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赐死 提着食盒的宫女一路垂着头,跟在禁卫军身后缓缓地走进东宫。 往日生机勃勃的东宫,在秋风里显得分外萧索,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禁卫军,又给这份萧索凭添了几分肃杀。 正殿门口,朱漆格扇门被一把推开,将领往旁边让出两步:“进去吧,不要耽搁。” 宫女连忙点头,微微福身后便迈步进门。 正殿里叶棽正放下茶盏闻声抬头,他穿一件玄色圆领太子常服,胸前是缂丝的四爪团龙纹补子,未戴冠冕玉带,头上也只用一根银簪束发。 宫女走了进去,在他身前拜倒:“参见太子殿下,奴婢来给殿下送午膳。” 叶棽扫了一眼门外,垂眸道:“搁着吧。” 宫女起身把食盒在他手边放下,一样样将菜取出来,最后一碗米饭则直接递到了他手里。 “殿下,身体要紧,多少都吃点饭吧。” 叶棽掂了掂手中的饭碗,唇角微勾:“如今这番境地,吃与不吃有什么区别?” 宫女默了默,没再说什么,只是行礼退了出去。 叶棽见大门关好,这才拿起筷子在米饭里翻了翻,果然翻出一张字条。 “丑时一刻,常德门。” 叶棽把纸条放到香炉里,看着它燃成灰烬又拨了拨香灰,这才叹了口气。 即便逃了出去又如何? 如今对父皇而言,正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时候,若说他还念着最后一丝父子情份,那么继后和老四,则正愁找不到借口置他于死地。 今晚若是自己真的逃了,那就真是送他们一个天大的把柄。 无论逃不逃得出,逃出后无论他做什么、怎么做,他都逃不脱逆子叛臣的名头。 可若是不逃,他依旧是个逆子叛臣。 想到这,叶棽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容貌本就俊美无匹,笑起来时更是恍如阳春三月草长莺飞一般生机灿烂,只可惜,此时这笑容里却尽是凄凉悲苦。 到底是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呢? 叶棽出身高贵,元后嫡出,又是皇长子,在所有皇子里,身份最是不同。 可自从元后一死,外祖家的势力更是被皇帝几乎连根拔起,叶棽在宫中更加势单力孤。 虽然皇帝到底还是顶不住压力立了他做太子,却从未给过他真正的信任。甚至在他灭了卫国之后,这种不信任更是与日俱增,等他察觉出不对,已经为时过晚。 反而是继后所出的四皇子,从小被皇帝给予厚望。他得到过叶棽做梦都想要的父爱,那些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对四皇子而言只是家常便饭,但是对叶棽,从来只能使是想想而已。 叶棽原本是不服的,他自问文才武略,旁人都不及他一半,便想着在朝堂争上一争。 十年的时间,他亲赴西南平定羌族叛乱,将军权独揽,又一举攻灭劲敌卫国。 几番生死,战功赫赫。他觉得无论如何,父皇瞩目的眼光,都该落在自己身上了。 可万万想不到,皇帝确实对他瞩目了,心思却也变了。他的出生入死落在皇帝眼里,不过是为自己将来登基铺路,不过是想早日取而代之。 从卫国回来,皇帝猜忌日盛。他以为交出兵权就能叫父皇安心,可事到如今他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父皇忌讳的,从来都是他的母族,他的出身。那个扶持他登上皇位,保他社稷安稳的沈家,才是他的心头大患,而流着沈家血脉的叶棽,自然也免不了这个命运。 苦笑一声,叶棽眸色一厉,猛地将饭菜全部扫翻到地上。 声响传出,门外把守的禁卫军不约而同看向了他们的将领。 叶棽听到门外一阵嘈杂,摇头叹息一声,转身进了内室,把自己往拔步床上一扔,静静地等着下文。 大概一炷香过后,尖利的嗓音传进内室。 “圣旨到,太子叶棽接旨。” 果然来了,来的还真快,一顿饭就能把圣旨招来,继后和老四真是片刻都等不及了。 躺在床上睁开眼睛,叶棽抬手按了按胸口,纵是想得通透,还是有些隐隐的钝痛。 也罢,这样也省了不少事。 站起身在铜镜前整理了一下自己,又取出一个鎏金小冠戴好,才不急不缓地从内室走了出去。 正厅的大门已经敞开,院子里托着圣旨的正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齐安,他身边站着的小太监手上捧着个托盘。 托盘上面盖着一块锦缎,但是看样子应该是酒壶和酒杯。 叶棽看了一眼那个托盘,垂下眼眸,撩袍下拜:“臣接旨。” 圣旨不长,内容也挺直白,叶棽本来已经说服了自己,可这时心也乱成了一团,只记得听到了几个零散的句子。 “……私藏兵马,意图谋反……不忠不孝,心怀不满……赐鸩酒白绫……不得入皇陵……” 良久的沉默。 叶棽只觉得脑子里“轰”地一声,耳朵“嗡嗡”地响个不住。 眼前似乎有人在跟他说话,还有人在冲他打手势,他听不清也看不清,他只想到了一件事:他被自己的父皇赐死了。 不止赐死,甚至连祖坟都不让他进! 大瑄立国百余年,他是第一个被赐死的皇太子。 二十多年,生在皇家,长在后宫,在朝堂争强好胜,在战场奋勇厮杀,难道就为了这一杯鸩酒,三尺白绫,然后做一个孤魂野鬼? 叶棽抬眸望着天空,秋高气爽,天上一片澄澈的蓝色。 他对着那一片蓝惨然一笑,这就是他南征北战,拼死得来的一切? “虎毒不食子,父皇,你好狠的心。” “太子殿下,接旨吧。” 齐安的声音传来,叶棽这才回神,接过圣旨扫了一眼便站了起来,又一把将圣旨丢开。 “怕一杯酒毒不死我,还要再费事多赐一条白绫?” 叶棽早已平静下来,打趣一般地说着,走到小太监跟前掀开托盘上的锦缎,一手拿起白玉杯举在眼前细细地看。 “殿下,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齐安叹了口气,低声劝道,“你心里有怨,奴才们明白,可这后宫自来就是修罗场,这,这……” “过刚易折,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强极则辱。”叶棽低低地呢喃,这是元后临死前握着他的手说的话。 他一直琢磨不透,如今方懂了,母后怕是早就料到他会有今日。早就料到父皇会对沈家清算,也料到容不下他这个儿子。若是他能早点明白母后的意思,稍掩锋芒,不那么争强好胜…… 这世上哪来的如果。 叶棽微微一笑,放下白玉杯接过托盘,轻笑道:“你们在这候着吧,一炷香之后再进来收尸。孤想清清静静地走。” 齐安和禁卫军统领对视一眼,垂头道:“自然,殿下请便。” 叶棽没再理会他们,这东宫里里外外都是继后的人,任谁也是插翅难逃的,更何况他根本没想逃。与其计较那些,倒不如想想…… 可是想什么呢? 叶棽坐在椅子里,眼光落在那杯鸩酒上,酒香袭人。 刚要伸手去端杯子,身后的支摘窗忽然响了一声。 叶棽扭头去看,窗子被撑起一半,露出一个人的一双眼睛,正警惕地往屋里看。 “你是谁?”叶棽压低了声音,走到窗前看着那人。 那人把窗子完全撑起,露出一张尖尖瘦瘦的小脸,一双大眼睛亮晶晶地闪着光。 他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上,冲叶棽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飞快地递给他一张纸条。 叶棽好奇地接过去打开,纸条上写了什么还未细读,那一手遒劲有力的小楷倒先夺了人眼球。 “好字!”叶棽忍不住赞了一句,抬眼问他,“是你写的?” 那人脸红了一下,垂眸点了点头,忽然又急急地指了指字条,意思叫他赶快看。 叶棽觉得好笑,这都什么时候了,有话不说还写什么字条呢? 不过这人倒是真有趣,模样周正,字也好看,如果是东宫的人,怎么自己从未见过? 心里忽然涌上疑惑,旋即却又觉得自己实在多心,他都要死了,谁还会费心找人来害他? 低头看了看纸条,上面只写了一行话。 “殿下随我来,我带你离开。” 落款是个“易”字。 “易?”叶棽把纸条团成一团直接吞了下去,“是欧阳叫你来的?” 那人显然不知道欧阳是谁,只是摇头,又转身看了看身后,终于着急地伸进一只手去拉叶棽的衣袖。 “你怎么不说话?”叶棽任由他拉着自己,偏着头饶有兴致地问。 那人一愣,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摆摆手。 叶棽恍然,原来是个哑巴。明白过来不免心下叹息,这人容貌清隽眼神灵动,该是个漂亮又聪明的,不能说话着实可惜了,也不知是不是天生的。 “嗯,啊!” 那人见他一直不动,似乎是走神了,记得拉着他袖子晃了晃,还压低了声音叫了两声。 只是他这一张口,嘴里那被削掉一半的舌头就露了出来,叶棽见了,不由得皱眉。 “你这是……” 那人这才有所察觉,赶紧闭了嘴,只用力地扯他的袖子,想叫他从窗子里出去。 叶棽想抽回手,可那人却不肯放松,他无奈之下只好劝那人:“不用你救,你快走吧。” 那人皱着眉头想了一下,另一只手又不知从哪掏出一张纸条递了过去。 叶棽打开一看,上面还是只有一行字:外面有马车,有人接应,不用担心。 落款还是一个“易”字。 他这是把要说的话早都写好了,也难得他能料到叶棽的反应,预先备好这些字条。 一阵敲门声响起,齐安的声音传来:“殿下,时辰不早了。” 叶棽沉声道:“知道了。” 那人双手都伸了过去,拉着叶棽的手把他往窗子拖。 叶棽还是想叫他离开,这么个人,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死了都怪可惜的。 偏这时外面又是一阵嘈杂声,那名禁卫军统领竟然直接冲进了正堂。 “殿下若是自己不愿下手,那末将自是可以帮他的!” “陈将军,一炷香时间未到,你这也未免过分了!”齐安的声音很急,“陛下并未褫夺太子殿下的封号,里面的还是我大瑄的太子,请你弄清楚这一点!” “齐公公年纪大了,脑子不清醒,即便还是太子又如何?鸩酒白绫之后,就是个死人了。” “陈将军!皇家尊严不容你……哎,你们干什么?……放手!” 叶棽冷笑一声,反手握住那人双手,眼中尽是决绝:“咱们走!” 2.出逃 2、如果有来生 那人欣喜不已,连连点头,赶忙松手退开给叶棽让出位置。 叶棽在东宫住了几年,翻出这个窗子以及接下来所有能逃走的路线他全都知道,但是却想不出现在这个时候有哪一条路是没被禁卫军把守的。 窗外就是联通后院的甬道,几尺见方的小院里有一个假山,过了假山就是月洞门可以直通后花园。 一径看去,叶棽有些惊讶,竟然一个人影都没有?转念一想,恐怕是因为刚才宣读圣旨,大家都等着自己自戕,后面已经松懈了防卫。 那人转身把支摘窗放回原位,拉着叶棽一路狂奔,往后花园跑。 后花园的角门处有一个小太监正守在门口,见了他二人,立刻招手,压低了声音招呼:“宁易,快,在这!” 原来他姓宁,叶棽偏头看着那个拉着自己狂奔的人,这才注意到他身形竟然瘦削的不成样子,衣服也很破旧,而露出的后颈上都是伤痕,有新有旧,触目惊心。 叶棽微微联眉,宁易,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两人跑到门口,小太监见了叶棽就要行礼,却被他一把拉起来。 “都这会了,还行什么礼。你叫什么名字?也是东宫的?” 小太监道:“奴婢小新,是东宫的杂役,见过太子殿下。” 叶棽点点头,又问宁易:“这就是你说的安排好了一切?” 宁易不大自在地抿了抿唇,上前把后角门推开,指了指门口的一辆马车。 小新又道:“殿下快走吧!” 叶棽被宁易拉着出门,见小新却没有动,心里起疑,皱眉道:“你怎么不走?” “马车小,殿下快走,奴婢不会有事的。”小新急急地挥手。 叶棽虽然心存疑虑,却并没再多问什么,只点点头跟着宁易快步出了角门。 刚坐上马车,就听到角门内传来一声惨呼,紧接着角门被人大力砸开,竟是小新被人踹了出来,倒在地上立刻就口鼻流血一动不动了。 在他后面又从门里窜出四个禁卫军,人高马大,气势汹汹地要冲过去。 叶棽冷哼一声,正要开口,却见宁易已经从马车上抽出长刀,先他一步朝着禁卫军冲了过去。 他动作干净利落,但是似乎力气不行,一刀过去,本来砍中了要害部位,却偏偏只是浅浅地伤到人。 几次三番下来,宁易身上伤口越来越多,四个禁卫军却只干掉了两个。 叶棽皱紧了眉头,这个宁易,到底是谁? 时间耽搁越久,对他们就越不利,宁易心急之下,更是连连出错,被人在背后砍了一刀,深可见骨。 不过他似乎恍若未觉,反而越战越勇。 叶棽见他血流的越来越多,叹息一声,终于从怀里掏出一个哨子,轻轻地吹了一声。 十几个黑衣人似乎是从天而降,从四面八方跪倒:“主子!” 叶棽指了指两个禁卫军:“杀。” 黑衣人得令,上前把两人结果掉,动作干脆利落一招毙命。 宁易惊讶地看向叶棽,见他也正看着自己,便奋力扯出一个笑容,指着马车“啊啊”地叫了两声。 叶棽点点头,扶着他上了马车,然后道:“出城。” 黑衣人得令后,分做两批,一批随马车往皇城外逃,另一批则留下垫后。 马车跑起来,宁易脸色灰白,靠在车厢上闭着眼,似乎陷入了昏迷。 车厢里什么都没有,叶棽只好把自己的外袍撕成布条给他包扎。 宁易惊醒过来,瞪着一双大眼睛怔怔地看着叶棽正给自己处理伤口,不由得笑了一下,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写了个“谢”字。 叶棽抬眸:“你叫宁易,你是卫国人?” 宁易点了点头。 叶棽又问:“卫国的皇族都姓宁。” 宁易神色复杂,却还是再次点头。 “怎么会在东宫?” 宁易在他手心写字:亡国,宫奴。 叶棽抿了抿唇,卫皇直系早已死绝,其余皇室成员也都被贬为庶人,发配去了西南开荒。怎么单就留下这么一个,还进了东宫成了宫奴? “你今日为何帮我? 宁易眼中现出苦意,却终是笑着摇了摇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那些原因他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道怎么说,或者,那些并不能称为原因,只是他心里的一点执念罢了。 叶棽却想起自己十五岁那年,他是去过卫国的。 “昌和十年,我去过卫国。那时你多大?” 宁易睁开眼睛,眸子里惊喜闪过,在他手心写:十三。 “那时,卫国还在。”叶棽声音微哑。 宁易神色平静,这世上有没有卫国其实和他都没什么关系。只不过看着叶棽的神情,忍不住心里升起失落,他到底是想不起来了吧? 外面传来一阵阵马蹄声,宁易抓起钢刀,拉着他的手写:出城往南,别管我。 叶棽赶紧拉住他:“别去!我看你出招虽有技巧可总是气力不济,万不可再硬来!” 宁易笑笑,在他手心写道:软筋散,没事。 “软筋散?谁给你吃这种阴损歹毒的东西?”叶棽又惊又怒,满心的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只颤着声问,“你明知自己中了软筋散,却还要救我,你……” 宁易咧嘴笑了一下,忽然凑到他跟前,在他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趁叶棽还在震惊中,宁易飞快后退,直接窜出了马车。 “停车!”叶棽大吼一声,一脚踹开马车后门,吼道,“宁易,你给我回来!” 马车骤停,禁卫军的大队人马已经追到眼前,宁易灵巧地在几匹马间辗转纵跃,终于挑翻一人。 听见叶棽的声音,宁易才发现马车竟然停了。 叶棽的死士只剩下一半,他心里知道,这一场莫名其妙又漏洞百出的逃亡当然会落得现在的局面。 宁易拼着腿上又被砍了两刀,抢了一匹马过来,他朝叶棽伸出手,又“啊啊”地叫了起来。 叶棽心里叹气,知道这根本就是徒劳,可实在不忍拂了他的意,又存了些破罐子破摔的心思,便攥住他的手就势翻身上马坐在了他身后。 “驾!” 叶棽双腿一夹马腹,黑马长嘶一声纵跃而出。 前面就是溪山,叶棽道:“过了溪山,再走两天,咱们就能到鲁郡。那里有我小舅舅驻守,到了那儿咱们就安全了。” 身后追兵渐渐赶上,不断有冷箭射过来,叶棽心知肚明,他的暗卫们恐怕凶多吉少了。 好在他常年征战,练就了一身骑术,左躲右闪终究还是上了山。 前面是一片断崖,叶棽停下马,才发现宁易全身几乎都已经被鲜血染红,人已经不太清醒了。 叶棽一边扶着宁易,一边牵马找路,可宁易只走了两步就喷出一口鲜血,扑倒在地上。 “宁易!”叶棽抬手把他嘴角的血迹擦掉,“你醒醒!” 宁易似乎是被他喊声惊动,果真睁了睁眼,只是眼中已经少了刚才的神采。 他笑了一下,拉着叶棽的手写道:叶叶,来生见。 叶叶! 叶棽脑子里轰地一声眨裂开来:“是你!你是,你是铃儿?” 宁易苦笑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终于想起来了,可惜,我陪不了你了。 叶棽目呲欲裂,宁易就是铃铛,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噗!” 一声闷响,叶棽只觉胸口一凉,疑惑地垂头看了看,一只羽箭不偏不倚地穿胸而过。 抬头,一人身着银盔铠甲,手里持一柄长弓,正看着自己。他身后是漫山遍野的禁卫军,一眼都看不到头。 “老四,你,好!”叶棽吐出一口血沫。 “皇兄,给你准备的鸩酒白绫你都看不上,偏要选这么个死法,你可真是任性啊!” 四皇子高踞马上,神情满是得意。除了叶棽,他势必就是太子,将来君临天下,万事都在自己掌控之中,不得意才怪。 叶棽没有说话,他胸口剧痛,忍不住扶着胸口弯了弯腰。 四皇子笑笑:“你还当自己为什么能这么顺当地跑到溪山来?还不是我把禁卫军撤掉了一半,否则,你以为就凭你怀里那个贱坯,他有这么大本事带你跑来溪山?凭你那几个暗卫?别开玩笑了!” “那你倒是很好心。”叶棽淡淡地开口,他懒得多话,也不愿和四皇子多做纠缠,反正左右是个死,他喜欢叨叨,就让他叨叨好了。 “不过那个贱坯倒是有趣,他以为本王真瞧上他了,敢求本王帮他救你,真是天真得可怜!不过也得谢他,若不是他,我哪里能看到你这走投无路的丑样子!哈哈!”四皇子哈哈大笑,“话说回来,皇兄,你没尝过那个贱坯的味道真是可惜,啧啧,你知道他叫*床时有多骚吗?极品啊哈哈哈!” “你能不能闭嘴?” 叶棽听他言辞下流,简直恶心的想戳烂他的嘴,可是失血太多手脚发软,根本连站都站不起来,怀里还抱着个宁易,更是压得他只想躺下睡一觉。 “哦,原来皇兄不想听,那你是不想听呢,还是不想信呢?” “宁易都已经死了,孤也要死了,你想说也没人听了。” “皇兄,我终于赢了你,彻彻底底地赢了!你便是军功盖世又如何?众人拥戴又怎样?到头来还不是一败涂地!” “是,你赢了。” 叶棽并没有料想中的激动,反而平静的很。生死关头,输赢又有什么重要呢? 他抱着宁易缓缓地起身,山间清风徐来,举目四望,天真蓝啊!还有那山间枫叶,红红的像一团团的烈火,翻腾奔涌,美不胜收。 怎么以前他从不知道秋日的溪山景色这么美? 这么多年,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错过了这美景,错过了享受人生,更错过了一个,爱他入骨的人。 铃铛、宁易,他一直在自己身边,可自己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天上飘过一片云,耳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叶棽没理会走到身边的四皇子,他搂紧已经没了气息的宁易,偏头看着云彩飘过,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煜金桥畔。 他忍不住地想,如果有来生就好了,如果有来生,如果…… 叶棽跳下山崖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四皇子说的,他说,回去只说太子出逃,下落不明,把今日东宫里的人全部处置掉。 3.重生 叶棽浑身都疼,他猜可能是因为自己跳下山崖时还没死透,所以疼痛的感觉异常清晰。 可是,似乎哪里不太对。 比如,为什么他还没死? 猛地睁开眼,四周一片漆黑,耳边传来动物似远似近的鸣叫声。 叶棽用力眨眼,努力适应昏暗的光线,却只瞧见天空里隐在乌云背后的一弯新月。 借着微弱的光线,叶棽撑着身体在四周摸索。 没有!宁易不见了! 叶棽更加疑惑,试着撑起身体再往远处找找,可刚一动就扯到左边小腿的伤处,他轻哼一声,皱紧了眉头。 此时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借着微弱的月光能看的清楚些。 他此时正身处一个山沟里,身边不远处是一片密林,而自己则在一个小坡的下面。 这地方似曾相识,可他一时也想不起自己何时来过。 然而低头时却着实惊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竟然是一件银色的圆领箭袖袍,外面罩着暗色轻纱,腰间蹀躞带上挂着一块玉璜。 拿起玉璜,叶棽疑惑更重,这是他幼年时父皇特意赏赐给他的,新月形的玉璜雕成龙形,其意不言自明。 这是他身为嫡长皇子的尊荣,一直到母后离世都从未离身。后来他屡次远征,一则担心战场上遗失,二则也是因父皇猜忌日深,他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再后来,玉璜被他放哪了,早已想不起来。 那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仓促出逃,死都死了,老四还能给他换件衣服? 就算是换衣服,也不至于再把这块玉璜找出来给他带上吧?根本说不通。 想到四皇子,叶棽心中一动,猛地抬手按上胸口。 果然,本该透胸而过的羽箭没了,胸口根本就没有伤! 难不成自己是在做梦?可身上的疼痛太真实,根本不可能是梦。 叶棽还没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见不远处的密林里有光亮闪动。 定睛看去,似乎是有人举着火把往这边来,隐隐约约地还传出呼喊的声音。 一个人手持火把走出林子,四下里观望,瞧见倒在地上的叶棽,立刻飞快地冲过来。 “殿下!你怎么样了?” 叶棽抬头,火光下那人容貌分外清晰,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一张脸英气非凡。身上一件墨色长衫,外罩同色大氅,看起来伟岸昂藏。 沈复,怎么是他? 分明记得,昌和十七年沈家倾覆,沈复在流放岭南途中意外身死,那是三年前他出征卫国之前的事了。 现在人怎么又活过来了? 而且看他容貌身形,此时分明还是个少年。 叶棽发呆不说话,让沈复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想把人扶起来,又怕碰到他身上的伤,只扎着手不知所措地唤他:“殿下,殿下?” 叶棽终于有了反应,却是眼珠动了动,抬起一只手抖抖索索地摸到沈复的脸,轻声道:“复表哥,是你吗?” 他声音发颤,似是极力压抑着情绪,眼眶却微微泛红。 沈复后背微僵,复表哥,叶棽懂事以后就再没这么叫过自己了。再细瞧他的样子,脸颊上一片的擦伤,额头也破了,身上更是脏污一片,想必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想到此,沈复心疼的不行,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微微一笑,握住叶棽的手:“殿下,正是微臣。你还好吗?身上哪里有伤?” 叶棽眨眨眼,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腿,轻声道:“复表哥,我的腿好像断了。” 沈复赶紧俯身去看,就着火光,果见叶棽左腿上尽是血迹,小腿外侧竟有一小节断骨伸了出来,甚是凄惨。 沈复暗暗咬牙,眸中闪过寒光,转头却神色平静地道:“不碍的,臣背着殿下走。等回了营地,就有御医诊治了。” 谁知叶棽却摇摇头,淡淡地道:“不急,还是先固定一下断骨,复表哥,劳烦你去捡根树枝来吧。” “不麻烦,还是殿下想得周到,是臣急躁了。”沈复说着把火把交给他,又将自己的大氅脱了给他披上,才道,“臣去去就回。” 看着沈复跑进林子里,叶棽忽然心中一动,密林、营地、断腿、沈复…… 这不是昌和十二年皇家秋围的事吗? 那一年他随父皇狩猎,因为追猎一只梅花鹿一个人和大队人马走散,往回走时遇到了四皇子,俩人又斗气赌猎一只兔子,结果他的马莫名其妙地受惊狂奔,把他甩到了山坡下,摔断了腿。 那一回,他好像是等了三天才等来沈复的。 三日的时间,足够四皇子销毁一切证据,也足够让他发现,他的父皇根本没把他的死活放在心上。 如今,他莫不是重生了吧? 叶棽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宁易不见了,沈复又活过来了,还是这么个山沟,他的腿还是断的。 他回来了,回到了昌和十二年的秋天,这一年,他十七岁。 捏着玉璜,叶棽缓缓地笑了起来,重头再来,此时此地,当是最好不过。 一会的功夫沈复就抱着几根树枝跑了回来,急急地道:“起风了,要是下雨可就麻烦了。咱们得快点回去。” 叶棽道:“复表哥,怎么只你一个人来找我?” 沈复正用随身的匕首削树枝,听了这话手上一顿,道:“傍晚时就你没回营地,皇上急的不行,一个侍卫说看见你往西去追一只狐狸。皇上就亲自带人去搜山,这会都没回来。” 叶棽愣了下,有点不敢相信:“父皇,亲自带人去搜山?” 沈复莫名:“对啊,怎么?” “哦,没什么。”叶棽摇摇头,“那怎么单你一个往东来呢?” 沈复轻笑一声:“那侍卫回话之前我见他神色不对,派人查了一下,发现他果然是四皇子的人。我就想着,反正那么多人往西去找你,我就往这边瞧瞧,万一运气好遇上了呢。” 叶棽心里感慨,这世上心细如尘,思维缜密的人不少,可同时又对自己真心实意的,恐怕只有沈复了。 正想出言道谢,谁知沈复下一句话差点没把他惊得跳起来。 沈复说:“也多亏了姑母,我才得了准话,不用跟着去搜山。” 叶棽神色骤变,一把揪住沈复的衣领,瞪着眼睛叫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沈复只有一个姑母,沈家嫡女,景帝元后沈倾城,正是他的母后啊! 沈复吓了一跳,手上一松,匕首落在地上,撞到石块发出“铮”的一声脆响。 “臣的意识是,是皇后娘娘准我独自过来的。”沈复按着叶棽的肩膀,怕他碰到腿上伤口,“殿下别激动,小心腿。” 他说皇后娘娘,可母后不是在他十三岁那年就薨世了吗? 叶棽怔怔地松开手,靠在大石头上沉思不语。 沈复一时也摸不着头脑,只是在他看来,叶棽性情一向乖张,倒也不算反常。。于是干脆也闭了嘴不再说话,在旁边坐下,静等着他的吩咐。 手背一凉,接着又是脸上,叶棽抬手一抹,竟是下雨了。 沈复皱眉,从怀里掏出一根烟花,站起身来朝着天上射了出去。 “见了这个信号,会有人来接咱们的。” 叶棽点头,心里已经对接下来的事有了大致的盘算。 沈复捡起匕首飞快地削好一根树枝,又把长衫下摆撕出几条布条,帮叶棽固定了腿伤。 叶棽全程没有吭声,无论沈复手上轻重还是不小心碰到伤处,他都神色淡然,仿佛那条腿不是自己的。 沈复面上虽没什么,心里却暗暗地佩服。 “复表哥,你背我起来,咱们不能在此处等。”叶棽道,“前面似乎是个山洞,咱们过去躲躲。” 沈复犹豫了一下,却也没反对,把火把拔起来交到叶棽手上,才转身小心地把他背起来,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 叶棽一手举着火把伏在沈复背上,低声道:“这些树枝也带上吧,虽说是秋日,可山里晚上也是极冷的,若是一个不好咱们被困在山里,总得取暖才是。” 沈复终于忍不住道:“方才我放了信号烟花,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的。” 叶棽笑笑:“是啊,只是不知来的是什么人罢了。” 沈复不解,叶棽便解释道:“复表哥想想,既然四弟敢冒欺君的罪把父皇诓去西边搜山,你觉得他敢不敢再顶一桩罪名?” “什么罪名?”沈复下意识地追问,话才出口却立刻恍然,“他要杀你?” 4.脱险 沈复话音未落,方才的密林里就传来一阵响动。 叶棽笑笑:“复表哥要是不信,咱们就在此地等一等如何?” 沈复可没心思跟他打趣,抢过叶棽手里的火把直接灭掉,双手扶着叶棽的大腿把人往上托了托,沉声道:“殿下抱紧了臣,无论如何都别松手。” 叶棽只来得及看一眼密林里冲出来的黑衣影卫,接着眼前一花,沈复已经背着他进了一个山洞里。 “殿下,臣没有不信你。”沈复把他放下,扶他靠着石洞壁坐好,“你在这里等一会,臣去去就来。” 叶棽一把抓住沈复的衣袖:“复表哥,那些人都是老四训练的死士,你一个人不是他们的对手。” “你怎么这么确定他们是四皇子的人?”沈复莫名。 叶棽道:“你看他们的衣服,胸前有一道金线,那是四皇子府的标志。” 沈复转头看了眼洞外,镇定地拉开他的手道:“那你更不能被发现了,我去把他们引开,不会硬碰硬的,你放心。” “复表哥!” “殿下,你千万躲好。”沈复帮他紧了紧大氅,到底还是又补了一句,“往后记得多多孝顺姑母,凡事莫要锋芒毕露。” 叶棽想拉住他,可沈复动作极快,转身一纵就投入了洞外的黑暗之中。 片刻后,外面传来打斗声,叶棽的心也悬了起来,重生本是好事,可这一世分明和前世诸多不同,前世他在山下硬挨了三天,却从没有什么杀手来过。 这一世母后还在,沈复提早找到了自己,可杀手也出现了,四皇子的野心比前世更早暴露,也更加疯狂了。 本来这些倒也不算什么,可若是沈复因此出了事,怎么和沈家交待还是其次,他也过不了自己这道坎。 前世沈复一直护在自己身边,几次三番地救自己,战场上也好,平日里也罢,他永远挡在自己身前,是他最坚固的同盟,也是最衷心的部署。 叶棽暗暗起誓,这一次,他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必不能让自己再落入前世那般万劫不复的境地! 外面的打斗声越来越远,好像沈复真的引开了那些人。 叶棽小心地单脚站起来,一点点跳着蹭到洞口附近。 细雨如丝,月光下天地间仿佛挂了一层银线编织的帘幕,远处群山隐在黑夜之中,更显神秘苍茫。 不远处沈复正和几个黑衣人战在一处,那些人显然并不想置他于死地,反而似乎有生擒的意思。 叶棽不再犹豫,从蹀躞带上摸出火石,将洞口的杂草引燃,又埋了一个东西在洞口。 看着火苗渐渐燃起,他深吸一口气,单脚跳出了山洞,顾不得断腿上的疼痛,飞快地寻了一堆乱石把自己藏起来。 片刻后果然有黑衣人从别处围拢过来,沈复也是大吃一惊,可却被三个人死死地拖住,怎么都冲不过来。 叶棽这才稍微放心,收敛气息把身子伏得更低,静静地等着接下来的事。 山洞里漆黑一片,几个黑衣人犹豫片刻,便相继进洞查看。 不过这些人也不傻,只进去几个,还有几个则留在洞外把守。 叶棽抿了抿唇,也不能太贪了,有几个算几个吧。心里默默地数着时间,五、四、三…… 洞口处寒光一闪,原来沈复已经撂倒了三人往这边飞奔,情急之下,竟把手中长剑投掷过来,刺穿一人的咽喉。 叶棽差点按捺不住,却听方才的洞口一声巨响,洞口的人和石头都被炸上了天。 沈复眼看就要冲到洞口,却被这一下震的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上。 “复表哥,快走!”叶棽喊了一声,也顾不上隐藏行迹,跳起来朝着他一瘸一拐地跑过去。 几乎同一时间,山体上无数崩塌下来,不消片刻就将洞口堵了个结实。 沈复耳朵里嗡嗡作响,却见叶棽跳着脚一瘸一拐地朝自己冲过来,心里真是又惊又喜,双手一拍地面,一纵便跃到他面前。 “殿下,你……”沈复扶住叶棽,想问问他有没有事。 “快走!”叶棽失声叫道,“还有炸药,快跑!” 沈复吓了一跳,什么顾不上了,直接把叶棽背起来,往密林里逃去。 果然才跑出不远,便又是一声轰鸣,比之方才更甚,连脚下的大地都似乎在震颤。 沈复顾不上回头看,背着叶棽一路狂奔,直到进了密林深处,再也感觉不到地面晃动,听不到声音了,这才堪堪停下。 沈复扶着树干大口喘息,叶棽拍了拍他的后背:“复表哥,放我下来,你歇歇吧。” 沈复又缓了缓,这才依言把他放下,又扶着他靠着树干坐了。 “殿下,那□□是怎么回事?” 叶棽笑笑:“我随身带着的,本是以备万一。只是方才没算好引线长短,也没想到威力这般大,差点伤到你,是我的不是了。” 沈复这才恍然,却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殿下没事才好,臣这条命死不足惜。” “复表哥!”叶棽正色,一字一句地道,“你要活着,要好好活着,不止你,还有我,还有外祖父、大舅舅、小舅舅,沈家全族都要活的好好的!我要你们和我一起好好地活下去!” 沈复被他番话惊得愣住,这是他认识的大皇子叶棽吗?以前他不是最不喜欢被人把自己跟沈家联系上的吗?怎么好像一夜之间就变了一个人,而且还变得这么彻底…… “往日里很多事是我做的不够好,等这次事了,我会亲自登门,向外祖父赔罪。”叶棽说着,微微勾起唇角,“我到今日才明白,以前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殿下何错之有。”沈复垂眸,“陛下不喜皇子结党,您疏远沈家也是应该的,总不能叫陛下不悦。” 叶棽心里苦笑,果然沈复是个不大会转弯的性子,不过他这倒也不全是替自己开脱,父皇不喜皇子结党,不喜皇子与外戚亲近,的确是事实。 只不过,他只是不喜大皇子结党,不喜大皇子与外戚亲近,别的皇子,他何尝理会过? 叶棽压下心中苦意,郑重地拉起沈复道:“复表哥,你回去和外祖父说,就说是我说的,我叶棽要争,争那个位置,我需要沈家,母后也需要沈家。” 沈复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四下看了看,才道:“殿下,这话您心里想想就行了,别这么大声。隔墙有耳。” 叶棽仰头,此时他们身在密林深处,月光透不进来,雨丝也落不进来,四处都是漆黑一片。 他忽然想到前世,死前的那个午后,秋高气爽,阳光明媚。 可是那么好的天气,他却死无葬身之地。而今这么黑暗的夜里,他却绝处逢生。 “在我心里,那个位置从来不需要争。可如今,我要让他们所有人都知道,该我的东西,谁也抢不走。抢走的,也必得给我还回来!” “殿下,沈家,臣做不了主,但这番话臣必会一字不落地转述。”沈复说着忽然单膝触地,双手抱拳望向叶棽,语气郑重,“但是臣可以做得了自己的主,今生今世,必追随殿下左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复表哥!”叶棽双手去扶他,不小心牵动伤处,痛的缩了一缩。 “殿下小心点。”沈复赶紧扶着他坐好,看了看四周,才道,“我看离营地也不远了,咱们还是尽早赶回去吧,你这腿伤不能耽搁。” 叶棽自打刚才就觉得一阵阵发冷,这会更是有些头晕脑胀,听他说要赶路,便有些不愿意。嘟囔了两句,竟靠着树干闭上了眼。 沈复眉心一沉,抬手试了试他额头,果然烫的不行。当下也不管叶棽什么态度,直接把人背起来就走。 叶棽被晃得清醒了些,他睁开眼,眼前沈复的侧颜近在咫尺,刀削般的轮廓,看起来分外英武。 只不过,可能因了刚才打斗又遇到爆炸,他脸上有些脏,夜里太黑也瞧不清是泥土还是什么。 叶棽抬起衣袖轻轻地覆上沈复的脸,认真地帮他擦了起来。 沈复脚步一顿,偏头想躲,却被叶棽从另一边按住。 “别动,我帮你擦擦。”他声音飘忽,也语气听不出情绪。 沈复呆呆地想,可能是烧糊涂了。 抬眼望天,沈复心里升起怪异的感觉,忽然觉得好像就这么被他一直擦下去,也是挺好的一件事。至少,他是乐意的。 只不过一阵马蹄声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沈复摇摇头,把叶棽的手顶到一边,也把满脑子诡异的想法甩出脑袋,身形一闪,躲到了一棵大树的后面。 “复表哥,咱们不用躲。” 5.几时? 5、几时? 叶棽轻声道:“怕是母后担心,才又派人来寻咱们的。” 沈复还是不放心:“即是派人来寻,应该散开人手仔细搜索才对,怎么会这样急急的赶路?怕不是刚才那些黑衣人一伙的。” 叶棽摇摇头:“刚才动静那么大,必定能传到营地去,这种时候一切不明,除非老四是孔明再世,否则不可能有第二只伏兵的。”而且他了解老四的性格,在没有确切消息之前,是绝不会轻举妄动的。 沈复却道:“即便真如殿下所言,可禁军留守营地的是大统领郎威,他是永宁侯府的姻亲,我看还是小心点,先看看是不是他们再说。” 四皇子的母妃出自永宁侯府季家,郎威的大儿子便是去了季候的嫡次女,两家算是通家之好 叶棽笑笑:“来的不是郎威。”他母后又不傻,怎会调遣郎威去找自己。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记得前世率大队人马来寻自己的,是禁军副统领齐藤。这一回虽然时间提前了,但人却应该不会错。就好像率先找到自己的,仍然是沈复。 齐藤个刚直不阿的热血汉子,一身武艺也是顶顶的好。可惜的是,后来到底还是没逃过宫里那一波波的争斗,被外放去了冀北戍边,直到叶棽死都再没听过他的消息。 果然,一小队人马手持火把穿林而来,当先一人,正是齐藤。 沈复大喜:“殿下真是料事如神!” 叶棽:…… 沈复继续:“而且心思缜密。” 叶棽:…… 沈复没完:“遇事冷静自持,颇有□□遗风!” 叶棽:…… 沈复又来:“足智多谋……” 叶棽拍了拍他的额头,指着林间的小径道:“过来了。” 沈复这才停下拍马屁的节奏,赶着窜出藏身的大树,拦在了齐藤一队人马的前面。 林中忽然窜出两人,齐藤也是吃了一惊,急急地勒马停住。夜色昏暗,他从下属手上接了火把,想要看清来人。 “齐将军,在下镇国公府沈复!这是大皇子。”沈复向前走了两步,仰头看他。 齐藤这才看清两人的脸,赶忙下马走过来行礼道:“末将齐藤,见过大皇子。臣来迟,请殿下恕罪!” 叶棽道:“齐将军快些免礼,你能来,就已是万幸了,是我们该谢你才是。” 齐藤这才起身,注意到叶棽腿上缠着的木条,皱眉道:“殿下受伤了?”又看沈复,“沈大人可还好?方才那一声巨响,可是两位?” 沈复点头:“齐将军,这些回头再说。大皇子伤了腿,咱们还是快些回营地去让御医诊治才是。” 齐藤应了一声,对叶棽躬身道:“末将马上安排,请殿下稍后。”说着又解下腰间的水囊递给沈复,“请殿下和沈大人先喝点水吧。” 沈复道了声谢接过水囊,拧开之后先让叶棽喝,待他摆手说不要了,自己才仰头喝了几口。 那边齐藤跟手下吩咐完,才转回来道:“殿下,末将已安排人先行回营地报信,以免皇后娘娘担心。殿下可以骑马吗?末将想着要不扎个担架?” 叶棽听到皇后娘娘四个字,瞬间眼眶发热,抖着声音问:“母后她,她可还好?” 齐藤“嗯”了一声,道:“您放心,皇后娘娘一切都好,只是担心您的安危,才又派末将往这个方向寻人。” 叶棽点点头,急急地对沈复道:“那,复表哥那我们快些回去,就骑马,我可以的。我要回去见母后!” “那我骑马带着殿下吧。”沈复道,“这里离营地不算远,也不会很颠簸。” 齐藤眼角抽抽,心道果然世上只有娘亲好,这人呢,无论身份多尊贵,性子多刚强,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哭着喊着想见娘呀。 一路往回赶,远远地便瞧见营地一片灯火通明,一群人立在营地外翘首以盼,最前面最焦急的那个可不正是当今景帝的皇后沈倾城。 沈皇后自得了信儿知道齐藤寻到了叶棽和沈复,就在营帐里坐不住了,等了一会见还没到,干脆领着人跑出来等。 人马走到近前,叶棽哑着嗓子唤了一声“母后”,就只剩了流泪,再也说不出其他。 “我的儿!”沈皇后被他这样一声喊的像是心头叫刀子割了一般,哭着扑了上去,抓着叶棽的手再不肯放开。 叶棽被母亲拉着手,那种真实的触感叫他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扫了一眼周围众人,叶棽垂下眼眸,极力压下心头的激动,颤声道:“母后,儿子不孝,叫您担心了。” 沈皇后深深点头,擦了擦泪,退开半步,道:“来把大皇子扶进本宫的营帐,太医已经候着了。” 沈复早就下马,一直在旁张手虚护着叶棽怕他摔下来,得了这声吩咐立刻上前,跟齐藤合力把叶棽接下,看着他趟到担架上,这才松了口气。跟沈皇后说了一声,就跟着跑进营帐去了。 齐藤则整身行礼:“参见皇后娘娘,微臣幸不辱命!” 沈皇后纵是心中再如何急迫,气度也丝毫不乱,她从容地点了点头:“辛苦齐将军,你是本宫和大殿下的恩人。” 齐藤赶紧跪下:“末将担不起,大殿下是沈大人找到的,咱们在林子里遇上时沈大人已经带着大殿下往回走了。末将不敢居功。” 沈皇后微微颔首,上前一步虚扶了他一把,柔声道:“齐将军快快请起,这份情本宫记下了,至于论功行赏自然还是要听陛下的安排。”说着便即后退,“陛下那边本宫已经派人去报信了,郎将军已经去了西边迎候。” 齐藤躬身应是:“末将即刻就去与郎统领会合,迎陛下回营。”说完便行礼告退。 沈皇后走到大帐门外却没有进去,而是转身对众人道:“大皇子受伤多有不便,而且天色已晚,众位夫人小姐都回去歇着吧。本宫自己进去看看棽儿就成了。” 这一回狩猎皇帝没有带其他后妃,所以今晚陪着皇后的除了宫女便都是些命妇小姐们。 这些命妇小姐身娇体弱,折腾一天本就累得够呛,又强撑着等到深夜,已经困乏的不成了。如今听了这一声吩咐,个个如蒙大赦,忙不迭地一边宽慰皇后一边告辞。 沈皇后耐着性子看她们离开,这才挥退了其他伺候的宫人,只带了贴身的大宫女荷香进了营帐。 谁知刚走到内室门口,就听见里面叶棽一声惨呼,接着便是稀里哗啦的一阵响动,她心头一紧,赶忙冲了进去。 太医院院正姜南已经帮叶棽将腿骨接好,这会正亲自帮他上药包扎,刚才那一声痛呼便是正骨时他失声叫出来的。 沈复手足无措地在床头站着,身后小药童正在收拾地上被他失手打翻的水盆和药盒。 听到动静,几人转身发现皇后已经进来,姜南和沈复并小药童赶忙起身行礼,叶棽也撑着床坐起身子,唤了一声:“母后。” 沈皇后红着眼圈,上前拉住叶棽的手,却只是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她点点头,侧身在床边坐下,缓了缓才偏头道:“起平身吧,姜太医,棽儿如何了?” 姜南躬身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已将大皇子左腿接好,只是这段时日请殿下莫要随意走动,左腿不要受力、不要沾水,等骨头重新长好便无事了。此外,大皇子有些发热,想必是受了惊吓风邪入侵,臣等下再开一副散热的药来,服下睡一觉明日便好了。” “那就好。”沈皇后松了口气,又问,“那将来会否有什么影响?” 姜南自然明白沈皇后的意思,大皇子自小便被寄予厚望,若真是这回把腿摔瘸了,自然要跟皇位无缘,这担心也是正常。 “启禀皇后娘娘,只要精心养着,便不会有任何影响。只修养这段时间,倒是忌讳颇多,待会臣一并写了交给殿下。” “也给本宫一份。”沈皇后道,“这段时日劳烦姜太医多多费心。” 姜南躬身应是,又道:“娘娘放心,大皇子吉人天相,此番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臣这就去开药熬药。只是臣以为,殿下最好还是尽快回宫,宫里一切应用之物都更全,人手也多些。” “好,那你去吧,荷香却帮姜太医熬药。”沈皇后点点头,得了姜南的准话,叫她心里踏实不少。 姜南领着药童荷香出了内室,沈皇后这才对沈复道:“复儿,这回多亏了你,若非你心思缜密,棽儿还不知要受多少苦呢。” “姑母说哪里话,这都是臣的本分。”沈复笑笑,“所幸有惊无险,也幸而殿下足智多谋,否则侄子这条小命……” “复表哥!”叶棽忽然出声打断他,“你也受了伤,先回去歇着吧。那些事回头再说。” 沈复赶忙止住话头:“是,那臣先行告退。明日再来请安。” 沈皇后皱了皱眉,却也没有追问,只嘱咐了他几句便叫他回去了。 沈复一走,内室里就剩了皇后和叶棽两人。皇后细细地打量儿子,看到他断腿上的夹板和纱布又立刻流起泪来。 “儿子不孝,叫母后担忧了。”叶棽脸色沉了沉,“是我太过莽撞,遇事心浮气躁,才会中了老四的诡计。” 沈皇后一惊:“真是他?” 叶棽点点头:“母后,我听复表哥说是一个侍卫跟父皇说看见我往西边去了?那个人呢?” 沈皇后摇摇头:“我当时心乱如麻,哪里顾得上那个人,恨不能跟你父皇一起往西山找你。若不是复儿劝阻,恐怕……” 叶棽看着母后静静流泪,双手紧紧握住她的手,这只手温暖柔软,和记忆里母后临终时冰冷枯干的手截然不同,眼前的母后是活生生有温度的。 在沈皇后看来,她和叶棽只是半天没见,但是在叶棽看来,他已有十年未曾见过母亲。 他抬手帮她轻轻地拭去脸颊上的泪痕,同时定定地凝视眼前的母亲,皇后眼角处细密的纹路,她唇畔若隐若现的朱砂痣…… 叶棽本来昏昏沉沉的,此时不禁把头靠在沈皇后肩头,嗅着母亲身上熟悉的苏合香味,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母后,孩儿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沈皇后轻轻地拍着叶棽后背,温柔而轻缓,像极了小时候哄着他入眠时的样子,这么拍着他就能平静下来,再多的不开心,再多的害怕,也都能淡忘了去。 “几经沙场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你先忍忍,等一会吃了药再睡。”沈皇后轻抚着儿子的后背,“母后在呢,只要母后在,谁也不能欺负我的棽儿!” 语气柔缓而坚定的语气,跟以往每次哄他时如出一辙。 叶棽却有些疑惑,前世里他十七岁之前只去过西南一次,还是跟着老将军万海涛,做了一个副将。 怎么就几经沙场了? 前世他真正开始主站西南战局,还是在这一次围猎的半年之后,万老将军病重不起,羌族请求和亲被拒再次进犯陇州,父皇迫不得已才把兵权交给了他。 难不成这一世的变数,除了母后,还有其他他不知道的事情吗? 叶棽胡思乱想得毫无头绪,却在沈皇后的安抚下眼皮越来越重,昏昏欲睡起来。 忽然帐外一阵骚乱,接着就传来好些人闹哄哄的声音。 叶棽一惊,猛地坐直身体,眼睛盯着内室门口的帘子。他怎么忘了,自己虽然脱了险,却还是危机重重,纵然母后仍在,也不代表他就可以放松警惕。 当年母后是怎么死的,他绝不会让旧事再次发生! 可是帐外又是怎么回事? 沈皇后拍了拍叶棽,刚刚站起来想唤人进来问问,就见凤翔宫大太监周全掀帘进来,走到近前行礼道:“奴婢见过皇后娘娘、给大皇子请安。” 沈皇后道:“外面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吵?” 周全道:“是那些卫国人,不知怎么得知了陛下带人往西山去,竟是瞅着空子想要逃走。这不郎大统领把人抓了回来,正在外面当众刑讯那一个领头的。沈大人和齐大人两个一直劝郎统领莫要闹得太大动静,可他偏不听,非说什么咱们营地里有人和卫国贼寇勾连,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沈皇后皱眉道:“亏他想的出来,三更半夜的陛下不在,他可真能作妖。你去传本宫的话,就说我说的,大皇子需要休息,叫郎威有什么事明儿再说。” 周全赶紧躬身应是:“奴才这就去,刚还瞧见荷香端着药过来呢,娘娘您别管这些个乱七八咋的事了,大皇子身体要紧。” 沈皇后点点头:“你快去吧。” 周全正要退下,却见叶棽忽然抓着床框单脚跳下了床。 “慢着!周公公且慢!母后,儿臣要去看看!” 小剧场 沈复:表弟你又帅又聪明,料事如神又足智多谋!真是瑄国顶级高富帅! 叶棽:我知道。 沈复:…… 沈复(嘚瑟):话说同乘一骑,我势必是要坐在后面的!你想啊…… 叶棽(直接打断):想得美! 宁易(抢镜脸):我就想问问作者,我什么时候出场?!头上的草原已经渐渐地…… 作者(捂脸):这不出来了吗?下一章,下一章露脸啊! 6.救下 沈皇后到底拧不过叶棽,又给他找了斗篷披上,叫周全扶好他,小心地跟着他出了内室。 刚出大帐就见荷香端着药,另一个大宫女洗砚提着食盒走过来。 两人赶紧行礼,沈皇后转头看叶棽,还不死心地劝他:“棽儿,先把药喝了再去吧?” “母后,这事耽误不得!郎威刑讯逼供,若是那罪名坐实了,您想想,最后会绕到谁的头上?”叶棽急于弄明白现在的情况,只好寻了这个借口吓唬沈皇后。 沈皇后听了这话不免一愣,随即沉了脸色:“棽儿,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叶棽不知道怎么跟沈皇后解释,耳边却传来惨叫声,一声接着一声敲打在他心头,急的他眼前发黑,幸而有周全扶着,身子晃了晃才不致栽倒。 沈皇后看他这样,禁不住又急又气,急的是真要如他所说,那这一回不仅叶棽受伤,就连皇帝搜救、卫国人出逃都是一个局,跟不要提刚才她听到却来不及问清楚的那一声巨响;气的则是叶棽不听自己劝告,身体都已经这样了还非要逞强。 “母后,您就信我这一回,儿子回来再解释,我发誓!”叶棽急急地哀求,心里却在祈祷那惨叫声千万不要是宁易,可又隐隐地希望那就是宁易。 他的宁易,他的铃铛,天知道他有多想再见那个人一面。 沈皇后平日里杀伐决断,偏就对上叶棽毫无办法,他都这么说了,还能怎么拦?这一身的伤,总不能把人强行拉回去吧。 叹了口气,沈皇后帮他紧了紧斗篷,道:“好吧,母后陪你就是了,不过不许耽搁,你这身子再经不得折腾了。”说着还不忘吩咐荷香两人,“去吧药和粥都温起来,等会大殿下回去再吃。” 叶棽急急点头,顾不上周全在旁边扶自己,单脚往前跳着走。 周全赶紧追上去:“殿下且等等,奴才背你吧。” “还是我来吧。”沈复说着,从一个营帐后面绕了出来,近前给沈皇后行礼,“姑母,侄儿背殿下过去。” 沈皇后还不及开口,叶棽就招手道:“复表哥,快点,我要去看看。” 沈复点点头,含笑将他背起来,径直往营地中间的校练场走去。沈皇后看着两人的背影,疑惑道:“棽儿何时跟他表哥这般亲近起来了?” 周全笑着扶她跟上:“娘娘诶,这不是好事吗?往日您还总是担心大殿下不和沈家亲近,怎么今日看出亲近来,反倒不高兴了?”他是沈皇后的心腹,很多事情上沈皇后也会问他的意见,可以说颇为倚重了。 沈皇后抿了抿唇,轻声叹气:“我哪里是不高兴,我只是担心……”至于担心什么她没再说,周全心照不宣地也没有问。 沈复走的快,背着叶棽片刻就到了营地的校练场,高台下的架子上正吊着一个人,被郎威亲自执鞭一下下地抽打着,刚才一声声地哀嚎便是出自这人口中了。 旁边则是一排禁卫军,他们脚下跪着几个被五花大绑起来的人,那些人都垂着头,装作身边的刑讯和自己无关。 叶棽扶在沈复肩头的手猛地收紧,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人,身形很像!只是天色太暗,那人又垂着脑袋,根本看不清容貌。 沈复疑惑地偏头:“殿下,没事吧?” 叶棽皱眉:“过去,快过去!” 沈复余光看到沈皇后和周全跟了过来,又扫了一眼跟过来的自己的侍卫,这才迈步上前。 齐藤快步来到郎威身后低声说了几句,郎威手上一顿,原本满是兴奋的眼睛里火苗瞬间暗了下去,他皱眉转头,沈复已经背着叶棽到了近前,后面沈皇后缓缓地跟了上来。 周全尖利的嗓音响起:“皇后娘娘驾到!” 齐藤率先行礼:“末将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参见大皇子,殿下万福金安。”校练场中众人尽皆下拜。 郎威鼻子里哼了一声,磨磨蹭蹭地行礼:“末将参见皇后娘娘、大皇子。” 众人行礼的当,叶棽正挣扎着要从沈复身上要下来,却被沈复双手按住:“殿下要做什么?” “那儿,那个人。”叶棽指了指被挂在架子上的人,“他好像不行了。” 沈复打了个手势,便立刻有沈家亲兵上前,作势要将人放下来。 “慢着!”郎威喝道,“沈大人,这是何意?” 沈复只当没听见,背着叶棽去架子前查看,他倒不是故意不想理郎威,只是因为肩膀被叶棽抓的实在是疼,也就顾不上许多,与其在这里浪费口舌不如赶紧带他过去,免得自己被他掐死。 郎威被妥妥地无视了去,正要发作,却被齐藤一把拉住,转头见沈皇后正定定地望着自己,这才心有不甘地收回了目光。 那人被从架子上解了下来,此时被平放在地上,他似乎是晕了,躺在那里一动不动,长发凌乱的披散开来,黏腻地贴在汗湿的脸颊上,遮住了大部分的容貌 叶棽单脚着地,被沈复架着小步跳过去,有人举着火把过来,忽明忽暗的光便落在那人尖尖瘦瘦的小脸上。 叶棽蹲下.身,小心地将他脸上黏着的发丝一点点拨开,开始细细地端详辨认。 他的脸虽脏污不堪,但仍看得出肌肤白皙清透,毫无血色的薄唇轻轻抿着,闭着眼睛眉心紧蹙,似乎极是痛苦,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脸上洒下一个扇形的阴影。 是宁易! 可看着眼前的宁易,叶棽的心开始一点点地往下沉。 他身上衣衫凌乱破碎,露出的皮肤上鲜血淋漓,新伤压着暗褐色的旧痕交错纷乱,恐怖而惊心。 叶棽眼睛一阵刺痛,心一瞬间揪紧,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他伸手小心翼翼地抚上宁易的胸口,感受着那具身体缓慢的起伏。 还活着,活着就好! 他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愤怒,该疑惑还是该怨恨,他想说点什么或者唤醒宁易,可喉咙就像堵了什么东西,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 他又碰了碰宁易的脸,这种触感太真实,真实到好像前世他死在自己怀里时那样。 一瞬间他心惊不已,抖着手又去试宁易的鼻息。 脸上湿凉一片,叶棽回手抹了一把,才发觉是自己在流泪。 可是宁易怎么会在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自己重活一世,一切都变了? 想到这,叶棽忽然低声问沈复:“现在是哪一年?” 沈复正围观得惊疑不定,听他这么问,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是什么情况? “嗯?”叶棽疑惑地看向沈复。 沈复赶紧道:“隆嘉二年,去年是昌和十一年。殿下忘了吗?去年咱们收复卫国,陛下便将年号改了。” 叶棽的内心是崩溃的,果然是重活一世全都变了。前世他父皇只在登基后改过一次年号,那是叶棽六岁时,年号由元祐改为昌和。这一回,怎么又改年号呢? “卫国灭了?卫国灭了……”叶棽感觉自己声音有点抖,“谁,谁能灭了卫国?” 沈复微微皱眉,轻声询问:“殿下,你是不是不舒服?那金陵城不是你用计攻破的吗?臣还是扶你回去吧,吃药睡一觉明天就清醒了。” 晴天霹雳是什么感觉? 叶棽总算是知道了。 下意识地追问:“那这些人?” 沈复心道完了完了,大皇子这是烧糊涂了,赶紧解释道:“这些原是卫国的皇族,被充作了奴隶。殿下忘了,你今早跟陛下提议的,明儿的骑射比试,就用他们做活靶。” 这就很尴尬了…… 叶棽咽了口唾沫,虽然很想暴走,可理智告诉他,现在自己绝不能乱。 好在他受了伤,又发着热,干脆就顺着沈复的话点点头,强压下心中各种翻腾的情绪,扶额道:“复表哥,我头疼得很。”确实是一脸蒙圈,而且完全不知所措。 沈复扶着他起身:“我先送你回营帐,这里的事就不要管了。” 叶棽最后看了一眼宁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来:“复表哥,把这人带去我的营帐,叫人好生守着,等他醒了我亲自问他。”看护救治这种话不必他说,自然会有人去办,叶棽只需交待一声,旁人便会明白他要做什么。 沈复果然立刻会意,打了几个手势,便有人找了担架来,把仍在昏迷的宁易抬了上去,静听着几位贵主的吩咐。 叶棽转身,被沈复搀扶着回沈皇后身边:“母后,那个人受伤太重,儿臣想把他带回去好生医治。” “殿下,这万万不可!”郎威立刻跳出来反对,“这人连夜出逃,是重犯。” 叶棽偏头扫了郎威一眼,神色淡淡,可结了冰的眸子里却满是凛冽肃杀。 这一世的事不提,前世里叶棽征战十年,那一身被战场洗礼出来的气势,便是郎威也禁不住心里嘀咕起来。 “哦?重犯啊。”叶棽一边唇角微微勾起,“郎将军的意识是,我会放走他?” “末将不敢。”郎威心有不甘,“殿下如今受了伤,该是好生修养才是,这审问的事自然还是交给末将。” 叶棽神色转冷:“交给你,还是那么打打闹闹地审吗?” 沈复见机,也打趣似的对叶棽道:“方才也没见郎将军关心殿下的伤势。”他状似在说悄悄话,其实并未刻意压低声音。 郎威气的瞪眼,沈复却一脸无辜地看过去,完全状况外的样子。 周全也跟着帮腔:“郎统领,这深更半夜的,您便是再有兴致,是不是也该收敛着点?以杂家看,这人还是交给殿下,至少咱们营地里大伙还能睡个安生觉不是?” 郎威眉目一厉,终于找到了发泄的人:“周公公,这些卫蛮伺机逃跑,必定是有人通风报信,若是不揪出那奸细来,你能保证陛下安危吗?” 叶棽出来许久,腿上疼的厉害,头也越来越晕,早就不耐烦跟郎威纠缠,挥手道:“莫要耽搁了,把人抬走。” 郎威还要阻拦,叶棽却忽然抬眸:“郎将军有何高见?” “殿下,这人逃走的时机选的太巧,背后必定还有勾连,末将必要将那私通敌国之人找出来,否则这营地的安危、陛下的安危……” “郎将军的意思是。”叶棽忽然拔高了声音打断他,“原来郎将军只担心陛下的安危,言外之意,母后和本殿,还有四弟他们,都不会有危险。”叶棽眼神危险,像一只吐着信子的毒蛇,叫人不寒而栗,“郎将军有什么证据证明,咱们几个便是私通敌国的奸细吗?” 郎威吓了一跳,赶紧跪下:“末将不敢,末将不是那个意思,请大殿下明察,末将只是怕旁人会耽误了……”他一个粗人,嘴上功夫自然绕不过叶棽,这会脑子已经一团浆糊,说的话也是语无伦次。 “哦,你怕旁人耽误?”叶棽轻哼一声,“除了你,咱们就不是真心想找出奸细了?本殿把人带走就会耽误了查找奸细,就会危及到父皇的安危?” 沈皇后这会才算是看明白了,叶棽今晚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心里隐隐有了些猜想,她早就对郎威不耐烦了,遗憾的是一直找不到机会,今日叶棽闹这么一出反倒合了自己的意。 想到这,沈皇后不急不缓地开口了:“郎统领是如何察觉他们逃走的?又是谁告诉你他们逃走一定是有人私通消息给他们的?你又怎么就能肯定,那私通消息的人,是打算谋害陛下呢?” 郎威满头大汗,只好胡乱道:“臣,臣听刚才那人讲的,他说心有不甘,要去西山刺杀陛下。” 沈皇后凉凉一笑,冲着叶棽眨了下眼,母后就帮你到这,接下来看你的了。 叶棽被自己母后这一下惊得不轻,印象里他的母后从来都是端庄贤淑,沉稳大气的,何时这般狡黠外露过? 不过这么灵动可爱的母后,反倒叫叶棽欣喜非常。 沈复偷偷拽了拽叶棽的衣袖,见他回神迷茫地看过来,赶紧使了个眼色,赶紧的呀大表弟,速战速决,回去睡觉呢! 叶棽这才了然一笑,神色间飞扬傲气尽显无疑。 “既如此,传我的令,营地戒严,齐藤、沈复,你二人带禁卫军连夜搜查营地,一切可疑之人、可疑之事皆不可放过!有任何发现,及时来报!” “臣遵命!” “末将遵命!” 两人一起离开,沈皇后也道:“既然要查,女眷那里也不可漏掉,周全,你带人去吧。记住,要好生解释,不可惊扰了女眷。” 郎威面如死灰,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流下却浑然不觉。 叶棽眼中嘲讽一闪而过,转头对沈皇后道:“母后,也不知父皇几时回来,儿子想去外面迎上一迎。” 小剧场 沈复:卫国早就灭啦,开不开心?惊不惊喜? 叶棽:并没有…… 沈复:不要装失忆,装X太过会遭雷劈的! 叶棽:……那正好直接开始复国。 宁易:exm? 7.重逢 昨夜景帝带人回銮,在营地外面就碰上了叶棽体力不支晕倒,众人又是一通忙乱,最后全部歇下时已经过了三更天。 景帝便叫取消了第二天的安排,让大家都好生休息一日,当然,他自己也累的够呛,虽然心里不情愿,可嫡长皇子出了事,皇后又在,当皇帝的总得做足了功夫。 叶棽故意晕倒,其实也是为了沈复那边更顺利一些,都忙着照顾他,老四并郎威等人便是想做什么也得先靠边儿站。 他自然不是要沈复查什么奸细,他早就和沈复说好,要查他昨日骑的那匹马,还有喂马的人,备马的人,找到那个谎报方位的侍卫。 秋日清晨,带着冷意的阳光似乎比平日更显清澈。 