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引 引子 那一刀如烟花盛绽,美丽而绚烂,可又有多少人看到这璀璨至极的一刀? 上元夜,火树银花不夜天。 寻常刺客杀人,一定会挑上元佳节最隆重的一刻——那一瞬间,数千枚烟花于夜空齐齐绽放,所有人都会不自觉地放下戒心,抬起头观赏这盛大的美景,完美的刺杀时机。 韩笑却是直接动手的。 金凤楼是洛阳城最大的酒楼,今日,白马盟盟主江天风在此大宴宾客百人之众。 江湖很早的时候就盛传有人悬赏重金,要于今夜买他的人头。 江天风听了差点笑岔了气。 这是他的地盘,不仅是金凤楼,就连整个洛阳城都布满他的人马。 而他本身就是玄天境的高手,整个天下达至玄天境的不过百人,他自信没有人可以闯到自己十步内,更没有人能在洛阳城杀死他! 他就是洛阳的九五至尊! “谁能杀我,谁敢杀我!”江天风一语既出,满堂哄笑。 韩笑却不笑。 他已经来到了江天风的面前。 大堂内忽然飘起了无边无际的雪花,纷飞的白雪中夹杂着一种绯红色的花瓣。 樱吹白雪,摇摇坠落。 一时间,众人都沉浸在这美不胜收的景色里,等到他们意识到不对,回过神时,江天风的头颅已被割去。 血喷如柱,锦绣厅堂霎时间被染成刺目血海,而刺客早已拂衣而去,只留下这刹那如梦幻的美丽光景。 下一刻,数千枚烟花如约齐放,绚烂的焰火照亮了洛阳城所有人的脸庞。 但那一刀却无一人看到。 千山外,明月中,有两人对饮相酌。 石桌上反射着清辉月华,熠熠生光,露出一个沥血包裹。 韩笑道:“这颗人头价值十万两,可还差许多钱。” 嗅到血味,两头通体雪白的巨狼从暗影中跳了出来,它们以为这是食物。 韩笑摇了摇头,抚过雪狼的鬃毛以示安抚。 这时,一个甜美的女声回答道:“开宗立派并不难,难的是六扇门那边的打点,要花的钱很多,总之慢慢来吧。” 少女放下酒杯,黛眉一挑,一双妩媚的桃花眼流露出诱人的情绪:“对了,今晚你打算给我讲什么故事?” “《回到明朝当王爷》怎么样?” “讲什么的?” 韩笑道:“一个男人和好几个女人的风流艳史。” “讨打!你讲这个干嘛,难不成你想学他?” 一朵乌云悄然遮住了明月,挪开的时候,少女嘴上的胭脂已被韩笑轻轻尝了一点。 那把名为樱吹雪的太刀忽然出鞘,一时之间,樱雪飞舞,天地落白。 绯红的花瓣飘零在雪狼的眼眸上,恰好遮住了接下来的一幕旖旎春景。 回忆起两人第一次相见,已经过去六年了。 剑绝东瀛,往事如烟。 章一 海上生明月 六年前。 东瀛,无名海域。 韩笑从昏厥中惊醒,浑身湿漉漉的,没有一分一毫的力气。 他泅在海水中不知有多久了,皮肤都泡得发白、肿胀、开始脱皮,若不是自己在大船倾覆的那一刻,从甲板上跳出,死死抱着一根浮木,怕是早已葬身鱼腹。 他是一个穿越者。 那一天,正值大学暑假,韩笑报了一个旅行团,正坐在车上玩着手机,忽然听到一声轰响,记忆画面便截然而止,再度有意识便是在一艘驶往东瀛的海船上,来到一个不同于历史线的大明朝。 但韩笑的身份成了“货物”,被倭寇准备贩卖至东瀛的珍贵商品。 东瀛人普遍黑矮,少有高挑亮丽之辈,自唐起,东瀛女子就有与中原男人结合,借种改善后代的传统,所以大明国的少年少女们,总能在东瀛卖个好价钱。 自从韩笑穿越以后,他每晚都会做一个奇怪的梦,他梦见自己行走在一个诡异的空间里,空间的尽头有一块巨大的石壁,石壁透明的像是水晶。 水晶石壁里沉睡着一个漂亮的女人,音色温婉,他们之间说了很多,但每当醒来时梦中之事都会大忘,数日下来,隐约中他只记得了几个词:“执剑者……愿你活到最后……试炼已经开始。” “执剑者?试炼?什么意思?”韩笑百思不得其解。 在海船沉覆那一个晚上,这个梦终于不再重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辽阔无垠的草原。 天空没有太阳与月亮,却与同白昼一般,一切细节显露无遗。 蔚蓝的天空上闪耀着无数璀璨的星辰,仔细看,那些闪着光的并不是星星,而是一个个神秘的符号。 这些符号沧桑而神秘,有着古篆的韵味,却更为繁复,一个符号便是一个蕴含无数信息的字,一幅生机勃勃的画。 韩笑霍然间惊醒,发觉自己竟是躺在了甲板上。 船外的天穹乱雷轰响,乌云漠漠,天地昏暗如同末日,倭寇混乱成一片,没有人去管这个突然出现在甲板上的货物。 韩笑脑子一热,鬼使神差地跳到了海里,这才逃过一劫。 意识逐渐清醒起来了,韩笑趴在浮木上,却感到手腕处一暖,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握住,扭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十一二岁的模样,跟他一样趴在浮木上,面色惨白,一头秀发海藻一般披在脸上,好不狼狈,这种情况下,即使再好看的人也不觉会丑化三四分,可小女孩有股神奇的魔力,不断吸引着韩笑的目光。 好熟悉的感觉。 韩笑在船上的时候见过她一两次,只是隔得有点远,甲板上被倭寇督促着干活,不经意地一瞥立刻被她所惊艳到了,虽然只是一身普通陈旧的袄裙,不施粉黛,却被那双桃花眼稍稍点缀一下,整个人倒有一种别样的光彩。 韩笑再想细看,却被倭寇拦住视线,撵走干别的去了。 同样是“货物”,容貌姣好的小女孩们,自然是要比韩笑这种少年郎宝贵的多了,无论在食物还是住宿的货舱里,都比韩笑寝睡的环境好得太多。 只是没想到,如今又在这里见到她了。 同为天涯沦落人。 可其他人就没那么好运了,海船里藏有火药,船体倾覆的那一刹,韩笑清楚的记得,霹雳一声惊响,船体顷刻裂为两半,木屑横飞,整个船身燃着大火,不一会儿就沉入了大海之中。 现在想想,那雷霆之威还是让人震颤不已。 沧海无垠,海风中夹杂着一股腥气,波涛滚滚扑打着韩笑的身躯,偶尔一个浪头翻过来,韩笑只觉嘴上一阵咸味,四肢早已麻木,只是凭着一份求生的念头才支撑下去。 韩笑的嘴唇已经渴得裂出血来,一个恍惚差点失手从浮木上掉下去,最讽刺地是他身边都是水。 韩笑伸出舌头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抬高头颅艰难地瞧了瞧前方,祈祷着那里就是陆地,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了,毫无气力的他,只能任凭海浪推着他往前走,他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渴望着黄土地,迷恋着脚踏实地的感觉,哪怕只是一处小小的岛礁。 韩笑运气还不错,前方水天相接的地方蜿蜒出一条黑色的线,像是一座岛,他顿时精神一振,刹那间获得无穷的力量,拼命的弹着笨拙的腿,像一只愚蠢的青蛙,企图游过去。 可是波涛的力量不让他往那边去,海风轻轻一吹,浪潮涌动,便改变了韩笑运动的轨迹,将浮木带向别去。 “别啊!”韩笑慌张起来,更是用力在水中蹬弹,却是杯水车薪。 韩笑决意弃木下水,自己游过去,可是手腕处被昏睡过去的小女孩紧紧拽住了,想要弃掉浮木,便要把她的手扯掉,可是这样一来,小女孩就只有一只手搭在浮木上,一个稍大的浪头打过来,她便会葬身大海。 韩笑有些犹豫,看着楚楚可怜的小女孩,心中很是不忍。 每过一息,浮木便偏离那座岛屿一分。 再不决断,以韩笑现在的余力,就再没有机会登岸了。 可这个小女孩怎么办? 天人交战好久,韩笑还是下不了这个手,这跟亲手杀了人没什么区别,而且既然能看到一座岛屿,那就会有别的岛屿存在。 上一辈子学过的知识告诉他,东海一带海浅多滩,岛屿星罗棋布,总会有那么一处岛,能够让他登陆的。 韩笑看着渐渐远去的岛屿,最终选择了小女孩。 沧海浩渺无际,哪怕是一艘偌大的福船,在海洋看来也不过是一粒芥子,更不用说对比福船更如同蚂蚁一样的韩笑。 以天地的广袤,人啊,何其渺小,韩笑与小女孩的生与死,全看上天是否垂怜,一个小小的漩涡也能立马要了他们的性命。 可韩笑还坚持着,至少死之前,也在陆地上留下六个字吧,告诉世界,他曾经来过。 这样胡思乱想之下,韩笑的脑子清楚了不少,他敏锐地发现海水的颜色没那么深了,呈现出浅蓝色,水质也变得透明了不少,他甚至能看到前方一丈内的海中世界,只见群鱼游曳,织锦斑斓,珊瑚海贝,如花遍开。 韩笑目光一凛,变得雪亮。 这是近海区的特征! 近海远海,端看海水颜色便可知晓,越是靠近陆地,水质便越透明,水色越浅,如此说来,前方有一块庞大的陆地等着他们。 果然,不久后,只见碧海之间,海鸥翔集,水陆一线,始见翠色。 确确实实的大陆! 看到陆地,便等于捡回了一条命,韩笑高声呼喊:“陆地啊!是陆地啊!”他兴高采烈,全然忘记了那小女孩还昏迷着,根本听不见韩笑的声音。 海潮将浮木送到沙滩上,一着地,韩笑顿时双脚一软,险些跪倒下去。 他缓了缓,拖拽着小女孩到沙滩上,终于全身无力,瘫软在地。 他躺在沙滩上,仰望蔚蓝天空,流出泪来。 晶莹的泪水流入韩笑的口中,他啐了一口,咒骂道:“呸,又是咸的!”旋即便呼呼大睡起来。 韩笑再度醒来时已是夜晚,明月如钩挂在天上,月华霜冷,笼罩万里,听着潮水亘古不变的拍打声,更添了几分凄凉与黯然。 但现在不是顾影自怜的时候,韩笑坐起来环顾四周,发现那个小女孩已经醒来,她双手抱膝,坐在礁石上,面朝海夜,不知道是不是想家了。 根据之前在海船上得到的情报,韩笑估摸着他们所处的这片陆地属于古代日本,既所谓的东瀛。 天涯明月,异国他乡。 海风凄凄,吹拂韩笑的鬓发,扑面一阵清爽,他的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却有些伤怀,走上前去,来到小女孩的身边,却是无话,看了看海边的月夜好久。 小女孩知道韩笑来了,扭过头来报以微笑,“谢谢你没有抛弃我。” 韩笑有些诧异:“你都知道?” 海风吹得小女孩的鬓发有些乱,她伸出手来,将鬓角挽在手中,顺势别在耳后,“在昏迷的时候,我能感觉到。” “我之前好像见过你……在甲板上。”小女孩轻轻道。 “嗯。” “我们以后可能要相依为命了。”她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年纪,却有着别样的成熟,区别于韩笑记忆中只会哭哭闹闹的小女孩,格外懂事。 小女孩微微笑着,细嫩的手掌摊开,有浪花溅在了上面,化成了晶莹的珍珠,将月光折射出绚烂色泽来。 隐隐间,她的手中绽放出一道光芒,像是一轮崭新的明月冉冉升起。 但,月亮的意象从来让人忧伤,越是照彻大地,越是叫人万分悲凉。 韩笑看着那些光芒,点点头,双手攥得很紧,迎着大海一阵怅然。 韩笑摇了摇头,心情几番起伏,整个人愈发低落起来。 他将目光望向小女孩,恰好同一时刻,她也望了过来,一双灼人的桃花眼,瞧得人如坠梦幻,秋水凝眸,让人淡去心中许多忧愁。 柔媚与天真两种截然不同的韵味,巧妙的糅合在一起,让人挪不开眼。 韩笑心中平缓了不少,或许是认命了,或者是沉浸在对视一眼的美好中,心中叹了一声:“以后……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幸好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我不是一个人。” 章二 永世相随之名 今夜是个好天,月明星稀,没有雨云陇聚,即使昨日里刚刚刮起过一场超级可怕的暴风雨。 韩笑从附近的森林抱来一些干燥的木材尝试着生火,而小女孩则去寻找可以喝得水源,在海水中长时间浸泡,使得他们身体极度渴望补充水分。 原本韩笑想自己包揽一切活计,却被小女孩婉拒了。 小女孩看得出很有野外生活的经验,不用韩笑说什么,就在一块能挡风的崖石后划定好睡觉的地方,随即转身奔向森林找水去了。 森林中不时传来野兽渗人的嚎叫声,响彻山谷,即使韩笑有着一副强壮的身躯,也不免心惊胆战的,只敢在林子的边缘走动,也不知道她一个小女孩为何全然不惧。 韩笑抱来木材,在空地上铺好,在没有打火机这类工具的时代,只能效仿古人钻木取火。好在韩笑以前不学无术,除了自己专业课不怎么上心,屡屡挂科,旁门左道的东西,却是见一样精一样,这其中也包括倭语。 韩笑将干草窝成鸟巢状,垫在最下边,再铺上一层粗糙木板,取出一根细长木棍,双手夹实,对着木板摩擦转动,只要将木板钻出火星来,火星点燃干草便能大功告成。 即便有过专门的了解,韩笑依旧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将干草引燃,见到白色烟雾袅袅升起,韩笑一擦额上的汗,心中很是有成就感。 烈火升腾,在寂静的海边冒起来,海风一吹,火焰便会不时摇摆,将韩笑的脸庞映得通红。 可都这么久了,小女孩去哪里了? 韩笑有些忧虑,举起一根火把,小心翼翼朝森林走去。恰在他刚刚走出几步的时候,小女孩回来了。 只是火光掩映下,却见她的后面冒着数点绿色的荧光,隐隐之中有狼嚎声传来。 韩笑一惊,连忙举高火把,手舞足蹈,空中划出好几道绚烂的火道,同时一个箭步跨了上来,牵过小女孩的手,就要把她拉过来。 “快过来!你后面有狼!” 却听小女孩皱着眉头疑惑道:“狼怎么了?” 韩笑一怔,竟不知如何回应。 小女孩明白过来,忽地掩口一笑,不慌不忙转过身子,招招手,只听轻呜一声,两头小狼崽蹿了出来,一下子扑在小女孩的怀里,用自己毛茸茸的小脑袋,不断蹭着小女孩的胸脯,口中嗷嗷叫道,满是享受的表情。 小女孩笑道:“不用担心,还是没长大的小崽子,没有威胁的,它们娘亲被人杀死了,看着很可怜,就把它们带回来了。” 韩笑有点尴尬,发现自己遇事的表现还没有一个小姑娘镇定。 “对了,干净的水源找到了。”小女孩望向林间,“朝这边走百来步有处清泉,我顺便洗了个澡。” 韩笑点点头,闻着自己一身的腥臭味,觉得是该洗一下了,与小女孩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两头小狼忽然抬起头,发出不善的低吼。 韩笑眉头一皱,拿着火把一晃,吓得它们又缩回去,躲在小女孩的怀里瑟瑟发抖,“真是两头欺善怕恶的色狼。” 小女孩噗嗤一笑:“它们怕生,等熟悉了,就不会吼你了。” “原本我们只用担心两个人的食物,现在还要准备它们的了,这么小,断奶了么?”韩笑虽然嘴上不喜欢这头狼崽,但是小狼模样与小狗差不多,缩在小女孩怀里,像一个球,憨态可掬,很难真的厌恶起来,只是有些忧心食物来源。 “应该不挑食吧?”小女孩也不清楚,却道:“大不了抓一些母兽回来,让他们吮吸好了。” 韩笑琢磨着就他们两个,捕捕鱼,抓抓鸟雀还成,要抓野兽来,还不能伤了它,让小狼崽喝奶,这个难度就有点高了,认为不妥,想再跟小女孩商量下,养不下这两个小家伙,却听小女孩自告奋勇,说这些让她来办就好。 韩笑满脸狐疑:“你……抓野兽?” 小女孩点点头,她在崖下的角落里放下两只小狼崽,用手温柔的顺过它们的毛皮,笑道:“你快去洗一洗吧,顺便喝口清水,回来等着就好。” 这下韩笑的神情更怪异了,腹诽着:“这么厉害,究竟你是穿越者,还是我是穿越者,按道理不该是由我好好表现一番的么?” 不过这麻烦的事情有人承包了,韩笑也乐得做甩手掌柜,从小女孩之前的表现来看,她确实野外求生的经验丰富,可这样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经验? 韩笑摇了摇头,不再多想,举着火把入林子里找清泉去了。 拨开灌木树枝,往前行百来步,终于找到那一处清泉,韩笑脱掉衣服,将火把支起,跳入泉中,顿时一阵清爽沁入心脾,一洗身上的疲态,阖眼半躺,回想起这些天来的遭遇,只觉恍若梦幻,居然真的就穿越了,来到一个自己完全不熟悉的世界。 还要跟一个小女孩相依为命,如今更是添了两头要喝奶的小狼崽做伙伴,倒是蛮奇怪的际遇。 正所谓有多少能力才有多少抱负,他现在只想能好好活下去,但是眼下这个开局……东瀛、非历史线的大明……只能说毫无头绪。 “罢了罢了,想这么多也无益,船到桥头自然直。”韩笑掬起一捧水扑在自己脸上,顿觉一阵清凉。 洗掉了污垢与泥泞后,他穿好衣服,就往来时路回去。 韩笑回到沙滩时,篝火正熊熊燃烧着,光火中他看到那两只小家伙,正在吮吸着一头母鹿的奶水。 那头母鹿温顺的躺在地上,即便韩笑走了过来也没惊恐的样子。 “怎么做到的?”韩笑啧啧称奇。 小女孩伸出手,不断顺过母鹿的毛皮,“它们能听懂我的意思,知道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让它们帮个忙,就很乖地过来了。” “要是有这种能力的话……那是不是找吃的特别容易,跟满地乱窜的兔子说一声,让它们自己跳进火坑里?”韩笑两眼放光,觉得可以好好滋补一番了。 小女孩却是摇了摇头,“那不行,兽类也是有灵性的,知道你对它们有歹意,就不会再靠近你了。” 韩笑叹了一声,也学着小女孩用手抚摸母鹿的毛皮,感受着大自然的魅力,“那还得自己抓啊。” 两头小兽吃饱以后抬起头嗷嗷地叫着,在小女孩身边不断转悠,甚至调皮地用肢体刨坑,将沙土溅得到处都是。 小女孩当即轻斥一声:“阿大,阿二。”两头小兽立即收敛起来,缩成一团球,跑一旁睡觉去了。 韩笑一愣,从今晚吃什么的思绪中抽离出来,侧过头一望,发现小女孩说得是那两头小东西,惊叹道:“才这点功夫,你连名字都取好了?” 这两头小狼通体呈银白色,但是它们额头上的毛色各有差异,一头是一抹淡黄,一头略显青黑。 等小狼们吃饱后,韩笑自告奋勇站起来,决定履行自己身为男人应做的义务,顺便好好表现一番,不让自己显得太没用,“好了,它们吃饱了,该我们吃了。” 得益于自己多动症的天赋,爬个树,游个泳什么的小事根本难不倒他,不一会儿就见韩笑捧着两条大鱼回来,顺手带来几颗鸟蛋做开胃菜。 韩笑捡来一些树枝,取出最尖细的两根将大鱼从口到尾做了个对穿,支起架子,放在上面炙烤,袅袅炊烟在月下蒸腾而起,如果不考虑两人两兽其实都属于无家可归的状态,这样的情景到有些说不尽的趣味。 “我不太会烤鱼,所以要是烤糊了,你别介意啊。”韩笑转动着树枝调整食物的受热程度。 “其实有吃的就行了,我不太介意味道好不好的。”小女孩就地而坐,手托着腮,眼里满是火红火红的烈焰,微微笑道。 “对了,忙活了半天,其实你叫什么我还不知道。”韩笑问道。 却见小女孩摇了摇头,眼眸之中有些迷茫:“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 “诶?”韩笑有些惊讶,“包括你的家在哪里你也不知道?” “不记得了,只有模糊的印象,但是一想起来,头就有点痛。”小女孩敲了敲头,吐着舌头道。 “失忆了,看你的言谈举止说不定是哪户富贵人家的女儿,哪里不小心磕了碰了一下,失去了记忆,然后运气不好,被倭寇抓到,就丢到船上来了。”韩笑根据以往看影视作品的经验,大胆推测小女孩的身份。 “是吧,那你呢?” “韩笑,韩信的韩,含笑的笑。” “名字不错。” “我说我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你信不?” 小女孩明显不相信,连头都懒得摇,瞧着炽烈的火焰笑道:“这故事编得毫无惊喜,你怎么不说自己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韩笑很无奈地耸了耸肩:“我就知道会这样。” 等了好半天,鱼终于烤好了,只是如韩笑所言,有点焦,有点黑。 好在小女孩却是如她所说,并不介意食物的好坏,也或许是饿坏了,明明有些焦烂的鱼肉可谢谢吃起来却似什么美味珍馐一般,只是嘴上留下了一些黑灰。 看到此处韩笑有些迷茫,他啃了一口自己烤得鱼,细细咀嚼一番,只觉毫无滋味,最多果腹而已,不由得问道:“有这么好吃么?” “不啊,很难吃。”小女孩吐出有些发黑小舌头来。 韩笑一愣:“那你还吃得这么兴起。” “饿。” “我总要称呼你的,总不能一直你啊你的叫吧。” “这个你随便叫。” “干脆叫谢谢好了。” 小女孩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了一圈,对此似乎也没什么意见:“可以啊,听起来也不错。” 韩笑不怀好意地翘起嘴角来,问道:“你就不问问为什么我这么取名字么?” 小女孩学着奶声奶气的声音问道:“那是为什么呀啊?” “因为我给你烤了鱼吃,你吃完后嘴一抹油,居然连个谢字都不说,太不尊重我的劳动成果了,所以以后叫你谢谢,要让你时刻记得说谢谢。” 谢谢听到韩笑这么说,掩嘴一笑,旋即嗔怪道:“谢谢!” 待到野味都吃完了,韩笑想再问问谢谢一些关于她的事情,却是心头猛地一跳! 他张嘴欲言,却是话到嘴边,硬是吐不出去,旋即四肢麻痹了一般,动弹不得。 韩笑以为是鱼里有毒,正在惊慌中忽觉大地震颤,仿佛千军万马奔踏过一般,身后千鸟翔集,飞出林间,振羽吱喳之声不绝于耳。 透过眼角,韩笑发现就连一旁早已入睡的那两头小狼崽也被惊醒,浑身发抖,不断打着冷颤,口中发出低鸣。 烧得正旺的篝火陡然一黯,韩笑一看竟是谢谢在拨沙熄火,韩笑正好奇怎么谢谢可以动,却就被她一手拽住,拉到礁岩后,躲了起来,两头小狼也紧紧跟随着。 忽然间,林中刮起一股劲风,茂密的林子顿时摧垮大半,如野草一般四面倒伏。 噼啪断响,霹雳不绝,沙土弥漫,更是将半边天都笼罩住。 只听一声厉喝传来,即使相隔甚远,依旧震得韩笑耳畔嗡嗡作响: “五十岚执信你这个奸细,你居然是汉人!” 章三 骨玉笙箫 夜深,篝火已经熄湮,但借助清辉月光还是能够看见不远处的动静。 弥漫天际的沙尘中跳出一个人来,双脚深深插入土中,向后犁出一道深痕,一身怪异甲胄,兜鍪上嵌着一对牛角,乍看之下与大兜虫很是相似,腰挎兵刃,似刀非剑,竟有一人多高。 “野太刀?”韩信心中暗道。 根据他的见识,一眼便知这人是东瀛武士打扮,腰际那把野太刀巨大无比,足足较普通的“太刀”长了一半有余,但这个武士体格更是健硕,透过盔甲能感受到无比澎湃的力量在涌动着。 韩笑还想观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觉胸口气闷,双脚一轻,差点栽倒,好在被谢谢握着手,才没有狼狈倒去。 但这股霸道的威压震得他完全无法说话,甚至是眼珠的转动都以为困难,不知不觉韩笑竟已浑身湿透。 这时,韩笑只觉一股暖流沿着手臂缓缓运至心口,再由心口传递全身,四肢百骸微微舒展,这才稍稍缓了韩笑的痛苦。 韩笑艰难地转过头,只见谢谢同样屏着气,在观察前方的动静。 “你……会武功?” 韩笑心中有个猜测,半带期盼半带忧虑,“这是个武侠世界?” “别说话。”谢谢连忙将手指放在唇边,示意韩笑噤声。 韩笑明意,两人躲在礁石后再度看去。 那东瀛武士似乎也不好受,半蹲在地,捂着胸腹,不断喘着粗气,忽然仰起头连连大笑:“五十岚执信,你这个蠢材,居然在我跑到了海边还没能杀死我,那你就输定了!” 沙尘之中却没有回应,寂静的令人毛骨悚然。 忽然林中一荡,树木此起彼伏,像是海涛一般翻涌着,一阵轻悠悠的箫声响了起来,凄凉哀婉,直抵人心。 空气中泛起无形的涟漪,一圈一圈,随着箫声缓缓荡开。 箫声所经之处,沙石震颤,竟是有灵性一般聚拢起来,弯曲扭动,聚成数条一人多高的沙蛇,面朝武士,摆动头颅,蓄势待发。 面对怪异沙蛇,武士却没有像先前表现的那样狼狈,而是轻蔑一声:“我妻绣,让你的汉人丈夫来跟我决斗,即便土蕴克水蕴,就凭你的一蕴身,无论如何也不打过我的三蕴身!” “那可未必。” 一个娴静的女声徘徊而来,明明不是对韩笑所说,却也在韩笑心中泛起,仿佛就在耳畔,就在身旁,这样的神通妙法令韩笑的眼眸更是炙热起来,更是屏住声气,细细观看。 女子话音刚落,便见沙蛇猛地蹿跳,化作一道闪电扑向,从四面八方射向那个武士。 武士脚尖轻点沙地,向后跃去,沙蛇砸到地上,仿佛千斤铁鞭当头抡起,威力赫赫,风声贯耳。 武士一声急喝,趁着沙蛇势缓的空档,五指伸屈,如牵引线,他身后的海水霍然沸腾一般,剧烈翻涌,竟也激起数支水箭头,笔直如线,“嗖嗖嗖”数声破空之响,射向那女子。 箫声悠扬婉约,女子抿唇轻奏乐声。 沙蛇再度聚起,腾空如箭,倏忽之间已然尽数倾斜出去。 只听轰隆巨响不断,弥天沙尘扬起,也不知胜负如何,此刻女子箫声陡然一变,如铁骑齐出,锋镝划空,只见沙尘之中闪出一个巨人,手执朴刀,威武如山,高高跳起,朝着东瀛武士就是当头砍来! 韩笑瞧不清巨人的模样,但分明感到一股令人窒息的霸道之劲,势如披靡,挡者摧之! 他思忖这一刀如果是落到了武士身上,顷刻间必将他斩杀。 刹那间,武士终于踏步拔刀,偌大的野太刀一出鞘,便激荡起一股劲风,扫得人双目如遭刀剑挥击,刺痛万分。 野太刀与朴刀撞在一起,却不见火星四溅,更不闻金石相击之声,原来那执刀巨人竟也是沙土所化,随着女子箫声不断行动,与真人无异。 东瀛武士双手握刀,将刀刃上挑,微微荡开巨人的朴刀,手腕一抖,一身刚劲之力顷刻挥泻,野太刀重重划过沙土巨人的身躯,须臾刹那将其裂为两半! 同一刻,受这余力的波及,巨人四周一丈土地尽数碎裂,激起一道弧形沙障,可见这刀威力之巨。 “蠢材!你就这点伎俩么?” 东瀛武士一击得手,状若疯癫了起来,也不犹豫,顺势向前,野太刀高高举起,对着林中一刀斩去! “西剑流·弑神一刀!” 倏忽之间,风裂石崩,一道长长的裂缝蔓延开来,直没到林间深处,然而东瀛武士却是眉头一皱,毫无得手获胜的模样。 一个绯红色身影霍然显现在武士身后,东瀛女子打扮,身穿和服,头戴簪饰,手中拿着得却是一管玲珑剔透的玉箫。 她以箫代剑,数息之间已经连出数十招,招招直取这武士心口,东瀛武士被她近了身,野太刀已是毫无用处,干脆弃刀反手拔出肋差,以短制短,这才护住性命。 东瀛武士的武功路数大开大阖,五步之外三十步之内最是强悍,如今被人近了身反倒处处受制于人,只见女子步法腾挪暗合星象易理之术,即便韩笑不懂武功,也瞧得出这分明是正宗的中原武林套路。 玉箫如剑,刺、削、劈、挑无不一一化来,清脆箫身在月下泛起一股寒光,击打声如佩环相撞,倒是清悦无比。 越是缠斗得久了,手拿肋差的武士越是力不从心,一不注意,“嘶”得一声,竟被割下一块布袍来。 武士想与女子拉开距离,却被女子的步法缠住,无论如何也分散不开,不由得怒喝一声:“果然你也是汉人!明国的皇帝到底安插了多少人在我神道宗里?” 武士投石问路却不见女子应答,反而她的招式越来越急,攻势越来越劲,逼得武士左支右绌,玉箫虽不如剑锋利,但是内力灌入其中,也有摧金断石之能,只见玉箫数次划过武士的铠甲,留到十数道痕迹。 “八嘎!”武士终于恼怒至极,不惜自伤激起体内潜能,业力膨胀,掀起一股巨劲震裂方圆之间,这才将女子迫开。 “你这贱人,到炼狱中忏悔去吧!” 武士怒极,五指伸开,皮肉之间绽出殷红血珠,忽地大风呼啸,以武士手掌为中心卷动起来,大海潮涌,波涛滚动,一条水凝巨龙从海中跃出,直扑武士,张开大口,一口将武士吞下。 霎时之间,武士全身包裹在水龙之中,以血为引,纵水龙为肉躯,野太刀被海水包裹,被牵引回武士的手中。 刹那之间水龙再变,依武士轮廓,化作一水体巨人,高愈十数丈,似一座山丘高陵,骇人心魄。 女子眉头一蹙,掌中玉箫翻转不定,一道沙土所凝的墙壁瞬间立起。 下一刻,巨人长刀劈落,天地一黯! “西剑流·堕魔杀!” 那是一座如山一般高大的怪物,正劈刀而落,无论是谁,被这一刀劈中,断无生还的机会。海潮汹涌狂暴,肆虐着,狂傲着,应和着武士的这一刀,要将怒涛卷上天际! 明月无光,巨大的气浪远远荡开,韩笑只觉身子一轻,差点随这股劲风跌落到大海里。 那个绯红衣着的女子被高高抛到天上,束发的带子崩开,一头堆鸦黑发披散开来,竟有股说不出的韵味。 可女子明显受了伤,嘴角流出鲜红的血来,斑斑点点滴落在地,一时之间已无力再战。 “我妻绣,你那懦弱的丈夫再不出来救你,以后就再没机会了!”武士双目充血,布满血丝,却是利芒闪烁,杀气腾腾,令人不寒而栗,“在大海旁,我就是天下无双的存在!” 这一战,似是武士赢了。 但,一个男子的声音陡然间响起。 在武士的身侧、身前、身后,一同响起:“哦?你为何这么自信。” 武士双目一缩,长刀横削,荡起尘土,大喝道:“五十岚执信,你在哪里!不要装神弄鬼!” “我一直都在啊,从一开始就在这里,是你没察觉罢了。” 明月如霜,将清辉洒落。 月下有人从武士的身后轻轻走出,武士却迟了半分才惊觉。 武士长刀一扫,那人的身影却顿时化为樱花飘落,和着不知何处来的白雪摇摇坠下。 “人生五十载,有谁得不灭,唯众生执迷;朝露或流光,转瞬为泡影,不如深堕幻想,一梦了忘。” 漫天樱雪中,遥遥传来五十岚执信的吟诵,纷落的樱花再度凝聚成他的身影,他手握太刀,朝着那名武士走去,缓缓拔刀而出。 武士面容大变,颤着声音道:“樱吹雪……漱玉大人竟然将这把刀给你了,难道连她也……” “咔!” 五十岚执信手中的樱吹雪拔出半截,忽地又优雅地收了回去。 不是刀未拔出,而是挥舞的速度太快,肉眼难辨,再看时,其实已经归鞘。 随着樱吹雪纳入鞘中,武士的身躯在同一刹应声撕裂,仿佛千万把锋利的刀齐齐刮过,伤痕累累,已成血人,那水体巨人内尽是武士的鲜血,泅散在水中,化作游曳无定的游丝红絮。 “五十岚执信……你的身份迟早有一天会暴露……我会在炼狱中等候你的到来……哈哈哈哈!” 弥留之际的话语说罢,巨人轰然倒下,功法解除,厚厚的水幕砸在地上,溅了一大滩,五十岚执信却已经走远,只听他轻声道:“阿绣,我们回去了。” “是,师兄。”女子躬身道。 他们稍稍走了几步,却听五十岚执信道:“忘了还有人在偷看,阿绣你去处理下。” 听见这话,韩笑瞳眸一缩,暗叫不好,握着谢谢的手,一个“跑”字还未来得及喊出口,却见一道绯红色的影子已经闪到了他们的面前。 明月凄凄,箫声悠悠。 女子一扫两人,嘴角露出微笑。 刹那间,一曲歌谣在韩笑耳畔奏起。 他的脑海顿时一片空白! 章四 福祸相依 音律入耳却是化作无形刀剑,在韩笑脑海里不断冲撞劈砍,令人头疼欲裂。 脑海深处有什么景象正在慢慢消解——绯红色衣裳的女子、神秘的东瀛武士、名叫五十岚执信的高手,仿佛磁石扫过满是铁屑的地面,有关于这些人物的记忆正在不断地被抹除。 一股疲惫感袭上心头,韩笑只觉头重脚轻,随时都要倒下。 忽地,一股暖流再度顺着手臂缓缓流经全身,竟然将这扰人心神的魔音缓解了不少,韩笑原本要被清除的记忆陡然间更明晰了起来,两股力量在他体内缠斗着,他喘着粗气,大汗淋漓。 大海再度回归平缓,潮水一如往昔静静地冲刷着海岸,韩笑的脑海中却是纷乱无比,一股强横至极的力量不断想要抹除韩笑的记忆,另一股柔和的力量,一而再再而三的将那些消亡的画面修补好,反复呈现出来。 这样斗争之下,韩笑更是痛苦难当,脑子仿佛涨大了好几倍,似有千万根利针齐齐刺入他的脑袋,他一只手捂着头,双目已红,两股力量的纠缠却并未停止,反而有更盛的趋势。 我妻绣吹箫奏曲只想消除掉两人记忆,可乍见韩笑的挣扎模样,忽然眉头一皱,施加在这首“断情忘忆曲”上的内劲又强了一分。 同时,感应到强大内劲的反扑,谢谢输送到韩笑体内的暖流也变得炙热起来。 那些记忆轮廓一遍又一遍在韩笑识海中被消解、重构,反反复复,不断加强、深化,原本他不曾注意到的细节也无比深刻了起来。 不仅是刚才的经历,甚至是此刻他所能看到的一切,都事无巨细的烙入脑海中,即便那箫声再霸道强横,却也只能稍稍淡去一点轮廓,旋即整个记忆画面便会自动弥补好。 韩笑此时仿佛置身于时空的漩涡中,无数的画面错落有序的在他的面前闪过,一幅幅,一幕幕,那霸道的箫声似乎不见了,进而那股炙热的气息也消失了,韩笑发现自己一个人在奇异的世界里慢慢前行着。 这个世界,他曾经来过。 在梦里。 此刻他的前方是一片辽阔的草原,偶有河道纵横,却不见有浩浩江水,像是干涸了上万年,远处有群山相接,巍峨壮丽。 苍穹群星闪烁,但那些星星其实是神秘的符号。 韩笑有些怅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又在这里,该往何处去,但耳畔隐隐有一个声音指导着自己一路前进。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幽魅而诡谲,带着某种魅惑。 一路上看似平坦的土地里实则暗藏杀机,只要他踏错一步,就会被意识流沙所吞噬,被吞噬会有什么后果他不知道,也不想尝试。 他的运气很好,每一步都恰到好处的避过了那些陷阱,似乎这一切本该如此。 就这样走了一段路,抬头望去,天上的星辰越来越近了,此刻,彩云间落下一道阶梯,长余数万阶,直上青云,遥遥不可观望。 他登梯入天,回眸大地,云雾落在脚下。恍惚间,只见脚下山河仿若一个人形,河道如经脉,遍及全身,骨肉为山脉,峥嵘嶙峋。 终于,他来到了长阶的尽头,一扇巨大的青铜门矗立在那里。 “来,推开它。”耳畔响起那个妖魅的声音。 他推开门,于是来到了一片纯白的空间。 纯洁的白色,空旷而无边际。 这是意识的源头——识海。 任谁也没想到,谢谢传输过来的疑似真气的暖流,虽然抵消掉了我妻绣的功法,但两股力量持续的博弈,令韩笑陷入一种奇妙的境地,有意无意中走进了自己的识海。 一般而言,武者修行境界分为后天境、先天境、玄天境,合道境、步虚境、天人境。 后天境武者达至巅峰,可以通过坐忘自观或是冥想的方式,进入到自己的内世界,观测体内真气运转,或是感悟天人相合的妙境,以求境界的提升。 但踏入先天境的关键,是要将体内的后天真气炼化为先天真气。 有了先天真气的护身,武者才能避过内世界的意识流沙,最终抵达识海,而识海又关系着后续境界的提升。 虽然韩笑听从奇异声音的指引,成功进入了识海,可他却丝毫不会武功,更不提对于真气的掌握,相当于打开了通往武道的大门,但进门的路却没有铺好,这一机缘对他的用处眼下并没有真正武者那么巨大。 识海中蕴涵着无穷的秘密,但以韩笑现在能力,也只能查看那些被眼睛捕捉到的记忆画面。 他随手一指,便有一副逼真生动的画面显现出来。 透过观察这些画面,他突然发现原来我妻绣的右手上带了一枚色泽温润的翡翠扳指,在月下显出淡淡的荧辉,上面有一个小小的“宫”字,而那个东瀛武士的右手上也带着一枚同样的扳指,不同的是,上面写得是一个“副”字。 回想起他们之前的对话,韩笑不禁对他们口中“神道宗”产生了好奇,在韩笑本来的世界里,东瀛有个自古相承的宗教叫神道教,信奉万物有灵,也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 回看这些记忆画面,韩笑再一次将目光投向那最后出场的高手“五十岚执信”,他的身姿挺拔,套着一身灰黑色的羽织,手中的太刀朴实无华,但那一瞬间,满天飞舞的樱雪着实令人惊叹,不知道是不是幻术一类的招式。 “如果自己有这样的武功该多好?”韩笑憧憬着自己手握神兵利器,于樱雪纷落中拔刀,将敌人一击绝杀的姿势。 韩笑知道自己目睹了一场不该让他看到的战斗,幸好他们只想清洗掉自己的记忆,而不是简单粗暴的杀人灭口。 韩笑回望那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心中有个感觉,他可能以后要常常来这个奇妙的地方了。 “咔啦——!” 像有什么裂开了似的,一道贯穿天地的缝隙出现在识海中,那一瞬间,肆虐的风声、海潮的翻涌声、我妻绣的箫声、一同齐齐涌来。 旋即天旋地转,韩笑眼前一黑,彻底晕厥过去,而那不断萦绕在耳畔的箫声也戛然而止。 当韩笑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干草禾上,眼前是浩繁的星辰与皎洁的明月,他捂着头半坐起来,只见熊熊篝火前,谢谢还是伸着手在烤火,她见到韩笑醒了,问道:“你还好么?” 韩笑摇了摇头,旋即又重重地点了下,“你呢?” “我没事。” 韩笑想起之前窜到身上的那股暖流,试探性的问道:“那你还记得刚刚发生了什么吗?” 谢谢点着头。 气氛陡然间严肃起来,却听韩笑惊讶道:“你居然会这么高深的功夫,还能抵御那女人的魔音,干脆教教我吧,我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 谢谢摇头道:“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功夫,生气和遭遇危险的时候,身上就会有一股热流不断窜动,刚才看他们之间的打斗,头疼得厉害,就不由自主地就握紧了你的手。” 她瞧了瞧韩笑,发觉他除了聆听的神情,并未有别的反应,又道:“后来又被她的曲音扰动,身体不自觉的热起来,那股热流开始不断的窜向你,可我控制不住自己,不好意思。” 韩笑摆摆手:“没事没事,都过去了,而且我还因祸得福,感觉整个人都放空了一样,去了一处很奇怪的地方,好像是我的内心深处,感觉就跟做梦似的。不过,你究竟是什么来历?” 谢谢蹙眉良久,有些痛苦道:“我不知道……想不起来。” “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 韩笑问道:“那个女人是走了吧?” “你昏倒后,我也假装脱力晕厥了,醒来的时候她就不见了。”谢谢答道。 韩笑望着四周,时间自那以后不知过了多久,那两个小狼崽已经熟睡,空气中除了海腥味,还漂浮着血的味道,就像啃了一口铁,让人打心底有些反胃。 只见距离他们不远处,那个东瀛武士的尸体还静静地躺在那里。 韩笑走过去,只见那人的尸首上刀痕处处,却切割的极为齐整,没有一片肉向外翻卷,只有淡淡的红线一划而过。 即便这样,韩笑胃中还是一阵翻江倒海,捂着身子呕吐起来。 过了一阵,才缓过来,重新观察起武士的尸体。 那些刀伤上结有淡淡的晶莹,薄薄地像是一层冰,但在野外的环境下,那些冰膜正慢慢融化,韩笑观察的时候,已经有一大半融成了水。 他看了很久,忽然蹲下身子,在尸体上摸索起来。 “你在干嘛?”谢谢看到这一幕好奇问道。 “我找找看有没有钱袋一类的东西,反正这个倭人都死了,他用不到的,我们用。” 只是韩笑摸索了好久,都未能找到像是钱袋的东西,他干脆循着记忆里的印象,摸到了尸体手上的扳指,收入衣襟内侧,“原来,之前看到的那些画面不是梦。” 自然,野太刀还有那把肋差不能放过,韩笑回过头来对谢谢道:“我们得赶紧跑到别处去,死的这个家伙肯定有很大的势力,他的同伴必然会来搜寻,我们要是在这里被发现了,难免受到波及。” 谢谢点点头,用沙扑灭了篝火,唤醒那两只小东西,举着火把随韩笑跑进林子里,朝着别处走去。 章五 一约既订 万山无阻 山林之中多有猛禽野兽,又时值深夜,夜路远行,韩笑就算举着火把,也是小心翼翼地,生怕一不小心就从哪边扑出一只吊睛白额大虎,或是踩到深山巨蟒的尾巴,那后果就难以想象了。 好在走了许久,只是听见树木在山风的吹拂下哗哗作响,偶尔夹杂着几声如雷一般的咆哮,倒没有见到什么拦路的野兽。 韩笑走在最前头,谢谢带着两只小狼崽,紧紧跟着。 小狼崽回到了熟悉的森林中,便到处乱窜,灌木丛里钻来钻去,虬曲树根下蹦蹦跳跳,只是它们离谢谢都不远,总是围绕着小女孩的附近活动,不时的跑到谢谢脚下,嘴里发出“嗷嗷”地叫声,用自己毛茸茸的小脑袋蹭着,就像把谢谢当成了妈妈一样。 韩笑右手举着火把,左手杵着着野太刀跋涉在密林中。 寻常的武士刀不过三尺,而这野太刀五尺有余,以韩笑现在十六岁少年的个头,将刀杵在地上,刀柄正好对齐耳朵,于是拿来当拐杖探路竟也毫不违和。 韩笑在林中行走完全是凭着感觉,不知不觉自己也不知道走到了何处,只见周围树木稀疏了不少,视野渐渐开阔,明月如钩徘徊在树梢之间,一条类似驿道的平整大路横亘眼前,“看样子我们是走出林子里了。” 谢谢怀里抱着一只小狼崽,不时地的抚摸着,说道:“那沿着大路走,肯定能找到有人家的地方,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留宿一晚。” “如果只有一两户人家还好,我有刀在身,东瀛等级森严,刀是武士的象征,他们不明情况下即使心怀不轨,一时之间也不敢乱来的,但是人一多就不好说了。” 把自己的性命安危寄托于陌生人的善恶,韩笑还没有这么心大,尤其此刻身处异乡,自然事事小心,对此韩笑不介意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人。 他转过身来,瞧了瞧一脸烟尘的谢谢,她的衣裳早就满是泥泞,毫不光鲜,又从林中穿行了那么久,一头青丝凌乱了不少,发髻上还飘着几片落叶。 “别动。”韩笑走过去轻轻道。 “嗯?” 韩笑伸出手掸了掸谢谢头上的叶子,认真道:“可惜了一个美人胚子,要是衣服再干净点,肯定更漂亮。” 谢谢听人夸赞,显得有些不自然,她眨了眨眼:“这种时候还是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吧。” “那沿着大路先走走看呗。” 韩笑灭掉火把,脑海中模拟着东瀛武士拔刀的模样,紧紧握着野太刀以备万全,这样即便有什么人突然出现在大路上,月夜视线难明,这里并不开阔,两边又都是茂密树林,韩笑也可以先一步带着谢谢躲起来,不会提前暴露。 一路上韩笑有事没事的与谢谢搭着话,聊着一些简单的家长里短,说一说自己家乡的奇异见闻。 韩笑没有说谎,但落在谢谢耳里就变了样,譬如什么长着轮子能自己跑的铁壳子,能驮人上天的大鸟,一念之间便能与千里之外的人相沟通的镜子,说得谢谢啧啧称奇,眼中满是惊叹与向往。 “你好会说故事啊,茶舍的说书先生都没你会编呢。” 韩笑无奈地的捂着头:“好吧好吧,你就当我是在编故事好了。” “走了这么久,有没有累到?” “没有啊,我还能走,不要看我小小的,我一个人可是走过很远的路,从广州到泉州,再到金陵城下,我都是走过来的。”谢谢的语气十分平淡,只是在说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但即使是在韩笑本来的世界,乘坐高铁,如此遥远的路程怕是也要走上九到十个小时,同样漫长的时间,足够横跨半个天朝了。 换成是脚力,那也要走上大半年。 她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孩又是怎么熬过去的? “你一个人走那么远干嘛?”韩笑问道。 “我想回家……我找不到自己的家了,做梦的时候总觉得那附近有我家的线索,但那里好远,我只能一路走过去,渴了饮山泉,饿了摘野果,点燃篝火,睡在荒山中。” 韩笑抬起头来,但见满天繁星,叹了一声:“家啊,我也很想那个地方,可我回不去了。” 他心中忽然一阵惆怅,空荡荡地。 原来我们都一样。 “为什么不去找其他人寻求帮助呢?” 谢谢道:“他们并不想真的帮我,所以我是躲着人找路的,至少山里的野兽不会伤害我。” 韩笑愣了愣,到底经过了什么事才会使一个小女孩说出这样的话,这本不该是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应该懂得的东西。十二岁的年纪,应该是被呵护,被照顾的,而不是这样的沧桑与“成熟”。 她只是想回家罢了。 韩笑心有感触,说道:“如果,我们有机会能回到中原的话,我陪你找家人怎么样,找回你失去的记忆,被遗忘的过去。” 谢谢的步子忽然停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她怔了怔:“你说真的?” “嗯。” 韩笑回答的很正式严肃,刚毅的脸庞隐藏在黑暗中看不到表情,但语气坚定,不带一丝敷衍。 谢谢觉察到了韩笑的情绪,带有一丝怜悯与同情,但最重重要的是,他并没有骗自己。她见过许多人许多事,能够在一刹那洞悉人言的真假,她很清楚的知道韩笑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什么心思。 她的眼眸忽地弯成了两道月牙,有一点想哭,却忍住了,眼角噙着的泪水还未落下,便彻底消散在了夜风里,而那以往不愿流露的笑容终于藏不住,“好啊好啊,我们来拉勾勾。” 韩笑一愣,脸色很是窘迫,“拉勾勾就不用了吧,我又不是小孩子。” “可我是小孩子啊。”谢谢雀跃地走上前来,拉起韩笑的手,小拇指勾在一起,开心道:“拉了勾,你就不能反悔了,一约既订,万山无阻,反悔的是猪。” 韩笑眉头一皱,“搞得好像我在骗你似的,那就这么说好了。” 他勾着谢谢的小拇指,轻轻拉扯了一下,表示约定成立,叹了一声:“果然还是小孩子啊,亏我之前还在心里夸你跟别的小妹妹不一样来着。” 谢谢只是嘻嘻地笑着,抱起小狼崽在怀中抚摸。 韩笑注意到谢谢仿佛整个人又变了变,却不是长大的感觉,反而小了好几岁似的,眉目间尽是开心与欢悦。 但天真烂漫,才是一个小女孩应有的神情。 “这样的笑容才对嘛。”韩笑握着野太刀这样想着,他顺手摸了摸谢谢的头,微微一笑。 她是小女孩,而自己是这个小女孩身边唯一的大男人,这样一想,韩笑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保护欲与责任感。 即使谢谢似乎有着奇妙的武功,但应该很不靠谱,最多傍傍身而已,十二岁的小姑娘能强到哪里去?不然她也不会被倭寇抓到船上去了。 韩笑叹了叹,保护她的责任,还是得靠自己啊。 谁让自己是男人呢? 韩笑想罢,与谢谢继续往前迈步着。 月凉如水,清华如瀑,两个孩子就这样走在异国荒郊的路上,夜风呜咽,两旁的树林摇曳不息,幽深可怖,仿佛藏着鬼魅。 漫漫长路,要忍受多少凛冽的寒风才能看到那一丝熹微的烛火? 他们走在路上相互间没有再说出一句话,各怀着心事,一步一步,走向未知的将来。 渐渐地,天空呈现出黛青色,这是夜尽天明的征兆。 在一个拐角后,前方终于显露出一座小镇子。 一条清溪拦在他们前头,有长长的拱桥连接着两个地方,桥的最前面竖起一块牌,用古朴遒劲的日式汉字刻着“桑木町”三字。 看起来是走到一个小镇上了,他们相视一眼,读出了对方的意思:“要进去么?” 两人已经很疲惫了,脚步有些酸痛,渴望能好好休息一番,但韩笑却摇了摇头。 韩笑摇头的缘故除了对陌生人有着警惕性,还有就是借着晨曦的光辉,韩笑发现了之前遗漏掉的一个很麻烦的地方——他们的衣裳制式一看就知道是汉人,要是去到镇上太过显眼,很不安全。 “那我们只能到附近的山上转转,看看有没有能睡个好觉的地方。” 面对韩笑的提议,谢谢很乖巧的点了点头,也没有反驳什么,只是跟在韩笑的身后,准备再度启程。 就在这时,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得!得!得! 韩笑猛地回头,只见一匹枣红色的烈马转过那个拐角,径直朝着他们冲过来! 马上的人纵马疾行,完全没想到这个时候大路上还有旁人在,偏偏马速又快,只好连连呼喊道:“让开!让开!赶紧让开!” 眼见这匹马就要撞过来,情急之下韩笑闪到谢谢身前,以背相拦,只听砰地一声,韩笑只觉背后被重重刮了一下,一个趔趄,撑着野太刀才没有扑倒在地。 马上的骑士急忙停刹,狠拽缰绳,枣红马扬起前蹄,但骑士的动作太大,一不小心竟是从马背上翻了下来。 骑士在地上滚了几圈,旋即爬了起来,娇叱道:“哪来的蠢货!听不懂人话么!”说着就握紧了拳头,朝向韩笑伸手欲打。 韩笑突遭横祸,憋了一肚子气,将野太刀横在身前,紧握刀柄,准备发难,却见来者是一个穿着巫女服的少女,上白下红,是神社中巫祭特有的打扮,她的肩上还挎着大弓,背着箭囊,韩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时少女也走得近了,本来一拳就要打出,瞧见韩笑衣装不由得一愣,竟是吐出一口流利汉语来:“你是汉人?” 章六 出逃的巫女 异国他乡忽听少女说出汉语来,让他十分意外,心中防备之心稍缓。 只是巫女衣着的少女一脸凶恶,韩笑对她的提问不置可否,横着野太刀示警少女不要随便靠过来。 两人一时僵在那里,四目相对,气氛有些古怪,忽听一阵急雨般的蹄声纷沓而来,有人高声呼喊着:“殿下!殿下!你别再乱跑了,快跟属下们回去吧!” 少女听见声响一蹙眉,不再管韩笑,从怀中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对准自己骏马的屁股就是一刺。 马儿受了痛,当即嘶鸣一声,撒开蹄子就往前面的小镇玩命奔去,只留下一阵呛人的烟尘。 随后,少女连忙钻进两旁的林子里,走的时候还摇着亮晃晃的匕首威胁道:“不要告诉别人你们见过我!”只见草丛摇晃了几下,少女便消失不见了。 韩笑也反应过来,拉着谢谢的手,躲进灌木丛里趴着。 二人刚刚闪进去,就见一群马队快速驶过,马上的人无不是披甲带刀,神情肃穆,身后插着一杆旗子迎风招展,旗上绘有像是家徽的图案,擦着风发出哗哗地响声,就往小镇疾去。 “这都些什么破事嘛!” 韩笑揉了揉被撞的肩,旋即蹲下身子,对谢谢道:“来,我看你都累得快瞌睡了,我背你。” 谢谢一怔,摇了摇头:“我不累。” 韩笑指了指背后一片矮山,“我们可能还要在这山上走一段路,才能找到睡觉的地方,别硬撑了,你趴着的时候,眼睛都快合不拢了。” 谢谢被戳破伪装,尴尬地笑了笑,也不再说什么,揽住韩笑的脖颈,让韩笑把她背了起来。 韩笑翻了一个白眼,心道:“果然之前的成熟都是伪装的,就是个小萝莉,装什么大人!” 韩笑倾着身子,一手拄着野太刀,一手托着谢谢就往山中走去,好在矮山也不陡,已是清晨,几缕微光透过林梢照了进来,将雾气扫荡得无影无踪。 倒是两只小狼蹦跶了一晚还是意犹未尽的样子,东奔西窜的,银色的毛皮在阳光下闪烁奇异的光泽,也不知什么品种。 与之前一样,一路上虽然有野兽的咆哮,却没见一只虎狼什么的扑上来,一两次就罢了,现在韩笑可以确定它们不会攻击谢谢,以及她身边的事物了,心中不由得猜测起来,“这个小萝莉到底是什么人啊?驯兽师么?” 山中走了一段路,韩笑发觉前方有一处洞窟,韩笑拔出野太刀朝洞里探了探,发觉十分宽敞,能容下好几个人并排躺着,就是高度得猫着腰才能进去。 不过现在的处境也不必那么讲究了,韩笑想告诉谢谢这个好消息,却听她的身后传来小萝莉的呓语,原来谢谢已经靠在他的背上睡着了。 韩笑只好小心翼翼地放下谢谢,让她睡在里边,自己则席地而坐,抱着野太刀守在洞口前,倚着山岩,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 …… 即使在睡梦中,韩笑还是有意无意地摩挲着怀里的野太刀。 但与其说是在做梦,不如说是回到了那片浩瀚无垠的草原。 半梦半醒间,韩笑忽觉怀中一空,霍然惊醒。 韩笑环顾四周,野太刀掉在了地上,但谢谢却不见了。 他找了一圈都没有发现谢谢的踪影,不由得大声呼喊起来,这焦急的模样一摆出,就听一阵银铃般的笑语悠悠荡来,韩笑循声望去,发现声音的源头居然在他的头上。 此刻日暮西沉,橙红色的阳光将林隙铺满,云天处晚霞辉映,染红了大半边天。 谢谢坐在树上,被夕阳包裹着,乍看之下,小萝莉仿佛是溶进光明里的玉人,她踢踏的脚丫子悬在半空中晃荡着,两只小狼崽在树干间追逐打闹。 “你这个小萝莉,好的不学,居然捉弄我!”韩笑终于找到了谢谢,顿时松了一口气,嘴上却是训斥道。 谢谢掩嘴偷笑,辩解道:“哪有啊,我看你睡得那么香,不忍心吵醒你才对,谁知道你醒来也不会先往头上望望。” “嘻嘻,一百二十八。” 韩笑不懂谢谢嘴里的一百二十八是在念叨些什么,他翻了翻白眼,也不再跟小女孩嬉闹,他走到山体的边缘,眺望山野下那一座小镇,“得想办法拿几件他们的衣服来穿,不然咱们永远也不敢往人多的地方跑。” “要等到晚上去偷么?” “不,我有更好的办法。” 韩笑将别在腰间的肋差留下,“这把短刀你留着防身。” 他又从怀里掏出一枚翡翠扳指,对着落日的余晖仔细注目着,橙红色的光芒透进扳指的刹那,隐隐间一道光絮在扳指间流淌,可见此物绝非凡品。微微转动,扳指外侧露出一个“副”字。 想起昨夜里那个绯红色和服的女子,她的拇指上也套着这样一个扳指,只不过上面刻得是“宫”字,韩笑将扳指握在手中,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现在他要去验证下这个猜测对不对。 “知道什么叫奥斯卡影帝么?”韩笑忽然道。 “知道啊,但我就是不告诉你。”谢谢荡着小脚丫子,灿烂的笑道。 …… …… 上弦月,遥挂在天幕上。 时辰已经很晚了,野比伸平赶忙着回家,跪坐在驾笼里催促着轿夫走得再快点。 所谓驾笼就是东瀛特有的小轿子,两人前后抬着一根横木,下面吊着一方窄小的轿厢,逼仄无比,只能跪坐着,说不上有多舒服,但也算是有钱人才能享受的东西。 他是个小商人,住在桑木町,经常要到别的镇子里去做生意,不免经常晚归。 野比伸平拿着小酒瓶,在心里打着小算盘,想想又赚到了多少钱,小酌一口清酒,甘爽的酒水入肚,家中还有一个美丽的小妾沐浴好身子等着他,只觉得这样的人生真是快意无比。 忽然间,整个驾笼猛地向下一沉,野比伸平的头重重磕在木板上,瓶中的酒溅了他一身,“八嘎!你们两个马鹿怎么做事的!”野比伸平移开驾笼的木门,探出小脑袋,大声训斥这两个莽撞的轿夫。 前面那个轿夫战战兢兢的,浑身发抖,不断地向后挪移着,好像前头有可怕的鬼魅。 野比伸平走出来,一脚踹在轿夫的屁股上,“有什么好怕的,难不成是山里的野兽跑下来了?” “不是野兽……是一个武士!”轿夫在说出武士这个词的时候特意将声音拔高了许多。 野比伸平瞧前头望了望,借着灯笼的光辉,看见前头不远处有一个拿着野太刀的人拦在路上,背对着他们看不清脸。 那个人的身形不是很高,看起来像个少年,握着的野太刀更是突兀,没有人会用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刀做武器,真是一个奇怪的浪人。 野比伸平皱着眉头:“流浪的武士么,有什么好怕的?桑木町可是神道宗那些大人们罩得地方,谁敢搞事!” “他就是……就是神道宗的大人。”那个轿夫颤着手臂,伸出一只手,摊开一看,掌中竟是一枚玲珑剔透的翡翠扳指,上面还篆刻着一个“副”字。 “是那位大人掷过来的……”轿夫恐惧道。 野比伸比顿时身子一软,栽倒在地,摔了个四仰八叉。 这是神道宗高阶人物才会佩戴的扳指,他忽然想起来神道宗三十六位神将里确实有一个形貌似少年,喜欢用野太刀的杀神。 那位神将不仅性子古怪,嗜血残忍,难以常理揣度。闻说有一次他半夜喝醉了酒,裸着身子翻进一户富贵人家的院子里,要求与主人的妾侍共睡一晚,刚遭拒绝,他就暴起灭了那个倒霉家伙的满门。 而且最喜欢的就是拿着那把野太刀,施展一种叫凌迟的刑罚,一片一片地割掉惹恼他的人身上的肉! “嬉游童子大人原来是您!”野比伸平只觉胯间一片混沌,湿热湿热的,冒出袅袅白烟,却也管不了那么多,连忙匍匐在地上奉承道:“小人真是有眼无珠啊!” 此刻,那个武士不耐烦地哼了一声:“那还在磨蹭什么?一定要让我动手么?” 野比伸平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道大人想要什么?” “脱。”武士冷声道。 野比伸平一惊,下意识地护住后庭,声音已是扭曲:“难道大人有这种喜好?” “少废话,脱掉全身的衣服,放下钱袋还有扳指,然后滚!”武士警告道,听着声音明显是有些愠怒了。 野比伸平一听要求只是要钱和衣服而已,二话不说立马脱了个精光,果着全身撒腿就跑。 那两个轿夫看到主人这样做,也毫不犹豫的脱光衣服,捂着胯下飞快奔逃,与性命相比,节操又算得了什么? 好一会儿,韩笑听见他们的脚步远去了,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过身子,急忙收起扳指,揽走全部衣服就往矮山上跑去,心中就刚才听到的话猜测着:“嬉游童子?难不成跟这个人撞身份了?这枚扳指果然是大有文章。” 不过为什么这衣服有股骚味? 有了东瀛人的衣着当伪装,他终于可以跟谢谢混进人多的镇子上了。 而且还顺手骗了个钱袋,韩笑掂量了下钱袋的重量,沉甸甸的,够他们花上好一段时间,心头一高兴,不免将这种愉快的心情大声呼喊出来。 然而这一呼喊就出事了。 忽听一声尖锐的啸声袭来,韩笑一愣,鬼使神差停住了脚步,他面前像有什么东西迅速的掠过,撩断了他几根飘散的丝发。 只听“嘭”得一声,竟是一支利箭从旁射出,狠狠钉在了树上。 韩笑要是刚刚再往前走多一步,他的脑袋就要被这支箭贯穿,当下后脊背凉飕飕的,额头下飙起了冷汗。 只听黑暗中有人厉喝道:“是谁!?” 韩笑正犹豫着怎么混骗过去,突然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慢慢地,黑暗中的弓箭手自己挪了出来,只见寒月之下,山坡上一个穿着巫女服的少女张开大弓,拉起利箭瞄准着韩笑,又喝问道:“鬼鬼祟祟跟着我做什么!?不说我就杀了你!” 章七 月下浴 韩笑惊魂未定,见到了来者衣装,猜出是那个蛮横少女,先前被马蹄子磕过的肩膀又隐隐作痛起来,他胸口有股怒气,以汉语回道:“谁跟着你了?我跟你有仇吧!” 少女听见是汉语,手中的大弓依旧握着,紧绷的弓弦却松了不少,又向前挪动几步,发现面前的少年好像见过,一双细长外翘的丹凤眼微微一转,当即怒道:“原来是拦我马的家伙,你一个汉人来这里干什么?” 少女拉弓的模样本就威武,双眸更是蕴着神威,此刻居高临下,披月华为银甲,倒显得英姿飒爽,颇有几分不一样的味道。 韩笑心有不悦,言道:“那你先回答我,你一个女儿家的,半夜三更到这荒无人烟的山上干嘛?” “关你什么事!”少女娇叱一声,又将箭头瞄了瞄韩笑。 韩笑皱了皱眉头,试探道:“你在被人追,所以躲在山上?” 见少女没有回应,韩笑继续说道:“听那些追你的人喊你‘殿下’,那你的身份肯定很尊贵了。” “而且你脾气那么差,你身边的人肯定把你宠得天上有,地下无的,然而问题来了,你这样一个刁蛮任性的贵小姐,无缘无故瞎跑个什么劲?亲近大自然?”韩笑抖着眉毛,将前因后果细细梳理一番,心中已经得出一个结论。 忽听“嗖”得一记破空声,又是一支从韩笑的头上飞过,钉在他身后的古柏上。 少女从箭壶后抽出一支箭,再度搭在弦上,“在说什么废话,你不怕死么?” 韩笑拍拍胸口,见少女这一箭没有取他性命,心中更是有了底气,笑道:“我怕疼。” “你是不是在逃婚啊?”韩笑忽地问出。 “嗖!” 又是一箭破空而来。 这一次羽箭从韩笑的头顶擦过,他只觉上面火辣辣的,好一阵疼痛,却也顾不得查看擦伤,咽下一口唾沫继续推测道:“是不是宠得你不要不要的老爹,为了什么利益权力,把你卖给别人了,说是联姻结亲,其实就是卖了!” 韩笑眉飞色舞的说着自己的分析结果,却见少女蹙着眉头,紧咬红唇,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却没再射箭威慑,他知道自己是赌对了。 “你要嫁的那个人要是个俊美少年也就罢了,搞不好是头肥猪,还是极其猥琐的那种,一笑起来满脸的赘肉就来回晃荡,口水不停的滴下来,我要是你,知道自己要嫁给这种人,肯定也离家出走啊!” “我说对了么?”韩笑最后补了一句,盯着少女的脸,等待她接下来的反应。 少女愣了片刻,眸子里闪过一片寒意,狠狠道:“他不是肥猪,但确实是个混蛋!” 韩笑揉了揉怀里捧着的衣服,“你是不是想逃?但是你现在的模样,只要一出现在镇子上,立刻就会被人发现,所以你才选择在山上躲在夜晚,这样你才敢跑出去,但这样也不安全,因为巫女的衣着太显眼了。” “可我以帮你。”韩笑放下怀中男衣,那些厚厚的衣服跌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引起了少女的注意,“这里有三套男装,换下你的巫女服,你挑一件走。” 少女轻挪着步子,缓缓走过来,手中的箭依旧瞄着韩笑。 “你可以滚了,别回来!”少女警告道。 韩笑皱了皱眉,“好。”他面朝少女,一步一步向后倒着走。 等到少女看不到韩笑的身影,她才将弓箭放下,一把揽起全部衣物朝别处走去。 女人天然有着一定程度的洁癖,何况少女在山林中东躲西藏一天,身上早已尽是汗渍,长长地秀发油腻腻的,从来不曾受过这种苦的她,浑身的不自然,此刻恨不得能钻进水底,化身一条游鱼,任由清澈的溪水滑过自己细腻的肌肤,将一身污垢褪去干净。 少女挎好大弓,在山林中穿行了许久,终于在拨开一丛茂密的灌木后,发现了一处水气氤氲的溪涧。 一道白瀑悬挂在崖上,下有宽阔山溪聚流成湖,只见水瀑冲击山石,溅起千万颗细碎水珠,在月光的照耀下仿佛笼起一片银色的光域,朦胧梦幻。 水雾蒸腾,伴有夜风晚拂,吹过少女衣袖,顿觉一阵清凉。 她环顾四周,发觉此处地形隐蔽,又无他人,正是一处洗浴的好地方,于是放下弓箭、衣物,堆在圆石上,解下束发丝带,轻轻一扬,迎着风,秀丽长发在月下泛起丝缎一般的光泽。 少女解开束腰袴带,抽出长长的红带子轻挽一个结,挂在斜出的树枝上。 随后是白色的上襦、绯红的下袴,依次徐徐褪下。 整个过程安静而又温柔。 终于,一座由白玉雕刻的美人出现了,她笼罩在月色里,浑身上下遍布柔和的光晕,不带一丝明瑕。 她捂着胸口,轻颤着睫毛,咬着唇,慢慢没进水中。 涟漪一圈又一圈,和着少女的姿势微微荡开,溪水淌过她的纤细的五指、白皙的手臂,盈盈玉足高高抬起,宛如尖尖小荷,金莲出水。 