以人情干预国法军规的统帅,你想要他做大都督,莫不是因为你们熟有的旧情可念,也是,毕竟从小一起长大的嘛!” 魏和是孟珍嫡系,孟珍的死对于他们这一系的打击实在太大了,这种情况下,如果再让司马朗一系的人把大都督的位置抢了,那除非他们投奔司马氏,否则只怕是永无出头之日了:而就算投奔司马氏又如何?收养的哪里比得上亲生的?照样只能跟在司马氏的嫡系后头吃剩饭! 魏和是孟珍手下的大员,出身平民家庭,父亲是杀猪的母亲是开卤肉摊子的,因为赶上猪瘟家里破产出不起钱冲抵徭役,不得不从了军。他跟朝中其他大员相比称得上是出身卑微了,能做到如今的位置,一方面是年轻的时候骁勇善战,另一方面就是孟珍的不遗余力的提携了。 走军功路线的马上世家在这一方面比普通世家要开通的多:管你出身如何,只要你能打,我就愿意提拔你!孟珍尤其如此,他自己在三十岁以后就没有上过战场了,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话用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别看孟端总是觉得他这个爹冷酷,其实说穿了,孟珍这人不是冷酷,而是现实:他知人善用,对没用的人看都懒得看一眼,对有用的人则绝对不吝惜投入,比如对魏和,他当日发现魏和善战,一路破格提拔,魏和还是个低级军官的时候,全家都是孟珍掏钱养着的,到现在他住的房子,还是当年他只是个六品武官的时候,孟珍送给他的。 孟珍对魏和有知遇之恩,他自知自己性格暴躁资历也不够休想做上大都督,而作为孟珍的嫡系他去投靠别人也不会收到什么重视,反而会被人小瞧……当然他本人的性格本来就决定了他不可能对旁人卑躬屈膝,所以彭红才一开口,他就毫不客气的冷嘲热讽开了。 彭红被魏和露骨的说法气的脸红脖子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徐翰道:“陛下,臣推荐冯远山,只是因为觉得他合适,并无什么私心,魏和血口喷人,还望陛下明鉴!” 徐翰点点头:“好了,朕知道你的意思了,起来吧!”他说罢不再去看这两个斗鸡一样对视的家伙,而是直接转头冲着容正道:“容司徒以为如何?” 容正微微一笑:“举贤不避亲,虽然左武侯跟冯将军相熟,这也算不得什么错!不过魏将军也是话糙理不糙,冯将军打仗是没问题,只是确实太重人情了。” 徐翰点点头,又冲大司马池平道:“池老怎么看?” 池平颤颤巍巍地往前走了几步,肃容道地说:“大都督的位置不比其他,不敢开半点玩笑,虽然这阵子边疆还算安定,可非要立刻选出来个人做这个位置,也不合适。不如先选个人做个代都督,一般的小事儿直接处理了,真有军国大事再一起商讨……这个位置太重要,实在不适合这么急慌慌地定下来!” 徐翰微微一笑:“池老说的有道理,容司徒怎么看?” 荣正笑道:“臣也觉得这样甚好!” 连着得到两位大员的认可,徐翰这才又问司马朗:“司马司空觉得呢?” 二比一,再加上态度已经相当明显的皇帝,司马朗就算是反对也没用,于是很干脆地说:“这事儿确实没必要这么急,先选个代都督吧!” 他正想趁机再推荐一下代都督的人选,徐翰却已经接下了话头:“既然几位都觉得这样甚好,那就辛苦一下池老,您先兼任这个位置,等日后有合适人选了再说!” 徐翰这人选一说出来,众人顿时歇菜:让大司马代理大都督,谁能说出个不配来?可池平都这么老了,他所以还在朝堂上溜达纯粹是因为大司马这个位置更多是象征性的意义没啥实际工作,原本就今年之内就要把这个荣誉位置移交给孟珍的……现在可好,连孟珍本人的位置都让池平代理了:这么个走路都晃荡的老家伙,让他代理这位置,跟没有有多大区别? 尽管众人都知道皇帝是在趁机夺*权,但这种事儿大家心知肚明也没必要说出口,反正徐翰也活不了几天了,有什么好计较的? 徐翰见没人反对,便有提起孟珍的后事,得知他家里现在乱成一团,妻子病倒,长叹一声:“唉,这个大将军一生为国,到头来却死在小人的暗害之下,实在让人心酸……”再一问,孟珍的嫡子都死了,这下子问题又来了,他还有个镇国公的爵位呢!徐翰想了想,问道:“我记得孟珍的长子孟翊已经成亲了,有几个孩子?” 荣正道:“是,孟翊有两个儿子,嫡出长子身体一直不好,前年病故了;另一个才三岁,却是侧室所出……” 徐翰皱皱眉:“他家竟没有一个嫡出的子孙了?” 池平晃悠悠地说:“我记得上个月到他家做客,孟大将军说他家长媳总算又怀了身孕,太医说是应该是男胎,他当时高兴地不得了,说老大总算又有后了,可以放心了。如果这一胎是男胎的话,那国公的位置就有人继承了。” 孟珍点点头:“这样最好,虽然国法摆在这里,但是孟大将军父子三人死的如此冤枉,再把国公的位置也丢了,朕实在于心不忍。到时候看情况吧,若是个儿子就让这孩子继承爵位,不是的话,朕再酌情处理。” 孟珍说完这个,又扔了个炸弹出来:“朕拟封太妃韩氏为太后,众卿以为如何?” 第一百零五章 徐翰此言一出,朝会上顿时炸了锅,刚才还跟徐绍站在同一边的容正重又出列,手持玉笏板冲着徐翰拱手道:“陛下,韩太妃既非先帝皇后,又非陛下生母,此举只怕不妥!” 徐翰道:“韩太妃虽然并非先帝的皇后,也不是朕的生母,可这次能够拨乱反正,亏得有她处处帮忙!也幸亏有她保留了当日逆贼谋害我先帝的证据,才能让当日真相重见天日!” 司马朗也出列道:“陛下,韩太妃虽然有功,可是封为太后确实过了,您若是想要尽一下心,不如加封贵太妃,再为太妃换个更好的宫殿住着,多派人侍奉,实在没有必要封为太后的。”他在太子妃的问题上有求于韩太妃,不过即便是有求于韩太妃,他也绝对不希望这位太妃成了太后,这对他半点好处都没有。太子妃的事儿韩太妃只能给徐翰敲敲边鼓,就算她肯为自家说话,拍板的最后还是皇帝;而一旦让这位当上太后,日后可是要给未来的皇后添堵几十年的——这位才四十二岁,看她那精神劲儿只怕再活个二十年都绝对不成问题! 徐翰听罢司马朗的话道:“怎么就没有必要呢?当日父亲早与朕商量要册封韩太妃为后了,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把这件事儿提出来,就被那逆贼害了……朕现在封韩太妃为太后,也算是尽到对我父皇的孝心,完成他的遗愿啊!” 徐翰这话实在是耍流氓,□□都入土十几年了,鬼知道他说没说过这话,而且他是皇帝,再没威信的皇帝,也没人会直接说怀疑他说的他跟先皇的对话是瞎编的,那叫没事儿找事儿。 其实这件事儿对前朝影响并不大,太后而已,说句难听的,皇后好歹还有管理后宫的权利,太后算啥?基本上就是个佛爷!可是有志于让女儿争夺一下未来皇后位置的司马朗跟荣正却不能不在乎的:徐翰没有皇后,而且传闻他拟好了封晋王妃为敏妃的诏书,这种情况下日后给徐绍当皇后简直爽死:皇帝在穷乡僻壤的地方长大见识少,头上还没有太后需要伺候,多自在……结果这家伙忽然弄出个太后,日后他死了那就是太皇太后!而且还不是个普通的太皇太后,是个在,没有家族做后盾的情况下能以一己之力把朝局搅乱,让一个早就失势的前储君回到权力中心的超级凶残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你信她能当个佛爷一样不管事的太后?开什么玩笑! 司马朗跟荣正都很不爽,但这两个人老奸巨猾,虽然表示反对了,但是在皇帝把话说得这么绝的情况下,再贸然开口就是犯傻了:关键是……反正肯定有人会犯傻,干嘛自己去触霉这个霉头? 这两个老滑头一点都没想错,果然有人忍不住撞南墙了。被众人私下称为榆木蛋蛋的治书侍御史魏光正当即站了起来,一脸理直气壮地说:“陛下此言差矣,就算先帝当日对韩氏宠爱有加想要封她为皇后,那也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十几年前她或许温良贤德配得上这皇后的称号;可这十几年里她以身侍贼,妇德有亏,哪里配得上太后这位置!”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荣正差点当场摔了玉笏板,司马朗的头发也差点儿立起来了,两个人这时候的思维几乎是同调的:妈的,老子居然相信这帮子愣头青能把事情搞定!你特么就算要提这一茬,也要说的软和点,比如说顺着刚才司马朗的话题,说韩太妃这些年过的确实苦,但是时过境迁许多事情都不一样了,在太妃前头加个贵字这么补偿也可以嘛!再说虽然先帝这么说了可毕竟没有做是不是?先皇后做太后是理所当然的,可是先帝宠妃做太后确实不合规矩啊! 关键是,不管话题怎么扭,只要只要抓住制度这俩字,怎么说都有理。你特么往人品上拐,你特么往妇德上拐!你特么等着人家拿大义干翻你的小德吧!魏光正你个王八蛋,坏了老子的大事儿,你特么丢官罢职老子也不要替你说话! 荣正跟司马朗两人一点都没猜错,魏光正话音才落,徐翰就发飙了!他一把将桌上的奏章扫到了地上,猛地站了起来:“妇德?你跟我讲妇德?要按你这么说,韩太妃当时是不是要一根绳子吊死才算有德?” “过去的事儿,朕从来不愿意计较,当日父皇死的蹊跷,难道就真的没人看得出?魏光正,我记得你当日在中书省做事吧?父皇去世前一天还问过你成亲没有想要给你做红娘呢!父皇如此待你,他被逆臣所害之后,你怎么不一头撞死陪了去?现在跟我讲这个,难道你这些年吃斋吃素学了不肯食西周之食了?” “德,什么叫德?朕只知道当日我父皇被害,磕头磕的头破血流求着那逆贼派人追回来已经赐给我的毒酒的是韩太妃;求那逆贼放我去了朔州的是韩太妃;曲意奉承,劝那逆贼往朔州给我送了好几个太医给我治病的还是韩太妃!到如今帮助我拨乱反正的还是韩太妃!而你这有德的忠臣,又干了什么?” 徐翰一边说这话,一边快步地在龙案后转动了几圈儿,然后他缓了缓语气,冷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无法挽回的事情,就算顺势而为也没什么,可是自己顺了势,却理直气壮地指责一个弱女子没有顺势失了妇德,这算什么?这叫小人!” 徐翰说到这里,腾地做回到龙椅上:“一个小人坐在治书侍御史的位置上,乃朝廷之不幸!魏光正,你回家去吧!等重新学会了德字怎么写,再提做官的事儿!来人,摘了他的官帽,赶出宫去!” 此言说罢,徐翰冲着下头的群臣道:“大家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说什么,还说个屁啊!要说别的还可能是假的,当日晋王被赐就然后追回的事儿几个身居高位的哪个不知道这段八卦?只是到现在才知道原来背后救了徐翰的是韩太妃。我擦这个女人太凶残了,既然她做太后这事儿没商量了,那还是闭嘴吧,被这么个女人惦记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反正就是个佛爷,供着呗,干嘛跟她掐?瞧瞧徐涯一家子的下场! 众臣虽然不敢反对了,但也实在拉不下脸来赞成,满朝堂顿时一片安静,安静了半晌,又是池平颤巍巍地走出来表了态:“封韩太妃为后是先帝的遗愿,而韩太妃忠义双全为人仁厚,确实当得起母仪天下这几个字,臣以为可以。” 徐翰看向众人:“大家呢?还有谁有什么意见?” 众人皆不说话,徐翰满意地点点头:“既然大家都没什么意见,那事情就这么定了吧!时候也不早了,散朝吧!” 他说着便站了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众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各异,但也都知道这件事儿算是没什么商量了。 司马朗实在忍不住,凑到池平跟前:“老司徒,您就由着陛下这么胡闹?” 池平颤巍巍地抖抖胡子,看向司马朗:“这算什么胡闹呢?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孩子打算罢了!这人啊,年纪大了或者是身体太差,有时候呢,不指望自己多活几天,只想多种点善因,给孩子接点善果,免得有一天嘎嘣一声断了气,孩子遇到难事儿都没处哭去!” “我三个儿子一个孙儿死在了当日刚开国的时候与西戎人的战场上,只有老大留下个病歪歪的孙孙,如今过了三十几年,我那孙儿也有了是几个孩子的人了……我那孙子身体不好,我不指望他有什么大出息,只希望他平平安安的。而陛下呢,他所求的,其实也不过是为孩子求个平安……大司空也是做了祖父的人了,这么想想,是不是就觉得陛下其实也不算胡闹呢?” 池平说罢,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朝外头走去, 司马朗没想到池平居然扯到这上头,先是一愣,接着便觉得十分晦气:这老不死的分明是估摸着自己活不久了,自家又没什么有出息的子嗣,干脆明哲保身什么都顺着皇帝来,借此讨好未来的皇帝,好让自己那个没出息的儿子跟孙子们过的安稳些!我呸,你个死老头,拿我跟你比,我比你小了几乎二十岁,我还要拼一把呢!而且我们司马一族矗立了几百年了,哪里能够像你一样没出息! 司马朗看向容正,两个人面无表情地对望了一下,相识多年,哪里不知道对方心里头一样不爽,此时也没心情讨论什么,点点头,各自散了开来。 这场朝会下来,最开心的可能就是魏和了,他是真的松了一口气,这样子,孟家,以及他们这些孟珍的嫡系人马,总算能够喘口气了。 孟珍对魏和一直都是全力扶持的,硬是把一个屠夫的儿子推上了正三品的位置,除了魏和本人善战,确实有能够成为孟珍的左膀右臂的能力之外,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魏和这个人恩怨分明,孟珍对他有知遇之恩,他就全心回报。孟珍爬到上柱国大将军的位置,一方面是出身好,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他自己有本事,他看人的眼光十分刁毒,知道魏和是知恩图报的人才会对他一力扶持。而孟珍对魏和的付出果然没有白费,常言道人走茶凉,又有人说,人死如灯灭……而如今孟珍死了,魏和满脑子除了维护孟氏这一排的利益以外,就是努力照顾孟珍的一家了。 对魏和来说,孟珍的位置由池平代管再好不过,老爷子跟孟珍可是正经的老交情,有这个时间做缓冲,孟珍那其他几个在外做官的嫡系便来得及赶回来抢位置了:论资历,比彭红提到的冯远山强的何止一个?自己人不管哪一个,先把这位置顶上去。而孟家这边,好歹还有两个庶子,随便哪一个肯到边境去历练几年,凭着孟珍的余荫,花个十年八年爬到一方统帅的位置上不成问题……要是搞得好的话,再过二十年,孟家照样还能回到权力顶峰!就是不知道那两个纨绔哪一个肯吃这个苦…… 这么想着,魏和出了宫门找到自己的卫兵,一溜烟地又跑去了孟家:孟家这几天乱的很,他得去帮帮忙。 而此时,被魏和惦记上的孟端却又惹了麻烦。 这会儿,他垂着头跪在夏夫人床前,一声不吭,夏夫人脸色铁青,死死地盯着他,好半天,“你父亲才走,你就这么不听话了!” 孟端冷笑道:“到这个时候您还跟我讲什么听话,再听话这个家就完了!父亲的头七还没过就有人上门退亲,那是您亲孙女!人家都过来啪啪打脸了您还让我忍?母亲,这不是你们后宅里笑里藏刀那些弯弯绕绕!事关脸面,你要是被别人打了脸不扇回去,明日就有人排着队来打脸!” 孟端话音刚落,便听到一声喝彩:“说得好!” 第一百零六章 孟端扭头一看,喝彩的却是他父亲的老部下,骠骑将军魏和。 魏和大踏步走进屋来,先冲向他行礼的孟端说了声免礼,然后又冲着夏夫人行礼道:“夫人身体好些了?” 夏夫人看到魏和,脸上的表情轻松了一些,又是感动又是难过:“魏是将军啊,你怎么又过来了?不是说你老四病了么,怎地不多陪陪他?” 魏和道:“半大小子拉个肚子也算病?纯粹贪凉吃冰吃多了,拉上几泡就好了!” 孟端听这话简直哭笑不得,而夏夫人到底也算是对魏和比较了解了,虽然对他的语言习惯实在是没法欣赏,倒也不至于受不了,愣了一下,便摇摇头:“你啊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官了,说起话来还跟十年前一个样!” 魏和道:“是啊,改不了了!过去我这个德行,有大将军护着我,以后没有他老人家护着我了……再这样,可不行了。” 魏和十分平静的一句话,却瞬间戳到了夏夫人的泪点,她的眼泪刷刷地流下来:“是啊,他不在了,没有他护着这一大家子,我们哪里还能跟过去一样!”她说着指着孟端道:“可你这孩子,怎么就不懂这个道理呢?你知不知道,咱们家现在是什么情况?到现在还做这种事儿,嫌家里的麻烦少么!” 孟端满不在乎地说:“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人家都骑在咱家头上拉屎了,还不许我踹一脚?果儿再怎么说,也是国公的孙女,当日订娃娃亲的时候不说年纪小,前阵子跑来探大哥的话头儿的时候不说年纪小,现在眼见着父亲不在了,跑来说当日随口说的不要当真!乌龟王八蛋的,打他是轻的!您以为我不打他,人家就能把咱家当朋友了了?亲口定的亲都不算数了,日后碰到咱家的事儿他们要不捣乱就奇怪了!语气遮遮掩掩,倒不如直接打一顿闹一场,让谁都知道他们柳家干的事儿,以后他们想干嘛也要掂量些!” 魏和大喊一声:“小三说得好,做人就要这般快意!不过,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你母亲病着呢!你先跟我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好不好。” 孟端:…… 夏夫人:…… 你特么什么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好? 其实事情也挺简单的,就是孟翊有个同窗好友,是河西柳氏家的嫡子,孟翊跟那柳大郎十分要好,当日孟翊的长女出生之后,柳大郎就开玩笑说想要接个儿女亲家。孟家这样的人家,但凡女儿差不多点,那肯定是一家女百家求,但孟翊顾忌同窗情面,也没把话堵死,说毕竟孩子太小,谁知道什么情况呢?等孩子稍大一点再说。 柳大郎的儿子比孟翊的女儿大三岁,今年十四岁,春天的时候考中了秀才:要说这年头的科举基本上就是给这帮世家子弟练手的,平民能考上难之又难,而世家子弟但凡嫡长又往往压根不需要考,随便一个亲朋故旧举荐一下就能做官了!像柳大郎这样子身为族长的嫡长孙,还认真读书考秀才,确实难得。 柳大郎见儿子考中了秀才,忙不迭地又跑来跟孟翊提亲事这码子事儿了。虽然柳家比孟家差了一大截,但毕竟是同窗关系不错,再考虑到孩子不错,有发展性,孟翊跟父亲商量了一下,便应下了。当然这只是个口头婚约,只是简单地交换了一下信物,正式对外通告还要举行个仪式。鉴于孟珍的二女儿孟丽敏还没定亲,嗯,爷俩一商量,觉得还是先等等,把孟丽敏的事情定下来以后再正式给孟如薇,也就是果儿定亲。 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孟珍跟孟翊猛竑父子三人一夜之间全都死了,孟家在朝堂上的三保险一下子被拔光了!这边孟家人哭得死去活来,那柳大郎却跑来说他父亲给他的儿子定了门婚事……嗯,当日随口跟孟大郎说的话呢,只是个玩笑话,还请不要当真。 这柳大郎也是贱的要死,打着拜祭的旗号过来,烧了香就去跟孟翊的妻子江氏搭话。江氏怀着六七个月的身孕,这几天本就哭的脸都肿了,本以为丈夫的好友是过来探望他们寡妇孤女的,毕竟也算是亲家,谁知道这家伙一开口就是亲事不作数,江氏当场就给气晕过去。 也该着柳大郎倒霉,正好孟端送走了一批吊唁的客人回来,回来就听说大嫂被气晕了,孟端听说顿时气炸! 孟端这个人,二是二,恩怨分明那是没得讲,他刚回孟家的时候谁把他看在眼里啊,也就是刚嫁进来的江氏脸皮薄,对他比别人客气许多……虽然也不过就是个面子情儿,架不住孟端记住了啊!在说就算没有这一段儿,那果儿也是他侄女吧?就算对这一家子都没啥深厚感情,但小孩子有啥错?小果儿前几年小一点的时候,没少找他玩呢! 这会儿大嫂被气晕了,侄女儿披麻戴孝可怜巴巴地跪在一边只是哭,再看看蹑手蹑脚准备逃跑的柳大郎,孟端哪里还忍得住,抡起拳头就上去了,这顿打,打的叫个实惠啊,从头到脚整个捶了一遍!孟端总算长了点心眼,没往死里打,脸上打成了酱油铺子,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每一处还是肤色的,但硬是一根骨头都没打断,还不许人扶,硬是逼着柳大郎自己站起来走出去:你特么敢装晕不走的话老子再打一顿! 总而言之,就是这天上午过来吊唁的无数人都看到了柳家的大儿子被打成了个狗熊,抱头鼠窜地被孟三郎赶出门去,在一打听,卧槽,这王八蛋想要攀上孟家,跑去跟人家提了亲,等人家答应下来了,一扭头人家顶梁柱倒了,这货就过来退婚。这,这也太不讲究了吧?话说回来,孟家这老三真是人高马大啊……那啥,太子的审美没问题吧? 太子的审美问题先放到一边,孟端现在的问题是这事儿被夏夫人知道了!夏夫人知道的太晚,消息传过来的时候,柳大郎已经被孟端打成了狗熊赶出门去。她听说消息差点给气晕过去:家里都这样了,这个庶子还不消停! 孟端把事情原原本本跟魏和说了一遍,魏和有些纳闷地,转身冲夏夫人道:“孟夫人,这事儿三郎做的虽然有些冲动,但也称不上不妥啊!这个时候若不强硬些,以后的日子……只怕更难。” 夏夫人漠然地看看孟端:“强硬?这种强硬有什么用,不过是涂了金漆的纸糊甲,糊弄人的玩意!柳家办事不地道,让人知道他们不地道就行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情传出去就够他们家羞臊一阵子了,根本犯不着闹这么厉害,只为了出一口气这么折腾实在胡闹!” 孟端看看夏夫人:“能出一口气还不重要么?”他说着嗤地一笑:“母亲,你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昨日那刘家的儿子不过是跟二娘开了个玩笑,二娘就轮着鞭子满院子追着打。我记得您说什么来着?您说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让人小瞧了去!又或者您的女儿不能让人小瞧了去,孙女就无所谓了是不是!” 夏夫人被他气得浑身发抖:“老三!你这是要气死我么!” 魏和见话头不对,再这么说下去自己在这里就太尴尬了,伸手一巴掌拍在孟端的脑袋上:“有你这么对母亲说话的么?放我家早就往死里打了!还不赶紧跟孟夫人道歉!” 魏和这么一打断,夏夫人也终于意识到有外人在场,不再说什么,而孟端也顺坡下驴,恭恭敬敬第冲夏夫人跪下道歉。母子俩假惺惺地一个道歉一个说没关系,此事算是揭过。 魏和被这事儿一搅和,心情也有些不爽,他自己是杀猪的家庭出身,老子娘都是俗人,娶得老婆是隔壁的豆腐西施,这一家子杀猪的买卤肉的卖豆腐的,都是市井中最泼辣的存在,一家子也干仗,但从来不玩弯弯绕绕,他爹在外头跟街坊里的暗门子睡的事儿穿到他娘耳朵里的时候,他娘可是拎着牛耳尖刀追杀了他爹三条街的!后来他从军,在外头征战七八年,回来一看,豆腐西施的老婆变成了跟他妈一样脸色红润膀大腰圆的壮妇,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熊,人称魏家三霸王! 魏和满以为回开封了可以享受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结果老婆的体重能把他压死,三个儿子淘气的程度各个跟他小时候有一拼。在家放假一个月,差点没被儿子缠着讲故事缠到疯掉,于是偷偷去青楼听了首小曲儿……咳咳,于是他尝到了他爹当年的待遇,被老婆抡着豆腐刀追杀了整整——五条街!好不容易妻子消气了,回到家又被自己亲爹亲妈混合双打:小兔崽子你去打个仗恨不得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这么多年都是你老婆照顾我们俩老东西,咋,你特么还没升官呢就想换老婆? 魏和悲桑地发现自己从军七八年,自己的亲爹妈似乎成了老婆的亲爹妈……当然他也是个抖m,发现老婆虽然胖了但是腿力惊人十分带劲儿,顿时又觉得尼玛日子还是蛮幸福的。 由此可见,魏和的生长环境里就没有啥弯弯绕绕。当然为官多年的人,怎么可能不历练出来?所以这家伙就跟个双面人似的,上朝装模作样地有理有据讲道理(好吧,尽量讲道理……),回到家里顿时原形毕露,光着膀子跟四个儿子(嗯,前几年又生了一个)一起划拳那是常事儿!这会儿看到孟端说话如此痛快,顿时喜欢上了:我擦,好男人就要这么恩怨分明啊! 当然孟端并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而这个当口上,尽管魏和认为此事孟家真的需要个撑门面的人,可他还是没有说出口:就如前头所说,做到这个位置的人,就算再直爽,也不可能看不出起码的眼色。夏夫人跟孟端的关系,只要有点眼色的人就能看出来并不是那么太好:尽管夏夫人在外头以贤名著称。但魏和以己度人,觉得自己要是带回去个私生子,自己老婆只怕要再次把那把刀祭出来……开什么玩笑啊男人偷腥的产物啊,怎么可能视如己出啊! 明白了这一点,再加上此时孟珍头七都还没过呢,也确实不是谈这个话题的时候,魏和便简单地跟这名义上的母子二人讲了讲今□□会上发生的事情,然后便告辞走了。 而孟端则送魏和出了二门,看魏和走了,他扭头准备回灵堂继续招待客人,谁知道才走了几步,就被他大嫂派来的丫鬟请过去了。 江氏才醒过来,在灵棚一旁的一个休息室里,看到孟端就哭了,边哭边向孟端道谢。她跟谢夫人处的不算好:头胎生了女儿,紧接着三年没动静,好不容易怀上第二胎生个儿子,结果难产,孩子生下来就病歪歪的,连带着她的身体也不好,又是七八年没孩子,而她生的长子在前年终于还是没有熬过去,死了。而孟翊虽然有好几个姬妾,但直到去年,才由一个从外头接回来的妾室生了个儿子。 因为这个缘故,夏夫人对江氏十分不喜,连带着对她生的女儿也不是很在乎。要不然孟端为什么跟她掐偏心的事儿?因为确实这偏心确实存在。 而江氏这些天过的太煎熬了,丈夫死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不知道是男是女,女儿又被退婚,气急攻心气晕过去,醒过来就听说了小叔子替她们娘俩出头的事儿,感动得一塌糊涂,挺着肚子就要跟孟端行礼,只把孟端吓出了一身冷汗:嫂子啊你可别折腾了,这我可真受不起! 本就焦头烂额,却又听江氏哭道:“三叔,我求三叔一件事儿,我自知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只求三叔看在果儿叫你一声三叔的份上!日后能照看她一二!” 第一百零七章 江氏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孟端顿时愣住:“大嫂何出此言!”他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绪,有些犹疑地说:“大嫂,你万不要多想,如今家里家外确实一团糟,可越是这样,你越要保重身体啊!若是个男孩子的话,那就是父亲的嫡孙,按规矩是要继承定国侯的位置的。就算是女孩子,您不也多了个伴儿?怎么说都是有盼头的,怎么就提到死呢?” 江氏闻言,眼泪流的越发的厉害:“若没有这个孩子,我恐怕还有八分的生路;正因为有了他,我才真的是没活路了!”她说到这里,咬咬嘴唇,轻声道:“前日,婆婆的兄弟过来了,他建议婆婆立二郎为嗣子,婆婆只怕已经动心了,三叔,你说,这样一来,我还有活路么?” 孟端闻言先是一愣,紧接着脸色大变:“这是什么馊主意?无子除封只是国法,便是有酌情请庶子继承的,那也要在没有嫡子嫡孙的情况下,大嫂肚子里的孩子还没出生呢,男女都不知道呢,舅舅出这种主意,是什么意思?大嫂,这消息的出处可信么?” 孟端嘴上一幅不敢相信的样子,但其实心里早就信了大半儿: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夏夫人跟江氏的关系早就非常僵了,这种情况下,江氏的儿子做国公对夏夫人有什么好处?只会让她在这个家的权威下降:江氏是孟翊明媒正娶的妻子,夏夫人没有任何理由把小国公的抚养权抢过来。而孟翊的妾室生的那个孩子,从几个月前就被夏夫人接走养在了身边:当然理由是江氏怀孕了照顾不过来,但明眼人都知道是扯淡,就是婆媳过招罢了!而此时情况急转直下,孟家父子三人都死了,这时候,对夏夫人来说,失去了可以依靠的丈夫与儿子,现在能做的,不就是要把家族未来的继承人牢牢地攥在手中么? 这跟孟端自己的情况完全不一样:对夏夫人来说,孟端是丈夫与别的女人生的野种;而孟翊的孩子,不管嫡出还是庶出,都是江夫人的亲孙子。更别说夏夫人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孟夫人,她更是江东夏氏目前的掌门人夏顺的亲姐姐。就算不为夏家考虑,她也不会希望江家的力量过多的干涉到孟家:孟翊的妻子又哪里会是普通人?吴东江氏也是屹立了百年的名门了。 而江氏能够如此迅速地得到婆婆与亲兄弟商谈的内容的消息,也足可见她确实不像表现出来的只会哭:她这些年过的颇为不顺,子嗣方面被诟病的情况下,上有素有贤名家里大权一把抓的婆婆,下有刁蛮程度在整个开封能排第二位的小姑子……在这种没法讲道理的情况下,示弱,是她保护自己的最有效方法。 而此时,孟氏已经被孟端招呼果儿搀扶了起来,她好不容易把眼泪止住,一听到孟端的话,眼泪便又是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落下来:“消息的出处若是不可靠,我又怎么会说与三叔听?我虽然没什么本事,却也不是分不清好坏的人,这种事儿上不会被人蒙蔽的。母亲素来不喜我,三叔也是知道的,而我也相信母亲纵然不喜欢我,但绝对不会做什么害我的事儿,毕竟我肚子里的孩儿,也是她的亲孙子。可是,现在盯着我肚子的何止是我跨院里的那位?乡下人能为十几贯贯钱杀人,而咱们这样的人家呢?一百贯不够,一千贯不够,那一万贯够不够?一个国公的位置够不够?而且你以为这是一条命就能填上的坑么?” 孟端听到这里悚然而惊,他猛地看向江氏,可是江氏已经重又垂下头来,她的情绪似乎已经稳定了下来,细声慢语道:“想要我肚子里孩子的命的,何止一个人呢?这孩子的产期还有两个月呢……谁乐意把希望寄托于两个月后我生出来的是个女儿这种一半一半的可能上?夜长梦多这几个字,谁不懂呢。” 徐绍听到这里,只觉得明明是三伏天,冷汗却已经要下来了,他涩声道:“嫂子,你这几天不要到处走了,就说动了胎气,回去养着!” 江氏笑了起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若是在这当口上回去养着,那什么难听的帽子扣过来,我都要接着了!更别说难道回去就安全?”她悲伤地看向孟端:“三叔,我别的事情都不要求你,就只这一条,我要有个万一,你也别胡思乱想那么多,只要,只要你能够看在我今天对你掏心掏肺的份上,以后能照拂果儿一二!” 江氏话音才落,果儿已经扑倒她怀里嚎啕大哭:“娘,你乱说什么!你不会有事儿的,我陪着你呢!”江氏张张嘴,再要说点什么,却一下子哽住了,伸手搂住果儿也跟着抽泣了起来。 孟端呆呆地看着着母女俩,他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了,当日他的亲娘病的几乎要死了,却还是生生地把他从身边推开。孟端实在看不下去了,猛地站起身来:“嫂子,您别哭了,反正不管出了什么事儿,我都肯定会好好照顾果儿的!你好好养身体,不要胡思乱想,我,我先走了!” 孟端说罢,不等江氏说什么,便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而他的身后,江氏则慢慢地收住了眼泪,把女儿的胳膊推开:“好了,别哭了!哭有什么用!” 果儿抹着眼泪道:“还说我,您还不是在哭,娘,您别说这样的话啊,我们可以去求舅舅,求外公啊!求二叔有什么用,二叔虽然心软,可是没用啊,您跟他说这些,只能给他添堵,救不了您自己啊!” 江氏冷笑道:“你觉得你舅舅,你外公就能救得了我?”她低下头,放低了声音:“果儿,你要记得,这世上,能救你的人,只有你自己!你以为,你外公跟舅舅,与你祖母的兄弟有什么区别?他们首先是江家人,其次才是我的亲人!让他们掺和进来,无非是从孟家再撕一块肉下去罢了!撕完了肉,再给我点肉渣让我不至于饿死……我要是靠着他们坐稳了位置,那一定是这个家被再毁上一次的情况下!” 果儿的声音有些发颤:“娘……” 江氏厉声道:“不许哭,把眼泪憋回去!你现在也大了,有些事儿我必须告诉你了,你知道你外公这几年为什么不肯见我?” 果儿道:“不是因为祖父弹劾他的事儿么?” 江氏冷笑道:“你祖父弹劾他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我能管得了你祖父呀?那是因为我不肯接受家里安排族女过来做妾!对你外祖来说,只要是江家的女子生了孟家的嗣子就行,是不是从我肚子出来的根本不重要!我这几年在这个这般小心翼翼,你当只是因为你弟弟死了?不,是因为我娘家在罚我呢!因为我不听话!” 果儿早被这一通话给惊得嘴巴都合不住了,好一会儿,她才颤声说:“为什么,外祖父怎么如此狠心?” 江氏摇摇头:“你又错了,这也算不是什么狠心,不过是一家之长的的态度罢了。我们这样的人家,养儿子是为了光宗耀祖,养女儿,不就是为了联姻,给家里增加筹码么?锦衣玉食地养大,又不能做官,又不能赚钱,嫁出去还要带上几十万的嫁妆……若女儿生来就是为了赔本的,那起码有一半儿的人家要把女儿直接掐死了!而我呢,嫁到孟家,没有给孟家生养好一个嫡子,也不能让丈夫婆婆喜欢……我对家里有什么用了?这种情况下还不肯接收家里送媵妾过来稳定两家关系的建议,你外公不肯见我,这很正常。” 两轮打击下来,果儿早已经傻了,她发了会儿呆,然后哭了起来:“娘,娘……对不起,我从不知道你过得这般难,我还因为自己那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来烦你!” 江氏摆手道:“休要说这样的话,你是我的女儿,你有事儿不来烦我,却去烦谁?只是以后要记着,凡事留个心眼,便是血脉亲人也不可轻信!” 果儿道:“那三叔呢?三叔能不能信?” 江氏笑了笑:“至少现在可以信的……因为他的心,现在还是软的,热的。” 果儿瘪瘪嘴:“祖父说三叔妇人之仁没出息。” 江氏把女儿搂到怀里,叹息道:“是啊,妇人之仁没出息,可是……他没出息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呢?但他心软对咱们却是大大的好处,只要他心软到肯在太子殿下面前帮咱们说上哪怕一句话呢?我们就能安全不少了。” 果儿咬咬嘴唇:“三叔对我很好。” 江氏点点头:“是啊,很好,所以你生什么气?你觉得我算计他?可是,你有别的办法么?果儿,我没有害他,也没有骗他,我求的,不过是他帮我们一把罢了!难道你以为我还想去争什么国公之母的名头么?我要的,不过是平安而已。” 江氏说到这里,再撑不住,眼泪重又涌了上来:“果儿,果儿,你要明白,这世道就是这个样子,你必须要有用处才行,若你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地方,那就只能靠感情来拴住别人,可是感情恰恰是最靠不住的!在利益面前,夫妻不算什么,父女亲情不算什么……就算是我,你的亲娘,你现在可以信任我,那是因为娘只有你,你也只有娘,可我要是还有三五个儿子呢?我可还会把你放在最前头?我的好果儿,你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样傻下去了!” ***************************** 徐绍并不知道孟端家里这乱七八糟的事儿,但是他现在谈的,也是跟孟端有关的话题。 “原来孟大将军还有三个兄弟啊!我过去还真不知道,好像大家不怎么提他们啊!” 洪太监一边拿着水壶给花浇水,一边答道:“有什么好提的?有孟珍在开封,他就可以代表孟家了,没必要替别人。孟家是军功起家的人家,跟那种文官世家不一样,文官世家相互提携;军功起家的人家,兄弟叔侄各个都有兵权,谁拳头大谁是头儿,分开的别人顾忌他们是一家,动这个总要想想那个……凑一起的话,他们自己就要掐起来了!” 徐绍狐疑地看看洪太监:“听您的口气,孟大将军跟他的兄弟们关系不好?” 洪太监笑笑:“好,怎么不好?当日孟珍去追击西戎人,在草原上两个月没消息,他俩老二老四争着抢着要替他尽孝承担起顶梁柱的责任呢!!” 徐绍的嘴角抽了抽:“结果孟大将军平安回来了,还立了大功,所以他兄弟们就倒霉了?” 洪太监道:“倒霉也算不上,原本这种人家就要靠军权立身,一个开封哪里容得下四个孟?孟老三是庶出,并没有掺和到夺嗣的事儿里头,还不是主动去了边疆么!到边疆上才有施展的余地,要不然留在开封,就只能靠看兄长的脸色过活了。哦,我刚才说的是老孟三,不是你的小孟三。说起来这家子两代的情况还真像,只是孟珍的嫡子们没他运气好!” 徐绍沉默了一下,轻声道:“所以,他们回来,并不只是为了吊唁孟大将军家了?”他想到孟端,情绪有些低落:“阿端的日子一定很难过。” “不奇怪!孟家也是几百年的世家了,每一代走要出几个像样的孩子,当然孩子各个成器对家族是好事儿,可是需要继承人的时候那就乱套了……孟大将军当年虽然是正经的嫡长子,可是下头的弟弟们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孟珍有次打仗失踪了几个月,他那几个兄弟掐的啊,打成一团,闹得跟乌眼鸡似的。等孟珍平安回来,挨个整治了一番,这几个虽然也厉害,但是捆一起也不是孟珍的对手,几个闹事儿的全被他踹出开封了,连同父同母的亲弟弟都没放过。” 徐绍的嘴角抽了抽:“怪不得偌大的孟氏一门,拿得出手的只有父子三个,闹半天是内耗!” 洪太监翻翻眼睛:“你可不要瞧不起另外几位孟将军,他们比孟珍是比不了,可是比起一般的武将……哼,他把三个兄弟赶到边疆,两个做到正三品,你当孟家的军功是说说玩的?他们虽然掐过架,但论起来可都是孟家的嫡系!” 徐绍皱皱眉:“那么这两位现在这么急匆匆地赶回来,想必也不只是为了吊唁了?” 洪太监道:“殿下英明!” 第一百零八章 徐绍的心情在见到徐翰之后并没有变好,反而变得更糟了。 “什么,太子妃?”徐绍从椅子上蹭地窜了起来:“父皇,你知道我不想娶妻的!” 徐翰皱皱眉:“你蹦什么蹦?给我坐下好好说话!” 徐绍叫道:“我才过来问个好你就跟我说太子妃的事儿要商量一下,这让我怎么坐得住!” 徐翰瞪了他一眼:“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就让你坐不住了,日后让你管理一个国家,你可怎么办?谁要是告诉你南边闹了白莲教北方遭了雪灾,眼皮子底下还有山民在早饭,你是不是要拿根绳子直接吊死了去?” 徐绍道:“可这些也都不是小事儿啊!父皇,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小娘子的!” 徐翰冷笑道:“这话你拿去哄别人吧!你不过是没遇到合适的小娘子,所以才一直盯着小郎君,你这样的明显就是男的女的都爱,最没操行的那种!还有,你给我坐下说话!” 徐绍坐到椅子上,紧接着又火烧屁股似的站了起来:“父皇你到底怎么看出来的啊,到底哪里明显啊,我都装的很认真了啊!看到小娘子姑娘都不敢多盯几眼……” 徐翰无语地看看徐绍:“我诈你的,谁知道你这么好骗!” 徐绍:…… 父子俩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会儿,徐绍颓然坐了下来:“可我有喜欢的小郎君了,他又没法变成女的……父皇,不是还有小胡么,一客不烦二主,让她凑合一下行不行?” 徐翰叹了口气:“她做个晋王妃都勉强,你让她做皇后,是要把她架在火上烤么?” 徐绍道:“可是让别的小娘子做皇后,不也只是多一个在火上烤的人么?” 徐翰冷笑道:“你以为皇后是什么?是没人要的物件?胡柔娘做不了那是因为她家世太差本人也没那个本事……换个厉害点的小娘子,那叫得偿所愿如鱼得水!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身居高位就会浑身都难受?你还有心思同情别人,同情同情你自己吧!我若是不在了,片刻间就要轮到你被架在火上烤!” 徐绍的心情顿时更加低落:“父皇,我知道的,可我真的不想要皇后。我本来就对三郎挺不公平了,我有侧室,有儿子,家里还养着个过去的小情人儿……这种情况下我再正经娶个老婆,我觉得这样一来,我真的只能跟他分手了。” 徐翰无奈地看看他:“怎么,你还想继续下去么?你觉得,时至今日,你们两个的关系还适合继续下去?”他说到这里思索了一下:“这倒也不是不行,可效仿武帝与卫青,正好他有个妹子不是?就封孟丽敏为太子妃,孟家的家世足够,而孟珍死了不会威胁到你,孟丽敏虽然刁蛮,但是父亲嫡兄都死了的情况下她只能依靠孟端这个哥哥……只是不知道你能管得住她么?” 徐绍只觉得鸡皮疙瘩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兄妹共侍一夫(?)什么的这种设定简直不能更恶俗了,想想就觉得可怕,他一脸无助地看向徐翰:“父皇,能不开这么可怕的玩笑么?阿端快烦死他那个妹妹了!” 徐翰冷笑一声:“谁与你开玩笑?你要当皇帝,就必须有皇后!你没有皇后哪里来的储君?康儿的身体摆在那里,老老实实做个闲王也就是了,别的我统没有指望的。而且你是会治国还是会打仗?狗屁都不通!我不在了的话只怕什么事儿都要被那几个老家伙摆布,到那个时候,就不是立不立皇后的问题是,是你必须理谁的问题了!趁我还活着,赶紧给你定个差不多靠谱的,别的不说,自己选,起码可以尽量选个不会这边生了儿子那边把你弄死自己当太后的那种。” 徐绍从知道自己做太子到现在也才十几个时辰,哪里有时间考虑那么多了?他昨天一度还兴奋了一下:不用回到朔州那个大牢房立了!可转念一想:就凭他对朝堂的掌控力,这不就是从换了个大牢房住么?这会儿听到徐翰如此直白地跟他说立后的问题,更是觉得索然无味,无精打采地嗯了一声,却听徐翰又道:“你这几天稍安勿躁,不要到处乱窜,过几日我去吊唁孟珍的时候自会带上你!” 徐绍顿时一喜,忙不迭地叫道:“谢谢父皇谢谢父皇,咱们什么时候过去?” 徐翰看到他这雀跃的神色,也有些无奈,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现在根本不想继续刚才的话题。其实徐翰也有些明白徐绍的心态:虽然群狼环伺,可若是连自己手中那一小块蜜糖都不许他尝,人生又还有多少意思?毕竟,这样的人生,是他所愿,却并非徐绍所愿,被推到这个位置上,对徐绍来说已经是赶鸭子上架,总要给他一点点喘息的空间。 其实徐绍何尝不知道立后是他不得不面对的事情,可是他真的不愿意去想这个问题,此时听到徐翰说可以去见孟端,自然忙不迭地应下,那表情雀跃的恨不得这就回去收拾一下去见心上人要收拾的衣着打扮!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所以才把表情摆的如此明显,果然徐翰不再提这个话题,而是拐到了各种册封的问题上去。 “我已经下了旨,封韩太妃为太后,你日后要多多与韩太妃亲近,她对后宫的事情非常了解,对前朝的事儿也比你懂的多…而且没什么亲人,只要你把握好这个度,尽可以信她的!” 徐绍一大早就听说这件事儿了,并不意外,只是认真地问徐翰:“我需要正式拜见一下她么?要带什么礼物?” 徐翰笑了起来:“你一个小辈带什么礼物?等着她送你见面礼就是了!孝敬什么的留到以后!你长得很像父皇,她一定喜欢你。” 徐绍点头,又问道:“我听说父皇拟旨,要封母妃为敏妃?” 徐翰笑了笑:“难得你总算操点儿心了,是洪太监告诉你的?” 徐绍点头道:“是……父皇,这样子,是不是对母妃不太公平?” 徐翰叹了口气:“什么叫公平?你觉得,当日她的父亲送她来大卫,是干什么来了?难道是送她来母仪天下的?还是你觉得,大臣们能够忍受一个蛮女做皇后?” 徐绍哑然,是啊,当日格根塔娜的父亲送她来大卫,是把她当做一个谢罪的礼物献上,别说皇后了,连正经的皇妃都没指望,她哪怕只要能做个玩物讨皇帝的欢喜,就算是尽到义务了!按照徐涯那时候的意思,一个蛮族女子,能给她个昭容婕妤之类的坐坐就算开恩了。晋王在某种意义上,其实是帮了格根塔娜的,晋王府的条件看起来比皇宫差,可是物质条件上比起草原上的生活不知道强了多少!而要说自由,晋王府再不自在,可是在这里做王妃绝对好过在皇宫做个小嫔妾… 实际上格根塔娜绕了一大圈之后还是回到皇宫做了敏妃,是比她原本的生活轨迹要幸运很多的,毕竟以她的容貌脾气都称不上好,被徐涯喜欢的机会太少,不受宠是肯定的,运气不好的话早就成了后宫里的一堆白骨,而就算运气好活下来,到现在也会被徐翰清算掉……西蛮人的血统实在不是什么让人瞧得起的血统,立她为皇后简直比封韩太妃为太后的难度要大十倍——更别说徐涯对她的感情本就没有达到这个份上,当然格根塔娜对他的感情也是一样没滋没味。 虽然从逻辑上从道理上来讲,封晋王妃为敏妃已经是仁至义尽得了。然而,人的感情哪里是能这么简单地用:“二加二大于三”这个逻辑来概括的?懂政治的人大多会说格根塔娜运气够好了;但在许多女人的眼里,看到的怕是只有原本做正室的女人,丈夫做了皇帝自己降级成了妃子实在难看了! 徐绍想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只怕母妃会想不开。” 徐翰点点头:“以她的头脑,确实会想不开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徐绍看看徐翰有些阴郁的脸色,又有些后悔自己说的直白,赶紧补救道:“母妃不是不讲理的人,总能慢慢想明白的!” 徐翰的嘴角嘲讽地弯了弯:“但愿如此吧!” 徐绍何尝不明白自己的话其实是废话:能不能够想明白,跟愿不愿意想明白是两回事儿的。人过的不快活的时候,总要假设是别人对不起自己才会让心里头舒坦些……他几乎可以肯定,晋王妃是一定会怨恨徐翰的,只盼这样的怨恨能够发自于她也终结于她,不要再把这种情绪再传递到徐纹身上才好。那个孩子身上的戾气已经够多了! 这个话题结束,徐绍又问明了徐翰专门让胡硕去接唐涵黑豆跟康儿等人,也是松了口气:今日不同往时,康儿的身份特殊,唐涵的身份也颇为尴尬,他知道的太多偏又没什么用处,甚至早就跟徐绍分手了,这种情况下,徐翰同意让唐涵进宫来住简直不能更通情达理了。 而这场闲聊中对徐绍影响最大的事情其实是徐翰简单的一句话:“明日起,你早些起床,跟着我上朝去!” 徐绍听到这句话简直跪了,早上才想着睡不了多少次懒觉了,谁知道还没当皇帝就要苦逼起来了!但接触朝政是做太子的必修课,他虽然满心的卧槽也只能苦逼兮兮地答道:“儿臣遵命。” 徐翰初登大宝,各种烦心事儿多得很,并没有太多时间跟徐绍谈心,而徐绍本人也是处于适应期,需要赶紧回去找洪太监补课,父子两个人并没有说太多的话。徐绍陪着徐翰吃了个午饭,唠叨了一通父皇吃得太少,父皇要睡午觉之类的话,就被忍无可忍的徐翰给赶走了。 许绍从徐翰这里出来,信步往回走,期间遇到了一个顶着日头扑蝶的美人,一个大热天画了浓妆在路上弹琵琶的美人,嗯,还有个打着伞在远处呜呜咽咽哭泣的看不到脸的美……好吧,女人。 徐绍满心都是卧槽,穿越这么久,终于感受到一把主角待遇了:问题是我一个基佬,你特么给我种马文男主角待遇算怎么回事儿?他这么想着,然后眼睁睁地看到两个清秀的小太监发出银铃一样的笑声从他跟前跑过。 徐绍:…… 第一百零九章 徐绍蔫搭搭地回了自己的住处,大热天的心浮气躁,他索性跑到后面的水池子里洗澡去去:池子里是引过来的山泉水,蓄满了就自动往下头流,正经的活水。 池水没过了胸口,徐绍泡了一会儿,觉得身上的燥热消退下去,索性在里头游开了,游了几圈觉得身上的肌肉都松弛下来了,太舒服,正想叫人拿来点水果好好享受一下,忽然觉得身上争先恐后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熟悉的感觉让他十分纠结,扭头一看,果然看到胡柔娘蹲在水池边死死地盯着他,大睁着眼睛张着嘴,就差流哈喇子了。 徐绍简直被这姑娘气死,没好气地骂道:“你好歹也是小娘子,偷看男人洗澡算是怎么回事儿?” 胡柔娘叫屈道:“我哪儿偷看了,是洪太监要我过来伺候你洗澡!” 徐绍怒道:“少给我东拉西扯,好好的你不露出这个意思他会让你过来?咱俩还没成亲呢!” 胡柔娘哭丧着脸道:“还成亲个屁啊,一大早就接到个旨意封我为太子婕妤,一顶小轿就把我弄进宫了。我本来想着给你做个侧室,侧室好歹也是上族谱的不是?这可倒好,完全就小妾待遇嘛!” 徐绍本来被她气得够呛,这会儿也觉得这妹子挺苦逼的,于是安慰道:“太子婕妤也是正式编制的,什么谱啥的都上的……” 胡柔娘蹲在水边往里头扔石子儿:“本想着虽然做侧室,但是你没正室,我就是唯一的女主人,跟正室区别也不大,还不用受那么多拘束,多舒服啊!” 徐绍满头黑线:“你要不要这么直爽啊?” 胡柔娘嘟着嘴:“直爽不直爽你也不喜欢我,回头让孟三那小子知道我陪你洗澡,还要跟我拼命,我多冤啊!” 徐绍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偷看我洗澡就说偷看的事儿。少扯什么陪我洗澡!他不找你拼命,倒会跟我闹掰,坑人不是这么坑的!”他说着从水池子里爬出来,走到一边拿个单子裹在腰上,倚到一旁的躺椅上:“过来给我擦擦头发” 胡柔娘赶紧走到徐绍身旁,拿了棉布给他擦头发,一边擦头发一边惊叹:“哎呀,上好的西江棉布啊,这布可贵了,夏天穿比纱料的吸汗还透气,市面上要一匹就要三十贯,有价无市,有钱人家买来做里衣跟夏天的衣裳的,你这个摸着这么舒服,我看一匹起码上百贯了,竟然只能做洗澡布,怪不得人家都乐意当皇帝呢!” 徐绍闭着眼睛淡淡地说:“在我这里胡说八道也就是了,出了门好歹也收敛点!在皇宫里做后妃跟做大王的侧妃完全是两个概念,你不为自己想,好歹为你爹想想。” 胡柔娘没吭气,只是拿那布巾慢慢地给徐绍擦头发,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太子,你可真是个好人。” 徐绍低低地笑了起来:“好人有什么用,能做个好太子,好皇帝,那才叫好呢!只会做个好人,于国家来说那是灾难。”他说着睁开眼睛,透过头顶的树叶的缝隙看向天空:“对普通人来说,做个好人是很容易的。可是做到我这个位置上,再没有比做个好人更难的了……”他说着,重又闭上了眼睛。 *********************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韩太妃封为太后的事儿竟然又出了变故,但却不是别人捣乱,而是韩太妃自己不肯做太后。 韩太妃接到旨意便亲自写了一份洋洋洒洒数千字的辞表,讲述了自己当日如何受前皇后照顾,如何按照先皇后的教育成长为五讲四美好宫女;先皇后去世后,又承蒙先帝喜爱,在先帝的教导下继续成长为五讲四美好妃子……然后……尴尬的时期跳过……如今承蒙今上看中,试图让她做正式的后妈(徐绍你不要乱跳弹屏了好么!),但是她想了想觉得自己的德行不够,还是做个小妈就够了。 总而言之,徐翰下旨封了,韩太妃拒绝接旨,写了辞表;徐翰再次下旨,韩太妃再次推辞;徐翰忍不住跑去韩太妃的小岛上亲自念圣旨,韩太妃就亲口把那封辞表也念了一遍……总之过程无比之otl,徐绍只听一遍过程都觉得尴尬症要犯了。 反正就是折腾了一圈圈,韩太妃成了太贵妃,徐翰在朝会上发飙弄来的太后封号,人家没要!但是效果是相当好的,本来对韩太妃各种纠结不知道如何面对的满朝群臣瞬间都成了太妃党,歌功颂德的折子满天飞! 韩太妃既然表态,人家就把态度做到底!按说好歹也做了贵太妃,按规矩应该搬出来住到位置更体面的地方去,不过贵太妃声称住惯了小岛,不想倒腾了,也就作罢了。结果到最后封了贵太妃对她最大的影响无非就是她那里添了几个伺候的人,出来进去穿的礼服更厚重一些…… 这些事儿都是洪太监跟徐绍巴拉的,徐绍觉得徐翰拍洪太监到他身边简直不能更英明了!这根本就是个信息处理器啊! 徐绍对这位韩太妃还未见其人呢,印象就已经好得不得了了:帮了徐翰那么多自不必说,难得的是这脑袋太清醒了!此时此地打了如此漂亮的翻身仗,却不骄不躁,宁愿继续蜗居在那个小岛上过日子……对权势没有半点渴求, 洪公公对徐绍的看法嗤之以鼻:“这有什么稀罕的么?一个宫女出身的女人,能历经三朝不倒,这点脑子都没有那就完了!贵太妃又不是陛下的亲娘,也不是先帝的皇后,今日的地位全靠陛下念旧情……她不收敛点,难道要讨陛下的嫌么?又不是什么世家女,还要给身后的家族牟利,她不过是当日先皇后在街上买来的女童罢了!无亲无故,一个人吃饱了全家都不饿,吃饱了撑的才摆谱呢,好好的给陛下,给殿下你留个好印象,稳稳当当地把这个贵太妃做上几十年,那才是聪明呢呢!” 徐绍有些惊讶:“啊?不是说她是宫女出身什么?怎么又成了街上买来的?” 洪太监道:“宫女出身就不能是从街上买来的了?那会儿先皇后还没做皇后呢,在街上碰到个灾民在街上卖女儿,本来是没当回事儿的,谁知道身边有个才来的丫鬟说了一句:‘这小姑娘长得竟有些像夫人!’先皇后便让人把车赶回去,仔细一看果然很像,就花了两贯钱买了下来。后来先皇后便把她养在身边,那会儿还曾说过想要收她做干女儿呢!结果先帝做了皇帝,这干女儿自然不能收了。因为韩太后是家里遭了灾才逃出来的事儿,先帝还偷偷让人给韩太妃寻过亲,结果亲人没寻到,找到骗子一沓儿……先帝气了个半死,下令统统砍头,话音才落又改了口,让人拖到衙门按律处置。那会儿开封一干贵妇偷偷笑话韩太妃,说她看着受宠,也不过如此,受了这么大的屈辱陛下都不肯为她杀人……这些人哪知道,陛下若不是这样的陛下,又怎么会有大卫?韩太妃若是为这种事儿计较的女人,陛下哪里会独宠她那些年?她今日又怎会做上贵太妃?” 徐绍听得囧囧有神,小声说:“这是……一家三口都喜欢韩太妃的节奏?” 洪太监小声说:“所以你以为为什么坊间传闻韩太妃是千年狐狸精转世……哄住三代皇帝!” 徐绍:妈蛋我这是要做第四个么?过去怎么没发现洪太监这么八卦? 当然八卦什么的都是关起门来扯的,这整个宫里,有胆子八卦韩太妃的大概也之后洪太监这老头儿了:资历老,又是私下跟太子八卦,不用担心被传小话被坑:开什么玩笑太子自己就是*oss之一。当然关键还是这种八卦内容也没啥恶意,纯粹就是八卦而已。 八卦不是目的,主要还是为了知己知彼,打听到韩太妃的身世性格,徐绍也估摸出来了自己要摆出来的态度:不需要太刻意,正常对待就行,因为这位贵太妃绝对是个相当会做人的人。 可是尽管徐绍做好了心理准备,他跟韩太妃的会面还是让他惊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徐绍跟韩太妃的第一次会面并不是什么正式的场合,就是徐翰带着他往韩太妃住的小岛走过去,对,就是走:徐翰这些年虽然身体颇是糟糕,但还是相当注意养生的,但凡不是病倒在床上,总要出门走上几步,这阵子他身体还不错,傍晚下了场小雨,天气不是非常热,他就领着徐绍一路慢慢向韩太妃的住处走去。 两个人信步上了桥,过了桥,然后上了岛……小岛上凉风习习,感觉像是比别处凉快了好几度,然后徐绍看到从一旁的小树林里,走出了一个婀娜多姿的美人来。那美人娉娉婷婷地走到两人面前,冲着徐翰微微一笑:“陛下过来了?” 徐翰冲那美人拱拱手:“这几日朝中事务繁忙,到今天才抽出时间带太子过来拜见妃母,实属无奈,还请妃母莫要怪罪!” 徐绍虽然早有猜测,可是眼见着鬓发斑白的徐绍,冲这么个看起来也就三十岁出头的美人叫妃母,还是让他觉得违和感简直爆棚。 虽然徐绍很不习惯跪拜什么的,但是初次见面,总要按规矩比较好,于是徐绍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拜见贵太妃!”说着磕头,然后抬起头看向韩太妃——按照惯例,下一句应该是免礼平身送见面礼了吧? 谁知道韩太妃压根不按照徐绍的剧本来,她看了一眼徐绍,忽然愣住,往前走了几步,死死盯着徐绍,看了半晌,犹疑着说:“这是,太子?”紧接着她便泪如雨下:“太子的长相简直与孝仁皇后一模一样!”她说着半跪下来,伸手摸着徐绍的脸泪喃喃道:“怎么会这么像呢?果真是先皇后的亲孙子……” 徐绍心里头简直囧成一团:父皇你骗我,你说我跟你爹长得一样,可人家说我跟你妈长得一样啊!到底谁记性不好啊?还是说你爹妈夫妻相这么严重? 徐翰也愣住了,他看看徐绍,又看看韩太妃,有看看徐绍,然后他犹疑道:“绍儿长得跟太妃,好像挺像的,大家都说妃母像母后,这么说来,比起父皇,绍儿果然更像母后?”他自嘲地笑了笑“母后去世多年,我都有些记不清母后的模样了,实在是不孝!” 韩太妃擦了下眼泪,情绪已经恢复了正常:“说什么孝不孝的?先皇后去世的时候陛下才几岁?留下的画像跟本人半点都不像,哪里能怪陛下记不清?” 她说着对徐绍道:“太子快起来吧!自家人,以后莫要跪来跪去的了!” 她说着便又对徐翰开门见山道:“司马夫人昨日又过来了,真是可惜了,以司马氏现在这个情况,但凡司马朝云不是这么烂泥扶不上墙,她做皇后其实是最合适的!” 第一百一十章 徐绍没想到过来拜见个贵太妃便又被扯到这个话题上来,而韩太妃显然不可能像徐翰那么由着徐绍的心情,而徐翰正好也想好好商量一下这个问题,便做了个请的手势,与徐太妃一起沿着小路走了起来。两人边走便说,徐绍跟在后头默默地听两人说话。 徐翰首先要问的自然是司马朝云的情况了:“司马家的那位大娘,我也略有耳闻,似乎脾气不太好,确实不是皇后的合适人选。贵太妃似乎觉得她做不了皇后很可惜?” 韩太妃道:“确实可惜啊!她两个哥哥一个瘸了一个死了,还有个庶出的是前头那个伪太子的亲信,现在基本上也等于是废了……司马朗这个人虽然一向讨厌,但是现在这个情况下,他求的也不过就是自保罢了!让他的女儿做太子妃,他日后一定会想办法让阿绍的位置做的稳稳当当的,毕竟他的孙子要想独当一面起码要等二十年,这期间司马氏家里若是有个皇后,那定然是要未来的皇帝互相扶持的!”她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要不我怎么说司马朝云烂泥扶不上墙呢?前几天又闹出人命了……这样不识大体的小娘子,就算她的家族再有用,又哪里敢让她做皇后?那简直是饮鸩止渴啊!” 徐翰也叹了口气:“可不是么!若不是阿绍喜欢孟家的老三,我恐怕现在已经琢磨着让孟二娘做皇后了,孟珍虽死,但孟家余威尚在,他们需要家里出一个皇后来维持孟家的声势,而绍儿也可以靠孟家来坐稳位置……偏偏出来个孟三,让我忍不住把孟家查了个底朝天,这位孟二娘也就是及笄的日子短,没怎么在外头惹是生非,外人看看起来只是任性一点,谁知骨子里竟然没比那司马青云强多少!。” 徐绍在一边忍不住吐槽:“所以幸好我喜欢孟三啊,要不然您给我把孟丽敏弄进宫做皇后多糟心啊!” 徐翰瞪了他一眼:“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吧!就算没有孟三,难道我还能不去细查?无非是事先知道了连考虑都不用考虑了!” 韩太妃叹道:“其实名门淑女有的是,可说穿了,还是陛下底子太薄,离开了开封这么久……立个普通的皇后的话,怕是日后压不住那几家。前头九国更迭,有多少个是幼主一登基就被重臣篡了位的?实在大意不得。说起来陛下没有考虑从河东陈氏家里选个太子妃么?” 徐翰道:“陈氏式微,我不想把他家再拖进这摊浑水里来了。” 徐绍一听河东陈氏,耳朵差点竖起来,徐翰的原配陈夫人,也是他前日追封的皇后,便是河东陈氏出来的,徐绍估摸着徐翰不肯用陈氏的人,只怕也与他是西贝货有关……本就没有血缘关系,再让他一个不喜欢女人的人弄个所谓的娘舅家的表妹之类的做皇后供起来,相处起来更别扭。说来徐翰为他这个便宜儿子,付出的也确实够多了! 徐翰又走了几步,忽然站定,扭头问徐绍:“阿绍,我听说容家的三娘前几日曾带人投到你那里去?你看那容三娘如何?” 徐绍一听徐翰说容三娘,心里头打了个突儿,不过他毕竟还是有那么点政治素养的,到这个时候也不矫情了,大大方方地说:“容止潆人品端正落落大方,确实有做太子妃的资格。不过父皇,现在容家已经尾大不掉,再添个未来的皇后……父皇,我估摸着要是让她当太子妃,我离死也就不远了吧?” 徐翰看看徐绍:“看起来你是真挺喜欢容三娘的啊!” 徐绍点点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若没有孟三,那容三娘定是我喜欢的那一型……只是喜欢归喜欢,我还想多活几天呢!” 韩太妃在一旁听得掩口而笑:“太子还真是风趣……其实若不是现在这个尴尬状况,容三确实是最适合做皇后的,家世人品都没的说!可惜容家已经太强了!其实要我说啊,最好的办法是一网打尽,把这几个小娘子都弄到宫里去,一个做皇后两个做妃子,然后他们就会忙着掐架,绝对没心情跟你打饥荒!” 徐绍一脸黑线,这是什么馊主意啊,他看看韩太妃,想要判断一下她是不是开玩笑,而徐翰已经哭笑不得地摇头了:“妃母又逗她,你看把他吓成什么了?说起来这主意不是不好,只是……以这几家的地位,又怎能忍受自家女儿只做一个妃嫔?” 韩太妃冷笑道:“容家不能忍,可是孟家呢?司马家呢?池家呢?你觉得他们现在的情况肯不肯忍?只要女儿进了宫,有本事生下儿子,就有可能让家族成为未来太子乃至皇帝的母族,您觉得他们愿不愿意赌?” 徐翰猛地站住,他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轻声道:“容我仔细想想,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徐绍一看徐翰的态度就知道要糟,急忙叫道:“父皇!孟二娘不行!” 徐翰看向徐绍:“那你是同意司马氏了?” 徐绍急道:“司马青云是个悍妇,我不要!” 徐翰冷笑道:“那容三呢?你又怕短命对不对?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干脆也不要管你,由得你这么混下去,等我这边闭了眼,你一转眼就被人拿根绳子勒死——你信不信到时候不会有一个人帮你说句话!” 徐绍呆住,好一会儿,才轻声道:“父皇,我不想死的,可是我也不想这么窝囊的过……” 韩太妃叹息道:“总要先活下来,然后才能琢磨怎么能不窝囊的过!人都没了,那就是一了百了了,还提什么窝囊不窝囊呢?这世界上有几个人能肆意张狂地过一辈子。别的不说,你就看看这十五年来,我跟你父亲是怎么过的?难道我们是就是窝囊惯了的人?可若是不肯忍一忍,直接就没命了,又哪里会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天呢?” 徐绍哪里是不知道这些道理的人,可是想到孟三,才死了父亲死了哥哥的孟三,说要放下一切跟着他去朔州的孟三,他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还是改了:“父皇,太妃,你们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 “太子太心软!”当着徐绍的面,韩太妃并没有说什么,而此时徐翰单独过来见她,她顿时忍不住了:“陛下怎地就把他养成了这么一副优柔寡断的性子?就算他不当太子,难道就不娶妻了?难道他还能跟那孟三光明正大过一辈子?本就是台面底下的事情,他却弄得恨不得跟那小子点上一把香一起拜堂去!陛下就这么惯着他?” 徐翰也是无奈:“我当日也没想到会有今天,当初想着反正也要在那么个地方呆一辈子了……我过的憋屈,何必让这孩子也跟着那么憋屈呢?就什么都随他。嗨,我当初都答应他不娶妻,只弄个侧室当摆设,让他好好跟孟家老三过日子了!” 韩太妃差点把茶杯给摔出去,她的手抖了又抖,好容易压下火气,沉声道:“所以陛下原本就是想让我做太后,把这么个烂摊子丢给我?这么一个想跟男人过一辈子的皇帝!我就算想,那也得也得有本事管啊!” 