从皇家围猎的营地看出去,山间雾气还未散尽,晨曦中连绵起伏的群山隐在迷雾之中看不清晰,鹧鸪的鸣叫似远似近的传来,声声敲打在人心上。 因得了皇帝命令,此时营地所有人都还在沉睡中,沈复却已经在叶棽的大帐里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了。 叶棽斜靠在软塌上,看着眼前一包东西,一手搭在紫檀凭几上轻轻敲着,许久都没有说话。 沈复道:“殿下还在想什么?证据确凿,应该立刻向陛下禀报才是。” 叶棽瞄了他一眼,摇摇头:“禀报什么?说我的马被喂了这些个东西才会发狂,还是说那故意谎报方位的侍卫死于非命其实是被灭口?” “当然都说,据实禀告,由陛下裁夺。”沈复愤愤不已,“不止这些,还有昨晚那些刺客,除了四皇子,还能有谁这么大胆嚣张?” “自然不会有旁人。”叶棽冷冷一笑,“可是复表哥你想想,喂马的人可以说自己不知情,那侍卫也已经死无对证,至于昨晚的黑衣人,谁能证明他们是老四派去的?” 前世谎报自己方位的不是什么侍卫,而是四皇子本人,叶棽获救之后立刻就找皇帝告了一状,可皇帝仅仅只是斥责了四皇子一顿,反而责怪叶棽不该斗气导致自己遇险受伤,还说他气量狭小不堪大任。 所以这一回,叶棽学乖了,如果不能一击击中,那他宁可全部忍下,以图日后。 沈复被问的愣住,讷讷地道:“那,那个侍卫就是四皇子亲兵里的,这个算是证据吧?” “老四本就最得父皇欢心,这点证据最多算他个御下不严。”叶棽下意识地揉捏着玉璜,“我去说,不仅在父皇那得不了好儿,反倒打草惊蛇,叫老四知道咱们怀疑他。” “昨晚搜查营地闹那么大动静,难道不会惊动老四?”沈复疑惑起来。 叶棽笑笑:“我堂堂大瑄的嫡长皇子遇险被困至深夜,却只等来一个救兵,若是回来之后不搞点事情,你觉得正常吗?” 沈复吃惊不已,想了想却还是有些不大甘心:“难道这事就这么算了?黑不提白不提?” “怎么可能算了。” 简简单单地几个字从叶棽嘴里吐出来,他依旧笑着,只是这笑容却不再有温度,整个人好似一瞬间结了冰,叫人不寒而栗。 他重活这一世,可不是来做菩萨的,他从地狱里爬出来,便是讨债的恶鬼,那些欠了他、害了他的人,一个个都别想逃,也都别想,就这么算了! 沈复缩了缩脖子,不自觉地紧了紧披风,兀自疑惑着这大帐里怎会进了冷风。 “那,需要微臣做些什么?” 叶棽垂眸,片刻后抬眼,眼中已是清明一片,再瞧不出任何情绪,他一手摩挲着玉璜淡淡地道:“复表哥在兵部也有两年了吧?” 沈复莫名:“啊,是啊。” “两年。”叶棽点点头,“堂堂镇国公嫡长子,一个主事太委屈了。” 沈复一头雾水,叶棽却笑笑:“复表哥先回去吧,我去瞧瞧昨晚那人,兴许会有什么意外之喜呢。” 送走了沈复,叶棽从塌上起身,拄着拐杖慢慢地往内室走。 他慢慢地走,心却好像在油锅里翻腾了几回,抑制不住地眼眶发胀,掀开帘子的手竟也微微发抖。 叶棽苦笑,可立刻又释然,那里面的不是别人,是他的宁易,他的铃铛啊! 宁易醒过来的时候还有些迷茫,昏胀的头脑也没能立刻想明白自己身在何处,甚而连记忆都有些混沌。 不过很快,他就被指尖的一抹阳光吸引了注意力,交叠的双手轻轻蜷曲,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菊。 他小心地活动手指,好似把玩一般,让那一束清浅的光线流连在指尖。 片刻后,身体先于意识觉醒,皮肉上尖锐的疼痛席卷而来,宁易忍不住皱眉,记忆一瞬间回笼,原来昨日他差一点就逃出去了。 真是可惜,他想,既然逃不出去,那就真的只好死在这里了。 死就死吧,在他看来,其实活着反而比死更难,自懂事起,他没有一日不是这么想的,可他还是活到了现在。 他从来都是下贱的存在,那么苟延残喘地活着,偏要贪恋这浑浊世上的一口空气,在旁人看来,极其不可思议。 可他不在乎。 宁易抬起手,纤薄的手掌在阳光下轻轻晃动,青葱般的指尖边缘处近乎透明,他勾了勾唇角,他就是要活着。 房间里传来动静,宁易偏过头去,门口处一个人正背着光影站着,手里拿着一根拐杖,正在安静地打量自己。 那人穿了一件素白的窄袖长袍,领口袖口是约莫二指宽的银色镶边,腰间朱红蹀躞带上挂了一块白玉璜腰佩,正静静地望着自己。 他似乎是刚刚进门,头上的二龙抢珠小银冠上的龙尾还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晃着。 发现宁易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先是呆了一呆,接着便缓缓地笑了起来。 他笑得灿烂明朗,仿佛春日里万物生长的热烈美好,叫人一见而再也不愿移开视线。 “你醒了?”醇和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传来,叶棽笑着开口,“醒了就好,我还怕吵到你休息呢。” 宁易恍然回神,双手撑着床沿想要起身。 “别乱动。”叶棽摆手制止,“快躺下,免得伤口崩开。”他说着,身体微一用力,单手拄着拐杖缓缓地走了过来。 宁易这才发觉他长袍下面只有一条腿着地,随着他走动,露出长袍下打着夹板的左腿。 “我是瑄国的大皇子叶棽。昨儿晚上,是我把你带回来的。” 叶棽还不习惯用拐杖走路,从门口到床前的几步距离也走的很慢,他不想这么冷场,便含笑和宁易搭话。 宁易有一瞬间的慌乱,他意识到自己不能这么待在床上,作为一个亡国的俘虏,他必须对这位大皇子表现出敬畏。 哪怕这种敬畏只是表面上的装装样子,但也可能是他活下去的一个机会。 宁易垂下眼,一手掀开被子,同时用力撑起身体,手脚并用地翻下床榻。后背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可他只是动作稍顿,仍旧赶在叶棽走过来阻拦之前跪在了他面前。 “罪奴宁易,见过大皇子。”宁易双手平放在身前,额头触地。 叶棽未及伸出的手顿了顿,心里却止不住地涌上欣喜,宁易他跟自己说话了! 这一世,他能说话! 许久没有动静,宁易紧张地维持着磕头的姿势不敢动,生怕惹恼了叶棽。后背伤口早已撕裂,血再次渗出来染红了白色里衣。 这种疼痛持久而难以消解,但程度于他而言倒也不算什么,自亡国被俘,他受过太多酷刑折磨,这一回真的并不严重。 可能是因为那些药真的好,宁易想着,悄悄放缓了呼吸,尽量缩起自己减少存在感。 叶棽被他背上的红色刺了一下,想移开目光,却不妨瞧见了他后颈上斑驳交错的伤痕,前世宁易拉着自己出逃时,他身上就是这样的。 压下心中酸楚,叶棽把拐杖从腋下抽出,弯下腰伸手去拉宁易的胳膊:“快起来吧,以后在我跟前不用这样。” 宁易被他握住胳膊,吓了一跳,全身都紧绷起来,他不敢挣扎,只顺着他的力道缓缓站了起来,身体却不可遏制地抖个不停。 叶棽微微皱眉,却也只以为他是身上疼痛,他一手握着宁易的胳膊,一手扶着拐杖单脚向前跳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 两人于是气息相闻,叶棽唇角微勾,伸手去解宁易里衣的带子,声音轻柔:“别动,我看看。” 他当然只是想看宁易的伤,可说出的话却叫宁易惊恐不已,脸色一瞬间惨白如纸,抖似筛糠。 叶棽挑眉轻笑:“怎么还抖成这样?别怕,一会就不疼了。一会我帮你……” 只是这话没说完,就被宁易的低吼打断:“别碰我!” 叶棽一怔,手上动作也停了下来,疑惑地看着宁易。 可面前的宁易就好似变了个人,他猛地抬起头来,小脸上全是愤恨,眼睛像在喷火,他怒视着叶棽,忽然双手直直地推出,转头夺路而逃。 被推翻在地的残疾人叶棽:……这一回的重逢好像,不太喜悦? 8.上药 宁易被两个侍卫拎进来时脸色白的吓人,他垂着眼睛,青紫的嘴唇微微抖着,似乎在极力压抑着心里的恐惧。 叶棽左腿不受力,费了半天劲好容易在他们进来之前站好,却没法够到拐杖,只扶着凳子坐下。 一个侍卫上前把拐杖捡起放他手边,才拱手道:“殿下,人带回来了。” 说话间,另一个侍卫扭着宁易的肩膀将他压着跪倒。 叶棽挥挥手:“你们出去外面守着,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许靠近大帐。” 两侍卫应喏退下,内室里再次又只剩下他二人。宁易垂头跪在桌前,不动不说话,只微微发抖的指尖泄露出他心底的慌乱。 良久的沉默后,叶棽微微叹气:“地上凉,起来吧。” 宁易后背一僵,吃惊之下忘了顾忌,抬头看向叶棽,大大的眼睛里满是不解和恐惧。 叶棽微微一笑,和他打商量:“你看这屋里就你我两个,我如今腿脚又不大方便,没法去扶你,你自己站起来行吗?” 宁易眼中疑惑更甚,但还是规规矩矩地磕了个头,道:“谢殿下。” 叶棽呼出一口气,指了指身边的凳子:“你过来。” 宁易定了定神,挪着步子走到他身边,却是站在凳子旁边不肯坐。 “罪奴不敢,殿下要罚便罚就是了。” 叶棽嗤笑一声:“罚?罚你什么?打伤守卫连夜逃走,还是不问青红皂白就推到一个好心的瘸腿人?” 宁易脸色涨红,急急地分辨:“不,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说到一半却住了嘴,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肯再说。 “嗯?”叶棽微微蹙眉,“以为我怎样?” 宁易摇头不语,双手揪着衣角,指尖微微泛白。 叶棽知道此时不宜强求,且他又不是未经世事的傻小子,刚才宁易那个表现若是还瞧不出个道道来,也真是白活了那么多年。 想到这,叶棽眸色稍敛,若叫他知道是谁…… 叶棽虚扶着桌面的手死死地攥拳,脸色阴沉的可怕。这可把一直偷偷窥着他神色的宁易吓个不轻,腿一软就又跪了下来。 “殿下饶命。” 叶棽茫然看他,心里犯嘀咕,自己这是又错哪了? 赶紧换上笑脸,略略俯身去拉宁易:“快起来,好好地总跪来跪去的做什么。” 宁易抬头,眼里还有未曾褪去的惊恐,目光对上叶棽的笑脸便立刻垂下。 叶棽拉着他在身边的凳子上坐了,才笑着开口:“这样坐着说话才好,你看你一会站一会跪的,搞得我跟着你脖子都酸啦。” 宁易垂头不语,只是衣领间露出纤白的脖颈上触目都是斑驳交错的伤痕。 叶棽眸光紧了紧,却不敢再直接上手,只试探着问:“身上疼吗?饿吗?” 宁易微微动了动脖子,摇摇头,又点点头。 叶棽哑然,他骨子里是个爆炭一样的性子,上一世从小到大都逞尖拔上,稍不瞬意都要闹腾好久,宁易这个样子可真是急死他了。 然而看着宁易小心翼翼惊弓之鸟的样子,又叫他打心眼里疼惜,恨不能把人圈在怀里好生安抚一番。 “你用不着害怕,若是我想对你如何,哪里会等到现在?”叶棽笑笑,又好脾气地解释,“其实刚才我只是瞧见你背上渗出血迹,想看看你身上的伤口,没有别的意思。” 宁易这才抬起头来,大着胆子看向叶棽。 叶棽含笑坦然与他对视,任由他打量自己,说心里话,他还是对自己的容貌颇有几分信心的。 这一世很多事都不同了,他不敢奢望自己仍和宁易的过往有着前世那般的交集。可到底,心里还是有些妄念的。 只不过宁易澄澈的眼神很直白地告诉他,这一回真的是这一世他俩的第一次见面。 说遗憾是有的,但说到底叶棽隐隐地有些庆幸。他实在是怕自己像前世那般辜负了宁易,叫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受苦那么多年而浑然不觉。 重新来过,他和宁易,都是新的。他想,这样就很好了。 叶棽:“你叫宁易对吗?” 宁易点点头:“是,罪奴贱名正是宁易。” 叶棽道:“你昨儿想逃,是因为听说了今日要拿你们做活靶的事吗?你是怎么逃出去又是怎么被抓回来的,能跟我说说吗?” 宁易咬了下嘴唇,下定决心一般点了点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人笑起来的时候自己就特别安心,特别愿意相信他。 斟酌了下刚要说话,叶棽却道:“我一面帮你上药,你一面和我说,如何?” 宁易愣了一下,腼腆地推辞:“没,没事。罪奴身上不疼。” 叶棽身体微微前倾,用自己的双手包裹住他的,冰凉的触感深入掌心,他抬眸望进宁易的眼睛:“不疼也要擦药,嗯?” 面前人鬓若刀裁,鼻如悬胆,剑眉星目,容貌俊美无匹,他那么望着你时,好像要把全世界都给你。 宁易仿佛被蛊惑了似的,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然后任由他双臂环住自己的腰,两手一前一后地去解里衣腰侧的带子。 这姿势很奇怪,可叶棽怕他再受惊逃走,只好这样圈住他。 自己倒是没什么,可侍卫都还不晓事,手上没个轻重,宁易要是再被揪回来免不了还要吃苦头。 衣服滑落,上半身忽然暴露在微凉的空气里,宁易有些瑟缩,无措地四下里看了看 ,单薄的双肩微微向内裹,指尖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我轻一点,要是疼你就喊出来。”叶棽安抚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一瓶药膏,拿食指挑出一块先在掌心揉开。 药膏融化,空气里渐渐弥漫起清甜的香味,宁易看着偷偷嗅了嗅,是橘子味,跟现在自己身上擦的不是同一种药呢。 他交错的鞭伤深深浅浅,最深的一道自脖子左边一直斜着延伸至心口腋下,原本渐愈合的皮肉经方才一番折腾已经再次裂开,又有血渗出来。 叶棽抿了抿唇,双手轻轻地覆在他胸前,缓缓地揉搓,让药膏尽量多地渗入肌肤。 温热的手掌接触皮肤的一瞬间,宁易身体僵住,他呆呆地看着在自己胸前缓缓移动的手,脑子里乱成了一片。 叶棽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按在宁易胸口上动作轻缓,力道柔和。 那双手轻轻地推着药膏在宁易胸前游走,指尖偶尔轻轻摩擦胸前的粉红茱萸,却并不多做停留,直接拂过。 可每每当宁易以为就要结束的时候,这双手手又重新滑过了,黏腻的药膏在手掌和肌肤之间起到了恰到好处的润滑,也让这原本单纯而不带任何旖旎的动作染上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情.欲气息。 宁易心里七上八下的,他偷偷地瞄着叶棽,却从那张脸上见到了不同以往任何人的疼惜,看到了一种即便是许多年后依然理解不了的复杂情绪,但那绝不是贪婪和占有欲。 宁易觉得羞愧,他觉得叶棽是个好人,但是自己却把他想的很坏,于是他脸红起来,而且越来越红。 叶棽用了半瓶药膏,终于把他前胸和腰间的伤口重新上了药,抬头时却见宁易低头咬着嘴唇,脸红的像个熟透的番茄,微微闭着眼睛一副奇怪的表情。 “咦,你怎么了?脸这么红,是不是不舒服?”叶棽紧张不已,从怀中掏出绢帕擦了擦手,覆上宁易的额头试了试,又摸摸自己,疑惑道,“不热啊。” 宁易脸更红了,羞的恨不能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摇头:“没,不是,我不热。” 叶棽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笑了笑,拉他重新坐下:“好,不热就好,你转个身,该后背了。” 宁易赶紧点头,飞快地转过去背对着叶棽,心里也稍稍松了口气。 叶棽看着他红透的耳根不免好笑,以为转过去自己就瞧不见他那个窘样子了?他这个形容,想到了什么不用猜也知道。 叶棽盯着那对小巧圆润的耳垂轻轻叹了口气,压下心里翻腾而起的暴戾,双手按在宁易的背上,开始小心地上药。 刚才就发现他瘦,从后背看更显形销骨立。 可能因为疼痛,他的背微微佝偻着,两片好看的蝴蝶骨因为紧张微微地抖索着,看上去就像一只随时可能随风振翅而去的蝴蝶,那么脆弱而不经一击。 前世他死在了自己怀里,那不盈一握的羸弱身躯在眼前渐渐失去生机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叶棽知道,那是绝望的感觉。 绝望真切地在心中弥漫开来,叶棽觉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气了,他恨,恨那些前世害死自己的人,更恨前世折磨宁易叫他和自己错过的人。 终有一日,他必要把一切都清算殆尽,哪怕自己要引来的是一场地狱之火,屠戮一切,也在所不惜。 可是现在,他需要一点激励,把暴戾和绝望都压下去,他太需要一点真真切切的东西给自己一线光明了。 目光再次落在宁易身上,叶棽狰狞的神色终于渐渐消散,反而露出一丝欣慰的笑。这可怜的小家伙可能还不知道,自己便是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都能把自己心里的戾气尽数化解了去。 他缓缓倾身,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把脸贴近宁易的侧颜,伸出双臂想去拥他。这一世,无论如何他要把这人牢牢拴在身边,无论如何…… “殿下,顾安诚顾大人求见。” 侍卫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传来,叶棽动作猛地僵住,就差那么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他就能抱住宁易了,能把他拥进怀里了! 门帘被人挑开,走进来一个丰神俊朗的年轻男子,穿着一身儒生常服,头戴逍遥巾,进门就是一路笑:“哎呀呀,我来迟了!” 宁易惊醒一般,扯起里衣披上身,一骨碌滚在地上,匍匐着跪在叶棽脚下。 顾安诚走过来,不甚在意地瞥了一眼把头埋在双臂间的宁易,笑着坐在他原来的位置上和叶棽对视。 “我来看看你,昨儿摔断腿了?”顾安诚啧啧两声,“太不小心了,我早说了老四不是个东西,你非不听。” 叶棽两只手还保持着微张的姿势,上身也向前倾着,顾安诚坐在那儿替代了宁易,就好像是要被抱的是他一样。 顾安诚起初还没在意,说了两句才觉得有点不对劲,看了看瞪着眼不知道在琢磨什么的叶棽,他垂眸想了片刻,然后也伸出双臂,抱了叶棽一下。 他,抱了,叶棽…… 其实顾安诚只是觉得叶棽既然是这个姿势,那自己也该客气客气,抱一下表达一下慰问,他见那些西洋人都是这样的,无论男女见面打招呼都抱抱,甚至还亲亲。 可偏偏叶棽身上还残存着刚才药膏的甜味,顾安诚抱住他以后忍不住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在他肩窝处嗅了嗅。 “锦年,你身上可真香啊!” 叶棽:……这特么什么鬼! 9.安诚 叶棽心里邪火止不住地蹭蹭往头上顶,偏这无赖缺心眼的玩意儿还好死不死地抱着自己不撒手了,气的他一把揪住顾安诚后脖领子,直接把人拎起来掀翻在地上。 顾安诚一脸懵圈,揉着屁股委屈不已:“你这人,怎么话都不说就动手?” 叶棽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咬牙切齿地道:“要不是我腿上不得劲,早一脚踹飞了你!” 顾安诚嘴一瘪眼看要哭,叶棽赶紧抬手:“停,你给我憋回去,憋回去听见没?敢哭我抽你!给我起来!”说着还不忘了晃晃拳头,一脸的恫吓。 顾安诚摄于叶棽淫威已久,被他一吓唬到嘴边的哭声也都憋回去了,咧着嘴站起来,哼哼唧唧地踢了下凳子,嘟囔道:“你就知道欺负我!” 凳子就在宁易身边,被踢了一脚之后摇晃了两下眼看要倒,叶棽赶紧伸手扶住,见宁易没事,才松了一口气。 顾安诚以为叶棽给自己让座,一脸嘚瑟地走过来,却不妨叶棽把凳子往自己身后一撤,指了指圆桌对面:“你,坐那头去。” 顾安诚愤愤跺脚,到底还是听话地坐了过去。 “我说锦年,昨晚上到底怎么回事?真是……干的?”顾安诚伸出四根手指比划了一下,一脸的八卦相,“听老沈说你跟他昨晚上九死一生啊?” 叶棽没理他,俯身拍了拍宁易的肩膀:“小易起来,别怕,顾大傻子是我朋友,不会害你的。” 顾安诚已经把挨打的事忘了,瞪眼质问:“说谁傻呢!” 叶棽拉着宁易起身,看也不看他,言简意赅地道:“说你。” 顾安诚一噎,不服气:“从小到大你们就这么说我,你等着的,等我今年恩科金榜题名!哼!看看到时候谁傻!” 叶棽一手按在宁易肩上,偏头笑道:“好啊,到时候你当了状元我就不许他们再叫你傻子,若是考不上,那可别怪咱们,可是要喊一辈子的。” 顾安诚的爹是当朝宰辅顾寒林,人送外号“顾三白”,脸白、心白、说话白。 脸白是说,顾寒林容貌秀美,皮肤比女子还要白。心白是说他心底无私,做事清廉冯巩,至于说话白,则是顾宰辅这人好说大实话,为人直爽而有任侠之气。 顾寒林做了两朝宰辅,在朝中德高望重,当年景帝顺利继位,除了沈家的大力相助,也少不了他的坚定支持。 所以沈皇后在叶棽开蒙之后,就做主选了顾寒林惟一的儿子进宫做了伴读,这么一来,沈顾两家的关系便更加牢不可破。 虽然景帝不是喜欢顾安诚,可叶棽挺喜欢这人。 顾安诚聪明好学,却性子大咧,不拘小节,是个很好朋友,而且他品性忠直,非常值得信赖。最最重要的,很好欺负。 上一世顾安诚就是恩科上高中状元,本有大好前途,却被景帝外放去了偏远的克州做了个知县。 那时叶棽腿伤未愈,景帝借着让他疗养把他赶去了行宫,朝中事一概不叫知悉。若不是顾安诚登门辞行,他还蒙在鼓里呢。 后来顾安诚在任上做了几件大事,本是有机会调任回京,可偏生沈家出了事,顾宰辅拼死力谏也没能挽回,反倒被四皇子一党寻了由头直接免官贬出了京师。 顾安诚到底没能回京,直到叶棽出事,两人也没再见过面了。 想到这,叶棽不由弯了弯唇角,既然自己回来了,那便从解救顾大傻子一家开始做起吧。 顾安诚还不知道自己被叶棽列为了濒危物种,他的注意力已经被宁易吸引了,胳膊撑在桌子上好奇道:“这人谁啊?长得还真漂亮,我说锦年你这口味越来越奇特了,前儿还说让我妹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你要是好这一口,我看还是算了吧。” 眼看宁易看自己的眼神都变了,叶棽恨不能跳起来咬死顾安诚。 “你给我闭嘴!” 叶棽语气不善,顾安诚只好不再问了,可一双眼睛却在宁易身上上上下下地梭巡,好像这么死盯着能瞧出个四五六一样。 宁易被顾安诚别有深意的眼神盯着,心里那些不好的想法又冒了出来,双手死死拉着衣襟,完全不肯配合叶棽上药了。 只是这一回他没再鲁莽地想要逃走,而是转而求助似的看着叶棽,眼睛里写满了哀求。 叶棽微微叹气,柔声道:“你别乱想,大傻子说的话不用理会。” 说完转身,一拍桌子,沉声道:“顾安诚,出去。” 顾安诚正盯着宁易琢磨,乍一听自己被赶还没反应过来,张着嘴“啊”了一声,完了还好半天合不拢嘴。 他这样子看着确实傻的可以,宁易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只是他立刻意识到不好,吓得又想跪下。 叶棽眼睛一亮,赶紧按下他,轻声道:“他是挺傻的吧?小时候比现在还傻,回头我慢慢给你说,保准你能笑死。” “叶,姓叶的,你别太过分了!”顾安诚反应过来,立刻抗议,“好歹相交一场,你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叶棽白他一眼:“我还没问,你一大早闯进来,到底想干什么?” “自然来看看你,我关心你,不行啊?”顾安诚委屈不已。 “行,看见了,看见你可以出去了。”叶棽摆摆手,“复表哥昨天也受了伤,你去看看他,出门左转,不送。” 顾安诚不但没走,反而绕过桌子走了过来:“可我还有事要跟你说。” 叶棽一手按在自己膝盖上,无奈地摇了摇头,抬眼看他:“说什么?” 顾安诚看了眼宁易,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宁易瞬间紧绷起来,警惕地看了一眼顾安诚,又惴惴地盯着叶棽。 叶棽恍若未觉,点头道:“知道啊。” 顾安诚又道:“昨天有人给他消息,说你会出事,营地里大批人马会出动去找你,叫他趁机逃走。这事你知道吗?” 叶棽还是点头:“知道。” “那你还把他带回自己营帐,你不怕被老四抓住小辫子,一下摁死你呀!”顾安诚急吼吼地道。 叶棽疑惑:“他们逃跑只不过是想活命,这跟我把他带回来有什么关系吗?” “怎么没有关系!”顾安诚恨铁不成钢地地道,“出事的是你,陛下带人离开营地也是因为找你,你又这么护着他,你叫别人怎么想?难道不是你私下给他们送消息,然后自己故意受伤又错报了方位把大队人马引去西山,给他们制造逃跑的机会吗?” 叶棽听他说完,忍不住笑了起来,点头道:“既然如此,事情都发生了,你说我又能如何呢?” “趁时候还早,赶紧把他送走,还跟那些卫蛮关一起去。等明儿试射的时候,我去跟老沈说,叫他把这事解决掉。一了百了!”他说着,右手做掌在自己脖子上虚划了一下,然后一脸的心照不宣。 叶棽被他逗笑,抬手点了点顾安诚:“哎呀,我说老顾啊,这是不是你这辈子第一回出主意?还出了这么个馊主意!哈哈!” “你笑个头啊笑!”顾安诚气的一下拍掉叶棽的手,“人命关天好不好!” 叶棽兀自笑个不住,宁易终于忍不住了,他推开叶棽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起身跪了下去,冲着他磕了一个头。 “你又做什么?”叶棽伸手想去拉他,却被他躲开。 宁易抬头认真地道:“殿下刚才就问罪奴昨日的事情,昨日没有人给我们送消息,我们都不知道你出事。只是昨天傍晚的时候守卫忽然被人袭击,那人杀了守卫,又把笼子门打开,然后就走了。” “所以你们就逃了?”叶棽追问道,“守卫不是你们杀的?” 宁易摇头:“被俘之后因要押解进京,守卫怕咱们逃跑,每人都喂了软筋散。进京之后每日惯常还要用刑,再没力气杀人的。别说杀那些守卫,便是那个笼子咱们都是出不去的。” 叶棽点点头,这也就解释了,为何他们只逃了几里远就被抓到,应该是体力不济,加之本就没有计划,对山中地形不熟,才会一下子就被找到。 可如果,那些抓他们的人,本就是放他们的人呢? 想到这,叶棽勾起唇角,垂眸细细地思量起来。 顾安诚跺脚:“哎呀,卫蛮说的话你也信?更何况……哎,你到底知不知道他是谁?” 叶棽不耐烦道:“还有完没完,你管他是谁呢?他谁啊?” 顾安诚弯腰凑在他耳边道:“他是宁易,卫国的二皇子!卫国就是因他才亡国的!” “嗯?”叶棽猛地偏头,“你说什么?” 10.无妄 “没有,不是!”宁易眼泪一瞬间喷涌而出,他激动地摆着双手,哭着摇头否认,“不是,亡国跟我没有关系,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你们相信我啊!” 叶棽心抽的疼,一着急自己也滑下凳子,单膝跪在他面前,将他一把抱在怀里:“好了好了,不是你,我信我信,小易不哭了啊,不哭。” 柔声哄着怀里人,叶棽也没忘了顾安诚,一个眼刀飞过去:“快点出去!” 顾安诚被他眼神吓的后退了两步,盯着在叶棽怀里哭得直抽抽的宁易,鼻子里轻哼一声,抿着嘴唇转身出去了。 叶棽这才松了口气,拍着宁易的后脑勺,轻声哄他:“好了,顾大傻子走了,没人再说我们小易坏话了,小易乖,不哭了啊。” 宁易抓着叶棽的衣袖,抬眸抽噎着道:“他们说烧死灾星,卫国就有救了,可我,我不是灾星。我只是想见他,那个人好几次,在桥边,我不是灾星,我刚好,刚好路过桥边……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不想死,不要杀我,不要!求求你!” 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说的话也语无伦次,叶棽听得含含糊糊,只一个劲地先顺着他安抚他。 宁易哭了一阵,自顾自地发泄了一通,便渐渐地止住了哭声。他自忖不是个脆弱的人,这种程度的事情,他从小到大也经历过无数次,怎么偏偏在叶棽跟前就这么不堪一击呢? 窥着叶棽的神色,倒是一点也没见厌烦,反而声音语调还是那么温柔,宁易心里涌上一股莫名地情绪,揪着叶棽的袖子嗫嚅道:“殿下,你是个好人。” 叶棽笑着揉了揉他发顶,好奇道:“你说那个人,是谁啊?” 宁易愣了愣,眼中的怅惘一闪而过,他摇摇头:“我也不知他是谁,只是在桥上见过他几次,我,没敢去和他说话……” 叶棽想了想,问道:“煜金桥?”这一世的记忆浮上脑海,叶棽这才想起,为何沈复说金陵城是自己用计攻破的。 哪里是他的计策,根本就全是巧合! 叶棽心里叹气,这一世自己也算是走了狗屎运?只不过顶个监军的头衔,打着跟着小舅舅去见识一番的算计,谁知到头来自己成了灭卫国的大功臣。 这要是前世有人告诉他,灭掉卫国的姿势可以这么清奇,他真是打死也不会信。 所以卫国是怎么亡的呢? 简单讲,无妄之灾。 说白了,倒霉催的。 迷信的话,那就是天降灾星…… 只是这事,还得从这一世瑄国、卫国之间的交往乃至交恶开始说起。 卫国人举国信奉天师道,朝廷供养国师,凡有大事皆由国师占卜后决断。 瑄国和卫国交战这件事,就是卫国国师占卜出来的。 瑄国在北,且复原广阔,北边匈奴部族时有侵扰,西南则是羌族为患。但羌族和卫国之间却隔着八百里洞庭,并无交集。 所以起先,瑄国这头从景帝到大臣们,都认为卫国乃是教化之邦,又地处江南富庶之地,应以联合为要,先集中力量对付在西南为患的羌族。 在前世便是如此,朝臣中以沈复的二叔,也就是叶棽的小舅舅沈南星为首力主剿灭羌族,顾寒林又提出“先北后南、先难后易”的大一统方针。 于是瑄国提出与卫国联姻,并将景帝的小女儿颐和公主嫁了过去,卫国国君大喜之下全力支持瑄国与羌族交战。 虽然真刀真枪上阵拼杀的还是叶棽他们,但卫国却出了不少钱粮,也算是两国亲密无间了。 至于后来叶棽掌了兵权之后先放弃北方的匈奴,转而卫国起心思,一来是因为南下的机会更利于他巩固自己的兵权,二来也是景帝觉得统一的时机到了,比起北方游牧的匈奴来说,卫国已经是卧榻之侧不得不除的那个人了。 这一世两国交往的轨迹则完全不同,首先羌族王子朝贡时被颐和公主相中,本拟和亲卫国的人换成了宗室女,卫国心怀不满已久。 其次就是卫国的金陵城下了一场百年不遇的陨星雨,天降陨石损毁房舍无数,就连皇宫也没能幸免,还有不少的人员死伤。 卫国国师祭祀问天,天启竟然是和亲的郡主就是引来灾星发难的人。 卫国国君虽然秘密处置了那位可怜的郡主,但终究纸里包不住火,景帝得知消息后震怒,下令调兵攻打卫国,讨要说法。 得知此事时,颐和公主已经嫁入羌族,羌族首领也派出奇兵,与瑄国一起渡江攻卫。 但其实金陵城据守天险,易守难攻,纵然大军压境,卫国也并没有放弃的意思。 最关键的转折点,其实是宁易。 叶棽随沈家军到了前线,两军对峙了将近一个月也没有仗打,他就坐不住了。 偷偷混在百姓中坐船去了金陵城打算游玩一番,彼时两国百姓互有通婚,生意往来更是频繁,即便交战也终究是给百姓留有返乡的余地。 叶棽成功混入金陵城,被煜金桥的风景深深吸引,流连盘桓了几日。 宁易便是偶机缘巧合之下见到了他,惊鸿一瞥却就此烙印在心。 连续几天宁易都跑去桥边想和他偶遇,可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失之交臂,直到最后他终于鼓起勇气想找叶棽说话,叶棽却再也没有出现。 宁易遗憾难当,在桥边等到深夜,终于在他失望离开时,却天生异象。 那晚的异象被解读成国之将亡,百姓罹难。叶棽当时还在金陵,听了这个传闻便立刻命人散布谣言,说是卫国国君行不义之事,上天降罪于卫国,而瑄国则是天命所归,攻城乃是救民于水火之中。 一时间卫国四面楚歌,人心涣散,军队中就有不少叛国投降的,百姓也纷纷出逃,甚至在瑄国攻城时,都偷偷地打开城门。 三天不到,金陵就完了。卫皇自焚,其余皇族尽皆充入俘虏,宁易就是其中之一。 至于那个所谓的异象…… “孛星入紫薇?”叶棽失声道,“你是说那一晚,你在煜金桥?”这倒霉催的卫国,倒了血霉的宁易啊…… 宁易点点头,眼中恨意一闪即逝:“国师推算出金陵城里煜金桥的方位有灾星,孛星入紫微便是要撼动卫国基业,只有除了那个灾星,才……” 叶棽心疼地将他抱住,原来这一世宁易所有的无妄之灾都是因为自己,怎么又是因为自己呢?偏偏自己又是最后一个知道…… “所以他们说你是灾星,因为你那天在煜金桥出现了?” 宁易神色惨淡地再点了点头,抓着叶棽的胳膊摇晃了两下:“殿下,我真的只是碰巧,我不是灾星,卫国不是因我亡的!” “我知道。”叶棽安抚地笑笑,“我都知道。” 宁易没再说话,他微低着头叫人看不清神色,垂着的眼掩去了所有的情绪,是有瘦弱的身体靠在叶棽肩上还在轻轻地抽泣颤抖着。 外间侍卫声音又起:“启禀殿下,周公公过来探望。” 叶棽应了一声:“请他在外间稍后。”说着他松开宁易,柔声道,“你先在这休息一会,我出去一趟,周全是母后身边的人,这会过来必是母后有事。” 宁易点点头:“罪奴扶殿下起来吧。” 叶棽这才觉得左腿伤处疼得不行,靠在宁易身上好容易站了起来,拄着拐杖缓了半响才感觉稍好些。 宁易小心地问:“要不,奴扶您出去吧?” 叶棽偏头看他,笑道:“今儿个先不用,将来留你在我身边,每天都扶我,可好?” 宁易脸上一红,咬着嘴唇没说话。 叶棽轻笑一声,拍拍他肩膀,自个儿拄着拐杖慢慢地往门口挪着过去了。 宁易怔怔地看着他走到门口,外面的侍卫掀起帘子扶他出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眼里全是晦暗不明的情绪。 11.敲打 叶棽知道周全是必要来这一趟的,尤其是沈复从他这离开便没了动静,母后心里定是不放心。 不过他才跟周全说了两句话,沈复和顾安诚就一起回来了。 见礼之后几人落座,沈复看了眼周全,问道:“昨儿折腾一夜,姑母那里一切可好?” 周全含笑回话:“皇后娘娘一切都好,就是放心不下大殿下,一早就催着奴婢过来探望。” 叶棽点点头:“母后歇得好我就放心了,我……” 话未说完,便有侍卫来报,说是齐公公求见。 叶棽挑眉,前世赐死,传旨的便是齐安,这人和自己向来交集不多,可到了最后也在尽力关照自己的颜面。就凭这一点,叶棽觉得,自己应该率先释出些善意。 “快请齐公公进来。” 叶棽说着,便拿拐杖要起身。 沈复上前扶他,低声道:“你腿上不便,不要总是动来动去。别忘了昨晚姜院正的叮嘱。” 叶棽笑笑:“复表哥心疼我。” 沈复愣了一下,垂眸道:“你知道便好,你都不晓得昨晚你伤成那个样子,莫说姑母,便是我心里也……” “复表哥放心,我有分寸。” 叶棽含笑说着,便见齐安在侍卫身后走了进来。 齐安今年不到四十,身量不高,面容白净,有些微微的发胖。他走进来先是扫视了一圈帐内几人,见沈复和顾安诚都在,便微微有些吃惊。 往日大皇子可是从不肯与沈家人明面上亲近的,即便因着皇后不得不见面,也总是淡淡的。连带着和沈家亲近的顾家,在他眼里也是看不上的。 只是叶棽已经起身,齐安顾不得许多,加快脚步上前行礼。 “奴婢参见大皇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齐公公快些免礼。”叶棽不等他行全礼便作势去扶,旁边沈复等人又赶忙去扶他。 一番见礼,叶棽便叫众人俱都坐了,又问齐安景帝可好。 齐安便道:“陛下一切都好,只是昨夜劳累,今早起的迟些,这不才刚醒便叫奴婢过来瞧瞧殿下。” 叶棽点头:“叫父皇挂心是儿臣的不是,我本拟一早便去请安,就怕搅扰父皇休息,只是不去看看,又实在心中愧疚。” 齐安道:“殿下不必担心,陛下说了,您腿上不便,免了请安。今日所有人休整一天,下午便叫禁卫军送您先行回宫。” 叶棽笑笑:“父皇想得周到,但礼不可废,我不过伤了腿,又不是起不来床。这请安自是不能免,更何况,昨儿到底是因我鲁莽才出的事,累的父皇担心受累,我又怎能安心回宫去呢。” 又说了几句,齐安见他态度坚决,猜他定是有事要与皇帝去说,便也不再劝。 叶棽这才满意,又叫周全也先回去,说自己等会亲自去给皇后请安。 周全才出大帐,便有侍卫来报姜院正求见。 姜南手上提着一个罐子,领着药童进门便行礼道:“殿下,这是臣一早熬好的汤药,正用胆瓶温着,您若是没用早膳,顶好空腹服下。” 叶棽撑不住笑道:“姜院正来的正是时候,你看我这里人这么全,还真是没空吃早膳呢。诶对了,齐总管吃过没?复表哥、安城你们呢?” 几人都回吃过了,叶棽失笑:“好么,合着就我自己饿肚子呢。”想起屋里宁易也没吃东西,便有些坐不住了。 沈复给顾安诚使了个眼色,起身道:“下午殿下回宫,臣先去准备一下。” 顾安诚道:“那我也回城,你们都走了,我又不喜欢打猎,留下也没意思。” 叶棽却摇头:“复表哥你又不是我新阳宫的亲兵,没道理陪着我回去。秋狩多难得的机会,你不是还说要去猎那头白狼的吗?” “可你自己回去,我怎么放心?”沈复皱眉,“你若不应,我去和姑母说,她必是听我的。” “母后听你的还是听我的?”叶棽失笑,“你且回去,需要帮忙难道我还会跟你客气不成?” 顾安诚笑:“就是,老沈你就留下,我跟殿下回去。” 对于顾安诚要一起回城,叶棽并没什么异议,反正这个书呆子从来不喜欢打猎骑马,能来秋狩也不过是拧不过他爹顾宰辅。 他冲顾安诚摆摆手:“只要你爹答应,你跟我去宫里住我都没意见。” 顾安诚一滞,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沈复失笑:“既如此,臣等先行告退,殿下喝药用膳吧。有事随时派人去唤臣等。” 叶棽招来侍卫把自己扶起来,起身送客。 两人离开,姜南已经把药碗递了过去:“殿下,趁热喝了吧。” 叶棽接过药碗,看了眼齐安,笑道:“齐总管见谅,我先喝药。” 齐安躬身:“不敢,殿下用药要紧。” 齐安看着静静喝药的叶棽,心里犯嘀咕。总觉得今日叶棽变得跟往常不一样了,平日里不仅暴躁易怒,待人也倨傲冷漠。 可今日的叶棽态度谦逊温和,言语间有礼有节,矜贵却不显傲慢,亲切又不觉突兀,真的好像变了个人。 难道是昨日一场意外把脑子摔明白了? 叶棽喝了药,姜南便吩咐药童帮着把叶棽腿上纱布拆开,重新换上他连夜调配的新药。 叶棽看着他们换药,目光落到齐安身上,含笑等着下文。 齐安想了想,起身告辞:“不敢打扰殿下换药用膳,奴婢这就告退。回去也好跟陛下回禀,免得陛下还悬着一颗心。”又状似无意地感叹,“昨儿陛下还跟奴婢念叨,说大殿下怎地就不小心伤到了呢?索性没有伤得很重,这腿也是很快能养回来的。” 叶棽垂眸笑笑,掩去眸中冰寒,再抬头眼里已满是愧色。 “齐总管说的是,索性伤的不重。是我自己不小心,叫父皇忧心真是罪该万死。烦劳齐总管回去和父皇说,劝他放宽心,等会我便去请罪。” 姜南正在给叶棽的伤腿上药,听了这话不由得偏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迅速地收回目光,低头专心地继续手上的动作。 齐安的身影出了大帐,叶棽凉薄一笑,两世里那么多事都不一样了,没想到他这个父皇还是一点没变。 这才一个晚上就按捺不住,叫人提前来敲打自己,这是有多护着老四呢。 只不过这一世,他可不是从前的那个叶棽了。 你护着老四,可以,但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叶棽闭了闭眼,仰头靠在椅背上,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奇怪的是,这一回看清楚了,却也不会心痛了。 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叶棽在心里开始谋划起接下来的事。 过了不知多久,姜南将伤腿重新包扎好,才起身道:“殿下恕罪,臣出来只带了简易的夹板,等回宫之后再换一套更合用的。三日后再换一次药,若是伤口愈合、小腿消肿了便可以不用再拆夹板换药了。” 说话间,又有侍卫近前来报:“殿下,皇后娘娘那边送了早膳来。” 叶棽点点头:“摆到内间去吧,我一会过去。对了,派人去看看齐藤在做什么,叫他抽空来这一趟。” 侍卫应喏退下,姜南扶着叶棽起身也告辞离开,临走又想起一事,转身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小瓶给了叶棽。 姜南看了看两边,压低了声音道:“殿下,这是软筋散的解药,只够一个人的量,服下便好。” 说完,不等叶棽说什么,便躬身退开,转身领着药童出门去了。 叶棽看了看手上的小瓶子,不由失笑,真想不到这姜南竟也是个妙人呢。 12.独角戏 叶棽陪着宁易一起用了早膳,又把解药给了他。 宁易看着手里的小瓶子,不解地看向叶棽。 叶棽笑笑:“软筋散的解药,我刚瞧过了,是真的。” 宁易捏着瓶子,终于问出心中疑惑:“殿下为何救我?可是因那误传的谣言?” 叶棽道:“与那些无关,是你我有缘。你若是想,我今日便去求父皇,把其他几人也都放了,如何?” 宁易摇头:“殿下千万别,这,昨日的事也万不可与旁人说,没人会信的。” 叶棽明白他说的是昨晚黑衣人偷放他们的事,心想那本就是死无对证的事,且仅凭宁易的一面之词,自然不会有人信。自己若当真去和父皇说了,只能叫人以为自己真是心里有鬼,连这种借口都能想出来。 看叶棽不语,宁易有些着急:“殿下救了奴,奴不能恩将仇报,这些话都是真心的。那黑衣人一点线索也没留下,旁人指定还会觉得是您派的人,那可真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叶棽笑笑,忽然想起一事,问道:“那黑衣人身上可有什么特征?” 宁易偏头想了想,摇头道:“也没有什么特征,那人身上脸上都捂得严实,什么都瞧不出来。只是,他的衣服,有点特别。” 他认真思索的样子甚是可爱,叶棽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耳垂,漫不经心地问:“哦,如何特别法?” 宁易还在想事情,对叶棽的小动作浑然未觉,听他追问,便微微蹙了眉心,道:“他那身黑衣,胸前有一道金线。从嗯,从腋下一直到腰间,似乎是什么标志。” 叶棽点点头,这就对了,除了老四,没人能想出这么缺德又缺心眼的主意。 怕自己摔不死,就利用卫国逃奴再来一波陷害。 同时派人追杀,若是杀掉自己,那就叫人放了宁易他们,把自己的死推到他们头上。 若是自己侥幸逃了,那便像现在这般,捕风捉影的把自己说成是那个跟逃奴牵扯的人。 且不管是真是假,只要这谣言起来,那接下来的事被说成什么样都无所谓,至少父皇是愿意信老四多一些的。 只是老四也不想想,他叶棽是什么身份,且不提他母后仍在,沈家仍在,便是如前世那般他一个依靠皆没,他又何尝动过通敌叛国那等歪脑筋,更何况如今卫国已然没了,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去和那些卫国人有牵扯? 真是脑子有坑。 可,以他了解的老四,不该连这也想不到。 除非,还有别的什么事是自己并不清楚的。 可,会是什么事呢? “殿下,殿下?”宁易见他沉默良久,忍不住出声询问,“殿下可是想到什么?” 叶棽转眸看他,心里忽然有了个猜测,只不过还得再求证才是,如今嘛,他还是想法子先把宁易留在身边再说。 叶棽沉吟着问道:“那些和你关在一起,又一起逃走的,都是些什么人?卫国的皇族吗?” 宁易摇头:“那些人……不怎么认得。” “你父皇自焚而死,那你母后、皇兄等等,皇宫里其他人呢?” 宁易抿了抿唇:“我,皇后不是我生母,她应该,也殉国了,至于皇兄,可能逃了,可能被杀了吧。” 叶棽听这话觉得莫名:“那瑄国军队进皇宫时,你又在哪,怎么会被抓住的?” 宁易愣了片刻,低了头犹豫许久,才小声道:“那日,国师准备用我生祭,我在,在火刑架上。后来,瑄国军队来了,就没人顾得上我,他们各自逃命去,我是被瑄国的兵士找到的。后来,就被关起来,又到了瑄国。” 叶棽这才恍然,接着便觉心惊,就差那么一点,这一世他就再也见不到宁易了。 吐出一口浊气,叶棽觉得后背凉涔涔的,若是宁易真被烧死了,那自己重活一回,到底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父皇也真是狠心,就真能让人烧死你?”叶棽神色很不好看,“俗话说虎毒不食子……” 叶棽话说出口便怔住,虎毒不食子?这话还真耳熟。前世自己不也是这么抱怨的吗? 还真是,叫他说什么好。 宁易沉默许久,到底什么也没说,只抓着药瓶静静地坐着。 叶棽知道他恐怕不愿多说,这个时候也不好太过逼他,便又轻声细语地宽慰了他几句,才起身离开。 外面早有侍卫候着,见叶棽拄着拐杖出来,便上前将人扶好,一面道:“殿下,可要坐步辇?” 叶棽抬头看了看外面,摇头道:“天气还不错,走一走吧,这拐杖我用着还不大顺手,得多练练。”说着,便挥退侍卫,自己缓缓地往外走去。 还不到辰时,营地里已经是一派井然有序,禁卫军分做几队来回巡逻,见了叶棽纷纷停下行礼。 各家帐篷也都有人进出,今日取消了原本安排的活动,大家难得消闲一日,有些女眷便都早早地结伴出来散步闲聊。 叶棽走了会儿便觉得拐杖用起来顺手多了,不免加快了步伐。原本他的营帐和景帝的大帐离得不远,走了一会便到了门口。 忽然天空上传来一声鹰唳,声振林木,惊空遏云,叶棽抬头看时,营地后面群山之间,一只雄鹰猛然振翅,几乎是擦着山巅处的云朵一下子越过山顶消失不见了。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叶棽轻轻地呢喃着,许久也没收回目光。 “大皇兄在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该来的总是要来,叶棽一边唇角勾起,缓缓地转过脸来,淡淡地看着含笑走近的四皇子叶楚。 叶楚今日戴了一顶银色簪缨帽,穿一件湛青色箭袖蟒纹袍,内里是鹅黄的锦缎内衬,腰间同色丝绦束腰,通身的皇家气派,看起来也干净利落得很。 他一早来给景帝请安并未带人,本拟做一副父子亲近的样子来,不愿有旁人打扰。此时去见见叶棽腆着脸也跑了来,便不由得眼神转冷。 心里暗骂昨晚那几个不中用的奴才,竟然没把这么个废人给弄死,行礼敷衍,面上却笑得亲切:“臣弟给大皇兄请安,大皇兄安好?” 叶棽凉凉地瞄过去,将他眼中一闪即逝的愤恨尽收眼底,微微颔首:“四弟。” 从来这幅高高在上的德行,也罢,就再让你得意几天。 叶楚心中恼怒,面上却依旧笑着,仍旧继续刚才的话头。 “大皇兄来给父皇请安,怎地不进去却在这外面发呆?”叶楚说着,更是别有深意地作势往两人身后的方向抻着脖子看了看,“刚在瞧什么呢?” 叶楚背对着皇帝营帐,探究似的走近两步,低声道:“该不会大皇兄还是不放心,昨儿没放走他们,今儿还想再来一遭?” 叶棽皱眉不解:“四弟这话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大皇兄要装便去和父皇装去,反正有皇后娘娘在,他又不会把你怎样。”叶楚笑笑,眼中狠辣一闪即逝,“听说那个首犯可是在大皇兄那儿呆了一夜,可问出什么来了?” 叶棽脑中灵光一闪,忽然记起一事,心中这才豁然开朗。不由得暗暗冷笑,果然还是为了这事。 叶棽含笑垂眸:“四弟以为,我能问出些什么?” 叶楚眨眨眼,讶然失笑,摊手道:“看来大皇兄是真的要装到底呢?啧啧啧,这叫臣弟都没法配合你的表演了呀!” “你可以视而不见。”叶棽不动声色地道,“本殿即便要演,也从来都是独角戏。” 话音未落,他便出人意料地向前倾身,两手扯住叶楚腰间的丝绦,拐杖滑落的瞬间,整个人向叶楚倒去。 叶楚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想向后躲开,可叶棽的断腿已经伸到他两脚之间,自己也被他双手抓牢,稍一挪动便被绊了一下。 叶棽惨呼一声,看向叶楚的眼中满是怒火,趁着两人纠缠小声附在他耳边道:“四弟好狠的心,昨夜那几个废物没杀掉我,想必很是遗憾吧。” 叶楚吃惊不已,可还未等他做出反应,就见叶棽一手探入怀中,再戳出来时手上握着一个圆柱形的东西。 叶楚想退后,可却被叶棽拉得死死的,眼看着他满脸的狰狞,嘴唇一张一合,他说的是:“这回该我了。” 叶楚脸色一下子白了,瞪着眼睛惊恐不已,死命地挣扎着想要后退,可叶棽好像挂在自己身上一般怎么都挣不脱。 眼看着他怀里的刀便要抽出来,叶楚失声叫起来,脚下用力在叶棽伤腿上踩了一脚又狠狠踢开,一手用力去拉叶棽的手腕,同时一手用力猛推。 叶棽本只有一脚受力,伤腿吃痛又被奋力他一推,身子便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重重地摔在地上。 叶楚趁机上前一脚踩在叶棽胸前的手腕上,冷笑道:“大皇兄,这回,该我了吧?” 叶棽吃痛呜咽一声,却冷着脸不吐半个字,另一只手扶在他小腿上,似乎是想将他推开。 叶楚冷笑,将重心移到那只脚上,竟然踩着叶棽的手腕缓缓地蹲了下来:“大皇兄,被臣弟踩在脚下,滋味如何啊?” 叶棽脸涨得通红,眼底却是一片平淡,他静静地看着叶楚,好看的薄唇忽然勾出一个诡异的笑。 “老四你这么蠢,到底是不是父皇的种?” 叶楚脸色骤变,可还未等他有什么动作,身后便传来一声低喝:“够了!都给朕住手!” ----- 13.促织 13、促织 叶楚跪在大帐中间,双拳紧握,咬牙切齿地盯着大帐里内室的方向。 片刻后,齐安从里面出来,对着叶楚躬身道:“四殿下,陛下请您进去呢。” 叶楚冷哼一声,起身来到齐安身边,指了指里间,低声问:“齐总管,如何?” 齐安笑笑:“没什么大碍,四殿下莫要担心,小心着应对便是。” 叶楚松了口气,却又恨了起来,沉声道:“他竟敢害我,娘们伎俩也好意思使!” 齐安不动声色地笑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四殿下,慎言。” 叶楚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齐安看着他怒气不消的背影,甩了甩手上拂尘,摆手招了一个小太监过来。 “去找周全,和他说,莫急着过来。” 小太监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齐安便挥了挥手:“去吧,快去快回。”见小太监一溜烟地去了,这才转身整了整衣襟,一丝不苟地往内室去了。 内室里,景帝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床上是叶棽靠在迎枕半躺着,受伤的腿被用枕头架高斜伸出来。 姜南已经把他腿上夹板拆掉,双手轻轻地在伤处来回按着,眉头紧皱。 床头,一个药童正给叶棽手腕上药包扎。 叶楚进来之后便来到景帝跟前,直挺挺一跪:“父皇,你要给儿子做主!” 景帝沉着脸,扫了一眼床那边,见叶棽眼皮也没抬一下,心里不由恼怒,一手拍在朱漆隐几上:“放肆,你要朕做什么主?你皇兄伤成那样你还跟他闹,你能有什么委屈的?” 姜南手上忽然用力,叶棽不妨痛呼出声。 景帝也是一惊,皱眉看了过去,眼中尽是不耐。 姜南背对着景帝,并没瞧见他的神色,只轻声对叶棽道:“殿下忍一忍。方才断处有些错位,若不及时矫正,等长好之后怕是要留后遗症的。” 叶棽眼中嘲讽一闪即逝,点点头:“无妨,方才是我没注意,姜院正尽管医治便是。”说着又抬头对景帝道,“父皇,儿臣没事,您莫担心。” 景帝微微颔首,转头对叶楚道:“你也学学你大皇兄,这么大年纪,也该懂点事了!还是只知道胡闹,幸而他没什么事,否则朕饶不了你!” 叶棽心里冰寒一片,自己伤成这样,昨夜的事连问都不问也就罢了。跟老四两人即便是打闹,可自己明明是吃亏的那个,父皇却只字不提,反倒话里话外在给老四开脱。 真不知道自己是造了什么孽,投胎碰上这样的爹…… “父皇,四弟不过一时闹脾气……”叶棽微微抬头,嗫嚅道,“左右,儿臣也没……啊!” “殿下恕罪。”姜南连忙挥退药童,亲自将他手腕拉过来查看。 景帝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冲叶楚道:“快去,去给你大皇兄配不是。” 叶棽这番作态,把叶楚恨得牙痒痒,他是被景帝娇宠着长大,何曾受过这样委屈。一着急就忍不住脱口而出:“父皇,儿子没有错,为何要去跟他赔不是?都是他,都是叶棽害我,他刚还要拿刀杀了我呢!” 叶棽垂眸,掩去眸中泛起的笑意,低着头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景帝怒道:“你又胡说八道什么!” 叶楚仰起头,倔道:“儿子没有胡说,要不是我及时推开他,他就把刀掏出来了!” 景帝惊疑不已,可心里还是不愿意相信,叶棽再如何不乖觉,也会真如他所说就在自己大帐外面拔刀捅人,一大清早?众目睽睽?他怕不是疯了。 “楚儿,莫要再胡言乱语。”景帝缓了缓,努力平和地想叫叶楚放弃自己的奇葩脑洞,“你皇兄怎么可能做出那种疯狂之事,肯定都是误会。这些话莫要咱再提,你快起来,去给棽儿……” “父皇!”叶楚本就任性,景帝这么好言好语的,反倒把他劲头勾上来,“父皇如何不信儿子,反倒信他?” 景帝这个气啊,我什么时候说了信他不信你?这怎么还胡搅蛮缠上了? 饶是再宠这个儿子,当着这么多人,皇帝不要面子的啊。 于是景帝真的怒了:“你叫朕信你,好,那你说,棽儿是谁?他是不是朕的皇长子?他来朕这里请安,胆大包天到随身带刀子吗?还是说他带着刀子跑来,就为了见到你捅你吗?他昨晚才刚摔断了腿,今儿一早巴巴地到朕门口等着捅你是吗?你俩不是第一天认识吧,他以前腿脚灵便的时候为什么不动手,做什么非要等到现在?你倒是给朕说啊!” 景帝越说越气,恨不能敲开这个儿子的脑袋看一看,里面是不是都是杂草。 叶棽靠在床头静静听着,心里不住冷笑。景帝脑子倒是清楚,逻辑也很顺畅,但却是建立在一个虚假的基础上——他以为自己的两个儿子兄友弟恭,他以为昨晚自己摔下山坡真的只是个意外,他也以为老四确实只是任性妄为而已。 可事情真的能你以为如何就如何吗? 好似前世里,叶棽以为只要恭顺孝敬,皇帝就能对自己宽和,只要事事顺了他的意,他就能像疼爱老四一般疼爱自己一下,以为只要交了兵权,皇帝就会对自己重新信任起来…… 你以为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 太天真了。 这边厢,叶楚哑口无言,他其实有无数话可以辩驳,但是他发现自己说不出口,因为他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叶棽摔下山崖就是自己设计的,故意拖延救援也是自己设计的,就连杀手都是自己的亲信影卫…… 叶棽哪怕只要猜到一丁点,拿刀子捅人还是轻的呢。 可这话他能说吗? 打死也不能说! 叶楚无言以对,景帝更来气了,皱眉道:“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受害者吗?嗯?”说着抬眸看了眼一直站在门口的齐安,“去,看看大皇子身上有没有刀。” 叶棽隐在暗处的脸上神色阴鸷,他冲齐安招了招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圆形的小匣子递了过去,勉力笑了笑道:“父皇,若非四弟这么说,儿臣还不知道竟是自己鲁莽,吓着四弟了。这,这不是什么刀子匕首的,是,四弟的生辰不是快到了,儿臣昨儿在林子里偶然找到了这个,就想着,四弟是喜欢的……” 说到一半,竟是哽咽着说不下去,他赶紧以手掩住口鼻,微微转了头。 姜南已经包扎完毕,彼时正不知该如何,见他如此,赶紧帮着接了匣子回手递给齐安。 匣子到了齐安手上,忽然传出一阵清脆的叫声,竟然是促织。 齐安快步走到景帝面前,笑着双手奉上匣子:“万岁爷,听这声儿,可是上好的将军虫儿呢!” 景帝接过来拿在手上,那匣子原来就是个竹质的梭形促织罐,一只手便能握住,外面镂空雕刻着麒麟出海图,小巧玲珑,甚是精美,看得出是名家用心雕琢的上品。 至于里面声若洪钟叫的正欢的促织,景帝掀了掀眼皮,确实是老四爱玩的玩意! “四弟,本来为兄是想给你个惊喜,谁知道惊叫你误会至此。”叶棽扶着姜南下了床,缓缓地走过来,“父皇,今日之事都是一场误会,您莫要怪四弟了,叫他起来吧。” 景帝把促织罐往叶楚怀里一丢,没好气道:“你自己看看,这是刀吗?” 叶楚攥着小罐,隐约从镂空处能看到一只通体翠绿的促织正在里面鼓着肚子叫的欢快,本已难堪至极,听了景帝的话更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忍不住咬牙恨声道:“娘们手段,无耻!” 景帝一拍桌子:“混账!你说什么呢!” “父皇,息怒。”叶棽赶紧劝住景帝,“四弟还小,不懂事,您莫要放在心上。四弟,快些给父皇道歉,这事就此揭过。”说着,便要上前扶他起身,“四弟快些起来吧,总跪着膝盖多疼。” 叶楚本来被景帝一吼震慑住了,见叶棽来拉自己一时也没多想,下意识地顺着力道要站起来。 可谁知叶棽却借机凑近了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讽刺道:“娘们手段又如何,你没中招吗?” 叶楚何尝受过这等气,牙咬得咯咯作响,再也忍不住,暴怒之下一把将他推开:“混蛋!” 叶棽猝不及防,一下子被掀翻了去,天旋地转间心里不禁感慨,这种手段用一回也就罢了,总这么拼命身体吃不消…… 本来都做好了再重重跌一跤的准备了,结果身体却忽然被人接住。 叶棽诧异抬头,入目竟是齐藤那张严肃的脸。 虽然因为没再摔跤而松了一口气,可这厮脸颊上的红晕是,是什么鬼啊! 14.帝后 14、帝后 齐藤对上叶棽的视线,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叶棽却被吓了一跳,以为他要撒手,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他衣襟,堪堪地单脚站稳。 齐藤脸上更红了几分,尴尬地挪了挪步子,想说叫他放心自己不会放手,可嗓子里好像堵了什么似的,就是出不来声音。 好在片刻间姜南已经回过神来,赶紧着上前一起把叶棽扶好。 门口随着沈皇后进门的沈复见了,眼神不由一黯,隐在袖间的手忽地攥紧又松开。 沈皇后眼看叶棽被推开,虽说齐藤施展身法将人捞住,可到底惊得不轻,扶着胸口摇晃了两下才站稳。 “棽,棽儿……” 景帝本也因着刚才的变故吃了一惊,此时闻声抬头,才发现沈皇后不知何时进了门,正脸色煞白地靠在荷香身上大口喘气,一手指着叶棽想要说什么。 景帝本就惊怒交集,这下脸上更挂不住了,转眼瞪向还在懵圈中的叶楚,眼神像刀一样恨不能在他脸上戳个洞出来。 叶楚吓得一抖,出声辩解:“父皇,不是我,他……” “啪!” 响亮的巴掌声。 所有人都呆了一呆,吃惊地看向景帝。 叶楚脸上一个清晰地巴掌印,迅速地由白变红肿了起来,他错愕地扶着脸看向景帝,满眼都是委屈受伤和不解。 景帝攥了攥又麻又涨的手掌,深吸一口气,看也不看众人,沉声道:“四皇子叶楚生性顽劣,目无尊卑,着即刻回宫禁足三月!任何人不得探视!齐藤?” 齐藤赶忙收回扶着叶棽的手,上前行礼:“末将在。” 景帝终于扫了一眼叶楚,淡声道:“今晚就护送四皇子回去,不得有误!” 叶楚似是被抽光了全身的力气,一下子跌坐在地,喃喃地唤道:“父皇……” 齐藤犹豫一瞬,应道:“末将遵命。” 景帝点点头,转身坐了回去,却见齐藤还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没动,不由蹙眉道:“你可是还有事?” 齐藤沉吟着正要说话,叶棽却插言道:“父皇,母后好像不舒服,姜院正,你快去看看。” 姜南早也发现了沈皇后脸色不对,可刚才景帝震怒也把他给吓呆了,而且现在只他自己扶着叶棽,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复看了他一眼,快步取了拐杖上前交给叶棽,低声提醒:“姜院正?” 姜南这才松了口气,朝景帝一揖,赶忙上前扶着沈皇后坐下,给她服下一颗安神养心丸,这才取了脉枕替她扶脉诊治。 景帝见沈皇后脸色稍缓,缓了缓仍旧转头问齐藤:“说罢,到底什么事?” 齐藤抿了抿唇,道:“启奏陛下,是关于昨晚卫国逃奴一事,有一名守卫被救下,今早醒来之后供认,嗯,这里是其供状,末将不敢擅专,特来回禀。” 他说着便从袖内取出一张按了手印的供状,交给齐安呈给景帝。 在景帝心里,卫国那几个俘虏不过是这一回带来取乐的,昨晚听说逃了又被抓回来,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没想到今儿齐藤竟特特儿地跑来说这事,还拿了守卫的供状,不由得疑惑起来。 “朕记得昨儿是郎威跟朕说把人抓回来了,他人呢?”一边说着一边都开那张纸,飞快地扫过上面内容,立刻又带上了怒气,“这上面说的都是真的?” 齐藤垂眸:“是那守卫亲口招认,之前无人用刑,臣等也甚是诧异。” “郎威人呢?” 齐藤抬眼飞快地看了景帝一眼:“启禀陛下,这守卫招认之时郎统领也在,起先并无不妥,可后来守卫拿出了这个东西。” 