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娘娘 我叫余唤海,小名海娃子,跟奶奶住在胡家村。 在我十六岁的时候,奶奶每晚都要把我关了院子里那棵槐树被掏空的树墩里面,一直到我十八岁。 顺道一提,槐树的上半截做成了爷爷的棺材。 那槐树墩很小,进去的时候,奶奶还得先给我化妆,眉心用朱砂涂上一点眉眉俏,脸颊用胭脂涂上两个大红饼,整得就像棺材铺里的纸人一样。 整整两年,我都是晚上睡在树墩里,白天也不准出门。 “娃娃,别怪奶奶心狠,他们要带你走啊,全村就剩你一个男娃娃了,不能让他们带你走啊。”奶奶每次都是这样告诉我的。 村里本来有百来户人家,几十个孩子,但是自从那次之后就只剩我一个男孩子还活着了,村里的女孩子都赶紧送到了外村。后来几年村里也有过女人怀孕,但是要么胎死腹中要么就是生下来活不过七天。 有人说,这是得罪了山神,于是百八十个村民挑着祭品到山里去上贡,结果他们的尸体是顺着夹子河飘回来的。 所有的尸体都是两颗眼珠子被挖掉。 奶奶说的他们要带我走,不只是指那些死去的人,还包括活下来的人。他们把这一切都怪到了我的身上。 要知道原因,还要我从听闻爷爷和奶奶的故事开始。 据说奶奶是年轻的时候从外村逃难过来的,长得很漂亮,跟山里的野桃花似的。可是十里八村都没人敢娶她,说是山里来的娘娘,碰不得。 后来有天晚上,爷爷手痒去一座佛庙里顺了点东西换了点钱,又到城里喝了几两小酒,结果回来的时候天黑走错了路,一直走到夹子河边的时候看见奶奶在河里洗澡,顿时心里痒痒就偷偷摸了过去。 那时候的乡村里倒是有不少庄稼把式。爷爷为了防止被奶奶听到声响,双手撑地倒立而起,全靠两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前进。这一手蝎子爬当真是一点声响都没有。 爷爷就这么一直进到湖边,看着水里奶奶波光粼粼的身子,全身气血冲到了脑门子里,什么都顾不得了。 据说,那时候奶奶没叫没动,就是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爷爷,一直看了他一整晚。爷爷清醒过后就犯了难,因为他本就是外乡逃荒来的,虽然不怕连累亲人,但是也不想再跑路了不是。 于是爷爷想了个点子,他上岸抽出自己的裤腰带。那时候的裤腰带就是一根麻绳,两段带着绳头,又轻又结实。只不过爷爷的裤腰带比较长,是折叠了几次后才系在腰上,而且两个绳头也是又粗又大。 只见爷爷将裤腰带捋直了往水面那么一放,约有十米长的裤腰带直接飘在了水面上,然后爷爷倒提一口气,脚尖点地,直接踩在裤腰带上,愣是玩了一出水上飞。 把戏完了之后,他傻呵呵地看奶奶的表情。 还是那么直勾勾地两双眼睛,夜色下瘆人的很。 爷爷索性一拍胸口,“一根扁担两肩挑,一只麻袋背上扛。俺也不说别的,做就做了,要么你跟着俺,俺养你一辈子,啥都听你的。你要是不愿意,就拿这裤腰带捆着俺去报官,俺绝不反抗。” 奶奶还是不说话,依然那么直勾勾地盯着爷爷。 爷爷等了半晌,被奶奶盯得急了眼。他也干脆,拿起石头尖子就朝着自己的心窝子扎下去,顿时一片鲜血涌了出来。 “这下你总该说句话了吧。”爷爷一抬头,冷不防看见一张狐狸脸,吓得扑通一声掉进了湖里。 待到他再从水里浮起来的时候,奶奶正笑意吟吟地蹲在岸边,一手点在他的脑门上,一手捂着嘴巴乐呵,“你以为就你会些江湖把戏?” 第二天奶奶就在家门口种了一棵老槐树。 别人听故事听一个乐呵,我听故事听里面的门道。所以我听说这个故事之后,当时就找去爷爷以前住的地方。那所老房子在村东头,而夹子河在村西头还要走二里地,爷爷走了二三十年的路,偏偏那天就走反了方向。 从老房子回来的当天晚上,我就发了高烧,奶奶只好去隔壁村的诊所拿药。两个村子中间隔着一条夹子河,也就是爷爷当初找上奶奶的那条夹子河。 说起那条夹子河,还是抗日的时候小日本一路从山里挖过来的,说是为了方便运送山里的物资。 据说挖的时候还出了事情,一度挖不下去。最后还是从日本国内请了几个神官过来,那神官看了之后叫人拔光了周围所有槐树的树叶,然后用树叶混合着黑狗血沾到民夫的眼皮上,这样才继续挖了下去。 这条夹子河只有白天可以渡河,晚上敢到河里去的也就只有爷爷和奶奶两个人。一是因为晚上看不清楚,容易出事;二是因为,当年夹子河挖好之后,小日本把几百个民夫都淹死在河里了,直到现在,还能在河里找到尸骨。 而且过河也只能是到对岸去,河的上游是万万不能去的。那里有七座山包连成一片,除了建国后那一次饥荒闹腾得厉害,实在没办法才进去了一次之外,便再也没有人敢进去了。 我在家一直等到天亮也不见奶奶回来,发烧又烧的厉害,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我迷迷糊糊间听到了门外有老鼠“吱吱”乱叫的动静。睁眼一看,屋里黑灯瞎火的,怕不是睡了一天,又睡到了晚上。 就着蜡烛,我一开门就看见一个黑大褂的人坐在卧室门前,那人低着头,腮帮子一动一动的。 “奶奶?”我问到。 那人闻声停了下来,背对着我一动不动。 我已经发了一天的烧,脑袋昏昏沉沉的,夜晚又阴气重,一时间有些头晕目眩。所以当那人回过头来的时候,我恍恍惚惚间竟然看见了两个脑袋,一个面庞漆黑,五官都看不清楚,另一个眼睛泛着绿光。 我以为是病得太重眼花了,便揉了揉眼睛再去看那人。 突然一股阴风吹来,蜡烛顿时熄灭。 “奶奶,是不是你回来了?”蜡烛一灭,又是阴天,顿时什么都看不见了。 “嗯。”我听到她先只应了一声,然后又说道:“奶奶能进屋里吗?” 这屋子本来就是奶奶的,她想进来干嘛还要问我。可是我当时病得厉害,也就没有细想下去,随口就答应了,“当然能进来。” 奶奶走路没有声音,又是黑灯瞎火的,我是既听不见又看不见,心里多少不放心便喊她,“奶奶,你扶着我走吧。”那时我家很穷,还没有电,就连蜡烛都是省着用的。 结果奶奶没有吭声。 我又喊了一句,奶奶还是没有吭声。 我心里有些慌了,连忙又把蜡烛点燃,这才发现,奶奶根本就不在屋里。 “奶奶,你到哪去了嘛?” 这时,我听到身后有动静,连忙回头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身后密密麻麻站了几十个孩子,他们每人都提着一盏白纸灯笼。 “大晚上乌漆抹黑的,你们怎么都来我家了?”原来是村里的孩子们,看数量差不多都来齐了。 住在老式农村的人都知道,到了晚上就是黑灯瞎火,一般就呆在家里不出来了,所以全村的男孩子大晚上都跑到我家门口,实在是奇怪的很。 “海娃子,跟我们去夹子河耍呗。” 说话的是羊蛋蛋,他是村长家的孩子,因为口袋里总有几个小糖,所以走到哪都有一大群孩子跟着。 “大晚上的去哪耍啊,不怕你家老汉皮带抽你吗?” “抽啥子抽嘛,你没看全村孩子都到了,可就差你一个了。” 这时我才十六岁,正是上房能揭瓦,狗嫌人不爱的时候,看到全村孩子都齐了,我一时心里也痒痒的很。