徐翰摇摇头:“太妃莫气,阿绍其实也只是太重感情了而已……他心里头知道轻重的,你别看他现在跟我犟。可是我真得说要他娶谁,跟他讲清了道理,他也不是不能答应的。” 韩太妃摇摇头:“陛下还没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么?他这样子,日后真有了后妃,只怕依旧会为情所扰!你看今日他说容三娘的时候,哪里是怕死?分明是喜欢人家又不想坑了人家!一个要做皇帝的人,想的却是日后的皇后嫁给他会不会快活!我长了这么大,头次听说还有这种的!”徐翰苦笑道:“说归说,其实喜欢倒也不至于,也就是比较欣赏了。” 韩太妃怒道:“这还不够啊!一个太子,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浆糊?优柔寡断妇人之仁,这要是不改怎么行呢?陛下,您当日没去朔州前,谁要送你美人,你可会想不喜欢这美人就不要耽误她!” 徐翰轻声道:“会……” 韩太妃:…… 两个人的对话出现诡异的卡壳,韩太妃自暴自弃地说:“罢了罢了,我算是栽在你们一家子手上了!你当日要不是这么个脾气我也不会为你奔走了!” 徐翰轻声道:“昔日的我会那么想,但今日的我肯定不会那么想,锦衣玉食中长大的人,得到的又都是疼爱,容易心软是正常的。我求太妃留下来,就是希望日后我不在了,他心软的时候,您能提醒他一句,什么人值得心软,什么人不值得心软。我不求他做什么开疆辟土的英明圣主,只要他能好好的活着,能把大卫治理的像模像样不要不进反退,就行了!” 韩太妃定定地看向他,苦笑道:“你这要求还低么?你可真是难为死我了!” 徐翰道:“我总还能撑个一年半载,这么长的时间,总够他想明白吧?” ************************* 而此时,被这几个人谈论的主要人物之一的容止潆,她的心情也称不上好。 她木然地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如画的面孔,有那么一刻,她的眼泪差点流出来,却到底还是忍了回去。 青雀蹑手蹑脚地走进来,轻声对容止潆说:“三娘,你别太难过了,这事儿还没定下来呢不是?大司徒也就是这么一说,正经还得陛下同意!以现在的情况来说,陛下可未必会答应让你进宫的!” 容止潆轻轻摇了摇头:“不,这不重要的,我也并没有多讨厌太子。”她转过头来看向青雀:“我们不也说过这个问题么?太子是难得的有情义的人,做他的妻子会比做别人的妻子自在许多。我只是有些难过:我知道太子是什么样的人,可父亲是不知道的,我听得出,他对太子的印象称不上好,而且他明知道太子是断袖,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决定让我去抢这个太子妃的位置。” “我虽然早就知道我的婚事本就,本就是为了联姻什么的,世家女,哪一个不是这样的呢?可我还是觉得难受,我还是会希望我父亲能够再多在意我一点……青雀,是我太贪心了么?” 青雀垂下眼睛,淡淡地说:“不,你一点都不贪心,普通人家的父母,费尽心思地为儿女打算,那是理所应当的。我爹当初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我们不用打仗了,就让我跟他手下的李大哥成亲,一家子和和美美的过日子。李大哥长得丑,家里也说不上富裕,可是多少次出去探听敌情的时候,他总是把干粮跟水先让我吃了喝了,他才肯动。我爹就是因为这个,才总是跟我嘀咕,说这人是肯为我死的,等我长大了嫁给他一定能过的很快活。” 她说到这里,自嘲地一笑:“我爹看人的眼光真准啊,突围的那天,李大哥趴在马上,把我护在身子底下,被乱箭扎成了个刺猬。” 容止潆呆呆地看向青雀:“你过去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件事儿,怪不得你不肯给我大哥做侧室,反而宁可做我的侍女。” 青雀的嘴角弯了弯:“就算没有这回事儿,我也要给你做侍女。做侧室是什么好事儿么?说的再好听也不过是个妾!我的本事是在战场上的,难道在你大哥的院子里,谁惹了我我还能一箭射死谁么?再说当时大郎也并不喜欢我,只是司徒大人觉得应该给我找个归宿,这才给我这么个选择罢了!” 容止潆苦笑道:“终归是你爹为你想得周全!” 青雀走到镜子跟前半蹲下来,看着镜子里的两张脸,轻声道:“那是自然,司徒大人能为我安排个归宿,我就已经很感激了,毕竟非亲非故嘛!你呢,也不用觉得我爹比你爹更疼女儿,毕竟我爹只有我一个女儿,司徒大人要操心的却是一家子……这方面没有什么好比的。我说这个只是想告诉你,别让自己太累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偶尔放纵一下自己的想法,心里骂上几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做都做了,还不许人心里不痛快……那不是要把人憋死么?” 容止潆笑了起来:“你放心,我不会憋坏自己的,只是偶尔胡思乱想一下罢了!父亲母亲待我如何,我又怎么不明白?婚姻大事本就该父母做主的,我只是觉得人家俩过得好好的,我掺和进去挺没意思的!算了算了,不胡思乱想了!还没影的事儿呢,我胡思乱想也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走吧,陪我看看荷花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关于太子妃的位置,司马朗的心情比容正更急切。 他皱着眉头听自己的夫人说了韩太妃的答复,有些焦躁地说:“所以说来说起韩太妃只是答应跟陛下说说?” 高氏这阵子瘦了一大圈,闻言无精打采道:“还能怎么样?她一个太妃,能说到这份上就不错了。” 司马朗猛地转过身来:“你的脑袋还会转么?她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但凡她有这个意思,总要在你面前说说大娘的好处……可她绕来绕去都说什么了?什么都没说!你光惦记你娘家那点事儿,就不能为自家的事情操操心?” 不说还好,一说这话,高氏当即哭了起来:“我能不惦记么?我大哥死了,大侄儿死了!二哥也给下了狱。好好的一大家子眨眼间成了这样子,我却连件素服都不敢穿,只能偷偷地去看看我嫂嫂……生怕被人说嘴!还要强颜欢笑跑去宫里讨好那么一个贱人!我都做到如此地步了,你还要嫌这嫌那,到底想怎样?” 司马朗怒道:“我想怎么样?我想给孩子们留条后路!你光惦记你的娘家那摊烂事儿,自家的事情都不上心了,我生气不应该?你那大哥作死,坑死了孟家爷仨,现在这是他家孤儿寡母忙着丧事没处计较,你看等孟家那几条老虎回来,还有的闹呢!你还想穿素,穿穿试试啊!看看会不会引火烧身,让大家伙儿想起来我娶的是老高家的女儿呢!” 高氏本来哭得厉害,闻言却也气的把手帕甩了:“你有脸说?难道你当日没有先投了秦王然后再跟楚王拉拉扯扯?若不是楚王被毒死了,你还不是快快活活地拥立他做皇帝了,现在撇清的倒干净!” 司马朗气的快要跳起来:“你这败家的妇人懂什么?你以为除了你大哥那傻子,谁会乐意让楚王做皇帝?那天楚王就算不毒发身亡,我跟容正也要把他拉下去的,难道我在朝堂上混了三十年,靠的竟然是撞运气?” 高氏先是一呆,紧接着猛地瞪大了眼睛:“司马朗!你终于承认了,你本就准备坑我大哥的!” 司马朗冷笑道:“对,坑就坑了,如何?他伙同楚王在御街设伏的时候,难道想着通知我让我躲一躲了?这也就是孟珍倒霉撞上了,要不然再过一个时辰,我傻呵呵地走到那条街上,说不准也给射成刺猬呢!做到我们这个位置,谁不是为自家打算?他做得初一倒不许我做十五了?你以为我要是被射成刺猬,你那大哥会跟你负荆请罪?” 要说司马朗说的这些话,高氏真不明白那也是扯淡,出生在这种世家,给一品高官做了这么多年的夫人,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哪里不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只是前几天她沉浸在失去好几位血亲的痛苦中,一时半会儿没有想到这一节,此时被丈夫点破,登时出了一身冷汗:这要是那天不是孟端倒霉,而是等到大部分朝中大员都走到埋伏圈里……那楚王难道还会专门放过自己的丈夫?扯淡去吧!十有*先把他射死才是真的!想到此处。她这些天以来对丈夫积累出来的那点怒气迅速消散……取而代之是更复杂的情绪:有对死去兄长的怨气,有对自己好心被狗吃了的屈辱感,当然还有对丈夫的心虚。 到底老夫老妻,司马朗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是想明白了,哼了一声:“你现在明白了?你把你哥哥当哥哥,他脑子里却只有日后当国丈的体面呢!” 高氏此时满是心虚,当下嗫嚅道:“要不然……我再进宫打听下情况?” 司马朗摆摆手:“不必了,你已经去过两趟了,再去就太显眼了。毕竟高家出了这样的事儿,前几日局势混乱你进宫两趟也就罢了,现在稳当下来,还是不要招眼的好!你大哥干的事儿,按律法是谋逆的大罪呢,这也就是今上觉得前头那几个皇子之间的争斗都算狗咬狗,要不然哪里还有你娘家那些人的活路?我打听了一下,孟老二跟孟老四后天进京,孟老三最多不超过五天,要我说,你赶紧趁着他们还没进京,过去你二哥家,让你二嫂带上你小侄儿赶紧回济宁吧!你大哥家的那几个肯定是没救了你也别掺和了!都被禁军封了门了,看样子是就等孟家的人回来算账了!” 高氏闻听此言,心里头对丈夫的最后一点怨念也散了个干净,掩面哭道:“我懂,我懂,我这就去我二嫂家。” 司马朗道:“你让人去库里拿上些钱给他们做盘缠!事不宜迟,你赶紧去吧!” 高氏道:“好!好,我这就去!” 司马朗打发走妻子,长长出了口气,总算能把高家这群瘟神送走了!虽然恨不得这帮人都死个干净,但总算是姻亲,若是自家什么都不管,让人看着也不像这回事儿。而且真闹大了他是管也不好不管也不好,现在做个样子好歹先把没掺和进来的二舅子弄走,说起来也就不算无情无义了,日后孟家那几条狼要秋后算账,大舅子家还有几条命可以填,也就罢了! 他想到这里,心里头忽然又有些闹心,高家要是早点出事儿多好?自己的老婆没有哥哥撑腰,还能安分些,又哪里会闹出打杀了他四子亲妈的事儿来?但凡没出这件事儿,四子可用,多好!现在只能先甩脱了高家,再好好教训下女儿……嗨,女儿也是惯坏了,但凡她有容三娘的好名声,配上家里现在这个情况,皇帝哪里有不肯让她做太子妃的道理? 想起自家的几个孩子,他心里又是一阵抽痛:他最看重的大儿子成了瘸子,最疼爱的二儿子已经死了几年……三儿子是个废物,四儿子先是因为亲娘死了不敢用,接着又在东宫动乱的时候被毁了脸……为今之计,也只能好好培养孙儿了!再有就是要教训教训女儿!太子妃都不想做,听说了母亲为她做太子妃的事情走动便在家里乱发脾气,这孩子简直是太胡闹! 司马朗想到这里,决定去看看女儿:女儿前日乱发脾气让人打死个侍女,被他下令禁足了,也不知道这两天关的老实点没有。 司马朝云的院子离司马朗的正院并不远,过去的路两边郁郁葱葱的都是书,一路走来,司马朗身上的暑热也消退了不少,心情也不那么郁闷了。他很快走到了女儿的院子,院门半开着,一个小婢女向他行礼,他摆摆手:“大娘呢?” 小婢女神色有些慌乱:“在,在屋里。” 司马朗狐疑地看看她:“大娘又干什么了?” 小婢女低下头:“没有,就是大郎刚才过来看大娘了!” 司马朗皱皱眉,这是哪门子禁足啊,串门的照样串门,不过这事儿也怪不到一个婢女头上,难道下人还能管着小主人之间串门么?他摆摆手让那说句话都直打哆嗦的胆小婢女退下,自己大放慢脚步走了进去,才走到女儿的房门边,就听到了女儿的声音:“不过就是个在穷乡僻壤长大的乡巴佬罢了!要我说,他给大哥提鞋都不配!” 紧接着便是个温和的男生,却是他长子的声音:“休要胡言,人家总归是太子呢,你在我面前随便说说也就罢了,出了门可莫要乱讲!”虽然是责怪,可是那声音却透着笑意。 “好好好,我听大哥的话,不胡说八道了还不行?反正我是不想做那个太子妃的,谁爱做谁做,关在皇宫里,想要见大哥都费劲儿!爹爹真是难为人!” “又犯傻,你若做到皇后,想干什么还不容易?可你要是嫁到个像容家那样的高门大户,上头婆婆身边小姑,你看看你嫂子这样的,回个娘家都要跟别人通报一圈儿……你觉得哪个好?更别说太子妃是日后的皇后,你想想那尊荣!真的不好么?你再想想,爹爹难道不是你的亲爹爹,会不为你着想?” “大哥说的也是……我明日跟父亲道歉去!” 司马朗静静地站着听了片刻,转身迈步走了:他本想着要找时间好好教训女儿一番,想不到长子几句话就给说通了!没想到老大对妹妹的脾气摸的这般准,这也算一物降一物了!自己的长子这么好,怎么就,怎么就偏偏残废了呢? 他一边走,心里头又是放心又是好笑,走了几步,心里忽然又有点不安,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妥,哪里不妥,他又有些说不上来,抬头看到女儿的贴身侍女正慌慌张张地从一旁的厢房里窜出来,要冲他行礼,他摆摆手,示意侍女不用出声了,那侍女赶紧乖乖地站住不说话了;他走到女儿院门前,看到刚才那看门的婢女也正往他这个方向看,见到他,一幅松了口气的样子。司马朗皱皱眉,也觉得女儿院子里的婢女实在没规矩:一个个缩头缩脑的跟做贼似的,自己看了都想打一顿,也难怪女儿整天脾气暴躁了!自家夫人搞什么呢,给女儿安排的侍女都跟贼似的…… ******************* 司马朗这边说道孟珍的几个兄弟,而夏夫人此时也在为这件事情糟心。 她在屋里团团转了几圈儿,只觉得头都是晕的,这会儿她越发厌恶自己的儿媳:你的产期哪怕提前一个月呢?直接生个儿子自己也就不想其他的了,而万一是女儿自己也可以赶紧进行下一样对策!现在这样不上不下的吊着,简直是烦死人! 她大哥的主意不错,但也并不保险:即便不考虑可能存在的嫡孙,自己嫡子所出的庶孙,继承权也并不比自己的两个庶子靠前,更要命的是那几个杀千刀的小叔子要回来了,这才是最苦逼的! 孟珍的国公位置本就是从父亲那里继承过来的,硬要说继承权,几个小叔子还真是有一定继承权的。当然嫡出兄弟的继承权比起嫡子嫡孙来那是差着几个档次的,问题是孟珍两个嫡子都死了,嫡长孙也不在了,自家儿媳不给力,产期还有一个多月,让她到现在都让她没发集中发力,简直是郁闷死了!但凡儿媳妇如果早生两个月,现在她就已经上表请求把继承人定下来了! 相比之下,孟丽敏的想法很简单,她大大咧咧地冲母亲道:“我听说有什么催产药,嫂子现在离产期就剩一个月了,实在不行催催产啊,要是男孩儿母亲直接就上折子让他袭爵;若是女孩子……大不了先从别处抱一个,过几年再拿大郎替换回来呗!”她说的大郎,自然是他的大哥孟翊的那个庶出儿子。 夏夫人本就心浮气躁,闻言顿时发飙了:“大不了?你说大不了?这是欺君的大罪!一个小娘子,一张口就是催产药,你说得轻巧,知不知道生孩子本就是鬼门关,一副药下去,孩子未必催下来,搞不好倒把你大嫂的命也搭进去!” 孟丽敏小声道:“富贵险中求……” 夏夫人差点被这个蠢女儿气死:“感情不是要你冒险!你当江家都是死人么?” 母女俩正说着话,忽听得一个婢女慌张地叫道:“夫人,少奶奶刚才喊着肚子疼,眼见着已经见红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孟端得到江氏生下一男一女一对龙凤胎的的消息传开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 他得到消息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想到前几日他嫂子对他提起的问题,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江氏所言一点没差,他的几个叔叔还没回来呢,这就开始了!两个孩子本就是双胞胎,又早产,据说情况不是很好,尤其那个男孩子,还不到四斤重,据说因为脐带绕了脖子,生下来脸都是青的,险险地给活活勒死! 嫂子生孩子,做小叔子的孟端并不适合过去掺和,所以尽管心里头翻腾的厉害,孟端却也只能装作不在意这件事的样子,继续迎来送往。而就在江氏生下龙凤胎的当天晚上,孟珍同母所出的三弟孟瑜便来到了开封。又过了两天,孟珍的同母所出的四弟孟珂到了,孟珍停灵的地十三天,驻地离开封最远的孟珍的三弟孟玲也风尘仆仆地来到了开封。 ***************************** “孟家最近热闹得很呢!”韩太妃轻摇着扇子,对徐翰道:“江氏所出的孩子是在孟珍头七那天出生的,据说现在一群人说的有鼻子有眼,说是不祥!” 徐翰哼了一声:“不祥?真要论什么鬼神之说,我还说那孩子是孟珍投胎应该立刻封为国公呢,明显就是孟珍那几个兄弟在搅和浑水!” 韩太妃笑了笑:“是啊,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无稽之谈,而且这种乱七八糟的话也就只有无知的村夫愚妇才会信……谁还能拿到台面上说呢?不过那孩子身体不好据说是真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孟珍出殡。” 徐翰笑笑:“撑不撑到都无所谓,反正孟珍下葬之前,他家是没有人有脸皮去提爵位的事情的!等孟珍下葬了,估计也就是这一家子撕破脸的时候了。” 韩太妃道:“我听说,陛下让太子明日过去吊唁孟珍。我看太子这几天已经坐立不安了,陛下这是故意磨他么?” 徐翰叹了口气:“不磨怎么办?孟珍头七的时候他就吵着要去!明知道第二天就是册封太子的典礼,真是胡闹!” 韩太妃笑道:“后来不是没去么?太子总算还稍微有点那么一点点分寸,知道身份没有正式定下来四处招摇不好。” 徐翰苦笑道:“有个屁的分寸,那他是听说孟家大儿媳妇生了嫡孙,一家人焦头烂额请太医正忙着,这才作罢!” 韩太妃揉揉太阳穴:“哎呀,我真是听着都觉得脑袋疼,他可真没陛下小时候一半懂事。” 徐翰苦笑道:“懂事不懂事也是我养的,你还没看到我家那个老二呢!跟那个孽障比起来,太子简直称得上乖顺了!” 韩太妃囧了一下,忍了忍终于还是没忍住:“陛下教儿子这方面,比先帝差远了。” 徐翰苦笑:“所以就是自作自受啊!这几天正逼着他看奏章呢,还得练字,他那个字,过去看着还凑活,现在……嗨,在奏章上做朱批简直拿不出手!” 而两个人讨论的核心人物徐绍,这会儿正对着一堆的奏章发奋呢! 他在前几天已经被正式册立成太子,册立太子的仪式没啥好说的,基本就是,跪跪跪,磕头磕头磕头。反正一天下来,他的膝盖收到了前所未有的伤害:七月底的天气依然很热,他显然没办法像上次过年的时候那样弄个跪的容易什么的:捂也要捂出痱子的;而且夏天衣服单薄,下摆处可以看到裤子,你弄个垫子放膝盖上分分钟被人看出来,一辈子就一次的事儿真犯不着出这种洋相。 不过不采取防护的下场就是:固然不用出洋相的,但是膝盖也惨了!薄薄的两层丝绸的衣裳,哪里顶的住一天上百次的跪跪跪……等典礼结束,徐绍的膝盖压根就没法打弯了!此时他分外理解为毛各种庆典很少又在夏天举行的了:热的要死不算,古人这个喜欢跪跪跪的毛病啊,夏天能把人跪死! 他原本想着册封典礼一过就立刻去孟家吊唁孟珍顺便看看孟端,谁知道膝盖受到如此摧残,一下子被困在屋子里整整五天……别说去孟家了,连去给徐翰请安都要让人用轿子抬着,去了两趟,从软轿上下来还要人搀着,随时一脸苦逼,徐翰实在受不了他这幅德行,便让他在自己的那座宫殿里养伤,等养好了再滚出来,少出来出洋相。 徐翰称得上儿控晚期,他对自己长子的爱此时早就转移到目前这个西贝货身上,嘴上说着几天不见他正好清静,可是每天忙完了工作还是会亲自跑来看看徐绍:多新鲜呢!因为跪得多了把膝盖跪肿了的太子……这种不出门的理由已经够丢人了,偏徐翰不觉得儿子这事儿有多囧,不让他过去,自己则天天跑过来嘘寒问暖看状态,顺便把当天完的奏章丢给他一堆,让他观摩学习。 这会儿徐绍看着眼前足足有一尺厚的奏章,只觉得脑袋都在嗡嗡地响:繁体字看了快一年了,会认归会认,可是累还是累啊!想想也知道,没有标点符号,字体还那么复杂,更坑的是还是竖版:眼睛左右转动容易还是上下转动容易,试一试就知道啊!这几个小时的竖版繁体看下来,闭上眼睛都觉得眼前字典在飞……更别说一边看奏折一边还要动脑筋思考这中间的利害关系……艾玛简直苦不堪言啊! 膝盖有各种药油抹着,三四天也就好的差不多了,当然徐翰疼儿子,虽然见徐绍已经能够健步如飞了,还是免了他每日跪拜的礼节:规矩是一回事儿,但皇帝跟太子本就是爷俩,人家不讲究这些也没啥奇怪的……只是把大臣么又给刺激了一圈儿:这太子,真称得上是身娇体软了,封个太子的仪式就能给累的中暑。有木有搞错,都出伏了哪里就那么热了?——嗯,膝盖疼的起不来这种理由太丢脸,所以徐绍做了太子之还是没有去上朝的理由是中暑……然后皇帝还怕他磕头累到,连跪拜都免了,我去啊,这么个货当皇帝真没问题么?这位太子到底被皇帝陛下给娇惯成什么样子了? 其实大部分大臣对徐绍都是没什么了解的:他们中最多的也就见过徐绍两面,一次是迎接他回开封,一次是册封太子的典礼。在徐绍没有因为膝盖疼而不履行太子监国的职责过来上朝这事儿之前,大家伙对他的印象还成:别的不说,嗯,长得可真好;特别是年纪大一点的大臣,觉得他那温柔和气的样子像极了当年还没有离开开封的徐翰。 可这几件事儿一出,众人顿时跪了:这特么哪里是太子?整个一小公主啊,这娇气的! 徐绍当然不知道众大臣的腹诽,他在屋里闷了三四天,然后又出门溜达了两天膝盖好的差不多了,听说第二天又是大朝会,赶紧屁颠屁颠地赶来看晋王:“父皇,我听说明天有朝会!我明天参加吧?” 徐翰往下看看他膝盖的位置:“膝盖好些了?能站一个时辰?” 孟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是我太娇气了,纯粹是过去跪的太少,以后习惯就好了,” 徐翰轻轻摇了摇头:“你习惯这种事干嘛?不需要的……等你登基以后,需要跪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少。” 孟端愣了一下,然后轻声道:“我宁可再多跪几年。” 徐翰伸手摸摸徐绍的头顶,没有说话,而是把话题转到了一边:“孟家的事情你知道了吧?你怎么看?” 徐绍皱着眉道:“最好还是能让孟珍的嫡孙袭爵,然后把那三位孟将军留一个在开封,其他两个赶回边关,这是最省事的办法。” 徐翰点点头:“你想留哪个?” 徐绍道:“自然是老孟三!” 徐翰忍不住嘴角弯了起来:“怎么爱屋及乌到这个地步?你喜欢小孟三,便让老孟三也留在开封?” 徐绍道:“父皇又逗我!我想让孟玲留在开封,当然不是因为他是行三,而是因为他是庶出。”徐绍说到这里颇有些挫败地跺跺脚:“哎呀,不是因为他跟阿端一样是庶出啊!是因为就算孟珍的那个嫡孙出了什么问题,荣国公的位置也轮不到他的头上……这种情况下他留在开封应该是最老实的。” 徐翰笑了起来:“你想的很好,是的,孟玲是最不可能铤而走险闹出什么事情的人,这爵位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头上!不过阿绍,你真的没有想过让孟端袭爵?你那么喜欢他,怎地就不缠着我帮帮他呢?。” 徐绍摇摇头:“没想过。不是嫡又不是长,凭啥轮到他啊!我再喜欢他也得按规矩来。父皇才登基,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一个稳字,这个当口我怎么能添乱呢?当然我现在只是根据他们的身份推断一下,实际上还得具体看人呢!” 徐翰轻轻点点头,正要对儿子如此总算懂事一把表示赞赏,却听许绍又道:“再说了,他当国公对我有什么好处么?肯定一群人哭着喊着要把女儿嫁给他……我吃饱了撑的才给自己找情敌呢!” 第一百一十三章 乱撒娇的下场就是,徐绍被徐翰勒令结束休息,立刻开始履行太子的职责去! 其实徐绍也是故意逗徐翰,看起来好像是惹他生气,其实何尝不是为了逗他开心?徐绍虽然心软,可脑子却是相当清醒地,这一点徐翰非常清楚:比如那些奏折,徐翰送来多少他都是认真看的,不懂的第二天就去认真问徐翰如此批注是什么意思……他耍活宝纯粹就是吃准了徐翰不讨厌他这个贱兮兮的样子,要不然哪个做太子的会吃饱了撑的专门惹皇帝爹生气啊! 实际上,徐绍做了十几天太子,也就是这两天才知道原来不是每天都要上朝的,朝会是隔几日才有一次的。日常大家该忙啥忙啥:当然了,那些重臣们本就在皇宫有办公地点,就算不上朝也能轻易见到皇帝。而普通朝会在大殿内举行,参与的是在开封任职的四品以上的官员。大朝会则是在广场上,整个开封七品以上的在职官员都要参加,基本上这个大朝会就是个新闻发布会以及基层官员见面会。 按照本朝的规矩,三天一次朝会,十天一次休沐日,每个月一次大朝……所以中高层官员的生活节奏是这样的:每个月初一是大朝会,然后是两天不用半夜起来的普通工作日,然后是半夜起床的普通朝会日,然后又是两天普通工作日;然后再一轮朝会日跟普通工作日……如此三乘三的九天过去,十日正好是休沐日……然后接下来再这么来一轮。 徐绍当时知道这种人性化的安排之后简直要热泪盈眶了:本以为从此以后睡懒觉这种事儿就像出笼的小鸟一样一去不复返……谁知道原来古代人这么人性化啊,不是每天都要向领导打报告,而且还有休沐日,虽然比起做五休二差远了,但是比没有强啊!不不不关键不是休沐日,关键是不用天天上朝啊!闹半天他才进宫那几天,徐翰天天上朝纯粹是因为动荡刚过许多事情都要细细安排,所以徐翰才那么忙的。现在官位什么的该调整的调整差不多了,于是又恢复到三天一朝的正常状态了。 徐绍原本想早上先跑去见徐翰,然后跟着徐翰一起过去,被洪太监训了一顿:“陛下是要等朝臣们到齐了才过去的,太子您跟着陛下过去,难道还要陛下坐到龙椅上之后专门跟大家介绍介绍您么?您早该过去上朝了,拖了这些天,大臣都不认识几个呢,还不早点过去跟大家说说话么?” 徐绍一听也是,于是当天晚上天一擦黑他就爬到床上睡下,半夜没等宫女叫他起床,他就睡足了自动醒过来,洗脸梳头发,穿上了淡黄色的太子朝服,喝了一碗牛乳又吃了两块点心,便让人让人打着灯笼,直奔着上朝的大殿赶去。 徐绍上次在大家面前露面,还是在册封太子的大典上,当然就算没有在大典上见过他,也没人会认错:淡黄色的太子朝服太好认了,于是一进场,大家伙便纷纷跟他打招呼。 徐绍来的比较早,离规定的皇帝过来的时间还有两刻钟,不过殿内已经密密麻麻地几乎全是人了。跟徐绍想象的不同,这些人并不是都密密麻麻地站着,而是有站有坐,当然这种场合也不可能跟二十一世纪开茶话会似的人手一个大圈儿椅。离门口比较远的位置基本上就是一人一个矮凳,矮凳摆的挺整齐的,一排一排的放着,而最前面几排的矮凳前头,则添加了小小的案几,这是王侯们以及一品二品的大员们的位置;而他自己的位置,则是龙椅左手下方的一凳一几。前排的大员们年纪都比较大了,一个个坐在那里几乎都在闭目养神,徐绍一路走过去,跑到案几前坐定,扭头一看,咦,旁边的老头儿还眼熟,一想,是大司马池平。赶紧站起来冲池平问好:“大司马早啊!” 池平本来眯着眼睛,听到徐绍的声音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闭上眼睛,紧接着鼻子里发出了一阵鼾声。徐绍顿时囧了,老爷子这是睡着了? 一旁的荣正笑了起来:“太子勿怪,老司马年纪大了,这阵子总是犯困……不过只要陛下一来,他立刻就精神了!” 徐绍表示理解:“年纪大的人都这样了,看着书都能睡着呢……”这么大岁数还不退休,真敬业啊! 徐绍又往一旁看,看到了荣正跟司马朗,赶紧又微笑着冲着两位打招呼,两个人不像池平这么老,纷纷站起来回礼。徐绍向两人问好,两人便也趁机向徐绍示好,问问他身体怎么样了,中暑好些了么……徐绍本来就没中暑,自然是胡扯一通蒙过去,正好前一天看了奏章有点问题还没来得及问徐翰,索性凑自己座位走下来,走到荣正跟司马朗的位置之间站住,问荣正:“荣司徒,我看到一个折子,是彭城长史给皖东士绅胡四海讨封赏,我看到您的意见是是封个正六品的朝议郎,父皇也批准了。这个事情我不太懂,想请教您一下。” 容正笑道:“请问太子哪里不懂呢?” 徐绍道:“我看说他调集了价值两万三千贯的粮食到皖东灾区评价贩卖,据说活人数万。可是前头明明说他只筹钱一千八百贯啊!” 容正微微一笑:“太子可曾注意到那折子上提到‘效陈氏转粜’几个字?。” 徐绍点点头:“看到了。” 容正笑道:“陈氏转粜乃二十年前年前一个叫做陈平的举人发明的赈灾方法,当时他的家乡遭了水灾,颗粒无收。他便拿了能凑到的所有钱,到五百里外没有遭灾的地方买米,回到本县以低于市价四文的价钱出售,两天之内卖光,再拿了卖米的钱去临州再次购米,如此反复了十三次才将本钱花光……因他活命的人,且因为有他的低价米,其他商人也没法借机抬价。所以但凡提到陈氏转粜救灾的,那必然不是仅仅捐了点钱米的,而是起码要奔走几个月,拿一贯钱弄到灾区十贯的粮米且不提,平抑粮价也是一大功。灾荒年能调集大量粮米运输的人,定然是有本事的人,这类人正是朝廷所缺的人才,一般都要先给个散官做表彰,然后再看其才干给一些实际的官职,这就要看推荐人怎么说了!” 徐绍竖着耳朵从头听到尾,只觉得古人的智慧实在厉害,这发明这办法的那人经济学杠杠的啊:“原来如此,这陈平实在厉害!嗯,这个胡四海也很不错。” 司马朗在一旁捻着胡须道:“说起来,那陈平还是太子的亲戚呢!” 徐绍一愣,紧接着脑子立刻转开了:“亲戚?难道说他是河东陈氏的人?” 司马朗点点头:“不错,他正是陈家子弟,按辈分太子殿下还要喊一声舅舅呢……他救灾的次年就考上了进士,可惜天妒英才,才三十岁就故去了。” 徐绍大为可惜:“哎呀,确实是天妒英才!”他想起徐翰曾经提过关于陈家前些年也曾出过几个才俊,可惜无一例外的英年早逝,想来这个陈平应该也是其中之一……不禁心中暗叹,徐翰不肯用陈家,何尝不是因为他家现在没什么可用之人,推到风口浪尖上反而危险呢? 徐绍与荣正,司马朗两个人又说几句话,然后忽然听得,忽听得太监尖细的声音“陛下驾到!”刚才还乱糟糟的一群人瞬间全都安静下来,然后呼啦啦跪倒一片……徐绍赶紧也跟着跪倒,然后偷偷抬起头来朝前方看去。 然后徐绍看到了徐翰,徐翰戴着金冕,身穿着衮服,慢慢走向龙椅,坐下……徐绍听到众臣们齐刷刷地山呼万岁,那么多的声音,本就足够洪大,在经过高墙的折射,在宽阔而空旷的大殿中形成了类似回生的效果。 三拜九叩之后,徐绍直起身子,然后看清楚了身穿了衮服头戴金冕的徐翰,徐翰头顶的金冕前垂了十二根五彩丝绳穿了玉石做成的冕旒。徐绍隔着那冕旒看向徐翰,只觉得平日里熟悉的面庞也陌生了不少。然后他听到徐翰说:“众卿免礼平身!”不知道是他的错觉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徐翰的声音也给徐绍了一种陌生感,他有些犹疑,忍不住再一次看向徐翰。 声音,还是那个声音;面孔,也还是那张面孔;可是给他的感觉真的不一样,,简直像换了一个人。或许是因为他身上的龙袍?又或许是因为龙椅摆的太高? 徐绍仔细地想了想,却忽然觉得,是,也都不是……真正让徐翰显得与平时不同的,并不是一件衣服一顶帽子一把椅子一个高高的有着许多台阶的台子,横亘在台阶两端的人之间的,是君与臣的差别,是衮服金冕龙椅所代表的东西——那是,极致的权力。 第一百一十四章 朝会是朝廷工作中相当重要的一个环节,当然不可能像电视里演的那样皇帝往龙椅上头一座,就喊:“众卿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实际上朝会很像通告会,首先就要把这几天已经安排好的重要事情公布一下,比如新的法令法规,官员调动之类的常规*务,当然这些不需要徐翰不停地去念念念,一般流程性的东西是有专人朗读的。然后是各部门的大佬轮番汇报工作,大事安排…… 再然后是一些轮到机会跟皇帝面对面说话的中低级京官,一般都是汇报近期比较侧重的事情,比如最近的问题就是开封城的修缮,灾民安置什么的;再下来则是外地进京述职或者轮值的官员觐见——当然按照官员官位不同,这个顺序也可能出现调整,假设是个打了大胜仗的二品高官回来。估计其他工作都要放到一边,先接见了他再说了! 而最后的最后,所有计划内的事情都搞定了,才会有类似于:“众卿有事起奏无事退朝”这种话,而且也不是这么说的……其实没啥范本,就是皇帝很自然地问一问,有时候皇帝比较疲惫了不想跟大臣扯淡了搞不好直接就说下朝了!基本上意外都是最后这个环节发生,电视剧里出现的告状的伸冤的拖人下马的事儿基本上都是最后这个环节干的,但实际上除非党争□□期,正常的朝堂谁没事儿就只是告告告啊!一般的事儿先上奏章再说,大部分时间都是意外事件,比如某某某老母死了所以申请丁忧,麻烦陛下再给安排个人;又比如听说陛下的想要挖个湖,那啥,国库有点紧张要不然别挖湖了咱砌个水池子随便养两条鱼怎么样?当然邀名的御史们也都是比较喜欢在这个时候蹦跶的。 而今天,显然是有外地进京官员觐见的环节的,而三孟的品级是一个从二品两个正三品,这品级已经相当牛逼了,所以皇帝把颁布了几个人员调整的问题之后便问道:“朕听闻三位孟将军已经都到达开封了,今天都过来了么?” 徐翰话音刚落,便听到有人应道:“臣孟瑜拜见陛下!”“臣孟玲孟珂拜见陛下!”徐绍循声往后看去,正看到三个高大的身影一次走上前来,正是他久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孟珍的三个兄弟: 孟珍三个弟弟,老二孟瑜老三孟玲老四孟轲,其中老二老四乃是孟珍同母所生的嫡出弟弟,而;而老三孟玲则是侍妾所出。 孟瑜跟孟珂长得颇有些相似,虽然也都肩宽背阔,但都长了相对秀气的一的容长脸,尤其老二孟瑜,还留了五绺长须,一副儒将风采。老四孟珂倒没有兄长那样的好风采,但生得又要俊秀几分,虽然已经已经人到中年,却依然颇为英俊。 相比两个书生脸武将身材的兄弟,孟玲的长相就粗糙多了,跟孟端的容貌颇为相像,但是脸更宽,如果说孟端是比国字脸稍微窄一点的有棱有角符合二十世纪审美的阳刚脸,那有棱有角偏又比孟端脸宽了短了的孟玲的脸简直就是标准的嫩牛五方……再配上跟牛平差不多宽的肩膀,夏天的布料完全遮不住的一身疙瘩肉,好么,这整个一中国版的施瓦辛格! 徐绍看着他那一身肌肉,只觉得好生羡慕:这要吃多少蛋白质做多少专项训练才能长出这一身漂亮肌肉啊?看骨架孟端跟三叔很像?艾玛这么说孟端练一练也能练出这样的好身材了?不不不还是算了吧,要练也自己练去,要不然体型差异更大了! 三兄弟分别驻守西南,东南跟正北方的草原。所以也难怪孟玲最黑了:东南根本就是沿海,整天吹海风,估计还没少游泳,不黑才怪!当然其实另外两位也没白到哪里去:身为武将,驻扎在边疆,哪有不风吹日晒的?几个昔日国公家的公子,也就是仗着基因好五官实在出色,那皮肤不要说跟文官比,就是跟在开封任职的武官们也是没得比的,只能远观没法细看:粗糙是难免的。 这会儿,三个人一一述职。出乎徐绍的意料,三个人没有一个去提兄长惨死的事情——实际上许多人都怀疑这兄弟三个为了争爵位是一定要先表现一下对兄长的关心的,这种情况下,按照开封大部分官员的风格,哭一哭哥哥家的孤儿寡母那是通行做法…… 在徐绍想象力应该逗成乌眼鸡的三兄弟此时的表现非常一致,三个人一人拿出一个名单来,都是这几年他们的部下中立了大功需要表彰的,以及战死需要追封的。 徐绍原本对这三兄弟是没什么好印象的,哥哥死了,一个个踩了风火轮一样跑回来,让人非常怀疑他们的用心,而刚才当着群臣的面打成一团,更是一点兄弟情分都看不出。 可这会儿,他听着三兄弟依次上前,不提自己这些年的辛苦,只是各自把手下最值得封赏的将士的事迹一一讲述出来,没有热泪盈眶的讲述,也没有义愤填膺的陈词,只是那么一句一句的说着:某年某月某日,北蒙哈喇巴儿思部突袭落日城,城中偏将叶凯率两千将士死守落日城一个月,全员战死;某年某月某日,斥候林平回乡探亲,发现西蛮人偷袭,为及时把消息送出,匆忙将父母妻儿藏在地窖后回军中报信,本部得到及时的消息将西蛮人全歼,该斥候时候发现全家被害,愧疚之下引颈自杀…… 徐绍听得时而热血沸腾时而悲恸万分,当然毕竟这是上朝,孟氏三兄弟不可能说的太多,一人讲了两三个功绩显赫的部下,也就各自推下了,而对于自己的辛苦,三个人并没有多说,只是不约而同的用了“本分”这两个字。 有孟家兄弟述职这个重头戏,这次朝会的侧重点都集中在了军务上,可以肯定的是孟家三兄弟一定会有一个需要留在开封,只是具体留谁,就要看皇帝的决定了。 徐绍参加的第一次朝会,就这么十分充实地结束了:听容正给他做了个赈灾科普,得知了自己的便宜妈的家族也曾出过个比较牛掰的人物…然后又发现自己想象中的三个兄弟争爵位的戏码并没有出现,嗯,也算收获颇丰。 “阿端的叔叔们也没那么面目可憎嘛!对部下都很好啊!” 徐绍跟在徐翰后头念叨着,徐翰扭头瞪了他一眼:“废话!孟家以军功起家,不善待部下的话怎么可能做到今天这个位置?你当这是破落户争家产,疯狗一样的乱咬?他们兄弟几个现在各个都身居高位,凭着本事打下来一片事业,不是二品就是三品的大员,犯得着才回来就为了个国公的位置闹得那么难看么?” 徐翰说到这里,自己的脚步也停了下来,沉吟道:“这也怪不得你,是我想差了!孟家这样的人家,跟容家,司马家都不一样……文官的话一个人屹立在朝堂上就足够震慑了!可武将不同,非得手下有兵才行,孟珍能够在开封坐得稳,哪里仅仅是靠禁军里直属他的那几万人?一个国公的位置又算什么?三个兄弟占了大卫的三个角才是他稳坐钓鱼台的关键!” 徐绍也皱起了眉毛:“平日里我从没听说谁管孟大将军叫国公!”徐绍说到这里,觉得自己思维稍微清晰了一些:“所以对于孟家兄弟来说,做不做国公不都过得挺好?可要是这个家要是因为什么事儿散了架那才是可怕的吧!要真是他们兄弟之间闹翻了,做了国公的也会是个光杆的国公,在我看来那可真不如在边境做个土皇帝!” 徐绍说到这里,顿了顿,轻声道:“阿端挺傻的……其实但凡他过去努力一点,孟将军都不会把他放在那里不闻不问吧?” 徐翰冷笑一声:“子不教父之过!孟端不努力难道不是孟珍不管他的缘故?孟珍三个弟弟各个成器,那是孟珍的爹会教孩子,关孟珍什么事儿?他父亲四个儿子各个成器……到了他这里可倒好,一样四个儿子,直接教废了两个,偏心偏到沟里去,现在能干的被人一勺烩了,他只怕死了都闭不上眼!” 徐翰说的痛快,说完了看到徐绍一脸同情地看着他,顿时怒气冲天:“看什么看,我比他还不会教儿子,两个儿子都给养废了,这么说你满意了?” 徐绍缩了缩脖子:“父皇,我千万别这么说啊,我觉得我还可以拯救一下的!我昨天奏章全看完了,有些问题要请教父皇呢!我!”他说着,一脸无辜地看向徐绍,仿佛等着徐绍夸他。 徐翰原本说的是他亲生的两个儿子,却被徐绍这么一打岔,顿时一肚子的邪火都散了个干净,他叹了口气:“好吧,咱们回去看看奏章去。还有,明日孟珍的二七,我准备去他家看看,你也收拾一下一起去吧!” 徐绍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连连点头道:“好好好,父皇我明天一定乖乖的跟你过去,不乱说话不到处乱窜!” 徐翰看向徐绍,沉声道:“看你霹雳巴拉说了那么多,你该不会真的以为孟家就没事儿了吧?” 徐绍沉默下来,摇摇头:“我知道您的意思,刚才说了许多许多,可那都是从最理智的角度去想,是孟家三兄弟每一个都从顾全大局先把私欲放在一边的理想状态……” “但这世上的人,苦苦地向上爬,其十有*,不就是为了满足私欲么?。”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听说可以去孟家了,徐绍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他已经快半个与没见到孟端了,这么长的时间,孟端一直在忙父亲的丧事,一定瘦了吧?一定很不开心吧?一定……也想我了吧? 徐绍的脑子里刷刷刷地跟过弹屏似的,兴奋程度过高,以至于晚上连觉都没睡稳,早上天蒙蒙亮就爬起床来,穿着短衣出去跑了一圈儿,由于皇宫的马场有点远所以没去骑马,跑步不过瘾,还在院子里做了俯卧撑打了拳,只把跟在他身边的新护卫雷了个半死,忍不住偷偷问牛平:“牛兄,太子殿下竟然是个好武的?” 牛平正走神呢,闻言想都没想就顺嘴答道:“好武倒也未必,喜欢壮男是真的!” 那护卫顿时囧了,轻声咳嗽一声,牛平看他一脸纠结,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少自作多情,你这般丑,殿下才看不上,我比你英俊多了,你看太子瞧我一眼了么?” 徐绍没好气地扭过头来:“你小点声,我都听见了!” 牛平普通跪倒:“殿下恕罪,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 徐绍抓狂道:“牛平!从现在起给我闭嘴,再不闭嘴我打发你去喂猪!而且你跟英俊这俩字一文钱的关系都没有!最后我是喜欢壮一点的身材,要不然我干嘛天天练肌肉,我喜欢自己壮可不是喜欢壮男!” 牛平吞吞口水,到底把“可孟三郎难道不是壮男”这句话吞了回去。 几个护卫才调到徐绍跟前没几天,前些天跟在他身边大气都不敢喘,直到昨天牛平马健这俩徐绍身边的老人被调进宫听差,他们才算有机会打听太子的喜好,也逐渐不那么紧张了:并非他们胆子小,而是伴君如伴虎这几个字真不是开玩笑的!徐绍虽然不是皇帝,但是这个皇帝的独子地位稳固,徐翰对他的宠爱简直能刺瞎人的眼睛。这种情况下哪里敢不小心翼翼? 可几天相处下来,几个护卫真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这几个太子该怎么形容呢?很自律,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色(喂),为人谦逊有礼,不喜奢华,日常也会询问他们一些事情,多集中在开封的民生上头……总的来说,这位太子的表现目前来看堪称典范,比起前面那位伪帝的几个儿子简直不知道强到哪里去!可人就怕处的太熟悉了,处多了就会发现:这位太子靠谱归靠谱,但也蛮……不着调的。 徐绍当然不知道这些人的腹诽,他训完牛平就把这事放在一边,问牛平:“胡将军出发也有十一二天了,现在应该已经到朔州了吧?” 牛平点点头:“两千里的路程,快马加鞭的话六七天也就到了…要是一路换马只会更快,不过又不是去送什么紧急军情,应该不会这么赶,不过就算这样子,十天也足够了,搞不好现在已经往回赶了。” 徐绍笑了起来:“哪里有那么快?父皇让胡将军回去,是为了让他把康儿他们安排的更妥帖些,可总不至于比母妃——哦,比敏妃母先出发的,总要等一起走。” 牛平瓮声瓮气地说:“这些规矩真麻烦,其实让胡将军一并把圣旨给颁布了多好?还要分两批人!”、 徐绍笑了起来:“毕竟不合规矩嘛!”他脸上带着笑容,心里却越发的不安,晋王专门让胡硕回去这件事儿,他一开始听到的时候只是开心,可是越想心里头越打鼓:别人听个热闹,大概是觉得徐翰爱屋及乌对徐绍的独生子太爱护,乃至连昔日的晋王妃都信不过,一定要让再派一个人负责这孩子的安全…… 可徐绍不会想的这么简单:晋王妃是知道康儿是真正的徐绍唯一的儿子的,当然,这一点比起她知道徐绍是西贝货相比,是次之又次的事情!她真的能够接受独子不能成为太子而让一个西贝货登上太子之位的现实么?她真的不会认为徐翰让徐绍做太子只是为了最终让真正的徐绍的孩子继承大宝?如果她这么想了,在愤怒之下会不会干出釜底抽薪的事情——比如,伤及康儿? 徐绍是知道徐翰对康儿的期待的:就像他给这孩子起的名字一样,他对于这最真爱的长子留下的唯一一点骨血唯一的期待就是:能够健康的长大。帝位什么的,徐翰压根没想给这个孩子,但是这一点,晋王妃不知道。 徐绍想起晋王妃,哦不,应该说曾经的晋王妃,今后的敏妃……心中不禁暗暗叹息,曾几何时,晋王妃对他是那么的充满了善意:她把她的后半生,以及她儿子的安全自由,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然而时过境迁,比起她日后可能把自己视同仇寇这一点,曾经的渐行渐远已经不算什么值得悲哀的事情了。 *************************** 朔州,晋王府: 格根塔娜坐在桌子旁边,她的眼圈是红的,脸色是青白色的,而表情则称得上是狰狞的!她一把将桌子上的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发出了一阵笑声,那笑声越来愈大,逐渐变成了歇斯底里的狂笑! “敏妃!敏妃!!我做了他十年的王妃,到头来却成了他后宫里普普通通的一个妃子!我的阿纹,从正经的嫡子,变成庶出,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虎毒不食子,他竟然对自己的儿子狠心到这个份上!” 诺敏跪在地上,她很想去劝劝格根塔娜,可是话到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她明白,其实格根塔娜最愤怒的并非是她仅仅被封了一个妃子又或者徐纹从嫡出变成了庶子……而是那个假冒的晋王世子竟然被封为太子。 其实诺敏也有些想不通的:从理智上来讲,她是真心不认为自己的小主人是一个合适做太子甚至皇帝的人;然而从感情上来讲。她能够理解格根塔娜的愤怒:自己的丈夫,将自己从妻降为妾,宁可让一个假货做太子,也不肯让亲生儿子做太子,这是何等的不近人情? 格根塔娜吼完了,情绪似乎稍微平复了一些,她颓然地坐回到椅子上,喃喃道:“我真蠢,我真蠢!姓胡的突然跑回来,点了名要带贺年那几个人出去办事儿的时候,我就该多想想的,哪里就那么巧,带出去的正好全都是当初出去找世子的!早知道,早知道!!”她的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她猛地抬起头来,看向诺敏:“你说,我要是聪明一点,把贺年或者其他的人藏起来那么一两个,是不是就有机会——” 诺敏冷静地打断了格根塔娜:“没机会的,王妃,您没机会的。就算有一百个人作证说太子是假的,只要陛下说是真的,天下人就只会认为那一百个人在说谎。您想想看,谁会信呢?谁会相信着世界上会有人把自己的一切都送给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而不是留给自己的儿子?所以您保住多少人都没用。” “是啊,没人会相信会有明知道儿子是假货却还非要他当太子的皇帝的!可是徐翰他就是做了!长生天啊,那个小子到底是哪里钻出来的山精水怪?难道是狐狸精不成?竟能把陛下哄的把他当亲儿子,连太子都让他做!”她说到这里,无助地拽住诺敏的衣袖:“诺敏,诺敏,你说,我该怎么办?难道我真的要让我的儿子冲一个冒牌货下跪?叫他陛下?明明他才是假的,凭什么,凭什么我的儿子要向他俯首称臣!” “如果陛下这次没有回开封的话,如果陛下没有抓住机会的话,二郎何止要向太子俯首称臣呢?”话说到这个地步,眼见着情绪已经有些失控的晋王妃,觉得实在不能够再顺着她的情绪安慰她了:“王妃,您想想看,您过去对二郎的期待是什么?只要他能够平安长大,日后有机会脱离这个牢笼,您就很满足了不是么?而现在,二郎不止脱离了这个牢笼,还成为一位大王,是一个自由的大王啊!他被封为鲁王,我听说过,鲁地是个十分富庶的地方,风调雨顺田地肥沃,而且极少有水旱灾害……按照本朝的规矩,日后,您是可以跟着二郎离开开封的,不用被关在皇宫里,可以到鲁地做一个尊贵的王太后!多好,多自由!” “难道会有会到草原上自由么!”格根塔娜近乎于崩溃地叫道:“谁稀罕做什么鲁王太妃?难道比晋王太妃尊贵多少?这有什么不同!” “当然不同!做晋王太妃,您只能靠大郎来奉养,并不能让二郎在膝下陪伴;可是做鲁王太妃,您不用跟二郎分离啊!” “他做皇帝我照样不用母子分离!”格根塔娜的眼睛已经红了:“凭什么,凭什么一个假货能做皇帝,而我的儿子却只能做一个鲁王!” 格根塔娜在跟诺敏说话的时候,是把所有的侍女都赶出去了的,所以偌大的偏殿内,只有她们两个人,然而在她这句话话音刚落的那一刻,她们却听到哗啦的一声,格根塔娜脸色大变,猛地扭过头去冲门外吼道:“谁在那里,给我出来!” 门帘轻轻一动,穿着一身绣着龙纹的亲王衮服的徐纹走了进来,他手里的袍角有些污迹,看起来像是茶汤溅上去的痕迹。 格根塔娜只觉得脑中忽然一片空白,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好,她张了几次嘴,才终于勉强挤出一句话:“阿纹,你不是说去朔州城里玩了么?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徐纹轻声慢语地说:“本是想去朔州好好逛逛的,可是看来看去,也就那回事儿,跟我去年去的时候没什么区别……他们都说开封是天底下最大的城市,就是每天都出去玩,一年都逛不完呢!有那么好的地方等着我去,我干嘛要浪费时间在这样的穷乡僻壤呢?” 格根塔娜强笑道:“是啊,大热的天,那么个小小的朔州真没什么值得专门逛的,等咱们去了开封,可以好好玩!” 徐纹笑笑:“我也是这么想的,后来又一想难得出次门,就在朔州城里买了那里最出名的酸梅茶汤,让人用兵镇了一路拎回来,想着拿给母妃尝个鲜呢。又想着咱们母子好不容易熬出了头,便把那身亲王的衮服拿出来穿上,也让您看了开心开心,谁知道端了酸梅茶汤过来,走到门口了却一时失手,摔在了地上。” 格根塔娜忙道:“无妨,无妨,不就是杯酸梅汤么,喝不喝没关系,知道你有这个心意我就很开心了!” 徐纹笑了起来:“母妃真的很开心么?” 格根塔娜脸上一僵,但还是强撑着道:“我自然是开心的!” 徐纹叹了口气:“您开心的话,何不也让儿子开心一下,跟我解释解释,您刚才所说的太子是假货是什么意思?” 第一百一十六章 唐涵心烦气躁地在屋里转了几圈,长长地叹了口气,走到摇篮跟前,冲着摇篮里躺着的小婴儿笑了笑,拿了个拨浪鼓摇了摇:“康儿,康儿!” 小婴儿剃了个大光头,只有前额留了一撮白毛,一黑一蓝的两只眼睛叽里咕噜地转着,看起来有一种异样的可爱。他的小手在空中划拉着,显然对唐涵手里的东西很感兴趣,唐涵笑嘻嘻地说:“想要就伸手啊!” 小家伙伸伸手没够到,再伸伸手还没够到,嘴一撇就想哭,唐涵一把将拨浪鼓塞到他的手里,小家伙咯咯地笑了起来,露出没有牙齿的牙床,看着越发可爱…… 唐涵看着小家伙无忧无虑的笑容,心中一酸,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站了起来,吩咐奶娘好好照顾孩子,自己则一路走了出去。 他走到跨院的小门口,正看到黑豆抱着一摞衣服往正房走,越发无奈:“你收拾这么多东西干嘛呢?他现在哪里用得着这些东西。” 黑豆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以后怕是也没机会回来了……这些都是崭新的衣裳,不带过去难道放在柜子里发霉?” 唐涵帮她把帘子卷起来,看着黑豆把那一摞衣服放在床上,又拿包袱皮仔仔细细地包好,叹道:“你以为,带过去了,就不是放在柜子里发霉了?有这个功夫,倒不如把你自己的东西收拾收拾。”他想了想,轻声道:“你记得一定把他的私房钱都带上……到时候跟他说帮他收拾了,兴许能赚笔嫁妆!” 黑豆听明白了唐涵的意思,倒也没有故作清高,直接笑了起来:“多谢提醒,殿下若是大手了的话到时候我分你一半作谢礼!” 唐涵翻了个白眼:“我就是不提醒你你也会带上的,你恨不得连他用过的痰盂都包起来带过去,哪里会忘了这么多钱?我要钱没用,反正也没地方花,像我这样的人,在皇宫那种地方,想过好跟钱没关系,全看他的态度。” 黑豆见唐涵心情不好,也颇有些感同身受:“谁说不是呢?你看,我什么都不懂,在王府的时候就因为长得丑又不认字,只能在花园子里剪树枝呢,可现在却要去皇宫侍奉太子了……我从昨天到今天,脑子就就一直乱糟糟的,一开始莫名其妙地被胡统领派人把院子封起来,快要把我吓死了,结果一扭头天使来了,说大王做了皇帝,世子成了太子……我到现在还像做梦似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唐涵笑笑:“你总没有我头疼,你去他身边,少不了一个管事宫女的位置,运气好的话还能弄个品级……我就尴尬了,嗨,过去呢,还能勉强被叫做世子殿下的相好……可现在呢?他若是做了皇帝我算什么?我要没惹他生气,担个佞幸的名头我也认了,现在这样子,嗨,真是没法说!” 黑豆见唐涵笑的苦涩,小声说:“阿涵,你跟太子真的……没可能了?太子一向心软的啊,而且你看,他说是生你的气,却还是专门让你照顾小郎君,你在心里头根本不是别人能比的。又何必端着架子?等去了开封,好好给他道个歉,太子看到小郎君给养的这么白白胖胖的,兴许一开心就不生你的气了呢!” 唐涵苦笑道:“若他只是生我的气,那就好了!可他……根本就不是生我的气啊。前阵子我有时候会想,他若是肯生我的气……那该多好?其实过去他没少生我的气,可我从来不把他生气当回事儿……到最后,他不再生我的气了,我才想明白,总不把人家生气当回事儿,非要把人逼到连气都懒得生的地步,这日子,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黑豆虽然不太懂唐涵跟徐绍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好歹也是青春少女,就算没谈过恋爱,对感情也有些敏锐的直觉,徐绍临走前对唐涵态度上的变化她又何尝没有见到,此时唐涵提起来,她两厢一对照,哪里不明白唐涵说的是实话,一时间不知道从何劝起,憋了好半天,终于说了个办法:“实在不行,你跟太子说说,给你弄个良民的身份,你出去好好过日子呗!太子就算对你……可他心软却是没错的,应该会同意的啊!” 唐涵看着一边说话,一边又开始翻箱倒柜地收拾东西的黑豆,轻轻摇了摇头,嘴上却说:“嗯,看情况吧!”知道了那么多的东西,能活着就已经是侥幸了,有哪里敢奢望什么自由?自由这东西,过去不可能,现在更不可能……真正的变化是,那个与他一起坐牢与他相爱的那个男人,今后会成为他的监牢的看守者,而且,不再会有爱了。 “可真是自作自受啊!”唐涵心里默默地想着,紧接着,他又笑了起来:其实黑豆说的没错的,那个人,确实心软啊……换了其他随便一个人,在这样的情况下,都该先把他也处理掉吧,就像,对待那些卫兵一样。然而……这样的他,却再也不会是他的了。 有那么一刻,唐涵觉得自己几乎要哭出来,却终究还是在眼圈红了的那一刻将眼泪憋了回去。 两天之后,风尘仆仆的胡硕回到了开封,他前些天,他带了五十名禁军回来,然后把其中三十人留在晋王府,只带了二十个人,又从晋王府领了八个人出去:理由很充分,他要去邻县办事儿,总要带些会本地话的士兵过去。而胡硕离开晋王府的第三天,徐翰登基徐绍被封太子的消息才由过来颁旨的天使提起来……又过了两天,自称奉命带人到临州办事儿的胡硕狼狈地赶了回来,身边只剩下十五个禁军,其他人都在一场与西蛮人的遭遇战中死去了。 消息传来,格根塔娜大发脾气,尽管她早知道胡硕带人走是为了什么,但她还是没法克制住自己的脾气:“他为那假货还真是上心!”于是又砸了一堆的东西,砸完了又赶紧嘱咐诺敏不要对二郎说:她是真的有些恐惧了,怨恨归怨恨,发牢骚归发牢骚,可冷静下来,她哪里不知道自己的西蛮血统原本就不太可能登上后位?尤其她跟徐翰之间真谈不上有多少感情。她从来就不是什么有城府的人,遇到不开心的事情第一个反应常常是先发泄再说:至于解决问题,那是之后的事儿,很多时候她压根就只是发泄了就算了……就比如她为晋王对她的冷淡而委屈,可从孩子出生以后就从来没有努力关心过丈夫;又比如她会为林氏管理家务而不忿,却不肯努力试着提高一下自己,来到大卫十几年也没有学会几个汉字就是最好的明证。 这世间有许多人都是这样,会愤恨会抱怨,却不肯真正为改善自己的处境而努力,格根塔娜就是其中的一个,她未必恶毒未必阴险……可却会把日子过得一团糟。她长到二十七岁,身为人妇十余年,儿子都十岁了,却还是没有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然后她现在,终于尝到了恶果: 她看着正在清扫瓷器碎渣的诺敏,有些坐立不安地问:“诺敏,你说二郎他会不会把这件事儿说出去啊?我昨天跟他讲了不许胡思乱想那些没用的东西,你说他能听进去了么?” 诺敏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轻声说:“二郎不是答应您不做傻事了么?” 格根塔娜讷讷道:“可我觉得他只是在糊弄我。” 诺敏叹了口气,直起身子看向格根塔娜:“王妃,您自己都发了那么大的脾气呢,却让二郎别说别做,您觉得二郎怎么做到?与其在这里想东想西,您不如多陪陪二郎,讲讲道理,让他明白你昨天的开始说的话一时生气随口乱说的,这才可能管用啊!” 格根塔娜的眼圈顿时又红了:“我怎么就是随口乱说,他做的事儿本就没道理!”她说到这里,正看到诺敏无奈的眼神,终于把满腹的牢骚又吞了回去:“好吧,我试试!” 诺敏嗯了一声,没再搭话,而是拿了个簸箕把碎瓷片都装了进去,然后端着簸箕走出门去。她端着碎瓷片一路走到外头的花架子下面,把簸箕里的碎片倒进花架子旁的一个篓子里,然后她叹了口气:在草原的时候,这样的瓷器,别说格根塔娜了,就是格根塔娜的父亲也用不起的,可现在却被她这样随意的摔碎砸掉。或许对格根塔娜来说,她如今的锦衣玉食,对于她失去的自由来说大概是一钱不值的。 作为一个小小的侍女,诺敏并没有格根塔娜那样的不平。说起来,格根塔娜的两个嫂子都在二十出头就死去了,其中的一位还是隔壁部落的小公主呢,比格根塔娜又差到哪里去了呢?可生前被男人打的少了么?所谓草原女人的自由,说起来就跟笑话一样,大卫的体面男人,就算再不喜欢女人,也不会以打老婆为荣,不会说出“女人是马,多抽几鞭子就听话了”这种话。格根塔娜总觉得自己的不幸源于她被当做礼物送到大卫,因为晋王把她带到了这个大监牢。可若换一个男人,真的能够能够忍受自己的妻子十年来对自己的漠不关心么? 格根塔娜看着那堆碎片,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她与格根塔娜从小一起长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是把格根塔娜当做姐妹的,可是……也只是某种程度而已。她毕竟只是一个侍女,她永远无法做到像真正的姐妹那样,有话直说,当然就算是亲姐妹,也未必能够做到这一点。 她抬起头来,才一会儿的工夫,天上已经阴云密布:山区的夏日,天气变化极快,前一刻还晴空万里下一刻可能就是暴雨倾盆。此时那黑云几乎都要压到树梢上了,而诺敏的心情却比那阴云还要阴沉,她真的,一点都不想去开封。 第一百一十七章 徐绍与徐翰一起坐在马车里,因为是过来吊唁重臣,太过隆重的出行反而会喧宾夺主,所以父子两个只穿了颜色素净的便服,乘了一辆马车就朝孟家赶去。 孟家在权贵区,离皇宫是很近的,父子两个坐在马车上,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地方。孟家因为在办丧事,门口迎宾的人比平日里多得多,即便不用皇帝出行的行头,可是负责护卫们的将士的脸却变不了,孟家的大佬孟珍负责了开封的防务这么多年,皇宫里的那些个护卫头子有几个不是在与孟家人常来常往的?迎宾的几个人眼睛一扫:我擦,内不是左武侯?能让这位当个开路先锋跟个小兵似的走在前头的还能是谁啊?紧接着马车的门帘子一动,一个英俊少年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冲着车里头说:“父亲!您坐着吧,我让他们车直接抬到里头去!” 左武侯便冲门房点点头:“快开大门吧!告诉你家主人,到仪门迎着就行了。” 门房并不是一个人,一看这架势哪里还不知道是谁到了,一时间顿时鸡飞狗跳,有腿脚快的已经火速冲进院子里跟主人们报信,其他门房则赶紧开大门:国公府的台阶不矮,不过这难不倒宫中的车夫,几个车夫走到跟前便把车厢抬了起来:分体车厢专治高门槛——不过徐绍还是觉得其实直接从没有台阶的侧门走比较方便…… 徐绍看着众人抬着车厢往里走,自己笑了一下,也抬步朝大门走去,大门二门之间并没有多远,车夫抬着车厢走了也就百十步天放下了车厢,徐绍紧走几步,走到车厢跟前,而一旁跟着的太监赶紧拿了脚踏放在车厢下头,徐翰慢吞吞地从车厢里走了出来,沿着好几个台阶的脚踏的走了下来,徐绍伸出手来扶住徐翰,刚要喊一声父亲,却听得身后已经是一片脚步声,衣服的擦动声,以及下跪的噗通噗通声,最后便是一片叫声:“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徐翰在地上站稳,轻声道:“朕是过来吊唁孟大将军的,大家不必多礼,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吧,朕拜祭了孟将军就走。”他说着,冲跪在最前头身披麻衣的妇人道:“夏夫人,快起来吧!朕听说你大病了一场,如今可好些了?” 夏夫人被女儿搀扶着站了起来,双目垂泪道:“谢陛下关心,已经好了。”徐翰看看夏夫人,叹道:“看你走路都要人扶着,哪里像是好了的样子!夏夫人要保重身体,你还有儿女孙儿要照顾呢!” 夏夫人流着眼泪应下,徐翰又一一讲孟瑜孟玲孟轲叫了起来,也安慰了几句,这才又把视线转回到夏夫人身旁:“小三我是认识的,那这个是小四了,大名叫什么?” 夏夫人道:“单名一个靖字” 徐翰点点头,并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迈步朝二门走去。 徐绍抬眼四顾,眼神跟孟端打了碰到一起,然后赶紧收回了目光,乖乖地跟着徐翰走向二门,朝灵堂走去,不过虽然只看了一眼,他心里头还是泛起了嘀咕:阿端瘦了,也黑了,眼睛里都是血丝……他一定是累坏了。 孟端确实累坏了,他这些天简直要累疯了:在几个叔叔回来之前,他家里只有他跟老四孟靖两个勉强算的上是男丁的,所以迎来送往全靠他们,老四孟靖今年十五岁,也是庶出,从小娇生惯养,年纪不大就已经养成了一身的纨绔脾气,也就仗着年纪还不是特别大才没养成更多的恶习,不过指望他有什么男人的担当那简直扯淡,这会儿他看起来是跪着,其实屁股底下早就垫了个跪凳,迎来送往也每每躲在一边,全靠孟端一个人张罗,夜里守灵更是见人走光了就找借口回去睡觉。 孟端也懒得计较这些:虽然说起来十五岁跟十七岁只差了两岁,但是孟靖的身材像极了他的亲娘,个头小的很,还没到孟端的胸口……孟端已经是一幅大男人的样子了,可孟靖怎么看怎么是个小孩子。 而且,孟端心里头明白,他跟孟靖是不能比的:孟靖的生母是夏夫人的侍女,虽然因为年纪大了并不算受孟珍喜爱,但夏夫人倒是很照应她,对她生的这个儿子也算不错,可以说孟靖是在夏夫人身边长大的,夏夫人平日里对他十分疼爱,吃穿用度全都十分关心,在外人看来比对亲儿子也没差到哪里去。 当然这种鬼话,孟端是不信的: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小户人家给哪个儿子的饭碗里偷偷多藏几块肉,那就是好……可大户人家难道缺那一块肉么?好衣裳好吃食算的了什么呢?难道大将军府还缺这点东西么?孟端只知道,孟竑读书不认真被孟大将军的揍的时候,夏夫人是会在一边递鞭子的;而孟靖逃课被孟珍知道,夏夫人则是说孩子小要慢慢教,硬是劝得孟珍把那个被孟靖告状说是会打人的先生给辞了去。 当然孟端不认为夏夫人这么做就有多么的阴险或是别的什么……做嫡母的,原本大部分时候就只能这么做,丈夫打儿子她递鞭子那叫严母,要是丈夫打庶子的事后她也递鞭子,只怕第二天满开封的就要传开夏夫人为人恶毒妒忌的八卦了!这世间对女子的要求本就操蛋,在这一条上尤其操蛋,视如己出这几个字说得容易,可你真这么做了还不照样被喷?再说凭什么啊本来就不是亲生的。所以孟端不认为夏夫人有什么不对的,当然他也不至于自虐到觉得孟夫人干得好干的妙!立场问题,他又不是抖m。 如今父亲跟两个嫡出兄长去世,家里乱成一团糟的情况下,孟竑被娇惯的恶果算是出来了,真是半点靠不住,或者说他就算想干什么也是帮不上忙的,真的是完全不会。