他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物,递给齐安:“陛下,郎统领见了这东西便,便立刻怒极,想要杀了那守卫,幸而被臣制住。此时,郎统领还在他自己帐内,臣派了人在外守着。特地来回禀陛下,请陛下圣断。” 景帝莫名其妙地看着手上一块黑漆木牌:“郎威为何要私放卫奴?这又是什么东西?” 沈复此时也上前道:“启奏陛下,昨夜臣在东面山坡下发现大皇子后,便有黑衣人出现行刺,他们遗落了这个。” 他也从怀里掏出一块黑漆木牌,双手捧着交给了齐安:“请陛下御览。” 景帝看着边桌上并排放着的一模一样的两块黑牌子,忽然抬头问叶棽:“昨晚有人刺杀你?怎么不和朕说?” 沈皇后惊道:“怎么回事,怎会有人行刺?” “本拟要说的,只是一早……”叶棽垂眸,“左右儿臣没事,也不想搅了父皇的心情。” “胡闹!”景帝得理不饶人,斥道,“你是什么身份,怎能一句没事就算了?你不要命,朕还要脸!” “是,儿臣知错。”叶棽恭敬认错,“还请父皇息怒。” 沈皇后不动声色地瞄了景帝一眼,淡声道:“皇上说的没错,天家颜面自然不容他人随意折弄,既然昨夜两件事都有关联,那便请陛下下旨好生查一查,看看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棽儿下毒手。刺杀嫡长皇子,动摇我大瑄根基,罪不容诛!” 景帝默然沉吟,片刻后道:“就按皇后说的,齐藤,你去把郎威带来,朕要亲自审问。” 沈皇后抬手扶着荷香起身:“陛下,臣妾身子不适,先行回去了。姜院正,是否还要施针?” 景帝起身相送,问姜南道:“怎地还要施针?” 姜南躬身:“回陛下的话,皇后娘娘有心疾,方才险些复发,臣以为还是施针稳妥一些。” 景帝点点头,伸手去拉沈皇后的手:“既如此,朕送皇后回去。” 沈皇后笑着回握住他的:“陛下心里有妾身,妾身欢喜的很。此时已觉得好多了,陛下别劳动了。妾身想着,既然棽儿和楚儿都要回宫,妾身也一并回去。” 说着她又看了眼还在出神的叶楚,对景帝道,“您虽罚了楚儿,可他到底年幼,兴冲冲地跟着来了,这么灰头土脸地回去,小孩子家要面子的。再者淑妃妹妹那里,总还是要去开解一下,臣妾却说总好过叫妹妹多想,也好叫她知道,陛下只是管教孩子,没有别的意思。” 这番话算是说进了景帝心里头,刚才他拘着面子处置叶楚,话说出口就有些后悔,再看叶楚失魂落魄的样子,想着要是淑妃知道了又该难过流泪,真是想想就揪心。 如今沈皇后主动把这担子接下,等自己回宫之后淑妃也该消化得差不多了,自己只需哄上两句也便是了。 想到此节,景帝这才真心地笑了起来:“还是皇后识大体,朕的后宫真是一日也离不了皇后。” 沈皇后含笑摇了摇头道:“楚儿犯错,说到底也是本宫这个母后有教养不当的地方。等陛下回宫,也莫要责怪淑妃妹妹,她每日尽心侍奉陛下已经很为臣妾分忧了。” “皇后贤惠,乃大瑄之福,也是朕的福气。”景帝由衷地感慨,“这些年来,多亏有你。” 景帝心中唏嘘,没想到这么多年,自己冷落沈皇后,她不但未不抱怨,不争不抢,遇事还总是为自己着想,当真难能可贵。更何况,沈皇后容貌本就绝色,在宫中便是淑妃也不能与之比肩。 倘若她不姓沈,自己该和她鸾凤和鸣,琴瑟和谐吧? 景帝暗暗自嘲,若是她不姓沈,自己当年又怎么会娶她?这世上当真是没有那么多如果的。 沈皇后道:“陛下说哪里话,陛下说哪里话,你我夫妻,安抚后宫,本就是妾身分内之事。” 帝后相携出了营帐,众人自然都一并跟了出去,才一出门沈皇后便叫人来拿大氅,亲自给景帝披上。 景帝含笑握紧沈皇后的手,盯着她看了半响,才道:“棽儿陪陪你母后,回宫后好生修养,今后万不可再逞强。” 叶棽拄着拐杖躬身道:“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看着沈皇后及叶棽等缓缓离去,景帝这才转身,进了营帐便已换上一副阴鸷的神色,沉声对齐安道:“所有人都到帐外候着,没有朕的吩咐不准进来。你去把那个逆子叫出来,朕有话问他!” 齐安面色一紧,答应着快步进了内间。 且不提景帝又和叶楚说了些什么,这边厢沈皇后回了营帐便先打发姜南回去取针灸等物,又见周全迎了上来。 沈皇后看了他一眼,伸手道:“如何?” 周全笑着拿巾帕帮她细细地擦手,一面道:“都安排好了,您擎好儿吧。”说话间,沈皇后把帕子接了过来,自己用力地擦起来,眼里是不带掩饰的嫌恶。 叶棽有些诧异,环顾左右,心道母后这是有多烦父皇,都不带遮掩一下的吗? 再看沈复,一脸的见怪不怪,边上荷香等人也都全无反应,不由得暗暗皱眉,上一世母后到死还念着父皇,原来都是假的吗? 说话间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周全笑:“您瞧,这不开始了么。” 沈皇后微微颔首:“你办事,本宫自然放心。”说着将已用过的帕子往地上随意一丢,起身道,“复儿去看看外面怎么回事,棽儿你随本宫进来。其余人不用伺候了,午膳时再过来,荷香、周全,到外间候着就好。” 众人躬身应是,叶棽也不叫人搀扶,拄着拐杖跟着沈皇后慢慢地进了内室。 进屋后,沈皇后便径自坐在软榻上,靠着大红迎枕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 叶棽等了一会,实在是心里没底,只好硬着头皮开口:“母后,息怒。” 沈皇后挑了挑眉,终于转过脸来,抬眼看着叶棽,忽然冷笑道:“我的棽儿,果然聪慧。只可惜,聪明劲都用在了歪处!” 小剧场 沈皇后:渣男负心汉,小三生的崽竟然敢欺负我娃?哀家跟你拼了! 景帝:这事不赖我……哎等一下,你,谁是哀家?你敢诅咒朕! 沈皇后:你去死啊! 吃瓜群众:围观塑料夫妻情啊!呱唧呱唧 15.开撩 15、开撩 叶棽犹豫了一下,赔笑道:“母后息怒,儿子腿脚不便,没法给您叩头请罪。” “你少做这些表面功夫,我倒还能省点心!”沈皇后没好气地横他一眼,“我问你,复儿查到你的马被人下药的事,为何不让他说?” 叶棽笑道:“母后觉得,若是说了,父皇会如何?” 沈皇后讶然,旋即微微叹气:“你这孩子,怎么就是不能糊涂一点呢?” 叶棽笑笑,他上辈子可不是糊涂吗?后来又如何,不但什么也没得到,到死也没开怀过一天,这辈子他可不想再把自己糊涂死。 “儿子是想糊涂一下,只不过不是在这件事上。” 沈皇后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身边坐。叶棽缓缓走过去,把拐杖放下,挽着沈皇后一只胳膊靠着她坐下,还像小时候那般下巴垫在她肩上。 沈皇后抬手揉了揉叶棽的脸,见他嘴唇被挤得嘟起来,心也一瞬间柔软起来。 “是不是那个卫奴啊?你要留下他吗?” 叶棽一愣,随即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母后真有通天彻地之能。” 沈皇后送他一记白眼,问道:“昨夜非要把人救下,当时就是打了这个主意吗?” 叶棽早就想好怎么应对,此时便也没有犹豫,直接开口承认:“母后,一来宁易身份特殊,二来儿子也有些喜欢他,想留在身边伺候。” “留下玩玩倒是没什么,可他身份再特殊,也已经是亡国之人了。”沈皇后不甚赞同,“你留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就不怕被人抓住把柄?” 叶棽笑笑:“母后放心,儿子都想好了,不会惹麻烦的。” 沈皇后“嗯”了一声,又道:“你也不小了,遇事要有分寸,切不可玩物丧志,懂吗?” 叶棽赶紧点头,笑眯眯地道:“儿子明白,多谢母后。” “你父皇那儿,想好怎么去说了吗?” 叶棽道:“刚齐藤把事情捅出来,今次带来围场的卫奴怕是都在劫难逃,我单把宁易留下,父皇是不会说什么的,也不怕老四蹦跶。” 无论景帝怎么做,他肯定是想要保护四皇子,那么和宁易一起的这一批卫国人便只能永远闭嘴,虽然他们说的话也不会有人信。 所以叶棽作为这件事的受害者,他放弃了对四皇子的追究,却要留下一个人证,在景帝看来一则可以让叶棽安心,二来也顺便给老四提个醒,叫他以后做事收敛一些,就算有自己撑腰,也不能太过肆无忌惮。 沈皇后自然一点就透,她深深地看了叶棽一眼,拉着他的手叹道:“都怪母后不能好好地保护你,叫你从小到大受了多少委屈……” 叶棽摇摇头,抱住沈皇后:“母后您别这么说,儿子从没觉得委屈。尤其是看到母后身子康健,儿子高兴还来不及!” 沈皇后眼眶酸胀,拍拍他后背,嗔了一句:“傻孩子。” 叶棽笑了笑:“母后放心,以前犯傻的叶棽已经死了,从今往后该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我会好好护着母后,护着沈家。”更要护着宁易。 沈皇后欣慰不已:“我的棽儿总算长大了!只不过,你今日这一番,实则是有些冒失了。” 叶棽不好意思地笑笑:“母后慧眼如炬,自然瞒不过您。儿子虽想得明白,却到底咽不下这口气,叫母后笑话了。” 沈皇后拍了拍他的手,叹道:“母后明白,这一遭老四的确过分了,不让他留下是对的。你父皇是个糊涂的,可他偏心的厉害,这种手段虽奏效,但到底不是长久之计。母后知道你的志向,可将来的路还长,凡事要加倍小心,好好筹谋。” 叶棽深深点头:“母后的教诲,儿子万不敢忘。” 母子俩又说了一会话,沈皇后便叫叶棽回去歇着,又叮嘱人好生伺候着,午膳后再动身回城。 叶棽回了自己营帐,进门后便摒退众人,独自一个往内室去。 刚走到门口,帘子就被掀起来,露出宁易一张战战兢兢的小脸,正睁大了眼睛看自己。 叶棽含笑伸出手,疲惫地道:“今儿一早可累死我了!” 宁易赶紧把他扶住,轻手轻脚地把人搀到了软塌上,又拿了迎枕给他靠着。 叶棽指了指桌子:“渴了。” 宁易点点头,转身便去倒水。 等他端着茶杯过来,叶棽却不接,只就着他的手一点点地抿着喝。 宁易红着脸却不敢推辞,稳着胳膊僵硬地站着,脸上表情都凝固了。 叶棽瞧着好笑,本来一口便能喝下的茶水,偏要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饮,眼睛盯着他看,却是越看越喜欢。 他从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上一世他身边女人很多,男人也多,可来来去去到底也没有一个能叫他动心。 对于宁易,他原也分不清到底是不是上一世的执念使然,只是任由这眉目清隽的少年在自己心里停驻了下来。 不过他性格强势,决定了的事情便不会太过敏感纠结。既然宁易上一世守了自己那么多年,这一世好好回报他就是了,其他的想了也没什么意义。 想到这,叶棽抬手轻轻扶了下宁易的手,感觉到他微微的抗拒,便顺手把茶杯接了过来放到炕几上。 “辛苦你了。”叶棽含笑望着宁易,“你身上也有伤,还叫你服侍我,是我的不是了。” 宁易摇摇头,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叶棽试探着又去拉他的手,一边关切地问:“身上还疼吗?那些药该是极好的,可也最好先不要总是下地走动,过个三五天再说。嗯?” 宁易想把手抽回来,可看叶棽神色如常,说的也都是关切的话,便又觉得自己不该往歪处想。 叶棽瞧着他纠结躲闪的眼神心里不觉好笑,有心逗一逗他,便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起来,一面却又一本正经地说起今早的事。 叶棽的手修长纤细,骨节分明,掌心却温热干燥,触感柔软,那指腹间的薄茧摩挲着皮肤,引来微微的刺痒,却又叫人欲罢不能。 宁易觉得那只手就快要不是自己的了,他脑子一阵阵发懵,有心把手抽出来,却又莫名地贪恋叶棽掌心的温度,贪恋他握着自己的手时,心底没来由地生出的那种踏实和安稳。 他只好强迫自己用心听叶棽说话,听他讲下午回宫之后打算怎么安置自己。 可叶棽的声音醇和而富有磁性,每一个字撞进耳朵里,都变成了一种扣人心弦的撩拨,把宁易搞得晕头涨脑,根本也没记住他说了些什么。 宁易呆呆地脑子里只转悠着一件事,他为什么这么好,人好看,声音好听,对自己又这么温柔,可是,为什么呢? 叶棽说完便望着宁易,却见他呆呆的,半张着嘴,脸颊微红,盯着自己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叶棽笑着捏了捏他的手,“我说的话听见没?” 宁易回神,茫然地点点头。 叶棽失笑,却握着他的手郑重地问:“那你觉得如何?往后就在新阳宫里陪我,可好?” 宁易:…… “怎么,你不愿意?”叶棽敛了笑意,手上力道收紧,似乎有些不悦。 宁易急忙跪下,怯怯地道:“不,不是的。奴愿意。殿下救了奴,自然一切都听您的。” 叶棽神色稍缓,手上用力将他拉了起来:“去新阳宫也是暂时的,往后……罢了,现在说什么也不能叫你尽信,只瞧着往后的吧。你只管放心便是。” 宁易大着胆子问道:“殿下,可否需要奴去作证,昨晚的事……” 叶棽摆摆手拦住他的话头:“这件事先不要提了,我留你在身边,可不是要你作什么证,那些事你不用操心,一切有我。” 宁易赶忙点头应了,虽然不大理解,但在他心里叶棽说什么就是什么,叶棽说什么自己便做什么,反正他都是为了自己好。 这种莫名而来的全身心的信任和依赖,便是从此时开始深植于心,以至于很多年以后,两人俱都身居高位,俯瞰众生时,宁易依旧改不了事事听从叶棽的毛病。 可能他也没觉得这是毛病,他只是习惯了,习惯于安享叶棽为他规整的一切,为他铺设的坦途,为他安放的深情。 “那,那殿下找个人教教奴规矩吧。”宁易憋了半天,终于试探着提了个要求,“免得进攻之后,奴冒失莽撞地给您惹麻烦。”也免得一个不好,自己小命难保。 叶棽有些诧异:“学什么规矩?你能给我惹什么麻烦?” 宁易眨眨眼,答不出来,踌躇着道:“就,就宫里的规矩,瑄国宫里的规矩。” 叶棽笑:“你不用学那些,我可不想拘着你,到了新阳宫,你想如何便如何,该如何就如何。舒舒服服的过日子,难道不好?” “可,奴毕竟是卫国人。”宁易挣扎着强调了一下,“宫里即便是主子们也是要学规矩的,您说呢?” 叶棽把他拉到身边坐了,凑过去贴着他的脸轻声戏弄:“上赶着学规矩,你是要学宫妃的规矩,还是学宫女的规矩,嗯?想伺候我了吗?” 温热的气息扑在脸颊上,宁易脸涨红起来,身体也紧绷着,仿佛下一刻就要跳起来。 “不许再跑了,早晨被你推了一把,腿现在还疼呢。你就忍心?”叶棽睁眼说着瞎话,一面抬手按在他肩头,整个人也靠了过去,伸出舌尖在他耳垂上轻轻掠过,语气轻柔又挑逗,“你在怕什么?怕我吃了你吗?” 宁易浑身一个激灵,可到底还是叶棽的吓唬作用,他没再试图逃走,只是缩了缩脖子,转头委屈地看向叶棽。 虽然还是一脸的抗拒别扭,不过叶棽倒还算满意,不过一个上午,能进步这么大已经不简单了。 自己只要拿捏好分寸,小家伙还是挺好撩的,说不定都不用等腿伤完全恢复,就是自己的幸福生活了呢! 只不过还有一个问题,叶棽静静地注视着被惊惶笼罩的宁易,忽然问道:“是不是有人欺负过你?” 16.宁易 叶棽问出口便后悔了,他还记得前世临死前四皇子趾高气扬说的那些话,可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他自问从没介意过,做什么非要问出来呢? “你不用怕,我没别的意思。”叶棽松开他的手,径自往迎枕上一靠,眼睛看向窗外,含笑宽慰,“你若不喜欢,我以后都……” “不是的,不是的殿下。” 宁易急急地打断他,他显然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有些紧张地伸手,可在快要碰到叶棽时却猛地顿住,纤长的手指微微蜷曲着攥了起来。 “不是什么?”叶棽收回目光,伸手轻轻地托住宁易的拳头,“嗯?” 宁易脸颊红红的,叶棽的手掌只是平摊着,可他却不知所措起来,他知道自己应该收回手,可却分外地贪恋那掌心的温热。 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宁易摇摇头:“殿下,罪奴只是……” “小易。”叶棽手掌翻覆,拍了拍宁易的手背,认真地道,“以后在我跟前,不要自称什么罪奴、奴才的,能做到吗?” 宁易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点头,叶棽要他做的事他都会答应的吧。 “那就好,你要说什么?”叶棽笑着问。 宁易想了想,自己要说什么来着? “奴,嗯,我忘了……”宁易抬眸看了他一眼,大着胆子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他的手,“殿下不要生气。” “嗯?我为何生气,你说说看?”叶棽说着手指微微动了下,勾住宁易的小指轻轻地打圈。 宁易的本来已经恢复的脸色又红了起来,他抿了下嘴唇,抬眸看向叶棽,轻轻地唤了一声:“殿下。” 单纯无辜的眼睛里透着哀求,语气又满是依赖,叶棽心都要化了,忍着心里的冲动,抬了抬下巴,故意逗他:“要不,你抱我一下,我就不问了,如何?” 宁易脸红的快要滴血,垂眸想了一会,在叶棽都想要放弃时,忽然倾身向前,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殿下,你不要生气。”他声音低低的,带着微微的颤抖,“有些事,求您教我。您救了我等,让我报答您。” 叶棽闭了闭眼,抬手用力抱了他一下就将他推开,认真地道:“宁易,我救你不是为了叫你报答。你觉得以我的身份,想要什么,还用得着从一个卫国人身上找补吗?” 宁易无措地看着他,一脸的茫然。 叶棽叹了口气:“罢了,现在说什么都还早,总之你记住,我一不需要你去做什么证,二也不需要你报答。你只管安下心来,先养好身子,其他的回头再说。懂吗?” 宁易点头:“是,我都听殿下的。” 叶棽这才笑了笑,拉着他又说了会话,讲了些宫里的事情。 宁易听得甚是仔细,把宫里的事一一记在心里,暗暗地琢磨着日后要如何自处。他这幅认真的模样倒是逗笑了叶棽,打趣他好像要入宫选秀一般,战战兢兢,谨小慎微。 其实,卫国和瑄国分庭抗礼只不到百年,两国礼法传承一致,即便是前朝官职设置,后宫妃嫔品阶,也都十分相似。 可叶棽并不了解宁易的过往,以为他和自己一般都是从小养尊处优的皇子,遭逢剧变之后身心皆受重创,才使得性情大变。只要好生照顾,叫他心里生出安全感,那便不是问题。 然而他却忘了一件事,其实两世以来,两人相处拢共都不到两日时光,他并没有得到任何信息能证明宁易在此之前和自己过着一样的生活。 甚至,纵然这一世宁易可以说话,他却依然对过去在卫国的事讳莫如深。 而这些恰恰都被叶棽忽略掉了,他此时正沉浸在对未来的踌躇满志中,他以为一切都尽在掌握了。 两人闲聊了一会,叶棽就有些累,他腿上不便,一早为了应付景帝和四皇子也耗费了好大心神,这会便有些困倦。 宁易瞧着他神色倦怠,便扶着他躺好,又起身去床上抱了锦被,小心地帮着盖了,自己则跪坐在脚踏上,帮叶棽按摩右腿。 “殿下睡一会吧,我帮您揉一揉腿,今儿一早走啊站的,这边松泛松泛总是舒服些。” 宁易含笑说着,手上已经动作起来,力道适中,位置也拿捏得恰到好处。 叶棽的右腿确实挺累,他拄拐杖走路,站着时重心也全在这边腿上,此时被宁易这么好的手法一揉,简直不要太舒爽。 “嗯,果然舒服。”叶棽微微眯了眼睛,舒服地喟叹出声,“你还真是厉害,连按摩也懂。” 说者无心,听在宁易耳中却变了味道,他手上顿了顿,小心地窥着叶棽的神色,见他闭着眼睛呼吸放缓,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叶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觉得这一觉睡得极是舒服,醒来后神清气爽,连左腿的伤处都少了隐隐作痛的感觉。 目光下移,宁易身子蜷在脚踏上,也趴在软塌边上睡着了,一张小脸被压得皱巴巴的,即便是睡着了,眉心也微微蹙着,看着叫人不免心疼。 叶棽没叫醒他,自己轻手轻脚地坐起来,弯着腰细细地观察他。 睡着的宁易看起来温柔又纯净,眉似远山之黛,唇若三月桃花,心里不由得惊叹,原来怎么没发现宁易竟生的比女孩子还要秀美绝伦。 因被抓之后方便押送,宁易的头发被剪去了大半,如今乌墨一般的头发只堪堪及肩,用一条粗布带子束成马尾。 他睡着之后似是出了汗,马尾的发梢散落下来便黏在额角鬓边,叶棽忍不住伸手捋上那些发丝,一点点、轻轻地把它们拂开。 可能是觉得痒,宁易抬手蹭了蹭脸上被发梢拂过的地方,脑袋一歪又继续睡了。 叶棽赶紧收回手,无奈笑了笑,又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来给他披上。营帐里暖和,可他睡了一身的汗,总还是盖着些的好。 眼见时近正午,他自己则轻手轻脚地下了软塌,拄着拐杖一点点地挪到外间去。 刚出去着人伺候着喝了口茶,便有侍卫来报说是沈复求见。 叶棽瞥了眼内室的方向,抬手示意侍卫扶自己起来,道:“到外面去吧,我想走一走。” 侍卫自然不敢怠慢,赶紧扶着他出了营帐。 外面沈复已经在等,见他出来还以为是有什么事,赶忙迎上去接替侍卫扶着他:“殿下是要出去吗?” 叶棽摇头:“躺得乏了,想动一动。复表哥陪我到营地外面走走吧。” 沈复自然应了,两人便缓缓地朝营地外的小溪去。虽然叶棽觉得没必要,可沈复还是叫了一队侍卫远远地跟着,这才放心陪着叶棽散步。 一路出了营地,四周尽是茂林古树,清流激湍,又见远处重峦叠嶂,好一派秋日山景,叫人心旷神怡,一吐胸中闷气。 两人赏了一番景致,沈复才四下里看了看,低声道:“齐藤说郎威已经在皇上那把罪状都认下了。不过皇上把这事压了下来,也只叫人好生看管郎威,并没吩咐别的。” 叶棽冷笑:“他这是要等我这里的动作,想着用郎威把事儿都担下来呢。” “世上哪来那么好的事。”沈复想了想,不由冷笑,“要我说好好审一审,从郎威嘴里必定能挖出不少料。” 叶棽摇摇头:“郎威这张嘴怕是撬不开了,而且,怕是连卫奴也都性命难保。” “殿下何出此言?” 沈复话音未落,便有侍卫急急来报,说是郎威畏罪逃走,闯入关押卫国人的地方,四皇子领着人将其射杀了。 叶棽摇头失笑,问那侍卫:“卫国人呢,都如何了?” 侍卫道:“回大殿下的话,卫奴惊惶之下纷纷外逃,都被四殿下着人一并射杀了。” 叶棽唇角微勾,转头对沈复摊手:“你瞧,我说什么来着?” 沈复气的一拳捶在身后树干上,碗口粗的杨树被砸的直晃,半黄的树叶扑簌簌地摇落一片。 叶棽挥退侍卫,拍了拍沈复的肩膀:“等我腿上好些,便去拜见外祖父,你回去和大舅舅也说一声。” 沈复眸光微闪,疑惑道:“你该不会是故意拉我出来的吧?你早知道老四要……”说到一半忽然压低了声音,“你知道他要动手?” 叶棽撑不住笑道:“我又不是神仙,如何能未卜先知。复表哥莫要乱猜,也该午膳了,咱回去吧。” 沈复只得压下满腹狐疑,又随他往回走。 临近营地,果然见里面兵士往来巡逻,气氛肃然,早已没了方才出来时的闲适样子。 叶棽笑着拍了拍沈复的胳膊:“复表哥,明日围猎,若是打到白狼,送我成不成?” 沈复心思还在刚才的消息上,此时反应不及,脱口便道:“怎么不成,原就是为了你。” 17.心思 17、心思 叶棽闻言愣了一下,却也没有多想,只笑着道谢,又叮嘱他千万小心。 沈复话说出口才意识到不妥,脸上一红,想着怎么找补几句好叫叶棽别想多了。可见叶棽并未在意,反而坦然道谢,心里虽松了口气,却又涌上了些莫名的失落。 一行人回到营帐,侍卫已经在周全的指挥下将东西装车准备下午回宫。 叶棽这回出来,除了惯常贴身的侍卫,身边伺候的宫人一个没带,若是他没受伤也就罢了,如今他腿上不便又没有趁手的人操持,沈皇后自然放心不下,便做主叫周全过来帮衬。 见他二人回来,周全将拂尘一甩搭在左臂上,赶忙迎了过来。 “大殿下,沈大人,你们可回来了。”周全脸上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方才可是真险啊,那逆贼郎威眼看就要冲到这里来了,幸好被顾宰辅带人在半路拦截,也幸好大殿下不在,否则奴婢等可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说话间,顾安诚正好也从大帐里出来,他身后跟着宁易,正期期艾艾地看过来。 叶棽一顿,刚才只想到自己要避开可能出事的时间,却忘了把宁易单独留下的危险。 听了周全的话心里更加懊悔,顾不得其他拄着拐杖急急地走过去,一边出声询问:“刚才没吓着你吧?有没有受伤,嗯?快,过来。” 顾安诚还以为他在和自己说话,笑着摆手:“我当然没事啊,我还担心……” 然而,叶棽根本看也没看他,直直地冲着宁易冲过去。 顾安诚脸上分外精彩,又震惊又尴尬,一阵红一阵白,自己这是被无视了?下意识地四下里看了看,最后目光落在沈复身上。 沈复正使劲憋着不让自己笑出来,以至于肩膀一抖一抖的,脸都憋红了。见顾安诚看自己,赶紧转头捂住嘴,免得喷笑出声。 顾安诚扑过去一拳捶在他肩头:“花枝乱颤的你勾搭谁呢?” 沈复一愣,终于忍不住爆笑起来:“顾老三,你,哈哈哈哈!” 顾安诚气的跺脚:“老沈你再笑一个试试,再笑我跟你绝交!” 沈复眨眨眼,拿手揉了揉脸:“好好,我不笑了。”话音刚落,就又指着顾安诚道,“自作多情,哈哈哈哈!” 顾安诚:……好想说脏话啊! 那边叶棽拉着宁易正细细地询问刚才的情况,听见沈复笑个不停,无奈只得转头提醒:“这两日接连出事,你俩好歹收敛一点,都先进来说话。” 沈复和顾安诚赶紧收敛神色,跟着他进了营帐。经过周全身边时,余光瞥见他正抿着嘴偷笑个不住。俩人对视一眼,又互相不忿地别开了眼。 叶棽见宁易并未受惊,这才松了口气,问了他才知道原来他也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顾安诚来时,径直往内室闯,吵醒了他。 因为早晨顾安诚的态度让宁易很是防备,对于他说的话也很反感,所以俩人见面场面也尴尬的不行。 只不过两人还没说上话,顾安诚就听见外面有动静,他知道是叶棽回来,便宁易跟自己一起出迎。 宁易一觉醒来没见着叶棽反而来了个顾安诚,心里一时七上八下的没个底,听他一说当然急着想见叶棽。 可他又怕顾安诚还存着要杀自己的心思,飞快权衡了一下还是决定跟着出来,他想的是万一顾安诚真的别有企图,自己在营帐外面逃命还是方便些。虽然软筋散的解药还没完全发挥效力,可总比昨晚走几步便全身都要散架似的强了许多。 这会真的见着了叶棽,宁易立时红了眼圈,那感觉就好像自己在生死边缘走了一回。 叶棽拉着他的手往内室去,一边细语宽慰着:“都是我考虑不周,不该把你一个人留下。你别怕,安诚是个好人,他只是担心我。” 宁易摇摇头:“殿下来了我就不怕了。” 顾安诚撇撇嘴,低声对沈复道:“你瞧他那样,挤兑谁呢。” 沈复拿肩膀撞了他一下,低斥道:“你少说两句。” 顾安诚一滞,不服气道:“这人留在殿下身边,难道你觉得妥当?老沈,你可别跟我装了!” 沈复瞪眼骂道:“我装你妈!你给我闭嘴!” 因到了宁易换药的时辰,叶棽陪他进去之后又唤了人去伺候。因沈复等还在外面等着,只得好生交待了,复又出来。 只是这一回,叶棽把人领到另外一侧的隔间里。他暂时还不想让宁易知道那些卫国人被射杀的事,虽然看起来宁易对那些人并不关心,但到底都是故国之人,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总是免不了的。 不过他这举动倒正合了顾安诚的意,他是无论如何都对宁易放心不下的。 方才营地里闹了一场,周全便把当时的情形简要说了一遍。 顾安诚道:“父亲大人本拟亲自过来的,可如今出了这事,又被陛下委派了去善后,怕是今日脱身不得了。” “善后”两字他说得颇为刻意,在座的几人想必也都听明白了。 沈复挑了下眉,垂了眼没有说话,周全也面露疑惑,随即皱起了眉头。反倒是叶棽神色如常,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深意。 他点点头,就着顾安诚的话头道:“顾宰辅身居要职,出了这种事,自然是免不了要忙起来了。我还要谢他才是,若非顾大人赶上,怕是我这里要闹出乱子了。说起来,也是我考虑不周。” 顾安诚笑笑:“殿下何必这么客气,父亲不过是赶巧了。只是……”他看了眼内间的方向,又道,“父亲说了,忙过这两日便进宫去探望殿下,又叮嘱说,请殿下看顾好了身边人才是。” 叶棽明白他的意思,却也没说什么,微微颔首故作推辞:“我这好好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顾大人平日就不得闲,何苦还要巴巴地跑一趟新阳宫,还不知要平白惹出多少闲话,你也不说劝着些?” 顾安诚摆摆手:“殿下说哪里话,都是为人臣者应尽的本分,什么闲话淡话的,若是想那么多,家里也不会送我入宫伴读了。父亲命我随殿下回城,也好有人供殿下差遣。” 沈复听了笑道:“这下好了,你总算可以不用在这受罪了。” 顾安诚瞥他一眼:“我和你这粗人可不一样,自然还是京城适合我。今儿晚上我去扶风楼摆一桌,反正没你的份儿!” “你这种文弱书生最是没劲。”沈复不屑道,“吃花酒怎么比得上驰骋山林,傲视群雄。” 顾安诚不忿:“你才吃花酒,我们那是文人雅集!” “去青楼雅集个毛!” “大老粗懂什么!” 叶棽扶额:“你俩能不能别一见面就吵?安诚,下午申时出发,你东西都收拾了吗?复表哥,左右你今天也闲了,齐藤那里你多帮衬着些,毕竟昨晚是你俩一起搜查的营地。” 顾安诚讪讪地起身,告辞道:“那我先回去了,我爹还等着呢。对了,然儿说要一起回去,殿下你看?” 叶棽不耐烦地挥手:“你自己的妹妹你问我做什么?别墨迹了,快些去收拾吧。” 顾安诚走了,沈复不忿地道:“顾安然才多大一点儿,这天下就他顾老三一个精明人吗?” 叶棽瞄他一眼,淡声道:“这话你去和他说,何必在我这里抱怨。你当我是什么?” 沈复赶紧赔笑:“不是,我这不是发发牢骚吗?殿下心里自然是有数的。” 叶棽没理他,反而看了周全一眼,道:“周公公辛苦了,母后那劳烦您去说一声,我用过午膳便去父皇那里辞行,请她莫要担心。” 周全应了一声便即告辞,叶棽也没多留他,起身要送,又被周全好歹劝住。 眼看着隔间里四个人走了俩,沈复斟酌着道:“殿下,方才是臣失言了。请殿下莫怪。” 叶棽端起手边盖碗,拿着碗盖轻轻地拨弄着浮茶,垂着眼道:“复表哥这话可不真心。” 沈复顿了顿道:“臣方才心急了。” 叶棽放下盖碗,抬眼盯着他看了一会,才道:“复表哥,有句话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用在咱们这些人身上也是最恰当不过的。你也好,我也好,便是安诚、安然他们也是一样,平日里似乎高高在上活的舒坦,可事关终身的大事上,又有哪一件是自己能做的了主的?” 沈复讶然,愣愣地看着叶棽,一时无语。 叶棽微微一哂:“生在帝王家,看起来锦衣玉食,荣华无极,可又何尝不是在刀尖上行走,日日战战兢兢。就拿我自己来说,昨儿才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还险些连累了你。别说畅快肆意地生活,便是循规蹈矩,也难保哪日不叫人给坑害了去。” 沈复敛了神色,沉声道:“殿下说的是,臣知错了。” 叶棽摇摇头,手指按在太师椅的扶手上轻轻地打着圈,他想了一下,还是决定趁这个机会跟沈复把话说开了。 “复表哥愿意和我说心里话这是好事,说明你我亲近,可有些话还是该想清楚再说。顾家一门书香,诗礼传家,顾寒林虽在父皇跟前得脸,可他名扬海内靠的却是真才实学,绝不是攀附权贵的小人。便是安诚,平日里虽然大大咧咧,却也是个明理耿直的人。你那些话在我跟前说说也便罢了,若是传到顾家人耳朵里,你说顾家该如何想?叫安诚和咱们如何相对?安然也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姑娘,你这不是拿她的名节开玩笑吗?再进一步,倘若是被有心人传扬出去,人家该怎么想沈家,怎么想母后,又怎么想我?” 沈复被他说得冷汗涔涔,起身一揖到地:“殿下一番话如醍醐灌顶,臣万分汗颜。今后绝不敢再犯!” 叶棽见他这回总算是真心的了,也是松了一口气,其实掰开揉碎了跟沈复说这些本没有必要,沈家和顾家的关系在他看来暂时还没有十分要好的必要。 但他毕竟存了一份私心,自己将来是一定要和宁易在一起的,那便必须要从此时绝了任何人的心思,至少在这件事上不能随意谈论,以免有些事变成空穴来风,说着说着就成了真事,到最后麻烦的还是自己。 所以今天无论如何,他都要给沈复先说通了,叫他先放弃这个念头。不管是不是真的不再想,至少保证他不再提了。 因为说到底顾安然今年才十一,但是沈复的嫡亲胞妹沈湘已经十四了,眼看明年就要及笄。 不仅沈皇后一直有意撮合自己和这位表妹,沈家也一直有这份心思,对沈湘的教养都是比照着对皇后的要求,再加上沈湘自己也是才貌双全,为人大气温婉守礼而知进退。 所以,相比较而言,沈湘、沈家才是叶棽的“心腹大患”。 18.赏赐 18、赏赐 用过午膳,叶棽稍稍歇了歇,便去面见景帝辞行。 瑄国历来尚无,皇家秋狩一般都在十五天左右,除了在围场游猎,还有各种骑马射箭的比试,甚至女眷跟来也有机会上马一试身手,可以说是每年秋□□廷的一件大事。 原本叶棽是想在秋狩上大显身手,只因此前景帝许诺,谁打到的猎物最多,便能得一份大大的赏赐。 上一世他也受了伤,最后打到最多猎物的是四皇子,景帝一时高兴,给他封了王,并赐了皇城西面一块地建王府。 这一世四皇子怕是不能这么快封王了,而叶棽也早就不在乎什么赏赐了,他要的东西都已经到手,是时候功成身退。 父子相见,叶棽忍着腿上疼痛规规矩矩地行了礼,便道出来意。 景帝全程淡淡的,见他行礼也没拦着,听他说要动身,只简单叮嘱了几句。 叶棽恭敬听着,盘算着把宁易的事提一提,谁知景帝却先开口了。 “昨晚你带回去那个卫奴,打算怎么安置?” 叶棽有些羞赧地垂了头,小声道:“父皇明察,儿臣想留下他,贴身伺候呢。” 景帝轻哼一声,低斥道:“什么时候添了这种毛病,你也不小了,怎么还是如此任性!” 叶棽抿抿唇:“父皇,儿臣知错了。” 景帝看他一眼,摆了摆手道:“罢了,既然喜欢留着当个玩意儿也没什么,只记着一点,切不可玩物丧志。你也不小了,又是皇长子,凡事要知进退,懂分寸。明白吗?” 叶棽连连应是:“多谢父皇体恤,父皇教诲,儿臣不敢忘记。” “这一回卫国的事你做得很好,朕和内阁几位大人商议过,原想着叫你领兵部的差事,可如今你这一伤,也不是一两天便能好的,总要往后拖一拖。”景帝看起来挺为难,“朕一时也想不起有什么好赏你的,棽儿自己有什么想要的吗?” 景帝这么问,叶棽并不惊讶,狩猎头一晚景帝想息事宁人,自然要安抚好这一边的苦主,也就是自己。 至于兵部的差事,叶棽根本瞧不上,他身后有沈家,沈南星手上三十万平南军,沈复的父亲沈东林也握着西南一半兵力,更不要提老国公在军中的声望。 可能景帝也明白这一点,所以自觉地提出要给叶棽点别的赏赐,其实还是存了补偿他的心思。 叶棽心里暗暗好笑,其实景帝大可以在宁易身上做文章,用他在自己这里换什么,难道自己还能不应? 怪只怪景帝太过自负,在他心里一个宁易还抵不上一匹宝马、一栋宅子,更遑论他根本也不曾试图了解过叶棽到底想要什么。 这样也好,叶棽心里冷笑,只要没有掣肘,事情总是简单些。 脸上摆好诚惶诚恐,叶棽推辞道:“父皇说哪里话,儿臣为国效命理所应当,怎么敢朝父皇要赏赐。昨晚儿臣马匹失控跌落山崖,以为再也见不到父皇了,幸而得老天眷顾,让儿臣还能承欢膝下,这已是儿臣求之不得的了,请父皇明鉴!” 景帝想了想道:“这样吧,朕把溪山的行宫赏你,那里的温泉正好将养身体,这种天气也正适合泡温泉,便是夏日,溪山的景色也别致的很,你觉得如何?” 叶棽愣了一下,前世自己也是被赶去了行宫,却是位于京城以南二百里的蓟州小行宫,也不是作为赏赐,美其名曰“疗养”,其实不过是变相的禁足罢了。 至于溪山的景色好,他前世时就知道了,只是没想到这一世竟这么快有机会重回溪山。 一念及此,叶棽唇角微微勾起,这也算是送上门的好事了,自然要照单全收。 “儿臣谢父皇赏赐!” 他如此乖觉,景帝也很满意,相比之下,四皇子叶楚就很是让人糟心了。 想到叶楚,景帝的心情也没那么好了,虽然没有证据也不愿意相信,但其实他早也猜到了昨天就是叶楚谋划着害要害叶棽的。 景帝再偏心,也不能容忍自己的皇子之间自相残杀,尤其“弑兄”两个字,在他心里就像一根刺,扎进去,就拔不出来了。 这边景帝陷入对人生的怀疑之中,叶棽却一身轻松,离开之后便直接去了沈皇后帐中,先将景帝赏赐溪山行宫的事说了,后又问回宫的安排。 沈皇后拉着叶棽不住冷笑:“只一个行宫,昨日你的马为何失控,那个谎报方位的兵士为何不抓出来,还有那些刺杀你的黑衣人,就全都一笔勾销了?他真是算的一手好账!” 叶棽笑笑,附在沈皇后耳边轻声说了两句。 沈皇后惊讶不已:“真的都找到了?” 叶棽点头:“母后放心,儿子心里有数,老四早晚跑不了。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罢了。” 沈皇后道:“既然你心里有算计,我便不提了。这边都已经收拾好了,你就跟我坐一辆车吧。” 叶棽心里惦着宁易,当然不愿意跟沈皇后一路相对,当下笑道:“这一路也不近,若是跟母后同乘,还得劳烦您照顾我,儿子心里不忍。我那马车宽敞得很,我躺着睡上一路也就是了。” 沈皇后瞥他一眼,也不强求,只分了自己的宫人给叶棽,叫随车听候吩咐,又叮嘱道:“往后再出门,记得都带几个得用的人知道吗?你这光杆一个,叫人怎么放心!” 见叶棽点头,沈皇后又道:“那个人便是再喜欢,也要记得规矩。你父皇没提,不代表宫里没人盯着。回去记得把人送去浮离斋,调.教好了再接回去。懂吗?” 叶棽心里咯噔一声,脸色瞬间难看起来。他一心想着把宁易放到自己身边,却怎么偏偏忘了浮离斋! 沈皇后看他这样不免摇头:“棽儿,再是喜欢也不能因小失大,如今你手握军功,这一回又占了便宜,母后实话跟你说了吧,等回去你外祖父便要联合朝臣提立储的事。这个当口淑妃和老四他们可是恨不能抓着你把柄的,你可要掂量清楚了。” 叶棽舍不得宁易,听了这话心里更是不忿,忍不住道:“母后这话说的,好像那储位我不该得?浮离斋那是什么地方,就是好人进去了也得扒一层皮,宁易那般孱弱又不懂人情世故,怎么受得了!这是等不到我如何喜欢,便要废了这人吗?” 沈皇后着恼不已:“还以为你懂事了,心思细了知道筹谋了,谁知道还是这么任性胡来,这话是你该说的吗?什么是你该得的,你该得什么了?” 叶棽被骂,瞬间冷静下来,耷拉着脑袋道:“儿子失言,母后勿怪。可,可儿子确实舍不得……母后,这到底该怎么办呀?” 19.回宫 19、回宫 叶棽自出事起便懂事的让人心疼,如今撒起娇来反倒叫沈皇后暗暗松了口气,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他小时候,得不到心爱的玩具便跑去凤翔宫和自己抹眼泪的样子。 沈皇后眼中满是宠溺,忍不住戳了戳叶棽额头:“你呀,真是傻了。皇上赏赐了你行宫,你不是要去修养吗?你还想光杆一个跑去溪山?” 叶棽面上一喜,一把抱住沈皇后:“瞧我这脑子,到底还是母后疼我!” “这话听着就该打。”沈皇后哂笑,“这世上本宫不疼你还要去疼谁呢?”为了你,我可是什么都豁的出去的。 叶棽眼眶一热,摇摇头:“母后放心,儿子定会争气的。” 沈皇后和叶棽一行回宫,顾安诚也跟着一起,原也没什么事,可沈复到底还是不放心,早早给家中传了信息。 到了申时大家准备停当,准时出发,不过才走出不远便迎面遇上沈南星带人来接。 沈南星高踞马上,头戴紫金冠,一袭白衣飘逸卓然,手臂处银色盔甲包裹,与腰间银质腰封遥相呼应,虽是武将,却别有一番清贵之气。 他身后是镇国公府的一队亲卫,黑衣黑马纵做两列,马蹄起落整齐划一,一望便知训练有素,军法森严。 沈皇后见是自家二哥亲自来接,欣喜不胜,一番相见,终是忍不住撒娇抱怨起来来。 沈南星自小最宠这个妹妹,也素知她在宫中的委屈,面上虽没什么,心里其实早已恨上了景帝。 此时见她又提起这两日的事,心里抑制不住地恨意翻涌,只是他素来沉稳,喜怒不形于色,只肯温言宽慰再不多言。 沈皇后其实本也无需安抚,见了亲人一吐为快心情已经好了很多,又说了几句话便重新上车准备出发。 沈南星松了口气,过来和叶棽见礼。 叶棽挥退了身边人,瞅着空挡把沈南星拉开,偷偷塞给他一个信封。 “小舅舅得空帮我查查这些。” 沈南星不动声色地收好信封,道了声好。 “这两日的事想必您也知道了,郎威一死,郎家是不成的了。齐藤这人小舅舅以为如何?”叶棽扫了眼周围,见众人都有条不紊地准备重新出发,才又低声道,“复表哥如今年纪不小了,总不好只在兵部领个闲职。” 沈南星眼中闪过诧异,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殿下的意思臣明白,回去便和父兄商议,请殿下不必挂心。” 叶棽点点头:“这一回劳烦小舅舅,其实我还有一事想请您帮忙。” “不敢,殿下尽管吩咐便是。”沈南星恭敬拱手,“臣万死不辞。” “不至于。”叶棽按下他的胳膊,笑道,“只是想着您人脉广,又通着江湖上,想求您帮我找些得用的人手。” 见沈南星面露疑惑,叶棽道:“这一回的事真是个教训,不瞒您说,昨晚我和复表哥险些就交待在老四那些死士手上了。” 沈南星了然:“这事臣已有安排,您且稍待两日。” 叶棽心中虽惊讶,却也知不便多问,当即道了谢仍回马车去。 沈南星上前搀扶:“殿下小心。” 叶棽拍了拍他的手:“小舅舅有心了,回去替我问外祖父和大舅舅好。” 沈南星终于面露笑意:“是,臣替父兄谢过殿下。”又嘱咐了道,“皇后娘娘那里,殿下还要多劝着些,不要让她忧思太盛,有些事已成定局,便不该囿于过往,应多多谋划将来。” 叶棽深以为然:“小舅舅说的是,母后那儿您不用担心,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负母后的。” 沈南星行礼退开,自有侍卫上前把叶棽扶到车边。 拉开车门,正对上宁易一双包含期待的眼睛,叶棽含笑伸手:“来,扶我一把。” 宁易赶忙起身,迅速地迎上去扶他上车,一手同时把拐杖接过来放下。 叶棽左腿完全不能用力,下车倒还好,上车却只能靠人搀扶才行。 他却故意挥退了侍卫,又不叫人帮忙,只靠在宁易身上任由他一点点地把自己抱上车。 宁易倒是没反应过来,一心只在叶棽身上,生怕自己不小心磕碰到他,手上也不敢十分用力,只好用自己的身体当做支撑,小心翼翼地把人抱着拖着弄了上来。 一番折腾,叶棽终于坐好,宁易赶紧给他身后垫了靠枕,又把凭几挪到他手边叫他靠着,自己则转头去沏茶。 叶棽笑着拉他:“别忙了。” 宁易抬眸看了他一眼,道:“殿下还是多喝点水,今儿一上午都没得闲。” 叶棽笑着捏了捏他下巴:“看不出来你还挺会关照人呢。” 宁易咬了下嘴唇没说话,顿了顿仍旧转身去泡茶。 过了一会他双手奉上茶杯,叶棽只好接过来饮了一口,却把剩下的递到他嘴边:“你也喝点。” 宁易抬手挡了下,想说不用,可看叶棽认真的样子又不忍拒绝,只得双手去接。 谁料叶棽却捏着杯子躲开,不等他反应过来,杯子又被递到了嘴边。 宁易犹豫了下,只得微微低头张嘴去抿住杯沿。 叶棽这才满意,喂他把剩下的茶尽皆喝了这才放下茶杯,招手道:“过来,陪我躺一会。” 宁易听话地起身,在他身边跪坐好,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腰背挺直,却只低着头不敢看他。 叶棽笑道:“这里没有外人,在我跟前不用这么拘束。来,过来。”说着便把人拉到身边,还让出半个靠枕给他一起靠着。 宁易神经紧绷,身体也绷的直直的,咬着牙强迫自己镇定。可离叶棽越近,他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气更加萦绕不去,叫人忍不住靠近。 叶棽一手揽住宁易的肩膀,让他靠着自己,一手拉起他的手攥在掌心,同他细细地说话。 “父皇把溪山的行宫赐给我了,溪山有温泉,建行宫时便引了一股,专辟有莲华殿供人沐浴赏玩的。咱们三日后便去,年前再回,那时我的腿也该好全了,这段日子且舒坦舒坦,你说好不好?” 宁易好奇不已:“真的?殿下真能带我去吗?” 叶棽瞄他一眼,心道我这么折腾还不是为了你,不带你去带谁去?面上却依旧柔和,肯定地点头:“自然是真的,你还信不过我吗?” 宁易赶紧摇头:“不,不是。奴听人说过温泉对人身体极有好处,能治风湿,腰腿痛,常常泡还能延年益寿,刚才听殿下提起,奴只是没想到竟有这么好的事情。” 叶棽皱眉:“怎么又奴啊奴的,我说的话这么快就忘了?” 宁易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殿下说的是,我以后不会错了。人前讲规矩,心中分远近。” 叶棽点点头:“你说的是,心里是要分出亲疏远近的。只是这人前的规矩以后也得变上一变才好,总不可能一辈子这样。现在嘛,你先将就一些。”宁易的身份总是要变的,讲什么规矩,怎么讲规矩,以后谁说了算还不一定。 宁易不大明白他的意思,只点头道:“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叶棽想了想,又道:“只是,在去行宫之前,还有件事,得委屈你一下。” “嗯?”宁易抬眸,眼中尽是依赖和信任,“只要是殿下吩咐的,我就不委屈。您说吧,是什么事?” 20.猫眼 当晚回到宫里叶棽根本来不及休息,就开始安排往溪山行宫的事。 原定三日后出发,最后压缩成了两日后,却是怎么都不能再少了。 也就是说,宁易要在浮离斋里待满两日。 虽然只有两日,叶棽还是不忍心,想着这一世为何已经有了这么多不同,怎么还叫宁易受这般磋磨。 然而左思右想却真的无可奈何,他才回来两日,什么都没有准备好,也就什么都说不起,势单力薄连自己都险些折在围场,更不要提护着旁人。 想到这,叶棽不由得恼恨起自己来,真是没用透顶! 新阳宫首领太监傅衣端着一个大托盘进了正殿,给叶棽行礼道:“殿下,私库里上好的东西都在这了。您过目一下?” 傅衣是叶棽的大伴,自他出生起便随侍伺候左右,为人忠心又机灵,只有时候机灵太过,难免弄巧成拙。 前世傅衣在叶棽最艰难的时候,也一直陪在左右,最后阴差阳错中毒而死。 听见傅衣的声音,叶棽这才回神,前世他在新阳宫住了二十多年,成为太子之后才搬走,如今重回故地,心中难免唏嘘感慨。 “主子,您是不是累了?腿疼吗?”傅衣走近道,“奴婢叫人熬了参汤,马上就送来,您早些安置吧。” “你知道我向来不喜参汤的味道,有没有红豆汤?”叶棽看了眼外面,抬手揉了揉额角道,“什么时辰了?” “回主子的话,已经过了戌时。”傅衣又笑道,“红豆汤咱们常备着的,您要喝随时都有。不过主子呀,您这腿上伤的重,喝参汤补一补也好,那味也不是很重。” 叶棽招手道:“东西拿过来我瞧瞧。” 傅衣也料到他定是不听的,只好将托盘放在桌案上,掀开锦缎道:“按着您的吩咐,都是些小东西,不招摇却又足够贵重。您看这个玉佩,当年老太后赏下的。还有这个玉冠,这是传说中的暖玉,温润滋养,对身子极有好处。” 他挨着个的介绍选出来的东西,叶棽的目光却落在一颗猫眼石上,金绿色的珠子足有大拇指一节那么大,中间一条细窄明亮的反光,像极了猫儿的眼睛。 叶棽两指捏起珠子迎着灯光看了看,那道细窄的光带果然还会随着角度远近变化,这让他一下子就想起宁易的眼睛。 前世里的无畏而狡黠,这一世畏缩中却隐含着坚韧,对着自己目光灼灼,依赖而信任,时而像个孩子,时而又仿佛看破世情。 宁易就好像这颗珠子,不同的角度去看,不同的心情去看,总是会看到他不一样的一面。 “主子眼力高,这猫儿眼可是当世绝无仅有,这金绿色最是高贵难得。”傅衣道,“依奴婢浅见,不如就用那个八宝玲珑雕花锦盒装了,才配的起这颗珠子。” “就它吧。”叶棽点点头,“听你的,找了锦盒来,其余这些都拿回去。” 傅衣应了一声,将锦缎仍旧盖在托盘上,又问道:“方才太医院的姜院正过来,正在偏殿候着,主子您看?” 叶棽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想不到姜南果真是个识趣的人,自己只略露了些口风,他这就送上门了。 “等会你带他直接去后面重华殿,我先过去看看宁易。”叶棽摩挲着手里的珠子,也不叫人搀扶,拄着拐杖往后面走,忽又转头道,“参汤也送过去吧。” 重华殿是新阳宫后殿,也是叶棽的寖殿。再往后是个小花园,重华殿的后窗外连着一个小荷塘,每到夏日凉风送爽,别有一番情致。 只是如今深秋时节,花园也没什么好看的,窗子大多时候是关着的。 叶棽挥退宫人,独自穿过回廊。 夜幕中的新阳宫灯火通明,暖黄的灯光却依旧冷清。 叶棽脚步稍顿,抬眸望向夜色中的重华殿。风起,满庭秋色扑面而来,一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飘落,被他轻巧地接住。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喃喃语罢,叶棽自嘲般笑了笑,自己什么时候也伤春悲秋起来了? 重华殿门虚掩,余光里有人影一闪而过,叶棽偏头去看,宁易正拉着门偷偷地往外探头。 “在找什么?”叶棽好笑地招了招手,“过来扶我。” 宁易显然没料到自己不过出来看一眼,就这么巧被叶棽给撞见,他愣了一下,有些犹豫地拉开门,迈着小步走上回廊。 叶棽也不催他,就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朝自己走过来,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自己面前。 两世之间,他俩相隔了何止万重,感谢上苍给了自己一次重来的机会,可以再一次这么近地看着他,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他。 叶棽心绪起伏,面前地宁易却被他盯得局促不安起来,瞄着叶棽紧紧抿着的薄唇心里越发没底。 片刻后宁易忍不住了,肩膀微微一动转身想逃,却不料被叶棽发现了意图,一把按在肩膀上。 宁易几乎哭出来,颤巍巍转头,正对上叶棽疑惑的眼神。 “你又要跑?”叶棽眉心微蹙,“都在宫里了,你还想跑哪去?跑回金陵城去吗?” 宁易猛地抬眼看他,又飞快地低下头,什么也没说,弯腰屈膝跪了下去。 叶棽本已察觉自己语气不好,正琢磨着赶紧再说点什么,谁知宁易竟然会是这么个反应,一时也懊恼起来。 叶棽知道是自己吓着他了,可又拉不下脸来道歉,只好耐着性子轻声询问:“又怎么了?” 宁易低着头,马尾的发梢散落衣领里外,有一些还贴在了后颈上,纤长白腻的颈子在灯火下显得更加脆弱不堪,仿佛整个人一碰就要碎了似的。 叶棽眨眨眼,伸手想去拉他,谁知宁易却飞快地向后膝行两步,以头触地:“罪奴不敢,求殿下息怒!” 他两手手指微微并拢,有些蜷曲地抠着地面,小指轻轻地抖着,似乎极其慌乱。 叶棽莫名不已:“你到底怎么了?白天还好好地,这是谁惹你了?”说话间又上前小跳了半步,弯腰去拉他,“是我刚才性急了,都是我不好成吗?” 宁易仍旧保持着叩头的姿势,摇了摇头道:“奴不敢,不敢想更不敢逃,奴以后都是瑄国人,再不敢想着卫国,想着金陵的,请殿下,求殿下明鉴!” 叶棽这才恍然,暗恼自己口不择言,却忘了这是对于卫奴的大忌,万一被人知道他们有思故国,那便是灭顶之灾。 看着地上瑟缩的人,叶棽心里抽疼的难受,却又实在不敢再吓着他,只得愈发和缓了语气哄劝:“小易别怕,先起来成吗?” 手按在他肩头才惊觉宁易整个人都抖得厉害,叶棽不由手上用了力气,一心想把他拉起来。 宁易不敢拧,只顺着他的力道直起身,四目相对,宁易脸色白的厉害,腿软的站不起来。 叶棽失笑摇头:“怎么胆子就这么小,我不过随口一说,就吓成这样?” 宁易咬着嘴唇移开了眼,和他一起被选中押送来瑄国的人里,有一个出名的诗人,就因为在路上吟诵了一首卫国宁氏先祖的怀古诗,就被挑断了手脚筋,一路被拴在囚车后面爬行。 那些兵卒们为了达到杀一儆百的目的,经常整夜地在他们面前糟蹋那人。后来那位曾经高洁出尘的诗人不堪受辱,终于寻了个机会一头碰死,这才终得解脱。 这些事,每次一想起来,宁易就止不住地浑身发冷。他不知没想过逃走,可卫国已经没了,天下之大,他又能去哪? 叶棽看着他出神,心里琢磨恐怕还有些事是自己不知道的,照宁易这个反应,恐怕还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可他这个样子,自己是铁定问不出来什么的。 压下心里的疑惑,叶棽强迫自己耐下性子来,柔声道:“好点没,能站起来吗?” 宁易转眸看他,讷讷地点了点头。 叶棽含笑伸手:“那,小易能扶着我进去吗?你看这也没有别人,刚才咱俩说的话都没人听见,根本用不着担心的,是不是?” 宁易眼珠转了转,这才站了起来,把叶棽没拄拐杖的胳膊拉到自己肩上,伸手环住他的腰,把他身体的重量分担了多半在自己身上,这才转头道:“殿下,走吧。” 叶棽只觉得被他这一扶自己都身轻如燕起来,几乎脚不沾地就进了重华殿的门。 两人一路进到内室,宁易轻手轻脚地扶他到软榻上挨着,转身拿了靠枕垫在他腰后,这才垂首往旁边站了。 叶棽好笑地看他:“做什么站那么远,躲我?” 21.勾引 21、勾引 宁易踌躇一下,上前迈了半步,飞快地抬眼看了看叶棽,又垂下头去。 叶棽笑意更深,向前探身,拉住他的手往自己身边带。 宁易咬着牙往前挪步子,一点点地终于被拉到了叶棽身边,那股若有似无地香气再次袭来,淡淡地萦绕在鼻尖不肯散去。 宁易被这香气诱惑着,偷偷地向前伸了伸脖子,贪婪地吸了几口。不知怎么回事,每次闻到这个味道他就特别安心,特别舒服。 叶棽有些诧异地看着宁易像只小奶狗一样凑在自己身上吸鼻子,好笑道:“你这是怎么,认主人呢?”说着抬袖闻了闻,挑了下眉,“你喜欢奇楠的味道?” 宁易身子一僵,脸瞬间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 叶棽吃吃地笑,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塞给他:“害什么羞?拿去,用奇楠熏过七七四十九天,我才用了几日,还可以用很久的。” 那阵味道忽然浓郁起来,宁易抓着香囊的手不由得攥紧,喃喃地道:“这味道,好像很久以前,在哪里闻到过。” 叶棽心头一喜一忧,喜的是宁易怕不是要从这香味里认出自己来,忧的却是他万一认出自己,发现自己就是那个叫他万劫不复的罪魁祸首,合该跟自己翻脸怎么办? 叶棽窥了窥宁易的脸色,见他迷茫大于思索,莫名多过回忆,心里略略安稳了些。可这事也不能总瞒着他,得找个好时机跟他说清楚,现在两人还不是很熟悉,又是刚回宫,肯定还要再等等。 得再等等,等一个好时机。 宁易兀自出了会神,发现叶棽正盯着自己看,才意识到自己又失态了,赶忙就要跪下请罪。 叶棽哪里肯让,一手揪着他袖子把他拉到身边,在塌沿上坐了。 他把宁易的手攥住细细地揉搓,一边问他:“身上还疼吗?回来一路颠簸,有没有不舒服?” 宁易摇摇头:“没有,嗯,回殿下的话,那些药管用的很,不止没疼过,有些地方还都开始发痒呢。” 叶棽笑道:“哪有那么快,你以为神仙水呢?” 宁易却一口咬定:“真的呀,殿下不信,奴,我给你看。”他说着便赶忙松了腰间的丝绦,扯开衣襟露出胸口来给叶棽看。 “您看,真的好多了。”宁易一脸的真诚,又把上衣扯开一点,指着胸口下面一处鞭痕,“这里刚才一直痒,我照了一下镜子,好像在长新肉呢。” 胸前两点是很淡的浅粉色,娇娇嫩嫩的,忽然被暴露在空气中,似乎是叫他不自在了一下,那两点在凉凉的空气里竟也微微抬头,煞是可爱。 宁易犹自未觉,一心想让叶棽觉得自己伤已经好了,见他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胸口,还以为他不信,急着拉过他手放在自己身上摸着滑动。 “您看,这样都不疼的。”宁易的声音里带着恳切,“平日里坐卧走路更是没有问题,是真的。您……唔……” 叶棽的手鬼使神差地拂上他胸前的凸起,不止揉了一下,手指离开时指甲还擦过边缘,让那小家伙立时昂首。 宁易呜咽一声,睁大了眼睛看着叶棽:“……殿,殿下?” 还真是敏感,叶棽看着另一边还瘪着的小豆子,心里止不住地发痒,好想把两颗都弄成一样的呀。 宁易的声音期期艾艾,叶棽斜着抬眼看了他一下,然后继续低头认真地在他身上研究起来。 宁易咽了口唾沫,扯着衣襟的手情不自禁地发抖,微凉的空气灌进身体里,让他想把自己缩起来。 叶棽本是在研究两颗小豆子,却发现宁易的胸口正急剧起伏,身体也微微向后弓起,他眼神一黯,伸手按上他腰把人猛地拉近,紧接着俯身张口含住了另一颗瑟缩着的小豆粒。 宁易脑袋“轰”地一声,眼前似有无数烟花四散炸开。 他紧张又惶恐,害怕又难过,所有触感都集中在了胸前那一点。 叶棽的唇柔软又温润,湿滑的舌尖带着一丝微凉在胸前拨弄,还有牙齿啮咬带来的微微的刺痛……宁易觉得自己就要爆炸了,身上的血液也瞬间集中到了身体某处,手脚却冰凉发软,不受控制。 我要死了吗?宁易有些恐惧地想。眼前模糊一片,轻轻一眨就有大滴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砸在软塌上铺着的宝蓝色祥云纹妆花缎被面上,洇湿成了一朵别致的深蓝色小花。 一朵,两朵,三朵…… 等叶棽终于注意到被面上的痕迹放过他抬起头来,宁易已经哭得不能自已。 他哭起来的时候是没有声音的,就连喉咙里都不曾溢出一丝儿,他只是睁着眼睛流泪,嘴唇微微张着,鼻翼翕动,像是脱水的鱼就要窒息一般。 叶棽看着他哭,心里却升起一种奇异的快乐,他忽然想,宁易怎么这么能哭啊?泪水多的好像怎么都流不完似的,他那眼睛难道是两口井吗? 前世倒是没发现,这家伙竟然是个小哭包,还以为他骨子里挺强横的呢。再怎么说他也是个皇子,怎么这么胆小又爱哭呀? 想着想着,叶棽“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宁易脑子里本来都乱成了一团,叶棽的动作勾起了他心底最深也是最隐秘最难堪的记忆,他几乎要立时死在这里了,可对面这人却忽然停了动作。 他是见不得自己哭所以才停下了吧?他好像是真的在意自己?可他刚才在干什么,那明明就是不好的,不应该的,是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人才会做的事呀! 只可惜,还没等他想明白,甚至没来得及收起眼泪,叶棽就笑了起来。 宁易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他盯着自己看,然后他笑了,笑了……笑…… 房间里诡异的安静了片刻。 然后叶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不应该笑? 因为宁易盯着自己的眼神好像见到了鬼…… “那个,小易……”叶棽想解释一下,可又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难道说看你哭得很想鄙视你一下?这也太欠抽了。 果然宁易也没打算听他胡编,慌乱地想要起身,只想赶紧躲开这个看起来不大正常的殿下。 可他脑袋还懵着,脚也发软,猛地站起,身子就不由自主地晃了一晃向后歪倒。 他赶紧拿手撑了一下,却听到叶棽一声惨呼,赶紧转头,发现自己一手正按在他伤腿的夹板上。 “啊,这……殿下,我……”宁易手忙脚乱离开软塌,翻身跪在脚踏上,“都是我不好,我……我帮殿下看看吧。” 他直起身伸手想去碰夹板,谁知手腕被猛地攥住,身子一歪,撞进了一个胸膛里。 叶棽看着扎进自己怀里的宁易,抬手在他眼角抹了一下,又把沾了眼泪的手指放在他嘴边蹭了蹭。 他动作很快,神情自然,宁易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觉得有东西放到了嘴边,于是下意识地张口含住,还冲着叶棽眨了眨眼。 叶棽见了他这幅呆呆的样子心情出奇地好,飞快地笑了下,手指在他口中勾着舌尖转了一下,果然见到宁易一脸惊慌地张口吐出手指,惊吓着要退开。 叶棽微微含笑,反手扣住他后脑,丝毫不给他逃走的机会,欺身上前直接封住了宁易微张的小嘴,湿凉的舌尖在唇上一扫,直接闯了进去。 “唔!” 宁易哪里料到他会这样,攸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想推开叶棽,可一想到方才他那声痛呼,已经按在他胸口上的手又收回了力道。 叶棽两辈子加一起活了几十年,什么没见过,这一世虽然年纪不大,可内里早就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子了。 