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 我们的帽子 - 晨梦语 二月份的北国,天寒地冻,西北风呼啸。 这片白雪皑皑的大地上坐落着一个村庄,村庄里大多是荒废的瓦房,鲜少有几户人家住在这里。 村庄里其中一间瓦房,瓦房内破烂不堪的窗户被凛冽的西北风吹得摇摇欲坠,这间遗弃的瓦房里,却有两个七八岁的孩子蜷缩在冰凉的炕上,他们身上只盖着一床单薄的旧被子,破旧的被子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霉臭,孩子们的小脸蛋还是紧紧贴着它,不留一丝缝隙。 小男孩往冻僵的小手上打哈气,“妈妈快上来吧。” 另一个男孩抖抖瑟瑟地说,“妈妈,我们好冷啊。” “妈妈马上上去,一会妈妈搂着你们,你们就不冷了。” 母亲一边说着,一边抠出炕沿下的一块砖,她将一个黑色袋子塞进暗格里面,又把抠下来的砖看似原封不动地插回去。 母亲拍净手上的灰尘,迅速钻进被窝,她打开外套,将兄弟俩搂进怀里。 依偎在母亲怀里的孩子们渐渐停止了抖瑟,稚嫩的小脸上露出温暖的笑意,其中一个男孩抬头仰望母亲,“妈妈怀里好暖和啊。” “再给你们暖和一会儿,妈妈找人修修窗户。” “周围没有几个人住,去哪找人修窗户啊?” 另一个男孩说,“是啊,妈妈你不要去了,这样搂着我们就好了。” 母亲紧紧搂着这两个懂事的孩子,一股深深的愧疚涌入她的心头。 小男孩问,“妈妈,咱们要在这里待多久?” 另一个男孩也问道,“妈妈,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们了,你才带我们来这里。” “他怎么会不要你们,你们年纪还小,大人的事别乱想。” 小男孩说,“我们没有乱想,其实我们早知道爸爸不心疼我们,但是奶奶心疼我们,我们不想把奶奶丢下。” “妈妈当然知道奶奶疼你们,等你们长大了一定要孝敬奶奶。” 另一个男孩说,“我们长大了一定会孝敬奶奶的,还有你。” 母亲轻抚着这两个乖巧的小脑袋,“你们还冷吗?” 趴在母亲怀里的兄弟俩摇摇头。 母亲分别亲吻了他们的额头,“搂着我睡吧,睡着了,就不冷了。” 兄弟俩闭上眼睛,侧脸贴紧了母亲的胸口。 呼啸的狂风如同刀子一般狠狠切割着残缺的窗户,凛凛的寒风透过豁口灌进了房间,而母亲的怀里像是一座碧绿的青山,用自己结实的背脊抵挡一切冰寒,只为山后的小树有那么一丝温暖。 过了许久,几声“咣咣”的砸门声传进屋内,惊醒迷离的母亲。 母亲还没有完全清醒,粗暴地砸门声再次传了进来,这声音听起来像是有一种不将院外腐朽的木门砸毁便誓不罢休的感觉。 惶恐的母亲立马拽起熟睡的孩子们,她看了看残破的柜子,又回头望望一片狼藉的炕上,惊慌失措的她好像在找寻什么地方能够将他们藏匿起来,最后,她发现通往屋子后院的窗户。 兄弟俩揉搓着困倦的眼睛,“妈妈,我们要走了吗?” “是有人来了吧。” 母亲极度紧张地警告他们,“坏人要闯进来了,你们躲屋子后面,千万不要说话,千万不要发出任何动静!” “坏人?”男孩们困惑地望着母亲。 母亲探头看了一眼院外的大门,摇摇欲坠的木门眼看就要倒塌了,母亲迅速将他们拉到后窗下,“记住我说的话,不管发生什么,一定不能出声!” 他们呆呆地望着母亲,没有回应。 母亲压低着嗓音,愤怒地对他们命令道,“我说的话你们听到没有!” 兄弟俩点点头。 母亲快速把他们抱出窗外,生怕浪费每一秒。 兄弟俩从未见过母亲像现在这般慌乱,站在屋外窗下的兄弟俩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母亲,他们发现,母亲惊惶不安的眼神中充满了愧疚,而且,她的眼睛似乎在躲避着自己。 母亲跑到炕边,将炕上的破被子一把抓起来,迅速跑回孩子们跟前塞了过去,此刻的母亲有了可以对视孩子们眼睛的勇气,也许是她舍不得自己的孩子们,想好好看他们一眼,“冷,就用它裹着。” 母亲关紧窗户,头也不回地跑向炕边。 她知道窗外的孩子们正偷看自己,她背对着孩子们,给了一个让他们把头低下去的手势。 “砰”的一声,院外大门不堪重创地倒下。 母亲立马跳上了炕,她躺平身子,闭上眼睛假装沉睡。 怒气冲冲的脚步声渐渐逼近母亲,她心里默默细数着杂乱的脚步声里到底有几个人。当脚步停止的时候,她感觉一股饿狼般的鼻息正朝着自己的面部喘息。 忽然间,一个巴掌砸在母亲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一涌而上,她突然坐直身子,三个男人随即映入她的眼瞳。 站在两边的男人虽然一脸的凶相,但她眼神中的恐惧并不是来自于他们,而是来自这个站在他们中间的男子。 站在中间的男子生得十分俊美,可俊美的面容暗藏着刺骨的冰寒。男子也在看着她,但这双空洞的眼瞳却让女人觉得他并没有注视自己,他难以捉摸的思绪好像飞到了一个令女人无法想象的恐怖世界,无形的压力让女人不由自主地低下头。 女人捂着红肿的脸,“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左边的男人将扇出去的手再次指向女人,“你这个贪心的叛徒,非得砸开门才能见到你?” “我太累了,睡得太沉了,没有听到啊。” 女人偷瞄一眼面前没有任何表情的男子,这是一张平静得令她窒息的脸,空洞的眼睛让她不寒而栗。男子根本没有表态的意思,这是让女人最觉得恐怖的地方。 右边的男人吼道,“太累了,是躲我们躲得吧。” “你以为躲在这里,就找不到你了。”左边的男人插嘴。 “没躲啊,我躲什么啊?我只是想过年回一趟老家。”女人故作镇定地回答道。 “我们既然找到这里,你还不明白吗?”右边的男人怒喝。 “你这个叛徒还在这儿装呢?枉费林哥对你的一片信任!”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可你们找错人了啊,东西我已经交给庆子啦。” 闻言,说话的两个男人同时大笑起来。 他们向一言不发的男子问道,“林哥,你看怎么办?” 俊美的男子从兜里掏出一把弹簧刀,向前推动按钮,银白的刀片随即弹了出来。 他用冰凉的刀片划过女人的俏脸,顺着女人的俏脸划过她的耳边,顺着女人的耳际划过她的头顶,接着划过女人的另外半边脸,最后,刀尖触及女人下巴的时候做了停留。 女人盯着银光闪闪的刀尖,大气不敢喘一声。 突然间,男子猛然发力,刀尖挑起女人的下巴,他阴森地对女人说,“我猜到你会推给庆子,就像庆子死咬你一样。” 如此寒冷的天气,女人却感觉额头冒出了汗,女人看向顺着刀尖流淌的血红,这分明是自己的血,为何没有察觉到明显的刺痛,“林哥,咱们认识的时间可比他长,你信他不信我?” 男子舔了一口刀刃上的血,“人在说谎,连流出的血都带有谎言的味道。” 他接着问,“小淘气,你说对于一个男人而言,哪里是他最为宝贵的?” “应该……应该是……下面” “你说得没错,四儿给那块烙铁烤得通红通红,红得都耀眼,四儿就这点我喜欢,火玩得恰到好处!庆子看见这火红的烙铁,紧张地眼泪都出来了……我轻轻捏起那下面,像这样,”林哥捏起一把女人的长发,模拟他当时的动作,“我轻轻捏起它,轻轻靠近四儿的那块烙铁,高度还未到五厘米的时候,我还没开口,大庆忽然嚎出一嗓子,吓得我松了手……” 林哥边摇头,边回味当时的情景,“庆子破了嗓子的尖叫,是我听过最惨的,但是那个味道,是我这辈子闻过最香的味道,也是我最喜欢的味道,诚实的味道。” “他……他说了什么。” “他说东西被你们俩分了!” 话音刚落,男子又对身旁的两个人命令道,“给我搜!另一半一定藏在这间屋子里!” 女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凌乱的屋子折腾得更加狼藉,她一方面担心东西被他们搜到,她更加担心的是,他们会不会搜寻窗外。 女人心里默默祈祷,祈祷儿子们此刻已经走开了。 “庆子死到临头,还想贪财……他故意推给我,给你们打发走了,然后私吞另一半!林哥,咱们都错了,庆子最宝贵的并不是他的下面,是他贪财的心!” 女人斜瞥一眼正盯着自己的男子,又扫了一眼在后窗附近搜索的两个人,她继续说,“林哥,如果我拿了你的东西,我早发了,”她指向身后破碎的窗户,有意转移众人的视线,“你们看看我现在落魄的地步,这么冷的天,窗户破了都没钱修理,如果我拿了你的东西,我会过得这么惨吗?” 林哥用刀子挑起她敞开的外套,“这么冷的天,窗户破了都没钱修理……所以你可以不盖被子,敞开衣服露着身子睡觉?” 林哥用冰冷的刀子拍了拍女人白皙脖颈,向身后的两个手下命令道,“东西不好找,先把她藏的人给我揪出来。” 女人这才意识到被子送给了儿子们,他们闯进来的时候,自己还在炕上假装熟睡,想到这里,女人的眼睛黯然失色,心也沉了下去。她已经找不到任何借口,在不连累儿子的前提下解释清楚。 随后,一个让女人更加崩溃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朵。 “吱嘎”一声,后院窗户被他们打开了。 心力交瘁的女人突然绷紧了神经,但她忍着焦急的心不去看,极力克制自己不去看,她心里很清楚,如果自己有任何的表情变化,林哥一定会发现,他会更加仔细搜寻那个地方,到时候可就真的完了。 打开后窗的人正要探头的时候,竟然被另一个人叫住了,“你是不是傻?她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藏到外面吗?快过来帮我挪开这个柜子。” “林哥不是说先找人吗?” “对对对,是人的话,就有可能藏在外面。” 说到这里,他们一起将头伸出窗外。 看到这里,难以承受紧张压力的女人恨不得闭上自己的眼睛,而林哥锐利的眼睛正盯着自己,心存一丝希望的她还不能放弃。 “只有一床破被子,哪有什么人,你赶快帮我挪开柜子。” 听到他们的对话,女人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可她转念一想,那儿子们跑去哪了?管他们去哪了,越远越好。 女人好想将自己松软的身子躺倒在炕上,但是她不能。 “林哥,我俩把房子都快拆了,什么也没发现啊。”要求搬开柜子的男人喘着粗气说。 林哥阴晦地俯视着女人,他撩起女人的头发,放在鼻前嗅了嗅,他满意点了点头。 女人完全看不懂林哥到底琢磨着什么。 林哥放开女人的长发,千缕青丝从他掌中滑落,眼看全部脱离的时候,他白皙的手巧妙地留住了最后一根,以兰花指的姿势捏住这根头发,“你也算得上是漂亮的女人,你说,女人最宝贵的东西是头发吗?” 女人附和了一声。 林哥望着手中的头发,他说,“我有两个女儿,早上有时间的时候,我都会给她们梳理头发,其实我也在告诉她们,头发对于一个女孩子而言,可是很宝贵的,我希望她们也要珍爱自己的头发。你可能认为我是一个狠毒的男人,但你不明白,我也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惊恐的女人呆愣地盯着他手里的这根头发,连呼吸都停滞了。 突然间,闪着银光的刀子在女人面前劈了下来,快如电闪的刀子将这根青丝一斩为二,刀口擦着女人的俏脸而过,如果再靠近一点,刀口必定削掉女人细嫩的皮肉。 斩断的头发一截落回秀瀑之中,另一截被林哥捏在手里,“你的头发摸起来,的确和我女儿的不一样,有些粗糙,”林哥舒展了眉头,“不过,相比男人的还是要柔软些。” “可这男人没了头发,倒是显得更男人,若女人光了头,更有女人味吗?”林哥轻轻一弹,断发被弹了出去,摇坠在女人的面前,“你说,女人宝贵的头发能不能换到我的东西?” 女人哀求,“林哥,我求求你了,别再折磨我了,你放了我吧,东西真的不在我这里。” 林哥对手下命令道,“把她的头给我按住。” 林哥身后的两个男人,一个冲上了炕,将女人推倒,并压住她的双手,骑在自己的胯下,另一个则抓住女人的头按在炕沿上。 在这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的束缚下,任凭女人拼命挣扎,就是动弹不得。 林哥抓起女人的一把长发,刀子架在上面,“我问你,东西到底在哪里?” 女人痛声乞求,“林哥,你真的冤枉我了,东西真的不在我这儿啊。” 林哥鄙夷地笑着,随后一刀割了下去。 千百根散落的头发像是正值风华的柳叶,狂风一扫,无可奈何地散落而去,洒在大地的时候,仍残留着生命的迹象。 凶残的林哥一次又一次揪起了女人的头发,如同屠夫一般,一刀又一刀地切割下去。 滚烫的眼泪从女人眼角处流淌,打湿了女人俏脸上的容妆。 蓬头垢面的女人停止了哀求,任由林哥肆意摧残着自己。 没用多久,一头秀瀑的女人只剩下零乱的碎发,如此短的长度林哥已经抓不起来了,“你还真想剃成光头不成?” “林哥,你放过我吧,求求你放过我吧,东西真的不在我手里……是大庆欺骗了你,是大庆栽赃了我……他说他拿走一半,实际上他全拿了……他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为了让你们有所收获,为了让你们放了他,所以他将他留下的那半栽赃到我头上!” 林哥望着被自己糟践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女人,摇了摇头,“不对。” 按着女人的两个手下疑惑地看向林哥,其中一个问道,“什么不对?” 林哥将刀子收了回去,他又重复一遍,“不对。” 另一个男人也问道,“林哥,你什么意思,东西真的不在她手里?” 若有所思的林哥继续摇着头,“不对,不对。” “什么不对,你倒是说啊。” “难道冤枉她了?是大庆那孙子骗了我们!” 林哥自责地点了点头,“的确是我冤枉她了。” 女人听闻,被泪水浸透的眼睛闪过一丝光亮。 骑在女人身上的男人松开了手,“冤枉她了?我们大老远跑过来,白跑了!” 林哥盯向女人的汹涌,砸了咂嘴,“的确是我冤枉她了。” 说到这里,林哥面目狰狞地大笑而道,“我不该冤枉她的,头发并不是这个女人最珍贵的东西。” 林哥将兜里的弹簧刀再次掏出来,嘴角上挂出一抹令人发寒的阴笑,“头发没了还可以长,可身上的肉削了,却长不了啊。” “啪”的一声,林哥手里弹簧刀的刀片弹了出来,“你俩给我上!” 两个粗暴的男人听到这句话,立马扑向娇小的女人,拼命撕扯她的外套。 女人用尽浑身的力量去挣扎,而身体瘦弱的她面对两个强壮的男人又能作何抵抗。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反抗的同时,尽力克制自己不发出任何的声音,别让附近的孩子们听到。 女人的外套已经被他们扒了下来,里面的毛衣也快被撕烂,此刻,林哥制止了如同恶狼一般的两个手下,他把刀子伸进女人的脖颈下,用力一划,女人的毛衣随即豁开了。 顽强的女人仍想按住自己不被侵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双手就这么轻易地被身旁的两个男人掀开。 林哥用冰冷的刀子伸进女人温热的肌肤,“还不说?” 女人咬紧下唇,头颅撇向另一侧。 林哥淡笑了一声,“非常好!” 林哥一刀挑起,雪白的汹涌暴露在三个凶残的男人面前。 其中一个按着女人的男人惋惜道, “好可惜啊。” 林哥将刀子架在女人面前, “这把刀子跟了我好久,它只舔过男人的血,今天, 它又能品尝到女人的血。” “快说吧,说出来我这把刀子便不能如愿以偿。” 女人望着锋利的刀刃,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最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洞的眼睛缓缓闭合了。 “真是个倔强的女人!”咬紧牙关的林哥刚要下手,却觉得脑壳传来一阵疼痛。 “不准欺负我妈妈!” 林哥向后一转,窗户后面竟然站着一个孩子,地上还有一个石子正滚动着。 盛气凌人的男孩说话间,手中的石子正瞄准拿着刀的林哥。 林哥大笑,“哈哈哈哈……把他给我抓进来。” 两个手下得令后,立即冲向站在窗外的男孩。 与此同时,苦苦抵抗的女人完全崩溃了,倾泻的眼泪与她心里最后一道防线一同决堤,“你们不要动他,我告诉你们在什么地方。” 林哥失落地感叹道,“看来我又错了!你这个女人最珍贵的,竟然是孩子啊!我看错你了,我以为你不是那样的女人……像你这种亡命之徒,舍不下孩子的,少见呐。” “你的确错了,你错不该把自己的女儿们带过来!”另一个稚嫩的声音于林哥另一个方向响起。 林哥转头,喜悦的面色瞬间变得难看。 林哥看到自己的女儿被人挟持了,而挟持女儿的人,是一个和窗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子。 这个男孩虽然拿着什么东西抵在女儿背后,但林哥从男孩的脸上只看到了果敢,看不出一丝狠毒。 林哥脸上显露出敬佩的笑意,“原来是双胞胎兄弟啊。” 林哥看向女人,“人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你这个女人,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啊。” “我们手里都拿着刀子,刀子下都是对方最珍贵的人,”男孩用力戳一下女孩的后背,“你还想伤害我妈妈吗?” “这么小的年纪便有这样的胆魄,前途无量。” 林哥收回手中的弹簧刀,又对面前的女儿吼道,“我不是让你们在车里面老实待着吗?你妹妹呢?” 小女孩说,“你往窗外看。” 众人回头,不知何时,窗外的男孩的身边多了个女孩,这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也被窗外的男孩挟持了。不过,窗台的高度遮挡了视线,他们无法得知男孩拿着什么东西挟持了女孩。 “你两个女儿在我们兄弟手里,你们人多势众,你们联合起来可能拦下我,可是你们拦得下我窗外的弟弟吗?” 林哥苦笑,“算你哥俩狠。” 林哥挥挥手,示意让两个手下先撤离。 两个凶恶的男人路过男孩的面前,男孩一只手牢牢勒住女孩的脖子,另一手在女孩的后背死死抵住,男孩始终与他们保持安全的距离。 见手下离开后,林哥的表情严肃起来,他对面前的男孩问道,“小朋友,知道我为什么让我的手下先离开?” “因为你的宝贝女儿们在我们兄弟手上,你担心你的手下太冲动,会误伤她们。” “大错特错!我的女儿们虽然在你们兄弟手上,但是小小年纪的你们又能对她们做什么呢?” 林哥接着对他嘲笑道,“你们的手里,根本没有刀子啊。” “你敢肯定?” “要不然你试试?” “你真的想试试?” “你不是说手里有刀子吗,动手啊。” “你……”咬切牙齿的男孩的脸上显露了一丝尴尬,他又补充,“既然你已经让你的手下离开了,我为什么还要伤害你的女儿?” “小骗子,还跟我演戏呢?我已经从侧面看到了,你用什么黑色的东西遮挡了你的手,告诉我是什么东西?” “没错,我是用一顶帽子遮住了手,我只不过不想让别人看到,我跟你们一样,是个坏人!” “伶牙俐齿的孩子,你找的这个理由如同拿帽子遮住空手一样,毫无意义。” 林哥快步走到男孩的面前,一把夺走男孩手上的帽子,男孩空无一物的手仍旧抵在女孩的背后。 林哥对一脸尴尬的男孩笑说,“手里如果真的有刀子,又何必用这顶帽子遮住自己的手?想唬住我,你不觉得更应该把刀子露出来吗?” 林哥见男孩无言以对,继续问道,“小朋友,你知道我为什么让我的手下离开?” 男孩颤抖地说,“你想……你想单独找我问话?” “你这孩子的确聪明啊,”林哥淡笑,“你们手里根本没有能够威胁我女儿的东西,即使你们手里真的有刀子,她们不可能老老实实地站在这里,我的孩子,绝对不会屈服在一把刀的下面!老虎养了什么孩子,老虎不知道吗?现在我再来问你,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你们兄弟俩是如何做到,让我的宝贝女儿们如此配合你们的行动?告诉我实话,我便放过你们全家。” “你说话可要算数。” 他笑了笑,“我说话从来算数,对待小朋友也一样。” “当我发现她们坐在院外的车里,我就知道她们会是你的女儿,所以我问了她们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们的妈妈在里面被你们的爸爸欺负了,如果被欺负的人是你们的妈妈呢?” “然后呢?” 男孩身边的女孩抢着回答,“然后我和妹妹问他们,你们什么意思?想要挟我们?” 男孩看向女孩,“你们坐在车里很安全,如果我们想要挟你们,为什么还要问这个问题呢?不应该先把你们骗下车么?我们是想让你们姐妹帮帮我们。” 女孩对男孩说,“我们为什么要帮助你们,明明是你们的妈妈先做了对不起我们爸爸的事,才会被我们的爸爸惩罚,又不是我们的爸爸先对不起你们的妈妈,你们有什么理由让我们帮助你们?” 男孩望向窗外的他们,“理由?非得说个理由的话,因为……因为你们姐妹和我们兄弟不都是双胞胎吗?” 林哥转向自己的女儿,“就这么简单?” 女儿笑着点头,“就这么简单。” 林哥向男孩问道,“我伤害了你们的妈妈,你们长大后会报复我吗?” “不会。” “为什么?” “是她先拿了你的东西,是她犯错在先。” 林哥摸摸男孩的脑袋,“是非分明的孩子。” 女人将破烂不堪的衣服紧紧裹着上半身,她指向炕沿下面的那块砖,朝林哥愧疚地说,“林哥,你的东西在下面……” 林哥抠下那块砖,从里面掏出了一个包裹,他望着手里的包裹,苦笑了起来,“早这样不就好了吗,何必这么折腾!你记住,不是你的东西永远不属于你的,属于你的,哪怕是老天爷也抢不走。” 林哥脱下身上的黑色风衣,披在女人身上,“你这个女人虽然倔强,不过还算懂事。你不适合吃我们这口饭,老老实实找份正经工作,好好照顾这两个聪明懂事的孩子。另外,我这衣服兜里有几千块钱,领着你的孩子们换个地方住,先把这个年过了。” 女人紧紧握住林哥的风衣,用力点了点头。 林哥接着对男孩们说,“你们兄弟俩给我记住了,以后胆敢伤害我的女儿,再让我看见你们,就不会像今天这样便宜你们!” 男孩们点点头。 女孩被父亲牵走的时候,女孩回头看向男孩,“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晨子山,我弟弟叫晨子风,你们呢?” 女孩俏皮地抢走父亲手里的帽子,戴在自己的头上,“我叫林时雨,你可要记牢噢。” 另一个女孩从门外跑了进来,牵住父亲的另一只手,她回头对他说,“晨子山,你也要记下我的名字,我叫林时雪,也要记牢噢。” 第二章 - 我们的帽子 - 晨梦语 没有繁星的夜黑得干净彻底,好似一面铺天的漆黑大幕笼罩了整个世界。 广袤无垠的海面也是乌黑一片,从海滩边难以望见大海深处的海况,唯有岸边响起的海浪在告诉站在岸边的人,远方的大海此刻狂躁不安。 不动声色的岸边人站在礁石之上,漆黑的夜色看不清衣着和样貌,只有隐约的轮廓能够将他辨认。 他孤立在这样的夜里,倒显得格外安宁。 他仰望这样的夜色许久,脖子也有了些酸痛,而他的思绪完全陷入夜幕背后的虚幻。 也许是没有星辰闪耀的夜幕赋予了他更多的惆怅,也许是深邃不见底的黑暗唤醒了他对悲伤的渴望,这些感触使他忘忽脖子上的酸痛,甚至让他忽视了打在脚下礁石的涌浪。 他朝着夜空缓缓伸出手,开始有了这么一种感觉——夜幕背后的外太空似乎与这个世界已没有了隔膜,或许是错觉,但这种举手可触的感觉对他而言却很真实。 他凝望在夜空的脚下,置身于它的心底,渐渐忘却自己身处在何处的世界。 没有城市的灯火在附近照耀,没有璀璨的繁星在上空闪烁,他的周遭世界没有任何光亮能够指引他找寻归回这个世界的路。 海浪从远处涌来,发出“哗哗”的响声,立在礁石之上的他眺望向海的尽头,夜晚的海面如天上的夜一样漆黑,他分不清哪里是海面,哪里是夜空。 他想把海与夜空的那道交界线分辨出来,他专注很久,才隐约察觉到那道边界。 他望着空旷无际的黑暗,嘴上默默自语,“你知道吗,其实结局从开始追求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了,不需要达到什么终点才能明了。遥远的海天交际是这个世界的终点,是连接你那个世界的边界,它的路途虽然遥远,终点不正因遥远未知才值得走下去吗?” 起风了,风来自海的远方,掠过的海面掀起狂乱的波纹,紧接着打在他的脸上,乱了他的头发,他拿出背包里的帽子扣在头上,以遮挡迎面而来的海风。 大海越加地汹涌,一个带着呼啸的海浪朝着海滩的方向席卷而来,最后抨击在他脚下的礁石,飞溅的浪花打了他一身。 他扫了一眼已经湿透的前身,叹了口气,“暴风雨前的平静也只有片刻啊。” 说完,他索性蹦入海中,海水瞬间淹没过了大腿,刺骨的冰凉让他打个冷战。 他踩着柔滑的海泥,缓慢地打开双臂,放缓呼吸全身心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凉爽海风,细细品味这股清新凛冽的味道。 源自远方的海浪不肯停歇地冲击着海滩,并随着他的呼吸潮起潮又落。 潮来时,海浪淹没了他的胸口,退去时,却想将他陷入海泥之中的双脚连根拔起,一同带回大海的深处。而他的双脚牢牢扎在海泥里,顽强地抵抗着这股难以抗拒的力量。 死亡,就在一个念头之间,如果有一丝放弃的想法,身子稍微有一丝的松懈,他的生命便任由大海宰割。 他知道大海在催促自己,可停留于此并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有未完成的心事。 他吃力地打开背包,从里面掏出一个骨灰坛,他转头回望,从背后的那片平坦的陆地上,隐约看到了一栋别墅。 别墅孤立建在那里,里面没有发出任何光亮,周围也是茫茫一片漆黑。 没过多久,一道闪电突然从别墅上空劈下,别墅瞬间被照得惨白,给人阴森的感觉,好似雷光之下突现了一座凶宅。 看到这里,他对捧在手里的骨灰坛说,“看完这最后一眼,咱们也该上路了。” 说完,他将坛子里的骨灰撒向大海。 …… 别墅的门被他推开,从大厅里射出的光亮划破漆黑的夜晚,同时照映出他的健壮身影。 “走,都给我走,通通都离开我!” 他没有理会背后传来的呵斥,轻轻合上门,另一只手拎着一个背包,缓慢走下台阶。 没等他下完台阶,别墅的门再度被打开,一位和他年纪相仿的美貌女孩从屋内冲了出来,从后面紧紧抱住他,“晨子山别走,求求你别走,留在这里陪我,至少过了今晚,好吗?” “我理解你,咱们都一样。”他试图从她的环抱中抽身,努力抽动几次,却成为徒劳的尝试。 “既然我们都一样,你留在这里,我们彼此抚慰伤痛,伤口愈合得不是更快么?” 他感受到她柔软的酥胸紧贴着自己后背,美妙的感觉让他意识到,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睡衣。 他低头看了眼环抱于胸前的手臂,没想到这双白皙纤细的手臂,竟锁得自己有些无法喘息。 “因为我们的相识,咱俩已经失去最重要的人,今后各走各的路吧。” 楚楚怜人的她扇动着沾染泪水的睫毛,“不要抛下我一个人,求你了,不要抛下我。” 她的俏脸贴紧他的臂膀,尽情沉溺在这厚实的肩膀之上。 “该走的人迟早要走,想留的人永远留不住,我们自以为看穿命运的归属,这样的我们一直被冥冥之中的定数所愚弄。” 一阵海风袭来,打在他的脸上,吹散了他的头发,“既然留不住,为什么不能让他们随风而去?散了啊,都散了啊,小雪,为自己的后半生考虑,我们也散了吧。” “不!他们可以像风一样,来了又要离去,可以像雨一样,活着又将蒸发,但晨子山,你不可以,你懂吗?你不可以!” 眼泪从这双紧闭的眼睛流淌出来,顺着俏美的脸颊打湿了他的臂膀,“山站在这里,就要守护在我的身旁,山是不会离开的,除非海枯石烂,除非山崩地裂!” “晨子山你说过,你爱我,只爱我,你说过,山留不住雨的脚步,只有雪可以停留,只有它们才能生死相守……因为风和雨的不肯停留,他们才能活着,如果他们停下脚步,那便是死了! “但我们不一样,我们可以停留,我们永远留在这里、活在这里,最后也只有我们才能在一起。” 她歇斯底里的告白之后,他没有表露怜悯的神色,反而咬紧了牙关,攥紧了拳头,此刻的他仿佛感受到了恨。 片刻过后,他叹了口气,接着大笑起来,如此真挚表白的气氛中,如此黑漆的夜里,他的笑声听起来异常诡异,“哈哈哈哈……我哥哥和你许诺过这样的誓言?你确定他是对你说的?” 她惊诧地抬起头,放下了紧紧环抱他的手,“你哥哥?你在胡说些什么!” 失去她的束缚,他轻松喘了口气,顺便活动一下酸疼的臂膀,“下雨了,”他擦抹掉滴落在脖颈的雨水,然后拉开背包的拉链,从里面掏出一顶帽子,“需要它来遮雨。” 当看到这顶帽子被自己心上人拿出来的时候,瞪大双眼的她无法相信眼前这一幕。 她颤抖地抬起手,指向他头上的帽子,张口结舌地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嘴里却吐不出一个字。 他翻开手掌,凝视向泛着橘黄色光晕的雨珠,“小雨常说,从天而降的每一滴雨,在回归于尘世之前,要历经一路悲凉。它们哀叹于大起大落,疲惫在无依无靠。” 他长叹一口气,自语着,“小雨小雨老天赐予你的小雨,小雨小雨老天赐予我的小雨,小雨小雨老天赐予你的小雨,小雨小雨老天赐予我的小雨。” 巨龙一般的紫色电闪瞬间划破阴暗的苍穹,照亮了男子嘴角上的一抹苦笑,同时也照亮女孩脸上的呆滞。 几乎把天空劈裂般的雷鸣震撼着他们的耳膜,也震撼着他们的思绪。 他仰望一眼瞬息万变的夜空,压低头上的帽子,他走离别墅的时候,嘴里仍不断重复着,“小雨小雨老天赐予你的小雨,小雨小雨老天赐予我的小雨……” 暴雨突兀而至,瞬间浇透了仅穿着单薄睡衣的她,刺骨的凉意让她在迷蒙之中有了一丝清醒,她指着他的背影怒喊,“你给我回来,你到底是谁!这顶帽子为什么又落在你的手上?” 他回头讥笑道,“有时候爱,会让人分不清爱的人是谁,可是恨,永远不会让你犯这种错误。” 她拼命摇着头,“子山不会用这样的语气,更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你到底是谁?” “命运把我们四个纠缠一起,又将我们生死相离,”他摸了摸湿透的帽子,“这帽子是她送给晨子山的,她说它能把我们四个区分开……单凭一顶帽子能把咱们这两对恩怨纠缠的双胞胎给区分开?区区一顶帽子能违背上苍的安排?她虽然很聪明,有时候也挺天真的。” “这顶帽子是她送给子山的,但最后它明明落在晨子风的手里。” 说到这里,她睁大了双瞳,“你果然是晨子风!” 她紧盯着他的脸,渴望从这张充满诡异的脸上得到否定的答案,但这张令她作恶的诡异笑容又在预示着,她得到的只能是无法接受的真相。 忽然间,一股强烈的呕吐感从心里上升到嗓子,渴望从他嘴里得到答案的她,又开始极度厌恶从他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 她再也不想听到他脱口而出的谎言,或者令自己倍受折磨的讽刺,“不可能,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她近似疯狂地抓挠着被雨水打成结的头发,因这混沌不清的思绪和不敢面对的打击而抓狂。 她不肯停歇地重复着“不可能”这三个字,似乎在强迫自己不去接受难以承认的结局。 “爱会让你糊涂,但是恨,会让你清醒,”他转过身来,朝她鄙夷地笑道,“你虽然恨我,但你爱着晨子山啊,而现在的我,”他压低帽檐以遮住自己的双眼,“彻底没了爱,所以我很清醒,所以我一直都知道你是谁,而你,”他摇摇头,“永远不敢确定我是谁。” “你给我闭嘴!” “你一个人好好琢磨吧。” “我承认我是糊涂了,我承认我分不清你到底是谁,但我至少确定了,苟活的你是狼一般的心!” 这句狠话止住他离去的脚步。 “我虽然不明白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确定,是你欺骗了我,欺骗了我们所有人。”她缓缓放下指着他的手,说话的语气也变得低沉,“从头到尾一定是你在我们中间作祟,自始至终都是你在捉弄我们,是你……” “咔嚓”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一道闪电从天劈下,照亮了她悲凉的面目,“天啊,到底是我爱的人愚弄了我,还是我错爱了人。” “爱的人逝去了,活着的人似乎成为了可憎之人,”他冷漠地看着她,“你说自己是被爱的人愚弄了,还是错爱了人,看来已经知晓真相的你却不甘愿相信,你还是渴望此刻站在这里的我,是你爱的晨子山。我和他私下里已经做过交换,渴望得到完美结局的你在明白结局的真相之时,最先感受到的,应该是被欺骗的痛苦吧……最令你无法接受的,是晨子山选择了死,他选择死,说明在她走了以后,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人值得他留恋,而你的一厢情愿他又何曾在乎过。你不仅是被爱的人愚弄了,也当真是错爱了人啊。” 他对近乎绝望的她继续刺激道,“此刻爱恨交织的你,是否有一种爱恨难辨的感觉?” 最后这句话让她彻底崩溃了,她松软的身子跪在潮湿冰凉的地上,高贵的头颅也低垂了下去,拧成节的头发不停滴落着雨水。 “咔嚓”又是一声雷鸣,她如同惊醒一般猛然高仰起头,睁大狰狞的眼瞳,不顾暴雨的击打,对着黑暗的苍穹咆哮而道,“苍天啊,劈死我吧,劈死我吧!瞧瞧我,瞧瞧我干这些为了什么啊?为了什么啊!” …… 他撒完坛子里的骨灰,将空坛子也扔了出去。 他拉下头上的帽子遮住了双眼,“咱们是从那里来的,终将要回到那里去。” 说完,他抬起深陷在海泥中的脚,朝着大海的深处迈出一大步,整个人便从海面之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黑色的爵士帽从他头上脱离出来,与白色的骨灰坛子一并漂荡在海面之上。 第三章 - 我们的帽子 - 晨梦语 海南岛朝向大陆的岸边。 苍白无力的她依偎在他的怀里,她抬起纤细的手抚摸着他的脸,“我一直不敢摸你的脸,心里总是害怕认错人,我怕会很尴尬,现在我不怕了。” “心里越是害怕,越是容易认错,只有伸手去触碰,才能明白我们的不同。” 她轻抚他的脸,“你的脸好粗糙啊,我好像感受到你经历过的艰辛……我似乎体会到了,你这一生的经历,与子风相比是多么的不同啊。” 他闭上眼睛,沉醉在她的爱抚。 “谢谢你。” 他勉强挤出一些笑容,“傻瓜啊,你谢我干什么呀。” “晨子山,真得谢谢你,谢谢你陪我走完这一程。” 她努力睁大眼睛,渴望在临死之前铭记面前这个男人,祈求自己在下一个世界里不会认错人,并且一定要先遇到这个男人,好好爱他,好好拥有他,“我是不是有点自私啊,明知道自己活不长,还硬拉着你陪我……等我走了以后,你和小雪要好好的,你懂我意思吗?过去了让它过去吧,珍惜眼前人。” 他没有言语,只是将她惨白冰凉的手贴在自己温热的胸口。 “子山,答应我。” 他眼睛含着泪,嘴上咬着唇,轻轻点了点头。 “你的胸口好烫啊,是我的手太凉吗?” 他摸了下她的额头,刺骨的寒意好似触了冰一样,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的生命正在殆尽,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搂紧她,生怕自己力量不够,从死神手里抢夺不走她,“不是不是,是我的胸口太烫了。” 他说完,他发现她在笑,而自己的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淌了下来。 她深情地望着他,努力抬起手,“子山,不要为我难过,你忘啦,我叫小雨,”她擦掉划落在他颏下的那滴泪,“就好像是天空中飘落的雪,快乐的且是短暂的,温暖在被你捧着的手心里,化作了重生的眼泪,重生的雨!” “雪融化了,化作了重生的眼泪,重生的雨。”他重复着这句话,故而体会到它的含义,“我想告诉你,我不是……” 他说到这里,又摇摇头。 他心想,还是算了吧,到了这个时候,让她带着快乐走,总比带着真相走要好得多。 “你想告诉我什么?” “我想告诉你,我不是……难过,能送你最后一程,我很开心,至少不会留下什么遗憾。” “你能这么说,我也满足了。” 她闭上眼睛,沉思了片刻,没过多久,她缓缓打开眼睛,望向大海的尽头,“子山,把我撒在那里吧。” “哪里?” “对面那片海啊。” “难道你不想把‘自己’交给她么,她可是你家人啊。” “如果把我的骨灰交给她,她会很难受的……你别忘了,我和她可是双胞胎姐妹啊……如果她换作是我的话,她也会这么选择的。” 她缓慢地说着,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甚至连睁开都要用尽生命的余力,“还是别让她看见了,把我交给大海吧。” 她实在无力抗拒沉重的睡意,可心里却觉得,这尘世间的一切才是一场梦,现在到了该结束它的时候。 “子山,我好想睡上一觉,再见了子山,以后……以后你一定要和小雪好好的,知道吗,以后是要和小雪好好的……我们像是在一场雾里相识,雾里看花,终隔一层。” 她松开手的时候,他脸上并没有显露出难以割舍的痛苦,他平静地盯着大海,嘴上轻语,“请原谅我的欺骗,原谅我无法答应你临终的请求。你把自己交给大海,那个地方你也不会孤单,再次见到你,你一定会明白的。” 淹没进大海的他回想着与她在一起的最后时光,他打开沉重的眼皮说了句,“对不起……” 话刚说出口,一口海水呛进了他的五脏六腑,他狂乱挣扎试图摆脱这种极度痛苦的窒息,无济于事的挣扎只能加速耗尽他的生命。 当生命只剩下最后的气力,全身抽搐的他还在坚持说出那句,一直想对她讲却无法开口的言语,“对不起……陪你走完最后一程的我……爱的人……并不是你……” 无人聆听的遗言,彻底埋葬在大海之中。 …… 他来到海边,本以为能找到他的足迹,当他看见被海浪一遍一遍洗礼过的沙滩时,才开始觉得自己天真了。 他看见一顶熟悉的帽子漂向自己,立刻跑过去拾起它。 他抬头望向广袤无垠的大海——既然这顶帽子漂在此处,那么他选择的位置应该不会很远,那么她的骨灰也应该撒在附近。 他对自己说,“陪她走这条路的人应该是我,不该是他。” 他拍净粘在帽子上的海沙,摘下自己的和它比了比,这两顶湿透的帽子几乎一模一样,仅凭肉眼完全分辨不出。 如果硬要说出个区别,只不过是一顶沾染着雨水,一顶是海水。 他最后默认自己的猜测,“既然找不到他的足迹,我应该找到了他死去的地方。” …… 刚才的狂风骤雨已经平息,只剩下海风和海浪席卷着沙滩。 他踩在沙滩上,在海风与海浪的节奏中,他听见了脚踩海沙所发出的沙沙声,他知道是她。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背对着她说道,手里悄悄将两顶帽子合在一起。 “和你一样。” “你是来送晨子山的。” “他俩……都是我爱的人。” 他不受控制地笑出了声,他转过身来,当看到她的时候,脸上的笑容突然僵硬住了。 他惊诧,一向整洁的她怎会如此狼狈不堪——她外面披了一件大衣,里面湿透的睡衣粘在皮肉上,齐腰的秀发被大雨淋得拧成一大股,苍白的容颜也毫无生气,海风还在拼命吹打着冻得直打哆嗦的身子。 她的样子可怜至极,可他没有丝毫的怜悯,“别说最后一面,你连她的骨灰都没看见,还说爱你的姐姐?这话搁在过去我可能相信,现在说出来真有点可笑。” 她打了几个喷嚏,有气无力地说,“于此忏悔的……是两个罪孽同样深重的人,一定要分出个孰轻孰重吗?” 他本想把所有的怒火、所有的过错全部发泄到她的身上,但是这句话令他无言以对,“也许罪魁祸首的人并不是我们。” “那会是谁?” 他指着头上的阴霾,“是上苍。” “上苍降临了磨难,而抛弃他们的人,却是……” 他知道她所指的人是谁,可他没有接下她未完的话,有些时候心里虽然默认了,嘴上承认却是很难的事。 他扭头看向她,他发现,她只是呆滞望着海,黯淡的眼瞳如同死水般寂静和深邃,苍白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哆嗦的身子也停止了颤抖,海风刮在脸上好似刀子一样切割着她细嫩的肌肤,她却不为所动,他甚至察觉不到她的呼吸,她很平静,如同死人般的平静。 他平生里第一次见到如此凄惨的她,他在想,也许她正想象着他的死亡场景,或者她正挣扎在痛苦的边缘,一碰即碎。 她的样子他再也没法面对,于是转身朝向大海,海风随即迎面袭来,他猛吸了口空气,清鲜的凉意瞬间驱散内心中的阴霾,很爽快,但在呼气的时候有一股难以莫名的压抑涌上心头。 “这种空落落的感觉挺奇怪的,他们活着时候给我们带来快乐和伤悲,走了也带走了快乐,只留下伤悲。” “是空旷,我们之前都有过类似体会,但不会像现在这样深刻,”她眺望向远方,空洞的眼瞳里充斥着死寂的漆黑,她缓慢自语道,“若即若离… …渐行渐远… …此生此世… …无依无靠。” “不觉得他们很不负责任么。” “你还是不明白,此刻不觉得他们很有勇气么。” “看来你是明白了。”他讽刺道。 见她无言,他继续说,“至少留下个遗体吧,至少让我们给他们建个墓碑吧,交给了大海,”他苦笑,“他们的忌日让我们去哪里祭奠?” “这里。” “他们早被大海卷走了,我们还来这里做什么。” “与其说祭奠他们,倒不如说是我们在祭奠自己,他们的在天之灵,不会因为世间的你的任何作为而得到任何改变,他们已经得到想要的,所以选择安然离去。只不过,我们自以为是的思念,误以为是他们临走的留念。我们于此祭奠的不是他们的灵魂,而是守候自己那颗落寞和不甘的心。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这里是他们的选择,我们应该尊重他们的选择。” 他冷笑,“哼,不甘的心。” 她反问,“难道你没有不甘吗?” 他笑而不答。 她的神情忽然严肃起来,向他追问道,“现在应该叫你晨子风,对吧。” 他收回了笑,“看来你终于知道我是谁了。” “晨子风,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和他之间是谁提出来交换的?” “他已经走了,过去的事还有必要再提起么。” “对我来说很重要,如果是他提出来的,就说明他……” 她话没讲完,他怨怒地打断了她,“说明他不爱你!是他提出来的,全部都是他!” “全部都是他?我就不明白了。” “你想完全搞清楚,说来可就长了。” “我现在一无所有,只剩下时间,你大可细说。” “一开始的时候,他是因为嫉妒。” 他抬起头,望向他离去的方向,过了片刻,他缓缓说道,“记不记得你们转学的那天,一切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改变的。” 第四章 - 我们的帽子 - 晨梦语 “你不就在我们后面系个鞋带么,怎么回来这么晚,都快上课了。” “别问了,你出来,我们交换。” “啊?怎么突然要和我交换?” “你还记得咱们选座的时候怎么说的。” “记得。” “那还不赶紧的。” “没事吧你?” “没事。” 这是晨子山和晨子风上初三地理课的对话,当时的班级里非常嘈杂,因为同学们听说传说中那位幽默风趣、年轻帅气的新地理老师要给他们上课,更值得部分人激动的,还有一对漂亮的双胞胎姐妹即将加入这个班级,这样的“双喜临门”足以让大家处于兴奋状态,没有人注意到兄弟间的私下动作。 上课铃声结束后,班主任来到讲台中间,她身边站着一双手牵着手的双胞胎姐妹,班主任向全班同学介绍道,“同学们,这两位是新来的同学,大家鼓掌欢迎。” 台下的男同胞们敞开心扉地鼓起掌,震耳欲聋的掌声让兄弟俩有捂上耳朵的冲动。 兄弟二人能明显察觉到,坐在身后的王蒙一定是整个班里最激动的人,他的手掌肯定拍得通红。他们还留意到,门口还站着一位完全被男同胞们忽视的新老师。 台上的那对姐妹,其中一位被这热烈的欢迎氛围惹红了脸,女孩可爱的害羞模样,让这两个故作镇定的小伙子油然一些喜爱。而姐妹花的另一位,则表现出超乎年龄的自若。 一个可爱近人,一个冰冷自若,双胞胎姐妹间的差异,他们观察得比任何人都仔细。 班主任望了一眼杵在门口的地理老师,随即挥挥手,示意大家停下这种近似于疯狂的欢迎,“你们简单自我介绍一下。 姐妹默契地看了一眼对方,她们的俏脸上露出难以捉摸的微笑,脸色红润的女孩首先介绍道,“我叫林时雪,我是妹妹。” 另一位接着说,“我叫林时雨,我是姐姐。” 班主任挠挠愁眉,“好吧,那两个空座是你们的,快过去准备上课吧。” 班主任所指的座位正是晨子风和晨子山的前桌,这个位置不但靠前,看黑板还不反光,许多家长为了能让自己的孩子坐上这样的座位,在班主任那里也是费尽了心思。 兄弟俩很明白,她们的家境绝不是普通家庭能比的,要不然班主任怎会费尽周折,临时腾出如此绝佳的座位为她们准备。 双胞胎姐妹走下讲台,走向他们兄弟的时候,兄弟俩注意到,部分男生不看她们,反而盯着自己看。兄弟俩绕视着周围投射来的敌意,便将视线躲向迎面而来姐妹。他们理解男生渴望漂亮女生坐在附近,可她们落座于此,与自己有什么关系?班主任昨天就已经安排好了她们的座位。 姐妹花发现自己的座位后面,同样坐着一对双胞胎,自这一刻起,她们的眼瞳之中只有他们。 两兄弟对视着姐妹花们奇怪的目光,心里同样有类似的感触——如果今天换作是自己转到这个班级,这种奇怪的眼神也会跟她们一样,不会因为姐妹长得漂亮,而是发现了近在眼前的同类。 姐妹花踩着一致的碎步来到他们的面前,这一刻,这两颗满怀苦涩的心瞬间融化了,天赐般的福音随着双胞胎姐妹的到来一并降临。同时,他们更加深刻地理解了,为什么其他男生会对自己产生敌意。 她们与王蒙的距离也缩短了,他手掌托扶的脑袋突然失去支撑,差点摔在桌子上,他抹了一把几乎淌下的口水,又用这只粘着口水的手拍了拍正前面人的肩膀,“晨子风,她们长得真漂亮啊!” 坐在墙边的他发自内心地赞叹道,“有些漂亮只可远观,瑕疵因为距离才会被淡化……还有一种美叫无可挑剔,只远观不近赏是对精致的亵渎,她们正是这种美。” 坐在外面的他也按捺不住心中的赞叹,“她的确很美,我觉得她最美的样子,应该是在她害羞的时候。” 听闻他的话,他脸上显露出诧异的神色,“她们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你为什么只说她?” 这句话惊醒了他,他立刻反驳,“咱俩也是双胞胎,难道咱俩没有差异了?” 他意识到他的话语有些过分,尤其是在她们面前,“你说话小声点,别让她们听见了。” 姐妹准备入座的时候忽然愣住了,书包拿在手里不知该如何是好——现在供她们选择的两个座位虽说是紧挨着的,但右边的座位靠墙,左边的座位靠近过道,这两个座位明显是不同的。 有的人喜欢过道的座位,是因为出入方便、行动自如,而有的人选择靠墙的座位,则是喜欢安静,不愿被过道的来往人群所打扰。一对连座,一个座位的优势却凸显了另一个座位的劣势。 她们姐妹从小到大都是在家人精心安排下的完全相同的环境中成长,同样的装束、同样的寝食、同样的生活条件,对于生活极少做选择的她们,要于此众目之下猜测对方的想法以及自己该如何做出取舍,实在有些难为她们了。 她们小的时候,喜欢上同一件洋娃娃是时常的事,可她们的家人早为她们准备两个完全一样的,她们此时面对的这对连坐,明显是不同的。而且,一个座位远比一个玩偶重要得多,玩偶玩腻了便可以丢了,而座位要陪伴自己太多时日。 双胞胎姐妹谁也没有主动询问对方的意见,她们心里担心对方也同样看上自己中意的座位。此刻,谁先开口询问对方的选择,也就意味着谁将做出妥协。 双胞胎姐妹与生俱来的默契,却在被动之中期许对方做出妥协而沉默。 安排座位是班主任的事,对于谁左谁右的问题,她也不愿干涉。也许,她并不理解这常人看起来非常易解的问题,对于她们有多难解。 漫长的等待中,所有人注视着像木头似的杵在过道的姐妹,等待着她们做出选择。 而他们,比任何人都理解她们,这也是自己遭遇过的尴尬,不过那个时候是入学,哄乱的氛围之下没人在意他们是怎么分配的,此时却是在上课期间,她们每个举动始终处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 兄弟俩产生了共鸣,需要人来解救她们,“姐姐在左,妹妹在右,大的坐在外头要保护小的,我们是这么分的。” 坐在里面的他抢先了一步,反应稍慢的他只好欲言又止。 姐妹相互对视一眼,相同的俏脸上显露出相同的笑颜,这个表面上听似有些道理,细想又觉得荒谬的建议,似乎恰恰成就她们各自的归属。 “我也是这么想的。” “谢谢你,你很聪明。” 姐妹将手里的书包轻放在靠椅上,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在她们把书从书包里拿出来的转身期间,时不时偷瞄后面的这个人,眼神还带有些许的感激、些许的温柔。 这些感激和温柔全是给予他的,而另一个人悄悄埋下头,装作若无其事。 低头的他自语道,“我真搞不懂。” 他对他轻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要说出来。” 他自嘲,“你总能知道我想说什么,我还能说什么。” “我只想告诉你,以后也不要说出来,你信我的。” “我不明白你骗她们这么坐图个什么?” “偏要说出来吗?我也不明白,大的保护小的怎么会被你说成骗呢?” 他愣了一下,“你今天相当奇怪。” 他打开地理书,充耳不闻。 “我们当初可不是这么分的座位。” “我们当初怎么分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现在怎么坐!”他转向黑板,“新老师进来了,要上课了。” 他陷入了沉思。 地理老师和班主任打过照面后,几个箭步便来到讲台上,他清了清嗓子,“刚才的掌声实在是太热烈了,我还以为是欢迎我的呢。” 有的同学听说新老师这个人幽默,他们以为新老师仅仅开了个玩笑,并笑出了声,而先前没有鼓掌的哥俩同时响起掌声,随后大家跟着鼓起掌来,尽管不像刚才那般热烈,但整齐了许多。 地理老师看向首先发起掌声的兄弟俩,调侃道,“你们一个班里竟有两对双胞胎,还挨着坐在了一起!看起来可真够奇怪的啊。” 老师说完,课堂上一片哄笑,除了他们四个。 “你们笑什么,我说的是心里话,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区分的,反正我看了是头疼。” 王蒙拍了一下前面人的肩膀,嬉笑道,“贝勒,新来的老师挺逗啊。” “贝勒”是这帮小子给晨子风起的外号,因为校长千金许诗雅喜欢他,所以这帮小子喊得一个比一个醋意十足。迄今为止,这也是大伙区分晨家兄弟的最佳方法。 王蒙的话没有让他感到任何兴致,冷漠的面容只是淡然一笑。 王蒙继续追问,“你觉得新转来的双胞胎姐妹长得怎么样?” 他随意回复,“还用说么。” “你觉得哪个更招人喜欢?” “两个都一样。” “啥叫两个都一样?难道你全看上啦?你也不怕撑死啊!许诗雅已经被你霸占了,留给我们口饭吃不行吗?” 他脸色立马显露出不悦,“你还造谣,祸从口出!”说到这里,他带着一抹狐疑看向同桌,“我没有喜欢她们姐妹中的谁,我倒是知道晨子山喜欢谁。”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故意讲得大声,似乎有意让前面的姐妹也听得清楚。 目光注视双胞胎的他,发现她们的肩头同时颤抖一下,他迅速转向同桌,“祸从口出,你还说?你今天真是奇怪啊,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笑道,“我实话实说。” 新老师瞪了一眼扰乱课堂秩序的几个人,没做理会,“同学们,开始讲课之前呢,先考你们一个问题。” 班里的其他同学都安静了下来,兄弟俩察觉到老师眼神上的微妙变化,也停下了争执,而王蒙还在拉扯他的衣服,“贝勒,快告诉我,晨子山到底看好双胞胎姐妹中的谁?” 他没有理睬王蒙,任由王蒙拉扯自己的衣服,这反而更加激发王蒙穷追不舍的劲头,“你快告诉我啊,我好追另外一个啊。” 他瞥了一眼同桌的他,心里暗暗臆测——你明知道王蒙是个刨根问底的人,你明知道这个小子好色,还故意掉他胃口,究竟安的什么心? 在他准备制止王蒙的时候,一个粉笔头从头顶上飞掠而过,砸在王蒙身上。 “那位同学,我考的问题并不是晨子山喜欢双胞胎姐妹中的谁!” 话音一落,整间教室沉浸在哄笑之中。 他咬紧了牙关,脸上显露出一丝愤怒,他心里也揣摸着,双胞胎姐妹的脸上也一定是尴尬的。 他郑重地质问他,“先是莫名其妙地和我换座,现在又搞这些事情,你到底什么居心?” 他和大伙一起哄笑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你们闹也闹了,笑也笑了,现在开始上课!现在考你们一个问题,你们学了两年多的地理,这个问题对你们来说不算难。” 班里的同学们被地理老师的话吸引住了。 “谁知道世界上最快的东西是什么?” 那个时候,新老师的诙谐幽默让所有人放下了拘束,几乎整个班的学生高举起了手臂,似乎每个人都渴望将心中的答案公布于众。 地理老师见到如此的积极氛围,露出了笑颜,他大手一挥,动作极其浮夸地随意一指,“好,你来回答。” 被点到的同学像是中了奖似的得难以置信,她激动地问向老师,“是我吗?” “是你,请站起来回答,世界上最快的是什么?” “是羚羊!” 老师笑了笑,“请坐下,好,你来回答。” “是猎豹!” 老师摇摇头,“不对,下一个,你。” “老鹰!” 老师皱起了眉头,“我这里是地理课,不是动物世界!请坐下,还有谁来回答?” 经过连续的三次失败之后,大部分人开始对自己的答案产生了质疑,缓缓放下了手,仍然坚挺的同学也没剩多少底气。 老师接着说,“算我表达的不够清楚,它不是动物……” 老师话还未讲完,只听“砰”的一声,兄弟俩身后的桌子被人狠狠拍了一下,“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兄弟二人同时扭头,他们看见王蒙正不停地朝老师挥手,急不可待的样子生怕被人抢了先。 “老师,我,我,我来回答!” “好吧,你来回答。” 王蒙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对着老师大吼而去,狮吼般的咆哮把前面的哥俩吓得打了个哆嗦,“是刘翔!” 王蒙满怀期待的时候,老师接下来的话无意中伤害了他,“嗓门不小倒是挺好,你还是比较适合关心晨子山喜欢谁的问题,请坐。” 王蒙没有坐下,他大声反驳,“你这什么意思?是你说的不是动物,不是动物,那就是人了,我说刘翔速度最快有什么问题?” “我这里是地理课,你想区分动物和人的差异,同学对不起,你上错课了,请坐下。” 老师看到王蒙仍站着与自己对峙,脸上立马显露出不悦,“我再说一遍,请你坐下!” 所有人没有料想到,新老师竟在他的第一节课就动了怒,举着手的同学将手悄悄地放下。 面对这双全班同学都不敢直视的眼睛,王蒙终于坐了下去。 王蒙想到了什么,拍了一下斜前方人的肩膀,“子山对不起啊,连累你了。” 他看向自己同桌,“你太耿直了,不过我没事,你连累的人是他。” 王蒙费解,而他若有所思地揉着鼻尖。 “这个问题连小学生都可以流利回答,你们已经初三了,这点常识不知道?我真纳闷你们是怎么做到的?你们班还是重点班,怎么,地理不是中考科目,你们不需要上心了呗?依我看,你们是没人知道了,我还是告诉你们吧……” 老师讲到这里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没有直截了当给出答案,反而露出等待的神情,看起来像是激励那些知道答案的同学能够站出来,别让大家觉得自己连个小学生都不如。 片刻的等待后,就在一脸失望的地理老师准备将答案公布于众之时,他突然高高扬起手臂,静寂沉闷的教室蓦然被他打破,这让所有低头丧气的同学望向这里,他自命不凡的神情,让所有看到他的人重获尊严。 老师笑了,笑得和高举手臂的他一样的自信,“刚才说刘翔是这个世界上最快的那位同学,我记得他是叫你晨子山,对吧?” 他点点头,王蒙也点点头。 “请大声说出你的答案。” 他缓缓站起来,俯视一眼正仰望自己的双胞胎姐妹,他终于露了笑颜。 他转向老师,高声回答道,“是光!” 这是一声振奋人心的响亮之音,与照射进来的明亮阳光一并降临在整间教室,洋溢在每一个人的心里。 正当老师准备给予赞的时候,正当同学们恍然大悟之时,就在姐妹花对他刮目相看的那一刻,另一个尖锐的声音瞬间划破人们心中的静谧,“错!” 这是一声莫名其妙的叫喊,犹如一朵突如其来的密布乌云,遮住了照射进来的阳光,阴霾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所有人一脸茫然地望着声音的发源地,当然也包括呆愣地站在他身旁的兄弟。 …… 暴雨过后,皓月当空,夜幕下的海也安静了许多。 清凉的海风轻拂在他们的脸上,似乎很惬意,“你意思是说,他当时故意打断你,是因为嫉妒?” “除了嫉妒,还能有什么。” “你们生活在同一个环境下,看过的书也是相同的,你知道的事他会不知道?” “如果他知道,那么你能告诉我,一贯喜欢抢先的他为什么不早说?假设他知道答案,为什么在我公布于众的时候,明知道自己的答案是荒诞无稽的,还故意反驳我?你能告诉我,他做这些哗众取宠的事情的意义何在?” 她犹豫了一下,“为什么,我想最清楚的人应该是你。” “他是嫉妒我,故作深奥提出一个谬论,欺人盗名从而掩盖我的光辉。” 她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还记得你当初是如何反驳他的。” “难不成你睁眼看了光,就以为眼睛的速度比光快?是光传到了你的眼睛,并不是你眼睛看见了光。” “眼睛……虽然很荒诞,我和小雨还是很喜欢他的答案,你还记得他是怎么说的。” “没有眼睛,有光又能怎样。” “对啊,没有眼睛有光又能怎样……对于那个年岁的我们而言,这无非是个强词夺理的解释,有几个人能明白它的含义。”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阳光普照万物,如果没有眼睛,这个世界不同样是一片黑暗?看不到这个世界的颜色,感受不到这个世界的模样,没有眼睛有光又能怎样……我之前自以为看得清楚,实际上如同瞎了一样,完全蒙蔽在黑暗之中,根本看不清事实的真相。” 他笑道,“现在明白虽然晚了,至少比瞎活一辈子强。” “我爱的人已经远走,随着那片潮水没进了大海,我心如死水,此生不再涟漪……我与你站在这里的唯一理由,是了解过去的真相,明白地活着。” “先前的你还抱着我不放,现在的你可以放手一切啊!女人好可怕的动物,从脆弱到坚强,一个刺激足矣。现实虽然残酷,可你有权活得明白,想了解什么尽管问吧。”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嫉妒你?你们是双胞胎兄弟啊,他凭什么会嫉妒你?” 他抬头仰望月亮,高挂的皓月正被缓慢移动的乌云遮挡,“我们很小的时候,母亲偏爱我……后来母亲走了,抚养我们长大的奶奶也最疼我……从小到大,他一直嫉妒我,嫉妒我成为所有人的宠爱,嫉妒校长的女儿只喜欢我,不喜欢他,他嫉妒我们明明一模一样,凭什么我拥有了这么多……自古以来,从南到北,几乎都是长子才配拥有这么多,凭什么我比他小,却拥有了所有人的爱……他害怕,害怕有一天连你们也喜欢上了我,他想表现和证明自己,在你们看见我的同时也看看他。” “嫉妒也好,害怕也好,他和你换位是想取代你?” “想取代我?他不仅是想取代我,嫉妒和忧虑滋生了他对我的恨意。” 月亮已从他的视野中彻底消失不见,夜空再度漆黑一片,“在他内心深处,他是恨我的。” 第五章 - 我们的帽子 - 晨梦语 育晨初中的篮球场。 他慵懒地倚靠在篮球架上,午后的阳光洒在脸上,他很惬意地享受着阳光灌溉肌肤的暖意。 他仰望蔚蓝的天空,仰望白洁的教学大楼,英俊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 一个划着完美抛物线的篮球闯进他的视野,他的视线随向篮球的轨迹,“欻”的一声,篮球射进篮圈,他心里赞叹这个球进得利落。 站在篮板下的王蒙接住球,紧接着传给方才投球的人,“贝勒,再来个三分。” 他接到球,旋即跳投,帅气的姿势好似灌篮高手中的流川枫。 篮球再次被他投进篮圈。 “真准!”王蒙感叹过后,立刻跑去捡球。 篮球滚出场外,却被一个人踩在脚下。 高大魁梧的王蒙停在踩着球的人的面前,王蒙俯视着这个浑身痞子相的人,“孙皓,把你的狗腿拿开,篮球是用手玩的,这点常识都不知道吗?” 孙皓抬头看向高出自己一个脑袋的王蒙,眼神中闪过一丝畏惧,可他还是硬着头皮狠狠推了王蒙一把,“没你的事,滚开!想要球,叫晨子风过来捡!” 孙皓骂罢,他身后几个满脸凶相的男孩全都站了出来。 王蒙藐视着孙皓身后的几个人,又瞄了一眼球场外围想看热闹却不敢上前围观的人群,他没有多想,一把揪起孙皓的衣领,如同拎起一只小猫小狗似的揪到自己面前,“想打架吗?想打架老子奉陪!” 王蒙用另一只手确认他们的人数,“区区五个人,”王蒙指向身后的晨家兄弟,“对付你们几个,我们三个绰绰有余。” 孙皓抓住王蒙的手腕,胡乱摇摆这只强壮的手臂,试图摆脱它的束缚,“王蒙,我再说一遍,这里没你的事,能滚多远给我滚多远!” “去你DY的!”王蒙灌注了全身力量,一个重拳砸了下去,铁锤般的拳头狠狠砸在猝不及防的孙皓的脸上。 孙皓踉跄一步,撞在同伴身上,险些摔倒。 孙皓的同伴们怒视着王蒙,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与他动手。 球场是释放男生荷尔蒙的地方,王蒙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比球场更适合打架的战场。 意犹未尽的王蒙第二拳刚一出手,被奔驰而来的他挡在半空之中,不顾一切的巨大力量被他用手掌硬生生接下,他低声对孙皓说道,“球,我来捡。” 孙皓瞪着为自己挡下这一记重拳的人,咬牙切齿地问,“你是晨子风?” “嗯,我是。” 他弯腰去捡地上的球,他的手在触碰篮球的瞬间,突然被孙皓踩在地上。 他保持低头的姿势,与此同时,他脑海快速搜索晨子风与孙皓有过交际的场景,他想不出弟弟何时得罪过这个校园霸主。 他没有从孙皓脚下抽出自己的手,他对着孙皓的脚说,“我与你没有什么过节,麻烦你高抬贵脚。” “我抬起来让你看看到底有没有过节!” 话音刚落,孙皓一脚踹了过去,踢在他肚子上最柔弱的那块皮肉。 王蒙看到他扭曲的嘴角下淌出了酸水,王蒙咬切牙关,欲要帮他讨回这一脚。 王蒙刚准备踢过去,竟被趴在地上并忍着疼痛的他按了下来,他抬头看向面目狰狞的孙皓,“既然你脚已经抬了,现在我们没有过节了吧。” “晨子风我告诉你,打今天起,TM离许诗雅远点!如果我再看到你和她在一起,我会让你躺进医院里!” 孙皓又指向王蒙,“还有你王蒙,这一拳总有一天我会还的!” 孙皓衣袖一甩,对身旁的几个人喝道,“我们走!” 王蒙冲向孙皓等人的背影大声叫喊,“你还啊,现在就还!” 不知什么时候,他悄然出现在他的身边,“哥,你没事吧?” 他忍着疼痛,淡淡说了一嘴,“没事。” 王蒙轻轻扶起他,“我说你,干嘛一个劲儿地拦我,你不拦我,看我不揍死他!家里有点破钱,成天在学校装老大,我TM早就看不惯了。” 王蒙又对身后的他斥责道,“还有你晨子风,孙皓是来找你的,你怎么能躲在后面?” 晨子风缄默。 他拍了拍王蒙的肩膀,“我们和你不一样,你敢惹的人是我们惹不起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意思我家有背景才敢和他对抗?我告诉你,人穷志不穷,怎么能在志气上输给那孙子!人没了志气,挨揍了还默默忍受,一辈子都得受欺负!” 他眉头紧蹙,“敢做输赢的,是你们这些有钱有势的人,我们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作为赌注,输了便失去一切。” “我说的是志气,是志气!人得有志气,你懂吗?” 他淡然一笑,“我只想告诉你,学校是念书的地方,不是打架的地方。” “不管在哪里,挨打就得还手。” “我不想和你争了。” “我们看法可能不同,我也不想再提了。” 王蒙忽然想到了什么,“说点别的去去晦气,咱班要转过来一对双胞胎美女,你们听说了吗?” 拾起篮球的晨子风点点头。 王蒙想缓解此刻的尴尬氛围,于是挑逗身旁的晨子风,“据说比你家的许诗雅还漂亮噢。” 他将球甩给王蒙,“什么叫我家的许诗雅?我从来没对她有过意思。” 王蒙调侃道,“你没对人家有意思,那你们还经常腻在一起?人家可是对你上了心噢。” “是她主动……” 晨子风话没说完,他突然发了怒火,“还提许诗雅!从今天起,谁都不准和她有瓜葛!” 他发火时,眼睛虽然瞪着王蒙,但话的矛头明显冲着自己的弟弟。 泄火后,他扫了一眼面红耳赤的晨子风,才发觉自己说得有些重了,“走吧,操场上已经没人了。”语毕,他向教学楼的方向径直离去。 王蒙随意拍了两下球,“走喽,看双胞胎美女去喽。” 站在他们身后的他,望着哥哥远去的背影,微眯的眼缝之中透露着一抹怨愤。 缓慢前行的他,灵犀般感受到弟弟的怨气冲撞在自己身上,于是他猛然转头,随即对视到弟弟满布怨意的眼睛,“你瞅我干什么?” 他迅速缓过神来,“你鞋带开了,正要告诉你来着。” 他低下头,发现鞋带果然开了,一定是和孙浩纠缠时候开的,“你们先走吧。” “我们先走了。”他说完,迅速追向王蒙。 待他系好鞋带的时候,晨子风和王蒙已经跨入教学大楼,他捂着疼痛的小腹,步履维艰地跟了上去。 还有十分钟左右上课铃声才会响起,一楼大厅竟然空无一人。往日最为喧闹的地方,此刻却异常静寂,在这强烈的反差之下,不免让这学校大厅凸显一丝阴森。 他心里暗自嘀咕,大厅这个位置是可以看见学校篮球场的,大厅里的同学会不会看到了刚才发生的事,刻意避开自己和孙浩那帮人。 大厅右侧走廊传来脚步声,脚步的回声渐渐清晰,不知为何,他下意识放轻了自己的脚步。 走廊的转角处,响起中年男子的声音,“李老师,等一等。” 正从楼梯往上走的李老师分辨出声音的主人,淡漠的神色转为眉开眼笑,“是校长啊。” “李老师,下节是你的课吗?” “不是啊,我去办公室把新来的学生领到班级。” “那我耽误你点时间?” “您说,时间来得及。” “刚才跑过去的是你班的晨子风?” “我也不敢确定。” “班里有对双胞胎真是件头疼的事。” “您可说对了,经常搞混,这不,又转到我们班一对!” “你说林时雨和林时雪啊,她们父亲可是有名的开发商,和我有过交情,前不久他拜托我,把她们安排在最好的老师手里,我这不放你班里了。” “她们的父亲我有所耳闻,您放心,我会格外照顾您的侄女们。” “你费心了。” “瞧您说的,您的事就是我的事。” 校长神会地笑了笑,“许诗雅在你那里怎么样?” “小姑娘聪明机灵没的说,可……”李老师惋惜地摇了摇头,“最近成绩又下滑不少,上次考试,数学差点没及格!不到一个学期就要中考了,现在正是临阵磨枪的时候啊。” 校长暗暗咬切牙齿,“是因为晨子风那个小子。” “对啊,我好的坏的、想着方的变着法的帮她分析事情的利弊,小姑娘太有个性了,苦口婆心地劝导根本起不了作用。” “唉……别说是你了,连我的话都不听,我闺女打小性格就犟,她认准的事十头牛拉不回来。” “小姑娘有个性是好事儿,将来在事业上会是个有主张的人,以后在家里也是拿得定主意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吃亏。既然这样,咱们不能硬生生地扭转小孩的天性,会对她造成不必要的伤害。咱们能做的… …最好是改变她周围的环境。” 校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接着说。” 李老师扫了一眼四周,确定附近没人之后,她才说道,“您想啊,晨子风在这所学校读书,您闺女天天看得到,她看得见摸得着,所以天天捉摸这个事,永远不会把学业放在第一位……如果她看不见摸不着了呢?” 闻言,校长暗淡的眼睛顿时放了光,“你意思?” “小孩子的感情只是一时兴起,时间久了,等她过了这个劲儿,也就把这个事看淡了。到了那个时候,她自然寻找什么事去忙碌,来得到充实,曾经是班级前十的她,学业一定是她的首选。” 校长故作惊讶地看着李老师,惊讶的眼神之中暗藏有一抹狡猾,“你不会是想我女儿转学吧?” “您是这个学校的校长,怎么能让您女儿转学呢。” 说到这里,李老师眯微的小眼睛里俄然闪过一抹狠毒,“是让晨子风退学!” 李老师贴近校长的耳际,“就在刚才,我亲眼看见他们中的一个,在校园里打架。” 校长摸着下巴思索一阵,然后说道,“你怎么分得清打架的人是晨子风,如果是他哥哥呢?” “分不清又何妨呢。” 校长会意地点点头,嘴角处挂着一丝诡计,“他们父母是干嘛的?” “他们还算有父母么,我听他们的奶奶说,在他俩很小的时候都已经离异啦,这狠心的爹妈嫌累赘,没一个人要他们,那个苦命的老太太就靠卖点菜供他们读书。现在普通家庭供个孩子都不容易,她这一下供了俩!我看他们早晚都得辍学,咱也是帮老太太减轻负担呐。” “是啊,老太太实在太辛苦了,你有什么办法能够帮到她?” 李老师心里明白,校长在消除顾虑后,故意让自己说破,“开除一个滋事打架的学生还不容易。” “一个……恐怕不够吧。” “您意思?”李老师惊诧地看着校长,她万万没想到校长比自己还要狠毒。 “开除一个晨子风,不还剩一个晨子山么?他俩长得一模一样,我闺女不还是天天看得到,天天得捉摸。像你刚才说的,普通家庭供个孩子读书都不容易,那个老太太的负担仍然很重啊。” “可同时开除两个……他俩的学习成绩又那么好……校长,很难办啊。” “李老师,过一阵子吴主任要退休啦,我正考虑接替他的人选。” “校长放心,这事交给我办了。” 躲在楼梯角落里的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皮肉之中,他极力压住冲出去与他们大闹一场并当场揭露他们的阴谋的冲动,他心里深知,如此莽撞图一时之快,只能把事情推向无法挽救的深渊。 “一群混蛋!今天你们可以私下里决定开除我们,看明天我能让你们过得舒坦!”他暗暗骂在心里,不敢作出任何声响。 校长和班主任离去的时候,他捂着隐隐作痛的心倚靠在墙上,他轻声苦笑,“晨子风,瞧瞧你干的好事,瞧瞧你干的好事……我不过想好好念个书,被你搅得好难啊。” 他闭上眼睛沉思片刻,片刻过后,他打开深邃而又坚毅的眼眸,“弟弟,不求你以后会对我如何,只求你不要恨我。” 他回到嘈杂的教室,晃晃悠悠地走向座位。 他对他问道,“你不就在我们后面系个鞋带么,怎么回来这么晚,都快上课了。” “别问了,你出来,我们交换。” “啊?怎么突然要和我交换?” “还记得咱们选座的时候怎么说的。” “记得。” “那还不赶紧的。” “你没事吧?” “没事。” …… 站在海滩上的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她回想入学那天的事,她皱紧的柳眉看起来在怀疑过去的真相并非如他所讲述,她首先打破沉寂,“假如真像你说的,他因为恨才和你交换,那么在我和小雨转学的那天,当我们入座的时候,他和我们说大的要保护好小的,如果这并非他的本意,他的用意到底是什么?” “你们完全可以随便坐,如果发现对方的座位才是适合自己的,你们私下里交换,谁又会知道呢?我和他在开始分座位的时候,一致认为是个有意思的主意,”他指向了她,“你们转学的那天,他看出来我一见钟情的人是你,可他不想让你坐在我的前面,离我近。” 她故作恍然大悟地惊讶道,“照你这样讲,他让我坐在里面,坐在了他的前面,离他近,离你远呗。如果是这个意思,那么在我和小雨进入班级之前,他已经了解了我们,甚至臆测到我和小雨之间你会喜欢谁,他又编好了理由,大的要保护好小的只是其中之一,不过想实现这个理由,最好或者必须是你俩交换座位!你不觉得很荒唐吗?” “哪里荒唐,一点都不荒唐,难道你没有怀疑过,他只是在后面系个鞋带,为什么回到班级的时间会那么晚?