孟端一个人东奔西跑忙里忙完晚上还要熬夜跪,虽然有父亲的老部下帮忙,但毕还是太熬人了,前几天看到三个叔叔回来的时候他差点直接一头栽倒:阿弥陀佛总算有人能帮把手了! 对于自家私下里的暗潮涌动,孟端心里头也是明白的:不就是为了那个国公位么?随便啦反正也轮不到自己头上!按规矩怎么说也应该江氏的刚生的小家伙来做国公,要是那孩子有什么问题的话,估摸着几个叔叔也要为这个国公之位掐架的。要说他对国公的位置完全没兴趣,也是扯淡,是男人有几个不对权势感兴趣的?可是人要有自知之明啊,非嫡非长也就罢了,还特么是个奸生子,能上族谱都是仗着夏氏不计较:换个醋坛子直接不承认,闹到衙门他也照样是个私生子,半点继承权都没有的! 这会儿孟端只有一个愿望:不管谁当国公,赶紧定下来好了,定下来最好能分个家什么的,这样子他就可以比较顺利地脱离这个价了:当然就算不分家,他也是要滚走的……爹都不在了,还呆在这里有什么意思?回头求父亲的老部下或者几位叔叔给安排个位置,去军中历练几年,创出个自己的事业,多自在? 这会儿他再也不去想让徐绍帮忙安排位置的事儿了,过去跟徐绍相好,为了他跑去朔州,那是两全其美:有能让陪着徐绍让他开心,自己也能有个自己的事情做。可现在……现在打死他也开不了这个口了:亲亲你给我安排个边疆的位置让我去打几年仗挣个高官厚禄,以后就能好好陪你了……我擦这话也太不要脸了吧!而且……他们真的还有以后么? 所以此时孟端看到徐绍,心里头是百感交集的,又是思念,又是忧伤:这世界上有不成亲的大王,却从来没听说过没有后妃的皇帝……再说了就算徐绍没做做太子只是个世子的时候,人家还弄了个侧室摆样子呢!而做了皇帝,有哪里是弄个侧室摆样子的问题? 当然这些胡思乱想都只是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他还是跟在夏夫人之后走进了灵棚,然后看着徐翰冲着孟珍的灵位拱手行礼,又亲手点了一炷香,然后便往后退了几步站住,紧接着徐绍走到了灵位跟前拱手行礼,点了香插上:时至今日,这世界上已经没有哪个人能让这父子俩弯曲膝盖了! 徐翰拜祭完孟珍,便带着徐绍走了出来,夏氏赶紧迎了这父子两个去客厅休息,其他人也呼啦啦地跟了过去,只有孟端这个倒霉蛋被留在灵棚继续守着:灵前必须有孝子守着,孟靖太不靠谱,所以自然还是孟端守在这里。 他百无聊赖地在灵棚里跪着发呆:虽然是轻车简行,但其实护卫并不少,这会儿孟府应该已经被封门了,之前的客人可以走,之后的客人却不能随便进来,所以他没什么人要招待。 连着多少天都没睡好,他跪在那里只觉得上下眼皮都打架,到底明白这时候家里人多绝对不能出丑,从袖口里套出个香包凑到鼻子跟前,冲鼻子的薄荷味钻到鼻孔里,他大大地打了几个喷嚏,脑子一下子清醒了。 他这边才打了喷嚏,便听到身后有人轻轻说:“你很困么?” 孟端猛地扭过头来,正看到徐绍冲他喂喂笑着。他赶紧站了起来:“拜见太子殿下!” 徐绍看了他一眼,没答话,扭头对身后的小少年道:“你也跪一会儿吧!我跟你哥哥有话说。” 孟端一看,跟着徐绍出来的是他弟弟孟靖,孟靖白胖的脸上全都是汗,显得十分紧张,便问道:“你怎么了?” 孟靖嗫嚅道:“没,没事儿,天有些热……”说着乖乖地跑到自己的位置上跪下。 孟端四处看看,发现周围确实人很少,赶紧拉了徐绍出来一路奔到一旁临时休息的厢房里:“你怎么过来了?” 徐绍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叫我太子殿下了,哼,我怎么就不能过来呢?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难道连话都不跟你说一声就回去?”” 孟端笑笑:“刚才不是有外人么!陛下呢?” 徐绍道:“父皇先回去了,让我在外头玩够了再回去,你有空没有?有空陪我走走!” 孟端看看灵棚,有些为难地抿抿嘴,徐绍哼了一声:“全家数你最瘦!这才几天没见,瘦了有十斤了吧?你弟弟都胖成猪了让他跪跪好了!” 孟端笑了起来道:“阿靖也瘦了一点的,只是他本来就胖,瘦那么两三斤实在看不出来!” 徐绍扑哧笑了出来:“你个坏蛋,对自己弟弟也这么损!” 孟端笑道:“只是损点罢了!你是不是欺负他了?我看他紧张的要命。” 徐绍翻了个白眼:“好好的我欺负你弟弟干嘛?他胆子太小了,你母亲专门给他制造在父皇面前说话的机会,结果吓得腿都打哆嗦了。我看你这次算是把你母亲得罪了个狠的,连在我父皇面前露脸的机会都不给你……” 孟端哭笑不得:“你想多了,我母亲搞不好只是为了少惹麻烦……正常哪家爹会喜欢勾搭自己儿子的男人?” 徐绍沉默了一下:“这是第一次,我就原谅你说我爹不正常。” 第一百一十八章 徐绍嘴上开着玩笑,可是心里却并没有这么轻松:他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处在这个位置上,又怎么能容得他天真!所以立后是必须的,而且只能选最有利于他日后地位稳定的人选……喜好什么的都要放在一边了,感情更是奢望。 然而这些对徐绍来说都算不了什么,甚至谈不上委屈:食得咸鱼抵得渴,想要做到这个位置上,就要有做到这个位置上的觉悟!一个撞大运做到储位乃至日后皇位上的人,因运气得到的东西已经太多了,不过就是一场政治婚姻罢了,这种情况下还计较什么皇后是不是他喜欢的人婚姻是不是能让他愉快,那也太矫情了! 但他依然没办法完全放开,他不是生来就是政治家,他对感情是有追求的,而且他的底限也比一般人要高一些。他可以在各取所需的情况下让胡柔娘成为他的侧室,但此时让他全然为了稳定自己的地位而立一个皇后——只要随便想想,他就觉得混账的不得了:不管是对那个要成为皇后的姑娘,还是与他相爱着的孟端。 不管外表如何的俊美秀气,徐绍的骨子里其实还是那个大男人:他并不在意自己受点委屈,但是他不愿意因自己而让身边的人委屈:对孟端如此,对唐涵如此,对他未来的皇后依然如此……可能有些人会管这种性格叫做优柔寡断,然而对徐绍来说,这却是作为一个男人最起码的责任心。 当然这些话,他现在不想跟孟端提,孟端已经够累的了,而且他自己都没有把这些事情整理清楚呢,又何必说出来让孟端跟这一起烦恼? 此时徐绍看着瘦了一圈儿的孟端,脸故意板着,嘴上打趣着,可还是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脸:“瘦的颧骨都凸出来了,眼睛里也都是血丝……你多久没睡觉了?” 孟端沙哑着嗓子道:“昨晚还是睡了两个时辰的。” 徐绍十分心疼:“这哪里是办丧事,这是活活的折腾人呢!这才十几天你就成了这个样子,后头还有一个月呢!这是什么狗屁规矩,人死了不敢进下葬,非要停灵这么久!” 孟端笑了笑:“普通人想要停这么久还折腾不起呢!办丧事本就是拼体面的!我几个婶婶还在路上,还有我父亲的那些亲朋故旧……停灵四十九天,正好该来的人都能过来了!” 徐绍问道:“你婶婶们都跟着叔叔们在驻地?你家家风倒是挺好的,知道把妻子带在身边。我看好多军官把家眷留在开封照顾老人孩子,自己在外头讨小,挺混蛋的。” 孟端翻了个白眼:“你当我家叔叔们就不混蛋啊!这是没办法,二叔四叔是被我父亲赶出开封的,只要我父亲活着他们就没多大可能回来,这种情况下不把老婆孩子带身边那是有毛病!他俩都有一大把的姬妾……我四叔光是儿子就有十一个!” 徐绍顿时喷了:“十四个儿子!我去!这要多勤奋才能造出这么多啊?他记得住名字么?咦咦,你怎么没说你三叔?” 孟端囧这脸道:“我三婶是我三叔自己挑的,因为这个我爹差点跟我三叔断交,他娶了个海上渔民的女儿,没妾,到现在只有两个女儿,好像是三婶不能生了。我二叔犯贱,送了两个妾过去,被三叔转手做媒说与手下做媳妇,因为这个还被前头那位伪帝表彰过。别提了,还有人曾经出主意把我过继给三叔呢!其实我那会儿心里头真是乐意的……可惜三叔不稀罕我不肯要。” 徐绍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哈哈大笑起来:“我觉得不是不稀罕你,是不敢要你,你俩长得也太像了实在让人浮想联翩啊哈哈哈哈!!” 孟端气的够呛,伸胳膊把徐绍的脖子搂住:“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啊,脑子呢?出门没带脑子么?这种话传出去像话么!” 徐绍笑着反身也搂住孟端的脖子:“没带没带!太想你了,随随便便套上张人皮就出来了,把脑子落在床上啦!”他说着搂着孟端的脖子把他的头拽低,抬头就亲了上去。 孟端就势将徐绍搂在怀里,低了头痛痛快快地亲了一通,天气本来就热,两个人又正是青春年少,耳鬓厮磨了没一会儿,徐绍就猛地把孟端退了开来:“停停停,再亲下去就擦枪走火了!” 孟端抽抽嘴角:“擦枪走火……这又是什么词儿?满嘴都是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徐绍笑道:“你练武的时候拿俩枪尖擦擦看,看看出火没有啊!” 孟端捂住额头:“认识你的时候明明是娇娇怯怯美少年,怎么现在皮子这般厚?” 徐绍道:“呸,你当你说我娇娇怯怯我会开心?这就不是夸人的话!我好歹也是楚馆常客,什么荤段子说不得?人生本就够累的,要是你我之间还要遮遮掩掩的装相,这日子还有什么意思!” 孟端沉默了一下,轻声道:“阿绍,你说不愿意在我面前装相,可有为什么非要说些言不由衷的话?你真正想说的不是这些吧?明明眼睛里没有笑,却想要说些好笑的话逗我开心……可你心里头不开心,我又怎么真的开心得了呢?” 徐绍沉默了一下,轻声道:“你知道我在不开心些什么……柔娘她,做不了太子妃的,我没本事,所以让她做太子妃就是逼她死,我不想逼她死,而我自己,也不想死。” 孟端的慢慢抬起头来,看向徐绍:“所以呢?你想要立谁为太子妃?” 徐绍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没想好,大概父皇心里头有主意?但似乎也没特别合适的……我是准备听天由命的,只是觉得对不住你。” 孟端重又低下头:“有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本就是别无选择的事情。” 徐绍道:“你……会离开我么?” 孟端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我不知道,我想说不会的,可是……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变,也不知道我会不会变。阿绍,你是要做皇帝的人,而我呢?一个将军府里一文不名的庶子,而且当将军的爹爹也不在了!” 徐绍张开嘴正要说什么,却被孟端伸手遮住嘴唇:“什么都别说,听我说!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们就这样快快活活地在一起,不想其它的好不好,一年也好一个月也好,哪怕一天呢?陛下的身体你我都知道,我知道你不爱听,可是你登基,立后的日子确实不远了,那时候你还有心思去计较我们这点事么;而我呢,我也想要有点自己的事业,等父亲的丧事过后,我想谋个差事,哪怕去边疆打仗呢?阿绍,你能理解我想要做点自己的事情的心情么?你去做皇帝,我去打仗……这么放上几年,兴许我在你的心里也就——”他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最后轻轻叹了口气:“以后的日子以后再说,能跟你在一起,快活一天都是好的。” “快活一天都是好的么?”徐绍轻声复述了一遍,然后轻笑了起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也罢,也罢!等你忙完了你父亲的丧事,你便进宫陪陪我吧!然后……随便你想去哪里做官,就去哪里做官!可你要明白,你要离我远远的,我可不会特地的给你安排什么好位置!” 孟端轻声道:“好!” 徐绍点点头:“行了,我要走了,你送送我?”他说完这句话又笑了起来:“罢了,送我到门口就行了。你毕竟是孝子,要守灵呢!” 他说着,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门,孟端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徐绍开始是慢慢地走,然后脚步越走越快,孟端一声不响地跟在后面,脚步也越来越快,徐绍一口气快速走到了二门前,猛地扭过头来:“你追什么追!” 孟端轻声道:“我不追的话,只怕连眼前的快活都没了!” 徐绍的嘴角翘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傻瓜,要娶妻的是我,会甩开你的人也是我,没用的,是我……你这幅样子倒好像你对不起我一般。” 孟端说:“这是两个人的事儿,谈不上谁对不起谁。要说对不起这类的话,那我也会说,倘若我是父亲的嫡子,那么今日今时,我们又何必这般为难?没用的,何止你一人。所以你才要在娶妻的问题上妥协我才要去边关,不就是不想这么任人摆布下去么!” 徐绍笑了起来:“阿端,阿端,你可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 许多的话哽在徐绍的嗓子里,却没有说出口:你我都是无用的人,无用的人,是没资格去谈什么恋爱的,所以才格外眷恋眼前的一点甜蜜……过去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别人看我以为我与过去是云泥之别,可其实呢?我跟在朔州的我没什么区别,依然是……没用的家伙!因为没用,所以再眷恋,也不可能保住眼前仅有的一点甜蜜。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生活总归还是有点希望的,因为这一次,总算那个让我感觉到甜蜜的人,没有把责任都推到我头上。 徐绍离开将军府好一段路之后,心情慢慢平复下来,徐翰当然是不敢让他单独在外头晃荡的,给他留了十几个卫兵。此时开封动荡刚过,整个城市十分萧条,街上随时会走过一队队巡查的卫兵,徐绍想了想,打马朝晋王府走去:晋王府的下人并没有几个被调进皇宫的:毕竟徐翰离京多年,除了专门留下来看家的几个亲信,其他比较忠心的仆役几乎都被他带到了朔州,这个王府里值得他专门弄到皇宫工作的人并不多。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徐绍从朔州带来的日用品几乎都还在晋王府放着,他想起自己穿惯了的内衣,用惯了的笔墨,还有晋王送给他的马,决定回府让人收拾收拾行李给他打包到宫里去。 走到晋王府门前,徐绍看到一辆马车正停在不远处的侧门出,他手打凉棚看了一眼,看到个衣着也算华丽的女人正在跟门房说话,他正看着,那女人正好转身往马车放下走,跟徐绍看了个对眼,徐绍一下子认出了对方:是徐翰过去的那位侍妾林氏身边的郑嫂。 郑嫂看到徐绍,像是吓了一跳,先是一愣,紧接着也不敢上前,直接跪倒,冲着徐绍的方向直磕头,徐绍皱皱眉,下了马,冲郑嫂走过来:“你不是跟林娘子去田庄了么?过来府里有事儿?” 那郑嫂嗫嚅道:“娘子担心大王的身体,所以回来看看。” 说话间林氏也从车里走了出来,见到徐绍,脸上的表情有点僵硬,但还是跪下行礼:“拜见太子殿下!” 徐绍嗯了一声:“免礼……林娘子有事儿?” 林娘子怎么说也是在晋王身边多年的人,到不至于像郑嫂那边话都说得没底气,最开始因为意外而引发的僵硬过去,她迅速地进入了状态:“倒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前些天开封闹得厉害,我我心里头担心大王,所以过来看看……”她说到这里眼圈红了起来:“本想过来王府看望看望大王,谁知道一过来便听说大王终于苦尽甘来……妾心里头实在是为大王开心!”她说着看向徐绍:“不知道大王……哦,陛下的身体怎么样了?最近可还咳嗽么?我心里头实在是放心不下。” 徐绍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却没有直接回答林娘子的话,而是轻声道:“本朝建国也才三十多年……许多事情都还没有形成固定的惯例,比如太祖驾崩的时候,后宫里只有一个韩太妃;至于伪帝呢,父亲放这些妃嫔回家实在已经称得上是隆恩浩荡了!前头大陈的规矩是国君驾崩,择三两妃嫔殉葬;萧家那帮人倒是好一些,不过是让那些无子的妃嫔出家为尼罢了!父皇前几日也跟我提过这个问题,我说反正后宫人少,每一个都单独安排也没什么麻烦的。” 他的话说到这里,林氏已经脸色大变,她有些哀求地看向徐绍:“妾知道太子一向仁厚,又何必吓唬我呢!”徐绍轻轻一笑:“南方的人有句话说得好,食得咸鱼抵得渴,我又何必吓唬林娘子?天热,快回家去吧,莫要被日头晒晕了头!” 第一百一十九章 打发走了林氏,徐绍的心情越发烂的不能再烂:这什么破皇位?自己没法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也就罢了,这特么的老爹的老妾都想回来做妃子还是咋的?当然林氏未必有这么大的野心,无非也就是来秀秀存在感,但这已经足够他犯膈应了:这是明摆着欺负徐翰心软不是?徐绍相信徐翰在政治上的杀伐果断,但也绝对相信他在无关痛痒的事情上会比较宽容,林氏掉几滴眼泪,他就再让人赏房子赏地不是没可能的。这并非滥好人,只是徐绍将心比心,换了唐涵问他要些无关痛痒的东西,他也会很大方的洒出来的;当然在他眼里唐涵比林氏强多了,但站在徐翰的角度,毕竟十几年的枕边人,有点感情很正常啊! 但理解归理解,不爽还是归不爽,而且徐绍有理由相信要真让林氏出现在徐翰面前,徐翰会掏钱,搞不好还会给她个什么外命妇的封号,但是心情也不会很好了:在自己生命最后的这段时间里离自己而去,而现在徐翰又没拿到什么续命丹,明知道对方命不久矣还要去捞最后一把好处的枕边人……就算是对对方心软,可是自己依然会难过吧? 徐绍自认为不是什么圣父圣母,这种明显会搞得自己老爹不开心然后让个自己看不顺眼的人得便宜的事儿他才不干,就算日后有人知道这事儿说他刻薄也无所谓! 当然,林氏这样的人,对徐绍来说也就比陌生人熟悉一点罢了,打发走了林氏,他便进了晋王府,晋王府里人不多,不过他走到哪里都跪下一片也是事实:王府里的人毕竟没有皇宫的人从容,小主人回来了,小主人成太子了……艾玛太子是什么啊,是未来的皇帝啊!我们也是伺候过皇帝的人啊!这么一想能不激动,哦? 徐绍一路走到自己住的卧室,几个侍女已经接到消息迎了出来,见到徐绍哗啦啦地跪倒,徐绍跟这几个人也不算熟悉,唯有从朔州带来的一个小丫鬟桃儿还算个老人,他冲桃儿道:“你去把我喜欢用的东西收拾一下带上,一会儿跟我进宫!” 桃儿的眼睛猛地瞪大,看着徐绍嘴唇都哆嗦了。徐绍十分无奈:“你要是不想进宫就算了,是留这里还是回朔州回头跟总管说一声给你安排……” 桃儿赶紧答道:“不不不,我不是不想进宫,开封这么好,我疯了才要回朔州呢,我就是吓了一跳,没想到太子还记得我……” 徐绍翻了个白眼:“我十七,不是七十!你跟杏儿在我身边大半年了,除了黑豆就数你俩跟着我的时间长,我还能出去半个月就把你忘了?胡将军已经回开封接人了,黑豆跟杏儿很快也要过来了……你赶紧进宫学点东西,回头也好给她俩当个带路的!” 桃儿赶紧站了起来,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跑进屋去收拾东西了,其他几个侍女跪在那里一时间都不知道做什么才好:本就跟徐绍不熟,这会儿人家做了太子了,虽然很想讨好一下,但是……我擦这位又不喜欢女色又不爱说话,讨好都无处下手好么? 徐绍出宫一圈儿,拜祭了孟珍,又见了孟端,然后把林姨娘赶回家,最后回宫的时候带上一个小丫鬟,这一天过得倒也充实,只是一回宫就被一个霹雳险些劈倒在地: 皇宫里来了几位客人,却原来是被追封为皇后的已故的晋王妃的哥哥嫂嫂来了开封,还带了两个女儿来,韩太妃十分够意思地直接把这两位小陈娘子留在了宫中居住,徐绍听得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陈氏书河东陈氏,河东在哪里?就是现代的山西运城,这边徐翰登基才几天啊,那边就已经赶了七八百里的路过来了,还特么带着两个女儿!哇靠,这位便宜舅舅不会说自己亲妹子活着的时候曾说过要做儿女亲家吧?! 永安宫: “当日陛下被那伪帝害的远走朔州的时候,曾经途经运城……那会儿我们姑嫂闲聊起来,还曾开玩笑说要做儿女亲家呢!”陈吉的夫人柳氏拭泪道:“谁知道小姑到了朔州,没两年就香消玉殒,我们姑嫂竟再没有见面……” 韩氏微微点头:“皇后命苦,幸而陛下念旧,便是皇后不在了,也会善待皇后的亲眷的!” 柳氏生得十分貌美,尽管如今已经是奔四的年纪了,可是看保养得极好,脸上几乎没有皱纹,甚至哭起来眼泪都是直接滴答滴一颗一颗掉的,绝对不会花了妆,那眼泪流的叫个我见犹怜:“陛下仁厚,自然不会对我们不好。唉,我一想起过往的事情,心里头就揪得慌!那几年家里的日子实在是没法说,几个在朝为官的叔伯接二连三地病故,家里有出息的孩子又连着夭折了几个,良人好几次想要到朔州去看看皇后,可每次都被这些事儿绊住……十几年光是守孝的时间就占了八成,嗨,提起来就揪心!我那小姑哪里吃过什么苦,在家里千娇百宠地长大,却被那伪帝害的去了那穷乡僻壤担惊受怕,那么年轻就去了……家中的婆母一提起这件事儿就以泪洗面……这些年,这些年的苦日子啊!索性总算熬出头了!” 柳氏在这边与韩太妃哭诉陈家这些年的不易,而陈吉也正在有些局促地与徐翰谈正事儿:“陛下明鉴,送女儿来开封的事儿,是家中老母的意思,可臣心里明白,今日不同往昔,陛下现在需要的太子妃,并非是我陈家的女儿能做得了的。我带她们来也不全是不好违逆老人家的想法,说白了,也是想给女儿找个好人家。家里这些年蜗居河东,在朝堂上没有什么得力的人了……孩子想要找个好人家都难!正好我家老大被举荐到国子监读书,又赶上陛下拨乱反正……我就带着一家子一起过来,这也算是给孩子们搭个顺风车吧!” 徐翰微微点头:“我明白的意思,前些年家里头确实是运气太差,接二连三地出事儿,好在如今孩子们终于慢慢长大了,正好我也夺回了帝位!你们不趁现在翻身,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呢?罢了罢了,我刚刚看了,你家几个孩子都不错,老二老三的跟太子正好相仿,明日再一起带进宫来一次,让太子看看……若是有跟太子投缘的,便留下一个给太子做伴读吧!” ***************************** 陈吉的心情简直爽朗的要炸裂了!本想着虽然有个皇帝小舅子,但毕竟妹妹故去多年,外甥跟自己上次见面的时候只有一两岁,这种情况下哪里指望皇帝有多照顾他们?所以尽管他举家回京,想的也是能混个爵位就好,然后最好再弄俩国子监的名额:此时虽然有科举考试,可是那三年才录取二三十个进士的考法也就是给寒门出身的读书人吊块肉让他们乖乖听话……对于他们这样的世家大族,家族子弟进国子监后直接当官,又或者因贤德才能被举荐当官,要么干脆就是蒙恩当官……这才是最简单有效的方式。 所以在陈吉的心里,自己混个爵位,再弄个三四品的散官当当,这就足够了!只要能再塞一个或者两个儿子到国子监,日后国子监出来,正好轮到外甥当皇帝,只要儿子争气,皇帝能随便照顾一下,基本上仕途就是一片光明了! 而徐翰的慷慨实在是出乎陈吉的意料,居然直接就定了个伴读的名额给他家,这已经不是意外之喜了,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神马是伴读啊,那是陪着太子读书陪着太子玩闹,伴读除非是特别蠢的不招人待见的,有几个不是成为正主儿的亲信?基本上一辈子都是什么都不用操心的了!当然,特别蠢的不招人待见的也压根就混不到太子伴读这个位置上来!皇帝既然吐了口,说明对老二老三都是比较满意的了,那就看明天太子想要选哪个了! 陈吉的心里头欢喜的简直炸裂,从徐翰那里出来与在一旁的偏殿里等待的三个儿子汇合,看着三个玉树临风的儿子,这是越看心里头越开心:娶个漂亮老婆真特么给力,仨儿子就算在普遍颜值极高的世家子弟当中那也都是一等一的美男子!难怪皇帝小舅子看了就喜欢! 他的好心情一直维持到妻子柳氏回家……然后,一颗心噼里啪啦地碎成了渣渣:“你说什么!!!你竟然讲大娘跟二娘留在韩太妃那里了?你疯了么!我出门前怎么跟你说的?” 柳氏十分委屈:“我看韩太妃挺喜欢大娘跟二娘的,她一个人住在宫里也满寂寞的,便让她们两个孝敬孝敬太妃又如何?” 陈吉简直要气炸了:“韩太妃缺人孝敬么?要你多事儿!当我不知道你想的什么?你是琢磨着近水楼台先得月吧!!你当别人都是傻子!多少千金盯着这个位置,你这当口掺和进来,嫌咱们家栽跟头栽的还不够惨??你的女儿是能跟司马青云比,还是能跟容止潆比?难道你想让她们做妃子?” 柳氏哭道:“我这不也是为大郎他们着想么?你都致仕这么久了,咱们族里这些年也没什么像样人物,大郎他们就算日后做官,连个靠山都没有!若是大娘或者二娘能够进宫,哪怕做个妃子呢,这不也是助力?” 陈吉简直气炸了:“放屁!助力?我的儿子还需要什么助力!他们每一个都是太子殿下的亲表兄弟!放着好好的表兄弟不当,偏要做个不明不白的小老婆的兄弟,老子还是正牌国舅呢,你竟然想让我儿子做冒牌的!明天进宫把她俩给我领回来!真闹出什么丢人事儿来全家都跟着丢脸!” 柳氏哭道:“我可怎么开口?我今天才跟太妃说要她们陪太妃几个月呢!”她此时显然是真哭了,并不像在韩太妃那里那样十分注意分寸,眼泪简直汹涌,不过哭的依然很好看。 陈吉顿时被气了个倒仰,这会儿柳氏哭的再好看他也不觉得我见犹怜了,一甩袖子道:“那你就装病吧!我回头进宫就说你病了,趁机把她俩领回来!”说着怒气冲冲地走出卧室。 他一口气走出去老宅主院的院门,看着多年没有居住颇有些陈旧的院落,经过了大半天还没收拾好的行礼,还有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的下人们,心里头觉得苦逼至极,娶妻娶贤,古人诚不我欺! 第一百二十章 第一百二十章 “孩子是好孩子,就是当娘的蠢些!”韩太妃拎着个喷壶,一边浇花一边对徐翰道:“这样的母亲,但凡女儿出点什么事情,正经初主意出不了,只会添乱!可惜了,陈家这些年是真没落了,这样的女人也能做得了当家夫人。” 徐翰苦笑了一下:“陈家若不没落,父皇当年又怎么会让我娶陈氏女?世家早已尾大不掉,父皇废了多大功夫才找出这么一家门风不错根基不错足够资格出个皇后却又没本事干政的家族?而且又要本人像模像样……可惜我如今却没办法帮阿绍找到这样的好人选。” 韩太妃叹道:“这世间的事情,哪里有那么万全的?皇后还不是千好万好偏偏身体不好么?陛下,你现在这个样子,跟先帝一模一样,先帝当年就是这样,什么事儿都要替你安排好,可是到头来怎么样呢?他骤然遇害,你顿时就成了别人手里的泥巴随便捏!自古娇儿如害儿,陛下难道能陪太子一辈子么?” 徐翰登时愣住,好半天,才苦笑道:“我倒是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我总是想要学父皇,父皇是明君,也是个好父亲,所以我也想做个明君,做个好父亲……父皇当日想要交给我的,是何等辉煌的伟业;可是我手里的,却是这样一个烂摊子,我的日子不多了,真的很难把这个烂摊子收拾得像父王当年那么整齐,所以我想着,我起码把阿绍自己的事儿弄好,起码给他找个好妻子,首先能让他坐稳皇位别丢了命,其次还能让他——” “能做到首先这一条就不错了!”韩太妃断然道:“你要是还能活十年二十年,你乐意怎么折腾我都不管!可是御医的话摆在那里,你就这么短的时间,如果再犹豫下去,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就现在这个情况,太子比你当年还要惨!他连个真正得用的亲信都没有,你觉得要是有人想要篡位他有反抗能力?” 徐翰沉默了一下:“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韩太妃哼了一声:“遇到个臭棋篓子,你交给他的棋局再好也没用的!反正棋局没办法好多少了,你还是赶紧教他下棋吧!不管水平怎么样,好歹让他懂得要按照什么规矩来下棋!” *************************** 徐绍并不知道韩太妃跟徐翰围绕着他的问题展开的讨论,他这会儿正纠结地看着胡柔娘:“你一大早跑来跟我一起练拳跑步,就是为了跟我八卦太妃那里的美人儿?我说你有点出息不行,宫里这么多英俊的侍卫,你去看美女!” 胡柔娘翻了个白眼:“你好意思说英俊?我喜欢的是美少年,你看看你这里这些侍卫,一个个身高八尺头大如斗脚大如——”她的声音顿了一下,小声说:“脚大如簸箕,还都那么老……” 徐绍怒道:“哪里老了?哪里老了?二三十虽正当壮年!我身边的侍卫都是精挑细出来的真汉子!牛平,你过来……算了你退下吧,那边那两位穿银甲的侍卫,麻烦过来一下!” 两个银甲侍卫走过来,徐绍指着两个侍卫道:“你看看,你看看,这肌肉这线条,这古铜色的皮肤这浓眉大眼!你敢说他们不英俊?你什么眼神!” 胡柔娘也火了:“浑身疙瘩肉,皮肤又不白,眼睛都快成铜铃大了,啊,这位还有双下巴!殿下,你照照镜子好不好,你这样的才叫英俊美少年!这几位将军的模样叫英武,不是英俊啊!” 徐绍怀着一颗跟女汉纸掐架的心跟胡柔娘掐,结果胡柔娘一扭头来了高呼男神抱腿式,顿时把徐绍给将住了,他的嘴角抽了抽,努力挤出个自认为正常的笑容:“柔娘卿卿,你说得对,是我错了,你眼神一等一的好。” 被叫来充当参照物的两个侍卫满心踩了屎的郁闷:这又是招谁惹谁了,我们当侍卫的绝对符合这年头对武将形态的标准啊!个子高肩膀宽浓眉大眼,要是有双下巴那就更好了,懂不懂啊,皇帝选侍卫那一定要有好面相的!双下巴那是好面相中的好面相啊!厚度得体的双下巴是很福气的长相“颏颐肥大而若重,两腮颔阔而如燕颔者,贵相也”,我们费多大劲儿挤进来这支光荣的队伍啊,光是这张脸那就干掉了多少竞争者啊,结果却被说不英俊,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太子殿下你要跟太子婕妤打情骂俏回屋去啊,干嘛拉我们躺枪,双下巴招谁惹谁了…… 当然这两位也不至于生气,谁不知道这位胡婕妤是著名的花痴,审美问题而已,而且人家也很给他们面子了,好歹说他们英武了。 当然更郁闷的的是牛平,他即便在徐绍眼里都显然跟英俊俩字没半点关系的,这是何等坑爹的感受。 与胡柔娘完成了打打闹闹互相埋汰的日常,徐绍便跑去给徐翰请安,然而徐翰已经去了御书房,似乎是有什么急事儿,还没回来,徐绍在徐翰这里见到一群美人,三男两女,两个表哥一个表姐一个表弟一个表妹。两姐妹据说有志于竞争他的妻子人选,三兄弟据说有志于竞争他的基友,哦,不,伴读的人选。当然还有一个颜值也还算不错的中年男人,就是传说中的额徐绍的便宜舅舅,嗯,传说中的漂亮舅妈没过来,唔,据说当年开封第一美人啊,不知道跟容止潆比怎么样…… 舅舅的表现十分喜人,先跟徐绍追忆了他的生母,紧接着就表示自己的妻子才回开封有些水土不服,想要接两个女儿回家病床前伺候。大家都是明白人,此言一出徐绍顿时明白这位是在撇清:我真没有塞女儿过来玩近水楼台把戏的意思!嗯,这当然是很好的了,徐绍立刻表示理解,亲妈病了当然要回去啊,一会儿我派个太医过去给看看! 而陈吉看了徐绍的态度,也大大的松了口气:阿弥陀佛幸好过来接女儿了,这位外甥刚才一脸的冷淡,可一听自己要把女儿接走,这舅舅两个字都叫的亲热了许多!嗨,虽然人都是无利不起早,可是你要把人家当冤大头,人家又怎么会不防备你?常人尚且如此,何况站在国家权力顶端的这父子俩! 陈吉一面庆幸自己错误纠正的快,一面心里头也有那么点小小的遗憾:自家女儿长得这么好,可惜明显没入太子的眼啊!儿子这边,哎呀太子应该不会也一个都看不上吧?伴读而已,不至于吧? 而徐绍这会儿已经跟几个表兄弟聊了起来。陈家的基因实在不错,三兄弟全都是风度翩翩的美少年,而且绝对是符合上流社会审美的贵公子型的。全都是身材修长皮肤白皙,唇红齿白,修眉俊目。想到前一天晚上过来请安的时候徐绍跟他说的选一个做伴读,对哄孩子没半点兴趣的徐绍毫不犹豫地问明显最成熟稳重的陈大郎:“大表哥愿不愿意进宫陪我读书啊!” 陈吉顿时差点冲椅子上栽下来:不带这样的啊,我家老大已经定了要国子监读书啊!当然做太子伴读前途更好,问题是……啊啊啊我家老大都二十一了你让他再跟着你从头学起么?而且他本来就已经在国子监登记了啊嘤嘤嘤!这这这也太耽误事儿了 陈大郎自然是知道父亲的一开始的想法的,但是徐绍已经开口了,他当然不可能说自己宁愿去国子监也不当伴读,国子监每年毕业的有多少人?太子伴读有几个?这能比呢!再说这也不是自私,太子这种生物,可不是你说我不乐意你让我弟弟去吧就会妥协的!十有八九会直接全都不要了……脑子里迅速地过了一遍,陈大郎赶紧诚惶诚恐地表示了自己对成为太子伴读的兴奋之情,然后提其实是过来读国子监的,两个弟弟还没着落,要是他不上国子监了,能不能把名额转给某个弟弟啊?于是在徐翰做完公务回来以后,发现自家儿子已经扣了大舅哥家的老大做伴读,然后扔了两个国子监名额给舅舅做人情了! 好了,这也算皆大欢喜了,虽然没有见到大舅哥——已经被徐绍打发走了,但徐翰还是能够想象得到大舅哥的纠结心情。徐翰哭笑不得地说:“你这促狭鬼!明知道你大表哥已经定下了去国子监,非要给搅和一下!那两个小的不好么?” 徐绍一脸嫌弃地说:“那么小,是给我伴读还是让我哄孩子啊!!” 徐翰无语地看看徐绍:“陈家老二老三一个大你一岁一个小你一岁,你也好意思管人家叫孩子!”吐槽归吐槽,徐翰惯徐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最多就是打乱了陈吉的计划,但是对他的整个家庭来说其实这个安排更好。两个人又随便聊了写七零八碎的事情,徐翰便问徐绍“父亲,怎么一大早就去御书房了?有什么紧急的政务?” 徐翰叹了口气:“也不至于有多紧急,就是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的事儿。” 徐绍看徐翰的脸色不好,并不信就是普通的政务,便问道:“事情很麻烦?” 徐翰正想说没什么麻烦的,想到前一天韩太妃的话,硬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确实麻烦,几个老家伙吵着要取消进士科,说劳民伤财还选不出几个贤才来,还不如老老实实的举荐。” 徐绍的脸色顿时变了,他就算再不了解政治,也明白这是关系到国家发展以及皇帝权威的大事:“开什么玩笑,取消了进士科,也就等于堵死的寒门学子唯一的往上爬的途径……举荐?举荐的都是什么人?再差的也是没落世家的子弟!这些人是准备卷土重来,想要统统按照九品中正那一套来么?” 徐翰点点头:“可不就是这么个想头么!” 徐绍道:“真是白日做梦!开设进士科是祖父开国就定下的规矩,怎么好好的突然有人想到取消这个了?” 徐翰道:“父皇初开进士科的时候,那会儿国家初立,百业凋零,民间读书的风气并不强,那会儿能参与到科举考试中的寒门学子并不多,所以进士科录取的人数是很少的。一年多的时候二十多人,少的时候只有十几个,就这么几个人,还掺和进去了许多高门大户的子弟,所以每年录取的寒门出身的进士也就那么三五个。建国三十多年,也就攒了百十个寒门出身的官员,散落到全国,连个响动都砸不出!:” 徐翰说到这里,叹息了一声:“做官不比做平民,花销大得多,世家子弟背后有家里撑着,不贪也能做好官,而且就算贪了,上下有人遮掩,除去御史台的那几个愣头青,谁没事儿为了一个人得罪一个世家?可寒门子弟不一样,完全一文钱油水都不捞的话日子经常要过的比没当官都紧巴巴,有几个人乐意这么个做官法?所以不是特别会经营人脉的往往是被人一告一个准!更别说人本就有贪心,做了官还能完全洁身自好一点毛病的有几个?所以这几年颇有几个寒门出身的官员因为这些栽了跟头……所以一直都有这样的说法:出身卑贱者就算会读书,人品也普遍太差,没必要为了照顾其中的几个人儿专开个进士科。” 第121章 徐绍听徐翰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急忙端起杯子递给他让他润润嗓子,一边递杯子,一边问:“父皇已经把这些人压下了?” 徐翰叹道:“压下了!毕竟科举算是国策,敢跳出来蹦跶的也就一些没多大本事的老东西……正经的还有盼头的高官不会干这种与天下读书人为敌的事情。可说来说去,还是寒门出身的官员太少了。还有俸禄上头也得调整调整。只是国库空虚,救灾的钱都没了,哪里敢提乱加俸禄?” 徐绍十分惊讶:“建国这么久了,这几年虽然有些灾害,但也称不上动摇过本,而且有十年没有大规模的战争了吧?怎么国库还没钱?” 徐翰闻言,摇了摇头:“我很小的时候,国库确实没钱,不过等我大了一些,基本上国家有个大灾小难的国库是完全撑得住的。可我这次回来一看,国库的钱几乎见底了,而别的地方部不说,起码开封周边的百姓的生活也不如前些年。赋税其实不算高,但下头的人欺上瞒下乱收的苛捐杂税太多,肥的却不是国库……而且休养生息这么多年,户部的户籍上人口不增反减,这不是开玩笑么?这是少收了多少人头的税啊!而且真正需要这点钱的人,确实没几个。对了,我想调相州刺史几品刘宁回来到户部任职,这些人也拿他寒门出身的事儿来说嘴……其实还是怕了他括隐的本事!” 徐绍一听括隐二字,脸色就变了:“父亲!您才登基,许多事情都没有安定下来,括隐的事情应该再等等啊,哪朝哪代,做这种事情都是要做好万全的准备的!” 徐翰轻声道:“我知道的,你放心,我知道轻重,再说我现在也只是先把刘宁调回来,趁我还在,让他在户部扎稳了根基,先练练手,日后你用起来,也方便。” 徐绍心里头十分的不安,他好歹也懂得一点历史,括隐这种事儿,往往发生在王朝中期。往往是经过多年土地兼并,官宦世家占地太多国家赋税压力太大的情况下,皇帝才会狠下心来干这种事儿……大卫才建立多少年?就混到要括隐的地步了?当然大家都知道徐涯在治国上就是个渣渣,国家给弄成什么样子都不稀罕,可是徐涯在这种条件压根不成熟的情况下,这么匆忙地想要做这种注定会惹恼许多高门世家的事情,往公里说是因为知道寿数有限想要多做一点功绩出来;可往私里说,何尝不是不知道国库已经到了没法再撑下去的地步,不想把所有的烂摊子都丢给徐绍,想要帮他拔几个钉子的缘故呢? 徐绍想到这里,眼眶有些发红,他轻声道:“父亲,你要相信我,许多事情,只要我努力,也一定能做好得,真的没必要这么折腾自己。” 徐翰笑了起来:“这哪里是折腾自己呢?我好歹也是大卫的皇帝,国家现在这个样子,难道我放着不管都丢给你么?” 徐绍一时哽住,他轻声道:“不管怎么说,父皇都不要太操劳了才是。” 徐翰点点头:“放心吧,我知道轻重,有御医呢!你啊,也别操心这些有的没的,真不想我太操劳,就赶紧好好多学点东西。现在情况基本安定下来了,连伴读都有了,你也该念书了!” 徐绍点头道:“全凭父亲安排。” 徐翰给徐翰请的几个先生全都是教四书五经琴棋书画这些东西的,并没有按照惯例让某个权臣挂名太子太傅之类的头衔,全都是单科目的先生,却没有一个能让徐绍称一句“老师”的。 徐绍非常理解徐翰的安排方式,他的日子已然不多,这种情况下徐翰恨不得把自己懂得的政治知识对徐绍倾囊相授,帝王之术,本就是帝王才最擅长的!尤其徐绍对这个时代的政治问题的料及基本上不比白纸强多少,这样的他是很容易受别人的影响的,这种情况下徐翰又怎么会再弄个别人来影响徐绍?要知道,够资格做徐绍老师的人,一定是世家出身的,而对徐翰来说,最忌讳的就是世家的力量:如果说开朝的徐渊抑制世家只是为了集权,为了方便治理国家;那么到了他们这个时候,对抗世家力量已经成了生死攸关的事情了:徐绍太弱了,亲信全无的情况下简直是分分钟会被篡位的坑货。 大卫一统华夏之前,大江南北大大小小分裂成七八个国家,其中有一大半的国家都出现过世家权臣篡位的事情……可以说,朝堂上的那几大家族,就像悬挂在徐氏父子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_百度百科一样,让他们一刻也不敢放松。 再这样紧张的情绪中,在经历了半个月初入宫的鸡飞狗跳后,徐绍的生活进入了相对平稳的一个时期,锻炼身体,上课,到徐翰那里学习处理政务……每天的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但许绍对这种状态非常满意,毕竟过去的一段时间里,他过得太刺激了!于是对眼前的平静越发珍惜,一转眼便是大半个月过去了。 而与徐绍的平静相比,此时的孟家却是鸡飞狗跳的一团乱。 夏夫人已经快要疯了,停灵四十九天要招待各路人马本来就已经让她的头大了几圈,偏偏三个小叔子又赶了回来,三个小叔子赶回来也就罢了,没几天几个人的家眷居然也纷纷赶来了,每一家都是拖家带口的一堆人,弄得夏夫人闹心死了:参加个兄长的葬礼罢了,犯得着把老婆孩子都带回来么?尤其老四孟珂,十四个儿子带回来一半!站在那里简直看着就堵心……将军府虽然很大,可是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主子也太挤了。 孟端对家里现在的情况也是郁闷得很,简直抬脚就能踩到人的节奏!前几天是身体累,这几天则是加上心累:人多是一方面,他更担心的是国公这个位置的归属:此时停灵的时间已经快四十天了,眼见着就要下葬了,大家伙儿都明白,只要这边孟珍一下葬,这件事就要进入讨论程序了! 而在孟珍与孟翊孟竑正式下葬的日子之前,孟家还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那就是孟珍唯一的嫡孙的满月礼。按照此时的风俗,满月其实是要办满月酒的,但这孩子比较不幸,出生在祖父父亲叔叔的丧事期间……所以大操大办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完全不办,也不好,尤其在这个孩子身体并不好的情况下,满月总要意思意思,取个好兆头。所以大家一商量,夏氏拍板,家里举行个简单的满月宴,也不喝酒,就是一家人随便聚聚。 孟端心里头是提心吊胆的,因为侄儿的身体显然不太乐观,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已经紧急请了两次太医……说是没什么大毛病,但就只早产,又是双胞胎这一项,就让这个孩子比一般的孩子虚弱太多了。然而再虚弱,他也是孟珍唯一的嫡孙!无论怎么算,他都该是国公这个位置的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了。而孟端担心的也就是这个……利令智昏,家里的这一大帮子人,真的不会为了这个位置而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他心里头也对嫡母颇有些不耐:这个时候你非要当什么体贴婆婆!那孩子受得了这种吵闹么?嫂子的情况又不怎么好……真关心,好好地递个折子让孙子继承国公的位置才是正经的吧! 但这种事儿轮不到孟端操心,他也只是心里吐槽吐槽,因为第二天便是侄儿的满月,孟端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回自己院子洗个澡:他这些天整天忙得鸡飞狗跳,已经好几天没换衣服了!大热天,身上几乎馊了!好歹洗个澡,也免得明日把熏到了侄儿! 孟端跟孟靖说了一声要他在灵棚多守一会儿,自己则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孟端的院子在大宅的角落里,跟中间的院落群还隔了一不少花草树木,平日里是整个宅子最安静的角落了,而这次,他还没到那片小树林,就听到远处似乎隐隐有人声,等穿过了那片小林子,走到院门口,一阵嘈杂的人生扑面而来! 孟端皱了皱眉毛,走到院门跟前,只见门栓上的锁头还在,但仔细一看,却只是挂在上头,并没有锁上,孟端心里头有些犯嘀咕,却也没有多想,伸手就把锁头从锁扣上摘了下来,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自己的院子院门虚掩,他往里面一走,正听到屋里头一群人嘻嘻哈哈:“开封果然是开封,比咱们那深山老林好玩儿多了!一路走过来,经过的地方婊子都越来越好看!难怪爹爹天天惦记着回来!” “你这可不是废话吗??这里是国都,哪里是咱们那穷乡僻壤能比的?” “要说咱们大伯母也够小气的了,给咱们住的院子还没这里体面呢!!” “那是,给儿子住的地方能跟给侄儿住的地方比么?” “什么儿子?不也跟咱们一样是庶出的?听说十岁才领回来,亲娘还是个婊子——” 孟端本就不爽,听到这里哪里还忍得住?他一把推开房门推开门,冲着里头坐了满桌的人道:“这么个时间,你们几个不在自己的院子里住着,跑到我这里做什么?” 屋里乱七八糟坐了七八个人,孟端拿眼睛一扫,全是他的堂兄弟,大部分是他四叔的孩子,其中有两个是二叔家的,他记得大概的排行,名字倒是记不清了……这些人前几天才过来,通共就见了那么一两面,饶是孟端生得好记性,也只能勉强记住这几个排行!毕竟光是他四叔这次就带来了八个儿子,他就那么打了个照面儿,能记住谁是谁家的排行是第几就已经很不错了。 几个人正在屋里吃吃喝喝,见孟端进来,立刻有人阴阳怪气道:“什么你的院子我的院子,这难道不是孟家的院子?我们几十口子人住在那么两个小院子,大热天的挤都挤死了!你既然在守灵,这院子便先借我们住上一住又如何?” 第一百二十二章 孟端闻言,冷笑道:“借住?招呼都不打一群人就住进来了这也叫借!” “呵呵,是不该叫借!一笔写不出两个孟字,都是自家的房子谁住不一样!老三你何必这么小气!” 孟端原本就不是好脾气,这会儿累个半死就想洗个痛快澡,一听对方如此强词夺理,那还忍得住: “自家?这会儿想起来是自家了?在我父兄的葬礼期间聚众饮酒,这是自家人该干的事儿?我不去告你们一状就不错了!趁我还没改主意,赶紧收拾东西,滚出去!” 孟珂在西南驻守多年,身为当地的军事统帅,十几年都没挪窝,在当地的地位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土皇帝,在这样的情况下,几个儿子习惯了横着走,也没什么奇怪的…这会儿听到孟端毫不客气地赶他们出门,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唬啦啦站起来一群:“小王八羔子!我们肯住这里是瞧得起你,你倒还给脸不要脸了!识相的话赶紧滚回去守灵,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孟家虽然也是世家,但领兵出身的世家和文官世家本就不是一回事,别看孟珂当日也是国公家的儿子,但他从小读的是兵书学的是武艺,被长兄赶出开封后领着数万大军在西南跟各路土人掐了十几年,早养出了一身的匪气!他纳的小妾有一半都是当地的蛮女,本就没什么教养,而生的孩子又极多,他哪里有精神多管?一个个几乎都市放羊般的养大,孟轲高兴了,给孩子发点零花钱;不高兴了抡鞭子抽一顿!儿子十几个女儿二十多,他要是挨个费心那什么也别干了,专养儿子吧! 也别说孟轲没有远见,原本他就是亲哥哥被赶出开封的,可以说,如果不是这场意外,基本上这辈子他都没有机会再回开封的!而做一个西南边疆的土皇帝,就是他的哥哥给他的定位,也是他自己不得不接受的现实。在这个鬼地方,你再有贵族气质也没人欣赏,最多也就是有助于勾引土著家的小美人儿,问题是身为本地土皇帝,孟珂喜欢谁还用什么气质勾引么? 所以孟珂本人虽然外表还是风度翩翩,可骨子里早成了个老流氓,这种情况下,他又哪里有心思把儿子们全都培养成自己昔日的模样?除了要接班的嫡子,其他的孩子都由那些土人娘教着,想要把这些孩子教成贵公子只能是不伦不类。孟珂也不是什么负责任的父亲,反正嫡出的长子次子有老婆教,其他的爱咋样咋样!学成流氓样子日后能抢下一份家业也不错!要不然他这么多的孩子,哪里有那么多家产分? 而此时,跑到孟端这里喝酒的,就是孟珂的一群庶子:嫡出的两个儿子被他带在身边在灵棚守着呢,其余这帮庶子纯粹是他带来开封长见识的,好歹亲儿子,让他们过来体验体验开封的繁华也挺好,但是他也心知肚明,这帮坑货实在拿不出手,放到外头一不小心就要惹祸,所以孟珂也不让他们去灵棚帮忙招待客人,只带了两个嫡子过去,让庶子们好好的待在给他们安排的小院子,不要到处乱窜,等葬礼完了再说别的。 将军府的地方虽然宽敞,但从来都是一个主人一个院儿,多余的院子并不多。作为客房的院子有两个,加上主人的院落里剩下的两个备用着为了以后添人口的院子,用来接待亲戚的院子一共凑出了四个:老二孟瑜与家人住了一个院子,老四孟玲又一个,而孟珂家里人口多,便占了两个院子:孟珂带着妻子和两个嫡子两个嫡女住了一个院儿,把六个庶子安排到了隔壁……这么八个生龙活虎的半大小子,平日里在森林里到处乱窜惯了的,哪里这么憋闷过?住的院子本来就小,又因为在葬礼期间不能够喧哗,加上亲爹跟嫡母就住在隔壁,艾玛简直憋死了! 这兄弟本就烦闷,加上父亲也没有时间管他们,一听见有下人说府里的角落处三郎的房子这几日没人住,便立刻兴冲冲的赶了过去!孟家连续出事,孟上次离家出走的时候自己院中的就已经没什么人了…那院子平日里大门紧锁,几兄弟商量,把锁头一拆,又让人从外面买了酒菜过来,,没人理便躲在这角落里的小院里吃吃喝喝,倒也悠闲…… 他们已经这么混了两天了,孟珂没工夫注意她们,孟珂的老婆也不计较这个:管他们干嘛呢?只要不跑得外头惹事就行!发现庶子们鬼鬼祟祟出去以后,让丫鬟们一打听,知道他们想玩闹怕被自己听到找了个空院子耍去,管都懒得管! 今天这几个在孟端的院子里呆的有些烦了,毕竟地方小,想来想去觉得光是吃吃聊聊实在没意思……便脱了府里的下人,跑到外面给他们买了两坛酒,又觉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便偷偷把二伯孟瑜家的两个庶子也叫了来,给了伺候他们的侍女几两银子让她在外头看门,外面锁了门,他们便躲在这院子里撒开了欢儿……孟端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喝了有一阵子了,一坛酒20斤两坛酒40斤,这八个大小伙子硬是给喝的见了底儿,这这会儿早酒上了头,所以见了孟端说话才会这般的冲! 孟端虽然也算的上是一个聪明而稳重的少年,可再聪明再稳重,也不过就是十七岁的少年,一过来就听见别人叫他的妈妈“□□”,孟端就已经有些气血上涌了,而这会儿这帮人往跟前儿一走,房门敞开,浓浓的酒气四散开来…孟端中的火气更是噌噌的往上涨:这算什么?说是来参加父亲的葬礼,可不帮忙也就算了,竟然躲在这里喝酒!哪有这样子的道理? 孟端气血翻涌,却也还有些理智!一开始试图讲道理把人赶走就好,可是这帮人面对他继续恶言相向,他反而冷静了下来,仔细看了看,他发现这几个堂兄全都喝的醉醺醺的,走路都东倒西歪得了,显然全都喝多了,跟醉鬼有什么好说的?这么坏规矩的事情,交给长辈处理才是正经,想到这里,孟端他冷笑了一声“好吧,你们愿意在这里呆着就呆着吧!我换个地方休息!” 孟端说着转身便要走,却忽然听见后脑传来一阵风声,他反应极快,急忙往旁边一闪,那飞来的东西从他耳边擦过,砸在面前的墙上,然后啪的一声,碎了,碎片弹落开来,孟端躲闪不及,被其中的一片刮在了额头上! 孟端只觉得额头上火辣辣的疼,但他毕竟理智还在,双手握成了拳头,他深吸一口气:忍忍忍,傻子才吃这个眼前亏呢!父亲葬礼期间如果跟人打起来的话,有理也成了没理!忍! 孟端想到此处,紧握的拳头重又送了开来,他一声没坑,正想继续迈步往外头走,却听到斜刺里有人嗤笑一声:“果然是□□养的,也就会卖个屁股!想来她娘没少教他这些东西,要不然怎么把太子迷得神魂颠倒?这可真是龙生龙凤生凤□□的儿子卖屁股,哈哈哈哈哈!” 饶是孟端再想忍,闻听此言也忍不下去了,他猛地扭过头来,一脸阴沉:“刚才是哪个王八蛋在说话,给我出来!” ********************* 而此时的夏夫人,也正坐立不安地在屋中转来转去。她脸色阴沉,动作急促……不过一个多月的功夫,昔日那位满头乌发保养得宜的将军夫人,脸上便多了不少的皱纹,头发也白了一小半。 夏夫人走到窗前,朝某个方向望去,然后她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猛地转过头来,正看到她的心腹侍女翠巧满头大汗地冲进来:“夫人!” 夏夫人道:“你跑这么快做什么,出了什么事儿?”虽然是询问,但她眼中隐隐有火苗在跳动,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翠巧喘着粗气道:“三郎回自己的院子洗澡,正遇到二将军跟四将军家里的几位小郎君也在他的院子里,然后就打了起来!” 夏夫人闻听此言,眼睛微微睁大,随即又赶紧垂下了眼眸:“好端端的,两位叔叔家里的小郎君跑到三郎的院子干什么去了?” 翠巧这会儿已经有点缓了过来,她随手抽出个手帕擦了下额头,带着怒意道:“那几位小郎不去前头帮忙,躲在院子里又嫌无聊,也不知道哪里打听到三郎的院子在角落处,就让人买了酒菜躲到三郎院子里吃酒去了!三郎看不下去,便说了他们几句,结果被他们打得,打得不成样子!”她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夫人,夫人,您真的不能再这么忍下去了,这算什么事儿啊!要不是三将军及时赶过去,只怕三郎连命都要交代在那里了!” 一直保持着平静的夏夫人终于失去了冷静,她猛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三将军过去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江氏正在对镜梳妆。 她因为早产,身体受到了相当的伤害,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才勉强能爬起来,这会儿孩子满月了,她总算能透透风了。这会儿,她才洗了澡,对着镜子一看:一个月没动,她不但没有胖一点,反而瘦了一大圈儿,颧骨都凸了出来…… 一旁响起了婴儿细细的哭声,紧接着另一个响亮的哭声也跟着响了起来,响亮的哭声只响了一声就停了下来,江氏扭头一看,却是她的贴身侍女环儿已经抱起来了一个孩子。 江氏紧走进步,把另一个躺在摇篮里,发出细细的如同小猫叫的哭声的小家伙抱在怀里……这孩子轻的像纸片一般,虽然已经出生快一个月了,但并没有比出生的时候胖多少,江氏伸手摸了摸,小家伙的小手冰凉,尽管身上盖着小被子尽管三伏才过……他太瘦也太虚弱了,以至于比他的一奶同胞怕冷的多。 江氏抱着那小小的孩儿,眼泪滴滴答答滴落了下来。环儿抱着另一个孩子,低声道:“夫人,您还没出月子呢,少哭些,当心伤了眼睛!您可不止有二郎呢!可不能糟蹋自己的身体!” 江氏一听这话,越发抑制不住:“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忍不住……我这个做娘的,太没用了!” 江氏轻声啜泣,环儿在一旁安慰,正说话间,孟如薇走了进来:“娘,你怎么又把伺候的人都赶到外头去了?” 江氏见孟如薇进来,急忙擦干了眼泪:“没什么,我就是嫌他们都在屋里头吵得慌!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跟你说了不要总往这里跑了么?” 孟如薇道:“我也不用一直守在那里,客人走了就来陪陪娘啊,娘,您又哭了!” 江氏赶紧擦擦眼睛道:“娘没哭,只是风迷了眼睛!” 孟如薇道:“您撒谎,这天气,一丝风都没有,怎么会迷了眼睛??”她说着哭了起来:“娘,娘!你不能再这样天天哭下去了,您看您都瘦成什么样子了?我已经没爹了,娘啊,您还要让我跟跟弟弟们连娘都没了么?要那样的话,我二话不说,找根绳子先吊死算了!”她说着哭了起来:“娘啊,弟弟都满月了,祖母还是没有上本为他请恩的意思!前头的人说的可难听了,娘啊,弟弟的身体是不是真的很不好?每次问你你都说没事儿,可是……可是我每次过来你都在哭!” 江氏愣了半晌,这才轻声道:“是娘不好,这阵子只顾着你弟弟们,却把你忘在了一边。果儿啊,你这几天守灵,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什么难听的话了?” 孟如薇轻轻摇摇头:“总还不至于故意在我面前说,只是人多嘴杂,私下说嘴的时候难免让我听到。嗯,我过来是想告诉您,家里刚才出乱子了,三叔公把二叔公跟四叔公家里的八个叔叔打了一顿丢了出去!” 江氏一愣:“我今日也听到前头乱糟糟的,以为是来了什么重要的客人,怎么回事,自家人怎么打起来了?” 孟如薇冷笑道:“呸!他们算什么自家人!这个家里,也就三叔跟三叔公算得上是自家人,二叔公和四叔公家里的那群蝗虫,不去前头帮忙也就罢了,还嫌在院子里呆着憋闷!也不知道哪里打听到三叔的院子没人,便买了酒菜跑去三叔哪里吃吃喝喝!三叔回去正和他们撞上,这些人仗着人多就跟三叔打起来了……要不是三叔公及时赶到,只怕三叔要出事儿呢!” 江氏脸色阴沉,她皱着眉一边思索一边轻声问道:“那你三叔现在怎么样了?” 孟如薇道:“我想过去看看三叔,然后被三叔公的人拦下了,说三叔还没醒,我隔着窗户跟三叔公说话,三叔公让我别担心,说就是脑袋暂时晕着,没什么大碍,要我别在前头呆着了,赶紧回来陪您。三叔可真倒霉,遇到这么群不要脸的家伙!咱们家就数他对我好了……” 江氏轻轻叹了口气:“你三叔这个人,记性好的很……但凡对他有一份好,他便要还上三分!算计这样的人,太蠢了。” 孟如薇心情正乱,闻言随口接了一句:“可不是么,这些堂叔们都跟野人一样,一点都不懂事!” 江氏看看女儿天真烂漫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可说出的话却已经转了话题:“你三叔公跟四叔公家里的几位堂兄呢?” 孟如薇听到母亲问这个顿时兴奋起来:“被三叔公带人胖揍了一顿,打得可热闹了!三叔公这个人长得粗,可是心细的很,他都没让外人动手,带着两个堂姐就把几个堂兄给走的哭爹喊娘!打完了直接拖着扔出了大门,还让人抬了他们吃剩的酒菜泼了他们一身!现在估计半条街的人都知道二叔公四叔公家的孩子在祖父跟哥哥的丧事期间聚众喝酒还打了三叔的事儿了!” 江氏的眼睛猛地瞪大了:“你二叔公四叔公什么反应?” 孟如薇道:“自然是赶紧跑出去让人把他们拖回家……四叔公那边已经开打了,据说是院子里捆了一排挨个抽!二叔公那边好像在罚跪!阿弥陀佛,幸好三叔公赶去的快,这群人喝的都认不出人了,四叔公家里的一个堂兄对着四叔公自称老子!这么群家伙打起人来哪里有个轻重?三叔真出了什么事儿,让他们偿命也来不及啊!” 江氏道:“你三叔没事儿就好。” 孟如薇打开话匣子哪里肯停:“是啊是啊,幸亏三叔没事儿!娘啊,我就闹不懂祖母怎么搞的!她平日里治家最严不过,怎么最近就宽泛到这个份上?三叔的院子在那样的犄角旮旯里,要没有下人多嘴多舌,这些人哪里会知道三叔那边偏僻还暂时没人住?家里的下人本来就是有规矩的,但凡她老人家肯敲打敲打,哪里会出今天这样的事儿!” 江氏一开始一直都是静静地听着,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嘲讽地一笑:“敲打什么?只怕她老人家现在还在心里头怨恨你三叔公多管闲事呢!要不是他出手,那么一大群从小练武的醉鬼对付你三叔一个,下手能有轻重了?只要你三叔有个好歹,事情传出去被陛下知道了,你二叔四叔还能在开封呆下去?呵呵,要是别人出了这种事儿,你二叔四叔说不准还能想办法压下去……可你三叔,呵,太子前阵子还专门过来看他呢,这能压得住?!” 孟如薇听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有些无法置信地说:“可是,可是……她就不怕三叔他们,打,打死了?” 江氏呵呵一笑:“你三叔是你祖母什么人?我且问你,要是你西跨院的那位弟弟死了,你可会难过得撕心裂肺?你三叔本就跟太子相好,偏又不喜欢你二姑,过去跟你祖母还有个面子情……现在么。你祖母恐怕还担心太子帮他使力让他做国公呢!一石二鸟的事儿,还有比这个更便宜的么?” 孟如薇咬咬嘴唇:“我明白,我明白,我只是觉得,好歹三叔对祖母也算不错了,这些天,里里外外全靠三叔一个人撑着。祖母她,也太绝情了!”她说着,眼泪刷刷地又落了下来 江氏道:“果儿,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这些话,难道我不说,你就想不明白这些?你能想明白,就是不愿意去想!我最后再说一次,今日不同以往,你再不是千娇百宠的国公府的嫡长女了,一个不好,你就会变成普普通通的四品官的遗孤!别光顾着关心我是不是哭红了眼睛,好歹也关心关心你今后的日子!好了好了,哭够了就再去看看你三叔,他对你好是一回事儿,你也得人家觉得好心没有浪费在石头身上!” *************** “阿端,娘不在的这段日子,你过得好不好?”那个温柔的女声轻声问。 “不好,不好!”孟端听见自己说:“没有娘在,一点都不好,我今天又被人欺负了,被打的都要死了。娘,你带我走好不好,咱们回雍丘去,我力气大,能干活,我能好好照顾您的,真的。您别扔下我好不好,好不好?” “你照顾我?你说你照顾我?你在与我说笑么?你连你自己都照顾不好,被人欺负了就只会哭哭啼啼的找娘,你这个样子,又有什么本事照顾我?”温柔的女声一下子变得尖利起来:“我养你,难道是为了养个废物?别人打你,你就打回去!要是你觉得一个人只有一双拳头不可能打过十个人,那你就变成他们不敢打的人啊!哭什么哭,有个屁用。你能把我的病好么?你能哭的让我相信我死了也能好好照顾自己么?把你那不值钱的眼泪收起来!别让我再看见你这幅没出息的样子!” 眼前娇俏动人的少妇的影像跟憔悴的只剩下一把骨头的憔悴妇人的影像重叠到了一起,孟端伸出手来,想抓住那只不复柔嫩已经变得干巴巴的手,却什么也没抓住,然后那只干巴巴的手忽然一下子变成一片烟尘,连同整个人一起被打着旋儿地吹走。 “娘……”他听见自己嘶哑地说。他知道这只是个梦,可既然是梦,为什么不能让他对看他的母亲一a眼,他真的好像再看看她。时间已经过得太久了,他的记忆里,漂亮的娘,憔悴的娘,健康的娘,重病的娘,年轻的娘,开始变得苍老的娘……一张张脸重叠到一起,到最后,却是每一张都看不清。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他的亲娘,早在七年前就死了,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开封城的贫民区里的一个租来的小屋里: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把孟珍给她的安家钱全都换成了金子,打成了几个银包金的簪子给儿子带走,因为儿子不肯离去还把他臭骂了一通……然后,她自己则租了间最便宜的房子默默地等待死亡的到来。 而孟端闻讯赶到的时候,她的身体早已经在三九天寒冷的冬夜里冻得比石头还硬。他忘不了那坚硬而冰冷的触感,与她对他的温暖柔软是那么强烈的对比。 而过了整整七个年头,如今失去父亲的他,却并没有比那个失去亲娘的他强上多少……依然是那么的脆弱,依然是那么的,没用。 没有身份没有地位,造成的后果何止是被人瞧不起又或者没法跟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连生命都可以被随便践踏,哪里还有资格去谈什么尊严或者爱情? 第一百二十四章 孟端坐在床边,光着上身,一声不吭地任由孟玲带来的军医在他身上揉揉抹抹,他脸上的肌肉时不时地抽动一下,显然这种治疗是相当疼的,但他自始至终都没发出声音。 