银湖荡漾,莹白无暇的玉臂伸了出来,水流一股股缓缓滑过她的肢体,落在柔软处,成了泻出峰峦的白瀑,擦经而过的风也充满了诱人的馥郁,溪中的小鱼也被吸引过来,摇曳着尾鳍,环绕着玉脂一般的柔躯嬉戏。 少女的美是带着英气的。 她有一双威风灼人的丹凤眼,眉毛斜飞入鬓,偏偏此刻沐浴在月光中,又夹杂着一股柔和,眼眸里时而是炙热的夏火,时而是潋滟的秋水,如果有人此刻看到她的眸子,一定会被深深迷住。 韩笑很幸运,他在灌木中看了很久。 他知道少女拿了衣服,肯定要找个地方换装的,原本在心中想了一万种办法,可以对她羞辱一番,此刻满腔的火气忽然间也荡然无存了。 似乎,脚也很不争气的扎根在了地上,挪动不了半分。 韩笑觉得自己不小心看到了少女的胴体,那她再怎么嚣张跋扈,这样一来也算是两清了,但剩下两套男性的衣物他总是要拿走的。 韩笑叹了口气,猫着腰,缓缓凑上放置衣服的圆石旁。伸出手来,眼看就要勾到衣角了,忽听“啪”得一声,韩笑身子一僵,竟是踩裂了一根木枝。 “什么人!”少女顿时将颈部以下埋进水里,娇喝道。 章八 发个誓吧 “谁在那里!”少女呼喊一声,听不见回应,又疑神疑鬼地的喊了一句。 韩笑屏着气,一动不动。 他的手已经伸了出去,但大半身子还藏在灌木丛里,眼睛瞄向湖中的少女,额头滴下汗来。 韩笑将这个姿势保持了很久,他明白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被她发现,无论在哪个时代哪个世界,看光了少女身子都有大麻烦,何况他还不止瞄了一眼。 那些旖旎的光景更是被眼睛捕捉,深深烙在了脑海里,韩笑赶紧倒抽一口凉气,把注意力往别处转移,不再去回顾先前的一幕幕。 但人总是很奇怪的,越是强制转移注意力,少女的胴体越是活色生香的呈现在面前——朦胧的月光下,少女润泽的玉体缓缓滑入水中,渌水荡漾,风中带着花一般的馥郁芬芳。 韩笑舔了舔嘴唇,摇了摇头,打算慢慢离开,他深知这件事情的严重性,这少女的脾气一点也不好,且身份非同寻常,要是真被发现了,两人之间岂不是不死不休? 那几套衣物就让她拿去好了,反正翡翠扳指在手,自然有办法再哄吓别的行人,不过要再等一晚了。 打定主意的韩笑,再不迟疑,蹑手蹑脚向后撤退。 却听“咔”得一声,韩笑一怔,又是踩断了一根木枝。 “又是你?”少女听见脆响,假意试探道。 韩笑做贼心虚,一颗心忐忑不安地悬着,面颊竟是微烫了起来,好像那个被人看光身子的是他一样。 他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干脆也不再躲藏,走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进入少女的视野中。 少女眼眸一凛,忽道:“好看么?” 韩笑眼珠子飘忽半天,答道:“还不错。” “那……你想再看一次么?” “啊?”韩笑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有些不好的预感,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算了,算了,这是个误会,我只是想拿回衣服,怎么知道你……在洗澡。” 少女眸子里蕴着凛冽的寒意,她抬起头,像只高傲的凤凰,睥睨凡尘,用极为平淡的语气说道:“先前这么有胆子,现在怎么退缩了?我出来后一定要剜了你的眼珠子,扒了你的皮,再掏出你的胆子看看,究竟是不是比别人都大一些。” 韩笑皱了皱眉头,叹了一声。 事已至此,他知道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他忽地蹲下,将圆石上的所有衣物尽数抱起,就往后退去。 少女一愣,喝问道:“你做什么!你知道我是谁么?” 韩笑撇着嘴回道:“你是谁关我什么事,而且你提醒我了,不能让你上来,那我只好抱走你的衣服呗。” 高傲的凤凰忽然成了落水的鸡,一身锦绣羽毛顿失明艳,她脸色刷白,黛眉间藏着怒意,却又无法发作,这里不是她的神宫,没有忠心耿耿的巫侍簇拥在她的身旁,一呼百应,保驾护航。 再说,她总不能光着身子追出来吧,只好干瞪着韩笑一步一步的往后退去。 少女的脸颊通红如火,不是因为羞怯,而是恼怒至极。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她! 可愤怒毫无作用,她的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夜风也变得冷冽起来,吹皱一池寒溪。 少女心底好一阵委屈,她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再强硬的外表都不过是一层伪装罢了,终于她的眼眸渐渐红了起来,眼眶噙着泪水,娇叱道:“你给我回来!” 可等了许久,还是不见韩笑的身影,林子深处也没有再传来一丝声响,整个山野寂寥无人,一股寒意将此间笼罩。 “混蛋!你这个天诛的混蛋!” 少女颤抖着身子,忍不住饮泣起来,空谷传响,只有她哽咽的声音不断回荡着,声声哀婉,久久不绝。 少女有些后悔自己的高傲姿态了,本就是离家出走,她更应该稍稍放低一下身段,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此时她僵在冰冷的湖水中,月华披落,美则美矣,整个人却失了魂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办。 恰在这时,她的耳畔忽然响起了那个被她诅咒天诛之人的声音:“好了好了,别哭了,我根本没有走远。” 再度听到这个声音,少女心头忽然间猛地一跳,似乎这个人也没有原来那么讨厌了,她抽泣着瑶玉一般小鼻子,却是颤声道:“你还回来做什么?滚啊!” 韩笑蹲在湖边,很认真的问了一句:“你确定?” 少女不再说话了,她把身子埋得更深了一些,只露出那双丹凤眼幽怨地盯着韩笑。 “我真的只是想拿回那几套衣物而已,但你总是喊打喊杀的,唉,一看就是在家被宠得没边了。”韩笑语重心长的说道,“我也是被迫无奈,我们一人让一步吧,你发个誓吧,我图个心安。” “发什么誓?”少女不解道。 “发誓上来穿好衣服后,不能再追究今晚的事,所有的一切一笔勾销,不准秋后算账之类的,一旦有违誓言则……”韩笑抖着眉头,盘算着什么样的违誓之言比较恶毒,就让她以什么起誓。 东瀛人信奉山川自然间的神灵,何况她又穿着巫女服,巫女本就是侍奉神灵的人,对起誓这种郑重的事情应该不敢瞎糊弄,违背誓约才对。 韩笑有了主意,开口说道:“一旦有违誓言则……则你以后心里无时不刻不想着我,做梦梦到我,生孩子都像我!” 少女脸色大变,张口欲言,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塞了回去。 她满腹怨气地沉在水里,蹙着细长眉毛,一副极不情愿的模样,韩笑见了也不多言什么,只是伸出三根手指道:“知道你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所以我才要你发这个毒誓,不然哪来的威慑力,我现在数到三,你要是不愿意可以不用管我,但我数完以后,可就真的不管你了。” “三!” 韩笑开始倒数。 “二!” 少女毫无反应。 “一!” 韩笑抱着衣物转身欲走,忽听少女叫道:“等等!” 她抿着唇,从水中伸出一只手并指而立,咬牙切齿道:“天照大神为鉴,信者上泉宫月在此立誓,这人今日轻薄我之事一笔勾销,往后见了也不再追究其所作卑劣行径,若违此誓,则宫月阖眼便见此无耻之人,梦中亦不幸免,所诞子嗣更甚此人!” 韩笑听罢白眼一翻,“发个誓还要顺带贬低我。” “现在可以把属于我的衣服放下了吧?”上泉宫月在水中浸泡了许久,又寒又冷,咬着牙根道。 韩笑应约将巫女服放回原处,只拿起两套男装便撤离此地。上泉宫月见韩笑真的走了,连忙游上岸,擦拭好身子就把白襦下袴穿戴好,免得再遭不测。 上泉宫月系好束发丝带,穿好衣服后,她的神经还是紧绷的,直到她拍了拍衣襟内侧,从中取出一块木匣子来,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还好这东西没掉。” 月夜迷离,上泉宫月瞧着韩笑离去的方向,怒哼一声:“别让我再碰到你!狡猾的汉人!”但心中那股恨意却淡了很多。 旋即她挎好弓箭,捧着男装朝着下山路走去。 章九 桑木町 韩笑要走的路与上泉宫月相反,他沿着山道向上而行,在兜兜转转之后,终于回到了宿营地。 一阵风来,吹得篝火噼啪作响。 谢谢手托着香腮,秋水剪瞳的眸子里倒映着火焰的光芒,似在思考什么。 “我回来了。” 她见韩笑回来一脸欢喜,玉容绽出笑来,这种笑容纯粹而美好,宛若一阵春风,令人陶醉。 在还是少年的时代,韩笑常常偷看心仪的女生如何眉眼弯弯,粲然一笑。 遗憾的是,笑的对象并不是他。 但在此刻,谢谢的眼里只有他。 她似乎变了一个人,没有一开始的成熟,却更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 这样倒也挺好。 韩笑一时感触,摇了摇头,将抱来的衣物分给谢谢,又从别处找来一些干草,铺在矮洞凹凸不平地上,招呼谢谢道:“时候也不早了,早睡早起,明天咱们还要进镇子里。” 谢谢点点头,把两只缩成毛球的小狼先放进去,自己乖巧的躺在上面,双手合实,压在耳侧,身子蜷缩着,很标准的少女睡姿。韩笑顺便把还没换上的衣服当被子,给谢谢盖上。 他倚着山岩坐着,抬起头,向天空投去自己的目光,在疏疏密密的林隙间看到那一抹深邃的星辰。 星夜浩瀚,月居中天,虽然星有升陨,月有盈缺,可不管人间过去多少年,唯一不变的,始终是头顶这一片星与月。 沧海桑田啊。 韩笑收回那些感慨的目光,在静静吹拂的晚风里,渐渐睡去。 梦里,他仿佛又走进了那一片草原中。 …… …… 当第一缕晨曦划破厚厚的云层,投射到大地的时候,桑木町也随之苏醒了。 桑木町是这一带最靠近海岸的一个镇子,本地居民不算多,但地理位置优胜,过往的商旅行人总是要在这歇脚的,于是渐渐催生了许多行业,小镇也变得繁华热闹起来,较之平安京最繁华的街区也不逞让。 此刻,各色各样的铺子陆续打开大门,蔬果海鲜、日常用品被摆上货架。 商人载着牛车到别处运送庞多的货物,居酒屋老板在额头绑上白巾,静候在台前,等着第一个客人进来小酌几杯。 装扮艳丽的艺妓结束了一晚的辛劳,走出旅馆,撑起红色的油纸伞,立在桥头眺望着远方。 随着时间的推移,小镇上逐渐人迹多了起来,人声鼎沸,熙熙攘攘,而韩笑与谢谢就混在里面。 虽然他们已经换了一身东瀛人的装扮,但谢谢毕竟个头小,衣服肯定不合身,又是男装,被韩笑拿刀割去一部分后还是显得极为怪异,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两只小狼,不过似乎镇上的人也见多了这些奇怪的旅人,何况韩笑手里还握着野太刀,倒没人去追问什么。 但谢谢走在路上很不自然,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嫌弃的意思毫无保留地写进了眼睛里。 韩笑现在已经可以很娴熟自然地摸谢谢的头了,他拍了拍鼓鼓的钱袋,说道:“再忍耐一下,一会儿就给你去买身好看的衣服。” 谢谢顿时眉开眼笑起来,像微微绽开的桃花,韩笑看在眼里,心中感叹:“果然买新衣服这一招对所有的女性都有奇效。” 在小镇东逛西逛后,韩笑领着谢谢走进一家吴服屋,老板本来笑脸相迎,但一见韩笑粗布麻衣的打扮,一派风尘仆仆的模样,断以为是哪来的穷鬼浪人,他整个人眉头都皱成了川字,一身的不自在,简直把讨厌二字刻在了脸上。 韩笑见一块料子不错,正想试试手感,却被老板阻拦,他鼻子冲着韩笑,嫌弃道:“不买就不要乱摸!” 那些混迹在各地的浪人,常常在昂贵的布匹上留下五道深深的爪痕,却又不买,最喜欢的还是拔刀威吓平民,好在这一带都是神道宗的势力范围,浪人也不敢为所欲为。 韩笑把老板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大概明白了什么缘故,他拿出沉甸甸的钱袋压在台子上,拍了拍,指了指谢谢,“给这个小女孩缝件新衣服,最好的料子,最柔软的绸缎,多贵都行,这些钱够不?” 看到钱,老板态度大变。 他笑眯眯地,眼睛成了一条缝,毕恭毕敬的把姿态降了又降,一脸谦卑,敬语迭出,再三歉意,拿着软尺量了量谢谢的各项尺寸,认真细致的记录在纸上。 韩笑问谢谢:“喜欢什么颜色,还有款式?” “不知道……不穿这身就可以了。” 韩笑对老板道:“那就颜色款式随你安排,要好看,可别偷工减料。” 老板恭敬道:“不敢不敢,这位贵客,那您后天晚上就可以来取了。” 作为定金,韩笑丢出几块椭圆形的钱币给老板,随后与谢谢离开了这家铺子,走了好远,那裁缝还立在门口一个劲的弯腰点头,这一前一后的两种态度让韩笑很是无语,果然无论前世今生,钱才是万能的。 “我们现在做什么?”谢谢问。 “找家旅馆住住,然后舒舒服服的洗个澡,泡泡温泉,好吃好喝享受一番。”韩笑掂量着钱袋,估测了一下这些钱可以花上大半个月。 他们的最终目标还是回中原去,但现在韩笑连自己在哪里都不清楚,一切还要慢慢来,打听打听哪里有码头,怎么样才能登上去中原的海船,还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大明有没有施行海禁。 但愿自己不会一上岸就被武林人士当倭寇给宰了,不然真是死的太冤了。 韩笑一边做着未来的打算,一边眺望着周围,物色合适的旅店,忽地,韩笑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撞了一下,转身一看,原来是不小心与一名艺妓碰在一起。 那名穿着素白色的和服,一方绢巾从她身上悄然滑落,她却是浑然未觉的样子,还朝着前方走去,韩笑蹲下身子捡手绢,朝她喊道:“喂,你东西掉了。” 艺妓转过脸来,碎着步子,款款而行,头上的簪花摇摇晃动,脸上有一层浅浅的妆,眉毛被描成细长的柳叶,唇部红艳的像一颗樱桃。 她接过手绢,不发一言,微笑示谢,不露贝齿,但清丽动人,巧笑倩倩,全然不像风尘女子。 对韩笑而言,这只是生活中一个小小插曲,虽然那名艺妓很是动人,但他很快就淡忘了这事,带着谢谢找到了合适居住的旅店。 但那名艺妓在韩笑走后,却掏出那方手绢,轻轻嗅着,神情痴迷而陶醉,赞叹道:“真香啊,果然是宫月殿下的味道,这个人跟殿下接触过,而且还接触了很久,以殿下的脾气,可不会随便让男人近她的身啊。” 她咯咯的笑着,小心翼翼地收起手绢,转瞬没入人潮之中。 章十 天狗噬月 金钱是一种让人又爱又恨的东西,对于现在的韩笑来说更是如此。 韩笑再三感受到了金钱的威力,此刻他再也不用餐风露宿,穿着肮脏破旧的衣裳,渴饮山泉,饿摘野果,为一点吃的绞尽脑汁。 尤其是自己烤得鱼,又焦又糊,简直难以下肚,真不知道谢谢怎么吃的下去。 已是夜晚,桑木町家家户户都在房檐挂上了灯笼,烛火氤氲。 透过窗户望去,明月当空,万家灯火,温馨得让人只想躺在榻榻米上伸直四肢,成一个大字,盯着顶格发呆。 一整个下午,他都和谢谢待在这间温泉旅馆中,怡然自得的泡着温泉,或者穿着旅馆提供的宽松浴衣,啃着桌上的生果与熟食。 东瀛所谓的浴衣,倒不是睡前澡后穿着的睡袍,而是一种简易轻便的着装,便于纳凉。 韩笑对穿着打扮向来无所谓,当时随便挑了一件,但谢谢毕竟是女孩子,纠结好半天后才选了一件鹅黄色碎花的衣裳。 “先休息一天,明天我再好好打听一下情报什么的。”韩笑侧躺在地上,用手撑着下巴,不断地打着哈欠。 房间里,谢谢从外面归来,拿着一个盘子,上面盛满了不知何处挤来的马奶,两只小狼崽原本还是与韩笑一般,慵懒的趴在地上,听见谢谢的脚步声,立刻支愣起耳朵,抬起毛茸茸的脑袋,迈着步子凑在她的脚下,温顺至极,就差双脚离地,直立起身子,汪汪叫了。 谢谢没有梳发挽髻,青丝如瀑披落在肩上,光泽柔顺,让人忍不住上前捋上一捋。 十二岁的少女早开始发育,鹅黄色的浴衣下隐约可见那婀娜轮廓,优美曲线,衬得这顾盼之间本就柔媚的美人胚子,更是亮丽灼目。 “我还以为你会穿粉红色的那件。”韩笑打趣道。 “为什么?” “粉嫩粉嫩的多少女啊。” “但是鹅黄色很醒目亮眼啊,这样你就能在人群中一下子看到我了。” 韩笑心头猛地一跳,小声地说:“你不要故意挑逗我啊。” “嗯?”谢谢将盘子放在角落,显然没听明白这话的意思。小狼乖巧地喝着马奶,不一会儿就将一盘子的奶水消灭干净。 韩笑看在眼里,也乐得话题转移,当即抱怨一声:“明明钱都是我付的,这两个家伙却从来对我又嚎又咬的。” “没事,我替它们谢谢你,不要生气。”谢谢伸出手来,对韩笑施展摸头杀,笑得天真烂漫。 “你越来越像小女孩了,”韩笑回忆着他们之间真正认识的第一幕,调笑道:“原来的谢谢几度让我以为你的身体里住着一个大人。” “因为有你在啊,我只要做个小女孩就好了。” 谢谢这样说道,长长的睫毛随之抖动,窗外的花朵开得正盛,一阵风来,顷刻散零乱,有几瓣飘进了屋里,悠悠扬扬,和着皎洁的月光洒落。 韩笑沉浸在花与月的美妙里,看得入迷,心中有些痒痒,心中暗道:“你这不是逼我当萝莉控么?这太禽兽了,我还没有这种经验。” 谢谢蹲在地上,与两只小狼嬉闹在一起,她听不见韩笑所说的话,但柔媚动人的桃花眼还是瞄了过来,仿佛洞悉了什么似的。 韩笑尴尬一笑,顾左右而言它,心中却是纠结万分。 他不得不承认,谢谢虽然小,但顾盼之间确实美丽的很,并且,作为她身旁唯一的男性,韩笑有保护她的责任。 每个男人都有着被人需要的情感,何况在这异国他乡里,他们只能相依为命,肩并肩而行。 假如哪一天他们不幸分散了,天涯间只有彼此会挂念着对方。 因为除了对方,他们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剩下空闲的时间里,为了方便以后行走,韩笑开始教谢谢倭语,没想到小女孩天资聪慧,很快就能跟韩笑进行简单的话语对答。 这时,卧房的推拉门上忽然出现一个人影,只听一个柔美恬静的声音问道:“请问里面的客人,你们需要观看表演么?” “不需要。”韩笑下意识地回绝了门外的人。 但门外的人还是拉开了障子,是两名艺妓,举止优雅,款款而来,分别捧着三味线与桧扇,装扮颇为迷人。 其中一个穿着素白和服的女子让韩笑感到有些面熟,她的面容姣好,嘴唇涂着樱桃一样的红妆,韩笑皱了皱眉,正想说什么,就听她开口道:“这位公子,原来是你,今天早上,咱们还有过一面之缘呢。” “是啊,可我们没有多余的钱作为表演的费用,支付给你们。”韩笑把话说得很明确了,即使他不缺钱,他也并不想强迫自己欣赏一场看不懂的艺术。 “既然和公子有缘,这一次当然是免费的。”女子恭谨的施了一礼,不待韩笑再说什么,忽然就展开桧扇,随着三味线的曲调,身姿缓缓舞动起来。 这场表演来得突兀,但女子的步调很优美,一瞬间就让人沉浸其中,渐渐忘记了那些不和谐,窗边投来一束月光,女子与霜月融为一体。 绘着牡丹的桧扇在月下轻轻摇动,女子细长的眼眸也随之掩映,恰如彩云追月,桧扇是云,深眸为月,在清幽悠扬的乐声中忽隐忽现。 韩笑觉察到有些不妥,却又说不出是什么。 三味线的乐声还在继续,女子渐渐地来到了韩笑的面前,她的眸子梦幻而迷离,让人忘乎所以,但韩笑只觉得那份不和谐越来越盛,看着女子步履翩跹的来到他的身旁,他的眉头紧紧皱起,全无应有的美妙之感。 透过眼角的余光,韩笑惊觉整个房间内,不知何时就只剩下他与这个女子,另一位弹拨三味线的艺妓与谢谢都消失不见了,但那乐声一直在耳畔徘徊。 自己的身体也无法挪动了,手脚僵在那里,张口欲言,说不出一个字来。 此刻,女子已经凑到了他的面前。 那一双瞄着淡淡眼妆的眸子霍然瞪大,眼角渗出骇人的猩红色。 烛火摇曳,忽地黯淡下去,女子的身子同时也瘪了下去,仿佛被抽去了骨架,只剩下一副皮囊,两颗血淋淋的眼球兀得滚落在地,但眼瞳却死死盯着韩笑,不断从中溢出血水。 韩笑只觉头皮嗡得一声炸了,整个世界天旋地转,黑暗中,那件失去血肉支撑,跌落在地的白色和服发出窸窣声响,像有什么东西裹在里面,不停朝着韩笑蠕动着,在榻榻米上拖出一道血痕。 除了韩笑空无一人的卧房内,空寂的乐声悠悠荡着,并伴随着曲调,又响起一阵疯癫的笑声,韩笑的背脊冰凉无比,看不到的黑暗里,似乎前后左右都有一个人,用一双双呆滞空洞的眼睛盯着自己。 她们伸出遍布蛆虫与腐肉的手,飘着身子靠向韩笑,那股令人作恶的尸臭味同时扑面而来。 可即使是在这样的恐惧之下,他依旧硬撑着没有晕厥过去。 忽然间,三味线的声音戛然而止,传来女人的赞叹:“好强大的意识,超出寻常人许多,可你这样只会害了你,为什么不乖乖晕过去,让我进入你的识海,一探你记忆中的秘密?又或者你直接告诉我,你可接触过一个身着巫女服的少女,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韩笑尝试着张了张口,冷汗顺着脸颊流到嘴里,泛起一阵腥苦,他似乎可以说话了。 他笑了笑:“原来搞那么多把戏,只是想查探她在哪里啊,你要是一开始就客客气气的问我,说不定我就答了。但现在,你让我很不爽,哪怕你再怎么逼问,我也不会告诉你答案的。” “好!”女子柔媚地笑着,“那我就看看你的意识到底有多顽强。” 四周再度亮起了熹微的烛火,但韩笑发现,他已经不在房间里了,而是在冷风戚戚的大街上。 圆月悬在没有星辰的夜里,乌云猖獗的要将天际最后的光明吞噬。 韩笑皱着眉头,想思索些什么,可他只觉脑袋一片混沌,刺痛无比,根本无法静下心来。 长街的尽头,缓缓走来一个女子,一身素白和服,举着白色的油纸伞,面露微笑,看着韩笑的时候仿佛在看着自己的情人。 韩笑认出了她,是那个诡异的艺妓。 她走过来,一脸地怜悯:“让你晕过去是为你好,让意识陷入睡眠中,总比让我通过摧毁你的意识,进入识海之中好得多。前者可能让你变成一个白痴,后者一定会让你变成白痴。” 韩笑道:“你要真有本事,何必用什么幻术,直接架刀骑脸不是更简单直接?” 女子眼眸一凛,轻轻转动了一下伞柄,下一刹,天际最后一轮圆月忽然黯了下去,韩笑抬着头,遥遥望去,似有什么怪物的剪影出现在着圆月上,将它一口一口的吞噬掉。 那是一条天狗,传闻天狗吞噬掉月亮会带来巨大的灾难,当最后一块光明被彻底吞掉的时候,整个世界再度重归无尽的黑暗,大地会崩裂,陨石会从天坠落,大海沸腾翻涌,掀起滔天的海啸,抹杀世上的一切。 果然,天际开始出现一个红点,韩笑的耳畔掠起呼啸的飓风,红点越来越大,顷刻之间已经将整个天空笼罩,他甚至能看到那个红点其实是颗无比巨大的陨石,在它的表面澎湃的岩浆流淌,边缘窜动着汹涌可怕的雷电。 无边无际的阴影覆盖了大地,天地即将毁于这次惨烈的碰撞之中。 韩笑只觉飓风如刀似剑,仿佛要将他的皮肉尽数刮去,身体遭不住将至的重压,骨骼扭曲变形,发出“咔喀”的响动,脊椎已经断裂成一节一节,可那剧烈的疼痛一还是波又一波袭来。 韩笑浑身都渗出血来,嘴角流露出嘲弄般的微笑,他抬头仰望这惊心动魄,神迹一般的末日景象,感叹道:“真TM的逼真啊!” “嘭——!” 终于,韩笑连同整个小镇被陨石砸得粉碎,百草被连根拔起,山体崩塌成泥,陨石掀起高达数千丈的沙尘,弥漫到世界的尽头。 刹那间,韩笑的意识终于崩溃。 失去了强大意识的阻挠,风间花子成功进入到韩笑的识海之中。 纯粹的雪白空间里,风间花子咯咯地笑着,手中的纸伞不断旋转着,“你的识海果然与常人不一样,若不是为了寻找宫月殿下,我一定会好好地品尝这美味的意识之海、精神之源。” 章十一 识海之中 韩笑的识海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无边无际。 越是拥有强大的意识的人,他的识海越是纯粹、干净,譬如一张纯白的纸,才能被执笔者描绘出无限的可能。 风间花子行走在其中,她虚握着伞柄,但油纸伞却自顾自悠悠地转着,这是她进入识海中的证明。 即便是一个傻子,只要心之所想,意之所念,也能在识海中凝现出无比逼真的世界,并且在识海对入侵者展开本能的反击。 对于宿体而言,这一奇妙的过程是以梦的形式发生的,念想的凝现并不完全,只有成功抵达过识海的人,才能自由控制识海世界的一切,完全凝现。 但痴傻之人的所想所念,不受凡尘俗世的经验与规则束缚,凝现的事物无从推测,对风间花子更具有杀伤力,从另一个角落来说,那便是想象力决定了此间力量的强弱。 侵入识海中的人,很容易将真与假混淆,坠入梦幻之中,被囚禁在识海里。所以风间花子每次入侵他人的识海之时,总会具象出一把白色的油纸伞,只要它不断的转动着,便说明自己所处的世界是虚幻不真实的。 虽然韩笑的意识已经被她击溃,但只要宿体不是真的死亡,他的意识就能在识海中慢慢恢复、凝聚,区别只是恢复的时间长短和受损程度的多少,若风间花子的幻念之蕴足够强,便能使被击溃的意识永久沉睡,宿体成为活死人。 甚至真的被幻术所迷惑,以为自己死掉,而丧失一切生机,真的死去。 此刻,风间花子忽然挥了挥衣袖,识海中那些绵如白雪一般的光辉骤然消逝,天空被深邃的黑暗代替,显露出璀璨的星辰。 仔细看,每一颗星子都是并列的两扇门,左侧的门虚掩着,有光辉微微渗出,而右侧的门却被一条又一条粗壮的锁链牢牢绑住。 风间花子“咦”了一声,有些困惑不解,她进入过许多人的识海,看过很多的门,却没有一个人像韩笑一般,两扇门并排在一起悬在半空中的。 每一扇门都储存着一个人一段特殊情绪下的记忆,能与宫月殿下这样的女子接触,对这个人而言一定是非同寻常的记忆吧,风间花子隐隐有些嫉妒。 她的手手轻轻一抬,整个人浮在了半空,她随便打开了一扇左门,走了进去,看到了一幕很温馨的场景—— 夕阳,太阳半落。 橙红色的余晖洒在海潮中,让大海荡漾着一抹醉色。 白色的沙滩,海鸥翔集,一个三四岁模样的小男孩欢快地奔跑在海岸边,踮起脚丫子,朝着海浪伸出手,不断晃悠着,口中叫喊着:“爹!”。 大海的尽头,驶来一艘渔船,船上渔夫打扮的男子,也一并挥手回应着,黝黑的脸上洋溢着幸福。 风间花子发现他们的着装打扮都是汉人制式,并不是东瀛所有,浅笑了一声:“原来你是汉人。”便退了出去,转向那面被锁链封住的门。 她伸开手掌,对着门,尝试驱动业力解开锁链,却见锁链纹丝不动,不禁神色凛然,掌中施加的业力又强了一分,可那扇门仍是毫无动静。 这倒让风间花子更感兴趣了。 她掐指成诀,置于胸前,婀娜曼妙的身形后陡然出现一双巨大的兽瞳,悬在半空,发出暗红色的光芒。 长袖无风自鼓,袖口飘出一道道如同墨水般的物质,凝聚成数只黑色的天狗。 天狗是东瀛神话故事里的一种怪兽,它通体如墨,犬面獠牙,尾部分叉形似九尾,此刻呲牙咧嘴,凶煞尽显,在风间花子的驱使下,张开血盆大口,咬向锁链。 却见一只只天狗,前赴后继,牙齿都崩断了好几颗,却仍是无法破开门上的锁链。更有一股强劲力量不断反扑,自锁链中劲射发出,将那些天狗击溃成一滩滩墨水。 风间花子脸色有些凝重,她挥了挥袖,她重新落回地上,知道这里面藏着东西不是自己可以窥探的,于是不再管那门后的秘密,开始寻觅起与上泉宫月有关的门扉所在。 她在韩笑的识海中走了一段时间,抬头望,发现一扇巨大的青铜门,高愈百丈,如众星拱月一般,被那些悬浮的门所簇拥着。与之相比,风间花子仿佛是一粒微尘。 那是识海的最深处——紫府。 紫府之门的高度决定了宿体一生修为的上限,这样庞大恢宏的门,风间花子还是第一次看到。 她惊讶于韩笑潜力的巨大,同时想只要推开这扇门,吞噬掉门后的意识精元,她幻念之蕴的威力就能更上一层楼。 但那样耗时弥久,何况吞噬干净后,识海会自行崩溃,便搜查不到上泉宫月的下落了,这与她此行的目的不相符。 找到以后再回去吞噬紫府,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风间花子打着伞,轻笑着,朝远处走去,却没有发觉那宏伟的青铜门中流溢出一丝黑气,伴随着一阵诡异至极的女声慢慢飘荡。 风间花子往前走了一段路,现在,浮现在她眼前的门都是单独的一扇,不再像最开始一样双门并列而起,只有最开始的地方才出现那种特殊的情况。 风间花子再度悬浮在半空,她凝视这一扇门,面露微笑,痴念道:“终于要找到你的踪迹了,我的宫月殿下。” 于是她推开了那扇门,准备走进去。 但忽然间,她眉头一蹙,整个人兀得向后飘去,衣袂飘飞,手中的伞柄悠悠旋转着,倒有些说不出的仙气。 识海世界霍然一变,那些悬在半空中的门陡然间全部消失了。 深邃的黑夜变为黛青色,仿佛黎明。 朝阳初升,与之同时,平地上拔地而起万丈高楼,完全是现代建筑风格,只是一瞬间,一座城市便凭空出现。 风间花子见此情景大为困惑,现代都市的光怪陆离令她的眉头皱得更深,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地方。 这是韩笑意识再现的证明,识海会随着宿主的念想凝现出一个完美的世界! 只见城市宽阔的街道上,人头攒动,人人奇装异服,发型古怪,手里捧着一方嵌着水晶的金属板,注视其中,或言或笑。巨大的金属盒子行驶在路上,下有四轮,却不见牛马牲畜拉动。 装饰着玻璃幕墙的商业大厦仿佛陡峭的山峰,直插入云,飞鸟绝迹,不见青冥。 “有意思。”她指间微动,整个人急浮起来,不一会儿,就处在了整座城市的上空,俯瞰巨城,赞叹道:“没想到你的意识这么快就凝聚好了。” 下一刻,识海世界又从白昼变了黑夜。 霓虹灯绚烂灼目,光华四溢,将她涂抹华妆的脸庞映得五彩斑斓,光辉之中,只见一个人影坐在大厦最顶端,平视着她道:“是啊,那些土渣子的味道可真难嚼,我也想请你尝一尝。” 韩笑心念一转,一只由泥土凝化的巨大手臂忽地破土而出,袭向风间花子,将她紧紧握住。 手臂一使劲,只听“嘭”得一声,霎时间,一大滩血水从指缝中溅出! 章十二 惊雷! 一击得手,韩笑却面无喜悦之情。 只听他的身后传来一阵轻响,真正的风间花子缓缓落在大厦顶端的边缘,浅笑道:“看来你的意识在上次崩溃后,没怎么受损啊。” 韩笑背对着她,坐在天台上,双脚悬在半空,指了指整座城市,悠然问道:“你在我的脑子里跟我打,你觉得自己能赢么?” 风间花子一脸笑意,颇有些刽子手对于死刑犯的怜悯。 “你要真有能耐,为何一直逗我发笑,却不动手?” 韩笑望了望灯火通明的都市,轻叹一声:“我想再看看我出生的城市,要是真打起来,这里就要被毁了,虽然明知道是假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不好受。” “哦,既然如此,那我就破坏看看。”风间花子笑了笑,忽地翻转手腕,朝着空中笑吹了一口凉气。 刹那之间,乌云密布,月亮隐踪,一场凌冽的暴风雪从天而降! 冰封万里,整座城市都成了冰雪与飓风世界,玻璃幕墙齐齐碎裂,霓虹广告牌被卷上天际,风暴掀起路上的私家车与行人,哪怕他们是虚拟中的人物,却也发出撕心裂肺的惊吼声。 树木拔地而起,万物凋零,一切事物刚被卷到半空中被冻成了冰雕。 风雪肆虐,所过之处一片狼藉,皑皑白雪堆积在落败都市的每个角落,楼房的表面倒挂着冰凌,却已是毫无活人迹象,整座城市变得死寂一片。 “还不出手?”风间花子嘲弄道。 话语刚落,忽见韩笑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青锋剑,朝着风间花子的胸口刺来。 “真是贫瘠的想象力。”风间花子摇了摇头,莲步一蹬,一阵风似的从大厦上飘走,躲过这一剑之厉。 “不急,慢慢玩。”韩笑顺势刺去,也离开大厦,两个人坠在半空,寒风掠过鬓发,发出嘶嘶的声音。 韩笑剑影绰绰,幻化出万千朵剑花,瞄向风间花子每一处经脉刺来,虽然他不曾研习过人体的经脉穴位,但是凭着感觉,他觉得哪里有穴道,便向哪里刺去,这样胡乱戳刺,所击穴道竟是一个不差。 风间花子衣袖翻飞,右手幻化出一把冰剑,随意格挡着,却恰到好处的将韩笑每一剑都拦了下来,她嗔道:“你要玩,那就玩玩呗。” 言罢,风间花子的身影忽然化作漫天彩蝶飞散开,而此刻满是堆雪的地面,兀得出现十数个冰霜雕刻的披甲武士,手持利矛,齐齐高举,似要将急速坠落的韩笑捅个窟窿。 韩笑眼眸一缩,手腕轻抖,手中长剑一声吟动,只见剑刃刚刚触及到长矛,长剑一弹,韩笑便又整个人高腾在空中翻转,身形逐渐凌厉起来,长剑再往矛林刺去,忽听高喝一声: “落剑势!” 倏忽之间,冰雪所凝的长矛悉数折断,韩笑落回地面,剑先触底,又是一弹,剑势一变,扫向四面八方。 “果然如此!我想到什么招式,就能使出什么招式!” 在韩笑的识海世界中,他能还原出他所见过的一切东西,而这威力与它本来应有的实力相符。 “荡剑势!” 武士身上冰雪簌簌而落,顷刻雪雾弥漫,每个武士身上的冰甲裂为数块。 但它们毕竟不是真人,冰甲碎裂,地上的雪一凝,又完好如初,就连折断长矛也恢复过来。 武士高举长矛,围住韩笑,尖锐锋芒向他逼近! “乱剑势!” 剑华凝碧,韩笑刹那间幻化出无数身影,或削或刺,堪堪侧过长枪的锋芒,一时剑影漫天,雪屑纷飞。 那些武士身中数剑,残臂断肢落了一地,身上裂痕处处,韩笑乘胜追击,剑势再变! “破剑势!” “撩剑势!” “挫剑势!” 三剑迭出,掀起滔天雪浪,剑借雪尘之威,浪涨青锋之势,倏忽间将那些武士削为粉末,彻底化成一摊雪,再也无法恢复。 “这套剑法很是不错,若你在东瀛有这本事,寻常浪人,甚至是后天境的道馆剑客都不是你的对手。”风间花子眼眸中风雪飘摇,博得她一声称赞。 韩笑循着声源,毫不迟疑,身形一转,只见长剑一震,剑身发出阵阵鸣颤,一剑探出,荡起霜雪,直刺虚空。 “离剑势!” “呀,被发现了。”风间花子显出真身,柔掌一拍,霎时间一股澎湃风雪袭来,高愈数丈,风雪中隐隐有狰狞鬼面,獠牙挥爪,迎上韩笑剑势,以无形对有形,刹那间已将长剑冻结,且听“叮”得一声,长剑应声断裂。 韩笑当即弃剑,施展起“凌波微步”,身形翩若惊鸿,轻盈无比,已经绕至他处,堪堪躲过这充满杀机的雪暴。 “这步法倒挺亮眼,只是不知道躲不躲得过火器。”风间花子五指一伸,韩笑面前的白雪又凝聚成一排端着火铳的士兵,它们将枪管瞄向韩笑所有可能逃脱的位置。 “砰!砰!砰!”只见硝烟弥漫,枪口火舌吞吐,无数颗铅丸倾泻出去。 韩笑脚步数变,却惊觉无论怎么躲,都逃不过中弹负伤的下场,干脆左掌往虚空一划,右掌平推出去,猛然间,自他的掌中迸发出一股刚猛至极的内劲。 “亢龙有悔!” 只见韩笑掌间隐隐有金芒闪烁,十分耀眼,忽然间蹿出一条金龙,掀起雪浪如潮,拦下所有铅丸,借着霸道至极的内劲席卷过去,将那些雪人打散成曼舞的雪屑。 “有这套掌法的威力的话,对上先天境的武者倒是有一战之力。”风间花子评价道。 这次韩笑不待她再出招,施展凌波微步袭了过去,钳住她的手腕,暗自运转“北冥神功”,却是眉头一皱,竟不觉有半分内力涌向自己。 风间花子感受到一些异状,却不见神色有变,只是笑道:“这招似乎可以吸收内力,可我一身所有功法,只靠业力运转,并无半点内力,你失算了。” “那这招呢?”韩笑撒开手,退后数丈,双手攥成一个铁拳,对着风间花子使劲抡出,韩笑整条手臂都发出一声闷响,像一声旱雷! 风间花子掩嘴轻笑,她很好奇这个汉人还会展现什么她从未见过的武功。 明明称号是天狗,但她的习性却像猫,总是喜欢玩弄掌中的猎物,“快让我瞧瞧你还有什么能耐?” 只见韩笑臂间所有的肌肉齐齐鼓胀,好似堤溃洪泻,要将着积蓄已有的拳劲化作漫天严霜! “天霜拳!” 拳风凌厉无比,拳劲透体,震得四周虚空如沸腾之水般扭曲波动。这一拳的劲道一经打出,越来越盛,须臾之间便成肉眼可见的风暴! 呼啸狂肆,向风间花子扑来! 风间花子收敛起了先前对韩笑的轻视,一拂袍袖,漫天飞雪中霍然跃出三个高大魁梧的持刀武士,“不错,势头挺吓人的,让它们跟你玩玩。” 三名身负冰甲的武士摆出阵势,正面天霜拳形成的可怖拳风,其中一名武士一脚踏来,锋利倭刀顷刻拔出。 只见寒芒一闪,霜解,风消,他竟以一刀之势将这股骇人的风暴劈为虚无。 “你可要小心了,这三人的原型可都是先天境的强者。”风间花子掩嘴轻笑,云鬓上斜插的玉簪金钗摇摇晃动,妩媚之极。 韩笑却没有那份闲心去欣赏这女子的动人姿态,他先是化拳为掌,聚气如绵绵云霞,自掌心喷薄出去,随后一脚扫出,有如落石急雨,气势磅礴,一时暴风再起,迅猛而来!“我管你什么先天不先天!” 韩笑所使正是“排云掌”与“风神腿”,他两招并用,威势更涨,只是剩余两名武士如法炮制,脚步一踏,便见倭刀拔出,各出一刀便将这涌动风云止住,消弭于无形。 “厉害啊,那接我这招试试?” 韩笑心念陡转,手中霍然变出一柄朴实无华的石剑,剑身剑柄都为一体,纹路纵横,就是显得有些破旧。 韩笑脚踏七步,长剑霍然指向天空,眼神流露出狂热的神情。 那三名武士似乎感应出什么,身影掠动,飞一般朝韩笑袭来,要赶在他出这一招前诛杀了他。 但晚了! 这一招韩笑从来只有臆想的份,如今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场合下终于得以实现。 “九天玄刹,化作神雷!” “煌煌天威,以剑引之!” 刹那之间,天际乌云密布,竟是翻滚不止,飞沙走石,天地一片肃杀! 四野一黯,不见五指的昏暗里,唯有隆隆雷声,不断轰响。 云中电芒蹿动,电芒裂空而过,将大地亮了亮。 尤其是韩笑周身泛起一道圆形屏障,无人可近其身,无人可断此招。那三名冰甲武士的倭刀一触其中,便遭一股怪力打了回去,弹飞老远。 只见有一道惊雷霍然劈落,竟是打在长剑之上,霎时间,整个世界恍如白昼!风间花子终于皱了皱眉,不复之前的嬉笑,抬头仰望这奇异景象,如临大敌。 韩笑身上衣袖猛地鼓起,双眸圆睁,手腕尽力一抖,剑上疾雷猛然迸射出,堆雪冰凌,尽数被激荡而起,雷光所过之处,道路上更是融化出一条深深炽痕。 此招一出,就是要将风间花子撕扯得粉碎! “神剑御雷真诀!” 章十三 最终幻想 绚烂夺目的雷电激射出去,以摧枯拉朽之势撞向风间花子。 她蹙了蹙眉,想要躲开,却哪里快得过迅雷? 三名冰甲武士毕竟是风间花子召唤出来的假物,完全受她驱使,眼见神雷驰来,连忙挡在身前,只是顷刻之间,三人同时冰消雪融,再度化为一滩水气! 而那雷霆之威却没有受到丝毫干扰,猛烈劈在风间花子的身上,她整个人如断线风筝一般倒飞出去。 风间花子原本所处之地,方圆十数丈内轰然糜烂,地上冒出滚滚黑烟,遍布着一道道炽热长痕。 巨大的力量推动她的身躯撞到大厦上,刹那间,只见百丈高楼仿佛晃了一晃,忽然烟尘弥漫,一声轰响,整座大楼竟因这一击的余波拦腰截断,半栋楼宇从天而降,砸在地上,轰隆轰隆,掀起雪尘,令人难以视物。 “你不是喜欢玩么?敢问这一招好不好玩?”韩笑松开握剑的手,那柄石剑骤然断裂,旋即碎裂成微尘,一阵风来,随之荡去。 “不错!”韩笑身后忽地传来轰响,一道绚目光束喷薄而出,眼看就要刺入韩笑后脊,却见韩笑四肢与躯干分离开来,竟是将这道光束躲了过去。 “兵解大法!” 风间花子浮在半空,对奇招不断的韩笑一脸漠然,她一身白衣受到不同程度的灼伤,翻卷焦黑,破烂不堪。 “你好像没有之前那么从容了。”韩笑走在白雪上,拍了拍袖口的雪屑,戏谑道:“而且你还起了杀心?这可不符合你一开始的嬉笑与淡然啊。” 风间花子也不作答,掐指做诀,一双美眸愈发狰狞起来。 忽地风雷大作,飞雪卷地,风间花子发髻散开,倾下长长丝发,她的身后陡然出现两只巨大兽瞳,充斥无穷戾气,盯着韩笑。 她的胸前黑色的雾气不断凝聚,依稀出现一头昂首咆哮的猛兽模样,雾气越聚越多,凭空出现一只百丈高的天狗。 天狗体态庞大,雄壮如山,怒吼一声便是地动山摇,荡起澎湃气浪,威势骇人无比。 韩笑只觉大地震颤,难以立足,他稳住了身子,笑道:“都召唤神兽了,看来这是要认真跟我打了啊。” 风间花子站来天狗头上,袖口一拂,天狗行动如风,顷刻间已经扑至韩笑面前,张开獠牙交错的大口,竟是将韩笑一口吞下。 天狗做出咀嚼的动作,一时血雨纷飞,带着衣料的碎屑落在半空,旋即将韩笑的碎尸吞咽下肚。 风间花子环顾四周,却见被冰雪摧折的城市并没有因此消失,知道韩笑的意识并没有再一次崩溃,知道天狗并没有真正杀死他。 果然不久后天狗庞大的身躯中传来怪异声响,风间花子侧耳细听,竟是拳脚击打肉身的沉闷声响,取笑道:“天狗是古之异兽,凡人的拳掌再强再迅猛也无法伤了他。” 不料话刚说出,天狗身上竟洞开一道道细小窟窿,只听韩笑阵阵爆响厉喝猛地响起: “空明拳!” “劈空掌!” “一阳指!” 天狗头颅一甩,发出阵阵低吼,竟有微微光芒自那些窟窿中溢出。 “如果一两招不行,那我就用千千万万招!” 天狗身上的创口越来越大,一时血如泉涌,天狗哀嚎一声,带着巨大身躯横冲直撞,激起滚滚雪尘,显然它此刻难受至极。 韩笑却是越打越兴起,脑海中闪过无数招式,下一瞬间便随之使了出来,痛打在天狗肚腹之中。 “少商剑!商阳剑!中冲剑!关冲剑!少冲剑!少泽剑!” 打得你肠穿肚烂,打得你抱头鼠窜! “如来神掌!万佛朝宗!” “佛山无影脚!” “棒打狗头!天下无狗!” 无数道不同气劲的功法一齐打出,将天狗肚腹戳得千疮百孔。终于它不堪受力,全身鼓胀如一个黑球。 最终,一道绚烂华光捅破它的背脊,冲天而起! 就在这滚滚光潮中,天狗炸裂成无数块碎片,一场滂沱的黑雨也随之降临。 风间花子瞳眸一缩,早早的浮在空中躲过这澎拜巨力的攻势,却也受了些波及,披头散发,好不狼狈,不解道:“你是从何处知道这些奇怪武功的,若只是臆想得来的,怎么可能完整的凝现出来?” 韩笑从天狗身子跃出,手中还拿着一根绿竹杖,瞧着风间花子的落魄模样,嬉笑道:“千机万法,自在我心。有些事情就是说了你也不会懂,懂了也不敢信,你只要记得你输了就好。” 风间花子眼眸闪过厉色,吐出一个字来:“好!” 她咬破手指,饮血为引,双手结印,忽地高举,眼眸透出刺目光华,衣袖高高的鼓动,仿佛在做一场盛大的祭祀。 天空忽然闪烁出无数颗红色的光点,飓风骤起,肆虐无忌。 刹那间,天地一片昏暗,大地断层开裂,山脉崩塌,半个城市陷入地底,最后一点光明都被庞大的阴影所遮蔽。 一场灭世级的大陨石雨! 韩笑手中的绿竹杖化作微尘消逝,他抬头仰望着即将坠落的陨石雨,一动不动。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一种漠然。 哪怕风间花子再厉害,对于她所认知的世界,天灾就是最可怕的幻想,但对于一个穿越者而言,最终幻想的凝现,只需要了解几个概念,几个故事片段。 他的手轻轻一扬,慢悠悠地抛出一片薄膜。 这片薄膜被飓风卷动,直冲天际,朝着即将落下的陨石雨飞去。 “你与我的差距,相隔一个维度。” 毁灭你,又与你何干? 二向箔! 降维打击! 霎时之间,那片薄膜绽放出夺目光华,四周空气如水纹一般波动起来,旋即一道无形的力场迅速展开,如同一个巨大的水泡,将除了韩笑外整个识海世界的一切都笼罩起来。 它的展开速度等于光速,即使风间花子惊觉不妥,在看到它展开的瞬间,就被锁定死了。 三维世界里没有一种力量能与之抗衡,无论是多么强大的能力,它的实现都要依托于三维世界这个大背景。 但降维打击却是直接破坏世界规则的。 陨石雨也好,风间花子也罢,三维世界所有的信息都在不断流逝,逐渐变成二维的薄片,天地间所有绚烂的光彩顿失,强大的力量被消弭的无影无踪。 在二向箔的面前,毁天灭地的陨石雨可笑地就像软绵无力的纸屑。 识海世界的一切一切,仿佛被突如其来的巨力拍扁一般,天空、陨石、山河、城市、甚至是人,都成了一个平面,最后一同构成了一副浩瀚无比的画卷。 而韩笑眼前这幅画中,那个穿着素白和服的艺妓,最后定格的,是她难以置信的神情。 …… …… 现实世界。 识海与现实世界的时间并不一致,风间花子在韩笑的识海中待了许久,但现实只流逝了数息而已。 风间花子霍然睁开眼眸,喉间一甜,一口污血兀得喷出。 此刻,风间花子端坐一处高崖之上,明月如霜,洒落在她被汗水浸湿的身姿上。 透过月光,可以看到风间花子的右手拇指,戴着一枚翡翠扳指,光泽剔透,上面篆刻着一个“将”字。 风间花子望着远方灯火通明的桑木町,指间拭过带血的嘴角,往唇上轻轻一抹,留下一片胭红。 以血作唇妆。 她悠悠叹了一声:“居然有能令我尝到血液滋味的人,真是有趣。” 忽地妩媚一笑,舔了舔唇:“也不知道他当面中了我的幻念之蕴,还能不能再抗衡一次,这种人的意识,味道一定很不错。” “咦,风间大人怎么受伤了?”她的背后一片漆黑,忽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风间花子微微瞥了一下眼角,林中一位骑着骏马的武士缓缓驶出。 她轻蔑一声:“与你何干?” 那武士悠哉道:“风间大人,你身为神道宗十二主将之一,不待在自己的神宫里,怎么瞎跑出来了?” 风间花子笑了笑:“是我中了自己的招么?你一个副将,怎么敢这样对我说话?” 藤原胜举起自己的右手瞧了瞧,上面确实有枚翡翠扳指,刻着一个“副”,他冷笑一声:“风间大人,听说你是三十六名神将中,唯一掌握着幻念之蕴的,即使武功平平仅在最低的后天境,却也能名列天狗之位,以前一直没机会请教,现在我倒挺想试一试。” “你还不配。”风间花子缓缓站起,拂了拂尘,就往黑暗中走去,却被藤原胜探出的马槊拦住。 藤原胜眼角眉梢,毫不遮掩地流露出傲慢神色,每一名副将最少都有先天境的实力,少数天赋异禀者更是进入了玄天境中,他没理由怕一个后天境的女人,哪怕她位阶高于自己。 他的马槊上缠绕着紫色的电芒,噼里啪啦,在空气中激起一阵阵刺耳爆响,“大人莫非怕了?属下出手会很温柔的。” 山风习习,拂过风间花子丝缎一般的发梢,给这恼人的燥热带来一丝清爽。 风间花子嫣然一笑,捻着兰花指,身姿娇媚,忽地瞳眸一缩,长袖一震: “森罗万宇臣于吾手!诸天万象归于吾心!” “吾要汝生,阎罗不敢拘!吾要汝死,地藏不敢阻!” “汝这鬼畜,岂敢如此放肆!” 下一刹,藤原胜猛地从马背上栽倒,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可怖的画面,他双手抱头滚落在地,面露恐惧神色,浑身大汗淋漓,口中慌乱叫嚷着:“大人!大人饶命!大——人!” “说,你来做什么的。”风间花子冷声问道。 藤原胜双目呆滞,缓了很久,才咽下一口唾沫,颤巍巍道:“是关于……关于宫月殿下的事情,宗主吩咐说暂时不用将宫月殿下带回去了。” “为什么?” “有奸细将宫月殿下出走的事情泄露了出去,宗主打算将计就计,设下一个局,引出天台宗那帮和尚,围而歼之,顺便摸出那个天台宗的奸细,而伏击之地就选在这桑木町中。”藤原胜匍匐在地上,惶恐道。 “我们这位宗主还真是心狠手辣,自己的女儿也拿来做诱饵。”风间花子问道,“那谁来保障宫月殿下的安全?” “自有其他大人负责,还请风间大人配合一下,不要轻易出现在桑木町中,以免乱了计划,毕竟您的神宫离桑木町可是隔了好几个藩国。”藤原胜答道。 “知道了。”风间花子理了理衣上的褶皱,一脚踏在藤原胜的脸上,踩着人肉垫子,隐入如墨一般的黑暗里。 章十四 内世界 韩笑睁开眼眸的时候,忽觉脑袋一轻,倒在了谢谢的腿上。 他的脸色苍白,额头流着汗水,半件衣裳都被浸湿,很显然精神有着极大的损耗。 “不舒服么?”谢谢道。 听见谢谢的声音,韩笑稍稍安了心,他知道自己是回到现实世界了。 他缓了缓后,仍旧扫了扫周围。 ——整洁的卧房。 ——从窗口洒落的月光。 ——吊在顶格上摇摆的烛灯 还有目光关切的谢谢、那两只自顾自玩耍的小狼。 “那个艺妓呢?” “什么艺妓?”谢谢眨着眼睛,颇为迷惑。 “之前不是有个艺妓……”韩笑指着推拉门,询问的声音戛然而止。 韩笑心道:“难不成她不是面对面施法的……那她的力量……” 他忽然惊觉,原来从风间花子装扮成艺妓敲门开始,他就一直坠入了幻觉之中。 如此一想,韩笑本来击退风间花子的喜悦,也淡去了很多,更多的转为忧虑。 韩笑虽然凭借着穿越者的优势,在识海中取巧将赢了风间花子,可现实世界里,他一个毫无武功的人又该怎么办? 他们之间已经结下了梁子,很难说她会不会再度发难,很有可能还会危急到谢谢,为了以备万全,韩笑静坐下来,又把整个过程反复回想了一遍。 在她进入识海前,韩笑的一切感官,甚至行为都被她创造的幻念束缚,难以反击。 但因为她要窥探自己的记忆,不得不进入了识海,韩笑这才凭着识海的特性,以各种奇异念想反制,有了一战之力。 若她要对付自己,吸取了这次的教训,只要施展幻术,迷惑自己的感官,那自己不是成了她砧板上的鱼肉? 韩笑虽然知道那些都是假的,但随之而来的痛楚和感觉却是真实无比,尤其是陨石当头陨落的时候,粉身碎骨的痛苦,让人恨不得没有生出来。 韩笑心中暗叹:“如果我真的会武功就好了。” 忽然间,他发觉眼前被什么东西晃了一下,他呆了呆,发现居然是谢谢伸出五指来,在他面前晃悠着。 只听谢谢道:“中邪了么?临兵斗者,妖魔鬼怪快快走开。” “别闹。”韩笑叹了叹气,手抚摸着谢谢柔滑的秀发,一顺到尾,他突然发现自己很喜欢拨弄小萝莉的头发。 “好了,早点睡。” 韩笑说罢,从壁橱里抱来两床被褥铺在榻榻米上,以卧房中间的桌子为界限,两人分别睡在左右。 “有什么心事么?”谢谢问道。 韩笑摇摇头,微微一笑,假作欢喜:“没什么,就是钱袋里的银子不太够,我得想办法搞点钱才行。” 韩笑锁好门,吹熄烛火,安抚着谢谢早睡,自己却盘坐在被褥上,一动不动。 夜静的可怕,庭院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虫子在低鸣,韩笑侧耳听着,紧攥的拳头稍稍松了下。 窗边投下一缕月光,照在那把野太刀上,朴实的刀鞘仿佛也随之亮起了光辉,吸引着韩笑的目光。 有股冲动,让他走过去握紧刀柄,似乎只有兵刃在手,他才能有稍许的安心。 “铮!”一抹寒芒映在韩笑的脸上,冷峻而严酷。 野太刀刀身狭长,刀锋锐利无比,正是杀人的利器,韩笑从来没有杀过人,但是现在他有这个念头。 如果有人要威胁他和谢谢的安全,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挥砍出去。 韩笑盯着野太刀的目光炙热起来,像有一团熊熊烈火在燃烧,一头暴怒的熊在咆哮。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这是一切生灵最根本的欲望。 哪怕她的实力如此匪夷所思,有着压倒性的优势,他也要当一回急红眼的兔子,啃啃咬掉她一口肉。 夜风透过窗户灌了进来,习习作响,韩笑忽然感到一阵透彻心底的冰寒,他整个人打了个哆嗦,终于从莫名的狂热情绪中冷静了下来。 他压了压窗户,将寒冷的夜风隔绝在了外面。 黑暗中,谢谢听见响动翻了一下身子,她探着小脑袋望过来:“还在想钱的事情么?大不了我不穿新衣服了,应该能省下一笔钱的。” 韩笑听见她的话,摇了摇头:“那不成,漂亮姑娘穿漂亮衣服,天经地义,再说……我定金都付了。” “那能要回定金么?”谢谢认真的询问道,话说出口,她才发现自己这话有点愚蠢。 “安心,钱够的,我只是下午睡太多了,太过精神罢了。” 谢谢却不这么认为:“你一点都不会说谎。” 两人间忽然一阵沉默。 “我似乎做了一件错事。”韩笑望向谢谢,“让我们陷入了很危险的境地。” “有多危险,我们会死么?”谢谢眨了眨眼。 “不会的。” 韩笑握着野太刀走到门口,缓缓移开推拉门。 月光如瀑,斜斜地照了进来,空气中泛起微尘。 韩笑望了望屋中的少女,微笑道:“有我在,你就当现刚刚的话是一场梦好了,明早起来,咱们去吃刺身。” 谢谢点了点头,眼看着韩笑拉上门,一地银霜渐渐消失。 房间外,韩笑走出几步,来到一片宽阔的院子。 晚风拂过韩笑的衣襟,猎猎作响,远处屋舍的灯火都渐渐熄灭,小镇彻底融入黑暗里。 月夜之下,树影斑驳,埋在土底的水琴窟传来滴答滴答,悦耳的清响,回荡出说不尽的禅意。 韩笑却拔出了野太刀。 双手紧握着刀柄,迎着月色与晚风,劈砍起来。 他不会武功,只是鼓着劲,凭着自己的蛮力,一遍一遍地挥舞着刀,直至筋疲力尽,大汗淋漓,汗水一滴一滴,落在满是青苔的地砖上,他才感到了一丝安全与充实。 无论是什么样的敌人,直接一刀砍过去就好,一力破万法,什么幻觉都抵不过一刀之威! 那个善使幻术的艺妓敢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的刀就绝不犹豫! 心念一起,韩笑又喷着粗重的鼻息,手握野太刀,在月下挥砍起来。 庭院深深,野太刀的破空声连绵不绝。 也不知道这样过去了多久,他才将刀纳入鞘中,一个人走回了卧房,倒地而眠。 …… …… 一片纯粹的空白。 韩笑毫无目的漫步在其中。 他的面前闪过许多画面,分别是这些天来看到过的景象。 那些画面被他的眼睛所捕捉,被牢牢印在了识海之中,只要他进入自己的识海,便能仔细观察出他之前未曾注意到的地方。 韩笑的手在空中拨动着,一幅又一幅逼真至极的画面从他眼前滑过,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似乎在冥冥之中总有一个声音指引着他。 终于,他的手指停了下来。 眼前所展现的画面,是一堆写满在星空上的符号。 像一篇写好的文章,古朴遒劲,充满神秘感。 这些符号似字非字,笔画繁复,颇有古韵,韩笑对它们已经很熟悉了,多次在睡梦中,在那片辽阔的草原里,一抬起头,看见的,便是这些闪烁着光辉的符号。 这些符号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么? 韩笑不明白,他下意识想要把这幅画面划过去,手腕一抖,却发现眼前的画面无法被挪动。 它就像被锁死了似的,不受韩笑念想的控制。 “很好,你想改变自身的念头越来越强烈了。”一个女声回响起来。 幽暗而阴冷,又带着某种魅人的诱惑。 “被选为执剑者的人,脑海中都会烙下天书……你的机缘不错,才几天就顺利来到了识海,意识强度达到了参悟天书的条件……只要掌握了天书,就什么人都无法伤害到你们了。” 韩笑眉头一皱,本能地往后退却一步,即便他已经想起正是这个声音指引着自己,避开了所有的意识漩涡,抵达了识海,可这个声音总令他感到不安。 这个声音令他想起魔鬼,无数寓言故事告诫过他,与魔鬼做交易从来没有好下场。 “你是谁,我为何要听你的?” 他后脊一阵寒凉,四面八方不断徘徊着那妖魅的笑声。 “我是谁,你不用管……我知道你对更强大的力量有着渴望……不然你何必发泄,把自己累得半死……而且,谢谢确实很可爱不是么?” “你是被选定的执剑者之一,如果你不够强,你们都要死,厄运与杀戮总会不断找上你们……我能窥探出不久后的未来……想想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带着一个漂亮的小女孩招摇过市,能不被人盯着么……出了这座小镇,你们就是两具尸体……不对,是一具尸体,另一个,不成人形。” 韩笑一阵默然,他忽然想起在海船上他做得奇怪的梦,梦中不断出现的词——执剑者……试炼开始。 什么样的试炼? 韩笑莫名想到了炼蛊之术。 将所有毒虫放在一个瓮里,让它们自相残杀,最后活下来的就是蛊。 所谓执剑者也是这种东西么? 即便与之无关,韩笑也深知人性之恶,根本难以揣度。 普通人会因为他手中的野太刀忌惮一两分,可遇上同样握刀的武士又该怎么办,遇上那个会幻术的艺妓又该如何! 如果没有那份实力,即便回到大明国,该死的,还是得死。 他还有更好的选择么? 这一念乍起,纯粹如雪的识海陡然一变。 如坠深渊,强大的失重感汹涌袭来,他的耳畔响起那个诡异的声音:“对,就是这种心情,你想保护她,那就听我的吧……我怎么会害你,我多希望你能无敌于这个世界啊。” 韩笑闭上了眼睛,听着飒飒的风声,一路坠到黑暗的最深处。 当他再度睁开的时候,眼前是那片辽阔的草原。 天空没有太阳或者月亮,但是眼前的一切都被清晰无比,与白昼无异。 温暖和煦的风拂过,一时绿草如浪,此起彼伏,宛如碧色的海洋。 遥远的天外,依稀有八座擎天巨峰,并排而立,直插入天,只是云雾飘渺,巨大的山峰偶露峥嵘,便被遮掩。 韩笑望着蔚蓝的天空,看着明亮的“星星”,眨了眨眼:“我刚才是在……做梦么?那现在呢?” 忽然间,韩笑脚下的土地隆隆作响,突然间凸起成一根岩柱来,韩笑站在柱子的顶端,一下子被带到了高处。 那个诡谲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当然还是在梦里……不过由识海转换到了你的内世界。” 居高而望,他才发现眼下那片辽阔的草原,竟是被十二条九曲百折,宽阔广大的河道分割着,但却不见其中有江水奔流,干涸无源,令人费解。 十二条。 韩笑皱了皱眉,联想到之前看到的八座巨峰,隐隐猜测出什么。 人的经脉繁多,主要被归纳为两种。 一为十二正经,二为奇经八脉。 韩笑见此间怪异,绝非寻常,不禁有这样的想法。 又见草原尽头,山脉起伏,蜿蜒横断若卧龙,天际蔚蓝一片,却无烈日。不见明月,却有繁星。 如今奇妙景象,令他想起初次进入识海时,走过的风景。 如此一想,眼前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似乎都熟悉起来,他愣了愣,终于明白到梦中一直出现的草原,就是他的体内。 ——内世界。 章十五 眼前的星空 韩笑刚刚明白过来,脚下的岩柱便震动起来,缓缓沉落,带着韩笑回到了那片广袤的草原。 他有些迷茫,为什么在会被带到这个地方。 抬头望,只见长空无云,天际湛蓝如洗,星辰闪烁,浩瀚无边,宛如一颗沐浴在月下的蓝宝石,流淌着璀璨的光辉。 韩笑忽然看到一颗星星坠了下来。 那是一颗闪耀着光芒的“符号”,它划破长空,渐渐停在了韩笑的面前。 它被写在看不见的纸上,竖在韩笑面前,随着吹过风摆动着,宛如起伏的海涛与波浪。 随后,又是“嗖”得一声,另一颗星星也一同落了下来。 也是这样的晦涩难明。 然后是,第三颗、第四颗…… 依次落下,组成了一篇文章。 从右至左,由上而下,六横六纵,符号的边缘闪烁着金光,充满立体感。 “天书每一卷共三十六个字,总共十卷,仅凭着天书你就能超越这世上的许多人。”那人的声音徘徊道。 “天书?”韩笑闻声,盘坐在草地上,静观起这些神秘字来。 但不知是它们承载的信息量太过庞大,还是韩笑认知所限,无论怎么看,他始终都无法看出门道来。 韩笑端时而屏气凝神,时而闭目深思,却依旧不知道这些字的意义。 不论是神功秘法,或是记载着天地宇宙的骇人真相。 看不懂它,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韩笑再度集中精神,将注意力落在这些字所组成的浮墙上面。 观之,似奔腾四方的野马、似翱翔天际的雄鹰、或为隆隆雷霆、或为呼啸狂风,海蜃陆蟒,山虎渊龙,千万变化,就是不知哪一种才是它的真意。 韩笑将脑海中所有能与之相对应的东西都试了一遍。 仍不见字墙有何变化。 他不禁有另一种猜测,既然这是一个有着武功的世界,那这可能是一副引导真气在经脉中流转的路线图。 但如此那就更是荒唐了,无论哪个位面,涉及武学内功,最初始的便是掌握“气感”。 能够感应到天地间生生不息的灵气,才能导气入体,化灵气为真气,随后凝聚在下丹田中,形成气海,才有后来的运功行气。 可韩笑不曾习武,他本来所在的世界,能感应到气存在的人,不是他所接触不到的大师,就是神棍。 如果这真是真气运行图,那现在摆在韩笑面前的就是一个死局。 明显,这个可能性也应该被排除。 韩笑感觉到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汹涌,内世界中已经过去一整天了,但是他仍旧没有明悟。 那个声音也不着急,似乎失去了行踪。 韩笑沉默不语,不断凝视着字墙,过程枯燥至极,能够将一个活泼的少年逼成一块烂木头。 天地一片萧索,只有无尽的风呼啸而过,吹遍四野,整个内世界只有他一个活人。 百般无聊之下,韩笑干脆伸出手指来,隔空对着字墙上的符号描摹起来。 一来打发时间,二来说不定会有新的思路。 只见韩笑描摹完第一个字后,字墙上那个字似乎稍稍黯淡了一点。 韩笑皱了皱眉,“难不成这些字本来就解不透,而是要让我写出来。” 他顿时来了精神,端坐于草丘上,再度将笔画繁复的字凭空描摹了一遍。 首字确实黯淡了下去,能够明显的看到它不再绽放光泽。 韩笑如是再三,继续描摹下去。 第二个字、第三个字……直到它们的光辉彻底黯淡。 但也仅仅是黯淡,并没有别的异状发生。 韩笑停下手来,可以确认方向是对了,但还缺了什么。 他忽然似有所悟,咬破食指,以血代墨,隔空而书。 韩笑再度从第一个字写起,一笔一划,殷红的血珠漂浮在半空中,有着灵性一般,一粒一粒,兀自凝聚在字墙上。 写完首字后,韩笑忽觉浑身一震,触电似的,身子忍不住的颤动,一身的精血倒流,仿佛被巨大的力量抽去。 旋即他整个人陷入一种狂热,即便他想停下来,依旧有一种力量驱使着他不断描摹完剩下的字。 当最后一个字也黯淡下去,三十六个血字触目惊心地浮在半空时,韩笑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咚!” 