反观宁易,和他比起来简直不要太嫩。纵然也见多了那些不堪,可于□□一途,到底是懵懵懂懂,甚至连亲吻都不曾见过,以至于他都不太明白叶棽到底要干什么。 宁易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好奇和探究,显然他没有很理解叶棽的行为,也不理解自己身体的反应,甚至不理解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只是顺从,任由叶棽啃咬也好,吮吸也罢,仿佛愿意把自己的所有都献出来,任君采撷。但同时他又在思考着,这一切的源头到底在哪里。 叶棽在他这神色中渐渐沉迷,舌尖撬开齿颊,卷着他的小舌不停地攫取着想要的一切,心里甜的几乎满溢出蜜汁来。 这么情窦未开的一个人,此时正依偎在自己怀中,长衫半褪,□□的肌肤上尽是交错的鞭痕,整个人油然而生一种凌.虐的美。 偏他眼神却清澈纯净,好像这世间的污浊丁点也沾染不到,好像他从不曾受到半分欺凌羞辱好像他从来都是这般美好。 单纯美好和凌虐的破败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却在宁易身上奇异地协调起来,这种诡异的感觉带来无尽的震撼,甚至激起人心底的恶念。 叶棽脑子里就是这种想法,有一瞬间他觉得有股邪火在身体里乱窜,内心深处的某种声音不安分地叫嚣着把宁易那副纯真的面具撕碎开来,让他里里外外都一样惨淡破败才好。 这疯狂的念头几乎控制了叶棽,他把人压在身下,一手扣住宁易的细腰,一手缓缓地攀到他胸前。 宁易只觉得那只游走在身体上的手像是着了火,所到之处尽成燎原,他动也不敢动,甚至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连出声都不敢。 事实上,他也发不出声音来,他连呼吸都很难顺畅了。 宁易从未亲吻过,紧张之下根本连呼吸都忘了,嘴又被封堵着,不一会脸就憋得通红。 心慌气短之下,他想要挣扎着逃走,可身子被死死地钳制,手脚也酸软无力,死命捶在叶棽胸口的几下,也好像在搔痒似的,毫无力道可言。 宁易难耐地扭动着,眼里也被逼出了泪花,眼泪汪汪地望着叶棽,喉咙里发出闷闷地呜咽声。 可叶棽似乎并没打算结束,反而变本加厉,掌心覆在宁易胸前,狠狠地揉搓起来。 宁易吃痛,身子瑟缩着抖了抖,这种微微的痛麻却让他觉得燥热无比,贴身塞在腰间的奇楠香囊香味越发浓郁起来。 一阵阵幽香在两人间弥散开来,宁易渐渐放松下来,他不再抗拒,反而微微抬头,吃力地迎合了一下叶棽。 叶棽愣了一瞬,更加大力地在他口中劫掠一番,香甜美味充斥了神经,恨不能把身下人立刻拆吃入腹才好。 宁易呼吸不畅,眼泪也越流越多,两手死死揪着叶棽的胳膊,手指卡进肉里。 叶棽吃痛,这才发觉宁易似乎很不舒服了,赶紧抬起头暂时放过了他。 本以为他立刻就要跳开,可宁易却没什么反应。 叶棽低头去看,怀中人粉面含春,失神的眼里都是泪花,脸上还挂着泪,半张着嘴,双唇都肿了起来,还泛着水光,一丝晶莹的口涎挂在嘴角,活脱脱引人作恶的模样。 垂眸,在怀中人额头印上一吻,叶棽把人抱紧,恨不能揉进身体里去。 就在宁易以为他还要做什么的时候,叶棽却意外地松开了他,笑着别开头凑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叫他恨不能吐血的话。 “你看,下回不要这么不负责任地勾引我了,好吗?” 宁易一个激灵,瞪着眼睛推开他,急急地反驳:“我哪有,哪有不负责任?不是,我,哪有勾引,没有!” 叶棽忍俊不禁,伸手抬起他下巴,迫使他和自己对视。 “倒是负了点责任,只可惜没有到位,你看,火都被你点起来了。” 宁易不明所以,还想开口询问,谁知腿上忽然顶了一个硬呼呼的东西,好奇地低头去看,叶棽却还坏心眼地动了下。 “啊,你,你你你!” 宁易吓得不轻,一下子跳起来,不知所措地揪着衣角想要辩驳。 叶棽这回倒是没拉他,反而抱着胳膊向后仰,倚在了靠枕上,一脸的无奈隐忍。 “你你你!”宁易还是没说出一句整话,只是脸却已经涨红到发紫了,“我没勾引你,都是你,是你……” 叶棽伸出一根手指,隔空对着他点了点,撇嘴道:“我又怎么了?”接着脸上神色攸地变幻,委屈道,“你还说没勾引我,小易,你可真坏。” 宁易一愣,低头看了一眼,立刻惊得不轻,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差点把衣服都脱了,还拉着某人的手摸在…… “可我不是那个意思!”宁易急的都快哭了,“殿下你,怎么不讲理?” 叶棽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侧躺过来,见他终于露出些不那么胆怯的样子,心里也觉得有趣。 正想着怎么再逗一逗他,却听外间殿门传来声响,赶紧招了招手,示意宁易把衣服穿好。 傅衣的声音传来:“殿下,奴婢把姜院正带来了,正在廊下候着。奴婢把参汤端进去啊?” 22.姜南 叶棽两世的恶趣味都在今晚被宁易勾了起来,听见傅衣要进来,立刻觉得应该再吓唬一下他,便沉着嗓子答应:“嗯,都进来吧。” 宁易呆了一呆,待反应过来,只觉得又急又羞又恼又怕,可他毫无奈和,除了赶紧整理好衣服,甚至已经不能跑出去了。 宁易匆忙间把上衣穿好,却一边系着腰带一边止不住地流眼泪,他心里委屈却说不出来,大滴大滴的眼泪滑落下来,怎么都止不住,像是断了线的珠子,称得他那张小脸越发苍白。 这个样子端的叫人怜惜心疼,叶棽指了指床前的屏风,用口型告诉他:“到后面躲一躲。” 看宁易垂着头快步走到屏风后面,叶棽这才松了口气,低头看了眼自己腿间的小帐篷,又连连叹气,无奈地扯过榻上锦被遮住。 自己作出来的也只能自己忍回去了。 脚步声传来,傅衣和姜南一前一后地进了内室。 一番行礼,叶棽对傅衣道:“参汤和东西都放桌上去,等会你去趟浮离斋,叫孙礼今晚无论如何来一趟。” 傅衣心下有些吃惊,赶忙应道:“那奴婢立刻就去。“ 傅衣告退离开,叶棽才把目光落在姜南身上,微笑道:“姜院正有心了,这么晚还过来。” 姜南恭敬道:“大殿下哪里话,微臣不过尽责而已。”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锦盒,双手捧到叶棽面前,“这是臣赶制的丸药,家传的方子,请殿下尽管放心。” 叶棽挑了一下眉,接过锦盒把盖子打开,一瞬间甜香四溢,里面只装了七颗奶白色的丸药,每一颗都差不多小指肚大小。 捏起一粒细看了看,甜香更为浓郁,叶棽赞道:“真甜啊!这哪里像药,根本就是糖嘛。” 姜南道:“回殿下的话,这丸药不是内服的,而是外用。” “外用?用来做什么?”叶棽好奇地看着手上的小丸,“用在哪?” 姜南看屋里没人,上前轻声说了两句,然后才退开道:“若是自己弄觉着不便,可以找人帮忙。这药的配方温和,除去助兴,还可利水消肿、下气宽中,用久了还有理气和中,消积化滞的功效,对身子是极好的。” 叶棽默了默,抬眸看向姜南,点头道:“姜院正有心了。” 姜南淡笑一声,仍是那句话:“微臣不过尽责而已。” “尽责?”叶棽神色一肃,把锦盒往边桌上用力一放,语气玩味,“姜家家传传的方子,还真是特别啊。” 姜南脸色白了白,却沉着地解释道:“殿下明鉴,姜家世代悬壶,祖上传下的方子不下百种。臣能进太医院主持,主要是因为在妇科上,臣自认当世无人可出己之右。至于其他,只是略有涉猎罢了。” 在叶棽的威压之势下,姜南虽然面上没什么,心里其实紧张不已,后背冷汗浸湿了里衣。 可心思却没停了转动,不是大殿下亲口说的他担心宁易进浮离斋受不住吗?这怎么,自己知情识趣地送了丸药过来,竟然是这么个待遇呢? 叶棽微微一笑,淡淡地道:“那本殿就要谢过姜院正了,你有心了。” 姜南这回不敢接话了,悄悄抬头看了叶棽一眼,发现他也正盯着自己看,心中一动,赶忙低下头道:“不敢,微臣只是尽心而已。” 叶棽重又拿起锦盒,细细的摩挲着:“说起来,本殿还未谢过姜院正,在围场时多亏了你。” 姜南笑笑:“殿下说哪里话,您是皇子,臣可当不起您这个谢字。” 叶棽窥着他的神色,倒不似作伪,可惜前世自己和他并无交集,两人之间永远是公事公办,他对自己恭敬,却并未见多少亲近。 虽然知道姜南的为人,可他这一世示好的太过突兀,叶棽总是放心不下,虽然软筋散的解药是真的,那也不代表这人就真值得信任。 叶棽笑笑:“姜院正的这份心,我记下了,也替小易谢谢你。” 姜南连道不敢:“臣带了新的夹板来,这就给殿下换上吧?” 见叶棽点头应了,姜南去殿外领进两名药童,一个提着药箱,一个抱着夹板。 姜南一面换药一面道:“殿下这段时间还是多休息,少走路。人在拄着拐杖走路时用力和受力都和平日不同,难免会对腰腿都有些损伤,还是小心为上。” 叶棽点点头,这番话前世姜南也和自己说过,只是那时自己根本听不进去,养伤的时候心浮气躁,也没怎么消停,后来果真落下个腰疼的毛病。 这一世,他可得好好注意,将来还得骑马征战,还得……叶棽想着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屏风,微微一笑,还得征战呢。 此时屏风后面,宁易早已收拾好了衣服,却不敢贸然出去,只好坐在地上尽量把自己缩起来,免得被身后床边的灯光照出自己的影子。 只是姜南和叶棽的话他全都听了去,虽然不大明白起初叶棽为什么不高兴了,可后来姜南细细说的那些养伤要注意的事他却全都记了下来,想着等到了行宫,一定不能让叶棽随便走路,大不了他要去哪自己背着他去就是了。 姜南这里很快便给叶棽重新打好夹板又包扎起来,用手试了试,满意道:“这一对夹板用的木材又轻又硬,既能固定伤处,还不会太过沉重影响动作。只是殿下睡觉的时候还是要小心些,莫要碰到才好。” 叶棽点点头:“凡事总不可能尽善尽美,如今已是很好了。”说着又试着抬了抬腿,“果然很轻,这是什么木材?” 姜南道:“这是臣在市舶司找到的,是商船自海外带回来的,好像也没什么名字,听那些商人说当地这树名字挺长又难记,他们都是叫做轻木的,只因它甚是轻便。” 叶棽“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如今市舶司的买卖倒是做的大。” 姜南道:“可说是呢,若不是开了海,谁又知道这海外竟也有那么多地方,那么多的人,那么多没见过的东西呢。臣听闻,单是这海上贸易,每年咱们的丝绸、茶叶、瓷器等等,就能得几千万两的白银,那些洋人都趋之若鹜,甚是追捧。” 叶棽不由笑道:“姜院正对海上贸易倒是挺了解?” 姜南一愣,赶紧躬身道:“殿下莫怪,是臣聒噪了。这些不过是道听途说,臣哪里懂那么多呢。” 叶棽想了想道:“没记错的话,户部的侍郎萧德宝就是主管市舶司的吧?卫国好几个郡县都有通商口岸,这回也够他忙的了。” “殿下说的是,不瞒您说,萧德宝正是臣的妻兄。”姜南道,“这对轻木板也是他给寻摸的呢。” 叶棽方才了然,若是姜南和萧德宝有这层关系,那倒是可以理解他这几日的所作所为了。 说话间傅衣来到门口道:“回主子的话,孙礼来了。” 姜南闻听,便躬身道:“臣不打扰殿下了,这就告退。三日后再来请平安脉。” 叶棽道:“父皇赏了行宫,过两日本殿便往溪山去,没什么事你就不用来了。随行的太医安排好,事情交接了也便是了。” 姜南愣了一下,随即也明白过来,叶棽这是不想在宫里待着,赶忙应道:“是,臣会安排好,殿下请放心。” 姜南走后,傅衣便带着一个白净的太监进了门。 “主子,孙礼公公来了。” 傅衣说完,那个白净的太监便跪下行礼:“奴婢叩见大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叶棽“嗯”了一声,道:“起来吧,这么晚还叫孙公公来新阳宫,真是辛苦你了。” 孙礼起身道:“您说哪里话,能得殿下召见,奴婢心里高兴还来不及。” 叶棽把手中的锦盒收进袖中,笑道:“你那边事忙,本不该罚你一趟,可你也瞧见了,我这腿行动起来着实不便宜。” 孙礼瞄了叶棽一眼,赶忙道:“奴婢惶恐。殿下有事尽管吩咐,奴婢万死不辞。” “万死不辞不至于,孙公公请起吧。”叶棽摆摆手,冲着屏风后面喊了一声,“宁易,你过来吧。” 孙礼转头,好奇地看向屏风。 一个穿着灰色裋褐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及肩墨发束成马尾垂在肩头,身材纤细,面容清隽,气质出尘。 孙礼眼前一亮,不由心中赞叹,沈腰潘鬓,果然人间妙姿容!只不过看他的打扮这一头明显被剪过的头发,似乎这人的身份…… 23.孙礼 还未等他想明白,宁易已经走到近前,被叶棽拉着手,正有些局促地垂首立在榻边。 叶棽含笑开口:“孙公公,这是宁易,原是卫国人,今儿从围场带回来的。他年纪不大,可聪明的很,人又勤快,我是想着日后留他在新阳宫。你也知道宫里的规矩,像他这样的若是不净身想留下,还得去你那里学学规矩才成。” 孙礼心下了然,不由得有些诧异,想不到向来桀骜的大皇子竟然也好这一口。不过这年轻气盛,倒也可以理解,况且这个宁易,也的确招人喜欢。 “殿下放心,奴婢知道怎么做,定会好生教导,不叫日后出一丝儿差错。”孙礼躬身道,“便是日后主子们有任何想法,也都尽管吩咐,浮离斋便是做这个的,殿下大可不必担心。” 叶棽抬眸看了看宁易,见他紧紧抿着嘴唇,似乎有些紧张,不由笑着拉了他一把,将人按在怀里坐了。 “别怕,孙公公很好说话的,再说了,过两日咱们就去行宫了,没事的。” 宁易紧张地扫了眼孙礼和傅衣,见两人都低着头并没注意到自己,心里才松了口气,点点头轻声道:“殿下,我不怕,宫里的规矩是该多学一些,免得将来给您惹麻烦。” 要怎么给他解释浮离斋里不是学宫规的?叶棽有点犹豫,拍了拍他肩膀道:“我这不是担心你身上的伤么。” “刚您瞧见了,都好了很多的。”宁易抬眸道,“又不用挨打,也不用干活,没事的。” 叶棽无语,不过确实是不用挨打和干活,他能说什么呢?想了想,便对傅衣道:“带宁易去偏殿洗洗换件寝衣,参汤是不是凉了,再拿去热热,一并拿去偏殿。”转头推着宁易道,“换过衣服把参汤喝了再过来,嗯?” 傅衣心道好吧,看来以后参汤也要常备了,这位瞧着也是个身子骨弱的,得补补才成,要不自家主子如狼似虎地还不得把人搞得渣都不剩? 这边宁易乖巧点头,起身学着之前见过的姿势,给叶棽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叶棽好笑道:“明儿跟着孙公公好好学学再行礼吧,瞧你这累的。” 宁易脸上一红,低低地应了一声,转头跟着傅衣出去了 孙礼惊得下巴都要掉了,眼前这个轻声细语,温柔款款的人,真的是大皇子吗?只知道叶棽高傲冷漠,而且脾气爆的简直不要太吓人,这怎么今儿跟鬼上身一样? 还有那个宁易,他是真不知道自己要去浮离斋干什么吗? 他这还没惊讶完,叶棽又开口了。 “孙公公经验老道,对宫里的规矩自然也烂熟于心的。” 孙礼不明所以,只答应着:“殿下说的是,奴婢进宫也有二十多年了,宫规自然得时刻牢记。” 叶棽点点头:“实话跟您说了吧,我也没指望着宁易能学来些什么,你们那个地方的绝活,在我这也用不上。左右不过是规矩,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他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孙礼,见他接了才又道:“孙公公也知道,宁易他不动宫里的规矩,既然他一心想学,咱们还是教一教的好,你说是吧?” 罢了罢了,他想学规矩就学规矩吧,反正也就这两天功夫,学别的估计也记不住。 孙礼接过轻飘飘的荷包捻了一下,便知里面应该是银票,心里又是一惊,从没见有宫里的主子为了个奴才这么舍得的,最多也就是赏块玉佩叫自己多看着点,也没见直接甩银票的。 况且调.教个床奴而已,便是多照顾一些该干嘛还是得干嘛,没听说还不让调.教只学宫规的。学规矩不去礼教司,你上浮离斋干嘛? 孙礼心里吐槽,面上却更显恭敬,笑着把荷包揣起来,躬身道:“殿下的意思奴婢明白了,这两日宁公子在浮离斋,奴婢会亲自安排一切,定让宁公子一切顺心。殿下尽管放心。” 叶棽这才满意,打了个哈欠道:“明儿我叫傅衣送他过去,晚膳时再接回来。左右他跟我去溪山,有的是时间,想学什么我教也就是了。” 孙礼赔笑道:“何必麻烦傅公公,他还得照顾殿下,奴婢明儿辰时来接宁公子,未时过了再送他回来也就是了。” 叶棽见他这么识趣,不由更放心了几分,想了想道:“广阳宫的大宫女雨荷,和你是同乡吧?” 孙礼道:“殿下明鉴,雨荷跟奴婢都是蜀中安阳县人。” 广阳宫住的是四皇子叶楚,雨荷便是他跟前伺候的大宫女。只不过叶楚不是个善心的主子,雨荷的处境十分不好,她偶尔会跟孙礼哭诉。 孙礼其实早已恋慕她许久,可他自知自己什么身份,又帮不到雨荷,只能时不常地劝慰开解,叫她谨慎小心,万不可行差踏错。只等年纪一到便放出宫去,也就解脱了。 只是雨荷今年已经二十五,可叶楚却丝毫没有要放她出宫的意思,尚宫局的人已找过他两次,他既不放人又没有明确的旨意要雨荷留下,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吊着,叫人摸不着头脑。 叶棽却知道他的心思,早早地把身边的宫女都玩了一通,表面上还要装着不近女色的样子哄骗父皇,叫所有人都以为他叶楚是个坐怀不乱的君子。 叶楚对雨荷是喜欢的,但却没喜欢到要为了她破例,但对于雨荷而言,若是今年不能离宫那往后的日子要如何,真是不能想象。 叶棽眯了眯眼,敛去眸中锋芒,有些无奈地开口:“老四那人平日里是放浪了一些,你叫她且忍耐忍耐,莫要心急。将来的路还长,切不可做傻事。” 孙礼一惊,来不及细想,拜倒在叶棽面前:“殿下,殿下明察秋毫,若是雨荷能得殿下垂怜,奴婢,奴婢这条贱命就是殿下的,只要您一声招呼,奴婢万死不辞!” 叶棽笑笑:“万死不辞?” 孙礼神情坚定:“奴婢在宫中人微言轻,但仅此一身,任凭驱使!” 叶棽摆摆手:“你先起来再说。” 孙礼也没坚持,站起来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叶棽道:“现如今我的手还伸不到老四那儿,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我提醒你的意思是,有些铤而走险的事,你叫她打住,想都不要想。懂吗?” 孙礼点点头:“什么都瞒不过殿下的耳目。” 叶棽挑了挑眉,前世雨荷在广阳宫纠集十几个宫女想要勒死老四的事,他可是到现在都记忆犹新呢。 也是可惜了那一回,本来都要得手了,一个宫女看到被勒得将死的老四,被他伸着舌头的样子吓晕,刚好惊动了巡逻的禁卫军。 若是那帮宫女得了手,后来自己也不至于被老四给害那么惨。 至于孙礼,也是前世雨荷等人被处凌迟之后,他跑去天牢给雨荷送了一瓶□□。雨荷当晚自杀,他也在浮离斋里上吊死了。 所以这一回叶棽知道宁易免不了要去浮离斋时,才没有那么抵触,也没怎么推拒。一来沈皇后的话他暂时还不能违逆,也不想违逆,二来便是因为孙礼、雨荷这一层,他还有其他的想法。 叶棽不置可否地笑笑,道:“这事我不会不管,跟你透个底,这一回老四回宫是被父皇罚了禁足的。这段时间他会老实很多,所以你去告诉她不要轻举妄动。有什么事,你来给我传消息,从长计议。” 外间殿门打开,傅衣领着宁易回来,孙礼便即告退,临走时还不忘给叶棽又磕了个头,对宁易也愈发恭敬起来。 叶棽也没拦着,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对宁易好,那就能得自己的庇护,就能在他叶棽的羽翼之下。 宁易根本也没注意孙礼的态度,他一进门就下意识地去找叶棽,快步走到他跟前站定,才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 他这个样子再次极大地取悦了叶棽,嘴角不自觉地扬起,转头打量刚刚梳洗换过衣服的小奶狗。 宁易换了一身素白的宽大寝衣,更显他身形瘦削,马尾也散了下来,用一根绸带在脑后简单系住,看起来少了些英气,却更加柔顺。 叶棽只觉得他怎么看都好看,怎么装扮都美,想到方才那个心血来潮的吻,不由得笑意加深,又美味又听话,似乎还挺依赖自己,真是美得很呢。 或许自己就不该忍着,直接把人吃干抹净,然后一辈子留在身边宠着,不是也挺好? 24.三合一章节 ~主动~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纱射进寖殿, 叶棽正好从美梦里醒过来, 梦里他驰骋疆场, 美人在怀, 怀中人就是宁易。 揉了揉眼, 刚要翻身起来,忽然感觉哪里不对,低头一看,好嘛, 宁易正趴在床边, 两手按在他右腿上,睡得正香。 叶棽想了想, 又躺了回去,昨晚叫他去外间睡, 怎么跑这来了?离不开自己,又不好意思挤到床上来吗? 想到这叶棽有些懊恼,早知道昨儿就不跟孙礼说什么学规矩的事了,这家伙明显什么都不懂, 去一趟浮离斋要是不学学床地之间的事,说到底亏的还是自己呀! 可话都说出口了, 总不好再去跟孙礼说,你还是教教他怎么伺候我,怎么晚上爬.床? 哎呀, 太羞耻了! 叶棽自认是个正人君子, 于是放弃了这个能马上得到福利的途径, 转而琢磨起,如果自己下手,该怎么开发宁易。 想了一会,他悲催地发现,好像自己也不是很懂…… “嗯……” 床边人轻哼了一声,似乎是要醒过来,叶棽这才收回心思,转而饶有兴致地看向宁易。 宁易趴着动了动脖子,缓缓地睁开眼。 眼前是叶棽两条修长笔直的大长腿,还是昨晚自己按着的样子,宁易松了口气,微微一笑,双手撑着床沿起身。 他昨晚是跪坐着睡着的,一夜的功夫两条腿早就没了知觉,乍一站起来,便感觉又无数的细针在扎,又痛又麻又痒,还无处着力。 晃了晃,重又跌坐回脚踏上,宁易咬着嘴唇去揉膝盖,一边抬头想看看叶棽醒了没有。 结果却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眸子,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宁易脸上一红,惊喜道:“殿下醒了?”说着赶紧挣扎着重新跪好,再对上叶棽的眼睛,神色却暗了暗,“殿下恕罪,我,我,我吵到您了。我不是故意的,殿下恕罪。” “你可真会冤枉人。”叶棽无奈叹了口气,“我早醒了,怎么就是你吵的呢?” 宁易一噎,什么叫我冤枉人? 他发呆的样子又蠢又可爱,叶棽撑不住笑道:“我真的早醒了,怕吵到你才没叫你。你快起来,是不是腿麻了?赶紧揉揉。” 宁易站起来,道:“我没事。殿下起吗?我去叫傅公公进来。” 叶棽却朝他伸出手:“叫他做什么,你不能扶我起来,不能伺候我?那我留你在身边做什么?” 宁易赶紧上前把他扶起来,小心翼翼地道:“殿下别误会,我是,是怕不懂规矩冒犯了殿下,今儿再劳烦傅公公一回,奴一定认真学了记下。明儿,等学了规矩,一定让殿下满意。” 叶棽抬手捏了捏他的小脸:“叫我满意?” 宁易点点头:“是,主子满意了,下人们才有好日子过。” “你这都是从哪学来的?”叶棽攥着他手腕把人拉近,皱眉道,“主子下人的,还没完了?” 宁易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叶棽被他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心一下子软成了一滩水,叹了口气把人松开,懊恼地坐回床边,垂眸盯着地面没再言语。 一定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一定有些事是自己弄错了,可究竟是什么呢? 叶棽沉着脸一言不发的样子把宁易给唬得不轻,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着他了,只好在他脚边跪下,小心地去拉叶棽的小手指。 “殿下?”宁易把小指攥住,见他没有躲开心里不由踏实了些,“殿下,我错了,您别气成吗?” 叶棽瞥了眼自己被他攥住的小指,没好气道:“错哪了?说来我听听。” 宁易茫然地张了张嘴,犹豫着道:“错在,不该想着叫傅公公来伺候,叫您以为奴想偷懒。以后再不会了,殿下,饶了奴这一回吧。奴这就帮您换衣服,有哪里做的不好,殿下教一教奴,好吗?” 叶棽这个气啊,白教了他这么多回,怎么就是不长记性? 猛地抽回手,叶棽扶着床站了起来,高声唤道:“傅衣,死哪去了?” 在外间的傅衣惊得不轻,飞快地冲进来,有些诧异地瞥了眼还跪着的宁易,笑道:“殿下起啦?”说话间赶紧上前帮他脱了寝衣,“昨儿才刚回来,又那么晚才安置,怎么不多睡会。” “睡睡睡,你把我圈起来养着得了,到年底一刀宰了吃肉多好。”叶棽哼了一声,伸手道,“拐杖。” 傅衣赶紧把拐杖递过去,又去柜子里拿了衣服,谁知转身却见叶棽正一个人往门口走。 “主子您这是上哪?先穿衣服吧。”傅衣追了过去,抖开一件淡紫色的皇子常服,“昨儿沈大人递了牌子的,估摸着一早就要到了,穿这件吧。” 叶棽穿好衣服,转头看了眼还在发呆的宁易,道:“你就在这呆着,想明白自己到底错哪了。”说着便转身出了内室。 傅衣转头看了眼宁易,不由叹了口气,跟着出门去了。 叶棽在外间洗漱过后,由宫女伺候着束了发,才有人将早膳摆了。他吃饭一向不喜很多人伺候,依旧只留傅衣一个布菜,叫其余人都尽皆退下。 早膳甚是丰富,御膳房得了沈皇后的吩咐,变着法地给他做好的补身子,从昨晚就开始加了菜,今早也是一样。 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倒都是叶棽素日里喜欢的,傅衣一面布菜一面笑道:“亏得皇后娘娘也一同回宫了,否则奴婢还真担心御膳房那起子小人,做不出殿下喜欢的东西来。” 叶棽看了眼内室,淡笑一声:“母后向来疼我,却也实在太多了些。这些怎么吃得完,平白落人口实。” 傅衣一凛,道:“殿下说的是,是奴婢疏忽了。”正想着要不待会亲自去一趟御膳房看看到底是谁背地里搞些小动作。 谁知叶棽却冷笑道:“无所谓。我一个皇子,难不成还当不起这点吃的。那些小丑,且由他们闹就是了。” 说着目光又不由自主地飘到内室的方向,刚才忘了叫他起身,不知道那傻子是不是还跪着呢。脚踏上倒是不冷,可膝盖也受不了呀。 叶棽心里乱琢磨,一顿早膳也吃得食不知味,又怪自己冲动,早知道生什么气呢,到最后还是自己担心纠结,那小傻子全无所觉不说,估计是要怨上自己了。 这可如何是好?好容易昨儿见他有些依赖自己,晚上还凑到床边睡觉,叶棽叹了口气,怕是要从头再来了吧。 傅衣窥着他的神色,见他有事没事就盯着内室的门看,也猜到他是放不下宁易,想了想便问道:“主子,这些吃不完的,赏给奴婢们吧?” 叶棽看他一眼:“也好,那就都撤了吧。” 傅衣答应一声,赶紧把漱口的菊花茶端来,又道:“宁公子也还没吃早饭,奴婢待会带他一起吃些。” 叶棽吐出一口茶水,傅衣才换了新沏好的热茶给他,见他垂眸不语,劝道:“主子有所不知,昨儿宁公子说怕您睡着了翻身碰到伤处,非要去内间伺候,奴婢见他就那么在您床边按着您的腿按了一夜。” 这才想起昨天姜南来时宁易是在屏风后面的,自然是听到了他说的那些话,该是上了心的。叶棽放下茶盏,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傅衣见他出神,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只好道:“主子既然喜欢他,何必计较那么多,左右是个玩物,不喜欢就丢开手也没什么。他初来乍到自然多有不懂的地方,您犯不着跟他较劲不是?” 叶棽顿了顿,忽然笑了起来,摇头叹道:“你说的是,我竟是个糊涂的。“说着便即起身重又往内室去,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道,“对了,备步辇,等会我去给母后请安。还有找人去广阳宫看看,老四禁足多无聊,不找点事消遣消遣怎么行呢。” 傅衣会意,笑道:“主子放心,奴婢晓得的。” 内室里,宁易果然还在床边没挪地方,耷拉着脑袋跪坐在脚踏边上,把自己缩成了小小一团。 听到动静,宁易猛地抬起头,正和叶棽的目光对上,不由的浑身一抖,赶紧面朝他磕了个头,唤道:“殿下。” 叶棽深吸一口气,反手把内室的门关上,缓缓地走了过来。 宁易盯着地上的四合如意天华锦纹的地衣,心里乱七八糟,也不敢乱动,生怕又惹了叶棽不高兴。 叶棽走到他跟前,伸手抬起他下巴,叫他抬头和自己对视,然后缓缓地弯下腰。 “知道怎样能让我满意吗?” 宁易呆呆地看他,湿漉漉的大眼睛里一片茫然。 叶棽勾唇浅笑,一点点地靠近宁易,偏头含住了那张总有说不出好听话的小嘴。 只不过这一回宁易的反应有些不一样,没了昨晚的乖顺听话,反而挣扎着向后退开,一手去捂自己的嘴,一手还抵在叶棽的肩膀上,想把他推开。 叶棽怔愣之下还真被他给推动了,因他本是靠拐杖站着,为了避免摔倒,只能暂时放过宁易。 宁易见他摇晃,赶紧起身去扶,眼睛却不敢看他。 叶棽叹了口气,就着凳子坐了,抬头看他一眼,却什么也没说。他把拐杖放下,从桌上拿起五彩提梁执壶给自己斟了杯茶,慢慢地抿着。 宁易弯腰屈膝,却被叶棽一记眼刀飞过来,身子立时僵住。 “你要是敢跪,我就……”他想说我就不要你了,可话到嘴边又改成了,“我就不理你了。” 宁易吓了一跳,赶紧站好,却伸手去拉叶棽的衣袖:“殿下您听我说,我早上没漱口,嘴里臭的,所以……” 叶棽目光落在他攥着自己衣袖的手上,心情又飘了起来,轻哼道:“所以什么?” 宁易咬了下嘴唇,低声道:“所以怕您嫌弃。” “我怎么觉着是你在嫌弃我呢?”叶棽抓过他揪着自己衣袖的手,好笑道,“罢了,方才是我急躁了,有些事得慢慢来。” 宁易不知道他说的什么事要慢慢来,但是见他又对自己笑了,心也放了下来,道:“殿下别误会,您救了我的命,又把我带在身边,我感激还来不及。就怕有些事没能叫您称心,那才是我的罪过。殿下,莫要生气。” 叶棽未置可否地笑笑,唤人进来帮宁易洗漱。 宫人们一丝不苟地伺候着,叫宁易很不自在,可叶棽就在边上看着,拒绝的话在嘴里兜兜转转,到底没说出口。 收拾完毕,宁易换上一件素白的窄袖直裾,腰间是朱红色的丝绦束腰,头发盘成小髻,用淡灰色的小巾束起,小巾又有两脚垂于脑后,走起路来卓逸飘然,别有一番风致。 叶棽眼前一亮,笑着招手把他拉到身边,上下打量一番道:“果然人靠衣装,你这样一装扮,我才明白什么是掷果潘安,傅粉何郎,想来我们小易比之也毫不逊色的。” 宁易脸上一红,不自在地看扫了眼房间里还未退走的宫人,低声道:“殿下谬赞了,要论容貌气质,易不及殿下万一。” 叶棽挑了挑眉,拉他在身边坐下,凑过去道:“小易果真觉得我这容貌还看得过去吗?” 宁易认真地点头:“殿下天人之姿,惊才风逸,当世无匹。” 叶棽笑:“小嘴真甜,我看不是漱过口,是偷着吃了蜜吧?” 不知怎的,宁易在这一瞬间忽然灵光闪过,他明白了叶棽的意思!他知道自己要怎么做了! 于是叶棽忽然发现自己身上被压了一个人的重量,宁易微微闭着眼睛,嘟着嘴凑到了自己跟前。 只不过随口一说的叶棽震惊了,眼角抽抽,吃惊道:“你,干嘛?” 宁易一顿,睁开眼不解地看他,片刻后忽然灵感爆发说了一句话,让叶棽立时浑身着火,恨不能把他立刻拆吃入腹。 “甜不甜,殿下尝尝不就知道了。” 叶棽……老子忍不了了! ~尝泪~ 看着狼吞虎咽的宁易,叶棽有一瞬间很是委屈。 深吸一口气,悄悄地平复一下心情,叶棽给他夹了一只蟹黄包:“多吃一点。” 宁易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眼睛还盯着手边的粥,看到一只蟹黄包又落到碗里眼前一亮,夹起来就要吃。 叶棽赶紧按住他的手,对上他探究的眼神,无奈道:“别吃这么急,又没人跟你抢,咽下去再吃。” 宁易点点头,赶紧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然后对着叶棽无辜一笑,左手捏起包子一口吞了。 叶棽不由打趣道:“只瞧你这这吃相,真是想不到会是卫国的皇子呢。” 宁易猛地一僵,有些慌乱地想把嚼了一半的包子咽下去,可偏他又想说话,吸气猛了些,有什么东西就呛到了气管里,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唔!” 他赶紧捂住嘴,不让嘴里的东西喷出来,可这样一来,反而咳嗽得更厉害了。 叶棽赶紧帮他拍后背,端了吃碟过来:“别捂着了,吐出来吧。” 宁易使劲摇头,眼里憋出了泪花,脸也涨红了。 “这是做什么?”叶棽皱眉,“赶紧吐出来喝点水顺顺,包子又不是没有了,你喜欢吃,叫御膳房再做就是了。”说着便去拉他捂嘴的手,“小易乖了。” 旁边伺候的宫人大气也不敢出,虽然惊讶叶棽不同寻常的温柔,却也连看都不敢看。 宁易却捂着嘴扭到一边躲开,顾不上咳嗽,用力把包子咽了下去,这才接过叶棽递来的茶,一口喝了。 转头再看叶棽,还在轻轻地拍着他后背,脸上都是关切。 “好些没?”叶棽并没介意他刚才的举动,而是把他一直盯着的粥碗端过来,“喝点粥吧。” 宁易双手捧着温热的粥碗,抿了抿唇,道:“殿下,对不起。” 叶棽笑笑:“对不起我什么?” 宁易摇摇头:“我,不懂规矩。” 叶棽看了他一眼,抬手把他额前的碎发捋了捋,轻笑道:“瑄国和卫国礼教同源,宁氏先祖也和叶氏先祖一样,都曾是大魏的皇族。据我所知,你们宫里的规矩和这里没什么不同。你怎么总是觉得自己不懂规矩呢?” 宁易手上一顿,有些紧张地抬了抬眼,又飞快地垂了头:“我,我不知道。” 叶棽偏头看他,疑惑地想,究竟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宁易被被他盯着看,有些不自在地抿了下嘴唇,然后他放下粥碗,仿佛鼓足了勇气般对上叶棽的目光。 “殿下,其实我……” “启禀殿下,凤翔宫首领太监林新求见。” 外面通传的声音打断了两人,叶棽无奈转身:“传。” 殿门打开,一人身着灰蓝色云水纹内侍常服,头戴翼善冠,躬身入内,行礼请安。 “奴婢凤翔宫首领太监林新,参见大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叶棽“嗯”了一声,道:“起吧。” 林新谢恩起身,略略抬头扫了一眼桌上坐着的两人,叶棽居主位,闲适地斜靠着椅背,一条腿打着夹板正搁在身边人的大腿上。 他身边那人则有些局促地垂着头,坐在那一动不动。 林新不敢多看,赶紧收回视线,恭敬道:“回殿下的话,镇国公府的人入宫了,此时正往凤翔宫去,皇后娘娘叫奴婢来问殿下的意思,要不要也去凤翔宫见见。” 叶棽看着他半晌,忽然喃喃地道:“小新,你是小新吗?” 林新不明所以,却仍是恭敬道:“会殿下的话,皇后娘娘倒是喜欢这么叫奴婢的。” 叶棽敛了神色,这才道:“小新啊,你去回母后,就说我用过早膳,吃了药便过去给她请安。”说着又问道,“来的都是谁?” 林新道:“镇国公和夫人、世子和小姐都来了,哦,平南将军也来了。” 叶棽挑了挑眉,道:“大舅舅和小舅舅每日里都忙,请母后一定留他们多坐一会,莫要放他们出宫去。” 林新赶忙道:“那是自然,皇后娘娘见他们来也高兴着呢,拉着沈小姐一个劲地说话,还说要留他们用午膳。” 叶棽道:“既如此,那你先回吧。” 待林新行礼告退,宁易先坐不住了,转头道:“殿下,我吃饱了。” 叶棽撇撇嘴:“刚连个包子都舍不得吐,这就吃饱了?” 宁易脸红了一下,道:“殿下,我,我……”他想说我吃饱了你就不用陪我,赶紧喝了药去凤翔宫,该干啥干啥,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人家好心陪你,总得领情不是。 叶棽等了一会也没见他“我”出个所以然来,便伸手给他又夹了一只蟹黄包。 “再吃一点,早晨吃饱了,晚上少吃些,才是养身之道。” 宁易很喜欢蟹黄的味道,看着面前的小包子忍不住又咽了下口水,可他还是忍着没动,摇头道:“殿下,我真的不能再吃了。不能吃太饱,会扛不住饿的。” 叶棽把包子夹起来放到他嘴边:“扛饿做什么?难不成以后跟着我还会叫你挨饿?” 宁易只好张嘴把包子吃掉,一边嚼一边虚掩着嘴道:“我听人说,在主子身边伺候不能吃太多,会犯困,还会,嗯……反正不能吃太饱。” 叶棽嗤笑一声,实在懒得理他,干脆指了指桌面上的东西:“全吃了,不然饿你三天三夜。” 宁易:…… 等宁易把一桌的东西尽数吃了,离辰时还早,叶棽自己也喝了药,两人便往内室去。 他在软榻上歪着歇息,宁易就在他身边坐着,帮他捶右边的腿放松。 叶棽拉过他的手,摆弄来摆弄去,笑道:“软筋散的解药管用吗?” 宁易点头:“回殿下的话,管用的,如今都好全了。” “哦?”叶棽来了兴致,“好全了,是个什么样?你功夫如何?” 宁易想了想道:“应该还算好吧,不过我没和人交手过,最多也只是师父喂招时点评两句。” “你还有武师傅呀?”叶棽笑着把他的手揉成一团,“看来你父皇对你还挺上心。” 宁易动了动嘴却没说话,想了想才大着胆子问道:“殿下,要不我做您的侍卫吧,我能保护您的。” 叶棽却摇头:“侍卫不好,每日要站岗巡逻,我想见你的时候见不到,侍卫不好。” 宁易“哦”了一声,又没声了。 叶棽撑不住笑道:“怎么,你是怎么就觉得我需要人保护呢?莫不是新阳宫这些侍卫你都瞧不上?”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在想。”宁易咬了下嘴唇,道,“在想怎么才能名正言顺地留在殿下身边。” 叶棽果然欣喜不已:“你想留在我身边吗?” 宁易点头:“想。” 叶棽又问:“那你觉得现在这样不叫名正言顺吗?” 宁易哑然,瞪眼想了一会,摇头道:“不算?其实我也不知道,殿下救了我,又带我回来,还对我这么和气,我有时候都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好像从来就该这样。” 叶棽偏头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原本也就该是这样,只不过晚了一世而已。 他喃喃地重复宁易的话:“好像从来就该这样?” 宁易看着自己的手被他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揉起来,不由得微微一笑,轻声道:“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叶棽猛地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宁易,眼前这个人,终究不是前世那个宁易了吧?他的铃铛,到底还是丢了吧。 可如今的自己还是原来的那个自己吗?他又有什么资格要求这个宁易还是以前的那个宁易那? 叶棽不想让宁易察觉,他毫无征兆地把宁易抱住,紧紧的将他扣在怀里,眼中却涌出泪来。 “殿下,易愿意留在您身边,做什么都好,什么身份也行。”宁易反手抱住叶棽的腰,轻声道,“殿下喜欢怎样都好,我都可以。” 叶棽收拾好情绪,不着痕迹地抹了下眼角,才放开他:“那你说我喜欢怎样?” 宁易脸红起来,支支吾吾地道:“昨晚那个太医……我都听到了,殿下,殿下还不高兴来着,殿下,其实我都可以,真的!” 叶棽哭笑不得,推开他往靠枕上倚着,闭眼叹气:“你呀,心眼儿可真多。” 宁易没想到他会是这么个态度,明明昨天还亲了自己,怎么自己主动起来反倒成了这样? 叶棽等了片刻没听见他的动静,睁眼看去,却见宁易两眼里蓄满了泪,将坠不坠的,咬着嘴唇一脸的落寞。 “怎么又哭了?”叶棽对着这么个哭包,简直无可奈何,把人揽进怀里,耐心地解释,“那种事本就是两厢情愿,情之所至水到渠成方才美好甜蜜,难不成你以为我想强要了你吗?” 宁易摇头:“我,我没不愿意的。” 叶棽嗤笑道:“还犟?小易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打心底里抗拒这些事,我能瞧不出来?你委曲求全,我猜,是因为有人给你透了消息,围场那些卫国人都死了,是不是?” 宁易一震,眼中闪过惊恐,却立刻掩饰住,咬着牙让自己镇定下来。 “殿下说的什么?我,听不懂。” 叶棽低头,伸出舌尖蘸了下他的眼睛,一大滴眼泪就此滑落进嘴里,细细咂摸,竟是咸而微苦。 “听人说,眼泪都是咸的,若有人的眼泪发苦,那他一定是好命的人。” 宁易抹了把脸,不解地抬头看他,却见叶棽眼中是浓的化不开的柔情,仿佛有魔力一般,把他一下子吸了进去,越陷越深。 叶棽的声音低沉而性感,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他说:“因为若有人从你的眼泪里尝出苦味,那你就遇到了命里注定疼你爱你的人,他会竭尽全力的对你好,让你此生无忧。你说,这样是不是好命?” 宁易点点头,眼里满是憧憬:“那样的话,还真是好命得很。”说完才忽然明白过来,羞涩地别开眼,想了想又道,“殿下,我只是听到人议论,没有给我透消息的。” 叶棽笑着戳了戳他额头:“嗯,你说没有就没有。” 宁易还想再解释一下,却听外间傅衣的声音传来:“启禀殿下,奴婢回来了,孙礼公公在外求见。” 叶棽抬头应了一声:“进来吧。”说着又对宁易道,“待会跟着孙礼去,他会照顾你,未时就回来了。别怕,嗯?” 宁易点头:“殿下放心,我不怕,不给殿下丢人。” 傅衣进门来,行礼请安。 叶棽也没理会,又在宁易嘴上亲了亲,才放开他。 傅衣也全当没瞧见,只道:“殿下,孙公公来了,您看是奴婢领着人出去,还是叫他进来给您请个安?” “步辇备好了?” “是,备下了。” 叶棽朝宁易指了指拐杖,由他扶着站起来往外走,边走边对宁易道:“正好我要去凤翔宫,送你去。” ~心思~ 除了宁易死活不肯上步辇,非要跟在后面走路之外,叶棽很顺利地把他送去了浮离斋。 说老实话,他也是两世里头一回踏足这个地方。 前世他不是没从浮离斋里要过人,只不过那些玩意在床上除了哼哼唧唧像个小鸡崽,就是□□发的叫人怵头。 后来又听说了浮离斋的手段,他也就更熄了心思,连带着对这个地方也都反感起来。 这一回虽然做了万全的准备,可还是觉得不大放心,站在门外拉着宁易的手,叶棽就像要送亲儿上战场似的,恨不能自己进去替他。 “殿下,时辰不早了,镇国公也不能总在凤翔宫待着。”傅衣小声提醒,“这里您且放心,奴婢等会叫小安子过来伺候着,出不了大事的。” 孙礼也道:“是啊大殿下,有奴婢在,您尽管放心就是。” 叶棽点点头,给宁易整理了一下衣襟和束腰,拍拍他肩膀道:“去吧,有事就让小安子去寻我,我上午在凤翔宫,午膳后就回去。” 宁易眼睛亮晶晶的,乖乖的点头:“殿下放心,我没事。” 叶棽笑笑,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塞到他手上:“拿着,有空时想想做成个什么。” 宁易好奇地打开荷包,一颗硕大的金绿猫眼宝石落在掌心,阳光下光华流转,美得夺人心魄。 “这,殿下,这太贵重了!”宁易赶紧把珠子放回去,摇着头拒绝,“我受不起的。” 叶棽握着他的手不容推拒:“听话,拿好了。再闹晚上不许吃饭。” 宁易呆了一下,只好把荷包收紧怀里贴身放好了。 “这才乖,你去吧,我不能耽搁了。” 叶棽说着捏了捏宁易的脸,不过试了两下只揪起来一层皮,看了眼呲着牙的宁易,心里叹气,还是太瘦了,得再喂胖一点才成。 叶棽看着宁易进了浮离斋,殿门打开的一瞬,屋内整齐跪着十几个年轻小宠的背影闯入视线,光.裸.着的身子,白腻的肌肤,还有看起来不盈一握的腰肢,每一个看起来都似乎楚楚可怜。 叶棽呆了一呆,待回过神来殿门已经关上,宁易和孙礼也早已不见。 “殿下莫要多想了,左右不过几个时辰,中午一顿饭的功夫,没事的。”傅衣小声劝着,“再说,又有孙礼护着,小安子也跟着,出不了大事的。” 他算是瞧出来了,自家主子对这个宁易那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真是比亲爹都上心。 不对,亲爹都没他这么上心。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送东西,把人都当傻子了呀?是,你是主子做什么都是对的,那我们奴婢以后都不用在宫里混了吗? 傅衣越想越委屈,以往自家殿下在宫里别说浮离斋调/教的小宠,就连个宫女都不让近身的,谁提起大殿下不挑着大拇哥说一句,洁身自好,再在心里感慨一下,果有明君之相! 可是现在来了一个宁易,一切就全都变了。 变了就变了吧,只要主子开心,怎么都好。傅衣觉得自己真是个忠心又贴心的好奴婢了,他有些警醒地看了看周围,暗暗地挺起了胸,以后自己可得多多留心,多给主子分忧才行。 叶棽哪里知道他心里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只不过他也没像傅衣担心的那样真的改了主意把宁易弄出来。 既然逃不过,那怎样都接着就是了。他也不是怕外人说闲话,只是单纯地不想为这个事让母后心里对宁易生出嫌隙。 宁易是乖顺的,听话的,也是个忠心耿耿的。这才是他想营造给沈皇后的印象。同时,自己对宁易上心,而且不是一般的上心,也是他要营造给所有人的印象。 只是,刚才那一瞬间的画面一直在他脑子里闪现,叶棽攥紧了步辇的把手,强迫自己放空思绪,轻轻地靠在椅背上,仰头望天。 秋高气爽,阳光明艳,像极了前世那个午后,那日的天也是这么蓝。 好在这一世他重新来过了,一切才都刚刚开始,好戏总在后头。叶棽微微一笑,随着步辇的起伏,闭上眼假寐片刻。 走了没一会便到了凤翔宫,才进院子叶棽就被一阵笑声惊醒。 抬头看去,是沈湘正在院子追一只银白色的小东西,一边追一边笑,眼看拿东西蹭蹭蹭上了树,沈湘又冲着偏殿高声叫沈复。 “哥,你快来呀!小白上树了!” 作为沈东林的女儿、沈复的嫡亲妹妹、沈皇后的亲侄女,沈湘可以说是在福窝蜜罐里长起来的。出身名门,身份尊贵,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 加上镇国公府乃是武将世家,沈湘也自幼习武,性格开朗活泼,特别讨人喜欢。 沈复从偏殿出来,打眼先瞧见了门口叶棽的仪仗,冲沈湘招招手,笑着迎了上来。 “微臣参见大殿下,给殿下请安。”沈复拉着妹妹行礼。 步辇停下,叶棽笑道:“复表哥、湘儿快些免礼,我还以为你会在围场,怎么也回来了?” 沈复起身和傅衣一左一右地把他扶着下了步辇,才道:“昨晚蓟州驿传来消息,匈奴纳贡的使团要入关,史大人就叫我回来了。” 他说的史大人正是兵部侍郎史闵,负责大瑄北面的军务,也是武库司的长官,正好是沈复的顶头上司。 叶棽轻哼道:“又拿史大人当幌子?使团入关也好,进京也罢,要你们兵部做什么?礼部的人都是死的不成?” 沈湘笑道:“殿下说得可太对了,我哥就是钻空子要回来!” 沈复没好气地甩手斥道:“你废话可真多!” 沈湘撅了撅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叶棽失笑:“湘儿都知道的事,大舅舅会不明白?复表哥小心些吧。” 沈复挤了挤鼻子,凑到他跟前小声道:“叫我回来的正是家父。”说完还得意地冲他挑了挑眉。 “哦,是就是呗,有什么好得意的?”叶棽转头看向沈湘,“湘儿好像又长高了,是个大姑娘了。” 沈湘挽住叶棽的胳膊往前走,笑眯眯地道:“表哥我明年及笄了,你早就答应要给我备个大礼的,没忘吧?” 叶棽摇摇头:“你是不是每次见我都得说这个?还没及笄就像个老太婆。” 沈湘跺脚:“那人家到现在都没见你有什么行动,着急嘛!” 叶棽也不知道她急的是什么,她生辰在六月,还有半年多才及笄,可她从今年年初就盯上这个事了。除了自己,沈皇后,连见了景帝都不忘了提一提,叶棽也是哭笑不得。 沈复却道:“你别听她的,这丫头疯了,今年一年就没别的事,张口及笄闭口及笄的,人家姑娘都恨不能永远别长大,她倒好,整日里琢磨的都是嫁人。” 沈湘被他说得脸上挂不住,怒道:“大哥你不是好人!我不理你们了!” 叶棽赶紧拉住她:“湘儿乖,你大哥嘴上没把门的,咱不跟他置气。刚我进来时瞧见你在追什么,跑树上去了?” 沈湘道:“是大哥在山里抓的小狼,我想抱抱它,它就跑出来了,怎么都抓不住。” 沈复:“我去抓它下来,你们先进去,父亲母亲都在呢。” 叶棽见他在院中爬树,那树枝上果然伏着一只瑟瑟发抖白色的小狼,一对圆圆的大眼睛湿漉漉的,看起来特别惹人怜爱。 这双大眼睛让叶棽一下就想到了宁易,也不知他现在好不好,有没有想自己? 此时浮离斋里宁易已换了一件轻纱素衣,摘了头上的逍遥巾,跟着孙礼进了一处小房间。 浮离斋是皇宫中一小片相对独立的宫室,三面环水,只有正门是连着外面,因此只要守住了正门,便也不愁会有人逃出来。 两人进门后,孙礼挥退旁人,笑着拉宁易在身边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册子。 “宁公子,这是礼教司给新入宫的宫人们编写的宫规。你就在这里读吧,虽然有些长,其实也挺好记。你先看一遍,回头有什么不明白的,咱家再来给你讲解。可好?” 宁易接过册子,拿在手里翻了翻便放在一边,笑道:“孙公公有心了。” 孙礼愣了一下,虽然有些奇怪,却还是笑吟吟地点头:“那就不打扰,公子有什么需要,便唤人进来伺候就是了。” 孙礼说着,起身拿了拂尘要离开,却听身后宁易道:“孙公公且慢,易还有一事不明,请公公赐教。” 孙礼转过身:“公子有什么事尽管问,咱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宁易垂眸笑笑,起身上前:“公公这两日打算如何教导易?” 孙礼有些茫然,这个宁易好像一瞬间完全变了个人,哪里还有昨晚对着大殿下时柔顺乖觉、逆来顺受的样子,眼前这人一双眸子晶亮晶亮的,看起来虽狡黠却并不惹人讨厌。 到底是自己看会错了意,还是说,这是宁易自己的算计和心思?又或者,是大殿下授意,用他对自己试探? 思及此,孙礼不由一凛,可他到底混迹宫中几十年了,自然不可能在宁易面前轻易露出破绽,只一瞬的功夫便调整好了神情,完全一副老好人的样子, “教导这话可不敢当,是殿下交待咱家多多关照公子,不叫您受了委屈。当然,若是公子还想要学些旁的,那咱家自是倾囊相授。只不过,公子刚也瞧见了,浮离斋里教的学的都是些什么,想必心中有数?” 就怕你见识之后就改主意了,到时候可别哭着喊着不敢再来。孙礼别有深意地盯着宁易,就算两日功夫,自己也能叫他对这里“终身难忘”。 宁易垂眸默了片刻,似乎是在犹豫。 孙礼正想着若是他打退堂鼓,那自己便就顺水推舟,等回头见了大殿下总有话说。 谁知宁易却缓缓地抬手,捏着腋下衣襟的小结一扯,随即双臂一摆,纱衣滑落在脚边。 孙礼无语地眼看不着寸缕的宁易,一时有些怔愣。 宁易却笑了下,后退半步跪在孙礼跟前,轻声道:“公公方才说了要倾囊相授的,易先谢过公公了。” 孙礼拉着他没叫他磕头:“你真想好了?你知道昨晚大殿下是如何托付我的吗?” 宁易点头,指了指桌上的小册子:“殿下对我极好。” 孙礼目光灼灼:“那你知不知道,这里每一个人都恨不能遇上大殿下那样的主子,那便可少受点罪。他们巴不得每日进来就读宫规呢!” 宁易坦然一笑:“孙公公,你是个好人。可,你不是卫国人。” 孙礼一震,缓缓地直起腰,眼神复杂地看向宁易,沉吟着没有说话。 宁易轻叹一声,弯腰叩头:“求公公教我。” 25.谋划 凤翔宫里, 沈湘扶着叶棽沿抄手游廊往正殿去。正好周全从里面出来, 看见二人立刻笑着迎了上来。 “给大殿下请安, 皇后娘娘说听见您说话儿, 就叫奴婢出来看看, 要不怎么说母子连心呢,旁人还真都没听着。” 叶棽笑笑,挥手叫自己的人都退下,只让傅衣跟着往正殿去。 正殿里沈皇后坐在主位上, 左手边是沈东林和夫人王氏, 右手边则是沈南星。 沈家兄弟俩容貌有五六分相似,只是沈东林年纪大些, 身上书卷气更重。而沈南星则满身锋芒,坐在那里也好像一把随时准备出鞘的利剑, 叫人不敢鄙视。 不过沈南星三十多了还是孓然一身,这让家里上下都操碎了心,可他依然我行我素,不甚在意。 叶棽和沈湘进门时好像这一家子又在给沈南星洗脑, 沈东林正说着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话,沈皇后也一脸的赞同。 反倒是沈南星施施然坐着, 既不急着辩解,也不出声附和,俨然事不关己。 叶棽拄着拐杖上前行礼:“儿子给母后请安, 母后千岁千千岁。” 沈皇后见了儿子, 哪里还有心思管二哥成不成亲, 笑着叫他起身:“快少动些,腿还疼不疼了?昨睡得可好?早膳用的好吗?” 叶棽笑道:“母后别担心,我用了早膳喝了药过来的,腿并不疼的。” 说着又和已经起身的沈东林等人见礼,刚刚坐定,沈复怀里抱着那只小狼进门了。 沈湘欢叫一声冲过去要去接过来,却被沈复一把躲开:“你少来,都说好了这是给殿下的,别闹。” 沈湘撅嘴道:“我把小白抱给表哥嘛!” “不用你。”沈复绕开他把小狼给叶棽道,“昨儿夜里白狼中了陷阱,反扑时咬死了人,被我射杀了。结果却发现附近它窝里又它,我一想,还是给你送来。” 叶棽怀里抱着那只小狼,笑道:“好嘛,我就随口一说,你还真上心了。” 沈复眸光微闪,转身回了自己的位置。 沈湘走到沈皇后身边,笑道:“姑母,我想去御花园,听说那几株墨荷开了,我想去看看。” 沈皇后点点头,对王氏道:“大嫂今年还在镜园办菊宴吗?不如一起去看看,你选一些,到时我派人送去,今年也算我一份。” 王氏看了眼丈夫,笑道:“自然是要办,明年除了湘儿,好多家的姑娘们也都要及笄,前儿萧侍郎的夫人见了我还说,想带闺女一起去呢。娘娘要是能赏借御花园的珍品,真是再好不过的。” 沈皇后点头:“既如此,那咱们现在过去,复儿也一起来,上回你不是讨要那块太湖石吗?本宫早叫人备下了,你也去看看。” 在京中,沈府镜园的赏菊宴十分出名,和辅国公家独乐园的春日宴、顾府名园的荷花宴,并称京城三大宴会。 时人皆以获邀参加而为荣耀,文人墨客也趋之若鹜,往往便有名篇传颂,更给这些宴会凭添了风雅韵致。 当然除此以外,世家贵族的子侄姑娘去参加宴会,也是一种变相的相亲,尤其这种高门大户的夫人们集中出没的地方,那成功几率更加不可小觑。 这也是为什么所谓三大宴会受人追捧的原因,每年三次的相亲大会,比找媒人或者自己物色要省时省力,资源还多。 所以沈皇后提起这事的目的很明显,就是为了叶棽。 叶棽今年十七,虽然二十才行冠礼,可在皇家一般皇子十八就可以纳侧妃了。 王氏自然明白沈皇后的心思,来时也和丈夫提过几句,要是想让湘儿嫁给叶棽,那最好不叫他这么早娶侧妃,至少也该把亲事定下。 沈东林疼宠女儿,可到底想的多些,只叫王氏好生应对,莫要显得太过急切。 如此,沈皇后带着王氏和沈湘、沈复一起去了御花园,留下叶棽在凤翔宫里和沈东林、沈南星兄弟聊天。 这边她们前脚刚走,叶棽便挥退了所有宫人,起身领着两人往侧殿去。 房间里只剩了三人,沈南星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叶棽:“殿下叫查的事,都在这里。”说着抬眼看了眼沈东林,叮嘱道,“殿下伺候一定要多加小心。” 叶棽捏着信封点点头:“多谢小舅舅。我是真没想到速度如此快,总以为还要再等几天。” 沈东林笑笑道:“殿下要查的事,咱们敢不尽心。” 沈南星又道:“殿下,后日臣带人往溪山行宫。” 叶棽满意:“如此,还真是多谢两位舅舅。” 沈东林摆摆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殿下,这回臣一家兴师动众进宫来,该瞧见的也瞧见的,该知道也都知道了,有什么风吹草动到不了明日,便可传到围场。接下来如何,殿下可要想清楚。” 叶棽笑笑:“郎威坏了事,却不至毁了郎家,永宁侯府如今自顾不暇,恐怕一时半会不会入宫。老四那里没处着落,只是我和他算是撕破了脸,接下来反倒不好下手了。” “稍安勿躁是对的。”沈东林道,“殿下自卫国回来,军功上已经压了四皇子一头,急的该是他们。只不过问题的关键还在陛下,如今秋狩出了变故,急的怕也还是这位爷。此番殿下受了伤,正好暂时淡出朝堂,韬光养晦。” 韬光养晦,淡出朝堂?和前世他说的话一模一样,当时自己只以为大舅舅怕事,不愿帮自己,如今才觉出这话里的真心来。 叶棽笑笑,捏起腰间的玉璜在掌心把玩起来:“大舅舅说的是,我正想着尽快往行宫去,一来我这腿确实要好好养养,二来也是不想老四那边闹将起来叫父皇伤心。父皇年纪大了,有些事,我们做皇子的,自然不能还像小时候那般告状求安慰。”说话间他眸色转冷,“这世上的事,总得靠自己才成。” 沈东林听他这话不由有些吃惊,他执意今儿要进宫也是打着劝叶棽的心思,生怕他揪着四皇子那一点事在景帝面前闹起来。谁知他竟已想的这么明白,心里松了一口气。 “所以殿下打算如何做?”沈南星并没兄长那么多心思,他其实觉得叶棽这里证据并不少,完全应该给四皇子一个教训。 叶棽道:“其实禁卫军统领一职十分要紧,只是兵部尚书王大人年事已高,听闻他早有致仕的心思,这些事平日都不大管了。可这般要紧的职位空了出来,想必他定然亲自过问,当然这些事终究得父皇点头。” 这话好像说得很清楚,可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沈南星顿了顿,转头看向自家大哥道:“如今禁卫军的副统领叫齐藤的,曾经在北大营任过提举,人倒是老实忠厚,遇事却蛮精明的。” 沈东林颔首微笑:“臣这就去安排,请殿下放心就是。” 叶棽自然放心,沈东林心思深沉,老谋深算,这么点小事当然难不倒他。 “大舅舅办事我没有不放心的。”叶棽道,“这回有惊无险,多亏了复表哥,回头我还要好好谢他。” “都是他应该做的。”沈东林道,“若不是他冒失,也不至引来刺客,我已说过他了。” “这怎么能怪复表哥,要不是他临危不惧以身犯险引开了那些人,我哪里有命活着回来。”叶棽挑眉道,“只是这些事还是别跟母后说太细,我怕她担心。” 正事说完,三人又闲话几句,叶棽回忆着前世的事,捡着有用的和两人提了一些匈奴和羌族的事,见他们果然上了心,这才止住话头。 临近午时沈皇后几人才回来,沈东林和沈南星却因着还有公务都没留下用午膳,王氏便带着儿女陪皇后和叶棽用膳。 午膳过后,沈复陪着叶棽回宫,两人绕到御花园的云影湖边,叶棽下了步辇和他并肩缓缓地 散步。 前面便是一座重檐六角亭,叶棽笑道:“复表哥还记得当年咱们在澄辉亭跟老四打架的事吗?” 沈复失笑:“怎么能忘,那一回打的他直叫娘,真痛快呀!可惜后来我爹打我也打的很痛快,我半个月都没下床。” 叶棽道:“我记得那一回好像是因为怡和欺负湘儿和安然,顾安诚去说理,还被老四给打了。” 怡和公主是淑妃所出,四皇子的胞妹,自幼被景帝宠的没边儿,飞扬跋扈盛气凌人。可她母妃得宠,身份尊贵,一般人家的姑娘对她自然是逢迎巴结。 但是沈湘和顾安然从小就没有这种自觉,沈湘泼辣直爽,顾安然古灵精怪,俩人凑作堆,当然就跟怡和公主不对付,从小掐到大也是难免。这在京城里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尤其是贵族小姐中,已然隐隐地以三人为首形成了两派。 沈复点点头:“是啊,顾安诚那个没用的。湘儿也是个不省事的……殿下怎么想起这些了?” 叶棽望着平静无波的湖面,幽幽地道:“怡和比湘儿大两岁,父皇最近一直再给她物色驸马。” 沈复一愣,不大明白叶棽怎么忽然好好地提起怡和公主的亲事,好奇道:“便是如此,恐怕这事连姑母都难插手的。殿下操什么心?” 叶棽瞥了他一眼,道:“复表哥忘了自己为何回京的了?”说完便即转身挥手招来步辇,把拐杖交给傅衣,自己费力地挪上去。 沈复恍然回神,凑过去轻声道:“殿下既信得过臣,臣必会办好这事的。不过,真的不用跟我爹他们打个招呼?” 叶棽摇摇头:“叫他们知道了反倒束手缚脚没得施展,这事你且记着,具体如何做,回头我叫人通知你就是。” 沈复点头道好,叶棽又叮嘱他:“回头你去跟安诚说,等我在行宫安置妥当就请他去玩,叫他别总进宫了。懂吗?” 沈复嘿嘿一笑:“我懂没用,得他也懂才行,回头等我好好给他捋捋。” 叶棽看他一眼,心道顾安诚还用你给捋?他心里随便扯一道弯就能把你绊得四脚朝天,更何况他那个爹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不过打击沈复的事还是算了,还指着他办事呢。 叶棽淡然一笑,坐上了步辇:“复表哥不用送了,早些回去歇着吧。对了,还没谢你送来小狼。” 沈复颇为可惜道:“也是怪我心急,不该把母狼射死,别说捉来养着,便是那一身上好的皮毛也都糟蹋了。这小的也挺可怜,你随便养着玩吧。要是养不熟就还交给我,我找人扒了皮给湘儿做大氅。” 叶棽无所谓道:“不至于,不过是个解闷的玩意儿。” 沈复挑了挑眉,笑道:解闷儿的玩意你还少吗?恐怕一时半晌地轮不到这畜生了。” 叶棽冷了脸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坐上步辇直接叫起。 