可是奶奶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事情还没搞明白,我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海娃子你到底去不去嘛?墨迹啥的。”羊蛋蛋又说道。 我有些不情愿,“大晚上去夹子河,你不怕水鬼把你抓下去?” “啥子水鬼呦,你都多大了还怕水鬼,哪像你爷爷当年,别说水鬼,就是山里来的娘娘不也给整翻了。”大伙一阵哈哈大笑。 恰在这时,奶奶突然出现在我的身后,“海娃子,玉佩带着了吗?” 奶奶说的玉佩是爷爷生前从庙里求来的一个玉观音,奶奶自从捡到了我就一直让我带着,从不摘下来。 我点了点头,然后问她,“奶奶,你刚才去哪了,我怎么一开始看你有两个脑袋,后来就看不见你了。” 奶奶嘴角诡异地一咧,“是你看错了。” “奶奶,那我能跟他们去夹子河耍吗?”我满心期待地问奶奶。 “去吧。”奶奶点了点头,然后轻飘飘地走了回去。她走的时候,一点声音都没有。 得了奶奶的恩准,我也忘了自己发烧的事,满脑子都想着待会怎么耍,便这么稀里糊涂地跟着他们去了夹子河。 第二章 夹子河 夹子河一度是十里八村的忌讳,要是以前肯定没有小孩子敢去那里耍。 但是现在已经解放多少年了,有些东西慢慢得也就没人在意了,反倒是曾经来了一个老和尚带着一个小女孩在小河边建了座庙。 再后来世事动荡,那座庙就被砸了,老和尚和小女孩也是一夜之间不见了踪影。 改革春天的时候,村子里有人打算开垦那块地方,结果种什么都养不活,就连野草也只能长出矮矮的一层,跟地毯一样,更奇怪的是,凡是去那里吃过草的牛羊保准活不过一个晚上。 有人说那是老和尚的冤魂闹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还是村长带来了一个老外。老外找了几个专家看了看,说是这里土地含碱性太大,所以庄稼才养不活,跟老和尚的鬼魂没关系。那老外一顿忽悠,说到最后就是一个意思,要么你们就把这块地荒着,要么就便宜点租给我,我来办厂。 办厂的地方就是在原来破庙被拆掉的地方,而且这个工厂是直接跨在夹子河上的,河水就从工厂的正中间穿过,工厂的房顶有八个角,跟八卦阵一样,所以当地人就之为八角厂。 一开始八角厂里还天天能听见机器声,不过后来没几年里面就没了声响,那个老外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当晚我们几十个小孩子到了河边,裤子那么一脱,几十个光溜溜的屁股蛋就“扑通”“扑通”地跳进水里。 “海娃子,你怎么不下来?”海娃子指的就是我,村里孩子一般都只有小名,那时候名字大都比较难听,因为命贱好养活,阎王都不收,但还是有不少人家养不起孩子,就把孩子扔到别村的村口,谁要是捡回去就取名叫海娃子,意思就是飘来的,无依无靠的孩子。 转眼之间满条河里都是小孩子的脑袋,就剩我一个在岸边站着。 “呸,人家大姑娘在里面洗澡呢,你们都不嫌丑。”我指着河中央对他们说道。 一帮小孩子左右看了一眼,然后笑得更欢快了,“羊蛋蛋,海娃子说你是女孩子哩。” 羊蛋蛋是村长家的孩子,他妈长得秀气,所以他打小就长得秀气的很,村里大娘大婶见到他都会打趣地说:“呦,哪家的小姑娘长得这么俊俏,赶紧抢走给我家娃娃做媳妇去。” 羊蛋蛋憋红了一张脸,“海娃子你才是女孩子,有本事你下来我们比游泳。” 其实我说的并不是他,因为我真的在河里看见了一个姑娘。“我可不是说你,那里真有个姑娘嘛。” “哪有女娃子,我看海娃子是想跟女孩子玩,没出息。” “不是,真的有。”我争辩道。 “哪呢,你指给我们看看。” 我把手往河里一指,咦,那女孩子呢?被他们一打岔的工夫,那女孩子就不见了踪影。 “奇怪,她跑去那里了?”我喃喃自语,我确信自己的确看到了一个女孩子,而且看得很清楚,一张尖下巴,嘴上跟摸了口红一样血红血红的,头发乱糟糟的把眼睛都盖住了。 一帮兔崽子见我说不出话来,纷纷嘲笑我。 我又看了看,河里的确没有女孩子,于是就脱了裤子跳进河里。 一帮孩子在河里扑腾的浪花四溅。 “你们看,那条鱼好漂亮。”突然有人大喊一声,我们闻声看去,只见一条红色的大鲤鱼在水面上换气,它一边换气一边用两颗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们。那大鲤鱼的鳞片就像是红宝石一般闪闪发光,比村里张寡妇的嘴唇还红艳。 看到这么漂亮的大鲤鱼,一大帮孩子立马就冲了过去。 那大鲤鱼见我们冲过来,转身就游走。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它始终露出鱼鳍在水面上让我们看见。 追了一会儿,大家都没了力气,原以为是抓不到那条红鲤鱼了,个个都像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的。没曾想那鲤鱼又停了下来,还是那般直勾勾地看着我们。 “别理它了。”眼见一帮小孩子又要冲上去,我立马气喘吁吁地拦住他们。 但是压根没人搭理我,看到大家都冲了上去,我也只好继续跟上去。 我们越游越远,岸边的野草也越来越少。游到后来干脆就一根野草也没有了,光秃秃的泥土在月色下泛着乌黑的色泽。顺带一提,我们这里是古徽州地区,只有黄土地,可从来没见过黑色的泥土。 而且那泥土上面布满了杂乱无章的脚印,看脚印大小很像是我们这个年纪的孩子。 游了一会儿,我有些接不上力气便停了下来。 便在我停下来的时候,那条大鱼猛地撞到了我的胸口,我一疼就泄了气,身子顿时沉进水里。 人在水里最怕三样东西,大鱼,水草以及水鬼。 怕大鱼倒不是因为吃人,而是大鱼在水里的力气大,要是撞到胸口腰肋很容易让人在水里岔气。 因此我沉进水里之后就连忙把身子缩起来。过了片刻,那大鱼没有再出现,反倒是我浮出水面的时候顿时就傻了眼。 从夹子河的上游飘过来一阵大雾,我浮出水面的时候正好在那雾气的中心。本来此刻就是大晚上,再加上雾气,那就彻底看不见东西了。 “羊蛋蛋。” “二狗子。” 我喊了两嗓子,结果没人回应。 我心想,他们肯定是游到前面去了,我去追他们就行了。 雾气的面积很大,我游了一会儿还是在大雾的范围里,不过前面出现了隐隐绰绰的几点光芒。 奇怪,这夹子河上怎么会有光呢? 我满心疑惑地游了过去,然后就看见村里的那群孩子们居然一个个拿着白纸灯笼在河里渡水。 “喂,你们不是把白纸灯笼放在岸上的吗?”我拍了前面那人一下。 他一回头,面无表情地对我说,“我们一直拿着的啊,你的灯笼呢?” “我马上就点上。”我压抑着恐惧说到。 待他回过头去,我悄悄地向后面游去。 原因无他,那人回过头的时候,我看得清楚,那张脸惨白如纸,凸显着内部竹篾子的轮廓,还用墨水点上了两个眼睛,在眉心用朱砂点上一点眉心俏,脸颊上用胭脂画上了两片大红的圆饼,就连嘴唇也是用颜料画上去的。 这种样子我在村头的小店里看过。