他的心忽然猛地一跳,眼前天旋地转,万物陡然一变。 本来的一切都模糊不见了,世界成了一片没有尽头的黑暗,唯一能听到,是因为呼吸引起的回声。 此刻的感觉就像是浸在冰冷的海水里,靠不到岸,随波逐流,不知道自己要飘向何方。 他想着,要有光。 于是,他便看到了一片浩瀚无垠的星海。 一念之间,韩笑便发觉自己置身于璀璨的群星之中,星子如流萤飞舞在他的身旁。 原来自己真的在海中,只不过是群星汇聚而成星海。 心念一起,整个人自然而然游动起来,在星子与星子之间游曳着,逡巡着,似乎在寻找着很重要的东西。 那些星子也在遵循着某种规律移动着,相互的碰撞,融合,最终凝结成形态各异的光团。 光团炽烈却不刺眼,散发着柔和温暖的光辉,渐渐地,那些光团幻化出各种模样奇怪的灵兽—— 离火诛邪之朱雀。 腾跃九天之苍龙。 趋吉避凶之白虎。 通冥阴阳之玄武。 圣象百瑞之麒麟。 韩笑伸出手来,试图触碰这些由星光幻化的灵兽,它们的光辉灿烂而温暖,触之,整个人像浸润在母亲的羊水中,有着说不出的舒适与奥妙。 当在星光中沐浴了好一段时间后,眼前这片深邃的星空开始急速旋转。 在星空的中央似是破开了一个窟窿,形成一道巨大的漩涡,漫无边际的星子尽数吞了进去,只是刹那间,原本灿烂的星河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失去了光,整个宇宙再度沉寂下去。 滴答,滴答。 韩笑忽感脸颊一片清凉,他甩了甩头,眼前的景象又回到了那片苍茫的草原上。 原来,内世界里下起了小雨。 淅淅沥沥,落在他的身上,落在丰美茂盛的草原上。 雨越下越大,渐成倾盆之势,伴着霹雳闪电,隐隐似有龙吟之声。 雨水纷纷涌向不知干涸了多久的河道,由涓涓细流,渐渐汇聚成一条条浩浩荡荡的大河,奔流不知去向何方。 虽然被大雨淋了一身,但韩笑却感觉身子暖暖地,像有无穷的暖流在体内乱窜着,温暖舒适,让人忍不住好好睡一觉。 于是,他也不顾着滂沱大雨如何肆虐,忽然整个人倒在草原上,入梦睡去。 但于是现实世界的韩笑来说,他本来就是睡着了才进入内世界中,此番再度睡去,反而从内世界中醒来。 他缓缓睁开眼,竟是说不尽的满足与舒畅。 再看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盘坐起来,双手结在胸前,一副修炼打坐的姿态。 窗外传来莺鸟悦耳的叫声,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 天已放白,新的生活又要展开。 环顾四周,谢谢还披着被褥睡着,朦胧的眸子已经闭合,但是长长地睫毛覆盖在眼帘上,依旧那么美丽,让人舍不得挪开眼。 那两只小狼团做一团,钻到被角边窝着,鼻息沉重。 韩笑忽然有些羡慕它们,可以肆无忌惮地蹭着谢谢。 韩笑的眼睛似乎变得更清澈了,居然能够隔着老远,将窗棂上的纹理看得清清楚楚。 远处行人的脚步声、商人叫卖声,吆喝声,极有层次的贯入耳中。 他开始相信自己身上确实发生了某种变化。 小腹间温暖舒适,像有一股气盘桓于此,使人耳聪目明,脱胎换骨。 韩笑伸出十指,握了握,心念乍起,便感觉到腹间的暖流活了起来,正依照某种路线渐渐运至指端。 十指倏忽如陷温水之中,说不出的恣意畅然,有一股劲蓄势待发,想要激射而出。 但他初次运转真气,还不会那些深奥的功法,所以只觉指端分外有力,却是难以将这股真气倾泻出去,反倒有些憋得难受。 只是一个晚上,韩笑就从一个普通人变成了能运转真气的武者,在睡梦中他的百窍尽数张开,以远超常人的幅度吸纳天地灵气入体,化灵气为真气,聚集于丹田之处,完成了气海的凝结。 想起睡梦中那个幽魅的声音所说,他心中对风间花子的忌惮与忧虑也轻了许多。 研习了一卷已然脱胎换骨,那研习完十卷又会如何? 韩笑的眼中腾起炽热的火焰。 可那个魔鬼一样的声音还是令他警惕。 执剑者是什么他并不知道,也不关心,但天下没有白费的午餐。 与魔鬼做交易,它总会一开始抛出好处,然后让人慢慢沦陷为它的傀儡。 这个才是韩笑现在担心的。 可谁会甘愿做傀儡,与魔鬼做交易,力量,要!自我,也要! 回望屋中,谢谢还没有醒来,韩笑不想吵到她,只是轻轻地凝视着小萝莉甜美的睡姿,数了数她长长地眼睫毛。 不多不少,一百三十五根。 他的脑海忽然闪过一丝过往记忆,恍然大悟道:“原来那个时候,她说得一百二十八是这个意思。” 在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谢谢也曾蹲在他的身旁,默默数着酣睡的他有多少根眼睫毛。 他笑了笑,想着,如果每一天太阳升起的时候,谁先醒来,谁就去数一数另一人的眼睫毛,这样的生活,好像也挺不错的。 没什么别的想法,只想维持这样一种简单又快乐的时光。 章十六 吃吃喝喝 谢谢睡到自然醒,慵懒地伸了伸腰,阳光流转在她莹白的肌肤上,光**人。 这样一看,像不像用上好白玉雕刻的美人? 小美人眨了眨眼,发现卧房中空空如也,韩笑不见踪迹,铺地的被褥已经被收拾起来了,显然他醒来已有一段时间。 两只小狼还在酣睡,似乎此刻就是打起响雷来,也不会醒。 “砰。”这时,推拉门被人从外面拉开,只见韩笑握着野太刀,脱掉木屐,走了进来。 他的脸色有点沉重,满头汗水,像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谢谢联想到他昨晚的话,认真道:“如果麻烦真的很大,我们跑回山上好了。” 韩笑摇了摇头,“没事的,没有谁能威胁我们。” 他抽出野太刀,只见狭长锋利的刀身只剩下一半,断口处,留有一截并不齐整的断痕,像是被硬生生掰断的。 谢谢一双细长柳眉忽地蹙起,清澈眼眸霍然瞪大,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冷峻而蕴着怒气,“谁干的?你有没有受伤?” 韩笑被谢谢这一声吓了一跳,忽道:“我挥刀的时候好像用力过猛,直接把刀震断了。” “不可能,你明明不会武功。” “我睡了一觉,就会了。” 谢谢惊疑地眨了眨眼:“怎么做到的?” “我厉害呗,不说这么多了,快起来,咱们去吃刺身!” 谢谢听得出这是一句带着玩笑性质的敷衍,但韩笑不想让她知道的,她就不会过问,下一个瞬间,谢谢又变回了那只小萝莉,甜声道:“好啊。” 小萝莉嘴角弯弯,宛若月牙,笑得很甜美,“等我梳洗一下。”她爬出被褥,准备走出房舍,洗漱一番。 韩笑顺手捋了捋谢谢如丝缎一般的秀发,坐在榻榻米上,看着她纤丽的背影,心思数变,最终一切思量化作低语:“我们肯定会活下去的,还要活得很舒服。” …… …… 桑木町。 街市之上人声鼎沸,商人旅客络绎往来,好不热闹。 较之昨天,韩笑发现街上多了几个头戴斗笠的僧人,他们身形高大,体格健硕,比路边行经而过的武士还显得壮硕,身穿缁衣,手持金刚杖,很难不让人不去注意到他们。 韩笑本就谨慎,自昨晚初习天书后,耳目聪明,对周边的一切事物更是留心。 “怎么了?”谢谢扯了扯韩笑的袖口。 “嗯……我在看去哪一家居酒屋。” 谢谢随便指了一家,“就那里好了。” 他们走了进去,只见居酒屋内装饰朴实,好几桌上坐满了人,均是武者打扮,啃着喷香的烤肉大快朵颐,谈天说地,偶尔拿起酒瓶,小酌几口。 与这边的热闹不同的是,角落里静静地坐着一个少年,看起来只比韩笑大一两岁。 他穿着阵羽织,仪表威武,桌前仅摆着几尊小酒瓶与饮酒的器皿,他将盛满酒的陶罐放入暖酒壶中,静待壶中热水将酒温好,随后指尖一挑,勾起陶罐,自斟自酌,好不快活。 但他独自一人饮酒的模样,却像在沙盘前运筹帷幄的将军。 庄重沉稳得真该给他配上千军万马,才衬得出他眼眸里那一丝不易觉察的气度。 一间普通的居酒屋内,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 韩笑不禁再三打量起他,少年感应到什么,也同样将目光投了过来。 饮酒独酌的少年瞧了韩笑一眼,忽地弯起嘴角,隔空敬了韩笑一杯酒。 韩笑确定少年敬的酒是给自己的,因为少年的眸子里,分明只有他的倒影。 韩笑沉默了一会儿,决定不再管那少年,找了一张桌子,向老板要了两份三文鱼刺身,便与谢谢对位而坐。 旋即,两份拼装在浅色盘子里的刺身被端了上来。 盘底垫着雕刻精致的配菜,多为萝卜丝、草海以及一些时令果蔬。 三文鱼肉被削得极薄,玲珑剔透,宛如玉片。 两者相映,色佳形好,还没有动筷,便已先让人觉得食物鲜美,滋味必然不错。 韩笑夹起一片三文鱼肉,放在盛满鲜酱的小碟里蘸了蘸,一口吞下,只觉肉质鲜嫩,毫无海鲜腥臭之气,入口即化。 再搭上特别调制的酱油,酱香四溢,韩笑舌蕾微颤,不自不觉多咀嚼了几口,才惊觉肉片已经咽下。 韩笑望向谢谢,想与她分享一下此刻的心情,却发现她夹起肉片来并不蘸酱,只是干吃下去,不由得问道:“怎么不蘸酱油?” “不喜欢。” 韩笑瞥了一眼酱碟,忽然来了恶趣味,他嘴上说着:“试一试,很好吃的。”却夹起肉片,故意多蹭了几下芥末,夹至谢谢面前。 “来,张口,你信我一次。” 谢谢眨了眨眼,发觉肉片上有些奇怪的绿膏,却还是张开了嘴,任由韩笑将肉片送了进去。 只见谢谢活动着樱桃小嘴咀嚼几下,便把肉片咽了下去,脸色毫无异常,就像吃下了一片很普通的肉。 韩笑一怔,握着筷子,挑了一抹芥末送至嘴边。 却觉口腔、鼻腔一股股辛辣之气喷薄而出,呛得人脸色一黯,涕泪齐下,天灵盖仿佛在瞬间被打通了。 他张开嘴,连连呼气,这才好转,他抹了抹泪水,不禁道:“为什么你不怕这个!” 谢谢吐出嫩滑的小舌头,柔声道:“笑笑,笨蛋!” …… …… 吃过刺身后,韩笑还不觉饱,正准备再点两份烤肉,忽见老板走了过来,端来已经烤得鲜嫩味香,泛着油光的牛肉。 韩笑有些惊讶:“我还没点菜呢?” 老板指了指角落:“是那位客人点的,已经付过账了。” 韩笑明白客人指得是那位少年,循着指端望去,少年依旧自顾自饮着酒,眼眸中却泛起薄雾,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猜不透那就不猜吧,反正有人送吃的,韩笑也乐得接受。 此刻居酒屋中的酒气渐渐弥漫开,或许是在酒精的刺激下,旁边那几个武士说话的声音大了起来,显得有些聒噪。 在这个位置,加上研习过天书,韩笑能够很清楚的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 一个人不屑道:“什么飞仙御剑流都是狗屁!五十岚执信也配做剑圣传人?都是那些没见识的家伙瞎吹捧的,‘剑绝东瀛’四个字说得响亮,他要是真有本事,这些年干嘛一直躲在神道宗,却不敢接受我唯心一刀流的挑战?” “五十岚执信?”韩笑心中念了一遍,“这不是最初在沙滩上,唤起满天樱雪,一击绝杀那个神道宗武士的高手么?” 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韩笑更是留心起他们的对话来。 第二个人讥笑道:“真的武者从来都以探索天道为目标,哪像他表面上说是陪那个身患命绝之症的女人治病,不得不长居神宫,其实不过是个借事退缩的卵蛋!哪里还有武者应有气魄!” 第三个人呵呵大笑道:“剑绝东瀛,狗屁不通!他要是敢出现在咱们的面前,我逆神心一流必定一刀剁了他的狗头!” 第四个人已是大声嘲弄道:“就他?算了吧!我野田三郎敢说他还没有看清我的脸,我就已经一刀封了他的喉咙!” 韩笑却是连连摇头,心道:“这四人话说得响,但身上的气丝毫不令人感到可怕,看来只是一帮喜欢抱团取暖,贬低他人吹嘘自己的酒友而已。” 四人聊得兴起,声色愈发张扬,高举酒杯,一饮而尽。 忽然间,门外传来一声厉喝:“就凭你们几个只会说大话的家伙,还需要五十岚前辈出手?” 居酒屋门前的短帘被人掀起,金色的阳光洒进来,将屋内照亮。 一个年轻的武者踩着阳光踏了进来,他的腰间插着两把长短不一的刀,双手抱在胸前,眼神中尽是鄙夷神色,盯着四个酒友讽刺道:“什么时候只会放屁的臭虫也配拿刀了?” 四人之中有个满脸虬须的汉子皱了皱眉头,问道:“五十岚执信跟你有什么关系?” 年轻武者冷声道:“没什么关系,但他绝不是你们可以随便侮辱的!” 武者将手按在打刀上,头颅高傲,缓缓拔出明晃晃的刀来,“既然都是武者,那就以刀说话吧,我会让你们的狂妄付出代价的!” 韩笑耳郭一颤,心中叹了一声:“他不是对手。” 四人怔了怔,忽地齐齐哄笑起来:“原来你跟剑绝东瀛没关系,那你也敢在我们面前嚣张!” 话未落,打刀已经拔出,离少年最近的一人忽地动手,瞧不清他是如何出招的,只听“铮”得一声,阳光仿佛也被砍成了两半,有微尘在空中缓缓荡开。 一道血箭自年轻武者的脖颈上飙出,他张了张口,面露诧异神色,想说些什么,舌尖却尽是浓稠腥苦的味道。 武者晃了晃身子,双手捂在刀痕处,脸颊上流淌着滚烫的泪水,看得出他仍然对这个世界有着留恋于向往,却止不住不断汩汩而出的血来。 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四人中有人补了一脚,让他彻底闭上了眼睛。 溅血尸首被人一脚踢到了韩笑的桌子旁,韩笑探出手来,顶住那具血尸的背脊,推了出去。 韩笑眉头一皱:“要打出去打,不要影响了我们吃东西。” 空气中的血腥味让人感到精神振奋,有个人站了起来,他舔了舔嘴角的血渍,脸颊泛起病态的嫣红。 他醉醺醺的,红着眼睛瞥了过来,见韩笑身旁的野太刀,他也紧了紧腰间的打刀,跃跃欲试道:“怎么,你也想放放血?正好老子的地狱丸血还没喝够呢!” 谢谢面有怒意。 忽听角落里那个饮酒的少年放声大笑:“珍惜自己的生命吧,可别惹怒了他,你们四个一起上都不是我这位朋友的对手!” 韩笑心中一凛,望向那名少年。 少年端起酒来,再次敬了韩笑一杯,他轻轻拍打着木桌,合着某种悠扬的韵律,扬声道:“尽管动手别顾忌,就算杀了人砸了店,我来兜着就是!” 但韩笑懒得理这少年的挑拨之语,他用眼神示意谢谢不用去管他们,看懂了韩笑的意思,谢谢只好将眉头舒展,自顾自吃起烤肉来。 可这张狂的武者却很受这一激,他迈着醉步愈发狂妄道:“有这么厉害?那你倒是拔刀啊!能伤到我野田三郎一根头发,我就把自己的脑袋双手奉上!” 四人兴致勃勃的等待着韩笑的反应,却见他依旧没有动静,他的手握着筷子,拨弄着烤熟的牛肉,怡然自得的食用着,仿佛没听到一般。 野田三郎蔑笑一声:“原来跟剑绝东瀛一样也是个卵蛋,卵蛋学人佩什么刀!咦,你还带着个小姑娘,要是你怕的话,把这小姑娘借我们玩玩,我们就当没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一语既出,居酒屋中霎时荡起阵阵猥笑,四人相顾击桌,故意激起一浪更盛一浪的响亮声音来。 巨大的声潮淹没了居酒屋,野田三郎笑得最是得意。 忽然间,声潮中惊起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野田三郎眸子瞪大,向后倒退数步,面容因为痛楚而剧烈扭曲,只见一根木筷分毫不差地贯穿他的手掌,一时鲜血四溢。 “管好你的嘴,下一次我会直接射穿你的喉咙。” 韩笑摇着手中仅剩一根的筷子认真道。 章十七 断刀 所有声潮戛然而止,居酒屋中寂静的可以听见落针。 独坐饮酒的少年眼睛变得雪亮,修长纤细的手指端起酒杯来,瞧着另一头的一举一动,饶有兴致。 野田三郎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人,他的左手被一根木筷捅穿,手背入,掌心出,疼得呲牙咧嘴,难以自持。 他勃然大怒,忍住痛,手握着刀柄,就要将一腔怒火化作满天刀光倾斜出去。 “八嘎!” 但他刚往前踏了一步,刀尚有一半留在刀鞘中,忽地整个人栽倒在地。 倒伏的尸体上,一根沾满血的木筷贯穿了他的脖颈,鲜红的血再度流淌了一地。 谢谢很是惊讶,不是因为那刺目的血滩,而是没想到韩笑真的在一夜后有了武功。 但最惊讶的其实是韩笑自己,他心中一怒,意之所念,瞬间木筷便被雄浑的内劲包裹,利比强弩,激射出去。 没有瞄准,只是想着“手掌”“脖子”,自然而然的,木筷便将那里贯穿。 在短暂惊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杀人了,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杀人,却不觉得有丝毫不适,总觉得就该如此,平静地就像喝了一杯水。 剩余三人怔了怔,相互看了一眼,突然间齐齐拔刀。 刀锋锐利,三个人从三个不同的角度冲向韩笑! 正面拔刀而来的那人刀是最快的,其余两人不过是个幌子,他所习武道为“唯心一刀流”,意指心既动,刀已挥出,心之所指,刀之所向。 东瀛武道重在一击决胜,往往拔刀而出的一刀,就是最强的一刀。 至快至威,锁定韩笑心脏的一刀! 一息之间,他已跃至韩笑身前,两人相隔不足两丈! 但韩笑的刀还没有拔出来,即便他再厉害,这么短的距离,又是以长闻名的野太刀,他是不可能拔出刀来的。 那人的刀已经兴奋地颤抖起来,在空气中惊起阵阵鸣响,连同他整个人都热血沸腾,燃烧一般。 他甚至能够看到韩笑的胸膛绽开玫瑰般的血花,绚烂怒放!这让嗜血的武者更是狂热! 此刻,韩笑才将手摸向刀柄。 “来不及了!”那人喜道,“是生是死就让这一刀见证吧!” “唯心一刀流·返无归一!” 韩笑缓缓将野太刀抽出鞘来,他有些迷惑,为什么面前的这人笑得那么开心? 但下一刻,韩笑看见他的目光陡然一变,由喜转惊,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铮——!”韩笑那把断了的野太刀彻底出鞘。 “断……断刀!”那人眼瞳瞪大,想要中途变招,然而刀势已臻极致,这一刀带着自己的身子往前冲去,竟是刹不住了。 此时,韩笑心底泛起一种感觉,只要往前轻轻一砍就赢了,于是他想也不想的,便将身体的控制权交给了意识本能。 在旁人的眼里,韩笑就像乡间的稚童,随意折下了一根杨柳,百无聊奈地往前一挥。 “噗!”只见断刀没入那人的胸膛,撕开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滚烫的鲜血溅洒在半空。 随后韩笑又如法炮制,分别向各左右挥出一刀,刹那间,浓稠的血喷薄而出,将地板染得异常猩红。 三个人几乎同时坠到在地,居酒屋中闷响连连。 韩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已经打完了。 他将刀纳入鞘中,伏下身子,在四人的尸体上摸索一阵,搜出四个钱袋来,掂量了一下,还有点小钱,顿时喜上眉梢。 这时,韩笑想起了什么,站起身子,朝着角落的那个少年道了一声:“你之前说你会负责善后,还算数么?” 少年点了点头,“自然。” “那顺便帮我们结个账吧。” 韩笑与谢谢踏出门口的时候,那名少年忽地双手一拍,空旷的居酒屋内霎时间蹦出五个人身裹黑衣的忍者来,他们一直潜伏在居酒屋中,目睹了韩笑进来前后的整个过程,韩笑却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 忍者上前一步,半蹲着身子,恭谨道:“公子!” 少年道:“结账、收尸、走人,盯着他们。” 忍者一一照办,每人扛起一具尸体,旋即只见一阵轻烟自他们脚下袅袅升起,再看时,五名忍者已经不见了踪影。 少年依旧悠哉地的饮着酒,这是最后一杯了,他看着空旷的居酒屋,叹了叹:“明国的朋友,有意思。” …… …… 韩笑与谢谢走出居酒屋后,他询问了下谢谢有没有吃饱。 虽然在得到“饱了”的答复后,还是顺手买了一根糖葫芦塞到她的手里。 “据我所知多吃糖,长得快。” 谢谢吐了吐舌头,“好红,像血一样,血的味道不好吃,我不要。” “血?” “嗯,很腥很苦涩的味道,咽下喉咙里令人反胃,却又不能不喝,不然会渴死的。” 韩笑不知道谢谢倒底经历了什么,但他决定不会让这种事情再发生。 当糖葫芦啃得差不多的时候,他们回到了温泉旅馆。 榻榻米上,韩笑将四个钱袋里的钱都倒在桌子上,数了数,确定在一个月内,他们的日子还是很灿烂的。 “杀人捡钱,好像也是个不错的生财方法。”韩笑嘀咕着。 “不行。”谢谢摇着头道,“太危险了,万一遇上比你厉害的人怎么办?” “可我没感觉镇上有比我厉害的人啊。” “……” 谢谢猛地一拍桌,蹙眉怒道:“哪来那么多人让你杀了自己还能全身而退的!不准!” 韩笑一惊,发觉一向温婉的小萝莉好像发脾气了,他缓缓道:“我只是随口说说,我肯定不会主动惹事的,但东瀛的武士总喜欢拿生命去挑衅别人,遇上这样的我再顺手搜刮尸体好了。” 韩笑的意思是说,遇上主动挑衅他的,他会毫不犹豫的反杀,再搜尸。 而谢谢则以为他的意思是说,有两个武士私斗的话,韩笑会去搜一下尸,捡一捡钱袋,这样的风险小得多。 不过哪一种都好,自以为高人一等的武士们是不屑于做这种勾当的。 但韩笑并不是真的武士,他很乐意搜尸,不整那些虚名,如果每天都有一两个不知好歹的武士来招惹他,如此发家致富,也是极好的。 等钱多了以后,他们就可以花钱搭乘一艘远航大明国的海船,回归故里了。 总而言之,只要有钱,不管在哪里都不会过得太苦。 正在韩笑畅想未来的时候,他的耳郭忽然一颤,顿时整个人握紧野太刀,朝门外喝道:“谁!” 却见推拉门上出现一个人的影子,门被人从外推开,显露出一个穿着阵羽织的少年来,器宇轩昂,身姿优雅。 他笑道:“我们又见面了,来自大明国的剑客。” 章十八 我想与你做好朋友 韩笑目光一凛,手按在刀柄上,正视着少年,道:“什么大明国?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少年摆出双手,拍了拍身子,示意自己没有携带兵刃,又做了一个中原武林人士常用的抱拳礼,浅笑道:“我无恶意,看在那两份烤肉的份上,请相信我。” 韩笑的手从野太刀上松开,他在少年的眼眸里看到了善意与淡然,如果他要对自己不利的话,从他的打扮推测,也不可能亲自送上门来。 少年微微笑着,褪掉鞋履,走到韩笑面前,双眸直视着他,正襟危坐。 而韩笑则是一副无拘无束的模样,大大咧咧,坐得像一个簸箕。 少年道:“你有三处地方暴露了。” 韩笑道:“说说看。” 少年缓缓道:“其一,你握刀的手势不对,真正的武士从来都是将佩刀插在束腰的布带中,或者系于腰带上。” “其二,你拔刀的手法太过随意,无论何种剑道流派,都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拔刀术’,可你的表现,更像是一个没有习过武的人。” “其三,对于武士而言,刀就是他们的伙伴,他们的生命,他们爱刀甚过爱惜自己的女人,而你刀都断了,却视若无睹,依旧拿它杀人,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武士。” 韩笑脸色如常,悠哉道:“那最多说明我不是真的武士,可你又怎么得出我是明国人的荒唐结论?” 少年摇了摇头,扼腕叹道:“因为这里是东瀛啊。” 韩笑也皱眉道:“这里不是东瀛还能是哪里?” 少年开口:“我的意思是说,因为这里是东瀛,所以等级森严,士农工商,位次尊卑早已被锁死了。士庶有别不相通,武士不下田,农民不习武,士与农之间隔着永远迈不过去的天堑。你不是武士,自然只能是农民,你不是东瀛人,所以不懂这其中的残忍与冷酷。” 韩笑微诧,他明白了少年的意思。 在东瀛武士百代都是武士,而农民百代都是农民,这道壁垒存在了上千年,直到整个世界都步入工业革命后才慢慢被打破。 武士可以随意拿农民试刀,杀人无罪,农民却不能反抗。在武士的眼中,农民的性命不比身边的一条能逗他的狗值钱。从来只有被贬为农民的武士,少有擢升为武士的农民,如果有,这简直是祖坟冒青烟的殊荣。 没有武士会愿意教授一个农民习武,哪怕他愿意,农民也不敢学,不能学。 即便是战国时代一统东瀛的丰臣秀吉,也是遇到行事不拘一格的织田信长才得以摆脱了自己“木下藤吉郎”的身份,并且对自己农民的出身,丰臣秀吉一向讳莫如深。 韩笑研习过天书后,又在居酒屋中展露了身手,等于告诉了少年他会武功的事实,而且还不低,如今他已经承认自己不是武士,难不成还能伪造一个自己是农民的假象。农民擅离耕地,无论放在大明还是东瀛,都是一条不轻的罪,何况他还佩刀出行。 韩笑没想到他的一身武功,倒成了他最大的破绽。 一旦想通其中深意,他皱着的眉头顿时舒展,望着少年道:“没错,我是明国人,你有什么目的,直接开门见山吧。” 少年敛起笑容,纤细的手顺过质地柔软的衣裳,理了理褶皱,平视着韩笑,郑重道:“我想与君交个朋友。” 韩笑面露疑惑:“为什么?” 少年道:“因为……你的功夫很好。” 韩笑皱了皱眉,他觉得这话一出,气氛变得有点奇怪,“天下功夫好的人多得是,为何找我?” 少年娓娓道来:“初见君时,君于行走之际却步伐沉稳,气息内敛,衣角摇动,却不染纤尘,可见内力精深到一定程度。眉宇更有淡淡紫气萦绕,以我所知,此乃是气精归识,五星入蕴之象,得此象者莫不是将入而未入先天境的高手。” “你会望气?” “望气是何等高深莫测的功夫,我哪里会,只不过有些微薄见识而已。” 少年顿了顿,接着道:“然而据我所知这世上最惊才绝艳之人,也是修行不辍十年方得得此象,一触先天境的门槛。” 少年接着道:“君的年龄怎么看也不像二十吧,假设君五岁心智初开,知理辨义,开始修行,到了现在这个年纪,有了此等修为,也衬得上天赋异禀四字。” 少年有意无意的观察着韩笑的表情,却见他显得有些茫然,呆了呆,过了半响忽道:“先天境是什么?或者说是什么程度的修为。” 少年略有诧异:“君不知道?” 韩笑虽然从风间花子的口中听过这个词,但实在没有人告诉他这些词到底代表着什么,只好摊开手,无奈道:“真不知道。” 少年认真道:“这不可能,这可是修行武道的常识,君怎么会不知道?” 韩笑道:“我可没有什么师父之类的人教我,我要说这一身武功是睡了一觉后,莫名其妙的就会了,你信不?” 卧房之内忽然安静起来,少年叹道:“我另可相信你是天纵奇才。” “真是睡了一觉就会了。”韩笑无奈的摆了摆手。 少年叹了叹气:“君说是就是吧,既然如此,那我就替君好好讲一下武道六境。” 韩笑静静细听。 武道六境依次为:后天境、先天境、玄天境、合道境、步虚境、天人境。 其中先天境是所有武者一生武运的分水岭,唯有将体内后天真气炼化为先天真气,才算正式跨入先天境。 先天真气不仅精纯浑厚,更有一丝灵性,与武者血肉精魄同源共生,若无先天真气的支撑,后续境界更不可想,武道一途便算走到头了。 大部分的武者终其一生都只能在后天境徘徊,最令人无奈的是,这与勤勉刻苦无关,仅与资质挂钩,药石金丹虽对修为有所补益,但终究无法将真气炼化。 虽然韩笑尚处于最低端的后天境,但后天境囊括之广,细分起来又有几个层次。 首先是感气纳体、将灵气导入体内,化为后天真气,才能聚气于丹田,形成气海,随后运转真气流动,打通体内阻塞的各种经脉,最后不断重复吐纳聚气的过程,使得气海中的真气越来越澎拜,最后方能以气海化为鼎炉,精为炭,血为火,炼化先天真气。 韩笑想了想,结合自己的情况分析,他现在大概处于后天境中最后一步,还需要不断在气海中聚集后天真气,当达到一定程度,便能开始炼化的步骤。 韩笑知道只要自己越强,他与谢谢就会越安全,不由得期待起今晚入睡之后,内世界里会有什么际遇等待着自己。 而先天境之后的四境,所涉内容概念庞杂繁多,少年也只是提了提,并未一一赘叙。 少年笑道:“我不喜拘束,只爱游历四方,结交朋友,尤其是非同凡响的朋友,更是仰慕中原繁华景象,曾多次去到大明国,所以对明国人有着独特的好感,此刻眼前有君这样一个来自大明国的奇才,我又怎么能慕而不求之?” 少年一番恭维,说得韩笑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他摆摆手,“你的措辞太热情了,我有点受不了。” “唯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这句诗好像不是这样用的。” “君理解我的深意就好。” 韩笑尴尬地咳了咳,对于眼前这个陌生公子的殷勤奉承有点遭不住,于是瞥了瞥在一旁的谢谢,想听听她的意见。 却见谢谢很知趣的离他们两个男人远远的,抱起肉球一般的小狼们玩耍。 小狼崽谢谢日渐丰满胸脯上蹭着,不时探出笨拙的脑袋,眯起眼来,一脸享受。 “这两只色狼。”韩笑心道:“嗯……才几天,怎么就胖了那么多。” 这时,只听少年“咦”了一声,韩笑扭过头,瞧见少年正注视着谢谢怀中那两只皮发银白的小狼,奇道:“这两只小兽,君在何处所得?” “路上捡的。” 少年一怔,“怎么可能?” 他缓了缓方道:“看来君对我还是抱有戒心,这也正常。” 韩笑捂着头,神情有些痛苦:“真是路上捡的,你要问我为什么这么巧,我真是答不出来。” 少年爽朗一笑:“那说明君确实异于常人,就连这世间珍稀的银雪狼獒都能顺手一捡,收入囊中,确实厉害。” 韩笑对于珍稀二字有着独到的理解,他指着两只小狼道:“它们很值钱?” “瀚海国北域雪狼与大明XC高原雪獒杂交所生,母獒一生只诞一胎,而且存活艰难,可以说确实很值钱。” 韩笑倒抽一口凉气,他望向谢谢正想说些什么,却被谢谢直接了当的回绝:“不能卖。” “好吧。” 少年看在眼里,抖了抖纹着锦绣花卉的袖口,笑道:“君很缺钱?” 韩笑道:“曾经有人给我批过命,说我半辈子都要被迫跟钱打交道,现在看来似乎是真的。” 少年回想起韩笑在居酒屋内,搜尸捡钱的一幕,十分赞同道:“大明国有句古话,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看来所言不虚。” 话头一转,少年道:“幸好我从不缺钱,可以赠予君许多。” 韩笑摇摇头:“平白受人恩惠不好。” “钱财不过身外物,何况我与君是朋友,朋友之间不言恩惠。” 韩笑沉默一会儿,忽然开口道:“钱我可以不要,但是你有船么?” “什么船?” “一艘驶往大明的海船。” 章十九 冤家 少年问道:“君要回大明国?” “没错。” 对韩笑而言,回大明国是必须要做的事情,他已经答应过谢谢要,替她寻找那不知在何处的家,找回那段遗失的记忆,如今面前摆着这个机会,他正好提了出来。 更何况东瀛毕竟不是中原,过得再舒服,那种膈应感还是很难从心中淡去,走是必须要走的,这是阶段性的目标。 少年思忖了一下,答道:“这也简单,我到时候遣人看看附近的海港有没有适合的大船,买下来赠与君便是。” 韩笑食指微微颤动,敲击打榻榻米上,发出沉闷响声,心中感叹道:“壕无人性啊。” 少年估摸着时间,道:“现在是季风盛行的时节,海上多有暴风雨,若是贸然出海怕有危险,不如等到了七月中旬再走如何,顺便再过几天就是七夕了,我与正好带两位逛逛,瞧一瞧东瀛的风物人情,以尽地主之谊。” “一个月之内的话,正好。”韩笑想着自己搜尸捡来的钱,刚好可以全部挥霍掉,“你都这样对我了,我还不把你当朋友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韩笑端正起自己的坐姿,与少年呈镜像一般跪坐在地,平视少年,笑道:“说了这么多,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少年诚恳道:“我不想骗君,叫我源义藏就好。” 韩笑听这话,颇有一丝玩味,问道:“难不成你的名字还是言灵不成,说出去要变成咒语,大发神威的?” 源义藏微微倾着身子,笑了笑:“君说笑了,我又不是阴阳师,哪有什么言灵,只是这个名字,我只对朋友提及。” 韩笑也不再深究下去,如实相告道:“韩笑,韩信的韩,含笑的笑。” 源义藏喃喃重复一声:“韩笑,笑君。” 他忽然指向谢谢,问道:“那这位是?” “我妹妹。” “不像。” 韩笑摸着下颌,“难道我们不像兄妹么?” 源义藏指出,“这位小姑娘一直有意无意地望着君啊。” 韩笑瞥了瞥谢谢,却见谢谢依旧逗着那两只小狼玩,根本没有依源义藏所说,经常偷望过来,他摇头道:“妹妹多看几眼哥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源义藏对此呈反对意见,一边摇头一边苦笑:“笑君如果真有一个妹妹,就绝对不会这样想了。” 韩笑微微挑眉:“你有一个让你很心烦的妹妹?” “怎么说呢,身为兄长,面对淘气的妹妹总是一筹莫愁。”源义藏似是想起什么忧愁的事情,细眉轻轻皱起。 韩笑与源义藏相谈甚欢,东拉西扯的,也算熟络了。 这时,源义藏韩笑与谢谢提出邀请,希望他们晚上能去到他的府上,届时好好款待二人一番,说罢便告辞离去了。 韩笑遥望着源义藏离去的背影,扭过头对谢谢道:“又省一顿饭钱了。” 谢谢仰着小脸,眨了眨那双柔媚的桃花眼:“如果可以天天蹭饭的话,那才是真的好,这样就能省好多钱了。” “难怪你一直没说话,原来打这种主意。”韩笑掐着谢谢白嫩的小脸,将其揉搓成各种形状,手掌摩挲在她光滑的皮肤上,感觉就像摸着一匹质地上好的绸缎,“很会持家嘛。” “呜……如果……嗯……不好好省钱的话,你……嗯……又要去搜尸了。”谢谢被他捏着脸,只能艰难地憋出话来。 “搜尸也没什么啊,我以前常按F键搜刮尸体,来钱很快啊。”韩笑无所谓道。 “可男人总是要尊严的,在你提出不要他的钱时我就知道,你内心还是很介意的。”谢谢道破了韩笑的心事,他忽地放下双手,怔了怔。 “如果尊严不能让我们活下去,那这个尊严也没什么用。”他笑了笑,轻轻拍了拍谢谢的头,“你要知道,要养成一个漂亮的小丫头,很费钱的啊。” “养成?” 韩笑凝视着谢谢,眼眸里流露出一丝奇怪的光辉,虽然一闪即逝,但还是被她捕捉到了。忽然间,谢谢只觉脸颊微烫微烫的,下意识地挪了挪脚,那双媚人的眼眸泛起迷雾:“你刚刚是不是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 韩笑忽觉自己的失态,猛地甩了甩头,伸直十指,以证清白:“什么都没有想。”心中却是暗道:“我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我真变萝莉控了?” 这个时候,韩笑感到自己的脸颊一凉,一股幽香扑鼻而来,身子一颤,却发现是谢谢回捏了他的脸一下,甜声道:“冷静一下。”随即,身穿鹅黄色浴衣的小萝莉,蹦蹦跳跳的离开了他的身旁,又开始与小狼玩耍起来。 韩笑摸了摸脸颊,回忆着刚刚那股莫名的悸动,怒道:“你故意的吧!” 小萝莉轻轻笑了笑,银铃一般悦耳的声音在房间内缓缓荡开,间中穿插着一声腻人的娇嗔:“你想知道?我就不告诉你。” …… …… 接近黄昏的时候,这所小小的房间再度有人到来。 是源义藏派来迎接韩笑与谢谢赴宴的人。 夕阳很美,大片大片的扑洒在青石板上,看起来很温暖又不刺目,韩笑站在门口仰望着不断落下的红日,感觉可以看一辈子。 谢谢跟在他的后头,也学着他一并眺望着远方。 “看什么呢?” 韩笑似有感怀道:“又过去一天了,日子真是不禁过,就随便躺了躺,这就到晚上了。” “那是因为你一下午过得太舒服了。” “有道理,不过我觉得是因为看着好看的人,身体舒适了,心也放松了,所以不知时日过了。” “知道我好看了,快上娇子吧。”谢谢红着脸,转悠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推着韩笑,催促他赶紧上驾笼。 两座驾笼同时离地,被四个魁梧的轿夫两个两个的抬着,朝着源义藏的宅院走去。 驾笼落地的时候,明月恰好攀上天空。 韩笑看着眼前华灯彩照,唐风锦绣的庭院,由衷的赞叹了一声它典雅与奢华并重的布置。 他与谢谢漫步在鹅暖石铺就的小道上,风吹过两旁的修竹,发出呜呜的声响。 池边的小竹罐蓄满了水,“啪”落在磐石上,音色清悦,隔一段时间,便又是一声“啪”传了过来,颇有一丝禅意。 源义藏早早的在客厅候着,此刻,他的身旁站着一个人,在灯火的照耀下,显得他的肤色极为白皙亮丽,堪比晶莹无暇的壁玉。 是他的家人么? 韩笑瞧他们的站姿挨得很近,很是亲密,显然不可能是外人。 等到韩笑又走近了,可以看清那人的面孔时,他却忽然一愣,不由得皱起眉头来。 只见这少年相貌英气,有着一双威风的丹凤眼,穿着蓝色的武士服,长长的马尾搭在肩上,与同样俊俏的源义藏站在一起,确实有些相映成辉的意味。 但仔细一看,他的脸却有些不和谐。 因为太过漂亮,以至于不像是个男人。 他比别的男人多了一份柔美,却比女人多了一份英武。 男人哪里有这绰约的风姿,精致的五官,顾盼之间交融着水与火的眼波? 她确实不是男人,并且还是一个极有性格的女人。 最终看穿她女扮男装的缘故,还是因为韩笑曾经见过这幅姣好的面容——那是某个月华笼罩的夜里,溪潭旁,她的容颜连同她一丝不挂的玉体,被一并烙在了韩笑的脑海里。 尤其是她那怒火腾腾,恨不得要把自己撕成碎片的凶狠目光,韩笑怎么会忘记? 上泉宫月。 她怎么会在这里? 韩笑忽觉尴尬了起来,一时身子僵在那里,动也不是,走也不是。 “少年”同一时刻也愣住了,她的眸子变得雪亮,蕴着一股凛冽的杀气,故意压低着声音道了一句:“哥哥,这就是你说的朋友?” 源义藏点了点头,笑道:“给你介绍下,这位是韩笑。” 上泉宫月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笑君。” 章二十 这个条件我很难接受 韩笑假装没认出是她,这样的场合还是避免糗事重提的好。 明明被看光身子的是上泉宫月,韩笑这个得了便宜的家伙反而窘迫的紧。 上泉宫月的眸子一直盯在韩笑脸上,他们有着共同的秘密,自然也瞧出了韩笑眼中的不适,不自禁仰高头颅,摆出一副甚为不屑的模样,嘲弄了一句,说得是汉话: “我哥哥的朋友从来都是国士无双之人,你看起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嘛,你这沽名钓誉的家伙,究竟是怎么骗过他眼睛的?” 韩笑本来有些不知所措,但受上泉宫月这一激,行事谈吐反倒自然起来。 韩笑听罢一笑,伸出手来,指向自己的眸子,反口道: “我的眼神特别好,过目不忘,看过的东西便不会再忘记,到了夜晚更是有着透视的能力,别说隔着几重纱,几座墙,就是隔着十万大山,我一样能够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这样的天赋异禀够不够资格做你哥哥的朋友?” 上泉宫月明白他指得是什么,俏脸蓦地一红,女儿家羞恼的姿态显露无遗,她气得一跺脚,下意识攥紧拳头,就要打出,偏偏又想起当日的誓言,只好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再搭理韩笑。 源义藏将两人一番对答看在眼里,歉意道:“小妹性格就这样,被家里人宠惯了,君别往心里去。” 韩笑暗道:“确实,当初她差点一箭射穿我的脑壳。”但毕竟有亏于人,嘴上讨了乖,也就罢了,旋即褪掉鞋履,随同源义藏步入厅中,坐于软垫上。 谢谢一并跟着,坐在韩笑的旁边。 大厅之中设一长长的矮桌,上置精美陶瓷茶器,有美艳侍女奉于左右,手拎茶壶,倾倒浓浓香茶,一时暖烟袅袅,蒸腾而起。 韩笑的对面坐得是源义藏,而谢谢的对面则是上泉宫月。 上泉宫月故意不去看韩笑,却对谢谢这个可爱的小萝莉挺感兴趣,仿佛为了凸显自己对待两人的不同,特别殷勤。 她以为谢谢不懂倭语,说着流利汉话道:“小妹妹长得好可爱啊,怎么会跟着一个看起来浪荡无行的家伙,也不怕被带坏了。” 谢谢眨了眨眼,笑道:“这位姐姐,我懂一些你们的话,对我就不用说汉语了。” 随后,谢谢替韩笑辩驳了几句:“虽然他看起来有点吊儿郎当的,但其实是一个很可靠的人,跟着他很有安全感。” 韩笑在一旁抿着茶,听见谢谢这样评价自己,虽然对“吊儿郎当”四个字有异议,但总得来说还是挺欣慰的,至少小萝莉没有跟着上泉宫月一起吐槽自己。 提起韩笑,上泉宫月又是娇哼一声,“哥哥,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这个人就浑身的不舒服,我先去院子里玩了。” 旋即,她立马从傲娇脸切换成了知心姐姐,热情地询问了谢谢一句:“小妹妹,要一起去后院玩么,有秋千诶。” 谢谢望了望韩笑,在征求他的意见。 待韩笑点头后,她拍了拍手,兴高采烈地随着上泉宫月跑出了客厅。 如此一来,宽阔的大厅内只剩下韩笑与源义藏两人。 韩笑抿着嘴饮下一杯浓茶,呼了呼气,只觉满嘴苦涩,却有一丝甘甜清凉盘桓喉间,不由得精神大震,叹道:“这茶有点意思啊。” 源义藏笑了笑,又替韩笑斟满一杯。 韩笑忽道:“她们两个小姑娘似乎很合得来啊。” “小妹的性子一向粗莽,比男人还像个男人,只爱舞刀弄枪,扑蝶弄花那一套她从来不感兴趣,更别说荡秋千了,她今天这样倒是蛮反常的,看来她挺喜欢这小姑娘,不过也有一点故意为之的味道在里面,好像是为了营造出一种差异对待的感觉。” 韩笑知道是为什么,却不能说,如果源义藏知道自己“不小心”看过她妹妹的身子,所以才被她各种针对,估计这个半路认识的朋友就没了,登船回大明的事情更是化为乌有,只好闷头喝茶,与之相关的事情闭口不谈。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忽听源义藏道:“莫非你们先前认识?” “怎么可能。”韩笑否认得一干二净,“也许真是命里犯冲,看着就不舒服呢?” “说得也对,要是按她平时的脾气,估计早就一脚踹过去了,根本不必这样拐弯抹角的。” “那她没踹我,看来对我的印象还没坏到极点啊。”韩笑暗暗庆幸。 源义藏对这个妹妹似乎无奈极了,面对韩笑,不免又多说了几句,叹道:“我这个小妹啊,性子执拗的很,她不喜欢的东西没人可以逼她,一旦被逼急了就容易出事。” “这话怎么说?” “君有所不知,这些年来,我游历四方,一年中少有时间与她相见,几天前听说她离家出走,可能在桑木町一带,我便来到了这里,正好寻得了她的踪迹。想带她回去,她又不肯,无奈之下,只好僵在了这里。” 韩笑闻言,想起第一次遇见上泉宫月时的情景,那时她身着一身巫女服,骑着快马,后方追兵无数,如果不是她的马儿险些撞倒他与谢谢,匆忙制止之下,整个人翻下马来,恐怕早已逃得远远的,也不至于发生后来的事情。 “那你现在怎么打算的,要强迫她回去么?”韩笑问道。 源义藏摇了摇头:“她不愿回去就不回去了吧,那个家也没什么好的,但是我也不想她随便乱跑,她其实武功平平,只有箭术精湛一些,一个姑娘家的在外面始终太过危险。” 说到这里,源义藏忽然来了一句:“不过,要是有个武艺高强之人愿意带她离开东瀛这个是非地,,先去大明国住个几年,似乎也蛮不错的。” 韩笑曾经与上泉宫月交谈过,知道她是因为逃婚才出走的,只当源义藏的意思是让她在外躲上一段时间,婚期一过自然就无需再躲了。 只是听着听着,惊觉话里有话,韩笑恰好又在喝茶,顿时一呛,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流到气管里,一时岔不开气,连连咳嗽,眼眸里尽是泪水。 韩笑抹了抹泪,推辞道:“这么彪悍的姑娘也就你管得了,我就算了,吃不消。” 源义藏笑道:“原本我没这么想过,但是忽觉小妹对君还不错,没有拳脚招呼,这也算是少见的事了,何况君武功比她好,怎么会管不了她。” 韩笑一时头大,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解释其中曲折,只好先敷衍道:“反正还有时间,以后再详谈此事吧,再说,我可不认为她愿意跟我一起离开东瀛,而且我穷,养不起。” 源义藏道:“我在大明国各处均有私宅,地窖中存有不少银子,住上个三五年的不成问题。” 韩笑叹了口气:“你这是把一个棘手的包袱丢给我啊。” 源义藏畅快笑道:“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相互帮助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韩笑很是无语,腹诽了一句:“有你这么坑朋友的么?” …… …… 两人又闲谈了一阵,到了饭点,源义藏准备差遣侍女去后院喊二女回来。 韩笑从软垫中站起,“我去叫她们吧。” 源义藏忽地苦笑一声:“那好吧。” 韩笑走在院子里,但见灯影灼灼,屋檐走廊下都悬挂着富有东瀛风情的小灯笼,偶有几只飞蛾扑在纱纸上,留下幢幢黑影,一时廊下风生,连绵不绝的灯笼摆动起来,令人生出这是凡尘星河的错觉。 转过几处假山,绕过几颗古柏,韩笑终于找到了正一起坐在秋千上,飘来荡去的二人。 银铃般的欢笑声随风摇曳,萦绕耳畔,欢心悦耳。 他摇了摇头,“果然女孩子还是跟女孩子合得来。” 此刻,天上有明月,月下有佳人。 韩笑双手抱臂,倚在石岩下,静静地看着这幕,不忍打搅她们。 风的温度比天气冷一点,恰好能让人感觉到凉爽与舒畅,女孩的长裙被掀起来,飘飘若仙;丝缎般的秀发也在风中被高高扬起,充满难以言喻的野性。 伊人,秋千。 一幕绝好的风景。 韩笑看得有点呆了。 章二十一 修罗血僧 还是谢谢最先发现倚着石岩的韩笑,在水一般的眼眸中倒映出熟悉之人的身影。 她从秋千上走下,眉目神情由欢转喜,迈着步子蹦跶过去。 韩笑捏了捏她俏丽的小脸,手感好极了,有点肉肉的感觉,顿时心情也愉快起来,轻声道:“开饭了。” 秋千上只有上泉宫月一个人了,其实在谢谢发现韩笑的同时,她也看到了,与谢谢的心思不同,她的心中霍然生出一股无名怒火,却又带着一份扭捏克制,于是本来俊俏的容颜有些娇不娇,羞不羞,恼不恼的。 这时,韩笑朝她喊了一声:“那个那个,上泉宫月,你哥喊你回去吃饭。” 上泉宫月娇哼一声:“告诉他,我看到你就心烦的很,吃不下!” 说罢,一个人竟是钻进了楼阁里,片刻间就没了踪影。 韩笑瞧着这幕,只得苦笑,他忽觉掌间一阵柔软,扭过头一看,竟是谢谢握住了他的手,很是自然地将两个人紧系在了一起,仿佛已经牵过了大半辈子。 韩笑忽然明白为什么古人总要柔荑去形容少女的手指,那确实是柔若无骨,温软细嫩的感觉。 此刻,他有一点凉,源于两人掌心的接触,女孩子的体温总是比男人凉一些。 也有一点暖,暖在心里。 谢谢比韩笑反应更大,小脸红扑扑的像是熟透的苹果,只能假装看着风景来舒缓自己的紧张。 韩笑看了看羞涩又主动的少女,嗅着风中飘来的芬芳,怔了怔,欲言又止,只是微微笑道:“走,去吃饭吧。” “嗯!” …… …… 在韩笑刚刚离去的时候,源义藏的宅院中恰好来了一个人。 源义藏估摸了一下时间,让侍女领着他进来说话。 那是一个戎装武士,魁梧彪悍的像一头熊,他的拇指间佩戴着一枚翡翠扳指,在火光的照耀下,显露出一个“副”字。 源义藏看到这个不速之客却显得很有耐心,微微笑道:“藤原大人,宫月殿下的下落何在,我始终没有探查到,也不知道这个蠢丫头跑哪里去了,你手下的巫侍不是已经蹲守在附近各处道路么,可有消息?” 藤原胜听闻源义藏以大人称呼他,摆出惶恐的神情,毕恭毕敬道:“公子,是我们这些做下属的无能,至今没有找到殿下的踪迹。” “这丫头,可别出什么事啊。” 藤原胜顿了顿,又道:“我的人马在数十里外的海滩上发现了一名副将的尸体,怀疑与天台宗那帮和尚有关,两日来出入桑木町附近的行脚僧也多了起来,像是他们的眼线,这些现象很难不让人起疑,让人觉得他们有什么图谋。” 源义藏悠悠道:“无妨,现在我们两方势力还在暗中较劲,他们也不敢妄动,一些小打小闹的,也无伤大雅,毕竟一旦处理不好,那可就是相当于富士山喷发的大事件了。” “恐有变,公子要多多留心才是。” 源义藏点点头,道:“我原以为藤原大人此来是问我宫月殿下的消息,没想到是专门提醒我小心注意的啊,真是劳你费心了,我这个养子可是很少被神将们这么重视的,你可真跟他们不一样。” 藤原胜恭维道:“虽然您是养子,但宗主视您为己出,您也是他膝下唯一一个男丁,宗主百年之后,神道宗很大可能是您的。” “藤原大人你可不要瞎说,父亲大人的身体一向安康的很,再说我对权力纷争从来无心,还是现在这样逍遥的日子适合我。” 藤原胜尴尬一笑,说完了要说的话,也不再逗留,躬身行了一个礼,便自己离去了。 源义藏端起一杯茶,看了看杯中冒出的袅袅轻烟,摇了摇头:“一万年不曾跟你们这些人打招呼,如今过来献殷勤,安得什么心?” 源义藏自言自语之时,韩笑恰好在门外听到了,他问道:“你在嘀咕些什么?” 源义藏啜了一口茶,笑道:“刚来了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家伙,说了一堆奇怪的话,我在琢磨着他到底想干嘛?” 韩笑道:“别想那么多了,赶紧开饭吧,另外你妹妹并不想在饭桌上看到我,所以自己回房里去了。” 源义藏笑道:“早已料到了,之前不让君去找她们就是因为这个缘故,等下我遣人给她送过去好了。” 源义藏准备的饭菜都是些东瀛的家常菜,东瀛食材匮乏,多是海鲜与面食,就连米饭也叫银舍利,可见物资并不充裕。虽然材料少,但是这些食材能够捣鼓出的花样也挺多的,卖相诱人,香味扑鼻,令人不禁食指大动。 源义藏吃得很少,韩笑与谢谢倒是很不客气的将桌上菜肴消灭干净,这时听源义藏邀请道:“天色已暗,两位不如在府上歇息一宿吧。” 对韩笑而言在哪里睡都无所谓,只要不再露宿野外就好,这时却见谢谢扯了扯他的衣角道:“它们晚上还没吃东西呢。” “它们?”韩笑有点迷茫,过了半天才想起来它们指得是旅馆里那两只小狼。 韩笑明白过来,只好婉拒了源义藏的盛情邀请。 源义藏笑了笑,道:“银雪狼獒长得极快,我之前见它们的身形,奶水怕是已经提供不了什么营养了,君下次再来的时候不妨带着它们,我这可以提供些精细肉块,对狼獒的发育很有益处。” 韩笑与谢谢正准备起身离去,忽然间韩笑耳郭一动,只听一阵似有似无的诵经声徘徊而来,梵音清唱,本该给人一股空灵澄澈的感觉,但这诵经声中却有重重的戾气。 戾气中藏着杀意,空气仿佛也泛起血腥的味道来。 韩笑如今的感官已经十分敏锐,他能清楚的觉察到这股杀意是冲着自己来的。 韩笑眉头一皱,手抵在刀柄上,侧目望向房外,只见灯火璀璨,院落中并无异常景象。 “怎么了?”源义藏瞧见韩笑反应,问了一声。 “有奇怪的声响,我去看看。”韩笑握刀起身,独自一人朝着院中奔去,“谢谢,你待在这里,别乱跑。” 韩笑一句话,便让刚刚起身,准备一起跨出门的谢谢停了下来。 谢谢点点头,又重新坐回软垫上。 庭院外,那阵诡异的诵经声时断时续,忽远忽近,韩笑循着声音一路追去,发觉这声音的源头竟一直在转移,他一路追赶,不知到了宅院中哪处地方。 现在,四周陡然掀起一股怪风,如刀似剑,刮得人生疼。 明月不知何时被乌云覆盖,灯火也一并熄湮,偌大的院子刹那间竟是昏暗一片! 韩笑手握断刀,伺机而动。 但是他突然感觉不到那阵奇怪的诵经声了。 仿佛不曾出现过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韩笑环顾四周,周围黑得如浓墨,辨不清东南西北,最诡异的是就连旁人的气息他也感觉不到。 明明追出来没有几步,却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一般,再回头时,连来时的路都消失在黑暗里。 竹林摇曳,沙沙作响。 天际无月,四周难以视物,那小竹罐还在一下一下的“啪”在磐石上,提醒着韩笑他尚在源义藏的宅院里,尚在人间,而不是别处。 下一刻,韩笑的前方忽地亮起一片红光来。 光的源头是一串闪耀着血红荧光的佛珠,每一颗佛珠都像浸过血一般,凶煞至极,佛珠中蕴着凝而不散的血气。阴恻恻的红光照出一副惊悚骇人的脸来,枯槁如木,如同僵尸,双目却是炯炯如火,似乎散发着诡异的狂热。 头戴斗笠的枯瘦僧人缓缓而来,长袍被寒风鼓动起,金刚杵敲击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回响。 这本来是一副十分富有禅意的画面,但现在却显得极不协调,韩笑的刀已经拔出,他感觉到了极为危险的气。 他的预感是对的,因为这僧人每踏出一步,地上的砖石便开裂一分,直到他脚下的土地完全碎裂成灰,僧人已经来到了韩笑五丈前。 光是与之对视,韩笑都觉得使尽了浑身力气。 寒风冷冽,像带着倒刺的鞭子抽打在韩笑身上,风中传来僧人的吟诵声: “似佛非佛不存善,曾听弘法难解脱。诸天十界称魔神,啖血噬肉唤修罗。” 章二十二 苦战 明月无夜,灯烛无光,唯有那串沥血的佛珠闪耀着阴冷红光。 僧人像是从地狱中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浑身散发着鬼魅一般的气息,风也变得愈发严寒,完全不是夏日应有的暖风。 “你是谁?”韩笑提刀喝问。 僧人长袍抖动,吐字沙哑,全然不似人声:“修罗。” 修罗血僧自报名姓的刹那,右手铁掌已然挥出,他的掌心肉眼可见地显出一个血红的卍字。 一时之间,掌风凛冽,刮面而来。 只一掌,韩笑却觉脚步虚浮无力,险些被这阵风吹起。 这一掌很慢,慢到韩笑甚至可以看清他掌中的纹路,韩笑挥刀相迎,刀势迅猛,他研习过天书的第一卷,以一晚的修行便远超了世上绝大多数人,现今世上与之有同样际遇的人不超过四个。 但此刻他却很狼狈,浑身湿透,汗水沿着他的下颌不断滴落,因为他每挥动一刀,每与这僧人对峙一刻,便觉全身的力道被抽空似的,需要源源不断的运转真气才能支撑下去。 僧人如果要杀他可谓易如反掌,但他却没有这么做,掌在半空忽然便为指,轻轻抵住了韩笑的断刀,指尖一弹,顿时如鸣钟磬,霎时一股怪力便顺着刀身蔓延,直往韩笑经脉之中乱窜。 韩笑只觉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一般,恶心欲呕,却还是牢牢抓住手中的刀,一刻也不敢放松。 僧人摇了摇头,忽地停住了手。 他在等,等韩笑恢复过来。 僧人完全没有杀他的意思,像在玩弄长着毛的小动物,眼眸闪过一瞬即逝的慈悲,却很快又被那股狂热所替代。 五息之后,韩笑体内的那股霸道内劲被自身澎湃的真气冲刷得荡然无存。 这比僧人预料的快了一些。 旋即僧人又是一掌挥出,这一次快了许多。 “左边。”韩笑心念乍起,便下意识地闪躲掉了这掌,他不曾真正的学习过武功,只能把身体交给意识。 幸好的他的意识很准,堪堪擦过这一掌,只听一声霹雳轰响,韩笑原本所站之地顷刻糜烂,泥土四溅,留下一个骇人的深坑。 僧人却没有出第二掌,他在等。 等韩笑的内息由紊乱恢复至正常。 即便那一掌擦身而过,但猛烈的掌风依旧波及到韩笑的身子,他的袍袖间有明显的灼伤痕迹。 韩笑也发现这个僧人并不想杀他,但是喜欢玩弄对手的人,更让人愤怒。 韩笑目光一凛,这一次率先出击,他迈步向前,刀身轻颤,发出阵阵鸣响,一个箭步跨至僧人面前,锐利一刀从上至下重重挥砍! 僧人却不动。 断刀擦过空气,破空之声连连响起,刀已落至僧人的脖颈,他还不是不动。 但下一刻,僧人却凭空消失了。 在韩笑的刀差一点砍到他的时候,他整个人忽然从这个世界消失的无影无踪。 “后边。”与此同时,韩笑的心念又转,肩头微动,下意识地转身挥刀,平削回去。 僧人确实出现在了韩笑的后面,见韩笑挥刀而来,却又轻轻地推出一掌,拍在韩笑后脊之上。 韩笑肺腑一阵翻腾,身形一轻,不自觉地向前踉跄几步,险些摔倒。 僧人立在那里,眼眸中倒映着韩笑的身影,却又不动。 实力相差太多了,但韩笑心中仍是不忿,他稳住身子,再度与僧人对峙起来。 此刻,他忽然发现自己不像一开始那样左绌右支了,那股仿佛要被抽去一身精血的感觉渐渐淡去,每一次挥刀都变得游刃有余起来,似乎随着战斗的延长,他的实力在得到缓慢的提升。 僧人也看出了这一点,这说明少年拥有很强的武学天赋,但他丝毫不担心,反而对眼前的少年更是好奇起来,如果不是碍于命令,他真的很想掏开这少年的心,尝一尝所谓执剑者的味道。 但杀人并不是他此来的目的。 从开始到现在,僧人都强压着自己的杀心在跟韩笑过招,否则的话,以他玄天境的功力,轻易能将这后天境的少年击毙。 他是来试探韩笑实力深浅的,而愤怒能让一个人发挥最大的潜能。 一念既起,僧人再度挥掌击去,这一掌极快,凛冽掌风凝而不散,空气中骤起猛烈风暴,以僧人的手掌为中心,迅速掀开,空气泛起微微涟漪,忽然间僧人面前的空气蒸发于无形,一道半透明的障猛地展开,横在两人之间。 “躲不开!”韩笑心念乍起,却是惊觉无处可躲,一刹那间,那一掌已然贴在韩笑脸上,韩笑脸色刷白,额头尽是汗渍,他感觉的出来,只要僧人的掌再稍稍挪动半分,他就会脑袋崩裂而亡。 可是僧人却又停手了,再缓缓地将这掌收了回去,那霍然而起的风暴于倏忽间消逝,眼眸中流露出嘲弄的神情,仿佛在说:“本尊可以随时杀你,但本尊偏偏不杀。” 韩笑刚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心跳的剧烈,眉宇间已有怒气,问道:“你意欲何为?” “玩。” 僧人言简意赅道。 韩笑眼中蓦地腾出火,握着断刀的手因为使劲而青筋鼓胀。 僧人神色不变,心中却道:“你怒了。” 下一刻,韩笑霍然出手,断刀闪烁寒芒,他锁定了僧人的气息,虽然刀法凌乱,毫无章法,但每一刀都蕴着澎湃的内力,一挥一砍,一斩一杀,皆在空气中撕裂出一道半透明的刀痕。 虽然僧人的气息能被他锁定,他韩笑的刀却怎么也触碰不到他的身子,僧人只是稍稍挪了挪身子,便使韩笑每一刀都落了空,利刀甚至没能碰到衣角,割下一丝衣絮。 “但还不够。”僧人对着虚空轻轻弹了弹指,空气中似乎惊起一阵涟漪。 韩笑只觉迎面一股汹涌气浪,整个人都被掀起,如断线风筝一般向后坠去。 韩笑飞在半空,手最先触碰到地面,一霎那间,心念陡然转动,四肢立刻做出反应,他以手撑地,身体又向空中一弹,一个转腾,双脚重新落在地面,化解了这股力量的撞击。 这几回合下来,韩笑对于自身真气的运转有了更多的体会,四肢百骸已能灵活驱使,不再有最初的生涩感,但要对付修罗血僧还差得很远很远。 这时,僧人开口道:“就这点本事么?如果你不能伤我分毫,也就没有留在这个世上的必要了!” 章二十三 这真的是一个意外 韩笑压了压心中的怒火,他知道空有愤怒毫无意义,于是横刀于胸,再度锁定僧人的气息,脚步重重压在地上,将重心放低,暗自蓄力,“看来如果我不解决掉你,我恐怕很难走回去。” “然也。” 僧人单手合十,置于胸前诵了一声佛号。 梵音虚虚实实,忽远忽近,如潮水一般涌来,仿佛在心底响起。 “这和尚的气很不对。”韩笑暗自揣摩,他忽然发现了一处之前被遗漏的细节。 ——较之之前,这僧人的气明显薄弱了许多,更奇怪的是不只是眼前,他在周围也明显探测到此人的气。 先前太过愤怒,而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此刻韩笑静下心来,忽然明白过来。 吟诵声罢时,韩笑霍然出手,脚步弹起,腰部发力,猛地窜高,刀势铺天盖地而来,已将澎湃真气注入断刀之内,然而他的刀锋并不是向着僧人,却是向着身后某处。 “故弄玄虚,真以为我还会被你的假身所迷惑么!” 僧人终于面露微笑,暗道一句:“只是几次交手便看出了无相诀的虚实,执剑者确实厉害。” 韩笑的刀劈向虚空,刀锋所过,荡开层层半透明的涟漪,破空锐响不绝于耳。 这一刀是韩笑在蓄势许久后爆发的一刀,刀势披靡,虽是断刀一把,威势绝不逊于任何一把神兵利器。 毫无章法,也无需章法,毫无法度,也不用法度,只需要将自身真气不断注入断刀内,倾尽全力迸发即可! 僧人的眼色微微变了变,虽然是假身,却也能反应出那个躲在暗处的真身此刻所想。 韩笑这一刀斩向身后,迫出重重气浪,层层叠叠,澎湃如海啸席卷,万物于刹那寂静,唯有不断轰鸣的爆响充斥天地之间。 气势磅礴,挡者披靡! 气浪所至之处,原本空地蓦然间显露出一个头戴斗笠的缁衣僧人,长袍迎风猎猎飞舞,正是修罗血僧的真身。 眼前的刀已经快劈至头顶,澎湃刀势要将他一刀两断,但他仍旧只是笑着,不动如山,只见寒芒闪过,疾风如刀,猛地扑来,忽听“嘶”得一声,他头顶的斗笠竟只被撕开一个小口子。 僧人此刻终于心满意足,暗道:“如果他每一刀都有这样的程度,那的确是主人大计合适的人选,只研习过天书一卷便已入后天境巅峰,此子将来的成长如何真是令人期待,主人啊主人,你的眼光果然精准。” 僧人双手合十,轻吟一声佛号,忽地拿起金刚杵转身离去。 韩笑这一刀使尽了浑身力气,呼吸难免沉重起来,一股疲惫之感席上心头,整个人摇摇欲坠,他见僧人转身就走,以为又是计策,屏气凝神,急忙调整好状态,试图锁定他的气息,以备万全。 不料僧人刚刚踏出几步便不见了,他的气息也消散的无影无踪,正如他来时一般,突然出现,又于须臾间消失。 四周被熄湮的灯火蓦地一下重新燃起,天际的明月再放华光,一下子周围的环境变得明亮起来。 韩笑一身大汗淋漓,惊觉自己正身处源义藏宅子的后院里,身后那架悬停的秋千就是最好的明证。 韩笑不知这僧人此来一趟是为了什么,只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或者他还没走,又打量起附近,却见空旷院落并无他人踪影。 忽听一声女子的喊叫传来,尖声慌恐,显然是遇到极危机的事情,听那声源就在不远处,韩笑以为是那僧人作恶,当即提刀而去。 