步辇缓缓地前行,叶棽望着云影湖一侧隐在假山中的宫室,喃喃自言自语:“肯定不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26.布置 又过几日,秋狩结束, 景帝回銮。 围场中闹事的卫奴尽皆处决, 四皇子带去的宫人侍卫也一并被处置干净,而郎威因私放卫奴,交由刑部审理。 半月后, 刑部判决郎威斩监侯, 永宁侯便即上书举荐齐藤, 升任禁卫军统领。 后, 兵部尚书王永请旨致仕, 帝准。 宰辅顾寒林进言,景帝拔擢侍郎史闵为兵部尚书。 景帝体恤王永为国效力, 又在平定卫国之战上功勋卓著,在其老家赏赐宅邸良田及万两黄金,并御笔亲题“庆余堂”三字敕造匾额, 极尽殊荣。 至于后宫之中,一月后,御马监掌印太监刘全因冒犯淑妃娘娘获罪,没熬过杖刑一命呜呼。 景帝为此训斥淑妃,罚其半年薪俸,沈皇后借机整顿后宫。 如此一番番的风波之后, 已进了十月, 镇国公府举办的镜园赏菊宴便定在了十月初十这一天。 京城中便即开始了一轮争抢镜园菊宴请帖的热潮, 只是今年的镜园宴一帖难求, 甚至到了疯抢的程度。 市井百姓不明所以, 纷纷谣传皇帝的两位皇子要在今年的镜园宴上选妃,还传出了皇子妃和侧妃的热门人选。 不过也有人指,其实是皇帝最宠爱的怡和公主要选驸马,还列出了几个有机会雀屏中选的公子。 这样一来,不少人便跃跃欲试起来。 不去试试,谁又知道皇子公主不会看上自己?也许你丑的可以,但也许他们瞎呢? 更不要提京中有名的公子,比如沈复、顾安诚,更是那些小姐们心动的对象,便是嫁不成皇子,嫁这样的人也绝对不亏,甚至可能比嫁入皇室更加幸福呢。 当然,还有令人心动的闺秀们,也是不少人向往的对象,有些想要投机的寒门书生,只要看的准,够手腕,往往能借得小姐的青睐一飞冲天,这显然比寒窗苦读要省时省力,还能收获背景强大的岳家,怎么看都要赚翻了。 于是镜园宴的帖子在黑市上被炒到了天价,甚至还传出某个富户家中为了一张帖子子女之间大打出手这种事。 一时间,京城里沸沸扬扬,身处局中之人不自知,局外之人也看的眼热心慌,却唯独一人冷眼旁观,好像这些事都跟他没有关系。 叶棽翻看着手上的几页纸,上面密密麻麻地记的都是近期京城的大事小情,包括前朝、后宫,还有民间。 欧阳执垂手站在旁边,见叶棽放下纸抬头,神情不由严肃起来。 他是沈南星举荐的人,以幕僚的身份到行宫随侍已近半个月,实则负责调派叶棽身边的影卫,以及处理一切明暗消息网。 叶棽抬眸:“欧阳先生到行宫有半月了吧?可还觉得习惯?” 欧阳执微一躬身:“回殿下的话,这里一切都好,也多谢殿□□恤,衣食住行无一不精,执感激不剩。” “欧阳先生何必这么客气,你我说话,可不是殿前奏对。”叶棽把那几张纸叠好收进袖中,道,“你办事妥帖,又有小舅舅举荐,我可是把你当自己人的,你要总是这么见外,那不是生分了吗?” 前世欧阳执便一路追随,直到自己被陷害软禁,他仍旧在外周旋,想方设法要救自己出去。 其实以当时叶棽在军中的号召力,又有欧阳相助,大可以像他所说一般振臂一呼,揭竿而起,到时候改朝换代都不在话下。只是当时叶棽早已心灰意冷,早已熄了这份心思。 现在想来,当时还真是傻得可以,凭什么自己放弃让坏人得到一切? 欧阳执连道不敢,状态却明显放松下来。在他看来,这段时日叶棽对他虽说信赖,却并不亲近,很多事交给他办其实也是存了考校的心思。 直到今日欧阳执才松了口气,感觉叶棽明显变好的态度,想来该是对自己近来的表现也是满意的,心里便有些雀跃。 叶棽前世和欧阳执相处日久,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放松下来,心知这人就是这么个凡事求好的性格,如今没做出什么事便受到重用,必然是忐忑的。 不过也不需着急,事情都得一件件来办。 叶棽兀自沉思,手指在桌案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半晌才道:“过几日镜园宴的事还要再细细地捋一遍,那日人多口杂,必是极混乱的,若是因乱出错反倒不如不做。” 欧阳执道:“这个您放心,其实宴会的帖子都在咱们的人手上,能进园子的人必是通过了属下的筛选,届时属下再把名单呈给您过目。” 叶棽点点头:“事关重大,欧阳先生便多费心吧。只是我还未想好,怎么叫老四去凑凑热闹才好。”说着嘲讽一笑,“听说他禁足这个月,人都吃胖了。”说是禁足,其实根本就是养尊处优,外间的事一点也不走心。这样的人,前世到底是怎么害了自己的? 欧阳执思索片刻,笑道:“这有何难,殿下咱们这般做。” 如此,两人便又细细商议一番,等一切议定时辰已是不早,叶棽便叫欧阳回去,自己则就在花厅里饮茶。 金漆罗汉床上,越窑青釉三足鼎式香炉端正地摆在黄花梨炕桌中间,迦南香烟气缭绕盘旋,透过榻边缂丝岁寒三友屏风,慢慢地将满室都浸润在奇香中。 叶棽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仰靠在硕大的红色迎枕上,重生以来,这一个月的时间真正悠闲而惬意,是他曾经想也没想过的生活。 溪山行宫建在半山腰的阳坡上,面南背北,依山就势,临近山顶的地方是引了温泉的享春殿,也是叶棽每日最多流连的地方。 此时他所在的花厅就在享春殿的西配殿,静静地放空了一阵已是日近正午,傅衣进来问午膳摆在哪,叶棽想了想道:“一上午没动弹,也不甚饿,等等再说吧。” 傅衣笑着应下,知道他哪里是不饿,分明是那人还未回来,惦记着吃不下罢了。 “小宁去这半日,算着时辰也该回来了。奴婢已叫人去后面迎着,接到人便速速来报。” 叶棽瞥他一眼,宁易天还未亮就去了后山,这会的确也该回来了,只不过…… “你心思倒是活络。”叶棽冷笑一声,“怎么地,见不着人我就食不下咽了吗?照你这么说,我现在若是不吃这口饭,还就坐实了这名头?” 傅衣一凛,赶紧跪下认错:“奴婢说错话了,主子莫怪。” 叶棽未置可否,只挥挥手:“你先去吧,我眯一会。” 傅衣被轰了出来,一脸的懊丧,主子心意不可揣度,自己怎么就犯了忌讳呢?真是糊涂大意了! 如今是今时不同往日,大殿下遇事思虑甚多,心思也深不可测起来,自己若是不能加倍小心伺候,光凭着小聪明讨巧,即便再有情分,恐怕绝不能长久。 傅衣走到廊下,挨着飞来椅径自出神了一会儿,一个小太监自院外飞跑着进来,到了他跟前打了个千,喘着粗气道:“公公,来,回来了。” 傅衣斥道:“规矩都丢脑后去了?把气儿喘匀了说话。” 小太监赶紧躬身道:“是,回公公的话,宁公子回来了,刚进了角门往这边来呢。” 傅衣摆摆手叫他退下,转头看向花厅,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进去通传。 不过也就片刻的功夫,宁易就已经进了院子,他今日穿一件月白色暗纹箭袖袍,腰间大红丝绦束腰,上面坠了一只精巧的鎏金铜铃,随着他走动不时发出阵阵细碎的轻响。 他手上提着一个袋子,也不管身后跟着的小太监,脚步轻快地到了廊下站定,把手里的袋子交给身后的小太监,对着傅衣恭敬地行礼。 “傅公公,给您请安。” 傅衣暗暗松了口气,未等他躬身便已伸手拦住,笑道:“殿下一直等你回来,才刚说要眯一会,你进去看看?” 宁易摇摇头,指了指身后小太监手上的袋子道:“不忙,方才我路过一片竹林,见秋笋初成便顺手摘了些,这新笋得就着新鲜吃,又嫩又脆的。殿下既睡着,那我去小厨房收拾收拾,等会给殿下做来尝尝看。” 傅衣见他兴冲冲的,便随口道:“咱家听闻在卫,在陇西郡有一种绿笋,那才是笋中极品,想必小宁吃过吧?” 宁易眼中黯然一闪即逝,微微一笑:“吃是吃过,也不过是穷人挖来填肚子的东西罢了,哪里就成什么极品了。您也知道人一饿了,吃糠都觉着比蜜还甜三分呢。” 傅衣被他逗得直笑,也知他是故意这么说,便道:“那你快些去吧,我估摸着殿下睡不多久就该饿了,嗯?” 宁易便答应着转身去了,傅衣看他的背影,竟觉着比之前又长高了些。 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偏殿的门被从里面推开,一个小太监率先出来,又转身想去扶叶棽,却被他摆手挥退。 傅衣上前躬身:“殿下?” 叶棽抬头看天:“什么时辰了?” 27.饿吗? 傅衣道:“回殿下的话,已过了午时。方才小宁采了些秋笋回来, 赶着去了小厨房说是弄一道小菜给您尝尝鲜呢。” 叶棽听见宁易的名字, 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方现出一丝柔和:“我去瞧瞧。”说着又问, “对了,今儿跟着去的人呢?” 傅衣扭头看向抱厦,招手道:“小保,来。” 抱厦里的小太监正是跟着宁易的那个, 见傅衣唤自己便赶紧跑了过来,在叶棽跟前跪下磕头:“奴婢小保见过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叶棽“嗯”了一声,问道:“今儿师父都说什么了?” 每日殿下都要问这一回, 小保也已经习惯了,当即也没怎么磕绊就把上午的事简单说了, 临了还道:“冯师父今儿赞公子悟性高又勤奋来着, 说照他这么个练法, 不出二年必定能独步江湖呢!” 这语气里听得出满满地都是自豪,倒好像他自己就要成绝世高手一般。 叶棽忍不住一笑:“冯师父既这么说那便是真的了,你做的挺好。傅衣,赏。” 小保眉开眼笑地谢了赏便退下, 叶棽看了眼小厨房的方向, 果见似有炊烟袅袅升起,不由得好奇心大盛。 其实他本没睡着, 花厅里窗子又一直虚掩着, 刚才宁易回来说的话他也听着了八.九分。 可耐着性子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回来, 折腾这么半天,也不知道是做一个菜呢还是打算开一桌席面? 小厨房只配了两个厨娘和一个管事公公,叶棽并不怎么挑食,有三人专门伺候他的饮食也是足够了。 此时这三人却都在没在,叶棽左右看了看,小厨房里只有宁易一个人,正背对着门口在砧板上切东西。 厨房里光线有些暗,宁易上半身都在阴影里,他脊背挺直,头微微低着,逍遥巾长长的两脚垂到腰间,鞋帮上还沾着泥土,应该是挖竹笋时踩到的吧。 片刻的功夫他便结束了手上的动作,用菜刀把砧板上的笋块拨到碟子里,然后转身正要往旁边的灶台过去,可才一迈步却又忽然顿住,转头看向门口。 门外,叶棽抱着双臂侧倚在廊柱上,正定定地望着自己。 棱角分明的脸上是还未褪尽的冷峻,深邃迷人的眼眸,英挺的鼻,优雅的唇,无一处不完美,无一处不高贵。 阳光落在他脸上,恰到好处地温暖了那最后一丝冷厉,好像给他镀上一层金边,整个人都熠熠生辉。 宁易看得呆住,手上拿着东西都忘了放下,脚下像是生了根,浑忘了今夕何夕,身在哪方。 眼前这人,好像天神下凡,不,不是好像,这人就是神,是只为了解救自己而出现的神吧。 宁易又盯着自己发呆,叶棽无奈苦笑,这小傻子的花痴病要怎么治? “傻呆呆的看什么呢?”叶棽嗤笑一声,拿起手杖缓缓地走进去。 宁易恍然回神,双手猛地一抖,一盘笋块险些洒落,他低呼一声,赶紧侧身把盘子放下,单膝触地:“参见殿下,给殿下请安。” 他这一动,腰间铃铛便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轻巧又细碎,极是好听。 叶棽“嗯”了一声便叫他起来,这一个来月无论怎么跟他说,威逼利诱几乎都用上了,宁易还是一口咬定“礼不可废”,最后也只能自己妥协——他喜欢行礼就行礼吧,反正也不会掉块肉。 起身时铃铛又是一阵响,叶棽看了眼灶台问道:“怎么就你一个,旁人都去哪了?” 宁易笑笑:“刚管事公公说早前酿的菊花酒成了,要从酒窖里搬出来,我看他们饭菜都做好了就让两个厨娘也都去帮忙。” 叶棽点点头,拉着他手道:“怎么想着做菜了?每日功课还不够多是不是?” 宁易咬了下嘴唇道:“就是今天瞧见秋笋没忍住,我以前在家乡时尝尝吃笋,做法很特别,来瑄国之后就再没尝到过,想着殿下肯定会喜欢。”说着又惴惴地看了叶棽一眼,补充道,“功课,我都有认真做,今儿冯师父还夸我呢……殿下?” 叶棽捏了捏他鼻子:“怕我给你加功课啊?” 宁易被说中心事,心虚地移开目光,两手却悄悄地攥住叶棽的手轻轻摇晃了一下,哀求的味道甚重。 叶棽笑笑:“叫你学东西还不是为了你好,瞧你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虐.待你呢。” 宁易摇摇头:“殿下对我是极好的,只是……” “只是什么?”叶棽追问,“说来听听。” 宁易犹豫一瞬,垂眼盯着地面轻声道:“只是我不大明白,我学那些要做什么用。您看我又不会上阵杀敌,却每日还要学兵法,又不可能上朝做官,可您还叫我学四书五经。这也就罢了,像《通鉴结要》、《群书治要》这些,学来又有什么用呢?” 都是天子之学,帝王之术的东西,他这个身份每天像模像样的跟着师傅学这些,是不是太夸张了? 等了半晌也没见叶棽有什么反应,宁易疑惑地抬头,却见他脸上早已敛了笑意,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心里也跟着紧张起来。 “你是不是早就想跟我说这些了?”叶棽淡淡地开口,说的话却直截了当,“今儿上赶着挖秋笋,做什么家乡的味道,也是打算着提醒我,是不是?” 宁易愣了一下,干涩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有这个心思吗?说心里话他自己并没想到这一层,可犹豫了很久的话为什么今天又有勇气说了呢?是不是也正是叶棽说的这个原因? 宁易完全懵了,陷在这个思绪里怎么都理不清。 他这个样子更让叶棽生气,不由得甩开他手,冷笑道:“不想学那些你想学什么?浮离斋里伺候人的本事?也罢,大不了赶明儿个我就派人送你回去,还回浮离斋,你踏踏实实地学,什么时候满意了什么时候再来和我说。你看如何?” “殿下您怎么,怎么会这么想?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思!”宁易红着脸扑通跪倒,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扯着叶棽的袖子哭道,“殿下我错了,求求您别送我去浮离斋,求您别生气了,都是我的错,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叶棽垂眸看着他,许久才道:“小易,你怪我灭了卫国吗?” 宁易泪眼朦胧地抬头,粉红色的嘴唇微微张了张:“殿下,您说什么?” 叶棽俯身,两手抹掉他脸上的泪痕,叹道:“没什么,你先起来吧,别哭了。” 宁易又道:“殿下别生气。” 叶棽手上用力把他拉起来,俯身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不生气了,刚才是吓唬你,不会送你回去的。别再哭了,嗯?” 宁易抽噎着站起来,扶着叶棽表决心:“殿下,你叫我学什么我就学什么,我一定认真学。” 叶棽点头笑笑:“好,你认真学,将来才不至书到用时方恨少。”说着从怀里掏出帕子,轻轻地帮他擦了擦脸,“刚是我多心了,别怕。嗯?” 虽然还是不明白,但是宁易这次学乖了,无论他说什么都赶紧点头,叶棽的脸色这才好了些。 宁易窥着他的神色,知道他到底是心疼自己,当即伸手环住叶棽的腰靠了上去,把脸埋进他胸前蹭了蹭,低低地道:“殿下不生气就好,小易给你赔不是。” “小易乖,有些事以后你就懂了,以后,只看以后吧。”叶棽任由他抱着自己,抬手在他后背轻轻摩挲,意似安抚,却似乎也带着些不甚分明的意味。 宁易很喜欢被他这样抚弄后背,舒服地眯了眯眼睛,心思也飘到了别处,在他怀里微微抬头,眼巴巴地唤了一声:“殿下。” 叶棽眼神微闪,苦笑道:“你不饿吗?刚才是谁说要做菜给我吃来着?” 宁易撅了撅嘴,眼睛亮晶晶地道:“饿,殿下给吃,的吗?” 叶棽只觉得刚才好容易压下去的那股邪火再次被浇上了油一般,身上燥热起来,腿间也隐隐有了抬头的迹象,心里叹气,他这辈子分明就是来克自己的吧? 怀中人脸蛋红扑扑的,大大的眼睛里还泛着水光,粉嫩的双唇娇艳迷人,叶棽眸光一暗,咽了口唾沫,狠狠地把人扳过来,对着那双粉唇张口便咬。 “唔嗯!” 宁易的低呼都被堵在喉咙里,叶棽的吻霸道又热烈,来势汹汹仿若野火燎原,他身上的一切都被点燃了。 叶棽箍着他细腰的手臂收紧,让他紧紧的贴在自己身上,好像要把他揉进身体里一般。因左腿不甚方便,他一边吻着,一边向前把宁易推到灶台边,自己则借机靠了上去。 宁易的腰抵在台案上,忽觉身体一轻,再回神才发现自己被叶棽推到了台子上,双脚悬空着半坐在了刚才的砧板上。 灶台其实很窄,宁易只坐了半边屁股后背就抵在了墙上,他不自在地扭了两下,却被叶棽双手抱得更紧,他便也只好放弃。 这一吻从热烈到绵长,叶棽好像拼命一样攫取着宁易的香甜,宁易则似乎陷入了一种灵魂被抽离的状态,笨拙地回应起他来。 越过叶棽的肩头宁易的目光悠悠放远,门外是蓝蓝的天空,云淡风轻,忽然一行飞雁匆匆掠过,却没留下一丝痕迹,阳光清冷透彻,落在外面整齐排列的青砖上,也落进了屋里。 叶棽的耳垂在光线下竟是微微透明的呢,仔细看还能看清里面细小的血管,宁易有些激动,他甚至不知道原因,这种莫名其妙的激动让他觉得自己生机勃勃。 阳光正好,喜欢的人就在面前,他能为了自己一句话把持不住,他心里是有自己的。 叶棽微微抬头放开了他,可宁易脑袋发着懵,他控制不了心里的雀跃,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只愣愣地盯着叶棽,然后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偏头将那只好看的耳垂含起来,细细地吮吸,甚至还大着胆子舔了一下。 叶棽浑身一颤,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几欲发狂,猛地把人推到墙上,一把扯开他的衣襟,俯身吮上一颗殷红。 宁易吓了一跳,意识回流,猛然想到这是小厨房,而且门还开着,管事和厨娘随时都可能回来! 他软绵绵地抬手推上叶棽的肩膀,带着哭腔小声哀求起来:“殿,殿下,别,别在这……不行……” 叶棽抬眸瞥了他一眼,一手捏了捏他的下巴:“怎么?” 宁易委屈地点头:“殿下,别在这……等,等一下……” 叶棽眨眨眼,轻笑道:“不是要吃了我吗?放心,都给你吃。” 他一面说着,一面又吻上了宁易的唇,将他所有的抗议都吞了下去,一面则坏心眼地拖着他一只手放到身下。 宁易的手碰到一个又热又硬的东西,整个人瞬间呆住,连呼吸都忘了。 “嗯!嗯嗯!” 宁易垂死挣扎一般摇头,大滴大滴的泪水涌出来,全身都微微颤抖起来。 泪水流进两人的嘴里,又咸又苦,叶棽的心也抽疼起来,宁易该是受了很多苦吧。就算每次他动情,每次也都会这样惊吓一般地抗拒着。 今次也不例外,难得地主动,难得地引着自己情动,他却还是会怕,这种怕由不得他,也由不得旁人,是他深心里某一处不可触碰的惊悚,叫人没处着力,又无可奈何。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前世今生,宁易就好像一颗莲子,以为拨开外衣会好些,可莲心却更苦更涩。 宁易的事,当然可以彻查,而且对于叶棽来说易如反掌,可他之前总是不愿去想这些事,他怕看到不想看到的东西,更怕有些猜测成真。 于是就这么吊着,不上不下,时至今日,两人未曾真的刀兵相见过,其中有宁易的原因,也有叶棽自己的抵触。 今天也是一样,叶棽发现他似乎还是抗拒,便还想像以往似的适可而止,就算自己现在已经“忍无可忍”,大不了还是跟以前一样,找五姑娘帮忙就是了。 可宁易却不干了,他发现叶棽打算退开,赶紧去搂他脖子:“殿下,别……” 叶棽一顿,轻笑道:“别什么?” 宁易脸腾地红透,声似蚊蝇:“别,别走。” 28.心思 叶棽用食指抬着他下巴, 迫他看向自己, 玩味一笑:“不让走,那你都得吃下去,嗯?” 宁易觉得耳根都烧起来, 心里又羞又怕,却还是搂着叶棽不肯松手, 眼神游移,抿着嘴不说话。 叶棽觉得他这样子好玩的不得了, 干脆又拉着他一只手摸到下面,挑眉逗他:“听说可好吃了。” 宁易攸地瞪大了眼睛, 慌张地想要抽出手来,叶棽却不放手, 于是两个人的两只手就在身下拉扯不休。 见他怎么都不放过自己,宁易眼里又拢上一层水雾,惊惶地道:“殿下, 殿下饶了我吧, 殿下我错了……” 然而叶棽根本不为所动, 铁了心要让他去摸。 宁易情急之下, 搂着叶棽脖子的手忽然用力, 后背抵在墙上用力向上直起身,寻着叶棽的嘴毫无章法地亲了上去。 叶棽果然受用, 手上力道一松, 宁易终于把手抽了出去。 然而手上自由了, 想要抽身后退时才发现, 自己又错了…… 既然主动送到嘴边,那还有什么好客气的?叶棽眼里闪过得逞的笑意,一边吻着一边就要去剥他的衣服。 这一回宁易好像认了命,不等叶棽动手,自己揪着右衽前的系带扣轻轻一拉,长衫滑落,露出圆润可爱的肩膀。 叶棽的吻一路向下,柔软的唇滚烫地吻下去,细细密密地落在脖颈、肩头、胸前,带来一阵阵蚀骨的颤栗。 宁易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不安地抖动着,没有抗拒没有退缩,驯顺得叫人心痒难耐。 不知何时,刚才还死命抽回来的手又悄悄地摸到了叶棽某处,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试着用力攥了一下。 “唔!” 叶棽闷哼一声,抬头红着眼睛看他一眼。那眼神里好像酝酿着风暴,下一刻就能把他撕碎似的。 宁易禁不住抖了一下,一瞬间以为自己下手重了弄疼了他,可道歉求饶的话还没出口,叶棽就已经动作起来。 叶棽忽然一挥手,将灶台上碍事的东西通通扫落在地,地上稀里哗啦地洒了一片狼藉,可他连看也不看,就着腾出的空间把宁易向上提了提,将那还半挂着的月白箭袖袍连同束腰的丝绦都一把扯掉,随手丢在地上。 鎏金铜铃自束腰上脱落,也滚落在地,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啊!” 宁易身上忽然一凉,低呼一声就要往叶棽怀里钻。 叶棽却把他推着抵在墙上,眸色深沉地扫了一眼他裤腰上又一条月白色的绸缎腰带,哑着嗓子皱眉道:“自己解了。” 宁易低头看了一眼,忍不住哀求道:“殿下,求您……” “解了。”叶棽不容质疑地打断他,又安抚似地亲了亲他的眼睛,按着他的手道,“乖。” 宁易无法,一只手颤巍巍地按在腰上,犹豫了一瞬又抬头哀求:“殿下,能不能,关,关门?”既然非要在这里,那好歹别叫人看到吧。 叶棽忽然一笑,学着他的动作咬住他一边耳垂:“我在这里,谁敢偷看?看我不扒~了他们的皮。” 他说话时一阵阵温热的气息扑在耳边,宁易又是一阵颤栗,他低低地哼了一声,赶紧闭上眼,一咬牙把腰间的缎带解开。 锦裤松松地滑落,却因他坐着的姿势都堆在了跨间。 叶棽唇角微勾,也不急着做什么,仍旧吻住他,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么逗弄宁易有趣的很,所以就算身体已经叫嚣的不行,动作却还是有条不紊。 慢慢来才更有乐趣,不是吗? 今日反正是不能再心软了,这一个月自己过得有多辛苦老天爷是知道的,可眼前这个红着脸的家伙不到不知道,还一点也不心疼,就知道挑弄他,每每引得人家动了情就立刻退缩,装得无辜又软和。 叶棽打定了主意,一定要今天把宁易给吃了,刚才自己是要放弃的,是他不让走。 宁易被吻得头晕脑胀,身上也渐渐地热了起来,一直没什么反应的身体竟然也羞.耻地有了些想法…… 叶棽心里满意,正觉着那裤子碍事的很,忽然外面传来一阵说话声。 傅衣高声道:“小顾大人,殿下不在小厨房呀!” 然后是顾安诚不大高兴的声音:“哎说我傅公公,我又不聋,不在就不在呗,你喊什么呀?心虚吗?”顿了顿,又高声道,“大殿下,锦年,我来啦!是我呀!” 宁易这一回吓得不轻,手上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叶棽给推开跳下灶台,然而猛一落地便双膝一软险些栽倒。 顾安诚,又是他!这厮生来就是要坏自己好是的吧! 叶棽满头黑线,也顾不上左腿隐隐作痛,赶忙上前扶了他一把。 “怕什么,有傅衣呢,顾大傻子进不来。” 宁易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两手死死地抓着裤子。 “别怕,你先把腰带系好。” 叶棽说着转身去捡了他的衣服,回身却见宁易正趴地上伸手在灶台下面摸索,那下面缝隙很小,他只好侧着脸,白净的脸颊上瞬间都沾满了灰。 “快起来,看弄脏了脸。”叶棽无奈极了,又弯腰去拉他,“找什么呢?待会叫他们来找就是了。” 宁易不为所动,又摸了两下忽然面上一喜,起身时手里托着一颗鎏金铜铃,他把铃铛在身上擦了几下,见完好无损这才满意地微笑起来。 “殿下赏的东西怎么能叫旁人来找。”宁易理所当然地道,“自然一刻都不能离身的!” 叶棽看他把铃铛攥在手心里说话的样子,不知怎么忽然就想到了前世。 那一世的煜金桥畔,那时的宁易还是个羞涩的小少年,白衣翩然,懵懂天真,他拿着铃铛问自己为何要送这个东西。 “这颗铃铛的声音特别的很。等我再来找你时你肯定都长大了,那时也许我认不出你了,但听这声音就能知道是不是你。” 宁易点点头:“好,你可一定要来。” 叶棽逗他:“那我要是不再来了呢?” “那我就去找你,天涯海角都要找你。”宁易攥着铃铛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认真,“但是,你最好还是来找我,行吗?” …… 眼前的宁易和记忆里那个少年渐渐重合,叶棽收回思绪,把衣服给他披好,什么也没说就转身出了小厨房。 宁易怔怔地看着他依然有些蹒跚地背影,攥着束腰的手忽然顿住,是自己说错了话吗?还是说,自己这些天抻过了头,让殿下不高兴了? 咬了下嘴唇,宁易摊开掌心看着那颗铃铛,殿下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29.唐哲 闲来无事去看看猴子的短篇吧, 《别叫我悟空》已完结的免费哦:) 借着微弱的光线,叶棽撑着身体在四周摸索。 没有!宁易不见了! 叶棽更加疑惑, 试着撑起身体再往远处找找, 可刚一动就扯到左边小腿的伤处, 他轻哼一声,皱紧了眉头。 此时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借着微弱的月光能看的清楚些。 他此时正身处一个山沟里, 身边不远处是一片密林,而自己则在一个小坡的下面。 这地方似曾相识,可他一时也想不起自己何时来过。 然而低头时却着实惊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竟然是一件银色的圆领箭袖袍, 外面罩着暗色轻纱,腰间蹀躞带上挂着一块玉璜。 拿起玉璜, 叶棽疑惑更重, 这是他幼年时父皇特意赏赐给他的, 新月形的玉璜雕成龙形, 其意不言自明。 这是他身为嫡长皇子的尊荣,一直到母后离世都从未离身。后来他屡次远征,一则担心战场上遗失, 二则也是因父皇猜忌日深, 他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再后来, 玉璜被他放哪了, 早已想不起来。 那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仓促出逃, 死都死了,老四还能给他换件衣服? 就算是换衣服,也不至于再把这块玉璜找出来给他带上吧?根本说不通。 想到四皇子,叶棽心中一动,猛地抬手按上胸口。 果然,本该透胸而过的羽箭没了,胸口根本就没有伤! 难不成自己是在做梦?可身上的疼痛太真实,根本不可能是梦。 叶棽还没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见不远处的密林里有光亮闪动。 定睛看去,似乎是有人举着火把往这边来,隐隐约约地还传出呼喊的声音。 一个人手持火把走出林子,四下里观望,瞧见倒在地上的叶棽,立刻飞快地冲过来。 “殿下!你怎么样了?” 叶棽抬头,火光下那人容貌分外清晰,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一张脸英气非凡。身上一件墨色长衫,外罩同色大氅,看起来伟岸昂藏。 沈复,怎么是他? 分明记得,昌和十七年沈家倾覆,沈复在流放岭南途中意外身死,那是三年前他出征卫国之前的事了。 现在人怎么又活过来了? 而且看他容貌身形,此时分明还是个少年。 叶棽发呆不说话,让沈复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想把人扶起来,又怕碰到他身上的伤,只扎着手不知所措地唤他:“殿下,殿下?” 叶棽终于有了反应,却是眼珠动了动,抬起一只手抖抖索索地摸到沈复的脸,轻声道:“复表哥,是你吗?” 他声音发颤,似是极力压抑着情绪,眼眶却微微泛红。 沈复后背微僵,复表哥,叶棽懂事以后就再没这么叫过自己了。再细瞧他的样子,脸颊上一片的擦伤,额头也破了,身上更是脏污一片,想必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想到此,沈复心疼的不行,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微微一笑,握住叶棽的手:“殿下,正是微臣。你还好吗?身上哪里有伤?” 叶棽眨眨眼,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腿,轻声道:“复表哥,我的腿好像断了。” 沈复赶紧俯身去看,就着火光,果见叶棽左腿上尽是血迹,小腿外侧竟有一小节断骨伸了出来,甚是凄惨。 沈复暗暗咬牙,眸中闪过寒光,转头却神色平静地道:“不碍的,臣背着殿下走。等回了营地,就有御医诊治了。” 谁知叶棽却摇摇头,淡淡地道:“不急,还是先固定一下断骨,复表哥,劳烦你去捡根树枝来吧。” “不麻烦,还是殿下想得周到,是臣急躁了。”沈复说着把火把交给他,又将自己的大氅脱了给他披上,才道,“臣去去就回。” 看着沈复跑进林子里,叶棽忽然心中一动,密林、营地、断腿、沈复…… 这不是昌和十二年皇家秋围的事吗? 那一年他随父皇狩猎,因为追猎一只梅花鹿一个人和大队人马走散,往回走时遇到了四皇子,俩人又斗气赌猎一只兔子,结果他的马莫名其妙地受惊狂奔,把他甩到了山坡下,摔断了腿。 那一回,他好像是等了三天才等来沈复的。 三日的时间,足够四皇子销毁一切证据,也足够让他发现,他的父皇根本没把他的死活放在心上。 如今,他莫不是重生了吧? 叶棽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宁易不见了,沈复又活过来了,还是这么个山沟,他的腿还是断的。 他回来了,回到了昌和十二年的秋天,这一年,他十七岁。 捏着玉璜,叶棽缓缓地笑了起来,重头再来,此时此地,当是最好不过。 一会的功夫沈复就抱着几根树枝跑了回来,急急地道:“起风了,要是下雨可就麻烦了。咱们得快点回去。” 叶棽道:“复表哥,怎么只你一个人来找我?” 沈复正用随身的匕首削树枝,听了这话手上一顿,道:“傍晚时就你没回营地,皇上急的不行,一个侍卫说看见你往西去追一只狐狸。皇上就亲自带人去搜山,这会都没回来。” 叶棽愣了下,有点不敢相信:“父皇,亲自带人去搜山?” 沈复莫名:“对啊,怎么?” “哦,没什么。”叶棽摇摇头,“那怎么单你一个往东来呢?” 沈复轻笑一声:“那侍卫回话之前我见他神色不对,派人查了一下,发现他果然是四皇子的人。我就想着,反正那么多人往西去找你,我就往这边瞧瞧,万一运气好遇上了呢。” 叶棽心里感慨,这世上心细如尘,思维缜密的人不少,可同时又对自己真心实意的,恐怕只有沈复了。 正想出言道谢,谁知沈复下一句话差点没把他惊得跳起来。 沈复说:“也多亏了姑母,我才得了准话,不用跟着去搜山。” 叶棽神色骤变,一把揪住沈复的衣领,瞪着眼睛叫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沈复只有一个姑母,沈家嫡女,景帝元后沈倾城,正是他的母后啊! 沈复吓了一跳,手上一松,匕首落在地上,撞到石块发出“铮”的一声脆响。 “臣的意识是,是皇后娘娘准我独自过来的。”沈复按着叶棽的肩膀,怕他碰到腿上伤口,“殿下别激动,小心腿。” 他说皇后娘娘,可母后不是在他十三岁那年就薨世了吗? 叶棽怔怔地松开手,靠在大石头上沉思不语。 沈复一时也摸不着头脑,只是在他看来,叶棽性情一向乖张,倒也不算反常。。于是干脆也闭了嘴不再说话,在旁边坐下,静等着他的吩咐。 手背一凉,接着又是脸上,叶棽抬手一抹,竟是下雨了。 沈复皱眉,从怀里掏出一根烟花,站起身来朝着天上射了出去。 “见了这个信号,会有人来接咱们的。” 叶棽点头,心里已经对接下来的事有了大致的盘算。 沈复捡起匕首飞快地削好一根树枝,又把长衫下摆撕出几条布条,帮叶棽固定了腿伤。 叶棽全程没有吭声,无论沈复手上轻重还是不小心碰到伤处,他都神色淡然,仿佛那条腿不是自己的。 沈复面上虽没什么,心里却暗暗地佩服。 “复表哥,你背我起来,咱们不能在此处等。”叶棽道,“前面似乎是个山洞,咱们过去躲躲。” 沈复犹豫了一下,却也没反对,把火把拔起来交到叶棽手上,才转身小心地把他背起来,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 叶棽一手举着火把伏在沈复背上,低声道:“这些树枝也带上吧,虽说是秋日,可山里晚上也是极冷的,若是一个不好咱们被困在山里,总得取暖才是。” 沈复终于忍不住道:“方才我放了信号烟花,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的。” 叶棽笑笑:“是啊,只是不知来的是什么人罢了。” 沈复不解,叶棽便解释道:“复表哥想想,既然四弟敢冒欺君的罪把父皇诓去西边搜山,你觉得他敢不敢再顶一桩罪名?” “什么罪名?”沈复下意识地追问,话才出口却立刻恍然,“他要杀你?” 宁易匆忙间把上衣穿好,却一边系着腰带一边止不住地流眼泪,他心里委屈却说不出来,大滴大滴的眼泪滑落下来,怎么都止不住,像是断了线的珠子,称得他那张小脸越发苍白。 这个样子端的叫人怜惜心疼,叶棽指了指床前的屏风,用口型告诉他:“到后面躲一躲。” 看宁易垂着头快步走到屏风后面,叶棽这才松了口气,低头看了眼自己腿间的小帐篷,又连连叹气,无奈地扯过榻上锦被遮住。 自己作出来的也只能自己忍回去了。 脚步声传来,傅衣和姜南一前一后地进了内室。 一番行礼,叶棽对傅衣道:“参汤和东西都放桌上去,等会你去趟浮离斋,叫孙礼今晚无论如何来一趟。” 傅衣心下有些吃惊,赶忙应道:“那奴婢立刻就去。“ 傅衣告退离开,叶棽才把目光落在姜南身上,微笑道:“姜院正有心了,这么晚还过来。” 姜南恭敬道:“大殿下哪里话,微臣不过尽责而已。”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锦盒,双手捧到叶棽面前,“这是臣赶制的丸药,家传的方子,请殿下尽管放心。” 叶棽挑了一下眉,接过锦盒把盖子打开,一瞬间甜香四溢,里面只装了七颗奶白色的丸药,每一颗都差不多小指肚大小。 捏起一粒细看了看,甜香更为浓郁,叶棽赞道:“真甜啊!这哪里像药,根本就是糖嘛。” 姜南道:“回殿下的话,这丸药不是内服的,而是外用。” “外用?用来做什么?”叶棽好奇地看着手上的小丸,“用在哪?” 姜南看屋里没人,上前轻声说了两句,然后才退开道:“若是自己弄觉着不便,可以找人帮忙。这药的配方温和,除去助兴,还可利水消肿、下气宽中,用久了还有理气和中,消积化滞的功效,对身子是极好的。” 叶棽默了默,抬眸看向姜南,点头道:“姜院正有心了。” 姜南淡笑一声,仍是那句话:“微臣不过尽责而已。” “尽责?”叶棽神色一肃,把锦盒往边桌上用力一放,语气玩味,“姜家家传传的方子,还真是特别啊。” 30.疯了? 闲来无事去看看猴子的短篇吧,《别叫我悟空》已完结的免费哦:) 宁易咬着牙往前挪步子, 一点点地终于被拉到了叶棽身边, 那股若有似无地香气再次袭来,淡淡地萦绕在鼻尖不肯散去。 宁易被这香气诱惑着, 偷偷地向前伸了伸脖子,贪婪地吸了几口。不知怎么回事,每次闻到这个味道他就特别安心, 特别舒服。 叶棽有些诧异地看着宁易像只小奶狗一样凑在自己身上吸鼻子,好笑道:“你这是怎么, 认主人呢?”说着抬袖闻了闻, 挑了下眉, “你喜欢奇楠的味道?” 宁易身子一僵, 脸瞬间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 叶棽吃吃地笑, 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塞给他:“害什么羞?拿去, 用奇楠熏过七七四十九天, 我才用了几日, 还可以用很久的。” 那阵味道忽然浓郁起来,宁易抓着香囊的手不由得攥紧, 喃喃地道:“这味道, 好像很久以前, 在哪里闻到过。” 叶棽心头一喜一忧, 喜的是宁易怕不是要从这香味里认出自己来, 忧的却是他万一认出自己, 发现自己就是那个叫他万劫不复的罪魁祸首, 合该跟自己翻脸怎么办? 叶棽窥了窥宁易的脸色,见他迷茫大于思索,莫名多过回忆,心里略略安稳了些。可这事也不能总瞒着他,得找个好时机跟他说清楚,现在两人还不是很熟悉,又是刚回宫,肯定还要再等等。 得再等等,等一个好时机。 宁易兀自出了会神,发现叶棽正盯着自己看,才意识到自己又失态了,赶忙就要跪下请罪。 叶棽哪里肯让,一手揪着他袖子把他拉到身边,在塌沿上坐了。 他把宁易的手攥住细细地揉搓,一边问他:“身上还疼吗?回来一路颠簸,有没有不舒服?” 宁易摇摇头:“没有,嗯,回殿下的话,那些药管用的很,不止没疼过,有些地方还都开始发痒呢。” 叶棽笑道:“哪有那么快,你以为神仙水呢?” 宁易却一口咬定:“真的呀,殿下不信,奴,我给你看。”他说着便赶忙松了腰间的丝绦,扯开衣襟露出胸口来给叶棽看。 “您看,真的好多了。”宁易一脸的真诚,又把上衣扯开一点,指着胸口下面一处鞭痕,“这里刚才一直痒,我照了一下镜子,好像在长新肉呢。” 胸前两点是很淡的浅粉色,娇娇嫩嫩的,忽然被暴露在空气中,似乎是叫他不自在了一下,那两点在凉凉的空气里竟也微微抬头,煞是可爱。 宁易犹自未觉,一心想让叶棽觉得自己伤已经好了,见他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胸口,还以为他不信,急着拉过他手放在自己身上摸着滑动。 “您看,这样都不疼的。”宁易的声音里带着恳切,“平日里坐卧走路更是没有问题,是真的。您……唔……” 叶棽的手鬼使神差地拂上他胸前的凸起,不止揉了一下,手指离开时指甲还擦过边缘,让那小家伙立时昂首。 宁易呜咽一声,睁大了眼睛看着叶棽:“……殿,殿下?” 还真是敏感,叶棽看着另一边还瘪着的小豆子,心里止不住地发痒,好想把两颗都弄成一样的呀。 宁易的声音期期艾艾,叶棽斜着抬眼看了他一下,然后继续低头认真地在他身上研究起来。 宁易咽了口唾沫,扯着衣襟的手情不自禁地发抖,微凉的空气灌进身体里,让他想把自己缩起来。 叶棽本是在研究两颗小豆子,却发现宁易的胸口正急剧起伏,身体也微微向后弓起,他眼神一黯,伸手按上他腰把人猛地拉近,紧接着俯身张口含住了另一颗瑟缩着的小豆粒。 宁易脑袋“轰”地一声,眼前似有无数烟花四散炸开。 他紧张又惶恐,害怕又难过,所有触感都集中在了胸前那一点。 叶棽的唇柔软又温润,湿滑的舌尖带着一丝微凉在胸前拨弄,还有牙齿啮咬带来的微微的刺痛……宁易觉得自己就要爆炸了,身上的血液也瞬间集中到了身体某处,手脚却冰凉发软,不受控制。 我要死了吗?宁易有些恐惧地想。眼前模糊一片,轻轻一眨就有大滴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砸在软塌上铺着的宝蓝色祥云纹妆花缎被面上,洇湿成了一朵别致的深蓝色小花。 一朵,两朵,三朵…… 等叶棽终于注意到被面上的痕迹放过他抬起头来,宁易已经哭得不能自已。 他哭起来的时候是没有声音的,就连喉咙里都不曾溢出一丝儿,他只是睁着眼睛流泪,嘴唇微微张着,鼻翼翕动,像是脱水的鱼就要窒息一般。 叶棽看着他哭,心里却升起一种奇异的快乐,他忽然想,宁易怎么这么能哭啊?泪水多的好像怎么都流不完似的,他那眼睛难道是两口井吗? 前世倒是没发现,这家伙竟然是个小哭包,还以为他骨子里挺强横的呢。再怎么说他也是个皇子,怎么这么胆小又爱哭呀? 想着想着,叶棽“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宁易脑子里本来都乱成了一团,叶棽的动作勾起了他心底最深也是最隐秘最难堪的记忆,他几乎要立时死在这里了,可对面这人却忽然停了动作。 他是见不得自己哭所以才停下了吧?他好像是真的在意自己?可他刚才在干什么,那明明就是不好的,不应该的,是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人才会做的事呀! 只可惜,还没等他想明白,甚至没来得及收起眼泪,叶棽就笑了起来。 宁易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他盯着自己看,然后他笑了,笑了……笑…… 房间里诡异的安静了片刻。 然后叶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不应该笑? 因为宁易盯着自己的眼神好像见到了鬼…… “那个,小易……”叶棽想解释一下,可又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难道说看你哭得很想鄙视你一下?这也太欠抽了。 果然宁易也没打算听他胡编,慌乱地想要起身,只想赶紧躲开这个看起来不大正常的殿下。 可他脑袋还懵着,脚也发软,猛地站起,身子就不由自主地晃了一晃向后歪倒。 他赶紧拿手撑了一下,却听到叶棽一声惨呼,赶紧转头,发现自己一手正按在他伤腿的夹板上。 “啊,这……殿下,我……”宁易手忙脚乱离开软塌,翻身跪在脚踏上,“都是我不好,我……我帮殿下看看吧。” 他直起身伸手想去碰夹板,谁知手腕被猛地攥住,身子一歪,撞进了一个胸膛里。 叶棽看着扎进自己怀里的宁易,抬手在他眼角抹了一下,又把沾了眼泪的手指放在他嘴边蹭了蹭。 他动作很快,神情自然,宁易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觉得有东西放到了嘴边,于是下意识地张口含住,还冲着叶棽眨了眨眼。 叶棽见了他这幅呆呆的样子心情出奇地好,飞快地笑了下,手指在他口中勾着舌尖转了一下,果然见到宁易一脸惊慌地张口吐出手指,惊吓着要退开。 叶棽微微含笑,反手扣住他后脑,丝毫不给他逃走的机会,欺身上前直接封住了宁易微张的小嘴,湿凉的舌尖在唇上一扫,直接闯了进去。 “唔!” 宁易哪里料到他会这样,攸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想推开叶棽,可一想到方才他那声痛呼,已经按在他胸口上的手又收回了力道。 叶棽两辈子加一起活了几十年,什么没见过,这一世虽然年纪不大,可内里早就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子了。 反观宁易,和他比起来简直不要太嫩。纵然也见多了那些不堪,可于□□一途,到底是懵懵懂懂,甚至连亲吻都不曾见过,以至于他都不太明白叶棽到底要干什么。 宁易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好奇和探究,显然他没有很理解叶棽的行为,也不理解自己身体的反应,甚至不理解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只是顺从,任由叶棽啃咬也好,吮吸也罢,仿佛愿意把自己的所有都献出来,任君采撷。但同时他又在思考着,这一切的源头到底在哪里。 叶棽在他这神色中渐渐沉迷,舌尖撬开齿颊,卷着他的小舌不停地攫取着想要的一切,心里甜的几乎满溢出蜜汁来。 这么情窦未开的一个人,此时正依偎在自己怀中,长衫半褪,□□的肌肤上尽是交错的鞭痕,整个人油然而生一种凌.虐的美。 偏他眼神却清澈纯净,好像这世间的污浊丁点也沾染不到,好像他从不曾受到半分欺凌羞辱好像他从来都是这般美好。 单纯美好和凌虐的破败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却在宁易身上奇异地协调起来,这种诡异的感觉带来无尽的震撼,甚至激起人心底的恶念。 叶棽脑子里就是这种想法,有一瞬间他觉得有股邪火在身体里乱窜,内心深处的某种声音不安分地叫嚣着把宁易那副纯真的面具撕碎开来,让他里里外外都一样惨淡破败才好。 这疯狂的念头几乎控制了叶棽,他把人压在身下,一手扣住宁易的细腰,一手缓缓地攀到他胸前。 宁易只觉得那只游走在身体上的手像是着了火,所到之处尽成燎原,他动也不敢动,甚至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连出声都不敢。 事实上,他也发不出声音来,他连呼吸都很难顺畅了。 宁易从未亲吻过,紧张之下根本连呼吸都忘了,嘴又被封堵着,不一会脸就憋得通红。 心慌气短之下,他想要挣扎着逃走,可身子被死死地钳制,手脚也酸软无力,死命捶在叶棽胸口的几下,也好像在搔痒似的,毫无力道可言。 宁易难耐地扭动着,眼里也被逼出了泪花,眼泪汪汪地望着叶棽,喉咙里发出闷闷地呜咽声。 可叶棽似乎并没打算结束,反而变本加厉,掌心覆在宁易胸前,狠狠地揉搓起来。 31.别庄 闲来无事去看看猴子的短篇吧, 《别叫我悟空》已完结的免费哦:)  也就是说,宁易要在浮离斋里待满两日。 虽然只有两日,叶棽还是不忍心, 想着这一世为何已经有了这么多不同,怎么还叫宁易受这般磋磨。 然而左思右想却真的无可奈何, 他才回来两日,什么都没有准备好,也就什么都说不起, 势单力薄连自己都险些折在围场, 更不要提护着旁人。 想到这, 叶棽不由得恼恨起自己来, 真是没用透顶! 新阳宫首领太监傅衣端着一个大托盘进了正殿, 给叶棽行礼道:“殿下, 私库里上好的东西都在这了。您过目一下?” 傅衣是叶棽的大伴,自他出生起便随侍伺候左右, 为人忠心又机灵,只有时候机灵太过, 难免弄巧成拙。 前世傅衣在叶棽最艰难的时候,也一直陪在左右, 最后阴差阳错中毒而死。 听见傅衣的声音,叶棽这才回神, 前世他在新阳宫住了二十多年, 成为太子之后才搬走, 如今重回故地, 心中难免唏嘘感慨。 “主子,您是不是累了?腿疼吗?”傅衣走近道,“奴婢叫人熬了参汤,马上就送来,您早些安置吧。” “你知道我向来不喜参汤的味道,有没有红豆汤?”叶棽看了眼外面,抬手揉了揉额角道,“什么时辰了?” “回主子的话,已经过了戌时。”傅衣又笑道,“红豆汤咱们常备着的,您要喝随时都有。不过主子呀,您这腿上伤的重,喝参汤补一补也好,那味也不是很重。” 叶棽招手道:“东西拿过来我瞧瞧。” 傅衣也料到他定是不听的,只好将托盘放在桌案上,掀开锦缎道:“按着您的吩咐,都是些小东西,不招摇却又足够贵重。您看这个玉佩,当年老太后赏下的。还有这个玉冠,这是传说中的暖玉,温润滋养,对身子极有好处。” 他挨着个的介绍选出来的东西,叶棽的目光却落在一颗猫眼石上,金绿色的珠子足有大拇指一节那么大,中间一条细窄明亮的反光,像极了猫儿的眼睛。 叶棽两指捏起珠子迎着灯光看了看,那道细窄的光带果然还会随着角度远近变化,这让他一下子就想起宁易的眼睛。 前世里的无畏而狡黠,这一世畏缩中却隐含着坚韧,对着自己目光灼灼,依赖而信任,时而像个孩子,时而又仿佛看破世情。 宁易就好像这颗珠子,不同的角度去看,不同的心情去看,总是会看到他不一样的一面。 “主子眼力高,这猫儿眼可是当世绝无仅有,这金绿色最是高贵难得。”傅衣道,“依奴婢浅见,不如就用那个八宝玲珑雕花锦盒装了,才配的起这颗珠子。” “就它吧。”叶棽点点头,“听你的,找了锦盒来,其余这些都拿回去。” 傅衣应了一声,将锦缎仍旧盖在托盘上,又问道:“方才太医院的姜院正过来,正在偏殿候着,主子您看?” 叶棽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想不到姜南果真是个识趣的人,自己只略露了些口风,他这就送上门了。 “等会你带他直接去后面重华殿,我先过去看看宁易。”叶棽摩挲着手里的珠子,也不叫人搀扶,拄着拐杖往后面走,忽又转头道,“参汤也送过去吧。” 重华殿是新阳宫后殿,也是叶棽的寖殿。再往后是个小花园,重华殿的后窗外连着一个小荷塘,每到夏日凉风送爽,别有一番情致。 只是如今深秋时节,花园也没什么好看的,窗子大多时候是关着的。 叶棽挥退宫人,独自穿过回廊。 夜幕中的新阳宫灯火通明,暖黄的灯光却依旧冷清。 叶棽脚步稍顿,抬眸望向夜色中的重华殿。风起,满庭秋色扑面而来,一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飘落,被他轻巧地接住。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喃喃语罢,叶棽自嘲般笑了笑,自己什么时候也伤春悲秋起来了? 重华殿门虚掩,余光里有人影一闪而过,叶棽偏头去看,宁易正拉着门偷偷地往外探头。 “在找什么?”叶棽好笑地招了招手,“过来扶我。” 宁易显然没料到自己不过出来看一眼,就这么巧被叶棽给撞见,他愣了一下,有些犹豫地拉开门,迈着小步走上回廊。 叶棽也不催他,就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朝自己走过来,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自己面前。 两世之间,他俩相隔了何止万重,感谢上苍给了自己一次重来的机会,可以再一次这么近地看着他,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他。 叶棽心绪起伏,面前地宁易却被他盯得局促不安起来,瞄着叶棽紧紧抿着的薄唇心里越发没底。 片刻后宁易忍不住了,肩膀微微一动转身想逃,却不料被叶棽发现了意图,一把按在肩膀上。 宁易几乎哭出来,颤巍巍转头,正对上叶棽疑惑的眼神。 “你又要跑?”叶棽眉心微蹙,“都在宫里了,你还想跑哪去?跑回金陵城去吗?” 宁易猛地抬眼看他,又飞快地低下头,什么也没说,弯腰屈膝跪了下去。 叶棽本已察觉自己语气不好,正琢磨着赶紧再说点什么,谁知宁易竟然会是这么个反应,一时也懊恼起来。 叶棽知道是自己吓着他了,可又拉不下脸来道歉,只好耐着性子轻声询问:“又怎么了?” 宁易低着头,马尾的发梢散落衣领里外,有一些还贴在了后颈上,纤长白腻的颈子在灯火下显得更加脆弱不堪,仿佛整个人一碰就要碎了似的。 叶棽眨眨眼,伸手想去拉他,谁知宁易却飞快地向后膝行两步,以头触地:“罪奴不敢,求殿下息怒!” 他两手手指微微并拢,有些蜷曲地抠着地面,小指轻轻地抖着,似乎极其慌乱。 叶棽莫名不已:“你到底怎么了?白天还好好地,这是谁惹你了?”说话间又上前小跳了半步,弯腰去拉他,“是我刚才性急了,都是我不好成吗?” 宁易仍旧保持着叩头的姿势,摇了摇头道:“奴不敢,不敢想更不敢逃,奴以后都是瑄国人,再不敢想着卫国,想着金陵的,请殿下,求殿下明鉴!” 叶棽这才恍然,暗恼自己口不择言,却忘了这是对于卫奴的大忌,万一被人知道他们有思故国,那便是灭顶之灾。 看着地上瑟缩的人,叶棽心里抽疼的难受,却又实在不敢再吓着他,只得愈发和缓了语气哄劝:“小易别怕,先起来成吗?” 手按在他肩头才惊觉宁易整个人都抖得厉害,叶棽不由手上用了力气,一心想把他拉起来。 宁易不敢拧,只顺着他的力道直起身,四目相对,宁易脸色白的厉害,腿软的站不起来。 叶棽失笑摇头:“怎么胆子就这么小,我不过随口一说,就吓成这样?” 宁易咬着嘴唇移开了眼,和他一起被选中押送来瑄国的人里,有一个出名的诗人,就因为在路上吟诵了一首卫国宁氏先祖的怀古诗,就被挑断了手脚筋,一路被拴在囚车后面爬行。 那些兵卒们为了达到杀一儆百的目的,经常整夜地在他们面前糟蹋那人。后来那位曾经高洁出尘的诗人不堪受辱,终于寻了个机会一头碰死,这才终得解脱。 这些事,每次一想起来,宁易就止不住地浑身发冷。他不知没想过逃走,可卫国已经没了,天下之大,他又能去哪? 叶棽看着他出神,心里琢磨恐怕还有些事是自己不知道的,照宁易这个反应,恐怕还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可他这个样子,自己是铁定问不出来什么的。 32.脱衣 闲来无事去看看猴子的短篇吧, 《别叫我悟空》已完结的免费哦:)  “不是的, 不是的殿下。” 宁易急急地打断他,他显然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有些紧张地伸手,可在快要碰到叶棽时却猛地顿住,纤长的手指微微蜷曲着攥了起来。 “不是什么?”叶棽收回目光,伸手轻轻地托住宁易的拳头, “嗯?” 宁易脸颊红红的, 叶棽的手掌只是平摊着,可他却不知所措起来, 他知道自己应该收回手,可却分外地贪恋那掌心的温热。 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宁易摇摇头:“殿下,罪奴只是……” “小易。”叶棽手掌翻覆,拍了拍宁易的手背, 认真地道, “以后在我跟前,不要自称什么罪奴、奴才的,能做到吗?” 宁易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点头, 叶棽要他做的事他都会答应的吧。 “那就好, 你要说什么?”叶棽笑着问。 宁易想了想, 自己要说什么来着? “奴, 嗯, 我忘了……”宁易抬眸看了他一眼,大着胆子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他的手,“殿下不要生气。” “嗯?我为何生气,你说说看?”叶棽说着手指微微动了下,勾住宁易的小指轻轻地打圈。 宁易的本来已经恢复的脸色又红了起来,他抿了下嘴唇,抬眸看向叶棽,轻轻地唤了一声:“殿下。” 单纯无辜的眼睛里透着哀求,语气又满是依赖,叶棽心都要化了,忍着心里的冲动,抬了抬下巴,故意逗他:“要不,你抱我一下,我就不问了,如何?” 宁易脸红的快要滴血,垂眸想了一会,在叶棽都想要放弃时,忽然倾身向前,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殿下,你不要生气。”他声音低低的,带着微微的颤抖,“有些事,求您教我。您救了我等,让我报答您。” 叶棽闭了闭眼,抬手用力抱了他一下就将他推开,认真地道:“宁易,我救你不是为了叫你报答。你觉得以我的身份,想要什么,还用得着从一个卫国人身上找补吗?” 宁易无措地看着他,一脸的茫然。 叶棽叹了口气:“罢了,现在说什么都还早,总之你记住,我一不需要你去做什么证,二也不需要你报答。你只管安下心来,先养好身子,其他的回头再说。懂吗?” 宁易点头:“是,我都听殿下的。” 叶棽这才笑了笑,拉着他又说了会话,讲了些宫里的事情。 宁易听得甚是仔细,把宫里的事一一记在心里,暗暗地琢磨着日后要如何自处。他这幅认真的模样倒是逗笑了叶棽,打趣他好像要入宫选秀一般,战战兢兢,谨小慎微。 其实,卫国和瑄国分庭抗礼只不到百年,两国礼法传承一致,即便是前朝官职设置,后宫妃嫔品阶,也都十分相似。 可叶棽并不了解宁易的过往,以为他和自己一般都是从小养尊处优的皇子,遭逢剧变之后身心皆受重创,才使得性情大变。只要好生照顾,叫他心里生出安全感,那便不是问题。 然而他却忘了一件事,其实两世以来,两人相处拢共都不到两日时光,他并没有得到任何信息能证明宁易在此之前和自己过着一样的生活。 甚至,纵然这一世宁易可以说话,他却依然对过去在卫国的事讳莫如深。 而这些恰恰都被叶棽忽略掉了,他此时正沉浸在对未来的踌躇满志中,他以为一切都尽在掌握了。 两人闲聊了一会,叶棽就有些累,他腿上不便,一早为了应付景帝和四皇子也耗费了好大心神,这会便有些困倦。 宁易瞧着他神色倦怠,便扶着他躺好,又起身去床上抱了锦被,小心地帮着盖了,自己则跪坐在脚踏上,帮叶棽按摩右腿。 “殿下睡一会吧,我帮您揉一揉腿,今儿一早走啊站的,这边松泛松泛总是舒服些。” 宁易含笑说着,手上已经动作起来,力道适中,位置也拿捏得恰到好处。 叶棽的右腿确实挺累,他拄拐杖走路,站着时重心也全在这边腿上,此时被宁易这么好的手法一揉,简直不要太舒爽。 “嗯,果然舒服。”叶棽微微眯了眼睛,舒服地喟叹出声,“你还真是厉害,连按摩也懂。” 说者无心,听在宁易耳中却变了味道,他手上顿了顿,小心地窥着叶棽的神色,见他闭着眼睛呼吸放缓,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叶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觉得这一觉睡得极是舒服,醒来后神清气爽,连左腿的伤处都少了隐隐作痛的感觉。 目光下移,宁易身子蜷在脚踏上,也趴在软塌边上睡着了,一张小脸被压得皱巴巴的,即便是睡着了,眉心也微微蹙着,看着叫人不免心疼。 叶棽没叫醒他,自己轻手轻脚地坐起来,弯着腰细细地观察他。 睡着的宁易看起来温柔又纯净,眉似远山之黛,唇若三月桃花,心里不由得惊叹,原来怎么没发现宁易竟生的比女孩子还要秀美绝伦。 因被抓之后方便押送,宁易的头发被剪去了大半,如今乌墨一般的头发只堪堪及肩,用一条粗布带子束成马尾。 他睡着之后似是出了汗,马尾的发梢散落下来便黏在额角鬓边,叶棽忍不住伸手捋上那些发丝,一点点、轻轻地把它们拂开。 可能是觉得痒,宁易抬手蹭了蹭脸上被发梢拂过的地方,脑袋一歪又继续睡了。 叶棽赶紧收回手,无奈笑了笑,又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来给他披上。营帐里暖和,可他睡了一身的汗,总还是盖着些的好。 眼见时近正午,他自己则轻手轻脚地下了软塌,拄着拐杖一点点地挪到外间去。 刚出去着人伺候着喝了口茶,便有侍卫来报说是沈复求见。 叶棽瞥了眼内室的方向,抬手示意侍卫扶自己起来,道:“到外面去吧,我想走一走。” 侍卫自然不敢怠慢,赶紧扶着他出了营帐。 外面沈复已经在等,见他出来还以为是有什么事,赶忙迎上去接替侍卫扶着他:“殿下是要出去吗?” 叶棽摇头:“躺得乏了,想动一动。复表哥陪我到营地外面走走吧。” 沈复自然应了,两人便缓缓地朝营地外的小溪去。虽然叶棽觉得没必要,可沈复还是叫了一队侍卫远远地跟着,这才放心陪着叶棽散步。 一路出了营地,四周尽是茂林古树,清流激湍,又见远处重峦叠嶂,好一派秋日山景,叫人心旷神怡,一吐胸中闷气。 两人赏了一番景致,沈复才四下里看了看,低声道:“齐藤说郎威已经在皇上那把罪状都认下了。不过皇上把这事压了下来,也只叫人好生看管郎威,并没吩咐别的。” 叶棽冷笑:“他这是要等我这里的动作,想着用郎威把事儿都担下来呢。” “世上哪来那么好的事。”沈复想了想,不由冷笑,“要我说好好审一审,从郎威嘴里必定能挖出不少料。” 叶棽摇摇头:“郎威这张嘴怕是撬不开了,而且,怕是连卫奴也都性命难保。” “殿下何出此言?” 沈复话音未落,便有侍卫急急来报,说是郎威畏罪逃走,闯入关押卫国人的地方,四皇子领着人将其射杀了。 叶棽摇头失笑,问那侍卫:“卫国人呢,都如何了?” 侍卫道:“回大殿下的话,卫奴惊惶之下纷纷外逃,都被四殿下着人一并射杀了。” 叶棽唇角微勾,转头对沈复摊手:“你瞧,我说什么来着?” 沈复气的一拳捶在身后树干上,碗口粗的杨树被砸的直晃,半黄的树叶扑簌簌地摇落一片。 叶棽挥退侍卫,拍了拍沈复的肩膀:“等我腿上好些,便去拜见外祖父,你回去和大舅舅也说一声。” 沈复眸光微闪,疑惑道:“你该不会是故意拉我出来的吧?你早知道老四要……”说到一半忽然压低了声音,“你知道他要动手?” 叶棽撑不住笑道:“我又不是神仙,如何能未卜先知。复表哥莫要乱猜,也该午膳了,咱回去吧。” 