那是专门烧给死人的纸人。 他们怎么都变成了纸人? 难道他们本来就是纸人? 我的脑袋还算灵光,很快就想出了许多。 走路没有声音的奶奶。 大晚上全村男孩都跑到我家门口。 红灯笼是喜事,黄灯笼是打更人用的,他们手里的白纸灯笼是丧事才会用的。 我一点一点地往后游,尽管已经十分克制,但是在水里还是难免会有水花声。我的心一直提到嗓子眼,生怕他们突然冲过来。 等到一看不见他们的时候,我立刻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朝着身后游去。 “海娃子,你到哪里去?” “海娃子,快过来啊。” “海娃子,就差你一个了。” 他们发现了我的动静,在后面不断地喊着,他们的嗓音就像是被破风箱,呼哧呼哧漏着气。 他们越喊,我就逃得就越快。 我不是没想过游上岸,两条腿跑路总归是要比在水里游得快。可是大雾笼罩之下,哪里还看得见河岸在哪,我只能没头没脑地游,反正只要远离那些东西就好。 “生是始,死是终,都是命,逃不掉。”这是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我彻底没了力气的时候,恰好也出了大雾的范围,月朗星稀,前方一大片白炽的光芒十分耀眼。 那光芒我绝对我不会认错,因为那是日光灯的光芒,跟蜡烛灯笼是不一样的。 第三章 八角厂 光芒即希望。 我靠近那光亮的地方,首先看到的就是一扇生锈的大铁门。 这大铁门就是八角厂的大门。 可是八角厂不应该是在身后下游的方向吗? 难道我在大雾里游错了方向? 刚经历过纸人的我,好不容易看见了小伙伴们哪里还有心情想那么多,迫不及待地就冲了过去。 随着靠近,逐渐看到了铁门前的水面上飘着几十颗脑袋。这些脑袋便是村里的孩子们。那扇大铁门本来被办厂的老外用手臂粗的铁链锁了起来,特种钢,不生锈,结果今天不知怎的断成了两截,大铁门也因此开了一条小缝,孩子们此时正一窝蜂的挤到缝隙里面。 可是门缝太小,许多人都挤过去,我看见羊蛋蛋被二狗子和他哥挤在中间动弹不得,脸蛋都被挤得通红。 “喂,你们别挤羊蛋蛋了,一个个过去。”我大喊一声,但是没有人理我。我拉住前面的一个人,结果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吓了我一跳。 乍一看之下,那人的眼睛里一片漆黑,细看之下才发现,他的瞳孔扩大了许多,把眼白挤得只剩下了一道白色的圆线。 “你怎么了?”我问他,结果他就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往前面挤,我伸手想要拽住他,结果他的力气突然变大,一下子就把我挣脱了。 河水里慢慢泛起了一股血腥味,也不知是谁被挤受伤了。 我在后面看他们不断有人挤受伤,急得上蹿下跳,好不容易待他们全都挤了进去,我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进去。 走过大门的时候,胸口的观音玉佩突然一烫,胸口的一块皮肉都被烫红了。 进了门后才知道八角厂分两部分,分别坐落在小河的两岸,中间用几道横梁跨过小河将整个工厂链接起来,横梁上面挂着许多铃铛,铃铛中间又挂着一张张黄纸,在那些铃铛的下面,有一口青色的井坐落在河中央。 这时,河水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我找到先前那个孩子,他一脸痛苦地揉着胳膊。 “你有没有事?”我问他。 “哪个王八蛋打了我,疼死我了。” 我再看他的眼睛,跟正常人的一样。 “奇怪。”我嘀咕了一句,本能地感觉有点不对,“要不我们走吧,我感觉这里邪乎的很,那个鲤鱼也邪乎,怕不是老和尚的鬼魂变得。” 十里八村都有这样的故事,人淹死在河里会变成水鬼,不能投胎。这些水鬼会变成鱼的模样引诱活人下水,再把他们淹死在河里给自己做替死鬼。 “鲤鱼?什么鲤鱼?”二狗子疑惑地问我。 “怎么,我们不是跟着一条鲤鱼来这里的吗?”我反问道。 “没有啊,我没看见鲤鱼啊。” 我又问了其他人,结果都说没看见鲤鱼,再问他们为什么游到这里,他们也说不知道,就是游着游着就到这里了。 这时候,我突然看见那井里冒出一个脑袋,正是那条鲤鱼,鲤鱼看了我一眼然后就沉到了井里。 而其他人,似乎什么都没看见。 “哥,我饿了,咱们回去吃饭吧。”二狗子对他哥说道。 “别急,我先撒泡尿再走。” “我也要尿。” “咱们尿到那井里吧。”也不知是谁提的议,顿时一帮人响应。可是那井沿有点高,要尿进去还真有难。 我看着那口井,又看了看周围,“奇怪,刚才的那声音是不是井里发出的?” 羊蛋蛋看了我一眼,“海娃子你莫吓唬人,我看你是尿不进去才吓唬我们的。” “就是,海娃子尿不进去,以后肯定找不到老婆。” 他们一边笑我一边朝着井里尿尿。 就在尿液进去井里的时候,上面的铃铛突然响了起来。 铃铛的声音很特别,听起来像是佛音。 紧接着,铃铛下面的黄纸凭空燃烧了起来,那火焰竟然是白色的。 “快跑。”这时候就是再笨的人也该发觉不对劲了。我大喊一声就往回游,游了几下回头一看,他们依然在那里尿尿。 “你们快跑啊。”我又朝他们大喊一声,“羊蛋蛋,二狗子,别尿了。” 他们慢悠悠地回过头来,一双双眼睛都睁得老大,里面黑色瞳仁扩大,眼白被挤得只剩下了一条圆线。 “你跑不掉的。”他们一起开口,声音听起来死气沉沉的。 “你们快跑啊,不跑要出事的。”我看了眼铃铛,黄纸燃烧发出的白色火焰将铃铛吞没了进去,白色的火焰在空中晃晃悠悠,那铃铛的声音逐渐变了味,佛音里面夹杂着小孩子的笑声。 那笑声渗人的很,我一点点的后退,便连河水也觉得冰凉刺骨起来。 “跑不掉的。”他们又说道。 “啊。”羊蛋蛋突然惨叫一声掉进了井里。而在羊蛋蛋原本站立的地方,一个椭圆身体尖尾巴,有着几条触须的小虫子正耀武扬威地看着我。 “我们都要跟他一样。”他们又说道。 “那是水鳖子。”我失声道。水鳖子是我们这里常见的一种虫子,不过寻常也只有一丁点大,可这只水鳖子却足足有大人的巴掌大小。 水鳖子的嘴巴突然一鼓,然后吐出一颗眼珠子。 “你看他们要来了。”二狗子低声说了一句。 我顺着他的眼光看去,那井里似乎被盛满了,开始从里面冒水,但是里面冒出来的却是红色血水。 血水像是煮沸了一般,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一个气泡炸裂,从里面跳出一只水鳖子。水鳖叫了一声,然后跳到了二狗子的眼睛上,活生生地将他的眼珠子挖了出来。 我再也忍不住了,“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水鳖子成群结队地从井里跳了出来,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那些水鳖子将他们的眼珠都挖出来,然后又扔进井里。 “砰。”