几个转折后,韩笑来到一处僻静幽深的花苑里,花苑中有一造型雅致的房舍,明显是女子住所,韩笑一时情急,也没有多想,猛地推开门,喝道:“你这和尚!” “啪!”门扉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上泉宫月顿时一惊,不自觉地望向门外,只见明月之下,竟是一个男子闯了进来。 这男子何其熟悉,眉目眼角就是化成了灰她也认得,若不是碍于那个誓言,她早就将此人剁得粉碎了,如今他又站来了自己的面前,而自己恰好在浴洗。 这天杀的淫贼! 韩笑也惊了,当即错愕在那里。 只见屋内水气蒸腾,烟雾缭绕,美人沐浴,活色生香。 即便上泉宫月赶紧将大半身子浸在浴桶中,那精致性感的锁骨、嫩滑香肩的细肩、白皙娇艳的肌肤,还有少女又羞又愤的神情都被韩笑一览无余。 上泉宫月的柔美而又英气的脸蛋霎时变得通红,又由红转为霜白。 她紧咬着牙,樱唇间差点渗出血来,恶狠狠的盯着韩笑,娇叱道:“我一定要杀了你!” 韩笑知道闯祸了,急忙解释道:“我……我在抓坏人,一个和尚,听到你喊了起来,以为他在你这里。” 韩笑这话说得分外无力,即便他说得是实话,可终究是看了别人女儿家的身子,还不止一次,这麻烦可真大了。 第一次可以说是上泉宫月先骄横跋扈的惹了他,那这一次怎么说? 别人哥哥先前还与自己称兄道弟的,自己眨眼间就冲到他妹妹房间里,正大光明的把少女的雪白的胴体看了个遍,这般禽兽的行径,韩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替自己开脱了。 “吱吱。”一只硕大的老鼠此刻从韩笑的脚下钻了出去,韩笑忽然意识到原来上泉宫月之前所以惊叫是因为这个。 这破耗子! “滚出去!”上泉宫月瞪起泛着潋滟水波的眼睛来。 她此刻委屈的真想大哭一顿,从来没人这样欺凌过她,一而再的将一个少女最宝贵如玉的身躯看个精光,她想哭,偏偏又不能当着韩笑的面哭,只好强憋着泪水,瞪着逐渐红彤彤的眼眸,忿忿然表达自己的情绪。 韩笑从发愣中惊醒,连忙拉上门扉,一个劲的歉意道:“对不起,对不起,下次不敢……”话一出口,韩笑忽觉好像又说错话了,干脆什么都不说,关好门退了出去。 虽然是在门外,但水雾已经顺着门缝溜到了外面,温热的空气中弥漫着少女香浴的气味,馨馨如兰,馥郁如薇,令人陶醉。 但现在不是感慨这个的时候,韩笑得想办法解决这事才行,要是源义藏知道了,失去朋友是小,多了一个敌人是大,回国之旅恐怕更是遥遥无期了。 该怎么办? 韩笑倚在门外深思如何安抚上泉宫月。 上一次他有理,可以逼得上泉宫月发誓,让她不追究,这一次他可是无理的一方。 总不能娶过来吧。 不成不成,且不说上泉宫月与源义藏到底是什么神秘身份,自己应不应付的来,光是她这么刁蛮任性的个性,自己肯定就受不了。 还是谢谢这样乖巧的萝莉,更得自己的心。 韩笑还在胡思乱想着,这时屋内传来低沉絮絮的哭声。 妙龄少女的哭声一向是放之四海皆准的大杀器,上泉宫月这般要强的人都被韩笑弄哭,可见这祸闯得有多大。 韩笑心一软,向屋内佳人说歉意道:“别哭了,怪我怪我,没搞清真相就闯进来了。” 上泉宫月一听是韩笑声音,立刻止住哭声,“谁哭了?”却还是有哽咽声响透了出来,她缓了缓,娇喝道:“叫你滚你怎么还不滚!” 韩笑想了想,觉得此刻不能再激怒她,于是顺着她的话头道:“滚了啊,这地太陡了,这不又滚回来了。” 屋内忽地传来噗嗤一笑,却又很快停住,“你不会走远一点再滚么!” “走远了你还怎么杀我,你不是要把我扒皮活吞么,来来来,我绝不反抗。” “谁要吞你,臭男人!” 韩笑慢悠悠道:“那就千刀万剐怎么样,拿小刀把我的身上的肉一片一片的割下去,放进火锅里,加点调料放点姜蒜,除臭去腥,又是一盘滋味上佳的好菜啊,以此来解你的心头之恨如何?” 屋中人冷哼一声:“还不解恨,我要把你挫骨扬灰!” “好好好,那剩下的骨头架拿巨锤碾碎成灰,一半撒在大海,一半撒在深山,你甚至还可以撒在自家大门前,绝对辟邪。” 韩笑满嘴胡侃,说得风趣,这样顺着上泉宫月的心思自蔑一顿,反倒让她心中的忿恨之意消解了许多。 只听上泉宫月道:“你会站着让我杀,不会跑?我才不信你这狡猾的汉人!” 韩笑倚在门前,双手抱臂,望着满天星月道:“这古人云啊,做错了事就要认,对线崩了不能怪打野,得先找自己的问题,我轻薄你在先,理应受惩罚的。” “我不杀你,怕脏了自己的手,你赶紧自裁谢罪。” “好啊,那我自裁前要不要听个故事,就当是我的临终之言了。” “什么故事?” 韩笑望了望天,抛出一句:“一个小混混因为偷看仙女洗澡,最后拯救苍生的故事,叫仙剑奇侠传,有兴趣不?” 章二十四 套路 “小混混?” “仙女?” “偷看洗澡?” 上泉宫月不知韩笑搞什么名堂,但听他简述似有所指,与二人此时的际遇倒是挺相符,又听仙剑奇侠四字觉得有趣,又是剑又是侠的,都是她喜欢的东西,便让韩笑开口讲下去。 韩笑却没有直接开讲,反倒卖了一个关子,“知道什么是御剑乘风,逍遥天地么?” 上泉宫月所知道的御剑是指以真气驾驭兵刃,百步之外取人首级的高深功夫,她虽然不会,但她父亲却是此中高手,作为神道宗宗主,东瀛第一武圣的女儿,自然了如指掌,但听乘风二字似乎又不是,不禁蹙眉道:“要说便说,少讲闲话。” 隔着门墙,韩笑缓缓道:“你有没有想过人可以飞起来,与剑合二为一,步履青冥,遨游广阔天地,近看云霞万千,远眺落日群峰,观日月交替,斗转星移。” “你飞在苍穹中,抬头便是蔚蓝清澈的天空,触手可及,低头看下去云雾都落在脚下,人如蚁,城如叶,万物在你的眼中都变得渺小起来,天高海阔任遨游,这就是御剑乘风。”普及了御剑飞行的概念,韩笑这才开始讲李逍遥的故事。 故事的开头,就是李逍遥梦中御剑而飞,却被婶婶叫醒,于是美梦变噩梦的趣事。 随后诸如苗疆、酒剑仙、仙灵岛等陌生又新奇的词更是牢牢吸引了她的注意。 当韩笑讲述到李逍遥无意中看到赵灵儿洗澡,上演了一处仙女羽衣的戏码时,上泉宫月不禁想起自己在溪涧旁,被韩笑偷看了身子,还险些被抱走衣服的不好回忆,不由得娇哼一声,“原来你这无耻手段是从故事里学来的。” 韩笑假装没有听到,又把李赵成亲之事娓娓道来,不免得说上一段游戏里的诗词:“仙灵岛上别洞天,池中孤莲伴月眠。一朝风雨落水面,愿君拾得惜相怜。” 诗句虽然说得隐晦,但是结合故事上泉宫月还是立刻明白其中讲得是什么,不由得俏脸一红,暗道:“李逍遥这小子偷看了赵灵儿洗澡居然还与她成亲了,这混蛋也看过我身子,难不成……哼,居然拐弯抹角的轻薄我,我一定要教训他,不对,杀了他,杀了这个混蛋!” 可上泉宫月心中又道:“可杀了这个混蛋就没故事听了,嗯……那就等他讲完再杀了他。” 韩笑自然不知道上泉宫月此时所想,依旧绘声绘声的讲诉着仙剑的剧情,当讲到林月如比武招亲时,上泉宫月只觉此女脾气性格很合自己胃口,自然而然的就代入了进去。 随人物的喜而喜,随悲而悲。 只是听到林月如被李逍遥打败时,很是不悦:“凭什么会输!李逍遥就是个混混,怎么可能打得赢林月如。” 韩笑翻了翻白眼,心道:“哪里那么多为什么,剧情需要啊。”口中却道:“李逍遥学了酒剑仙的御剑术啊。” 上泉宫月质疑道:“不过看了一眼就会了?哪有这么厉害的人。” “天赋异禀。” 纵使上泉宫月心中有千般不悦,却已经被故事中的人物勾了魂,沉浸在仙剑奇侠的世界里,这点小小的毒点自然略过。 随着剧情的发展,赵灵儿显露出女蜗后裔的半蛇身,被蜀山剑圣捉进锁妖塔中,而刘晋元与蝶仙彩依之事更让上泉宫月感怀不少,面露悲戚,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十五岁的少女正是春思的年纪,情*爱二字就是天大的事情,即便嘴上不说,漫漫长夜里总是不自觉地怅望星河,向着天际的牛郎星与织女星祈愿,希望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眼见故事就要进入高潮,李逍遥与林月如要闯进锁妖塔救赵灵儿,却听韩笑忽然闭了嘴。 “快讲啊,后面怎么样了?” “正精彩的时候,你居然不讲了!你果然还是个混蛋!” 韩笑却道:“时候也不早了,要是被人看到我在你房间外,影响不太好,剩下的部分我明天再过来跟你讲。” 韩笑说罢也不顾上泉宫月如何威胁,立刻遁走,他从上泉宫月的反应判断,只要自己不把这个故事讲完,她不会对自己怎么样的,于是心中大定,这样一来,可以暂时把这事压一压了。 果然讲故事是穿越者对少女们的杀手锏。 而他脑海中存储的故事何止仙剑,童话故事、武侠小说、虐恋情深、勾心斗角、争霸天下应有尽有,只要他愿意,可以哄上泉宫月一辈子,反正他与谢谢也只再待半个月,等到了七月中,源义藏弄来了船,他们就回大明国了。 到时候就算是上泉宫月要收拾自己,远隔茫茫东海,她也只能无可奈何。 韩笑打着小算盘,将上泉宫月远远地抛在后面,穿过几个回廊后又回到了前厅。 源义藏从厅中向外望去,见到韩笑,急忙走出来,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君有如此动作?” “有个奇怪的和尚在外面诵经,并且带有浓烈的杀气。我与他交过手,然而他忽然就莫名其妙的跑了。” 韩笑对此也百思不得其解,说出来想让源义藏参详参详。 “和尚?”源义藏眉头一皱,沉吟半响:“莫非是天台宗的人。” “天台宗?” “嗯,天台宗是我的敌人。”源义藏歉意道:“让君受惊了,这和尚应该是来对付我与小妹的。” “不,他是来找我的,我能感觉到他的气一直锁定着我。”韩笑道。 但他听源义藏所言更是迷惑了,如果依源义藏所言来者是天台宗之敌,为何他的目标是自己,又为何明明实力远大于自己,却忽然离去。 韩笑见源义藏眉头紧锁,可见同样迷惑不已,只道:“是不是你的敌人天台宗有什么阴谋,所以先来踩踩场子的?但发现有我这个陌生人在,不知底细,所以引出去试探一番?” 源义藏陷入沉思之中,于房中来回踱步,“有可能,那我让手下人盯好这些天来桑木町的和尚,防止他们有异动。” 韩笑闻声点了点头,“那你小心点,那和尚功夫挺强的。” 源义藏笑道:“有君在何惧之有,君能打退他一次,自然就能打退他第二次。” 韩笑思忖着现在自己的实力比不过那和尚,但过了今晚再度研习第二卷天书后,或许能有一较之力。 韩笑见时候也不早了,便与源义藏告别,带着谢谢回到了旅馆中。 结束了忙碌的一天,韩笑躺在榻榻米上盯着顶格发呆,而谢谢跑出去挤马奶了,那两只小家伙确实饿的嗷嗷直叫,无奈韩笑对着毛茸茸的小动物并没多大的好感,听着它们的惨叫反倒觉得无比惬意。 不过谢谢倒是很喜欢它们,总是将这两个肉球抱在怀里抚摸。一旦想到这样的景象,韩笑总是不由得叹一声:“人不如狗啊。” “嗷!”它们仿佛听懂了韩笑蔑称自己为狗,发出低吼抗议。 “再吵卖了你们!”韩笑回以颜色,似乎是因为他有了内力的缘故,这一声吼带着真气,顺着空气传递出去,只见两只小狼獒浑身震了震,一副瑟瑟发抖的模样,缩在角落里不敢出声,憨态至极。 韩笑见此终于相信了“狗”也是欺善怕恶的存在,以往谢谢一不在,它们就到处乱撒野,丝毫不畏惧这个给它们吃住的大财主,韩笑白眼一翻,轻笑道:“还是有了力量好办事,对狗如此,人也一样。” 当卧房中的灯火熄灭时,韩笑与谢谢隔着方桌,分别睡在左右两边,各自盖好被子进入梦乡,但与谢谢不同的是,韩笑又一次梦到了那片草原,进入了内世界,开始研习天书第二卷。 章二十五 此间世界 此刻,韩笑的眼前是辽阔无垠的草原,天空闪烁着浩瀚星辰,和煦的暖风拂过脸庞,令人感到说不出的舒畅与温柔。 曾经干涸枯竭的河道满是滚滚流水,蜿蜒纵横,有如长龙,直往尽头奔流而去。 这些水就是他体内的真气,河水越是充盈,越说明他真气的澎湃。 只一夜便至后天境巅峰,研习了第二卷又会有什么变化呢? 即使那个魅惑诡谲的声音没有再催促他,在渴望变得更强的心思驱使下,韩笑也开始向着星空呼唤第二卷天书的降临。 只见一颗颗明亮耀眼的符文划破长空,旋即浮现在韩笑的面前。 六横六纵,共计三十个六个藏有无限信息的文字,闪烁着金芒,再呼唤着韩笑去解析它们的真意。 天意向来高难闻,不可知,不可明。所以天书也不可解。 至少,韩笑已经知道套用俗世那套方法根本破解不了它,要想研习它必须与天书上的文字融为一体,那便是以自己精血为墨,指为毫,将它们一一写就一遍。 于是韩笑再度咬破食指,将血指伸向半空,临摹描绘这些字。 殷红的血珠从指间的创口浮起,吸附在字墙上,使得整座字墙变得猩红刺目。 开始的几个字韩笑写起来还游刃有余,但到了后面他渐渐吃力起来,他能感觉一身的精血正飞快抽离身体,像决堤的河水,奔腾而去。 到写完最后一个字时,他的脸庞已是一片惨白,汗水淋漓,显得疲惫至极。 但韩笑还来不及喘气,他只觉整个人仿佛坠入深渊一般,剧烈的失重感袭上心头,天旋地转,周遭的一切陡然间变幻起来。 随后,他看到了一片星海。 但与第一次时有所不同,那时他是置身于星海之中,感受着星光辉照,游曳群星之中。 这一次,他确实已俯瞰的视角,凝视着星海的变化。 他看到那些星云与星团剧烈地碰撞在一起,迸发出无穷尽的尘埃漂浮在星海中,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尘埃逐渐凝聚在一起,渐渐形成一个火红火红的球体。 球体的外表上满是炙热的火焰,火舌吞吐,烈焰燎天。 它开始散发出耀眼的光芒,照射四面八方,无穷极的光与热笼罩着它周身残余的尘埃,迫使它们再度凝聚,形成一个个小小的球体,围绕着这颗火焰一般的大球体旋转。 至此,韩笑眼前的世界忽然消失了。 他甚至来不及理解为什么会看到这样一幕,看到了仿佛太阳系诞生一般的场景,便又回到了那片草原中。 滂沱大雨倾盆而落,巨量的流水灌入河道,却不见河水泛滥,但韩笑能感觉到体内愈发温暖起来,渐渐有些炙热,真气充裕得让人觉得胀痛,难受之极。 如果此刻有人进入韩笑与谢谢的卧房,便能看见这样一副景象——韩笑盘坐在地上,周身百窍张开,以超乎常人的程度疯狂吸纳天地间的灵气,并在同时将灵气转化为真气,纳入经脉之中,以至于脸颊,整个身体都通红一片,袅袅青烟从头顶冒起。 但忽然,天际刮来一阵凉风,吹皱一河之水,让他又觉得凉快起来,稍稍缓解了他的痛楚,刚好能让他强撑着将这股真气吸纳,却不知道这股神风是怎么来的。 此刻,韩笑体内的真气量存储可以庞大二字去形容,可不知怎么的,他并没有觉得整个人有质的变化,按照源义藏所述,当经脉内的真气足够多,便能在气海中将后天真气炼化为先天真气,进入先天境。 难道他现在的真气还不够多么? “气海。”韩笑淋着大雨喃喃道:“是了,既然是在自己的体内,为什么不顺着河道去尽头看看,说不定能找到气海所在。” 一念既出,韩笑冒着大雨,不顾湿透的身子,开始跋涉,顺着宽阔的河道向着流水汇聚之处进发。 这是一趟漫长的旅途,直到大雨落尽,他依旧没有走到河道的尽头。 但隐约有滚滚雷声落入耳畔,仔细听,并不是雷声,而是飞瀑流水冲刷着顽石所发出的轰响。 果然,一个转折后,韩笑见到了九天星河落凡尘的震撼画面。 前方是一处断崖,而十二条河汇聚于此,澎湃流水化为千丈瀑布,白浪竞涌,疑是银河落九天,蔚为壮观,让人对着鬼斧神工的景象生出臣服之心。 只见高崖陡峭,驻足于崖畔往下而探,见一巨湖,似有万顷之广,平滑如镜,虽然内世界并无日月,却也闪烁着粼粼波光。靠近瀑布的地方,水气氤氲,蒸腾起水雾,扑面一阵清凉。 只是看了三五息,韩笑便觉得有些目眩神晕,难以再作观望。 “这里就是我的气海么?”他看到这样一副惊奇瑰丽之景,思忖。 虽然研习了天书第二卷他没能达到先天境,但这才是第二天,进度如此神速确实超过了世上许多人,源义藏也说了先天境是真正的分水岭,必然不是那么轻易就突破的,他还有八卷天书没有研习,来日方长,也不争此时。 这样一想,韩笑忽然觉得疲倦无比,不自觉的想要睡下。 而这一睡,他就从内世界中醒了过来。 韩笑睁开朦胧双眼,只见天已大白,不知不觉竟是过去了一夜,只是鼻前浮起微微幽香,沁人心脾,他此刻呈盘坐姿势,膝上却是一片温柔,低头看下去,发现谢谢正枕着他的膝盖睡觉。 “咦,这小萝莉,半夜梦游么,把我的腿当枕头了。” 韩笑想起来试一试一晚上的修行后,实力增涨多少,但谢谢这个睡姿又令他很难起身。只要他一动,就会惊醒谢谢。 想了想,韩笑还是苦笑一声,轻抚着谢谢的脸颊,不动如山,先让谢谢甜美的睡上一觉。 不知过了多久,谢谢才从睡眠中醒来,她眨了眨朦胧迷离的眼眸,抬头望着韩笑,笑得很甜:“什么时候醒的?” “大概就刚天亮的时候吧。”谢谢揉了揉惺忪的眼眸。 现在他们之间的距离只相隔一个拳头,谢谢的头颅紧挨着韩笑的胸膛,只要她往前稍稍一靠,就会扑在韩笑身上。 因为挨得很近,谢谢能清晰地闻到韩笑散发出的味道,她忽然意识到什么,不由得脸颊攀上两朵红云,猛地从韩笑身上蹦跶起,轻轻咬了咬唇,满是少女羞涩的神情。 谢谢的小脸蛋像红苹果,也像红樱桃。 韩笑伸手捏了捏她粉嫩嫩的小脸,问道:“昨晚怎么睡我腿上了?” “呜……晚上起来的时候,看到你浑身都发着红光,冒烟流汗,好像很热的样子,就给你扇风了。”谢谢说着,挥动起袖子来,做出扑扇的模样,顿时袖口生出一阵风来。 “然后扇累了,好像就睡着了。” 韩笑这才明白原来那阵凉风是这么来的,他只觉心头一阵温暖,忽然抱住谢谢,道了句:“谢谢。” 谢谢一愣,满是疑惑的表情。 “不是喊你的名字,是在跟你说谢谢。” “嘻嘻,不客气。”谢谢调皮地回了一句。 她被韩笑抱着,脸上的红云愈发鲜艳起来,像是天边的晚霞,身体也不自觉的燥热发烫,下意识的想要挣脱,但被韩笑拥抱的时候真的很舒服,身子软软,骨头糯糯的,宛如置身梦幻,所以她本来想要推开韩笑的手也轻轻拥在他的背后。 两个人相拥在一起。 室内的气氛陡然一转,变得香甜暧昧。她的发梢上传来淡淡的清香,萦绕在韩笑的鼻端。 可诱人不仅是味道,还有声音。 谢谢轻轻喘着气,又轻轻吸了回去,间隙中夹杂着魅惑的响动,玲珑浮突的胸口缓缓起伏着,像是大海翻涌的碧涛。 她淡粉色的嘴唇含着芬芳,朦胧的桃花眼更加迷蒙了,幸好两个人是错着脸拥抱着,而不是面对面相视,不然谢谢此刻嫣红的俏脸,自檀口微微吐露的烟霞,总会让人误会这是什么特殊的信号。 他们抱在一起,彼此享受着这一份宁静的时刻,如果不是后一刻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他们可能很久都不会分开。 两个人同时一怔,各自感到脸颊的滚烫,齐齐松开手。 韩笑虽然感应出了来者是源义藏,但或许是心绪还未宁的缘故,依旧隔着门问了句:“谁?” 源义藏笑道:“君昨夜安好?” 韩笑推开门,“你来得可真早。” “晨早的空气清新提神,对人甚有益处,所以想请君与谢谢姑娘于此时一同远足郊游。” 韩笑疑道:“昨天才出事,你难道不怕你的敌人找上门来么?” 源义藏轻轻一笑,胸有成竹道:“只是天台宗那些和尚的话,尚不足惧,平时该当如何,就当如何,总是提防着提防那的,多不痛快。” 韩笑感于源义藏的潇洒自在,对他提议的远游也充满了兴趣,正想说何时出发时,却听源义藏忽然话头一转,道:“这是本来的计划,但是突然遇到麻烦了。” “连你都觉得麻烦,那是什么事?” 源义藏有些惭愧道:“昨晚我遣人打听附近的码头可有能远航大明的海船时,被小妹听到了,她问我是不是君要回大明,我便如实相告,不料她竟提议说要与君决斗一场。” “决斗?”韩笑皱了皱眉,心想果然是上泉宫月搞的鬼,她知道了自己要离开东瀛,居然阻挠起来,她在想些什么?她不是一向很讨厌自己,见面恨不得拔刀相向么? 不过韩笑毕竟已经研习过两卷天书,只是论武的话,上泉宫月明显不是自己的对手,这样一想好像并没有什么可惧怕的。 只听源义藏道:“没错,以御射之术决胜,如果君胜了,小妹就会放你走,但君要是败了,小妹恐怕就要把那船拆得稀巴烂,不让君回去了。” 韩笑只觉一阵无语,比御射的话不仅要靠力量,还有技巧,这明显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就的本事,源义藏这回不是摆明的坑自己么,他不由得叹道:“这么离谱的条件你居然答应了?” “嗯,以我所见君定然不会输,于是就答应了,我也挺想看看小妹与君的决斗,肯定很有意思。” 源义藏一副对韩笑充满信心的模样,“不过没事,君要是输了,我再买多几条船就好,偷偷藏起来,不让她砸,不过君回大明国的时候,可就要捎上小妹了。” 韩笑顿时白眼一翻,心道:“原来你是打定这个主意!” “你个损友!” 章二十六 御射之试 上泉宫月在想什么,以她的性格肯定不会告诉韩笑,但上泉宫月此刻手中紧握着弓弦,灼灼的丹凤眸闪烁着寒光,倒映着韩笑的身影。 她从冷齿寒唇间挤出两个字来:“笑君。”仿佛在冷笑道:“你这混蛋偷看了本殿下的身子,还想一跑了之?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不过看在你挺会讲故事的份上,先留你一命。” 这是桑木町外的一处旷野,寂寥冷清远离大路,人稀罕至。整块平地四周以白色的幔布围起,正北边搭着一座简易的看台,源义藏,韩笑还有谢谢坐在上面,另有几个侍女站在一旁。 上泉宫月一身武士打扮,御着烈马,在场中来回奔驰,高挑的马尾迎风摆动,暖阳下的少女显得英姿飒爽,颇为迷人,但她总用泛着冷光的眼眸看向韩笑,令他挺是无语的,“我又不是你的靶子,你总是看我作甚?” 上泉宫月仿佛听懂了韩笑的无奈心声似的,当即娇哼一声,纵马飞驰的同时,双脚撑在马镫上,左手握弓,右手拎起五支翎羽。 她将一支羽箭搭在弦上,拉弦如满月。 且听“崩”得一声响,一支离弦之箭已然射出,此刻她迅速搭上第二支箭,引弦疾射,势如流星。 然而第二支箭刚刚射出,第三支箭已然搭好,上泉宫月一箭快似一箭,如追星赶月一般,最后两箭更是几乎同时离弦,且听“嗖嗖嗖嗖”四声破空激响,正是五星连珠之势,将箭纷纷射入并排摆放的五个靶子的红心。 “瞧,你们要比的内容就是这样,很简单吧?”源义藏笑道。 “这哪里简单了!”韩笑叹了叹气。 上泉宫月提出的御射之试是这样的,由两个人同时骑马由一端奔跑至另一端,途中两边各自摆放五个箭靶,他们要在驾驭马儿的同时拉弓射中箭靶的红心,当双马共同抵达终点时,命中多者胜。 若命中数目一致,则取最快抵达终点者为胜。 据说这是东瀛武士之间相互较量御射本领惯用的游戏,上泉宫月深谙此道,这一套游戏娴熟的闭着眼睛都能射中,反观韩笑,对于弓箭他还是第一次触碰,而且这种比试不止要比谁射得准,还要看驾驭坐骑的能力。 天可怜见,生活在现代都市的韩笑唯一一次见活马,还是在天朝北方旅游的时候,骑上去摆拍了一张照片。 韩笑很想说一句不用比了,我能直接投降么? 却见上泉宫月骑着马绕平地跑了一圈,耀武扬威般来到看台前对韩笑道:“你行不行啊,要不要我提前给你练几天?” 韩笑道:“本来没什么把握的,不过看了一下你的演示好像挺简单的,难度太低,这个没意思,不好玩。” 上泉宫月一声银铃般的轻笑,以为他要借口认输,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忽听韩笑又道:“加强难度敢不敢?” 上泉宫月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韩笑,“怎么个加法?” “蒙着眼来!” 韩笑话刚说出口,忽然笑嘻嘻道:“还是算了,你这么身娇体嫩的,要是蒙着眼从马上摔下来就不好了,还是照你本来的玩法比吧。” 看见韩笑这幅欠揍的模样,上泉宫月明知他在用激将法,却仍是一口答应咬定:“好!蒙就蒙!” 她倒不信蒙上眼了韩笑就能变出花来。 韩笑抖了抖眉头,“我可以先练一炷香么,我确实没摸过弓箭,想熟悉下。” 源义藏在一旁听着二人唇枪舌战,针锋相对的画面,不自觉的笑出声来,他双手一拍,道:“水姬,替韩公子挑一把好弓。” 只见一位身材曼妙,容貌姣好的侍女缓缓走出,从武器架上取出一把漆黑发亮的大弓来,双手奉于韩笑面前。 韩笑拿着弓箭拨了拨弓弦,手拎起箭翎,尝试性的射出一箭。 “嗖。”这一箭射得有气无力,羽翎一受风阻立刻歪歪斜斜的晃动起来,最后是以几乎直线的轨迹落在了地上,看得上泉宫月不禁莞尔一笑,“你确定真的只要一炷香的时间么?” 韩笑手摸着下颌,思索了一阵,认真道:“不用,再试两次箭就行了。” 他拎出第二支箭,搭在弓上,将弦拉开,忽地一松,只见弓弦震颤不已,锐箭离弦疾驰,发出刺耳鸣响,划破长空,留下一道似有似无的轨迹。 且听“嘭”得一声,羽箭虽然没能命中红心,但这一箭的威势骇人,击中靶子的边缘,箭翎剧烈晃动,箭支深深扎进了木头里,在周围裂出几道深痕来。 上泉宫月见罢蹙了蹙眉。 “用力过猛了。”韩笑摇了摇头,第三次取箭,搭弓引羽。 这一次,韩笑是闭着眼睛开弓的,他回想了一下当初在居酒屋中手执筷子,封掉那个出言不逊之人喉咙时候的感觉。 他将体内的真气向外散发,探索并感受着周遭的一切。 现在他闭着眼睛感应到了箭靶的所在,感应到了靶心,一刹那间,天地之中仿佛就只有他与箭靶的存在。 而后箭靶渐渐虚化,只留下最中间的红心,一道若有若无的线将两者联系在了一起,这条线是呈弧线的,似乎就是给羽箭预设好的轨迹。 韩笑深吸了口气,开始缓缓引弓,他在心中想着所要击中的目标,不断的重复、深化这一念头。 只听一声“中!”弓弦颤动,箭出如风,羽箭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啪!”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靶心之上。 韩笑睁开眼睛,“看来这射箭比想象中要容易许多。” 上泉宫月冷哼一声,“你运气真好,我不信真比试的时候,你运气还这么好。” 韩笑不置可否,箭术的问题解决了,可驾驭马儿的事情怎么办?他是真的不会骑马。 恰在这个时候韩笑只觉袖口被人扯了扯,转身看去竟是谢谢走了下来,拽着他的袖口,她似乎看出了韩笑的忧虑,轻声道:“我会让小马乖乖听你话的。” “我怎么忘了谢谢有御兽的本事。”韩笑一喜,又捏了捏谢谢的小脸蛋,问道:“刚刚她各种嘲讽我的时候,你怎么不替我说话解围?” 谢谢眨了眨眼,认真道:“因为笑笑肯定会赢的,这是事实,不需要再去争辩什么,赢给宫月姐姐看就好了。” 听见谢谢这么说,韩笑也放言道:“那是,我怎么会输呢?” “闲话少说,手上见真章!” 上泉宫月一拽缰绳,她身下的骏马顿时嘶鸣一声,扬起前肢,烈日当空,阳光照耀之下,英姿袭人的少女,此时模样好不威风。 韩笑也攀上侍女牵来的马儿,坐在上面稳了稳身子,才尝试性的牵起缰绳来,而谢谢则是温柔的摸了摸马儿的头颅,便施施然离去。 两人来到起点处,做着最后的准备。 韩笑瞥了瞥姿态高昂的上泉宫月,心道:“看她输应该挺有意思的,不知道她会不会又哭啊。” 上泉宫月调试着弓弦,觉察到韩笑的眼光扫过来,也回瞪过去,娇喝道:“输了别哭!” 韩笑忍了忍,面部肌肉有些抽搐,差点没有忍住,笑出来。 “也不想想你在我面前哭了几次。”韩笑虽然在心中这样戏谑道,却不敢真的说出来,毕竟自己还是有把柄捏在上泉宫月手中的。 韩笑取出一块布来,折叠好,蒙在眼前,系在脑后,道:“我是准备好了。” “一样。”上泉宫月道。 在源义藏的一声呼喊下,两人的马几乎同时跃出。 虽然有了谢谢的协助,韩笑胯下的马儿确实被驯服不少,至少让它跑便跑,停便停,不会把自顾自转圈圈,但他的速度较之骑惯高头骏马的上泉宫月还是慢了许多。 就像骑着一头驴,在跟一匹马赛跑。 且听“啪啪啪啪啪”五声响,上泉宫月已经射完了五箭,朝着终点奔去。 而韩笑才刚刚拉开弓来。 因为两人都蒙着眼的缘故,要想命中那五个靶子,难度便拔高了一个层次,所以速度的快慢并不算主要胜利因素,韩笑只要保证命中的数目比上泉宫月多就稳赢。 这也是他狡猾的地方。 反正研习天书后,他对真气的运用已是炉火纯青,能感应到周遭的各种事物,只要稳扎稳打,锁定靶心,全部命中五箭,怎么都输不了。 于是在上泉宫月达到终点一段时间后,韩笑才拽着缰绳跑了过来。 二人同时扯下蒙眼的布来,只见如韩笑所料,他的五箭全部命中,不过令他惊讶的是上泉宫月盲射的状态下居然命中了四箭,有一箭稍稍偏了一些,刚好钉在了红心的边缘,否则的话,就是韩笑输了。 这也算是他险胜。 上泉宫月娇哼一声,“算你运气好,我射歪了。”说罢便骑着马从韩笑的身旁擦肩而过,可她走的差不多的时候忽地回过头来,问了一句:“今晚什么时候过来,接着讲那故事?” 韩笑还在感叹着上泉宫月箭术的高超,一听这个要求有点发愣,“肯定会讲的,我还要再待一段时间才回大明,你大可不必着急。” “你心里应该还有许多有趣的故事吧。” “那是。” “那就剩下的日子,一天讲一个好听的故事,否则你别想离开。” 韩笑摸着马儿浓密的鬃毛,叹了口气:“好吧,不过你这样一说,那今天跟我这一场比试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空旷的平地吹来夏季的醺人的暖风,知了趴在树上玩命的叫唤着,一只孤单的雀鸟抖了抖翅膀,飞离树梢,留下翠绿的叶片迎风摆动,上泉宫月甩了甩马尾,傲气道:“我高兴。” “有本事你自己找艘船去。” 韩笑哑口无言,不过细想之下,一天一个故事就能让她忘记被自己看了身子的事情,好像也不亏。 章二十七 蕴虫 下午落了一场雨,稍稍缓解了一下夏日的炎热,空气里弥漫着清凉舒缓的氛围,可上泉宫月的眼眸里却倒映着犹豫迷茫的神情。 在早上那场比试后,她就与源义藏回到了宅院中。 因为身份的缘故,神道宗的人还在四处寻找她,所以她不便在外久久逗留。 此刻,她纤长白皙的手指间握着一个木匣,木匣的表面漆得发亮,木材的纹理美丽的像是一幅勾勒花朵与波浪的画,对着光亮处,隐约可见有丝丝缕缕的金线闪烁,显然贵丽华美极了。 这小小的木匣是用金丝楠木所制,那放在里面的东西肯定很珍贵吧? 上泉宫月喘了口气,缓缓打开匣子,没有流光溢彩的金银首饰,更没有玲珑剔透的玉器宝珠,有的,是一条丑陋的白虫。 白虫的身形近似一条蚕,因为见了光的缘故,受到刺激,于是躯体缓缓蠕动,身上微微细细的绒毛抖直如针。嗅到人的气味,它便像蛇一般仰高头颅,不断探寻着宿主的所在。 上泉宫月蹙了蹙眉,立刻又紧紧将木匣阖上。 她实在没办法下定决心将这条虫吞下去。 这种虫名曰蕴虫,是神道宗屹立东瀛而不倒的秘密。 寻常武者要突破到先天境必须经过漫长的修行,但是只要吞下这种虫就能在短时间内达至先天境,炼化真气。 蕴虫进入人体,会化蛹两次,每一次蜕变都会变得更加微小,但也更加美丽,直到它可以循着经络爬行,钻**道之中,吞噬真气。 蕴虫贪婪地吸收武者所有的真气,将本该流向气海的真气部分吸纳过来,当达到一定程度时,它便会身体膨胀死亡。 它所吸收掉的真气会在它的躯体内自行炼化,形成类似先天真气的本源真气,运转产生的力量与内力区别,唤为业力,当它死亡时,宿主自然而然就获得了本源真气,境界提升至先天境,同时,它的残躯会与经脉融为一体,化为“蕴眼”,替代掉气海,成为真气的存积之所。 这个过程称为“化蕴”,化蕴后的武者除了拥有先天境的实力,还会根据自身特异掌握风、火、水、雷、土其中一项力量,若是化蕴者被上天所眷顾,也有可能如风间花子一般,拥有最为神奇的幻念之蕴。 当初在溪涧外,她之所以急于拿回被韩笑揽走的衣服,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巫女服里携着的木匣内有蕴虫。 但这般强横的力量却对身体有着无法逆转的影响,化蕴者不是因此性情大变,便是寿命短暂,壮年之时忽然毙命。 神道宗多年来也只培养数十名化蕴后,身体仍旧稳定的武者为其所用,而更多在吞下蕴虫升至先天境的武者,都在很短一段时间内倒毙而亡。 这也是上泉宫月虽然偷出一只蕴虫来,却始终不敢轻易吞下的原由。 她的武功平平,不像姐姐在武道一途那般聪慧,想要摆脱神道宗宗主,她那权欲炙张,残暴无情父亲大人的控制,只能这样冒险一试了。 犹豫再三后,上泉宫月又一次打开装有蕴虫的木匣。 她觉得嘴唇有些干涉,喉间动了动,身子因为恐惧不自觉的颤抖着。 忽然一只手探来,握住了少女的手腕,阻止了她的行为,上泉宫月一怔,顺着来者的手腕望去,喃喃一声:“哥哥。” 源义藏叹了叹:“你不需要这么拼的,你这是在赌自己的命。” 上泉宫月倔强道:“与其嫁给那个人,我另可赌一赌,只有我变强了,才能真正摆脱父亲大人的束缚。” “只要你还活在这世上,你就不可能躲得了他。”一向自信从容的源义藏第一次流露出黯淡无奈的目光,“除非他死了,否则他的野心就不会得到满足。” 上泉宫月眼眸低垂,细语微声,毫无平日的活泼:“果然我存在的价值只是他用来与天皇联姻的工具。” 源义藏摇了摇头,“反正距离你大婚之日还有三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安排人送你去大明国躲一阵,拖过婚期再想办法。” “韩笑是个可以值得信奈的人,他肯定会在大明国把你照顾好的,你跟着他,估计也不会太闷。”源义藏忽地转变话头,不想再提那些令妹妹伤心的事,绽出笑容来。 一提及韩笑,上泉宫月顿时愣了愣,不断地眨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扑簌扑簌,故作恼怒道:“我可讨厌这个人了,哥哥你不会想把我拜托给他吧?” “不好么?”源义藏轻笑道:“从小到大你说谎的时候总是喜欢不断眨眼睛,可骗不过我。” 上泉宫月一时语塞,莹白贝齿轻轻咬着润泽下唇,嗔道:“你看错了,嗯,绝对看错了,我可不是会说谎的人,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我讨厌这个人!” “过几日就是七夕了,你有什么疑惑不如去问问牛郎与织女,他们会解答你的问题。”源义藏也不再深究,将一切推给了天上的星宿,“毕竟,星星是不会骗人的。” “如果真的喜欢了,干脆以后就住在大明国,别回东瀛,顺便成亲好了,等到生米煮成熟饭,我想就是父亲大人也无可奈何。” “哼!”上泉宫月跺了跺脚,“哥哥你再开玩笑我要生气了。” 她白皙的脸庞已是一片潮红,仿佛是为了掩饰这羞涩的真相,少女柳眉倒竖,做出一副气恼的模样,对着源义藏娇嗔道。 源义藏笑了笑,走出少女闺房,纷落的花影下传来他的笑语:“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说过。” 上泉宫月嘟囔着小嘴,一把阖上木匣,眺望着窗外的纷繁美景,喃喃道:“我才没有喜欢他,只是觉得……只是觉得,他这个人挺有趣的,对,就是这样。” 莺鸟啁啾而过,翠竹沙沙作响,天际的流云聚聚散散,上泉宫月就这样看了许久许久。 …… …… 韩笑忽觉鼻子一痒,止不住的打了个喷嚏。 他也没有多想,依旧领着谢谢,在热闹繁华的长街上东逛西逛的,吃章鱼丸子,吃关东煮,吃乌冬面,吃天妇罗,吃寿司,吃铜锣烧,吃紫菜饭团。 总之就是带着谢谢吃吃喝喝就对了。 自从遇见源义藏后,韩笑的钱就花不出去了,反正再待一段时间,他们就要回大明国,这些椭圆形的钱币在大明又不流通,自然毫无价值,还不如现在花出去,看看谢谢想吃什么,就买什么。 一直吃到日暮西沉,谢谢小脸蛋变得又肉又圆,饱嗝都打了几个,他们才罢休。 “听说桑木町附近有个很灵验的土地庙,咱们明天过去看看。”韩笑提议道。 “好的,听笑笑的话。”谢谢点头道,还是一如往昔般温婉可人。 夕阳半洒在长街上,火红火红的晚霞灼烧着厚厚云层,来来往往的行人逐渐萧条,街角檐下一串串小灯笼散发出温馨的光芒,提醒着远方的人快快归家。 但他和谢谢都是没有家的人。 两个流浪天涯的人,总需要一种情感寄托,所以彼此都把对方看得很重要。 后来在一个小雪拥红炉的夜里,据谢谢所说,之所以会喜欢韩笑,是因为他答应过自己,要帮她找到记忆中那个模糊不清的家。 “原来要俘虏一个小萝莉的心,只要说出一句话就行了啊。” “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这些年来,也只有你是真心对我许诺的啊。” 两人相视一笑,飞雪中,庭外梅花朵朵盛绽,红艳的,就像是温暖人心的火焰。 章二十八 君子之诺 太阳坠入遥遥的地平线,月亮悄悄攀上夜空,浩瀚星河,万家灯火,天上与人间,两相辉映着。 七夕将至,抬头望,可以清楚到看到银河两端,有两颗璀璨的明星正缓缓靠近。 在东瀛一直有“春赏樱花,夏看烟火”的习俗,而七夕祭正是举办烟火大会的好日子。许多店铺早早的便已运来巨型烟花,就等佳节到来之时,让烟花盛绽,争相竞艳。 这浪漫的节日里,又怎么少得了穿着漂亮浴衣,脚踏木屐,手执团扇的女孩们呢? 想到这里,韩笑忽然记起一件事情来,他道:“对了,那件衣服可以也去拿了。” 说罢,便领着谢谢来到了一家吴服屋前,店里的老板似乎等了很久,一直在门前眺望着,乍见韩笑到来,便捧起折叠好的衣服奉到韩笑面前。 看款式这也是一件浴衣,很适合女孩子在夏季穿着,较之旅馆提供的衣服,质地更加轻柔舒服,摸上去像是丝绸。整件浴衣是浅白色的,上面绣着绯红的蝴蝶作为纹饰,有种月光下,粉蝶沐光翩翩飞舞的意境。 韩笑很是满意这件衣服,问道:“多少钱来的?” 却听老板答道:“不用钱。”说着又掏出几枚银币来,看数目正是当日韩笑交付的定金。 老板细语低声道:“已经有大人替公子付过款了。” 韩笑眉头一皱,自然而然的想到是源义藏,但订这件衣服的时候,他还没有与源义藏结识,看来他是调查过自己的行踪啊。 对一个陌生人,这样谨慎缜密倒也符合他的作风,若不是查到自己确实身份清白,恐怕他也不会结识自己,并把自己带到自己的宅院里去吧。 谢谢倒没有这么多心思,将新衣服抱在怀里,很想马上就试穿一下,却听韩笑提议道:“新衣服最好在节日的时候再穿上。” 谢谢点了点头。 两人回温泉旅馆的时候,看到源义藏派来接他们的人就在外面等候着,韩笑对谢谢道:“把衣服放在屋里,带那两个小家伙去了,咱们去吃肉。” 谢谢吐着粉嫩嫩的小吐舌:“已经吃了一天了,吃不下了。” “那就乖乖的坐好,看着我吃,帮我擦拭嘴边的油渍。” “那不是成了你的佣人?” “你见过跟主人同室而眠的佣人?这分明是侍寝大丫鬟好吧。” “噹!”谢谢伸出玉手,将食指弯成勾,踮起脚尖,轻轻敲在韩笑的头上,“你才侍寝丫鬟。” 她嗔罢,抱着新衣服走进屋里。 …… …… 源义藏在屋中等了一段时间,才等到韩笑与谢谢的到来。 现在,源义藏的脸色很红润,似乎心情好极了,他的手中握着一把太刀,黑鲨皮鞘,刷着一层光亮的漆,上嵌金银玉石,一看就知道是工艺繁复的佳品,在灯火的辉映下透出华贵珍重的气息。 源义藏轻轻叩击刀柄,节拍合着某种韵律,就像是在演奏乐曲。 他身旁的侍女似乎听懂了这首歌的曲调,有些惊讶于主人的慷慨,不禁侧目,源义藏却没有管那么多,依旧一个人忘情的演奏着曲目,直到韩笑来到自己的面前。 “君看起来很是开心啊。” “你好像也不差。” 一番客套后,源义藏忽然将手中的那把太刀双手举起,递到韩笑面前。 韩笑愣了愣,“这是?” 他接过源义藏手中的太刀,仔细揣摩起来。 只见此刀装具华美,除了刀鞘以金属饰物点缀以外,刀柄上柄卷的材料也是昂贵的金丝棉绳,交错缠绕,交织出规格大小相当的数个菱形。 掌心与指腹抵在刀柄上,手感十分舒适,按压有力,富有弹性。 韩笑将太刀拔出,扑面而来一股凛冽寒气,刀身忽地震颤起来,像是因为剧烈地兴奋而战栗,室内的烛火似乎黯了一黯,狭长锋利的刃口寒芒流转,隐约可见刀铭:“安纲”二字。 那一瞬间,韩笑瞳眸一缩,眼前的太刀喷吐出诡谲云雾,幻化出一张赤面獠牙,牛角兽瞳的狰狞面孔,阴风恻恻,鬼哭狼嚎贯入双耳,若不是韩笑心志坚定,识海强大远胜常人,恐被夺神。 见此怪异景象,韩笑皱了皱眉,疑惑道:“这把刀莫非就是童子切·安纲?” 源义藏点了点头,印证了韩笑的猜测,“童子切·安纲乃东瀛自古相传天下五剑之一,为伯耆国著名刀匠安纲打造,据传因为有勇武之士以此刀斩杀鬼怪酒吞童子而得名,我在一次偶然之中获得此刀,一向视若珍宝,奈何我非御刀之人,在我手中不过是暴殄天物罢了。”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童子切优美的弧形,眼眸中有一丝留恋与不舍,却还是割爱道:“正所谓宝刀赠英雄,君非池中之物,迟早有一日会名扬天下,身旁若无一把好刀相衬岂非不美?” 韩笑手中那把折断的野太刀确实有些可笑,只是韩笑性子恬淡,对这种事情一向看得很随意,如今见源义藏赠刀才意识到这一点。 见名刀在前,韩笑确实有些心动,但他也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抬头问道:“你是有什么难事要拜托我么?” 源义藏微微一笑,“拜托不敢讲,只是一个小小的请求。” 韩笑大概猜到是关于上泉宫月的事情,唯有这个妹妹能让源义藏的脸上流露出犹豫不决的神情。 却听源义藏问道:“君是否听说过神道宗?” “愿闻其详。” 源义藏长叹一声,缓缓将神道宗与他们的关系道来。 神道宗由东瀛本土宗教神道教化来,百年之前东瀛天皇大权旁落,一国政权为足利氏所摄,足利氏创立室町幕府,自封征夷大将军,以天皇为傀儡,挟令诸藩国大名,俨然一国之尊,凌驾于皇权之上。 为了抗衡足利氏,东瀛天皇开始培养亲皇权的势力,奈何藩国大名多为闻风摇摆的墙头草,根本难以依靠,于是天皇便将目光投向依托皇权宣扬神权的神道教上。 神道教的教义便是天皇即是天孙,为神之后裔,代行神权管理人世间,从这一方面来讲,神道教与天皇的利益是一致的。 经过历代天皇的努力,神道教逐渐被整合成一股可以对抗幕府的强大势力,辖数国之领土,拥有一支特殊的战力,唤为巫侍,令幕府不敢小觑。 为了对付神道宗,幕府也以广传佛法,划私田为佛产等条件,笼络了天台宗,组建起一支庞大的僧兵军团,这也成了如今东瀛乱象的由来。 “天皇与幕府的争斗日趋激烈,神道宗与天台宗针锋相对,而诸多藩国则作壁上观,趁机壮大自身。”源义藏忧心忡忡道,他的思绪飘得很远,眼神迷离而恍惚,似在为这灾难频发的国度哀婉怅叹。 “可以说现在的东瀛就是被摆在一个易燃火药桶上,虽说两方人马的争斗一直放在暗处,但这个桶哪一天会爆炸,谁也说不准。”源义藏话锋一转,忽道:“而我与小妹,就是神道宗宗主的子女。” 话到这个地步,韩笑总算是明白上泉宫月与源义藏的真实来历,这是一个看似有着锦衣玉食,却时刻被大势推到风口浪尖的身份,尤其是上泉宫月这样的女儿身,为了家族的兴衰荣辱,有时不得不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与一个自己完全不喜欢的人捆绑一辈子,也难怪她要逃跑,虽然这样做很任性,但是很符合一个性格直率少女的作风。 “小妹是天皇选中的儿媳,小小年纪就被册命为雅纪女王,只待她十八岁后,不再担任伊势神宫少宫司一职,便入宫与皇子完婚。” 源义藏望了韩笑一眼,希望能从他的眼眸中看出点什么,“可她的性子执拗,居然换了一身巫女的衣服偷偷跑了出来,可害苦了我这个当哥哥的,赶紧放下手中之事,四处寻觅,终于在桑木町附近,发现了她的踪迹。” “我知道了,你希望我登船的时候,能顺便带她离开东瀛。”韩笑道。 十分简单的前因后果,一个哥哥对于妹妹不幸将来的一次挽救。 虽然源义藏不是第一次提及这个事情,但之前都没有得到韩笑的同意。 所以他很有必要将一切真相剖析,清清楚楚,没有隐瞒的呈现在韩笑面前,让他自己判断要不要做这件事。 “东瀛很危险,带她离开吧。”源义藏恳求道。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赠之以刀,韩笑没有拒绝的理由,换做他是源义藏,他也会这么做。 很任性,很唯心,很不以大局为重,但这种反抗的感觉很令人畅快。 “要让她再大明国待三年,拖过婚期是么?” 源义藏点了点头,“嗯,我同时会散播小妹去了南蛮国的消息,扰乱他人的注意,但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她一辈子不要回东瀛。” 韩笑道:“照顾一辈子这个难度太大了,源兄,你这个想法实在是强人所难。” 源义藏苦笑一番,“是我呓语了。” “如果她愿意跟我走的话,这三年,我会保护好她的。”这是韩笑的答覆。 源义藏眉宇微微舒展,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开个单章,说下这个故事的前世今生。 今年的七夕,刚刚结束了大学生活的作者君,被那些秀恩爱的情侣们深深的伤到了,于是决定不能只让我一个人被虐,刚好又看到起点有武侠征文,于是开始构思这个女主女二有着强大戏份的温馨故事。 很明显,神秘的谢谢是女一,上泉宫月是女二,就作者的喜好来说,更喜欢女二这种军娘类型的御姐,于是已经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取这个诡异的书名。 不过谢谢既然能做女一,必然有着强大且逆天的来历,她的身世之谜是整个故事的线索。 这个故事分类上属于幻想武侠,大家也可以理解成拥有武侠元素的玄幻,或者中高武世界,基本上重要人物都会有个诗号装装逼什么的。(学霹雳的。) 大地图一为东瀛,二为大明。 东瀛各种势力在这八万字的铺垫后即将浮出水面,诡谲风云,乱世序幕将从桑木町这个小镇子拉开。 前十万字都是感情铺垫,十万字以后故事的节奏会紧凑很多。 而魔改版的大明只会比东瀛更变态,男主必须通关东瀛才有可能回到大明,不然去了也是送人头系列。 不要看开头引子里的江天风瞬间被秒,要知道那个时候的男主已经一身紫装加橙武了。 另,作者君想把它写成一个温馨的故事,所以结局绝对是完美大结局,拒绝虐心,从我做起。 18号作者才能回去,等回去以后就开始双更辣,所以请不要怨念我现在一天一更,有的章节字数都达到3800了。 最后请容许我默默求个推荐票,还有收藏什么的。 推荐短站快点来吧。(望天。) 章三十七 巫侍 马车疾驰在道路上,所过之处,惊起在树梢间歇息的鸟雀。 马车后是杀气腾腾的神道宗巫侍,狩衣为装,刀弓携身,正策马疾行,追赶车上的人。 巫侍本为东瀛阴阳道衍生产物,十多年以前,神道教整合为神道宗时,兼并吸纳了阴阳道的势力,才得以在短时间内壮大。 单个巫侍战力并不惊人,最多不过后天境而已,但若干个巫侍一起出手,结成特殊战阵,同时催动真气,凝聚于一点迸发,所能达到的威力可与先天境武者一战。 上泉宫月深知巫侍的可怕在于结阵协战,对韩笑道:“绝不能被他们追上,我们打不过的。” “嗯。”韩笑不知其中奥妙,只以为她是忌惮巫侍太多,怕自己左支右绌应付不过来。 此时上泉宫月箭壶中的羽箭早已射尽,但追兵仍有半数之多。 奋力拉动马车的马匹显然已经疲惫,即便在谢谢的驱使下,鬃毛抖直,眼眸化为深红,竭尽一身气力奔跑着,这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 几名跑在前头的巫侍明显感受到了这一点,猛地掷出带着铁爪的锁链,勾在车架上,锁链中灌注真气,力量霸道,硬生生将向前奔驰的马车阻滞了一瞬。 韩笑拔出童子切,意图斩断这些锁链,但锋刃所过,火花四溅,也只在上面留下一道浅痕。 此刻,越来越多的巫侍纵马追了上来,纷纷抛出锁链,勾在马车上。 拉动车厢的马匹双蹄高高扬起,痛苦嘶鸣,却怎么也跑动不了,下一刻,整座车厢猛地一颠,瞬间四分五裂! 马匹顿时瘫倒在地,而车上的三人被迫从车厢上摔下去。 韩笑在地上滚了一滚,立刻跳起,手握童子切,将二女护在身后,纷纷扬扬的尘埃中,那些巫侍跃马而来,将三人团团围住,但碍于上泉宫月的存在,一时不好出手。 “殿下,请不要让我们为难。”众巫侍之中,有人要求道。 “如果我偏要为难你们呢?”上泉宫月冷哼一声,“都给我滚!” 韩笑用眼角瞥了瞥她,对众巫侍笑道:“听见没有,你们的殿下叫你们滚啊,那还不赶快滚。” 那人眉头一皱,霍然怒目道:“尔等是何东西,这里岂容得你置喙!” “我?”韩笑指了指自己,忽然身形一闪,踏步上前,冲到此人身侧,童子切刀身鸣颤! “我是你们的断魂者,送葬人!” 明显两者之间没什么谈判的余地,韩笑更不可能让这些人带走上泉宫月,此时先下手为强,突入人群之中,刀刃所向,直指先前厉声呵斥之人。 众巫侍没有想到韩笑突然发难,等到反应过来,已经被韩笑突入身侧,童子切划过空气,留下一道似有似无的浅痕,冷峻的寒芒流转在刀身上,旋即显露出一张骇人惊悚的鬼面,赤面獠牙,鬼目血瞳。 据说童子切斩过酒吞童子这种妖物,上面浸润过妖血,怀有无边戾气,它每一次鸣颤都会使看到它的人陷入无边幻境,摄魂掠魄,失去抵抗之心。 那人见妖物鬼面,一时失神,忽觉冰凉刀锋撕裂身躯,浓黑鲜血箭一般飙出,化作一蓬血雨。 韩笑挥刀终结一人,却不停息,趁着众巫侍一时愣神,又挥砍出数刀,又接连斩杀数人。 韩笑一身衣裳满是血渍,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众巫侍终于清醒过来,有人纵马挥刀,欲借助猛烈冲锋,将韩笑一刀斩于马下。 骏马嘶鸣,鼻端喷出白气,奔起蹄子就往韩笑撞来,借着月光,韩笑清晰地看到马上骑士手中太刀的寒芒。 韩笑瞳眸一缩,脑海中陡然出现一个念想,“砍马脚!”身随意动,在韩笑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做出反应,双手紧握刀柄,伏低身子,手腕抖动,腰部骤然发力! 童子切以下往上斜砍! 韩笑的动作是他堪堪避过突如其来的锋芒,又恰好能使自己触碰到敌人。 寒芒一闪,骏马前肢顿时断裂,鲜血如花迸溅,却因为惯性的缘故,悲鸣一身无力往前栽倒。 马上骑士紧拽缰绳,却也只能一同翻滚在地,却见韩笑刀锋追砍来,一刀抹过他的脖子,撕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童子切浸润在鲜血中,似乎因为兴奋而不断鸣颤,发出蜂鸣一般的细响,就连韩笑自己都有点控制不住这把太刀,仿佛它随时都要挣脱一样。 现在韩笑已经彻底突入巫侍的中心,与他们缠斗在一起,虽然同为后天境,但刀光闪动间,敌人每一刀挥砍来,韩笑的脑海中便自然而然的出现躲避它的办法。 而韩笑只需要随着这种战斗本能行动,即可立于不败之地。 战况远比料想的顺利,随着童子切斩落的人数不断增长,这把传说中的太刀似乎愈发锋利,韩笑的耳畔甚至能听到什么鬼物呜咽作响,发出讪讪笑声,配合韩笑奇异的战斗本能连创十数人,势如破竹。 剩余的巫侍看着一地尸骸,断臂残肢,不由得重新打量起对眼前这个少年,却忌惮于他的实力,不敢轻易上前交手。他的刀法毫无章法,不属于任何一种已知的流派,更像是挥手一阵乱砍,但每一刀都恰到好处的落在了敌人最脆弱的地方。 对付韩笑这样的对手,群狼扑斗并不可行。 那只能强忍着反噬用这招了。 “别费心机了,你们打不过我的,回去告诉你们的老大,上泉宫月不想回神道宗。”韩笑持刀道。 只见众巫侍相互瞥了一眼,纷纷下马,依照某种规律,站在一起。位居中间的人忽地从怀中掏出一把贴满之字形白纸条的法杖,插入土地之中。 “韩笑!快跑,他们结阵了!”上泉宫月乍见这幕,大声吼道。 “阵?什么阵?”韩笑回望着她,一脸懵懂。 忽听众巫侍口中念念有词,四周无端骤起剧烈风暴,飞沙走石,吹得他的衣裳猎猎作响,空气渐起波动,有如沸腾的水一般,扭曲变形。 而众巫侍依循某种默契,簇拥着中间那人,双手结同一种印,袍袖随风鼓动,纷飞如云,霎为壮观。 随后,只见中间那名巫侍咬破拇指,滴落一滴精血于法杖中,忽然他的眼眸瞳仁涣散,却渐渐化为一滩黑墨,旋即黑色的墨再度凝结,化作三枚黑色的勾玉,直勾勾地望向韩笑。 而众巫侍周身忽地泛起朦胧青光,那光辉随着结印越来越盛,顿时一股澎湃力道笼罩此间。 只听巫侍所念咒诀越来越急,直到最后化作九字猛地迸出!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霎时天地一黯,明月隐踪,唯有那青光如芒,已经化为铺天盖地的浪潮袭来,要将韩笑摧为粉末。 “阴阳道·九字真言诀!” 一息之间,韩笑周身已经淹没在无穷无极的青光里! 章三十八 决心 充斥天地的青光里蕴有一股澎湃真气,凝为一道光束打来。 青光所经之处,激荡得树木百草摇曳不止,地上崩开一道裂痕,一路蔓延到韩笑脚底。 光束迅猛,韩笑难以逃脱,干脆横刀拦于胸前,只见青色光束重重砸在童子切上,发出“嘭”得一声巨响,深深贯入韩笑脑海。他鬓发随之飞扬,紧咬牙死死抵住这巨大力量的进攻,但仍是觉得难以抗衡。 忽觉脚下一轻,被那光束一带,他整个身子都飞了起来,像断线的风筝一般往后倒去。 “大意了……这下……糟了。”韩笑在心中默念,他尝试在半空之中调动四肢,却觉躯体行动艰难,竟是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一股股刺痛之感汇于脑中,生不出别的心思去应付现在的困境。 眼看韩笑就要重重摔到地上,忽见谢谢与上泉宫月同时跑了过去,将韩笑接住,但那股霸道真气仍未完全消散,剩下的余劲透过韩笑躯体,打在二女身上。 只见二女接着韩笑一同往后倒去,摔倒在地,几人滚了几滚这才停了下来。 上泉宫月只觉小腹如遭一拳重击,疼得人直飙泪水,不过她性子崛起,生硬硬咬紧牙关,只是轻捂肚腹,没哼一声。 但其实谢谢承受的冲击更多一些,却不见她有何难受表情,只是望了望天际,渴望看到某个东西的身影,在心中祈祷道:“月亮,月亮,你快出来,笑笑打不过他们。” 虽然并不是月圆之夜,但如果有月光挥洒,让月光落在她的身上,或许还有一丝生机。 可苍穹之上具备乌云遮掩,不见繁星,更无皓月。 此刻那道青光渐渐散去,只见韩笑伤痕累累,握着童子切艰难站起,但也仅限于此,他的身体难以动弹,童子切直插入地上,在寒风中微微颤动。 众巫侍见韩笑硬吃这一招仍有生机,旋即再度结印,口中吟唱咒诀,朦胧青光再度泛起,似乎随时都要迸射出去。 以他现在的状态,再遭一击必死无疑。 千钧一发之际,忽听上泉宫月高喊一声:“住手!我跟你们回去,但不可再对付他们两人。” 众巫侍听见这话愣了一愣,喜道:“若殿下真是这么想的,那就再好不过了。” 原本剑拔弩张的局势顿时为之一缓,却听韩笑阻止道:“你现在回去不就等于认命了么?你就真的甘心做一个木偶?那我不就白挨这一下!” “上泉宫月,你给我到一边去!我还没输!” 上泉宫月看得出韩笑此刻已是身负重伤,如果再让他妄动,恐有性命危险。 韩笑的性格说得好听点是不服输,说难听点则是不知天高地厚,明明已经深受重创,却仍尝试着手握童子切,试图与那些巫侍再战一战。 只是因为他遵守了某个诺言,要照顾保护自己三年。 “真是一个无畏的笨蛋啊。” 上泉宫月别过脸,强压着颤动的声音苦笑一声:“笑君,回去以后找个地方好好养伤吧,希望你以后能幸福快乐的活着,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是你可以掺和的。” “不过真的谢谢你,笑君,很感谢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上泉宫月向着韩笑深深鞠了一躬,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十分标准的鞠躬姿势,语态恭谨而温婉,像是另一个陌生人。 “笑君,永别了。”她在心里暗暗道。 有些故事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这是上泉宫月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对他礼貌的说着敬语,可这句话是那么的无奈,让韩笑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有一丝遗憾与不舍,更有一丝愤怒。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结果先前言之凿凿说过要保护的人,还是保护不了? 那不等于承认自己是废物么? 韩笑猛地啐出一口污血,使劲浑身力气,再度将童子切从地上抽起,拦在了上泉宫月身前,直视着她,眼眸倒映出少女难以置信的神情。 上泉宫月,我还没死! 只要我还活着,你凭什么认为我不能赢! “我说过照顾你三年,不让神道宗的人把你带回去,就一定说到做到,你现在闹这一出不就等于说我没用么?哪一个男人受得了被人这么看待。” 韩笑手按双颊,喷出一口带血唾沫,抹去齿间残留的鲜血,决然道:“带着谢谢躲远点,别被吓到,好好看看我是怎么赢他们的。” 韩笑转身,嘴角一滴鲜血落入刀身之上,眨眼之间便彻底融了进去,与刀化为一体,有血色的光辉流淌。 此刻,童子切泛起一阵诡谲红光,似是那只被斩杀的妖物血瞳睁开,发出不甘的怒吼。 韩笑面前是三十二名结好战阵的巫侍,他们将真气聚集在一起施展的每一招都有先天境的强大威力。 但,你们一次杀不死我,就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 韩笑闭目,暗自蓄力,将一身充盈真气释放,聚集于刀刃之间。 这一招是他与修罗血僧对招之时所领悟的,与巫侍的战阵有异曲同工之妙,但他只有一人,可那些巫侍还剩下三十二人。 以一对三十二,韩笑并没有必胜的把握,但是因为自己的无能导致上泉宫月被带走,他办不到! 上一世,已经有太多妥协与遗憾了,这一辈子又岂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再度变成那个颓败退缩的模样。 既然双方都是武者,那就以刀来说话吧! 下一刻,童子切绽放璀璨红芒! 若韩笑此时身处自己的内世界中,便会看到这样一幕——气海处,那万顷镜湖兀自沸腾起来,一道道水柱高高腾起,激荡出巨大的白色浪花。 无数水柱汇聚在一起,宛若一条跃出渊涧的蛟龙,逆着千丈瀑布高高飞扬,直冲向天际的最顶端! 韩笑瞳眸陡然一变,散发出狰狞红光,仿佛被童子切中的酒吞童子附身一般,浓浓黑气蕴着红芒,不断凝聚在刀刃之间。 众巫侍见韩笑再度站起,嘴角勾起一丝嘲笑,经过刚才一番试探,得知此人的功力并不能阻挡合众人之力施展的阴阳道。 他现在不过凭着一口气硬撑罢了。 纵有异象发生,凭你一个后天境的武者如何抵挡这堪比先天境实力的一击。 既然你执意寻死,那就永久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吧! 杀了你,再带走宫月殿下也是一样。 “八方气至,应变无停!驱邪缚魅,畅玄归一!” 众巫侍结印吟咒,身旁朦胧青光再度亮起,只见有光明如海,隐约之中似有一尊如山丘般巨大的怪物拎起斧头,朝韩笑重重劈来! “阴阳道·式神山童召来!” 章三十九 妖刀 众巫侍将真气凝聚在一起,于半空化为巨大“式神·山童”的模样,手拎一把劈天巨斧,一挥舞便引动猛烈风暴,掀起弥天沙尘,遮天蔽日,仿佛末日景象。 与山岭一般高大的式神相比,韩笑简直就是一只蚂蚁。 卑微而渺小,似乎摧毁他只需要轻轻按一按手指。 可这只蚂蚁此刻体内真气如沸水翻腾不止,充盈之能从气海中释放,虽只有一人,却也可见一道刺目红芒将他笼罩,更有一丝黑气自童子切中溢出,缭绕不绝。 两者相合,红光逐渐转暗,阴厉而可怖,就像是鲜血溅到空中形成的血雾。 那是韩笑内心与童子切产生共鸣,散发出巨大力量的表现。 这茫茫宇宙之中,存在无数个位面。 对于三维世界的生灵来说,时间轴不可逆,所谓穿越只不过是从一个位面来到另一个位面。 而重生,也只是两个位面间的契合度极大,产生了回到以前的错觉而已。 韩笑从自己本来的位面死去,灵魂降临到这个拥有高武力值的位面,代替了这个因病死在倭寇船上的少年,再度复活。 而在百年前某个瞬间,这个世界与一个充满鬼怪的位面不经意擦肩而过,一只牛角血瞳的妖物偶然穿过位面晶壁,降临东瀛大肆作恶,东瀛人根据它的形象,误将它认作传说中的怪物——酒吞童子。 后来,一名玄天境的武者手持一把刚刚锻打好的太刀,将其斩杀,这就是“童子切”的来历。 酒吞童子的虽然肉身陨灭,但一缕残魂附着在童子切上,使得这把斩妖降魔之刀变成了一柄真正的妖刀。每当有人持此刀浴血搏杀之时,那不甘就此死亡的妖物便会咆哮起来,仿佛只有毁掉一切目之所及的东西,它才能真正安息。 此时凝聚真气的紧要关头,韩笑似乎听到了有什么人在说话,带着嘲弄戏谑的笑声。 ——“现在握着这把刀的小鬼,你为什么那么愤怒?是不是想要杀掉眼前的所有人?” “鲜血与死亡,是吾最喜欢的东西。” “既然你渴望杀戮,那就让吾助你一臂之力吧!” 下一刻,童子切上的光华再度暴涨,直与一众巫侍身上的青光相当! 盛大辉煌的光明映红半边天。 隐隐中,韩笑身上红色的光芒幻化出一副魁梧健硕的身影,却是牛角高高挺起,狰狞血眸兽瞳缓缓睁开,仿佛韩笑使了与众巫侍同样的招式,将真气凝聚成了酒吞童子的模样。 一干巫侍见此终于皱紧眉头,因为意念纷杂起来,山童本该当头劈下的巨斧缓了一缓,“怎么可能?” 