沈复只得压下满腹狐疑,又随他往回走。 33.宁虫虫 然而未及他多想,黑衣人就已经再次动作, 抬手捂住宁易的嘴, 另一只手直接卸了他下巴。 宁易闷哼一声,呜呜乱叫着被那人把舌头拉了出来。 “既然你嘴这么不老实, 四皇子说了,嘴里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全都剁掉,看你以后还要怎么咬人!” 宁易死命地摇头, 全身都拼了命地挣扎,木桩子被他挣得几乎摇摇欲坠。 立刻又有人上前压制住他,还有人抱住他的头,宁易全身再没法动弹,舌头也被拉出好长,只有撕心裂肺的惨叫起来。 可那黑衣人却狞笑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对着宁易的舌尖比划了一下,笑道:“放心,不会那么快的。四殿下说了, 要叫你知道什么叫疼, 而且多知道几次。” 叶棽全身如坠冰寒,只觉得心口发麻一直蔓延全身,手脚酸软无力, 连呼吸都困难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明明还好好的, 叫他去沐浴, 怎么一转脸就成了这样。 那人说四皇子, 叶楚不是在京中吗? 可眼看那人就要对宁易不利,叶棽来不及多想,猛冲过去想把他推开。然而诡异的事情出现了,那人竟然纹丝不动,而自己好像也碰不到他。 黑衣人似乎并没感觉到叶棽的存在,他的匕首极其锋利,在宁易舌尖的部位飞快一划,鲜血立刻涌出,一块血肉落在黑衣人手上,竟是他的一小节舌头。 宁易惨叫一声,绝望地闭上了眼。 那人笑笑,手掌一翻收进了口袋里:“这可是好东西,活人的口条,吃起来特香你知道吗?” 宁易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眼里几欲喷火,目光狠戾。他就像一头绝望的困兽,无论如何也不肯任命,无论如何也要记住眼前对自己施暴的人。 叶棽手脚冰凉,可他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碰到黑衣人。 黑衣人被宁易的眼神惊了一下,旋即才冷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再瞪眼看老子不整死你!“ 他说着又拿了一只铁夹子,一头绑着细绳。他把夹子夹在宁易的舌头上,细绳一头则踩在了自己脚下。 宁易下巴被卸,舌头收不回来,口涎混着鲜血不停滴落,在他身前的地面上积成了一小滩。 叶棽疯了一样地想冲过去,可他面前不知为何结成了一面透明的屏障,不止人过不去,他们也看不到自己。 他哭喊,他咆哮,对方都无动于衷。一个施虐,一个绝望承受。他们好像在另一世界,生死痛痒都和自己无关。 黑衣人把匕首收回,挥手示意其他人推开,他自己转身在身后的水桶里取了鞭子,随手一甩,鞭子在空气中发出“噼啪”的声音。 宁易舌头被拉出很长,那人每一动作他都被迫向前伸头,才不至整个舌头被把拔掉。此时见那人又提起鞭子,他眼中惊恐一闪而过,旋即又换做了释然。 黑衣人一鞭接着一鞭地抽打在他身上,他却好像麻木了一般,不动不出声。 叶棽是真的要疯了,他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无法制止。他们看不到、听不到自己,可他却完全能听到、看到他们。 宁愿自己此刻是聋了瞎了,怎么都比眼睁睁看着宁易受苦要好。 叶棽只觉得胸中气血翻腾,一时间连呼吸都困难起来,他靠着身后的树干,仰头看天,然而一阵天旋地转,他脚下地土地轰然开裂,将他吞噬进去。 叶棽挥舞着双手想要呼救,可喉咙里像塞了块棉花,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来。 自己这是要死了吧?又要再死一次? 死便死吧,又不是没死过。 可是,没有自己,宁易要怎么办?他这个样子,能活下去吗? 眼前黑衣人已经再次挥动匕首,叶棽急的拼了命大叫起来。 直到他感觉自己终于叫出了声音,可却眼前一黑…… “啊!” 叶棽大叫一声,满头大汗地惊醒,猛然翻身坐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抬眼,还是别庄静室里的陈设,自己还在软榻上,手边就是黄花梨瑞兽纹手杖。 所以,刚才那个是梦吧? 又或者,前世? 没等他再多想,地上便传来“咕咚”一声闷响。 叶棽转头看过去,简直哭笑不得。 宁易身上裹着一个毯子,不知怎么地就从榻上摔了下去,刚才那声响就是他发出来的。 他发现叶棽看过来,慌乱地想要站起来,可他把自己裹得像个蚕蛹,自然没那么好达成目的。 于是叶棽眼睁睁地看着一只大号的肉虫子在地上挪啊、滚啊、挪啊、滚…… 叶棽实在是忍不了,开口奚落道:“你这是把自己当成蛆了吗?” 宁易一顿,低着头不敢看他,手上加快动作想把自己给弄出来,可他越急越乱,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最后竟然被这条毯子给死死缠住,动弹不得了。 叶棽简直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抬手拿起手杖隔空戳了戳那只大虫子。 “再动一动?” 宁易抖了一下,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转头把脸埋进一侧的毯子里,再不动了。 自己笨就算了,还发起脾气来了?叶棽撇撇嘴,忍不住下榻蹲在他跟前,拿手指戳他的脸蛋:“喂,宁虫虫?” 宁易的脸莹白如雪不说,摸上去圆润滑腻,触感极好,叶棽忍不住又戳了两下。 谁知宁易忽然扭头,鼓着腮帮子一口咬上叶棽的手指头。 叶棽吃了一惊赶忙下意识地缩回手,宁易却立刻又转回头,埋起脸来不动了。 叶棽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指尖上还挂着一丝晶莹,不由失笑,这小家伙怎么忽然脾气这么大起来? “我说,你不会是想以后就做一只蛆了吧?”叶棽抽了下鼻子,边说着又伸手去戳他脸,“要不要帮忙呀,宁虫虫?” 宁易故技重施,转头一口咬住叶棽的手指,不过他没敢用牙咬,只是拿嘴唇使劲含住手指,腮帮子鼓着,眼睛瞪着,气势汹汹的倒还挺像那么回事。 叶棽垂眼看他,忽然笑了一下,手指在他嘴里缓缓地搅动起来。 宁易吓了一跳,张开嘴想吐出那根手指,可他本来活动的空间就很有限,无论如何转头,叶棽的手都不肯再放过他,反倒又伸进去一根手指,变本加厉地玩起来。 宁易终于放弃抵抗,别扭地躺在地上任由叶棽的手指在他嘴里搅和,大大的眼睛里也蒙上了一层水汽。 叶棽唇角含笑,手指拨弄着他的小舌转了两圈,然后又夹住舌尖往外拉。 宁易被迫张开口,粉嫩的小舌被拉出来,舌尖上还挂着一滴晶莹的口涎。 叶棽干脆俯身,含住那只俏皮可爱的小舌头,用力吸了一下,还不忘轻轻地咬一口。 “嗯……” 宁易惊得出声,声音却似从喉咙里溢出来一般,细细软软,听的人骨头都酥了。 叶棽顿了顿,原本满是兴致的脸上神色黯了黯,手指也停下动作,探究地盯着宁易,沉声问道:“说实话,你在浮离斋都学了什么?” 宁易一惊,立刻垂眸掩饰住眼中的慌乱。 叶棽却早已看得分明,不禁冷笑一声:“好嘛,说到底是我不知好歹枉做了小人!也罢,就如你所愿!” 说着他一把将宁易扛起来,也不顾自己腿上还没法受力,一瘸一拐地往床边走。 宁易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身体就整个悬空起来,他看到叶棽腰后的玉带扣,看到他光洁的脚后跟,看到窗外渐渐昏暗的天色,甚至还看到有下人在院子里点灯。 他闭上了眼,想着这样就好,真的已经很好了。 叶棽毫无怜惜地把人往床上一扔,自己也跟着曲膝上床。 宁易滚了半圈后背磕在墙上,忍不住闷哼一声,可身上毯子却就此散落大半,露出他未着寸缕的上半身。 叶棽眼中喷火,除了愤怒还有压抑不住的欲望,他飞快地伸手将毯子一把扯掉,俯身看着飞快蜷缩起身体的宁易,玩味地点了点他挺翘的鼻尖,语气戏谑。 “来呀,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学有所成?” 34.心疾 月凉如水,寄寄人定。 顾府后巷里早没了人行走, 一片悄然寂静。 顾安诚坐在后院墙头, 仰着头对月兴叹。 不远处巷口忽然闪过一个人影,顾安诚眼睛一亮, 抓着墙头的琉璃瓦探头低声叫起来:“这里这里,快来呀!” 来人仰头看了他一眼,双足轻点一跃而起, 轻盈如猫般落在了他身边。 顾安诚喜笑颜开:“老沈,你总算来了!” 沈复抬手捂住他嘴,低声斥道:“你闭嘴!想叫你爹知道把你关起来吗?” 顾安诚赶紧点头,抬手指了指他捂着自己的手,又指了指下面小巷。 沈复这才松了手,警惕地往后院里看了看,见并没有人才松了口气。 顾安诚笑嘻嘻地抓着他的胳膊道:“放心好了,后院的人被我调开了,不会发现咱们的。”说着又瞅了一眼墙下,“老沈, 快带我下去吧, 我怕……” “出息!”沈复白他一眼,侧身靠过来,双手穿过他腋下将人抱住, 然后提气轻身跳下墙头。 顾安诚只觉一阵眼花, 双脚已经落在地上, 沈复松开他, 轻声道:“走吧,马在巷子外面。” 顾安诚忽然想和他开个玩笑,可才一抬头心脏猛然就是一阵惊悸,他皱眉捂住胸口,膝盖发软地跪在了地上。 沈复吓了一跳,绕到他面前想把他扶起来,可手刚碰到他肩膀,顾安诚就缩了一下,他微微抬头,月光下他脸色白的吓人,眼里却是不容置疑的拒绝。 沈复只得在他身边蹲下,伸手抓过他一只手腕,细细地诊起脉来。 顾安诚还想拒绝,可他手上一点力气也没有,根本不可能抽回手。 “你有心疾?”沈复吃了一惊,飞快地解开外衫给他披上,“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连我都瞒着?” 顾安诚此时已觉得好些,他缓缓地抽回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打开口倒出一粒紫红色的小丸一口吞了。 又过了片刻,顾安诚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脸色也恢复了红润,他看着身上只着了一件里衣的沈复,不由轻笑道:“我这不是心疾,你别担心。也不是刻意瞒着你,锦年也不知道的。” 沈复立刻想说,我跟他能一样吗?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疑惑道:“不是心疾?可你的脉象……” “你那半吊子的医术还讲什么脉象!”顾安诚自觉已经没事,便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又把沈复的衣服还给他,“快穿着吧,衣衫不整可不是你的风格。” 沈复接过衣服怔了怔,见他竟然真的走了,赶紧穿上衣服追过去:“那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安诚凤眼微眯,斜睨着他笑道:“凭什么告诉你?”说完拔腿就跑,一转眼就冲出了巷子。 沈复愣了下,待追上他出了巷子,却见顾安诚已经骑上了马,正笑眯眯地摇着一把折扇,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沈复一跃上马,啧啧两声,道:“大冷的天你扇什么扇子,真是个烧包!” 顾安诚得意挑眉:“什么都不懂了吧,这叫风雅!” “别最后转成风寒吧。”沈复白他一眼,抬脚在他马屁股上一踹,那马长嘶一声一下子蹿了出去。 顾安诚又惊又吓,差点被颠了下来,还是沈复催马赶上帮他拉住缰绳。 眼看离顾府远了,两人才放松下来,于是放慢速度缓缓前行。 “老沈我问你个事呗?”顾安诚忽然转头道,“你跟我说实话行吗?” 沈复嗤笑一声:“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想问什么,说罢。” 顾安诚犹豫了一下,道:“那个叫宁易的,如今日日跟着锦年,他是不是,嗯?” 沈复瞥他一眼:“是不是什么?吞吞吐吐的你想问什么呀?” 顾安诚瞪眼,干脆道:“他是不是给锦年,那个的?” “哪个?”沈复不明所以,“我说小顾,你没事吧?” 顾安诚看他那样气的直咬牙:“你就给我装傻吧!我这么说吧,宁易是不是锦年找来,找来玩的?就是宫里浮离斋那种玩。” 额? 这回轮到沈复瞪眼了,他诡异地看着顾安诚半响,忽然笑了一下:“顾安诚,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宁易进过浮离斋,我跟你是什么关系,那人又算个什么东西,值当了你这样套我的话?” 顾安诚皱眉:“你什么意思?我知道又怎么样,我又没问那姓宁的,我管他是个什么东西,我问的是,是……” 沈复挑了下眉,追问:“是什么?” 顾安诚忽然闭上嘴,复杂地看了沈复一眼,转头看着前面的路,轻声道:“也没什么,你说的对,这样的事我不该问,那种人也当不得我一问。我喜欢没事找事你是知道的,这回算我说错了话,你别放在心上。” 沈复出人意料地没损他,他深深地看向顾安诚,许久才转头看着天上残月,喃喃地道:“也不知道锦年现在在做什么。” “睡觉呗。”顾安诚撇撇嘴,双腿一夹马腹,马小跑着奔出挺远,他转头笑着招手,“快来啊,来追我呀!” 长街上空无一人,顾安诚转身时月光落在他的脸上,好像给他镶了一层银边。 沈复有些失神地看着他跑远,一时也无奈不已,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一勒缰绳纵马追了过去。 “比比谁先到西城门!”沈复丢下一句,便即越过去,转瞬就把顾安诚抛在身后。 顾安诚不服地嚷嚷:“你怎么抢跑啊?这不公平!喂,等等我呀!” 35.献身 沈复如今升任兵部郎中,掌管兵部的谕令发放, 想要带个人出城对他而言虽不至易如反掌, 但绝不是难事。 两人一路到了西城门,早有城门校尉得了消息在候着。 顺利出城, 沈复对顾安诚叮嘱道:“快要下场了,你这几天别忘了好好念书。” 顾安诚不甚在意地点头:“行啦,我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专心顾好镜园宴吧,没有我在你可别捅娄子。” 沈复挥了挥拳头:“你能不能别念叨我!” 顾安诚耸耸肩:“我这是良药苦口。” “你那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沈复没好气地怼了他一句,又不放心地道,“路可不近,你骑术也不怎么样。算了,还是我送你过去。” 顾安诚摇头:“十几里路而已哪里就能出什么事了,你快回去,免得叫人起疑,耽误了大事就不好了。” 虽是这样说,沈复到底不放心, 偷偷在顾安诚身后跟着, 见他一路顺利到了这才转身离开。 顾安诚不曾习武,且不好骑射,一个人赶夜路, 万一出了事他可没法跟顾寒林交待。 别看那老大人平日里一副严父的样子, 骨子里比谁都骄纵这个儿子, 要真是顾安诚有点什么闪失, 估计那老家伙还不把沈府给拆了。 顾安诚在别苑下马,不经意瞥见沈复转身离开的背影,不由怔住。 呆呆地望着远处夜幕下黑漆漆的树林,直到那抹白色消失在道路尽头,他方才转回身,抬手按了按额头上的二龙抢珠金抹额,轻轻地叹了口气,抬手扣响了门环。 片刻后大门从里面拉开一道缝,一个头戴罗帽的青衣小厮探出头来,瞧见顾安诚牵着马立在外面先是一愣,接着赶紧缩回去。 大门打开,小厮恭敬地把顾安诚迎进门,一面接过他手里缰绳将马往后院里牵。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从抱厦里快步跑了出来,给顾安诚行礼:“给大少爷请安,小的王开,是这里的管事。” 顾安诚四下里扫了一眼,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无甚所谓地道:“王管事,我的住处在哪?” 王开赶紧道:“就在前面栖芳院,昨儿得了信儿小的就带人打扫出来,被褥都是全新的。” 顾安诚随手丢给他一袋银子,摇着折扇吩咐:“明日去城里把素素给我接来,不要叫人知道,懂吗?” 王开一愣,看着手里的钱袋子,莫名道:“少爷,是哪里的素素啊?” 顾安诚“啧啧”两声,一把收起折扇敲在他脑袋上:“春雨楼!”说完便大摇大摆地走了。 王开揉了揉脑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捏着钱袋皱起了眉头。 少爷不是来备考的吗?这么个德行要是叫老爷知道了,是不是得扒了自己的皮? 想到顾寒林那张瘦脸,王开打了个冷战,顿时后悔不该接下这个烫手的钱袋子,真是命苦,好好地工作要保不住了吗? 王开遇到了职业生涯的危机,顾安诚其实并不比他好过多少。 上床之后挥退了下人,偷偷摸摸地掏出书来温习,一面看书一面打哈欠,一面控制不住絮絮叨叨地骂人。 “我算看出来了,叶锦年你就不是个好人!什么让我安心温书,分明利用我!你自己舒服了就不管别人,这么黑灯瞎火的,这是温书吗?说出去都没人信,我爹可是当朝宰辅,连个蜡烛都不给我点……我要是考不上状元,我跟你拼了!” 越叨叨越觉得自己悲催,顾安诚干脆把书一合,翻了个身直接睡觉。 “考不上状元就进宫,叫姓叶的养我!” 然而被他念叨的某人其实一点也不舒服…… 宁易把自己打包送到了别庄,结果叶棽不但不高兴,反而被气得不轻。 你把一个人当成宝,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为了他周旋宫规,为了他当众作秀,为了他连太监头子都亲自贿赂。 结果想不到他先自轻自贱起来,自轻自贱也就罢了,他去浮离斋学那些本事究竟想干嘛?难道自己在他心里就是那种人吗? 叶棽越琢磨越委屈,越委屈就越生气,越生气手上动作就越发粗暴起来。 他是深谙□□的人,只要他想粗鲁的动作也能挑起对方□□,叫人欲罢不能。可现在他明显不想如此,发泄一般动作着,在宁易身上留下点点的痕迹。 宁易吓得动也不敢动,早先哭了两声,却被叶棽狠狠地扇了一巴掌,恶狠狠地警告他,不许出声,否则还要拔了他的舌头。 他也是懵了,来之前一心想的是,只要叶棽高兴,自己怎么都行。 早先他每次都怕的厉害,每次叶棽也都宠着他,把没有有做到最后一步。虽然放过了他,可他知道叶棽自己并不好受。 于是他今日便想着主动一点送上门,原本也是要做的,为什么还要躲躲闪闪叫主子不高兴呢? 更何况,叶棽于自己而言,不只是主子,更是恩人。连命都是人家给的,这身子还能不给吗? 最重要的,宁易知道自己愿意,纵使心底深处那些不好的记忆总是冒出头来不停纠缠,可只要一想到那个人是叶棽,一切都好像不重要了。 只要他要,只要我有。 宁易就是抱着这样决绝的念头,一鼓作气地赶来献身的。 然而见到叶棽的情形跟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他为什么这么生气啊? 宁易被打了的一边脸肿了起来,他悄悄地抬手揉一下,可手腕却被猛地攥紧拉到了头顶。 “我叫你动了吗?”叶棽冷声呵斥,说着又俯下身去含住他耳垂,轻声道,“别惹我生气了,好不好?” 宁易耳朵湿湿凉凉,一股□□的感觉瞬间传遍了半个身子,他难耐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叶棽抬起头来,他的阴影落下来,把宁易整个都笼罩进去,他微微蹙眉,忍耐着又问了一遍:“小易,别惹我生气,好不好?” 宁易眼里含着泪,使劲地点头,他从没想过惹叶棽生气,从来没有! 叶棽这才满意,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皮,随手扯过散落床边的束腰,将他两只手腕交叠着捆在床头。 宁易不敢躲也不敢挣扎,仰头看了眼失去自由的双手,回头却见叶棽已经起身,从床头的暗格里掏出一个锦盒。 锦盒打开,一股奇想扑面而来,宁易好奇地睁大了眼睛,这个味道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宁易想了一会,忽然记起是那个叫姜南的太医,那晚自己躲在屏风后面听到他说给殿下什么东西,然后就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 那味道太特别,以至于他现在重新闻到,立刻就记起来了。 于是他更加好奇,忍不住在想那盒子里到底装了什么? 36.心思 闲来无事去看看猴子的短篇吧,《别叫我悟空》已完结的免费哦:)  叶棽抬眸看了看宁易, 见他紧紧抿着嘴唇, 似乎有些紧张,不由笑着拉了他一把, 将人按在怀里坐了。 “别怕,孙公公很好说话的,再说了, 过两日咱们就去行宫了,没事的。” 宁易紧张地扫了眼孙礼和傅衣,见两人都低着头并没注意到自己,心里才松了口气,点点头轻声道:“殿下,我不怕,宫里的规矩是该多学一些,免得将来给您惹麻烦。” 要怎么给他解释浮离斋里不是学宫规的?叶棽有点犹豫,拍了拍他肩膀道:“我这不是担心你身上的伤么。” “刚您瞧见了,都好了很多的。”宁易抬眸道, “又不用挨打, 也不用干活,没事的。” 叶棽无语,不过确实是不用挨打和干活, 他能说什么呢?想了想, 便对傅衣道:“带宁易去偏殿洗洗换件寝衣, 参汤是不是凉了, 再拿去热热,一并拿去偏殿。”转头推着宁易道,“换过衣服把参汤喝了再过来,嗯?” 傅衣心道好吧,看来以后参汤也要常备了,这位瞧着也是个身子骨弱的,得补补才成,要不自家主子如狼似虎地还不得把人搞得渣都不剩? 这边宁易乖巧点头,起身学着之前见过的姿势,给叶棽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叶棽好笑道:“明儿跟着孙公公好好学学再行礼吧,瞧你这累的。” 宁易脸上一红,低低地应了一声,转头跟着傅衣出去了 孙礼惊得下巴都要掉了,眼前这个轻声细语,温柔款款的人,真的是大皇子吗?只知道叶棽高傲冷漠,而且脾气爆的简直不要太吓人,这怎么今儿跟鬼上身一样? 还有那个宁易,他是真不知道自己要去浮离斋干什么吗? 他这还没惊讶完,叶棽又开口了。 “孙公公经验老道,对宫里的规矩自然也烂熟于心的。” 孙礼不明所以,只答应着:“殿下说的是,奴婢进宫也有二十多年了,宫规自然得时刻牢记。” 叶棽点点头:“实话跟您说了吧,我也没指望着宁易能学来些什么,你们那个地方的绝活,在我这也用不上。左右不过是规矩,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他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孙礼,见他接了才又道:“孙公公也知道,宁易他不动宫里的规矩,既然他一心想学,咱们还是教一教的好,你说是吧?” 罢了罢了,他想学规矩就学规矩吧,反正也就这两天功夫,学别的估计也记不住。 孙礼接过轻飘飘的荷包捻了一下,便知里面应该是银票,心里又是一惊,从没见有宫里的主子为了个奴才这么舍得的,最多也就是赏块玉佩叫自己多看着点,也没见直接甩银票的。 况且调.教个床奴而已,便是多照顾一些该干嘛还是得干嘛,没听说还不让调.教只学宫规的。学规矩不去礼教司,你上浮离斋干嘛? 孙礼心里吐槽,面上却更显恭敬,笑着把荷包揣起来,躬身道:“殿下的意思奴婢明白了,这两日宁公子在浮离斋,奴婢会亲自安排一切,定让宁公子一切顺心。殿下尽管放心。” 叶棽这才满意,打了个哈欠道:“明儿我叫傅衣送他过去,晚膳时再接回来。左右他跟我去溪山,有的是时间,想学什么我教也就是了。” 孙礼赔笑道:“何必麻烦傅公公,他还得照顾殿下,奴婢明儿辰时来接宁公子,未时过了再送他回来也就是了。” 叶棽见他这么识趣,不由更放心了几分,想了想道:“广阳宫的大宫女雨荷,和你是同乡吧?” 孙礼道:“殿下明鉴,雨荷跟奴婢都是蜀中安阳县人。” 广阳宫住的是四皇子叶楚,雨荷便是他跟前伺候的大宫女。只不过叶楚不是个善心的主子,雨荷的处境十分不好,她偶尔会跟孙礼哭诉。 孙礼其实早已恋慕她许久,可他自知自己什么身份,又帮不到雨荷,只能时不常地劝慰开解,叫她谨慎小心,万不可行差踏错。只等年纪一到便放出宫去,也就解脱了。 只是雨荷今年已经二十五,可叶楚却丝毫没有要放她出宫的意思,尚宫局的人已找过他两次,他既不放人又没有明确的旨意要雨荷留下,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吊着,叫人摸不着头脑。 叶棽却知道他的心思,早早地把身边的宫女都玩了一通,表面上还要装着不近女色的样子哄骗父皇,叫所有人都以为他叶楚是个坐怀不乱的君子。 叶楚对雨荷是喜欢的,但却没喜欢到要为了她破例,但对于雨荷而言,若是今年不能离宫那往后的日子要如何,真是不能想象。 叶棽眯了眯眼,敛去眸中锋芒,有些无奈地开口:“老四那人平日里是放浪了一些,你叫她且忍耐忍耐,莫要心急。将来的路还长,切不可做傻事。” 孙礼一惊,来不及细想,拜倒在叶棽面前:“殿下,殿下明察秋毫,若是雨荷能得殿下垂怜,奴婢,奴婢这条贱命就是殿下的,只要您一声招呼,奴婢万死不辞!” 叶棽笑笑:“万死不辞?” 孙礼神情坚定:“奴婢在宫中人微言轻,但仅此一身,任凭驱使!” 叶棽摆摆手:“你先起来再说。” 孙礼也没坚持,站起来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叶棽道:“现如今我的手还伸不到老四那儿,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我提醒你的意思是,有些铤而走险的事,你叫她打住,想都不要想。懂吗?” 孙礼点点头:“什么都瞒不过殿下的耳目。” 叶棽挑了挑眉,前世雨荷在广阳宫纠集十几个宫女想要勒死老四的事,他可是到现在都记忆犹新呢。 也是可惜了那一回,本来都要得手了,一个宫女看到被勒得将死的老四,被他伸着舌头的样子吓晕,刚好惊动了巡逻的禁卫军。 若是那帮宫女得了手,后来自己也不至于被老四给害那么惨。 至于孙礼,也是前世雨荷等人被处凌迟之后,他跑去天牢给雨荷送了一瓶□□。雨荷当晚自杀,他也在浮离斋里上吊死了。 所以这一回叶棽知道宁易免不了要去浮离斋时,才没有那么抵触,也没怎么推拒。一来沈皇后的话他暂时还不能违逆,也不想违逆,二来便是因为孙礼、雨荷这一层,他还有其他的想法。 叶棽不置可否地笑笑,道:“这事我不会不管,跟你透个底,这一回老四回宫是被父皇罚了禁足的。这段时间他会老实很多,所以你去告诉她不要轻举妄动。有什么事,你来给我传消息,从长计议。” 外间殿门打开,傅衣领着宁易回来,孙礼便即告退,临走时还不忘给叶棽又磕了个头,对宁易也愈发恭敬起来。 叶棽也没拦着,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对宁易好,那就能得自己的庇护,就能在他叶棽的羽翼之下。 宁易根本也没注意孙礼的态度,他一进门就下意识地去找叶棽,快步走到他跟前站定,才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 他这个样子再次极大地取悦了叶棽,嘴角不自觉地扬起,转头打量刚刚梳洗换过衣服的小奶狗。 宁易换了一身素白的宽大寝衣,更显他身形瘦削,马尾也散了下来,用一根绸带在脑后简单系住,看起来少了些英气,却更加柔顺。 叶棽只觉得他怎么看都好看,怎么装扮都美,想到方才那个心血来潮的吻,不由得笑意加深,又美味又听话,似乎还挺依赖自己,真是美得很呢。 或许自己就不该忍着,直接把人吃干抹净,然后一辈子留在身边宠着,不是也挺好? 宁易呆了一呆,待反应过来,只觉得又急又羞又恼又怕,可他毫无奈和,除了赶紧整理好衣服,甚至已经不能跑出去了。 宁易匆忙间把上衣穿好,却一边系着腰带一边止不住地流眼泪,他心里委屈却说不出来,大滴大滴的眼泪滑落下来,怎么都止不住,像是断了线的珠子,称得他那张小脸越发苍白。 这个样子端的叫人怜惜心疼,叶棽指了指床前的屏风,用口型告诉他:“到后面躲一躲。” 看宁易垂着头快步走到屏风后面,叶棽这才松了口气,低头看了眼自己腿间的小帐篷,又连连叹气,无奈地扯过榻上锦被遮住。 自己作出来的也只能自己忍回去了。 脚步声传来,傅衣和姜南一前一后地进了内室。 一番行礼,叶棽对傅衣道:“参汤和东西都放桌上去,等会你去趟浮离斋,叫孙礼今晚无论如何来一趟。” 傅衣心下有些吃惊,赶忙应道:“那奴婢立刻就去。“ 傅衣告退离开,叶棽才把目光落在姜南身上,微笑道:“姜院正有心了,这么晚还过来。” 姜南恭敬道:“大殿下哪里话,微臣不过尽责而已。”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锦盒,双手捧到叶棽面前,“这是臣赶制的丸药,家传的方子,请殿下尽管放心。” 叶棽挑了一下眉,接过锦盒把盖子打开,一瞬间甜香四溢,里面只装了七颗奶白色的丸药,每一颗都差不多小指肚大小。 37.信仰 闲来无事去看看猴子的短篇吧,《别叫我悟空》已完结的免费哦:)  顾安诚一脸懵圈, 揉着屁股委屈不已:“你这人, 怎么话都不说就动手?” 叶棽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咬牙切齿地道:“要不是我腿上不得劲, 早一脚踹飞了你!” 顾安诚嘴一瘪眼看要哭,叶棽赶紧抬手:“停,你给我憋回去, 憋回去听见没?敢哭我抽你!给我起来!”说着还不忘了晃晃拳头,一脸的恫吓。 顾安诚摄于叶棽淫威已久,被他一吓唬到嘴边的哭声也都憋回去了,咧着嘴站起来,哼哼唧唧地踢了下凳子,嘟囔道:“你就知道欺负我!” 凳子就在宁易身边,被踢了一脚之后摇晃了两下眼看要倒,叶棽赶紧伸手扶住,见宁易没事,才松了一口气。 顾安诚以为叶棽给自己让座, 一脸嘚瑟地走过来, 却不妨叶棽把凳子往自己身后一撤,指了指圆桌对面:“你,坐那头去。” 顾安诚愤愤跺脚, 到底还是听话地坐了过去。 “我说锦年, 昨晚上到底怎么回事?真是……干的?”顾安诚伸出四根手指比划了一下, 一脸的八卦相, “听老沈说你跟他昨晚上九死一生啊?” 叶棽没理他,俯身拍了拍宁易的肩膀:“小易起来,别怕,顾大傻子是我朋友,不会害你的。” 顾安诚已经把挨打的事忘了,瞪眼质问:“说谁傻呢!” 叶棽拉着宁易起身,看也不看他,言简意赅地道:“说你。” 顾安诚一噎,不服气:“从小到大你们就这么说我,你等着的,等我今年恩科金榜题名!哼!看看到时候谁傻!” 叶棽一手按在宁易肩上,偏头笑道:“好啊,到时候你当了状元我就不许他们再叫你傻子,若是考不上,那可别怪咱们,可是要喊一辈子的。” 顾安诚的爹是当朝宰辅顾寒林,人送外号“顾三白”,脸白、心白、说话白。 脸白是说,顾寒林容貌秀美,皮肤比女子还要白。心白是说他心底无私,做事清廉冯巩,至于说话白,则是顾宰辅这人好说大实话,为人直爽而有任侠之气。 顾寒林做了两朝宰辅,在朝中德高望重,当年景帝顺利继位,除了沈家的大力相助,也少不了他的坚定支持。 所以沈皇后在叶棽开蒙之后,就做主选了顾寒林惟一的儿子进宫做了伴读,这么一来,沈顾两家的关系便更加牢不可破。 虽然景帝不是喜欢顾安诚,可叶棽挺喜欢这人。 顾安诚聪明好学,却性子大咧,不拘小节,是个很好朋友,而且他品性忠直,非常值得信赖。最最重要的,很好欺负。 上一世顾安诚就是恩科上高中状元,本有大好前途,却被景帝外放去了偏远的克州做了个知县。 那时叶棽腿伤未愈,景帝借着让他疗养把他赶去了行宫,朝中事一概不叫知悉。若不是顾安诚登门辞行,他还蒙在鼓里呢。 后来顾安诚在任上做了几件大事,本是有机会调任回京,可偏生沈家出了事,顾宰辅拼死力谏也没能挽回,反倒被四皇子一党寻了由头直接免官贬出了京师。 顾安诚到底没能回京,直到叶棽出事,两人也没再见过面了。 想到这,叶棽不由弯了弯唇角,既然自己回来了,那便从解救顾大傻子一家开始做起吧。 顾安诚还不知道自己被叶棽列为了濒危物种,他的注意力已经被宁易吸引了,胳膊撑在桌子上好奇道:“这人谁啊?长得还真漂亮,我说锦年你这口味越来越奇特了,前儿还说让我妹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你要是好这一口,我看还是算了吧。” 眼看宁易看自己的眼神都变了,叶棽恨不能跳起来咬死顾安诚。 “你给我闭嘴!” 叶棽语气不善,顾安诚只好不再问了,可一双眼睛却在宁易身上上上下下地梭巡,好像这么死盯着能瞧出个四五六一样。 宁易被顾安诚别有深意的眼神盯着,心里那些不好的想法又冒了出来,双手死死拉着衣襟,完全不肯配合叶棽上药了。 只是这一回他没再鲁莽地想要逃走,而是转而求助似的看着叶棽,眼睛里写满了哀求。 叶棽微微叹气,柔声道:“你别乱想,大傻子说的话不用理会。” 说完转身,一拍桌子,沉声道:“顾安诚,出去。” 顾安诚正盯着宁易琢磨,乍一听自己被赶还没反应过来,张着嘴“啊”了一声,完了还好半天合不拢嘴。 他这样子看着确实傻的可以,宁易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只是他立刻意识到不好,吓得又想跪下。 叶棽眼睛一亮,赶紧按下他,轻声道:“他是挺傻的吧?小时候比现在还傻,回头我慢慢给你说,保准你能笑死。” “叶,姓叶的,你别太过分了!”顾安诚反应过来,立刻抗议,“好歹相交一场,你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叶棽白他一眼:“我还没问,你一大早闯进来,到底想干什么?” “自然来看看你,我关心你,不行啊?”顾安诚委屈不已。 “行,看见了,看见你可以出去了。”叶棽摆摆手,“复表哥昨天也受了伤,你去看看他,出门左转,不送。” 顾安诚不但没走,反而绕过桌子走了过来:“可我还有事要跟你说。” 叶棽一手按在自己膝盖上,无奈地摇了摇头,抬眼看他:“说什么?” 顾安诚看了眼宁易,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宁易瞬间紧绷起来,警惕地看了一眼顾安诚,又惴惴地盯着叶棽。 叶棽恍若未觉,点头道:“知道啊。” 顾安诚又道:“昨天有人给他消息,说你会出事,营地里大批人马会出动去找你,叫他趁机逃走。这事你知道吗?” 叶棽还是点头:“知道。” “那你还把他带回自己营帐,你不怕被老四抓住小辫子,一下摁死你呀!”顾安诚急吼吼地道。 叶棽疑惑:“他们逃跑只不过是想活命,这跟我把他带回来有什么关系吗?” “怎么没有关系!”顾安诚恨铁不成钢地地道,“出事的是你,陛下带人离开营地也是因为找你,你又这么护着他,你叫别人怎么想?难道不是你私下给他们送消息,然后自己故意受伤又错报了方位把大队人马引去西山,给他们制造逃跑的机会吗?” 叶棽听他说完,忍不住笑了起来,点头道:“既然如此,事情都发生了,你说我又能如何呢?” “趁时候还早,赶紧把他送走,还跟那些卫蛮关一起去。等明儿试射的时候,我去跟老沈说,叫他把这事解决掉。一了百了!”他说着,右手做掌在自己脖子上虚划了一下,然后一脸的心照不宣。 叶棽被他逗笑,抬手点了点顾安诚:“哎呀,我说老顾啊,这是不是你这辈子第一回出主意?还出了这么个馊主意!哈哈!” “你笑个头啊笑!”顾安诚气的一下拍掉叶棽的手,“人命关天好不好!” 叶棽兀自笑个不住,宁易终于忍不住了,他推开叶棽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起身跪了下去,冲着他磕了一个头。 “你又做什么?”叶棽伸手想去拉他,却被他躲开。 宁易抬头认真地道:“殿下刚才就问罪奴昨日的事情,昨日没有人给我们送消息,我们都不知道你出事。只是昨天傍晚的时候守卫忽然被人袭击,那人杀了守卫,又把笼子门打开,然后就走了。” “所以你们就逃了?”叶棽追问道,“守卫不是你们杀的?” 宁易摇头:“被俘之后因要押解进京,守卫怕咱们逃跑,每人都喂了软筋散。进京之后每日惯常还要用刑,再没力气杀人的。别说杀那些守卫,便是那个笼子咱们都是出不去的。” 叶棽点点头,这也就解释了,为何他们只逃了几里远就被抓到,应该是体力不济,加之本就没有计划,对山中地形不熟,才会一下子就被找到。 可如果,那些抓他们的人,本就是放他们的人呢? 想到这,叶棽勾起唇角,垂眸细细地思量起来。 顾安诚跺脚:“哎呀,卫蛮说的话你也信?更何况……哎,你到底知不知道他是谁?” 叶棽不耐烦道:“还有完没完,你管他是谁呢?他谁啊?” 顾安诚弯腰凑在他耳边道:“他是宁易,卫国的二皇子!卫国就是因他才亡国的!” “嗯?”叶棽猛地偏头,“你说什么?” 这一世四皇子怕是不能这么快封王了,而叶棽也早就不在乎什么赏赐了,他要的东西都已经到手,是时候功成身退。 父子相见,叶棽忍着腿上疼痛规规矩矩地行了礼,便道出来意。 景帝全程淡淡的,见他行礼也没拦着,听他说要动身,只简单叮嘱了几句。 叶棽恭敬听着,盘算着把宁易的事提一提,谁知景帝却先开口了。 “昨晚你带回去那个卫奴,打算怎么安置?” 叶棽有些羞赧地垂了头,小声道:“父皇明察,儿臣想留下他,贴身伺候呢。” 景帝轻哼一声,低斥道:“什么时候添了这种毛病,你也不小了,怎么还是如此任性!” 叶棽抿抿唇:“父皇,儿臣知错了。” 景帝看他一眼,摆了摆手道:“罢了,既然喜欢留着当个玩意儿也没什么,只记着一点,切不可玩物丧志。你也不小了,又是皇长子,凡事要知进退,懂分寸。明白吗?” 38.镜园 闲来无事去看看猴子的短篇吧, 《别叫我悟空》已完结的免费哦:)  然而左思右想却真的无可奈何,他才回来两日, 什么都没有准备好,也就什么都说不起,势单力薄连自己都险些折在围场,更不要提护着旁人。 想到这,叶棽不由得恼恨起自己来, 真是没用透顶! 新阳宫首领太监傅衣端着一个大托盘进了正殿,给叶棽行礼道:“殿下, 私库里上好的东西都在这了。您过目一下?” 傅衣是叶棽的大伴, 自他出生起便随侍伺候左右, 为人忠心又机灵,只有时候机灵太过, 难免弄巧成拙。 前世傅衣在叶棽最艰难的时候, 也一直陪在左右,最后阴差阳错中毒而死。 听见傅衣的声音, 叶棽这才回神,前世他在新阳宫住了二十多年, 成为太子之后才搬走, 如今重回故地,心中难免唏嘘感慨。 “主子,您是不是累了?腿疼吗?”傅衣走近道, “奴婢叫人熬了参汤, 马上就送来, 您早些安置吧。” “你知道我向来不喜参汤的味道,有没有红豆汤?”叶棽看了眼外面,抬手揉了揉额角道,“什么时辰了?” “回主子的话,已经过了戌时。”傅衣又笑道,“红豆汤咱们常备着的,您要喝随时都有。不过主子呀,您这腿上伤的重,喝参汤补一补也好,那味也不是很重。” 叶棽招手道:“东西拿过来我瞧瞧。” 傅衣也料到他定是不听的,只好将托盘放在桌案上,掀开锦缎道:“按着您的吩咐,都是些小东西,不招摇却又足够贵重。您看这个玉佩,当年老太后赏下的。还有这个玉冠,这是传说中的暖玉,温润滋养,对身子极有好处。” 他挨着个的介绍选出来的东西,叶棽的目光却落在一颗猫眼石上,金绿色的珠子足有大拇指一节那么大,中间一条细窄明亮的反光,像极了猫儿的眼睛。 叶棽两指捏起珠子迎着灯光看了看,那道细窄的光带果然还会随着角度远近变化,这让他一下子就想起宁易的眼睛。 前世里的无畏而狡黠,这一世畏缩中却隐含着坚韧,对着自己目光灼灼,依赖而信任,时而像个孩子,时而又仿佛看破世情。 宁易就好像这颗珠子,不同的角度去看,不同的心情去看,总是会看到他不一样的一面。 “主子眼力高,这猫儿眼可是当世绝无仅有,这金绿色最是高贵难得。”傅衣道,“依奴婢浅见,不如就用那个八宝玲珑雕花锦盒装了,才配的起这颗珠子。” “就它吧。”叶棽点点头,“听你的,找了锦盒来,其余这些都拿回去。” 傅衣应了一声,将锦缎仍旧盖在托盘上,又问道:“方才太医院的姜院正过来,正在偏殿候着,主子您看?” 叶棽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想不到姜南果真是个识趣的人,自己只略露了些口风,他这就送上门了。 “等会你带他直接去后面重华殿,我先过去看看宁易。”叶棽摩挲着手里的珠子,也不叫人搀扶,拄着拐杖往后面走,忽又转头道,“参汤也送过去吧。” 重华殿是新阳宫后殿,也是叶棽的寖殿。再往后是个小花园,重华殿的后窗外连着一个小荷塘,每到夏日凉风送爽,别有一番情致。 只是如今深秋时节,花园也没什么好看的,窗子大多时候是关着的。 叶棽挥退宫人,独自穿过回廊。 夜幕中的新阳宫灯火通明,暖黄的灯光却依旧冷清。 叶棽脚步稍顿,抬眸望向夜色中的重华殿。风起,满庭秋色扑面而来,一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飘落,被他轻巧地接住。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喃喃语罢,叶棽自嘲般笑了笑,自己什么时候也伤春悲秋起来了? 重华殿门虚掩,余光里有人影一闪而过,叶棽偏头去看,宁易正拉着门偷偷地往外探头。 “在找什么?”叶棽好笑地招了招手,“过来扶我。” 宁易显然没料到自己不过出来看一眼,就这么巧被叶棽给撞见,他愣了一下,有些犹豫地拉开门,迈着小步走上回廊。 叶棽也不催他,就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朝自己走过来,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自己面前。 两世之间,他俩相隔了何止万重,感谢上苍给了自己一次重来的机会,可以再一次这么近地看着他,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他。 叶棽心绪起伏,面前地宁易却被他盯得局促不安起来,瞄着叶棽紧紧抿着的薄唇心里越发没底。 片刻后宁易忍不住了,肩膀微微一动转身想逃,却不料被叶棽发现了意图,一把按在肩膀上。 宁易几乎哭出来,颤巍巍转头,正对上叶棽疑惑的眼神。 “你又要跑?”叶棽眉心微蹙,“都在宫里了,你还想跑哪去?跑回金陵城去吗?” 宁易猛地抬眼看他,又飞快地低下头,什么也没说,弯腰屈膝跪了下去。 叶棽本已察觉自己语气不好,正琢磨着赶紧再说点什么,谁知宁易竟然会是这么个反应,一时也懊恼起来。 叶棽知道是自己吓着他了,可又拉不下脸来道歉,只好耐着性子轻声询问:“又怎么了?” 宁易低着头,马尾的发梢散落衣领里外,有一些还贴在了后颈上,纤长白腻的颈子在灯火下显得更加脆弱不堪,仿佛整个人一碰就要碎了似的。 叶棽眨眨眼,伸手想去拉他,谁知宁易却飞快地向后膝行两步,以头触地:“罪奴不敢,求殿下息怒!” 他两手手指微微并拢,有些蜷曲地抠着地面,小指轻轻地抖着,似乎极其慌乱。 叶棽莫名不已:“你到底怎么了?白天还好好地,这是谁惹你了?”说话间又上前小跳了半步,弯腰去拉他,“是我刚才性急了,都是我不好成吗?” 宁易仍旧保持着叩头的姿势,摇了摇头道:“奴不敢,不敢想更不敢逃,奴以后都是瑄国人,再不敢想着卫国,想着金陵的,请殿下,求殿下明鉴!” 叶棽这才恍然,暗恼自己口不择言,却忘了这是对于卫奴的大忌,万一被人知道他们有思故国,那便是灭顶之灾。 看着地上瑟缩的人,叶棽心里抽疼的难受,却又实在不敢再吓着他,只得愈发和缓了语气哄劝:“小易别怕,先起来成吗?” 手按在他肩头才惊觉宁易整个人都抖得厉害,叶棽不由手上用了力气,一心想把他拉起来。 宁易不敢拧,只顺着他的力道直起身,四目相对,宁易脸色白的厉害,腿软的站不起来。 叶棽失笑摇头:“怎么胆子就这么小,我不过随口一说,就吓成这样?” 宁易咬着嘴唇移开了眼,和他一起被选中押送来瑄国的人里,有一个出名的诗人,就因为在路上吟诵了一首卫国宁氏先祖的怀古诗,就被挑断了手脚筋,一路被拴在囚车后面爬行。 那些兵卒们为了达到杀一儆百的目的,经常整夜地在他们面前糟蹋那人。后来那位曾经高洁出尘的诗人不堪受辱,终于寻了个机会一头碰死,这才终得解脱。 这些事,每次一想起来,宁易就止不住地浑身发冷。他不知没想过逃走,可卫国已经没了,天下之大,他又能去哪? 叶棽看着他出神,心里琢磨恐怕还有些事是自己不知道的,照宁易这个反应,恐怕还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可他这个样子,自己是铁定问不出来什么的。 压下心里的疑惑,叶棽强迫自己耐下性子来,柔声道:“好点没,能站起来吗?” 宁易转眸看他,讷讷地点了点头。 叶棽含笑伸手:“那,小易能扶着我进去吗?你看这也没有别人,刚才咱俩说的话都没人听见,根本用不着担心的,是不是?” 宁易眼珠转了转,这才站了起来,把叶棽没拄拐杖的胳膊拉到自己肩上,伸手环住他的腰,把他身体的重量分担了多半在自己身上,这才转头道:“殿下,走吧。” 叶棽只觉得被他这一扶自己都身轻如燕起来,几乎脚不沾地就进了重华殿的门。 两人一路进到内室,宁易轻手轻脚地扶他到软榻上挨着,转身拿了靠枕垫在他腰后,这才垂首往旁边站了。 叶棽好笑地看他:“做什么站那么远,躲我?” 见他二人回来,周全将拂尘一甩搭在左臂上,赶忙迎了过来。 “大殿下,沈大人,你们可回来了。”周全脸上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方才可是真险啊,那逆贼郎威眼看就要冲到这里来了,幸好被顾宰辅带人在半路拦截,也幸好大殿下不在,否则奴婢等可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说话间,顾安诚正好也从大帐里出来,他身后跟着宁易,正期期艾艾地看过来。 叶棽一顿,刚才只想到自己要避开可能出事的时间,却忘了把宁易单独留下的危险。 听了周全的话心里更加懊悔,顾不得其他拄着拐杖急急地走过去,一边出声询问:“刚才没吓着你吧?有没有受伤,嗯?快,过来。” 顾安诚还以为他在和自己说话,笑着摆手:“我当然没事啊,我还担心……” 然而,叶棽根本看也没看他,直直地冲着宁易冲过去。 顾安诚脸上分外精彩,又震惊又尴尬,一阵红一阵白,自己这是被无视了?下意识地四下里看了看,最后目光落在沈复身上。 39.安然 闲来无事去看看猴子的短篇吧, 《别叫我悟空》已完结的免费哦:)  沈复却道:“即便真如殿下所言, 可禁军留守营地的是大统领郎威,他是永宁侯府的姻亲,我看还是小心点, 先看看是不是他们再说。” 四皇子的母妃出自永宁侯府季家,郎威的大儿子便是去了季候的嫡次女, 两家算是通家之好 叶棽笑笑:“来的不是郎威。”他母后又不傻,怎会调遣郎威去找自己。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记得前世率大队人马来寻自己的, 是禁军副统领齐藤。这一回虽然时间提前了,但人却应该不会错。就好像率先找到自己的, 仍然是沈复。 齐藤个刚直不阿的热血汉子, 一身武艺也是顶顶的好。可惜的是, 后来到底还是没逃过宫里那一波波的争斗,被外放去了冀北戍边,直到叶棽死都再没听过他的消息。 果然,一小队人马手持火把穿林而来,当先一人, 正是齐藤。 沈复大喜:“殿下真是料事如神!” 叶棽:…… 沈复继续:“而且心思缜密。” 叶棽:…… 沈复没完:“遇事冷静自持, 颇有□□遗风!” 叶棽:…… 沈复又来:“足智多谋……” 叶棽拍了拍他的额头, 指着林间的小径道:“过来了。” 沈复这才停下拍马屁的节奏,赶着窜出藏身的大树, 拦在了齐藤一队人马的前面。 林中忽然窜出两人, 齐藤也是吃了一惊, 急急地勒马停住。夜色昏暗,他从下属手上接了火把,想要看清来人。 “齐将军,在下镇国公府沈复!这是大皇子。”沈复向前走了两步,仰头看他。 齐藤这才看清两人的脸,赶忙下马走过来行礼道:“末将齐藤,见过大皇子。臣来迟,请殿下恕罪!” 叶棽道:“齐将军快些免礼,你能来,就已是万幸了,是我们该谢你才是。” 齐藤这才起身,注意到叶棽腿上缠着的木条,皱眉道:“殿下受伤了?”又看沈复,“沈大人可还好?方才那一声巨响,可是两位?” 沈复点头:“齐将军,这些回头再说。大皇子伤了腿,咱们还是快些回营地去让御医诊治才是。” 齐藤应了一声,对叶棽躬身道:“末将马上安排,请殿下稍后。”说着又解下腰间的水囊递给沈复,“请殿下和沈大人先喝点水吧。” 沈复道了声谢接过水囊,拧开之后先让叶棽喝,待他摆手说不要了,自己才仰头喝了几口。 那边齐藤跟手下吩咐完,才转回来道:“殿下,末将已安排人先行回营地报信,以免皇后娘娘担心。殿下可以骑马吗?末将想着要不扎个担架?” 叶棽听到皇后娘娘四个字,瞬间眼眶发热,抖着声音问:“母后她,她可还好?” 齐藤“嗯”了一声,道:“您放心,皇后娘娘一切都好,只是担心您的安危,才又派末将往这个方向寻人。” 叶棽点点头,急急地对沈复道:“那,复表哥那我们快些回去,就骑马,我可以的。我要回去见母后!” “那我骑马带着殿下吧。”沈复道,“这里离营地不算远,也不会很颠簸。” 齐藤眼角抽抽,心道果然世上只有娘亲好,这人呢,无论身份多尊贵,性子多刚强,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哭着喊着想见娘呀。 一路往回赶,远远地便瞧见营地一片灯火通明,一群人立在营地外翘首以盼,最前面最焦急的那个可不正是当今景帝的皇后沈倾城。 沈皇后自得了信儿知道齐藤寻到了叶棽和沈复,就在营帐里坐不住了,等了一会见还没到,干脆领着人跑出来等。 人马走到近前,叶棽哑着嗓子唤了一声“母后”,就只剩了流泪,再也说不出其他。 “我的儿!”沈皇后被他这样一声喊的像是心头叫刀子割了一般,哭着扑了上去,抓着叶棽的手再不肯放开。 叶棽被母亲拉着手,那种真实的触感叫他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扫了一眼周围众人,叶棽垂下眼眸,极力压下心头的激动,颤声道:“母后,儿子不孝,叫您担心了。” 沈皇后深深点头,擦了擦泪,退开半步,道:“来把大皇子扶进本宫的营帐,太医已经候着了。” 沈复早就下马,一直在旁张手虚护着叶棽怕他摔下来,得了这声吩咐立刻上前,跟齐藤合力把叶棽接下,看着他趟到担架上,这才松了口气。跟沈皇后说了一声,就跟着跑进营帐去了。 齐藤则整身行礼:“参见皇后娘娘,微臣幸不辱命!” 沈皇后纵是心中再如何急迫,气度也丝毫不乱,她从容地点了点头:“辛苦齐将军,你是本宫和大殿下的恩人。” 齐藤赶紧跪下:“末将担不起,大殿下是沈大人找到的,咱们在林子里遇上时沈大人已经带着大殿下往回走了。末将不敢居功。” 沈皇后微微颔首,上前一步虚扶了他一把,柔声道:“齐将军快快请起,这份情本宫记下了,至于论功行赏自然还是要听陛下的安排。”说着便即后退,“陛下那边本宫已经派人去报信了,郎将军已经去了西边迎候。” 齐藤躬身应是:“末将即刻就去与郎统领会合,迎陛下回营。”说完便行礼告退。 沈皇后走到大帐门外却没有进去,而是转身对众人道:“大皇子受伤多有不便,而且天色已晚,众位夫人小姐都回去歇着吧。本宫自己进去看看棽儿就成了。” 这一回狩猎皇帝没有带其他后妃,所以今晚陪着皇后的除了宫女便都是些命妇小姐们。 这些命妇小姐身娇体弱,折腾一天本就累得够呛,又强撑着等到深夜,已经困乏的不成了。如今听了这一声吩咐,个个如蒙大赦,忙不迭地一边宽慰皇后一边告辞。 沈皇后耐着性子看她们离开,这才挥退了其他伺候的宫人,只带了贴身的大宫女荷香进了营帐。 谁知刚走到内室门口,就听见里面叶棽一声惨呼,接着便是稀里哗啦的一阵响动,她心头一紧,赶忙冲了进去。 太医院院正姜南已经帮叶棽将腿骨接好,这会正亲自帮他上药包扎,刚才那一声痛呼便是正骨时他失声叫出来的。 沈复手足无措地在床头站着,身后小药童正在收拾地上被他失手打翻的水盆和药盒。 听到动静,几人转身发现皇后已经进来,姜南和沈复并小药童赶忙起身行礼,叶棽也撑着床坐起身子,唤了一声:“母后。” 沈皇后红着眼圈,上前拉住叶棽的手,却只是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她点点头,侧身在床边坐下,缓了缓才偏头道:“起平身吧,姜太医,棽儿如何了?” 姜南躬身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已将大皇子左腿接好,只是这段时日请殿下莫要随意走动,左腿不要受力、不要沾水,等骨头重新长好便无事了。此外,大皇子有些发热,想必是受了惊吓风邪入侵,臣等下再开一副散热的药来,服下睡一觉明日便好了。” “那就好。”沈皇后松了口气,又问,“那将来会否有什么影响?” 姜南自然明白沈皇后的意思,大皇子自小便被寄予厚望,若真是这回把腿摔瘸了,自然要跟皇位无缘,这担心也是正常。 “启禀皇后娘娘,只要精心养着,便不会有任何影响。只修养这段时间,倒是忌讳颇多,待会臣一并写了交给殿下。” “也给本宫一份。”沈皇后道,“这段时日劳烦姜太医多多费心。” 姜南躬身应是,又道:“娘娘放心,大皇子吉人天相,此番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臣这就去开药熬药。只是臣以为,殿下最好还是尽快回宫,宫里一切应用之物都更全,人手也多些。” “好,那你去吧,荷香却帮姜太医熬药。”沈皇后点点头,得了姜南的准话,叫她心里踏实不少。 姜南领着药童荷香出了内室,沈皇后这才对沈复道:“复儿,这回多亏了你,若非你心思缜密,棽儿还不知要受多少苦呢。” “姑母说哪里话,这都是臣的本分。”沈复笑笑,“所幸有惊无险,也幸而殿下足智多谋,否则侄子这条小命……” “复表哥!”叶棽忽然出声打断他,“你也受了伤,先回去歇着吧。那些事回头再说。” 沈复赶忙止住话头:“是,那臣先行告退。明日再来请安。” 沈皇后皱了皱眉,却也没有追问,只嘱咐了他几句便叫他回去了。 沈复一走,内室里就剩了皇后和叶棽两人。皇后细细地打量儿子,看到他断腿上的夹板和纱布又立刻流起泪来。 “儿子不孝,叫母后担忧了。”叶棽脸色沉了沉,“是我太过莽撞,遇事心浮气躁,才会中了老四的诡计。” 沈皇后一惊:“真是他?” 叶棽点点头:“母后,我听复表哥说是一个侍卫跟父皇说看见我往西边去了?那个人呢?” 沈皇后摇摇头:“我当时心乱如麻,哪里顾得上那个人,恨不能跟你父皇一起往西山找你。若不是复儿劝阻,恐怕……” 40.游戏 闲来无事去看看猴子的短篇吧,《别叫我悟空》已完结的免费哦:) “你不用怕, 我没别的意思。”叶棽松开他的手, 径自往迎枕上一靠, 眼睛看向窗外, 含笑宽慰,“你若不喜欢, 我以后都……” “不是的, 不是的殿下。” 宁易急急地打断他,他显然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有些紧张地伸手, 可在快要碰到叶棽时却猛地顿住, 纤长的手指微微蜷曲着攥了起来。 “不是什么?”叶棽收回目光, 伸手轻轻地托住宁易的拳头, “嗯?” 宁易脸颊红红的,叶棽的手掌只是平摊着,可他却不知所措起来,他知道自己应该收回手,可却分外地贪恋那掌心的温热。 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宁易摇摇头:“殿下,罪奴只是……” “小易。”叶棽手掌翻覆, 拍了拍宁易的手背,认真地道, “以后在我跟前, 不要自称什么罪奴、奴才的, 能做到吗?” 宁易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点头,叶棽要他做的事他都会答应的吧。 “那就好,你要说什么?”叶棽笑着问。 宁易想了想,自己要说什么来着? “奴,嗯,我忘了……”宁易抬眸看了他一眼,大着胆子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他的手,“殿下不要生气。” “嗯?我为何生气,你说说看?”叶棽说着手指微微动了下,勾住宁易的小指轻轻地打圈。 宁易的本来已经恢复的脸色又红了起来,他抿了下嘴唇,抬眸看向叶棽,轻轻地唤了一声:“殿下。” 单纯无辜的眼睛里透着哀求,语气又满是依赖,叶棽心都要化了,忍着心里的冲动,抬了抬下巴,故意逗他:“要不,你抱我一下,我就不问了,如何?” 宁易脸红的快要滴血,垂眸想了一会,在叶棽都想要放弃时,忽然倾身向前,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殿下,你不要生气。”他声音低低的,带着微微的颤抖,“有些事,求您教我。您救了我等,让我报答您。” 叶棽闭了闭眼,抬手用力抱了他一下就将他推开,认真地道:“宁易,我救你不是为了叫你报答。你觉得以我的身份,想要什么,还用得着从一个卫国人身上找补吗?” 宁易无措地看着他,一脸的茫然。 叶棽叹了口气:“罢了,现在说什么都还早,总之你记住,我一不需要你去做什么证,二也不需要你报答。你只管安下心来,先养好身子,其他的回头再说。懂吗?” 宁易点头:“是,我都听殿下的。” 叶棽这才笑了笑,拉着他又说了会话,讲了些宫里的事情。 宁易听得甚是仔细,把宫里的事一一记在心里,暗暗地琢磨着日后要如何自处。他这幅认真的模样倒是逗笑了叶棽,打趣他好像要入宫选秀一般,战战兢兢,谨小慎微。 其实,卫国和瑄国分庭抗礼只不到百年,两国礼法传承一致,即便是前朝官职设置,后宫妃嫔品阶,也都十分相似。 可叶棽并不了解宁易的过往,以为他和自己一般都是从小养尊处优的皇子,遭逢剧变之后身心皆受重创,才使得性情大变。只要好生照顾,叫他心里生出安全感,那便不是问题。 然而他却忘了一件事,其实两世以来,两人相处拢共都不到两日时光,他并没有得到任何信息能证明宁易在此之前和自己过着一样的生活。 甚至,纵然这一世宁易可以说话,他却依然对过去在卫国的事讳莫如深。 而这些恰恰都被叶棽忽略掉了,他此时正沉浸在对未来的踌躇满志中,他以为一切都尽在掌握了。 两人闲聊了一会,叶棽就有些累,他腿上不便,一早为了应付景帝和四皇子也耗费了好大心神,这会便有些困倦。 宁易瞧着他神色倦怠,便扶着他躺好,又起身去床上抱了锦被,小心地帮着盖了,自己则跪坐在脚踏上,帮叶棽按摩右腿。 “殿下睡一会吧,我帮您揉一揉腿,今儿一早走啊站的,这边松泛松泛总是舒服些。” 宁易含笑说着,手上已经动作起来,力道适中,位置也拿捏得恰到好处。 叶棽的右腿确实挺累,他拄拐杖走路,站着时重心也全在这边腿上,此时被宁易这么好的手法一揉,简直不要太舒爽。 “嗯,果然舒服。”叶棽微微眯了眼睛,舒服地喟叹出声,“你还真是厉害,连按摩也懂。” 说者无心,听在宁易耳中却变了味道,他手上顿了顿,小心地窥着叶棽的神色,见他闭着眼睛呼吸放缓,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叶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觉得这一觉睡得极是舒服,醒来后神清气爽,连左腿的伤处都少了隐隐作痛的感觉。 目光下移,宁易身子蜷在脚踏上,也趴在软塌边上睡着了,一张小脸被压得皱巴巴的,即便是睡着了,眉心也微微蹙着,看着叫人不免心疼。 叶棽没叫醒他,自己轻手轻脚地坐起来,弯着腰细细地观察他。 睡着的宁易看起来温柔又纯净,眉似远山之黛,唇若三月桃花,心里不由得惊叹,原来怎么没发现宁易竟生的比女孩子还要秀美绝伦。 因被抓之后方便押送,宁易的头发被剪去了大半,如今乌墨一般的头发只堪堪及肩,用一条粗布带子束成马尾。 他睡着之后似是出了汗,马尾的发梢散落下来便黏在额角鬓边,叶棽忍不住伸手捋上那些发丝,一点点、轻轻地把它们拂开。 可能是觉得痒,宁易抬手蹭了蹭脸上被发梢拂过的地方,脑袋一歪又继续睡了。 叶棽赶紧收回手,无奈笑了笑,又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来给他披上。营帐里暖和,可他睡了一身的汗,总还是盖着些的好。 眼见时近正午,他自己则轻手轻脚地下了软塌,拄着拐杖一点点地挪到外间去。 刚出去着人伺候着喝了口茶,便有侍卫来报说是沈复求见。 叶棽瞥了眼内室的方向,抬手示意侍卫扶自己起来,道:“到外面去吧,我想走一走。” 侍卫自然不敢怠慢,赶紧扶着他出了营帐。 外面沈复已经在等,见他出来还以为是有什么事,赶忙迎上去接替侍卫扶着他:“殿下是要出去吗?” 叶棽摇头:“躺得乏了,想动一动。复表哥陪我到营地外面走走吧。” 沈复自然应了,两人便缓缓地朝营地外的小溪去。虽然叶棽觉得没必要,可沈复还是叫了一队侍卫远远地跟着,这才放心陪着叶棽散步。 