他去干嘛了?那个时候,你们姐妹在办公室等着老师领入班级,他会不会利用这段时间提前见到了你们。他天资聪慧,在他看人的本领下,不是那个年岁的你们所能隐藏的,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他的本领你又不是没有见识过,他只需要见过一次面,便可以分析出你们姐妹的性格特点。” “既然他提前了解了你们,再加上对我的了解,所以才会这么做,才会这么对我。在我看来,这不仅不荒唐,而且完全合理,这就是他!” 她反问,“真是这样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是想摆脱你一直以来给他带来的阴影,并让你活在他的阴影之下,而一切的起因,是因为他嫉妒你,恨你。” 他望着海,面无表情,“你很聪明,终于想明白了。” 她低垂了头,沉默片刻后,她突然扬起头,憔悴的脸上布满狰狞的笑容,“哈哈哈哈……我很聪明?我想明白了?我竟然想明白了!哈哈哈哈……荒谬,这简直太荒谬了!” 第六章 - 我们的帽子 - 晨梦语 那节地理课下课,新老师留下这样一句话,“通过课堂的表现,我决定地理课课代表是晨子山同学。” 所有人看向他,他却呆愣地望着同桌的哥哥。 新老师并不知情他们私下里交换了座位,老师误以为他叫晨子山,而晨子山这个名字是他哥哥的。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他现在接受课代表的头衔,以后再想和晨子山交换回去将有许多麻烦,除非将自己喜爱的头衔拱手相送于他。 他推了他一把,“你看我干嘛?老师看重的人是你,又不是我。他让你做他的课代表,你倒是连句谢谢都没有吗?” 他没有回应他,心里默默盘算着——此时揭穿他与我交换座位的谎言,肯定在众人面前闹出更大的笑话。我虽不明白他和我交换的用意,但突然出现课代表这个头衔,同样是他意料之外的。 众人面前难以澄清自己是谁,如果只在地理老师一个人面前解释,有些苦衷会容易表达的。 他一定想不到我会打破约定,正因为他能琢磨我的心思,所以他万万想不到,总是言听计从于他的我,会违背他。 分析到这里,他站起来对老师诚恳地说了句,“谢谢老师。” 地理老师离开了教室,他留意老师离去的方向,心里推测老师有可能去往哪里。随着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他估算着老师具体走到了哪里。 可现在有一个难题,在课间休息的时间,他去厕所或是去操场通常与他一同行动,而此刻,他必须一个人行动。 他扫了一眼身旁的哥哥,他正百无聊赖地转动圆珠笔,从他呆滞的眼神来判断,似乎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意图。 此时就差一个理由,一个能单独行动且不被他看穿的理由。 他用手里的笔朝地理老师离去的方向指了指,“再不追过去向老师解释我们交换的事,老师可走远了。” 他低头苦笑一声,暗嘲自己的天真。 他迅速跑出教室,快速离开这个令他尴尬的地方。 坐在靠近过道的她转过身来,面带微笑地对他说,“你们私下里交换了,你骗了我们。” 他转动手中的圆珠笔,慵懒地回复道,“既然听到了,我没什么可说的。” 她收回了笑,“这就承认了,真没劲。” 坐在里面的她也转过身,“所以,大的保护小的不是你的真心话。” 他摆摆手,“看你们入座的时候特别费劲,我怕耽误上课,随便说说,不必当真。” “你这个人真没趣,算了小雪,我们不理他了。” 她反倒很淡然,“班主任老师安排你们的座位,我想,谁坐在里面谁坐在外面,她没有干涉吧。” 他打开倦怠的眼眸,“班主任老师”这个称呼在他听起来特别刺耳,“她才懒得过问呢,你是想知道我们是怎么分配的。” “聪明。” 他缓缓说道,“你们完全可以随便坐,如果发现对方的座位才是适合自己的,你们私下里调换,谁又能知道?” “如果我们俩看好同一个座位呢?比如说,我姐姐小雨,她现在坐在外面的座位,她发现外面的座位并不是自己喜欢的,而我也喜欢里面的座位又该怎么办?” “所以说,你的分配方法必须有一个前提,我和小雪喜欢的座位不是相同的。如果我们喜欢上同一个座位,你就不怕没有坐上的人事后找你算账?” “这种情况好办,如果你们不肯把喜欢的座位让给对方,只能一人一天了。” “你意思是我和小雨每天互换角色?” “这样多麻烦啊。” 他反问,“对你们姐妹而言,麻烦吗?” 听闻他的话,双胞胎姐妹相视着彼此,眼神中布满了惊奇。 坐在里面的她问道,“你们兄弟试过了?” 他笑说,“我们只是偶尔尝试,不像你们第一天就已经尝试了。” 姐妹同样的面容显露出同样的惊讶,“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们在介绍自己的时候,与全班同学开了个玩笑,姐姐把自己说成了妹妹,妹妹把自己说成了姐姐,现在坐在里面的人不是妹妹小雪,是姐姐小雨,坐在外面的人不是姐姐小雨,而是妹妹小雪。你们在入学当天就交换了,所以我说这种换位游戏对你们而言,根本不麻烦。” 姐妹俏丽的脸蛋有了些红润,“你是怎么猜到的?” “你们在办公室里等候的时候,我刚好路过,我看到你们在班主任面前介绍过自己,那个时候你们在她的面前并没有开这个玩笑,你们来到班级却交换了。” 坐在里面的她首先提出质疑,“你在办公室见到我们,最多在办公室里可以辨认我们,我们姐妹长得一模一样,你又怎么可能在教室里分辨出我们呢?” “当我们进入班级,你已经坐在了教室,你不可能在后面跟着我们,这中间一定有个你离开过我们的空隙。” “你们虽然有着相同的面容,却有着不同的习惯,正是这种细微的习惯,让我确认你们在班里做了交换。” 他英俊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你们说,最亲密的两个人牵手时,是否含带她们的习惯动作?” 双胞胎姐妹对他点了点头。 “最亲密的两个人相互牵手,是她们平日里最正常不过的习惯,这看似平常的习惯动作主要受两人的性格主导……一个习惯主动牵起对方的手,另一个习惯被动被对方牵起手,妹妹习惯牵起姐姐的手,而姐姐习惯被妹妹牵着,我没说错吧。” 双胞胎姐妹相视着彼此,她们觉得他说的好像有些道理,心里暗暗佩服他的洞察力。 他继续说,“你们在办公室和进入班级的时候,始终是手牵着手,妹妹总是牵着姐姐的手,妹妹的手在前,姐姐的手在后。你们可以轻易交换名字,却难以改变妹妹习惯牵着姐姐,姐姐习惯被妹妹牵着。你们可能没有想到,正是简单不过的习惯把你们暴露了。” 她们向他反问,“仅仅凭借牵手的习惯,便确认我们做了交换?” “你不觉得有些草率吗?” “还有一点,你们肩并肩的站位也是种习惯,一个人习惯在左,一个人习惯在右。你们好好回忆回忆,当你们俩站在一起时,妹妹是不是习惯站在姐姐的左边,姐姐是不是习惯站在妹妹的右边。” 双胞胎姐妹仔细回忆着平日里一同逛街、一同散步的时候,包括今天在办公室和进入班级的时候,的确如他所说的,妹妹习惯站在姐姐的左侧,而姐姐总是习惯站在妹妹的右侧。 他从姐妹俊秀的面容上看到了佩服,不知为何,他看不到一丝笑面,反倒添了些愁容,难道自己揭穿了她们的把戏,让她们感到了难堪? 为了证实这一点,他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们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搞这个换位游戏,大家本来是第一次见面,相互之间都不认识,我不是很明白,你们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开这个玩笑的意图……我只是知道这一点,换位游戏是你们当中哪个人提出来的。” 妹妹转头看向姐姐,“他不可能知道吧!他怎么会知道?” 姐姐低下头,“谁知道可不可能,他简直是个怪物。” 妹妹对他说,“怪物,说说吧。” 他笑出了声,“我本来不知道的,但现在知道了……我之前猜测是姐姐提的,现在确认了。” “我说,我知道换位游戏是你们当中哪个人先提出来的,妹妹惊讶地看向姐姐,她的表现只有惊诧,没有别的。姐姐呢,姐姐低下了头,她心里除了惊诧外,更多的是阴谋被人戳破的羞愧。” 她看到姐姐的面色有些难看,叹了口气,“你虽然聪明,可是不太会说话,怎么能用‘阴谋’这个词说一个女孩子呢?晨子山,我实话告诉你吧,姐姐和我所做的交换不是给别人看的,正是给你看的!” 先前的对话,双胞胎姐妹总会被他的话惊诧到,现在轮到他了。 “给我看的?” “我们只想知道,你是否还清楚地记得我们。” 姐姐转回了身子,她对妹妹悄声说,“他辨认出了咱们。” 妹妹也转了回去,轻声说道,“全凭分析的,并不是记得。” “这么多年了,不记得很正常啊。” “可咱俩记得他啊,那咱俩不正常了?” 姐姐解释道,“他虽然聪明,可记性没有咱俩好吧。” “你说得太对了,男孩子的记性不是一般的差!” 双胞胎姐妹靠拢在一起,她们更加深入地讨论起来,全然忘记背后的他。 “妹妹你说,他是不是演的?” “你意思他认出了我们,装作不认识我们。” “对啊,有没有这种可能。” “你倒是提醒我了,还真有这种可能。” “你是不是也想起课堂上他说过的那句话。” “嗯,他是这样说的‘我没有喜欢她们姐妹中的谁,不过我倒是知道晨子山喜欢谁。’” “如果他不记得我们,怎么可能第一次见面就讲出这样的话?” “如果他早认出了我们,那这一连串就有很多问题了!第一,他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们?第二,他当时装作的人是晨子风,他为什么有意指出装作晨子山的弟弟喜欢我们呢?还有上课的时候,他弟弟一直强调他今天很奇怪,他是不是……” “他是不是计划着什么。” “在办公室里等候的时候,你应该也听见了,许叔和班主任于门口分别时说的话。” 妹妹贴近姐姐的耳朵,尽可能压低声音地说,“我听见了,让一个叫孙皓的人指认晨子山晨子风兄弟打架。” “他说他在办公室见过我们,那他会不会也知道了?” 妹妹望着姐姐的眼睛点点头,姐姐对着妹妹的眼睛也点了点头。 “姐,打架会有什么处分?” “我也不清楚,警告吧。” “既然只是个警告,许叔作为一校之长,至于亲自出面吗?” “会不会还要严重点,留校察看。” 这个时候,他打断姐妹间的悄悄话,“你们不是问我,大的保护小的是不是我的真心话吗?我告诉你们,不是!” 语毕,他突然笑了起来,他苦涩地笑着,失声地笑着,笑到了岔气,笑到了弟弟的到来。 …… 他望着笑得前仰后合的她,和先前狼狈不堪的时候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他再也无法忍受她肆意的狂笑,他试图制止她,“瞎猜中的,至于笑成这样吗?” 听到他的话,她笑得更加厉害,越来越难以遏制,直到喘不过气的时候,才有了些缓和。 他紧紧盯着她,没有被她近似疯狂的笑给感染,严肃冷漠的神情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大的保护小的……”她大口喘着粗气地说,脸上残留着狂笑过后的褶皱,“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啊,你不曾感激,难道也不曾感到羞耻?”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揣着明白装糊涂是不是?” “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 “那好,我们暂时不争论大的保护小的是不是他的真实情感,我换个方式问你,课堂上他是怎么跟王蒙说的?” “你指哪节课堂?” “晨子风啊,你这么聪明一个人,不会不知道我指的是哪节课堂吧?” “你们转学当天的地理课?” 她知道他在装傻,但她别有耐心,“对啊。” “你讲清楚不就好了吗。” “他当初故意跟王蒙说,说你喜欢我和小雨中的谁,这又是为了什么?” “时间过去如此之久,我怎么可能记得那么详细。” 她轻蔑道,“需要我帮你捋捋?” “不需要,你安静一会儿就足够了。” 他在思考,灵动的眼球摆动不停,没过多久,他斩钉截铁地说,“是为了让我难堪,他想利用王蒙的个性,借王蒙的口,让我于大庭广众之下受尽所有人的嘲笑。” “为了让你难堪,让你受到嘲笑?你不觉得很矛盾吗?是你自己说的,他费尽心思安排这一切,是为了让你远离我,心存这种私心的他,又怎么可能将这句‘你喜欢我们中的谁’说出口呢?并且借王蒙的口让所有人都知道了。” “他这不是让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受到嘲笑啊,而是让所有人都产生了你喜欢谁的意识吧。如果他本意是让你与我保持距离,难道他不知道这么做,反在拉近你与我的距离?” 她讥笑着,“既然喜欢上了一个人,又怎么可能亲自谣传第三者喜欢自己喜欢的人呢?你不觉得很矛盾么……爱都是自私的,他却很伟大嘛。” 他反驳,“制造谣言的人都是别有用意的,这种做法对于那个年岁的我们来说,可以称之为年少时期的叛逆,心里越不希望发生的事越刺激它发生,通过这种极端的方式达到自己的意图。” “他正是想让所有人都产生我喜欢谁的意识,然后我会因为避嫌而故意疏远你们,所以他的目的就是想让我和你们说个话,都得谨慎小心。” “好,既然你这样讲,我看你再怎么自圆其说!你别忘了这点,那个时候他假扮的人是晨子风,而你假扮的是晨子山,我说得没错吧。” 他对她胸有成竹的言辞不屑一顾,“没错,你接着问。” “我记得很清楚,他当初跟王蒙说的是‘我知道子山喜欢谁’,对吧。” “他的确说过。” “他说,他知道子山喜欢我和小雨中的谁,换而言之,他在谣传着‘自己’喜欢我和小雨中的谁,这个人不是你,你虽然扮演着晨子山,可你并不是,那么你会因为避嫌而疏远我们吗?我看需要避嫌的人是他吧。” “你也别忘了这点,自从那天我们换位之后,直到今天,我们早已经把自己当作了彼此,忘记父母给过的名字,忘记自己的真正身份,我们真实活在亲手捏造的谎言中。你要明白,要想彻底欺骗别人,先要彻底欺瞒自己!” 听完他的话,那一间瞬,她觉得天地间的一切都静了,唯有这句“要想彻底欺骗别人,先要彻底欺瞒自己”于耳畔隐隐回响。 她感觉自己无言以对,无言以对是因这句来自肺腑的话而震撼,还是自己产生了共鸣而触动,她分辨不清,也许两者兼具了。 她痴痴地望着他,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海风轻轻略起他的发丝,他虽然面带平静,可那张平静的面容定是掩藏着一颗起伏不定的心,像自己一样的心。 想到这里,她心里产生逃离此处的冲动。 既然往生的时光已经混沌不清,后面的日子也稀里糊涂地过吧。 正如他所说的,如果是上苍的安排,蝼蚁之力又能作何反抗,倒不如坦然接受。 当她转身离开的时候,她的余光看到他手上的帽子,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她忽然变得清醒,她想起了今天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她走到他的背后,轻声对他叨念,“他们都已经死了,你不坦然面对自己,还在骗我。” 第七章 - 我们的帽子 - 晨梦语 离下午上课还有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同学们陆续回到教室。 留在教室午休的同学被三三两两回到班级的人扰醒,午休的同学睁开朦胧的睡眼,与进来的人一起闲聊起今天的八卦。 以前的八卦焦点,总是双胞胎弟弟晨子风与校长千金许诗雅之间的故事,然而今天的焦点却是两件轰动全校的大事,原本安静的教室变得像菜场一般热闹。 大家讨论的第一个话题,上午转学来的双胞胎姐妹即将取代许诗雅,晋升为新学期的姐妹校花。 几个和许诗雅关系要好的女生力挺许诗雅,为好朋友保住其位尤为卖力。她们坚定不移的信念最终被民心所向所打败,她们心里也清楚,从林时雨林时雪跨入教室这一刻起,许诗雅的校花之位必定遭受撼动。 她们之中,有人打算将不甘的情绪对许诗雅倾诉,也有人表示反对,反对者认为许诗雅根本不在乎什么校花之位,她的眼里只有晨子风。眼光深远的人还考虑到,许诗雅这个人比较仗义,甚至有些急性子,如果她们的不满情绪表达不当,反而会激起她与双胞胎姐妹的矛盾。 她们之间的争论还没得出结果,却被下个话题吸引--今天上午,篮球场发生了一起打架事件,参与打架的双方,一方名声狼藉,另一方却是名声良好。 在部分同学眼里,这简直是一场正义与邪恶的较量。 曾被孙皓欺负过的同学和嫉恶如仇的同学默默喝着彩。 事不关己的绝大部分人,听说打架便觉得兴奋,眉飞色舞地跟着起哄。 教室里的同学没有一个人亲眼目睹事情的经过,全是道听途说而来,各种版本众说纷纭。 有人说孙皓是被晨子风打了,不少反对者认为是晨子山干的,有些人觉得孙皓是被兄弟二人联手所打,更有甚者编造说,孙皓带领他的小弟们把晨家兄弟与王蒙一起揍了。 没有人真正关心他们打架的缘由,绝大部分人只想从中取乐。 他们争论正激烈的时候,只听“砰”的一声,教室的门被人狠狠踹开了,沉重的摔门声响让教室里的同学们停下了哄笑。 他们看见故事的三位主人公正伫立在门口,同学们迅速收敛堆笑的嘴脸,吵闹不休的教室忽然一片安静。 他们三人来到教室门口的时候,就已经感受到班级的哄闹,哪怕听不清楚,心里也能感觉到班里的同学为何事而开心。 上午打架的事让这三人处于一种阴云笼罩的境地,他们暗暗料定,这个燥热的下午必定不会太平。 王蒙打了人,老师得知之后肯定通知自己的父亲。那公安局长的脾气,说不定晚上回家又要吃一顿棍子。晨子山和晨子风没有父亲,他们扛下这件事也就扛了,不会像自己,要面对一顿皮肉之苦。他俩又是尖子生,顶多接受一次批评教育,之后也就不了了之。 对于晨子风而言,孙皓冲着谁来的,他心里最清楚不过,他怎么都逃脱不了干系。只要许诗雅喜欢着自己,孙皓必定不会放过自己。上午的时候,他感觉有了喜欢的人,可此时又不打算回绝许诗雅,让她彻底死了心,因为这种欲擒故纵的利用,能够满足他作为双胞胎一员的独特。 王蒙和晨子风首先进入教室,门是被走在后面的晨子山踹的。他没有像他俩似的将抑郁寡欢挂在脸上,面目严峻的他环视着教室里一双双充斥惊诧的眼睛和一张张正收敛喧笑的嘴脸,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于心中燃烧,“闹啊,继续闹啊!一听说打架就兴奋,就开心是吧!同学一场,幸灾乐祸好吗?” 话音一落,教室里的同学装作看书的低头看书,装作写作业的低头写作业,没有人敢正视这双愤怒的眼眸,更没有人多说什么,静寂的教室笼罩了一层厚重的阴霾。 他们三人朝自己的座位走去,鸦雀无声的教室里,他们迈出的每一步都格外清晰。 晨子风停在过道旁的座位,轻声对身后的他说,“座位还换吗?” 他僵硬地笑了笑,“先这么换着吧。”他迅速坐进里面的座位,没留给弟弟任何的说话机会。 他望着面前空荡荡的座位,渐渐入了神,久久不再言语。 朦胧之中,他仿佛看见她们姐妹坐在了自己的面前。 她们刚转学是没有校服的,她们姐妹身穿海蓝色的紧身牛仔裤和白洁的T桖衫,这套装束额外衬托出她们纤细婀娜的身段。她们肌肤白皙,白皙得如同透明,肌肤细嫩的感觉,不需要触碰,便可以想象到棉花般的柔软。 他似乎嗅到了她们乌黑的秀瀑所散发出的醉人清香,不知是她们坐过的地方余香未尽,还是他的记忆犹新,他觉得迷人的香气依然在周围飘散着。 伴随着迷人香气的沐浴,他心头的怒火也已熄灭。 他心目中的她们,像是无法触碰的端丽蔷薇,只能绽放于他的眼帘之中,无法触摸她们的美丽;他心目中的他们,又好似遥不可及的清湖,只能涟漪在他的心头之上,无法踏足她们的清澈。 打小既失去双亲的他,内心深处总有股自卑感,支离破碎的家庭造成了他收获情感的障碍。 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在角落里欣赏她们,把喜欢悄悄埋藏,哪怕中学时光在她们身后痛苦暗恋着,那也是快乐的。 他不想连同学间的友情都成了奢望,他不想和她们成为陌路人。 想到这里,一股隐隐的痛于心里发作,他埋下头,内心深处好想痛哭一场,但怎么也流不下泪。 此时并不是自习时间,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安静,寂静的教室里好像每个人都有事可做。 其实,他们都在猜测,他之所以迁怒众人,上午打架必然吃了亏。 没过多久,教室逐渐恢复往日的喧嚣,不记伤痛的孩子们早已忘记他的训斥。 “你怎么还趴着?中午没休息好?” 随着莺啼般的呼唤,他抬头看向温情似水的她。 她看到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轻声关问道,“晨子山,你没有事吧?” 他努力挤出笑容,“太困了。” 他瞪大眼睛诧异地看着她,随后向同桌的哥哥问道,“她怎么知道你是晨子山?” 没等他开口,她已经贴近弟弟的耳边,细语道,“是你哥哥告诉我的。” 他被她的亲密动作搞得“受宠若惊”,耳朵更是麻酥酥的,“是地理课下课时候告诉你的吧。” 她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是这个时间说的?” 她的灵眸转了转,“我明白了,应该是双胞胎的灵犀吧。” 她又神秘地笑了笑,“你们可不可以猜猜我是谁?” 晨子风生怕别人知道了她们姐妹间的秘密,所以小声对她说,“你是林时雪。” 晨子山也点头表示赞同。 她微微撅起小嘴,眼角处保留一抹淡淡的笑,“你们为什么这么肯定?” 兄弟俩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点了一下头,他们同声对她说,“因为感觉。” 晨子风接着说,“对于其他双胞胎间的差异感觉,”晨子山补充,“没有人会比双胞胎的感觉还要准确。” 她紧蹙地柳眉表示不以为然,“说得好像是真格似的。” 坐在外面的他想起了什么,“怎么就你自己来的,难道你们平时不一起上学吗?” “当然一起了,”她指向坐在里面的他,“她去给他准备礼物,我一个人先来的。” “给我准备礼物?” “给他准备礼物?” 兄弟俩同时发出疑问,晨子山的疑问中充满了期待,而晨子风的疑问中充斥着嫉妒。 “给谁准备礼物?”兄弟身后的王蒙突然喊了一嘴。 王蒙一直偷听他们的对话,他只是模糊听到了他们在谈论双胞胎姐妹中的一个人要买礼物,至于送给谁,王蒙没有听清。 王蒙有种预感,她若买礼物送给谁的话,完全有可能是送给热心又善解人意的自己。 今天中午放学,人流堵挤在门口,他担心粗鲁的男同学挤到娇弱的她们,或是借机吃她们的豆腐,不顾被他挤到的人的埋怨挤在了前面,用自己的身躯将着急放学的男同学挡在身后,给足她们宽敞的空间。他在她们的身后用自己高大强壮的身体对抗着背后的人流,一直护送她们离开校门口,才让身后的人群顺利通过。最后,他收获了她们感激的微笑。 现在想想,双胞胎姐妹甜美的笑容依然清晰地荡漾在脑海之中。为了她们回眸一笑,哪怕被其他同学抱怨也是值了。 所以他觉得自己有理由认为,温柔达礼的她们准备礼物答谢谁的话,这个人必然是自己。 过度的自信和兴奋,让王蒙早已忘怀回家要挨棍子的事。 她瞅了一眼王蒙,瞬间联想到他和地理老师对峙的场景,也算是对王蒙的性格有了了解。为了不重蹈覆辙,私密的事情不被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吵得沸沸扬扬,她要让他立刻明白,她朝向晨子山说,“礼物是送给晨子……” 她话没说完,晨子山果断插了一句,“是送给我的!” 她顿时反应过来,她把将要出口的“山”字咽了下去。她庆幸晨子山反应迅速,要不然真误了人家的秘密。 晨子风的剑眉忽然上扬,随后他也反应过来,为何一向沉稳的哥哥会打断她未完的话。 “送你就送你,你神气什么!无缘无故的,刚认识就毫不客气收人礼物,你不怕许诗雅知道后,找你麻烦就行。”王蒙充满醋意的奚落道。 他淡笑,“你怎知无缘无故呢?” 王蒙想到自己收获了她们的感激之笑,不敢说得到了她们的芳心,单说与她们走得近的人,应该是自己啊。难道他和她们挨得近,近水楼台先得月,找到了什么献殷勤的机会? 这时,她朝教室门口说了一句,“她来了。” 众人翘首以盼,她却姗姗来迟。 他们望着从门口进来的她,如出水芙蓉般呈现于自己眼前。她妖娆的身段,优雅的身姿,灵动的秀发随同轻巧的步伐而左右摆动,看得他们几个风情横生的男生春心都荡漾了。 他们还发现,她手里提着一个普通的袋子,难以判断里面装着什么礼物。 当她注意到晨子山的视线停留在自己手中的袋子时,她害羞地低垂了头,什么话也没说,迅速钻进自己的座位。 站起来腾地方的她,望了眼将袋子环抱于怀里,同时眼神里求助于自己的姐姐,她一下子懂了。 她慢慢坐了下去,郑重有词地对晨子山说,“上午我们姐妹入座的事,不管你是怕耽误上课还是怎样,你的提议确实为我们化解了尴尬。你帮了我们,为了表示感谢,我们送一件礼物给你。” 听到她最后的那句话,他很费解,既然是她们要送礼物给我,她们为什么不一起买,一起送?反而是她先来的学校,她去买的礼物? 她们准备一件礼物送我与她自己准备一件礼物送我,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意义。 想到这里,他反问,“你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吗?” 她扮了个可爱的鬼脸,“我当然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直接告诉你多没意思,你不是很聪明么,自己猜啊。” 晨子山对于微表情和微动作天生有一种潜质,任何细微的表情动作很难逃脱他的眼睛。再加上晨子风也有这个潜质,后天的练习在生活中不断展开,不断博弈。所以他总是觉得,以一个初中生的心理,是不可能在他面前掩藏的。 无论她知不知道她送的礼物,他认为自己已经得到了答案。 而那个年岁的他,错误的自信让他误认为,所有初中生都会像他想象的那般简单。当时的他,不曾感受过喜欢自己的女孩的心思,他单纯的认为,每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应是羞于自己的风情万种。他不明白的是,每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又是别有特质的。拿看待情感的心里波动和表露情感的言谈举止来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两个完全一模一样的女孩,每一个女孩都是独特的,即便是双胞胎姐妹。 他面带微笑对她说,“你不想说的话,至少给我一个线索让我猜啊。” 她转向同桌的姐姐,“什么样的线索合适?” 面带羞涩的她对他细语道,“回忆。” “回忆?” 他想了许久,还是摇了摇头。 她将袋子里的东西掏了出来,一顶黑色的爵士帽呈现于他的面前,“现在有没有印象?” 他接过她手中的帽子,他实在想不明白,她为什么送自己一顶帽子?还是一顶奇怪的爵士帽? 送人衣服、送人围巾、送人手套,似乎送人任何的穿戴都有意义,她送帽子是什么意思?那些穿戴似乎是熟人之间相送的,难道她若送穿戴的东西,只能是帽子合适?相对生活的需求程度而言,一顶用于装饰的帽子也算是可有可无的。 他对帽子了解不多,平时很少带帽子,更何况是一顶欧派风格的爵士帽。 他仔细翻转她送的帽子,这分明是一顶旧帽子啊。帽子表面虽然很干净,但是岁月的沧桑已让黑色发了灰。 她为什么送一顶旧帽子给我,她到底什么意思? 她刚才所说的线索是回忆,难道说…… 他仔细回忆着,没过多久,他的眼睛顿时一亮,似乎明白了什么。 看到他的表情,她捂着嘴,咯咯地笑着,“看来你终于想起来了。” 他低头望着手里的帽子,“原来是这么回事啊,现在看起来挺新的。” 她点点头,“对我而言,它就是新的,永远不会变旧。” 同桌的弟弟表示不解,“它分明是一顶旧的帽子啊,你们怎么会说是一顶新的呢?莫非… …” 他似乎顿悟了什么,“我明白了,关于这顶帽子,你们俩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他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笑弟弟竟然对这顶帽子没有一点印象。 姐妹花的另一位听得一头雾水,她问向兄弟二人,“你们俩说什么呢?什么秘密?” 他对妹妹说,“帽子是你姐姐自己准备的。” 她反问,“这有什么问题呢?” “问题就在这,还记得我问你,今天为什么是你自己先来的。” 她点点头。 “如果你们平时一起上学、一起活动,那为什么是你先来的学校,她去准备的帽子?” 他指向哥哥手里的帽子,“如果她利用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在帽子上面做了什么记号,或者动了什么手脚,你会知道吗?” 他心里暗笑他的想法太多,他忽然灵机一动,对她诡异地笑道,“我不确定那个地方是不是,你悄悄告诉我。” 她面带笑意,贴近他伸过来的耳朵,悄悄私语些什么。 看见如此亲密的他们,她瞪大了眼睛,“好哇姐姐,没想到你真整了记号!你在搞事情啊!” 略微生气的她又转向他,“他俩都知道了记号,只有咱俩不知道……倘若他们核对一下记号,这样一来,他俩便分清咱们四个之间谁是谁了……而咱俩,像个傻子一样!” 她看向他们,“哼,坏人,你俩都是坏人!” 他失落点了点头,心里有种被抛弃的感觉,望着同样有这种感觉的她,叹息道,“唉……人家不带咱俩玩了。” 她听到他的话里醋味十足,连忙解释,“你别误会,千万别误会,其实……其实我是看咱们同是双胞胎,又坐在了一起,认错人会很尴尬的,你不觉的是这个道理吗?” 她反驳,“那为什么是你俩知道同一个秘密,我们俩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俩可以主动辨别我们,而我们俩只能傻傻等着被你们辨认?” 她望着自己的姐妹只好苦笑。 他眯微了眼睛,对满脸气急的她轻语,“咱俩作为不知道的人,也能分清咱们四个之间谁是谁。” 她蹙眉,“怎么可能?就好比说,不知道这上面记号的你,如何分辨出我和她?我不知道记号,如果她也说不知道呢?你该如何分辨?相同道理,不知道记号的我如何分辨你们兄弟?你不知道记号,如果他也说不知道呢?怎么讲咱俩都被动。” 他神秘一笑,“你过来,我跟你说怎么办。” 她望着他光亮的眼睛,兴致勃发的她满怀期待地将耳朵贴了过去。 随着他在自己耳边悄声私语,她俏丽的脸上逐渐绽放了豁然的笑容。 她斜瞥切切私语的二人,对他小声嘀咕,“他俩在搞什么花样?” 他淡淡说了一句,“将计就计。” 他的悄悄话说完了,她对他竖起大拇指,“他们知道的记号是真的,咱俩商定的记号是假的,真的只有真做的知道,假的只有假作的知道。咱俩作为假作记号的人,同样能分清咱们四个之间谁是谁。” 他看向自己的哥哥,“你说对了,将计就计。” 他将帽子扣在头上,拉下帽檐以遮挡自己的双眼,他心里默默对自己说着,“我猜到的不仅仅如此,你没有接触过这顶帽子,拿什么以假乱真呢?你肯定会这样跟林时雪说的……因为我太了解你了,谁让咱俩是双胞胎兄弟呢。” 正当此时,一只手悄悄伸向他的背后,突然之间,这只手快速发力,一把将帽子从他的头上扯了下来。 待他反应过来,帽子已经被人夺走,他扭转过头,看到了正嬉皮笑脸的王蒙,他大声呵斥,“你干什么!” 王蒙将帽子戴在了自己的头上,“我带着比你合适,”他偏头绕过晨子山,看向她,“林时雪,你说对不对?” 他望着不知羞耻的王蒙,怒不可遏地拍案而起,“你还要不要点脸了,快给我拿来!” 教室里的其他同学都看向他们这里,他们惊诧,他今天到底犯了什么神经? 方才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在教室门口大吼大叫,现在又对自己最好的朋友大吵大闹。很多同学认为,他可能因为上午打架的事受到了刺激。 令晨子风大惊失色的是,王蒙只是拿这顶帽子开了个玩笑,没有任何恶意,最多吃个醋,哥哥应该早习惯了王蒙的性格,而现在的他,却因为一顶旧帽子不惜和自己的好哥们闹翻脸。 晨子风根本不明白,哥哥是何等的珍爱它,虽说是一顶旧帽子,但对于哥哥又有着怎样的意义。 她除了担心以外,也夹杂着些许的欣喜。 而她的眼神里,充斥着些许的醋意。 王蒙环顾整间教室,似乎全班同学都在等待自己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回应铁哥们的公然挑战。玩笑的确是他开的,可他万没有想到他竟如此激动,以至于把自己架在台上下不来。 王蒙对视上这双充满怒火的眼睛,脸上僵硬的笑容只能凸显自己的尴尬。 到底与他针锋相对,还是老实认怂,他难以抉择。 王蒙混乱的脑海生了一个念头--他之所以和自己翻脸,是因为一个女孩送的礼物。居然是因为一个女孩,一个初识的女孩竟然值得他对自已大动肝火!难道多年的情谊一分钱不值了?他难道忘了,自己是多么照顾被大部分同学当作异类而被孤立的他。 想到这里,王蒙脸上僵硬的笑容扭转为更激动的恼怒,“晨子风,你今天吃错药了吧!” 他火气丝毫不减地呵斥而去,“我再说一遍,给我拿来!” “因为一顶破帽子么,你想跟我翻脸是吧?” “今天就跟你翻了!” “晨子风,我看你是忘了,今天是谁帮你打架!” “别废话,拿不拿来?” “你这个重色轻友、见色忘义的东西,女人在你眼里是上帝,兄弟在你眼里只是个屁!” 王蒙将帽子从头上扯下来,狠狠摔在他的脸上,“还你!” 他拾起落地上的帽子,拍打净上面的灰尘,默不作声地坐了下去。 她们看见眼角处微微湿润的他,轻声关问道,“你没有事吧?” 他勉强挤出笑容,“你们果然是双胞胎姐妹啊,都喜欢问别人有没有事吗?” … … 海浪轻柔冲洗着沙滩,浪潮来临时和退去时仿佛赋有美妙的旋律,像是一首舒畅的歌,舒缓着她起伏的心。 海滩上的风温柔而清爽,海风轻轻抚着她的脸庞,平复了她头脑里混乱的思绪。 她对他说,“前些天我还遇见王蒙了。” “怎么样,他应该混得不错吧。” “挺好的,现在是刑侦队副队长。” “是啊,老子厉害,儿子差不了哪里去。” 她对他带刺的语气没做理会,她说,“王蒙现在稳重多了,和年轻时候比,判若两人……我们聊起很多学生时代的事。” 他不屑一顾。 “他还问起了晨子山。” “事情过去久了,人倒是有脸提及是非对错了。” “他是真的惭愧,他说自己那个时候太年轻太冲动,不该当着全班的面把话说得那么重。” “只是说得重?”他苦笑,“被最好的哥们于大庭广众之下说成重色轻友、见色忘义,”他指向远方的大海,“你让王蒙现在过来,对着死去的晨子山去说吧。” 她反问,“对着死去的晨子山?”她露出了笑容,“你们交换座位的事,王蒙根本不知道,王蒙以为帮忙打架是为了他,其实是在帮你。” “不管王蒙为了谁帮了谁,没有人需要他动手!怎么,他主动打人还认为自己很仗义了?如果不是他冲动的一拳,校长和班主任根本找不到好的理由开除晨子山。晨子山学习出类拔萃,从不惹是生非,而王蒙这一记重拳,彻底葬送了他的前程。” “开除晨子山?我看是要开除你吧!就算王蒙没有打孙皓,校长也是铁定开除你的。” 他脸色瞬变,情绪激动地朝她吼去,“开除谁重要吗?他都已经死了,现在争论过去还有个屁用!” “当然有用!”她毫不示弱地大声反驳,“受益的人如果学不会感恩,他会把任何对自己有利的事理解为理所应当,过去的真相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遗忘,反而被主观的意识给扭曲。” 他看向表情严肃的她,“话是没错,但你这样刨根问底,话里有话,给我的感觉……好像你不是单纯地想了解过去,像是在审判我啊。” “既然你这样说了,我确实有两个问题要问问你。” “两个问题?” “你说,一个骗子最擅长什么?最忌讳的又是什么?” “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在问你一个骗子应该最擅长什么,最忌讳什么。” “伪装自我和多言多语吧。” “你说得太对了!一个让我和小雨错爱半生的人,一个差点骗了我们一辈子的人,那得是一个多么深奥的男人啊!”她的感叹之中带有一丝嘲讽。 见他无言,她接着说,“被你们骗了这么久,我算是看明白了,一个骗子必须擅长伪装,最忌讳的是解释。正如你刚才说的,骗子最忌讳的是多言多语,如果不涉及到什么关键问题,你应该不会像刚才那样激动吧。” 她笑了,“从过来的时候一直到现在,你解释得那么完美,将自己隐藏得那么好,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是什么让你失去了理智?换句话来说,你掩饰什么东西被人揭穿了呢?” “把解释说成掩饰是你们女人一贯的措辞,大部分男人认同真理,而大部分女人,却喜欢认死理。” 她没有理会他的轻蔑,故作费解地问道,“你到底在掩饰什么呢?” “他们都已经死了,我还需要掩饰什么,可笑。” “对啊,他们已经走了,你还在掩饰着什么呢?” “你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被骗了便对任何事心存怀疑。” 他无可奈何地笑道,“我真不知道应该同情现在的你,还是自责于自己将你害成这样。” 她忽然茅塞顿开,“对,是自责!我明白了,我好像明白了。” “你又明白了。” 她低头自语,“他一定自责过,愧疚过,但不够勇气面对心中的阴暗。” 她抬头看向他,“他们已经远去,而你仍然掩饰自己……你明白吗,你之所以用伪装来过活,是因为你内心深处始终掩盖着自己所犯下的过错!” “你简直不可理喻!”他凶狠地指向她,“和你说这么多,我只想让你活得明白,没有义务和你纠缠不清!明年这个时候,这里再见!” 当他与她擦肩而过时,她叫住了他,“等一下,许诗雅你知道的吧。” 他停住脚步,背对着她说,“你一会儿一个王蒙,一会儿一个许诗雅,你想把初中同学提个遍吗?你把今天、把他们死去的日子当做同学聚会了吗?” 她冷笑道,“怎么,你害怕讲她?”她斜瞥的眼睛里暗藏一抹嘲讽,似乎是为了留住他的脚步而有意激将他。 “我为什么不敢?笑话。” “你倒是讲讲啊。” “一个傻丫头,不值得提了。” “与其说她是一个傻丫头,倒不如说是一个疯丫头。”她补充道。 冷漠从他的脸上悄然散去,现在布满的是那深深的惆怅。 “这个疯丫头是因为你们哥俩,才和他爸彻底闹翻的!她放弃了殷实的家庭,放弃了大好的前程,放弃别人所奢望的拥有,而去追求无法拥有的梦幻……一个妙龄女孩,被你们的谎言活生生地摧残了!” 第八章 - 我们的帽子 - 晨梦语 星期一上午。 晨子山非常意外,上个礼拜竟平安度过了,迄今为止没有任何风吹草动。 这个烦躁的上午,晨子山毫无心思听课,他有种强烈的预感,事发之日不过今天。 他如同坐在行驶于大洋中的一叶孤舟,他瞭见远方袭来的黑色暴风雨,而此处的平静海面倒让他格外恐慌。 他坐立不安的时候,他回想起双胞胎姐妹主动邀请他们兄弟共度的周末,回味的同时,他又嘲笑自己,嘲笑自己总是在意志消沉的时候净琢磨一些空茫的遐想。 而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比胡思的沉醉更令人舒畅的事可做呢? 这时候,班长王丹来到他的身边,打断了他的思绪,“晨子风,请你去外面一趟。”王丹快速说完,转身离去。 望着班长的背影,他的身子紧绷了起来,该来的暴风雨终于来临了。 他起身离开座位,心里又觉得不太对劲——如果是班主任找我,为什么不把我喊到办公室或者其它没人的地方?如此肮脏的事,她怎会在走廊外面说? 他猜测,应该是许诗雅让班长王丹来的——许诗雅和王丹的关系特别要好,便叫王丹喊我出去。许诗雅碍于别人看见,尤其是前桌的双胞胎姐妹,所以她不好意思亲自出面。上个礼拜,林时雨送帽子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许诗雅一直在找她误以为是晨子风的我要个解释,我都是敷衍而过。周末两天过去了,她定是沉不住气了,如此看来,今天她非得让“我”说个明白……那么,正好! 来到走廊的他眼睛顿时一亮,许诗雅什么时候烫头了! 此时的许诗雅大改一贯梳马尾的风格,满头的秀瀑自然而然地飘逸着。她站在窗口旁,徐徐清风掀起她波浪般的秀发,露出了秀丽的侧脸。温和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映照出似水的柔情。 娴雅的她向他回眸一笑,他深陷于她温柔的眼眸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在他印象里,从未见过如此动人心弦的许诗雅。他心里隐隐有种感觉,许诗雅是不是想和双胞胎姐妹做比较呢。 看来许诗雅不明白,有一种美是无法经过后天弥补的,这种美便是双胞胎姐妹与生俱来的典雅之美。典雅的美丽没有一个准确的定义,或者说没有一个标准的模样,典雅的美丽是上天赋予的,是给人一种美妙惬意的感觉,是让人心里缓缓涌动的爱慕。 双胞胎姐妹身上优雅高贵且不冰冷、平易近人而又神圣,这不是许诗雅改变一个发型就能赢得的。 许诗雅想模仿她们,无论怎样尽善别人的美,始终显得做作。 效仿别人的美,倒不如尽善自己的美。 他还发现,许诗雅手里提着一个蛋糕盒大小的礼盒,他猜想,里面该不会装着一顶帽子吧——上个礼拜五下午,许诗雅详细问过关于帽子的细节,她还问自己是否真的喜欢爵士风格的帽子。如此看来,许诗雅今天要比拼的不但是容貌,还有“我”的选择。 许诗雅见他没有打算主动和自己讲话的意思,便以大小姐的姿态质问道,“晨子风,周末你去哪了?” 他随意回复一嘴,“在家啊。” “骗人是你们晨家人的专利吗?张口就来,眼睛都不眨一下?你们奶奶没告诉你,我上你家找过你?” 他惊讶道,“你什么时候找的我?” “礼拜六上午!我敲门没人应,又去菜市场找到你的奶奶,她说,你们同一对双胞胎女孩出去玩了!” 他迟疑了,他在思考,假如是弟弟被她逼问到这个份上应该如何对答。 既然是自己选择趟这浑水,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自己彻底当做成弟弟,用他的语气和态度面对许诗雅,事情也许会迎刃而解。 “是我哥跟她们约的,他非得拖上我,我本来不想去,他说他一个人不好意思,我实在推托不掉……” “切,刚才还说在家了,为什么要骗我?” “我是怕你误会,你应该知道我不喜欢麻烦。" “我可没有误会你,你和你的好哥们闹翻脸,不正是因为林时雪送的礼物吗?” “林时雪送礼物仅仅代表感谢,和王蒙翻脸是因为他不尊重我,你不要放在一起讲。” 他指向许诗雅手中的礼盒,“假如你送我礼物,你希望送我的礼物被他人糟践吗?你认为我会丝毫不在乎吗?如果你认为我是这样的人,如果你把我叫来只是为了训斥我,那么我回班级了。” 狠话扔给许诗雅,他转身便走,心里暗暗佩服自己的口才和演技。 “可是……”许诗雅可以凭借大小姐的姿态面对任何人,而此刻面对他,却张口结舌。 许诗雅明明希望他会不在乎林时雪送的东西,只在意自己的,但这样的要求,她难以开口。再者说,晨子风并没有和她确定什么关系,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合适的理由,要求他不该接受谁的礼物,或要求他把接收别人的礼物扔掉。 好在自己提前准备让他做选择的工作。 许诗雅迫不及待地叫住他,“我叫你来当然不是训斥你,”许诗雅对停下脚步的他笑道,“我也送你一件礼物。” 他故作讽刺,“我晨子风何德何能,能让校长千金送我礼物?” 许诗雅走近他,将手中的礼盒递过去,“打开看看。” 他接过礼盒,解开系在上面的彩带,他翻开礼盒的盖子时,当场惊诧了——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跟我说过的,这款帽子很多年以前已经停产了,在这个城市里,同样的帽子不会出现第二顶!她还说,真正的记号并不意味着在帽子上面做什么手脚,唯一才是恒定不变的记好。就好比,咱们要区分双胞胎中的谁,微不足道的差异难以作为长久的辨别,必须认知他身上永恒不变的唯一。 他特别好奇地问,“你是在哪里搞到的?” 许诗雅笑道,“想不到吧,我就是要送你一模一样的帽子,而且连新旧程度都一样,我厉害吧。” “我问你,你在哪里搞到的!” 她神气地说,“你可不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劲儿!我打听许多地方,几乎找遍整个城市,怎么也找不到一模一样的。后来我才打听到,这款帽子在很多年以前就绝产了,我当时心想,这下完蛋了。” 讲到这里,她的俏脸带有一丝失落,“我果然又败给了她们……我和林时雨林时雪姐妹小时候便认识了,无论玩什么、比什么,我总是输,现在连她们送人的东西我都找不到。这也符合她们的气质,那么得独特,那么得与众不同。” 她长叹一口气,“最可气的是,她们突然空降在咱们班里,又和我抢喜欢的人……想到有一天你和她们在一起了,我蹲在商场的地上,当着所有路人的面哭了。” 他轻抚许诗雅送的帽子,指尖细细揉搓它的触感,“可你还是找到了。” “我只能说天无绝人之路,功夫不负有心之人啊!在我心灰意冷的时候,上天安排了一个人出现在我的面前。” “谁?” “一位中年女人,一个帽子收藏家。” “帽子收藏家?” “是的,没遇到她之前,我也不理解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收藏帽子的人,我不理解为什么拥有这种爱好的人偏偏是个女人。” “你详细跟我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当时她蹲在我面前问我‘小姑娘,你为什么要找那顶帽子’,我说‘告诉你有什么用,那顶帽子已经绝产了’,她说‘绝产不代表绝世啊,跟阿姨说说你满世界找那顶帽子的原因,也许阿姨能够帮到你’,我听到她的话,不知为什么,我一下子重新燃起了希望,我擦干眼泪对她说‘我喜欢一个男孩,这个男孩好像喜欢上另外一个女孩,因为女孩送了那顶帽子,所以这个男孩爱不释手,他最好的朋友只是拿那顶帽子开了个玩笑,他都不惜和他朋友闹翻脸,我该怎么办啊’,阿姨将我扶起,她对我说‘小姑娘,阿姨家里刚好有一顶你说的帽子,你是这个城市里最需要它的人,是老天让你遇见了我,也是老天让我遇见了你,说明咱俩有缘分’。” 他问,“你有她的联系方式吗?” 她摇摇头。 “你知道她住哪?” “不知道。” 他有些愤怒,“你收了人家的东西,居然不知道如何找到人家?” 她反驳,“我说了,是缘分让我遇见了她,有缘自然能相见!为什么一定要破坏这样的缘分?” 他嘟囔一嘴,“我服了你,你真是傻。” “我才不傻,傻的人是你!你还不明白吗,是老天帮我找到帽子,老天都在帮我,这说明了什么,说明老天在成全我们……” 当许诗雅决意向他表白之时,背后传来了一声愤怒地呼唤,“许诗雅!” 他们扭转过身,看见满面横肉的孙皓正快速跑来,走近时才发现,孙皓的左眼处满布着王蒙那一拳所留下的瘀青。 许诗雅轻身一迈,挡在他的面前,“这是我的班级,此地不欢迎你。” 孙皓小人得志地笑道,“你的班级不欢迎我,你的班主任可欢迎我呢。” “你什么意思?” “你早晚会知道的。” 孙皓路过许诗雅,又指着许诗雅身后骂,“晨子风你个G孙子,真TM没种!别以为躲在许诗雅身后就没事了,待会儿有你好瞧的!” 许诗雅望着孙皓扬扬自得的背影,气愤道,“被王蒙打成熊猫了,还嘚瑟!恬不知耻的人,咱们不搭理他。” 他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合上礼盒的盖子,他抬起头,表情严峻地对她说,“快上课了我也不多废话,你送的帽子我收下,林时雪送的我会处理掉,现在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你认真考虑后再回答。” “别说一个问题,十个问题都不是问题!” “如果我被你爸开除了,你会跟我走吗?” 听闻他的话,许诗雅瞠目结舌的嘴巴上表现出难以置信,下一秒,她眯微的眼缝中又透露着兴奋不已。从幸福降至茫然,又从茫然升级到幸福,短短的数秒内,许诗雅如同坐在过山车一般起起伏伏。 待许诗雅缓过神来,她从那张表情严肃的脸上看不出他在说笑,不知如何作答的她,更不相信父亲会开除他,可心里居然有那么一丝期待。 “实话跟你讲,上个礼拜你爸与班主任已经串通好了,他们要借着我和孙皓打架的事情开除我,实际上是因为你的学习成绩下降了,他们认定是我影响了你,为了让你把心思都用在学习上,所以……” 他话没讲完,便被情绪失控的许诗雅打断,“胡说!” “你觉得我会拿这种事情说笑吗?” “我不信,我现在去找他!” 许诗雅转身要走,他拉住她的手,“你别激动,事情已成定局,哪怕你爸不开除我,我也不打算念了。我家里什么条件,除了晨子山,没有别人比你还要清楚。仅仅依靠奶奶,仅仅依靠她辛辛苦苦地卖菜,你觉得她能供得起我们哥俩上大学吗?我早晚都得辍学,只要我哥能够出人头地就好。” 听闻他的话,许诗雅铜铃般的眼睛泛出晶莹的泪光,“你学习也非常好啊,为什么……为什么不是你哥选择这么做,难道他当哥哥的,这个时候不应该挺身而出吗?” 他沉默了,仿佛眼下整个走廊暗淡了下去,耳朵响起的嗡鸣声掩盖了周遭所有的吵闹。 片刻之后,他缓缓地说,“他哪里算得上是哥哥啊,我们同年同月同日生,他没有比我大几岁,比我早出生个几秒,所谓的哥哥弟弟,不过是出生前后顺序而已,谁也没有义务去让着谁。” “你这么做他知道吗?” “我和他什么不必说,彼此之间也能感应到对方的想法,不过是谁先说破,谁就做出让步罢了,他不说,我差不多明白他的意思。” “他想读书,谁学习成绩好不想继续读下去?他那么自私你还包容他,你不替自己的将来考虑吗?” 他炽热地看着许诗雅,“我的将来……我的将来就是你的将来!” 她呆愣地望着他,那一瞬,幸福在她心田瞬间绽放了。 她的心脏加速跳动,那里泵出的似乎不是血液,而是酒精,紧接着被他炽热的表白所点燃,在血管里翻滚燃烧,滚滚热浪冲向她的头脑,并点燃全身上下每一处感官。 天空和大地开始旋转起来,甚至连走廊都在旋转,她眼中的一切事物都在快速飞转,唯有他高高屹立在自己面前,纹丝不动。 苦涩的等待结束了,尝遍辛酸的她终于体会到从未拥有的幸福,似乎这一生的终极目标也已实现。 当她想到他打算辍学这件事,她又捶打他的胸口,“等了你那么久,现在才说,现在才说!” 她打累了,向他低下高贵的头颅,“你知道吗,那么多人在背后笑话我,我好歹是个女孩,总不能天天热脸贴冷屁股吧……我可以不在乎他们的冷嘲热讽,但是我无法承受你的时冷时热。” 她抬头望向他,眼睛里闪烁着泪花,“家里反对我,老师反对我,朋友也反对我,你知道我熬到今天有多么不容易……你为什么不早点说,要走了才想起来和我……” 他突然抱住许诗雅,“我悔恨因身世的差距无法向你表白,原谅在我打算跟你告别的时候,才一心想要带你离开。” 他抓住她的肩膀,“跟我走吧,我会用尽所有的勇气打破我的懦弱,我会用尽一生的时间弥补我的过错。” “你那么聪明,我还是希望你不要辍学,我可以找我爸谈……实在不行,我……我拿钱供你读书。” “谢谢你的心意,我是不会用你家钱的,这点志气我还是有的,如果你跟我走,我可以挣钱养你,我希望我们以后的生活是这样的。”年轻气盛的他坚定不移地对她说着,他的一时之气,没有考虑过现实的残酷。 许诗雅眼角处淌下一滴悲伤与幸福交织的泪,咬紧嘴唇的她斩钉截铁地说,“我答应你,如果你要走,我也会跟你走。” 许诗雅用尽全力握住晨子山的手,她认定从今往后谁也无法拆散他们。 “跟我走会吃苦的。” “跟你走我会幸福的。” “好,我们私奔的事暂时不要跟任何人说起,特别是我哥和你爸。” 许诗雅重重点了几下头。 他望着被泪水打湿的俏脸,轻抚着乖巧的脑袋,他微笑地说,“真是个傻丫头啊。” …… 他站在沙滩上,发现脚下有许多鹅卵石,他拾起一些,一颗一颗地丢向大海。 故事讲述了这么多,需要等待她的回话,她却不发一言。 他手里的石头已经丢光了,她仍是不说一句话,他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似的向她笑着,“你说她傻不傻。” 她摇摇头,“你们男人啊……” “我们男人怎么了?” “你们男人喜欢利用单纯善良的女人,可笑的是,心存善良的女人也情愿被你们男人利用。” 她从睡衣兜里掏出一部手机,屏幕还是湿的,解锁之后递给他,“你离开我家的时候,许诗雅给我发了微信,自己看看吧。” 他翻阅微信里的内容,整个人僵硬了。 “善辩的你,也说不出话了吧。” 她从他的手里夺过手机,“来,我一字不差地给你念念……快来到年了,我发这个信息不是给你添堵,本来这个年我们大家谁都不好过,我只是希望你活得能够像我一样明白。你应该有过这种体会,有些人认识了,想疏远他,却走得越来越近,而有的人,爱恋着他,最后成了我们人生中匆匆的过客。他们中的一个今天见了我,他过来跟我道歉,说他骗了我,他明明知道我爱的人是他,最后还是纵容他人带我远走。他希望我能酣畅淋漓地骂他一顿,或者打他一顿,如果这些仍然消除不了我心中的积怨,他会用死来偿还!他是认真的,脸上淌下的眼泪让他再也欺骗不了我,濒临绝望和对世俗毫无留念的泪水,好像是黑夜里投下的最后一道月光,淡淡地一道淌下,没了再就没了,黑了就彻底黑了。” 读到这里,她埋下头,摸干湿润的眼角。 “我懂,他执意想偿还我,说明他从来没有爱过我,只是心里有愧于我,还清了一个人的情债还有什么情可言。我是想把这份情深深埋藏,他选择将他那份埋葬!埋进海底……这个我错爱的男人,再次见到他,在他的泪水面前,竟觉得过去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无数次惋惜的贞洁,无数次后悔的愚蠢,无法挽留的青春,竟然抵不过他留下的两行泪。我没有原谅他,根本就无法原谅,他选择死,我如何去原谅?我想挽留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当他离开的时候,我好想再次随他而去,随着这个年轻时可以真正为之赴汤蹈火的男人而去,可内心深处,已经失去了年轻时候的勇气。想想当年飞蛾扑火的勇气,想想当年自取灭亡的追随,我都不敢相信那个女孩竟然是我……我没有勇气像他一样,将这份情爱埋葬,也没有办法做到遗忘……到头来,我活成了一个他们亲手造下孽缘中的软弱女人,一个游荡在孤独与痛苦的边缘的女人。” 一段其他女人的故事,她读出了自己的感情。 她平复一下心中的起伏,对着手机继续念,“我相信,你也很疲惫很痛苦吧,你们姐妹深爱着晨子山,可以为了那个男人付出一切,彼此之间的痛苦和纠葛,我这一辈子也体会不到吧。最后,我还是败给了你们姐妹,你们姐妹到死的那天,都在守护着自己的爱情,而我的付出,又算得了什么……说了这么多,就当作我想找个懂得这一切的人倾诉吧。” “最后我要提醒你,如果带我远走的人是晨子山,那么留在学校的,你们所爱的那个人,不就是晨子风吗?如果今天找我赔罪、找我死别的人是我爱的晨子风,那么活的那个人,不正是晨子山吗!你们和我一样,天真烂漫地爱错了人,你们也被他们彻底愚弄了……死的人糊涂了,望活的人明白。” 她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望着他的背影,她在等待他的坦白,哪怕是一句狡辩。 过了许久,她见他仍然缄默不语,于是怒不可遏地大声质问道,“许诗雅说得对吗?晨子山!” 第九章 - 我们的帽子 - 晨梦语 城市西北角的一片居民区,这里的楼房年头过久,早已破旧不堪,这里的交通建设和街道卫生更是无人问津。 ZF和开发商有意重建,止步于太多离谱的钉子户。市ZF在开发商与群众之间调和,始终未达成一致,重建的计划只好屡次搁浅。 开发商考虑开发此地的油水并不可观,市ZF也拿不出相应的解决方案,最终,这片区域被冷漠为城市的后宫。 晨子山与晨子风的父母离异后,他们的父亲成立了新的家庭,搬到了富人区居住,他们的母亲也下落不明,兄弟俩便跟随奶奶生活于此处。 兄弟俩知道父亲住在哪里,可从来不去找他,拮据的生活虽然艰难,兄弟二人也绝不沾他的一针一线,从不提他的一言一语。日子久了,这个父亲也就淡出他们的记忆。倒是下落不明的母亲,成了他们唯一的心结。 那天午饭过后,双胞胎兄弟和奶奶正整理没有卖出去的蔬菜,这些菜的外层开始变了色,他们剥下来堆放在盆子里,洗净后留着自己吃,完好的部分则卖给别人。 晨子风抬头看了一下时间,向专心致志剥菜的哥哥说,“哥,到时间了。” 晨子山快速拆分烂掉的菜叶,头不抬、眼不眨的他,对弟弟的话没有丝毫反应。 奶奶缓慢直起身子,捶打几下酸疼的腰背和大腿,“家离学校远,你们赶紧走吧,别迟到了。” 他倒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仍旧埋头剥菜。 奶奶见他没有着急的意思,自己反倒有些急了,“剩下的我自己弄,你赶快和弟弟上学!”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直勾勾地盯着脏兮兮的双手,思绪飞向了不为人知的地方。 奶奶再次催促他,“你快去洗手,洗完手快去上学。” “我不去了。” 奶奶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呵斥道,“你这孩子讲什么胡话!快去上学!” 他愣怔地望着他,“哥,你什么情况?” “我不想念了。” “你这是闹哪出啊?你学习这么好,一直是学校前十,怎么突然不想念了?” “你也是前十,咱家有你就够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老人缓和了面色,祥和地对自己的孙子说,“子山,你好好跟奶奶说说,为什么不想念了?” “念书无非是为了阅人阅世,早点步入社会,更早明白。” 老人叹了口气,“奶奶命苦,生了个不孝之子,你们命也苦,趟上了薄情的爹,可是你们哥俩要强,你们哥俩争气,奶奶我就是砸了锅卖了铁,也要供你们上大学。到了那个时候,你们再步入社会,才会有更好的发展啊……到了那个时候,奶奶剩下这口气也就喘地踏实了。” 他扑净手上的泥土,低头出了门。 这一路上,他没有再做任何言语。 兄弟俩来到校门口,路上同样不做声响的晨子风首先打破压抑的氛围,“你不想念书是因为我吧。” 晨子山笑了,“我的傻弟弟啊,你瞎说什么呢。” “你我很清楚,奶奶这几次进菜根本没把钱还给人家!人家信任奶奶,又可怜她,才允许她拖欠。奶奶辛苦攒得几个钱,开学的时候全给咱俩交学费了,她没有钱还给人家。如果生意还这样惨淡,她以后还得豁上脸面拖欠。别人的信任,别人的怜悯,又能维持多久,总有一天人家会找上门的。咱家连维持生计都艰难,别说供我们上大学,上高中都供不起。咱家现在唯一的出路,咱们兄弟之间必须有一个辍学,必须有一个要出去打工挣钱,这些你应该比我清楚吧。” 他笑道,“奶奶说了,把锅砸了。” 笑过,他发现他的脸色不对,又补充道,“车在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晨子山,我不是傻子,别再瞒我了。” “我瞒你什么了?你不要多想,中午那阵儿我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邪乎,忽然想逃课一天。” 他反问,“仅仅是想逃课?” “嗯,可能是临近中考压力大了吧,想肆意地放松一下。” 他低声应了一嘴。 “今天的座位换回来吗?” 他冷淡地说,“你随意。” 他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他看向弟弟,“孙皓一直在找麻烦,咱们得和许诗雅保持距离,懂吗?” 他点了点头。 “我着急去厕所,你先回班级吧。”他仓促说完,转身离开了他。 他眯微着眼睛望向他离去的背影,嘴里自语,“你肯定有什么事瞒着我……你嘴上不想说,可你的眼睛出卖了你……你大概不知道吧,你心里有事的时候,说话时眼睛总习惯往右看。” …… “晨子风?” 他刚进入教学楼,背后传来一声莺鸣般地呼唤。 他想起哥哥方才的叮嘱,他叮嘱自己要和她保持距离,想到这里,后背仿佛出现一只无形的手,鬼使神差般地将他推向她的面前。 “你藏在那里干什么?” 从传达室蹿出来的许诗雅,蹦蹦跳跳地跑到他的身旁,“你是晨子风吗?” 他迟疑了一下,随即点点头。 得到他的确认后,许诗雅露出了笑颜,“传达室这个地方好哇,这个窗户能看清每一个进出学校的人。” “真把学校当成自己家了。” 许诗雅甜蜜地叹息一声,“可惜啊,马上要和这个家告别喽。” “告别?” “咱们不是说好要一起走的吗?” 闻言,他眯微了眼睛,晨子山的谋划于他脑海中呈现,虽然有些朦胧,但足够解释晨子山的怪异行径。 他了解晨子山,有时候他甚至认为,他了解他胜过他自己。 他,绝对干得出来! “我记得我应该跟你说过,我们出走的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他忽然厉色起来,“我说没说过?” “你是说过,我没有对别人提过啊。” “谁都不行,包括我!万一晨子山装成我,万一你认错了人,你不就把咱们私奔的事情透露给他了么。” 许诗雅恍然大悟。 “除非我主动找你,我不主动找你,我要你彻底藏在心里,对任何人不许说!像一块石头沉入海底,除非海枯枯竭,除非地壳变迁,除非我主动找你,你心里的石头才可以浮出海面,你懂吗?” 许诗雅重重点了点头,“我懂我懂,但……但我真的想先找我爸谈谈,我都想好了,我必须和他讲清楚,在他为我滥用职权开除你的时候,同时也失去了自己的女儿。” 听到这里,他完全明白了事情的缘由——哥哥先是知道了校长要开除自己,所以他才交换座位,顶替自己被开除。哥哥找许诗雅谋划私奔,他的目的无非是想报复校长。 他心里油然升起感动与震撼。 他看许诗雅的眼神里也多了一些疑惑和愧疚——这个连自己和哥哥分辨不清的女孩,真不知道她喜欢自己什么,且已达到了可以放弃别人所奢望的一切,跟一无所有的自己去私奔的程度。 见他无动于衷,许诗雅有些急了,“你倒是说句话啊。” 他说,“既然是私奔,临行前还跟家里打招呼吗?” …… “班主任疯了!你确定没听错?” “我不可能听错,我本来是去办公室拿上个礼拜五做的模拟考卷,走到门口的时候,刚好听见孙皓和他父母同咱们班主任讨论晨家兄弟的事,我听了一会儿,给我吓得没敢进门。” 周围的同学听到他们讨论的话题很有吸引力,忍不住插了嘴,“他俩可是咱班里的第一名和第二名啊,全校的前十名啊,咱班主任不可能同意的,你肯定听错了。” “她一定是听错了,他们兄弟俩的成绩相当稳定,是咱班的招牌啊!就算是打架,不至于严重到开除的程度,咱班还指着他俩争光呢。” “说了这么多,你们就是不相信我!我最后再重复一遍,我是亲耳听见了咱们班主任,”说话的同学又提高了嗓门,“在孙皓父母面前,主动提出,”她再次强调,“是她主动提出开除晨子山和晨子风的!班主任还说,下午上课前便找他们谈话!” 双胞胎姐妹中午来得早,她们万没有想到竟获悉了如此惊骇的消息,姐妹回头看向后面的空座,又面面相觑望着彼此,一时之间缄口无言。 王蒙也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他在座位上踌躇了一阵子,愤然而起。 “王蒙,你去哪?”坐在里面的她叫住了王蒙。 “还能去哪,找班主任说理!” “你这么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坐在外面的她补充,“只能让事情越来越糟。” “难道你们让我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开除吗?人是我打的,黑锅我不能让他们哥俩替我背!” “你见到班主任之后,以你的个性不得和她吵起来啊。” “你别冲动,你先坐下来,咱们一起想想有什么补救的办法。” “你们两个小女孩能有什么办法?时间紧迫,我不和你们啰唆了。” 王蒙转身要走,却撞见了他。 大伙的注意力集中在高大魁梧的王蒙身上,他们并没有注意到他是何时出现在王蒙的身后。 他拦住王蒙的去路,“我和晨子山都要被开除吗?定下来了吗?” 听闻他的话,王蒙心里的怒气被愧疚替代,像是犯了错误的孩子似的耷拉着脑袋,“听同学说,班主任上课前找你们谈话。” 他平静地回复,“嗯,我知道了。” “咱们一起去找班主任吧,孙皓是我打的,咱们当面和她讲清楚。” “王蒙,你应该听她们的话,咱俩已经改变不了什么了,回去坐吧,” 王蒙抬起头,“晨子风,这个黑锅真不能让你们背,如果你们兄弟被开除了,而我什么也不做,我这心里……一辈子不好受啊,你让我去吧。” “你放心,这事与你不发生任何关系,事情因我和许诗雅而起,开除我是她爸的意思,找班主任,”他摇摇头,“没用。” 王蒙有些蒙了,“不是因为咱们和孙皓打架吗?怎么和许诗雅扯上关系?怎么成了校长的意思呢?晨子风,到底什么情况啊?” “你可不可以动动脑子,班主任有权力开除学生吗?决定权在校方领导手里。” 他快速绕过王蒙,坐在外面的座位,“我实在没心思和你解释清楚,你回去吧。” 他扫了一眼王蒙无能为力的伛偻身影,他叹了口气。 他对视到双胞胎姐妹充满怜悯的眼睛,又苦笑起来,“你们别这样看着我好么,最后一天同学啦,给我留下开心点的印象不好吗?” 坐在里面的她有些生气,“你不和许诗雅纠缠,会有这些事吗?” “晨子风,我真是佩服你,许诗雅你也敢招惹!” “最不幸的是,她的父亲偏偏是这个学校的校长。” “校长怎么了?校长可以欺负人了?” “问题是校长有权开除学生啊,为了他的女儿,没有理由他也能编造理由。” “他为了他的女儿,这和晨子山有什么关系呢?” “是啊,晨子山又没和他女儿有瓜葛,为什么也要开除?” “许叔的权力这么大的吗!” 双胞胎姐妹一人一句埋怨着晨子风,也为晨子山愤愤不平。 他愧疚地对她们说,“真后悔当初没听我哥的……许诗雅是我招惹的,乱子是我捅的,要开除,开除我好了,为何连累我哥?我哥是无辜的……王蒙帮不上什么忙,谁又肯伸出援手呢?谁又能改变什么吗?唉……” 双胞胎姐妹紧紧盯着他可怜无助的神情,坐在里面的她首先开口,“让我们帮忙直说,何必转弯抹角。” 他顺势说道,“周末我哥问过你们,为什么临近中考还要转学过来,你们说,是你们父亲让你俩以后在这个城市读书,而你俩选择了这所学校,找你们称呼的‘许叔’帮的忙。” 他开始恳求,“许诗雅的事是我的过错,拜托你们帮帮我哥吧,他与此事无关,校长要开除的人是我,并不是我哥!你俩认识校长,你俩找他说情比谁都管用。” 双胞胎姐妹其中一位摇了摇头,“咱们找他不一定好用。” 另一位接着说,“咱爸爸一定好用。” 听到这句话,他看到了救命的稻草,“麻烦你们给他打个电话吧,再晚恐怕来不及了!” 双胞胎姐妹迟疑了一阵,坐在外面的她问道,“怎么办?要不咱们帮帮他吧。” “先不着急,”她转向他,悄声地质疑道,“你真的是晨子风?” 他愣了,“你什么意思?”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姐,你什么意思啊?” “他多次坦白和许诗雅的事,而且如此诚恳,妹妹你不觉得有问题吗?” “你怀疑我?” “我只是有些疑问。” “事到临头,难道我推卸责任你就没有疑问了?” “你们哥俩总是喜欢交换,你们一旦交换,总会伴随一个骗局。” “没错,我们可不敢确定你们谁是谁,尤其是你们一个人的时候。” “照你们的意思,我骗你们我是晨子风,我为了保全自己,为了让你们解救我晨子山,我将罪责全部甩给我的弟弟,你们是这么看我的?”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事情有点奇怪。你们兄弟俩平时一起上学,偏偏今天你一个人来?还有,你让我们保全的人应该是坐在外面的晨子山,如果你是晨子风,你是不是该坐在里面的座位。” “姐姐,他若是晨子山的话,这不是明摆着他在陷害自己的弟弟!” 她望着自己的姐妹,困惑的眼睛仿佛在说,她们所认识的晨子山会是这种人? 她们的疑问让身心疲惫的他感到百口莫辩,他直视着这两双等待自己解释的眼眸,莫名地笑了,“走到校门口的时候,他突然要上厕所,而我不想去,我们虽然一起上学,这不代表我们还得一起尿尿吧。” 他看着臊红了脸的姐妹,心里居然有了些得意,“至于为什么坐在他的座位上,我是随便坐的,等他回来,我自然会坐进去。” 双胞胎姐妹等待他的解释,却感觉他在戏弄自己,“讲了一大堆废话,还是没有说清楚自己到底是谁。” “妹妹,你和晨子风制定了一个帽子的假记号,你问问他,看他知不知道。” “你和晨子山不也制定了帽子的记号,你去问他吧。” “必须由你来问他,如果用我和晨子山制定的记号去问,他回答说不知道,我们根本无法确定他是谁。晨子风是真的不知道,晨子山可以装作不知道。但他如果想证明自己是晨子风,必须答对你们之间的记号。” 她觉得姐姐说得有道理,她不得不将自己同晨子风制定的记号拿出来与他对质,“他答对了,他是晨子风的事实便毋庸置疑,你也不用再怀疑了。” 她侧耳贴向他,“悄悄地告诉我。” 他望着她贴近的耳朵,喉咙里下咽了一口口水,他又看向姐姐这双媚惑人心的眼瞳,没想到这天使一般的面容之下,竟藏有如此深的心机。 他心里暗暗苦笑,许诗雅是个傻得无可救药的女孩,同她们姐妹相比,一个在地上,一对在天上。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喜欢机智的女孩,还是没有心机的女孩,他现在明白了。 …… 地理老师办公室响起了敲门声,正在午休的地理老师打开蒙眬的睡眼,朝着门的方向倦怠地喊了一声,“谁啊?” 地理老师看见推门而来的是一位学生,便慵懒地伸直了腰背,“你找谁啊?” 他扫视一圈并无旁人的办公室,然后说,“这里除了您没有别人,当然来找您的。” “我亲爱的课代表,找我什么事?”地理老师自娱自乐地笑着,“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看见您的车子在楼下,觉得您在这里。”他又反问,“老师怎么确定我是您的课代表,您应该知道我有个双胞胎兄弟。” “和你一样,凭感觉啊。” “感觉能主动来办公室找您的,不可能是我的哥哥,定会是您的课代表,对吧。” 老师边笑边点头,他指着旁边的空椅子说,“晨子山,过来坐吧。” 说完,他动作夸张地捂起嘴,“哎呀不对,我叫错了,你是晨子风,上个礼拜跟我解释过。” 如此愉快的开场氛围,他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愉悦。 老师瞥见一脸愁容的他,不由生了些奇怪,“你这是怎么了?” 他低垂脑袋,不发一言。 “你不说话,我可帮不了你。” “有一件私事,不知道该怎么抉择,不知道该找谁说。” 心事重重的他抬头望向老师,忧伤的眼神中透露着一抹信任,“虽然您平日里嘻嘻哈哈,但我感觉,您是一个可以替别人保守秘密的人。” “别掉我胃口好吧。” “我告诉了您,您一定会替我保守秘密,对吗?” 老师玩笑道,“你要是这么问我,你走吧,替人保守秘密很累。” 老师的话让他少了些愁容,他深吸一口气,似乎要将空虚的胸腔内灌满勇气,“校长的女儿喜欢我,她的成绩不断地下降,校长为了让自己的女儿能够专心学习,所以要开除我。上次我跟您说过我们兄弟私下交换座位的事,您知道这其中的原因吗?” “什么原因?” “我哥早知道了此事,所以他才和我提出换座,他是想顶替我被开除。” 