他们感受到了极为强大的气,丝毫不逊于先天境的武者。 可这怎么可能! 眼前的少年只有一个人,却迸发出堪比他们所有人的力量。 “绝不能让他挥出这刀!” 众巫侍感受到死亡的威胁,当机立断,重新驱使式神·山童挥动巨斧。 但韩笑的刀却在此刻高举! 他自身澎湃充盈的真气已经凝聚完毕,只待从这一刀中喷薄而出。 童子切剧烈战栗,周遭阴风怒吼,风中清晰可闻酒吞童子的笑声,两股璀璨的光辉冲撞之间,这一刀终于落下! 红芒应着韩笑的动作朝着众巫侍汹涌扑去,而他们在短暂分神之后,又迅速达成了一致,无穷无尽的青芒爆发,山童抡起巨斧劈来! 两色光芒相激相撞,将昏暗天地渲染出奇异色彩。 “轰隆隆。”伴随着霹雳般的轰响,可见红芒明显压过青芒一头,将山童这一招全部的威势化解,而后红芒铺天盖地涌向众巫侍。 此刻,酒吞童子的狰狞面孔显露在血一般的光辉中,伸出利爪扑来,如暴风肆掠,席卷而过,厉色红光照映出众巫侍瞳眸瞪大的神情。 众巫侍由真气凝聚出的式神·山童固然威力绝伦,但毕竟它不是真的式神,但童子切身上却是真正的附着一个妖物的残魂。 更何况研习过四卷天书的韩笑,体内真气充盈程度,决不是这些巫侍可以相比较的。 红芒扫过每一个巫侍身上,霍然间他们喉间撕裂出一道血痕,鲜血如箭一般飙出,但还未来得及化成血雾,便被那道红芒吸收,陡然间红芒中酒吞童子的面孔愈发清晰起来,虽是牛角峥嵘,赤发兽瞳,但五官逐渐明晰,更多有了人的特征。 红芒过处,三十二名巫侍无一幸免,尽是喉间开裂,一身精血像被抽干一样,身体迅速干瘪下去,形如槁木,狩衣摇摇晃动几下,整个人便坠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 待这三十二名巫侍倒下,韩笑眼眸中的红光却是更盛了一些,童子切刀身上乍现无数条红线,如同人的血管,好像童子切活了过来一样。 这一刀过后,韩笑手握童子切忽然呆在了原地,一言不发。 “韩笑?”上泉宫月试探性的喊了一句。 韩笑闻声机械地转过身子,眼神空洞,表情呆滞,但身上笼罩的那股交织着黑气的红芒却没消散,反而越来越浓烈,几乎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没有风,韩笑的鬓发却兀自摆动,握着刀的手正缓缓抬起。 “还有两个人,一起杀了她们吧,女子的鲜血可是最上佳的食物。”童子切中那个残魂发号施令道。 饮过数十位武者鲜血的它,力量逐渐复苏过来,同时趁着盛怒之时的韩笑心有破绽,开始侵入他的意识,企图控制这握刀之人的神智,在韩笑身上再度重生一次。 这个世界不存在与它一样的妖物,虽说玄天境的武者可与它一战,但境界达至这样程度的武者毕竟是少数,何况妖物的寿命是无穷无尽的,只要给它足够的时间,它迟早能够彻底掌控这个低魔位面。 酒吞童子笑道:“重生,就从这个小鬼身上开始吧,在吾身躯复原之前,作为吾第一个宿主,吾必然不会亏待于你,呵呵。” “赶紧动手,杀了她们。”见韩笑还未出手,酒吞童子不禁催促道。 却见韩笑缓缓抬起手来,忽然将童子切收入鞘中,笼罩在他身旁的红芒霍然消散,终于少年坚韧的面孔显露出来。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是发音有些困难,但上泉宫月与谢谢还是听见了什么。 “别担心……你们看,我这不是赢了么。” “怎么可能!”酒吞童子勃然大怒,收入刀鞘中的童子切剧烈颤动起来,红色的光从刀鞘的缝隙中溢出,似乎这把刀随时将要飞出来,却被韩笑的手抵住,不得动弹。 韩笑轻轻瞥了瞥这把童子切,神态冷漠,不再管它,径直朝着二女走去。 “难不成吾根本没有控制住这个小鬼?”酒吞童子这样一想,不禁施展起妖力,虽然这个世界是低魔位面,但好在天地间的灵气并不缺少,只是没那么浓郁。 对于人类而言,他们无法直接吸纳天地灵气,只能将其中精华转化为真气驱使,称之为内力。 而来自另一个位面的妖物酒吞童子,却能直接吸纳天地间的灵气,供其施展,称之为妖力。 此刻,它决心潜到韩笑的识海一探究竟。 韩笑内世界中,天际落下一道诡异红光,酒吞童子降落在草原上,第一次彻彻底底的暴露自己的本来面目。 ——赤色的长发披散在强健的躯体上,一双骇人的瞳眸凝视着广袤草原,高大的牛角沐浴在星辰的光辉之下,闪烁金属特有的光泽。 它有着人一般的躯体,五官却凶煞许多。 现在,酒吞童子化作一阵风遨游在韩笑的内世界中,借着自己的妖力,找寻可以进去他识海的道路。 终于在一段长距离的跋涉后,他看到一道阶梯自云中落下,酒吞童子踏在天梯之上,一步一步来到那扇青铜巨门前。 下一刻,酒吞童子越过那扇门,进入韩笑的识海之中。 一片空白的世界里,有类似白雪一样的物质纷纷扬扬洒落,酒吞童子漫步在识海里,赤发转瞬化为银白之色。 它张狂狞笑道:“被吾潜入了识海,却不受吾驱使的人类,吾从未见过。” 章四十 当穿越者遇上穿越者 识海世界。 酒吞童子挥挥手,荡开空中飞扬的雪,与当初侵入韩笑识海的风间花子一样,看着这纯粹无垢的世界感到惊讶。 少有人类的识海世界是白色的,与酒吞童子这类妖物相比,人类简直就是残次品,寿命既不长久,力量也十分微渺,更无法直接利用天地灵气,即使是转化成真气供其吸纳,这中间也耗损掉了极大的能量,所以在它的位面里,大多数人不过是妖物们的圈养的牲畜。 当然凡是皆有例外,有一种人突破自身极限,获得强大武力,可与它们这些妖物抗衡,他们的共同特点就是识海纯粹如白雪。 “完美的宿体啊。”酒吞童子赞叹道,这是一具拥有无限潜力的宿体,一般他们结合,将会迸发出更为强大的实力。 现在,酒吞童子期盼在识海世界中找到韩笑的紫府,那里才是识海的精华所在。 但它跋涉了很久,忽然发现自己一直在原地打转,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壁障横亘在其中,使得它无法靠近自己想去的地方。 看来韩笑有意识的防着它。 “既然有所防备,就不应该放吾潜进来。”酒吞童子冷笑一声,野兽一般满是利爪的手上散发出浓浓黑气,“从吾进入此间的那一刹,你就注定要为吾所驱使!” 浓密黑气弥漫不断,整个识海世界仿佛晃了晃,前方陡然间显露出一扇巨大辉煌的青铜巨门,与之相比,魁梧健硕的酒吞童子仿佛就是一粒渺小的沙尘。 酒吞童子瞪大眼眸,仰望着这扇门,露出更为惊讶的表情。 “人类的紫府怎么可能这般巨大。”酒吞童子抖着身子发笑,狰狞而疯狂,它有一种预感,一旦控制了这具身体的主人,它的力量将直接超越死亡之前,哪怕是那个曾经的武者再次站在它面前,它也不会惧怕。 但它没有发现,青铜门中隐隐溢出一丝黑气,幻化出一双眼眸,冷冷地看着它喜悦的神情,伴随着一声女子诡异悲悯的笑声,又忽地缓缓散去。 此刻,酒吞童子尝试推开通往紫府的门,它将双手放在满是纹路的青铜门上,忽听一声暴喝,跳出一个身影,旋即一阵骤雨般的腿法踢过来! 酒吞童子眉头一皱,下意识地往后跳跃,却见韩笑所施展的腿法如影随形,紧追不舍,“扑扑扑。”连中十数下,接连不断的闷响后,韩笑才撤回来,疑道:“你果然不是人。” 酒吞童子连中十数下重击,却明显没有大碍,只是微微退了退,双臂落下,露出自己狰狞可怖的面孔。 “为什么一个武侠世界,会出现根本就不是人的东西。”韩笑有些好奇,在手握童子切挥出那一刀的时候,他就觉察到了不对,隐隐之中有一股力量正试图掌控他的意识。 那股力量的源头非虚非实,所以他决定将那股力量彻底引入自己的识海世界中,再度凭借自己识海的特性击败敌人。 出乎韩笑意外的是,在观察了酒吞童子半天后,他只能得出“它并非人类的结论。” 一个武侠世界出现了非人之物,韩笑不禁深思,“难不成整个世界本就是半武半魔的?” 联想到最初穿越时的奇妙梦境,烙印在脑海中的天书,还有之后在内世界中听到的那个诡异声音,韩笑忽然对这个世界的本质迷茫起来。 这种迷茫将会对自己以后的行动产生影响,他很有必要搞清楚一点,于是韩笑不禁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酒吞童子摸了摸自己锐利的角,戏谑道:“小鬼,你们人类有时候叫称吾为妖,有时称吾为魔,有时称吾为神,所以你觉得吾究竟是妖是魔还是搭救你们的神?” “像你一样的怪物,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么?”韩笑眉头一皱,问道。 “大概吾是此间唯一的非人之物,若这世界多了几个吾一样的同类,你们人类早就沦为猪狗牲畜了。”酒吞童子并不着急,反倒狂妄狞笑,有意与韩笑攀谈。 “酒吞童子。”韩笑默默念了一句,“这应该就是你的名字吧,被童子切斩杀的怪物,原来这并不是传说。” 乍听此名,酒吞童子一双骇人瞳眸骤然一缩,双眉竖起,似是不悦,“酒吞童子?这是吾降临这个世界后,此间的人类称呼吾的愚蠢名字,听好了小鬼,吾名刹帝罗!将会是此界未来的主宰!看在你为吾宿体的份上,允你放肆一次。” “降临?”韩笑恍然大悟,“看来你也是穿越来的,不过与我不同的是,你来自一个另一个世界,这样的话我就明白了。” 语罢,韩笑忽然转身,冷声道:“我没有时间了解你到底是叫刹帝利还是刹帝罗,既然你也只是一个穿越来的,那就从哪来,滚哪去!” “二向箔。” 韩笑随手掷出一张薄片,无风,那张薄片却飘卷着飞到刹帝罗的身旁,但却始终没有展开,释放降维打击,仿佛只是一张普通的薄片而已。 刹帝罗伸出手夹住薄片,露出嘲弄的神情,笑道:“识海之精妙,吾岂会不知,不然你以为吾刚刚何必跟你废话那么多。” 下一刻,韩笑的识海世界中陡然弥漫起无尽的黑雾,将他周遭笼罩起来。 他眉头一皱,想凝现出什么来,却见周围毫无变化,看来这妖物是动了什么手脚,致使识海世界的特性无法发挥,所以二向箔根本没法展开。 只听刹帝罗笑道:“吾在与你闲谈之时,已经使妖力隔绝了周围,也就是说你现在深陷吾创造的世界之中。” “哦?”韩笑停下脚步,“本想直接一个二向箔送你回家,现在看来要费点力气了。” 刹帝罗打量着韩笑,颇有意味道:“不过一个人类,为何如此自信,臣服于吾对你有何坏处?” “我最讨厌别人无端乱入我的世界,以前有个女的也像你这样颐指气使,不过她很快就滚了。”韩笑揉了揉手腕,舒张关节,发出咔咔脆响,瞥了一眼刹帝罗,认真道:“而且我觉得你的气,很弱,比她的都弱。” “究竟是因为你在我识海中再造世界,耗费了很大精力,还是你本来就这么弱,只能靠着寄生在童子切里才能活命?” 韩笑摆出架势来,跃跃欲试道:“现在的我可不是以前的我,即便不靠识海特性的帮助,也能让你乖乖滚出去。” 刹帝罗笑得合不拢嘴,饮过了众多巫侍的鲜血之后,它的实力已经恢复了部分,已有这个世界初入先天境武者的强度,它伸出金属般的利爪,道:“试试?” “那就试试!”一声轰响,仿佛闪电乍逝,韩笑已然跃出一步,欺近刹帝罗身旁,一个拳头重重抡出,砸在刹帝罗的脸上,一时闷响如落石高坠,纷飞血花溅到半空! 章四十一 所谓执剑者 韩笑拳劲之猛烈,令刹帝罗万万没想到。 先前的腿击对它而言软绵无力,故而它对韩笑实力的评估大为降低,却不料是小看了这人类。 此刻刹帝罗的面部硬接一击,饶是自身肌体强健,仍是不好受。 刚猛拳劲透体而出,胸腔之内一阵翻腾,猩红血迹透过獠牙渗出嘴角,原本凶煞至极的面容,此刻掺和着血渍更是狰狞可怖! “兀那猪猡!”刹帝罗勃然大怒,刚想伸手攥住韩笑的手臂,忽觉前方风暴骤起,阵阵铁拳接连不断的砸来。 拳拳入肉,骨骼碎裂的爆鸣声响彻此间,然而还不等刹帝罗缓过一口气,韩笑的铁拳再度袭来。 “噗噗噗——!” 韩笑手臂鼓成一块块,肌肉虬结,青筋贲张,他将自身真气依照先前与巫侍决斗之时那样,凝聚于拳端,猛地爆发出这极为骇人的力量。 刹帝罗高大身躯渗出血来,摇摇晃晃,往后退去一步,方稳住身子,韩笑已经一个箭步跨来,腰部骤然发力,一击蕴有充盈真气的拳头抡在它的下颌,顺势粉碎了它半边下颌骨。 刹帝罗只觉脚步虚晃,一身妖力尚未来得及施展,便已经身负重伤,不禁瞳眸瞪大,目呲尽裂,难以置信道:“你不过是个人类,为何会……” “砰——!” 韩笑对它没有多余的废话,将其一拳打倒在地后,另一拳紧紧跟上,爆响声中,血花四溅,韩笑面带狠意,怒目道:“你千不该万不该打我的主意,还想操纵我来伤害我身边重要的人。” “只要你有这个想法,我就断然不会让你好过!”韩笑攥紧拳头,指骨间隐隐有流水一般的物质流淌,真气飞快聚集在拳头某一点,似要做个了结。“无论你是人是魔,我都会毁灭你!” 这最后一拳落下,刹帝罗已是奄奄一息,原本魁梧霸道的妖物,在韩笑一阵猛烈抢攻下没有丝毫还手之力,可他们之间明明存在着实力差距,却反而受制于韩笑? 刹帝罗自嘲般的笑了笑,它仰望着韩笑的身体,忽地做出一个决定——同归于尽吧! 一旦它此刻烟消云散去,原本好不容易苏醒的力量就将沉睡在童子切之中,下一次不知是何岁月才能重见天日,但它不会真的死去,除非童子切被毁,这具寄生在太刀中的残魂才会真正消亡。 可韩笑就不一样了,他在识海世界死亡一次,被妖力重创,意识很大程度将会遭受严重损伤,或是痴呆,也可能整个人就此疯癫,刹帝罗心思恶毒,露出诡谲笑容,“你这人类的小鬼,吾确实小看你了!” 韩笑闻言眉头紧锁,正待补上最后一拳,忽觉眼前一晃,躺在地上的刹帝罗身上腾起一阵沉沉黑雾,兀得将韩笑笼罩。 黑雾幻化出刹帝罗的身形,眼眸的部位透出血色红光,这般非实非虚的形态使得韩笑的拳头难以攻击到它,黑雾中充斥澎湃妖力,红色的光芒在雾色中不断闪烁,这已是刹帝罗全部的力量。 当全部汹涌的妖力压缩于一点,必然产生极为可怕的爆发,可黑雾封锁了这股力量的外泄,又将韩笑笼罩在这窄小的空间中,如果这力量喷薄而出,以韩笑现在的实力难以阻挡。 韩笑耳畔传来刹帝罗癫狂的笑声,他尝试了很多办法,虽然拳劲猛烈,一触那些黑雾却如同打在了棉花上似的,一身力气全然使不出来。 此刻,浓浓黑雾之间闪烁的红芒越来越炽烈,一股极强的威压扑面而来,韩笑衣袖猛地一震,鬓发飞扬,血一般的光辉映亮他的脸庞,生死唯系一念之间。 关键时刻,一声轻笑陡然回荡起来。 是一个女声,魅惑而阴冷,仿佛来自九幽之下。 韩笑心中一凛,他听到这个声音感到十分不舒服,这个声音能令他想起恶魔,当初在内世界中就是这个声音蛊惑他研习天书,并透露了一部分关于执剑者的事情。 现在她又一次出现了,那笑声越过重重黑雾,萦绕在他的耳畔,带着一丝戏谑徘徊道:“执剑者,不用担心,这妖物伤不了你。” 言罢,她又话锋一转,笑道:“刹帝罗,你就不能好奇为什么你的实力明明在他之上,却处处受制于人么?” 黑雾之中传来粗糙沙哑的声音:“为什么?” “因为你非此世界之物,而所谓执剑者,恰恰是被赋予能力对付你这样生灵的人类。”那声音慢悠悠道:“宇宙浩渺无垠,存在千千万万世界,每一世界皆有自己的天道,而此世界天道则赋予了某些人超越常人的力量,为的便是解决一切强入或误入此世界,可能打破天道平衡的生灵。” “位面守护者?”韩笑得出这样一个结论,“看来所谓执剑者就是这样的存在。” 得益于网络小说爆炸式的发展,各种奇特推演与说法令韩笑很容易就明白了那魅惑声音所说的一切。 宇宙中每一个位面都有自己的平衡,偶然进入或者强行穿越其余位面的生灵属于不可预测的外力,很有可能造成历史的更改,或者世界的演变,这便打破了位面本来的演进过程。 各种穿越故事里的主角,就是这股不可预测的外力。 而对于穿越有一个著名的香蕉理论,当一个人穿越回过去正准备凭借自己的超越时代的知识大干一场时,却“不小心”踩到一块香蕉皮摔死了,这就是位面自身的阻力,保护位面自身演进不受干扰。 这个位面存在着被天道赋予力量的人,目的与那块凭借因果击杀穿越者的香蕉皮一样,就是铲除一切可以打破本位面平衡的外来生灵。 “执剑者。”韩笑在心中喃喃道,这下他终于明白自己的内世界为什么会有天书,那就是这个世界天道赠予的力量。 而似乎,这个世界还存在着别的执剑者,他们间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这样像是炼蛊一般的过程中,最后幸存的人才是真正的执剑者。 只是,他也本就是一个穿越者,为何会成为执剑者? 对于这个世界他了解的还是太少,也不再胡乱猜想,眼下重要的还是解决掉这个妖物,回到现实世界,带着谢谢与上泉宫月逃走再说。 女声还在娓娓道来:“故而即便你们之间的实力存在差距,只要相差不是太多,就能被天道抹平,所以从一开始就注定你必败无疑。” 黑雾中的妖物沉默了一阵,忽地发出奇异的嘲笑声,“是又如何,吾之生命无穷无尽,即便再度沉睡了,也要将这小鬼一同带走,吾终有苏醒之日,可这小鬼毕竟是脆弱的人类,又能否扛得住吾临死一击!” 黑雾中红芒再度闪耀! 原本沉寂的力量再度汇聚,澎湃无尽的妖力流淌交织,那股可怖的威压再临。 但韩笑不再像之前一般束手无策,女声说话的那段时间,他一直在凭借着气感找寻着黑雾的破绽,终于他找到了,即便刹帝罗的形态再虚无缥缈,但一身妖力汇聚的那一点必然为实,只见他眼眸一凛,将自身汹涌充盈的真气汇于指端,并指戳向黑雾红光最盛的一点,喝道: “破——!” 章四十二 追与逃 韩笑调动全身真气,指端隐隐浮现起璀璨白光,这纯粹如雪的白色光辉,才是韩笑真气凝聚在一起应该散发出的颜色。 而不是那至凶至煞,交织着黑与红的邪光。 此时他的心情很平静,不再被愤怒所引导,只是想着赶快了结这件事,带着二女远走,过段时间再摸回桑木町,联系上源义藏。 对于施展浑身解数,气恼之极,妄想与他同归于尽的刹帝罗却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他很清楚自己这一指下去,这妖物一切努力终将白费。 果然,当利箭般的指头,点在黑雾最闪耀红芒的那处时,一切阴森鬼气顷刻土崩瓦解,袅袅黑雾化为轻烟消散,厉色红芒眨眼即逝。 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刹帝罗的呜咽惨叫。 那一丝残魂又再度沉睡,带着不甘与愤恨潜回童子切中。 识海世界再度回归一片纯粹的雪白之中,韩笑站立在纷扬的雪花中,忽地向那隐藏在不知何处的女人问道:“好了,现在该你了,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那诡异女子的声音徘徊在识海之中每一个角落,轻轻道:“不该你问的,何必去问,你现在只需要尽可能的变强就好,我可不会害你。” “知道么?”女子发出一丝魅惑而慵懒的声音,“真正的危机现在才来,正逐渐接近着你们,他可不是先前那些没用的巫侍,可是真正能置你于死地的东西。” 韩笑环顾四周,催发真气探查着这女子的下落,却一无所获,闻言只道:“那就让他来吧,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趁我现在很想杀人,顺便解决了他。” 女子呵呵笑道:“果然还是个孩子,你不过是个后天境,那人可是货真价实的先天境武者,神道宗二十四位副将里算得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你凭什么赢。” 却听韩笑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女子道:“我能看到未来。” “看来我是不会输的。”韩笑淡然道:“你这么在乎我的命,要是真能得知我会死,哪里还有心思跟我说这些话。” 女子闻言笑了笑:“很聪明,但未来并未定数,按照我的推测,你是最有可能活到最后的人,所以才如此看好你,但也有可能你真的折损在此,这也是说不好的。” “要真打不过那只好死了。”韩笑叹了一声,“该来的躲不掉,全力以赴就好。” 女子诧异道:“难道你不怕死?” “怕疼。”韩笑微微一笑,踏出几步,浑身流溢出点点荧光,他正准备回归现实世界。 忽听那女子提醒道:“童子切中藏着一个真正的妖物,虽然它沉睡了,但你的力量足够强大的时候,便不需要防着它的反噬,可以尽情的发挥出它应有的威力。” “知道了。” 说起童子切,韩笑想着这把妖刀带来的一系列诡谲奇事,无奈一叹:“源义藏你到底给我送的什么破刀。” 下一刻,韩笑已经从识海之中消失。 这一来一回,对于现实世界而言,只是过了稍稍几息。 在谢谢与上泉宫月的眼里,韩笑刚刚将童子切放归鞘中,艰难地阖动嘴巴,吐出几个字来:“别担心……你们看,我这不是赢了么。” 韩笑身子晃了晃,他望了望四周,知道自己是回来了,正想走到她们身旁,忽觉脚步一轻,整个人顺势向地下倒去。 之前与巫侍一战,已经使得他身躯伤痕累累,透支了大量体力,全凭一口气硬撑着,而在识海之中与刹帝罗搏斗更是消耗了许多精神,一时之间,韩笑只觉头晕目眩,浑身疲惫,难以站立,眼看就要栽倒,幸好离得近的上泉宫月先接住了他。 倒在美人怀里,阵阵幽香透过衣裳扑鼻而来,但此刻韩笑已然没有心思再去管这些,只觉眼皮灌了铅似的沉重,他忽然想起什么,强撑着吐出几个字:“快走……有追兵要来……”言罢,便昏睡在上泉宫月怀中。 “你这个笨蛋。”上泉宫月伸出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拂过韩笑满是血渍的脸庞,充满怜爱与不忍,眼眸处有泪珠打转,却强忍着不让它们滴落下来,以免泪水溅到韩笑的脸上,惊醒他。 只是韩笑已经昏迷过去,并不知道这一向对自己怒目而视的少女,心思其实早系在自己身上,尤其是这一战之后,怕更是坚定不移了。 有一个人愿意为了她而死,奋不顾身的战斗,哪怕他的本意无关情与爱,在少女看来,他的举动也是世间最为勇敢的行为。 谢谢与上泉宫月此刻对视了一眼,她们都听到了韩笑昏迷前的话,商量到现在该怎么办。 上泉宫月让谢谢牵来一匹马,通过谢谢能与动物沟通的能力,使得马儿卧倒,这才将韩笑放在马背上,然后上泉宫月撕下一片布料卷做绳子,将两人绑在一起,一前一后坐在马上,防止等下颠簸中,韩笑从马背上翻下去。 上泉宫月紧握缰绳,只听马儿嘶鸣一声,从地上站起,十分成功的让韩笑坐稳在了上面,随后谢谢自己也牵来一匹马,三人两马一同朝他处奔去。 只是她们都没有发现韩笑的右手臂上破开了一个细小创口,一滴滴鲜血顺着手臂滴落到了地上,溅成一个个连绵不断的红点。 不知过了多久,如霜月华从天际洒落,照亮这一片埋葬了数十位巫侍的修罗场,只听空气中忽地传来一阵雷鸣般的爆响,从旁一骑闪出,只见一个高大威猛的武士手持马槊杀来,有紫色的电弧缠绕马槊跳跃,正是神道宗唯二仅存的副将——藤原胜。 他驾驶着马儿往四周瞧了瞧,满是杀意的眉宇一拧,叹道:“果然不出那位大人所料,他们居然真的突破了这百名巫侍的阻挠,逃出去了。” 这一路追来,藤原胜借着月色不断看到有巫侍的尸体坠落在路旁,颈间插着一支羽箭,便已知不好,生怕上泉宫月突围而出,再度跑了,这样一来,那封锦囊中要求自己杀了韩笑的任务也无法完成。 藤原胜下马探了探一具巫侍尸首的温度。 还未凉到底,看到就在不久前,即便他们要跑,也不会跑多久! 一念及此,藤原胜再度翻身上马,他敏锐的发现了道路上那不断蜿蜒的血渍,再不迟疑,立刻飞奔而去。 月下,烟尘滚滚,有强敌将至。 章四十三 心事密语 这一夜似乎无比漫长,两匹马在一条人稀罕至的小路上飞奔了许久,直到月上中天,到了这每日交替之时才缓缓停下。 上泉宫月抬头望着天际,过了子时,即是初七,才算是真正迎来了七夕,只是现在看来他们三人在这浪漫美好的节日里要东躲XC了。 她与谢谢本来是驾驭着马奔跑在驿道上的,她忽然想到既然神道宗的人能派出那么多巫侍出现在桑木町,附近的路上必然还有设卡,于是两人改行小路,希望能绕过他们的阻拦。 一路上颇为颠簸,有好几次韩笑都被惊醒,但只是微微睁开眼,嗅着扑面而来的芳香,看着少女白皙的后颈部,便又沉沉睡去。 虽然谢谢离得稍微远些,却能清楚的感应韩笑什么时候醒来了,又睡了过去。 韩笑眼眸睁开的时候,谢谢欣喜无比,长长的眼睫毛轻抖,侧过脸,清澈如水眼眸中满是韩笑的身形。 既然能醒,说明人没事。 只是谢谢心中有些埋怨自己的无能为力,如果月亮出来的再早一点,又或者今晚是十五,就不需要韩笑这般为她们拼死拼活了。 她也拥有一些力量,可惜要发挥起来,需要凭借天边洒落的月光。 “已经跑了很久了,停下来歇一下吧,我怕他身子会受不了。”上泉宫月提议道。 “嗯。” 上泉宫月与韩笑的腰绑在一起的缘故,下马十分不便,只能等谢谢帮忙。 还不等上泉宫月说什么,谢谢已经停下马,轻抚着马匹的浓密鬃毛,使得它安静的卧倒,然后整个人轻松的走了下来。 她走到上泉宫月骑着的马旁,轻轻摸了摸马儿的头颅,便见马匹十分温顺的卧倒,这时谢谢才解开绑在上泉宫月与韩笑腰间的绳子。 昏睡不醒的人总是比醒着的人更重,上泉宫月吃力的抱着韩笑,小心翼翼的挪动着脚步,将他搬到路旁一片空地上,那里铺满了谢谢找到的稻草。 二女各自使力,将韩笑轻轻放了上去。 夜间寒风呜咽,林梢枯枝摇曳不停,哗哗作响,让人心烦意乱。 上泉宫月携着从马鞍上拿来的弓箭,去林中找水还有摘些山果回来。 而谢谢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静静守在一旁。 看着眼前昏睡的人,忽然想起以前在矮山里,韩笑也是这样在夜里守着自己的。 “那现在换我守着你吧。”谢谢在心中轻声道。 她在怀中摸了摸,掏出一把锋利的肋差,这是当初韩笑递给她防身用的短刀,此刻,谢谢拔出刀刃来,借着月光能够清晰地看到上面有冷峻的寒芒流转,锐利而小巧,很适合她使用。 “我才不是你眼中只会腻人的小姑娘。” 谢谢将肋差放了回去,本来稚嫩的眉宇舒缓,陡然间又恢复到最初与韩笑相见时,那股成熟模样,仿佛她的身体内住着一个大人的魂魄。 很快上泉宫月就回来了,虽然没有水囊这种可以盛水的器皿,但她把羽箭从箭壶中倒了出来,且当水囊一用。 上泉宫月一手拿着山果,一手提着箭囊走到谢谢旁,递来果子,道:“来尝尝,还挺清爽可口的。” 谢谢摇了摇头,“不用了宫月姐姐,我吃不下。” 上泉宫月瞥了瞥韩笑,看到他神态安宁,呼吸平缓也就放下心来,笑道:“别担心,这家伙肯定没事的,要知道祸害遗千年,他至少还有千年的命呢。” 谢谢闻言噗嗤一笑,“不用活一千年,他能活一百年我就满足了。” “咦?这道伤口。”这时从上泉宫月的角度,忽然在韩笑右臂上发现一道骇人的伤口,极为细长,血与水融在伤口的表面,仿佛一层胶状的膜,伤口周遭的皮肤俱是一片深红,虽然血液不再滴落,但这血肉模糊的景象依旧触目惊心。 谢谢心中一惊,怕韩笑伤口感染,心道赶紧在周围找寻一些用得上的草药。 “我知道怎么分辨草药,我去采药。”谢谢说罢,一头钻进林中。 剩下上泉宫月与韩笑一人,她看着韩笑的伤,心中一酸,蹲下身子,嘟囔道:“还好我提回来了清水。”用手舀着水,清洗着韩笑满是血渍与脓水的伤口。 上泉宫月温柔的握住他的手臂,一遍一遍极为耐心的擦拭着韩笑的伤口,换做是以前,光是看着这些化脓的伤,她都觉得作呕,可现在却用自己的手抹掉融在一起的血水与恶脓,将这道裂开的伤洗干净。 “你不仅是个混蛋,还是个笨蛋,莽夫。”她一边清洗一边抱怨道:“你真不要命了啊。” 丹凤眸瞪得大大的看起来极为生气,眼波却是波澜起伏,蕴着情意。 “如果我的武功像姐姐一样高强就好了。”念及此处,上泉宫月拍了拍衣襟,在浴衣里她也将关有蕴虫的木匣带了出来。 这个东西对她而言很重要,她一直随身带着。 蕴虫能让一个后天境的武者瞬间破镜,成为先天境,还能掌握独特的业力,只是代价太大,上泉宫月一直狠不下心来吞下蕴虫。 而现在,如果有必要,她会毫不犹豫的吞下去。 他们三人之中武艺最高的韩笑现在还昏迷着,谢谢只是一个小女孩,一旦有什么危险,只能靠自己了。 之前她们骑着的马,马鞍上都有装满箭的箭囊,有蕴虫和这些弓箭在,她有信心可以承担起这些责任。 “八十二,八十三。”上泉宫月数了数,两袋箭囊里共有八十三支羽箭,怎么都够她用了。 谢谢找到草药以后,一刻也不敢耽误,立马跑了回来,用嘴将这些草药咬成碎末,吐在掌上,随后慢慢敷在韩笑的伤口上,又撕下衣裳上的一块,当做纱布将伤口包裹好。 旋即又瞧了瞧了韩笑别处,看看有没有其他伤口,一并处理了。 当这些都处理完了,二女相互之间背靠背,各自怀着心思,沉默不语,等待着韩笑的醒来。 只是她们没有发现危险已经悄然而至,远方霍然响起哒哒蹄声,藤原胜循着那些微小的血点一路追来,乍见前方景象,猛拽缰绳,座下骏马高高扬起前蹄,心中喜道:“那个少年与宫月殿下都在,大好!” 脸上却不露喜怒,只是道:“宫月殿下,您到底想去哪里?难不成您要背弃神道宗,背弃您挚爱的父亲大人么?” 章四十四 守护 上泉宫月与谢谢听见来者的喊声第一时间站了起来。 “别过来!” 上泉宫月话音未落,一支利箭已经应着厉喝呼啸而去,直往藤原胜射来。 藤原胜轻轻一笑,挥了挥手,空气中乍起微微涟漪,那本来蓄满了劲的羽箭仿佛被抽空了力气一般,摇摇晃晃,顿失劲头,一下子扎到灌木丛中。 藤原胜坐在马上,居高临下道:“殿下您这是何意?属下可是亲自来迎殿下回神宫的。” “我不会回去的。”上泉宫月指尖拎起第二支羽箭,眼神狠决,“你要是再敢前来一步,别怪我无情。” 藤原胜微微一笑,拽了拽缰绳,驱使着马儿往前轻轻踏出几步,他此行的真正目地本就不是找回上泉宫月,那不过是一个布局,为的是聚齐神道宗其余二十三位副将一并歼之。甚至上泉宫月的死活他也漠不关心,如果幕后那位大人愿意的话,他可以直接连上泉宫月一起杀掉。 不过他并未接受过此类命令,反倒被嘱咐务必得带着上泉宫月回去。 与之同样被要求带回神道宗的,还有那个少年。 只是后来藤原胜拆开第二个锦囊时,惊讶的发现幕后那位大人又颁布了另一道与之前截然相反的命令——追上他们,趁他们未逃走前击毙韩笑! 现在藤原胜的真正目标就躺在二女身后,他是先天境的武者,很容易就通过气感觉察到韩笑的情况。 “似乎受了很重的伤,现在难以行动,很好,就让我送他最后一程吧。”藤原胜在心中暗道,驾驭着马就往前走去,丝毫不把上泉宫月的警告放在心上。 宫月殿下与她姐姐一般怀有奇病,不同的上泉漱玉得的是绝脉之症,虽然武道一途天赋极高,但注定命不久矣,而上泉宫月比她姐姐好很多,身体并无大恙,但始终无法真正的踏入武道领域。 她无法感应到天地间流动的气,无法将它们吸纳在丹田处,凝结成气海,纵然她的父亲是东瀛武圣,从小到大身旁尽是武道高手,却也只掌握了御射之术。 这样一个小姑娘,又有何惧? “嗖嗖嗖——!”数支利箭再度疾射而来,却被藤原胜轻松挡下,甚至不需要动用体内的业力。 藤原胜看着如临大敌的上泉宫月,轻笑一声:“宫月殿下,依您武功不可能从这百名巫侍中突围而走,怕是您身后那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干的吧。” “据我所知殿下虽然性子直率些,但一向知孝悌,明忠义,对宗主大人的话可是从不违逆,虽然一时没想通,私自逃离神宫,但我想您肯定很快就心生悔恨,想要回来。” 上泉宫月闻言皱眉,与藤原胜说得相反,她从来就没后悔过离开,更庆幸自己得以用自己的眼睛再度好好看一看这个世界,却不知眼下藤原胜这段说辞是何意。 却听藤原胜话头一转道:“但可惜殿下想要回神宫的途中,被这天台宗的奸细劫持,幸好属下及时赶到,诛杀了这恶贼,这才好好迎着殿下回去,殿下认为属下这话说得对不对?” “不好!”上泉宫月警觉起来,却见藤原胜高举马槊,挺直的兵器上一时雷电交织,紫色的电弧窜动,随着他手腕翻动,一道霹雳电光陡然激向韩笑躺的位置。 白耀般的电光闪过沉沉黑夜,将二女的脸映得惨白。电芒划过的地方留下一道炽热长痕,周遭丛生的杂草顷刻间萎蔫枯黄,可见这貌似随意的一击威势何等之大。 只见一声雷霆巨响,大地仿佛颤了一颤,滚滚埃尘弥漫开来,月光照耀在尘土上,愈发朦胧。 “躲过去了?”藤原胜看也不看便已知结果。 尘土散开,能看到上泉宫月紧紧抱着韩笑翻滚到一旁,这才躲过了刚才那一击。 那一击威势极大,使得上泉宫月原本束发的马尾顷刻间披散起来,一身华贵衣裳如今满是泥泞,但她的眸子却是无比清澈,蕴着秋水与烈火,独有一份绝世的凄美,她直直盯着藤原胜,质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藤原胜道:“妨碍殿下回去的人,难道不该杀?即便他不是天台宗的奸细,他死了以后也必须是!没有人会去追究一个无名之辈的生死,只要殿下回去就够了。” “那你就来试试!”上泉宫月从怀中掏出木匣,她决定吃下蕴虫拼一拼!哪怕命不久矣,她也要保护好韩笑与谢谢。 却不料那木匣子刚刚掏出,便有一道蕴着电芒气劲的射了过来,将木匣打飞。 藤原胜眼眸一凛,冷笑道:“殿下,您想干什么?真以为属下能位居二十四副将之首毫无本事?且不说您连气海都没有,即便吞下蕴虫,拥有了先天境的实力,也不过是一蕴身而已,属下可是五蕴身的修为,万一运气不好,您获得的力量还是被雷蕴克制的风蕴,岂不是亏大了?” 上泉宫月凄婉一笑,忽然明白了什么,“其实你本来就是来杀他的吧,而我回不回神道宗,反倒是次要的。一个人越是想隐瞒真正目的,越是容易暴露出来,你到底要做什么,其余十几位神将还有你身旁的巫侍在哪里?” 藤原胜皱起眉头,手中的马槊高举,一时那耀眼电光再度攀了上来,灼目乱眼,将黑夜亮了一亮。 上泉宫月远比他想的要聪明,即便幕后那位大人早就准备好了一套方法替他脱去嫌疑,可上泉宫月此时产生的警觉还是令他很不安。 若是自己所行之事败露也就罢了,万一将那位大人牵扯出来…… 藤原胜开始做起最坏打算。 他顿了顿,沉声道:“殿下,我这招打下去,你绝不可能躲掉,不但是你,就连你怀中的人都会一同化为血水,就连一具完好的尸体都不存留,你的挣扎毫无意义,听我一言,用他的死换你的活岂不好?” “那就直接动手吧。”上泉宫月纤细的手指拂过韩笑的脸庞,咬紧唇笑道,“我不会回去的,或许你只能把我的尸骸运回去,不过这样的话,你该怎么向我父亲交待。” “无需殿下费心,藤原胜自有办法。” 火花一般的闪电映透了他粗犷的脸庞,上面满是岁月留下的印记,有刀伤有火伤,无声的诉说着这个武士过去的荣耀。 而一个武士最大的荣光,就是为了自己的主公的前途与未来,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自己的死。 必须将一切可能威胁大人的证据消灭,哪怕此举最终违背了大人的本意! “若殿下没有那么聪明,或许一切皆好。”藤原胜最后惋惜了一句。 下一刻,他的手臂就要挥下,那无坚不摧的闪电就要劈落,却听一声破空疾响,一道寒芒闪过,直直越到藤原胜的身上,只往他的脖颈飞去! 他一惊,连忙闪躲,但脸上依旧留下了一道新的刀疤。 借着电芒,他清楚地看清飞来的居然是一把肋差! “是谁?”藤原胜大惊,以他的境界居然没能留意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刀。 而此刻那把疾射而来的肋差却仿佛被人以丝线牵引着一般,在半空高速回旋着,当一击未中,立刻又飞了回去,停在了一个小女孩的掌中,但没有与掌心碰触,依旧高速转动,似乎随时都能再度向着藤原胜发难。 藤原胜眯着眼打量着这个梳着双马尾,身穿白色浴衣的小女孩,很是惊讶。“为什么我先前一直没感应到你的存在。” 若是此时众人留意,便会发现那皎皎明月月华大盛,而谢谢正沐浴在清辉月光之中,那一双桃花眼灼热如火,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隔空操纵着肋差。 谢谢没有理藤原胜的话,她走到上泉宫月身前,轻轻道:“现在,让我来守护你们吧。” 章四十五 破境!先天! 那把锋锐的肋差在月光下飞旋,刀刃处沾有一丝血迹。 肋差在谢谢掌心上翻转,越来越急,像是猛烈的风暴,撕裂了空气,发出阵阵呼啸与怒吼。 藤原胜变得谨慎起来,审视着眼前的小女孩,疑道:“看你的身手应该也是武者,可我为什么始终看不出你是何种境界?” 藤原胜留意韩笑之时,总是能看到他与谢谢待在一起,那时只以为她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未曾留心,眼下却不得不重新评价。 与之同时,他手中的坚固的马槊电芒再度窜动,空气中爆响连连,力已蓄满,却未先发制人,只因藤原胜不知这小女孩底细如何,一时也不敢妄动。 寻常来说,只有一人境界远胜自己的情况下,才看不出他的武艺境界的虚实,但眼前这个小女孩又不像拥有高超武艺的模样。 因为藤原胜丝毫感应不到她所散发出的气,即便刻意抑制,也无法做到这样的地步,但她又明显使出的隔空御物的本事,御物与御剑不过一字之差,但都是玄天境才有可能触及到的能力。 “多想无益,交手试试!”藤原胜不再多想,当即手握马槊横荡扫去,其势大开大阖,一时夜空风雷大震,一道弧形电刃破空而发! 这一击风驰电掣,谢谢只觉眼前有道光晃了一下,下一刹便听见雷电灼裂空气的爆鸣在耳畔回响,她急忙向后飘去,衣袖擦着电刃堪堪躲过,但袖口也露出焦黑灼烧痕迹。 趁着藤原胜第二击还未至,谢谢一挥袖,掌中的肋差猛地疾射而去,但此刻藤原胜已经有所防备,马槊横空一扫,气浪翻涌,一时火花四溅,挡下这角度刁钻的一刀。 肋差往空中一弹,又飞旋着从他处寻找机会攻向藤原胜,只听金石相击之声不绝于耳,藤原胜骑在马上挥舞马槊,格挡下谢谢所有凌厉攻势。 任凭谢谢如何凭着意念操控肋差,仍是无法向最初那般伤到藤原胜。 这种奇特的能力对谢谢而言消耗也是巨大,一滴滴汗水划过小女孩细嫩的脸颊,将鬓角打湿,缕缕秀发贴着耳边勾勒出一种诱人的美。 几个回合下来,藤原胜已试探出谢谢的实力,轻蔑一笑:“不过如此,我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 谢谢微微喘着气,脚步有些虚晃,不知道这样还能撑多久。 毕竟不是月圆之夜,这暂时吸纳的力量还是太微薄了。 但她必须坚持下去。 小女孩一咬牙,双眸阖起,彼时月华如水,盈盈而落,谢谢身上仿佛浮起了一层莹白柔和的光,竟是与韩笑自身凝聚的真气相似。 “你们先走,我来拦着他。”谢谢决然道。 上泉宫月犹豫了一下,“没用的,他太强了,你坚持不了多久的。” 藤原胜手中马槊挥舞,疾风骤起,刮得人面部生疼,他一字一顿道:“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却见谢谢瞳眸一睁,一道无形气浪自她身边霍然荡开,原本耀武扬威的藤原胜“咦”了一声,高傲气焰陡然一减,只觉周遭空气仿佛变得粘稠,整个人如陷泥泞,行动滞缓,他心中一惊,喝问道:“你这妮子到底施了什么邪法!” 谢谢不答,但身上那层柔和的白光越来越盛,只见那停在半空中的那把肋差又再度飞旋起来,锐利难当,撕破夜空,化作一道寒芒直取藤原胜心脏! “该死!”藤原胜本能想转动手腕,将这刀拦下,但四肢却如同石化一般,竟是动也不动。 情急之下,藤原胜唯有调动真气抵抗这诡异之感,身子才恢复过来,但那一刀已然飞来,虽然未能命中心脏要害,却也洞穿厚重甲胄,惊出了他一身冷汗。 “呵……”谢谢这一下已经耗尽了力气,未能得手也无其他办法,气喘吁吁,冷汗如雨浸湿了全身。 藤原胜见谢谢已经力疲,惊讶这小妮子竟有这种本事,心惧这神秘女孩还有别的异能,为防不测,旋即将手中马槊笔直高举,刺破长空,高喝一声,顿时虚空之中电芒如龙游动,一道道紫色的雷凭空出现,缠绕攀附着这丈长兵器,将冥冥黑夜照彻。 霎时之间,藤原胜眼眸中出现一抹狂热火焰,天地仿佛生出感应,顿时飞沙走石,天地一片肃杀,似有一股强大无比的力量即将降临。 这一阵雷电轰响,远比先前的威势更为迅猛,更为强大。 见此情不妙,身在一旁的上泉宫月连忙开弓将箭壶中的羽箭倾述倾泻,希望能阻止藤原胜这一招的挥落。 藤原胜施这招之时,周遭骤然升起一道闪电屏障,那些羽箭没有灌注真气,一触及到由雷电交织的屏障顷刻间便湮灭成烟,化为飞灰而逝。 “快跑啊!”上泉宫月急吼道。 但此时的谢谢脚步虚浮,疲态尽显,明显以无力为继,同时藤原胜此招已成,炽热瞳眸瞪大,远处树木落叶纷飞而过,卷向苍茫黑夜,他施展浑身力气将手腕一震,马槊横空一荡,赫赫声威,破空之声贯入耳畔,引导无尽乱雷朝着谢谢激射而去。 “雷蕴·御能之闪!” 激雷灼目,以披靡之势袭来! 黑夜顿时亮如白昼,清晰地照亮了谢谢有些苍白的脸庞与瘦小的身躯。 她似乎也放弃了抵抗,掌中飞旋的肋差兀自跌落在地,轻轻阖上了眼。 耳畔回荡着闪电刺耳的声响,越来越近,只一瞬仿佛过去了千万年,等待死亡的时候,每一分一秒都是煎熬,可是又过去了好久,她似乎还活着。 没有一点被雷电劈中的痛楚,虽然她在那之前确实听到了震天轰响,她甚至能感受到泥土溅到脸上的触感,可她确实还活着。 小女孩疑惑地睁开眼眸,惊讶地发现前方糜烂焦黑的土地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他手握一把装饰华贵的太刀硬生生将这阵猛烈的闪电接下,挡在了她的面前。 少年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回头望了望谢谢,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我终于睡醒了。” 藤原胜眼神一凛,紧握缰绳,手中马槊一荡,蓄势待发。 只是他们都没有发现,那之前被藤原胜击飞,装有蕴虫的木匣跌落在黑暗的角落里,木匣虽然破碎,但其中的蕴虫却不见了。 除了韩笑。 那条蕴虫在激斗之中,像是嗅到了什么美味气息,悄悄地攀爬到韩笑昏睡的身躯上,成功潜进了他的经脉之中。 同一瞬间,藤原胜夺命一招挥落,而韩笑也在内世界经受易经伐髓之痛后,睁开眼眸,帮谢谢拦下这击。 一息之间,先天境已然突破! 战势斗转。 章四十六 风蕴!变蕴! 韩笑的右手负着伤,现在他用来握刀的是左手。 虽然藤原胜这一击大多力量都被童子切抵消掉,但仍有澎湃真气透体而至,带着雷电的威能,令韩笑五脏六腑为之一荡,喉间作痒,鲜血几欲吐出。 但表面上韩笑却强忍着,不敢露出一丝软弱,只为迷惑藤原胜,令他不知自己虚实,否则这夺命一击恐怕已然再至。 经由蕴虫化蕴,达至先天境的他并不知晓自己身上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只知在昏迷之时,自己于内世界里看到一条丑陋白虫,泅渡在水流湍急的河道中,却张开口器暴饮着河中之水,体形越来越硕大,直到将整条河道为之堵塞,这才作罢。 旋即那条蕴虫蠕动身躯,骤然涨大如山岭高丘一般,满是刚毛的外表之下溢出奇异光华,骤然间韩笑气海疼痛不已,仿佛有一股强大吸力,要将他气海之中全部真气抽去,这种痛苦有如抽骨敲髓,让人只恨活下来。 气海处那万顷湖水沸腾不止,逆着千丈瀑布倒流。此刻,韩笑研习四卷天书以来所吸纳的真气尽数涌向那条丑陋白虫。 只见本该晴朗一片的内世界忽然惊起从未有过的异象。 ——天地晦暗,电闪雷鸣,江河暴涨,漫上无垠草原之中,溺成一片汪洋。 却见此时那条白虫外表崩裂,竟是跃出一条青色的五爪神龙,张牙舞爪,腾扬九天,可很快又坠入草原之中。 在它坠落的位置惊现一道宽余万丈,深不见底的天坑,顷刻间,草原上漫着的流水纷纷汇入其中,直到韩笑往悬崖下探看,再度看见那似曾相似的万顷湖泊,那些异象才渐渐停息。 这边是化蕴最后一步,在他身体某处形成蕴眼,替代气海,成为吸纳真气之所。 而蕴眼中遨游着一条青龙,它由蕴虫吞噬韩笑真气所炼化而成,便是先天与后天两种真气之间所区别的那一丝与人同源共生的灵性。 这股新奇的力量很快表现出了它独特的地方,韩笑原本撕裂的伤口开始加速恢复,即便在内世界中他也听到了现实世界中的声音。 有人在呼唤他,有人需要他。 是上泉宫月,还有……谢谢! “危险!”一念既起,韩笑已经握着童子切拦在了谢谢前面,将这一击挡下。 韩笑横刀于胸前,朗声道:“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我来会会你!” “先天境?”藤原胜一下子便瞧出了韩笑的变化,思忖之下忽然轻蔑一笑,得出了结论:“也不知是你的命好,还是不幸,吃下了蕴虫在获得力量的同时,也必然要付出代价。” 上泉宫月闻言,惊讶地看着韩笑,心中也得出一个可能,“难不成,他……” “蕴虫?”韩笑皱了皱眉,他左手提刀,重心下压,身子往前稍稍一倾,随时都要冲过去,展开搏斗。 下一刹,韩笑身形骤闪,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冲到藤原胜右侧,太刀锋锐的刀刃上挑,由下往上狠狠削去。 “砰——!” 火花四溅,藤原胜横槊挡下这刀,眉宇间却是凝重了一分,“咦?他步法怎么这么快,难不成……” 一刀未成,韩笑身形又是骤闪,却比刚才更快,这一次藤原胜完全看不到他的身影,只是凭借着气海仓促挥臂,将马槊往左一扫。 “叮——!” 只闻刀刃相击之声,却不见韩笑身影,藤原胜眉宇深锁,心中惊叹一声,“果然!”他忽地弃马跃至半空,双手握住马槊往四周挥舞,一道闪电交织的屏障出现在他的周围。 只见无形寒芒在月夜中不断闪烁,刀刃破空之声不断袭来,藤原胜四周溅起火花无数,料想是韩笑不断寻着机会挥刀斩来,却始终不见韩笑正面,只有模糊身形飞快跃动,在上下左右,四面八方闪过。 上泉宫月深知蕴虫之能,见两人激战也是柳眉紧锁,只因韩笑此刻的表现有别于风、火、水、土、雷五蕴中任何一种,也绝不是风间花子那样奇特的幻念之蕴,不禁细想韩笑化蕴后所获得的究竟是哪一种业力? “八嘎!”那一头一度被迫防守的藤原胜咒骂一声,催发真气,一时周遭数丈之内霍然劈落十数道威势绝伦的紫色雷电,却没有一道击中韩笑,只见泥土糜烂,焦黑浓烟翻滚,所有攻势尽数落空。 “变蕴?”藤原胜紧握马槊,不禁皱眉猜测道。 如此不寻常的速度,应该是风蕴的变蕴! 本来风蕴的能力是其灌入真气之物无坚不摧,锐利难当,即便一拳一掌,亦如神兵利器一般摧金断玉,削铁如泥,而可这力量正巧被雷蕴的威能所克制。 但变蕴却不同了,风蕴所有的特点集中到速度这一点上,往往只有少数人在吞下蕴虫后会有这不寻常的变蕴。 这也是韩笑只拥有一蕴身,与修为在五蕴身的藤原胜战斗却相持在了一起的缘故。 但变蕴的弊端更大,虽然拥有更为强大的力量,它的反噬也更为可怖,在神道宗的记录里至今没有一个变蕴的武者能活过十天,擅自耗损变蕴的业力,更有可能当场毙命。 “哼!”藤原胜深知变蕴弊端,打定主意拖延下去,只要等到韩笑自己耗尽力量,再诛杀他也不迟。 这念头一起,藤原胜立刻提气于胸前,马槊于四方横扫一圈,大喝一声:“开!” 霎时间,一道圆形雷障乍现,将藤原胜护在其中。 而韩笑的攻势却没有断过,他此时仍是负伤之躯,明白一鼓作气的重要性,一般攻击减缓极有可能遭到反戈一击,他必须在藤原胜缓过来前击杀了他! 可毕竟是左手握刀,力量的爆发上就有些不足,更何况藤原胜久经沙场,凭着手中马槊防御的滴水不漏,太刀砍在雷障之上,所有的刀势顿时消亡,一时两人竟是僵持在了那里。 韩笑正欲寻找雷障破绽,忽觉左手传来一股刺痛,童子切跌落灌木之中,身形一滞,无奈将自身暴露出来。 藤原胜见机大喜过望,撤掉雷障,手握马槊重重扫来,笑道:“你终于撑不住了吧!” 章四十七 嬉游童子 生死厮杀间从来没有手下留情一说,藤原胜一旦找到机会,便催发真气灌入马槊之中,借助可怖雷威决意一击了结韩笑。 耀眼电芒四溢而出,紫色的电弧疯狂跃动在虚空中,威势惊人的马槊已经挥出,直取韩笑脆弱的胸膛。 在韩笑左腕一痛时他便知道不好,此时急忙后撤,但先前一番搏斗耗费了大量真气,暂时压下去的伤势也开始反扑。 种种痛苦同时涌起,令韩笑难以抵抗藤原胜志在必得的一击,退了几步,惊觉自己已被铺天盖地的电芒罩住,难以逃脱。 数丈之外,藤原胜马槊疾扫而来,“去死吧!”他厉喝道。 但那缠绕着电芒的马槊快要落在韩笑身上时,他身形忽然一滞,一往无前的攻势硬生生停了下来,璀璨的电光瞬间消逝,韩笑把握机立刻逃出去了藤原胜可以攻击到的范围。 透过眼角,藤原胜看到谢谢满头大汗,身上笼罩一层氤氲白光,知道定是这个小女孩又施展诡异招式,下意识催发真气抵消这股石化一般的感觉,身形刚刚动了动,却听耳畔箭啸飞至。 藤原胜急忙挥槊拦截飞来的羽箭,羽箭碰撞到马槊,弹了出去,发出数声脆响,虽然他要害之处躲过一劫,但手臂仍是中了一箭,幸亏甲胄厚实,没能伤及血肉。 眼下情况,谢谢催发真身奇异力量尽可能的限制藤原胜的行动,上泉宫趁机月开弓搭箭,掩护韩笑捡回童子切。 以三对一,这一战才是真正开始。 韩笑左手腕刺痛稍稍缓解了一些,深深喘了口气,重新拿起童子切,横于身前。 那一股股钻心刺骨之痛仍旧时不时涌起,韩笑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必须速战速决,韩笑鬼使神差地瞧了瞧谢谢,发觉她恰好也望了过来,两人从各自的眼神似乎读出了什么,在刚刚生死一线之际,韩笑发现藤原胜的动作明显停滞,又看到谢谢痛苦施法的模样猜测出是她限制了藤原胜的行动。 现在他需要谢谢再尝试一次,这是唯一的机会! 谢谢大汗淋漓,清秀美丽的面容被汗水打湿,十分疲惫,从精神上可以看出她也跟韩笑一样,都是强撑着,一旦这一击不能得手,恐怕三人都要命丧于此,当下也不敢怠慢,急忙集中精神,身旁浮现起氤氲白光。 明月如霜,拨开云层洒落在她的身上,似乎她整个人此刻都与月色融在了一起。 下一刹,本想再度挥槊强攻的藤原胜猛地一顿,四肢难以行动,一股不可抗的强大力量令他如置深海,再敏捷的身手也无奈地的缓慢起来。 就是现在! 韩笑静下心来,调动全身真气凝聚于刀刃之间,他愈发感应自己的左手腕灼热起来,一股股暖流由此贯通全身,最后汇聚于童子切上。 此刻,不止是被谢谢限制行动的藤原胜,天地间的一切似乎都慢了下来。 夜空月牙弯弯,繁星灿烂,天上的彩云静谧安详,地上的野草随风摆动,眼前魁梧健硕的藤原胜露出愤怒神情,呲牙咧嘴似乎在说着什么,可他的动作十分缓慢,韩笑甚至能看见他眼瞳里倒映出的,自己持刀聚气的影子。 纯白如雪的光辉凝聚在童子切上,仿佛月华,盈盈如水,越来越盛大,光点爆炸似膨胀,只等他将这蓄力一击劈砍下去。 而藤原胜也不甘就此殒命,眼见韩笑身上涌现纯白光晕,知道不好,双目圆睁,额间青筋暴起,也将那无比强大的真气汇集于马槊上,霹雳雷霆,再度降临。 “噗——!”谢谢终于坚持不住,喉间吐出一口血,被迫解除了藤原胜的束缚。 但韩笑的蓄力已经完毕,他上前踏出一步,左手刀高高举起,朝着藤原胜猛然间劈落! 雪白的光辉汹涌而来,铺天盖地。 “我岂会坐以待命!”藤原胜手中马槊也在同时砸下,电芒如龙,无数道雷电从马槊中激荡而出,迎着白光撞到一起。 “轰隆——!” 霹雳轰响之中,一股强大冲击自撞击点向外扩散,树木摇曳,百草倒伏,葱郁绿叶尽为之枯败。 谢谢只觉脚步一轻被这力量掀倒,胸口腥甜难受,脑袋一空,竟是毫无意识的往后一倒,如断线风筝一般遥遥飞起。 忽然她手腕一热,一只温暖的有力手臂伸了出来,紧紧将她握住,顶着猛烈冲击,将她拉了回来,抱在怀里。 她意识恍惚,朦胧中只见一个少年憔悴面容,微微笑了笑,便彻底晕过去了。 剧烈冲击过后,两股庞大力量相击之处形成一道广阔大坑,一切植被尽被毁去,只余茫茫黄土还残留着焦黑痕迹,冒着浓烟。 再看藤原胜,他半膝跪地,马槊重重插在地上,撑着手中兵刃连连喘气,胸前甲胄已经是破碎不堪,胸前血肉模糊了一大片,却是冷笑道:“我赢了。” 韩笑抱着谢谢无力地回头望了望这个强悍武士,擦了擦口中血渍,点了点头:“那就动手吧。” 藤原胜仰天大笑,露出胜利者的笑容,粗糙大手顺起马槊,使尽最后的力气往韩笑扫来,却听一阵羽箭呼啸声纷纷而至,他心中一惊,想起自己漏掉了什么,急忙挥动马槊想要拦下这奇兵一般的羽箭,可如今的自己也是虚弱至极,力不从心。 只听噗得一声,藤原胜一双眸子被飞来之箭刺穿。 “啊啊啊啊啊啊!”藤原胜跪倒在地,口中痛苦哀嚎,十指刺入泥土之中,浑身痉挛似的抽搐。 弥漫烟尘中,同样一身血渍的上泉宫月紧握弓箭走了出来,她满是犹豫地看了藤原胜一眼,还是歉意道:“对不起。” 旋即一箭贯通了他的心脏。 “还能动么?”上泉宫月牵来马,对韩笑道。 韩笑撑着童子切艰难站起,道:“还好。” 韩笑将谢谢小心翼翼的放在马上,”与上泉宫月一同牵着马离开了这里。 但他们走了不久后,倒在血泊中的藤原胜仍旧微微动了动,他颤抖着手,摸着胸口的羽箭,凄然一笑:“大人,藤原胜任务失败了。” 此时他忽然眉宇一紧,喝问一声:“还有谁在那里!” “哎呀,被你发现了。”只见一个少年走了出来,扛着一把野太刀,穿着一身奇装异服,仿佛是从舞台上走下来的能剧表演者,对藤原胜嘲弄般的笑道:“都快要死了,你居然还在替你的那个躲在幕后出坏主意的主公担心么,真是一条好狗啊。” 藤原胜听出了来着的声音,惊讶道:“嬉游童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来者就是神道宗二十四名副将中唯二存活的嬉游童子。 “瞧你们这些笨蛋聚集那么多巫侍飞奔这个小镇,肯定有问题,就来看看了。”嬉游童子摩挲了下手中的野太刀,得意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你这看似忠厚的家伙,居然背叛了宗主大人,设计害死了其余二十二位副将。不过这样也好,跟这些蠢蛋齐名实在是一件很让人不爽的事情。” 藤原胜心中一凛,冷声道:“也就是说你全部都看到了?” “那是,从头到尾,我可是看了好久好久,果然依你浅薄的修为无没发现。” 藤原胜双拳紧攥,虽然他盲了眼,但依旧凭借着一丝气感锁定了嬉游童子的位置,忽地暴起,拳中蕴着雷电之威,猛地挥向嬉皮笑脸的嬉游童子。 却见藤原胜这近身舍命一搏的招式打了个空。 原本就在他面前的少年骤然一闪,出现在了藤原胜的后方,他摇了摇头道:“你想杀我?哈哈哈,就凭你这个笨蛋也想杀我,喂,大个子,你就没想过你那心狠手辣的主公让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都死了,却唯独让你留下很不寻常么?”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他让你来对付宫月殿下旁边那个小子,其实就是在让你送死啊。”嬉游童子优哉游哉的分析道:“这样他就可以手不沾腥的,连你也一同抹杀掉了,还不会落下残忍无情的名头,令以后那些像你一样的笨蛋寒心,真是好心机啊!” “休要胡说!”藤原胜愤怒道:“不过是我太过没用,没能杀掉那小子罢了。” “如果你要一直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能做为一条狗忠心的死去,对你来说也是不错的归宿吧。” 嬉游童子看了看天色,打了一个哈欠,道:“时候也不早了,我该去追他们了,嘻嘻,你猜他们走出了多远?没有什么比猫捉老鼠更有意思的游戏了。小老鼠们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扛着粮食返回老巢,在快要到达时露出满足的笑容,却在这时,等待许久的猫扑杀出来,将它们的喉咙活活咬断,实在是太有趣了,哈哈哈!” “你什么意思?你要做什么?”藤原胜皱眉道。 “当然是帮你杀了他们啊,不过我要用我的方法好好玩一玩。” “你为什么这么做?” 嬉游童子不知想到了什么,露出一副狂热神情,反问道:“你不觉得很有趣么?如果宫月殿下死了,做些手脚,然后把她的尸骸挂在天台宗里,那神道宗与天台宗,天皇与幕府一定立刻开战,整个东瀛就会化为火海,战争、杀戮还有死亡,实在太有趣了!” “疯子!” “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见证这美妙的一幕?”嬉游童子扛着野太刀问道。 “哼。”藤原胜冷哼一声,不置可否,暗地里却手握马槊,调动真气,准备给嬉游童子致命一击,在他想来,绝对不能让知晓了这件事,可能威胁大人存在的嬉游童子活着,他知道看到的东西,远比上泉宫月更多。 这个人必须死! “啊!”下一刻,双目已瞎的藤原胜暴起,用尽全身力气挥舞马槊砸向嬉游童子,无尽电芒闪烁,夜空陡然一亮! “轰——!”却见弥漫烟尘散尽后,仍是传来了嬉游童子的笑声:“哈哈哈哈!你是不是忘记我刚才说什么了,就凭你这个笨蛋也想杀我?你知道为什么二十四位副将之中,唯独我不需要像你们一样,听从旁人的调遣么?” “那是因为我比你们二十三个人都强!” 铮! 嬉游童子将野太刀拔出鞘,从怀中掷出一个人皮骰子,它由人活生生剥下的皮制成,六面两张脸,一男一女,透过月光,上面还清晰地显露出他们临死时惊恐崩溃的表情。 “三!”嬉游童子瞧了瞧骰子的数目,笑道:“下地狱去吧,你这个蠢货。” 只见寒芒一闪,刹那之间藤原胜身躯断为四块,鲜血如泉喷涌四溅,内脏大肠翻滚而出。 嬉游童子收刀入鞘,舔了舔指尖的血,沿着韩笑他们离去的方向慢悠悠的走过去。 第四十八章 握住我的手 月隐千山,韩笑抬起头,从这角度看去,终于看不到那片朦胧的月色,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长到绕过了一座山。 “休息一下吧。”韩笑轻声道。 三人与藤原胜一战后,死里逃生,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极为疲惫,放空着大脑,漫无目的的前行着。 韩笑用手探了探谢谢的鼻息,安心道:“还好,只是睡着了,没有别的大碍。” 失去了生死之际徘徊的威胁,之前被抑制的伤痛以百倍反噬,韩笑紧咬着牙,汗水浸湿了一身衣裳,脸色白的可怕,险些晕厥过去。 而其中最为难受的就是他的左手腕,那种感觉就像被人拿铁针扎进指缝一般。 上泉宫月蹙着眉头无计可施,面容很是焦虑。韩笑见罢,呲牙咧嘴道:“没事的,疼一下就好了,大概也就跟你们女人生孩子差不多吧。” 上泉宫月板着脸道:“都伤成这样了,还有心思说笑。” “你们东瀛人不懂,这叫乐观。”韩笑他无力地的瘫坐的地上,笑嘻嘻的,仿佛因为自己唯心的观点,真的让疼痛缓解了一般,这时他胃中忽然一个翻腾,呕出一大口污血,齿舌间尽是粘稠鲜血。 “你……”上泉宫月一惊,急忙握住韩笑的左腕,可她不懂医术,也不知该如何才能舒缓韩笑的痛苦。 恰在这时,韩笑左腕处传来阵阵暖流,带有一丝灵性的真气顺着如江河一般交织的经脉流淌,让韩笑全身都温暖起来,倒是真的把这一股股的伤痛缓解了不少。 “你还会这一手?”韩笑惊讶地看着上泉宫月,夸赞道。 “啊?”她愣了愣,没能理解的韩笑的意思,“你不疼了?” “你一握住我的手,我就感觉没那么疼了。” 上泉宫月以为是他又在找机会调戏自己,不悦的放下他的手,没好气道:“你不贫嘴不行么?” “别放手。”韩笑的脸刚刚才红润一些,这时又刷白起来,痛苦哀嚎道:“不是啊,是真的你一握住我的手,我就没那么疼了。” 上泉宫月一怔,见韩笑言之凿凿的模样也不像是在挪揄自己,便又重新握住了他的左手腕。果然,此刻韩笑本来刺痛的左手腕中又不断传出暖流,有着神奇魔力一般,让他脸上重新有了人色。 “怎么会这样?”上泉宫月不可思议道。 韩笑想了想之前的事情,注意到藤原胜所说的“蕴虫”二字,他昏迷时在内世界里刚好也看到了一条丑陋巨大的白虫,不禁脱口而出道:“蕴虫?那是什么东西?” “是好东西,也是坏东西。”上泉宫月将蕴虫的作用娓娓道来,韩笑一听对照那时看到的景象,猜测道:“那不是说蕴虫爬进了我的身体,让我达至先天境了?” 他爽朗一笑道:“怪不得我说那武士的气没那么可怕,原来我跟他都处在同一境界了,我还以为是我的勇敢拉高了我的实力。” 上泉宫月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解释道:“按理来说你初初化蕴,步入先天境,不过是一蕴身,而藤原胜是五蕴身,你是不可能打得过他的,但那是你表现出的实力,确实把他压制住了。” “蕴身?那又是什么?”韩笑好奇地问道。 “由于吞下蕴虫的步入先天境与正常的修炼方式不同,所以化蕴得来的先天境也划分出五个层次,分别是一蕴身到五蕴身,藤原胜的五蕴身几乎就是先天境的巅峰了。” 韩笑听罢得瑟地笑了笑:“这么说他先天境的巅峰还不是没能赢过我,看来我很厉害嘛,我都开始真的相信你哥所说,我是万中无一的奇才了。” 上泉宫月翻了翻白眼,忽然道:“对了,下次见到我哥的时候,得告诉他藤原胜很不对劲,他出现在桑木町肯定不只是来找我的,要让哥哥注意一下好好查查,我觉得里面有问题。” “嗯,也不知道藤原胜还有没有帮手,等避过了他们的追捕,咱们就绕回桑木町,想办法跟源义藏这家伙接头。”韩笑提议道。 “不过……为什么我握着你的左手腕,你就不会疼了?” 韩笑解释道:“准确来说我浑身都酸都痛,不过相对而言,左手腕的痛最让我想一头撞死,搞不好蕴虫就是钻到了我的左手,在那里形成了蕴眼,与藤原胜一战时耗损真气过多,所以蕴眼刺痛难当。” “可这样还是没解释为什么我握着你的手,你就好了。” “蕴虫是你神道宗的东西,你又是神道宗宗主之女,恐怕你比我更清楚才对。” “可宗主的女儿从小到大都在伊势神宫当巫女,对宗里的事务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只知道一个大概。” 