一路出了营地,四周尽是茂林古树,清流激湍,又见远处重峦叠嶂,好一派秋日山景,叫人心旷神怡,一吐胸中闷气。 两人赏了一番景致,沈复才四下里看了看,低声道:“齐藤说郎威已经在皇上那把罪状都认下了。不过皇上把这事压了下来,也只叫人好生看管郎威,并没吩咐别的。” 叶棽冷笑:“他这是要等我这里的动作,想着用郎威把事儿都担下来呢。” “世上哪来那么好的事。”沈复想了想,不由冷笑,“要我说好好审一审,从郎威嘴里必定能挖出不少料。” 叶棽摇摇头:“郎威这张嘴怕是撬不开了,而且,怕是连卫奴也都性命难保。” “殿下何出此言?” 沈复话音未落,便有侍卫急急来报,说是郎威畏罪逃走,闯入关押卫国人的地方,四皇子领着人将其射杀了。 叶棽摇头失笑,问那侍卫:“卫国人呢,都如何了?” 侍卫道:“回大殿下的话,卫奴惊惶之下纷纷外逃,都被四殿下着人一并射杀了。” 叶棽唇角微勾,转头对沈复摊手:“你瞧,我说什么来着?” 沈复气的一拳捶在身后树干上,碗口粗的杨树被砸的直晃,半黄的树叶扑簌簌地摇落一片。 叶棽挥退侍卫,拍了拍沈复的肩膀:“等我腿上好些,便去拜见外祖父,你回去和大舅舅也说一声。” 沈复眸光微闪,疑惑道:“你该不会是故意拉我出来的吧?你早知道老四要……”说到一半忽然压低了声音,“你知道他要动手?” 叶棽撑不住笑道:“我又不是神仙,如何能未卜先知。复表哥莫要乱猜,也该午膳了,咱回去吧。” 沈复只得压下满腹狐疑,又随他往回走。 临近营地,果然见里面兵士往来巡逻,气氛肃然,早已没了方才出来时的闲适样子。 叶棽笑着拍了拍沈复的胳膊:“复表哥,明日围猎,若是打到白狼,送我成不成?” 沈复心思还在刚才的消息上,此时反应不及,脱口便道:“怎么不成,原就是为了你。” 正殿里叶棽正放下茶盏闻声抬头,他穿一件玄色圆领太子常服,胸前是缂丝的四爪团龙纹补子,未戴冠冕玉带,头上也只用一根银簪束发。 宫女走了进去,在他身前拜倒:“参见太子殿下,奴婢来给殿下送午膳。” 41.齐欢 第三轮飞花令结束, 七个人果然还是没分出胜负输赢, 皆得了沈府精心准备的小礼物。 女子拿到的是缂丝大师李定柔亲手制作的缂丝团扇, 李定柔的缂丝制品千金难求, 沈家竟然一出手就是随便送的小礼物,这让在场的人无不惊叹于沈家的实力。 而男子的礼物则更是叫人咋舌, 一把折扇,上面或题字或作画, 落款竟然是蓟州北介寺的高僧无涯。 无涯是禅宗高僧,号称诗书画三绝僧,他的真迹比之李定柔缂丝更难得,只因这位隐士高人常年闭关,根本不见外人,即便专程上山寻访,也不见得有缘能拜见。 这回的礼物送出,直接令全场都激动了起来,那些千金求贴入场的人更是觉得不虚此行, 刚刚还踌躇着不知要不要主动参加的人此时肠子都悔青了,都在发誓下一回一定要争取机会参与。 景帝对于这两样礼物也甚是好奇, 不由得出声询问沈东林。 沈东林也没什么隐瞒,起身回道:“回陛下的话,那位高僧无涯和臣诗文唱和多年,这一回是臣提前一年和他约好, 请他专门作了扇面, 上月派人专程往蓟州取了来的。” 景帝不由惊讶, 这高僧果然不同凡响,画几个扇面提前一年预定,这还是诗文唱和多年的老友。 众人一听沈东林这话,刚才那点子羡慕嫉妒,此时也尽都散了,人家镇国公能和三绝高僧诗文唱和多年,那可是真本事,用钱用权可是绝换不来的。 “那李定柔的缂丝团扇呢?”景帝刨根问底,“买的吗?朕听说可不好买。” 沈东林笑道:“回陛下的话,那团扇也不是买的,李定柔大师早年和内子相识,她二人都拜在一个师父门下,只是内子学的是湘绣,而□□因为天资极高被师父选为缂丝的唯一传人。这一回也是内子专门往苏州拜访,才得她相赠这些团扇。” “原来如此。”景帝听了不由感慨,“得天独厚,用心良苦,沈卿你可是费心了。” “臣不敢当。”沈东林苦笑道,“说实话,也只得了这些,再没有多余的了。臣也是没想到,陛下和两位娘娘选出的人都这么厉害,一下子便把臣和内子这一年的准备都用尽了。这也是陛下洪福齐天,随意一选便是出类拔萃的才俊。实乃我大瑄之幸,天下万民之幸!”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沈东林平日里瞧着清高,怕马匹的功夫可着实是炉火纯青。 景帝果然受用非常,当即哈哈大笑,大手一挥道:“怕什么,接下来若是还需什么奖品礼物的,朕来出就是了。” 叶棽挑了挑眉,果然见到淑妃脸色不好地别开脸。 刚好此时派出去的侍卫回来,低声回道:“殿下,欧阳先生回,那抽签的盒子是由国公夫人亲手准备,之后便交给了她贴身的大丫鬟叫喜鹊的。后来经喜鹊的手,交给了国公府管家沈德禄,再然后便是管家交给了镇国公。” 叶棽想了想,道:“所以是谁动了手脚?” 侍卫道:“据推测只有喜鹊可能动手脚,因为管家拿到盒子之后出门就转手给了国公爷,而且管家并不知道里面的签是什么样子的,他来不及。” 叶棽“嗯”了一声:“既如此,那便找那只鹊儿,今日一定要问清楚。” 侍卫应了一声便去办事,傅衣这时带着两个小丫鬟也回来,小丫鬟每人手上都抱着一个大靠枕。 傅衣笑着接过一个靠枕道:“殿下,奴婢找人拿了两个靠枕,您垫一垫腰吗?” 叶棽点点头,向前倾身,抬头不经意地扫过远处,宁易正和唐哲坐在一桌,两人正兴致勃勃地说着什么,旁边已经没了文铮的影子。 微微勾唇,这小东西还挺能聊。 不过那边离的远,多是些没什么身份的人,因着朋友关系,或者商人买了请帖进来,亦或者那些不甚有名的文人墨客。 他们都没有领号牌,自然也不是这次宴会主要关注的对象,绝大部分人不过是来看热闹长见识,也有一小撮则是抱着投机的心理,眼睛闪着精光,不时扫过另一面大家闺秀的桌子,心里小算盘打得啪啪作响。 宁易和唐哲两人在那里倒也不算突兀,叶棽想着,与其把他拉在身边伺候,倒不如放他自在一些,只要他高兴就好。 这边第二个环节已经开始,仍然是抽签,不过这一回则没有什么比试游戏之类的,而是抽中了谁谁就要献上才艺表演。 当然也可以选择放弃,如果有人放弃,那么如果有人愿意自告奋勇地表演,也是可以顶替的。 有了刚才飞花令的基础,这一回大家都打起精神来,又听说皇帝可能还会有赏赐,众人更是卯足了劲地盯着抽签。 叶棽招傅衣过来,轻声交代了两句,傅衣神色一凛,立刻转身去了。 没过一会傅衣仍旧转回来,给了叶棽一个“都安排好了”的眼神。 叶棽唇角微勾,坐在椅子里打了个哈欠,看来没自己什么事了,真想带宁易回行宫睡觉啊! 这一回抽签,第一只签仍由景帝抽出,谁知被抽到的的竟然又是齐欢。 淑妃一心都挂在景帝身上,除了叶棽,她是最早发觉景帝对齐欢起了心思的人,刚才飞花令之后她便叫人暗中把齐欢的号牌毁了。 可眼看景帝又把齐欢抽出来,淑妃就真有些坐不住了。 看景帝那满意的样子,淑妃心里也打鼓,莫不是景帝故意的?随即又恨上沈家,这是眼瞅着沈皇后都不过自己,就明摆着往宫里送人。真是有够卑鄙的! 齐欢还不明所以,只觉得自己有些太过走运,但是她性格清冷,并没太过放在心上。既然来了,大家的目的其实都差不多,所以也没怎么矫情,毕竟刚才拿到的团扇她可还是相当满意的。 齐欢准备的才艺是弹琴,没什么新鲜的,但她选的曲子却有些生僻,是一首诗经的古曲《丝衣》。 丝衣是周颂的一篇,内容简单,主要就是描写贵族巡视饮宴安排的,尤其是其中最后两句“不吴不敖,胡考之休”颇为应景。 一曲毕,景帝大喜,随手就赏了随身的一块玉佩。 齐欢吓了一跳,正不知所措,齐藤快步上前,在妹妹身边站定,躬身道:“启禀陛下,舍妹年幼无知,琴艺荒疏,实难当陛下赏赐。” 沈东林也颇有些不自在,景帝这个样子不仅叫齐藤难堪,更是变相地不给沈皇后面子,沈家也是没脸。 想到刚才自己说礼物不够,景帝那个大方的样子,沈东林心里更是直想敲他,这个满脑袋都是床榻被褥的皇帝呦,当年怎么爹爹就瞎了眼,把妹妹嫁了他呢? 不过还没等沈东林想好怎么开口,淑妃先说话了。 “陛下,这齐家小姐头一个上来表演,您这就赏这么贵重的东西,那待会旁人上来,您还有什么可送的呀?” 景帝笑道:“旁人怕也不会比齐小姐弹的更好,怕什么了。” 淑妃撅嘴道:“那弹琴的不一定更好,跳舞的呢?作画的呢?吹笛子吹箫弹琵琶的呢?陛下要一碗水端平呀。” 景帝有些尴尬,下意识地看了眼身边的沈皇后,谁知沈皇后全程状况外,根本就没在听他们说话,正扭着脸跟宫女交待着把自己的吃着好的菜拿去给叶棽尝尝。 沈皇后一面点着面前的菜品,一面轻声道:“还有粥,看时辰也不早了,先叫他喝点粥垫垫肚子,免得待会吃得太油腻消化不得。” 景帝这个气啊,可沈皇后不参与这个话题,其实也挺好,毕竟他瞧上了这个齐欢,势必是不希望有人横插一杠子坏自己好事的。 “朕既赏了便拿着,如此推辞,难道是嫌朕的东西不好吗?”景帝有些不耐烦地开口,脸色也是有些沉了下来。 齐藤还带要说话,却被齐欢悄悄扯住了衣袖,她轻轻摇头,示意兄长莫要再争。 齐藤不明所以,却还是按着妹妹的意思,兄妹两人齐齐行礼谢过赏赐才转身退下。 齐欢除了一开始的无措,之后全程面无表情,沉稳淡漠,礼数周全。这让叶棽不由得暗暗点头,看起来她也不是那么不适合后宫。 此时轮到下一个被中签之人表演,沈皇后推说自己刚才抽过了签,不如让淑妃来抽。 景帝道好,淑妃便顺手抓出一只签,众人一看,竟是季鸾。 季鸾是要跳舞的,方才已经准备好,这会听说姑姑抽中了自己也有些开心,想着姑姑疼自己,不叫她干等。 给帝后抽签的盒子一直是沈东林抱着,此时两人抽过,他便将盒子交给了管家,之后的事也不需他这个国公爷再动手。 叶棽不经意地瞥了眼,沈东林会意,对沈德禄打了个手势,沈德禄便趁人不注意,抱着箱子退了下去。 过了片刻,沈德禄若无其事地重新回到沈东林身后,手里依然抱着那个盒子。 此时场中季鸾已经开始跳舞,她是精心准备过的,舞姿优雅,动作舒展,配合着琴曲伴奏,美好的身姿展现在众人面前。 叶棽算着时间,看向前场园子的入口,果然四皇子和乌顿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季鸾瞧见四皇子,不由眼前一亮,更加卖力地跳舞,脸上也见了笑意。 四皇子见是季鸾正在场中,不由暗暗皱眉,他没想过让季鸾在这种场合出风头,永宁侯府是他的助力,母妃也曾提过叫他娶季鸾。 虽然叶楚对季鸾并没多上心,但她容貌不俗,而身姿尤美,那么纳了做个侧妃也是不错。所以此时看到自己的人在场上跳舞,叶楚很是不情愿。 今日沈家准备的都是抽签,抽中了不演那是很丢脸的,叶楚还没想好怎么应对,结果回来就见季鸾已经被抽中了。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这位小姐真是天人之姿!”乌顿看着季鸾跳舞,眼都直了。 叶楚心中一阵厌恶,随即一股不好的感觉涌上来,他下意识地寻到叶棽看了过去。 42.要脸 闲来无事去看看猴子的短篇吧, 《别叫我悟空》已完结的免费哦:)  然而左思右想却真的无可奈何, 他才回来两日, 什么都没有准备好, 也就什么都说不起,势单力薄连自己都险些折在围场, 更不要提护着旁人。 想到这,叶棽不由得恼恨起自己来, 真是没用透顶! 新阳宫首领太监傅衣端着一个大托盘进了正殿,给叶棽行礼道:“殿下,私库里上好的东西都在这了。您过目一下?” 傅衣是叶棽的大伴,自他出生起便随侍伺候左右,为人忠心又机灵,只有时候机灵太过,难免弄巧成拙。 前世傅衣在叶棽最艰难的时候,也一直陪在左右,最后阴差阳错中毒而死。 听见傅衣的声音, 叶棽这才回神,前世他在新阳宫住了二十多年, 成为太子之后才搬走,如今重回故地,心中难免唏嘘感慨。 “主子,您是不是累了?腿疼吗?”傅衣走近道, “奴婢叫人熬了参汤, 马上就送来, 您早些安置吧。” “你知道我向来不喜参汤的味道,有没有红豆汤?”叶棽看了眼外面,抬手揉了揉额角道,“什么时辰了?” “回主子的话,已经过了戌时。”傅衣又笑道,“红豆汤咱们常备着的,您要喝随时都有。不过主子呀,您这腿上伤的重,喝参汤补一补也好,那味也不是很重。” 叶棽招手道:“东西拿过来我瞧瞧。” 傅衣也料到他定是不听的,只好将托盘放在桌案上,掀开锦缎道:“按着您的吩咐,都是些小东西,不招摇却又足够贵重。您看这个玉佩,当年老太后赏下的。还有这个玉冠,这是传说中的暖玉,温润滋养,对身子极有好处。” 他挨着个的介绍选出来的东西,叶棽的目光却落在一颗猫眼石上,金绿色的珠子足有大拇指一节那么大,中间一条细窄明亮的反光,像极了猫儿的眼睛。 叶棽两指捏起珠子迎着灯光看了看,那道细窄的光带果然还会随着角度远近变化,这让他一下子就想起宁易的眼睛。 前世里的无畏而狡黠,这一世畏缩中却隐含着坚韧,对着自己目光灼灼,依赖而信任,时而像个孩子,时而又仿佛看破世情。 宁易就好像这颗珠子,不同的角度去看,不同的心情去看,总是会看到他不一样的一面。 “主子眼力高,这猫儿眼可是当世绝无仅有,这金绿色最是高贵难得。”傅衣道,“依奴婢浅见,不如就用那个八宝玲珑雕花锦盒装了,才配的起这颗珠子。” “就它吧。”叶棽点点头,“听你的,找了锦盒来,其余这些都拿回去。” 傅衣应了一声,将锦缎仍旧盖在托盘上,又问道:“方才太医院的姜院正过来,正在偏殿候着,主子您看?” 叶棽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想不到姜南果真是个识趣的人,自己只略露了些口风,他这就送上门了。 “等会你带他直接去后面重华殿,我先过去看看宁易。”叶棽摩挲着手里的珠子,也不叫人搀扶,拄着拐杖往后面走,忽又转头道,“参汤也送过去吧。” 重华殿是新阳宫后殿,也是叶棽的寖殿。再往后是个小花园,重华殿的后窗外连着一个小荷塘,每到夏日凉风送爽,别有一番情致。 只是如今深秋时节,花园也没什么好看的,窗子大多时候是关着的。 叶棽挥退宫人,独自穿过回廊。 夜幕中的新阳宫灯火通明,暖黄的灯光却依旧冷清。 叶棽脚步稍顿,抬眸望向夜色中的重华殿。风起,满庭秋色扑面而来,一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飘落,被他轻巧地接住。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喃喃语罢,叶棽自嘲般笑了笑,自己什么时候也伤春悲秋起来了? 重华殿门虚掩,余光里有人影一闪而过,叶棽偏头去看,宁易正拉着门偷偷地往外探头。 “在找什么?”叶棽好笑地招了招手,“过来扶我。” 宁易显然没料到自己不过出来看一眼,就这么巧被叶棽给撞见,他愣了一下,有些犹豫地拉开门,迈着小步走上回廊。 叶棽也不催他,就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朝自己走过来,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自己面前。 两世之间,他俩相隔了何止万重,感谢上苍给了自己一次重来的机会,可以再一次这么近地看着他,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他。 叶棽心绪起伏,面前地宁易却被他盯得局促不安起来,瞄着叶棽紧紧抿着的薄唇心里越发没底。 片刻后宁易忍不住了,肩膀微微一动转身想逃,却不料被叶棽发现了意图,一把按在肩膀上。 宁易几乎哭出来,颤巍巍转头,正对上叶棽疑惑的眼神。 “你又要跑?”叶棽眉心微蹙,“都在宫里了,你还想跑哪去?跑回金陵城去吗?” 宁易猛地抬眼看他,又飞快地低下头,什么也没说,弯腰屈膝跪了下去。 叶棽本已察觉自己语气不好,正琢磨着赶紧再说点什么,谁知宁易竟然会是这么个反应,一时也懊恼起来。 叶棽知道是自己吓着他了,可又拉不下脸来道歉,只好耐着性子轻声询问:“又怎么了?” 宁易低着头,马尾的发梢散落衣领里外,有一些还贴在了后颈上,纤长白腻的颈子在灯火下显得更加脆弱不堪,仿佛整个人一碰就要碎了似的。 叶棽眨眨眼,伸手想去拉他,谁知宁易却飞快地向后膝行两步,以头触地:“罪奴不敢,求殿下息怒!” 他两手手指微微并拢,有些蜷曲地抠着地面,小指轻轻地抖着,似乎极其慌乱。 叶棽莫名不已:“你到底怎么了?白天还好好地,这是谁惹你了?”说话间又上前小跳了半步,弯腰去拉他,“是我刚才性急了,都是我不好成吗?” 宁易仍旧保持着叩头的姿势,摇了摇头道:“奴不敢,不敢想更不敢逃,奴以后都是瑄国人,再不敢想着卫国,想着金陵的,请殿下,求殿下明鉴!” 叶棽这才恍然,暗恼自己口不择言,却忘了这是对于卫奴的大忌,万一被人知道他们有思故国,那便是灭顶之灾。 看着地上瑟缩的人,叶棽心里抽疼的难受,却又实在不敢再吓着他,只得愈发和缓了语气哄劝:“小易别怕,先起来成吗?” 手按在他肩头才惊觉宁易整个人都抖得厉害,叶棽不由手上用了力气,一心想把他拉起来。 宁易不敢拧,只顺着他的力道直起身,四目相对,宁易脸色白的厉害,腿软的站不起来。 叶棽失笑摇头:“怎么胆子就这么小,我不过随口一说,就吓成这样?” 宁易咬着嘴唇移开了眼,和他一起被选中押送来瑄国的人里,有一个出名的诗人,就因为在路上吟诵了一首卫国宁氏先祖的怀古诗,就被挑断了手脚筋,一路被拴在囚车后面爬行。 那些兵卒们为了达到杀一儆百的目的,经常整夜地在他们面前糟蹋那人。后来那位曾经高洁出尘的诗人不堪受辱,终于寻了个机会一头碰死,这才终得解脱。 这些事,每次一想起来,宁易就止不住地浑身发冷。他不知没想过逃走,可卫国已经没了,天下之大,他又能去哪? 叶棽看着他出神,心里琢磨恐怕还有些事是自己不知道的,照宁易这个反应,恐怕还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可他这个样子,自己是铁定问不出来什么的。 压下心里的疑惑,叶棽强迫自己耐下性子来,柔声道:“好点没,能站起来吗?” 宁易转眸看他,讷讷地点了点头。 叶棽含笑伸手:“那,小易能扶着我进去吗?你看这也没有别人,刚才咱俩说的话都没人听见,根本用不着担心的,是不是?” 宁易眼珠转了转,这才站了起来,把叶棽没拄拐杖的胳膊拉到自己肩上,伸手环住他的腰,把他身体的重量分担了多半在自己身上,这才转头道:“殿下,走吧。” 叶棽只觉得被他这一扶自己都身轻如燕起来,几乎脚不沾地就进了重华殿的门。 两人一路进到内室,宁易轻手轻脚地扶他到软榻上挨着,转身拿了靠枕垫在他腰后,这才垂首往旁边站了。 叶棽好笑地看他:“做什么站那么远,躲我?” 沈皇后眼中满是宠溺,忍不住戳了戳叶棽额头:“你呀,真是傻了。皇上赏赐了你行宫,你不是要去修养吗?你还想光杆一个跑去溪山?” 叶棽面上一喜,一把抱住沈皇后:“瞧我这脑子,到底还是母后疼我!” “这话听着就该打。”沈皇后哂笑,“这世上本宫不疼你还要去疼谁呢?”为了你,我可是什么都豁的出去的。 叶棽眼眶一热,摇摇头:“母后放心,儿子定会争气的。” 沈皇后和叶棽一行回宫,顾安诚也跟着一起,原也没什么事,可沈复到底还是不放心,早早给家中传了信息。 到了申时大家准备停当,准时出发,不过才走出不远便迎面遇上沈南星带人来接。 沈南星高踞马上,头戴紫金冠,一袭白衣飘逸卓然,手臂处银色盔甲包裹,与腰间银质腰封遥相呼应,虽是武将,却别有一番清贵之气。 他身后是镇国公府的一队亲卫,黑衣黑马纵做两列,马蹄起落整齐划一,一望便知训练有素,军法森严。 沈皇后见是自家二哥亲自来接,欣喜不胜,一番相见,终是忍不住撒娇抱怨起来来。 沈南星自小最宠这个妹妹,也素知她在宫中的委屈,面上虽没什么,心里其实早已恨上了景帝。 43.麻烦 闲来无事去看看猴子的短篇吧, 《别叫我悟空》已完结的免费哦:) 叶棽在东宫住了几年, 翻出这个窗子以及接下来所有能逃走的路线他全都知道, 但是却想不出现在这个时候有哪一条路是没被禁卫军把守的。 窗外就是联通后院的甬道, 几尺见方的小院里有一个假山,过了假山就是月洞门可以直通后花园。 一径看去, 叶棽有些惊讶,竟然一个人影都没有?转念一想, 恐怕是因为刚才宣读圣旨,大家都等着自己自戕,后面已经松懈了防卫。 那人转身把支摘窗放回原位,拉着叶棽一路狂奔,往后花园跑。 后花园的角门处有一个小太监正守在门口,见了他二人,立刻招手,压低了声音招呼:“宁易,快, 在这!” 原来他姓宁,叶棽偏头看着那个拉着自己狂奔的人, 这才注意到他身形竟然瘦削的不成样子,衣服也很破旧,而露出的后颈上都是伤痕,有新有旧, 触目惊心。 叶棽微微联眉, 宁易, 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两人跑到门口,小太监见了叶棽就要行礼,却被他一把拉起来。 “都这会了,还行什么礼。你叫什么名字?也是东宫的?” 小太监道:“奴婢小新,是东宫的杂役,见过太子殿下。” 叶棽点点头,又问宁易:“这就是你说的安排好了一切?” 宁易不大自在地抿了抿唇,上前把后角门推开,指了指门口的一辆马车。 小新又道:“殿下快走吧!” 叶棽被宁易拉着出门,见小新却没有动,心里起疑,皱眉道:“你怎么不走?” “马车小,殿下快走,奴婢不会有事的。”小新急急地挥手。 叶棽虽然心存疑虑,却并没再多问什么,只点点头跟着宁易快步出了角门。 刚坐上马车,就听到角门内传来一声惨呼,紧接着角门被人大力砸开,竟是小新被人踹了出来,倒在地上立刻就口鼻流血一动不动了。 在他后面又从门里窜出四个禁卫军,人高马大,气势汹汹地要冲过去。 叶棽冷哼一声,正要开口,却见宁易已经从马车上抽出长刀,先他一步朝着禁卫军冲了过去。 他动作干净利落,但是似乎力气不行,一刀过去,本来砍中了要害部位,却偏偏只是浅浅地伤到人。 几次三番下来,宁易身上伤口越来越多,四个禁卫军却只干掉了两个。 叶棽皱紧了眉头,这个宁易,到底是谁? 时间耽搁越久,对他们就越不利,宁易心急之下,更是连连出错,被人在背后砍了一刀,深可见骨。 不过他似乎恍若未觉,反而越战越勇。 叶棽见他血流的越来越多,叹息一声,终于从怀里掏出一个哨子,轻轻地吹了一声。 十几个黑衣人似乎是从天而降,从四面八方跪倒:“主子!” 叶棽指了指两个禁卫军:“杀。” 黑衣人得令,上前把两人结果掉,动作干脆利落一招毙命。 宁易惊讶地看向叶棽,见他也正看着自己,便奋力扯出一个笑容,指着马车“啊啊”地叫了两声。 叶棽点点头,扶着他上了马车,然后道:“出城。” 黑衣人得令后,分做两批,一批随马车往皇城外逃,另一批则留下垫后。 马车跑起来,宁易脸色灰白,靠在车厢上闭着眼,似乎陷入了昏迷。 车厢里什么都没有,叶棽只好把自己的外袍撕成布条给他包扎。 宁易惊醒过来,瞪着一双大眼睛怔怔地看着叶棽正给自己处理伤口,不由得笑了一下,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写了个“谢”字。 叶棽抬眸:“你叫宁易,你是卫国人?” 宁易点了点头。 叶棽又问:“卫国的皇族都姓宁。” 宁易神色复杂,却还是再次点头。 “怎么会在东宫?” 宁易在他手心写字:亡国,宫奴。 叶棽抿了抿唇,卫皇直系早已死绝,其余皇室成员也都被贬为庶人,发配去了西南开荒。怎么单就留下这么一个,还进了东宫成了宫奴? “你今日为何帮我? 宁易眼中现出苦意,却终是笑着摇了摇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那些原因他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道怎么说,或者,那些并不能称为原因,只是他心里的一点执念罢了。 叶棽却想起自己十五岁那年,他是去过卫国的。 “昌和十年,我去过卫国。那时你多大?” 宁易睁开眼睛,眸子里惊喜闪过,在他手心写:十三。 “那时,卫国还在。”叶棽声音微哑。 宁易神色平静,这世上有没有卫国其实和他都没什么关系。只不过看着叶棽的神情,忍不住心里升起失落,他到底是想不起来了吧? 外面传来一阵阵马蹄声,宁易抓起钢刀,拉着他的手写:出城往南,别管我。 叶棽赶紧拉住他:“别去!我看你出招虽有技巧可总是气力不济,万不可再硬来!” 宁易笑笑,在他手心写道:软筋散,没事。 “软筋散?谁给你吃这种阴损歹毒的东西?”叶棽又惊又怒,满心的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只颤着声问,“你明知自己中了软筋散,却还要救我,你……” 宁易咧嘴笑了一下,忽然凑到他跟前,在他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趁叶棽还在震惊中,宁易飞快后退,直接窜出了马车。 “停车!”叶棽大吼一声,一脚踹开马车后门,吼道,“宁易,你给我回来!” 马车骤停,禁卫军的大队人马已经追到眼前,宁易灵巧地在几匹马间辗转纵跃,终于挑翻一人。 听见叶棽的声音,宁易才发现马车竟然停了。 叶棽的死士只剩下一半,他心里知道,这一场莫名其妙又漏洞百出的逃亡当然会落得现在的局面。 宁易拼着腿上又被砍了两刀,抢了一匹马过来,他朝叶棽伸出手,又“啊啊”地叫了起来。 叶棽心里叹气,知道这根本就是徒劳,可实在不忍拂了他的意,又存了些破罐子破摔的心思,便攥住他的手就势翻身上马坐在了他身后。 “驾!” 叶棽双腿一夹马腹,黑马长嘶一声纵跃而出。 前面就是溪山,叶棽道:“过了溪山,再走两天,咱们就能到鲁郡。那里有我小舅舅驻守,到了那儿咱们就安全了。” 身后追兵渐渐赶上,不断有冷箭射过来,叶棽心知肚明,他的暗卫们恐怕凶多吉少了。 好在他常年征战,练就了一身骑术,左躲右闪终究还是上了山。 前面是一片断崖,叶棽停下马,才发现宁易全身几乎都已经被鲜血染红,人已经不太清醒了。 叶棽一边扶着宁易,一边牵马找路,可宁易只走了两步就喷出一口鲜血,扑倒在地上。 “宁易!”叶棽抬手把他嘴角的血迹擦掉,“你醒醒!” 宁易似乎是被他喊声惊动,果真睁了睁眼,只是眼中已经少了刚才的神采。 他笑了一下,拉着叶棽的手写道:叶叶,来生见。 叶叶! 叶棽脑子里轰地一声眨裂开来:“是你!你是,你是铃儿?” 宁易苦笑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终于想起来了,可惜,我陪不了你了。 叶棽目呲欲裂,宁易就是铃铛,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噗!” 一声闷响,叶棽只觉胸口一凉,疑惑地垂头看了看,一只羽箭不偏不倚地穿胸而过。 抬头,一人身着银盔铠甲,手里持一柄长弓,正看着自己。他身后是漫山遍野的禁卫军,一眼都看不到头。 “老四,你,好!”叶棽吐出一口血沫。 “皇兄,给你准备的鸩酒白绫你都看不上,偏要选这么个死法,你可真是任性啊!” 四皇子高踞马上,神情满是得意。除了叶棽,他势必就是太子,将来君临天下,万事都在自己掌控之中,不得意才怪。 叶棽没有说话,他胸口剧痛,忍不住扶着胸口弯了弯腰。 四皇子笑笑:“你还当自己为什么能这么顺当地跑到溪山来?还不是我把禁卫军撤掉了一半,否则,你以为就凭你怀里那个贱坯,他有这么大本事带你跑来溪山?凭你那几个暗卫?别开玩笑了!” “那你倒是很好心。”叶棽淡淡地开口,他懒得多话,也不愿和四皇子多做纠缠,反正左右是个死,他喜欢叨叨,就让他叨叨好了。 “不过那个贱坯倒是有趣,他以为本王真瞧上他了,敢求本王帮他救你,真是天真得可怜!不过也得谢他,若不是他,我哪里能看到你这走投无路的丑样子!哈哈!”四皇子哈哈大笑,“话说回来,皇兄,你没尝过那个贱坯的味道真是可惜,啧啧,你知道他叫*床时有多骚吗?极品啊哈哈哈!” “你能不能闭嘴?” 叶棽听他言辞下流,简直恶心的想戳烂他的嘴,可是失血太多手脚发软,根本连站都站不起来,怀里还抱着个宁易,更是压得他只想躺下睡一觉。 “哦,原来皇兄不想听,那你是不想听呢,还是不想信呢?” “宁易都已经死了,孤也要死了,你想说也没人听了。” “皇兄,我终于赢了你,彻彻底底地赢了!你便是军功盖世又如何?众人拥戴又怎样?到头来还不是一败涂地!” “是,你赢了。” 叶棽并没有料想中的激动,反而平静的很。生死关头,输赢又有什么重要呢? 他抱着宁易缓缓地起身,山间清风徐来,举目四望,天真蓝啊!还有那山间枫叶,红红的像一团团的烈火,翻腾奔涌,美不胜收。 怎么以前他从不知道秋日的溪山景色这么美? 这么多年,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错过了这美景,错过了享受人生,更错过了一个,爱他入骨的人。 铃铛、宁易,他一直在自己身边,可自己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天上飘过一片云,耳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叶棽没理会走到身边的四皇子,他搂紧已经没了气息的宁易,偏头看着云彩飘过,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煜金桥畔。 他忍不住地想,如果有来生就好了,如果有来生,如果…… 叶棽跳下山崖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四皇子说的,他说,回去只说太子出逃,下落不明,把今日东宫里的人全部处置掉。 刚出大帐就见荷香端着药,另一个大宫女洗砚提着食盒走过来。 两人赶紧行礼,沈皇后转头看叶棽,还不死心地劝他:“棽儿,先把药喝了再去吧?” “母后,这事耽误不得!郎威刑讯逼供,若是那罪名坐实了,您想想,最后会绕到谁的头上?”叶棽急于弄明白现在的情况,只好寻了这个借口吓唬沈皇后。 44.脱身 闲来无事去看看猴子的短篇吧,《别叫我悟空》已完结的免费哦:) 叶棽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咬牙切齿地道:“要不是我腿上不得劲, 早一脚踹飞了你!” 顾安诚嘴一瘪眼看要哭, 叶棽赶紧抬手:“停,你给我憋回去, 憋回去听见没?敢哭我抽你!给我起来!”说着还不忘了晃晃拳头, 一脸的恫吓。 顾安诚摄于叶棽淫威已久, 被他一吓唬到嘴边的哭声也都憋回去了, 咧着嘴站起来, 哼哼唧唧地踢了下凳子,嘟囔道:“你就知道欺负我!” 凳子就在宁易身边, 被踢了一脚之后摇晃了两下眼看要倒, 叶棽赶紧伸手扶住,见宁易没事,才松了一口气。 顾安诚以为叶棽给自己让座,一脸嘚瑟地走过来,却不妨叶棽把凳子往自己身后一撤,指了指圆桌对面:“你,坐那头去。” 顾安诚愤愤跺脚,到底还是听话地坐了过去。 “我说锦年,昨晚上到底怎么回事?真是……干的?”顾安诚伸出四根手指比划了一下,一脸的八卦相, “听老沈说你跟他昨晚上九死一生啊?” 叶棽没理他, 俯身拍了拍宁易的肩膀:“小易起来, 别怕,顾大傻子是我朋友,不会害你的。” 顾安诚已经把挨打的事忘了,瞪眼质问:“说谁傻呢!” 叶棽拉着宁易起身,看也不看他,言简意赅地道:“说你。” 顾安诚一噎,不服气:“从小到大你们就这么说我,你等着的,等我今年恩科金榜题名!哼!看看到时候谁傻!” 叶棽一手按在宁易肩上,偏头笑道:“好啊,到时候你当了状元我就不许他们再叫你傻子,若是考不上,那可别怪咱们,可是要喊一辈子的。” 顾安诚的爹是当朝宰辅顾寒林,人送外号“顾三白”,脸白、心白、说话白。 脸白是说,顾寒林容貌秀美,皮肤比女子还要白。心白是说他心底无私,做事清廉冯巩,至于说话白,则是顾宰辅这人好说大实话,为人直爽而有任侠之气。 顾寒林做了两朝宰辅,在朝中德高望重,当年景帝顺利继位,除了沈家的大力相助,也少不了他的坚定支持。 所以沈皇后在叶棽开蒙之后,就做主选了顾寒林惟一的儿子进宫做了伴读,这么一来,沈顾两家的关系便更加牢不可破。 虽然景帝不是喜欢顾安诚,可叶棽挺喜欢这人。 顾安诚聪明好学,却性子大咧,不拘小节,是个很好朋友,而且他品性忠直,非常值得信赖。最最重要的,很好欺负。 上一世顾安诚就是恩科上高中状元,本有大好前途,却被景帝外放去了偏远的克州做了个知县。 那时叶棽腿伤未愈,景帝借着让他疗养把他赶去了行宫,朝中事一概不叫知悉。若不是顾安诚登门辞行,他还蒙在鼓里呢。 后来顾安诚在任上做了几件大事,本是有机会调任回京,可偏生沈家出了事,顾宰辅拼死力谏也没能挽回,反倒被四皇子一党寻了由头直接免官贬出了京师。 顾安诚到底没能回京,直到叶棽出事,两人也没再见过面了。 想到这,叶棽不由弯了弯唇角,既然自己回来了,那便从解救顾大傻子一家开始做起吧。 顾安诚还不知道自己被叶棽列为了濒危物种,他的注意力已经被宁易吸引了,胳膊撑在桌子上好奇道:“这人谁啊?长得还真漂亮,我说锦年你这口味越来越奇特了,前儿还说让我妹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你要是好这一口,我看还是算了吧。” 眼看宁易看自己的眼神都变了,叶棽恨不能跳起来咬死顾安诚。 “你给我闭嘴!” 叶棽语气不善,顾安诚只好不再问了,可一双眼睛却在宁易身上上上下下地梭巡,好像这么死盯着能瞧出个四五六一样。 宁易被顾安诚别有深意的眼神盯着,心里那些不好的想法又冒了出来,双手死死拉着衣襟,完全不肯配合叶棽上药了。 只是这一回他没再鲁莽地想要逃走,而是转而求助似的看着叶棽,眼睛里写满了哀求。 叶棽微微叹气,柔声道:“你别乱想,大傻子说的话不用理会。” 说完转身,一拍桌子,沉声道:“顾安诚,出去。” 顾安诚正盯着宁易琢磨,乍一听自己被赶还没反应过来,张着嘴“啊”了一声,完了还好半天合不拢嘴。 他这样子看着确实傻的可以,宁易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只是他立刻意识到不好,吓得又想跪下。 叶棽眼睛一亮,赶紧按下他,轻声道:“他是挺傻的吧?小时候比现在还傻,回头我慢慢给你说,保准你能笑死。” “叶,姓叶的,你别太过分了!”顾安诚反应过来,立刻抗议,“好歹相交一场,你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叶棽白他一眼:“我还没问,你一大早闯进来,到底想干什么?” “自然来看看你,我关心你,不行啊?”顾安诚委屈不已。 “行,看见了,看见你可以出去了。”叶棽摆摆手,“复表哥昨天也受了伤,你去看看他,出门左转,不送。” 顾安诚不但没走,反而绕过桌子走了过来:“可我还有事要跟你说。” 叶棽一手按在自己膝盖上,无奈地摇了摇头,抬眼看他:“说什么?” 顾安诚看了眼宁易,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宁易瞬间紧绷起来,警惕地看了一眼顾安诚,又惴惴地盯着叶棽。 叶棽恍若未觉,点头道:“知道啊。” 顾安诚又道:“昨天有人给他消息,说你会出事,营地里大批人马会出动去找你,叫他趁机逃走。这事你知道吗?” 叶棽还是点头:“知道。” “那你还把他带回自己营帐,你不怕被老四抓住小辫子,一下摁死你呀!”顾安诚急吼吼地道。 叶棽疑惑:“他们逃跑只不过是想活命,这跟我把他带回来有什么关系吗?” “怎么没有关系!”顾安诚恨铁不成钢地地道,“出事的是你,陛下带人离开营地也是因为找你,你又这么护着他,你叫别人怎么想?难道不是你私下给他们送消息,然后自己故意受伤又错报了方位把大队人马引去西山,给他们制造逃跑的机会吗?” 叶棽听他说完,忍不住笑了起来,点头道:“既然如此,事情都发生了,你说我又能如何呢?” “趁时候还早,赶紧把他送走,还跟那些卫蛮关一起去。等明儿试射的时候,我去跟老沈说,叫他把这事解决掉。一了百了!”他说着,右手做掌在自己脖子上虚划了一下,然后一脸的心照不宣。 叶棽被他逗笑,抬手点了点顾安诚:“哎呀,我说老顾啊,这是不是你这辈子第一回出主意?还出了这么个馊主意!哈哈!” “你笑个头啊笑!”顾安诚气的一下拍掉叶棽的手,“人命关天好不好!” 叶棽兀自笑个不住,宁易终于忍不住了,他推开叶棽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起身跪了下去,冲着他磕了一个头。 “你又做什么?”叶棽伸手想去拉他,却被他躲开。 宁易抬头认真地道:“殿下刚才就问罪奴昨日的事情,昨日没有人给我们送消息,我们都不知道你出事。只是昨天傍晚的时候守卫忽然被人袭击,那人杀了守卫,又把笼子门打开,然后就走了。” “所以你们就逃了?”叶棽追问道,“守卫不是你们杀的?” 宁易摇头:“被俘之后因要押解进京,守卫怕咱们逃跑,每人都喂了软筋散。进京之后每日惯常还要用刑,再没力气杀人的。别说杀那些守卫,便是那个笼子咱们都是出不去的。” 45.相见 闲来无事去看看猴子的短篇吧, 《别叫我悟空》已完结的免费哦:) 叶棽在东宫住了几年,翻出这个窗子以及接下来所有能逃走的路线他全都知道, 但是却想不出现在这个时候有哪一条路是没被禁卫军把守的。 窗外就是联通后院的甬道, 几尺见方的小院里有一个假山,过了假山就是月洞门可以直通后花园。 一径看去,叶棽有些惊讶,竟然一个人影都没有?转念一想,恐怕是因为刚才宣读圣旨, 大家都等着自己自戕,后面已经松懈了防卫。 那人转身把支摘窗放回原位,拉着叶棽一路狂奔,往后花园跑。 后花园的角门处有一个小太监正守在门口, 见了他二人,立刻招手, 压低了声音招呼:“宁易, 快, 在这!” 原来他姓宁,叶棽偏头看着那个拉着自己狂奔的人, 这才注意到他身形竟然瘦削的不成样子,衣服也很破旧,而露出的后颈上都是伤痕,有新有旧, 触目惊心。 叶棽微微联眉, 宁易, 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两人跑到门口,小太监见了叶棽就要行礼,却被他一把拉起来。 “都这会了,还行什么礼。你叫什么名字?也是东宫的?” 小太监道:“奴婢小新,是东宫的杂役,见过太子殿下。” 叶棽点点头,又问宁易:“这就是你说的安排好了一切?” 宁易不大自在地抿了抿唇,上前把后角门推开,指了指门口的一辆马车。 小新又道:“殿下快走吧!” 叶棽被宁易拉着出门,见小新却没有动,心里起疑,皱眉道:“你怎么不走?” “马车小,殿下快走,奴婢不会有事的。”小新急急地挥手。 叶棽虽然心存疑虑,却并没再多问什么,只点点头跟着宁易快步出了角门。 刚坐上马车,就听到角门内传来一声惨呼,紧接着角门被人大力砸开,竟是小新被人踹了出来,倒在地上立刻就口鼻流血一动不动了。 在他后面又从门里窜出四个禁卫军,人高马大,气势汹汹地要冲过去。 叶棽冷哼一声,正要开口,却见宁易已经从马车上抽出长刀,先他一步朝着禁卫军冲了过去。 他动作干净利落,但是似乎力气不行,一刀过去,本来砍中了要害部位,却偏偏只是浅浅地伤到人。 几次三番下来,宁易身上伤口越来越多,四个禁卫军却只干掉了两个。 叶棽皱紧了眉头,这个宁易,到底是谁? 时间耽搁越久,对他们就越不利,宁易心急之下,更是连连出错,被人在背后砍了一刀,深可见骨。 不过他似乎恍若未觉,反而越战越勇。 叶棽见他血流的越来越多,叹息一声,终于从怀里掏出一个哨子,轻轻地吹了一声。 十几个黑衣人似乎是从天而降,从四面八方跪倒:“主子!” 叶棽指了指两个禁卫军:“杀。” 黑衣人得令,上前把两人结果掉,动作干脆利落一招毙命。 宁易惊讶地看向叶棽,见他也正看着自己,便奋力扯出一个笑容,指着马车“啊啊”地叫了两声。 叶棽点点头,扶着他上了马车,然后道:“出城。” 黑衣人得令后,分做两批,一批随马车往皇城外逃,另一批则留下垫后。 马车跑起来,宁易脸色灰白,靠在车厢上闭着眼,似乎陷入了昏迷。 车厢里什么都没有,叶棽只好把自己的外袍撕成布条给他包扎。 宁易惊醒过来,瞪着一双大眼睛怔怔地看着叶棽正给自己处理伤口,不由得笑了一下,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写了个“谢”字。 叶棽抬眸:“你叫宁易,你是卫国人?” 宁易点了点头。 叶棽又问:“卫国的皇族都姓宁。” 宁易神色复杂,却还是再次点头。 “怎么会在东宫?” 宁易在他手心写字:亡国,宫奴。 叶棽抿了抿唇,卫皇直系早已死绝,其余皇室成员也都被贬为庶人,发配去了西南开荒。怎么单就留下这么一个,还进了东宫成了宫奴? “你今日为何帮我? 宁易眼中现出苦意,却终是笑着摇了摇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那些原因他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道怎么说,或者,那些并不能称为原因,只是他心里的一点执念罢了。 叶棽却想起自己十五岁那年,他是去过卫国的。 “昌和十年,我去过卫国。那时你多大?” 宁易睁开眼睛,眸子里惊喜闪过,在他手心写:十三。 “那时,卫国还在。”叶棽声音微哑。 宁易神色平静,这世上有没有卫国其实和他都没什么关系。只不过看着叶棽的神情,忍不住心里升起失落,他到底是想不起来了吧? 外面传来一阵阵马蹄声,宁易抓起钢刀,拉着他的手写:出城往南,别管我。 叶棽赶紧拉住他:“别去!我看你出招虽有技巧可总是气力不济,万不可再硬来!” 宁易笑笑,在他手心写道:软筋散,没事。 “软筋散?谁给你吃这种阴损歹毒的东西?”叶棽又惊又怒,满心的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只颤着声问,“你明知自己中了软筋散,却还要救我,你……” 宁易咧嘴笑了一下,忽然凑到他跟前,在他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趁叶棽还在震惊中,宁易飞快后退,直接窜出了马车。 “停车!”叶棽大吼一声,一脚踹开马车后门,吼道,“宁易,你给我回来!” 马车骤停,禁卫军的大队人马已经追到眼前,宁易灵巧地在几匹马间辗转纵跃,终于挑翻一人。 听见叶棽的声音,宁易才发现马车竟然停了。 叶棽的死士只剩下一半,他心里知道,这一场莫名其妙又漏洞百出的逃亡当然会落得现在的局面。 宁易拼着腿上又被砍了两刀,抢了一匹马过来,他朝叶棽伸出手,又“啊啊”地叫了起来。 叶棽心里叹气,知道这根本就是徒劳,可实在不忍拂了他的意,又存了些破罐子破摔的心思,便攥住他的手就势翻身上马坐在了他身后。 “驾!” 叶棽双腿一夹马腹,黑马长嘶一声纵跃而出。 前面就是溪山,叶棽道:“过了溪山,再走两天,咱们就能到鲁郡。那里有我小舅舅驻守,到了那儿咱们就安全了。” 身后追兵渐渐赶上,不断有冷箭射过来,叶棽心知肚明,他的暗卫们恐怕凶多吉少了。 好在他常年征战,练就了一身骑术,左躲右闪终究还是上了山。 前面是一片断崖,叶棽停下马,才发现宁易全身几乎都已经被鲜血染红,人已经不太清醒了。 叶棽一边扶着宁易,一边牵马找路,可宁易只走了两步就喷出一口鲜血,扑倒在地上。 “宁易!”叶棽抬手把他嘴角的血迹擦掉,“你醒醒!” 宁易似乎是被他喊声惊动,果真睁了睁眼,只是眼中已经少了刚才的神采。 他笑了一下,拉着叶棽的手写道:叶叶,来生见。 叶叶! 叶棽脑子里轰地一声眨裂开来:“是你!你是,你是铃儿?” 宁易苦笑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终于想起来了,可惜,我陪不了你了。 叶棽目呲欲裂,宁易就是铃铛,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噗!” 一声闷响,叶棽只觉胸口一凉,疑惑地垂头看了看,一只羽箭不偏不倚地穿胸而过。 抬头,一人身着银盔铠甲,手里持一柄长弓,正看着自己。他身后是漫山遍野的禁卫军,一眼都看不到头。 “老四,你,好!”叶棽吐出一口血沫。 “皇兄,给你准备的鸩酒白绫你都看不上,偏要选这么个死法,你可真是任性啊!” 四皇子高踞马上,神情满是得意。除了叶棽,他势必就是太子,将来君临天下,万事都在自己掌控之中,不得意才怪。 叶棽没有说话,他胸口剧痛,忍不住扶着胸口弯了弯腰。 四皇子笑笑:“你还当自己为什么能这么顺当地跑到溪山来?还不是我把禁卫军撤掉了一半,否则,你以为就凭你怀里那个贱坯,他有这么大本事带你跑来溪山?凭你那几个暗卫?别开玩笑了!” “那你倒是很好心。”叶棽淡淡地开口,他懒得多话,也不愿和四皇子多做纠缠,反正左右是个死,他喜欢叨叨,就让他叨叨好了。 “不过那个贱坯倒是有趣,他以为本王真瞧上他了,敢求本王帮他救你,真是天真得可怜!不过也得谢他,若不是他,我哪里能看到你这走投无路的丑样子!哈哈!”四皇子哈哈大笑,“话说回来,皇兄,你没尝过那个贱坯的味道真是可惜,啧啧,你知道他叫*床时有多骚吗?极品啊哈哈哈!” “你能不能闭嘴?” 叶棽听他言辞下流,简直恶心的想戳烂他的嘴,可是失血太多手脚发软,根本连站都站不起来,怀里还抱着个宁易,更是压得他只想躺下睡一觉。 “哦,原来皇兄不想听,那你是不想听呢,还是不想信呢?” “宁易都已经死了,孤也要死了,你想说也没人听了。” “皇兄,我终于赢了你,彻彻底底地赢了!你便是军功盖世又如何?众人拥戴又怎样?到头来还不是一败涂地!” “是,你赢了。” 叶棽并没有料想中的激动,反而平静的很。生死关头,输赢又有什么重要呢? 他抱着宁易缓缓地起身,山间清风徐来,举目四望,天真蓝啊!还有那山间枫叶,红红的像一团团的烈火,翻腾奔涌,美不胜收。 46.纷乱 闲来无事去看看猴子的短篇吧,《别叫我悟空》已完结的免费哦:)  叶棽知道周全是必要来这一趟的, 尤其是沈复从他这离开便没了动静, 母后心里定是不放心。 不过他才跟周全说了两句话,沈复和顾安诚就一起回来了。 见礼之后几人落座, 沈复看了眼周全,问道:“昨儿折腾一夜,姑母那里一切可好?” 周全含笑回话:“皇后娘娘一切都好, 就是放心不下大殿下, 一早就催着奴婢过来探望。” 叶棽点点头:“母后歇得好我就放心了,我……” 话未说完, 便有侍卫来报, 说是齐公公求见。 叶棽挑眉,前世赐死, 传旨的便是齐安,这人和自己向来交集不多,可到了最后也在尽力关照自己的颜面。就凭这一点, 叶棽觉得, 自己应该率先释出些善意。 “快请齐公公进来。” 叶棽说着,便拿拐杖要起身。 沈复上前扶他, 低声道:“你腿上不便, 不要总是动来动去。别忘了昨晚姜院正的叮嘱。” 叶棽笑笑:“复表哥心疼我。” 沈复愣了一下, 垂眸道:“你知道便好, 你都不晓得昨晚你伤成那个样子, 莫说姑母, 便是我心里也……” “复表哥放心,我有分寸。” 叶棽含笑说着,便见齐安在侍卫身后走了进来。 齐安今年不到四十,身量不高,面容白净,有些微微的发胖。他走进来先是扫视了一圈帐内几人,见沈复和顾安诚都在,便微微有些吃惊。 往日大皇子可是从不肯与沈家人明面上亲近的,即便因着皇后不得不见面,也总是淡淡的。连带着和沈家亲近的顾家,在他眼里也是看不上的。 只是叶棽已经起身,齐安顾不得许多,加快脚步上前行礼。 “奴婢参见大皇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齐公公快些免礼。”叶棽不等他行全礼便作势去扶,旁边沈复等人又赶忙去扶他。 一番见礼,叶棽便叫众人俱都坐了,又问齐安景帝可好。 齐安便道:“陛下一切都好,只是昨夜劳累,今早起的迟些,这不才刚醒便叫奴婢过来瞧瞧殿下。” 叶棽点头:“叫父皇挂心是儿臣的不是,我本拟一早便去请安,就怕搅扰父皇休息,只是不去看看,又实在心中愧疚。” 齐安道:“殿下不必担心,陛下说了,您腿上不便,免了请安。今日所有人休整一天,下午便叫禁卫军送您先行回宫。” 叶棽笑笑:“父皇想得周到,但礼不可废,我不过伤了腿,又不是起不来床。这请安自是不能免,更何况,昨儿到底是因我鲁莽才出的事,累的父皇担心受累,我又怎能安心回宫去呢。” 又说了几句,齐安见他态度坚决,猜他定是有事要与皇帝去说,便也不再劝。 叶棽这才满意,又叫周全也先回去,说自己等会亲自去给皇后请安。 周全才出大帐,便有侍卫来报姜院正求见。 姜南手上提着一个罐子,领着药童进门便行礼道:“殿下,这是臣一早熬好的汤药,正用胆瓶温着,您若是没用早膳,顶好空腹服下。” 叶棽撑不住笑道:“姜院正来的正是时候,你看我这里人这么全,还真是没空吃早膳呢。诶对了,齐总管吃过没?复表哥、安城你们呢?” 几人都回吃过了,叶棽失笑:“好么,合着就我自己饿肚子呢。”想起屋里宁易也没吃东西,便有些坐不住了。 沈复给顾安诚使了个眼色,起身道:“下午殿下回宫,臣先去准备一下。” 顾安诚道:“那我也回城,你们都走了,我又不喜欢打猎,留下也没意思。” 叶棽却摇头:“复表哥你又不是我新阳宫的亲兵,没道理陪着我回去。秋狩多难得的机会,你不是还说要去猎那头白狼的吗?” “可你自己回去,我怎么放心?”沈复皱眉,“你若不应,我去和姑母说,她必是听我的。” “母后听你的还是听我的?”叶棽失笑,“你且回去,需要帮忙难道我还会跟你客气不成?” 顾安诚笑:“就是,老沈你就留下,我跟殿下回去。” 对于顾安诚要一起回城,叶棽并没什么异议,反正这个书呆子从来不喜欢打猎骑马,能来秋狩也不过是拧不过他爹顾宰辅。 他冲顾安诚摆摆手:“只要你爹答应,你跟我去宫里住我都没意见。” 顾安诚一滞,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沈复失笑:“既如此,臣等先行告退,殿下喝药用膳吧。有事随时派人去唤臣等。” 叶棽招来侍卫把自己扶起来,起身送客。 两人离开,姜南已经把药碗递了过去:“殿下,趁热喝了吧。” 叶棽接过药碗,看了眼齐安,笑道:“齐总管见谅,我先喝药。” 齐安躬身:“不敢,殿下用药要紧。” 齐安看着静静喝药的叶棽,心里犯嘀咕。总觉得今日叶棽变得跟往常不一样了,平日里不仅暴躁易怒,待人也倨傲冷漠。 可今日的叶棽态度谦逊温和,言语间有礼有节,矜贵却不显傲慢,亲切又不觉突兀,真的好像变了个人。 难道是昨日一场意外把脑子摔明白了? 叶棽喝了药,姜南便吩咐药童帮着把叶棽腿上纱布拆开,重新换上他连夜调配的新药。 叶棽看着他们换药,目光落到齐安身上,含笑等着下文。 齐安想了想,起身告辞:“不敢打扰殿下换药用膳,奴婢这就告退。回去也好跟陛下回禀,免得陛下还悬着一颗心。”又状似无意地感叹,“昨儿陛下还跟奴婢念叨,说大殿下怎地就不小心伤到了呢?索性没有伤得很重,这腿也是很快能养回来的。” 叶棽垂眸笑笑,掩去眸中冰寒,再抬头眼里已满是愧色。 “齐总管说的是,索性伤的不重。是我自己不小心,叫父皇忧心真是罪该万死。烦劳齐总管回去和父皇说,劝他放宽心,等会我便去请罪。” 姜南正在给叶棽的伤腿上药,听了这话不由得偏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迅速地收回目光,低头专心地继续手上的动作。 齐安的身影出了大帐,叶棽凉薄一笑,两世里那么多事都不一样了,没想到他这个父皇还是一点没变。 这才一个晚上就按捺不住,叫人提前来敲打自己,这是有多护着老四呢。 只不过这一世,他可不是从前的那个叶棽了。 你护着老四,可以,但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叶棽闭了闭眼,仰头靠在椅背上,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奇怪的是,这一回看清楚了,却也不会心痛了。 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叶棽在心里开始谋划起接下来的事。 过了不知多久,姜南将伤腿重新包扎好,才起身道:“殿下恕罪,臣出来只带了简易的夹板,等回宫之后再换一套更合用的。三日后再换一次药,若是伤口愈合、小腿消肿了便可以不用再拆夹板换药了。” 说话间,又有侍卫近前来报:“殿下,皇后娘娘那边送了早膳来。” 叶棽点点头:“摆到内间去吧,我一会过去。对了,派人去看看齐藤在做什么,叫他抽空来这一趟。” 侍卫应喏退下,姜南扶着叶棽起身也告辞离开,临走又想起一事,转身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小瓶给了叶棽。 姜南看了看两边,压低了声音道:“殿下,这是软筋散的解药,只够一个人的量,服下便好。” 说完,不等叶棽说什么,便躬身退开,转身领着药童出门去了。 叶棽看了看手上的小瓶子,不由失笑,真想不到这姜南竟也是个妙人呢。 宁易踌躇一下,上前迈了半步,飞快地抬眼看了看叶棽,又垂下头去。 叶棽笑意更深,向前探身,拉住他的手往自己身边带。 宁易咬着牙往前挪步子,一点点地终于被拉到了叶棽身边,那股若有似无地香气再次袭来,淡淡地萦绕在鼻尖不肯散去。 47.铃铛 闲来无事去看看猴子的短篇吧, 《别叫我悟空》已完结的免费哦:)  猛地睁开眼, 四周一片漆黑, 耳边传来动物似远似近的鸣叫声。 叶棽用力眨眼, 努力适应昏暗的光线,却只瞧见天空里隐在乌云背后的一弯新月。 借着微弱的光线, 叶棽撑着身体在四周摸索。 没有!宁易不见了! 叶棽更加疑惑,试着撑起身体再往远处找找, 可刚一动就扯到左边小腿的伤处, 他轻哼一声, 皱紧了眉头。 此时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借着微弱的月光能看的清楚些。 他此时正身处一个山沟里,身边不远处是一片密林, 而自己则在一个小坡的下面。 这地方似曾相识, 可他一时也想不起自己何时来过。 然而低头时却着实惊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竟然是一件银色的圆领箭袖袍, 外面罩着暗色轻纱, 腰间蹀躞带上挂着一块玉璜。 拿起玉璜, 叶棽疑惑更重,这是他幼年时父皇特意赏赐给他的, 新月形的玉璜雕成龙形, 其意不言自明。 这是他身为嫡长皇子的尊荣, 一直到母后离世都从未离身。后来他屡次远征, 一则担心战场上遗失, 二则也是因父皇猜忌日深,他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再后来,玉璜被他放哪了,早已想不起来。 那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仓促出逃,死都死了,老四还能给他换件衣服? 就算是换衣服,也不至于再把这块玉璜找出来给他带上吧?根本说不通。 想到四皇子,叶棽心中一动,猛地抬手按上胸口。 果然,本该透胸而过的羽箭没了,胸口根本就没有伤! 难不成自己是在做梦?可身上的疼痛太真实,根本不可能是梦。 叶棽还没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见不远处的密林里有光亮闪动。 定睛看去,似乎是有人举着火把往这边来,隐隐约约地还传出呼喊的声音。 一个人手持火把走出林子,四下里观望,瞧见倒在地上的叶棽,立刻飞快地冲过来。 “殿下!你怎么样了?” 叶棽抬头,火光下那人容貌分外清晰,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一张脸英气非凡。身上一件墨色长衫,外罩同色大氅,看起来伟岸昂藏。 沈复,怎么是他? 分明记得,昌和十七年沈家倾覆,沈复在流放岭南途中意外身死,那是三年前他出征卫国之前的事了。 现在人怎么又活过来了? 而且看他容貌身形,此时分明还是个少年。 叶棽发呆不说话,让沈复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想把人扶起来,又怕碰到他身上的伤,只扎着手不知所措地唤他:“殿下,殿下?” 叶棽终于有了反应,却是眼珠动了动,抬起一只手抖抖索索地摸到沈复的脸,轻声道:“复表哥,是你吗?” 他声音发颤,似是极力压抑着情绪,眼眶却微微泛红。 沈复后背微僵,复表哥,叶棽懂事以后就再没这么叫过自己了。再细瞧他的样子,脸颊上一片的擦伤,额头也破了,身上更是脏污一片,想必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想到此,沈复心疼的不行,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微微一笑,握住叶棽的手:“殿下,正是微臣。你还好吗?身上哪里有伤?” 叶棽眨眨眼,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腿,轻声道:“复表哥,我的腿好像断了。” 沈复赶紧俯身去看,就着火光,果见叶棽左腿上尽是血迹,小腿外侧竟有一小节断骨伸了出来,甚是凄惨。 沈复暗暗咬牙,眸中闪过寒光,转头却神色平静地道:“不碍的,臣背着殿下走。等回了营地,就有御医诊治了。” 谁知叶棽却摇摇头,淡淡地道:“不急,还是先固定一下断骨,复表哥,劳烦你去捡根树枝来吧。” “不麻烦,还是殿下想得周到,是臣急躁了。”沈复说着把火把交给他,又将自己的大氅脱了给他披上,才道,“臣去去就回。” 看着沈复跑进林子里,叶棽忽然心中一动,密林、营地、断腿、沈复…… 这不是昌和十二年皇家秋围的事吗? 那一年他随父皇狩猎,因为追猎一只梅花鹿一个人和大队人马走散,往回走时遇到了四皇子,俩人又斗气赌猎一只兔子,结果他的马莫名其妙地受惊狂奔,把他甩到了山坡下,摔断了腿。 那一回,他好像是等了三天才等来沈复的。 三日的时间,足够四皇子销毁一切证据,也足够让他发现,他的父皇根本没把他的死活放在心上。 如今,他莫不是重生了吧? 叶棽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宁易不见了,沈复又活过来了,还是这么个山沟,他的腿还是断的。 他回来了,回到了昌和十二年的秋天,这一年,他十七岁。 捏着玉璜,叶棽缓缓地笑了起来,重头再来,此时此地,当是最好不过。 一会的功夫沈复就抱着几根树枝跑了回来,急急地道:“起风了,要是下雨可就麻烦了。咱们得快点回去。” 叶棽道:“复表哥,怎么只你一个人来找我?” 沈复正用随身的匕首削树枝,听了这话手上一顿,道:“傍晚时就你没回营地,皇上急的不行,一个侍卫说看见你往西去追一只狐狸。皇上就亲自带人去搜山,这会都没回来。” 叶棽愣了下,有点不敢相信:“父皇,亲自带人去搜山?” 沈复莫名:“对啊,怎么?” “哦,没什么。”叶棽摇摇头,“那怎么单你一个往东来呢?” 沈复轻笑一声:“那侍卫回话之前我见他神色不对,派人查了一下,发现他果然是四皇子的人。我就想着,反正那么多人往西去找你,我就往这边瞧瞧,万一运气好遇上了呢。” 叶棽心里感慨,这世上心细如尘,思维缜密的人不少,可同时又对自己真心实意的,恐怕只有沈复了。 正想出言道谢,谁知沈复下一句话差点没把他惊得跳起来。 沈复说:“也多亏了姑母,我才得了准话,不用跟着去搜山。” 叶棽神色骤变,一把揪住沈复的衣领,瞪着眼睛叫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沈复只有一个姑母,沈家嫡女,景帝元后沈倾城,正是他的母后啊! 沈复吓了一跳,手上一松,匕首落在地上,撞到石块发出“铮”的一声脆响。 “臣的意识是,是皇后娘娘准我独自过来的。”沈复按着叶棽的肩膀,怕他碰到腿上伤口,“殿下别激动,小心腿。” 他说皇后娘娘,可母后不是在他十三岁那年就薨世了吗? 叶棽怔怔地松开手,靠在大石头上沉思不语。 沈复一时也摸不着头脑,只是在他看来,叶棽性情一向乖张,倒也不算反常。。于是干脆也闭了嘴不再说话,在旁边坐下,静等着他的吩咐。 手背一凉,接着又是脸上,叶棽抬手一抹,竟是下雨了。 沈复皱眉,从怀里掏出一根烟花,站起身来朝着天上射了出去。 “见了这个信号,会有人来接咱们的。” 叶棽点头,心里已经对接下来的事有了大致的盘算。 沈复捡起匕首飞快地削好一根树枝,又把长衫下摆撕出几条布条,帮叶棽固定了腿伤。 叶棽全程没有吭声,无论沈复手上轻重还是不小心碰到伤处,他都神色淡然,仿佛那条腿不是自己的。 沈复面上虽没什么,心里却暗暗地佩服。 “复表哥,你背我起来,咱们不能在此处等。”叶棽道,“前面似乎是个山洞,咱们过去躲躲。” 沈复犹豫了一下,却也没反对,把火把拔起来交到叶棽手上,才转身小心地把他背起来,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 叶棽一手举着火把伏在沈复背上,低声道:“这些树枝也带上吧,虽说是秋日,可山里晚上也是极冷的,若是一个不好咱们被困在山里,总得取暖才是。” 沈复终于忍不住道:“方才我放了信号烟花,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的。” 叶棽笑笑:“是啊,只是不知来的是什么人罢了。” 沈复不解,叶棽便解释道:“复表哥想想,既然四弟敢冒欺君的罪把父皇诓去西边搜山,你觉得他敢不敢再顶一桩罪名?” “什么罪名?”