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时陌这辈子最怕两种人,一种是握着拳头来讨债的大汉,一种是老奸巨猾的“狐狸”。 对付前者,他会灰溜溜地夹着尾巴逃跑,对付后者……哦,他还没有应对方法。 很不幸,今天庭审他碰到的就是后者。 “啪。” 对面的谢锦程阖上厚重的证据材料,隐藏在金边眼镜下的双眼,流露出狡黠的光辉:“锦天律师事务所律师谢锦程,接受原告柳江公司的委托,代理本案,现针对被告提交的证据,发表如下质证意见。第一,被告提交的《收货确认单》并非原件,我方不予认可;第二,被告提交的电子邮件,我方从未见过……” 有条有理、观点明晰的长篇大论,说了整整五分钟,总而言之,就一句话:被告提交的证据,我们都不认可,呵呵。 时陌差点掐断手里的笔。 老狐狸。竟然一个证据都不认可。 原告明明持有《收货确认单》原件,看过电子邮件等,竟然为了胜诉,矢口否认。这些人的良心绝对被猪拱了。 时陌不甘示弱,咬牙切齿地反驳:“针对原告的质证意见,我方在此作出解释。第一,我方收到的《收货确认单》是传真件,原件在原告手中;第二,电子邮件处于已被查阅状态,证明原告方已经看过该电子邮件……” 耐心地等待时陌说完,谢锦程双手自然交叠,脸上带着胜券在握的自信:“针对被告的观点,我方补充几点:第一,被告称《收货确认单》是传真件,原件在我方手中,这只是被告个人主张,不应采纳;第二,电子邮件接收方是案外人,并非公司的法定代表人,经查证,公司也没有案外人这位职工,法定代表人从始至终都未见过这封电子邮件,况且,被告提交的电子邮件截屏图,内容不明,只有一个附件,附件内容无法从截屏图表面反映……” “咔。”时陌掰断了手里无辜的笔。 针锋相对的庭审结束,时陌看着头首分离的笔,一脸痛心疾首。 这枝笔可是他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辛苦从眼花缭乱的淘宝挖来的,一枝0.3元,虽然是一掰就断的廉价货,但那也是钱啊,三个0.3元四舍五入就是1元,1元可以坐城环公交从城西跑到城东,行走几十公里。 他为什么要那么冲动,省下这枝笔钱他就可以跑三分之一的城环公交线了! 就在时陌捂心口滴血时,谢锦程递给他笔录:“时律师,到你看笔录了。” 时陌幽怨地抬头看罪魁祸首。 谢锦程,锦天律师事务所主任的大少爷,律师界的名人,据说他手上几乎没有败诉的官司,就在不久前,还帮几位大明星打赢了官司,赚得盆满钵丰。他年纪跟自己差不多,穿着剪裁合适、熨帖得没有一点褶皱的纯羊毛面料西服,浑身散发着贵气,举手投足优雅之至。 女娲好像要把所有好处都往这人身上粘一样,不但出身高贵,连长相也英俊得无可挑剔。 时陌绞尽脑汁,想将已被自己遗忘很久的文学功底刨出来,附庸风雅地用些有内涵的文学词藻来形容他长相,结果却蹦出一句带着浓浓职业病的话:“长得有利于维护法律秩序”。 这么完美的人,偏偏像只狐狸一样,一肚子的阴谋诡计,为了胜诉,不惜掩盖事实,敞开陷阱让对手踏进去。 时陌没好气地扯过笔录。谢锦程的字体自然而然地撞入视线,遒劲清峻,就像是烈风中桀骜不驯的杨树,一笔一划都充满了与大自然抗争的自傲与不屈。 努力忽略那刺眼的字体,时陌逐行逐字认真看笔录,发现有笔误,想修改,却想起笔已经被掰断了。 谢锦程递来一支华贵的钢笔:“时律师,请用。” 时陌瞥了眼笔上的钻石,他想也不想就婉拒:“谢谢,我还有笔。”不翻包里找了半天,没找着笔,脸色一僵,索性抓过面前的钢笔,提笔便写,“懒得找笔了,借用一下。”不就是一支镶金带钻的钢笔么,这种炫富产物十有八.九都不好用。 谁知,钢笔符合人体工程学的手感与下笔时的流畅感从指间传来,时陌手指一僵,哼哼……这支钢笔长得不好看,还没他的淘宝货漂亮,中用不中看,带出去都丢面子。 谢锦程将时陌一会儿惊讶一会儿又鄙弃的神情收入眼底,嘴角浮现不明意味的笑意。 时陌签完后,仿佛怕与瘟神接触一般,匆匆收拾东西就要离开。 然而瘟神谢锦程却与他并肩同行,并双手递出名片,发出邀请:“时律师,初次见面,一起吃个午饭如何?”明明是邀请,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口吻,听得时陌后脊一寒。 时陌接过名片,随手放入裤袋,内心挣扎了半分钟,万一aa制怎么办,多不利于弘扬节俭的优良传统,可要是不接受邀请,这大人物又得罪不起。最终理性战胜了节俭的观念:“当然没问题。” 进入电梯,时陌下意识地按到负一层。 谢锦程眉头一挑:“没想到时律师在负一层找到了停车位。我来时,都没位了。” 时陌心头一紧,他会说他根本没车,只有一台二手的破烂小电驴吗?这种丢面子的话,他肯定不会说,他甚至习以为常地为自己找到了很合适的借口:“我来得比较早,所以有车位。哦我到了,一会餐厅见。”说完,他好像怕被揪住小辫子一样,快步踏出电梯遛了。 时陌像做贼一样,赶在谢锦程的车出来前,风一样地加大油门,开去两人约定的吃饭地点,还故意把这辆破得都快冒烟的小电驴放在远离餐厅几百米的地方保管,贼头鼠脑地东张西望,没看到谢锦程,才整整领子,摆出一副阔气的样子,大摇大摆地走进餐厅。 谢锦程已在餐厅里等候,见时陌到来,他有礼地站起,迎时陌入座:“时律师是不是认错地点,停错了位置?你似乎停得很远。” 时陌闭着眼就甩出惯用的借口:“谁说我走错了,只是那边阴凉,停车不挨晒而已。” “是么”谢锦程看着窗外的阴天,镜片下的双眼,流露出更深沉意味——只怕不是为了防晒,而是怕被自己看到他的破车,丢脸。 这时陌果然跟传闻的一样,好面子。 菜上齐了,时陌盯着满桌丰盛的菜,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巴不得黏在食物上。 他是有多久没见过这么香和丰盛的饭菜了,光是闻香味都让他满足得要仰头大笑了。不管这餐是aa,还是谢锦程请客,反正菜都点了,伸头缩头都是一刀,不吃白不吃,他迅速拿起筷子,不由分说,先吃为敬。 谢锦程轻抿一口茶润喉,放下茶杯,准备提筷时,看到对面那狼吞虎咽、米饭油水都粘了满嘴的人,他手一顿,又淡定地放下筷子:“时律师似乎很久没吃肉了。” 隐含嘲笑的话语对时陌没有任何影响,他头也不抬,埋首在热乎乎的米饭中:“泥嗦神马(你说什么)……” 谢锦程端起清茶细细品尝:“没什么,慢用。”然后就让服务员单独给他上了一份炒饭。 一顿风卷残云,时陌满足地吁出一口气,看到谢锦程基本没怎么吃,吃惊地说:“吃那么少,你减肥吗?” 谢锦程拿纸巾优雅地擦干净根本没沾什么油腥的唇,借口道:“嗯,最近肠胃不好。” “肠胃不好,可以喝点酸奶,有用的。”时陌一边说,一边装模作样地掏钱包,作势要结账。按照他的经验,谢锦程会阻止他结账,然后两人推脱一下,他再顺势让谢锦程掏钱,这样既显得他热情、有面子,又不用他真正掏钱。 谁知道,谢锦程拨乱了他的算盘——哪怕他扯着嗓子高喊“服务员结账”,哪怕服务员笑容满面地说“先生,请问您付现还是刷卡”,谢锦程还是岿然不动,不知他有意无意,竟然支着二郎腿,低头按手机,一副很忙没空的样子。 服务员捧着账单的笑脸就在眼前,时陌实在拉不下面子,接过账单,看到上面的三位数,差点把账单甩出去。 533.4元。这可以坐533次公车环城跑,可以保管533次小电驴了! 时陌如遭晴天霹雳。怎么办,跟谢锦程说自己没有钱?还是打肿脸充胖子,硬着头皮付钱? 钱没了,勒紧裤腰带,十年之后又是一个土豪,面子没了,就丢脸了。 还是面子重要。 时陌看看账单,理直气壮地道:“你看我们点了那么多菜,打个九折怎么样?” 服务员笑容灿烂:“不好意思,先生,我们餐厅不打折的。” 时陌不死心:“那就少三块。” 服务员笑容有点挂不住了:“先生,不能少的,很抱歉。” 时陌顿时爆发出菜市场讨价还价的惊人功力:“四听起来多不吉利,那就少四毛,凑个整,看着舒服,又吉利。” 谢锦程手一顿,饶有意味地抬头看了时陌一眼。 四毛钱也斤斤计较,这时陌果然跟传闻的一样,奇葩。 他真是日子过得太闲了,才会想亲眼见识时陌的奇葩程度。 好面子,没素质,缺乏教养,邋遢,吝啬抠门……人类所能想到的贬义词,几乎都能套用到时陌身上。明明身在最赚钱的行业之一,却糟蹋得连件像样的衣服都不穿,穿扮得跟街头乞丐似的,就差几个衣服补丁了,跟人aa制吃饭,抠门到连小数点后两位数都要斤斤计较,偏偏还很好面子,装阔气充土豪,说自己有车有房,却被人挖出所谓的车,不过是一辆破烂小电驴,房不过是间不到20平米的危房。据说他打的第一场官司,就因得罪了自己代理的当事人,被当事人另案起诉了。 谢锦程按着眉心,其实他只是试探时陌的抠门程度而已,并不会让时陌出钱,但就在他准备掏钱时,手机来电,他不得不走开去接。 服务员分文不肯少,时陌心里骂骂咧咧,不就是区区五百块么,赏你们餐厅了。 掏出钱包,就剩两百块……再刷卡,却被告知信用卡额度已刷满,银.行.卡里也只剩三百五十块。 钱不够。 眼看谢锦程正走回来,时陌心一横,掏出两百五现金加刷三百五银.行.卡,勉强凑齐了饭钱。 这时,老掉牙的90年代歌曲铃声响起,咿咿呀呀唱着与这个时代完全不符的古老腔调。时陌掏出手机接听,不过三秒,他脸色大变:“爸?你怎么了!喂喂……爸、爸?该死!” 来不及收拾东西,他顺手抓起公文包,边跑边掏车钥匙,带起的疾风令窗帘都掀了起来:“有事,先走了!” 谢锦程反应过来时,耳边只感受到一股余风,那人影却已跌跌撞撞地没入刺眼的阳光中。 “先生,这是补您的钱……诶?不好意思,刚才那位先生呢?”服务员拿着补的钱,疑惑地东张西望。 谢锦程看着服务员手里少得可怜的16.6元,以及时陌挂在椅子上的外套,陷入沉思。 按照那个人抠门和斤斤计较的品性,要是他不还这16.6元和外套,会被那个人记住一辈子吧。 不过,他似乎没有时陌的联系方式…… 第二章 时陌火急火燎地撞开家门,浓厚的酒气就像多年未打扫的茅坑,熏得满屋子臭气。他冲进狭窄的过道,差点踩到地上的玻璃酒瓶摔倒,而始作俑者——他的父亲,像被抽出了脊椎骨,歪歪斜斜地靠在床头,大着舌头瞎嚷嚷:“痛苦……啊……” 家里没有外人进入的痕迹,安静得几乎能听到对楼两夫妻粗着嗓子吵闹的声音,时陌的心顿时一松,接到电话以为父亲出事,看来不过是醉酒胡言。 “爸,你怎么又喝酒了,喝多伤胃啊。”时陌无奈地叹息。 父亲的醉酒、瞎扯的胡话,自从母亲因病过世后,这已成为习以为常的生活一部分,时陌动作娴熟地将父亲抬上.床,脱鞋褪袜,打了一盆热水帮父亲洗脸擦身,轻轻按摩父亲长满厚茧的双脚。 似乎感觉到亲儿的气息,父亲发出满足的呓语,沉沉睡去。 给父亲盖好被子,时陌走进自己的小房间,开始每天都必须做的事情——记账。 早餐支出1.5元,用于购买三个馒头……笔一顿,时陌立刻在记事本上添了一句:“昨晚没吃东西,今早吃了三个馒头,多支出0.5元,明天只能吃一个馒头。”想到早餐量要减少,时陌心疼得抓头发,早知道今早就喝水充饥了。 忍痛继续往下记,算到中午那餐时,他猛然想起,外套和服务员补的16.6元忘了拿,这16.6再凑一毛就能买33个馒头了!还有外套,那是他大前年在商场降价时血拼来的,保暖又耐穿,破洞了补一补继续穿,一直舍不得丢,要是外套没了,省下的早餐钱也跟着泡汤了! 不知道谢锦程帮他拿补的钱和外套没。他立刻翻裤袋找谢锦程的名片,结果仿佛嘲笑他的穷困一般,裤袋上有个偌大的破洞,刚好够一张名片从洞口里钻出来。显然,名片丢了。 他来不及懊恼,抓起车钥匙和手机就往餐厅赶,却被告知钱和外套都被谢锦程带走了。实在联系不上谢锦程,他灰头土脸地回家,在账本上泄愤地添上一句“谢锦程今欠我16.6元及54元外套费,共70.6元”。 看着账本上的欠费,他自我满足地哈哈大笑,被人追了几年的债,终于翻身做一回债权人了。他要放高利贷,利滚利,把70.6变成706,再变成7060,再…… 然而,一转头看到白纸黑字的借条,放肆又狂妄的幻想就像气泡,啪地一声,被现实的利针刺破了。 “今借到……共50万元整,利息按50元/日计算……三年内还清……逾期利息按100元/日计算……” 时间已经过去两年,但是高达六位数的尚欠款仍像重山一样,死死地、死死地,压在他身上,令他喘不过气…… 时陌一天都没联系自己,谢锦程不得不从时陌所在的钟源律所,要来时陌的联系方式。 看着便条记录的电话号码:13877888999,谢锦程眉头微微挑起。如果他没记错,这个号码当初在竞拍会上,被人以50万的高价拍下,难道买主是那个抠门又土气的时陌?那真是让人大跌眼镜。 抱持着怀疑,他用公用电话,照着电话号码拨过去,谁知道接听人是个暴躁的中年男子。 “老子说过多少次,老子不是什么狗屁时陌,你他妈别再打来骚扰老子,滚!” 再打过去,系统就提示对方已关机,估计是被拉黑了。 谢锦程再联系钟源律所,对方坚称这就是时陌的手机号码,估计是时陌换了电话号码,却没告诉律所。 谢锦程饶有兴致地看着便条上的电话号码,想起刚才那粗暴的男声,他换了一台固定电话,照着号码拨了过去。 “先生您好,您涉嫌盗用他人的非法财产,也即是您正在使用的这个手机号,已被他人起诉……” “什……什么,我什么时候犯法了?!你、你别乱说话!” 在暴躁男子紧张的声音中,他挂了电话。哦,这只是一个善意的恶作剧,谁让那人吼他,又谁让他心情不好呢? 当天中午,他就在路边碰到了时陌。 时陌的小电驴在半路坏了,启动不了。 时陌捣鼓了半天,倔强的小电驴就是岿然不动,稳坐如山,甚至在遭到主人气愤地掌击时,傲娇地喷出一口黑气。 时陌的脸也跟着黑了一截。掏出手机一看,数字时钟跳到了14点,他还要赶去法院开庭,法院附近又恰好修路,跑个一小时是少不了的,要是耽误了时间就麻烦了。 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头皮都快抓破了,附近没公共自行车,坐公车,得走一段路还要转车,打出租车,那堵车时计的费用绝对能将钱包吃空。 怎么办,怎么办? 汽车的喇叭声在耳边响起,时陌回头,正见车内的谢锦程。 谢锦程本来打算还了外套便走,但看时陌这着急的模样,他好心地伸出了援手:“时律师,是否需要帮忙?” “需要需要!”时陌激动得要跳起来,面子什么的,都比不上开庭重要。 五分钟后,时陌把小电驴推到附近停车场停放,然后坐上谢锦程的玛莎拉蒂。 谢锦程启动车子,引擎发出跑车必有的嗡鸣声,时陌正好仰头,露出乱发下灿烂如星的双眸,不知是不是谢锦程的错觉,他竟从时陌眼中看到了仿佛久未见老朋友的喜悦和兴奋。 以为时陌是兴奋能坐上豪车,谢锦程没有多想,将时陌的外套还给他,并问他钱款是支付宝转账还是付现。 时陌接过宝贝外套,高兴得跟得到金银珠宝似的,声音都愉悦很多:“都可以,你怎么方便怎么给。” “给我你的支付宝。”谢锦程等红灯时,给时陌转了550元,分文不少。 “怎么这么多?”时陌吃惊。 “昨天那餐应该是我请的,只是阴差阳错,让你先垫付了。”谢锦程收回手机,推了推金边眼镜,“收下吧。” “不行!”时陌扣除自己的16.6元,余款全部转回给谢锦程。饭钱都付了,还转钱还他,要是收下的话,面子怎么过得去?不就是533.4元么,咬咬牙,当作大发善心,赏谢锦程的了。 谢锦程一脸兴味,一是没想到时陌这么爽快,没有一点犹豫就退回饭钱,二是没想到时陌还真惦记着那16.6,连6角都不放过。 “时律师,昨天是我提出的邀请,应是我付钱。” 眼看谢锦程又要转账,时陌一急,不由自主地用手盖住谢锦程的手机屏幕,把心一横:“你别跟我抢,我就喜欢请人吃饭,交朋友,你要是再转钱给我,咱们就别做朋友了!”说得够气派,够面子,够义气! 谢锦程没说话,他在低头看手机屏幕上的手。要怎么形容这只手?骨节匀称,修长得不像话,弯曲的弧度恰到好处地将手指的美显露,真是完全不像是男人的手,谢锦程眼底闪烁淡淡的光辉,他轻轻拿开那只手,把钱转了回去,霸道又不容拒绝地道:“我有让你请吗?” 时陌身躯一抖,哑口无言。 这老狐狸还真不好应付啊…… 后来,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原来钟源律所的行政文员是新来的,用的是旧通讯录,这才没有时陌最新联系方式。 到了法院,时陌慌慌张张跳下车,只来得及说一声“谢谢”,就风一般跑了进去。 幸好及时赶上,庭审也顺利地结束。 时陌疲惫地打着呵欠走出法院,打算坐公交回小电驴停放点,谁料公交站点因为修路而变更到了两公里外,偏偏除了这一路公交外,没有别的车能回去。 打的?他想都不愿想,只能老老实实拖着疲惫的双腿,慢腾腾地挪向公交站点。 缘分总是很奇妙,它能让两个素不相识的人接触,让两个不该有交集的人多次偶遇。 谢锦程办完事回律所的路上,在路边又一次捡到了一脸疲惫的时陌。 该说什么呢?说两人有缘,竟然不约而同地碰到两次,还是说时陌像鬼一样阴魂不散,走哪儿都能碰上? 如果可以,谢锦程挺想以后者的答案解答。 其实他完全可以加大油门装作没看到地离开,但多年培养出的素养,让他做不到见死不救。 他在时陌身边停下,手肘抵着车窗,手撑在腮边问道:“时律师要去哪?” “啊谢律师,好巧,”时陌道:“我去公交站,坐车回去。” 谢锦程看向这罕有人至的路:“公交站很远。” 时陌张了张嘴,面子细胞又作祟了,硬撑道:“我走路锻炼身体,健康!” 明明满头热汗,一脸倦容,还在死撑,真是死要面子。谢锦程深邃的眼眸波光流转,流露出不可捉摸的意味:“上车,我送你回去。” “我散步……” “时律师,”谢锦程打开副驾的车门,不容拒绝地道,“请。” 时陌灰溜溜地爬上车,如坐针毡,一回到小电驴停放处,他立刻跳下车,一刻也不想跟这老狐狸待在一起。 谢锦程好心多说了一句:“我送你去维修点。” “不用了,谢谢,维修点就几步路,我十分钟就能推车过去。”时陌巴不得远离谢锦程,他顿了顿,又碍不住面子地多说一句,“今天谢谢你,改天请你吃饭。”说完,立刻快步离开。 谢锦程双眼一眯,请吃饭?是想让他再欠饭钱么? 谢锦程没有走,透过后视镜看到时陌正笨拙地推动那辆破车,艰难地往前行,半天才挪动几步距离。据他所知,附近的维修点有一公里远。 他走下车,从后尾箱拿出绳勾,递给时陌:“勾你车上,我拖你的车过去。” “不麻烦你了。”时陌摆手拒绝,“我推车过去就好。” 谢锦程麻利地把绳勾勾到时陌车上,淡定地坐回车里:“时律师,我似乎没问你的意见。” 时陌立刻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第三章 过后,时陌一声都不敢吭,一脸戒备地盯着谢锦程,即便是跟维修人员讨价还价修理费用,也是声若蚊鸣,然而谢锦程却没再说话,双手环胸倚靠在墙边等待,以免小电驴没修好,再顺带把时陌捎回家。 修好车后,时陌灰溜溜地开车走了,谢锦程也被一通暴躁的电话叫回了家。 谢锦程打开家门,劈头盖脸就是一通喷溅唾沫星子的臭骂。 “那么晚,不知道要回来煮饭么!是不是不给你打电话,你就不回来了,跟你爸一个德性,欠骂!” “妈,”谢锦程坦然接受责骂,帮母亲按摩松肩膀,“我有事忙,体谅一下,这就帮你们做饭。” “有事?你能有什么事,是读书还是考试?”母亲尖锐的嗓音,带着似要刺破耳膜的力道,穿透入耳。 谢锦程早习惯了刺耳的谩骂,脸色不变:“妈,我也有工作。” 母亲厉声质问:“如果不是托你爸和我的关系,你能有什么工作?爸妈重要还是工作重要?” “都重要。”谢锦程微微皱眉,实在不喜欢母亲将“关系”两字拎在嘴上。 “行,都重要是吧,那你就去工作吧!我看你没有我们的关系撑腰,你能干什么工作!”母亲甩手就走,嘴上还不停地骂,“就你那点出息,以为能像你弟那样能耐么?” 谢锦程抿紧双唇,挺直腰板走进家门,羊绒面料的地毯上有玻璃碎片,父亲冷着脸一言不发,显然在他回来前,父母又吵架了。随着年龄的增大,吵架已经成为父母生活中最常见的事,而他也理所当然成为暴燥脾气的母亲发泄对象。 他向父亲问好:“爸,我回来了。” 父亲一声不吭,抓起旁边的报纸便看,似乎报纸上静止的花儿都比谢锦程来得鲜活可爱,引人注目。 燕子归巢,尚有父慈母爱,连动物都享有的亲情,放到谢锦程身上却是奢望。 锦天律所的大少爷,股东之一,财富足以坐拥半壁江山,从降生那天起,就是披着金衣,穿着金鞋的富贵子弟。看看,多么气派的身份,就连他取意“锦绣前程”的名字,也彰显出父母的厚望与他的与众不同。 然而,在成长的轨迹里,他一次又一次地打碎了父母的期望。成绩单上,永远只能在倒数名次那里,找到他的名字,病历上,每隔几个月都能看到不同医生的字迹。 谢家大少爷成绩差劲、体弱多病,将来定不成器,成为茶余饭后家庭主妇们闲磕聊天的热门话题。 父母没有多余的精力放在这个没有前途的儿子身上,于是,他弟弟饱含父母的期待降生了。 从此,他成为家族的笑柄,成为他人夸赞那成绩优异、头脑聪明的弟弟时,才会提起的附属物。 哪怕他积极锻炼加强体质,从此告别病痛,哪怕他花费心思开夜车考过司考,哪怕他捧着来之不易的律师证给父母看,哪怕……他现在成为律师界的名人,父母也没有正面看过他一眼,目光始终停留在他弟弟身上。 在父母浅薄的认知里,他永远都是废材的代名词,永远都跟靠父母关系才能有今天的成就划上等号。 他就是个被父母放弃的孩子。可他牢牢记得,幼时母亲拉他手的温暖,记得父亲把他架到肩头时的宽阔肩膀,记得自己仍在潜意识里,渴望哪怕只有一点的亲情温暖。 他为此努力按照父母的心意改变,成功把自己改变成人见人夸的孝子,成为众多女性梦寐以求的完美对象,而他父母呢?习惯了过往的臭骂与无视,父母没有因为他的改变而转变态度,反而变本加厉地拿他当撒气桶,心情不好就骂,把他当佣人,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因为他们知道,他不会反抗,他只会淡然接受一切,听他们的话。 这不是谢锦程,这只是一个为了取悦大众而伪装出来的机器。 一餐饭后,谢锦程顶着父母的臭脸,收拾碗筷,发现洗洁精没有了。 为此,他不意外地看到了父亲的黑脸:“不知道提前买多几瓶洗洁精,备用吗?” “我洗完澡后就去买。” 洗过澡后,全身镜里的他焕然一新,一套休闲的衣裤,外搭一件时尚外套,洗掉了发蜡的头发,随意垂落,看起来像个大学生。 习惯性地戴上金边眼镜,想了想,他又摘下眼镜放好。晚上了,就让自己撕破伪装,放松一下。 眼镜?那不过是对没有度数的镜片,只是因为听到母亲的一句话,才让鼻梁架上枷锁。 “我喜欢戴着金边眼镜的男人,看起来斯文帅气,有知识涵养,当年我就是被你爸的眼镜迷倒的。展宏,要是你戴上眼镜,肯定帅过你爸。” 谢展宏,是他弟弟的名字。 从此,他戴上了金边眼镜,而他弟弟则在他帮助下,做了近视矫正手术。 如果说,第一次撞见是偶遇,第二次撞见是缘分,那么第三次撞见呢,应该叫什么,走运? 谢锦程怀疑自己身上背了块磁铁,而时陌就是一块阴魂不散的吸铁石。 在超市买完东西,路过别的收银台时,熟悉的男音带着不可抗力闯入耳中。 “一个购物袋要三毛钱,这么贵,再凑两毛就可以买个馒头饱餐一顿了!”趾高气昂的声音令众人纷纷侧目,以为无理的顾客要找茬了,下一秒,这顾客就大转态度笑道,“一毛卖我行不行?” 收银员一脸便秘的表情:“先生不好意思,这是固定价格,如果您觉得价格不合适,可以自带塑料袋。” 时陌语塞,他就是忘了带布袋,买的东西又多,才不得不买塑料袋,可他打死也不会承认。 “我就是喜欢用超市买的塑料袋,方便实惠。”时陌道,“那你给我换个小点的塑料袋,三毛太贵了。” 收银员无语,不耐烦地道:“先生不好意思,我们店只有这种规格的塑料袋。” 时陌面红耳赤,话说到这地步,总不能又厚着脸皮买三毛钱的塑料袋。他一把抱起所有的生活用品,掉头走人,省下三毛钱,明天可以多吃一个馒头,勤俭节约! 谢锦程全程围观这场闹剧,对时陌抠门程度的认识又上升一个档次,刚想装作不认识,却见时陌被玩闹的小孩撞到膝弯,怀里的东西哗啦一下洒了出去,人也往前摔去。 “小心。”谢锦程下意识地从背后扶住时陌,顿时一股清爽的香皂味入鼻而来,香味正宜,沁人心脾,让人感觉非常舒心。他一愣,意外发现时陌的身材正对他口味,不多一丝赘肉的腰、矮自己大半个头的身高,如果……忽略那张不修边幅、粗糙的脸的话。 “谢谢。”时陌没注意到身后之人,看到一包威化饼碎成了渣,心痛地自我安慰,“碎了好碎了好,每天只能吃一片,碎得越多,吃得越久。” 谢锦程收回手,这得多抠,才能以此为乐? “对不起,孩子太调皮了。”孩子的家长拉着孩子来道歉,让孩子帮时陌捡剩下的东西。 “没事没事,小孩子都是这样,活泼好动,这是好事。”时陌笑容灿烂,摸摸孩子的头,没有责怪。 孩子调皮地向他扯了个鬼脸就走了,时陌无所谓地笑笑,收拾好地上的东西,又打算一口气环抱,突然,一只干净修长的手递来一个大塑料袋。 “用吧。” 时陌抬头,深深撞入一对深不见底的黑眸,仿佛开天辟地时的宇宙黑洞,能将万事万物吸纳进去,几秒钟后,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呃……谢谢你。” 谢锦程帮时陌把物品放进塑料袋里,他购买的东西多,怕一个塑料袋无法负重,就多买了一个,正好可以给时陌。 “谢谢……你是,谢律师?”时陌看清眼前人,有点吃惊。如果不是听出对方声音,他或许还认不出。 摘下眼镜的谢锦程,气质变了。如果将之前的他比作刚毅沉稳的百年老木,眼前的就便像随风摇曳的杨柳,整个人都鲜活阳光起来。 “有什么问题?”谢锦程眉头微扬。 时陌一愣,摆手道:“没什么,只是你摘了眼镜,一下子没认出来。” “是么?”谢锦程微笑,“很多人都认不出。” 时陌全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这笑容太诡异了,就像老谋深算的狐狸,算计该怎么用花言巧语,骗取乌鸦嘴上的肉。 “荣幸荣幸。”时陌大脑发出了远离老狐狸的警告,他目光游移,想找借口离开,“我明早还要开庭,要不……” “我们喝一杯放松一下心情如何?” 时陌顿时把后面那句“我们改天再聊”吞进了肚。 “能喝酒么?”其实谢锦程也不是特别想约时陌,只是实在不想回家面对难听的臭骂,这个时间点又难约朋友,只好将就着了。 “能,当然能!”时陌死要面子,但脑中警钟叫得快要爆炸了,“但我……” “走。”谢锦程不给时陌找借口的时间,扭头就走,回头见时陌目瞪口呆地杵在那,目光就有意地落在时陌的塑料袋上,“还有什么问题?” “没有。”时陌顿时转变态度,“喝一杯怎么够,至少喝两杯!” 考虑到时陌明天要开庭,谢锦程没让时陌喝酒,跟他去附近的星巴克买咖啡,谁料星巴克竟然满了座,两人不得不打包,走到江边公园去坐。 秋风扫来萧瑟的落叶,吹乱了鬓角的碎发。谢锦程一言不发,双手插裤袋,静静凝望前方,灯光璀璨,五光十色,如漫天星光点缀着粼粼江面。明明是色彩明亮,让人豁然开朗的情景,谢锦程却如被灰色蒙住双眼,看不到一丝色彩。 他想起很多年前,他坐在父亲肩头,指着江上的彩色倒影,天真地说:“爸爸快看,江里有彩色的星星。” 父亲呵呵朗笑,慈爱地说:“那是天上星星的倒影。” 他傻傻地回应:“那我要去摘星星。” 父亲摸着他的头:“等你长大,就能摘星星了。” 后来说摘星星的人,变成了弟弟,而他再也却没能跟父亲说,他要摘下那一颗颗遥不可及的星星。 “你呃……好像心情不好。”悦耳的男声响起,谢锦程回魂,不期然地撞入一对担忧的眼里。 “我表现得很明显?”谢锦程拿拇指顶开杯盖,仰头轻饮浓得苦涩的咖啡。 时陌老实地回答:“你笑得不开心。”他是不想接触老狐狸,但却没那么绝情,对别人漠不关心。 谢锦程举杯的动作停在半空,他放下咖啡杯,静静看着时陌,目光如水,丝丝波动。习惯了戴上虚伪的笑容面具,无论悲伤还是愤怒,他总挂着难以捉摸的笑意。他总为自己的伪装沾沾自喜,为自己掩盖脆弱的成就而自豪,却没想到今天,面具嘣地一声碎了,不堪一击。 他的心思被看透了,被一个认识不到两天的陌生人看得彻彻底底。明明这个陌生人长得没有可取之处,明明奇葩得让界内都疯传,明明不讨人喜欢,但却偏生长了一颗看透他的七窍玲珑心。 时陌不知谢锦程内心的复杂,他想了想,忍痛从塑料袋里掏一样东西,递给谢锦程:“给你吃,心情不好吃这东西会舒服一点。” 布满茧的掌心递来一根棒棒糖,谢锦程接过来在掌心里把玩:“小孩子的玩意。” “小孩子的玩意又怎么了?”时陌作势要抢回,“在长辈眼中,我们都是小孩,不吃给我。” 谢锦程笑着剥开糖纸,将糖含入口中,久违的甜味黏附在味蕾之上,丝丝缕缕顺着口腔甜入心房,阴霾似乎因此化苦为甜,烟消云散。 “味道不错,谢了。” 时陌心痛得很,这是他买过最物美价廉的棒棒糖了,他纠结了很久,才狠狠心买来犒劳自己的,要不是见到谢锦程心情不佳,他才舍不得送人。 内心滴血,表面却要撑面子。“这是超市送的赠品,赠品知道不,免费的,仅此一根,a等货,当然好吃了!” 谢锦程懒得揭穿时陌口是心非的小心思,他举起咖啡,发自内心地微笑:“感谢你的赠品,干杯。” “干杯!” 一饮而尽,苦涩的咖啡带着棒棒糖的甜味在口中化开,甜蜜渐渐侵占口腔四角。 谢锦程借着稀微的月光看向时陌,不知可是月华影响,时陌的皮肤有如泛光一般发白,藏在发下的双眼就像夜空中的星,明亮闪烁。 似乎……时陌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让人厌恶。 第四章 两个人,从陌生到成为知己好友需要多久?有的人用了一辈子,有的人用了数年。而对于时陌与谢锦程来说,只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 或许因为心情不好,或许因为缺少看透内心的朋友,两人从没有任何交集的话题开始聊起,然后聊到了生活趣事,聊到了事业。 “你刑民案件都代理?”谢锦程倚靠在护栏上,单手插裤袋,另一手拿咖啡。 对于一个半路出家不到三年的人来说,知识储备量根本不允许他既做刑事案件,又做民事案件。时陌一如既往地用拙劣的借口,掩盖他的弱点:“我只代理民事案件,刑事案件心理压力大啊,你不也只代理民商事案件?” “我基本只代理民间借贷和商事案件。”谢锦程举起咖啡便喝,语气随意得像说今天吃了什么饭菜。 时陌却说不上话来。 除了民间借贷纠纷外,民事案件都不涉及金钱,而商事案件基本都是上万标的额,如果有幸接到上亿标的额的案件,就能拿到上百万的律师费,而一般民事案件最多就拿几万。 为此,律师们抢破了头,都想接大标的额的商事案件。 然而时陌这颗豆芽菜,没有名气,没有足够的专业水平,律所给他指派的基本都是小儿科民事案件,唯一代理过的商事案件,是昨天与谢锦程针锋相对的买卖合同纠纷案。这个案件标的额不过才300多万,还是因为原代理律师跟当事人闹矛盾,一气之下解约,才轮到他接手的。 除了这次踩了狗屎运外,时陌再没有机会接到商事案件,民间借贷纠纷案件也少得可怜。 更可怜的是,时陌与律所签的是固定工资合约,案件均由律所指派,每月由律所发放固定工资六千多,除非当事人私下给他一点补助费,否则无论代理案件的大小,拿到手的钱都一样。 反观谢锦程,他签的是每年固定给律所一百万,案源自找、律师费自收的合约,只要接案,律师费都进他账上。他名气大,在界内声望又高,纵使他坐家里不出门,大标的额的商事案件也会主动投入他怀抱。 两人根本就是云泥之别。 如果谢锦程是时陌对手,那么他这看似炫耀的话就足以打击时陌的自尊心。 谢锦程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歉意地道:“抱歉,我没有恶意。” “没事。”时陌没有往心里去,不就是比他多做几年律师,比他有名气么,要是他入行早,他也是响当当的时大律师。他喝了一口咖啡,龇牙一乐,“我们都是律师,没什么不一样,都是在党的领导下,为当事人服务。” 谢锦程失笑:“你很乐观。有的律师却看不开,抢案件,挤兑对手,吃相难看。” “人可以缺钱,但不能缺良心。”时陌郑重其事地道,“钱没了,勒紧裤腰带,还能省出几毛钱买馒头,良心没了就是没了。” 谢锦程嘴角挑得更高了,一旦接受了时陌死抠的个性,他居然觉得时陌这个人还挺有趣的:“你的追求很特别。” “怎么了?几毛钱凑一凑,就能买几个馒头,饱餐一顿了。” 一位穷困潦倒的老人,蹒跚着走过来乞讨,布满沧桑痕迹的手掌里紧紧拽着来之不易的几块钱,他穿着破烂的衣裳,佝偻着背脊,卑微到了谷底,然而这样不起眼的人,却在看到他人递来的金钱时,流出感激的泪光。 时陌感同身受地理解老人对饭钱的渴望,他爽快地从钱包里掏出一张钱放到乞讨杯里:“你要是嫌弃几毛钱,就把几毛钱都贡献出来,造福人民。” “你投十块钱?”谢锦程眉头一扬,三毛钱都抠的时陌竟然如此慷慨? “什么十块,要叫一千分!”时陌大言不惭地纠正,“听着洋气。” 谢锦程很是无奈:“你真是大方。” “谢谢夸奖啊,我一向都那么慷慨大方。”时陌看着老人佝偻的背影,酸酸涩涩地感慨,“人在社会混,哪能没有钱,钱就是命,留得一条命在,就还能挣一分钱。” 谢锦程掏出一百元,投入乞讨杯里:“如你所愿,造福人民。” 时陌目瞪口呆,不愧是土豪,眼都不眨就投一万分,豪气! 不知不觉,时间走向了23点,谢锦程丢掉空了的咖啡杯,转向时陌道:“不早了,有空再聊。” 时陌打了个呵欠:“我也要回去,早点休息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走向岔路口,谢锦程与时陌作别:“祝你明天开庭顺利。” 时陌点点头:“谢谢……对哦,我觉得你不戴眼更好看,不过呢,还是没我帅。”戴眼镜的狐狸太滑稽搞笑,还是不戴好看——这才是时陌的真心话。 谢锦程不置可否:“意思是我戴眼镜很丑?” “谁说的,”时陌道,“我是说,眼镜跟你的气质一点都不符,跟我颜值差了十万八千里,不戴眼镜呢,勉勉强强可以跟我颜值差十万里。” 谢锦程看着那张有碍维护法律秩序的“帅”脸,轻声一笑,拍了拍时陌的头,潇洒地双手插裤袋离去。 时陌回到了家,只闻一股浓稠的酒味,却不见父亲身影。他吓得跑出去找,十分钟后在楼下的楼道找到了怀抱酒瓶,倚靠墙角、烂醉如泥的父亲。 “爸你别喝了。”时陌抢走父亲的酒瓶,架着他的胳膊往家走,“成天喝酒有什么意思,生活还不是一样要过。” “嗝……有意思,你不懂,呵呵,”父亲的手指摇摇晃晃地抬起,半晌才准确无误地点在时陌鼻前,“喝酒就能见到你妈了。” “那我妈有没有跟你说什么?”时陌小心地扶着父亲上楼,“小心台阶,慢点。” “她说,嗝……多喝点,去见她。”父亲醉眼朦胧。 “那你肯定喝醉,认错人了。”时陌掏出钥匙开门,帮父亲脱鞋,“如果那真是我妈,她肯定会叫你少喝酒,注意身体,多照顾儿子。” “胡说,”父亲吹胡子瞪眼,“她就说让我去见她……呕!”父亲没有预兆地吐了,时陌一惊,顾不上擦地板和衣服,快步扶着父亲到厕所,轻轻拍父亲后背,等父亲吐得差不多了,他才去烧热水喂父亲喝下。 浓臭酒味充斥着狭小的房屋,腥臭蔓延到每个角落,伺候父亲梳洗干净后,时陌才回去清理秽物。忙到凌晨1点才睡下,谁料凌晨2点,半醒的父亲跌跌撞撞地闯进来,四处乱摸,不知撞倒了什么,发出很大的响声:“唔……我……” 时陌被吵醒了,迷迷糊糊地睁眼看到父亲,惊道:“爸?怎么了……” “呕……”父亲又吐了,时陌立刻搀扶他到洗手间,待父亲没事后,他才回房清理。 “我的天。”白炽光灯惨白打落,房内的狼狈一览无遗,时陌睁大眼,秽物里躺着一沓明天开庭用的资料,还有他保存资料的u盘。 完了,今晚不用睡了。 次日,闹铃响得几乎要让屋子跳起来。时陌迷迷糊糊在床边摸索了半晌,抓到手机,刚想关闭闹钟,一看时间,顿时吓得跳下床。 竟然八点半了,距离开庭时间只有半小时! 时陌火急火燎地洗漱穿衣,随手抓起桌面资料冲出家门,路上接到了当事人怒气冲冲的电话。 “你他妈怎么还不来,法官都催了几次了!要是老婆跟我离婚就是你的责任!” “不好意思李先生,堵车堵了一个小时,刚刚道路才畅通,我正在赶过去。”时陌睁眼说瞎话。要是别人,他肯定老实地说明事由并道歉,但这当事人很不好惹。 “操,给我快点!” 挂了电话,时陌加大马力冲向中院。 这是二审的离婚纠纷案,李先生因为脾气暴躁,有家庭暴力的行为,又坚持不肯离婚,被他太太诉至法院要求离婚,一审没判离,李太太就上诉到二审,继续请求法院判决两人离婚。 如果不是律所指派,时陌真不想接这个案件,李先生像个火药桶,一点点小事就能引起爆炸,说的话也很不中听,他在陈述案情时,甚至用很粗鄙的话形容他老婆——婊.子。 原话是这么说的。 “妈的那个婊.子,说什么法院一定会判离婚给她公道,呸,结果还不是没判!要不是这婊子逃娘家去了,老子非弄死她不可。给老子等着,一旦二审驳回,老子就去她娘家弄死这婊子。” 对结发多年的妻子都如此侮辱,可见人品如何。 其实除非家庭暴力严重,夫妻关系破裂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否则一审出于维护夫妻关系和家庭和谐的考虑,不会判离,这是法院内部约定俗成的规矩。但如果当事人坚持诉请,继续上诉,二审法院调解不下来,就会判离了。 看李先生对待妻子的态度就知道,这次二审李先生铁定败诉。 可即便知道结果,官司还是要打的。 时陌赶到法院时,庭审已经开始十分钟了,他来不及擦汗,匆匆拿出材料,定睛一看,傻眼了。 第五章 他拿错材料了! 时陌恍然想起昨晚重做材料后,实在太困太累,没精力收拾,就随手把材料放在笔记本电脑上。 这下糟了。 一审判决书和答辩状没带,他需要搜刮所有的记忆,复述自己看过、写过的内容。庆幸二审没有新证据要提交,不然漏带证据就麻烦了。 法庭上,审判长已经开始主持庭审:“请各方当事人翻开一审判决书,对一审查明事实部分,有何异议?” 上诉人代理律师立刻有条有理地发表了意见,时陌却尴尬得不知所措。 他看向黑着脸的李先生,硬着头皮道:“李先生,请问您有带一审判决书吗?不好意思,我带错材料了。” 李先生顿时拉长了脸:“操,你他妈不带判决书开什么庭!” 接过李先生丢来的判决书,时陌呵呵呵地赔笑脸,快速翻看判决书回忆内容,等审判长发问时,他语气坚定地道:“我方对一审查明的事实并无异……” “有异议!”李先生大声抢白,狠狠瞪时陌一眼,“判决书里写我老婆有《伤情鉴定书》,这《伤情鉴定书》是假的,我没打过她。” 审判长解释:“这只是对上诉人持有的证据的陈述,如果你对《伤情鉴定书》的真假有异议,可在辩论阶段发表意见。” 李先生怒气冲冲:“我不懂你们说什么,反正这东西就是假的,我有异议!” 审判长再次解释,李先生还是大声嚷嚷,还指着上诉人代理律师喊:“你们律师捏造这种东西,是不是存心要破坏我们夫妻感情!” 审判长敲槌警告李先生,时陌拉住李先生,小声道:“李先生,请您不要太急,上诉人确实持有《伤情鉴定书》这份证据,这个事实是客观存在的,除非您认为上诉人没有这份证据,那才是对这个事实有异议。您认为《伤情鉴定书》是假的,是您个人意见,在后面的辩论阶段能就可以发表这个意见。” 李先生拉不面子,恶声恶气地骂时陌:“你是帮哪边的?你是我律师知不知道,我说什么都是对的!” 时陌头疼脑胀:“李先生,这是法定程序,不是不给您发表意见,而是您要按照法定程序走。” 李先生吹胡子瞪眼:“既然给我发表意见,那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还不让我说?他妈的你这律师怎么当的,话都不让我说,要你干什么!” 审判长敲法槌警告:“被上诉人,请你注意你的用词,这里是法庭,不是给你吵架的地方,请你遵守法庭纪律。” 时陌干脆不说话了,在庭前,他已经跟李先生说明了开庭程序,显然李先生没放在心上,固执己见。李先生蛮不讲理,他又能怎么着?再不济那也是他的服务对象,他工资的来源,就算他知道李先生确实存在家庭暴力的行为,也还得帮李先生洗白。 审判长也无奈,让书记员记录李先生的意见,继续走下个程序。 到了证据质证环节。 时陌核对上诉人提交的证据原件后,根据记忆,发表意见:“第一,对《伤情鉴定书》的真实性、合法性无异议,对关联性有异议……” “我你他妈怎么回事!”李先生语气更加不善,“这《伤情鉴定书》是假的,假的!我没打过她,她是为了离婚,才故意作假,说我有家庭暴力。” 唾沫星子顿时像花洒一样砸到时陌脸上,时陌捏紧拳头,深深吸了口气:“李先生,关于这个问题,我庭前已经跟您解释过了……” 《伤情鉴定书》是由合法医院出具的,证明李太太身体有多处轻伤,可能存在被家庭暴力的情况。时陌核对过这份证据的原件,上面加盖的医院公章是真实的,说明来源合法,确实出自合法的医院。 如果否认鉴定书的真实性、合法性,就必须要证明上面的公章是假的、来源是不合法的,那么将牵扯出一系列的公章鉴定等问题,劳民伤财,又没什么作用。如果否认关联性就不同了,只要咬死了说这个鉴定书是李太太遭到别人暴力对待而形成的,跟李先生没有关系,也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这与李先生有关,就可以帮李先生撇清关系。 这是时陌权衡利弊后的意见,庭前也跟李先生释明过,再次小声跟李先生解释后,李先生突然拍桌,指着时陌的鼻子大骂:“你是不是不想要钱了?!你他妈连材料都没带,发表什么狗屁意见?你是不是跟对方律师串通,故意不带材料,乱说话来害我!管它什么关联不关联,这鉴定书就是假的!” “被上诉人!”审判长猛敲法槌,厉声警告,“请注意纪律,如果你再大吵大闹,扰乱法庭秩序,我们将会叫法警过来,把你送出去。代理人,请继续发表意见。” 时陌忍着一肚子怒气,劝李先生稍安勿躁,然后无视李先生毒辣的目光,继续发表意见。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熬到庭审结束的,只要意见跟李先生不合,李先生就会以他没带材料,故意乱说话拆散他们家庭为由,对他毫不掩饰地大骂。 他前所未有的生气与愤怒,李先生不仅仅让他脸面丢尽,更对他造成了严重的人格侮辱。他之所以忍到结束,只是因为教养迫使他不能像蛮子一样,用拳头和攻击性语言反抗。 李先生倒是骂得潇洒恣意,签完笔录头也不扭地就走,留下时陌修改笔录。 李先生边走边向他朋友抱怨:“这律师真他妈的让人火大,处处跟我作对,叫什么名字来着?” 朋友道:“好像叫时什么,嘶,我想想……啊对,时陌。” “时陌?对,就这个名字,真不知道律所干什么给我安排这个废物。回去我要撤销他的委托,换人!” 朋友问:“那律师费怎么办?合同约定,无故取消委托要全额付款的。” “你是不是傻?只要正当理由撤销不就行了……诶,这不是谢律师吗?”李先生眼睛一亮,对着迎面走来的谢锦程笑迎上去,伸出手,“好久不见。” 谢锦程面无表情地握住李先生的手,出口的话也毫不留情面:“你好,请问你是哪位?” 李先生面色一僵,谢锦程握手的力道也太大了,他手骨都在咯咯作响:“我、我是李家,你帮我代理过案件,当时我是第三人,多亏了你,我的案件才能胜诉,我真是太感谢你了!” 谢锦程松开手:“抱歉,我代理的案件太多,想不起来。” 李家面子挂不住了,他尴尬地抽动嘴角:“你贵人多忘事,理解理解,我一直都想请你吃个饭,今晚你方便吗?”态度跟对时陌时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李家是生意人,做生意难保会吃官司,跟律师打交道,所以他不敢得罪有名气的大律师。他曾想请谢锦程代理离婚案件,但谢锦程不接民事案,他才找了钟源律所,大概因为谢锦程做得好,又圆滑,所以他就对实话实说又没什么名气的时陌非常不满。 谢锦程婉拒:“抱歉,我今晚没时间。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不等李家挽留,快步走向时陌所在的审判庭。 见到时陌时,笔录已经签完,其他人都走得干干净净,时陌闷不做声地收拾材料。 “没想到,你竟然代理李家的案件。” 时陌吃惊回头,只见谢锦程一身黑色衬衫和西服,领口松开两颗扣子,双手闲闲地插裤袋,倚靠在门边。 “你怎么在这里?” “来做笔录。”看到时陌紧皱的眉头,谢锦程猜出了事情经过,“李家也为难你了?” 时陌死撑面子:“什么为难?我们一直都是友好交流。” “是么?”谢锦程忽然一掌拍桌,身体微微前倾,这样近得距离让他很清楚地看到时陌眼中的闪躲,“据我所知,目前没被他为难的律师,只有这个数。”他竖起一根手指,示意数目。 “有没有那么夸张?”时陌吃惊,“说得好像他很多官司似的。” “他是生意人,近几年生意走下坡路,吃了很多官司,脾气越发暴躁,开始对妻子家暴,这才有你的离婚案件。他请过很多律师,除了我代理的案件外,没一件胜诉。”谢锦程捕捉到时陌受伤的眼神,加了一句,“我代理的案件,他是第三人,案件跟他关系不大。” “他为难很多律师?”时陌心理得到了一点安慰。 “只要律师说的话不如他意,他便破口大骂。他被我们律所拉入了黑名单,他的案件我们律所一概不接。”谢锦程收回身体,与时陌对视。 “你们律所真厉害!”时陌竖起大拇指夸赞,“要是我们律所也这么干就好了。” “他得罪的律师多了,总会遭报应。” “说得对。”时陌笑着点点头,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原来不止我一人被他为难过,这么一想,心里就舒服多了。” 谢锦程看向桌上明显跟离婚案件无关的材料,刚想说什么,却见时陌脸上的疲惫,转口道:“你小心李家,生意人老奸巨猾,如果出事要懂得维护自己权益。” “他能拿我怎么样?最多就是撤销委托。”时陌不以为意。 “倒不如你主动取消代理,”谢锦程双手环胸,“面子好看,也让钟源律所知道李家的问题。” 主动取消代理?那高额的违约金都足以让他倾家荡产。时陌故意硬气道:“取消干什么,我就不取消,留着膈应他,天天在他面前晃,气死他!” 谢锦程盯着时陌的唇,红润有水泽,多一分就太难看,少一分就太薄情,厚薄度正好,不多不少,他实在想不出这样好看的唇,竟然能说出这种噎死人的话来。 离开法庭后,时陌突然道:“对了,你会不会修复u盘?我的u盘进水了,插电脑没反应。”被秽物玷污的u盘放了很多重要文件,出外面修要钱,还得花费时间和精力,不如拉下面子问问谢锦程有没有办法。 谢锦程看向精致的手表,时针指向了12点:“你下午有没有事?” 时陌翻出小笔记本看行程,摇摇头:“没什么事,空闲。” “午饭后你跟我到锦天律所,我让技术人员帮你修。” “可我中……”午想休息,昨晚几乎没睡,下午再去行不行?看到谢锦程不容反驳的表情,时陌顿时把后话缩了回去,“没事。” 饱餐一顿后,时陌满足地跟谢锦程到了锦天律所。 站在高达三十多层的建筑物前,时陌瞠目结舌。 第六章 这是时陌第一次来到锦天律所,虽然早有耳闻律所财大气粗,但没想到竟然那么夸张。 锦天律所是由谢锦程爷爷创办的上市股份有限责任公司,对外发售股票,对内集资,谢锦程父母各占35%的股份,余下股份由谢锦程及其弟占有。律所在全国各地都有分所,名下律师逾千,知名律师都有百人,是律师界的大头。律师想要挂锦天律所名下,得经过重重考核,水平不够的律师还没资格进来。因此,凡是能进锦天律所的律师都分外自豪,连说话时,都充满高人一等的自傲口气。 这一整栋办公楼,是谢家资产,二到十层用于律所办公,其他楼层对外出租,楼内地板光洁如镜,玻璃清澈,每一处都崭新得跟新建一样。 相比之下,钟源律所不过是个占地不到200平方米的小律所,名下律师也才三十来人。 时陌受到了打击,这地板砖也太漂亮了,要是抠两块带回他办公室,绝对能蓬荜生辉。 “跟我到办公室。”谢锦程在后门接时陌,从后门电梯坐到了第十层,走进最右边的办公室。 偌大的办公室,摆放了几株盆栽植物,好几种植物名称,时陌都叫不上来。办公室的占地面积比时陌家还大,不仅有办公地,还有洗手间和用来休息的房间,华丽又气派。 “请用。”谢锦程倒给时陌一杯水。 “谢谢,”时陌捧着水杯东张西望,目光扫到富贵竹枯黄的叶子,他担忧地道,“它是不是缺阳光,叶子都枯黄了。让它见见光吧,太可怜了。” 谢锦程戴上了金边眼镜,轻轻一推镜框:“你对养植物有研究?” “当然,以前家里养了很多植物,都是我在照顾。”时陌故意昂首挺胸充气势,下一秒,就被谢锦程的问话堵得泄了气。 “这株植物叫什么?”谢锦程指着一株叶片宽长、上有斑点的盆栽植物。 时陌张了张嘴,他没养过这植物,压根就不知什么名字,他故意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摸了摸下巴:“嗯……这植物长相独特,非一般市场所见,这种富贵植物我们一般人都养不起,当然也没见过”。 谢锦程抵着嘴唇,眼里流出笑意:“这叫‘银皇后',市场价25元。” “果然是富贵植物,”时陌脸皮厚得堪比城墙,一拳敲击掌心,感慨道,“这名字听起来就了不得。啊,这不是国兰吗?国家珍贵植物啊……”他转移话题,对着一株漂亮的国兰指指点点。 当技术人员敲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瞠目结舌一幕。 谢家大少眼神无奈又温柔地凝注在一个陌生人身上,平心静气地聆听那人的建议。 谢家大少转性了?谁人不知,他一贯不喜欢外人进入他的私人空间,除非业务需要,否则没人能踏入他办公室半步,而现在他竟然让一个陌生人进他办公室,还容忍这人触摸他的宝贝植物。 这真是天大的新闻啊。 “麻烦帮我朋友修复u盘,谢谢。”从时陌身上收回视线,谢锦程将u盘递给技术人员,然后就去烧了壶茶,倒给时陌。 茶香四溢,有淡淡的兰花香气,茶水色泽橙黄明亮,叶片红绿相间。时陌深吸一口,由衷赞道:“好香,是武夷大红袍吧?” “闻得出来?”谢锦程眉头微挑,他支起二郎腿,双手闲适地搭在腿上,雍容华贵的气质自然流露。 “我经常喝,味道很对我口味。”时陌像看到老朋友一样,欣喜若狂,却没有激动得狂饮,反而慢慢品味,神情放松。 谢锦程有点意外,武夷大红袍是很昂贵的茶叶,时陌这穷光蛋竟然经常喝,且看他品茶的姿态,也不像是不懂品茶的人。 谢锦程慢条斯理地端茶细品,余光不由自主地放在时陌身上,时陌就像个迷,明明言行举止像个没文化的穷光蛋,但某些细节又表现出他的富有。比如他能说出大红袍的种类和价格,他能说出昂贵植物的种养方法……还有很多很多,如果不是亲身体会,有几个人能脱口而出这些知识? 谢锦程放下茶杯,单手支颔,专注地聆听时陌的滔滔不绝,以致技术人员把u盘修好时,他还意犹未尽,略感遗憾。 “修好了吗?我看看。”时陌欣喜地到电脑前一看,文件一个都没少,u盘能正常使用了,“太好了,谢谢你!” 谢锦程不经意间瞟到电脑,u盘里的文件夹整整齐齐、分门别类,文件夹名详细地写明文件名称、内容,整理得一丝不苟。 其中一个文件夹名引起了谢锦程注意。 “最爱的人”。 文件夹被放在第一的位置,与后面几百个写明当事人名字、案号的文件夹相比,明显与众不同。 没有人名也没有案号,不知里面是什么内容,难道是时陌女朋友的照片? 谢锦程推了推眼镜,镜片闪烁起不明的光芒。 这时,90年代老掉牙的铃声唱起过时旋律,时陌掏出手机一看,是律所来电。 “你好……”时陌是笑着接听电话的,然而随着时间漫长地过去,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地褪去,“好,我马上过去……嗯好,拜拜。”通话不到两分钟就结束了,时陌放好u盘,笑容僵硬地跟谢锦程告辞,“抱歉啊,我有事要先走了,下次再聊。” 谢锦程不好过问,点点头道:“嗯,再会。” 下楼拿车后,时陌一刻不停地赶往钟源律所。 进入主管办公室,迎面就对上主管死气沉沉的黑脸。 “时律师,你被当事人投诉,当事人要求撤销你的委托,我们综合考虑了当事人的投诉意见,认为他撤销理由正当,所以只收取一半的律师费。事情就是这样,你怎么看?” 时陌眼皮子一跳,下意识说出一个名字:“当事人是不是李家?” “你知道啊,那就好说了。”主管双手交叉放在桌上,一瞬不瞬地盯着时陌的眼,怨念的目光几乎要将时陌穿透,“既然你挂在钟源律所名下,你的一言一行都会影响到律所的声誉。开庭迟到、忘带材料、与当事人观点相悖,你应该知道这是多么不称职的行为!当事人一投诉,律协官网上就会看到本所的被投诉率,一旦我们所的声誉受到影响,案源就会变少,所里律师就会少吃一口饭!” 时陌没有辩解,很实诚地道歉:“对不起,开庭迟到和忘带材料,确实是我个人过错,我会负责与检讨,即便扣我工资我也没有怨言,但主管,与当事人观点相悖不是我的责任。”他直视主管锐利的双眼,没有任何躲闪与心虚,把开庭情况一五一十道明,“事实就是这样,责任不在我。” “时陌啊时陌,你是为当事人服务的律师,当事人怎么想,你照着他的意思来不就行了?他爱怎么闹是他的事,法庭自然会制止他,你只需要迎合当事人,听他安排就好,你干什么非要跟他对着干?就算他临时改变观点,你跟着他变通不就行了?现在好了,被投诉,律师费减半,你这个月工资也得扣一半,我们所声誉还受到影响,你得什么好处,啊?”主管扯高了声音大喊。 “让我依照当事人的意思,改变观点,这没问题。但当事人蛮不讲理,在法庭上大吵大闹,当众辱骂我和对方律师,难道我要忍气吞声,也不制止和解释,让他坏了法庭的规矩?”时陌的脾气猛地地往上窜,被当众辱骂,丢面子,现在还被投诉导致工资被扣,这种委屈他怎么忍得住。 他固然有过错,但李家就未必是正确的。他已经尽了律师的职责,维护当事人的利益,为当事人发表最有利的观点,甚至制止当事人大吵大闹,避免当事人被赶出法庭。凭什么现在他还要像个受气包一样,忍受当事人和主管的骂。 主管火气也腾地冒出来了:“你意思是当事人投诉错你了,你一点责任都没有,全是当事人蛮不讲理乱投诉吗?” “我没有这么说,请你听我解释。律师是自由职业,不是服务行业,当事人不是我的上帝,我其实完全可以不按照他的意思来,但我还是按照他最初的意思发表了意见,为什么?”时陌认真地据理力争,“因为这是我的责任,在这一点上我没有过错,我没有给律所抹黑,至于其他方面,我承认是我的错,我也接受扣工资的处罚,但将所有责任推到我头上,还让我去迎合当事人蛮不讲理的行为,对不起,我绝不能接受。” “你……”主管憋着一口气上不来,大口喘了几下,冷静下来后挥挥手道,“算了算了,你回去吧,工资只扣你一千行了。” “谢谢主管。”时陌转身就走,身后忽然飘来一句话。 “时陌,你真不适合当律师。” 时陌身体一僵,回头微笑:“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第七章 我为什么要做律师呢?这个问题,时陌想过了很多次,也找过很多合理的理由,比如为了责任,为了认同感,为了……等等很多,但所有的答案串联一线,结论都是三个字:为了钱。 年仅21岁便从北大毕业的硕士生,才华横溢,前途无量,毕业后回到老家,任当地重点高中的语文老师,受人尊敬,受学生爱戴,工作稳定,日子惬意无压力。然而一年后,家庭变故,父亲生意失败,赔本千万,负债累累,母亲突发疾病,所有家产被迫变卖,为母亲治病,然而病魔还是残忍地带走母亲的生命。一夜之间,家垮了,父亲从此与酒为乐,无所事事。 他呢?曾经光鲜的身份,在罪恶的金钱面前,折弯了腰。他不得不走下受人尊敬的讲台,踏入鱼龙混杂的律师世界,为当事人不惜昧着良心,为胜诉不惜扭曲事实,所做的一切,均与他二十多年来的教养与素质背道而驰。 但他还必须坚持,并持之以恒,只因为律师这个职业,更赚钱。 事实上,入行三年他处处碰壁,也没有如计划所料,赚得盆满钵丰。 律师这一行业表面风光,实际上也有三六九等之别。 最底层的法律工作者,拿着最微薄的薪水,解决村民、乡民的邻里纠纷,数万标的案件基本与他们无缘。再上一级的律师助理,拿着律师发放的工资,为律师跑腿,干的是风光的法律工作,却像老板手下职工,任凭差遣。最后到律师,名气、与律所签的合约、代理的案件类型和标的,甚至是与律所及其他社会各界人士的关系,都影响到该律师在界内的地位,地位低的受人白眼,地位高的受人追捧。 这是一个残酷的竞争世界,地位决定在律师界内是往上坡路走,享受他人巴结送礼的高等待遇,还是留在崖底,成为他人嗤之以鼻的对象。 半路出家的外行人、不会为当事人变通的个性,成为时陌发展不起来的软肋。 他确实如主管所言,不适合做律师。 过后几天,律所给他指派的案件数量与质量明显下降,都是些鸡毛蒜皮的民事案件,有的当事人完全是无理取闹,但为了生存,时陌不得帮其维护权益。 时陌从所未有的疲惫和心累,直到一件事情发生,他的劳累值攀升到了顶点。 “你爸跟我们赌钱,输了两万块,看清楚了,你爸亲笔签的字,他说赌债找你算,别废话,快把钱交出来!”当虎背熊腰的大汉拿着欠条找上门时,时陌彻底懵了。 白纸黑字,确实是父亲的笔迹,时陌脸色顿时变得惨白,慌张扯过欠条,摇醒酒醉成泥的父亲:“爸,这是怎么回事!” 父亲迷迷糊糊睁眼,眼珠子瞎转了半晌,满口酒气:“唔……最近赌钱赚了好多……嗝,赔了两万……不怕,过后赢回来,嘿嘿……” “爸!”父亲又昏睡过去,时陌愣愣看着父亲,骤然失了言语的力气。 大汉要求他们三天内还钱,不然就砸烂他们家。 三天?就是三十天他也交不出来!两万块,纵使他们不吃不喝,也要三个多月才还得起! 时陌要疯了,他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只能借。 问谁借,呵……谁肯借?自从家道中落,欠了一屁股债后,无情的亲戚就跟他们彻底断绝往来。朋友?呵呵,富有时人人巴结,穷困时各个声称没钱。 时陌已经一无所有,除了一张脸皮和相依为命的父亲。 他第一时间就想向谢锦程借钱,但电话刚拨过去,又按掉了。 要怎么跟谢锦程说,说自己穷,拿不出区区两万块钱?他根本说不出口,他不想将自己的难处鲜血淋漓地剥开,残忍地展现在谢锦程面前。那是他唯一称得上朋友的朋友了,他不敢用金钱探寻两人的友谊关系,害怕债务影响了两人微薄的友谊。 夜晚,他翻开发皱的账本,看着上面赤色欠款,陷入长久的沉默。 次日他找到主管,主动要求揽下大小民事案件,希望主管能看在他多劳的份上,让他预支四个月的工资。主管正愁那些小案件不好分出去,一听时陌主动揽活,立刻爽快答应,让财务提前给时陌发放四个月的工资。 时陌偿还了两万块借款,并禁止父亲再赌,父亲捧着酒瓶呵呵大笑,也不知是否听了进去。 忙碌奔波的日子过了一个月,时陌每天累得喘不过气来,期间谢锦程联系过他两次,想请他吃饭聊天,他却抽不出一点时间,几乎与谢锦程断了联系。本以为两人关系会就此淡薄,然后渐行渐远,没想到两人命运却因一个案件,再次连到了一起。 一天下午,时陌意外碰到了一个人。 “这不是时老师吗?好久不见!”路上,一位男生欣喜地迎上来,友好地递出手:“您还记得我吗?我是方平。” 久违的面孔撞入视线,时陌看着熟悉又陌生的人,他愣了很久,才认出对方。 有多久没见过这个学生,听到一声“时老师”了? 方平是他教过的最聪明的学生,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又喜欢钻研,常常与他探讨学术问题,他十分喜欢这个学生。他辞职那年,方平正好高三毕业,如今应该正在读大学。 时陌欣喜地握住方平的手,拍拍他胳膊:“很久不见,方平,瘦了很多,我差点都认不出了。”记忆里的男生体态微胖,圆润的肚子总成为别人开玩笑的对象,没想到两年未见,瘦成一个帅小伙了。 “嗨,累瘦的。”方平问,“时老师,我听说您辞职后去做了律师,请问您现在还是律师吗?” 时陌点点头:“还是的。” “太好了!”方平一拍大腿,喜悦地道,“我正好有个案件需要找律师,时老师……哦不,应该尊陈您为‘时律师'了,您什么时候方便,我给您说说情况。” “现在就可以的。” 到附近咖啡厅坐下后,方平滔滔不绝地讲述事情经过。 原来方平在家里财力支持下自主创业,与亲戚合伙开办了的电脑经营部,对外销售电脑。有一天,一家技术公司要采购五百台台式电脑,双方就此签订了货物买卖合同,约定公司先付部分款项,然后由电脑经营部统一将货物运送到公司,公司清点货物数量,签字确认,最后公司将余款打入电脑经营部账户。 电脑经营部按照合同约定,将电脑及时送到了公司,由公司的工作人员验收后签字,一切进行得很顺利。 谁知道,等待公司支付余款时,公司竟然称没收到货,签收货物的人并非公司职工,双方就此沟通了很久,公司就是不认账,方平没办法,只能走诉讼方式解决。 “你说怎么会有这么无赖的公司!”方平气愤地一拍大腿,“他们竟然还说没跟我们签过合同,合同是别人盗用公司名义签的,真是过分!” “你们没找当初跟你们签合同的负责人?”时陌只听案情,没看证据,不好发表确切的意见。 “找了!电话关机不接,上公司去找,公司说这里没这个人,你说无不无耻?当时我们看了他的名片、工作证,还特意上公司去核实这个人的身份,谁想到……唉,如果公司不肯付款,我们就缺少流动资金,损失巨大。” 时陌皱皱眉头:“公司总共欠你们多少钱?” “五百多万,”方平叹息,“他们是技术公司,购买的电脑性能最好,一台都要上万块。” 标的额五百多万?!时陌欣喜若狂,如果能想办法拿到一点服务费,他就能还完债务了!还能增长名气,早日脱离与律所的低级合约,一举两得。这个案件也不复杂,做起来很容易。 时陌双眼一亮,身体忍不住前倾,生怕漏听什么:“你们有《收货确认单》等证据原件吗?” “有的,我们都很谨慎,证据都保存好了,就等一位能言善辩的律师帮我们了。时律师,如果可以的话,您方便接这个案件么?”方平征询道。 “当然,只要你不嫌弃我水平差,让我代理,我肯定能接。”时陌声音变得激动起来,仿佛代理这个案件已是铁板钉钉的事。 “时律师水平那么高,我还怕我们这小案件入不了您的眼呢。”方平脸上流露出欣喜的笑容,,“我得回去问问公司其他合伙人的意见,到时候再联系您怎么样?” 时陌很爽快地递出名片:“没问题,这是我的名片,有需要请联系我。” 告别方平,时陌兴奋地回到家,翻开厚重的账本,拿计算器噼里啪啦地对着上面的数字计算,笑容就像绽开的花越发灿烂,还了欠款,他就不用餐餐吃馒头了,他要吃海鲜、吃烧烤,还要买新衣服、新鞋子,找个女朋友,娶媳妇生孩子,从此走向事业巅峰。他甚至开始绞尽脑汁思考,要怎么跟方平说给他多点服务费。 “方平,物价近期上涨了……哦不,咳,方平,你知道律师调取证据所产生的交通费是由当事人支付的,因此……”时陌傻里傻气地对着镜子演练说辞和表情,“好,就这么说。”疯够了,他对着账本上即将被划去的欠款,笑得前仰后合,乐哈哈地抱着账本倒在床上,享受了这段时间以来,睡最安稳的觉。 然而美好的幻想,就像气泡一样,表面光鲜璀璨,实质不堪一击,一戳就破了。 第八章 一周后,时陌接到了方平道歉的电话。 “时老师……时律师,真的很对不起,这周特别忙碌,我都忘了提委托您的事,刚刚他们告诉我已经另外委托了律师,这才想起来。我真的很抱歉,之前答应您的事情不能兑现了。” 轰!有如晴天霹雳,有如五雷轰顶,所有幻想被霹得神魂俱灭。时陌看着电话里的人名,恍然觉得陌生至极。 二十多年的良好教养,令他保持了最后一分冷静,他深呼一口气,颤声道:“没关系,你们找到律师就好。对了,方便的话能不能说说你们委托的律师是谁,如果是我认识的话,我可以拜托他多关照关照你们。” 方平的语气愉悦极了:“那就谢谢时律师了。他们委托的律师叫谢锦程,锦天律所的,您认识吗?” 认识,认识得很。时陌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都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当然认识。你放心,我一定会请他好好关照你们的。” “谢谢您。” 挂了电话,时陌骤然像失了地基的楼房,坍塌下来。依旧赤红的欠款、依然褴褛的衣衫,赤.裸.裸地讽刺着他的天真,这只是他的梦,是他把梦想得太美好,太理所当然,太……自以为是。 高达五百万标的额的商事案件,怎么可能会给他这个豆芽菜?肯定是找更有名气,更有资历的谢大律师啊,什么时候轮得到他? 方平说是因为忙,呵,事关公司的大事,能忘一周那么久?再不济,一个当事人能委托两个律师,真有心委托他的话,为什么不能同时委托他和谢锦程? 这都是可笑的借口。说白了,不过是看不上他的能力与名气,嫌弃罢了。 入行将近三年,其中一年是实习期,一年多正式期,别人做一年多,就已经能签更高一等的合约,他呢?还在原地打转,不温不火。纵满腹经纶,纵北大才子,出了竞争残酷的社会,都是底层人民一个。 时陌疲惫地回到家,往床上一倒,后背好像被什么硌着了,一捞,厚厚的账本讽刺地展现眼前。 他猛地把账本丢出去,账本撞到墙后打开,页面正好停留在前几天的账目上,一排被划去的“谢锦程今欠16.6元及54元外套费,共70.6元”字迹,像讥笑他一般特别显眼。 谢锦程、谢锦程,就是这家伙抢了自己饭碗,害自己没饭吃没新衣服穿!亏他还把他当朋友,抢饭碗的朋友都是耍流氓! 时陌对着账本上被划去的字迹,拿出涂改液,骂骂咧咧地把划字的横线涂掉:“谢锦程,这个案件是爷赏你的,爷很大方,就收你70块,够义气吧!记得,你欠了爷70块!” 暗搓搓地自我安慰了一番,时陌走出房间,看到父亲放在桌面的半瓶白酒,一气之下,捞起就往嘴里灌,结果不胜酒力,不到半小时,酒意上头就醉了。 此时谢锦程正在家里写诉状,正写到关键地方,灵感突如泉涌,他提起一口气,快速地在电脑屏幕上敲下字句。 手机铃声随着振动嗡嗡作响,谢锦程看也不看,直接挂断。 手机沉默了半分钟,再次叫嚣起来。 谢锦程又挂断,像跟他作对一样,手机又嚣张地响了。 他刚想把手机调成静音状态,一看来电人名,便接听了电话:“嗯?” 对面传来醉言醉语,腔调里的酒气几乎从话筒里传出来:“谢……锦程?嗝。” “是我。”谢锦程特意看了眼来电人名,是时陌没错,竟然醉成这样,差点听不出他的声音。 “我知不知道,你混账……嗝……你抢饭碗,不厚道……”时陌支支吾吾,疯言疯语,跟个不要脸的地痞流氓似的胡说八道,“你还我钱,还我海鲜、烧烤,嗝……新衣服,还有媳妇、儿子……” 谢锦程听得云里雾里,他什么时候欠了时陌那么多东西,连老婆孩子都欠上了?“时陌,你醉了。” “我没醉!”电话那头传来哐啷一声响,估计是时陌碰到了什么,好半天才听到时陌含糊的声音,“我很清醒!我知道你混账,你抢我东西,你等着……嗝……” “等着什么?”谢锦程以手撑颔,支着二郎腿,闲闲地等着时陌的下文,似乎觉得听时陌的醉话,比写诉状来得有趣得多。 “你等着……我一定打败你,成为名闻天下的大、大律师,然后抢你的……唔?噢,抢你的饭碗,对,饭碗!嗝……”好大一声打嗝,像闷雷一样炸开,回荡了足足几秒。 谢锦程失笑,他真该把刚才那声打嗝录下来,回头给清醒的时陌听听,看看这次时陌又能找什么借口掩盖过去:“目前打败我的人,还不多。” “你等着,我会找到你的弱点,然后……打败你……” “你在哪?”谢锦程很是无奈,这个点还不回家,也不怕有贼人出没。 “我在家里,睡得正香……呼呼……” 绵长的呼吸声通过话筒传来,聒噪的醉音逐渐化为沉默,时陌睡熟了,谢锦程确信时陌没事后,才挂断电话。 耳边不由自主地响起刚才的胡言乱语。 ——“你等着,我会找到你的弱点……” 弱点么? 他可以轻易地在法庭上,将对手辩驳得哑口无言,可以凭靠一张利嘴,圆滑地处理与各种人的关系。弱点,他从来、也不允许自己拥有,他逼迫自己去做最完美的律师,让父母对他刮目相看。 当然,如果真要说弱点的话,那个或许真会成为他致命的弱点。 夜晚悄然降临,灯红酒绿的城市唱响了喧嚣。deepblue是本地一家出名的酒吧,酒吧装潢偏日系,视觉效果很舒服,很有家的味道。格局不算大,有吧台、卡座,吧里总放着舒缓悠闲的轻音乐,特别适合跟朋友一起喝点小酒、谈天说地,静下心来品味这里的轻松和惬意。 实际上,deepblue是一家gay吧,往来的都是社会各界人士,有白领、金领,有政界人物等等。尽管国内同.性.恋已经合法化,但同.性.恋仍是羞于启齿的性取向,不被大众接受,只有来到这里,他们才能撕破伪装,露出真性情,畅快淋漓地向有共同语言的人互诉衷肠,也可寻找合适的伴侣。 推开素雅的玻璃门,迎面传来酒保愉快的招呼声:“欢迎光临……谢先生?很久不见了。” 谢锦程微笑着点点头,他是这里的常客,心情不好时,总会一个人来这里小酌一杯。他是gay,从初中时他就发现了自己不正常的性取向——不喜欢看女孩子,目光总忍不住追随有魅力的男孩,后来他才知道,这叫同.性.恋。 他很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与众不同,并希望找到一位与自己志趣相投的伴侣。于是,机缘巧合下来到了这个酒吧,认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可惜没有一人能撼动他沉睡了二十五年的心。 今天他打扮得很时尚,贴身的打底衣配上外套,休闲长裤外搭一条白皮带和腰链,整个人焕发出青春的活力,这是他夜晚最喜欢的装扮,无拘无束,不需注重礼节,也不会担心被人看到。 走进酒吧里的,都是同命相连的伙伴,没有人会多嘴把对方的性取向说出去,但外人就不一定了,如果外人发现他的性取向并广传,那么“同.性.恋”这响当当的大字很有可能会成为他的笑柄,也会成为他被父母鄙弃的名词,他不想、也不敢让父母知道。 可以说,同.性.恋是他唯一的弱点。 拉开吧台的长凳,谢锦程坐上去:“老规矩。” “ok,一杯martini。”酒保是这里的老板,整间酒吧就他一位工作人员,他启开调酒器,边调酒边谈笑,“还是谢先生你爽快,来了就点酒,我也好招待。” “嗯?”谢锦程微挑起眉头,“这么说,你碰上了不爽快的客人?” “可不是么,”酒保压低声音,目光瞥向角落的卡座,“看见没有?那个人来这里已经半个多小时了,他说在等人,问他要点什么,支支吾吾半天,别说酒了,果汁都没点一杯,就这么干坐着,像是第一次来酒吧的样子。” 那人背对着他们,从谢锦程的角度,看不到那人长什么模样,只模糊看出那人身高1米7几,身穿白衬衫和西裤,裤扎白皮带,看起来像白领人士,但如果仔细看,会发现衬衫基本没熨过,非常皱,皮鞋也旧得辨别不出原本的颜色。或许是等人等久了,那人频繁地看手机,左腿焦躁不安地抖动起来。 做生意的,最不喜欢白占着位置,又不点东西的人,谢锦程可以理解酒保的心情。他问道:“你不叫他走?” “那是上帝,我敢叫他走吗?”酒保扶额,“我也就跟你抱怨几句,人家说不定是等土豪来呢?” 刚说完,他们谈论的对象似乎打了个电话,声音断断续续,但勉强能听出嗓音相当熟悉,谢锦程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难道这么巧,是他? “在哪里……我已经在deepblue了……喂?喂喂,张……”通话似乎因为什么原因中断了,那人着急地又拨了回去,站起来东张西望,好似生怕约的人找不到自己。 谢锦程嘴角一弯,还真是他,时陌。 第九章 上次时陌酒醉的次日,谢锦程联系了时陌,时陌却将酒醉的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什么弱点、什么打败谢锦程,都像一口闷酒一样,进了肚子就什么都记不清了。谢锦程也没有揭人短处的癖好,对于时陌的追问,他含糊地以时陌打错电话掩盖过去。 之后,他才知道自己“抢”了时陌学生的案子——尽管,这个案件是对方主动找上门,而他当时毫不知情。其实这个案件标的额对他来说太小,根本入不了他的眼,只是因为案情简单,要找的证据少,省时省力才接的。 谁知道竟然出了这种乌龙,平白无故让他得罪了时陌。 他想跟时陌当面谈谈,但时陌却忙得抽不开身,只能不了了之。没想到今天竟然能在这种地方,见到时陌。那时陌还谈什么找他弱点?进了这酒吧,证明他们都是同类人,他的弱点已不成弱点。 “时陌,真巧。”谢锦程拿着调好的martini走到时陌面前,“等人?” “啊是你啊,”时陌见到是谢锦程,脸色有点失望,“我还以为是我等的人呢。” 正面来看时陌的穿着,简约笔挺的衬衫,修长的西裤,如果忽略其他小瑕疵,其实他还是很有气质的。 “不介意的话,我陪你等。”说这话时,谢锦程已经坐到了时陌对面,将酒水单推到时陌面前,“点些喝的吧。” 时陌尴尬地看着上面的价目表,最便宜的果汁都要三、四十块,他消费不起。 “老板我认识,免费。”谢锦程知道时陌自尊心强,故意不说自己请客,谁知话刚说完,时陌立刻道:“一杯白开水,谢谢。” 谢锦程端杯的动作一僵,他该感谢时陌帮他省钱吗? 在谢锦程暗示下,时陌不得不顶着酒保的黑脸,点了一杯最便宜的果汁。 用果汁润泽过干涩的喉咙,时陌仿佛活了过来,大松口气:“还是你够义气,比那个迟到的家伙好多了……啊对,忘了再打过去,你等一下。”他拨打了对方的号码,一分钟后,他气愤地道,“怎么还打不通,都十分钟了。” 谢锦程敲敲手表,明示道:“据说你等了将近一小时,对方没任何解释?” “没说,”时陌恶狠狠地咬着吸管泄气,“就说让我再等等、再等等,都等到这个点了还不来,再打电话过去,就打不通了。” “他对你很重要?”谢锦程忽然想起时陌u盘里的“最爱的人”,“值得你等那么久。” “很重要!”时陌夸张地说,“没有他我就完蛋了。” 特定的环境、暧昧不明的对象,看来,这又是一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戏码。 很多人在gay吧找到了品性相合的对象,但残酷的现实、不合的性格,甚至是不专一的情感,都能轻易摧毁一段不为世人所接受的恋情。 或许时陌也是如此,他也许在这里遇上了生命中的唯一,深陷而不可自拔,可对方兴许只是将时陌视为一位过客,不闻不问,以致时陌仍痴痴等待,而对方却避而不见。 其实时陌人性并不坏,对方如此辜负,实在可惜。 谢锦程好奇地前倾身躯,低声问:“你是0还是1?” 昏黄的灯光从头顶打落,英俊的脸庞在时陌脸上投下不容忽视的光影,磁性嗓音如同钟声,一声声荡入时陌心里,近在咫尺的呼吸令时陌心神恍惚,几乎忘了这是南还是北,只分辨得出“0”和“1”的数字区别,下意识选择了有意义的数字:“1。” 谢锦程微不可查地眯了眯眼,若有所思地在时陌身上逡巡了一遍,明显偏瘦的身材,不够沉稳的个性,他难以想象时陌会是在上面的那个…… 他优雅地端起酒杯,细细品尝酒水的美妙滋味,不言不语,他觉得他的观念似乎被颠覆了。 时陌再次打了对方电话,依然打不通。 “就算跟别人煲电话粥,也不用煲这么久吧,该不会把我拉黑了吧?那怎么联系他啊!”时陌表情相当心酸与痛苦,他抓了一把头发,猛地抬头,双眼发亮地盯着谢锦程的手机,“能不能借我手机,打个电话?” 谢锦程毫不犹豫递出手机。 时陌终于打通了对方电话,他看了谢锦程一眼,得到谢锦程同意后,他走到旁边打电话,一分钟后,他就回来了。 通话时间,1分1秒,时陌心痛地道:“就一秒钟啊。”说完,他一屁股坐下,泄愤地把果汁喝了大半,然后拿手机转账,“我把通话费微信转给你。” 转账费一分不少,八毛钱。 “这是干什么?”谢锦程指着转账费问。 “刚才借你手机打电话的钱。多亏了你,我才联系上,”时陌龇牙一乐,“谢谢你啊。” “我不需要。”连三毛钱都抠的时陌,竟然会给他这笔无关紧要的钱,这让谢锦程怎么表示好?高兴,还是无奈? 时陌非常大方:“收下收下,我不抠朋友的钱。” 谢锦程的手一僵,“朋友”,多么遥远的词汇,见惯了狐朋狗友,交多了谄媚小人,他几乎忘了这个词的含义了,很多人拍拍胸脯、勾肩搭背地说是他朋友,享受他的请客,吃着他兜里的金钱,但从来没有一人会想到要还他区区几毛钱。只有这个连三毛塑料袋钱都抠的时陌,会慷慨地救济乞巧者,会大方地还他不值一提的通讯费用。 嘣——心里的一堵冰墙,似乎裂开了一条小缝,大片阳光不可抗拒地注入进来,似乎有什么异样的东西在悄然改变。 谢锦程嘴角弯起细微的弧度,将钱款悉数退回。 “我也不抠朋友的钱。” 时陌推脱不得,接受了谢锦程的好意。 谢锦程转移了话题:“对于抢你案件的事情,我很抱歉,”他把事情经过说了,歉意地道,“我并不知情。” “没关系,不关你的事。”时陌无所谓地笑笑,“我就难过一下,你不说,我都忘了这件事。” 谢锦程闭口不再提。 其实这个案件,时陌没接也是好事。被告公司固然有错,但方平的电脑经营部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电脑经营部跟签收货物的人私下有协议,电脑经营部故意抬高价格,开假□□,以让签收人报假账,赚的差价两方五五平分。根据他私下查明的情况来看,交易的电脑实际上是以次充好,根本不是性能最好的那款,价格也比虚假账目的便宜一倍。 像时陌这种老实人,如果知道自己的学生做这种黑生意,他一定难以在良心与学生之间找到平衡点。接下这个案件,对时陌反而是种伤害。 时间在漫长的等待中过去,不大不小的果汁很快见了底,时陌恋恋不舍地把最后一点昂贵的汁水喝了干净,然后提出了分别。 “我约人改天再见了,今天我还要回去写诉状,改天再跟你约,谢谢你的果汁。”不搭调的格子外套穿上身,时陌站起来作别。 谢锦程点了点头,不再挽留:“不客气,再会。” 回家路上,时陌接到了等待了一晚上的人的来电:“张先生,您好……对,我需要给您做个笔录,最好您能出庭作证……好,那明晚再说……” 通话很快就在对方不耐烦的话语中结束,时陌忍不住在心里臭骂对方,这个该死的证人,找了他几次都不肯见面,好不容易托关系约上了,却摆了他一道,说什么今晚八点在deepblue酒吧碰面,他还特意穿了比较正式的衬衫,结果人影都不见一个,呸!要不是这人的证言关系到判决结果,他才不纡尊降贵来见这自以为是的证人。有钱就能耍大牌么,他还有一千个一分的硬币呢,分分钟能砸死这证人! 更过分的是,这证人选的酒吧里都是男人,连个平胸妹都没有,害他白白浪费时间,还撩不成妹,真是相当可恶。这笔账,他记着了! . 自从在deepblue碰到时陌后,谢锦程的心情就相当不错,没有什么比朋友是同道中人,更令人高兴的事情了,这意味着他可以随意地与朋友互诉衷肠,可以无拘束地表达自己内心情感。 愉悦的心情,令他这几天做事都相当积极,连回家面对双亲的臭骂都无动于衷。助理们都交头接耳,该不会谢律师恋爱了吧?可也没见他跟哪个女孩子接触,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于是为了探谢锦程的口风,其中一位勇敢的助理就被推进了谢锦程的办公室。 “你好,谢律师,打扰了。”助理微笑着敲了敲门,得到谢锦程允许,走了进去。 谢锦程支着二郎腿,修长的手指撑在额边,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里的诉状,这是助理所写的,似乎写得相当不错,他嘴角不由自主地挑起一抹笑。 助理八卦地踮脚看去,遗憾地没看到电脑屏幕上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完了,谢律师真是恋爱了,对着电脑屏幕都能傻笑,赶紧告诉小伙伴们,想抱大腿的得动作快,想抢谢律师的得马上下手,别等人家身心都陷进去了才后悔。 谢锦程打断了助理脑中满天飞的狗血幻想:“什么事?” “哦,是这样的。有位当事人想找你代理案件,标的额六千多万,是担保合同纠纷案件,被告替案外人做担保,案外人破产了,原告诉请被告承担连带保证责任,清偿案外人债务,这是刚才做的笔录,你看看。” 笔录只有两页纸,看来案情并不复杂,谢锦程粗略翻了一下,案件清晰易懂,不难做。 他想到自己曾“抢”过时陌的案件,心里有了主意。 第十章 时陌听到有当事人要委托他代理案件时,他吃惊地扯了扯耳朵,他没听错吧,有当事人指名道姓找他?这种高级律师才享有的待遇,竟然降落到他头上?他想想,最近有代理什么轰动一时的大案,暴涨名气么……好像也没有啊,都是鸡毛蒜皮的邻里夫妻纠纷,再好一点的就是标的额几万块钱的民间借贷纠纷案件了。 当见到当事人听到案情后,时陌笃定,他绝对是今天出门踩了狗屎,接到了馅饼。 标的额六千万,六千万、千万!他接手的案件都是以千、万为单位计数,最高就到百万,头一次能破千万。尽管最后律师费都进律所腰包,但这种大案能帮他涨名气,为他将来打通前路,这馅饼真是太大了! 时陌欣喜若狂,给当事人做笔录时都特别认真,详细询问了很多细节,适当给出了一点意见。当事人非常满意:“时律师,非常感谢你,找上你真是太好了,你非常认真,解了我不少疑问,听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祝我们合作愉快。” 当事人吴林是原告尔宇公司的董事长兼法定代表人,说话谈吐都很能抓人心,时律师的心都长翅膀翩翩起舞了,他第一次从大妈大婶以外的人口中,听到赞扬他的话,这说明他还是有能力、有水平的好律师。 “合作愉快,合作愉快。”时陌笑容灿烂得都能开出花来了,“能帮到您是我的荣幸。” “不过时律师,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吴林斟酌了一下用词,“公司最近跟被告打官司,资金上面有点麻烦,所以我们想让你风险代理,等结案后公司回款,再给你支付律师费用。” 律师有两种代理方式,一般代理是指先付一半款项,代理结束后再付余款,而风险代理是指先代理全案,结案后再支付所有律师费,这种代理方式需要支付的律师费就较高,一般只有不信任律师或者不放心的当事人才会选用这种方式。 相比直白地说不信任,吴林的说法显然更能让自尊心强的时陌接受。时陌爽快接受风险代理,与吴林愉快地签订了委托代理合同。 “还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吴林让秘书收好合同,微笑道,“是这样,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你帮我做一下对方的调解工作,毕竟这个案件标的额太大,诉讼费太高,如果能调解结案,诉讼费就能减半收取,省去一笔费用。我们之所以起诉,也只是想吓唬对方而已,如果能以和平的方式解决,那对双方都好。” 时陌欣然答应:“没问题,你看什么时间方便,我跟你去找被告商量。” 吴林让秘书看了行程表,定下时间:“明天早上上班时间过去怎么样,时律师你方便吗?” “方便方便,我明早正好没事。”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早我们到被告所公司汇合,这是公司地址,”将被告公司的地址写给时陌,吴林站起身,友好地向时陌伸出手,“我稍后会联系被告,明天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这段时间就辛苦时律师了。” “应该的应该的。”时陌握住吴林的手,微笑着送别吴林。 吴林离开钟源律所,心情愉快地给谢锦程打了一个电话:“谢律师,您推荐给我的时律师真是人才啊,做得很棒,水平很高,非常感谢您的推荐。” “不客气,这都是他能力强,我并没帮到您什么,相反我还得为不能代理您的案件,向您致歉。”谢锦程一板一眼地打着官腔。 “请别说这话,您忙,我能理解,您给我推荐这么一位好律师,我很高兴。”吴林哈哈大笑,他想到什么,又加了一句,“您放心,我没有跟他说我是您介绍来的。” “谢谢。