孟玲大摇大摆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孟端,好一会儿才有些惋惜地说:“哎呀,看你现在这样儿,还真是个人物,我还真有些后悔当时没有同意把你过继过来!要不然我现在就也是有儿子的人了!” 孟端并没有接话,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孟玲颇有些无趣:“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爱说话呢?我在这里坐了有半个时辰了,你才说了不到十个字,我说了这么多,你好歹吱一声啊!” 孟端看看他:“哦……” 孟玲差点掀桌:“小三儿,没有我你这次就死定了,那几个熊玩意没轻没重的,要不是我及时赶来,你连命都没了,你现在还跟我在这里耍脾气,你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想怎么样啊?” 孟端轻声道:“不是。” 孟玲叫道:“什么不是?” 孟端垂下眼睛:“我不是跟您耍脾气,三叔,你过来我院子的时候,院子里除了三叔跟四叔家的几个兄弟,有没有看到其他人?” 孟玲愣了愣,脸色顿时有些阴晴不定:“当时都乱套了,我哪里注意得了那么多。好像是看到有旁人趁乱钻出去了,我估摸着是你家的下人,大概是惹了祸赶紧跑路的……怎么了,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 孟端的嘴角扯了扯:“我就在想,几个兄弟才来开封,怎么就跟下人们混得这么熟,专门有人告诉他们我住在那里,能赚几个赏钱么?可这要是被查出来,可不是打一顿的问题啊。” 孟玲皱皱眉毛:“小三,你到底什么意思?别跟我东拉西扯的,你三叔是个粗人,听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你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吧,直说,说人话!” 孟端笑了起来“没什么意思,随便说说……我也是命大,幸好三叔路过,要不然我搞不好真要丢了命呢!” 孟玲见他不想提那个问题,也就从善如流地接着孟端的话茬说下去:“嗨,还不是你那妹子,毛手毛脚的,烧个纸把我袖子给烧着了,怕回去被你三婶抽,逼着我陪她回去顶缸,然后又嫌衣袖少了半边儿太丑,非拉着我绕小路……你确实命大!回头记得给我们二娘谢礼!” 孟端道:“好,二娘的袖子烧了,我就给二娘做上两套衣服做谢礼!”他说道这里笑了起来:“我现在只是个穷鬼,也就能做上几身衣服了!日后……我总归会记得三叔的!” 孟玲看了看孟端,点点头:“行,有你这句话就成。好了,这都大半夜了,我也该回去休息了!明日是你侄儿的生日,你这幅样子,怕是没法去了吧?” 孟端弯了弯嘴角:“可不是,这幅鼻青脸肿的模样,只怕会吓坏了小侄儿呢!还是老老实实地在床上躺几天吧,也避避风头。” 孟玲指着桌子上的汤罐:“这是你大嫂家的那个果儿刚才送过来的,那会儿你还没醒,我就先让她回来了,小丫头过来看你两次了!” 孟玲说罢便走了出去,留下孟端一个人留在屋里,他站起身来,只觉得浑身都在疼:孟玲是行伍出身,孟端身上的伤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毛毛雨,所以也没专门安排人过来照顾他。至于夏夫人,她这些天一直抱病,家里的事情全都撒手不管,这会儿更是据说被侄儿们干的事儿给气到了,又病倒了……那里有功夫管孟端的死活? “我还真是碍眼啊!”孟端走到桌前,打开罐子的盖子,浓郁的香味散了开来,乳白的汤翠绿的香葱叶,卖相这叫个好!果然是国公家的千金会送出手的东西……只是这汤篦的叫个干净啊,别说骨头了,连个肉丁都不剩,这可真是汤,统共就只有几个蘑菇丁跟香葱叶飘在上头。放下手里的勺子,孟端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是多大仇?饿了几个时辰了不但吃不到饭,还要面对这种越闻越饿的东西!好歹捎俩炊饼过来啊侄女,你这也太坑人了! 这会儿已经是大半夜了,孟端又浑身都在疼,实在没精神出去找吃的,只好苦逼兮兮地往肚子里灌了半罐子汤,然后往床上一躺,睡觉! 说是睡觉,他有哪里睡得着?今天的事情他越想越不对劲儿,别的不说,他当时已经决定先走开了,可是却有人骂了他娘,然后还砸了个花瓶过来…… 他当时在气头上不觉得有问题,可打完架醒过来怎么想都不对劲:他虽然跟这几个堂兄弟不熟,但对他们的声音也都还有印象的,一群西南来的两个草原上住惯了的,好好的官话为什么会有鲁地口音?还有那个瓶子,一群醉汉从屋里冲出来,东倒西歪的还记得拿个瓶子也就罢了,居然准头还那么好,他要不是躲得快,直接就给开了瓢了!哪里还有机会等着孟玲过来? 肚子饿的厉害,没洗澡还擦了一身的药,黏糊糊的简直难受死,孟端翻来覆去睡不着,越想越越精神,天快亮了才闭上眼。 肚子毕竟太空,所以尽管孟端困的要命,还是没一会儿就醒了过来。想到今日是侄儿侄女的满月,他便从床上爬起来翻箱倒柜地找礼物。 孟端是个穷鬼,身边并没有太多值钱的物件儿,有那么几样纪念品还都是来路太清楚的不适合送人:比如他便宜舅舅夏顺前年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送他的玉佩……这种被人大张旗鼓当做正式礼物送他的东西明显不适合转送别人。 所以孟端从一开始就没有想用那些玩意,直接打开包裹,在包袱底儿里翻出一个小小的匣子,扭开锁头打了开来,里头却是一包玉佩,零零碎碎七八个,有双鱼的,有龙凤的,有虎头的,也有最简单的如意佩。他随便拿起了一个双鱼佩,只见鱼肚上弯弯曲曲刻了个一团小篆,却是一个:“绍”字。 原来这一包玉佩,是徐绍送他的。前阵子孟端住在徐绍那里,徐绍见他连个压袍角的玉佩都没有替换的,便从自己的玉佩匣子里扒拉出八个给他。这会儿孟端看看这些玉佩,嘴角忍不住弯出个弧度来:徐绍那个促狭鬼,每块玉佩上都让人专门了“绍”字,声称要他被什么小娘子小郎君什么的纠缠的时候可以随时砸一块玉佩出来显派:这是我相好送给我的玉佩,你看我相好是多么的土豪,随便送的都是和田玉,所以你死心吧,他比你英俊比你有钱还比你善解人意! 孟端想到徐绍,嘴角翘了起来,绍总是能给他带来各种快乐,就算这种补贴他的事儿,也能说得如此可爱。只是他毕竟是个男人,不能靠徐绍补贴一辈子。 孟端挑了一会儿,在玉佩里头翻出两只双鱼佩来,走了出去。 孟端一路走到他大嫂住的院子,让丫鬟通报,不多时他便被请到客厅里,过了好一会儿,江氏才姗姗而来。 孟端一见江氏的模样就吓了一跳,江氏本是个身材娇小的江南美人,可娇小归娇小,并不瘦,算得上是玲珑有致的那种。可是如今这样子,简直瘦成了不成人样,颧骨高高地凸起,脸颊也塌陷下去,看着足足老了十岁,尤其一双眼睛,红肿的厉害,竟是不知哭了多久的样子。 “嫂子这是怎么了?哭成这样?”孟端见江氏这样子,赶紧站起来问。 江氏轻声道:“没什么,只是一早上想起今日是娇娇跟壮儿的满月,可你哥哥却见不到,心里头难受……这才哭了一场。” 孟端虽然跟兄长没什么感情,可是想到这两个孩子长大了却是连自己爹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也觉得心酸:“我知道嫂嫂心里头难受,只是毕竟这三个孩子现在也只有嫂嫂您了,您总该好好保重身体,莫要再哭了,伤身。” 江氏垂下头,轻声嗯了一声。 孟端见这个状态,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索性直接把两块玉佩从袖袋里拽出来递给江氏:“这个给您!满月的礼物,送与我那侄儿侄女留着当个护身符吧!” 江氏低头看了一眼玉佩,起先并没有在意,等抬起头来,忽然意识到什么,赶紧又低头看向玉佩,然后她的眼睛猛地瞪大了,把一个玉佩拿道眼前看了看,又赶紧把另一块玉佩翻了个个,她看罢两块玉佩,猛地抬起头来:“三弟是准备跟太子殿下相好一辈子了?” 孟端道:“是不是一辈子,我说了不算,至少目前来说,我是不准备找别人了。” 江氏抿抿嘴唇:“三弟难道想要被人称作佞幸?” 孟端闻言忽然嗤地一笑:“有人管卫青叫佞幸么?我又不准备只靠他护着!整个北部边疆从东到西到处都蠢蠢欲动,缺人着呢!我本就想着等忙完这一阵,便请命到边疆打仗去,比起我的几位叔叔,父亲的旧部还是更认我的!只要我不贪生怕死,但凡有那么一点本事,总归比别人容易混出头。只是我不去跟别人争,别人却把我当做想争上这位置的大敌来对付!若不是三叔公来得快,只怕我这条命都没了!佞幸?佞幸也起码先有命来当!却不知嫂子可想出办法保住我侄儿这个正主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 江氏没想到孟端如此直白,她猛地坐回到椅子上,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次,然后她颓然道:“我总怪老天太狠心,为何让我的孩儿受这般的煎熬。”她说着把头转向窗外,再不愿与孟端直视,而是喃喃道:“可就如三弟所说,他才是挡了人家路的正主,就算身体康健又如何?就算活着……又如何?这么多虎狼环绕,就算他做到国公的位置上,恐怕也有不少人会想着,只要他死了,只要他死了,他们就能分一碗羹。这几个月,每日里,我提心吊胆辗转反侧,孩子没出生前我害怕,他们出生后我更害怕……这样的日子,到底有什么意思呢?” 孟端的嘴角扯了扯:“活着便比死了强!站着就比跪着强……端看嫂子觉得如今要紧的是什么!” 江氏垂下眼睛,轻声道:“比起命来,国公的位置又算什么?只是这位置若落到不合适的人手里,我们母子几个照样没得活路的。” 她说到这里,嘴角扯了扯:“偌大一个国公府,说起来都是血脉至亲,可哪个不是各怀心思?又有谁,是真的在乎的是我的孩儿的性命?”她说到这里,嗓子又有些哽咽:“便是壮儿死了,这些人想的怕也是终于腾出了位置,他们可以赶紧安排了!” 孟端听得也有些心酸,却不妨江氏忽然转了话题:“三弟总要娶妻生子传宗接代,殿下会不会不高兴?” 孟端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嘴角又是一弯:“传谁的宗,接谁的代?您当我有兴趣给孟家传宗接代?就算我上杆子跑去娶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生儿子,父亲只怕还不稀罕我的种呢!” 江氏轻声道:“你现在还年轻,自然对做父亲没兴趣,等你年纪大了,只怕就想了。” “等我年纪大了,那是我年纪大了以后的事儿,现在去肖想这些东西,那就连眼前这关都过不去,嫂子,你不觉得我现在操心这个很傻?” 江氏咬咬嘴唇,低下头来:“三弟跟那些眼里都是权势地位的人不一样……” 孟端冷笑了一声:“但凡是个男人,有几个真的不喜欢权势地位?我不去争,那是因为我觉得有比我更有资格的人在……我再喜欢权势,也没有抢我亲侄儿东西的道理!有手有脚还有父亲留下的余荫,哪里挣不出一条血路来?嫂子,您也别整天都是哭了,好歹为侄儿侄女打算打算!” 江氏轻声道:“我自然要为他们打算,要不然又何必与三弟说这么多?我终究不过是一个女人,孩子慢慢长大,没有父祖依靠,日后怕也只能指望三弟照顾了!” 孟端点点头:“没问题,便冲着我被人打的一身伤的时候唯有果儿给我送了碗鸡汤,在这个家里头,我就只把这几个侄儿侄女当亲人了!而且我这辈子要是不跟阿绍分手的话也就也不会娶妻生子了,不疼侄儿侄女我还疼谁去?” 江氏的眼睛猛地一亮,却又慢慢地黯淡下去,她轻声道:“三叔,你是不是成亲这事儿且不论……我求的只是你在必要情况下照顾照顾你的侄儿侄女。若日后你真的娶妻生子,那把自己的孩子放在前头也是应该的,我绝对不会强求三叔要事事想着他们,必定要他们恪守本分,绝不奢求不该要的东西!” 孟端对江氏的话有些莫名,想说我才不成亲,可一抬眼看到江氏坚定的目光,到了嘴边的话便改了样子:“嫂子教出来的孩子自然都是懂事的。” 江氏低低地一笑:“没爹的孩子,不懂事怎么成?这天底下,从来没有白吃的饭菜,便是亲爹娘,也还有个偏心的呢……我会让他们懂事的,不会让三弟觉得一片好心白白浪费的。” 两个人同时看向对方,一时间全都又安静下来,孟端轻声道:“我该回去了,我回去找三叔商量一下,在父亲葬礼前递个折子上去,告二叔跟四叔教子无方,追究几位堂兄弟在父亲跟哥哥们的丧失其间聚众饮酒的事儿,顺利的话,可以把二叔跟四叔一并拉下马来!只是西跨院那位,我就没办法了,母亲把那孩子看的紧,明摆着想拿那孩子当后路。退一万步,万一壮儿真的……大嫂好歹沉住气,若实在不行,主动请求放弃国公之位也是个办法!就算没有国公之位也没关系,陛下总不会把你们孤儿寡母从这国公府里赶出去!你不要担心以后的日子,我在太子面前好歹也有几分薄面,就算我不在开封,他也会照应一二的!” 他说着站了起来,冲江氏拱拱手,便朝外头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听到江氏喊了一声:“三弟!” 孟端转过身来,江氏冲他轻声道:“我不是好坏不分的人,今日三弟这些话,我记在心里头,我必不会让三弟这份情谊白费……我不敢说涌泉相报,但绝对会让三弟觉得没有白白在我们孤儿寡母身上费心的!” 孟端笑了笑:“我自然知道我没白费心,果儿是个好孩子,日后两个小家伙也必定是好孩子……嫂子日后会有后福的,莫要再哭了!” 他说着,大踏步地走出房门。而身后,江氏猛地放松了紧绷的肩膀,颓然坐到椅子上,眼泪瞬间奔涌而出,她再忍不住,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环儿从里屋走了出来,冲着江氏哭道:“夫人,到底该怎么办啊?要告诉大家么?可是这样子的话又跟一个月前便说出来有什么区别?” 江氏原本哭的一塌糊涂,闻言却猛地止住了哭声,她抬起头来,冲环儿道:“什么也不必说,什么也不必做!一会儿客人过来,记得告诉她们壮儿身体不好,怕生人,吵不得!” *************** 孟端从江氏那里回来,先跑去厨房吃了点东西,然后想了想,还是迈步朝牵头灵堂走去。停灵四十九天期间,也不是每天大张旗鼓地待客热闹,按照习俗是逢七作法事。大部分客人为了不给主家填额外的麻烦,也都尽量赶在逢七的日子过来吊唁。当然因为孟家父子在朝为官,上班的人总不好专门请假过来,所以除了特别亲近的人,大部分还是赶在休沐日过来吊唁。 今日不逢七也不是休沐日,而且已经停灵长达一个多月了,该来的人都来得差不多了,所以前头灵堂很安静。 孟端往孝子的位置上扫去,见孟靖少见的一大早就跪在那里了,便也大踏步走过去,准备跪在他身边。 孟靖见孟端过来,有些惊讶:“三哥怎么过来了,我以为你会在房里养伤。” 孟端冷笑道:“养个屁,我要是不出来,连顿早饭都吃不上!” 孟靖缩了缩脖子,然后小声道:“三哥,你也是傻的……有这忙里忙外的功夫,去跟母亲道个歉不好么?总不至于让母亲跟您道歉吧?你看你整天累的跟什么似的,被人欺负成这样母亲都不吭声,不就是生气你不给她面子么?如今母亲就剩咱们俩儿子,不管哪个侄儿继承国公府。日后起码有十几年家里都要靠咱们两个男丁先撑着!明摆着还能舒坦十几年呢,你怎么就非要跟母亲扭着呢?” 孟端有些诧异地看向孟靖:“看你整天就知道吃吃玩玩,脑袋里头也挺清楚的啊!怎么今天忽然对我掏心掏肺了?” 孟靖小声道:“我好歹也是你弟弟,你被欺负,难道我倒要为那帮子土匪叫好?我胆小又没本事,只能讨好着母亲讨生活……可三哥你不一样,我知道你比我有本事,日后这个家还全靠你撑着呢,我,我真不想看到你跟母亲这么别下去了!” 孟端颇有些哭笑不得:“你也知道你胆小没本事啊?那还不改改?” 孟靖立刻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绝对不要改!咱们孟家是军功起家的,如今家里又只剩下你我两个男丁……母亲对我比对你信任,我要是也像你一样满脸写着靠得住,保不住就被母亲派到边疆收拢军权去了……我能跟你比么?我娘还在母亲手里扣着呢!” 孟端的嘴角都抽抽了:“你怕死直说,这会儿装开孝子了!上个谁不好好读书把杜娘子气的要跳河啊!” 孟靖撇撇嘴:“我娘才不会跳河呢,做做样子糊弄糊弄父亲罢了!我读书读不了一刻钟她就心疼的跑来让我休息休息别伤眼了。那是我考得太差,她怕父亲揍我,所以才故意寻死觅活先闹一场。” 孟端:…… 孟靖道:“反正三哥,你跟我不一样,这个家现在要靠你撑一阵子,你干嘛这么非要吃力不讨好呢?赶紧装装孝子往母亲那里转几圈啊,给母亲个台阶下,你们就又可以扮一阵子慈母娇儿了…你说你院子里连个丫头都没有,被人打成个猪头连个端饭的人都没有,啧,被人欺负成这样母亲连个说法都不去讨……国公家的郎君啊,这混的也太惨了。” 孟端皱着眉毛看看孟靖:“你也不傻啊?说我的问题说得这么清楚,怎么到自己头上就这么犯糊涂?你跟母亲的关系比我好得多,怎么就不趁机讨好讨好母亲,兴许……国公的位置就能落你头上呢?” 孟靖连连拍拍胸口:“三哥你别吓唬我好么?我还想多活几年呢!母亲对我好,不就是因为我虽然蠢,但是知道可以蠢到什么地步么?”他缩了缩脖子:“对母亲来说嫂子肚子里出来的孩子跟大哥院子里养的那个玩物肚子里出来的孩子没啥大区别,都是她亲孙子。可我算个球啊!我要是敢觊觎这位置……咳咳,我跟三哥你不一样,我可没有个太子做相好,把自己玩死了没人给伸冤的!” 兄弟俩窸窸窣窣地说了会儿话,却见孟玲大踏步走过来:“你俩怎么都在这里?小三你受了伤怎么还不在屋里休息?” 孟端道:“今天侄儿侄女满月,家里人都要到嫂子那里看看,我怕阿靖一个人万一有点事儿忙不开。三叔没去后头?” 孟玲点点头:“行,你呆这里也好……啧,我刚才去过后头了,那壮儿的身体也是太差,满月的孩子一点都见不得风,又怕吵,想过去看都要一波一波地过去,怕吓到孩子。我一个大男人也不好进里屋去看,干脆留下满月礼就带着你三婶给俩妹子先走了。” 孟端皱皱眉,心中莫名地一跳:“三婶怎么也没留在那儿?” 孟玲道:“她跟你那俩姐妹都是大嗓门,何必进去吓到孩子。听说你早上去过那里了?去过就行了,不用再去了,那边怕闹腾。” 孟端越发觉得古怪,忍不住看向孟玲的眼睛。两个人的眼神对上,大热的天,孟端竟打了个哆嗦,他轻声道:“三叔,你说我日后是去那里从军比较好?你那里缺人不缺?” 孟玲淡然道:“有仗打的地方永远缺人,可那种只能打几个海盗的日子却不是你该过的!想建功立业就去北边,你父亲的旧部也都在北面,你姓孟,想要做事情总比别人容易些。” 孟端轻声道:“我没打过仗,本想能够在三叔身边让三叔教导一下呢。” 孟玲冷笑道:“谁天生会打仗呢?多打点慢慢就会了……你父亲,我,你两个叔叔,谁不是从战场上尸山血海里杀出来才坐稳位置的?别说我们,就算你三婶,那也是闻惯了尸臭味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孟玲跟孟端正聊着,孟靖则十分乖觉地提出先回去,当然理由是十分符合他一贯形象的肚子疼这种狗屁理由。 孟靖一走,孟端立刻对孟玲道:“三叔,我想写个奏本,告二叔四叔纵容儿子在兄长丧事期间聚众喝酒赌博。您看,行么?” 孟玲道:“吃了这么大的亏,是该写个折子递上去。不过——”他看向孟端:“你就不怕和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提你大哥还有个庶子呢,你就不防备一下我没安好心?” 孟端轻轻叹了口气:“二叔四叔好歹还是祖父的嫡子,而我大哥那俩孩子又是正经父亲的孙儿……他们都是有资格一争的,可三叔,恕我直言,您是不可能有机会的。嫡出的兄弟来争爵位本就有些看陛下心情的意思了……至于您,掺和进来只会让人笑话。” 孟玲哼了一声:“你脑子挺好使得啊!知道我不可能争,就想拉我下水!” 孟端轻声道:“三叔不也是不希望二叔四叔得势的?不管哪一个,跟您过往的相处恐怕都谈不上愉快吧!” 孟玲看看孟端:“少来替我操心,我当日好歹还有大哥扶一把呢!哪像你这么没人疼没人爱的……我倒想问问你,他们都争成乌眼鸡了,你就对这个位置没点兴趣?” 孟端垂下头,轻轻叹了口气:“这世上总有些人,自以为聪明,却不知道聪明反被聪明误的道理。本朝的规矩本来就是无子除封,真要认真算起来,大嫂生的那个孩子是唯一有资格做这个继承人的!打别的主意的人,都想着陛下要念及我父兄死得惨,再给除了封实在不近人情……却不想想,把事情弄得太难看了!别说额外施恩,就算本来就有的恩惠也可能被陛下收回去的!这个时候任何人去争去抢,都只会让陛下反感。身为皇帝,谁想看到国家的栋梁刚刚倒下,家里的亲戚就为个爵位斗成乌眼鸡?太难看了!” 孟玲闻听此言,顿时笑了起来:“你这是想透了啊,哈哈,可惜了,一群大人,却没你一个孩子想得明白!罢了罢了,算我脑子进水,竟然还想劝劝你。看来你压根不需要我来教!”他说道此处,笑声戛然而止:“我在这里守着,你现在立刻回房里去,把奏折写出来!” 孟端道:“有必要急在这一时么?” 孟玲冷笑道:“当然有必要!你快去写,咱们家今天要出大热闹了!你现在写好折子,赶紧托人送去给太子,让他转交陛下,再拖下去只怕你就没机会把奏章送出去了!” 孟端满腹狐疑:“二叔究竟什么意思?何不与我说个明白!” 孟玲呵呵一笑:“我说的还不够明白么?你三婶也是上过战场的人,对死人的味道熟悉得很!” 孟端终于脸色大变:“三叔,你是说大嫂那里!!!” 孟玲笑嘻嘻地竖起中指放在嘴唇上:“不可说,不可说……我那大哥可真是给我大侄儿选了个好媳妇,眼光比我爹好多了!” 夏末的天气明明还很热,孟端却又出了一身冷汗。他抿了抿嘴唇,对孟玲道:“那就有劳三叔在这里帮我招呼着,我先回去写折子!” ,孟玲摆摆手道:“去吧去吧,一定写得快点!” 孟端嗯了一声,快步走回自己的院子。 他进了自己的房间,反手讲房门扣上,伸手摸了摸额头,满手都是汗,却分不清是跑累了流的汗,还是冷汗。他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走到书桌前,抿了抿嘴角,往砚台里倒了一点水,迅速地磨起磨来! 孟端这几年虽然没怎么好好念书,但是底子还算不错,毕竟他娘是用心教了他的,还让他正经上了私塾,回到将军府里也是认真上了几年学的。 孟端原本就是要写折子坑上两个叔叔一把的,但这个计划原本是有些冒险的,所以他想扯上他三叔孟玲一起干,毕竟一个小辈去参两个叔叔说服力不是很强。可这会儿,孟玲话里话外的暗示让他心中安定了许多:如果三叔说的是真的,那么二叔这次是彻底完蛋了!至于四叔,嗯,就他那群儿子就足够把他拖到泥塘里了,实在不用担心更多。 这会儿孟端心中又兴奋又紧张,他原本是怀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心情想要坑叔叔们一把的,但现在看来,危险度大大降低,傻子才不赌一把呢! 孟端刷刷刷写好折子,前后只用了一炷香的功夫,他细细扫了一遍,见上头前因后果写的很清楚,便找了个信封装好,大踏步走到灵棚找到孟玲:“三叔看看行不行?” 孟玲展开折子扫了一遍,皱皱眉:“这么简单?我以为你多提点你二叔四叔教子无方的问题呢!” 孟端冷冷一笑:“若三婶没有闻错,那这封信就只是个铺垫罢了,越是轻描淡写,两相对照起来才越能让人看出他们的狼子野心!写的太明显了,倒显得好像我落井下石一般!” 孟玲翻了个白眼:“你的折子先送去,算个屁的落井下石!” 孟端轻声道:“所以我才要谢谢三叔提醒!” 孟玲道:“你不怕我坑你?” 孟端道:“你怎么坑我?太子难道是你的相好?你坑我一下能坑死我还是怎地?!” 孟玲嘶了一声:“好厚的脸皮,这种事儿也好意思显派!”嘴上说着,他却从袖口里掏来掏去,最后掏出来一个大印来:“来来来,我也盖个章,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告俩长辈一群兄弟!” 说话间他把信纸铺开,从一边客人登记礼物的案子上拿了一支笔过来,刷刷刷地添了几句,然后签上名气盖上章,接着递给孟端:“喏,你拿去送到宫里吧!” 孟端点点头:“有人问,三叔就说我受伤发烧,回房休息了。” 孟端说完拿着信跑到后门,牵了自己的老马出来,然后一路奔到了皇宫,孟家离皇宫不远,片刻就到了地方。孟端在宫门拿了徐绍给他的腰牌跟侍卫晃了晃,守卫赶紧把他引向宫中,他在一个侧殿坐了没一会儿,便听见一声惊叫:“阿端,你这是怎么了?”紧接着徐绍扑上前来,伸手托了他的脸,垂泪道:“阿端阿端,这是怎么回事儿?谁欺负你了?” 孟端笑了笑:“没什么,被几条疯狗咬了而已!我是偷跑出来的,实在是事情重大不敢让人代劳!”他说着把那封折子从怀里掏了出来递给徐绍:“阿绍,我是来求你了!麻烦你把这个转交给陛下!” 徐绍拿起信来,从头到尾细细地看了一遍,越看眼睛瞪得越大,最后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岂有此理,这些人当我是死的么!此等欺君罔上的大罪,我饶不得他们!” 孟端没想到徐绍冒出这么一句,顿时脸也成了囧字:“这……我只是告我两个叔叔纵容儿子对我父兄不敬,哪里能扯上欺君罔上呢!” 徐绍冷笑道:“我不信这帮兔崽子不知道你是我相好!明知道你是我相好,还敢做这种事,这是没把我这个太子放在眼里……再说得清楚一点,是根本就是没把我父皇看在眼里!真是手头有几个大头兵,就不知打自己姓什么了!怨不得当日他们争国公的位置争的那么凶,你父亲一回家三下五除二全给赶出开封了,看孩子就知道这些做父亲的多不着调了!” 孟端沉默了一下:“其实他们未必想了那么多。”尽管他清楚地明白徐绍说的一点没错,这些人蔑视他的同时,确实隐含了对皇权的蔑视,但是作为亲戚,这话,别人说得,他说不得,就算要坑人一把,也要把打击面限制在家庭内部里。 徐绍向来善解人意,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当下也不再追究,而是扯着孟端的脸皮检查了一番,又逼着他脱了上衣挨个地方看了一圈确认没有什么伤筋动骨的大伤,这才放开了孟端:“哼,还好你没什么大碍,不然我饶不了他们!” 偏殿里杵着一堆的宫娥,孟端觉得这状态简直坑爹至极,到底一个大男人,也不好意思做扭捏状,只是看徐绍检查完,忙不迭地把衣服穿上,然后问徐绍:“我没写过折子,这个送给陛下没问题吧?要不要重写?” 徐绍道:“重写什么?上头你三叔的印章签名比你的话管用多了!既然是我去送给父皇,格式什么的都无所谓。只是以后不能这样了,这些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们叔侄俩的字一个比一个难看,还写的一点都没格式!” 孟端尴尬地笑了笑,徐绍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阿端,西北你父亲的旧部李将军六十岁了,前阵子写了信说要致仕……你想不想接替他的位置??” 孟端闻言一喜,随即犹疑起来:“我怕是没这个资格吧?” 徐绍道:“你当然没这个资格,所以父皇会派魏和过去,你做副手,你好歹也是孟珍的儿子,他儿子死了两个,这种情况下照顾照顾你给你安排个好位置无可厚非。魏和在京里有职位,这次过去算是暂时借调,你好好的跟他学点东西,若是……若是你真的有这个本事,就把这个位置拿下!” 孟端十分欢喜,但也还是又提醒了一句:“我在孝期……” 徐绍冷笑了一声:“西边现在形势不好,西蛮人蠢蠢欲动,朝廷用人之际,还计较什么守孝?若计较这个,那边疆的仗也就不用打了,谁家没有几个死在敌人手里的亲戚,都守孝去吧!” 孟端听到此处终于彻底放心,他站起身来,冲着徐绍施了一礼:“阿绍,谢谢你!” 徐绍看看孟端,笑了笑:“你用不着谢我,我也是为自己!” 他说着站了起来,走到孟端跟前,轻声叹息道:“除了你,我还能全心信任谁呢?我这个太子做的,手下的兵,不是容家亲信管的,就是司马氏的亲信管的……倒是还有不少你家的亲信统帅的,偏你在你家又做不到主!所以我还非要你在开封留着干嘛?你去学着领兵打仗,想办法多掌握写兵权,好歹我日后遇到危险,你还能保护我不是?” 孟端低低地答道:“你说得对,我是该好好努力,以后保护你。” 嘴上这么说着,孟端心里头如何不知徐绍这些话纯粹就是安慰他呢?徐绍的危险就在眼前,等孟端成为一方统帅回来保护他?那之前他早不知道死了几百次了! 他说了这么多,不过是给孟端找一个可以自由地去做他自己的事情的理由罢了! 孟端心里头明白,可是感动的话说不出口,也没法说,因为现在的他,并没有半点回报的本领,他连给自己伸冤诉委屈,都要人家徐绍帮忙呢! 徐绍送走了孟端,看了看手里的奏折,便拿着奏折朝徐翰的宫殿走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徐翰看看这封乱七八糟的奏折,皱着眉头问:“这是孟端给你送的?” 徐绍道:“正是!” 徐翰看看徐绍:“你还要跟他鬼混到什么时候?” 徐绍小声说:“一辈子行不行?” 徐翰冷笑一声:“行,有什么不行的,你就等着你的皇后日后找机会把他弄死;或者他绞尽脑汁琢磨着怎么把你的后宫嫔妃全都一网打尽吧!” 徐绍抹了把汗:“爹您别吓唬我啊!这种走向会让我怀疑自己穿错了剧本的!” 徐翰没接徐绍乱七八糟的话茬,而是又把奏折看了一遍,然后点点头:“孟端这次还算果断,没有蠢到等他家长辈出来做主的地步。” 徐绍也不再提刚才的话题,转而问道:“父亲,孟家的事情您到底准备怎么处理?我听说他家的长孙身体很不好。” 徐翰沉吟了一下,看向徐绍:“你说让孟端做国公怎么样?” 徐绍苦笑道:“您这会儿不怕他掌权了逼宫让我废皇后了啊!” 徐翰冷笑道:“谁跟你开玩笑,说正事儿呢,少扯这个……哪个男人能熊到逼宫就为了争风吃醋的地步?真那么受不了,直接篡位把你关在后宫做禁脔多好!费这事儿呢!” 徐绍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父皇你不要这么认真地开这种玩笑啊,我鸡皮疙瘩抖起来了!其实对我来说,他能做国公当然好。只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是让他因为我的缘故做上国公的位置,这个开头就太难看了!对他的名声不好,对父皇你治国也不利。除非他的嫡母主动上奏表,叔父们也都不反对……当然现在看来他的叔父已经没什么话语权了,但是他的嫡母明显有其他打算,毕竟他还有两个侄儿呢。父皇,我的意思是,若是那个孩子夭折了,索性借着这件事儿把他家的爵位夺了算了!这家人把国法都当摆设呢,做的太难看了您何必给他们留脸面!” 徐翰微微点头:“这倒是实话,治国固然除了法度还要讲人情,但是若有人不把国家法度放在眼里,我也没必要跟他们讲这个人情了。” 父子两个又说了些闲话,徐绍这才告辞回了自己住的宫殿,才回宫殿便得了信儿,却是说敏妃协鲁王以及,太子的长子徐康已经走前日已经走到了晋城,估摸着这到开封也就是这么一两天的事儿了。 徐绍叹了口气,真是桩桩件件没有一件省心的。唐涵要过来了,而孟端却又要走了,亲事也要提上日程了……想来想去,越想越觉得自己这状态颇为人渣,而且除了继续人渣下去压根没法破局,不禁想起昔日自己说过的话:在这个位置上,做个好人对普通人来来讲是个最基础的要求,于他而言却是各种为难。 徐绍心里头闹腾,睡的也浅,半夜里没等宫女叫他,便自己爬起了床,朝会之日本就要起得早,他收拾停当随便喝了点牛奶,索性早早就奔到了大殿处。 徐绍一过来便觉得气氛不对,他来得早,离正式上朝的时间还有大半个时辰,可殿内的人却着实不少,扫了一眼,却是御史台的那帮人倾巢而早到得整齐,他嘴角抽了抽,知道今天这早朝只怕要热闹了。 徐绍从大殿的门一路走过来,走过的地方,官员纷纷向他行礼,徐绍一向是个温和的性子,也微笑着冲众人点头,一路走到自己的位置,发现荣正与司马朗都坐在那里闭目养神,只池平还没过来,徐绍心里头更是有谱:一群狮子看到个本就受了伤的河马一个趔趄摔到了,要是不扑上来撕咬一番那才是见了鬼呢!至于池平,孟家出事对他通没半点好处,再加上年纪大了,不提前到也正常。 徐绍心中有事儿,也懒得跟人说话,学了几位高官,也坐在座位上闭目养神。他这个年纪本就渴睡,坐在那里就觉得脑袋要往下坠,赶紧睁开眼睛,从袖袋了拿出个小盒子打开,狠狠地打了个喷嚏,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不多时朝会的时间到了,有太监喊着陛下驾到,众人又是一番跪拜,跪拜完毕众人站起落座,例行公事地处理完常规性事务,又接见了几个归来的官员,便进入到“有事起奏无事退朝的”环节。 徐翰这边才说了声众卿可还有事,那边厢御史台刷拉拉地便站起来一片,为首的御史中丞上前两步道:“陛下,臣弹劾大将军孟瑜,云贵大都督治家不严,于定国公大丧期间纵容众子于大街之上群殴。” “陛下,臣弹劾大将军孟瑜,云贵大都督孟珂不悌,于定国公大丧期间纵子行凶,打伤定国公三子孟端……”内帷不修 “臣弹劾两江都督孟玲行为不端,纵女行凶,打伤大将军孟瑜云贵大都督孟轲家八位公子。” “臣弹劾定国公治家不严,纵女行凶,” 徐绍一开始以为是众人前来撕咬孟家,谁知道这些人一张口,立场竟然乱七八糟,竟然是分别站位,有撕这个的,有咬那个的……他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孟珍虽死,可是他的人脉却没死,他们这次的意外死亡非常干脆,只是失去了头领,下头却还枝繁叶茂,三孟谁没有点亲信,这时候先把水搅乱才是真的。这些人闹得这般热闹,却没一个肯提孟瑜孟轲的儿子们在伯父葬礼期间聚众饮酒的事儿。 徐绍嘴角微翘,他才不信事情闹的这般大没有人知道的更详细呢,先出场的这几个都是好,他心中正翘首以待,却被一个御史的启奏内容气的七窍生烟: 却原来是第五个上前上奏的却是来参孟端的,罪名却比他的叔叔们还严重,除了不悌之外竟然还加了不孝:父丧期间不好好守灵,却跑去与与堂兄弟斗殴,这罪名简直比刚才那一堆人的罪名都大了,只听得徐绍身上简直要暗暗发抖,他斜眼看看那正唾沫横飞的御史,侧过脸来轻声问离他最近的司马朗:“大司空,这个田御史是什么来头?” 司马朗轻声道:“他是已故夏老候的门生。”然后便闭了嘴再不肯说什么,徐绍一听便明白了,这位竟是夏顺的同门是兄弟了,难怪要把孟端往死里整,心中冷笑,却给夏氏记了一笔。这何止是要坑孟端,却是连他的脸也一并扇了。 想到此处等那田御史说完话,徐绍阴测测地开了口:“我竟不知道如今做御史的都闲到这个地步了,连人家的门都不进,就知道人家儿子一刻都不肯守灵专跑去打群架……真是奇了怪了,孤赔父皇去国公府的时候,孟家全家都去陪父皇了,就这么个时候,孟三儿也没想着到御前讨好,而是一个人傻呵呵地守在灵棚里……我倒是想知道,你说的那个一刻都不肯守在灵前的逆子是谁啊?” 那田御史不妨太子竟然为了小情人扯下脸皮与他对峙,他也是竖惯了直臣的牌坊,一愣之后立刻做一脸悲愤状:“殿下,老臣自知殿下与孟端亲厚,但还请殿下务为美色所迷,还要明辨是非——” 这田御史做出一副正义凛然状,却不妨话说了半截,满朝会的人笑倒了一半,美色什么的哈哈哈哈哈……这位田御史想来压根没见过小孟三,竟把他当做以那种娇滴滴的女儿一般的南充了。 徐绍翻了个白眼,虽然对美色两个字颇为赞赏,但立场问题绝对不能叫好,把脸上的表情整理一下,站起身来噗通冲徐翰跪下,抬起袖子朝眼睛上抹了一抹,眼泪刷拉拉就下来了:“父皇,儿臣自做了太子以来,虽称不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也……可怎么不过就是跟定国公家的老三多说几句话,他们就要想尽办法把人往死里整?怪不得他昨天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却还心惊胆寒地跑来说有人要害他,亏得我提前让父皇把事情查清楚了,要不然他可是要被人坑死了呢!父皇,您要给儿臣做主啊!” 徐绍这通诉委屈,简直是不伦不类,用词乱七八糟,遣词造句通没一句囫囵的,只听的众臣嘴角直抽抽,太子啊,你爹还活着呢你就准备死而后已了?你一个太子整天不干正事儿你还鞠躬尽瘁呢,最关键的是,你特么为了你相好跟你爹撒娇真的没问题? 而徐翰见徐绍哭闹,脸色顿时不好了,但那不愉快的感觉显然不是为了徐绍,他轻咳一声,对徐绍道:“好了好了,休要哭了,为父又不是那等听风就是雨的,快起来坐下,天热穿的薄,休硌疼了膝盖!”说着又冲一旁的卫兵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把太子扶到座位上去,大热天的,哭坏了嗓子可怎生了得!这哪里是吃药汤子的时候……” 虽然早知道如今这位陛下宠儿子宠的不可理喻,可这番话一出还是让众臣齐齐吐了一口血:这年头面对天地君师父,哪一个不跪跪跪一路跪出来的?一个太子,这辈子需要下跪的人就那么一半个,就这样偶尔跪这么一跪,做父亲的还怕他硌疼了膝盖,就哭这么几声还怕哭坏了嗓子……陛下啊,你真的是在养太子而不是养公主?当然,徐翰此时的表态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表明立场敲打某些人,但这表达方式……还有这个随时能哭出来的太子…… 众人齐齐有种胃疼,胃好疼的感觉。 幸而徐翰的恶趣味只在对儿子的时候表现一下,紧接着他便沉下脸来:“哼,一大早的乱糟糟地扑上前来,一个个参东参西,竟没有一个人打听清楚孟家这一家子是为什么打架么?田棋,你口口声声说孟端不好好为父亲守孝,可有人证?” 那田御史硬着头皮道:“陛下明鉴,他若是好好的在灵棚里守孝,又怎么会跟堂兄弟们打起架来!” 徐翰叹了口气:“所以他不好好守孝你也只是猜测了?” 田御史暗暗叫苦,却没想到徐翰不提他父丧期间争强斗狠与兄弟打架的事儿,却咬死了他铺垫的那句话不松口,虽骑虎难下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孟端一向混迹于花街柳巷,在定国公众子中便是最不妥当的一个,定国公出事儿前,他便是因为与定国公争吵才离家的……他本就不是什么孝悌之人,却非臣下随意揣测。” 徐翰笑了笑:“记得前朝有人说,言官,首先必为国而忘家,忠而忘身之士。其次,必正派刚直,介直敢言,而不患得患失,爱身固禄……而朕却觉得,言官头一条必须做到的就是,秉公据实,善辨是非。做不到这一条,便是再自认为如何自认为为国为民舍身取义,做出来的事情也只会每每被人说成沽名钓誉。” 他说着叹道:“我这里有封信,却是孟端的奏折,告的是孟瑜第三子,第六子;孟玲第三子,第五子,第六子,地七子,第八子,第九子,第十一子,在定国公大丧期间聚众赌博饮酒,被孟端撞破后不但不听规劝,反而对孟端大打出手。”他说到这里笑了笑:“折子后头还有孟玲的证词,说如果不是他跟两个女儿路过,救下孟端,只怕定国公这硕果仅存的两个儿子,又要再搭进去一个呢!” 朝堂上一片安静,要说真相没人知道那是扯淡,只是不是每个人都想说实话,不说实话的情况下照样能坑一堆的人,说了实话那就把孟玲跟孟端摘的太干净了……所以发言的许多人明知道孟玲是为了救孟端,但还是想坑他一把。 当然,不是说偌大的朝堂就没人说实话了,但毕竟孟家努力封锁消息,虽然也传出去一些但大部分听说的都是简化的大街围殴版本。而知道真相的一部分是不准备掺和,一部分是故意不说,还有一些压根就准备借着这个由头狠狠地整一把孟老二孟老四呢!这帮人习惯了大英雄要在最后绝地反击的设定,结果没等站出来呢,大boss徐绍就狂化了,而终极boss徐翰直接就放了大招,哪里还轮得到他们说话? 徐翰揉揉太阳穴:“我不行听你们在这里打嘴仗,江宏,这件事交给你,你拿上我的旨意,到孟家给我查!”他叫完江宏的名字老半天没听到江宏的动静,朝着他的方向看去,却见位置上空着,正要开口问开封府尹陈宏是请假了还是怎么着,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臣池平有本启奏!!” 这句话一出,朝堂上忽然安静下来……徐绍扭过头去,正看到大司马池平站在大殿门口,他并不是一个人过来,身后还跟了开封府尹江宏,池平颤巍巍地走上前来:“陛下,臣昨日离宫的时候,正看到定国公长媳城门校尉孟翊之妻江郡君正要击那登闻鼓,见老臣路过,便扑到轿前求我帮她告一次御状。”他说到这里叹息道:“定国公家前阵子才得得嫡孙,昨天没了,郡君哭诉说那孩子并非病亡,是被人生生掐死了去的。” 池平说到此处顿了顿,补充道:“臣方才晚来了一会儿,因怕是江郡君是气迷了心窍犯了糊涂,只把病死当做被人谋害,特地让她把孩子抱上前来看了看。孩子那骨头软,脖颈处的骨头都被掐断了小半。我不放心,又专门去找了陈府尹,让他专门调了仵作来验看。” 池平说到此处停下来,往一旁撤了一步,陈宏便举了笏版上前:“陛下,臣今日早朝迟到便是为了此事,臣昨日连夜叫了仵作验看,已经确认,定国公嫡孙,确实是为人谋害而死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 池平跟陈宏话音一落,朝堂上登时炸开了锅! 自建国以来,不是没有过外命妇告状告到皇帝面前的事情,但这么高的级别这么腌臜的事情就这么直愣愣地捅出来,这是头一次。如果说刚才众御史告状还只是停留在不疼不痒刺探皇帝与朝臣的态度的阶段,那么江郡君这一状,确实把孟家从里头掀了个底朝天! 一个才亡故的国公的嫡孙,而且是唯一的嫡孙,刚满月就不明不白的死了!这是多大的丑闻? 徐翰早知道孟珍的这个嫡孙身体不好,早就估计这孩子撑不了多久了,但却万万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情,他的脸色十分难看,出了这种事,不仅仅是孟家某些人没有人性的问题,更是生生地打他的脸,这种情况下要是不查个清楚,真让阴谋做下这种事情的人继承了国公之位,那皇权的威严何在?他沉声问道:“江郡君现在何处?” 陈宏答道:“她在殿外候着。” 徐翰道:“宣她进来!” 池平却道:“陛下,昨日臣见到江郡君的时候,她跑得太快掉了鞋子,一路光着脚跑到御街上,两脚全都给磨得鲜血淋漓,袜子都被血沁透了,虽然已经让太医看过,但走路怕是很艰难。” 徐翰闻听此言也是一愣,随即吩咐道:“准她坐推椅进来!” 所谓的推椅是一种类似轮椅的东西,比较简陋,是受伤或者生病的人出来透风时使用的东西,在大殿觐见皇帝,便是压根没有双腿也没有弄个轿子抬进来的道理,所以这种推椅便成了不便行走之人上殿常用的东西。 旨意传下去,谁知过了一会儿,江氏却还是走了进来,只见她一身粗麻衣,脚踩着一双麻履,头上倒没有按照重孝的规矩披麻,大概是怕冲撞了圣驾,只是用木簪子挽了个整齐的发髻,她瘦的如同一把干柴,颧骨凸起眼窝深陷,十分的憔悴,哪里还像二十六七的少妇,竟如同三四十岁的中年妇人一般!江氏步履艰难地走到徐翰的龙案前噗通跪倒,紧接着头便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徐翰见不得这样的,忙道:“江郡君快起来,你有伤在身,有什么话尽管与朕说,莫要多礼了!”说着又命宦官赶紧给她搬个凳子。 江氏却并没有停下来,而是按着规矩做足了三拜九叩,虽然明显身体虚弱,动作做得十分艰难,可这一套礼节下来却没有半点走形,尤其那头磕的简直砰砰作响,直让人听得心惊胆寒:这要不是宫殿的地上有地毯隔着,光这九个头磕下来,只怕江氏的头便要鲜血淋漓了。 江氏行完了觐见皇帝的大礼,这才直起身来跪好,对徐翰道:“想必大司马跟陈府尹已经将臣妇所遭遇之事告知陛下……臣妇没有其他可说的,只求陛下,能为我那小儿伸冤,莫要让那些恶毒之人得偿所愿!” 徐翰微微点头:“此事不光是你的家事,更是涉及到国法,且牵扯到国公之位,朕自然会查个清楚……只是你这般说话,可是因为你心中已有怀疑?” 江氏闻听此言顿时泪如雨下:“陛下,昨日是臣妇的小儿满月之日,因家中有丧事不能大办,只请家中的几位长辈过来坐坐图个好兆头。那孩子身体不好,所以并不敢抱出房门去,也不敢一次见人太多……家中亲眷也都知道这事儿,再加上前院守灵离不开人,便没有赶在一起过来,而是错开时间依从过来。当时我另一个孩儿尿湿了裤子,因怕冲撞了客人,我便抱了他到另一个房间换衣,回来之后送走了客人,我再扭头看孩子,却见孩子已经断了气。” 徐翰皱眉道:“你说客人是谁?” 江氏轻声道:“是我的二婶张夫人。” 朝堂上顿时一片骚动,紧接着便有人叫道:“放肆!身为小辈诬陷长辈,你孟家就是这样的家教!” 徐绍闻声看去,说话的却是秘书郎张双江,这是个留了五绺长须的美髯公,而此时这位美髯公脸色黑如锅底,胸口剧烈的起伏,这个不用别人提醒,徐绍也知道他为什么火大:张夫人正是她一奶同胞的亲妹。 这边张双江话音才落,那边便有人冷哼一声:“哎呦,为自己惨死的孩儿伸冤便是家教不好,…要这么说为了让丈夫白得个国公位置,害死人家才满月的孩子的毒妇,更是家教不好了?不知你江家的家教——哎呀呀,我说错了,这须怪不到美张郎身上,反正你埋怨江郡君要说是孟家的家教不好,这么说起来张夫人犯了罪也还应该是她的夫家不好,南橘北枳,想必是孟瑜教妻无方了?” 这话说的太损了,看起来是说了半截子忽然改了主意给张双江台阶下,可是这种台阶有还不如没有呢!张夫人四十岁的人了却被扯家教,特么家教什么时候是夫家的家教了?更别说这一下子就把孟瑜给说成了幕后主谋。徐绍斜眼一看,哦,果然这时候外人不会乱掺和,发话的是刑部侍郎江远,是江氏的表弟。 这俩人品级相近,位置也离得近,说完话便如斗鸡一般对峙起来,徐翰脸色不变,看都没看那两只斗鸡,而是轻声问江氏:“江氏,你可知道你此言一出,等于是告知天下你要告你的二婶谋害你的孩儿!” 江氏闻言泪如雨下:“臣妇明白,可臣妇实在没办法想出其他答案了!这孩子从生下来就先天不足,臣妇夜夜不敢安眠,生怕闭上眼再睁开就听不到他的呼吸了……生生熬到满月,眼见着这孩子的个头长了点,哭声也壮了些,想着既然能把他养到满月,就必然能再把他养到周岁,养成垂髫小儿养成翩翩少年……谁知道不过是离开那么片刻,我的孩儿便丢了命!我是孟家的小辈,却也是我那孩儿的亲娘,我若是眼睁睁地看他丢了命,却因为做下这等罪行的人是自己的长辈就不管不问,那我这辈子都没法安眠!” 江氏说到这里重又重重地磕了个头:“陛下,臣妇的话句句属实,孩子死前,我离开房间的时候,确实只有二婶一人在屋中,后来出了房门,正好我婆婆过来,我们两个一起送了二婶出门,婆婆说要看孩子。走到里间发现孩子断了气……要说不是二婶,难道会是我婆婆么!” 江氏已经是疲惫的要命了,精神上的悲恸与重压更是让她的忍耐到了极限,她说完这句话,身体再也无法维持直直的跪立姿势,扑倒在地上恸哭起来,她勉强用手撑着地面,不让自己彻底扑倒在地上,一边流泪一边说:“陛下,臣妇的公公,丈夫……一夜之间都死了,当时定国公府从上到下竟然没有一个成年的男人,那会儿我觉得天都要塌了,能撑下来,全因为家中还有孩子,腹中还有夫君的骨肉……幸好三弟即使赶回来,把家中的事情接手过去,我这才松了口气……再后来,几位叔父也赶了回来。我想着家里终于又有主心骨了,谁知道,谁知道回来的不只有亲人,还有催命鬼!” 她说着放声大哭:“陛下,陛下,念在臣妇的公公为国家鞠躬尽瘁了几十年却不得善终的份上,念在臣妇的丈夫虽然没有大功但好歹也为国效力十几年的份上…求陛下为我家孩儿伸冤!” 徐翰揉揉太阳穴:“我明白了。你先起来坐下……陈宏,你现在立刻带人去孟家,把孟家一干人等都带来!”他说到这里又停了一下,摆手道:“算了,不用全带来,把夏夫人请过来,还有三位孟将军和他们的夫人过来,还有她们的侍女,还有,把小孟三也叫来!”他说着看向江氏:“还需要叫别的什么人过来么?” 江氏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我想让我家大娘带了娇娇也过来,昨日我出来的时候也是晕了头,现在想起来害怕的很……我不放心她们单独在家。” 徐翰点点头:“无妨,一会儿两个孩子孩子过来,可先在宫中暂住,待事情查清楚再搬回去!”接着冲陈宏道:“陈宏,你与大理寺卿高鉴一同前去吧!” 高鉴心中纠结万分,去叫几个人过来罢了,至于把自己也扯上呢?这特么要去“请”过来的是一个国公夫人,两个二品一个三品……好吧,幸好这件事让闹得太大,皇帝决定亲自审,要是按照惯例让他们两个来审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呢:这种死了一个孩子的小事儿显然最多也就是让国公之位挪挪窝,再没有因为这种事儿动上几个朝廷大员的道理——这种破事儿只可能查出来最可能的罪犯,至于罪证确凿什么的简直扯淡……掐死个孩子能有啥物证?至于人证,忒玛在场的一个一品夫人一个二品夫人一个四品郡君,又不是什么谋逆的大罪,为个孩子,你特么能对人家用刑么?问询都要注意遣词造句,别踩了人家的尾巴,到最后人家一家人啥事儿没有,自己弄得里外不是人…… 与高鉴的纠结不同,徐绍此时的心情比较复杂,他对江氏的印象是不错的,孟端曾跟他提起过这个大嫂,在孟家,她一度是孟家唯一能够被孟端视做亲人的人了,可是这么一个人,现在给徐绍的感觉却有些别扭…… 是的,徐绍总觉得江氏有点别扭,哪里别扭呢,徐绍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觉得大概是江氏作为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她未免太冷静了吧?唉唉,这也没啥,这种身份的女人本就该有处乱不惊的本事的……不过她的眼神真吓人,时不时凌厉起来,像要吃人一样。 为着这份别扭,徐绍忍不住又多看了江氏一眼,然后他觉得自己找到了原因:所以觉得别扭,是因为江氏的动作不太不协调,应该是因为她不自觉地把脚往凳子底下躲了躲:他看到鞋子的模样,恍然大悟,那是一双素色的布鞋,跟身上的粗麻布的孝服很不搭调,应该是池平或者陈宏命人临时准备的,替换她那双据说跑在路上跑丢了的鞋子…要说这年头的贵族女子走起路来是不会让人看到鞋子的,但此时江氏穿的是麻布的袍子,并没有平日里的礼服那么长,所以露出鞋子很正常……而不管是鞋子不合孝期的规矩,还是露出鞋子这个动作本身,显然都是让江氏这个大家闺秀相当窘迫的,所以她才不自觉地把脚往凳子底下挪了挪。 这样一个女人,即便在丧夫丧子的接连打击下依然保持思维清晰言行,即便在如此悲恸的情况下依然能在御前侃侃而谈……可是她依然是一个母亲,一个为了儿子的死会发疯的母亲。孟家到宫门并不算远,但那是对于平日里骑马的徐绍而言,可对于一个平日里一定坐车坐轿的贵妇人而言,用双脚走过去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而她走过去了,掉了鞋子而不自知,走的双脚鲜血淋漓也不在乎……那一刻她只怕把所有的礼仪,规矩都抛到了脑后,满心里只有悲痛,只想着为儿子报仇吧? 而告完了御状,她得以喘口气,坐下来的时候,她才会为这双不配套的鞋子窘迫起来。 徐绍的心中忽然有些酸涩: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这不过是一个失去了儿子的母亲,她就算想要做点出格的事情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第一百二十九章 孟家离皇宫并不远,再加上皇帝专门让大理寺卿跟开封府尹一起过去“请”人,说完了这些徐翰便坐在那里闭目养神,众臣一看,得了,等着吧!看样子今天这事情撕扯不清楚大家都别想下班了! 当然这个时候也没人想下班,这可不是什么不疼不痒的事儿,这件事儿可以说称得上是件捅破天的大事了!虽然死去的只是一个才满月的孩子,可涉及到的问题却关乎到朝廷的颜面——甚至帝王更替后的权利更迭:毕竟孟家就在一个月前还是与容氏与司马氏并驾齐驱的三大家族之一,虽然现在领头人死了,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家的爵位归属对在做的每一个人都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当然目前来看,事态的发展对另外几个豪门是有利的,孟家闹得越难看,可能失去的东西就越多。 徐绍心里头的忧虑则是多重的,一方面为孟家这团乱麻心烦,一方面又为孟端担忧,抬起头来看到江氏两眼发指地坐在那里,心里头又是一阵紧抽,当日康儿生下来以后,几次差点死了,那还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呢,他都觉得难受的很,而唐涵已经是心疼得要死要活…而对江氏来说,这孩子可是她怀胎十月剩下来的啊!她这心得多痛啊! 徐绍抬眼看看徐翰,见他仍然闭着眼睛,端坐在那里,已经有太监给徐翰端上了茶水,也给前几排有几案的重臣们上了茶,当然徐绍这里也是少不了的。而徐翰听到太监倒茶的动静,抬眼看看下头枯坐的江氏,便冲一旁的执事太监摆摆手,让他端了个小小的几案过去,给江氏也拎了壶水去。 江氏没想到徐翰如此平易近人,忙站起来冲徐翰行礼,徐翰摆手示意她免礼坐下。江氏重新坐回到凳子上,端起茶杯,还没等喝呢,眼泪又一滴滴的掉到了杯子里。她慌忙把杯子放下,手忙脚乱地想从袖袋里掏手帕,可是摸了几次都没有摸到。她显然有些尴尬,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只得深深地低下头来,徐绍看她可怜,便轻声道“江郡君,趁着人还没到,你先出去洗个脸梳梳头发吧!”他说着向徐翰,徐翰也冲江氏微微点头:“去吧,你的家人要过会儿才能到呢!” 江氏站起来冲徐翰行礼,然后被宫娥引了出去。而徐翰也不再闭目养神,而是开始询问大臣们一些朝政上的问题:当然这个时候讨论的都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儿,基本上都是平日里在御书房处理的一般性事务,反正等着也是等着,不如把另一份工作提前做了。而徐绍也作出一幅认真听的样子,约莫着过了有一炷香的功夫,站起身,对徐翰道:“父皇,我想出去走走。”。徐翰正跟工部的人询问汴河的河堤修缮情况呢,听许绍说话,扭头看见他一脸局促的样子,轻斥道:“便是天热也不该喝这么多的水!大家都像你这样,还怎么上朝,速去速回!” 徐绍闻言脸一红,冲徐翰拱拱手,一溜烟地跑了出去,荣正眯着眼睛看看徐绍的背影,轻轻笑了笑:太子如此天真烂漫,把三娘嫁与他做太子妃再妥当不过了! 徐绍一溜烟跑出大殿,走了一小段,回头看看已经离开了大殿众人的视线,一转身便转到江氏进入大殿的另一侧的侧门跟前,稍等了一小会儿,果然看到江氏慢慢地走过来,她脸上的泪痕早就没了,脸上看起来也没那么狼狈了,但微微肿起的眼眶跟比刚才更红的眼睛还是暴露了她躲在外头又哭了一场的事实。 徐绍不敢大声打招呼,便伸手冲江氏摆手,江氏抬眼看到徐绍,有些惊讶,但还是赶紧冲他行了个万福,徐绍快步走到江氏跟前,轻声道:“郡君对日后的生活可有什么打算?” 江氏轻声说:“待为我的壮儿报了仇,便好好守着两个孩子,把他们拉扯大。” 徐绍微微皱眉:“这件事只怕不是那么容易查清楚的,毕竟……非谋逆这样的大罪,又怎么可能像审犯人一般审问两位诰命夫人?只要孟二夫人咬死了不承认,只怕这件事很可能会不了了之。毕竟,孟瑜将军也是国家的功臣……” 江氏闻言垂下了头,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殿下,臣妇豁出来告了御状,为的就是怕这件事不了了之啊!” 徐绍轻轻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理解你的心情,所以我才专门跟出来……要做最好的计划和最坏的打算,你现在谈不上什么计划了,我只问你最坏的打算是什么?你能接受什么样的处理结果?” 江氏猛地抬起头来,一字一顿地说:“我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豺狼虎豹占了我的家!” 徐绍微微点头:“好了,我明白了。”他说着扭头要走。 江氏忽然在他身后问了一句:“殿下,您处处关照我,是为了……我三弟?” 徐绍并没有遮掩,很直爽地答道:“是啊,阿端曾说过,那个家里就数你对他最好了,我总要关照一下。” 江氏咬咬嘴唇:“殿下,说起来三弟也是有资格继承这个位置的,若是他能……那就好了。” 徐绍没想到江氏会说这个,他先是一愣,接着轻轻摇了摇头:“他已经跟我商量好了,等诸事一了就去边疆领兵打仗……国公之位虽好,可他却从未想过跟自己的侄儿争抢,在我面前也没提过这些东西。好男儿志在四方,他能自己闯出一片天地来,才是立身之本。”他想到这里顿了顿:“不管怎么说,这次的事情出了,你算是在父皇面前挂了名,而且阿绍也说过他出门以后让我照应一下你们母女,所以你不用担心以后。” 江氏闻言,也不意外,只轻轻摇了摇头道:“我早该想到的,三弟这个人,过去在家里混日子不过是年轻想得少,如今年岁渐大,自然也就有了雄心壮志……”她说着话锋一转:“殿下,我有一句话,说出来怕是您会不信,可即便如此我还是要说:我生下儿子以后,是打心眼里并不想要国公那个位置的!”她说着,声音重又哽咽起来:“我对着菩萨请求国无数次,只要孩子们能平平安安长大,国公的位置给谁都行!我甚至想着等我公公下葬了,我就越过我婆婆上个奏表,把这位置……让出去!只要让出去,只要让出去,我的孩儿大概就能平安了。可谁知道,谁知道!我不该心存侥幸的。”是的,不该心存侥幸的,若是早一点下决心,或许,或许那个孩子能撑过去呢? 徐绍听罢,叹了口气:“我信你,我也是做父亲的人,怎么会不懂呢?我儿子还没出生的时候,我就曾想过……要是他的父亲不是这种尴尬的身份该多好,哪怕做个富裕的田舍翁呢?好歹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用担心莫名其妙丢了命。等他出生之后,他身体不好,我更是……罢了罢了,你进去吧,再晚了估计你家人就该都过来了。” 徐绍看着江氏一瘸一拐地走进大殿内,绕了个圈儿,依然从自己出去的那个门过去,才进大殿,便听见一个女人十分愤怒:“陛下,陛下明鉴,臣妇的丈夫已经是从二品的高官,臣妇的儿子们也各个出息,都是孟家人,我有什么理由做这种下作事儿,就为了个我们老爷压根就没想要的爵位!!” 徐绍皱了皱眉,大步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然后扭身往旁边一看,只见稍后一点的空地上一拉溜站了四位穿着素服的妇人,正是四位孟家夫人。 虽然徐绍之前只见过孟珍的夫人夏氏,但他还是轻而易举地把另外四位都分辨了出来:这四位孟夫人的辨识度相当高,头发花白似乎比半月前又老了几岁的自然是夏夫人;正满面怒容侃侃而谈的方脸妇人显然就是孟瑜的夫人赵氏了,而一旁长了一对儿柳叶调梢眉,虽然已经上了年纪却依然相当娇俏的应该就是孟玲的夫人乔氏——一个渔夫的女儿能成为将军夫人,确实厉害且善解人意是一回事儿,一开始却是因为长得太好看才会让孟珍一见倾心的;而个子略矮,长得跟个面团似的一脸慈善的,该就是那个以贤惠不妒忌著称的孟轲的夫人庞氏了。 这边徐绍在座位上落座,那边夏夫人慢条斯理道:“二弟是不是念着那爵位我不知道,我就知道,几十口子人回来,要说是自家人吧,可是我二弟,每日里守在灵棚的时间一个时辰都没有,净忙着与我夫君的老部下们联络攀谈了……而那十几个侄儿据说回来奔丧的侄儿,更是通没有一个伸伸手帮帮忙的,不去灵棚守着也就罢了,又嫌弃住的地方窄,趁我家三儿守灵,连招呼都不打,就占了他的房子去!要只是占了院子也就罢了,竟然在大丧期间喝酒赌博,被我家三儿撞破了之后不但不思悔改,反而八个人逮住他往死里打,赵夫人如今跟我说自家人,呵呵,这把我们视同仇寇的自家人,我可要不起。” 赵夫人怒道:“我家那两个孩儿并没有动手!若我加两个儿子动手了的话早被三弟揍了!” 夏夫人道:“他俩是没动手,只是喝酒的时候他们没拉下,四弟家的几位动手的时候他们也没拉着,站在一旁笑嘻嘻的看热闹,借刀杀人的把戏谁又没见过呢?弟妹可真比你的两个儿子爽利多了!”夏夫人说到这里,脸上那端庄得体的表情终于撑不住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家中遭此大难,臣妇的丈夫跟两个亲生的孩儿全都走了,臣妇当时病倒在床上,眼看着整个家全靠着三儿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撑着!好容易等着所谓的亲人回来,谁知道却是一群豺狼虎豹,为这个爵位,先对着我家三儿下手,接着便把毒手伸到了我唯一的嫡孙身上……陛下,陛下,求陛下为我那死去的孙儿做主!不要让这些禽兽不如的东西得逞……”她一边说着,再维持不住雍容的仪态,趴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赵夫人气的浑身发抖,噗通一声也跪了下来:“陛下明鉴!臣妇家中的孩儿固然甚是不懂事,也确实跟着去凑热闹喝了酒,但他们并没有跟侄儿孟端动手,且此事一出,我夫君立刻就罚了他们,这件事是两个孩子不对,陛下便是要再加罚他们也是应该的,只是做了的事情我们认下,不是我们做的事情我们也不能接这盆污水!而侄孙这件事儿更是岂有此理,我若真为了爵位,何必做这种明摆着登时就被查出来的蠢事儿!那孩子的身体本就不好,怎地就不会是有人把死棋做成活棋,把别人一起拖死呢!” 一旁的孟四夫人旁氏也跟着跪了下来:“陛下,臣妇教子无方,家里的六个孩儿犯了大错,臣妇的夫君已经把他们每个人打了一百板子,陛下要罚他们便罚,这是他们自作自受!” 旁氏说的义愤填膺,一旁的孟三夫人乔氏凉凉地说了一句:“一下子除了六个眼中钉,还能做得如此大义凛然,真是贤良大度的太太……”她是渔女出身,与三个世家出身的嫂嫂没法比,但孟玲与孟珍关系好,连带着夏夫人对她也相当友善,虽然没啥共同语言,但好歹面子上过得去。赵夫人跟旁夫人对她就不客气多了,尤其旁夫人,自家生了三个儿子,却挡不住丈夫小妾讨了一房又一房,庶子生了一个又一个,再看乔氏,一个小小的渔家女,只生了两个女儿,丈夫却死活不肯纳妾……同是被叫做孟夫人,同样是三品诰命,旁氏这个从小金尊玉贵的世家嫡女发现自己居然过的没有一个不识字的渔家女痛快,心里能平衡才怪呢!平日里没少冷嘲热讽指桑骂槐地说乔氏出身差不懂规矩不贤惠,乔氏每每装作听不懂,被损的狠了便直接抽回去……每每把旁氏恨的牙根痒痒,两人的嫌隙早就深到了宛如马里亚纳海沟,这会儿乔氏在御前吐槽,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徐翰跟至少前五排的朝臣听得清清楚楚,旁氏气的七窍生烟,到底在御前,乔氏又是吐槽,她只能硬吃了这个闷亏,气的嘴唇都抖了却不敢接茬反驳。 徐绍看这乱成一团,心中有些诧异:怎么全都是女人,几位孟将军呢?他想到这里忍不住小声问一遍的荣正。荣正闻言便答道:“在殿外候着呢!”他看徐绍正顺眼呢,便又提点了一句:“让几位夫人先进来,比较好判案。” 徐绍秒懂,几个二品三品的大员,那说起话来必然是滴水不漏的,跟他们撕掰起来天知道能撕掰出什么来!叫几个女人先进来则不一样,夫人们再见识不凡,毕竟不比她们的丈夫们玩惯了军国大事,何况那两位世家出身,随着丈夫在外地住了多年的夫人,见识什么的还真够呛有多少!丈夫都是当地的土皇帝,她们自己位置又坐得稳,根本不需要讨好谁,身边的官眷都是要讨好她们的,这么十几年二十年下来,脑子生点锈太正常了…… 嗯,好像这锈生的有点多,这话题都歪到哪里去了?这旁氏是有毛病么?她那几个儿子问题别人只是顺口一提,明显追究不追究的主动权在皇帝手里,她老实闭嘴,等皇帝真要追究再开口也行啊!急慌慌地开口,搞得引火烧身还里外不是人,这怎么想的? 显然赵夫人的脑子没有像旁氏那么进水,她见徐翰脸色不好看,不等徐翰发飙,便急忙接话道:“陛下,臣妇也知道此时臣妇嫌疑最大。我要是站在局外,怕也会最怀疑我自己。但臣妇确实没干这件事儿,自然不能因为嫌疑最大就认了这事儿……我嫌疑最大,却不代表别人没嫌疑。”