突然传来一声爆炸的声音,一颗铃铛炸成了粉碎,白色的粉末从铃铛里落下来。那粉末带着硫磺味,一落到水里,河水就沸腾起来,水鳖子们纷纷惨叫想要逃离,还有几只离那井口太远,干脆朝着我这里跑来。 我当时已经被吓傻了,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直到水鳖子快游到我身边的时候才想起了要逃命,结果脚上却被什么东西抓住了,怎么也抬不起来。 我低头一看,一只手抓住了我都脚脖子。他抬头看了一眼,对我咧嘴一笑。 脸颊上两颗胭脂涂得大红饼,正是大雾里出现的纸人。 “放开我,你放开我。”我哭着嗓子说道,听到我的话,那纸人反而笑得更开心了,他的嘴巴一张一合的,仿佛是在说着什么,但是它在河底,有河水的阻隔我什么都听不见。 一只水鳖子游到我近前,尖叫一声就要跳到我脸上。 突然,一条红色鲤鱼跃出水面,一口将那水鳖子吞进肚子里。 鲤鱼吞掉水鳖子之后就浮在我的面前直勾勾地看着我,也不知道我是被吓傻了出现了幻觉还是怎么回事,我看见鲤鱼的眼睛跟人眼一样是椭圆形的,正常鱼的眼睛应该是圆形的才对。而且那鱼的眼睛还是双眼皮,上面垂着一排长长的睫毛。 鲤鱼就浮在我的面前直勾勾地看着我,我被羊蛋蛋抓住脚脖子也动不了,其他几只水鳖子似乎是害怕鲤鱼,但是又不舍得放我走,只好在后面耀武扬威地挥动触须。 我趁着机会又低头对羊蛋蛋说:“纸人,你别害我了,我把我的玩具零食都给你了。” 那纸人张大了嘴,我看的出他口型分明是在说,“你跑不掉了”。 过了一会儿,鲤鱼似乎等得不耐烦了,它甩动尾巴将河水打到我的脸上。 这时,我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你要是想活命就拽一根头发喂给那个小姑娘。” 我回头一看,是一个大鼻子金色头发的老外。老外脸上的皱纹很多,眉骨凸起,眼睛深深地凹陷进去。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只是本能地对他说:“救命。” 老外摇了摇头,“NO,NO,NO,如果我下去的话,你的朋友们不会放过我的。虽然我已经很老了,但是我还没有听到主的召唤。” 我继续朝他喊救命,那老外就是不过来。 “小朋友,我想我说的很清楚,只要把你的头发给那个小姑娘一根,你就能够获救了,她虽然是地狱的使者,邪恶的仆人,但是反正你也不信教,所以没什么好忌讳的。” “你骗人,哪里有什么小姑娘。”我朝他愤怒地大喊一声。这老外真不靠谱,不救人还罗里吧嗦一大堆。 谁知,那老外一把指向红鲤鱼,“鲤鱼就是那个小姑娘。” 红色鲤鱼也适时地甩动尾巴将河水拨到我的脸上。 我看着鲤鱼,突然想起了村里老人说的话。 “后山以前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有天老和尚捡来了一个小女孩.......” 我心里一凉,心想一开始在河里看见的那个小姑娘应该就是那个小女孩了,这条鲤鱼也应该是小女孩变得了。 如果我想获救,似乎就应该按着老外说的做,可是村里的小孩都不敢拿陌生人的东西,也不会把自己的东西给陌生人,因为一直有一个说法。 如果把你的东西给了鬼,那么它就跟着你一辈子。 如果你拿了鬼的东西,它就会拿走你的一样东西。 我想了想,大不了明天就回城里,跑得远远的,就不信这条鲤鱼能游过去。于是我一咬牙拽下来一根头发扔给那鲤鱼。 鲤鱼一张口将那头发吞下,然后一双人眼朝着我眨了眨,然后红色鲤鱼一个猛子扎进水底,鱼尾巴一下子抽在纸人的脸上,纸人的脸上立马冒出一股黑气,它吃痛一下子就松了手。 我趁机就想要游走,但是脚上已经没了知觉。 那鲤鱼体贴地又游到我的身边,我顺势抱住它,感觉就像小时候进女澡堂洗澡的时候一样,滑不溜秋,又绵又软。 恍惚之间我仿佛听到了一个声音。 “抱紧我。” 我在水里泡得太久,又遇到这些事情,脑袋昏昏沉沉的一会儿就失去了意识。 等到后来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最初下河的地方,周围都是那些小孩子们的衣服,但是人已经回不来了。 河里也没有鲤鱼的踪影,那个老外也不知到了哪里。 我的脚脖子上还有两个黑色手印,那里的肉都凹陷了下去,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我大喊了几声,“羊蛋蛋”,“二狗子”,但是他们都没有办法再回答我了。我心里一酸就哭了出来。 我一抹眼泪,觉得手背上滑滑凉凉的。 原来我的手背上长了几块鱼鳞,那几块鱼鳞凑到一起组成了一个字。 “鱼”。 第四章 树下坟 回到村里以后,我就被奶奶关到了槐树墩里,我至今还记得那天奶奶对我说的话:“我大孙子的命硬,等你长大了就能出来了。”  而那件事情传开以后,就没有女孩愿意嫁到我们村了,村里的人家都赶紧将闺女嫁到别的村,有些甚至是贱嫁,给人做童养媳,嫁给六十的老汉等等都有。 人们这样做是有道理的,因为奶奶告诉我,从那件事情以后我们村子里再也没有孩子能够平安长大,不是胎死腹中,就是七天的时候夭折,所以我成了整个村子里唯一一个活着的孩子。 奶奶说的时候,特别强调了“活着的”三个字。 每次奶奶给我送饭的时候,我都很想问奶奶以后是多久,但她从来不说。我还问过她为什么只有我活了下来,奶奶就会神经兮兮地告诉我,“这是你爷爷求来的善缘,该你活着。” 有时候我还能听到树墩外有脚步的声音,会有人大声地咒骂我的名字,说是我害死了他们的孩子。不过奇怪的是,他们好像从来看不见这个树墩,否则我早就被失去理智的村民撕碎了。 俩年没出过门,我有时候觉得自己还是死了算了,但是想想又活了下来,一直到我十八岁这一年。 这天我躺在槐树墩里发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睡梦里我又回到了那条小河,河边只有我一个人。 突然,河中央出现了一条红色的鲤鱼,那鲤鱼冒出水面,睁开一双像人一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那双眼睛单独来看是很美的,大眼睛,眼角像凤尾,双眼皮,长睫毛,眼珠子清澈泛着光泽。 “你为什么还缠着我,这两年还不够吗?”我看着鲤鱼痛苦地说道。 两年来,我每晚都会梦到那一天。纸人,水鳖子,井。 “你该还我了。”鲤鱼突然开口吐出人言。 我猛地一惊,一屁股跌坐在身后的草地上。这两年里我每晚都会梦到这条小河和这只鲤鱼,可它从来没有说过话,从来没有。 “还你什么,我要还你什么!那么多人都死了,我还要还你什么。我到底欠了你什么?”我朝它愤怒地大喊,反正我都被关了十年了,反正这是在梦里,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我救了你的命,你得还我的命。”