事情进展如何?”吴林跟谢锦程父亲认识,但不是很熟,所以谢锦程才能把案件推出去,但为了维系人际关系,他还是需要适当地表达一下关心。 “我已经跟时律师签了合同,打算明天去找被告,看看能不能调解。” “祝你们调解顺利。”谢锦程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好好,谢谢您了。” 通话结束后,谢锦程没再关心案件的情况,时陌虽然水平还有所欠缺,但说话的条理性、口头表达说理能力以及为人处世方面都很强,驾驭这个案件不成问题,就看时陌能不能从这个案件中学到什么、提升自己了。 然而到了第二天一早,谢锦程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起因是他收拾桌面时,看到了被他随手一丢的笔录,上面记录了尔宇公司一案的案情,被告的名字刺目地扎入他眼中。 李家、家罗房地产开发有限责任公司。 家罗公司是李家开办的公司。怎么这么不幸,竟然让时陌又碰上了李家,而且这一次时陌还是代理李家的对头。 谢锦程眼皮子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下意识地拨打时陌电话,长久的嘟嘟声冷冰冰地响起,直到系统自动挂断,也没听到时陌的声音。 他又联系了吴林,对方也没接电话,不安的预感越发放大,李家是暴.力分子,案件如果败诉李家将会赔得倾家荡产,这疯子要是发起疯来,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如果时陌因此出了什么事,他脱不了干系。他抓起车钥匙,立刻出门,开车赶往家罗公司。 时陌也没想到被告是跟他有过节的李家,毕竟全国同名同姓的那么多,他哪想到会冤家路窄?当时听到有大案,一时兴奋也没留意李家的身份信息,对号入座。 这下吃大亏了。 李家一见到他们,气愤地跳起来,指着时陌鼻头大骂:“妈的,又是你这个律师,给老子滚!” “李先生凡事有话好好说,”时陌耐着性子劝道,“今天我们是来跟你商量的。” “商量你吗比!”李家欠了一屁股债,这次还把唯一的公司抵进去了,火气根本无法控制,“老子不欠你们钱,老子一分都不会还!谁敢让老子还钱,老子就杀他全家!” “李先生,我们……啊!”时陌眼前一花,一个拳头猛地砸到脸上,不等他反抗,又是几个疯狂的拳头砸来。 “时律师!”吴林惊慌拉开李家,立刻打电话报警,“你住手!我已经喊警.察过来了!” 李家疯了般哈哈大笑,用力一拳把吴林打开,又要往时陌身上招呼:“老子心情不爽,看这狗屁律师不顺眼就要打!妈的一个小律师也敢跟老子作对,老子风光的时候,你他妈还不知道是什么狗屁东西!” 时陌从疼痛中回神,委屈、愤怒,如火山汹涌喷发,他躲开李家的拳头,一拳打上李家的鼻子,抓住吴林立刻就跑。这里是李家的地盘,他们闹得这么大动静,都没人来管,可见他们在这里非常危险,打李家一拳泄愤就够了,当务之急是保证自己生命安全。 李家痛苦的吼声穿出过道:“时陌你他妈给老子等着!敢打老子,老子杀你全家!” 时陌闯出来时,警方正好赶到,把情况说明后,警方也带他们去找了李家,谁知道李家得到警方赶到的消息,从后门遛了。警方没有办法,只能现场取证,让时陌两人回去做笔录,过后再另行处理。 派出所就在罗家公司正对面,谢锦程刚赶来,就看到时陌疲惫地与吴林告别,拖着双腿慢悠悠地走过来。 “时陌,你……”谢锦程焦急地赶上前,看到时陌鼻青脸肿的样子,声音骤然一沉,眼里孕起雷霆,“李家动的手?” “你……嘶,”时陌吃痛地捂着脸,眉头紧皱,“你怎么在这里?” 怎么在这里?他不可能明明白白地说他关注这个案件,那会伤了时陌面子。为此,谢锦程找了一个很拙劣的借口:“在附近办事,正巧碰到你。” “呵呵,”时陌没心没肺地笑了,明明笑得很勉强,明明嘴角都疼得颤抖,却坚强地说,“没事,被狗咬的。我很好,很……”戛然而止,他定定地望着前方电动车停车点,有火苗隐隐窜动,白烟弥漫,围观人已经高声拨打火警电话,他猛地冲了过去,“我的车!” 无情的火焰吞没了他的小电驴,没有放火人的踪影,没有留下任何作案工具,他唯一一辆狠心花钱购买的交通工具,就这么静静地、残酷地在火焰中化为废铁,被冰冷的水枪浇灌,最后被清洁工人处理干净,只剩下地上的燃烧残渣。 别人只当是电动车自燃事故,只有时陌知道,这是李家给他的警告。 他不言不语地站在旁边围观,从始至终。直到人群散去,直到消防车开走,直到白烟消散,他都一动不动,只有捏得越来越紧的拳头暴露他的心情。 “是不是有钱就了不起,是不是小律师就被别人看不起?”时陌低垂着头,声音发颤。 谢锦程没有说话,眼前之人的身材并不壮硕,但始终挺直的腰板,却坚强得让人为之肃然起敬,也坚强得让人心酸。谢锦程从一开始就站在最高的起点,不知道小律师的辛劳,不知道穷人的烦恼,除了亲人外,没人、也没人敢让他尝这种苦头,他或许不能感同身受地明白时陌的遭遇,但他能理解时陌此刻的心情——不甘、委屈、愤怒以及渴望反抗。 谢锦程给了时陌一个温暖的拥抱,那坚强的身躯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摔倒,然后再也爬不起来。时陌其实不需要问题的答案,只需要一个有力的依靠,支撑他再次乐观坚强地站起。 沉重的愧疚与负罪感充斥着谢锦程心脏,如果不是他自作主张,不是他漏看了当事人信息,时陌根本不用遭受这份罪。他在心里说声“对不起”,轻轻拍着时陌的背,轻声说:“我的车,副驾的位置都给你留着。” 强有力的依靠,温暖的话语,给了时陌无限的力量,他没意识到此刻两人姿势有多暧昧,只把这当作是好兄弟之间的拥抱,他拍拍谢锦程结实的臂膀,乐观地笑笑:“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小破车我早就想换了,只是我恋旧才没换,没关系,重新买就是了,就是可惜买它的1486元没了,可恶!” 要真如此坦然接受,怎会把买车的价钱挂在心上?他真是有够倔强。 时陌低头从谢锦程怀里出来,头也不回挥手道别:“我没事了,先走了……啊。” 谢锦程扯回时陌,单手握住他下巴,强迫那张躲闪的脸面对自己,手下的肌肤出乎意料地触感舒服,就是几根细得跟汗毛一样的胡渣破坏了美感,还有那双游移不定的眼睛,“调皮”得让人忍不住想抚顺它。时陌脸上的淤肿更严重了,青青紫紫好不难看,本来就不耐看的脸更花了。 “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么,看那么多眼也不怕瞎了你的眼,你还笑,见我帅很好笑么?”时陌拍开谢锦程的手,摸了摸发疼的脸,动动嘴巴活动脸部肌肉,“这天煞的李家,把我变得这么帅,我以后可要好好感谢他。” 谢锦程被时陌乐天派的话语感染,他微扬起唇角,抓住时陌的胳膊往他车的方向走:“去医院。” “等等等等,去什么医院啊,”时陌阻止道,“这附近的医院你知道有多远吗?还得排队挂号,看病,拿药,你是想我变得更帅,让全世界都认识吗?” 谢锦程二话不说,打开车门,把时陌丢进去,关门,上车踩油门,嗖地一声驾车便走。 “时陌,我没问你的意见。” 第十一章 谢锦程最终还是没有去医院,在附近药店买了几瓶消肿止痛、活血化瘀的伤药,就把时陌拐到了一个地方。 他自己的家。正好他家在家罗公司附近,时陌也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上药,他就带时陌过来了。 这是他瞒着父母买下的别墅,在市内最豪华的小区,总面积500平米,装潢奢华,颇有仿古的欧式气息。 他偶尔会来这里午休片刻,或者被父母骂得心里难受时,也会回来小住。由于住得少,这里多多少少缺乏些人气。 时陌好奇地东张西望,由衷地感叹道:“装修得不错啊,就是感觉有点空,应该多摆一点装饰品或者植物。” “过后再说,”谢锦程脱下外套挂好,去洗干净手后,坐到沙发上:“过来,擦药。” 时陌一动不动:“不用了,我自己擦就好。”让个大男人帮他擦药,多尴尬别扭,要是个身材火辣的美女还差不多。 “没镜子。”谢锦程松开领口,把药水一瓶瓶摆在桌上,面不改色地道。 时陌指向洗手间方向:“厕所有……” “我没同意你用厕所的镜子。”谢锦程倏然抓住时陌的手,用力一甩,时陌整个人就被丢到了沙发上,刚呼痛地爬起来,下巴就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掌钳住,左耳边也压着一只骨节有力的大掌。谢锦程的身躯近在眼前,时陌被笼罩在他阴影之下,几乎可以看清他敞开的领口下纠结的肌肉,无形的压力如山般压来,时陌吞了口唾沫,僵直着身体一动也不敢动。 这是干什么,这姿势也太诡异了。 时陌对上谢锦程的眼,深邃不见底,浓墨重彩得几乎能让人陷入进去,不可自拔,他立刻回神,尴尬地移开眼,指向桌面的药瓶:“那个,擦药、擦药。” 谢锦程双眼微眯,仿佛不满足的老狐狸,又算计着什么。他坐直起来,先拿棉签沾了点酒精,作势又要捏时陌下巴,时陌立刻抬手阻止:“我不动,什么也不做。” 谢锦程这才收回手,将棉签点上时陌的伤口,时陌的脸有点擦伤,大概是被李家的指甲刮的,一碰到酒精,那伤口就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嘶……”时陌倒抽一口凉气,下一秒,只见谢锦程的脸凑到近前,几乎没有毛孔的肌肤,长而卷翘的眼睑,英挺的鼻,薄得润泽的唇……太近了,近得可以仔细看到这些完美的体征,近得几乎可以感受到谢锦程的呼吸。噗通、噗通,时陌心跳骤然快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他快要控制不住溢出胸腔的莫名情绪。 呼—— 清澈的凉风带着些许暖气,拂到脸上,时陌心神一晃,兀然发现谢锦程只是帮他吹伤口而已。真是……他兴奋个什么劲啊,一定是最近没碰到火辣妹子,荷尔蒙乱爆发。 别扭的上完药后,时陌照着厕所的镜子,捧着肿成猪头的脸嗷嗷大叫:“完了,这么帅怎么见人啊。” “拿去敷。”谢锦程递给时陌一块用纱布包着的冰块,“24小时后,用热鸡蛋敷。” “哦好。”时陌骂骂咧咧地敷冰块,“天煞的李家,这笔账我一定要加倍奉还。” “你还想惹他?”谢锦程双手环胸,靠在门上,“案子可以再接,命只有一条,不如主动取消代理留点面子。” 时陌动作一顿,他慢慢放下手,冷静地透过镜子看向谢锦程,一字一顿地道:“但让别人看得起的机会只有一次。我不会主动取消代理的,我不能逃,要让别人看得起,就必须面对。我不是野蛮人用拳头解决问题,我是律师,我要做且必须做的,是在法庭上,把李家辩得哑口无言,为我当事人争取最大的利益。” 谢锦程骤然失了言语,有什么固执的观念正在这段话的影响下悄然改变,不能逃,必须面对,因为这是让人看得起的机会…… “想让别人看得起,先看得起自己。”谢锦程看了眼时陌邋遢的装扮,“你打算用这副样子,让别人看得起?” 原以为时陌会跳脚起来,没想到他只是一愣,低头扯扯自己破旧的衣服,小声嘟囔:“有这么差么?” “你认为很好?” “不好……不对,我这是非主流懂不懂,”时陌又死要面子了,“是你们不懂欣赏。” 谢锦程嘴角挑起一抹笑,转身离开:“我去做饭,你多照照镜子。” 镜子里的人面黄肌瘦、不修边幅,哪还有当年青俊才子的半点风范,邋遢得就跟乞丐似的。自从家道中落,时陌担负起了还债的重担,曾经光鲜的衣物饰品、家具用品都为了获得薄利而卖掉,留下的都是破衣旧布、破铜烂铁。他不再专注装扮,还为此找了很好的借口:为了赚钱养家,没时间。 时陌一脸挫败,对着镜子龇牙咧嘴……还真丑啊。他都忍不住鄙视自己,想当年他可是风靡全校的校草,现在却越长越残了。 时陌对着镜子挤眉弄眼了半天,琢磨着怎么改变自己,谢锦程围着围裙走过来,手掌盖在他头上:“吃饭了。” “这么快?”时陌吃惊,“你做饭速度也太快了,不会是速食吧。” 谢锦程解开围裙,挂回厨房,顺便把饭菜端到饭桌上,时陌也去帮忙。 三菜一汤,香味四溢,菜色很好,看起来就很新鲜,显然不是速食食品。时陌迷醉地吸了一口香气,夸赞道:“真香,看不出来你会做饭做菜。” “家里都是我做饭做菜。”谢锦程帮时陌盛了碗饭。 时陌双手接过热腾腾的米饭,迫不及待夹了一口菜吃,味道美味,他赞不绝口:“味道真好。我还以为你家会请保姆做饭。” “吃饭,小心碰到伤口。”保姆?在他家,他就是万能的保姆。 饱饭过后,时陌抢着要洗碗,谢锦程不让伤患动手,把时陌赶到了电脑前,递给他一本精致的笔记本。 “既然你决定要让李家好看,那便从诉状开始做起。”谢锦程道,“这是我多年积累的笔记,你可以参考。” 翻开笔记,遒劲的字迹闯入眼中,字体工整,书面整洁,条理清晰,脉络清楚,阅览起来非常舒服。 “谢谢。”时陌衷心地感谢,谢锦程肯如此大方地传授自己多年总结的经验,足以可见他是真心把自己当朋友的。 谢锦程关上门,给时陌独立的空间。 两小时后,时陌将起诉状初稿给谢锦程看。谢锦程一手撑着椅背,另一手放桌上,这个姿势让他几乎将椅子里的时陌笼罩进去,时陌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谢锦程光洁的下巴和领口下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 谢锦程身上传来淡淡的香味,熏得时陌心神一阵迷离,仔细一看,谢锦程很有魅力和气质,举手投足俱是贵气和优雅,长相也是女娲的上层之作,如此完美的男人不知要怎样的女人才配得上。 “时陌?” 肩膀受到一阵抖动,时陌恍然回神:“啊……啊?” “你在看什么?”谢锦程略微压低身躯,靠得更近,不出意外地捕捉到时陌躲闪的目光,像只受惊的小马横冲直撞,一点也不安分老实。 “我在看……呃……我看你胡须长出来了。”说完,时陌差点想把自己舌头咬掉,谢锦程哪会像他这么邋遢、不修边幅,人家下巴干净得很。 谢锦程低声笑了,想不到时陌竟然如此有趣。他揉了揉时陌的头:“看诉状。” “你怎么老摸我的头,”时陌抓抓头,“不知道摸多了会长不高吗?” 为什么会摸?那不过是个下意识的动作,谢锦程自己也答不上来。但灵机应变的本性,让他很快找到了理由:“你像我弟弟。” “你还有弟弟?” “嗯。”一个享受宠爱、夸赞和荣誉的弟弟,他和弟弟的关系不亲不远,从谈心方面说,关系还不如时陌。 “真羡慕,我也想有个兄弟,可以陪自己玩,还可以陪自己泡妞。”时陌双手背到脑后,啧啧啧地摇头感叹。 不知为何,“泡妞”两字竟然格外刺耳,谢锦程声音一沉:“看诉状。” “哦……”时陌莫名其妙,自己有惹到这老狐狸吗,这么凶。 时陌的诉状写得有条有理,语句通顺流畅,没有语病,可以说是上层之作,就是引述的法律法规方面还有所欠缺。 谢锦程耐心地指出他的不足,细心教导:“关于这一点,我认为引用第六条第五款的规定会更好……” “噢好。” 一小时后,起诉状终于定稿,打印出来后,谢锦程看了一遍,收到自己的文件袋里,不容置疑地道:“诉状我让助理帮你递交,诉讼费也帮你交,你专心养伤,近期除了开庭和准备材料外,不准离家半步。” “等等。”时陌惊讶地阻止,“你帮我交干什么,我自己能跑。” “顶着这张猪头脸?” “呃……等消肿了我就去。” 谢锦程二话不说,保存起诉状电子版,关电脑,把起诉状文件袋放好,从源头上阻止时陌的坚持。没有起诉状电子版和纸质版,时陌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的起诉状!”时陌抗议,“就算你拿了我的诉状,你也没资格替我代交啊,人家又没委托你。” “我自有办法。好好养伤,专心准备材料。”谢锦程坐到一旁,“现在我们模拟法庭,你发表意见,我抗辩。” 时陌气鼓鼓地盯着谢锦程,一脸幽怨:“诉状没了,怎么发表意见。” “呵……”谢锦程支起二郎腿,把纸质的诉状丢开,露出狐狸似的微笑,“脱稿。” 时陌咬牙切齿,拽什么拽,不就是闭着眼睛背法律条文么,他倒背如流!他恶声恶气地发表意见,基本观点还是说得很顺,但在法律条文上屡屡卡壳…… 谢锦程修长的手指点着太阳穴,等时陌支支吾吾地说完,他才慢条斯理地纠正:“法律条文不用背,当庭对着纸质诉状念便可,必要时可庭后提交书面意见。庭上最重要的是脱稿发表观点,用词精准,语言流畅。还有目光……”他一瞬不瞬地直视时陌的双眼,目光锐利,令人胆寒,“你要正视你的对手,一是为尊重,二是为气势。打个比方,在讲台上,一位拿着讲话稿低头朗读的领导,和一位注视台下观众,脱稿演讲的领导,哪一位更有气势和水平?” 毋庸置疑,答案是后者。 时陌恍然大悟,了然地点点头:“还有什么需要提高的吗?” “肢体动作、声音的变化和控制。”谢锦程道,“我们模拟法庭,你仔细观察我的动作。” 长达三个小时的言传身教,时陌跟谢锦程斗得面红耳赤,他才发现满腹经纶到了经验老道的谢锦程眼前,都是一张废纸。时陌从来不知道,开庭竟然还有那么多学问,但不得不说,跟谢锦程学过后,气场顿时上升几个档次。 谢锦程做晚饭去了,时陌累得猛灌几口水,像滩烂泥一般滩在椅上,伸长双腿放松,白日被打的劳累,下午脑力劳动的精力损耗,疲惫的眼皮渐渐支撑不住,不知不觉他闭上双眼,沉入梦乡。 谢锦程过来叫时陌吃饭时,就看到一张猪头样的睡脸。肿得比刚才更厉害了,估计明天更见不得人,他轻轻摇晃时陌,却见他睡得很死,嘟囔了几句也没醒来迹象。他不得不细心地捧起时陌的脸,拿冰块帮他敷伤口,上药。 认真一看,时陌五官轮廓都很不错,皮肤除了偏黑以外,都好得无可挑剔,如果认真装扮,肯定不差。 看这架势,晚饭是吃不成了,谢锦程把时陌抱起,放到家里唯一一张床上,看着白净的床单和时陌沾了灰的衣裤,谢锦程索性脱光他衣服,丢进浴缸里帮他冲了个澡。 时陌还没醒,谢锦程对着时陌的裸.体,心猿意马。 时陌的身材太符合他胃口了,不壮也不太瘦,抱起来手感刚刚好,身上还有香皂的味道,不吸烟喝酒,没有其他浓厚的臭气,比一般不注重卫生的男人来说,好太多了。 沉睡二十五年的荷尔蒙一点一滴地涌上大脑,血液快要奔腾起来,谢锦程几乎快要失控,脑中反反复复地晃过时陌的笑脸,他很明白这不是单纯的性.冲动,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在迫使他产生无法遏制的欲.望。 他不是禽.兽,在他还没明白这种情感是什么前,他不打算对时陌出手,但他也不是柳下惠。他迅速把时陌抱出浴缸,丢到床上,给他穿上崭新的浴袍,塞进被窝里。 离开房间,谢锦程恍然想起,家里就一张床,时陌睡了,那他呢? 第十二章 时陌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见白得崭新的天花板,长长地延伸到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好大的地方,这是哪? 昨天到谢锦程家上药,然后写诉状,接着……好像他就睡着了。那这里是?时陌猛地睁开眼,眼瞳逐渐聚焦,瞬间定格在近在咫尺的俊脸上。 谢锦程离他不到五厘米,呼吸近到可以肆意地喷洒在他脖上,似乎受他影响,长而密的眼睫毛微微颤动,谢锦程没穿上衣,裸.露的胸膛光明正大地昭显精壮的身躯,肌肉紧绷,线条优美,搭上将醒未醒的神态,诱.惑至极。 时陌吞了一口唾沫,不安分的心脏突然又剧烈跳动起来,他掀开被子要跳下床,突然一手伸开,恰恰抵住他的腰,力道大得将他压回了床上。 “嗯?”谢锦程好像意识到自己碰到了什么东西,睁开眼,对上时陌面红耳赤的脸,他醒了醒神,“早。” “早、早。”时陌指着腰上的手,讪讪地道,“那个,我要下床。” “稍等。”谢锦程突然直起身,越过时陌,伸长手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盖在他身上的羽绒被滑落,露出平坦有力的腹肌。 这真是穿衣显瘦、脱衣显肌肉,时陌看呆了,这身材太好了,撩妹泡妞的必杀器啊,他怎么就没有这种身材呢,好可惜。 “好了。”谢锦程躺回原位,捧着手机看时间,见时陌半天没动静,转头一看,忍俊不禁,“擦擦口水。” 时陌差点就要擦嘴巴,一回神,立刻道:“我睡觉从不流口水打呼噜,我是一个安静睡觉的美男子……嗷。”一样东西罩到了时陌头上,他扯下来一看,是一套崭新的衣裤。 “新买的,换上。”谢锦程把一个塑料袋递给时陌,“这是你昨天穿的衣裤。” 时陌拿出脏衣服闻了闻:“不臭啊,干嘛要换新的?”换新衣服,又要花钱,太奢侈了。 谢锦程脚一顿,一脸见鬼的表情盯着时陌,时陌心虚地缩缩脑袋:“好了好了,我换就是了,谢谢你的衣服。”边换边低声嘟囔,“大冬天的,又不出汗,那么勤换衣服干嘛,衣服洗多了会掉色,多难看。” 谢锦程给他选的衣服很合适也很好看,穿起来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时陌想还衣服钱,谢锦程不收,时陌乐滋滋地收下了,还对着镜子臭美道:“果然是个帅哥。” 谢锦程正好路过洗手间,瞟了眼时陌更肿的猪头脸……嗯,是挺衰的。 时陌在谢锦程家住了一晚,也没跟父亲说,立刻打电话回去,父亲没接,担心父亲出什么意外,匆匆吃过早餐后,他就坐谢锦程的车回家了。 路上,时陌接到父亲回电,得知父亲昨夜无事,现正清醒着,顿时放下心来。 到了小区门口,时陌赶忙阻止要开到他家楼下的谢锦程:“停门口就好了。” “我没勇气,放任你这张脸危害社会。”谢锦程径自往小区门口开。 “保安不让外车进!”时陌急了,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一处破楼瞟,“就停门口,停门口,别进去。”这个小区建了有四十多年了,很多旧房都已经改建,但就剩时陌住的那栋,因为有几家住户抗议,没改建成,整栋楼都破烂不堪。他没有勇气,让谢锦程知道自己的穷困,也不想让谢锦程知道。 谢锦程踩下刹车,时陌眼里的哀求清清楚楚地流露,他余光瞥向那栋烂楼,福至心灵,调转车头在小区门口停下:“好了。”然后走下车,送时陌走进小区,“就送你到这里,案件有消息就通知你。” “好的。”时陌松口气,戴上借谢锦程的帽子,目送玛莎拉蒂驶离后,才压低帽檐往家的方向走,不期然间碰到了一个人。 “……爸?你怎么出来了?”看到站在小区门口不知仰望什么的父亲,时陌快步走过去,父亲今天气色不错,身上也没酒味,看来昨晚没醉酒。 “出来散散步。”父亲目光还停留在小区外,“那是谁?” “啊?哦……”意识到父亲指的是谢锦程,时陌解释,“那是我朋友。” 父亲双眼微不可查地一亮:“玛莎拉蒂?” “是啊,”时陌扶着父亲,边走边笑着说,“跟我们家以前那款差不多,不过朋友这是最新款的。爸你放心,过不了几年我就能赚大钱,买玛莎拉蒂了。” 父亲呵呵呵地笑说好,心里却噼里啪啦地敲起算盘,打起了神秘的主意。 不知道谢锦程用了什么办法,他的助理办理起诉、交费等手续都很顺利,李家这个案件定于20天后开庭。 时陌从谢锦程手里接到传票时,伤口还是有点肿,但恢复得很好,他还很精神地诅咒李家上大号没厕纸,谢锦程忍俊不禁。 临别时,谢锦程把新买的伤药递给时陌,并叮嘱了一句:“近期不要上网,专心做案件,有什么需要的联系我,我帮你解决。” 时陌心里咯噔了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是不是有什么情况?”突然叫他不要上网,很值得怀疑啊。 谢锦程嘴角微微挑起:“想知道?” “刚刚想知道,”时陌摊手,“现在却不想知道了。肯定跟李家有关,没好事,我现在只要专心做案件就好,剩下的就交给你了。”自从跟谢锦程熟稔后,他就没那么要面子了,该拜托朋友的还是拜托朋友,谢锦程权势大,人脉广,帮他解决问题也方便。 “走了,有事联系。”谢锦程开车走了,路上,他其中一位助理来电。 “谢律师,时律师的事情,有公安机关插手了。”谢锦程有三位助理,其中两位专门负责帮他写诉状、调查取证等等,而这一位相当于他的秘书,负责处理人事关系等杂务。 “问清楚主办人是谁,帮我找到他联系方式。” “好的。” 时陌发生了什么事,竟然出动了公安机关?原来时陌反打李家一拳后,李家怀恨在心,竟然把经过技术处理的视频曝光到网上,声称时陌主动动手打他,并向律协投诉。这件事经过李家添油加醋,在网上引起了轩然大波,也引起了媒体关注。 钟源律所在得知情况后,第一时间想联系时陌,却被更快知道消息的谢锦程拦截,声称他会还时陌公道,让律所以同李家周旋为主,先不要急着道歉。律协和媒体那边,谢锦程也打了招呼。 李家见事情有被平息的迹象,一怒之下就向司法厅投诉,司法厅高度重视,目前正让公安机关介入调查。 时陌正在准备开庭的关键期,谢锦程不想让这些烦心事叨扰时陌,所以他现在正想办法把事情压下去,尽量拖到开庭后。 多亏谢锦程的庇护,时陌保持无忧无虑的心情,认认真真准备了他这辈子非常重要的一次开庭。这20天内,他只出门开庭和取证几次,其他时候都待家里翻阅资料,充实自己的知识库,尽量把每一个法律漏洞都算到,把对方可能的答辩意见都想到并作出抗辩。 由于出门出得少,他因多处奔波而晒黑的皮肤,又变白了。伤好后,他狠狠心,买了一瓶以前常用的男士护肤品,保养皮肤,把并不浓密的胡须处理干净,修整了凌乱的头发,从衣柜底层掏出了他珍藏的西服和皮鞋——这是他母亲送给他的成人礼,西服是专门为他量体裁衣定制的,采用昂贵的羊毛制成,全手工缝制,衣服纽扣都是2克拉的钻石,皮鞋也是头层牛皮制成,整套西服他只穿过一次,依然崭新。 家变后即使穷得叮当响,他也没有变卖纽扣的钻石,这是母亲留给他的礼物,他必须完好无损地保存起来。 开庭当天,早六点半,他穿上整套西服,系好领带,梳好头发,整理好仪容仪表,拎着公文包迈出家门。谢锦程说得对,要想让人看得起自己,先在形象上让人看得起。 走出小区,只见一辆奢华的玛莎拉蒂高调地停在门口,谢锦程一身修身西服,手插裤袋靠在车上。 时陌吃惊地走过去:“你怎么来了?”他还打算起早坐公交呢。 谢锦程双眼一眯,用了很久的时间才意识到眼前人是谁。一段时间没见,时陌可谓是脱胎换骨,一改原本邋遢不堪、不修边幅的形象,胡须剔除得干干净净,乱蓬蓬的头发修剪得体,顺滑的齐刘海一缕缕散落在眼睛上,将精致又白皙的脸修饰得更加清秀,剪裁合适的西服包裹出修长而精瘦的身材,既不失美观,又不缺气质。 有那么一瞬间,谢锦程心脏停了一拍,许是为时陌的改变,许是为时陌的勇敢,有种无法言喻的情感丝丝缕缕漫上心尖,然而他此刻还没明白这是什么。 “送你去开庭。”谢锦程递给时陌一个塑料袋,里面装有新鲜热腾的包子和一碗小米粥,“路上吃。” 时陌饥肠辘辘,也不跟他客气,欣喜地坐上副驾:“谢谢。你不吃?” “吃过了。” 谢锦程开车到了中级法院,时间还早,时陌刚好饱餐完毕,谢锦程停好车后熄火,递给他一根棒棒糖。 “吃糖缓解压力。” 时陌忍俊不禁:“你还记得这事啊。”欣喜接过棒棒糖,剥开糖纸就啃。 “你准备得怎么样?” “挺好的,要跟我模拟一次吗?”时陌跃跃欲试地拿出公文包,作势要打开。 “不用。”谢锦程下意识按住时陌的手,霎那,柔滑的肌肤触感通过指尖传导到神经系统,刺激他作出握住这只手的反应,然后越握越紧,不愿放开。 “哦,”时陌根本没任何感觉,他拍拍谢锦程的手背,没心没肺地笑,“不用那么紧张,我都不紧张,你紧张什么。” 谢锦程很明白这不是紧张,只是突然舍不得放开罢了,不过,既然时陌误会,那让他继续误会下去似乎也不错。 “时陌,”谢锦程戴上金边眼镜,镜片光线流转,反射出狡黠的光芒,“我紧张时有个癖好,希望你不要在意。” “什么癖好……”下一秒,时陌便被搂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拥抱的力度大得惊人,霸道而不容反抗。 “如你所见。”谢锦程嘴角挑起一抹坏笑,亲昵地将下巴搁在时陌清香的发顶,加紧拥抱,怀里人比想象中的还瘦,抱起来手感好,清爽的香皂味依旧好闻,让人舒心。 噗通噗通……心脏剧烈的跳动着,不知这强烈的响声来自胸前那具身体,还是自己。时陌的脸超乎想象地红了,心脏声就像规律的鼓点,震得他心神都跟着共鸣起来。他如僵直的树木,杵着一动也不敢动,脸莫名其妙烫得更厉害了。 这癖好也太……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拥抱还可以接受,但这强弱分明的拥抱太诡异了。该怎么做,伸手回抱?太别扭。推开人家?不礼貌。那还是不动好了…… 怀里人出乎意料的安分,让谢锦程更得寸进尺,他的手慢慢沿着时陌精瘦的腰际游走,巡着背部线条一路向下…… “呃……”时陌别扭地动动身体,这拥抱太诡异了,好像恋人之间的爱抚,“其实如果你需要,我可以介绍几个漂亮的女孩子给你,我好几个同学还未婚……嗷!你干什么掐我?” 谢锦程声音一沉:“我不需要。” 不需要就不需要,那么凶。时陌哼哼唧唧:“那么漂亮的女孩子,不要是你的损失。” 谢锦程骤然一掌抵到时陌的椅背上:“闭嘴。” 时陌立刻把嘴巴拉上拉链,闭眼不说话。相处那么久,他还是摸不透谢锦程心思,不知怎么应付。 他吃着甜滋滋的棒棒糖,感受温暖的怀抱,突然发现,心理压力正逐渐消散。 第十三章 距离开庭时间还有半小时,谢锦程与时陌肩并肩走入中院。 进入法庭,被告方还没到场,谢锦程帮时陌把证据拿出来,坐到了下面席位,原告尔宇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吴林随后赶到,十分钟后,被告方——李家和他的两位代理律师——也来了。 谢锦程双眸一眯,这两位律师他都认得,是锦天律所总实力排名前两百的大律师,其中一位还有看破对手心理、并设陷阱的攻心能力——虽然李家被锦天律所列入黑名单,但如果李家通过私人关系直接委托锦天律所的律师,律所也不会阻止。 时陌第一次接大案,就碰到这么棘手的对手,相当不妙。这段时间时陌准备得怎样,有怎样的提高,谢锦程都不知道,就他以前所知的时陌,还远远不是这两人的对手。 时陌完全不知对方律师的来历,看对方律师穿着随意,长相普通,气质一般,下意识就以为李家是看不起自己,专门请水平不高的律师来对抗自己,反而因此生出雄心壮志,势要打个漂漂亮亮的反击战。 从某方面说,时陌独特的想法反而让他占据了优势。 “这不是谢律师吗,您怎么也来了?”李家见到谢锦程,谄媚地上前去与谢锦程握手。 谢锦程支着二郎腿坐着没动,也没握李家的手,他用下巴指向原告的席位:“李先生,你的握手对象在那里。” 李家看去,只见一位气质不凡,衣着光鲜亮丽的男子在那里翻看资料,举手投足都充满贵气,他没认出时陌,还自我得意地冷笑,原告换了律师,铁定是那叫时陌的家伙被他吓得屁滚尿流,没胆子出庭了。看这律师气度不凡,定要好好巴结巴结。 他走过去,友好地伸出手:“你好,请问这位律师怎么称呼?” 时陌眼也不抬,低头整理材料:“这位先生,一位当事人只能委托两位律师。” 李家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他莫名其妙地问:“什么意思?” “如果您要委托我做您的代理人,麻烦您取消您那两位律师的委托,毕竟我的律师费比较高,只委托我一位的话,也许还能节省您的开支,为您下几场官司做准备。如果您不是要委托我,”时陌抬起头,面露鄙视的微笑,“我想不明白您这是什么意思?” 李家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时陌这是暗讽他身背巨债,官司缠身,还恶意嘲讽他的谄媚行为。 李家面子丢得一干二净,连他的代理律师都觉得丢脸地低头,现场旁听的观众有十来人,李家不敢发作,只能恶狠狠地哼一声,冷脸走回被告席位。 时陌低头窃笑,偷偷给谢锦程做了一个“ok”的手势,谢锦程赞赏地点点头。 不久,庭审开始。 审判长敲击法槌,声音清朗:“下面核对各方当事人及诉讼代理人的身份信息。原告,请简述你方的身份信息。” 时陌故意给李家递了个眼色,双手端平起诉状,声音洪亮有力,令人为之一振:“原告,尔宇有限责任公司,住所地……法定代表人吴林,职务是董事长。委托诉讼代理人时陌,钟源律师事务所律师,代理权限是特别授权。” 吧嗒。李家的笔掉落在地,他听到了什么?时陌,那个律师是时陌?一段时间没见,竟然变化那么大,害他都没认出来!李家目瞪口呆,猛然想到他刚才的谄媚,他简直想狠狠扇自己一巴掌。 在被告简述身份信息等系列程序走完后,到了双方当事人陈述诉请与答辩意见阶段。 时陌坚持诉状上的请求,并无变更事项,被告也坚持庭前提交的答辩意见。 到质证阶段,双方针对对方提交的证据发表了质证意见,简言之,就是互相不承认于己不利的证据,时陌说得有理有据,有条有理,对方也不甘示弱,说得头头是道。 到法庭调查阶段,主办法官发问:“原告,三方签订保证合同时,具体是什么时候,有谁在场,是在哪里签订?” 时陌故意说得很慢,目光不时移向李家:“原告方、被告方及案外人的法定代表人及秘书都在场,在a酒店的一间套房里,签订日期就是合同上的日期,会面时间是下午3点。” “胡说!”李家暴躁地矢口否认,“我不在场,那是别人模仿我笔迹乱签的!那个律师乱讲!” 审判长敲锤提醒:“被告,请注意法庭秩序,不要进行人身攻击。” 李家看到时陌的笑容,脸色难看地哼了一声,他委托的女律师补充道:“我方在刚才质证阶段提交了一份报纸复印件,证明家罗公司的公章在签订合同前因丢失的缘故,已登报注销,合同上的公章是假公章。因此我方当庭向法庭提交一份申请,请求法庭对保证合同上的签名及公章真伪进行鉴定。” 审判长道:“原告方,请你看过被告方的鉴定申请后,发表意见。” 时陌从审判长手里接过鉴定申请书看了一眼,目光锐利得仿佛明察秋毫的判官,让所有谎言无所遁形:“我方认为,被告的鉴定申请毫无意义。第一,当时有案外人的法定代表人在场,如果法庭认为我方主张不足为信,可以要求案外人法定代表人出庭作证,证明涉案合同是当事三方的真实意思表示,合同上李家的签字及家罗公司的盖章都是真实的。本来应当是由我方找证人出庭,但我方认为,由法庭传唤证人,会更有说服力。第二,被告公司的公章在登报注销后,仍将其用于签订其他保证及买卖合同,我方刚才已提交证据证明,由此可证该公章在注销后仍将其用于正常的交易往来。如果被告坚称涉案合同上的公章是假的,那么其他合同上的公章自然也是假的,对此我不得不抱持怀疑,被告究竟对公司的管理松懈到什么地步,才会导致被人伪造公章签订多个合同?被告对此难道毫无责任?假如不存在上述的他人伪造公章现象,那么就是被告恶意使用作废的公章,来推卸责任、损害第三人利益,对此法庭更应追究被告方的责任!” 气势磅礴,强大的气场贯穿整个审判庭,令人精神为之一振,旁听观众面面相觑,赞赏地相互点头。 被告两位律师则眉心紧皱,关于时陌的第一个观点,他们本来打算在时陌提出要法庭传唤证人出庭时,辩称这是原告方的责任,应当由原告方找证人出庭,然后等原告找来证人出庭后,以证人与原告是恶意串通、故意诬陷为由,不认可证人证言。 谁知道时陌把话说死了,完全不给他们见缝插针的机会,直接说有需要的话,就由法庭来传唤证人,他们不背这个锅,这样一来,证人是由法庭传唤而来,而非原告找来,那还怎么说证人与原告串通?后路根本都被时陌堵死了。 至于第二个观点,他们一时还没想到应对的意见,没想到时陌竟然如此犀利,一针见血。 谢锦程含笑点点头,时陌成长了。 李家见律师没反应,急得骂道:“你们干什么,反驳他啊!” 两位律师面面相觑,女律师斟酌一下,正准备反驳时,主办法官又继续发问了。 “被告李家及家罗公司,你们认为你们不用担责的证据和理由是什么?” “根据涉案合同第四条第五款,”男律师念出该条款内容,“我方认为,该条款属于约定不明,对于我方应承担的保证金及违约金都未有明确约定,我方不应担责。”说完,他抬起头,仔仔细细地观察时陌的言行举止,等待从中看出时陌的心理状态,揣摩时陌心思,步好下一步路。 然而时陌却打乱了男律师步好的棋盘,他突然笑了,目光散漫,动作自然随意,一副不把对手放在眼里的模样:“三方当事人都是多年好友关系,也有多年的贸易往来,三方当事人都认为担责数额可以另行友好协商,因此才约定不明。被告方提出的观点,只能说明三方缔约有瑕疵,但并不能因此否认被告的责任,该合同是当事三方真实意思表示,内容合法,签字盖章都是真实的,是有效合同,被告应根据合同约定,承担担保责任。如果只因为缔约瑕疵便无需担责,那将违反诚信原则,不利于社会稳定。” 男律师握紧了笔,他纵横律师界多年,自认一双眼看遍世间百态,阅遍无数人物,人心在他面前就如一面透亮的镜子,清清楚楚,他可以根据对手的性情设下陷阱,可以根据朋友的心思说出贴心的话,然而他这样的人物竟然看不透时陌,明明时陌上一秒还如出鞘的刀剑,锐利逼人,下一秒却如轻浮之人,漫不经心,态度随意,完全让人琢磨不透他的真性情。 主办法官问:“被告对原告的说法有什么意见?” 男律师意一字一顿,拖慢语速,紧紧盯着时陌的表情,期望能从细枝末节看出端倪:“我方对原告的说法不予认可。第一,签订合同时,李家及家罗公司人员均不在场。第二,合同上的签字与盖章都是虚假的。” 时陌又笑了,好像被告说了什么特别好笑的笑话,笑得特别自然纯真,没有一点嘲讽与讥笑的意味,但男律师就是看不懂他到底笑什么。 男律师的手背绷出了青筋,时陌太随意了,偏偏他的话又犀利得惊人,如果不是胸有成竹、胸有点墨,谁能有如此恣意潇洒的态度?在时陌眼中,这好像不是一场博弈,而是胜券在握的游戏。 相比自己的紧张,男律师觉得自己就像个小丑,根本没被时陌放在眼里。 男律师的心乱了,随着庭审进入激烈的辩论阶段,他更是心乱如麻。庭审也是律师心理的博弈,心理坚定,便能力压对手,反之,则会被对手牵着鼻子走。 从法庭调查阶段走到辩论阶段,期间经历了近半个小时,然而男律师一次都未能如愿地给时陌设下陷阱,反而被时陌清晰的思维与逻辑分析能力惊住了。 “下面进入法庭辩论阶段,请各方当事人发表辩论意见,首先请原告发表意见。” “尊敬的审判长、审判员,钟源律师事务所律师时陌,接受原告尔宇有限责任公司的委托代理本案,现代理人结合本案事实和相关法律法规,发表如下代理意见,供合议庭评议案件时参考,”时陌双手交叠放于桌面,面带笑容,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聚在被告方三人身上,字字句句,说得头头是道,“第一,涉案合同是当事双方真实意思表示,合同上的签字与盖章都是真实的,内容合法,签订时有三方当事人在场,应认定该合同有效……”类似的辩论意见,在庭审调查阶段已发表得差不多了,时陌只是在原基础上拓展和进一步加工,使之更具有说服力。 被告方愈发不镇定了,时陌竟能在脱稿的情况下,做到语句通顺、简练,重点突出,口才非同一般,说到激烈处时,咄咄逼人,尤其是他的目光,犀利无比,仿佛能剥开虚伪的外表照射到内心的弱点,如果他是戏子,那他全身上下都是入木三分的戏。 男律师感觉自己一败涂地,他头一次碰到如此难以捉摸的对手,以致发表意见时,气势弱了几分:“我方根据本案事实与相关法律法规,发表如下意见:第一,涉案合同签订时,我方及公司人员均不在场……退一步说,即便家罗公司盖章是真实的,公司也并非适格被告,根据涉案合同上的公章来看,该公章盖在担保人签的字下方,并未盖在‘担保人’一栏,因此公司在该合同中只是见证人的身份,并非担保人,至于为什么公司要盖章,这涉及到当时签订合同的情况,签订合同前,原告方法定代表人吴林电话联系李家……” 长篇大论的意见说了足足十五分钟,时陌听得很想打呵欠,对方观点明确清晰,无可挑剔,但阐述的事实太多太冗杂,导致观点和理由被弱化,这是新手才会犯的错误。 对于法院来说,签订合同的前因后果和经过基本都是无关紧要的内容,法院看的是证据,而非人情,即便事实经过说得再可怜再无辜,也不会影响法院判决,说得那么多,除了延长开庭时间外,并没有用处。 李家也听得很不耐烦,小腿不停地抖,好不容易等男律师说完了,时陌针对其中一个观点发表第二轮意见,他兀然拿起合同,指着合同上的公章,气势骤然凌厉:“关于家罗公司是否适格被告的问题,我方对此作如下答辩:第一,请合议庭注意公司盖章的位置,是在‘担保人’签名下约一厘米的地方,与‘担保人’一栏非常相近,如果公司如被告所说,是见证人的身份,为何要盖在这里?大可盖在合同正中或者角落等位置,被告说法明显不符合常理!” 吴林忍不住在心里叫了一声“好!” 时陌趁热打铁,咄咄逼人:“第二,家罗公司是由李家掌控的公司,李家作为一个具有完全民事能力的成年人,他理应知道公司盖章会产生怎样的法律后果,要承担怎样的责任!那么其在知道的情况下,仍在‘担保人’处盖章,显然就是认可公司的担保行为,既然家罗公司法定代表人都认可了,那么由公司承担担保责任,并无不当。第三,对方主张合同上的签字与盖章并非真实,却又反过来假设即便公章是真实的,公司也无需担责,这根本就是前后矛盾,对方的主张完全没有依据。我方第二轮辩论意见发表完毕,其他意见以庭后提交的书面代理词为准。” 李家听不懂时陌说的法律术语,也比较尊重他的代理律师,相对安静得多,而男律师却忍不住了,看不透对手的挫败感死死压迫着他的神经,他满头大汗,打断准备发言的女律师,慌慌张张地道:“第一,公司在‘担保人’一栏下方盖章,就是以见证人的身份见证李家担保的行为,公司不应担责。第二,法律并未规定我们不能提出带有假设性的主张,我们的假设性主张有理有据,与原主张并不矛盾。” 女律师眉头紧蹙,男律师刚才的观点既没有逻辑性,又都是空话,怎么有理有据,怎么不矛盾,都没说清楚,怎么让法庭信服? 其实一开始她就不同意提出假设性的观点,这太冒险,但男律师认为,多一个观点多一个希望,坚持要提,她只能迁就。但正因为观念有偏差,女律师没有准备相应的辩论意见,全部由男律师准备,因此她在毫无准备又心里排斥的情况下,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观点补正。 在审判长询问女律师有没有补充意见后,女律师硬着头皮说了一句:“方才我方律师发表的意见,都有一个假设性的前提,即法庭认定公章是真实的,我就补充这一点。” 男律师意识到自己失常,悔恨地想补充意见,抬头一看,却见时陌竟然漫不经心地转起了笔,一副不把对手当回事的模样,他又急又气,涌到嘴边的意见兀然忘得一干二净,支支吾吾都说不上话来,只能遗憾地放弃补充意见。 审判长道:“法庭辩论结束,请各方当事人作最后陈述。” 时陌放下笔,开始收拾资料:“坚持我方诉请。” 女律师看男律师一直盯着时陌,没有开口迹象,就说:“请法院依法判决。” “各方当事人是否愿意调解?” 时陌低声询问吴林的意见后,说:“我方同意调解,被告支付本金,违约金可以适当减少。” “被告方呢?” 李家大声嚷嚷:“不同意!我没欠钱,也没签合同,一分都不给!” 李家还想说,审判长却先一步截断了他的话:“既然当事双方达不成调解协议,本庭就不再组织双方进行调解。如当事双方有调解方案,请于一周内答复我院。现在休庭。”审判长敲击法槌,书记员喊大家起立,合议庭退庭后,长达三小时的庭审终于划上句号。 吴林给时陌竖起大拇指,朗声大笑:“时律师,你说得真好!庭审前,我还担心你驾驭不了,没想到你辩论得如此出色,我果然没看错人,”他突然压低声音,偷偷看李家的脸说,“你都没看到,李家不敢刁难他的律师,就只能忍着不发作,那难看的脸色,我看着都解气,你这一仗打得太漂亮了!” 时陌抹了一把虚汗,虚心地说:“谢谢,承蒙吴总看得起我,请我代理,我才有机会反击。我先看笔录,一会说。”他笑着从书记员手中接过笔录,刚要细看,突然一只手递来一支熟悉的钢笔。 第十四章 “逢诉必赢笔,开过光的。”谢锦程面带微笑。 时陌忍不住笑了,接过笔,边签字边道:“那么神奇,万一到我身上不灵了怎么办?” “如果不灵,说明沾的灵气不够,要多用几次。” “砰!”巨大的拍桌声从对面桌传来,时陌下意识地抬头,却见谢锦程身形一移,高大的身躯恰好挡住他的视线。 谢锦程道:“别浪费注意力,他不配你正视。”说完他移开了。 时陌立刻低头改笔录,李家一看时陌完全不把自己放眼里,气得咬碎了牙,脸色难看得跟吞了苍蝇一样:“看来时律师最近小人得志,找了不少帮手!小律师就是小律师,就算换个皮,也不会变得大名鼎鼎!” 吴林面色紧绷,立刻帮时陌说话:“李家,买卖不成仁义在,别赔了钱,连自己的道德都赔了进去。上次你打人,时律师宽宏大量没有追究,你却找媒体炒作,污蔑时律师,你最好摸摸你的良心,看看它是不是变黑了。” “良心?”李家哈哈大笑,“这他妈的早在你们逼老子赔钱时就丢了!老子不欠你们一分钱,这都是你们逼我的!” 吴林气得又要反驳,时陌拉住他,笑道:“吴总,这人刚从神经病院出来的,别理他。你看哪个脑子正常的成年人会跟别人签订那么多份巨额保证合同,还把自己公司搭进去的?只有没见过钱的穷人才会这么见钱眼开,穷人就是穷人,就算换个皮也不会变得富可敌国。” “你他妈再说一次!”李家气得挥拳头冲过去,时陌特意强调“穷人”二字,这摆明是嘲讽他即将赔得倾家荡产、身无分文,这是他的耻辱,他的痛处! 法警立刻拦住他:“先生,如果你使用暴力,我们将依法拘留你。”李家怒而反抗,他的代理律师赶来把李家拖走,时陌看也不看李家的丑态,签完笔录就走。 “时陌,你给老子等着!”李家冲着时陌背影怒喊,手指头恶意地指着时陌。 “噢,”时陌脚步不停地挥挥手道,“你放心,我不会等你的,再见。” 与吴林告别,回到车上,时陌绷紧的脸色松懈下来,好像刚刚经历了勇者的冒险,享受难得的午后般惬意轻松:“刚才吓死我了,我真怕他又打过来,要是这样,我又得帅几天了。” 阳光恰好穿透车窗,调皮地在时陌脸上浮动跳跃,把他侧脸照得清澈明亮,谢锦程静静地看着他,心里仿佛也被注入一缕阳光,冰封的心墙轰然倒塌,化为齑粉烟消云散,而后冰雪消融,春暖花开,光芒万丈。 他动心了,为时陌的开朗,为时陌的坚强,更为时陌精彩的辩论。当时陌笑着面对对手,激昂淋漓地发表意见时,他差点就要站起来为时陌鼓掌,那一刻,他感觉时陌身上带着圣光,耀眼得让他无法直视。 一旦心动,就如满弓的箭,一发不可收拾,谢锦程想起十几年前得到最喜欢的玩具时的心情,欣喜、激动,恨不得把玩具日日夜夜捧在怀里,揣在心上,形影不离。 沉睡了二十五年的心为一个叫时陌的男人开始剧烈跳动,就像醒来的雄狮,狂野而威猛,狂烈得几乎要跳出胸腔,闯入时陌胸口,把时陌的心彻底吞噬。 此刻,他很想把眼前人抱在怀里,可多年培养的良好素养迫使他保持了最后一分冷静。 时陌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述他的心情:“你知道吗?刚才开庭时我真的吓死了,那男律师瞪我的眼光好像要把我吞了一样,然后我就想啊,你一个小律师也敢瞪我,真搞笑,所以我就笑他,还瞪了回去。” “小律师?”谢锦程抓住了关键词。 “对啊,他们不是小律师吗?”时陌好奇,“看他们穿着和气势不像很有名气和声望的样子,我猜李家肯定是故意小看我,不想浪费钱请有水平的律师。” 谢锦程嘴角忍不住上挑,他真该感谢时陌突破天际的脑洞,不然时陌肯定会被对方律师的来历吓得发挥失常,这样他就要错过一场精彩的庭审了。 “你这想法,有意思得很,”谢锦程摸着时陌的头,“你记着,凭你能力没有打不败的对手,每一次庭审的对手,都将是你的手下败将。” “也包括你吗?”时陌笑问。 “呵……”谢锦程目光里光华流转,活像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你可以试试。” 享用美好的午餐,送时陌回家后,谢锦程在半路接到了父亲的电话。 “我听说你为了一个叫时陌的小律师,找了不少关系。”熟悉的嗓音里没有一句关心,冰冷得就像严冬里最凛冽的寒风,刺得骨髓都沁满寒意。 谢锦程握手机的手一紧:“是的,爸。” “你不准再插手这事,后面我会处理,离那个小律师远点!” 作为一个孝子,他应该怎么回答?好的,爸?如果他这么回答,他将失去这辈子的唯一。他头一次,很认真地拒绝了父亲:“他是我朋友,不可能。”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才有了声音。 “你这是拒绝我?” 领导式的反问,让人听得很不舒服。这是谢锦程第一次拂逆父亲,父亲接受不了,他能理解,所以忍着性子,将事情前因后果说明,期望能用自己巧言善辩的舌头说服父亲改变主意。 父亲骤然厉声呵斥:“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别给我惹麻烦!” 自私的“我”字暴露出父亲态度,谢锦程忍着一口怨气道:“爸,作为您的儿子,我希望您能站在我这边,而不是偏帮外人。” “你这是在嘲讽我没把你当儿子吗!”父亲声音声大如雷,火气几乎能顺着听筒烧过来,“我做事自有分寸!” 没把他当儿子,不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么,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地嘲讽? “爸,”谢锦程冷下脸,语气生硬很多,“我是成年人,我知道权衡利弊,如果您非要我遵照您的要求,请您给我理由。” 父亲隐忍着一口气,言简意赅地道:“李家的朋友找上我。” “呵,所以你就要帮李家。”谢锦程冷笑,“你有什么好处,我又有什么好处?” “我做事情有我自己的考虑,你不需要过问!” 父亲喊声刚落,电话就传来母亲尖锐的骂声:“你喊那么大声干什么!没看到我在睡觉吗!” “我在打电话,给我安静一点!”父亲大声咆哮,不知电话那头发生了什么,电话里传来急速走路声和刺耳的争吵声,半晌,父亲冲着电话怒气冲冲地大吼,“谢锦程,你要是再帮那律师,就别再回家!” 电话挂断了,谢锦程再打过去,冰冷的嘟嘟声代替了父亲的回答。 正午的阳光斜照进来,明明是寒冬里难得的温暖,谢锦程却如置身南极的冰山顶上,冷得全身血液都被冻住,连骨髓都沁透出彻骨寒意。 儿子的朋友,不,准确地说,儿子都比不上父亲的利益重要。 他还在奢求什么?奢望倔强的父亲会看他一眼,还是父亲会回过头来向他道歉,说自己应该理解他? 简直是天方夜谭。 做了那么多年孝子,他也累了。何必浪费时间与精力在不值得的人身上,除了那淡薄得几乎能被水冲洗干净的血缘外,他跟父母根本就是陌生人。 今天父亲能放肆地挥霍他的孝子之情,明天也能利用他努力维系的亲情。 父母有两个儿子,但他只有一个朋友与心上人。 如何抉择,心底早有答案。 家是不能回了,但偏偏明早要开庭,自己买的那套房离法院有点远,路上又容易堵车,很不方便。 他想起时陌家离那法院很近,但好面子的时陌肯定不会让他入住。 他不得不开到法院附近,找了家干净舒适的酒店,办好入住手续后,时间也走到了下午三点。他猜想时陌已经享受了美好的午觉,这才联系时陌。 “啊哈,怎么了?”对话里传来时陌慵懒的呵欠声,大概是心动的缘故,谢锦程觉得时陌的任何声音都有如天籁。 “下午有空么?” “啊?哦,有空啊。”听起来好像没睡醒。 谢锦程不容置疑地道:“陪我去买衣服,我在你家小区门口等你。” “……哈?” 第十五章 十分钟后,时陌半睡不醒地揉着眼睛走了出来,换下了今早的那套西装,他又穿回邋遢的“乞丐服”了。 谢锦程双手环胸:“你的西装呢?” 那是他的宝贝,他哪里舍得穿。时陌傲娇地道:“我怕穿着太引人注意,万一有人因此爱上我,就不利于社会稳定了。” “呵。”穿西装的时陌就像太阳一样,散发出耀眼的光芒,那太吸引人,谢锦程却只要时陌成为一颗暗淡的辰星,只为他一人散发热量。时陌不穿西装,也挺好。 商场离这不远,走过去几步路就到,谢锦程与时陌并肩而走,一人霸气,一人阳光,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那个……”时陌注意谢锦程紧皱的眉头,率先打破沉默,“你心情不好的样子,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陪我买衣服。”谢锦程手插裤袋,脚步不停,家不能回,没换洗的衣服了,他不太习惯明天穿今天的衣服。 时陌顿时说不上话来,想了想,他又找了另一个话题:“我听说我现在成了律师界的名人,你之前不让我上网,就是不想我知道这件事吧,现在事情进展怎样了?”话刚说完,他骤然感觉到腰部传来一股力道,迫使他撞上一具高大的身躯,同时一辆逆行的电动车从身边穿过。 “小心。”谢锦程看着怀里人,垂眸问,“有没有事?” “没事没事。”温热的身躯传来烫人体温,时陌的耳朵被烧得面红耳赤,他尴尬地从谢锦程怀里出来,整整并不凌乱的衣服,继续前行,“快走吧,快到了。” 谢锦程的手,故意沿着时陌的腰际走了一圈才收回:“公安机关已插手调查,暂时被我拦了下来,但我也撑不了多久,你自己做好准备。” 时陌笑了:“我还以为到了定罪阶段呢,只是调查不怕,我多的是办法应付。” “你很有自信。” “当然。”时陌骄傲地道,“我可是打败天下无敌手的时大律师。” 谢锦程拍拍时陌的头,迈着大长腿先走了。 到了大商场,时陌仗着自己熟路,带着谢锦程绕了一圈,停在一家西装店前,得意洋洋的介绍:“这是这个商场最昂贵的西装店,保证满足你钱包的要求。” 店铺装潢高档,灯光为熨烫平整的西服镀上贵气的金光。谢锦程却看也不看,拖着时陌胳膊把他拎到了附近的服装店。 店里服装潮流时尚,很适合他们这个年龄层的人群,谢锦程扫了一眼,这些衣服看起来更适合时陌的气质。 他径自走到店里的长椅坐下,支起二郎腿,手肘抵着椅背,手撑颊边:“去帮我试衣服,觉得什么好看就试什么,我累。” “等等,”时陌吃惊,“我跟你衣服的尺码都不同。” “买大一码就行,”谢锦程看向时陌皱巴巴的裤子,皱皱眉头,“裤子也试。” “好吧。”时陌看到谢锦程眉间的疲惫,挑了一件适合谢锦程的衣服就进去试,从试衣间出来,谢锦程眉头皱得更紧了。 时陌这傻子,还真是把他的要求贯彻得彻底。衣服很不错,但适合自己,却不适合时陌。 谢锦程扫了一眼,指着右边那件衣服道:“不好看,换这件。” 时陌捧着衣服老实去了,从换衣间出来,整个人都大有改变,衣服很合身也适合他,将他身材的线条勾勒得非常完美。 “你穿这类型的衣服?”时陌扯扯衣角,幻想谢锦程穿这衣服的样子,总感觉怪怪的。 “我喜欢。”谢锦程点头,故意大声地说:“就要这套,都要大一码的。你再去试这件。”等时陌进试衣间后,谢锦程又小声跟售货员说,“就买他穿的码,别让他知道。” 售货员低声窃笑,把刚才时陌穿的那件包装了起来。 在这家店统共买了一套衣裤,结账后,谢锦程一手捞起所有包装袋,拉时陌又转战下一家店。他用了类似的方法,给时陌买了几套全新的衣裤和鞋子,而他自己只买了一件纯棉上衣。 请时陌吃晚饭后,两人走到谢锦程所住的酒店下,谢锦程把包装袋递给时陌:“给你的,庆祝你首战告捷。不准拒绝,收下,等你胜诉获得律师费后,再回礼。” 陡然收到礼物,时陌一惊一乍:“等等,你再说一遍,这些衣服给我?可这都是你的尺码……”他突然不说话了,再笨的人这时候都能想到自己中计了,“你为什么要送我?我自己可以买。” 要真是舍得买,又怎会穿得如此邋遢?谢锦程嘴角一弯:“没理由。” “你不给我理由,我不要。”时陌傲娇地哼哼唧唧,“这些衣服是义务帮你试的,看在你请我吃晚饭的份上,我才不计较,你可别又想我义务帮你存放衣服,没门。” “没理由便是理由。”谢锦程把包装袋都塞进时陌怀里,“你只能选择收下,或者笑着收下。” “……大哥,你的理由要不要这么酷,这两个选项有区别吗?” “收下的心情不同。”谢锦程握住时陌的下巴,街灯恰好在他头顶打落,罩下斑驳陆离的光影,他的脸虚幻得很不真实,低沉的嗓音也仿佛隔着天际悠悠响起,“你的选择?” 心池仿佛被一只手轻轻划波了一下,层层涟漪荡漾开去,久久不能平静。时陌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失了魂地接过包装袋:“谢谢。” 打开看到袋里崭新的衣服,他鼻头酸酸涩涩的,他很久很久没有买过新衣服了,上一次走进这个大商场时,符合今年潮流的服装深深吸引他,然而拮据的口袋里只有买米买油剩下的几十块钱,售货员还曾鄙夷地说,他这点钱只够买衣服的一截袖子,为此他跟售货员吵了一架,然后到地摊买了两件衣服,回到家后,他还为自己奢侈的行为后悔,应该只买一件,省钱买米。 自那之后,他再没勇气进入大商场,地摊衣也成了生活的必需品。地摊衣质量很差,穿不到多久就起毛起皱,他始终狠不下心丢掉,于是便成了这副打扮。 时陌仿佛得到了最珍贵的至宝,他紧紧握住包装袋,却口是心非地道:“这衣服只是寄存在我这里,等我胜诉了,我就买更帅更好看的还你。不过我败诉了怎么办?” “呵。”谢锦程拍拍他脑袋,将自己那袋棉衣勾在肩头,单手插裤袋潇洒地走进酒店,“你的字典里不能有‘败诉’两字,记着。” 第二天晚上,时陌正在翻箱倒柜地找以前的衣服。 他找出几套最喜欢的衣服,对着镜子比划,臭美地夸赞自己又帅了。这时,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他边按下接听,边埋首在衣山里东翻西撬:“喂喂,你要来回收衣服吗?” “时陌,在家?”谢锦程的嗓音好像陈酿多年的红酒,清醇诱.人,时陌听得骨头一酥,鸡皮疙瘩都窜了起来。 “在、在。” “会开车么?” 上扬的尾音平添几分蛊惑,时陌鬼使神差地答道:“会、会。” “过来代驾,车费报销,地址微信给你。就这样。” 言简意赅,不容置疑。等时陌反应过来时,回应他的只有微信提醒声。 虽说车费报销,但时陌不可能拉得下面子让谢锦程还他车费,幸好谢锦程离这不远,骑个公共自行车很快就能到。 时陌拿上钥匙准备出门,路过洗手间看到自己穿的衣服,想了想,就换上了昨天谢锦程送他的一套衣裤,那是他最喜欢的,既然长久寄存在他家,不穿白不穿。 刚骑上自行车不久,谢锦程就来电了。 “别催别催,在奔驰中!”时陌大声嚷嚷,加快脚步用力蹬。 “奔驰?”谢锦程问,“你打的快车?” 时陌一噎,半晌才意识到谢锦程误会了什么,立刻厚着脸皮道:“什么快车,我打的专车,最贵的那种,记得报销!” “呵放心,到哪了,风声好大。” 时陌减慢了速度:“我开着车窗打电话,风声当然大。” “开车窗打电话?新鲜。” “我觉得这样打电话的姿势最帅!”时陌脸不红心不跳,“你有什么事吗?别告诉我,是想听我的声音。” 电话对面沉默了几秒,突然响起低沉的轻笑。 “是啊,我就是想听你的声音。” 时陌车头一扭,差点撞上前面刚拐进辅道的奔驰车。 结果谢锦程只是想要时陌买一包纸巾而已。 时陌黑着脸停好自行车,拎着那包纸巾快步走进酒楼,只见谢锦程慵懒地斜靠在大堂的沙发上,修长的双腿支着二郎腿,手指优雅地抵在额边,半睡不醒地微眯着眼,恣意悠然。 听到时陌的声音,他悠悠然睁开眼,眼眸里带着迷离的氤氲,水波轻轻流转,半晌才凝聚在时陌身上。 “你来了。”口齿间溢出醇香的酒气,衣上还留着淡淡的烟草香,显然他刚才享受了一场热闹的高档酒宴。他向时陌伸出手,摇摇晃晃的手显示他已经醉得不轻。 “我的妈哦,你喝了多少酒啊,酒味那么重。”时陌把纸巾放进裤袋,架起他的胳膊搭在肩上,“我带你去洗手间,吐出来就舒服了。” 谢锦程摇头,在大庭广众进行如此没形象的动作,不符合他的性情:“带我,回家。” “好吧好吧,车钥匙在哪?”听谢锦程说在裤袋,时陌大大咧咧地伸手去掏,裤袋很深,他的手隔着单薄的裤袋,贴着谢锦程大腿的皮肤走了一遍,才稳稳地抓住车钥匙,“找到了。”他欣喜地亮出胜利品,却没发现谢锦程的呼吸越来越不均匀,倚靠在他身上的重量也越来越重。 “时陌……”低沉的嗓音逸出唇边,谢锦程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慢慢地向时陌的脸靠近,突然他的胳膊被时陌豪气地架起,接着就被带到了车旁,那一点暧昧的小心思被打断了。 “好了。”时陌非常熟练地按下开锁键,打开车门,把谢锦程塞进副驾位,自己也跟着坐上主驾,“听不听音乐?”见谢锦程点头,他无比熟练地按下音乐播放键,调小音量,然后开导航,启动车子,动作娴熟,一气呵成,好像这是自己的车似的。 谢锦程手肘撑在窗上,静静地侧头看时陌,看他开车时的欣喜,看他超车的兴奋……越看越像一幅让人沉醉的画,令人无法自拔。 第十六章 回到谢锦程自己的家,时陌扶他去了洗手间。 谢锦程双手撑在洗手池上,醉眼朦胧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指尖摇晃试图开水龙头,却半天没对准方向,只见一只手从旁伸来,帮他打开了水龙头。 清水哗然倾泻,湿了谢锦程来不及收回的手,袖子湿透,这在大冬天里可不是一件舒服的事。 “呃,我没想到水这么大。”时陌尴尬地挠挠脸,“我马上帮你找衣服换。” “拿毛巾,帮我擦脸。”谢锦程指向身后的紫色毛巾,时陌打了个哆嗦,高喊一声“yes,sir”立刻照做。 隔着单薄的毛巾,时陌小心翼翼地沿着谢锦程英俊的脸部游走,谢锦程的脸因为饮酒而发热,灼热的温度顺着指尖传导过来,烫得他几乎要松开手。 “别动,继续。” 他的手腕骤然被谢锦程握住,然后在谢锦程控制下,继续在其脸部游走。 不知道是不是他敏.感,他总感觉谢锦程在占便宜,有时捏他掌心,有时摸他手背,有时干脆顺着他指尖插.入,跟他十指相扣,可是看谢锦程一副醉态,又不像故意的样子。他苦恼地挠挠头,却没发现谢锦程眼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谢锦程酒醒了一点,就去洗澡了,时陌在家里翻箱倒柜,找到一瓶蜂蜜,打杯温水,把蜂蜜倒进去搅拌均匀,正好谢锦程洗完出来,他乐滋滋地把蜂蜜水递过去:“给你,解酒……” 戛然而止。 沐浴的清香从谢锦程身上散出,此刻谢锦程只穿了一件睡袍,腰带松松垮垮地系着,大片精壮的胸膛呈现出来,水珠顺着湿发滴答滑落,沿着完美的脖线,向着胸口慢慢滚落,最后没入性.感的腹部,修长的双腿也暴露在空气中,绷紧的腿部显示出他有力的肌腱。 酒香、沐浴露香,就像让人沉醉的迷香,散发出诱.人的荷尔蒙,性.感得能令女人们尖叫,黄金比例的身材也好得无可挑剔,即便是包裹在衣裳下的身躯,也能让很多同道中人为之着迷,谢锦程以此为傲,却没想到,他的骄傲对时陌来说,就如透明般不值一提——时陌只是愣了一下,吹了个口哨,感叹谢锦程身材不错,就没有任何表示。 “你不冷吗?穿得那么单薄,”时陌把他的外套递给他,“快点穿上。” 谢锦程不悦地眯起双眼,就着外套一扯,搂住倒过来的时陌,用力捏着他的下巴:“你真是令人火大。” 成熟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时陌抬起头,正撞入一对幽深如墨的双眸,深邃得仿佛具有无穷吸力,让人沉入其中无法自拔。他心神一晃,差点就掉入魔障:“干、干吗?” “你真是迟钝。” “哈?”时陌莫名其妙,“你说什么啊?” 谢锦程直接把时陌搂进房间,扔到床上,然后他压上去,紧紧扣住时陌的手腕——时陌的肌肤鲜有的光滑,那因惊讶而微张的唇也红润得极其诱.人,好像在邀请他深吻一样。他慢慢地低下头,迫不及待地想吻住那张气人的唇。 “喂喂喂,你喝醉了,我不是女人!” 一句话打破了旖旎的气息。 抵在腿间的硬物,让时陌意识到自己可怕的处境,他拍开了谢锦程的脸,猛力挣扎着下床,却被谢锦程大手一捞,摔回谢锦程怀里。 “别动,”谢锦程嗓音沙哑得可怕,他的腿不安地在时陌腿侧滑动,“再动后果自负。” 时陌顿时绷紧了身体,同为男人,他太明白情.欲暴涨时有多么可怕,他老老实实地僵在谢锦程怀里,任由谢锦程焦躁不安的手在他身上滑动。 诡异的是,他竟然一点也不反感这种同性之间逾越的触摸,心甚至为这种暧昧而砰砰乱跳。 谢锦程的鼻息喷洒在脖间,时陌觉得痒痒的,竟然没心没肺地笑了:“哈哈哈,好痒好痒,你别靠那么近,我怕痒啊。” 谢锦程用力一掐他的腰,把他搂得更紧,肌肤贴得严丝合缝,紧密不分,甚至得寸进尺地将头埋在他的脖颈,近得一侧头就能吻上他的耳朵。 “痒痒,哈哈哈,不要凑过来。”时陌拍开脖间的大脑袋,别扭地动了动,“你喝醉了快点睡觉,你不睡我就睡了。”他刚才已经跟父亲说今晚不回去了,反正谢锦程家的床大,不蹭白不蹭。两个大男人,又不能发生什么,他不是女人,没胸可摸,没洞可入。 “你睡得着?”谢锦程危险地眯起眼,该说他魅力太差,还是说时陌神经太粗。 “累了当然睡得着啊。”时陌打个呵欠,“今天跑了一天,困啊。”后背的身躯就是个热量发射器,暖哄哄的,可舒服了,他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你快点睡,睡醒酒就散了。” 谢锦程怎么可能睡得着,今晚的酒宴是父亲安排的,带他认识了好多人,表面看似和平,实际上却是一场逼他退出时陌与李家纠纷的鸿门宴,他应付得身心疲惫,却始终咬紧牙关不松口,甚至私下与父亲闹了矛盾。 对着父亲的冷脸,他选择了提前离开,仿佛被嘲讽他的孤军奋战,在他离去后,酒宴的欢声喧嚣更加热闹,明明不夺目的灯光变得非常刺眼,将他孤寂的影子拉得很长。 然后,他拨打了时陌的电话,因为他很想说,他很想他。 从回忆走回现实,他注意到时陌眼底印满疲惫,甚至已经打了好几个呵欠。 他不好再纠缠,装模作样地闭眼,等过了半小时,听到时陌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他才慢慢地睁开。 心上人就在怀里,酒意带起的欲.望不可控制地喷薄而出,他的手掌移向时陌胸口,隔着衣衫温柔摩挲,听到时陌舒服得低声闷吟,酒意更是上了头,一股脑地冲击仅剩的理智。 他开始得寸进尺,解开时陌上衣的纽扣,然后一路向下抚摸,直至全身摸遍,直至时陌衣衫尽褪,干干净净,□□。 时陌身上带着沐浴的清香,养白了的身躯活像一个去了皮的白藕,谢锦程嘴角微挑起坏意的弧度,借着酒疯的劲,开始在时陌身上亲吻。而时陌面带微笑,睡得相当满足,梦里一位大胸的性.感美女正在他身上温柔舔.舐…… 次日,谢锦程满足地从美梦中醒来,一看时间,竟然已经11点了。 旁边的位置空了,只有淡淡的气息还在空气中弥漫。谢锦程扶着胀痛的头走出房间,霎时闻到楼下传来浓郁的饭菜香。 “你起来啦,头疼不疼?”时陌腰上围着围裙,戴着手套端出一锅羊排,摆在饭桌上,“正好刚煮饭,你洗漱一下就能吃了。” 温柔的关心,美味的饭菜,谢锦程心神一晃,差点以为回到了幼时父慈母爱之时,那时候母亲总会温柔地摸着他的头,叫他起床,父亲会端着热腾腾的早餐,乐呵呵地叫他多吃一点,快高长大,然而不到两年,父母的关爱就换了对象。 “你做的?”谢锦程走下楼,看到桌上的羊排看起来鲜嫩多汁,非常新鲜,也没焦味,可见下厨人下了多大功夫。 “当然,本来想做早餐的,但是醒来都十点了,干脆做午饭了。”时陌得意地夹了一筷子羊排,递到谢锦程嘴边,“来试试味道?” “呵,”谢锦程目光停留在时陌的后颈上,一颗红色的“草莓”色泽鲜艳,那是他精心种下的标记,昭示着他赤.裸.裸的所有权。他愉悦地握住时陌的手,“等我洗漱。” 满足的享用一餐午饭后,吃剩的羊排谢锦程本想丢掉,但时陌舍不得浪费上好的羊肉,打包起来打算装回家吃——要知道为了省钱,他已经很久没买昂贵的羊肉了,要不是在谢锦程家冰箱里翻到羊肉,他还舍不得吃。 时陌回到家时,父亲正在午睡,他一会要去办事,晚上赶不回来吃饭了,他想了想,把羊排放进冰箱,给父亲留了张纸条,然后他就洗澡换了身衣服,出门去了。 晚上他回来,父亲正喝着啤酒,愉快地享用羊排,见到他,父亲一抹嘴上油渍,哈哈大笑:“这羊排真好吃,哪儿买的?” “爸,我自己做的。”时陌放好公文包,捡起地上的空酒瓶,数了数,共有三瓶,他顿时哭嚎,“爸,你能不能省点钱,别喝酒了,家里都掀不开锅了。”虽然这么说,但他没有阻止父亲继续启开新酒,他知道父亲的脾性,酒也是让父亲暂时遗忘痛苦的良药,只要父亲高兴,裤腰带勒得再紧点都没关系。 “嗝,”父亲咬完最后一块羊排,满足地摸摸圆鼓鼓的啤酒肚,惬意地剔牙,“喝酒消愁你懂什么,你这不是还能买羊肉么?” 时陌一噎,不好意思说这是他从谢锦程冰箱里“偷”来的:“这、这是我朋友送的。” 父亲耳朵登时竖了起来,一脸兴趣:“送你羊肉的是不是开玛莎拉蒂的那个人?” “是啊。”说到谢锦程,时陌自豪得眼底泛光,“他帮了我很多忙。” 父亲双眼一亮:“让他多送点!我很久没吃羊肉了,嘴馋。” 时陌哭笑不得:“爸我怎么可能问人家要,你当我是乞丐啊?” 父亲皱皱眉头:“你现在不是当律师,很赚钱么?怎么都不买羊肉,那么吝啬给谁看!” 时陌笑容一僵,陷入了沉默,多少辛苦无法言明,工资每月都花得精光,原来两碗的饭量减成半碗,就为了省出一点点钱,让父亲高兴地畅饮良药。父亲从来不知道他的拮据,喝酒喝疯了还会怪他吝啬,不给父亲吃羊肉,不给父亲买最好的酒,他承受了所有的骂名与责罚,他不想让父亲知道自己的无能,也不想父亲再背上债务的重担。 时陌苦涩地扯扯嘴角:“爸,那我以后经常买羊肉给你吃。” 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第二天他刚要去买羊肉,就被公安机关带走了。 第十七章 公安机关找时陌的理由很简单,调查他跟李家的事。 时陌身心俱惫,没有心思跟李家玩这种诬陷的游戏,他一五一十地陈述了那天的前因后果,并提供了两份证据,一是当天偷拍的录像,二是录音。 原来他怕暴躁的李家会做出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情,就事先准备好了设备录音和录像,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他不是锱铢必较、有仇必报的人,李家不损害他的利益,他就不会把事情闹大,毕竟李家在社会上的关系摆在那里,他还没那个能力跟李家斗,但李家做到这种地步,他就不可能置之不理了。 在此之前,警方也找吴林做了口供,但毕竟口说无凭,双方各执一词,无法判断谁说真话谁说假话。但有录音和录像就不同了,这两个证据非常完整,录像中也有李家的脸,清晰记录李家动手打人、时陌正当防卫的过程,纵使再多人找谢锦程的父亲,也没用。 谢锦程接到消息赶来时,时陌正好做完笔录走出来。 “时陌,”谢锦程关切地道,“情况怎么样?” “你怎么来了?”时陌左顾右看,拉着谢锦程走出派出所,笑眯眯地做了一个“ok”的手势,低声把刚才的情况说了。 “呵,”谢锦程赞许地微笑,“做得不错。” 时陌咧嘴一笑:“我可是经验老道。” “嗯?”谢锦程挑眉,“你经常碰到这种事?” “呃……”时陌目光游移,突然道,“啊,你现在有没有空,送我去中院行不行?我约好今天下午去领材料,不然明天法官出差就领不到了。” 知道时陌有难处不想说,谢锦程不再多问:“嗯,走吧。” 到中院,办完事后,时陌在路上买了份羊肉快餐,打算带回去给父亲吃。偏偏恰逢下班高峰期,道路被堵得水泄不通,他坐在公交车上,担心父亲等急了,就打电话给父亲。 他怎么也想不到,父亲的声音没听到,却听到惊天噩耗。 “时责的儿子是吧?正好,我们正要找你!你爸跟我们赌博,欠了一千万,限你一小时内过来还钱,地点是……要是一小时内你还不到,我们剁了你爸的手!” “等等!”时陌顿时大惊失色,“发生了什么事,我爸怎么会欠那么多钱,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对方语气凶煞无比,说话几乎是用吼的:“再次提醒你,一小时内不到,就剁了你爸的手!” 照这糟糕的路况,他根本不可能一小时内赶到! 他心急如焚,请求司机开门让他下车,偏偏关键时候嘴变得非常笨拙,说话语无伦次,司机听不懂,坚持不肯在非站点开门,他急得上蹿下跳,已经堵了半小时了,车都没动一步,司机都熄了火昏昏欲睡,要是再不下车,就晚了。 “司机,请你开车让他下去吧,”坐她旁边的年轻女孩帮他说话,她坐得近,时陌电话里的内容都听得一清二楚,“他家里出了急事,要是再不赶过去,他会后悔一辈子的,麻烦司机你通融一下。” 司机回头,见到是个标致的美女,顿时生出好感,给时陌开了门,时陌感激地向女孩道谢,匆匆跑下车,离开拥堵路段,在路上拦了一辆出租车赶了过去。 目的地是一家昏暗的地下酒吧,来往都是地痞流氓,时陌走进去,顿时被浓臭的烟酒味熏得几乎作呕。 走进角落的包厢,迎面就见躺在沙发上没有生气的父亲,时陌吃惊地扑上去:“爸,你怎么样!”熏臭的酒气汹涌而来,父亲安好无恙,手没断,身上没伤,看样子只是喝醉了而已。 确认父亲没有事,时陌才意识到现在的处境。包厢内有五个粗犷大汉——这帮人就是当初害父亲欠了一万的人——其中两人像座山一样堵在门口,有一个最凶煞的大汉似乎是老大,翘着脚坐在沙发上,下巴一动,手下就将一张纸丢到时陌脸上。 手下十分嚣张地道:“看清楚,你爸的签字和手印,欠款一千万!要是不还钱,我们就……” “剁了我爸的手是吧?你信不信,你们再威胁我,我就报警,警方能在十分钟内将你们逮捕!”时陌抱起烂醉的父亲,硬气地怒视众人,气势悍然有力。他其实心里怕得要死,如果仔细听,会察觉得到他声音里的颤抖,但幸好酒吧嘈杂,他愤怒的表情添了几分狰狞,一时倒把大家唬住了。 “你这是不想认账?”老大绷紧脸,眼睛危险地眯起来。 时陌挺直腰板,厉声喝道:“你口说无凭,我凭什么信你的账!当然,我爸在你手里,你可以威胁我认,但我警告你,如果我爸出了什么事,我绝对也不会让你好过,反正钱没了,就剩命一条,了不起我跟你拼命,看谁的命硬!” 老大面色一绷,一时倒还真不敢对时陌怎么样,他狰狞地动了动脸部肌肉:“你问你爸。” 时陌警戒地握紧拳头,扶起父亲,喂他喝了点糖水,半晌,父亲稀里糊涂地醒来,看到时陌,咧开嘴角呵呵傻笑:“儿子你来啦,快,再给我点钱……嗯,我要继续赌。” “爸!”时陌大喊,“都什么时候了,还赌!你知道你赌了多少吗?” “知道,嘿嘿……我告诉你,刚才我赌赢了十万、十万,”父亲开心地比划手指笑笑,“赚大了!” “赌赢了十万?那这个呢?”时陌将那张欠条递到父亲面前,无比期待地盯着父亲的脸,渴望、盼望着父亲能作出摇头或震惊的表情,然而父亲慢慢地、慢慢地点了头,他的心也跟着慢慢地、慢慢地冷下去。 “这是我欠的,嘿嘿,儿子不怕,明天我就赢回来了……嗝,儿子,快给我钱,继续赌……”父亲抖着手去掏时陌的裤袋,找到钱包,乐得欢呼大叫,打开一看,却只在夹层里发现一张50元,剩下的都是十块、几块的散钱,父亲不满地呵斥,“怎么才这么点,钱呢,钱呢!” 钱呢?一份羊肉快餐高达20块钱,为了父亲高兴,他加了一份羊肉,总共花去了25元,他心疼地安慰自己,父亲高兴就好、高兴就好。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把补回的50元叠好,放入钱包夹层,拉上拉链,勒令自己不到万不得已,不准动这张钱。 饭一点一点地冷掉、结冰,眼前骂骂咧咧地拿50元去赌的人,也变得陌生至极,这真是从小疼爱自己的父亲?为什么感觉像是无情的吸血鬼,永不知饱,贪婪地汲取他视为血液的金钱,直至最后一滴血被榨干,最后一点生命之火被吸灭。 他是不是纵容父亲太久了,总以为父亲开心就好,自己辛苦点都值得,结果呢?父亲一而再再而三地挥霍他的心血,依仗着他的纵容得寸进尺,他不是没跟父亲暗示过家里的债务,然而父亲总不当回事,依然花钱大手大脚。 一千万的欠款,那是要在他工资前面加上多少个零!那是要榨掉他多少升的血液! 这笔债,倾家荡产也还不清!父亲一口气欠债一千万,他们肯定用了不光明的手段,但白纸黑字签的字,本人也认,就是向公安机关报案、就是告到法院,也得硬着头皮认这笔帐。 “爸,你知道我们现在有多少家产吗?”时陌颤抖地竖起四指,“这个数,你应该知道这个数最多有多少钱,你让我拿这个数的家产还一千万?!你当这是做梦么!” 父亲被吼得酒都醒了,在他印象里,儿子从来没这么吼他,一旦习惯了儿子的贴心与纵容,就无法接受儿子的反叛,他死不认错,执拗地道:“你吼什么!你朋友不是很有钱吗,你问他借啊!” 时陌顿时像被扔进极地寒冰里,从头到脚冷得彻彻底底,血液停流,心脏停止……他吃惊地倒退一步,无比寒心:“你吃儿子的钱还不够,还想吃儿子朋友的钱?!爸,你真是我爸?” 父亲看着时陌的眼睛,那双曾经满是自己身影的眼里,瞳孔涣散,失了焦距,只剩下惊恐、不可置信的情感。他突然意识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他正在将儿子推进深渊,他将失去儿子的信任,失去儿子的关爱,他将一无所有,除了一瓶醒来就失去效用的酒。 时陌心灰意冷,他冷冷地抽回父亲手里的50元钱,大声对着老大道:“我要回去算账,一千万我会还,到时候联系你,你别再找我爸!不然把我逼急了,我什么都做得出来,别以为就你有手段!” 他沉着脸把父亲拉走了,回到家,他把账本、钱包、银.行.卡和信用卡丢到父亲面前,厉声道:“自己看清楚家里还有多少财产,一千万的欠款,利息你都还不起!你以为你还是有钱的大老板吗,你现在不过是吃儿子钱的穷囊饭袋!你以为妈走了就你痛苦,你怎么不想想我?你是不是觉得妈在地下太孤单了,想害死你儿子,让你儿子下去陪妈!”他从来没有凶过父亲,这是第一次,委屈、绝望,让他的怒火无可抑制地爆发。 父亲被他骂得一愣一愣,在他走开后,颤抖地翻开账本,看到那句“昨晚没吃东西,今早吃了三个馒头,多支出0.5元,明天只能吃一个馒头”,霎时,痛哭失声。 第十八章 时陌回房,双膝忽然失了力气,软得不可思议,他踉踉跄跄地扶着墙壁走到床边,颤抖地撑着床板下坐,却一下子坐偏,跌倒在地上。 冰凉的地板传来刺骨冷意,冷得他血液都被凝固住了。 一千万,一千万,那是比他工资还高两千倍的巨额欠款!怎么还,他拿什么来还! 他没有名气,没有案源,现在还陷入被投诉的纠纷,他哪来一千万?赤红色的七位数深深地刻在脑里,时刻提醒他,时陌,你一家欠了一千万,你要拿命来偿! 天彻底崩塌,巨大的碎片向他砸去,将他死死地、死死地压在地上,烂在土里。 他无神地枕着床板,黑了一截的白炽灯管行将腐朽,他一直舍不得换,就为了用尽灯管的最后一点价值,省下一笔馒头费。即便灯光暗淡,打下的光线仍刺眼难受,但他感到无比快乐,因为这样闭上眼时,只能看到彩色的光晕,看不到赤色的欠款。 他用这种方式麻醉自己,呆坐了一夜。天亮了,麻醉药失了功效,残忍的现实向他伸出冰冷的魔手。 冷风从紧闭的窗外钻进来,他竟然不觉得冷,因为没有什么比他的心更冷。 他颤抖着拿起手机,拨打了一个他倒背如流的号码,半晌,对面传来对方未睡醒的嘶哑声:“嗯?”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捧着手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丢开最后一点尊严,颤抖地哀求:“谢锦程,请借我一千万,利息你定,我会尽快还你。”那些人凶神恶煞,他不想夜长梦多,只想尽快还钱,换个地方住,让父亲远离这种环境。 电话那头仅仅沉默了一秒,就有了回音:“好。一会短信发我银.行.卡号。”没有犹豫,没有疑问,谢锦程安安静静地给了时陌最安定的答复。 “谢谢、谢谢……”时陌如释重负地一笑,然后埋首在枕头里,抓着被角,痛苦地咬紧牙关。 借了这笔钱,他的面子与尊严都化为齑粉,他的贫困与落魄将被残忍地暴露,他将一辈子背上还债的枷锁,被禁锢在金钱的囚牢里。 他与谢锦程,也将从平等的朋友变为不对等的债务人与债权人关系,然后,紧密牵连在一起…… 他将一千万的赌债还清了,撕毁了父亲的欠条,并警告那些人不得再来纠缠,不然他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之后,他联系谢锦程吃晚饭,狠狠心,订了一家中等消费水平的餐厅,衣着得体地接见他的恩人。 谢锦程见到时陌时,差点认不出他,面容憔悴、无精打采,似乎一夜之间经历了大喜大悲,变得格外沧桑。 对他人不愉快的遭遇不闻不问,一向是谢锦程秉承的观念,他给出神的时陌倒了杯茶:“你嘴巴干裂了,喝点茶。” 时陌一愣,抿抿唇,确实干裂得连皮都掀起来了,喉咙都抗议地冒了烟。他受到打击后,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行尸走肉状态,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没注意自己的身体问题。 “谢谢。”时陌无神地喝下馥郁的香茶,好像失了味觉,完全喝不出味道。 “点菜吧。”谢锦程打开菜单,推到他面前,“点你最喜欢吃的。” 菜单上78元的标价触目惊心,时陌深吸口气,将菜单推了回去:“你点吧。” 没有人能在借了一笔还不起的巨款后,还能淡然自若地请人吃一餐中等消费水平的饭,谢锦程阖上菜单,叫来服务员支付了茶位费后,拉着时陌走了。 坐上玛莎拉蒂的副驾,时陌才回了魂,吃惊地道:“你要去哪里,不吃饭了吗?” “吃粉。”谢锦程启动车子,踩下油门,带着目瞪口呆的时陌到了一条热闹的小路,停好车,拉他走进一家人很多的粉店。 “一碗三两牛肉粉,加青菜和牛杂,一碗三两猪肉粉。”谢锦程接过收银员递来的单,示意时陌付钱。 时陌被谢锦程的雷厉风行唬得一愣,半晌才回了神,从钱包夹缝里掏出一张刚取的一百元。他做好了心理准备,按照谢锦程的消费水平,加了那么多菜,少说要二十来块一碗吧,那付个一百元正好,又有面子又不尴尬。 “不用那么多。”谢锦程按住他的手,顺手从他钱包里掏出十元递给收银员。 “这么便宜?”时陌惊道,“你还加了那么多菜。” “这家就是便宜又好吃才出名。”谢锦程将单子递给橱窗,领了粉后一看,位置都坐满了,上楼也是满座,只能坐外面用小板凳当桌子的小位置。 他把两碗粉放到两张小板凳上,把板凳并排而靠,再贴心地拿来两张矮得不像样的凳子,拉时陌坐下,递给他筷子:“快吃吧,等会凉了。” 时陌接过一次性筷子掰开,伸入粉中捞了捞,香味顺着空气钻入,迷醉了他的神经。多汁多肉的一碗粉,加了青菜和牛杂,而谢锦程那碗只有猪肉——他以为加菜那碗是谢锦程的,谁料竟是给他的。 “你不加菜?”时陌看着谢锦程素寡的粉,惊讶地问,“你为什么给我加?” “因为你爱吃。”谢锦程打开辣椒酱,舀了一大勺丢进粉里,一捞,辣椒将粉染成刺目的红色,“而我只爱辣。” 时陌的手丝丝颤抖,几乎握不住筷。 谢锦程知道他喜欢吃什么,知道他需要什么——他需要面子挽回借款的尊严,于是谢锦程尊重他,让他请客;他需要节省开支,于是谢锦程带他来吃便宜好吃又能填饱肚子的粉。 谢锦程可是富家少爷啊,现在却穿着一身高贵的西装,在寒天雪地里,坐在很不舒服的矮凳上,狼狈地伸着大长腿,陪他吃一碗廉价又低档的粉。 谢锦程啊谢锦程,他总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给他无声的帮助。 眼角酸酸涩涩,有什么滚烫的液体正要从眼眶滚落出来。头上骤然盖上一只温暖的手,时陌红着眼抬头,谢锦程的声音犹如耳畔。 “别让生理盐水掉下来,不然会冻成冰。” 