他有些自卑地低下头,“我家里条件不怎么好,供不起我们兄弟两个人念书,顶多供一个人……我哥的成绩和我差不多,可他打算借这件事退学,他想把读书的机会留给我。” 老师惊诧了,一时之间他需要消化大多东西。 “校长的女儿喜欢你,你和她到底有没有瓜葛?” 他摇摇头。 “校长真不是个东西!” 泄愤之后,老师长叹一口气,“看来我之前小瞧你哥哥了……不管怎样,现实的环境已经摆在你的面前,你现在知道了你哥的打算,你是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又怎会问您。” “摆在你面前的无非有两个选择,要么像个男人一样,事情出在自己身上,自己扛下这一切,以后的路靠自己闯荡;要么冠上你哥的名字继续读书,而你的后半生,必然活在他的影子之下。” “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选。” “你犹豫了,说明你不想离开学校,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现在冠上他的名字,会给你的将来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他摇摇头。 “你可以不考虑他人的想法,但不能不顾忌自身的感受啊。” “到底会有什么样影响?” “首先,在即将来临的中考里,你不得不用晨子山的名字填入自己的考卷,考入高中之后,顶着他的名字继续读书,苦读三年又以晨子山的名义步入大学,以后你的学籍学历甚至连档案都是他的。重要的是,在这一连串的影响下,当你办理SFZ时,又不得不给自己冠上他的名字。你用晨子山的名字读的大学,不可能拿着晨子风的身份证吧。” 老师望着低头的他,他感觉这些话已经对自己的学生产生了影响。 老师继续说道,“然后你大学毕业,将以他的名义参加工作,再过以后,不得不用晨子山这个名字领证结婚。当你举办婚礼的时候,酒店门口拱门上写的是,恭庆晨子山与你妻子的喜结良缘,司仪提及的都是,晨子山与你妻子的情感往事和幸福未来。你所有的亲朋好友,参加的是晨子山的婚礼,他们吃的是晨子山的喜糖,喝的是晨子山的喜酒,献上的是对晨子山的祝福。待你有了孩子以后,你孩子出生证明父亲那一栏,将填写他的名字,你所生下的孩子的爹,不叫晨子风,他叫晨子山,这个人其实是孩子的叔叔!” “最后,当你活到老了,你回头发现,你这一生都在为晨子山而拼搏奋斗,你会想到自己死亡证明上的人还是他,那个时候你才醒悟,”老师指向了他,“你这个叫作晨子风的男人,在冠上他名字的那一刻,从你心里就已经死了。” 他突然站起来,大声反驳,“但我会享受学校里的青春时光,我会享受为人夫的幸福,我会享受当爹的乐趣,我会享受子孙满堂的满足,如果我享受了常人所应当的享受,我相信,我最后也会享受死亡。区区一个名字,有那么重要吗!” 老师露出笑颜,“既然你有了这样的觉悟,又为何问求于我?” 他睁大双眼,他好像领悟了什么,“我知道该怎么选了,谢谢老师,真的谢谢您。” …… 她收回脑袋,俏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你答对了。” 她又对同桌的姐姐说,“我们误会他了,他的确是晨子风。” “对不起,我错怪你了,”她掏出手机,“这个电话我们现在打。” 姐妹二人刚出教室,恰巧看见从远处走来的他。 拿着手机的她连忙向他发问,“晨子风,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你在说谁?” 妹妹想要说些什么,姐姐用手机轻轻戳了一下,示意她不要说话。 他与她们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又补充了一句,“你们不应该认错人的,难道晨子风还没回教室吗?” 双胞胎姐妹望着他消失的背影,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你还是不相信他们。” “我只想最后确认一次。” “能答对我和晨子风制定记好的,只有他本人,还需要确认什么。” “我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哪里奇怪?” “你有没有发觉,他表现得太过冷静,全班人都知道他们要被开除了,他反而表现得……像个没事人一样。” “他们兄弟俩这么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有些搞不透他们了。” “我也不清楚他们之间是怎么了。” “姐,你说有没有可能把他们全都保下。” “没有这种可能,保下一个都不容易,更何况许叔要开除他们正是因为他的女儿,咱们最多要求爸爸保下一个与此事无关的晨子山。” …… 他来到座位,看见自己的兄弟坐在外面的座位,于是说,“晨子风,麻烦你回到自己的座位吧。” 闻言,他嘴角处挂上一抹耐人寻味的冷笑,他腾出外面的座位,自己坐进了里面。 兄弟俩谁也没有同对方讲过话,直到班主任出现在教室门口。 “晨子风,你跟我出来一趟。” 他悄声对自己的兄弟说了一句,“莫要辜负我。” 他点了一下脑袋。 他站起来,他发现全班同学都在盯着自己,唯独双胞胎姐妹给了后背。 望着她们的背影,他陷入了沉思——她们姐妹可能是惭愧的,或许还有什么别的复杂情感,他只是想好好瞧瞧她们最后一眼,而她们偏偏选择逃避。 同样的长发披肩,同样的俏丽身形,同样冷漠的背影,居然古怪地契合相投,他开始分不清她们之间谁是谁了。 路过她们的时候,他好想停留脚步,好想回头望望她们,他好奇她们会用什么样的表情、会以什么样的心情看待自己的离去。 他没有停下脚步,更没有回头。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如果父母不离异,如果他们不舍弃自己,他绝对不会被逼到这步田地。出生在这样的家庭,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受人欺负的。 他走到许诗雅的前面稍做停顿,背对着她说,“收拾好东西。” 许诗雅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坚定的表情下掩藏着对私奔的亢奋和未来的向往,同时,也怀揣了一份对校园生活的深深不舍。 …… 海的远方一片黑漆死寂,上空没有月色,没有星河,海面没有光影,也没有灯火,空洞般的漆黑如一面巨大无比的屏障,在他们面前隔绝着另一个世界。 空气中没有风的波动,海面上没有波纹的流动,他们前方仿佛是一片没有灵魂的水域,似乎死神悄无声息地收割了那些葬在大海的灵魂。 骇人的沉寂被岸上的女人打破,“许诗雅说得很明白,找她赔罪的人是她爱的人,是打算用死偿还她的人,你不是晨子风,他才是晨子风,”她用力指向海的远方,“投海自尽的人是他!” 她继续逼问,“你心里最清楚不过,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你到底是晨子山,还是晨子风?我所爱的人是现在站在这里的你,还是投海自尽的他?” 在她的连续逼问下,他只是低头,不发一语。 她苦笑,“伶牙俐齿的你,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吗?” 她握着手机的手狠狠指着他,“你若不想说,我来说,当时被开除的人是你,是你晨子山,你想保护他才心甘情愿装成他。打架替他挨打,执意和他换座,你所做的全是在保护她。你放出谣言说他喜欢我们姐妹,无非是为了撇清以后被当作是‘晨子山’的他,与许诗雅有任何瓜葛的嫌疑,你单纯地以为许诗雅她爸也就不再动他……到了最后一步,你利用我们姐妹成功保下了他。” “你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你的弟弟……晨子风不喜欢许诗雅,为了满足私欲利用了她的喜欢,如果他早和许诗雅划清界限,便不会有这些麻烦,你也不会……” 说到这里,她觉得嗓子有些哽咽,她合上湿润的眼睛,为了稳定悲伤的情绪转而愤怒地指向他死去的方向,“许诗雅她爸正是因为这点才要开除他,甚至连累了你……为了能让他继续读下去,你……你放弃了自己的意中人,而去选择一个根本不爱的人,许——诗——雅!” “祸降临在他的身上,扛下这一切的人却是你,你甘愿成为晨子风,甘愿背负一切牺牲,那是因为你爱自己的弟弟胜过一切!” 她不得不停顿下来,因为难以遏制的泪水已经模糊了她的眼睛,凄惨痛心的苦楚撕开了她伤口上的血痂。 她闭合眼睛,晶莹剔透的泪珠从她眼角处滑落。 “你带着伪装过活,承担了本不属于自己的磨难,来不及享受大好的年华,匆忙结束了悲凉的学生时光。没有享受过初恋,没有得到手足的认可,没有体会过快乐,带着沉重的遗憾做了他的替罪羊。那个时候你明白,仅仅依靠奶奶卖菜还是很难供得起一个大学生的,他在学校里风吹不着的、雨淋不到的享受着高等的教育,舍弃学业的你,却在暗无天日、又臭又脏的作坊里渡过了自己的青春!” 站在海边的他始终不发一语,他神情呆滞地眺望着远方,深邃的目光似乎洞穿了前方的一切黑暗。 第十章 - 我们的帽子 - 晨梦语 他慵懒地坐在校门口台阶上,百无聊赖的他从裤兜里掏出一盒软包烟,手指轻弹一下烟盒底部,一支香烟于开口处蹦了出来,他拿出这只香烟叼在嘴里,娴熟地为它点着。 他深深吸了一口,灼热的烟头燃起一团青色的烟圈,青烟袅袅升腾,烟圈渐渐扩散,将散之际,他狠狠吐了一股烟雾,将飘零的烟圈“毁于一旦”。 这时,许诗雅悄无声息地走到他的身后,许诗雅调皮地喊了一嗓子,“我来啦!” 他迅速扭转过身,“吓我一跳!” 许诗雅指向他手中的烟卷,“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隐藏地够深啊。” 他将手中的烟卷伸给许诗雅,烟蒂朝向她,“来一口?” 许诗雅丝毫不犹豫地接了过来,学着他的样子狠狠吮了一口,这一口下去呛得她直咳嗽,眼泪也流了下来。 他抢走了她手里的香烟,“烟是往肺里吸,你硬往下吞,能不呛么。” 许诗雅掩着嘴,“你还给我,我再试一下。” “算了吧,别浪费东西了。” 他将手里的烟盒递给她,“帮我揣着。” “你兜里没地方?” “有,我只是喜欢我喜欢的女孩帮我揣着我的烟。” 许诗雅开心地接过烟,放进了上衣兜里。 他看向许诗雅手中的书包,“没落下什么吧。” “没落下,书本也不需要带,需要带的东西已经从家里拿过来了,全在书包里。” “哦,去和你父亲打声招呼吧。” 许诗雅不解,“你不是不让我去找他吗?” “在我没被宣布开除之前,你不能去找他,临行前还是打个招呼比较好。” “好,我上去跟他打声招呼,你帮我拿一下书包。” 他单手接过许诗雅的书包,他差点没接住,沉重的书包险些掉在地上,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看似普通的书包竟会如此沉重。 他再次掂量一下许诗雅的书包,感受着书包的重量,从里面传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来判断,似乎是塑料制品和玻璃制品间的混合碰撞。 他忽然对这位即将和自己一起生活的女孩,产生一种无法预知的恐惧。 他抬头望向许诗雅匆匆离去的背影,她洒脱的背影如一位轻装上阵的女将,英姿飒爽地奔赴前线的战场。 他向她喊道,“你回来。” 许诗雅转身,“怎么了?” 他上前抱紧了许诗雅,嘴巴贴近她的耳边说,“好好和你爸告别,心平气和地说,千万别动怒。” 被幸福沐浴的许诗雅先是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 他推开她,“去吧。” 校长办公室位于教学楼顶层的正中央,本校师生路过校长办公室的门口,总会下意识地看一眼门牌,他们的目光触及门牌上的几个字,心里随之产生一种压迫感。 然而,全校师生当中却有一个无视校长办公室门牌的人,此人便是许诗雅。 许诗雅推开校长办公室的门,冲向正低头办公的校长质问道,“我问你,开除晨子风是不是你的意思?” 校长抬起头,“你不上课,跑过来做什么!” “我还有心思上课?你怎么好意思说的?” 校长见女儿的倔脾气上来了,严肃的面孔迅速转为和颜悦色,“闺女啊,你先把门关上,进来说。” 许诗雅径直来到办公桌对面的黑色皮沙发,任由办公室的门大敞大开,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双臂交叉于胸前,稚气的俏脸扭向另一边。 校长无奈地走到门口,轻轻合上门,然后坐在许诗雅的身边。 “别靠我这么近,”许诗雅迅速挪向沙发的另一侧,“你直说开除晨子风是不是你的意思,别让我一遍又一遍地问你。” “晨子风打架闹事,如果他不严重违反校规校纪,我也不会做这个决定。我是这个学校的校长,如果触犯校规校纪的人不受处罚,我还怎么管理这个学校。” 许诗雅鄙夷父亲一眼,“虚伪。” “你说什么?” 许诗雅愤怒的双眸瞪着校长,“我说你虚伪!”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我说错了吗?” 校长突然站起来,“我看你真是翅膀硬了!把你养这么大,辛辛苦苦地栽培你,就是让你这么对待我吗?” “哼,作为一个父亲,我不要你给我带来特权,是足够的了解!你了解我吗?你开除我身边的同学,以后谁还敢接近我?你让同学们排斥我,这就是你对我的栽培?” “作为一校之长,你要栽培的是学校里的每一位学生,晨子风从初一到现在,人家每一次考试从来没掉过全校前十,临近中考了,你竟然给人开除了,你这是断了人家的学业,断了人家的前程!” “你凭什么这么做,你有什么权力这么做!你说他因为打架违反了校规校纪,那么打人的孙皓呢?打人的王蒙呢?被打的人被开除,打了人的人却不追究,我看你这个校长只是栽培有权有势家的孩子!” 勃然大怒的校长一个巴掌抽在女儿的脸上,“混账!我是这个学校的校长,我想开除谁就开除谁,我想栽培谁就栽培谁,我怎么做不需要你来指指点点!” 许诗雅捂着滚烫的脸,眼睛里泛着仇恨的泪光。 望着女儿湿润的眼眸,校长开始悔恨自己的冲动,他尝试安抚女儿,却被她推开了。 “我今天叫你一声爹,便是这辈子最后一声。” 许诗雅说完,转身离去。 “诗雅,你回来,你听爸爸解释。” 她打开办公室的门,回头仇视着自己的父亲,“我宁愿你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教师,也不希望你是个校长。” “咣当”一声,校长办公室的门被她狠狠摔合,门牌震落在地,她望着脚边的门牌,用力跺了几脚,最后一脚踢飞了它。 …… 午后的菜市场冷冷清清,鲜少有买菜的人,有的摊位已经罩上了遮阳的帆布,一些随意的人却把自己的摊位丢给附近的摊主照看,只等着顾客多的时候才回来。 这些短暂离开摊位的摊主,有的会去其它摊位,与别的摊主聊聊天,有些聚集在附近歇荫的地方打打牌,或者凑个热闹。 闲暇时,晨子山晨子风的奶奶也不愿意凑热闹,她总是守在自己的摊位,很少离开过。 他们的奶奶是一个被其他摊主信任的人,附近的摊主习惯将自己的摊位交给她来看管。 每当客人朝没人的摊位发愣时,她便主动迎上去,关问他们需要什么蔬菜。 奶奶对待别人家的菜如同自己家的一样,就算再挑剔的客人,她也会耐心讲解,却让许多不知情的客人误以为是她家的菜摊。 奶奶收到别人的菜钱,通常分开折叠,放在另外一个口袋里保管,只等着摊主回来,一分不少地还于他们。 菜场里卖着和奶奶不同东西的人悄悄对她讲,“老太太,你家的菜比他们的新鲜,摘得更干净,为什么不把这些客人拉到自己的摊位?” 奶奶笑着对他们说,“我这个人啊,不会做买卖,不会做买卖。” 有的人并不认同奶奶的说法,“做买卖和做人一样,尤其是卖菜,不是一锤子买卖,吃好了吃对了常来。” 奶奶微笑婉谢他们的夸奖,“哪有,哪有。” 奶奶最开心的事,是这群摊主在她面前提起自己那两个乖巧的孙子,别人夸奖他们帅气聪明又懂事,学习更是出类拔萃,他们将来一定会考入名牌大学。 奶奶听到这些话,开心地嘴都合不拢。 尤其哥哥晨子山,每当清晨进菜的时候,全是他一个人大包小卷地帮奶奶搬运,遇到菜场的人他总是客客气气,孝顺懂事惹了全菜场人的喜爱。 一碗水端平很难,有时候奶奶难以做到完全公平对待,心里很容易倾向于小的,而大的看在眼里,似乎从来不放在心上,仍任劳任怨的帮着自己打理生意和照顾家里。双胞胎兄弟没有谁应当做的,谁应当不做的,当哥哥的嘴上不说,奶奶已是很高兴了。 这两个孙子都是奶奶心里的骄傲,她从不厌倦周围人对他们的夸奖,唯一让她感到困窘的,是小张媳妇。 小张媳妇的摊位紧挨着奶奶,天天吵着要把自己的宝贝女儿许配给哥哥,奶奶总是无奈地笑着,“他们还小,还是孩子,长大再说。” 小张的媳妇给奶奶说厌烦了,她又会这样推辞,“孩子们的事,由孩子们决定吧。” 然而,就在那天下午,小张的媳妇恰巧听见他和奶奶的对话,这个时候她彻底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奶奶,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告诉你了,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求求你答应我吧。” 听完他的话,六十多岁的老人气得几乎跳了起来,“晨子山,你这个畜牲!” 这一声呵骂引来全菜场人的注意,他们眼神中充满了惊诧,他们费解究竟是什么事能让一贯祥和的老太太如此暴怒。 “你忘了中午的时候还跟我说过,要供我上大学,我不渴望上大学,我只想把初中念完……可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我们找了好多家旅店,没有身份证被人家赶了出来,总不能让她露宿街头吧……你让她在咱家先住几天,不多,就几天。” “一天也不行!你赶紧把她送回学校。” “不能送她回去,我必须这么做!我只有带她离家出走,她的父亲才会心急如焚,不采取极端的办法,她父亲根本不会同意我回去念书。” “如果你做出这样的事,这个书我宁可不让你念!你忘了你那个父亲?你希望自己将来变成他那样?” “没有忘,我一辈子不会忘!我了解我自己,我知道自己以后会走什么样的路,我知道自己将来会变成什么样,绝对不是他那样……奶奶,哪怕是你,你也不会了解的,我只想把初中念完,对我来说这就够了。” “念书重要还是做人重要,你这么做正是走向他的路。我一直以为你比你弟弟懂事,现在我才知道,和你弟弟比,你差远了!” 他冷笑,“奶奶,你根本不明白,什么都不明白。” “不明白的人是你!” “奶奶,如果我想念书,我为什么不去念高中念大学?我把机会留给弟弟,他想念书让他念个够吧,我念得已经够多的了。” “不管你有什么心思,利用一个女孩达到自己的目的,你就是在犯孽,你不怕有一天遭到报应!” “报应?老天对我的惩罚还不够多么,如果他要继续的话,我还是欣然接受。” “晨子山,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执意这么做?” “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你走吧,你不再是我的孙子。” “你让我去哪?” “只要别出现在我的面前,去哪都行。” 他埋头苦笑,“奶奶啊,我被他们开除了,你不去找他们说理,反倒把我赶出了家门……” 他眼角处有了些湿润,“好,好,我听你的,永远不会出现你的面前。” …… 菜市场门口,许诗雅望着垂头丧气的他,嬉笑道,“咱俩现在回不去家了吧。” 他叹息一声,“要不然,你回学校吧。” “我跟你出走,我是和你玩过家家啊!晨子风,咱们以后的路长着呢,困难还多着嘞,这才哪到哪。” “现在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更别提以后了。” “你没有个朋友什么的,让我们暂时对付着。” 许诗雅的句话让他想到了一个人,但这个人无法称得上是朋友,“有,可是……” “可是什么。” “咱们别在这里站着,这里的人认识我,咱们边走边说。” “好,你去哪我就跟你去哪。” 他望着许诗雅天真烂漫的笑脸,如果心里不是住下其他的女孩,说不定自己真的会带她远走。 许诗雅对视到他炽热的眼神,害羞地低了头,“别光顾着看我啊,你倒是说说我们去哪。” 他缓过神来,“我认识的这个人,别人管他叫光哥,他在老城区有一个生产仿制品的地下作坊,离我家不算很远,我在那里做过工,一些精细的工作他交给我来做,所以对我也算不错。光哥人脉广,找个地方住几天,对他而言小事一桩,可是……” “可是什么?” “他这个人属于社会上的残渣败类,不带着你还行,现在带着你,你长得又漂亮,我担心他会对你起贼心。” 他刚说完的时候,许诗雅会有些恐惧,仔细一琢磨,心里又萌生了几分欢喜——如果他担心别人对自己有非分之想,他肯定对自己先有了非分之想。 “我们现在去找他吧。”此刻的许诗雅,别说是狼窝,纵然是龙潭虎穴也敢闯,只要有他的陪伴,她不会感到害怕,只有惊喜。 “你不怕?” 许诗雅淡然地说,“学我都不念了,家我都不要了,闯个贼窝,多大点事儿。” “你真是个疯丫头。” “我不是疯丫头,你就是胆子小。” “我胆小?我若胆小,便不会带你出走。” 许诗雅笑道,“也对,喜欢一个人确实可以让人胆子大,咱们现在动身吧。” “我不是很想去。” “那咱们再想想,看看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哪里还有地方,我身上没多少钱,又不可能通过钱去解决问题。” 许诗雅咯咯地笑着,“其实吧,我担心你这个人大男子主义,一直没敢对你讲。” 许诗雅贴近他的耳朵,“我从家里还拿了一张卡。” 许诗雅从钱包里掏出一张金色的银行卡,又向他比画几下,在阳光的反射下,银行卡发出夺目的金光,“你猜里面有多少?” “我怎么会知道。” 许诗雅在他面前比划个数字“二”。 “两千?” 许诗雅摇头。 他惊诧,“两万!” 许诗雅使劲摇摇头。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许诗雅手中的卡,“我的天呐!你知道密码吗?” “我当然知道了,密码是我的生日啊。” 望着她得意的笑脸,他表情变得凝重,“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让我很难办!” “哪里难办?你不是担心没钱吗,我们现在有钱了,我们可以租房子,可以在任何地方租,租上个三年五年不成问题……大不了多给房东塞些钱,让他闭上嘴,他有钱赚肯定不会到处嚷嚷我们未成年的事。”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你拿这么多钱出来,事情变得复杂了。” “哪里复杂了?” 他原本是想带许诗雅出走几天,待她父亲心急火燎的时候,自然会找弟弟带话,求自己带他女儿回家。事情进展顺利,他会要求校长驳回开除“晨子风”的处分,自己自然有了再次回到学校的机会,在她们的身后享受最后的学生时光的愿望,便如愿以偿。另外,校长和班主任再也不敢动他们晨家兄弟一根汗毛,弟弟也能好好念书了。 现在许诗雅带了这么多钱出来,性质就变了,万一她的父母报了警,自己再被警察逮到,麻烦就大了。毕竟是自己教唆她离家出走,进了局子怕是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楚。再加上奶奶的不理解,还把自己赶出了家门,他开始怀疑,这种孤注一掷的赌博是否值得继续下去。 而现在放弃,他又会遗憾终生。 “晨子风,要不然我们去别的城市吧,他们找不到我,会感激这二十万没让我吃苦。” “不行,我不能走,你还是回去吧。” “你怎么又打退堂鼓了?这才出来不到半天,你两次劝我回去,你到底是不是我认识的晨子风?” “你回去吧。” “我不回去,打死我我也不回去。” “你和我不一样,你还是可以回头的。” “回头?今天我决定跟你走,根本没打算回头。” “走吧,回学校吧。” “你再给我重复一遍?” “我让你回去!” 许诗雅狠狠指着他,“好,你可千万别后悔!”说罢,她扭头而去。 他朝不顾一切地背影喊道,“你去哪?” “我能去哪,如果连你都不要我了,“她拿手里的银行卡向他比划道,“那么我拿着这二十万,浪迹天涯去。” “别这么任性,你给我过来!” 被他这么一吼,方才还义无反顾的许诗雅立马变为一只温顺的小猫,蹑手蹑脚地靠近他的身边,“这么快后悔了。” “我没后悔。” “对,不要后悔,做什么事情都不要后悔,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的,既然做了决定,即使是死也要硬着头皮走下去……晨子风,你不要这么脆弱,我希望你坚强点,别忘了,是你带我出来的。” “是啊,见到奶奶之前,我一直担心吵着闹着要回去要放弃的人是你,我又想了很多理由劝你留下,”他笑了起来,“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是我……” 他抬头看向她,面目表情严肃地说,“我还是想让你明白,虽然是我带你出来的,但我并不知道你从家里拿了这么多钱,事实既是如此,当我得知你拿着这么多钱出来后,我极力劝说你回家,你非但不听,反倒要一个人远走。我劝不了你回家,又不能让你有任何的人身安危,所以不得不留住你。 “这些咱们先讲清楚,我不是贪财之人,我不想和你这二十万染上任何关系,如果有一天……我希望你跟任何人都是这样讲。” “好啊好啊,你放一百个心吧,我不会对任何人说是你带我出来的,我是自愿的。即使有一天出事了,我会一口咬定是我自己执意这样做,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责任全部在我身上,这样你总该放心了吧。” 他点点头。 许诗雅挽住他的臂弯,“那咱们现在去哪?” “只能去光哥那里,只有他才能找到不被别人找到的地方。” …… 她闭上眼睛痛哭着,惆怅哀伤的思绪穿越了时间,彻骨的痛处透彻了解了年少时期的情感。 朦胧之中,她似乎看到一身单薄的自己站在漆黑冰冷的夜里,黑夜之中刮起阵阵阴风,响着滚滚雷鸣。忽然间,一道温暖柔和的阳光穿透密布的乌云,照射在自己的前方,他站在这道阳光里,面带灿烂迷人的笑容回望着自己。泪流满面的她不由自主地呼唤了他的名字。他听到了,却抬头看向正遮掩阳光的浓密乌云,他转身一跃,化身为数不尽的乌鸦,飞向阴暗的苍穹,消失在她的视野之中。 “别人说许诗雅是傻子,父母那么疼她爱她,却跟着一个连父母不要的男孩私奔,到头来,连私奔的对象都没搞清楚。” “她跟我说她飞蛾扑火,还算夸奖自己了,飞蛾焚了身,但化作灰烬的时候,它知道自己扑向的是火,她是飞蛾,扑向的却是什么呢? “她心里明白,她就是一个工具。” “而我们姐妹呢,和许诗雅一样傻,甚至比她还要傻!我们姐妹手足相残,我们姐妹头破血流,到头来,仅仅为了一个‘傻’字。” “很小很小的时候,打从遇见你的那一刻起,我们姐妹的斗争从未消停过,那个时候我们才多大啊……这么多年过来了,我们姐妹争斗得越是厉害,越是明白自己心里要的是什么,可到了最后,我们谁也没有得到。” 第十一章 - 我们的帽子 - 晨梦语 自晨子山离家后,晨子风和奶奶整日沉浸于压抑的氛围中,他们心里担心晨子山的安危,却始终保持着沉默。 礼拜六早上,晨子风在洗碗,脑子里却琢磨着哥哥的事,他一不小心摔碎了饭碗,惊吓了饭桌前的奶奶。 奶奶站起来,朝他大声责问,“晨子山,你不能小心点吗?家里饭碗多了是吗?” 他低身拾起地上的碎片,“碗是我打碎的。” 奶奶忽然反应过来,打碎饭碗的人怎么能是晨子山呢?晨子山已经离家出走了啊。 奶奶叹了口气,“老了啊,记性不好啦。” “我哥在的时候,洗碗的活基本上是他在做,所以你误以为是他打碎的。” “你哥是个懂事的孩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 他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只好叹了口气。 两个人以叹气的方式结束了对话,关于晨子山的问题继续保持着沉默。 压抑了快一个礼拜的晨子风,时常感觉自己头昏脑涨,他经常眼睛盯着模拟试卷,手中的笔却停滞不前。 他呆愣了整个上午,老师布置的试卷只写了一个名字。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又低头看看空白一片的试卷,盛怒之下,他撕了这张自己写下“晨子山”名字的试卷。 他望着面前杂乱一片的碎纸,陷入了深深的懊悔——这张试卷是老师布置的作业,礼拜一需要交给老师批阅的,而现在成了一堆碎片。 他趴在桌子上,好想好想睡上一觉。 他眯了一阵子,忽然想起下午与双胞胎姐妹还有个约会,他猛然抬起头,抑郁的神情多了些欣慰。 他们约会的地点是某个大型商场的门口,他早早来到他们约会地点,等候了一段时间,他发现穿梭于此的年轻人,大多是一些富人家的孩子,他们时尚的穿戴和自己朴素的行装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站在商场门口最为显眼的位置等候着,他们异样的眼光如同一把把尖锐的刀子,刀刀剥削着他皮肉,他如磐石般不为所动。 他之所以不在乎陌生人异样的眼光,一方面,这种高人一等的眼光他早已习惯了,另一方面,站在显眼的地方等候,她们便可以一眼看到自己。 半个小时过后,他终于等到了双胞胎姐妹的到来。 姐妹俩一身干净整洁的装束,身上没有多余的装饰,简简单单的整洁反而凸显了她们的高贵。 双胞胎姐妹来到他的面前,姐姐首先问向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妹妹接着说,“我们还以为来早了呢,你比我们还要早!” “我也是刚来的,和你们没差多久。”实际上,他提前了一个小时。 简单聊过几句,姐妹便邀请他一同逛商场。 路过娃娃机的时候,姐姐看上了一个玩偶,他主动上前尝试,凭借着感觉竟然一次成功了。 姐姐接过他抓出来的娃娃,开心地几乎蹦了起来。 一旁的妹妹见状,声称自己也喜欢里面的某个娃娃,要求他再试一次。 他以为这个游戏没有多少难度,便爽快地答应了,上手之后才发现,自己莫名地失去了手感以及运气。 他又尝试几次,均擦边而过。 妹妹越来越失望,但也不愿表露,只得说里面的娃娃做得难看,自己并不喜欢。 他附和地笑着,以掩盖脸上的尴尬。 姐姐却说,“剩下的娃娃再没有好看的,最好看的已经在我的手上。” 妹妹不以为然,“娃娃机里面的娃娃种类又少、做得又小,赢娃娃最好的地方应该是室内游艺场。” 妹妹领着他和姐姐去往附近的室内游艺场,来到游艺场,他放眼望去,赛车类、枪击类、弹珠机等各种游戏机琳琅满目,而这些游戏机他从未接触过,他望而却步。 妹妹指向奖品架子最高处的、全场最大的毛毛熊,对他撒娇道,“晨子山,我好喜欢那个熊,你能不能帮我赢下它?” 他抬头看向这个巨大的毛毛熊,差不多有成年人的大小,他转头发现了场内的篮球机,于是点了点头。 “你准备玩什么?” “我可能只会篮球。” “好!” 妹妹跑到收银台,一口气换了两张红票的游戏币,送到他的面前,“咱们只玩篮球,赢够为止!” 姐姐笑了,“你选的大熊是一等奖,需要五千张奖票换取,篮球机玩一次连一百张都到不了,你想累死他吗?” 妹妹也笑了,“那你太小看晨子山了,普通人玩一次不到一百张,可他篮球打得好,我相信他。” 妹妹拉起他的手,“我相信你,我们走!” 一排篮球机只有一两个人在玩,妹妹和他随便选了一台,他们开始研究上面的说明。 研究了一阵子,妹妹抬头对他说,“玩一次需要两枚游戏币,限时一分钟,固定篮筐进一个球得一张奖票,移动篮筐进一个球得两张奖票,而毛毛熊需要五千奖票……” “移动篮筐需要投中两千五百次,投篮的距离非常近,一秒钟我应该能投出两个球……你看旁边的人也在玩,他选得就是移动篮筐,你仔细看,篮筐从一侧移动到另一侧用时为一秒半左右……我的命中率保证百分之八十没有问题,也就是五个球进四个,我需要投三千一百二十五个球,需要一千五百六十二点五秒,大概二十六分钟……不算上后期的手速下降和命中率降低的影响。” 妹妹赞叹,“哇,你算数这么厉害,算得这么快!” 他笑了笑,“你现在不应该佩服我的算数,因为接下来的二十六分钟里,你需要见证太多的东西。” 他将整盒游戏币放在投币口的下方,“你负责投币,剩下的,”他捧起滑板下的篮球,“交给我了!” 妹妹立即投入两枚游戏币,他迅速拍下移动投篮按键,格挡篮球从滑板滑落的架子升起,篮筐随即快速移动。 此刻的他并未着急投篮,他闭上眼睛,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平缓,他逐渐忽略了游艺场一切嘈杂的吵闹,周围的环境也开始变得安静。 一个明亮的火苗于他脑海之中燃起,他打开眼眸,眼瞳快速寻找篮筐移动的节奏,并适应这种节奏。 与此同时,他的手腕寻找投球的力度,他的食指指尖寻找方向的触感。 篮球机的倒数显示器已经过了十秒钟,他快速出手,篮筐移至端侧的时候,篮球刚好落入篮筐。 篮筐移到另一面端侧,他脱手而出的第二个球再次投进。 他没有着急投出第三个球,他双脚找了一下篮球机的中间位置,让身体的中心对准了篮筐移动的中心。 第三个球他快速出手,篮筐移至中间位置,篮球恰好进入篮筐。 他投出的第四个球、第五个球、第六个球,分别在篮筐移至左侧、中间、右侧的时候进球。 他的方案正是篮筐移动到这三个位置进球。 第七个球、第八个球、第九个球……他掌握了出手的时间点。 他不像其他人,盲目跟随篮筐的移动节奏,而是让移动的篮筐跟随着自己的节奏。 身旁的姐妹发现他领悟了移动篮筐进球的窍门,妹妹脸上表现出窃喜,姐姐脸上显露些失落。 第一局眼看结束,积分器上已经累积了二百多分,妹妹不由得尖叫一声,“晨子山,加油!” 这一声尖叫引来附近的人前来围观。 第二局开始了,他帅气标准的投篮姿势、干净利落的出手速度、十投九中的超高命中率,所有人发自肺腑地赞叹着他。 “这小伙子太准了!” “几乎投一个进一个,他怎么会这么准!” “像是开了外挂一样!” “你们仔细观察,他并不是随意地投篮,他是有固定的节奏!” 第二局结束了,他额头冒出了汗,妹妹见状,立即拿出面巾纸替他擦汗。 暧昧的动作惹了围观人群的羡慕嫉妒,当然也包括了她。 “咱们去玩弹珠机吧,篮球机实在太慢了,这么辛苦才出来几百张奖票,离五千张还远着呢!” “晨子山篮球投得准,为什么要去玩他不会玩的弹珠呢?一等奖不靠强项赢,靠弱项吗?” 妹妹又贴近他的耳边,亲密地对他说,“加油,我相信你!” 他羞涩点了点头。 第三局开始了,他以肉眼都很难跟上的投球速度和百发百中的命中率,超越了前两局的发挥,这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不知是手太热,还是她给予的暧昧鼓励,让自己有了神迹一般的表现。 观望的人们也屏住了呼吸,欣赏他的表演,本局结束之时,人们才得以自由喘息。 姐姐惊诧的脸上多了份忧虑,“就算全部投中,离五千张的距离还很遥远……” 第四局,第五局……直到第十局结束,篮球机的出票口下积攒了成山的奖票,这时候的他已经大汗淋漓,胳膊也十分酸痛。 妹妹说,“晨子山,你先休息会儿,我把这些奖票拿去前台查查,我感觉差不多够了。” 气喘吁吁的他点了点头。 姐姐心疼地望着他,“看看你累的,要不然换个轻松的游戏机玩吧。” “没事,我不累。” “瞧你满头的大汗,还说不累!你真倔强……你在这里等着,我去买瓶水。” 姐姐很快回来,他接过她递来的矿泉水,一口气喝下了半瓶。 过了五分钟,妹妹走了过来,他向低着头的妹妹问道,“还差多少?” 妹妹丧气地说,“还差一半。” 他勉强地笑着,“剩下那一半也快啊,我们继续吧。” 说完,他开始疯狂地投球,然而,他已经失去了原先的准度,命中率只有一半。 又玩过几局,他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他却往投币口投下许多游戏币。 姐姐拉起他的右手,“算了吧,我们去玩弹珠吧。” 妹妹拉住他的左手,“晨子山,我不喜欢那个大熊了,我们走吧,换个别的奖品吧。” 他努力挤出笑容,“我知道你喜欢那个大熊,你放心,剩下的交给……” 他话未讲完,背后传来了一声他熟悉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我单纯地认为,丘比特之箭只能穿过两颗心,他现在一箭射过来,射中你们这一排,能穿过三颗心。” 这句带有醋味的玩笑话,让姐妹二人一同放下拉扯他的手。 “晨子风……” “你怎么来了?” 他惊诧地望着他,一个礼拜没见到他,竟然连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推开了他,只身一人站在篮球机面前,“剩下的交给我了,你在旁边休息。” 他迅速转向双胞胎,带有一丝命令的口吻说道,“你们自己也找个机器玩会儿,剩下的交给他了。” 双胞胎姐妹离开后,他边投球,边对身旁的弟弟说,“你别误会,我过来可不是抢你的风头,我看你实在挺不住了,才过来帮忙。” “你意思是……你在跟踪我?” “你在胡说什么?” “难道你仅是碰巧遇到我们?” “仅是碰巧遇到。”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他又转头向他笑道,“咱俩这么久没有见面,你是不是应该先关心一下我的近况啊。” “那……你现在住在哪里?” “算了吧,你还是别问了,你也不是真的关心啊。” “我怎么不关心你了?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和奶奶有多担心你!哥,你回家吧!” “这话是奶奶亲口对你说的?” 他愣住了,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骗他——如果骗了他,到时候他回到家里,奶奶还是不待见他,那自己岂不成了他埋怨的对象。 想到这些,他选择沉默。 “既然奶奶没叫我回家,我为何还厚着脸皮呢?” “她可是你的奶奶!” “她是我的奶奶,”他投球的姿势突然变成甩球的姿势,“就不该在我最难的时候将我赶出家门!” “砰”的一声,他甩出去的篮球重重砸在篮板上,篮球弹飞出去,篮板也剧烈颤抖着。好在游艺场噪声大,附近也没有什么人,他暴躁的行径没有吸引太多人的注意。 兄弟俩再也没说过什么话,一个只顾着投球,另一个只顾着收集奖票。 过了十多分钟,他夹着整理好的奖票来到姐妹们的面前,“换奖品吧,我手里这些应该够了。” 妹妹拿走他夹着的奖票,高兴地跑向了前台。 姐姐望着妹妹得意的背影,“看给她乐得,好像家里没有似的!” 她又转向他,“你弟弟呢?” 他淡淡说了一句,“他有事先走了。”他看向她空无一物的双手,“你的娃娃呢?” 她挠了挠头,“可能忘在什么地方了。” “咱们去找找吧。” 她拉住他的手,“算了吧,早被别人拿走了,等下个礼拜,咱们再过来玩篮球机,你帮我赢个比她那个还要大的。” 他笑着点点头,他心里却对自己说,“可我一个人根本做不到。” …… 育晨中学依山傍水,这所学校坐落于城市的中心,却远离了城市的吵闹,如此绝佳的地理位置,也是育晨中学能够成为重点学校的原因之一。 育晨中学的后山公园有一弯荷花池,每当夏季荷花盛开的时分,不知有多少女孩在这里,将自己的初吻悄悄献给了爱恋的男孩。 荷花池中坐落着一座凉亭,凉亭虽是欣赏荷花的完美位置,鲜少有幽会的男女选择在这里“含苞待放”,只待游人稀少的时候,相恋的男女才肆无忌惮地于荷花池的中央,与周围盛开地莲花一同盛开着自己的激情。 育晨中学放学的时候,时常会有结伴的学生到后山公园兜上一圈再回家。 那天下午放学,他本想带着双胞胎姐妹见识一下学校后身的美景,谁知游玩的中途下起了雨,匆忙的人们全往公园门口方向跑,他却带着双胞胎姐妹逆流而行,与奔逃的人群擦肩而过。 他们头顶大雨,脚踏泥泞,一口气跑到荷花池的凉亭中,他们才得以喘息。 他望着喘着粗气的姐妹,忽然笑了起来。 姐姐说,“人家全往出口跑。” 妹妹说,“你居然把我们领到了这里!” “下雨又不是起火,为什么非得找出口呢?公园门口可没有躲雨的地方,这里才是最近的避雨场所。” 妹妹说,“门口可以打车啊。” “门口那么多人抢着打车,你确定你能抢过那些大人?你们可以在这里叫个车回家,等车来了再出去。” 姐妹俩异口同声地问道,“那你呢?” “我家和你们家不是一个方向,”他双手伸进羞涩的裤兜,略微尴尬的眼睛转向沐雨之中的荷花池,此时,一双白鹭从荷水中飞起,吸引了他的注意,“这么好的美景怎能错过,我等雨停了再走。” 说完,他自顾自地坐在凉亭长椅的中间位置。 “是呢,雨荷惊起双飞鹭。”她边说边坐在了他的右侧。 “鹭飞双起惊荷雨。”她边说边坐在了他的左侧。 双胞胎姐妹一左一右坐在他的两侧,她们隔着他相互瞅了一眼对方,她们的眼神里突然迸射出一抹同样的排斥。 雨幕下的荷花池中,如此令人神怡的美景下,他似乎感到周围的空气快要凝固了。 夹在她们之间的他,甚至有些窒息的感觉。 姐姐愉悦地笑道,“好美丽的雨啊。” 妹妹调笑着,“唉……好美丽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大家都回不了家了喽。” “你若是着急,可以叫车先走嘛,我帮你打这个电话。” “谁说我着急了,我可没有着急,我是担心你着急,你想打电话,还是给自己打吧。” “我不急,我等雨停了和晨子山一起走。” “我也不急,我也等雨停了和晨子山一起走。” 他试图缓和这暗藏针锋相对的氛围,“等雨停了,我送你们一起回家。” 面带冷涩的姐妹们,将头扭向另一侧。 姐姐忽然想起了什么,郑重地向他问道,“晨子山,你喜欢下雨的感觉还是下雪的感觉?” 他明白她的话外之音,他不知自己在她们姐妹面前该如何作答,“都还好吧。” 妹妹问,“如果两个必须选一个呢?” 他环视着两双同样满怀期待的眼睛,心里有种难以言表的纠结。 他好想离开这个地方,即便是头顶大雨。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作答,两边谁也不能得罪。 他想到了可以转移话题、又能缓和氛围的话,“你们文采很不错啊,你们刚才念的是谁的诗?” “姐姐啊,这么大的雨,我们哪也去不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要不要比一下文采啊?” “妹妹啊,你可能不知道吧,论诗词的话,雨天可是我的主场噢。” 他本想转移话题,反倒弄巧成拙,他叹了一口气,暗地里后悔自己的多此一举。 “主场打败了你,会很尴尬的呦。” “切,你想怎么比?” “我让着你点好了,咱们就比谁知道带有‘雨’字的诗句多,不准重复,看谁接不上来。” “输的人怎么办?” “输的人顶雨回家,立刻就走。” 她们的硝烟又上升了一个高度,如果再不拦着,他真怕她们伤了和气,“你们可不可以安静一会儿,不要影响我欣赏美景。” 姐妹异口同声地对他呵斥道,“要安静的人是你,不要打扰我们!” 他用手在嘴前模仿拉拉链的动作,他又对她们摆摆手,示意她们继续。 “我先来,姐姐也让着你点,别到时候输了找借口,说你让着我了。” “姐姐啊,你太有意思了,你怎么知道我会输给你呢?行,你先来就你先来,看你能耍出什么花样。” “过雨山川颜色好,投林鸟雀噪声稀。” “哎呦,姐姐你可真是了不得啊,连‘山’字都包含了!” “献丑了,”她摆出一个“请”的手势,“轮到你了。” “西山雨退云收,飘渺楼台,隐隐汀洲,该你了。” “不写晴山写雨山,似呵明镜照烟鬟。” 妹妹思索片刻,“画中亦爱雨中山,连雨山行却厌看。” 姐姐迅速接上,“匡庐山高高几重,山雨山烟浓复浓。” 姐姐快速流利的对答,让妹妹顿时语塞了。 她努力思索有关讽刺山和雨在一起的诗句,可脑海里想到的,全是山雨相容的。 她暗暗咒骂古人,为什么这么喜欢把山和雨拼凑一起。 “妹妹怎么了,接不上来了吗?我可想了一大堆等着你呢。” 她用气急败坏的眼神回应姐姐的嘲讽。 “给你最后十秒钟,若是还答不出来,请你愿赌服输。” 她不给妹妹任何的说话机会,继续施加着压力,“十,九,八,七……” 她咬切着牙齿,恨不得撕烂姐姐正倒数的嘴脸。 其实,她本可以轻易说出含带雨字的诗句,而姐姐为了增加难度,故意放了个山字进去,姐姐此番意图,她很是气不过。 情急之下,她忽然明白过来,自己完全着了姐姐的道——姐姐非常了解自己的性格,她知道自己宁愿认输也不可能妥协难度,更别说因为怕输而逼迫自己主动出口,有关山雨相容的诗句。 姐姐的先手刁难,让她有了些心灰意冷。 “六,五,四,三……” “别再数了,我认输还不行吗!” “认输还坐着干嘛,输不起了?” “我偏不走,这是你的椅子?” 妹妹求助的眼睛望向他,他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欣赏着荷花池的美景。 她站起来,快速走到妹妹的面前,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拽起来,“林时雪,你能不能要点脸?是你自己说的,输的人顶雨回家,立刻就走!” 她怒视这只拉扯着自己的手,“你把手给我松开!” “你走我就松。” “我叫你把手松开!” “你走啊,你走我就松。” “你想打架吗?” “打架你也不行。” “文的不行,武的还弄不过你了。” 语毕,她双手抓住她的衣领,与她撕扯在一起。 待他起身阻拦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听“扑通”一声,撕扯在一起的姐妹,不知是谁被推进了池塘。 她跌落的时候惨烈地嘶叫着,半空之中深陷绝望的她,手里连个能抓住的东西都没有。 在恐惧的绝望中,她是多么希望这一切从未发生过,多么希望自己从来没有和她发生争执。 她一只手捂着嘴,另一手对水里挣扎的她竭尽全力地伸着自己无能为力的挽回。 悔恨,从她布满恐慌的惨白面容上迅速蔓延。 在悔恨的绝望中,她同样希望这一切从未发生过,从未和自己的姐妹有过争执。 姐妹二人明知和睦相处的好,但也无法克制自己的任性。 发生了即已发生,说什么也晚了。 他扫了一眼凉亭的栏杆,栏杆设计得缺乏人性,因为栏杆的高度还不及膝盖,她也算是被栏杆绊倒,翻进了池塘。 他望着在水里拼命让自己上浮的她,他不知道池塘的水有多深,但绝对超过了她的高度,而她的身高并没有比自己矮多少。 她对他们喊了数次救命,嗓子快要扯裂了,然而,站在凉亭上的他们没有一个人跳下来。 冰冷的水像是无数的吸盘,从她骨髓里不断抽走热量。 刺骨的冰冷让她浑身上下都感到麻木,渐渐地,她的意识开始模糊了。 筋疲力尽的她想到了死,想到了自己还很年轻,如此年轻就这么轻易地没了,被人抛弃了……而这些人,居然是自己最珍爱的人。 “晨子山,我求求你了,你快下去救救她吧!” “我不会水啊,我若会水我早下去了!” 她脱下书包准备跳下去的时候,他拦下了她,他闭上眼睛,蹦向池塘。 坠入空中的他不知为何,为何此刻的自己偏偏想起了多年以前她们父亲对他们兄弟说过的话,“你们兄弟俩给我记住了,以后胆敢伤害我的女儿,再让我看见你们,就不会像今天这样便宜你们!” …… 她打开湿润的眼睛,“当初是我把她推下去的,她心里明明记恨我,可她从来不提这件事。” “多少次我想当面承认自己的过错,祈求她的原谅,她总是不给我这个机会。” “我知道,她的目的只有一个,想从我手里夺走你……” “最终呢,她还是没能逃脱命运的残酷安排,年纪轻轻的她还是葬进了大海,她……” 她有了些哽咽,“她直到死了,也没能够如愿以偿……” “你骗了我们,你们兄弟私下做的交换,”她朝他撕心裂肺般咆哮而去,“让我们姐妹俩像个大傻子一样,对着晨子风争得你死我活!” “人们说我们姐妹是傻子,但是我们了解内心中最真实的想法,我们敢于表露自己,我们对得起自己,而你们兄弟呢?” “你们兄弟成功愚弄了我们,你们兄弟自以为自己很聪明,事实上你们才是最最傻的人!” “我们姐妹深刻明白自己爱的人是谁,哪怕爱错了人,但我们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们朝着我们看到的路,大胆地走过,朝着我们看到的人,大胆地爱过!”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兄弟清楚吗?你们兄弟连自己爱的人都不知道是谁吧……” “你说,谁才是真正的傻子!” 他笑了,竟是那样的不屑一顾。 该章节已被锁定 - 我们的帽子 - 晨梦语 荷花池意外之后的几天里,她总是害怕面对她,承受不住精神困扰的时候,她恨不得自己可以远离她。 然而,她们姐妹读的是同一所学校,相同的班还是同桌,她们放学后一起回家,回到家一起吃饭,晚饭过后,又要在私人家教监管下一同补习。 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除了晚上睡觉时间,她觉得自己大部分时间里全是同她在一起。她如同自己的影子一样,她无法躲避,精神压力也是如影随形的。她每时每刻伴随在自己的身边,她却觉得,在她孤傲的世界里自己是一个透明人,或者说,是一个多余的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来越后悔当初的冲动,话也变得越来越少了。 有时候,她还是会琢磨一些不着边际的遐想——如果她的力气比自己大点就好了,或者自己假装没有力气,那么被推下水的人便是自己。不就是呛口水吗,反正也死不了,晨子山会下去救的。如果被推下水的人真的是自己,博得晨子山同情的人也就不是她了。 她也明白,幻想不过是种自我安慰,自我安慰只能安慰自我,安慰不了别人。 她心里最想安慰的人是她,但她连最正常的沟通都做不到。 分明是最亲近的人,她觉得自己与她的距离比陌生人还要遥远。她们之间保持着一段无法别人所看不到的距离,她总是围绕这段距离而画着圆圈,周而复始地彷徨,周而复始地徘徊,她走不出圆圈的界限,辗转于爱与恨的交织。 终于有一天,她再也无法承受了,她下定决心,希望通过各种殷勤能够打动她,原谅自己的过失。她坚信,她的心哪怕是石头做的,也抵挡不住烈火般的殷勤。 荷花池意外之后的几天里,她的身体虽然并无大恙,但心灵上的创伤是在所难免的。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沉默寡言,尤其面对她的时候。 她忍不住想对她破口大骂,恶毒的话一到嘴边,她转念一想,就算把她骂得狗血淋头又能怎样? 这口恶气骂出去,倒不如憋在心里来得更痛快,她也会更痛苦。 过去,她总是和自己“平起平坐”,她骨子里的桀骜还让她觉得自己矮了一头,而现在,居然有了凌驾于她的感觉。 这种前所未有的凌驾,似乎将过去受到的种种欺负统统找补了回来。 如果可以,她想让她一辈子就这样愧疚下去,因为她的愧疚,必然会让她远离自己与晨子山的相处。 …… 一天课间休息时分,她忽然向她问道,“姐啊,要不然我们报一个游泳班?” 她俏丽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黑板,“不报。” 她又撒娇地说,“去吧姐姐,多项技能不更有趣些?” 她冷淡地回复,“不去,眼看中考了,我没时间。” “学习压力这么大,更应该找个运动项目放松一下啊,学习的效率有意想不到的提高哟。” “要去你自己去,要提高你自己提高。” 她扮个可爱的鬼脸,也是为了掩盖心里的尴尬,“你真的怕水啦?你是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你说得太对了,我是怕水了,这辈子我不打算再碰水了。” “哎呀,不要说得这么绝嘛,你以后不洗脸、不洗澡啦?” 她转头瞪向她,“你什么意思,又想找事?” 她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是想说,咱俩的名字都与水有关系,咱们这辈子怕是与水都有着难解难分的缘分。” “人本来就离不开水,人离不开水是为了活着,不是为了死在水里……一滴雨落进水里,可是要被水吞没的,果然有‘难分难解’的缘分啊!” 她轻声嘟囔一嘴,“一颗雪花掉进水里,不一样被吞没的吗?水造就了我们,我们早晚有一天要回到那里去。” “你叨咕什么?” “我想说,没有你想得那么夸张,你学会了游泳,以后不必再害怕水啦。” “我说了,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她实在说服不了她,但脸上并没表现出失落,这些日子以来,此次碰壁只能算作无数回碰壁中的一次。 过了片刻,她撩人的美瞳看向身后的他,“晨子山,明天是双休日,你有没有时间?” “怎么啦?” “你有时间的话,可不可以教我游泳?” “我不会游泳啊。” “还说你不会。” “不算太会。” “那天你从水里救出我姐姐,又是怎么做到的?” “我也不是很清楚,我跳进去,扑腾几下,自己就浮起来了。” “不像你说的那样简单吧,那天你不仅自己浮起来,你还把她救了出来。” “我也解释不清楚游泳这回事,我只是觉得,如果为了学会游泳而去学的话,效率可能不高,突然间用到了,也许一下子就明白了。” “你肯定有心得喽。” “好像有一点吧。” “足够了,我连半点也没有呢。”她闪动着拨撩人心的眼瞳,“明天你教教我,可不可以?” 这些日子以来,他尽量避免与她们姐妹接触,只要放学铃声响起,他拿起早已收拾好的书包,第一个冲出教室。 短期内,他不打算参合进她们姐妹中间,除非她们姐妹重归于好。 而面前这双泛着涟漪的楚楚动人的美瞳,使他心生爱怜,甚至让他忘乎了自己所坚持的执念。 “明天就咱们两个人吗?” 她们刚才的对话,他听得清楚,他也知道她无数次拒绝了她的亲近,此番提问,他有意讲给她听的,他想看看她会作何反应。 “我刚才问过了,她怎么都不肯去。” 从她埋头的背影来看,她应该有所动心了,他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你不想克服一下对水的恐惧吗?” 她转头对他说,“不是我不想去,你可能不懂那种吓人的感受,我是真的怕水了。” 他缓缓说,“游泳馆又不是池塘,游泳馆有浅水区,咱们在浅水区学呗。” “对啊,浅水区的水很浅的。” 她低头思量着,脸上的恐惧仍未消散。 “姐,要不你买个游泳圈,套上游泳圈你肯定不会害怕的。” “你放心吧,有我在,你绝对不会有事!” 听闻他的话,她打开明亮的眼瞳,她脑子里想出了一个,让自己再次有碰水的动力,“我只是有个问题,看你怎么回答了,如果你的回答让我满意,我一定跟你去!” 他皱起眉头,“什么问题?” “一个俗套不能再俗套的问题,类似妈妈和女朋友同时掉进水里,你会救哪个的问题。”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姐啊,你该不会问,如果咱俩同时掉进水里,晨子山先救谁吧?” 她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望着面前两双同样充满期待的眼睛,他仿佛觉得自己又回到了荷花池的凉亭中。 “你说啊。” “你快说啊。” 他咬紧了牙关,这回他绝不能再像上次那般模棱两可,以至于她们姐妹纷争不断,这回他必须果断! “我先救你!因为你比你妹妹更害怕水,这样可以了吧,你可以去了吧。” 她露出了笑颜。 而她选择了沉默。 …… 他们选定学游泳的地方是一所大众游泳馆。 游泳馆的主泳池内,七条彩色的浮栏分割出八条泳道,五十米长的泳道,起始位置一米五深度,末端位置两米深度,浮栏上方的告示牌清楚地标记着泳道前后两端的深度。泳道中间池底是个斜坡,深度从这里开始增加的。 游泳管内还有跳台区和浅水区。 两座分别是三米和五米的跳台立在跳台水区的端部,跳台水区的四周都有警示牌,警示牌上面黑字写着:非专业人员进入跳台水区,必须穿戴救生衣。警示牌下面红字写着:跳台水区深度,五米。 而一米三的浅水区,专供不会游泳的人和孩子于此处玩耍。 他从男士通道首先进入游泳馆,等候双胞胎姐妹的时候,无所事事的他想起了双胞胎姐妹之前的提议。 她们提议去她们父亲的商业会馆,双胞胎姐妹同他讲,“会馆内的游泳场设施齐全,而且客人稀少。” 他婉拒道,“你们父亲的会馆那么高档,肯定有专业的游泳教练,我不跟着你们凑热闹了。” 他回想着姐妹脸上慌乱的模样,觉得好笑又觉得她们可爱。 他又等候了十分钟,双胞胎姐妹终于从女士通道来到馆内,她们的到来迷乱了全馆的热血男儿。 双胞胎姐妹灵巧别致的发髻,端丽高贵的容貌,白皙柔嫩的肌肤,还有她们的比基尼泳装,让凹凸有致的火辣展现得淋漓尽致,不知让多少泳池边的男儿跳入了泳池,只为遮掩膨胀的羞涩。 双胞胎姐妹身边的男孩,手里抱着游泳圈的白净男孩,再度成为热血男儿们的嫉妒对象。 她们自知自己又成了全场的焦点,她的俏脸透露出羞答答的红润,“我说不要买比基尼,你偏要买。” “姐啊,你选的连衣裙式泳装太土气,大妈大婶才那样穿。” “你……” “买泳衣的时候,我又没有逼你买比基尼,你可以选连衣裙式泳衣啊,是你自己跟着我买的。” “你都买了,我还能不买?” “谁规定我穿什么,你就得穿什么。” 他感觉苗头不对,立刻打断她们的争执,“前面是一米三的浅水区,咱们先去浅水区吧。” “子山,浅水区我姐不需要游泳圈,你扔掉吧。” 她扭向另一边,“子山叫得这么亲切,好像人家跟你有什么关系似的。” 她冷哼了一声,一个人跑到浅水区。 她看向池底,水里的折射让她判断不清池水到底有多深,再加上池边与水面还有半米多的高度,对于第一次接触游泳池的她而言,还是有些骇人的。 她发现身边有个钢制的直梯,她没有选择从直梯走下去,而是一个高儿蹦入了泳池内。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这个短暂的片刻,他们眼中的她竟然从水面上消失了,他们惊吓得向池边迈出一步,努力寻找她的踪迹。 她的脑袋忽然从水下钻了出来,瞧见他们紧张的神色,她不由得笑出了声,“瞧给你们吓得,这里水深真的是一米三,我一米七,你们看,刚好到我胸口。” 见池边的他们无动于衷,她又对他们说,“你们还在上面磨蹭什么,快下来啊。” 他将游泳圈放在旁边的座椅上,座椅上刚好有几块为练习游泳的人准备的浮板,他顺手拿起两块,学着她的动作蹦进了泳池。 四起的水花溅了她满脸,她调皮地拍打一下他结实的肩膀,“讨厌,你干嘛跳我边上。” 他露出歉意的笑容,“给你这个。” “这是什么东西?” “练习游泳用的浮板。” “我不需要,你还是给她吧。” 他转身对愣在池边的她说,“这水不深,你快下来吧。” 她用力摇头。 她说,“不敢跳的话,就从直梯下来。” 她看向笔直插入水池中的直梯,还是摇摇头。 他走到池边,“你不打算下来吗?” “要不……要不你抱我下去吧。” 站在池中的她自语了一句,“真是做作,有直梯不用,非得让晨子山 抱你。” 他放下手里的浮板,向她张开了臂膀,“好,我抱你下水。” 她坐在池边,一点点将自己伸给他。 他一只手搂着她白皙柔滑的后背,另一只手挽住她白皙柔嫩的双腿。 她双手紧紧搂抱他的脖颈,她一点一点将自己的身子托付于他。 她的丰满蹭着他的胸口,中间只有一层薄布相隔,她的柔软能感觉到他胸口的结实,同样,他结实的胸口感受到了她的柔软。 她羞红了楚楚动人的脸颊,他瞥见眼下的深邃,也害羞地低垂了头。 他们不曾知道,站在泳池当中的公主抱,惹了馆内多少男男女女的嫉妒。 泳池当中的她,攥紧了拳头,醋意发展成了怒气,“还不够吗,你们还要抱多久?” 被她这么一喊,他们立刻收敛心中的悸动,他将她慢慢放在水里,羞涩的他们肩并肩地杵在泳池当中。 他始终搀扶着她的腰,他明明羞涩,可自己的手根本不听使唤,总喜欢黏在她的身上——他从未碰触她的身子,从未体验过女孩子的柔软,是美妙的触感与情感让他难以自拔。 她一米七的身高,浅水中可以独自站立,完全不需要他的搀扶,而她没有拿开他的手——她喜欢被他碰触的感觉,这种贯彻全身的麻木,她格外沉醉。 他低头问她,“现在还怕水吗?” 她摇摇头。 “我们……开始练习?” “嗯。” 他拿起漂浮水面的浮板,递给了她,“我个人认为,咱们最好是一边练习换气,一边寻找漂浮的感觉,这样学起来比较快。” 她点了点头。 “你双手托住浮板,我会撑起你的身体,让你的身体在水面上保持平衡,咱们一点一点向前移动,你慢慢领悟漂浮的感觉。在移动过程中,你保持好呼吸的节奏,脑袋扎进水里的时候吐气,从水里抬起的时候吸气,千万不要忙乱,进水吐气,出水吸气,一定要记得。” 她只是点了点头。 他一只手臂托着她的小腹,另一手臂抬起她的大腿,借助水的浮力,没用太多力气便将她撑起来,“咱们慢慢掌握好水中换气的节奏,慢慢掌握漂浮的感觉,明白了吗?” 她伸平的双手牢牢抓住浮板,“我明白了,我们开始吧。” 他托着她在浅水区走了四个来回,虽然水的浮力已经帮他节省了很多力气,可长时间支撑这她的身体,双臂实在是酸痛难忍。 第五圈的时候,他开始控制不住双臂的抖动。 而她不仅没学会换气和浮起,中间还呛了好几口水,他怀疑自己的方法可能不适用于她。 “我们先上去休息一会儿。” “好吧……你说,我是不是很笨啊。” “不是的,我觉得你还是怕水,我们上去休息会儿,想想有什么方法能帮你克制恐惧。” “好的。” 当他们准备离开浅水池,他忽然察觉到身边少了一个人,“你妹妹呢?” 她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她,“我光顾着练习,没注意到她啊。” 刚才他也纳闷着,为什么在专注于教她练习游泳的过程中,总觉得少些什么。他太投入教她学游泳了,自己也没有多想。 他四处张望,始终找不到她的身影。 一个穿着比基尼的女孩,在游泳馆内应是非常显眼的,可他找寻半天也见不到她的人。 他担心地自语着,“她到底跑哪去了?她是不是一个人先走了?” “不会的,她若是走了,不可能不和我们打招呼的。” “如果生气了呢,生气了还打什么招呼。” “你可能不太了解她,她是我妹妹,我了解她,她如果生气了,肯定不会悄无声息地离开,她若想走,一定得搞出动静才能走。” 这时,跳台的方向传来几声叫喊,“你快下来!” “你没穿救生衣,是不准上跳台的!” 他们随同喊叫声,望向跳台的高处,她正站在跳台的跳板上,而且是最高的跳台! 他来不及多想,迅速登上直梯,一上到池边就全力奔跑,但馆内的地面非常湿滑,他无法确保自己在不摔倒的情况下,发挥出全速。 他发现了防滑垫,他踩上防滑垫,更加拼命地飞奔而去。 他一心想见到她,不顾体力的透支,不顾脚底传来的疼痛,不顾被自己扔在身后的她。 站在跳板的她,远远地、高高地眺望着,他终于离开了她,终于跑向了自己。 他距离她的距离越来越近,寂静的游泳馆内,他踩踏的声响越来越清晰,她笑了。 她低头朝脚下的水面瞟了一眼,她下意识退缩一步——五米高的跳台,站在下面往上看并没有很高的感觉,可从上面往下看,却高得吓人。 他已经跑到跳台的下方,气喘吁吁的他仰头大喊,“你知不知道你站的,是五米跳台!你没经过训练,没掌握跳水的姿势,你不怕受伤吗?” 她对下面的他大声回复,“我当然知道,晨子山,可是你错啦!五米跳台不可怕,五米的水深才可怕!因为我也不会游泳,更没穿救生衣啊……” “你先下来!有什么事我们在下面说。” “你不是说,我姐姐比我更怕水吗?你不是说,要先救我姐姐吗?呵呵……”她轻声一笑,随后轻身一跃。 当她跳入水下的时候,她发现无数的小水泡围绕自己盛开着。她逐渐沉没下去,这些小水泡争先恐后离开了自己,漂向越来越遥远的水面。 耳畔响起的嗡鸣,上半身传来的疼痛,内心深处的凄凉,却让她觉得,原来水下的世界居然是如此美妙的。 她缓缓闭合了眼睛——姐姐啊,难怪你一直不开心,其实你错过了这么多的美好。你没有发现这些美好,是因为可怜蒙蔽了你的双眼吗?还是说,被推下水和自己跳水,心态是不一样的。可溺水的感觉和绝望的感觉应该是一样的啊。难道说,咱俩的胆子不一样大……姐姐,我好像明白了,我死去看到的美,也许是你生来看到的恶……我和你同为孪生姐妹,怎么会有这样的差异啊? 想到这里,她伸出了双臂,任由身子坠向池底深处。 她沉落在了池底,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 他将肩膀上扛着的她躺放在池边,他侧耳聆听她的鼻息,他皱起了眉头,又拍打几下她惨白的脸,她丝毫没有反应。 他慌乱了,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他们身边围绕着一群看热闹的人,其中一个人说,“小伙子,她是不是溺水了?” 另一个人插嘴,“这还用说吗,就跟死鱼一样,肯定是溺水了。” “溺水得赶紧做人工呼吸啊。” “这里有人会吗?” 一个身穿红色上衣的男人,从人群当中站了出来,“我是救生人员,让我来。” 他给救生人员让开位置。 正当救生人员的嘴巴贴近她的嘴巴,她突然打开眼睛,对着这张近在咫尺的丑陋嘴脸大吼一声,“你给我起开!” 救生人员被她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问你,你算什么救生人员?我没穿救生衣是怎么上去的?我又是谁救上来的?现在倒是想起来救人了,你是想救人,还是想占我便宜?” 众人又转向矛头,开始对救生人员指指点点。 她起身,她想离开这个令她作恶的地方,下腹传来的剧烈疼痛让她再度躺了下去。 “晨子山,快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轻轻抱起她,边走边说,“你演得可真像啊,我真以为你溺水了。” “我没有演,我真的是差点死过去,如果……如果你不及时救我的话……” 他望着她赤红的上半身,接着训斥道,“人家跳水都是脚先入水,你可倒好,身子先入水!” “跳都跳了,谁还管得了那么多。” “这么糟践自己,我真不明白你图个什么。” 她深情地看着他,尽情依偎在他的怀里,“晨子山,如果我不跳下去,你会像抱我姐姐那样抱着我吗?” 他彻底无语了。 …… 寂静的夜,那一弯明亮的月色,他们看着看着便忘了身在何处。 耳畔的海浪,似乎是一首节奏哀伤的歌,他们听着听着不由拾起了过往的记忆。 沉浸在过去的她放声地哭了,似乎把积累已久的压抑通通释放出去,“你明明是晨子山,为什么还要骗我?为什么活着的人会是你?明明总是你在牺牲自己,到最后为什么死去的人会是他?这又是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她哭累了,缓缓而语,“你还……你还不如和他一起死了,至少我会带着那份不朽的爱,带着那份至深的留念而活着,不会像现在这样纠结与痛苦。” “为什么,我来告诉你为什么!”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那个年岁的你们,从来没有考虑过他的想法,你们无休无止的争斗,有考虑过他的感受吗?你说你纠结与痛苦,每天在你们姐妹夹缝中生活的他,难道不纠结、不痛苦吗?你刚才说得没错,你们姐妹是了解自己内心中最真实的想法,你们的确敢于表露自己,你们的确对得起自己,可他能吗?他能在你们姐妹面前吐露自己的想法吗?” “当时的他,能跟过去的你去说‘对不起,我喜欢的人是你的姐姐,请你远离我们’,或者对你姐姐说‘对不起,我喜欢的人是你的妹妹,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现在我再来问你,他可以在你们姐妹面前表露自己么!” 她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他继续对她说道,“他不忍心看到你们姐妹中的任何一个,因为他,而受到伤害。那个时候,我已经被校长逼得退学了,而你们呢,你们也在逼着他退学啊。但他能退学么,他可是我们晨家唯一的希望。他每天夹在你们中间,左右不是,进退两难!他不仅要面对校长那帮人给他带来的压迫,还要面对孙浩那群兔崽子给他带来的欺凌啊!这些,你们姐妹都考虑过么……” “你们姐妹呢,只顾着相互争斗,只顾着头破血流,你们任性之余难道就没有一点一滴地,去体恤一下他的感受吗?” 他埋下头,凄惨地笑着,“你们有钱人的世界,永远是我们穷人替你们买单,哪怕是感情,也让我们付着痛彻心扉的代价……我们遍体鳞伤的时候,你们还是只顾着自己享乐。可惜啊,穷人永远是穷人,很多牵挂放不下,不像你们有钱人,拿得起放得下!” “所以我们活该,活该被你们践踏。” 第十三章 - 我们的帽子 - 晨梦语 自游泳馆出来后,由于妹妹的伤势,他不得不亲自送她们回家。 而这一路上,他没和她们讲过一句话。 送她们回家的路上,他想了很多事情,包括见到她们的父亲该作何解释——虽说妹妹是自己跳下跳台的,但在一个父亲的眼里,他可能不会认为是女儿的过错,他会将背后的推手看作成自己,然后迁怒于自己,尤其像林涛这么一个父亲。面对林涛,他所担心的不是未来会怎么样,而是自己有没有未来。 他只能祈祷送她们回到家的时候,林涛不在家里,他祈祷林涛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祈祷她们姐妹一辈子守口如瓶,就像荷花园那次意外。 他又暗下决心,从此以后远离林家姐妹,除非她们向林涛彻底隐瞒了此事,除非她们姐妹和好如初,不再伤害彼此。他也寄希望于这种冷漠的态度、好自为之的方式,能够让她们姐妹认真地反省自己。 今天,他诚心诚意教她们姐妹学游泳,一心一意帮助她们姐妹缓和关系,结果适得其反。 他一次次参与进她们姐妹当中,而后,一次又一次地悔不当初。 今天,哥哥早约好同自己见面,他却选择和双胞胎姐妹去游泳,他不仅爽了他的约,煞费的苦心反而结下恶性的果实。 他后悔当初没有拒绝她们姐妹的邀请,后悔自己忽略了哥哥。 次日上午,他于家中复习,正专心致志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在开门,他知道是他。 当哥哥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第一句话便是,“对不起。” 他轻轻合上门,走到他的身边,抽出他旁边的椅子坐了下去,“昨天你去哪了?” 他低头不言语。 他翘起二郎腿,双臂交叉于胸前,脸上显露着冷漠的神情,“我怕奶奶回来,没敢在家里等你,我在楼下等了你整整一天!” 他低着头说,“去游泳馆了。” 他皱眉,“去游泳馆?和谁,和她们吗?” 他点点头。 “晨子风,你可以啊。”他拍打了一下他的肩膀,“发展到这个地步了,挺快的呀!” “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 他故作讽刺地问,“我想象哪样了?想象着她们穿了什么样的泳衣?想象着你和她们有怎样的亲密接触?” 他打开哥哥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你说话怎么这么恶心!” 他调侃道,“我现在倒很好奇,她们昨天穿了什么样的泳衣,比基尼吗?” 他点了点头。 他大笑,“我靠!你小子,艳福不浅啊!” 哥哥说完这句话,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这辈子都没听过哥哥说过骂人话。林时雨送帽子的那回,王蒙当着全班的面羞辱他,他都没有骂过一个字,而现在呢,“我靠”这个刺耳的字眼他张口便来,尤为顺口。 他感觉哥哥似乎变了个人,他在外面到底经历了什么?才短短几个月的功夫,哥哥竟然变成了他最为恶心的模样,“晨子山,你变了。” “我没变,变的人是你。