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嘴上露出一丝微笑来:“我家大嫂口口声声说我是为了这爵位才害了她的嫡孙……可若真提起这为了爵位,那大嫂本人的嫌疑,怕也不小!” 此言一出,大殿内顿时一片骚动,一直非常从容的夏夫人尖声叫道:“赵氏,你什么意思!你竟诬我害我自己唯一的嫡孙,你这是失心疯了?”她说着悲声道:“陛下,陛下请明辨十分,这毒妇害死我的孙儿不算,还要倒打一耙把脏水泼到我身上,这简直,简直!!”她捂着胸口喘气了粗气,脸色涨得通红,显然是气急了。 徐翰微微皱眉,冲夏夫人道:“定国夫人稍安勿躁,朕自有计较!”说着冲赵夫人沉声道:“赵氏,你若是觉得自己冤枉,大可以好好地陈情;要是确实做了亏心事,老老实实说出来,看在你丈夫的份上我会从轻发落……可是你这样胡乱攀扯,要说不出一二三来,朕可要多怀疑上你三分!” 夏夫人气得要死,可是皇帝已经说了让她稍安勿躁,她只得勉强收了心底的愤怒,逼着自己闭上嘴安静听赵夫人说话。 赵夫人刚才气的脸色铁青浑身发抖,可这会儿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她听了徐翰的话半天不怕:“臣妇敢说这样的话,那自然是心中有底才会说!” 她轻蔑地看看夏夫人,然后转头对着徐翰道:“臣妇不怕陛下看轻,我开始对这国公之位,确实是有点盼头的!毕竟我夫君也是老国公的嫡子,而我们赶来开封的时候,侄媳妇还没生,所以我们心里想着玩意侄儿媳妇生的是女孩子,虽然按规矩无子除封,但是念在我孟家满门为国的份上,兴许陛下就网开一面,从老国公那里算起来,让我夫君这个老国公的嫡次子袭了爵呢?自家有个人袭爵,总比白白地无子除封强。陛下赎罪,臣妇是个俗人,但是有这么个念头也不为罪吧?可后来侄儿媳妇生了侄孙,我便立刻把这个念头熄了,只要我们家还有个国公,谁做不一样?我家夫君已经是从二品了,虽然也靠了家族的余荫,所以一去边疆就做到五品,可是从五品到二品,却是他一仗一仗打出来的!二十年,整整二十年,他花了二十年的功夫拼到了从二品的位置,有生之年,他再往上爬爬虽然难,但也不是没有希望,而且从二品这位置难道还低么?他都做到从二品了,我都做到诰命夫人了,却为了个一年不过几百石的食禄的国公头衔做这种明摆着偷不到鱼惹得一身腥的蠢事?我若真蠢到如此地步,也不要做夫人了,我夫君早把我休回家去了!” 赵夫人这话,有实话也有空话,谁也不至于把她的话都信了去,但起码大面儿上,人家说的非常漂亮,一些大臣已经开始轻轻点头了。赵夫人说了一大通,然后略微喘了口气,接着道:“所以我说我嫌疑虽大,但也是相对而言,那是一般人看来似乎只有我有嫌疑了……可真的如此么?如今孩子死了虽然确实如果陛下网开一面,按规矩我夫君是最有资格继承国公之位的了,但已经闹到这个地步,我的嫌疑这么大,瓜田李下,别说陛下不可能把这位置给我家,就是我们自己也绝对没脸要的!” “我夫君在北疆的时候,偶尔也会协助地方官办案,我记得他曾说过一句话:若是查不到证据是谁犯下的案子,那就先想想案子一出,谁得到的好处最大!” 赵夫人说到这里,脸上已经露出冷笑来:“我这可怜的侄孙死了,他死了,谁的好处最大?显然不是我……那会是四弟?可我四弟妹是上午过去看的孩子,压根没有时间去做这等事情。那还有谁?” 她说到这里,嘴角越翘越高:“我刚才刚听说侄媳妇告了御状的时候,脑袋里是一团乱,可这会儿,我却是理清楚了:我侄媳妇只有这一个儿子没错,可我这大嫂却不止一个孙子呢!” 第一百三十章 夏夫人是强压了怒火听着赵夫人侃侃而谈的,随着赵夫人抑扬顿挫的声音,她强压了怒火,等听到赵夫人说到“我这大嫂却不止一个孙子”这句,夏夫人终于忍不住了,她这回却是连弟妹都不肯叫了,直接冷哼一声:“赵氏,你为了脱罪已经变成疯狗了不成?你这说法,竟然是说我害了嫡孙好让庶出的孙儿继承国公之位?按照国家法度我那嫡孙是可以直接袭爵的,可他出了什么事儿,要想别人继位却是要看陛下恩典的……一样是孙子,我把名正言顺的嫡孙害了,然后捧一个庶孙,这话说得你自己信不信?” 赵夫人这会儿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见夏夫人冷笑,她也跟着冷笑起来:“人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却没有谁能把手心手背的肉调个个儿的!谁不知道我那侄孙身体不好,便是继承了爵位只怕也不长久,到那时再去请陛下恩典只怕又晚了些;而你那庶孙孙却是你亲生儿子的孩儿,嫡庶什么的对我那侄媳妇有区别,对你这个亲奶奶来说有甚当紧的?正经的嫡孙生下来一个月,你一共才过来看了三次,倒是那庶孙,从三个月起就被你抱到身边教养。趁着陛下对大哥的枉死最不忍的时候,在闹出孩儿被害的事,把我夫君坑了,直接奏请让你另一个身体健康孙孙继承国公之位,婆媳之间闹个脾气也都常见,不过能做到大嫂这般不给人活路的,我还是头回见!” 夏夫人气的浑身颤抖:“赵氏。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般歹毒?你当你这些话能栽赃到我身上?我与我儿媳的关系轮不到你挑拨,我去看我孙孙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已经凉了,我与我儿媳婆媳想得,你休想挑拨!当日抱走孩子也是因她有了身孕,怕她累到才——” “说的比唱的都好听,可那孩子的亲娘却是你女儿送给哥哥的礼物!”赵夫人说到这里连连冷笑:“我长了这么大的岁数,头一次听说做小姑子的给哥哥送小妾!大名鼎鼎的孟二娘子,好容易善心大发救了个被人调戏的卖唱小娘子,结果扭头就把那小娘子安置在外头的别业里,用来招待兄长,等有了三个月的身,便打了同僚相送的名义弄进府去……更可笑的是,做母亲的知道女儿做下这等事儿,不说好好教她,反而跟儿子女儿哄骗儿媳,然后想尽办法抬举个贱妾,小小的一个妾,院子里竟前前后后凑够了二十个人伺候,等生了儿子更了不得,直接把那贱妾给上了族谱!杀人还不过头点地呢,一家子从上到下,往死里欺负个怀着孩子的正经嫡长媳!!” 赵夫人说到这里哈哈冷笑起来:“总说家丑不可外扬,可这破事儿我真是听一遍恶心一遍!我们孟家好歹也是几百年的名门了,竟然出了这等不要脸的事情!人前好人做尽,人后坏事做绝!”她说着看向在一边呆坐的江氏,笑了笑:“侄媳,你仔细想想,那孩子当时递到你手上的时候已经凉了么?还是你当时只顾着哭,压根就没注意这个?又或者……呵,大热的天,人死了只有发臭的,哪里能有多凉!” 赵夫人咄咄逼人的一连串问题问出来,可江氏却毫无反应,她呆呆地坐在那里,好一会儿才晃悠悠站了起来,走到夏夫人跟前,她颤巍巍地问:“母亲,二婶说的是真的么?” 夏夫人的脸色前所未有的显出慌乱来,她支吾了一下,试图把话题扯开:“媳妇莫要听她东拉西扯,她这是狗急跳墙了!” 江氏却并不接话,而是又问了一遍:“母亲,二婶说的是真的么?”她大睁着眼睛,木然地看着夏夫人:“那巧娘并非是夫君抹不开情面,不得不手下的同僚送的礼物,而是小姑专门给他买来的?所以她也不是因为不守规矩被我训斥了几句就吓得早产,而是正正经经地足月生下的孩子了?你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只瞒着我,只瞒着我……”瞒着我也就罢了,还还要借机说我妒忌,说我不贤惠,一盆盆的脏水泼下来,然后理直气壮地把那孩子抱走。若不是,若不是……我不知道还要被蒙在鼓里多久,还要把美梦做上多久! 江氏一句一句地说着,眼睛睁的大大的,眼神却空洞无比,她的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流了满脸,她笑了起来:“呵呵呵。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从头到尾,傻的只有我,只有我!”江氏说罢这句话,然后猛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徐绍猛地站了起来,徐翰也早已经听得脸色铁青:“来人,扶江郡君下去,请御医!”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把江郡君安排在海音阁,另外,把她身边伺候的侍女跟两个女儿也一并送过去陪她!”他看向夏夫人:“夏氏,赵氏说的可是属实?” 夏夫人脸色仓皇,却还是硬着头皮道:“陛下明鉴,她回京才几天,能知道什么,分明是在——” 夏夫人才开口,徐绍在一旁冷飕飕地开口了:“夏夫人!你要想好了再说,赵夫人刚才说的那些,充其量也不过就是你的家务事,听起来不好听,但却不是什么能让父皇赐根白绫给个一品夫人的大罪……可若是欺君的话,那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夏夫人剩下的话顿时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她跪在那里,脸色忽青忽白,呆了有一炷香的工夫,她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冲徐翰磕头道:“陛下赎罪,这件事,确实是臣妇治家不严。也请陛下恕罪,我儿子并非有意欺瞒,只是没经媳妇同意就纳妾不好听,想要给儿媳个台阶下,所以才……” “等一下,刚才赵夫人说的分明是做小姑的给哥哥送小老婆,做婆婆的装聋作哑任由儿女胡作非为,怎么到了夏夫人这里,都成了您儿子一个的错啊?”徐绍已经坐回到座位上,拿了一卷竹简敲桌子:“早闻夏夫人对女儿娇宠,但娇宠到为了女儿可以往亲儿子身上插刀,我还真没想到!” 夏夫人心中的那点见不得人的私心被人戳破,仅剩的女儿被坑到沟里去,唯一的庶孙目前来看也继承爵位无望了,谋划了许久的事情到了今日可谓鸡飞蛋打一场空,里子面子都丢尽,又被太子两番抢白,跪在那里身体晃了晃,噗通一下也栽倒了过去、 徐绍见夏夫人被气晕了,赶紧低了头不吭声了,徐翰狠狠地瞪了徐绍一眼,到底没有把斥责的话说出口来,再次叫宫娥把夏夫人也抬下去叫人抢救。 两代国公府的女主人都给晕过去了,这还怎么审?徐翰便赵夫人现在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爵位也丢了,情况再坏还能坏到哪儿去?满不在乎地跪在那里,看着夏夫人被抬出去的方向嘴角翘的高高;乔夫人这会儿倒是显出了她三品夫人的气度来,跪在那里腰板挺直,脸上一滴汗都不见:人家是打渔的出身,什么苦没受过,跪着一会儿算个毛球啊!旁夫人却已经有些受不了了,她本就胖,末伏的天气依然挺热,虽然大殿里有冰,但架不住穿的厚跪的久,她偷眼看看江氏跟夏氏被抬出去的方向,身体才晃了晃,便听徐翰道:“几位孟夫人都先起来吧!先到一边候着,来人,把三位孟将军请进来!” 徐翰下了命令,不多时三位孟将军走了进来,三个人依次行礼,然后站了起来。徐翰便问孟瑜:“孟瑜,你可知道你的侄孙,定国公的嫡长孙被人害死了!” 孟瑜上前两步,沉声道:“臣知道。” 徐翰又问:“你可知你的妻子目前嫌疑最大?” 孟瑜答道:“臣知道她嫌疑最大,但臣更知道,她绝对做不出这种事!” 徐翰看向孟瑜:“可你侄孙死了,你是最有资格继承这个爵位的!” 孟瑜连眉毛都没有挑一下:“出了这种事,最不可能继承这爵位的就是我了,我家夫人是要有多蠢,才干这种丧尽天良只为他人做嫁衣的混蛋事儿?我相信我夫人,她做不出这种事儿来!”孟瑜说着跪了下来:“臣的话句句发自肺腑,还请陛下明鉴。” 徐翰点点头:“朕并非擅长断案的人,现在也只能听听,具体的还要着大理寺跟开封府继续查,你且起来吧!” 孟瑜起身站到一边,徐翰又冲孟玲道:“孟玲,你威风啊!一个三品大员,领着两个女儿在街上暴打八个侄儿!御史参你的折子给雪片儿似的,谁教训孩子不是在家里教训的,哪有跑到街上打的?一个三品大员,带着闺女跟侄儿在大街上大家,成何体统!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孟玲噗通跪倒:“回陛下,臣也是给气急了,臣的大哥死的惨,膝下就剩下那么两个孩子,那个小四脾气软糯,就这小三有点我大哥的遗风,我当时一看那群混球对着他下死手就气疯了,拎着直接挨个往外头扔……嗨,我就忘了我那侄儿住的地方偏的要死,竟是挨着外院墙了,随便一丢就丢到街上去了!” 随便你妹啊,孟珂鼻子都要气歪了,九尺高的院墙你扔的过去么?明明是把我儿子捆了一串儿到大街上抽!可这事儿到底是他理亏,明知道孟玲的话里有真有假相当一部分是胡说八道也不敢反驳,老老实实跪下谢罪,承认教子无方,而孟瑜也跟着又跪了一遭。 两个家伙养了一堆坑爹的儿子,带累着他们两个各被罚了一年的俸禄,而罚俸禄还是小的,最可怕的是降级:孟珂的勋位连降两级,直接从正三品的冠军大将军降到了忠武将军;孟瑜只有两个儿子掺和了进去,而且没动手,但毕竟也是教子无方,从二品的振国大将军瞬间变成了冠军大将军……幸而改动的只是个勋位,具体的差事到并没有动,但皇帝也没给他们好脸,勒令此二人等孟珍的葬礼过后迅速滚回驻地去,不许再带那几个犯事儿的孩子进京。 徐绍在一旁看着两位的脸色,心中默默地为那八大金刚点蜡:四品往上每一步都不是一般的难走,这八位吃了一顿酒打了一次架,把各自子老爹多少年的奋斗赔进去了,听说昨日就被揍了一顿,看来今天还要再挨一顿!想到孟端被这些人白白欺负了一遭,如今这些家伙被胖揍两顿还终身不能来开封,爽! 而孟玲也受到了惩罚,不过相比他两个兄弟,他这种带着孩子在街上打架的行为最多算得上是行为不检,皇帝罚他半年的俸禄,以及一个月内抄两本静心的佛经…… 站在一旁的三位夫人脸色各异,皇帝宣布对孟玲的惩罚的时候他的妻子乔夫人几乎是要笑出来了。而之前的赵夫人听到皇帝对孟瑜并不算严重的惩罚也猜测到皇帝应该确实对她没什么怀疑了;而最恼火的却是旁氏:明明大嫂二嫂已经因为侄孙的死而没法让自家的庶孙或丈夫对国公之位有什么争夺的能力了……眼见着最有资格的就是她丈夫了,偏被这六个孽畜给坑的国公之位捞不到,还要两降两级,可恶,可恶! 而这几个孟家的男人都不约而同地不再去提那孩子莫名惨死的事情:他们几个都不在现场,也就孟瑜的妻子跟这件事儿有牵扯,但他们这些不在场的说了也不算啊! 徐翰这边处理完处理完这三个男人,忽然一旁的传话太监一溜烟地跑了进来,走到徐翰跟前嘀咕了片刻,徐翰皱着眉听完,点点头:“让她进来吧!” 那太监便大喊:“宣江郡君,!”他这边传话完毕,江氏便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了个一身素服的少女,正是她长女孟思薇,而孟思薇的怀里还抱着一个襁褓。 江氏的脸色比第一次金殿的时候还要差,可是精神看起来却不错,她目不斜视地走到龙案前跪倒:“臣妇江别燕拜见陛下!” 徐翰道:“江郡君,你起来吧!御医说你身体不好需要静养,怎地非要再过来一趟!” 江氏跪在地上,以头触地,沉声道:“臣妇是来领罪的!”她说到这里抬起头来看向徐翰:“臣妇犯了欺君之罪。” 第一百三十一章 江氏此言一出,大殿内登时嗡嗡作响。 徐翰皱了皱眉:“你说吧,你犯了什么欺君之罪?” 江氏跪在地上,却没有直接回答徐翰的问题,她轻轻说:“臣妇也不是想欺君,臣妇的丈夫死了,家里头又不是那么安宁,臣妇只是……只是希望孩子们都能平平安安的。” 她说到这里,回头看向孟思薇,孟思薇走上前来也跪了下来,把怀中的襁褓递到了江氏手里。 江氏把襁褓接到手里,抬头对徐翰说:“陛下,臣妇当日生下的,并非龙凤胎,而是一对双生子!那个被害死得孩儿是男孩子,这个身体康健的孩子,也是男孩子。” 她这一句话,宛如一个炸雷般,只把众人炸的头晕目眩,大殿内显示静了一静,紧接着轰的一下炸了开来! 双生子,卧槽双生子!这特么还能更坑爹么?孟家这些女人怎么搞的,一个一个的就没有省油的灯! 别的人没吭声,怒气早就满值的旁氏叫道:“江氏!你什么意思,你这是丢卒保车,拿个病孩子把我们都耍得团团转么?” 江氏脸上露出笑容来:“是啊,一个病歪歪的儿子都能引得人下毒手,我若是让人知道我还有个身体康健的儿子,那我今日,只怕就就要抱着两具孩童的尸首过来告状了!” 徐翰咳嗽了一声:“好了,旁人不要插嘴,江氏,你特特地过来与我说,想来绝不是为了只是来领罪的吧?说吧,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江氏冲徐翰道:“臣妇知道臣妇不该这么做,可是当时,臣妇确实是没有别的拌饭了。陛下,这两个孩子来的实在不是时候,正赶上家中遭此大难,而更糟糕的是,我一直隐隐约约地觉得有人不想我顺利生下孩子来。” “这一点并非我信口雌黄,有宫中的胡太医作证,他当时发现给我开的安胎药没起作用反而情况更坏,让人拿了药渣过去,结果里头发现了催产药,我犹自不信,托了我母亲请了太医院的医正过来再查,结果依然没变。我心中害怕,从娘家回来的路上便去求签,得的却是下签,请人去解,解出来的却是得女有一线生机得子则九死一生的下签。我当时恼怒至极,并不肯信这种东西,想把这事儿闹出来彻查,结果家中便遭了大难。” “我虽是一介妇人,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我跟我腹中的孩儿情况越发危险,若是过去想害他的只有一两个人,但国公的位置在面前吊着,保不齐就有人铤而走险呢?这会儿我想起那签文,心中越发害怕。” “那会儿家中乱成一团糟,我谁也信不过,除了去灵棚的时间,其他时间都老老实实地躲在自己院子安胎。吃的东西也都小心翼翼,但毕竟身体不算好,早产生下两个孩儿。” “我因前头安胎药被人动了手脚的事情,再加上那签文实在不吉利,我便没有用府里给备的产婆,而是让我母亲送来了两个可靠的稳婆。孩子生下来,我一见是两个孩子,便觉得心惊胆战,想来想去,想着若有人想害我孩儿,也一定是为了国公之位,于是便让稳婆撒了个谎,说我生的是一男一女,病弱的那个是男孩子,健康的那个是女孩子……” “我知道可能有人对孩子下手,可我还是心存侥幸,这么个病孩子,这么个病孩子,何必冲他下手呢?可他还是被人害死了!!”江氏一句一句地说着,脸上无悲无喜,竟是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大殿内一片静谧,欺君之罪这四个字刚才听起来可怕,但现在再听,却全是心酸! 徐绍看向江氏,只觉得她这会儿这哀莫过于心死的样子,竟比刚才恸哭的模样更是可怜。他抬头看看徐翰,只见徐翰面沉似水,他扭头又朝身边看去,却见容正面无表情,司马朗的嘴角却露出讥诮的笑容来。徐绍皱皱眉,然后看到孟瑜一脸阴沉地走上前来跪下。 “陛下,在臣的侄孙被害这件事上,臣本不该多说,毕竟臣的妻子是嫌犯,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臣不得不开口了:彼时我等年少,那会儿大哥在战场上失踪,都以为大哥已经为国捐躯,所以才对爵位有了非分之想,当时跟嫂子确实闹得不甚愉快……后来我也去了边疆,靠着自己的一身本事做到了正二品的位置上,这才明白自己靠本事得来的官位要比要老子娘传下来的那点基业的滋味更好!每每想起当年只是都觉得惭愧不已,这次兄长为国捐躯,我匆匆赶回来,想的就是送大哥最后一程,顺便也帮着哥哥家里头办了丧事……谁料想,本是一片好心,却被如此防备!” “恕臣小人之心,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妻子固然还是有嫌疑,可是我这位侄媳既然连这种弥天大谎都撒的出来,焉知此事是不是从头到尾都不过是她做下的局?臣请陛下彻查此事,还我一个清白!” 孟瑜正慷慨陈词呢,忽然听见一声冷笑:“二哥这是把左脸皮揭下来贴到右脸上了吧?一边没脸皮一边二皮脸啊!前些年你跟老四为了爵位争得把人脑袋都打成狗脑袋了,这会儿一副不计前嫌的样儿,哄谁呢!你回来二十天,在灵棚里一共呆了有五个时辰没有,嗯?到处忙着联络亲朋故旧,你当别人都是瞎子?还有老四,你带了八个儿子回来,一群混账东西不帮忙也就罢了,还他妈整天张口闭口说孟府是大家伙儿的,凭什么阿端跟阿靖一人住一个院子,他们一群人住一个院子……这么一大群豺狼一样的家伙整日在家里晃,一个个眼睛像钩子似的盯着国公府的牌匾,府里连看大门的扫地的都知道你们的心思,呵呵,现在却有脸反过来说自己没这意思,全是别人做局害你们!” 说话的自然是孟玲,他这话一出,孟瑜还没说话呢,孟珂已经火冒三丈:“三哥,你这什么意思,我教子无方,陛下刚才已经罚了,你现在这没完没了的是几个意思?” 孟珂大刺刺地说:“没啥意思,就是觉得千年的老妖装什么良善呢!我跟你说啊,你现在最好少掺和,二哥已经变疯狗了,逮谁咬谁,连苦主他都敢咬,你觉得他不会把你拖下水?”他说着重又跪了下来:“陛下,我二哥这话说的没道理,我这侄媳分明是被逼到为了自保不得不把男孩子扮成女孩儿的地步了,孩子也被人害了一个了,他却说人家害人,这不是倒打一耙么?” 孟瑜脸色铁青,他早知道自己这个三弟是个混账东西,所以对他的掺和并不意外,但不意外不等于不生气,但他毕竟还是有头脑的,闻言冷笑道:“哼,丢了一个孩子,却能让另一个顺利做上国公,侄媳这买卖算的挺清明的!” “原来在二叔眼里,我的孩儿是可以当买卖的!”许久没有说话的江氏忽然幽幽道:“我一直不信的,我想不过是个国公的位置罢了,怎么就能让人冲着一个本就活不长的孩子下毒手!现在明白了,我把孩子当宝,可在别人的眼里,他的生死不过是衡量各自能够得到的好处的筹码罢了!” “这国公之位,很稀罕么?”江氏笑了起来,只是她笑的比哭都难看:“为这这个位置,我的壮儿还在我腹中就受尽了罪,生下来就一身的病,活着的每一天都在受折磨……若有可能,我恨不得替他死了去!可就算他活着再难受再痛苦,我还是想要他活下来,每日里战战兢兢,小心翼翼,想着有一丝可能,也要把他养大……可谁知道,他连能够正常的病死都是奢望!” “国公,国公!这两个字是能吃还是能喝!若是能让我的壮儿活过来,健健康康的长大,便是十个国公给我我也不稀罕要!” “话说得好听,可你现在另一个儿子死了,剩下这不就是名正言顺的小国公?”旁氏终于抓到把柄,尖声叫道。 “四婶这话说得真有意思!难道我这个儿子不死,国公之位就能落到旁人头上!”江氏轻蔑地看向旁氏:“我有两个儿子,除非他们死光了,国公才会落到旁人头上!而我遮遮掩掩,难道是为了争这个位置,四婶这是拿你的眼睛看我呢!” 她说罢看向徐翰,重又磕了个头:“臣妇今日豁出来认下这欺君之罪,就是为了给我的儿子讨一个恩典,我不想他做这个要命的国公!” 徐翰吃了一惊:“江氏,现在事情还没有查出来,你大可以不必为了旁人的闲言碎语就做出此等完全没有必要的避嫌的举动。” “陛下,我不是为了避嫌,我专门过来说出真相,为的就是替我儿子把这个国公之位辞掉!”江氏本就身体虚弱,一连串儿说了这么多,便有些微微喘粗气。她稍微喘了口气,然后放慢了语速,一字一顿地说:“陛下,若有可能,我也不想撒谎,我真想早早地就抱着孩子跑出来跟他们说:我的孩子不做这个国公了!我的丈夫死了,就跟这么几个孩子相依为命,本就孤儿寡母,还要这么提心吊胆的日子,有甚意思!可那不可能,多少双眼睛盯着我这里呢,我要是敢说一声怕人害我的孩儿所以不要国公的位置,别人只会把我当疯子!他们宁可把这孩子害死,也不肯让我保住孩子让出这位置的,因为家丑不可外扬!别说还没出什么事儿,真出了什么事儿,大家伙儿不也都习惯遮着遮遮掩掩捂着么?” “我开始只是以为是那个贱妾害我;可后来几位叔叔回来,家中乱成一团,我心中所怕的人就越发的多了;我死死地瞒着这件事,我想着我成亲十二载,到如今好不容易才给我夫君养下这两个男孩儿,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遭了不测去!我想着,告诉别人是一男一女的话,女孩子身体好一点也不会有人惦记,所以就告诉他们后生的那个是女孩儿,而壮儿呢,我想着,这孩子这么病怏怏的,就算是有其他想法的人,也应该宁可先等等看吧!” “其实我早就做好做好了丢掉这个国公位置的打算了,我想着等公公下葬了,我就上表以壮儿身体不好的理由放弃这个爵位的继承……我们孤儿寡母的,在那个府里,真的是除了怕还是怕!这事情怎么收场我已经顾不得了,我只想逃开这个风口,让我的孩子平平安安的活下来罢了!” 江氏说到这里放声恸哭:“我知道可能有人对孩子下手,可我还是心存侥幸,就如方才所说,这么个病孩子,这么个病孩子,何必冲他下手呢?何必呢!!我知道这世上人心之坏,可我真没想到能坏到这个地步!这世上就是有人,连个孩子都不肯放过……而我以为的婆婆慈爱夫妻恩爱,也全是一场空!” “我不想我的孩子继承这个国公之位,我想他平平安安的长大;我不想让他继承这个国公之位,因为这位置只怕他亲爹都是想送给别人的呢!我要这位置做什么?我要这位置做什么!”她说完这番话,终于再也忍不住,捂着脸放声恸哭起来。|| 第一百三十二章 江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还有谁能对她提出什么质疑? 徐翰叹了口气:“朕知道你的心思了,只是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江氏泪流满面:“陛下,欺君也好,别的什么罪名也好,您要怪便怪,要罚便罚,只是这国公的位置,我儿不能要,不能要!求陛下收回这份恩典吧!” 徐楠沉下脸来:“江氏,朕可以理解你的一片慈母心,但你当你要把这爵位退回去,是你的事儿么?定国公的位置,到现在已经传了三代,昔日开国的时候,老国公辅佐父皇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可以说这大卫的江山却有一半是他给打下的!可老国公征战多年,建国才三年就故去了,我父皇念及老国公为国征战一生却没过上几天舒服日子,又见他为儿孙担忧,这才在老国公的病床把这降等袭爵的国公位置改成了世袭罔替。偌大的大卫,才有几个世袭罔替的公侯?现在就因为你一句话,我便要把昔日父皇送与老国公的恩典收回去,这像话么?” 江氏跪在地上,流泪道:“臣妇知道臣妇这要求没道理,只是国之位再荣耀,若命没了,还要这荣耀做什么?” 徐翰道:“笑话,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你当谁还有胆子来害他?” 做皇帝的话说到这个地步,摆明了认为国公的位置应当给正统继承人,甚至欺君的事情都可以先放一放,可是江氏仍然半分不肯退让,她闻言垂泪道:“我的壮儿死前,我也觉得他病成那个样子,应该没人会害他的……陛下,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能拿我儿子的命来冒险啊!”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简直跟笑话一样,家里一群人闹得跟乌眼鸡似的,里子面子都丢尽,最后国公位跟他们还是没有半点关系;而正主这边呢,却是宁可跟皇帝顶牛也不肯要这个国公位。 大殿内的群臣也是各个纠结,当官这么多年,这么奇葩的事儿还是头一次见到。当然别人只是是纠结,当事人可是各个闹心死了:夏夫人就不要说了,她只怕晕过去之后就不想醒的,太丢脸!而孟瑜夫妇与孟珂夫妇呢?偷鸡不成蚀把米说的就是他们这样的,大老远跑回开封,国公没捞到,丢了个大脸,官位还给降了…… 这当口,容正哼了一声:“难道陛下还要求着人收恩典不成,简直岂有此理!” 他这一开口,顿时便有几个大臣纷纷附和,无外乎是江氏欺君,不追究便是皇恩浩荡,既然她自己都不想让儿子当这个国公,何不借坡下驴就把这爵位收回去? 此时孟瑜跟孟珂却顾不得再计较家庭内部的那点龃龉了,也赶紧跪上前来,求陛下开恩,不要听江氏胡言,这是祖上传下来的爵位,岂是她一个无知妇人能够做主说不要就不要的?这会儿这两人是真急了:比他们自己挣不到这个爵位更可怕的,就是孟家彻底丢掉这个国公位! 他们兄弟之间掐架归掐架,可是能做到今天这个位置上,难道不也是因为整个孟家强盛的缘故?失去了身为上柱国大将军的孟珍,国公位似乎只是一个空壳,但是只要空壳存在,那就还有机会往里头填上东西!一个国公要做点实差,难道还能从八品小官开始做么?起步就不一样!但凡有那么一点头脑,一个国公想要进入国家的决策层并不是难事儿,比如孟珍,不就是继承了国公之位之后从个五品的武官一路飙升到上柱国大将军? 世袭罔替的国公位置是整个孟家在开封的根基,有这根基在,就算孟家一时半会儿在开封没有能够撑门面的人物,但原本在朝堂的孟家一派的官员势力就还有个主心骨,不至□□速倒向其他势力。朝堂上孟家的势力仍在,他们这些在外驻守的孟家人在远隔千里的情况下就还依然是一家人,这是他们能够拧成一股绳的纽带!失去了这国公的位置,孟家部众群龙无首,或许会有部分人选择这三兄弟当中的某个投奔,而更多的人只怕会倒向其他势力。失去了朝堂中心的纽带,原本关系就不算好的三兄弟势必会越发孟家会很快分崩离析。 孟家几兄弟明白的事情,徐翰又怎么会不明白?虽然孟家原本掌握着大卫最强悍的军事力量,但容氏,司马氏手中何尝没有兵,而且到了今日,容氏与司马氏在朝堂上的力量已经过大了!三省六部里满满的都是这两派的人物。而孟珍在时,情况明显好得多,孟氏一派多为武官,对国家治理不甚了解,也很少掺和,但毕竟有兵,谁也不敢轻看了他,虽然麾下文官不多,可是占据的位置却不差,所以在过去的许多年里,无论是司马氏还是容氏,虽然都想把对方拍死,但两方都保持了一定的克制,都怕可而过去的两年里,司马朗最看重的两个儿子一死一残,虽然党羽部众仍在,他本人却失去了精气神,与容正的争斗中屡屡不敌,而这个时候孟珍这个定海神针又死了,简直坑爹至极! 孟家如今的领军人物是垂垂老矣的池平,偏他还压根不姓孟!失去了国公之位,孟家还如何再拧成一股绳?对徐翰来说,这要是司马氏还正常池平不那么老,孟家完蛋就完蛋去!这种大世家时干掉一个是一个,可现在,现在这样子孟家变成一盘散沙对他这个皇帝没有半点好处! 容正的态度很明确,而司马朗此时又怎么会甘心?他当即也站了起来:“陛下,孟家既有嫡孙,万没有把爵位收回来的道理!” 容正哼了一声:“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是人人都像孟家这般胡闹,还照样该做官做官,该袭爵袭爵,陛下的威严何在?” 徐翰皱着眉毛看向众人,问池平道:“大司马,你当日曾跟在老国公左右,这件事,你看怎么办?” 池平一直闭着眼睛养神,闻言睁了眼道:“孟大将军尸骨未寒,再没有因为无知妇人胡闹便让他无法安眠的道理!江氏不愿意让她的儿子当国公情有可原,那就找个乐意当的嘛!左右孟珍又不是只有两个儿子!” 徐翰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脸上露出微笑来:“大司马说的是,孟大将军尸骨未寒,纵然他家里人闹得不像样,也不过是孟大将军家突然身亡,家里一时无人主事而造成的乱象,总不能因为夏氏治家不严江氏胆大脾气怪,便把让老国公传下来的爵位就这么收回去。我记得孟大将军一共有四个儿子,老大跟老二已经为国捐躯了,但还有老三老四呢!”他看向孟瑜等人:“你们的意思呢?” 徐翰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了,而他的意见在这种情况下对大部分孟家人来说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了,而且闹到这个地步,退无可退,孟瑜孟珂便是打落牙齿也只能往肚里吞,孟瑜带头表态道:“臣的大哥仅余两子,四子尚且年幼,三子孟端正直仁义有担当,臣请陛下念在兄长一生为国的份上,网开一面,让孟端继承国公之位!!” 孟珂心里头对孟端实在没有什么好印象,但这个时候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也立刻符合孟瑜道:“臣也觉得我兄长的三子孟端合适。” 孟玲在外头表现的一向都是大大咧咧的样子,这会儿也不例外,闻言跪下来对徐翰说:“陛下,这次我也赞同我那三侄儿,真是挺好一孩子,又孝顺又懂事,我回来这些天,家里家外都是他一个人在忙活,有他在,也能照看好家里剩下这些。只不过,要说我侄媳妇欺君之罪,可是这事儿是她干的,跟孩子有啥关系?这孩子反倒被害的没了爵位,也挺冤啊!我说侄媳,你现在这么顶牛,有没有想过等孩子大了会恨你啊!” 江氏已经好半天没说话了,这会儿听见孟玲问他,垂头道:“恨就恨吧!我只要他好好地长大就好。” 徐翰微微点头:“江氏,虽然你欺瞒在前,不过毕竟情有可原,兼之你没了儿子,朕便不追究这件事儿了。只是既然你亲手把这国公的位置推了出去,日后便不可因此事心存怨恨,你能做到么?” 江氏跪在地上,轻声道:“若是别人的话,臣妇心中恐怕还有顾虑,可若是三弟的话,臣妇万分愿意……三弟为人纯孝,对侄儿侄女也十分疼爱,若他能继承国公之位,臣妇再乐意不过!” 第一百三十三章 孟端眼前此刻全都是人,此时刚下朝,一群人为在他身边跟他道喜,这些人以中层官员为主,高官们刚才已经彼此打过招呼了,这会儿,自然不会再上前。 孟端一边回礼,一边努力往脑子里塞着这些人的名字,并试图把他们跟自己印象里的人一一对上号。夏末本就不凉快,他又穿的厚,此时被一群人围上,加之精神又紧张,只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的额头上就已经见了汗。正忙的要死呢,忽然众人分水般朝两边退去,他抬头一看,却是一身太子朝服的徐绍走了过来,冲着他微微拱手:“恭喜三郎今日做了国公!” 孟端的精神恍惚,见到徐绍冲他拱手,赶紧认真地看向徐绍,只见徐绍头戴远游冠,身着绛色纱衣,衣服的颜色把他那张本就俊秀的脸衬得格外面白如玉,十分的的英俊,一条镶金嵌玉的腰带把他的腰身束的紧紧,越发显得他细腰乍背身材修长。他扫了一眼,急忙低下头去,口中忙道:“谢殿下!” 徐绍的脸上带着微笑,缓步走到孟端跟前,他从头到脚看了孟端一番,轻声道:“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孟端垂首道:“身为人子,此乃分内之事!” 徐绍又道:“自开国以来,三代定国公皆是为了大卫戎马一生,为大卫流尽最后一滴鲜血!他们每一个都是真正的国之栋梁,孟端,你既然得了这个位置,就莫要坠了他们的名头!” 孟端沉声道:“臣得陛下恩典,得此国公之位,必不负陛下期待!” 徐绍轻轻点头:“好,你要记得今日的话,要多思多学,莫要蹉跎度日,辜负了父皇一片心意。” 两个人虽然近在咫尺,但众目睽睽之下,并不能说半句逾越之言,只能如普通的太子与大臣一般,说几句不疼不痒的场面话。 徐绍也只是过来跟孟端打个招呼,招呼打完了,便催他回家:“你母亲跟嫂子已经先行一步回了家,你家中还有丧事,也赶紧回去吧!” 有那么一刻,孟端觉得自己明明站的离徐绍近了,偏偏比平日更加遥不可及,可抬头看看徐绍眼中的笑意,他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就在他面前:从今往后,他再也不是那个通过徐绍的网开一面才能走进宫墙之内将军府庶子,他是世袭罔替的现任定国公,他有资格在徐绍面前直立,除非重大的场合,无需下拜。 这就是权力的滋味,纵然他还没有真正品尝到权利的甘美,可只这么舔了一下,他便已觉得欲罢不能! 而这一切,皆来自于眼前的这个少年:他原本只是想要跟他相互陪伴着读过各自称不上绚烂的人生,而如今,他从他身上得到的,真是太多太多。孟端看向徐绍,徐绍说完了场面话,已经转身离去,他不舍得挪开目光,然后他看到徐绍走到大殿的侧门处,出门前忽然转过头来,冲他微微地点了点头,嘴角绽开一丝微笑:那丝微笑虽然是那么的微小,却灿烂至极。 ******************************** 马车晃晃悠悠地,江氏微合着眼睛坐在车里,身边孟如薇抱着弟弟,几次张口想要跟母亲说话,可是看到母亲闭着眼睛,到底没有说出口来。孟如薇出门的时候是做了家里的马车出来的,回去的时候坐的却是圣上拍来的宫中的马车,还专门派了一队士兵护送。纵然孟如薇年幼,经过这一上午的变故,也知道皇帝这是摆出态度来了:就算她母亲欺君,就算她弟弟失去了国公的位置,但是她的母亲却得到了皇家的维护。 孟如薇垂下头来,心里头乱糟糟的,她已经十岁了,世家女,就算年纪小,有哪里有真的不通世事的?她略微知道一点关于三叔的闲言碎语,而今日母亲所为,她虽一开始有些莫名,但现在回想起来,虽然她失去了一个弟弟,但又多了一个健康的弟弟,而这个弟弟虽然没了爵位,可她们却却再不用为他的安全担心:是的,此时谁再敢动弟弟一个指头,那就是往皇帝的脸上扇耳光,是找死!国公的位置再好,又哪有命来的重要?虽然许多事情她仍是想不通,但这一条她是明白了的。而此时,孟如薇看到母亲稳如泰山的模样,心里头忽然蓦地冒出了前阵子听三叔公讲故事的时候听来的一个词:“投名状”! 想到这个词儿来,孟如薇心里头猛地一跳,她觉得哪里不对,但却有找不到不对的由头,心里头正乱成一团,车子忽然微微一震,外头传来清朗的男声:“江郡君,已经到了您府上了,请下车吧!!” 江氏睁开了眼睛,轻声道:“多谢陈都尉,我晓得了!” 她说着,便伸出手来,想从女儿手里接过儿子,孟如薇忙道:“娘,还是我抱弟弟吧!”。 江氏冲女儿微微一笑:“你抱了这么久,也该累了,交给我吧!” “可娘,你的脚!” 江氏摇摇头:“不过是小伤罢了!已经走了这么远,这么久,如今的这点疼,又算得了什么!” 她一语双关,孟如薇听得似懂非懂,有些迷茫地看向江氏,江氏轻轻地叹了口气:“果儿,你要记得,人这一辈子,不管命好命差,总要自己为自己打算的!纵然有时候别人会搀你一把,可谁又能搀扶你一辈子呢?况且谁又能正好总是与你同路呢?又或者你要去的地方连路都没有呢?这时候唯有你自己趟出一条路来!” 她说到这里笑了笑,冲女儿笑道:“好了,把你弟弟交给我!” 孟如薇觉得这自己走路跟抱弟弟之间实在没有什么关系,但母亲的话她是明白的,她伸手把包着弟弟的襁褓递给母亲,然后先钻出了车子,想提前下来搀扶江氏一把。 江氏接过了儿子,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忍着脚底的刺痛,努力让自己稳稳地从车里走了出来 她是抱着儿子的尸体,狼狈地从这座宅子里跑出来的;而现在,她抱着另一个健康的儿子,堂堂正正地走回这座大宅! 她的脚钻心一样的痛,可她的心情,却前所未有的畅快,她抬起头来,看向门上高悬的“敕造定国公府”几个字,微微一笑。这一次,再没有人能伤得了她的孩子了。 江氏转过头来,正看到随后而来的孟家的马车上,被侍女们扶下马车的夏夫人。不过是几个时辰未见,夏夫人似乎又老了不少,她双眼污浊,两颊的肉松垮垮地坠了下来,被侍女们搀扶着勉强从马车上下来,看到江氏的那一刻,她的眼中几乎冒出火来,她死死地盯着江氏,恨不得将她生吞入腹,而江氏对婆婆仇恨的眼神宛若未见,她抱着孩子,恭顺地垂下头来,冲夏氏屈了屈膝盖,轻声道:“婆母,该回府了。” 夏夫人听到江氏的声音,更觉得睚眦欲裂,到底她还有那么一分的自制力,见皇帝派来护送江氏回府的卫兵还守在一旁,哼了一声,看也不再看江氏一眼,抬步朝府内走去。 江氏哂然一笑,对夏夫人的态度毫不在意,她目送夏夫人进了府,转过身来冲护送她回来的军官道:“陈都尉,多谢你送我们回来!” 那军官冲江氏抱拳道:“郡君客气了!职责所在,不敢当这个谢字!”他说罢顿了一下,轻声道:“我昔日也是大郎麾下的将领,大郎平日提起郡君,是十分敬重的。” 江氏轻轻点头:“夫君待我如何,我心中明白的。我此番豁出来做这一场,还不是为了护住他的骨血?都尉放心,我非是那等钻牛角尖的人!” 陈都尉点点头:“江郡君能想得通,想来陛下也会欣慰的。”他说着上马,朝远处走去。 江氏看着陈都尉目送陈都尉一行人走远,这才叫了女儿一起回府。 母女俩好容易走回到自己房中坐定,便有侍女前来传话,却是夏夫人传话,让大少夫人立刻去她的院子。孟如薇紧张地看向江氏:“娘!” 江氏微微一笑:“无妨!你在这里守着弟弟,我去去就回!” 孟如薇咬着嘴唇道:“娘,祖母一定很生气,不然还是我陪你去吧!” “你在你祖母那里可有什么面子?去了也是白去。”江氏摇摇头:“无谓的事情就不要去做,你好好守着你弟弟才是正事儿,也就是最后闹腾这一把了,你三叔继承爵位的事情还没传开,等明日就彻底安稳了。” “来人,与我备一个软轿,我要去夫人那里。” ************************ 夏夫人一脸阴沉地坐在椅子上,她看着一瘸一拐走进来的江氏,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她深深地呼吸了几次,勉强把自己的怒气压住:“江郡君今日做的好生利落,真可谓女中豪杰!” 江氏看向夏夫人,却并没有立刻答话,而是慢慢地踱到夏夫人右手边隔了一个椅子的位置上坐下,这才抬头看向夏夫人,微微笑道:“不敢当,比不得婆母深谋远虑!” 夏夫人再也忍不住了,伸手恨恨地拍了一下桌子:“贱妇!我这些年虽与你关系不算亲近,但也未曾慢待你,你竟敢如此构陷坑害于我!” 第一百三十四章 听得夏夫人的指责,江氏却并不慌乱,她抬起头对夏夫人笑了笑:“慢待?我这些年来,身为国公府的长媳,身份尊贵,衣食无忧,我自己光是嫁妆陪房便够我八辈子花不完了,而我本人又不犯错……便是婆母不喜我,又该如何慢待我?” 夏夫人怒极反笑:“你也知道我没有慢待你?你因着自己心里的一点不痛快,就这般算计与我,你——” 江氏打断了夏夫人的话:“婆婆,我刚才话说到那个地步,您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您并非不想慢待我,只是简单的慢待并没有什么意思,所以你用的是比慢待狠上数倍的主意,这一点,不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而且这个家里但凡眼睛不瞎的,都知道……你怎么就能理直气壮地把未曾慢待我这样的话说出口呢?” 夏夫人冷笑道:“你说来说去,不就是计较我帮着大郎瞒着你,不告诉你那向氏早已与大郎有情的事情么?” 江氏摇了摇头:“计较?婆婆这词儿用的真轻巧!”她抬起头来看向夏夫人:“所谓相夫教子,难道不是妻子的责任?丈夫做正事的时候做妻子应当能够帮忙;而丈夫做的不对的时候也该能指出来!对丈夫如此,对孩子也是这样,断没有明知道对方错了还一味纵容的道理。我嫁到孟家数年,不敢说没有做错一件事儿,但也一直是小心翼翼殚精竭虑,努力做好夫君的妻子,公婆的儿媳,孩子们的母亲。大郎努力进取时我在一旁鼓劲儿,若觉得他有什么事情做得不妥也会在一旁规劝……这么简单的道理,怎地到了婆婆这里,就全不是这回事儿了?做儿子的,还没有分家,便在外头置产养小的事情算什么?做女儿的,不说趁着还未出嫁的时候好好孝敬父母,与家中兄弟姊妹和睦相处,反而私下买良为贱,做下给兄长送妾的龌龊事,这又算什么!而您身为母亲,不对儿女这种种荒唐事体规劝教训,反倒想尽办法帮着他们欺瞒于我!这算什么道理!” 夏夫人被江氏戳到软肋上,却并不肯接话,只是哼了一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大郎长到三十岁,还没有一子傍身,便又什么不妥,也要放到后头去!” 江氏闻言笑了起来:“婆婆这书读的不仔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这说的明明是不告而娶乃不孝之最,婆婆可不要乱改圣人言!况且四十无子可纳妾,这国法竟然是摆设?” 夏氏被江氏这般当面嘲讽,面子上哪里还挂得住,她拍了下桌子说:“够了,真是牙尖嘴利,明明就是你妒忌成性,宁可让外人做了国公去,也不肯让敏郎得了这个爵位,这才闹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来!少要东拉西扯!!” 江氏微微一笑:“妒忌?妒忌,那又怎么了?婆婆不妒忌,那又为什么因为爵位给了三弟而气成这般模样?”她说着抬起头来,看向夏氏:“三弟之于婆婆,有如向氏子之于我!您容不得三弟继承这爵位,却想尽办法算计着让敏郎做国公……你叫三弟是外人,却要我把敏郎当自家人,婆婆,你好歹也装的像一些,才好教我呀!” 夏夫人说一句便被江氏堵上十句,这会儿只觉得胸闷气短,几乎被气得喘不上起来,深深呼吸了几次,干脆大声呼喝道:“来人,来人,来人啊!!!” 她为了方便与儿媳说话,提前把屋中的侍女都赶了出去,这会儿气的够呛,只能大声把人再喊进来。 国公府自然是下人众多,听闻夏夫人呼喊,一群下人呼啦啦地冲进门来,噗通噗通地跪了一地,夏夫人站起身来,伸着颤抖的手指着江氏:“把她,把她给我带出去,关到祠堂去反省,没我的话,不许放她出来!” 下人们听到这个命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有些不知所措。 夏夫人狠狠地拍了下桌子:“都聋了么!带她下去!” 下人们有反应过来想要起身的,却听见江氏笑了起来:“我过去听说过一个说法,说的是,与尊贵者打交道,讲究的是礼让三分,所谓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而与卑贱者打交道,则决不能有半分姑息,定要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因为这些人从不知道什么是谦让,从来都把对方的宽容当做胆怯,把对方的体谅当做懦弱,他们讲究的是,你对他们凶他就乖乖听话,你对他们好他们便得寸进尺……” 江氏说到这里,重又低下头来,嘴角翘了翘:“其实我是很有些奇怪的,夏家也是几百年的世家了,婆母长在夏家,又做了这么多年的国公府的女主人,为什么说的做的,全没有尊贵者的谦卑,而全是下里巴人的这套得寸进尺的把戏呢?” 夏夫人早就被气的够呛了,这会儿江氏又火上浇油了一把,她哪里还受得了?她猛地站了起来,大叫道:“你们都聋了么!带她去祠堂!” 下人们目睹这场两代女主人间的争吵,早吓得魂儿都飞了,这会儿见夏夫人已是暴怒,平日里就在夏夫人身边负责刑罚的两个仆妇总算醒过神来,站起来走到江氏身边便想伸手拽江氏的胳膊,谁知道手还没碰到江氏身上,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冷哼:“滚开!” 两个仆妇本就有些心虚,闻言扭过头来,正看到卷了一身煞气,满脸阴沉的孟端走了进来,孟端拿眼睛扫了二人一眼,两个仆妇顿时齐齐打了个哆嗦,站在那里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干什么才好。孟端看都没再看着两人一眼,径直走到屋中,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然后冷笑一声:“这家里,真是越发没规矩了!做下人的,也敢对主人动手动脚!” 他说着看向夏夫人:“母亲,我记得去年大司空府上出过一件事儿,好像是个侍女不小心揪掉了司马朝云的几个头发,结果被她派人生生打死!当时二妹怎么说的?说打死重了些,但打上几十板子却是应该的!母亲当日听二妹这么说,并没有说什么别的话来着,是不是?” 夏夫人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孟端对夏夫人的态度并不在意,他随手拿了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冷冷地看向两个僵硬地站在那里还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的婆子:“不小心拽掉了几个主子的婢女,被活活打死也没人同情……那胆敢拿自己的脏手随便拉扯主人的贱婢,又该怎么罚?” 夏夫人狠狠地看向孟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三郎莫要胡闹!是我命人把她带下去的!” 孟端看了眼夏夫人,却是连惊讶的表情都懒得装:“哦?这倒是稀罕了,敢问母亲,大嫂这是犯了什么错?让你这般落她的面子!” 夏夫人深深地呼吸了两次,强把怒气压了下去,咬着牙道:“你大嫂顶撞与我!”她说到这里,冲着孟端冷冷一笑:“阿端,我知道,你如今是国公了,做国公,自然要有国公的威严。只是后宅这些事儿,却不是你该管的,莫要操心这些,到前头忙去吧!” 夏氏此言一出,孟端还没什么反应呢,跪在地上的下人们已经齐齐变了脸色,而刚才被孟端直接提及的两个仆妇已经吓得噗通噗通跪到了地上,此时孟家的几个主人都才回来,孟端做了国公这件事儿还没传开,冷不丁听到夏夫人说出这样的话,她们怎能不紧张? 夏夫人一看众人的反应,便有些自悔失言,她今天也是连遭打击,所以明显的进退失措言语失当,对着儿媳妇三言两语就被对方拐到沟里去,对着庶子同样时一不小心就堕了自己的威风去,可是如今木已成舟,她也只能强撑下去。 夏夫人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完这番话,而孟端却只是心不在焉地放下了茶杯,然后歪了歪头,看向夏夫人,却不肯再提刚才的话题,而是冷不丁地说了一句:“母亲,你病了,该休息休息了。” 夏夫人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孟端话里的意思,她顿时火冒三丈:“我没病,我好得很!” 孟端颇面无表情地看向夏夫人:“母亲,我知道父亲和哥哥们不在了,你心里头难受,您病了,就该好好休息,看现在,这样勉强起得床来,稍微一累,脑袋就糊涂了!” 夏夫人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咬着牙道:“阿端,自你来到这个家,我自认为未曾亏待与你……为何你却要与这贱人沆瀣一气!” 孟端轻叹道:“是啊,我就是记得母亲未曾坑害于我,所以我才当母亲是病了啊。”他看向夏夫人,轻轻摇了摇头:“母亲,您是真的病了,又或者您是老了,所以才这般健忘……难道您真的忘了,我在父亲去世前,是为什么离开这个家的?” 他看向夏夫人,又说了一遍:“回去休息吧,母亲!” 夏夫人死死地盯着孟端:“我现在才明白你江氏为何不肯容了敏郎!她就是知道像你们这样贱妇所出的白眼狼,是养不熟的!” 这或许是头一次,孟端听见有人侮辱他的母亲,却没有生气。他向夏夫人,这一次,他眼中的同情货真价实没有半分虚假的:“母亲,你又错了,大嫂不肯容的不是敏郎,而是身边的人对她的欺骗蒙蔽;而我呢……或许您是不肯信的,可直到那天之前,我都是尊重您,甚于尊重我的父亲的。” “若说我对您的感情有多深,那是谎话,但我尊重您,因为您是一个正派的主母;而今日今时,您却只是个病人,一个烧坏了脑子的病人……”他站起身来,朝外头走去:“母亲,好生养病吧!”吧!” 第一百三十五章 孟端从夏夫人的房间里走出来,脸色并没有变好几分,他走出了夏夫人的院子,走到了府中的甬路上,然后他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扭过头来,正看到一瘸一拐追上来的江氏,他心中并不是非常痛快,却也没表露在脸上,而是冲着江氏点点头:“大嫂怎么自己出来了?你脚伤了,还是坐轿吧!” 江氏却没有搭茬,径直走到孟端跟前低声道:“三弟,今日多谢你。” 孟端叹了口气:“大嫂何必谢我呢?我今日能张口说话,还不是因为嫂子把那国公的位置送了我,说起来,倒是我要谢谢大嫂。” 江氏摇了摇头:“这是陛下的意思,与我没什么关系。” 孟端深深地看向江氏,却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慢悠悠地说了一句:“大嫂真是个能看透人心的人。” 江氏苦笑了一下:“若能安安稳稳过日子,谁又乐意辛辛苦苦地去琢磨别人的想法……三弟,或许如今在你眼里,我是个连自己儿子的命都要利用的女人,可是,我对三弟,却是打心眼里感激的。若没有你的提醒,只怕我还在傻呵呵地做梦,大祸临头时只怕就剩下哭了!” 孟端自嘲地一笑:“有什么感激的呢?我当时告诉大嫂向氏的来路,也不过是气急了,想要给二娘添点麻烦罢了!说来我不如大嫂!两条人命摆在我的面前,我能做的却只是逃出这个家!一个大男人,却比不上嫂子杀伐决断!” 江氏摇摇头:“什么杀伐决断,说白了不过是无路可走罢了!三弟是男人,能选择的路太多了,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我呢?我这辈子就算死,也是要死在孟家的,我无路可逃,只能一条路走到黑,没路的时候,除了杀出一条血路来,还能怎么样呢?”她说到这里,眼神有些迷茫:“若可能,谁不愿意做个好人呢……” 孟端看着江氏憔悴的面孔,没有再说什么,有些事情,心里头明白就行了,何必非要说出口呢? 他想说母亲若知道大嫂还有一个侄儿,说不定也会想办法护着他的;他也想问江氏那所谓的投毒是不是真的存在……但这些话只也只能是想说想问,却压根没有必要说出口:诚然,对夏夫人而言,相比一个来路可疑的妾生子,江氏生的孩子继承国公之位稳妥多了,纵是夏夫人可能知道有了健康的嫡孙而放弃折腾,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两位叔父虎视眈眈,况且小姑跟那向氏也不是省油的灯,亲疏有别,江氏不肯拿自己儿子的命做赌注又有什么奇怪的?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环儿领着抬着软轿的仆妇们追了上来,把江氏扶上轿去,孟端目送着一群人离开,轻轻叹了口气,抬步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 孟端回了自己住的院子,并不意外地发现院子里已经多了好几个闻风而来的丫鬟,他拿眼睛一扫,大多都是生面孔,应该是平日里干杂活或者负责客人院子的丫鬟。他经历颇多,也不至于对这种程度的讨好觉得有什么不适的,侍女们见他进来,纷纷跪下口称国公。孟端摆手让她们起来,简单地吩咐了一句准备水,他要洗澡更衣,侍女们当即便有腿快的匆忙朝外头跑去,显然是拎水去了,还有两个站在原地没动,孟端扫了一眼,却是两个细皮嫩肉面容姣好的丫鬟,他哪里不知道这两个丫鬟的念头,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别说他不是什么色中饿鬼,就算是,这大丧期间他能干嘛? 认真说起来,要说这段时间洗澡什么的都不应该,但这种事儿其实没那么严格,比如他去觐见皇帝的时候就不能身着重孝,以免冲撞了圣驾,而洗澡洗头发这种事儿,关起门在自己家,洗了就洗了,谁能说什么?大热天的不洗澡,自己不恶心也会熏到旁人呢!孝期这些东西,你要披麻戴孝结庐坟边那是尊重雇古礼,可以称得上是纯孝,真坚持下来了,运气好可以得个表彰,问题是干这事儿的除了少数又孝顺又迂腐的读书人,以及部分想要靠这种行为搏个名声的沽名钓誉之辈,正常世家子弟谁干这种事儿?蹲在自己家里守孝,只要不做出什么大面儿上过不去的事儿来,谁管你洗个澡冲个凉的这等鸡零狗碎的问题。 热水很快倒好,孟端并没有让人服侍,比起洗澡什么的,女色是大忌,岂不闻几百年前曾有个倒霉鬼就因为孝期生病,丫鬟给他喂了几口粥,就被人拿他孝期近女色做文章被整的欲仙欲死么?有些东西可以通融,有些东西那是碰也不要去碰。 大热的天洗个温水澡,那是再舒服不过的了!孟端的自理能力比起一般的世家子弟,那是相当强的,不但洗了个澡,甚至把头发都清洗了个干干净净,他拿干布擦好头发,对着镜子一看,下巴的胡子茬乱糟糟的,一直连到了鬓角,显得他凭空老了几岁:本就是方方正正的脸,十七岁长得好似二十岁,这会儿又多了乱七八糟的络腮胡子,更显得好像二十七了一般!他对着镜子哑然一笑:就这个德行,亏得阿绍也能看得上! 孟端照了会儿镜子,正想叫个侍女进来帮他把头发梳起来,却忽然听到外头传来尖利的女声:“孟端呢!叫他出来!” 紧接着传进来的是模糊细碎的声音,应该是侍女们在解释着什么,孟端皱了皱眉,没说话,然后尖利的声音再次出现:“孟端,你给我滚出来!”紧接着,他的房门便砰地地一声被踹了开,一身白衣,手里拎着马鞭的孟丽敏出现在孟端的眼前。 孟端看了孟丽敏一眼,并没有搭话,而是重又看向镜子,冷冷地说了一句:“父亲还未下葬,你就这幅模样到处跑,成什么样子!”孟珍新丧,孟丽敏身为在室女,丧服应该是最重的斩衰级别,而她现在只是穿了一身普通的白衣,并没有罩麻衣,这显然是不合礼法的。 孟丽敏是不太知道前因后果的,一大早,忽然就来了一群御林军把她家给围了,然后母亲哥哥几个叔叔统统被叫到宫中,独独把她给拉在家里。她心中仓皇而委屈,待到半下午了,好不容易听说母亲回来,她急匆匆地跑过来问情况,哪里还记得要穿罩上麻衣再出门?这会儿被孟端指责,她没觉得自己做得不妥,倒为被孟端指出毛病而气恼不已:“孟端,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你少给我东拉西扯,这是怎么回事儿!我两个侄儿呢,怎么就轮到你做国公了?” 孟端并没有回答孟丽敏的问题,而是冲着门外喊了一声:“谁会梳头发,进来一个,帮我把头发梳好!” 外头立刻有一个侍女快步跑了进来,进了门便屈膝行礼道:“奴婢会梳头发。” 孟端点点头:“好,你进来吧!” 孟丽敏眼见一个小小的侍女竟然敢不把她放在眼中,哪里能忍?看那侍女从她身边走过,随手就是一鞭子,朝着那侍女的脸上便抽了过去。谁知到手刚刚抬起来,就听见嗖的一声,一样东西砸在他的手腕子上,孟丽敏觉得手腕子剧痛,鞭子哪里还挥得出去?她低了头,正看到一只杯子在在她脚边摔成了碎片。孟丽敏从小到大哪里吃过这样的亏,她咬牙切齿道:“孟端!你这个不要脸的野种!我娘养你这些年,竟养出一条中山狼!”可嘴上虽然依然骂的欢,却并不敢再往前走,也不敢挥鞭子了。 孟端砸了杯子过去,便把脸又转回到对着镜子这面,他轻声问跌跌撞撞跑到他身后的侍女:“你胆子够大,反应也挺快的,叫什么名字?” 那侍女为了讨好孟端也算是豁出去一把,这会儿见孟端竟然因她打了孟丽敏,腿都要吓软了!到底明白为今之计只有牢牢地抱住孟端的大腿,尽管吓的要死,还是努力让自己的表现更平静一些,她一边拿了梳子开始给孟端梳头发,一面毕恭毕敬地说:“奴婢翠竹。” 孟端:“翠竹啊,这名字不错!好了,以后便在我身边伺候吧!” 孟丽敏见孟端不理他,被他气得发抖,伸了指头指向孟端,破口大骂道:“孟端,你又是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指挥我做什么!你这个下贱坯子,跟你娘一路货色,你就是个卖屁股的贱种,不要脸的断袖!” 孟丽敏气的发疯,恨不得把所有她能想到的难听话都骂上一遍,然而孟端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孟丽敏:他生于市井之中,什么样的难听话没听说过?这些孟丽敏认为极其难听的骂人话,对他来说算得上什么呢? 翠竹的梳头发梳的很快,三两下便给孟端挽好了发髻,插上了守孝用的素色木簪子。孟端从镜子里看孤独地唱着独角戏的孟丽敏,看她的神色从愤怒到仓皇,语速从极快到慢下来直到尴尬地停住,终于站了起来,转身面向孟丽敏,轻轻叹了口气:“二娘,你今年,也有十六了吧!” 孟端仿若跟孟丽敏说话,却又像自言自语:“今年十六,等孝期过了,也就十九了。十九岁的姑娘,谈婚论嫁本就不早了,若是再没有个好名声,可怎么办呢?” 他看向孟丽敏,笑了笑:“不过偌大的一个国公府,便是养你一辈子也没什么问题,这一点,二妹倒也不用担心。” 第一百三十六章 孟丽敏没想到这个自己一直瞧不起的庶兄一朝得势,竟然半分面子也不给他,登时暴怒。 “孟端!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孟丽敏咬牙切齿地说:“你不过是个奸生子,若不是我娘宽厚,你连族谱都上不去!你以为你跟太子勾搭上,弄到了国公的位置,就可以横着走了?我的婚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了!有我娘在,别说我的婚事,就算你自己的婚事,也轮不到你自己个儿做主!!” 她说到这里哼了一声:“你就算攀上太子又怎么样?你以为你是天仙?别说太子日后是要有太子妃的,便是他只喜欢男人,又能与你好上几天?他当日只是晋王世子的时候,为着个小倌连天使都敢打,可一扭头还不是跟你混搅在一起?今日他高兴了给你弄个国公当当,等他当了不稀罕你了,你又算个屁!你有种娶妻生子试试看,看看他会不会剥了你的皮!” 孟端静静地看着孟丽敏,依然是面无表情。 孟丽敏看孟端完全没有反应,略有些心虚,她的声音说着说着便有些降低,但这种心虚的表态立刻被她自己发现,她重又抬高了声音:“你,你这个贱种,你看什么看!” 孟端总算再次开了口:“你来我这里之前,竟没有问问母亲是怎么回事儿么?” 孟丽敏冷笑道:“母亲被你们气晕了,还躺着呢,有什么好问的?难道不是你缠着太子要他为你讨来的爵位?” 孟端忍不住认真地端详了一下孟丽敏,然后轻轻叹了口气:“我曾经觉得你比司马朝云强点儿,起码手上的人命没那么多……不过现在看来,是我想得太多了,她能够跟容止潆齐名,而你只能敬陪末座,除了你年纪略小了一点的缘故,实在也是你确实比她蠢得太多。” 孟丽敏先是一愣,紧接着咬牙切齿地尖声叫道:“孟端,你什么意思?” 孟端摇了摇头:“你回去把你方才说的话学给母亲听,她自然会告诉你你有多蠢,我却是没这个精神跟你讲话的。”他说着歪头看看似乎又要大叫的孟丽敏:“其实我是很想找你麻烦的,但在你来之前,我都决定先压下这种想法了:毕竟,你现在已经很倒霉,我总要先让你把现在的倒霉果子一个一个的吃完,再提以后的。” 孟端说到这里,轻轻笑了起来:“还没出嫁的小娘子,为了在娘家的影响力,就能够做出给兄长送妾,试图扰乱嫡庶之分的事情……这样的媳妇,哪个正经人家敢要呢?真是可惜了,我这么讨厌你,却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你在我面前扑腾一辈子了!” 孟丽敏闻言,身体晃了晃,接着她强自镇定下来,冷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儿,原来是这档子事儿,你以为我会怕这点事儿?便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又如何?喜欢我的人难道少了么?我没定亲那是我不稀罕罢了,刘家的五郎还喜欢我,我不照样都懒得看他一眼,想打就打了?” 孟丽敏所说的刘家的五郎,自然是前几天在孟珍刚去世的时候,因为多看了孟丽敏几眼而被孟丽敏那马鞭追着抽了个半死的那位。当时因为这件事儿,孟端还跟夏夫人起过争执,盖因孟丽敏只因为人家说话的时候略轻浮了一点就把好好一个少年打的鼻青脸肿晕了过去,只能给抬回家去,同时却说孟端打了上门退了与孟如薇亲事的柳大郎,说他这样做过分了犯不着…… 这件事儿给孟端的印象相当深刻,一方面对夏夫人偏心老糊涂的事实看得清楚,同时也对孟丽敏拉仇恨的本事有了相当程度的体会:侍郎的儿子说打就打,不知道那是刘夫人的心头肉么?就算对方态度轻浮了些,但也只是纨绔子弟的口花花的程度,而且孟丽敏自己都明白人家是喜欢她的,就这样还会把人家往死里抽,还能把这种事儿得意洋洋地说出来,这简直称得上是丧心病狂了! 孟端心中正为孟丽敏的疯狂而惊讶呢,忽然就听到外头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小丫鬟冲了进来,喘着粗气道:“二娘,二娘,夫人让你过去呢!刘夫人上门来了!” 孟丽敏怒道:“你大呼小叫什么?哪个刘夫人上门了?