时陌突然笑了,冬日的暖阳恰好打落在他侧脸上,洋溢出灿烂的光芒。 谢锦程摸摸他的头,会心一笑。 这一碗粉他们吃了很久很久,久到粉都融烂,汤都冻僵,他们才意兴阑珊地擦嘴离开。 停车地方就是一个大商场,往常时陌见到这种地方都避之不及,但今天他却破天荒地站在大商场侧门,一动也不动。 商场一楼的电玩城正热闹地放送游戏机的声音,来来往往的年轻人开心地捧着一篮游戏币,寻找下一个攻略的游戏目标。 时陌以前很喜欢跟狐朋狗友来电玩城打游戏,那是他散心的一种方式,如果富家子弟也分个三六九等,他一定是最低等的纨绔子弟。他不会像谢锦程那样品着最高档的红酒,穿着最昂贵的西装,出入高档娱乐场所,他只喜欢在这种热闹嘈杂的人群聚集地,享受最简单朴实的快乐,这也是为什么家道中落后,他能很快地转变角色,融入普通人群生活的原因。 “我想玩电玩,一起去……”时陌一顿,看到谢锦程的西装,顿时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起来,让一个穿得那么高贵得体的人去玩电玩,那太滑稽和搞笑了,他无法想象那个场面有多尴尬。 “走,”谢锦程轻轻拍他的头,迈开大长腿,没有顾虑地走向电玩城,“我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你要好好教我。”作为初学者,谢锦程很大方地教了学费——办了一张会员卡,购买了一百二十个游戏币。 时陌捧着一大篮的游戏币,掂了掂分量:“这么多,够玩很久了。” “一个游戏机要两到三个币,不够用。”谢锦程环顾四周,电玩城里很吵,相似类型的游戏机都分布在一块,他完全不懂那些游戏机是玩什么的,“玩什么?” 时陌东张西望,突然指着一排赛车游戏机,兴奋地说:“玩那个!” “嗯,”谢锦程意味深长地一笑,“好。” 时陌以前最擅长玩赛车,几乎打遍天下无敌手,虽然后来没玩生疏了,但估计水平也不会差到哪去。 “这是选自动还是手动挡。然后到选车,下面是车的数据,这是速度、抓地力……”时陌手把手教谢锦程操作,谢锦程认真倾听,选择了更有难度的手动挡。 “壮士,你竟然用手动挡?小心失控。”时陌给谢锦程竖了个大拇指,乐滋滋地双手握紧方向盘,猛踩油门,等着让谢锦程见识他的本事。 谢锦程拍拍他脑袋,笑而不语。 一局开始,时陌飞一般地冲了出去,拐弯、漂移,操作自如,除了几个急转弯撞到边外,都没失误。反观谢锦程,被时陌甩了将近半圈,车撞得差点翻了起来,时陌余光看到谢锦程蹩脚的模样,乐得哈哈大笑,按下加速键,兴奋地冲过终点,结束了游戏。 “我是新手,你应该照顾我一下。”第一名无需投币,还可继续玩,谢锦程作为输家,需要再投三枚游戏币,继续游戏。 时陌得意洋洋地道:“这是为了锻炼你,不能放水。”嘴上这么说,下一局开始时,他却故意放慢了速度,始终保持在谢锦程前面不远的位置,直到终点。 “不错,有进步,不愧是我徒弟,能追上来了。”时陌递给他三枚游戏币,拍拍他肩膀嘻嘻哈哈,“下一局我就不会谦让了,你小心点。” 谢锦程放入游戏币,摇头道:“请你放点水,给我点面子。” “好吧,那我就给你一点面子,放一点点水,”时陌强调道,“先说好,只能放一点点,不能放多。” 谢锦程笑而不语。 第十九章 第二局、第三局……直到第五局,还是时陌遥遥领先,谢锦程笨拙地在后面东撞西撞,完全跟不上速度。 时陌开心得要疯了,碾压谢锦程的成就感就像羽毛一样插在他背上,带得他飘了起来。 准备进入下一局时,有两位玩家加入,比赛从他们两人变成了四人。时陌深吸口气,握紧方向盘,一路直冲,没想到后面的两位玩家穷追不舍,技术也不弱,时陌陷入了苦战。 突然,谢锦程的车摇摇晃晃地撞过来,恰好把其中一位玩家的车顶开了,时陌大松口气,调整了一下心态,稳稳地以第一名的成绩冲向了终点。 比赛结束,时陌第一,谢锦程还是最后。 “还是你厉害。”谢锦程夸道。 时陌鼻子都快昂上天了,他连赢了六局,战胜的奖牌挂了满屏,后面围观他的人越来越多,都在窃窃私语地说他厉害。 成就感与自豪感油然而生,他趁胜追击,赛到第十局时,仍然稳坐第一宝座,别的玩家都自叹不如,败兴而去。 比赛玩家又只剩下他和谢锦程两人,时陌却突然肚子疼,他捂着肚子站起来,不舒服地说:“我去下洗手间,你自己先玩吧。”然后匆匆往洗手间方向去了。 谢锦程摘下金边眼镜,折叠好收入上衣口袋,坐到时陌的位置上。周围的人见时陌不在,认为谢锦程好欺负,就高兴地坐到其他空位上,投入游戏币,准备开始游戏。 谁知道,游戏开始,谢锦程骤然像开了挂一样,漂移技术娴熟,连道路上的一根杆都没撞到,把人家远远地甩在后面,理所当然地拿下了第一的好成绩。 玩家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地继续挑战,仍然惨败,实力悬殊,时陌这辆车仍然稳坐第一的宝座。 两局下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各个都惊叹谢锦程的技术。 时陌回来时,第三局正赛到高.潮,他亲眼目睹到谢锦程的高超技术,也被惊住了。照谢锦程的技术,指不定还能赢过他,敢情刚才谢锦程都是故意让他,给他面子? 时陌的心情很复杂,他应该为谢锦程故意放水而生气,可实际上,他却感到无比高兴。 谢锦程是多么高傲的人,却以笨拙的姿态故意向他认输、示弱,满足了他的成就感和虚荣心,给了他很大的面子。如果不是谢锦程的谦让,或许他还不会那么高兴,不会那么快就从借钱的阴影里走出。 笑意丝丝地从心底沁出,时陌静静地看谢锦程赢得了比赛,对手被气走、人群散去后,他才假装刚回来的样子道:“你在帮我玩?我的第一宝座丢了吧?” “没人来玩,你还是第一。”谢锦程站起来,把时陌的位置让回给他,“人家嫌弃我技术差,不肯来挑战。” 时陌笑了,这技术都能把人赶跑了,谁还嫌弃?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故意道:“我也同意,你的技术那么烂,我都不想跟你比赛了,没有成就感。” “呵,”谢锦程摸摸他的头,“那换一个玩,老被你欺负,我丢面子。” “好吧,为了你的面子,我准许你的请求。”时陌把第一的宝座让给了一位来玩的小朋友,大摇大摆地走向新的游戏机。知道谢锦程的真实水平,他就没有胜利的喜悦了,于是他将目标转移到了娃娃机上,指着一个胖乎乎的小猪娃娃道,“作为输家,你要赔我一个娃娃。” 谢锦程面带微笑,投币抓娃娃,一气呵成,不用三次,就抓到了时陌想要的娃娃。 时陌抱着肥嘟嘟的小猪娃娃,像纯真的孩子得到心爱的玩具,高兴地开怀大笑。 玩了一个晚上的电玩,手都酸了,还剩下几十个币用不完,谢锦程就帮时陌抓了几个大娃娃,乐得时陌合不拢嘴,抱着娃娃坐到车上的时候,时陌还天真地计算,这些娃娃要摆放在家里的什么位置才好看。 回到小区门口,时陌爽快地把一个大猪娃娃送给谢锦程:“这是你的同伴,请好好善待他。” “那这个是你的同伴?”谢锦程眉尾一挑,指着时陌怀里的小猪娃娃道。 “这是我的宠物,心情不好时发泄用的。走了,你开车注意安全,今天谢谢你陪我。对了,这个给你,把手伸出来,”时陌嬉皮笑脸,从钱包夹缝里掏出一样东西,塞进谢锦程手里,重重一按谢锦程的掌心,郑重地道,“这东西就一份,小心保存好,可别弄丢了。拜拜。”说完,他立刻下车,摇手告别,转眼就走远了。 谢锦程低下头,掌心里放着一张叠放整齐的白纸,棱角平整,纸张没有皱痕,显然被保存得很好。 展开一看,谢锦程不禁动容。 “今向谢锦程借款¥10000000元,大写人民币壹仟万元整,用于偿还欠款。借款日期:2016年12月24日,还款日期:年月日。总计借款时间个月。借款利息为……” 欠条底下,清清楚楚地写着时陌的身份证号和签名。 接着,谢锦程收到了一条微信消息。 “欠条的还款日期和利息由你填写,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我一定及时还你。再次感谢你的帮助,我今天很开心。” 谢锦程会心一笑,将欠条沿着折痕整整齐齐地叠好,细心地放入上衣内层口袋,紧贴心口。 他回到家时,已将近凌晨12点,家里却像战场一样,充斥着女人尖锐的喊声和男人粗鲁的回音,地面上的瓷器残渣,是父亲上个月在拍卖会上高价购买的青花瓷茶具,是父亲最爱的宝贝之一,没想到不过短短一个月,就成了失败婚姻的牺牲品。 自从因为时陌的事情跟父亲意见不一致后,谢锦程与父亲关系处于非常尴尬的状态,说话次数变得很少,本来这支离破碎的家就是有他在中间打圆场才坚持到今天的,他一与父亲闹僵,这个家的裂痕就更大了。 父母争吵还在继续。他实在不想走到房间附近听父母聒噪的争吵,他脱下外套放在沙发上,进厨房拿出扫帚,将瓷器残渣清扫干净,再收拾好桌上未清理的晚饭碗筷,放到洗手池清洗干净。做完这一切,父母的争吵暂停了,枯燥无意义的争吵让他们感到疲惫,于是他们将怒火的矛头指向了他。 母亲指着沙发上的外套,厉声道:“谢锦程,这是你放衣服的地方吗!你再放这里,信不信我把你衣服烧了!” 父亲就像跟母亲斗气一样,用比母亲更大一倍的声音吼道:“地上的瓷器呢,我让你清理了吗!你自作什么主张,这里没有你做主的份!” 谢锦程不言不语,浑身散发出冰冷的气息,他已经疲于用热脸去贴父母的冷脸,圆场没心思再打,笑脸没心情再露,他们喜欢怎么说就怎么说,由着他们。他擦干净手,单手插裤袋,将外套拎到背上,视若无睹地走向房间。 父母异口同声:“谢锦程,给我站住!” 谢锦程脚步一停,面带冷笑,命令他时,这夫妻倒是意见统一得很。 “爸,妈,什么事?”他很好地收敛了怒火,露出一贯的笑容,但笑意却冰冷的未达心底。 父母相互看对方不顺眼地冷哼了一声,母亲先抢话道:“给你弟一千万。” 父亲慢了母亲一拍:“打一千万到你弟账上!” 谢锦程脸色一沉,弟弟谢展宏正在国外读书,过几天就回来,突然要一千万干什么?“理由?” 母亲一顿,目光闪烁不定:“给他买车。” “妈,弟弟一年才回来几天,他不需要车。”谢锦程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他很了解自己的弟弟,弟弟绝对不会提这种没有意义又无理的要求,他料想应该是母亲想要父亲的财产,就找这个借口让父亲给钱——父母关系破裂后,母亲变得十分贪婪,总想从父亲那得到更多的财产,这不是母亲第一次以谢展宏的名义贪父亲钱了,但因父亲对谢展宏的喜爱,父亲给钱给得爽快,没有怨言,现在倒好,父亲不肯给,母亲就贪到大儿子头上来了。 “他是你弟弟,你管他需不需要,他想要你就要给!”父亲火气跟着上来了。 “我会跟展宏商量,到时候再说。” “我要你马上给!”母亲用力地扯住要走的谢锦程,“你是不是连父母的话都不听了?” “展宏是你们的宝贝儿子,你们为什么不给?”谢锦程冷笑。 “你……”母亲一噎,情急之下做了个拙劣的解释,“你的钱都是靠我们关系得来的,你的钱就是我们的钱,现在我要你把我们的钱交出来,给你弟弟。” “我的钱是我自己赚来的,”谢锦程冷冷地道,“你们没有支配和决定权。” 母亲大声道:“谢锦程,你这是不愿意给钱了?你以为你是凭什么走到今天,没有我们的关系和支持,你现在就是一个没用的废物,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我告诉你,今天这钱你不想给,你也得给!” “呵,”谢锦程转头就走,朝父母挥了挥手,“妈,我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回到房间,把门一锁,他立刻联系了谢展宏,试探性地问:“展宏,我最近赚了一笔,你想买车么?我送你一辆。” 谢展宏哈哈哈地笑个不停:“哥你开什么玩笑,我要车干吗?我在国内又待不了几天,在国外又住校,根本用不着,你还不如给我买把新吉他。” “好,等你回来,我带你去买。” “好啊,就这么说定了,反悔的人是小汪汪。” “放心,言出必行。” 兄弟俩捧着电话天南地北地聊了一个小时,谢锦程烦躁的心情被弟弟的笑声平复,嘴角逐渐上扬。然而一挂电话,笑容骤然收敛,冰霜在脸上凝结,就跟彻夜寒风一样,冰冷刺骨。 他真是有一位好母亲啊,利用亲人,贪婪亲人的钱,这个家,真的还是家吗?他是不是该离开了,这里根本没有他的位置。 虽是这么想,他还没足够的勇气实施,大概是伪装的孝子因素使然,弟弟常年不在家,父母日渐老去,关系再怎么恶劣,那也是他的亲生父母,让父母独自在家他不放心。 然而一周后,一件事情的发生让他彻底明白,这个家没有他的位置,父母眼中也没有他的存在,他根本不需要为了父母,将自己束缚在不属于他的家里。 第二十章 谢锦程今天傍晚跟父亲以及当事人有约,当事人是父亲的一位房地产商老板朋友,姓江,这次要打一个标的额高达2亿的大官司,想委托父亲和他诉讼代理,因此请他们吃饭。 谁能想到,谢锦程今天开庭很不顺利,对方诉讼代理律师相当难缠,把本来很简单的案件弄得非常复杂,足足开到下午五点半才结束。偏偏赶去吃饭地点的路上又碰上交通管制,谢锦程被堵在半路,进退不得。 眼看约定的碰面时间快到,他不得不打电话给父亲,说明情况。 父亲烦躁的声音顺着听筒传出,大声得连车内的音乐都哑然失声:“我告诉过你多少回,提前一小时出发、提前一小时出发,你是不是没把我的话放耳里!” “爸,我开庭开到现在,一开完就出发了,但交通管制我预料不到。”自从上次拂逆父亲后,谢锦程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开始会跟父亲讲道理,指出父亲的不是,然而这非但没让父亲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反而让父亲为不能发泄怒火而变本加厉地责罚,两人关系陷入了僵局。 “总而言之,你给我快点过来,别让大家都等你一个!” 父亲气冲冲地挂了电话,谢锦程捏紧方向盘,沉默不语,只有手背上绷紧的青筋,暴露他此刻的心情。 一小时后,谢锦程赶到吃饭地点,刚推开包厢门,就收到父亲劈头盖脸的臭骂。 “那么多人就等你一个,你简直丢我的脸!” 热闹的包厢顿时陷入一片死寂。包厢有十几个人,除了江总外,都是陌生的面孔,穿衣着装充满贵气,而父亲就这么毫不顾忌地当着所有人的面,厉声呵斥。 面子丢得一干二净,脸皮也被撕成薄片,谢锦程多年隐忍培养出来的脾气,令他很好地控制住了怒火,他一声不吭,走向父亲旁边的座位,江总也呵呵赔笑,引他入座。 按照正常的发展,他应该坐在父亲旁边,沉默地享受完这顿难以下咽的晚饭,然而父亲一次又一次地挑衅他怒火底线。 “你坐这里干什么,那是你弟的位置。”父亲见他沉默不解释,更是来气,脸黑得几乎要刮风下暴雨。然而包厢内位置不多不少,就只有一个空位,这是谢展宏的位置,那谢锦程呢? 父亲一顿,这才意识到自己数人时独独漏了长子,他黑着脸让服务员加了座位,为了面子还故意说:“我以为你不来,就让服务员撤位了。” 谢锦程嘲讽地冷笑。 他弟弟谢展宏在国外读大学,现在刚放假,父亲肯定是叫弟弟来认识这些大老板,以方便扩展人脉,将来继承家业。至于他么,不过是应江总要求而带来的附属品。 不久,他弟弟谢展宏到了。阳光的年轻男孩,剪着时下最流行时尚的发型,一身潮流打扮,又高又帅气,走到哪都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谢展宏是跳街舞和玩乐队的,在国外跟着同类人混久了,学了一嘴的油腔滑调,比寡言少语的谢锦程更会讨人欢心。他一来就很有礼貌地喊叔叔阿姨好,给足了父亲面子。 江总乐呵呵地跟父亲说:“展宏长大了,上次见他才那么高,几年不见,就跟哥哥一样长成高富帅了。你这两个儿子都教得好啊。” “顽劣小子,难教。”父亲嗔怪地横了谢展宏一眼,笑容却越绽越深,“展宏,怎么这么晚才过来?” 谢展宏贴心地拉父亲就座,给大家斟茶,笑眯眯地道:“爸我也不想啊,我三点就过来了,就怕来晚了耽误大家吃饭,谁知道路上堵车,堵了很久都走不了,我都想下车跑过来了。” “胡闹,”父亲笑着呵斥,“大冷天跑什么,小心冻着。” “我也是怕你担心,就没下车跑,所以才迟到了。各位叔叔阿姨,我迟到了是我不是,我自罚三杯。”他举起酒杯,边倒边喝,足足喝了三杯白酒,大家高兴地点头起哄。 父亲脸上的笑容都没停过,大家都夸谢展宏懂事,却没人把目光放在谢锦程身上。 同样是迟到,谢展宏能被原谅,能得父亲关心,而谢锦程得到的都是责罚与白眼。反正在父亲眼中,谢锦程都是“不成器”的代名词,无论做什么,都是错误的选项。 在场都是眼尖嘴滑的生意人,也把他们一家三人的关系看得清清楚楚,于是,敬谢展宏的酒多到快要让他喘不过气,赞美之词每分每秒都能从不同人嘴里嘣出来。 天之骄子,万众瞩目。 而谢锦程却晦涩得如同漫天星辰里的沙砾,暗淡、碍眼,只有几人会意思意思地向他敬酒,态度与谢展宏的相比,天差地别。 谢展宏怕谢锦程尴尬,立刻向谢锦程敬酒。 “哥,我敬你,辛苦你照顾爸妈了,谢谢。” 谢锦程眼底流露一丝笑意,他碰了碰谢展宏的酒杯:“祝你心想事成。” 江总乐呵呵地举杯打圆场:“兄弟,你真是培养出了两个好儿子啊,来,我敬你!” 父亲举杯回敬:“没什么,大儿子不懂事、没礼貌,你别介意。” 单独挑大儿子来说,这意味可深长着呢,大家尴尬地看向谢锦程,却见他脸色不变,支着二郎腿,手掌托着高脚杯,淡然自若地品着杯中红酒,仿佛遗世独立的莲,不为外事外物而撼动。 众人顿时对谢锦程的好脾气和处事不惊的态度而产生钦佩之情。 酒过三巡,喝到麻了,舌头也大了,江总滔滔不绝地讲起了案情,说自己被被告坑得多么地惨,被告有多么地不讲义气。简单来说,就是江总挂靠到被告公司名下建设施工房地产,与被告公司的法定代表人约定,工程竣工后,被告公司法定代表人要将公司股权转让给江总,谁知道工程竣工后,被告公司法定代表人否认江总所做的一切,并不愿转让股权。 江总大拍桌子,痛诉道:“你说怎么会有这么不讲信用的人,白白花了我的钱,还不给我股权,竣工验收结算的钱也不给我,我亏惨了!展宏,你说我要是告他,能告赢吗?” 明明想委托的诉讼代理人是谢锦程与其父亲,却转口问谢展宏,可见江总心里也有杆秤,知道谁才是将来的大律师。 然而,在场所有人,包括父亲都算错了一点,谢展宏没有一点做律师的天赋,纵使他学富五车,头脑灵活,却看不下枯燥的法律条文,他喜欢音乐与舞蹈,打算以后向娱乐圈发展,为此,他向父亲撒了好几次娇,才哄得父亲同意等他大学毕业后再接手律师工作。 没有一点律师墨水的他,理所当然地向哥哥求助了。他面带微笑,装作很认真地倾听、思考,却在桌下偷偷拍了拍谢锦程,露出求助的目光。 “展宏刚接触律师行业,还不太熟,我代他答。关于您问的问题,能否告赢关键是在哪一方的证据更扎实,更有说服力。挂靠行为虽然是建筑行业的普遍现象,但归根究底是不被法律所接受的违规行为,如果证据不扎实,法院在下判时,会向更合法方有所倾斜,您能否告赢,还得综合双方证据和对方答辩意见来定,展宏也不敢打包票说肯定能赢。” 江总脸色变了一变,本来问这话就是想得到一颗必胜的定心丸,却没想到谢锦程实话实说,这反而让他更愁了。 父亲看出江总心理状态,多少厉声呵斥:“人家问的是展宏,又不是问你,你代他答什么,你有没有脑的,啊?对方背信弃义,明显是对方不对,肯定败诉,还用想那么多?”声音洪亮如钟,恰好服务员进来,打开了门,骂声就顺着走廊传了出去,只要路过的服务员都听到了。 包厢内一片沉默。 谢展宏被父亲态度吓到了,他赶忙向谢锦程道歉:“哥,爸不是故意的,是我不对。爸,你也别这么凶,哥他只是实话实说。” “他根本就是不带脑的胡说八道!”父亲见到谢展宏有责怪他骂得重的意思,好面子的他脾气就火了,更加变本加厉,手指没有一点情面地指着谢锦程,“人家没问你,你插什么嘴,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呵。”谢锦程不怒反笑,他端起高脚杯,姿态优雅地晃了晃杯中红酒,闲适得就像在与好友聊天一样,“爸,这是公众场合,请你给我一点面子,谢谢。” “我给你面子,你怎么不给我面子?”父亲怒目横视,“没礼貌,说话插嘴,胡说八道,现在还跟我顶嘴了!”数种罪名劈头盖脸地压下来,好像谢锦程真是罄竹难书之人,非要在公众场合接受责罚才能让大众消气一样。 “爸,你喝多了,少说一点吧,哥是成年人了,他也要面子的,有什么回家再说。”谢展宏焦急地看向谢锦程,谢锦程面色不变,嘴角还是挂笑,但他熟知谢锦程的脾性,谢锦程的笑容越久,说明火气越旺,“哥,你别往心里去,爸喝醉了。” 谢锦程笑容满面:“爸醉得确实不轻,人家都没问他,他却一直在说话。” 父亲脸色唰地变青了,一口气骤然吸不上来,大口地喘气,谢展宏急得跳脚,赶忙搂住父亲肩头,轻拍父亲后背,嗔怪地道:“哥,你也少说一点吧,他毕竟是我们的爸,爸他又有哮喘。” 谢锦程笑容顿时收敛,他像被扔进南极冰窟,从头到脚凉得彻底,连跳动的心都凝固住了。“父亲”这个词就能让他无理由谦让?哮喘就能成为他被当众谩骂而不反驳的理由? 父亲怪他,大家不帮他,现在连最亲的弟弟都责备他。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在慢慢地下沉、下沉,沉到谷底,抬头一片黑暗,不见天日,因为这个世界已经抛弃了他,没有人会向他伸出手,他只能绝望地待在这里,逐渐死去、腐烂,最后变成一具木乃伊,除了一副行尸走肉般的干瘪躯壳外,没有灵魂与生命。 就在他最绝望的时候,一通电话让他所有负面情绪彻底爆发。 电话那头的嘶声呐喊声,带着强烈的痛楚震起,响彻心扉。 “啊——去他妈的债务,去他妈的赚钱,去他妈的生活!死了就一了百了,什么苦恼都没了!我要跳下去了,你们记得为我收尸,每天给我烧三炷香,给我吃我最爱的牛肉……” “时陌?!”谢锦程脸色大变,“你在哪里!别想不开!” “什么北大才子,什么国家栋梁,都是狗屁,只要没钱没本事,他妈的就是一个孬种!” 电话那头没有回应,痛苦的呐喊仍在撕心裂肺地继续,周围声音也很嘈杂。 时陌想自杀,而这通电话显然是时陌无意中按到而拨通的! “时陌、时陌!”谢锦程厉声大喊,沉定的心顿时如火山爆发,如海啸地震,如天崩地坼!那是他最珍视喜欢的人,如果连时陌都离他而去,他的世界将完全崩塌。 他立刻抓起外套,径自往外冲。 父亲听到时陌的名字,怒火攻心,大拍桌子站起,怒道:“你要去哪里!你竟然还跟那个人联系!” 谢锦程脚步一顿,五指倏然拢成拳头,握紧手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道:“作为不将儿子当儿子的父亲,你没资格过问我的事!” 第二十一章 在此之前,时间先倒回三天前的早上。 时陌父亲突然告诉时陌一个好消息。 “儿啊,这段时间我想了想,自己确实做得不对,给你添了很多麻烦,我不能再这么堕落下去,这个家的重任不应该由你一个人承担。”父亲摇头叹气,歉意地拍了拍时陌的肩膀,眼里含着泪光,“前几天,我看到前面那条路的小区招保安,就去应聘了,我没告诉你,怕你不同意。现在面试通过了,月工资两千五,帮买三险一金,包食宿,你以后就不用照顾我了,好好做你想做的事情,等稳定了,我再做回生意,一起还借款。” “爸……”时陌心头一热,搂住父亲热泪盈眶,“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面对。” 父亲抹去时陌眼底的泪,痛心地道:“这几年辛苦你了,是爸不对,爸对不住你。” 时陌拍了拍父亲后背,激动地道:“没事,只要爸你回来,辛苦点不算什么。” “爸对不起你,让你年纪轻轻就背负巨债。唉,都怪我一时起了贪念,害了你。”父亲一拍大腿,叹恨道,“那一千万你还了吗?” “嗯,我向朋友借钱还了,但我们家的旧账还没还。爸你看,”既然父亲决定一起承担债务,时陌也不隐瞒了,他拿出账本,详细地给父亲说明情况,“我们还有十万的欠款没还,我月工资六千,你的两千五,加起来八千五,留下两千五用于家庭开支和交通费,每个月就能还六千,一年多就能还清了。” “好好好,”父亲点点头,问道,“一千万借款呢?利息是多少,还款期限呢?” 时陌一顿,自那天给欠条后,谢锦程都没联系他,他也在忙父亲的事情,没问过谢锦程,不过估计利息也不低。他不想父亲担心,撒谎道:“爸,他是我好朋友,不收我利息,也没规定还款期限,他说我有钱就还,没钱就先保障了生活,攒多点再还,不着急。” 父亲竖起大拇指:“你这朋友真义气,你要好好对你这个朋友,以后朋友有什么忙,一定要第一时间帮他。” “那是肯定!他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当天下午,父亲就到小区报道了,以后都会住在小区宿舍,幸好小区离家不远,父亲休息时间还可以回来看看。 父亲有了着落,家里不再充斥着酒臭味,赤色的欠款数额也逐渐减少,生活正慢慢地好起来。 时陌捧着账本,开心地幻想,公安机关没再找他,说明他跟李家的纠纷已经妥善解决,他的工作就能回归正轨,接更多的案件,赚更多的钱,早日还清一千多万的欠款。 第二天下午,他就接到了标的额100万的案件。 律所最近避免惹是生非,分给他的都是鸡毛蒜皮民事案件,有时候还分给他行政和国家赔偿案件,根本不利于增长名气。 今天难得分配给他一个较高标的额的案件,他高兴极了,等当事人时都兴奋得坐不住。 当事人来了,出乎意料,是他认识的人。 他曾经任教的高中的前教务处主任于起,听说他辞职那一年,主任也辞职去做生意了,现在成了大老板。 他跟于起打过几次照面,但算不上很熟,彼此知道名字而已。 于起倒是认得时陌,见到他高兴地上前握手:“你好,时律师,现在过得还好吗?” “很好,于总呢,生意越做越大了吧?”时陌邀请于起入座,给他倒了杯茶。 “是啊,这几年生意特别好。”于起身体前倾递给时陌一根烟,时陌谢过。 “谢谢,我不抽烟。” “那太可惜了,吸烟可以让人精神百倍。”于起翘起二郎腿,掏出昂贵的金属材质打火机,点燃香烟,吹出一口烟圈,“我听方平说你在这里工作,想到是熟人好办事,就来找你了。” “你跟方平有联系?”时陌惊喜道,方平是他曾经最自豪的学生,现在也自主经营了一家电脑经营部,上次出了官司想请他代理,熟料阴差阳错让谢锦程接了,也不知道案件情况怎么样了。“他现在怎么样了?” “跟他做过一次买卖交易。他挺好的,他的那个官司胜诉了,生意蒸蒸日上,他说一直想找个机会请你吃饭,都没时间。” “没事,心意到就好。”时陌讪讪一笑。要真有心请吃饭,早就请了,还等到现在? “不说这个了。”于起从随行秘书那接过材料,递给时陌,“你看一下我这个案件的材料,我给你说一下案情。” 案情不复杂,原告是于起本人,被告是保险公司。于起在高速路上驾驶时,因为下雨路面打滑,车头撞到了护栏上,于起受了轻伤。于起为了能尽快赶到医院,就联系自己的秘书赶到事故现场,替他将事故车辆开回去,他则开秘书的车到城市里就医。事故发生后,他向保险公司索赔,保险公司不肯赔付,于是他就想将保险公司告上法庭。 “保险公司不赔付的理由是什么?”时陌皱皱眉头,听于起的一面之词,于起确实很委屈很无辜,但保险公司作为一个大公司,所有行为都有条款约束,没有正当理由不可能不赔。 “还能有什么理由,就是想赚投保金,不想赔。”于起气愤地掐灭了烟,“我那辆车经过评估,理应得到100万的保费,保险公司觉得赔太多,就打死不认账,不愿意赔。” “我想请问一个问题,”时陌翻开于起的保险合同看了一遍,想到了一个可能性,试探性地问道,“你出事故那天喝酒了吗?” 于起脸色一变,口气突然变得很冲:“你问这干什么,这跟保险公司赖账有什么关系吗?” 时陌实话实说:“根据保险法的规定,出车险时如果车主有过量饮酒的行为,事故就是车主的责任,保险公司可不予赔付。” “什么喝酒,我的车就是下雨天打滑。”于起目光心虚地游移不定,“保险公司就是故意不赔。” 时陌越想越觉得事情不简单,投保人在投保时,保险公司都会明确向投保人释明不赔付的情形,如果于起出事故时确实过量饮酒,那么他要保险公司赔,就有诓骗保费的嫌疑了。100万的保费啊,可不是小数目,无论是从法律还是从道德方面来说,这都构成了欺诈。 时陌追根究底:“请问有没有交通部门作出的《交通事故认定书》?” “我没带,”于起不耐烦,“要那东西干什么,事故认定的就是雨天打滑。” “抱歉,”时陌小心翼翼,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和一点,“我只是想看更多的证据,方便我代理。” “好了,时律师。”于起烦躁地站起来,收起所有的材料,故意看手表上的时间,装作匆匆要走的模样,“我还有事要办,下次有机会再聊,你也是大忙人,我也不打扰了。”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关上门前,时陌听到于起与秘书的谈话隐约传进来。 “于总,是否需要更换代理律师?” “当然要换,不然委托这个愣头青害我吗?他还真把自己当什么了,要不是想找熟人节省点律师费,我干什么找他来给自己添堵。回头告诉方平一声,以后亲戚朋友有什么官司都别委托他,指不定他把自己人出卖了。” 他们走远了,安静的会客室里只剩下时陌的呼吸声,他定定地、出神地望着烟灰缸,刚熄灭的烟还散出淡淡烟味,熏得人头晕脑胀。 他再一次对自己的能力产生质疑。他真的适合做律师吗?他做不到违背良心为当事人说话,也做不到为了利益坑害他人,他不圆滑、不会讨好当事人,他其实根本没有做律师的资格。 业务主管又一次找上了他,用很无奈又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跟他说:“时陌,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当事人决定不委托你代理他的诉讼案件,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没什么好说的。”时陌两眼无神。 “时陌,虽然这么说很残忍,但你真的不适合这个行业,你的合同还有半个月就结束了,我真心劝你解约换行吧。”业务主管长叹道,“你入行也三年了,没做出什么成绩,反而引来一堆麻烦,你被当事人投诉的事情现在网上还在闹腾,不止你,我们律所的声誉也受到了影响,案件数量和质量急速下降。我们很珍惜每一位律师,也很感谢你们看得起我们律所,来到这里,但我们是生意人,我们要赚钱要声誉的,不能因为你一人而害了整个律所。我们决定不再给你分案,半个月后会如期给你支付你应得的工资,至于以后要怎么走,你用这半个月的时间好好考虑吧。” 时陌告别业务主管,刚阴下来的天骤然飘起毛毛细雨,雨不大,寒意却钻入裸.露的肌肤,刺到骨子里。 还有半个月,他就要失业了,如果没有这份赚钱的工作,他拿什么偿还一千零十万的欠款?在找到下一份工作的空档期,他还需要生活,需要还款,需要用钱。下一份工作在哪里,又会是怎样,他无从预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钱,万恶的根源,逼得他刚高高抬起头,又卑微地低下。 而生活总在最悲惨的时候,变得更坏。他的债权人来电,说家里出事急需用款,请他在三天内尽快筹钱,归还本息十二万元。 他浑浑噩噩地放下电话,看着电话里的名字,感觉陌生至极。他回到家,打开衣柜,拿出最宝贵的西装,无神地凝望着。这是母亲留给他的遗物,也是目前他最值钱的物品,如果卖出去,就能让拮据的账户里打入一笔巨款,但代价是,他将失去母亲遗留的爱。 生活总是迫使人不得不做出选择,他抱着西装,轻轻抚摸手感上佳的毛料,轻触打磨得十分圆滑的钻石纽扣,恋恋不舍地摸了一遍又一遍,然后狠狠心放好,上网寻找可以转卖的渠道。 点开浏览器,自动恢复到上次他未正常关闭的界面,一个帖子的内容触目惊心。 第二十二章 “律师时陌当场殴打当事人” 下面的跟帖几乎一面倒向李家。上次时陌看到这个帖子时,还只有不到一百楼,如今帖子盖了上千楼,稳稳地挂在首页,还骂到了微博上,闹得沸沸扬扬。 内容不堪入目,谩骂、侮辱,时陌觉得自己像是个罪人,被钉在十字架上,接受群众怒火的炙烤。 他没有面对的勇气,仓皇关闭了浏览器,关闭电脑。 然而那些可怕的文字就像诅咒,不停地钻入脑海,一排排、一列列,触目惊心地罗列出来,清晰得能让他看清楚每一句话的嘲讽与质疑。 有人喊他滚出律师界,有人喊公安部门将他拘留,有人喊社会排斥他…… 他惶然无措如不知世事的孩童,完全不知怎么面对,他甚至忘了他持有最强力的录音、录像证据,可以澄清自己的清白。 他跌跌撞撞地抱着西装跑出了家门,他不找二手市场了,他直接拿去当掉,换取微薄的钱。 这是离家最近的当铺,店员抠门到衣服的一点瑕疵都斤斤计较,拿着计算器噼里啪啦地按了半天,又删了数次,才定下一个数字,十五万元。 时陌不知衣服和纽扣价值,匆匆上网查了一下两克拉钻石的价位,再折算了当的费用,十万元也跟预期价钱差不多,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成交价二十万元。 恋恋不舍地看着店员将西装放入后台,他拎着一袋钱走出了当铺。 今天是12月31日,再过三小时他就能迎来崭新的一年,洗去今年的污秽与尘埃,明年将吉星高照、顺顺利利。 他看着手里的钱袋,感到从未有过的踏实,有了这笔钱就能偿还十万元欠款,就能吃上一顿牛肉,度过没有工作的空档期。等时间久了,风波过去,他也能迈向新人生,享受新生活。 然而上天总是如此残忍,在即将拨开云雾见到阳光时,骤然黑云蔽日,电闪雷鸣,倾盆大雨…… 嗖—— 一辆改装摩托车飞也似的地从他身边穿过,他掌心一松,钱袋就被抢走了! 他吃惊地追上去大喊:“我的钱!抢钱啊,还我的钱,还我的钱!”他疯了似的狂追,却绝望地听到摩托车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然后再也听不到了。 他视如生命的救命钱,他母亲遗物换来的救命钱,没了! 他目光龇裂,漫无目的地狂追,跑到上气不接下气,跑到双腿没有知觉,也没找到小偷。 “为什么要抢我的救命钱,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蓦然失了力气地倒在地上,双手锤着地板,撕心裂肺地大喊,“我的钱,我的钱啊!” 新年即将来临,广场上、道路上都洋溢着热闹的喜庆气息,没有人听到他痛苦绝望的声音。 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失魂落魄地走到派出所报案,派出所立了案,安慰他,他们一定会早日将小偷捉拿归案。 他没有因此而得到心理安慰,没了这笔来之不易的钱,他感觉失去了整个世界。 他拖着没有知觉的腿回到小区,却发现消防车停在他家楼下,很多人在指指点点地围观。 他心头猛地一跳,不好的预感顿生。 抬头一看,晴天霹雳,万念俱灰,他双眼一黑,差点晕过去。 据围观的人说,他楼下那户人家莫名起火,发现时火已经蔓延到他们家了,大火凶残地吞噬了包括他家在内的两层楼房,等扑灭时都烧得差不多了,值得庆幸的是无人伤亡。 他摇摇晃晃地打开焦黑的家门,走进家中,浓烟还未散去,熏得他几乎要晕死过去。入眼都是一片焦黑的残渣,父亲最爱的棉被,他最宝贝的电脑,还有谢锦程帮他赢来的小猪娃娃,面部全非,无法辨认原形。 家也毁了。刺鼻的烟味充斥整个家,厨房、洗手间、卧室,没有一处完整。 后续工作怎么处理?有钱的,再买一套,没什么钱的,就重新装修,那没钱的呢?只能吃着快餐,用公共厕所,睡在大街上,以天为被,以地为床。 最后值钱的财产没了。钱包里只有一张透支的信用卡,一张余额三位数的银.行.卡,还有零零散散不到一百的纸币。 存折?里面的钱早被取光,他真的一无所有了。 以前人家总会夸他北大才子、国家栋梁,现在却只会用鄙夷的口吻说,哦,时陌啊,那个没钱还装阔气装有本事的窝囊废。 对,他就是个窝囊废,没有钱,没有工作,没有本事,只会浪费粮食,拖累家庭,还像个灾星一样,把生活弄得更糟。 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那一刻,他想到了死亡。 死了就一了百了,在天堂里没有金钱的囚牢,他可以尽情欢笑,品尝他最爱的牛排,享受左拥右抱。 他目光无神地推开了家门,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听着安静的心跳,走到了楼顶的天台,双手一撑,两腿悬空地坐到了墙砌的护栏上。 他痛苦地对着上天大喊:“去他妈的债务,去他妈的赚钱,去他妈的生活!死了就一了百了,什么苦恼都没了!我要跳下去了,你们记得为我收尸,每天给我烧三炷香,给我吃我最爱的牛肉……” 撕心裂肺、痛彻心扉,多日来承受着的苦痛与压力,如高楼大厦顷刻倒塌,重重地压在他瘦弱的肩膀上,无法呼吸,无法呼救,他只能绝望地感受心跳慢慢地、慢慢地停止。 他不知道,无意之中他按到了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什么北大才子,什么国家栋梁,都是狗屁,只要没钱没本事,他妈的就是一个孬种!” 发泄的喊声还在继续,然后新年的钟声却在这时敲响,烟花绽放,彩色将黑夜照亮,炫目的世界却被分为两个极端——他在高楼上嘶声大喊,人们在地上欢声笑语。 刺耳的笑声有如警钟骤然敲响,时时刻刻提醒他,没有人关心他的死活,他跳下去除了让父亲痛苦地送葬,没有任何回报。 还有那个人,那个人陪他喝酒、陪他赛车,在他最无助的时候给他依靠,难道他要不负责任地丢下空头欠条,将他们的友情埋葬? 他做不到。 他突然丧失了跳下去的勇气,深吸一口气,毅然决定回到残酷的现实,承受上天赐予的考验。 “时陌!”随着惊恐的喊声,他骤然感到腰部一紧,接着被抱下了围墙,同时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你在干什么!” “嗯……”他被猛地按到围墙上,一只手也被对方愤怒地抓住,靠在脸侧,看清来人,他吃惊地道,“谢锦程?你、你怎么在这里?” “时陌,”谢锦程捏着他下巴,一字一句地道,“我没准你自杀。” “谁、谁自杀了。我这是在欣赏风景……”时陌突然语塞,眼前现出一部保持通话的手机,通话时间长达半小时,而联系人正是自己。半小时前,正是他刚准备自杀的时候,他脆弱的声音毫无疑问都已被谢锦程听到。 那是他最不想暴露的软弱时刻,如今却鲜血淋漓、赤.裸.裸地撕开,敞开在他最在意的朋友眼前。他应该为此感到愤怒、苦痛,并否认自己的脆弱,可是看到谢锦程的模样,他呐呐失了言语。 谢锦程呈现前所未有的狼狈,发丝凌乱,只穿了单薄的衬衫和马甲,袖口胡乱卷起,领口大开,露出精壮的脖线,汗珠凝结成了冰晶,冰冷地贴在裸.露的肌肤上。 “你……跑过来的?”时陌吃惊地脱下外套递给谢锦程,“快穿上。你外套呢?” 时陌的外套太小,谢锦程穿不合身,他把外套披在背上,张开结实的双臂将时陌搂入怀中,汲取时陌的体温:“冷,别乱动。路上堵车,就下车跑过来,太热,外套丢路上了。” 时陌别扭地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那么贵的外套丢路上!你好浪费,还不如丢给……”他一顿,立刻把后面的“我”字吞了下去,转口道,“乱扔垃圾可耻,知不知道?” “扔进你家,怎么样?”谢锦程将外套扯下来,盖一半到时陌身上。 “我家不是垃圾回收站,我家……”时陌心口骤然一痛,眼里迅速失了颜色,他才想起来他家没了,家具、物品都在大火中化为灰烬。 “嗯?”谢锦程捧起时陌的脸,“发生了什么,告诉我。” 时陌深吸口气,痛苦地闭上眼:“我家没了。” 谢锦程一惊:“怎么回事?” 时陌身体一颤,沉痛地把事情经过说了,声泪俱下,心痛得无以复加。 他的脆弱与无助,随着讽刺的烟火撕心裂肺地绽放。谢锦程蓦然收紧怀抱,低声轻喃:“你和家人没事就好。” “一点也不好!”时陌骤然嘶声大吼,“一天之内,工作、声誉、钱,还有家,都没了,我现在一无所有,就是个没用的窝囊废、穷光蛋!” “你还有一样东西,”谢锦程突然拥紧时陌,吻住那张自我唾弃的唇,无比情深,“我。” 第9章 .28| 嘭、嘭——绚烂的烟花腾空炸开,如朵朵盛开的红莲,耀眼夺目地笼罩着整个天空。时陌如被按下暂停键,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他感觉自己像要被谢锦程揉进骨子里,紧紧贴着的胸膛炽热无比。烟火将谢锦程的脸照得格外深情,时陌看着他的温柔缱绻,恍然忘了挣扎。 他清楚自己不喜欢男人,他也知道自己在这时候该做什么——破口大骂,或者直接给谢锦程一记拳头,可奇怪的是,他竟然不觉得反感,甚至很享受谢锦程的温柔对待。 与霸道的个性不同,谢锦程的吻生涩而温柔,仿佛在亲吻珍视的宝物,在他唇瓣轻轻摩挲。他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谢锦程却大胆地伸出舌尖,舔.舐他的唇,火热的气息烧得他呼吸都快停止,他不得不张口呼吸,突然,霸道的舌撬开了他的唇,长驱直入,攻城略地,让他口腔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谢锦程的味道。 近在咫尺的谢锦程享受地闭着眼,长而卷曲的睫毛上凝着冰霜,好像筛子一样,只要轻轻一颤,就会抖落漂亮的冰珠。而烟火在高调地绽完最后一簇花团后,也结束了,天空回归黑暗,夜笼罩大地。没有人注视他,也没人看见他,他沉浸在温柔的怀抱和吻里,放纵自己掩饰的脆弱,悄无声息地落下眼泪。 捧着他脸的大掌不知有意无意,总能在泪珠滑落脸颊时变换捧着的动作,恰好替他擦去眼泪。 他突然丧失了放纵情感的兴趣,甚至还觉得这样有点滑稽,他懊恼地推开谢锦程,骂骂咧咧:“你干什么?” 谢锦程的目光好似沉淀了浓墨重彩,深情得让时陌心口一跳:“如你所见,吻你。” “你、你什么意思?”时陌心乱如麻,支支吾吾地躲闪谢锦程的目光。 谢锦程突然握住时陌的手,按到自己心口:“这里属于你,这里,”他又按到时陌心口,宣示主权,“也要全归我所有。” 时陌目瞪口呆,好半天才消化掉谢锦程霸气威武的告白:“你、你,我……我只喜欢女人。” “嗯。” 就这点反应?时陌注意谢锦程的表情,波澜不惊,这也太淡定了吧,他吞口唾沫,战战兢兢地道:“我的意思是,我不会喜欢你。” “呵,”谢锦程捏着他的下巴,“你刚才很享受。”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时陌是在闹别扭,也没想到时陌是异性恋,毕竟在不久前他还见到时陌出入gay吧。 “那是意外,我……”时陌心慌意乱,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接受谢锦程的吻,他目光闪烁不定,“我有女朋友了。” 谢锦程抱紧时陌的腰:“撒谎不是好习惯。” 时陌别扭地挣扎,却反而被箍得更紧,察觉到两人呼吸更近,他不敢动了:“我是认真的,我真的有女朋友。” 如果是以前,谢锦程会为这句话而难过,但仔细一想,他就明了。“时陌,穷光蛋不会有女朋友。” 时陌顿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真是一针见血,没有钱谈什么女朋友。 “总而言之,我不可能喜欢上男人的。” 谢锦程嘴角挑起一抹坏笑,他抓起时陌的手,轻轻吻时陌的指尖:“我很高兴你说不喜欢上男人,相反,我很喜欢。” 时陌一愣,半天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立刻慌张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是异性恋,异性恋你懂吗?就是只喜欢女……嗷,你干嘛咬我!” 谢锦程松开时陌被咬红的手指,暧昧地舔了舔:“时陌,你是什么性取向,都跟我无关。” 说得好像有道理……不对,时陌抽回手揉了揉:“既然跟你没关系,那我们就做回好朋友,你别再胡思乱想。” “不可能。”谢锦程突然把时陌抗起来挂在肩头,在时陌抗议的叫声中,慢慢走下楼,“无论你喜欢女人还是男人,你都只能属于我。” 时陌被谢锦程拎回家,丢在床上,他跳起来抗议道:“我们做朋友行不行?你喜欢我什么,我改还不行吗?” 谢锦程解开纽扣,慢条斯理地脱皱巴巴的衬衫:“我喜欢你比我穷。” 时陌一噎,这他妈的还真改不了。 “我那么穷,养不起你。”时陌傲娇道。 “没事,”谢锦程把衬衫丢床上,赤.裸着上身,从裤袋里掏出鼓鼓的皮质钱包,打磨得光亮的表皮闪瞎了时陌的眼,“我不穷。” “……我没工作。”时陌咬牙切齿。 “我有。” “我不喜欢男人。” “我喜欢。”谢锦程打开衣柜找衣服。 “我是抠脚大汉,我最喜欢夏天的时候抠汗脚,然后用沾满泥垢的手挖鼻屎,再把鼻屎吃……”时陌突然编不下去了,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谢锦程忍俊不禁,把一套全新的睡袍丢到他头上:“说完了?去洗澡。” “你的尺寸太大,”时陌一顿,看到谢锦程暧昧又发亮的眼神,顿时意识到自己说了令人误会的话,“我是说衣服尺寸太大,衣服、衣服,不是说什么地方,笑什么笑,不许笑!你衣服太大,我穿不了……呃……”低头一看,睡袍并不算大,比划一下就知道,尺码刚刚合适他穿,他疑惑地挠挠头,“你怎么有这种尺码的睡袍?” “为你准备的。” “帮我准备干嘛?”时陌突然想到什么,抱紧睡袍戒备地盯着谢锦程。 “家里没有你的衣服,还怎么称之为家?”谢锦程拉时陌走进洗手间,递给他崭新的毛巾,在他发顶落了一个轻柔的吻,“欢迎回家。” 霎那,心旌动摇,波澜起伏。就在昨夜他失去了家,而今天就听到有人说,欢迎回家…… 时陌眼里一酸,他突然推开谢锦程,关上门,背靠着门滑落在地,无法控制地失声痛哭。 . 第二天,时陌在一阵食物的香味中醒来。眨眨眼,熟悉的天花板、床铺,还有味道……他猛地坐起来东张西望,他怎么会在床上?他记得他被谢锦程带去了洗手间,然后……好像睡着了。 他立刻掀开被子,还好,没有发生什么,偌大的床上也只有他一人,旁边的床位床单平整,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他大松口气,意识到谢锦程的情感后,他无法再淡定地跟谢锦程同床了。 他下床走出去,只见谢锦程坐在厅内,还穿着昨天的衬衫,袖口卷起,双手搭在大腿上,注视着地上的大袋子,在他面前的桌上摆着一台烧坏的笔记本电脑和几本有烧过痕迹的册子。 “我的宝贝!”时陌激动地扑上去,桌上放着的正是他的笔记本电脑和账本,昨晚万念俱灰,他都没仔细查看他的物品,账本放在抽屉里,万幸没烧烂,还看得到部分字迹,但露天放的笔记本电脑就不太乐观了。 “硬盘应该没坏,我可以找人帮你修复。其他物品你自己检查,还能使用的都在这里了。”谢锦程从裤袋掏出一样东西丢给时陌,“你家钥匙。” 时陌目瞪口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些是你去我家拿的?” “不然呢?”谢锦程疲惫地靠在沙发上,一手搭在靠背上,一手按揉眉心,“你以为这些东西凭空而降?” “我以为它们舍不得我,主动投怀送抱。”时陌一顿,看到谢锦程眼底下淡淡的黑眼圈,他低声嘟囔,“我又没叫你去,你去干什么,你这是私闯民宅。” 谢锦程双眼一眯,突然揽住时陌的腰,迫使他倒入自己怀里,他捏着时陌下巴一字一顿道:“这就是你对帮你洗澡,还彻夜帮你整理家产的恩人的态度?” 时陌立刻跳起来:“你帮我洗澡?你有没有做什么?你……呃,好吧,”面对谢锦程黑了一截的脸,他主动认错,“我意思是,谢谢你的帮助,其实这些我都能自己做。” 谢锦程不屑地道:“指望一个睡得跟死猪一样的人做?” “睡着又怎么了,我身心疲惫要睡觉不行吗?”时陌其实心里感动得很,但嘴上就是不服气,“谁知道你私闯民宅是不是想偷我家值钱的宝贝。” “值钱的宝贝?”谢锦程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低声笑起来,他加紧怀抱,蓦然吻住怀里那张口是心非的嘴,“不用偷,他已经在我怀里了。” 时陌挣扎着抗议:“不准再动手动脚,我的身体金贵得很,乱摸乱亲要付钱的!你再这样,我们连朋友都不做了!” “正好,不做朋友,做情人。”谢锦程亲了亲时陌的脸颊,提醒道,“你似乎忘了,你还欠我一千万。” 时陌拍开谢锦程的脸,支支吾吾:“我、我会想办法还的。” “这样,”谢锦程精打细算,“给我抱、摸和亲,一次减免一元债务,吻一次减免两元,直到债务还清为止。” 时陌想也不想就拒绝:“我才不会为了还债而牺牲清白。” “呵,没有工作、声誉和金钱,你拿什么还债?” “……”一针见血。 十分钟后,在谢锦程放宽条件,改为抱、亲、摸一分钟减免两块,吻一分钟减免五块后,时陌败倒在金钱的诱.惑下,僵直着身体,给谢锦程搂腰。 反、反正他是男人,被摸一下不会吃亏,大爷他慷慨,赏谢锦程抱十分钟。 在时陌享用完谢锦程准备的早餐面后,谢锦程支着二郎腿,疲惫地用手撑着额头,倚靠着沙发看时陌整理东西。他知道时陌还没有完全接受他,他不会逼得太急,肢体接触偶尔为之就好,太频繁容易让时陌反感。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谢锦程把账本丢给他。 时陌把账本放到桌上,头也不抬地继续捡东西,显然早已想好了出路:“先借你十万还钱,再去网上公布李家的录音录像,然后找房租,找工作,最后走上人生巅峰,迎娶白富美……嗷,你干嘛拍我头,”他不满地抬头,“造反啊!” 谢锦程危险地眯着眼:“迎娶白富美?” 时陌吞了口唾沫:“那就被白富美迎娶。” “可惜,”谢锦程亲了他脸颊一口,“你只能被高富帅迎娶。你刚说的,除了第一和第二点外,我都不同意。” 时陌拍开谢锦程的手:“我的事干嘛要征得你同意,我同意就行。” “这就是你家,不用租房。”谢锦程看时陌要辩解,就道,“你不愿承认,就当租我家住,我不收你房租,伙食费我报销,只要你每天有空时给我煮饭做菜做家务就行。” “那跟保姆有什么区别,我不要,”时陌昂首挺胸,“我是要站在事业顶端的男人。再说,这是你家,万一你父母回来住怎么办?那岂不是尴尬死。” “父母?”谢锦程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冷冷地笑了起来,“这个笑话不好笑,时陌。” “呃,怎么了?”时陌看出事情不对劲,“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对不起啊,我不知道。” “弟弟出生后,父母再没将我当成儿子,”谢锦程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幽幽地望向窗外——邻家的夫妇正带着五岁的孩子在院里玩耍,一家三口欢声笑语,脸上写满了幸福——这是他惯常的动作,当他渴望父母亲情时,都会站在这个位置、这个角度凝望邻家的欢乐,幻想自己是邻家的孩子,在父母的怀抱里幸福地笑,“骂我、使唤我,已经成为他们跟我的相处模式,他们眼里,没有我的存在。” 冷风顺着窗缝钻入,刺骨的寒意让房内沁满了悲凉。于是,他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过去,讲起了他被父母放弃的日子,讲起了他的渴望与无助,讲起了他买下这套房的无奈。 “这个家总是冷清得很。”没有父母,没有亲人,就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寂.寞时自言自语,听听回声解闷。 时陌一直以为,向谢锦程那样的人,一定会是亲人寄予厚望,将来继承家业的天之骄子,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可怜人。 纵使时陌一向牙尖嘴利,也突然丧失了言语的能力,他不知能说什么,安慰、劝慰?这都是些空话,他在父慈母爱的环境长大,没有经历过这种皲裂的亲情,始终无法感同身受地安慰。 他走到谢锦程面前,张开双臂,一副大义凛然、慷慨就义的模样:“来吧,给你个爱的抱抱。记得抱一分钟抵消两块钱,准许你抵消二十块钱。”在谢锦程靠过来后,他眼疾手快地捂住谢锦程的唇,“不准接吻!” “我本来不打算接吻,既然你求之不得,”谢锦程抓着他的手腕抵在窗上,将他禁锢自己怀里,深深地吻下去,“我只能牺牲一下了。” 在时陌抗议挣扎无效后,谢锦程深情并茂、连哄带骗地诱.惑,时陌权衡了利弊,别扭地同意以承包家务的形式租谢锦程的家住。 谢锦程递给时陌一杯刚泡的咖啡:“我很高兴你愿意跟我同居。” “噗——”时陌一口咖啡喷了出来,“咳咳咳,我这是合租、合租,不是同居!” “一样。”谢锦程笑看他嘴角的水渍,“需要我给你……” “不需要!”时陌以为谢锦程要帮他擦或者舔水渍,恶寒地拒绝了。 “既然你不需要纸巾,就自己用手擦。”谢锦程故意把纸巾收起来,气得时陌扑上去扯了一张,随意把嘴巴擦了干净。 “好了,说正事。”谢锦程拍拍时陌的脑袋,收起玩味的笑容,“欠款、声誉,还有家的事情都已解决,接下来就到工作了。你有什么打算?” “改行呗,还能怎么办?”时陌摇头,“我不适合做律师,也做不好,干嘛还留在这一行受委屈。” 谢锦程道:“没想到你是胆小鬼。” “谁是胆小鬼了,”时陌傲娇道,“我这是大丈夫能屈能伸。” “如果你甘心一辈子被人瞧不起,那我认错你了。” “不甘心!”时陌被触了逆鳞,突然大声道,“我怎么可能甘心,但是我能怎么办,”他黯然地低下头,“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改变。” 谢锦程摸了摸时陌的头,目光远放,如展望未来,如探索希望:“时陌,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次,你认认真真地思考是对还是错,考虑是利还弊,三天后给我你的答复。” 24|9.28| 这天晚上,时陌彻夜难眠,脑中反反复复回荡着谢锦程的忠告。 “首先,你要续约钟源律所,别人劝退你,你更要留下来,并发展得更好。续约就改签案源自找、律师费收归个人所有,每年给律所一百万的合同,别激动,听我说。尔宇公司与李家的一审案件,你是风险代理,结案后当事人才支付律师费,我相信你有能力让律所将这笔律师费算入续约合同中,这样律师费就能收入囊中,作为你未来发展的基础资金。 其次,这案件胜诉后,你要请吴林吃饭,感谢他委托你诉讼代理,姿态不用放得太低,你跟他只是平等的交易关系,但也不要太高傲,你毕竟还只是个小律师。李家还有很多担保案件,如果你这一餐请得好,也许吴林会让其他债权人委托你代理,有了这几个案件,律师费、名声都有了,一年给律所一百万不成问题。 最后,转变你的心态,记着,所有当事人都是从自己利益出发,陈述的事实、出示的证据都只有利于自己,不代表客观事实,他们的话你永远只能信一半。为良心而接案,害的是你自己。我和你刚认识时的那个买卖合同案,我不认可传真件的《收货确认单》,事实上,这个《收货确认单》是原告为了胜诉盗刻我方公章伪造的,根本不存在,原告之所以说是传真件,也是为了避免拿出原件被人控告盗刻公章,这是我后来调查的结果,看,原告方也未必是正义的。还有你学生方平的案件……” 后来,谢锦程说了很多很多发人深省的话,话到最后还意有所指地提醒道:“光在网上放李家的录音、录像还不够,你还需要最能发挥你能力的武器。” 显然,指的是法律武器。 时陌听完,已经不是震惊两字能形容他的心情了。 谢锦程缜密的心思、活跃的思维能力以及对未来发展的预见性,无一不在展现他过人的才能。而时陌作为北大才子,都自认都做不到这么优秀。 时陌头一回放下面子,钦佩地、发自内心地夸赞了谢锦程,谢锦程失神了很久,突然抱住他说:“这是我长大后,第一次听到不虚伪的赞扬。” 为此,时陌又赏了他一个爱的抱抱,理所当然地抵消了两块钱。 时陌辗转反侧,将谢锦程的话反复斟酌思量,一瞬间,仿佛被打通了堵塞的经脉,血液、细胞都活络起来,停滞的思维之轴也开始转动。 律所有三种合同,其一是像时陌这种案源由律所分配,每个月给固定工资的低风险合同,其二是案源自找加律所分配,每月底薪1200,律师费由律师与律所五五分的中等风险合同,其三就是谢锦程那种案源自找,每年给律所一百万的高风险高收入合同。 时陌也曾问谢锦程,为什么直接越过中等合同而签高风险合同,谢锦程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时陌,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自己能力?”他傲娇地说不相信谢锦程,实际上心里给出了另一个答案——他不相信自己能做到。谢锦程摸着他的头说:“做不到,就没有翻身的余地。” 现在他想通了,假如他一个案件律师费得三百万,签中等合同就要给律所一百五十万,而签高等合同就无需给付律所,能力具备的情况下,高等合同显然更能打律所的脸——我能赚大钱,但我就是不分给你,你能拿我怎么样? 未来有了着落,时陌心里顿时踏实许多,心满意足地抱着谢锦程家里的大猪娃娃,沉沉睡去,享受了这段时间以来最安稳的觉。 另一边,谢锦程却睡不着。他给了时陌很多教诲,鼓励时陌迈出艰险的一步,但他自己呢,到现在还没正对现实,勇敢地向父母抗争,做回真正的自己。 习惯是种可怕的东西,习惯了多年的孝顺和愿罚愿骂,突然没有了这些,他竟然有点不适应,或许他从心底上还是害怕寂寞,宁愿被责骂,也不愿享受孤单。 这天晚上他想了很多东西,父母、弟弟、朋友,最后他想到了时陌。这个坚强的人总是那么乐观,再难过再苦痛,睡一觉笑一笑就能遗忘,他还总怀疑自己没有能力,殊不知,这才是最能在这个社会生存的最佳技能。 谢锦程想,他是该向时陌学学了。 时陌第二天才把家里的事情告诉父亲,父亲安慰说人没事就好,房子也旧了,住不了,换个环境换个心态,重新开始。时陌没跟父亲说租谢锦程房住,只说跟朋友合租,毕竟父亲当初让他向谢锦程借钱还款的事,他还是有些芥蒂。 他和父亲说了自己的人生规划,父亲非常赞同,并鼓励他,他为之一振,再次燃起了雄心壮志。 他花费了一天时间,把家里还有用的东西搬到了谢锦程家,收拾了一下,并打扫了卫生,忙活到下午时才歇口气,正打算去买菜做饭时,接到了谢锦程的电话。 “打车过来接我,费用报销,地址微信给你。” 一贯的言简意赅,电话刚挂,时陌就收到了微信消息。 他没多想,叫来一辆出租车,报上地址就过去了。 司机边开车边调侃道:“小哥,这是这城区最豪华的别墅区,我这破车只能停在小区外,不能开进去,里面很大,恐怕你得下车走一走了。” “别墅区?”时陌一懵,谢锦程让他来这地方干什么,来看土豪么? 司机以为时陌头一次去别墅惊呆了,笑着安慰道:“别紧张,那就是个小区,只不过繁华一点。” “本来不紧张,你一说我就紧张了。”时陌心头一跳,这里该不会是谢锦程真正的家,他要带自己来见父母吧? 司机哈哈大笑,时陌更加不知所措,离小区还有一百米,时陌就让司机放他下车,让他先侦查敌情。 左顾右看,没有谢锦程的身影,他更加觉得这个接人地点诡异,微信给谢锦程,两分钟都没回,他只好打电话过去。 短暂的“嘟嘟”声后,谢锦程接听了:“你躲在树后干什么?” 时陌顿时一怵,僵着脖子东张西望:“你在哪里?” “在你背后。” 时陌猛地往后看,没有人:“你骗我!” “呵,是你傻。”谢锦程的声音充满宠溺,“到大门口来,我等你。” 时陌不情不愿地挪到大门口,便见谢锦程双手环胸靠在铁栏旁,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你叫我来干什么……诶,你的脸怎么了?”时陌一惊,靠近了才发现谢锦程右脸红肿,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的样子。 谢锦程把时陌搂入怀里:“被你亲肿了。” 时陌挣开谢锦程,气不打一处来:“胡说八道什么,到底怎么了?” “上车再说。车呢?” 车早走了……时陌反应迅速:“打车太贵了,为了弘扬社.会.主.义勤俭节约的优良传统,为你节省不必要的开支,我决定接你坐公车回去……”说完,他差点想捞回出口的话,再塞回嘴里嚼个稀巴烂。荒郊野岭,哪来的公车?出租车都没有。“咳,为什么要打车,你的车呢?” “没了。”谢锦程从裤袋掏出自己的家门钥匙晃了晃,“这就是全身家当。” 时陌察觉到事情不对劲,没有继续追问,他大方地用打车软件叫来一辆出租车,把谢锦程塞进车内:“今天大爷我高兴,请你享受一下司机接送的高等待遇,好好珍惜,毕竟这种机会不多。” “你请客的机会确实不多。” 时陌顿时被堵得说不上话来。 路上谢锦程都沉默不言,时陌也不好发问,到家门口,时陌一下车就问:“家里有没有消肿止痛药?”听到谢锦程说没有,他立刻跑到小区药店买了好几种家庭备用药,回到家,洗干净手,将消肿止痛酊的药液倒在掌心,轻轻地在谢锦程变得更肿的脸上揉化开来。 “痛就说,我轻点。” 谢锦程搂住时陌又瘦了一圈的腰,轻声道:“痛,帮我吹吹。” “你幼不幼稚,这么大个人还要呼呼,”时陌看到谢锦程紧皱的眉头,把心一横,放轻了动作,“幼稚!呼……” 谢锦程好笑地看着他的口是心非,将脸贴得更近:“用力点吹,痛。” 时陌拍开谢锦程滑到他背上的手,吹得更用力了些:“你怎么不叫我揉得更用力点。” “舍得?” “怎么舍不得,又不是我的脸,”时陌嘴上骂骂咧咧,却放轻了揉搓的力道,两分钟后,他放好药瓶,洗干净手,一副会审的模样盯着谢锦程,“说吧,怎么回事?” “我跟父母撕破脸了。”谢锦程从冰箱拿出两听啤酒,递给时陌,疲惫地坐在地面厚实的羊毛毯上,背靠沙发,“这一掌我妈赏的,当作还她多年养育之恩。” 时陌一愣,坐到谢锦程旁边,启开了啤酒,很诚实地说:“说真的,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毕竟我没经历过,但我可以陪你喝酒,陪你哭。” “我只要你陪我喝酒,”谢锦程举起啤酒,“来,干杯。” “干杯。” 谢锦程痛快地喝了几口酒,擦去嘴边酒渍,徐徐将经过道来。 25|9.28| “我回了家,跟父母说打算离开家、自己发展,呵,父母没有同意,母亲很不屑地说我是靠他们的关系才有今天,没有他们帮助,我绝对会哭着回家求他们帮忙,父亲也骂我说,他们辛苦养育我这么多年,走了这么多关系,我就是这么回报他们的?” 谢锦程喝了一口酒,苦涩的酒水在喉中化开,令他的语调呈现前所未有的哀伤:“我没有忍住,跟他们大吵一架,弟弟不在,我更加肆无忌惮,我不记得我说了什么,我就记得我声音很大很暴躁,连邻居都过来敲门说他们孩子在睡觉,请我们不要再大声争吵。我觉得很可笑,连邻居都知道争吵会影响到孩子,我父母为什么却不知道,从小到大,他们隔三差五就在我面前争吵,往往会将还在睡觉的我吵醒,然后我再也睡不着。呵,更可笑的是,弟弟在时,他们从不争吵。” 时陌轻轻撞了撞谢锦程的啤酒瓶,瓶上的水珠粒粒滚落,冰得掌心都盛满了冷意,谢锦程仰头喝下味道并不怎么好的啤酒,幽幽地说:“既然他们认为我是靠关系才走到今天,我就将我目前拥有的还给他们,我倒想看看没有他们的关系,是谁发展得更好。我退出了锦天律所,支付了高额违约金,将股权转让给他们,钱、银.行.卡、存折,还有车都给他们,我一样都不留,家我也不住了,衣服、生活用品都留在那里,我走得干脆,什么也没带走。” 手里的酒空了,谢锦程二话不说捞起时陌喝剩的酒,毫无仪态地大口猛灌,时陌没有介意,他轻轻拍拍谢锦程的肩头,义正言辞地道:“我反倒觉得,你带走了一样东西。” “嗯?” “你的尊严。” 霎那,心潮澎湃,眼里的热气好似即将爆发的火山,热腾得几乎要喷发出熔浆,谢锦程突然拥住时陌,□□地给了他一个深吻。 委屈、难过,一刹那烟消云散,没有什么能比知心人重要,只有时陌懂他,只有时陌能叩开他紧闭的心扉,读懂他内心深处的柔软。 酒气在唇齿间丝丝蔓延,彼此交换的津.液顺着唇边旖旎滑落,时陌难得地没有反抗,顺从地接受谢锦程的霸道,甚至贴心地抱着他的腰,给他最温暖的怀抱。相贴的肌肤传来烫人体温,大概是酒精的作用,谢锦程浑身像被烈火灼烧,每一个细胞都在热气腾腾地叫嚣:拥抱你最爱的人,拥抱他! 压抑已久的情感骤然如岩浆喷发,谢锦程抱紧时陌的头,加重了拥吻的力道,拉开时陌的外套,灵巧的手指钻入衣内,贴着光滑的肌肤游走…… “喂你干什么!” 惊呼让谢锦程停下,只见时陌满脸潮红,气喘吁吁地抓着他的手,大声嚷嚷:“你、你别得寸进尺,我没打算用身体安慰你。” 谢锦程一愣,意识到自己做得过分了,他松开时陌:“抱歉。” 时陌气恼地穿好衣服,不满地嘟囔:“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干什么?” 谢锦程眼底闪烁亮光,时陌没有生气,也没有对他产生厌恶,是不是意味着时陌其实能接受他的动手动脚?他为这点发现而兴奋不已,嘴角浮现笑意。 时陌打了个寒颤,古怪地看了谢锦程一眼:“干嘛?笑得那么诡异,你都变成穷光蛋了,还笑得出来。” “穷光蛋没有女朋友,”谢锦程笑意更深,凝视着时陌的眼睛,“只能找男朋友了。” “谁是你男朋友,我只是你的男性朋友,”说完,时陌就想咬掉自己舌头,这话说得太容易令人误会了,果然,谢锦程的笑容更加暧昧了,他立刻慌慌张张解释,“我是说男的朋友。” 谢锦程暧昧地看着时陌的下半身:“知道,男、性朋友。” “你再胡说八道我就走了。”时陌把抱枕丢到谢锦程脸上,没有任何威慑力的威胁道。 谢锦程丢开抱枕:“不逗你了。” “心情好了?”时陌问,“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先说,我可没钱还你,别指望我还钱。” “我朋友新开了一家律所,我打算过去挂名接案,再买辆新车,暂时就这点规划。” “买车?”时陌瞪大眼,“你哪来的钱买车?” 谢锦程随口道:“私房钱,自己存的,本来打算用来娶你,但你总不向我告白,我只能先挪用来买车。” 时陌气鼓鼓地反驳:“我是男人,娶什么娶,要说嫁。” “嗯,本来这钱打算在你嫁我时用的。”不等时陌反驳,谢锦程立刻亲他一口,“所以你下午要陪我买车。” 时陌擦擦脸上的水渍,嘟囔道:“买什么车?” “q.q。” “……哈?” 下午到了4s店,谢锦程直接试驾奇瑞q.q,兜了一圈,脸色难看地下车,又换了同等价位的车试驾,接连换了几辆,他都不满意,甩甩手就要走。 接待他的店员,笑容僵硬了,双脚疲惫地变换站姿,从高跟皮鞋露出的后脚跟被蹭破了皮,丝丝血丝触目惊心,时陌觉得怪不好意思的,让人家接待那么久也没买下一辆车,但据谢锦程说,他的钱大部分用于房地产投资了,手头钱只够买q.q,让谢锦程再买高档车是不可能的了。 时陌想了想,问道:“这些车不喜欢?” “你去试驾,你喜欢我就买。”谢锦程手插裤袋,下巴指向他曾试驾过的车辆。 “不就是一辆车么,开起来都一样,不要挑,我觉得q.q就不错。”时陌坐上了q.q,扭开钥匙,脚踩油门,嗖一声开了出去,一圈回来,时陌苍白着脸下车,面对谢锦程的坏笑,他很有气势地昂首挺胸,“车很猛,就是太猛了,不适合我这种安静的美男子。” 于是又换一辆车。 “车很稳定,很有安全感,不适合我这种狂野的漂移一族。” 又换一辆。 “车很轻,开起来有种长着翅膀飞上天的感觉,不适合谢锦程你这种重量级的人物。” 又换一辆,再一辆……换到最后一辆,时陌脸憋成了猪肝色,半晌才挤出一句没用过的借口:“车……太丑。” 谢锦程调侃道:“还试么?” 试个屁啊,开惯了高级跑车,再开这种低档的小车,根本开不习惯,要么觉得引擎不好,要么觉得太颠,要么觉得加速度不行,总之都能挑出几处缺点,怎么都不对胃口。“嗯,我觉得,走路才是最健康最安全的出行方式,”时陌指着对面的公交车站,“我们走过去坐公交吧。” 店员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目送他们离开了。 谢锦程直接把时陌带到电动自行车店,扬着下巴指向一排排款式不一的小电驴:“挑。” “你开小电驴?”时陌嘴张得可以吞下一颗鸡蛋。 “你开,以后搭我。” “……你认真的?”时陌目瞪口呆,“你坐小电驴?” 谢锦程没有一丝犹豫:“抵消四千欠款,挑是不挑?” “挑!”有便宜干什么不赚,反正他小电驴没了也不方便,正好买一辆。时陌精神抖擞,仔仔细细、认认真真挑了一款全店最贵最实用的电动自行车,试开了一下,性能、刹车都不错,车比较宽,搭人也很方便。付款时,时陌还不敢置信地问:“这车真的抵消四千欠款?”车的售价是3800元,经过时陌的讨价还价,降到了3600元,如果抵消四千,他就相当于赚了400元。 “400元是你搭我的辛苦费。”谢锦程付了钱,坐上新车,脸色一僵,之前没坐过小电驴,根本不知道坐的感觉这么差,但既然开了口,就得硬着头皮坐了。 “坐好,我开车了,觉得不舒服就说,我开慢点。” 谢锦程双手自然地环住时陌的腰,头枕在他的肩头:“舒服。” “喂,你舒服,我不舒服。”时陌别扭地动动腰,又不敢让谢锦程放手,生怕这没坐过的大少爷摔倒。 “我没问你的意见。” 时陌顿时哑口无言。 谢锦程签约了朋友的中辰律师事务所,重新开始,同样是签一年给律所一百万的合同。 同一时间,司法厅的调查结果出来了,时陌并没违规殴打当事人李家的行为,其行为是对当事人李家暴.力攻击的正当防卫,并不违法违规,相反,当事人李家违背诚信原则,不愿支付欠款,并恶意诋毁、侮辱与殴打律师时陌,行为恶劣,理应受到法律惩罚与道德谴责。 时陌将司法厅公布的调查结果以及自己的录音、录像发布到网上,澄清自己清白,并广而告之,就李家侵犯他名誉权的问题,他已起诉李家,法院已立案受理,不日将会开庭审理,广大群众可到庭旁听与监督。 有了司法厅的调查结果,时陌有了底气,找主管要求续约,改签高等合同。主管一脸呆滞,语重心长地教育道:“时陌,我认为你还是慎重考虑,毕竟你刚入门,我不建议你签这个合同。” “我入行三年了。”时陌很认真地回答,“不是刚入门。” 主管的笔敲了敲桌,斟酌劝道:“我还是建议你先签中等合同试试水,风险比较小。”不是她关心时陌,而是担心时陌交不出这一百万,律所没得赚,律所不是没碰到过狮子大张口却交不出一百万的,最后是律所从律师费中抵扣了很多笔才补上的,费时间又费精力。 “不用,谢谢主管的意见,我就想签高等合同,主管你放心,这一百万就算是借,我也会给律所的。”时陌信誓旦旦地担保。 主管见他一再坚持,叹口气同意了时陌的要求,让人拿来新合同给时陌签了。 “时陌,以后除非当事人要求,律所基本不会给你分派案件了。希望你的决定是正确的。” 时陌看着主管盘的发髻,一向对女人打扮没有研究的他,竟然觉得主管今天的发髻特别漂亮与时尚,整个人焕发出精神的色彩,平时总挑剔、嫌弃他的嘴巴也格外动人,他笑眼一弯,挥挥手:“我也不用担心会接到被当事人殴打的案件了。”说完,他无视主管瞬间白了的脸色转身就走,他最近才从谢锦程口中得知,李家几乎入了大部分律所的黑名单,钟源律所也包括在内,但律所在明知李家为人的情况下,还将案件分给他,其用心就值得深思了。 有了新合同,接下来该怎么发展就成了一个大问题。一审案件审理周期长,李家的案件没那么快审结,这笔律师费暂时还得不到,他必须要先找案源才行。 就在苦恼的时候,谢锦程给了他一个案子。 26|9.28| “今晚到……吃饭。”时陌刚从法院走出来,就接到了谢锦程的微信。又是这一贯的霸道口气,都不问他时间方不方便。他一脸黑线地回了一句:“如果我没空怎么办?” 谢锦程立刻回信:“你今晚没安排。” 时陌手指一僵:“你怎么知道?” “我们同居。” 时陌愣神了一秒,骤然按下语音键,大声道:“我们是合租、合租,不是同居!”周围人一脸古怪地看过来,时陌霸气威武地抬头道:“看什么看,没听过我这么磁性的嗓音吗?”众人一脸看傻子的表情散开了。 过一会儿,谢锦程回信:“我的男性朋友,今晚六点半准时,恭候大驾。” 时陌气得七窍生烟,又不知怎么反驳这个容易产生歧义的词。他气鼓鼓地回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准时,我偏要迟到,六点三十一分到!” “早一分钟抵消十元钱欠款,多一分钟多加十元欠款。” 时陌立刻飞也似的开车冲去酒楼。 到了酒楼包厢,只见谢锦程坐在主位,支着二郎腿,手里把玩着一个方形锦盒,一看就是装首饰的,也不知送礼对象是谁。 “六点零四分四十秒,四舍五入六点零五分,抵扣二百五十元。”谢锦程看了眼表,精打细算地道。 “要不要这么抠,还四舍五入,你怎么不四舍五入成六点整?”时陌拉开谢锦程旁边的位置,放下包坐好,见茶壶没水,他立刻招手叫来服务员上茶,顺便再上一碗辣椒酱。 “泡这个。”谢锦程丢出一包茶叶,时陌一看,武夷大红袍,还是价格偏高的那种,他让服务员先等一下,低声对谢锦程说:“吃饭泡这个茶太奢侈,喝不了多少,我们要节省开支啊。” “你喜欢喝。”谢锦程让服务员泡茶,“多喝点。” 时陌一愣,他确实喜欢喝这个茶,谢锦程竟然知道,还这么贴心地帮他准备,有种说不出的感动漫上心口。 “感动的话,就向我表白。”谢锦程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茶壶,帮时陌倒了一杯,“说得煽.情点。” “谁要向你表白。”时陌捧着茶杯,贪婪地吸了几口茶香,满足地啜饮一口,舒服得毛孔都舒张开了,“我只喜欢我自己。” “你不表白,小心我被别人抢走。”谢锦程意有所指地轻敲桌上的锦盒,仿佛在暗示什么,“今晚不止我们两人用餐。” 时陌心头一悸,谢锦程还邀了别人?那锦盒莫非就是送给那人的?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感到很不舒服,甚至有种莫名的心慌,那个人是谁,竟然能得到谢锦程青睐,得他讨好。 很快,他就见到了那个人,是位很有气质的白领女性,头发精神地盘成髻,露出光洁莹润的额头,令漂亮的脸蛋呈现出来,身穿整齐的白衬衫、包臀黑裙,脚穿黑色高跟皮鞋,很优雅、知性的打扮。 “杨萍,好久不见。”谢锦程站起来,热情地迎上去,“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朋友时陌时律师,时陌,这是华泰保险公司华阳支公司的负责人杨萍杨经理,也是我的高中同学。” “你好,幸会幸会。”时陌笑着与杨萍握手,对方很有礼貌地回握示好。 “初次见面,时律师,久仰大名。”杨萍刚在谢锦程左手边坐下,谢锦程就帮她添了茶,将锦盒送给了她。 “杨萍,小心意。” “你太客气了。”杨萍一惊,赶忙站起来推拒,“这么重的礼物,我收不起。” “我们是老同学,你再推拒就是不给我面子。” “你真是太客气了,谢谢你。”杨萍含笑收下,小心翼翼地将锦盒放到包里,似乎怕放的角度不好摔坏了锦盒,还很认真地调整了一下位置,放好后才笑着看向谢锦程,再次感谢他的一番好意。不知是不是时陌敏.感,他感觉杨萍非常高兴,她的表情就像……嗯,怎么说呢?就像暗恋男生的少女得到了心上人赠送的礼物,开心得不能自已,又生怕表现得太明显,让对方看到自己的小心思。 时陌心尖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有些微痛意,没什么大影响,但就是很不舒服,具体怎么不舒服,为什么不舒服又说不上来。 那个锦盒果然是送给别人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很不高兴,他甚至会想他都没收到过谢锦程的礼物,为什么她就能得到。他开始胡思乱想,看到两人很快就开了话匣子,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他更是心烦气躁。 杨萍不愧是当领导的人物,虽然年纪轻轻,但阅历、谈吐不凡,说话很有分量,时陌完全插不进话,只能闷声不吭地聆听。他闷闷不乐地夹了一颗花生丢进嘴里,竟然品出了酸涩的味道:“好酸。” “嗯?”谢锦程被他打断,夹了一颗花生放进嘴角细嚼慢咽,没觉出酸的味道,“没酸。” 杨萍贴心地道:“我让服务员换一碟来吧。” “不用,”谢锦程叫住杨萍,仔细观看时陌愁眉苦脸的模样,意味深长地一笑,“他刚才吃了醋,吃什么都是酸的。” “谁吃醋了?”时陌耳朵尖得很,矢口否认,“我什么都没吃。” 谢锦程又夹了一颗花生,挑衅地晃了晃,慢条斯理地放进嘴里:“味道不错。” 时陌不服气地又夹了一颗,奇怪,不酸了,还很好吃:“味道是不错。”难道被谢锦程看了一眼,就能变得不酸?这也太神奇了。 “可能你正好吃中坏的,来,喝杯茶朗朗口,去去酸吧。”杨萍有礼貌地给时陌倒茶,时陌十分感谢,接着杨萍给谢锦程倒茶时,突然茶柄与茶壶本体脱离,壶体重重一跌,滚烫的茶水顿时倾泼。 “啊!” 时陌大惊:“小心!” 谢锦程得快,立刻站起来避开,只有衣服被溅到一点茶水,饶是如此,时陌也被吓得不轻,惨白着脸反复问他有没有被烫伤。 “没事。”接过时陌递来的纸巾,谢锦程擦了擦衣服,“别担心。” 杨萍边用纸巾擦桌,边愧疚地向他道歉:“抱歉。” “不关你的事,茶壶的问题。” 谢锦程不得不换座位,他很自然地选择了时陌旁边的位置,与杨萍面对面。时陌则怒气冲冲地拎着断了的茶壶去找服务员算账,一向好脾气的他,竟然发了火,哪怕虚掩着门,他的声音仍能从门缝内钻入。 “这茶壶质量这么差,使用前都不检查一下,你看断成这样,茶都泼没了。那是开水啊,要是泼到我朋友身上,造成伤害怎么办?你们赔得起钱,赔得回朋友受创的身心吗?” 服务员不停地向时陌道歉,连经理都出面了,表示会给他们打折,时陌气消了一点,语气偏缓和了:“打折是小事,要是烫伤了,多少钱都挽回不了,你们以后吸取下教训,多检查一下再使用,这应该是你们应尽的义务。”经理再三道歉后,时陌才消了气,走回包厢才猛地想起来:“你的天价茶没了,要他们赔啊!” “算了,”谢锦程好笑地叫回又要找经理理论的时陌,“喝酒店的茶将就。” “那也是钱啊,不行,让他们再打个折扣。”说着,抓起已开封的茶包又去找经理理论,经理苦了脸,去查了茶叶的价格,虽说不是特别高,但绝对能抵三餐饭钱,经理最后决定免了这餐饭钱,再送他们代金券。 杨萍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微微皱眉,却不敢说什么。谢锦程反而先问:“你觉得时律师这人如何?” 杨萍含笑着品了口茶,模棱两可地说:“时律师不愧是律师,很会精打细算。” 谢锦程笑而不语,他一双火眼金睛能看透人心,杨萍再怎么掩饰,也掩盖不了她对时陌抠门、小气的嫌弃,但他却很高兴。比起杨萍的道歉,时陌真心实地地关心他、为他好,时陌先关心的是他的安危,与服务员理论时,口口声声都是他的安全问题,直到后面才想到与金钱有关的事。 时陌啊时陌,他总能在小细节上让他感动,让他永远都不想放开。 时陌乐滋滋地回来,向谢锦程炫耀自己唇枪舌剑的战利品,嘴上却不饶人地说:“怎么样,出卖你身心换来的战利品,还满意不?” 杨萍又微蹙起柳叶眉,明显不喜欢时陌这种出卖朋友换利益的行为,谢锦程知道时陌品性,不以为意:“如果是我,能换二十张代金券。” “你牛逼,下次我再烫你一次。”嘴上说得难听,给谢锦程倒茶时,时陌却非常小心翼翼,他拿纸巾垫在茶壶底座,边捧着壶体边倒,非常谨慎。 菜很快上齐了,谢锦程举起酒杯向两人敬酒,两人笑意满满地回敬。直到这时,杨萍才说到正事。 “时律师,我们支公司有个一审案件,谢锦程夸你能力很强,向我们支公司极力推荐你,所以我们很荣幸能见到你,希望你听听案情,如果可以的话,请帮我们代理这个案件。”杨萍敬了时陌一杯,微笑着陈述案情,“事情经过是这样的,当事人与我们支公司签订了车险合同,后来有一次当事人在跑高速路时出了事故,车头撞到护栏上,人没事,但当事人声称担心身体有问题,就让自己秘书开车过来,他开秘书的车去医院,秘书则留下来处理事故。过后当事人来向我们支公司索赔,我们支公司一致怀疑,出险时他有饮酒的可能,但由于他当时离开了事故现场,交通部门无法认定他是否饮酒。现在当事人将我们支公司告上了法院,我们认为当事人行为恶劣,有恶意索赔情形,因此我们希望时律师能帮我们代理这个案件,为我们讨个公道。” “呃……”时陌听完案情,懵了一瞬,这案情怎么这么耳熟,好像不久前刚听过,“冒昧请问一句,当事人是不是叫于起?” “是的,”杨萍略微一惊,“时律师你认得?” “认得,不算熟,其实说来话长,总之我们有些观念不一,话不投机。” 杨萍也是聪明人,大概猜到了什么,她很懂事地说:“时律师,不着急,我就是跟你说说,你可以再考虑考虑。” “接。”谢锦程轻轻一拍时陌,小声提醒,“别犹豫。” 时陌立刻笑道:“没什么的,这是我们之间的问题,不影响案件。承蒙杨经理看得起我,如果不嫌弃我水平过低,我很乐意接这个案件。” “那就麻烦时律师了,我们约个时间详谈怎么样?” “没问题,这是我的名片,请收下,”时陌双手递上名片,“你随时都可以跟我联系。” “好的,谢谢。”杨萍记下时陌的手机号,将自己号码给了时陌,约好明天下午详谈,一单案件就接成了。 “恭喜你们,”谢锦程站起来举杯,“祝你们合作愉快。” 杨萍深深地注视谢锦程,含笑点头:“也谢谢你介绍这么优秀的时律师给我们,我代表公司敬你一杯。” “谢谢,祝顺利。” 时陌看他们你来我往地喝了一轮,男才女貌,四目相对的眼睛仿佛擦出了火花,溅起的火星耀眼得花了他的眼,他吃力地揉揉眼睛,大概是酒意上了头,这两人旁若无人的笑容他怎么越看越登对,越看越碍眼。两人还越聊越带劲,说到了自己的工作经历,说到了社会现象,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说个没完。 时陌愈发觉得自己没有存在感,他默默地吃了一盘“酸”花生,这两人才依依不舍地结束谈话,站起来要告别。 谢锦程看了一眼手表:“时候不早了,你还是早点回去的好。” “嗯好,今晚谢谢你们。”杨萍收拾好东西,与时陌握手,“时律师,明天见。” “明天见。” 谢锦程捞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边走边道:“我送你回去。” 时陌一愣,张开嘴想说什么,想了想,又沉默了。 杨萍婉拒道:“谢谢,我有车,自己开回去就好,”她如怀春的少女,隔着包摸了摸锦盒,幸福的笑容溢满脸上,“再次感谢你送的礼物。你们聊,我先走了。” 碍眼的杨萍走了,时陌还是闷闷不乐,筷子在碟上戳了半天,才夹起一颗花生,一咬,味道更酸了:“酸……唔……” 吻不期而至,狂妄又霸道的舌头迅速卷入他的领域,攫取他未嚼碎的花生,混着旖旎的津.液吞入自己口中。谢锦程的拇指撇了撇自己下唇的津.液,暧昧地咬碎花生:“不酸。