你不是一个轻易毁约的人,现如今,你可以轻易毁掉我们的约定。你应当知道,我约你一次有多么不容易!学校里有她们的陪伴,现在连双休日也分不开了?为了同她们约会,你可以把自己的亲兄弟扔在楼下晒一天!你居然还义正言辞说我变了?咱俩到底谁变了?” 他脸上的尴尬有些挂不住了,“你还有完没完?” 他见到弟弟有些生气,更加嬉皮笑脸起来,“快跟我说说,她们身材咋样?” 他突然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大声呵责,“你多久没有露面了,今天过来见我一面,就是为了寒碜我呗?如果是这样,请你走吧,我还有功课要做。” 他尴尬地笑着,“跟你开个玩笑嘛,别太认真,你当真了,只能说明你太过在意她们,对不对?” “我在意她们,我承认,你不也一样吗?被开除的时候,为什么偏要带着许诗雅,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琢磨些什么……你不就是想利用许诗雅让校长服软,重返校园吗?奶奶跟我说,你执意念完初中,难道你仅仅为了一个初中毕业证?以你的聪明,读出个硕士博士都不成问题,你会为了一个初中毕业证而重返校园?其实,你是舍不得她们姐妹,你想陪伴她们最后的学生时光,不想留下遗憾……你说,咱俩谁更在意她们?” 他自嘲地笑道,“咱兄弟俩多久没见面了,为什么话题还是离不开她们?” 他们沉默了。 片刻之后,他问,“奶奶最近好吗?” 他缓缓坐了下去,严峻的神色转为伤感,他低声说,“不太好……自你离家之后,她的话越来越少,腿脚越来越不利索,叹气的次数却越来越多了。” 他深深叹了口气。 “哥,你送许诗雅回去吧,明天正好礼拜一,让她去上学吧。今晚你跟奶奶低个头、认个错,我相信,她一定会原谅你的……哥,回家吧。” 他摇摇头。 “怎么了,还在等校长松口?还执意回学校?你心里真就放不下她们姐妹吗?” 他埋下脑袋,“校长松不松口已经不重要了。” “既然你已经不在意校长松不松口,你更应该把许诗雅送回家啊!奶奶都成什么样了,但凡你孝顺一些,你就应该早点回家!” “事情不是你想象得那样简单。” “哪里复杂了?” “起初,我也是如你想的一样简单,利用许诗雅的单纯,说把她带走就把她带走,说将她送回家就将她送回家,”说到这里,他苦涩地笑着,“是我低估许诗雅了,自认为可以掌控这个丫头,而现在,她却牢牢地将我把控。” “许诗雅为了‘你’能毅然退学,为了‘你’能抛下她的父母,你凭什么觉得自己驾驭得了她,你太天真了……她现在人在哪里?” “咱家附近有个叫‘光哥’的人物,你听说过吧。” 他点了点头,心里对他接下来说的话有种不安的预感。 “那你应该知道他有个地下作坊。” “许诗雅在那里!” 他点点头。 他的面容瞬间涌现出恐惧,“那种地方是些什么人呐!她现在一个人在那?” “嗯。” “我说怎么所有人找不着她,原来你把她藏那儿了!你现在把她一个人扔在狼窝,你放心?” “怎么不放心,我相当放心!你是不知道现在的许诗雅……” “她怎么了?” “她怎么了,她现在腰间里时时刻刻别着刀,谁要是敢惹她,她会刺人的。” “不会吧?” “有一回我不在她身边,光哥手下招惹了她,她掏出藏在腰间的刀,一刀扎进那个人的肚子。好在没什么大碍,他们理亏,光哥也没追究,赔点医药费事情就不了了之。现在光哥手下那帮人看见她,全绕着她走,他们看见她,就像老鼠见了猫!他们给许诗雅起了个外号,叫‘女魔头’,许诗雅又管他们叫‘小笼包’,那帮痞子不解,问许诗雅为什么管自己叫小笼包?许诗雅笑着对他们说‘你们的肚子像小笼包啊,一扎就破了,就流汤了’,她一天到晚乐在其中,觉得这样的生活还蛮有趣味的。 “我警告过她‘如果有一天,你真把人刺成了重伤,你会坐牢的’,她却说‘我刺的可都是坏人,坏人消灭一个是一个,和平的代价正是血流成河’。” 他惊愕了。 “你说,她现在成了这个样子,我怎么送她回去啊?我还能将她送回去吗?” “她还是我印象中的许诗雅么。”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许诗雅……我给的环境,让她发掘了真正的自己。” 他嘲笑道,“如果校长看见他闺女变成了这个样子,不得疯了啊!” 他歉意地说了句,“是啊。” 兄弟二人陷入了沉默。 沉默良久,他开口问,“校长那帮人没少为难你吧。” “还用说么。” “我原本以为,我带走他的女儿,学校里的那帮人会对你客气点,没想到啊,我所设想的事情全是反的。” 他从裤兜掏出一个烟盒,递给了他。 “你疯了,你在这里抽烟,奶奶回家会闻道的。” 他笑了,“像吧,这不是香烟,是录音机。” 他接过伪装成烟盒的录音机,外面的包装竟然是纸盒制的,他翻开盒盖一看,角落里立着几根烟卷,“伪装得真像,如果将这‘烟盒’空的地方填满香烟,谁能料到它竟是个录音机。” 他还给了他,“你给我看这个录音机什么意思?” 他边撕开外面的包装纸盒,边对弟弟说道,“这个是为了拿住校长,而所做的第二道保险……我一直不打算用它,现在看来,不得不用了。” 话说到这里,一个烟盒形状的白色塑料盒呈现于他的手中,“眼看中考了,以校长目前的态度,我觉得他会想尽办法给你使绊子,让你的前途化为泡影!他再找你麻烦的时候,你把这个放给他听。” 他按下隐藏在塑料盒底部的播放按键: “哼,作为一个父亲,我不要你给我带来特权,是足够的了解!你了解我吗?你开除我身边的同学,以后谁还敢接近我?你让同学们排斥我,这就是你对我的栽培?” “作为一校之长,你要栽培的是学校里的每一位学生,晨子风从初一到现在,人家每一次考试从来没掉过全校前十,临近中考了,你竟然给人开除了,你这是断了人家的学业,断了人家的前程!” “你凭什么这么做,你有什么权力这么做!你说他因为打架违反了校规校纪,那么打人的孙皓呢?打人的王蒙呢?被打的人被开除,打了人的人却不追究,我看你这个校长只是栽培有权有势家的孩子!” 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混账!我是这个学校的校长,我想开除谁就开除谁,我想栽培谁就栽培谁,我怎么做不需要你来指指点点!” 他按下停止键,又将录音机放于他的掌心之中,“这个东西足以震慑他,你放给他听,他再也不会针对你的。” 他佩服道,“你太厉害了!” “不要佩服我,我从来不希望它能派上用场。” “我并不是夸奖你的聪明,我所感叹的,是你利用许诗雅竟利用到了这个地步,所以我佩服你。” 见他无言,他接着问,“为什么不交给教育局?” “他再不是人,毕竟还是许诗雅的父亲,他很爱他的女儿,只不过,他的爱踩在我们的头顶上。作为一个校长,他是错的,作为一个父亲,我们应该理解他,他不像我们那个……”话讲到这里,他以发自内心深处的默叹,来结束自己未完的话。 他知道哥哥想表达什么,他也没有往下接话,只是将录音机交还于他,“利用许诗雅的东西我不需要,你拿走吧。” “咱们与其他人不一样,咱们今天利用别人,是为了明天不被别人利用,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 “我说了,我不需要。” “别清高了,自己的前途比什么都重要。” “我当然知道了,这是你今天来找我的目的吧。”他掏出藏在书包里的录音笔,展现于他的面前,“你所想到的,我已经想到了。” 他面露淡淡的笑意,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不愧为亲兄弟啊。” 他也笑了,“孪生的亲兄弟。” “你自己可以处理,再好不过。”他拿起桌上的铅笔,在草纸上写下一串电话号码,“这是我的手机号,需要时随时联系我。” 他又问,“记下来了?” 他看着眼下的电话号码说,“记下了。” 他用橡皮擦擦掉纸上的电话号码,“你过目不忘的本领,我见识过。” 他望着他,“你担心奶奶看见了,你太小心了,其实多此一举。” “相信我,万事还是小心点好。” “你不相信我吧?” “我若不相信你,今天不会在家里同你见面。” “也对。” “我该走了,我不担心许诗雅的安危,我担心她又捅出什么乱子。”他站起来,“在家好好照顾奶奶吧。” “等一下,有些事我不太明白。” “你说。” “你哪来的钱买的手机?你哪来的钱解决你们的生活问题?” “你不会想知道答案的。” 他看到餐桌上写得满满的模拟试卷,学生时光的往事历历呈现于他的脑海,一些美妙而珍贵的回忆随即涌上心头,他闭上眼睛转身而去。 他打开门,低垂着脑袋跟弟弟告别,“马上中考了,加油吧,晨家唯一的希望。” 他轻轻合上门,呆呆地杵在家门之外,他背对着家门,默默流下了两行泪。 “才几个月啊,为什么感觉不一样了呢?是我的问题吗?” “我明明站在家门口,这里是我生活十几年的地方,很多的东西在这里,很多的记忆在这里,为什么我会觉得自己不需要它们了?为什么在这里多待一秒,越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真的是我的问题………” “从小到大,你口口声声对我说,我们兄弟俩你从不偏爱谁,从来都是一样的对待,可是呢……” “小时候,我们兄弟俩喜欢同一个玩具,你舍不得买两个一样的,你只买一个让我们轮流玩,到最后,我总是看着他玩,我总是在等他,我在等他玩腻了……” “一盘菜里只有几块肉,你非得帮我们夹肉,你的一双筷子只能夹起一块肉,他的碗总是你的第一选择。你看向我的碗,过意不去又要往我的碗里夹,我望着少得可怜的几块肉,我说我不爱吃肉,我吃肉总塞牙,你们吃吧。最令人可笑的是,你居然也信了……” “这个世上会有哪个孩子不爱吃肉啊,你难道不知道你的孙子,有多久不知道肉的滋味了……我不相信,你会不知道。” “从小到大你总是给我灌输着,大的应该谦让小的,我想问问你,我到底比他大多少?一年?一个月?一天?还是一分钟……我不知道,你来告诉我啊。” “为了这个家,为了晨子风,我付出了那么多,从来没有多说过一句话,哪怕是一个字……” “十六年了,这是你亲孙子唯一求过你一次,这是他十六年以来最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你却将他撵出家门……你知不知道,他得有多失望,多伤心呐。” “十六年来,这里是他唯一的去处,他爹妈都不要他了,你还想让他去哪啊?” 自语到这里,他摸干了眼角下的泪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所做的决定全是对的,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强硬,你是不是觉得你那个乖巧懂事的孙子,总有一天会屈服你的强硬之下?我告诉你,当他下定决心的时候,比你还犟!” “自当没有这个孙子吧,自当他不孝顺吧……也许,这个世界,本不该有他。” 他轻轻依靠着门,听着他的哭诉,他也悄声地哭了,“一对孪生兄弟,竟被一道门隔开……而这道门,居然是道家门。” …… 礼拜一下午,放学铃声响起。 他快速收拾书包,起身离开座位之时,班主任出现在教室门口,“晨子山,你现在去校长办公室。” “放学了,你管不了我去哪。” “管不了?明天你不来了呗。” 他迟疑了一下,“我为什么还要去校长那里?” “为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不去。” “你不去,你不去就把你奶奶叫来。” “我不叫。” “你不叫是吧,你不叫我亲自去请!反正我有你的家庭住址。” 他紧握的拳头狠狠砸向书桌。 一声闷响过后,她转头望向他,“校长他们太欺负人了。” 坐在里面的她,也表现出怜悯的神情,“要不然让我们父亲出面吧,他会帮你处理他们的。” “不需要,我自己会处理。” 坐在外面的她说,“你处理了这么长时间,学校那帮人不还是天天针对你。” “你给咱爸打个电话吧。” 他制止了她们的自作主张,“别添乱了,你们姐妹管好自己就行了。” “怎么叫添乱呢?” “晨子风难道没有跟你提过,当初保你可是在我们父亲的帮助下。” 他故作感激地对她们讲,“我们普普通通小老百姓,他能在百忙之中帮到这个份上,我们实属感激不尽。他日理万机,我们晨家何德何能,一次又一次地劳烦他老人家呢。” 临走时,他又补充道,“我们晨家的事我自己会处理,还有,晨子风再找你们的时候,麻烦你们转告他,欠别人的可是要还的。” …… 校长办公室。 “我不想跟你太多废话,我闺女到底在哪?快说!” “我还想让你问问你闺女,她把我弟弟藏哪了!” “小兔崽子,你竟敢反咬我闺女?你们这些臭卖菜的,没有一个好东西!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卖菜的怎么了,卖菜的至少比社会残渣败类强。” 校长凶恶地指着他,“你知不知道我闺女离家的时候,从家里拿走了二十万,二十万啊!这么多钱怕被我冻结,全部转移走了,我闺女哪懂这些,肯定是你弟弟教的!拐骗一个小女孩,想不劳而获,你倒是说说,谁才是残渣败类?” 他的目光触向地面,“尊敬的校长啊,你要这样讲,我更不明白了,你意思我哥通过你的女儿,骗了你家二十万,你怎么不去报警呢?亲闺女丢了,还从家里带走了这么多钱,为何迟迟不报警呢?” 他抬头看向校长,“你如此着急,是因为闺女丢了,还是她带走了这二十万?” 他忽然顿悟,“我明白了,你闺女离家出走,你并不打算让警察插手,正是因为她从家里带走了这二十万!你担心警察详细调查的时候,会连带查明你这些来历不明的钱。” 校长坐回椅子,面无表情说了句,“一派胡言。” “是么,你继续听我分析,许诗雅能轻而易举地从家里拿走二十万,说明了一个什么问题?说明你不在意这区区二十万,也就是说,这二十万对你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那么问题又来了,你一个月工资才几千块钱,哪来这么多的钱?你究竟在学校里捞了多少油水?” “你无凭无证,凭什么在我办公室里胡言乱语!你算个什么东西,我有多少钱需要跟你汇报?你们这些穷酸之人,从来不去想想,如何通过努力改变自己的现状,只会一味妒忌比自己有钱的人,低劣的品质便是你们穷人穷一辈子的原因!” 听完校长恶毒的话,他竟然笑了,“你太能扯了……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找回自己的女儿吗?那么你报警啊,你让警察去找吧。” “自己亲闺女丢了,好好跟警察解释清楚,一个心急火燎的父亲为何迟迟不报警。” “我闺女又不是三岁小孩,更不是被人贩子拐跑的,我为何要报警?她年轻不懂事,所以才着了你们的道,等她醒悟过来,自然明白你们的小人之心!” “如果我兴师动众报了警,闹得全城沸沸扬扬,这会对她的将来造成多大的影响!她毕竟是个女儿身,叫她以后还怎么抬头见人?” 说到这里,校长摇了摇头,“你连自己的亲爹在哪都不知道,又怎能明白做父亲的感受。” 校长叹息了一声,“我为什么跟一个小屁孩扯这些东西。” “我也不想跟你扯了,你既然坚信许诗雅会回来,那你没有必要天天在学校针对我啊,放我一马,对大家都有好处。” 听完他的话,校长藐视了他一眼,“放你一马?你觉得可能吗?你觉得我会这么轻易地饶恕你?” “所以你今天找我,是给我下达‘最后通牒 ’。” “我已经开除一个晨子风,还差你一个晨子山?” “你什么意思?” “我始终只有一个意思,你现在让晨子风放开我闺女,我可以保证你平安无事。” “如果我做不到,你又会利用职权开除学生吧。不过呢,这次总比上次开除晨子风的时候强得多……光明正大的好,我喜欢光明正大,我真不喜欢偷鸡摸狗。” “光明正大,你又能怎样?” “校长啊,你可别忘了,当初你决定开除我们兄弟的时候,别忘了是谁保下的我。” 校长拍案而起,他卸下衣冠楚楚的外表,暴露出狗肺狼心的模样,“少他么拿林涛来压我!我不知道你跟林涛有什么关系,就算你们有关系,你还真当我怕他呀?他算老几,我才是这个学校的校长!我想开除谁,还由不得他来决定!” 他尽量克制自己不发出笑声,“足够了,你不要再说下去了,”他从书包里掏出一支录音笔,按下停止录音键,“校长啊,你非常成功地把我想要的东西说出来了,而且超乎我的预料。” 激愤的校长突然泄了气,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他看着校长惶恐不安的面容,“你不是喜欢讲凭证么,你说这个东西算不算是凭证?如果你敢开除我,信不信我能让你下岗!你想看看你我之间,笑到最后的人会是谁吗?” 校长的面容渐渐恢复平静,校长感慨道,“对付你们晨家兄弟,真得有两手准备啊,吃过一次亏了,可不能再吃了。你想看吗?咱们就等着瞧吧。” 困惑不安的他离开校长办公室的时候,背后传来小人得志的笑声,“晨子山,当你参加不了中考的时候,你看看我是不是还在这个位置上坐着……年轻人啊,不要太自信了,路还长着呢。” …… 光哥的地下作坊占用的是一座废弃的厂房,其周边是些破旧的民房、空置的养殖场等,这片地区是监管部门的“软肋”,许许多多的地下作坊隐匿于此。 光哥地下作坊主要加工廉价的塑料制品,他从周边废品站大量收购废弃塑料,以此为原材料,生产一些简易的生活用品。 事实上,此种小规模的生产并没有太大的利润空间,地下作坊对于光哥而言,不过是个幌子,匿藏于地下作坊里的地下赌场,才是他真正的营生。 他办这个作坊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吸引外来的劳务人员到他赌场里赌博。 外来劳务人员初次来到这个城市,住宿及工作等问题全可以在这里得到解决,所以,这片地区同样是外来人员地聚集区域 外来的劳务人员当中,一部分人有着想不费劳苦而想一夜爆发的心态,残酷的现实击垮了这部分人的意志,并没有击垮他们的美梦。仅为玩耍而赌不可怕,为了发家而赌才要命,当热血冲破头脑之时,他们可以拼上血汗钱乃至救命钱。 当然,他们在开赌之前,也会谨慎选择自己的赌场,他们初来光哥的赌场的第一印象,这个赌场竟和自己的工作环境有很多相似之处,平日里残酷的工作环境让他们尝遍了苦头,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从此地脱颖而出。熟悉的环境给他们心里带来了一种情结,这种情结使他们内心获得安全感,仿佛是老天赐予了他们走出这里的机遇。 他们从未见过一个赌场,居然有着“人情”的味道,再加上自己所认识的工友都在这里叫喊连天、悲喜交集,激动的热潮瞬间抵消了他们的抵触心态。 从十块到一百块,一百块到一千块,从输到赢,从赢到输,不知不觉中,他们脱离了正常的精神轨道,渐渐步入光哥的魔掌之中。 人站在山坡上,总会抬头看向更高的山坡,老城区大部分人所仰慕的光哥亦是如此。 何时才能告别暗无天日的行当,何时才能西装革履踏向光明磊落,何时才能挥金如土,何时才能像林涛一样,明明是个作恶多端的小人,却成了人们心目中的英雄。 坏人做绝了也就成为英雄了,光哥是这么看的,这也是他日复一日的梦想。 光哥苦苦等待、翘首以盼,直到他的到来,光哥豁然开朗,前往巅峰的路他终于看见了。 晨子山与晨子风见面后的隔天,光哥突然暂停了作坊的运营,并召集他得力的五个兄弟于作坊办公室聚首。 除了他们兄弟六人结拜的那天,光哥再未像今天这般严肃,严肃地与大伙共同商议未来的命运。 一身西装的光哥坐在办公室的办公椅上,郑重地对兄弟们说道,“今天把大伙叫过来,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和你们商议。我思前想后,这件事放在酒桌上或者放在其它什么地方讲都不合适,唯独这里,最合适不过。” 围绕光哥的五个兄弟望着他这身大一码的西服,觉得有些滑稽,他们并未表现出来,他们也是被光哥认真严肃的气场震慑住了。 光哥抬头望向玻璃外的车间,锈迹斑斑的车床早已发了黑,光哥又仔细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的土味与酸臭的混合味道,他看着角落里堆积成山的廉价塑料制品,缓缓地说,“兄弟们,咱们的作坊办了多少年?” 老二回答,“十几年了吧。” 光哥问,“具体多少年?” 兄弟们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他们当中居然没有一个人能够说出准确的数字。 光哥淡笑,“前段时间我问自己,居然也想了好半天,这本来是一个张口就来的事情,我们为什么不能马上说出来?” 众人沉默。 光哥朝距离自己最近的人发问,“你会忘记自己的儿子多大了吗?” 老二回答,“当然不会。” “你的记忆没有问题,那你怎么会忘记工厂办了多少年?” “谁闲着没事关心这个,作坊挣不了几个钱,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光哥看向兄弟们,“老二讲到点子上,作坊只是个幌子,赌场才是我们的行当,所以我们的心思基本用在赌场上,很少关心眼下的作坊。” 老三说,“作坊不赚钱啊,如果作坊赚钱的话,谁还冒险搞赌场,谁不想老老实实地过安稳日子。” 光哥说,“咱们兄弟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在这里从小玩到大,在这里打架,又在这里拜把子!咱们大伙在这个地方相遇,在这个地方建立兄弟情谊,在这个地方创造属于我们的帝国!” 光哥又苦笑起来,“帝国吗?还不如叫‘地国’,地下的国……在那些外地人眼里,我们是帝国,而在这个城市中心的人的眼里,我们就像一群蚂蚁在无人问津的地下,建立属于自己的‘地下城堡’……恐怕地下城堡也算不上,自我安慰罢了,在他们眼里,倒像‘地下坟墓’!” 光哥如此贬低自己,众人瞪大了眼睛。 老二首先打破沉默,“老大啊,不至于吧。” “不至于?老二我跟你讲,只要我们不闹出事情,他们才懒得理你,自生自灭最好。” 老五说,“井水不犯河水,自生自灭好。” 老六补充,“只要他们不招惹我们,我们也不招惹他们。” 光哥摇头,“老五老六,我真懒得说你俩。” 老二嫌弃地说,“你说你们俩,有点钱全他么吸毒了!有钱买冰,没钱买针头,一个破针头轮着用,瞧瞧你们俩,都染上了什么病!” 光哥制止道,“老二,停了吧。” 光哥又转向老五和老六,“不管你俩得了什么病,兄弟们永远不会嫌弃你们,更不会放弃你们,只要有我一口吃的,保证你们饿不死。” 老五激昂道,“老大,今后不管你有什么打算,不管你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我和老六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老六双手抱拳,“老大,从今往后,我和老五的命就是你的!” 光哥点头,“会有你们用武之地。” 老二说,“老大啊,你今天把兄弟们召集于此,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商议?” 光哥清了清嗓子,“未来的某一天,我们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老二和老三同时惊诧。 老二反问,“我们为什么要离开?” 老三反问,“我们的爹妈都在这里,我们怎么离开啊?” 光哥说,“父辈祖辈们在这里生存,难道注定了我们也要守着这片鬼地方吗?老二老三,咱们兄弟当中只有你们俩有孩子,老二的儿子念小学,老三的儿子上幼儿园,你们也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在这个鬼地方念书吗?你们不给他们好的教育环境,他们会像咱们一样,一辈子守着这里,一辈子没有出息!” “考虑上辈没有错,但是你们不能不考虑下辈。” 老二说,“我们拖家带口离开这里,干什么去啊?” 光哥从西服兜里掏出两只玳瑁手镯,展现于兄弟们面前,“我手里这两只玳瑁手镯,一只是真的,一只是假的,你们谁能分辨一下。” 这两只手镯从外观上来看,几乎一模一样,它们浑然天成的纹理,条理清晰,众多细小色点集合构成的斑点,尽显大自然的杰作。 从重量上来讲,仅凭双手掂量,完全感觉不出差异。 众人传递着手镯,他们观察了半天,谁也瞧不出个名堂,如果光哥不提前告诉他们,他们甚至不知道这两只手镯中有一只是假的。 老四将两只手镯举在阳光下进行对比,透过光线的穿透,进而观察里面的纹理,片刻之后,老四表示怀疑,“老大,你确定两只手镯里面有一只是假的?” “我非常确定。” “如果两只手镯当中,其中有一只是仿制品,那么这件仿制品已经仿进骨头里去了,以假乱真,简直太以假乱真了!惟妙惟肖,简直太惟妙惟肖了!” 光哥说,“老四啊,你怎么看?” “我分辨不出来,这仿制品一定来自某位大师的手笔。” “服了吗?” 老四将手镯还给光哥,“心服口服!” 老四又补充,“真货,透过光线能看到里面的血丝或者血斑,很多假货只在外面上色,阳光下很容易分辨……而你手里的假货,竟然在里面上了色!老大,你快告诉我,到底是哪位大师做的?” 光哥微笑着,“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老四惊诧,“出自咱们这里?” 光哥把玩着手镯,“老四啊,作坊的事一直是你在负责,从你手底下出来的,你竟然不知道?” 老四恍然,“老大,你别告诉我,是晨子风那个小子!” “没错,正是他。” “除了他也没有别人了,剩下的蠢货能做出个镯子,都算夸奖他们了,更别说高仿。” “老四,你能说出晨子风是如何制作的吗?” “他应该是采用分湿制发,将干酪蛋白碱性溶液与染料、软化剂捏合,挤压成型,然后在甲醛溶液中硬化,干燥后进行加工成型……这些都不难,难的是在融合的过程中,如何将染料完美地嵌入其中,”老四摇头,“这活儿太精细了,一般人没有这手法。” 光哥点点头,“老四,这手法你能不能做到?” 老四望着兄弟们茫然与期待的眼神,老四苦涩地摇着头,“这不仅仅是手法的问题,给你们举个例子吧,好比神经外科手术,光了解医学知识和脑部复杂结构是远远不够的,你还得有多年累积的经验和独到的手法,这需要大量的时间锻炼而成的,而且还得有高人指导,最重要的,你得有这个天赋。” “也就是说,目前只有他一个人能做到。” 老四点点头。 老二问,“老大啊,你是怎么发现晨子风有这个手艺?” “前些天,一个赌徒向赌场借钱,这个赌徒把她媳妇的手镯偷出来,抵押给了我,晨子风看见这只手镯,向我借玩几天。当时我单纯地认为,他只是想借用这只镯子,去哄骗他的小女友,反正他是借的,我也没多想,就给了他。” 说到这里,光哥笑了起来,“没出几天,他果真还给我了,没想到的是,他一下子还我两只手镯!” 光哥笑过,继续说,“我问他‘你这是啥意思?还我利息吗?借你玩几天,我的利息还不至于高到这个地步’,他说‘过几天是许诗雅的生日,我也没啥钱,本打算仿照你的手镯做一个送给她,可做完之后不小心弄混了,我也分不清哪个是你的,哪个是我的。你只能找人做光谱分析,或者通过燃烧辨别味道,所以都给你吧’,我问他‘如果我也懒得找人做鉴定呢?你全给了我,拿什么送你的小女友’,他很随意地回复我‘我已经知道怎么仿造了,再做一个呗’,听完他的话,我笑得一夜没合眼……这是人才呐,不,这是天才啊!老天开了眼啊,让我遇见这样一个天才!” 光哥站了起来,“所以我打算干什么,你们应该明白了……他将改变我的命运,不,是改变咱们所有人的命运……等咱们飞黄腾达的时候,你们还想守着这个鬼地方吗?” 闻言,老二和老三同时站起来,“老大,我们也跟着你干!” 光哥看向老四,“你呢?” “我早发现他与这些工人不同,是本质上的不同,他的的确确是个天才,”老四说到这里,却叹了一口气,“可这样的天才,我们驾驭得了吗?他还年轻,现在走投无路才寄予我们的篱下,待他翅膀硬了,我们还留得住吗?如果这个买卖我们真的操办起来,而有一天,他却人各有志,如果到了这个时候,咱们不会人财两空吗?” 此时,光哥点上一根香烟,深深吸了一口,“老四啊,你认为他能从我掌心之中逃脱吗?” 此言一出,众兄弟皆感受到了压迫,同时,也体会到了光哥的深谋远虑——他们兄弟几个跟随光哥如此之久,之所以能有今天,全靠光哥的手段。哪怕晨子风那个小子再聪明,单从玩人的方面,他跟光哥相比,实在太年轻了。 老五向光哥恳求,“老大,我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晨子风对咱有用,许诗雅那个臭丫头就无关紧要了吧,她扎了我一刀,我真的是咽不下口气。我老五在这片儿也算个人物,被一个丫头片子扎了,到现在连个屁都不敢放!老大,我老五好歹也得见人吧。当初你拦着我们,不让我们报复她,现在咱们明确了,只有晨子风对咱们有价值,那个丫头片子毫无用处,你留给我吧。” 光哥忽然愤怒了,“谁说没有用处!今天我再重申一遍,谁也不准动许诗雅一根汗毛!你们听见了没有?” 所有人点头,唯独老五不动声色。 “我们目前能留住晨子风,正是因为许诗雅的存在,这点你们还不明白吗?现在正是需要晨子风的关键时刻,你们给许诗雅动了,晨子风还能死心塌地跟着我?” 此言一出,办公室里哑却无言。 光哥缓缓低下了头,“我不让你们碰许诗雅,还有一个原因。” 老二问道,“什么原因?” 光哥叹了一口气,“你们只知道晨子风带着许诗雅私奔,你们却不知两小无猜的背后,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尔虞我诈。” 众人费解。 “有钱人的世界,他们的子女不过是他们获利的工具……今天再与你们分享一件事,许诗雅那个丫头是有来头的,她是育晨中学校长的独生女,而且,正受林涛的保护。” 兄弟五人同时惊诧。 “晨子风和许诗雅来这里的第二天,林涛的下属便找上了我,她给我带来林涛的口信。” 老二问,“什么口信?” “许诗雅平安,你平安,许诗雅出事,你陪葬!” 老三问,“林涛为什么要保护许诗雅?难道他们是亲戚?” 老二提出质疑,“他们怎么能是亲戚关系?如果林涛真想保护这个丫头,他可以轻而易举将她解救出来,然后交给她的校长父亲。” 老三点点头,“你说得有些道理。” “如果林涛不想参与其中,林涛完全可以把许诗雅的所在地透露给她的父亲,让她的父亲自己来处理,或者,林涛干脆置之不理,”老二又看向光哥,“而林涛为什么留下这样的口信给你?” “我哪里知道,当我得知许诗雅的身份时,就已经糊涂了。” 老五紧握着拳头,“老大,你怎么知道捎口信的人是林涛的人。” 光哥斜瞥老五一眼,“是谁我不能说,说了怕害了你,你明白一点就够了,既然是林涛派的人,他首先让我确信,他派的人说的话,那就是他的话。” 老四问向光哥,“我不太明白,林涛这么大一个人物,怎么和这两个小屁孩的私奔扯上了关系?” “你不明白,我也不明白,咱们不是那个世界里的人,如何明白那个世界里的事?你们只需要明白一点,如果说晨子风是我们通往那个世界里的车,那么许诗雅就是上车的钥匙,你们所有人必须明白这点。” 闻言,老五起身离开。 光哥望着老五离去的背影,大喊,“老五,你去哪?” “天太热了,整瓶啤酒喝喝。” 光哥向老六命令道,“你给我看着他,他如果做出什么傻事,咱们这里在座的每一个人,都要跟着他陪葬!” 老六得令后,立刻追向老五。 老四说,“老大啊,我还是觉得咱们应该离晨子风远点,这两个孩子所牵扯的东西,不是咱们所能驾驭的……别到了最后,咱们什么便宜也没捞到,反倒惹火上身。” 光哥望着车间角落里堆成山的塑料产品,眼神中闪过一丝鄙夷,他双手忽然发力,将这两只手镯狠狠攥于掌心之中,“人可以走回头路,因为那里有路可走。而人如果想望前走,往上走,走上山峰,茫然一片的草丛里总会有死路,我们要么无路可走,要么另辟蹊径。在走向山峰的路上,我们没有回头路,我们只能往前走,睁大眼睛往前走,小心翼翼走好每一步。” …… 作坊附近的小商店。 老五和老六坐在商店的门口,边喝着啤酒,边诉说心里的苦闷。 聊到痛处,老五跟老六碰了一瓶,“老六啊,全在酒里,干了!” 老五不等老六开口,高高举起酒瓶,大口大口地往肚子里灌。 老六拿起刚起开的啤酒,迟疑一下,他自知自己不比老五酒量好,但今天的老五确实郁闷,为了陪好兄弟,自己不得不豁出去了。 老六极力按压肚子里东西往嗓子眼反的劲,再度干了瓶里的啤酒。 老六刚放下空酒瓶,又听“砰”的一声,老五又给他开了一瓶。 “老六,咱们再碰一瓶。” 老六打了个酒嗝,“五哥,缓缓,缓缓。”老六接过老五递来的酒,放在地上。 “你吃点东西再喝。”老五翻了翻面前堆成山的零食,居然全是空袋子,老五冲着商店里喊,“张瘸子,出来。” 一个瘦弱的男人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瘦弱的男人满脸堆笑地说,“五哥,啥事啊?” “啥事,我找你个瘸子能有啥事,过来陪五哥喝酒。” 瘦弱的男人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不敢不敢……” 瘦弱的男人发现眼下堆成山的零食包装袋和满地的空酒瓶,关问道,“零食和酒不够,我去里面再拿些过来。” 老五点了点头,“明白人。” 店主点头哈腰离去的时候,老五又叫住了他,“等一下。” “五哥还有什么吩咐?” “女魔头是不是每天都来你们家买零食?” “是的是的。” “她今天来过了吗?” “还没来。” “她平时买什么?” “零食啊,小姑娘哪有不爱吃零食的。” “废话!我当然知道是零食,我是问你,她平时最爱吃的是什么,最常买的是什么?” “最爱吃……”店主回忆半天,也没有想出许诗雅的最爱。 老五有些不耐烦了,“她最喜欢吃番茄味的薯片,还是最贵的桶装。” “对对对,她爱吃桶装的番茄味的薯片。” “你天天卖她东西,还没有我清楚?” “我记性不好,没有您记性好。” 老五踹了瘸子店主一脚,“去你娘的!你什么意思?我一个大老爷们,去记一个丫头片子爱吃什么样的零食?你啥意思吧?” “我错了五哥,我口误口误。” “你把女魔头常买的零食拿过来,全部拿过来!尤其是桶装番茄味的薯片!” 待店主离开后,老六开口了,“五哥,咱们喝酒的时候可是说好的,不再碰许诗雅了。” “我碰她了吗?碰了她吗!你们不让我碰她,行,我不碰她!我把她最爱吃的零食吃光,这也不行吗?” 老六忍俊不禁笑出了声,“这个行,这个行,这才是真男人对女孩的报复,哈哈哈哈……” “你们想多了,我一个大老爷们,能和一个丫头片子计较?”说话间,老五又起开了一瓶啤酒。 “我们确实想多了,我们误会你了。” “老六,干完这瓶酒,我和她的事就翻篇。” 老六高高举起酒瓶,“行,干了这瓶,咱们和她的事就翻篇,来!” “来!” 两人吹完整瓶啤酒,膀胱之急的老六忽然说,“你太能憋了,我看你这肚子能装下两箱啤酒,我憋不过你,我得找个旮旯尿泡尿。” “去吧。” 商店内,店主媳妇撒泼道,“你疯了吗?全拿给他,这日子还过不过啦。” 店主满面愁容,“他怎么说就怎么办吧,赶紧给这个瘟神请走吧。” 店主将手里的空袋子递给媳妇,“你还磨蹭什么,赶紧装啊,咱家桶装的薯片只有番茄味的?” “桶装的只有番茄味的,这奢侈品在这周围,只有那个小姑娘吃得起,她爱吃番茄味的,别的口味我也没上货。” “你统统装进去。” 店主媳妇极不情愿地接过袋子,“真是个瘟神,天杀的瘟神!得了艾滋,赶紧死了得了,祸害人的玩意!” “小点声,你还嫌麻烦不够多吗?” 店主拎着两大袋子零食,来到老五面前,“五哥,您看够吗?” “女魔头爱吃的零食全在这里?” “全在这里,包括桶装薯片。” “你走吧,我有事要和老六商议,你和你媳妇躲远点。” “好的好的。” 老五望了望空寥的四周,向后瞅了瞅空无一人的商店,于是,他从裤兜里掏出一根针管,拔出针帽,熟练地扎进自己的手臂,从长期注射毒品的针孔中抽出小半管血。 老五拿起一盒薯片,对比着包装的颜色和针管里血液的颜色,老五露出满意的笑容。 “我这个人说话算数,我答应他们不碰你,我绝对不会碰你……可是,他们没有说过不让你尝尝我为你流的血。” 说完,他一针扎进包装盒内。 完事后,老五小心翼翼地将这盒做过手脚的薯片与其它零食分开放置,他又装作无所事事的样子,等待女魔头的到来。 方便回来的老六坐在原来的位置,“五哥,你今天又给我灌多了。” “吐啦?” “吐啦,胃都吐空了。” 老六随手拿起这盒最显眼的薯片,正要拆开包装的时候,老五立即制止了他,“吐完后吃薯片刺激胃。” 老五打开一包酒鬼花生递给老六,“吃点花生养养胃。” “都不知道活到哪天的人还养什么胃?我现在想吃什么吃什么,我现在想吃薯片,我就吃。” 老五见老六执意要打开这盒薯片,情急之下,他急中生智,“老五啊,女魔头最爱吃这种薯片,我们是不是应该给她留一盒啊。” “哎呦喂,我特么是不是喝多了,听错了吧?我所认识的五哥,竟然为一个丫头片子着想!” 老五勉强地笑着,“没有没有,我是担心咱俩把女魔头爱吃的零食都吃光了,待会她过来,啥也没有,又找咱俩麻烦。” “有道理。”老六冲着商店里面喊,“瘸子,出来。” 过了片刻,店主乖乖出现在他们面前,“六哥,啥事?” 老六将这盒薯片递给了店主,“你把这盒薯片拿走,给女魔头留着。” 店主接过薯片,应了一声,“好的,六哥。” “瘸子等会儿,你把这些零食都拿回去,都给女魔头留着。” 老五听闻,立即夺下老六手里的零食,“老六啊,这么多零食,她吃不完啊。” “吃不完明天吃呗。” “你说,女魔头整天游手好闲的,你留给她这么一大包零食,还不得全吃光啊!她现在还小,零食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闻言,老六开怀大笑,“我的五哥啊,你咋变了个人呢?我快认不出你了!看来这顿酒真是没白喝,地方虽然破了点,但跟你喝酒,无论在哪喝都敞亮。” 老六拿起酒瓶,“来,今天兄弟舍命陪到底!” 老五举起酒瓶,一边与老六喝着酒,一边示意手里捧着薯片的瘸子离开。 两人吃着喝着,不知不觉中,天色变了暗。 老五对醉得连口齿都不利索的老六说,“女魔头今天还能过来吗?” 老六结巴地说,“现在到了晚饭点,估计……估计够呛,听说晨子风今天……出了远门,她会不会……会不会找晨子风去了。” “晨子风向来独来独往,他想去什么地方,女魔头不可能知道的。” “人俩是小两口,哪有……哪有什么秘密。” 老五反问,“不对吧,他俩关系有这么好?” 老六也反问,“他俩住在一起,关系……关系能不好吗?” “老六啊,你没发现晨子风经常发呆吗?” “发呆很正常啊,年轻人喜欢一个女孩不……不经常发呆吗?” “不对,他的呆滞不是喜欢一个人的呆滞,喜欢一个人的呆滞是释放心里的激情、放大身体的感官,开心地发呆………他发呆的时候,好像在压缩自己的感情,把压缩的感情凝聚在某一个点上,忧郁地发呆。” 说到这里,老五独饮一口酒,“他遇事表现得面不改色,可是他还是年轻啊。” 老六抬起沉重的脑袋,瞪大迷蒙的眼睛,“你意思……你意思晨子风不喜欢女魔头?” “晨子风平时看女魔头的眼神,根本不是男女朋友之间的眼神,即便脸上堆满了强颜欢笑,他的眼睛还是出卖了他。” “你说得太……太玄乎了。” “我从来没跟你们提过,我是怎么被女魔头捅的,现在我讲给你听,你听听什么才叫做玄乎!” 老六好奇,“你说。” “女魔头刚来到这里,我就对她产生了些好奇……” 老六突然打断了他,“什么好奇,你是想……想图谋不轨吧。” “你别打断我,听我说完,其实我只是在观察他们,通过那段时间的观察,我发现了一个我无法理解的问题。” “什么问题?” “女魔头是个处女。” “处女?不可能!” “白天的时候,女魔头每次洗衣服、洗床单,每次晾衣服、晾床单,我都在角落里看着,我从来没见过她用过的床单有过血色。晚上的时候,他俩睡觉总是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你说,一对年轻的男女同居在一个屋檐下,同睡在一张床上,夜深人静,干柴遇到烈火,他俩不得是‘哼哈二将’吗?怎么会如此平静?” “所以你……” “所以我猜测,晨子风可能阳痿。得出这个结论,我趁着晨子风做工的时候,单独找了她,我问她‘你家那小子这么年轻就阳痿了,你以后的日子得多寂寞啊!哥哥我行,要不你试试’,女魔头二话没说,一刀刺向了我,我没有任何准备……当时,我还听见她变态般的笑声,她说‘我家男人可不是阳痿,他与你们这些残渣败类不一样’。” “如果晨子风不是阳痿,那他是不是……是不是傻啊!嘴边的肉都不吃?” “他不是傻,是太聪明了,他打心里不喜欢女魔头,所以他没有必要惹上麻烦……要我猜测,他非但不喜欢女魔头,他的心应该另有所属。” 老六听闻,脑子里忽然燃起一股兴致,这股兴致冲破了他沉重的醉意,“也就是说,女魔头被他玩了!不是那个‘玩’,准确地说,女魔头被他耍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天天面对这么漂亮的一个丫头,他连碰都不想碰,”老五紧接着讽刺,“夜夜与不喜欢的女孩同睡在一张床上,什么也不干,他真是一个正经的小子啊。” “要不咱哪天给晨子风下点药,看他还假正经!” 听闻老六的话,老五想起瘸子拿走的薯片,如果女魔头吃掉这盒薯片,晨子风再和她发生性关系,这一下子便可以除掉两个眼中钉,老五瞪大了眼睛,“行,我看行。” 老五忍不住心里的得意,大笑而道,“你的主意真不错,咱们啥时候动手?” 老五话音刚落,一个莺啼般的叫喊自他们身后响起,“你们敢!你们两个小笼包,又想挨刀子了吗?” …… 平静的海面忽然刮起一阵诡异的风,吹动了他头上的帽子,吹散了她的长发。 她说,“你们兄弟的确经历了很多同龄人未曾经历的磨难,你们有很多想法、很多偏见,但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想的那样复杂。” “不要愤世嫉俗了,成人的感情可能建立在金钱之上,两小无猜的感情,与家里有钱没钱有什么关系?爱就大声说出来,恨就大声讲出来,敢爱敢恨不正是我和小雪的天真无邪!” “不要以为只有许诗雅值得同情,我们姐妹付出的代价只比她多,不比她少!以后,少用你那套穷酸的理论,不分青红皂白地一棒子打死过得比你好的人。” 他回复,“我原以为我的周围只有许诗雅单纯,原来你们也很单纯啊。” “又用这个语气嘲讽我们,我真讨厌你这个语气。” “你们的感情也掺杂了别的东西,你们用什么样的感情对待我,我就用什么样的语气回复你,有问题吗?” “没想到在你心里,我们姐妹对你们兄弟的感情竟然和别的东西挂钩了,晨子山我告诉你,我可以容忍你嘲讽我们姐妹傻,但绝不允许你污蔑我们别有用意!” “如果是这样的话,有一件事我真弄不明白了,你帮我分析分析。” “你说。” “我们晨家和你们林家八竿子打不到一撇子,你们的父亲为何如此关照我们?当初我们兄弟都要被校长开除,你们仅仅向他打了一通电话,就这一通电话,他便应允你们保下了我,你不觉得滑稽吗?哪怕是女儿们提出的请求,哪怕他再溺爱你们,这种涉及自己的女儿与男孩之间的事,他总得详细过问吧,他作为一个父亲,心真的那么大?天真烂漫的你,难道没有想过,他如此痛快地答应你们的请求,就没有自身的利益吗?还是说,你们父女早已串通一气了。” 她不屑一顾,“狗咬吕洞宾,不知好人心。” “不愧是大学毕业的品学兼优的高材生,和我这个打工仔是不一样,骂人都骂得这么有水准。” “我不想跟你吵架,你说我们别有用意,你有证据吗?” “我当然没有证据,你父亲那么谨慎的一个人,怎么会留下证据。” “说别的没有用,没有证据就是污蔑。” 他沉默一阵子,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轻蔑地笑说,“我虽没有证据,但我有证人啊。” “证人?你的证人是谁?” 第十四章 - 我们的帽子 - 晨梦语 老六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连忙对许诗雅解释道,“酒话,酒话, 我们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老五也露出伪善的笑面,“上次挨了您一刀,我们还哪敢得罪您呢。” “您别当真,千万别当真,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和我们一般见识。” 老五见许诗雅面色有些缓和,接着阿谀奉承,“这片地界儿,您才是老大,我们兄弟俩为您马首是瞻,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兄弟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许诗雅冷笑一声,“少给老娘整些没用的,你们胆敢欺负我家男人,小心我剥了你们的皮,抽了你们的筋,喝光你们的血。” 老五奸笑,“如果我们兄弟欺负你家男人了,我们的血,管够你喝。” 许诗雅将手里的尖刀收入鞘中,“哼,这还差不多。” 许诗雅又发现满地的啤酒瓶和满桌子的零食包装袋,刚有所缓和的面容再度严峻起来,“你们是不是把他家的零食全吃光啦?” 老六立马摆手,“没有没有。” “还说没有?你看看这桌子上,你们吃光了多少,看看这地上,你们又浪费了多少!虾条打开了,几乎没怎么吃,全洒上了酒,薯片才动了几片,全撒在了地上……你们这样败坏零食,是不是成心的?” 老六抓起几袋没开封的鸡爪、辣条之类的零食,送到许诗雅的面前,“女魔头,这不还有很多没开封的吗?” “这些没开封的全是我不爱吃的,我爱吃的全被你们糟蹋了。” 老六表示冤枉,“我们也不知道哪些是你爱吃的,哪些是你不爱吃的?” “你们两个大男人太有出息了,跟我抢零食。” 此时,老五插了一嘴,“我们还留了一盒,你最爱吃的薯片。” “对对,我们给你留了一盒薯片。”老六又朝商店里面大喊,“瘸子,快把我们留的薯片拿过来。” “只给我留了一盒薯片?” 老五解释,“我们担心你零食吃得太多,对身体不好。” 许诗雅轻蔑地看向老五,“切!” 捧着薯片的店主来到许诗雅面前,许诗雅接过店主递来的薯片,她问道,“只有这一盒薯片了?” 店主磕磕巴巴地说,“是……是的,五哥担心你零食吃多了,对……对身体不好。” “你和他们也是一伙的?” 店主摆手,“没有没有,五哥是关心你。” “他关心我?你可真敢说!这盒薯片多少钱?” 许诗雅买零食向来是大包大包地买,她只关心哪些零食适合自己的口味,从不关心单价是多少。 “不……不要钱。” “不要钱?怎么,今天有人请客?” 店主偷瞄一眼老五阴沉的脸色,吓得退缩了一步,“是我请客,是我请客。” “你请客?你媳妇不得扒了你的皮!” “她不会的,不会的。” 许诗雅望着满地的狼藉,追问道,“你跟我说实话,他们俩是不是吃零食、喝酒不想给你钱?想赖账对不对?” 店主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是我请客。” “你为啥请客?有喜事?” “因为……”店主又瞄了一眼老五凶神恶煞的面容,随即低垂了头,“因为我有喜事,我高兴,我开心。” “我怎么看不出你开心,你说实话!” 店主急得快要给许诗雅跪下了,“我的姑奶奶啊,您还有完没完啦?我求求您了,能不能不要再问啦!您可不可以放过我一马,我求您了,行吗?” “我是在帮你,他们是在害你,不想放过你的人是他们,不是我!” “你如果想帮我,拿着薯片赶紧走吧。” “我不走,今天我若不帮你讨回这个公道,我是不会离开的!你跟我说实话,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了,我来给你做主。” “你做得了啥主啊,拿着东西快走吧。” 暗中偷笑的老六忍不住插了一嘴,“人家不愿意说,别难为人家啦。瘸子,你算算多少钱,记我账上。” 店主应了一声,开始清点地上的包装袋。 “不准记账,算好了,马上付钱。” 许诗雅在附近随便找个位置坐下去,“我在这里看着,钱不付,谁也别想走!” “啪”的一声,许诗雅拧开桶装薯片的盖子,“反正我有的是时间,看谁耗得起。” 老五斜瞥着许诗雅手中的薯片,奸猾的眼神里暗藏一抹得意,“瘸子啊,你别着急,慢慢清点,今天的账由我老五来付。” 老五说完,静等许诗雅吃下被自己做了手脚的薯片。 看着许诗雅从包装桶里捏起一片薯片,老五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窃喜,嘴角处显露一抹奸诈的暗笑。 老五眼看许诗雅咬碎手中的薯片,突然间,一个巴掌拍在许诗雅的手上,打落了她手里的薯片。 一脸茫然的许诗雅迅速转向身后的这个人,许诗雅惊讶道,“帽子阿姨!” 奸计未得逞的老五突然站起来,他二话没说,一个重拳砸向女人的脸。 身如轻燕女人轻身一躲,与此同时,女人横肘击向老五的肚子,几个连贯动作一气呵成。 女人肘击的位置正是被许诗雅捅过的地方,老五的伤口还未痊愈,女人的重击将这道伤口再度扯开。 疼痛至极的老五捂着肚子,跪在女人的面前,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老六见状,拎起空酒瓶砸向女人,眼看酒瓶落在女人的头上,纹丝不动的女人快速说出一句话,让这只酒瓶停顿于半空之中,“许诗雅平安,你平安,许诗雅出事,你陪葬。” 老六瞬间清醒了,“你是……你是捎口信的那个人。” 女人没有理睬老六,她看向跪在地上的老五,“我暂时不上报,如果有下次,你第一个陪葬。” 老五残喘地说道,“有你在暗中保护……我又如何得手。” “我不上报,不代表不叫狗的主人看好自己的狗,你老大这关,恐怕是过不去了。” 许诗雅仰头望了望身边的女人,又低头看了看跪倒在地的老五,许诗雅完全糊涂了,“帽子阿姨,你们这是……” 女人指向许诗雅手中的薯片,“把里面的薯片全部倒出来。” 许诗雅将盒里的薯片全部撒在地上,女人指着沾染着血红的薯片说,“你仔细看,薯片的颜色正常吗?” 紧蹙眉头的许诗雅点了点头。 “即使是番茄薯片,颜色也不会这么鲜艳,知道这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他的血,他的毒血!” 许诗雅震惊了,“什么!” “你再仔细瞅瞅,包装盒上是不是有针眼。” 许诗雅翻转薯片包装盒,发现几处细小的针孔,“这是什么情况?” “他用针管抽出自己的血,然后打进薯片里。” “那他的毒血又是怎么一回事?” “知道他患有什么病吗?” 许诗雅摇头。 “艾滋病!” 许诗雅吓得扔掉了包装盒,半天缓不过神来。 “小姑娘,你一个人在外,不要总觉得自己了不得,这些人是人渣中的人渣,你斗不过他们的,以后离他们远点。” 女人拿走许诗雅手里的刀子,“这个世上,拿着刀子的不一定是最狠的人,真正狠毒的人是不会将自己的刀子外露的。” 女人又从上衣兜里掏出一瓶防狼喷雾剂,塞给了许诗雅,“提防坏人,它比刀子好使。” 许诗雅牢牢握住喷雾剂,重重点了点头。 许诗雅在女人的陪伴下,回到自己的住处,分别时,许诗雅向女人问道,“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你的帽子阿姨啊。” “你是不是一直在跟着我,你送我帽子的那天,我们并不是偶然遇到的,对不对?” 女人笑了笑,“咱俩有缘啊,还记得我对你说过,你是这个城市里最需要那顶帽子的人,我恰恰是这个城市里唯一拥有那顶帽子的人,是老天让你遇见了我,也是老天让我遇见了你。” “真的是因为缘分吗?为什么每次最需要别人帮我的时候,你总会及时出现?” 女人抿了抿嘴唇,“可能……我是你的守护天使吧。” 许诗雅开心地说,“阿姨,我该怎么称呼你?” “帽子阿姨挺好啊。” “那好吧,帽子阿姨。” “今天的事不要对任何人……” 女人话未讲完,许诗雅打断了她,“我知道我知道,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帽子阿姨放心吧,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女人露出了笑容,“懂事的小姑娘啊。” “帽子阿姨,你的功夫好厉害啊,一下子就把高大的老五打倒了,你可不可以教教我?” “你保证今后不带刀子了,我便教你。” 许诗雅信誓旦旦地说,“我保证!” 女人将刀子还给了许诗雅,“我相信你。” 女人望向昏暗的天色,“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帽子阿姨,千万别忘了来找我,我时间有的是。” “嗯,小姑娘,再见。” “帽子阿姨,再见。” 分别之后,女人自语了一句,“真是个傻丫头啊。” …… 晨子风自校长办公室出来后,心里忐忑不安。 他不明白,校长为什么不害怕啊?如果将录音机交给教育局,校长的饭碗都可能砸了,他为什么一点也不担心呢?他究竟还留有何种手段能逼迫自己退学? 他回想着校长最后说的话和自信满满的模样,他越琢磨越觉得心里没有着落。 他又跑回校长办公室那一层,躲藏在角落里,他决定跟踪校长,看看校长到底还有什么诡计。 他静静观察着校长办公室门口的动静,他隐隐觉得,校长今天的头等大事,肯定是怎么对付自己。 他在角落里躲藏了许久,始终未见校长出来过,按理说,校长早已下班了,早该回家的,校长为何迟迟不肯离开办公室呢? 他暗暗揣度,有一种很大的可能性,校长在等候什么人,或者说什么帮手,于办公室里布置实施他的阴谋诡计。由此来判断,校长等候的人,便是他安排对付自己的人。 他不清楚校长的密谋,但他必须清楚,谁才是校长此次密谋的同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即使不清楚校长的计划,只要明确潜藏在暗处的敌人,便可以提前加以防备。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暗暗观察办公室门口,静静等待着未来需要提防的人。 这个时候,两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他瞬间惊愕了,他何曾想过,走进校长办公室的人,竟然是她们姐妹!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学校里有这么多的死对头,而真正给予最后一击的、致命一击的,会是她们姐妹。 他呆愣地看着她们姐妹走进了办公室,他默默地对自己说,“她们之前所做的一切、所表现的一切,全是假的……她们表露的感情全是演的……我真是傻啊,世上怎么会有亲姐妹,因为一个莫不相干的人而争得头破血流呢?” 她们是亲姐妹啊,骨肉相连的亲姐妹啊,我算得了什么,我怎么可能影响到她们姐妹间的感情? “我太天真了,太傻了!” “她们为何要这样对我,我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她们?” 他忽然瞪大了眼瞳,“是因为……是因为小时候的事吗?” “当时,晨子山手里拿地是一顶帽子,我不放心,从地上捡来一根长钉,抵在她的背后……窗户下的墙壁挡住了我的手,屋子里的人都没看见,可她心里清楚啊!” “她们太过聪明,她们早已知道被开除的人是晨子山,留下的人是我,是那个曾用钉子挟持过她们的人……原来她们一直在记恨我……有些童年的记忆太强大了,实在是可怕啊。” 他苦涩地笑着,“你们成功地给我演了,一个落水,一个跳水,真够卖力的啊!” “你们有钱人太会玩人了,先是保住我,然后折磨我,临近中考之际,一招致命……” “我输了,我彻底输了……哥哥啊,我们晨家不会有抬头之日了。” “林时雨林时雪,你们姐妹放心吧,明天,你们不会再见到我。” …… 蹲守在校门口的孙皓忽然站了起来,“终于出来了。” 孙皓迅速转向身后的这群人,“还记得我是怎么交待的?” 带头的人回复,“放心吧,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兄弟们给我上!” 晨子风见十几个手持利器的人冲了过来,而此刻,早已过了放学时间,只有他一个人走出学校,这群社会流氓的目标不是自己,还能是谁。 短暂的愣神过后,他撒腿便跑。 十几个年轻人一同围追堵截他,有的在他身后追,有的在他身侧跟,有的在他身前拦。 他灵活运用打篮球的躲闪动作,成功晃过面前几个人的拦截,就在他停顿的片刻,身侧的几个人扑围而来,他立即调头往回跑,眼看与身后的人撞脸,旋即又用一个假动作骗过了他们。 他原本打算冲出校门,而现在,他不得不跑回学校。 追击和逃亡的胜负关键,不仅仅取决于体力上的较量,求生欲望也占有很大成分。 寡不敌众的他将追击的这群人全部落在身后,他带头领跑,领着小混混们在操场上兜了一圈。 操场上跑圈的时候,他也规划着逃跑路线——躲进教学楼里必然行不通,那样会让自己陷入死胡同,只要他们堵住教学楼的几个出口,跟瓮中之鳖还有什么区别。唯一的机会,趁他们现在穷追不舍,我从教学楼的后门进入,穿过教学楼大厅,再从教学楼正门出来,最后冲出学校大门。他们虽然人多势众,可在大街上追我,不见得还有什么优势。只要能逃出学校,剩下的便是体力上的较量。 当他冲出大厅正门之时,学校大门口竟然还有两个人堵在那里。 一个是孙皓,孙皓倒是好办,可另一个人该怎么办? 这个人比王蒙还要高大强壮,硬冲肯定行不通。 危难之际,又有一个策略于他的脑海闪现——冲向校门口的过程中,我假装从他俩的右侧通过,他俩会同时往右移动,封住右侧的去路。我再假装发觉他们的右侧已被封死,马上改变路线,自他们的左侧穿过。这时,他俩发现我改变了路线,一定会向左侧移动,封住左侧的路。正是这个时机,正是这个与他们面对面的瞬间,我突然向他们的右侧翻转一个背转身,从孙皓的身边翻转而过。以我对孙皓打篮球的了解,他肯定反应不过来,就算另一个人及时做出反应,他也会和反应不及的孙皓撞到一起,到了那个时候…… 全速飞驰的他与他们的距离仅剩下三四米左右,极具运动天赋的他的运动灵感乍然而现,他感觉现在这个距离可以完美实施他的操作。 他快速而连续做了两个假动作,面前的两个人表现出的反应,和他所设想的完全一样。 骗过他们之后,他最后以一个华丽的背转身,从孙皓身边擦肩而过。 他心里大喜,成了! 大喜过望还不出一秒钟,膝盖处突然传来一股剧烈的疼痛,让他重重摔倒在地。 他捂着受伤的膝盖满地打滚,他觉得膝盖骨都碎了。 然而,对于现在的他而言,最致命的并不是膝盖的疼痛,而是满怀希望的心瞬间跌落至绝望的深渊。 “真特么能跑,给你腿打折了,看你还怎么跑!” 带头老大一边咒骂,一边将拇指粗的链条缠绕在粗壮的胳膊上,余留一米左右的长度于掌心中紧握。 他从眯微的眼缝中看到,原来他正是用这根链条从背后抽打了自己膝盖。 他望着这根只有在大型机器上才能见到的链条,心里产生的恐惧迅速蔓延了他全部的感官。 带头老大没说二话,抡起铁链抽向他的小腿。 他声嘶力竭地惨叫着,他疼得头皮都麻木了,他怀疑腿骨是不是也碎了。 此时刚刚入夏,他外面仅穿了身单薄的校服,薄薄的一层校服根本无法削弱铁链的击打。 如果这根铁链打在他的小腿肚上还能强点,至少有肉垫着,心狠手毒的带头老大有意砸向他的小腿前侧,小腿前侧没有多少肉,几乎是钢铁与骨头之间的直接碰撞。 疼痛难忍的他下意识捂住小腿,带头老大用尽全力将铁链抽向他捂着腿的手。 “叮当”又是一声,他又搂着双手左右打滚。 旁边静观的孙皓都不忍目睹了。 被他落下的混混们纷纷围绕而来,带头老大望着气喘吁吁地小弟们,扭头对孙皓吼道,“你看看,给我兄弟们累成什么样了,加钱!必须得加钱!” 处于震惊状态的孙皓只能点头。 带头老大一下起了劲,“你们都离我远点,别误伤了你们。” 语毕,周围的人全部后退,带头老大丧心病狂般地挥舞起铁链,第四下,第五下,第六下…… 带头老大根本不在乎手中的链条抽向他身体的什么部位,哪怕是他的要害部位,只要是抡起铁链得手的方向,带头老大就狠下死手。 时间过了整整三分钟,带头老大终于疲惫了,停止疯狂的行径。 此刻的他,双手抱头,僵硬地躺在地上。 他的头部、胳膊、双手已被鲜血染红,甚至连他的衣服也渗出了血色。 孙皓蹲在他的面前,“老实说吧,许诗雅被你哥哥拐到哪里了?” 孙皓觉得重伤累累的他可能没有听清自己的话,于是更大声地说,“别逞强了,少受点罪吧,你只要说出许诗雅藏身的地方,你就可以走了。” 体无完肤的他颤抖地从嘴里吐出一个字,“滚……” 孙皓攥紧了拳头,“许诗雅跟你有什么关系?值得你这样做?整个学校的人都知道,许诗雅喜欢的人是晨子风,而你晨子山喜欢的人,是林家的双胞胎姐妹!你到底图个什么?” 他勉强咧开嘴,显露出血红的牙齿,“既然许诗雅喜欢的人……是晨子风,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这么对我,便和许诗雅彻底划清界限……什么都不懂,你不过是人家手里的工具。” “你他么真活腻歪了,你想找死吗?你不一直想参加中考吗?” 他努力挤出一丝笑面,“谁说……我想参加中考了?我就是想找死。” 暴跳如雷的孙皓几乎蹦了起来,“行,你可别怪我!” 带头老大插了一句,“咱之前讲好的,杀人的活不干。” “我也没打算杀死他啊,我只想把他胳膊卸了,让他彻底拿不起笔,让他彻底断了中考的念想。” 带头老大贪婪地笑道,“这个行,卸一只胳膊再加五万!” 孙浩从兜里掏出一张卡,“这卡里有十万,够了吗?” 带头老大接过卡,“和有钱人做买卖,真痛快!” 带头老大对手下的小弟们命令道,“把他给我拖到路边的台阶,拿笔的右手给我按在台阶上。” 孙浩低垂了脑袋,“都交给你了,我走了。” “这就走啦,等会儿不验验断没断?” “钱都给你了,还信不过?” 说罢,孙浩快速离去。 其实,孙浩是怕场面太过残忍,他担心自己承受不住。 但是,快速离去的孙浩还是听见了他被拖走的声音,听见了棒球棒在地上摩擦的声响,听见了硬物击打软物和骨头折断的混合闷声,听见了他惊撼天地的凄惨尖叫。 此时的孙浩,他明明报了仇,非但开心不起来,眼泪竟然流淌了。 孙皓渐渐明白了他的话,今天做出这样的事情,真的与许诗雅划清界限了。 待所有人离去之后,待贯彻全身的疼痛消退之后,昏暗的天地之间,仿佛只留下他一个人,独自面对生不如死的绝望。 他试图抬起右臂,确认右胳膊到底断到何种程度,他竭尽全力抬了起来,小臂于空中不受控制地随意摆动,随之袭来的是剧烈的疼痛。 凶残恶徒在伤害他的整个过程中,他自始至终没流过一滴眼泪,而现在,他哭得痛彻心扉。 他疼惜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身体,最主要的是,完整的身体是他唯一能与别人平等地拥有。 而现在,他连最起码的平等都失去了。 他坚强的心灵不是被外界的残酷折磨给打败,而受软弱的情感所影响。 他可以忍受躯体上的折磨,却无法承受情感上的摧残。从小到大,残缺的家庭让他学会了如何拒绝,但没有教会他什么是接受。一段美妙而刻骨的情感冲破他的头脑,他选择了接受,却不明了该何时放手。 他本就是个残缺的人,现在变得更加残缺。 他紧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着,祈祷着,哀求着,“来个人吧,来个人吧,来个人吧……” 终于,他听见了脚步声,他极力想翻身,可无论怎样尝试,伤残的身子根本不受他的控制,只有疼痛在脑子里回应。 脚步声逼近他的耳后,然后再没有任何动静。 他感觉这个人有些反常,正常的路人,要么冷酷无情地远离,要么主动关问自己的伤势,而这个人似乎在观察着自己。 他知道这个路人是谁了,“校长……打个120吧。” 校长冷眼望着浑身是血的他,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帮你行啊,先告诉我录音笔藏在什么地方。” “书包里。” 校长粗暴翻转他的身体,试图将书包从他背后硬生生拽下来。 他疼得咬牙切齿,但他并未阻止校长的野蛮行径。 书包的一只背带已被校长握在手里,另一只背带卡在他的断臂上,校长用力一抽,将书包从他残废的肢体上拽脱出去。 他疼得撕裂了声音,“我草你大爷!” 校长没有理会他的叫骂,只顾着低头找寻录音笔,最后在书包的暗兜里发现了它。 校长牢牢攥住这只录音笔,凝重的面色有所缓和,似乎心里又放下了一块石头。 校长对他冷言道,“早听话,何必遭受这样的苦。” 校长又冷笑起来,“你不是想看看,你我之间笑到最后的人会是谁吗?” “录音笔……你也拿走了,可以打120了吧。” “打是可以帮你打,你还没说出我闺女的藏身地。” 他残喘地说,“你把耳朵……贴过来,我告诉你……她藏在哪。” 校长见他连说话都要竭尽全身的余力,便主动蹲在他的身旁,耳朵贴向他的嘴巴。 他对着校长的耳朵残喘吁吁地说,“你闺女她……她在地狱……人间的地狱。” 闻言,校长勃然大怒,抡起书包砸向他的头,“你就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校长离去前,对他丢下一句狠话,“你已经参加不了中考,而我还在那个位置上坐着。” 他黯然失色的眼眸突然迸射出一股怒火,这股火于眼眸之中迅速燃烧,迅速蔓延到他的大脑,蔓延到他的心脏,蔓延至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他每一寸肌肤都在燃烧着、沸腾着,每一处伤痕爆发出炙热而滚烫的力量。 他晃晃悠悠,于自己的血泊之中站了起来! 他几乎耗尽所有的气力让自己站了起来,余留一小部分力气用来呐喊出发自内心深处的仇恨,“你果然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远去的校长没有听见他的喃语,他瞬间泄了气,身体失去了支撑,在他倒下的时候,一只手搀住了他。 他想看看搀扶着自己的人的样貌,却抬不起头,他通过此人的衣着认清了是谁,他嘴角处挂出一抹淡淡地惨笑,“你真会……挑时候啊。” “我是来帮你的,我已经帮你打了120。” “帮我的……你和他不是一伙的吗?” “谁说我跟他是一伙的?过去,他不过是我的领导而已。” “这话……你认为我会相信?” “过几天,当他从那个位置上滚蛋的时候,你就信了。” “你怎么知道……他会滚蛋?” “因为他的事我都清楚。” 他思索了片刻,“原来……真正的幕后黑手……是你!整件事你才是受益… …最大的人,我不过是……是你的棋子,我伤成这样……全是拜你所赐。” “你说对了一点,我的确受益了,但不是受益最大的人,所以,真正的幕后黑手并不是我……咱们俩都是人家棋盘上的棋子。” …… 海滩上,他忽然抓起她的手,“要不要现在就给班主任李慧珍打个电话,问问她谁才是操控棋盘的人?” 她茫然了,“难道是……” “没错!正是你们的父亲!” “这……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还说没有关系?还在装!” “我……我没有装啊。” “你没演?晨子风是怎么躺进医院的?晨子风为什么会伤心欲绝?” “我……我……” “如果不是你们父亲为了自己的利益,晨子风会落到那个下场?你们父亲为了逼退许明撤职,给狼一般的许明设下了圈套,而晨子风正是你们圈套里的羊!” “而你们姐妹呢,作为猎人的后代,吃着羊肉,喝着羊汤,披着狼皮!” 他说的这句话,她隐忍了一段时间,可最后,她还是没有忍住,怒不可遏地向他大声骂道,“你给我滚!” 第十五章 - 我们的帽子 - 晨梦语 那天下午放学,孙浩结集了一群社会混混于学校门口游荡,毫不遮掩他们妄为的意图。 放学的同学们的注意力全部集中这群人的身上,这些人身着奇装异服、发型古怪另类,而且他们手里都持有凶器,他们的目标肯定是学校里的某位同学。 放学的同学们路过这些混混,惊恐的同时,也暗暗为某个可怜的倒霉鬼默哀,其中也包括她们双胞胎姐妹。 “不好了,妹妹你说,他们是不是来找他麻烦的?” “我心里也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看见没,这群痞子里面,孙皓站在中间!” “我看见了,自从许诗雅离开学校后,和许诗雅有关系的同学总是找他的碴儿,让他最感到头疼的人,正是孙皓!” “他们找不到晨子风,把气全撒在晨子山身上。” “孙皓这回纠集了社会的流氓,还有十几天中考了,眼看毕业了……” “孙皓这回要下死手!” 姐妹俩同时顿住脚步,“这可怎么办呐?” “赶紧给咱爸打电话吧,让他派人阻止他们。” “根本来不及啊。” “那怎么办?” “我们现在就回去找晨子山,让他先躲起来,或者从学校其它地方溜走。” “这个主意可行,他应该还在校长办公室。” “我们赶快通知他,让他快跑。” 双胞胎姐妹紧紧牵起对方的手,她们顶着放学的人潮逆行而上,以最快的速度挤进教学大楼。 自从她们转到这个学校之后,她们从未像现在这样,紧紧牵着对方的手。 姐妹大步流星迈入校长办公室,她们急于找到他,生怕浪费每一秒钟,所以她们并未敲门。 姐妹环视一圈校长办公室,发现办公室里只有校长一个人,她们相视一眼,扭头便走。 坐在办公椅上的校长突然站了起来,“你俩给我站住!这里是校长办公室,不是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公共场合!这点礼貌都不懂,你们爹妈是怎么教育的?” 姐妹二人停住脚步,“他吃枪药了吧,说话真难听。” “闺女丢了,能不有点火气吗?” “你俩嘀咕什么呢!看着我说话!” 妹妹回头说,“我们爹妈的教育可比不上许诗雅爹妈的教育,书不念跟人跑了,给自己的爹妈急得团团转。” 姐姐拽了一下妹妹,“别跟他一般见识,我们得赶快找到晨子山。” 校长嗤笑一声,“林涛真是有一双好闺女啊,你俩关上门,我正好有句话需要你俩转告给他。” 双胞胎姐妹关上门,来到校长的办公桌前,她们走近了才看清,校长暗黄的面容尽是憔悴。 姐妹二人不由联想到,他也是为了自己的闺女操碎了心,想想方才讲的过分话,她们心里多了些愧疚。 “你俩回家转告林涛,不是他开的条件不好,我许明在这个学校任职了十年,对这个学校多少有些感情,他的手想伸进这个学校,我许明第一个站出来!” “我上面也是有人的,除非他能将我扳倒!” 双胞胎姐妹听得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呢?” “你什么意思?” 校长冷笑一声,“别演了,我在讲什么你俩能不知道?” “我们演什么啦?” “我们应该知道什么?” “你俩转学过来没几天,就强烈要求保下晨子山,你们相互之间早认识了吧。你们全是一伙的,想不触犯法律而绑架我闺女,以此来胁迫我!最可气的是,还主动要求我报警?” 校长冷哼一声,“真拿我当傻子啊,你们早把我闺女藏得严严实实……我若报警了,搞不好,我还坑害了我闺女的整个人生!” 校长咬切着牙齿,“我会一个一个收拾你们的,第一个从晨子山开刀!” 望着云里雾里的双胞胎姐妹,校长觉得她们的戏演得太过逼真,与她们废话太多,只会浪费自己的口舌。 校长对姐妹二人摆摆手,“我今天事情多,懒得揭穿你们的阴谋,你们可以滚了,记得把我的话带给林涛。” 双胞胎姐妹离开后,校长来到窗前,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校门口聚集的社会流氓,他自语道,“非常时期,非常手段……林涛,我承认你的手段毒辣,但在我这里,恐怕你也不好使。” 双胞胎姐妹站在走廊的窗前,呆愣地望着校门口。 姐姐问,“晨子山逃走了吗?” 妹妹说,“咱们是从学校正门过来,一路上也没看到他,校长办公室也没有……” “他从校长办公室离开后,从咱们现在站的地方,同样看到了学校门口有人堵他。” “然后,他从别的地方逃走了?” “我觉得是,外面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不可能发现不了。” “他这么聪明,一定明白怎么回事。” “他总算又逃过一劫。” 姐妹二人松了一口气。 