鲤鱼看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 下一刻,河水泛滥,波涛汹涌,冰凉刺骨的河水朝着我冲过来,我转身想要逃跑,结果脚上被什么东西抓住了。 我低头一看,羊蛋蛋正抓着我的双脚,他仰起头对着我咧嘴一笑。 他的眼睛消失了,只有两个黑漆漆地眼眶。 “不。”我失声大叫,河水瞬间将我吞没,冰冷的河水涌入我的耳朵和鼻孔,强烈的窒息感几乎让我眩晕。 一刹那间的惊恐让我忘记了一点,两年前羊蛋蛋直接掉到了井里,水下抓住我脚的是一个纸人。 随后羊蛋蛋挣扎着从水底浮上来,不过他只剩下了一颗脑袋。 我猛然惊醒过来,噩梦本该在醒过来的时候结束,但是我的身子依然泡在冰冷的河水里。 我这才意识到,那不光是梦。槐树墩里已经浸满了河水,我的半截身子都被河水淹没了。 我连忙推动上面的盖子,可是槐树墩上面被奶奶封了起来,压根就推不动。 我只好大声喊道:“奶奶,奶奶,里面漫水了。” 外面顿时传来人的声音,不过那不是我奶奶的声音。 “兔崽子在这里面。”外面突然传来一个沙哑的兴奋的声音。 “老不死的,原来给娃娃藏进槐树墩里了,上半截埋了他爷爷,下半截藏着他,有他爷爷护着,难怪找不到这兔崽子。” 这个槐树树墩便是爷爷奶奶在一起后种的那棵槐树,上半截做成了爷爷的棺材,下半截里面藏着我。 我不明白他们的意思,因为虽然槐树的上半截做成了棺材,可是早就入了土,而且棺材还不知道被奶奶埋到了哪里,只是每年清明过年都让我对着槐树磕头烧纸钱。 “门呢,这门在哪?兔崽子能进去肯定有门。”公鸭嗓子的男人焦急地问。 “找什么门,拿锤子砸烂,把兔崽子也砸死在里面。”一个尖嗓子的女人大叫着 从声音中可以听出他们还兴奋,语气里还带着癫狂。 我想起了奶奶告诉我的,“他们想要带你走。”我知道他们想要杀死我,他们疯了。从他们的话语里我也知道了。 我使劲敲了敲树墩,“我奶奶呢,你们把我奶奶怎么样了?” “呸,兔崽子还有空关心你奶奶,你奶奶也不是个好东西,被水鬼缠了两年,今早终于咽了气。” “呸,都是活该,她孙子害了全村的娃娃,她也该偿命。”那个尖嗓子的女人大骂起来。 “不,不是我害死他们的,不是我害的。”我辩解道。 “那你怎么不死,都死了为什么就你不死。就是你害的我家羊蛋蛋。”尖嗓子的女人一边说一边哭,然后语气又变得癫狂起来,“我要你去陪我儿子。” “把他撕开,还要陪我家两个狗子。” 很快,外面就传来了一声声锤子砸在树墩上的声音,我在里面被震得头昏脑涨。 更倒霉的是,树墩里面的水位不断上涨。 我揉了揉眼睛里的尘土,突然看见那树墩里有一处地方冒着水泡。 有水泡便说明下面有空气。 有空气就说明有通道。 我咽了口吐沫,这个树墩我待了两年,即便是有通道也是一些极为狭小的缝隙,树墩下面又是厚实的大地,又有什么用呢? 可是不出去,外面的人很快就会冲进来,他们忍了十年的丧子之痛,不会放过我的。 怎么办? 有河水被泼到我的脸上,估计是红色鲤鱼又出来了。 “我看见那个兔崽子了。”随着一声轰鸣,一道裂口从树墩上浮现,昏黄的灯光从裂口上钻进来,然后一只枯瘦的手指立马伸了进来。 外面的锤子没止住手,顿时砸了下来,那尖嗓子的女人惨叫一声。 她的手指直接折断,掉进了树墩里面。 那根手指只剩下一层枯黄的皮包裹着骨头,指尖尖尖的,像是刀子一样。 “王婆娘,你手不要了?” “只要能杀了他,老娘什么都不要了。” 我被吓得脸色惨白,再也不敢犹豫了。 但凡有一丝希望,我都不会放弃。 我拼命地在树墩底部摸索起来,很快就摸到了一道裂口,裂口不小,足以将我的整个手臂伸进去。 也许槐树的树根把下面掏空了也不一定,说准下面还有一条暗河,不然哪里来的这么多水? 想到了这里,我开始满怀希望地扩大那个裂口。 用手抠,用牙咬。 一点点木屑被扒开,裂口也一点点地扩大,可是树墩上面的空隙也在越来越大,每一次锤子砸下来的时候,我都能看见那个铁疙瘩的黑影。 “出来了,出来了。”树墩猛地一震动,一大片昏暗的灯光洒了下来。 我回头一看,树墩上面已经破开了一个大洞,足以他们将我拉出去的大洞。 外面有几个村民围着树墩,拿着锤子的是一个干瘦的老头,瘦得像是纸人一样,还有那个被砸断手指的女人,脸色像蜡烛一样枯黄。 而他们的眼睛,都是绿幽幽的。 终于难逃一劫? 便在这时,下面的裂口中突然伸出了一只手,一把将我拉了进去。 在那惊鸿一瞥中,我看得分明,那只手上只有白骨,没有丝毫血肉。 那处裂口的大小也只够容纳我的一只大腿而已,如何能将我整个人拽下去? 第五章 地下井 那只手突然而来,突然而去,把我拉进了一个很大的空间里。 掉下来的时候着实把我摔得不轻,过了半天我才站起来。 这空间是立起来的扇形,从上到下逐渐变大,面积大概有一间卧室那么大,一根根粗细不均的树根从上方蔓延下来。 一部分树根在半空中纠缠在一起,将一尊棺材举在半空。另一部分扎进了地下的泥土里。 “没想到,这槐树的树根能长成这样?”我暗暗吃惊。 四个角落里则点上了四根又大又粗的白蜡烛,将整个空间照亮,否则我什么也看不到。更为诡异的是,四根蜡烛是被四个纸人顶起来的。 只不过那些纸人不同于我两年前看到的,而是白纸扎成狐狸脑袋,身子却是人形,身上还穿着黑色的衣服,样式古朴类似汉服,却又有些许不同,然后从汉服的后襟里露出一条尾巴。 狐狸脑袋高高昂起,用鼻尖将蜡烛顶了起来。 我看得仔细,那尾巴毛茸茸的,不像是假的。 有风从地下吹起,导致蜡烛的火焰一阵摇晃,这个洞穴里一时明暗闪烁不停。 便在这明暗交接之中,我隐约间看见了那四个纸狐狸转头看向了我。 我一惊之下一脚踩到一枝树根。 “咔擦”一声,蜡烛突然熄灭,洞穴顿时陷入了黑暗之中。 我处在黑暗之中,辨不清方向,听不见声音,心里却清楚那半空中的棺材和四只纸狐狸的诡异,心里居然开始盼望上面那几个村民能弄出点动静。 突然间,我闻到了一股浓重的狐臭味,然后就感觉到一根针在我的沿着我的脸庞边缘移动。 下一刻,我有种预感,我的脸皮会像面具一样被人摘掉,就像“狐狸换脸”故事中的那样。 “爷爷。”我猛地大叫一声,洞穴里顿时燃起了四点光亮。 光亮之下,我看到那四个纸狐狸安安静静地站在角落里,四根蜡烛烧得旺盛。 我长舒一口气,幸亏脑子里灵光一闪,发现了其中诡异之处。 “这树根能在半空中纠缠起来肯定是人为,那个棺材也只有一个解释才对。”我突然想到每年清明过年的时候,奶奶都是让我对着树墩磕头烧纸钱。 “爷爷?”我几乎是颤抖着说出这句话的。我怎么也没想到奶奶居然是把爷爷埋到了这里。 那么这诡异纠缠的树根也无需多言,必然是出自奶奶的手。 村民们一直说奶奶是山里来的娘娘,那个称呼究竟代表着什么? 我不知道也想不明白,干脆先恭恭敬敬地跪下给爷爷磕了三个头。 “爷爷,我是海娃子,每年清明过年都是我给您磕头烧纸钱的,今天也没个准备就被您老人家拉下来救了一命,只好磕三个头谢谢您了。” 棺材就在半空,容不得我马虎,所以三个脑袋一个比一个响,个个磕在地上实打实的结实。 