你是吃太多醋了。” “我吃什么醋了?”时陌死不承认,“你才吃醋。” “没吃醋,你老看人家和我干什么,嗯?”谢锦程一手撑在时陌的椅子上,一手抱着他的头,迫使他被锁在自己怀里,注视自己,“我观察你一整晚,你都在吃杨萍的醋。” “我吃她醋干嘛?你不是要送人家回家吗,还待这里干什么,快点送去,别粘着我。”本来还以为他的车只能自己坐,现在才知道,原来不是他专属的,真是让人不愉快。 “死不承认,”谢锦程轻轻在他耳边亲吻,不意外地感到他身体一抖,体温上涨,淡淡的酒香从体内漫出来,空气里洋溢起醇香的味道,熏得人一阵迷离,“你忘了,我的车没了,送她只是客套话。我现在只有一辆小电驴和一位专属司机兼情人。司机兼情人不开车,我就没车坐。” “谁是你司机兼情人,走开走开。”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缘故,时陌感觉高涨的体温从耳朵开始,向周围扩散开了,烫得他全身几乎要烧起来。 “谁应谁就是,时陌、时陌……” “干嘛?”时陌下意识地回应,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入了套,气得推开谢锦程,“别再靠过来。” “不靠近你,你怎么扶我回家。” “我干嘛要扶你回……诶,你的手怎么了?”时陌倒吸口凉气,谢锦程的手背有一大片肌肤刺眼地红肿起来,“难道是刚才的烫伤?你为什么不早说!”他焦急地捧着谢锦程的手,东张西望,“我让服务员上点冰块。” “没事,”谢锦程反握住时陌的手,轻轻揉捏他的掌心,“如果当时说了,杨萍会愧疚,家里种有芦荟,回家擦就好。” 时陌瞪了谢锦程一眼,就考虑到杨萍会愧疚,怎么不考虑到他会担心。 谢锦程捧起时陌的脸:“吃醋?” “吃个屁醋,”时陌打开谢锦程的手,拉他起来结账就走,“赶紧回家擦药,不然你的手废了我还得伺候你。” 谢锦程微笑道:“伺候我洗澡就好。” “再废话我就把你丢在这里,看谁扶你回家!” “你舍不得。” 时陌拉着谢锦程走到停车场,边开锁边道:“又不是人民币,有什么舍不得的。” 谢锦程骤然拥住时陌,轻轻地吻住他倔强的唇。 “那是我们的家,少了我,如何成家?” 27|9.28| 次日下午,时陌送谢锦程去办事后,回到了钟源律所,与杨萍碰面。 今天杨萍依然是知性女性的装扮,不同的是右手上戴了一串宝石手链,衬得她皮肤愈加白皙,淡黄色的宝石也非常符合她气质。 说话的时候,她总下意识地抚摸这串手链,指尖轻柔,好似在抚摸心上人的脸庞,恋恋不舍,脸上表情也是非常的温柔与平和。 想到昨晚谢锦程送的锦盒与杨萍的爱意,就知道这串手链从哪里来了。时陌心口莫名一堵,就像吞了一口黄莲,苦涩得连嘴都尝不出甜味了。 他闷闷不乐地就案件问题咨询了一些细节后,与杨萍签了约,友好地握手,表示合作愉快。杨萍选的是一般代理,这意味着四万律师费很快就会打入他户头,他就有了新签约后的第一笔资金。 时陌将材料收好,送杨萍出门,却见一个熟人双手环胸,支着二郎腿怡然自得地坐在公共椅上,他疲惫地闭着双眼,英俊的侧脸被灯光勾勒得愈发深刻,没有系领带的黑衬衫领口大开,呈露出若隐若现的紧绷肌理。 “老同学。”不等时陌反应过来,杨萍已先一步过去打招呼,谢锦程微微皱眉,似乎不喜欢安静的闭目养神被人打扰,他困难地睁开眼,站起来:“签完合同了?” “是的,非常顺利,合作很愉快。”杨萍笑道。 谢锦程点点头,由衷赞叹:“这串手链很适合你,很配你的肤色。” “谢谢,我很喜欢。”杨萍轻轻抚摸手链,稍稍露出少女怀春的羞涩表情。 时陌心里又莫名冒出了酸泡泡,凶残地翻滚不停,这两人看起来特别登对,男才女貌,门当户对,身高差又正好合适,谢锦程只要一低头就能亲上杨萍的发顶。他应当明白,他是男人,谢锦程对他的喜爱也许只是一时兴趣或迷茫,当谢锦程明白到传宗接代的重要性时,就会找个心仪的女人,结婚生子。 可明白归明白,让他接受这回事,却像要将他的心掏空一样,残忍至极。 谢锦程好像故意刺激他,意有所指地道:“今晚高中同学聚会。”言下之意,今晚不回去吃,不用煮他的饭。 “噢……”时陌没精打采地应道,“那你来这干什么?” 谢锦程下巴扬向杨萍:“接人。” 时陌顿时僵化。目瞪口呆地目送谢锦程跟杨萍离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在别人的喊声中回过神来。 “时律师,你的法院专递。” “噢,谢谢。”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法院专递拆开,是他跟李家名誉权纠纷案的传票,不巧,开庭时间是2月9日早上,正好跟华泰保险公司的案件同一时间开庭。 这下麻烦了,他分身乏术,又不可能丢下华泰公司的案件不去,只能委托他人代理自己的案件了。可是委托谁呢,委托人必须要有足够的能力胜诉,才能帮他挣一口气。 一个人名自然而然地蹦出脑海:谢锦程。 想到这个见色忘友,去吃大餐的人,时陌又是一顿气,亏他中午特意买了谢锦程爱吃的菜,结果到饭点才说不回去吃,真是过分。 他越想越不痛快,就谢锦程能去吃大餐么,他也要吃,让开庭见鬼去吧。于是他开车去一家心仪很久的西餐厅,点了一份牛排,心满意足地吃个干干净净。同学聚会肯定都是聊天,菜也不好吃,哼哼,还没有他享受。 饱餐过后,他到附近的书店买了几本法律用书。时间不知不觉走向了晚上十点,悄然沉寂的夜晚,他古老的手机铃声显得特别响亮。 看到来电人是谢锦程,时陌没好气地接通电话:“干嘛?” “吃饭了么?”酒楼里嘈杂刺耳,令谢锦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缥缈含糊。 “吃了,放心,我吃得很饱,所以我不会给你煮宵夜吃。”时陌一本正经地道。 谢锦程失笑:“饿怎么办?” “你不是在聚餐么,饿就多吃点菜。” “没你做的好吃。” 笑容丝丝浮现,时陌得意地道:“那肯定,时大厨的厨艺可是六星级的。” “过来接我,地址老方法给你。” 时陌一边掏出车钥匙走出书店,一边傲娇地说:“你说接我就接啊,你把我当什么了?” 谢锦程微笑道:“把你当爱人。” “谁是你爱人,再说,有你这么使唤爱人的么?”时陌不满地道,“你身边不是美女如云么,让她送你回家啊。” “不,我只想见你。” 窃喜与成就感腾地冒出来,时陌欣喜地开车锁,坐上车,嘴上却不饶人:“时大律师可不是说见就能见的,见一次要交一千万见面费,懂不懂?” 谢锦程听到了他的开锁声,笑得更惬意了:“你来我就给你见面费,挂了。” 时陌对着手机骂骂咧咧了几句,开车去了谢锦程所在的酒楼。 聚会似乎刚结束,一群人嘻嘻哈哈地走出来,谢锦程与杨萍走在最后,时陌走近了,听到杨萍问道:“我送你回去吧。”语气充满关心与温柔。 “不用谢谢,”谢锦程看到时陌,走过去道,“来了。” 浓浓的酒气扑鼻而来,时陌嗅了嗅:“你喝了好多酒,是不是醉了,醉了我可不接你,万一你弄脏我的玛莎拉蒂,我还得清理。” 谢锦程趁着没人注意,轻轻在时陌脸颊上落了个吻:“我不会让自己喝醉,因为你背不动我。但我准许你喝醉,因为我会带你回家。” 心,怦然而动,谢锦程总是这样,看似不经意的普通话语却总能扣人心扉,将深情爱意注入,让时陌时时刻刻都感觉到自己是被深深地、深深地爱着的。 时陌的耳根子顿时脸红了,捂着被亲的脸蛋慌张地东张西望:“你干什么,大庭广众。” 谢锦程又亲一下:“我在给你见面费,亲一次一块,一千万要亲……” “停停停,”时陌黑着脸捂住谢锦程的唇,照他这么算,他不得*才能凑够见面费,“回去了回去了,我不收见面费了。” “你接我辛苦,我给你一点辛苦费。” 眼看谢锦程要吻过来,时陌立刻推开他:“不用了,我免费接送。快点上车,我的玛莎拉蒂等不及要狂飙了。”他赶紧把谢锦程拉走了,两人都没发现,杨萍一直站在原地,无声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对了,2月9日早上你有没有空?”回到家里,时陌边脱鞋边问。 谢锦程脱外套的手一顿:“怎么?” “有个事情想拜托你……诶……”时陌换拖鞋时踢到谢锦程的皮鞋,踉跄了一下,“你怎么把鞋放这里,挡路。”他弯腰把鞋拎起来,放到合适的位置。 谢锦程注视着他的细心动作,眼里露出淡淡笑意:“我家,我喜欢。如果你承认这是你家,我的东西任你处置。” 时陌不满地道:“不是我家就不能处置了?你这是阻碍交通,要罚款!” “我的就是你的,随你处置。”谢锦程从房间里拿出一袋东西,将袋中物品取出,展开来,“同理,你的也是我的,我可随意处置,不知这套西服要怎么处置好?” 时陌一看,吃惊地扑上去:“我的宝贝!”这是他母亲送他的成人礼,当时欠债一千万后为了生活他拿去当掉了,没想到谢锦程竟然把它赎回来了,“你……赎的?” “算入欠款里。”谢锦程打起了算盘,“再算上一个人情。” “没问题!”时陌满口答应,只要这成人礼回来,他怎样都乐意。 “不生气了?” “生什么气?”时陌心情特别好,捧着西服爱不释手地摸个不停,完全忘了今晚的一肚子火气。 “算了,”谢锦程把时陌拉到沙发上,凑近了轻轻一嗅,“你去偷吃牛排。” “什么偷吃,”时陌好像被人抓住了小辫子,目光游移不定,“我光明正大地吃。” 谢锦程哂笑道:“你有钱?” “我怎么没钱了,我好歹也是大名鼎鼎的律师,想怎么挥霍金钱就怎么挥霍。” “公款还剩多少,拿账本给我看看。”谢锦程摊手,示意要看账本。一向抠门的时陌会用自己的钱享受生活?天塌下来都不可能。 时陌登时弹跳起来,他就是气不过,偷偷挪用公款吃的牛排,要是被谢锦程知道还得了,他机智地转移了话题:“看什么账本,快点帮我个忙……” 谢锦程抱住时陌,狠狠地吻住他,直到把他嘴唇咬出一个个牙印才放过他:“偷吃牛排的惩罚。说吧,什么事?” 时陌气喘吁吁地擦掉嘴上的水渍,瞪了谢锦程一眼:“就是我跟李家的名誉权案,正好和华泰的案件同一时间开庭,我想请你方便的话,帮我代理,费用算入欠款里。”他皱皱眉头,“别人我信不过,我只信你,我不想……不,是不能输。” “冲你信任我的这句话,我不收你任何费用。但我有个要求,你得满足我。” “什么要求?”不就是拥抱、接吻么,他还能提什么要求?然而,等到谢锦程贴在他耳边说出要求的时候,他顿时涨红了脸,语无伦次,“你、你,我、我……我不同意!” “那你另请高明。”谢锦程整整衣领,淡定地站起来往房间走。 “等等!”时陌慌张扯住他的胳膊,尴尬地张了张唇,头低得快要埋到沙发里去了,“如果我答应你,你真的帮我代理,不收任何费用?” “言出必行。” “那、那我答应你,不过说好,”时陌猛地抬头,脸红得都快要滴血了,“不准做到最后!” “放心,”谢锦程嘴角挑起若有若无的笑意,“我自有分寸。” 零点的钟声悄然敲响,拉开了漫长的黑夜。 偌大的床上,两位衣衫不整成年男子肌肤相贴,呼吸相闻,亲密得只要再近一步,就能突破最后防线。 “我、我只帮你这一次……”时陌软靠在谢锦程怀里,无力的手抚摸对方的灼热,烫得吓人的温度从指尖传入体内,令他像只刚煮熟的虾子,又热又诱.人。 谢锦程拥紧时陌的腰,轻轻嗫咬时陌红了的耳垂,加快了抚慰速度:“别急,夜还很长,我们有足够的时间……” 28|9.28| 时陌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梦里母亲端着一个漂亮的生日蛋糕款款走来,母亲依然年轻动人,红色的及膝短裙包裹出她美丽的身材,银色的高跟鞋亮丽得就像童话里的水晶鞋,让人移不开眼。 这是母亲最喜欢的装扮,因为太过抢眼,平时上班都没机会穿,唯一一次穿扮,是在他的成人礼上。 他欣喜地接过母亲手里的生日蛋糕,蛋糕上的十八支蜡烛争先恐后地闪烁红光,这是他的成人礼,他长大的见证日。 母亲欢快地唱起了生日歌,父亲乐呵呵地大笑,他拉着父母站到蛋糕后,对着相机镜头,露出幸福的微笑。 “咔擦。” 照相声响起的瞬间,幸福的梦被生生敲碎。 时陌不情不愿地睁开眼,寻找罪恶的源头——原来是躺他身边的谢锦程,正拿着手机捕捉他帅气的清醒瞬间。谢锦程近在眼前的赤.裸上身,将他的记忆拉回到昨晚,暧昧的场景、相贴的肌肤……他的脸腾地红了,然而下一秒,看到谢锦程大方展示出来的手机照片,他登时像刚丢下锅的虾子,慌张地弹跳起来。 “睡觉流口水,你得看看你是什么模样。” 时陌扯过手机,瞠目结舌,这东倒西歪,翻白眼、吐舌头的人是他?这真不是p过的图?“这人是谁,好帅,我暗恋上他了!”他边自夸边暗搓搓地点下删除键,谢锦程却不紧不慢地道:“我有留档,任你删。” “过分!我告你侵犯我肖像权。”时陌嚷嚷。 “主动点,”谢锦程捧着时陌的脸,将自己的脸靠得更近,“我就把照片删了。” “主动什么?”时陌目光游移,故意装傻。 “我把照片放朋友圈……” 吧唧!不等谢锦程说完,时陌相当主动与迅速地给了谢锦程一个早安吻——哼哼,一大早没刷牙,臭死你。 谢锦程迎着时陌的坏笑,深刻剖析时陌的心理:“你肯定在想,没刷牙,臭死我。” 时陌的嘴吃惊地变成了“o”形:“你怎么知……”看到谢锦程意味深长地笑了,他登时意识到自己被套了话,当下气冲冲地把枕头砸到谢锦程脸上,翻身下床开溜,“上班了,要迟到了。” 时陌梳洗完毕时,谢锦程刚把早餐做好,新鲜的荞麦馒头散发着蒸腾热气,绿豆粥的香味远远地扑鼻而来。 两碗绿豆粥并排放在桌上,就像一对亲密的恋人,形影不离。时陌完全无视谢锦程的恶趣味,端起一碗绿豆粥,三两下吃个干净,还翘着脚装大爷吆喝:“再来一碗。” 谢锦程视若无睹,把自己吃好的碗拿去厨房洗了干净,回房更衣,一副赶着要出门的模样。 “你就不能照顾我一下!”时陌很不高兴。 “嗯?”谢锦程的目光突然凌厉地扫射过来,时陌被吓得身体一抖,顿时变乌龟,缩头缩脑地端碗去洗了。 时陌低声嘟囔:“凶巴巴,鬼才会看上.你……嗷!” 谢锦程从他背后突袭,惩罚地咬了他耳朵一下:“快去办委托手续,我今天时间有限。” 时陌揉揉红了的耳朵,不情不愿地应了。 到中辰律所办好名誉权案的委托手续,时陌就送谢锦程到法院去了。目送谢锦程踏入法院大门,他看看时间,还早,才九点半,正好这离交警支队很近,可以去调取华泰公司案的相关证据。 进入交警支队,出具律师证后,他来到档案室,要求查阅华泰公司与于起保险合同纠纷案的卷宗。 工作人员一愣:“这么巧,你要查的卷宗刚被那位律师借出,”他指着坐在角落的那位男子道,“你登记一下,去找他吧。” 时陌狐疑地看去,那位律师正低头翻阅卷宗,侧脸轮廓很是眼熟,但一下子想不起来,他登记后谢过工作人员,走过去征询道:“你好,我也想查阅你手头上的卷宗,方便给我看一本么?”卷宗共有两本,一人看一本正好合适。 “当然可以,”男子抬头,双眼登时一亮,“这不是时陌么,好久不见。” 时陌笑容一僵,怎么是他?蒋敬。 蒋敬高兴地站起来跟时陌握手,友好地拍拍时陌胳膊寒暄:“你最近飞黄腾达了吧?” 时陌干笑道:“还好还好,没有你发达。” “嗨,我发达什么,怎么比得上你出名,”不知有意无意,蒋敬的话变得特别不耐听,“最近你可是风靡全网络的大名人啊。” 就知道他会提这事。时陌腹诽,这蒋敬表面看似友好,跟你称兄道弟,实际上却是个善妒、背后搞鬼的小人。 时陌刚进钟源律所的时候,因为顶着北大才子的头衔,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钦佩、羡慕的目光时不时落到他身上,不少年轻女子纷纷向他递来暧昧的眼色,那时候他意气风发,充满干劲,装扮也还没被生活摧残成乞儿模样。这样出彩的他,理所当然成为了蒋敬嫉妒的第一目标。 那时候他还不懂蒋敬人品,轻易地放开心房,将刻意接近他的蒋敬视为知己好友,将自己的烦恼一一倾诉,蒋敬也给他不少帮助和建议,虽然这些帮助与建议并没有派上多大的用场。 当时他还是实习律师,蒋敬经常带他去代理案件,但他从始至终都只是个跑腿拿材料的小兵,在庭上除了念念诉状外没有任何用处。只有在蒋敬看似骄傲、实际上心怀叵测地向当事人介绍他背景,并说明自己是他老师时,他才有微薄的存在感。 后来才知道,蒋敬不过是借他抬高自己罢了——“蒋敬律师?那不是带出北大才子的律师吗?能当北大才子的老师,说明他很有水平啊!”这就是那时候,时陌常常听到的话。 蒋敬达到了他的目的,越来越多的案件向他靠拢,越来越多的律师向他投去钦佩的目光。蒋敬这人太狡猾又太圆滑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把不明就里的当事人哄得心花怒放,他一路直上,顶着北大才子老师的头衔,平步青云,甚至开始抢冲时陌文凭而找上门的案源。 蒋敬走向巅峰,离开钟源律所,到锦天律所,时陌却变得籍籍无名,只能靠鸡毛蒜皮的小案件惶惶度日,及至一年多后,他才知可以在各*律网上挂名接案,可以给跟律所工作人员搞好关系,让其分派更好的案件,但蒋敬从未教过他这些行业潜规则。 他的北大才子头衔逐渐成为笑柄,而蒋敬却成为行内收入跻身前两百的大律师,两人身份愈发悬殊。蒋敬不再与时陌来往,悄然无息地换了号码,对时陌发的微信很少回复,渐渐地,两人离得越来越远。 那时候两人还没闹掰,及至时陌某天在法院碰到蒋敬和朋友聊天,听到蒋敬以嘲讽而不屑地语气讥讽他这个学生傻、活该被老师利用时,两人才彻底撕破脸。后来,蒋敬不再做表面功夫,直接将嘲讽的神色显露,两人关系走到了终结。 回归现实,面对可敬又可恨的老师兼朋友,时陌心情很复杂,他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与蒋敬碰上——同样的案卷,同样是律师,可以猜到未来他将会与蒋敬坐在同一个法庭上。 “哪里哪里,我比不上你鼎鼎大名。”时陌客气地说。 “请坐,”蒋敬招呼道,“没想到你也要借阅这个卷,是于起和华泰公司的案件吧?” “嗯。”时陌点头。 “那我们真是有缘。”蒋敬皮笑肉不笑,嘴角肌肉隐隐抽动,“你现在还在钟源律所?” 时陌尽量装哑巴,省得说多被蒋敬逮着把柄:“嗯。” “那律所太小了,规模不大,案源不好。”蒋敬看似贴心地发出邀请,“来我们锦天律所吧,你的学历那么高,肯定很吃香。” 时陌听到他刻意咬重了“学历”的字音,目光也流露出讥讽的色彩。看,他总能把话说得这么无害,这么为人着想,不熟悉他的人真会被他所骗。 学历就是时陌的一根刺,学历高却混得比别人差,成为他受人耻笑的热门话题,而蒋敬是大专学历,对他学历的嘲讽可以让蒋敬获得满足的成就感。 时陌不知有意无意还是无意地笑笑:“我去那干什么,万一抢走你的案源多不好意思。” 蒋敬被噎住了,张了张唇半天说不上话来。在他印象里,时陌就是个受人责骂也不懂反驳的老实人,怎么一段时间不见,嘴巴就利索起来了。 “你太谦虚了,像你这种网络名人,案源都是主动找上门的,怎么会抢到我的呢?”蒋敬又故意强调了“网络名人”四字,毕竟前段时间李家投诉事件闹得沸沸扬扬,可是打击时陌的最好利器。 “说得有道理,”时陌跟没事一样,笑眯眯地一敲掌心,“所以我才有机会接受正规大公司委托,代理这个案件。” 蒋敬笑容僵硬了,于起跟大保险公司比起来就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哪比得上公司财大气粗,能得大保险公司委托,肯定比个人委托来得更有面子。 看到蒋敬吃瘪,时陌心情愉快地添油加醋:“其实于起是我的熟人,他一开始也委托我的,但是我们看法有点不同,很遗憾没谈妥,没想到他竟然委托你了,我们果然是有缘啊。”言下之意,我才是人家的第一人选,你不过是候补的,呵呵。 “原来如此,真有缘。”蒋敬咬牙切齿地低声干笑,有点说不下去了,如果是在外面,他兴许会开启嘴炮,把时陌轰击得哑口无言,但这是档案阅览室不宜大声喧哗,他只能忍气吞声,低头看卷宗。 时陌也不理他,他还深刻记得那会从蒋敬口中听到的冷嘲热讽,虽然事情过去久了,两人当没事地揭过去,但言语伤害还是在心底留下重大创伤。 两人不再说话,时陌翻阅卷宗,复印材料,既然对手是蒋敬,他一定得好好准备。 时陌手中的卷宗看完了,他扫一眼蒋敬那本,意外看到个有意思的材料。 蒋敬立刻把这页翻过,故意拖慢了查阅速度,打算磨到中午下班时间:“我看东西比较慢,不过你案件少,肯定时间很多,所以让你等一下不要紧吧?” “要紧啊,时间就是金钱,你浪费我的时间就是浪费我的金钱。”时陌装模作样地掏出手机计算,“你这一页看了七分钟了,按照这页字量,只需要看两分钟,那么按照每天八小时工作收入两百块的来算,五分钟就是两块钱,你还有几十页,你要赔我被浪费的钱么?” 蒋敬被噎得说不上话来,想嘲讽时陌抠门么,时陌又是界内人尽皆知的抠门,时陌自己都不在意,不嘲讽么,心里又跟堵了块石头一样,难受得慌。 蒋敬咬牙切齿地败下阵来,匆匆看完卷宗,恶意满满地道:“我案件比较多,赶时间先走了,毕竟我不像你。”明显就是嘲讽时陌案件少。 时陌龇牙一乐:“你当然不像我,毕竟我那么帅。” 蒋敬气得头顶生烟,满腹经纶一句都甩不出来,他勉力保持了镇定,甩手离去。刚离开交警支队,立刻打电话给于起:“于总你好,关于你和华泰公司的案件,有一个新情况……对,因为对方可能会从那个材料入手抗辩,对我们不利……是的,我肯定会竭尽全力帮你,但我想如果你能别的渠道入手,说不定成效更大……于总,我们都心知肚明,就不多说了,好的,合作愉快。” 随着电话挂断,蒋敬脸上浮现有如魔鬼般的诡异微笑。 29|9.28| 时陌晚上回到家时,墙上的古朴挂钟正好指向了六点三十分,他慢悠悠地脱鞋,将买好的菜放入厨房,洗干净手一转身,顿时被吓了一大跳。 “你怎么在这,吓我一跳!” 只见谢锦程一手插裤袋,另一手支在厨房门边,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凝固成一幅令人如痴如醉的美卷。 “你在想什么?”谢锦程问,“连我在家都没发现。” 时陌摸摸心口,一副受惊的样子:“我怎么知道你在家,这房子那么大,谁知道你缩在哪个角落头。” “你开门时应该发现门没锁。” 时陌语塞,谢锦程说对了,他是心不在焉,回家路上还差点被拐角冲出来的汽车撞到,幸好他刹车及时。究其原因,就是之前与蒋敬的碰面与对话,虽然他以犀利的言语反驳了蒋敬,但心里还是被蒋敬带刺的利刃狠狠地割出数道创口。 空有一个异于常人的头脑,却没半点赚钱的本事,社会地位低下,还欠了一屁股债,文凭与能力完全没有划上等号。曾经天之骄子,万众瞩目,现在却落魄难堪,一个大专文化水平的人都能气焰嚣张地踩在他头上,以他无法用实力反驳的方式恶狠狠地碾碎他的尊严。 如是想着,却没发现下意识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谢锦程单手捧起他的脸,让他受伤的双眼直视自己,一分一秒都不准移开视线:“是谁?” 时陌不想谢锦程搅和进来,推脱道:“你不认识的,别问了,我自己会处理。” “蒋敬,是不是?” 时陌嘴张得可以容下一个鸡蛋,吃惊地道:“你怎么知道?” 谢锦程的表情很高深莫测:“他来锦天律所不到一周,几乎所有认识他或不认识他的律师都知道他是北大才子的老师,你认为,这是谁传出去的?” “哇嚓,好不要脸!”时陌一本正经地骂道,“我以为你是世上最不要脸的人了,没想到蒋敬还更胜一筹,兄弟,你惭愧不?” “叫老公,”谢锦程抓住时陌的手,轻咬他的唇,“这是对你叫错的惩罚。” 时陌不甘示弱地咬回去,大声嚷嚷:“你说话就说话,动手动嘴的干什么!” “那动脚如何?”谢锦程的长腿伸入时陌腿间,轻轻磨蹭,一簇火苗噌地从彼此的腿间上窜,沿着男性最敏.感的部位向四肢扩散,彼此呼吸逐渐加重、加重,时陌脑中警铃大作,反应迅速地将谢锦程推开:“好好说话,脚也不准乱动!” 谢锦程顿时失了兴致:“你真是无可救药。” “干嘛,”时陌小声嘀咕,“我又没要你安慰我,我自己可以调节。”谢锦程是行动派,不擅长言语安慰,亲吻就是谢锦程独特的安慰方式,只是他有点别扭,不愿接受安慰罢了。 “你心思都写在脸上,”谢锦程揉顺他紧绷的脸部肌肉,“不想被人耻笑,只能自己努力。” “我很努力,看我黑眼圈,”时陌指着自己眼睛,“多闪亮,这是我熬夜加班熬出来的。” “自己知道就努力就好。”时陌这人不适合接受他人安慰,那只会伤他自尊,只要转移他注意力,让他发挥乐观积极的因子就好。谢锦程轻摸时陌的头,“煮饭,我去洗澡。” 时陌冲谢锦程的背影做个鬼脸,熟料谢锦程突然回头,他的鬼脸僵住了。 “你在干什么,嗯?”谢锦程挑眉道。 “我……”时陌非常机智,“有东西塞牙缝了,不舒服……喂喂喂,你别过来,我自己能解决,说了你别过……唔……” 语无伦次的唇被毫不客气吻住,滚烫的口腔被舌头侵占,几乎每一颗牙齿都被像筛子般的舌刷过,时陌被吻得将近窒息,偏偏拥着他的怀抱力道大得让他无法抗拒,仿佛要将他陷入谢锦程的体内,连身、连心,都彻彻底底地陷入谢锦程构筑的爱情漩涡…… “时陌,记着,不要让你的骄傲变成弱点,也不要让他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变成轻易横渡的虹桥。你不比任何一人差,当然,除了我之外。” “你好臭屁,为什么除了你之外?” “只有比你强,才有资格做你男人。” . 晚饭吃到一半,心不在焉的时陌突然灵感爆发,匆匆丢下碗筷就冲进了房间,打开电脑写答辩状。谢锦程夹菜进来喂他,他沉浸在写材料的乐趣当中,没有任何回应。 谢锦程只能把剩饭剩菜处理,承担起了洗碗责任,然后在大厅看电视看到将近23点,再去厨房煮了一锅银耳莲子百合羹。 浓稠的羹溢出淡雅清香,水晶般的银耳像朵朵绽开的花,点缀在白百合与莲子之间,莲子青葱又苦涩的芯被谢锦程特意除去,白得干净无暇。端着美味的食物进入时陌房间,时陌还埋在沟壑起伏的资料山中,头都要陷入电脑里了。 时陌原来的笔记本电脑彻底报废,幸好硬盘挽救回来了,在谢锦程财力支持下,他买了一台新电脑和打印机,便于办公。 新电脑是他在淘.宝上看好款式,再让谢锦程代付的,他却不知,谢锦程在付款后取消了订单,改买了同个牌子时下最高性能和配置的款式,货到后谢锦程骗他说这是实物与图片的区别,他还真傻傻地信了,连连夸赞电脑好用、流畅。还有打印机,他以前都是在小区楼下的文印店打印材料,但日积月累,支出的费用特别吓人,谢锦程为此又哄骗他买了一台最好用的激光打印机。不仅仅电脑、打印机,还有床单等等,房间里的摆设、家具,几乎每一样东西都有谢锦程的痕迹,令他无时不刻感受到,他被谢锦程的气息包围着、关爱着。 时陌没有被动静声惊扰,忘我地沉浸在书海之中,谢锦程背靠书桌,舀起一勺热腾的羹,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口,不烫了,哄小孩子吃饭一般,递到时陌嘴边:“张嘴。” “啊……唔。”时陌傻里吧唧地张嘴含下,三两下嚼干净,一脸餍足地舔了舔唇,“好吃。”目光却未从电脑中拉回来,似乎也没意识到送到嘴边的是什么东西。 谢锦程不言不语,舀一勺吹一下,喂给时陌,沉默着喂完了一碗羹。 时陌正好刚写完,抽出打印好的答辩状放桌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身体往后一仰,看到谢锦程,还云里雾里地道:“诶?你什么时候来的?” “吃了东西不认账,嗯?”谢锦程晃了晃空了的碗。 “啊哈哈哈,”时陌反应过来,机智地抢过空碗,溜了出去,“我去帮你装一碗。” 从厨房装了满满一大碗羹回来,迎面就被谢锦程审视的目光吓住了。时陌缩了缩脑袋,自己又哪儿得罪他了? “答辩状要改。”谢锦程指着答辩状上的一个观点道,“理由不够充分,我们模拟一下法庭,我是原告,你是被告。” 时陌看了一眼,这是针对交通部门的一份笔录而发表的观点。今天阅卷时,他看到的有意思材料就是这份笔录,被询问人是于起的秘书,原来事故发生后,于起让秘书对交通部门声称事故发生时开车的是秘书,想让秘书承担责任,结果秘书在交通部门盘问下,招出了事情真相。笔录就是记录了这个隐瞒的过程。 时陌立刻放下碗,收起慵懒的神情,认真地抗辩:“究竟本案事实如何,都是当事人自说自话,其并未提供相应的证据支持,相反,该证据反倒证明对方违反诚信原则,有为了胜诉,恶意隐瞒事实的嫌疑。因此,我方认为对方的主张违背客观事实,不应采纳。” 谢锦程用手背敲了敲答辩状:“针对被告方的答辩意见,我方简单发表如下意见:第一,本案保险合同相对人是我方,与该证据的案外人,即秘书无关,该笔录也与我方无关;第二,无论我方基于什么理由隐瞒事实,这都是我方与交通部门的问题,与本案保险合同无关。” “呃……”谢锦程提出的观点一针见血,狠狠戳中了时陌的软肋,时陌想了想,刚准备回答,谢锦程就打断他:“想什么就写出来。记着,不要光想自己的意见,你还需要综合考虑对方的意见以及针对对方而提出的反驳意见,要做到让对方哑口无言。你缺的不是才能,而是经验,下笔时多模拟几次法庭就懂了。” “好。”时陌虚心记下,把碗塞谢锦程手里,拉开凳子绞尽脑汁想了想,打开文档删去了一些不必要的内容,增加了更加明晰的观点。 临近24点,终于大功告成,时陌高兴地捧着过审的答辩状,大呼万岁。 谢锦程不知从哪拿出一个锦盒,递给他:“恭喜你完成任务,这是给你的奖励。” 时陌快乐的笑容令亮眼的灯光都黯然失色:“什么宝贝?干嘛突然这么好心。” 谢锦程眼神充满宠溺的意味,缓缓开启锦盒,一块漂亮的手表呈现眼前,银色的表盘外圈嵌满闪耀的钻石,更有漂亮的蓝宝石点缀表盘面,面上有三个小圆框,分别指示月份、日期和星期,银色材质的表带昭显高贵典雅的气质,整块手表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迎着时陌惊讶的表情,谢锦程小心地拿出手表,打开表带,细心地将手表套到时陌腕上,表带的宽度就像量身定制一样,正好合适,既不宽也不窄,正好能将时陌的手牢牢套住。 时陌吃惊得语无伦次:“干、干嘛突然送我那么昂贵的手表?” 谢锦程深深在他额头落下一吻。 “我要锁住你的时间,让你看到每一分每一秒都想到我。” 分针轻轻一拨,恰好与指向12的时针重叠起来。 新的一天到来了。 “时陌,生日快乐。” 30|9.28| 生日快乐,这句话有多久没听过了?好像从母亲生病开始,从他肩负重任开始,太久远了,久到他自己都忘记自己生日是什么时候了。 时陌痴痴地望着腕上的手表,这个角度恰好令灯光打落钻石上,耀眼的光芒刺中双眼,眼睛竟然因此而变得湿润起来。他揉了揉眼,不敢置信地、感动地颤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问完,他笑了,谢锦程一定会给出他预料之中的答案——“因为我们同居”、“因为你是我的男性朋友”。 “因为我喜欢你。” 霎那,他的心就像即将爆发海啸地震的海沟,一点一点地震颤起来,然后震动幅度频率越来越大,越来越失控,及至震到四面八方,震到天崩地坼,震到他无法自拔。 学生时代,他曾听过很多次表白,暗恋他的女生们或羞涩地忸怩裙角,小声说一句“我喜欢你”,就把情书塞他手里害羞地跑走,或浪漫地挑个风景怡人之地,若即若离地向他示爱,或豪迈地在大庭广众下,大声喊出“我喜欢你”……他自认表白的话语他已听到麻木,听到没有任何惊喜与幸福感。 而耳边的告白那么轻那么轻,只要风轻轻一吹就会消散,可他却如听到了雷鸣声响,整颗心为之撼动起来,惊喜、幸福,曾经失去的感觉正慢慢填补心的缺口,使之完满,使之沦陷到地平线下,悄无声息地为一个叫谢锦程的人偷偷跳动着。 他突然想到了昨晚的梦,梦里父母为他准备了最美味的生日蛋糕,母亲为他准备了最华丽的西装,然而梦醒后,恍然发觉那不过是一枕黄粱。他没有想过,今年的生日会与众不同,没有想过已被他遗忘的生日会在美好的礼物中被悄然唤醒,而这一切,都因为这个叫谢锦程的人。他的世界就像被注入一道阳光,从此光亮璀璨,他不再只看到黑暗的生活与金钱,更多地看到了不一样的色彩风光。 “谢谢。”他不由自主地给了谢锦程一个拥抱,眼里的热气烫得几乎要让他蒸发。 谢锦程拥紧他:“只要你喜欢,天上的星星我都摘给你。” 时陌忍不住笑了,锤了谢锦程胸口一拳:“你当我小女生啊,唬谁呢?这么狗血的言情小说桥段,也好意思拿出来说,有点新意行不行?” 谢锦程嘴角一弯:“我只要在露天场地放盆水,就能把星星‘摘’下来。” 时陌眉头弯成了月牙,就像天上的银月,光彩动人。他没有告诉谢锦程,谢锦程就是最亮的那颗星,将他黑暗无际的心照亮,将光亮洒向每一条通往前途的道路上。 他的世界因谢锦程而亮。 . 时隔起诉三个月,时陌代理的尔宇公司诉李家和家罗房地产公司担保合同纠纷案判决结果出来了,原告方胜诉,法院判决被告承担连带保证责任,清偿债务人债务。 李家也遭到了报应,在判决出来前,时陌代理原告方向法院申请查封李家的财产,法院去执行时,李家拒不配合,大吵大闹,并侮辱殴打执行人员,最后被司法拘留十日。 法院判决下来后,时陌向法院申请了执行,被执行人李家已经被巨额欠款逼得精神崩溃,以暴.力的方式抗拒履行生效裁判文书的义务,幸好执行人员有所防范,没让李家得逞,但李家也因暴.力行为而被拘留了三日。 原告尔宇公司的法人代表吴林极力向其他债权人推荐时陌,时陌名气像坐火箭一样飞速上涨,因此接到了不少以李家为被告的担保合同纠纷案,每一个案件诉讼标的额都高达千万,总标的额已逾一亿。 执行款打入原告尔宇公司账户后,长达三个多月的案件代理就结束了,时陌获得了改签合同后的第一笔律师费。 那时他刚准备打电话给吴林,打算要请吴林吃饭,突然收到银行的入账短信,打开一看,他整个人都懵了。他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把短信字体放大了一倍,颤着手把小数点前的位数数了三遍,个、十……十万,首位数字是五,五、五十多万,他银行账户入账五十多万! 他吓得跳起来,冲到浴室门口猛敲,傻里傻气地大喊:“谢锦程、谢锦程,大事不好了!” 正在沐浴的谢锦程身上还抹着白色泡沫,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慌了神地打开门:“怎么了?” “有、有人把钱打错到我账上了,快看!”时陌把短信展示出来,慌慌张张地指着上面的数字道,“你看,好多钱!” “……”谢锦程僵了几秒钟,然后捏着时陌下巴诡异地一笑,“你想看我裸.体,也不用找这么拙劣的借口。” 时陌后知后觉地发现谢锦程□□,白色泡沫还狼狈地挂在身上,却很灵巧地避开了关键部位——比如矫健的八块胸肌,比如让其他男性都羞愧的粗长器官——让这些足以让许多女性尖叫的特征不加掩饰地展露。 时陌忍不住感慨:“哇靠,这么大!” 谢锦程的笑容变得高深莫测起来:“你喜欢?要不然让你试……” “再见!”时陌条件反射把门用力一甩,逃之夭夭,“你自己撸吧!” 十分钟后,谢锦程肩头挂着一条湿漉漉的毛巾走出来,好像故意一样,他的睡袍结打得很松,大片胸膛暴露在空气中,当时陌叫他穿好点时,他还正经地给出了很有道理的理由:天气太热。 这才三月份,热个头啊。猜到谢锦程的意图,时陌猛地抱起抱枕,戒备地坐到离谢锦程最远的地方:“有话坐那说,不准过来。” 谢锦程以不可违抗的语气下令:“过来。” 时陌不屑地瞥一眼:“我干嘛要听你的,我就喜欢坐这里。” “我是野兽?”谢锦程立刻靠坐过去,眼看就能把时陌圈入怀中,尝到唇的甜美滋味,时陌立刻手脚并用地抵住他身躯:“你比野兽还可怕,不准靠过来!” “我们已有肌肤之亲。” 时陌差点摔下沙发,这脸皮厚得简直堪比钢铁侠。 “谁跟你有肌肤之亲了,我们都没做过,你要不要脸……喂你干嘛,不要动手动脚,”时陌奋力挣开谢锦程不安分的手,“再乱动我就踢你的蛋蛋!” “明明一脸期待。”谢锦程的手覆上时陌裤裆,有意无意地轻轻摩挲,“这里很诚实。” 时陌顿时像被人挖出了什么尴尬的小秘密,满脸通红,老实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只要感受到谢锦程的气息,他身体就会不由自主地作出反应。 一次这样,还可以不害臊地说这是性冲动,那么二次、三次……无数次呢,每一次都能对同个对象性冲动?这已不是简单的生理反应了,而是他需要谢锦程,渴求谢锦程的拥抱。他早就明白自己对谢锦程的异样情感,只是他不想承认,一旦松了口,就意味着他将输给谢锦程,无论财富、才能,还是情感和身心,都输得彻彻底底。只有咬紧牙关,他才能站在谢锦程暂时无法企及的高度,享受少得可怜的成就感与优越感。 “干什么?嫉妒我宝贝比你大也没有用,它就是这么大!”时陌昂首挺胸,炫耀满满的成就感,“你摸了它也不会变得比你小……诶,我话没说完呢,我跟你说我的有多大……喂喂,你去哪?” 酿好的情绪被破坏殆尽,谢锦程兴致缺缺,走进时陌房间拿出了一本东西丢给他:“记账。” 时陌十分不满被无视,话匣子跟账本一样猛地打开:“我前天用手量了一下,有这么长,羡慕吧,估计用尺子量更……” “记账。”谢锦程冷冷地打断。 时陌跟他杠上了,说得更来劲:“估计用尺子量更大,知道亚洲人普遍尺寸么?我的就是亚洲人普遍尺寸再加两厘米……” “时陌,”谢锦程的手搁在睡袍衣结上,作势要脱睡袍,“你这是邀请我脱了跟你一较高下?” 较什么较,刚刚都看得出来谁大谁小,他不过嘴上逞能而已。时陌小声抱怨,恶意比划了一下:“你就这么点小,凶什么,凶也不会变大……嗷!”腰部受到凶狠的一掐,时陌弹跳起来,刚想说什么,一看谢锦程不善的目光,他顿时灰溜溜地拿起笔,“记账记账,闲人勿扰。” 打开手机,把银行账户汇入的五十多万款项计入,刚刚仔细一查,他就明白这笔巨款是尔宇公司案的律师费了,只是第一次获得如此巨款,他大吃一惊而已。似乎察觉到谢锦程鄙视的视线,他很勇敢地挽回短路的智商:“刚才你洗澡洗太久了,我怕你掉进坑,就故意找个借口来探一下。事实证明,你没掉进坑,还活着。” “……”谢锦程的嘴角不协调地抽动了一下,“嗯,谢谢你关心。”浓浓的嘲笑语气,都快将空气填满了。 时陌瞪他一眼,边继续记账边嘀咕:“你这是羡慕嫉妒恨本大爷获得这么多律师费。” 谢锦程懒得跟他计较:“这笔钱打算怎么用?” 时陌的笔一顿,笔尖重重地点在纸上,凝成极黑的一点,像极了宇宙黑洞,充满未知的神秘色彩。 然后他笑了,眉目里浅浅淡淡的光芒,把黑洞照出光芒万丈的色彩。 “我要给老爸买新衣服、新的生活用品,还有他心仪的茶具……”一字一句,都离不开他最爱的父亲,这是他入行以来第一次获得全款律师费,如同人生的第一笔工资般珍贵,家道中落前,他花钱大手大脚,五十万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张纸,高兴就丢,不高兴就撕成碎片,根本入不了他的眼,出事后,才知道这张他看不上眼的纸多么宝贵,然而那时他已丧失了拥有的权利。父亲对他而言,既是给了他二十年奢侈,又是剥夺了他四年幸福的人,但他从未有过怨言,因为父亲的存在,他才知道赚钱的辛苦,一分一角的不容易,才更懂得合理使用金钱。 他高兴掐着手指头列了一张单,预算开支,他很体贴地连自己的生活用钱以及伙食费都算了进去,然后一拍掌心:“剩下的钱就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谢锦程支着颔,很是好奇:“不还欠款?” “欠款慢慢还,先伺候好我爸。” “我呢?” 时陌不屑地努努嘴:“你什么你,你又不是我老爸。” “我是你老公。” 时陌耳根子红了,嘴上却死不承认:“胡说八道什么,谁是你老婆!” “我结婚证的配偶一栏,只会有一个人名,”谢锦程突然张开双臂,将时陌紧紧地拥入怀里,“那就是,时陌。” 31|9.28| “我明天出差,一周后回。”第一天一早,谢锦程就丢出了这个消息。今天的早饭是豆浆和小笼包,豆浆是时陌用豆浆机做的,泡了一晚上的黄豆粒粒饱满,磨出的豆浆香味浓郁,舀一勺羹,浓稠的液体几乎能成珠状滴落,小笼包是赶早到外面买的,只因为昨晚谢锦程说了一句想吃包子,他就早早赶去抢了包子店的第一单生意。 小笼包的肉馅烫得吓人,时陌贪吃地把整个包子丢进嘴里,轻轻一咬破皮,就被烫得猛吐舌头,拿手扇风,偏偏嘴里还鼓鼓囊囊地塞了一个包子,模样狼狈又滑稽,他立刻接过谢锦程递来的凉水,咕噜咕噜喝了干净,拿纸擦了擦嘴:“你要去哪,去那么久?” 谢锦程倒了一碗豆浆,姿态优雅地端起碗啜饮:“去外省开庭和取证。” 时陌看向墙上的挂历:“一周后不就到2月9号了么?你……” 以为时陌担心名誉权案的开庭,谢锦程保证道:“放心,9号我会赶回来。” “那就好。”时陌龇牙一笑,贴心地给谢锦程夹了一个最大的小笼包,“你多吃点,长肉。今晚请吴总吃饭你就别去了,好好休息,我一个人应付得来。”昨晚时陌联系了吴林,请吴林今晚吃饭,他还很义气地叫上了谢锦程,他是聪明人,知道这个大案没人帮助他根本拿不到,而帮助他的只可能是谢锦程。 “没事,今晚早点回来就行。” “好吧,吃饱没,我收碗了。”最后一个小笼包进了谢锦程的肚子,时陌扯了张纸递给谢锦程,然后收拾碗筷进厨房清洗。 “时陌,”谢锦程走进厨房,从背后拥住时陌,成熟的男性气息笼罩下来,“其实9号是……” 清水挤压水管的声音嘈杂而响亮,伴着碗筷撞击的轻响打断了谢锦程的话,时陌关掉水龙头,云里雾里地问:“啊?你说什么?” 谢锦程沉默了几秒,在时陌发顶亲了一下就走了:“没什么。” 他想说什么,却还是没有说。2月9日对他来说,是个可有可无的日子,这天是他的生日,也是他每年都会待在房间里默默地给自己祝福的孤独时候,父母不记得他生日,弟弟不重视他生日,除了他自己,没人会跟他说“生日快乐”。 他不想把这份孤独转嫁到时陌身上,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晚上吃饭,吴林叫上了好几个公司老总,其中就有几个是李家系列担保合同案的当事人。吴林非常善解人意,知道时陌不容易,不仅对他被李家施暴而道歉,还向他们极力推荐时陌,对时陌赞不绝口,时陌头一次得到如此重视,受宠若惊,连忙站起来敬酒,表示感谢。谢锦程非常照顾时陌,偶尔帮时陌挡酒,偶尔给时陌倒糖水,避免时陌不胜酒力喝醉。 新鲜的热菜随着时间过去而变冷,香味也被酒味冲淡,酒过三巡,热闹的酒宴也在一杯告别酒中划上句话。方才还热闹的包厢顿时冷清下来,电视放映的热播电视剧也唱响了动听的片尾曲,进入千篇一律的广告,人走茶凉,包厢里只剩下一身酒气的时陌和谢锦程两人。 时陌醉了,却醉得舒畅,前所未有的喜悦好像隐忍多年的火山,一夜之间喷发出炽热的情感熔浆,这一晚,他获得了认可,获得了成就,获得了他心心念念的赞同——哪怕这都是酒桌上的客套,他也乐得心安。 他醉眼迷离地趴在台上,半睡不醒地眯着眼说着醉言醉语,谢锦程脱下外套盖在他身上,把他捞起靠在自己肩头,贴心地喂他喝糖水:“小心烫。” “唔……”时陌稀里糊涂地喝下肚,眼珠子转了半天都没凝聚成焦,他还有意识,只是身边萦绕的熟悉气息,令他感到无比心安,让他放肆地放纵自己,安心地闭眼入睡。 “喝醉就睡,你不怕被人拐跑。”谢锦程放下茶杯,搂紧了时陌,轻轻帮他擦拭唇边水渍。 “嗯……不怕,”时陌低声嘟囔,下意识地往热源靠过去,更深地埋入谢锦程怀中,“你会带我回家。” 心轻轻一颤,谢锦程嘴角浮现若有若无的微笑,半搂半抱着时陌,慢慢地走出酒楼,踏上回家的路。 夜悄然无声,银色的月光将他们紧贴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仿佛要长到世界尽头,长到地老天荒。 隔天一早,谢锦程还沉浸在梦乡之中,梦里拥吻着时陌的幸福感令他沉醉,然而下一秒,幸福就被注入耳中的噪音震碎,神魂俱灭。 “起床了起床了,快点起来吃早餐赶飞机!” 大嗓门几乎穿透耳膜,谢锦程不愉快地睁眼,只见原本应在他怀里睡得正香的人,双手叉腰站在床头,腰上系着围裙,一副家庭煮夫的模样。 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正好走向六点,与此同时他的手机闹钟唱起了动人旋律。 “诶?原来你调了闹钟啊,我还担心你昨晚喝多了忘记调,所以就人工叫你起床了。”时陌很聪明地无视谢锦程黑了一截的脸,自说自话。 “煮好早餐了?”谢锦程瞥了时陌一眼,掀开被子下床,跟着时陌走出房间。 “煮了湿面,你快洗漱,我烫一下就可以吃了。” “嗯。” 飞机上有早餐,时陌这么做根本多此一举,谢锦程明知如此,却没怪责时陌。对他而言,有一个叫他起床、为他煮早餐的人,是最幸福不过、完满不过的事。时陌虽然口口声声说不喜欢他,但在点滴生活中却表现出关心与喜欢,做得比那些说喜欢他却无行动的表面派好得多。 吃过早餐,时陌叫了一辆出租车,跟车一起送他到机场。 “你根本不用来送,回去麻烦。”在机场分别前,谢锦程深情地看着替他着想的时陌,忍不住道。 “我喜欢来看机场的风景不行吗?反正路费你报销。”时陌一贯地傲娇,实际上是不放心谢锦程,毕竟昨晚谢锦程喝了不少酒。 谢锦程微笑着拍了拍他的头:“我回来时你再来看一次风景。” “不看,你回来时风景就难看了。” 时陌这么说,谢锦程就放心了:“我等你来,走了。” “拜拜,注意……”时陌一咬舌头,说注意安全什么的太煽情了,他说不出口,“注意别被坏人拐跑了。” “放心,”谢锦程微笑着站到过检的队伍中,“只有我拐跑坏人,坏人拐不走我。” “咦,老同学?”熟悉的女声突然响起,谢锦程一回头,正见杨萍站他身后,恰好挡了他望向时陌的视线。 “好久不见。”谢锦程目光越过杨萍,时陌已不见了踪影,以为时陌回去了,他不得不转移注意力到杨萍身上。杨萍手上仍戴着他赠送的人工宝石,今日的穿着打扮,放社会上来说,就是典型的女神风范。 谢锦程出于友好,夸赞了几句,杨萍顿时心花怒放,笑容满面,另一手下意识地抚摸腕上宝石,有如抚摸心上人的脸庞,细心对待。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发现对方正好跟自己同架飞机后,更是惊喜。却没人发现,时陌就站在角落边上,静静地、静静地看着他们有说有笑,然后走到他目所不能及的地方。 谢锦程似乎察觉到灼热的视线,抬起头来,却不见人。 “怎么了?”杨萍好奇地顺着他视线望去,笑道,“有朋友在吗?” “没什么。”谢锦程拎起行李箱,与杨萍一起走向候机室。 在候机室坐下,谢锦程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非常不安,他拿出手机给时陌发了微信。 “在哪?” 时陌很快回复:“宝马车上。” 谢锦程失笑:“宝马牌出租车?真难得。” “大爷我有钱,就喜欢坐宝马牌出租车,下次我坐玛莎拉蒂的出租车给你看。” “好,”机场广播恰时响起,谢锦程迅速回道,“上机了,拜。”然后就把手机收好,排队登机了。及至到了目的地,下了机场去宾馆的路上,他才看到时陌的回信。 “哦,注意防火防盗防美女,年轻人悠着点啊,注意身体。” 美女?谢锦程看向车后座的杨萍——她正好与自己同路,就顺便跟她一起搭车了。 谢锦程嘴角一弯,哦,老婆吃醋了。 老婆吃醋的后果很可怕,谢锦程可算是尝到了求而不得的痛苦滋味。 电话几乎不接,接了也是以忙碌为由匆匆挂断,微信隔了很久才回一条没有意义的话,两人就像被困在爱情的旋转笼里,前方之人不停狂奔,后方之人也只能跟着奔跑,只有前方之人停下脚步,后方之人才能抱住对方。这个笼里没有捷径,一旦跑向不同方向,将无法触碰对方。 谢锦程只能一步步、一步步地慢慢向前,够到能张开双臂,把他拥入怀中的位置。 为了尽快赶回去跟老婆谢罪,原本订于8号早上的飞机改签到了7号晚上,于是,瞒着时陌而归家的谢锦程,就听到了一些令他心情很复杂的真心话。 32|9.28| 谢锦程打开家门,一股浓郁的炒蒜香扑鼻而入,时陌炒菜喜欢放蒜调味,偏偏时陌炒的蒜米非常好吃,让一向讨厌蒜的他都喜欢上了。 他换好拖鞋进门,正打算进厨房,给时陌一个爱的拥抱,却看到时陌一边拿着锅铲炒菜,一边用肩膀夹着手机打电话,声音愉悦,显然跟对方谈话令时陌心情很好。 “爸,这东西人家会喜欢么……是送给呃,送给一位漂亮的女孩子……我们不是那种关系,爸你别误会……你放心,以后我一定娶个贤惠的媳妇照顾你……” 轰!惊人的话语,就像闷雷一样,一字一句在谢锦程耳边炸开。 时陌要送女孩子礼物,要娶媳妇……那么他呢?为了时陌而赶回来的他算什么?难怪最近时陌很难联系,原来趁他不在跟别的女孩子好去了。 谢锦程突然觉得自己很失败,明明花费了那么多心思靠近时陌,贴近时陌的心,却始终没撼动时陌顽固的异性恋观,他曾以为时陌挂在嘴边的异性恋是借口,现才发觉,时陌或许是双性恋,能接受同性,但内心更渴望异性。 谢锦程头一次那么生气,他赶回来并不只是想哄时陌,还想让时陌陪他过生日。现在他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他想着时陌,时陌却想着别的女孩子。 谢锦程没有声息地穿回鞋,开门走了出去,除了一缕曾回来过的气息外,什么都没留下。 时陌听到家里有动静,边打电话边走出去看,人没见着,倒是发现本来反锁的门被打开了。 他寒毛一竖,恐慌漫上心头,该不会是遭贼了吧?他吓得心惊肉跳,正好他为了省电,只开了厨房的灯,可以想象,五百来平米的别墅只有一处光亮,其他地方漆黑一片,在这种环境里察觉到有贼进入,是多么地可怕,你根本不知道贼会藏在哪个角落,会不会手握匕首出其不意地捅你一刀。 时陌胆战心惊地抄起墙边的扫帚,扫帚是塑料材质,用来打人多少能发挥一点功效。他握紧扫帚,放轻脚步,紧张兮兮地检查了家里三遍,确认每一个能藏人的角落都没有贼后,大松口气,抹去额头沁出的冷汗,把家门反锁、门窗关好,慌慌张张地打电话给谢锦程:“谢锦程!我们家得换钥匙了!”他一急,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用了“我们家”这个富有深意的词汇。 谢锦程却听到了,心情莫名地舒畅起来,语调也变得喜悦很多:“怎么?” “我……”时陌东张西望,生怕贼人还在附近,立刻捂着嘴压低声音,“我们家遭贼了!” 谢锦程一惊,顿时慌了神:“你有没有事!” “我没事,就是这贼好诡异,”时陌把锁被打开,却不见人的情况说了,“我担心这贼是发现我在家,不敢行窃,等晚上我睡觉了再来。”语调里还有些紧张的颤音,可以想象他被吓得程度。 “……”谢锦程心情非常复杂,他沉默了好一会,他犯了一个错误,错误的结果让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坦言自己回过家,要么继续用虚假的贼人骗时陌。然而时陌的担心与害怕真实地从听筒传出,他无法忽视,只能坦白道,“刚才我回过家,门是我开的,别担心,不是贼。” 时陌嗤之以鼻:“你出差都没回来,安慰我也不用找这么拙劣的理由啊。” “我提前回了,给你看机票。”谢锦程将机票发到时陌微信上。 时陌看过机票后,不高兴地嚷嚷起来:“你还真的回了,干什么不打声招呼?吓死我了,你要赔我精神损失费,我不贪心,抵消一百万欠款就好。” “我还有事办,回去拿点东西就走,你正好打电话,我不想打扰你。”谢锦程临时编了个拙劣借口。 “那么晚你去哪?还不回家睡觉。” 谢锦程想到时陌刚才那席话,刚打通的心口又给堵上了,他现在心情很不美妙,他无法保证面对时陌还能保持镇定。 “我今晚在外过夜,你早点休息,没事就挂了。”说不到几句,通话结束了。 时陌不淡定了,他猛然想起送机那天,杨萍和谢锦程相视而笑的场景,那时他们眼里的光芒就像火红的玫瑰,耀眼地散发出旖旎的光热。浸满酸醋的大脑逐渐被腐蚀,他失了理智地幻想一幕幕非常非常不和谐的画面,画面的主角都是谢锦程和杨萍。提前回家不吭声、有家不回、大晚上办事……这怎么看都像一出出轨的戏码,谢锦程背着他有了外遇! 时陌体内莫名涌上一股火气,亏他为了给谢锦程准备生日礼物,特意问父亲买什么礼物好,还为了避免父亲发现什么,故意编造送女孩子、结婚娶媳妇的谎言蒙骗父亲,结果人家理都不理,怡然自得地享受软香玉枕去了,真是过分,他要绝交、绝交! 他内心小宇宙燃得正旺,全然没意识到他使用了诸如“出轨”“外遇”等适用于夫妻之间的词汇…… 谢锦程离家后,随便找了家环境不错的酒店住下,打算等心情平复以后再回去。可不知是太在乎时陌,还是什么原因,堵在心口的气怎么都压不下去。他第一次这么任性妄为,也是第一次那么不开心。 这坏心情一直持续到了晚上,期间他没联系过时陌,时陌也没联系过他,两人就像逐渐平行的线,慢慢地失去交点。 夜幕没有征兆地降临,漆黑的色彩铺满大地,地面黑得就像是一滩墨汁,沿着他的双脚往上浸透,让他的心沉得都发了黑。生日前一晚,他来到了deepblue酒吧,往年的生日他都是醉酒当歌,本以为今年会有所不同,看来也不过痴梦一场。 自从向时陌表白后,谢锦程就没再来这里了,一推开门,许久未见的酒保就欣喜地打招呼道:“谢先生,好久不见。” 谢锦程点点头,心情并没有因为进入熟悉环境而变得很好,他走到角落的卡座坐下,贴心的酒保调了一杯他最爱的martini,并赠送了一些下酒小吃。 “谢先生,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谢锦程很意外:“没想到你记得。” 酒保无奈一笑:“你每年都会来,我想不记得都不行,可以的话,我倒希望能有个人替我记住,然后每年的这个时候都见不到你。” “谢谢,”谢锦程微笑点头,“会有那么一天的。你去忙吧,不打扰你了。” “好的,有什么需要请说,老规矩,今晚免费。” 酒保走了,谢锦程无聊地把玩手机,无意中翻到以前他和时陌的合照,那是他一时兴起,强搂着时陌拍的,时陌不情不愿的表情丰富极了,有时忙工作心情烦躁,他都会翻出这张照片看时陌的滑稽模样取乐。 不知道时陌怎么样了,前晚是不是没吃好饭,是不是被吓得缩被窝不敢出来,是不是……还惦记着他? 心猿意马地胡思乱想,仿佛回应他的思念,他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请你跟我回去一趟,拜托……我……真的很需要你……如果没有你……我就完了……”刻意压低的声音受到吧里音乐影响,断断续续地听不清晰,但偏偏关键字句却像重石一样砸进谢锦程耳里,引起轩然大波。 对方嗓音清脆,如流水溅玉,如丝竹音响,悦耳动听,这是他日日夜夜都惦记的声音,他纵是化成灰都听得出来。 时陌,他竟然会来这里,还对他人说这种暧昧的话,昨天还说陪女孩子,今天却来见老相好了?简直过分至极。 谢锦程猛地站起,走到身后的卡座,不意外地撞上时陌吃惊的表情。 “你……你怎么在这里?”下一秒,时陌就被一股力道拉起,还没回神,双唇就覆上了柔软之物,熟悉的气息霸道地闯入口中,灵巧的舌像疯狂掠夺的君王强势攻占腔内领域。时陌受惊地推开谢锦程,却反而被拥得更紧,灼热的体温透过并不厚实的紧身衬衫传来,温热的手掌熟悉地在他敏.感点上探索,他身体一麻,意识渐渐飘离,只剩不能在大庭广众接吻的观念支配身体反抗。 相比时陌的沦陷,谢锦程却满脸怒意,他一瞬不瞬地盯着与时陌碰面的人,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大概是经常喝酒,脸部肌肉有点松弛与萎靡,神色轻浮,圆滚滚的肚子把皮带绷得都快断了。 时陌竟然为了这样的男人要死要活?他是不是眼瞎了,放着自己不要,跟这种男人鬼混! 那男人大概从来没见过这么奔放的场面,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了,一排被烟染黄的牙暴露在空气里。谢锦程厌恶地一眯眼,如同宣布所有权的霸主,目光凌厉得能将敌人射杀,驱逐的气息将空气冻结起来,男人打了个寒颤,顿时灰溜溜地拎着公文包遛了。 谢锦程这才放开被吻得呼吸大乱的时陌,他毫不留情地咬破时陌的唇,印上自己的所有权痕迹。他从未有过地方寸大乱,见到时陌的一刻,什么怨念、什么心伤都化为乌有,只想占有时陌的一切,宣示主权。 “你、你发什么疯啊?”时陌面红耳赤,心虚地看向周围暧昧发笑的众人,脸更红了,“看什么看,没见过外国的打招呼方式吗?” “不是打招呼。” “什么……喂喂喂,干什么,哎哟……”时陌被谢锦程拽得一个踉跄,径直扑到谢锦程背后,鼻子被挤压得一疼,然而谢锦程却没有怜香惜玉地停下,反而加快速度走到大马路上,拦下一辆出租车,把时陌丢进去,自己也跟着坐上副驾,报了家里地址。 车内气氛降到了冰点,谢锦程始终不说话,时陌莫名其妙地东张西望,回想自己怎么又惹谢锦程不快了,出租车司机察觉气氛的不对劲,踩油门时都多了几分劲,很快就把他们送到了家。 拽着时陌进门,房门一关,谢锦程立刻把时陌推到墙上,紧紧锁在双臂之间,疯狂地对时陌的唇进行新一轮掠夺。 隔了一周未闻的气息、渴望的拥抱,让时陌不受控制地意乱情迷,意识化成了一团浆糊,已经凝聚不成可以操控他反抗的形态了,他逐渐沉沦、沉沦,沉到自己都爬不起来的深度,沉到谢锦程的爱情漩涡里。 等他恢复意识时,他已经被推到谢锦程的大床上,后背贴着柔软得几乎能让人陷进去的床垫,脑中警铃狂响,最后一丝意识令他清醒,抵住谢锦程压下来的高大身躯,神色慌张地大喊:“你、你干什么?” 谢锦程扯开领带:“上.你。” 33|9.28| 时陌嘴巴张成大大的“o”状,脑袋当机了好几秒:“你、你说什么?” 谢锦程丢开领带,脱下外套,修长的手指慢慢地解开纽扣:“如你所见。” “等等等等,”时陌手脚并用地推开谢锦程,他还不想突破最后一层防线啊,“年轻人不要那么急躁,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谢锦程欺身而上:“无话可说。” “我我我,我有话说!”时陌脸部肌肉扭成了一个疙瘩,“我们都没在一起,做这种事太有伤风化……喂喂喂,你听我说话啊,不准动……嗷,我的爱马仕皮带!”劣质的皮带不堪忍受屈辱,嘣地一声英勇就义,贴身笔挺的休闲裤少了保护层,轻轻一扯一拉,某个一靠近谢锦程就会肃然起敬的雄风,就隔着黑色底裤鼓鼓囊囊地大展出来。 “不准看!”察觉到谢锦程玩味的视线,时陌尴尬地捂住特殊部位,翻个身背对谢锦程,“这是正常生理反应,见到阿猫阿狗我也会这样……笑什么笑,我说了不关你事,嗷,你别过来啊,不准乱摸……”衣服内伸入一双大手,惩罚似的乱动着,时陌控制不住地“嗯”了一声。 情.谷欠的浪潮失了控地汹涌澎湃,谢锦程看着怀里衣衫不整的时陌,就像精心制作的美味佳肴,等着他细细品尝,他粗暴又不失些许温柔地拥吻时陌,禁锢住时陌的动作。 “等等……唔……”抗议的声音都被热吻吞下,反抗的双手被大手抓住,架在耳侧,时陌腹部被抱了起来,后背紧紧贴上谢锦程滚烫的身躯,这姿势……也太羞耻了。 时陌挣扎起来,慌慌张张地大喊:“我不要背入式!”话一说完,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尴尬地僵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别误会,我是说什么姿势我都不喜欢……唔唔……”辩解的哑声被吻尽数吞没,身体也被紧紧地箍在谢锦程怀里,迎着谢锦程嘴角的坏笑,他脑海里就想到一句话:完了,节操真没了。 . 清晨六点的阳光仿佛恭喜他们终于圆房似的,耀眼得格外灿烂,穿过窗台斜斜地打落瓷砖上。 时陌顶着一圈的黑眼圈,静静地坐在床上思考人生。 昨晚他被谢锦程上了……上……了……作为一个男人,他被另一个男人上了…… 按照狗血言情的桥段,他应该揪着被子挡住身体,嘤嘤嘤地哭诉谢锦程采了他保留二十五年清白的小菊.花,毁了他的节操。可是……他痛苦地把脸埋进手掌中,可是昨晚他爽翻了。 谢锦程的尺寸惊人,偏偏又能顶到他最敏.感的地方,让他完全失控,放纵自己意识交由身体本能支配,然后……他才没有抱着谢锦程说还想要,更没有身寸了两次! 时陌悔恨地捶足顿胸,他就不应该缴械投降,应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抗争到底,好说歹说劝谢锦程半路刹车、打退堂鼓。然而现在跨越了这最后一道防线,他就真的不能回头,彻彻底底地弯了…… 时陌气哼哼地冲谢锦程龇牙咧嘴做鬼脸,一看挂钟的时间走向了六点三十,是时候做早餐了,然而一逞□□得以餍足的罪魁祸首,睡得正香,霸道的胳膊就是睡梦里也还宣示主权地搂在他腰上,无论他采用什么方式,都没能将其移开一点。 “喂,我要起来做早餐了,快点放开。”时陌用力地拍打谢锦程胳膊,不满地嚷嚷,谢锦程大概察觉到什么,翻个身松了手。 时陌把谢锦程推开,掀了被子下床,一个趔趄,差点扑到地板乱七八糟的衣服上。他的腰好酸啊,双腿也发麻了,昨晚战况也太他妈激烈了! 他扶着腰爬起来,恶狠狠地瞪了谢锦程一眼,三两下遛出这充满情.谷欠气息的房间。 做早餐的时候,野兽清醒了,时陌骤然感觉腰上一酥,酸疼感被一双按揉的手取代。 时陌哼哼唧唧,边煮着饺子边享受指使野兽的乐趣:“右边一点,没按对地方,再左边点,对就是这里……”他舒服地发出一声酣畅的“嗯”,下一秒他后背就贴上了精壮的胸膛,同时股间被什么硬邦邦的东西抵住了。 “时陌,”谢锦程声音还带着昨晚残留的喑哑,带着些许的慵懒意味,“你在诱.惑我。” “哇靠,谁诱.惑你了,要不要脸?”时陌挣脱谢锦程的手,“我这么帅的人需要主动诱.惑么?你也不照照镜子,看你长得怎么样。放手放手,别打扰我做早餐,我还要赶着开庭呢。” 谢锦程心情愉悦地在时陌发顶落了个吻,温柔似水:“我要吃二十个饺子。” 时陌冲他做鬼脸,吐舌头:“谁煮给你吃了,我给自己做的。” 然而煮好后,一放上桌,两碗饺子不多不少,正好一碗十五个,一碗二十个,时陌还很傲娇地解释:“煮多了,好心赏你一点,不用谢。” “呵,”谢锦程嘴角弯起,夹起一个饺子放入嘴里,“谢谢老婆赏赐。” “噗——”时陌一口水喷了出去。 却说昨天晚上,两人趁着意乱情迷,互诉了衷肠。 原来谢锦程与杨萍只是意外偶遇,到了宾馆后就各奔东西,期间杨萍曾找过谢锦程吃饭,谢锦程没有答应,两人之后就再有过交集,谢锦程心心念念地都是时陌。 时陌这边,之所以很少联系谢锦程,是因为他被吴林推荐后,名气上涨,李家系列案的当事人都纷纷向他投来委托代理的意向,此外,他还接了好几个案情复杂的民商事案件,忙得晕头转向,为了写诉状都不得不加班到深夜,困得趴在桌上睡着后,一觉醒来又得跑去法院立案,到相关部门调查取证。 昨夜他就是在deepblue会面那难见的证人,几个月前被证人坑到那里白等了一晚上,结果证人开庭还是没来,导致事实无法判定,诉讼周期不得不延长,他只得不继续联系证人,这一次好不容易约到面,谁知道就被误会的谢锦程搅黄了,害得他白白错失唯一一次机会。为此时陌狠狠地在谢锦程肩头烙下了一个血红的牙印,并要谢锦程承诺帮他约到这位证人。 他也说明了,他所说的送礼物给女孩子和娶媳妇都是为了讨父亲开心,谢锦程心头一动,抱着时陌给了一个热吻。 两人敞开心扉说了天窗话,说到后面时陌气得眉头都竖了起来,谢锦程对他误会究竟是有深,竟然都误会到床上去了,不但夺了他的节操,还把他下半身的幸福都占据了,真是过分! 他横着竖着把谢锦程骂了一遍,结果作死地惹恼了的谢锦程,又被压在床上,进入新一轮生命和谐之战。 时陌的大脑还沉浸在昨晚的怨念当中,谢锦程却已吃完了饺子,优雅地拿纸巾擦嘴,并好意提醒道:“你别忘了要送我去法院。” “咳咳……”时陌呛了一口水,他光顾着想自己的案件了,都忘了今早同一时间谢锦程也要开庭,“马上!”他立刻把饺子塞进嘴里,却被热馅烫得舌头一麻,差点要吐出来。 “小心点。”谢锦程打了杯凉水递给他,他急忙抢过就着水边喝边嚼,匆匆进屋收拾东西,反复检查了几遍确认没带少,刚要出房间,看到放置在床尾的精致礼盒,想了想,将其拎到了谢锦程面前,“这是别人不要,我捡来给你的,不用谢哈。我下去拿车。”说完,好像躲闪什么一样,砰地一声出门了。 礼盒非常洋气,大概有两个手臂环抱那么大,鲜艳的色彩和无尘的表面,显示出礼盒的崭新,什么别人不要捡来的,一看就是口是心非的谎言,谢锦程云里雾里地打开一看,金色内衬绸布裹着一个皮质鲜亮的棕色公文包,大小跟他常用的一样,亮眼的牛皮在阳光下泛着光泽,抢眼的gucci标志嵌在开包处,彰显奢华与高贵。 他的公文包用了几年有点旧了,正好想换,前段时间还在网上淘了几个,却因担心网上物品的质量没有下手,就等出差回来再去实体店购买,没想到时陌竟帮他买下了他最心仪的这款,真是……该说他们心有灵犀么? 公文包下还放了一张迷你贺卡,拿起展开一看,一行清秀的字体刺眼地扎入眼中。 “猪你生日快乐,越长越帅!”玩味的语调很是符合时陌心性,谢锦程看着多年未曾听过的字眼,心神像被吸食一般迷离,他轻轻抚摸贺卡上的字体,像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放肆地笑了。 时陌啊时陌,这样贴心的人,让他怎么放得开手。 34|9.28| 谢锦程保持愉悦的好心情去开庭了,李家也出了庭,但李家不敢得罪谢锦程,在庭审过程中憋着一口恶气不敢发,脸都胀成了紫红色,好不难看,就是庭审结束了,也才敢在谢锦程签完笔录离开后,暗地里嘲讽咒骂几句。 谁知道谢锦程忘拿东西折返回来,正巧听到李家骂得最难听的话语,场面尴尬至极,谢锦程保持狐狸式的微笑,李家却哑了声地张张嘴,欲言又止,干脆翻脸么,他又不敢,毕竟谢锦程的父亲是律协主席,说话极有分量,跟自己又有点交情,不翻脸么,怎么解释自己背后骂人的小人行为? 李家只能嘿嘿嘿地僵笑,不敢道歉又不敢承认,谢锦程倒是坦然,委婉地嘲讽李家吃软怕硬、敢做不敢当,李家噎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恶狠狠地瞪着谢锦程离去的背影,火苗在头顶攒动,却始终没敢爆发,简直要憋到内伤。 相比谢锦程令人爽快的结果,时陌这边情况却不太妙。 昨晚毕竟是双方的第一次,经验不足,哪怕谢锦程很温柔、小心了,还是对时陌身体造成了一定的负担,加上睡眠质量问题,时陌在整个庭审过程中都精神萎靡,昏昏欲睡,直接影响到他的水平发挥,面对原告方的质疑,竟然有好几个地方答不上来,等想起来要怎么作答时,已经错过了。 同样出庭的杨萍也发觉了时陌状态不佳,只是碍于谢锦程的面子才不敢说,但蒋敬却没这么留情了。这个庭因为蒋敬的长篇大论而开到了12点,蒋敬拿到笔录后,故意拖慢时间修改,直到中午13点了,才慢悠悠地把笔录递给时陌修改,这时候时陌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两只眼睛困得都要掉下来了,偏偏蒋敬还好意地当着杨萍面“教育”道:“时陌,我记得以前我跟你说过,开庭前要补充好能量,睡好觉啊,这不但是对案件的尊重,也是为了养成好习惯,不然你这状态影响到法官判断怎么办?” 听起来很有一番语重心长的说教意味,在外人看来,这是蒋敬关爱徒弟的表现,但时陌知道,蒋敬不过是为了在外人面前显出自己的师长地位,抬高身份罢了,要是私底下,蒋敬肯定会说:“就你这状态还想赢我?” 杨萍的脸色微微变了,时陌的状态确实跟肚子饿、睡眠不足挂得上钩,受到蒋敬的影响,她突然怀疑时陌是不是不把这个案件放在心上,不重视,才会那么不在乎自己精神状态了。 时陌有苦说不出,尴尬地笑笑,签完笔录就跟杨萍离分道扬镳了。 本以为这事就这么揭过去了,谁知道一个多月后,时陌接到了一记重磅炸弹。 早上接到法院的电话,通知他去领于起和华泰公司案的判决书时,他的右眼皮就一个劲地跳,不好的预感跟雨后春笋似的,节节冒出来。 他的预感一向准得可怕,家里出事那天,也是眼皮跳个不停,这会儿眼皮又跳,估计判决结果很不如意。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到法院看到判决结果时,仍如遭了五雷轰顶。 华泰公司败诉,法院支持了于起的全部诉讼请求。更不幸的是,蒋敬与他同时来领判决书。 “这个结果有点出乎你意料对不对?”蒋敬笑着扬了扬判决书,故意把判决结果那页纸对着时陌,“你不会以为自己胜了一个担保案就再也不会吃败仗了吧?我跟你说过,打官司不能太自信,要时刻做好会败诉的心理准备,不然会跌得很疼的,尤其是当你睡不够的情况下打官司。” 又是这一副令人恶心的为人师表言论,时陌心情很差,要不是知道在法院打人一拳会有什么后果,他还真想打烂这张刻意得意的小人嘴脸。 “说完没有?”时陌的声音骤然沉到冰点,“你知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幸灾乐祸的人,以看他人受挫而取乐,他们以为自己很了不起,高人一等,其实这恰恰反映了他们丑恶的内心——因为他们比不上那些人,所以才想在那些人的弱点上找成就感。” “你……”蒋敬被堵得说不上话来,脸部肌肉难看地扭曲成纠结的形状,“你这是在嘲讽身为老师的我吗?” “没有,”时陌收好判决书,笑眯眯地道,“我是在骂你,我的好老师。” “时陌!”蒋敬恶声恶气地叫住时陌,怒火猛地爆发,“你以为你有学历了不起?你出了社会,入了这一行,就是个废物!” 时陌倏然握紧拳头,他僵笑着转过身,口气说不出地冰冷:“你知道我们的区别在哪里吗?阅历、经验,只要过几年我就能拥有,甚至超过你,但是学历,你这辈子都别想超过我。你以为贬低我就能获胜吗?我不会生气,因为我知道你也就得意几年,过几年你就尊称我一声‘时老师’了。” 时陌潇洒地跟瞠目结舌的蒋敬告别了,开车去接谢锦程的路上,伪装起来的坚强顿时崩塌,散成粒粒碎片,随着刮面而来的冷风飘散。 改签合同后的第一案、谢锦程给他的人情案败诉了,他输给了他的对手蒋敬。 “失败”两字就像耻辱柱一样,无情地盯在他胸口,痛苦地提醒他,你输了,输给了最不该输的人! 他感觉全身血液在一瞬间被抽离了,冷得体内温度都下降到了冰点,他很想为自己的失败找借口,比如说因为谢锦程不节制,比如说因为自己睡眠质量差,比如……借口再多有什么用,都改变不了他败诉的事实,法院基本都没采纳他的抗辩观点,他输得很彻底。 一败涂地。 拖着沉重的双腿,浑浑噩噩地走到了中辰律所大堂,时陌就被迎面喷来的骂人话语惊醒了。 “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一个中年的西装男子站在人来人往的门口,洪亮的声音充斥整条楼道,原本吵嚷的办公室顿时像被按下了开关,冷寂下来,中年男人的声音反而更大了,“你就是个没用的废物,如果不是我们……” “你非要在这种地方说这种话,显示你的人品吗?”沉稳的男声打断了男人的咆哮,谢锦程站在门口,表情很平静,好像已经对这种批评习以为常。看起来,似乎是当事人与谢锦程争执。 时陌的怒了:“喂你怎么说话的!”“废物”这个词就跟铁锤似的狠狠地敲烂他的怒火罐,怒火汹涌地喷发出来,他走到谢锦程面前,冲中年男人大吼,“你说谁是废物,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他一顿,一看中年男人华贵的装着打扮,喊得更凶了,“有钱就是大爷啊?你会买菜做饭,会洗衣服,会打扫卫生,会修理家电吗?不会了吧,那你也是个废物!” 一瞬间,气氛凝滞,温度降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谢锦程一脸意外,中年男人则是完全懵了,他大概从来没有被人顶撞过,呆愣地注视时陌。 时陌像个护犊的母牛守在谢锦程面前,明明个头比谢锦程还矮,却一瞬间变得伟岸起来,对蒋敬的不满通通发泄出来:“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努力吗,不知道你有什么资格胡说八道。他就是有本事把自己当回事,怎么,你羡慕嫉妒恨?我最看不起你们这种人,明明自己没本事,却刻意嘲讽别人没本事,以满足自己成就感,说得好像你们在什么领域都是天才,不需要别人帮助就能成大神一样!” 谢锦程忍不住笑了,僵硬的气氛被打破,他低声在时陌耳侧道:“好了,到此为止。”然后他拉起时陌的手,与中年男子擦肩而过:“知道了么?我现在也是有雄厚背景的人了。” 中年男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怒不可遏地冲谢锦程背影大喊:“谢锦程你们给我站住!” 谢锦程头也不回地挥挥手:“我还要买菜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呵,顺便修理坏了的电视机。我没本事,只能用这些没用的生活技能讨生活。” “好、好,你有本事,你最好都别出现在我眼前!” 谢锦程脚步一僵,然后拉住还在怒火之中的时陌,淡然地离开。 走进电梯,门口一关,他立刻低头索吻。 “干什么,”时陌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我不要精神回报,只要物质回报,把我的欠款划掉十万。” 谢锦程抓住时陌手腕,强势搂住他的腰,深深吻上去,攫取他嘴里令人沉醉的味道。 叮—— 显示屏的数字跳到了“1”,电梯门缓缓打开,谢锦程拉着时陌走出电梯,面带微笑:“刚才谢谢你帮我骂我爸。” “……” 嘣——时陌脑袋顿时短路:“你、你刚说他是什么人?” “嗯?我爸,”谢锦程疑惑地道,“我们看起来不像?” “………………” 时陌整个人都不好了! 35|9.28| “你刚才为什么不说他是你爸,”回到家后,时陌惊悚地咆哮,“我还以为是当事人,所以才那么说他,早知道是你爸,我就不帮你了。” “很多人都说我们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言下之意,是你看走眼,不怪我。 时陌顿时哑然失声,气鼓鼓的一双眼都跟青蛙似的,瞪得豆儿般大。 “你骂他也好,让他清醒。”谢锦程推开紧闭的窗户,一股凉风不要命似的猛灌进来,整栋房都充满了寒意,“他来找我要一百万赡养费,我不肯给他,他就发火了,在门口大吵大闹。 呵,当年他们养育我的费用我早双倍奉还,离开家前我也说了,他们给我的所有东西,我分毫不要,家产我不争,全部放弃,以后再不往来。他们有钱,根本不需要赡养费,不过是压榨我的价值罢了。” 时陌大义凛然地张开双臂:“来啊,给你一个爱的抱抱。” 谢锦程拥住时陌:“不说我了。你今天竟然会骂人,这可相当反常,”他的目光似乎能穿透时陌内心,锐利得让人无法直视,“发生了什么?” 时陌心虚地错开谢锦程视线,嘴上却说得好听:“什么事都没有,我这就是这么爱打抱不平、为人仗义!” “是么?”谢锦程玩味地一戳了戳时陌脸颊,“你的心思都写在脸上,案件败诉,蒋敬又为难你?” 鼓起的气劲顿时被戳个稀巴烂,刚刚英雄救美凝起的自豪感也化成了齑粉,时陌还想抗争一下:“胡说八道,时大律师怎么可能败诉,这只不过是、是……”是什么?败诉就是败诉,没有别的结果,时陌挫败地垂下双眼,所有想好的理由都单薄得不堪一击,轻轻一碰就化为泡影。 “判决书给我。” 接过时陌递来的判决书,谢锦程翻到后面法院观点部分,认真看完后用判决书轻轻拍了拍时陌的头:“上诉。” “上诉也轮不到我代理了吧,”时陌撇撇嘴,“输了官司怎么可能还会找我,如果不是你,她也不会让我代理。” “怎么,放弃?” 时陌嘟囔:“谁说我放弃了,我这是陈述事实而已。” “没有律师一辈子都能胜诉,我也一样。之所以外界吹嘘我从未败诉,是因我败诉的定义与大众理解的有所偏差,我个人认为,只要我的抗辩理由影响到法院裁判结果,令法院不完全支持对方的所有诉请,那么我就是胜诉。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凡是一看便败诉的案件我一律不接,但你离这步还很远。” 谢锦程语重心长地教育:“案件由法官审理,只要是人参与的行为,必定会带有主观色彩,同一案件都有可能出现不同的裁判结果。在结果出来前,我相信肯定有支持你方的声音,只是这声音太弱小,对抗不了反对你方的声音,才导致败诉。记着,败诉并非对你能力的否定,而应当是激励你继续坚持的动力。一审败诉,还可以二审、申请再审、申请检察院抗诉,甚至是走□□的道路,只要心持正义,总有一天会迎来希望。我曾代理过一个陈年老案,当事人在十年前一审、二审都败诉,申请再审被驳回,之后当事人坚持不懈上访,到了去年中央巡视组来我省巡视,当事人递交了□□材料,案件到了高院手中,最后高院提审改判,高院执行回款,当事人申请国家赔偿也得到了支持。” 时陌吃惊地道:“十年长征,娃都长大了,竟然还能坚持那么久。” “当事人确实冤枉,他胜诉也并非我的功劳,我只是在原材料的基础上帮他增加了几个诉请而已,之所以胜诉全是因为法院还他公道。你是正义的一方,相信法院总会支持你,一审不行,就二审、申请再审、申请检察院抗诉,坚持打下去。” 谢锦程的话有如涓涓细流汇入心底,洗去蒙尘污垢,时陌如梦初醒,大彻大悟,心里的郁结也松了开来。 他想了想,低声嘀咕:“不过,我那天开庭状态不佳,发挥失常,我也有责任。” 谢锦程一愣,时陌每次开庭都会准备充分,气色保持在最佳状态,回头一想,就醒悟到自己是罪魁祸首了:“现在我说‘对不起’会不会太迟?” “太迟了,你要赔偿我精神损失费五百万,就这么说定了,从欠款里扣除。”时陌精神一振,一说到钱,整个人都焕发出异样神采。 谢锦程很是无奈,把时陌抱得更紧:“对不起,下次我多注意。” “还想有下次,”时陌别扭地挣扎,“一次还不够。” “确实,第一次只有一次。” 提到那一次,时陌登时红了脸,那一次体验实在太舒服了,过后这一个月里,谢锦程又厚着脸皮跟他做了几次,他身体都对谢锦程产生了依赖,至今为止,他还持有的成就感,就是他还没表白,答应与谢锦程在一起了。这是他最后的筹码,要是开了口,他铁定这辈子都赔给了谢锦程。 时陌去找杨萍,将判决书给了她。 “我希望能继续代理二审案件。”时陌直视杨萍看了判决结果后变了的脸色,一字一句正正经经地说出请求。 杨萍阖上判决书,指尖下意识地抚上手链:“时律师,我很高兴你很愿意帮我们代理。你是老同学的朋友,我也将你视为朋友,我想既然是朋友,你应该不介意我说得直白点吧?” 时陌眼皮子一跳,来了,肯定要批评他了:“当然不介意。” “时律师,你是一位很杰出的律师,我知道你代理的官司很多都胜了诉,但法律这一行业毕竟囊括太多种法律法规,不是每个律师都能精通所有类型的案件,总有擅长和不擅长的领域。我并不是否认你的优秀,而是你在这种类型的案件上可能不太擅长或者是什么原因,导致你发挥不出应有的水平。其实我觉得你做我们这个案件是屈才了,如果不是老同学,可能你也不会接我们这个不适合你的案件,对此我感到很抱歉,我觉得你应该去做更好更擅长的案件。” 杨萍说得很贴心,她没有正面指责时陌,也没有直接拒绝,而是用了更委婉的方式维护了时陌自尊心。 时陌感激一笑,把话敞开了说:“谢谢你杨经理,我还是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继续代理二审,弥补我的过失,我可以不收取任何的律师费。律师只是辅助者,不是决策者,没有哪个律师能保证自己的案件一定胜诉,案件如何裁判,是法官综合事实与证据的基础上定的,我们的意见他们只会做个参考但未必全部采用,败诉并不一定等于律师无能,况且庭后我也有提交代理词,对我庭审未说明的观点,进行了补充。庭审你也在场,我写的材料你也看过,我的水平是不是差到让你失望透顶的地步,相信你也能判断。对于庭审过程中我出现的失误,我愿意承担任何责任,如果你愿意委托我继续代理,我将不收取任何律师费用,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因此而否定我的能力。” 杨萍一瞬不瞬地凝注时陌的眼睛,那双眼里仿佛有火龙翻腾,充满沸腾斗志和希望,她很久没见过这种眼神了,在物欲横流的社会里,真正为了工作而努力拼搏的人几乎没几个了,人们开始走弯路,走后门,穷尽各种非正道的方式获取所需利益。 “老实说,你的能力我也看在眼里,可能我个人比较较真,见不得一点失误吧,我很抱歉。”杨萍叹了口气,她很不解,“其实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这么坚持?你如果通过老同学的关系找我,我肯定答应你。” “说白了,我希望你看得起我,”时陌直白地点出心里想法,“不要认为我是只能走关系、没有能力的废物。” 杨萍沉默了,时陌的坚定、勇敢就像空气分子一样一点一滴地吸入胸腔,引入心里,她苦涩地摸了摸腕上的手链,人工宝石的光泽褪了,不复当初的耀眼夺目,而时陌手表上的钻石还散发着刺目光辉。 “有时我很嫉妒你,”杨萍苦笑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茶,茶是新泡的绿茶,不知是她心情作用还是茶叶放多了,明明清淡的茶却苦涩难咽,她不得不放下水杯,艰涩地吞下茶水,“明明我才是跟他认识十几年,关系很好的老同学,为什么他对你的了解比我还多。我曾开玩笑地问他,如果你败诉了怎么办。他很笃定地跟我说,你肯定会主动找上我,请求继续代理二审。我问他,你不会去找他的关系帮忙吗?我记得那时候他笑了,他摇头告诉我,不会,你的自尊不允许,你是个勇敢又坚强的人,你肯定希望能靠自己努力,获得我的认可。他真的很了解你,连你的想法都琢磨透了。” 时陌尴尬地挠挠太阳穴:“呃,毕竟我们是朋友。” 杨萍苦笑地看向时陌的手表,表带奢华高贵,表盘星光璀璨,明显不是时陌这种级别的律师买得起的:“你认为我会相信你们只是朋友关系么?喝酒了他找你送他回去,去机场也是你送,跟我聊天时对你赞不绝口,你几乎是他形影不离、挂在嘴边的人,一开始我不相信这个事实,但我的眼睛让我不得不相信,请原谅我冒昧地问一句,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呃,其实我们不是那种关系。”时陌一顿,不是那种关系,那是什么?亲吻、拥抱、爱抚,甚至于肌肤相亲都有了,只是□□关系的话会那么亲密吗?其实他只是嘴硬不肯承认罢了,心里却早已承认了两人的关系。让他想想自己动心是什么时候,似乎是他想自杀那时,又或许是更早之前,如果以两情相悦作为开始的起点,那么仔细一算…… “大概半年了吧。” 他们的心在一起,半年了。 36|9.28| 时陌拿着跟华泰公司新签委托代理合同离开时,杨萍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目送他踏着愉悦的步伐走进电梯,走出公司大门。 杨萍面容平静地凝视楼下拿电动车的身影,电动车位前的大树展露了新芽,骄傲地向四周伸展健壮的躯干——春天到来了。 她终究是输了,不是输给时间,而是输给缘分。她微笑着摸了摸腕上的手链,失去光泽的宝石不再耀眼,她轻轻将其褪下,眷恋地看了一眼,放入随身携带的宝石盒里,锁进了柜子。 时陌靠自己努力获得了二审的代理机会,彻夜不眠地书写上诉状、准备二审材料,还很认真地征询了谢锦程意见,反复修改多次,过几天后他向法院递交了上诉状。 他做了一个很冒险的决定,二审完全采用一审的观点,只是在事实和理由部分阐述得更详细而已。