姐姐又问,“校长方才讲的东西,你听明白了吗?” “我也没听明白。” “他是不是误会咱们了?” “这还用说。” “他怎么会觉得咱们和许诗雅的失踪扯上了关系?” “女儿丢了,受刺激了呗,见人就咬。” “还要不要把他的话告诉爸爸?” “算了吧,人是不会跟疯狗计较的。” “可疯狗会咬伤人的,你忘了他刚才说的,他会一个一个地收拾我们,第一个从晨子山开刀……” 她瞪大了眼睛,“第二个就是咱们!” “所以,对付疯狗最好的办法……” “就是放另一条比它还疯的狗,咬死它!” 姐妹相互对视一眼,彼此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这是保护晨子山……” “保护咱们……” “最好的办法。” “一劳永逸。” 站在同一战线的姐妹手挽着手,迈向相同的征程。 …… 晨子风于双胞胎姐妹背后远远眺望着,由于距离比较远,他并未听到姐妹间的对话。 双胞胎姐妹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之后,他才从躲藏的角落里走出来,他缓慢走下楼梯,走向人生的拐点,或者说,人生的下坡路。 他的心事如同乱麻一样纠缠,路过窗口时,心事重重的他忽略了聚集于校门口的这些恶徒。 自这天以后,他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他整天望着天花板,心里无数次后悔自己的愚钝——如果当时能多望一眼窗外,或是等到校长离开办公室之后再离开学校,自己将躲过这场劫难。 怀揣这份追悔莫及的懊恼,他更加痛恨自己,更加伤悲于与双胞胎姐妹之间的恩怨情仇。 医院养伤的期间,他黑白颠倒、日夜不分,白天用来睡觉,夜晚用来哭泣。 …… 入院后,晨子风整整睡了三天,躺在病床上的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人是他憔悴不堪的哥哥。 晨子山按压心里的激动,生怕反应过度会惊扰刚苏醒的弟弟,“你可真能睡啊,一睡就是三天三夜。” 他日夜守候他,终于熬到了这一刻。 弟弟沉睡的这三天里,他生怕他什么时候突然醒来,生怕他看不见自己的亲人而伤心,生怕他有什么需求,没有人第一时间照顾到。 他上厕所不敢去得太久,睡觉不敢睡得太死,这三天下来,整整脱了他一层皮。 同楼层的病患家属不好意思直接问他,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照顾你的兄弟、你们的父母哪去了之类的问题。其他家属们遇到他,总是夸奖他太重感情,其实,他们希望他主动说出缘由,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他只是笑而不语,闭口不谈。 他无数次隐忍心里这句,用以彻底打消他们好奇心的谎言——他们出车祸身亡了。 这段时间,不光医院发生了很多事,外面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对于晨子山而言,没有一件事比弟弟醒来还要重要。 “水,给我水……” 他往杯里倒了半杯温水,又将水杯上的吸管送到他的嘴边。 “慢点喝……行啦行啦,你等会儿再喝,一下喝多了不好。” 他长长舒喘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先前的苦痛仿佛一去不复返。 他关问道,“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他摇了摇头,他低头看向打着石膏的右臂和右腿,以及全身上下缠满的纱布,他忽然笑了起来,“从小你就比我聪明,长这么大,我唯一能超越你的,就是篮球打得比你好,运动天赋比你好,唉……” 他也笑了,“说起运动天赋,我想起个事儿,我听说你当时还站起来了,你膝盖骨和小腿骨都碎了,你怎么做到的?你可真是牛哇!” “你说什么,牛蛙?我可不是牛蛙,怎么也得是只青蛙。” 他明白他有意在自己面前表现出好的心态,他以同样的方式回复,“少臭美了,依我看,是只大蛤蟆还差不多。” “你才是大蛤蟆,跳不高的大蛤蟆,你别忘了,你以前跳得就不如我高……刚才你还亲口承认,运动天赋没有我好。” “谁说我承认了?我可没有承认,我只是想表达,如果我受了这样的伤,站不起来而已。” 他想起了主治医生比对弟弟的腿和胳膊的X光片时说过的话——相比而言,真正影响他正常生活的不会是胳膊,胳膊只是断成两截,钢钉接好,以后长好了不会有过多的影响。真正影响他的,是他的腿,他的小腿骨和膝盖骨粉碎性骨折,即便康复了,也告别了剧烈的运动。 想到这里,他接着说,“等你伤好了,咱们不比斗牛,比投篮,看看谁的运动天赋好。” “左手投篮吗?” “什么左手投篮,你平时用左手投篮?” 他惊诧地看向这只被石膏裹着的右臂,“这手以后还能投篮?” “当然了,这话可是本市最好的骨科医生说的!他还说,你现在正处于发育阶段,”他从病床下拿出一双弟弟梦寐以求的篮球鞋,“没有不可能!” 他的眼睛迸射出光亮,“Pil ah a 3.0!纪念麦蒂二十二连胜的战靴!” 所有热衷于打篮球的少年,一双适合自己的篮球鞋,是每一个人心中的梦想。 “Pil ah a 3.0”对于这个年岁的他而言,更是遥不可及的梦。 每当他路过校门口附近的运动鞋精品店,他总会停留在这双篮球鞋的海报下,可目光触及海报下方的价位,又默默离开了,他踩着陪伴自己多年的旧布鞋继续前行。 他抬起左手,抚摸向篮球鞋,他却把球鞋放回了床下。 他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好好养伤,等你伤好了再穿上它,咱俩一决高下。” 渴望已久的球鞋,此刻就放在他的床下,他从未想过自己唯一需要做的,竟是一件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事,穿上它! 压制许久的忧伤还是爬上了他的眉梢,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 他转头看向窗外,夕阳西下,落日正沉没在城市高楼大厦的背后,此时此景,给他内心又增添了几分抑郁。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如果讲过多的安慰话,反倒勾引起他更多的伤感。 无所事事的他环顾着自己住的病房,这间偌大的单人病房,除了陪床居然还有沙发,他又环视了一圈,没有发现还有其他人住在这里的痕迹——说明只有他一个人在照顾自己。 他转头问道,“你哪来的钱给我住这么好的病房?” 他没有回复这个问题,他拿起桌上的保温杯,拧开保温杯的盖子,里面冒出一股炖排骨的香气,他边往碗里倒排骨汤,边说,“一定饿坏了吧,大夫说,骨头汤有助于身体康复。” 他用勺子从碗里盛出一口汤,吹了吹,送到他的嘴边。 他喝下他喂来的汤,然后说,“这些天,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看护我。” 他点了点头,从碗里盛了一勺汤喂向他。 喝完第二勺汤,他说,“你面色很难看,一定很辛苦吧。” “辛苦啥啊,你忙着睡大觉,我闲得要死。” “三天下来,什么也不干,光是待在病房里,也够折磨人的吧。” “我可是耐得住寂寞的人。” 他接着问,“奶奶不知道我出事了吗?” 他又盛了一勺汤,送到他的嘴边,“嗯。” 他对眼下的排骨汤忽然失去了兴趣,“你在这里照顾我,她一个人在家不得急疯了!” “出事那天,你把我的电话告诉了李老师,我立即赶到了医院……你正进行着漫长的手术,我在门口漫长地等待着,等待的时候我就决定了,你的事决不能让奶奶知道,我求李老师帮我一个忙……” “你赶紧喝,别让我一直举着。”看着弟弟喝下之后,他接着说,“李老师亲自找到咱家,将我的话一字不差地跟奶奶说了。” “你编了什么谎言?” “还有十几天中考了,现在正是临阵磨枪的关键时刻,咱家离学校太远,不能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上下学的路上,你的成绩有望成为全校第一,甚至可以冲刺全市第一。” “李老师向奶奶提出,要你放学后到她家里补习,晚上睡在她家,白天送你上学。” 他瞪大了眼睛,“奶奶相信了?” “奶奶当场就答应了,此时此刻的她,还以为你在李老师家里补习呢。” “随手利用现有的人,利用李慧珍编造一个最让奶奶安心的谎言,奶奶非但不担心,反而很开心……可你的谎言存在一个天大的漏洞,中考结束了,你又该怎么办?我的伤短期之内根本好不了。” “到时候再说吧。” “到时候再说?到时候,恐怕你也找不到好的借口,恐怕到时候,奶奶知道了我的事,更加着急上火……” “你先让她满怀希望地以为我考上了重点,她满怀希望地以为我的前程一片大好,接着,你让她满怀绝望地看到,我成了一个残废,你让她满怀绝望地看到,我的人生也废了……” “你心里也明白,如果我错过今年的中考,我便彻底断了学业。” 他缓缓闭上眼睛,“你还不如现在就告诉她实情,也就不会有这么大的心理落差,相比之下,她更容易接受些。” 他摆了摆手,“没有你说得这样严重,错过了今年的中考,明年再考啊。” “奶奶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再加上我的事又让她着急上火,这一年能把她拖垮!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 “所以你打算放弃了?” 他转头看向窗户,窗外一片昏暗,他咬紧了牙关,“我没打算放弃,我的字典里没有放弃这两个字。” 他笑了,“你人都躺在这里,还能有什么办法?” “我是躺在这里,可你没有啊。” 他睁大了眼睛,“你意思……” “没错。” “如果我替你上学,替你考试,那谁来照顾你?”他又自嘲,“咱爹咱妈吗?” “还有一个人。” “谁?” “许诗雅啊。” 他愣住了——他的计划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有些难以实施,如果这个计划做得滴水不漏,会是个绝妙的主意。许诗雅这个大闲人,终于有了事情可以做,终于脱离了那片极恶之地。同时,他也摆脱了许诗雅的纠缠,许诗雅也找到了她真正的归属。最重要的,毕生的夙愿可能要实现了。 “等你伤好了,咱们再换回来,你又可以继续读书……如果咱们计划得万无一失,你这个主意能解决很多问题。” “你也可以回家看望奶奶了。” 他方才想到诸多益处,却忽略了这点。对于他而言,哪怕是以弟弟的名义面对奶奶,再次面对奶奶,也是需要很大的勇气和打破心里魔咒的毅然。 “怎么不说话了?” “我在想,我该如何重新面对她。” 他明白他心里的苦衷,可他还是逼问地说,“你说的还是人话吗?她是你的奶奶,是从小把你拉扯大的人,怎么还需要重新面对?” 他苦涩地摇了摇头,“算是我的问题。” “明白就好!你现在首先要考虑的,这件事该怎么跟许诗雅说。” 他从裤兜掏出手机,放在他的枕边,“从现在开始,它是你的了,什么时候给她打个电话,叫她过来,多余的话不要说,做好你的闷葫芦,之前怎么面对她,现在就怎么面对她,她肯定不会察觉咱俩又交换了。” “她要问我的伤是怎么弄的,我该怎么说?” “我是晚上离开她的……”他想了想,“你这样说,你背着她在外面多找了份工作,晚上到工地打工,由于夜色看不清楚,再加上安全意识不够,一脚踩空,从工地上摔了下来。” “她能信吗?” “她能信?她肯定相信,她只相信自己想信的!” “你这样一说,她必定认定你是为了养活她,才到工地多打一份工,这说明什么?说明你心里有她啊,说明你爱她啊!你是因为爱她才受的伤,即使有一天她知道了这是假的,她也会强迫自己相信这是真的……她会把你伺候的,像自己的男人一样。” 他愧疚地问,“这样好吗?” “你管什么好不好的,这是最好的理由。” 他叹了口气。 “你如果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你这么想,我现在在这里照顾你,她一个人留在光哥那里,多危险啊!” “你说得没错,我等会儿给她打个电话。” “许明打了你,而他的闺女来伺候你,你说,他们造的什么孽啊。”他喂了他一口汤,“许诗雅的问题基本解决了,双胞胎姐妹那头该怎么办?” “也好办啊,她们早知道了咱俩在学校做了交换,现在不过是换回去罢了。” 他停下喂汤的动作,“不可能,她们怎么会知道?” “她们肯定知道了……我出事的那天,我亲眼看见她们姐妹和校长串通一气,她们也想报复我!” “越说越离谱!没有证据别乱说!” “一点也不离谱,她们想报复那个曾经用钉子挟持过她们的人,那个人不是你,是我!是现在躺在医院的我!这就是动机,再没有比这更真实的动机。” “绝不是这样的!” “我可是亲眼看到的,你想想,许明打算对我动手的时候,她们姐妹为什么恰恰出现在校长的办公室?你不要因为喜欢她们就偏袒她们,别让主观影响了你的判断。” “我很理智,你只是看到她们出现在校长办公室,对吧?” “对。” “你并没有听到她们和许明谈话的内容,对吧?” “我确实没有听到,但我敢肯定,她们一定和许明串通好了。” “弟弟啊,不理智的人是你!咱们残缺的家庭本就让我们心灵封闭,再加上你在学校遭受太多人的敌对,神经过于敏感。但凡哪个人看你的眼神不对,或跟你说话的语气不对,你潜意识里都把他们当做了假想敌。我敢保证,你肯定冤枉她们了!” “那你解释解释,她们为什么偏偏在那个时候出现在校长办公室?” 他放下盛着汤的碗,表情严肃地说,“首先,许明的目的是让你参加不了中考,他已经安排人去做这件事,他的目的也达到了,又为何和她们姐妹串通?岂不是在画蛇添足吗?其次,她们姐妹如果跟许明站在一边,如果她们真的想报复你,那么她们同样达到了目的,又为何在这三天里,不断地打探你的消息,甚至差点跑去家里找你?” “你有没有想过,她们去校长办公室并不是为了找许明,为了找你!当她们看到校门口有一群社会流氓,会不会第一时间想到了你的安危?会不会打算在第一时间向你通风报信,让你赶紧走人?” 他眼神呆滞了,嘴巴颤抖地说,“你有什么证据?” 他拿起床边的手机,解锁之后,翻出一张照片举在他的面前,“仔细看看吧。” 他看到的图片是一张教育局下达的通告,通告上有教育局的章印。 上面写的是:经教育局调查,育晨中学校长滥用职权,鼓动学生打架斗殴,甚至动用外界邪恶势力,以致学生伤残,现给予撤职处分。育晨中学副校长知情不报,包庇纵容,现给予降职处分。育晨中学李慧珍老师不畏强权,检举有功,同时是桃李满门的模范教师,实属教育界的楷模,故此,李慧珍老师提职为育晨中学校长…… 他看到这里实在看不下去了,因为他想起了李慧珍对自己说过的话,“你说对了一点,我的确受益了,但不是受益最大的人,所以真正的幕后黑手不是我… …咱们俩都是人家棋盘上的棋子。” 他忽然觉得胃里恶心,如果继续读下去,刚喝到肚子的排骨汤会反上来,他将手机还给了他。 “你应该猜到了,是她们的父亲,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们的父亲在背后操控,所以她们和许明非但不能串通一气,还是不共戴天的对手。” “我躺了三天,醒来之后,感觉整个世界都变了。” “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咱们的世界太小了,很容易受到大世界人的左右。咱们的世界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人家世界里只是风吹草动,而人家的世界稍有波澜,咱们的世界便惊涛骇浪。” “讲得神乎其神。” “弟弟啊,我讲的一点也不神乎,”他暗笑他的不明事理,“中考之后,咱们学校立刻拆迁,而且新学校马上完工。” 他面容为之惊讶,“什么!” “你以为许明做出这些事情,仅仅针对咱们兄弟吗?你该不会还以为,李老师是许明的帮手吧?” “我有点乱了。” “利欲熏心,齐人攫金,这一切的起因,是因为市里和开发商林涛想动用咱学校的那块地!咱学校依山傍水,如果开发成商业用地,其商业价值不是你我能想象到的。可问题是,这块地被全市重点中学所占用,市里担心太多的负面影响,无法直接出面,拆迁的难题自然落在了林涛的头上……” “新闻媒体、教育局、拆迁工程、新的校址等问题,林涛都解决了,唯一让他棘手的居然是学校的内部,一块小石头绊住了林涛的脚。育晨中学名声在外,许明功不可没,教育局也拿他没有办法……这就是林涛最有道的地方,借助别人的手铲除异己,让学校内部自我分化。” “照你这么说,许明不是坏人,反倒成了保护学校的功臣!而李慧珍从最开始不是许明的人,她是林涛的人,是林涛的棋子。” “许明是好人还是坏人,我无法判断,站在一个父亲角度上讲,应该算是好人吧,从一个校长角度上讲,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也许我们根本无法理解,许明在保护自己心爱的人与事物面前所做出偏激的举措。人被逼到一定份上,已经说不清他到底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了。” “我怎么觉得你在帮许明说话啊?” “我没有帮任何人说话,这些天,我很理智地琢磨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 “李慧珍呢?你该不会觉得李慧珍也是好人吧?” “许明应允她当主任,而林涛应允她当校长,我分不清她是好人还是坏人,她只是一个利己的人。” “仅仅是利己吗?” “在我看来,利己没有什么错。” “在你看来在你看来,依我看,你看了这么多天也是白看!李慧珍是棋子,咱们兄弟也是棋子,而许诗雅更是棋子中的棋子。林涛知道,以许明的谨慎性格要想拿到他的把柄很难,唯一可以促成他丧心病狂的,正是他的闺女。全校师生都知道,他的闺女恰恰是个冥顽不灵的人,全校师生都知道,他闺女唯一的弱点是我。” “李慧珍诱引许明开除我,李慧珍知道我们兄弟一定会报复许明。她了解我们兄弟虽然是弱势的人,一直以来在学校里受到各种欺负始终强忍着,我们不是不爆发,只是还没到爆发的层面上,一旦事情严重到超过我们的忍耐范围,我们必定……” “我们唯一的爆发目标,正是许明的闺女……李慧珍在背后诱骗了许明,同时诱骗了我们,而我们又诱骗了许明的闺女!” “许诗雅被我们掌控,许诗雅成了我们的棋子,我们被李慧珍把控,我们成了李慧珍的棋子,李慧珍被林涛操控,李慧珍又是林涛的棋子……他们都为了自己的目的玩弄我们,你现在居然分不清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 他站了起来,“不是他们,是我们所有人!咱们也为了自己的目的,欺骗了许诗雅!” 他将头扭向另一边,“不是咱们,是你!是你欺骗了许诗雅,我可没有。” “你没有?许明他们想开刀的人可是你,结果呢,结果你在学校里念着书,我却被开除了。” “现在躺在这张病床上的人是你吗?你的手脚打着石膏吗?你的手脚尽断吗?” 他低垂了头,嘴上轻语,“我们是这食物链的底层,而林涛是这食物链的最高层,受尽欺负的总是我们,我们自己还争吵个什么劲儿啊。”他又深深叹了口气,“我们都是蝼蚁,蝼蚁何能挡山,唯有顺势而行。” 听到他的话,他也放缓了自己的语气,“躺在病床的人明明是我,为什么我感觉你比我还要软弱?想想你离家出走的那股劲儿,多坚强啊!身无分文,身边还拖个累赘,可你从未妥协过,现在这是怎么了?” “李老师对我说过一句话,扁舟自以为乘风破浪前行之时,早已被大海卷走了。” “你左口李老师,右口李老师,他们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我为你医药费焦头烂额的时候,李老师垫付了所有的费用,她还动用林涛的关系,请来了本市最好的骨科大夫。” “你意思我还得感谢他们呗?如果不是他们,我能有今天?” 他知道弟弟心里憋着火气,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以熄灭弟弟的火气。也许,火气撒出去,他心里会好受些吧。 “我还想,你哪来的钱买这么贵的篮球鞋?你现在把它给我扔掉,现在就扔掉!” “不是的,不是的。” “什么不是,你赶紧给我扔掉!” “给你买篮球鞋的钱,是我自己打工挣的。” 哥哥真挚的眼神让他感到羞口万分,他抬头望向天花板,有意躲避哥哥委屈的面容。 过了许久,他主动打破此刻的尴尬,“不管怎么说,李慧珍还算有点良心,她完全可以不出这个钱……呵呵,还是间单人病房,李慧珍用心良苦啊。” 对于他的挖苦,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让他心里好受些。 “看来你们最近联系很频繁啊,这些大世界人的事,你全是从她那里打听到的?” 他点点头。 “李慧珍有没有提过林涛的女儿们,她们又是谁的棋子?” “谁的棋子都不是,只是林涛的女儿,她们不知道林涛的计划,如果知道了,也就不会像个傻子似的,到处打听你的去向。” 他缓缓说,“你错了,不是我的去向,是你晨子山的去向。” 他低垂了头,“如果是这样……你还打算实施你的计划吗?” “正是因为这样,才更应该实施我的计划。” “咱们提前讲好,我不想利用她们。” “你不需要利用她们,只需要好好‘爱护’她们。” 他被他突如其来的“豁达”震惊到了,“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想利用她们姐妹,来报复林涛?” “我们蝼蚁还能报复山吗?凿穿它还是搬动它?你走吧,我太累了,你也累了,你现在需要好好睡上一觉,尽快调整状态,准备迎接中考。” “我回学校,该怎么解释消失的这三天?” “我住院的事连她们姐妹都不知情,说明消息封锁得很死,消失这三天,你就说弟弟病了,需要人照顾……我和她们过去的事,你也不需要知道,只要你不露出马脚,她们是不会究诘你的……她们姐妹间那些不光彩的事,也不可能在你面前主动提起。” 见哥哥仍是无动于衷,他抢走他手中的电话,从联系人里翻到许诗雅的名字,“我要给许诗雅打电话了,你收拾东西走吧,别到时候你们再碰面了,你还得演,我也得演,我们都太累了,哪里还有精力。” “我和许诗雅在地下作坊的事,你不得了解吗?如果许诗雅问你了,你该怎么办?” “我会选择沉默,伤成这样,谁还有心思回味以前的事……好好琢磨将来吧……等你有空了,再发短信给我。” “好吧,哪天你给许诗雅支走,我再过来看你。” “别来看我,你来医院看我,我会难受。” “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 “等我伤好了,穿上你买的篮球鞋找你去。” 他拿起弟弟的书包,临走前向他告别,“在医院里好好养伤,我在高中等你来接替我。” “嗯,你去李慧珍家好好准备,你落下几个月的功课,我还是希望在一所好的高中接替你,我相信你。” …… 站在海边的她愤怒地指着他,“晨子山,你是失忆了,还是犯了什么毛病!” “你明知道我们姐妹和晨子风受伤的事无关,干什么把脏水一直往我们身上泼!你刚才用的词是什么来着……哦,我想起来了‘串通一气’!如此难听的词你是怎么说出口的?” 她故作顿悟,“你是不是找不到人撒气,找我撒气?你说我们父亲在幕后操控那件事,你有本事去找我父亲啊,欺负我一个女人,算什么男人!” “你要是个男人,弟弟被社会上的恶人打了,有本事找恶人算账去,你现在找我算账,可真有出息!” “晨子山,我告诉你,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栽赃陷害是没有用的!” 她又取笑他,“连你所谓的证人都承认我们与那件事情无关,你不是在打自己的脸吗?谎话连篇的你,又开始胡言乱语、是非不分了?” 她指向大海的远方,“过去这么久了,死去的晨子风都原谅了那件事,你还在我这里找什么茬儿?你想替他打抱不平,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你倒是说句话啊?刚才还厚着脸皮挖苦我们、冤枉我们,现在讲不出话了吗?” 她静静地望着他,他看似平静的面容上透露着一丝得意。 她又仔细琢磨了一阵子,“不对,晨子山当时就看清了事情的因果,他是个明事理的人……唯独受伤的晨子风,心里始终过不去这个坎……” 她抬手指向他,“你到底是晨子山,还是晨子风?” 他露出了神秘的笑容,“许诗雅微信里不是告诉你了吗?” 她眯微着眼睛,心里暗暗忖量,许诗雅不会骗自己的,许诗雅和自己经历了相似的苦痛,站在女人的角度上讲,许诗雅肯定不会骗自己的。可是呢,她总觉得这心里面怪怪的? “我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晨子风住进了医院,由于我们父亲的关系,他心里多多少少会记恨我们姐妹,这可以理解。但晨子山没有啊,晨子山仍然喜欢着我们姐妹。晨子风住进了医院,他明明有机会回到学校,他不但没有回去,反而抛下了我们姐妹,这又是为什么呢?” 他笑了笑,“你应该这样问,我为何远离你们姐妹,而不是抛下你们姐妹。” 第十六章 - 我们的帽子 - 晨梦语 晨子风单人病房中,光哥和老四正坐在沙发上。 光哥和老四来这里探望他的时候,恰好赶上许诗雅擦拭他的身体,简单的寒暄过后,他和许诗雅没再理睬他们。 光哥和老四瞅瞅忙忙碌碌的许诗雅,又望了望面无表情地瞪着天花板的他,寂静的病房里,似乎每一个人都藏着自己的心事。 终于等到许诗雅擦完他的身体,光哥忍不住地开了口,“女魔头,我有几句话和晨子风说,麻烦你先离开一下。” “凭什么赶我走?有什么话你尽管说,我可是他最亲近的人。” 光哥转向病床上的他,面露尴尬的笑容。 他看向许诗雅,“整个上午都没闲着,去楼下公园喘口气吧。” 许诗雅应了一声,随手放下毛巾,临走时,许诗雅冲光哥扔下一句话,“以后别再叫我女魔头,我有名字的。” 许诗雅离开病房后,光哥朝他笑道,“好些天没见,她真是变了一个人啊。” 光哥又对老四说,“你看看,想要改变一个女孩,还得是一个男孩。” 老四点头,“人说女大十八变,可这心,却是为男人变的。” 他冷笑,“还得感谢五哥啊,如果不是他,许诗雅不会有这么大的转变。” 听闻他的讽刺,光哥的面容有些尴尬,“我已经惩罚过他,他不会再犯第二次。” 他反问道,“不会再犯第二次,不是第三次吗?许诗雅捅了老五,难道不是因为老五调戏了她吗?就不算数啦?” 老四从中调和,“有人暗中保护女魔头,没人伤得了她。” 他诧异,“有人暗中保护女魔头?” 见到他的反应,老四也感到讶异,“你不知道?许诗雅没跟你提过吗?” “许诗雅从来没跟我提过……会是谁在暗中保护她?” “是……”老四刚一开口,就被光哥拍了一下大腿,光哥似乎暗示老四不要多嘴。 光哥从沙发上站起来,来到他的床边,“除了我,还能有谁。” 他表示怀疑,“你?” “老城区,除了我能保护得了她,还有别人吗?” 光哥见他没有反应,继续说道,“你想想,她长得那么漂亮,深陷狼窝之中怎么能够平安无事呢?不正是我的意思。” 老四默默点头。 他瞥了一眼光哥,“狼王的意思呗?” 光哥笑了笑,“你要这样讲,我只好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关于这个话题,他不想再和光哥多嚼口舌,他已经抓住光哥示意老四闭嘴的细节,再加上光哥掩藏的借口实在牵强,他敢断定,一定另有他人在许诗雅背后保护她。 既然光哥不想透露,再听他胡吹下去毫无意义,他说,“我很难相信你们今天过来只是来看望我的,说吧,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你伤成这样了,能有什么事找你,哥哥我是想过来问问你,你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帮你摆平。” “你也看到了,现在有人伺候我,医药费也付了,我需要你帮什么忙呢?” “你的伤究竟是怎么来的?” “电话里不是跟你讲过了吗?从高处摔的。” 光哥狐疑地笑着,“刚才女魔头在,我没说破,你的腿伤像是摔的,可胳膊的伤,倒像是被硬物从中间折断,断成两截。你从高处坠落,大概率是胳膊肘骨折,你胳膊肘没事,反而小臂折了,你这是怎么摔的啊?如果从高处坠落,骨折之处必定伴有粉碎,摔碎摔碎,哪有摔断这一说法?如果仅仅是断,最好的解释便是折断,你胳膊的伤明显是被人折断的。” “你蒙骗那个丫头行,光哥我行走社会这么多年,这点道道看不穿?说吧,到底是谁干的,这口恶气我们给你出了。” 老四接着说,“晨子风,老大和我一直拿你当兄弟看,只要你一句话,这个仇我们兄弟给你报了,你尽管说是谁,剩下的不用你操心。” 光哥见他闭口不谈,光哥心里猜测,这个仇他不是不想报,而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你放心,只要你一句话,我们肯定做得干净利落,绝对会让他明白,他碰了一个他不该碰的人。” 老四见他仍旧缄默,又补充,“你千万不要有后顾之忧,你想想看,你所认识的人当中,还有谁能办这样的事?你的深仇大恨只有咱们兄弟能办,而且办得让你舒坦。” 他故作感激地说,“世上还是好心人多啊,事发当时无人问津,住院后,却有这么多的人争着帮我报仇雪恨。” 说到这里,他面带些许的惋惜,“你们不用找了,我现在叫他过来多省事啊。” 光哥疑惑不解,“你现在叫他过来?” “对啊,我住院第二天他也住进来了,现在在楼下的多人病房躺着呢。” 老四惊疑,“什么情况啊?” 光哥不屑地笑着,“说得跟真格似的。” “你们不信?” 光哥和老四摇头,“不信。” 他拿起枕边的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拨通之后按下免提键,“把二狗给我推过来!” 话筒里传出为难的声音,“晨哥,是现在吗?” “现在!立刻!马上!” 没等电话那头回复,他挂断了电话,接着对光哥说,“别着急,稍坐一会儿,从楼下推上来也是需要时间的。” 十分钟左右,光哥和老四果然看到一个年轻小伙子推着病床进了病房,而躺在病床的人,四肢上下全部裹着石膏,并吊在半空之中。 年轻小伙子将病床推到他空闲的一侧,抱屈地对他说,“晨哥啊,大夫说让二狗哥多休息啊。” 他左手用力敲打二狗裹着石膏的右臂,“大夫说的算,还是我说的算?” 二狗强忍着疼痛,从牙缝中蹦出一个字,“你!” 他对光哥和老四说,“看到没,还是二狗听话懂事。” 他又转向二狗,“二狗,学两声狗叫给我这两个哥哥听听。” 面红耳赤的二狗气得想从病床上坐起来,可惜他做不到。 二狗缓缓闭上眼睛,紧咬着牙关,“汪。” “学得不像,重新来。” 二狗深深吸了一口气,“汪汪。” 他满意地点点头,“这回有点像,藏獒是怎么叫的?” 二狗粗犷地叫,“汪,汪汪汪。” “嗯,有点模样,泰迪是怎么叫的?” 二狗尖声叫道,“汪汪,汪汪,汪汪汪。” 他对身边的光哥和老四笑道,“你们觉得二狗叫得像不像?” 此刻,光哥和老四早已看得目瞪口呆——二狗这是怎么了?社会上如此歹毒的一个狠人,怎会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玩弄得连自尊都不要了?不会认错的,躺在病床的人,正是自己所认识的二狗! 刚开始,他提到了“二狗”这个外号,他们猜测可能是自己所认识的二狗,可叫二狗的人实在太多了,心里面并不敢肯定。当这个人被推进病房的时候,他们惊诧了。当看到二狗遭受了如此的羞辱,居然听从地真像只狗,他们惊愕了。 光哥缓缓站起来,“二狗,是你吗?” 二狗由于伤势过重,脖子上也带着护颈套,无法活动脑袋,二狗通过声音分辨出说话的人,“光哥,是你吗?” “是我啊,你这是……” 粗壮魁梧的二狗一听说是故人,眼眶瞬间红润了,“光哥啊……唉……” “谁把你伤成了这样?” “是我傻啊……” “到底是谁对你下了这么狠的手!” “光哥,我不能说啊……” “你不说我也猜到了……你真是傻啊,豪门间的恩怨,是你能参与的吗?” 二狗流淌了眼泪,“一开始我也不知道啊。” “你现在知道,已经晚啦。” 二狗还想说些什么,这时候他用力咳嗽几声,二狗吓得大气不敢喘一下。 “我说,你俩咋还唠上了?光哥,你不是说给我报仇么,抓紧时间啊,一会儿许诗雅该回来了。” 光哥干笑着,“二狗倘若有一条胳膊腿儿健全,我立马给它敲了,可你都看见了,他四肢尽断啊!哪还有我下手的地方?” 老四补充,“是啊是啊,你好好看看他,受到了双倍的惩罚,放过他吧。” “让我说你们俩什么好呢?一上来口若悬河地说要给我报仇雪恨,现在却在我的面前替我的仇人求情,你们拿我当猴耍啊。” 光哥解释,“误会我了不是,一开始不是以为伤你的人还在外面逍遥自在?” “对啊对啊,二狗比你惨多了,你饶过他吧。” “你们这些人啊……嘴里说一套,背地里做一套,我真懒得和你们计较。你们如果没有别的事,都走吧,我要休息了。” “还有二狗,等我休息好了,下午再找你玩耍。” 二狗欲哭无泪。 他们几个人一同离开晨子风的病房,光哥和老四在二狗的病房多待了一阵子,中午才离开医院。 从医院到作坊的路上,心事重重的光哥和老四始终沉默着,这次突发状况完全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回到作坊的办公室,坐在光哥面前的老四终于按捺不住,“二狗说,废他的那些人为首的是个女人,是她吗?” “除了她还能有谁,她不仅是林涛的人,同时也是他的母亲啊……这个世间最强烈的愤恨,莫过于一个母亲见到自己的孩子受到了伤害,二狗能活着,她也算仁慈了。” “既然他的母亲这么爱他,当初又为什么离开了呢?” 光哥深深叹了口气,“陈年往事不要再提了。” “老大,还有一件事,我说了你别生气。” “说吧。” “我们今天看望他,是去打探他的病情,你瞧他的伤,没个一年半载好不了啊……再加上那个女人一直守在他们身边,我看咱们的工厂办不成了。” “目前来看,等他痊愈不是问题,问题是将来怎么利用他?” “只要那个女人在他们身边,我们就很难下手啊。” “只要那个女人不在他们身边,我们便可以下手了。” “老大,你是不是有主意了?” “在医院的时候,你跟他说有人在暗中保护女魔头,你发现没有,他根本不知道是谁在暗中保护女魔头,他甚至不知道是谁伤的二狗。” “的确是这么一回事。” “女魔头跟他关系这么好,都没跟他提过这个事,足以证明是那个女人交代的。” “既然那个女人替他报了仇,现在正是母子相认的好机会啊,那个女人怎么还躲着自己的孩子呢?” “对啊,一个母亲为什么会躲着自己的孩子?” 老四若有所思,“说明他们母子之间有很大的裂痕!” “一定是这样,他们晨家兄弟在老城区生活了这么多年,一直是他们的奶奶在照顾他们……所以,我们只要推一下,将这道裂痕彻底发展成决裂……” “那么,那个女人将离开他们,不再保护他们……” “到了那个时候,我们便无忧无虑地利用晨子风替我们赚钱。” “老大啊,快跟我说说你的详细计划。” 光哥贴近老四的耳边,悄悄私语些什么。 过了片刻,黑暗的作坊中,回荡起狼狈为奸的丑陋狂笑。 …… 他背着弟弟的书包如同一只漫无目的的幽灵,晃荡在人烟稀少的街道。 自医院离开后,晨子风只留给他一个多礼拜的时间备战中考,已经荒废了几个月的学业,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短短的时间里,他不仅需要补回落下的功课,还要巩固之前学过的东西,时间紧迫,任务繁重,曾引以为豪的学业却让他失去了信心,顿感挫败。 他后背的书包如同装着铅块一般沉重,把他的肩膀都快压垮了。 以前在作坊做工的日子,繁重不堪的工作之中,他无数次幻想自己重回了学校——教室里摇曳的蓝色窗帘,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午后操场上的明媚阳光,同学们天真烂漫的活泼笑脸,还有她们的妖娆背影,这些美妙的记忆曾清晰刻画在他的脑海,他难以忘怀,时常觉得兴奋,又时常觉得心酸。 他只是幻想,从未奢求,当这天来临之际,熟悉的感觉突然变得陌生,美妙的回忆成了心中的恐惧,向往的生活产生了些排斥。 他耷拉脑袋行走着,看见地上空易拉罐,一脚踢飞它,易拉罐飞得不远,他跑上去又补了一脚。 他走累了,坐在路边的台阶上,看着马路上飞驰的车辆渐渐入了神。 他莫名有股冲动,如果自己冲过马路,被汽车撞倒了,是不是就能和弟弟一样,躺在医院。 他转眼又想,绝对不能如此莽撞,这样岂不是碰瓷么!到时候人家不管医药费可咋整? 他选择坐在原地,说不定哪辆车忽然失控了,主动迎面撞向自己,说不定自己真就中了奖。 一辆破烂的箱车飞驰而来,离他的距离比任何驶过的车辆都近,他心里紧张——可千万别是这辆啊,如果这辆车的车主赔不起医药费可咋办,怎么也得是辆好一点的车子啊。 漫长地等待,很多中意的车于他面前飞驰而过,却没有一辆如他所愿偏离自己的轨道。 在他决定放弃的时候,一辆路虎驶过面前,路虎的后车厢出奇亮堂,他似乎从里面看见熟悉的侧影,炽热的昂奋瞬间点 燃他冰冷已久的热血,身体不由控制地奋起追向这辆豪车。 他一路狂奔,像一只脱了缰绳的野马,他不理会向往的目标近在咫尺或是遥不可及,他不在意梦寐的佳人触手可得或者虚无缥缈,他只想一路奔跑,只想追逐梦想释放激情,无论这辆车是否越来越遥远,不自量力的他,只想流泪、流汗,不想留下遗憾。 他跑着跑着,前方的路虎顿然而停,与此同时,他也收住了脚步。 路虎的后车门打开了,他愣住了,他清楚看见了从车里出来的人。 久别相遇的这一瞬,曾经的美妙翻上他的心头,眉开眼笑过后,沉重的苦涩又占据了他的内心。 相隔数十米距离的双方都在愣着神,她们首先做出反应,她们跑向了他。 他也反应过来,同样做了回应,他选择扭头往回跑。 她们在他背后呼喊的声音越加强烈,他越加提速逃离她们。 当呼唤的声音不再传来的时候,他以为凭借自己的速度摆脱了她们,他回头确认,她们确实消失在视野范围内,然而,那辆路虎却在另一条道路上疾速驶向自己。 情急之下,他发现一条阴暗的巷子,他认为这辆车开不进狭窄的巷子,即使它勉强进去,也开不快。 他不再犹豫,迅速钻进了巷子。 阴暗之中,气喘吁吁的他一边奔跑,一边自语着,“我知道了,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够了,这就够了……你们不要看见我,千万不要看见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走吧,走吧,通通离开我吧……” 如同迷宫一样的巷子,他不知道自己拐了多少个弯,他实在跑不动了,精疲力竭的他藏匿于一个死胡同的最深处。 他身子依靠墙壁,慢慢蹲了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更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内心深处究竟为何如此害怕面对她们呢? 此处的胡同远离城市的灯火,周遭的漆黑甚至连夜空中的明亮也一并吞噬。 他渐渐恢复正常的喘息,他凝望周围的漆黑,聆听寂静中的风声,躁动不安的心有了些许的平稳。 黑夜中,胡同里细微的动静逐渐变得清晰,躁动的野猫突然叫了一声,如同婴孩般的哭喊,在这漆黑静寂的夜里,他浑身上下起满了鸡皮疙瘩。他身侧残破的窗户又突然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推开了,吓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诡异的阴风下,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让他感到敏感而紧张。 他感觉,黑暗的胡同口会随时探过来半只脑袋,或者,身侧忽现一只鬼影注视着自己。 他想大叫几声给自己壮壮胆,可如果她们仍然在这片区域找寻自己,他担心她们会听到。 反复犹豫后,他紧闭嘴巴,咬切了牙齿。 恐惧至承受临界的时候,他尝试站起来逃离此地,他又担心跑出去会撞见她们。 反复挣扎下,他深埋了脑袋,蹲在原地。 无形的压力压迫得他难以喘息。 无情的夜尽情蹂躏他的坚强不屈。 无尽的风尽情撕扯他的坚定不移,裸露出包裹在坚韧之内无尽的伤。 恐惧之中,他想到自己本可以离开这个诡异的胡同,本可以去拥抱美妙的佳人,而自己偏偏选择在这漫长的夜晚独自煎熬,他认为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比自己还蠢的怪胎。 联想到怪胎这个词,他兀然地笑了。 他身侧的窗户再度晃动起来,然而这回,他高傲起头颅,对着残破的窗户说道,“我自人间炼狱中走来,自人间炼狱中茁壮成长,我孕育于黑暗之中,我是黑暗之子,我享受黑暗,我掌控黑暗。” 黑夜中他缓缓站起来,抬手指着空气,张露一口白洁的牙齿,“尔等牛鬼蛇神少来吓唬我,快些露出你们的獠牙,统统给我现身!” 宁静的胡同未有任何事物回应他的叫嚣,就连流浪的野猫也逃离了他的身边。 他观望片刻,胡同里阴冷的阵风居然诡异般地停歇了,仿佛方才真有什么鬼魅被他震慑而去。 夜空出现月色,照亮了安详的胡同,他心绪渐渐趋于平静,混沌的头脑开始感到困倦。 他轻轻依靠着墙壁坐在了地上,他眯微着倦怠的眼皮缓缓地自语着,“我心无爱,唯有黑暗与孤独做伴。” 在医院熬了三天的他,再加上跑了这么久,只要他愿意合上眼睛,便可以随时随地沉睡,无论地面有多么的冰凉。 阴暗的苍穹被明月点亮,闪烁的繁星光彩熠熠,安静的胡同响起蟋蟀“唧唧吱”声音,似乎是一首安眠曲,引领他进入神往的梦乡。 又过了一段时间。 “晨子山,你醒醒。” “晨子山,你快起来。” 蒙眬之中,他听见她们的呼唤,他打开沉重的眼皮,美妙而温柔的面孔映入他的眼帘。 “你别在这儿睡啊,冻坏了啊。” “你若不起来,我们就把你拖起来。” 再次见到她们,让深处黑暗的他重见光明。 太阳拨开密布的乌云,无论他多么留恋黑暗,都得接受阳光的洗礼。 他站起来,“你们找错人了,我是晨子风啊。” “别骗我们了,你是晨子山。” “晨子风辍学了,辍学的人还需要背书包吗?” 他反问,“难道背书包的人都是学生?” “敢不敢打开你背的书包?” “给我们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晨子山的课本?” 他背着弟弟的书包从医院离开,而弟弟的书包里装的是他从前的课本,此时,他陷入了沉默。 “晨子山,你打开啊。” “晨子山,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铁证就藏在他的书包里,怕是有一百张嘴也圆不过去啊,再多解释什么,只能凸显愚昧,于是他走离了她们。 他的脚步刚迈出去,姐妹俩分别拽住他的双手。 “又想跑!” “今天不说清楚,你是跑不掉的!” “如此偏僻的角落你们也能找到,我又能跑到哪里?” “知道就好,别想甩掉我们。” “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又要跑哪去?” “哪也不想去,我蹲在地上睡得浑身都疼,只想找个地方坐会儿。” “这么晚了,上哪找地方坐啊?” “要不去我们车里吧,就停在巷子口。” 他摇摇头,“你们松开手吧,我知道去哪了。” 姐妹相视着彼此,她们的眼神在提醒着对方,一旦松手,再让他跑掉,再找到他可就难了。 他背对她们,却洞穿了她们的心思,“你们相信我,松手吧。” 见双胞胎姐妹仍然没有松手的意思,他又说,“我可以发毒誓,如果我再丢下你们,我晨子山就不是人,是一只无家可归的野狗,走在街上被人唾弃,过马路被车撞死,最后横尸……” “够了,不要再说啦!” “我们信你还不行吗!” 姐妹同时放下拉扯他的手。 他对自己说,“你们以为我在诅咒自己,其实,我跟一只无家可归的野狗,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带着双胞胎姐妹七拐八拐走出巷子,他们站在灯火辉煌的街道上,他在不远的地方看见一个公交站,他向她们指引,“那里就是我说的地方,坐惯豪车的人很难想象,公交站也是人休息的场所。” 此刻夜已深,公交站除了他们三人,再无旁人。 他首先选在长凳当中的位置坐下,双胞胎姐妹一左一右坐在他的两侧。 双胞胎姐妹刚一坐下,学校后山公园的往事忽然涌现于她们的脑海。 那个时候,她们姐妹二人亦是像现在这样,一左一右坐在他的身边。 那个时候,她们为了争抢他,而拼得“你死我活”。 往事历历在目,心事重重萦绕于心扉。在他消失的这段日子,她们姐妹总是在独自思索,她们不曾分享彼此的心思,形影相伴中深陷迷茫。 往日的情景重现,浮现她们心头的却是另一番景象——她们姐妹如果继续争斗下去,结果只有一个,两败俱伤,谁都不将得到。 此刻的她们有些明白了,每个人在为了自己的时候,其实都是为了别人而付出。争强好胜不一定得到,顺其自然反而会心想事成。残酷或是美好,她们之间只能是这样的结局。总会有一个人成就对方,而这个人,不得不笑着坦然接受。 历历往事,漫漫人生,过往与未来中,她们姐妹总会因舍而得,或是因得而舍。在当初谁会得到一个男孩的时候和现在谁能挽留一个男孩的时候,过去的她们和现在的她们是两种不同的心境。 眼看毕业了,他却失踪了,双胞胎姐妹苦苦找寻了如此之久,心里会有一百个疑问需要他来解释,此刻面对他,再多的言语也只能显得苍白。 她们渐渐想通了许多事情,她们埋下脑袋,被动之中期盼着他的选择,或者说,等待着自己的去留。 她们姐妹于沉默中等待他的开口,他却像上帝一样洞悉她们的一切。 刚被开除的时候,他无家可归又无所事事,他厌烦许诗雅的纠缠,经常找理由偷偷跑回母校,不远千里,只为在放学时分偷偷看她们一眼。 那个时候,他虽然被学校开除了,心里依然没有放弃对她们姐妹的执念。 荷花园发生意外的那天,他一路跟着他们三个,躲藏在他们的附近。那天突然下起了雨,他们三人躲在凉亭中避雨,他却在角落里淋雨。 那天,她们像现在这样坐在弟弟的两侧,她们姐妹喋喋不休,大雨当中,他清楚地看见她们因争执而发展成推搡,她们中的一个落进了荷花池。 弟弟犹豫不决的时候,他从角落里冲了出来,当弟弟跳进了荷花池,他又停止了脚步。 他远远地眺望着,他多么希望这个跳水救她们的人是自己啊,自己明明已被大雨浇透了,为什么不能让自己再湿透,这样,心里便不会如此难受。 时过境迁,此刻她们坐在了自己的左右,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她们姐俩坐在自己的身边也不说句话,她们心里应该充满了疑问啊。比如说,为什么没来上学?消失这几天去哪了?今晚为什么躲着她们? 她们几经周折找到了他,不应该说点什么吗? 他明白了,她们变了,变得成熟了。 他抬头望向闪闪发亮的路灯,又扭头看了看身边呆滞的姐妹,闲逸的他开始端详起她们的模样和衣着。 她们依旧是这样的迷人,很多时候,他都强忍着抚摸她们娇嫩脸庞的冲动,此刻亦是如此。 她们姐妹今天穿着校服,在灯光的映照下亮闪闪的。普普通通的校服穿在她们身上,竟有一种脱离凡俗的气质。 也可以这样说,松松垮垮的校服虽不能增加她们的气质,但也无法阻挡她们与生俱来的特质。 他是这么理解的,估计学校里的很多人也是这样想的。 回想学校的光阴,整所学校里,她们的校服永远是最干净的。 他认为最难得的,是永远。 如果说,谁的校服在某一天里成为全校学生里面最干净的,可能并非难事,天天保持如此,这绝对让人感到惊疑,甚至会对她们产生某种好奇——穿过的校服却每天保持如同新校服一样的白净,留给人的印象就不仅仅是干净,人们会不可思议,会觉得每个人都穿的校服,穿在她们身上是与众不同的。人们会觉得她们身上的校服白的地方像云彩一样的白洁,蓝的地方像天空一样的蔚蓝,看得让人入了迷,看得叫人心里舒服。 他坐在她们身后的日子,他时常臆测,莫非她们家境殷实,买了许多套校服,每天在换洗? 有天他闲来无事,在她们背后偷偷点了笔黑墨,隔天早上上学,这笔墨居然还在! 原来她们和所有人一样,只有一套校服,不一样的地方,她们太过纯净,天使一般的纯净甚至让灰尘都远离了她们。 他望着这笔黑墨,陷入深深的自责。 他后悔自己弄脏了她们的校服,后悔因自己的愚昧而玷污了她们。他心里有一股想抽自己的冲动,以泄对自己的愤恨。 想到这里,他抬头望向夜空中的明月,一切烦乱的思绪渐渐被他抛向脑后。 他未曾怀疑对她们的感觉,但他怀疑过对她们的感情,现在他不再迷茫了,如同天空中的皓月一般,明亮而清晰。 他从她们中间站起来,对她们说,“所有人想不到,临近中考之际我会逃课出来,我的成绩更应该让我在关键时期定心,而不是浮躁或是焦虑,所有人想不到最先承受不住压力的人居然是我……我都听说了,这段时间你们一直在找我,如果不是李老师拦着,你们俩差点找到我家里去。” 他低下脑袋,缓缓地说,“没错,你们是关心我,我知道你们关心我,在那个学校里,只有你们在意我的去向,今天我能在这里遇见你们,也许是老天不想辜负你们的辛苦,”他笑了笑,“我这么残缺叛逆的一个人,关心我的人居然是全校里最完美无缺的人,说实话,有点讽刺了。” 双胞胎姐妹望着他佝偻的背影,深深感受着一个男孩所面对的世界。 她们从未遇见一个像他这样另类的男孩——他才学过人,又狂野无羁,他懂得人情世故,却背道而驰,他只是一个初三的孩子,说话做事却比许多大人都成熟。 然而,年少的她们所看到的只是世界的表象,她们何曾得知,这个男孩的世界里布满了谎言,充斥着无法诉说的痛苦。 她们迷恋他的世界,试图走进他的世界,她们看到泥潭上的风景,未曾预料泥潭下的深渊。 他转身对她们说,“咱们很小的时候都结识了,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对我而言,说经历了生死也不为过。所谓的青梅竹马,对社会上层和社会下层成长的孩子而言,同样是一种奢侈。我们在那么小的时候,经历了别人可能一辈子经历不到的事,我不知道你们眼中的青梅竹马是什么样,依我看,不过如此。” 双胞胎姐妹对他的话感同身受,她们成长在富裕的家庭,对青梅竹马的概念同样停留在那个最难忘的时刻。 他继续说,“我们当时那么小,从未接触过,怎么会有那样的默契?就好像……好像咱们两对双胞胎心连在一起似的。” 听到他充满情意的话,她们睁大了眼睛,共同期待着他的后续表白。 他分别望了一眼姐妹二人,“你们坐在这里一句话不说,是想让我主动对你们表白吗?” 姐妹听到“表白”这个词,显露惊喜的神色,她们相视一眼对方,同时又警觉起来。 她们看着他的俊脸,眼神中昨日的辛酸已然不复,今日要被揭晓的去留胜过所有。 他背对她们,情谊深长地说,“知道为什么,你们姐妹总是喜欢区分晨子山与晨子风吗?” “为什么?” “因为你们姐妹都喜欢晨子山啊。” 他知道她们姐妹不会接他的话,可他还是故作停顿,因为接下来的话,她们需要一个准备的时间。 他背对她们说,“知道为什么,我从来不愿意区别你们谁是林时雨和林时雪吗?” “为什么?” “因为我和你们姐妹是心连心的好朋友啊,你们谁是谁,我无所谓啊。” 听闻他的话,双胞胎姐妹突然从长椅上站起来,她们异口同声向他喊道,“不可能!” 他对她们摊摊手,“大家既然是好哥们,有必要区分得清楚?” “我说的不可能是指我们不可能是哥们关系。” “我说的不可能是指我们不可能是朋友关系。” “既然连哥们朋友都做不了,那只好成为路人了。” 她们指着他的背影,“你敢不敢转过来,对我们讲出这句话!” “你敢不敢对着我们的眼睛,讲出这句话!” 他扭转过身,瞪大双眼直视着她们的眼睛,“给你们台阶下,不下是不是?哥们朋友不做,非得做路人是不是?既然这样,从今天起,天涯海角,天各一方!” 说完,他径直穿过马路。 双胞胎姐妹愣怔地站在原地,待她们缓过神的时候,他已经走在马路的另一边。 她们冲着他的背影喊道,“晨子山,这是为什么?” “晨子山,你让我们明白点好不好?” 他没有停下脚步,一边快速逃走,一边微微回头,他既担心她们会追上来,同时,心里又期待着。 他已经走过一站地,于一个路灯下停止了疾走的步伐,站在路灯下的他,再也望不见她们了。 这时候,他脑子里莫名地蹦出一句话,“你话说得太绝情,她们肯定不会追向你了,再也不会了,从此以后再也不会了!” 他趴在路灯下,强忍的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淌了。 哭得难以遏制的时候,他突然抽了自己一个巴掌,“哭什么哭,有什么可哭的!一个大男人还要点脸不!” 随后,他抹干眼泪继续前行。 夜已深,他又能去哪呢? 回奶奶家,他绝不可能踏向这条路。 去李老师家,李老师家距离这里几十公里,恐怕他要走上一夜。 他摸了摸裤兜,想起自己已经将为数不多的几张大票,留给了躺在医院的弟弟。 他舍不得将兜里仅剩的零钱用在打车上面。 他看到街边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面馆,他想去里面借个电话,走进店门口又一琢磨,这么晚给李老师打电话,让她开车过来接自己,他认为如此麻烦人家有些不妥当。 他离开面馆,肚子“咕噜”叫唤一声,其实他早就饿了,只不过那些时候他顾不上填饱肚子。 他对自己说,“既然要走上一夜,为何不把肚子先填饱了?” 他回头走进面馆,站在面馆中央的他看向墙壁上的餐谱,他的眼睛只停留在最便宜的汤面上。 一位四十岁左右的老板娘从附近的餐桌起身,老板娘来到他的身边,笑面相迎,“小伙子,吃点什么?” 他想了想,他担心一碗汤面吃不饱,吃两碗会不会太奢侈了。 他转头问向老板娘,“有炒饭吗?” “炒饭?有,你要什么样的炒饭?” “鸡蛋炒饭就好。” “你坐着稍等。” 他又问,“我看你家墙上没有炒饭,多少钱一份?” “十块钱。” “是大份的吗?” 老板娘仔细地端详着他,觉得这个帅气的小伙子有些可爱,老板娘笑说,“必须是大份的。” 老板娘进入厨房后,他把身上的书包往旁边一扔,将沉重的身体依靠在椅子上,望着空无一人的面馆,他缓缓闭合了眼睛。 他的脑袋浑浑噩噩地,心也极度疲惫,他产生了一种错觉,这短短几个月的光景仿佛有半个世纪那么长。 倚在靠背上的他深深喘了口气,对自己劝说,“想有什么用?能改变什么吗?别想她们了,何必这样难受呢?” 自从她们姐妹转学直到今天,他的心始终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现在可以释怀了吧。 他回想起无家可归的日子,他于肮脏奸诈的环境中艰苦生存,他的安全无时无刻不受到光哥那帮歹毒之人的威胁,尤其是一直对许诗雅图谋不轨的老五,始终对他怀恨在心。他深知,那帮人之所以留他这条小命,是因为自己身上还有可供那些人利用的价值。不管以后会怎样,现在算是逃离了他们,疲惫不堪的他终于和暗无天日的光阴挥手作别。 他看到满面笑容的老板娘,端着大盘炒饭走向自己,他坐直了身子,心里对自己说,“身上的重量全卸下了,吃吧,可劲儿吃吧,吃饱了,轻轻松松上路。” 老板娘瞅着狼吞虎咽的他,心里在想,这是几天没吃饭才会有如此的吃相啊! 老板娘一方面得意于自己的手艺这个孩子钟意,另一方面担心他会呛到自己。 老板娘于他对面坐了下去,他只是瞅了老板娘一眼,继续埋头吃饭。 他没有放缓吃饭的速度,狼吞虎咽地吃相没有因为外人在旁边看着,而有一点的克制,他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只管享受着填饱肚子的愉悦。 老板娘发现,面前的男孩子虽然帅气,但一点也不注重自己的形象,老板娘不觉得讨厌,反倒心生几分喜欢,“小伙子,你是大学生吧?” 他塞满米饭的嘴巴里蹦出两个字,“不是。” “是高中生喽。” “不是,是初中生。” “啊?现在初中生都这么高啦!” 他点点头。 老板娘接着说,“现在的孩子真是成熟啊!” 成熟?身体上的成熟吗?身高长得高呗!那些娇生惯养的同龄人在他眼里,不过是群孩子,身高长得高,就算成熟了吗? 心里有这样的想法,他并不打算说出来,对着只剩半盘的米饭继续发起“冲锋”。 老板娘见对面的年轻人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眼中只有盘里的炒饭,老板娘思索什么有趣的话题可以和他聊下去,让他转移一下注意力,放慢吃饭的速度,顺便打发自己无聊的夜晚,“你听说过米饭吸尘器吗?” 他抬起头,疑惑地看向老板娘,“什么东西?米饭吸尘器?” “嗯,米饭吸尘器,你没听说过吗?” “没听说过。” “我干了这么多年餐饮,我见过的人都是用筷子夹起米饭送到嘴里,你看看你,你用筷子把米饭堆积在嘴边,然后嘴巴像吸尘器一样,把米饭统统吸进自己的肚子。” 他望着老板娘的脸,脑子里联想到这个画面,他忽然大笑起来,以至于将嘴里的米饭喷了出去。 老板娘和他一同大笑着,“怎么样,我形容得没有错吧。” 他笑得呛到了自己,拼命地咳嗽着。 老板娘本意是转移这个年轻人的注意力,让他慢点吃,没想到自己的话反倒呛到了他,“我去给你拿瓶水。” 老板娘快速拿了瓶矿泉水回来,拧开盖子送到他的面前。 他“咕咚咕咚”喝了几口,面色有所缓和,他望着手里刚开封的矿泉水,向老板娘问道,“这矿泉水多少钱?” “不要钱,你喝吧。” 他轻点一下头,拿起筷子继续吃起来,现在的吃相与先前的相比,他注意了许多。 “年轻真好,没有什么束缚,无忧无虑。” 他明白老板娘的言外之意,她是指年轻人可以不用太在意别人的看法,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大人却不一样,会顾及别人的感受,会顾虑别人的看法。吃相是给别人看的,吃饱是替自己吃的,无论大人还是孩子,不都是这样的吗?自己吃得开心,别人看得不开心,问题出在谁的身上?为了别人看得开心,而束缚自己的开心,他真不明白这到底图个什么。 还有一点,他认为仅仅凭借一件吃饭的事情,便断言出年轻人没有束缚,实在有些以偏概全了。 他反驳,“不完全是,年轻人更有需要注重自己的事情,稍有不慎,可能要花费一辈子的时间去买单,在某些时候,年轻人做事所付出的代价远比成人的要重。” 老板娘瞪大眼睛望着他,这个初中生远比自己想象得要成熟,不仅仅是长得成熟,“的确像你说的,如果阿姨年轻的时候做出了正确的选择,现在也不至于成天熬夜守在这里。” 他不以为然,“没人能预知年少时期选择之后的结果,如果知道了,那么世上的年轻人不再迷茫了。” 他淡笑,“年轻人不迷茫,好比鸟儿一生下就会飞一样……我相信很多年轻人在做选择的时候,会思索当下,会顾虑未来,顾头顾尾到了最后,一时冲动起了关键作用。” 老板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不同阶段的人有不同层次的苦,你看到别人笑得甜,不过是未见别人哭得苦……你年轻的时候做了别的选择,通往了别的路,你又怎知你过得会比今天开心呢?” 他接着说,“很多人在做出选择后,又开始后悔,后悔当初没做那个选择,如果当初做了另外的选择,又不见得他会满意。无论做出何种选择,到了最后,不甘的心永远在作祟。这世上本无圆满无缺的事,又没人可以预知未来……我想表达的是,不要因为今天的得失,去埋怨过去的自己,既然做了选择,顺其自然就好,开心不开心还不是自己说的算。” 他的话让老板娘震惊了,这个年轻人并不知道自己的故事,而他的这番话却说到她心坎里了。 老板娘好奇,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会让如此年纪的他有了超乎常人的见解和心境,“你说这大半夜的,像你这般大的孩子应该待在家里啊,而不是流浪在外面。” 他抬头看向老板娘,“流浪?你怎知我流浪?” 老板娘摆摆手,“阿姨不是这个意思,我意思是……你看你刚才进我店里,突然扭头走了,没过多久你又回来了,我只是心里有些好奇,可不可以和阿姨分享一下你的故事?” “我的故事?” “嗯,你的故事。” “我的故事和大部分年轻人一样,没什么可说的。” “算了吧,一看你就不是上网吧通宵的孩子,你应该是名好学生,一名好学生深更半夜不回家,所以我敢打赌,你肯定有什么与寻常年轻人不一样的苦衷。” 老板娘见他没有吐露心声的打算,接着对他说,“这样吧,你分享给阿姨听,阿姨这顿饭请你吃。” 他望了望空无一粒米的盘子,摸了摸裤兜仅有的几张钱币,“再来一份可以吗?我想边吃边说。” “小意思,你稍等。” 没用多久,老板娘端着刚出锅的炒饭来到他的面前,“阿姨给你多加个鸡蛋,快吃吧。” 他端过炒饭,低头叹了口气,他一边吃着,一边述说自己的心事,“青葱光阴中,总会遇见一个这样的女孩,你明明很喜欢,却不想和她发生过多的接触,你明明不够了解她,却感觉和她相识多年。” “她的眼睛是那么的美,你会忍不住悄悄地欣赏她,当她发觉你在偷看她的时候,你不会害羞,不会闪躲,反而露出灿烂的笑容去回应她。你或许伤感,但不会因为存在私心而有任何的顾忌,你用微笑面对她的善良,望着她的眼睛,心里面默默地祝福着她。” “她好像晴空下一朵白洁的云,你远远眺望它,看着它随风飘游,慢慢飘离了你,飘向远方的天际。” “你会羡慕鸟儿,羡慕鸟儿可以追随它的脚步,可以与它相伴相拥。” “你难免有几分落寞,其实,正是这种错过,让你明白了你是真的爱过。” “她来的时候是踩着云彩来的,你那么地喜欢她,又怎能忍心将天使拖入凡间。” “我是一个不配拥有她的人,我担心肮脏的自己会弄脏她的纯洁,我担忧凄惘的自己会束缚她的自由,我忧虑懦弱无能的自己会毁灭她本应有的美满幸福。” “毕竟,她们是那么得美……美得让我不得不远离。” 他放下筷子,眼睛空洞地看着面前的半盘炒饭,“谁不想得到美,得到的往往只是凄美。” 老板娘深陷他的故事,片刻过后,老板娘开口了,“阿姨有句话想对你说,你千万别怪阿姨性子直……你是一个连吃饭都只琢磨着自己的孩子,你是一个为了自己开心而不去理会旁人的人,你今天做出这样的选择,以后会开心吗?” 老板娘的话让他陷入了沉思。 …… 海边的他已经站了数个小时,他踱了几步,试图缓解腿上的酸麻。 他走到她的身侧,缓缓地对她说,“如果真的远离了你们,今天的悲剧便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悲剧不该发生在我们身上,我们本是两个世界的人,自始至终不该纠缠到一起。” “天上的鸟儿恋上海里的鱼,谁妄想离开自己的世界,谁执意走进对方的世界,绝不会有好的结局。” “我已经给过你们机会,可是天上的鸟不想待在自己的天空,执意坠入大海要和鱼活在一起。” “而下场呢?” “天上的鸟沉浸了海底,连同守护在她尸体旁的鱼。” 第十七章 - 我们的帽子 - 晨梦语 自面馆出来后,他走了整整一夜,早上才到达李老师家的楼下。为了节省几十块钱,哪怕劳苦奔走了整个夜晚,憔悴不堪的他也从未动过打车的念头。 面对李老师之前,他在李老师家楼下徘徊了很久——李老师与许校长密谋开除自己,说李老师是自己的仇人也不为过,但弟弟受伤住院,如果不是她出手相助,他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各种昂贵的医疗费用。 他对李老师的感情很复杂,现在居然要住进人的家里,以后还要吃人家的用人家的,一贯要强的自己是不是太憋屈了,以后还怎么在人前抬头。 疲惫不堪的他迫切需要一个休息的地方,除了李老师家,还有什么去处吗?也不能说没有,他可以回奶奶家,可以以弟弟的身份回去。 想到这里,他最终选择寄人篱下。 他在楼下蹲了一会儿,他想到了一个会让李老师主动央求自己留下的主意,而且,他也不用再回到学校,再也不用面对她们姐妹。 见到李老师后,他首先表达了参加中考的意愿,他们晨家迫切需要一个大学生来改变命运。 他接着问,“我是以晨子风的名义,还是以晨子山的名义参加中考呢?许校长伤害晨子山的事,教育局仍然关注着,晨子山伤病住院,此时再以晨子山的名义回到学校,然后参加中考,教育局会不会起疑呢?” 李慧珍想了想,如果他以晨子风的名义参加中考,对自己更加不利! 晨子风被学校开除学籍的事,发生在开学初期,时间相隔较远,教育局还不知情,此时突然恢复晨子风的学籍,在这个敏感时期,教育局必然过问,那么有可能牵扯出自己曾参与过与许明的勾当。 校长的椅子刚坐上没几天,还没捂热乎呢,她绝不能让他以晨子风的名义参加中考。 但他以晨子山的名义参加中考,同样麻烦啊。 正当李慧珍陷入两难之际,他于李慧珍面前自言自语着,“如果有办法让躺在医院的人参加中考就好了。” 听闻他的话,李慧珍的眼睛顿时放了光亮。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你这个办法真的不错!” 李慧珍认为,这的的确确是个绝妙的主意,这样做不仅显得新上任的自己对每一位学生的关爱,也能显得教育局通情达理,关照每一个孩子的未来。将此意见提交上去,教育局怎么说也没有理由反对,不但不会反对,甚至鼎力支持。 “有办法让他参加考试吗?” 李慧珍回复,“办法倒是有,可他的手能拿起笔吗?” “我去给他代笔。” 李慧珍摇了摇头,如果上报晨子风去代笔,如此费劲折腾,岂不成了脱裤子放屁!教育局不还得过问晨子风的事吗? “你一个人照顾晨子山一定很辛苦吧,中考结束之前好好在我家里休息着,什么事都不用你操心。” “我在你家休息,谁去给晨子山代笔?” “你放心吧,我另外安排人代笔。” 他点了点头,中考的事终于搞定了,自己也不需要再遇见她们了,他心里释然了许多。 李慧珍上班前又问他,“你奶奶不知道晨子山出事,而你又在我这里,那么谁在医院里伺候你哥哥?” 他神秘地笑了笑,“你是好奇呢,还是很想知道?” 李慧珍似乎明白了什么,连忙摆摆手,“我不想知道,知道太多对我没有好处。” 他睡在李慧珍家空闲的客卧里,一觉醒来已是傍晚时分,这觉醒来他浑身乏力,尤其是脑袋,“嗡嗡”地响个不停。 晚饭的时候,李慧珍告诉他中考的事情基本办妥,李慧珍还送给他一部新手机,并要他赶快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他的兄弟。 望着面前天价的手机,他犹豫了片刻。 李慧珍买如此昂贵的手机送给自己,分明是想堵自己的嘴,因为自己掌握了她太多不为人知的罪证。 他收下李慧珍送的手机和电话卡,露出浅浅地笑意,“其实,你不用送我这么贵的手机,冲你垫付我哥的医药费,我也会把之前的事全部烂在肚子里。”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第一次接受贿赂的他,心里没有罪恶感,反倒有种莫名地兴奋。 换作之前,他内心肯定会鄙夷此举行为,而现在呢? 步入社会之后,他不再像以往学生时代那般纯真和清高了,还是说社会的现实改变了他? 他望着手里崭新的手机,回想起奶奶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你忘了你那个父亲?你希望自己将来变成他那样?” 他狠狠摇了摇头,“我绝对不会变成他那样,绝对不会的,绝对不会!” 他快速拆开包装,“我不是虚荣,不是虚荣!” 他将手机卡插入卡槽,“我需要一部手机,我急需一部手机和晨子风保持联系,我要告诉他中考的安排,我要和他商量,中考这两天如何将许诗雅支走……” 拨通晨子风的电话,他冷静了许多。 他首先确认许诗雅是否在弟弟身边,得知许诗雅正在旁边,他说有私密的事要商议,晨子风便找个理由给许诗雅支开。 许诗雅离开后,他将中考的安排一五一十地向他讲述,没想到他非常痛快地答应了。 关于中考这两天如何支走许诗雅的难题,他们哥俩各执不同的意见。 弟弟主张说,“住院的事没能瞒住奶奶,奶奶这两天会来医院照顾自己,让许诗雅暂且躲避。” 他反对弟弟的主张,他认为这个借口的漏洞实在太多,“两天时间太久了,谁敢保证许诗雅能一个人老老实实地待着?按照许诗雅的性格,她很难耐得住这么久的寂寞,如果她偷偷跑到医院看你,到了那个时候,一切欺骗许诗雅的谎言可全部暴露了。假设许诗雅信以为真,中考两天过去之后,许诗雅再回来照顾你,她心里肯定会有疑问,奶奶只照顾了两天,以后再也不出现了?” “最重要的,你的主意是将主动权交给了她,你这是在赌!万一许诗雅发现了真相,万一她在你的考试现场大闹一场,我们所有的计划全都泡汤了。中考之事关系到你的未来,关系到咱家的未来,所以中考这两天,必须确保许诗雅不会出现在现场!中考这两天,不能任由她随意行动,必须彻底限制她的自由!” “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没有上策,只能出下策了。” “你到底什么意思!” “老五说,有一种药能让人昏睡两天,我不需要回学校,中考前也没事,许诗雅交给我处理了。” 电话那头传来震惊的声音,“你这是在伤害她!你不仅伤害了她,弄不好自己也会坐牢!你千万不要犯浑……” 没等弟弟的话说完,他迅速挂断了电话,他盯着熄灭的手机屏幕,缓缓地说,“虽然你这样讲,你还是不会阻止我的……你只是可怜她,不是爱她,和你的前程相比,她在你心里没有那么重要……你喜欢的人,仍然是她们姐妹,我说得没错吧……你很快答应了我的考试安排,因为你心里清楚,若是自己参加考试,我就不需要回到学校,也就不再遇见她们。” …… 元旦前夕,是晨子风出院的日期,也是晨子风与晨子山约定好交换的日子。 许诗雅边收拾病房里的衣物,边对伫立在窗户旁的他说,“站在窗户那里这么久,着急出去了吧。” 他活动了一下右臂,伸了伸右腿,觉得十分舒坦。 这种随意而动的感觉,对常人来说再普通不过,对于他而言却是无与伦比的自由。 他低头看向脚上崭新的“Pil ah a 3.0”,这双篮球鞋是他送的,今天就能见到他了,今天就能重返学校的生活,他此刻的心情如同笼中的鸟儿飞向了蓝天,“在医院里待了半年,终于解放了。” “你想好我们接下来去哪里了吗?” 他回头看向许诗雅,心里生了些苦涩。 半年前的她,肤白似雪,娇嫩的面容晶莹如玉,一双水灵的眼睛泛着涟漪,一头乌黑的秀发柔顺而富有光泽。这半年下来,她面容变得蜡黄,眼睛变得暗淡,凌乱的头发如同一堆干枯的杂草。 他看向许诗雅的手,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在他不能动的时候,正是这双手替自己擦拭身体,康复训练的阶段,正是这双手时时刻刻地扶着自己,直到自己康复。这双手无微不至地照顾他的起居,曾经的纤纤玉指现在变得粗壮,变得粗糙。 许诗雅变化最大的是她的身体吗?他觉得答案显然不是这样,变化最大的应是她从活泼沦为沧桑的心。 他理解许诗雅关心自己去往哪里的意愿,因为她付出了太多,她需要一个男人给她一个交代,或者说,一个未来。 而他无法回答她的问题,回答她的人应该是晨子山。 是晨子山带着许诗雅私奔的,是晨子山骗了她,伤害了她!给她交代、向她负责的人理应是晨子山。 难道亏欠许诗雅的人只有晨子山吗?这半年下来,如果不是她的细心照料,如果不是她的全身心付出,会有今天的自己? 纠结了许久,他还是选择了沉默。 他接下来会去往晨子山所在的高中,所以不能与她同行了。 同她在一起的人,将会是他。 他有意转移话题,“出院了,咱们上大饭店吃顿好的吧,庆祝一下。” “你先想好咱们去哪吧,想好了再去庆祝。” “不着急,我们边吃边想。” 许诗雅将最后一件衣服放进行李箱,“怎么不着急?我们大包小卷地满街晃荡,整得跟流浪狗似的。” “我们先吃饭,吃完饭再去找地方。” “先找地方,我们找好地方把行李放下,再去吃饭。” 他走到许诗雅的面前,拉起她的手,“你听话,我们先去吃饭。” 许诗雅突然甩开他的手,“我不听,我不听!” 他被许诗雅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吓到了,稍过片刻,他指着面前的行李箱和几个大背包说,“不吃饭,哪有力气带着这么多行李找地方啊?” “我不饿,我有力气,东西我自己拿,不需要你帮忙。” 