磕完三个脑袋,我站起身来,结果一抬头猛地看见棺材盖开了一角,一颗容貌鲜活,栩栩如生的脑袋搭在上面,眼睛的方向正对着我,而在脑袋旁边,则是一根没有血肉的手骨。 那只灰白色的手很显然就是拉我下来的手,而那颗脑袋——没想到爷爷死了几十年,竟然丝毫没有腐烂。 我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爷爷,我可是您孙子啊,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您也不能吓唬我啊。” 爷爷的脑袋就搭在那棺材上一动不动,两颗凹陷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单看那眼神和血肉,没有人会相信他死了几十年。 我坐在地上两腿发软,震惊地看着爷爷,就连几块泥土掉进了嘴里也没有察觉到。 “兔崽子在下面,和他那四鬼爷爷在一块呢。”一个公鸭嗓子突然从上面传来。 我抬头一看,那个男人的脑袋正从我掉下来的地方探出来。 “把洞口挖大点,我们进去抓他。”尖嗓子的女人在外面兴奋地大喊。 “闭嘴,傻女人。他死鬼爷爷看样子要诈尸,现在下去全都得死。” “那怎么办,找了那么久,总不能现在放他跑。”我可以想象女人的不甘心。 “哼,”那个男人哼了一声,“找条黑狗,割了脖子扔进去,看他爷爷还能怎么办。” 我一听便知道完了。黑狗血驱邪是家家户户都知道的常识,等到时候恐怕就连爷爷都保不住我了。 “爷爷,我该怎么办?您老人家给我指条明路行不?”这里是槐树树根扩展出来的空间,上不见天,下已经在地下了,我实在想不到还能去哪里。 那些人真的说到做到,很快就有村民将一只黑狗扔了进来。 那黑狗脖子上被隔开了一道大口子,掉下来却还没有死透,在地上不停地挣扎,狗血甩得到处都是。 那狗血甩到槐树的树根上,就像是硫酸一样迅速地将树根腐蚀,散发出一股腐烂的臭味,那味道就像是放了一个月的死鱼死虾。 黑狗在地上呜咽一声,鲜血就“咕嘟咕嘟”地顺着嘴角往外冒,我看见它的眼睛盯着我,眼泪顺着眼角的皮毛滑落,和鲜血混合在了一起。 “咔擦。”头上突然传来一声响,我抬头一看,发现半空中的几枝树根已经断掉了,爷爷的棺材顺着倾斜起来。 “糟了,爷爷要掉下来了。”我连忙后退,紧接着爷爷的棺材就从半空中掉落,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将地面砸的塌陷下去。 棺材落地就变得粉碎,爷爷的尸体从里面掉出来。我本想去抱起爷爷的尸体,但是没想到爷爷的尸体一落地就变成了粉末,从地面塌陷的地方,一股股清水涌了出来,直接将爷爷尸体化成的粉末吞噬干净。 “塌陷。” “水。” 我一抹眼泪,“爷爷,谢谢您。”我明白原来这下面还真有另一个空间,爷爷是用这种方式来给我找出了一条生路。 虽然从未见面,但是爷爷死后还是救了我一次。 我又跪在地上给爷爷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才扒开散落的棺木,下方的泥土早就被树根穿透了,又混合着水,用手就能轻易挖开。 挖开泥土后,我倒吸一口凉气。 因为泥土下面是一个青色的井口,水就是从井口里蔓延出来的。 “八角厂。” 两年前的经历再次浮现在脑海中,没想到当初那个纸人说的话还真是应验了。 “跑不掉的。” 你拿了鬼的东西,你就会失去更多。 鬼拿了你的东西,你一辈子跑不掉。 鲤鱼当初救了我,何尝不是给了我一条命。 我当初听那老外的话将自己的一根头发给了鲤鱼,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今天果真跑不掉了。 “他爷爷完蛋了,我们赶快下去。”尖嗓子的女人看到爷爷的棺木散落一地,顿时兴奋地大叫起来,也不用绳子,她就直接跳了下来。 没时间犹豫了。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一咬牙,一头闷进那口井里。 “我抓住他了。”下井的时候,我的脚脖子突然被一双鸡爪一样干瘦的手抓住,我猛地一用力一脚踢在上面。 那人吃痛大叫一声,但是却不松手。 “兔崽子,别想跑。” “汪。” “死狗给老娘松口。”女人气急败坏的大叫一声。 我回头看见那鲜血淋漓的黑狗一跃而起,一口咬在了女人的脸上,女人不得不松手和黑狗搏斗起来。。 我心想“该”,然后顺势潜入到了井里。 井里很窄,也就堪堪容纳下我的身子,我只能在里面匍匐爬行,时不时地会感觉到有小虫子在我的脸上爬过。 椭圆身子,尖尾巴。 要不是在水下,我几乎喊出了“水鳖子”三个字。 没过多久,我的就开始憋不住气了,脑子发昏,手脚发软,差一点就让河水漫进了嘴里。 便在这时,前面的水流一阵晃动,一只红色的鲤鱼游了过来。 紧接着有一张柔软的嘴唇含住了我的嘴唇,有一条灵巧的小蛇叩开了我的牙齿。 温暖,柔软,湿润,带着牛奶一般的甜香。 一股清新的氧气被渡入了我的嘴里。 第六章 停尸房 这下井里潜水的过程中差不多渡了十七八口气,我的水性已经不太好使,按照渡一口气憋一分钟来算,差不多就是潜水十七八分钟,这么长的时间已经足够我走出村子了。 待到终于出了水面,我已经浑身筋疲力尽,本来以为出口会在村子的外面,但是出了水面发现依旧是在井里,触手可及之处是坚硬的岩石。 只不过下方的水道有一个九十度角的转弯,所以才给我站住脚跟的机会,而水位只到了我的腰间。 我靠在井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井口上方传来斑驳的星光,借着这点光亮,我四下寻找那条红色鲤鱼,却发现已经不见了它的踪影。 那么在水道中是谁用嘴巴给我渡的气呢? 或许可能有一个答案,但是我确定那条鲤鱼没有那样的温软甜腻的嘴唇。 我俯下身子,在水面下摸索了一阵。上面的井壁是岩石组成的,而下面的井壁摸起来像是一个个水鳖子组成的。 刚开始我也是吓了一跳,但是过了一会儿那些水鳖子并没有袭击我,胆子就慢慢大了起来。经过一阵摸索,我确定这些曾经挖下我的小伙伴的眼睛的虫子正处于一种类似于冬眠一样的状态,很有可能就是当初他们对着井口里面撒尿才将这些东西唤醒。 想来是因为那些孩子们的尿是货真价实的童子尿,人间阳气最足的东西。而这些水鳖子虽然奇特诡异,但并不是什么阴间的东西,所以不但无害,反而成了它们复苏的导火索。 我再次抬头看看井口,也许我可以从那里出去,然后去寻找我十年未曾相见的父母。但是这十年来,伙伴的惨死,村民的怨恨,村子的诅咒,以及被关进粮食洞里的黑暗无时无刻不折磨着我。 所以我打算弄清楚这一切。 我撑着井壁,一点一点地向上爬,终于艰难的从井里爬了出来。在爬行的途中,我还发现井壁上有一个大洞,里面黑黝黝地冒着凉气,我没有照明设备就没有进去。 爬出井口,我环顾四周然后发现这正是八角厂里的那口井。 我先上了岸,然后摸着黑找到了厂房的大门。奇怪的是大门上并没有上锁,而是贴了一张纸。 纸上不知用什么东西写得一串洋文,在黑夜里还发着荧光。 