他要向蒋敬和杨萍证明,他的观点没有错误,正义会给他公正的审判,他并不是没有能力。 从一审法院将材料移交给二审法院,再到二审法院立案受理是很漫长的一段时间,时陌不骄不躁,保持良好的状态做好这个案件。 在此期间,值得庆幸的是他和李家名誉权案判决下来了,他胜诉,法院判决李家赔偿他精神损失费,谢锦程很快就去帮他申请了执行,得到了精神损失费。 李家不服气,上诉到二审,结果时陌刚知道这事不久,就得到消息说李家没交诉讼费,法院裁定不立案受理,案件就此了结,李家没再冒头乱吠。 时陌心知肚明,李家没钱了,交不起上诉费。他代理了好几个李家及其公司的系列担保案,向法院申请查封了李家高达上亿的财产,李家哪还有钱支付上诉费和高额律师费,整一个穷光蛋。 时陌解气地把判决结果放到曾污蔑他的网站和论坛,彻底洗刷清白。因为这事,他的名气又腾地飞速上涨,替他代理的谢锦程也理所当然地收到了许多送上门的案件。 “过分,为什么找你的案件这么多!”时陌盘腿坐在沙发上,比较着最近这段时间两人接到的案件,谢锦程21件,他16件,他惨败。 “你还嫩。”谢锦程倒了两杯红酒,放入冰块和柠檬,递给时陌,“别人送的名酒,尝尝。” “我不接受贿.赂,”时陌嘴硬得很,鼻子都翘到一边去,“你以为贿.赂我,就会把案子让给你么?” 谢锦程把酒杯贴到时陌脸上,冰得他嗷叫地跳起来:“不喝?” 时陌捂着脸,很大气地说:“不喝,宁死不屈。” “好。”谢锦程仰头喝下红酒,然后捏着时陌下巴,将红酒强渡到时陌嘴内。 “唔啊……咳咳。”时陌被呛到了,猛地咳嗽,谢锦程无奈地拍拍他的背:“这么久了都还不适应我的喂食方式。” “适应个头啊,”时陌抹去嘴角的酒渍,“你下次试试这种方式看看。” “好,”谢锦程将桌上红酒递给时陌,“喂我。” 时陌顿时发现自己挖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张着嘴说不上话来,结果又被谢锦程喂了几口酒。 “你住嘴。”时陌捂住谢锦程又伸开的唇,“我在认真地思考案情,不准打扰我……嗷。”掌心一热,湿滑的温度像黏在掌心内,久久不肯离去——谢锦程竟然舔他的掌心。 谢锦程抓住时陌的手腕,轻轻亲吻他肌肤光滑的手背,然后沿着手背吻到指尖,轻含住指头,舔舐指腹,表情陶醉,仿佛在品尝陈年红酒,令空气都充满了玫瑰般旖.旎气息。 “你……干什么?”时陌的骨头顿时像被抽离了一样,全身酥酥麻麻,软得失去了力气,某个骄傲部位不听话地抬起了头。 “我们很久没做了,下周我要出差。”谢锦程低沉的嗓音仿佛装置了诱.惑因子,无时不刻不在散发求.欢信息素,“明天你没开庭,正好。” “不好!”时陌登时警铃大作,奋力挣扎,做过几次他已经了解谢锦程的可怕了,谢锦程持久力超惊人,每次都长达近一个小时,休息一下还能继续奋战,再舒服身体都撑不住啊。可是这点气力如何挣得开谢锦程,反而被谢锦程一拥,抱入怀里,“你放开我,我们要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 谢锦程不以为意,抱着时陌倒在沙发上,单手抓住他双手,架到头顶,不由分说吻住他胡乱叫的唇,灵巧的指尖滑入单薄的衣内,贴着肌肤游走。 “我们要构建生命和谐社会。” 突然,时陌脖子一痛,被谢锦程咬住种了草莓,他脑海里滑稽地划过一句话:“完了,要被他吸血,变成吸血鬼了。” . 时陌的生活随着案件增多、收入增加恢复了正常,从前那省钱吃馒头、挤破脑袋去跳蚤市场抢打折衣服的日子已挥手作别,他开始出入小型商场购买档次高一点的衣服,偶尔也会请谢锦程吃大餐,那死抠的特性反而转到了抠谢锦程身上,比如被谢锦程拥抱了一下,他会喊着要求抵掉一百块欠款,被谢锦程拐上.床,就强烈要求抵掉十万……如此精打细算,不知不觉,不到一年,他就“还”了谢锦程三百万。 他很精明地用计算器算了几遍,等李家系列案的判决结果下来,获得的律师费只足够偿还两百万欠款,剩下还有五百万看似遥远,但相信凭他能力总有一天会还完。 “是么,已经还了三百万,那太好了。”去探望父亲时,父亲欣慰地点点头,眼里隐有泪光,“能还得完就好,还得完就好,不然我要愧疚一辈子了。” “爸你放心,肯定还得完的,相信我的水平,现在我可是时小律师了。”时陌自信满满地拍拍胸口,灿烂的笑容挂在脸上,其实内心却暗暗叫苦,真金白银还的只有一百万,剩下两百万是他坑蒙拐骗用节操“还”的,虽然谢锦程不介意,但他将来有足够的金钱后他还是会还,这就意味着,实际上他离偿还欠款还远着呢…… 父亲不知实情,高兴地抹去泪水,欣慰地拍拍时陌肩膀:“你放心,债务是我欠下的,爸爸不会让你一个人背负。还记得你小时候以前常来家里做客的李叔叔吗?” “当然记得,怎么了?”李叔叔是父亲生意伙伴手下的员工,年纪跟父亲差不多,父亲认识他时,他还为了生计四处打零工,就为了赚钱支付老母亲的医药费,父亲知道他家庭情况后,救济了他很多钱,他感激在心,常常送老家里土特产给父亲,后来他母亲过世了,他回了老家,之后音讯全无。 “那一年失去他消息后,我非常着急,找过他几次,但那时候通讯不像现在这么方便,要找一个人很难,”父亲叹恨地一拍大腿,“我找了几次都没找到他,只能放弃,只要他过得好就行了。谁知道,时隔二十年我们又遇上了。” 时陌欣喜地双眼发亮:“真的?爸你挂念了他那么多年,终于见到了,说明你们有缘啊。” 父亲笑得合不拢嘴了:“你说巧不巧,我就是在路上碰到的,那时候我在找报刊亭想买本杂志看,没注意看路,就突然撞到他了。他一眼就把我认出来了,嗨,后面的事不说了,我们那个激动啊,真是三言两语都说不清。你猜他现在做什么?有出息了,现在是东信资产管理公司的老总!” 时陌吃惊地睁大眼:“厉害!”东信资产管理公司是国内四大国有独资金融企业之一,下设十个直属公司,成立已有二十多年,算是一流的国企了。 “他那天正好来这里出差,就这么碰上了,你说我们是不是特别有缘。”父亲目光里涌现出激动的神情,“他听说了我的遭遇,执意要报恩,这不,他立刻介绍我到本地的分公司工作,虽然是个普通职工,要从头爬起,但好歹收入稳定,待遇优渥,不用三班倒那么累啊。我今天正好要跟你说这事,我已经跟物业打了辞职报告了,过段时间就去分公司任职。” “这么快,”消息太突然,时陌刚高兴一阵又担心起来,“那爸你住哪?”本来打算慢慢攒钱给父亲买房的,谁知道父亲突然换工作,一时之间他怎么买得到房? “你不用担心,分公司那有宿舍,我住那就好。你也不用操心房子的事情,你要是有了存款,就给你和媳妇买,别管我这个老头子了,说到媳妇,你……”父亲刚想旁敲侧击地问儿子有没有女友,目光突然一定,凝注在时陌的侧颈处,一粒鲜红的草莓痕迹大张旗鼓地点缀在白皙的肌肤上,明目张胆地宣示所有权,父亲暧昧地一笑,“儿啊,你有女朋友了就告诉我啊,藏着掖着做什么,你年纪不小了,是该有个伴了。” “啊?什么女朋友?”时陌莫名其妙,父亲怎么突然怀疑他有女朋友,心里一想,坏了,该不会父亲以为上次他说要送礼的那个女孩子是他女朋友吧?那只是他为了哄骗父亲编造出来的人啊。 “你不是有女朋友了吗?”父亲狐疑地盯着那粒草莓,这怎么看都像是人为痕迹,除了女朋友,还有谁能在时陌同意的情况下印上这种令人误会的痕迹。 “我没有啊。”时陌目光正直,没有半点心虚,就算有,那也是男朋友啊…… “那你……”父亲刚指向草莓的手又放下了,他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时陌肩头,一副我懂的的模样道,“年轻人,要节制点。你年纪不小了,有些事图个新鲜,玩玩就算,作不得长久,你还是要找到媳妇安定下来得好。” 时陌一脸懵圈,什么叫图新鲜,玩玩就算,作不得长久,难道父亲发现他弯了?!正告诫他不要继续走不归路?他身体一抖,他迟迟没捅破那层关系,有一部分原因就是父亲,他担心父亲知道后接受不了,本来这些年身体就被烈酒搞垮了,大不如前,要是再受点刺激,父亲哪承受得住。 完了,现下该怎么办? “你没女朋友,那正好,”父亲喜悦地拊掌,“李叔叔的女儿年纪跟你差不多,他也有意跟我们结成亲家,这样吧,我跟李叔叔定个时间,让他女儿跟你见见面,怎么样?” 时陌大脑还处于死机状态,乱七八糟的程序还在读写当中,他压根没听到父亲说什么,愣愣地就点了点:“啊……噢……” 父亲一拍即合:“好,就这么说定了!” “……呃,爸你刚才说了什么?” 37|9.28| 咖啡厅放着时下流行歌曲的纯音乐,既紧跟时尚的潮流,又不失安静祥和,明亮的装潢设计让人精神一松,无比惬意与舒适。品上一杯店里自制的咖啡,看一本有意思的书籍,这里是工作党最喜欢的放松之地。 然而时陌却放松不下来。他提前半小时来到了这里,相当坐立不安,父亲不顾他反对,跟李叔叔约了今天下午,让他跟李叔叔的女儿见面。 移动的分针显示距离约定时间还差五分钟,这是他第二十次看表了,等待让他焦躁不安,他已经想好了,不管来的是怎样的女孩,他都要明确告诉她,他们之间不可能。那个人早霸道地夺走了他的心,他不能辜负别人。 然而见到女孩时,千言万语都凝在了喉头,说不出来。 “你好,请问是时陌时先生吗?”如若莺啼的甜美声音在耳侧响起,一道纤细的身影站在桌边。 “是的,你……”时陌微笑着一抬头,顿时惊诧,“啊,是你!” 女孩很漂亮,碎花长裙外搭一件薄外套的装扮,简约典雅,她笑容甜美极了,仿佛拥有净化心灵的魔力,让人见之心情愉悦。 女孩很意外,仔细端详时陌的面孔,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不好意思,我们见过么?” “请坐请坐,坐下来再说。”时陌邀女孩入坐后,欣喜地道,“可能你不记得我了,几个月前,我们坐同一辆公车,你正好坐我旁边,那时候我家里出事,急着赶回去,偏偏遇上大堵车,司机又不肯半路开门放我下来,多亏你帮我说情,司机才开了门。我真的很感谢你,当时没有你说情,我估计就赶不回去处理家事了。” 女孩努力回想了一下,眉头渐渐舒展,笑容如花般绽放:“我想起来了,不过很抱歉,当时是晚上,我没注意看你的长相,就记得有这么一回事。没想到一点小忙,你还记挂在心上那么久,我都快忘了。” “对我来说就是救命之恩!”时陌激动得话都颤抖了,那胆战心惊的一夜,心灵上的痛苦与无助,即便过了这么久,他也无法忘怀。如果司机坚持不开门,他父亲可能就出事了,对女孩来可能只是举手之劳,对他来说却是救命之恩。 女孩非常善解人意,多多少少从时陌颤抖的指尖看出了端倪,她不再谦虚,微笑着接受了时陌的道谢:“能帮上.你是我的荣幸,谁都有需要帮忙的时候,我明白。希望我的帮忙及时,能让你及时处理家事。” “很及时!家事也处理好了,要是再晚几分钟就麻烦了。”时陌激动得不能自已,恨不得握住女孩的手,大喊一声“兄弟,太感谢了!” 女孩抵唇轻笑,本来她还有点紧张,见到时陌开朗又善良的本性,就放松下来,她向时陌友好地伸出手:“帮上你真是太好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李嘉茹,目前在我爸公司的本地分公司工作。” “你好,我叫时陌,是钟源律所的律师。” 两人相视一笑。 出乎意料,两人就像认识很久的朋友,话很投机,不知不觉就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熟稔后,李嘉茹就说:“我在此之前听过你的大名,李家可是臭名远扬的人物,在我们公司也有一个案件,他跟你的事情在网上也闹得很凶。其实我很佩服你的意志力,他恶意抹黑过好几个律师,但因为关系硬,别人都奈何不了他,有的律师扛不住就转行了,有的律师名誉受损,过得不太好。”她感叹道,“当我知道你把李家告上法庭后,就特别佩服你。” “呃……”时陌尴尬地挠挠脸,“没想到我竟然这么臭名昭著啊,还没功成名就,就臭名远扬了。” 李嘉茹噗嗤一声笑了:“你真幽默,你这是分明是美名传天下,臭名远扬的是李家。” “这不全是我的功劳,是我朋友帮我,我才有了今天。”时陌握紧水杯,低低地看着浸在水底的柠檬片,心也仿佛沉入水底。谢锦程名气已经传到了省外,不少省外大案都找他代理,他出差的时间越来越多,上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自己都不记得了。 李嘉茹由衷感叹:“你交到了一位很好的朋友。” “是啊,”时陌抬起头,骄傲地道,“他很出色。” 与李嘉茹的聊天就像跟朋友一样,轻松、愉悦,他们的共同话题多得不可思议,比如他们喜欢同一个篮球队,喜欢看同一本小说等等。享受美好的晚餐后,两人互相留下联系方式就告别了——东信资产管理公司是法院常客,纵使时陌对李嘉茹没有男女之情,留个电话相互联系对工作也有帮助。 时陌回到家里,打开家门,迎面扑来一股清冷的空气,没有谢锦程在的家,实在冷清得很,连睡觉时都觉得冷气从羽绒被的缝隙里钻入,贴着肌肤游走。 自从两人发生关系后,谢锦程就把他房间的东西腾到自己房,床也处理掉了,还很霸道地抱着他说:“以后你只能与我同床共枕。” 他反抗地睡沙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睡在谢锦程怀里,他又想离家出走,结果谢锦程看破小心思,锁着门不让他出家,总归,无论他怎么挣扎,都会被谢锦程紧紧地锁在身边。 他不得不妥协,然后陷入谢锦程的温柔乡,再也无法自拔。 他叹口气,走进大厅打开电视机,随便选了一台音乐节目,将音量调得非常大声,几乎能在整栋别墅内回荡,这是谢锦程出差后他养成的习惯,好像这样能安慰自己,家里充满生气。 准备好明天早餐要的食材,舒舒服服泡了个澡后,他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盘腿坐在沙发上玩手机,他洗头后懒得擦,经常都是谢锦程看不过眼帮他擦的,谢锦程不在,他的懒症就犯了。 好像心有灵犀一样,手机轻微震动,他收到了一条新微信消息。 “洗头记得擦干,别感冒。” 水珠顺着脖颈滑落,调皮地滑落胸口,凉风顺着窗户闯入,在身边打了个卷,时陌鼻子一痒,打了个小喷嚏。他揉揉鼻子,乖乖去拿了毛巾擦头发,然后傲娇地回了谢锦程一条信息:“我威武雄壮,风吹不动,铁打不倒。” “感冒的话记得想我。” “想你干什么?” “想我你就全身发热,感冒自然会好。” 时陌刚想回他一句“鬼才想你”,顿了顿,发现感冒的前提根本就不存在。他懊恼地抓抓头发,每次跟谢锦程聊天,都特别费劲,好像一不留神就能掉进他设下的圈套里,拐上十几个弯都走不出来。 要是谢锦程听到他心声,肯定会笑话他,还会很自大地说:“你的心早就入了我的套,我不会放它走了。”自大又霸道,偏偏让人讨厌不起来。 时陌咬牙切齿地回道:“我才没感冒。” “天气预报说你那有雨,出门记得带伞。” 时陌哼哼唧唧:“骗鬼呢,今天天朗气清,一滴雨都没下。” “不信看窗外。” 看什么窗外,他以为自己可以远程遥控下雨么?时陌低声嘟囔,走到窗边看看天色,刹那,仿佛印证谢锦程的话,天空划过一道金色闪电,不一会儿就响起了轰隆隆的雷鸣。 时陌一懵,立刻惊醒:“你回来了?” “想我?” “鬼才想你,我好奇而已。” “那我不回了。” “不回就不回。[白眼]” “我担心你孤枕难眠。” “放心,我吃得好睡得香!” “时陌,我想你。” 轰——闷雷轰然在天际炸开,大雨毫无征兆地倾盆倒下,玻璃窗很快就被雨水溅湿,一粒粒水珠成片滚落下来,天地刹那被雨帘遮盖,灰蒙蒙地挡住视线,时陌只能看到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形单影只。 “嗯。”嗯,其实我也想你。未尽的话,只能留在心中,无法言明。 “记得锁门,睡觉时开大厅的灯,以防小偷。” “知道……”字刚打好,还没发,房门就响起了砰砰的敲门声,一开始时陌以为是雷声没有在意,越听越不对劲,过一会儿敲门声变成了铃声。 时陌寒毛一栗,谢锦程住这里,只有他们俩知道,会有谁上门拜访?想到谢锦程刚才的提醒,脑海顿时冒出血淋淋的四个大字:入室抢劫。这个别墅小区,一看就是土豪聚集地,加上地大树多,贼也容易爬进来。 来人似乎很急,门铃又响了一次,时陌打着十二分小心走到门边,透过猫眼看到是个完全陌生的人,那人一直站着没走,又按了一次门铃。时陌不得不开小窗问话:“请问你是?” 门外人被雨淋湿了,湿发一络络地贴在脸上,门外感应灯恰好熄灭,只有闪电提供些微的照明,看起来诡异得可怕。他见到时陌,低头看了眼手机,疑惑地问:“请问这里是不是……”他准确无误地报上了这栋别墅的地址。 时陌惊悚地睁大眼,鸡皮疙瘩争相冒出来,鲜血淋漓的四大字疯了般在耳边叫嚣,他大喊道:“不是,认错地方了!” “等等啊!我……”那人的声音顿时被用力关上的小窗声吞没。 门铃又响了,那人隔着门大声喊道:“请开下门啊,这里是不是谢锦程的家?” 时陌一愣,这人怎么知道谢锦程,还知道家的地址,打着疑惑,他不得不开了小窗:“请问你是?” 那人松了口气,欣喜地把脸凑到小窗边,激动地道:“你是大嫂对不对!我是大哥的弟弟,啊不,我是谢锦程的弟弟啊,大嫂!” 嘣——时陌脑中的一根弦断了。 大、大嫂?! 38|9.28| “啊,本来心情好想找哥喝酒的,没想到他竟然出差了,真不巧啊。我打车过来的,找了半天才找到这栋楼,偏偏又突然下雨,淋了我一身湿,真是走霉运了。”跟谢锦程确认谢展宏身份后,时陌把谢展宏迎进了家,他把双手背在颈后,羡慕地东张西望感叹道,“哥的别墅好漂亮。” 时陌递给他一块干毛巾,双眼呆滞:“擦擦吧。”刚才那声“大嫂”把他吓得不轻,至今都没回过神来。这什么鬼称呼,十有八.九是谢锦程教的,简直过分。 “大嫂你真好!” 时陌脚一崴,差点摔到地上,他僵硬地撑着墙壁战战兢兢地站好,一脸惊悚地道:“能不能换个称呼?” “好啊,”谢展宏高兴地道,“嫂子!” 时陌一脚踏空,差点滚下楼。 时陌拿了一套谢锦程的衣裤给谢展宏,谢展宏笑嘻嘻地接过:“嫂子,你人真好啊。” “请叫我名字好么?”时陌被雷得不轻,“叫大嫂、嫂子我都接受不了啊。” “噢不好意思,那我叫你时大哥好了。”谢展宏从洗手间走出来,他比谢锦程矮一点,体格也不健壮,穿谢锦程的衣裤显得松松垮垮的,一点也不精神,但因为置身灯光下,与谢锦程相似的面部轮廓就立体地展现出来,时陌一阵恍惚,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谢锦程。 “只要不叫大嫂、嫂子就好……”时陌嘴角一抽,泡了杯茶递给谢展宏。 “嫂……啊不,时大哥,谢谢。”接过热茶,谢展宏嘟着嘴巴吹了吹,咕噜咕噜喝完后满足地发出一声喟叹,舒舒服服地摸摸肚子。 时陌被这豪迈奔放的饮茶方式吓得瞠目结舌,这、这真是那个连上厕所都姿态优雅得像欣赏风景一样的谢锦程的胞弟?怎么看都像自己这种糙汉子的同胞啊。 谢展宏舔舔唇问道:“啊,这茶真香,难道这就是西湖龙井?” “不是,这是武夷大红袍,家里就这种茶。” “奇怪,哥最爱喝西湖龙井啊,怎么家里都没有。”谢展宏歪头想了想,突然一拳敲击掌心,一副我懂的模样,“时大哥,有这么一个浪费奢侈的老公,真是辛苦你了,幸好财政由你管理,不然老让哥买天价龙井,家里也吃不消啊,武夷大红袍挺好,经济实惠。” “……”这孩子都误会什么了?武夷大红袍价格也不比龙井便宜啊。更何况,家里财政大权在谢锦程手上,他就是个欠债的打工仔…… 时陌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话说回来,他还真不知道谢锦程喜欢西湖龙井,似乎从他搬进来住开始,家里就只有他最爱的武夷大红袍,难道谢锦程为了他专门改了口味?想到这个可能,空荡荡的心都被蜜糖填了个满满当当,笑容不自然地流露出来。 “噢时大哥你笑了,默认了是吧。”谢展宏一副我就知道的笑脸,“真羡慕你们,我花钱也好大手大脚,真想找个管我钱包的人啊。” “放心,缘分到了肯定能找到。”时陌很有义气地鼓励他。 “时大哥你真是好人,善解人意,又能勤俭持家,”谢展宏竖起了大拇指,“难怪哥会为了你跟爸翻脸。” “为了我翻脸?”时陌一惊,脸色不太好了,“怎么回事?” “咦,哥没跟你说么?”见到时陌摇头,谢展宏懊恼地大拍额头,“早知道我不说了,哎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告诉你我告诉你,不过我也是旁敲侧击打听来的,不一定准,你别跟我哥说是我说的,还有以后见家长了,也不准跟我爸妈说。” 时陌哭笑不得,还说到见家长了,他跟谢锦程八字还没一撇呢:“快说啊。” “就是之前你跟李家不是闹得很凶么?爸找了我哥……”谢展宏声情并茂地说了当初谢锦程与父亲第一次翻脸的情况,他说得特别认真,表情丰富,时陌仿佛身临其境,切身感受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就是这样了。其实哥离家之前跟爸吵架,还是有和好的余地的,但爸他说了一句话,哥就彻底翻脸,再也不回家了。” 时陌心头一颤,隐隐约约感觉这句话跟自己有关:“你爸说了什么?” “先说好,你不能生气哈,虽然我爸说得难听了点,但他脾气就是这样。他说,如果你再跟那个低贱的废物律师往来,就跟我断绝父子关系……”谢展宏一顿,把这句话琢磨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呃,好吧,我也觉得我爸说得太过分了,但他毕竟是我爸,你要是想骂他,就当着我面小声点骂,我会当做没听见的。” “……”这是支持他骂,还是不支持他骂?时陌发现自己脑袋不够用了,这两兄弟,一个话里下套,一个思维跳跃,都不能好好聊天了。 “那个我问一句,说我是废物,我能理解,但是为什么废物之前还要加一个非善意的定语?”时陌听了没什么感觉,好像跟他没有关系一样,没生气也没难过,就是没头没脑地好奇。 “大概因为你穷?”谢展宏的回答简单又粗暴。 嗖,胸口穿心一箭。时陌受到了很大的伤害,他咬牙切齿地拍了拍谢展宏的肩头:“兄弟,说话能委婉点不?” “能啊,”谢展宏人畜无害地眨眨眼,“大概因为你没有钱?” “……”时陌不想说话了,这兄弟俩说话真是噎死人。他觉得自己好挫败,虽然现在穷光蛋,但好歹他也曾经富有过,土豪的气质还在啊,怎么就被人认为是低贱的废物呢?再不济也是高贵的废物啊…… “时大哥,你怎么不说话了?千万别想不开啊,爸是无心的,哥为了这句话跟我爸大吵了一架,还说你很聪明,以后一定会超过我爸,哦,我爸这人特别好面子,一下子就火大了,不准哥回家,哥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时陌不知道说什么好,父子俩闹到这么僵,归根究底还是谢锦程父亲的偏见,他只是个导火索而已。但不管怎么说,他毕竟也是影响他们父子感情的重要人物,以后如果有机会,他会想办法缓和一下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不过,如果他不努力,让别人都看得起,他根本没资格劝他们。 “我觉得爸也有点过分了,可能他这些年一直都在事业巅峰,没遭受过挫折,看人总是低人一等,对我哥也是这样,总觉得别人都比不过他,他最厉害。我劝过他几次,他就是执拗不肯改这坏习惯。所以我今天来还有一个目的,”谢展宏突然变得正经起来,“最近我爸接了一个很大的案件,我想你能找到对方代理同个案件,在案件上胜过我爸,让我爸见识到你的能力。本来我是想找我哥的,但我觉得时大哥你更需要这个机会,只要你让我爸刮目相看,他跟我哥的关系说不定就会变好了。那个案件是,啊,我翻看看,我拍下来了。”说着,谢展宏掏手机翻起来。 时陌一脸蒙圈:“等等等等,你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哈?还有什么问题吗?你放心,我和我哥一定支持你的。” “不是这个问题,我直接说吧,第一,你爸对我有什么看法,都对我没有影响啊,我干什么要为了你爸,刻意低声下气去找对方要求代理案件?”他的自尊与骄傲根本不允许他这么做,去找华泰公司主动要求代理二审已经是特例了,本来就没名气,还低声下气去求只会让人更瞧不起他,“第二,你哥比我厉害多了,名气也大,你爸那么多年都没对你哥刮目相看,那怎么可能会对陌生人的我改观,又怎么可能因此而缓和他们父子关系?你也说你爸是很骄傲自尊的人,要是他输给我的话,我保证他肯定会更生气,更不会改变看法。第三,最重要的是,案件胜诉不是律师靠嘴皮子说了算的,法院是在综合证据、事实和当事人意见的基础上才作出裁判结果的,律师的意见并不是决定因素,而是影响因素,万一案件我败诉了呢,岂不是更让你爸看不起。” 谢展宏瞪圆了眼:“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诶。” “你的意见挺好,真的有心了,我很感谢你,”时陌安慰道,“但是我相信你哥也会给出跟我相同的答案。如果真有机会在庭审上针锋对决,我一定会努力胜过你爸,但要我主动去挑战你爸,我觉得没必要。” “如果我说,”谢展宏皱皱眉头,犹豫了一下说,“于起与华泰公司案件,你败诉是因为我爸插手的关系呢?” 时陌顿时僵住了,大概懵了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好意思,你说什么,请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我不知道我爸做了什么,找了什么人,我就是经常听到爸跟人打电话聊这个案件,还提到什么一定要照顾一下于起,过后请吃饭什么的。” 时陌沉默了。律师找关系插手案件的事情,在行业内并不少见,可最终能影响裁判结果的可能性很低,法院是少数服从多数的民主审判制度,在得到统一的判决意见之前,案件不会作出判决结果,但虽如此,也不排除会有找关系直接影响到判决结果的可能性。 不过,正如谢锦程所说,每个法官都有独立的思维能力,不同法官对同一案件会有不同主观看法,有的人认为正确,就肯定有人认为是错误,败诉并不一定就是找关系的结果,也有可能恰好合议庭都认为这是错误的。 他非常矛盾,不知道该相信哪种观点,他甚至动摇了,如果真是谢锦程父亲影响到那个案件的结果,那谢锦程父亲就做得过分了,有这一次,以后还会不会有第二次?他要是再不主动做点什么,就这么被人打压就说不过去了。可如果他误会了谢锦程父亲呢?主动找人揽案件,既丢面子,又有刻意挑衅的嫌疑,万一败诉更是丢脸。 “时大哥,我只是跟你提议而已,接不接受还是得看你自己。雨停了,我先回家了,我把案件的信息写给你,你自己考虑看看吧,如果可以,你也跟我哥说说,这个案件标的额很大,做好了肯定能出名。” 谢展宏留下一张纸条后就告别了,时陌送他到小区门口上了出租车,心情复杂地走回家,拿起桌面的纸条一看,心情更难以言喻。 东信资产管理公司常鸣分公司诉长南省文城房地产有限公司、长西省文城房地产有限公司。 39|9.28| “我弟这么说?”谢锦程得知谢展宏的事后,没有一点诧异与惊讶,平静得好像跟他无关似的,“有意思。” 时陌用肩膀夹着手机打电话,手上握着一双筷,匀速地捞锅里还未熟透的面条:“诶你别装酷啊,好歹给我点建议啊。” “展宏的意见不错,”谢锦程低声轻笑,“你可以尝试。” 时陌关掉炉灶的火,慢慢把面条夹进碗里:“对手是你爸诶。你就这么爽快,都没有一点不舍得么?” “没有人一辈子都能胜利,失败有时是令人清醒的毒.药。” “说得太有道理了,”时陌心里给谢锦程点了个赞,“那么问题来了,你为啥不去做?” 电话那头陷入长久的沉默,时陌几乎以为谢锦程生气了,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那头才响起空洞的声音:“我跟父亲目前的战绩,20胜7败,然而并没有改变什么。” “啊……对不起。”时陌握紧了手机,以沉默结束了通话。 20胜7败,多么惨烈的压倒性结果,可谢锦程依然被父亲视为废物,依然不被重视,亲子尚且如此,更何况他一个外人?他究竟还要不要做,做的意义又是什么? 矛盾就像缠在一起的线,越想解开缠得就越紧,时陌无神地往面条里倒入杂酱面酱,不知不觉越倒越多,等反应过来时,满满一碗面都被酱料山覆盖了。 “哎哟我去,咸死我!”时陌下意识夹了一口,咸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匆匆跑去倒了一杯凉水,喝了个底朝天,心疼地把多余的酱料倒到另一个碗里,打算晚上再吃一餐杂酱面,省得浪费了。 哪知道,忽然来了一通电话,他的杂酱面晚餐就泡了汤。 “儿啊,今晚有时间吗?” 父亲喜悦的声音从话筒传来,时陌不禁好奇地问:“有啊,爸你碰上什么喜事了,这么开心?” “喜事,大喜事啊!”父亲呵呵大笑,“你晚上7点到xx路xx街的餐厅来,我就告诉你什么喜事。” 于是,晚上7点,时陌坐在餐厅的卡座里,一脸蒙圈。 面前人不是父亲,而是同样一脸无奈的李嘉茹,一问才知,他们俩都被各自的父亲摆了一道。 “我爸骗我说回来了,请我吃饭。” “我爸说有大喜事,今晚告诉我。” 两人同时发话,相互一愣,都忍不住笑了。 “没想到我们同病相怜啊。”李嘉茹手抵着唇边轻声笑开,“爸他们真是的。” 时陌头疼地捂额,鬼都知道父亲所谓的大喜事是什么了,相亲、产生感情、结婚生子一条龙,简直人生一大喜事。他对李嘉茹没有任何感情,也不会产生感情,爸根本是多此一举。 “是啊,爸太自作主张了。”时陌很是无奈,“我没想到会这样。” “既然都来了,你也没吃晚饭吧,一起吃吧,今天我请客。” 时陌挥手婉拒:“别别别,我请客我请客,让女孩子请客我会折寿的。这是菜单,你快点你喜欢的菜。” “谢谢。”李嘉茹会心一笑,唇边绽出淡淡的梨涡。她隔着一本菜单,偷偷瞥向给自己倒水的时陌,英俊不凡,性格开朗,待人体贴,如果没看走眼,那他真是可值得托付的人。 一餐饭后,李嘉茹对时陌的了解又深了一层,她观察得很细致,能从细枝末节中看出时陌的喜好,比如他喜欢咬筷子,喜欢蘸酱油,喜欢……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得这么仔细,鬼使神差地就会将目光移向时陌,然后再也舍不得移开。 回到家后,李嘉茹父亲来电,乐呵呵地笑问她:“闺女,今天见面怎么样?” 李嘉茹双颊一红,少女怀春之情怎么都挡不住:“他人挺好的,还不错。” “有希望、有希望,”她父亲听出女儿心思,高兴地道,“人不错就好,我也打听过,是个老实人,没什么不良癖好,当初还富裕时,也没什么公子气,没做缺德事,品性挺好的。” 李嘉茹腼腆一笑,心都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她父亲鼓励她:“多联系他,培养培养感情。” “爸,”李嘉茹颇为怨念地嗔道,“我怎么可能主动去约人家。” “对对对,看我把事忘了,”她父亲大拍额头,“我给你一个好机会,可以多接触他。” “哈?不好意思,你说什么?”时陌接到李嘉茹电话时,整个人都懵了。 李嘉茹轻笑道:“我们分公司有个一审案件,想请你代理,请问你是否方便呢?” “方便,当然方便!”时陌欣喜得牙都快笑掉了,东信资产管理公司的案件都是大头,标的额绝对不低,这就意味着一大笔律师费即将涌来了。 “那我们抽个时间,当面说一下案件情况怎么样?” “没问题,时间你来定吧,我时间自由。” 李嘉茹斟酌了一会,定了个时间:“明天晚上如何,大概七点这样。” 时陌一愣,明天下午4点谢锦程出差回来,虽然谢锦程没要求,但他还是想亲自去机场接机,这样一来一回,再给谢锦程煮饭做菜,时间根本来不及。 “不好意思,明天晚上七点可能不太方便,你其他时间方便吗?” “这样啊,”李嘉茹犹豫了一下,“我后天中午要出差,一周才回。这个案件刚立案不久,我们想尽快申请财产保全,本来是委托了别的律师办理,但那个律师临时出差一周,我们时间耽误不了就解除了委托,你如果方便的话,能挤一挤时间吗?说心里话,我不想你错过这个案件。” 财产保全是指法院为了保障将来的生效判决能够得到执行或者避免财产遭受损失,对当事人的财产或者争议的标的物,采取限制当事人处分的强制措施。诉讼后,如果要申请财产保全,应当是越快越好,以免对方当事人得知被起诉后,恶意将财产转移逃债。 时陌理解财产保全的紧迫性,他大致估算了一下时间,七点可能有点赶不及:“晚上八点可以么?七点我恐怕赶不过去。你如果肚子饿,可以先点东西吃,不用等我。” “可以的,那就这么说定了,在第一次碰面的咖啡厅吧,那儿环境不错。” “没问题,你定。” 第二天下午两点半,时陌哼着小曲换上谢锦程送他的一套衣裤,心情愉悦地整理好仪容仪表,对着镜子龇牙一乐,夸了自己一声“时帅哥”后,就出门上了出租车,去机场接谢锦程。 到了机场,得知谢锦程的飞机竟然晚点一个小时,要六点才能到达,时陌愉悦的心情顿时被打击成了碎片。六点才到达,等走机场,起码到六点半了,再打车回家,也得七点半了,根本没时间煮饭做菜,他就得赶去见李嘉茹。 这时间压根就不够。时陌头疼地抓抓脑袋,恨不得把自己的时间暂停下来,忙完这一头再开启时间,去忙另一头。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一是调头回家,装作没有来接机,二是接机后,送谢锦程回家,让他自己解决晚饭,再去赴约。 时陌很认真地考虑了十分钟,决定选第二种。至于为什么,他只是想第一时间看到谢锦程是不是长胖了,嘲笑谢锦程而已,绝对不是想见谢锦程,绝对不是。 无聊地在机场玩了一个多小时的手机,时陌昏昏欲睡,好不容易才听到广播说飞机到站,登时精神一振,跑去出口等待,第一时间给谢锦程打电话,想确认方位。谁知道,谢锦程的手机关机未开,在出口等了十来分钟也没见人,焦急的等待令他十分不安。 谢锦程是不是跟他错过,是不是手机没电,是不是改签别的航班了?无数的疑问从心底冒出来,随着一个个陌生的身影从面前掠过,却没有熟悉的人,时陌感觉自己像被冷水泡了一泡,身体都冰冷了起来。 时间就像在拿出口的人做减法,一开始几十人蜂拥而出,接机的人、出来的人喜悦地见面打招呼,热闹的气氛令枯燥的等待变得活跃起来,慢慢地,时间把人数减到了零散几人,接机的人也逐渐稀薄,热闹被焦躁的等待取代,然后再继续减啊减,接机的人散得差不多了,尾端的人才慢悠悠地拖着笨重的行李走出来,瞥了眼孤独等待的时陌,张开双臂拥抱了站在时陌身边的亲人。 最后一人走了,时陌就像被抛弃的玩具,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不知从哪儿来的冷风从四面八方灌了过来,浇得他肌肤都浸透了寒意。 谢锦程电话还是关机,下一个航班即将到达,他还没有出来。时间都走到了六点三十,他等了足足将近半个小时。 心一寸寸凉透,他没有太多时间继续等待了,只怪他没有提前跟谢锦程说好,怨不得别人。 他沉默着将手机放入裤袋,揉了揉被风吹得发红的鼻头,正准备离开,突然一股强烈而不可忽视的气息闯入鼻端,令堵塞的鼻腔一瞬间通畅起来,同时一个炽热的拥抱,紧紧地、紧紧地将他锁住,健壮的双臂环着他的腰,熟悉的嗓音贴着耳边响起。 “想我么?” 40|9.28| “谁想你了,我只是来机场逛逛而已。”时陌鼻头一酸,这久违的相逢场景实在煽情得吓人,他感觉每个细胞都在说违背良心地说“其实我很想你”。 “我猜到你会来接机。”谢锦程突然捧起时陌的脸,火热的吻印在时陌唇上,疯狂地攫取时陌腔内津.液,追逐他不安乱动的舌,再深深一卷,紧紧缠着他的舌。 刹那,时陌的世界温暖起来,一记炽热的阳光停驻在胸口,驱散了他所有黑暗,将暖意射入冰冷的体内。 他突然想到冬日晴朗的午后,明明冷得连空气因子都凝着冰晶,但灿烂的阳光却能穿透厚实的冰层,传递微薄的暖意。 下一趟航班到来,有人从出口走出,谢锦程这才放开被吻得面红耳赤的时陌,嘴角勾起坏笑:“刚才人多不好吻你,所以才故意等你落单。” “过分!”时陌一拳挥过去,却被谢锦程的大掌包住了,动弹不得,“你敢不敢放手让我打你一拳?” “我喜欢你用唇打我。”谢锦程厚颜无耻地将帅气的脸蛋凑到时陌唇边,“我不介意多打几下,越重越好。” 一段时间不见,谢锦程的脸皮竟然升级了,坚硬程度简直堪比城墙,时陌瞠目结舌:“你真是谢锦程,不是谢流氓?” 谢锦程解开衬衫的第一颗纽扣,扯了扯领口:“我最近改名了,叫谢陌夫。” 时陌一愣,过一会儿领悟到谢锦程的意思,气得又是一拳打过去:“我打烂你的牙。” 谢锦程轻松地接下他没有什么力道的拳头,像拎一只小鸡仔一般把他拎出了机场,走到出租车停放点,边排队等待上车边取笑他:“怎么,没开奔驰来接我?”这分明是笑他之前自称公共自行车是奔驰。 时陌翻了个白眼:“我开了宝马来,但是宝马半路被牵走了。” “谁牵走?” “废话,当然是养马人啦。”时陌一副你傻啊的表情看他。 原来此马非彼马。谢锦程忍俊不禁,趁没人注意在时陌脸上偷了个香:“你还是那么幽默,挺好,我还当你一日不见我,患了相思抑郁症。” 时陌冲他扮了个丑陋的鬼脸:“谁会想你,我只惦记着什么时候还完钱,结束被你劳役的日子。” “你别惦记了,这辈子都不可能。”谢锦程走向停靠面前的出租车,打开后尾箱放好行李,开门让时陌进去,跟司机说,“麻烦到市中心中央广场。” “等等,”时陌一惊,“不回家么,去市中心干什么?” “你不请我吃饭?”谢锦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呃,今天不行。”时陌尴尬地挠挠脸颊,“我今晚还有事,真的不是骗你,很重要的事,跟人家约了八点,现在回到市内也差不多到时间了。” 谢锦程眉头不悦地皱起:“意思是,让我自己一人吃?” 听这口气,分明就是不高兴了。时陌缩了缩脑袋,心虚地点点头:“貌似是这么回事。” “你跟人家约在哪见面?” 时陌报上了见面地点,谢锦程立刻让司机拐道过去。 “去那附近陪我吃粉,吃完再放你走。” 哪怕是一分一秒,谢锦程也要霸道地占用。时陌很是了解他脾性,不敢反对,倒是心里怨言忍不住冒到嘴边。 “要不是你故意拖延时间不出现,我们说不定还有时间吃一碗饭……啊,怎么回事,嘴巴失控了,有人操纵了我的嘴巴,喂喂喂,哈喽哈喽,谢锦程是帅裂苍穹的大帅哥,宇宙无敌第一智者,”时陌收到谢锦程刀一般的眼神,立刻机智地装傻,岔开话题,“诶?好奇怪,请问又帅气又聪明的谢大少,为什么我在出口没见到你啊?” 谢锦程对时陌滑稽的话语很是无奈,他手肘支在窗边,指尖疲惫地撑着太阳穴:“我改签了,提前回来。” “过分,你改签都不告诉我,害我白等两小时,正所谓时间就是金钱,我得算算你浪费了我多少钱。” 谢锦程握住时陌拨弄计算器的手:“我改签的飞机晚点两小时,你来时我刚下机不久。” “好吧,那打个折,就算你一小时好了。” 谢锦程懒得理时陌,连日奔波让他身心俱疲,他握紧时陌的手,闭上眼小憩一会。 时陌无聊地翻眼皮,侧目看到谢锦程染满风霜的脸,从包里拿出湿纸巾,细致地帮谢锦程擦干净脸。他才不是关心谢锦程,只是嫌谢锦程脸上的灰尘碍眼而已! 到了目的地,时间还有半小时,时陌被拉去吃了一大碗粉,饱得他一直打嗝。谢锦程买了瓶水给他,他喝了一半,肚子都圆得撑起来了。 “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时陌帮谢锦程叫了一辆出租车,把行李放到后尾箱,“你回去早点休息啊。” “嗯。”谢锦程习惯性地摸摸时陌脑袋,坐进车内,报上家里地址,司机便开了车。 谢锦程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只见时陌走向街角的咖啡厅,正巧在门口碰到一个女人,两人似乎认识,笑着一起走进了咖啡厅。 这女人是谁?时陌丢下他,就是为了见这个女人? 虽然因为工作关系,谢锦程自己也常接触女性,但在工作时间外,他几乎不会单独约女性见面,就算约了见面,他是同.性恋,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时陌不一样,时陌本是异性恋,且他们还未正式在一起,恋爱完全自由。 谢锦程很不安,明明有了上次在deepblue的误会,他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放下心来,全心全意相信时陌对自己的情感。他不得不承认,他很在意时陌见那女人的目的,那女人又是什么人。 “司机,不好意思,麻烦调头回去。” 下车后,他拖着行李箱走进咖啡厅,一眼看到时陌正与那个女人面对面而坐,笑容满面,聊得十分高兴。 他刻意绕远路走到时陌斜后桌坐下,这个角度正好能让他看到时陌的背影,不会被时陌发现,可惜由于咖啡厅的音乐干扰,加上他们说话声不大,他听不到时陌两人在讨论什么。 女人长相不错,打扮得体,属于小家碧玉的类型,笑容特别甜美,行为举止也特别有气质,乍一眼看去,两人还真有点般配的味道。女人边说边拿出一个文件袋,打开拿出文件递给时陌,看起来是要商量工作。 “先生您好,请问需要喝点什么?”服务员的到来,挡住了谢锦程的视线,谢锦程不悦地皱起眉头,瞟了眼菜单,直接关上,指着时陌道:“那个男的点了什么,我就要什么。” 服务员大概第一次碰到这样的点单方式,尴尬地看向时陌,笑了笑:“好的先生,等我确认后就给您下单,请您稍等片……” “什么?标的额多少?!”震惊的声音突然震响整个咖啡厅,吞没了服务员的尾音,所有人都纷纷向声音来处看去,谢锦程倒是一挑眉头,心情变得愉悦起来。 只见时陌手抖个不停,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失态,放低了声音,至于说了什么,谢锦程听不到了,只能看到时陌很高兴与紧张。 既然说到标的额,那他们肯定是在商量公事,谢锦程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与时陌同样的咖啡摆到了桌面,谢锦程执起杯柄,淡淡喝了一口,咖啡味道不错,原来时陌喜欢这个口味,以后可以买点咖啡豆回去,做给时陌喝。这时突然时陌又大喊一声“什么”,他手一抖,差点烫到自己。 时陌这一惊一乍的,把谢锦程的好奇心都勾了起来,时陌究竟碰上了什么案件,竟然那么吃惊?而且时陌越聊越有兴致,女方也是,灿烂的笑容没停过。 跟他相处时,时陌只会扮鬼脸、挣开他的怀抱,很少会那么开心地聊天用餐,今天,时陌却把这份开心愉悦用在了别人身上。强烈的占有欲让他坐立不安,恨不得立刻过去吻住时陌,夺走时陌对他人的笑容与热情。 漫长的聊天到22点才结束,看到时陌喊服务员结账,他立刻发了条微信给时陌。 “不准走。我在你后面。” 时陌看到微信,一脸惊悚地转过头来,他邀约般略微举高咖啡杯,笑得像老谋深算的狐狸。女方也好奇地看来,大概是问时陌怎么回事,时陌磨牙的声音特别响亮:“我碰到了一只老狐狸,我送你去搭车,一会再回来剥狐狸皮。” “哦?剥狐狸皮?” 送走李嘉茹,时陌一回来,就听到谢锦程寒气森森的声音,他也就在别人面前敢放肆一点,一到谢锦程这就认怂。他登时机智地装傻:“啊?剥什么皮,脆皮、橘子皮?啊,你怎么会在这里呢,你不是回家了么?” 这话题真是岔开得及时,谢锦程意味深长地一笑:“我回来看你有没有出轨。” “什么出轨,我们又没在一起,我告你侵犯*权。” “呵,”谢锦程低声讽笑,结完账,拉时陌就走,“你告得赢我?” “你以为你东方不败啊?”时陌甩开他的手,大拇指嚣张地指着胸口,“我还是西方无敌呢!” “你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可能赢我,”谢锦程暧昧地在时陌耳边轻声细语,“在床上。” 41|9.28| “谢锦程,我要跟你分居……啊呸,是要跟你分开睡,我要搬房间,搬家!”时陌狂躁地把抱枕丢到还在睡觉的谢锦程脸上,挽着袖子大摇大摆地走出房间。 气死人!谢锦程这喵的狐狸,昨晚逮着他做了两个来小时,美其名曰补偿,丫丫个呸,分明就是攒了一周的量,不想动手只想动身,拿他发泄而已。看看看,今早上洗手间,某个部位疼得他大肠都抽搐就是最好证据。 他要跟谢锦程分开,然后带上防狼喷剂,一旦谢锦程使坏,他就一个过肩摔、再一个回旋腿、再再……还有什么招式来着,对再来一个降龙十八掌,把谢锦程轰到火星去! 他气冲冲地抓起公文包,收拾今天要用的材料,转身就要出门,突然想起昨晚跟李嘉茹聊的案件,好像这案件跟谢锦程有点关系,不打声招呼又不太好,于是他又咬牙切齿地踢开房门,把刚被吵醒的谢锦程拽起来,拎着衣领大声嚷嚷:“你弟提的那个案件我接了,先说,那是别人找我代理的,不是我主动的,所以你别误会,以后也请称呼我一声‘时大律师’,不用谢。”然后甩开一脸懵的谢锦程,走到房门口,头也不回地道,“桌上放的糖水是馊的,你最好吃多点,多拉几次肚子!” 时陌满脸怒气地摔门出去,谢锦程无神地凝视了房门很久,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无奈地扶额,走下楼看所谓的发馊糖水,只见一锅新鲜的绿豆糖水散发阵阵清香,热得烫手,根本就是新做的。 明明贴心地为他准备了早餐,还死不承认,真是口是心非的。 桌上还放着案件的起诉状,恰好是谢展宏提到的那个案件,谢锦程拿起大致看了一遍,倏然目光凝重地握紧了诉状。 东信资产管理公司常鸣分公司诉长南省文城房地产有限公司、长西省文城房地产有限公司,金融借款合同纠纷。两个文城因要做房地产项目,向银行贷款18亿元用于资金周转,但到了还款日期后,两公司并未还款,银行多次追讨债务,公司置之不理,银行便将债权债务转让给东信资产公司,东信资产公司遂提起诉讼。 案情并不复杂,复杂的是时陌的心。 标的额18亿……这是什么概念?按照本省的律师费计算标准,律师费税前能拿到1.8千万,税后1.2千万。有了这笔钱,时陌就能偿还所有欠款,从此远离老狐狸,买房买车,走上人生巅峰。 时陌昨晚就是被这笔金钱吓傻了,他仿佛看到了印钞机,不停地翻滚一张张赤红的人民币,看得眼花缭乱。巧的是,这个就是谢展宏提的案件,他既能拿到巨额律师费,又能在某一程度上让谢锦程父亲刮目相看,一举两得。他想到了幸福美妙的未来生活,不用干家务,不用伺候谢大少,不用担心上洗手间会疼……多么惬意、舒适。 时陌走路都跟要飘起来似的,心情特别愉悦,提前半个小时到达律所,对着手机计算器按个不停,把未来的账目规划算得仔仔细细。刚算完,李嘉茹便来了,签订合同后,李嘉茹一边收拾合同,一边道:“我一会就要去机场了,申请财产保全的事情就麻烦你了,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联系我们副总经理。” “放心吧,我肯定会办好的。话说回来,你们有意向要找哪个保险公司作担保吗?” “这倒没有,我们都是由律师来定。你有什么好的保险公司推荐吗?” 时陌想到昨天刚好收到华泰公司案的材料,今天正好要送过去,趁这机会卖杨萍一个人情也不错,他笑着推荐:“华泰保险公司怎么样?” “没问题,你来决定,”李嘉茹非常放心,她看了眼手表,讶异道,“不好,都这个时间了,我得去机场了,有什么再电话联系吧。” “好,我送你到门口。”时陌送李嘉茹到律所门口,帮她叫了一辆出租车,贴心地帮她放行李,打开门,“一路小心,注意安全。” “谢谢,我走啦。”李嘉茹隔着一扇紧闭的车窗,与时陌挥手作别。车子缓缓启动了,李嘉茹视线却始终停驻在时陌身上,看着他走回律所,看着他消失在目所能及的地方,然后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少女的春.心一旦萌动,就再难停止,好像整个世界都因此变得绚烂多彩起来,心脏只为他而怦然跳动。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时陌开朗的笑容,好像没了时陌,阳光都变得灰暗了。 喜悦的心情控制不住地从脸上溢出,她忍不住拨通了父亲的电话,欣喜地说着:“爸,事情办好了,合同也跟时陌签了,谢谢你。” “哎哟不得了,闺女,你这是谢什么?”她父亲乐呵呵地调侃起来,“是不是谢老爸给你一个接近他的机会?” “爸你胡说什么呢?”李嘉茹满是嗔怨,却掩不住喜悦而上扬的语调。 “我胡说?听听,咱家闺女都帮外人不帮老爸了,要是哪天把你嫁出去,你不得胳膊肘往外拐?” “爸……” “好了好了,不笑话你了,你多跟人家好好相处,把那些坏习惯改改,给人家好印象。这案件可是给你们拉红绳用的,要好好做,多沟通沟通。” “嗯……”李嘉茹羞涩地低下头,揪了揪衣角,低声窃笑,“爸我知道了。” 时陌还不知道自己被人暗恋上了,他现在全身每个细胞都在疯狂叫嚣“律师费、律师费”,让他生出无限动力,从所未有地将精力投入到这个一审案件当中。 到了华泰公司,时陌将材料递给杨萍,并提出了华信资产公司案的财产保全。这么大数额的财产保全,对华泰公司来说,是很大一笔收入,杨萍非常高兴地答应了,还对时陌表示了感谢。 办完财产保全手续,再到法院递交申请书,跑完这些事情,一天的忙碌也悄然落幕。 傍晚时分,火红的夕阳映得时陌笑脸格外灿烂,办完事后心情特别爽快,他开着洗得干净的小电驴拐进小巷,这里有一家芝麻糊做得非常美味,是老字号了。他母亲在世时,常常带着他来这里,从小时候母亲抱着他来,到长大后他带着母亲来,店铺逐渐老旧的一砖一瓦都铭刻着他们的光阴。 停好小电驴,时陌走进店里,熟络地向店长打招呼,时间磨去了店长的黑发,曾经健壮的青年也佝偻了身躯,打杂的员工也变成了他儿子,年轻不再,风华老去。时陌恍惚想到自己的未来,是不是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儿孙满堂,亲爱的孩子带着他来吃他喜爱的芝麻糊,还是……只有那个人搀扶着他来? 心思百回千转,回过神时,手机响起了。 “在哪?”谢锦程慵懒的嗓音隔着听筒沙沙传来,不知是不是时陌错觉,谢锦程声音有点疲惫。 “在买芝麻糊,放心我不会买你那份。”时陌嘴上说得难听,却在老板问他要几碗芝麻糊时,伸出两指示意要两份。 “还多久回来?” “不回,我要搬家。” 谢锦程声音变得很轻很轻,几乎风一吹就听不见了:“嗯,早点回来,想你。” 时陌愣住了,谢锦程很少会这么温柔地说话,他一向喜欢霸道的命令式,这样子感觉不太对劲:“怎么了,你好像不太对劲。” “早点回来。”声音比刚才更低了。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时陌猜测道,该不会真的被他诅咒成功,拉肚子了吧?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寂,时陌一度以为谢锦程睡着了,然后低沉的声音响了:“买点药回来,家里没药了。” 时陌神色一变,拎起芝麻糊,匆匆赶去附近药店买药,然后火速奔回家。 “谢锦程,你怎么样了?”时陌还在门口脱鞋,关心的声音已率先闯入房内。 “嗯……”没有生气的嗓音显出谢锦程糟糕的身体状态,时陌进家,看到谢锦程躺在沙发上,盖着一床薄被,脸色不太好看。 “早上出门前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生病了?该不会糖水真馊了吧。”时陌摸了摸谢锦程的额头,有点烫,他赶紧煮了壶开水,到房间柜子拿一床厚实点的被子给他盖上,再拿体温计让他量体温,“还有哪里不舒服?”电话里谢锦程只让他买退烧药,但看谢锦程脸色,似乎不仅是发烧的而已。 “肚疼,我吃了药,还没奏效。” 时陌心头一颤,完了,该不会他诅咒真灵验了吧?“先说,你肚疼不关我事,我可没打算害你。” 谢锦程笑了,没有什么气力的胳膊一捞,将时陌锁在怀里,亲吻他的发顶:“如果跟你有关,怎么补偿我?” “给你吃多点发馊的食物,以毒攻毒,怎么样,我够义气吧?”嘴上说得难听,时陌却帮谢锦程掖好了被子,从他怀里出来,倒了杯热水,喂他喝下,“等会我放滚烫的热水给你泡。” “我在外省水土不服,上吐下泻,毛病带回来了。跟你无关,”谢锦程拍拍时陌的头,“不用愧疚。” “谁愧疚了,”时陌指尖一僵,别扭地移开视线,喂谢锦程吃了颗药,“你昨晚不是还生龙活虎的么?” “见到你,药到病除。”谢锦程亲吻着时陌的手,展露出深情的神色,“你就是我最好的药。” 42|9.28| “你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多话了,好好睡觉吧你。”时陌别扭地甩开他,跑去泡了一池浴缸的热水,让谢锦程进去泡,自己又煮了碗生姜汤水,给洗好澡的谢锦程喝。 谢锦程被伺候得舒舒服服,裹着被子,靠在沙发椅上享受时陌喂来的热粥,粥里放了猪杂和葱花,还滴了一点麻油,热腾腾的散着香气,大概怕他嘴巴淡,粥里特意放多了盐和胡椒,加重了味道。 忙前忙后照顾他的时陌,到现在都滴水未进,虽然话还是说得不留情面,但脸上的关心与担忧却清晰显露。谢锦程觉得自己幸福极了,时陌就像位体贴的妻子,照顾家庭、照顾自己。 “我是早产儿,小时候体弱多病,大家都叫我药罐子。”神智缥缈到不知何处去了,谢锦程无神凝望着头顶的灯,难得地启开了话匣子,说出那些掩藏心底多年的知心话,“那时爸妈还很疼我,我一生病,他们便会像这样照顾我。那日子真令人怀念。”那时候母亲会舀起一勺白粥,哄闹别扭的他张开嘴,父亲谢文会骗他说,药其实是糖,味道很好,然后他总是会哭鼻子,大吵大闹,不想再吃药,不想再闻那些难闻的药味。 可惜,岁月改变了父母,物是人已非。他现在纵是想听父母的话,乖乖地吃药,也没机会了。 “这么多年,你知道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么?”谢锦程吃下一口粥,粥香在唇齿间划开,明明是咸味的粥,却苦涩得如同黄莲,“我希望能再病一次,让父母再喂我吃药,哄我吃粥。我宁愿牺牲我的健康,换取这短暂的幸福。” 时陌没有说话,沉默的聆听就是对谢锦程最好的帮助,他拿下谢锦程头顶的湿毛巾,打算换冰块,却突然被谢锦程抓住了手腕,力道不大,但让他挣脱不开。 “你去哪?”灼热的体温烧得谢锦程神智都快丧失,他其实看不清眼前人是谁了,迷迷糊糊将眼前人与梦中的父母形象重叠起来,下意识地害怕他离开,害怕自己又独自一人,“别走……” “你烧糊涂了诶,我不是你爸妈。”时陌猜到谢锦程要说什么,摸了摸他的额头,比刚才更烫了,“我只是去换冰块。” “我知道你是谁……”谢锦程轻轻笑了,恍恍惚惚的视线凝聚起来,定格在时陌担忧的脸上,“你是我最爱的人。”说完,他咽下了最后一口粥,疲惫地放松眼皮,慢慢阖上双眼,迷糊之间他似乎听到时陌的低声细语。 “其实你也是……” 是什么?他听不到了,他只知道自己下意识握住了时陌的手,紧紧地、紧紧地,不愿放开。 好……温暖。 谢锦程病得快,好得也快,长年锻炼的体魄激发了自我修复因子,第二天一觉醒来就能生龙活虎地吻时陌了。 时陌踹开了谢锦程,气愤地一巴掌拍开他的脑袋,下床热了昨晚的芝麻糊递给谢锦程,故意说这是馊的。谢锦程笑着喝下,搂住时陌不肯放手,时陌骂骂咧咧,吃完早餐就把谢锦程拖去了医院,美其名曰带谢锦程来看看脑子有没有病,实际上是担心谢锦程身体还没好。 谁知道,两人竟然在医院碰上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哥!”熟悉的声音在两人背后响起,谢锦程一回头,笑容顿时凝滞在脸上。 是谢展宏和他父亲谢文。 周围气氛诡异地冻结起来,时陌尴尬得拿手挡脸,怎么在这里撞上了谢文,这让他怎么面对这曾被自己臭骂的人? 谢文脸部线条绷得很紧,眉宇间有火气攒动。 谢锦程率先打破沉默:“展宏,你们怎么在这?” “哥,前几天爸被检查出有糖尿病和高血压,今天来复查。”谢展宏反问,“哥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身体不舒服。”谢锦程皱了皱眉,不管父子关系怎么僵硬,那毕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听到父亲有糖尿病和高血压,那被隐藏在心底的孝子情节多多少少也激发了出来,“爸……你情况怎样?” “哼,还没被你气死。”谢文不善的目光锁在时陌身上,嘴唇隐隐抽动,似乎想说什么,又不好说什么。 “爸……”谢展宏劝道,“难得见哥,您就别计较了,计较多了您生气,哥也不好受啊,哥你也别计较那么多,我们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谢文冷冷地道,“帮助外人对付自己人的一家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接了什么案件。”最后这句话是对时陌说的。 气氛又尴尬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明白谢文指的是什么案件,谢锦程和谢展宏一时倒不知该如何开口,反倒是时陌挠挠脸,没心没肺地笑道:“谢先生,我这个小律师接什么案件都不由自主啊,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这句话说得很有意思,不知情的以为案件是律所分配,知情的以为别人私下找上他,总之不会有人认为他有能力主动拿到这种大案,那当然也不存在他故意跟谢锦程谢文作对的问题了。 按照谢文对他的小看程度,也绝对不会往他有人脉关系方面想,谢文肯定会认为是律所给他分配的案件。 谢文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谢展宏大松口气,背着谢文给时陌伸起了大拇指,谢锦程没有说话,暗中推了推时陌的后背:“展宏你带爸好好看病,我们有事先走了。” “噢好的。”谢展宏也知道时陌在场,谢文会更不高兴,他点点头,“爸我们走吧。” 谢文冷哼一声,转身就走,突然不知想到什么回头一看,正好看到谢锦程的手搂在时陌腰上,两人姿势暧昧,他猛地一惊,意识到了什么,刚要走过去质问,却见时陌甩开了谢锦程的手,一副不乐意的模样。无数种可怕的念头涌上脑海,他不敢置信地看着两人相伴离去的背影,脸上逐渐孕起雷霆。 一周后,东信资产管理公司与两个文城公司的金融借款合同纠纷案件,法院同意了东信公司的申请,查封了两被告的财产,过后谢文代表两被告针对法院的查封提出了异议,法院就此组织当事双方到庭进行协调。 这是时陌第三次在尴尬的情景下见到谢文,时陌很无奈,他友好地向谢文伸出手:“谢先生,你好。” 谢文斜瞥了他一眼,当着当事人的面就不给他面子,把他的手晾在那里,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可能会尴尬地笑笑,就放下手走开了,但时陌性格好,这种事情也碰得多了,知道怎么处理。他迈开一步,抢到谢文面前,主动握起谢文的手,笑嘻嘻地道:“谢先生,真不好意思,您是长辈,我应该主动跟您握手才对,让您伸手过来实在太失礼了,实在抱歉啊。” 时陌灵机应变得太合适了,既化解了尴尬,又能稍稍为难了一下谢文——身为小辈的都主动行礼了,当长辈的反而忽视人家,摆架子,简直失礼。 谢文脸色登时难看至极,偏偏有错的是他,又不能发作,他不得不握回时陌的手,以示礼节。 各自坐上对应的席位,在法官组织下,谢文代表两公司针对查封提出了异议。 谢文双手交叠放在桌上,不加思索便脱口而出,语气十分有威慑力,威严油然而生:“首先,查封损害了我方利益,导致我方名下在建项目无法竣工、竣工项目无法售卖,资金损失巨大且无法流转,更无力偿还欠款。其次,法院查封的天河项目房地产已经竣工,部分房产已经对外售卖,如果不解封,将引起户主不满,造成不良的社会影响效果。最后,我方两公司是两省较大的企业,如被查封的消息流出去,将严重影响我方信誉,造成一系列的不良后果,更不利于我方偿还欠款!” 他说得有条有理,观点明晰,充分展现了他清晰的思维能力,被告相关负责人赞赏地点了点头,眼里流露出充分自信。 主办法官问:“原告方,请你们对被告的异议发表意见。” 李嘉茹一脸愁容,她没见识过时陌的本事,非常担心他驾驭不了。 时陌却不当一回事一样,看似漫不经心地道:“被告,这个案件的起因我们都心知肚明,你们欠银行的钱不还,银行多次催债置之不理,银行不得不将债权转让给我们,由我们起诉要求你们还钱。基于此,你们怎么保证法院解封后,有了流动资金就还钱?并且保证不把这笔费用转移?” 谢文拉长了脸,唇线抿得很紧,他是一位作风严谨、要求严格的人,时陌这像聊天一样的回答方式,令他很不喜欢:“如果没有流动资金,我方根本无法还钱。” “所以问题就在这里了,”时陌摊手道,“我们双方都互不信任,你们不还钱,我们又怕你们有钱后转移财产,继续不还钱,就只能查封,查封了你们又更没钱还,那这钱永远都牵扯不清了。” 谢文越听时陌的语气越不顺耳,好像时陌说的话都带着刺,扎得他浑身都不舒服,忍不住跟时陌较真起来:“我方可出具具有法律效力的承诺函,承诺工程项目回款后,如果我方将财产转移,便双倍偿还欠款,具体详细的承诺函内容,可以再协商。”这是他和当事人多次商议后定下的解决方案,他也曾用过类似方法解决相似的查封问题。 他以为像时陌这样随意的人,会答应他的条件,哪想到时陌偏偏不买他的账,兴致勃勃地纠正他:“借款合同也具有法律效力啊,可是你们还不是借钱不还?就算有承诺函也没用,万一你们得到钱后,将钱投入到工程后续建设怎么办?这不属于财产转移,那你们就没违反承诺函的约定,可以继续欠钱不还了。” 谢文脸色不太好了,时陌竟能钻他言语中的漏洞反驳,还咄咄逼人,这跟他想象中的小律师完全不一样! 43|9.28| 法官察觉到气氛尴尬,打圆场道:“被告的要求法庭听清了,原告方,基于被告的异议,如果要解封的话,你方有什么可实行的方案?” 时陌保持微笑:“没有,我方不同意解封,除非被告能拿出能说服我方的方案。” 谢文搁在桌上的手指握成了拳头,时陌这话把主动权掌握在了原告自己手里,如果原告提出方案,就丧失了主动权,双方成为平等的协商关系,但现在原告不同意解封,被告这边就需要更换方案,直到原告满意为止,双方就依然是不平等的债权债务关系。而且还有一个更可怕的地方…… 试探。试探他们是否有诚意还款,这将决定原告是否同意解封。 谢文是老油条了,时陌不信他不知道怎么解决当前的僵局——如果被告真有诚意还款,一定会提出将房产解封后,售卖房屋的回款打入法院账户,再由法院转给原告,这样才能更好地解决互不信任的双方之间的问题。 谢文骑虎难下,绷紧的脸部流露出难堪之色,他当然知道最好的解决方式,但是被告并没有这个意思,他怎么能提?想不到时陌这人看似随意,却不是那么好下套对付的人。 他试着为被告争取一点希望:“我方想到的方案就这一个,我方也有诚意还款,如果原告方认为我方方案不妥,可以提出你方要求,如果要求合理,我方也会积极实施。” 时陌无奈地摊手,态度随意得很:“我们没有方案和要求,我们不同意解封。你们一直不还钱,我们对你们没有信任可言。”整一副你们不给方案我们就不解封,看谁耗得了的“嚣张”模样。 谢文脸色又难看了几分:“这样僵持下去,我方根本无力还债,这对你方来说也是一笔损失。” 时陌无辜地眨眨眼:“我们不信任你们,你们又拿不出合适的方案,那怎么办?” 谢文顿时气结,差点就吹胡子瞪眼了,敢情说了半天又绕回来了,他们一点利益都没争取到,跟他而来的当事人也忒不高兴,毕竟他们始终不还款,法院可以强制执行,不论解封与否,原告只要胜诉都能拿这笔钱,但对他们来说,不解封,损失极其巨大。 谢文与当事人对视了一眼,达成了共识,谢文征询道:“法官,我与当事人到外面商量一下。”得到法官准许后,他和当事人出外商量了十分钟,回来后提议,“我方想回去后与原告另行协商,达成一致调解意见后,再给法院反馈。” 法官点了点头:“可以,那今天调解到此结束,如有调解方案,请于一周内答复我院,请各方当事人看笔录后签字。” 签完笔录离开法院后,一直没说话的李嘉茹才开口,语气里充满紧张:“天,刚才真是紧张,我听说对方是经验十足的大律师,我真担心他会给我们下套。” “对方确实厉害,他也给我下了套,只是我态度坚决而已。”说实话,碰上谢文时,时陌还有点紧张,可真正交锋时发现谢文比谢锦程还差了点,不是说水平、气势不足,而是谢文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太容易让人琢磨透了,相反谢锦程就一张狐狸脸,你完全不知道他想什么,会说什么,但就是能让你觉得自己像被看透一样,不寒而栗。 李嘉茹却以为时陌虚心,反而更钦佩地赞赏:“之前一直听说你厉害,今天可算是见识到了。我真庆幸跟你一起代理这个案子,能亲眼看到你的本事。” “没有没有,你真的太抬高我了。”时陌尴尬地挠挠脸,“其实这都多亏了一个人,是他告诉我要怎么面对谢律师的。” 回想昨晚“言传身教”的场景,时陌登时像被架在火上烤一样,浑身通红。这死不要脸的谢锦程,昨晚突然好心地说要教他怎么应付谢文,他当时正为此而担心,一听就高兴地入了谢锦程的套,非但被吃干抹净,还没学会一招半式,直到今早谢锦程才悠闲地翘着二郎腿,教他一点实用的招数。 不得不说,谢锦程这人虽然霸道无赖了一点,但教人时的耐心与认真却是蒋敬这自诩的北大才子老师所远不能及的。 谢锦程经验太丰富了,他知道面对什么样的人要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告诉时陌,对付向他父亲谢文这样严肃正经的人,不能硬碰硬,用同样严肃的作风对待,反而要有点漫不经心、随意的态度,以柔化刚,但态度不能太谦和,该强硬时还是要强硬,不能把自己姿态放得太低。他父亲就是因为在界内鼎鼎大名,人人巴结,把他捧得心高气傲、目中无人,如果时陌还向对待长辈一样礼貌和谦让,那绝对会被小看。 谢锦程说完这些的时候,他向窗外看了一眼,目光幽然,空洞得没有色彩,他说:“如果他不是我父亲,或许他对我的看法会大不一样。”是的,正因为是父亲,所以他会低头、会妥协、会谦让。 时陌后来给了谢锦程一个拥抱,他不知怎么安慰谢锦程,他只会用行动来说明自己的担心。 在谢锦程的提醒下,他面对谢文时没有任何紧张,将其视为平等地位和身份的人看待,才有了今天精彩的结果。 今天不过是一叠开胃小菜,到激烈的庭审时,才是真正的交锋,也才是发挥他全部实力,让谢文大跌眼镜的重要时刻。 “不管是你朋友教得好,还是你做得好,”李嘉茹感慨道,“你们都很棒。介意今晚一起吃个饭么?关于这个案件的问题,我想跟你再商量一些细节。”顺便,多培养培养感情。这小小的心思,她藏在了心里,没好意思言明。 “可以啊,正好我也有一些话想跟你说。” 有话跟我说?李嘉茹脸颊飞速窜上红晕,脑海顿时闪过很多少女漫画里常出现的浪漫场景,比如男主突然深情表白,比如男主突然求婚……太多太多了,让她不禁心猿意马起来。算算,他们接触也好几次了,据说时陌平时也没跟哪个女孩子接触,就自己接触得最多,时陌要说的,会不会是自己想的那种话? 时陌没有注意到李嘉茹的脸色,拿出手机打电话给谢锦程:“我今晚不回去吃啦,你自己解决吧……还好,你爸没说什么……我坚强伟大知不知道?你见过像我这么临危不乱的淡定美男子么?没见过就等下次庭审的时候擦亮了眼睛来看清楚!挂啦,自己乖乖在家打蚊子吧。”时陌按下挂机键,放下了手机,笑容灿烂地问李嘉茹,“你有什么想吃的吗?喜欢哪家餐厅,我们就去哪家。” “嗯,”李嘉茹抵唇想了想,有了想法,“不如去附近新开的那家牛排自助餐厅吧,据说味道不错。” 时陌双眼腾地发出了亮光:“好啊,我也正想去尝尝呢,我最喜欢吃牛肉了。” “那走吧。” 时陌高高兴兴地跟李嘉茹去吃饭了,却不知道,他刚才并没有按中挂机键,手机一直保持通话,直到他们上车开往目的地,通话才在对方的按键下结束。 然后,电话那头一片死寂。 时陌所谓的有话说,其实只是说工作的事情而已,李嘉茹失望透顶,一餐饭后,心情不佳地回家了。 时陌送李嘉茹上了出租车,也开小电炉回了家。他站在门外,看到家里没开灯,以为谢锦程出门了,就没在意,谁知开门时把他吓了一跳。 门没锁!谢锦程是很谨慎的人,如果他出门,肯定会锁门。 想到前次莫名其妙的“遭贼”意外,时陌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他小心翼翼地走进家门,左顾右看,没什么声音,悄悄打开灯,猛地就见一个大活人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泡着没有香味的茶。 “妈哦,你在家怎么不开灯啊?”时陌被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一个人在这装逼啊?” 谢锦程冷冷地瞥了时陌一眼,倒了一杯茶递给他,不说话,目光强势得不容拒绝。 时陌不情不愿地接过,喝了一口:“哇,茶都冷了。你喝冷茶,这么新鲜?” 谢锦程还是保持沉默,将自己面前那杯茶喝了干净,站起来错过时陌到厨房去了。诡异的气氛凝滞起来,空气分子好像凝着冰晶,到处都透着寒意,谢锦程生气了,还不是一般的生气。 时陌莫名其妙,挠挠头走进厨房,看到谢锦程在漫不经心地煮面,两眼无神得厉害,差点把酱油当油倒进锅里了,吓得他立刻拱开谢锦程,接过锅铲:“我来煮吧,你要吃什么面?” 谢锦程突然抱住时陌,狠狠地咬他耳朵:“吃你。” 44|9.28| “等、等一下!”眼看谢锦程就要吻上来,抱着他来个厨房羞耻play,时陌及时关掉炉灶,捂住谢锦程的嘴,一脸惊悚地道,“有话好好说,不要一言不合就开车。” “无话可说。”谢锦程抓开时陌的手,抱紧他的腰,重重地吻下去。一别平日里的温柔霸道,这个吻充满掠夺性,野兽般疯狂的舌在时陌口腔内攻城略地,与其说这是吻,倒不如说是一逞兽.欲。 “别……这样……”时陌被吻得喘不上气来,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谢锦程的心理状态,比如谢锦程的吻,充满了不安,再比如谢锦程在他身上毫无章法乱摸的手,显示出谢锦程很烦躁……时陌抓住谢锦程欲解开他白皮带的手,用力推开谢锦程,“有话好好说啊,发生什么事了?” 谢锦程一把捏住时陌下巴,冷声威胁道:“去煮面、洗澡。” 一听洗澡,时陌整个人都不好了,敢情谢锦程这是要干定他了,可是谢锦程这莫名暴走的状态,真的没问题?要是明天他上不了厕所怎么办? 怨念归怨念,时陌还是老老实实地给谢锦程煮了他最爱吃的猪肉面,一脸苦逼地洗澡去了。他太了解谢锦程了,谢锦程属于心里有话,但不喜欢说的人,很多时候发泄一下就好,他就当自己无私为社.会.主.义和谐事业作贡献了。 时陌把手机放在了大厅的桌上,进去洗澡后不久,手机就响了。谢锦程一脸阴鸷地倒掉冷茶,心烦气躁地夹面吃,看到手机来电人名——“爸爸”,想了想,没理,继续吃面。一分钟后,电话自动挂断,不久又再次响起,还是同样的人来电。 谢锦程实在烦心得很,捞起电话一接,刚想说时陌在洗澡,对方就先一步说话了。 “儿啊,今天见嘉茹怎么样,满不满意?我听李叔叔说,嘉茹对你评价很高啊,可中意你了,我看嘉茹是个聪明贤惠的孩子,你就别等了,赶紧跟人家交往,早点把喜事办了,生个孙子给我抱抱。” 轰!有如晴天霹雳,有如天崩地坼,谢锦程感觉全身血液在一瞬间凝固住了。聪明贤惠的女孩、交往、办喜事、生孙子……他猛然想起之前在电话里听到的女孩声,这嘉茹就是那个让时陌丢下他而陪同的女孩?真是好一对才子佳人啊。 谢锦程握紧了手机,手背的青筋无法控制地暴露出来,他很愤怒,也很受伤。他打断了正滔滔不绝说着女孩好话的时陌父亲,冷冰冰地说:“不好意思,时陌在洗澡,我是他的朋友。” “哎呀,那真不好意思,说了这么多,让你笑话了。”明明是尴尬的情况,时陌父亲的笑声却没停下,“一会时陌洗完澡,麻烦你让他给我打个电话,谢谢了。” “好。”谢锦程僵硬地道,“请问叔叔,你刚刚说的嘉茹,是时陌的女朋友吗?” “哈哈哈,那倒不是,不过我看这两人的发展状况,很快就是了。” 目前还没交往是么?那就是说以后还是有可能交往。 通话结束后,谢锦程握紧被他握得发烫的手机,双眼无神地凝望天花板上的吊灯,水晶般的装饰片在风中流转,滴溜溜地发出声响,明明当初选择这款吊灯,就是因为这声音像风铃一样悦耳动听,让人心情宁静,为什么现在听来,却觉得特别扰人心烦? 他没有告诉时陌,就在时陌回来前,他父亲给他打了电话,恶声恶语地威胁他与时陌分开,断绝往来,他理所当然地与父亲吵了一架,然后……呵,他无情无义的父亲一气之下,竟然说再也不要见他,不认他这个儿子。 原本还有丝丝联系的血缘关系,被父亲硬生生扯断了。谢锦程还有什么话可说,在父亲眼里,他始终是个无关紧要的过客,没有存在的价值。从此以后,他的世界都失去了色彩,只为时陌一人而亮。 当晚,可怜的时陌还是被谢锦程狠狠压榨了一番,不过不知是不是谢锦程心情变好的缘故,时陌没感觉到什么疼痛,倒是还挺舒服的。 谢锦程还是没说生气的原因,就是第二天早上起来看时陌的眼神,有点古里古怪的。 “你干嘛这样看我,觉得对不起我想补偿我啊?我告诉你,我的补偿金很贵的,要价十万,你怕不怕!”时陌勇敢地伸出手,索要赔偿金。 谢锦程握住他的手,就势一拉,在他脸颊上落了一个吻:“这就是补偿。” “小气!” “那再来几个……” “猪嘴,”时陌捂住谢锦程的嘴,一脸嫌弃,“不要用你的唾液玷污了我高贵的脸。” “呵,”谢锦程逮准空隙,立刻在时陌唇上印了一吻,厚颜无耻地道,“我玷污你高贵的唇。” “你要不要脸,要不要脸?”时陌故意凶巴巴地抹掉唇上的津.液,再擦回到谢锦程脸上,“还你,我嫌弃。” 谢锦程笑了,用力抱住时陌,给了他一个深情的吻,直把他吻到嚷嚷着要去上班了,才不舍地放开。 “时陌,”谢锦程叫住要出门的人,颇有意味地提醒道,“按时回家吃饭,别在外鬼混。” “哈?”时陌莫名其妙,“我跟谁鬼混?每天睁眼、抬头看到的都是你,哦,你是说你是鬼啊?那正好,是你说的哈,别跟鬼混,以后你别靠近我。” 谢锦程心情突然变得很好,笑容挂在了脸上:“我没说别在内鬼混,你昨晚明明舒服……” “再见!”时陌砰地一声甩门离去,谢锦程愣愣地注视着发震的房门,低声笑了起来。他的时陌,就是他的,谁都别想抢走,他也不准任何人抢走。 他不仅要锁住时陌的时间,还要锁住时陌的身心、一切,让时陌永远只属于他。 之后一段时间,时陌还真的老老实实准时回家做饭,需要加班的话,也会把材料带回家写,谢锦程最近也很少出差,除了工作外,就是在家陪时陌,或者教时陌一些实用技巧。 时陌代理的华泰公司二审案开庭了,在庭审上他充分发挥了他的口才和临机应变能力,把蒋敬堵得话都说不上来,提出的问题一针见血,句句要命。 他采用的还是一审的观点,只是在事实和理由部分阐述得更为详细和细致而已,为此,庭审后他理所当然地又收到了蒋敬的不甘示弱冷嘲热讽。 他理都不理蒋敬,签完笔录潇洒地转身就走,把蒋敬气得头发都竖了起来。时陌可算是明白了,对付这种嘚瑟的小人,不理他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没有听他嘚瑟的对象,他的牛逼吹得再好听,也没用。 时陌的水平越来越高,在界内也闯出了一定名声,专门上门指定要他代理案件的当事人也越来越多,律所见他名气上来了,偶尔也会给他分配一些比较复杂又高标的额的案件,他忙得不可开交,当然相对的,还到谢锦程账上的款也变得多了起来。 时陌算了下,除去坑蒙拐骗还的钱,目前真金白银还了谢锦程三百万,还差七百万,只要东信资产管理公司案结案,就够钱还了。上次调解不成后,对方一直没联系他们要求协商,估计是不想还款,不过这对他们原告方并没有影响,损失巨大的是被告方。 没想到过不了多久,就这个事情,又衍生出了另一个案。 起因是法院根据原告方的申请,查封了其中一个被告名下的竣工房产,该房产已经对外销售,已有600多位住户购买,并与公司签订了购房合同,有的人支付了购房款,有的还只支付了一半,但所有人的房产证并没有办下来。 现在这600多户住户提起了案外人执行异议之诉,认为该房产已经归他们所有,法院查封严重损害了他们的利益,请求法院解封。 这个案件被告就是东信资产管理公司,时陌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该案的代理律师,案件诉讼标的额只有9亿,律师费也不过是金融借款合同纠纷案件的零头,但一口气代理两个东信资产管理公司的案件,有助于增长名气。 时陌拿着案件材料,乐滋滋地回去跟谢锦程报喜,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又有了一个好案子,等那个案件庭审结束,他一定要请谢锦程大吃一顿。 谢锦程沉默着把材料翻了一遍,无神的眼里泛起一丝挣扎的波澜。 “我爸妈离婚了。” 时陌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会这样?”他坐到谢锦程旁边,把材料放到一旁,耐心地倾听,“你弟没劝住他们么?” 谢锦程头枕在时陌颈窝,声音充满了疲惫:“他们吵了很多年,离婚是迟早的事。” 谢锦程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真当面对时,才发觉那不过是嘴上说说的坚强罢了。他渴望父母之爱,更渴望一个温馨和睦的家。回到家,没有父母的争吵和谩骂,取而代之的是香喷喷的米饭和父亲亲切的问候,然后一家四口坐在桌前吃饭,聊着生活日常、工作趣事,再看看电视,喝喝茶,生活单调却温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父母一起正常聊天这种最简单不过的事情,成为了不可能实现的奢望,而且不仅仅是他,父母之间都不再有正常并愉快的聊天。 他其实很矛盾,明明知道父亲已经不认他这个儿子,明明知道离婚是最好结局,可终究还是不舍,心底仍旧渴望有一丝希望,能回到从前的温馨。 谢锦程不懂:“是不是夫妻之间常会争吵?”明明曾经那么相爱,为什么到后来却恨不得见不到对方。 45|9.28| “小吵小闹应该都有的吧,”时陌苦恼地挠挠头,“以前我爸妈偶尔也会吵,不过吵得不凶,第二天就没事了。不过吵多了肯定不好,其实你要这么想,离婚对他们来说是种解脱,他们不用天天生气,不用管对方,开开心心地过自己的生活。你爸妈年纪也上来了,总是伤心生气对他们身体也不好,分开了冷静一下,说不定还会思念对方呢?” 谢锦程握起时陌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如蜻蜓点水般,难得地温柔:“你怎么都不跟我吵架?”他明明强迫时陌做很多时陌不乐意的事情,但时陌从来没发过火,就是昨晚他生气,时陌也默默承受他怒火,不反抗不争吵。时陌就像个灭火器,走到哪,哪儿的火就被扑灭。 “跟你吵架干什么?我没事找气生啊,”时陌莫名其妙,“你又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连那种事都做了,还不叫过分?谢锦程玩味地一笑,看来时陌对他的感情果然不同。 他心情变得非常美妙,果然有时陌在,就能感到心安。 “我下周出差两周,你还有什么需要问的?”谢锦程在时陌发顶落了一个吻,最近时陌案件多,不懂的问题自然也多了。 “谁要问你了,我自己懂。”时陌说着不愿意,却兴致勃勃地拿出一沓资料,整齐放在谢锦程面前,“刚才我花费十分钟安慰你,你要补偿我浪费的金钱知不知道?”在时陌的观念里,时间就是金钱,时间不是以分秒来计,而是以元角来计的。 谢锦程无奈地拿起一份笔录,不巧的是,这是一个夫妻离婚分财产的案件,上面还贴着张打星号的便签,注明这是重点案件。 时陌看到是离婚案的笔录,吓得立刻扯回来:“干什么,不经我允许,不准乱拿。” “你不是要问我么?”谢锦程指着一张写满字的纸,白纸黑字列明了时陌对这个案件的疑问。 “谁要问你,是你要补偿我。”时陌一边说话,一边快速把离婚案的材料都收起来,突然一只手伸来,抓住他的手,温柔的嗓音近在耳畔。 “我没事。”谢锦程知道,时陌顾虑他感受,但他却不想耽误了时陌。他趁机抱住时陌的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问吧,你得陪我。” 时陌拗不过谢锦程的坚持,嘟囔着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警告道:“先说好,不想听就刹车,我很宽容,不会怪你的。” “你的话太多了。不然……” 听到谢锦程上扬的尾音,时陌立刻条件反射,捂住谢锦程凑来的嘴:“不准接吻!认真干活,快点,帮我看看。”他递给谢锦程一张纸和笔,简单陈述案情。 男方在2006年购买一套商品房,当时房屋价格25万元,他首付10万元,从银行贷款15万元,交付契税等其他费用2万元,婚前他还贷本息合计10万元。2009年男方与女方结婚,当时房屋价值52万元,产权登记在男方名下。婚姻关系存续期间双方共同还贷15万元将贷款清偿完毕,其中本金10万元,利息5万元。到2014年两人离婚时,房屋现值135万元。 双方对解除婚姻关系没有异议,但对房屋补偿款的数额有异议。男方认为婚后都是用他个人工资还贷,女方没出过一分钱还贷,他不应给女方房屋补偿款。时陌代理的是女方,他现在需要帮女方获得房屋补偿款。 “你看看这样对不对?虽然婚后是男方个人还贷,但双方当事人并没有约定实行分别财产制,男方工资收入应当属于夫妻共同财产,婚后还贷属于夫妻共同还贷。所以女方应得的房屋补偿款是,”时陌把自己的计算结果递给谢锦程,拿计算器按了一遍,“先算诉争房产的升值率,就是诉争房产现价格除以(结婚时诉争房产价格+共同已还利息+其他费用)=135/(52+5+2)=229%,接着以共同还贷部分乘以不动产升值率,就是15万x229%=34万,非产权所得方,就是女方能得一半,就是17万。” 谢锦程捏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瞳孔没有焦点,眼前写满清秀字迹的纸张跟透明似的,都没映入眼瞳。 “喂喂,回神了,是不是被我的计算方法帅呆了?”时陌推了推谢锦程,表面笑嘻嘻的,实际上眼里写满了担忧,他担心谢锦程受到案件影响,心情不佳。 其实谢锦程没想那么多,九曲十八弯的花花肠子倒是转了几个弯,不知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嘴角都弯了起来。听到时陌的声音,他回过神来:“嗯?” “我知道你没我聪明,算不出来,不算了不算了。” 谢锦程从时陌背后环抱他的腰,从他手中抽出资料,看了一遍:“你没算错。” 两人姿势暧昧至极,时陌喜欢把腿放到沙发上,这样的姿势让他几乎靠躺在谢锦程怀里,背贴着谢锦程胸口。