他犟不过许诗雅,觉得喉咙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出院本是件喜事,他却感觉许诗雅跟谁过不去似的。 “马上出院了,你这是怎么了?” 许诗雅埋下头,“你为什么不着急找地方?为什么?” “我没有不着急找地方啊,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了” “出院后,你想跟我吃顿散伙饭,吃完就散伙,我说得对不对?” 他眯起眼睛,“你胡说些什么!谁要跟你散伙?” 听闻他的话,许诗雅淡笑起来,“前段时间,旁边病房的王阿姨跟我说,她曾在这间病房里看见你参加过中考……当时,还有很多人围在你身边,有老师还有教育局的人。” “她还恭喜你,出院了,便可以回学校念书了……听完她的话,我都蒙了!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我昏迷的两天,恰恰是中考的那两天!” 他一屁股坐在病床上,双手支撑着膨胀的脑袋。 既然做到这个份上,怎么就没有考虑到中考的事会被其他家属发现呢?中考两天之久,又有那么多穿着正装的人出现在病房,肯定会被别人看到的啊。如果早点提醒他们,也许许诗雅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的。今天就出院了,百密一疏啊,百密一疏啊! “你说我是累倒的,我当时还特别纳闷,我怎么会累成这个样子?你说是大夫说的,我居然信你了,原来全是骗我的。” 许诗雅眼角处淌下了泪水,“你想参加中考,我可以陪你参加中考,你想上学,我可以陪你上学。就算我一时考不上你考的学校,我可以复读,我可以不辞辛苦、日夜苦读,努力考上你考的学校……如果我实在考不上,大不了在你的高中附近租个房子,我白天等你,晚上陪你,你伤病住院我都能照顾好你,更别说陪你读书。” “你为什么要隐瞒我呢?你是不是后悔同我私奔,所以决定丢下我,一个人去上学。” 他低垂了头,心乱如麻的他不知该怎样面对许诗雅忠贞不渝的爱情。 “你知道你最过分的地方是什么吗?” “对你……下药了。” 许诗雅苦涩地嗤笑一声,“这倒不是最过分的,最过分的是,你半年前就已经决定抛下我,你不跟我讲,利用我伺候你,伺候了你整整半年的时间。” “我憋了很久很久,脑子都快炸了,我忍了很久很久,我的心都快撑不住了……而我从未对你讲出这些话,我忍着,我一直忍着……我担心我说了,会影响你康复,我担心我说了……便再也见不到你了。”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噩梦,我梦见你坐上一列离站的火车,而我在站里追逐这列火车,我奔跑,我哭泣,我在你的窗口下呐喊‘不要离开我’!坐在火车里的你,眼神里没有一点伤心,你笑着对我说‘亲爱的,你慢点跑,不要摔了自己’。” 许诗雅抬头看向他,“你说我是不是欠,是不是欠?” “你不是,你不是。” “我不是什么,我就是,我就是。”许诗雅突然抽向自己的脸,“我就是欠!就是欠!” 他按住许诗雅的手,双膝跪在她的面前,“我不是晨子风,我是晨子山,是晨子山!” 许诗雅一脸茫然,“什么?” “对,我是晨子山,不是你爱的晨子风……医院的这段时间,我们骗了你,骗了你整整半年!” “这……这怎么一回事?” “你离家出走后,你父亲在学校里一直向我追问你的下落,我没有说,临近中考了,恼怒之下的他找人残害了我……我和晨子风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讲,无奈之下只好向你隐瞒。” “你不是摔得?是他把你伤成这样!” “我和晨子风担心……” “你们担心我知道后,会做出过激的事,所以一直隐瞒我。” 他点点头。 “那……那晨子风他人呢?” “他在替我上学。” “替你上学?” “我们晨家什么情况你是知道的,我和他之间必须有一个大学生。他辍学时间太长,无法应对中考,所以我不得不在医院里完成考试。” 许诗雅擦干脸上的泪,“我还是不太明白。” “晨子风会跟你解释清楚的,我和他约定好了,今天就换回来。” 许诗雅把他慢慢扶起,“所以……他还没有离开我,对不对?所以他会告诉我接下来去往哪里,对不对?他还是爱我的,对不对?他会爱我一辈子的,对不对?” 他真诚地看着许诗雅,“对的,对的!他是爱你的,刻骨铭心地爱你!他会爱你一生一世!” “你又不是他,你怎么会这么肯定?” “我虽不是他,可你别忘了,我了解他啊,我是他的双胞胎兄弟啊!” “你只是说说,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你昏迷的两天,是他日夜守候在你的身边……他边守候着你,边自责于自己伤害了你……他心里承受着莫大的伤痛与愧疚,故而自残了! “他自残了?” “他用刀子划开了自己的皮肉,我身上有多少个刀口,他就划了自己多少刀!如果他不爱你,他怎么会这样对待自己?” …… 元旦前夕,他已经做了快一个学期的学生,今天是他再一次结束学生生涯的日子。 由于弟弟中考失利,他于一所非常普通的高中念书,他所在的班级是整个年级组里成绩最差的班级,而他的座位是这个班级的最后一排。 这天下午,他正专心致志地看着漫画书,坐在前排的男生忽然转头对他说,“晨哥,你怎么还有心思看漫画书?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他放下手里的漫画书,“今天是什么日子?” “元旦前夕啊!” “元旦前夕怎么了?” “元旦前夕开联欢会啊,别的班都准备今天晚上开。” 他打了个哈欠,“他们开就开呗。” 前排的一个男生对他诉苦,“晨哥,别的班现在又是布置黑板,又是编排节目,只有咱们班没有动静啊!” 他伸了个懒腰,“班主任呢?” 另一个男生转头对他说,“一下午没见班主任来过。” 他抬头看向空白的黑板,“班主任不会躲起来了吧?她被你们这帮人气成这样了?” 后几排的一些同学看向他,他们的眼神仿佛在说,如果班主任被气得连元旦联欢会也不想开,那也是你的功劳,怎么会怪到我们头上? 然而,这些人里没有一个敢把心里话讲出来。 他讶异道,“你们看我干嘛?等我给你们组织元旦晚会呢?” 这时候,班里突然冒出一个声音,“晨哥,要不你组织吧。” 他愣住了。 随后一些同学附和着,“是啊晨哥,你组织吧。” “班主任不在,只有你能组织起来。” “晨哥,我们都听你的。” “晨哥,你安排吧。” 他挠挠头,“让我给你们组织晚会,你们不得嗨翻了啊!” “嗨翻了好,我们就喜欢嗨!” “晨哥,赶快发话吧。” “晨哥,你若不组织,没人能组织。” “除了高三,所有班级都开元旦联欢会,只有咱班不开,别的班知道了,不得笑掉大牙啊!” 他高声说,“这是全班同学的意见吗?还是你们几个的意思?” 班里大部分人放下手中的笔,转头望向他,个别低头的同学也无心看书或是做题。 “开元旦晚会是整个班的事,可不是你们几个说了算。” “这样吧,既然有同学提议我来组织,咱们全班同学一起表决,有一点我先讲清楚,我刚才说过,元旦晚会是全班同学的事,只要有一票反对,说明有同学认为我还不够资格,到时候你们可别赖我不组织。” “晨哥,不会有人反对的。” “咱们大伙举手表决。” “同意晨哥组织元旦联欢晚会的都举手!” “大家把手都举起来!” 后面几排的同学全部高高扬起手臂,而中间几排和前面几排只有半数人举着手。 “前面的人举手啊!” “你们不举手是几个意思?” 部分没有举手的同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缓缓抬起了手。 仍然没有举手的同学,大多是一些不愿表态或是性格古怪的人。 “不举手的人是不想参加了呗?” “不想参加的人出去吧,这里还有很多想参加的人,别影响我们。” “不举手的人都出去!” “不举手的出去,正好给我们腾地方。” 这个时候,他缓缓站起来,大声反问,“你们为什么不提议不同意我组织的人举手呢?到时候你们再看看会有人举手吗?” 同学们明白他的意思,甚至有人笑出了声。 他也笑着说,“像我这样问,你们信不信全票通过?” “信。” “信,肯定全票。” “现在不举手的人,到了那个时候也不会举手。” 他从座位上起身,“你们手都放下来吧。” 说完,他走向了讲台,站在讲台上的他,俯视着台下一张张既熟悉又陌生的年轻面孔,然后高声说道,“有同学说,咱班不开元旦晚会,会被别的班笑掉大牙,”他低头苦笑,“班主任都不怕,你们怕什么呢?” “有些人认为我在说班主任的坏话,有些人可能认为我在说教,我现在站在这里,只想对你们说一句,你们心里面默认嘴上却不愿意承认的大实话!” “咱们班就是整个年级组里最差的班,最丢人的班,别人最瞧不起的班!考试垫底也就算了,连运动会、篮球赛也能垫底?考试不行说明咱们没有人家聪明,至少运动方面不能再输给人家啊!你们自己说说,咱们班到底有什么东西能拿得出手?” 多数同学低垂了头,无人回应他的问题。 一些人好奇,让晨哥帮忙组织元旦联欢会本该是个让大伙开心的事,他为何提起这些不开心的往事呢?他今天是怎么了?莫非他心情不好? “咱们天天被人拿来当笑柄,元旦晚会不开,大不了被别人多笑话一次,臭屎缸里多一泡尿,多一泡不多!” 台下有几个同学偷笑着。 “笑什么!你们是真傻吗?我在骂你们,你们听不出来?” 闻言,几个偷笑的同学立即收敛了嬉皮笑脸。 “依我看,咱们元旦晚会不开,别人反倒不会笑话咱们,兴许会对咱班刮目相看,”他笑着讽刺,“人家认为咱们班痛定思痛,开始奋发图强了呢。” “你们是怎么看的?你们认为我说得对吗?” 他话音一落,整间教室鸦雀无声。 他的辱骂与挖苦,让很多同学羞红了脸,让很多同学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受到了拷打。 “班长,你站起来说句话。” 前排的一个男孩缓缓站起来,男孩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班长我问你,咱们元旦晚会不开,人家认为咱们班痛定思痛,奋发图强,你怎么看?” “我……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作为班长不知道?你这个班长是怎么当的?” 男孩涨红了脸。 “我这样羞辱你,你还不说话吗?你不会是怕我吧?” 男孩咬切着牙齿,摇了摇头。 他笑道,“我再问你一个问题,我们高一十班被人叫做什么班?” “晨子山班……” “他们为什么这么叫?” “因为你……你期中考试全校第一……篮球赛你场均四十多分……运动会你是百米冠军……” 他反问,“因为这些?” 男孩深深吸了一口气,“因为……因为你身上有刀疤,所有人都怕你!” 他大声吼道,“错!大错特错!” 他舒缓了一口气,“年级组里有很多跑得比我快的人,咱班里也有跑得比我快的人,而运动会上为什么我拿了第一?首先,咱班里根本没人报名,而运动会上,我又是最拼命的人,我拼了命地追赶跑在我前面的人,我拼了命地拿第一,我拼命为这个班级争得荣誉!” “你刚才说,篮球赛我场均四十多分,你作为队员,你应该能明白一打九是什么样的滋味。” “你还说我期中考试全校第一,你知道一个班里第一名和第二名差距一百多分是什么心情吗?” 男孩摇了摇头。 “我来告诉你,经过半个学期的努力,他开始发现身边竟没有一个与他共同努力、共同进步的人,他一直在努力在拼搏,他在努力和拼搏中寻找自己的对手,渴望超越自己的对手。然而,这些渴望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没人看在眼里,只是博得一声惊叹罢了。他还不如看看漫画书,那里面的世界才让他觉得人在拼搏,人存在的价值。” “班长,我现在再来告诉你,为什么别人管咱班叫晨子山班?因为他们看见这个班级,只看到了我,只看到我一个人在为这个班级拼搏!” “除我之外,你们当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让别人看见过你们的存在!” “你们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拼搏精神吗?因为你们心里根本没有荣誉感……你们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荣誉感吗?因为你们心里面没有这个集体!” “我现在问你们所有人,咱们大伙还是同学吗?” 同学们低垂着头,脸上充满了羞愧。 “人家不愿意举手,就让人出去,这是同学之间办的事吗?你们说出这样的话,同学间的友谊还存在吗?每一个人都只为了自己,咱们这群人还叫做同学干嘛!” 他指向全班同学,“我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别人都不在乎我,我为什么要在乎别人?你们为什么不这样想,如果我不在乎别人,别人又怎么会在乎我?前者是路人,后者才是同学!” 他失落地摇摇头,“混吧,稀里糊涂混过这三年吧,毕业时,毕业照一拍,走走过场,照片该扔扔,该烧烧吧……混吧,这么稀里糊涂混下去吧,成为别人的过眼云烟,最后消失在自己的青春里。” 他望着这些年少的脸庞,他明白,谁也听不出他在与同学们做告别。 他以最诚恳的话语为他们同学之间的友谊画上句号,他寄以最真挚的愿望希望他们少走些弯路。他感觉,可能有些同学听到这番激烈的言语,目前是不会接受他的,但总有一天,他们会感激他。 他们只是把这个短暂的学期当做了适应高中生活的开始,而他将短暂的学期看做成整个高中三年的结束。 “别人给我们扣上帽子,我们是最差的班,而我们自己呢……自卑,丧气,抬不起头,总觉得自己矮了别人一截。提起别的班都是羡慕,于别人面前说起自己是十班的人,恨不得钻进地洞里……我现在倒要问问你们,到底是别人给我们扣上帽子,还是我们给自己扣上帽子了?” 男孩自语了一句,“我们自己。” “十班班长,你和同年级组的班长一同参加学校会议,和同年级组的班长坐在一起,你什么样的感触?” “不敢说话,抬不起头。” “你还想不想在别的班长面前抬起头?” “想……” 他大声问道,“你能不能大点声,我听不到!” 班长扬起胸膛,高声回复,“想!” 他又指着全班同学,怒喊,“十班的同学们,你们想不想在十个班里抬起头?” 全班同学异口同声喊道,“想!” 他满意地点点头,“我告诉你们,人活一口气,唯有团结和努力!你们想不想成为十个班里最强的班级?” 全班同学齐声咆哮,“想!” “你们想不想给自己的青春留下完美的句号?” 全班同学撕裂了声音,“我们想!” 他露出了微笑,因为他看到了被灰烬埋没的火山重新爆发的气势,他看到了一双双迸射火焰的眼瞳,看到了年轻人该有的年轻气盛。 他开心地笑了起来,因为他看到自己结束高中生涯的时候,没有留下任何的遗憾。 如此激昂慷慨、铿锵有力的演讲,每一个同学的脸上都显露着激动振奋的情绪,每一位同学的心里都憋着一股沉默已久的力量,然而这个时候,如此暗潮涌动的静默中,教室门口突兀响起了掌声。 全班同学看向教室门口,当然也包括他,只不过,其他同学的脸上写满了惊奇,而他的脸上则表现出了惊异。 双胞胎姐妹一边鼓掌,一边说,“好精彩的演讲啊。” “没有稿子都能讲到这个份上,太不容易了。” 惊异过后,他脸上又显露出极其复杂的神情,尴尬、纠结、悲伤、喜悦全部汇聚在一张脸上。 对视一阵子,他顿然清醒,他转向全班同学,“今天,咱们班转来两位新同学,她们为咱班注入一股新的血液!所以我提议,咱们不开元旦晚会了。” 他望着台下一些失落的面孔,他笑着说,“咱们开欢迎新生联欢会!你们说怎么样?” 他话音刚落,台下一片乱哄哄的欢呼,他用力砸了几次黑板,“安静!安静!给我安静!” 待同学们停止了宣泄自己的激动之情,他开始安排道,“学委,你负责布置黑板,主题按我说的来。” 一个女孩点了点头。 “班长,你负责布置班级的桌椅,教室中间一定要腾出一块圆形的空地,全班同学围绕而坐。” 班长点了点头。 “后三排的同学,你们负责搞一台电视和一套音响,今晚让我们嗨起来!” 后三排的同学齐声呼喊,“行!嗨起来!” “具体怎么搞,你们自己商议一下。生活委员,你领几个同学去市场采购一些吃的、喝的,至于经费问题……” 他指向门口的双胞胎姐妹,“生活委员,经费问题你就找她们,她们会帮你解决。” 生活委员也点了点头。 “差不多了,如果还有什么问题,班长你自己处理一下。” 说完,他低头走向教室门口,当他与站在教室门口的姐妹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更加低垂了头。 “你回来!” “你给我们站住!” 他背着她们说,“你们有何贵干?” “你什么意思?” “你又要耍什么花样?” “耍什么花样?我给你们姐妹安排了一场盛大的欢迎会,这个世界上能有几个转学生会有这样的待遇!” “那你呢?你又想去哪?” “你把事情都交给了别人,你自己呢?” “我……我当然是去做别人做不了的事情。” “你该不会想趁机逃跑吧?” “你说说看,什么事是别人做不了的?” “我……我去找班主任啊,新同学转学过来,她不露面怎么能行?” …… “所以元旦前夕,你并没有出去找班主任,而是去和他做了交换!” “待晨子山又回来的时候,这个人已经不是晨子山了,换成了晨子风!” “中考的时候,我们姐妹找不到你,所以我们打算去高中找你。我们误以为你肯定会考上本市最好的高中,我们也努力地考上了,到了之后才发现,你根本没在那个高中。我们又打听了很久很久,得知你在一所最普通的高中上学。我和小雨又费尽周折转到你所在的学校,结果你和晨子风又交换了!” 她欲哭无泪,“我和小雨自以为找到了你,结果找到的净是一些假象,所以整个高中生涯,我和小雨全活在假象里面!活在你亲手捏造的假象里面!” 她又凄然地说,“元旦前夕,我和小雨开开心心地融入新的班级,开开心心地参加我们的欢迎会,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 她凄惨地指向大海的远方,“元旦前夕,晨子风还唱了一首张国荣的《我》,这首歌是死去的小雨最喜欢的歌,她喜欢这首歌,是因为唱这首歌的人是她喜欢的人,结果……” 他无法再保持沉默,“行了,够啦,别再说了。” 悲痛至极的她突然咆哮而道,“不够!远远不够!” “那你继续!” “我和小雨真是瞎了,追求我们的人能站满整条街,偏偏看上你这么一个人!穷小子一个,满嘴的谎言,我们姐妹怎么会深陷你这样的泥潭?” 她苦笑,“我们姐妹可真是瞎了啊。” 他微笑,“知道你们姐妹为什么偏偏迷恋我,知道我身上什么东西吸引了你们?” “少自我陶醉吧,你有什么东西值得我们吸引。” 她嗤之以鼻地补充道,“你可不可以有点自知之明。” “你说得没错,我能有什么,我一无所有……你们姐妹这么完美,拥有完美的家庭,含着金钥匙出生,一生下来便注定拥有享不尽的荣华。你们姐妹拥有完美的容貌和身材,所有男人倾慕你们,简直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既然如此,如此完美的你们怎么会偏偏喜欢上满身瑕疵的我呢?又怎会深陷在我这样的泥潭呢?” 她缄默。 “因为我们残缺的世界正是你们这些完美的人所缺失的。习惯完美世界的你们,却在好奇着残缺的世界,你们走进残缺的世界,最后深陷在残缺的世界。我们残缺的世界不断地提醒着自我,我是个残缺的人,假如有一天,我得到意中人的爱,我要感谢上苍的眷顾,我要珍惜她的爱,所以我必须铭记,我是个残缺的人。” 他望着一脸茫然的她,最后说道,“而你们这些完美的人呢,沉沦在残缺的泥潭,彻底迷失了自我。” 第十八章 - 我们的帽子 - 晨梦语 本市最具标志性的建筑大楼位于大型商务区内,其豪华、品味、前卫是这栋大楼能够成为标志性建筑的主要原因。 成为标志性建筑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标志性建筑让人们联想起的不仅仅是其建筑的本身特点,标志性建筑也在传递着其建筑意义或是入驻企业的品牌价值。 本市的标志性建筑正是林氏集团的办公大厦。 林氏集团董事长办公室位于大厦的最顶层,进入董事长办公室,一套高档复古的紫檀木沙发首先映入眼帘,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一张巨大的砚茶台,砚茶台的左侧雕刻着两条栩栩如生的云中游龙,尽显大气。 双胞胎姐妹一左一右地坐在董事长父亲的两侧,此刻,她们正为父亲泡着西湖龙井。 坐在父亲左侧的妹妹,她将矿泉水倒入茶壶,开始煮水。 坐在父亲右侧的姐姐,她用木夹夹起绿中显黄、外形偏平的清香茶叶,置入无花直筒的玻璃杯中。父亲喜欢浓郁的味道,姐姐多添了些茶叶,茶叶放至玻璃杯五分之一左右高度的时候,姐姐才将盛茶的玻璃杯送到妹妹面前。 煮水水温约摸九十度的时候,妹妹沿着杯壁注入煮好的水,水位不到三分之一的高度,她放下了茶壶,浸润茶叶的过程中,她提起玻璃杯,按逆时针的方向晃动了几圈。 妹妹又送到父亲面前,父亲乘机闻香,茶汤散发的香气,闻起来清高鲜爽,父亲顿然觉得神清气爽。 茶醒之后,姐姐开始正泡,她用的是单边定点注水,注水的过程中,壶嘴低就,朝玻璃杯边缘一个固定的点注水,水至杯沿两厘米即停。茶叶于玻璃杯中慢慢舒展,如似春笋,如似兰花,茶汤也由淡到浓,颜色由无色变为绿色。 妹妹提起玻璃杯,为父亲续上一杯茶汤。 父亲饮了一口茶汤,滋味甘甜,细品慢啜,沁人肺腑。 父亲放下了茶杯,“你们姐俩有什么事找我吧,快说吧。” 姐姐和妹妹甜甜地笑着,“我们没有事啊。” “我们今天过来就想给你泡杯茶喝,没有别的事。” 父亲表情严肃,“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才至佛门前,趁我心情好,你们最好快点说,小心逾期不候。” 姐姐又为父亲续上一杯茶汤,“爸爸啊,的确有一件小事需要你帮忙。” 妹妹补充,“一件非常非常小的事。” 父亲笑了笑,“你们又想转学,对不对?” 姐妹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我还不了解你们?学习不好好学习,到处打听晨家那孩子的下落。据我所知,他在一所非常普通的高中念书,你俩转过去能行吗?” 妹妹撒娇地搂着父亲的胳膊,“爸爸啊,谁说我们不好好学习了,你平时工作忙,你是没看到我们俩用功的时候。” 姐姐也摇晃着父亲的另一只胳膊,“爸,我们可是凭自己的努力考上重点高中,同样,我们也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考上理想的大学。” 妹妹说,“我觉得,成绩的好坏跟学校的好坏,没有太大的关系。” 姐姐补充,“最主要的,还得靠自己的努力。” 父亲脸上掩藏了幸福的笑意,“你们姐俩啊,我真拿你们没有办法。” 妹妹激动地说,“爸,那你是同意了呗!” “爸,你太好了,你是天底下最好的爸爸!” “可有一点咱们得提前讲清楚。” “嗯。” “你说。” “高中不准谈恋爱!” “好的。” “好的。” 双胞胎姐妹离开董事长办公室后,双胞胎兄弟的母亲紧随她们走进了董事长办公室。 “林总,您找我?” “嗯,你过来坐。” “我刚才在门口遇到了您的女儿,我听见她们讨论转学的事情,您今天找我,是不是让我的儿子同她们保持距离?” 董事长为兄弟们的母亲倒了一杯茶汤,“孩子们的事,孩子们自己决定吧,只要她们幸福开心就好。对了,你跟你的孩子见面了吗?” 母亲叹息了一声,“还没呢。” “还没见面!你们这是有多少年没见面了啊?” “差两个多月十年整,投奔您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们。” “哦,我想起来了,那年冬天的事……时间过得真快啊。” “是啊,十年时间感觉像眨眼的工夫。” “我说实话,你那两个小子真不错,聪明懂事又果敢,还有责任心……他们跟普通孩子不一样,我相信他们会原谅你的苦衷。” “从小失去了父母的关爱,他们已经不是小时候的他们了。” “谁让他们的父亲不管不顾呢……你若是一个人在外面打工挣钱,顶多拖着一个孩子,身无分文的你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你把两个孩子都带上,确实有点不太现实。当初,你打算送走一个孩子,给他们的奶奶照看,可那个老人偏偏不同意,她的态度很强硬,要么两个孩子都留下,要么两个孩子你都带走。” 母亲低垂了脑袋,“这两个孩子跟着他们的奶奶,好歹有口热乎饭吃,如果跟着我的话,”母亲摇了摇头,“我无奈之下才做了这样的选择……后来你收留了我,那个时候您还没有完全发展起来,需要处理很多人,需要摆平很多事,那个时候我跟你做事,更不可能拖着孩子。” 董事长对于她的直言不讳也有所感触,“所以我今天找你来,是让你替我做完最后一件事,做完这件事,我会给你一笔钱,你拿着这笔钱,以后跟孩子们好好生活吧。” 听完董事长的话,母亲的嘴唇微微有些颤抖,“林总,您只管吩咐。” “我林涛之所以有今天,走了不少捷径,也走了不少弯路,所以总是会留下什么尾巴。过些日子,一位大领导的儿子要去日本留学,你带着一些人跟过去,暗中看好他。” “暗中看好他?您能再说得详细些吗?” 董事长自饮一杯茶,“在我小的时候,我爷手里有一条货船,定线向日本运输稀有矿物。我和小叔经常去往日本,久而久之结识了一些日本商人,表面上是商人,其实是黑帮。有一年,限制了稀有矿物的对外出口,而日本对于稀有矿物的需求不断增长,日本黑帮想通过走私的途径,获得这种稀有资源。国内需求量不断增长,时间十分紧迫,他们短期内也套不出现,他们改用钻石作为结算货币。因为是走私,风险太大,万一被逮到,整条船连货带人都要被扣下,他们不得不预付全部的货款以及运费。” “我和小叔非常痛恨此举行为,从日本回国的时候,我们把随船的日本黑帮扔进了海里,然后私吞了这批钻石。” 女人似乎明白了什么,“我和庆子从你手里拿走的钻石是……” “没错,十几年过去了,日本黑帮对此事仍是耿耿于怀,钱和人命事小,他们觉得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他们在国内对付不了我,而现在,这位和我关系颇深的领导,他的儿子马上要到日本留学,去了人家的主场,他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董事长摇了摇头,“他们定会借这个机会整我一下。” “我明白了,这件事情交给我办了。” “此次前往日本,凶多吉少。” “您大可放心,暗中监视人,我有足够的经验。” …… 下午的体育课上。 男同学们在篮球场上挥洒热汗,场外的众多女生津津乐道,而他安静地坐在其中。 他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忧郁的眼神里仿佛在诉说着心里的苦闷。 大汗淋漓的男生们呼唤他,“晨哥,你上来啊。” “对面那帮人今天手感太好了,你上来帮我们教训教训他们。” “晨哥,你上来啊,他们今天弱爆了。” 他隔着衣服摩挲手术留下的刀疤,他笑着摇摇头。 “晨哥,上来吧,他们五个还自称是咱班的主力队,你上来告诉他们,什么才是主力!” 他摆了摆手,拒绝了男同胞们的邀请。 站在他身边的双胞胎姐妹开口了,“你真戒啦?” “你既然戒了,为什么还总穿着篮球鞋呢?” 他望着脚上的篮球鞋,淡淡说了一嘴,“我说到做到,说戒就戒。” “你还真是说到做到啊!” “姐,从我们转学过来,他还真就没碰过篮球。” 姐姐补充,“听说去年的篮球赛,咱们班被人虐惨了。” “所以今年,你是不打算上场了。” 他看到替补队又进了一个球,他说,“今日不同往日,现在的十班,可不是过去任人宰割的十班!今年的十班可是全校的冠军队伍。” “听说三班的马旭很厉害的,还是去年的MVP!明天就是篮球赛开赛的日子,你觉得咱们班能赢过三班吗?” 他暗暗握着拳头,眯微的眼缝之中透露着一抹敌意。 “姐啊,你这是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他再厉害能有晨子山厉害?” “我说的是实话啊,马旭本来就挺厉害的。马旭还跟我说,他唯一的对手就是晨子山,如果晨子山不上场的话,他胜之不武。” 他微弯的嘴角上显露出一抹鄙夷,还有一丝沮丧。 妹妹捂上嘴,偷偷地笑着,“姐姐啊,你不会看他长得帅,喜欢上他了吧。” 她推了她一把,“是他缠着我,我可没有喜欢他,” “你既然不喜欢他,那你还总提他?” “我……我是话赶话!” 他装作没听见姐妹间的对话,他指向篮球场上优势方队伍,“你们看到了没,这是咱们班的替补队,咱班的替补队已经胜过其他班的主力队,你们认为还需要我上场吗?” 姐姐说,“这不是需不需要的问题。” “对啊,其他男生在场上挥洒热汗、努力拼搏,你不羡慕吗?你心里不痒痒吗?” 他很得意地回复,“我很满足啊,其他男生还有什么事值得我去羡慕呢?应该是其他男生羡慕我吧。” “你很满足?” “其他男生羡慕你?” 他转头面带微笑地说,“全校最美丽的姐妹花,天天黏在我的屁股后面,这难道不值得让其他男生羡慕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转头对视的人是姐姐,而这个细微的动作,姐姐看在了眼里,妹妹却看在了心里。 他边哼哼着小曲,边摇晃着身体,他丝毫没有察觉到妹妹的表情变化。 姐姐的脸上盛开着甜美的羞涩,而妹妹的脸上显露着凝滞的沉默。 篮球赛决赛场上,一侧是三班的加油队伍,另一侧是十班的加油队伍,他们各为其班,锣鼓喧天,他们各为偶像,呐喊助威。 三班的马旭一个拉杆上篮,成功骗过十班的两位防守队员,篮球划着完美的弧线,进入篮圈。 赛场上的一侧,一片欢呼雀跃。 马旭帅气的动作,甚至让另一侧的个别女生,也默默地崇拜着。 记分员翻动记分牌,七十二比六十,记分员又看了眼秒表,接着翻过倒计时的记时牌。 距离比赛结束,还剩下不到十分钟的时间。 正当同学们的注意力集中在记分员的时候,十班的队员再次出现重大失误,由于篮下发球队员力度不够,被突然回身的马旭抢断了,发球队员懊恼万分,快步迎上去,给予马旭一记大力盖帽。 正于此时,马旭突然急停,如弹簧一般起身,使出一个后仰跳投。 拼尽全力的发球队员只蹭到了马旭的手,未摸到马旭的球。 裁判鸣哨,并高高举起二加一的手势。 篮球场外高呼声一片,同时,叹息声也是一片。 马旭发球命中,记分员再次翻动记分牌,七十五比六十! 场外的双胞胎姐妹紧紧攥住对方的手。 “时间不多了,咱班恐怕要悬了!” “留给我们的时间确实不多了,而且马旭太厉害了,实在是太厉害了!咱班没有人能防下他啊!” 她低头看了一眼坐在面前的他,“姐,你总提马旭马旭的,烦不烦啊!” 说完,她甩开姐姐的手。 她无辜的眼神望着生气的妹妹,一时之间不明妹妹为何置气。 听闻姐妹的对话,他低头抚摸向脚下的篮球鞋,回想起出院那天的一幕——主治医生送别他的时候,发现他脚上穿着这双篮球鞋,满怀喜悦的脸上忽然凝重起来,“我告诉你晨子风,你的腿骨可是接的,你若玩篮球,小心终身残疾!” 想到这里,他不屑一顾地笑出了声。 按捺不住压制已久的冲动的他,于姐妹面前缓缓地站起来,“谁说没人可以防下他?” 姐姐瞪大了眼睛,“你要上场了吗?” 妹妹也瞪大了眼睛,“你可终于上场了!” 他背对着她们姐妹,淡淡地回复,“高手总是最后登场,跳梁小丑又能蹦跶多久!” 说完,他甩开披在肩上的校服,潇洒的气质如同战场上迎战的将领甩开肩上披风一样的洒脱。 此刻,整个球场开始安静了,所有人的目光聚焦于他的位置,就连裁判们也看向了他。 他向裁判示意换人,赛场上的十班班长随即举手,示意自己离场休息。 交换之时,他与班长击掌而过。 大汗淋漓的班长对他说,“晨哥,对不起了。” “没关系,剩下的交给我了。” 十班的其他四位队友分别与他击掌,他如救世主一般的到来,让近乎绝望的队员们信心倍增。 他对队友们说,“要想追上比分,我们只能依赖三分球,三班一定会严防于我,你们两个人给我挡拆,就像一堵墙一样,把所有阻挡我投篮的人全部挡在墙外!” 两位最为高大的队员大声回复,“好的,晨哥!” “晨哥,你尽管放心,交给我俩了!” 他又指向剩下的两位队友,“你们俩站在两侧底线,如果他们派三个人盯防我们,我们会伺机传球,你们随时做好投篮的准备。” 其中一个队员质疑道,“没人站篮下,篮板球不要了吗?” “我的战术你们还是没有听明白,你们俩定点站在底线三分线外,他们不能漏防,必然派两个人盯防你们,如果他们再安排一个人守候篮板球,便只有两个人防我,而咱们有两个人给我挡拆!我会有非常完美的出手机会,我不会让他们有篮板球的。” 他接着说,“如果他们也不要篮板球,就会派三个人盯防我,这时候我的命中率必然不高,我投完篮,给我挡拆的你们俩,马上抢下篮下禁区!你们挡拆完事,会比防守我的人更早到达禁区,提前占据更有利的篮板球位置。你们拿下篮板球,直接篮下投篮,命中率一定很高。如果他们的底线防守人员回篮下补防你们,你们俩将球传向底线的他们,底线空防的你们接球就投三分,不要有任何的犹豫!” “你们听明白了吗?” 四位队友重重点头。 “晨哥,防守怎么办?” “我的战术目的还有一个,比赛已经接近了尾声,而我们却连续得分,他们必然慌乱!他们一路走来,习惯了乘胜追击,却不习惯被人家逆风翻盘。待他们慌乱了阵脚,命中率肯定不会很高,所以我们的防守重点,是拿下篮板球!” “可马旭很稳啊,谁来防马旭?”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马旭我来防!” 队友们露出信赖的笑容,他们岂不知一个逞强的男孩,肩上所背负的沉重代价。 聚拢在一起的十班队员们高高举起右手,他们五人共同击掌,他高声嘶吼,“拿下他们!我们势在必得!” 其他四位队友接着呐喊,“十班加油!十班加油!” 明明落后了十几分,所剩的时间也寥寥无几,而十班的五位队员突如其来的汹涌气势,感染了全场的氛围,带动了全场的节奏。 场外的同学们也跟随队员们齐声高喊,他们恨不得将憋了一肚子的压抑通通释放出去,“十班加油!晨子山加油!” “十班加油!晨子山加油!” “十班加油!晨子山加油!” 他持球来到了对方半场,却没有一个防守队员上前阻拦他的前进,因为他们心里恐惧他,他是上届的百米冠军,他的脚步没人跟得上,还不如老老实实守好自己的防守位置。 直到他来到了三分线外,马旭才上前阻挡他前进的步伐,马旭低身做出了防守动作,“终于等到你上场了,我心目中的MVP!” 他一边拍着球,一边回复道,“你等我上场干嘛?” “我要亲手打败你!” “你想打败我?” “我不仅要打败你,我还要赢得林时雨的心!” 他高高在上地俯视着马旭,“就凭你?” 语毕,他右脚突然发力,身子如闪电一般,迅速闪到马旭的右侧。 马旭紧随其后,却被不知何时站在自己右侧的挡拆之人撞翻了,撞翻在地的马旭,眼睁睁地看着他高高跳跃起来,眼睁睁地看着他出手的篮球落入了篮圈。 裁判鸣哨,并高举三分球的手势。 马旭看向记分牌,七十五比六十三,马旭又环视着全场呼喊的人群,他攥紧了拳头。 马旭向篮下发球队友拼命招手,“传给我!快传给我!” 篮下发球队员得令后,将球抛向站在三分线外的马旭,眼看马旭接住此球,他从马旭背后高高跃起,夺下了篮球。 马旭瞪向他,“你果然是你!” 他淡淡回复了一嘴,“跟你学的。” 待队友归位之后,他向队友们比划了“三”的手势,意思是仍然按照他的计划执行。 防守他的马旭再度被挡拆球员拦了下来,三班的中锋也前来补防,他没有运球突破,而是躲在另一位挡拆队友的身后,“歘”的一声,篮球落进篮圈。 记分员翻过记分牌,比分七十五比六十六。 马旭向他扔下一句狠话,“晨子山,你太卑鄙了!”说话间,马旭的眼神有了明显变化。 他冷漠回复,“球场上没有卑不卑鄙的一说。” 得球之后的马旭迅速发起快攻,已经突破至禁区外的马旭,明明可以跳投得分,马旭却选择强行突破他,上篮得分。 他被强行上篮的马旭撞倒了,与此同时,篮球也滚进了篮圈。 裁判鸣哨示意,带球撞人,进球无效! 此时,球场上一片欢呼雀跃,队友们也紧握了拳头,心里暗暗叫好。 一位队友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他忽然感觉右腿处传来了阵阵疼痛,他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关键时刻,别他么给我掉链子!” 愤愤不平的马旭回到了己方半场,马旭迅速布阵,“只剩下最后两分半,他们只能依赖晨子山投三分球。” 队员们说,“这该怎么办啊?” “他们有两个高大的人给他挡拆啊,我们怎么防?” 马旭指向最高大的两位队友,“你们俩加上我,我们三个一起防守!” 面对三个人的防守,他依然选择三分线外投篮,篮球出手的瞬间,飞跃而起的马旭摸到了他的球,同时也摸到了他的手。 篮球砸中篮圈,随后围绕篮圈内环不停地滚动着,看得人们心里面紧张不已。 篮球于圈内滚动五圈之后,仍旧没有停下来。 渴望此篮球进入篮圈的同学们恨不得牛顿现世,恨不得给牛顿磕三个响头,渴望牛顿加大此球的重力。 不希望此球进入篮圈的同学们恨不得阿基米德现世,恨不得给阿基米德磕三个响头,希望阿基米德让这个球漂浮起来。 篮球终于落在了地上,裁判高高举起手臂,三加一! 球场外的氛围再度逆转了,一边沸腾了,一边冷却了。 他发球命中,场上比分七十五比七十,比赛剩余时间两分钟。 马旭带球冲入对方半场,中投不中,对方抢下篮板球。 他带球来到对方半场,三分不中,挡拆的队友抢占篮下禁区,又抢下篮板球,篮下进球得分。 场上比分七十五比七十二。 马旭带球再次闯入对方半场,上篮被盖。 他接球入手,攻入对方半场,面对三个人的防守,他的三分球砸在篮圈,弹了出去。 为他挡拆的对友抢下篮板,投篮时,底线防守的三班队员也前来补防,而他的对友完全贯彻他的计划,迅速传给空防的底线队员。 底线队员不负众望,三分命中。 比分七十五比七十五! 时间剩余半分多钟,比赛竟然出现了平局! 激情的比赛、焦灼的比分、未卜的胜负、十足的悬念,让所有观众的心里面大呼着精彩! 篮球滚出场外,恰好落在她的脚下,她拾起篮球,递给了前来拿球的马旭。 马旭亲吻了一下篮球,接着露出帅气的笑容,“被幸运女神摸过的球,我必将受到女神的眷恋。” 此言一出,引来周围无数人的嫉妒和嘘声。 妹妹望着满面红润的姐姐,嬉皮笑脸道,“你可成了人家的女神哦!” 姐姐喃喃自语,“真是的,他自以为是、自作多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的喃语淹没在场外的欢呼声中。 而篮球场上,马旭连续突破了三个人,上篮得分,场上比分七十七比七十五! 气喘吁吁的十班队员们围绕着他,“晨哥怎么办,还剩半分钟了!” “我们还是采用老战术吧。” “晨哥,你再来个三分绝杀他们!” 他远远望着站在对方篮下的她,眼睛透露了一抹暗暗的醋意,他又望向对面的马旭,这抹醋意迅速扭转为一股隐隐的憎恶。 “所有人撤除挡拆,你们腾出位置,我和马旭单挑。” 队友们信任他,他们将胜利的希望寄托于他的身上。 他强忍着小腿和膝盖传来的阵阵疼痛,运球至马旭面前,他才停下前进的脚步。 他们四目相对,眼睛迸射的不仅仅是胜利的欲望,也是两个人之间的恩怨。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他如果投进三分,必定绝杀三班,那么他就是英雄。投进两分,拖入加时赛,也算有个交代。此球若是不进,他便把冠军亲手送给了马旭,也亲手毁了这些队员们一年来的努力,他便成了十班的罪人。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赛场内外一片寂静,唯有他拍球的声响响彻整个球场。 他暗暗对自己说,“胜败在此一举,不成功便成仁!” 他深吸了一口气,右脚快速发力,闪向马旭的右侧,马旭反应迅速,紧随他的脚步。 未等马旭站稳,他忽然变向,脚步灵活的马旭再度封锁他的去路。 正在此时,安静的赛场外突兀地响起一声尖叫,“马旭加油!” 尖锐的加油声明显是女生发出的,而声音的发源地却是她的方向。 专心致志的他顿住了脚步,抬头看向声音的发源地,他看见了她。 马旭见此良机,快速掏走他手里的篮球,随即发起快攻。 他懊悔至极,拼命追赶马旭,丝毫不顾及腿上的疼痛。 面前无人防守的马旭疾步上篮,他只能从马旭身后封盖此球。 他若是从背后封盖马旭的上篮,这需要极高的弹跳力。 就在他发力弹跳的时候,伤病的右腿突然使不出力,他踉跄了几步,重重摔在地上。 裁判吹响了哨子,比赛结束。 欢呼雀跃的三班同学们冲进了赛场,他们把马旭高高拥起。 他趴在地上,紧握的拳头狠狠捶打着地面。 高高在上的马旭俯视着他,倒地不起的他高高地仰视着马旭,他们之间没做任何言语,而眼神中却表达了一切。 十班的一些同学当场落泪,还有一部分男生向他靠拢而来,纷纷关问他的伤势。 他的四周被众多男生围个水泄不通,双胞胎姐妹担心他的伤势,她们想挤进去询问他的伤势,可身子单薄的姐妹根本挤不过这些男生。 “晨子山倒地不起,一定伤得很严重!” “这可怎么办啊?这个破学校连个医务室都没有!” “妹妹,你在这里等着,我现在就去药房给他买药,他的伤势你电话里告诉我。” “那你快去快回,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围绕他的人群渐渐稀少,他也缓慢地站了起来,她主动搀扶他,见到这个场景,懂事的同学们也都远离了他们。 她详细询问他的伤势,他的回答只有一句话,“没有大碍。” 他接着问她,“你是小雨吗?” 她摇摇头。 “怎么只有你自己?你姐去哪了?” 她犹豫了,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把姐姐的焦急告知于他。 “你不说话,我也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 “她一定是去找马旭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 听闻这句话,她选择了沉默。 篮球赛结束后,便是收获情书的季节。 十班虽然惜败,很多队员也是收获了满满的情书,十班班长的课桌抽屉都堆满了。 而他,一封情书也没有收获。 倒不是女生们不喜欢他,因为他的身边总是跟随着她们姐妹,她们的容貌、身材、气质、知名度等是所有女生望而却步的,喜欢他的女生们宁愿把喜欢埋藏在心里,也不愿自取其辱。 篮球赛本应是男生们收获情书的事情,意外的是,双胞胎中的姐姐竟然也收到了情书,情书的主人来自篮球赛的MVP得主。 她望着包装华丽的信封,以及信封上的名字,她向同桌的她问道,“姐,你不打开看看吗?” “看什么看,有什么可看!” “要不然,我帮你拆开看看?” “要不然,你帮我撕了吧。” “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这个活我可不干。” 她瞅了一眼她,“幸灾乐祸是不是?” 她捂嘴笑着,“我没有,我只是担心你忙不过来。” 她埋下了头,“你别取笑我了,行不行!” 见姐姐实在遇到了难处,她也不忍心再与她开玩笑,“人家情书都送过来了,你打算怎么回复他?” “我也不知道啊……可我实在不好意思再去面对他啊……你胆子大,你帮我出面行不行?” “姐啊,感情的事,我真帮不了你。” “要不然,我借用你的身份去回绝他?” “你什么意思,你利用我?” “你又不肯出面帮我,我也不好意思直接面对他,我还能怎么办?” “行,你开心就好。” “晚饭时间,他肯定又会来咱班找我的……咱俩先交换座位,他在窗户看见坐在你的位置的我出去了,他必然认为是妹妹的你出去了,我再借用你的强硬口吻,彻底回绝他!” “我无所谓,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 坐在前排的双胞胎姐妹私下交换了座位,坐在后排的他并没有发现,因为他忙着给姐姐林时雨写情书。 下午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陆续离开教室。 提前等候在十班门口的马旭,他本意是让同学帮忙叫姐姐出来的,却看见坐在妹妹位置的人起身了,马旭隐隐觉得这封情书送得仓促了。 坐在后排的他,暗暗洞察他们的一举一动,但他同样误以为出去的人是妹妹,他觉得这是个绝佳的机会,便将刚写好的情书塞给了坐在姐姐位置上的妹妹。 妹妹接到他的情书先是蒙了,待她有所反应的时候,他已经走出了教室。 妹妹心里明白,他的这封情书是写给自己的姐姐,他错误以为坐在这个位置的人是自己的姐姐。 想到这里,她脑袋“嗡”的一声,瞬间炸裂。 再三犹豫下,她还是打开了这封情书,上面只有一句话: “我们总是通过一时的美妙触动进入了一段感情,而情感的路总是崎岖的,刻骨铭心地爱情不是让你爱上了谁,而是让你忘不掉谁。” 她越想这句话越觉得心里难受,不知不觉间,她的手已将这封情书握成了纸团。 她仰头朝天,想了许久。 她忽然从笔记本里撕下一张纸,然后奋笔疾书: 其实,我一开始不这么想,我一直不相信自己会对你动摇,直到篮球赛结束的那天,我整整想了一天一夜,发现自己真的在乎他!当时我也纠结,我都不敢相信自己……自己会背叛你。我想过要忘掉他,我真的真的想过要忘掉他……可是我会很伤感,但不忘掉,又觉得不好,所以今天晚饭的时候,我选择了接受他……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有那么一座城,自己过往完却绕不掉,未来也因那里而展开,你的经历好像与那座城一样风霜,你的心如同城南古井一样流淌,也许,这个地方我从未去过,甚至不知道他具体属于哪个省份,那里的天气如何,但我真心向往那里……你就是我心中的那座城! 待写到落款人的时候,她写下了两个字,林时…… 待写到第三个字的时候,她不禁落下了泪。 因为雨和雪,她可以任选其一,就像阻挠与成全一样,她也可以任选其一。 她选择了雪。 …… 沉默良久,她说,“你说得对,我们姐妹早点远离你们就好了。” 他看向海,淡淡地说,“虽然会失去一些美好,至少,都还活着。” 她也望向海,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她平静地说,“你信不信等我们死了,连送我们的人都没有。” 此时此刻,他觉得她的话有些道理。 “你说过,这是天意,是命运把我们四个纠缠在一起,又将我们生死相离。如果这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那么先走的人,会不会去了天堂,而留在这里的人,”她走到他的身后,嘴巴贴近他的耳根,阴森森地说了一句,“在等待着……地狱。” 这句充满邪气的话,让他冒出了冷汗。 蓬头垢面的她,在他背后露出女鬼一般的阴森笑面,“晨子山,你说过恨会让你清醒,你以为自己真的很清醒?你恨我,可你爱着小雨啊,你爱的小雨最后死了啊!地狱,你感受到了吗?” 他彻底惊愕了,那一刻,他身体所有感官都失去了知觉,因为那一刻,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它的存在——地狱。 他眯微了眼睛,试图掩藏瞳孔里的慌张,“这么多年了,我现在来告诉你,你们姐妹爱的人……到底是谁。” 第十九章 - 我们的帽子 - 晨梦语 长街上的两排路灯延伸到他看不见的尽头,他喜欢无尽头的街道,因为没有尽头,便可以一路走下去。 他于路灯下缓行,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他更喜欢此刻的影只形单,因为这样,便可以只与自己的影子走下去。 影子或胖或瘦,或高或矮,无论它怎样千变万化,它总会紧紧跟随自己,他走它即走,他停它也停,多美妙惬意的感觉啊。 他朝身旁的“好伙伴”笑道,“好兄弟,只有你最好了。” 影子永远忠于他,死心塌地,不离不弃,对他而言没有比这更踏实的感觉。 他开心地蹦了一个高儿,影子也随他开心地跳了起来,落地的时候,他们再度连为一体。 他对自己的影子说,“我弟弟和我是双胞胎,别人说我们站到一起,就像彼此间的影子。讲实话,这个比喻用得不太恰当,我和他的确默契,但谁愿意成为谁的影子呢?这个世界属于我们的影子只有一个,不是他,也不是我,只能是你。” 他对影子轻笑着,然后放声大笑着,随后干笑着,最后苦笑着,他笑着笑着,眼角处有了些湿润。 他心里积攒了数年的压抑和苦闷,他没有如此好的心态去做到笑着面对,也不可能去哭着面对,他只好在哭出压抑的时候,用笑去迎接明天的路。 接下来的路他看不清楚,在抹黑前行的过程中,他尽量不让自己摔倒。 突然之间,“噌噌噌噌……”无数个连续声响从上方传来,道路两旁的路灯自远处连续熄灭,明亮的街道转眼之间一片漆黑。 他的影子消失于漆黑的夜里,笑容僵持于脸上。 惊慌失措的他抬头望向熄灭的路灯,路灯残存的光亮逐渐暗淡下去,茫然若失的他低头找寻影子,唯一陪伴自己的影子已被黑暗吞噬,他心里方才获取的安逸连同路灯的光明一并消亡。 黑暗彻底笼罩了他,紧随其后的恐惧像是一张巨大的黑色布幔,将他死死缠绕。 杵在原地的他已然是惊吓万分,而此时,却有一个更加恐怖的声音于他面前响起,这个粗糙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两片砂纸在相互摩擦,“你的帽子掉啦。” 他寻声抬起头,一具烧了焦的人尸清晰呈现于他的面前,烧得炭黑的骨架上,一双发着幽光的血红眼睛正盯着他。 干尸的胸口处还插有一把水果刀,这把刀竟然在夜色之中泛出了刺眼的银光。 看到这些,刺骨的冰凉瞬间贯穿他的脊背,他一屁股坐在潮湿冰凉的地上——鬼,是鬼! 人尸的黑色爪子举着一根拐杖,拐杖指向他的身后,“你的帽子掉啦。” 他瞪大的双眼始终脱离不开面前的人尸,一股莫名的力量却强迫着自己无法扭转脑袋或是闭上双眼。也有这样一方面因素,他担心在不留神的刹那间,它会扑向自己。 他颤颤抖抖地指向干尸胸口处的水果刀,张口结舌的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可这具人尸再一次指向他的背后,“你的帽子掉啦。” 无可奈何下,他只能迎合它的意思。 他随同拐杖的指向,往背后瞟了一眼,熟悉的帽子果真在身后! 他伸手拿了回来,又放在怀里翻转了几圈,“怎么会这样?我的帽子明明在书包里啊!” 他放在背包里的帽子根本没有拿出来过,又怎么会掉落在自己的身后? 他心生了几分怀疑,迅速放下肩上的背包,背包的拉链竟然被人拉开了! “是谁将我的书包拉开的?难道是你?” 抬头看向人尸之时,他再度惊愕了,因为他的面前空无一物! 他回想起光明消失前的最后景象,他的周围本来就空无一切! 那刚才那个是什么东西?是幻觉吗? 浑身起满鸡皮的他从地上站立,瞪大的眼瞳仍在黑暗中寻找它的踪影,他四处张望,还是一无所获。 这个世间对他而言很残酷,从来都是一点一滴地掏空他,世间却又充满了神奇,他居然可以体会到失而复得的美妙感觉,即使这种美妙感觉伴随着难以承受的惊吓。 手中的帽子紧紧地扣在了头上,他迈出步伐的同时,街边的路灯全部亮了起来,黑暗无际的长街恢复了以往的明亮,心有余悸的他也获得一份安全感。 他低头行走着,边摩挲头上的帽子,边苦思今夜的怪异之事。 如果说,整条街路灯熄灭是突发故障,那么人尸的出现,恰巧在这个时间出现,又怎么解释?莫非这些日子太过疲惫,出现了幻觉?还是说,这个世界真的有鬼! 他苦苦冥思,毫无头绪。 他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鬼尸的浮现并不是害他,反而帮了他。 背包忘记拉上是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方才用尽全力的一跳,背包里的帽子完全有可能掉落出去。软软的帽子掉落在地上并无声响,所以他丝毫没有察觉。倘若鬼尸不提醒自己,他已经踏上离去的路,从此以后,他将永远丢失这顶帽子。 难道说,问题出在这帽子上面?莫非这帽子有灵性? 难道说,它不想被自己丢弃,上演了一出提醒自己的“鬼戏”! 如果是这样,邪乎得不着边际了吧。 他笑着摇了摇头,看来自己确实太过疲惫了,还是不要再瞎琢磨。 虽然他不去探究诡异的缘由,但有两件事始终耿耿于怀。 首先,人尸身上插的水果刀是奶奶用了十几年的刀,这把水果刀他再熟悉不过,刀片的尺寸色泽以及刀把的形状材质,他闭上眼睛,脑子里都能刻画出来,而这把熟悉的水果刀为什么插进了人尸的胸口呢? 最令他无法释然的,是他从人尸身上看到了奶奶的身影!人尸的举止、人尸的高矮都与奶奶有些相似,最具相似的是人尸的说话声音,人尸说话的嗓音虽然沙哑,可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奶奶的味道。 若干年后,他相信人有预知未来的说法。 不经意的简短瞬间,人会看到未来发生的画面,当时并不在意,直至发生时才觉得不可思议。 发生了也不必太过认真,这样的瞬间只会偶尔出现,不是说来就来。 事先没必要和谁分享,分享给别人,别人也会嗤之以鼻。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东西,更何况别人呢。 事后更没有必要讲给谁听,说了倒显得自己事后诸葛亮。 他是这样认为的,所以在奶奶出事的前后,他并没有把今夜发生的怪异之事说给弟弟。 …… 晨子山和晨子风的家只有四十多平方米,一间卧室和一间客厅几乎占了这栋房子的所有面积。 客厅有一张小床,他们奶奶睡在这里,而兄弟俩睡在卧室的上下铺。 客厅里的餐桌,既是吃饭的桌子,又是兄弟们学习的桌子。 为了节省用电,他们晚上在客厅里学习,与奶奶共同用电。 吃过晚饭,奶奶会把简陋的餐桌擦得干干净净,忙碌一天的奶奶躺在床上,她看着孙子们安安静静地读书,这是一天里她最大的乐趣。 自从晨子山离家之后,快乐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奶奶躺在床上默默地怀念着,又在无数个夜晚悄悄地失落着。 奶奶步履维艰地爬到床上,她望着泛黄的天花板,觉得晨子山离家的这些年,自己过得好累啊。 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已经不新鲜了,寄予厚望的人回报她的总是失望,他的爷爷,他的父亲,还有他。 年轻的时候,他爷爷参了军,大好的前程却因为违反军规被割除了军籍。回到家之后,他爷爷加倍堕落,又是酗酒又是赌博,败光了家业不说,对自己又是骂又是打,现在腿脚不好使也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在无数个痛哭流涕的夜晚,她都下定决心逃离这个家,可那时候他的父亲还小,想到自己要将他抛弃,又在痛哭流涕的夜晚暗自擦干眼泪。 终于熬到他父亲长大成人,好在他父亲学习还算争气,天资聪慧的他还考上了公务员。几年之后,凭借自己的胆识和人脉,又下海从了商。事业有成的他开始变得虚荣自傲,甚至学了社会上伤风败俗的东西。在他决定离婚的时候,奶奶气得放出了狠话,但她万万没有料到,打那以后,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儿子竟然从不回家看望一眼。 每年的三十晚上,家人团圆的节日里,奶奶都在这个冰冷的房间里守候着。 她趴在冰凉的窗台上,望着楼下稀少的行人,望着烟火斑斓的夜空,望着玻璃上映出的央视春晚,她时不时又回头看看饭桌上早已不再冒热气的饺子,最后看了看围绕饭桌前的两个乖巧孙子,在鞭炮齐鸣的时候,她的老泪悄悄纵横了。 奶奶想着过去的岁月,感觉自己这一生都活在了对晨家人的失望之中。 她最担心的是,这两个孙子有一天会步入他们的后尘,哪怕他俩以后过着再穷苦、再艰难的日子,也不希望他们误入歧途。 又是一年春节,而今年的春节是晨子风读大学以来的第一个春节,也是晨子山离家后的第四个春节。 家里只剩下这么一个孙子陪奶奶过年,虽然奶奶心里头有说不出的苦闷,可她还是强颜欢笑面对这个孝顺的孙子。 她的这个孙子非常争气,还考上了本市最好的大学,今天是他从大学回来的第一个年三十,奶奶为了能让他开开心心地过年,努力克制自己沉积已久的抑郁。 家里只有两个人吃年夜饭,奶奶却不辞辛苦为他准备了八个菜。奶奶打算炖一条鲤鱼,炒三道肉菜,三道青菜,最后再添上一道凉菜。 奶奶腿脚不好,来回跑腿的活全由他来做,奶奶只负责炒菜。 他边在奶奶身旁忙碌着,边讲述大学生活的新鲜事。 奶奶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提问几个好奇的问题。 他又讲述几件她们姐妹在大学里的趣事。 奶奶听着听着,思绪不知飞往了何处,她忽然插了一嘴,“你哥当初打算重返学校,可也是因为她们啊。” 此言一出,狭小的房间瞬间安静了,锅里沸腾的声音清晰地吓人。 他只顾着择菜洗菜,没有再讲大学的生活,没有再说任何话。 奶奶也只顾着炖鱼,没有再问他大学的事情。 默不作声的两个人,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各自忙碌各自的事情。 六道热菜与一道凉菜摆放在了饭桌上,只差最后一道菜,肉丸子。 奶奶正炸着肉丸子,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奶奶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了他。 他也停下了给肉丸子裹面,望向了奶奶。 二人面面相觑的时候,敲门声再次响起。 他们心里有共同的惊诧与疑问,家里本来就很少有人登门,更何况是大年三十! 窍门的人会是谁? 奶奶手里的笊篱颤抖了起来,“会不会……会不会是……” “我哥!” 奶奶步履蹒跚地去开门,打开门的时候,奶奶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是你们!你们来干嘛?” 脸上堆满笑面的光哥假惺惺地说,“老人家,我来看望您啊。” “看望我?” 光哥侧头瞥向屋子里,他只发现晨家其中一个兄弟的身影,“晨子风过年没回来?” “你是来找晨子风的,你想看看他过年回没回来,我说得对吧。”奶奶又冷漠地补充一句,“晨子风不在家,你们走吧。” “瞧您说的,大过年的,我这不是心里面挂念您吗。” 光哥又朝身后的老五和老六命令道,“你们俩把大米白面搬进去。” 老五和老六扛着大米白面要往屋里进,老人却挡在门口,“我不要,东西拿走!” 光哥脸上显露着尴尬的笑容,“老人家,过年拒人门外,可不是好兆头啊。” 老人紧紧盯着光哥暗藏狡猾的面容,“黄鼠狼给鸡拜年,更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们兄弟几个好不容易扛到楼上,您不能再让我们扛下去吧。” “你若不扛走,我自己扛到楼下扔掉。” 听闻此话,光哥一群人悻悻离开。 奶奶关上门,自语了一句,“真是一群渣子!” “他们打探我哥的消息,是不是想找他给他们做工。” “唉……这些年,他们不依不饶,你哥迟早要落入他们的手里啊。” 奶奶牢牢扶住门把手,她看到油锅里已经炸糊的肉丸子,想上前捞出来,竟然走不动路了。 “子风,快把火关了。” 他关上燃气罐,回到奶奶身边,“你面色怎么这么难看。” 奶奶想去床上躺会,可疼痛难忍的双腿根本使不上力,“你去帮我拿点去痛片。” “去痛片?奶奶,你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有点不舒服。” 他立刻找到药箱,翻来翻去也找不到去痛片字样的药品,“家里啥时候买过去痛片?我找不到啊。” “我早上吃过的,你看看水壶旁边有没有。” 他小跑过去,果然在水壶后面发现了它,打开一看,整瓶的新药已经被奶奶吃得只剩下几粒,“你一次吃几粒。” “三四粒都行。” 他仔细阅读上面的说明,说明上写着一次服用一粒,“你怎么吃这么多?” “便宜药,可能药力不行,别问这么多了,赶快拿过来吧。” 他将热水和药递给了奶奶,呆痴地看着她一口气吞下三粒白色大药片,他忧心忡忡地关问道,“你真的没事?” “不就吃点药么,瞧给你紧张的。” 奶奶突然问他,“你们哥俩是双胞胎兄弟,如果你是他的话,你会去哪?” “我……我认为光哥这些人都找不到,他肯定不在这附近。” “唉……当初我就不应该说那些绝情的话,活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不长记性呢?你们还小,我真是老糊涂啊,老糊涂啊。” “奶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以前,我和他在学校里总被别人欺负,你不知道,是因为我们不愿意和你讲。他替我挨别人的打,顶替我被开除,之所以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被那帮人逼的。这个家是他唯一依靠的地方,你还把他赶出了家门……奶奶啊,你能想象到外面流浪的他,心里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奶奶捂着额头,指尖用力揉搓太阳穴,“你哥说得对,我是不够了解他啊……都是我的错啊,是我欠他的……” “这个世界上没人能够了解他,我和他是双胞胎兄弟,也不是特别懂他。” “不行!我去找他!” 他有些急了,“奶奶,大过年的你上哪去找?” “不行!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决不能让他被那群歹毒之人找到!” 他情绪激动地说,“他不在这个城市,你根本不需要担心他!” “他不在这个城市?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你们有联系?” 他忽然明白自己失言了,低头不做言语。 “既然他不在这个城市,你们还保持着联系……你是不是有他的手机号?” 他狠狠摇头。 “你把他的手机号给我!” 他纹丝不动。 “快给我!” “我没有!” 奶奶扑向了他,他轻身一躲,奶奶扑了个空,扑倒在水泥地上。 追悔莫及的他对着满面痛苦的老人大喊一声,“奶奶!” …… 一天晚上,他下班回到出租房,他喝了大酒,呕吐不止。 许诗雅一边捶打他的后背,一边说,“怎么又喝了这么多,你以后能不能少点喝!” 他背对她摆了摆手,“别拍了,可以了。” “以后能不能别喝这么多,以后能不能别和你那些狐朋狗友鬼混,行不行啊?” 他直起身子,“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 “你总是这样说,你不把痛苦说出来,我怎么能懂。” 醉醺醺的他推开了她,“滚开!” 许诗雅气得转身离去。 许久之后,他晃晃悠悠地来到许诗雅的身边,他尝试讨好她,却被她无视。 他低垂了脑袋,缓缓地对许诗雅说,“你和我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啊……你是不要你的父母,我是父母不要我。” “支离破碎的家庭让我们兄弟过早成熟,人心的冷暖、世态的炎凉我们体会得太深刻。我们继承了父母的血脉,却没有得到骨血该有的亲情。母亲像失踪了一样,我们也从来不找父亲。都说父爱如山,”他苦笑了一声,“我们从不奢求可以像别人家的孩子,得到父爱,打小已经习惯的事,没有父亲也一样习惯……而那个时候,我已经走投无路了,那一次也是我这辈子唯一次主动找他,我向他哀求,他却无动于衷……这是他的亲生母亲,是生他养他的人,他可以不要我们,他怎么能铁石心肠到连自己母亲的死活都不管不顾!” “我还以为你没去找他!我还以为他不知道!那他也太残忍了……” “他说他生意失败,手里没钱,不管是真是假,至少痩死的骆驼比马大啊。他可以卖掉他的豪车,卖掉他的别墅,他如果不想卖,随便借一借也行啊,就这样不管不顾的,他残忍的心真就没有一点良知吗?等他活到老了,不会后悔自己所犯下的罪孽吗?” “他可以做到六亲不认,但我不行,我做不到!我虽然四年没有回家看望她,但她是我的奶奶,我不能不管她!我们本来没有多少亲戚朋友可以求助,能走的我全走了,结果没有一个人肯帮我们一把……” “你知道的,奶奶重病卧床的时候,因为没钱被医院赶了出去,我已经把……已经把你剩下的钱全部用光了,我打工挣的几个钱也于事无补。” 许诗雅牢牢握住他的手,“我知道奶奶患上的是花费巨大的癌症。” 一身酒气的他靠近了许诗雅,“我望着奄奄一息的奶奶,望着晨子山满脸的憔悴,我真是痛恨自己,为什么只顾着自己!难道真的被奶奶说对了,我正走向他那条路。” 她没有嫌弃他的酒气,反而贴近了他的脸,“你没有,我确定你绝对没有。” 他笑着摇摇头,“你怎么敢确定没有?” “和你在一起这么多年,我了解你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他反问,“是吗?你确定吗?” 她重重点了点头。 “那你继续听我说吧,你知道奶奶患上的是最疼痛的癌症。” 她抢着说,“我知道,是骨癌。” 他点了点头,“我盯着她想打却打不开的眼睛,想合却合不死的嘴巴,我盯了整整几个月!她虽然不说任何话,但我知道她很疼,是我无法体会的疼。她疼的时候不想说给我听,疼得已经神志模糊了,却有力气死死抓住我的手,就这样死死地抓着。” 他握住许诗雅白皙的手臂,模仿奶奶当时的动作,“奶奶的指甲深深陷入了我的皮肉,我明白她疼痛难忍,而她的心更疼!每当她极力睁开眼睛的时候,看看简陋的住所,又哀求地盯着我……她在求我,她想死!” “她无法忍受病魔带来的剧烈痛苦,无法承受心理上的巨大遗憾,更不想继续连累我们兄弟。” “我也想结束她的痛苦,我找到那家赶走我们的医院,求大夫给她安乐死,可是他们说……他们说不可以安乐死。” 说到这里,他深埋了脑袋,淌下了如同流血般的眼泪,“他们医院,人想活不给活,难道想死也不给死吗?” 她悲伤地叹息一声,“这么年轻的你,竟遭遇了这样的事……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看奶奶实在太煎熬,我问她‘我帮你结束痛苦吧’,奶奶闭上眼,眼角处落下了泪……” “最后,她点了点头。我跑进厨房拿了把水果刀,跪在她的面前,她奄奄一息地对我说‘这些年,奶奶对不起你了,我怎么也没想到,会把你逼到这个份上。子风,照顾好这个家……奶奶真的对不起你了’。”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我答应了她,然后她闭上了眼,安静等待她的孙子来结束自己的痛苦……我双手握刀,对准她的心脏,可反复用力都泄了气,我根本下不去这个手……奶奶发现我软弱了,她说‘你想想奶奶这辈子所受的痛苦,别让我临死之前,还遭这么多的罪啊,帮帮奶奶吧’,我咬切牙齿一刀插向她的心脏,深深地扎了进去……” “我看见她脸上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笑,她解脱了。” 已是泪流满面的他苦笑起来,“而我,也哭着跟她一起笑了。” 他痛哭一阵,突然咬紧了牙关,仇意深重的双眸怒视自己的双手,“我望着这双染满奶奶鲜血的手,我痛恨自己继承了父母的血脉,但我感激他们遗传我了残忍!” 沉默良久,他渐渐平复了心中的仇恨。 他望着目瞪口呆的她,惨笑道,“你现在还认为我是那个你所认识的男人吗?” 她完全震惊了,眼眸直勾勾地盯着虚空,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见她无言以对,他继续说,“我反手拿刀,又捅向自己的心脏,沾染着奶奶鲜血的刀尖已经刺入了皮肤,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让我顿时收住了力……你怎么办?晨子山怎么办?当他看到我和奶奶双双倒在血泊之中,他以后该怎么办!” …… 放学回来的他一打开家门,一股浓烈的腥甜味扑面而来。 当他发现眼前的一幕时,顿时惊愕了,嘴巴颤抖的他拼命摇着头,他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幕。 跪在奶奶身边的他缓缓说道,“你终于放学了。”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恍惚的神情看起来他无法接受奶奶死于亲兄弟的刀下,“你告诉我,你是如何下得了这个手。” “一咬牙的事。” 他平淡地讽刺道,“一咬牙的事,说的真轻巧啊……你总能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们来自同一个娘胎,没想到你会这样残忍。” “我们来自同一个娘胎,出生前后只有分钟之隔,这分钟之隔却让我们有了不同的性格,不同的性格又决定了人生不同的路。分钟的差异,一生的差异啊。” 他突然暴怒,“你说这话,是替自己开脱罪责吗!你可是杀了人,亲手杀了辛苦养育我们的奶奶!差异,我们的确有天大的差异!你能把奶奶杀了,还有什么事是你做不出来的!你真是个畜牲,我要宰了你这个畜牲!” 他瞪大充斥了血红的眼睛,几个箭步冲上去,将他从床上踹倒在地,对准他的肚子胡乱狂踢,踢累了又骑在他的身上一顿暴拳,仍然不解气的他又抡起书包拼命往他身上砸。 他不还手,不躲避,不吭声,不眨眼,犹如条奄奄一息的鱼,瞪着绝望的眼睛,使出生命的余力做最后的喘息,然后躺在案板上任由他人宰割。 被他百般蹂躏的他微微抬起了头,他哀伤的眼睛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到了落日,无垠的晚霞似乎将整个世界染得血红一片,“我结束了奶奶的痛苦,你来结束我的吧,就用奶奶身上的刀子。" 他气喘吁吁地说,“我不会结束你的痛苦,我要让你痛苦地活下去,我要让你痛不欲生!” 他目光呆滞地望着泛黄的天花板,“你想让我自首吗?” 听闻这句话,他蒙了,痴痴地看着生无所恋的他,不知该如何言语。 “你拿主意吧,你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只要你心里痛快,我全部依你。” “做之前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你把该做的和不该做的都做了,这个时候还让我做什么决定?” 他倦怠的眼睛看向他,“这个事怎么跟你商量?难道连带着你一起成为共犯吗?” 他大声反驳,“所以你就亲自动手杀了奶奶!” 他更大声地咆哮,“你有能力找到钱帮奶奶治病吗?你有能力解除她的痛苦吗?现在连针吗啡都买不起,你告诉我,天天看着她痛楚彻骨的样子,天天听着她痛不欲生地哀号,你能做什么!” 他从哥哥身上缓缓站起来,看到奶奶死去的面容,他不忍直视地将头扭转别处。 他低声说,“有时候,我望着极度痛苦的奶奶,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恨自己!” “我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我恨自己的麻木不仁,我恨自己的天真幼稚,我恨自己在家破人亡的时候竟然有心思读书,竟然还想为自己寻找出路……我天真以为,等我有了出路就可以为奶奶做点什么……” “我恨这个世界,我更恨把我们带到这个世界,却撒手不管的他们。” 他不由落下悲痛的泪,心里对他的愤恨也减弱了许多,“你做都做了,现在还来问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你现在是我仅剩的亲人,我能怎么办?