我顺手就把那张纸撕了下来,然后顺势推开大门。 打开大门的那一瞬间,一股浓厚的粉尘伴随着臭味扑面而来。 那股味道像是把死了许久的东西关进密封罐头里一样。 等到里面的味道逐渐淡了一些的时候,我再次进入了厂房。 “砰。” 脚边突然踢到了什么东西。 我呆在那里一动不敢动,总感觉刚才惊醒了黑暗中的某种存在。 过了片刻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再次摸索起来。 这间厂房里并没有机器,而是员工宿舍。因为我摸到了床,床上有衣服,衣服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我用手捏了捏,棍形的,坚硬的东西。 骨头! 这些床上躺着的居然是人,不过这些人都只剩下了白骨,血肉早就腐烂干净了。 回想起我刚推开大门时的粉尘,说不定里面就有多少血肉腐烂后化作的尘埃。我吓得连连后退,中途冷不丁将几具这样的白骨撞到地上,响起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 后背突然撞到了墙壁,墙壁上面有一个小小的凸起在撞击下凹陷了下去。 “啪”。 一排排的白炽灯接连亮起。原来那墙壁上的凸起就是白炽灯的开关。 在灯光亮起之后,我的眼前豁然开朗。这里的确是宿舍,一张张钢丝床整齐有序地放置在宿舍里,但是有几张床比较散乱,看路劲应当就是我刚才撞到的那几张。 而那些床上躺着一个个安睡的人,这些人大多有着金色或者棕色的头发,眉骨突起,鼻梁很高,嘴唇厚实,都是外国人。 最重要的是那些人都是有血有肉的,若不是胸膛没有呼吸的起伏,真的会让人误以为他们只是睡着了。 我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惊叫声脱口而出。 “我刚才明明摸到的衣服下面明明只有白骨,为什么他们此刻脸上看起来却是有血有肉?” 我将目光投向白炽灯,确定那就是普通的白炽灯。 便在这时,大门“吱呀”一声自己关闭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我靠在墙上不敢动弹,他们躺在床上没有动静,我们似乎是在以这种情况的方式对峙着。 但是我确信,只要他们一有动静,我会立马亡命奔逃。 在对峙当中,我慢慢地朝着大门的方向移动。 他们依旧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 逐渐的,我移动了大门处,我试着轻轻地推开大门。然而大门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后依旧牢牢闭合。 看来他们并不打算放我出去。 幸运的是,在被关起来的十年中,每次奶奶来送饭总会有意无意地对我说起一些古老的事情。 于是我打算尝试一下,只不过不知道对于这帮死了的洋鬼子管不管用。 我学着古人拱手做了一下礼,然后脱下两只鞋子反着穿在脚上。 奶奶告诉过我有些东西早已失传,或者很少有人懂,但是中国文化博大精深,总是枝叶相连,因此许多事情从一些方面还是可以看出一二的。 比如鞋与邪同音也是有原因的。因为鞋子穿在脚底,脚底是人体阴阳二气下沉的地方,而阴气浊而下沉,阳气轻而上浮,所以脚底多是阴气,鞋子常年沾染人体的阴气,又随着人走八方路,早就是阴气汇聚的东西,所以许多灵异事情的发生都与鞋子有关。 例如奶奶就告诉过我,她小时候家里就出现过一件事情。 那还是我奶奶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太奶奶。 有一天晚上我太爷爷生病,高烧不退,那时候家里穷,一般有病都是硬挺着。可是太爷爷挺了一天都不见好,到了晚上嘴里就开始胡言乱语。我太奶奶一看,坏了,这是烧迷糊了,万一再烧下去,说不定人就彻底倒下了。她再也不敢拖着,连忙跑去找村头的郎中。 郎中来了之后看了看病情,然后就给我太爷爷配药,结果配到一半时说:“余家婶婶,我有一副药忘记带来了,我家婆娘在家,干脆你帮我跑回家一趟拿药吧。” 太奶奶也没多想就跑去了郎中家,拿了药之后回来的时候就不对劲了。因为她从家里到郎中家的时候也就五分钟的路程,可回来的时候跑了十分钟了都没到家。 太奶奶是个聪明人,当下就把两只鞋子倒过来穿,结果走了两分钟就到了家。 结果第二天的时候,一看鞋面上还有着一双脚印。 我这样将鞋子反着穿在脚底称之为“倒阴”,是用来与死者的魂魄对话所用。只是我没有香炉香烛贡品,还是担心他们不乐意。 “诸位,在下姓余名唤海,今日遭遇不幸无意中沦落此地,如有打扰诸位还请见谅,待明日定然送上元宝香烛,还请诸位高抬贵手,行个方便。” 这套说辞还是奶奶教我的,我那十年里没有任何的娱乐,闲得无事时就将奶奶说的那些话反复咀嚼,此刻虽然心里害怕,但是说起来还是有板有样。 过了一会儿,我见他们没有动静,以为是默许了,便再次开门,谁料那大门那是紧紧得关着,丝毫不见松动。 我又想起奶奶说过一句话。 “鬼神不和,阴阳相融,一气一体,所以万万不能用谎话来欺骗鬼。” 于是我又只好重新说了一遍。 “十年前我的几十个玩伴无辜死在这里,我也被害的关了十年,如今依然被村民憎恨,我今日侥幸逃到此地,索性便要将真相查出,我看诸位的眼睛和我那些玩伴一样,都被水鳖子挖走了,想必诸位也是遇到了同样的事情。今日我打算一探究竟,为同伴,为自己,也为诸位报仇。” 话说到这,大门突然敞开,一个滴溜溜的东西滚到我的脚底下,猝不及防之下我被那东西绊倒在地,狼狈地朝着后方摔去。 随着大门的洞开,宿舍里的灯光照在门外的地面上,映照出两行带着水渍的脚印。 第七章 水鳖子 我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宿舍里的灯光照在门外的地面上,映照出两行带着水渍的脚印。 两行脚印都是从河边前进到厂门处,脚印到了门口的时候就变得凌乱了起来,随后又分出一行脚印,一直贴着墙根延伸,然后迅速消失在夜晚的黑暗中。 河水里有东西上岸了。 而那个滴溜溜的把我绊倒的东西就安静地躺在地上。 那是一个手电筒。 我不确定原本那个地方有没有手电筒,因为一开始的时候这里一片昏暗,只能勉强借助星光认清厂房的位置。 可是按照手电筒所在的位置,如果它一直在那里,那我前往厂房大门的时候就应当会碰到它才对。 联想起厂房里那些躺着的家伙,也许正是因为我答应了它们探究这里的秘密才放过我一马,顺便让我发现手电筒。 我拿起手电筒,它还能用,电力看起来很充足。手电筒的上还刻着一个字:余。 我就是姓余,难道这个字代表着它们记住我了?想到这儿,我不寒而栗,俗话说的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被贼惦记不过损失些钱财,若是被鬼惦记,那就只有一个下场。 