暖意从相贴的肌肤上蔓延,时陌感觉全身都暖烘烘的,特别舒服,不自觉地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拍了拍谢锦程的臂膀:“赏你个伺候本大爷的机会,好好服侍。” 谢锦程无奈地坐上沙发,两腿架到时陌腿旁,继续拿下一份资料看。他还真的伺候起时陌来了,一边帮时陌看材料解答,一边给时陌端茶倒水,而时大爷则全程窝在谢锦程怀里,享受舒服的伺候。 看完这些材料,都快到午夜十二点了。时陌慵懒地打了个呵欠,拍拍谢锦程的胳膊:“困了,睡觉吧,明天再说。” 谢锦程亲了亲时陌发顶,恍然发觉在时陌陪伴下,心中不愉快的阴霾已经驱散,满脑海都是时陌淡淡的发香。 上了床,时陌贴心地张开双臂,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准你抱抱一个晚上,抵扣一万块,说好,我才不是安慰你,我只是看你穷才赏你的。” 谢锦程很好笑,哪个晚上他不是抱着时陌睡着的,区别只是他主动还是时陌主动而已。 “穷?”谢锦程挑起眉头,毫不客气地把时陌拥入怀中,“我缺钱?” “你缺时间,不是有句话说得好么,时间能抚平伤痛。”时陌别扭地转到背向谢锦程的位置,扯松谢锦程环得很紧的手臂,低下头黯然地道,“只要人还活着,就比什么都好。” 谢锦程蓦然收紧了手臂,陷入沉默。是的,人还在就比什么都好。 他很庆幸,时陌一直都在。 谢锦程出差去了,又扔下时陌孤零零一个人,家里顿时冷清到了极点。谢锦程非常贴心地买了两个等人高的熊抱枕,一个丢在床上,一个放在沙发上,美其名曰时陌想他了就把抱枕当成他,聊以安慰。 时陌收到货时还一脸嫌弃,说这是小孩的玩意,现在谢锦程走了,他却宝贝地抱着它,看电视、玩电脑,一分钟都不愿丢开。 此刻,时陌正翘脚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彩色的画面正播到男女主依依不舍分开的狗血桥段,满屏都是“我爱你、我离不开你”的雷人语句,他恶寒地看向怀里的抱枕,熊抱枕摆着一张亲吻的脸,极柔的面料显示出做工精致,看起来很欠揍很耐打的样子。 坏心一起,就跟奔放的野马一样,拉都拉不住,时陌抓起熊抱枕,往那张嚣张的亲吻脸上打了几拳,还恶意满满地用手机拍下犯罪过程,耀武扬威地发给谢锦程看。 “看到没有,这就是流氓的下场!” 然而奇怪的是,往常一发消息,不到十分钟就会回的谢锦程,这次竟然长达半小时没有音讯,时陌无聊地又把抱枕打了几下泄愤。 这时候,90年代的旋律奏响,仿佛在暗示什么,手机在时陌拿起的一刻,突然滑落掌心,跌到沙发上,时陌顿时生起一丝不安,重新抓起手机一看,竟然是从未联系过的谢展宏来电。 他一接听,谢展宏急切的喊声震耳欲聋:“大嫂、嫂子,快来救命!我哥电话没人接,我找不到人,你快来帮我!” 时陌心头一跳,着急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大嫂,你快来省医院,我在住院部等你,来了再说!” 电话匆匆挂断了,时陌立刻跳下沙发,冲进房间随意换了套衣服,抓起钥匙打的过去。 医院好像出了什么事,门口人声嘈杂,许许多多的人筑成了人墙,把被车子挤满的狭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连个人都插不进去。 时陌大吃一惊,附近竟然停着几辆警车,几位公安人员正快步走进医院,有秩序地疏散人群。 他心惊胆战,该不会是谢展宏犯了什么事,要被公安抓了吧? 46|9.28| 时陌吓得冷汗直冒,穿过人群到视线最好的地方一看,虚惊一场,原来是有人聚众闹事,公安来抓人。那谢展宏呢,他在哪? 谢展宏又来电了,声音急得快要爆炸:“来了没有,来了没有?” 时陌边拱开人群,边往医院侧门走:“门口出了事,我正在往侧门走,等一下马上到。” 急匆匆地穿过人墙,时陌终于见到了望眼欲穿的谢展宏,他顾不上擦汗,焦急地问:“出什么事了?” “我爸住院了,我、我不会处理啊,医院就给了我一张单,我要怎么弄啊!” “…………啥?” 时陌大脑的cpu当机了很久,才恢复正常。仔细一问,原来谢文突发高血压和糖尿病,不得不住院,偏偏俩夫妻离婚后,谢展宏母亲就离了家,据说现正在旅游,而谢锦程不在,谢展宏又没怎么接触国内社会,以前有什么事都是大哥一手包办的,所以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处理,心一急就联系时陌了。 时陌头疼脑涨,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只是办理住院手续。据说谢文知道自己生病,心情很不好,脾气更加暴躁,这会正在病房里和劝他住院的医生、护士斗智斗勇,谢展宏担心谢文病情,自己又不懂处理,只能求救。 “嫂……哦不,时大哥,我就全靠你了,我知道你跟我爸有点过节,但我真的除了你,找不到能帮忙的人了。你行行好,可怜可怜我吧,啊?”谢展宏苦苦哀求,脸皱得都成苦瓜样了。 人都来了,硬着头皮也得帮这个忙。“帮你没问题,不过说好了,我不见你爸。”时陌无奈地说,“你知道我们不对盘的,你爸现在生病,需要静养,我去见他只会让他病上加病。” 谢展宏猛地点头:“没问题没问题,只要你帮我就好了。” 然而站在交费窗口前,时陌才想起一个关键性的问题:“钱呢?” 谢展宏莫名其妙:“什么钱?” “住院要押金和医保卡啊,没钱的话,总有医保卡吧?” “我没钱,医保卡我也没啊,”谢展宏表情难过得快哭了,“爸妈不让我花钱,控制我经济来源,说要培养我勤俭节约的好习惯,平时都是我哥给我钱的,我哥跟爸妈翻脸后没回过家,我也不好意思开口问我哥要钱,爸妈这段时间也在吵着离婚,也没给我钱。” 时陌额头青筋跳个不停:“那问你爸要,或者让你妈、你哥打钱过来。” 谢展宏一拳敲击掌心:“对哦!” 结果……时陌真想一头撞倒在墙上。谢锦程和其母亲的电话无人接,谢文不知是哪根筋错乱,坚持认为自己身强体壮不肯住院,当然也不愿意交住院押金,谢展宏劝不动,苦着脸央求时陌解决。 时陌心疼地捂胸口,不得不代为垫付住院费,拿着缴费凭证,拍照留作证据,再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册子,狠狠记上一笔账。 谢展宏兴致勃勃地打包票:“时大哥,你放心,等我哥回来,我会让他连本带息还你的,要是他不肯还,我就给他系上蝴蝶结,打包送给你,让他以身还债!怎么样,这个主意不错吧?” 时陌皮笑肉不笑地道:“不怎么样。”办完手续后,时陌将相关票据的原件交给谢展宏,“我的任务结束了,是安慰还是把你爸敲晕了扛上病床,就由你自己解决了。” “啊?可是我什么都不懂啊。” 时陌头疼地拍额头:“不懂就问护士,不会照顾你爸,就请个护工照顾他。” 谢展宏蒙圈地点点头,突然扯住时陌的袖子,笑嘻嘻地道:“时大哥,你帮我请个护工吧?等我哥回来,我让他连本带息还你,要是他不还,我就把他系上……” “停停停,”时陌一脸黑线,“我帮你就是了。记得,要还钱啊,我计息很贵的。” “这是肯定的!” 时陌又垫付钱,帮请了一位负责认真的护工,理所当然又记了笔账。 头昏脑涨地交代后续事情,离开医院回家后,时陌接到了谢锦程的电话。 “听说你要给自己系上蝴蝶结,打包送给我还债?” 时陌正在猛灌开水,一听这话,顿时喷了一地的水,他擦干水渍,大声嚷嚷:“谁要送给你还债!要还债的是你!我看看今天消费多少……好,连本带息十万,就这么定了,一天不还多交一万,以此类推。” 谢锦程轻声笑开:“从你欠款里抵扣。” “啊?你说什么,”时陌边用肩膀夹着电话,边拿抹布擦地板,“哦,你说你两周后才回来,要抵扣十四万?那好,总共抵扣二十四万,今天又帮你跑腿那么久,那就凑个整,抵扣三十万好了。” 谢锦程忍俊不禁,这么斤斤计较,也就时陌这大抠门做得出来了,幸好现在时陌生活条件好了,不再抠几毛钱,不然这笔账绝对能精细到小数点后两位。 “辛苦了。” “好说好说,只要给钱,一切都好说。”时陌很诚实地说。 电话那头笑声还在继续,过不了多久,谢锦程笑声便化为了一声叹息:“他的情况怎么样?”再不济,也是自己血浓于水的亲生父亲啊,知道父亲严重到要住院的地步,那些恩恩怨怨都不得不放下了。 “呃……”时陌把脏了的抹布丢进水槽,开小水冲洗,“我没见到,据说心情不好,抗拒住院,具体情况我也没问。” 谢锦程没有什么情感波动地道:“嗯。” “你……”时陌一顿,本来想问谢锦程回来后要不要去探望谢文,仔细想想,问了反而尴尬,谢锦程是成年人了,自己也会做决定,“没事了。” “放心,我会去医院。”仿佛心有灵犀,谢锦程给出了坚定的答案,“毕竟是我爸,但我不会见他。” 时陌关上水龙头,定定凝视水槽里的污水,它旋转着流入漆黑洞口,自己的心也仿佛化为污水,沉入看不见底的黑暗。 “多陪陪你爸,还有劝劝你妈,人生在世,能互相陪伴的日子不多,珍惜每一天。都是一家人,没有解不开的结。” 谢锦程沉默了,很久都没有回音,时陌一度以为是信号不好,差点要挂了,突然那头响起了低沉的嗓音。 “嗯。” 过后几天,谢展宏没再联系过时陌,谢锦程偶尔打电话给时陌时,才会提起谢文的事。本以为这麻烦事等谢锦程回来就揭过去了,谁知道同一天内,时陌接到了两个爆炸性的电话。 第一个是谢锦程打来的,他开庭不太顺利,当事人不配合,导致不得不多开一天的庭,偏偏回程机票买不到,他得在那个城市多待一天,也就是说他比预期的回来时间,还要晚两天。更不巧的是,两天后他正好要到省内另一个城市出差,本来有两天的休息时间也泡汤了,根本是刚下机场,就得赶去动车站转到下一个城市。 时陌听到这通电话就不太高兴了,接到下一通电话后,他几乎要原地爆炸。 下一个电话是谢展宏打来的,他要回校了,这段时间他是请假的,时间已到,不能再请,得立刻回校上课。然后麻烦事来了,谢文没人照顾和探望,偏偏这个倔脾气的人不爱吃医院饭堂的饭,嫌弃难吃,一定要吃外面的饭菜。本来谢展宏是给钱让护工去买饭的,但护工买来的快餐伺候不了谢文刁钻的舌头,谢展宏只能天天去高档餐厅打包饭菜喂给谢文,现在谢展宏一走,就没人打饭伺候了。 “时大哥,算我求你了,发发善心,帮帮我一把吧,我知道这很为难你,但你也是我们半个家人了,除了你我找不到更适合的人了。”谢展宏一把鼻涕一把泪,请求时陌无私奉献,担当送饭送菜的伟大责任。 时陌嘴角抽了又抽:“我不是你们的家人,我跟你哥只是朋友。” “对啊,男朋友嘛!” 47|9.28| 时陌脸黑了一截:“……你指定餐厅,让护工去买那个餐厅的饭菜不就行了。” “不行不行,那个餐厅开车过去都要半小时,这半小时谁照顾我爸?” “……那就让你爸吃饭堂的菜,难吃也要吃。” “时大哥,我也想啊,”谢展宏哭诉道,“我爸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倔得跟头牛似的,饭堂的菜吃了就吐出来,宁愿不吃,他吃习惯了好酒好菜,吃不习惯这种大锅饭。” 要是以前的时陌,他一定对谢展宏的心情感同身受,但经过父亲欠债一千万的事情后,他明白了很多。“有句话虽然不耐听,但说得好啊,人都是被宠出来的,你让他饿一天不吃饭,看他吃不吃。” 谢展宏急得快哭了:“我舍不得让我爸受罪啊,大哥过几天就回来了,时大哥拜托拜托了,等我哥回来让他给你劳务费,要是他不给,我就给他系上蝴蝶结……” “停停停,”时陌头疼地扶额,“我答应你就是了,先说好,第一,我工作要忙,不一定能在饭点赶过去,第二,餐厅不顺路的话,我可能会打包别店的东西或者自己煮,第三,我不见你爸,把东西送给护工就走。” 谢展宏沉思了几秒,就答应了:“行,就这么说定了。” “那你爸有没有忌口的?” “没有吧,我看他什么都吃。” “好吧,知道了。” 时陌再打电话,把这事告诉谢锦程,谢锦程笑得手机都要震掉下来。 “挺好,丑媳妇总要见公婆。” 时陌龇牙咧嘴:“你说谁是丑媳妇?你才丑呢!你见过像我这么帅的人么?” “好,”谢锦程改口道,“你不丑,帅媳妇。” 时陌真想飞过去捏死谢锦程:“谁是你媳妇,我们只是朋友关系!” “嗯,男性朋友关系。” 时陌气冲冲地辩解,却比不上谢锦程的花言巧语,很快就败下阵来。 谢锦程逗够了,突然收敛了笑声,嘱咐道:“他不爱吃葱、蒜、香菜和肝脏,不能吃鸡蛋,会过敏。” “等等等等,我记下来,”时陌夹着手机,掏笔写下,认真得跟对待自己亲爸一样,“不吃葱、蒜、香菜和肝脏,鸡蛋过敏……还有么?” “爱吃甜食,尤其是甜品,但他有糖尿病,得控制糖分。” “嗯嗯,还有么?” “没了。” 时陌收起笔,忽然想到一事:“可你弟说,你爸什么都吃,没有忌口。” “展宏不懂,”谢锦程的声音充满寂寞,“有时候展宏给他夹鸡蛋,他也会吃下去。” 时陌不再说话,他觉得自己就是个罪犯,在逼谢锦程揭开疮疤——宁愿自己过敏,也不愿抗拒小儿子的热情,这宠爱究竟高到了什么程度,对大儿子的忽视又可怕到了什么程度?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你爸的。”愧疚的情绪涌到舌尖便成了这一句话,时陌握紧手机,“谢锦程,你爸一定会看到你的,总有一天。” “如果,”谢锦程突然无厘头地道,“在医院里,被他发现是你送饭,你会怎样?” “那就承认啊,还能怎样,难不成我还说我是时陌的孪生兄弟啊?” 谢锦程低声笑了:“按你现在的脾性,你只会把他臭骂一顿。” “就算你这么了解我,我也不会给你减免劳务费。” “我支持你。” “说是这么说,我可不想被他知道。” “知道是缘分,不知道也是天意。” “那最好是天意。” 可惜的是,天意弄人。 在时陌偷偷送饭的第四天,他把自己亲手做的饭菜交给护工,刚转身离开,便听到病房里传来谢文暴躁的喊声。 “这什么菜,我不是说要打包那家餐厅的饭菜吗!别家的饭菜我不吃!” 时陌停下了脚步,前几天他下班正好路过那家餐厅,就顺便打包了送过来,今天他下午在家,想着自己手艺不差,做的饭菜味道都不错,就没特意拐去餐厅,直接做了送过来。 自己辛苦忙碌的心血被人嫌弃,时陌的火气就跟乘火箭一样,嗖嗖嗖地往上暴涨,大概因为对方跟自己有过节,又不是熟人的缘故,他的隐性坏脾气爆发了。 他迈开大步闯进病房,抓起被谢文丢到一旁的盒饭,收回袋里,无视吃惊的谢文,问护工道:“请问你吃饭了吗?” 护工闻到饭香都馋了舌头,饥肠辘辘的肚子抗议地发出了低声的咕咕叫:“还没有。” “给,”时陌把盒饭递给护工,“我做的,虽然比不上某餐厅的大厨,但手艺还是不错的。你拿出去吃吧。” “谢谢,谢谢。”朴实的护工道了声谢,捧着盒饭开门出去了,病房霎时像被按下静音键,静得连呼吸声都大声得不可思议。 “你来干什么!”谢文大声喝道。 “本来是给您送饭,但现在看来您不需要吃饭,您需要吃药。”时陌深吸一口气,像倒豆子一样把不满道出,“谢律师,您以为是谁帮您办的住院手续,谁帮您请的护工,您小儿子回校后又是谁给你送饭送菜?前妻和大小儿子都不在身边,您还真把自己当成前呼后拥的老太爷了?要不是谢展宏和谢锦程拜托我,您以为您还能吃到那家餐厅的饭菜?给您吃饭堂的冷菜剩饭就不错了!今天这餐饭,是我按照您的喜好,辛辛苦苦做的,您不吃?正好,以后我都不送了,您就打电话叫外卖吧,我看谁帮您出去领,谁帮您付钱!” 谢文知道这些事是时陌办理,登时拉长了脸,语气更加暴躁:“时陌,你这是跟长辈说话的态度吗!” “不好意思,谢长辈,”时陌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我话还没说完,请不要打断。作为长辈应该知道谦让小辈、尊重小辈的对不对?” “您宠小儿子我没意见,但麻烦您擦亮眼睛看清楚,小儿子在得知您住院后就给我打了电话,说不知道怎么办理住院手续,是我大老远跑过来帮他办的。前几天也是他打电话告诉我,让我帮他送饭,我问他您有什么忌口,他说没有。相反,被你赶出家门大儿子知道你住院后,非常关心你病情,之后还拜托我送饭,告诉我您的忌口和喜好,您知不知道,您嫌弃的不仅是我做的饭菜,更是大儿子的心血!” 谢文恼羞成怒:“这是我们的家事,关你什么……” “抱歉,话没说完,请不要打断我谢谢,”时陌干脆不给他插话,用比他大一倍的音量盖住他的嗓音,“是啊,我就一外人,所以我才敢说您。连我一个外人都看不过眼,忍不住插手了,您可以想象您糟糕到什么地步,对,我说的就是您。您自大,目中无人,自以为自己有本事了不起,觉得比您有本事的都是靠关系才爬上来的,所以您鄙视、唾弃您的大儿子,其实我看,您根本就是嫉妒他才能,不肯服输。您嘲讽、打压我,是因为你看不起我,觉得我没钱没本事是吧?我告诉您,今天你能站我前面,是因为您比我吃多了几年盐,要是再过几年,我保证跑到你前头,让你连我的影都摸不着。” 谢文怒发冲冠,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因怒到极致发不出声。 “您说什么?”时陌故意大声地盖住谢文声音,“我听不清,总之,既然您嫌弃我和谢锦程的心血,明天开始我不再送饭,麻烦您收买护工,让她帮你打饭堂的饭吧。当然,如果您叫得动亲朋好友帮您,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我好心提醒您一句,要是别人过来看来您这孤孤单单的狼狈模样,我相信他们表情一定很丰富多彩。” “时陌!”谢文重重地一拍床铺,可惜一掌下去,就跟拍在棉花上一样,没有任何威慑力,反而显得特别尴尬,“你百般接近谢锦程,吸引我们注意有什么目的,为了钱还是为了利益!” “我的妈哦,您该吃药了吧?”时陌捧腹大笑,眼泪都笑得蹦出来了,“您当你们家是开国库的,钱多到人人追在你们身后摇尾乞怜求施舍啊?还是您以为你是万事通,人人求着您找关系?我告诉您,我一样都看不上!我看上的只有一个人,谢锦程!” “你……你们果然是那种关系!”谢文的脸憋成了紫色,厌恶和疏离清晰暴露,“简直荒谬,败坏家门!” “对啊,我们就是那种关系,”时陌毫不避讳地承认,倏然冷脸道,“但是这关您什么事呢?您都把他赶出家门了,我跟他怎么样,都跟您无关。平时不关心儿子,涉及到您尊严和利益就指责儿子不是,您这父亲当得真好啊,我都忍不住想给您点十个赞,呵呵。” 谢文气得鼻孔都喷出了怒火,眼看他要说话,时陌立刻打断他。 “探视的时间到了,我毕竟是小律师,时间很宝贵的,一分一秒都是钱,”时陌故意看了眼手表,表上钻石的光泽晃得谢文眼都疼,“我要走了,谢大律师,再会。”他潇洒地打开门,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笑嘻嘻地道,“对了,您的住院押金、护工费和饭卡费都是我代为垫付的,我利息不高,年利率24%而已,放心,凭证我都留着,您也不用花费心思找关系了,证据都是真实有效的。所以您是要自己还钱呢,还是要您的大儿子还钱?要是您的大儿子还钱,你就欠大儿子一个人情,要是您还钱,您就欠我三个人情,哦,忘了,还得加上办理住院手续和送饭,那就是五个人情。谢律师是业内知名大人物,一定会诚实守信的对吧?不然我们闹到法庭上,您面子就不好看了。” 时陌潇洒地离开,小心地带上门,声音轻得很,衬得门内谢文愤怒的大吼特别响亮。 48|9.28| 离开医院,时陌憋着的一口气都松了出来,刚才真是吓死人,他第一次这么牛逼哄哄地指责他人,不过说出来后心里舒服多了,他立刻打电话给谢锦程紧张地道:“完了完了,刚才我气不过说你爸了,他不是律协主席么,他会不会弄死我?” 谢锦程忍俊不禁:“刚才那么嚣张,现在却怂了?” “我这是为了活跃气氛才故意这么说的,你以为我真的怕啊,我才不怕!大不了,我回去做我的老本行。”时陌死不承认。 “他也认识教育厅的人。” “……我跟我爸去做生意。” “生意场上认识的人更多。” 时陌还真的怕了,声音底气明显弱了很多:“我去摆摊卖豆浆油条。” 谢锦程笑声更明显:“城管他也认识。” “那我还能干啥!” “不用干,”谢锦程低声一笑,“做我的家庭煮夫。” “去去去,我可是新世纪奋斗型男人,才不干那种事。”时陌岔开了话题,“知道我说你爸什么了么?你想不想听,想不想听?”语气里的雀跃与期待之情都快穿过话筒,飞到谢锦程身边去了,谢锦程就算不想听,也得给他个面子说想听。 时陌将刚才的事情告诉了谢锦程,话音一落,谢锦程沉默了很久,等到时陌头顶的花儿都落了,才慢慢地、一字一字地道:“谢谢。” 时陌说不会看谢文,只是嘴上逞能而已,第二天他还是去了医院,只不过这一次他两手空空而来,让护工打饭堂的饭菜给谢文,他只在病房外咨询病情,交代护工一些注意事项。 头一天,谢文还不肯吃饭堂的饭菜,结果从早上饿到下午,他顶不住了,晚上一边挑剔一边吃了,到了第二天中午,已经完全能接受饭堂难吃的饭菜,就是非常挑剔,这也不吃那也不吃,让护工一口气打很多菜回来,挑着喜欢的吃,不喜欢吃的就丢掉。 当天晚上,时陌就故意让护工打他不喜欢吃的菜,整整一大碗白米饭,就几颗小碎肉能入得了谢文的眼,谢文瞪着那盘菜气得火冒三丈,偏偏护工一放下盒饭,就好像预感到他会发脾气一样开遛了,他没处可撒气,干脆就刨白米饭,可是光饭没菜没味道,他难以下咽,不得不夹起他嫌弃的菜,艰难地吞咽下去。 第三天,尝到了饥饿的疾苦,他不再挑剔和浪费,护工打什么就吃什么,就是偶尔会忍不住嫌弃饭菜难吃。 第四天,时陌休假,他早早就起来做豆浆,放了少数糖,再从外面买了几个小笼包,送去医院,把早餐交给护工的时候,他交代了护工一些话,也不知后来护工是怎么转告谢文的,自那以后,谢文就像历经磨难、脱胎换骨一样,脾气收敛了很多,没事做就会站在阳台边,看看外面的风景,或自己走出去散散心,晒晒太阳。 时陌见谢文不闹腾了,他每天下午就抽时间回家煮饭做菜,熬制香浓的骨头汤,到饭点就给谢文送去。 到第七天,距离谢锦程回来还有一天,到饭点,时陌如常地去探望谢文,向护士了解病情,从护士那得知谢文心情特别不好,可能特别想出院,在接受治疗时总会碎碎念着什么,不过护士都听不清。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们家人多陪他说说话,让他开心一下,患者的好心情对病情很有帮助。”护士是这么跟时陌说的。 时陌谢过护士,不由得叹了口气,想想谢文风光一时,病了却几乎没人探望,据谢展宏说,谢文亲戚要么在国外,要么久不联系,关系疏远,而他又好面子,没把生病的事情告诉亲朋好友,律所也只有几个亲信知道。曾经温暖的家庭,也四分五散,妻子离开,大儿子被他赶走,小儿子在国外读书,听护工说,小儿子就回国那天给他打过电话,之后没再联系过他。 纵使在外面如何风光,到了病床上,也不过是个孤独的可怜人。 虽然有的话很难听,时陌却不得不说,谢文会落魄到这种地步,是他自作自受,时陌可怜不起来。 站在病房外,看到谢文将自己做的饭菜吃得一干二净后,时陌刚打算离开,谁知一转头,竟和一个男人撞上了。 “不好意思。”时陌小声地道歉,一抬头,正对上一张陌生又隐约有些熟悉的脸。 这人年纪跟自己差不多,五官立体,英俊不凡,这张脸好像在记忆深处曾出现过,五官透着熟悉的气息,却又好像很久没再出现,被他淡忘了。 “你……你是时陌吗?”对方竟然先一步认出了他。 “呃,是的。” 时陌挠挠脸颊,刚想问他是谁,只见他高兴地抱住时陌,用力拍了拍他后背:“太好了,太好了,你真的是时陌!我没认错人,兄弟,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姜成啊!”兴奋的大嗓门几乎穿透了整道走廊,连护士都不得不走过来提醒他小声一点。 “姜成”这两个字在脑海里转了一圈,时陌登时双眼放光,大吃一惊:“姜成,你是姜成!” “是啊,你还记得我,兄弟,太好了!”姜成像个大男孩一样,激动地雀跃起来,配上他一身正统的衬衫、西裤打扮,模样滑稽又可爱。 姜成是时陌从小到大的玩伴,比以前有钱时结交的狐朋狗友不同,姜成是时陌真正意义上的好朋友。可惜的是,两人上了高中后,姜成到国外读书,由于一些客观原因,两人失去了联系,之后再也没见过面。 没想到时隔十年,竟然能重见,两人怎么不激动。 姜成拉着时陌到旁边坐下,眼里都扬着泪光:“我找了你很久,都没找到你,后来才从老同学那里打听到你电话号码,谁知道你竟然换了号码,我就再找不到你了。我告诉你,我接手我爸的生意,把生意越做越大,现在是房地产的大老板了,我可以跟你们家合作了!你不知道,我一直想追上你,做了多少努力,现在我能跟你并肩走了哈哈哈!” 时陌笑容凝滞在了脸上,姜成出身在普通人家,而他曾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姜成为了能追上两人之间的差距,发奋努力要在将来成为有钱的大老板,跟他站在同个高度。谁知时过境迁,当年努力的男孩发家致富,当年站在顶端的人却跌落深渊。 时陌笑得特别僵硬:“我们家不做房地产生意了……” “那做什么生意?”姜成没发现时陌的不对劲,好奇地追问。 时陌不自然地调侃道:“我家出了事,现在是穷光蛋一个。” “怎么会,你家那么有钱,当年可是本地富豪榜上响当当的大人物,现在肯定更有钱了。你就别虚心了,兄弟。”姜成拍了拍时陌的肩头。 时陌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岔开话题道:“好汉不提当年勇,我们不说这个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真是,你虚心什么呢。噢,我知道了,你是不想跟我合作对不对,兄弟,不讲义气哦,我现在可是真正的大老板了。不信,到时候我带你参观参观我们家在这里开的分公司。”姜成简直神经大条,完全没意识到气氛不对劲。 时陌倏然握紧了拳头,大老板、分公司,这些刺眼的字眼仿佛嘲讽他一样砸进耳里,嘲讽他风光不再,如今不过欠一屁股债的穷鬼,时陌脸色更难看了:“我们换个话题行不行?” 姜成莫名其妙:“怎么了,我们不是聊得正好吗?好好好,那我们说别的,我好久没见你爸妈了,我记得你妈烧得一手好菜,可好吃了,改天去你家尝尝你妈的手艺啊,我妈最近跟我爸旅游,带回来一瓶威士忌,那不是你爱喝的酒吗?顺便带去你家一起喝个够。” 时陌的脸唰地变白了,感觉全身血液在一瞬间被剥离开来,仿佛即将腐朽的木乃伊,失去跳动的心脏,只留下枯萎的躯干,丧失灵魂。眼前冰冷的走廊充斥着刺鼻难闻的消毒水味,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就像招魂的白无常,拿着恐怖的针筒走入病房。 “妈妈”,这个被他尘封在记忆里的词喷涌跃出,医院,这个熟悉的地方,他清楚记得四年前的冬天,他就是站在icu的病房外,冷冷地看着医生围绕在母亲病床边,然后无奈地、痛心地摇了摇头,遗憾地走出来告诉他,我们尽力了。 他离母亲的病床只有短短一百米,可是他不能进去,也看不到母亲,只能听到冷冰冰的起搏器,一声、一声,以极其悲哀的力度维持着母亲微弱的生命。后来,他不记得自己用怎样的声音说出停止起搏器,放弃抢救的话,也不记得自己哭了没哭,就记得那天,医院的灯特别刺眼,白得就像天堂一样可怕。 从此,在医院提起母亲成为他的忌讳,一旦被人提起,他会彻底崩溃。 “可不可以不要说了?”时陌痛苦地捂着脸,“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我要走了。” 姜成拉住他:“为什么?你是怎么了,我们好不容易见一次面,怎么那么快就走了?” “我说了不想说话!”时陌猛地甩开他,大声道,“你说够没有!” 姜成被吓懵了:“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我只是关心你家和妈而已啊……” “够了!”时陌大吼,“我爸公司破产了,我妈已经病逝了!你还想我说什么,说什么!”他意志彻底崩溃,曾经不如他的人,高高地站在金山银山上,幸福美满,而他却摔落悬崖,在债务的泥泞里、在失去亲人的痛苦里挣扎,他的尊严与坚强在一瞬间被碾碎,心灵遭受前所未有的创伤。 家变后,他一直都是笑着的,用开朗与乐观坚强地面对一次又一次的打击,因为他答应过母亲,要代替她笑看这个世界,于是他忘了哭,忘了悲伤与痛苦,甚至忘了潜伏在心底深处的渴望与羡慕——他渴望丢弃巨债,一身轻松地过正常生活,他羡慕别人随便花钱,不用考虑攒钱还债,更羡慕姜成这样,事业走向巅峰,一家生活幸福。 他不是圣人,他没有广阔的胸襟接受曾经的好友,以一种不平等的身份地位出现,看着他的狼狈——哪怕他知道好友是无心的。 “天啊,发生了什么?”姜成吃惊地追上去,“怎么会这样。时陌,你别生气啊,我不知道,我无心的……” 突然,一道身影从身后穿过,猛地抱住时陌,挡住了姜成。 49|9.28| 熟悉的拥抱,更熟悉的气息,就像初春的一缕和风,令冰雪消融,令百花齐放,令这寒冷的可怕的世界洗去苍白,变得多姿多彩……时陌吃惊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尘埃落满他风尘仆仆的英俊脸庞,却挡不住他如阳般耀眼的光芒。 “谢……锦程,”时陌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了,声线颤抖得几乎说不出话,“你怎么回来了……不是明天的飞机吗?” 谢锦程心疼地在时陌发顶落了个吻,无比温柔地松开他紧握的拳头,慢慢抚平拳上的颤意:“我在这里,我就是你的家人,你的财富。” 时陌差点落下泪来! 又是这样,谢锦程又是这样,在他最无助最痛苦的时候,给他最坚定的怀抱与安慰。那一刻,他觉得痛苦、穷困都不重要的了,重要的是谢锦程还在——在他需要的每一瞬间。 他苦涩地锤了谢锦程胸口一拳:“你回来那么早干什么,看我笑话啊?” 谢锦程握住他的手,亲昵地亲了亲手背:“看你睁眼说瞎话,明明拥有世上最值钱的财富,还说自己是穷光蛋。” “什么最值钱的财富?” “我。” 时陌一愣,反应过来就笑了:“你要不要脸,有你这么自恋的么?你以为你很值钱啊,你现在也是穷光蛋。” 谢锦程满不在乎地道:“穷光蛋配穷光蛋,负负得正,我们在一起就是土豪。” “你不要脸,我还要。”时陌心情顿时好了很多,他看向一脸呆滞全程围观自己秀恩爱的姜成,撇了撇嘴,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姜成抱歉,有时间再聊,你留下我联系方式吧。” “时陌,你……”姜成瞠目结舌,刚想问他们俩这么暧昧是怎么回事,倏然收到一股可怕的视线,就像被狼盯上一样,不寒而栗,舌头就跟打结似的杵着不敢动了。 “请注意,你无心的言论,可能会给他人造成极大的伤害。在不了解情况,对方明显又不愿告知前,请不闻不问。”谢锦程的话语充满威慑力,姜成支支吾吾,半天说不上话来。及至此刻,他大概也看出了一些端倪来,他叹了一声,留下时陌联系方式后,走向谢文病房:“我看一下谢叔叔就走。时陌,对不起啊,我真的没想伤害你。” “以后请注意点,或许你认为你没有说错,你的所作所为都是理所当然,但对别人来说,却是致命的毒.药。请站在别人的角度思考,同样的场景与事情放在你身上,你会有怎样的想法。”不等时陌发话,谢锦程抢白道,“再说一句,病房里的谢叔叔,刚才的事您也听到了,这段时间,来送饭、了解病情、支付费用的都是时陌,请您以后说话也注意点,以前那种老套又卑劣的打压方式,请冲着我来。如果你还把我当亲人的话,也请将他视为亲人。” 病房里的谢文站在窗台前,望着下面一位被儿子搀扶着散步的老爷爷,很久没有说话。 谢锦程带着时陌走了,姜成进病房探望谢文,紧绷的脸上露出难过的神情,他父亲总说他不懂看人脸色,神经大条,他还不当回事,认为人与人之间,只要是好友就应体谅并原谅他的粗神经,没想到竟然因此伤害到了最好的朋友。他觉得“愧疚”两个字,根本不足以表达他对自己的唾弃。 “你觉得愧疚吗?”谢文负手站在窗口前,目光远放,不知在看什么。 姜成头低低的,闷闷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愧疚?你并没有说错。” “是啊,我没有说错,我只是关心他而已。但是啊,”姜成苦涩地闭上眼,喃喃地重复谢锦程的话,“或许我认为我没有说错,我所作所为都是理所当然,但对别人来说,却是致命的毒.药。那个人说要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我想,如果有人提起我从有钱人变成穷人,最亲爱的母亲过世的事,我也会疯的吧。” 谢文没有再说话,他看着窗外的老人,老人蹒跚的步履在走道上印下一个个足迹,然而老人并不孤单,因为老人足迹旁还有儿子的脚印。 谢文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身边就没有一个可以搀扶他的人了,妻子、儿子都离他越来越远,就是宠到掌心的小儿子,也常常跟他观念不和闹矛盾。 他突然想起大儿子的小时候,他曾拉过大儿子的手,又软又好捏,长大后呢?那软乎乎的掌心有没有长出茧子,手感还像不像以前那样滑嫩?他根本不知道,因为这双手在很多年前被他甩开了。 他想起前天早上,他吃到了喜欢的豆浆和小笼包,心情十分愉悦,他问了护工,这是哪里买的。护工的回答,他至今难忘。 “时律师要我跟你说,豆浆是自己做的,小笼包是外面买的,请不要误会,他之所以会买中你喜欢吃的东西,是因为有个人告诉他你的喜好。那个人曾经说过一句话,请你仔细听着,并用心记在脑里,那人说‘我最大的愿望,是我希望能再病一次,让父母再喂我吃药,哄我吃粥。我宁愿牺牲我的健康,换取这短暂的幸福’。时律师还让我告诉你一句:现在那个人已经不需要你了,我会代替你喂他吃药,哄他吃粥,你不配让他牺牲健康。” 那一刻,谢文定然望着桌面难吃的药,送到嘴里的豆浆都变得苦涩起来。 他以为父亲批评儿子天经地义,以为父亲嫌弃儿子理所当然,却从来没想过,这种无心之举会给儿子造成怎样的伤害。他知道大儿子比自己出色,比自己更努力,但是他从来不敢承认、服软,他害怕一低下头,头上的王冠会掉。他啊,不过是用名为尊严的城墙,伪装自己的软弱,也不过是个害怕失败的鼠辈而已。 他应该因此感到愧疚吗?不,他的自尊不容许他愧疚,他只是后悔了而已。 后悔曾经用语言暴力残忍地伤害大儿子,后悔将那双软乎乎的手甩得越来越远,后悔酿下苦果……以致大儿子用陌生的“谢叔叔”称呼自己,以致他们明明相隔只有一扇门的距离,却没人走进去或走出来。 这个孤单的病房,实在冰冷的可怕。他多想出去走走,晒晒太阳啊,可是,又有谁来搀扶着他呢? 他脑海里突然浮现一个年轻人的身影。这个人总是偷偷站在病房外,隔着窗帘看他病情,总是恶意地让护工打饭堂难吃的饭菜,却交代护工要打什么菜不能打什么菜,还总是在病房外长久等候,在护士出来时,第一时间询问病情。 明明不是亲人,却比亲人还尽心尽力,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 谢锦程原是定于明天回来的,但大概是归家之情心急如焚,事情办得特别快,也很顺利,让他腾出了大半天的时间,他立刻改签动车赶回来了。多亏了他及时赶回,时陌本来糟糕的心情在他温柔的安慰下,恢复得特别快,一到家就活蹦乱跳地把一身臭汗的他踢去洗澡了。 看到谢锦程进了洗手间,时陌鬼鬼祟祟地瞄了一眼,偷偷摸摸地跑回房间,麻利地打开电脑,插.入u盘,打开“最爱的人”文件夹。 一张张精美的照片顿时呈现眼前,母亲的温柔体贴,母亲对这世间的爱,一一凝固在照片里,用年轻不变的笑容凝望着电脑前的孩子。 “妈,好久没看你了,你在天堂过得还好吗?”时陌微笑着伸出手,与照片里母亲的指尖相触,有些发热的电子屏幕传来温暖触感,就像亲密接触的人体体温,暖到了心坎——这是他最喜欢的沟通方式,只有这样他才感觉到母亲还在身旁。 “爸现在争气得很,人也精神了,你不用再担心他了。我啊,你就更不用担心了,我找到了对我很好的恋人,他也很帮助我,只是他是个男人,我要对不起你们了。不过你说过的,要我开开心心地过日子,跟他在一起我很开心,所以你一定也会祝福我们的,对不对?”幸福的笑容挂在脸上,时陌坦然地深吸一口气,关掉了放大化的照片,从电脑的隐藏文件夹里复制出几张精美的照片,放入“最爱的人”文件夹里,与母亲的照片并列排放。 “妈,对不起了,以后我最爱的人就有两个了,一个是你,另一个是他。你也想见见他的,对不对?你看,我把他照片放你旁边了,你好好看看他,是不是很帅?不过没有我帅就是了。他也有很有钱,保证能让你儿子过上好日子,儿子我还欠他一大笔钱呢,不过妈你放心,我会尽快还清债务的,”时陌对着电脑里的笑容,苦涩地笑了笑,“我不想再当欠债的穷人了,我要尽快还钱,早日脱离跟他的债权债务关系……”然后,恢复平等的恋人关系。最后一句话,他偷偷地藏在了心底。 文件夹里,罗列着一张张清晰的彩色照片,其中几张照片名称格外醒目—— “最爱的人:谢锦程” 而半开的房门外,一个人静静地立在那里,恰好听到了最后那句早日还债,脱离关系……一个被压在心底的想法,在谢锦程心底萌生,然后开枝散叶,长成不可撼动的参天大树。 50|9.28| 由于谢文住院,东信资产公司的金融借款合同纠纷案件就不得不更换诉讼代理律师,这个案件与另案的案外人执行异议之诉在同一天上下午证据交换,次日上下午开庭,大量的证据质证与长篇大论的意见,把时陌累得都快瘫了,谢锦程特意抽了两天的空,在下方旁听,陪同时陌开庭。 金融借款合同纠纷案还好开,到案外人执行异议之诉案就头疼了,原告是六百多位户主,到庭的就有一百多人,你一言为一语,叽叽喳喳嚷个不停,令整个法庭都充斥着烦躁的吵嚷声,秩序混乱,尤其有的人情绪激动,喊声特别激烈,既骂法院无情,又骂东信公司无义,无形中给时陌造成很大压力,也使他情绪变得很烦躁。 每当时陌顶不住的时候,都会看向听众席,谢锦程总会竖起一个大拇指,点点头,给时陌无声的打气。这是时陌的精神动力,靠着这一份鼓励,他顶着嗡嗡嗡吵闹的脑袋坚持到了最后。 最后一天下午七点才开完庭,将近八点才签完厚厚一沓的笔录,时陌饿得前胸都快贴后背了,没有力气的双脚都像插着翅膀,飘得快要飞了起来,走出法院,他摸着扁下去的肚子,痛苦地哀嚎:“啊,要死了,怎么这个一审案这么头疼啊,你以前接那么多大案,是怎么熬过去的?” 谢锦程拧开一瓶水递给他:“习惯就好。” 时陌一口水差点咽不下去,有这么安慰人的么,简直就是炫耀,一点也不可爱。 谢锦程揉了揉时陌的脑袋,语重心长地道:“你总会有这么一天,早点习惯得好。” 时陌龇牙咧嘴:“你怎么知道?万一我做不好又被人投诉了呢?” “你被投诉过很多次?”说到这个问题,谢锦程也有点好奇了。 “才没有,也就李家那次,毕竟我是安分守己的好公民。” “那还担心什么?” 时陌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把水丢给谢锦程:“担心有傻帽的当事人。” “嗯?”谢锦程喝了一口,“说说。” “我转正的第一个案件是合伙纠纷,代理两个当事人打了一审、二审,二审又发回重审,当时我经验太少,发回重审后我说要继续委托我代理,就要重新签合同,当事人不肯签,说继续用原来的合同就行,他都认,我就没签新合同,毕竟内容都一样。发回重审后,我又继续代理了发回重审的一审、二审,再到申请再审,最后帮当事人执行完毕,结果被坑了,当事人只给第一次一审、二审和第二次申请再审的律师费,发回重审的一审、二审,他们认为属于合同约定的一审、二审范畴,不用给。 为了这个问题,我和律所主管跟当事人协商了很久,其中一个当事人同意支付一半律师费,另一半要由另一位当事人给。另一位当事人坚持认为应该只给一笔,咬死不松口,后来没办法,律所把这个当事人起诉了,一审判赔,当事人不服上诉,二审维持原判,申请再审又被裁定驳回,这事才了。这事我也有责任,律所也扣了我部分工资,用于补偿律所为了这场官司的部分费用开销。”时陌不满地嘟囔,“关于发回重审后是否签订新合同的问题,其实我也问过蒋敬,他说没必要,我就信了,现在想想,做这行不但要防傻帽的当事人,还得防同行。” 谢锦程愣然地看着时陌,好似他刚才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神道:“关于这个案件,我略有耳闻,但听到的版本跟你说的不太一样。传说是你第一个案件得罪了当事人,被当事人起诉,你给当事人赔款。” 时陌嘴巴张成了“o”字型,顿时破口大骂:“这是哪个王八羔子传的?明明是当事人得罪我和律所,我就是一个无辜的美男子!”他一顿,看到谢锦程尴尬的脸色,意识到了不对劲,“噢,你信了对不对,你信了这个传闻对不对?” 谢锦程看向夜空:“那时候还不认识你。”言下之意,就是信了。 “你不信任我!”时陌气得瞪眼,“你完了你完了,我生气了,你要怎么赔偿我?”他又惯常性地掏出手机,打开放得最显眼的计算器,眼看又要算出一笔时间账单,谢锦程无奈地握住他的手,拉他往小电驴走。 “请你吃大餐,再抵扣十万欠款。” “不错,这个道歉还算诚恳,原谅你了。”时陌厚颜无耻地摸出车钥匙,打开车锁,坐到车上,拍了拍后座,“带你去个好地方吃。” 好地方离法院远得离谱,小电驴开了近四十分钟才到,这时候已快到九点,餐厅都开始上夜宵了。 时陌抓着菜单,一口气念了好几道菜,无一例外,都是谢锦程爱吃的。 不等谢锦程点菜,时陌啪地一声阖上菜单,交回服务员:“好了,就点这么多,晚上少吃点,毕竟我要保持八块腹肌的好身材。” 谢锦程似笑非笑地盯着时陌那平坦的腹部,无奈地站起来,借口去上洗手间,实际上去总台换了几样时陌喜欢吃的菜。时陌这个人,关心人和为人家好从来不说,只会用行动表明。 菜上来了,时陌吭吭唧唧地怪谢锦程换菜,嘴上说把他喜欢的菜都换了,实际心里甜得流油,饭都吃多了一碗,菜也吃得一点不剩。 一餐饭后,时陌竟然还打包了一碗新鲜的绿豆糖水,还特意叮嘱厨师少放糖。心有灵犀如谢锦程,立刻明白时陌想干什么了。 将打包好的糖水递给谢锦程,时陌拍拍他肩头道:“这么晚了,没时间回家煮了,他特别爱吃这家餐厅的东西,带去给他吧,他挺想见你的,只是拉不下脸而已。” “他想见我?”谢锦程讽道,“这并不好笑。” “我认真的,没骗你,看我真诚的帅眼神,”时陌指着自己的眼睛,眨呀眨,“你不知道,很多父母都是这样,随着年龄增大,越来越觉得批评子女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子女不得顶嘴,要没有怨言地承受,这才是孝顺,所以越是接触父母越多的孩子,越会被嫌弃,被指责。但是相信我,越是这样,你们的感情越深厚,当父母出什么事时,第一个想到的肯定会是你,最舍不得、最怀念的也是你。” “我爷爷对我爸也像你爸对你这样,爷爷经常嫌弃我爸,当众说我爸不是,偏偏我爸是老大,什么都得做,我爸也经常跟爷爷吵架,可是爷爷走之前,一直念叨着说要见我爸,吃我爸做的饭菜,在icu见到其他人时,爷爷都流泪了,偏偏见到我爸时,他一声不吭,说自己一定会跟病魔抗争到底。爷爷快不行的时候,我爸在路上碰到堵车赶不过来,爷爷最宠爱的儿子已经来了,大家都以为爷爷见到了最疼的儿子,心愿已了,可以瞑目,谁知道爷爷一直死撑着一口气,直到爸爸赶到,握住爸爸的手,才笑着离开人世。很奇怪,对不对?爷爷在见到我爸前,眼里含着泪,见到我爸时,却是笑着的。爷爷他啊,从来不在我爸面前说他的病痛,也从来没说要放弃治疗的话,他把希望、把最好的笑容留给了我爸,却把绝望与眼泪留给他最宠的儿子。” 时陌苦涩地看着那碗热腾腾的糖水,热气蒸得他眼角都快流出液体来了:“我妈走后,我爸也曾拿我出气,骂我、嫌弃我,我都没有顶嘴,由着他,因为我知道他心里还是在乎我的,如果我只是个陌生人,他根本不会拿我撒气。谢锦程,人生就这么几年,父母也没有多少年了,我不是要你回去接受父亲责罚,而是想告诉你,别让下一次见面成为遗憾,该用怎样的方式继续跟你父亲相处下去,还是得看你自己。” 谢锦程没有再说什么,他拎起糖水,摸了摸时陌的头:“走吧。” 到医院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安静的走廊只听得到他们两人的脚步声,走到病房前,刚想进去,却听里面传来谢文低沉的声音。 “你来干什么,看我笑话?” 两人面面相觑,谢文发现他们了? 51|9.28| 病房里响起高跟鞋声摩擦地板的尖锐之声,女性的声音接着响起。 “是啊,我就来看你笑话的。” 谢锦程蓦然拉住时陌的手,他听出来了,那是他母亲程佩的声音。 空气因子诡异地凝结起来,病房里紧张的对话还在继续。 “看够了么,看够了就走。” “我挺想看够了,潇洒地就走。不过难得见你这么狼狈,不多看几眼怎么行?你自从醉心赚钱后,就东奔西跑,丢下家庭不管,现在你拿着大把金钱,却买不来健康和陪你的人,感觉怎么样?” “你是在嘲讽我么?” “当然,不嘲讽你嘲讽谁?”原以为病房内即将上演一场唇枪舌战的大战,却听程佩叹了口气,低声道,“不过我也没资格说你,我跟你半斤八两。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钱和利益就蒙蔽了我们的心,对大小儿子不闻不问,还把批评大儿子当成家常便饭,就因为我们工作压力大,心情不痛快,需要泄愤而已。” 病房陷入一片死寂,安静得几乎能听到程佩微不可查的低声叹息。 “我挺想来笑话你的,不过看到你的样子,我想,如果将来有一天,我也躺在病床上,也会像你这样孤单的吧。老实说,我们吵了这么多年,我也累了,离婚对我们来说,其实是最好的结果。离婚后,我去了很多地方旅游,见到了很多平常见不到的东西。有一次吃饭,我看到有一家人给老人做寿,子子女女围绕在老人身边,给老人祝寿、夹菜,老人也给小辈们发红包,那欢乐的场景我到现在还记得,那时候我真的挺羡慕他们的,一家欢乐融洽,还有子女照顾,再看看我们,除了财富和地位,还拥有什么?钱啊,买不了健康,买不了幸福。我们对锦程不好,没资格要求他以后会赡养我们,展宏的心都飞向了国外,以后可能不回来了,最后能陪着我们的只有孤独,但是我们那么潇洒地放手了,锦程和展宏呢?我们都没给他们留下什么。在他们最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我们给他们的是无止境地争吵,还有一个支离破碎的家。”程佩长长一声叹息,“我们造的孽,种下的苦果,我们自作自受,但人生不长了,我们是不是该留点幸福给我们的儿子,尤其是亏欠多年的大儿子?” 病房骤然安静下来,很久都没有声音,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才听到谢文轻轻地说:“我一无所有,只剩下钱了。” “我……也是。” 病房没再发出任何声音,他们在想什么,他们此刻是什么表情,谢锦程与时陌都看不到。明明走廊的灯特别明亮,病房里却黑得像无尽的黑洞,将所有光明吸食进去。 其实他们还有一样东西——关爱。然而他们没人说起,也没有勇气说起。他们清楚知道,他们已经丧失了关爱的资格,从谢锦程离家的那天起,这个家的所有人就走向了四分五裂的不归路,再也回不了头了。 这一句愧疚,终究是太迟太迟了。 谢锦程将手里快冷掉的糖水挂在门的手柄上,轻轻地拉着时陌,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病房。 这样对他们一家人来说,是最好的结局了,因为自尊不允许他们低头,所以没有人会先捅破那层隔阂,就这样挺好,让他们怀着愧疚,让他自己怀着思念,相念不相见吧。 时陌看看谢锦程,不明就里地挠了挠头:“你不进去?” “没必要,知道他们的想法就好。”谢锦程平静地说。 “虽然我不是很懂你们家的情况,但是这样真的好吗?这是一个可以让你们和解的好机会诶。” 谢锦程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他们不会道歉,我也不会再服软。” “这样啊……”时陌想了想,突然拽住谢锦程往回路走,“既然你们开不了口,就让我来吧。” 其实对于谢文两人的所作所为,时陌目前还无法原谅他们,长年累月的伤害不是三言两语后悔就能治愈的,但是他知道,谢锦程需要他们,谢锦程非常需要父母的关爱和完整的家,弥补多年来心灵上的空缺,而这恰恰是时陌这个外人无法填补的,因此时陌带着谢锦程回到了病房。 时陌拎起那袋糖水,敲了敲门:“你们好,外卖夜宵的,我们进来了!”然后他迎着谢锦程愣住的目光,大胆地开了门。 病房内只开了一盏暗淡的床头灯,恰好将床边两人吃惊的神色映得清清楚楚。 “你……”谢文话没说完,看到谢锦程,所有的话都噎在了喉头。气氛变得诡异起来,沉默是目前最能形容当前情况的词汇。 时陌把糖水放到桌上,礼貌地叫道:“叔叔阿姨好!我是来送夜宵的,大家都在,就一起吃吧。”说完,他很自然地走到旁边,把糖水倒到碗里,摸了摸碗壁,笑嘻嘻地道,“糖水冷了,我去加热一下,你们等会哈。”说完,他迅速关门遛走,将空间留给了他们一家人。 没有人率先打破沉默,三人低着头,不知该说些什么。明明是最亲的家人,血缘紧紧联系在一起,却落至无话可说的地步,多么悲哀。 很久以后,程佩叹了一声:“那是谁?” “我恋人。”没有犹豫,没有迟疑,谢锦程说出这三个字时,带着自豪与骄傲。 程佩震惊地张了张嘴,她看向谢文,却见谢文面无表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厌恶,似乎早就接受了这个意外闯入他们家庭的陌生人。 程佩摸不清前夫的想法,她不敢相信地问谢锦程:“你是认真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我不会改变心意。” 程佩还没从震惊中走出来,她问谢文:“你能接受?” 谢文深深地闭上眼,没有说话,用沉默给了回答。 作为一位自尊心强的父亲,他应该愤怒地反对,臭骂儿子一顿,可是,他没有反对的资格了。他亲手把大儿子赶出了家门,大儿子对他来说,已经是个熟悉的陌生人。而时陌呢?在没人探望他、照顾他的时候,是时陌不计前嫌,默默地帮助他。 他终归是欠了谢锦程和时陌的。就像程佩说的,人生不长了,他留给大儿子的只有痛苦,是时候该给大儿子幸福了。 时陌正好走进来,他左看看右看看,见没人说话,他立刻打圆场,把装糖水的碗盖打开,再用一次性纸杯装了两杯,分别递给程佩和谢锦程,大碗递给谢文:“趁热快吃啊,别等冷了再吃,这是叔叔你最喜欢吃的那家餐厅打包来的。” 热气从碗底、杯底传入掌心,这个冰冷的病房顿时有了温度。一家三口定定地望着手里的糖水,青色的绿豆在水面打着旋儿,随着风拂慢慢荡漾开去,心也仿佛被风洗礼,阴霾逐一驱散。 谢锦程将自己那杯递给时陌:“你不喝?” “我饱着呢,”时陌摸摸圆滚滚的肚子,“你喝啊,叔叔阿姨也快喝。” 谢锦程眼底露出淡淡笑意,时陌啊,总是这样,在小细节中让他感动,如果不是时陌,大概他与家人就从此陌路了吧。他微笑着将糖水喝了一半,剩下的递给时陌:“喝点,祛火。” “噢。”时陌捧着杯子,慢慢地喝下去。 谢文夫妇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相互对视了一眼,同时笑了,一起端起手里的糖水,慢慢品尝。 这碗糖水……真甜啊。 “同喝一碗糖水了,以后还是一家人。”时陌帮他们收拾碗杯,一顿,突然想到自己也喝了糖水,连忙解释,“呃,我不是说我,我是说你们。虽然你们因为一些事情分开了,但是你们血缘关系还在,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好好说的,没必要闹那么僵,长辈不年轻了,受不了刺激,小辈也有工作和生活压力,承受不了打击,大家相互体谅一下吧,不管怎么样,都是一家人啊,不是一家人能在一起,吃同一碗糖水吗?” 一家三口同时一愣,神情复杂地看向时陌。 时陌背着他们收拾碗去了,没发觉他们的视线,还在自说自话:“我觉得你们之间还是有感情的,只是你们表达情感的方式不对。那改改就好了啊,又不是杀人放火挽回不了,干嘛死不肯改呢?面子很薄的,一撕就能破,比如坐在一起喝杯酒,吃碗糖水,不就什么事都没了?你们是家人,不是陌生人,很多情感不用说,也能明白的对不对?我也不知道我这个外人为什么要跟你们说这么多,我只是……只是希望你们能珍惜家人,”“哗”!他突然开大了水龙头,苦涩地望着被水冲洗的碗,衣服都被溅起的水淋湿了,“不要等到失去了再后悔……家人是很宝贵的,不要将人生仅有的时间用来与家人争吵,哪怕你赢了,你也输了与家人的感情。其实我真的很羡慕你们,你们还能一家人坐在一起,而我……” 他蓦然握紧拳头,抓着碗的手猛烈地颤抖,他的声音悲哀而无助,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孤零零地只剩一个人:“我最后悔的,是我妈病倒前,我因为工作不顺跟她吵了一架……后来,我就在这家医院送她离开了……后悔与愧疚,都换不回来失去的亲人,你们没失去过,不知道那有多痛苦和绝望……没有人能预料到分别什么时候到来,但我希望你们能在分别到来前,珍惜每一天、每一个人。” 一只手从他后背绕过,替他关上了水龙头。温暖的怀抱紧紧贴着他颤抖的身躯,温柔嗓音跟着响在耳畔:“回去吧,时间会治好我们的伤口。”现在时陌触景伤情,实在不适合再待在这苍白的环境里。 时陌点了点头,一边看着谢锦程替他洗碗,一边自嘲地笑笑:“好搞笑,明明是我劝你们,怎么变成我自言自语地说故事了……呵呵,这故事是假的,只是为了博取你们同情才编的,你们该不会信了吧?” 言语里的真情实感、殷切期盼,真真实实地流露出来,暴露在每个人都呼吸着的空气里,时陌啊时陌,他不过是用坚强的借口来掩盖自己不为人知的心伤而已,如果不是真心希望他们一家和解,他又何必剖开自己鲜血淋漓的伤口,再撒上痛不欲生的盐巴呢? 谢文和程佩深深地闭上了眼,或许时陌说得对,是时候该改变了,不要让自己将来后悔。 谢锦程也很明白,时陌这一席话打破了他们的僵局,相信父母都会明白其中深意。现在,相对而言,他更担心时陌。他拥紧时陌,拿纸巾帮他擦干了手,带着他就要离开,走到门口,他蓦然停下,嘴唇动了动,有些生硬地说出一句:“爸、妈,我们先走了,时陌状态不好。” 霎那,父母热泪盈眶。 这一声“爸、妈”已经很久、很久,没听过了。 两夫妇眼底含泪,欣慰地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同时笑着说:“慢走,注意安全。” 然后他们看了看彼此,不再年轻的脸上都纵横着岁月的皱纹,曾经光泽透亮的黑发也掺杂起了白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就老了,等到将来,能陪自己的,肯跟自己吵架的也就只有对方了吧?真是……寂寞又欣慰啊。 52|9.28| “爸妈复婚了。”半个月后,谢锦程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时陌当时正盘腿坐在沙发上,吹着空调啃雪糕,一听这消息,立刻匆匆地跑到厨房拿个碗放雪糕,也不吃了,激动地竖着耳朵听八卦:“你爸不是还在住院么?那么快就复婚,这是要玩医院羞耻play啊?” 谢锦程给他脑袋来了一个榔头:“想什么?最近看g.v看多了?” 时陌摸摸脑袋,气鼓鼓地瞪眼道:“怪我哦?最近是谁下了一堆和谐的片子给我看?” “一切为了提高你的技术。”谢锦程说得很有道理。两人保持亲密的关系已经很久了,次数也不少,可时陌的技术仍差得吓人,于是他非常善意地给时陌看了很多教育片,让时陌学习人家的技术,提高自我水平。 “我技术好得很!下次你躺好来让我上,我让你见识见识我大男人的雄风!” 谢锦程双眼登时一亮:“原来你喜欢坐上来,自己动。” “啊呸,”时陌嚷嚷,“你要脸不,要脸不?我是说换我上.你!” “嗯?你说你很喜欢骑乘式?”谢锦程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他突然吻住时陌,堵住那张要反驳他的嘴,“我很高兴听到你说你喜欢这个姿势。” “唔唔……”时陌猛地张大嘴,又是手推谢锦程又是动舌头挣扎,但力气终究差了点火候,被谢锦程吃得死死的,一句话都说不上来,手脚也被禁锢在谢锦程怀里,动弹不得。 很久以后,谢锦程才满足地放开被吻得近乎晕阙的时陌,揉了揉他红肿的唇:“今晚我们就来体验一下你喜欢的姿势。” 时陌只剩下吐舌头,翻白眼的气了。 闹够了,谢锦程抱着时陌,喂他吃那碗快融化的雪糕:“爸恢复得不错,昨天出院了。今天他们才登记复婚,爸妈叫我们今晚一起回家吃饭。” 时陌最近工作特别忙,出差也出了好几次,去医院照顾谢文的重担就交到了谢锦程身上,或许是因为那碗糖水的功劳,父子俩的心越走越近,父亲不再冷脸骂儿子,儿子不再冷眼相对,两人常常会讨论案件,聊聊工作上的事情。偶尔程佩下班也会来探望谢文,一家三口时隔二十多年终于有了家的样子,其乐融融。 能有今天的温馨,都是时陌的功劳。 谢文两夫妇也将时陌视为了家人看待,复婚后第一时间就通知了谢锦程,要他一定要带时陌回家吃饭。 时陌感动地吸了吸鼻子,故意装作热泪盈眶的样子抹了抹眼角:“哇我太感动了,你终于有家了,那你可以不用住这里了对不对?可以把床位让给我了对不对?” “想得美,”谢锦程毫不留情地戳破时陌的幻想气泡,“这是我们的婚房,我就住这里,你要给我暖一辈子的床。” “你不觉得我占你一辈子的床位,显得很拥挤吗?”时陌自说自话,“我觉得!所以为了社.会.主.义.和谐事业的发展,你应该慷慨大方地让出床位,回你家去睡。” “我房租很贵。” “我帮你调解了一件民事夫妻纠纷案件,按照你们家的家产,涉案财产标的额应该有几十亿,唔……”时陌精明地按下计算器,“算你们家家产有99亿好了,取个好兆头,不用客气,那么律师费就是这个数字……”他把算好九位数字呈现到谢锦程面前,“所以我已经清偿了所有债务,你还要给我一大笔钱。” “算得不错,”谢锦程点下清除键,“可惜这笔律师费属于夫妻共同财产,我也有权使用。” “这是我私人财产!”时陌据理力争。 “今晚跟我回家吃饭,你能说服我爸给你这笔私人财产,我就认了。” 时陌张了张唇,突然一句话都说不上来了,脸色尴尬得不太好看。 “怎么?”谢锦程察觉他不大对劲,好奇问道。 “其实今晚我有工作,”时陌讪讪地挠挠脸颊,目光不敢与谢锦程对视,生怕看到责怪的神情,“跟人家约好了,我不好爽约。你代我向你爸妈问好吧,祝贺他们复婚,祝他们幸福一生,百年好合。我……我去封个红包,等等我。”说完,他好似怕谢锦程发现什么,飞也似的跑进房间,然后又飞速拿着钱包冲了出来,“没红包了,我出去买。”不等谢锦程说话,就出门去了。 鬼鬼祟祟,怎么看都有问题。 谢锦程站到窗台边,看着时陌越走越远的背影,陷入了深思。 时陌没有回谢锦程的家吃饭,将大红包交给谢锦程后,时陌就与谢锦程分道扬镳,忙所谓的工作去了。 其实时陌心里虚得很,因为今晚宴请他吃饭的是东信资产管理公司的老总李叔叔和他的女儿李嘉茹,美其名曰是有工作上的问题要谈,实际上就是想增进他和李嘉茹的感情。但他父亲时责也受到邀请来了,他不好拒绝。 时陌到了酒楼包厢,一打开门,就见父亲和李叔叔两人并排坐在一起,而李嘉茹独独坐在他们对面,她旁边还放着一张空荡荡的椅子。 明明是不小的圆桌,偏要将座位分成这样,其用心明显得很啊。 时陌突然头好疼,他隐约察觉到了李嘉茹对自己的情感,可是人家没明说,他又不好说什么,而且每次李嘉茹约他,都以商量工作的事情为理由,他更没法拒绝。这样的窘态,让他十分难堪,他更担心谢锦程旁敲侧击地知道这回事,心里不舒服。 “我们的主角来了,哈哈哈。”李叔叔热情地站起来,迎接时陌,大掌指向李嘉茹旁边的位置道,“来时陌,请坐请坐。” “李叔叔好。”时陌尴尬地坐下,想移开凳子往旁边靠,又担心人家看到,认为他不给面子,他坐立不安,整个身体都僵着不敢动。 李嘉茹倒是放得开,她站起来拿起一瓶白酒,给时陌斟满,笑容里的兴奋怎么都藏不住:“你能喝点酒吧?” “能……”时陌硬着头皮笑笑,酒桌之上,就是不能喝酒也得硬撑着,给别人一点面子,这是礼貌。 “那你陪我爸多喝一点。”李嘉茹意有所指地看了她父亲一眼,笑得嘴角的梨涡都深陷下去,“我爸很久没喝酒了,难得回家一趟,你和时叔叔可要陪我爸喝个够啊。” “好……”时陌笑得快僵了。 时责举高酒杯,高兴得很:“儿啊,今晚陪李叔叔喝个够,感谢李叔叔给我找到了一个好工作啊!” “谢谢李叔叔,”父亲都放话了,时陌再不济也得敬上几杯,他站起来走到李叔叔身边,双手端着酒杯,“祝您事业顺利,身体健康,我先干为敬。”说完,一口气把酒喝了干净。 “好!”李叔叔高兴得眼都弯了,拍了拍时陌肩头,对着时责说,“兄弟你这儿子懂事啊,又有礼貌,又有才能。” “可不是?”时责骄傲地道,“我这儿子可是我们时家的骄傲。你要多多照顾他。” “肯定、肯定。”李叔叔乐呵呵地举起酒杯,“干!” “干。” 父亲与李叔叔是多年未见的好友,酒桌之上不免喝多了几杯,父亲酒量好没事,时陌就遭殃了。 他酒量撑死就是一斤白酒,再往上加量,绝对能醉得把月亮当太阳,但偏偏李叔叔和父亲高兴,一杯接一杯地喝,李嘉茹还不停地给他敬酒,让他陪喝。半个酒樽的高度白酒下了肚,时陌脑袋就抗议地晕眩起来,重重地,好似要掉下来了。 时陌察觉到自己身体的酒容量达到了饱和值,就借口去上洗手间,走了出去。 李叔叔趁机给李嘉茹使了一个眼色,李嘉茹立刻站起来扶住有些摇晃的时陌:“我扶你过去吧。” 时陌本想说“不用谢谢”,然后推开李嘉茹,但想到公众场合,尤其是李叔叔眼皮底下,还是给李嘉茹一点面子好。他在李嘉茹搀扶下走出包厢,一远离包厢的酒味,脑袋腾地一下失了控制,双腿一软踢到了门槛,差点扑到地上。 “小心!”李嘉茹吃惊地扶住时陌,恰好时陌弯着身子,抬起头来,与李嘉茹的唇刚好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现实就是狗血与不可思议的集合体,偏偏这么巧,有人在这狼狈的时候看到了他。 “诶,这不是时陌吗!” 声音陌生又夹着些熟悉,时陌恍恍惚惚地回过头去,涣散的视线晃了几晃,才凝聚成焦点。 看到迎面走来的两人,腾——所有酒精分子都挥发干净,身体就像被人用钉子穿透扎入地里一样,僵硬得一动不动了。 53|9.28| 竟然是姜成和谢锦程。 时陌闭上眼睛,不敢想象他现在是怎样的狼狈模样——李嘉茹扶着他的后背,大半个身子都靠他身上,而他的头恰好在李嘉茹的头边。 这场景怎么看都像有猫腻啊…… 时陌立刻推开了李嘉茹,酒意却在这时上了头,脚摇摇晃晃了一下,李嘉茹又扶了过去。 “小心点,你喝太多了。” 时陌幽怨地腹诽,要不是她猛地给他倒酒、劝酒,还老看他,他哪会喝得那么多,至少他也能想办法偷偷把酒吐掉啊。 时陌再次把李嘉茹推开:“谢谢,我朋友来了。” 李嘉茹知道要给时陌面子,一脸担忧地放开他,见他摇摇晃晃地站不稳,想去扶,但手伸到一半,想了想,又收回了。 姜成不知道时陌跟谢锦程的关系,高兴地走过来,乐呵呵地一掌拍到时陌背上,哈哈大笑:“兄弟你怎么在这?噢,跟女朋友出来吃饭啊,真幸福!” 时陌身体一抖,感觉冷风嗖嗖地往身体里灌,一股可怕的视线像蛇一样顺着他背脊爬到脖子上,不寒而栗。完了完了,他要死了!这姜成会不会说话,会不会? “哦?女朋友。”谢锦程冷得跟冰窖似的声音阴恻恻响起,时陌深吸一口气,大义凛然地转过头,干笑着打招呼:“嗨,好久不见,发现你们帅了很多。” 谢锦程危险地眯起眼,声音更沉了:“时帅哥今晚跟女朋友约会?” “不是,这是误会,误会!”时陌条件反射地大喊,喊完发现自己嗓门太大,顿时小了声道,“我这是工作。” “哦。”谢锦程淡淡地,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偏偏姜成还嫌不够乱一样,惊讶地喊了一句:“天哦,你工作还带女朋友来?” 时陌真想把姜成打包装进麻袋里,丢出去:“她不是我女朋友。” 还好姜成懂得了收敛,他看到李嘉茹瞬间白了的脸色,以及时陌从没放到李嘉茹身上的目光,多多少少察觉到了什么,他尴尬地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啊,我又说错话了。” 时陌目光始终锁在谢锦程身上,神色紧张,他感觉谢锦程在生气,只是很好地没有表现出来而已。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害怕谢锦程误会,害怕谢锦程生气,他撑着墙壁一步一个踉跄地走向谢锦程,然而双脚实在软得厉害,酒意汹涌地翻涌上来,还没靠近谢锦程,胃里一阵翻滚,他顿时捂住嘴巴倒退。 谢锦程嗅出了浓厚的酒精气息,顾不上生气,立刻半搂半饱地带时陌去洗手间:“喝这么多。” 时陌痛苦地捂着嘴,摇头不敢说话,好像被人拐去强喝酒一样,眼里的无辜得让人气都出不来了。 谢锦程回头冲姜成道:“去总台报我名字,就可结账。” 姜成还没回应,两人就走远了。他刚想走去总台,却见李嘉茹失了神地杵在原地,就像断了线的木偶,没有焦距地望着时陌离去的方向。照姜成这种粗得不能再粗的神经,是看不出妾有意、郎无情的狗血桥段的,他只是觉得小姑娘被晾在这里很可怜,于是他很有风度地走过去道:“呃美女,你在哪个包厢?我送你回去吧?” 两分钟后,李叔叔和时陌父亲两人诡异地看到李嘉茹一脸惨白,被一个不是时陌的帅小伙带了回来,吓得他们心脏都跳出来,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问清楚情况后,两人面面相觑,这带走时陌的是什么人?李嘉茹又是怎么了? 另一边。 “呕——”时陌痛苦地往便池里吐酒水,这白酒后劲太可怕了,走出包厢时还只是头晕,现在却差点把胃吐出来。 “这么高兴?喝这么多。”谢锦程半是埋怨半是担忧,等时陌吐完了,贴心地给他递去纸巾,扶他去洗手池。 “我不想喝的啊……”时陌头疼得快要炸了,手指颤抖得厉害,伸向水龙头开关,半天没按准位置,还是谢锦程帮他开的水。他漱了漱口,又洗了把脸,多少恢复了一点精神,双眼迷蒙地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惨白,没有一点精神。 “舒服了?我走了。”谢锦程摆明儿还在生气,语气里满是不愉快。 也是,难得化解矛盾了的一家人吃个饭,庆贺复婚的大喜日子,他却出来陪“女朋友”,还这么“高兴地”喝得烂醉,站在谢锦程的角度想,他也会生气。 时陌猛地扯住谢锦程的衣袖,低声喃喃:“别走,今晚的饭局不是我想的,她只是我工作上的朋友,不是女朋友……”他一叠声一叠声地说着来龙去脉,口吻里的真诚就跟酒气一样,满满地充斥着空气,说到后面,他声音变得非常微弱,他心有点虚,不知道谢锦程会信他多少,他甚至没来由地担心自己说多错多,反而惹火了谢锦程。 他从来没有这么在乎过谢锦程,他有种强烈的预感,如果不解释清楚,谢锦程会受伤、会生气、会不理他,他彷徨如无措的孩子,非常害怕出现这种局面。 谢锦程转回身,深邃的目光紧紧锁在他失了血色的脸上,他慌张的表情与担忧的神色都一览无遗,谢锦程不禁发问:“你为什么要向我解释?” “因为……因为……”笨拙的舌头打起了结,时陌支支吾吾,脑袋里冒出了很多个答案,但他就像在司考考场上,为一道单选题的选项急得抓耳挠腮一样,不知道选什么好——因为我喜欢你,怕你误会?他没勇气说出口;因为我在乎你的感受?这太过煽情——为什么爱情的选项这么多这么多,多到他无所适从,茫然若失。 “不说我走了。” “因为你是我最……”时陌差点把“最爱的人”说了出去,急忙刹车转口道,“最重要的人!” 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所以我在乎你的感受,在乎你的情感,害怕失去你的世界变得暗淡无光,害怕没有你的日子索然无味。你就是我的指南针,带我走出迷茫,你就是我的太阳,把我的世界点亮,让我的未来充满万丈霞光。 “最”,是对你在我心中位置的最好诠释,你的体贴,你的柔情,胜过了我生命里千千万万的人,金字塔的顶端,最辉煌的荣耀,只有你谢锦程一个人,也只容得下你一个人。 请不要怀疑我对你的情感,我只是不懂表达,不懂怎么用煽情的话表露情意,但我的心是赤诚的。你可以触摸我的胸口,你会看到炽热的心脏在为你剧烈跳动,为你激动得颤抖。 霎那,时陌猛然被一股力道拉过,跌跌撞撞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同时疯狂的吻侵袭过来,放肆地掠夺他充满酒香的私人领域。 这个吻霸道又充满侵.略性,带着不死不休的劲头,紧紧缠着他的舌,品尝舌尖上的美酒。他如同一滩春水,快要融化在温柔缱绻里,迷失了自我,丧失了意识,只知道自己在最爱的人怀里,深深地、深深地被爱着。 吻长得不可思议,仿佛走到了时间尽头,两人忘我地相拥相吻,直到不识趣的人进来才被打断。 “oh,mygod……”姜成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充满爆炸性的一幕,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哆哆嗦嗦地指着他们俩,“你、你们是……是……竟然是……” “嗯?”谢锦程不满足地抬起头,蓦然拥住时陌,宣示所有权,“如你所见。” 姜成差点要把自己的拳头吞进去:“你、你们,真的是……那谢叔叔和阿姨……” “他们知道。”谢锦程一脸无所谓,“你送我爸妈回去,我还要留这里。” 姜成想把两个拳头塞进嘴里了,他呆滞地看着谢锦程扶着时陌走出洗手间,再回到时陌的包厢,表情丰富得已不是“惊悚”两个字能形容的了。 包厢里,李叔叔和时责面面相觑,时陌头疼地趴在台上,昏昏欲睡,谢锦程轻轻拍打他的背,柔声询问他要不要喝点什么,表情柔和得连头顶散着柔光的灯都逊色许多,灯光、视线都凝在了他们两人身上,好似他们才是来见家长、培养感情的主角,低头沉默的李嘉茹只是陪衬。 说明时陌情况后,谢锦程毫不客气地说:“适量喝酒有益身体健康,但过量喝酒伤身,两位叔叔要注意身体,少喝一点,毕竟身体是自己的。时陌酒量小易醉,恐怕不能陪你们尽兴,如果两位叔叔觉得酒不够,就由我这小辈来陪你们喝。” 话一起,就是劝少喝酒,都说到这地步了,谁还想继续喝,两人只能放下酒杯,嘿嘿笑着打圆场。 时责第一次正式见谢锦程,少不了要感谢谢锦程照顾时陌,而李叔叔在工作上跟谢文接触过,知道谢锦程是谢文儿子,多少也问候几句,爽朗的笑声几乎要穿透墙壁,窜出外面。 时陌睡熟了,均匀的呼吸绵长地传出,偏偏谢锦程坐在时陌右手边,高大的身躯挡住了李嘉茹的视线。 刚才那句“她不是我女朋友”,还深深地伤害着李嘉茹的自尊,她很想跟时陌表白,问问时陌的想法,但现在的情况根本不允许,这是男人的烟酒世界,她闯不进去,她像块被人遗弃的木头一样杵在那儿,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尴尬得无地自容。 简单聊了几句,李叔叔发觉女儿尴尬的处境,就结束了谈话,结了账,准备散席。 谢锦程轻轻摇了摇时陌:“起来,走了。”语气轻得像羽毛一样,飘飘荡荡落在时陌耳边,悄然唤醒了时陌。 时陌揉了揉眼睛,迷茫地东张西望:“嗯?走了?” “嗯。”谢锦程递给他一杯温糖水,“喝点糖水解酒。” “噢。”时陌捧着喝完,谢锦程又递给他一张纸巾,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那专注的神情都快化了,李嘉茹父亲皱皱眉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板了起来。 谢锦程跟他们告别,扶时陌离开了,时责也跟李氏父女分道扬镳。李嘉茹父亲脸色紧绷,前方谢锦程紧紧拥着时陌的腰,时陌半靠在谢锦程怀里,暧昧至极。 李嘉茹父亲慎重地道:“闺女,你老实说,你喜欢时陌吗?” 李嘉茹蓦然听到父亲这么正经的问话,心口一紧,不安地回道:“当然,怎么了?” 父亲叹了口气摇摇头,不好说什么:“听爸的劝,放弃他吧,他不是你的良人。睁大眼睛看清楚吧,或许时间能作出最好的证明。” 李嘉茹愣愣地看向父亲指的两人背影,呐呐失了言语。 54|9.28| 时陌觉得自己就是谢锦程掌心里的美猴王,无论怎么翻都翻不出他的五指山。按照八点档狗血言情剧的桥段,昨晚他应该傲娇地不解释,然后由着两人误会越来越深,最后感情破裂,分开、分居,恢复自由身,可是……他坐在床上,懊恼地看着床上一片的狼藉,昨晚回到家后酒也醒了,就是不舒服,睡不着,偏偏谢锦程像个加热器一样抱着他,让他浑身发烫,某个不安分的部位都抬起了头。 后来……后来,作为补偿,他没羞没臊地帮谢锦程服务了一次,又主动坐上去,结果自掘坟墓,被谢锦程反压制做了两次,累得他完事后立刻睡着了。不过现在身体干净清爽得很,显然谢锦程帮他清理过了。 谢锦程工作去了,今天时陌没外出的工作,可以好好地在家休息、写材料,就在他洗漱完准备边吃早餐边工作时,一个电话打断了他的计划。 “时律师您好,我是华阳法院的,您代理的华泰保险公司诉于起保险合同纠纷案件,判决结果已经出来了,请您方便的时候到我院来领取判决书,谢谢。”书记员甜美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噢噢好的,谢谢,我看看,”时陌看了眼时间和工作计划表,“今天早上十点半我过去领,请问你方便吗?” “可以的,您到法院后请联系我这个电话,然后我再将判决书送下去给您。” “好的好的,啊对了,”时陌想了想,问道,“请问你有通知对方过去法院领判决书吗?” “我稍后再电话通知对方。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那我十点半到,麻烦你了。” “好的,再见。” “再见。” 时陌苦恼地挠挠头,本来想问到蒋敬去领判决书的时间,避免与蒋敬碰面,哪想到法院还没通知,他也不好再问。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就算败诉被蒋敬嘲笑,他还有申请再审、申请检察院抗诉的路子走呢。现在是八点三十分,从这过去那个法院得半个多小时,还有一个小时时间写材料,得抓紧了。 时陌写完材料,正好九点半,收拾了一下,发个微信告诉谢锦程自己的行踪,就出门去了。 他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比如败诉后要怎么说服杨萍继续申请再审,比如被蒋敬嘲讽时要怎样用精妙的语言反驳,再比如他要用什么方式补偿给他介绍案件的谢锦程……他想了很多很多种坏到透顶的结果,等回过神时,已经跨入了法院大门,站在安检口。 “时律师?”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冷不丁从背后传来,时陌寒毛一竖,真是踩了狗屎,不想见谁,谁就出现。 “蒋律师,好久不见。”时陌过了安检,笑嘻嘻地转头握住蒋敬的手,大幅度地晃了晃,“诶?怎么变得这么憔悴?是因为太忙了吗,那不得了,要注意身体啊。” 这话听起来像是关心人,实际上明里暗里都是嘲讽蒋敬脸色不好,原来蒋敬最近不知惹了哪个当事人,被当事人起诉到了法院,忙得焦头烂额,当然憔悴了。与时陌被以讹传讹的第一个案件不同,这是蒋敬的个人问题,官司不是律所出面来打的,被告就是蒋敬本人,作为对法律每个细节都顾虑到、绝不会让人钻法律漏洞的律师,竟然还惹上官司,简直就是业内的笑话。 从谢锦程那里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时陌不由得幸灾乐祸,说实在话,时陌接第一个案件时没树敌,对人又不错,除了蒋敬外他想不到其他回故意抹黑他的人了。 真是因果报应,害人的终有一天会害己,仿佛冥冥之中注定一样,蒋敬诬陷时陌的事情发生到了自己身上。看到蒋敬吃了亏,时陌可对这启蒙老师同情不起来,讲话也不客气了。 蒋敬本来就难看的脸色变得狰狞起来,他还想哂笑时陌几句,找回点成就感,却反被时陌抢占了先机,想说都说不出。 “是啊,我工作多,比不上时律师……” 时陌挥手打断他:“不不不,我觉得,工作适量就好,太忙太累,对身体也不好。接的案件在精,不在多,比如接个标的额上亿的案件,那律师费都够吃一辈子了,你说是不是?” 蒋敬顿时瞪红了眼,他虽然在业内混出了名气,但锦天律所人才济济,比他厉害的路律师多了去,上亿标的额的案件哪轮得到他,入行那么多年他都没接过,相反时陌却接到了,这前后的反差对比,简直就是在他心上狠狠剜了一刀——曾经被打压、嘲讽的学生都比老师厉害了,这名誉的宝座恐怕得让贤了。 “你说得有一定的道理,”蒋敬几乎能听到自己磨牙的声音,“不过就算案子接得再大,败诉的话面子一样难看。只是律师费有成就有什么用,外人看到的只是判决结果。” 时陌笑容一滞,这还真戳到了他的痛处,一审的惨败可是给他造成了不少打击,要是这一次还败诉……他不敢保证自己能在短时间内,重新抬头挺胸地站起来。 正准备回话时,接到法警通知的书记员带着判决书下来了。时陌上次开庭时见过这书记员,是个很年轻可爱的姑娘,可惜就是脸颊附近长了几粒雀斑,生生破坏了白净皮肤的好面相。 从书记员手里接过判决书时,时陌手都在抖,刚才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都像酒精一样,火辣辣地闯入,转眼却挥发得干干净净。反观蒋敬,惬意轻松,嘴角的笑容放到狰狞的面孔上,活像要人命的吸血鬼。他之前曾和于起打过招呼,于起也有人脉,这个案件他们胜定了。 时陌深吸一口气,翻到判决书后面一看,表情顿时变得高深莫测起来,再看蒋敬,脸部肌肉隐隐抽动,这会儿不像吸血鬼了,倒像个丢了魂的僵尸。 二审撤销一审判决,改判支持上诉方华泰公司的所有诉请,上诉方胜诉! 书记员笑递来两张送达回证:“你们好,请在这里签收一下。” 时陌突然觉得书记员的雀斑,像花儿似的,一朵朵的特别灿烂,好像全世界最美的色彩都凝聚在她的笑脸上,光彩夺目。 “谢谢,谢谢。”目送书记员离开,时陌兴高采烈地把判决书折起来,露出最后一页的判决结果,得意地拍了拍臭脸的蒋敬,“蒋律师,蒋老师,我最近接了大案,每天忙里忙外的,把眼睛都忙坏了,麻烦你帮我看看,这写的是什么?”指尖非常故意地点在“撤销”两个字上。 同样的事实与观点,一审败诉,二审却胜诉,这脸打得可真响亮! 蒋敬整张脸都跟被泼了一盆黑墨似的,黑得不像样,他动了动嘴角,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我们会申请再审,等着。”然后扭头就走,拽得跟什么似的。 “好啊好啊,希望人家还委托你代理申请再审。毕竟案子接得再大,败诉的话面子一样难看。只是律师费有成就有什么用,外人看到的只是判决结果。”时陌原封不动地把蒋敬的话丢回去,忽然他想到了什么,追上去笑眯眯地道,“对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要感谢伤害过你的人。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感谢你,相反我要庆幸你当初没用心教导我,不然什么好东西都跟你学了,我在我最好的老师这里就学不到东西了,同时我也要庆幸你抹黑我,不然我怎么能笑着看你自食苦果呢?摸摸你的脸,疼不?” 蒋敬七窍生烟地走了,时陌克制不住地捧腹大笑起来,今天天朗气清,阳光特别灿烂,心情格外美丽。 他打电话,把好消息告诉杨萍,杨萍高兴得声音都扬了起来,非常感谢时陌,还表示如果被上诉人申请再审的话,她也会委托时陌。 时陌笑嘻嘻地挂了电话,接着打给了谢锦程,炫耀地说了自己的成果:“怎么样,是不是被我帅瞎了,觉得我特别有魅力?” “嗯。”谢锦程关注点在别处,“你最好的老师是谁?” “当然是……”时陌差点脱口而出谢锦程的名字,他一咬舌头,转口道,“我自己!我无师自通,是不是很厉害,是不是很佩服我?” “时律师,”谢锦程不知打通了什么筋脉,不正经地开起了黄腔,“什么时候也无师自通床技?” 时陌顿时被自己口水噎住了,面红耳赤地嚷嚷:“你要不要脸,要不要?不要我就帮你撕下来,裱起来挂在墙上给人看看它有多厚!” “看来你水平不足以无师自通,还需要一位名师教导。我不收学费,只需每天晚上服务一次抵偿学费……” “喂喂喂,你说什么?怎么听不到了,”时陌捧着手机睁眼说瞎话,“信号不好啊喂,听不到,挂了挂了,我开车了。”他机智地挂断电话,开锁拿车,看看时间快到中午了,懒得回家煮饭,干脆打包吃的回去,于是他又拨通了谢锦程电话,“喂喂信号不好,你听得到我声音吗?中午想吃什么,我打包,懒得煮了。” 电话那头传来低声轻笑:“吃你。” “噢,吃泥啊,等会我在地上挖一坨给你,不客气,好好享用。”时陌挂了电话,开车到谢锦程常去的餐厅,看也不看菜单就喊,“一碗蒜泥,要超大分量,能熏死人的!” “时陌,你想毒死你老公,嗯?” 时陌惊悚地回头,只见谢锦程一身休闲的上衣和休闲裤,双手插裤带站在灯光下,白皮带扣亮得像白昼一样,特别毛骨悚然。 “你怎么在这里?”时陌小心翼翼地挪动小碎步,时刻准备溜之大吉。 谢锦程一把将时陌捞回来,拽着他往包厢走:“我喜欢这家餐厅,你肯定会来。” “谁是因为你过来的,我是因为不喜欢这家餐厅才来的。”时陌死不承认,“你放手放手,大庭广众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谢锦程猛地关上包厢门,隔绝外面的闲杂人等,握着时陌下巴吻了下去:“我很高兴听到你说非大庭广众,可以动手动脚。” 这脸皮厚得可以砌墙了!“啊……你不要脸……”反抗的话顿时被席卷而来的舌吞入,怀抱的力道大得惊人,时陌几乎能听到自己骨头咯咯作响。 门轻声被敲响,时陌猛地推开谢锦程,服务员拿着菜单走了进来:“两位午好,请问要喝什么茶呢?” 时陌很认真地指着谢锦程道:“有什么茶能降火去燥,喝完就能让人头脑冷静下来的?有的话,上一大桶给他。” 服务员忍不住笑了:“不好意思,先生,我们餐厅没有这种茶。” “上一壶菊花茶,”谢锦程支着二郎腿翻看菜单,下巴微扬指向时陌,“给他,补补身体。” 不知有意无意,他刻意加重了“菊花”两个字。时陌一愣,醒悟过来其中意思,气得嚷嚷:“那上菊花茶给他,润润肠,记得,给他的那壶分量要多,最好上一桶。” 服务员笑着出去了。 “你越来越大胆了。”谢锦程低头看着菜单,“会逆反了。” “我熊心豹子胆知不知道?”时陌昂首挺胸,“鬼见了我都怕。” 谢锦程懒得理他,选好菜后让服务员进来点单,时陌听他念完菜名,加了一句:“辣椒放多点,不用客气,辣死他就行。还有,再上一碗辣椒酱,越辣越好。” 谢锦程很是无奈,明明是为了让好吃辣的他多吃点辣椒,却故意口是心非,这话也就时陌说得出了。 