上门了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小丫鬟气喘吁吁道:“是刘侍郎的夫人啊!她过来,是替她家五郎给二娘提亲的!说是五郎上次见了二娘一次,心中念念不忘,竟是害上相思病……刘夫人心疼儿子,所以就过来提亲了!” 孟端的眼睛孟地瞪大了:说曹操曹操就到,但这曹操到来方式是不是有些不对? 小丫鬟所说的刘侍郎名叫刘赫,他出身于陇西刘家,刘家是正经的一方豪强,也是百年的世家了,虽不比容家孟家这样权倾朝野,但在朝中也有相当的影响力,刘赫是刘家目前最牛逼的人物,正三品户部侍郎。说起来,孟家好像现在也有好几个三品的,好像三品没啥了不起!可实际上四品就是高官了,三品,而且是户部侍郎这种实权位置,那是妥妥的权力核心的人物:所以刘赫的小儿子才有胆儿在孟丽敏面前口花花,刘赫虽然比孟珍还差一大截,但是人家的职务比孟玲孟珂这俩驻外地三品武官的含金量高多了! 孟丽敏得到刘家前来提亲的消息,一时间竟然有了松口气的感觉:她不至于就想嫁到刘家去,可是刘夫人的到来确实在某种程度上,打消了她的不安。 要说,孟端把话说得那么死,她心底里没有一点点心虚,那是不可能的,她是真的有些怕了,怕自己的婚事会受到影响:父亲的死已经对她的婚事选择有了相当影响,她的择偶条件已经必须要下调了,这种情况下,她哪里能够忍受再一次的标准降低? 孟丽敏原本是上门找茬的,来之前,尽管她明白孟端成为国公这件事儿已经没有转圜余地了,但她其实还是不想面对现实的,她的心底里,也并没有把孟端放在眼里。 要说她心里没有一点点恐惧,那也是不可能的:她或许算不上聪慧,也并不缺乏最起码的思考能力,她能想到通过赠送妾室给长兄来拉近自己与长兄的关系,也会在母亲面前想尽办法说向氏的好话……为的,不就是即便有一天,父亲不在了,国公府的下一任甚至下下一任主人依然会是她强有力的后盾么? 而现在,后盾没了,可以在某种程度上主宰她下半生的人,变成了曾被她狠狠得罪过的庶兄。 孟珍与夏夫人对孟丽敏长期的放纵,让她养成了暴躁的脾气,就算会思考,但遇到事情也是先发泄了再说,反正基本上她的发泄对象都是不可能对她有什么威胁的人,所以这糟糕的脾气在她父母眼里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小毛病罢了。 而现在,她这个曾被父母看做无伤大雅的小毛病,在面对孟端全然不把她放在眼里的蔑视态度的刺激下,又一次爆发了,然而这一次,她爆发的对象却是自己应该的靠山,就算嘴巴说的再硬,她心里头不心虚也是不可能的。 这会儿刘家来人提亲,宛如给孟丽敏打了一针强心针,她顿时重又得意起来,冲着孟端哼了一声:“烦劳国公为我的婚事操心,只是这次你却是想多了呢!”她说着还有些觉得不解气,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和田玉放在那里都是和田玉,黄蜡石雕的再漂亮,也不过是块石头!” 她说罢甩了袖子大步走开,孟端站在她身后,笑了一下:这蠢货是在说太子没眼光?又或者刘家的老五是瞎了眼的吧。 孟丽敏匆匆地赶回到夏夫人的院子,才走到堂屋门口,便听到里头传来了一个温温柔柔的女声:“照理说,贵府现在这么忙乱,我不该这个时候上门提亲,可是不趁现在还在热孝里头,我真怕一下子耽误到三年后了!我家小五今年十七岁了,要说现在定亲,拖上三年倒也是拖得起的!可若现在不定下来,再过三年,谁知道什么情状呢?而且那小冤家哪里能等的了三年,就这几天,为了逼着我立刻来提亲,都恨不得寻死觅活了去呢!” 相比之下,夏夫人的声音便苍老许多了:“刘夫人,你说的意思我明白,只是我有些不明白了,上次令郎被我家二娘打得那般厉害,怎么说也该恨不得绕着二娘走啊!怎么反倒……” 刘夫人笑了起来:“这事儿别说夏夫人觉得纳罕,连我都有些莫名其妙呢!这大概算是不打不相识?五郎被打这一次,说再找不到生气都这般好看的小娘子,说我要是不能把这新妇给他求来,他便一辈子不娶呢!”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夏夫人听到刘夫人如此说,却并没有接话,反倒把话题转到了一边去:“要说这儿女亲事先放到一边,我倒应该先给刘夫人道歉的!那几日我正病着,家里人也没有告诉我,前两日我才知道二娘把你家五郎给打伤了的事儿,孩子小不懂事儿,还望刘夫人不要莫要怪她!” 夏夫人哪里是没来得及道歉?她当时压根儿就没想过道歉这回事儿!是,女儿动手打人不对,可难道不是他刘家的小郎君对自家女儿无理在先?孟珍才死,一个小小的侍郎的儿子就胆敢对她女儿出言不逊,这时候本就该狠狠地抽回去,有什么好道歉的? 但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在刘夫人面前,夏夫人还是要找个借口的。 刘夫人今年已经五十五岁了,比夏夫人还要大上几岁,但是看起来却比如今的夏夫人年轻多了,她听夏夫人提到儿子挨打的事儿,忙放下杯子告罪道:“这事儿说起来,倒是我应该跟夏夫人道歉的!我家五郎啊,被我惯坏了,整日油嘴滑舌,跑到外头也不收敛些,在二娘面前也敢胡说八道,被打了……也是活该!他自己找的!”她嘴上这么说着,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僵硬,声音也是恨恨的。 夏夫人看刘夫人表情不自在,心里头反倒踏实些:从刘夫人进来,她便一直觉得不太对头,刘五郎是刘夫人的老来子,刘夫人前头一口气生了四个儿子两个女儿,然后中间隔了五六年,才又生出个刘五郎,那会儿刘夫人都四十岁了,冷不丁又得了这么个宝贝,对这孩子那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口里怕化了,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给他呢!这么一个活宝贝,被孟丽敏揍得抬回家去了,刘夫人不过来兴师问罪也就罢了,居然还来求亲,这合情理么? 夏夫人心里头犯嘀咕,总觉得这刘夫人心里有鬼,而这会儿见她露出不满的模样,夏夫人心中倒是有了计较:这刘夫人出了名的爱子如命,不可能不生自家女儿的气,看这架势,应该是刘五郎闹着她母亲求亲,刘夫人耐不过儿子纠缠,这才上门来谈这件事儿吧! 当然夏夫人只是这么揣测了一下,实际情况到底是怎么样的嘴、,她心里头也没谱,虽然心里头觉得按照目前的情况来说,刘家的条件也算不错了,可到底是女儿的终身大事,夏夫人哪里敢随便应下,但也不愿意直接推了:女儿现在这个状况,刘家的条件真的算不错了。 **************** 孟丽敏在门外听了一会儿,心中大概有了谱,原本的不安彻底地飞了个一干二净:她还记得刘五郎看着她的时候那副魂儿都飞了的样子,要说被她打了一顿依然还喜欢她,她还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过去被她打了骂了依然苦苦纠缠的世家子弟也不是没有过嘛。 知道了大概情况,孟丽敏便冲站在廊下的侍女点了点头,那侍女赶紧走进屋去,向夏夫人禀告道:“二娘过来了!” 夏夫人让孟丽敏进屋的声音传了出来,孟丽敏便径直走了进去,然后朝满脸病容的夏夫人行礼。夏夫人冲孟丽敏道:“你来得正好,还不赶紧跟刘夫人见礼!你把人家五郎打得那般狠吗,还不好好地跟刘夫人赔个不是!” 孟丽敏扭过头来,对着在一旁端坐的刘夫人行礼道:“刘夫人,对不住,我脾气直,一时生气就动了手,倒不是故意要伤五郎的,他的伤可好了些?” 刘夫人看向孟丽敏,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似笑非笑地上上下下地看了一圈儿孟丽敏,然后冲夏夫人笑道:“令爱果然好模样,难怪我家三郎惦念,死活缠着我,要我过来提亲呢!” 夏夫人没想到刘夫人当面说出这种话来,便有些不痛快:“刘夫人,孩子还小呢,这些话却不该当面与她说。” 刘夫人却也没有生气:“是我的不是,见到二娘心里头喜欢,一时间忍不住就说出来了,夏夫人莫见怪啊!” 夏夫人哪里会不见怪?她这会儿十分确信刘夫人上门提亲其实并没有多大的诚意了:十有八九就是被儿子缠的没办法了才过来,心里头对自家女儿一点都不满意的。意识到这一点,夏夫人顿时越发地不痛快了,她对女儿娇宠的程度并不比刘夫人对小儿子娇宠的程度低,此时她见刘夫人毫无诚意的态度,心中恼火:真是岂有此理,你不稀罕我的女儿,难道我女儿就稀罕你家儿子?连样子都懒得装,你当我就有精神与你装相! 想到此处,夏夫人沉下脸道:“刘夫人。我家现在这样子,你也看见了,再过五六天,将军就要下葬了,这几天,我实在没什么心思谈别的事儿。刘夫人请回吧!”她说着,端起了茶杯,竟是连几句场面话都不乐意多说,直接便做出了端茶送客的态度了! 刘夫人被夏夫人拒绝的这般干脆,也不生气,她站了起来,冲夏夫人笑道:“好,我等夏夫人忙完了大将军的丧事再过来!”说着径直走了出去! 孟丽敏看着刘夫人这么大模大样低走出去,简直气炸:“母亲!这老虔婆什么意思!这是提亲还是过来找茬的?” 夏夫人叹了口气:“也是提亲,也是找茬,要是我答应了她的提亲,她算是让儿子得偿所愿;我不答应呢,她好歹气了我一把!”夏夫人说罢,颓然地往椅背上靠去:“若你没有打那刘五郎一顿,这门婚事,说不得,还真是一门好婚事呢!” 孟丽敏看看骨瘦如柴满脸病容的母亲,对惹得母亲心烦的刘家母子越发恼火,怒道:“什么好婚事,那刘五郎不过是个纨绔子弟!也就长了一张小白脸罢了,一点本事没有,胆子还小,也就长了一张好脸,谁稀罕他!” 夏夫人叹道:“没本事胆子小,也算不得什么坏处,起码不敢对你不好……”她说着,看向女儿,又叹了口气:“我怕是撑不了多久了,不把你安排好,我可怎么闭得上眼!罢了,我明日叫人请你舅舅过来一趟,我便豁出这张老脸,求上你舅舅一次,让你嫁回到夏家去吧!四郎虽然好色了些,可这也不过是小毛病罢了,有你舅舅舅妈看着,你总不会太吃亏的。” 饶是孟丽敏一向刁蛮霸道,闻听此言也仓皇了起来,她跪到夏夫人面前急慌慌地叫道:“娘,娘,我不嫁,我不嫁回去,四表哥一点都不喜欢我,我干嘛巴巴地嫁他?娘啊,您别说这些吓人话了,您跟我讲讲,孟端怎么就成国公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 刘夫人乘坐的马车很快便到了她自家的院子,她下了马车,径自走回到自己的卧室,坐在黄花梨的雕花梳妆台前,她脸上的表情松弛下来,她伸出手来,用右手的手指肚摩挲着左手上带着的大戒指上镶着的宝石,对着镜子,脸上露出冷笑来。她这边才在凳子上坐定,便有人禀告说大娘过来了。 紧接着,她的二女儿刘宁珍眼眶通红地走了进来:“娘,夏夫人怎么说?” 刘夫人伸手压了压鬓边的掐丝的金贴花:“她能怎么说,当然是不答应了!” 刘宁珍登时大怒:“孟丽敏把五郎害成这样,难道就这么算了?” 刘夫人哼了一声:“当然不能。” 刘宁珍道:“可是现在夏夫人不同意。” 刘夫人笑了起来:“我说的是她现在不答应而已!明知道我看她女儿不顺眼,她肯答应了才怪!” 刘宁珍有些意外:“怎么,娘,您没糊弄过去,被夏夫人看出来你讨厌孟丽敏了?” 刘夫人冷笑道:“糊弄?我用得着糊弄么?她闺女打了我儿子,我不喜欢她女儿才是正常的!专门去装,只怕也装不像呢!” 刘宁珍急道:“可这样,这婚事怎么办?难道要用别的办法?实在不行,咱们还是告御状去吧!孟丽敏现在名声这么坏,又在太子面前挂了名,一告一个准的!” 刘夫人哼了一声:“告状?怎么告状,这种事儿说出去,孟丽敏最多被打上几板子,到时候被人说闲话的还不是五郎么!”她说到这里冷笑起来:“上赶着不是买卖,这会儿我就算放下身段去求亲,夏夫人也未必信我,就算信了也会挑三拣四拖来拖去……何必呢?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我看夏夫人的身体也撑不了多久了,她死了,孟丽敏就要在哥哥手上讨生活了!倒想看看,她还能忍多久!”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一个早朝从卯时初上到午时末,纵是徐绍年轻体健,听到太监大声宣布退朝的时候也松了口气:一个早上,这七八个小时坐下来,只觉得腿都发僵了。他看着徐翰稳稳地走出去,心里头略微松了口气:有好一会儿,他都担心父亲的身体会吃不消,还好还好。 其实何止是徐翰徐绍觉得累,整个大殿里谁能不累?一个早朝折腾了四个时辰出去,虽然有茶水供应,但也只有茶水供应,众人全都是混了个水饱,年纪大点的光是厕所就跑了好几趟:亏得徐翰是个好脾气,所以不计较,还了前朝的那几位出名的坏脾气皇帝,……下朝的时候,满朝的文武哪个不是又累又饿?大司马池平年纪大了,坐了大半天下来,站起来的时候腿都打晃儿呢! “当皇帝还是个体力活儿呢!”徐绍一边往嘴里扒拉米饭,一边嘀咕道:“这要是赶上多事之秋,还不得累坏了!” 他才说完,就被老爹k了:“食不言寝不语,你这些坏毛病什么时候才能都改好了?还有,你好歹也要记得自己是太子,说话就不能谨慎些?换了子嗣成群的皇帝,就刚才那句话,就能被人挑出一堆的不是来!一次两次的不显,三次四次呢?早晚被人坑下马来换人做太子,你就开心了!” 徐翰笑嘻嘻地说:“咱们家又不是别人家?反正父皇最爱我,我才不怕呢!” 徐翰吃得少,这会儿他已经吃完了晚饭,坐在一旁看儿子吃饭,他嘴上挑着徐绍的毛病,嘴角却带着笑,片刻徐绍也吃完了饭,徐翰便带了他去了寝宫里的小书房。 进了小书房,徐绍忙不迭地扶了徐翰在书房的小床上躺下,把枕头调好位置,又往徐翰身上盖了个薄薄的单子,把徐翰服侍的舒舒服服躺好了,这才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冲徐翰笑道:“父皇,你对我真好!我今日很开心!” 徐翰却是露出愁容来:“若不是实在没人可用,你当我乐意把你的相好弄到这位置上?一个不好,日后便要尾大不掉!!” 徐绍还是笑嘻嘻的:“我会努力不让他变成需要砍掉的尾巴的!父皇,谢谢你。” 徐翰看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叹了口气:“可惜需要砍掉的尾巴本来就不是他这条。” 徐绍在徐翰的床边坐下,给徐翰捶起腿来:“不是说路要一步一步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么?父皇您别急,在朔州的那么多年不都熬下来了么?当下之际,真不需要那么急。” 徐翰伸出手来,揉了揉徐绍的脑袋:“若我身体再好一点,若你再大上几岁,我就真的不用急了。”他并没有把话说的太明白,但徐绍又哪里会听不懂?徐翰的身体称不上好,甚至可以说,他的生命其实就像风中残烛,可能轻轻吹口气,就能把他生命的火焰彻底吹灭。而偏偏徐绍目前的能量实在太微弱了,他甚至连朝中的大臣的脸,都还没认清楚一半呢,这种情况下,徐翰哪里敢放松?他拼了命的想要给徐绍创造出更好一些局面,就是怕自己忽然撒手西去,那些尾大不掉的世家权臣,会把徐绍逼到死路上去。 徐绍想到徐翰每日里苦熬这想要多做一些,熬的他原本就近乎于油尽灯枯的身体越发的脆弱,心里头就十分的难受,其实许多事情,他不是不懂,只是在徐翰这里,他总想更像个儿子而不是继承人,为的不过是让徐翰能够多开心一点,而徐翰也确实喜欢徐绍天真的模样,这也是他乐意把他当自己亲儿子一般对待的基础,可是喜欢归喜欢,他又会矛盾起来:这般的天真烂漫,我要是死了,他可怎么办? 徐翰收回了纷乱的思绪,跟徐绍讲起了朝中事:“池平老了,他前几天又跟我提起致仕的事儿了,他这把年纪,上朝当值对他来说太辛苦了。大司马这个衔他可以继续挂着,可是大都督这个位置,却没有让致仕的人挂着的道理。阿绍,你觉得谁有资格接任大都督一职?” 徐绍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按资历,原本孟瑜倒是勉强够分量,可是他才被罚了,再说他也就是勉强够分量而已,我是不太喜欢他的,放他在我眼前,我烦的慌。” 徐翰哼了一声:“你倒是实诚,凡是孟端的敌人就是你的敌人啊!” 徐绍笑了笑:“反正父皇本也不准备用他嘛!孟家当日一虎三狼,三条狼能老实不打架,还不是有孟珍这只老虎镇着!这要是让孟瑜当大都督,别的不说,孟玲只怕愁得要造反呢!孟家人若是有人做都督,那必然是做国公的那个,要不然孟家就该乱套了。孟家乱套对我有什么好处啊!。”他说着拍了下手:“父皇,您看魏和怎么样?” 徐翰瞪了徐绍一眼:“胡闹,你想让他连跳三级啊!他根本压不住下头的人!”他说到这里也有些烦恼:“几个够资格的,要么跟容正好到穿一条裤子,要么就是司马朗那边的人!罢了,这件事儿先放着!反正也不是非要有个大都督。我问你,你这些日子,跟刘平可混的熟了?” 徐绍点点头:“挺熟的!” 徐翰问道:“你觉得此人如何?” 徐绍皱皱眉:“能干,但脾气太坏,往好里说是刚正不阿,说得难听点就是油盐不进。” 徐翰笑了起来:“你说的到挺贴切的!现在门下郎中缺了一个,我想升刘平为门下郎中,你觉得如何?” 徐绍愣了一下:“他不是才做了门下侍郎么?现在就升门下郎中,是不是快了些?”而紧接着,他便反应了过来:“父皇,您是为了用他牵制容正?” 徐翰点了点头:“不错!刘平脾气确实不好,若放在平时,他做个门下侍郎也就到头了。但是现在这种情况,还真就需要这种愣头青搅和一下,要不然一旦我不在了,朝堂上眨眼间就会变成容正的一言堂。” 那个门下郎中的缺是孟珍空出来的,孟珍在世的时候除了大都督,还兼任着门下郎中,要不然他一个武将在相对和平的年代在朝中怎么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光凭军权肯定是不行的,只有军权许多朝政是没法插手的。 门下郎中是个什么官呢?这么说吧,本朝的制度规定皇帝的命令要经过中书省起草,门下省审核,然后上书省才能执行。所以三省实际上就是国家的权力核心,在本朝,中书省的中书令,门下省的两个门下郎中还有尚书省的尚书令凑在一起正好四个人,也就是通称的四相了! 说起来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这三处机构,颇有后世的三权分立中立法权司法权执法权的意思,只不过三权有了,分立是扯淡…虽然衙门摆在那里,但实际上就是谁拳头大听谁的: 比如建国初期徐渊强势,硬是把负责政令拟定的中书省给搞成了秘书处,中书令基本上就是个高级秘书,皇帝说政令他拟定就行了,而当时门下省倒是有点能量,平日里不至于处处跟皇帝顶牛,但是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时候还是能说上话的。 而到了徐涯那里,他得到皇位的渠道本身就有些可疑,而为政方面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所以在朝堂上真是称得上处处掣肘,三省的制度没做到互相牵制,倒是一起把他这个皇帝给牵制住了!比如在让打通寒门子弟的上升通道这一项上头吧,徐涯是挺赞成他哥哥在科举上面的坚持的,但是到了他本人这里,想要在各地兴办基础官学的政策拟定好了,可人家门下省就是不给批!当时的两个门下郎中,一个是容正一个是司马朗,也不说基础教育不好,咬死了就说没钱,哦,对,那会儿户部尚书是容正的亲舅舅,扑上前来就开始哭穷,连徐涯掏自己的私房钱给刘贵妃造了个小花房的事儿都给拖出来鞭了一顿!白白受了一肚子气,到最后司马朗跟容正也没给盖章! 再往后老尚书令死了,容正成了统领百官的尚书令,司马朗则改任中书令,孟端升为门下郎中……哈,徐涯彻底歇菜,连中书省这个原本已经成了御用秘书处的部门都因为司马朗的到来而焕发出勃勃的生机,重又牛逼起来……更别提另外两处了! 如今徐翰回来了,他继承大统的正当性没人能够质疑,而他经过十几年的磋磨,虽然在面对徐绍的时候依然是一片慈父心,但在朝堂上的态度强硬无比,其实徐翰离京多年,也是相当缺乏属于自己的力量的,但是他能够协调好朝中重臣的关系,并且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随时找到支持自己的人,最后达成自己的目的:比如现在孟家的事情,他就十分坦然借重池平司马朗而让十分想让孟家从权力中心退出的荣正无法达成心愿。 而此时,他准备破格提拔刘平,目的也是十分明显的,就是为了让儿子在自己死后,还能有一个可以用来与荣正对喷的对手:刘平的根基跟荣正没法比,但是他的胆子足够大,只要他能冲在前头,司马朗是绝对会扶他一把的,这种情况下,即便池平退休,司马朗跟刘平也会结成天然的联盟对抗容正,而徐绍,也就可以趁机得到一会儿喘息的机会了。 徐翰为徐绍算计的很清楚,而徐绍哪里又会不懂?他抬起头来,看向徐翰,徐翰的头发已经白了七成了,看起来哪里还有一点四十几岁的样子?完全就像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 徐绍心中发酸,眼眶也有些红了,而徐翰只是重又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又换了一个话题:“敏妃明天就要进宫了,她脾气不好,要是跟你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你包涵些。” 徐绍心中发酸,狠狠地点了点头:“妃母是长辈,我不会计较的。” 徐翰叹了口气:“她是长辈,但现在也只是我的妃妾,你对她,适当的尊重就可以了,日后,也不要太放纵她,你就当她,当她是你父亲的妾室一般对待就行了,再多的,不需要。” 让徐绍不再把她当做母亲般尊重,格根塔娜或许会很憋屈,但再憋屈,难道能憋屈过住在朔州?总比惯出来一堆的毛病最后只能一条白绫勒死的强!徐翰与格根塔娜相伴十年,虽然关系冷淡,但毕竟晋王府就那么几个人,徐翰对她的性格太了解了。他虽然不爱她,但也不希望她和小儿子的性命给玩进去。 人心,是最不可测的东西,昔日他的叔叔徐涯还不是曾把他放在肩膀上骑着,笑着对他说:“阿翰长大了,必然会是个比你父亲还了不起的皇帝呢!”亲叔叔尚且如此,他又怎能保证自己百年之后,徐绍能够一直对那母子俩容忍下去?他对自己是孝顺,可那也只是对自己……这种感情,在他死后,能经得那母子俩起毫不珍惜的消耗么?与其指望徐绍对他们宽容一生,还是让他们自己认清楚现实才好。 第一百三十九章 徐翰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这让徐绍很焦心;而格根塔娜要带着徐纹回来了,这让他很闹心;当然黑豆唐涵跟康儿要过来了,这又让他蛮期待:对黑豆康儿当然是思念的,而跟唐涵虽然分手了,但是哪里就会不关心他了?隔得那么远,他总是放心不下的。 各种情绪搅和在一起,徐绍有些烦躁,离开了徐翰的寝宫好一会儿,他还是静不下心来,决定干脆到宫外走走:这也是徐翰的意思,趁着现在还有闲暇,多到外头走走,身为皇帝不方面全国到处乱窜,但起码脚下的国都应该了解一些吧? 不多时,徐绍便带了是几个侍卫走出了宫门。皇城出来,面对的就是笔直的御街,要是皇帝出门的话就是正门出去直接上了御街,而与御姐垂直的,离护城河不远的,与皇城城墙垂直的,则是政府部门扎堆的朱雀巷。徐绍今天心中有些烦躁,并不想到热闹的大街上,于是便沿着朱雀巷走了起来: 朱雀巷比较安静,因为都是各大衙门,倒是也有几个饭店之类的,却没有别的街道上的那些摊子什么的:毕竟是政府部门扎堆的街道,随便一个人出门就至少要做个轿子骑个马,有的还有仪仗,这条街要是随便摆摊那绝对天天交通堵塞。 徐绍沿着朱雀大街走着,哦,这块儿是开封府尹的衙门,嗯,那面是刑部……则,这个衙门怎么门前连一棵遮阴的树都没有?不嫌热啊……额,这是大理寺,算了,这地方心静自然凉,有树梅没有一个样! 过了大理寺,前头不远处便是御史台,御史台就是个名字,本朝也称兰台,御史台当然不是个台子,就是个府衙,徐绍走到这边,觉得没什么意思了,便想着掉头上街去,这里实在没啥看头了!谁知道马儿转身正好头对着御史台的大门,却忽然看到衙门里晃出来一个人,徐绍一见那人就乐了:“邱应!你怎么在这儿?” 里头走出来的那人身穿一身绿色官服,听到徐绍的声音抬头一看,吓得差点扑倒,喊了声“世——”赶紧闭上嘴准备改口,却被徐绍十分亲热地扑上前来抓了胳膊:“邱兄,我从回开封还没见到你的面呢?你去哪里了?现在在什么地方任职,你来御史台有什么事儿么?办事么?办什么事儿?用我帮忙不用?” 邱应还没等开口就被徐绍魔音灌耳,心中这个纠结,好不容易等徐绍的话告一段落,他赶紧解释道:“是这样,我岳母前阵子病故了,我回去帮忙操办葬礼,呆了几个月,昨天才回来。” 徐绍点点头:“我说呢,前几日上朝我就想找找你呢,没有见到你的影子,你也知道我才上任,鸡毛蒜皮的事儿一大堆,想着打听一下你的事儿呢,可一转眼就又给别的事情打岔了……哈哈,幸好今天看到你了,你这是干什么去?” 邱应抹了把汗:“今日上官们下朝的晚,所以许多公务都没忙完,我是想着出来吃碗面再回去继续做事。” 徐绍奇道:“衙门里不是有饭么?” 邱应笑了笑:“今天做的是鱼,我闻不得鱼腥味,所以出来。” 徐绍哦了一声,随即反应了过来:“出来买碗面……哎呀邱兄,你现在在御史台做事?” 邱应见到徐绍并没有因为身份骤变而摆架子,心里头也是很开心的,不过他到底还是有分寸的人,闻言忙问:“我从朔州回来以后就被调到了御史台,殿下出来是有什么事情要忙?”这个时候,邱应当然不好说自己去朔州太久,回来之后自己差事被人顶了,被踹倒御史台这个清水衙门的苦逼事儿,傻子才在这个当口发牢骚呢! 徐绍笑道:“我的正事儿都在宫里做的,出来就是透气的!你忙不忙,不忙的话请个假咱们喝一杯去?” 邱应闻言笑道:“太子有令,敢不从命?我进去请个假!” 徐绍道:“不会耽误你的差事吧?” 邱应笑道:“不会。我昨日才回来,今日过来就是点个卯,主官并没有给我派活儿,我一上午就忙着收拾那些杂七杂八的零碎事儿了。御史台不比六部,没有那么多非做不可的事情。”而且就算有,难道有啥事儿会比跟太子增进感情更重要?当然这话大家心知肚明便好,没必要说出来。 邱应一溜烟跑回衙门,不多时牵了头驴子出来。 徐绍看到那头驴子忍不住赞道:“好驴!实在是颇为英武!”他并没有夸张,这驴子确实生得颇好,虽然是头驴子,却并没有比普通的马矮多少,当然跟徐绍的雪化骢的身材是没法比,但也颇为英武一双大耳朵高高地竖起配上驴子们特有的双眼皮大眼睛,还有那身光滑的皮毛,擦的闪闪发光的鞍辔,哎呀,真是颇为貌美的一头驴! 邱应颇有些得意:“我家良人骑着这头驴得了去年驴球大赛的头名呢!这要不是我的马儿病了,她才不舍得我骑了这头驴来当值!平日里吃的比我的马还好呢!”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话,总不能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啊!徐绍便问邱应有什么好地方推荐,邱应道:“我平日里去的都是那些没名气的小酒楼,二两银子一桌菜的那种,这种的殿下哪里看得上?其他的也都是道听途说,怕不比殿下知道得多。” 徐绍闻言扭头问身后的侍卫们:“你们都是开封土生土长的,知道哪里好吃么?不要乱七八糟的别的东西,酒菜好就行。”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我荷包里只有几个金锞子,加一起大概也没有十两,不用捡贵的,我也不是没吃过街头几文钱的饼子的,只是毕竟要跟邱兄聚聚,太穷酸的地方也有些拿不出手。哦,你们帮我出出主意,别让我吃完了饭付不起帐就行!对了,要去肉多的地方,那些把醋芹当招牌菜的风雅地方就算了!” 经过一个月的荼毒,徐绍身边这些侍卫早就跟他混熟了,别说从朔州跟过来的牛平马健了,就是最普通的侍卫对徐绍也没有多少惧怕。徐绍一张口,就有个面方重颐的魁梧侍卫瓮声瓮气地答道:“去牛家铺子吧!他家的酱肘子做的极好……一个四斤重的肘子只卖二百文!” 另一个侍卫当即叫道:“去赵家窝!那儿的烧鲤鱼那么长那么大!过瘾!” “有点出息好不好,太子有十两金子呢!去翠楼吃河豚!” “想死是吧!宫中的御厨都不敢给殿下做河豚呢……还是去吃水席吧!” “大热天吃水席,亏你想得出!去吃烤羊!” 几个侍卫正经主意没出来,反倒自己争执开了, 徐绍只觉得额头上青筋直跳,邱应也一脸纠结:虽然早知道徐绍这个人平易近人,可做了太子还这个德行也真是…… 徐绍看看几个没出息的侍卫,叹了口气:“我不该对这些人抱希望的,算了,开封城里最出名的那几座酒楼都在御街,一路趟过去看哪个顺眼去哪个好了。” 几个侍卫齐齐闭嘴,双下巴的王爽认真建议道:“御街的酒楼风景其实不算好,殿下想跟邱御史出去喝酒谈天,不如去汴河旁的望江楼,五楼风景极好,还有带套间的雅间。” 徐绍微微点头:“行,你带路!” 一行人不多时到了望江楼,小二引了众人去五楼,问清楚要分开坐,果然推荐了有内外两间的大套间。天子脚下的酒楼,对权贵们的服务实在到尾,这种主仆分开又不是非常昂贵的雅间设计非常实用。 徐绍跟邱应在有着大窗户和天台的内间坐下,小二端上了茶点,徐绍根据推荐要了几个招牌菜,等小二出去,他这才问道:“邱兄,朔州一别,一眨眼就半年了……嗨,我这半年过的,可是天翻地覆物是人非……这会儿见到邱兄,真是感觉无比亲切:一下子就想起在朔州的日子了!” 邱应笑道:“是啊,我离开开封几个月,一回来就听说世子做了太子,真是又惊又喜!”他说着冲着徐绍拱了拱手:“恭喜太子终于脱离牢笼,从今以后可以大鹏展翅了!” 徐绍笑道:“这可真是一股脑的事儿,今天才得到消息说胡统领明日就要护送这朔州府中的家人们回来,今天便见到了邱兄,朔州的种种,似乎一下子就被拉到眼前了!”他说着苦了脸:“唔,总觉得快要后院起火的样子,阿涵马上就要到了,父皇又想给我挑个太子妃,啧……” 邱应嘴角抽了抽,小声道:“恕微臣无理,殿下,您跟定国公,是真的?可……”他话说了半截却顿住了。 徐绍看看邱应:“是真的啊!难道还有人敢拿这种事造谣不成?”他想起邱应是认识唐涵的,便问:“你是想起小唐了吧?我离开朔州前就跟他分开了,他是个重情义的,倒替我看着大郎。父皇让胡将军去接她们了,过阵子他也进宫,你要是有空倒可以来看看他,他见了熟人必然是开心的。嗨,先这么着吧,等康儿再大一点,我再好好想想怎么给他安排出路。” 邱应原本只是出于八卦之心随口问一句,谁知道徐绍居然解释的这么仔细,竟是生怕被人以为他左拥右抱一般,邱应心里头哭笑不得,一面觉得徐绍确实是个重情义的人,竟是做了太子也没有放松半点;一面又觉得徐绍已经做了太子却还这么婆婆妈妈,也真是要命……关键是,这让已经分手的相好儿照看自己的长子是怎么个思路?这这这…这特么正常人绝对干不出这事儿啊! 邱应正纠结呢,忽见徐绍皱了眉头看向他:“邱兄,我记得你是六品官啊,怎么现在成七品了?” 邱应见徐绍到底发现了他的官服的问题,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在任上出了点岔子,所以给贬了一级,嗨,总归是我不谨慎。” 徐绍见他不愿提这个茬,也没勉强,反正一个寒门官员犯了事儿没有被一撸到底,那就绝对不会是什么大事儿,端起酒杯跟邱应轻轻一碰:“对了,你家大郎今年也十二岁了吧,还在官学读书?” 邱应点点头:“是的。” 徐绍皱皱眉:“我记得你曾说过想要他去国子监?” 邱应苦笑了一声:“我想的是要是我升到五品,再打个申请,说不得能争取个名额过来,不过我现在成了七品……”他说着摇了摇头。 徐绍扑哧一笑:“好了好了,在我面前,不用装腔作势了,我给打个招呼,把孩子送过去吧!” 第一百四十章 第一百四十一章 因徐绍一句话,邱应一下子就兴奋了起来,刚才还说不可多喝酒,这会儿不用徐绍说什么,他自己就主动一杯连着一杯往嗓子眼里灌,开始精神还算正常,后来就彻底醉了,拉了徐绍的手,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我不想为着自己的前程就卖了儿子,可到底还是拖累了他,孩子懂事,嘴上从来不说什么,还安慰我说在哪里读书都一样,可那能一样么?国子监里满地都是进士老师,官学里最好的老师也不过才是个举人九流闲人全文阅读!正难受着,岳母又故去了,千里迢迢回去奔丧。我新妇哭晕了几场,孩子们也给折腾的够呛,我这阵子简直是倒霉透了,喝凉水都塞牙……幸好有殿下,幸好还有殿下!”他说着说着往桌上一趴,嘎巴就睡着了。 徐绍叫了几声邱应,这位动都不动,推推他,半点反应也没有,徐绍看着这位中年睡美男,满脸都是黑线儿,这睡的也太快了,喂你好歹跟我说说你家住在哪儿啊! 当然他还不至于被这种事儿难为住,叫了两个侍卫去雇个车,将邱应送回家去,自己则付了账,晃悠悠地从酒楼里走了出来。 即便才刚刚经历了一场大劫,开封也比朔州繁华的太多,人群来来往往,人虽然不至于多到摩肩擦踵的地步,却也绝对是川流不息,可徐绍站在街心,却忽然有些思念朔州那灰突突的街道了。 他帮邱应解决儿子的问题,当然不只是为了跟他的交情,徐翰也曾经跟他提过邱应,说他是可用之人,徐绍自己也蛮喜欢邱应的脾气,如果他确实可堪一用,那作为自己的班底却是极好的。 徐绍想想自己的心态,忽然有些失落,时至今日,他很难像再像朔州与邱应交往时那么轻松随意了。不过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站在这位置上,哪里容得他整天这么多愁善感?。别说友情了,就是爱情,何尝没有受到他如今身份的影响? 昔日他与唐涵的爱情,是那么的不公平。而如今他与孟端的感情,不也夹杂了种种爱情以外的东西?这个时候非要追求什么纯粹的友情爱情,那不叫纯净,那叫矫情。 徐绍骑着马,一边往回走,一边在脑中慢慢想着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朝中的局势又复杂又明确,世家早已经到了尾大不掉的地步,无论是徐翰,还是徐绍本人,想要在皇位上坐稳都必须把世家的问题处理好,说得简单点,就是压制住以容家为首的容家世家集团,然而这又谈何容易? 徐翰把刘平从相州调了回来,先是让他门下侍郎,现在马上就要升门下郎中,一个月之间就完成从一方大员到朝廷四相之一的三级跳,这种速度不可谓不快,也并不太和清理。在徐翰强硬的态度后面,是他对朝中的实际掌控能力的虚弱:徐翰快死了,徐翰本人明白这一点,所以想要尽量多做点事情;徐翰快死了,朝中大员们也明白这一点,所以能忍就忍几天! 尽管徐翰对朝廷的实际掌控能力并没有他态度上表现出来的那么强大,但是,人之将死,或许有其言也善的,但对于政治家,则可能是最可怕的时刻!尤其是一个身为皇帝,同时又是拼了命在为儿子铺路的父亲的人男人。把徐翰惹毛了,万一他豁出去不计后果,当庭命令金吾卫打死个把大臣也不是不可能的:至少名义上,他可是站在权利顶端的男人。 徐绍明白,他的父亲是豁出去一口气把让重臣不满的事情、他徐绍日后在很长一段时间中做不到的事情都做了,尽量减少他登基后要面对的麻烦。徐翰的种种行为看似强硬,实则何尝不是如履薄冰,他看似领导着朝堂上的一干朝臣,但实际上他与荣正等人在某种层面上却是敌人的关系,他们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彼此揣摩着对方的心思试探着对方的底限,要努力争取自己的利益,又要小心翼翼不要踩到对方的底线,这其中的度,把握起来,简直要耗尽人的心神! 徐翰要走的,显然是扶持寒门出身的官员,打压世家的路子。而徐绍如果想要做个真正的帝王而不是傀儡,显然也是要往这条路子上走的,这时候,就需要自己的亲信班底了。邱应,是很好的人选……… 徐绍知道,他的筹码太少太少,而徐翰如此拼命,就是想在死前给他多加几个筹码。说什么宁可还在朔州这样子父亲或许能够少操一点心多活上一阵子这类的话太过虚伪,毕竟对于徐翰来说重新回到这座城市登上权利的巅峰应该是他毕生的愿望,但徐绍也确实是打心眼里头为自己的无能而懊丧,若他再能干一点点,再能干一点点,或许徐翰就用不着这么拼命了鬼术传人。 徐绍在街上又溜达了一阵儿,回到宫里跑去找徐翰,把自己遇到邱应的事儿说了,说完了问徐翰,若想知道朝中大臣的基本动向这些事儿,该问谁。他是真的觉得自己对朝中大臣的了解太少了,出身怎么样,有什么样的性格,跟别人什么关系……徐翰教过他一些,但是朝中那么多官员,徐翰自己都未必认的全呢!按规矩倒是可以看每个官员的履历,可履历写的能有多清楚呢?比如像今天他遇到邱应,邱应为什么被降职,查正式的记录案卷,只怕十有八九只有几句话,具体到底怎么回事儿,谁知道呢? 徐翰对徐绍跑来问这个问题并不奇怪,听完了就笑了起来:“你当那些在宫外任职的太监是做什么的?难道是出去吃干饷的,比如你要问邱应的情况,随便找个跟礼部还有御史台熟悉些的太监问问就知道了。” 徐绍大惊失色:“这是东厂西厂的设置了?那有锦衣卫么!” 徐翰瞪了他一眼:“胡说八道什么?好好说话!” 徐绍咳嗽了一声:“我只觉得让太监监视百官动向挺奇怪的。” 徐翰叹了口气:“谈不上监视,就是给你做做耳目而已,朝中百官,其间关系盘根错节。当然你要用些心,想要找出能为自己所用的人也未必很难。可是你难道你每用一个人都能把他身后的关系算清楚?太监们乃无根之人,又为朝中大臣所鄙,唯一能仰仗的不过就是皇帝的信任,而且他们人际简单,但凡家里差不多点,都不会让他们做这个营生,便是有亲眷,也都是小门小户不会有太大的野心。忠心,好用,所图的东西少……所以你当为何当日本朝太祖开国的时候为什么接连任用了好几个大太监做黄门侍郎?只是注意不要把他们惯的太厉害也就是了。” 徐绍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用人不在身份,要看怎么用。” 徐绍跟徐翰聊天完毕,回到自己的宫殿里,让洪太监拿了花名册过来,果然找出来两个在礼部当壁花的太监名字,官名是什么监察使之类的东西,不过洪太监提醒他说这俩人都在那里蹲了十几年了,几乎没啥用:徐涯对三省六部各部门的掌控力糟透了,这些人几乎起不到什么作用,这些年外派实惠没捞到,气倒是没少受! 徐绍嘿嘿一笑:“受气最好,起码不会跟那些管事的官员沆瀣一气。”他说完这话自己也纠结了了:曾几何时,他读的教科书里,全都是什么宦官擅权,阉党害国的调调;可如今他自己却是理所应当的玩这种让从太监这里了解大臣动向的把戏,可有什么办法呢?形式比人强,说穿了就是相比世家,起码太监们还更听他这个苦逼太子的话呢! 徐绍传下话去,没一会儿就有个两鬓斑白的太监来到了他的宫殿,那太监冲他跪下行礼,徐绍摆摆手:“不必多礼,我叫你来,是有事情问你的!你对礼部的官员们熟悉么?” 那太监声音不像一般的太监那般尖利,毕竟上了年纪,他听许绍这么问,轻轻点点头:“奴婢在礼部十几年了,虽说没做什么正经事儿,但礼部的诸位大人们们平日里在衙门里做些什么事儿,相互之间关系如何,倒也知道一二。” 徐绍点点头:“嗯,那你可知道邱应是为什么给降职的么?” 那太监轻声道:“明面上是办事不利,但整个礼部的人都知道,压根不是这么回事儿。” 徐绍点点头,示意那太监继续说,太监便娓娓道来。 事情还要从今年年初的童子试说起,邱家大郎虽然今年才十二岁,可是在官学里素有神童之名,年初头一次参加童子试便连过三关,成为今年开封最小的秀才。这孩子不光是成绩好,还气度好,与前来视察工作的国子监祭酒当面对答而毫无怯意,说得有条有理。祭酒大人惊为天人,当即便称赞说可惜自家的女儿年纪都不合适,否则一定要招此佳婿。 这本来是好事儿,就冲祭酒大人这句话,邱应的儿子想要个好媳妇的难度就大大降低了神话版三国!问题是,他被好姑娘的爹看上的几率增大了,被混账姑娘的爹看上的几率也大了!不等别的人家闻风而动,祭酒大人说了这话的当天晚上,邱应的顶头上司礼部侍郎冯济就找上门来,表示小邱同志啊,我很看好你啊,不嫌弃你家门第低,招你家儿子做女婿怎么样啊! 按说侍郎家的女儿配邱应这六品官的儿子是绝对是低就的,甭管你儿子多天才,毕竟本人只是个六品小主事,你儿子现在也才只是个秀才啊不是么?问题是冯济提的却不是嫡出的女儿,而是他十分宠爱小妾所生的庶女,当然侍郎这种高官,便是庶女,论身份配个六品主事的儿子依然是绰绰有余的。可关键是,这位冯侍郎的家风太差了!虽然还没到宠妾灭妻的地步,但是各种重要场合领着小老婆的事儿也没少做。 其实宠爱小妾的大臣不是没有,关键在于冯济太无耻,当日靠着做尚书的岳父爬上去,等岳父被人坑的下狱了,他不帮忙也就算了,还把妻子关起来不许她去探望父亲。他那老岳父只有这么个独生女,在狱中得到消息就给气得心疾发作当场死了,案子也算是给敲定了再没法翻身了。从此冯济的太太变成了家中的摆设,丈夫压根不把她放在眼里,冯济宠爱的小妾更是出来进去摆足了太太的排场,若不是为了自己死了一双儿女不定怎么被作践,只怕这位冯太太早就一根绳子吊死了! 冯济这种行径,比那些一时脑袋发热宠妾灭妻的糊涂男人的更恶劣,说斯文扫地都是轻的,根本就是道德败坏。不过他出身好,冯家不大不小也是个世家,他亲妈又姓容,虽然只是容家的远房别支那也毕竟姓容,所以冯济便是再混账一些又如何?照样有人愿意舔臭脚。冯济为人无耻,可是这些年官场上混的风生水起,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颇有些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意思,说穿了,这就是个真小人。 这个真小人在跟邱应提亲事的时候压根没想到对方会拒绝,在他看来自己是邱应的顶头上司,邱应疯了才会不赶紧攀上这门亲事呢!而邱应确实没疯,在他眼里何尝不是自己疯了才会跟这种人做亲家:名声太臭不算,跟这种人做亲戚,也太没安全感了! 于是邱应婉拒了这门婚事,而冯济不愧是小人,当面哈哈一笑,表示自己不计较,可从第二天起就开始各种给邱应找麻烦,整个礼部最繁琐最容易出错的工作全都在他的授意下被推倒了邱应身上,邱应郁闷死了,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没几天被冯济卓刀哥错处参了一本,停职回了家配合调查。幸好邱应还算有几个同年好友,而冯济得罪的人也实在够多,最后一向跟冯济不对付的御史台的郑中丞出面把他弄到了自己这边,算是没有一撸到底。 不过不是每个人都不顾忌冯济的,比如国子监祭酒原本想要把邱应的儿子作为贡生弄到国子监,但见邱应得罪了人,便不再提这事儿了。 徐绍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邱应为什么在酒桌上那么失态,他虽然不是那等两袖清风一条路走到黑的,但人品上还是相当不错的,他宁可得罪顶头上司,也不愿意拿儿子的终生幸福来交换,可是折腾来折腾去还是带累了儿子,也难怪他心里头压力大:邱应这个人,非常顾家,与妻子感情极好,对四个孩子也都示弱珍宝,带累了孩子,他心里头哪里过得去! 虽然本就相信邱应不是会犯什么原则性错误的人,但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还是让徐绍松了口气。他看看站在一旁垂手而立的中年太监太监,心道这位的八卦能力简直堪比二十一世纪帝都街道居委会的老大妈:自己随便问一句,不但把邱应的事儿说了个清清楚楚,还把冯济的阴私抖落个干干净净……啧,好用!绝对不能太依赖这些家伙,别的不说,这冯济要不是得罪过这位监察使,他会这么顺手坑他一把? 徐绍夸奖了几句这个被冷落了多年的外派太监,让人端了二十两银子赏他,那太监心情极好,兴高采烈地谢恩出去了。而徐绍的心情却并不美妙:朝中官员们盘根错节,在庞大的世家派系面前,普通的官员就像蝼蚁一样被碾来碾去。邱应的事情虽然听起来不大,但是折射出的却是这些没有后台的官员们在官场上的窘境…… 这徐涯,留给他们父子的,真是个不能再烂的烂摊子了!徐绍心中烦躁,但也只能把这些事儿在心中暂且压下,他得好好休息了,明天还有一个大麻烦要面对呢:敏妃携皇次子徐纹,明日进京! 第一百四十一章 第一百四十二章 徐绍站在皇城的城墙上垛子上,看着远处缓缓驶来的车马队伍,叹了口气。 胡柔娘站在他的身后,见他情绪不高,便笑道:“你要是实在惦记得慌,就去迎一迎嘛!” 徐绍轻轻摇摇头:“礼不可废!”其实所谓的礼也是看怎么说,他身为太子,就算去迎接一下父亲的妃子也不是什么错事儿,毕竟这个妃子不是一般的妃子,说起来也曾经是他的继母的,只是现在……却成了他父亲的妃妾。但即便如此,至少在名义上,敏妃对他是有养育之恩的,这种情况下,他便是去迎一迎也不过分,相反还能落个仁孝宽厚的名声。 然而徐翰的意思是非常明确的,敏妃跟鲁王本就不是什么明白人,这个时候不能给他们任何幻想:作为太子去迎接庶母与弟弟传递的信号并不是个能让这两个人冷静的信号。 胡柔娘并不清楚徐绍的身世上的猫腻,这会儿她只是有些莫名:“阿绍,你不喜欢敏妃?她对你不好么?”她想了想,自以为猜到了缘故:“也是,后妈跟继子没几个关系好的!” 徐绍轻轻摇摇头:“不是,柔娘,妃母对我还算不错,只是……”他想了想,终于还是把事实说出了一部分:“是我弟弟,他被惯坏了,什么事都做得出。因为弟弟的缘故,我跟妃母才闹的不愉快的。” 胡柔娘凑到他跟前:“你弟弟干什么了?” 徐绍叹了口气:“她的侍女生了我的孩子,他气不过,就想放蛇咬死小唐,结果把我的侍女给害死了。我没法让他偿命,就打了他一顿,妃母很生气。” 胡柔娘万没想到里头竟然有这样的隐情,愣了好一会儿才愤愤地说:“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徐绍知道她说的是弄大弟弟侍女肚子的问题,这件事儿上他完全是无辜的,甚至可以说原本的那个徐绍也是无辜的,但这哪里是推卸责任的时候,所以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是啊,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想见你父亲了,不用急,我晚上召他进宫。” ************************************ 而在徐翰看着车队的同时,坐在车队里的马车上的人们,也各有各的心思。 唐涵坐在马车里,透过半透明的纱帘,他能看到外头鳞次栉比的房屋,站在街道两旁看热闹的百姓…… 开封啊,真的比朔州大多了,繁华什么的更不要说了,只看街上百姓的穿戴,就不知道要比朔州街上的百姓光鲜多少!他本来有些兴奋,可紧接着,那兴奋劲儿便沉了下去:开封再繁华,与他又有多大的关系呢?于他而言,只是从一个笼子挪到另一个笼子里罢了!想到这里,他有些意兴阑珊地把目光挪回来,却看见青果趴在马车的窗框上,眼巴巴地往外头看着:“唐郎,你不看看么!这么宽的街啊,好多人……” 唐涵叹了口气:“青果,你也看到了,开封多繁华多热闹?你要是进了宫,就再也没法到外头玩了……听我的,求求太子,把你放在外头,太子肯定有办法安排你的。” 青果抿了抿嘴唇,坐回到座位上去,垂下来头:“那你也能留在宫外么?” 唐涵摇摇头:“我早说过了,我必须进宫的。” 青果把头转到一边儿:“唐郎进宫,那我也进宫。你说过要照顾我的,我不在宫里,你怎么照顾我?” 唐涵张了张嘴,到底没有说出什么:同样的话题,他跟青果说了不止一次了,说了也白说……其实问题的关键他心知肚明,他也放不下青果,留她在宫外,有点事情他都招呼不到啊!要不然,不让一个小姑娘进宫,不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儿么?在这一点上,他还是相信自己在徐绍面前的发言权的。罢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而另一个车厢里,黑豆正抱着徐康慢慢地摇着,这孩子在路上度过了白天,那个生下来许多天都浑身青紫的小家伙,如今皮肤终于显露出纯然的白皙红润来,一黑一蓝的两只眼睛圆溜溜亮晶晶的,看着黑豆,眼睛忽然笑眯成了一条缝,看着十分的可爱……黑豆抱着孩子,心里头却在胡思乱想:世子是太子了,不知道会不会像过去一样好脾气…… 而队伍打头的豪华马车里,格根塔娜则微微地闭着眼睛,当然她不可能睡着了,实际上,她的脑子比任何时候转动的都快,而这种状态,继续持续了这漫长的路途中的一大半儿时间。 她想问问徐翰,为什么她好好一个正室,转眼间就成了妃妾;她想问问徐翰,他离开那么就,家里的徐康难道不是一直都是她照应着?为什么要在圣旨到达之前先派人把徐康保护起来……她更想问问,在他眼里,到底她有多么的不可靠,她生的儿子,到底有多么的让他厌恶,以至于他宁可让一个冒牌货做太子,也不许他唯一的儿子继承这个位置! 然而格根塔娜却并没有立刻得到这机会。徐绍没有去迎接敏妃与徐纹,理所当然的,徐翰更不可能过去,实际上,格根塔娜一进宫,便被大太监直接领去了徐翰给她安排的住处:颐华宫。 当然格根塔娜是有意见的,但是她的抗议在面沉似水的老太监面前是那么的无力,而试图像在晋王府那样通过闹一场来达到目的的徐纹这一次也没法用一贯的办法达成目的了,面对又叫又嚷喊着要见父皇,要把拦住他的太监抽一顿的徐纹,鬓角斑白的大太监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便让他安静下来:“鲁王殿下,这是皇宫,不是晋王府,您现在做的,也不是普普通通的耍脾气,是抗旨。殿下若觉得自己比我身后的这些御林军更厉害,那尽管闹吧!左右不过是被捆起来放上几个时辰,等晚上送到陛下面前,然后御史们听说了参上几本,最多也就是把这鲁王的王位闹丢了而已!” 所以尽管无论是格根塔娜还是徐纹,都处于一种出离愤怒的状态,但他们还是乖乖地来到了徐翰给他们安排的住处:颐华宫。 颐华宫是一组相当华美的建筑群,大殿小殿三四座,中间还有个独立的小花园,这住处,比格根塔娜在晋王府里所住的院子起码要大三四倍,更别说其中的陈设装饰,压根不可同日而语。此时正是夏末,颐华宫中到处郁郁葱葱,遍地鸟语花香……在干旱贫瘠的简称的晋王府,又哪里有这里的半分景致? “这儿可真美!”诺敏抱着一捧花走了进来,对格根塔娜道:“公主,你看看这花儿,刚才园丁在修建花枝,剪下来好多漂亮的话,我觉得丢掉太可惜了,就捡回来了,你看,插到瓶子里是不是很好看?” 格根塔娜见了鬼一般看着诺敏:“我正心烦,你却想着插花?” 诺敏轻声道:“公主,你看这花儿,多美,多看看它,心情也能好上不少。我记得您第一次来到开封的时候,跟我说过,说就冲这地方美丽的花草,繁华的街市,就觉得也没什么好委屈了,王妃,你看,您现在住的地方,有多少美丽的花草啊!这都是属于您的……您应该开心一点的。” 格根塔娜愣了一下,随即扭过头去:“不懂事的时候说的玩笑话,亏得你当真。” 诺敏摇了摇头:“我不觉得公主那时候不懂事啊!我那时候,真的觉得您很了不起的!可汗他们犯了错,却要把您当做礼物送给大卫的皇帝,我觉得要是换了我,一定会恨的。可您说什么来着,您说您作为雄鹰部的小公主,被大家疼了那么多年,是时候为部落做点什么了!” 格根塔娜的眼神有些飘忽,然后她忽然站了起来:“现在说这些做什么?我是雄鹰部的公主,可我已经用我自己为我的部落赢得了十几年的喘息的时间!我早就不欠他们什么了!我现在只想为我自己活,为我的儿子活,过去的事情就不要说了,我不会为我年轻时的的天真愚蠢而骄傲的!” 她说着拂袖而去,留下诺敏抱着那束花呆立在宫殿中,过了许久,诺敏才轻轻地叹了口气,低低地说:“可是公主,你那时候,真的一点都不傻啊!” 格根塔娜见到徐翰,是在她进宫的第二天早上,格根塔娜正在跟儿子吃饭,随着太监用悠长的语调喊着陛下驾到,所有的宫女太监齐齐跪下,身穿着五爪龙袍的徐翰缓缓地走进格根塔娜的视线里。 她知道按照规矩她应该跪下,但是她却做不到,。 第一百四十三章 格根塔娜见到徐翰,是在她进宫的第二天中午,随着太监用悠长的语调喊着陛下驾到,所有的宫女太监齐齐跪下,身穿着五爪龙袍的徐翰缓缓地走进格根塔娜的视线里。 格根塔娜有一肚子的怨气,可是看到这个情形,还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 徐翰扫视了一圈儿屋里:“阿纹呢?” 格根塔娜咬咬嘴唇:“他这阵子太累了,还没起床。” 徐翰皱了皱眉:“昨天早上就进城了,难道昨晚半夜才睡么?现在马上就中午了,这个睡法反倒伤身。” 格根塔娜冷笑了一声:“陛下竟然还有心思管阿纹的身体?” 徐翰看了看格根塔娜,原本是想要让她平身起来的,一听她这样,话倒嘴边便又收了回去:“你说的什么话,难道阿纹不是我的儿子?” 格根塔娜憋了一肚子的气,到了皇宫一天一夜了才见到徐翰,早就快要气炸了,闻言尖声叫道:“你也知道他是你的儿子?堂堂正正的嫡子,硬是被你弄成了小老婆生的,你好意思问我怎么教儿子的!我怎么教儿子?我能怎么教儿子?人在做天在看,你当阿纹是傻子么?便是我什么都不说,你当他感觉不到你对他如何?” 格根塔娜稀里哗啦一口气说了这些,以为徐翰会发脾气,可是徐翰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她的话说完,一开始还敢抬着头盯着徐翰,可是跟徐翰对视了只有那么一炷香的功夫,她便慌乱地把头转开,悻悻道:“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罢了,你要是生气,就怎么罚就怎么罚,大不了还让我回朔州,在那里倒比这里自在!” “好啊,你想回朔州,那现在就回去吧!”徐翰慢吞吞地说:“只是你明白,如果你现在答应,我就会立刻让人送你回去,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回来,你想好了?” 格根塔娜过去是经常跟徐翰乱发脾气的,这次也不例外,此时此刻听到徐翰这么说,下意识地就想说“回去就回去”,可是眼神扫过徐翰那张淡漠中透着威严的脸,顿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今日今时,徐翰再不是那个被排挤到朔州的失势皇储,他是这个国家名义上和实际上的主人,他一言九鼎,他一字千金,他掌握着这个国家绝大部分人的前途与命运——也包括她和她的儿子,格根塔娜的嘴唇抖了抖,到底没有勇气把置气的话再说一遍。 徐翰看格根塔娜不敢答言,叹了口气:“你其实是没有回去的勇气的,当然没这种勇气也正常,可是你又是哪里来的勇气这样口出狂言呢?这里不是朔州,不是那个你可以随便发泄而不用担心受到惩罚的地方,你的一言一行都有人在看着,十几年了,你还跟当年一样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你扪心自问,你真的合适皇后这个位置么?” 格根塔娜红了眼睛叫道:“我不合适,那谁合适!” 徐翰叹了口气:“时至今日,你觉得我还会再立一个皇后呢?” 格根塔娜冷笑着说:“说了半天,你不就是为了让阿纹当不了嫡子,所以宁可把后位空着也不让我做皇后么?” 徐翰失望地看向她,他环视了四周一圈,摆了摆手,屋中的太监宫女们纷纷推了出去,诺敏有些担忧地看了格根塔娜一眼,咬了咬嘴唇,也走了出去。徐翰见所有人都退了出去,这才对格根塔娜说:“你以为,皇后的位置是什么?便是小门小户,娶一个妻子还要掂量着她是否能够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呢!难道你在草原的时候,你的哥哥们是随便带回来一个抢来的女奴就能可以娶做妻子的么?” 格根塔娜气的满脸通红:“你,你竟拿我与抢来的女奴相比!” 徐翰叹了口气:“那么你觉得,你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来到大卫的?” 格根塔娜登时僵住,她何尝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来到大卫?她何尝不知道自己便是做晋王妃都有些勉强,她何尝不知道自己确实没有做到一个妻子的责任?可那又怎么样呢?道理她全都知道,可到底意难平!若她的脾气能改,有何至将与徐翰的关系弄到今天这个地步?就比如昔日他与虚寒的关系,她冷静时也曾反省:自己的脾气确实太不讨人喜欢了,要改,要多关心关心丈夫……可一转眼便又会恨恨地想:凭什么要我低头?他自己有儿子有小妾,便是没有我在身边也快快活活的,凭什么明明他过的比我舒坦,反过来却要我讨好他?他对我又不好,我凭什么要对他好? 格根塔娜心底里未尝不知自己跟过去的王妃,跟其他的王妃贵妇是不一样的,可她不愿意面对这个现实,她又自卑又骄傲,这两种感情纠结到一起,到让她比普通的贵妇们更不注意维持与丈夫的感情:似乎低头了便更卑下,又似乎怄着一股气:我便是不讨好你也能过得很快活……而徐翰呢,本也就是心灰意冷,满腔的父爱又都倾注在失去母亲的嫡长子身上,他其实是放纵着格根塔娜的:不喜欢她,但是也不想难为她,她高兴怎样便怎样,随她去,便是这种感觉,而时至今日,徐翰意识到自己把她放纵的过分了,儿子更是被教的一塌糊涂,后悔却也晚了。 说穿了,不过是她的任性,遇到了他的放纵。 成亲这么多年,徐翰第一次提及了格根塔娜的身份,格根塔娜愣了半晌,忽然呜呜地哭了起来:“是我不好,是我身份卑下配不上你,可你怎么忍心让儿子成了庶出,你怎么忍心?”她原本跪在地上,哭着哭着已经瘫坐在哪里,看着十分的可怜。 徐翰看她这个样子,也不好受,轻轻蹲了下来,伸手地给她一个手帕,叹了口气:“你觉得,当日阿纹的身份,比得上那时候的秦王齐王楚王豫王这些人尊贵么?他们都是庶出。曾几何时,你盼星星盼月亮地希望阿纹能够走出那个牢笼,自在的生活,可现在,你却觉得让他做一个堂堂正正自由自在的王爷不够好?你仔细想一想,你最想要是什么?我曾记得,前些年你跟我吵架的时候,说只要能让你出了那座大宅子,便是吃糠咽菜也乐意……我记得你的话的塔娜,我活不了多久了,我死后,你就可以跟着阿纹去封底,鲁地丰饶,离国都最近,又十分安宁,又舒服又自在,你在那里是王太妃,想上街就上街,想出门就出门……除了不能回草原意外,你可以有最大限度的自由。我现在不敢随便给阿纹定亲,等过几年,阿绍会给阿纹找个好王妃,你会有许多孙子孙女,都是正正经经的王孙,再不会像过去那样憋屈……你高高兴兴地在鲁地生活,儿孙满堂地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格根塔娜原本就在哭,闻言哭的更厉害了:“谁稀罕什么鲁地,你要真对我好,就放我回草原!” 徐翰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你说什么傻话呢?这么多年了,你们家的那个部落还在不在都不知道呢……塔娜,别闹了,为阿纹想想!” 格根塔娜虽然已经快三十岁了,可是她其实从来没有过真正意义上的人际交往:小时候是雄鹰部的小公主,从来只有别人哄着她;后来被当做礼物送给大卫皇帝,还没等遭受到后宫生活的磋磨便被徐翰讨去做王妃,她其实是从来没有为任何一段人际关系做过努力的,遇到事情妹妹只想着自己也是难免的,但同时,她骨子里也依然保留了少女是的天真烂漫,徐翰微微一劝,她的心思便又有些活动,有委屈,但又觉得那样似乎也不错,然后,她听到儿子讥诮的声音:“是啊,多好啊,我跟我的母亲去鲁地过自在的生活,然后那个那大哥继承皇位做皇帝!多好啊,父皇你可真是不偏不倚啊!” 只这一句话,格根塔娜已经有些松动柔润起来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徐翰原本半蹲在地上给格根塔娜擦眼泪,闻言站了起来,转过身,看向一脸愤愤的小儿子,他长得跟自己有点像,但更像他的母亲,头发微黄,眼珠也是微黄,稍微仔细看一看,便能看得出他是个混血的孩子,徐翰看向这个可能是自己唯一血脉的孩子一眼:“你既然知道他是你的大哥,就该明白应该用什么样的口气提起他才是对的!” 徐纹梗起了脖子:“大哥?哪里来的野种,也配我叫他一声大哥!!” 徐翰的脸色沉了下来,格根塔娜的脸色也刷地一下子白了,徐翰走了几步,对徐纹说:“这是谁教你的话?”不等徐纹回答,他猛地把头转向格根塔娜:“你都教了他些什么东西!!” 格根塔娜原本已经有些想通了,可此时此景,新仇旧恨又一次涌上心头:“我教了什么?我能教什么?不过就是说了大实话而已!你宁可让一个外人做太子也不让阿纹做太子,还不许我说么!” 徐翰失望地看向格根塔娜:“你难道不明白么?便是没有阿绍,阿纹也是不可能做皇帝的!” “那又怎么样?便是阿纹做不了皇帝,凭什么要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做皇帝!” “住口!”徐翰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嗓子发腥,他强自把用到嗓子边的腥气咽回去,沉声道:“阿绍是太子,也是我的儿子,这一点,没有任何人能够改变,你好好地在颐华宫里休息,顺便学一学宫中礼仪,什么时候学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徐翰说罢,转身要走,却忽然听到背后徐纹说:“父皇倒是对皇兄掏心掏肺,就是不知道日后我那皇兄会怎么对待康儿。” 徐翰扭过头来,重又看向自己这个幼子,却见徐纹眼中闪着恶意的光芒,他看着徐翰,眼中全是快活:“怕只怕父皇前脚刚走,后脚我那苦命的侄儿也就跟着去了!不过也好,反正在您眼里头只有大哥跟他的孩子才跟您是一家子,这样子团聚也不错,江山什么的,给谁有什么关系呢?” “啪!”徐纹的脸上多了一个五指印,却是徐翰打了他一巴掌,他把头歪到一边,冷笑道:“你气什么呢?不过这事儿还真不好说,鬼知道那个贱人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种!这儿想想也挺有趣的,野种养个野种,大卫皇室,两代野种!”徐纹正说的痛快,嘴巴却被格根塔娜猛地捂住了:“住口,你个小孽障,你不要命了!” 徐纹把格根塔娜的手拽开,叫道:“我就是不要命了,怎么着?父皇,打吧,您打死我,回头那个野种再把你那宝贝孙子弄死,你可就心满意足地断子绝孙了!” 徐翰想要教训徐纹一番,给他讲讲道理,可是胸口气血翻涌,只觉得腥气已经再次到了嗓子眼儿,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敏妃,你看住你的儿子,不要让他离开这里一步!只觉得只要他踏出这宫殿一步,就不再是晋王了!”说把这句话,他转过身去扬长而去,走到宫殿门前对卫兵道“即日起,颐华宫吃穿用地皆有内务送入,没有我的命令不许随便出入!” 第一百四十四章 意外在路上见到唐涵并没有让徐绍的心里产生太大的波澜,尽管之前他曾经无数次想象过见到唐涵的场景,可当徐绍坐在高高的车驾上,看到这个曾经让自己十分心动,想要照顾他一生的少年时,徐绍却发现,自己的心底却并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澜来。 徐绍低下头,忍住想要扭头再看看唐涵的欲望,轻轻叹了口气.对另一个徐绍来说,唐涵是他的劫,他为他丢了性命,在在青春灿烂的年纪化作枯骨,甚至连一个块写着他名字的墓碑都得不到。而对唐涵来说,他徐绍又何尝不是他的劫难,因为他的缘故,唐涵此生都只能做一只笼中鸟,不管是在朔州,还是在开封,区别只在于,笼子的大小。 车驾继续前行,徐绍强自压下想要看一眼唐涵的欲望,把目光转向前方:自己忽视唐涵会让他受苦,而自己过多地关注对他而言同样不是幸事。唐涵的身份卑微而尴尬,而太子妃的问题早已经提上了日程,徐绍实在不想让唐涵被过深地牵扯到这混乱的局面中:唐涵不是孟端,他半点自保能力都没有;他徐绍也不是汉武帝,若是没有徐翰这个父亲,他能不能保护好自己都是问题呢,又有多少自信护得住唐涵?天知道未来的太子妃会不会是个醋坛子! 徐翰的思维不由得又转到了孟端身上:他做了国公,只怕越发忙了,明日朝会的时候怎地也好找机会跟他说说话! 