形势比人强,也由不得我打退堂鼓了。我只好打开手电筒,硬着头皮前进。 脚印越往前就越淡,到了最后我不得不猫着腰仔细盯着地面才能辨认出来。 突然,我的脑袋上撞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我抬头一看,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空中踢了过来。 我连忙将脑袋向后仰,那个东西擦着我的鼻尖踢了过去,带来一股死鱼的味道,然后又顺势又收了回去。 来回这么两三下之后,那个东西没了力气,轻飘飘地停在了上空。 我颤颤巍巍的将手电筒向着上面照过去,只见一个脚掌挂在半空,脚脖子的地方挂满了干枯的水草。 我又将手电筒上移,光线一点点的向上偏移,一蓬蓬干枯的水草在空中密密麻麻的,而在那水草的最上方露出了一个小孩的脑袋,一根绳子从脑袋后面将他拴在了半空。 看到那小孩的第一眼,我竟然不是害怕,而是一种熟悉感。我不仅又朝上看去,他的脸蛋是诡异的暗红色,眼眶的部位填满了泥沙,嘴巴里鼓鼓的,好像里面塞满了什么东西。 “二狗子。”尽管已经过去了十年,但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奇怪,他明明死了十年,怎么尸体一点也没有腐烂的痕迹。 我不禁又想起了厂房里的那些尸体,他们也是看起来栩栩如生,只不过隔着衣服摸上去的时候却又只有皑皑白骨。 爷爷也是如此。 那么,二狗子的尸体是否摸上去也是如此呢? 一个念头想起,我冷不防打了一个哆嗦,十年前的恐惧重新回到我的心里。 二狗子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亏我还想去摸一下。 我闭住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准备离开这里,就在我踏出后退的第一步的时候,一股冰冷的阴风迎面扑来,我脚下一软就跌倒在地。 便我向后倒去的时候,手电筒脱手而出,向着半空中飞去。光线在半空中划了一圈,照出羊蛋蛋的尸体后方,一片密密麻麻的塞满水草的尸体。 当初的几十个死在井边的孩子们都在这里。 是谁将他们挂在这里,摆出吊死鬼的样子? “啪。”手电筒落在了地上。惊恐之中我好想看到了什么,那几十个黑漆漆的身体在半空中都动起来,轻微的“吱呀”声响不断地在夜色中响起。 突然之间,我好像看到了二狗子的抬头看了我一下,随后他脖子后面的绳子突然断裂。我看着二狗子的尸体掉在面前,下意识地转身就跑。 可是我又立马停住了脚步,好死不死地看向手电筒。 我咽了口吐沫,悄悄地朝着手电筒的位置走去。 地上二狗子的身体不断抖动起来,幅度越来越大,好似随时要跳起来一样。 莫非诈尸也要像人睡醒的时候那样伸个懒腰? 我只能祈祷他迟点醒过来。 我一把拿起手电筒,转身就跑。我从来没有跑过这么快过,“啪啪”地落地声不断从身后响起。 我回头一看,半空中只剩下一截截的轻飘飘的绳子,那些尸体全部都落在了地上。 不对,还有一具尸体挂在半空。 再往地上一看,二狗子已经抬起了头,空洞的眼眶正看着我。 当我和他的眼睛对上的时候,他突然张开了嘴巴,一睁一闭地好像在对我说什么,我甚至还听到了里面传来“沙沙”的声音。 奶奶对我说过,“人有人言,鬼有鬼话,人言可畏,鬼话莫听。”虽然她没说为什么,但听到鬼话肯定没有好事。 我只好继续逃离。 待我跑到厂房附近的时候,正好又看到了躺在床上的一具具尸体,不由得大喊一声“不对啊。” 我不知不觉中停下了脚步。 他们的脸庞栩栩如生。 摸到衣服上的时候又只有骨头。 厂房里的尸体是这样,绳子上的尸体也是这样。 我顿时恍然大悟,原来他们的身体早就腐烂的只剩下骨头了,唯有头部不知是什么原因导致的一直保存完好。 他们的脑袋为什么没有腐烂? 他们刚才为什么颤抖? 对了,半空中还有一具尸体没有掉下来。 我权衡了一下,“也许秘密就在脑袋里面。”虽然很害怕,但是我一再地告诉自己为什么来这里。我要揭开这里的秘密,我要给自己被关起来的两年一个交代。 况且我侥幸地想着他们没有追过来,说不定我过去也不会有事。 于是我又走了回去。 我先将手电筒打向上方,却发现唯一一具没有掉下来的尸体已经不见了。 不但尸体不见了,连绳子也没有了。 “上吊鬼!”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上吊鬼。奶奶跟我说过,人死之前往往都会长舒一口气,这口气就是生气。这口生气只出不进,吐完之后人就死得很彻底了。 但是上吊鬼这种东西是人上吊而死,死之前因为绳子勒紧了脖子,导致最后一口生气堵在嗓子眼里出不去,所以变成鬼之后往往格外厉害,水火不侵,刀剑不惧。 不过天道五十,取一不用,所以世上必然是一物克一物。上吊鬼的绳子就是他的克星,只要烧了他的绳子,他嗓子眼的最后一口气就会泄掉。 可是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上吊鬼道行足够之后,他会自己主动收掉那截绳子,到时候就没有东西能克制它,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了。 “莫非当时就是这个上吊鬼堵住了厂房的大门,等我发过誓后他又跑回来了?或者是把我引过来?” 我心里突然就出现了这个猜测。 十年前孩子们出事后,有许多人受不了打击上吊喝农药,有一些就死了也不消停,还是我奶奶摆平的。 但是本能又告诉我,这个上吊鬼不是我们村的人。 就在我思考的时候,腿上突然一痛。 我低头一看,好大一只水鳖子。 我们这的河里有很多水鳖子,以前大家就拿这东西钓鱼,不过这么大的一只水鳖子还是......第二次见。 我猛然间想起了十年前就出现过这样的水鳖子,水井的下半截也是这些水鳖子构造的。 我拿起手电筒将那水鳖子打下去,腿上被咬出了一个大洞,鲜血“哗啦啦”地从伤口了冒出来。 那水鳖子被打下去后还抬起前肢,朝着我耀武扬威。 “脑袋呢!”我突然大惊失色地喊道。就在我低头看那水鳖子的时候,这才发现地上的那些尸体的脑袋全都消失不见了。 我的喊声在空荡的厂房里回荡了不停,其中隐隐约约还伴随着“沙沙”声。 那只水鳖子受到了惊吓,猛地跳起来还想再咬我一口,结果被我一脚踩死在地上。 水鳖子被踩死的时候发出一声类似老鼠一样的惨叫。 同时,四面八方都响起了这样的惨叫声,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回声没有在意,可是随着那些声音越来越近,我顿时发现不对了。 一大群水鳖子从四面八方爬过来,其中不少水鳖子的身上还带着人的头发、皮肤、骨头。 而在远处的厂房屋檐上,隐约有一个带着绳子的黑影在跳动。 “吊——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