服务员下去后上了两壶菊花茶,一壶确实如时陌的要求,茶水量更多一些。时陌很殷勤地拿起茶壶,试了试把柄的牢固度,给谢锦程倒了满满一杯:“不客气,请润肠。” 谢锦程拿起茶杯,搁手心里转了转,笑得颇有深意:“喝什么补什么,你多喝点补补,昨晚……” “猪嘴,”时陌登时红了耳根,“我不想跟你说话。” “我们亲密那么多次,你也该适应……” “啊,我要看电视剧。”时陌机智地抓着遥控器东按西按,恰好按到一个正播着现代言情剧的台,女主角撕心裂肺的声音震得整间包厢都要散架了。 “爸,为什么要拆散我们,为什么!我们那么相爱……” 时陌立刻换台,无语地翻白眼:“都什么时代了,台词还那么狗血,还有父母拆散情侣……呃。”他突然语塞,他恍然想起还被蒙在鼓里、幻想他能娶个贤惠媳妇的父亲,要是父亲知道他跟谢锦程是那种关系,会不会也上演狗血桥段,以断绝父子关系来硬生生地拆散他们? “怎么不说了?”蒸腾的热气从杯中溢出,散在空气里,令谢锦程的表情变得模糊不清,“时陌,如果父母拆散我们,你会怎样?” 时陌一愣,会怎样?同性的爱恋在父母一辈的世俗观念里,是不被允许的,尤其是,没有子孙后代,若有一天日悄无声息地停止呼吸,将无人将你埋葬。一向巧言善辩的他,突然变得笨拙起来,不知道该用怎样合适的语言给出回答。 谢锦程是他生命里的光,失去谢锦程,他的世界将一片黑暗,他不会放弃谢锦程,但父亲怎么办?母亲走了,难道还要让父亲再伤心一回吗? 他眼里的亮光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暗淡下去,笑得非常僵硬:“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们都没在一起呢。” 谢锦程定定望着时陌,担心、苦涩,复杂的神情就像打翻的五味瓶撒在时陌脸上,明明比谁都担心,却故意说得那么坦然,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叹了口气,猛地丢出一颗炸弹:“我爸反对我们在一起。” 55|9.28| 时陌整个人就僵着不动了:“你、你说什么?” “我爸反对。”谢锦程淡然喝了一口茶,“我特意过来找你,就是说这个。” “怎么回事?”时陌瞪大了眼,明明之前还邀请他到家里吃饭了,难道因为昨晚他没赴约,谢文就反悔了? 看到时陌脸上的愧疚,谢锦程嘴角一弯,故意道:“你昨晚没赴约,父亲不高兴。” “又不是我想的,”时陌刚想解释,看到谢锦程唇边的笑意,恍然大悟,“你骗我!” “是你傻。”谢锦程从公文包拿出一沓资料,放到桌上,“父亲因为住院,错过了东信公司的案子,很遗憾。他希望能在庭上再与你比一次,如你胜诉,他就同意我们在一起。他虽没明说,但我知道他很赞赏你的能力,不然不会提出这个要求。” 时陌的表情随着谢锦程的话不断变化,听到“赞赏”,嘴角得意地上浮,听到“在一起”,又耷拉了下来:“等一下,先不说为什么要用自己的未来来赌博,就是说我们,我们没在一起,他不同意也没影响啊。” “没在一起?”谢锦程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嘴角更弯了,“你脊椎尾有一颗红痣,你右边臀部有一块小胎记,像花的模样……” “猪嘴!”时陌跑过去捂住谢锦程的唇,气冲冲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跟我一起接案,我们合作打赢我爸。” 时陌忍不住吐槽:“你凑什么热闹?你爸要见识的是我的本事,你不要阻挡我散发个人魅力。” “我也想让爸见识我的本事。” 时陌一愣,是啊,谢锦程比任何人都希望获得谢文的认同与赞赏,他努了努嘴:“可是,我们一起,他怎么看得出谁的本事,发表的观点很可能是我们事先商量好的啊。” 谢锦程双手环胸,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这场官司不仅是我们和我爸的博弈,更是你我的竞争。法庭上,两个代理律师的观点不宜重复,谁能说出与众不同的观点,谁的思路更清晰,表达更准确,谁便更胜一筹。我爸经验老道,他会看得出来谁更有本事。” 时陌还是很不乐意,嘟嘟囔囔:“我为什么一定要接受挑战?还是跟你一起。” 谢锦程轻笑着倒了杯茶,递给时陌:“如果你赢了律协主席,你猜会有怎样的结果?” “当然是被人说,我跟你串通一气,狼狈为奸,要整你爸,把你爸弄下律协主席的宝座,谋.朝.篡.位!”时陌说得非常认真。 谢锦程盯着茶杯上的花纹,一朵粉色莲花静静绽放,他怎么觉得这莲花特别像时陌欠揍的臀部,不知道用力一打时陌的臀部,它会不会变得像这朵莲花一样,红得特别好看,绽得也特别大。 “时陌,你在挑战我底线。” “干嘛,开个玩笑不行吗?”时陌哼哼唧唧,“再说,就算真接受挑战,同个案件的原被告未必同时请我们三个啊,人家要是知道我们三人之间的关系,傻子才会委托我们呢。” “这便看我们的本事了。”谢锦程把材料放到时陌面前,“这是二审案件,法院已经立案受理,被上诉人已委托我爸,怎么让被上诉人接受我们,就是考验了。” 时陌看完材料,整个人都不好了:“你在逗我?!被上诉人是市政府,政府什么概念,一个市的老大!上诉人是个人,他一审时有委托律师,二审也委托了原律师,一个当事人只能委托两位律师,我们两个怎么可能同时接受当事人的委托……诶?上诉人的委托律师竟然是蒋敬,哇靠,这案子我接了!” 人一冲动,就容易做傻事。时陌可算是明白了。 兴致勃勃地答应接案后,时陌就愁白了头。一是谢锦程放话说绝不会帮他,能否说服当事人委托自己代理,就看自己的本事;二是对方是政府,这其中牵扯许许多多的复杂人际关系,处理不好,很可能会得罪很多人,影响自己的人脉;三是最头疼的,他上哪去找对方,主动求委托?如果蒋敬不被取消委托的话,他和谢锦程就只有一个人能接受委托,谢锦程有人际关系,他呢,什么都没有,难不成让他去求蒋敬让出案件么,那不可能。 就在他抓耳挠腮怎么解决时,电话响起了,来电人竟然是谢文。自从互留联系方式后,两人基本没联系过,这时候找他做什么? 谢文开门见山地道:“你今早有空么?” 时陌看了眼行程表:“噢,有啊。” “立刻到锦天律所,我在五楼尽头的会客室等你。” 不容拒绝的口吻,充满了领导的气势,让时陌根本找不到婉拒的理由。通话结束后,时陌带着满肚子好奇,出门赶往锦天律所了。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锦天律所,还是一如当日的气派,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热情的前台接待了时陌,指示时陌通往电梯的路:“您好,电梯在那边,请往那里走,出了电梯右转直走,就是会客室。” 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跳到了“5”,叮的一声后,电梯打开了,时陌走出电梯,右转直走,走进会面地点。 这间会客室比较小,只有中间放了一张圆桌和凳子,旁边放了饮水机,摆设仅此而已。然而等着他的不是谢文,而是一位陌生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穿着还算得体,看得出来有点小钱,一般这种身份和年纪的人,少不了经常应酬,那圆滚滚的啤酒肚就是标配,可这人像竹竿一样枯瘦,脸上有着与年纪不符的沧桑,似乎经历了很多事。 时陌后退几步,左顾右看,确定这就是尽头的会客室仅此一间,那这人是谁? 男子见到他很意外,站起来问道:“请问现在怎么回事?我在这里等了快半小时了,蒋律师还没来。” “蒋律师?”时陌一愣,“哪位蒋律师?” “蒋敬蒋律师,”男子看了眼手表,脸色急切,“我约他今天十点碰面商量案件的事情,他让我在这里等他,但他现在都没出现。” 蒋敬?竟然这么巧,撞上了蒋敬的当事人。时陌也不想多问蒋敬的案件,看男子确实需要帮助,他好心道:“有没有联系蒋律师?可能他在忙。” “电话没人接,我让律所联系,律所也联系不上,说他也没到律所来。再这样下去,我就走了,反正本来也是不想让他代理,只是觉得过意不去说一声而已。” “请耐心等等,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这个律所的律师,今天只是跟人约好见面而已。呃这样吧,”时陌心想谢文也没来,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帮这当事人一把,“我帮你联系看看,我也认识蒋敬律师。” 当事人激动道:“那太感谢了,你快帮我联系他。” 时陌打了蒋敬的电话,也发了微信,都联系不上。眼看当事人又看了一次手表,急得满头大汗,时陌走去倒了一杯水给当事人:“您先别急,我再帮你想想办法。” “谢谢你啊。”当事人感激地道。 “不客气,您先在这等等,我去帮您找人联系他,如果还联系不上,您就先回去吧,别浪费时间等了。” “好好好。” 时陌先去律所前台帮联系,联系不上,他又联系了谢文:“谢叔叔您好,我已经到会客室了。呃,如果您还在忙,就不急着下来,我没什么事在这等等就好,不过有件小事,想请问您帮个小忙,事情是这样的……”他把来龙去脉说了,希望人脉广的谢文能帮忙联系上蒋敬。 谢文“嗯”了一声,答应一会联系到告诉时陌,并让时陌再等他一下,他在忙。 不到十分钟,谢文回电,给了时陌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蒋敬被当事人起诉的案件,竟然牵扯到了刑事方面的问题,蒋敬今早被请去警局喝茶了,到现在还没出来,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时陌懵了,蒋敬究竟做了什么,都牵扯到刑事去了,这可玩大了。不过这是内部消息,蒋敬会不会出事还不能下定论,对外还是要维护蒋敬的名誉。 时陌走回会客室,酝酿了一下,找了个很拙劣的借口:“蒋律师家里突然出了急事,抽不开身,电话也忙得没空接,请您见谅。” “唉,算了算了,家里事重要,我也能理解,就是白等了那么久。”当事人叹口气,喝了几口水,放下杯子,站起来就要走,“走了。” “慢走啊,不好意思了。”时陌将他的杯子收起来,送他到会客室外,走到洗手间把剩下的水倒了,再将纸杯扔到垃圾桶里,回头看到当事人注视着自己,也没离开,他好奇地问,“怎么了,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年轻人,你刚才说你是别的律所律师?”当事人眉目含笑,“你叫什么名字?” “我啊,”时陌挠挠头,不知道怎么突然问到自己了,他爽快地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我是钟源律所的律师时陌。” 当事人收下名片,微笑道:“时律师,如果你方便的话,愿意再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忙,您说。” “能不能帮我代理我的案件?”当事人道,“跟当地政府的一个二审案件。” “……哈?”时陌懵了。 56|9.28| 谢文站在窗台边,凝望楼下走出大门的两个黑点,年轻人走在中年人的后面,好像在说些什么有意思的话,激动地比划着,中年人侧头看着年轻人,静静聆听。 就在刚才,他打电话给了时陌,以很烂大街的抽不出时间为借口,爽约了。没过多久,他就看到时陌与当事人走出了律所大门。 秋天的落叶在他们头顶打着旋儿,凄凉地飘飘荡荡,落在他们肩膀,却挡不住时陌的阳光活力,他抓起肩头的落叶,细心地把落叶丢入附近的垃圾桶里,继续走回中年人身边,絮絮叨叨不停。 “爸,你在作弊。” 一件外套突然盖在谢文背上,暖意顿时生起,谢文紧了紧外套,回头看着阳光下高大的身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只能被自己抱在怀里的小身影,长成了足以搀扶住自己的高度。 这个充满凉意的初秋,突然变得温暖起来。 “我只是想跟他公平对决而已。” . 时陌捧着一沓资料回了家,把资料分类放好,整理放入文件夹里。今早碰到的那个当事人,名叫*国,恰好就是谢文要求比试的案件的上诉人。 一审时,*国委托蒋敬代理,判决后,*国不服一审判决,上诉到二审法院,依然委托蒋敬代理,但*国意外得知被上诉人这次换了谢文代理案件,谢文恰好是蒋敬所在的锦天律所老总,为了避讳,他就约了蒋敬,打算取消委托。 谁知道阴差阳错,蒋敬没来,反而来了时陌。时陌对他的帮助和照顾,频繁给*国加了印象分,*国决定委托时陌代理这个案件。回到钟源律所,时陌做了个笔录,商量了一下律师费用问题,两人就愉快地达成了委托代理意向,签订了合同。 这个案件比较麻烦,牵扯到劳动争议的纠纷,一个案件中有两个法律关系,牵涉到的案外人也很多,要做好这个案件也不容易。 案情比较复杂,2011年初,市建材化工厂与*国签订了一个合同,约定化建厂委派220人到*国所在的水泥厂工作,*国需按国家规定支付这220位职工的各项保险及保险费用。然而这220位职工中,有50名职工要么到水泥厂后不工作,要么直接不到岗,*国于2011年底,就此情况告知了化建厂,并声明将停发这50名职工的保险金。 化建厂没对这50名职工进行处置,时隔两年多,到2014年初,这50名职工因为得不到保险金,到劳动仲裁委员会申请仲裁,但因超过了仲裁时效被驳回,他们又到化建厂闹事,这时化建厂因资金运转问题,已破产倒闭,由于职工闹事过大,加上化建厂是国企,市政府就承接了化建厂的权利义务,起诉了*国,请求法院判决*国支付这50名职工的保险金。 一审在综合考虑了事实与证据的基础上,支持了市政府的诉请,*国不服一审判决,上诉到二审法院。 涉案标的只有一百多万,不算大,但因当事人是市政府,所以案件的一审由中级人民法院审理,二审法院就是省高级人民法院。 时陌没接触过一审,对案件的了解只有*国的个人主张,他明天还得继续东奔西跑,调查证据,查看原审卷宗,做大量的工作。而这一切都需要他独立完成,谢锦程是他的伙伴,同时也是他最大的竞争对手,怎么先谢锦程一步,查到重要资料,找到疑点,就看他的本事了。 时陌决定了,要赢过谢锦程,先从不给谢锦程做饭,饿他一晚上,降低他战斗力开始,哼哼,简直机智。 “今晚没饭吃,自己解决。”时陌暗搓搓地给谢锦程发了微信,结果不到十分钟,谢锦程开门进家,一边扯领带,一边不怀好意地走向他。 “今晚没饭吃,那我只能吃你了。” “喂喂喂,不准过来,不准过来……嗷!” 于是,时陌成功把自己作死了……这一晚上,谢锦程狠狠吃了他两次,直到晚上八点才放过他,而他还不得不拖着半残的身躯,老老实实地给谢锦程煮吃的。 “我今天要去调查取证,你不准去,在家待着!”次日一早,恢复力惊人的时陌双手叉腰站在谢锦程面前,大声下令。 谢锦程压根就没醒,抱着时陌塞到他怀里取暖的大猪娃娃,转了个身,理也不理时陌。 时陌相当满意谢锦程的反应,蹦蹦跳跳地出门调查取证去了。 他来到了中院,查阅一审卷宗,复印了重要材料,再拍了大部分材料的照片,收工后又到工商登记部门取证,忙碌一天后才回家。 为了不让谢锦程窃取自己的成果,时陌吃完饭后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闷声不吭地准备材料,只在谢锦程叫他出去吃夜宵时,才锁上门遛出去,吃饱了继续发奋工作。 如果以前的工作他用了百分之百的努力,那这一次他可是拼上了百分之两百的汗水发奋。 他不能输,无论是谢文,还是谢锦程,他都必须赢。 开庭前一天,他正正经经地就开庭的比赛规则与谢锦程约法三章。 “首先是简述上诉请求环节,我们要以蒋敬的诉状为主,然后各自补充,鉴于我先得到当事人的委托,所以要先由我补充,我补充不足的,你再补充,但我补充过的意见,你不能再发表。”时陌双手环胸站着,难得霸气威武一回。 谢锦程端着杯茶,一派自得,随意得好似不将比赛放在眼里一样:“可。” “其次是针对一审判决事实有异议的环节,这次给你先说,你说完就到我,规则同上。”时陌拿着谢锦程的逢诉必赢开光笔,在纸上圈圈点点,笔是他刚才遛去谢锦程书房抢来的,美其名曰没笔用,实际上就是想多沾点喜气,好让自己明天运气爆棚。 谢锦程低头喝了口茶:“可。” 时弄看他喝水,自己也渴了,倒了杯水咕噜咕噜喝了下肚,满足地摸摸肚子道:“刚才说到哪了,噢,接下来到质证环节,该由我先开口,再到你补充。有没有意见?” “可。”谢锦程还是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到法庭调查阶段,一会我们核对一下我们掌握的事实,统一口径,以免出什么疏漏和矛盾点,这个就自由一点吧,谁说都行。” “你说,我补充。” “好吧,如果有要法庭调查的事实,随便谁说,反正不违背客观事实就行。然后到最重要的法庭辩论阶段,我很慷慨大方的,先给你说,我再补充。”时陌很认真地道,“最后的陈述阶段,你说就行了。总之,不管怎样,我们之间谁说过的意见,另一人不能重复,怎么样,能不能接受?” “可。”谢锦程微仰头喝下最后一口茶,慢条斯理地将茶杯放在桌上,“说完了?轮到我跟你约法三章了。” 时陌一愣:“你要跟我约法三章什么?” “你刚才提出了五点规则,我也提出五点。第一,要我同意你第一点规则,今晚服务我一次;第二,同意第二点,明晚你主动,坐上来两次;第三,同意第三点,一周内陪我三次;第四,同意第四点,半个月内服务加坐上来四次;第五,同意第五点,一个月内服务加坐上来加单次坚持时长四十分钟五次。听清楚了么?” 时陌脑袋瞬间当机:“……你说什么?” 谢锦程直接站起来,大手一捞,把时陌连搂带抱地拖进房间,一边走一边解开衣服纽扣:“时间宝贵,不要耽搁。” “等一下,等一下,我没同意我没同意!”时陌奋力挣扎,突然天旋地转,整个人倒在床上,陷入柔软的床垫里,刚抬头,一个炽热的吻就压了上来。 温柔缱绻的吻带着霸道的意味,抱着他的手臂紧而有力,让他没有抗拒的气力。 “你……过分……我没同意。” 谢锦程抱起时陌的脑袋,坏笑地一抹唇边津.液:“我没准你拒绝,你只能答应。来,我们继续……”他温柔地吻住时陌的唇,慢慢吞下彼此的衣衫。 时陌脑袋都化成了一团浆糊,什么坚持、什么反抗都抛之了脑后,就剩下.身体的本能驱使他接受谢锦程的拥吻。 完了,他真是未战先败了,这只老狐狸,故意挫败他的锐气,简直过分,他要分居、分居! “分居?”次日一早,谢锦程对着镜子打领带,蓝白格子的领带配上黑色的休闲西服,显得格外有男性成熟魅力,他听到黑着眼圈的时陌这么抗议,没有什么表情地就否决了,“不准。” “我就要分居,管你准不准!”时陌冲他做鬼脸,“就这么定了,今天庭审结束后,就收拾东西走人。反正开完庭了,约法三章也没效力了。” “呵,”谢锦程从裤袋里掏出手机晃了晃,“作为律师,保留录音证据是基本。” 时陌才不怕他:“我昨天没答应,录音也没用。” “我录了全程,比如你后面抱着我,说同意,还说想要……” “猪嘴!”时陌臊红了脸,“你要不要脸,要不要?你竟然录这种东西,我告你侵犯*。” 谢锦程扯了扯领带,走到时陌面前,笑得特别像狐狸:“你要用这个录音举证么?” “……”这种不利于社会稳定的证据肯定不能举,一举出来还不让少男少女方寸大乱?时陌瞪大了眼,死死盯着谢锦程,用眼神杀死你、杀死你! “眼神杀不死我,比你眼神可怕的人我见多了,”谢锦程低下头,在时陌眼睛上轻轻吻了一下,扯了扯有点歪的领带,“帮我处理一下,打歪了。” “我给你打个死结怎么样?”时陌很开心地说,“或者你喜欢中.国结,蝴蝶结?”说是这么说,却很细心地帮谢锦程打好了领带。 “早餐做好了,洗漱后换衣服,早点过去。” “噢。”时陌冲谢锦程做了个鬼脸,趁他回头时,遛出去洗漱去了。他拿出了成人礼的那套西服换上,平时懒懒散散的气质顿时收了回去,整个人焕发出不逊于谢锦程的魅力,谢锦程贴心地帮他打领带,他拿着一面小镜子,臭美地撩了撩头发,挤眉弄眼,“怎么这么帅,我要被自己迷倒了,你有没有觉得自己被我比下去了?我告诉你,我庭审时更帅,你做好心理准备,要是庭审时被我帅瞎,我是不会赔偿的,当然,如果你打退堂鼓,我也不介意……”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好似潘多拉的魔盒,一打开就不可收拾一样,然而看似轻松,他僵硬的表情却暴露了一切。 时陌在紧张,他只是在用说话来掩饰自己的心情而已。 谢锦程握住时陌的手,在他手背落了一个轻若棉絮的吻:“胜利就在你手中,握紧了。” 时陌被逗笑了:“要是没握紧怎么办?” “那就握紧我,”谢锦程柔情似水,无比情深,“我就是你的胜利吉祥物,有我在,你必胜。” 57|9.28| 时陌开过那么多次庭,头一次感受到这么剑拔弩张的气氛。 从被上诉方进来开始,整个审判庭就充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感,空气因子就像被置身于外太空一样,稀薄得让呼吸都觉得困难。 被上诉方来的是政治部主任,时陌只能说他不愧是政府部门人员,他往位置上一坐,感觉灯光都向他靠拢过去了,幸好他不是律师,不然光凭这气场就能让人为之一震。谢文大概是身体还没调理好,脸色有点苍白,少了几分当初的凌厉,可气势还摆在那儿,像尊大佛一样震慑全场。 谢锦程轻轻拍了拍时陌的手,暗示他不要紧张,时陌扯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表示自己没事。 庭审在审判长的一声法槌下开始了。 审判长道:“现在核对当事人身份,请各方当事人陈述个人信息。” 谢锦程先拿着上诉状念了*国的个人信息,再说到自己信息:“我是中辰律师事务所律师谢锦程,代理权限是特别授权,旁边这位是钟源律师事务所律师时陌,代理权限也是特别授权。” 审判长对着新提交的授权委托书,一一核对:“上诉人原代理律师蒋敬,是否已经确认撤销委托?” *国点了点头:“确认撤销,改成委托谢锦程律师和时陌律师。” 审判长“嗯”了一声,让被上诉人陈述个人信息。 谢文跟着念出被上诉人的信息,再道:“我是锦天律师事务所律师谢文,代理权限是特别授权。” 审判长问:“各方当事人对对方当事人及诉讼参与人参加本案诉讼有无异议?” 谢文与谢锦程同时抬头,仿佛有火光在两人对视的目光中迸射出来,就像置身于战场之上,剑拔弩张得连空气都凝滞了。 其实他们是最该提出异议之人,一父一子,偏巧处于对立的位置,按照常态来说,是需要回避的,但两人均答:“无异议。” “各方当事人及诉讼参与人符合法律规定,可以参加本案诉讼活动。”审判长道,“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第一百三十四条的规定,本庭今天在这里公开审理上诉人*国诉被上诉人武成市人民政府企业租赁经营合同纠纷一案……”接着他释明了本案的合议庭组成人员,及各方当事人的权利义务,确定当事双方没有异议后,正式进入法庭审理阶段。 “下面进行法庭调查。先由上诉人简要陈述请求事项及理由。” 时陌拿起蒋敬写的上诉状,念了重要的诉请和观点:“具体的事实和理由,详见《民事上诉状》,我当庭就不再详细阐述。另外补充一点意见,本案化建厂与*国签订的租赁合同中第十一条明确约定,‘甲方委派的职工,在完成乙方企业下达的合理生产任务后,乙方按国家规定支付该职工的各项保险及保险费用,’也即是说,上诉人承担职工各项保险及保险费用是附条件的条款,只有在委派职工完成水泥厂的生产任务后,我方才承担职工的保险费用,然而本案中的50名职工并未参加相应工作与劳动,亦未完成我方企业的生产任务,故上诉人承担这50名职工保险金的前提条件不成立,我方无需承担。” 审判长记下时陌的补充观点,再问道:“上诉人的另一位代理律师,是否有另外的补充意见?” 谢锦程不怀好意地瞥了时陌一眼,带着胜利的口吻道:“一审认定事实有误,程序违法。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企业法人执照被吊销后,其民事诉讼地位如何确定的复函》之规定,企业法人被吊销营业执照后,应当依法进行清算,清算程序结束并办理工商注销登记后,该企业法人才归于消灭。因此,企业法人被吊销营业执照后至被注销登记前,该企业法人仍应视为存续,可以自己的名义进行诉讼活动。本案中,根据我方到工商部门调查的电脑咨询单来看,化建厂只是被吊销了营业执照,至今并未注销,仍视为存续,市政府承接化建厂的债权债务并无依据,本案的债权债务应由现存的化建厂承接,亦即是说,本案应由化建厂作为原告起诉,市政府的诉讼主体资格不适格,其起诉应当被驳回。这份电脑咨询单的证据,到质证阶段我方再提交。” 哇靠,这比他说的不用承担保险金缴纳义务还狠啊!时陌瞠目结舌,驳回起诉,就是说市政府没有诉权,不具备诉讼的主体资格,这个案压根就不能立,更不用说审理了,一审判再多都是错判。既然案都不能立,那所谓诉讼要求*国的承担义务就纯粹是一纸空谈。 谢文的脸上像打翻了酱油瓶,有点不太美妙,驳回起诉的大招一放,说再多都是废话,要是法院采用了谢锦程的主张,这个案件他铁定败诉。 他毕竟是老油条,处事波澜不惊,面色不松动一分一毫,淡定地陈述自己的观点:“我方认为一审判决认定事实清楚,程序合法,判决无误,请二审法院驳回上诉人的诉请,维持一审判决。”这是最保险的说法,既不会被人拿捏到错处,也不会挖坑给自己跳。 审判长继续主持庭审:“根据双方的诉辩理由,本庭归纳的争议焦点为:第一,本案案由如何确定?第二,一审程序是否违法?武成市人民政府是否是原审适格原告?第三,*国应否承担50名不在岗工人的养老保险金和失业保险金的缴付义务?各方当事人对本庭归纳的争议焦点有无异议?” 双方均答:“无异议。” 审判长:“下面请主审法官对本案事实进行调查。” 主审法官提问:“请各方当事人查看判决书一审查明事实部分,对该部分的表述有何异议?请上诉人发表意见。” 谢锦程与时陌对看一眼,两人同时默契地摇了摇头,谢锦程答道:“无异议。” 谢文这边也无异议。 主审法官:“上诉人在二审中是否有新证据提交?” 时陌没有找到新证据,一脸不愉快地瞪大蛙儿似的眼,龇牙咧嘴地看着谢锦程提交了一份电脑咨询单。 “我方提交一份电脑咨询单,该证据是我方到武成市工商部门调取,上面盖有工商部门的印章,以此证明化建厂只是被吊销营业执照,至今未注销,应当视为存续。” 主审法官将材料交给了谢文:“请被上诉人针对上诉人提交的该份证据发表质证意见。” 谢文低声与政治部主任沟通后,正视着谢锦程的目光道:“对该证据的真实性、合法性并无异议,但对关联性有异议。化建厂是否在工商登记上注销,并不影响上诉人承担缴付保险的义务,这两者是不同的法律关系,化建厂未注销,并不等同于上诉人没有给50名职工缴付保险的义务。” 时陌立刻道:“我方补充说明三点。第一,涉案50名职工是与化建厂签订的劳动合同,属于化建厂职工,在职工与化建厂的劳动合同关系解除前,是由化建厂承担其保险缴付义务。化建厂委派职工到我方水泥厂工作后,就改由我方承担这50名职工工作期间的各项费用,实际上我方只是帮化建厂代付费用而已。第二,基于涉案50名职工擅自离岗,或不到岗,根据租赁合同约定,我方无需承担其保险费用。第三,化建厂未注销,被上诉人承担其权利义务便无依据,且我方从始至终都没看到过市政府承接化建厂权利义务的相关文件,我方对市政府的主体资格有异议。如果仍要主张我方承担保险缴付义务,理应由化建厂主张,政府并非适格诉讼主体。我补充完毕,看看谢律师还有没有补充。”他笑嘻嘻地转头面向谢锦程,自得得嘴角都扬了起来,就差在脸上挂一张横幅,写上“你补充啊、补充啊,我把话说完了,看你还能补充什么”了。 谢锦程无奈地扶着额头,叹道:“我没有补充,以时律师的意见为准。” 主审法官问被上诉人:“你方还有什么补充意见?” 谢文头顶仿佛悬着一朵乌云,脸色阴阴沉沉的,这场庭审,他们比的不是心理战术,而是口才和能力,那些姿态、表情等干扰对方心理的都是多余动作,他们需要的是充分发挥自己的实力,展现最高的水平,只有辩论得对方哑口无言,才是胜者。 时陌说得很有条理,表达非常清晰,重点突出,没有一点累赘的用词,上次另案调解时,他还当时陌是行为散漫之人,小瞧了时陌,现在正正经经地面对面庭审,才发现时陌的口才和临场发挥的能力一点也不逊色于经验老道的他。 谢文沉声道:“我方已将职工委派到上诉人的水泥厂工作,合同约定工作期间,由上诉人缴付职工的保险费用,若职工擅自离岗等拒不工作,属于上诉人的管理问题,上诉人不能因此而拒不缴付职工应享有的保险费用。” “委派职工是与化建厂签订的劳动合同,属于化建厂的职工,并非水泥厂职工,上诉人对其没有管理的权利和义务。”谢锦程这话是对被上诉方说的,目光却停留在时陌身上,一副你能说、我也会说的模样。 时陌偷偷冲他龇出一口白牙,翻了个白眼,谢锦程没有什么表情,就是不安分的手放到桌子底下,悄悄摸了摸时陌的大腿,登时把时陌吓得一激灵,表情都僵住了,恰好摄像头转到他的脸上,那狰狞的面孔没把盯着摄像系统的书记员,吓得心跳加速。 “嗯咳。”谢文瞪了打情骂俏的两人一眼,提醒他们注意这是严肃的法庭。 谢锦程意犹未尽地再摸了一把,才收手,时陌揉了揉自己的大腿,小声嘟囔谢锦程不要脸,诅咒他下一轮辩论输给自己。 在合议庭就案件事实进行调查,详细询问了事实细节后,庭审进入到最激烈的辩论阶段。按照约定,这一轮是要让谢锦程先发表意见,时陌在不重复谢锦程观点的基础上,另行补充,这看起来对时陌相当不利,不过他们都被蒋敬坑了一点,蒋敬提交的上诉状中有一个观点他们都不认同。 蒋敬认为,本案属于劳动争议纠纷,争议标的是养老保险金和失业保险金,这都属于劳动争议范畴,案由不应定为企业租赁合同纠纷,而应定为劳动争议纠纷。正因为如此,合议庭才会将“本案案由如何确定”定为争议焦点。 实际上,如果将案件定为为劳动争议,那么争议主体应是这50名职工,而非化建厂或政府,一审应由这50位职工提起诉讼,这不就前后矛盾了么?就好比你同时向个人借款和向银行贷款,银行来催款,你却声称这是个人借款而非银行贷款,那性质从根本上就错了。 但上诉状是上诉人为了争一口气的脸皮,除非错得不可救药,不然随便变更,不但自打自脸,还会给归纳争议焦点的合议庭和进行答辩的被上诉人带来麻烦。支持不支持有错误的诉请是法院的事,而当事人自己,就是硬着头皮也要坚持自己提出的主张,自圆其说。 时陌承认自己脑洞太小,压根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帮蒋敬填补这无敌大脑洞,因此他很想看看谢锦程,要怎么帮蒋敬填补破洞。 谢锦程其实也头疼,看到上诉状的理由时,他也挺想把蒋敬的脑袋瓜子撬开来,看看这脑回路是哪根线搭错了,竟然提出这种明显错误的观点。他都不敢想象,他花在想办法自圆其说的时间上,竟然比花费在案件上的还多了一倍。 谢锦程叹了口气,双手交叠放于桌面,神色说不清的高深莫测:“第一,本案应属于劳动争议纠纷,按照法律规定,劳动争议纠纷应先申请劳动仲裁部门仲裁,对仲裁结果不服,可向人民法院起诉,本案中50名职工也曾向劳动仲裁委提出劳动仲裁,但因时隔两年多,已超过时效而被驳回。本案涉及的争议标的是养老保险金和失业保险金,争议当事人是50名职工与上诉人及用工单位水泥厂,这都属于劳动法约束范畴。我方认为,一审法院理应审查50名职工的劳动合同履行情况是否符合支付保险金的条件,据此情况再作出判决,但一审法院并未审查,仅凭劳动保险所出具的保险金数额,便下判我方补偿这50名职工的保险金,缺乏依据。” 时陌心里蹦出一个大写的“服”,这避重就轻、胡扯瞎诌的本事也是没谁了,错误的观点一句话带过,理由都没说明,反而扯到别的观点上,果然是老狐狸,够不要脸。 时陌用力撞了谢锦程的腿一下,立刻装没事地抬头望天花板,一副“不管你信不信,是你的腿撞过来”的无辜模样,谢锦程瞥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把这笔账狠狠记上了,等着庭审后加倍奉还。 谢锦程继续发表观点:“第二,刚才我方提交的证据表明,化建厂目前仍存,并未注销,故本案的权利义务应由现存的化建厂承接,被上诉人不具备诉讼主体资格,应驳回起诉。”他停顿了一下,见时陌还装无辜地东张西望,他也不留情面了,“第三,根据租赁合同第十一条的规定,我方承担职工保险金的前提是其完成企业合理的生产任务,而事实上,涉案50名职工擅自离岗,或拒不到岗工作,并未完成生产任务,因此我方无需承担涉案50名不在岗职工的保险金。” 哇靠,竟然抢他的观点,过分!时陌瞪大了眼,这老狐狸的脸皮是不是钛合金合成的,是不是,是不是,怎么这么厚!这是他刚才发表的观点,老狐狸竟然抢走了! 时陌的眼镜鼓得像灯泡那么大,还很滑稽地做了一个斗鸡眼,要不是在法庭上,谢锦程真想把吻住那双眼,看它还怎么使坏。 “上诉人另一位代理律师,还有什么补充吗?”审判长问道。 时陌咬牙切齿,幸好他还有准备,他鄙视地斜视谢锦程一眼,清了清嗓子发表自己准备好的观点:“第一,化建厂与水泥厂签订合同时间为2011年2月,而上诉人于2011年11月就已通过书面形式发通知告知化建厂,因有50名职工未上岗或擅自离岗,上诉人将不再承担这50名职工的各项保险金,显然此时化建厂已知道上诉人停止缴纳这50名职工的保险金。根据我国民诉法的规定,诉讼时效是从知道或者应当知道权利受侵害时起算,故化建厂理应在收到通知的两年内追讨上诉人欠付的保险金,但直到2014年才提起诉讼,早已超过了诉讼时效。第二,涉案50名职工是与化建厂签订的劳动关系合同,与水泥厂并非直接的劳动关系,水泥厂对该职工不负监管义务,当我方将职工的违纪行为,及停发保险金的措施通知化建厂后,我方就已尽了告知义务,化建厂知情后,并未对该职工进行处置,由此产生的后果应由化建厂承担,与我方无关。综上,请二审法院支持我方的诉讼请求,依法改判。我方补充意见完毕,有新的观点到下一轮辩论再补充。” 审判长道:“下面由被上诉人发表辩论意见。” 谢文目光迸射出锐利的光,仿佛能让所有虚伪谎言无所遁形,他的声音特别浑厚,有如钟声敲响般荡气回肠,一开口的气势就把全场震住了:“针对上诉人的诉请,代理人发表如下代理意见。第一,本案是基于租赁合同约定的保险金缴付义务而提起的诉讼,是由合同引起的纠纷,并非劳动争议纠纷。若将案由定为劳动争议纠纷,那应当由50名职工个人作为诉讼主体分别起诉,然后法院根据起诉事实合并审理。因此,一审法院将案由定为企业租赁合同纠纷,并无不当,上诉人的主张并无依据。 第二,化建厂收到上诉人书面通知的时间,并不等同于上诉人停发50名职工保险金的时间,更不等同于这50名职工知道其权益受到侵害的时间。化建厂知道上诉人停发后,曾多次与上诉人协商,协商未果,出于社会效果考虑,化建厂并未告知这50名职工停发保险金的相关事宜,但已口头警告、训诫,要求其到岗工作,化建厂并非如上诉人所说对职工没有处置,化建厂也曾做过努力。上诉人发书面通知时,并未停发保险金,我方在一审时也提交了职工的证人证言以及工资单予以佐证,具体上诉人何时停发保险金,化建厂并不清楚,50名职工也是及至2014年起诉前不久,才知保险金被停发,因此本案的诉讼时效,应从2014年1月,即50名职工知情起算,而本案是2014年4月提起的诉讼,并未超过法律规定的两年诉讼时效,应是合法有效的诉讼。 第三,涉案租赁合同是在当事双方平等自愿的原则下签订,合同内容并未违反相关法律规定,合同应依法认定合法有效。根据合同约定,上诉人作为租赁合同的主体,必须承担220名职工工作期间的保险费用,上诉人应当按照合同约定履行该项义务,上诉人以50名职工不在岗为由,拒不履行缴付义务,并无合同依据。综上,一审判决认定事实清楚,适用法律正确,请二审驳回上诉人上诉,维持一审判决。” 来了来了,就知道谢文会揪着劳动争议这个错误的观点不放,时陌的心就像乘在一架在空中飞行的飞机上,一会儿失重,一会儿颠簸不停,安分不下来,但一听谢文说完所有观点,心里的飞机顿时像碰上了稳定的气流,平平稳稳地在自由自在的空中翱翔。 谢文没有针对谢锦程的“政府并非诉讼主体”的观点提出答辩意见,仅仅针对其他次要观点答辩。如果政府并非适格的诉讼主体,那么整个案件都不存在,被上诉人理所当然败诉,上诉人被执行款向也将会全部回款,谢文竟然没对此发表意见,究竟是他疏漏,还是他有意避开这个敏.感观点? 其实谢文不是漏了这个观点,而是他已针对劳动争议这个矛盾阐明了关于诉讼主体的异议,如果他自己还针对谢锦程提出的诉讼主体观点提出异议,那就会落入谢锦程的套,被谢锦程逮着错处更深层次地打击——你说别人的诉讼主体不对,那你自己呢?你连诉讼主体的资格都没有,还好意思说别人。 审判长继续发问:“各方当事人是否还有新的意见?” 按照约定,这一次是由谢锦程先发表,时陌后补充。谢锦程看了一眼刚才庭上做的笔记道:“本代理人只补充一点,余下的看时律师有没有补充。合同中并未约定无论职工是否到岗,我方都承担保险费用,只约定了完成企业下达的生产任务后才承担缴付保险费用,若职工不到岗,工作任务肯定无法完成,那么我方支付保险费的前提条件就无法成就。本代理人补充意见完毕。” 怎么才发表一个观点,明明有很多观点可以补充,噢,谢锦程肯定是故意放水,瞧不起我!时陌翘高了鼻头,挑衅地给谢锦程丢了一个鄙视的眼神,放下手里的笔记本,敏锐的目光直逼对面两人,话一出口便成了章:“第一,我方在2011年12月真正停发涉案职工的保险金时,曾通过ems快递给化建厂寄送书面通知,在一审提交的证据中已经证明化建厂已于2011年12月3日签收该通知,理应从这天起,知道了我方停发保险金的相关事宜。根据民诉法‘谁主张谁举证’的原则,我方已完成相应的举证义务,那么被上诉人主张化建厂对具体的停发保险金时间毫不知情,应举证证明其主张。况且,化建厂出于社会效果考虑,对职工被停发的事宜有所隐瞒,导致职工时隔两年多才知情,化建厂理应承担对职工隐瞒的后果,而不应将其转嫁到我方身上。第二,一审程序违法,其一,在没调查化建厂是否真正注销并清算的前提下,就根据市政府单方面出具的文件,认定市政府承接化建厂的权利义务,市政府具备诉讼主体资格,并不妥当,本案诉讼主体应是仍未注销的化建厂,其二……” 时陌翻开证据本,指着租赁合同上的签字,一字一句道:“请合议庭注意本案的租赁合同,合同首部虽然明确承租方为*国,但最后落款是水泥厂,*国以法定代表人的身份签字,从政府的文件来看,承租方也是水泥厂,到2014年与化建厂签订的解除租赁合同的《协议书》乙方也是水泥厂。由此可见,本案既然是基于租赁合同关系才提起的诉讼,那么被告理应是水泥厂,而非*国,被告主体不适格,理应驳回起诉。我方发表意见完毕,具体的意见,我方会在庭后提交书面代理词补充,以书面代理词为准。” 审判庭骤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时陌的观点就像一颗□□轰地爆炸,带着不可预防的穿透力直刺所有人心脏,纵使话已说尽,但爆炸引发的硝烟仍造成了轰动全场的影响力。 谢锦程一脸意外地看着时陌,谢文吃惊地睁大眼,两个人的神情都是说不出的复杂。从头到尾,他们都在争辩市政府是否有资格提起诉讼,*国应否缴付保险金,却没有发现,这个案件被告错了!因为合同首部明确承租方是*国,加上水泥厂是没有人格的公司,保险金理应就由*国这个法定代表人的人来承担,因此他们脑海里都将水泥厂与*国划上了约等号,却没想到,从各种证据上来说,保险金应当向水泥厂主张,而非向*国本人主张。 既然被告错,那么站在*国的立场上,这个案件就跟*国他本人就无任何关联,日后再另案起诉,那也应当是起诉水泥厂。比起谢锦程的驳回起诉观点,时陌的观点更对被上诉人有利——市政府即使被驳回起诉,但也可换成化建厂来起诉,但如果我*国不是适格被告的话,那么原告换成谁,都跟我*国本人没有关系,水泥厂虽然是我*国的,可如果我将水泥厂转让,那告什么都跟我无关。 谢文抓笔的手隐隐颤抖,谢锦程主张原告错误,时陌主张被告错误,如果法院支持了这两人的观点,那么整个案都是无效的,那些什么被上诉人应缴付保险费等观点,压根就没有存在的意义,大前提一错,法院都不用伤脑筋去考虑诉辩双方的观点应否采纳,证据是否扎实,直接驳回起诉就完事。 谢文脑子陷入一片空白,市政府没有诉讼主体资格,还可以换成化建厂来起诉,或者出具证据证明化建厂实际上已被注销,市政府还是适格原告,可要是*国并非适格被告呢?他们这一方就要从头开始,起诉水泥厂,之前的工作,缴纳的起诉费、律师费都打水漂,这给他们造成的影响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完的。 谢文头一回失了策,以致审判长问他还有什么补充意见时,他都没听到,还是主任碰了碰他,才回过神来。 然而话到嘴边,他竟然不知该怎么反驳,说租赁合同上的签字是假的,水泥厂的盖章也是假的?那就等于说合同是无效的,既然合同无效,这诉讼的前提条件都不具备,还诉什么?那说*国签字了,就认定他负有缴付义务?可合同及一系列证据表明,实际承租方是水泥厂,而非*国,*国并非合同相对人,本来就不负有缴付义务。就算不说告错*国这件事吧,对于时陌的第一个观点,有证据证明化建厂签收了停发保险金的通知书,难不成反驳说化建厂没收到,打赖皮死不承认?简直丢脸。 千言万语都哽在喉头,谢文深吸一口气,叹恨地闭上眼:“我方没有补充意见。” 这场庭审,他输了。 不但输给了他的大儿子,还输给他以前一直小看的人。 他觉得,自己真是老了。纵横律师界那么多年,几乎没尝过败仗,以致心胸变得狭隘起来,认为自己便是一座无法撼动的巨山,撑起了律师界,然而却看不到天地之外,还有更多座高耸入云的山,以威不可当的气势,与天比高。 这一战,他输得彻底,也输得……心服口服。 未来,是该让给年轻人了。 58|9.28| “时律师,刚才你的表现太棒了,我记录时手都在抖呢。”这是庭审结束后,书记员微笑着说的话。 时陌猛抬起头。 “年轻人,这段时间我因为这个官司一直都睡不好吃不好,听到你这么帮我说话,突然感觉轻松很多,哪怕法院不支持你的主张,我也乐得心安。水泥厂不止我一个负责人,还有我的亲戚,要是被告换成了水泥厂,我就将水泥厂受让给亲戚,带着老婆小孩出外旅游,散散心。真是太感谢你了。”分别前,*国拍着时陌的肩头,激动地握住他的手,如是说道。 时陌挺起胸膛。 “嗯,表现还可以。”晚上跟谢锦程一家吃饭时,好面子的谢文硬邦邦地挤出了这一句话。 时陌笑掉了大牙。 时律师、时律师,平时经常听当事人这么称呼他,但今天听来,特别有面子、特别洋气,好像“时律师”是很了不得的大人物,受人顶礼膜拜一样。 晚饭过后,谢锦程和时陌散步回家。时陌脚尖都按捺不住地蹦跶起来,像只活泼乱跳的野兔,蹦蹦跳跳地朝前方狂奔去。 “你今天听到没有,别人都在夸我。你爸也是,虽然他不肯承认,但是他眼里都是光,特别闪亮,肯定心里在说‘时陌你很有本事,你很棒’!”时陌笑嘻嘻地在谢锦程面前摇头晃脑,“怎么样,是不是也觉得我今天很帅?有没有被我迷倒?” “我的心你早知道。”谢锦程将他揽入怀里,避免他撞上行人,目光里充满了宠溺。 “我就知道我很帅。”时陌相当臭屁地撇了撇鼻头,要不是谢锦程比他高,只怕他都要用高扬的鼻头对着谢锦程说话了,“为了今天我可是做了很多准备,这个结果是必然的。” 谢锦程不以为意:“你最后才补充说被告诉讼主体不适格,太迟。” 时陌咂了咂舌,一下子说不上话来,这个观点最好是在陈述上诉的理由时提出,可他直到要结束了才说,从程序上来说,存在了一点点的瑕疵。但从取得的效果来看,就像压轴好戏一样,精彩得让人赞不绝口。 不过说老实话,他会想到*国主体不适格的问题,是受谢锦程的观点影响,终究他还差了谢锦程一点,他胜过了谢文,却没胜过谢锦程。 “你这是嫉妒我,你想不到这个观点。”时陌打死也不肯承认自己比不上谢锦程,他想了想,忽然惊讶道,“你说,刚才庭审你是不是放水了?” “嗯?”谢锦程挑起了眉头,“怎么这么问?” 时陌轻轻锤了谢锦程胳膊一拳:“还装,刚才发表最后一轮辩论意见时,你才发表了一个,明明还有好几个观点可以发表的。” 谢锦程的脚步顿时僵住了。 深秋的凉风卷起萧索凉意,头顶枯黄的落叶随风飘落,萧萧瑟瑟地落在地上,成为行人足下的“垫脚石”。他突然想到了很多东西,过去、未来,与时陌相伴的时光就像剪辑好的电影,一幕接一幕在脑海播放,他似乎不知不觉中成为了时陌脚下的那块垫脚石,帮助时陌走到了与他并肩而立的位置。 还记得当初的时陌,不懂庭审艺术,纯粹以他的口才来展现实力,是他悉心教导,告诉时陌庭审时律师的动作与表情,是多么重要。也还记得那时候,时陌的诉状写得还不成熟,有不少观点不够丰富,是他一点一点地点出问题所在,一字一句地教会时陌。更记得时陌因为败诉而怀疑自己时,是他帮助时陌走出难关,准确定位律师这个职业,让时陌在将来笑着面对每一次败诉。 时陌的成长,是他扶着时陌一步一步走来,现在时陌能在庭审时,面对不同性格的律师,展现个人风采,能以很独到、一针见血的见解写出行云流水的诉状,更能在面对败诉时,笑着将上诉状递交上一级法院,坚持地走自己的道路。 时陌已经不需要他扶了,时陌甚至能走得比他更好,跑得比他更远。 时陌问他是不是放水,他可以很肯定地回答,不是。他当时就只想到这一个观点,再无其他。相比之下,时陌却想到了两点,其中一点还是一记致命的毒.药,原来不知不觉中,时陌的想法与见解已超过了他这个老师。 这场庭审,谢文输了,他也输了。 谢锦程没有给出任何回答,他只是紧紧地拉住时陌的手,紧紧地、紧紧地,仿佛一松手,这个人就会从指间的缝隙里遛走一样。 然而时陌的光彩终归太耀眼了,他快要握不住了。 精彩的庭审结束后,不到一周,时陌就得到了一个惊天好消息。 “谢锦程,我要笑死了!”时陌兴奋地抓着手里的判决书,给谢锦程打电话,高扬的语调显示出他极大的喜悦,“我告诉你,我……我……我不行了,我得缓一下,我组织一下语言,再跟你说。” “什么好事?”谢锦程肩膀夹着手机,另一手在调制咖啡,他今天没什么事,就在家里办公,时陌喜欢喝冰咖啡,他正准备泡一杯。 “我……”时陌深吸一口气,酝酿好了情绪,激动地大喊道,“我代理的东信公司和文城公司的案件,以及另案的案外人执行异议之诉胜诉了,法院支持了我们所有诉请!哈哈哈哈,我发财了,发财了,只要执行完毕,我就是土豪了!我算了一下,两个案件的律师费是……诶?喂喂喂,你听得到吗,怎么没声音了?”很久没听到谢锦程的回音,时陌还以为手机坏了,冲着手机瞎嚷嚷。 “嗯,”谢锦程的声音就像沉到了水里一样,模糊不清,令人听不出悲喜欢乐,“祝贺你。” “我很大方的,今晚请你吃饭,想吃什么,你说!”时陌没听出谢锦程的不对劲,说完后突然惊悚地想到了什么,立刻加了一句,“不准说吃‘泥’。” “呵,”电话那头响起低低的闷笑,谢锦程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地道,“回家吃吧,我做给你。” 时陌回到家,一开门,只见谢锦程穿着睡袍,手指撑额,支着二郎腿坐在大厅看电视。 “你今天没事做?”饭菜的香味热腾腾地从厨房里飘出来,时陌不由得被吸引了过去,厨房里摆满了一道道做工精美的菜,菜汁裹满了金色的黄油,光泽鲜亮,每一块肉都散发着阵阵清香,引得人嘴都馋了。菜品不但丰富,花式还多样,旁边锅里还热着新鲜热腾的糖水,清爽的气息扑鼻而来,时陌差点就要醉倒在菜香里,“好香啊,好久没尝你的手艺了。” 谢锦程走进厨房,盛了两碗饭,将菜放入微波炉加热一下,不咸不淡,并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喜欢就好。” “啊,要是你天天都煮饭做菜该多好。”时陌把菜端出去放好,拉开凳子坐下,“吃饭咯。” “多吃点。”谢锦程给时陌夹了一块牛肉,“辛苦。” 牛肉盈满黄油的漂亮色泽,切得不厚不薄,口感一定很好,时陌却吃不下去,他总觉得谢锦程有点不对劲,一般这时候谢锦程都会坏笑着动手动脚,摸够了才让他吃饭,今天却安静得很。 “你是不是碰到什么事了,今天有点不对劲诶,你不开心吗?”时陌戳了戳谢锦程的胳膊。 “有么?”谢锦程淡淡地没什么表情,夹了口饭放入嘴里,细细咀嚼,神色却迷离得跟什么似的,压根就没看到时陌。 “有啊,你很不对劲诶。”时陌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了,“发生了什么?” 谢锦程倒了两杯红酒,递给时陌一杯:“没什么,祝贺你胜诉。干杯。” 提到胜诉,时陌的嘴角又上扬了起来,特别地骄傲自豪:“对对对,我们干杯、干杯!” 叮——清脆的玻璃杯两头相撞,激动的清响回荡着别墅每个角落。 这别墅太大了,纵使将电视的音响放到最大,谢锦程还是觉得清寂得很,干杯的声音也孤零零的,风一吹就散了。在今天之前,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一种声音,具有这么强的穿透力,让别墅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喜悦,让人的心情都变得美妙起来。 时陌在开心地朗声大笑,他笑着说他已经算好了,会得多少律师费,会有多少钱进账,他会成为怎样的土豪。 絮絮叨叨,没有停歇。 谢锦程目光紧紧凝注在时陌身上,一笑一动,举手投足,如果人有颜色,那么时陌就是赤红的,他就像天上的红日,用鲜艳的阳光普照大地,用彩色的笑容点缀每一个人,那么地耀眼,那么地让人沉醉。多少人受他笑容感染,多少人被他善良感动,不自觉地、没有理由地向他靠近,站在他的身边。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时陌告别了面黄肌瘦、营养不良,变得身材匀称起来,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也会打扮了,剪裁合身的衣服显示出他又高又瘦的身材,整个人焕发出帅气的色彩,走到街上能引来女孩子频繁回头,更不知什么时候起,他逐渐走到了自己旁边,地位、金钱,正在前途路上向他招手,曾经坏到顶点的运气也在向他靠拢——经常接到大案,得到重要人物赏识、帮助,还逢诉便赢。 谢锦程发现,时陌的路越走越宽,离自己也越来越近了,或许哪一天,时陌就跑到自己前面去了。若是恋人还可抱在怀里,可是时陌不是他的任何人,而是难以捉摸的红日,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躲到云里去,隐藏踪迹,或是悄无声息地消失,将气息留给冰冷的雨水。 谢锦程快抓不住时陌了,时陌跑得太快、太快了。他曾拥有的金钱、名气,已经不能成为时陌逾越不了的鸿沟,时陌只要跑快几步,轻轻一跃,就能站在他的前面。曾经他花费了数年时间才到达的高度,时陌只用了一年时间就追上来了。正如他以前所说,时陌缺的不是才能,而是机遇与经验,如今时陌都有了,身为北大才子的时陌,会站得比他更高吧。 今天他挂了电话后,他盯着调制到一半的咖啡,沉默了很久,时陌有了这笔律师费,就足以偿还他的一千万欠款,也足以到外面买房居住……从此,家里唯一的一张大床,会少了一个人的温度,沙发上,会少了一个盘腿坐着的身影,怀抱,也会空了。 他真的真的,抓不住时陌了。 他一直站在前面,等着时陌跑入自己怀里,可是时陌啊,只怕会错过他,跑到他前方,冲向终点吧。 可要他放手,他没有勇气,也做不到。但时陌是属于天空的,理应享有自由,他用一纸借条束缚了时陌,用自己的霸道将时陌捆在身边,时陌的心却还是不属于他。 时陌没有向他说出一句浓情密语,没有与他许下海誓山盟,他根本没有将时陌在禁锢怀里的权利,他只是无耻地用一张借条栓住了时陌而已。然而,当时陌展翅高飞,当时陌有足够的能力撕毁这张借条的时候,他们之间的一切就结束了。 不甘心,也不舍得。不如再赌博一次,看看谁能收获谁的心…… “时陌,我们来比赛吧。”谢锦程放下筷子,目光里闪烁飘忽不定的霞光,“我们代理同一个案件,胜诉的人,要答应对方一件事。” 59|9.28| “不要!”时陌想也不想就拒绝,双手在胸前摆了个“x”型,“我为什么要跟你比,而且当事人要委托谁,不是我决定的,你怎么保证我们能碰上?” “当事人委托的事情我会解决,”谢锦程给时陌夹了一根青菜,时陌爱吃肉,不吃青菜,营养不均衡,肤色都差了几分,“你不用担心。” “我担心,担心得很!”时陌戳了戳那根鲜亮的青菜,油光满布,青得特别新鲜,看起来口感不错,但偏偏是他不喜欢的菠菜,他很纠结地挣扎,要把它吃下肚,还是丢回给谢锦程。 “担心什么?”谢锦程命令道,“吃下去。” 时陌冲谢锦程龇了龇牙,一点也不情愿地把菠菜吃了下去,还故意装作很难吃地摆出狰狞的表情,吐吐舌头:“我担心你输给我,没面子。我这人很好心的,这种损人不利已的事情我绝对不做。” “你是怕输给我么?”谢锦程又往时陌碗里夹了数根菠菜。 时陌夹回去:“时大律师百战百胜,我是怕你输给我。” 谢锦程看着自己碗里的菠菜,笑得跟狐狸有得一比:“连菠菜都怕吃,还说不怕我。” “你夹的菜有毒,”时陌心里挣扎了一下,面子终究还是占了上风,他夹了一把菠菜,猛地塞进嘴里,“我喜欢吃我自己夹的。” “那就这么定了,”谢锦程把酒杯强塞进时陌手里,抓住它手腕,迫使他跟自己碰杯,叮地一声脆响,约定敲定,“祝你败给我。” “……哈?” 时陌一脸懵逼。 谢锦程雷厉风行,说比赛就比赛,压根不给时陌反对的机会。吃完饭,碗一丢,就把反抗的时陌抱上.床,一边伺候他舒服得嗷嗷叫,一边诱.惑他,失败的人要帮成功的人做一件事,时陌被吻得说不上话,只剩下喘.息的份,支支吾吾地就应了。 然后第二天…… “谢锦程,我决定了,”时陌一脸兴奋,神清气爽地踹开厨房门,对着正在装豆浆的谢锦程道,“如果你败诉了,我要上.你!” 谢锦程手一抖,碗里的豆浆差点洒出来。 他想,他是不是得专挑时陌必败的案件下手才行。 时陌心情像坐了宇宙飞船一样,一股脑地往天上蹿,高兴得都要手舞足蹈了。 谢锦程那么喜欢做那种不要脸的事,肯定是比他还舒服,他也要体验一下,反正都是男人,谁上谁下都无所谓的,他被压了那么久,让他上一定也不要紧。 他兴高采烈地把自己关进书房,锁上门,禁止谢锦程进入,把他刚接手、还没立案受理的案件都一一整理出来,一看就会败诉的案件放到一堆,无法确定结果的放在一起,每类都整理得一丝不苟,把败诉的都放入铁皮柜里,想了想,他机智地把一张便签纸贴到无法确定结果的那堆材料上,写上“必败案”。哼哼,要是谢锦程从这些案件下手,那谢锦程就等着吃瘪吧。 时陌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做完手头工作后,他就接到法院电话,要去法院领判决书。他收拾一下,走出书房,非常谨慎地锁上门,推了推,确定开不了后,故意把钥匙别在皮带上,两手扒在横栏上,冲楼下还在悠闲地看报纸、喝豆浆的谢锦程大喊:“我要出门了,不准偷看我的卷宗材料,我已经设置了防盗警报,要是你偷看,哼哼哼。”哼哼那么久,也没哼出什么玩意来,其实他压根就没设置什么,这家是谢锦程的,备用钥匙谢锦程肯定有,他哼再多也不过是逞一时能而已。 谢锦程淡淡地没有表情,头也不太抬,继续喝豆浆,看报纸,好似娱乐板块那个年轻的天王巨星都比时陌好看。等到时陌出门了,他才牵动了一下眉头,用备用钥匙开了时陌的书房门,从柜子里找到时陌的材料,那张滑稽的便签纸就这么没有意外地闯入眼中。 必败案?谢锦程好笑地拿出这堆材料,随便抽了几个案件看了一下,必败才有鬼了,这些案件要么争议大,要么案情复杂,哪是那么容易就能定义成败的。 真是幼稚得让人不知说什么好。 谢锦程舍弃这堆材料,转看向另一堆整理好的材料,随意拿起一份来看,顿时双眼一亮,闪烁着狐狸般狡黠的光。 时陌去法院领了李家系列担保案的判决书,因为系列案件太多,审理周期较长,所以一直到现在才下判。案件无一不胜诉,李家将面临巨额赔款。 自从第一个担保案胜诉后,时陌就没听过李家的消息了,到是有一次联系吴林时,听他提起李家已经倾家荡产,公司破产了,他找不到工作,处于完全失业状态,他的在建工程全部停工,又因为他的恶劣态度,导致很多亲朋好友跟他绝交,没人肯接济他,他现在一无所有。 虽然李家落到这副田地也挺可怜,但时陌同情不起来,没有还款能力就不要欠那么多钱,谁也不知道过了今天,市场价格会不会发生变化。如果李家态度好点,估计还有人借钱给他,可惜他自作自受。 这批系列案共四个,每个标的额都超过五千万,等他申请执行后,就能获得税后律师费将近两百万,加上其他案件的律师费,他就有三百万的存款了。 一百万给律所,剩下两百万用来还谢锦程,算上他陆陆续续还的钱,真金白银还欠谢锦程六百五十万。看起来还很遥远,实际上等东信的两个一审案执行完毕,就有近两千万的税后律师费,还欠款绰绰有余,剩下的钱可以投资做房地产,以前他们家就是做房地产的,经验都在,不用担心不会做。 一旦还清欠款,他和谢锦程就不是债权债务关系,而是恢复了平等关系,可是这也意味着,他有足够的金钱去买房住,可以离开那栋生活了一年的“家”,告别天天煮饭做菜的日子,没有继续留在谢锦程身边,死皮赖脸地留在那个家的理由了…… 天一下子阴沉了下来,灰蒙蒙的,好像被老天爷罩下了灰幕,心情都变得压抑起来。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离开法院,坐上小电驴,慢慢开回家。这条路突然变得短起来,平时总是堵得水泄不通,被岔道的汽车按着喇叭赶着跑,今天却畅通无阻,快得像跟时间赛跑一样。 看到家门时,他脑袋还有点懵,半小时的车程,二十分钟就到了,为什么今天那么快回来,他还没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 谢锦程就在家里,一定还坐在大厅看书,这是他的习惯,早上脑子最清楚的时候,会看上一本书,惬意地品尝早茶或香浓的咖啡,享受难得的日光浴。 回家后,他要如何面对谢锦程,是否要告诉谢锦程还款日在每分每秒地倒退,是否要告诉谢锦程分别好像比想象中要容易得多。 他愣愣地站在门外,迷茫地东张西望,最后还是丧失了面对的勇气,转身走向小区的花园。 突然,他冒出一个很疯狂又很幼稚的想法,不然,就先别还钱了,他依然能住在这里,依然能照顾谢锦程,还能跟谢锦程讨论案情,学习到更多的知识,一举多得。 啊呸,他忍不住鄙视自己,自尊呢,面子呢,什么时候开始沾染上了谢锦程的坏习惯,变得这么不要脸了? 哦不对,他不是不还钱,是把钱用了,暂时还不了。对对对,老爸还没房子住呢,要给老爸买套房,让老爸下半生过得舒服点,哦对,他也也要买辆车,解决交通问题,这都是一大笔钱,哗啦啦就花光了。 他欣喜地打开手机里的计算器,指尖飞快地盘算起来,买房支出多少,买车支出多少,买这买那,把能买的都买了。他忽然想起吴林上次跟他提起,他们有套即将竣工的房产,准备售卖,是江景房,环境清幽,附近还有江滨公园,空气清新,有不少健身器材,很适合中老年人养生居住。如果他想要,价格可以优惠一点。 时陌喜上眉梢,算好了自己的开支后,立刻打电话联系了吴林。 “吴总,您好……对,我想请问您,上次您说的江景房还有么?我想购买一套,最好的户型还有没有?”时陌“嗯嗯嗯”地不住点头,眼里大放异彩,“真的?那我现在马上过去看房,好,地址是……我记下了,现在就去。”他欣喜地挂断电话,江景房售价贵,一套220平方米的,要价近三百万,吴总给他打个折扣,起码也要两百多万,那暂时就没钱还,他也不得不继续留在这个家里了。东信那个案件还不知什么时候能执行,律师费也没那么快到账,起码能拖上一阵子。 他才不是故意不还,是某些重要原因导致他不能还,与他主观意愿无关! 60|9.28| 时陌心情愉快地放好手机,一转身,就见谢锦程穿着家常服,站在他面前,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 “咦?你怎么出来了?”时陌好奇地挠挠头,“出来晒太阳啊?那你慢慢晒,我先走了。” “去哪里?”谢锦程抓住时陌的手腕,眼里好像沉淀着阴霾,晦涩不明。 时陌还在为自己还不了钱而高兴呢,压根没注意谢锦程变了的脸色:“我去看房,准备买房!” 霎时,晴天霹雳当头而下,谢锦程全身血液像被无情的针筒狠狠抽离,身体变得冰冷起来。时陌要买房,要离开了这个家……是的,时陌已不再是穷光蛋,他有足够的财力买房还款,有能力展翅翱翔,离开他的怀抱。 不知不觉,握着时陌的手松了,一阵风悄无声息地从身边遛走,时陌头也不回地跑了,谢锦程背对着时陌,定定地、定定地望着地面,他怎么不知道,这条路有这么宽么? 他疲惫地推开家门,用备用钥匙打开了时陌书房,看着那一堆必败的案件材料,萌生出一个很可怕的想法。 时陌看了房子的设计蓝图,在吴林建议下,内部定购了一套风景最好,楼层适中,户型最优的房,吴林给他熟人价,房产竣工后,仅需一次性付清一百五十万便可。省下的钱,时陌打算存着,也不投资,也不还谢锦程。 半个月后,时陌得到了李家系列案的律师费两百多万,其中一百万优先给了律所,剩下的存着等买房给父亲。他还没跟父亲说到买房的事,想等着以后给父亲一个惊喜。 东信公司的一审案还没执行,被告两公司以及600位案外人就不服一审判决的数额,同时上诉。时陌得到上诉状后,去找了李嘉茹,李嘉茹与总公司对接后,决定二审继续委托时陌代理。 由于这两个案件的一审,时陌都是风险代理,双方约定执行完毕后才给时陌全部律师费,但现在有二审卡在前面,执行完毕最起码要等到二审结案,那诉讼周期太长,时陌分毫不得太亏。总公司决定,先把一审律师费结了,二审继续签风险代理,但先给他三分之一的律师费,剩下三分之二等执行完毕后再支付。 这么一来,短短半个月内,时陌账上就多了总计两千五百万的钱款,完全足够他偿还谢锦程的欠款了,等到东信公司两个二审案一审结,又是一千多万进账,下半辈子压根就不用愁。 时陌没把得到这笔律师费的消息告诉谢锦程,反倒是有一天,谢锦程问起了。 “东信公司的一审案,律师费给了么?”谢锦程正在摆弄摆放在客厅的富贵竹,大抵是见光少了,富贵竹的叶片有些枯黄,蔫蔫的好不难看。他想了想,拿了一把剪子和垃圾桶,细心地将枯叶剪掉,丢入垃圾桶里。 时陌走过去,想接手他的工作:“我来吧。”自从他住进来后,照顾植物的重任就落到了他身上,然而谢锦程错开了他的手,不冷不淡地说了一句“不用”,低头继续剪枝。 时陌收回手,挠了挠头,谢锦程这是怎么了?很不对劲的样子:“呃,真不用我帮忙?” “不用。”谢锦程将剪好的枯叶处理完毕,双手环抱起花盆,将富贵竹放到了阳光丰盛的地方,洗了个手走回来,继续照顾下一株植物。分别不知什么时候会到来,在此之前,他有义务学会照顾植物。 诡异的气氛在厅内流荡开来,时陌见谢锦程半天不说话,只能先一步开口:“律师费等执行完毕后再给,现在两个案件被告都上诉了。”他撒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小谎,他安慰自己,这是在维护谢锦程的自尊心,不然谢锦程知道自己赚了那么多钱,一定会很伤心,他自欺欺人地骗自己,那笔钱他要留着以后买房买车,不能那么快用来还款。 谢锦程握紧了剪子,冲击在胸前的洪水,顿时如同开了闸般奔腾而出,他没来由地松了口气:“嗯。” 时陌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下来,想想真是讽刺,曾经摧毁他人生的金钱,就像红线一样,让他与谢锦程紧密相连,然而现在这条幸运的红线,却成为了两人之间不可提及的存在。 这种感觉,真是一言难尽。 空气散发着孤寂的气息,本来就空荡的别墅变得更凄清起来,时陌感觉胸口一阵闷,总想说些什么话来,比如问他今晚吃什么,今晚要不要一起去看个电影散散心,但到这时候舌头却笨拙得厉害,竟然瞎蹦出一句:“我明早要开庭,早餐会早点做。”说完,他就想咬断舌头,真是哪壶水烫提哪壶,明知现在“工作”、“律师费”、“金钱”都是忌口词汇,还提什么提。 谢锦程倒是一派自然,好似知道时陌没有得到律师费,就心安理得许多。他收起了剪子,洗干净手,微笑着将时陌拥入怀里:“正巧,我也是。” 时陌习惯性地别扭挣扎一下:“那我明天送你去法院?” 谢锦程逮住他的耳朵,轻轻咬出一片红痕:“当然。” “那你在哪个法院?” “巧,跟你一样。” “噢……”时陌也没在意,两人撞上同个法院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然而第二天一早,谢锦程跟着他走进同个法院,迈入同个楼层,同时进入相同的审判庭时,时陌整个人都不好了。 “巧,时律师,又碰面了。”谢锦程笑容里充满了故意,这逼装得也是没谁了。 “你你你……” 谢锦程握住时陌指着他鼻头的手,假装握手地捏了捏他掌心,拇指暧昧地沿着他的掌纹游走:“时律师,庭下是朋友,庭审上就是敌人了,希望你能拿出百分百的实力,跟我来一场精彩的庭审对决。” 谢锦程目光斜瞟到到场的当事人身上,时陌顿时把话硬生生吞了进去——要是他的当事人知道他们俩关系亲密,谁还敢委托他,就怕他跟谢锦程串通,让当事人败诉了。 时陌凶巴巴地瞪了谢锦程一眼,跟当事人一起走向被告席位。 这个案件是建设工程合同纠纷,标的额仅45万左右,谢锦程代理的是原告飞扬置地有限责任公司,时陌代理被告铝常电梯安装公司。案情很简单,原告要在其商场内部安装两部上下的扶手电梯,与被告签订合同,约定由被告负责安装电梯,原告先支付一半的款项,等电梯安装好,经质检部门验收合格后,原告再另付余款。合同内容真实有效,并未违反法律法规的规定,但问题出在电梯上。 质检部门验收时,发现楼层间的高度与安装的电梯不匹配,楼层间高度太高,电梯倾斜角太大,安全系数太低,验收不合格。 双方就此产生了分歧,原告认为被告安装的电梯不合格,理应负全责,退还已支付的一半款项,并赔偿他们拆除电梯等经济损失。被告却认为,电梯是由原告购置,被告只负责安装,楼层间高度过高,电梯的总长度不足,导致倾斜角不得不加大,进一步导致验收不合格,原告应对此负有全责,至于已支付的一半款项,是被告的人工费用,被告无理由退还。 时陌接到这个案件时,也特别头疼,乍一看双方都很有道理,站在原告的角度,我付钱给你,你去做工,你做不成工,我要求你退钱是理所当然。但站在被告的角度,就是你的问题导致我做工不合格,辛苦白费,难道你就没有一点责任? 按照正常的逻辑,这个案件将没完没了,谁都有责任,谁都该赔偿对方。可从法律的角度看,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时陌浑身汗毛一竖,抬头正撞上谢锦程不怀好意的视线,不好的预感就像藤蔓一样蜿蜒而上,紧紧包裹住他的心脏,让心脏每一次跳动都感到相当不安。 庭审时,谢锦程这方的观点简洁明了,一针见血。 “第一,被告方是专业人员,如果被告认为电梯长度不足,应及时与我方沟通解决,然而直到验收不合格后,被告才提出电梯长度不足的主张。被告的隐瞒导致了后续工作无法进行,电梯处于烂尾状态,被告应当为自己的隐瞒行为负全责。第二,我方预先支付一半款项,是基于信任被告的基础上支付,然而实际工作中,被告原因导致电梯无法安装,后续问题解决困难,被告应承担责任,退还我方已支付的一半钱款。” 时陌也不甘示弱,提起一口气,反驳道:“第一,电梯是原告购置,原告在购置后理应告知我方电梯相关数据,但及至今日,我方都未见过该电梯的相关材料,我方也曾多次电话联系原告,也曾亲自上门找过原告,但原告相关负责人都未出面。此事拖了两个月后,原告才主动联系我方,催我方尽快安装电梯,并告知我方购置电梯的相关材料因公司搬办公室缘故,已经弄丢,我方征询了原告意见,并告知了其风险后,才安装电梯,原告的不配合才是导致本案诉讼的根本原因。第二,原告支付的一半款项,是我方安装电梯的人工费用,电梯无法安装是原告导致,我方没有责任,我方不可能白做工,收取这一半的款项是理所应当。” 两人都各执己见,各有各的道理,争论得不分上下,庭审气氛一度被他们激烈的辩论带入高.潮,等到庭审走到最后,气氛刚散点热,冷静下来,审判长才问:“各方当事人是否愿意调解?” 谢锦程表示:“我方愿意调解。” 时陌一愣,询问了当事人意见后,也同样回答:“我方也愿意。” 审判长再问:“原告有什么调解方案?” 谢锦程漫不经心地收拾材料:“原告相关负责人并未到庭,代理人需要回去向负责人反馈,有详细调解方案后,代理人会和对方联系,达成一致的调解意见后再联系法院。” 时陌努了努嘴:“我方等原告的调解方案出来后,再做答复。” 审判长:“如有新的调解方案,请于一周内答复我院。现在休庭。” 61|9.28| 由于两人要回去同当事人商量调解方案,出了法院后,两人便分道扬镳了,直到晚上吃完饭后,两人才回家。 洗过澡后,时陌抓了抓湿漉漉的头发,盘腿坐沙发上,谢锦程拿毛巾帮时陌擦发:“天凉,小心感冒。” “我身强体壮,才不会感……啊……”时陌鼻头一痒,跟着就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啊嚏。”他揉揉鼻子,刚想说这是风惹的祸,又是一个喷嚏打出来。 谢锦程无奈地张开双臂,将时陌拥入怀里,扯紧了他大敞着的睡袍:“时陌,你果然离不开我。”话一出口,他就笑了,他太了解时陌的脾性了,时陌肯定会说“谁说我离不开你”“你好自大”之类的话。 然而时陌却不知哪根筋拨错了,下意识就道:“谁说我离得开你了?”两人同时一愣,时陌恍然发觉自己说出了真心话,立刻慌张改口,“不对,我说错了,都是风惹的祸,我说的是谁说我离不开你……啊唔……” 吻,不期而至。谢锦程的吻还是像以前那样,霸道得无法抗拒,只是不知是否时陌敏感,今天的吻里多了许多柔情,似乎沉淀了不舍与眷恋的情感,温柔得快要让他融化了。 明明他们是最舍不得对方的那个人,但却没人开口说要留下,谢锦程认为自己没有权利,时陌觉得自己没有理由,于是两人的心越走越近、越贴越紧,生怕有一天一转身,对方就在长城的那头,看不见、摸不着了。 长情的一吻不舍地结束了,时陌一如平常别扭地推开谢锦程:“干活干活,不准动手动脚。” 谢锦程却不放手,他很了解时陌的脾性,嘴上死要面子逞强,其实心里乐着很,如果他放手,时陌心里一定很不舒坦。 “说吧,你们的方案。”谢锦程把时陌放到沙发上,让他背靠着自己,自己依然给时陌擦发。 “我们不赔钱,钱可以还一部分给你们,但不能全还,不然白打工我们不干。”时陌动了动身,调整了一个更舒服得姿势,两腿闲适地交叠一起。 “理由?” “电梯是你们买的,长度就这么点,高度又那么高,要是采用合格的倾斜角的话,那怎么勉强也撑不到顶上,懂不懂?” 谢锦程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嗯,好比洞就那么小,东西又那么大,再怎么用力也顶不进去……” “嗯嗯。”时陌闭着眼睛哼哼。 “可我试了几次就顶进去了,没有阻碍,该说是你的功劳还是我的功劳?” 时陌愣了一下,反应到谢锦程说了什么不要脸的话,登时臊红了脸嚷嚷:“你要不要脸,要不要?不要我帮你撕掉它。”说着,他就要捏谢锦程的脸,却被谢锦程抓住手,还被偷亲了一下手背。 “别乱动,”谢锦程声音骤然变得嘶哑起来,他拥紧了时陌,某个部位的热度也顺势传到时陌身上,“后果自负。” 时陌顿时僵住不动了,他很语重心长地教育道:“年轻人,要节制一点,不要纵.欲,对身体不好。” “心上人就在怀里,忍得住?” “忍不住就自己撸!” “呵,”谢锦程松开时陌,露出招牌式的狐狸微笑,“下次你抱着我说还想要时,你记得自己撸。” “……”时陌竟然无言以对! “说正事。”谢锦程把湿毛巾挂回洗手间,把自己记录的调解方案递给时陌,“我们只愿给五万,其他冲抵你们赔偿我们的损失费。” “哇靠,你们当事人比你还不要脸。五万人工费安装两台电梯,坑谁呢?”时陌祭出他的随身神器——计算器,娴熟地按下一连串数字,“两台电梯需要用工六人,安装包括调试、接电路、测试等等,总共花费半个月时间,正所谓时间就是金钱,你们好歹要给我这个数字。” 计算器上明明白白写着一个六位数数字:十八万。 “看清楚没有,十八万,”时陌故作高深莫测地扔出一张计算表格,“看,这就是市场价的成本费,不信可以去做市场调查,看看我们有没有夸大价格。十八万我们刚平本,一分不赚,还想要我们倒贴,没门。” 谢锦程拿起时陌的计算表格,上面的字体龙飞凤舞,不知道谁写的,看得眼花缭乱:“字丑,不看。” “你还嫌弃上了,”时陌鄙视地扯回表格,铺开一张纸,自己重新抄一遍,“让你看看本大律师飘逸的字体……好了,看清楚,看不懂我就教你认字。” “嗯。”谢锦程将这张纸整整齐齐地叠起来,“明天给我的当事人看。” “诶?你就不为你当事人说点什么?”时陌好奇地挠挠头,“你不是应该为你当事人跟我争辩的吗?” “没必要,”谢锦程拥住时陌,肆意地掠夺他腔内气息,“你是我老婆,我让着你。” 后来,在谢锦程的沟通和时陌的努力下,当事双方达成了一致的调解方案,被告退回六万给原告,原告不再追偿,但被告要帮原告拆除作废的电梯。 时陌与谢锦程针锋相对的第二个案件,以和平的调解结束,双方各有责任,表面看似时陌与谢锦程不分胜负,但时陌却捏了一把冷汗。 幸好这是调解结案,不然时陌这边败诉几率很大很大。首先,被告拿了钱,没做成事,导致电梯无法正常使用,还害得原告不得不花钱拆除,原告非但没获利,还赔了本。其次,被告说在安装电梯前曾多次找原告协商,没联系上才自作主张地安装,这都是被告个人主张,并没有提供相应的比如通话记录等凭据,时陌问过当事人,当事人也支支吾吾,说什么通话记录已清除等等,语焉不详。最后,法院倾向于保护权益受损的一方当事人,这个案件很明显,权益受损最严重的是原告,不但花钱购买、安装了两台用不了的电梯,还得花钱拆除,重新设计安装,而被告最多亏一点人工费。 要是败诉,他不得给谢锦程做牛做马?谢锦程肯定是偷看了他整理的材料,挑了他容易败诉的案件下手,真是无耻,不要脸。 拿着调解书,时陌还想得意地炫耀自己调解了一个案,免于给谢锦程做牛做马的下场,结果调解书还没捂热,就被谢锦程甩了出去。 “我的调解书——”时陌刚想扑上去英勇抢救,就被谢锦程拎着后颈提到了床上,“嗷,你干什么?” 谢锦程慢条斯理地解开衣扣,往时陌身上压去:“你说呢?” “节制、节制!”时陌手脚并用抵住谢锦程,“我们不是应该庆祝案件调解了吗?快乐的庆祝时光只有一晚,错过就没有了。” “你忘了我们的约定,”谢锦程一手抓住时陌两只手,将其架在时陌头顶,指尖毫不客气地钻入时陌衣内,“输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一件事。” 时陌吃惊地张大嘴:“我们是调解、调解,谁都没赢。” “我没说吗?”谢锦程握住时陌的下巴,轻轻嗫咬他的唇,“调解案件,先谦让者获胜。”言下之意,我迁就你的调解方案,所以我胜。 “你没说……”时陌不服气地挣扎着,却被谢锦程压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那我现在说了,时陌,你输了,”谢锦程把时陌抱起来,“按照约定,今晚你要主动坐。” “谁跟你约定了,我不要……唔唔……” 反驳的话都被热吻吞下,时陌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逐渐沉入□□的漩涡,沉沦、沉沦…… 时陌去高院提交东信公司两案的上诉材料时,书记员恰好把他代理的另一个申请再审案的传票给他。 “时律师,我院将于下周五下午组织你们当事双方来第六审判庭询问,希望你们准时到庭。”书记员笑容甜美极了,时陌本来周五下午有点私事要办,看到这笑容就满口答应了下来:“没问题。呃对了,”时陌想了想,迟疑地问了一句,“请问再审申请人有没有委托律师?” “有。” 一道富有磁性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时陌一转头,就僵住了。 “谢锦程,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领传票。” 时陌眼皮子一跳,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该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谢锦程递给他一个眼神,眼里清清楚楚地写着“就是你想的那样”:“你好,请问你是□□诉梁莹案件的书记员吗?”无视时陌张大的嘴,他将手里的材料双手递给书记员,非常有礼貌地道,“我是申请再审人□□新委托的律师,原律师已被撤销委托,这是我的授权委托书。” “谢谢。”书记员接过材料,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谢锦程的手,她双颊一红,故意装作低头看材料,余光却含羞带怯地偷偷落在谢锦程帅气的脸上,看得时陌满肚子酸泡泡,不高兴地小声嘀咕:“干嘛不看我,我更帅。” 书记员一心都在谢锦程的颜值上,没听到时陌的话,谢锦程倒是全部收入了耳中,他签收了传票后,跟时陌一起离开了高院。 “醋了?” “什么醋,我还糖呢。”时陌哼哼唧唧,“话说回来,你为什么又跟我同个案件,噢,你刚刚才接手代理的,你一定是作.弊,用了不厚道的手段抢了别人的案件,无耻!” “这只是巧合。” 鬼才信他的巧合,看看看,嘴角都扬起来了,露出狐狸尾巴了,肯定是故意的。想胜过他,没门!这个案件他肯定胜……等等,这是什么案件来着? 62|9.28| 时陌绞尽脑汁,想将这个案件信息从乱七八糟的记忆里过滤出来,但怎么都想不起来。最近他案件太多了,相似的案件更多,他大脑容量已超负荷了。 “想不起来?”谢锦程双手插裤带,表情悠闲得像说笑话一样,“我帮你回忆一下。申请再审人康胜……” 康胜与被申请人梁莹是前同居男女朋友关系,交往期间,女方于不同时间向男方借了三笔款,总借款一百万元用于做生意,基于两人关系甚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男方就没让女方打借条,后来因为各种原因,男女方分手,男方要求女方归还欠款一百万,女方认为这是男方给她的日常开销,否认借款的存在,拒不还款,男方只能将女方告上法庭。 一审根据男方的转款凭证认定借款成立,判决女方归还欠款一百万,并支付利息,女方不服上诉,二审认为没有借条,无法证明借款事实存在,依法撤销一审,改判女方无需还款,男方不服,向高院申请再审,于是案件就到他们手上了。 当然,这是从康胜角度出发阐述的案情。 时陌这边听到的说法是,女方跟男方很恩爱,同居期间男方给她花钱很大方,三次都给她打了巨款供她玩乐,谁知道男方竟然在外有了别人,女方伤心分手,男方竟然还厚着脸皮回来要女方偿还一百万元…… 与谢锦程交换了彼此听到的案情后,时陌心情很复杂。明明曾经是一对形影不离的恋人,现在却形同陌路,在冰冷的法庭上相见,为了一百万元争得不可开交。每个人各执一词,根本无从分辨谁真谁假,原来曾经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在罪恶的金钱面前,都能变成虚伪的谎言。 如果男方说得是真的,女方就是欠钱不还的失信小人,若女方说的是真的,男方就是无耻小人。一百万看似很多,但对身家过亿的男方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在爱情的温床里,谁也说不准会不会一时高兴,就漫天撒钱,馈赠女方。两人的说法都有一定的合理性,然而法律是无情的、无私的,认定的只有冰冷的证据,超过证据层面的人情世故,是不被铁令法规所允许的。 时陌接到这个案件时,已经猜到了裁判结果。他还记得给当事人梁莹做笔录那天,梁莹哭红了的眼,以致后来记录数次被打断,他不得不抽纸巾安慰梁莹想开一点。梁莹的眼泪太过真实,哭声太过脆弱,如果不是伤心到顶点,又怎会对着陌生人的他洒泪痛哭,他承认,他生出了恻隐之心,他想竭尽全力帮助梁莹,哪怕知道结果并不一定如意。 “谢锦程,”时陌没有神采地望着地面凹凸不平的纹路,这坎坷的路像极了梁莹了人生,不幸与悲哀,“你下周询问时,一定不要放水,也不用留情面。呃,虽然这是废话,我也知道你肯定会很认真地为当事人辩护,但我还是想跟你说一下。” “嗯?”谢锦程略微挑起眉头,十分不解,“理由。” “我啊,”时陌笑嘻嘻地抬起头,面对阳光的笑容充满了悲伤,“想看看自己穷尽一切力量,能为当事人做到什么。” 他从来没有过这么认真,这么费心地去做一个案件,哪怕只是一个很简单的申请再审案,下周的询问上,他真的穷尽了一切方式为梁莹辩解,针对谢锦程的再审申请进行了如下掷地有声的答辩: “第一,我方与男方是前任男女朋友关系,在两人交往期间,因我方喜欢打麻将,我方持有的钱款不足以偿付输的欠款,故男方分三次给我方账户汇入款项,一是用以我方偿还债务,二是用于日常开销。在我方提交的转款凭证上可以看到,三笔借款数额分别为20万、30万、50万,数额均不等同,转款时间分别在2013年8月、2014年1月和2014年6月,每一笔转款时间都相隔不远,如果如对方所说,这三笔款是给我方做生意,那么为什么时间间隔不远?我方经营的是杂货铺,进价成本低廉,第一笔20万的款项若是用于生意,那加上我方自身收入,资金早已足额用于周转。如果对方坚称借款是被我方用于做生意,那么对方应举证证明,但本案经一审、二审,再到今天的申请再审,对方都没举证证明其主张,都是口头主张。 相反,我方在二审时就已出具杂货铺的进出账明细以及账本,证明并无巨额款项入账和支出,所支出款项都在我方能承受的范围内。如果我方是将钱款用于做生意,那么对方理应将钱款转入杂货铺账户,但实际上,三笔共计100万的钱款均转入我方私人账户,可见这100万只是对方给我方的开销,并非借款。第二,本案中,当事双方并无借条,亦没有其他能证明这100万是借款的书面约定,只有对方提交的银行转款凭证,如果单凭一张凭证便认定为借款,证据不足。第三,若涉案100万是借款,那么理应约定利息,但实际上,至今为止都无证据证明双方有约定利息。” 谢锦程也不是省油的灯,他针对时陌的主张提出了反驳意见:“第一,被申请人在借款时,声明是用于做生意,我方将钱款打入被申请人账户,便已完成出借义务。但被申请人是否真正将借款用于生意上,我方并不知情,也不负监管责任。被申请人以借款时间间隔短和资金充足为由抗辩,这仅是个人推断,并无依据。第二,基于借款当时,两人是男女朋友关系,故我方并未要求女方打借条,也没约定利息,将钱款转入对方个人账户,也是对方的要求,户头名就是梁莹,而杂货铺又是梁莹个人经营,很有可能杂货铺的户名也是梁莹,因此我方无法分辨汇款账户是个人账户还是杂货铺账户。 