徐翰的车驾一路行至颐华宫,走到宫门前,身边的太监正好让人通禀,颐华宫门口的看门人已经朝徐翰行礼,并且有些为难地对徐绍说:“殿下,陛下刚走,陛下走之前,特地说了不许颐华宫宫内人等出入。” 徐绍皱了皱眉:“父皇不许颐华宫内的人外出,可曾禁止别人进入?” 这一点徐翰确实没有提过,而一个普通的侍卫首领也犯不着在这种模棱两可的事情上难为太子,便实话实说:“这倒是没有提。” 徐绍闻言点点头,向前走了几步,却又站住:“罢了,我先去看看父皇!”说罢转身走到自己的马车前,移步上了车:他不知道徐翰为什么要将敏妃母子禁足,但既然徐翰来看过敏妃跟徐纹了,那猜也猜的出,只怕这场夫妻,父子之间的会面恐怕是十分不愉快的。他不想做个胆小如鼠的逃兵,但也实在不想在不知道前因后果的情况下掺和进来。 不过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却不代表徐绍猜不到前因后果:还能是什么事儿呢?昔日只是因为徐翰的偏爱,就已经让徐纹的心如被烈火焚烧一般;如今牵涉到帝位的归属,别说徐纹本人,只怕格根塔娜也很难保持一颗平常心了:她能够心平气和地看着一个西贝货占据原本应该顺理成章落到她儿子身上的世子之位,那是因为无论是世子的位置还是晋王的位置,都不过是笼中鸟华丽的鸟笼子罢了!可当这个鸟笼子换成皇位呢?她还能保持冷静么?以她的脾气,憋闷了一路之后,今日若不给徐翰甩脸色那才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更有甚者,如果她忍不住把他身上最大的秘密说与徐纹听——那事情可就不是一般的麻烦了! 徐绍想到这里,轻轻地摇了摇头,觉得格根塔娜应该不至于这么蠢:就算他徐绍不存在,徐纹也不可能有机会的…… 徐绍脑袋里乱七八糟的,跑到徐翰处,却没有见到徐翰,额头上又多了几道皱纹的洪太监亲自跑出来跟徐绍汇报情况:陛下回来以后脸色不好,去韩太妃那里了。 徐绍只得又转头离开:原本打算今天看了敏妃看父皇,再去看看他的便宜儿子,最后在瞅瞅唐涵去,结果一路走来,敏妃没见到,父皇没见到,路上倒是看了唐涵一眼……罢了,还是看儿子去吧!才走到马车跟前想要上车,却又有侍卫飞奔着跑过来:“殿下!定国公求见!” 徐绍愣了一下,然后才意识到侍卫口中的定国公说的是孟端,他不禁有些恍惚:就在几个月前,他们两个还都是人们眼中的倒霉蛋,一个是要坐一辈子牢的世子,一个是上不得台面的奸生子,可如今,一个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另一个则成了国公,要说人生际遇之奇妙,莫过如此了!想到这里,徐绍自嘲地一笑:“请定国公到静雪轩!”说着,便命人转向静雪轩。 静雪轩是个建在湖面上的小房子,三面邻水,形状上颇有些像装了墙壁的八角亭子,八面墙除了一面是门,其他方向全都是十分通透的大窗户,如今正是夏日,所有的窗户全都大敞着,带着水汽的凉从四面吹过来,把夏末的暑气吹去了十之七八。 徐绍在静雪轩才坐定,孟端便大步走了进来。徐绍听到声音抬头看去,发现不过几日没见,孟端便又瘦了几分,只是精神头还不错,虽然穿着一身便服,身上却带出些过去没有的气势来。他孟端如今有了国公的身份,也就有了让人往宫里头传话的资格,不过这会儿他并没有穿国公的朝服,而是穿了一身简单的素白袍子:他还在孝期,却也不好穿麻衣进宫,便折中了一下,穿了素服过来。这一身素服穿在他身上,让孟端显得越发的英挺。 徐绍笑道:“居移气养移体,古人诚不我欺!这才当上国公几天,你便越发秀色可餐了!” 孟端原本气势十足地往前走,闻言脚下一个踉跄,颇有点闹意地叫到:“太子殿下!” 徐绍啧了一声:“你以前都叫我阿绍的,如今却叫我太子殿下,果然是做了国公便拿起架子了!” 孟端简直哭笑不得:“阿绍,别人不明白我,你还不明白我么?莫要笑话我了!” 徐绍见孟端有些急了,这才正经起来:“别人得了这位置,只怕是要欢喜的疯了,怎地到了你这里,却这幅木木呆呆的样子?愁什么?” 孟端苦笑道:“我不是发愁,阿绍……白占了这么大的便宜,我还要发愁,那也太矫情了,只是事情有些突然,不瞒你,我那日听了陛下的圣旨,好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徐绍微微一笑:“那是因为你当时还没回家呢,朝中大员们,便是叫你一声国公,也不过就是句客套话!可等你回了家,看着一群人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地跪在你面前叫你国公,那感觉就出来了!” 孟端闻言总算露出点笑容:“你这是经验之谈?” 徐绍看看他:“你说呢?” 孟端脸上扔挂着笑容,却还是叹了口气:“阿绍,你知道,我是想建功立业的,却不是想用这样的办法。我明白我终归还是需要你的帮助,只是这次的人情,太大了,大到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还的地步。” 徐绍点点头:“这些我都知道,其实不用父皇说,我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你无需担心做了国公就没法建功立业,你父亲当日还不是头顶着国公的爵位,却从五品的小官做起?有个更高的起点没有坏处,你想去边疆还是可以去的,而身为国公,你至少不用担心处处掣肘,安全性也会提高不少!” 徐绍说到这里,脸色沉了下来:“至于我这里,你要明白,我父皇给你这个位置,却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为了我日后的安全,为了我能够顺利接过父皇的重任,为了朝堂上多一个可以帮助我的人。所以我不需要你的感谢,说穿了,这件事儿我们是互利互惠,谈不上谁欠谁!你要是真的觉得欠我太多,那你就给我老实点,要是敢让我知道你去边疆的时候养个小倌包个营妓收个落难女子做妾什么的,我饶不得你!” 徐绍前半截话说得还挺正经,说着说着就二了起来,听的孟端哭笑不得:“说正事呢!你就不能有个正形儿么?” 徐绍伸手抬了他的下巴道:“你还没见真正没正形儿的呢!今日可要宿在这里?”他说完自己便否决了:“算了,那也太露行迹了,这当口,对你不好。” 孟端笑了笑,没答话,嘴角带着笑,可是眉头却还是不自觉地皱着,徐绍见状,觉得确实不太对头了:“阿端,你是不是心里头还是有事儿?你一向是个痛快人,一个国公之位罢了,总不至于让你这么为难。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心事?” 孟端犹豫了一下,看看四周,徐绍摆摆手,宫娥们纷纷退下。孟端这才轻声说:“阿绍……我嫂子,她那日,说的不全是实话。” 徐绍笑道:“看你紧张兮兮的,到底怎么回事儿?” 孟端脸上的表情分外挣扎,他思考了一会儿,组织好了语言,才轻声道:“我听说,那天嫂子知道我大哥的小妾是孟丽敏送的,全家都瞒着她,当场气晕了过去?” 徐绍轻轻点头:“是啊,她当场就吐了血。” 孟端苦笑一声:“可是这件事儿,她早就知道,这事儿还是我亲口告诉她的呢!那会儿我收拾了东西正要跑去投奔你,正好迎面看到嫂子,想起来孟丽敏害死我的两个侍女,我便想着也坑她一把,就提醒了嫂子新给我哥哥剩下儿子的侍妾并非同僚所送的事儿。嗨,我知道我这事儿不地道,我一方面是看不惯一家子坑我嫂子的事儿,一方面,也确实是想要给孟丽敏添点麻烦!” 徐绍点点头:“嗯。” “你嗯什么啊?”孟端瞪大眼睛看向徐绍:“阿绍,你就不吃惊?” 徐绍笑了起来:“嗯,有点意外,但不至于吃惊,你这么一说,我就觉得这件事顺理成章了,当时我就有些感觉了,你二婶冷不丁揪出这件事儿来,让我觉得别别扭扭的。现在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头算是有谱了,这事儿搞不好压根就是你嫂子透露给你二婶的!要不然你二叔二婶才回来这么几天,正事儿不做,巴巴地去查侄儿小老婆的来历,那该有多闲啊?” 孟端苦笑道:“你说的是,是我身在局中反倒一下子没想清楚。” 徐绍看看孟端:“你这么吞吞吐吐的,只怕事情没这么简单吧!” 孟端小声说:“我说了,你不会告诉陛下吧?” 徐绍翻了个白眼:“屁话,你要是想谋反,我肯定立刻宰了你,还用得着跑去跟父皇告状?你要说的是无伤大雅的小事儿,我干嘛屁颠屁颠告诉我父皇?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孟端叹了口气:“你别怪我啰嗦,我跟嫂子关系挺好的,我不想害了她……可是不说出来,我心里憋屈得慌,明知道跟你说其实不合适,又觉得不跟你说,我还能跟谁说?心里话都不跟你讲,又把你当做什么。” 徐绍本来看他衣服婆婆妈妈的样子,觉得欠抽的很,可是听他这么说,顿时心都化了:“好了,我不嫌弃你啰嗦,说吧说吧!” 孟端手握住了放在桌上的杯子,他的眼睛盯着手,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壮儿的身体一直不好,太医们都说,他很难养大。” “我没见过那孩子,毕竟嫂子一直在坐月子,我一个小叔子,不合适往她那里跑。但是满月的前一天,我侄女过来看我的时候,跟我哭了一场,她说壮儿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她怕的很,怕孩子撑不过满月,怕这孩子死了,她母亲会受不了。” 孟端说到这里,抬起头来看向徐绍:“我侄儿满月那天早上,我去看了我嫂子,我拿了礼物送给侄儿侄女,可是嫂子却并没有让我看孩子,而且……她莫名其妙地就跟我说了一大通话。我当时只觉得她是心情不好所以语无伦次,可是现在想想,她话里话外的意思,竟然是早就预料到了今日的情形。” 孟端皱着眉,努力回忆江氏那天的话:“她说她一定会把孩子教好,不会强求我要事事想着他们,必定要他们恪守本分,绝不奢求不该要的东西。”孟端说到这里猛地抬起头来:“阿绍。是我想多了么?她这话,竟然是放在今天才是最合适的,她是向我保证会教好孩子,日后一定不惦记这个国公位。” 徐绍听到这里,脸上的笑容彻底收了起来,他皱眉道:“我说今日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呢!你嫂子可真是女中豪杰,竟把天下人都骗了!”徐绍说罢收起笑脸:“然后呢?你想说什么?” 第一百四十五章 孟端叹了口气:“没什么,我只是心里头有些烦闷,我知道大嫂可怜,不过想到这些全都在她的算计中,觉得还是有些不舒服。” 徐绍嘴角翘了翘,打趣道:“怎么,你害怕你嫂子害你不成?” 孟端:“我不怕她,只是心中有些闷得慌,却又无处排解,也只有跟你说说了!”他说着向前走了几步,走到徐绍的座位跟前,伸手扶住了他的肩膀朝自己轻轻一拽,徐绍的脸登时贴到了孟端的胸口上。 徐绍觉得贴着孟端胸口的那半张脸忽然变得有些烫,他分不清是自己的脸在发烫,还是孟端皮肤的热度通过那薄薄的衣服传递过来:“好好说话,大热的天,动手动脚做什么?”话是这么说,到底不舍得把孟端推开。 孟端搂紧了徐绍,好一会儿,才闷闷地说:“别人都以为我白得了个国公的位置,实在是运气好,可我真心觉得,遇到你,才是我最大的运气。” 徐绍心中一暖,却还是哼了一声:“哼,遇到我自然是你的运气,谁能随便在街上逛逛,就能勾搭上太子呢?” 孟端轻叹道:“我宁可你不是太子。”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停了片刻,孟端忍不住笑了一声:“我的不是了!其实我在国公府的时候还耀武扬威来着,一见到你就矫情了!” 徐绍听孟端说自己在家里头耀武扬威,一时间觉得有些可笑,偏又有些心酸,孟端昔日名义上是定国公的儿子,可定国公府的众人有有几个把他看在眼里?便是今日他做了定国公,国公府中的下人只会惧怕他,夏夫人与孟丽敏只会憎恨他,又怎会凭空生出几个真正关心他的人呢?耀武扬威这几个字看似张牙舞爪,放在这里却又是那般的无奈。 想到这里,徐绍也伸出手来搂了孟端的腰,闷闷地说:“想矫情,你便矫情吧!你一个人在那里,孤零零的,这些心里话,不与我说,又能与谁说呢?” 两个人又静静地拥了一会儿,还是孟端先松开手来,退了两步,在茶几旁的另一张矮塌上坐下。 屋里的太监宫女早在二人进来的时候就被徐绍遣退下去,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徐绍见茶几上放着茶壶,便伸手提了茶壶,给孟端倒满了,接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是今年采的碧丝罗,你尝尝!” 雪白的瓷杯子里头,青翠的细长叶子如同一根根丝线票上打着旋儿,孟端看着杯子里的茶水,翘了翘嘴唇:“你还真是喜欢碧丝罗,我记得那会儿咱们去菊花台的时候,阿巧问你要什么茶,你说的便是碧丝罗。” 徐绍笑了笑:“是么?我都记不清了,你倒记得清楚。” 孟端摇摇头:“碧丝罗是□□最喜欢的茶,所以我才能记得。这茶在前朝并不是御用的,是因为□□喜欢,这才成了贡茶,出产碧丝罗的那个县城也因而被人叫成了碧丝城,这典故京城里没几个人不知道。我那会儿还想呢,你可真是□□的嫡亲孙子,口味都一模一样,只是这话当时不敢说出口。”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说徐绍像□□了,只是别人大多说他长得像□□,说他口味像□□的这还是第一个,徐绍心中有些感慨,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这几个月,过得真像半辈子一般,什么都变了。对了,阿端,你今日入宫,是有什么事儿么?” 孟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倒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想跟你商量一下,我想早点去北疆。” 徐绍一愣:“早点去?你想什么时候去?” 孟端沉吟了一下:“越快越好。” 徐绍皱了皱眉:“为什么忽然之间这么急?我知道你想建功立业,但是这未免太急了些,起码要等你父亲百日过了吧!” 孟端摇摇头:“我三叔昨日提醒我,说西蛮人这阵子不□□定,李将军过世已经三四个月了,帅位空悬太久,再拖下去,只怕那边的几位副将撑不住。想来陛下这几日应该就会有安排了,我想跟着一起过去。” 徐绍揉揉额头:“西北那边最近是有些乱,父亲本来前几日就准备先安排魏和过去,只是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闹,耽搁了,我本想让你到魏和账下听命,可现在你是国公了,这样安排恐怕就不太合适了。” 孟端摇摇头:“没什么不合适的,我父亲当日还不是以国公的身份,从五品做起。我总不能就顶着个国公的头衔这么混一辈子吧!” 徐绍放下杯子:“不是让你混一辈子,难道想要做出点事情就一定要去边疆?你想带兵,便先把你父亲麾下的那五万禁军接过去,反正禁军统领不过四品,破格让你做也不算什么,等你学会带兵了再去边疆。” “等我学会带兵了,仗也打完了!”孟端道:“阿绍,你过去很赞成我建功立业的!怎么事到临头就又改了主意?” 徐绍有些烦躁地说:“我什么时候不赞成你建功立业了?可是刀枪无眼,你连一天兵都没当过,就想上战场,这不是胡闹么?”徐绍抬高了声音:“我过去赞同你从军,那是因为我也不想你这样蹉跎一生,可此一时彼一时,西蛮才出了个厉害的大汗,连着统一了几十个小部落,西北眼看着就要乱起来了,阿端!你让我怎么能放心你过去!” “阿绍,我只是不想浑浑噩噩地过日子!” “可你已经是国公了!” 两个人原本柔情蜜意细声慢语,可说着说着便一个比一个声音大,一个比一个声音急,最后两句几乎是这边话音未落那边就接上去,好似吵架一般。两个人更是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直直地看向对方。 徐绍看着孟端面无表情的脸,只觉得自己的胸口急速地起伏,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间就这么烦躁,或许是因为敏妃与鲁王的不省心,或许是因为唐涵的再次出现扰乱了他的心思,当然还有朝堂的纷乱,西北的危险……如此种种多的事故纠缠到一起,让他比任何一刻都不想让孟端离开。 徐绍努力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尽量放缓声音,冲孟端低声道:“阿端,我如今坐的位置,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位置,可是我虽诚惶诚恐,如履薄冰,却不至于乱了方寸。因为便是我不懂不会,也有父皇教我,便是我走的跌跌撞撞,也有父皇一路扶着我。可你呢,有谁能教你?又有谁能一直扶着你?你在开封,凡是可以慢慢做,慢慢学,可你若到了西北,真打起大仗来,魏和连自己的安全都未必能完全保证呢,你若是出了什么事儿,我可到哪里找后悔药去?” 徐绍说完这一大通话,一脸期待地看着孟端,可孟端的表情却静静地看着他,轻轻说:“阿绍,难道你能一直把我拴在你的腰带上么?” 徐绍好不容易压下的暴躁瞬间又差点爆发出来,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阿端,你听我说,我从来没想过把你关在开封。只是现在真的不合适,你才继承了国公的位置,就去上战场,哪有这样的?父皇也不会赞同的。” 孟端摇摇头,坚持道:“陛下会赞同的,孟家的国公,从来都是在战场上坐稳的。” 徐绍颓然坐倒,木呆呆地拿起杯子,突然猛地伸手把杯子砸在脚下,厉声道:“孟端,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心心念着你过得好,好容易你做了国公,我想着日后你终于不用像过去那么憋屈了,日后你想进宫便能进宫,想见我便能见我,想着终于能够与你过几天安生日子了,你却非要这个当口往战场上冲?你便不能等等么?就这么不想与我聚上一阵?” 徐绍说罢,只觉得又委屈又心酸,大踏步地往门外走,不妨一脚踩在一块他才给摔碎的瓷片上,只觉得脚底一痛,脚步立刻顿住,不等他做出下一步的反应,便被孟端一把抱了起来,紧走几步放回到他的矮榻上。 “你说你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脾气!”孟端手忙脚乱地把徐绍的靴子拽下来,见徐绍脚上的白袜子上并没有什么血迹,赶紧又把袜子脱了,抬起徐绍的脚往脚底一看,看到一点点血丝儿慢慢从他的脚底渗出来,再一抬头,见许绍正瞪他,这一瞪,瞪得孟端的骨头立码软了,哪里还顾得跟徐绍犟,急忙改口道:“我惹你生气,你便打我好了,砸什么杯子?哎呀,脚扎破了,我叫人拿点药来?” “拿什么药,鞋底厚,也就擦破点皮!你现在敢让人拿药,明天我就要被父皇念叨上半日!快算了吧,当心我父皇生气了,不给你实差做!”徐绍说着低头想看看自己的脚,却正看到孟端垂着脑袋往他的脚底凑去,顿时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抬腿就给了孟端胸口一脚:“别这么恶心!” 孟端被徐绍蹬了一下,也不生气,凑到徐绍跟前半跪着嬉皮笑脸地说:“阿绍,我听说那位让你为他打了钦差的小唐郎君昨日已经进宫了!果然吧,他才一进宫你便冲我发脾气——”见许绍的脸黑的跟锅底一样,赶紧转移话题:“对了,听说你儿子也来了?那孩子走了这么远的路,身体还好吧?” 徐绍见孟端这幅惫懒样子,火气早去了大半,再听他说的话,顿时哭笑不得:“你可真是哪里疼便往哪里戳!先说阿涵,接着便又提我儿子,我跟阿涵早没什么了,只是他没去处,我才想养着他罢了,你非要我把心掏出来,才肯信么?” “我自然是信你的,我只是不信我自己……”孟端重又伸手把徐绍那只脱了袜子的脚抬了起来,亲了一口脚背,舌尖顺着脚踝往小腿上滑去,徐绍只觉得鸡皮疙瘩从小腿处蔓延开来,耳边传来孟端的叹息声:“这国公,是我白得的,并非我自己有什么本事,阿绍,阿绍,你已经是太子了,你日后会是皇帝,我若这么浑浑噩噩地混下去,又跟那位小唐郎,有什么区别?” ************************** 送走了孟端,午饭的时间已经过了,徐绍赶紧又跑去找徐翰,一进徐翰的书房,便看见一个黑影朝自己飞过来,忙不迭地闪开,回头一看,却是一本奏折撞到了墙上。 扭过头,正看到徐翰冲他冷笑:“你可真是越来越出息了!青天白日的,便在亭子里玩起了活春宫!” 徐绍整个人都精神了,飞扑过去麻利地跪下:“冤枉啊父皇,那明明有墙,哪里是亭子了?哪里青天白日了?而且也没春宫啊,就抱了抱亲了亲!!爹你吃饭没有?我来陪你吃饭啊!” “早吃过了!”徐翰又好气又好笑:“你也略略收敛些,定国公的百日还没过呢!行了,知道你的孝心了,你滚回去吃饭去吧!” 徐绍腆着脸道:“让人把饭端这里,父皇再陪我吃几口!等父皇睡了午觉我再走。” 徐翰笑着摇摇头:“今日便算了,我实在吃不下了,我还有几个奏章要批,批完了便午睡!” 徐绍看看徐翰的脸色,试探着问:“父皇,嗯,敏妃母今日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徐翰脸上的笑容一滞,接着便轻描淡写地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你不用管这些,且让她在颐华宫里好好冷静一阵子……过几日我便下旨让鲁王带她就藩。” 徐绍吃了一惊:“父皇!阿纹,阿纹才十一岁,这时候就藩是不是太早了。” 徐翰摆摆手:“没什么早的,反正又不用他自己管理封地,无非就是换个地方过日子!在山东总比在朔州自在。你不要操心这些有的没的,我闭眼前当然要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处理好。” 徐绍不满地叫道:“父皇!” 徐翰笑了起来:“我都不忌讳这些,你忌讳什么?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呢,好了,快回去吧!” 徐绍不情不愿地站起来:“那父皇,要不然下午我再过来,咱们一起去看看康儿?” 徐翰想了想:“你今日便先自己去吧!我下午还要见刘平,等明日早朝过了再去看康儿。” 徐绍点点头,给徐翰行礼告退,朝门外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徐翰,见徐翰也正在看他,徐绍冲徐翰呲牙一笑:“父皇你明日一定要跟我一起去看康儿啊!” 徐翰忍不住笑骂道:“知道了,快滚!” 第一百四十六章 徐绍与便宜老爹告辞,便去看望自己的便宜儿子。这会儿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地面被烤了大半天,日头还在半空上悬着,徐绍坐在车上的伞底下都被晒的昏昏欲睡。 车驾行至衍庆宫,宫人正要通报,徐绍阻止道:“这个时辰正是午睡的时候,不要吵,我进去看看便走。” 看门的宫人见太子过来了,本是颇有点激动的,可到底不敢违逆徐绍,强压着大喊一声“太子殿下驾到”的冲动,低眉顺眼地引了徐绍进去。 衍庆宫并不大,徐绍没走几步便走到了徐康起居的房间门口,门口的宫女见到徐绍过来,吓得纷纷跪倒,徐绍赶紧打手势让她们闭嘴,自己则轻手轻脚地走进屋去:在朔州的时候,这个点儿徐康肯定在睡觉,徐绍不想吵到孩子。 徐绍不想吵到徐康睡觉,却没想到屋里一点都不安静,他进了屋,绕过屏风,便看到黑豆站在屋子中间的一张大茶几旁整理铺了一茶几的东西,一边整理一边念叨:“幸亏你过来了,你再不过来我就要疯了,康儿也真是怪脾气,一路都安安稳稳的,偏到地方了开始认床……我跟杏儿昨天晚上一夜都没合眼,挨个抱他,就这样,康——小殿下一晚上睡了也没一个时辰。” 背对着徐绍,也在整理东西的姑娘正是杏儿了,她嗓子有些哑,蔫搭搭地说:“昨晚上我咳嗽一声,小殿下都会立刻醒过来哇哇哭……这会儿可倒好,咱们吵成这样子他动都不动,小殿下真是偏心眼儿,我好歹也在他身边照顾了这么久呢!” 徐绍这阵子在宫里住,身边的宫女规矩极了,谁敢跟他闲扯?乍听到如此有生活气息的对话,他竟有些恍然,一时间仿若回到了朔州的那个小院子:那会儿,有黑豆,有青梅,有桃儿杏儿……还有唐涵,那小小的院子里随时都是热热闹闹的。 那会儿,尽管他时常憋闷的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出去,可是回到自己的小院子的时候,却每每总会有这样的感觉:如果,如果日子能一直这样,那就这么一直下去,其实也不错。 徐绍朝屋子的深处看去,果然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是唐涵,他正抱着孩子轻轻晃着,一边晃,一边轻声说:“路上虽然坐车,可毕竟不比在家,咱们都觉得累呢,想来康儿也是累的……他那几天未必就舒坦了,只是累了自然没精神闹了。现在到地方了,歇过劲儿了,自然要折腾上一番。姐姐昨夜便该使人叫我呢!也省的白白折腾了一夜。他折腾了一夜,现在累了,自然睡得好。”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然后自嘲道:“我又犯傻了,这深宫内院,哪里是我到处乱走的地方。” 徐绍见这几个人聊的完全注意不到自己,便轻轻咳嗽了一声,几个人听到声音,扭头一看,全都吓了一跳,黑豆跟杏儿反应快,转过身冲着徐绍就跪了下来,口中喊着:“拜见太子殿下!”只有唐涵呆立在那里,手足无措地抱着孩子,不知道如何反应才好。 徐绍笑眯眯地走到黑豆跟前把她拉起来:“快起来吧,这些时日,辛苦你了!”扭脸看看杏儿:“杏儿也起来吧!以后除非在外头,否则用不着这么多礼。”外头说的自然是衍庆宫外头,在宫里别处自然还是要按规矩来的。 黑豆跟杏儿起来,规规矩矩站到一边,徐绍又看向唐涵,这会儿唐涵终于反应过来了,把孩子放回到床上,自己则规规矩矩地跪了下来。他想说点儿什么,只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所有的话都堵在嗓子边,堵的他眼圈都要红了。 徐绍见唐涵的样子,暗叹一声,想要扶他起来,到底还是不愿让他误会,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起来吧,我白天的时候不是说了么,你在我面前,不用这么多礼的。”徐绍说着,从唐涵身边走过,坐到了床边,再看唐涵,见他依然跪在那里,喊了声黑豆,黑豆赶紧走过来把唐涵扶了起来。 徐绍扭头朝床上看去,床上的徐康剃了个光头,虽然不是非常胖,可脸蛋上也见了点肉,看着比前阵子健康多了。小家伙冷不丁被放在床上,立刻就醒了,睁开两只眼睛,鼻子皱到一起,嘴一撇——徐绍迅速地把床边的拨浪鼓举起来,在他眼前晃了两下,小家伙的哭声还没发出来,就已经忘了这回事儿,眼巴巴地盯着拨浪鼓,伸出手来啊啊地叫了起来。 徐绍看着有趣,手拿着拨浪鼓,兴致勃勃地冲床上的小家伙念叨起来:“爹爹,叫爹爹!” 小家伙瞅着徐绍手里的拨浪鼓,瞪着一黑一蓝的鸳鸯眼儿,啊啊地叫着,伸手去够拨浪鼓。白里透红的小脸儿配上颜色奇异的双眼,跟洋娃娃似的,徐绍玩心上来了,见小家伙的手快碰到拨浪鼓了,就立刻移到一边去,等徐康的手跟过来,他再次闪开。徐康伸着手够来够去,折腾了好一会儿了都没有碰到拨浪鼓,终于忍不住了,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徐绍吓了一跳,忙不迭的把拨浪鼓塞回到小家伙手中,小家伙攥住拨浪鼓,哭声停了一下,然后看了徐绍一眼,哭声更大了,徐绍赶紧把徐康抱在怀里,晃来晃去又是做怪相又是哼哼歌,可小家伙的哭声一点都没降低,折腾了一会儿,徐绍彻底抓瞎了,求助地看向黑豆,正想求救,唐涵已经忍无可忍地走过来了:“哪有殿下这样的,专门逗孩子哭!” 徐绍老脸一红:“咳,这不是逗他玩来着,谁知道他这么不识逗,一逗就哭了。” 唐涵瞪了他一眼,把孩子接过去,说也奇怪,小家伙到了唐涵怀里,哭声立刻停了,徐绍颇有些郁闷:“这熊孩子,才几个月不见,就不认识我了,抱一下还挑人!” 唐涵道:“他一共才几个月大呢?能有什么记性,而且你还这么故意撩他,不哭才怪!”唐涵习惯性地呛了徐绍几句,觉得不对,赶紧补救道:“殿下若是有空,便多过来看看小殿下,他就不会这样容易哭了。” 几个月不见,唐涵的脾气好了不少,虽还是把徐康看的比天大,但总算是知道顾及一下徐绍的心情了。徐绍这样想着,却又觉得有些晒然:虽然不过短短四五个月,可自己都从倒霉世子升级成太子了,唐涵有变化,再正常不过,更何况,若唐涵还像过去一般,他才真要头疼了。 唐涵不想一直在徐绍面前吸引目光——他虽是小倌出身,可面皮却薄的很,刚才情急之下跟徐绍搭了话,但过后却再拉不下脸继续卖好。故而见孩子不哭了,便试图把孩子放回到床上,谁知道才把徐康放到床上,徐康哇地一声就又哭了起来,唐涵只得又把孩子抱起来,接下来的时段里,就跟关了开关似的,孩子一到唐涵怀里,立刻就闭了嘴,只要唐涵有放下他的意思,这边胳膊一动那边小家伙立刻开始哭……唐涵头都大了,只得如徐绍一般,一边抱孩子一边求助地看向黑豆。 黑豆早感觉到唐涵的目光了了,可她一点给他解围的意思都没有:她对唐涵简直恨铁不成钢!平日里整日劝自己学这个学那个好站稳脚跟,怎地到了自己头上就怂了?不说抓着徐绍不放手也就罢了,连疼小殿下这一点都不敢在太子面前尽情表现么?和太子吵架了就说顺其自然,现在连小殿下都要扔出去,你日后到底要靠什么立足啊! 几个人在徐绍眼皮子底下使眼色打口型,徐绍哪里注意不到?他装着没看见,直接换了个话题:“黑豆,张嫂跟郑嫂呢?”张嫂跟郑嫂是当日在朔州的时候徐康的乳母,是两个挺老实的女人。 黑豆赶紧回答道:“张嫂自己有家,不想离开朔州,我就做主给她一百两银子让她回家了——好歹也是奶过小殿下的,赏的太少也不像样。所以小殿下就剩了郑嫂一个乳母,郑嫂昨天也折腾了一晚上,刚才才到后头休息。昨日那位安排起居的冯姑姑其实又送了两位乳母过来,只是小殿下吃不惯那两位的奶,也不肯让那两位抱,折腾了半日,还是先让人回去了,说是这两日再找新人过来。” 徐绍点点头,“看情况吧,康儿这都七八个月了,乳母也用不了几日了,若是够吃,也不用劳师动众再找人。黑豆,我正想与你商量一下,我是还让你到我跟前管事的,只是这样一来,康儿这边就没人管了。你觉得这边怎么安排比较好?” 黑豆偷眼看看徐绍:“其实小殿下这里,一直以来也不是我操心的最多。” 徐绍哪里不知道她的意思,笑了一声:“你倒是向着阿涵!”他说到这里站了起来:“罢了,你们总归是一起患过难的。阿涵,你若是乐意,就搬到隔壁的兰陵宫吧!这样能就近看着点康儿,只是兰陵宫地方可是小的很。” 他话音未落,唐涵已经忍不住叫道:“我乐意,我乐意!” 第一百四十七章 谢夫人满面笑容,笑吟吟地说:“我儿天生丽质,气度非凡,你当日生下来的时候,算命先生便说家中降了鸾凤,今日一看,可不就是应验了么?” 荣正肃容道:“三娘,几个女儿之中,爹爹最看重你,如今你贵为太后,日后可莫要让爹爹失望!” ********************* 容止潆猛地坐了起来,伸手一摸,额头上全是汗。 “三娘怎么了?”青雀披了衣服从外间走进来。 容止潆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只是做了个噩梦。” 青雀伸手打着了火折子,把床头的蜡烛点燃,叹了口气:“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三娘,你这几日是思虑太过了。自从前日司徒大人提了让你入宫的事情,你这几天都没有睡安稳,你若是不乐意,便说与大人试试,大人一向对你疼爱有加,想来也不会勉强你。” 容止潆摇了摇头:“这件事儿干系甚大,哪里轮到我在这上头任性?”她总是要嫁人的,父亲可能让她嫁的,掰着手指算算也不外乎那么两三家……那样的安排又比进宫强多少?无外乎就是别人家顾忌容家的名头,再混账的纨绔,娶了她也要收敛几分。可话又说回来,便是太子娶了她,难道就会不尊重她了?不过是明知道太子心中有人,心里头别扭罢了!可身在这样的家庭,哪里有那么多的随心所欲?这点别扭算什么呢? 道理,容止潆是清清楚楚的,可自从知道了父亲有了想要让她做太子妃的意思后,她就再没睡过一个好觉。闭上眼睛就看到徐绍拍着巴掌爽朗大笑的样子,翻个身又看到狼狈不堪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孟端……尽管她早就知道自己不可能过上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日子,可事到临头,她发现自己还是没办法轻松接受。 青雀见容止潆头上有汗,便端了温水过来给她擦脸,擦罢了脸,又给她倒了一盏茶,看着她喝下去,这才说:“三娘,你也不要想得太多,这件事儿成不成还不一定呢,再说,就算真进宫,又有什么大不了?太子殿下挺喜欢你的,你也不讨厌太子不是?再说太子的人品是很好的。” 容止潆苦笑道:“我知道,太子人品确是极好的。”而孟端的人品,也是极好的。 实际上,无论是徐绍,还是孟端,都是少有的让她不觉得讨厌的同龄人。容止潆对开封盛行多年的断袖之风没什么感觉,可这两个人在一起,却算得上赏心悦目,她甚至觉得这俩人就这么一辈子也挺好,然而现在—— 她像一个心怀不轨的贼。 ************* 容止潆心中有事儿,再躺下就怎么也睡不着了,翻来覆去折腾到天色微亮,才勉强合上了眼。 因为夜里睡得不好,容止潆起来后便有些没精神,给母亲请了安,便蔫搭搭地回了自己院子看书,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才又朝父母起居的正院走去。 容止潆走到院子门口,正看到荣正的侍从从里头出来,心里有些纳闷自己父亲今日竟提前回了家,倒也没多想。因正是正午,日头高悬,容止潆便没有从院子当中穿过去,而是往东一拐,沿着环绕着院子的回廊往正房方向走:少晒一会儿是一会儿! 回廊沿着两侧的房屋而建,沿着东边的回廊走,正好能路过荣正的书房,容止潆路过荣正的书房门口,正继续往前头走呢,忽听得屋里头响起啪的一声,容止潆一愣,这声音分明是瓷器砸在地上的动静,容止潆下意识地就转过身来看向书房的方向,然后她听到自家父亲饱含着怒气的一声低吼:“徐翰匹夫,欺我太甚!” 容止潆顿时惊得差点把手上的帕子扔了,在她的家里,今上的名字并不是没人敢提的,可她父亲这样直接大骂今上却是头一次,这太过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呢? 容止潆知道自己应该离开的,可是鬼使神差的,她却反而朝父亲书房门口又走了几步。她的大哥容俊的声音传了出来:“父亲,现在怎么办?真让那厮把门下省给把持住了,我们日后的麻烦可就大了!” “你问我怎么办?笑话!一个出来进去只带三两个下人的村汉,你还不知道拿他怎么办?” 荣正冷冷的声音不带丝毫烟火气地传来,明明是正午,容止潆却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她慢慢地退了几步,转身快步朝正房走去。 ******************** 几大世家把持三省不是一天两天了,而这次因为孟珍意外死亡,腾出了门下郎中的位置,不管是荣正还是司马朗都很想插了自己人过去,不过徐翰对这个位置十分在意,特特地把刘平从相州召回来,先是生了门下侍郎,这还不到一个月,几日便又下旨升他做门下郎中。 徐绍本以为这种连跳三级的任命会遭到大臣们的抵抗,可这次的朝会却出人意料的顺利,在徐翰下达了刘平的任命之后,连最可能反对的荣正都没有发表看法,接下来的其他事情也没什么波折,不过一个多时辰,朝会便顺利的结束了,而太阳,才刚刚升起来不久。 徐翰的精神有些疲惫,尽管今天的早朝比平时时间短得多,但他这两日劳心费神,再加上昨日被敏妃母子气了一场,弄得半夜没睡着觉,这会儿已经是强弩之木,在大殿内还勉强撑住了走的稳稳当当,一出大殿立刻便把手搭到了身边小太监的胳膊上。 有了小太监的搀扶,徐翰走的总算是稳当了些,他吃力地走到肩舆跟前,才走了几步,却忽然后头大喊父皇的声音。 徐翰扭头往后头一看,看到徐绍提着袍角冲着他飞奔而来,面色通红,显然是大热天穿得厚跑得快的缘故。 徐翰无奈地摇摇头,说了声:“停下吧!”抬着肩舆的太监们停步,徐绍瞬间跑到跟前。 “父皇,不用停下来,我就想跟你一起回宫罢了,我边走边说!” 徐翰看看徐绍满头是汗的模样,忍不住再次摇摇头:“整天上蹿下跳的,哪里有个太子的样子!” 徐绍笑道:“今日没有晨起练功,正好跑几步活动活动筋骨!” 徐翰抬头看看天上的大太阳:“这种天气活动什么筋骨!且给我安生一会儿吧!让人把你的肩舆抬过来!” 父子两个一路行至徐翰的寝宫,徐绍便喊着要在徐翰这里吃午饭,徐翰无奈地拿奏折敲了他的脑袋:“这才什么时辰?吃什么午饭,你要是饿了,我让人与你拿些点心过来!” 徐绍一早上起来确实没吃什么东西,他肚子饿了下意识地便觉得该吃午饭,其实时间还早,离正午还有一个多时辰呢! 宫中的点心自然做的精致无比,味道也没的说,徐绍三下五除二就干下去两小盘子,还哄着徐翰也吃了几块。 吃罢点心,徐绍便眼巴巴地瞅着徐翰:“父皇,你什么时候去看康儿,他现在胖了一圈儿,看着特可爱!” 徐翰微微一笑:“待我改完了奏章的。你啊,怎地比我这个当祖父的还急?” 徐绍笑道:“能不急么?那可是我儿子,养的白白胖胖得让父皇看看,父皇一高兴,赏他个王爷做做也说不定,那样的话我可是赚大发了! 徐翰愣了一下,嘴角翘了起来:“就冲你这句话,我也不随便封他了,可不能让你这么白赚!”徐绍并不是一个擅长做戏的人,他这么自然而然地把徐康叫做他儿子,那就是真把他当儿子的。尽管徐翰早就知道徐绍的人品,但听他这样说话,心里头还是松快了几分,可转念再一想,便又觉得愁肠百转:这样的好孩子,若是自己不在了,真撑得起一个国家么?他看向徐绍,满目慈祥:“你啊,日后可不要太惯着康儿了,要惯成阿纹这样子,真是哭都来不及。” 徐绍见徐翰想起小儿子心情又低落了,忙说:“父皇你也别太担心了,阿纹还小呢!长大了就懂事了!” 徐翰轻轻摇摇头:“一棵树,要是打根子就歪了,只会越来越歪。”他说到这里,声音降了下来,变成只有在他身边才能听到的轻叹:“他母亲是个糊涂人,竟把你的事儿跟他说了,阿绍,我快死了,放不下的,也只有你们几个了,我知道你一定会对康儿好,只是阿纹这里……阿绍,日后我不在了,若是阿纹做了什么糊涂事,你千万别姑息他,该打就打该罚就罚,若他有犯大错的苗头,你便赶紧把他关起来!” “父亲!”徐绍忍不住叫了起来:“父亲您别胡思乱想了,您要是放心不下阿纹,咱们就给阿纹选几个好老师,好好与他教教道理,再不济,您忙完这阵子,把他带在身边,父子连心,他一定能慢慢明白您的苦心的……” “呵……”徐翰笑了起来:“你啊!撒谎都不会撒,别说我活不了几天了,便是我现在身体好一些了,只怕你也不乐意让徐纹到我身边气我吧?你是知道……我熬不到那时候的。” 徐绍普通地跪了下来:“父皇!您别胡思乱想,您一定会好起来的!”他这么说着,可眼泪却已经围着眼圈打转了。 徐翰摇了摇头,伸手摸了摸徐绍的头发:“好孩子,有时候我真觉得,兴许你上辈子就是我儿子呢。你不要再说傻话了,你知道我熬不了多久了。我现在急匆匆地处理朝堂上的这些人这些事儿,就是想能多做一点是一点,多做一点,你过的就安稳一点,你安稳,康儿就安稳,阿纹……也就安稳了。这件事上是为父求你:我死后,你立刻把徐纹赶去鲁地,那边离朝堂远,他手上没人,想惹事也难。如果,我说如果,如果就这样他还是不安分,有了什么不该有的想头,你便把他弄回来,随便找个地方关起来,关一辈子也好,好过他害人害己!他再混账,总归是我儿子,我说这些,就是怕他犯浑,你好歹保住他这条命,只要他能平平安安地再活上几十年,哪怕被关上半辈子,我也认了!” 徐绍听徐翰这宛如遗言般的话,再也忍不住了,伏在徐翰的膝盖上泪如雨下:“父亲,我一定会让阿纹平平安安活到老的,我一定,我一定……” 天色阴沉极了,明明还不到中午,已经黑的有如到了晚上,徐绍心情抑郁,跪在徐翰面前哭的肩膀都颤了,正哭着,忽然外头走廊上传来急匆匆的脚步,紧接着便有宫女跑进来传话:“陛下,金吾卫的赵将军求见!” 第一百四十八章 “陛下,金吾卫的赵将军求见!” 徐翰说:“让他进来吧!” 身穿金甲的武士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正要向徐翰跪下行礼,徐翰已经摆手阻止了:“不必多礼,赵将军这么急匆匆地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故?” 尽管徐翰说了免礼,可赵将军还是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垂下了头:“陛下,方才禁军派人传了消息过来!刘大人,刘大人他……被害了!” 徐翰猛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哪个刘大人?!” 赵将军的头垂的更低了:“是,是门下郎中刘大人!刚才得到禁军那边的消息,说是刘大人才出宫门不远,就在御街上被几个聚众殴斗的泼皮,误杀了!” 他说完话,头垂的更低,乃至于额头都碰到了地上,屋子里一时间安静的落根针都听得到。 过了好一会儿,徐翰才咬着牙说道:“误杀,误杀?!”他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就在宫门前,就在御街上,青天白日,满大街的禁军,几个泼皮斗殴就能误杀了朝廷二品大员!这鬼话,谁信!” 徐翰说完这几句话,身体又晃了晃,眼见着就要摔倒,徐绍赶紧向前,伸手搀扶住徐翰:“父皇息怒,你先坐下,先坐下,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还不知道呢!” 徐翰哪里肯坐,他咬着牙,硬是拖着徐绍往前又走了几步,冲着赵将军道:“刘平的尸首现在在哪里?还有那些泼皮呢?现在都在谁手上!” “发现出事儿的是禁军,赵大人的尸首先送到了御街那边的东营,那几个泼皮因为拒捕,当场被杀了四个,还剩下两个,一并送过去了。” 徐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冷笑道:“真是干净利落,竟是一点把柄都不留呢,想必剩下这两个定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竖子!以为做到这个地步我就没法子了?来人,立刻召高鉴进宫!素娥,给我把朝服拿来!”他这么说着,身子又晃了一晃。 传旨的太监跑出去,而素娥正想去拿朝服,可扭头看到徐翰苍白的脸色,还有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顿时吓坏了,赶紧冲过来,与徐绍一左一右扶住徐翰。 “父皇!” “陛下!” 随着两个人的惊呼,徐翰已经软软地栽下来,到底没有栽倒,被两人扶住,徐翰颤声道:“我没事儿,扶我到椅子上坐下!赵夺,去,你去禁军那里,把刘卿家的尸首领回来……然后,然后让大理寺……咳咳咳咳……” 徐翰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徐绍慌忙拿帕子给他擦嘴角,擦完一看,帕子红了半边,徐绍的声音顿时带了哭腔:“父皇。您别急,别急,您先歇歇,先歇歇啊!来人呐,快请御医!!” 徐翰被两个人搀扶着扶到椅子边上坐下,素娥一顿抚背,徐翰总算止住了咳嗽,喃喃道:“我不急,是啊,我不该急的……这些人视朝堂权柄如囊中之物,又岂容他人夺走,是我太心急了,是我太心急了,刘卿家,刘卿家!是朕害了你,朕对不起你啊!”徐翰说到这里,已经是老泪纵横! 徐翰能想到这些,徐绍又何尝不明白?他早想到那些大世家不会甘心把到手的权利归还给皇帝,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些人会这么疯狂!怪不得他们在朝会的时候一声不吭,原来从一开始,这些人就没准备让刘平活下来,或者说从一开始,他们就没准备在这些关乎权柄的大事上做出任何让步,所有的温和,不过是撕破脸之前的伪装罢了! 看着徐翰哭,徐绍简直也要哭出来了,他虽然觉得刘平的性格刚硬到乃至有些迂腐的地步,可是不可否认的是,那确实是一个非常正直有骨气的官员,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日后他登基之后不畏世家的力量帮着他撑下去——这是徐翰为他千挑万选的主心骨。可是刘平死了,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了,一个堂堂二品大员,竟然就在御街上被几个泼皮杀了,就如徐翰说的那样,这简直,荒谬的像个笑话! 徐绍抹了把眼睛,看素娥拿了沾湿了的手帕过来,赶紧把手帕接过来,亲手帮徐翰擦了嘴角剩下的血迹,然后轻声说:“父皇,御医一会儿就来,你先歇歇吧!您要是不放心这事儿,我去禁军那边问问情况!” 徐翰简直无奈:“你能问出什么来?这些人既然做得出这样的事儿,那就肯定会把手尾弄干净!你休要多管,朕便是有一口气,也不会容得这些人如此嚣张!” 徐翰的声音虽然大,可是脸色早就白的不像样,而且话音一落便又咳嗽起来,素娥慌忙给徐翰捶背,徐绍简直要急疯了,索性噗通跪倒:“父皇,千错万错,都是儿臣无能的错,若不是儿臣无能,父皇何须对这些事情急到如此地步?父皇,儿臣求您了,别生气,别生气,先坐下来,让御医给您看看,儿臣求您了,儿臣求您了!” 徐翰原本气的浑身颤抖,可低头看看徐绍,僵硬的身体还是慢慢放松下来,他忍不住轻轻摸了摸徐绍的头发,轻声道:“好,父皇听你的,先看御医。”他看向赵将军:“你去,让大理寺查这件事儿!” 徐绍点点头:“父皇,我扶您进去休息一下。” 徐翰嗯了一声,传了口头的旨意让京兆尹彻查此事,自己则徐绍扶着慢慢朝里间走去,他一步一步走得很慢,走着走着,忽然疑惑地看向窗外:“阿绍,是我眼花了么?我怎么觉得外头起雾了?” 徐绍一愣,顺着大开的窗户朝外头看去,然后脸色一变,这不是雾,是烟!徐翰也发现了这一点,因为烟火的味道已经飘了进来,徐翰不肯再往前走了,他转过身,冲一旁的素娥说:“素娥,你去看看外头出了什么事儿!是哪里走水了。” 素娥应了一声,匆匆朝外头走去,只是刚到门口,便险些跟一个一路小跑冲进来的宫娥撞到了一起,那宫娥撞到了素娥,却连道歉都顾不得,自顾自地朝屋内喊道:“陛下,颐华宫方才走水了!” 徐绍忙问:“颐华宫走水?可有人去救火,敏妃娘娘跟鲁王呢?” 小宫女道:“水龙队已经过去了,刚才火一起来,敏妃娘娘就赶紧带着鲁王从颐华宫里跑出来了!并没有什么妨害。” 徐绍松了口气:“还好!”扭头看看徐翰,见他也是一脸如释重负的样子。 这么一折腾,徐翰算便又不想去休息了,喊着要让人准备车驾,他要去看看敏妃跟鲁王。徐绍哪里肯应!死活劝住了徐翰,让他等御医过来看了看情况再说。 御医很快就到了,是位姓白的太医,他给徐翰号了脉,忧心忡忡地提醒徐翰不能够再动气,也实在累不得,又把日常吃的药调整了几味,加了些分量。 徐翰虽然惦记格根塔娜和徐纹,可毕竟太疲惫:他前一天就被徐纹的事儿气的没睡,半夜便起来直接早朝去了,这会儿倚在床上躺着,不知不觉就迷糊过去。 徐绍见徐翰睡着,松了一口气,又见徐翰躺在床上依然紧皱这眉头,难受的无以复加:徐翰说是他心急才害了刘平,可徐翰为什么明知道太急了不妥当还非要这样做?还不是为了他徐绍!这样匆匆忙忙,这样很不得把未来十年的事情都安排好,这样明知道跑得太快会被人使绊子却还是一意孤行……还不是为了让他徐绍日后能够安全一点,轻松一点? 徐绍想到此处,只觉得心如刀绞,他跪在徐翰窗前,把徐翰方才因为号脉而露在薄被外头的手放了回去——明明是夏天,可那只手却是那么的凉。 徐绍慢慢站起来,环顾四周,徐翰的寝宫很大,可是稀稀拉拉的见不到几个人,而那几个人,不是宫女,就是太监……他是皇帝,也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徐绍呆立了一会儿,拉了把椅子在徐翰面前坐下。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宫女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殿下,水龙队的王统领求见。” 徐绍点点头,紧走几步,出了侧殿卧室的门,来到了外间,只见一个身上潮乎乎的壮汉正跪在地上,见他过来,赶紧以头触地:“拜见太子殿下!” 徐绍说:“王统领不必多礼,颐华宫的火已经扑灭了?” 王统领抬起头答道:“已经扑灭了!” 徐绍点点头:“王统领辛苦了,这火灭的真是神速,可有人受伤?” 王统领忙道:“不曾有人受伤,就只是熏到了一点,只是,只是……” 徐绍问:“只是什么?为什么吞吞吐吐的!” 王统领刚抬起来的头又垂了下去:“殿下,臣救火的时候发现……颐华宫里有具宫女的尸首,却不是烧死的!” 徐绍原本轻松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不是烧死的?那是怎么死的?” “是……是……”王统领连说了好几个“是”,却死活说不下去。 徐绍恼怒地说:“是什么赶紧说!你还没完没了了!非要我亲自去看么?” 王统领一听此言,宛如一下子打通了任督二脉,立刻利索地说了下去:“那宫女身上全是伤,像是被打死的。” 徐绍吃了一惊:“你说什么?被打死的?你可认识那个宫女!” 王统领道:“臣哪里认识鲁王殿下身边的宫女,这还是问颐华宫的守卫才知道的。听说好像是惹恼了鲁王殿下,这才……” “住口!”徐绍猛地低喝了一声:“这件事儿你知道就行了,回头我自然回去查清楚!你们水龙队这次做得很好,一会儿去库里取五百两银子给大家分分,买些水果吃!你这几日便在家休息休息吧!!”徐绍哪里不知道这王统领是来送投名状了?救火的时候在宫里发现尸体,这事儿不上报的话回头还不是惹的一身骚?可上报也坑爹的,告诉皇帝他儿子造的孽虽然是职责所在,但也绝对吃力不讨好。可正好皇帝睡了,说与太子,简直没有比这更理想的了……谁知道太子竟然要把这事儿压下来! 王统领实在对徐绍的思路有些莫名,愕然抬头,徐绍只得耐下心来轻声说:“父皇这几日不舒服,我不想拿这事儿烦他!” 他话音刚落,只听屋内传来徐翰有气无力的声音:“你不想拿什么事儿烦我?” 徐绍吃了一惊,扭头一看,只见徐翰脸色阴沉地走了出来:“你说,你不想拿什么事儿瞒我?” 徐绍咬咬嘴唇没吭声,徐翰猛地抬高了声音:“说话!你不想拿什么事儿烦我!” 一旁的王统领早吓得恨不得缩到墙角,这会儿见徐翰动怒,徐绍犯倔,赶紧接口道:“陛下莫要恼了太子殿下,殿下只是不想陛下烦心,倒也没什么事儿,只是微臣救火的时候发现火场有宫女的尸体。”他到底存了个心眼,把事情说的模棱两可。 可这点小伎俩哪里瞒得住徐翰,他的呼吸有些粗重,连着调整了几次才让自己的气儿顺过来,然后冷笑着说:“你倒是会糊弄!要是烧死个把人,也值得太子专门让你不要说给我?到底怎么回事儿!” 王统领再撑不住,赶紧实话实说:“启禀陛下!那宫女不是被烧死的,是被打死的。” 徐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来人,去把鲁王请过来!” 徐绍叫道:“父皇!这事儿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呢,来日方长,不急在一时,您现在不能累到啊!” 徐翰摆手:“别说了,我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我今日不管他,难道留到来日让你砍了他么!你下得去手么?” 徐翰说罢,脸上的表情忽然一滞,然后猛地张开嘴,哇地一下吐出一大口血来,直挺挺地朝后头倒下。 “父皇!!”徐绍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扑了过去,可徐翰已经重重地栽倒在地,徐绍伸手去扶徐翰,却发现自己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宫女太监们纷纷冲上前来,徐绍忽然觉得有谁拽住了他的袖口,他低下头,正看到徐翰那双疲惫的眼睛:“别叫阿纹过来了,阿绍,阿纹是你弟弟,是你弟弟……” 然后,那只拽着他袖口的手,垂了下去。 第一百四十九章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天色十分阴沉,素娥招呼着宫人们点起了蜡烛,她的脸色同样糟糕,徐翰刚才被抬进来的时候,几乎已经没气了,御医又是掐人中又是扎针的,才让他勉强缓过来,可是这都过去大半个时辰了,徐翰还是没有醒,情况显然不太妙。 一阵风骤然吹进来,把殿内的帐子卷飞起来,帐子角打在徐绍的脸上,徐绍烦躁地伸手拽了帐子,叫道:“关窗!” 寝宫里眨眼间乱作一团,宫女太监们匆忙地跑来跑去,有关窗户的,有卷帘子的,徐绍心中的暴躁越来越强烈,简直恨不得大发脾气!到底还是深深地吸了口气,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迁怒之词咽了回去:此时此地,他没有道理迁怒他人,罪魁祸首明摆着,可他却不能把那些人怎么样!没本事对付正主儿,迁怒于几个宫人,又算什么本事? 黑豆匆匆地奔了进来,“殿下,敏妃娘娘那边传来消息,说是鲁王又哭又闹,非着要见陛下,说有人要害他!” 若不是有徐翰的嘱咐,徐绍简直恨不得剥了徐纹的皮,哪里肯让他见徐翰,当即冷笑一声:“向来只有鲁王殿下要别人命的时候,谁有胆子害他!不必管他!让他闹去!” 徐绍这话信息量太大,屋内的宫人们一时噤若寒蝉,黑豆看看徐绍,看徐绍又转过脸看向徐翰,丝毫没有改主意的意思,只得扭头出去。 徐绍心情抑郁,可到底还是残存了一点理智,见黑豆出去,便又冲素娥道:“素娥,你去贵太妃那里,把这边的情况说与她听。” 打发走了黑豆跟素娥,徐绍直接便坐到了床边的脚踏上,倚着床沿,扭过脸看徐翰,这样子发了会儿呆,外头便又传来了太贵妃过来了的通报。 韩太妃显然来的十分匆忙,她身上穿的是半旧的秋香色褙子,头上斜斜的梳了个飞仙髻,脸上连粉都没有擦。韩太妃的脸色十分糟糕,进了屋,甚至连招呼都顾不得与徐绍打,直接快步走到徐翰面前,矮下身愣愣地看了他半晌,水光在眼中一闪,随即消失,然后沉声问跪在一旁的老太医:“冯太医,陛下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冯太医已经六十多岁了,头发花白满脸皱纹,听到韩太妃问他,面露苦涩,俯下身子额头触地,颤颤巍巍地说:“回娘娘的话,陛下一天里被连着气了两遭,情况不是太好,陛下这会儿也吃不得药,我给扎了针,为今之计也只能先等着,待熬过今晚,再看怎么用药。” 这冯太医说的含蓄,可无论是韩太妃还是徐绍,又哪里会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徐翰虽然缓过了一口气,但压根还没过危险期,起码要熬过晚上,才有可能说以后。 意识到徐翰的情况,徐纹的眼圈顿时红了,身子不由得晃了一晃,韩太妃感觉到他的动作,猛地扭头看向他:“太子!”她的语气十分的严厉,硬是刺的徐绍把已经到了眼眶边的眼泪憋了回去,努力让自己在原地重新站稳。韩太妃斥责了徐绍一句之后,便又转回头来,微微闭上眼睛,重又睁开,然后问冯太医:“那现在我们只能这样等着了?” 冯太医再次伏到了地上:“微臣无能…… 韩太妃看看一旁跪着的另外几个太医,吩咐道:“陛下的情况不稳定,你们尽心看着,冯太医年纪大了,若撑不住了便先到一旁歇歇!有情况再使人叫你!” 冯太医赶紧谢恩,其他太医也纷纷表忠心,韩太妃把这一摊子事情叮嘱完毕,扭过头来看向徐绍:“陛下这会儿睡着,太子陪本宫到侧殿坐坐吧!” 徐绍恋恋不舍地看了看徐翰,到底不敢违逆贵太妃,老老实实地跟着韩太妃去了侧殿。 侧殿是徐翰在寝宫偶尔召见大臣的时候的会客厅,桌椅齐全,韩太妃找了把椅子坐下,看向徐绍:“太子,今日是什么事气到了陛下!” 徐绍没有坐下,规规矩矩垂首道:“门下郎中刘大人今日在出宫回府衙的路上遇害,父皇得知,悔痛交加,当时便气的险些昏过去。” 韩太贵妃的脸色顿时变了:“刘平死了?他怎么死的!?” 徐绍扯了扯嘴角:“被几个在街上殴斗的泼皮误伤……” “误伤?”韩太贵妃眉毛一挑,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冯太医说今日陛下被气了两遭,第一次是刘平的事儿,第二次又是什么事儿?” 徐绍犹豫了一下,并没有直接答话,韩太妃本就闹心,见他不吭声,立刻抬高了声音:“这都到什么时候了?你又想替谁兜着!你是太子,不是泥瓦匠,哪里有窟窿你堵就哪里!还是说你准备告诉我是你把你父亲气成这样的?” 徐绍摇了摇头:“娘娘,非是我不想说实话,只是这事儿事关阿纹,父亲当时是被阿纹做的混账事儿给气晕的,可便是如此,父亲气晕前却还是叮嘱我,叮嘱我阿纹是我的弟弟……我想着父亲定是不想我处置阿纹的,这才犹豫。”徐绍说着说着,也是悲从中来:“若非如此,我何必替他遮遮掩掩,父亲身体原本就不好,如今被他气成这般模样,我恨他都来不及,又哪里请愿护着他?只是父亲心中挂念的唯有他跟阿康,我不想让父亲难过。” 韩太妃安安静静地徐绍说完,冷笑一声:“你父亲心里惦记的唯有他和阿康?你说这话不觉得臊的慌!他整日劳心费神操碎了心,硬生生把自己逼得要少活两年,你现在跟我说他心里唯有老二跟康儿!?” 徐绍苦笑道:“父皇对我如何好,天下人都看得见,我又如何不知?只是父皇已经对我太好太好,他早已想尽办法为我铺好了路,把该做的都做了,效果如何那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可阿纹与康儿,下半辈子的好坏却系在我身上。阿纹屡教不改,这一次又闹出人命,他生性顽劣,实在需要严加管教,只是不该在这个时候。” 韩太妃闻听此言,脸上的表情总算不那么严肃了,她微微叹了口气:“难怪你父亲爱你,你这性子,与他当日太像了。”她的眼神有些飘忽:昔日徐渊只有徐翰一个儿子,且爱极了他,徐翰无需争宠无需讨好,只需好好上学便好,所以养成了天真烂漫的性子,明明是要做皇帝的人,却总是还揣着那么一颗赤子之心。先帝爱他,却也害了他,但凡让徐翰吃一点苦头,他当日又何止于天真烂漫到对徐涯毫无防备的地步?今日的徐绍,与当日的徐翰,何其的像?两个做父亲全想着有困难自己扛着,尽量把个大好河山交到儿子手里……可老天哪里会让你事事如愿?徐渊突然中风,徐翰的身体则从一开始就注定不可能把一切安排妥当。想要靠自己给孩子一辈子无忧无虑的保证,除非孩子死在自己前头! ********************* 韩太妃简单看了一下情况之后就先跑回去换衣服了:这个状态下去,前朝的官员一定是会得到消息的,她必须到徐翰跟前帮着徐绍撑场面,这身打扮显然不合适。 徐绍把闲杂人等都打发出去,寝宫里只剩下四个宫女和三位御医。虽然韩太妃让冯太医休息,可他哪里敢真休息?虽然一旁有椅子,可他根本坐不住,每过一刻钟便要给徐翰再号一次脉,另外几个太医在徐翰床尾处齐刷刷地坐了一排,随时观察徐翰的状态 天色越来越阴沉,尽管才下午,可天色已经阴沉的宛如夜晚,而寝宫内的气氛也是十分凝重。徐绍的心情越发抑郁,太医的意思是晚上情况更危险,可是现在这天色就好像已经到了晚上了,这让徐绍有一种危险的夜晚被无限拉长的感觉。 徐绍有些不舒服,外头忽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黑豆一路小跑冲了进来,冲着徐绍跪倒:“殿下,荣司徒,司马司空他们听说宫中失火,担心陛下受惊,带了群臣前来探望!” 徐绍一愣,随即恼火地伸手拍了下床头的小几:“什么担心父皇受惊,这些人分明是得了父亲生病的消息了!”这些朝中大员得到宫里的消息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若是这些人什么都不知道那才奇怪了!只是现在徐绍忧心忡忡,实在没兴趣伺候这帮大爷,便吩咐黑豆道:“黑豆,你去传话,就说御医正在给父皇诊治,请诸位大人先到乾名殿休息。” 黑豆并不敢大包大揽,直言道:“奴婢只怕拦不住!” 徐绍想了想,也觉得让个小宫女拦住一堆重臣的想法是扯淡,让卫兵去阻拦一品大员那也是太清奇的思路,只得无奈地摆摆手:“罢了,你去把情况简单说了,就说父皇受不得吵,你直接领他们来这边的侧殿候着吧!” 徐绍说完,只觉得颇有些心累,扭头看看徐翰苍白的脸色,忍不住悲从中来,他把头枕到徐翰胳膊旁的床边上,喃喃道:“父皇!父皇……” 徐绍说完,便觉得眼眶有些湿润,然后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叫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正看到徐翰满眼不舍地看着他。徐绍惊喜交加,急忙叫道:“父皇!” 徐翰看看徐绍,张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死活发不出声来,一旁的冯太医赶紧叫宫女把一直热着的药给徐翰端来,徐绍亲自扶着,先让徐翰喝了口温水,这才端了药碗慢慢喂他…… 父子两个一时无言,徐翰安安静静地一口一口地喝药,可是这边喝着药,眼睛却死活不肯离开徐绍的脸,徐绍则是一边喂,一边拿手帕给徐翰擦嘴角:徐翰的情况很糟糕,似乎已经失去了部分肌肉控制能力,喝药的时候喝一半洒一半儿,这还是在徐绍十分小心的前提下。 好容易给徐翰喂完了药,徐绍正要扶徐翰躺下,外头忽然传来一片嘈杂,里头夹杂着少年变声器沙哑的嘶叫:“你们这些贱人,闪开,我要见父皇,我才是父皇的亲生儿子,你们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拦我!” 徐绍皱起了眉头,他试图扶着徐翰躺下,想着先安顿徐翰躺下,自己再找徐纹算账,谁知道他还没等把徐翰扶着躺倒呢,门就砰地一声被撞开,徐纹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冲着徐翰的方向大叫道:“父皇,我就是来问你一句,我是不是你亲生儿子?你就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就把我跟母妃关起来,天底下有你这样的父亲么?”他这边叫了一大通,后头的小太监们才后知后觉地冲上来扯住了徐翰…… 徐绍见徐纹居然还要几乎胡闹,简直是要气死了,想要发火,偏他还扶着徐翰呢,哪里敢大叫大嚷?只能强压了火气道:“阿纹,不要胡闹!你没看到父皇正病着呢么?回你的寝宫去!有什么话,等父皇好了再说!” 徐纹看到徐绍,简直恨的咬牙切齿:“你少装蒜,这天底下再没有比你更希望父皇死了的吧!他死了你就是皇帝了,你当我傻么?把我骗回去关起来,我这辈子都别想出来了!” 徐绍简直怒不可遏,他咬牙切齿道:“闭上你的嘴,立刻出去!再敢啰嗦一句,我就真让你这辈子都出不来!” 徐纹叫道:“你这个野种,你可算说出心里话了吧?我宫里的火是你让人放的吧?你巴不得我死了,你就能把太子的位置坐稳了!父皇老糊涂了,我可没糊涂,你是什么东西,唔,唔唔唔——”他话音未落,却已经被人死死地堵了嘴压倒在地,韩太贵妃满面寒霜地走了进来:“鲁王犯了失心疯!暂且压下去,回头叫两个太医给他看看!” 韩太妃说话的功夫,外头乌泱泱地又进来一群人,却是荣正,司马朗等人到了!这些人表情各异地看着徐纹被拖出去,然后呼啦啦冲进屋里,冲着徐翰齐齐地跪了下去。 