韩笑哈了哈气,道:“那就不管了,反正你握着我的左手就好,别松开啊。” “说请。”上泉宫月猛地松开手,“语气要恭谨点。” 熟悉地痛楚重新蔓延开,韩笑额头渗出冷汗,他咬紧牙道:“殿下,请你握着我的手,不要松开!” “这还差不多。”上泉宫月一乐,掩嘴偷笑,威武的丹凤眸弯成月牙状,嫣然巧笑迸发迷人的味道。 这一幕被韩笑看在眼里,此时情景不禁令他想起初遇上泉宫月时,那月下婀娜俏丽的出浴美人,心口顿时跳了一下,风中传来少女的幽香,馥郁而芬芳,令人陶醉。 韩笑仿佛也应这佳景醉了一般,口微张着,痴痴地望着少女。 “看什么看?”上泉宫月发现了韩笑的痴态,双颊也在瞬间转为驼红色,身子不自觉的开始发烫,她一羞,生怕被韩笑看出说明端倪,赶紧摆出一副刁萌大小姐的口气,娇叱道:“不准看!再看……再看我就松手了!” 虽然她这么说,却首先把头扭到了一边去,这么近的距离,她又握着韩笑的手,心潮怎么可能不澎湃,此刻小脸蛋已经如同熟透的苹果一般,幸好是在晚上,又没有灯火,韩笑这个粗心的家伙完全没有发现,不然这羞涩的少女该如何是好? 韩笑惊醒过来,撇了撇嘴,也把头扭过一旁,心中暗道:“刚才看到的果然都是幻觉,还是谢谢这样温柔的好,也不知道谁以后会这么不好运,娶了她。” 星辰之下,两个人各怀着奇怪的心思,明明一人握着另一人的手,却把脸别到一旁,若有人从旁走过,看见了,一定会诧异这一幕奇特的景色。 第四十九章 绝处逢生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时间渐渐过去,韩笑的脸色也越来越好,上泉宫月不禁问了一句。 “你松开我的手试试。” 上泉宫月照做,韩笑左腕那股刺痛还是隐隐传来,但较之先前已经好太多。 他很自然的盘膝而坐,将手结在胸腹前,尝试吸纳天地间的灵气,转化为真气,补充自己消耗的力量,只是他忘了自己的气海已经不再承担汇聚真气之穴的作用,而且他每一次开始吸纳天地之气都是在梦中研习天书后,自动完成。 果不其然,韩笑打坐半天,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真气进入自己的经脉,只好叹了口气:“要彻底补充这些消耗掉的真气,恐怕得睡醒才行。” “难不成你还能在梦里练功?”上泉宫月挪揄道。 “对啊。” “你自己去一边玩吧,我才不理你这个满嘴瞎扯的人。”上泉宫月起身拍拍衣上的灰尘,走到熟睡的谢谢旁,看看她的情况。 韩笑很无奈地摊开了手,有时候真相太过反常,讲出来总会让人觉得自己在说笑。 韩笑望了望天色,想着干脆就在这里过一夜好了,此地颇为隐蔽,人稀罕至,又远离大路,旁人应该不会来这里。 韩笑对上泉宫月说了这个想法,得到她的认同,便起身去找些干柴禾,燃点起篝火,就在此露宿一晚。 上泉宫月将谢谢抱下马,有了篝火的热度,到不怎么怕夜晚的寒冷了。 两人伸出手烤着火,脸上被火焰映得通红。 就在这时,篝火忽然陡然一黯,韩笑感到一股强大的威压重重迫来! 这种感觉他已经尝过数次,十分清楚又有敌人将至,只是现在的韩笑体内真气损耗严重,恐怕难以作战。 黑暗里走出一个身穿宽衣大袖的奇怪少年,他的衣服明显显大,长长的袖口拖在半空晃荡着,就像是戏服,他的肩上扛着一把令人瞩目野太刀,面容清秀,眸子明澈,若只从外表判断,恐怕谁也不会把他和嗜杀成性的嬉游童子联想到一起。 可偏偏越是这样安静的少年,当他展露出自己的疯狂后才越叫人感到心惊。 韩笑注意到他的右手拇指上戴着代表神道宗身份的扳指,上书一个“副”字,明白了这一夜仍未过去。 他紧了紧腰间挎着的童子切,以真气试探了下嬉游童子的实力,最后却无奈地松开了手。 与遭遇藤原胜的时候不同,这一次韩笑自己竟也觉得无法战胜眼前这个嬉皮笑脸的少年。 若他休养一段时间后,可能还有一战之力,但自己现今这个状态,再妄自催动剩余不多的真气,恐怕不等嬉游童子出手,自己便因真气耗损,牵动伤势而毙命。 可与韩笑料想的不同,嬉游童子似乎全然没有动手的心思。 他扫了一眼众人,越过了上泉宫月,定睛瞧着韩笑,露出诡异的狂热,吐出舌头舔了舔仍留有血渍的嘴角,愉悦道,“你应该知道你赢不了我,但就这样杀了你们多不好玩,所以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从现在开始我闭起眼睛,从一默数到一百,这段时间里你们赶紧跑,因为我睁眼以后,就会来追你们,你们要跑得快一点哟。” 嬉游童子说罢,忽然指尖一弹,激射出两颗碎石分别打在那两匹低着头啃食杂草的马儿上,顿时间那马儿哀鸣一声,脖颈间洞穿一个窟窿,血如泉涌,它们很快就倒在地上,身躯微微抽搐了下,便再也不动了。 “不能骑马,不然你们跑得太轻松就不好玩了。”嬉游童子笑嘻嘻的闭起眼来,转身,背着韩笑自顾自倒数着,“一。” “二。” “三。” 此刻,那股来自嬉游童子的威压解除,韩笑与上泉宫月对视一眼,急忙背起谢谢,往别处跑去。 “九十九。” “一百!” 嬉游童子睁开眼,此刻韩笑三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却有预感一般凝视着某个方向,兀自笑道:“游戏开始喽。” 旋即,他从怀里掏出一张能剧面具,上面绘着一张恶魔的脸,有着一双长长的角,狰狞鬼面,锋利獠牙,很符合东瀛人印象中的鬼怪。 光是瞧见就让人觉得背后发凉。 嬉游童子将面具扣在脸上,刹那间那把长长的野太刀出鞘,一瞬间篝火彻底熄湮,袅袅青烟散入天际,四野刮来凛冽寒风,吹在人的身上,宛如一条带刺的荆棘重重打来。 “我来了。”锋锐狭长的刀锋拖在地上,划出一道蜿蜒的细线,伴随着阵阵渗人声响不断徘徊。 …… …… 韩笑背着谢谢,玩儿命的往前跑,额间再度涌出许多汗水,他不敢有些许松懈,看见嬉游童子的那一刹,他的气已经告诉了他这个疯子有多可怕。 明明他们已经跑出了老远,但忽然之间耳畔还是响起了嬉游童子充满欢笑的声音:“你们躲在哪里?我……来了。” 刺耳渗人的刀划声随之一并落入耳畔,就像是无数指爪抓挠着墙壁,令人头皮发麻。 黑夜里不知何时涌出雾气,将前方的道路封锁住,乳白色的浓雾流淌在林梢间,这时一个少年的身影霍然出现! 那本该在他们身后追来的嬉游童子,竟先一步出现在了他们的前头。 野太刀的刀身反射着月华的光辉,寒光熠熠,冷得让人窒息。 韩笑眉头一皱,又与上泉宫月调转方向往别处跑去,只是那少年诡谲的声音依旧阴魂不散的萦绕在耳畔:“跑得再快点……我马上就要追上你们了。” …… …… “啪。”一块小石子滚落断崖,过了数息才终于落入茫茫的大海,传来一声轻微的扑通声。 正在奔跑的韩笑忽然停下脚步,他急喝一声:“别动!前面没路了!” 上泉宫月闻声也急忙停住了步伐,漆黑的夜里看不清路,很容易就一不小心跌落断崖,摔得尸骨无存,她往前微微探了探,果然前方就是一处高耸陡峭的海崖。 “没路了。”上泉宫月蹙眉道。 不远处,那股渗人刺耳的响动再度传来,嬉游童子诡异的笑声轻轻扬起:“哎呀,前面好像没路了?你们该怎么办,要不跪下来求求我,说不定我一开心就杀了你们呢?” 韩笑皱眉,望了望不远处那无垠的大海,海浪翻涌扑打在礁石与海崖上,风中传来海洋独有的腥味,他望了望上泉宫月,问了一句:“不,我们还有路。” “敢不敢把命交给我,跟我赌一把?”韩笑的眼眸倒映着上泉宫月的眼睛。 “这世上没有我不敢的事情。”上泉宫月嫣然一笑。 韩笑听罢,伸出手将上泉宫月的手腕紧紧握住,旋即他背着谢谢,与上泉宫月一同跳入高崖之下,坠进波涛汹涌的大海里。 第五十章 出云国 “居然真的跳了下去。”嬉游童子站在崖角,眺望着茫茫大海,无趣地叹了一声,“如果你们没有溺死的话,又会随波逐流的飘到哪里去?” 他缓缓摘下面具,露出清秀的面容,随手将魔鬼面具一弃,掷入断崖下。他忽然转身没入浓浓的雾气之中,将拖在地上的野太刀收回鞘里,摇头晃脑地嬉笑着:“若海水依照这个风向流动,那只能是出云国了。” “那里可不是神道宗的势力范围,你们千万不要在我来之前被杀了哟,我可爱的小老鼠们。”嬉游童子的身影骤然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而那诡谲的雾气也随之变淡,最终一同消逝不见。 黎明时分,红日从云层中喷薄而出,将海天染成一种绚烂的红色。 红霞灿烂而夺目,亮得人睁不开眼,但对于风间花子来说无所谓,她寻找人的踪迹从来不需要用眼睛。 “宫月殿下的味道到这里就消失了,海水会掩盖剩下的气味。”此刻她也站在这一处断崖之上,眺望着日出,体态婀娜,面容俏丽,依旧是那一身艺妓的打扮。 原本她听信了藤原胜所说的设伏计划,先一步离开桑木町回到自己的神宫,却在半途觉察到了一丝不对,旋即折返过来,但此时的桑木町已经付之一炬,目之所及处尽是尸骸,不仅有盛装的平民,还有身穿狩衣的巫侍与披带甲胄的神道宗神将。 于是她开始嗅着上泉宫月的味道一路追来,这其中还夹杂了两股熟悉的气味,风间花子一笑,显然想起来这两股味道是谁的,“那个识海美味的汉人。” 只是寻觅了半天,她却觉得此事愈发诡谲难明,一路之上皆有被羽箭贯穿喉咙的巫侍,看用箭的手法,应是上泉宫月所射无疑,到了后来却见藤原胜也死在乱草之中,他的尸体被人以锋利的刀刃隔开,成了四块,现场打斗的痕迹极为激烈,很难想象究竟是谁有本事杀了他。 “他们一路逃,一路厮杀,最终跑到了这个悬崖,然后奋力一跃跳了下去,可问题是神道宗的副将们都死绝了,谁又在追他们?”风间花子眺望着大海,心中不解,“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天台宗的人做的,那他们的气味绝不可能全部掩盖住,总有纰漏的地方。” “没想到小妹一直躲在桑木町,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大意了。”她的身旁还有另一人,正是上泉宫月的哥哥——源义藏,他把玩着手中精致的桧扇,悠悠叹了一声。 “可你看起来并不悲伤。”风间花子道。 “谁都能看得出的悲伤一定是刻意展露的。”源义藏冷声道:“从小妹出走起,我都在四处寻觅她的踪迹,当在桑木町中找到了她的马,我也第一时间赶来了这里,却始终没能找到她,看来她是铁了心的要逃婚,连我这个哥哥也不见了。” “又或者,她找到了别的可以帮助她的人?”风间花子徐徐道:“除了殿下的味道,还有一个少年的,一个小女孩的,这三个人的味道从桑木町开始一路飘到了这里,他们一起跳了下去。” 源义藏皱了皱眉,疑道:“那会是谁?” 风间花子打趣道:“当然是极为亲密的人,不然的话以殿下的性子,怎么可能让自己身上染到别的男人的气味。” “公子现在有什么打算?” “先回神道宗向父亲大人禀命这件事才行,小妹的再度失踪固然重要,但在我神道宗的势力范围内,一座小镇却被人屠戮干净,诸位神将尽数被杀,这件事情更严重,必须让他亲自定夺才行。”源义藏道。 风间花子笑了笑,忽然问道:“公子,你之前在桑木町中买下一处宅子,在那里等待着殿下的消息,只是昨晚桑木町惊变为何你却跳过一劫,今早又恰好与我撞在了一起?” 源义藏道:“早上时,我在别处听闻了小妹出现的消息,便急忙赶了过去,这才躲过一劫,赶回来的时候此地已经化为废墟。我没有必要骗你,是真是假,你潜入我的意识里,瞧一瞧便知。” “我可不敢这样无礼。”风间花子笑了笑。 源义藏无奈地叹了一声:“我只是个养子,知道自己的身份,应该去做什么,又不该做什么,所以即便父亲大人想教授我武功,我也拒绝了。在这世上,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不可能有心去做什么,之所以父亲大人到现在还信任我,大概就是看在我的这份自觉上吧。” 此时,天已大白,沐浴在晴日的晨辉之下,风间花子挥了挥袖,道:“那就让我好好去追寻殿下的下落吧,就像当初听闻殿下从伊势神宫中私逃一样,我怎么能允许我美丽的殿下置身于危险的俗世之中。” “那就一切拜托你了。”源义藏点了点,旋即背着光,也消失不见了。 …… …… 出云国。 海浪冲刷着海岸,将韩笑一行人推到了沙滩上。 他的左手抱着谢谢,右手紧紧握住了上泉宫月,哪怕在黑夜里海潮最为汹涌澎湃的一刻,他也死撑着没有放手。 韩笑最先醒来,他咳嗽了几声,吐出了几口咸腥的海水,拖着湿漉漉的身体依次将二女抱到离海水更远的地方。 烈日高悬,天空蔚蓝而澄澈,远方一行海鸥划空而过,此时情景让他想起了最初见到谢谢时的景象,只不过现在多了一个少女。 韩笑看了看她们的脸色,只见谢谢还好,探了探鼻息,仍是一副熟睡的模样,但上泉宫月可就不好了,脸色刷白,四肢冰冷,她武艺一般,没有真气护体,很有可能是溺水了。 韩笑皱了皱眉,虽然他武功是已经到了先天境,但他并不会渡气治人的法门,但现在又不得不赶紧替上泉宫月渡气治疗,不禁想:“难不成要人工呼吸?” 韩笑犹豫了一会儿,心中无奈道:“没办法,就算你醒来误会了我,我也只能这样做了。” 旋即,他按压住上泉宫月的心口,猛地吸入一口空气,捏着她的鼻子,将头低下。 章五十一 多么难吃的鱼 韩笑跪在上泉宫月身体的一侧,稍稍松了松开她的衣襟,免得衣装束缚了喉腹间的气流通行。 然后他一手放在她的额头上往下按压,另一手托起她的下巴往上抬,让她的气道充分打开,这才深呼一口气,捏紧她的鼻子,低下头,用嘴唇尽可能的包住她的嘴唇,将空气吹进少女的体内。 只是纵然韩笑在施救时没有二心,两人仍不免唇碰唇,使他让清晰明确地感受到了一阵细嫩柔软的触感,说不清是甜还是蜜的味道很快在口腔中蔓延开。这么近的距离,少女芬芳体香毫无保留的涌进他的鼻端,若说这样心都没有异动恐怕没人会信。 “我到底在想什么?” 韩笑吹完气,猛地甩了甩头,将那该死的杂念抛之脑后,旋即观察起上泉宫月的情况。 此时上泉宫月的胸廓有着明显的起伏扩张,这说明刚刚吹进去的气足量,无需再吹一次,韩笑赶紧松开她的鼻子,让她自主完成一次呼吸。 过了一阵上泉宫月身子忽然颤了颤,咳出水来,她睁开惺忪眼眸,乍见韩笑满脸傻笑的将头探过来盯着她,顿时柳眉一蹙,娇叱道:“你想做什么?” 这个时候韩笑还是跪在她的身旁,两人的身子紧紧贴在一起,上泉宫月又是躺在地上,衣襟蓬松,露出脖颈与胸膛相连接的地方,白皙晶莹,宛如上好美玉,这些东西加在一起,很难不让人想歪些什么。 上泉宫月一掌挥来,怒道:“做什么不能正大光的,非要偷偷摸摸!” 韩笑想都没想,身体很自然的做出反应将这一掌拦下,自己却是愣了愣,感觉她这话怪怪的,十分耐人寻味。 韩笑尝试解释了一下,只不过让上泉宫月鄙夷的目光变得半信半疑起来,于是无奈道:“难不成我在你潜意识里就是个人渣?” “你说呢?” 韩笑无语凝噎,想了想以前发生在他们之间的那么多误会,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说确实挺人渣的,不能怪上泉宫月第一反应这么激烈。 韩笑干脆也不再解释什么,笑了笑,从她的身旁站起,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也不知道我们飘到哪里去了。” 上泉宫月茫然地看了一眼大海,“只能找人去问问了,但愿这里不要离桑木町太远。” “先把衣服烘烤干吧,穿着这身湿衣服怎么走路。”韩笑准备去周围找找干的树枝,生生火顺便弄点吃的烤,走了几步,他忽然回过头问了一句:“你应该不挑食的吧?” “啊?”上泉宫月不明所以应了一声。 当韩笑抱着一大摞树枝回来的时候,谢谢也醒了过来,小萝莉一见平安无事的韩笑又恢复那副稚嫩可爱的模样,完全无法将她与昨夜大战之时的,那个施展神奇力量的小女孩联系起来,可对韩笑来说,这样的谢谢倒是他最熟悉的样子。 韩笑放下树枝,习惯性地捏了捏小萝莉的脸蛋,便钻木取火起来,不一会儿,灼热的火舌便攀上了枝头,引燃了全部树枝。 谢谢与上泉宫月伸直手,又一茬没有一茬的聊着悄悄话,而韩笑则又跳回海里面捕鱼去了。 以前抓鱼还要用削尖的木头插鱼,可自从有了武功后这种事情就轻松多了,只许将手放在温暖的海水里,催发真气,附近的鱼儿便会摇摆着尾鳍,成群结队的游过来,把他的手指当初诱人的食物,张开口死死咬住。 可在它们准备张口的同时,韩笑已经反手将它们抓出了水面,任凭肥美鲜嫩的海鱼如何挣扎,都很难摆脱这被真气束缚住的五指山。 韩笑将木棍贯穿海鱼的身体,放在篝火旁炙烤,偶尔翻转一下,受热均匀,等烤鱼熟了就好,真的是很方便的食物。 上泉宫月见这些烤鱼的色泽还不错,金黄金黄的,袅袅炊烟漫上天际,带着一股诱人的香气,勾人馋虫。谢谢拿过一串烤鱼,大快朵颐的啃了起来,眼睛笑眯眯的,看起来很是享受,令上泉宫月不禁想:“应该很好吃吧。” 正当她也准备张口享受食物的时候,却听韩笑来了一句:“注意情绪,别冲动。” 这人又在说什么胡说? 上泉宫月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啃下一口嫩的发白的鱼肉,咀嚼了起来,忽然间她整个人怔在那里,红润的脸色黯淡了不少,嘴巴微张,瞪大了眼睛露出诡异的神情望着韩笑,一下子把那还未嚼烂的鱼肉吐了出来。 “我从来没吃过这么难吃的鱼!”上泉宫月尖叫道,在吐出鱼肉的那一刹她的脸色终于白了不少,“你真是料理杀手。” 韩笑挠了挠头,他拿过篝火上的烤鱼,咬了一口,咕哝道:“夸张了吧,最多没有味道而已,讲究点还是可以吃的。” 话还未说完,韩笑整个人也猛地顿了一下,瞪大眼珠子,脸色刷白,呕得一声将这未嚼烂的鱼肉全部吐了出来,口腔里连一点渣子也容不下。 “真的是黑暗料理啊。”韩笑擦了擦眼角噙着的泪水,无奈道。 明明这鱼从外表看起来又香又嫩,吃到嘴里偏偏有股怪异的烂草席味道,又像混杂了丑洗脚水一般,勾心夺魄,引人反胃。 “这绝对是鱼有问题。”韩笑表示这个锅他并不想背,虽然他的厨艺天赋基本为零,但还不至于烤出这么难吃的鱼,“绝对是材料有问题,再说我也就是翻转了一下鱼身,怎么能怪到我头上。” “这鱼是你抓的,不怪你怪谁。”上泉宫月依旧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与这聒噪的二人相比,谢谢出奇的安静,仍旧默默地啃着鱼,眼珠子头瞄着二人,面露笑意。 “为什么谢谢不觉得难吃?”韩笑这时想到。 谢谢吐了吐小舌头,为韩笑正名:“其实真的很难吃。” “可你看起来啃得好香。”上泉宫月疑惑道。 谢谢歪着小脑袋笑道:“我怕打击他,其实忍一忍就好了,真说起来,这鱼肉比腐肉好吃太多了。” 谢谢似乎想起了什么,抬头望了望无垠的天际,眼神空朦,又重复了一遍,“确实好吃多了。” 章五十二 当世第一?五十岚执信 腐肉? 究竟什么样的变故才会让一个人忍着那些肮脏与腥臭,忍着肠胃痉挛似的抽搐,吞咽下腐烂的尸肉,如果不是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没有人会选择这么做,何况她还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 韩笑从来没有问过谢谢失忆后所经历过的事情,那一定是有如梦魇般可怕的记忆,他不想让谢谢再度笼罩在阴霾里。 韩笑的心情忽然低落起来,脸色变得阴沉,眸子里蕴着杀气,以至于那腰间沉睡的童子切又微微闪了闪。 “没事的,都过去了。”韩笑攥了攥拳头,忽地放下,将小女孩揽在怀里,“想吃什么,等衣服干了咱们去买好了,这烂鱼不吃也罢。” “反正那些钱还没花完,尽管买买买,这些绝对不是问题。” “不用了,随便什么能吃饱就好。”谢谢眨了眨眼睛,报以微笑。 对谢谢而言,有一个真正关心自己,愿意为自己付出的人在她身旁就够了,那些喧嚣红尘再繁华再耀眼,她行走在其中也只感受到无尽的黑暗与血腥。 该如何告诉韩笑,其实自己的双手满是鲜血,在一个月圆之夜,她忽然变得有些不一样,不再懵懵懂懂的轻信他人,知道了自己要寻找一个只有记忆碎片的家,更能够一眼看穿所有人的心思,也掌握可以轻易杀人的手段。 最可怕的是唤醒了心中的另一个自己,谢谢所有的不寻常都源于另一自我意识的教导,充满黑暗与戾气,让血流成河,杀戮一切她憎恨的人……万幸的是她只在月圆之夜出现。 现在距离月圆之夜还有数日,该不该告诉韩笑与宫月姐姐,让他们那一天远离自己? 可一旦说出来,又会不会被当成怪物看待。 没有人会真正接纳一个怪物,哪怕她看起来和普通人一模一样,除非那个人就是一个怪物……怪物与怪物之间才会惺惺相惜。 “对不起……我不敢……” 谢谢的苦涩笑了笑,将一切情绪隐藏在那双清澈明亮的桃花眼中,这一系列想法发生在一瞬之间,韩笑没能看出什么来。 他只是摸了摸腰侧,忽然眉头一皱,抱怨一声:“糟糕,钱袋被水冲掉了,这下咱们就算找到了镇子,也要陷入没钱的麻烦中了。” 上泉宫月噗嗤一笑,挪揄道:“你刚刚说得那么豪言壮语,这下看你怎么办。” “幸好这个没掉。”韩笑从怀中掏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翡翠扳指,在指尖缓缓转动,阳光透过扳指使其焕发出通透无比光泽,青翠欲滴的玉色蕴在其中,一见便知不是凡品,扳指的一侧还篆刻着一个“副”字。 “这哪来的?” “捡的。” 上泉宫月一眼便瞧出了这是神道宗神将手上佩戴的信物,只以为是韩笑与藤原胜搏斗时无意间获得,倒也没多想,只是忧心摇头道:“不行不行,这个扳指太明显了,一看就知道是神道宗的东西,如果我们现在是在神道宗控制的地界,掏出这个很容易被人盯上的。” “那拿刀那这个副字削掉好了。” “都残缺了还能值钱么?” “虽然这样当出去的价格不高,但只要能换一点钱就行,我有办法。”韩笑说罢抽出童子切,对着扳指阳刻着副字的一段平削而去,刷刷刷三刀之后,只见玉屑飞溅,原本有着神道宗记号的部分被彻底抹去。 “衣服干了没?干了我们就出发吧。” 韩笑攥着翡翠扳指走在前头,挥动童子切替两位少女披荆斩棘,在茂密的山林间开出一条道路,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大路上。 一路上时有行人擦肩而过,骡驴拉着厚厚货物慢悠悠的行径着,一阵风来,传出悦耳的风铃声,偶尔披戴胴丸的武士御马飞驰,背后插着的小旗猎猎作响,显露出对称神秘的徽记。 “京极家?出云国?”上泉宫月一眼认出那个纹徽所代表的势力,“看来咱们飘到出云国来了。” “离桑木町有多远?” “走捷径的话,要翻山越岭花费三四天左右的时间。” “走大路呢?” “十天差不多。”上泉宫月言之凿凿道,“这里的守护大名姓京极,是个强势的潘国首领,从未直接表明过效忠于天皇与幕府哪一方势力,属于中立方,从位置上来看咱们是在出云国的神门郡了。” “那就好。”韩笑伸了伸拦腰,“咱们走大路,虽然花费的时间长点,但总归舒服些,就算我能忍受荒郊野外的,我也不愿意谢谢跟我一起受苦。” “只要你有本事搞到钱的话,这些当然没有问题。” 上泉宫月紧接着道:“出云国内还有一个在东瀛很有名的剑道流派,它的总道馆就在这里,出名的剑士多不胜数,有些直接效命于京极家,这也是此地大名强硬的资本之一。” “一般来说听起来很厉害的门派,真打起来都没什么真本事,总是三下五除二的被干掉,这个流派会不会也是这样?”韩笑挪揄道。 “不,自一百多年前起,历代剑圣均出自飞仙御剑流,而且每一代掌门都有一个特殊的称谓传承,名曰‘剑绝东瀛’。” “剑绝东瀛?” 韩笑眉头一皱,似在哪里听过这个称谓,猛地想起,那不是曾经在海滩上于漫天樱雪中一刀斩杀那个武士的武者么? 五十岚执信,还是汉人。 韩笑不由得对此感了兴趣,反正长路漫漫,还没有看到城郭的影子,干脆听听这个剑绝东瀛是何来历好了。 “那这一代的剑绝东瀛是不是五十岚执信?” 上泉宫月猛地一顿,愣了愣,才点了点头,又觉得不妥,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看来这人有故事啊。” 上泉宫月不知为何苦笑了一下,惋惜道:“这个人的出现大概是飞仙御剑流的灾难,门中人大概没有一个不想取他人头的。” “可惜没有一个人打得过?那这个人到底是什么境界的实力,玄天境?还是玄天之上的合道境?” “不知道,不好说,似乎武道六境的划分之法,在他身上毫无用处。”上泉宫月摇了摇头,“因为他明明看起来只有最低的后天境,实力却丝毫不逊于合道境的高手,又或者说,他是一个跳过了先天境与玄天境,直接进入合道境的奇人。” 章五十三 传奇 五十岚执信这个名字终于进入到所有人的视野里,是在他二十五岁的时候。 飞仙御剑流是东瀛远负盛名的剑道流派,它的道馆设在苍莽雄踞八云山中,与东瀛最为古老的神社“出云大社”遥遥相对,石清水秀的斐伊川在山门前流经而过,门中能人辈出,可勘剑豪美誉者无数。 某一个暴雨滂沱之夜,道馆中的醒心鼓被人敲响,洪亮清脆的声音顿时响彻八云山。醒心鼓立于御剑阁的最顶端,只有门中为数不多的上级剑士才有资格登楼,能上到顶楼的除了掌门,也只有八大长老了。 醒心鼓一响莫不是代表着门中出了惊天动地的大事,霎时间本来早已歇息的门中弟子,纷纷起身,甚至来不及穿戴斗笠蓑衣,冒着大雨汇聚在广场之中。 这时他们才得知竟是山门之下数个村落在一夜之间皆被人灭门。 在飞仙御剑流的眼皮底下做下了这惨绝人寰的事情,若不是一名浑身沐血的少年的侥幸逃脱,前来通知,恐怕这门中上百人仍旧被蒙在鼓里。 何等霹雳手段,可来者又是何目的? 立威还是挑衅? 据那少年的说法凶手竟只有一人,隐匿在黑暗中,看不清脸庞,见人便杀,出手狠绝毒辣。 一人? 掌门柳生无极皱了皱眉,急忙派遣门中弟子下山调查,查探情况,看看是否还有别的生还者。 而另一幸存者五十岚执信就是在那时被发现的。 他跪在肆虐风雨中,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尽是刀砍过的创口,铅灰色的云层滚滚涌动,雨水冲刷着大地,却洗不净地上刺目的血迹。 他看到前方有人飞奔而来,一眼认出了他们的装饰,是飞仙御剑流的人,露出一个难以捉摸的笑容,便眼前一黑,终于坚持不住晕倒,这倒下的一幕被所有人看到,混乱中有人一眼便认出了他的身份,大喊道:“他是村里一个樵夫的儿子,好像还活着!” 当五十岚执信醒来时,时间已经过去三天三夜了,除了他和来报案的少年,没有一人存活。 那少年能提供的信息太少了,掌门柳生无极希望能从五十岚执信的口中得知什么消息,却见他双目呆滞,不言不语,仿佛痴呆了一般,仍凭柳生无极如何询问都不开口。 众人只当他是受惊过度,真成了一个呆子,倒也没有多想,可这灭村之事的线索倒是彻底断了,直到如今,无论飞仙御剑流的人如何打探都没能再获得一点情报。 出于愧疚,柳生无极招纳了这两个孩子入门,不过五十岚执信表现得痴呆愚笨,没有哪位长老愿意将其收入麾下,除此之外,还因为他的经脉受了内力震荡,寸寸断裂,终身不能运转真气,武道一途绝无可能,只好做了门中一名普通杂役。 倒是另一个幸运少年,剑道天赋惊人,得到一名长老的亲睐,学会了不少本事。 虽然两个少年地位悬殊之大,但毕竟是同一血案唯二的幸存者,不免惺惺相惜,倒成了很好的朋友。 虽然五十岚执信口不能言,但那少年也不嫌弃,时不时的拉着他东拉西扯,谈天说地。 “喂,我告诉你啊,原来武藏师兄的枕头里藏着春宫图,没想到这家伙表面老实忠厚,居然这么不厚道,好东西都藏着掖着也不拿出来分享,太可恶了!” “喂,你知道么,我昨晚终于趁武藏师兄不注意,把他的春宫图摆在小次郎师兄的床上了,后来武藏师兄一度以为是小次郎师兄偷了他的宝贝,两人还约定好要决斗一场,真是两个可爱的笨蛋。” “喂,我跟你说啊,武藏和小次郎昨两个师兄昨晚真的打起来,武藏师兄居然还自创了一个什么二刀流,不过看起来也只是拿了两把刀而已,不过他居然打赢了小次郎师兄,明明修为不及小次郎师兄才对啊,难道拿两把刀修为就会翻倍么?我回去也试试。” 每每听到少年说得这些胡话,五十岚执信只是微微点点头,笑了笑,露出一副倾听的面孔,旋即便又握着扫帚清扫着阶前的落叶。 这样过了春秋,又到了秋冬,一年后的某一天,五十岚执信忽然开口:“其实我有名字的,不用总叫我喂。” “咦?你不哑了?”少年惊喜道。 “似乎……渐渐地又会说话了。”五十岚执信笑道。 “那你会不会把以前我对你说的那些坏事情透露出去?” “不会的。”五十岚执信说:“整个道馆里只有你会跟我说话,要是我出卖了你,我就真的只剩下一个人了……在这孤寂的世界里,我也想找一个朋友。” 少年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们本来就是朋友。” “嗯,我叫五十岚执信,请多多指教。” “未来的剑圣,下一代‘剑绝东瀛’称谓的持有者,宫本谦明,请多多指教!” 十五年里,两个少年除了偶尔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宫本谦明也会透露一些长老开小灶时单独传授的剑道秘法,拿起木棍当成剑一般挥砍起来,他的本意倒不是炫耀,只是从来没觉得两个人之间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武道一途浩瀚无垠,上合天道,下应人理,若不是亲自体验一番,很多妙处实在难以细说。随着修行的进程,他愈发感到普通人与武者的有道壁垒拦着,他不想因为这种阻隔失去一个很好的朋友,于是擅自教授起五十岚执信关于武道一途的知识,或是亲自演练起剑术来。 即便他浑身筋脉已废,无法踏足武道,宫本谦明依旧充当着一个好老师,传授他所知道的一切,期望着能借此不把两人阻隔在这人为的壁垒之外。 “我等同一个废人,就算把剑招练得再好又有什么用?” “为什么真气一定要顺着经脉才能流动,你经脉寸断都没死,说不定还会有第二个奇迹呢?可从来没有人规定练武一定得遵照武道六境才能成功。从来只有庸才划分标准,而天才永远在超越标准!” “就像我,不过刚入先天境而已,跟先天境巅峰的几个中级剑士也是五五开嘛,你肯定也行的!加油!执信君!” “好!” 于是后来的时间里,在柳树下,在辉月下,在瀑布之下,总是能看见两个青年手持翠绿竹刀相击在一起,不施展真气,只拼招式,剑影绰绰,难分难解。 “啪。”竹刀相击即分,又重重相抵在一起。 如此见证了枯树又抽新芽,月盈月缺,时间眨眼既过。 虽然这么多年来五十岚执信一直在原地踏步,而宫本谦明则渐渐触摸到了玄天境的门槛。 不得不说,相较于五十岚执信,宫本谦明确实是个天才,十年入先天境,五年摸到了玄天境的门槛,前途不可限量,门中所有人看这两人的目光是截然不同的,五十岚执信仿佛就是透明的,而宫本谦明则是那个走到哪里都耀眼的后起之秀。 可两人的友谊却从来不因这些变淡。 一旦两人手持那柄竹刀之时,便会流露出极为认真的神情,毫无懈怠。 直到掌门柳生无极决意开办御剑之试,以擂台的方式从门中选出一位关门弟子。 所谓关门弟子既意味着将成为整个流派的下一代传人,不仅能学到飞仙御剑流的奥义正传,更将获得“剑绝东瀛”这个传承了百多年称谓名号,这是所有门下所有剑士共同的祈愿。 自然,为了彰显公平,历代御剑之试门里所有人能有资格报名参加。 这一天,五十岚执信用手擦了擦那柄已经磨损不知多少遍的竹刀,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之下一步一步踏上擂台。以连后天境都不算的残废之身连败十数名先天境的中级剑士,一路挺近到最后,与同样无比震惊的宫本谦明相遇。 “你明明是后天境……不对,你连后天境都不算,为什么……” “或许就像你说得那样,有奇迹吧。” “有意思,天才的朋友果然也是天才,全力以赴吧执信君,我这次要催动真气了!” “嗯,我尽力抵挡。” 五十岚执信紧了紧手中的竹刀,一切恍惚又回到了那飘飞的柳絮下,无垠的月光之下。 章五十四 晓月城 “宫本谦明最终输给了五十岚执信,而那个人也一路披荆斩棘,走到了最后,夺得了这次御剑之试的首名。”上泉宫月讲述着她所知道,关于那个人的过去。 “等一下,难道就没人怀疑过他的剑道是谁教授的么?以及他的经脉俱废,又是如何运转真气的?”韩笑抛出疑问来。 “自然是有的,只是不论柳生无极与八位长老如何查探,始终瞧不出五十岚执信是怎样以残脉之躯运转功法,发生在他的事情确实超出了在座所有人的认知范围。” 上泉宫月边走边说道:“至于他是如何学得剑术,五十岚执信也只是说在漫长的十五年里,在做杂役的间隙,总是有意无意的瞧见门中弟子拆招对练,看着看着发现自己也就会了,到没有把宫本谦明私自传艺一事说出去。” 有了之前他以残脉之躯施展无上剑道的事实,这偶然瞧见弟子习武便学会的话倒也显得没那么匪夷所思了。柳生无极沉吟片刻,长叹一声:“或许真是天纵之才也未可知。”遂生出爱才之心,依照御剑之试规则收入门下。 “况且五十岚执信来历清白,十岁之时便入了门中,从未下过山,除了这残脉之躯何以能运转功法的不解之谜,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上泉宫月叙述道。 “来历清白?”韩笑皱了皱眉,忽觉这件事很不对,据他所知五十岚执信是大明潜入神道宗的内应,所谓的屠村遗孤,必然是大明将他遣派进飞仙御剑流中的手段,可他的经历太过离奇,就算大明那一边从出生时便开始培养,又如何让一个十岁的孩子担当起这样的风险与责任。 更不说发生在他身上不合常理的表现。 即便韩笑曾经躲在礁石后,偷听到那个死去的神道宗武士与五十岚执信的对话,他也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记忆,“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是大明的派去的内应?难不成是我搞错了人?” 于是韩笑又问道:“是不是最后五十岚执信背弃了飞仙御剑流,去了神道宗?” 上泉宫月点点头,“又过了五年,掌门柳生无极离世,而按照门中规矩,五十岚执信很大可能要继承他的位置,只是门中突然出现了一种声音,有人怀疑是他毒害了掌门,先一步夺取掌门之位……” 而门中有许多早就不悦这突然出现在御剑之试,横插一脚,挡了他们前途的人,借此机会撺掇别的弟子要求严查此事,将他定罪囚禁。虽然八大长老将此事压了下去,当只是激起了他们更多的揣测和恶意诋毁。 五十岚执信就在这样的环境下接过了历代掌门的信物“殷天剑”,除了宫本谦明和少数人,越来越多的弟子都对站来了这一代的“剑绝东瀛”的对立方。 若五十岚执信以后对门中好好经营一番,时间一久,这些诋毁与污蔑自然而然就会随时间淡去,可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他却带着殷天剑投靠了神道宗。 飞仙御剑流位于出云国境内,与京极家一向保持着极为亲密的关系,而京极家对神道宗却没什么好感,说是潜在的敌人也可以,自然也导致飞仙御剑流对神道宗怀有恶意。 可这新一代的剑绝东瀛,却背弃的自己的流派,转投神道宗的麾下,于是那些原本被压制的舆论瞬间爆发,各种谣言甚嚣尘上,唯一共同的是,他们都认为是五十岚执信杀了柳生无极,提前篡夺了掌门之位。 “这就是目前东瀛盛传关于他的一切。”上泉宫月终于将这段往事讲述完毕,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放松的表情,反而有些凝重,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那宫本谦明呢,这样的情况下,他还如何能在门里待下去。” “只听说他在不久后失踪了,不知去向,或许是他也相信了自己的好朋友弑师的谣言,受了打击,从此不问红尘了吧。”上泉宫月走在路旁,抬起头望了望前方,隐约看见一道灰黑色的轮廓,蜿蜒如龙,似乎是城墙所在,不由道:“看来咱们能好好吃一顿饭了。” 听见这话,韩笑也从故事里抽身出来,掂了掂掌中的翡翠扳指,笑道:“吃肉还是吃草,就看你的了。” “说起来你到底有什么法子赚钱。”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这时一直默默不语的谢谢开口了,却是问得另一件事:“你的伤还好么?” 韩笑揉了揉肩,“还行,不过要完全恢复的话得让我正常睡上一觉,补充消耗掉的真气才行,现在最多可以教训一下几个后天境的武者,遇到同境界的肯定打不了。” 谢谢听罢点了点头,叮嘱道:“进了城要好好睡一觉。” 韩笑心中一暖,揉了揉小萝莉的头,顺着她顺滑的秀发一捋而过,承诺道:“好,不会让你担心的。” 三人又走了一段距离,看见前方赫然耸立着一道坚固城墙,金色的阳光沿着墙垛蜿蜒流转,绣有京极家徽记的旗帜迎风招展,手执火铳的铁炮队站立在外墙上戍卫警戒,每隔一丈便站立一人。 越过城墙,目光向城中郁郁葱葱的翠色探去,隐约可见一座雄伟城堡掩映在树梢间,东瀛式的城堡唤为天守阁,几乎在每个重要城池里都会修筑,是地方领主施政,宣布权威之所。 韩笑打听了一下,得知此城名曰“晓月城”,因有一道河横贯城池而过,形如弯月,将城分为两半而得名。 三人走进城中,见大街上繁华热闹,彩旗招展,各种风幡飘扬在行人的头顶,写满祈愿诗的短册引人瞩目,更有许多民间表演进行着,俨然一派欢乐的佳节景象。 韩笑这才想起过了今夜子时,七夕祭才算真正过去。 在生与死只见徘徊了那么久,经历了那么多,原来才过去一夜而已。 就在这时韩笑的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他皱了皱眉,扭过头,忽见一个满脸胡渣的邋遢大叔,醉醺醺的靠过来。 韩笑下意识地握住童子切,心生诧异,“这人什么时候近我身的?我居然没能察觉到!” 章五十五 买大买小? 这大叔虽然样貌邋遢潦倒,一脸醉态,却是身躯魁梧,简陋的衣裳袒露出一身虬结肌肉,胸膛健硕,看起来很有力度,明显不是一般人。 是敌?是友? 韩笑按耐住自己伸出的手,决定先观察下他要干什么,只见这人瞄了瞄韩笑,忽地眼放精光,十分郑重地对韩笑道:“小子,瞧你泥丸穴黯淡无光,有如乌云盖顶,黑压压一片,一派败亡早衰之象,恐怕命不久矣啊。” 韩笑听罢只是皱了皱眉,没露出太多的表情,谢谢与上泉宫月倒是惊吓一声,“什么!”不由自主问道:“那……那该怎么办?” “呵呵……这也好办……这也好办。”邋遢大叔醉醺醺道:“我有一套神功妙法,可消恶疾,可化灾厄,只要你花一点点钱就可买到,不如……” “哎呀呀!松手,你松手!”还不等这邋遢大叔继续胡诌下去,韩笑一下子抓住他的手扭动起来,直绞得这人呲牙咧嘴,涕泪齐流。 “不过是个无聊的江湖骗子而已,别管他。”韩笑松开手带着二女往前走去,将这邋遢大叔弃在一旁,心道:“看来是我真气耗损太多,被这种人近身了都没能发现,是该好好睡一觉了。” 大街之上人潮汹涌,很快的,三人就融进了熙攘的人群里消失不见了。 倒是这邋遢大叔甩了甩酸麻的手掌,絮叨道:“哎呀,现在的晚辈都这么刻板无聊么,连听我开个玩笑的时间都不给,这一辈武者不行啊。” 邋遢大叔摇头晃脑地抱怨着,时不时打个酒嗝,喷出一阵难闻酒气,他拍了拍肚腹长舒一口气,却忽地沉声道:“不过这小子看样子确实活不久啊,最多十天,可惜了这资质,不过……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剑虽封,道虽绝。梧木埋矮草,意气待凌霄呀。”这邋遢大叔且行且诵,终于也消失不见。 韩笑此时三人早已走远,自然听不到他后面的话语,现在他们来到一家典当铺里,在东瀛,典当铺一般被称为质屋,被典当的商品称为质草,瞧着韩笑把翡翠扳指当了,上泉宫月才明白过来,说道:“在质屋典当东西会被疯狂压价的。” “无所谓,我只要拿个本钱就行。”韩笑耸了耸肩,接过一袋钱币,掂了掂,又带着二女走了出去,东张西望了半天,朝着另一边走去。 上泉宫月很是好奇韩笑到底想怎么生钱,长居神宫的她,甚少有机会来往这繁华闹市,许多事情多是从父辈那里听来,但亲身看一看这尘世间又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却见韩笑走到一座外表宏壮,楼宇高愈三层的建筑前,笑道:“就是这里了。” “这里是?”上泉宫月疑道。 “赌坊啊。” 上泉宫月一惊,顿时不悦道:“难不成你说得好办法就是赌?” “信我,不会输的,再怎么说我也是先天境的武者,催发感应一下骰盅里的点数还不是简简单单。”韩笑对此颇有自信,这赌大小一向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久经不衰的娱乐项目,不分国度,不分文化,甚至不分位面,但凡有个闲钱有个骰子就能玩。 更何况除了杀人放火,还有什么比赌来钱更快的。 虽然这么说,但上泉宫月脸色不太好,看样子明显不大乐意韩笑的主意,他又瞧了瞧谢谢,却见谢谢甜声道:“笑笑肯定不会输的。” “二对一,少数服从多数,咱们进去。”韩笑打了个响指,也不管上泉宫月的意见,就要往里面走。 就在这时,大地忽然震颤了一下,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驰来,韩笑好奇地望了望,只见宽敞的大街上忽然奔来十数匹快马,骑士均是披甲武士的打扮,一边纵马一边嚷嚷道:“滚开!滚开!不想死的都滚一边去!” 跑在最前头的骑士旋即手握火铳对天射击,只见枪管口霎时间喷出白色的烟雾,硝烟弥漫,随后“砰”得一声巨响,吓得原本还漫步在大街上的行人,立刻连滚带爬的挤挨着街边站好,给这队人挪出位置来,与之同时,一辆马车在这队骑士的护送下缓缓驶来,马车的后头,更有一队足轻手执长矛,相随警戒。 “骑兵开道,火器示威,好大的气派。”韩笑不禁道,更是对这车中之人感兴趣起来。 这辆双辕马车宽敞华贵,装饰精致,用竹席当做帘子挡住了车厢里人的容貌,看不到里面,但韩笑总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那车厢里的人,也在同时瞥了他一眼。 隔着竹席,两个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 下一刻,韩笑忽觉背脊一凉,仿佛被什么人看透了一般,浑身的不自在。 那种感觉不是源于真气产生的威压,更像是因为对方无比熟悉自己,所以在他面前一切秘密都藏不住,而使得他整个人觉得份外无力。 马车里的人,究竟是谁…… 等到韩笑再度惊醒的时候,马车早已远去,行人又再度走上大街,继续着节日的庆典。 “喂!你怎么了。”上泉宫月拍了拍韩笑的肩膀,对着他挥了挥手,才看到他有所反应。 “没什么……”韩笑沉声道,随后长舒一口气,紧了紧腰间的童子切,兴致高昂道:“走!咱们进去赚大钱!” “可别把裤子都输掉了。”上泉宫月依旧没好气道。 “我看起来有这么逊么?” 踏入赌坊之内,只听各种声响贯入双耳,充斥着他的脑海。 骰子的摇晃声,赌客或是兴奋或是癫狂,又或是搏命一赌的叫喊声,不断徘徊在这栋建筑里。 十数个腰插打刀的精壮汉子贴着墙而站,目光炯炯,不断游移在这些赌客身上,看见有人进来,自然而然的扫了韩笑三人一眼。 与之同时,韩笑也看了看他们,“都是后天境的,看来是赌坊防止有人闹事的打手。” 与古装剧里的赌坊不同,这里的赌桌没有脚,所有人都是跪坐在地上行进活动。 庄家有男有女,一般都袒露着一条胳膊,身上纹着夜叉或者恶鬼的刺身,这是一种标志,等于告诉别人自己是混道上的,对某些初出茅庐的赌客很有威慑力。 韩笑来到一处,看到那些赌客跪坐在软垫上伸长了脖子,涨红了眼盯着骰盅,期盼开出自己押对的点数。 只见庄家将骰盅离手,显露出三个骰子,分别是“四五五。” “大!” 那些压了小的人无奈哀嚎一声,压对的人露出难以抑制的笑容,拿到了钱又绷紧着神经,目光扫着放在地上的赌桌,心中祈祷着神明保佑,准备把钱按在那写着大或小的圈圈里,而输光了钱的人只好离席,这时韩笑顺势坐了上去。 又一盘重新开始,庄家将三颗骰子放进骰盅里,娴熟的摇晃了一阵,里边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然后猛地将其按在赌桌上。 “请下注。” “你说我是买大还是买小的好?”韩笑逗了逗二女。 “小吧。”谢谢紧张道,“哦不,大好了……还是小吧。” “咦?中间那个代表什么。”上泉宫月敏锐地发现赌桌上除了大与小,中间还有一个圈圈。 “那个代表通杀,一般不可能开出这个的。” “那就压这个!”上泉宫月猛地道。 “你瞎说的吧。”韩笑瞥了瞥她。 “反正你不也是瞎问的。” “不……因为我也是第一次用真气去感应这玩意儿,怕搞错了,所以问下你们的意见。”韩笑犹豫了一下,掏出几块钱币放在了中间,“那就压通杀!反正压得不多,就当试水了!” “买定离手。”庄家示意众人下注后撤开手,便准备拿开骰盅,揭晓答案。 “大!大!大!” “小!小!小!” 只见在众人的狂热呼喊声中,那三颗骰子的点数终于露了出来。 章五十六 小赌怡情 “三、三、三!” “豹子!” 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骰子的点数终于暴露出来,只是原本就张大嘴巴的人嘴巴张得更大了,几乎整个下巴都要掉了似的,绝大部分人都流露出极为诧异的表情,操着古板奇异的声调咒骂一声:“八嘎!” 这一局庄家通吃,而韩笑独赢。 选了大与小的赌客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钱币被庄家一扫而光。 唯有韩笑无奈的耸了耸肩,将庄家推过来的钱币收入囊中。 按照规矩,压豹子的赔率是一比八,只是这一局韩笑便赚了不少,只可惜他开始压的钱有点少,不然现在已经是盆满钵满了。 庄家清空赌桌,重新将骰子掷入骰盅内摇晃,哐当哐当的声音不断徘徊在一众赌客的耳畔。 韩笑微微闭上眼,催发真气尝试着感知出灰黑色的骰盅里,那三颗的骰子的点数。 运用气感向外探索的时候,他的脑海里会缓缓勾勒出一幅画面,那便是骰盅内的景象,阴暗无光的小世界里,却能清晰地看到用象牙雕刻的骰子展现出来的模样。 “砰!” 庄家将骰盅置于赌桌上,伸手示意各位已经迫不及待的赌客们下注。 与之同时,韩笑也睁开了眼睛,皱着的眉头舒缓了一下,对二女笑道:“你们觉得应该压哪个?” “我不敢猜,万一猜错了输钱就不好了。”谢谢眨了眨眼,小心翼翼道。她妩媚的眼眸里似乎要滴下水来,有时从另一个角度望去,会看到一阵迷蒙蒙的雾气将她的眸子遮住,更添了几分朦胧的美丽。 韩笑牵过谢谢的纤细柔嫩的手宽慰道:“没事的,上一次我是真的不确定,瞎蒙的,但这一次我有八成把握,所以你尽管猜就好了,看看你跟我心里想的是不是一样。” 谢谢听了这话才放下心来,摇晃着小脑袋沉吟片刻,娇声道:“我觉得应该是小了。” “你觉得应该压哪个?” “无聊。”上泉宫月不知是怎的,看着韩笑与谢谢的甜言蜜语心中不禁泛起一丝酸意,但她还是把这种感觉强压下去,冷漠的撇过脸去,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旋即又抱怨一声,“你喜欢的话一直压豹子好了。” “我还真打算压这个。”韩笑抖了抖眉头,又投了一笔钱币掷入赌桌之上。 庄家见韩笑还向刚才一般压这几率最小的豹子,不禁微微瞧了他一眼,除了他其余人依旧压的是大或者小,庄家此时纹着青面夜叉的右臂按在骰盅上,操着平板无起伏的语调道:“买定离手。” 随后庄家掀开骰盅,只见骰子再次露出令人诧异的点数“六、六、六!” “豹子!” 依旧是庄家通吃,韩笑独赢的局。 在一片哀嚎声中,韩笑默默地将赌桌上的庄家推来的钱币收归囊中。 看到韩笑赢钱,谢谢自然是喜不自胜,虽然上泉宫月心底也很高兴,但不知为何总有一股气令她别扭起来,仿佛一定要对着他做出冷冷的姿态才能缓解。 大概是她察觉出了韩笑对她的态度,真的只是朋友这一边吧,并不像他对谢谢那样,无处不流露着关心与关怀。 若说不会在意是不可能的,可偏偏自己的性格又那么强硬,换在另一个人身上不免得要闹出许多误会,好在韩笑为人比较随意,只觉得上泉宫月是大小姐脾气而已,对付这样的人不比太过刻意,该吃吃,该喝喝,久而久之她自己也就习惯,不闹了。 其实韩笑此时赢得钱也能够支撑一段时日了,不过赌这一途似乎有种奇特的魅力,总能让人不把手上的钱输光就离不开他。 第三局开始,庄家拿起骰子轻轻摇动,象牙骰子撞击在骰盅的边缘,传出清脆的声音。 “砰。”骰盅被按在赌桌上。 “请诸君下注。”庄家默默道。 有了前两回连赢的经验,此刻许多人都对韩笑不禁侧目起来,纷纷关注着他,看他怎么买就跟他一起买。 韩笑摸了摸鼻子,朝谢谢问道:“这一次你怎么看?” “总不能第三次还是豹子吧,如果是我的话,我还买小。”谢谢大起胆子道。 “你觉得呢?”韩笑又转向上泉宫月,询问道。 “继续压豹子啊。”她带着赌气般的语气,忿忿道。 “我怎么感觉我赢了你反而很生气的样子。”韩笑无奈地苦笑一番。 “我讨厌赌钱的家伙!”上泉宫月随便扯出一个看起来是那么回事的借口。 “我赢得钱还不是要花在你们身上,至于么,我又不会输。” 韩笑说罢再一次掏出部分钱币来,在众人的注目下扫视了一圈赌桌,最后将钱币依旧压在了中间的圈圈上。 依旧压豹子。 人群哗然。 有人咬了咬牙,鼓起勇气跟了韩笑,也压在了豹子上,有人迟疑片刻还是压了大小。 开出三颗同样点数的概率本来就低,有什么可能还连开三次? 唯有庄家提前知道答案,他抬起头凝视了韩笑一阵,这才按住骰盅,喝道:“买定离手。” 只见庄家揭开灰黑色的骰盅,三颗骰子的点出暴露在众人的眼眸里。 “纳尼!” 所有人惊呼。 “四、四、四!” “豹子!” 少数几个跟了韩笑下注的人激动的欢呼起来,贪婪的扫过庄家推来的钱币,放在嘴边咬了咬,这才冷静下来,再度盯着韩笑,看来怎么买,接下来继续跟注。 韩笑长舒一口气,接过钱币,心中却道:“这庄家真是狡猾,料定大多数人认为他不可能连续摇出三次豹子的心理,反其道而行,这一次应该不会是豹子了。” 其实常年厮混与赌坊的赌客都知道,厉害的庄家可以摇出自己想要的点数,以此来控制胜负,而所谓赌,赌得则是能不能猜中他刚刚摇得是什么。 韩笑虽然这样想,但仍旧闭上了眼,用真气感应着庄家手中的骰子晃动,当骰盅落地的刹那清晰地看见它所显示出的点数。 韩笑一愣,忽地笑了笑。 这一次他没有再逗乐式的询问谢谢与上泉宫月的看法,而是直接又压了豹子。 庄家眉头皱了皱,却还是保持着那副沉默的表情。 这一下众人又在嘀咕了,谁都认为庄家不可能再开出豹子了,必然是大小之一,但仍然有人跟着韩笑下注中间。 大多数的赌客还是压大或者压小。 只见庄家忽得跟身旁的小厮说了些什么,然后那小厮一溜小跑,一个拐角上了楼就不见了。 此刻庄家揭开骰盅,只见三颗象牙白的骰子露出点数一致的那一面。 “豹子!” 章五十七 邋遢大叔 众人哗然,面部肌肉扭曲在一起,做出凶恶愤恨的神情,只有少部分跟着韩笑下注的人依旧是笑着的,狂喜着揽过赢来的钱,再度将目光注视在韩笑身上。 赌场的规矩便是这样,你猜不到庄家到底摇出了什么点数就只能认输,乖乖将钱银奉上,纵然有人心里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却也只能认瘪,毕竟那些腰插打刀的打手可不是善茬。 在晓月城,这些受雇于赌坊的武士杀人即是合法,因为大部分的妓寮、赌坊甚至钱庄背后都有京极家的影子,说是他们产业的一部分也可以。 赌场运作的规律一向是赢大多数人的钱,偶尔输给几个幸运儿少数的钱,所谓十赌九输就是这个缘故,大概只有从来不赌的人才会相信每一场赌局,真的只靠天意,没有庄家的操纵。 基于此,很多江湖经验老道的人,即便能凭借各种本领猜出或者感应出骰盅里的点数,也会象征性的输掉几把,要知道赢得太多,被那些打手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韩笑显然不懂这个道理。 他连续赢了好几把,即使每一次压的都不多,但豹子的赔率一向很高,几把下来赚的钱也是相当的惊人。 韩笑掂了掂麻布钱袋的重量,大致判断了下赚了多少,觉得足够他们三人这些天的花销便有了想离开的想法。 这时,庄家忽然开口了,一脸东瀛式的谦卑:“这位客人,可有兴趣上二楼玩一玩?” “二楼?二楼有什么?” “当然是更有趣的游戏,更高额度的赔率,只有符合的高手才能够上去。” “没兴趣。” 韩笑掷下这几个字,就带着谢谢与上泉宫月转身离去,“去哪里吃饭好呢?”这才是他现在最关注的事情。 庄家脸色变了变,却很快又恢复平常,再一次将象牙白的骰子塞入骰盅,摇晃起来,开始了下一局。 韩笑三人出了赌坊,一路晃荡在大街上,一路物色能吃饭的居酒屋,依晓月城的城市格局,这一条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能吃饭的地方还真挺多,选择困难的韩笑在询问谢谢与上泉宫月的意见后,挑了一家料理店,叫了牛肉、乌冬面,还有茶渍饭,一同大快朵颐起来。 韩笑与谢谢吃得很开心,上泉宫月的脸色倒是依旧不好,谢谢小心翼翼地问道:“宫月姐姐,你是哪里不舒服么?” “没什么,过一会儿就好了。”上泉宫月如是回答,但面部紧绷,脸色沉重,斜长的柳眉不自觉的竖起,很明显给人一股此人在生气的感觉。 “哦,正常正常,女人嘛,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会这样,我理解的。”韩笑一边夹着香喷喷的牛肉,一边善意道。 “你!你这人!”上泉宫月双眼含威,怒视韩笑,丹凤眸里似乎要喷出火来。 韩笑见罢却只是温和道:“那这几天记得不要着凉,还有多喝点温水,晚上尽量把肚脐眼盖住,不然发作起来会很疼的。” “……”上泉宫月眨了眨眼,整个人顿时愣在了那里,本来蕴着怒火的眼眸忽然化成了一泓秋水,心中一暖,一阵被人关怀的快意顺着四肢百骸扩散出去,冲淡了体内的那股寒冷与妒意,一扫先前的阴霾。 她小声的“哦”了一声,也不闹了,手握着筷子开始老实的吃饭。 大概韩笑也不知道自己只是随口一说,居然对这个直率单纯的少女有这样强大的魔力,真说起来,这不过是现代男性典型的哄女“废话”而已。 多喝水。 多喝温水。 多喝温水,不要着凉。 仅此。 用完餐后,一阵睡意袭来,韩笑认为是时候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了,顺便进入内世界中研习天书,补充大量损耗的真气。 那去找投宿的旅店吧。 于是三人开始了一路闲逛,一路走街串巷的旅程。 在准备进入一家看起来不错的温泉旅馆时,韩笑忽觉背后一冷,扭过头去有什么黑影一闪而过,令他警觉起来。 “你们先进去,我去办点事。”韩笑伸了个懒腰道。 他故意来到一条逼仄狭窄的巷子里,头也不回的向死胡同里走去,果然身后马上就出现几个腰插打刀的武士,拦住了巷子唯一的去路。 “交出钱来!”肌肉虬结的强壮武士伸出手,喝道。 韩笑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扫了扫,得出结论,“后天境而已。” “赶时间,一起上吧。”韩笑双手抱臂,悠哉道。 那几个魁梧武士当即拔出打刀来,正要冲过去,忽听一个慵懒的声音道:“不好意思,我是不是不该从这条巷子路过?没打扰到你们聊事吧?” 韩笑的目光从这几个武士身旁越过,看到了一个打扮邋遢的大叔,胡子拉渣,穿着简朴的黑色布衣,手拿酒壶,胸前是一片酒渍,正醉醺醺的问道。 韩笑正寻思着这人好像在哪里见过,那几个武士已经如猛虎般扑了过来,狭长锐利的打刀从鞘中拔出,顿时一道白虹喷薄而出,划过虚空,直直逼来。 数道寒芒交织成没有空隙的刀网,将韩笑上下左右全部笼罩,破空锐响不绝于耳,无风,韩笑的衣衫却微微飘扬。 “不错。”韩笑赞了一声,看这架势这些人应该算是后天境巅峰的实力,若是以前遇到,料理他们恐怕要棘手些,但现在却只是举手之劳。 武士的刀快要劈砍在他的肩颈,韩笑才霍然出手,猛地一伸手,居然越过交织而来的刀网,一把揪住一人的衣领,腰部骤然发力,肩头一甩,一下子把他丢了出去。 旋即一脚猛地一踹,同样从刀网中穿了过去,踢中一人的腹部,只听“砰”得一声,那人顿时身子一轻,往后直直倒去。 此后,韩笑如法炮制,肘部猛地一撞,攥着拳头随意一抡,三下五除二就将这一伙健壮的武士打趴在地。 已经是先天境的韩笑,即使不依靠战斗本能,预测出敌人的刀会从哪个角度砍来,依旧能轻易躲过他们的攻势,只因境界之间的差距,本就是云泥之别,何况他还未能掌握威压的释放,否则仅凭真气催发,这些武士也是动弹不得。 那在一旁观战的大叔看见这一幕简单漂亮的动作,不由得眼前一亮,眯着眼睛,笑嘻嘻道:“小子,瞧你泥丸穴黯淡无光,有如乌云盖顶,黑压压一片,一派败亡早衰之象,恐怕命不久矣啊。” 听见这熟悉的对白,韩笑恍然间想起自己确实见过这个大叔。 还不等他说出下面的台词,忽见几个闪耀着金属光泽的钱币划过天空,不偏不倚,恰到好处的落入大叔的手掌之中,韩笑与他擦肩而过,悠悠叹道:“大叔,都这把年纪了,别再出来骗人了,找个过得去的女人,赶紧成家吧。” 这邋遢大叔望着手中的钱币,无奈扯了扯油得发腻的头发,苦笑道:“咦,这小子怎么看出我还没成家的?” 章五十八 隐脉 韩笑解决了麻烦,回到温泉旅馆。上泉宫月多要了一间房,毕竟二女一男住在一起,怎么想都让人觉得不妥。 谢谢自然还是跟韩笑在一个房间里。 难得有个好觉,韩笑坐在榻榻米上,伸了伸拦腰,抱着被褥倒头就睡。 之前的激战几乎耗尽了他的真气,他很需要进入内世界中研习天书,补充一番。 内世界,一片无垠的草原。 河道曲折蜿蜒,直通往看不见的尽头,那其中的流水却明显没那么充盈了。 凭借意念,烙印在星空上的天书化作流星落下,排列成六横六纵的字墙。 三十六个金色的符号浮在半空,韩笑咬开手指,依循着符号的轮廓,将其一一写就。 殷红的血珠自指尖浮起,依附在那些璀璨的符号上,通过血液为桥梁,第五卷天书的真意尽数被韩笑吸纳入体内。 下一瞬,那种熟悉的失重感再度降临,如坠深渊。 等到韩笑睁开眼时,他眼前的世界是一片红褐色的土地,云层密布,闪电在天空肆虐,偶尔下起倾盆大雨,却很快又停歇住。 土地带有灼烫的热度,每当下雨的时候,都会有嘶嘶白起直往云端冒。 从世界的一角向远方往去,瞧不见别的生物,空荡荡的赤岩之上,只有韩笑一个人跋涉在其中。 火山活动强烈而频繁,喷发出的岩浆覆盖在原本的土地上,又历经时间的沉淀,渐渐化为新的地表。 至此,韩笑周遭的世界陡然一黯,他从这个奇异的世界中抽离,再度回到了内世界。 大雨滂沱而落,河道又变得充盈起来,真气被以超越常人数十倍的量钻进韩笑体内,顺着经脉直往气海奔流而去。 在一阵痛苦的吸纳过程后,韩笑逐渐感到力量的充沛,手腕处炙热无比,种种酥麻酸痛一扫而空。 韩笑站在一块高地上,向远处眺望,只是有些疑惑,按照上泉宫月所说,明明已经在左手处形成了蕴眼,可是看真气的流动,还是朝着气海的方向。 反正闲着没事,他正好去气海的方向看看。 一阵翻山越岭后,韩笑看见了熟悉的瀑布与湖泊,水气蒸腾间,千丈飞瀑之下的湖水还是如先前一般浩荡,反射出粼粼波光,可见真气确实又存积在了气海。 但韩笑同时也觉得蕴眼处舒适无比,不禁诧异,忽然生出潜下湖水之中一探究竟的想法。 一念及起,韩笑顺着悬崖峭壁缓缓攀下,偶有水瀑冲刷在崖边的顽石上,溅起水珠如雾,弥漫四野,韩笑碰到了,只觉得脸颊清凉,神清气爽,当即手脚功夫又快了许多。 废了一番功夫,他终于下到了瀑布下方,眺望着万顷碧湖,忽然举开一块岩石,朝着湖水中投了下去,待看到水波四溅,他才动身顿时潜了进去。 说来也奇怪,大概是因为内世界毕竟不是真实世界,只是他体内经脉血肉的映射,韩笑入了水里,竟然也不需要闭气,裹在水里只需像往常一样呼吸吐纳即可。 韩笑拨动四肢,划过温暖舒适的湖水,一路往湖底浅去。 每一次呼吸,都会产生繁多的泡泡往水面飘去。 此刻,他的头顶仿佛一片黑压压的乌云,只是这云朵折射着光芒,倒也不让人觉得压抑,脚下的区域有如深渊,除了周遭附近的景象,没有光也看不到什么,只能等他潜得再深一些,才能探出这气海与蕴眼间的奥妙。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他周遭的一切彻底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却陡然发现自己触碰到了地面,“看来是到湖底了。”韩笑心道。 韩笑顺着湖底,往四周开始探索,他在下水之前投下了一块岩石,找到它,作为路标就能判断出自己现在的位置。 很快的,韩笑就摸到了那块岩石的所在,但这四周并没有岩壁的物体阻拦着,无论往哪个方向游出一段距离,都觉得走不到头。 “看来气海是瓢形。”韩笑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所以他原本投掷岩石的附近,才没有岩壁阻拦着。 湖水水面是瓢口,湖底却是瓢腹,整个气海比他想象的还要巨大。 “那现在该往哪里去?” 韩笑闭目凝神,忽然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他挥动双臂拨开湖水,朝着一个方向进发,就往那游去。 他仿佛一条游鱼,摆动着双腿,行进在黑暗寂静的世界里。 没有光,没有任何人,也听不见其他声音,似是一个完全被黑暗隔绝的异空间,换做是谁在这里待着,都会发疯。 可韩笑仍旧义无反顾的游着,那种奇妙的感觉越来越近,直到后来他明显感觉到了湖底的空间在缩小,拨动的双手明显的触摸到了粗糙的岩壁。 地貌有了改变,看来他的方向是正确的。 韩笑摸着凹凸陡峭的岩壁不断探着路,发现了好几处湖底隧道,不知通往何处,但是他心底已经有了一个猜测。 化蕴之时,他清楚的看见气海中的真气纷纷倒流,汇聚在蕴眼处,但是经脉却没有任何变化,那再度吸纳真气后,那些真气又是如何到了蕴眼? 应该是先汇聚在气海里,再通过一条条暗河汇入蕴眼处。 内世界那些纵横曲折的河道象征着人体的经脉,但在经脉之外另有可供真气流转的通道。 韩笑曾经看小说时了解到一个说法。 人的经脉分为显脉与隐脉,显脉就是地上的江河,而隐脉则是河底的暗河,那时韩笑只当这是小说家言,看看故事也就罢了,并未深究,现在看来,人体搞不好真有隐脉的存在。 而隐脉则是专供后天真气流向蕴眼,在蕴眼处炼化为先天真气,再流经全身各处。 现在韩笑已经发现了隧道,只要他顺着隧道成功潜到蕴眼的位置,就能证明这一点。 韩笑也不迟疑,钻进隧道中,划动四肢朝前方而去。 又是一段漫长的旅途,渐渐地,他眼前的视野开阔起来,一道白光霍然出现在前头,清楚的将他周遭粗砺自然隧道照得通透,而循着光的引导,韩笑也很快游出隧道,来到另一片湖泊之内。 “这里应该就是蕴眼了。” 韩笑明显觉察到此处湖水的质感与气海处不同,他的耳畔回响起轻柔的声音,像是精灵在曼歌,风铃在摆动,眼前本该是透明的水质,却显露出诸般奇异的轮廓,仿佛有什么生灵,融进了湖水内,围绕着韩笑舞动。 “吼——!” 忽然间一声龙吟惊动了他,韩笑抬头朝上方看去,只见光芒璀璨,明亮却不刺眼,一条青色的龙盘曲着身子,龙须晃动,正紧紧盯着他。 章五十九 上泉漱玉 湖底的世界本该是寂静与黑暗的,但是因为这条龙的缘故,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青色的巨龙盘旋在韩笑上方,它的眼瞳处两团幽荧的火焰照彻整个湖底,庞大的身躯间万千朵鳞片发出铮然声响,无尽的威严透过水波直直透到韩笑的心底。 时间仿佛静止了。 强大的威压陡然降临,远超韩笑之前所遇到的一切力量,直让人感叹生命的卑微与渺小。 与盘桓在湖中的青龙相比,韩笑就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埃尘。 似乎这条青龙只要眨一眨眼,韩笑就会立刻飞灰烟灭。 但青龙只是默然的看了看他,蕴满神威的巨大瞳眸倒映着韩笑的姿态,却不带任何情绪的撇了撇头,向别处游去。 青龙摆动头颅的一刹那,铺天盖地的威压瞬间解除。 韩笑觉得自己像是脱了一身皮,他喘了喘粗气,又拨动四肢往湖面游去。 “这条龙就是炼化先天真气的关键么?”体内蕴眼诞生之初,内世界里天象巨变,当蕴虫裂体射出那一道冲天光柱时,韩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无穷无尽的光点凝聚成龙的模样,直直坠入地面。 想必,他刚刚在湖水中遭遇的青龙,就是由于蕴虫裂体后,让自己突破先天境的关键。 一条游曳在蕴眼中,充满无尽神威的青龙。 “这个世界究竟还有多少秘密。”韩笑历经辛苦,终于成功游出湖面,此刻他眼前的是另一道广袤无边的湖泊,烟波浩渺,波涛苍茫起伏,而他只是一块随波逐流的小木板。 攀上了岸,再度回望这片水域,清净而明澈的水面仍然能看到那条巨龙的身影,游曳盘旋在湖水之中,似在守卫这一方天地。 鬼使神差的,韩笑紧紧握住左手,催动着独特的业力,心念一转,他立刻骤闪到百丈开外的陆地。 与之同时,原本平滑如镜的湖面霍然沸腾起来,水面剧烈翻滚,波涛涌动,好似一场暴风雨即将来袭。 旋即,湖水中冒出数百道水柱直冲天际,蔚为壮阔,水底也传来巨龙的低吟,大地颤了颤,片刻后方才停歇。 而那万顷碧湖的水面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降低了水位,边缘处露出深色的岩壁。 韩笑眉头紧皱,没想到只是随便驱使一下这神奇的业力,居然就消耗了那么多力量。 “看来这左手的力量不能轻易启用了。” 但另一个困惑随之而来,虽然通过蕴虫的威能强制让自己将境界提升至先天境,但这力量毕竟不是需循渐进而来,通过自己原先的探查,明确得知,后天真气依旧要通过隐脉暗道汇入蕴眼,才能变成先天真气。 这股力量却有别于正常的内力唤为业力,有着奇妙的威能,只是不启用这股力量的话,能否运转本来的后天真气? 韩笑想罢,当即再度催发真气,这次他刻意不调动先天真气,尝试着能否呼唤本来的后天真气,却见尝试了许久,虽有效果,但明显威力大打折扣,甚至不如破境之前。 “看来一旦入了先天境,就只能调动先天真气了,但业力消耗巨大,不依靠左手的奇异力量,恐怕遭遇别的先天境会力有不逮。”韩笑经过一番试探,得出这个判断。 这时候,韩笑忽觉倦意上来,想着自己在湖水中不知潜泳了多久,疲惫之感袭上全身,顿时倒地便睡,这一睡他便从内世界中醒来。 韩笑睁开眼时发觉此刻已经是夜晚了,晓月城中热闹繁华,附近的街巷内欢歌笑语,熙攘喧嚣一股脑的贯入耳畔。 璀璨花灯映亮全城,色泽缤纷的短册随风飘荡,过了今夜七夕祭才算真的过去,想起一夜前他们三人在桑木町时的情景,韩笑竟然有种恍然隔世之感。 话说谢谢去哪里了? 韩笑在房内扫了扫,没有看见她的影子,估摸着这小萝莉应该又是去找上泉宫月玩了。 韩笑甩了甩手腕,稍稍运了运气,感到真气盈满,气力充沛无比,先前的种种不适已是彻底淡去,就连本来右手臂间的伤痕也早早的结痂,显然已无大碍。 “看来研习了天书后,伤势的愈合也快了。” 理论上来说每个穿越者都有可能得到上天赐予的金手指,那自己的金手指岂不是就是烙印在内世界里的天书? 韩笑拍了拍脑袋,好让自己清醒些,定下之后的行动目标。 且不说执剑者究竟是什么,眼下最关键的还是回到桑木町,与源义藏汇合,然后登船回大明。 天天吃东瀛那点茶拌饭,刺身还有烤肉他都快吐了,真想尝尝宫保鸡丁和麻婆豆腐的味道,那这个世界的大明应该有这些菜式才对的吧。 这时,一阵轻柔的乐声透过推拉门传了进来,其声呜呜袅袅,如怨如慕,低婉哀叹,很明显的是首悲伤的曲子,只是这欢乐佳节,什么人才会在这个时候吹奏这样的曲调? 韩笑将童子切挎在腰上,好奇地推开门,朝着声源处走去,一个转折后,在走廊的尽头看到了奏乐之人。 ——上泉宫月。 她已经换了一件浴衣,站在楼宇的一角,眺望着楼下那些来来往往的人潮,樱嘴轻抿着,双手抵在尺八上,将一曲歌谣奏动,温柔的月光从另一侧照过来,恰好将少女完美的笼罩在薄如烟色的银霜里。 她的侧脸不像正面显得那么英气,独有一丝说不上是柔弱还是温婉的气质,又或者说是憔悴? 欢境而奏哀乐,她到底怎么了? 等到她这一曲完毕,韩笑才挪着脚步走了上去,启声道:“有谁欺负你了么,怎么一个人在着孤独的一个人吹尺八?” “没什么。”上泉宫月放下尺八,望向那一片璀璨的灯海。 “我最擅长开导青春期迷茫的少年少女了,你要知道我好歹也是学校心理辅导站的一员。” 上泉宫月双手摩挲在翠竹雕刻的尺八上,轻声道:“跟你说了也没什么用。” “好像自从你听到了五十岚执信的名字,就变得有些奇怪了,他欺负过你?”韩笑试探性的问了问。 “他哪里敢。” “听你的口气,你们还真的认识。” “嗯。”上泉宫月也不否认,只是言辞之间再没别的讯息。 “单相思?” “滚!” 看到上泉宫月面怒愠色,韩笑心中倒是放心了不少,这说明这件事情还是可以谈一下的,最让人绝望的是一个人谈及某事时,心死一般,那才是解不开的结。 韩笑一下子坐到栏杆上,面对着少女,叹道:“要不这样好了,告诉我你心中的事情,我拿一个约定跟你换。” 上泉宫月眼珠子转了转,狐疑地看了看韩笑,嗔道:“你又搞什么鬼?” “帮你排解心病啊,何况你不说怎么知道我帮不了你,你这个年纪的小女生都这样,我见得多了。” 上泉宫月蹙眉片刻,忽道:“可以啊,是不是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的约定?” “对,这样你还白赚一笔,何乐而不为。” 上泉宫月冷哼一声,“要你去死你也去么?” 韩笑一愣,无奈摊手道:“我只好赌你舍不得让我死好了。” 上泉宫月小嘴一撇,掌中尺八翻转,再度被她单手握住,她一双明亮的丹凤眸眨了眨,忽道:“五十岚执信与我无关,但是与我姐姐的生死有关。” “我的姐姐叫上泉漱玉。” 章六十 樱吹雪与镜心月 “姐姐生来就有一种病,天生绝脉,一身经脉脆弱无比,难以承受真气运转,就算是简单的劈砍动作也会使得她脸色刷白,气喘吁吁,似乎随时都要晕厥倒地。” 上泉宫月侧过脸,一面望着繁华街巷,一面叙述着心中的故事。 “但她是个了不得的武学奇才,你应该知道的,先天境对于武者而言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无关勤勉,仅与资质有关,正常来说,这世上根骨奇佳之人多半也是习武十年后才能迈入先天境,但姐姐却是一出生就是先天境。” 韩笑皱了皱眉,不禁道:“竟会有这样的人?” 上泉宫月点点头,继续讲述着:“姐姐的十二正经与奇经八脉贯通无阻,气海自胎儿时就已形成,她诞生之时是在冬季,但听父亲说那一刻屋外的樱花竟然逆季齐齐盛开,满天的飞雪卷着樱花飘进了屋内,风吹樱雪,美得让人难以忘怀。” “而后父亲发现,姐姐居然拥有先天境武者的实力,同时只有母亲才能拔出的太刀“樱吹雪”也震颤不已,几乎要脱鞘而出,种种异象,都令父亲以为得到一位凤女,喜不自胜。” “樱吹雪?”这个名字令韩笑感到十分熟悉,不由得问了问。 “那是母亲一直随身佩戴的双刃之一,另一把叫镜心月,在嫁给父亲后双刃就一直放置在刀架上,她再也没动过。”针对樱吹雪的事情,上泉宫月又做了一番解释,“但那两把刀很奇妙,据说拥有超凡的力量,只有被它们认可的人才能拔出来,即便是父亲那样的武者,也拔不出樱吹雪与镜心月其中之一。” “樱吹雪对姐姐的诞生产生了感应,父亲认为这象征着她会继承母亲的天赋与力量,比起生而就入先天境,这是一件更大的喜事,甚至大摆筵席,庆贺了许久。” “佩戴双刀?这么说,她曾经也是一位很厉害的剑客啊。” 上泉宫月指间拨弄着尺八,眼神有些游移,似在思索,但从动作上看去明显放松下来不少:“对于母亲的过去,父亲从来没具体告诉过我,只是在沉湎过去的回忆时,偶尔会提及她是一位很厉害的女剑客,整个东瀛,可能整个天下都没人是她的敌手,每每这个时候,父亲嘴角才会显露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不过我从来没见过母亲动武,因为自从诞下姐姐后,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在生下我以后,更是常年卧榻,终于在我三岁的时候,突然彻底的睡去了。”她的语气又低婉了下来,眸间有淡淡的愁绪,有些自责道:“或许,真的就要父亲酒后责骂的那样,真的是我们两个姐妹的诞生分去了母亲的生命力,害得她早逝。” 听到这里,韩笑显得有些不悦,不忿道:“无稽之谈,什么分去生命力,你那个也是父亲莫名其妙,拿这个怪罪你们,也难怪他后来为了自己稳固自己的地位,舍得把你卖给皇室联姻。” 上泉宫月默声不语,忽道:“算了,还是继续说姐姐的事情吧。” “姐姐虽然天赋异禀,但体质羸弱,经脉过于细薄,频繁动武会对她身体造成很大损害,虽然她生来既入先天境,但多年以来,由于难以长时间运转真气,盘坐修行,所以境界也止于此,这一切让对姐姐保佑重大期望的父亲有些失望。” “但其实,姐姐很厉害的,看过一次的武功就能讲出其中精要所在,对武理也有十分独到的见解,虽然她从来没实战过,但我知道一旦她拔出樱吹雪,即便是玄天境的武者也未必能在她手上讨到好处。” “无论是在酷暑严寒,樱吹雪一旦出鞘,天际都会飘落真假难辨的樱雪,空气里有花的芬芳,我用手触摸那些纯洁无暇的雪花,也能清晰的感觉到雪的冰寒,看到它在掌间化成雪花模样,但樱吹雪归入鞘中,一切绚烂至极幻象都会消失,就像盛绽的烟花,会让人恍惚之前的所见,真是一把很奇特的刀。” “樱吹雪配合上姐姐独创,身法极快的飞霞幻剑流,绝不会逊于任何一名神将。”上泉宫月十分肯定的宣称道,她的神思在叙述中飘远,忽然感叹道:“不过说起来,我虽然能拔出另一把叫镜心月的刀,但它看起来跟普通的太刀毫无差别。” “你姐姐能拔出镜心月么?”韩笑一时问道。 “不能,镜心月只有我能拔出,同样的,樱吹雪也只有姐姐能拔出来,我没有看见过别人拔出过他们,这两把刀认主。” “不……或许另一个人也可以拔出樱吹雪。”韩笑在心底暗道,如果他的记忆没有纰漏的话,他确实看见过五十岚执信拔刀的一瞬间看见漫天樱雪,随后樱雪又骤然逝去,那一把刀应该就是樱吹雪了。 “可惜没多久后,姐姐也陷入会突然昏倒在地的状态,医者替姐姐号脉后,得出了她体内绝脉之症恶化,恐怕活不过十八岁的结论。” “父亲想过很多办法,渡真气也好,喂食丹药,甚至向神灵祷愿都试过,但都没有效果,反而随着时间的增长越来越恶化,眼见姐姐十八岁大限将至,一个人来到了神道宗。” “那个人就是五十岚执信吧。”韩笑猜测道,“五十岚执信是残脉,经脉寸断,非但没有死,反而身怀一身武艺,这个人可能有办法医治好她。” 上泉宫月点了点头,“就是那个时候五十岚执信来到神道宗,接触到姐姐后,说他可以替姐姐治疗这种病。” “那时的五十岚执信已经是名扬一时的剑客,却忽然带着飞仙御剑流的历代掌门信物殷天剑来到神道宗,发誓效忠父亲,而那把代表着飞仙御剑流的剑就是投名状。” “父亲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让五十岚执信替姐姐治疗,但他提出治疗这种病症旷日持久,必须长年位于姐姐左右,治疗一旦中断恐怕还会有反噬之效。” “父亲自然不肯让五十岚执信长期待在姐姐身旁,但姐姐的病况已是十分危急,不得及答应了他的请求,没想到一断时间后姐姐的脸色确实好了不少,至少能下床走动了,并且向来不喜他人叨扰的姐姐,罕见的答应了五十岚执信在后山搭庐长伴,随时在其左右照料的要求。” “那所谓的十八岁大限过了么?”韩笑询问道。 “姐姐今年已经二十岁了,你说呢。”上泉宫月调皮的笑了笑。 “那看来效果不错啊,为什么你提到五十岚执信还有你姐姐的事情,愁眉苦脸的?” “因为五十岚执信的所谓的治疗之法,其实就是将自己生命源源不断的渡给姐姐,那种病根本无法医治,最多让她多活个几年而已,她终究是要化作凋零的樱花,落在青丘之上的。” 上泉宫月谓然叹道:“这件事姐姐没有对父亲说,只是告诉给了我,她不知道何时将会逝去,可能三年,可能五年,一旦五十岚执信不再替姐姐渡命,她就彻底完了,而且那种渡命的秘法,只有他知晓。” “对于这个男人,我没有什么安全感,总觉得他的一切都太过不同寻常。” 章六十一 失踪 “没事的。”韩笑拍了拍上泉宫月的肩膀,宽慰道:“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是我总觉得五十岚执信不会害你姐姐。” “哪个坏人会甘愿分出自己一部分的生命,去医治另一个毫无相干的人,何况如你所说,他来到神道宗后一直待在后山,远离神道宗权利中心,相伴在你姐姐左右,这也不像一个利欲熏心的人能做得出来的。” 但韩笑说了那么多,这一系列推测最最关键的一点他却隐瞒了下来——五十岚执信能够拔出樱吹雪。 如上泉宫月所述,这把出鞘便会唤来满天樱雪的神奇太刀只有上泉漱玉能够驱使,而它却又认了五十岚执信为主,如果五十岚执信真对她有歹心,是绝对不可能的获得樱吹雪的认可。 只是这件事涉及他撞破五十岚执信真实身份的事情,对于与神道宗有关联上泉宫月,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隐瞒了下来。 “如果你还是担心的话,要不咱们偷偷跑回神道宗看看也行啊。”韩笑提出这个意见。 “真去了就回不来了,还是算了。”上泉宫月抿紧嘴,叹道:“不论五十岚执信所作所为究竟是为了什么,能帮姐姐渡命就好,对于她而言,活着的每一天,都是赚的。” 韩笑挠了挠头发,无奈道:“也是我武功不济,要是我实力强大到无下无敌,就可以直接带着你回神道宗转一圈了,到时候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一高兴,说不定咱就直接去平安京闯一闯,逼迫那个东瀛老皇帝退婚,也是蛮不错的。” “怪我不能打一个打一万个啊。”韩笑摆出一副苦瓜脸的模样。 上泉宫月当即一记柔拳轻轻砸在韩笑肩上,嗔道:“你又说反话讥我是吧。” 韩笑轻咳一声,委屈道:“别,我真是这么想的,我现在虽然只是先天境,但已经觉察到那种难以言喻的力量了,就像手里握着无上权杖,号令之下莫敢不从,只要我够强,世上就没有事情难得到我,不是么?” “别想太多了,能达到一敌万的境界的人,怎么得也要步虚境吧,自有武道六境的划分以来,我还没听说过有人真正达到步虚境,就连我爹也仅仅是合道境而已,就算你厉害,真练到那种程度,恐怕胡子都发白了。” 上泉宫月与韩笑一番攀谈,倾诉了心中琐事,胸臆郁结减轻了不少,顿时快意了许多,少女凭栏远眺晓月城无边风貌,笑意道:“一直都听说大明是世上最强盛之国,幅员辽阔,物丰民富,北有广袤无际的大草原,东南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之美景,春夏秋冬,每一季每一地都有不同景色,到时候回到大明,你可得好好带我玩玩。” “行,接下来的三年里你肯定都走不完整个大明。”韩笑顺着上泉宫月眼眸,一同往热闹喧哗的晓月城望去,就城中繁华景象与心中大明对比了一下,心中满是好奇道:“另一时空下的故国,究竟是什么样,真是令人期待。” “嘭——!” 这个时候,天际忽然有一束烟花冲开了夜幕,在繁星的映衬下化作金银闪耀的火流苏,旋即越来越多的烟花也一同冲上了天,成百上千的烟花齐齐盛绽,美丽而绚烂,映亮了每个人的仰起的笑脸。 属于晓月城的花火大会开始了,昨夜未点完的烟花今夜将会彻底燃点完毕,星空如画卷,一朵朵一幅幅锦绣斑斓的繁花绽放其中,当真美不胜收。 五光十色的照耀下,韩笑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看到谢谢了么?” “没,她不是一直都在你的房里么?” “糟了!”韩笑握拳一砸,木栏杆顿时崩裂一块,木屑四溅,他旋即转身催发真气探索四周,十分急切的在旅馆各处寻找。 上泉宫月跟在他身后小跑而来,说道:“她可能只是出去玩一下,很快就回来呢,你别那么紧张。” 韩笑的脚步仍旧匆忙,他查过旅馆一圈仍旧未能发现谢谢的踪迹,眉头一紧,忧虑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身子那么柔弱,要是落在了歹人的手里该怎么办,何况她又不是不懂事,都这么晚了肯定不会瞎跑不回来,肯定有问题!” 韩笑攥紧拳头,拳指间顿时传出一声强烈脆响,他心中一急,额间青筋一涨,猛然喝道:“去白天那间赌坊!早知道那时候就该把那几个跟过来的打手全杀了,以除后患,肯定是这帮人不死心躲在附近,看到谢谢把她绑走了!” 当即大步走出旅馆,推开熙攘人群,朝着赌坊而去。 上泉宫月一路跟在后头,也觉事情有些不对,但更让她担心的是韩笑现在的状态,戾气与杀意猛地迸出,让她感到陌生和畏惧。 “韩笑!韩笑!先把事情搞清楚,你别莽撞。”上泉宫月劝诫道。 “我哪有时间慢慢查!”韩笑猛一回头喝道,那一瞬间他的虹膜似乎变为赤红,旋即又恢复过来。 他顿了顿,仿佛稍稍克制了一下自己急躁的情绪,喘着气对上泉宫月道:“我去找赌坊要人,你先回去,以免等下误伤了你。” 说罢也不管什么,猛地推开前方驻足观赏烟花的人群,挤出一道小路来,就朝一边奔去。 上泉宫月立在一旁,见状况不对,提起裙裾也跑起来,心中焦急道:“韩笑现在的状况绝对有问题,难不成是吞噬蕴虫后带来的反噬,影响了他的性格,不行不行,绝对要阻止他,在京极家的地盘瞎闹会闯大祸的。” 七夕之夜,晓月城烟花璀璨,火树银花不夜天,人人都停下手中忙碌之事,欣赏这无边美景,即使是赌坊之中的赌客,也暂时停下了落注,望着窗外的缤纷景色,神思陶醉。 忽然之间,赌坊一楼一道霹雳般的巨响炸开,惊呆了楼中所有人,只见一名男子手持一柄华贵非凡的太刀踹开大门,持刀迎向众人,怒目而行,喝问道:“把人交出来!” 章六十二 雨夜 “人在哪里?” 烟花盛绽之夜,手持童子切的男人闯进赌坊之中,抓过最近一个小厮的衣襟,瞪大眼睛逼问道。 松木所造的大门被他挥刀断为两截,空气中浮动着微小的木屑,一阵轻灰似的飘荡在闪耀的焰火中。 赌坊之中的众人顿时都愣了愣,不约而同望向韩笑,与之同时,韩笑眼瞳闪过厉色,一一扫过众人,所有人的不由自主的打起了冷颤,仿佛利刃在侧,森然杀气迫使每个人都将心提到嗓子眼上。 “什……什么……人。”小厮颤巍巍道,脸颊的肌肉不断哆嗦着,面部夸张的扭曲起来,只因他分明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小女孩,是你们带走她的么?”韩笑冷声道,神态漠然。 小厮吞咽了一口唾沫,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负责维持赌坊秩序的打手已经一拥而上。 铮!铮!铮! 十数把打刀齐声拔出,身材魁梧的汉子将韩笑团团围住,密织刀网以铺天盖地之势袭来,上下左右,将韩笑所有可能的活动的空隙全部堵死,他们的责任是解决掉赶在赌坊闹事的人,哪怕他的手上正抓着一个小厮。 他们的目的很明确,把小厮和闹事的人一同斩为两半,简单而粗暴,这很符合京极家的行事风格。 灯烛的火光透过罩子映照在刀刃上,让本就雪亮的刀锋显得更为锐利,寒芒交错,撕裂开空气,发出嘶嘶的鸣响,仿佛死神的镰刀。 他们的刀还未及身,刀势激发卷动起凛冽刀风,割开了小厮背脊的衣裳,隐约露出有些暗黄的皮肤来,对于韩笑却只是轻轻吹拂了一下他的鬓角。 下一刻,他的眸子闪过一道亮光,他握剑的手腕轻轻转动了一下。 很细微的角度。 流光闪烁的童子切直直透过众人布置的刀网,一绞,一道无形的涟漪自童子切而起,荡漾开去,“咔擦!”所有的打刀应声碎裂。 天微微黯了一下,韩笑将真气传至刀刃之上,猛地迸发出去,激荡起一股劲风,掩在灯罩下的烛火摇曳不止,险些熄灭,那些飞扑而来的打手被风浪席卷,身子一轻,高高掀了起来,重重砸落在地。 韩笑往前走了一步,童子切轻轻划过一名打手的脖颈,一道血痕忽得绽出,浓稠鲜血如箭一般狂飙,因为他的另一手揪着小厮的缘故,只溅到了韩笑的半边脸上。 这是这样一对比起来,那沾满鲜血的半张脸让本就杀气极盛的他,显得更加狰狞可怖。 他每走一步,童子切狭长的刀身都闪过冷峻的流光,旋即落在一名打手的身上,或是直直贯穿心口,或是一刀刨开胸腹,让血淋淋的大肠从创口处翻滚出来,十步之后,赌坊一楼的大堂已是血流成河。 天际的烟花仍在绽放,刺目的血海倒映着焰火的美丽,烟花绽放时的巨大声响传遍整个晓月城,每个人都在热闹欢庆着,唯独这一栋赌坊里,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纷纷缩到角落里,让开一条通往二楼的通道。 “那个小女孩,是你们带走的么?”韩笑望着楼梯口,机械性的问了一句。 “没有,没有小女孩,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小厮惶恐道,但是他的眼角还是不自觉的往上瞥了瞥,出卖了他。 这一幕被韩笑捕捉到了,他笑了笑,“所以,真的是你们干得么?” 童子切割开小厮的气管,鲜血汩汩流出,咽喉中的气顺着创口跑出,发出滋滋声响,小厮挣扎着用双手捂住伤口,眼瞳突出,脸色刷白,韩笑松开手,仍凭着他滚落倒地,不再理他,随后一脚踏在楼梯上。 直到韩笑离开了一楼,那些因惊恐而不敢做声的人才终于如泄堤的洪水般夺门而逃。 天色又黯了黯,一大片浓密的乌云遮挡了星辰的光辉,随后电闪雷鸣,骤雨倾落。 漫天风雨中,上泉宫月逆着飞奔而过避雨的人群,走进了那间赌坊,乍见满地血色,尸骸倒伏一旁,脸色不由得刷白。 她紧紧咬了咬唇,来不及细想,便赶忙登上楼梯,只因楼上传来一阵阵兵刃相击之声,真气激荡,令整栋楼宇都似乎晃了晃。 她来到二楼处,这里也如一楼一般,刺目鲜血喷溅到墙壁上,遍地尸骸,赌坊特有的牌具、骰子散落一地,不同的是,二楼采取多个房间将空间分隔开,看来是给更为高贵的赌客单独准备的,只有一跳细窄走廊通往三楼。 上泉宫月一路走来,看见无数破碎的推拉门,那些尸骸倒伏各处,从他们的衣装明确可以看出这是两批不同的人,衣着华贵是赌客,剩下的则是赌场的人手。 原本一楼时,韩笑所杀不过是妨碍他的打手,到了二楼居然一个不留诛杀殆尽。 上泉宫月心中一紧,“你到底怎么了?笑君。” 滴答滴答,粘稠的鲜血自定格渗了下来,溅到地板上,崩散成血色的珠子,上泉宫月叹了叹气,再度向上走去。 整座赌坊从外面看共有四楼,上泉宫月走到三四楼时,所见与二三楼相差无几,刺目血色染红了一大片,没有一个人活着,而韩笑也不见了。 她在偌大的楼宇中兜兜转转呼喊了好几声,仍旧没有听到回应,心中更是焦急万分。 在一处单间里,她忽然发现一个暗道,不由得蹙紧眉头,探了探,发现它通往看不见的五楼,心口一跳,当即跑了上去。 只见灯火幽暗的广阔空间内,韩笑一个人颓然坐在地上,沥血的童子切倒插着。 韩笑听见声响分辨出是上泉宫月,脸色苍白的转过头来,默然无言。 下一刻,上泉宫月终于登上五楼,彻底看清了这一层的景象。 十数个大大小小的囚笼沿着墙壁摆放着,因为没有窗户,只能透过数十盏油灯照明,更让这幽深的空间,显得诡异。 另一侧堆放着千奇百怪的刑具,每一件刑具上都有一个浑身赤luo的小女孩绑在上面,披头散发,满是淤青与血渍,阴侧侧的氛围里,流淌着一种恶心人的味道,像是石楠花,上泉宫月只觉一阵反胃,险些吐了出来。 她擦拭掉额头的冷汗,缓了缓身子,惊疑道:“难不成谢谢……” “不。”韩笑轻声道,“谢谢不在这里,我似乎弄错了那个人的意思。” 韩笑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将手中的童子切擦拭干净,纳回鞘中。 “可我没有杀错,我的刀下没有冤魂。” “这间赌坊的五楼,是一个为了满足那些权贵之人变态的欲望,而设置的修罗场,他们通过各种方式掳掠来女孩关在这里,以供他们享乐。” “奸yin、拷打、虐杀,以及各种各样的折磨,这里是人性一切阴暗汇集之所。”这一场场杀戮过来,让韩笑的眼眸又恢复了平静,他抹掉脸颊的鲜血,不知是笑还是愤恨的说道: “我最后杀的一个人,是一个清秀肤白的公子哥,他当时正匍匐在一个满是伤痕,奄奄一息的小女孩身上耸动着,我的刀架在他的肩上,他说自己是京极家的人,只要我放过他就会给一大座金山银山,赐予封地,享尽奢荣。” “我说,就像你这样扑在无辜女孩身上的奢荣么?” “我一刀砍了他的脑袋,我从来没有像这样如此愤怒过,即便这些小女孩不是谢谢。” “可惜那个小女孩我也没救的了她,她的伤太重了,满身鞭痕,下体几乎溃烂,身上还插着粗重带有倒刺的铁针,或许死了对她反而更好吧。” “这里关押的二十多个小女孩,没有一个活着。” 韩笑嘴里吐出一口污血来,他将望着上泉宫月难以置信的眼眸,说道:“我们回去吧,但愿谢谢真的只是贪玩了一下,正在榻榻米上等着我们回来,否则的话,我不介意将整个晓月城杀一遍。” 上泉宫月眼眸带着泪水,轻轻点了点头,跟在韩笑后头,楼外的雨已成倾盆之势,长长的街巷寂寥无人,只余一地狼藉。 雨雾之中,晓月城朦胧不清,而这无星月的夜,似乎更黑了。 章六十三 雨雾之恶魔 突如其来的大雨让大街上欢庆的人群不得不躲在屋檐下,或是四散而逃,狼狈地跑到附近可以躲雨的地方。 雨势越来越大,渐渐泛起诡异的迷雾来,哪怕相隔稍许,也会让人看不清彼此。 几个年轻人误打误撞走进了一栋建筑,从门口散落一地的骰子与赌桌来看,这里应该是一间赌坊,只是为何这里一个人存在的迹象也没有? 赌坊广阔一楼的更深处,被雨雾笼罩,难辨情况。 不知为何,这几个人下意识地感到恐惧,想要逃离此地,奈何雨势滂沱,他们只好在门口挤着。 冷风从门口倒灌进来,却吹不散那一阵阵铁锈一般的血腥味。此刻,鲜红色的血自楼梯口流下,穿过乳白色的雨雾终于流淌到了大门口。 刺目的红色充斥着他们的眼球。 最胆小的一个人当即软了脚,若不是有人搀扶着,恐怕马上就瘫倒在粘稠的血海上。 “死人了?” “看这鲜红的血色,流动到这里都还没凝固,可见不只是一个人的份量。” 有人壮着胆,往前走了几步,透过微薄的雾色,发现了躺在地上惨死的赌坊打手。 “不只一具,而是好多具,他们的面部扭曲,仿佛是在受过极为痛苦的挣扎后才死去。” “谁干的?” 不可能是人。 所有人第一反应都是这么认为的。 没有人谁敢在京极家的地盘闹事,不只是晓月城,整个出云国都是极重视领地统治的京极家所有。 从来没有人敢掠京极家的胡子。 这样的认知已经如同铁律一般烙进晓月城中居民的意识里。 “刚好又有这么一场诡异的雨雾,大概是传说中的恶鬼才敢这么做吧。”有人笑了笑。 “咚咚咚。”忽然间,赌坊的更深处传来有人踩踏木制楼梯的声响,四周陡然间变得寂静,让这声音显得更为刺耳了起来。 雨雾中,似有什么身影走了出来,仿佛是一个人的轮廓,但他的身上散发着可怕的气,哪怕韩笑周身的戾气已经因鲜血的洗涤淡去不少,但对于不懂武功的普通人而言,那仍是令人浑身战栗的可怕感觉。 终于,他的面容彻底显露在了众人面前——那是一个少年的脸,清秀而苍白,眼神冷漠得有些残忍,却让人记不清真容,只因他的半张脸都溅满血渍,无边的杀意从中溢出,就连那诡异的雾色也仿佛畏惧般的淡了淡,让所有看到他的人只记住了深深刺入骨髓的恐惧。 仿佛从地狱中爬出的赤脸恶鬼,握着一把偷盗来的嵌金缠银的太刀,于雨雾弥漫的夜里肆意宰杀他所看见的每一个人。 “雨霧の悪魔!”有人把韩笑认成了传说中的某个恶鬼。 在与韩笑的眼眸对视的瞬间,已经有人本能的夺路而逃,连滚带爬冲进雨幕里。 紧接着,剩下的人都躁动起来,纷纷推攘着往雨中跑去,口中不断嚷嚷着雨魔翻滚在青石板上。 韩笑没有理他们,他的手抵在童子切的刀柄上,杀戮过后他感到无比的疲惫,眼中虽有凶意,但实在没有动手的心思。 他的身后上泉宫月也缓缓靠近,韩笑看着门前珠帘一般的雨幕,在赌坊的角落里找到一把油纸伞递给她,他自己却无丝毫雨具,一头栽进了滂沱风雨中。 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渍,一地污血和着源源不断的流水,终于被彻底稀释,不知流淌到了何处。 上泉宫月打着伞,还是想要将韩笑纳进伞底,却被他拒绝。 韩笑凭着记忆,走在回温泉旅馆的路上,猛然间他回望远方本该是晓月城天守阁的地方,轻声道:“我真的很想杀人,可我也知道我不管杀多少人,这世间的污秽也不会减少半分,依旧有许多那样的小女孩,在受尽折磨后无声无助的死去,我帮不了所有人。” 韩笑紧紧攥住童子切,指掌间青筋鼓起,在到刀柄留下一道白色的浅痕,“你知道么我与谢谢是怎么来东瀛的么?” 少女打伞静听,她白色裙裾微微摆动,衣裳上绣着的蝴蝶仿佛也在翩翩飞舞,只是在肆虐的风雨中,显得有些凄然。 “我与她都是被倭寇贩卖到东瀛的。” “只不过我们运气好,那艘船在一场暴风雨中沉没了,而我和她逃了出来。”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们未能逃出来,等待我们的命运又是如何?” “被那些公卿贵妇像牲口一样的挑来选去,合心意的高价卖出,不合心意的则贱卖给当地人,或者被迫给倭寇当奴隶?当牲畜?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囚禁在牢笼里,稍有不顺则遭鞭打辱骂,倘若运气再背一点,被人拿去试刀,命归九泉。” “这样还算是好的。” “而那些女孩子更是可怜,流落他乡也就罢了,因为卖不出好的价钱,可能日夜遭受这些禽兽凌辱,沦为泄欲工具,若是怀了孩子,诞下的是男孩也就罢了,若是女孩恐怕又是一个罪恶的循环。” “在密室里看到的那些可怜小女孩总会让我想起这些事,即便她们不是明国人,但都与我和谢谢一样,无家可归,孤苦而无助,在那里她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遭受着摧残却只能像牲口一般忍受,只因为她们太过弱小,幼弱到一个稍稍年长的人就能轻易控制她们。” “我又不禁想,如果谢谢也在那里面……也遭受到这样的对待……” “砰——!” 那一刹那,韩笑脚下的青石板尽数开裂,无尽的碎屑土灰弥漫夜空,他的双手紧紧攥住,空气中回荡起一股股凛冽的风暴,将笼罩在附近的雨雾尽数吹散。 大雨如刀如剑打在他的身上,发出噼啪一般,如同撞击顽石的声响。 韩笑走在漫天风雨中,浑身湿透,那一双眸子却显得愈发有精神,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容:“幸好,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我也不会让它发生。” “如今我拥有力量,我就会保护好谢谢,不让任何人伤到她,不论他是谁!” “不仅是谢谢,那些可怜的小女孩的事情,我也不想就这样袖手旁观,所以不好意思,回大明之事我们恐怕要延期了,我救不了所有,但是就发生在身边的事情,我不可能装作没看见。”韩笑坚决道,他没有回头看上泉宫月的笑容,却也觉察到了她认同的情绪。 “笑君,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只要你在我身旁就好了。”上泉宫月心中暗道,白色的衣装在风雨中猎猎作响,她仍是走上前,用手中的伞替韩笑挡住了风雨。 “若是着凉了,还怎么找谢谢,怎么替那些小女孩伸冤。”上泉宫月微微一笑。 这一次,韩笑没有从伞底走出。 风雨之夜,两个人在这把油纸伞下,如同汹涌海浪下的一叶扁舟,迎向更为狂啸的黑暗。 章六十四 陌生人 这场突如其来的雨不知要下多久。 回到温泉旅馆,韩笑有些忐忑的打开推拉门,普普通通的一道障门,不知怎么像有千斤重似的,他在心中祈盼着谢谢就在里面,她只是贪玩了,所以才晚回来而已。 用白纸装饰的障门向右推移的同时,房间里一身影忽得转过头来,柔媚朦胧的桃花眼恰好与韩笑的患得患失的目光相接在一起,房中的小女孩见到是韩笑与上泉宫月回来了,微微笑了笑,露出洁白贝齿。 韩笑当即身心一轻,紧攥童子切的手松了松,他抑制住自己想要拥抱谢谢的冲动,只是整个身子稳了稳,也回以微笑,抱着有些责怪的语气问道:“你去哪里玩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我……”谢谢正想说些什么,忽然一双柳眉紧紧蹙起,询问道:“你淋雨了?还有为什么你身上会有血的味道,而且还那么浓烈,出什么事了?” 韩笑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湿淋淋的身子,大部分血渍都被雨水冲淡,他的衣服颜色又深,在灯火昏暗的卧室里,其实很难瞧见清楚,但谢谢对于血的味道十分敏感,一下子就发觉到了异常。 这个时候,韩笑的目光扫过整个房间,发现谢谢是坐在榻榻米上,她的前头被褥被铺开,一个陌生的人盖着被子睡在上面,从韩笑的角度望去,似乎也是一个小女孩。 还不等韩笑开口,谢谢赶紧叮嘱道:“快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着凉了可不好,有什么回来再说。” “好。”韩笑放下童子切,从壁橱里挑了几件温泉旅馆备用的干净衣物,就往澡堂的位置而去。 此刻,房间里除了那个昏睡不醒的小女孩,只剩下谢谢与上泉宫月。 上泉宫月慢慢坐在谢谢的身旁,瞧着被褥中昏睡的人,问道:“这是?” “她被几个武士追捕。” “追捕?” “嗯。”谢谢叙述了当时的情况。 “我当时想去街上转一转,路过一条隐蔽街巷的时候,发现了伤痕累累的她。她的衣衫褴褛,遍体疤痕,小小的身子藏在杂物堆里,几个持刀的武士也在附近转悠,问我有没有看到这个人,我把他们骗去了另一个方向后,就把她背了出来。” 谢谢的手探入被褥里,牵出陌生小女孩结满伤痂的手臂,既有磨痕,也有类似刀疤一样的伤口,上泉宫月见罢眉头也紧蹙着,本该是无忧无虑年纪的小女孩,不知为何会遭受这么巨大的痛苦。 不由自主的,她想起在那间赌坊顶楼,被捆绑在刑具上,经受非人折磨后死去的可怜孩子。 “那几个持刀武士意识到我骗了他们,一路追过来,幸好小巷子足够复杂,花了一些时间甩掉他们后,我才带着她回来,不过那个时候,你们都不在了。” “笑笑身上为什么会有血的味道,不仅是一个人,而是很多种不一样的感觉。”谢谢担忧起韩笑的情况,向上泉宫月问起她不在的那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他是不是杀了很多人?是神道宗的追兵么?” 上泉宫月摇了摇头,将她所见一一说了出来,谢谢听罢愣了片刻,忽道:“这两件事说不准真的有关系呢。” “不只是在东瀛,就算是在大明,那些看似正大光明,道貌岸然的人最喜欢的,最擅长的,就是把自己变态扭曲的欲望,发泄在这些无辜而又弱小之人的身上。”谢谢冷声道,眼眸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寒意。 “这种嗜好摆不上台面,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进行,但是有人为了投其所好,自然会费劲心思,去掳掠诱骗小女孩,集中在一起,以供他们消遣。” 听着谢谢的言语,上泉宫月惊讶到眼前这个甜美可人的小女孩,远比她想象的要成熟,联想到她与韩笑都是被倭寇贩卖到东瀛的,虽然与之无关,但上泉宫月的心中还是泛起一丝愧疚感,让她又重新审视起了这个女孩。 谢谢握了握小女孩幼嫩的小手,轻声道:“如果真的跟赌坊顶楼里的事情有关,我也不会就这样不管的。” “实在是太残忍了,那些人管不住自己的话,明明可以去妓寮的。”上泉宫月感叹道。 一个声音这时从门外透了进来,是韩笑:“你太不懂男人了,对他们而言,百依百顺的姑娘哪有这些娇嫩柔弱的小女孩有意思,既新鲜又刺激,小女孩们无力的反抗只会更激起他们的欲望,更有甚者玩腻了姑娘,还会把手伸向男子,亵玩***人真的想堕落,是会很丑陋的。” 他简单了洗了洗身子,毁掉了沾有的衣服,走回卧房,打开推拉门,坐在谢谢的一旁,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你不在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你应该听宫月说了才对,那你又去了哪里?” 谢谢只好又向韩笑简述了一遍。 韩笑揉了揉谢谢的头发,有些后怕道:“要是没有甩掉那些武士怎么办,我不真的要把晓月城从头到尾犁一遍?” 谢谢吐了吐小舌头,“下雨之前的月色很好,要跑的话还是没问题的。” “太危险了,以后别随便乱跑了,这种担惊受怕的感觉,体验一次就够了。” “那我以后不随便出去了。”谢谢答应道。 韩笑此刻望向昏睡的小女孩,用指搭在她的手腕间,催发真气她的体内游走,感知状况,“似乎为什么大碍,就是累倒了,应该睡一觉就没事了。” “今夜都这么晚了,大家早些睡吧,有什么事情等明天她醒了再说。”韩笑提议道,“谢谢,你就跟这个小女孩睡一间房好了,我在外面守着。” “你要守一夜么?”上泉宫月问道。 “嗯,我下午睡过,而且我怕有人循着赌坊的痕迹追过来,替你们警卫下。” “那好吧,诸位晚安。”上泉宫月起身,向二人道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韩笑对着谢谢笑了笑,也起身挎好童子切,走出房门口,只是在他站起来的刹那身子不由得晃了晃,眼前的一切似乎天旋地转了一般,幸亏他及时扶住了门框才没事,不由得疑惑道:“我刚怎么了?” 那股晕眩感,来得快去的也快,韩笑只当是在赌坊中厮杀耗损了真气,引发的副作用,也没太过注意,关好了门,一个人倚着柱子坐在栏杆上,听着雨落声,静待天明。 章六十五 神秘的大叔 韩笑微微睁开眼,下意识的像一侧望去,他昨夜守在楼道口时不知怎么就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此刻还是夜里,雨已经停了,包括那浓密的雾气也逐渐消褪。 耳畔有些奇异的鸣叫,像有一群蜜蜂聚拢着,飞来飞去,胸口也无端发闷,让人颇为难受。 “奇了?”韩笑揉了揉头,疑惑道。 他静下心来,暗自运功,让真气循着体骸周转,猛地吐出一口浊气才好一些。 吞噬蕴虫后,会带来反噬他是知道的,只是先前并无不适,也就没往这处想,但现在出现的并不是什么好征兆。 “咚咚咚。”走廊上传来木屐踩踏木板的声响,这家旅馆还算热闹,就算是在三楼的通道里也偶尔有人来往,韩笑躺坐在栏杆上,因为腰侧挎着太刀,身上也散发着武人应有的杀气,所以倒没什么无聊的人打扰他。 “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在走动?”韩笑有一茬没一茬的瞎想着。 忽然,他闻到一股浓郁的酒气,身后的来者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十分没有节奏的踏响木制地板,听起来颇为嘈杂。 “咦,前面的小子,这么晚了,你还在外面干什么?”醉汉看到栏杆在躺坐着一个人,热情的呼喊道。 这样的醉汉无论在哪里都会遇到,借着酒意,总是莫名大起胆来,本来羞涩的变得健谈,喜欢与闲人瞎扯,韩笑没有搭理他的心思,假意没有听到。 不料醉汉反而来了兴致,他挪动着邋遢的身子倚着柱子凑到韩笑一旁,笑嘻嘻道:“是不是被娘们儿给赶出来了,这样的事情,我见得多了,拉下脸赔个笑就好了,干嘛也千万别跟女人讲道理,因为她们本身就是道理。” 声音有一些耳熟,但韩笑还是沉默不语,手指间抵在童子切的刀格上,拇指一鞘,锋利雪亮的刀锋当即弹出一截来。 韩笑懒得说些什么,想直接通过拔刀的动作让来者赶紧闭上嘴。 但醉汉非但没有如他所愿显得畏惧,反倒一脚上前,干净利落的握住童子切的刀柄,将狭长的太刀一下子抽了出来,“哎哟哟,上几次我怎么没有发现这把刀的问题,这刀有点邪啊!” 他的动作很迅速,全然不像是一个醉醺醺的大汉,以至于韩笑都没能反应过来,那一刻韩笑只是觉得身旁擦过一阵风,耳边鬓角的丝发微微掠动,就像是河堤边的柳叶,旋即边听铮得一声,童子切倒映着寒芒出鞘。 韩笑终于扭过头,正视这不速之客,只见一个邋遢大汉面露酡红,身着简陋布衣,体态滑稽,好像随时都要倒下去似的,却目不转睛的盯着童子切泛着寒光的刀身,笑语道:“本来就面有早衰之兆,还用这种带有邪气的刀,你也真是嫌自己命太长啊。” “是你?”韩笑皱起眉头来,眼前这个醉汉他已见过两次,每次都是这般醉醺醺的模样,装神弄鬼,不知有何意图。 一开始韩笑只当他是江湖骗子,现在听他对童子切的评语不禁沉下声来,问道:“为什么你说我的刀是邪刀?” 醉汉打了个饱嗝,眼睛眯成一道缝,瞧着颇为憨厚,他伸出手摊开五指,毫不客气道:“你想知道啊,那你得给我点酒钱才行。” 若换了平常,韩笑已经一拳打出,强行将童子切夺了回来,只是先前身体种种不适让他有些顾虑,此刻又值夜里,正好无事,不妨掏出几个小钱,听听这个半癫的醉汉说些什么。 醉汉掂了掂手里的钱银,眼眸闪过精光,对着童子切评头论足一番:“这刀形制仿古,造功考究,长二尺六寸五分,是古刀惯用的规格,而且同样是用玉钢锻造,工艺手法却与现世的刀工完全不同,可见确实是古物,少说也该有百多年的历史。” “不过刀铭安纲二字,让人很困惑,伯耆国刀匠安纲所造之刀存世只有一把,那就是传说中的斩魔御邪之刀——童子切·安纲,可你这把刀却泛着黑红鬼气,分明是凶煞之兆,应该不可能是,虽然此刀邪气已经收敛了不少,可只要你使用它,它总会在不知不觉间吸取你的精气,直至你枯竭而亡。” 韩笑听罢脸色沉重了不少,关于童子切具有邪气的事情,他居然可以一眼看破,眼前的这个人恐怕不只是他表现的那般滑稽。 醉汉大叔看见韩笑的凝重表情,打了个酒嗝笑道:“如果我是你这么邪的刀我才不会碰,直接就把它转手高价卖出去,换了钱银买酒喝找姑娘还不是喜滋滋的,看你的样子也不像那些愚蠢又迂腐的武士,刀没了也不会要你命,不如……” 大叔搓了搓手,露出贪婪神情,一脸奸相的凑到韩笑旁边,挤眉弄眼道:“不如你就把这破刀给我好了,我帮你卖了它,我可是认识好几个有钱又愚蠢的武士,他们正缺一把可以用来逞威风的好刀,在我的如簧巧舌之下,肯定能卖个好价钱,到时候我们五五分账如何?” “没兴趣。”韩笑皱了皱眉,本来他是有些相信这人的话,但一见他滑稽贪婪的模样,又不禁怀疑起他不过是误打误撞蒙中而已,自然再无兴趣与他多话,旋即探出手来,一把夺过童子切,纳入鞘中,准备远离这市侩之人。 大叔见韩笑转身要走,急得直跺脚,朝着他的背影呐喊道:“四六分账如何?” “三七!” “二八!” “你你你……我可是为了你好啊,这破刀反正都要丢的,还不如给我拿去卖了,喂!臭小子!” 铮——! 寒芒一闪,空气中有无形的涟漪轻轻荡开。 韩笑霍然拔出童子切指向大叔脖颈,直惊得这大叔冒出一身冷汗,大气不敢喘一下。无风,但数丈之外的庭院里,树木飒飒,几片落叶在韩笑拔刀的瞬间裂为左右对称的两半,草坪之中的秋虫死一般的寂静,一道死亡的领域忽然将这间温泉旅馆笼罩。 “声音小点,别打扰了房间里的人睡觉。”韩笑冷声道。 “好。”大叔愣了愣的点点头,见韩笑忽地将充具危险气息的童子切再度收入鞘中,才缓过一口气来。 等到韩笑的背影转过一个拐角,走远了,他才拍了拍胸脯叹道:“吓,吓死老子了,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大杀气……不过三番四次都能撞到你,也算是种缘分吧,看在你早上给钱请我喝酒的份上,这把邪刀我还是得帮你处理掉,这样的话,至少可以给你多续几天的命。” 大叔自语自语道,走过漫长的走廊,推开属于自己的房间的推拉门,钻了进去,倒头就睡。 章六十六 出云阿国 天明之时,众女还没有醒来,“看来她们也累坏了。”韩笑挎好童子切,决意先去街上瞧一瞧。 韩笑上街的目的是为了查探下昨夜之事,是否引起什么骚动,只是除了那间赌坊被几个持枪足轻围起来,严禁闲人入内外,并没有在晓月城掀起什么大的波澜。 偌大的城市依旧如往常一般喧嚣,七夕过后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忙碌——驮着货物骡马随处可见,扛着驾笼的轿夫奔跑在青石板上,带刀的武士偶尔眺望一眼内城的天守阁,便又怀揣着某种敬意向别处走去。 与桑木町相比,晓月城繁华的不只是一条街,围绕着闹市,诞生了好几处商贸发达的街巷,甚至还有西洋人的教堂建立于此,这是他之前没有发现的。 “那间赌坊怎么了,一大早的就有一群足轻围在外边。”韩笑向路人询问道。 “听说昨夜死人了?” “死人?” “死了好多人,二楼以上,一个不留的都被人杀死了!” “谁这么大本事?” “是妖怪干的,不是人杀的!”听到有人在议论赌坊之事,人群中有人附和道。 “哪有人敢在京极家的地盘闹事,肯定不是人干的,而且昨夜赌坊被屠的时候,恰好下起了大雨,还有大雾,太凑巧了,肯定是什么妖怪做的,听说妖怪出来害人的时候,都会降下雾岚。”接二连三的,有人发表着自己道听途说的消息。 “对啊对啊,是一个赤面獠牙的妖怪,还拿着一把燃着火焰的太刀,长着三个头,六只手,披戴铠甲,腰上挂着的全是血淋淋的骷髅头,我昨晚躲雨的时候不小心闯进去看到了,千真万确!” 韩笑挠了挠头,心道果然人言可畏,自己莫名其妙就变成了三头六臂的妖怪,不过这样也好,能被这些谣言掩盖掉自己的踪迹,让他人查不出真相最好不过了。 “魔鬼并不可怕,只要大家愿意信奉主,圣光将会把一切邪恶消弭于无形,阿门。”来的西方的传教士此刻把握机会,趁机布道。 东瀛信仰混乱,神道宗与天台宗对峙,导致两教的信徒水火不容,此刻西方人又趁虚而入广播福音,让本就乱成一锅粥的信仰问题更加乱。 查探好了情报,韩笑又在四处逛了逛,见时间差不多了才回温泉旅馆,如他所愿,谢谢与上泉宫月都已醒来,而那个昏睡的小女孩也有了反应。 一碗热汤灌下去后,小女孩的脸上渐渐有了人色,她咳了几声,躺在上泉宫月的怀里,凝视着谢谢与韩笑,露出灿烂微笑。 “还能活下去真是太好了,谢谢你们。”小女孩在一阵恍惚之后,忽然明白过来,说出了她醒后第一句话。 “不哭不闹,还笑的出,看来心性不错。”韩笑心中暗自评论道。 “这位大哥哥,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小女孩强撑着身子挺直腰板,跪坐着,向韩笑弯腰致谢。 “救你的不是我。”韩笑指了指谢谢。 小女孩瞪大眼睛,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但很快又十分谦逊的弯下腰,热请道:“谢谢姐姐的救命之恩。” 小女孩看起来只有十岁左右,远比谢谢小,无论是身体、头发、还是牙齿都没有发育的迹象,皮肤有些黝黑,是个十足的黄毛丫头。 “你叫什么?”韩笑问道。 “我……我没有名字,村里人都叫我阿国,你们也可以叫我国子。”阿国笑着回答,露出两个小酒窝。 “为什么会有武士追捕你?” 阿国思索了一会儿,整理了一下言语答道:“我家住在一个小村子里,但是因为附近山贼横行的缘故,父母都死掉了,本来村里人打算用粮食卖了换钱,去雇佣流浪武士替他们对付山贼,但是换来的钱,在途中被人偷了,眼看着山贼又要来劫掠了,村子将会不保,我就说可以用我换钱啊,反正我家里人都死完了,卖了我也无所谓的,有了钱大家还能重新雇佣武士保卫家园呢。” 阿国说得云淡风轻,一边讲述的时候一边笑容灿烂,但旁听的三人心中却是如置冰窖中,震撼无比,上泉宫月蹙紧眉头,腔调中带有怒意,问道:“所以他们就把你卖了?” “不能怪他们,大家都想活下去,而且这是我自愿的。我一个孤儿待在村子里,无亲无故,长大了也是随便嫁个人,生生孩子将就一辈子罢了,要是村子又被山贼劫掠了,我也要被山贼抓去,那样只会更惨,还不如卖了自己给大家换钱呢,难道这样不对么?” 房间内一片死寂,这个问题没人可以轻易解答出来,韩笑抿了抿嘴,示意道阿国继续。 阿国会意后,依旧在灿烂的笑容中讲述自己的逃跑的前因后果:“我被带到町上卖给一个米铺老板,本来以为我以后会当一个混吃混喝的小丫鬟,这样也蛮不错的,结果没多久我又被转手,被一群奇怪的人带走了。” “奇怪的人?” “嗯,他们的脸很奇怪,高高挺挺的鼻子,皮肤很白,有着金色的头发或是红色头发,眼睛有灰色,也有蓝色的,最可怕的是他们身上的味道好重,好像村里人养的猪。”阿国咬着拇指努力回想起他们的特点。 “他们穿得衣服很白,长长的袍子拖在地上,每个人胸前都挂着十字形项链,说话一口一个阿什么门来着。” “阿门。”韩笑冷冷一笑,“贩卖人口确实是他们的拿手好戏,看来就算换了一个时空,这一项种族天赋他们也并未荒废啊。” “然后我就被他们带到了一个好大好大的城市里,比我原来的村子大了好几十,不对,几百倍!不过我是被装在箱子里运进城的,只能箱子上透气小口望一望大城市的模样,连修路用的都是青石板,就算是在町上,也只有大户人家才有这东西铺路。” “可是随后我发现我被运到一个密闭的大房子里,里面好多跟我一样的小孩子,有男有女,还有的说着我完全听不懂的话。” 韩笑皱眉一皱,忽道:“是类似这样的语调么?” 旋即韩笑说出汉语来,让阿国辨别一下语气,是否与她当日听到的相同。 “啊!对,就是这种语调,可是我都听不懂,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阿国依旧叨咕着。 韩笑与二女互相望了一眼,冷冷的笑了笑,“看来阿国是被关到一个聚集点了啊,那里不只有被贩卖的东瀛人,还有倭寇掳掠来的汉人,这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章六十七 跑 阿国水汪汪的眼睛转悠着,从韩笑的语气中猜测出什么,但她没有道破,依旧说着自己被那些西洋人带走后的遭遇。 “陆陆续续的,经常会有披着袍子的人走进密室,从中挑选出几个小孩子,带出去。”阿国笑容灿烂的说道:“后来我才知道,被带出去的孩子是去到另一个房间,要脱光衣服,会被人用手掐着嘴观察牙齿、头发、皮肤、还有身体,让买家感到满意的就会被买走,不满意的就被赶了回来。” 阿国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红,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好意思的回忆:“我就属于那种没被人看上的,可能是我太丑了吧,没有人愿意买走我,就和几个伙伴一直待在密室里。” “你只是年纪太小了,还没有长开,以后肯定会是很漂亮的姑娘,我的眼光不会错的。”上泉宫月打趣道,她纤细的手指温柔的拂过阿国乱糟糟的头发,称赞道。 “一段时间后,大概是那些人知道我们卖不出去,就把我们锁在箱子里,又运去了别的地方。”讲到这里,阿国的笑容忽地收起来了一下,抿了抿嘴唇。 韩笑意识到了什么,也拍了拍她的头,安抚道:“没事的,你已经逃出来了,在这里没有人可以伤到你。” 或许是研习天书的缘故,韩笑本就有些健硕的手臂此刻更是充满力量,他轻拍着阿国的头,给人一股十分安全的感觉,仿佛是一面坚实的盾,一座厚重的山,令愁容初显的小女孩又恢复起了无拘无束的笑容。 阿国的眼眸中熠熠生辉,她点了点头,看着韩笑稳了稳身子,又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但那里很让人害怕。那是一间很幽暗的房间,没有窗户,照亮的话也仅仅凭借着墙壁上燃点的火把。” “整个房间至少有一半都隐藏在黑暗里,空气中弥漫着腐臭的味道,我跟小伙伴们都分别关在不同的笼子里,在我们来的时候,别的笼子已经有很多人了,男孩很少,女孩占了绝大多数。” “第一天的时候,我尝试和他们对话,但是他们只会不断的哭,根本无法正常聊天,过了一阵子,有人进来,说是要抽取他们中的一个去洗澡。” “能洗澡应该是件很幸福的事情,在之前的那间密室里,我们好几天才能沾一次水,每次就只有一小桶,现在说能去洗澡我觉得他们会十分想去的,结果大家反而哭得更大声了,拼命的往笼子里面蜷缩着,我还问过那个人带我去行不行,我想洗一洗身子,他却阴阳怪气的说我刚来,不用着急。” “我身旁的一个小女孩被他强行拖走了,她嚎叫的撕心裂肺,我那时候还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就见一队人举着将火把进来,将火把放置在墙壁上,一下子照亮了昏暗的房间,我这时才看到……看到那些血迹斑斑的刑具。” 此刻,上泉宫月清楚地感受到阿国颤抖的身躯,眼前的小女孩浑身抽搐了一下,将双手包在一起,好让自己镇静下来,她强忍着胃腹间翻涌的呕吐感,说道:“而那个之前被带走的女孩子也回来了,她浑身被洗得很干净,隔着很远我都能闻到一阵栀子花的香味,只是她是赤luo的……” “一个肥胖的男人最后走了进来,他坐在房间唯一的椅子上,指了指一个木马模样的刑具,那些人……那些人就立刻将她按到了木马上,将她和木马牢牢的固定住,木马的马鞍上有一道尖锐的木桩……” “可以了,这里就不用说了。”韩笑意识到不对,让阿国先跳过这一段,但阿国仿佛魔怔了一般,身子颤抖得越来越明显,双目直直的盯着地上,喃喃道:“鲜红的血从她的下体流淌出来,她哭得都失去了声音,但是他们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木马一边摇晃,那个肥胖的男人一边大笑,他的眼睛像狼一样发着光,灼热的注视着她的痛苦,屏气凝神,无比享受……” “肥胖的男人心满意得的指了指别的,他们才把下体撕裂的她从木马上取下来,又用其他刑具折磨她……等到她终于快要奄奄一息了,那个男人……那头猪……自己脱了衣服,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扑了过去。” 阿国大大地喘着气,额头满是汗渍,忽然间俯身向前,将之前饮下的热汤全部吐了出来。 谢谢见状赶紧用袖口替阿国擦了擦嘴,对韩笑道:“要不先不要问她了,她的状态很不好。” 韩笑点了点头,认为现在只能这样了。 只是阿国忽然抬起头道:“让我说完吧,听村里的老人说,这种事情就应该彻底讲出来,不然憋着憋着,更容易憋出病来。” 韩笑沉默了一会,同意了阿国的要求。 阿国擦了擦眼角迸出的泪水,挤出一丝笑容:“从那个时候起,我终于知道他们为什么总是会哭了。但我不想哭,哭什么用都没有,阿国在父母去世的时候也哭,但是哭不能赶走山贼,也不能让他们复活,从那个时候起,阿国就不哭了。” “我总是想有没有人会像英雄一样,突然闯进来救我们,但那只存在于大人骗小孩的故事里,要想活着,只能靠自己,阿国一直都在琢磨着逃跑的办法呢。” “终于到我被带出去洗澡的那一天,我想能不能救自己就靠现在了,我先是假装一副很害怕的模样,让他们放松警惕。我被带到一个干净的房间,有很大的浴桶,最幸运的是,那里有窗户,虽然有很凶的人守在门口,但他们肯定想不到一向只会哭哭啼啼的小孩子,会反抗吧。” “于是趁着他们不注意,我蹿到窗子里,推开窗户就往下面跳,想着就算摔死也不要回到这里,但我突然发现墙壁上有长长青藤垂下,我就拖着青藤滑了下去,虽然手臂都磨破了,但是阿国成功逃生了。” “他们发现了不妥,喊人来抓我,我赶紧跑起来,一直往前跑,什么都不顾的跑着,看到巷子就往巷子钻,那里曲曲折折,很适合逃跑。阿国可是一直都记得村里老人们说得,遇见狼的时候,跑起来千万不能跑直线。”阿国又恢复起了那一阵灿烂笑容,两个小酒窝令人瞩目。 “就这样不知跑了多久,在四通八达的曲巷里,跑到了哪里,只知道我好像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就只有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眼前忽然一黑,接着我就晕倒了,再醒来的时候,就见了大家。” 章六十八 探一探虚实 至此,韩笑彻底搞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发生在阿国身上的经历,与那一间赌坊顶楼的惨相十分印合。 从阿国的叙述中,韩笑推断出是晓月城中的西洋人与京极家勾结,贩卖儿童,还那些卖不出去的孩子,也要用残酷的折磨与杀戮榨干他们最后的价值。 晓月城是京极家的领地,要在这里做大这种见不得光的生意,没有京极家的人扶持绝无可能。 而那些内心黑暗扭曲,热衷于征服与施虐感觉的人,并不在乎他们胯下孩子的容貌美丑,光是听着他们凄惨的哀嚎声、哭声,就能获得源源不断的快感。 太阳的光辉有多明亮,它照不到的地方就有多阴暗。 韩笑轻轻揉了揉阿国的头发,手中的童子切被拽得很紧,他细声道:“这世上或许没有什么英雄,但肯定有爱管闲事的人。” 阿国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那里倒映着韩笑坚毅的脸庞,她咬了咬自己的手指甲,有些不太确定,小心翼翼的问道:“大哥哥,你会去救他们吗?” “我会的。”韩笑承诺道。 “我会救你们所有人。” 这句话说得很轻,但落在阿国的耳畔,却如同铁锤般一字一句重重敲打在心中。一刹那间,虚弱的阿国仿佛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她认真得看了看韩笑的脸,不算英俊,却有着独特的魅力,不苟言笑,没有一丝轻浮,稳重得像一座山,光是看着就让人感到无比的舒心与安全。