我能让你去自首么,我能让你去蹲大牢吗?” 满身伤痕的他起身坐在地上,“你也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他湿润的眼眸看向染满血的水果刀,“你没让奶奶受太多的罪。” “她是带着笑走的。” 他望着奶奶死去的面容,如沉睡一般的平静,“火葬她吧。” “深夜里去荒山。” “只能去那里了……你给许诗雅安顿好,千万别让她起疑。” “嗯,我顺便准备好需要用到的东西。” “嗯,这里就交给我收拾了。” 兄弟二人自家中分离,一刻也没有闲着,他们为消痕灭迹做了充足的考虑和工作。 假如有一天别人起疑,他们会口径一致地说,因为他们父亲的不管不顾,所以没钱给奶奶看病,他们想尽了所有的办法,奶奶最后还是病死于家中。他们没钱发丧也没钱火葬,不得不亲自将她火化掩埋。 他们认为,人们对他们兄弟给予更多的,应该是同情。 如果警察上门调查,奶奶的尸体已被火化,家中的现场早已清理干净,目睹案发现场的人也只有他们自己。 唯一的证据,就是这把作案用的水果刀。 他们把它擦得光亮,偷偷丢在卖刀具的街边摊上,以后不知道会落入谁家,用来切水果呢。 就算警察起疑,却没有任何定罪证据,拿他们也没有任何的办法。 年少的他们单纯的以为,如果纸足够厚,是可以包住火的。 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里,兄弟俩将奶奶的尸体和生前的所有遗物运到荒山里,堆放在一起。他们一人手里提着燃烧用的汽油,一人拿着挖坑用的铁锹,万事俱备,只差一把大火。 晨子山将奶奶的尸体和她的遗物洒满了汽油,他划着一根火柴,随即扔了过去,“噌”的一声,旺盛的大火瞬间燃起。 兄弟俩静静望着熊熊燃烧的烈火,随着滚烫的热浪扑面,一股肉香从中飘散而来。 大火映红了他们的脸,兄弟俩同样的面孔中显露着同样的凝重。 过了许久,晨子风首先打破哀伤的沉默,“用不用在浇点油,感觉烧不彻底啊。” “现在火势还可以,也就这个温度了,烧不干净,等会儿再看吧。” “烧不成灰?” “应该成不了灰。” “烧不成灰,那不就是黑糊糊的干尸么!” 想到将自己从小拉扯大的奶奶,眼看要变成惨不忍睹的干尸,他不禁落下了泪。 为了不再让奶奶辛苦地卖菜,为了让她以后过上好的生活,这也是他在无数个埋头苦读的日子里,能够坚持下去的一个重要信念。 此时此刻,这个信念在他心里已然熄灭。 他失去的,不仅是一个重要的亲人,也是一份对未来的执念。 他仰面朝天,不知是望向奶奶飞往天堂的灵魂,还是让眼睛里不争气的眼泪,不再流淌。 他问向哥哥,“奶奶的照片你也扔进去了?” “扔进去了。” “你怎么不留一张。” “都是奶奶年轻时候的相片,烧了让她一起带走吧。” “奶奶没有近几年的照片?” “从你记事以来,你见过奶奶给自己照过相吗?” 他哀叹了一声,“我印象中的她,一直忙忙碌碌地维持这个家。” “她没有时间更没有心思给自己留个照片。” “你说,咱们有一天会不会忘掉奶奶的模样?” “谁知道呢,今年忘不掉,明年忘不掉,再过十年呢?二十年呢?” 他摇了摇头,“未来的某一天,当我们刻意地去回想奶奶的模样,却发现脑子里越描画越模糊。不经意的时候,我们又会浮想起与奶奶一起生活的过去,在那些深刻的片段中,她的言语、她的动作、她的神情都会清晰呈现于我们的脑海。随着时间的流逝,奶奶的模样会在头脑中模糊,此刻的痛楚也会在心里淡化,但我们对她的记忆永远不会淡忘。” 他默默擦干眼角处的泪,“是啊,永远不会淡忘。” 他问向弟弟,“在你的印象里,奶奶给你留下最深刻的是哪件事?” “印象最深刻的……应该要属咱们九岁那年的秋天,我们上小学的时候。” “嗯?” “我点你一下,你就明白了……还记得那时候的小学厕所是旱厕,便池上面有两块踏板给人蹲着用。” 他露出笑意,“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 他也笑了,“怎么样,印象很深刻吧。” “对你来说,的确深刻啊。” “还不都怨你,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呵呵,的确是我出的主意……那个小胖子叫什么名字来着,我有点想不起来了,我就记得他整天欺负咱班一位腿有残疾的同学。” “张轩亮。” “对对对,就是他。” “你看不过去,所以找我商量狠狠整他一回。他平时饭吃得多,零食吃得也多,中午吃完饭,到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是拉屎,还专挑干净的茅坑拉!所以咱俩把其他茅坑里的踏板全铲些屎尿铺在上面,就留一个干净的茅坑并把里面的踏板撤掉,等他来到学校的时候,咱俩便将提前准备好的两块薄木板放进去……” “我记得,当时咱们在旁边看得还挺紧张的,他站在那两块木板上面竟然没事,脱完裤子蹲下也没事!我心想,可惜了,木板还是厚了,白折腾一场!谁想到,他下腹用力,脚后跟也跟着用力,扑通一声掉了下去!哈哈哈哈……你想想,他掉下那回儿正在拉屎呢,他吓成什么样了。” “哈哈哈哈,他吓得都哭了……最好笑的是,他那胖胖的身躯还卡在了茅坑里,当时咱俩在旁边笑得肚子都疼,谁管得了他啊。等咱们笑完了,你跑过去质问他‘以后还敢不敢欺负人了’,他哭着求你‘救救我吧,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拉我上去吧,求求你拉我上去吧’。” “这个小胖子答应咱们不说出去,咱们才救了他,谁知道这小子一上来就跑去找老师告状……后来奶奶知道了,放学后把咱俩带到学校的旱厕,心平气和地对咱俩说‘我今天不揍你们,我让你们尝尝这么对待人家,人家心里是什么滋味’。她让我先进去,我死活不肯进,她生气地说‘晨子山,衣服我给你洗,澡我也可以给你洗,但你不进,我一定把你丢在这里’。我实在没办法,只好钻进了茅坑……我忍着臭气熏天的气味,紧紧闭上眼睛不去看眼下‘惨不忍睹’的一幕,双臂更是牢牢夹住踏板,不让自己像张轩亮一样掉下去。与此同时,尽量蜷缩身体,平衡身体,不去触碰茅坑里的屎尿。然后,她又命令你‘晨子风,还有你,你也给我进去’,你看我已经钻入了茅坑,不得不跟着进了。我从旁边的茅坑突然听见‘扑通’一声,我心想,坏了,你一定没夹住,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浑身屎尿的你低着头走在马路上,路上我一直保持与你两米以上的距离,就这个距离,我还能闻到你身上的臭味!其实,这一路走下来我还算是离你近的了,路人望见你这模样,恶心得恨不得离你十万八千里!” “奶奶给我留下这个印象实在太深刻了,直到今天我看见旱厕心里还有阴影。” “是啊,奶奶给你留的这个印象的确深刻啊。” 兄弟二人望着火堆苦笑着,笑着笑着彼此沉默了,笑着笑着微弯的眼睛渐渐发了直,渐渐湿润了。 “这一路走下来,奶奶才是离我最近的人……这一路走下来,奶奶牢牢牵住我的手,从未放手……她从未嫌弃我身上的气味,从未在乎路人的眼光。我时不时偷瞄着奶奶,她坚毅的目光始终目视前方,低头不敢见人的我,也慢慢鼓起了勇气,慢慢挺直了腰板,被她牵着的我,大步走下去。” 说到这里,他落下了泪,“我还寻思,等奶奶老了,我会牵住她的手继续走下去……这一路才算走到哪里啊?奶奶还未尝过我给她带来的幸福,就……” 他感受到他深深的伤感,但不知自己该如何安慰他。 待他恢复平静后,接着向他问道,“奶奶给你留下印象深刻的是哪件事?” “还记得妈妈走的那天么。” “原来是这件事,那时候奶奶想留住妈妈,想挽留这个家。” “那个时候他们已经离婚了,奶奶只好求妈妈,奶奶哭着对妈妈说‘我没有资格要求你什么,都是我养的那个不孝子的错,和这两个孩子无关啊’。” “妈妈对奶奶说‘您是一个正直善良的人,打进这个门的那天,我叫您一声妈,您永远都是我妈。但我不能继续留在这里,我和你儿子已经离婚了,我留在这里算怎么一回事’。” “奶奶说‘你若走,把这两个孩子一起带走’。” “妈妈说‘我连个正经的工作都没有,甚至连个住所都没有,您叫我如何带走他们,叫他们跟着我受罪吗’,妈妈望着咱兄弟俩考虑了很长时间,最后她决定,要带走,只能从我们中间选一个。” “奶奶听了之后大发雷霆……她望着妈妈离去的背影,把咱哥俩搂在怀里,把咱兄弟俩紧紧合抱在一起。她在我们耳边说‘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拆散你们兄弟,任何人都不行!打今天起,你们兄弟俩不再是我的孙子,是我的儿子’。” 他说到这里,一直强忍的泪水顷刻之间决了堤,“奶奶最后是带着笑走的,她是带着笑走的……她辛辛苦苦给咱兄弟俩拉扯这么大,没让咱冻着,没让咱饿着,没让咱们分开,她做到了,她都做到了!” 他们望着火中的尸体,陷入了沉默。 过了片刻,他说,“奶奶临走前让你照顾好这个家,我不需要你照顾,我只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送许诗雅回家吧。” 他勉强露出了笑面,“现在关心起许诗雅了?” “我承认都是我的错,算我求你,行吗?” “你现在求我,也不好使了。” “为什么?” “这次,是真的送不回去了。” “你什么意思?” “她……怀孕了。” “你怎么能这么对她!” “那些天我压力太大,你接替我看护奶奶的时候,我几乎天天醉酒。” “所以你们……” 他盯着面前舞动的火焰,陷入了沉默。 他接着问,“你和她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他又反问,“我们连自己都照顾不明白,还能让她再生一个孩子吗?” “所以你们打算……” “奶奶已经走了,最近也没什么事了,近期就给做了。” “那以后你怎么打算的?” “不知道啊,许诗雅这辈子恐怕是跟定我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能为你们做点什么?” “你好好念书吧,别操这些心了。” “我不操心能行吗?奶奶这场大病,花光了咱们所有的钱……生活怎么办?学费怎么办?” “你怎么还不明白呢?我说了,不用你操心,你只管好好念书。” 他踌躇了片刻,随后说道,“咱们兄弟之间,必须有一个出去打工,供另一个读书。” 他眯微了眼睛,“这还用你说……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奶奶这辈子的夙愿,就是看到咱兄弟俩都上大学。” “咱俩都上大学?”他淡笑,“根本不可能!” “如果我这样问你,我也想照顾许诗雅呢?” “可算了吧,你到底什么意思?” “咱们兄弟俩,一人一天。” “我不明白。” “你找份工作,咱们兄弟俩一人一天,这份学业,咱们兄弟俩也一人一天。”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不明白你的用意。” “只交一份钱,咱们俩都能读书,咱们都工作,谁也不亏欠谁。落下一天的功课,对于咱俩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下班的晚上可以看另一个的笔记,几个小时的事完全不会影响彼此的进程和休息。我相信,咱俩完全可以用一天的时间,去学习别人两天的功课。如果一人一个礼拜的话,功课落下太多,补起来太费劲了,所以一人一天,是最好的选择。” “你讲了这么多,没有任何意义,你应该知道我说的用意指的是什么。” “所以刚才我问你,我也想照顾许诗雅,你信吗?” “不信,如果你心里真觉得对许诗雅有亏欠,咱俩干脆就彻底交换,这辈子你全心全意照顾她,照顾她一生一世,何必一人一天呢?” “许诗雅怀的可不是我的孩子,你没有责任了吗?” 面前的火势已经微弱许多,他从废墟之中发现,奶奶的遗体果真烧成了一具黑糊糊的干尸。 他拿起汽油往前迈出一步,背对着他说,“我答应你,一人一天!就像你说的,也算是完成奶奶的夙愿。希望结束的那天,我们都能做回自己。” 他将手中的汽油泼了过去,“噌”的一声,大火再次熊熊燃起,滚滚热浪扑向他那满是憔悴的面容。 “但有一点,我们必须提前讲清楚。” “我也是。” “你先说。” “你先提的,你先说。” “同时说。” “行。” 兄弟俩同声说道,“谁都不准再碰许诗雅,更不准碰她们!” …… “你奶奶的事我知道,你是想让我明白,我们姐妹同时爱着你们两个人!”她惨笑,“你们兄弟骗我们姐妹骗得好惨啊!” “我承认我们骗你们骗得很惨,也不能完全说是一件坏事,至少,你们爱的人里面有晨子山。” “晨子风提出你们一人一天,一方面完成奶奶毕生夙愿,一方面弥补对许诗雅的亏欠,最重要的是,他想弥补对你的亏欠……对于我来说,我倒希望始终是晨子风。” “为什么?你们喜欢上了晨子风?” 她嘲讽,“我是替你们感到疲惫啊!你想想,你们一人一天,每天轮换,每天都要从一个适应的生活节奏转换到另一个生活节奏,你们每天面对不同的生活环境,每天面对不同的人和事,还得时时刻刻注意自己不能暴露,难道你们不累吗?” “我们兄弟本就活在谎言之中,我们早已习惯谎言的生活。” “所以你们觉得自己很正常,”她嗤笑一声,“其实,你们早已偏离了正常人的轨道,你们的精神早就错乱了!” “你说得有些严重了。” 她笑着摇头,“晨子山和晨子风,只有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才明白自己到底是谁。分开之后,晨子山要装作自己是晨子风,来面对许诗雅,晨子风要装作自己是晨子山,来面对我们,而这样的轮换占了他们生命里的绝大部分时间。最令人无法想象的是,大学剩下的几年时光里,他们每天都在做这样的轮换,我实在无法想象他们的人生得有多扭曲啊。” “你说得太夸张了!” “我讲的全是事实,一点也不夸张……残酷的现实给予你们兄弟太多的磨难,你们在善良与邪恶之间挣扎,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何种人,你们于无私与自私之间徘徊,分不清自己究竟站在哪一边。你们走不出幻想的世界,分不清现实与幻想。你们打不开禁锢,囚禁于封闭自我的牢笼。你们表面看似是正常人,不过是谎言掩盖了不正常的行径!” 他淡笑,“我哪里不正常了?” “一个正常的人,怎么可能分不清自己爱的人是谁呢?” “我怎么分不清楚?我爱的人是小雨!” “你自以为爱的人是小雨,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你心里欺骗自己是个正常的人,那么也应该像个正常人一样,拥有自己的专属感情!” 他无言以对。 “所以我再问你一个问题,既然你爱的人是小雨,那么我的贞操又给了谁呢?” 第二十章 - 我们的帽子 - 晨梦语 到了大学的年纪,双胞胎姐妹从含苞待放的女孩成长为风仪玉立的女神。在这所万人大学中,双胞胎姐妹如同明星一般闪耀于整个校园。 大学里的同学知道她们,却不了解她们,同学们在寝室里讨论她们的一举一动,在社交网站上谈论她们的一言一行,因为姐妹与众不同的气质、闭月羞花的容貌、绰约多姿的身段,让所有男生产生了兴趣,让所有女生视为目标。 上苍恩赐凡间的女神,因孤独寂寞而冷艳,因倾国倾城而流芳,她们于争艳斗芳的百花丛中脱颖而出,在斗媚争妍的万鸟林中凤仪睥睨。 人们说,大学里没有最漂亮的女孩,只有最会打扮的女孩,而这些女孩在双胞胎姐妹面前,一切的额外妆容只会显得黯然失色。 害羞的男生遇见她们姐妹,会羞红了脸、低垂了头,会因为她们看了自己一眼,而激动一个下午。 胆大的男生遇见她们姐妹,会上前留电话、要微信,会因为她们点了一下脑袋,而躁动一个夏天。 社团生活是大学生活必不可少的部分,大学一年级的时候,几乎全校的社团向她们投出了橄榄枝,然而,她们始终没有加入任何社团。 大二刚开学不久,一个名为“铅球社”的社团竟然找上了她们姐妹,铅球社的会长信誓旦旦地向她们拍着胸脯,“我们铅球社,男生参加可以强身健体,女生参加可以美容养颜,所以你们一定不能错过!” 双胞胎姐妹似懂非懂地问道,“你要说扔铅球强身健体,我们相信。” “扔铅球怎么能美容养颜呢?”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不懂了吧!女生扔铅球靠的是什么?” “不懂。” “是什么啊?” “女生扔铅球靠的不是臂力,是旋转!身体高速旋转,从而带动铅球加速,高速旋转的铅球即使不依靠手臂的力量,也能飞得很远。” “这与美容养颜有什么关系呢?” “对啊,有什么关系啊?”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又不懂了吧!痘痘是长在脸上额外的东西,它们静止存留在脸上,而扔铅球的时候,你的身体高速旋转,脸上的异物也被带动起来,铅球出手,你们的身体也戛然而止,在强大的旋转惯性下,脸上的痘痘必然有冲破肌肤的移动趋势。” 姐姐说,“没听明白。” 妹妹也摇着头。 “我打个比方,好比拿在手里的铅球,投掷铅球时,高速旋转的身体突然停止,手里的铅球势必冲出去,做出离心运动,对吧?” 双胞胎姐妹似懂非懂地点头。 “这跟美容一个道理啊,你们参加铅球社,没事多练练铅球,多做做旋转动作,只要你们坚持下去,脸上的异物定会连根拔起,永远地远离你们。” 望着满脸青春痘的会长做出“指引江山”的夸张动作,姐姐掩嘴笑道,“学长,你是物理系的吧。” “你怎么知道?你认识我?” 妹妹补充,“不是我们认识你,是你这套理论让我们认识了你。” “那就是认识了,好歹认识一场,”厚脸皮的会长又掏出几张纸,“在报名表上签个字,这个面子不能不给吧?” 姐姐说,“学长啊,你这套旋转理论如果好用的话,我们为什么不去舞蹈社呢?舞蹈社还找过我们好多次呢。” “学长啊,我们的皮肤可是很好的,你是不是杞人忧天了?” “学长,等你把自己脸上的痘痘甩干净,再来找我们吧。” 会长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似乎他早已猜到她们不吃这套,他有意逗她们开心,是为下一招“杀手锏”铺路,“你们别走啊,求求你们了,帮帮我吧,帮帮我吧。” “学长,你这是怎么了?” “学长,你不会哭了吧。” 会长用力揉搓眼睛,恨不得搓出眼泪,“铅球社今年只剩我一个人了,我再招不到人,学校一定关闭铅球社!我这个铅球社的会长,是从毕业的学长那里传下的,他们把铅球社交给我,将铅球社的未来托付于我,而我……而我却搞砸了!我还有什么颜面去面对给予我厚望的学长,我还有何颜面去面对前辈们辛辛苦苦创办的铅球社啊!” 妹妹说,“我们真的帮不了你,我们从来没投过铅球啊。” “我们才两个人,就算我们参加了,又有什么用处呢?” 会长瞪大了眼睛,“当然有用!我观察你们很久了,大一的时候,你们没有参加过任何社团,新一届社团招聘又要开始了,铅球社只要有你们的加入,必定吸引众多男生踊跃报名,到了那个时候,”会长信心满满地说,“便是咱们光复铅球社的日子。” 妹妹同姐姐悄声商议,“看他挺不容易的,要不然帮他一把?” 姐姐说,“咱们参加铅球社,不得让人笑掉大牙啊。” “也是啊,这可怎么办呢?” “要不然,我跟他说明白?” “要不然,我自己参加?” “你自己参加?你让我怎么办?” 正当姐妹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他恰好出现在会长面前,“报名表给我一份。” 会长喜出望外,“这份你拿走!” 他接过会长递来的报名表,会长接着问道,“你带笔了吗?” 他摇摇头。 “我包里有,你现在就签了吧,签名的地方在右下角。” “好的。” 会长又开始絮叨,“晨子山啊,学校社交网站是怎么说你的?哦,我想起来了,我的男神晨子山,你的粉丝堆成山,我愿成为一棵树,一生只为这座山!铅球社有你的加入,同样有益于咱们铅球社的壮大。” 他抬起头,“学长,你忽悠我可以,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忽悠她们!” “瞧你说的,我没有忽悠任何人。” “你说铅球社只有你一个人,而我们寝室就有一个铅球社的社员,你怎么解释?” 会长尴尬地夺走他签好的报名表,“他偶尔参加社团活动,只能算作半个人……加上你,咱们铅球社就有两个半人了。” 姐姐说,“你也给我一份。” 妹妹说,“给我也来一份。” 会长的脸上乐开了花,“再有你们姐妹的加入,咱们铅球社必将东山再起!” 他上前阻拦,“你们两个女生参加什么铅球社!快把报名表还给他!” 姐姐说,“会长说了,投铅球有助于美容养颜的,”她看向会长,“你刚才是这么说的吧?” 会长向她伸出了大拇指。 他低头叹了口气,“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次日,姐妹如约来到铅球社,发现狭小的空间挤满了人,这一双双虎视眈眈的眼睛看得她们姐妹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按理说,爱好铅球的男生应该长得比较粗壮,而这里的男生却一个比一个瘦弱,他们的眼神一个比一个贪婪,其目的不言而喻。 她们于众多男生之间寻找他的身影,可看了找寻也未见到熟悉的身影。 她们拨通了他的电话,“晨子山,你怎么没来铅球社啊?” 电话那头传来惊奇的声音,“什么?铅球社?我去铅球社干嘛?” “咱们昨天一起报名的,这么快就忘啦?” 手里握着电话的他顿时语塞了——昨天报名的,一定是他报名的,昨天晚上交接的时候,他忘记跟我说这件事。可这么重要的事,他怎么能忘记呢?莫非这里面有诈不成?如果真有诈,那就意味着她们姐妹看穿我和他交换的把戏! 他不能再耽误时间,他必须在电话里说些什么,说不出话更令她们起疑。但对她们讲的话,又不能露出任何的马脚。 情急之下, 他想起了室友提过铅球社的事,“会长东子在社团吗?” “会长东子?他们不是叫他华子吗?” “哦,那是我记错了,会长华子已经到了?” “他们都到了,人还不少呢,马旭也在,就差你了。” “马旭也在?我现在就过去。” 他挂上电话,迅速赶往铅球社。 …… 他们兄弟的第一交换地点是学校后门的树林,这片树林人烟稀少,非常适合私下里的交接工作。如果遇见情侣躲在这片树林里卿卿我我,他们只好选择第二交接地点,距离学校较远的一家网吧。如果交接的事情比较繁琐,他们只能选择第三交接地点,奶奶家。 由于他的失误,害他差点露馅,今晚必须重申交接的重要性,所以他选择了第三交接地点。 “你昨天是不是参加铅球社了?”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是的!”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我交代呢?” 他慌张地望着他,“你露馅了?” “差一点就露馅了!她们姐妹如此聪明,如果我的反应稍微有点迟钝,她们必然察觉到咱们的交换!” 他低垂了脑袋,“昨天,我只是一时冲动参加了这个社团。” “既然参加了,为什么不跟我讲呢?她们姐妹还问我,我是不是故意忘记的?” “你怎么回答她们的?” “我匆忙赶到社团,中途怕耽误时间没给你打电话,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只能凭感觉回答她们的问题……我感觉她们之所以报名这个铅球社,定是跟着你报名的,所以我告诉她们‘我是故意的,因为你们是女生,我不希望你们参加铅球社,我不想来,目的是希望你们也不要来’,”他深深叹了口气,“如果我不这样讲,她们一定不会消除心中的疑问。” “她们问你是不是故意忘记的,一定怀疑你怎么可能忘记!昨天刚报的名,才过了一天就忘了?幸亏你反应迅速,要不然真被她们看破了。” “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报名铅球社这件事?你别告诉我,你忘了!” 他委屈地说,“哥,我真的忘了。” “你忘了?这么大的事你都能忘?” “昨天晚上轮到我陪许诗雅,昨天晚上是许诗雅的生日……我心里很慌,整整慌了一天,临走的时候忘记跟你说了。” “许诗雅过生日你慌什么呀?” “我也不知道,心里总觉得对不起许诗雅,总觉得陪她过生日的人,不应该是我……昨天晚上,我在许诗雅的面前也差点暴露了。” “在许诗雅的面前怎么可能暴露呢?” “回到出租房的时候,许诗雅做了很多菜,还买了一箱啤酒。”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表情也变得严肃,“你是不是不能喝酒?被许诗雅看出来了?” 他点了点头,“我只喝了两瓶,实在喝不下去,再就没喝。” 他声音低沉地说,“许诗雅一定会这样问你,你在外面那么能喝,陪我喝酒喝不下去。”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许诗雅又问我‘我今天过生日,你不开心吗’,我回复许诗雅‘我当然开心啊,可是我今天身体有点难受,实在喝不动了’,许诗雅多余的话也没说,我也不知道她心里有没有起疑。” “许诗雅过生日,换作我的话,一箱都不够!昨天你没怎么陪她,她心里当然会有疑问。” “你有什么办法可以消除许诗雅心里的疑问?” “只有一个办法……练好酒量!” 他瞪大了眼睛,“酒量是天生的,你让我咋练啊?” “你必须得练,我酒量好,你酒量差,以后不被许诗雅看穿了吗?” 他思忖了片刻,“以后不仅被许诗雅看穿,她们姐妹也有可能看穿……因为寝室那帮人知道你的酒量。” “她们下个月过生日,我算了算,那天正好轮到你上学。” “她们邀请同学参加生日聚会,我就得去了。” “而且,你还得拿出我的酒量同他们喝。” “要不然你替我去吧,我多做一天工。” “这次我不能替你了,你必须独自面对。” “还有不到一个月,这么短的时间,你叫我如何练到你的量?” “你刚才说得对,酒量是遗传的,后天占一部分,而先天占有绝大部分!我酒量好,你酒量怎么能差?” “你意思说……” “没错,你的酒量应该跟我差不多,只不过你喝得次数少,不知道自己的量。” “我昨天只喝了两瓶,就觉得自己喝不下去了,这是为什么?” “喝酒也得看心情啊,昨天许诗雅过生日,你心理压力比较大,所以喝不进去。” “我没喝过酒,你教教我。” “你有量,但没有挖掘出来,如果你第一次喝酒的时候,心情特别好,或许一步到位。” “你说的到位是什么意思?酒到位,还是量到位? “酒到人自醒,量到人自醉。” “明天礼拜六,咱们哥俩找个地方喝点?” “咱们哥俩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喝酒,喝点就喝点。” …… 街面的烧烤摊上,他们兄弟没点多少肉串,却喝了两箱啤酒。 “哥啊,我问你一个问题。” 他望着醉醺醺的弟弟,又扫了一眼满桌子的空酒瓶,再度为弟弟的空酒杯添满了酒,“你说。” “她们姐妹俩,如果让你去选择,你会选择谁?” “我谁都不选择。” “别敷衍我,小雨和小雪,你肯定有一个看好的。” “我没有敷衍你,我做不了这个选择。” “那我问你,咱俩有没有差异?” 他点了点头。 “她们姐妹同是双胞胎,那她们有没有差异?” 他迷茫的眼睛看向他蒙眬的双眸,“有吗?” “你对她们的印象是不是停留在小的时候?” 他举起酒杯与他碰了一杯,“你想说什么,今晚尽管说吧。” 他饮下此杯酒,缓缓说道,“初中的时候,她们转学过来,她们是奔着谁来的?她们是奔着你来的!我还记得特别清楚,当时你问我‘她们明明是一模一样的漂亮,你为什么只说她’,你可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你说,初遇一对漂亮的双胞胎姐妹,谁能一下子分清自己喜欢谁,不喜欢谁呢?” “第一次见面的话,肯定无法判断了,除非……” “除非早就认识了,我不知道你是愚钝还是怎么回事,她们姐妹站在讲台上,我就认出了是她们。” “实话实说,我真的忘了。” “你之所以忘了,那是因为你从未亏欠过她们!相见恨晚的人再度相遇,他们的回忆总是美好的……而我呢,我是拿着钉子威胁过妹妹的人!再次遇见她们的时候,我脑子所想的,是我对妹妹的亏欠。” 他补充,“同时又是对她们的喜欢。” 他苦笑,“但我不能像你一样,我只能选择姐姐,我选择不了妹妹。” “孩童时期的事,不能太放在心上。” “你错了,孩童时期发生的事可以决定一辈子的选择!她们姐妹自初中到现在,可都是奔着你晨子山的,她们为什么不选择我?” “对于你而言,她们真正的差异,是先入为主的你盲目做出了选择。” “哥,你说得没错,我的确做出了选择……我会选择姐姐小雨,等到大学毕业,我要同她在一起……咱们兄弟的差异,你一贯主张牺牲自己,为了实现自己而成就别人。我呢,一贯牺牲他人,为了家人而成就自己……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我可以成全你,我真的可以成全你们,”他为自己倒满一杯酒,一饮而尽,“但你若想与小雨在一起,必须先同小雪讲明白。” 他也为自己倒满酒,一口干了,“小雪的性格你不是不了解,这么多年了,我若能说早说了!”他放下了酒杯,“不过呢,现在真有个机会,不需要我们出面。”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指体育部的马旭!” “对,马旭追不到小雨,将攻势转移到了小雪的身上……只要我们在背后推一把,加上马旭的死缠烂打,我相信,小雪会识趣的。” “小雪能选择马旭吗?” “小雪选择不了自己爱的人,她只能选择爱自己的人。” “马旭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大可放心,哪怕马旭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欺负小雪……你不想想,小雪的父亲是谁!” …… 双胞胎姐妹生日当天,包括他在内,她们又邀请十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学参加生日聚会。 她们选择过生日的地方,是学校附近一家非常普通的饭店,这也符合她们低调的作风。 包厢里,双胞胎姐妹们坐在正对门口的主座,他坐在姐姐的右手边,马旭坐在妹妹的左手边。 聚会上,马旭带头频频举杯,带动了整桌人的氛围。 马旭妙语连珠的笑话,更是逗得双胞胎姐妹笑声不断。 沉默寡言的他只是盯着桌上的菜品,在马旭活跃表现下,他显得格外安静。 马旭看向他,挑衅地说,“晨子山啊,你天天粘在林时雨和林时雪的屁股后面,她们今天过生日,你不讲两句?” 他冷笑道,“台上的戏子在唱戏,台下总得有观众听戏吧。” 闻言,马旭脸色顺变,“晨子山,听说你酒量不错,今天是林时雨和林时雪的生日,”马旭举起整瓶啤酒,“来,让我们不醉不归。” 他拿起刚开的啤酒,“你意思一口干了呗?” “当然一口干了!你喝不下的话,喝一半也行。” 马旭冷嘲热讽的话让他笑了,“区区一瓶啤酒,又不是一瓶白酒,来,我们干了!” 马旭扬起酒瓶,大口大口往肚子里灌。 喝到一半的时候,酒过三巡的马旭忽然觉得有些难以下咽,马旭用余光扫了一眼他,此时,他已经坐回了椅子上,手里还拿着空酒瓶。 马旭心里气不过,紧紧闭上眼睛,强行灌下剩下的半瓶啤酒。 马旭放下空酒瓶,一声不吭地坐回去,他向关系不错的几个男生使了个眼色。 与马旭关系不错的人里,包括铅球社的会长。 会长站了起来,手里还握着一瓶啤酒,“晨子山啊,咱们认识这么久了,今天还是头一回同你喝酒,我们干一个!” 妹妹上前阻拦,“华子,你等一会儿,晨子山刚喝完一瓶!” “你也太不了解晨子山了吧,我可听说晨子山的量深不可测啊。” 他拎起一瓶啤酒,嘴上只回复了一个字,“来!” 姐姐拽他一把,示意他不要这么冲动。 他没做理会,高举酒瓶,扬起头颅,快速吹完这瓶啤酒。 他还没有坐稳,对面又站起来一个人,“晨子山同学,仰慕你很久了,今日能与你同桌共饮,实属三生有幸,唯有饮下此酒,才能平复我心中的激动。” 姐姐终于忍不住了,“你们什么意思啊?晨子山之前喝了那么多,现在又连吹了两瓶,你们是不是有点欺负人了?” 妹妹也站了起来,“张亮,今天是我们姐妹的生日,我们才是主角,”妹妹举起酒瓶,“来,我陪你走一个。” 她身边的马旭插了一嘴,“让女生挡酒,晨子山是那种人吗?” 她充斥怒火的眼睛瞪向马旭,“你今天的话实在太多了,可不可以把嘴给我闭上!” 他晃晃悠悠地起了身,望向对面的这个人,“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若不喝的话,也太不给你面子了。” 他冲门口的服务员大喊,“给我们这桌上白酒!” 他又转向面容失色的男生,他面带微笑地说,“啤酒度数太低,体现不出你话的分量,咱们干杯白酒!” 他往杯子里倒满白酒,高举酒杯向张亮这些人敬酒,“你们放心,我会给足你们面子!” 不知不觉间,他们这些人已经喝光了四瓶一斤装的五十度白酒,其中一个已经趴在桌子上,还有一个喝完最后一杯白酒,一口“山珍海味”喷洒于众人面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散场”的味道。 他喝光了最后的这杯白酒,感觉整个包厢都在旋转,他却觉得身上洋溢了无比的骄傲,如同一位钢铁般的巨人毅力在对手们的面前。 同学们逐渐离去,他好想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但他不能,如果自己坐了下去,可能一坐不起。 姐姐见他有些反常,连忙搀扶他,“我送你回寝室吧。” 他满是酒气的嘴巴贴近姐姐的耳边,“别送我回寝室……送我回家。” “送你回家?你家太远啦,学校就在附近啊。” 酒精已经麻醉了他,他居然保留着一份清醒,“送我回寝室,我会丢人的……你一定要送我回家。” 姐姐明白了他的意思。 离开饭店,姐姐和他首先上了出租车,结完账的妹妹也赶了过来,“姐,你们去哪?” “他喝成这样,我送他回家啊。” “回家?他家离学校那么远,为什么不送他回学校呢?” “哎呀,你不要问这么多了。” 姐姐说完,用力关上车门。 妹妹透过车后的玻璃,看见他的脑袋依靠在姐姐的肩上,看见姐姐的手搂抱着他,她紧紧攥住了拳头。 这个时候,酒桌上找各种理由逃酒的马旭走到她的身边,“你姐和晨子山先走啦?” 她望着出租车远去的背影,点了点头。 “华子和张亮我安排人送走了,接下来咱们去哪里?” “还剩下多少人?” “人还多着呢,都等你发话呢。” “走,我们唱歌去!今夜让我们喊起来,今夜让我们嗨起来!” 她激情四射地说着,可她哀伤的眼睛始终没有摆脱车水马龙中渐行渐远的出租车。 KTV豪华包房内,妹妹以一首张国荣的《我》开场: I am what I am 我永远都爱这样的我 快乐是 快乐的方式不只一种 最荣幸是 谁都是造物者的光荣 不用闪躲 为我喜欢的生活而活 不用粉墨 就站在光明的角落 我就是我 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天空海阔 要做最坚强的泡沫 我喜欢我 让蔷薇开出一种结果 孤独的沙漠里 一样盛放的哧裸裸…… 年代久远的老歌,妹妹却唱出了自己的味道,魂牵梦萦的歌声听得下面的男生们如痴如醉。 妹妹唱完这首歌,接着与一群男生掷塞子喝酒。 妹妹输得一塌糊涂,喝得也是一塌糊涂。 马旭点了几首男女合唱的情歌,硬拖着妹妹一起唱。 醉意上头的妹妹拗不过马旭,接过了麦克风。 情歌绵绵时,朦胧的妹妹居然将面前的马旭当成了他!情歌动情处,含情脉脉的妹妹望着身旁的马旭,流露出真挚的情感。 妹妹感染人心的歌声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关注,而马旭更是误以为自己是她歌声中的男主角。 散场的时候已是后半夜,妹妹已经喝得不省人事,在马旭的搀扶下才能勉强站立。 众人打车离去的方向皆是学校的方向,马旭却带着妹妹驶往相反的方向。 出租车停在酒店的门口,马旭扶着妹妹下了车。 马旭望着怀里秀色可餐的美人,下咽了一口口水。 …… “你意思是马旭碰了我?”她摇了摇头,“不对啊,第二天早上明明是晨子山送我回学校的,怎么变成马旭了?” 他神秘地笑道,“是我守在你的身边,而那天晚上,根本没人碰你。” …… 图谋不轨的马旭带着妹妹走向酒店门口,他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马旭,辛苦你了,小雪交给我,你可以走了。” 做贼心虚的马旭颤抖地说,“你……你不是回家了吗?” 他指向依靠在马旭身上的妹妹,“我不放心她,所以又回来了。” 马旭暗暗咬着牙关,“有我在,你还不放心?今天你也没少喝,早点回家吧。” 马旭说完,带着神志不清的妹妹硬往酒店里面闯。 他一把揪起马旭的衣领,“正是因为有你在,我才不放心!” “你已经有林时雨了,我和林时雪的事你不要插手!” 见他没有松手的意思,马旭恼怒了,“林时雨单独送你回家,你们孤男寡女的,又喝了酒,别以为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胡说什么!” “我让你松手!” “你放开她,我就松。” “怎么?一个不够玩,还想玩俩!” “去你大爷的!”怒不可遏的他一脚踹向马旭,与此同时,他又接住了随马旭倒地的妹妹。 …… “酒店那天晚上,你……你没有碰我?” “你这么大一个人了,别人碰没碰你,你不知道?” “我喝醉了……我不知道啊。” “小雪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身上只脱了鞋,小雪叫醒了睡在沙发的我,对我说……” 神色紧张的她忽然打断了他,“我……我对你说了什么?” “喝醉了记不住事,醒酒了还记不住吗?你说,我们同睡在一个房间里,为什么没有发生……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她愕然了。 他鄙夷地笑道,“你根本不是小雪!你是小雨!那天晚上我守护她的身边,小雪知道自己是干净的,小雪一辈子不会忘了这个事,可是姐姐不知道啊!” 他面色突然严峻,“小雪的贞操不是给了我们,而是毁在了恶人的手里!” 他凶狠地指向大海,“死去的人是小雪,是被人践踏的妹妹!活着的人是小雨,是害了妹妹的姐姐!” 说到这里,他又指向她的鼻子,“其实你才是罪魁祸首的那个人!你说,你们姐妹相残是我们兄弟造成的,你好好回忆回忆,把小雪害死的人到底是谁?” 怒不可遏的她咆哮而道,“你意思害了小雨的人是我?” “还装自己是小雪呢?”他无奈地摇着头,“你仍然活在幻想的世界里……你活在亲手捏造的世界里,是不是难以自拔?” “自小雪遭受侮辱后,你心里是不是总想逃避自己的罪责?” “你很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可惜你找不到,就把自己幻想成了妹妹!” “你是不是感觉自己并不是那个残忍的姐姐,而是所有人都同情的妹妹?” 她感觉自己有口难辩。 “现在,你还敢确定他们的死与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吗?你敢确定吗?姐姐小雨!” 她疯狂挠头,“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你又怎么能确定我是小雨?” “我永远都知道你是谁,因为你爱晨子山胜过自己的妹妹。而你的妹妹不一样,她会因为你而放弃自己爱的人,因为她最爱的人永远是你!” 她哭泣了,“可是……可是她也很残忍啊,她把推我下水了啊,差点给我害死了!” “没错,她是给你推下水了,现在弄清那时候她到底有意还是无意,没有任何意义……拿自己的同胞姐妹做替罪的羔羊,你这可是有意的!” 他指向大海的尽头,“你不得不承认的是,直到她死的那天,她最爱的人仍然是你!你问问她的在天之灵,即使你这样对待她,自始至终她恨过你没有!” 她缓缓低垂了头,过了良久,她才开口,“你说得没错,一个像我这样自私的姐姐,在小雪面前,是没有亲情的。” 他缓缓放下指着她的手,“你所爱的人已经消失,随你同胞妹妹的死一并消失,这就是上苍降临你头上的……惩罚!” 她走离了他,沿着海水淹没过的地方,寻着他们死去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向大海的深处。 她白皙的双腿踏过席卷而来的滚滚海浪,她单薄的身子穿过扑面而来的潇潇海风,她边走边自语道,“滚滚红尘有那么多的恩恩怨怨,潇潇洒洒惹来如此多的是是非非。在绵绵细雨的温情里缠缠绵绵,在雪花纷飞的寒冷中分分合合。悲欢离合之日蓦然回首,角角落落里全是零零碎碎的记忆,想完完全全拼凑起来,也已是人海两茫茫……” 第二十一章 - 我们的帽子 - 晨梦语 善恶有报,如此简单的轮回任谁也逃脱不掉。 在他住院的时候,光哥已计划好了如何利用他——等他出院了,立刻安顿他,实际上是软禁。然后,煽动抚养他们的奶奶与他们的妈妈之间的矛盾与仇恨,兄弟们一定站在奶奶这边,他们必将同自己的母亲彻底决裂。 陶醉于美梦之中的光哥,元旦过后按照他给的日子接他出院,到了医院才发现,元旦前夕他已经出院了! 气急败坏的光哥自知被他耍了,立即安排手下四处搜寻他的踪影。 他们翻遍了老城区,打听了所有人,他却像蒸汽一样蒸发在这个城市当中。 没过多久,老城区众多的“三无”黑作坊被相关部门突击,光哥的塑料加工作坊同样难于幸免,更别说隐藏塑料加工厂内的地下赌场。 光哥因从事赌业,被判了两年,并处罚巨额罚金。 待光哥刑满释放后,光哥身边大部分人远离了他,自谋生路。 到了最后,只剩下老五和老六仍然跟随落魄的光哥。 光哥失去了经济来源,曾立下宏图之志的光哥已然是意志消沉,可游手好闲的他仍然没有放弃寻找“晨子风”,穷苦潦倒的他更加确信“晨子风”能改变自己的现状。 一天晚上,兄弟三人喝着闷酒,光哥借用苏轼的《醉落魄》吐出心中的郁闷,“人生到处萍飘泊。偶然相聚还离索。多病多愁,须信从来错。尊前一笑休辞却。天涯同是伤沦落……” 闷闷不乐的老五叹了口气,“虽然听不懂,但听起来挺伤感的。” 老六插了一句,“你们说,晨子风这小子这么狠心吗?过年不回家也就算了,他奶奶生病去世也不回家!” 老五说,“许诗雅那个丫头也是一样的狠心。” 光哥黯然失色的眼睛顿时放了光亮,“晨子风与许诗雅在一起,晨子风可以不回家,因为他家里没人了,只剩下读大学的哥哥……可许诗雅不一样,许诗雅的家里还有她的父母啊!” 老五问,“你意思是说,许诗雅有可能回家看望她的父母?” 老六补充,“我们找到了许诗雅,便找到了晨子风!” 过了一段时日,光哥在许诗雅父母的小区外支起了个小摊,白天的时候,光哥卖水果,晚上的时候,老五和老六卖炸串。 他们三人日夜守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功夫终究不负有心人。 那天,光哥正卖着水果,收钱的时候定眼一看,买水果的人正是许诗雅! 许诗雅没有认出光哥,因为这些年以来,光哥风光的日子已然不复,艰难地生活让光哥的面容尽显沧桑。 光哥远远地望着许诗雅,许诗雅没有走进家门,而是徘徊于自家楼下。 许诗雅踌躇一阵子,拎着水果的她最终选择了离开。 许诗雅回到出租房的路上,并没有发现跟在身后的光哥,待许诗雅明白的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 阴暗的出租房内,隐约看清一位高个青年和一位中年男人对峙着。 “晨子风,七年了,我们七年没见啦!七年没见,你长高了不少,也变得更帅了。” “七年不见,光哥你倒是老了不少。” “光哥不是老了,光哥是不再风光了。” “赌场生意不好?” 光哥深邃地笑了笑,“你不知道赌场没了吗?” 他故作惊讶,“我刚从外地回来啊,赌场怎么没了呢?” “你出院不久,上面下来人给我们查封了。” 他惋惜道,“可惜了,赌场的生意那么好……后来你做什么呢?” “后来啊,后来一直找你啊……你现在做什么呢?” “我在工厂上班,混到了小班长。” “一个月挣多少钱?” “不多,勉强吃口饭。” “你这工作一点前途也没有,要不咱们哥俩合作吧,你有手艺,我有人脉,肯定能干出一番成绩!” “我有手艺,你有人脉,”他笑了笑,“你有资金吗?” “资金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来想办法。” “光哥,我说句难听话,”他打量了一下光哥身上的衣着,“你已不再是那个呼风唤雨、风光无限的光哥了。” “有一句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别看我现在这样,光哥我要是说句话,照样好使!” “光哥啊,你得认清现实,不能总活在幻想里面……你的风光无限已随着赌场的覆灭而荡然无存了。” 他毫不避讳的露骨之言,让光哥脸上挂不住了,“晨子风,你是不是拿我当傻子看?” “光哥,你说什么呢?” “你向我隐瞒出院时间,我倒是可以理解,为什么你出院不久,我的赌场紧接着被人查封了?而你却销声匿迹了!如果不是你举报的,你能给我一个合理解释?” 他委屈地望着光哥,“不是我举报的,我需要解释什么?” “晨子风啊,你当初找我的时候才十六岁,十六岁啊!你应该知道那些贪心的老板是怎么对待像你这般大的孩子吧!而光哥我欺负过你吗?你住我的吃我的,我少给过你一分钱吗?我待你不薄吧……晨子风,你忘了你带着许诗雅过来求我的时候,脸上悲痛的样子吗?你忘了是谁可怜你们,收留了你们?” “光哥,我对天发誓,如果是我举报的,天打雷劈!” 光哥指向被他叫去门外等候的许诗雅,“你他么拿我当那个丫头哄呢?” 光哥又摆了摆手,“过去的事我自当它过去了,我今天找你,只为合作这件事。” 他深吸了一口气,“光哥啊,咱们不是一个路子的人,走不到一起的。”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回答我。” “咱们不是一个路子的人,走不到一起!” 光哥脸上挂出一抹阴森的笑容,“晨子风啊,你又不是不了解我,光哥我找人办事,从来不是求人的。” “你从来都是先抓住人家的把柄……我倒是想问问你,我有什么把柄在你的手上?许诗雅吗?” “许诗雅自愿跟随你,她成为不了你的把柄,说是你的包袱还差不多。” 他更加不解,“这我就好奇了,我还有什么把柄在你的手上?” 光哥淡笑,“你知道有就行了,我若说出来,大家都难看。” “到底有没有啊?光哥啊,你路数变了么,喜欢故弄玄虚了!” 光哥吐了几个字,“你的奶奶。” 闻言,他心里顿时慌乱了,莫非光哥知道了那件事! “我的奶奶怎么了?” “你好好跟我说说,你奶奶是怎么死的。” 他故作镇定地说,“病死的。” “你跟别人说是病死的,别人可能相信,你跟我说,你认为我会相信?老城区发生什么事,我他么比警察都清楚,你以为你能瞒过我?你不会真拿我当傻子吧?” 他低下了头颅,“你有证据吗?” 光哥鄙夷道,“我没有证据,不代表警察登门的时候找不到啊……” “我若不答应你……你会报警。” “你曾经举报了我,害得我倾家荡产,而我光哥大人有大量,你的事我只放在心上!” 他思忖了片刻,“这样吧,你开个价。” 光哥大笑,“哈哈……你也太瞧不起人了!晨子风啊,你拿我当傻子也就算了,还他么拿我当要饭的,我真是忍受不了你!” 说到这里,光哥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软的不吃,非得来硬的是吧?” 他看向工具箱里的扳手,“怎么,你想打我啊?” “你这么年轻,我能打过你?你看这样成不,你把那个丫头带过来给我享受一下,我就不报警。” 他愤怒的双眸爆发了怒火,“你说什么!” “听不明白?我再说一遍,你把许诗雅带过来给我享受一下,再让我手下的人也享受一下,我就不报警。” 他抓起旁边的扳手,对着光哥的脑袋砸去,“你给我去死!” 这时,门外的许诗雅冲了进来,她望着倒地不起的光哥,望着光哥满头的鲜血,惊惶失措的她吐不出一个字。 气喘吁吁的他冲许诗雅命令道,“别傻站着了!赶快收拾好这里的东西,我们又要搬走了!” …… 大学的时光转瞬即逝,今天是他的毕业典礼,过了今天他将彻底告别学生时代。 系里保送他读研究生,被他一口回绝。倒不是因为学费、生活费之类的花销问题,他受够了读书的日子,受够了轮换的生活,他想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地做回“晨子山”。 穿戴好学士服的他准备拍毕业照,裤兜的手机忽然响起。 他翻开手机,看到他发的信息: 我很像你,却永远成为不了你。 想成为你,便注定了我还是我。 你是自由的,我被你的自由束缚。 我是孤独的,迷恋你的激情火舞。 人们会欣赏花盆里自由盛开的花,不会欣赏花盆里与世隔绝的土。 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在一个盆里相融相处,那么这辈子不再携手同路。 大学四年里感谢你了,你让我这把土体会了盛放的感觉,你给我毕生的夙愿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我回报你的是,许诗雅这个大累赘,我送她回父母那里了。 这么多年了,我终于有勇气给她送回家了。 看来,人不逼到一定份上,究竟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勇气。 光哥今天找到了我,他知道奶奶的事,他威胁我,说要报警!我打算灭他的口,可是我下不了这个狠手,最后我放走了他。 咱家就不要回了,没有值钱的东西,也没有留念的东西。 银行卡我带走了,有机会我会转给你。 电话卡我也丢掉了,所以这是我发给你最后的消息。 大学毕业后,找个好工作,好好照顾自己,也好好照顾她们姐妹。 千万不要伤害她们,记住咱们的约定。 今天是咱们的大学毕业典礼,你命中注定赶上这天,那就好好享受毕业典礼吧,好好享受人生吧。 兄弟,也祝我毕业了。 我们都一路顺风。 面容惨白的他对着手机自语,“你还真是晨子山啊!说走就走,说干就干,从来不和我商量……我相信你一时心软放走了他,但我不相信你就这样走了!兄弟,我太了解你了,你既然决定跑路,同时也决定做掉这个人渣……因为你不会为我留下后患!” 他将大学毕业证书塞给了姐姐,随后扯开学士服,冲向校门。 她们姐妹顿时蒙了,待她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跑出了校门。 大学四年,无数的情书、无数次的搭讪她都不曾理会,她的眼中只有他,他从未离开过自己的视线。 今天是大学生涯的最后一天,他却莫名其妙地从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走了! 她迅速脱下身上的学士服,将手里的两本毕业证一并交给了妹妹。 “姐,马上照毕业照了,你跟他一起疯了吗?” “你才疯了!你要照毕业照,自己和他们照吧!”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向冲出校门的她,所有人脸上充斥着迷蒙。 她跑出校门,左右张望,她找不到他。 她看向校门左侧的十字路口,那里的车辆风驰电掣,马路对面的红灯似乎在向她嘲讽,“你过来啊,你敢过来吗?你再不过来可就来不及了,你永远也追不上他的脚步。” 她不假思索地迈向马路,擦着过往的车辆闯向对面的红灯。 十字路上的车辆拼命响着喇叭,她感觉它们在骂自己,“你这个疯子,不要命了!” 她不做理会,她的视线只有前方。 跑了一段时间,她实在跑累了,她恨自己的体力跟不上自己的心。 她倚靠公交车的站牌,大口喘着粗气,她抬头望向站牌上的字——10路公交站。 她想起了曾经同他挤公交车的日子。 她曾在十路公交车上丢过手机,车门打开的时候小偷溜走了,她告诉了他,夹着书本的他迅速下了车,拼命追赶小偷。她喜欢他毫不犹豫的双眸,和他毫不犹豫的背影。 有人曾在这路公交车里猥亵过她,她悄悄告诉了他,他将那个肮脏的男人暴揍一顿。她一直以为他是个话少的书呆子,看到他打架的时候,才明白真正的男人不会轻易伸出自己的拳头。 自那以后,他的身子永远为她遮挡。 她本可以不坐公交车,但她喜欢人挤人的感觉,因为这样,他才可以和自己挤在一起。 她最喜欢的是公交车的摇晃,她可以名正言顺地依偎着他的胸膛。 她感觉自己像只鸟儿,她不想飞翔,只想依傍。 四年的时光里,她默默等待着、期盼着,她期盼毕业的这天可以将自己交给他,所以今天,她绝对不能丢掉他。 她再次有了力量,她展开翅膀,奔向只属于自己的温热胸膛。 …… 晨子山和晨子风的家中,光哥的两个手下蹲守在这里,他们等待他的自投罗网。 老五反问,“他们家里的一些东西都收拾走了,晨子风早就跑路了,还能回来?” 老六回答,“老大不是说了,如果抓不到晨子风,那就抓他的哥哥晨子山。” “可是晨子山住校啊,在他们家等有什么用?” “再等一会儿吧,说不定晨子山知道弟弟跑路了,顺便回家看一眼。” 又过了一个小时,老五等得实在不耐烦,“你给老大打个电话,别让咱俩在这里瞎等。” “说不定他还没出院呢,要打你打!” 此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两人相视一眼,悄悄地靠近门口。 老五透过猫眼看向门外,“我艹!” 老六悄悄地问,“谁?晨子风?” 老五悄声回答,“你傻啊,这是他的家,他进自己家需要敲门?” “这会是谁?读大学的晨子山吗?” 老五色迷迷地说,“不是晨子山,是一个女孩。” “女孩?是女魔头!” 老五完全沉浸于猫眼外面的美妙世界,“不是女魔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电视里的女明星都没有她长得漂亮啊!” “你起开,让我看看!” 敲门声再次响起。 “抢什么抢!她肯定是来找他们兄弟的,”他抹了一把嘴角的口水,“开门让她进来不就完事了。” 当门被打开的时候,映入她眼帘的是她从未见过的男人,色相在这两张丑陋的面容上暴露无遗,她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你们是谁?” “我们是……晨子风的表哥。” “我从来没听过他们有表哥,你们到底是谁!” 老五和老六尴尬地笑着,“晨子风没跟你提过我们吗?” “认识这么漂亮的女孩,担心咱们俩跟他抢吧。” 她联想到拍毕业照的时候,他毫无征兆地跑出学校,此刻又有两个令人憎恶的陌生男人出现在他的家里,她敢肯定,绝对出了大事,“不好意思,我走错门了。” 她转身逃离此处,可自己的手被他们的手牢牢抓住了。 这是来自地狱的魔爪,如果挣脱不掉这两只魔爪,定会被他们拖向地狱的深处。 她心一沉,脑海蹦出两个字,“完了!” 这种感觉对她而言并不陌生,第一次是被她推下水的时候。 她下意识重现了落进池塘的求生本能,然而,无论她怎样挣脱,自己的身体只会越陷越深。 当门被他们关上的一刹那,光明随之消失了,她的眼前一片黑暗。 那天的阳光也是这样从水面消失的,但是那天,有人把她托了起来,她想起了那个人。 她声嘶力竭地大喊,“晨子山,救我!” “把她的嘴捂住,别让别人听见了。” “我可不敢捂住她的嘴,我怕她咬我。” “找东西堵上她的嘴。” 残暴的老五找了一块抹布塞进她的嘴里,连拖带抬地将她按在客厅的床上。 她认识这张床,这是他们奶奶死去的床——她去他们家的时候,他们从来不让她坐在这张床上,她生气地说,“这张床收拾得干净,不想被别人整乱呗?”,他们只回答一句,“这张床谁都不能碰,包括我们自己!”。自那以后,她对这件事耿耿于怀。过生日那天,他喝了大酒,她搀扶他回了家,筋疲力尽她直接把他放在这张床上,当她躺在他身边的时候,醉酒的他突然自语起来,“奶奶,奶奶啊!你不要再缠着我啦,不要再缠着我啦!你认错人了,认错人了!不是我杀的你,真的不是我,是他啊!你忘了你一病不起的时候?是你求他杀死你的,是你求的他啊!我们治不好你的病,我们又不忍心看着你痛不欲生……”,听到这里,她寒毛都竖立了,她竭尽全力将他换到酒店休息。 她转头望着这张床,泪水从眼角处滑落了,她老老实实躺在这张床上,不再反抗他们。 “哎哟,小妹妹怎么老实了?” “小妹妹啊,哥哥们可是喜欢野蛮的感觉,你不反抗,我们没有成就感啊。” 老五色眯眯地打量着她的身段,“把她衣服扒了,看她还老实不!” 她闭合了眼,悲痛深切地大喊,“晨子山,快来救我,快来救我啊!” 他们准备下手的时候,敲门声再一次响起。 老六没有听清,转头问向老五,“什么动静?” “有人敲门!” “是晨子风吗?” “晨子风早就跑路了,应该是他念大学的哥哥,晨子山!” 当她听到他们提起“晨子山”这个名字,她打开了眼睛,暗淡的眼瞳重新燃起了光明。 老五说,“你快给老大打电话,咱俩还得分出一个人按住她,你一个人能是他的对手?” “别急,我先看看是谁。” 老五走到门口,瞄向猫眼,“我去!” “你别我去了,快说是谁?” “不是晨子山,又来了一个女孩!” 老五看向满面失望的她,“她还有一个双胞胎姐妹!” 老六激动地站起来,同时松开了按压她的手,“这下爽了,我这辈子都没玩过双胞胎姐妹,而且这么靓!今天就算是死了,也他么值了!” 老六见老五对自己的话没有做回应,放轻脚步地走到老五身边,悄声地说,“你还看什么呢,赶快给她开门,让她进来。” 老五收敛脸上满布的色相,连声答应道,“好的,好的。” “小妹妹,你是来找晨子山的吧?” 她瞪着为自己开门的陌生男人,白皙的俏脸上显露着和她来时同样的神情,“不,我是来找我姐姐的,你们又是谁?” “我们是……晨子山的舅舅。” “我怎么没听过他们有舅舅呢?你们到底是谁!” 老五说,“晨子山也太不孝顺了。” 老六补充,“家里还有我们俩的照片,你若不信的话,进来看看就知道了。” “我不进去,我只想找到我的姐姐。” 他们三人争持之间,一个身影从他们面前一闪而过。 三个人愣神了片刻,待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消失在楼道里的她大喊了一声,“妹妹快跑!” 她转身逃跑,手腕却被他们牢牢抓住。 她极力挣脱,可使尽了全力也挣脱不开,她恨不得切下这只胳膊。 “你他么不好好看着她,瞎凑什么热闹!” “我现在去追她!” “别他么追了,这个丫头比上个有劲多了,帮我拽住她!” 她死死抓住门把手,拼尽全力不让这两个歹毒之人把自己拖进屋内,与此同时,她朝楼下呼喊,“姐,别把我丢在这里!快回来帮我啊,快回来啊!” 她没有拉着她一起跑,她心里很清楚,如果拉着她一起跑,狭窄的楼道内,她们姐妹俩必定被抓住。她和她之间是可以逃走一个,但前提是,另一个得成为诱饵。 她边跑下楼梯,边对楼上的妹妹愧痛地回应道,“妹妹,我对不起你了……” 楼上传来她急切地呼喊,“说什么对不起啊!你快报警啊!” “姐姐我……我对不起你……我不能报警!你知道他们奶奶的事,我担心警察会追查到他们兄弟头上……我马上给咱爸打电话,他一定会救你的,他一定会替你报仇的!” 得到姐姐的回复,她顽强抵抗他们的身子顿时失去了力量,“砰”的一声,门在她的眼前被狠狠地关上了,她瞳孔放大的眼睛没眨一下。 老六说,“听见了吧,你姐姐不打算报警,她心里只有自己,根本不在意你的死活!” 老五说,“你姐姐跑了,那么你就陪我们哥俩好好玩玩吧。” “等一下,咱们是不是该给老大打个电话?他今天挨了晨子风一扳手,他不得先出了这口恶气……咱们先玩了,他还怎么玩?” “对对对,咱俩不能抢在老大前面享受。”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光哥的号码,“老大,你还在医院吗?” “我刚刚出院,你们抓到他们了?” “他应该是跑路了。” “晨子风的哥哥呢?” “不知道啊。” “不知道给我打什么电话!继续给我守着!” “他们兄弟没有出现,他们兄弟中的一个女朋友被我们逮到了,长得老带劲了,比许诗雅还带劲。” “哈哈……这两个小子太有女人缘了!你们还在他们家里?” “在他们家里,就等你过来了。” “你俩给我看好她,我十分钟就到。” 她怒视着奸淫的两个男人,她咬切牙齿地冲他们骂道,“你们这两个狗东西,真是狗胆包天了啊!胆敢挟持我?你们可知道我爸是谁!” 老六嬉皮笑脸地问,“小妹妹,你爸是谁啊?” 老五说,“不会是黑社会的老大吧,哈哈……” 老五说完,他们笑作一团。 她鄙夷地望着他们嘴角上的嘲笑,“我爸可是林涛!” 他们脸上的笑容僵硬了,“林涛?” “你们这两个狗崽子一定听说过。” 他们松开束缚她的手,“这个城市里没人不认识林涛。” “你是林涛的女儿?” 她轻蔑一笑,“你们这两个狗东西吓坏了吧!” “你如何证明你是林涛的女儿。” 她掏出身份证,放在他们的面前。 他们看到了她的名字,“你虽然姓林,不见得姓林的就是林涛的女儿吧。” “你这个丫头片子,糊弄我们是不是?” 她冷漠地说道,“我姐姐逃走时候说,他一定会替我报仇的,你们认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老五和老六定眼一看,面前的女孩果然与传说中的林涛有几分相似,他们在电视上、网络上见过林涛。 这样的公众人物频繁出现于人们的视野不算新鲜事,而林涛的背景、林涛发家史却鲜有人知。他们经常听光哥念叨林涛,林涛的实力、林涛的狠毒不是他们能够相提并论的。 光哥说,如果把林涛比作一座山,自己只是山脚下的一块石头。 而他们呢,无非是石头旁边的两颗石子。 今天,大山若是震怒了,他随便一抖,从山上掉下的碎片都能把他们这两颗石子砸个粉碎。 她从他们眼睛中看到了熟悉的恐惧,她昂起脑袋,不屑一顾地说,“你们这两只小蚂蚁,我爸随便一跺,能给你们踩扁!” 她高贵冰冷的眼睛看向耷拉着脑袋的他们,“现在放了我,我可以拦住我爸,我可以让我爸饶过你们。” 见他们没有任何反应,她又补充道,“并给你们一百万,一人一百万!” 他们抬起头,眼睛迸射出贪婪的光芒,“一百万啊!” “我这辈子没见过一百万啊!” “怎么,你们不相信我?” “相信,当然相信!你是林涛的女儿,一百万对你来说,不过是打个响指的事。” “哪怕是一千万,对你们家而言,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她感觉到了他们的恐惧,感觉到了他们的贪婪,不知为何,她却感觉不出他们有放过自己的打算,“那就一千万,你们一人一千万!” “小妹妹啊,我们可无福享受啊。” “就算你拦住你爸,就算你爸饶恕了我们,就算你给我们一人一千万……小妹妹,你有所不知,我们哥俩真的是无福享受啊。” “我们哥俩可是得了严重的艾滋病啊,能不能活到明天都是个问题,你觉得我们在乎钱吗?你觉得我们在乎死吗?” “我们只想好好享受今天。” 语毕,他们如同恶狼一般扑向身单力薄的她。 她觉得这个世界忽然间变得昏天暗地。 老五搂住她的上半身,老六抬起了她的脚,他们试图将她按在客厅的这张床上。 她,拼了命地用脚踹开老六,拼了命地扒开老五抓着自己上半身的手,然而,面对这两头粗壮的“恶狼”,一切的反抗都是那么得徒劳无功,一切的挣扎都是那么得无济于事,最终,她还是被他们按在了床上。 但她仍未放弃抵抗,她捶打他们,挠抓他们,脚踢他们,她试图起身,最后在床上翻滚。 她顽强,她挣扎,她咆哮,最后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救命。 她感觉自己竭尽了这辈子的力气,感觉自己爆发了这一生的怒火,感觉自己遭受了莫大羞辱的时候,这两条饥饿的狼撕烂了她身上所有的衣物。 她望着他们狰狞的恶相,望着一丝不挂的自己,她生无所恋,心如死灰。 可她还是抓起床单,遮挡着身子。 满面抓痕的老六,摸了一把嘴角的口水,“妈的,这个丫头太带劲了,他们家就没有条绳子吗!” “你难道忘了吗,他们家咱们都翻遍了,根本没有绳子。”他解开裤子,抽出了腰带,“要什么绳子啊,用裤腰带不就行了,你给我按住她,我给她手系上。” 抱头痛哭的她,如果手里持有一把刀,她一定会阉了他们。 他骑在她身上,压住了她的双手。 他将腰带捆紧她的双手。 她苦求他们,“我求你们,求求你们了!让我先死,让我先死好吗?” “死了多没意思!” “死了还有啥意思?哥哥就是喜欢你这股辣劲儿。” 一动不能动的她闭上绝望的双眼。 风华正茂的花朵摧残于狂风恶浪之下,当它凋零的时候,当百瓣乱舞的时候,它残存的根仍然扎在土壤之中,顽强抵抗一切恶浊的侵蚀。 她渐渐停止了哭泣,爆发怒火的目光狠狠瞪着身上的恶狗。 老五丑恶的嘴脸想去亲她,她左闪右躲,她绝对不会再让这张狗嘴去碰自己的嘴,“别他么亲我,别他么亲我!” “小妹妹啊,你怎么还嫌弃哥哥啊。” “我告诉你,你千万不要停,千万不要停!等你停下的时候,我会让我爸抓住你,还有你!你们放心,我不会让他直接杀死你们的,我会抠掉你们的眼睛,拔出你们的舌头,砍下你们的双手,然后我会切下你们剩下的每一块皮肉,统统喂他的狗!最后,我再一刀刺穿你们的心脏!” 听完她的话,他更加亢奋起来,“哈哈……你让他来啊,现在让他来啊。” 她疼痛得难以忍受,毕竟自己还是个处子之身,她的花蕾没有被爱的男人怜香惜玉,反而被一群疯狗糟蹋了。 悲痛的泪水滑过她的脸庞,已经无法用难受这个词来形容她的痛苦。 身体极度疲乏的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上换了一条恶狗,一双本是闪动灵光的翦水美眸,变得黯然无光。 她感觉自己像是躺在悬崖峭壁上,深渊下的水流急速翻腾,宛如她决堤的泪水,泉涌不息的沁出眼眶。她觉得自己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朝向深渊下的谷底跌落而去。 她多么渴求一切的痛苦折磨只是一场梦,虽然精神上遭受了摧残,但噩梦过后,身子依旧是完整的。 她想起了忘恩负义的姐姐,缓缓自语道,“姐啊,我给你打了一天的电话,你不接……发了一天的消息,你不回……我是担心你,才过来找你的……难道,我的生死就没有他们的重要吗?” 为什么这一切没有发生在她的身上,明明是她被他们挟持了,为什么自己成了她的替罪羊?为什么悲惨的命运只针对自己啊?难道说,当初给她推进池塘里,害她差点淹死了,这便是老天赐予的公平? 她又一次停止了哭泣,她已经不再感到厌恶,已经不再琢磨着复仇,她只想着一件事——死。 “来个人吧,来个人啊,赐我一死吧……” 没有任何人回应她,只有耳边响着急促的呼吸。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黑暗彻底吞噬了她。 “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我的贞操被这两条狗崽子糟践了,这辈子怕是没有脸面见你了……晨子山,对不起了,下辈子,再见吧……” “砰”的一声,外面的门被人一脚踹开,老五和老六终于停止对她的摧残,扭头转向打扰自己兴致的人。 他低垂着脑袋,一手握着刀,一手拎着光哥的尸体。 于是,老五和老六冲向了他。 他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他缓缓放下光哥的尸体,双手紧紧握着刀,胳膊的青筋暴露了他前所未有的愤怒。 短短的数秒内,两条恶狗倒在自己的血泊当中,倒在她和他的中间。 她看不清他到底挥出几刀,看不清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样的打斗,她不知道自己是看不清楚,还是不想看清他的所为。 他关上身后的门,轻轻靠近了她,将奶奶白洁的床单裹住她伤痕累累的身子。 他从纸抽抽出一些纸巾,她本以为他会为自己擦干眼泪,他却用这些纸巾去缠绕顺着刀尖滴落鲜血的刀把,缠好之后又递给了自己。 他冰冷地说,“老六是死了,老五还差一口气,我留给你的。” 疲惫不堪的她摇了摇头。 他来到老五的身前,手中的刀子抵住了老五,另一只手狠狠揪起它。 他发现奄奄一息的老五似乎求自己放一条生路,他却不假思索地一刀切了下去,惨烈的嘶吼惊天动地。 他觉得老五实在太吵,又将手里模糊的血肉塞进老五的嘴里。 他从老五极度疼痛的余光中,看到了老五祈求自己赐予一死。 他笑了,露出惨白的牙齿。 他手中的刀子抵住老五的脖颈,用力一划,暴涌而出的鲜血喷了他一脸。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转头对她说,“你先等我一下。” 她颤抖地向他发问,“你是晨子山吗?” 他背对她说,“晨子风哪有杀人的经验,只有杀了自己亲人的晨子山,才会这样残忍。” 他把三具尸体抬到卫生间,又简单地清理一下现场。 他脱下满是血渍的上衣,露出干净结实的肌肉,他洗净脸和手,然后打了一盆热水,翻出一块白洁的毛巾浸泡其中。 光着上半身的他端着热水来到她的身边,当他准备拿走她身上的床单,她下意识躲进了墙角,并牢牢攥住包裹着自己的床单,“不要碰我。” “只要我在你的身边,没人再能伤害你。” 她恍惚的眼神再度淌下了泪,然而,这次的眼泪不是冰冷的,却是温热的,“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他想起今天远走的时候,他觉得事情不会就此结束的。他找到光哥住的医院,裤兜揣着刀的他又一路跟着光哥,生怕光哥对自己亲人朋友做出不利的事。当他跟着光哥来到家门口的时候,他的心沉了,他明白一切都晚了。 他也淌下了泪,“我来晚了,早来一步,你就不会变成这样……” 她痛哭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他突然发狂地抽打自己的脸,“都怨我!都怨我!没能保护好你,没能保护好你!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她掀开身上的床单,紧紧抱住了他。 她虽然阻止了他对自己的惩罚,心里却无法容忍他的残忍。他虽然替自己报了仇、雪了恨,但他连续杀了三个人,眼睛都没眨一下! 他今天的所作所为,颠覆了她对晨子山的印象。 小时候的晨子山,是个富有爱心、富有责任心的男孩,小时候的晨子山很聪明、很帅气,遇事冷静、临危不乱。 长大后,她在晨子山的身上只看到令人迷醉的温柔,很少见他有过冲动。 记得他第一次抱自己的时候,虽然是用“自残”换来的,但那双疼惜自己的眼睛,那双强有力呵护自己的臂膀,还有紧紧贴着自己的温暖胸膛,令她永生难忘。事后,她的身子疼痛了一个礼拜,如果给她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她依然选择从跳台上跳下去。她从未后悔愚蠢的“自残”,因为她爱上了他的温柔。 现在的晨子山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谁的错? 她知道他们的奶奶死于晨子山的手,她理解晨子山的痛苦,也理解晨子山的逼不得已。 这些年来,他英俊的眼睛总带有一丝伤感,她无法平复他的伤感,无法安抚他的伤痛。 她多次尝试走进他的世界,他总会将她拒之门外。 他今天的所作所为,让她对晨子山有了新的认识。 一个像他这样的男孩,一辈子都不会把爱说出口的,一个像他这样的男孩,虽然很难走进他的世界,但是,他的世界但凡有了你,他可以为你赴汤蹈火。 他可以把伤害过你的人杀掉,眼睛都不眨一下,这个世界里除了你的父亲会这么做,另一个人只有他! 他的爱,如果用一句话来描述:一个对女孩温柔的男孩,他永远学不会安抚你的伤痛,他只会用对自己更加的伤痛去掩盖你的伤痛。 