徐绍正想与诸位大臣打招呼,却觉得自己扶着的肩膀忽然紧绷了起来,他赶紧回头,却眼睁睁地看着徐翰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来,温热的血溅到徐绍脸上了好几滴,让许绍有一种要被灼伤的错觉。徐翰艰难地伸出手指向前方:“竖子!” 然后他的手,慢慢垂了下去。 ************************ 徐绍面无表情地站在徐翰床边,不错眼神地看着徐翰的脸。 仿若在耳边响起的炸雷生忽然暴起,大殿中的宫女太监噗通通跪倒了一片:“请太子节哀!”大臣们也纷纷跪倒:“请太子节哀!” 炸雷响过,雨水如同盆泼的一半哗啦啦地坠了下来,风雨声,隐约的雷鸣声,还有屋子里宫女太监们或抽泣或嚎啕的哭声搅在一起,乱成一团,可徐绍的耳朵里却仿若什么都听不到。 他眼里只有这个瘦削的中年男人,他才四十二岁,可是头发已经花白,他额头上的皱纹似乎比平时舒展了一点——可徐绍宁可他还是平时那样疲惫地皱着眉。 他再也不可能皱眉了。 徐绍拖着两条如同灌了铅的腿,把自己挪到徐翰的床边,然后噗通跪倒,他伸出颤抖着的手,抓起徐翰那只已经变得冰凉僵硬的手,慢慢抬起来,塞回到了薄薄的被子里去。然后又伸出手,摸向徐翰清瘦的面庞,徐绍再也忍不住,伏在被上哭了起来 他再一次地失去了父亲,就如十年前的那个晚上,演出归来的他兴高采烈地回家,可看到的却是父母躺在太平间里的冷冰冰的尸体,他甚至没有跟他们说上一句话。 他泪如雨下。 第一百五十章 徐绍木呆呆地跪在灵堂前。 他早知道徐翰无法陪他走的太久,但他没想到,这一天,竟然来的这么突然。 在过去的一天一夜里,他如同木偶人一般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一个一个太子该做的事情,换衣服,在一道道的公文上盖上太子的印鉴——他的登基大典将在徐翰下葬后进行。所以目前以太子监国的身份主持一应事宜。直到忙完了一堆的公务重新回到虚寒的零钱,跪下,跪了许久,久到膝盖都感觉到针扎般的刺痛的时候,徐绍的思绪,才渐渐回笼。 他再也见不到他的父亲了。这一点无论他如何难过,都无法改变。 黑豆弯着腰碎步进来,走到徐绍身后蹲下,小声说:“殿下,我刚才到外头看了看,外头棚子里晒得很,许多老大人都有些撑不住了!!”徐绍皱了皱眉,点头道:“我去看看。” 他说着侧过脸来,正好正看到敏妃脸色惨白地跪在一旁,看他扭过头来,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叫了一声“太子”。徐绍此时对徐纹恨之入骨,哪里有心情搭理敏妃,点了点头,便站了起来,朝外头走去。 皇帝驾崩乃是国丧,这会儿管你是官居一品还是白发苍苍,都须得乖乖地跪着,这还只是因为给外命妇们守灵的灵棚还没搭好,等搭好了,全开封的命妇都要过来跪着! 徐绍一边往外走,一边反省自己的粗心大意:国丧期间很容易出现连锁反应,因为需要跪的时间长,身体不好的人撑不下去丢了命的事儿每次国丧期间都要闹出几出来。 徐绍想到此处越发担心,加快了脚步冲到外头,却正看到一身素服的韩贵太妃被人搀扶着走过来。 韩贵太妃见了徐绍微微点头:“殿下,我方才请池司马先家去了,他年岁大了,撑不住这么日夜熬着!只是还有其他不少年纪大了的官员,我却不好开这口了,还得烦劳太子殿下拟个旨意。” 徐绍听说韩太妃已经让池司马回去了,大大地松了口气:“亏得太妃想得周到,这个当口,若再把老司马累出个好歹,我可就哭都来不及了!我这就去拟旨!”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冲着一旁的侧殿过去。侧殿里有书房,徐绍口述,秉笔太监开始写。 这种公式化的圣旨是十分好写的,徐绍略一沉吟就念了出来,内容很简单,大体的意思无非是,众臣为圣人守灵乃是应有之义,只是大臣中颇有些老迈病弱的,若为了守灵伤了身体,反倒不美。太子体恤众臣工,特允五十岁以上的臣子可归家服丧,无需时时守候。六十岁以下的大臣若身体有恙,也可可以上折子说明情况…… 折子内容很简单,可徐绍才说完韩贵太妃就拍了桌子:“太子未免仁厚的过分了!庄稼人种地种到五十岁只怕累弯了腰跑断了腿,可朝堂上这些东西五十多岁可正是作妖的时候!容正老匹夫那样子的,别说让他跪上一个月,便是让他去给陛下扛棺材他也扛得动!你让他回家,是想让他回去憋着使坏么?” 徐绍一愣,接着点点头:“贵太妃说的是!”然后冲秉笔太监摆摆手:“重拟!” 不多时新的旨意拟定出来,徐绍让太监念了一遍,又问韩贵太妃行不行,韩贵太妃摆摆手:“太子的旨意,自己做主便好!” 徐绍点点头,让太监过去宣旨,随即冲韩太贵妃苦笑道:“今日幸好贵太妃及时提醒,要不然真把老司马累出病来,我可真是哭都来不及了!” 韩贵太妃幽幽叹了口气:“你以为你现在哭就来得及么?刘平死了,你觉得谁能接替门下郎中这个位置?” 徐绍愣住。 韩贵太妃静静地看着徐绍,徐绍沉默了半晌,低声道:“只能先空着了……” 韩贵太妃失望地垂下眼睛:“门下郎中的缺可以先空着,西北那边你准备派谁过去?” 徐绍艰难地说:“我回头与诸位大臣商量商量。” “啪”的一声,韩贵太妃一巴掌拍到了桌子上:“是商量,还是听听他们说什么?嗯?太子,你忘了你父亲是怎么死的了?你父亲这般辛苦,几乎活活累死,为的就是不让你们做那些混账的傀儡么?他是被谁气死的,难道你忘了不成?你父亲尸骨未寒,你还没登基呢,就准备乖乖地把玉玺递出去给人家当印章用了?” 徐绍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无力地垂下了头。 韩贵太妃死死盯着徐绍半晌,咬牙道:“本宫千算万算,竟没算到你是个提不起的阿斗!”她说着再不肯看徐绍一眼,直接拂袖而去。 徐绍目送着韩贵太妃远去的背影,忍不住扯扯嘴角苦笑了一下:若有半分可能,他何尝不想嘁哩喀喳把那些处处给徐翰使绊子,最终气得他病情恶化乃至死去的混账家伙们通通剁了?然而他却没有这个能力。 朝堂上党羽林立,几大世家经过几十年的经营,早把朝堂给弄得入铁桶一般,徐绍倒是想用些自己人,问题是谁是自己人?他又哪里找那么多自己人出来?三年一度的殿试筛选出来的的那么几十个进士里头,十之七八都是高门大户的子弟,而硕果仅存的那二三成,也都被挤到了边边角角的各个角落。 徐涯从徐翰手中窃取了国家,然而,他却并不是一个好的皇帝,他有限能力让他在面对治理国家这个宏达到可怕的命题上捉襟见肘……徐渊当日几乎用了二十年才勉强压制住的世家的力量在他当政的十二年里砰地一下子爆发,然后撑满了朝堂各个角落。 徐翰想为徐绍做的,也从来不是让他彻底掌握身为君主的权力,而只是最起码的,给他准备那么一两个,有一定地位,且愿意站在朝堂上冲着大世家呐喊的人。然而就只是这么可怜的一点念头,也被碾成了灰。 ****************** 徐绍重新跪在徐翰的灵前,膝下的蒲团很厚,并不至于硌得慌,但即便如此,跪上去的时候也觉得膝盖一阵刺痛:在此之前,他跪的时间毕竟太长了。 徐翰的后宫空虚,儿子更是只有徐绍徐纹两个,更坑的是本朝建立时间尚短,当日打完天下的徐渊,身边的亲人也只剩下一个弟弟一个老婆外加一个儿子……而徐涯一脉前阵子基本上跟死绝了也差不了多少了,此时此地跪在灵棚里的,除了徐绍,竟然只有格根塔娜跟胡柔娘。 胡柔娘十分悲催,她这个太子婕妤当的,好处没见到什么呢,先要带头跪上个把月——她是太子身边唯一的女眷,躲懒基本不可能,实在太显眼了。不过屋子里这三位全都一个样,太子,皇帝唯一的妃子,太子唯一的婕妤……好处是灵棚里人少,不需要随时小心翼翼,比如饿极了吃东西不需提心吊胆,稍微遮掩一下就好,不过即便如此,从天没亮就开始在这里跪着的胡柔娘也觉得有些吃不消了:她不像徐绍还能到处溜达溜达,也不像敏妃那样没人敢管,她怎么说也是个小辈,在便宜婆婆面前哪里敢放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宫女们走进来,在成排的白蜡烛边又挂上几盏灯笼,外面略有些嘈杂,胡柔娘知道那是大臣们离开的声音:没可能让这些朝中大员们没日没夜地在这里陪着的。 胡柔娘略略挪了挪膝盖,见徐绍还是跪在那里一动不动,想了想,站起身来,忍着两条腿如同被针扎的疼跟痒,凑到徐绍跟前:“殿下,你还好么?我看你脸都白了。” 徐绍看看胡柔娘似乎一天之间就瘦了一圈儿的脸,勉强扯了扯嘴角:“我没事儿,柔娘你呢?累了吧?天色也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胡柔娘见徐绍的脸都快成透明了还在关心她,眼圈顿时有些红:“你还说我,殿下,你多久没睡了?你刚才看你走路都是飘的,你才该回去休息!” 徐绍摇摇头:“我没事儿,你别在这里呆着了,回去老实跪着,这当口别让人找出什么不是来!”他说着扭过脸看向徐翰的灵柩:“父皇在这里呢,我还想多陪陪他……” 胡柔娘正要再劝,却听一旁传来敏妃沙哑的声音:“太子,你现在可有时间与我说几句话?” 徐绍扭过头,正看到格根塔娜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 不过小半年不见,那个风韵犹存的青年王妃,如今似乎已经彻底的进入了中年,她苍老而憔悴,眼眼角的鱼尾纹是那么的明显,擦多少粉都遮不住——尽管她甚至还不到三十岁。恍惚间,徐绍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个初次见面,虽然打扮的俗气却还有那么几分明艳的晋王妃,此时想起她当日尖利的声音,竟有了一丝怀念:“世子虽然脾气怪了点,可什么时候干过草菅人命的事儿?他长这么大连只鸡都没杀过!” 然而时光一去不复返,正如死去了的徐翰不会复活,那个初见时操着尖利的嗓音,可说出的话却是对他全然维护的晋王妃,已经变成了眼前正瞪着一双要挤出眼眶外的眼睛的敏妃了!她盯着徐绍,一字一顿地说:“不知道太子要把晋王关到什么时候?” 徐绍闭上眼睛,把昔日的幻影彻底从脑海中驱走,重又把眼睛睁开之后,他慢慢地站了起来,静静地看向早已站起来的格根塔娜:“敏妃母可知我为什么把徐纹关起来?” 格根塔娜没有说话,徐绍嘲讽的翘起了嘴角:“看样子妃母已经知道了。” “父皇死了,他本来可以不会走的这么早,他本来可以走的更安详,而他就这样,被活活的气死了,妃母,常言有云,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跟父皇,何止十年的父亲,父皇就这么去了……您,却只在乎你的儿子要被关多久?还是说你觉得,父亲一条命,只许把徐纹关上几日就能偿?” 格根塔娜绷紧了嘴唇没有应声,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一日夫妻百日恩,说得好听,他又何曾记得这句话?” 徐绍晒然一笑:“父皇特特地选出鲁地这般在北方又富庶的地方给徐纹,特特地叮嘱我,等他走了让你跟徐纹去封地做那自在的太后……我不知道妃母到底有什么不满的,是非要我把皇位双手奉上,你才会觉得父皇记得你们夫妻之情?” 格根塔娜终于忍不住尖叫道:“那难道不是应该的?” “当然不是应该的!”徐绍的眼睛几乎喷出火来:“就算这世上没有我,父皇也不可能让徐纹做太子,你忘了还有康儿了?就算没有康儿,父皇还可以过继!你以为他当不了太子是因为父皇偏心?那是因为徐纹压根就没这个资格!你知不知道,西蛮那边又闹开了?你当然不知道,你的亲哥哥前阵子屠了我们一座城!整个开封,除了父皇跟我,没人知道这件事儿,因为没人会在意十几年前被送到开封的那一批西蛮女子,每一个都是出自哪个部落……这件事儿,只要父皇不提,就没人知道。可如果他想让你做皇后徐纹做太子,你觉得这事儿还能瞒得住?你以为满朝文武,你以为满朝文武会允许一个这样出身的皇子登上皇位?不要说做太子了,但凡父皇对你少了那么一点点怜惜,只要把这件事儿往外头透露一点点,你觉得你除了拿根白绫吊死,还有其他让能让徐纹少受点连累的选择么?” 徐绍如暴风骤雨的一番话说出来,格根塔娜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她双目无神地看向徐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压根不在乎我们,他压根不在乎我们母子的……” 徐绍发出渗人的惨笑:“不在乎,我话说到这个地步,你还觉得父皇不在乎你们?妃母你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可我在晋王府那么久,何曾见过妃母你对父皇嘘寒问暖?你只嫌父皇不够爱你,可你又为父皇做过什么?妃母,你以为我为什么只是把徐纹关起来?忤逆不孝气死亲父的罪名,只要我想,赐他一杯鸩酒都没人能说个不是!你以为我为什么只是把他关起来?你以为我是为什么提都不提这个茬?那是为了父皇,因为父亲到死都惦记着他!他最后一次晕倒前死死抓着我喊着阿纹的名字,跟我说那是我的亲弟弟,要我照顾他!我不能让父皇死不瞑目!”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格根塔娜突然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徐绍看向她,只见她已经泪流满面。 第一百五十一章 格根塔娜没有再跟徐绍争执什么,她哭够了,安安静静地回了自己的宫里,第二天辰时便又跑来灵堂守着,对着徐绍也算恭敬,再没提徐纹的事儿。只不过,仅仅过了一夜的功夫,她就瘦了一圈儿,整个人脸都塌了下去,如果说过去的格根塔娜像三十出头的贵妇,现在的格根塔娜,说她有四十岁也是有人信的——尽管她实际上才二十八岁。 徐绍没有心思去抚慰格根塔娜,他自己的心情还不知道让谁抚慰呢!若是平日,就冲着昔日的情分,他见格根塔娜这样,也总要劝一劝的,可这当口徐翰尸骨未寒,他闭上眼眼前就会浮现出徐翰吐着血倒下的模样,对徐纹简直都恨死了;而格根塔娜各种憔悴,有几分是为了徐翰有几分是为了徐纹?不放徐纹出来,她是不会真的开心的,可徐绍断没有这当口放他出来的兴趣,既如此,还有什么可说的可劝的? 徐绍其实明白,作为皇位的继承人,他是不合格的,只是之前他总觉得没关系,可以慢慢来,反正,反正还有父皇呢不是么?他虽然做了几个月的太子,可他这太子做的,如同梦游一般,浑浑噩噩得过且过,虽然被逼着学了点储君该学的东西,可那一共才几天?他连基本的古代礼仪都是现学的呢,何况怎么做太子?他清醒的时候或许能够妆模作样,可悲恸的时候压根没法做到对着格根塔娜虚与委蛇,从这一点上来说,他是缺乏最基本的政治家素质的。 然而许多事情,并不是他想要逃避就能逃避的,守灵到第三天,难题就找上来了,那就是关于徐翰的谥号问题。 所谓盖棺定论,一个帝王死后,后人是需要根据他的一生的表现对其给予评价的。当然除了亡国之君或中途被废了的昏君倒霉蛋儿,谥号一般都是赞美的——毕竟大部分时候定谥号的都是前面那个皇帝的后人,谁没事儿指着儿子骂老子?但美到什么地步就要具体斟酌了。 徐绍虽然恶补了不少古代常识,可是徐翰活着的时候谁会没事儿去教他谥号是啥意思?对于一个现代青年来说,这东西除了专门学历史的人谁又专门去记得。?他徐绍明晃晃地戳在这里,自然没有哪个大臣敢给徐翰用什么不好的谥号,可好的谥号跟好的谥号又不同,其间的微妙差异徐绍确实搞不清,差点直接应了容正“坚”的建议。然而徐绍不懂不代表别人不懂,司马朗直接开喷,表示“坚”字不足以表达先帝之美好,建议用“徽”,徐绍分的请好歹,听了解释之后觉得似乎徽更美好一些,“坚”字不算差,坚:“彰义掩过曰坚,磨而不磷曰坚”听起来不错。但由容正提出来,用在徐翰身上颇有点嘲讽的意思…… 然而“徽”字也太泛泛,徽,元德充美曰徽,很好的词儿,但听了这个词的解释,徐绍的感想基本就是“这是很好的词儿但这怎么能从这个词上听出来这说的是我爹?”,再想到他穿越前的那个世界里的宋徽宗,顿时连美好都不觉得了! 对徐绍来说,这两个谥号压根就是在比烂,徐绍又不懂有什么更好的谥号可以提,正僵持着,韩贵太妃赶来了——这几天大家都在守灵,并没有上朝,讨论事情也是在守灵的大殿一旁的侧殿书房里,所以韩贵太妃跑到大臣们讨论事情的地方并不逾越,她过来就表示徐翰怎么说也能配得上“文”字,最差也得是“光”,更差的她绝对不接受! 要说韩贵太妃这绝对是亲妈滤镜,徐翰在位一共也就不到,执政百日能干什么?就算再牛逼,“光”字也过了,至于“文”——你这是开的什么国际玩笑呢? 容正自然是不赞成韩贵太妃的,他表示说贵太妃对先帝“疼爱太过”,韩贵太妃则直接指着容正的鼻子说他给徐翰准备这么个谥号是没安好心,什么叫彰义掩过什么叫磨而不磷?你倒是说说陛下有什么过需要掩了?韩贵太妃隐忍多年,这次爆发也并不算出人意料:任谁苦熬了十几年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养子又被人给气死了,也会斯巴达的。徐翰的死虽然是早晚的事儿,但是大家心知肚明,他死的这么突然绝对跟刘平被害有关,刘平是怎么死的?泼皮误伤这种鬼话鬼才会信,而谁会害刘平,那是秃子脑袋上的虱子明白着的事儿。韩太妃直接对容正喷,容正倒也没法发火儿:事情做到这个地步还不许人发飙,那是当韩太妃是泥捏的!但是态度不能改,韩贵太妃的两个提议他是绝对不同意的! 好吧,朝堂上顿时变成了容正跟韩贵太妃的战场,两个人直接就撕开了,容正在朝堂上专断多年当然牛逼,可历经三朝后宫的韩贵太妃也不是盖的,更兼昔日与容正平手如今比较弱势的司马朗毫不犹豫地放弃自己的意见站到了韩贵太妃这边,总的来说势均力敌。 而下面的群臣察言观色,见两方撕的热闹,而徐绍一脸懵逼貌似还没搞清楚情况,这么个表明态度的好时机怎能错过,纷纷跳出来和稀泥,“敬”“俭”“端”凡是能沾点边儿的词儿都被拎了出来,当然更多的人是直接站队表示支持荣正或者司马朗——韩贵太妃在朝堂上代表不了什么,她过去未曾干政,绝大部分朝臣也不认为她以后有机会参与朝政,所以更多的是在容氏跟司马氏之间选择。一时间能下场的大臣全都下场了,尤其礼部的官员们更是不能容忍这个话题与他们无关。所以命妇那边守灵的秩序还算不错,大臣这边简直恨不得人脑子打成狗脑子。 如此折腾了三天,一直十分强硬的容正忽然退让了,他表示徐翰确实是志向高远奈何命运不济,就算“文”不合适,“光”还是很可以的。容正都同意这个赞美的相当厉害的谥号了,其他人自然不会螳臂当车,纷纷表示同意。徐绍因为实在是文化水平缺乏,连参与讨论的资格都没有,知道知道韩贵太妃一力主张的谥号肯定差不了,这几天回去以后又赶紧叫了洪太监赶紧补习,知道“光”字确实是个不错的谥号了,觉得结局完满,赶紧表示同意。 徐绍觉得这件事儿算是画了个完满的句号,然而他才松了一口气,便听说韩贵太妃病倒了。 韩贵太妃是生生给累倒的:这当口后宫的事儿多的要死,可能管事的人却拎不出借来。过去的几个月里,后宫可曾安宁过?虽然如今的后宫人少,但经过几轮清洗,能用的人也少了,日常就已经是捉襟见肘,何况赶上国丧?韩贵太妃一个人拆了东墙补西墙,忙的较大后脑勺。敏妃完全是个摆设,而且就算徐纹不出事儿,她也没这个能力管这摊子事儿,胡柔娘倒是爽利,问题是她才进宫几天?宫里的规矩还没搞清楚呢!所以里里外外全都要韩贵太妃一个人撑着,灵堂的安排,守灵命妇们的招待,还有乱七八糟的宫务…… 韩贵太妃本就累得要死,偏偏容正等人又在徐翰的谥号上捋了她的虎须,她毕竟已经是四十几岁的人了,身体不差但毕竟不年轻了,累十一放慢,徐翰的死对她的打击也是相当大的,这阵子心力交瘁本来就是强撑着,偏偏又赶上谥号的问题,徐绍没用,她只能亲自下场,劳心费力地跟荣正撕扯了几日,容正让步了,她这口气儿也松了,当天晚上躺下,第二天早上就怎么也叫不醒了。 徐绍一早上起来,听说韩贵太妃昏迷了,整个人都傻了:一直以来,他都把徐翰当做自己的依靠,韩贵太妃则是徐翰给他留下的定海神针,如今依靠没了,定海神针也倒了,徐绍只觉得头都要炸了, 御医们折腾了半晌,确认韩贵太妃没什么大问题,纯粹就是思虑过度再加上劳累过度,表示需要静养,徐绍勉强松了口气,在韩贵太妃床前守到她醒过来,确认她是真没事儿了只是累,这才跑去守灵。强撑着守到天黑,回去房里睡下,忽然听到宫女来报,却是胡柔娘来了。 胡柔娘一过来就问徐绍要旨意,原来韩贵太妃病倒,那边守灵的命妇们没人管,大家等到天黑也不敢动地方,徐绍一看时辰,已经快子时了,赶紧让胡柔娘带传旨意,让命妇们回家。 胡柔娘传旨完了回来复命,老老实实认错,说自己大意了,到了点儿就跑回去休息,把命妇们给忘了。徐绍苦笑:“这事儿不怪你,太贵妃病了,大家一时间都乱了方寸,再说这事儿本就不归你管。” 胡柔娘有些郁闷:“事情都赶到一块儿去了,那边的刘太监一大早掉到了渠里,虽没有大碍,可捞上来的时候却扭了腰,只得告假……偏赶上贵太妃又病倒了,结果那边就没人管了。嗨,那边今日简直一团糟!” 徐绍苦笑道:“所以明日还得麻烦你去看看,明早我让洪太监陪你过去帮你撑场子。你尽量少说话,老实跪着就好,那些夫人们没一个省油的灯。”多少人盯着未来皇后的位置,胡柔娘这个徐绍目前唯一的妃妾简直不能更扎眼,若有可能徐绍半点都不想把她往那些夫人面前放,可这当口,除了胡柔娘,还有谁能用呢? 胡柔娘倒颇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思,闻言大大咧咧地答道:“殿下放心吧,大家都知道论身份我没资格做母仪天下,论情分你也没多喜欢我,那些都是有身份的夫人,没必要拿我做筏子!” 徐绍也知道自己是关心则乱,闻言扯了扯嘴角:“你说的是,不过还是辛苦你了,等忙完了这阵子,我给你放个假,让你去猎场散散心。” 胡柔娘道:“我不辛苦……殿下才辛苦!”她说罢告退,走前却鬼使神差地问了句:“待殿下登基,我是不是就必须在你面前自称臣妾了?” 徐绍愣了一下,笑道:“你愿意怎么叫我,就怎么叫我……柔娘。” 徐绍所担心的胡柔娘被为难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实际上被为难的人,是他自己。 第二天一早,他在灵堂守了一会儿,去一旁的书房处理日常杂物的时候,便有中书省的官员提到了立后的问题。 “立后?”徐绍满头雾水:“父皇还没入土为安,哪里就轮到说什么立后的事儿了?” 司马朗肃容道:“殿下,如今停灵时间已经过了大半,再有□□日,陛下就要正式登基,这个时候提这件事儿,也不算早了!” 徐绍道:“司马司空,父皇才过世……” 容正在一边的椅子上坐着喝茶,闻言放下茶碗道:“殿下,后宫无私事,如今宫里乱成一团,一点规矩都没有,殿下不立个皇后管管这烂摊子,像什么样子!!” 徐绍道:“就算我现在立后,难道新皇后就能现在进宫,现在帮着打理后宫事务?还不是要等过阵子?那会儿太贵妃早好了,哪里就急在这一时半刻上!!” 容正笑了笑:“殿下,太贵妃年纪也不小了,哪里能帮你打理一辈子后宫呢?” 徐绍沉下了脸:“太贵妃年纪是不小,可也比容司徒还是年轻的!就算她不能帮我打理一辈子后宫,也不差这一时半刻——我现在,没这个心情!” 荣正站了起来,向前走了几步,站到了徐绍跟前:“殿下,立后之事,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哪有说什么有心情没心情的道理?” 他说罢扭过头来,背对着徐绍,面向书房中的诸重臣:“诸位,新后的人选,大家可有什么想法?” 第一百五十二章 “臣以为,大司徒容正之三女,出身钟祥世族,毓秀名门。性秉温庄,度娴礼法。可立为后!”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陛下,臣以为,大司空司马朗之长女,孝敬性成,淑仪素著,可立为后。” “臣附议!” “陛下,臣以为,上大将军冯远山之长女,出身将门,克赞恭勤,可立为后!” “陛下,臣以为,礼部尚书……” 徐绍漠然地看着书房里乱成一团的大臣们:容正说完那些话之后并没有退下,他就那么双手抄着袖子,静静地站在龙案一旁看着众大臣。 书房里的大臣并不多,一共也就二三十个,全都是三省六部的要员,他们各自说着自己的意见,自顾自地争论起来,几乎没人去看徐绍的脸色。只有垂垂老矣的池平,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徐绍冷冷地看了一会儿,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没人理他,他想了想,拎起桌子上的杯子,猛地掷到了地上,啪啦一声脆响,屋内的嘈杂停了下来。徐绍垂着眼皮道:“你们想吵,出去吵,不要惊扰了父皇!” 他说完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 看着徐绍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容正翘起了嘴角:“殿下总归是年轻,还是有那么几分脾气的!不过今日也是我们的不是,这些事情本就犯不着来事事劳烦殿下,咱们先商量好了,再说与殿下便是。” 司马朗呵呵一笑:“容司徒说得轻巧,只是咱们这商量,又该怎么个商量法呢?” 容正笑道:“自然是谁有理便听谁的。” 司马朗不依不饶道:“怎么算有理,怎么算没理?” 两人正你来我往地斗机锋,一直在一旁闭目养神不做声的池平忽然叹了口气:“这天啊,又阴了!”他说着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看向容正:“可天气再怎么变,还不一直都是那个天么!” 容正闻言,冷哼一声:“老司马年纪大了,既然殿□□恤您允您无需守灵,您又何苦每日这样跑来跑去!您年事已高,万一累出个好歹,可就得不偿失了!” 池平把拐杖抬了抬,往地上轻轻敲敲:“殿□□恤我,那是殿下仁厚。可我这个做了一辈子臣子的,不能倚老卖老,忘了自己的本分。”他说着转过身,也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屋内众大臣被这么一打岔,也纷纷跟着走了出去:再不把徐绍放在眼里,那都是准皇帝,准皇帝都去守灵了,他们没道理还在书房里蹲着偷懒。 容正待众人都出去了,看向依然端坐着的司马朗,晒然一笑:“这池老司马是老糊涂了吧?” 司马朗嗤笑一声:“谁糊涂池老也不糊涂,他老人家虽然看着一阵风就能吹走,可心里头门儿清,他若真不在了,咱们也不会有心思照看他孙子,索性把给殿下把脸做足,好歹日后给他那病秧子孙子在殿下面前留个好念想。” 容正莞尔一笑:“你说的也是,罢了罢了,是我多嘴了——其实我们这些人,辛辛苦苦一辈子,年轻的时候为了不负父祖的期待,岁数大了又要为孩子琢磨着日后,自己再风光,没有个像样的子孙也不过是表面光!像池老这样,年纪一大把了,为着孙子,只能拉下老脸去讨好个毛头小子,可十几岁的孩子,哭的快,笑得也快,年少时的情分,能记得多久?昔日为着个小倌连天使都敢打,可一扭头还不是跟孟小三滚到了一起?指望他顾念情分,只怕会白费心思!儿孙自有儿孙福,何必操心那么多,还不如急流勇退,还能落个体面!” 千年的老妖们相互机锋,岂有听不懂潜台词的?谁不知道司马朗家里后继无人的窘境?四个儿子一个了瘸一个死一个是废物点心一个在宫变中毁了容,最大的孙子还不到十岁呢,说起来简直比池平还苦逼,他这几年走下坡路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没有拿得出手的继承人让追随者失去了信心,可以说他也就仗着比池平年轻点儿,可以再熬个一二十年,说不准可以拼个孙子。 这一点司马朗明白,他的追随者明白,他的老对手容正又怎么会不明白?大家都觉得司马朝云希望不大的情况下司马朗为什么还要坚持掺和进来,还不是担心在孙子长大之前他就熬不住了?寄希望于女儿,让女儿在徐绍那里争取感情分或者说把持后宫进而影响朝政,是他最后的筹码。而容正的话则是在明晃晃地提醒司马朗:徐绍并不是一个长情的人,池平指望他照看孙儿未必如愿,司马朗指望女儿做了皇后就能让徐绍照顾司马家也是想得美。 对容正来说女儿做皇后,那是锦上添花双管齐下,可对司马朗来说,意义则完全不同。容正心里头掂量的很清楚,说这话就是明晃晃地挤兑司马朗呢!司马朗心中恼火,可到底明白如今容正势大,并没有直接顶牛,微微笑了笑:“容司徒说的是,儿孙自有儿孙福,可为人父母的,总要能铺的路给铺好,可怜天下父母心嘛!” 容正哈哈一笑:“你说的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好了好了,咱们俩也别光在这里聊了,去灵堂吧,一共也就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咱们总要把面子做足了不是!” 徐绍对自己走后的书房里的情况并不清楚,他老老实实地在灵堂守了几个时辰,傍晚的时候抽空跑去看望了韩贵太妃,想要请她出个主意,可是看看韩贵太妃惨白的脸色虚弱的状态,到底没忍心把话说出口。 徐绍此时有些后悔前几日专门下了旨意让孟端回家的事儿了:孟端也是遭罪,原本就因为忙着父亲的丧事累个半死,又被几个混蛋堂兄弟给打了一顿,后来虽然因祸得福弄到了个国公的位置,但国公的位置又不是大补药,并不会让他病痛全消,偏偏这边父亲的葬礼才完家里还没全都收整清楚,国公的课还没补全呢,又赶上国丧,孟端晕晕乎乎地又跑来再次跪灵堂,最后折腾的脸都不是个好颜色了,想去哄哄徐绍,一张口嗓子都是哑的。徐绍虽然自己也是焦头烂额,又哪里忍心把孟端熬坏?虽然心里头万分想要搂着他哭一场,到底还是硬下心肠,下旨让孟端回去把亲爹的丧葬事宜全忙完了再过来——说白了就是让他回去休息。 徐翰去世这些天,徐绍痛苦而孤独,定海神针韩太妃病着,唯一可以倾诉衷肠的孟端也被他赶回家了,一时间,他竟有些茫然四顾不知道该往哪里走的感觉:他一点都不想立后,但很明显的现实就是,这件事儿,他恐怕说了不算。 徐绍想想容止潆,再想想司马朝云,觉得如果从感情角度讲,他宁可让那个臭名昭著的司马朝云做皇后,他不想容三娘搅和到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那毕竟是一个很美好的女孩子,她该有幸福的下半生,而不是成为她父亲的政治工具,在宫闱中终老;而从利益角度讲,他同样觉得让容止潆做皇后不是好主意:经过几场动荡之后,昔日朝堂上三足鼎立的情况已经彻底消弭,孟珍死池平老,孟系式微;高家全灭,司马朗独木难支,只能想尽量向徐绍释放好意,比如在谥号问题上极力赞同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徐绍利益的韩贵太妃的提议……三大派中唯一在几轮动荡几乎没有收到损伤的只有容容氏了,如今的容正,在朝堂上的力量已经到了一手遮天的地步。这种情况下,如果再让容止潆做皇后,那么前朝后宫,都将是容家的天下,甚至可以不客气地说,如果容止潆有了皇子,容家人如果看徐绍不顺眼,可以分分钟弄死他让容家的外孙继位——从此真正掌握这个国家。容止潆做皇后,简直就是给徐绍贴上一张催命符! 可话说回来,说是宁可让司马朝云做皇后,可司马朝云真的合适么?她身为一个世家女的时候已经是出了名的为所欲为不把人命当回事儿了,若让她做了皇后,后宫里要增添多少冤魂?而且司马朗也不必荣正强多少,现在对徐绍恭敬,不过是需要徐绍罢了……真让他占了上风,又能比容正强多少? 这两个最有可能的人选都足够糟糕,然而其他的人选,又有谁有能力与这两个女人背后的势力抗衡?甚至可以说,司马朝云都是陪跑的,以容正如今的地位,如今眼见着日渐专横的脾气,他会允许皇后的位置旁落么? 这里头的利害关系,徐绍明明白白,可是却无力反抗,他除了这个马上要到手的皇位,一无所有! 而惦记着立后这件事的,又何止是徐绍一个人? 此时的司马朗,正关切地看着长子司马奕:“大郎,你慢些,慢些走,华先生说你的腿变形的时间太久,如今重新接骨,适应的也不会很快……你不要急,慢慢来,这都走了好一会儿了,躺下来休息休息吧!” 司马奕二十□□岁的样子,生得十分英俊,是个相当有魅力的男人,只是略有些瘦……此时,他正在努力练习走路,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他死活不肯把手搭在一旁紧张兮兮的丫鬟们的胳膊上,只是艰难地凭着自己的力量往前走,虽然走的慢,但脚步却平稳,再不像过去的几年里那样走起路来一脚高一脚低。 司马奕一边走,一边带着喘息地说:“父亲,我已经躺的太久了……再躺下去,只怕父亲的头发都要白光了!” 纵是司马朗纵横朝堂数十年,听到这句话也不禁鼻子一酸:“为父哪就能老的那么快?我儿还没有重回朝堂加官进爵呢,为父就是撑,也要撑到你把该是你的东西都拿回来的时候!还有你妹妹,为父得想法子把皇后的位置给她争来,让她助你一臂之力!” 听到父亲提起妹妹,司马奕停下脚步,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踌躇:“父亲,阿妹的脾气,怕是不适合宫闱。” 司马朗摆手道:“她不适合宫闱的生活,就适合别处的生活?就她那个脾气,不改改的话,嫁到谁家都讨不得好!寒门小户,咱们看不上,世家大族规矩多,算来算去,还真不如进宫……”他说着,慈爱地看向自己的长子:“大郎,你妹妹最听你的,这事儿,来日定下来之后,还得你去劝劝她,免得她耍脾气!” 司马奕垂下了头,停了一停,轻声说了声是。 第一百五十三章 徐绍惦记着孟端,孟端又何尝不惦记徐绍呢? 当日孟端对父兄的感情也就那么回事儿,可听闻死讯的时候还是大大地伤心了一把,而徐绍跟徐翰又是怎样的感情?得有多伤心?更别说徐绍的位置简直是群狼环伺,那境况,孟端想想就觉得揪心。偏偏国丧这种大事儿,众人都忙成一团糟,孟端虽然进宫守了几日的灵,可与徐绍的交流却只有一次:守灵第四天总算逮着机会趁着徐绍走过他身边的时候拽了他的袖子道了一声“莫伤心,保重身体!”紧接着他就被关心他身体的徐绍赶回了定国公府。 孟端的状态确实算不上好,不过仗着年轻强撑着,回到国公府躺下就有些起不来了,休息了几天才好了些,当然他能老老实实地躺那几天,也亏得徐绍给孟玲传了话,要他照看孟端。 孟玲也倒霉的,千里奔丧,本就挺耽误事儿的,偏偏他走得慢,又赶上了国丧,只好老老实实天天进宫跪灵堂,一天都不敢偷懒……这会儿接到命令让他照顾孟端,他只得吩咐自家女儿每天看着孟端——借他三个胆子也不会认为徐绍这是顺便也给他放假了! 孟玲的两个女儿长得好看但个顶个的彪悍,两个人按照父亲的吩咐看着孟端,那就是真的看着!除了方便压根不许他下床,更别说出房门了!吃药,吃饭,休息,半点都不含糊,医生说不能吃什么那绝对不让吃一口,医生说喝粥对病人身体好,这俩小娘子硬是逼着孟端在七天里喝足了二十一顿粥!前两天还好说,孟端身体确实不舒服,吃不下什么正经东西,也就想喝点粥,可他毕竟没啥大毛病,只是受了点伤,又累,年轻人恢复的多快啊?睡几个好觉就满血复活了,结果两姊妹还是只让他喝粥,这可就把孟端给憋屈坏了:十六七的少年正是能吃的时候,喝粥非要喝上四五碗才混个水饱儿,粥喝多了,那自然想上厕所,结果在他连着三天饭后一个时辰里往放马桶的耳房跑了四五趟之后,堂姐孟丽孜忍不住了,避开旁人与孟端道:“阿端,你这身体可还好?我听我爹说,尿频……是肾虚……你别不好意思,我不跟别人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儿,要不然我给你打听打听好医生?” 孟端长这么大,头一次感觉到要被别人的好心气哭了是啥滋味,咬牙切齿地表示他的肾很好,大姐姐你可以试试能做到连着喝上两碗药四晚粥之后能憋着两个时辰不上厕所么?一番抗议之下,徐绍总算让这位大堂姐良心发现,第二天午饭给他上了几个蒸饼吃,但是看着孟端的眼神还是有点不对,孟端严重怀疑她压根不信他的解释。 孟丽孜姐妹二人对孟端是真的不错,俩姑娘从小在军营长大,亲爹把她们当男孩儿养亲娘自己都恨不得逮着机会就亲自去打鱼,父母如此,两个女儿自然而然地也就并没有养出什么娇滴滴性子,说来照顾孟端那就是正经地照顾他,虽然管得严了些,可确实把孟端照顾的挺好:连喝粥都怕他腻歪连着六七天不重样这一点就很厉害了!不放心没煎过药的小丫鬟的手艺,两个照顾过生病的外婆的将军家的千金索性亲自上阵,轮流给孟端煎药。孟丽孜是各种管着孟端,孟丽攸管的少些,但更体贴,怕孟端觉得闷还抱了一堆书给他念——虽然念的净是些才子佳人的鬼玩意儿,一边念还一边吐槽,一会儿说这位小娘子是五行缺心眼儿一会儿又说那位书生居然背的动三十吊钱绝对可以被录用成敢死校尉了,文弱你个爪啊!听得孟端那个纠结:虽然知道这些书大多是穷酸文人的白日梦,可小妹你把找书里的毛病当乐趣来看书到底是神马爱好? 总的来说,尽管孟端被孟丽孜搞得挺郁闷,被孟丽攸雷的各种酥爽,又哪里会真生她们的气?当然,同样做不到看着孟丽孜的眼神儿奇怪就继续解释某个话题,更不好意思要求孟丽攸换点别的什么念——别说,听多了还觉得故事不咋地,孟丽攸的点评挺有意思的。而唯一的后遗症就是,每天晚上看到守灵回来过来探望他的孟玲,孟端就特别有跟这位亲三叔说道说道的欲望:你特么到底都教女儿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除了两个堂姐,侄女孟如薇也每日过来孟端这里报道:江氏听闻孟端奉旨养病,过来探望了一次之后,便让女儿每天过来侍奉三叔:毕竟她要照顾孩子,而且身为嫂子对小叔子也不好走的太近,让女儿过来倒没什么问题,她本来就希望女儿多跟孟端亲近,有这么个现成的理由自然不会放过。当然孟端这里并不缺孟如薇这么个娇小姐,但孟如薇毕竟是个懂事的孩子,不烦人,安安静静的,每天都老老实实呆足一上午才回去——当然孟端后来意识到这小丫头特别乐意呆在这里分明是听堂姑姑读书吐槽听得好玩儿。 养病的日子虽然轻松,但孟端心里哪里放得下徐绍,勉强躺了七日,正好吃完了一副药,徐绍安排的太医再次过来的时候,孟端强烈表达了自己想要结束修养的意愿。 然而可人老成精的老太医哪里会犯这种错误?新帝那意思多明显,就是心疼小情人儿了让他在家里歇着少去遭罪!好不容易有机会在新帝面前表现一把,要多脑残才会不顺着陛下的意思来啊? 太医在孟端面前一直叫徐绍陛下,虽然还没有正式登基,但从徐翰驾崩的那一刻起,太子徐绍实际上就已经开始行使皇帝的职责,所以比较乖觉的人私下里早就开始称陛下了:其实要说按惯例,已经自动即位的徐绍就应该被重臣称作陛下,那种这边高喊陛下驾崩那边众人冲着新帝高呼陛下的状态才正常——讨好新老板是一方面,国不可一日无君,老皇帝都死了,太子自动即位,叫陛下太正常!大臣们没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这个新帝,并不是一个需要他们努力讨好的狠角色,而而权倾朝野的容正明摆着要给新帝一个下马威,他张口闭口叫着殿下仿若还把他看做太子,其他人又何必去冒着被容正记恨还可能被御史说一句“媚上”的危险去讨这个好?只这么一条,就已经足见徐绍的这个皇帝要做的有多憋屈了。 而太医们则是另外一回事儿,被派来孟端这里的是太医里头的圣手,这种档次的太医平日里都是在内廷里值班专门给皇室成员看病的的,他们的地位完全取决于是否被皇帝赏识,皇帝日子过得再别区,决定一个太医的地位还是没问题的。至于朝廷大员,谁特么因为这点小事儿跟太医们较真儿:生老病死是这世界上最公平的东西,在医疗水平不够发达的年代,代表着最高医疗水平的太医们是极少数的能跟阎王爷抢人的牛人,谁没事儿招惹他们去?再说原本就该叫陛下的,所以这位张太医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张口闭口都是陛下如何如何关心国公,还望国公爱惜身体,切莫不把小病当回事儿,白白耽搁了病情,让陛下担心。 而“陛下”两个字,以及太医这番话,听在孟端耳朵里,则又是一番滋味。 曾几何时,他叫他阿绍,他叫他阿端,他是出身尴尬大部分时间过的宛如囚犯的世子,他是出身豪门却不被别人放在眼里的憋屈庶子。而如今,他是定国公了,而他的他,则是万人之上的皇帝了。 他能当定国公,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徐绍,而如今,虽然徐绍成了万人之上的皇帝,可那几个大员哪里是什么省油的灯?如今没有了父亲照拂,他这个皇帝过得只怕比过去还憋屈,更不要说失去了父亲的他该有多难过?可徐绍却只是生怕他累了病了,逼着他回来休息——而他呢,他就真的在这里养这劳什子的病了!! 孟端心里头闹腾,太医的到来似乎把罩在他院子上的玻璃罩子给他打开了,他没法继续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对徐绍的思念宛如被点了火的烟花,砰地一下炸开了。 送走太医的当天晚上,孟端等两个堂姐都走了,府里的大部分人也都睡下,便换上外出的衣服,吩咐丫鬟老实看门不许多嘴,跑去牵了他那匹快要老掉牙的老马,从后门溜出了国公府,直冲着皇宫的方向走去。 国丧期间,又是夜晚,开封的街道上少有的清冷安静,长长的街道上一个人影儿都没有,白惨惨的月光照在地上,把孟端跟马儿的影子映照的格外清楚,钉了马掌的马蹄儿踏在石板路上的声音仿佛能传出几里地去,搞的一向胆大的孟端都有些心里发憷:总觉得下一刻就要从哪里蹦出个小鬼儿来!他心里有些不安,双腿稍微用力夹了夹马肚子,示意自家老马快点走,可虽然惫懒却一向善解人意的老马这次却有些不听话,不但不往前走,反而猛地站住了,还退了几步。 孟端有些纳闷,伸手拍拍老马的背,正想笑骂一句“你这懒骨头!”却猛地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他拽了一下缰绳,只觉得冷汗刷地爬满了后背。他勉强稳了稳心神,冲着老马骂道:“你这夯货,平日里好吃懒做也就罢了,正经用你的时候还要掉链子,我养你作甚,不如杀了吃肉!” 孟端一边装模作样地骂着老马,一边拿脚尖戳了戳老马的肚子,这老马跟了孟端十几年,对孟端的小动作各种懂,被戳了一下立刻原地尥蹶子打响鼻,转身就往回走,徐绍骂骂咧咧道:“夯货,夯货,我回去非要宰了你不可!”话音刚落,老马猛地抬起两条前腿,险些把他甩下马去。 孟端蹭地跳下马,拽了缰绳道:“罢了罢了,我不骑你行了吧?回家回家,您歇着您歇着,是我不好不该这么晚了还折腾您老人家,好了别闹了,跟我回去成了吧?”他一面说,一面使劲儿拽了又开始尥蹶子的老马往来时的路上走,一口气走出几百十丈开外,拐过一个弯,又走了几十步,这才停住了脚步,抹了抹脸上的汗,接着又伸手去摸老马的鬃毛:“老家伙!这次亏了你!” 老马打了个响鼻儿,抖了抖脑袋,把孟端的手甩了开去,孟端的脸上也被喷了一层的湿气。孟端毫不介意,胡乱抹了把脸,低声自语道:“大半夜的,这帮王八羔子躲在那里是准备坑谁呢?” 第一百五十四章 孟端并不认为是那些埋伏在另一个街角的人是冲自己来的,他出门完全是临时起意,谁还能看他冲出家门了现做布置么?再退一万步,真是冲他来的话,刚才又怎么会这么轻易放他走?虽如此,假设自己走过去的话,谁敢保这些人被他看到的话不会顺手把他给灭了?所以这次真的是自家老马救他一命。 不过这事儿也确实太蹊跷了些:敢在国丧期间皇城附近的大街上埋伏坑人,这得有多大的后台,或者说,多大的胆子? 孟端倒不至于把这事儿与他父亲当街被乱箭刺死的事情混为一谈,徐绍就算再没地位,也是如今唯一合适做皇帝的人了,这当口只要不是准备篡位,没谁会希望再出什么大乱子——如今的朝堂已经千疮百孔,再乱下去大家就真要一起完蛋了!关键埋伏着的应该压根就不是什么精锐士兵或者专业刺客,虽然一开始没发现,但是老马略一提示,他就能听到远处街角窸窸窣窣的声音:虽然离得确实是比较近了,可是精锐士兵或者专业刺客真不会这么容易被发现,所以孟端不认为这是个非常严重的事件,可能是普通的寻仇,也可能是权贵子弟之间的恶作剧——真正的权贵如果要搞事情的话,就不会这么粗糙了! 孟端理不清这里头的门道,也并不太想仔细去琢磨,他现在只想赶紧去见徐绍……想到此处他重又上马,示意老马继续走,他准备绕个圈儿从另一条路赶到皇宫里。 孟端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准备过两个路口就转弯绕圈,可才过了一个路口,他就听到前方隐隐约约传来了车马的声音,听声音还不止一辆车的样子,车马的声音朝着他这边过来。孟端皱皱眉,十分怀疑这行人会撞到前头的埋伏里去——这时候出门的都不会是一般人,前头那帮人很可能是冲着这几辆车过来的,当然,他也没有十成的把握,鬼知道前头转角处那堆人到底是冲谁来的,自己不也是凑巧差点撞上的么? 孟端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策马继续向前,也就是一炷香的功夫,两辆黑漆漆的马车跟四五个穿着整齐的骑士便到了孟端的眼前,孟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看样子十有八九是权贵子弟之间的冲突,还是少管闲事的好,可是不妨往骑士脸上一扫,发现走在最前面的劲装骑士不是旁人,正是容止潆的心腹侍女青雀。孟端大吃一惊,急忙叫道:“青雀!” 青雀早看到孟端了,她眼尖的很远远借着月光看身形就已经认出了徐绍,但这当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孟端低着头没有打招呼的意思,她也就装没看见。然而孟端开口了她自然不能装傻,赶紧勒住缰绳,把手掌举起来,做了个停下的动作。车马瞬间全都停了下来,孟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自家说是武将世家,可要说这份儿令行禁止的架势,人家青雀比他家任何人都更像一个将领——亲自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人,果然不同! 孟端脑中对青雀的赞赏也只是一闪而过,这一瞬间他已经想到了许多问题,见青雀停下,忙催马上前,低声问:“青雀,三娘是不是在车里?” 不等青雀搭话,吱嘎一声响,第二辆车的车窗被推开,紧接着帘子被撩开一角。皎洁的月光下,容止潆的那张宜嗔宜喜的脸儿出现在帘子旁:“我在这里呢!这么晚了,定国公这是回家?” 所谓月下看美人,七分的美貌也能给看成九分,更何况容止潆这般本就有十分美貌的仙子状的人物?虽然过去没少与她相处,可此刻,容止潆那张在月光下被映衬的仿若虚幻的美丽面孔还是让孟端呆了一呆,好在他毕竟跟容止潆在徐绍的别业处相处过好一段时间,多多少少有了那么一点免疫力,被震撼了一下还是迅速地调整好了思维,轻声道:“我是准备出去的,走到前头发现路不好,只好拐回来了!” 容止潆冰雪聪明,哪里听不懂潜台词?孟端既然说是拐回来,那本来就是跟她一个方向的,这个时候他能去哪里?还不是去看徐绍?这个话题她不能问,且她此时也压根不想提,于是直接抓住后半截问:“路不平?” 孟端轻轻点头:“似有恶狗挡路!” 容止潆的眼睛微微睁大,随即又迅速恢复到原样。当然月光虽然清亮,可毕竟不比白天,所以孟端并没有注意到她这细微的表情变化,只是略微急促地又补了一句:“一群!” 容止潆轻轻点头:“前面路不好走,我便也绕个圈儿好了,正好与国公同行。”她说罢又冲跟在车的侍卫道:“去找金吾卫,看看是哪里来的恶狗……” 一旁的青雀皱了皱眉:“金吾卫的动静大,而且又慢,等到了地方,恶狗只怕早散了,我先去看看情况!” 容止潆皱皱眉:“你一个人怎么行?” 青雀笑了笑:“一个人才好摸清楚情况!反正我也不指望一个人把他们都灭了,就是去看看情况,好歹弄清楚什么人,这样子秋后算账也方便!放心,我会尽量不被他们发现的,打不过还跑不了么?” 容止潆思忖了一下便点头道:“好吧,那你过去吧,你小心点!” 石板路上,清脆的马蹄声与骨碌碌的车轮压在地上的声音辉映在一起,孟端骑着马,与容止潆的马车并行,车厢的帘子被卷了起来,两个人偏偏头就可以看到对方。 两个人的关系其实原本是很不错的,虽然结交的时间并不算久,可兴趣相投,彼此有相当的好感。孟端曾经喜欢过容止潆,这一点容止潆心知肚明,甚至可以说,她对孟端也是有着相当的好感的……如果,如果不是有着城外逃难的那一段,如果不是机缘巧合让容止潆结识了徐绍,容止潆是真的会把孟端当做丈夫的人选,作为她摆脱当下糟糕境况的选择。 可是,如果永远只是如果罢了,孟端喜欢徐绍,徐绍也喜欢孟端,徐绍对她容止潆很好,他不欠她什么,甚至对她有恩,反倒是她的父兄,在想尽办法地算计着徐绍……如果她为了自己的痛快抢了孟端去,又算什么人呢? 容止潆不讨厌徐绍,徐绍跟孟端都是很好的人,只论人品的话,作为丈夫的人选都很不错。可是,嫁给皇帝跟嫁给旁人不同,如果她嫁的是孟端,她完全可以成为容孟两家的桥梁,两家就算有矛盾,也可以共同兴旺。可是嫁给徐绍,她就必须有所取舍。 如果是普通的君臣关系,臣子把女儿嫁给皇帝,作为皇后的女儿完全可以在尽到皇后的本分的同时顺便照拂一下家人。可是徐绍跟容正是普通的君臣关系么?显然不是。徐绍这个新出炉的皇帝,甚至连怎么做太子都还没摸清楚就被推到了帝位上,他是年轻的,是弱势的,弱势的少年帝王跟野心勃勃的权臣,只可能是敌人!而她,一辈子都将夹在父兄与丈夫之间,左右为难。如果徐绍是个人品卑劣的人也就罢了,甚至哪怕她不认识他都好说,她就可以心如止水地接受这个安排:身为容家的女儿,为容家的兴盛尽一份力,是她的责任。 容止潆朝车窗外看去,月光下,孟端端正的面孔显得是格外的英俊,他的表情绷的有些紧,反而显得分外的稚气……有那么一瞬,她脑中划过一个荒谬的念头,如果她这会儿跟着孟端走,一直走下去,跟着他走进定国公府的大门,是不是,是不是就可以逼着父亲放弃?当然,既然是荒谬的念头,她也就不可能让这个念头在脑海中盘旋太久,她轻轻低下头,垂下的睫毛遮住了她的眼睛。 他们走的很慢很慢,同行了了一刻钟的功夫,孟端勒住了缰绳,轻声说:“三娘,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容止潆点了点头,正想再说点什么,忽然听到身后影影绰绰地传来嘈杂的人声,紧接着由远及近,清脆的马蹄声响起,容止潆跟孟端不约而同地朝着来时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一匹马飞速奔来,孟端一惊,容止潆皱眉道:“是青雀!”说话间那匹马已经到了跟前,骑在马上的青雀一脸冷漠,伸手从鞍前拽了一大坨东西起来,砰地扔在地上,冷声道:“娘子,我把带头的抓来了!您审审吧!” 被摔在地上的家伙穿了一身白亮亮的锦衣,岁数倒是不大,长得也凑活,只是有些尖嘴猴腮,这会儿被摔得晕头转向,趴地上费了好大劲儿才勉强跪坐起来,孟端瞅着这个倒霉鬼,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忽然猛地一击掌:“嗳?你不是郑国公家的二郎么?”他说着从马上跳下来,往前走了几步,问道:“冯二郎,这大晚上的你不在家里呆着,出来干嘛?” 被称作二郎的家伙听到孟端的声音,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一看是孟端,宛如抓到了救命稻草嗷地一声哭叫了起来:“孟三,啊不不不定国公,哎呀怎么是你啊,我特么真是到了八辈子血霉了,我就是带着几个下人出来走走,冷不丁就被这母夜叉给拽到马上抢来了……哎呦我的天啊开封府真是世风日下啊,青天白日,哦,不朗朗月光之下就有人强抢良家男子!”他一边说,就势抱住孟端的小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了起来。 孟端抬脚把他踹翻在地:“少跟我打马虎眼!你这是出来走走?我刚才就往青龙集那边走了半截子,听到动静不对赶紧退了回来,我问你,你带人躲在墙角后头,憋什么坏呢?” 冯二郎被踹翻在地,捂着肚子喊着疼,一边喊,眼睛珠子叽里咕噜乱转,不知道又在想什么坏主意。可不等他找出什么说辞,青雀已经冷声接话道:“我方才从墙上翻过去,躲在他们呆的墙头上听了片刻,倒也听了一耳朵——好像是冯公子说看上人家的小娘子,想要堵在人家回家的路上,直接把小娘子抢回家去,纵抢不到,也要闹出点难听的风言风语,把那小娘子的婚事搅黄!冯二郎,我没说错吧?” 冯二郎万没想到自己的话被人听了个齐全,此时对方没有指名道姓地把小娘子是谁说出来就已经很开恩了,他顿时也不滚了,磕磕巴巴地说:“误会,误会,都是误会,我跟下人瞎扯淡呢!” 孟端听闻此言,火气蹭就窜上来了,上去恨恨地又踹了冯二郎一脚:“你可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再想去踹,脑中火石电光地闪过一个念头,抬眼看向容止潆——夜色下,他看不清容止潆的脸色,却看得清她的表情,她的嘴角紧绷着,有那么一瞬,孟端仿若听到了她咬牙的声音。他抬起的脚轻轻放下,看向容止潆:“这事儿,你去处理?” 容止潆没有否认,垂下了头:“嗯,确实应该我处理。”她顿了一下,重游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定国公,你去忙你的事儿吧!今日,真是谢谢你了!” 孟端自嘲地笑了笑:“举手之劳罢了!” 这会儿冯二郎终于看到了容止潆,他的眼神对上容止潆的眼睛,顿时仿若被蜜蜂蜇了一般,惊恐地叫道:“不不不,定国公,定国公你别走,你你你好歹带我走,我犯了错,你送我去开封府尹那里好不好?你,你送我去大理寺我也认了!” 然而回答他的是青雀狠狠的一脚,他整个人被踹飞起来,后背重重地砸在街边的墙上,然后缓缓地滑了下来,再没有半点动静。青雀走了几步,拎起他的腰带,把他扔回到马背上,冲容止潆道:“三娘,咱们赶紧往回走吧,拖得久了只怕他家里人追上来!” 孟端心里烦乱,草草与容止潆告别,再不拖拉,上了马拐了个弯,绕到另一条路上,冲着皇宫奔去。 皇宫的大门如今对孟端是随时敞开的,一炷香的功夫以后,他已经被太监领到了徐绍的寝宫。 此时已经是子时,可徐绍的寝宫依然灯火通明,孟端走进去,见徐绍端坐在正中央的一把龙椅上,见他进来也没有站起来,只是伸手把玩这手上的一方玉石,然后轻笑了起来:“阿端,你说那些为了所谓的正统,整日抢什么玉玺的人是不是脑子有病?你看,玉玺就在我的手上,可又有谁把我当正经皇帝呢?” 只不过七八天没见,徐绍已经瘦了一大圈儿,他面容憔悴,整个面颊都塌陷了下去,眼睛里全是血丝,孟端见他这个样子,简直心疼的要碎了,紧走几步,单膝跪地跪在了徐绍的面前,抓了他的手轻轻说:“别这样,阿绍,会好的,你还有我呢!” 徐绍低下头,眼神与孟端相遇,他轻轻扯了扯嘴角,伸手摸了摸孟端的脸:“真是个傻瓜!我都要娶皇后了,你还傻呵呵地跑来看我。” 孟端的眼睛猛地睁大,却见徐绍随手拽起龙案上的一卷五彩锦缎,刷地打开:“瞧,诏书都写好了,就等我的往上啪地盖个章了!”他说着哈哈哈笑了起来:“来来来,我与你念念,兹有大司徒容正之三女容氏止潆,钟祥世族,毓秀名门。温柔和顺,仪态端庄,聪明贤淑,。柔嘉表范,贞静持躬……应正母仪于万国——”他念着念着,眼泪刷地流了下来:“父亲尸骨未寒,他们就逼着我立后,这东西在我这里已经摆了两天了,只怕拖不过明天了,四品以上二十九位大臣联名奏本请立容氏,恐怕明天还要再添一些人。阿端,阿端,我怕是拖不过去了!拖不下去了!” 此时的孟端,已经听不清徐绍的话了,他只觉得头在嗡嗡地响着,虽然这个问题一直是他的心头刺,可是怎地就能真的走到如此地步:他的阿绍要娶妻了,要立后了,而他的阿绍未来的皇后正是他曾经那样仰慕的仙女……而他与她告别还没有半个时辰。 但凡他早一点或者晚一点出门。这件事或许都还会有一点转机,孟端不希望容止潆不幸,但他更相信一个小小的冯二郎不可能对容止潆造成什么威胁,可是却是实打实地可能对让这件事产生一点转机——而这唯一的一点点转机的可能,被他亲手破坏了。 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么? 第一百五十五张 “啪!”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一只青瓷杯子在地上炸裂成碎片,司马朗猛地站了起来,怒骂道:“冯盛这老匹夫还有脸来抱怨?简简单单的一件事,就那么两辆车四五个护卫,他随便派出几个护院也能给容正闹个好看了!这可倒好,硬是能让人在人堆儿里把他家老二逮去,他找我算账,我还想找他算账呢!早知道他这么没用,我随便用谁不好!” “父亲息怒!”司马奕无奈地劝道:“此事也不能全怪郑国公,谁能想到容三娘不过是去外祖家串个门,身边竟然还会带个那样的高手呢?” 司马朗气道:“你当我只是因为这个生气么?我是气冯家老二没骨气!他好歹也是郑国公的儿子,容正再跋扈也不敢真把他弄死,他还没来得及干什么就被逮起来了,只要一口咬定自己喜欢容三娘所以做了糊涂事儿,最多也就是受点皮肉之苦,容正能把他怎么样?最多也就是让他吃点皮肉之苦!就算觉得憋屈要报复那也是日后的事儿!结果呢,这没用的东西稀里哗啦把什么都抖搂出来了,连你姨丈怎么撺掇他父亲的都招了个清清楚楚,容正老匹夫直接把他的供词拍在我桌子上,我自然可以一口咬定不知道这回事儿,可哪里还有底气给你妹妹去争这个皇后的位置!” 司马奕听闻此言,也是有些无奈。父亲稳扎稳打地跟容正斗了几十年,可这几年随着他受伤二郎病亡,自家的劣势便越来越明显,外公跟舅舅在宫变中扮演的角色更是把司马家摆上了一个极为尴尬位置:尽管大家都知道高家坑人的时候可没绕过司马家,可毕竟是姻亲,昔日也是司马氏的一大助力,咔嚓嚓被砍了,让司马朗直接断了条臂膀:要是放在五年前,父亲又怎么采用这么没把握的方式?一方面是病急乱投医,一方面也确实是实力差异太大,正面扛不过去了,只要用阴招……可同样是因为实力差距大,用阴招也不敢做得过分只能让旁人去做,结果就是束手束脚小心翼翼,最后弄了个乱七八糟。再退一步讲,要是十年前的形式,四个儿子三个都很像样,司父亲又何必非要让自己的女儿去争这个皇后? 司马奕看向司马朗的鬓边,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司马朗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小半儿,他心中一颤,对父亲的一点埋怨也压了下去:父亲辛辛苦苦还不是为了这个家?换了自己坐在这个位置上,未必会比父亲做得更好。 司马奕跟父亲又说了会儿话,看司马朗消气了,又跟他商量了一会儿朝中空出来的几个位置的人员安排,零零碎碎把事情都讲完了,便告辞回去。 司马奕这半个月每日练习走路,腿已经灵活多了,虽然没法治健步如飞,但已经可以像普通人散步那样平稳的走路了,他离开父亲的书房,却并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来到了妹妹司马朝云的院子。见司马奕过来,看门的丫鬟匆忙向他行礼,他摆摆手让丫鬟退下,自己慢慢走了进去。 司马奕一路走过,丫鬟们纷纷行礼退开,一路走到卧室里,看到司马朝云正趴在床上,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还在怄气?好了好了莫生气了,如今大臣们联名奏请立容三娘为后,这事儿看样子十有八九就要定了,你不用进宫了,放心了吧?好了快起来,这么这么趴着也不嫌闷得慌!” 他说完话,见司马朝云还时趴在床上不肯翻身,又见她肩膀微微耸动,不禁有些诧异,正要伸手想要拽妹妹起来,谁知司马朝云猛地翻身坐了起来,再一看,她满脸都是泪痕。一见妹妹这般模样,撕,司马奕大吃一惊:司马朝云在家中受尽宠爱,谁敢给她气受?也就是前几日提起入宫的事情她哭了一场罢了,但也没有哭得到这般眼睛都肿了的地步,顿时有些差异:“朝云,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 司马朝云哭道:“劝着我进宫的也是你,如今说不要我进宫的还是你,你这颠来倒去的折腾来折腾去,又可曾问问我,我要的是什么??” 司马奕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道:“你要什么,我自然知道,我想要的跟你想要的,又差了多少呢?只是天底下的事情,哪有全随了我们的心的?我听从父亲的吩咐过来劝你入宫,是因为进宫对你来说确实是不错的安排了,总比嫁到其他世家规矩少,再说也只是跟你说说好处,并不是真心就想让你去了;如今既然事不可为,你不必去受那个约束,我自然为你高兴。” 司马朝云红着眼睛道:“你少要说这些好听的,难道我进宫不是为了父亲为了你?既然哄得我应下了,这个宫我就非进不可了!” 司马奕伸手想要去扶司马朝云的肩膀,却被司马朝云一巴掌排开,她红着眼睛咬着牙冲司马奕道:“谁不想做太子的亲娘,容止潆想,我也想!我司马朝云的孩子,怎么就不能坐在龙椅上了!” ****************************************** 徐绍静静地坐在地上,身后就是徐翰的棺木。二十七日的国丧期已经过了,宫中的灵棚拆下,遍布在每一个角落的麻衣白布也都消失了,唯有作为停灵地的长乐宫,依然被白色笼罩。 而徐绍,正在长乐宫的正殿深处,席地而坐,身后,是暗沉沉的棺木。 空旷的大殿里,只有一人一棺,徐绍背靠着棺材,仿佛这样能让他与父亲的距离近一点。 “父亲,明日就是登基典礼了,您这里也终于安静下来了。我就想找您说说话。” “我是想尽快送您回朔州的,可是那边已经开始下雪了,那边山路陡峭,落雪之后路不好走,我想着您肯定也不希望为着身后事而劳师动众,闹出许多条人命来,所以就答应先让您在这里歇着,等明年开春,我送您回去。正好,我也能多陪您一阵子……” “我把徐纹贬为鲁国公了,我答应过要照顾他的,可是不罚他一下,我心里过不去……父亲,他这个脾气,真让他去鲁地,天高皇帝远,我管不到,天知道他会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我罚他一回,他好歹知道怕了,收敛些,我再给他请几个先生好好教他些道理……过几年了他懂事了,我再恢复他的王位让他去鲁地,父亲,您说这样好不好?” “我想立康儿为秦王,诏书已经写好了,登基大典之后就册封。他身体不好,可毕竟是长子,我不想别人防备他,索性给他个王位,免得别人乱想,万一动了歪心思就麻烦了。” 徐绍絮絮叨叨地念叨了一堆鸡毛蒜皮的事情,然后发了一会儿呆,轻声道:“父亲,我又让胡硕去朔州了,他知道,他知道您的阿绍在哪里,等明年,您就可以跟他团聚了。”他说到这里,眼泪再也止不住,扑簌簌落了下来:“我知道我已经够幸运了,可是父亲,我也很想让您多陪陪我啊!” 第二日便要登基大典了,宫中的大部分地方都吵吵闹闹颇有些喜庆,唯有长乐宫,这个徐翰在被封为晋王前一直生活的地方,一片肃静,先帝徐翰的灵柩停在这里,只有几个宫人看守着,而新帝的微小的啜泣声,甚至还没有传出宫殿就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 *************************************** 白珠九旒的太子旒冕被放在了一遍,徐贵太妃亲手把象征着皇帝身份十二旒与徐绍带上,伸手与他系上带子,口中轻声念道:“綖板前圆后方,比喻天圆地方,为博大之意;綖板涂黑漆,以示庄重。板前后系垂旒,表示帝王不视非,不视邪,是非分明。板下有玉衡,衡两端有孔,两边垂挂丝绳系“充耳”,寓意帝王不听谗言,求大德不计小过,有所闻,有所不闻……” 韩贵太妃说到这里,把固定旒冕的带子系好,微微抬头看向徐绍:“从今日起,你便是陛下了,要做个好皇帝。” 她说着,眼眶有些泛红:“你这样子,与你祖父越发像了。昔日我也希望你父王能这样好好的登基,可惜天不从人愿。陛下,你还年轻,这朝堂上,年轻会让人轻视,可年轻更有年轻的好,该忍的时候,就要忍,莫要逞一时之气。朝堂之上,唯有活到最后的,才敢说赢。陛下,你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