第三,我方提交的银行转账凭证中,其中后两笔在借款用途中写明是‘借款’,之所以第一笔没写,是因我方当事人疏忽大意漏写的缘故,但转账凭证是真实有效的,如果女方认为这并非借款,那我方为什么要平白无故给女方那么多钱?只是用于日常生活开销或打麻将,几万块便已足够。如果女方认为不是借款,那我方有合理的理由怀疑,女方得到的这三笔款是不当得利。” 时陌握紧了手里的笔,谢锦程的反驳意见非常出色,不过还是有漏洞可钻,如果是别的案件,他一定能把谢锦程辩得面红耳赤,可是这个案件,他无能为力,他尽了最大的努力,也只能帮到这里了:“总借款一百万元并非小数目,如果该借款用于生意上,按照我们生活的交易习惯,当事双方应当签订借款合同或出具借条,但在本案中,申请人却未要求我方打借条,这根本不符合常理。” 谢锦程定定地看着他,没有再补充意见。 询问在两人热烈的辩论中结束了,时陌失魂落魄地跟谢锦程走出法院,抬头仰望湛蓝的天空,天澄似洗,万里无云,总觉得好似少了点什么鲜艳的暖色,整片天都变得阴沉起来。 “谢锦程,你说这个案件我们谁胜谁败?” 谢锦程摸了摸时陌的头,语气里的意味模糊不清:“你我心知肚明。” 时陌沉默了,就在谢锦程以为他要终止话题的时候,他好奇地开口道:“如果有一天你跟我绝交了,你会不会要我还你的伙食费?” 谢锦程笑了:“我不会让那一天到来。” “谁问你这个了,”时陌鼓着眼嚷嚷,“我问的是你会不会要我还?” “会,”谢锦程毫不犹豫地给出答案,“我利息很高,你还不起,你这一辈子都必须待在我身边,哪都别想去。” 时陌吃惊的表情丰富极了:“过分,高利息是不合法的!” “由我做主。”谢锦程的语气不容抗拒。 “为什么要你做主,我也能做主。我想去哪就去哪。” 谢锦程握住时陌的手,拉他就走:“嗯,你说你想回家。” “喂喂喂,我没这么说……” 时陌完全没有话语权,被谢锦程生拉硬扯地拽上了小电驴。 “开车,回家。” 时陌气呼呼地哼了一声,一坐上车,握住手柄,低着头的背影就变得萧索起来:“谢锦程,其实我内心确信,女方是无辜的。” “不要完全相信当事人的说法。”谢锦程告诫他,“我告诉过你。” “但是我,骗不了自己的良心,”时陌轻轻挠了挠头,看起来洒脱恣肆,实际上话音里泄露出浓重的哀伤,“不过我已经尽力了。” 谢锦程双手环住时陌颤抖的身躯:“信还是不信,自己决定,无论何种结果,都是你的选择,坚持你的信念走下去。” 这个案件最终高院裁定提审,提审还是由谢锦程与时陌代理,在庭审过程中,他们的观点基本与申请再审时一致,也没有新证据提交,对于这个案件的最终裁判结果,他们早有定数,只是谁也没有说出来而已。 两个月后的判决结果,如同他们所料,法院认定了其中两笔总计80万元注明是“借款”的转款凭证,另外一笔没注明是“借款”的转款凭证不予认可为借款,因此判决女方偿还那两笔借款,总计80万元。 时陌拿着判决书时,心情非常沉重,这个结果早在他意料之中,无论理由与主张说得多么冠冕堂皇,冰冷的证据都是实打实的,有借款凭证又写明了借款用途,女方认为不是借款,却拿不出并非借款的证据,最终法院只能根据证明力最充足的证据作出认定。 将判决书给梁莹的时候,她泣不成声,声泪俱下地说自己认人不淑,她私人的银行账户没设置手机短信提醒,一直不知康胜写了转款用途这件事,导致被下了套,背了一身债。她哭得肝肠寸断,说这笔巨款她就是拿命也还不起。时陌当时觉得很可悲,甚至很气愤,为什么曾经那么相爱,却要如此算计。 后来他才知道事情的真相,那时他突然发现,他似乎领悟到了什么。 原来梁莹意外结识了大老板康胜,两人非常恩爱,康胜也经常给梁莹钱花,可惜好景不长,梁莹傍上康胜这个大款后,就变了性,杂货铺请别人去做,自己不务正业,天天跟人打麻将,输得精光,一开始康胜还很喜欢她,很乐意给她钱,那第一笔20万就是这么转出去的,但后来梁莹变本加厉,隔不到几个月,又以做生意为由问康胜要30万,康胜很爽快地答应了,但他留了个心眼,他知道梁莹手机没设置银行通知短信,就在转款时,在转款用途上写明是“借款”,却没告诉梁莹这是借款,第三笔50万元也是这样。梁莹花钱越来越可怕,第三笔转款后不久,康胜看透了梁莹,提出了分手,谁知梁莹不依不饶,紧缠着他,他没办法,只能起诉到法院要求梁莹还款,给她一个教训。 “以后还相信当事人的话么?”知道真相的时候,谢锦程问了时陌。 “虽然真相出乎意料,但是我不后悔我曾为当事人付出的心血,”时陌愤愤地道,“女方固然自作自受,但男方这么算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心甘情愿给出去的钱,就是泼出去的水,既然不想给就别给,给了还算计着让别人背债,这样的男人我看不起。就好比你请人吃饭,过段时间,你跟人家绝交了,你回头说当时你是借钱给人家吃饭,不是请客一样,简直无耻。” 谢锦程摸了摸时陌的头:“这个案件,每个人都有错。” “谢锦程,其实我在知道真相前,真觉得她是无辜的,虽然现在证明这是假话,可做案件的时候,我很快乐。我一心想着要帮她讨回公道,帮她维护利益,”时陌笑着抬起头,阳光打落在他脸上,镀上灿烂的霞光,那一刻,谢锦程仿佛看到了万丈光芒,“我啊,可能找到了适合自己的路。” 63|9.28| 将每一份热情投入到当事人中,将当事人每一句话都当作真相,不质疑、不猜测,以他们所谓的真相为准则,听他们所说,感他们所想,谋他们所利,尽可能地帮助他们维护自身利益,哪怕他们所说的利益可能是一句虚伪的谎言。但时陌不悔,他做不到像谢锦程那样冷静客观,他无法保证当事人的话会不会就是真相,他想用良心来履行自己的职责,用自己的道义践行属于自己的路。 于是,他对工作投入了百分之百的热情,他仿佛回到了中学老师的时代,将每一位当事人视为学生,耐心地倾听他们的想法,热情地给他们解答,给他们最有力的帮助。他找到了适合自己的职业定位,律师这个职业不再是他为了赚钱养家的工具,不再是他为了让人看得起而坚持的理由,而是他热爱并持之以恒的道路。 他的口碑、名气逐渐上升,不知是谁开始叫起,“时大律师”已经成为同行律师、当事人挂在嘴边的响当当称呼,他的案件从民事逐步过渡到商事,标的额不再是低额的几万、几十万,而是几百万、几千万,甚至上亿。 他跟谢锦程的针锋对决还在继续,继第一个案件调解、第二个案件败诉后,他们又在庭审上打了无数次照面。避免对时陌的声誉造成影响,谢锦程很精明地选择了时陌不会全胜的案件下手,每一场激烈的对决,理所当然地以时陌胜败参半而告终。 谢锦程承认,他就是一个无耻小人,用没有成就感的成功束缚着时陌,一点一点地剥夺时陌的自由。 比如,在康胜与梁莹的案件判决后,谢锦程要走了时陌的u盘。 他骗时陌说,自己u盘丢了,实际只是想夺去时陌的随身物品,占为己有。那时时陌还在为败诉而垂头丧气,想也没想就将自己u盘里的资料拷贝一份放电脑里,也没清空u盘里的资料,便将u盘给了他。 于是,谢锦程发现了u盘里的秘密——那一张张存在“最爱的人”文件夹里的他的照片。他记得其中一张照片里,他疲惫地躺在沙发上,指尖夹着一本书,闭眼睡觉,外套随意地丢在一旁,领带松开,黑色衬衫扣子也解了一半,看似很慵懒的画面,却因拍照人灵巧的手,而变得唯美起来——阳光穿透米色的窗帘,柔和地打落金色的微晶石上,风轻轻掀起了手上的书本,翻飞的页面上凝刻着密密麻麻的字迹,简单的淡雅配色,令整幅画面变得十分温馨、幸福。 如果不是心有美景,怎能照出如此美卷? 之后的第三场、第四场……无数场对决,谢锦程以不同的理由赢得了时陌的大量私人物品,甚至包括□□。他夺走了时陌的一切,只是单纯地希望时陌眷恋这些物品,舍不得离开。时陌已经走到了和他同等的位置,地位、财富已不能成为他们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他除了无耻的胜利,再没有可以赢过时陌的东西了。 他们和父亲的企业租赁经营合同纠纷案件,被高院裁定发回中院重审,中院重审后作出了驳回起诉的裁定。市政府的起诉被驳回,化建厂又名存实亡,起诉主体不存在,被告当然也不用再参加诉讼。那50名职工后来就由政府补偿安抚,与*国不再有任何关联。 这一场诉讼,谢文败得彻彻底底,他逐渐淡出了律师界,将他和妻子持有的锦天律所股权转让给谢锦程,只是还挂名做法定代表人,他也退下了律师协会主席的位置,从一线接案的律师退居到二线的行政人员,将有限的时间用于家庭之上,带妻子去美国看望小儿子,回家与大儿子共度晚餐,愉快地享受后半生的幸福。 曾经风光的蒋敬好日子到了头,他不知惹了什么事,吃了刑事的官司,被判决有期徒刑五年。时陌开完庭出来时,正好与被公安机关人员带着的蒋敬撞上,当年落魄的人如今服饰光鲜,满面红光,当年得意飞扬的人却一身囚服,形容落魄,这前后的反差当真讽刺得很。 蒋敬痛苦地捂住脸,不敢与时陌相认,也不敢让时陌看到自己惨白的脸,时陌也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看着蒋敬被送上镶着钢铁栏的警车,看着蒋敬那张曾让他厌恶的脸消失在警车里,他悲哀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向他和谢锦程合买的玛莎拉蒂。 这款车跟他和谢锦程都开过的款式一样,他很厚颜无耻地以自己没钱要还款为由,只出了300万,剩下的买车款由谢锦程出。 他只是用花费的金钱作借口,延长他的还款期限而已。他给父亲买了江景房,房子按照父亲的喜好装修好了,房产证应父亲要求办到了他名下,但这时,父亲却辞职回去做房地产生意,四处东奔西走,很少回家,这套风景优美的房也空了下来,只有他偶尔回去看一下。 墙上的挂历随着流逝的时间一页页地撕去,2018年的1月,时陌与谢锦程人生中第29场对决的判决结果下来了,谢锦程方胜诉,时陌方完全败诉。 谢锦程拿着今天刚领到的判决书,不怀好意地指着上面的判决结果道:“这场官司你输了。” “你说什么,风好大啊,我听不清。噢,你说你要请我吃大餐?好啊,”时陌装聋作哑,拨弄手机,煞有其事地找起美味的餐厅来,“最近万达新开的酒店,听说自助餐味道不错,决定了,今晚就去那里吃。” “时陌,装傻不是好习惯。”谢锦程从背后拥住时陌,握住他的手机,在他脸上偷了个香,“你知道这场官司你输了,你要给我什么。” 时陌笑容顿时凝滞,僵硬得跟放冰柜里冻僵了一样。 就在两个月前,他接到了一个买卖合同纠纷的二审案件,巧的是,原告代理律师竟然是谢锦程。谢锦程也很意外,这个案件并非谢锦程人为与时陌撞上的,纯粹是碰巧。 两人初识时的第一个案件就是买卖合同纠纷案,那一场官司谢锦程胜了,而这一场官司,存在太多疑点,两人都没把握一定胜诉。由于巧合太多,时陌认为这一定是老天赐给他胜过谢锦程的机会,于是提出了要认真对决,胜诉的人可以提出一个很过分的要求,败诉的那方必须要履行。 什么是过分的要求?时陌认为他上谢锦程就是过分的要求,但谢锦程却有另外的标准——谢锦程要求时陌将其名下的房产转让给他。 时陌当时表情丰富极了,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都泼在脸上,他名下的房产只有一套,是他买给父亲的,他没有告诉谢锦程,没想到谢锦程竟然知道。他有点心虚,跟谢锦程说情时,声音特别弱,他想用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大义,说服谢锦程放过他目前唯一剩下、没被谢锦程抢去的私人物品,谢锦程却笑了,还说了一句话,就是那句话,让他挖坑把自己埋入了谢锦程的陷阱。 谢锦程说:“原来你没本事赢过我。” 后面就不用说了,时陌真想挖坑把谢锦程埋进去,就露个欠揍的脑袋来给他踢。 案件结果,正如谢锦程手上的判决书上所写的,法院改判一审,支持了谢锦程方部分诉讼请求,虽然如此,但未支持的诉讼请求与时陌方的抗辩没有关系,纯粹是谢锦程方的个人问题,因此案件还是以时陌败诉告终。 “房屋转让协议我已经拟好,签字便成。”谢锦程嘴角上扬的弧度都快与地面构成直角了,他从房间拿出打印好的一份协议,递给时陌,“签。” “我们还会申请再审,到时候你们肯定会输……喂!”时陌瞪大眼了,指着协议的名称夸张地道,“《时陌个人转让协议》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将你转让给我,你的房产自然也属于我。” 时陌嘴巴张得跟个鸡蛋般大,哆嗦着手指向谢锦程,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你你你……有你这么算的么?我不同意,不同意!” “驳回。”谢锦程双手环住挣扎的时陌,把笔硬塞入时陌手里,翻开协议最后一页,用力握住时陌的手,深深地吻住挣扎的时陌。 热吻不期而至,身体被禁锢在滚烫的怀抱里,无法动弹,时陌大脑变得一片空白,私人领域都被谢锦程的气息占据了,一呼一吸都是谢锦程醉人的味道,他好像陷入爱情的泥淖,越陷越深……突然他感觉握笔的手指一紧,受人控制地在什么东西上书写着。 他猛地睁大眼,握笔的手正在谢锦程操控下,在协议书上签字。他抗议地挣扎,却被谢锦程箍住脑袋,吻得更深。 一吻结束的时候,协议书上已经落了“时陌”的字,时陌气愤地要抢回协议书,却被早有防范的谢锦程按到敏感的腰部,腾起的一口气登时像被扎破的气球,泄了下去——自从两人有关系以来,这经常酸疼的腰就成了他的软肋。 他咬牙切齿,瞪着谢锦程的眼里冒出了熊熊大火:“过分!我对该协议的真实性有异议,该字迹并非本人亲笔所签。” “你大可申请鉴定,前提是,”谢锦程展开协议书,指着上面的签字,笑得跟老谋深算的狐狸有得一比,“能鉴定得出真伪。” 时陌整个人都不好了,这笔迹模仿得太他妈像了,他几乎以为是他自己写的! “你你你……”时陌气得嗓子冒烟,话都说不上了。 “为了模仿你笔迹,我花费了很多功夫,总算没有白费。放心,我不会让你爸搬家,”谢锦程捏着时陌的下巴,霸道而狂妄,“但你这辈子都别想回去住。这是我们的家,你只能住这里。” “哇靠!”时陌对谢锦程的无耻程度佩服得五体投地,“你的脸还要不要,有你这么狂甩酷霸拽的么?我告你限制我人身自由。” 谢锦程却不紧不慢地将协议书放入裤袋,挑衅地笑了笑:“欢迎你来抢,不过……”他压低嗓音,暧昧地在时陌耳边轻声道,“后果自负。” 后果还能有什么,那是男性最敏感的部位附近,时陌要是真扑上去抢,明天就别想能往床下爬。 过后,时陌气不过,就联系了吴林,大张旗鼓地说:“吴总,请问你今天有时间吗?我请你吃个饭,有点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吴林乐呵呵地笑道:“没问题没问题。”自从时陌在吴林那买了套房后,两人关系就跟铁哥们似的,时不时约在一起吃个饭、聊个天。 “那今晚老时间、老地点。” “好好好。” 64|9.28| 市中心的海鲜酒楼是老牌店了,在这里经营了十数年,其他店面早已换了无数新面孔,只这家店昂然立着,风吹不倒,竞争不败。今年重新装修后,店面焕然一新,每一块金啡网地砖都亮堂得跟金子似的,发出亮人的光彩。 夜幕一降,酒楼口就被人潮拥堵得进出口都成了问题,司仪小姐是精挑细选的美女,漂亮的脸蛋配上愉悦的笑容,让人忙碌一天的烦躁一扫而空。 时陌挺喜欢来这里的,服务、菜品都好得没话说,可惜谢锦程不怎么爱吃海鲜,来吃过一次也吃得不开心,时陌有时候嘴馋得不行,就只能约同好的吴林来了。 进了订好的小包厢,让服务员上菜后,时陌给吴林倒茶,开门见山地就说了今天的目的:“吴总,现在商品房的市场经济下滑,很多好的楼盘都因各种客观原因卖不出去,结果导致房地产商资金链崩溃,被各债权人起诉。不知道你听说没有,2015年就有一个公司就因为负责人大量举债做房地产项目的缘故,被莫名其妙背了30多个债,被30多个债权人起诉要求清偿债务。” 吴林含笑接过时陌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在嘴边回味了一下茶水的香味:“这里的茶还是老味道,那么香。”他乐呵呵地放下茶杯,随意地道,“你说的这个事情我听过,嘉友公司宁州分公司系列案是吧?在我们房地产行业可以说是引起了轩然大波。很多公司都拉起了警报,对负责人的管理越来越严格,宁州中院还专门开了一次会议,请我们这些知名的房地产商去,会上着重强调了这个案件存在的各种情况和问题,让我们以后多加注意。” “听说这个案件前几天刚判下来,一审原告全部胜诉了,”时陌给吴林斟满茶,“我估计嘉友公司会上诉……吴总,你也知道我做这一行的,肯定也想多接点大案件,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帮我一把?” “当然没问题,你帮了我这么多忙,这个小忙而已,我恰好认识这个总公司的老总,这就给你说说去。” 吴林办事效率非常地高,享受了一顿最喜欢的海鲜大餐后,不到一周就给了时陌消息。 “时律师,我向嘉友公司的老总强力推荐你,他已经答应了委托你代理,估计这几天就会到你们律所找你,到时候你留意一下。” 时陌快按捺不住自己的欣喜,要长出一对翅膀飞上天了。30个案件全部是由高院做二审,每一个案件标的额最少都5000万,30个案件综合下来的律师费可想而知有多丰厚。不过他在意的不是高额律师费,而是他的对手,谢锦程。一审案件的30个原告都是谢锦程代理的,一审胜诉,那么二审肯定会委托谢锦程继续代理,毋庸置疑,这一场对决将会是他与谢锦程的第30场对手战。 这是时陌主动挑战谢锦程的官司,谢锦程丧失了主动挑选时陌必败案的主动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案件将是他们平起平坐、公平竞争的第二个案。 时陌就是不爽快,为什么每次都让谢锦程掌握主动权,害得他每次都输给谢锦程。结果好了,全身家当都输了精光,□□都赔了出去,他除了内裤是自己的,什么都不是自己的了。 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当然知道谢锦程是用其一贯霸道的方式,想把他留在身边,可是在这场竞争中,天平的一端完全倾向谢锦程,他始终处于不平等、不公平的地位。 他很焦躁不安。他不是柔弱的小女生,要躲在谢锦程的怀里,享受谢锦程的细心呵护,他希望能站在谢锦程的身边,与谢锦程并肩同行,走到哪都能风风光光地听到别人用并列的句式惊叹“看,那是谢律师和时律师”。 从认识起,谢锦程就一直走在他的前方,拉他前行,然而阅历与经验就像跟他开了一个玩笑,每当他迈前两步,为自己缩短的距离就而沾沾自喜时,却发现谢锦程也向前跨了一大步。他就在拿时间计算自己的成就,精打细算着什么时候他能缩短两人的距离,什么时候能与谢锦程同步而行。 于是他算到了今时今日,他距离谢锦程只有一小段的距离,只要他越过了这一步,就能追上谢锦程的脚步。 谢锦程拥有的案源、财富、阅历和经验,他都有了,唯一欠缺的,就是谢锦程那种想拿什么案,就拿什么案的人脉关系。 所以他找上了吴林,通过人脉关系想方设法代理嘉友公司案件。他并没有要让谢锦程败诉的恶意,他的脸皮早被谢锦程的无赖磨光了,案件成败对他来说,只是一场人生的历练,他这么做,只是单纯地想让两人站在平等的天平两端而已。 然而这终归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他忽略了谢锦程的自尊心,看轻了谢锦程对他近乎疯狂的占.有.欲。 时陌得到嘉友公司委托的当晚,请老总吃了饭,饭局上的美酒佳肴,裹着利益的甜言蜜语,令他一时迷了心窍,满身酒气地回了家,浓烈的气息熏得清新空气都要退避三舍,他一摇三晃地跌倒在过来扶他的谢锦程怀里,痴痴傻笑着捏了捏谢锦程的鼻头:“谢锦程……” 谢锦程把时陌半搂半抱到了床上,细心地帮他脱鞋脱袜:“想吐的话我扶你去厕所。” “不要。”时陌就是醉了,也脱不了傲娇的本性,“我自己去……” 谢锦程不放心,扶着他下床到了洗手间,打开抽风扇,在他搜肠刮肚地倾泻时,下楼去煮了一碗热腾腾的糖水。 “喝酒怎么不让我接你?”将糖水递给完事的时陌,谢锦程不满的情绪隐隐从语句中疏漏出来。 “才不要你接,嫌弃你……”时陌推开谢锦程,手伸了半晌都摸到水杯,谢锦程无奈地叹了口气,仰头喝下糖水,用唇渡到时陌嘴里,“唔,走开……”时陌猛地推开了谢锦程,力气大得吓人,谢锦程都不由得倒退了一步。 谢锦程皱紧了眉头,怎么喝个酒脾气那么大?他想拥住时陌,却又被推开,时陌抄起水杯,捂着嘴走到了阳台,砰地一声关上门,大声嚷嚷:“不准进来。进来我就跟你绝交。” 谢锦程僵硬地杵在那里,冰冷的门隔绝了心上人的气息,凉风从敞开的窗内钻入,整个走廊沁满了寒意,明明人就在离自己不到三米的地方,为什么他恍然有种抓不住的感觉,好像风一吹,人就插上翅膀随风翱翔了。 “时陌,你开门。”谢锦程失去冷静地敲起了门,他丧失了判断能力,他只是想把时陌抱在怀里,用时陌的温度安慰自己,时陌还在、时陌还在。 时陌没有开门,他不知在里面做什么,很久以后才有回音:“不开,我要待在这里。”语气很清醒,似乎刚才的一泄而下,排出了他体内的酒精。 “阳台冷,会感冒。” “我身强体壮,不怕。” “时陌,发生了什么?”时陌的样子很不对劲,谢锦程不免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 “我高兴,我要对月吟诗……你不准进来,进来我就把你打出去,我拳头很厉害,比你的有力多了!”门内的人好像打了一个嗝,轻轻地刚在风中流下一点音,就被掩盖下去了,“谢锦程!” “我在。” “为什么你总是跑在我前面,为什么你总是比我强?我告诉你,我不比你弱,我也有能力追上你!” 谢锦程身体一僵,想要开门的手就像被冰封住了,木然定在那里。 “谢锦程,下一场官司,如果我赢了,你要将你从我这里赢来的每一样东西,通通还给我,你敢不敢跟我比!” 大声而富有气势的响声充斥着每个角落,回荡在空荡荡的心口。 走廊一隅摆着一盆高大的发财树,好几片叶子不知什么缘故,竟然枯黄到了根部,其余叶片也蔫蔫地没有精神。谢锦程竟然想不起来这棵树是什么时候枯萎的,他好像很久很久都没照顾过他的植物了。 他自嘲地一哂,悄无声息地放下了即将握上门的手,云淡风轻地说:“好。” 他是时候该照顾一下家里的植物了。 谢锦程走得潇洒,走得恣意,却不知门后的时陌,静静地靠坐着门,神色里充满了悲伤。 他不想谢锦程看到自己醉酒的丑态,不忍自己充满恶臭酒味的嘴,弄脏谢锦程,因此他没让谢锦程去接他,并拒绝了谢锦程的吻。 他没有恶意,他的心是向着谢锦程的,但为什么,他好像失去了什么东西,心里忽然一下就空了。 可是他失去了什么? 他,不懂…… 他不懂,谢锦程只是缺乏安全感,害怕他走到谢锦程无法企及的高度,失去了他,因此才霸道地用了强制的方式,想将他锁在身边。他也不懂,其实只要他一声告白,说一句“我不会走,我只是希望追上曾经无法追及的你,以平等的关系和地位,和你站在相同的位置,跟你在一起”,就能拉住谢锦程远去的手。 然而两人南辕北辙的想法,他们却从未向对方道明,一个在门的这头,一个在门的那头,隔着一扇轻轻一扭就能打开的门,各自思念,各自不见。 65|9.28| 2018年的2月初,还没到春节,街上就充满了即将迎新春的喜庆。街灯边挂上了火红的灯笼,树枝头绑上了红绸,一眼望去,尽是喜气洋洋的红色。 谢锦程与时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他们还是像平时那样相处,聊天打趣,但彼此都感觉得到,有什么不一样的的东西正在悄然改变着彼此。 今天他们两人同时迈出了家门,一起来到了高院。 出门的时候,时陌还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拿到嘉友公司案件的成就,谢锦程表面看似云淡风轻,夸时陌有本事,其实心里的滋味苦涩得无法言明。 原来,他连仅有的、还有一丝丝成就感的人脉关系,时陌都能轻轻一跃,追及上来,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胜过时陌的东西了。时陌真的要插上翅膀,飞向他无法高攀的高度,离他越来越远了。 嘉友公司系列案,是本省目前最轰动的大案,不在于案件标的,而在于案件的影响力。目前起诉的30位债权人都是分布在本省各市的知名房地产商,涉案总标的高达20亿元,这30个案件还只是一部分,据当事人所说,还有一部分债权人因还款期限未到,还没提起诉讼。 每个案件的事实都小有差别,但大体案情相似。简单来说,2013年至2015年初,嘉友公司宁州分公司的负责人陈宇,利用分公司的公章,以分公司和个人名义对外大量举债,声称借款用于分公司的工程项目上,所借款项均打入名为分公司财务、实为陈宇私人财务之人的银行账户。 与各债权人签订的各借款合同中,陈宇都是以借款人的身份签字,但有一部分合同,分公司是以借款人的身份签订,一部分是以担保人的身份签订。其中以借款人身份签订的合同中,有一部分加盖分公司因遗失而登报注销的旧公章,一部分加盖分公司登报注销后新刻的新公章。 到2015年6月,因市场低迷,项目未如期竣工,资金链断裂,陈宇无力偿还已到还款期限的借款,各债权人提起了诉讼,又因嘉友宁州分公司不具有独立的法人资格,不具备法律意义上的民事责任承担主体的条件,原告除陈宇和分公司外,还起诉了嘉友总公司,要求陈宇、总公司和分公司共同偿还借款。 一审时,陈宇认可借款是个人借款,所借款项部分用于分公司的项目,部分用于归还他欠其他债权人的欠款,至于哪笔借款归还哪笔欠款,他分不清了,他本人承认签订合同时,遗失的公章已经登报作废,但后来又找到了作废的旧公章,他将其一起放在了抽屉里,随手拿到哪个公章他就用哪个公章签订合同。 因涉案标的过大,案件分散在不同的中院审理,判向不统一,导致审理困难,直到法院内部协调,经过多次讨论、与当事人沟通,才在2017年11月底顺利全部审结。一审判决嘉友总公司、分公司及陈宇共同承担还款责任,嘉友总公司、分公司不服一审判决,共同上诉,将各债权人及陈宇共同列为被上诉人。 时陌现在的状态,就像一辆加满了热情的油,蓄势待发的玛莎拉蒂,就等着庭审一开,立刻加大油门,冲向胜利的终点。他为了这一个案件,下足了功夫,每日每夜加班加点,看材料和法律用书,细心钻研,再反复斟酌字句写材料,因为这不但是他第一次在公平、平等的地位中,与谢锦程交锋,更因为他代理的上诉人在一审中败诉,二审他绝不能输。 今天,他特意穿上了与谢锦程匹配的黑西装,外套上的钻石纽扣在阳光下散出亮人的光芒,保养得光泽透亮的黑皮鞋,让他每一步都充满了夺目的色彩。 两个人并肩走入法院,充满贵气的气质与亮眼的装扮,让他们成为了众人关注的焦点,走到审判庭的路上,收获了不少法院小姑娘的视线。 “谢锦程,我不会输给你的,哼哼,你等着实现我的要求吧。”迈入审判庭的瞬间,时陌低声对着谢锦程道。 他已经想到谢锦程会怎么回答,不外乎就是什么“你可以试试”“呵,就凭你?”等等自大的话,然而谢锦程开口的话,却让他愣住了。 “好。” 云淡风轻的话音在风中遗落,一转眼,谢锦程已走向被上诉人的席位,向他的当事人打招呼,未再看时陌一眼。 时陌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谢锦程这是怎么了? 30个案件,除了两个案件的上诉人一样,可以合并审理外,其他案件被上诉人都不一样,无法合并审理,只能分开,但胜在基本事实差不多,当事人也很配合,因此法院把开庭时间安排得很紧,尽量半天开两个庭,一天开四个,连开两周。 今天早上开的是两个被上诉人都一样的案件,也是30个案件中涉案标的最大最复杂的案件。 这两个案件被上诉人都是陈宇和债权人秦权,之所以分成两个案件,是因为有两份借款协议,分别是不同时期签订,借款数额也不一样,事实都一样。借款时,陈宇是嘉友宁州分公司的负责人,持有分公司的公章,他与秦权于2014年8月及2014年11月分别签订了两份借款合同,借款数额都是5000万,借款合同及秦权出具的收条上都注明借款人是陈宇和嘉友宁州分公司,但分公司在两份借款合同上加盖的公章,是因遗失而于2014年4月20日登报申明作废的旧公章。当时双方约定所借款都汇入陈宇指定的财务——方臣账户,而非嘉友公司账户,签订合同后,秦权也如约将借款汇入了方臣账户。 审判长一锤敲下,时陌与谢锦程生命中最重要的庭审开始了。 “现在核对当事人身份。请各方当事人陈述个人及代理人身份信息。” 时陌念出当事人的信息,接着抬起头,正视着谢锦程的目光:“时陌,钟源律师事务所律师,代理权限是特别授权。” 谢锦程淡淡地扫了时陌一眼,念完当事人信息后,不咸不淡地道:“谢锦程,中辰律师事务所律师,代理权限也是特别授权。” 时陌低声嘀咕,谢锦程的气势怎么感觉短了一截,难道说是看不起自己,故意放水?他登时两眼放光,跟要上战场拼命厮杀一样,热血沸腾,充满干劲。 陈宇的代理律师姓何,所在律所不是特别出名。 一轮程序走完,正式进入主题。 审判长说:“下面进行法庭调查。先由上诉人简要陈述请求事项及理由。” 时陌握着从谢锦程那顺来的逢诉必赢钢笔,头也不抬地在纸上写写画画,笔下如有神力相助,力透纸背:“我方诉请跟上诉状一致,因时间关系,在此不再重复,所有诉请和观点都以上诉状为准。” 谢锦程同样也道:“我方答辩意见已于庭前交给法庭和对方当事人,当庭也不再重复。” 陈宇的代理律师何律师也说了同样的话。 一天开几个庭,时间就跟金子一样宝贵,为了节省时间,答辩状和双方提交的证据都在庭前寄送给了对方,方便对方整理意见,当庭立刻发表。 审判长归纳道:“根据双方的诉辩理由,本庭归纳的争议焦点为:1.嘉友公司宁州分公司是否本案借款的债务人?2.嘉友公司、嘉友公司宁州分公司应否对本案债务承担还款责任?各方当事人对本庭归纳的争议焦点有无异议?” 时陌与谢锦程异口同声:“没有。”说完,两人愣了一下,相互对视了一眼,时陌挑衅地努努嘴,谢锦程还是像刚才那样,淡得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陈宇的代理律师何律师也没异议。 “下面请主审法官对本案事实进行调查。” 主办法官拿出一审判决书,朗声道:“请各位当事人查看判决书一审查明事实部分,对该部分的表述有何异议?请上诉人发表意见。” 时陌翻开一审判决书,金色的笔尖点到了他做了标记的段落,仔仔细细、一丝不苟:“以下我所有意见,均代表嘉友公司和分公司。第八页第一段第二行,我方没签订借款合同,正确的表述应为‘陈宇以我公司的名义,与债权人签订借款合同’。第八页第二段第十行,我方没在借款合同上盖章,应当表述为‘合同上盖有我方的公章’。同页第三段,方臣并非我公司的财务,而是陈宇私人聘请的财务,我方会在等下的质证环节提交新证据佐证。” “被上诉人对一审查明的事实有何异议?” 谢锦程静静地注视着时陌的每一个动作,时陌写几个字就会挠挠脸颊,这证明他在思考,写完后,他又对着笔记痴痴傻笑,这说明他胸有成竹……谢锦程想,也就自己会将时陌的这些小习惯记得那么清楚了。 谢锦程摇了摇头道:“我方没有异议。” 何律师也没异议,他针对时陌提出的意见,说明了几点:“第一,我方陈宇确实是以分公司名义签订借款合同;第二,借款合同上的公章是陈宇盖的;第三,方臣确实不是分公司财务,而是陈宇的个人财务。”这就是对时陌的主张进行了确认,其实陈宇都认可借款是他借的,方臣也是他的个人财务,也很愿意还钱,就是债权人见陈宇还不了钱了,才向公司和分公司追偿,产生了30个系列案。 谢锦程正在写字的手僵住了,陈宇在一审时只是承认这是个人借款,但并没有就公章、财务的问题作出详细解释,现在陈宇方这么一说,反而变成谢锦程这一方像在无理取闹了——我都说这是我的个人借款,财务也是我的人,我也愿意还钱,你们债权人还偏偏要拉公司下水,这不是无理取闹么?况且同是被上诉人,一方支持了时陌方的主张,他们这一方就是孤立无援了,情势对他们相当不利! 谢锦程抬起头,就见时陌得意洋洋地撇鼻子,宣扬自己的战果。他太低估时陌的能力了!陈宇一审时没有任何表现出支持上诉方的倾向,二审换了时陌代理,就完全帮时陌这方说话,如果不是时陌提前联系了陈宇,跟陈宇沟通,陈宇怎么可能这么爽快地支持时陌这一方? 时陌的能力,已经超出了口才、辩论、逻辑分析能力等等的范畴,正在往影响对方当事人的方向发展了!一个律师的能力究竟恐怖到什么地步,才能让与自己对立的当事人支持自己的主张?谢锦程根本无法想象! 审判长继续发问了:“上诉人在二审中是否有新证据提交?” “有!”时陌声音响亮,铿锵有力,“我方已于庭前提交了一份证据材料,第一份是我分公司的职工花名册,证明方臣并非我分公司职工,也不在我分公司任职、领我分公司的工资;第二份是我方的相关工程资金投入情况表,证明陈宇的借款并未用到分公司所承包的工程项目上。以上两份证据均证明,陈宇以分公司名义对外借款,所借款项均打入陈宇私人财务的账户,并未如他本人在签订合同时所主张的用于分公司工程项目上。陈宇是将个人债务转嫁到我方身上,属非善意的行为,应依法予以惩戒。” “请各方当事人对上诉人提交的证据发表质证意见。” 谢锦程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在庭前拿到这份证据时,他脸色就有点不好看了。 一审时,上诉人没提交这两份证据,法院就认定分公司是共同借款人,判决分公司承担还款责任,可二审如果有这两份证据,就能证明所借款项没进入分公司账户,借款也没用于分公司的项目工程上,那么分公司承担的责任就小了很多。 时陌真是找了两份好证据,简直就是致命一击! 幸好谢锦程提前做了准备,他沉着直面当前对他非常不利的情势,他双手交叠抵在颔下,目光依然没离开时陌,眼里的流光让人无法捉摸得透:“第一,职工花名册是上诉人的内部文件,我方无法核查其真实性、合法性,我方对关联性也不予认可。第二,资金投入情况表附有银行转账凭证,对其真实性、合法性予以认可,对关联性不予认可。我方作为出借人,只负有出借义务,借款后该资金用于何处,与我方无关,我方也无权监管。” 丫丫个呸,又是不认可他提交的证据。时陌暗搓搓地捏紧了笔,炫耀地向谢锦程晃了晃,让你得意,我捏坏你的开光笔。 谢锦程将他的小动作放入眼里,心里默叹,时陌有时候就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幼稚得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实在不想承认,他竟然会被这样幼稚的人,逼入了困境。 何律师对时陌提交的证据三性均予以认可。 债权人秦权和陈宇都没有新证据提交,主办法官就本案事实调查后,庭审迅速进入了辩论阶段。 时陌兴致盎然地放下笔,挑衅地睇了谢锦程一眼,不假思索地就将观点很流畅地说出:“第一,分公司并非借款债务人,借款合同中约定将借款转给陈宇本人,而非分公司。第二,本案借款合同上所盖公章,是分公司已登报作废的公章,依法应不予认可,应当认定合同无效。第三,根据一审提交的分公司营业执照内容来看,分公司的经营范围是联系总公司,对外不能办理业务,分公司公章依法不具备签订合同的效力。第四,涉案借款合同约定当事双方的借款利息为2%,但在实际履行中却是4%,且从一审查明的事实和债权人在一审中提交的证据来看,本案第一笔借款合同签订日期是2014年8月23日,第二笔借款合同签订日期是2014年11月2日,但陈宇分别在2014年7月13日、2014年10月4日先后往本案债权人账户上打入3000万和2000万的款项,并注明是‘还部分欠款’,在此之前,陈宇与本案债权人没有任何的借贷关系,由此可见,本案的借款合同是在陈宇与本案债权人发生借贷关系后才补签的,是陈宇还不了款,与债权人恶意串通,将还款责任转嫁到我方,损害我方利益的非善意行为。” 谢锦程的呼吸骤然一窒,时陌最后的观点就像一枪打在心脏上,太过一针见血,太过赤.裸.裸,这是一审律师并未提出的观点,若是先以个人名义借款还款,再以公司名义签订合同,那么就有可能存在合同双方恶意串通,损害公司利益的非法行为,这种行为完全不受法律保护。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借贷在前,签订合同在后,谢锦程就是巧言善辩,也没足够的证据推翻现有的证据!而且,陈宇偏向上诉人一方,对于自己借款的事实都予以认可,要是陈宇也认可合同是事后补签,那麻烦就大了。这个案件其实三方都有责任,谁的责任小,谁更能获胜,但现在的局势,明显就是二对一,要怎么突出重围,就是对谢锦程能力的重大考验。 谢锦程闭了闭眼,时陌啊时陌,他真是将自己逼入了绝境。他深吸口气,再睁开时眼里已无彷徨,多年积累的经验让他面对任何不利的情况,都能避其锋芒,取其软肋:“第一,借款合同只约定将钱款转入陈宇指定账户,但基于陈宇是分公司的负责人,其签订合同的行为构成了表见代理,因此我方理所应当认为该账户是分公司的财务账户。第二,本案的借款合同和我方收条上,都加盖了分公司的公章,该公章虽然后来证实已在借款前登报作废,但经过我方的调查取证,证明公章作废后分公司还将其用于其他交易,可见作废公章还具有法律效力,借款合同应当认定有效。第三,陈宇从一审到二审,都认可本案是个人借款,那么从某方面说,陈宇都认可上诉人的意见,对上诉人主张的事实和证据均无异议,如果本案真有串通行为存在,应当是上诉人与陈宇串通,以为了恶意逃避还款责任。” 时陌忍不住腹诽,谢锦程这避重就轻的瞎扯功夫也是没谁了,时陌也毫不逊色,等何律师发表完“同意上诉人的意见”的观点后,他立刻趁胜追击:“第一,单位的银行账户应是以单位的名称开户,但本案中,指定打入款项的账户却是个人账户,债权人作为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如果认为是借款给公司,理应对此提出异议,但债权人并未提出,由此可见,债权人也默认本案的债务人是陈宇而非公司。第二,债权人既然以作废公章来抗辩,那么请问债权人,你方在签订合同时,是否知道该公章已被作废,但又还用于其他业务往来?如果知情,那么我方有理由怀疑债权人借款是明知该公章有问题,还损害第三人利益的非善意行为。如果不知情,那么债权人理应对其审慎不当的行为负责。”言下之意,就是你明知转款账户、公章都有问题,却没提出异议,难道你不用负责? 谢锦程竟然想不到该如何答辩,巧如簧舌的口才都打了结,他可怕地发现,自己的思路正在受到时陌观点的影响,时陌的观点,言下之意就是两点意思,一是你明知指定的打款账户,是个人而非公司账户,还打钱过去,我可以合理怀疑,你这是明知不是公司借款,却要公司还款的恶意行为,二是你认为公章是作废的,却还有法律效力,那么我可以认为,你是明知不合法还犯法。无论哪种观点,放到道德层面来说,都很正确,放到法律层面来说,也很难找到反驳的理由。他定定地注视了时陌很久,久到审判长提醒了他,他才低下头,语气低沉地说:“我方对银行账户和新旧公章不负监管责任,我方根据合法有效的合同约定,将钱款转入合同指定账户后,便完成了出借义务,至于账户和公章问题,是上诉人的事情,与我方无关。” 时陌龇牙一乐,谢锦程竟然用如此拙劣的理由来反驳,这观点就好比是你借钱给公司,公司叫你把钱打到个人账户,你也不管这是不是公司法定账户,借款合同盖上去的公章是不是假的,傻乎乎地就打钱过去了,事后你找公司要钱,公司一看,收款账户不是我们公司的,公章也是假的,那公司肯认这笔钱就怪了,你说你只管借钱,不管账户和公章的合法性,难道出事了,你没有责任吗?谢锦程的观点根本没有说服力,谢锦程竟然被他逼到说出这种观点,这场庭审,足以可见,他胜了! “怎么样,刚才我在庭审的表现有没有帅到你?”庭审结束后,开车回去的路上,时陌得意得眉头都飞扬了起来,像极考了个满分的孩子,迫不及待想听到家长最衷心的赞美。 车在红灯前停下,谢锦程侧了过头,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披满万丈霞光的红日,释放着无尽的光与热,耀眼得让人睁不开眼,甚至为之融化。 时陌的光芒太强烈刺眼了,谢锦程觉得自己曾经引以自豪的先天光彩都变得黯然无色。他拥有律师的生活环境、先天对法律的敏感性等等先天条件,都被时陌这一个外行人以后天的努力追上来,甚至超过。 他输了,不是输给判决结果,而是时陌的后天努力和被他挖掘出来的天赋。 他摸了摸时陌的脑袋,笑了:“恭喜你。” 这一天,时陌仿佛看到谢锦程笑容里,沉淀了化不开的苦涩与心痛。 66|9.28| 两个月后,30个系列案的判决结果出来了,谢锦程与时陌同时去领的判决书,谢锦程还带了一个密封文件袋,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 从书记员手中接过判决书,两人面面相觑,明明出门时紧张得心跳都要停滞,在得到定心丸时,却没人率先翻到最后一页,查看判决结果。 “你怎么不看,怕输给我啊?”时陌嘴角划开大大的笑容,可却僵硬得肌肉都抽动起来,更别说指尖都在颤抖了。 谢锦程倏然握紧了判决书,不算单薄的纸张都拱起了褶皱:“你最在意结果,你先看。” “不用看,我肯定胜诉,所以要你先看,刺激你一下!”时陌脸部肌肉僵硬得就像失去了水分的木乃伊,他不知道在害怕什么,很不详的预感就像长满倒刺的爬山虎,沿着心口慢腾腾地蜿蜒而上,直到攫住心脏,直到心脏被裹得失去跳动的力气。他预感到,一旦翻开到最后一页,他会失去很重要的东西。 谢锦程深深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鼓起了毕生的勇气,强迫自己抗拒的手翻到了最后一页…… 触目惊心。 这是最能形容两人此刻心里状态的最好词汇。 似乎一个世纪在指缝间流走,时间在两人之间划开了一条长河,冷寂的沉默书写了两人的心情。 法院认定实际借款人是陈宇个人,应由陈宇偿还债权人借款本息,利息按银行同期同类贷款利率四倍计;嘉友公司对分公司的公章使用未尽到管理、监督职责,应对陈宇不能偿还债务部分承担二分之一的赔偿责任。一审诉讼费由陈宇负担,二审诉讼费由嘉友公司、分公司负担50%,债权人负担50%。 从诉讼费的负担方式就可看出,嘉友公司在某种程度上说,胜诉了。分公司有在借款合同上盖章,承担责任不可避免,但相比一审让嘉友公司、分公司与陈宇共同偿还借款的结果,显然这个二审判决结果对上诉人更有利。 时陌尽了最大的努力,为上诉人争取到了更多的利益。 这一场官司,谢锦程惜败。 吸到腹腔的空气突然变得稀薄起来,整个胸腔都疼得抽搐,谢锦程第一次感觉到,原来每分每秒都要吸纳的、用以维持生命空气,也会在一瞬间变成致命的毒。他忽然笑了,笑容惨烈得有如被雨打风吹的花朵,霎那失去了颜色和光彩,他紧紧地抓着判决书,脑海里一阵一阵地、入魔似的回响着时陌说过的话。 ——“谢锦程,下一场官司,如果我赢了,你要将你从我这里赢来的每一样东西,通通还给我,你敢不敢跟我比!” 赢来的每一样东西么? 包括财产,包括人身自由,当然也……包括时陌的心。 “时陌,你自由了。” 风遗落了轻如棉絮的话。 谢锦程将手里的密封文件袋递给时陌,微笑而坦然地离去。 我已经没有抓住你的能力了,我只能遵守我们的约定,放归你自由,我将曾经赢来的东西还给你,将你想要的通通给你,但我希望你知道,放手并不是因为我放弃,而是因为……我爱你。 时陌的心一下子空了,心脏蓦然间停止了跳动,他看着前方形单影只的背影,慌张地想上前抓住,却被书记员拦了下来。 “时律师,请问东信资产管理公司和两个文城公司的金融借款合同纠纷的二审案件也是你代理,对吧?” 时陌见过这位书记员很多次,每次看到她甜美的笑容,都让他心情愉悦,不由得感叹这世间真有像天使一样的女孩子,但现在面对同样的笑容,时陌却焦躁得再也见不到这张脸。 “是我,请问有什么事吗?”他语气从来没有过的生硬,相比之下,双脚却灌满了活跃的力量,时刻准备冲出去。 “是这样的,这个二审案件前几天最高法下判了,因为这是最高法第一巡回法庭成立后接手的第一个二审案件,我们省电视台要来录制宣判过程,以作法制节目宣传,我们打算定于明天早上组织双方当事人到庭宣判,你看你的时间方不方便?” 时陌一整颗心都留在了谢锦程上,此刻只想尽快结束话题,出去找谢锦程,对于这梦寐以求、能上电视增长名气的好机会却没有一点欣喜感,他迅速看了眼行程表,立刻回道:“有时间,时间、地点你再说一下,我明天一定准时到。” “明天早上九点,请准时到第七审判庭。” “好啊。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了,请慢走。” “请”字还没落音,时陌已经迈步离开。偌大的法院门前,一排排在阳光下暴晒的汽车,车头反射着强光,时陌不由得眯起了眼,艰难地寻找谢锦程的身影,但没找到,他们的玛莎拉蒂还稳稳当当地停车场上,晒着日光浴。走到车边,车门锁着,车里没有人,他感到一阵不安的恐慌,立刻走去问门口的值班法警:“请问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大概这么高的,穿黑西装的人离开?” 值班法警不假思索地说:“有,刚离开不久。” 时陌心口一怵:“他往哪个方向走了?” “好像往那边去了。” “谢谢!”时陌立刻走向法警指的方向,同时拿出手机拨打谢锦程的号码,然而冰冷的“嘟嘟”嘲讽地响了一声又一声,通话在没有温度的系统音中结束。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不死心地再拨一次,依然是令人烦躁的系统音给他可怕的回答。他沿着那条路找了一遍又一遍,走过了每一个谢锦程可能会行过的街头巷尾,可是谢锦程没有出现,电话依然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 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要失去什么,慌了神地问路人有没有看到谢锦程,有没有,可得到的都是绝望。 一个上午,他找了足足一个上午,谢锦程都没有回音,短信、电话都没有回过。他一度以为谢锦程会回法院拿车,又拖着疲惫的双脚走回去,却见那辆威风的玛莎拉蒂还被包裹在阳光的金衣里。 他的心像被什么东西高高捧起,猛然摔了下地,他摇摇晃晃地拖着双脚,走到车边,车里还是空无一人,被烈阳炙烤得热气蒸腾。 他恍然想起手里的密封文件袋,似乎暗示着什么。他打开一看,顿时僵在那里,仿佛化为腐朽的枯木,双脚生根,烂在地底。 u盘、银.行.卡……甚至是那逼迫他写下的《时陌个人转让协议》,每一样被谢锦程拿走的东西,都完好无损地躺在那里。 还有……一把孤零零的车钥匙。 时陌一下子跌坐在车边,瞬间失了魂。 谢锦程自从离开后,就把手机调成了静音状态,放入裤袋里,一直都没有打开来看。他甚至买了他从未抽过的香烟,坐在两人成为朋友那晚的江边,静静地看着浮动的江景,一根又一根地抽着呛鼻难闻的烟,他觉得这种苦涩又辛辣的放纵方式,很舒服,很令人愉悦,也心酸到了心底。 他用了两年时间一步一步地虏获时陌的身心,可是这两年间,时陌没松过一次口,向他表白。他不奢望嘴硬的时陌会说那种“我喜欢你、我想跟你”在一起的煽情话语,可他至少希望,能得到一定的安全感。 时陌总会别扭地阻止他的亲吻,挣开他的怀抱,说“鬼才喜欢你”,却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能让他心跳加速的话语。随着时间的沉淀,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霸道与强势,在勉强时陌接受不应接受的他,是不是自己的无耻,在让时陌难堪,是不是自己根本就不该强迫一个异性恋喜欢上同性恋的自己。 于是他坦然放手了,放得那么恣意潇洒,放得那么辛酸苦楚。 他啊,并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爱,所以尊重…… 时陌收到了谢锦程的微信,谢锦程只说有急事处理,然后就没了消息。谢锦程一晚没回家,时陌一个人呆坐在沙发上,对着不知在放什么内容的电视机,一直到天明。 第二天宣判的时候,时陌脑袋一片空白,他如同一具行尸走肉,浑浑噩噩,哪怕主审法官声音响亮得让审判庭都发出振聋发聩的回响,他都没有回魂,只是职业的道德迫使他还坐在这里,坚持到最后一分钟。 宣判结束了,从头到尾,他只有在听到“驳回上诉,维持原判”时,眼里才绽放出一丝丝的光彩,但转瞬又暗淡了下去。 他握到了从前握不住的东西,能力、名气、财富和人脉,可是他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指缝间流逝了。 他不懂。 他的感情世界就是一张白纸,懵懵懂懂,只是因为谢锦程才变得绚丽多彩,但这并没有改变什么。就像他不懂为什么谢锦程答应他最后的要求时,语气那么苍凉,不懂为什么谢锦程说他自由时,表情那么悲伤,不懂为什么谢锦程不告而别、为什么不愿见他…… 他真的不懂。 在他狭隘的感情观里,他认为两个人在一起,没有争吵和矛盾,开开心心就是幸福,难道还需要什么吗? 电视台的摄影机转向了他,漆黑的机体与记者热情的笑容形成强烈对比,话筒伸到了他面前,他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在李嘉茹提醒下回了神。 “时律师,对于这个二审案件的判决结果,请问您有什么看法?” 67|9.28| 摄像机体的冷色调令时陌感觉很不舒服,他实在乏于在心情不佳的情况下,面对这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情况。可是职业操守这把利剑就悬在头顶,迫使他不得不认真面对。 长期的经验与阅历沉淀,令他口若悬河、出口成章,一说出口就是发人深省的警示话语:“法院依法判决,公正审理,对于这个判决结果我们都很满意。在此我希望给大家提个醒,现在市场经济波动很大,希望每一个人、每一个企业都能理性消费,如果需要借款的话,能在权衡经济实力和还款能力的基础上,理性借款,不要盲目、盲从,高估自己的偿还能力,借款不是儿戏,一旦无力偿还欠款,轻则妻离子散,重则倾家荡产,到那时候你害的不止是自己,更是你无辜的家人和朋友。” 他顿了一下,过去苦难的时光就像电影一样,一幕幕播放,他想到了父亲欠下巨债,无力偿还的那天,母亲病倒了,追债的大汉蛮横地堵着他们家门,不让他们送母亲去医院。后来,是他惊慌之下报了警,才及时拯救了母亲的性命。母亲去世后,累累债务成为他们肩头的重石,压得他们无法喘气,每天一觉醒来睁开眼,就是想天上怎么还不掉钱,让他偿还欠款。 一天熬过一天,痛苦与煎熬却像扎在体内的针,随着呼吸刺入骨髓,融入细胞。一直到,他生命里的那束光出现,他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并没有抛弃他。 他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幸福的微笑:“当然,如果你真碰上无力还债的那一天,也请不要绝望,更不要一味地逃避或躲债,诚实做人,勤恳工作,积极上进,只要怀着希望,相信总有一天能看到阳光。” 就像,他遇到那个带给他阳光的人一样。 电视台采访结束后,李嘉茹热情地发出了邀请:“时陌,中午有空吗?我请你吃个饭吧,感谢你这段时间以来对我们的帮助。” 时陌的心情还没有拨开云雾见太阳,只是碍于情面,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应下:“可以啊,没问题。” 然后他给谢锦程发了一条微信:我中午不回去煮给你吃了,但我可以大发慈悲帮你打包一份,怎么样,是不是被我感动哭了? 谢锦程却久久没有回复,以致时陌在吃饭过程中,将手机放在手边,时不时会看向手机,留意是否有微信提醒。 短短的半小时过去,这已是他第二十次看手机了,屏幕长久的黑屏让他感到无比烦躁,往时总是因为工作缘故而不停作响的手机,今天却安静得吓人。没有微信回音,没有电话打来,他不安地打开微信,退出、再重进,没有新消息。他又担心是网络问题,断开wifi,连了数据流量,还是没有。他快要神经质了,干脆重启手机,看看是不是手机的的问题。 “时陌,你有急事吗?”李嘉茹注意到时陌额上沁出了热汗,不由得问道,见时陌还在焦急地看手机,似乎没听到,她又大了点声道,“时陌,时陌?” “啊……啊?”时陌失了的魂暂时回归,他慌张地东张西望,“怎么了怎么了?” 李嘉茹担忧地道:“我见你一直在看手机,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如果有事要办,就尽快吃了去办吧。” “啊……哦,”时陌尴尬地笑笑,放好手机挠了挠脸颊,“没什么事,只是在等朋友的消息而已。” 李嘉茹担忧道:“你要是有急事就说,要是你不说,我会因为耽误你的时间而愧疚的。” “真没事。吃饭吃饭。”时陌夹了一块牛肉放入嘴里,嚼了一口,他觉得味蕾都被腥味充满了,“怎么这牛肉这么腥。” “这是羊肉……”李嘉茹叹了口气,慢悠悠地放下筷子,明明是一餐美味佳肴,可是再咸再辣的刺激性味道到了嘴里,都变得淡而无味,“你去办事吧,时陌。是我耽误了你的时间。” “对不起对不起。”时陌从手机上收回视线,“我真的没事。” 李嘉茹脸上孕起苦涩的神情:“你是在等谢律师的消息吗?” 时陌愣怔了一下,想否认又不知如何说起,他沉默地点了点头,哪怕只是一个点头动作的缝隙,他的目光还是控制不住地移到了手机上,他以为自己动作迅速不会有什么问题,却不知目光一直在他身上没移开的李嘉茹,捕捉到了他的视线。 李嘉茹的手收到了桌下,不由自主地揪紧了裙角,今天她穿了一条黑色的紧身包臀连衣裙,外搭一件得体的白外套,婀娜的身材被包裹出来,充满了知性女性的成熟味道。她还上了一点淡妆,令她的眉目更立体、清秀,昨晚她担心这样的装扮不够韵味,还特意请教了她的模特闺蜜,一晚上又是上面膜,又是泡牛奶浴的,就是准备着将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展现给时陌。 可是,时陌几乎没正面看过她一眼,也没对她不同寻常的成熟打扮露出任何惊艳的神色。 时陌的目光已经被抢走了,这是李嘉茹内心一直在撕扯她心脏的话语。 “时陌,”李嘉茹用力揪紧了裙角,嘴里仿佛含住了黄连,苦涩得连美丽的妆容都遮掩不了她的悲伤,“我有话想跟你说。” 时陌心头一滞,意识到气氛的不对,不再看手机,正经地道:“请说。” “我……”李嘉茹低下了头,声音轻轻地,就像茶上的白烟,风一吹就湮灭了,“我喜欢你。你愿意跟我交……”千言万语哽在了喉头,她张了张唇,竟然突然失了声,说不上话。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说出口,或许就能改变现状,或许能得到她心上人的怀抱,可是她竟然害怕起来,害怕一开口,她就把最后的尊严都输了。 时陌愣然地望着李嘉茹快埋入桌底下的脸,她很美,有种小家碧玉的清秀脱俗,她也很懂礼貌、贤惠,是父亲心目中的媳妇人选。 这么好的一个女孩,能得她心仪,应当是感到欣喜和有成就感的,可是,时陌的心却沉甸甸的,被一种名为“愧疚”的情感深深地束缚着。她是在他无助时给他援手的人,是带他走出欠债还钱的厄运的人,是他人生中的第二大恩人。 可是,她终究不是他心中的第一位。 如果时间能像视频一样,鼠标一点,退到他遇上谢锦程之前,让他先遇上李嘉茹,或许他就能接受这一份天赐良缘,与之结为连理,生下一个可爱的大胖小子,然后传宗接代。 然而生活不是电影,没有倒退键,他只能坦然接受戏剧化的现实。 “其实啊,我的心就这么大。”时陌将一个干净的碗摆在李嘉茹面前,手指沿着碗壁比划,极尽温柔地用委婉的语气说,“一分为三,这三分之一是亲人,这三分之一是朋友、工作和生活,这剩下的三分之一,是……” “请不要说了!”李嘉茹蓦然打断他,然后捂住了唇,悲伤的眼里已经有所预感的盈满了泪水。她早从父亲的提醒中料到了结局,只是她的不甘心,促使她鼓起勇气说出爱意,可最后她还是没有面对的勇气。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是很奇妙的,”时陌愧疚地垂下眼睑,“对不起”这三个字其实是最好的回答,但这样会伤了李嘉茹,他说不出口,“就像我和你一样,我们本来只是公车上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谁知道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了朋友和合作伙伴,很神奇对不对?每个人都有他的缘分和命定之人,你也会有的。” 眼泪抑制不住地滑落眼角,李嘉茹痛哭地掩面痛哭,时陌用了很委婉的方式婉拒了她的告白,他维护了她的自尊心,给了她最美丽的回答,为什么这么好的男人却不属于她,她究竟输了什么? “为什么,我不明白,”李嘉茹红了眼眶,接过时陌递来的纸巾拭去泪花,“为什么是他不是我?” 时陌看向了窗外,一栋高达十几层楼的大厦高耸入云,恢弘霸气,他指向那栋楼,出神地回忆起当年撕心裂肺的夜晚:“看到那栋楼吗?我曾经想从那么高的楼顶跳下去,是他救了我。”那一天,如果不是最后关头想到谢锦程,如果不是谢锦程赶来找他,他一定跳下去了。谢锦程救的不仅是他的命,更是他绝望的心。 “他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的恩人。是他带着我,一步一步,从欠了一屁股债的穷人走到了今天的位置。两年,认识他仅仅两年,他却让我的人生翻天覆地,脱胎换骨。”时陌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或许从不知道,每当他说起谢锦程时,笑容都充满了幸福的味道,“因为他,现在的我才能坐在这里,跟你喝茶聊天。” 文科生的表白实在高深莫测得可怕,没有甜言蜜语、海誓山盟,但一丝一丝的情意却从字里行间,一字一句地满溢出来。 如果不是他,你将会看到一个形容落魄、一身装扮邋遢的糙汉子,那你就不会注意到毫无光彩的我;如果不是他,你将看到一个身背巨债的穷困家庭,你的父母定然不会让你嫁给我。 因为他,你才能看到现在的我。 “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很好的解答。”李嘉茹欣慰地笑了,她真的输了,输得很彻底很彻底,她没有继续纠缠的理由,她坚强地抹干眼泪,勇敢地送出祝福,“祝你们幸福。” “谢谢你啊,”时陌点点头,“也祝你找到幸福。” “会的。”李嘉茹调整了一下情绪,放宽了心态,“你在等他消息吧?快吃完去找他吧,他一定等急了。” “呃……”时陌尴尬了,“其实他不知道为什么,昨天突然不告而别,之后就没怎么有消息了。” 李嘉茹一愣,她低头沉思了好一会儿,虽然很不想将心上人推给别人,但看到心上人幸福,或许也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快乐。她很坦然地抬起了头,笑着说:“介意和我说说怎么回事吗?虽然我没什么经验,但或许我能给你一点什么建议。” 时陌顿了一下,心情苦闷得实在急需找人倾诉,在确定李嘉茹没有事后,便将事情经过前后告诉了李嘉茹,但对他和谢锦程的竞争略过没说。 李嘉茹轻咬薄唇,想了想,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这么问可能很冒昧,我想知道你跟他告白过吗?比如说你喜欢他,想跟他一直生活在一起之类的。” “告、告什么白啊,”时陌舌头顿时打了结,“两个都是男人,这么说很别扭的好不好?” 李嘉茹叹了口气,实话实说:“你别怪我乱说话,得罪你。我虽然不知道男人之间的恋爱是怎么样的,但如果是我,我正在交往的男朋友一直都没跟我表白,说想和我结婚,我一定很没有安全感,会怀疑他是否真的爱我,想和我生活在一起。” 嗖——时陌如遭穿心一箭,被死死地钉在墙上,动弹不得,血流如注。他真的从来没想过这种问题,他太习惯谢锦程的温柔对待,他总以为不用煽情的告白,谢锦程就能明白。 可是想想两情相悦后,他做过了什么?他推开谢锦程强行送来的吻,别扭地拒绝谢锦程的拥抱,对谢锦程的求欢置之不理……他认为,这是他的性格,也是他的相处方式,谢锦程应当理解和接受。 他从来没想过,应该要给谢锦程什么样的回报,谢锦程又会有怎样的想法! 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就在这时候,他电话响了。 68|9.28| 他激动地抓起手机,手一滑,差点没抓稳把手机摔了,一看来电人,不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反而是谢展宏。这小子最近放假回来了,不知道这会找他干什么。 时陌按下接听键,顿时一股气贯长虹的喊声穿透耳膜。 “大嫂——大事不好了!” 时陌一听他的口气,顿时慌了神,也顾不上纠正错误的称呼了:“怎么了?” “大哥他……他……”关键时刻,谢展宏竟然卡了壳,时陌急得站了起来。 “谢锦程怎么了,快说啊!” 谢展宏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把话说顺溜了:“大哥他说要去巴厘岛,娶个老婆回来!” 时陌的大脑嗡地一声,霎时一片空白。记忆的箱匮悄然掀开,曾经不被他放在心上的话在耳中回响。 ——“时陌,等空下来了,我们去巴厘岛结婚。” 那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好像他说…… “谁要跟你结婚了,我要做黄金单身汉!” 这句话后,他被谢锦程吻住了,那时候谢锦程露出了什么表情,他根本没注意到。 如果是正常人听到他这么说,会是什么表情,开心、高兴?不,只会伤心、难过…… “大嫂、大嫂?”谢展宏急切的喊声将时陌拉回了现实,“你在听吗?” “啊……我在,”时陌眨了眨眼,慌张地把手机紧紧贴到耳朵上,“他还说了什么,他现在在哪里?” “他说他今天下午的飞机过去,还要我告诉你一声,不用煮饭给他吃了,他要走了。”谢展宏的声音急得都快哭了,“大嫂,你跟大哥怎么了,大哥怎么突然这样……” “展宏!”时陌打断谢展宏的滔滔不绝,强迫自己保持最后一丝的冷静,“你知道他的航班班次吗!” “呃不知道,啊对,我帮你问问,你等下。”谢展宏挂了电话,时陌手心里沁出了冷汗,手指抖得不像样,谢锦程去了心心念念的地方,他要跟自己分开、分开了! 心就像被生生撕扯一样,等待就是漫长的煎熬,时陌又像刚来吃饭时一样,神经质地频繁看手机,等待消息。 终于,一条短信发了过来,报上了谢锦程的航班班次。 起飞时间15点30分。而价值不菲的手表上,时针、分针指向了现在的时间:13点30分。 时陌脸色一白,立刻收拾东西:“对不起,我要走了!” “祝你们幸福。” 李嘉茹的笑声随风飘荡的时候,时陌已经抓起手机,快步没入人来人往的大街中,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转眼就不见了。 李嘉茹痴痴地、痴痴地看着时陌的背影,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落脸颊。 眼睁睁看着心上人去找他人,还要强颜欢笑地祝福,那种痛楚,就跟撕裂了心脏一样,无法言喻。 她结了账,浑浑噩噩地拎着新买的包走出餐厅,空洞而无神的目光在人群中飘忽不定,好像一眨眼还能见到她心心念念的身影。 然后不期然间,她撞上了正往餐厅里走的人。 “不好意思啊,”青年男子扶住了被撞得倒退的李嘉茹,语气充满关心,“你没事吧……啊,是你!” 相似的话语在耳边敲响,李嘉茹心神一恍,仿佛回到与时陌再遇的那天。她吃惊地一抬头,只见一张阳光的俊脸就在眼前,恰好向阳的角度,能让她看清他灿烂的笑容。 不是时陌,是姜成。 不知道为什么,她脑海里突然逝过时陌说的一句话。 ——“每个人都有他的缘分和命定之人,你也会有的。” 她忽然展露笑颜,颊边的梨涡甜美动人,像极了春日里绽放的花儿,美艳得不可方物。 “是的,是我。” “没想到在这里竟然能碰上你,我们真是有缘!” “是啊,我们真有缘。” . 时陌赶到了机场,等不及司机找钱,丢出两张红币:“不用找了!”立刻跳下车,冲去值机口。 国际航班前排了冗长的队伍,时陌心急如焚,在值机口找了一圈,没见到谢锦程的身影。时间已经走到了14点20分,他没有多余的时间了。 他排在一个晚到乘客的队伍里,然后拨打了谢锦程的电话,电话无人接听,他又打给谢展宏,期望通过谢展宏联系上谢锦程,可这两兄弟像约好的一样,也没接听电话。 “哇靠!”他忍不住骂了脏话,一边排队焦急地等待,一边紧张地东张西望,寻找谢锦程。汗水沿着额际滑落,明明不是特别炎热的天气,他却满头大汗,呼吸特别凝重。 时间跟他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他这个队伍前面很多人办理行李托运,将时间拖得十分漫长。 每一分每一秒从表上的时间逝去,对他来说都是一种痛苦的煎熬,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时间逝去是那么撕心裂肺的事。他想到了过去谢锦程说的话——“我要锁住你的时间,让你看到的每一分每一秒里都有我”,那时他不了解这深情蜜语背后的含义,只觉得煽情得可怕,现在他懂了,他的时间真的被谢锦程锁住,无时不刻不在记挂着谢锦程。 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谢锦程在不在这里,只是一种不想谢锦程离开他的意念,驱使他站在这里。 这是他第三十次看表了,时间走向了14点45分,在他前面还有三个人没办理值机,还有十五分钟就要检票,他等不了了。他心慌地冲到了最前排,请求别人让他先值机,并说明自己情况,然而别人也是晚到乘客,时间比他还紧。他几乎放下了面子,用哀求的语气恳求别人,终于说服了一位女孩,让他先值机。 14点50分,轮到他了。他立刻走向柜台,出示了身份证和他要求乘坐的航班号。 “不好意思先生,您要购买的航班机票已经售罄。” 嗡——时陌脑袋霎时一片空白,就像被格式化了内存,清空了数据,什么都没有了。周围的声音变得缥缈起来,好像左边有乘客跟工作人员吵了起来,右边有一对情侣放声哈哈大笑,身后有人在催促他快点,还有柜台里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说了什么,他听不清,能不能大点声?他快听不见了。 “先生、先生?”工作人员敲了敲台面,“不好意思,刚才我查到,您的身份证号已经购买了这趟航班的机票,请问您是否要出票?” 时陌呆滞了很久,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他欣喜若狂地跳起来,踮着脚尖、拍着台面:“要要要,快给我出票!” 他如愿以偿地拿到了票,头等舱位。 毋庸置疑,这肯是谢锦程帮他买的机票,他就知道谢锦程舍不得他! 他飞也似的跑到晚到旅客的安检口,过了安检,沿着登机口的方位跑去。 然后,他在通往登机口的楼梯边,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优雅的白衬衫熨烫得平整无皱,下摆收在休闲黑裤里,显得双腿笔直又修长。那人一如初见那般,整个人如同画卷里走出来的人物,举手投足散发着高贵的气质。 两个人定定地注视着对方,明明很想告诉对方自己的思念,明明很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情意,但千言万语凝在喉头,好像被抽离了声音,谁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谢锦程没有动,他只是用无比深情的目光凝住着时陌,眉目里的缱绻情深有如工笔细画的美卷,深深地将人吸入画中。 时陌知道,他在等自己的主动,等自己的那一声情深表白。 时陌别扭地撇撇嘴,走到谢锦程面前,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张开双臂:“来吧,给你一个爱的抱抱。” 谢锦程还是没动,嘴角却若有若无地挑起一抹笑意。 时陌小声嘀咕了一句,伸开双臂抱住了谢锦程,嘴上却不饶人:“说好,这是我赏你的,不准嫌弃!我就只赏你一次。” “就这样?”谢锦程捧起时陌的脸,眉尾轻轻挑起,“没有别的话说?” “我……我……”时陌顿时成了结巴,支支吾吾愣是说不上来,倒是耳根诚实地红了边,“我喜……” “什么?”谢锦程也不给他喘气的机会,咄咄紧逼。 “我喜……”哎!又不是女孩子,扭扭捏捏的干什么!男子大丈夫,不就是一句告白么,谢锦程都说了这么多回,他才不会输给谢锦程! “我喜欢你!”时陌鼓起勇气说了出来,看似气势十足,实际上声音小得就跟放了□□一样。 谢锦程显然很不满意:“你的诚意就这么点。” 这鄙视的眼神是怎么回事,真是被小看了,过分! 时陌深吸一口气,豁出去地大声一喊:“谢锦程,我喜欢你!请你嫁给……”“我”字还没成形,立时被热情的吻封缄,温柔缱绻,极致情深。 一吻定情,吻至时间尽头,吻至不止不休。 时陌,我希望你知道,我一直在前方等你,只为了让你主动投入我的怀抱。 是的,我知道,所以我追上了你的脚步,走到了跟你并肩的地方,就为了与你深情拥抱。 我啊,在你的爱情圈套里迷了路,四面八方都是记忆砌成的围墙,前后左右都是你的怀抱,我只能被困在你深情的漩涡里,逐渐沉沦,无处可逃…… 后来,时陌别扭地拉着谢锦程的手,问谢锦程去印尼做什么? 谢锦程深情地吻着他说,去巴厘岛,娶你,你就是我老婆。 后来,时陌被谢锦程硬拽到了巴厘岛,交换婚戒,定下婚姻的海誓山盟。 后来的后来…… 2018年5月30日,晴。 我出柜了。这都是老婆害的,聪明绝顶的我让他去跟我爸说,结果这家伙不知给我爸灌了什么迷汤,我爸竟然同意了!竟然还不要彩礼,免费赠送!爸,我绝对不会承认我是你充话费送的。 2018年8月2日,阴。 我和老婆搬到了新买的江景别墅,这地方果然豪气,一看就很适合我这种高贵的美男子。但是我竟然在书房看到了一堆g片!我决定要离婚,明天就写离婚协议,把他告到法庭去! 2018年8月7日,雨。 看在他那么可怜,又孤单的份上,慷慨的我决定不离婚了,我绝不是被他的离婚补偿款吓尿了,绝对不是。 2018年8月30日,晴。 我爸生意越做越好,我现在又变回又帅又有才情的富二代了,你们羡慕嫉妒恨也没有用。我订购了一台红色的玛莎拉蒂,跟我以前卖掉的那款颜色和款式一样。可是,老婆竟然瞒着我,把我的车换成了白色,还说什么跟他的黑色黑白配,我呸!决定了,我明天就要离婚、离婚,把他告上法庭。 2018年9月8日,晴。 看在老婆用《房产转让协议》哀求我留下的份上,我还是不离婚了。不要弄错,是《房产转让协议》,不是《时陌个人转让协议》。 2018年9月23日,多云。 晴天霹雳,姜成这小子竟然撩到了李嘉茹,两人在一起,准备订婚了。我在考虑,要不要把老婆上了,让他生个大胖小子给我。 2018年10月15日,晴。 我和老婆成立了一个股份制的律所,叫“谢陌律师事务所”,听着,我是宠老婆,才让他名字放前面的,所以我占股51%,这充分证明了老婆对我的谦让。 2018年10月30日,雨。 展宏那小子回国了,老婆通过关系让这小子入了娱乐圈,估计再过不久,我就不但是富二代、时大律师,律协主席的老公,还是天王巨星的哥夫了。什么?嫉妒我?没用,谁让你们没我帅。 2018年11月17日,多云。 老婆问我要不要考博,一边当大学老师,一边兼职律师。我考虑了很久,虽然我很怀念当老师的时光,但我也热爱着律师这个职业,为了不打击老婆,我决定还是放弃了。 2018年12月25日,晴。 今天是圣诞节,但老婆竟然送了我一瓶润滑油!我气死了,我决定要离婚…… “老公,吃饭了。”随着一道声音响起,房门突然被打开,时陌吓得立刻关下笔记本电脑的显示器,装模作样地站起来,很正经地拍了拍走进来的谢锦程:“老婆勤俭持家,很好。” 谢锦程轻轻在他指尖落下一吻:“去洗手,做了你爱吃的黑椒牛排。” “真的!”时陌双眼顿时发亮,马不停蹄地冲到楼下去了。 谢锦程看着他的背影,嘴角挑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坏笑,打开笔记本的显示器,对着时陌写的日志,他删去了最后一句,改为了:“我高兴死了,我决定要把自己转让给老婆了!” 然后,他不怀好意地把日志上传到了时陌的空间。 标题:我把自己转让了。 69|9.28| 飞机正在飞往印尼的高空,时陌气哼哼地问谢锦程:“你好端端的玩什么失踪?” 谢锦程单手支在脸颊,坏笑道:“不失踪你不会追上来。” 时陌竟然无言以对。 “那你干什么留下那些东西,还那么难过?” 谢锦程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笑容明显显露:“不然,你会意识到失去我的后果?” “……那你帮我买机票干嘛?” “不买你的机票,怎么把你拐去巴厘岛。”谢锦程厚颜无耻地抓住时陌的手,灵活的五指沿着他指缝插入,十指紧密相扣。 掌心相抵,温度从相贴的肌肤上传入体内,时陌的耳朵不意外地红了边,他别扭地扯了扯自己的手:“干什么,不要打扰我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他满口怨气地道,“你不是要去娶老婆么,拉她的手去。” 这满满的醋味,都把清新空气给熏退了。 谢锦程嘴角浮现一丝满足的笑意,握紧时陌的手:“你是我老婆,我娶的就是你。” 时陌打死不承认:“谁是你老婆了?”他一顿,看到谢锦程好像受伤的眼神,又别扭地纠正,“我……我是你老公!” “呵,老公。” “………………” 时陌目瞪口呆,指着谢锦程的鼻头,哆哆嗦嗦地道:“你你你……你刚才说什么?” 谢锦程修长的手指撑在颊边,闲适地把玩时陌的手,似笑非笑地道:“在外给你面子,怎么,不愿意?” 时陌立刻摆出严肃的神情,故作高深莫测地咳了一声:“嗯,不错,再喊一声。” “老公。” 时陌挺起胸膛,郑重地点点头:“再喊。” “老公。”谢锦程乐此不疲。 时陌一展男性雄风,扯平衣衫,高高抬起了头:“再来。” “老公。” 时陌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起来,脸还装作正经地板着:“再叫。” “老公,”谢锦程突然按住时陌的头,用力吻住他,“我叫了三声,你今晚别忘了服务老婆三次。” “啊唔……唔……” 当天晚上,作死的时陌就真的被迫服务了谢锦程三次…… 谢锦程神清气爽,看着趴在床上气喘吁吁的“老公”,轻轻揉捏他发软的腰部:“还要我叫你老公么?” 节操没了,但面子要保住! 时陌无力地抓住谢锦程的胳膊,双眼放出坚定的光:“要!” 谢锦程立刻翻身到时陌背上,对着还柔软的私密之地,直捣黄龙…… “嗷,你不是刚做完么!” “老公说‘要’,老婆当然要满足老公。” 时陌哭都没有眼泪! . 时陌深深觉得自己有必要维护自己的节操,奋力抗争,坚定不移地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 第二天,他一爪子拍开抱着他的谢锦程,大声嚷嚷:“老婆,我要跟你商量一件事。” 谢锦程还处于半睡不醒的状态,他慵懒地睁了睁眼,抱紧时陌的腰:“说。” “你知不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才,是祖国未来的花朵,你的行为构成了摧残祖国花朵罪,是要判刑的!” 谢锦程掀了掀眼皮,翻了个身,懒得理他。 “我要身材有身材,要样貌有样貌,要技术有技术,这么完美的美男子被你摧残了,你说你想被判什么刑?判你被我劳役一百年怎么样?”时陌喋喋不休,戳了戳谢锦程的背,“不说话,我当你默认了,那就快点来签协议,你从此以后都要听老公的话。”说完,他兴高采烈地蹦下床,兴致勃勃地拿出纸笔写写画画,“甲方自愿被乙方劳役一百年……本协议自签订之日起生效……好了,大功告成!” “啪!”一张纸被重重拍在桌上,时陌咕隆一声回过头,只见谢锦程正站在他背后,高大的身躯投影下来,时陌顿时产生一种置身于囚牢的错觉。 “干、干嘛……”时陌一顿,看清那张纸是什么后,立刻像被揪住了小辫子跳了起来,“哇靠,这个我不是烧了吗?” 白纸黑字,上面写着:“时陌个人转让协议”。他从谢锦程那得到协议后,就把它烧得灰都不剩了,怎么还在这里? “你烧的是复印件。”谢锦程躲开时陌伸来的手,不紧不慢地抽回协议。 “我核对过,我烧的明明是原件。”时陌瞪大了眼,“你伪造证据,我对证据真实性有异议!” 谢锦程嘴角微挑:“你方主张并无法律和事实依据,依法予以驳回。” “过分,”时陌扑上去要抢回,“我要上诉、申诉、抗诉!还给我,我要烧掉……唔……”抗议的声音被热吻阻止,他支支吾吾地张嘴想说话,却恰好敞开了口腔大门,让谢锦程的舌没有阻拦地闯入,躲闪的舌被攫住,霸道的气息瞬间充斥在口腔中。 时陌整个人都快飘了起来,谢锦程的吻技充满了诱惑力,迷得他神魂颠倒,昼夜不分,等回过神时,他手里已经被塞入了一枝笔。 熟悉的场面狠狠敲起了警钟,时陌猛地睁眼,只见谢锦程正握住他的手往协议“甲方”处签字。 “嗷,你住……”“手”字还没发出完整的音,他又被吻住了,意识与理智在脑中打起了架,他感觉到手已不受控制地压在纸上,但意识却像被抽离了一样,逐渐远离,及至热吻结束,纸上落了一个熟悉的签名。 两张协议,两个签名。 一张签字确认将自己转让给谢锦程,一张签字确认被谢锦程劳役一百年…… 谢锦程脸上浮现胜利的微笑,迎着时陌目瞪口呆的脸,在“乙方”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本协议自签订之日起生效,老公,可满意?”“老公”两字被咬得特别重,时陌敢肯定,他听出了嘲讽的意味。 “不满意!”时陌扑上去想抢协议,却被谢锦程快一步抢走了,“给我,我要烧了!” 谢锦程搂住时陌的腰,满意地在他脸颊亲了一下:“协议已经生效,作为大律师,你要撕毁证据,嗯?” 时陌顿时说不上话来。 谢锦程回头去洗漱穿衣了,把一套崭新的白西服递给赌气的时陌:“穿上。” “干嘛?”时陌的西服仅有两套,其中一套是谢锦程硬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都宝贝似的舍不得穿,这套衣服一看布料就是上乘之作,更别说那好像在说“我是土豪”的钻石装饰品了,他爱不释手地摸了摸,嘴上却不饶人地道,“不要以为用宝贝就能收买我,我是个耿直的boy!” 谢锦程拿出一套跟他一样的白西服,边穿边道:“要我帮你穿?” 时陌顿时打了个激灵,三下五除二穿好:“你穿衣服技术不好,嫌弃,我自己穿。” 谢锦程一如既往地把领带递给时陌,时陌撇撇嘴,帮谢锦程戴好,扯正领结,然后又把自己的领带递给谢锦程,让谢锦程帮戴。 这是两人之间形成的一个小习惯,互相帮戴领带。时陌一开始还不乐意,谢锦程就故意将自己领带戴歪,逼得时陌不得不接受。 谢锦程帮时陌戴好领带,拉着他的手走出门,时陌别扭地想甩开,却比不上谢锦程的力气,只能动动嘴皮子:“拉什么手,你当这是言情小说呢,雷不雷人?” 谢锦程顿时停下脚步,松开了时陌的手:“老公,我们去结婚。” 一声“老公”喊得时陌的心都酥了,他顿时心花怒放,挺起胸膛,昂起头,将自己胳膊递给谢锦程:“老婆快,挽住我的手!” ……刚刚是谁说拉□□人来着? 谢锦程半挽半拽地把时陌拖到了海边,天空如被泼上了蔚蓝的彩墨,将海浪映染得一片蓝,腥咸的海风捎来凉意,令海浪翻涌不休,浪声叠起。站在无边无际的大海面前,心胸顿时开阔,积郁心中的阴霾,顿时化成海水,随波逐流而去。 时陌不由自主地松开谢锦程的手,跑到近海的地方,双手在唇边拢成圆,放声大喊,心情竟是说不上的畅快与高兴。 谢锦程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我们去照婚纱照。” “照什么婚纱照,你有相机……”话未说完,时陌回头看到谢锦程身后,数位扛着专业摄影器材的人,登时傻了眼,“这这这……” “这是婚纱摄影店的驻岛摄影师,我早联系好了。时陌,”谢锦程握紧时陌的手,“我不能给你完美的婚礼,只能给你最美的婚纱照。” 他眉目里的情深不倦,言辞间的似水柔情,就像一朵攀附在时陌心口的花,以深情厚爱为土壤,以海誓山盟为养料,逐渐将花培养长大,然后紧紧包裹着时陌的心脏。 时陌眼里一烫,几乎要盛不住凝聚的泪水,热泪盈眶。同性的爱恋不为世俗接受,除了双方父母,他们几乎得不到他人的祝福。婚礼,谢锦程给不起,也没资格给,但谢锦程却给了他更美好的婚纱照,用镜头下的美卷证明他们的海誓山盟。 婚礼只有一天,婚纱照却是一辈子啊。 上了妆后,两人按照摄影师的要求站好,谢锦程从裤带里拿出一个小型首饰盒,轻轻打开,两枚白金钻戒静静地躺在中央,戒上闪耀的钻石令阳光都黯然失色。 他温柔地执起时陌的手,将尺寸偏小的戒指取下,慢慢将戒指戴入时陌的右手无名指,他动作很轻很柔,仿佛耗尽了一辈子的时间,才将戒指戴上,紧紧地箍着时陌的后半生。 戒指尺寸正好合适,就跟量身定造一般,完美得不像话。谢锦程将首饰盒递到时陌面前,时陌仿造谢锦程的动作,无比轻柔地取下戒指,套入谢锦程的左手无名指。 倏然腰间一紧,热吻不期而至,闯入口腔的气息几乎令时陌窒息,他还有点别扭地想推开,但谢锦程的吻太过深情、太过迷人,他不由得自主地放弃了挣扎,双手失去控制地抱住了谢锦程,回以最诚挚的吻,两人仿佛要吻到天荒,吻到地老,相拥相吻不相离。 “咔嚓。” 相机捕捉下这唯美的一面。 天蓝似洗,日悬前方,将两人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长到平行线汇成焦点,长到两人影子相重相叠,这一刻,他们指上的婚戒格外闪亮。 ——“我结婚证的配偶一栏,只会有一个人名,那就是时陌。” 我结婚证的配偶一栏,也只会有一个人名,那就是谢锦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