年纪轻轻的他,会有牢狱之灾吧,不,他会被判死刑的! 被强奸和被判死刑相比…… 想到这里,她对他骂道,“你特么就是一大傻子!” 骂罢,她一口咬向他的肩膀,狠狠地咬着,颤抖地咬着,直到流出鲜血,直到无法再咬紧这块皮肉,面前的他也不曾吭过一声。 她咬累了,他把她从自己的身上扶正,他拧干盆里的热毛巾,擦拭她伤痕累累的身体。 她觉得自己的自尊统统让人弄脏了,她生无所恋,觉得自己今晚要轻生了,他出现了…… “晨子山,你还能要我吗?” “要!”他很坚毅,他一边擦拭她的身子,一边说,“今生今世,无论你去哪里,我寸步不离。” “那我想去……我想去所有人都找不到我的地方,我想去……所有人都找不到你的地方,我想去天涯海角!你陪我吗?” “陪!” 她心里的感动如同涌泉,她抱住了他,狠狠地抱着。 她无意间,发现一顶掉落在地上的爵士帽,满面泪痕的她露出清纯的笑颜,“那么,请带上我送给你的帽子,”身披床单的她大手一挥,“随我一同远航吧。” 他露出白洁的牙齿,“好的,小雨船长。” 她望着窗外的雨,笑出了声。 …… 细雨划破长空,水烟笼罩大地。 他顶雨跑在人烟稀少的街道上。 他想着今天远走的时候,觉得事情不会就此结束的。他裤兜里揣着刀,因为他了解光哥的为人,光哥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他找到了光哥住的医院,他在访客登记记录簿上发现晨子山的名字,他的心都悬起了,他希望一切不要太晚。 记录簿上没有他的来访时间,他打听了护士,打听了医生,所打听的人里没有人能够确定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或者知道光哥出院的准确时间。 他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他必须马上找到他。 从医院打车到他们家需要十几分钟,但他不能打车,他觉得他很有可能于某个人烟稀少的路口拦截光哥。 他拼命地奔跑,他认为自己再跑快点甚至能追上他,或是相遇。 即使雨天很难分清街道上的人,他尽量不错过遇见的每一个人。 当他路过一个黑暗的路口,全力奔跑的他撞倒了一个人。 “实在对不起啊。” “晨子山?” “小雨?”他连忙扶起她,“你没事吧?” 她不顾身上的疼痛,“你是晨子山吗?” 他点了点头。 她突然抱紧他,在他的肩膀上落下了泪,“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出了什么事?”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电话也不接,你干什么去了?” 他无法回答她的问题,“你……你是小雨吗?” “不……不……”趴在他肩膀上的她用力摇着头,然后一口咬住他的肩膀,“我是小雪!” 随着疼痛的激起,他费解她怪异的举动,但他没有闪躲,没有吭声,待她咬累的时候,他才开口,“告诉我实话,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去你家找你的时候,有两个坏人守在你的家里,我被他们抓住了,我以为自己完了!谁知道……我姐姐突然出现了……她为了救我,为了让我逃走,自己成为诱饵……” 闻言,他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你报警了吗?” “我没敢报警,我怕警察到你们家,会牵扯出奶奶的事。” 他推开了她,他咬紧牙关冲她骂道,“你……你是真太愚蠢了!” 他对她亮出了拳头,心里突然觉得她也是为了他们兄弟考虑的,如果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你快回家吧。”说完,他朝着家的方向转身离去。 她拽住他,“不用再回去了,我爸已经派人去了,他会搞定一切的。” 她说得没错,这个世界上只有她的父亲能轻松摆平一切,他会把光哥连根拔起,于掌心之中捏碎,他也不用再担心他的安危了,“是啊,我去了也没用……那你姐姐也没事吧?” “她……她也没事。” 他长长舒喘一口气,“大家都没事,太好了……我现在送你回家。” “今晚我不想回家……咱俩全身湿透了,附近找个地方洗个热水澡吧。” 他不太确定她的意思。 “今天你错过了毕业典礼,今晚我给你补上。” …… 他们温馨春夜,芳心浓郁,花香满堂。 他们梦醒时分,魂牵梦萦,缠绵依旧。 而她和她呢?分明是孪生的姐妹,她的初夜和她的初夜竟是如此的天壤之别。 …… 海水已经没过她的大腿,她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如果我和小雪一生下来,便注定先走一个,我宁愿从未来到这个世上。” “小雪说,雪是雨做的,融化了又成了雨,只不过从天而降的时候,一个飘在了充斥严寒的冬季,一个落在了充满阳光的夏季。” 海水淹没了她的胸口,她朝向大海深处,朝着她离去的方向继续行走,“雨雪于水本有情,雨雪从天未同行……今天,我不再把她抛下,我将与她同行。” 他没有阻拦她自杀式的前行,只是远远望着她的背影,“山风于然应存义,山风于地难共鸣……今天,我不再与他发生分歧,我也同他产生共鸣。” 她白皙的脖子碰触到了海水,于是将手里的帽子扣在了头上。 站在沙滩的他平静地说道,“去吧,去死吧,彻底地死去吧。”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从海面上消失,最后,他看到了那顶帽子在她消失的水面上漂浮而起。 她的葬海,将黑暗的大海染得一片血红。 天已破晓,光明刺穿了黑暗。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帽子,狠狠扔在了脚下。 第二十二章 - 我们的帽子 - 晨梦语 “我活在你的世界,你活在自己的世界,原本是同一片天空下的阳光,它映照你的身上,我却成了你的影子。” “想与你有所不同,于是,我打开双臂让阳光完全普照自己,我转头发现,你也这么做了,我的样子仍旧是你的影子。” “毕竟,时时看着和我一样的你,做什么事情都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你小时候明白的道理,我现在才有所体会。” “兄弟,你是个聪明人,你做出的事情我总是看不懂。” “你选择了这条路,也是为了救赎她啊。今天,我会做同样的事情,还她一个明明白白的人生。” 他自语过后,朝她沉没的地方,向着朝阳升起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从海面上消失一段时间,露出水面时,肩膀上扛着奄奄一息的她。 他将她躺放在沙滩上,耳朵贴近她惨白的脸,他听见了微弱的鼻息。 他双手反复按压她的胸部,又紧接着给她做人工呼吸,急救一段时间,她突然呛出大口海水。 她拼命地咳嗽着,待咳嗽有所缓和,她的神智也恢复了清醒,“为什么还要救我?” “我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在我的面前,这跟过去的你还有什么区别。” “过去的我,就是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小雪被……” 说到这里,她摇了摇头,“你现在救了我,你能救得了我一辈子吗?你能拦了我一时,你能拦得住我一生一世吗?” 他没有回答她,只是淡然一笑。 “死在水里真的很难受,下次我会换个痛快的。” 她起身离去,他却拉住她的手。 “不要再管我了,行吗?放我走吧,我不想如此反反复复。我的精神濒临崩溃,肉体上不想再多受折磨。” 她从铁钳一般的掌心中抽出自己的手,又顺手捡起地上沾染黄沙的帽子,她将这顶帽子扣在自己的头上,大步走离他。 “若想离开这里,先给我摘下头顶上的帽子!” 她顿住脚步,“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因为你根本不需要它,它是你的累赘!” 她不解,“你什么意思?” “夏天它不能为你遮雨,不如一把伞。冬天它不能替你挡风,大风一吹,还得用手压住它,防止它不被吹跑。” “你不是明星,不是罪犯,你又不怕见人。你如此漂亮,更不需要它来装饰自己,它反而遮掩了你的光辉。” “你不需要它,它却需要依附你这样的人。不要以为它给予了你安全感,给予了你舒适度,它什么也给不了你。它反倒阻挡你的视野,遮蒙你的双眼,使你看不清这个世界,使你看不清自己。” “它生存了,你却死了。” “丢掉它,好好看看这黎明的曙光,好好看看前方的路,好好看看身边的人,好好看看你自己。” “扯毁它,践踏它,最后一脚踢飞它!如果你不将它驱散,它就如同头顶上笼罩的阴云,阴霾你的一生,蹂躏你的一生,撕毁你的一生。” “你想走出这里,我可以不拦你,但前提是,你必须摘下它。” 她冷漠地回复一句,“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一个将死之人,还谈什么一生。” “那就说点你能听明白的,别忘了,你还有生你养你爱你的父亲!考虑考虑他吧,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够痛苦的了,你还能让他孤老终生吗?” “他知道小雪是我害死的,你还让我怎么面对他?” “也比让他独自承受连续失去两个女儿的打击强吧……你以自杀的方式回应这件事给你带来的打击,他还能不饶恕你么。” 她低垂了头,不发一语。 “就这样轻生了,你会直接下地狱的,你永远见不到活在天堂里的妹妹。” 她顿然惊骇了。 “你难道不想再见到她吗?” 她深深埋下脑袋,狠狠摇了摇头。 “你已经死过了,你亲手将过去的、残忍的‘姐姐’杀掉了,所以好好替妹妹活着吧,好好替她走完她未完的人生。” 她悲咽了。 “待你善良地过完这辈子,天堂里再次遇见她的时候,你毫无羞愧地、挺胸抬头地对她说‘你姐姐我,我已将你遗憾的后半生,精精彩彩地补上了’。” 她悲喜交集地哭出了声,“我会的,我一定会的!” 他走到她的面前,伸出了手。 她摘下头上的帽子,递给了他,“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了我是小雨,是吧。” 他接过帽子,淡淡回复一嘴,“是的。” “所以你今天的最终目的,是让我放下过去的包袱,使我真实地活下去,对吗?” “对的。” “你让我历经心里的阴暗,让我经历‘死’的洗礼,使我‘脱胎换骨’,我说得没错吧?” “没错。” “你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啊?” “一个和他一样的男人。” “那你……那你会像他一样,像他陪着小雪一样地陪着我吗?” “我会。” “你能见证改过自新的我吗?你能陪我走完接下来的路吗?” “我能。” 她抱紧了他。 他也搂住了她。 他对她说,“他去往那个世界陪她,我会留在这个世界陪你。你刚才不是问我‘你能拦了我一时,你能拦得住我一生一世么’,我告诉你,我能!” …… 他投海的前些天。 他对他说,“如果和双胞胎之中的一个有了秘密,你永远无法面对另一个。” 他对他问,“你所指的秘密是小雪的事情?” 他点了点头,“自小雪出事之后,她心里无法正视自己被恶人侮辱的这件事。她是一个性子刚烈的女孩,遭受这样的羞辱,她心里永远过不去这个坎。她逃脱不掉,她无地自容……唯一解脱的方法,便是将自己幻想成白洁如玉的姐姐。” 他也点了点头,“自小雪出事之后,小雨亦是如此。她无法逃脱自己的罪责,终日受到良心的谴责。她逃脱不掉,她无地自容……唯一解脱的方式,便是将自己幻想成受千人怜悯的妹妹,而不是遭万人唾弃的姐姐。” 他说,“那么,我去陪小雪了,小雨交给你了。” 他大声反驳,“你无法面对另一个,但不至于陪这一个死去吧。” “你不明白艾滋病的可怕。” “艾滋病再可怕,也是可以控制的。” “这种病不仅摧残了人的身体,更是毁灭了人的心理……我和她一样,都有离开这个世界不得已的理由。” “作为同胞兄弟,我真不明白你脑子里想些什么东西!你爱的方式我无法理解!” “我只能说,抓到也是死,死在监狱里,我宁愿死在她的身边。” “你杀死光哥我可以理解,为什么非得杀死老五和老六!让她们的父亲处理不就完了吗!你太过爱她,你看到那个样子的她,你太过愤怒!因为你的爱,所以你恨自己,所以你必须做些什么!” “我多么希望时光可以倒流啊。” “你想倒流在哪里,倒流在她出事的那天?” “倒流在咱们和她们姐妹初次相遇的那天,这样,咱们不再与她们结识。” “时光的轮回,无论倒流在哪里都改变不了命运的归属,冥冥注定的事情,早晚轮回在我们的身上。” “也许,你是对的……人脱离不了轮回,只能离开轮回……我想早点去陪陪她。” 他流下了泪,“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你现在突然出现,这就算是跟我告别啦?” 他也流下了泪,“下辈子还想跟你做兄弟。” “我可不想了,太累了,心都碎了。” “好好照顾自己,也好好照顾她。” “照顾她?你要我怎么照顾她啊,她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楚!”他用力摇着头,“太累了,实在太累了。” “现在只有你能够救她,如果连你都放弃了,我和小雪的在天之灵都不会安详的。” “她太聪明,生性多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想让她重新正视活着的自己,最有效的办法,给她经历一场‘死’的洗礼……她会痛定思痛的,毕竟,她还是爱着小雪的,爱着‘晨子山’的。” “那具体该怎么做?” “你先说服许诗雅和王蒙,叫他们配合你。” “王蒙好办,许诗雅怎么说服呢?说不定她还恨着我们。” “咱们当中必须有一个人,要以‘晨子风’的名义去见她,最合适的人选应该是我。我会去找她的,也算是用死去弥补咱们曾经对她犯下的罪孽。这么多年过去了,也算是给她一个交代。” “你说得没错,她恨晨子风,说明她还是放不下晨子风……过去这么久了,没听说她再处过男朋友,是该帮她重新面对自己的人生啊。” “嗯,许诗雅的工作交给我来做。” “然后我们三个人做一场戏,作为戏中的主角,我会帮她重新经历一次往事,让她一步一步地从过往中认清自己……我相信,她会从过去的悔恨中悔悟的……我相信,你们的离去,也是她好好活着的理由。”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该怎么办……兄弟,那我走了,你好好陪着小雨,我去陪小雪了。” 他朝镜子里的“自己”一边说道,手里一边编辑需要许诗雅配合的短信: 快来到年了,我发这个信息不是给你添堵,本来这个年我们大家谁都不好过,我只是希望你活得能够像我一样明白。你应该有过这种体会,有些人认识了,想疏远他,却走得越来越近,而有的人,爱恋着他,最后成了我们人生中匆匆的过客。他们中的一个今天见了我,他过来跟我道歉,说他骗了我…… …… 他去往别墅的时候,天气预报说,晚上会下暴雨。 暴雨正合适不过,短暂的雷雨交加,然后雨过天晴,正如他给她设想的路。 这天晚上,他顶着大雨从别墅出来,他给许诗雅打电话,“时机成熟,短信发给她。” 他来到海边,对着汹涌的大海自语,“这片海应该是你死去的地方吧。” 他又怀疑自己是不是天真了,自己只是在这片沙滩拾到他丢下的帽子,也许他并未选择这个地方。完全有这种可能,帽子恰巧从别的地方漂在这里,漂在了距离别墅最近的沙滩上,又恰巧被自己捡到了。 他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空骨灰坛子,甩进了大海,又从书包里拿出剩下的这顶帽子,将这顶他所遗弃的帽子也甩向了大海。 他抬头望向广袤无垠的大海,既然他的帽子漂在这里,她的骨灰坛子也漂在这里,那么他们选择的位置便是这里。他曾这样想过、这样伤感过,她看见了,也会有同样的感触。 他静等她的到来。 等待中,无所事事的他忽然发现,空骨灰坛子漂远了,而这顶帽子却漂了回来!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他跑过去捡回这顶帽子,摘下头上的和它比了比,他看不出这顶帽子有什么问题。 他将沾染了海水的帽子仍进了大海,帽子又一次漂了回来。 他无法相信眼前的这一幕,它再次漂了回来,回到了自己的脚下,这顶帽子似乎舍不得自己。 他笑出了声,“太他么诡异了!” 漫长地等待中,他找到了打发时间的游戏。 在他最后一次弯腰捡起帽子,他瞥见了她。 她终于来了,看来许诗雅成功了! 他甩不掉这顶诡异的帽子,防止被她看见,只好与头上的帽子合在了一起。 …… 他投海的前些天。 他找到了许诗雅,他向许诗雅低头忏悔,“过去的真相我都告诉你了,我们兄弟对你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欺骗和罪孽……我知道你心中的积怨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化开的,我会用死偿还你的!” 许诗雅望着他眼瞳留下的泪,愤怒地站起来,“过去的事情是我自己的选择,跟任何人没有关系!我有飞蛾扑火的勇气,所以我选择自取灭亡的追随!我不需要任何人向我道歉,因为你的道歉只会显得我做了错误的选择!” 许诗雅的眼眶也红润了,“不要向我道歉,我只是年轻冲动,而每个年轻人都会冲动!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或者他的道歉,和你或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心里有开心的故事,你们的道歉会让我回忆的故事变得一文不值……不准向我道歉,别让我的青春显得愚蠢,别让我回想往事的时候,心里只落下后悔。” 许诗雅擦拭他脸上滚烫的泪水,“如果你想征得我的原谅,那就好好地活着……我回想往事的时候,故事里的男主人公还在这个世界上。” 他轻轻摇了摇头,“过去的真相讲给你听了,你还不明白吗?我杀了人啊,杀了三个人啊……死在监狱里,倒不如选择自己的死。” 许诗雅流淌了不忍心、不舍得的眼泪,“我自知自己留不住你,却也改变不了什么。” “你唯一能做的,该重新面对自己的人生了。”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说的这些话,跟你兄弟讲得一模一样……说实话,就算你现在站在我的面前,跟我讲述过去的真相,我也分不清楚面前的你,到底是谁。” 他深深叹了口气,“说实话,我也不敢确定自己是谁……照你的意思,他是找过你了。” “前几天他给我发过短信,我找给你看看。” 他仔细浏览短信里的内容,过了片刻,他淡淡地说,“人选择自杀,最多留下遗书,还能同自己的亲人做面对面的告别吗?我没有打算同他见面,更没有跟他说过我要见你的这件事。” “他让我帮忙骗小雨,说你找了我,他想让我配合他……” “他想拯救小雨,”他笑了笑,“他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楚,还要拯救别人。” “你怎么知道他分不清自己是谁?” “因为……我也搞不清自己是谁。过去的我们活在谎言之中,时常把自己当做了彼此,却又想做回自己……我想从谎言中清醒,他却叫你继续编造谎言,使自己留在谎言里。” “来来回回无数年,他彻底糊涂了。” “他不是糊涂,而是心理承受了过多的阴影……得知我因小雪杀了人,孤苦伶仃的他同样处于崩溃的状态,他也遗忘了真实的自己。” “那你呢?你也遗忘了真实的自己?” “我……”他摇摇头,“我也不敢下定论……我唯一清醒的时候,是同他面对面的时候……我做了离开他的决定,不可能再见他的。” 他埋下了脑袋,“我们兄弟同样对你犯下了过错,你分清了又能怎样?你把他当做我吧,把我当做他吧。” “然后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活下去,是吗?难道再没有别的办法吗?” 他思索了片刻,“我就不重要了,帮帮他吧。唯一能让他清醒的人,是把自己当成小雪的小雨,只有她才能消除他心里的魔咒。” “你的意思是?” “在他唤醒小雨的时候,同时也是小雨唤醒他的时候。” …… 他去往别墅的时候,天气预报说,晚上会下暴雨。 暴雨正合适不过,短暂的雷雨交加,然后雨过天晴,正如他给他所设想的路。 他选择了那天晚上投海。 投海之前,他给许诗雅发了短信:麻烦你转告他,我走了,在别墅的海边。 …… 她从他身上松开了手,深情地望着他,“那么,陪我一生一世的你,到底是晨子山还是晨子风呢?” 他疑惑地看着她,“过去的事我讲了这么多,你还分不清我是谁吗?” “是我分不清,还是你自己分不清楚?” “当然是你。” “你始终没有向我主动坦白你是谁,我希望你亲口告诉我,陪我走下辈子的人到底是晨子山还是晨子风?我要你一个字地一个字地说出来。” 他犹豫了,他突然觉得脑子里的某些记忆断层了,问题具体出现在哪里,一时之间他没有头绪。 “怎么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你能治愈别人,治愈不了自己吗?” 他暗暗攥紧了拳头,“我是晨子……山。” 她夺走被他紧紧攥住的帽子,她找到了两顶帽子黏合的缝隙,一下子分开了它们,“果然是一模一样,今天我终于同时见到了它们。” 她仔细打量手里的两顶帽子,她看不出任何区别,“同时看见这两顶帽子,就好像同时看见了你们哥俩。若要区分你们哥俩,就好像区别这两顶帽子属于谁的一样的困难。” “你应该知道哪顶帽子是你的,哪顶帽子是他的吧?” “合在一起的时候,里面的帽子是我的,外面的帽子是他的。” 她看向左手上的帽子,“这顶是你的?” 他点了点头。 “这两顶帽子跟随了不同的人,两顶帽子分别有自己的主人,它们各自有各自的回忆,”她将两顶帽子摊在他的面前,“来,选择一顶,丢掉它!” 他的心忽然颤抖了,“我……” “你之所以错乱,之所以分不清自己,是因为你头脑里同时保留了两个人的记忆!你们兄弟是截然不同的存在,你却装在了一个脑袋里,你当然混乱了!现在,你必须选择一个弃掉他!”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她用他的话去回答她曾问过的问题,“因为你根本不需要他,他是你的累赘!” 他恋恋不舍地望着她手里的两顶帽子,“我……我该扔哪个啊?” “你该扔哪个不要问我,你该问问自己应该成为哪个!” 他犹豫不决,过了两分钟之久,他仍然做不出选择。 “我数最后十个数,你若再不做出选择,这两顶帽子我全部扔掉。” 她不等他的表态,直接开始倒数,“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 他闭上眼睛,低沉地说,“小雨果然是小雨,那么喜欢给别人倒数。” 说完,他指向她的左手。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将右手的帽子甩进大海。 他接过剩下的这顶帽子,又转头望向海面上漂走的那顶,他长长舒喘了一口气,“果然轻松多了。” 他看向她,“你怎么会知道这个方法?” 她对他的话没有做出回应,只是弯腰拾起投海前丢在沙滩上的电话,她没有拨打任何号码,直接拿起电话通话,“他做出了选择。” 电话里传出了他熟悉的声音,许诗雅的声音! “他选择了哪顶帽子?” 她对电话那头回复道,“他选择了自己的。” “我可以确定他是谁了。” “我也确定了。” 她没有拨号直接通话,说明她的电话处于通话状态,也就意味着他与她的对话处于许诗雅的监听之下。 他望着她手中的电话,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人如果真的选择了自尽,是不会在乎身外之物的。她走进大海之前,有意丢掉手机,目的是防止手机被海水浸泡,目的是想与许诗雅保持某种联系。 他惊异道,“你不是因为愧疚而选择自尽……你是按照我的套路在演我!” “我以为我所做得一切是为了你,”他接着自嘲地笑道,“却是自欺欺人地着了你的道。” “不管怎么样,我做到了,你也做到了,”她牵起他的手,“我们都找到了真实的自己,过去的种种谎言已然不复,就让我们真实地面对未来的路……可以吗,晨子风!” 他淡笑道,“这是谁的主意?不会是你的,更不可能是许诗雅的。” “你的哥哥,晨子山!” “果然是他!你告诉我他的布局。” “他临走的那天,有意叫许诗雅转告于你,而你一定会赶过来,一定会看到他留下的帽子。他有意用那顶帽子暗示你的心理……他让你陷入极度难过的同时,又让你堕入无比黑暗的痛苦。当你捡起他死去留下的帽子,便身陷了他为你布下的‘陷阱’。有些人,只有处于极度迷茫的黑暗之中,心理才努力暗示自己睁开明亮的眼睛,寻求通往光明的路。” “身在阳光下,心处黑暗中,看不清自己,有光又能怎样。” “这是他上初中说过的话,没想到今日用在了你我身上。” 他转向大海,看向海面上漂荡的帽子,“他给我留下了一道选择题,选择自己的人生,或者选择他的人生。” 他笑了笑,“当我突然打开心灵的眼睛,我心里所看到的人生就是我的人生,我就是我。” 她笑着说,“晨子风就是晨子风,晨子山还是晨子山。” 他向她问道,“两顶帽子便是你们需要我做出的选择,昨晚你来之前,我本想给它丢掉的,我想营造他们死于这里的场面,但为何我丢不掉它呢?它总能漂回我的身边,你们又是怎么办到的?” “昨晚下暴雨,风向是罕见的陆风,无论你丢得多远,帽子终会漂回岸边。” “既然是陆风,那为什么骨灰坛子漂走了?” 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朝远方的一个人晃了晃。 身穿潜水服的许诗雅也用手机回应她。 他幡然醒悟,“我选择昨天晚上见你,这根本不是我的选择,是许诗雅暗示我的!我记得许诗雅跟我说,让人清醒的时候,雨天最合适不过,更何况她的名字还叫小雨。昨晚是非常罕见的陆风,而我完全忽略了这个细节,潜在水下的许诗雅将骨灰坛子拨动了,使我产生了海风的错觉,更使我产生了帽子离不开我的错觉!” 他又接着说,“还有一点,你的‘投海自尽’,潜在水下的许诗雅还可以保障你的人身安全……你们做不到如此周全,应该都是晨子山的计划,对吧?” 她点了点头。 他却摇了摇头,“他是不是还跟你们说过,他也不清楚自己是谁,对不对?” 她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他的目的是让你们亲手找到答案,让你们的表演更加卖力、更加真实,使我看不出任何破绽……这样看来,晨子山始终清楚自己,陷入困境的人只有我。” 说到这里,他冲向大海桀然一笑,“晨子山啊晨子山,你的计划虽然让我确认了自己是谁,却也使我陷入了更深的困境……你若真的想帮我,今天就应该站在这里,站在我的身边面对我……能够帮我走出困境的人只有你,不会是小雨……可惜啊,你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他扣上了帽子,背离了这片洒满阳光的大海。 第二十三章 - 我们的帽子 - 晨梦语 他恐惧静如死水的黑夜,夜深人静更是不敢闭上双眼。 每当他合上眼睛,布满鲜血的熟悉面孔在他的周围晃动,他们纠缠不休、不肯罢休! 被折磨得无法承受的时候,他搂抱向枕边的她,他的双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双腿牢牢夹着她的双腿,在她的背后死死交缠着。 熟睡的她疼醒了,“又做噩梦了吗?” 他的脑袋紧贴她的脖子,点了点头。 她抚摸他冰凉的手,“时间会让人淡忘一切的,不要再去想啦,快睡吧老公。” 一个完全活在过去的人,时间对于他来说,只能是逐渐深刻的折磨。他们如毒瘤一般扎根于他的记忆里,根深蒂固,坚不可摧,矛盾与痛苦交织一场挥之不去的梦魇。 “我很想把过去抛下,宁愿可悲,也不自悲!我选择苟且过活,我的过活也注定了活在过往。” “是美好缔造了痛苦,既然忘不掉,为什么不能试着从过往中分隔出痛苦,只留下美好呢。” 这句话让他感到诧异,“从不堪回首的过往中寻找美好?你知不知道我每天最怕看见的脸,是谁的脸?” “你自己的?” 看来她是明白的,“每次我看到镜子,镜子里面的人根本不是我,是他!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他!我多么渴望人死了只是化为一把尘土,没了就是没了,死者不留恋,生者不惋惜。你要我从过往中抛下痛苦,就好比让我忘记自己长了什么模样一样的困难。” “眼看是当爹的人了,还这样脆弱?亲爱的赶快睡吧,明天我还得早起呢。” 早上,她简单吃了几口早餐,快速化好妆,匆忙地赶往她父亲的公司。 他趁着保姆收拾家,悄悄来到她不曾知道的角落——只属于他的阁楼。 他打开深藏的盒子,盒子里的爵士帽竟然于漆黑之中呈现出光亮的轮廓。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们出现了…… 他们所有人围绕着他,同他一起盯着他手中的帽子。 他拿起帽子遮在脸上,以遮挡他们扭曲的面孔。 帽子轻轻触碰他的脸,轻柔的触摸如同她纤指一般的滑落,给予的舒服温度好似她肌肤一样的温热。 他还闻到了帽子所残留的体香,淡淡地保留着她年轻时候的味道。 这些美妙的舒适感觉,重现并放大了记忆中他所忽略的美好。 他体会到了她昨晚说的话,“为什么不能试着从过往中分隔出痛苦,只留下美好。” 他从帽子的两侧缝隙看了一眼,意外的是,萦绕于身边的他们逐渐消散了。也许,他们无法跨越这顶帽子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的身形也变得模糊,临近消失前,他对他说,“总有一天,帽子的香气会散尽,会变得粗糙、变得冰冷,希望到了那个时候,你不要再见到我们。” 他向空荡的虚无点了点头,“我也不想再见到你。” 再过后来,他尤为钟爱雨夜,每当夜幕开始下雨,他立刻跑向他的阁楼。 他坐在窗台角落里准备好的垫子上,身子依靠着墙壁,脑袋轻抵着窗户,他放缓了呼吸,全身心聆听窗外的“哗哗”世界。 雨夜,多么令人神往的美妙世界,它温和的陶醉让他平静地沉思往事。有时候,雨夜恬谧的音律之中又夹杂些许的高亢,将沉思的往事推到心跳的热潮。 他最沉醉的,是这些雨滴击打在玻璃的声音,它们清脆,它们直白,它们又变化无常。它们来自同一片云朵,走过同样的历程,却对他诉说着不曾相同的过往。 他面带笑意,轻轻合上眼睛,一幅幅关于雨夜的记忆浮现于他的脑海。 他私自将往事画上不曾相同的圆满句号,让回忆不再真实。 当他醒来之时,身子依旧酸痛,依旧忘了是何时入睡的,但他清晰记得方才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过去,回到了被自己扭转结局的过去。 他望着雨后的万里晴空,望着冲刷过的钢筋水泥大厦,还有楼下躲着积水的匆匆行人,他体会到了美梦过后的空旷。 他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呼出的热气模糊了窗户,也模糊了他的视野。 渐渐地,他的思绪沦陷在过往,窗外什么都看不清了。 过了良久,窗户玻璃反射出模糊的“他”向他问道,“你们兄弟俩交换了半辈子,他最后选择了死,这样的话,你还选择交换吗?” “跟他交换?他死有余辜,我为什么还要同他交换?” “你是指他杀害了伤害小雪的三个人。” “我是指他亲手杀害了奶奶!” “他也是逼不得已的。” “杀了人的人,有几个觉得自己没有逼不得已的理由?他说他帮奶奶解除了痛苦,谁知道他解除了谁的痛苦?他说是奶奶主动求他的,只有他和奶奶在现场,谁知道是真是假?他离家出走那么多年,或许早与奶奶没了感情。” “他不这样做,无药可救的奶奶只会更加痛苦。” “他这样做,奶奶的在天之灵就能安详吗?奶奶认为是我干的,她会纠缠我一辈子!” “你恨他用你的名义杀了奶奶,让奶奶的在天之灵误以为是你下的杀手……所以你恨他,并不是因为他杀了奶奶,是他将杀了奶奶的罪名推到你的头上。” “是他对奶奶痛下了杀手,是他干的!无论如何他都逃脱不掉大逆不道的罪名!” “你是希望他下地狱喽?” “我……我……” “你不是恨他吗?怎么了,又舍不得他下地狱?” “他下不下地狱跟我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吗?他因为这件事下了地狱,也是替你下的。待老天审判你的时候,你以为你可以潇潇洒洒地做个没事的人啦?” 他反问,“奶奶的死与我有关系?” “完全是你的关系!过年那天,奶奶问你要他的电话,你出于某种私心,不想给也就算了,她扑向你的时候,你不去搀扶反而躲开了,你让奶奶扑了个空,重重摔在水泥地上,她这一摔,就再也没站起来过!晨子风啊晨子风,大逆不道的人是你啊,明知道奶奶身体不好,你还躲?” “我当时……我当时不是故意的……” “你是个成年人了,理应为自己犯下的过错负责!许明和二狗伤害了你,他们跟你说句‘我不是故意的’,你会原谅他们吗?” “肯定不会。” “奶奶卧床不起,伺候奶奶的重担几乎全部落在他的肩上,你有何脸面怪罪他结束了奶奶的痛苦?你他么为奶奶做了什么、付出了什么?奶奶病重是你害得,事后躲在学校的你,反倒有资格怪罪人家了!” 他低垂了头颅。 “埋葬奶奶的时候,作为奶奶最疼爱的孙子,却没有做到应尽的义务,你愧对晨子山的付出,所以让他体会一下作为学生的快乐,你以为这样就能填补对他的亏欠?你以为这样就能填满他人生的黑洞吗?别忘了,你所拥有的学生资格、所拥有的学生快乐,可是独自承受磨难的他让给你的!在医院中考的时候,你有意答错一些题目,究竟有何目的?你担心她们姐妹会在重点高中与他相遇,所以你故意考进普通的高中……磨难本是你的,快乐本是他的,活着的人就该是他,死去的人应该是你……你剥夺他的快乐,剥夺他的整个人生,最后却换来了你的一句‘死有余辜’!” “你说得没错,该死的人应该是我。” 他拿起盒子里的帽子,戴在了头上,他拉下帽檐遮住了双眼,也遮挡了玻璃上的“他”。 …… 林氏集团的副总办公室。 许诗雅将一沓文件放在副总办公桌上,“林总,这些文件我整理好了,你可以直接签署。” 她望着堆积成山的文件,缓缓舒展脸上的愁容,“幸亏有你在我身边。” 许诗雅翻开需要签字的页面,含笑而道,“我也想说幸亏有你,你不嫌弃我的学历,让我做你的助理,如果不是你拉我一把,我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什么。” 她千篇一律地在文件上签署自己的名字,“我理解你,你也理解我,咱俩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有着相似的经历……你比我小,以后就叫我姐姐吧。” 许诗雅心怀感激点了点头。 望着她苍白的面色,许诗雅关问道,“姐姐,我看你今天面色不太好啊。” 她停下了笔,“有吗?我化了妆,你都能看出来?” “嗯,挺严重的……是因为怀孕的关系吗?” 她翻出抽屉里的镜子,“应该是昨晚没睡好吧。” 许诗雅明白了什么,“他又做噩梦了是吧?” 她对着镜子叹了一口气。 许诗雅忧虑道,“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 “我们已经按照晨子山的方法做到了每一步,我们也请了最好的心理医生给他看,结果还是……” 说到这里,她默默摇了摇头。 “晨子风的智商和情商太高,再好的心理医生也拿他没有办法啊。我觉得我们必须找到一个能够突破他心理防线的人。” 她的眼睛顿时放了光亮,“你是不是有主意了?” 许诗雅思忖片刻,“我猜测,他的情绪和思维深陷过去的某个变故当中,他被困在那里走不出去。” “他到底哪里走不出去?” “你跟我说过,他经常同自己对话,他都说了些什么?” “我真的不知道,每次我靠近他,都被他察觉了。” “这样啊,他还有什么反常的表现?” “还有什么反常的表现……”她想起了什么,“他做噩梦的时候,经常念叨他的奶奶。” “他的奶奶?” 许诗雅打了一个响指,“海滩那天,他所讲述的过去全是以他们兄弟身临其境的经历来陈述,唯独他奶奶的死因,他用我和他之间的对话而叙述!” 她瞪大了眼眸,“你意思是说,他还对我撒谎!” “他没有说谎,他们中的一个确实跟我提过这件事,他若是说谎,我也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你仔细想想,假如,向我哭诉奶奶死因的人是晨子山,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什么?” “说明晨子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如此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满世界宣扬自己亲手杀了自己的奶奶呢?” 她补充,“自他们奶奶去世后,晨子山和晨子风便开始了一人一天的轮换生活,所以跟你说这话的人,完全有可能是晨子风。就算是晨子风对你说的,这又说明了什么呢?” “当时你不在现场,你感受不到他语气里带有的仇恨。他心里的仇恨源自他的哥哥,也源自他自己。他心里过不去这个坎,迫切需要一个聆听他心底沉淀已久的压抑的人。” 她补充,“他需要的不仅仅是聆听,在面对兄弟情与养育恩之间的抉择时,他更需要一个从水火之中能够挽救他的人。” 许诗雅叹了口气,“晨子风曾说过,能够帮他走出困境的人只有晨子山……晨子山不在这个世上了,还有谁能够帮助他呢?” 她叹息道,“我们找到了他的症状,却找不到医治他的人。” 又过了一段时日,许诗雅接到来自监狱的电话。 许诗雅冲进她的办公室,“帽子阿姨来电话了,帽子阿姨终于来电话了!” 一头雾水的她放下手中的文件,“你说什么?什么帽子阿姨?” “晨子风的母亲啊!帽子阿姨电话里跟我坦白,她说她就是晨子风的母亲!” “晨子风的母亲不是失踪了吗?她现在在哪?” “她并不是失踪,而是被关在了监狱。” 她惊愕了,“监狱!” “这就是咱们找不到她的原因。” “她还说了什么?” “她没说太多,她只想看一眼儿媳妇。” “走,快带我过去。” 抵达监狱的时候,她们出来地匆忙,担心自己没有携带足够的证件,能够证明自己和他妈妈的关系。 待她们来到看守监狱的登记处才得知,他的妈妈明天将被依法处以死刑! 她们今天参加的是他妈妈的临刑会见! 她和许诗雅得知如此惊骇人心的消息,半天缓不过神。 她在电话里轻描淡写地说,她只是坐几年牢,她们何曾想过,今天竟是她留在人世的最后一天。 她们被狱警送到会见室,这时她们才了解到她被宣判死刑的原因。 在众多法警与武警押送之下,一位手戴手铐、脚拖铁镣的憔悴女人走进了会见室,许诗雅冲进了人群,一把抱住瘦骨嶙峋的女人。 许诗雅抬头望着头发花白、面容苍老的女人,忍俊不禁流下了泪,“帽子阿姨,你好傻啊……” 女人突然跪在许诗雅面前,“我儿子们曾对你犯下的错,我作为他们的母亲,给你跪下了!是我的纵容,让你受了太多的苦,都是我的过错!” 许诗雅连忙扶起女人,“帽子阿姨,你快起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你,我早被那些恶人伤害了!” “没有我儿子做出的蠢事,你也落不到恶人的手里。” “帽子阿姨,我听他们说,是你给光哥他们……” 女人淡淡说了一嘴,“杀人偿命,亘古不变。” “可光哥那些人明明不是你……你为什么要揽下他的罪名?” “你错了,我没有揽下任何人的罪名,全是我犯下的罪。” 她望着自己的婆婆,明天即是她的死刑之日,而此刻,她的脸上却充满了倔强,竟没有一丝哀伤,“我妹妹出事那天,我爸首先给你打的电话,你是第一个抵达现场的人……我可能不明白,一个母亲看见儿子留下了三具尸体会做何感想,目睹儿子犯下滔天大罪会有何行动,但我做为一个姐姐,做为一个恋人,换做是我,我心里也同样产生为他承担他替天行道而犯下过错的冲动。 女人走向她,“你是林时雨吧?” 她点了点头。 “你和你父亲太像了,不仅仅是长得像,骨子里的东西更像。” 说到这里,女人惭愧地低下头,“我很抱歉在这个地方与你见面。” “我也很抱歉我曾经的自私,如果不是我……” 女人向她摆了摆手,“我儿子们也欺骗了你们姐妹,咱们现在是一家人,没有必要再去计较过去的谁是谁非。” 她握住女人戴着手铐的双手。 女人看了一眼她的肚子,“怀孕几个月啦?” “六个多月。” “你这么瘦,六个多月这样大的肚子!” 女人干枯的手攥住她娇嫩的双手,“我可以摸摸你的肚子吗?” 她点了点头。 女人轻抚她高高隆起的肚子,脸上低沉的情绪也舒展了许多,“孩子,你和那时候的我一样,一样的瘦弱,一样大的肚子。” 女人沉浸于生命的触感,沉浸在生命的喜悦,“要我说,女人这一生最幸福、最辛苦的阶段,正是怀孕的时候。” 女人紧蹙了满是皱纹的眉头,“想想我那个时候,他们兄弟俩出生时还不到五斤,他们的奶奶被他们父亲气得身体也犯了毛病,从他们出生到出院,我身边没有一个人陪我……熬到出院时,我的身体太虚弱,兄弟俩也太小了,我担心我的两只胳膊抱不来他们,便找来两顶最大号的帽子,刚好把他们放进去,这样,我搂着帽子就好了。我望着蜷缩帽子里熟睡的哥俩,这个世界就算有再多的苦难,我也不会抛弃他们的……可我并没有做到……” 女人摸着她的肚子,潸然泪下,“我很抱歉,孩子一生下来,见不到他们的奶奶……我很抱歉,伺候不了你的月子……我很抱歉,一个将死之人执意面见愧对的你们……我很抱歉,留给你和孩子的,只有抱歉……” 女人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我那个不懂事的儿子和未来的孙儿,就交给你了。” 女人放下眷恋的手,对身边的法警说,“临刑见面已完毕,请长官送我回牢房。” 她紧紧抓住女人的手,“妈……” 女人低下头颅,“新生还是不要多接触将死之人啊。” 她痛彻心扉地呼喊,“妈!人既然不是你杀的,晨子山既然已经死了,你还有必要替他承担罪名吗?” 女人回望她一眼,冰凉与炽热交织了她的眼眶,她即是对儿子的沉重追念,又是对孙儿的深深不舍。 “孩子啊,我知道你喜欢的人是谁,既然你做出了选择,就依照心里的想法好好活下去吧。” 女人离去之时,她试图拦下女人的脚步,却被武警阻止了,“临刑会见结束,请注意你的行为!” 女人消失众人的视野,她和许诗雅紧紧抱在一起,号泣不止。 法警将一封信塞进她的手里,“这是犯人留下的遗书,交给你了。” …… 昏暗而沉闷的死刑注射执行室内,女人躺在特制的执行床(类似手术室的手术床,不同的是两边有固定手链)。 司法警察先是固定女人的躯干,然后固定女人的四肢。 女人张开了嘴巴,呼吸变得短暂而急促。 司法警察反复确认绑扎程度,向身边的专职法医点了点头。 专职法医将连接药剂的针头扎入女人的静脉,剩下的工作只是电脑操作。 女人的身子试图挣扎,绑扎带子却牢牢束缚着她,她唯一能做主的事情,就是紧握双拳,等待生命的终止。 她和许诗雅看到这里,默默留下两行热泪。 站在她们身边的他却显得格外冷静。 法医摁下“注射键”,注射器内的药剂缓缓流进女人的体内。 女人狰狞的瞳孔死死盯向天花板,血管从女人紧绷的双臂、脖颈、面部膨胀起来。 不忍目睹的她抱住了他,脑袋埋在他的背后。 许诗雅也低下了头,躲在刑警队长王蒙的身后,躲避这悲惨的一幕。 女人脸上肌肉开始抽搐,紧接着,全身上下也猛烈地颤抖。 颤抖了数十秒,女人渐渐安静,渐渐停止剧烈地喘息,垂死挣扎的眼瞳最后彻底黯淡下去。 从母亲被带到这里起,直到她死去的这一刻,他深邃而沉痛的双眸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她。 他默默念叨母亲留下的遗书。 “你们兄弟七岁那年,我从林涛手里拿走一批钻石,我天真地以为可以带你们远走高飞,结果事与愿违。” “我把你们交给奶奶后,孤身一人的我决定投奔林涛,从那以后,我开始了飘萍浪迹的生活。” “但我心里从没忘记你们兄弟,有几次我找到你们的奶奶,塞给她你们的抚养费,都被她一口回绝,她希望我不要再打扰你们的生活。” “我亏欠那个老人太多,没办法违背她的意愿,每次回来只能远远地望着你们兄弟,从未上前同你们说过话。” “你们的奶奶是个性格倔强的人,对待家人过度苛刻。包括你哥的离家出走,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她病重不起的时候,我刚从日本回来,她奄奄一息地对我说‘我老眼昏花,但我不瞎,我知道是哪个孩子在伺候我。我当初那样对待他,他却任劳任怨地伺候我屎、伺候我尿。他跟我说过,他绝对不会走向他爸的那条路,而我当时根本没有听进去。我还真不如瞎了,看不清谁在照顾我。趁他出去买药,你结束我的痛苦吧,也结束你儿子的痛苦’。” “我结束了她的生命,反而增加了所有人的痛苦……你哥为了不让你记恨我,独自揽下杀害奶奶的罪名。” “你哥他是个好孩子啊,他短暂的一生始终为别人付出,我们所有人都愧对于他。” “你哥他走了,我将抹掉他留在世上的一切污点,我会让他干净地走,这也是一个母亲该做的。” “晨子风,要恨就恨我吧。我没有给你们带来幸福美满的童年,没有给你们带来良好的成长环境,反而给你们增添了许多的心理阴影,我不配做你们的母亲。” “有人说,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孩子的人,一定是孩子的母亲。听完这句话,我只想要一个平常人的生活,我只想做一个天底下最普通的母亲,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困难。” “现在的我,只是希望这个儿子,死得瞑目,只是希望另一个儿子,过得幸福。” “我最后求你一件事,将我的骨灰撒在你哥死去的那片海。” 他望着母亲的遗体被推向火葬的地方,他牢牢握住母亲留下的遗书。 他对身旁的王蒙说,“我知道奶奶埋在什么地方,你能不能帮帮忙,给她们一起火化了,我把她们一起撒进我哥死去的那片海。” 第二十四章 - 我们的帽子 - 晨梦语 不肯停歇的大雨让路灯下的虚空有了黄铜般的质感,他和她仰望苍穹,他和她相扶相拥。 他们所站的位置是长途汽车的中途站点,他们等候一趟去往远方的客车。 一辆响着警笛的警车自远方向他们驶来,他下意识压低了雨伞,遮挡自己的面部。 待警车驶过,心有余悸的他望着警车的背影,讽刺道,“一个畏惧见人,一个胆怯见人,这样的组合却要踏遍祖国的大好河山。” 她握住他撑伞的手,“我们不能停下,停下来就是等死。我们远行的途中,还能游山玩水,岂不是上苍对我们的眷恋。” “他受伤的时候对我说,人站着,一只脚就够了,向前走,才发觉另一只脚的重要性。我们现在就好比断了一只脚,步履维艰地前行。” “你总是有太多的负担,我相信早有人帮我们处理他们的尸体。” “也许吧。” “还记得我发病初期的时候吧,低烧持续了半年左右,可我们去了漠河,最北最冷的地方,”她深情地望着他,“那个时候,是你鼓励我、关怀我,即使站在冰天雪地里,也觉得这个世界是温暖的。” “我们到了西藏林芝,我脖颈上的淋巴结肿块有核桃那样大,你趁我熟睡,在肿块上画了只乌龟,早上起床,我看见脖子上爬着一只栩栩生动的小乌龟,我笑得嘴都合不拢,甚至不忍心擦掉它。” 他忧伤的面容展露了一丝笑意,“你本来都很忧郁,脖子上长了肿块,更加郁郁寡欢。那个时候,你白天围着围巾,晚上睡觉也戴着,我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能够消除你的魔怔。” “唯有离开这个世上,我的魔怔才能彻底消失。” “也许,真的只有这一条路了。” “还记得攀登华山的时候,我们站在华山的长空浅道,脚踩湿滑松动的木板,手握冰凉潮湿的环山铁索,缓慢前行。我们脚下是雄险峭壁、万丈深渊,四周有白云绕路,我顿生绝望之念。” 他点了点头,“我看出你的心思,我问你敢不敢跳,敢跳我们就一起跳。” “我说我敢跳。” “你看着脚下望不到底的深渊,既冲动,又胆怯。” “我只是在思考。” “跳崖还需要思考?你是惧怕什么吧。” “惧怕,当然会惧怕,每个人都会惧怕的……我惧怕跳下去,死了没人知晓,没人知晓我死的意义。我惧怕跳下去一了百了,啪嗒一声地一了百了。我希望我的死,可以唤醒某些人的记忆,我希望我死后,灵魂升华在某一个空间里……我没有这个信心,我担心自己会像块石头一样,坠入无比黑暗的深渊,落在地上碎得七零八落,成为山脚下无数碎石中的一颗,无人知晓、一了百了。” “所以你还没有下定决心离开这个悲惨的人世,心里仍有放不下的东西。” “有你的陪伴,我没有任何放不下的东西。” “我若走,一定是把自己交给大海,死后一定要回到那里去。”她平静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黑夜里的一弯湖水,深邃、寂静、绝望。 “你若走,我绝不会丢下你一个。” 她轻轻点了点头,“还记得我们出发的时候,我是怎么对你说的?” “你要我陪你去往天涯海角。” 她悲伤的眼神沉浸在虚空中的大雨,“我们还剩下最后一个地方,海南岛的天涯海角,真正的‘天涯海角’。” 海南岛朝向大陆的岸边。 苍白无力的她依偎在他的怀里,她抬起纤细的手抚摸他的脸,“我一直不敢摸你的脸,心里总是害怕认错人,我怕会很尴尬,现在我不怕了。” “心里越是害怕,越是容易认错,只有伸手去触碰,才能明白我们的不同。” 她轻抚他的脸,“你的脸好粗糙啊,我好像感受到你经历过的艰辛……我似乎体会到了,你这一生的经历,与子风相比是多么的不同。” 他闭上眼睛,沉醉在她的爱抚。 “谢谢你。” 他勉强挤出一些笑容,“傻瓜,谢我干什么呀。” “晨子山,真得谢谢你,谢谢你陪我走完这一程。” 她努力睁大眼睛,渴望在临死之前铭记面前这个男人,祈求自己在下一个世界里不会认错人,并且一定要先遇到这个男人,好好爱他,好好拥有他。 “我是不是有点自私啊,明知道自己活不长,还硬拉着你陪我……等我走了以后,你和小雪要好好地,你懂我意思吗?过去了让它过去吧,珍惜眼前人。” 他没有言语,只是将她惨白冰凉的手贴在自己温热的胸口。 “子山,答应我。” 他眼睛含着泪,嘴上咬着唇,轻轻点了点头。 “你的胸口好烫啊,是我的手太凉吗?” 他摸向她的额头,刺骨的寒意好似触了冰一样,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的生命正在殆尽,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搂紧她,生怕自己力量不够,从死神手里抢夺不走她,“不是不是,是我的胸口太烫了。” 他说完,他发现她在笑,而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淌了下来。 她深情地望着他,努力抬起手,“子山,不要为我难过,你忘啦,我叫小雨,”她擦掉划落在他颏下的那滴泪,“就好像是天空中飘落的雪,快乐的且是短暂的,温暖在被你捧着的手心里,化作了重生的眼泪,重生的雨!” “雪融化了,化作了重生的眼泪,重生的雨。”他重复这句话,故而体会到它的含义,“我想告诉你,我不是……” 他说到这里,又摇摇头。 他心想,还是算了吧,都到了这个时候,让她带着快乐走,总比带着真相走要好得多。 “你想告诉我什么?” “我想告诉你,我不是……难过,能送你最后一程,我很开心,至少不会留下什么遗憾。” “你能这么说,我也满足了。” 她闭上眼睛,沉思了片刻。 没过多久,她缓缓打开眼睛,望向大海的尽头,“子山,把我撒在那里吧。” “哪里?” “对面那片海啊。” “难道你不想把‘自己’交给她么,她可是你的家人啊。” “如果把我的骨灰交给她,她会很难受的……你别忘了,我和她可是双胞胎姐妹……如果她换作是我的话,她也会这么选择的。” 她缓慢地说着,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甚至连睁开都要用尽生命的余力,“还是别让她看见了,把我交给大海吧。” 她实在无力抗拒沉重的睡意,可心里却觉得,这尘世间的一切才是一场梦,现在到了该结束它的时候。 “子山,我好想睡上一觉。” “再见了子山,以后……以后你一定要和小雪好好的,知道吗,以后是要和小雪好好的……” “我们像是在一场雾里相识,雾里看花,终隔一层。” “子山,我好困啊,你能唱首歌帮我入睡吗?” “什么歌?” “张国荣的《我》。” 他点了点头,一边有节奏地轻轻拍打她的后背,一边唱道: I am what I am 我永远都爱这样的我 快乐是 快乐的方式不只一种 最荣幸是 谁都是造物者的光荣 不用闪躲 为我喜欢的生活而活 不用粉墨 就站在光明的角落 我就是我 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天空海阔 要做最坚强的泡沫 我喜欢我 让蔷薇开出一种结果 孤独的沙漠里 一样盛放的哧裸裸…… 她松开手的时候,他脸上并没有显露出难以割舍的痛苦,他平静地盯着大海,嘴上轻语,“请原谅我的欺骗,原谅我无法答应你临终的请求。你把自己交给大海,那个地方你也不会孤单的,再次见到你,你一定会明白的。” …… 别墅的海滩边。 他撒完坛子里的骨灰,将空坛子也扔了出去。 他拉下头上的帽子遮住了双眼,“咱们是从那里来的,终将要回到那里去。” 他抬起深陷在海泥中的脚,朝着大海的深处迈出一大步,整个人便从海面之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濒临死亡的他穿过时光的隧道,在神光的带领下,重睹了和她在一起的最后那段时光。 他打开沉重的眼皮说了一句,“对不起……” 话刚一出口,一口海水从他嘴里呛进了五脏六腑,他狂乱挣扎试图摆脱这种极度苦痛的窒息,而这种无济于事的挣扎只能加速耗尽他的生命。 当生命只剩下最后的气力,全身抽搐的他还在坚持说出那句,一直想对她讲却无法出口的言语,“对不起……陪你走完最后一程的我……爱的人……并不是你……” “而是你们。” 他看到一道七彩光芒从黑暗的海面穿透而来,温暖的照射着自己,她出现在这道光束之中,她拉起他的手,漂游向上方的未知世界。 他露出了笑意,随她一同前行。 黑色的爵士帽漂荡在海面之上,与白色的骨灰坛子一并漂向了岸边。 第二十五章 - 我们的帽子 - 晨梦语 这是我的故事,是我前半生的故事,说来可笑,很多时候我竟不透彻故事的主人公是谁。 自己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理应是自己,哪怕讲述他人的故事,也会带有自己的感情铯彩和主观意识。 我的故事,竟让我失去了自我的判断,分不清谁是谁。 过去的迷茫使我混沌不清,很多时候,我困惑于无法逃脱的矛盾中,让我难以确定故事中的自己是我,还是她。 也许,正因为我和她太过相似,所以我无法理解和摆脱那些得与失的迷茫、爱与恨的交织、善与恶的抉择。 身边的旁人安慰我说,完美的爱情最美的地方,其实不是白头偕老的圆满,而在于原以为抱憾终生的感情,最终失而复得。 他们或许提醒我,人因为“完美”而不择手段,有一天你会被别人谅解的,这一天或早或晚,你不要着急,只需要保持完美的自己。既然你幸存了,理应珍惜现在所拥有的,即便最累的人是你,也不要抱怨什么,因为你得到了。 旁人永远是旁人,他们看到的完美,总是一个完美的故事里只能有一个完美的女主人公。他们认为我是故事里的女主人公,那么旁人眼中的她,自然成了配角。 最可笑的是,他们可以容忍配角的死,却无法容忍配角得到了男主的爱情。 他们总是这样认为,一个女配角得到了男主的爱情,还算是完美的故事吗? 对于旁人的观点,我时常觉得苦涩,又不完全反对。 身边的旁人大多数在公司里,他们每天交付大堆的麻烦事给我面对。谁都怕麻烦,麻烦这个东西最让人头疼的,是它的不重复,可麻烦本是生活,像我这样的,也就把它当作了生计。 我每天早起,每天勤奋,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些旁人。 我每天到家很晚,一整天下来身心疲惫,和他说不上几句话,一门心思往床上钻。 把他称作身边的人,倒不如说成枕边的人,这样我会踏实许多。 我时常纠结,在公司里这样拼命,面对枕边的他又该如何平衡。 他每天睡得比我晚,早上起得比我晚,那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比闹钟定的时间要早些,并不急于起床。我侧卧端详枕边的他,他的睫毛好长啊,身为女人的我都生了嫉妒。 我忍不住亲吻他的眼睛,又抚摸这张沉睡的俊脸,他却没有丝毫反应。 看他睡得这样沉,心里忽然有了些许的愧疚,我真应该找个时间好好陪他了。 匆忙洗漱后,我又回到卧室,床上的他还保持我离开时候的睡姿。 我望一眼墙上的钟表,已经七点了,不知道他今天又能睡到几点,有可能又会睡到中午。 为了不让他整天无所事事,我曾无数次要求他来公司帮我,他总是对我说,“我只想跟你吃口软饭。” 我心里明白,他是不想来我爸的公司做事。 我向他开玩笑,“行啊,你来带孩子,我来养家。” 坐在梳妆台前的我回眸一眼沉睡中的他,想起了他的回答,“行啊,等孩子们学说话了,教他们管你叫爸爸,管我叫妈妈。” 回味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我禁不住对镜子里的“自己”笑出了声,“你真是个奇葩,不怕别人笑话。” 他说,“吃软饭都不怕别人笑话,让孩子叫个妈算得了啥。” 我看向镜子中的“自己”,对她说道,“我是比你幸运的,等我去了你那个世界,再也不会和你争,再也不会跟你抢,我们还是和睦的姐妹。” “还记得吧,你曾跟我说过,咱们有比别人更快乐的童年、比别人更深刻的姐妹情义,等我们活到头发花白的时候,咱俩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聊着彼此的家庭琐事,操心彼此儿女的婚姻大事,我们和和睦睦,我们平平安安,我们望着路人羡慕的目光,还有什么比这更知足的。” 我一边往脸上涂抹化妆品,一边对镜子中的她继续说着,“一个天生漂亮的女人都希望自己更漂亮一些,而镜子永远是不可或缺的。你知道吗,你刚离开我的时候,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从来不照镜子,家里甚至没有一面镜子。肮脏的我走在大街上,不敢看橱窗,不敢看玻璃门,不敢对视路人的眼睛,最后连抬头也失去了勇气……我的现实世界永远不会有一件能够反射出你的东西。” “家里的窗户永远拉着窗帘,我的世界永远没有窗外……我更喜欢黑夜,因为黑色让我看不见你。” “我的好姐妹啊,你可能不知道,我的前半生都在空虚中乏味,又在幻想中流泪……我既心存希望,却心乏斗志,我能给自己找一万种死的理由,却找不到一个生的借口……可我还是做不到你那般选择。” “我像极了过街的老鼠,既知自己是肮脏的,既知自己无颜见天日,仍是苟且在这世上,偷生于自以为人不知的角落里。” “我以为这是我以后的日子……直到那一天,他彻底粉碎我心中的魔咒,他让我重新抬起头,他打开了我的心窗,让我看到了窗外,让我像凤凰一样涅槃重生!” “是的,你说得对,我会养他一辈子!” 我的淡妆化完了,对镜子里的“她”最后说道,“我承认,和你相比我的确幸运,但我心里绝对没有夹杂过一丝庆幸,只是单纯的幸运……实话告诉你,现在的我也是在替你活着的。” …… 那天我突然起得早,比她还要早,我起身看看窗外,天色微亮,莫名地想出去走走。 冰冷的空气弥漫朝霜,冰霜刚要凝结在鼻尖上,却被呼出的热气融化了。 城市的环卫工人清扫街道,晨练的人从我面前跑过,前往熟识的道路或是跑在回家的途中。 很久没有起过这么早的我,忽然觉得自己并不是这个城市中的一员。 站在熟悉的街道,发现这些地方竟是那么的陌生。失去了平日里的喧嚣,安静的路口让我感觉自己像是一位远方的游客,正体会着初次到访的新鲜。 我们的房子在附近,住了也有几年了,我竟找到曾经落脚此处的迷茫,还有那时候的一丝期待。 那一丝期待仅仅想和她一起生活,无论是在哪里,然后慢慢变老。 我抬头仰望纯净的苍穹,我问他,“兄弟,你也和她在一起了,连死的时候都形影不离,在那个遥远的世界里,你真找到了所谓的‘快乐’吗?” 我忽然恨这个地方,这个地方让我心里极度难受,难受得让我有些无法喘息。 看来,我需要逃离此处。 街道上出现上班的人群,他们从各个方向汇集,涌入前方的地铁站。 与他们相比,我像只漫无目的的幽灵,懒散晃荡失去魂魄的躯体,哪里热闹便往哪里游荡。 他们似乎看不见我,似乎并不关心为什么比他们早起的人却情愿被赶超。在他们的眼里,只有更快的人的步伐。他们每个人都在赶超别人,赶超时间,赶超一班不知何时进站的列车。 当我进入隧道,懒散的我也被他们带入紧张的节奏。 他们之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在狭小拥挤的隧道里向同一个方向疾跑,谁也踩不到谁,或被谁绊倒,竟是如此整齐。 我不太理解,他们彼此不曾相识,却像一只训练有素的军队,是如此的默契。 呆呆的我随同人群来到投票口,双手伸进裤兜才发现,住在这个城市好多年,竟然没有这个城市的公交卡。 兜里也没有零钱,只有几张红色的票子,我也懒得去换零钱,便对身边一位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寻求帮助,“打扰一下,可以麻烦您一件事吗?” 女孩的眼睛目视前方,冷淡地点了下脑袋。 我掏出一张红票子递给她,“我没有公交卡,也没有零钱,可以帮我刷一下吗?” 她瞟了一眼我手中的红票子,瞪着眼睛问我,“你到哪个站下车?” “我……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在哪下车还坐地铁?神经病!” 我望着她不屑的背影,愣怔杵在原地。 我被后面着急刷卡的人群一直推搡到墙角,我实在按捺不住心中不甘与冲动,冲着女孩消失的背影大喊,“哪条法律规定,不知道去哪就不能坐地铁了?一百块钱刷你的公交卡都不干,你才是神经病!” 地铁站里的人像见了精神病似地望着我,我愣了一秒,于是朝所有人吼道,“你们看什么呢?你们才是神经病!看来这个地方真的不适合我,我必须逃离此处!” 墙根下坐着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人,他对我说,“小伙子,不要同他们置气,你多少比那群行尸走肉强。我在这里蹲了好几年了,我太了解他们,在我眼里他们不过是群僵尸。” “你这话什么意思?” “仔细瞧瞧他们,不同的面目上写满了同一个表情,似乎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的目的地、自己的道路,可他们还是日复一日穿梭着同样的一条道,一点一滴地忘记了自己曾经的故事,真实的自己也一层一层的褪色,直到再也没有东西能够唤醒心中的火焰。他们麻木的心中充斥着欲望,冷漠的眼神淡漠了彼此,最后也淡漠了自己……毫无察觉中,他们成为行尸走肉。” 老人看了一眼我手中的红票子,然后说,“你恰恰相反,你始终忘不掉心里的故事,而故事产生的羁绊……想摆脱,又不想摆脱,你难以抉择。” 我对这位衣衫褴褛的老人有些刮目相看,“您又从何得知呢?” “你想走不同以往的路,前所未有的路,可不知道该往哪里迈步,只好徘徊于此处,所以我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老人说话时,眼睛始终盯着我手里的红票。 我望着老人手中空荡荡的白色茶缸,开玩笑说,“您不会是这么早起,却没有人给你开张,才讲出这番话吧。”说完,我将手中的红票子放了进去。 老人面露淡笑,“从某种角度上讲,咱俩也算是同一类人,我再送你一句,羁绊是圆心,它紧紧拉扯你,无论你想逃脱到哪里,始终围绕着圆心在画圈。” 我坐在老人的身边,“我是想保留真实的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之难,为什么所有人都排斥我,总感觉自己在一厢情愿?是别人容不下我,还是我容不下别人,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对?不出卖自己,到底错在什么地方?” 老人扶了扶白发长髯,“是因为你游手好闲吗?是因为他们劳苦奔波吗?人跟随别人走了一样的路,不一定是自己的路,至少不会错的。人附和别人说同样的话,不一定是心里话,至少没人反驳你。这些都没错,可路是人走出来的,如果所有人跟别人走了同样的路,那么这个世界上便只有一条路可走!你可以一遍一遍修改自己,你做不到一遍一遍附和他人,哪怕你的路再坎坷,你还是会坚持走下去。” 我对老人笑道,“您说得对,从某种角度讲,咱俩的确是同一类人,有时候渴望故事完美的人,看什么都是圆的,彷徨踏步在自己画的圆圈里,永远走不出,只能被拘束。您守在这个沦落的角落,守着沦落的自己,守着路过这里每一个沦落的人,最后,您守在了这个沦落的城市。这个城市就是您圆圈的界线,您被困在这个城市之中……而我,想要离开它!所以,您明白咱俩不一样的地方吗?” 老人敬佩道,“年轻人,你头顶奇怪的帽子,好像头顶笼罩着这些圆,但你的脚,可是踏着方的。” …… 时光飞速流逝,若干年后。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他和她站在别墅沙滩上,她依偎在他的胸口,他搂着她的肩膀。 他们眺望浅蓝的大海,轻微的海风拂起他白洁的衬衫和她白洁的裙摆,轻柔的海潮轻轻抚着他们的脚背。 他缓缓地对她说,“那可是你爸毕生心血啊,你舍得吗?” 她温柔地回复道,“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感情的。” “你经营了这么多年,正是水涨船高的时候,你却给它卖了!” “你还记不记得,你曾在这片沙滩上对我讲过一句话。” “什么话?” “待你善良地过完这辈子,天堂里再次遇见她的时候,你毫无羞愧地、挺胸抬头地对她说,你姐姐我,我已将你遗憾的后半生,精精彩彩地补上了……我相信,她换做是我的话,也会这样做的。” “爸爸同意你的决定?” “他把公司交给我的时候,是这么对我说的‘我总是以为,我拼搏一生是为了你们姐妹,而你妹妹走了,连个招呼都不跟我打,连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机会都不给。我没能够照顾好你们姐妹,没能够保护好你们,她是伤透了心啊。小雨,你一定牢记,钱没了可以赚,人没了,永远就没了。好好珍惜身边的人,不要重蹈我的覆辙’。”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应该明白,他托付我的不是他的公司,而是他的遗憾。” 说到这里,她紧紧抱住他,“往后的日子,我会好好陪你的,不会让你一个人独自承受过去的痛苦。你失眠,我陪你失眠,你喜欢下雨,我陪你一起看雨,你不喜欢喧闹,我陪你在这里共度一生。” 他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抬头望向大海,发现两只海豚从海面上一跃而起。 他转头看向远处的海滩,看见两个孩子在沙滩上追逐,他露出了笑颜,“在这里度假倒是不错,若是度过一生的话,便感受不到这里的美好。” “你说得对,美好的事情因为稀少才觉得美好。” 他的目光转向海天的交界,“留恋的事物因为失去才觉得留恋……我之前站在这个地方,我望着这片海,心里也是恨他们的,恨他们的脆弱,恨他们轻视生命,恨他们对世上的亲人不负责任……现在想想,倒也怀念他们啊。” “这个世上有那么多的悲惨,当悲惨的事情发生旁人的身上,我们只是言谈上的关心……如果发生我们自己身上,我们又变得躁动不安,不知该如何面对。” “发生在自己身上,任何人都无法独自面对……独自面对,面对的只有如何放弃。” “是啊,放弃不代表放弃痛苦,只能说被痛苦击垮了。好在你拯救了我,让我现在有了你们,有了一个幸福的家庭。可他们呢,当他们脆弱的时候,需要我们陪伴的时候,我们又在哪里,谁又能挽救他们?” 他埋下头,“我们总是埋怨他们不同我们道别,连最后一面也不想见,不正是因为我们的冷酷,才让他们觉得这个世界是冰冷的。” 她握紧他的手,“老公,我知道你没有忘掉过去,那顶帽子不是还留着吗?现在我把公司卖了,下半生我会好好陪在你的身边,好好照顾你和孩子们。” 他摩挲她的脑袋,“其实吧,公司卖了也挺好的,每天能多看看你,多和你说句话,也不那么空虚了。” 他又想起什么,“要不然,你用这笔钱做些不用像过去那样起早贪黑的事情吧,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她抬头仰望他,“你该不会跟我想到一起了吧!” “你说说看,也许真想到一起了。” “我想做免疫缺陷综合征的康复机构,这个社会有太多人像小雪一样,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遭受了巨大的折磨,他们无法承受别人的异样眼光,放弃了治疗,最后放弃了人生。不是他们的脆弱,而是我们太过敏感,最后疏远了他们。封闭自我的帽子,不是他们给自己戴的,而是我们亲手给他们扣的。” 他捧起她的脸,“所以,还要做正面的宣传机构。” 她握住他的手,“所以,你也会陪我一起做。” 他点点头,夫妻二人再度相拥。 他们身后忽然响起小女孩的稚嫩呼唤,“爸爸,爸爸,你快看看,你快看看!” 夫妻转头望向女儿,“怎么啦?” “哥哥捡到了一顶帽子,和爸爸那顶帽子好像好像!” 夫妻二人惊诧地望着彼此,一时之间说不出一个字。 她轻轻推走女孩,“晨忆雪,快给你哥哥叫过来!” 没过多久,小女孩拉着一个和她同样年岁的男孩走来。 她对男孩命令道,“快将你捡到的帽子拿给你爸爸看看!” 他接过男孩递来帽子,打量片刻,他惊愕了。 她迫不及待地问,“老公,是他的帽子吗?” “只是历经岁月的沧桑,轮廓和材质没有太大的差别。” 她惊异道,“怎么可能?” “我问你,有其他人于很多年前,在这片海域丢下一顶帽子,而且是一顶一模一样的罕见的帽子,多少年之后恰巧被咱儿子捡到,你觉得这可能吗?” 她点了点头,“你说,咱们四人相遇那年,是不是与这两个孩子同样大的年纪?” “同样的年岁,一样的身高,相仿的模样。” 她颤抖地说,“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事情!” 她望向远方的大海,“会不会是……会不会是他回来了!” 他单膝跪在男孩面前,郑重地对男孩说道,“晨忆山,你既然发现了它,它就属于你的,你要好好保管它。” 男孩接过他手里的帽子。 他宽大的手掌握住男孩的双手,严肃地说,“你听着,每个人心中都有这么一顶帽子,你要明白的是,何时该戴上,何时该放下。它是你手中的利剑,正面的刀锋能替你清除一切心魔,反面的刀锋又能伤到自己。它可以强大你的内心,又能刺穿你的心脏,你要好好驾驭它,千万不能被它驾驭。” 男孩重重点了点头。 一家四口手牵手离开了海滩,手里攥着帽子的男孩转头回望,他朝着那片浅蓝的大海,露出迷人灿烂的笑容。 “我们终究是一家人……”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