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把他的模样,连同他的话,一起牢牢印在心底。 “英雄就是长这样的么?”阿国在心里想,“真的好好看。” 她弯下腰,躬身跪坐,朝着韩笑拜了拜:“拜托你了。” “既然确定跟西洋人有关,那我这就去试探一下他们,看看能得到什么线索。”韩笑起身,挎着童子切,移开推拉门往外走。 谢谢与上泉宫月则留在旅馆里照顾阿国。 只是韩笑刚在走廊上,就看到一个神态慵懒,走路摇摇晃晃的大叔迎了上来。 “又是他。”韩笑皱了皱眉,过去了一夜,大叔身上的酒气消散过半,但是一开腔,仍是能味道一股扑面而来的气息。 “小子,真是有缘啊,我随便出个门撒泡尿都能碰到你。”大叔打着哈欠道。 “是吧。”韩笑随便应付了一句,而他擦肩而过,就往旅馆中庭而去,独留下那个大叔一个人在走廊里发愣,“哎呀,年轻就是好,一晚上没睡,早上还这么有精神,不过你神色匆匆的要去哪里?” 反正百般无聊之下,大叔打了个响指,决意跟去看看,直觉告诉他,跟着这个少年郎会发生好玩有趣的事情。 旋即只见走廊间猛地刮起一道风,刹那之间,原本站在木质地板上向外眺望的大叔忽然消失,又一下子出现了旅馆门外,循着韩笑的踪迹在晓月城中穿来行去。 晓月城因被一道弯月状的河分割成两半而得名,中间以一道状若霓虹的宽敞唐桥相连,前后两部分地区,以桥前町、桥后町为名,便于区分。 桥前町多是民居与商贸地带相杂的地区,而桥后町普通民众则少得多,穿着羽织佩戴太刀的武士倒是多了起来,晓月城城主所居住的天守阁,还有韩笑要去探一探虚实的西洋教堂就在桥后町。 大叔紧随在韩笑身后,以韩笑现今的实力,却未能感应到这一点。 过了桥后町,他发现韩笑正往一间由大理石砌成的西洋教堂而去,只是快到门口时,韩笑又止住了脚步。 “咦?” 在大叔的注视下,只见韩笑忽地转身离开,盯上一个装束威武华贵的武士,将其打晕,拖到人迹罕至的暗巷里,扒光了他的衣服,又褪下自己一身简陋的浴衣,两人换了一下衣装。 “无故换装,定有隐情。”大叔看到了一切,而韩笑种种不寻常的举动更是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旋即,韩笑又来到一家赌坊,拿出一笔钱豪赌了起来,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一次韩笑故意输了那么几把,在没太惹人注意的情况下,捧着满满一袋子的钱,这才重新回到了教堂门口。 通过远洋贸易传到东瀛的基督教主要是天主教,在东瀛的历史上,天主教又被称为“切支丹宗”“天竺宗”或者“南蛮宗”。 得益于出云国国主(守护大名)京极盛云不尊皇室,不睦幕府的政治倾向,处于信仰真空的出云国,就成了西洋人的教会兴盛之地,这眼前高耸入云,尖头穹顶的教堂就是最好的明证。 除了那座巍峨雄壮的天守阁城堡,整个晓月城最为瞩目的当属这一座建筑。 此刻的韩笑打扮贵丽,纯黑色的羽织上用银丝绣着不知哪一家的纹徽,他自身也经一番磨砺后显得更有气质,搭配上腰间那把刀鞘满目鎏金,由金丝缠绕成柄卷的童子切,很难让人对他的身份起疑。 教堂的传教士远远地就注意到气度不凡的韩笑,操着一口还算流利的地方话,眉开眼笑的与韩笑搭讪。 韩笑与身披白袍的传教士度步进入教堂内,首先入目的是满室绚烂多彩的琉璃窗户,抬头处可见穹顶高拱,肃穆庄严之感陡然落下,而位于教堂最里端,铜塑镀金的耶稣受难像,更是让韩笑不得不感叹西洋人敛财的本事确实厉害。 韩笑也不拐弯抹角,他负手而立,开门见山道:“我家大人想要一个漂亮女童,最好是十岁左右的,可有什么好货色么?” 一听是生意来了,传教士立刻眼放精光,原本准备的一大套马可、福音、玛利亚全部抛之脑后。 “都有都有,托京极城主的福,这些生意都交给我们打理,不论是东瀛的姑娘,大明的姑娘,甚至是金发蓝眼的日耳曼姑娘,我们都有。”传教士得意洋洋的吹捧道。 “很好。”韩笑点了点头,度步到告解亭前,用手抚摸着梨花木的繁复至极的纹理,挪揄道:“不过据我所知,你们的神,就是那个被绑在十字架上叫耶稣的男人,好像从来不准你们干这些事情啊,你们就不怕死后下地狱么?” 传教士眯着眼睛笑了笑,“不怕不怕,神爱世人,从来都以最大的宽恕对待罪人,只有每天按时向着上帝请求祷告一次,什么样的罪孽都会被消除掉。” “而且再说了,咱们赚得钱不都给上帝修教堂了吗,按照东方人的话,那就是功德啊,上帝爱我们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罪我们,你说是不是啊,尊重的武士?” 章六十九 风雨将至 韩笑讪讪而笑,眸子像鹰眼一般盯着面前白袍锦缎的传教士,“确实是这个理,那么我什么时候可以看货呢?” 头发稀疏的传教士搓了搓肥大的双掌,咽着唾沫说:“尊贵的武士,按照规矩,你得先交部分定金才能看货。” 韩笑皱了皱眉,面露不悦神色,不耐烦道:“你们这些白皮猪什么意思?是在质疑我们家主没有能力支付这点钱么?” 韩笑顺势将手别在童子切上,剑眉抖直,作势欲拔刀砍了这传教士,吓得他连连退后,晃着手解释道:“不不不,我们当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规矩是由城主京极大人与约翰神父一起定下的,谁来了都一样,还请武士先生见谅,见谅。” 听见这话,韩笑抛出一满袋的钱币来,迫视着传教士,“现在可以带我去看货了吧?” “得晚上。”传教士捧着钱袋,解开绳索一看,果然是光泽亮丽的钱银,脸上的谦卑因为高兴而显得猥琐,“神父今天去天守阁会见京极大人去了,晚上才能回来,而只有他才知道关押货物的地方。” “好,那我就晚上再来。”韩笑转身欲走,但在那之前他忽然拔出童子切,寒芒一闪,锋利的刀刃扫过传教士的脑袋,将他所剩无几的头发都剃掉。 只见几缕毛发从刀锋上簌簌抖落,在传教士错愕惊讶的眼眸中,韩笑这才真正离去,并抛下一句掷地有声的警告:“但愿你没有耍我,要是到了晚上我还不能看货,那你就等着脑袋搬家吧!” 那一瞬间,只要韩笑的刀刃再稍稍前进一点,传教士的脑袋就要开花了,他被韩笑这突如其来的一刀吓得两股战战,两腿酸软,直到他确认韩笑走后,才彻底瘫坐在地上,小声咒骂道:“野蛮的东瀛猴子!一群莽夫,要不是为了赚你们的钱,我才懒得跟你们客气!” 但气归气,生意还是要做的,他连忙捧着钱袋去联系其他人,在账簿里添上一笔,一等教堂主事人约翰神父回来,就把今日的事情告诉他。 这一宗生意是由他接的,按规矩,提成总是少不了的。 想到这里,传教士圆胖的脸又红润了几分。 韩笑走出教堂,盘算着要到晚上才能探出那些孩子被关押的地方,不如先回去商量一下情况,因为牵扯到京极家,注定摆平这些麻烦要费一番功夫。 于是他有意识在大街上七拐八拐后,才通过一条隐蔽的路走回温泉旅馆。 韩笑离开教堂没多久后,一直在旁偷听二人谈话的大叔也离开了教堂,作为一名浪迹四方的游侠,他很简单的就听出了二人一番对话的内容。 “原来如此,这一座南蛮宗的寺庙居然还是个藏污纳垢之地。” “这小子,居然还有些侠义心肠。”大叔摸了摸自己满是胡渣的下巴,心中暗生出许多坏主意,但他考虑了一下,还是放弃自己动手的想法,“看看这小子是要怎么做的,免得打草惊蛇,坏了他本来打算。” 他可不是那些头脑简单,只知道莽撞行事的剑客,这些年来的江湖经历,让他懂得了除了武力外,还有许多可以解决事情的手段,以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圆滑心思。 “小子,这件事恐怕要牵扯到晓月城城主啊,所以你到底会怎么做呢?”大叔买来一壶上好的米酒,卧倒在一条柔韧的柳树枝上,让纤弱的细枝承受着自己庞大的身躯,却不使枝条折断,一边饮着小酒,一边静待夜晚到来。 韩笑回到温泉旅馆的时候,疲惫的阿国又一次睡去,上泉宫月与谢谢在另一间房屋里坐着闲谈,不时发出风铃般的轻笑,看来两个女孩子之间确实有许多聊得来的话题。 那些笑声温柔而甜美,令人心胸舒缓,心情愉悦,一下子忘却许多烦劳的事情。 韩笑敲了敲门,移开推拉门走了进去,好奇问道:“你们在聊些什么?” 谢谢挪着步子轻轻坐到韩笑的一旁,檀口轻吐,“宫月姐姐在跟我讲她小时候的趣事,说她差点把伊势神宫给烧了。” 韩笑当即挪揄道:“能干出这种事情,确实是殿下的风范。” “我去你的。”上泉宫月轻咤一声,看到韩笑服饰大变,猜测出了什么,不由问道:“探到什么消息了?” 韩笑将所知一一说出,“如果顺利的话,今晚应该就可以把被西洋人关押的孩子给救出来。” “不过这只是第一步。”韩笑忧虑道:“最好能顺着西洋人这条线索,将晓月城内,那些虐杀孩童的隐蔽地点全部端掉。” 上泉宫月疑虑道:“可关键还是晓月城城主,没有他的支持,那些西洋人不可能在这里顺风顺水,就算灭掉他们,很快又会有别的势力填补这一项空白,不解决掉他,恐怕这一切都是杯水车薪。”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想询问一下,如果杀掉一城之主,会带来什么恶劣影响么?”韩笑向上泉宫月问道。 上泉宫月读懂了韩笑的意思,他倒不在乎是否与京极家为敌,他关心的是别的事情。 上泉宫月沉吟一番,旋即道:“对百姓生活没什么影响,京极家拥有整个出云国,晓月城城主的位置空了,自然会有别的族人坐上去,而对于京极家内部最多算一场小风波,有人借此上位罢了,可以杀。” “不过还有一个麻烦的地方。”韩笑抛出疑虑来。 “该怎么安置被救出来的孩子?”谢谢眨了眨大眼睛,说道。 韩笑心中一悦,捏了捏谢谢白皙富有弹性的小脸蛋,“没错。” 很无奈的谢谢摊开双手,摇了摇头:“不知道怎么办,安置在城里肯定不行,安置在城外的话,这一带又不熟,总不能领上山吧。” “那这个问题到时候再说吧,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他们都救出来。”韩笑紧了紧腰侧的童子切,跃跃欲试。 章七十 世上岂有神仙哉 最后一缕夕阳沉下地平线的时候,韩笑如言来到了灯火辉煌的教堂。 千百支蜡烛整齐的排列在烛架上,盛大的光辉折射在琉璃窗上,让本就明亮的广阔空间显得更为圣洁庄严,仿佛是沐浴在上帝投下的圣光里。 能涤清一切邪念与罪恶。 可对于韩笑而言,他只感到滑稽可笑。 就像一间梵音袅袅的禅寺里,其实藏着一座妓寨一样让人感到荒唐。 韩笑坐在木制座椅上,等待着教堂的神父接待他,趁着这段时间,放松身心,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准备。 凝视着眼前肃穆庄重的耶稣受难像,不自觉的韩笑想起一个问题——世上岂有神仙哉? 必然是有的,不然根本解释不了自己穿越的事实,但所谓神绝对不可能是这种被赋予人格的偶像。 那是一种被称为天道的自然法则,冷酷无情的看着世上的一切演替,生老病死,因果轮回。 不会因一人的祈祷诉求而改变,不会因万人的生死磨难而动容。 就像既定好的程序,人世间的每一步都是固定死的事情,天道要做的就是将一切严格的执行下去。 但再精确的程序偶尔也会出现意外,比如穿越者。 想到这里,韩笑无奈地笑了笑。 穿越者误打误撞进入一个本就设定好程序步骤的世界,就像一颗小石子落入湖水中,再小的体积也会掀起一圈圈的涟漪,有意无意中影响到原本精密程序的运行,而如果那个穿越者又是个雄才伟略之人,搞不好还会彻底扭转天道进行了上千万年的进化演替。 自然而然的,天道为了铲除病毒一般的穿越者,会分享出部分力量交予世间生灵,代替天道清理掉穿越者。 就像韩笑本来世界中一直盛传的故事——位面之子刘秀大战穿越者王莽。 至于那是网友的调侃,还是真有其事,恐怕已是难以考证,但在这个世界里,韩笑明确的接收到了来自天道赐予的天书。 并通过这股力量活到了今天。 而位面之子的涵义也被执剑者三个字所代替。 在韩笑意识到执剑者是什么后,他认真的思考过自己从何来,因何去的问题。 所以即是穿越者,又是执剑者的身份令他自己也感到有些无奈。 对于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韩笑了解的还是太少了,从现有的情况判断,除了多了武道这一因素外,似乎与本来的世界相差并不大,说不定真是因为两个世界的契合度极大,所以他才会穿越至此呢? 但不管如何都好,像韩笑这样的人,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由着性子,不按常理出牌,尤其是重生一次之后,这样的自在无束的特点,更是显著。 天道赋予了他执剑者的力量,并不代表韩笑会遵循天道的要求行事,从他在大海上救起谢谢,答应保护上泉宫月,到如今为了那些可怜的孩童而来到这间教堂,他的每一个步,每一个脚印他都是遵照自己的本心而行。 “人生五十载,如梦亦如幻。”韩笑从木制座椅上站起,踱步到那些由青灰色的铜铸造的天使塑像前,仰首静观。 只是因为我想去那么做,所以便去做了而已。 就像当初他认可了离家逃婚上泉宫月的理由,很不识大局,很唯心,很任性,但是反抗的感觉很令人畅快。 人活一世,被规则束缚,万物生灵,被天道的束缚,而天道,又是否被更强大,不为人知的力量束缚着呢? 太无趣了。 说句不好听的,人又如何能预料到自己下一刻是生是死? 不如随性而行好了,我不知道自己的生命何时走到尽头,但我阖上双眼前所走的每一步,都顺心意,所以无悔。 这世上有没有神仙又如何,天道是否能驾驭一切又如何? 那些通过渺渺云层俯瞰人间的神,真的又能让一只想往东行的蚂蚁向西行进? 而地上的蝼蚁们,又是否会在意那些高高在上神的意愿? 韩笑紧握着手中的刀,眼眸炽热,摆出嘲弄般的神情。 世上岂有神仙哉? 管他呢! 忽然间,教堂内猛地刮起一阵疾风,千万支蜡烛灯火一黯,韩笑手中的童子切擎出,轰隆一声,青灰色的粉屑随风飘荡,在其余传教士错愕的眼眸里,一道裂痕将铜铸的天使塑像劈为两半! “还要等多久?我已经不耐烦了,这就是你们待客之道么?”韩笑将童子切纳回鞘中,冷眼扫过教堂内的众人,冷漠道:“他再不出来,下一个被劈开的可就是你们的神了。” 一个白袍传教士颤巍巍的走到韩笑身旁,歉意道:“约翰神父可能还在忙商,应该……不,我去催促下他,他肯定马上就出来了。” “好,那我就再等等。”韩笑收敛起一身怒意,回到座椅上静坐着,周围的传教士都离得他远远地,那一股难以抑制的气,令他们感到本能的恐惧。 恰在这个时候,一个温和洪亮的嗓音想起:“发生了什么事,我尊贵的武士,是他们没能好好招待你么?” 教堂的一端,走出一个身裹黑色风衣的男人,他的胸前缀着银锻的十字架,手中夹着《圣经》,头发是苍白的,脸上却少有皱纹,长相和睦可亲,若不是韩笑早已得知他们的丑陋面目,定会有感于这名神父的慈祥。 在韩笑回到温泉旅馆的时候,他就通过上泉宫月对自己这身羽织上纹徽的辨认,了解到那个被他打晕的武士,来自一个叫上衫的家族。 于是韩笑了冷声道:“虽然我上衫家的势力没有京极家那么强大,但也不是你们可以随意欺辱的,原本说好入夜看货,这都什么时辰了?” “抱歉,抱歉,最近琐事太多,怠慢了贵客,还请见谅。”神父谦逊答道,他走到韩笑身前,“那现在就请随我去地下室看货如何?” “原来你们都把那些货藏在下面么,那确实是个好地方。”韩笑假意道,一手自然垂下,一手握着童子切,跟在神父与几个传教士的身后,朝着教堂后院而去。 在打开一扇用锁链捆绑着的铁门后,韩笑看到一个倾斜向下的地道,那些白袍传教士首先潜入通道内,举起墙壁上的火把,等将前面照亮,这才让韩笑与神父往下走。 这往下行进路歪歪斜斜,空气有些污浊,传来令人作呕的气息,让韩笑不禁想起刚刚穿越时,被困在倭寇船舱时的感觉。 走了好长一段时间路才变得平缓。 渐渐地,韩笑看到一个广阔的空间,墙壁上都燃烧着火把,几个全身裹在袍子里的人,看见有人来了,毕恭毕敬的向着神父行礼。 这是一个密室,墙壁上凿有微小的通风口,防止长期处于里面的人憋死,密室里还有许多用铁链锁死的门,听神父的介绍,每一扇门后都按照那些孩童的特征分好类,喜欢什么样的货物,打开不同门,挑一挑就好,能节约很多时间。 韩笑随便说了个要求,就要怀揣钥匙的传教士领他到门前,打开门让他挑选货物,但在暗中,韩笑已经蓄好了力,就等着拔刀之间,将除了神父以外的人尽数格杀。 然而他随着传教士走那一扇门前的时候,他忽然眉头紧皱,只因一股格外狠厉的杀意陡然袭来。 下一刻,昏暗的门房里溢出一阵雾气,喷向韩笑。 韩笑当即后跳,脚尖一点,手捂口鼻,急急离开了毒雾喷出的地方。 而原来在前方带路的传教士,身子一瘪,仿佛骨肉都被抽干似的,只剩下空荡荡的白袍子,无力的垂落在地面。 “看来我中计了?”韩笑冷眼扫过身后众人。 就在这时,果见原本那些全身裹在袍子里的人猛地掀开衣袍,露出一身贴身的黑布软甲,手握手里剑与铁索,摆成阵势拦在神父面前,火把摇晃,陡然一暗,杀气毫无保留的倾泻而出。 空气仿佛水一般凝滞起来,让人难以行动。 只听神父悠然笑道:“幸好我听说昨夜有间赌坊被屠,长了个心眼,向上衫家打听过,得知他们并没有派什么人来买货,不然就要着了你道了?” “告诉我,谁派你来的,你们又有什么目的?” “没有人派我来。”韩笑慢悠悠的抽出童子切,手掌拂过这柄妖刀冷峻的刀锋,指尖轻轻一弹刀刃,发出清脆声响,笑道:“我不过是个多管闲事的人,看你们这些人不爽,想全部杀掉而已。” “那很不幸,你要先去见上帝了。”神父慈悲道:“看得出你很强,但是这些忍者按照你们的武力划分,都是处于先天境的强者,可是费了我不少钱才雇来的,我想你肯定很满意。” “没错。”韩笑双手紧握童子切,将太刀高举,真气凝聚在刀刃之上,浑身笼罩在无比纯白的光辉之中,明明密室中无风,所有的火把却噼啪作响,神父的黑衣猎猎作响,他感到一丝不安,急忙撤到后头,厉声道:“解决掉这个人!” 下一刻,所有的火把尽数熄灭。 整座密室彻底暗了下去,然而借着韩笑自身发出的纯白光辉,仍是能够看出一点情况来。 他面前那四个忍者打扮的高手忽地同时出手,原本凝滞的空气又泛起一圈圈涟漪的波纹。 黑暗里霍然亮起繁星一样的光辉,光华刺目而来,原来是无数把手里剑投掷而出,封锁住了韩笑面前所有的空间。 每一把手里剑上都闪烁着幽绿的光芒,看来皆是淬了剧毒的毒刃。 “很好。”韩笑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如果我的对手是四个后天境的,那就太没意思了。” 那一瞬间,韩笑身上的白光猛地暴涨,童子切自上而下劈落,无穷无尽的光辉将黑暗的密室再度映亮。 清晰地映照出每个忍者黑色的眼眸。 斩——! 这股巨大力量挥击过去,将所有的手里剑尽数掀起,摧折,化为粉末! 同时一阵霹雳般的爆响霍然荡开! 整座地下密室剧烈摇晃,土灰簌簌而落。 章七十一 业力爆发 一连串的爆响,将地下密室震荡得开始崩裂,黄沙土灰簌簌落下后,大小不一的碎石也开始滚落,随时都可能崩塌的昏暗密室里,韩笑腰际骤然发力,一个箭步跃到四名忍者之间。 韩笑手腕抖动,童子切势如疾风,挥、砍、劈、削,一时间仿佛分出四个影子,纷纷打在四人要害之处,逼得他们只能以兵刃回防,展开不了阵势。 韩笑将太刀刀锋狭长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配合着自身强大的战斗本能,近战相持,令忍者们施展不开他们最擅长的忍术,以一敌四竟是毫不落下风。 东瀛忍者论及正面相持的功夫略逊一筹,擅长的是出其不意的忍术攻击,但韩笑却仿佛早已熟知他们的战斗模式,丝毫不给脱身之机,挥动童子切,以暴风雨般的猛烈快击,压得四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四名忍者有些错愕,明明这武士已经中了毒,周遭环境又是适宜他们作战的黑暗环境,为何他却仿佛毫无影响一般,反倒游刃有余。 只听一阵奔雷般的呼啸声飞速掠来,童子切锋锐的刀芒划破一人软甲,只见浓烈血箭猛地飙出,童子切如霜之刃顿时如沐血海。 嗅到鲜血的气息,韩笑的脑海里霍然间迸出开膛破肚的念头,当即身随意动,刀刃顺势一转,锐利刀势再度落下,刀锋还未及肌肤,那名受伤的忍者的肚皮却早已撕裂成一道血痕。 “不好!掩护次郎!”眼看就有一人要毙命于韩笑倒下,霎时满天银光落下,绚如银河的光辉之下,只见一人不顾童子切肆虐狂暴的刀势,强行结印,忍着全身赫然出现的十数处血肉翻卷,白骨裸露的刀伤,还是催发一身真气,施展出强大忍法。 “甲贺忍法·八方回天缚!” 无穷无尽的真气如潮水一般充斥整座密室,波纹隐隐,进而凝聚成数十道锁链,仿佛是感应出施术者急迫的心情,狂暴舞动,仿佛巨蟒一般猛地蹿向韩笑。 上下左右,四面八方,尽是这真气锁链的身影,一旦被它缠上,恐怕就要遭厄。 韩笑急忙抽刀回档,却见一道锁链催动灵蛇巧劲,将童子切牢牢缠绕,任凭韩笑手臂挥动,童子切居然毫无反应。 与之同时,剩余的数十道锁链将韩笑所有可能挣脱的空间封锁住,宛如狰狞怪兽,露出血淋淋的獠牙,企图将他分食。 韩笑的脑海中同时反应出可能行动的路线,却惊觉眼下自己是无路可逃的境地。 毕竟同为先天境,胜负皆在一念之间,此刻有个忍者甘愿横死也要施展忍术困住自己,其余两个没受伤的忍者也会意过来,把握机会,手中飞速结印,企图施展最能一招杀敌的忍术,了结韩笑这个劲敌。 霎时之间,本来摇晃不止的地下密室,颤抖的更加剧烈起来,一块巨石轰然落下,掀起巨大尘埃,遮掩住了不远处结印的忍者面目。 “必须快点解决这个几个人,否则即使他们伤不了我,恐怕也会被活埋在这地下。” 分析好当下情况,韩笑霍然弃刀,露出左腕,铁拳紧攥! 业力催发! 风的变蕴,超越一切的速度! 下一刹,那两名忍者的绝杀一击的忍术已经布置好,铺天盖地的杀意越过真气锁链设下的封印席卷而来! “甲贺忍法·鬼獠心绝!” “甲贺忍法·黄泉之镰!” 然而与之同时,韩笑却消失了。 在四人诧异的目光的注视下,韩笑凭空消失在了密室里。 这时,忽听一阵音爆在他们身后掠起,原本不见的人,居然出现在了他们的后头。 “咔——!” 韩笑的臂弯勒过一人脖颈,猛地一扭,那人的正脸顿时转到后脊处,正对韩笑,依旧是那副惊讶不已的面容,双眸却流出血泪,失去了生命的光彩。 剩余之人还来不及因同伴的离去而悲伤,韩笑又骤闪消失,再度出现的时候,他的拳头猛地砸在一人手臂之上,硬生生将一整条臂骨打出,涨破皮肉,露出半截白骨来。 旋即真气灌入拳掌之中,猛地一拍之下,震碎了那人的天灵盖。 两名同伴的惨死,让剩余两个忍者顿失战意,那名之前被童子切撕开肚腹的忍者,捂着伤口凄惨求饶道:“别杀我们,别杀我们,这一次的任务我们不接了,不接了!” “求求你!” 密室的摇晃越来越剧烈,韩笑懒得再看他们一眼,当务之急,追那无耻的神父咬紧,旋即心念一转,骤闪到一旁重新捡起童子切,连忙解除沸腾不止的业力。 虽然业力只是施展了那么一瞬,但其实韩笑体内已是难受至极,宛如置于烈火之间灼烤,每一寸经络都炙热无比,肺腑绞痛。 这力量确实可怕,但限制极大,韩笑稳住心神,身形疾驰,就往通道奔去。 …… …… 地面上,身披黑衣的神父,站在地底通道口,大声的吆喝着:“快!快把火药都搬来,把通道炸塌,把洞口堵死!” 顺着他的命令,那些一向肥肠满肚的传教士,立刻跑到仓库里抱来一大桶火药,堵在洞口,就要用火把燃点引线。 在韩笑将全部真气凝聚于刀刃之上的刹那,这个狡猾奸诈的神父就产生了十分危险的预感,仿佛早已预知自己花重金买来的忍者不可能阻挡住韩笑,于是他连爬带滚的跑了上来,企图用火药彻底堵住这个地狱之中追来的杀神。 然而就在火把快要碰触引线的一刹那,忽听一个慵懒的声音道:“哎呀呀,要打好好打,用火药算什么,作弊么?不行不行。” 一阵浓郁的酒气顿时四溢而出,黑暗中走出一个醉醺醺的大叔,他指尖一弹,一片绿柳叶刮起射出,猛地旋起,仿佛世间最巧妙的暗器,割断了那个手握火把的传教士的喉咙。 传教士挣扎着倒在地上,鲜血汩汩流了一地,火把颓然跌倒在一旁,被大叔走过去轻轻一吹,竟是熄灭了。 “你……你,你又是谁?”神父一晃神,诧异道。 大叔打了个哈欠,做着自我介绍:“一个路过看戏的。” 神父仿佛明白了什么,急忙大喊道:“这都是城主京极大人的意思,我们赚的钱绝大多数都交给他了!我是无辜的!我可以向上帝发誓。” 大叔摊了摊手,“你跟我说没用啊,我都说了,我只是个看戏的。” “喏,你应该求饶的人出来了。” 大叔话音未落,沐着一身鲜血的韩笑已经跃出了地道,他乍一见洞口摆放的圆桶,嗅到了那股硝石特有的味道,立刻明白过来。 “你们这些白皮猪好狠毒的心思!” 旋即手中童子切闪烁明月的寒芒,将那些大喊大叫,四处奔逃的白袍传教士尽数斩杀,独留下黑衣神父,在他一旁颤巍巍的发抖。 忽然间,韩笑看向黑暗中某处,厉声道:“是谁?出来吧。” 听见这话,大叔慢悠悠笑嘻嘻的从林子里钻出,打着招呼道:“小子,好巧啊,你也在这里乘凉啊。” 章七十二 戾气 季夏的夜里,温煦的海风自广阔无垠的海洋而来,吹过繁华喧闹的晓月城,吹开西洋教堂的周遭一大片葱茏花柏。 七月正是花柏盛绽的时节,然而如今那细长茂密的绿叶上,除了黄褐色的小花,更添了许许多多用鲜红色血液缀成的花儿。 教堂的后院一地狼藉,那些披着白袍的传教士在韩笑面前软弱无力的就像羔羊,没有一个人能逃过童子切锐利的刀锋。 他们都是死有余辜之人,连带这看似庄严神圣的教堂,都成了藏污纳垢的淫邪之地。 韩笑唯一留下性命的,只有黑衣神父,还是因为只有他才知道那些孩童被关押的地方,一旦套出地点来,童子切自然也将抹过他的喉咙。 只是此刻,韩笑忽然眉宇一抖,望向墨色一般的黑暗,厉声道:“是谁?出来吧。” 一个人从花柏树间走了出来,简陋朴素的布衣打扮,粗犷豪迈的脸庞,满脸都是未刮干净的胡渣,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浓烈的酒气顺着风飘得到处都是。 “小子,好巧啊,你也在这里乘凉啊。”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韩笑看着这个总是神出鬼没的人,生出警惕之心来。 “我不是说了么,乘凉啊。”大叔笑了笑,摇了摇手边的酒壶,倒转过来,发现已经没有一滴酒水了,不禁感叹道:“刚买的米酒又喝完了,喂小子,你还有钱么,再给我一点。” 韩笑心底无由得烦躁起来,眉宇之间拢起一股煞气,他并指成手刀,猛地敲在黑衣神父的后颈,将他打晕,忽地跃至大叔的身旁,童子切映着清辉月色劈砍而下! “哎呀呀,不给就不给,你发什么脾气啊?”大叔摇了摇头,脚步轻轻一挪,整个身子恰好躲过了童子切富有威势的一劈。他猛地手腕抬起,指尖一弹,击在童子切刀身上,霎时间,韩笑只觉握刀的手腕处传来一阵酥麻,虎口微痛,童子切鸣颤不止,似在低吟。 “你果然会武功,那你跟着我到底是什么目的?”韩笑后退半步,手臂一横,将无边真气灌入童子切,抵消掉先前股霸道力道,旋即又是一跃,扑向这神秘大叔,脚尖刚刚离开地面,那处踩踏的地方霍然开裂,童子切笼罩在一片氤氲白光之下,以迅猛之之姿迫来。 “资质虽然不错,但你出刀完全是乱来的,毫无章法。”大叔双手抱臂,对韩笑的问题避而不答,反而悠哉点评道。 韩笑的刀势固然猛烈,但这大叔仅仅只是脚步微挪,便以微毫之差躲开了锋芒。 韩笑见罢,手腕处再度将真气灌入童子切中,陡然间雪亮的刀身绽放绚烂光彩,童子切挥过的地方,空气仿佛被撕裂一般,宛如一颗巨石投入无边大海,波澜滚动,半透明波涛不断向远处涌去。 这些水纹一般的波涛蕴含巨大力量,一旦触及等同硬接了韩笑蓄满劲道的一拳,空气间骤然惊起连连爆响,掀起弥天埃尘,将满地的血泊遮盖住。 凛冽之风如刀似剑打在大叔身上,他这才微微挑了挑眉眼,连退几步,躲过这一阵可怕攻势。 “你的招数太单一了,不过是将真气灌入兵刃里,再迸发出来而已,虽然看起来很强,但也只能欺负一下不入流的武者。”大叔闲坐在一颗树梢之上,摇头叹道,“也不知道是谁教你的,明明体内蕴含如此强大的真气,却完全不会利用。” 埃尘再度被童子切猛烈的刀势迫开,露出大叔的位置所在,韩笑踏着箭步追来,太刀凌空而斩,童子切上绚烂光华再度暴涨,刀锋落处,掀起无边气浪翻滚,一道弧形的气刃打出,将大叔刚刚待过的那一片花柏林摧为平地。 在童子切挥落的瞬间,大叔早已离开花柏林,闪至他处,回望那一片满地枯枝败叶的狼藉之地,他皱了皱眉:“这么大的杀心,我好像跟你无冤无仇啊,只是为了逼问我的来历不用这么狠吧。” 韩笑却置若罔闻,身法越来越紧,急追在这大叔的落脚点,旋即散发白色光辉的童子切猛地劈来,不留一丝余力。 然而他所有的攻势,都被大叔轻易化解了,只是越是这样,韩笑不知为何心中越是躁动,一股无名火起,让他恨不得当场将此人碎尸万段,方消心头之恨,当即灌入童子切中的真气更加庞大,刀锋所指,气浪翻涌不息,大地撕裂出一道深痕,只是那人又抱臂闪到了别处,摇头道: “看来你还没有发现这一点,你的戾气越来越重了,果然是受这邪门的刀影响了么?” “闭嘴!”韩笑厉声道。 他脸色涨红,双眸见蕴着一股黑气,本来散发纯粹白芒的童子切忽地溢出一丝诡谲红光来,一如七夕那一夜。 “好了,小子游戏结束了,快放下你手中的刀。”大叔发觉出了不妙之处,一股邪祟至极的力量开始复苏、波动,自韩笑手中的童子切而起,黑红相交的凶邪之光再度盛绽,将他的脸庞映得暗红一片。 韩笑忽地大口喘气起来,半膝跪地,童子切直直插入土地之中,一股气浪荡出三丈之外,震裂了所有波及之处的地面。 一个狰狞可怖的声音同时回荡在在韩笑的脑海里:“小鬼,几日不见,你杀性大涨啊,感谢那些鲜美的血肉让我虚弱的残魂迅速恢复过来,如今又可以跟你对话了。” “滚一边去。”韩笑听出了这个声音源自童子切,是那个残魂被封在刀里的妖物刹帝罗所发。 “小鬼,我这一次可不是来蛊惑你占据你身体的,我是来帮你的。”刹帝罗讪笑道:“很明显,以你现在的实力根本不可能解决眼前这个人,不如我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不需要。”韩笑的左手狠狠一揪胸前衣襟,缓了缓气,从地面站起,再度拔刀指向大叔。 韩笑虽然这么说,但他的眼眸已经是赤红一片,童子切的刀身霍然出现如同血管一样的构造,缠绕着锋锐太刀,起伏搏动。 “你就不能觉得此人数次出现太过巧合了么?”刹帝罗开始了他的蛊惑,哪怕是在沉睡之中,身为妖物的它依旧能感知周遭的一切,在那段时间里他反复观察韩笑,终于发现了一个可以触及他内心的软肋。 “身手如此之高却故意隐蔽在你的附近,有何意图?”刹帝罗讪笑道。 韩笑闻言皱了皱眉。 “你身边又有什么可以让他觊觎的?似乎只有那两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吧。” “无聊。”韩笑轻蔑一声。 “真相如何谁又知道呢,不过你为什么对他如此在意,不就是他三番两次出现,如今又在这庙宇里现身,让你感到不安么?” 刹帝罗阴笑一声:“你不就是担心他和这些倒在地上的尸骸是一伙的么?不管他是不是,只要是潜在的可能的威胁,就杀掉好了,你之前心里不就是这么想么?没有必要骗我,只要你握着这把刀,我就能感受到你内心一切秘密。” “你就是怕他对你有威胁,所要想杀了他而已,何必找什么借口!” “只要杀了他就够了,要什么理由!” “去啊,杀了他!他死了,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韩笑一怔,握着刀的手犹豫起来,一手捂头,脸色有些痛苦,他咬紧牙挣扎道:“不对,我只是想逼问他的意图,没有滥杀无辜的意思!”然而他眼眸中那阵赤红越来越盛,凶邪的黑气开始将他笼罩起来,童子切轻鸣,迎着风声发出如同怪物嘶吼一般的狰狞叫声。 “你瞧瞧这周遭的一切,皆是被你所毁,还说你刚刚没有杀人之心,你自己信么?呵呵。”刹帝罗肆意嘲弄道。 韩笑额头渗出冷汗,青筋贲张,不断在心中呐喊:“不对!不对!我没有想乱杀人!” “小子!快放下刀!”大叔见事情远远超过自己的预料,收起玩心,忽得跃至韩笑身旁,想夺过童子切,止住他这股不寻常的状态。 然而大叔并不知他此刻正与心中之魔搏斗,匆忙上前反倒激起韩笑自身的战斗本能,令韩笑的意识彻底被无边的杀戮与戾气所控,童子切以诡异的角度袭来,使得他不得不后撤一步。 韩笑紧握童子切的刀柄又一次迫向大叔,只不过这一次黑红色的邪光大涨,风中传来巨兽一般的咆哮,将此间月色吞没。 “我杀得每个人都该死,可能威胁到我与谢谢的,也必须死!”韩笑持刀厉声道。 章七十三 宫本谦明 天无星月,韩笑身上诡谲的黑雾越来越浓密,那其中暗红色邪光乍现即逝,只是眼睛一扫,那股凶戾之气几乎令人窒息。 大叔紧了紧拳头,还有些犹豫,但眼下的情景已是到了失控的边缘,如果不赶紧把为戾气所控的韩笑制住,让他离开了教堂,去到外面,怕是后患无穷。 “对不住了,小子,我只能把你先打趴下再说。” 一念及此,他长吸一口清气汇入丹田,本就魁梧的体魄顿时一鼓,肌肉虬结,身躯涨大几分,简陋的布衣被块状的肌肉撑起,一股强劲霸道的力量似乎随时都要破体而出。 此刻,韩笑陡然出手,邪气笼罩的童子切裹挟风雷之势劈来,这一击的力量远远超出之前所有,暴风骤起,惊天动地的刀芒之中,仿佛有个赤面牛角的怪物长啸一声,张开利爪扑来。 大叔的眼眸闪过一丝精芒,张开马步,双臂依循某种规律摆出架势,一手并指成掌,一手攥紧铁拳,身躯之上隐隐有青光流动,忽地他高声一喝:“断!”一个箭步窜了过来,直直迎向韩笑,不躲不避,伸出左掌来,硬接下这骇人一击! “飞仙御剑流·断尘绝气式!” 只见大叔左掌猛地劈向童子切最为锐利的锋芒,却听“砰”得一声,有如金石相击,清脆而洪亮,仿佛他的手掌并未血肉之躯,而是钢铁所化一般,下一刻,童子切鸣颤不止,一股螺旋气劲自掌中迸发出去,将那股萦绕在刀身处的邪气陡然吹散。 只不过是一掌,竟已压过韩笑这蕴有雷霆之威的一刀,“绝!”旋即右拳化作无穷幻影迭出,每一拳每一击都使得空气仿佛沸腾一般,如果空气是水,那此刻一定是波澜汹涌的怒涛。 “轰——!”空气中惊起爆鸣,强劲气浪顺着拳势猛地袭向韩笑,那仿佛是天地间最为肆虐的风暴,将韩笑脸上的凝如实质一般的黑气刮开,只听他衣装猎猎狂响,鬓发高扬,仿佛暴雨中的小草。 “给我醒过来!”大叔猛地喝道。 然而那股邪气刚刚消散,立刻又汹涌反扑,瞬间又将韩笑周身笼罩,赤红色的凶光透眼而出,直直盯在大叔胸口,旋即童子切迅猛斩来,以搏命之之态,刺向大叔身躯要害。 大叔瞧出端倪,后撤一步,同右臂化拳为掌,猛地朝刀背处一拍,顿时千钧之力压在童子切上,将刀锋偏离到别处。 且听“嘶”得一声,虽然童子切的刀刃彻底擦过大叔的身躯,但他身躯左侧的衣衫依旧撕裂开,布絮飞散,硬如钢铁一般的肌肤上甚至都留下一道浅痕。 大叔皱了皱眉,“竟比之前厉害了那么多。” “不好!这邪刀是在无限制的透支他的真气,即便不能制住这小子,他很快也会力竭而亡。” 瞧出韩笑情况危急,大叔当即招式再变,左掌平削而来,对准韩笑的脖颈猛地击去,现在他与韩笑近身相搏,两人几乎重合在一起,他挥掌的同时,韩笑的刀刃也向腰侧挥砍。 只见大叔左掌如刀,所经之处一切凶戾邪气顿时消散,毫无阻碍的打在韩笑的脖颈之处,同一时刻,童子切也砍到他的左腰。 然而童子切只不过又在大叔身上留下一道浅痕,韩笑受这一记猛劈却露出痛苦神情,身子晃了晃,眼眸中的邪光黯淡一些,无力地向后退去一丈。 “飞仙御剑流·崩玉式!” 大叔趁胜追击,左掌收归腰侧,将一身刚柔并济的内劲集于右手,右掌之间闪烁微微青芒,直直打在韩笑胸口,只见璀璨青光自他掌缝间溢出,一股刚猛劲道突然迸发,韩笑只觉身子一轻,全身的血液倒流,一口浊气堵在喉间,几欲晕厥。 韩笑向后倒飞,所经之处,留下一道猛烈气劲席卷而过的痕迹,上半身衣裳因此化为碎屑,露出伤痕累累的胸膛。 失去控制的他最终撞到教堂的墙壁上,墙体碎裂,蛛网一般的裂纹四处蔓延,将巨石砌成的建筑撞塌了一块。 这一击后,韩笑身上的邪气彻底散尽,童子切上血管一般搏动的物质渐渐消退,最终归于平常。 大叔喘了喘气,擦了擦头上的汗渍,向着半昏迷的韩笑走过去,喃喃道:“又要打晕你,又要不能打废你,这其中对力量的控制,可不是一般人能把握好的,不过幸好你遇上的是我,宫本谦明。” 宫本谦明一把将深陷墙壁中的韩笑拽了出来,首先取下童子切置于一旁,旋即手指把在他的脉搏上,灌入真气开始探看韩笑的情况,过了一会他忽然眉头一皱,惊道:“蕴眼?你是神道宗的人?” 宫本谦明面露犹豫神色,忽地甩了甩头,自嘲道:“神道宗就神道宗吧,我又不是本山里那些沽名钓誉的蠢货,他能不惜得罪京极家,来到此地搭救那些被贩卖的孩童,这值得我相救了。” 念及此处,宫本谦明让韩笑盘坐起来,自己也对着他照做,面对面,用右手搭起他的左臂,双掌合在一起,将一股纯粹质朴的真气灌入韩笑体内。 不多时,韩笑的头部散发出袅袅烟气,忽然间他猛地睁开眼睛,吐出一口污血,竟是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你……我怎么……” “想活命的话,就别说话,别乱动。”宫本谦明警告道:“你的状况本就不好,刚刚又受那柄邪刀影响,空白无故耗损大量真气。” “另外,我才发现,你之所以变得凶戾无比,除了受那柄邪门的刀影响,更有一部分缘故源于蕴眼,你应该刚吞下蕴虫不久吧。” 韩笑脑袋甩了一甩,脑海之中忽然闪过很多陌生画面,从他跑出地下密室,到刹帝罗再度出现蛊惑他为止,他就失去了意识,而那些画面就是他为凶戾之气所挟,与宫本谦明战斗的片段。 他此刻已经彻底清醒过来,不再带有一丝戾气,不禁点头道:“大概几天前才化蕴。” “那就对了,据我所知凡是化蕴后的人,不是性情大变就是命不长久,神道宗所拥有的这股力量本就不该存在于世,修行之法必须循序渐进,依你的资质,进入先天境也不过是时间关系罢了,何必急于一世,吞下那该死的蕴虫?简直愚蠢!”宫本谦明一收本来嬉皮笑脸的模样,绷紧肌肉,严肃训斥道。 韩笑已经知道眼前这人实力定然不凡,是个隐于闹市中的高手,而且并不是与京极家狼狈为奸之人,他环视周遭被他破坏殆尽的地方,联系到脑海中自己招招不留手,逼向宫本谦明的凶狠模样,不由得歉意道:“前辈有所不知,那时候情况紧急,虽然不是出于我自己的愿望,但如果没有那条蕴虫的存在,恐怕我也早就死了。” “这些先不说。”宫本谦明又道:“你知不知道你本来就命不久矣?” 韩笑一愣,而后身子一颤惊道:“还是因为化蕴后的反噬么?” “没错,不然你当我之前跟你说的话都是放屁?”宫本谦明一脸铁青,盯着有些虚弱的韩笑训道:“你不信便不信,我本来也懒得管你,不过几次跟你碰面,发现你这人倒有些侠义心肠,所以才跟来瞧瞧。本来依你的状况也只能活十天左右的,不过我现在将自身真气渡与你,你又能活蹦乱跳十天半个月了。” 韩笑怔怔地点点头,他明确的觉察到左臂之处确实有股温热气流传来,最终汇于留到蕴眼处,使得原本耗损真气酸麻疼痛的身躯舒适了不少。 这时又听宫本谦明道:“也不知道是你运气好,还是不好,依你的状况,化蕴之后所得是风雷水火土五蕴之一,最多也就是性情变一变,倒无性命大碍,但偏偏你是变蕴,这可就麻烦了。” “变蕴?”韩笑之前从上泉宫月口中并未听过这事,不由疑惑道:“那又是什么?” 章七十四 偿还 “变蕴较之最开始的五蕴力量更会强大,但同时反噬也最为严重。” 听见宫本谦明如此叙说,韩笑看看了自己的左臂,攥成拳头模样,眉目有些沉重,“原来如此,怪不得我这些天来总觉得身体不太对劲。” “会死么?”韩笑低下头问道。 “会,据我说所知,还没有一个获得变蕴之人能活的长久。”宫本谦明严肃道:“这种力量之强,消耗也甚大,武者总是会越来越依赖变蕴的威力,最终真气枯竭而死。” 韩笑额头冒出冷汗,他沉吟片刻道:“那不施展变蕴应该就好。” “可能么?”宫本谦明反问一句,他目光变得悠远,仿佛想起什么往事,叹道:“当你攀上了举世最高之峰,寻常的山峦丘陵还能满足你么,人性本如此,改不了的。” “那依前辈之见我还有多久的命?”韩笑盘算了一下要做之事,忽然笑了笑,朝宫本谦明问道。 “本来最多七日,给你渡去了部分真气,又多了十数日,将尽一个月吧。” 韩笑凄然的摇了摇头,“时间完全不够啊。” 无论是解救那些孩童,带谢谢回大明找她的过去,还有安置好上泉宫月,这一个月的时间远远不够。 第一次的,韩笑感到生死无常。 纵然有宫本谦明渡去的真气,但他在地下密室中施展变蕴,虽然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却消耗了极为庞大的真气,蕴眼处也随之出现了一些状况,不再是那种消耗真气过度的酸痛酥麻,而是一种道不清虚弱还是空虚的感觉萦绕心头。 仿佛臂腕无骨,软绵如虫。 韩笑心中隐隐有种直觉,这样的征兆只是个开始,他身体的不适会慢慢加剧,直到积重难返,一命呜呼。 宫本谦明渡来的真气虽然有效,却也只是做应急之用,真正要让自己恢复过来,除非能源源不断获得真气,并且慎用变蕴的业力。 自己体力烙有天书,要是每次施展的力量把控好,也不见得会真气枯竭而死。 这未必是一条死路。 想到这里,韩笑眉宇舒缓了一些,又道:“也不尽然,前辈不曾听说有得变蕴者还能活的,说不准我就是第一个呢?若我说自己从一个普通人到成为先天境武者,中间所耗费不过半月的时间,前辈恐怕也不信吧。” 宫本谦明忽地仰头大笑,“当然不信,不过在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的情况下你还有心思说这些话,真是个很有趣的人,我很欣赏,那我不妨再跟你透露点什么。” 韩笑闻言当即聚精会神起来,他预感到这是关系到他性命之事。 只听宫本谦明道:“蕴眼的反噬我虽然不知道怎么解,但我将自身真气渡入你的体内时却发现,这股真气不仅能在你的经脉中流淌,弥补了一些先前消耗的的力量,还可以使反噬之力延缓,只要我在你身边,隔一段时日输一次真气,你应该还可以再多活一阵。” 韩笑眼眸一亮,心中更是大定,边谢变问道:“前辈到底是谁,真气这么独特?” “一个四处流浪,喝点小酒,爱管闲事的人而已,小时候运气好,混进了一个挺厉害的流派里学了点杂七杂八的功夫,可能这样,我的真气才有抑制你体内反噬之力的作用吧。” 宫本谦明不愿透露自己身份,仅以山稻二字自称,“不客气的话,叫我一身山稻大叔就好。” 宫本谦明言罢,忽然撤掉对接右掌,气沉丹田之处,这是韩笑才惊觉他的脸色已经是红彤彤一片,置于火上蒸烤过一般,浑身湿透,到处都是汗水,肌肤与布衣稠在一起,难以分开。 “看来大叔将自身真气渡给自己,整个过程也并不轻松,他与自己无亲无故的,完全不用这么麻烦,何况自己一开始招招不留情面,下了死手,他却毫无计较。”想到这里,韩笑对宫本谦明愈发尊敬起来。 宫本谦明依旧盘坐在地上,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起身,将童子切从地上捡起道:“这刀你是哪来的?” “他人所赠。” “呵。”宫本谦明闻言一笑,握着刀柄,反复观摩童子切前后道:“这赠你刀的人要不是想害你,就是太看得起你了,以你现在的情况,根本驾驭不了它,反而会不断受其影响,变得残忍嗜杀,这刀我暂时替你保管好了。” 韩笑思索了片刻,也没有别的意见,只是觉得没有一把兵刃在手,做起事来不方便。 宫本谦明似乎看出了韩笑心中所想,道:“等回去旅馆,我给你找把别的刀先顶着,顺便好好教教你善用真气的方法,别在向现在这样胡乱催发力量,不然没什么效果,还消耗颇巨。” “记住了,你现在多浪费一分真气,就等于多浪费一分生命。”宫本谦明接过韩笑递来的刀鞘,将童子切插入鞘中,挎在腰侧,旋即从裂痕无处的地上走过,指着那地上昏迷的黑衣神父道:“你先前是怎么打算的?” “逼他问出真正羁押孩童的地点。” “那就动手吧,这座教堂毕竟离天守阁还是有些近的,宜早不宜迟,被京极家的人发现可不好。” 正说着,宫本谦明忽然轻轻一脚踢在神父的身体上,点开了他身体的穴道,令这昏睡之人猛地惊醒,随后韩笑走上前来,厉声道:“那些孩童被你们关在哪里了?” 黑衣神父环视了附近一圈,发现除了满地尸骸外,就是遭受强大力量冲击,满目疮痍的土地,当即瑟瑟发抖道:“是不是我说了你就绕我一命。” “没错。” 黑衣神父舔了舔自己发青发冷的唇,说出一个地点,同时取下自己胸前挂着的银制十字架,言明这就是钥匙。 宫本谦明接过钥匙对韩笑道:“我去把那些孩童救出来,你在这里守着他。” 等到宫本谦明离去,韩笑对着黑衣神父又道:“那些无人买去的孩童,你把他们送去了哪里?” “啊?这……我不太明白。”黑衣神父心中一紧,脸色顿时刷白起来,若说贩卖孩童罪不至死,为了挽回自己的损失,他将那些卖不出去的孩童,便宜给了做特殊生意的商人,他们以虐杀稚嫩孩童为卖点,专门吸引那些有独特癖好的人。 而这件事暴露了绝对足以他死上上百次。 所以黑衣神父百般否认。 韩笑眉头一皱,探出手来,“啪”硬生生将他右手五根手指头全部掰断,森然白骨连着青筋和着血裸露出来,疼得黑衣神父当场晕厥过去。 “你可以不说。” 韩笑一脚踩在黑衣神父的头颅上,沉声道:“我会用一些特殊的方法让今夜对你终生难忘,并且我会把真气灌入你的体内,让你死不掉晕不过去,清醒的尝试所有折磨。” 言毕,韩笑指端运气,点在黑衣神父的断指处,猛地抽出一条寸长的筋来,一刹那间,黑衣神父仿佛点击一般,浑身剧烈颤抖,口中哀嚎连连。 韩笑心一狠,指尖缠绕着筋条,依旧不断将手臂骨肉中的筋抽动出来,只见血花飞溅,一条仿佛胶质的细绳在韩笑的指间弹动不息,黑衣神父瞳眸骤缩仿佛死过一次一般,两眼翻白,浑身被汗水浸湿,脸颊肌肉不断打着颤,痉挛一般。 “人体一共有八十七根筋,你要是不说我一条一条的抽。” 饱受抽筋之痛的黑衣神父疯癫一般蜷着身子往后退缩,一边吼着“不!不要!”一边颤抖着说出了那些接收孩童的店铺。 里面既有钱庄也有看似简单的旅馆,在整个晓月城中,居然有好几处。 “没有了么?”韩笑问道。 “没有了,没有了,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不敢说谎。”神父趴在地上盯着韩笑的脚跟痛苦哀嚎道。 韩笑将那些店的名称都记下,旋即又走上前来,依旧指间运着气,缓缓抽动他手臂间另一条筋。 “不!我知道的全都说了,放过我,放过我!”神父瘫如烂泥,哭嚎着哀求韩笑,然而韩笑只是道:“那些可怜的孩童哭泣之时,怎么没人放过他们,呵呵,我不会让你死的,抽完你的筋,才扒皮断骨磨髓,对你这样的人,只能以十倍之痛施予彼身,才能偿还!” 章七十五 新的征途(五千字章节) 当宫本谦明领着那三十多个孩子回来教堂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久到足以令黑衣神父不堪折磨,神智崩溃。 身穿考究衣料的神父瘫软在地上,像一条蛇匍匐着扭动,嘴角不断流溢出粘稠的液体,面容痴傻可笑,身下是一片狼藉血污,折断的手掌出早已是血肉模糊,不成人形。 宫本谦明一眼就明白发现了什么,他让那些孩子们远离神父骇人的尸首,走过去蹲在已经疯癫的人旁边,轻轻举起手,给了他一个痛快。 “只是贩卖孩童的话,罪不至此吧。”宫本谦明对韩笑的处置有些异议。 “不,他罪有应得,他犯得事,远不止这些。” 韩笑简略了说出了阿国的所见所闻,一向淡然的宫本谦明也不由得皱了皱眉,露出厌恶神色,摇了摇头,沉吟片刻:“只能庆幸我小时候没有遇到这些人,人什么都不缺的时候,总会想体验一些刺激禁忌的东西,这样的畜生我也曾经杀过一些。” 除了教堂外,晓月城中还有几个罪恶之地必须要铲除,那里还有更需要被拯救的孩子。 以韩笑现在的状况他很难在持续战斗,宫本谦明决意自己去收拾那些地方,但在那之前,他们得商量一下救出全部孩子之后的事情。 他们之中女孩很多,只有几个是男孩,但就算是男孩,也多半是那种面相体格偏阴柔的,大胖小子绝对没有。 绝大多数是东瀛人,少数汉人,还有有两个金发碧眼的西洋人,在人群中特别显眼。 这些孩子都很乖巧懂事,远没有同样孩子那样的顽皮活泼,但换个角度说,他们这样倒也方便了韩笑与宫本谦明,不必再费神安抚他们。 毕竟被关押在那个终年不见日光的阴暗囚笼,换了是谁性格上也难免压抑一些,他们都明白自己是被人贩子传教士买去了,还没等到买家到来,已经被身材魁梧的宫本谦明撩到看守他们的守卫,救了出来。 几个胆子稍大的小女孩扫了一眼现场的环境,向韩笑和宫本谦明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你们还记得自己的家在哪里么?”韩笑问道。 所有人都摇着头,他们多半来自偏远的山村,从有限的描述中根本无法得知具体位置,少数是因为家里的赌债一类的祸事被迫卖掉,这一类孩子也不愿回去,最后一部分就是通过海船被拐到东瀛来的。 基本上,这些孩童都成了无家之人,必须得找个地方安置他们。 “我认识一个人,他肯定有办法,并且也乐于收留这些孩子,反正他家够大,人又少,必然不会拒绝我们。”宫本谦明坏笑道。 “谁?” “出云大社的巫女,一个旧交,那间神社可大了,因为地处出云国的缘故,神道宗根本管不了,也无法任命神社的神官,逐渐变成了她这个巫女的私产,所以这家伙有钱的很,半个山头都归她管,而且出云大社的对面就是闻名东瀛的飞仙御剑流本门所在,你就不想去看看?” 韩笑一愣,问道:“前辈的意思是,我也要跟着去?” “不然你体内的反噬怎么办?你不跟过来我怎么给你渡气,难不成还要我跟你到处跑不成?”宫本谦明一笑,挪揄道:“就是我无所谓,你身旁那两个貌美如花的小姑娘也会介意啊。” “顺便我查查出云大社里的藏书,说不定能找到治愈业力反噬的讯息,所以你能不去么?”宫本谦明抱臂而言,他说出的理由,实在让韩笑很难拒绝。 韩笑苦笑一番,心道:“这样一来回大明的事情岂不是又要搁置了?” 不过还是活命要紧,若命都没了,如果实现那些承诺。 当下韩笑也点头,同意了宫本谦明的安排。 只是他眺望不远处雄壮巍峨的天守阁,忽道:“那晓月城城主就是首恶,不诛杀了他再走么?” “不可能杀得了他的。”宫本谦明摇了摇头,“能坐在这个位置上的身旁从来不缺高手,城堡之中还有无数机关相佐,即便是我也难以硬闯进去,又何况你。 “再说,即便杀了他,下一个坐上去的人,只要他愿意,一样会有人代替这些南蛮宗的僧人去做贩卖孩童的勾当,晓月城毗邻大海,每天都有无数海船经过于此,这样的条件下自然而然催生出这些黑暗来,又如何杜绝的了。” 宫本谦明劝解着韩笑:“如果你真想杀他,不如等自己体内的反噬之力治愈完毕,练好武艺再说,否则不过凭白送命而已。” “你想当一束光刺破黑暗的勇气固然可嘉,但也需量力而行。” 韩笑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其中的道理他也明白,只是心中始终有些不快。 他此刻虽不能如那黑衣神父一样诛杀了首恶之人,但迟早有一天,他会归来,将一切该杀之人送进地狱,遥望着那微薄月色之外的天守阁,韩笑暗自立誓,眼神毅然。 重新商量起这些孩子的事情,韩笑提出一个问题:“这些孩童结伴走在大街上太显眼了一点,很容易引起人的注意,这样的话如何去出云大社。” 出云大社在出云国岛根郡,距离晓月城所在的神门郡有相当远的路程,故而韩笑有此问。 “可以走水路,一艘船里装许多人很正常,沿途那些兵卫又不会真的上船检查,给点小钱就能打发,晓月城就有一条河流贯穿而过,很适合用船。” 宫本谦明道:“虽然海船不好搞,都被大家族或者幕府控制了,普通的水船,货船还是很容易弄到手的,眼下的时辰也不早了,趁还是天黑,你现在这里守着这些孩子,我去救出其余的人,一同带到这里汇合,再细说弄的船办法,最好天明之前就出弄妥一切,天亮后河道关口放闸,你叫上你身旁的那几个姑娘,咱们就一起坐船离开,不然会有麻烦。” 宫本谦明言罢,便纵身跃去,带起一股凌厉之风一下子消失在了空地上。 在孩子们的眼中宫本谦明几乎是凭空消失的,这高深的轻功很快引起了孩子们惊讶的赞叹,纷纷交头接耳诉说着关于自己知道,不知从何处听来的传奇故事。 譬如具有神奇忍术神出鬼没的忍者,一刀能将千丈瀑布劈为断流的绝世剑客,几个汉人、西洋人的孩子似乎也在相处之中学会了东瀛的语言,讲述着自己家乡,关于侠客与骑士的浪漫传说,得益于这些精彩动人的故事,孩子们很快就活跃起来,一扫之前困于牢笼中的颓靡。 “如果大家感兴趣的话,以后可以让刚才那个大叔教你们啊。”韩笑趁机坑了宫本谦明一把,指着被自己破坏得无一处完好的空地,添油加醋道:“他是个很厉害的好人,看到地上这些坏人的尸首没,都是他一个人干掉的,一挥手坏人全部都被打趴下了,到时候只要你们一起求他,他肯定不会拒绝的。” 孩子们的情绪被调动起来,群情踊跃,每个人都无比期盼着以后的生活。 离开了阴暗湿冷的地下密室,会不会有温暖的光明迎接他们? 跟着眼前这两个看起来十分厉害的大哥哥和大叔,孩子们心中很有安全感,毫无保留的信任他们。 时间渐渐过去,月上中天随后向西移去,漫长的等待中,韩笑领着大家去到教堂里坐在木制座椅上,躲避寒风。 不久之后,只见一身血渍的宫本谦明走了回来,领着几个神色更为木讷呆滞的孩子回来,双目无神,不言不语,似乎只是机械的在行走,毫无灵魂可言,他叹息道:“那几个地方的孩子基本没多少幸存的。” 韩笑明白其中缘由,惋惜了一声,问道:“船的事怎么办?” “我去的时候顺便往河道附近看了看,就有一艘货船停靠在河边,船帆上面还绘有京极家的纹徽。”宫本谦明得意的笑了笑,“这下连钱都不用付,咱们可以直接抢船拿去用了。” 这个时候,韩笑决意先去温泉旅馆把谢谢、上泉云竹还有阿国也带过来,到时候和宫本谦明一起抢来船,把孩子们都弄上船,等天一亮,关闸开启的时候,混在准备出城的船队里离开晓月城。 天明时分,苍穹呈现出一片黛青色,微波荡漾的河面,数十艘停靠在码头的船只张开船帆,收起船锚,即将开始新一轮的远行。 它们之中有得要前往附近的藩国进行贸易,有得要运送货物到其他郡中,晓月城之所以特别繁华,城中这条宽阔的河流功劳不小。 在这些船只中,有一艘十分不起眼的货船上,一个小女孩眺望着逐渐疏远的城郭与柳色,不禁问道:“宫月姐姐,我们要去哪里啊?” 上泉宫月怀里抱着阿国,抚摸着她的额头道,开玩笑道:“咱们要顺着河道去岛根郡,去出云大社当巫女,你见过巫女么,她们的衣服很漂亮的。” “是那些手里拎着铃铛会跳舞,会驱鬼降神,穿着红白相间衣服的姐姐么?”阿国好奇的问道。 “没错,没错,就是那些,姐姐也做过巫女呢。” “那阿国也想当巫女,成为巫女就可以天天跳舞了,宫月姐姐要教阿国跳好看的舞呢。”阿国拍着手,愉快道。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上泉宫月嫣然笑道。 “对了,阿国有姓氏么,当巫女不可以没有姓氏的。”上泉宫月忽然想起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询问道。 “没有,阿国从出生起就叫阿国,没有姓氏。”阿国冥思苦想了许久,十分遗憾的说道,原本殷切期望着能够成为巫女的笑容逐渐黯淡下去。 上泉宫月看在眼里,灵机一动道:“那干脆谢谢帮你想一个姓氏好了,你既然出生在出云国,又要去出云大社,可见跟出云两个字很有缘呢,不如就以出云为姓,叫出云阿国好了。” 阿国眼眸一亮,轻轻呢喃着自己的姓氏:“出云……阿国。” “太好了,太好了,阿国有姓氏可以当巫女了。”小姑娘欢呼雀跃道,却听上泉宫月轻轻叮嘱道:“要小声一点,隔壁的船舱里那个笨蛋睡着了,不要吵醒他。” “真是的……回来的时候,整个上衣几乎全部碎裂了,隔着老远都闻到一股血腥味,也不知道这个笨蛋有没有受伤。”一想起韩笑的状况来,上泉宫月的眼眸忽然变得悠远迷蒙,手托着腮,整个人木然一般,有些埋怨道。 “不过有谢谢在他旁边守着,我又担心什么呢?”少女轻叹一声,思绪在不断模糊的景色里变得更加微妙,随后又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忽地痴痴一笑,看得一旁的阿国莫名其妙,却也不好打扰现在的她,只好任凭少女这样沉思着。 …… …… 太阳彻底从地平线上升起,万丈光辉透过淡薄的云层,照耀在繁华的晓月城中。 码头那数十艘船早已在天明的一刹扬帆远处,无故发生在城中教堂、钱庄之内的数桩血案也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只是这一切都无法在第一时间传递给当政者。 只因晓月城城主京极秀把自己关了起来,关在了在守卫森严的天守阁一间密室之中,除非他自己走出来,否则没人能从外面打开密室的门,而此刻他的面前只有一个青衫少年与他盘膝相坐。 “柳生先生,按照你昨日所卜之卦,不是说晚上会有厉害刺客来取我的命么,吓得我都把城中的守卫都调来了,结果那个刺客居然没来?”一身肥圆的京极秀摸着自己的八字胡,有些不满道,但又不太敢在这人的面前直接了当的显露出来,故而那副似怒似笑的模样看起来有些滑稽。 青衫少年笑了笑:“看来是在下学艺不精了,这一次起得卦居然不灵了,害得京极城主白白担心了一晚上。” 他的衣着打扮分明是大明常见的款式,腰侧还挂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环形玉佩,身后背着巨大剑匣,无论从何处看,都是汉人模样,可京极秀却称呼他东瀛才有的姓氏——柳生。 青衫少年盘算了一下时辰,忽道:“夜尽天明,祸水北去,这一劫已经过去,京极城主可以从密室中安然出去了。” 京极秀尴尬地站起来,拍了拍屁股,扭开纹有京极家纹徽图样的机关,打开了石门,迎着万丈金光心中诋毁道:“中原占卜之术也不过如此,神神道道的,害得吾一晚上不敢睡觉!岂有此理!若不是看在天下盟十数年来对我京极家的援助上,我非扒了你这神棍的皮不可!” 此刻青衫少年也从密室中走出,轻轻拂了拂衣上的微尘,腰侧佩环鸣叮相击,煞是好听,他似乎能听懂京极秀腹中秘密一般,嘴角流露出一丝鄙夷,却很快又将其掩去。 只见这时,一个武士匆忙跑来,气喘吁吁,看得本就有些烦躁的京极秀怒喝道:“怎么了,大惊小怪的!” 武士立刻在京极秀耳畔耳语一番,将昨夜发生在晓月城中数起惨案一一禀报,京极秀自然知道那些案发之地都有些什么秘密,本就胆小如鼠的他不由得颤抖起来,很明显,这一连串的案子不可能是意外,必然是有人故意所为,而他这个主恶之人,恐怕也是那些犯案者的目标吧。 京极秀低眉顺眼的望向青衫少年,讷讷笑道:“柳生先生……” 青衫少年摇了摇头:“卦算错了就是算错了,你骂得对,没想到那个犯案者最后没有硬闯天守阁,反倒是忍下来了,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以扭曲一个人的性格与决策?” “罢了。”青衫少年一拂袖,对京极秀道:“城主大人大可不必担心,躲过今日之劫,至少数年内你都是平安无事的,酒该喝的喝,一切照旧即可,耽误了你这么久,我也该去岛根郡了。” 京极秀一听青衫少年所说,当即如释重负,满脸肥肉堆笑道:“柳生先生不再留下来多住几天么?” “我怕住久了某些人会不高兴啊,再说了要是在这里耽搁久了,要是赶不上今年飞仙御剑流的御剑之试怎么办?” “御……御剑之试,那个流派还有这玩意儿么?不是被那个八个长老把持门中事务了么,难不成要选出新的掌门了?可是掌门信物的殷天剑还在五十岚执信手里啊。”京极秀一脸迷茫。 青衫少年却不解释,也再不管京极秀如何挽留,负手而立,缓缓走出规模宏大的殿宇中。 “柳生先生,你不需要我备好马车送你去么?” “马车太慢,还是自己走过去快一点。”青衫少年站在巍峨的城堡上向外眺望了一眼,看着蔚蓝天际,自言自语道:“柳生弦月?柳弦月?这东瀛人的名姓与我本名只有一字之差,实在是妙极。” 只见之时柳弦月忽地蹿离地面,从城堡高空一跃而下,当场吓坏了一旁站岗的披甲护卫,然而下一刻,发生了令他们更为惊讶的事情,只见柳弦月身后的巨大剑匣之中忽然跃出一道红色流光,将其环绕,旋即飞速坠下的少年仿佛飞起来一般踏云凌空而行。 “莫邪,出。” 只听少年心念,随着他剑诀牵引,又是一道蓝色的流光跃出,一柄秋水凝光的宝剑护在他身旁不断环绕,剑身之中绽出璀璨光华,甚至扭曲了周遭的空气,产生了一个看起来半透明的漩涡。 这两种环绕在柳弦月身边的奇特力量极大的减缓了他坠落的速度。 在干将莫邪两把神剑的环伺下,少年稳当的降落在地面,甚至没激荡起一丝埃尘,惹得一旁注视的武士与守卫大为惊讶,不亚于五雷劈顶之惊。 这其中不乏先天境的武者,但见其这首御剑本事,无不震惊的无以附加,据说只有东瀛武圣上泉德玄才达到以气御剑的实力,难不成这看似也只有先天境的少年,也有了这本事? 柳弦月并未理睬这些人的目光,指间剑诀一引,那身旁两道璀璨光辉立刻遁入剑匣之中,旋即一撩长袍,隐入人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