沈复下意识地追问,话才出口却立刻恍然,“他要杀你?” 瑄国历来尚无,皇家秋狩一般都在十五天左右,除了在围场游猎,还有各种骑马射箭的比试,甚至女眷跟来也有机会上马一试身手,可以说是每年秋□□廷的一件大事。 原本叶棽是想在秋狩上大显身手,只因此前景帝许诺,谁打到的猎物最多,便能得一份大大的赏赐。 上一世他也受了伤,最后打到最多猎物的是四皇子,景帝一时高兴,给他封了王,并赐了皇城西面一块地建王府。 这一世四皇子怕是不能这么快封王了,而叶棽也早就不在乎什么赏赐了,他要的东西都已经到手,是时候功成身退。 父子相见,叶棽忍着腿上疼痛规规矩矩地行了礼,便道出来意。 景帝全程淡淡的,见他行礼也没拦着,听他说要动身,只简单叮嘱了几句。 叶棽恭敬听着,盘算着把宁易的事提一提,谁知景帝却先开口了。 “昨晚你带回去那个卫奴,打算怎么安置?” 叶棽有些羞赧地垂了头,小声道:“父皇明察,儿臣想留下他,贴身伺候呢。” 景帝轻哼一声,低斥道:“什么时候添了这种毛病,你也不小了,怎么还是如此任性!” 叶棽抿抿唇:“父皇,儿臣知错了。” 景帝看他一眼,摆了摆手道:“罢了,既然喜欢留着当个玩意儿也没什么,只记着一点,切不可玩物丧志。你也不小了,又是皇长子,凡事要知进退,懂分寸。明白吗?” 叶棽连连应是:“多谢父皇体恤,父皇教诲,儿臣不敢忘记。” “这一回卫国的事你做得很好,朕和内阁几位大人商议过,原想着叫你领兵部的差事,可如今你这一伤,也不是一两天便能好的,总要往后拖一拖。”景帝看起来挺为难,“朕一时也想不起有什么好赏你的,棽儿自己有什么想要的吗?” 景帝这么问,叶棽并不惊讶,狩猎头一晚景帝想息事宁人,自然要安抚好这一边的苦主,也就是自己。 至于兵部的差事,叶棽根本瞧不上,他身后有沈家,沈南星手上三十万平南军,沈复的父亲沈东林也握着西南一半兵力,更不要提老国公在军中的声望。 48.应对 闲来无事去看看猴子的短篇吧, 《别叫我悟空》已完结的免费哦:)  好在片刻间姜南已经回过神来,赶紧着上前一起把叶棽扶好。 门口随着沈皇后进门的沈复见了,眼神不由一黯,隐在袖间的手忽地攥紧又松开。 沈皇后眼看叶棽被推开,虽说齐藤施展身法将人捞住,可到底惊得不轻, 扶着胸口摇晃了两下才站稳。 “棽,棽儿……” 景帝本也因着刚才的变故吃了一惊,此时闻声抬头, 才发现沈皇后不知何时进了门, 正脸色煞白地靠在荷香身上大口喘气, 一手指着叶棽想要说什么。 景帝本就惊怒交集,这下脸上更挂不住了,转眼瞪向还在懵圈中的叶楚,眼神像刀一样恨不能在他脸上戳个洞出来。 叶楚吓得一抖,出声辩解:“父皇, 不是我,他……” “啪!” 响亮的巴掌声。 所有人都呆了一呆,吃惊地看向景帝。 叶楚脸上一个清晰地巴掌印,迅速地由白变红肿了起来,他错愕地扶着脸看向景帝,满眼都是委屈受伤和不解。 景帝攥了攥又麻又涨的手掌, 深吸一口气, 看也不看众人, 沉声道:“四皇子叶楚生性顽劣,目无尊卑,着即刻回宫禁足三月!任何人不得探视!齐藤?” 齐藤赶忙收回扶着叶棽的手,上前行礼:“末将在。” 景帝终于扫了一眼叶楚,淡声道:“今晚就护送四皇子回去,不得有误!” 叶楚似是被抽光了全身的力气,一下子跌坐在地,喃喃地唤道:“父皇……” 齐藤犹豫一瞬,应道:“末将遵命。” 景帝点点头,转身坐了回去,却见齐藤还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没动,不由蹙眉道:“你可是还有事?” 齐藤沉吟着正要说话,叶棽却插言道:“父皇,母后好像不舒服,姜院正,你快去看看。” 姜南早也发现了沈皇后脸色不对,可刚才景帝震怒也把他给吓呆了,而且现在只他自己扶着叶棽,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复看了他一眼,快步取了拐杖上前交给叶棽,低声提醒:“姜院正?” 姜南这才松了口气,朝景帝一揖,赶忙上前扶着沈皇后坐下,给她服下一颗安神养心丸,这才取了脉枕替她扶脉诊治。 景帝见沈皇后脸色稍缓,缓了缓仍旧转头问齐藤:“说罢,到底什么事?” 齐藤抿了抿唇,道:“启奏陛下,是关于昨晚卫国逃奴一事,有一名守卫被救下,今早醒来之后供认,嗯,这里是其供状,末将不敢擅专,特来回禀。” 他说着便从袖内取出一张按了手印的供状,交给齐安呈给景帝。 在景帝心里,卫国那几个俘虏不过是这一回带来取乐的,昨晚听说逃了又被抓回来,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没想到今儿齐藤竟特特儿地跑来说这事,还拿了守卫的供状,不由得疑惑起来。 “朕记得昨儿是郎威跟朕说把人抓回来了,他人呢?”一边说着一边都开那张纸,飞快地扫过上面内容,立刻又带上了怒气,“这上面说的都是真的?” 齐藤垂眸:“是那守卫亲口招认,之前无人用刑,臣等也甚是诧异。” “郎威人呢?” 齐藤抬眼飞快地看了景帝一眼:“启禀陛下,这守卫招认之时郎统领也在,起先并无不妥,可后来守卫拿出了这个东西。” 他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物,递给齐安:“陛下,郎统领见了这东西便,便立刻怒极,想要杀了那守卫,幸而被臣制住。此时,郎统领还在他自己帐内,臣派了人在外守着。特地来回禀陛下,请陛下圣断。” 景帝莫名其妙地看着手上一块黑漆木牌:“郎威为何要私放卫奴?这又是什么东西?” 沈复此时也上前道:“启奏陛下,昨夜臣在东面山坡下发现大皇子后,便有黑衣人出现行刺,他们遗落了这个。” 他也从怀里掏出一块黑漆木牌,双手捧着交给了齐安:“请陛下御览。” 景帝看着边桌上并排放着的一模一样的两块黑牌子,忽然抬头问叶棽:“昨晚有人刺杀你?怎么不和朕说?” 沈皇后惊道:“怎么回事,怎会有人行刺?” “本拟要说的,只是一早……”叶棽垂眸,“左右儿臣没事,也不想搅了父皇的心情。” “胡闹!”景帝得理不饶人,斥道,“你是什么身份,怎能一句没事就算了?你不要命,朕还要脸!” “是,儿臣知错。”叶棽恭敬认错,“还请父皇息怒。” 沈皇后不动声色地瞄了景帝一眼,淡声道:“皇上说的没错,天家颜面自然不容他人随意折弄,既然昨夜两件事都有关联,那便请陛下下旨好生查一查,看看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棽儿下毒手。刺杀嫡长皇子,动摇我大瑄根基,罪不容诛!” 景帝默然沉吟,片刻后道:“就按皇后说的,齐藤,你去把郎威带来,朕要亲自审问。” 沈皇后抬手扶着荷香起身:“陛下,臣妾身子不适,先行回去了。姜院正,是否还要施针?” 景帝起身相送,问姜南道:“怎地还要施针?” 姜南躬身:“回陛下的话,皇后娘娘有心疾,方才险些复发,臣以为还是施针稳妥一些。” 景帝点点头,伸手去拉沈皇后的手:“既如此,朕送皇后回去。” 沈皇后笑着回握住他的:“陛下心里有妾身,妾身欢喜的很。此时已觉得好多了,陛下别劳动了。妾身想着,既然棽儿和楚儿都要回宫,妾身也一并回去。” 说着她又看了眼还在出神的叶楚,对景帝道,“您虽罚了楚儿,可他到底年幼,兴冲冲地跟着来了,这么灰头土脸地回去,小孩子家要面子的。再者淑妃妹妹那里,总还是要去开解一下,臣妾却说总好过叫妹妹多想,也好叫她知道,陛下只是管教孩子,没有别的意思。” 这番话算是说进了景帝心里头,刚才他拘着面子处置叶楚,话说出口就有些后悔,再看叶楚失魂落魄的样子,想着要是淑妃知道了又该难过流泪,真是想想就揪心。 如今沈皇后主动把这担子接下,等自己回宫之后淑妃也该消化得差不多了,自己只需哄上两句也便是了。 想到此节,景帝这才真心地笑了起来:“还是皇后识大体,朕的后宫真是一日也离不了皇后。” 沈皇后含笑摇了摇头道:“楚儿犯错,说到底也是本宫这个母后有教养不当的地方。等陛下回宫,也莫要责怪淑妃妹妹,她每日尽心侍奉陛下已经很为臣妾分忧了。” “皇后贤惠,乃大瑄之福,也是朕的福气。”景帝由衷地感慨,“这些年来,多亏有你。” 景帝心中唏嘘,没想到这么多年,自己冷落沈皇后,她不但未不抱怨,不争不抢,遇事还总是为自己着想,当真难能可贵。更何况,沈皇后容貌本就绝色,在宫中便是淑妃也不能与之比肩。 倘若她不姓沈,自己该和她鸾凤和鸣,琴瑟和谐吧? 景帝暗暗自嘲,若是她不姓沈,自己当年又怎么会娶她?这世上当真是没有那么多如果的。 沈皇后道:“陛下说哪里话,陛下说哪里话,你我夫妻,安抚后宫,本就是妾身分内之事。” 帝后相携出了营帐,众人自然都一并跟了出去,才一出门沈皇后便叫人来拿大氅,亲自给景帝披上。 景帝含笑握紧沈皇后的手,盯着她看了半响,才道:“棽儿陪陪你母后,回宫后好生修养,今后万不可再逞强。” 叶棽拄着拐杖躬身道:“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看着沈皇后及叶棽等缓缓离去,景帝这才转身,进了营帐便已换上一副阴鸷的神色,沉声对齐安道:“所有人都到帐外候着,没有朕的吩咐不准进来。你去把那个逆子叫出来,朕有话问他!” 齐安面色一紧,答应着快步进了内间。 且不提景帝又和叶楚说了些什么,这边厢沈皇后回了营帐便先打发姜南回去取针灸等物,又见周全迎了上来。 沈皇后看了他一眼,伸手道:“如何?” 周全笑着拿巾帕帮她细细地擦手,一面道:“都安排好了,您擎好儿吧。”说话间,沈皇后把帕子接了过来,自己用力地擦起来,眼里是不带掩饰的嫌恶。 叶棽有些诧异,环顾左右,心道母后这是有多烦父皇,都不带遮掩一下的吗? 再看沈复,一脸的见怪不怪,边上荷香等人也都全无反应,不由得暗暗皱眉,上一世母后到死还念着父皇,原来都是假的吗? 说话间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周全笑:“您瞧,这不开始了么。” 沈皇后微微颔首:“你办事,本宫自然放心。”说着将已用过的帕子往地上随意一丢,起身道,“复儿去看看外面怎么回事,棽儿你随本宫进来。其余人不用伺候了,午膳时再过来,荷香、周全,到外间候着就好。” 49.掐架 闲来无事去看看猴子的短篇吧, 《别叫我悟空》已完结的免费哦:)  叶棽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咬牙切齿地道:“要不是我腿上不得劲, 早一脚踹飞了你!” 顾安诚嘴一瘪眼看要哭, 叶棽赶紧抬手:“停,你给我憋回去,憋回去听见没?敢哭我抽你!给我起来!”说着还不忘了晃晃拳头,一脸的恫吓。 顾安诚摄于叶棽淫威已久, 被他一吓唬到嘴边的哭声也都憋回去了, 咧着嘴站起来, 哼哼唧唧地踢了下凳子, 嘟囔道:“你就知道欺负我!” 凳子就在宁易身边, 被踢了一脚之后摇晃了两下眼看要倒, 叶棽赶紧伸手扶住,见宁易没事,才松了一口气。 顾安诚以为叶棽给自己让座, 一脸嘚瑟地走过来,却不妨叶棽把凳子往自己身后一撤,指了指圆桌对面:“你, 坐那头去。” 顾安诚愤愤跺脚, 到底还是听话地坐了过去。 “我说锦年, 昨晚上到底怎么回事?真是……干的?”顾安诚伸出四根手指比划了一下, 一脸的八卦相, “听老沈说你跟他昨晚上九死一生啊?” 叶棽没理他, 俯身拍了拍宁易的肩膀:“小易起来, 别怕,顾大傻子是我朋友,不会害你的。” 顾安诚已经把挨打的事忘了,瞪眼质问:“说谁傻呢!” 叶棽拉着宁易起身,看也不看他,言简意赅地道:“说你。” 顾安诚一噎,不服气:“从小到大你们就这么说我,你等着的,等我今年恩科金榜题名!哼!看看到时候谁傻!” 叶棽一手按在宁易肩上,偏头笑道:“好啊,到时候你当了状元我就不许他们再叫你傻子,若是考不上,那可别怪咱们,可是要喊一辈子的。” 顾安诚的爹是当朝宰辅顾寒林,人送外号“顾三白”,脸白、心白、说话白。 脸白是说,顾寒林容貌秀美,皮肤比女子还要白。心白是说他心底无私,做事清廉冯巩,至于说话白,则是顾宰辅这人好说大实话,为人直爽而有任侠之气。 顾寒林做了两朝宰辅,在朝中德高望重,当年景帝顺利继位,除了沈家的大力相助,也少不了他的坚定支持。 所以沈皇后在叶棽开蒙之后,就做主选了顾寒林惟一的儿子进宫做了伴读,这么一来,沈顾两家的关系便更加牢不可破。 虽然景帝不是喜欢顾安诚,可叶棽挺喜欢这人。 顾安诚聪明好学,却性子大咧,不拘小节,是个很好朋友,而且他品性忠直,非常值得信赖。最最重要的,很好欺负。 上一世顾安诚就是恩科上高中状元,本有大好前途,却被景帝外放去了偏远的克州做了个知县。 那时叶棽腿伤未愈,景帝借着让他疗养把他赶去了行宫,朝中事一概不叫知悉。若不是顾安诚登门辞行,他还蒙在鼓里呢。 后来顾安诚在任上做了几件大事,本是有机会调任回京,可偏生沈家出了事,顾宰辅拼死力谏也没能挽回,反倒被四皇子一党寻了由头直接免官贬出了京师。 顾安诚到底没能回京,直到叶棽出事,两人也没再见过面了。 想到这,叶棽不由弯了弯唇角,既然自己回来了,那便从解救顾大傻子一家开始做起吧。 顾安诚还不知道自己被叶棽列为了濒危物种,他的注意力已经被宁易吸引了,胳膊撑在桌子上好奇道:“这人谁啊?长得还真漂亮,我说锦年你这口味越来越奇特了,前儿还说让我妹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你要是好这一口,我看还是算了吧。” 眼看宁易看自己的眼神都变了,叶棽恨不能跳起来咬死顾安诚。 “你给我闭嘴!” 叶棽语气不善,顾安诚只好不再问了,可一双眼睛却在宁易身上上上下下地梭巡,好像这么死盯着能瞧出个四五六一样。 宁易被顾安诚别有深意的眼神盯着,心里那些不好的想法又冒了出来,双手死死拉着衣襟,完全不肯配合叶棽上药了。 只是这一回他没再鲁莽地想要逃走,而是转而求助似的看着叶棽,眼睛里写满了哀求。 叶棽微微叹气,柔声道:“你别乱想,大傻子说的话不用理会。” 说完转身,一拍桌子,沉声道:“顾安诚,出去。” 顾安诚正盯着宁易琢磨,乍一听自己被赶还没反应过来,张着嘴“啊”了一声,完了还好半天合不拢嘴。 他这样子看着确实傻的可以,宁易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只是他立刻意识到不好,吓得又想跪下。 叶棽眼睛一亮,赶紧按下他,轻声道:“他是挺傻的吧?小时候比现在还傻,回头我慢慢给你说,保准你能笑死。” “叶,姓叶的,你别太过分了!”顾安诚反应过来,立刻抗议,“好歹相交一场,你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叶棽白他一眼:“我还没问,你一大早闯进来,到底想干什么?” “自然来看看你,我关心你,不行啊?”顾安诚委屈不已。 “行,看见了,看见你可以出去了。”叶棽摆摆手,“复表哥昨天也受了伤,你去看看他,出门左转,不送。” 顾安诚不但没走,反而绕过桌子走了过来:“可我还有事要跟你说。” 叶棽一手按在自己膝盖上,无奈地摇了摇头,抬眼看他:“说什么?” 顾安诚看了眼宁易,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宁易瞬间紧绷起来,警惕地看了一眼顾安诚,又惴惴地盯着叶棽。 叶棽恍若未觉,点头道:“知道啊。” 顾安诚又道:“昨天有人给他消息,说你会出事,营地里大批人马会出动去找你,叫他趁机逃走。这事你知道吗?” 叶棽还是点头:“知道。” “那你还把他带回自己营帐,你不怕被老四抓住小辫子,一下摁死你呀!”顾安诚急吼吼地道。 叶棽疑惑:“他们逃跑只不过是想活命,这跟我把他带回来有什么关系吗?” “怎么没有关系!”顾安诚恨铁不成钢地地道,“出事的是你,陛下带人离开营地也是因为找你,你又这么护着他,你叫别人怎么想?难道不是你私下给他们送消息,然后自己故意受伤又错报了方位把大队人马引去西山,给他们制造逃跑的机会吗?” 叶棽听他说完,忍不住笑了起来,点头道:“既然如此,事情都发生了,你说我又能如何呢?” “趁时候还早,赶紧把他送走,还跟那些卫蛮关一起去。等明儿试射的时候,我去跟老沈说,叫他把这事解决掉。一了百了!”他说着,右手做掌在自己脖子上虚划了一下,然后一脸的心照不宣。 叶棽被他逗笑,抬手点了点顾安诚:“哎呀,我说老顾啊,这是不是你这辈子第一回出主意?还出了这么个馊主意!哈哈!” “你笑个头啊笑!”顾安诚气的一下拍掉叶棽的手,“人命关天好不好!” 叶棽兀自笑个不住,宁易终于忍不住了,他推开叶棽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起身跪了下去,冲着他磕了一个头。 “你又做什么?”叶棽伸手想去拉他,却被他躲开。 宁易抬头认真地道:“殿下刚才就问罪奴昨日的事情,昨日没有人给我们送消息,我们都不知道你出事。只是昨天傍晚的时候守卫忽然被人袭击,那人杀了守卫,又把笼子门打开,然后就走了。” “所以你们就逃了?”叶棽追问道,“守卫不是你们杀的?” 宁易摇头:“被俘之后因要押解进京,守卫怕咱们逃跑,每人都喂了软筋散。进京之后每日惯常还要用刑,再没力气杀人的。别说杀那些守卫,便是那个笼子咱们都是出不去的。” 叶棽点点头,这也就解释了,为何他们只逃了几里远就被抓到,应该是体力不济,加之本就没有计划,对山中地形不熟,才会一下子就被找到。 可如果,那些抓他们的人,本就是放他们的人呢? 想到这,叶棽勾起唇角,垂眸细细地思量起来。 顾安诚跺脚:“哎呀,卫蛮说的话你也信?更何况……哎,你到底知不知道他是谁?” 叶棽不耐烦道:“还有完没完,你管他是谁呢?他谁啊?” 顾安诚弯腰凑在他耳边道:“他是宁易,卫国的二皇子!卫国就是因他才亡国的!” “嗯?”叶棽猛地偏头,“你说什么?” 可是,似乎哪里不太对。 比如,为什么他还没死? 猛地睁开眼,四周一片漆黑,耳边传来动物似远似近的鸣叫声。 叶棽用力眨眼,努力适应昏暗的光线,却只瞧见天空里隐在乌云背后的一弯新月。 借着微弱的光线,叶棽撑着身体在四周摸索。 没有!宁易不见了! 叶棽更加疑惑,试着撑起身体再往远处找找,可刚一动就扯到左边小腿的伤处,他轻哼一声,皱紧了眉头。 此时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借着微弱的月光能看的清楚些。 他此时正身处一个山沟里,身边不远处是一片密林,而自己则在一个小坡的下面。 这地方似曾相识,可他一时也想不起自己何时来过。 然而低头时却着实惊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竟然是一件银色的圆领箭袖袍,外面罩着暗色轻纱,腰间蹀躞带上挂着一块玉璜。 拿起玉璜,叶棽疑惑更重,这是他幼年时父皇特意赏赐给他的,新月形的玉璜雕成龙形,其意不言自明。 这是他身为嫡长皇子的尊荣,一直到母后离世都从未离身。后来他屡次远征,一则担心战场上遗失,二则也是因父皇猜忌日深,他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再后来,玉璜被他放哪了,早已想不起来。 那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仓促出逃,死都死了,老四还能给他换件衣服? 就算是换衣服,也不至于再把这块玉璜找出来给他带上吧?根本说不通。 想到四皇子,叶棽心中一动,猛地抬手按上胸口。 果然,本该透胸而过的羽箭没了,胸口根本就没有伤! 难不成自己是在做梦?可身上的疼痛太真实,根本不可能是梦。 叶棽还没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见不远处的密林里有光亮闪动。 定睛看去,似乎是有人举着火把往这边来,隐隐约约地还传出呼喊的声音。 一个人手持火把走出林子,四下里观望,瞧见倒在地上的叶棽,立刻飞快地冲过来。 “殿下!你怎么样了?” 叶棽抬头,火光下那人容貌分外清晰,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一张脸英气非凡。身上一件墨色长衫,外罩同色大氅,看起来伟岸昂藏。 沈复,怎么是他? 分明记得,昌和十七年沈家倾覆,沈复在流放岭南途中意外身死,那是三年前他出征卫国之前的事了。 现在人怎么又活过来了? 而且看他容貌身形,此时分明还是个少年。 叶棽发呆不说话,让沈复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想把人扶起来,又怕碰到他身上的伤,只扎着手不知所措地唤他:“殿下,殿下?” 叶棽终于有了反应,却是眼珠动了动,抬起一只手抖抖索索地摸到沈复的脸,轻声道:“复表哥,是你吗?” 他声音发颤,似是极力压抑着情绪,眼眶却微微泛红。 沈复后背微僵,复表哥,叶棽懂事以后就再没这么叫过自己了。再细瞧他的样子,脸颊上一片的擦伤,额头也破了,身上更是脏污一片,想必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想到此,沈复心疼的不行,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微微一笑,握住叶棽的手:“殿下,正是微臣。你还好吗?身上哪里有伤?” 叶棽眨眨眼,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腿,轻声道:“复表哥,我的腿好像断了。” 沈复赶紧俯身去看,就着火光,果见叶棽左腿上尽是血迹,小腿外侧竟有一小节断骨伸了出来,甚是凄惨。 沈复暗暗咬牙,眸中闪过寒光,转头却神色平静地道:“不碍的,臣背着殿下走。等回了营地,就有御医诊治了。” 谁知叶棽却摇摇头,淡淡地道:“不急,还是先固定一下断骨,复表哥,劳烦你去捡根树枝来吧。” “不麻烦,还是殿下想得周到,是臣急躁了。”沈复说着把火把交给他,又将自己的大氅脱了给他披上,才道,“臣去去就回。” 看着沈复跑进林子里,叶棽忽然心中一动,密林、营地、断腿、沈复…… 这不是昌和十二年皇家秋围的事吗? 那一年他随父皇狩猎,因为追猎一只梅花鹿一个人和大队人马走散,往回走时遇到了四皇子,俩人又斗气赌猎一只兔子,结果他的马莫名其妙地受惊狂奔,把他甩到了山坡下,摔断了腿。 那一回,他好像是等了三天才等来沈复的。 三日的时间,足够四皇子销毁一切证据,也足够让他发现,他的父皇根本没把他的死活放在心上。 如今,他莫不是重生了吧? 叶棽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宁易不见了,沈复又活过来了,还是这么个山沟,他的腿还是断的。 他回来了,回到了昌和十二年的秋天,这一年,他十七岁。 捏着玉璜,叶棽缓缓地笑了起来,重头再来,此时此地,当是最好不过。 一会的功夫沈复就抱着几根树枝跑了回来,急急地道:“起风了,要是下雨可就麻烦了。咱们得快点回去。” 叶棽道:“复表哥,怎么只你一个人来找我?” 沈复正用随身的匕首削树枝,听了这话手上一顿,道:“傍晚时就你没回营地,皇上急的不行,一个侍卫说看见你往西去追一只狐狸。皇上就亲自带人去搜山,这会都没回来。” 50.掐架2 闲来无事去看看猴子的短篇吧, 《别叫我悟空》已完结的免费哦:)  那人欣喜不已,连连点头, 赶忙松手退开给叶棽让出位置。 叶棽在东宫住了几年,翻出这个窗子以及接下来所有能逃走的路线他全都知道, 但是却想不出现在这个时候有哪一条路是没被禁卫军把守的。 窗外就是联通后院的甬道, 几尺见方的小院里有一个假山,过了假山就是月洞门可以直通后花园。 一径看去,叶棽有些惊讶, 竟然一个人影都没有?转念一想, 恐怕是因为刚才宣读圣旨, 大家都等着自己自戕,后面已经松懈了防卫。 那人转身把支摘窗放回原位,拉着叶棽一路狂奔,往后花园跑。 后花园的角门处有一个小太监正守在门口,见了他二人, 立刻招手, 压低了声音招呼:“宁易,快, 在这!” 原来他姓宁, 叶棽偏头看着那个拉着自己狂奔的人, 这才注意到他身形竟然瘦削的不成样子, 衣服也很破旧, 而露出的后颈上都是伤痕, 有新有旧, 触目惊心。 叶棽微微联眉,宁易,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两人跑到门口,小太监见了叶棽就要行礼,却被他一把拉起来。 “都这会了,还行什么礼。你叫什么名字?也是东宫的?” 小太监道:“奴婢小新,是东宫的杂役,见过太子殿下。” 叶棽点点头,又问宁易:“这就是你说的安排好了一切?” 宁易不大自在地抿了抿唇,上前把后角门推开,指了指门口的一辆马车。 小新又道:“殿下快走吧!” 叶棽被宁易拉着出门,见小新却没有动,心里起疑,皱眉道:“你怎么不走?” “马车小,殿下快走,奴婢不会有事的。”小新急急地挥手。 叶棽虽然心存疑虑,却并没再多问什么,只点点头跟着宁易快步出了角门。 刚坐上马车,就听到角门内传来一声惨呼,紧接着角门被人大力砸开,竟是小新被人踹了出来,倒在地上立刻就口鼻流血一动不动了。 在他后面又从门里窜出四个禁卫军,人高马大,气势汹汹地要冲过去。 叶棽冷哼一声,正要开口,却见宁易已经从马车上抽出长刀,先他一步朝着禁卫军冲了过去。 他动作干净利落,但是似乎力气不行,一刀过去,本来砍中了要害部位,却偏偏只是浅浅地伤到人。 几次三番下来,宁易身上伤口越来越多,四个禁卫军却只干掉了两个。 叶棽皱紧了眉头,这个宁易,到底是谁? 时间耽搁越久,对他们就越不利,宁易心急之下,更是连连出错,被人在背后砍了一刀,深可见骨。 不过他似乎恍若未觉,反而越战越勇。 叶棽见他血流的越来越多,叹息一声,终于从怀里掏出一个哨子,轻轻地吹了一声。 十几个黑衣人似乎是从天而降,从四面八方跪倒:“主子!” 叶棽指了指两个禁卫军:“杀。” 黑衣人得令,上前把两人结果掉,动作干脆利落一招毙命。 宁易惊讶地看向叶棽,见他也正看着自己,便奋力扯出一个笑容,指着马车“啊啊”地叫了两声。 叶棽点点头,扶着他上了马车,然后道:“出城。” 黑衣人得令后,分做两批,一批随马车往皇城外逃,另一批则留下垫后。 马车跑起来,宁易脸色灰白,靠在车厢上闭着眼,似乎陷入了昏迷。 车厢里什么都没有,叶棽只好把自己的外袍撕成布条给他包扎。 宁易惊醒过来,瞪着一双大眼睛怔怔地看着叶棽正给自己处理伤口,不由得笑了一下,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写了个“谢”字。 叶棽抬眸:“你叫宁易,你是卫国人?” 宁易点了点头。 叶棽又问:“卫国的皇族都姓宁。” 宁易神色复杂,却还是再次点头。 “怎么会在东宫?” 宁易在他手心写字:亡国,宫奴。 叶棽抿了抿唇,卫皇直系早已死绝,其余皇室成员也都被贬为庶人,发配去了西南开荒。怎么单就留下这么一个,还进了东宫成了宫奴? “你今日为何帮我? 宁易眼中现出苦意,却终是笑着摇了摇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那些原因他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道怎么说,或者,那些并不能称为原因,只是他心里的一点执念罢了。 叶棽却想起自己十五岁那年,他是去过卫国的。 “昌和十年,我去过卫国。那时你多大?” 宁易睁开眼睛,眸子里惊喜闪过,在他手心写:十三。 “那时,卫国还在。”叶棽声音微哑。 宁易神色平静,这世上有没有卫国其实和他都没什么关系。只不过看着叶棽的神情,忍不住心里升起失落,他到底是想不起来了吧? 外面传来一阵阵马蹄声,宁易抓起钢刀,拉着他的手写:出城往南,别管我。 叶棽赶紧拉住他:“别去!我看你出招虽有技巧可总是气力不济,万不可再硬来!” 宁易笑笑,在他手心写道:软筋散,没事。 “软筋散?谁给你吃这种阴损歹毒的东西?”叶棽又惊又怒,满心的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只颤着声问,“你明知自己中了软筋散,却还要救我,你……” 宁易咧嘴笑了一下,忽然凑到他跟前,在他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趁叶棽还在震惊中,宁易飞快后退,直接窜出了马车。 “停车!”叶棽大吼一声,一脚踹开马车后门,吼道,“宁易,你给我回来!” 马车骤停,禁卫军的大队人马已经追到眼前,宁易灵巧地在几匹马间辗转纵跃,终于挑翻一人。 听见叶棽的声音,宁易才发现马车竟然停了。 叶棽的死士只剩下一半,他心里知道,这一场莫名其妙又漏洞百出的逃亡当然会落得现在的局面。 宁易拼着腿上又被砍了两刀,抢了一匹马过来,他朝叶棽伸出手,又“啊啊”地叫了起来。 叶棽心里叹气,知道这根本就是徒劳,可实在不忍拂了他的意,又存了些破罐子破摔的心思,便攥住他的手就势翻身上马坐在了他身后。 “驾!” 叶棽双腿一夹马腹,黑马长嘶一声纵跃而出。 前面就是溪山,叶棽道:“过了溪山,再走两天,咱们就能到鲁郡。那里有我小舅舅驻守,到了那儿咱们就安全了。” 身后追兵渐渐赶上,不断有冷箭射过来,叶棽心知肚明,他的暗卫们恐怕凶多吉少了。 好在他常年征战,练就了一身骑术,左躲右闪终究还是上了山。 前面是一片断崖,叶棽停下马,才发现宁易全身几乎都已经被鲜血染红,人已经不太清醒了。 叶棽一边扶着宁易,一边牵马找路,可宁易只走了两步就喷出一口鲜血,扑倒在地上。 “宁易!”叶棽抬手把他嘴角的血迹擦掉,“你醒醒!” 宁易似乎是被他喊声惊动,果真睁了睁眼,只是眼中已经少了刚才的神采。 他笑了一下,拉着叶棽的手写道:叶叶,来生见。 叶叶! 叶棽脑子里轰地一声眨裂开来:“是你!你是,你是铃儿?” 宁易苦笑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终于想起来了,可惜,我陪不了你了。 叶棽目呲欲裂,宁易就是铃铛,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噗!” 一声闷响,叶棽只觉胸口一凉,疑惑地垂头看了看,一只羽箭不偏不倚地穿胸而过。 抬头,一人身着银盔铠甲,手里持一柄长弓,正看着自己。他身后是漫山遍野的禁卫军,一眼都看不到头。 “老四,你,好!”叶棽吐出一口血沫。 “皇兄,给你准备的鸩酒白绫你都看不上,偏要选这么个死法,你可真是任性啊!” 四皇子高踞马上,神情满是得意。除了叶棽,他势必就是太子,将来君临天下,万事都在自己掌控之中,不得意才怪。 叶棽没有说话,他胸口剧痛,忍不住扶着胸口弯了弯腰。 四皇子笑笑:“你还当自己为什么能这么顺当地跑到溪山来?还不是我把禁卫军撤掉了一半,否则,你以为就凭你怀里那个贱坯,他有这么大本事带你跑来溪山?凭你那几个暗卫?别开玩笑了!” “那你倒是很好心。”叶棽淡淡地开口,他懒得多话,也不愿和四皇子多做纠缠,反正左右是个死,他喜欢叨叨,就让他叨叨好了。 “不过那个贱坯倒是有趣,他以为本王真瞧上他了,敢求本王帮他救你,真是天真得可怜!不过也得谢他,若不是他,我哪里能看到你这走投无路的丑样子!哈哈!”四皇子哈哈大笑,“话说回来,皇兄,你没尝过那个贱坯的味道真是可惜,啧啧,你知道他叫*床时有多骚吗?极品啊哈哈哈!” “你能不能闭嘴?” 叶棽听他言辞下流,简直恶心的想戳烂他的嘴,可是失血太多手脚发软,根本连站都站不起来,怀里还抱着个宁易,更是压得他只想躺下睡一觉。 “哦,原来皇兄不想听,那你是不想听呢,还是不想信呢?” “宁易都已经死了,孤也要死了,你想说也没人听了。” “皇兄,我终于赢了你,彻彻底底地赢了!你便是军功盖世又如何?众人拥戴又怎样?到头来还不是一败涂地!” “是,你赢了。” 叶棽并没有料想中的激动,反而平静的很。生死关头,输赢又有什么重要呢? 他抱着宁易缓缓地起身,山间清风徐来,举目四望,天真蓝啊!还有那山间枫叶,红红的像一团团的烈火,翻腾奔涌,美不胜收。 怎么以前他从不知道秋日的溪山景色这么美? 这么多年,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错过了这美景,错过了享受人生,更错过了一个,爱他入骨的人。 铃铛、宁易,他一直在自己身边,可自己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天上飘过一片云,耳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叶棽没理会走到身边的四皇子,他搂紧已经没了气息的宁易,偏头看着云彩飘过,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煜金桥畔。 他忍不住地想,如果有来生就好了,如果有来生,如果…… 叶棽跳下山崖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四皇子说的,他说,回去只说太子出逃,下落不明,把今日东宫里的人全部处置掉。 顾安诚嘴一瘪眼看要哭,叶棽赶紧抬手:“停,你给我憋回去,憋回去听见没?敢哭我抽你!给我起来!”说着还不忘了晃晃拳头,一脸的恫吓。 顾安诚摄于叶棽淫威已久,被他一吓唬到嘴边的哭声也都憋回去了,咧着嘴站起来,哼哼唧唧地踢了下凳子,嘟囔道:“你就知道欺负我!” 凳子就在宁易身边,被踢了一脚之后摇晃了两下眼看要倒,叶棽赶紧伸手扶住,见宁易没事,才松了一口气。 顾安诚以为叶棽给自己让座,一脸嘚瑟地走过来,却不妨叶棽把凳子往自己身后一撤,指了指圆桌对面:“你,坐那头去。” 顾安诚愤愤跺脚,到底还是听话地坐了过去。 “我说锦年,昨晚上到底怎么回事?真是……干的?”顾安诚伸出四根手指比划了一下,一脸的八卦相,“听老沈说你跟他昨晚上九死一生啊?” 叶棽没理他,俯身拍了拍宁易的肩膀:“小易起来,别怕,顾大傻子是我朋友,不会害你的。” 顾安诚已经把挨打的事忘了,瞪眼质问:“说谁傻呢!” 叶棽拉着宁易起身,看也不看他,言简意赅地道:“说你。” 顾安诚一噎,不服气:“从小到大你们就这么说我,你等着的,等我今年恩科金榜题名!哼!看看到时候谁傻!” 叶棽一手按在宁易肩上,偏头笑道:“好啊,到时候你当了状元我就不许他们再叫你傻子,若是考不上,那可别怪咱们,可是要喊一辈子的。” 顾安诚的爹是当朝宰辅顾寒林,人送外号“顾三白”,脸白、心白、说话白。 脸白是说,顾寒林容貌秀美,皮肤比女子还要白。心白是说他心底无私,做事清廉冯巩,至于说话白,则是顾宰辅这人好说大实话,为人直爽而有任侠之气。 顾寒林做了两朝宰辅,在朝中德高望重,当年景帝顺利继位,除了沈家的大力相助,也少不了他的坚定支持。 所以沈皇后在叶棽开蒙之后,就做主选了顾寒林惟一的儿子进宫做了伴读,这么一来,沈顾两家的关系便更加牢不可破。 虽然景帝不是喜欢顾安诚,可叶棽挺喜欢这人。 顾安诚聪明好学,却性子大咧,不拘小节,是个很好朋友,而且他品性忠直,非常值得信赖。最最重要的,很好欺负。 上一世顾安诚就是恩科上高中状元,本有大好前途,却被景帝外放去了偏远的克州做了个知县。 那时叶棽腿伤未愈,景帝借着让他疗养把他赶去了行宫,朝中事一概不叫知悉。若不是顾安诚登门辞行,他还蒙在鼓里呢。 后来顾安诚在任上做了几件大事,本是有机会调任回京,可偏生沈家出了事,顾宰辅拼死力谏也没能挽回,反倒被四皇子一党寻了由头直接免官贬出了京师。 顾安诚到底没能回京,直到叶棽出事,两人也没再见过面了。 想到这,叶棽不由弯了弯唇角,既然自己回来了,那便从解救顾大傻子一家开始做起吧。 顾安诚还不知道自己被叶棽列为了濒危物种,他的注意力已经被宁易吸引了,胳膊撑在桌子上好奇道:“这人谁啊?长得还真漂亮,我说锦年你这口味越来越奇特了,前儿还说让我妹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你要是好这一口,我看还是算了吧。” 眼看宁易看自己的眼神都变了,叶棽恨不能跳起来咬死顾安诚。 51.“服毒” 闲来无事去看看猴子的短篇吧, 《别叫我悟空》已完结的免费哦:)  沈皇后眼中满是宠溺, 忍不住戳了戳叶棽额头:“你呀,真是傻了。皇上赏赐了你行宫,你不是要去修养吗?你还想光杆一个跑去溪山?” 叶棽面上一喜,一把抱住沈皇后:“瞧我这脑子,到底还是母后疼我!” “这话听着就该打。”沈皇后哂笑,“这世上本宫不疼你还要去疼谁呢?”为了你,我可是什么都豁的出去的。 叶棽眼眶一热, 摇摇头:“母后放心,儿子定会争气的。” 沈皇后和叶棽一行回宫,顾安诚也跟着一起,原也没什么事, 可沈复到底还是不放心,早早给家中传了信息。 到了申时大家准备停当, 准时出发, 不过才走出不远便迎面遇上沈南星带人来接。 沈南星高踞马上, 头戴紫金冠,一袭白衣飘逸卓然, 手臂处银色盔甲包裹, 与腰间银质腰封遥相呼应, 虽是武将,却别有一番清贵之气。 他身后是镇国公府的一队亲卫, 黑衣黑马纵做两列, 马蹄起落整齐划一, 一望便知训练有素,军法森严。 沈皇后见是自家二哥亲自来接,欣喜不胜,一番相见,终是忍不住撒娇抱怨起来来。 沈南星自小最宠这个妹妹,也素知她在宫中的委屈,面上虽没什么,心里其实早已恨上了景帝。 此时见她又提起这两日的事,心里抑制不住地恨意翻涌,只是他素来沉稳,喜怒不形于色,只肯温言宽慰再不多言。 沈皇后其实本也无需安抚,见了亲人一吐为快心情已经好了很多,又说了几句话便重新上车准备出发。 沈南星松了口气,过来和叶棽见礼。 叶棽挥退了身边人,瞅着空挡把沈南星拉开,偷偷塞给他一个信封。 “小舅舅得空帮我查查这些。” 沈南星不动声色地收好信封,道了声好。 “这两日的事想必您也知道了,郎威一死,郎家是不成的了。齐藤这人小舅舅以为如何?”叶棽扫了眼周围,见众人都有条不紊地准备重新出发,才又低声道,“复表哥如今年纪不小了,总不好只在兵部领个闲职。” 沈南星眼中闪过诧异,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殿下的意思臣明白,回去便和父兄商议,请殿下不必挂心。” 叶棽点点头:“这一回劳烦小舅舅,其实我还有一事想请您帮忙。” “不敢,殿下尽管吩咐便是。”沈南星恭敬拱手,“臣万死不辞。” “不至于。”叶棽按下他的胳膊,笑道,“只是想着您人脉广,又通着江湖上,想求您帮我找些得用的人手。” 见沈南星面露疑惑,叶棽道:“这一回的事真是个教训,不瞒您说,昨晚我和复表哥险些就交待在老四那些死士手上了。” 沈南星了然:“这事臣已有安排,您且稍待两日。” 叶棽心中虽惊讶,却也知不便多问,当即道了谢仍回马车去。 沈南星上前搀扶:“殿下小心。” 叶棽拍了拍他的手:“小舅舅有心了,回去替我问外祖父和大舅舅好。” 沈南星终于面露笑意:“是,臣替父兄谢过殿下。”又嘱咐了道,“皇后娘娘那里,殿下还要多劝着些,不要让她忧思太盛,有些事已成定局,便不该囿于过往,应多多谋划将来。” 叶棽深以为然:“小舅舅说的是,母后那儿您不用担心,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负母后的。” 沈南星行礼退开,自有侍卫上前把叶棽扶到车边。 拉开车门,正对上宁易一双包含期待的眼睛,叶棽含笑伸手:“来,扶我一把。” 宁易赶忙起身,迅速地迎上去扶他上车,一手同时把拐杖接过来放下。 叶棽左腿完全不能用力,下车倒还好,上车却只能靠人搀扶才行。 他却故意挥退了侍卫,又不叫人帮忙,只靠在宁易身上任由他一点点地把自己抱上车。 宁易倒是没反应过来,一心只在叶棽身上,生怕自己不小心磕碰到他,手上也不敢十分用力,只好用自己的身体当做支撑,小心翼翼地把人抱着拖着弄了上来。 一番折腾,叶棽终于坐好,宁易赶紧给他身后垫了靠枕,又把凭几挪到他手边叫他靠着,自己则转头去沏茶。 叶棽笑着拉他:“别忙了。” 宁易抬眸看了他一眼,道:“殿下还是多喝点水,今儿一上午都没得闲。” 叶棽笑着捏了捏他下巴:“看不出来你还挺会关照人呢。” 宁易咬了下嘴唇没说话,顿了顿仍旧转身去泡茶。 过了一会他双手奉上茶杯,叶棽只好接过来饮了一口,却把剩下的递到他嘴边:“你也喝点。” 宁易抬手挡了下,想说不用,可看叶棽认真的样子又不忍拒绝,只得双手去接。 谁料叶棽却捏着杯子躲开,不等他反应过来,杯子又被递到了嘴边。 宁易犹豫了下,只得微微低头张嘴去抿住杯沿。 叶棽这才满意,喂他把剩下的茶尽皆喝了这才放下茶杯,招手道:“过来,陪我躺一会。” 宁易听话地起身,在他身边跪坐好,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腰背挺直,却只低着头不敢看他。 叶棽笑道:“这里没有外人,在我跟前不用这么拘束。来,过来。”说着便把人拉到身边,还让出半个靠枕给他一起靠着。 宁易神经紧绷,身体也绷的直直的,咬着牙强迫自己镇定。可离叶棽越近,他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气更加萦绕不去,叫人忍不住靠近。 叶棽一手揽住宁易的肩膀,让他靠着自己,一手拉起他的手攥在掌心,同他细细地说话。 “父皇把溪山的行宫赐给我了,溪山有温泉,建行宫时便引了一股,专辟有莲华殿供人沐浴赏玩的。咱们三日后便去,年前再回,那时我的腿也该好全了,这段日子且舒坦舒坦,你说好不好?” 宁易好奇不已:“真的?殿下真能带我去吗?” 叶棽瞄他一眼,心道我这么折腾还不是为了你,不带你去带谁去?面上却依旧柔和,肯定地点头:“自然是真的,你还信不过我吗?” 52.迦南 闲来无事去看看猴子的短篇吧, 《别叫我悟空》已完结的免费哦:) 借着微弱的光线, 叶棽撑着身体在四周摸索。 没有!宁易不见了! 叶棽更加疑惑, 试着撑起身体再往远处找找, 可刚一动就扯到左边小腿的伤处, 他轻哼一声, 皱紧了眉头。 此时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借着微弱的月光能看的清楚些。 他此时正身处一个山沟里, 身边不远处是一片密林, 而自己则在一个小坡的下面。 这地方似曾相识, 可他一时也想不起自己何时来过。 然而低头时却着实惊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竟然是一件银色的圆领箭袖袍,外面罩着暗色轻纱,腰间蹀躞带上挂着一块玉璜。 拿起玉璜,叶棽疑惑更重,这是他幼年时父皇特意赏赐给他的,新月形的玉璜雕成龙形, 其意不言自明。 这是他身为嫡长皇子的尊荣, 一直到母后离世都从未离身。后来他屡次远征, 一则担心战场上遗失, 二则也是因父皇猜忌日深,他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再后来, 玉璜被他放哪了, 早已想不起来。 那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仓促出逃, 死都死了,老四还能给他换件衣服? 就算是换衣服,也不至于再把这块玉璜找出来给他带上吧?根本说不通。 想到四皇子,叶棽心中一动,猛地抬手按上胸口。 果然,本该透胸而过的羽箭没了,胸口根本就没有伤! 难不成自己是在做梦?可身上的疼痛太真实,根本不可能是梦。 叶棽还没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见不远处的密林里有光亮闪动。 定睛看去,似乎是有人举着火把往这边来,隐隐约约地还传出呼喊的声音。 一个人手持火把走出林子,四下里观望,瞧见倒在地上的叶棽,立刻飞快地冲过来。 “殿下!你怎么样了?” 叶棽抬头,火光下那人容貌分外清晰,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一张脸英气非凡。身上一件墨色长衫,外罩同色大氅,看起来伟岸昂藏。 沈复,怎么是他? 分明记得,昌和十七年沈家倾覆,沈复在流放岭南途中意外身死,那是三年前他出征卫国之前的事了。 现在人怎么又活过来了? 而且看他容貌身形,此时分明还是个少年。 叶棽发呆不说话,让沈复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想把人扶起来,又怕碰到他身上的伤,只扎着手不知所措地唤他:“殿下,殿下?” 叶棽终于有了反应,却是眼珠动了动,抬起一只手抖抖索索地摸到沈复的脸,轻声道:“复表哥,是你吗?” 他声音发颤,似是极力压抑着情绪,眼眶却微微泛红。 沈复后背微僵,复表哥,叶棽懂事以后就再没这么叫过自己了。再细瞧他的样子,脸颊上一片的擦伤,额头也破了,身上更是脏污一片,想必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想到此,沈复心疼的不行,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微微一笑,握住叶棽的手:“殿下,正是微臣。你还好吗?身上哪里有伤?” 叶棽眨眨眼,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腿,轻声道:“复表哥,我的腿好像断了。” 沈复赶紧俯身去看,就着火光,果见叶棽左腿上尽是血迹,小腿外侧竟有一小节断骨伸了出来,甚是凄惨。 沈复暗暗咬牙,眸中闪过寒光,转头却神色平静地道:“不碍的,臣背着殿下走。等回了营地,就有御医诊治了。” 谁知叶棽却摇摇头,淡淡地道:“不急,还是先固定一下断骨,复表哥,劳烦你去捡根树枝来吧。” “不麻烦,还是殿下想得周到,是臣急躁了。”沈复说着把火把交给他,又将自己的大氅脱了给他披上,才道,“臣去去就回。” 看着沈复跑进林子里,叶棽忽然心中一动,密林、营地、断腿、沈复…… 这不是昌和十二年皇家秋围的事吗? 那一年他随父皇狩猎,因为追猎一只梅花鹿一个人和大队人马走散,往回走时遇到了四皇子,俩人又斗气赌猎一只兔子,结果他的马莫名其妙地受惊狂奔,把他甩到了山坡下,摔断了腿。 那一回,他好像是等了三天才等来沈复的。 三日的时间,足够四皇子销毁一切证据,也足够让他发现,他的父皇根本没把他的死活放在心上。 如今,他莫不是重生了吧? 叶棽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宁易不见了,沈复又活过来了,还是这么个山沟,他的腿还是断的。 他回来了,回到了昌和十二年的秋天,这一年,他十七岁。 捏着玉璜,叶棽缓缓地笑了起来,重头再来,此时此地,当是最好不过。 一会的功夫沈复就抱着几根树枝跑了回来,急急地道:“起风了,要是下雨可就麻烦了。咱们得快点回去。” 叶棽道:“复表哥,怎么只你一个人来找我?” 沈复正用随身的匕首削树枝,听了这话手上一顿,道:“傍晚时就你没回营地,皇上急的不行,一个侍卫说看见你往西去追一只狐狸。皇上就亲自带人去搜山,这会都没回来。” 叶棽愣了下,有点不敢相信:“父皇,亲自带人去搜山?” 沈复莫名:“对啊,怎么?” “哦,没什么。”叶棽摇摇头,“那怎么单你一个往东来呢?” 沈复轻笑一声:“那侍卫回话之前我见他神色不对,派人查了一下,发现他果然是四皇子的人。我就想着,反正那么多人往西去找你,我就往这边瞧瞧,万一运气好遇上了呢。” 叶棽心里感慨,这世上心细如尘,思维缜密的人不少,可同时又对自己真心实意的,恐怕只有沈复了。 正想出言道谢,谁知沈复下一句话差点没把他惊得跳起来。 沈复说:“也多亏了姑母,我才得了准话,不用跟着去搜山。” 叶棽神色骤变,一把揪住沈复的衣领,瞪着眼睛叫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沈复只有一个姑母,沈家嫡女,景帝元后沈倾城,正是他的母后啊! 沈复吓了一跳,手上一松,匕首落在地上,撞到石块发出“铮”的一声脆响。 “臣的意识是,是皇后娘娘准我独自过来的。”沈复按着叶棽的肩膀,怕他碰到腿上伤口,“殿下别激动,小心腿。” 他说皇后娘娘,可母后不是在他十三岁那年就薨世了吗? 叶棽怔怔地松开手,靠在大石头上沉思不语。 沈复一时也摸不着头脑,只是在他看来,叶棽性情一向乖张,倒也不算反常。。于是干脆也闭了嘴不再说话,在旁边坐下,静等着他的吩咐。 手背一凉,接着又是脸上,叶棽抬手一抹,竟是下雨了。 沈复皱眉,从怀里掏出一根烟花,站起身来朝着天上射了出去。 “见了这个信号,会有人来接咱们的。” 叶棽点头,心里已经对接下来的事有了大致的盘算。 沈复捡起匕首飞快地削好一根树枝,又把长衫下摆撕出几条布条,帮叶棽固定了腿伤。 叶棽全程没有吭声,无论沈复手上轻重还是不小心碰到伤处,他都神色淡然,仿佛那条腿不是自己的。 沈复面上虽没什么,心里却暗暗地佩服。 “复表哥,你背我起来,咱们不能在此处等。”叶棽道,“前面似乎是个山洞,咱们过去躲躲。” 沈复犹豫了一下,却也没反对,把火把拔起来交到叶棽手上,才转身小心地把他背起来,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 叶棽一手举着火把伏在沈复背上,低声道:“这些树枝也带上吧,虽说是秋日,可山里晚上也是极冷的,若是一个不好咱们被困在山里,总得取暖才是。” 沈复终于忍不住道:“方才我放了信号烟花,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的。” 叶棽笑笑:“是啊,只是不知来的是什么人罢了。” 沈复不解,叶棽便解释道:“复表哥想想,既然四弟敢冒欺君的罪把父皇诓去西边搜山,你觉得他敢不敢再顶一桩罪名?” “什么罪名?”沈复下意识地追问,话才出口却立刻恍然,“他要杀你?” 齐藤脸上更红了几分,尴尬地挪了挪步子,想说叫他放心自己不会放手,可嗓子里好像堵了什么似的,就是出不来声音。 好在片刻间姜南已经回过神来,赶紧着上前一起把叶棽扶好。 门口随着沈皇后进门的沈复见了,眼神不由一黯,隐在袖间的手忽地攥紧又松开。 沈皇后眼看叶棽被推开,虽说齐藤施展身法将人捞住,可到底惊得不轻,扶着胸口摇晃了两下才站稳。 “棽,棽儿……” 景帝本也因着刚才的变故吃了一惊,此时闻声抬头,才发现沈皇后不知何时进了门,正脸色煞白地靠在荷香身上大口喘气,一手指着叶棽想要说什么。 景帝本就惊怒交集,这下脸上更挂不住了,转眼瞪向还在懵圈中的叶楚,眼神像刀一样恨不能在他脸上戳个洞出来。 叶楚吓得一抖,出声辩解:“父皇,不是我,他……” “啪!” 响亮的巴掌声。 所有人都呆了一呆,吃惊地看向景帝。 叶楚脸上一个清晰地巴掌印,迅速地由白变红肿了起来,他错愕地扶着脸看向景帝,满眼都是委屈受伤和不解。 景帝攥了攥又麻又涨的手掌,深吸一口气,看也不看众人,沉声道:“四皇子叶楚生性顽劣,目无尊卑,着即刻回宫禁足三月!任何人不得探视!齐藤?” 齐藤赶忙收回扶着叶棽的手,上前行礼:“末将在。” 景帝终于扫了一眼叶楚,淡声道:“今晚就护送四皇子回去,不得有误!” 叶楚似是被抽光了全身的力气,一下子跌坐在地,喃喃地唤道:“父皇……” 齐藤犹豫一瞬,应道:“末将遵命。” 景帝点点头,转身坐了回去,却见齐藤还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没动,不由蹙眉道:“你可是还有事?” 齐藤沉吟着正要说话,叶棽却插言道:“父皇,母后好像不舒服,姜院正,你快去看看。” 姜南早也发现了沈皇后脸色不对,可刚才景帝震怒也把他给吓呆了,而且现在只他自己扶着叶棽,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复看了他一眼,快步取了拐杖上前交给叶棽,低声提醒:“姜院正?” 姜南这才松了口气,朝景帝一揖,赶忙上前扶着沈皇后坐下,给她服下一颗安神养心丸,这才取了脉枕替她扶脉诊治。 景帝见沈皇后脸色稍缓,缓了缓仍旧转头问齐藤:“说罢,到底什么事?” 齐藤抿了抿唇,道:“启奏陛下,是关于昨晚卫国逃奴一事,有一名守卫被救下,今早醒来之后供认,嗯,这里是其供状,末将不敢擅专,特来回禀。” 53.改名 闲来无事去看看猴子的短篇吧, 《别叫我悟空》已完结的免费哦:) “殿下, 臣没有不信你。”沈复把他放下, 扶他靠着石洞壁坐好,“你在这里等一会,臣去去就来。” 叶棽一把抓住沈复的衣袖:“复表哥,那些人都是老四训练的死士, 你一个人不是他们的对手。” “你怎么这么确定他们是四皇子的人?”沈复莫名。 叶棽道:“你看他们的衣服, 胸前有一道金线,那是四皇子府的标志。” 沈复转头看了眼洞外,镇定地拉开他的手道:“那你更不能被发现了, 我去把他们引开, 不会硬碰硬的,你放心。” “复表哥!” “殿下,你千万躲好。”沈复帮他紧了紧大氅,到底还是又补了一句,“往后记得多多孝顺姑母, 凡事莫要锋芒毕露。” 叶棽想拉住他, 可沈复动作极快,转身一纵就投入了洞外的黑暗之中。 片刻后, 外面传来打斗声, 叶棽的心也悬了起来, 重生本是好事, 可这一世分明和前世诸多不同, 前世他在山下硬挨了三天, 却从没有什么杀手来过。 这一世母后还在,沈复提早找到了自己,可杀手也出现了,四皇子的野心比前世更早暴露,也更加疯狂了。 本来这些倒也不算什么,可若是沈复因此出了事,怎么和沈家交待还是其次,他也过不了自己这道坎。 前世沈复一直护在自己身边,几次三番地救自己,战场上也好,平日里也罢,他永远挡在自己身前,是他最坚固的同盟,也是最衷心的部署。 叶棽暗暗起誓,这一次,他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必不能让自己再落入前世那般万劫不复的境地! 外面的打斗声越来越远,好像沈复真的引开了那些人。 叶棽小心地单脚站起来,一点点跳着蹭到洞口附近。 细雨如丝,月光下天地间仿佛挂了一层银线编织的帘幕,远处群山隐在黑夜之中,更显神秘苍茫。 不远处沈复正和几个黑衣人战在一处,那些人显然并不想置他于死地,反而似乎有生擒的意思。 叶棽不再犹豫,从蹀躞带上摸出火石,将洞口的杂草引燃,又埋了一个东西在洞口。 看着火苗渐渐燃起,他深吸一口气,单脚跳出了山洞,顾不得断腿上的疼痛,飞快地寻了一堆乱石把自己藏起来。 片刻后果然有黑衣人从别处围拢过来,沈复也是大吃一惊,可却被三个人死死地拖住,怎么都冲不过来。 叶棽这才稍微放心,收敛气息把身子伏得更低,静静地等着接下来的事。 山洞里漆黑一片,几个黑衣人犹豫片刻,便相继进洞查看。 不过这些人也不傻,只进去几个,还有几个则留在洞外把守。 叶棽抿了抿唇,也不能太贪了,有几个算几个吧。心里默默地数着时间,五、四、三…… 洞口处寒光一闪,原来沈复已经撂倒了三人往这边飞奔,情急之下,竟把手中长剑投掷过来,刺穿一人的咽喉。 叶棽差点按捺不住,却听方才的洞口一声巨响,洞口的人和石头都被炸上了天。 沈复眼看就要冲到洞口,却被这一下震的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上。 “复表哥,快走!”叶棽喊了一声,也顾不上隐藏行迹,跳起来朝着他一瘸一拐地跑过去。 几乎同一时间,山体上无数崩塌下来,不消片刻就将洞口堵了个结实。 沈复耳朵里嗡嗡作响,却见叶棽跳着脚一瘸一拐地朝自己冲过来,心里真是又惊又喜,双手一拍地面,一纵便跃到他面前。 “殿下,你……”沈复扶住叶棽,想问问他有没有事。 “快走!”叶棽失声叫道,“还有炸药,快跑!” 沈复吓了一跳,什么顾不上了,直接把叶棽背起来,往密林里逃去。 果然才跑出不远,便又是一声轰鸣,比之方才更甚,连脚下的大地都似乎在震颤。 沈复顾不上回头看,背着叶棽一路狂奔,直到进了密林深处,再也感觉不到地面晃动,听不到声音了,这才堪堪停下。 沈复扶着树干大口喘息,叶棽拍了拍他的后背:“复表哥,放我下来,你歇歇吧。” 沈复又缓了缓,这才依言把他放下,又扶着他靠着树干坐了。 “殿下,那□□是怎么回事?” 叶棽笑笑:“我随身带着的,本是以备万一。只是方才没算好引线长短,也没想到威力这般大,差点伤到你,是我的不是了。” 沈复这才恍然,却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殿下没事才好,臣这条命死不足惜。” “复表哥!”叶棽正色,一字一句地道,“你要活着,要好好活着,不止你,还有我,还有外祖父、大舅舅、小舅舅,沈家全族都要活的好好的!我要你们和我一起好好地活下去!” 沈复被他番话惊得愣住,这是他认识的大皇子叶棽吗?以前他不是最不喜欢被人把自己跟沈家联系上的吗?怎么好像一夜之间就变了一个人,而且还变得这么彻底…… “往日里很多事是我做的不够好,等这次事了,我会亲自登门,向外祖父赔罪。”叶棽说着,微微勾起唇角,“我到今日才明白,以前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殿下何错之有。”沈复垂眸,“陛下不喜皇子结党,您疏远沈家也是应该的,总不能叫陛下不悦。” 叶棽心里苦笑,果然沈复是个不大会转弯的性子,不过他这倒也不全是替自己开脱,父皇不喜皇子结党,不喜皇子与外戚亲近,的确是事实。 只不过,他只是不喜大皇子结党,不喜大皇子与外戚亲近,别的皇子,他何尝理会过? 叶棽压下心中苦意,郑重地拉起沈复道:“复表哥,你回去和外祖父说,就说是我说的,我叶棽要争,争那个位置,我需要沈家,母后也需要沈家。” 沈复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四下看了看,才道:“殿下,这话您心里想想就行了,别这么大声。隔墙有耳。” 叶棽仰头,此时他们身在密林深处,月光透不进来,雨丝也落不进来,四处都是漆黑一片。 他忽然想到前世,死前的那个午后,秋高气爽,阳光明媚。 可是那么好的天气,他却死无葬身之地。而今这么黑暗的夜里,他却绝处逢生。 “在我心里,那个位置从来不需要争。可如今,我要让他们所有人都知道,该我的东西,谁也抢不走。抢走的,也必得给我还回来!” “殿下,沈家,臣做不了主,但这番话臣必会一字不落地转述。”沈复说着忽然单膝触地,双手抱拳望向叶棽,语气郑重,“但是臣可以做得了自己的主,今生今世,必追随殿下左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复表哥!”叶棽双手去扶他,不小心牵动伤处,痛的缩了一缩。 “殿下小心点。”沈复赶紧扶着他坐好,看了看四周,才道,“我看离营地也不远了,咱们还是尽早赶回去吧,你这腿伤不能耽搁。” 叶棽自打刚才就觉得一阵阵发冷,这会更是有些头晕脑胀,听他说要赶路,便有些不愿意。嘟囔了两句,竟靠着树干闭上了眼。 沈复眉心一沉,抬手试了试他额头,果然烫的不行。当下也不管叶棽什么态度,直接把人背起来就走。 叶棽被晃得清醒了些,他睁开眼,眼前沈复的侧颜近在咫尺,刀削般的轮廓,看起来分外英武。 只不过,可能因了刚才打斗又遇到爆炸,他脸上有些脏,夜里太黑也瞧不清是泥土还是什么。 叶棽抬起衣袖轻轻地覆上沈复的脸,认真地帮他擦了起来。 沈复脚步一顿,偏头想躲,却被叶棽从另一边按住。 “别动,我帮你擦擦。”他声音飘忽,也语气听不出情绪。 沈复呆呆地想,可能是烧糊涂了。 抬眼望天,沈复心里升起怪异的感觉,忽然觉得好像就这么被他一直擦下去,也是挺好的一件事。至少,他是乐意的。 只不过一阵马蹄声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沈复摇摇头,把叶棽的手顶到一边,也把满脑子诡异的想法甩出脑袋,身形一闪,躲到了一棵大树的后面。 “复表哥,咱们不用躲。” 正殿里叶棽正放下茶盏闻声抬头,他穿一件玄色圆领太子常服,胸前是缂丝的四爪团龙纹补子,未戴冠冕玉带,头上也只用一根银簪束发。 宫女走了进去,在他身前拜倒:“参见太子殿下,奴婢来给殿下送午膳。” 叶棽扫了一眼门外,垂眸道:“搁着吧。” 宫女起身把食盒在他手边放下,一样样将菜取出来,最后一碗米饭则直接递到了他手里。 “殿下,身体要紧,多少都吃点饭吧。” 叶棽掂了掂手中的饭碗,唇角微勾:“如今这番境地,吃与不吃有什么区别?” 宫女默了默,没再说什么,只是行礼退了出去。 叶棽见大门关好,这才拿起筷子在米饭里翻了翻,果然翻出一张字条。 “丑时一刻,常德门。” 叶棽把纸条放到香炉里,看着它燃成灰烬又拨了拨香灰,这才叹了口气。 即便逃了出去又如何? 如今对父皇而言,正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时候,若说他还念着最后一丝父子情份,那么继后和老四,则正愁找不到借口置他于死地。 今晚若是自己真的逃了,那就真是送他们一个天大的把柄。 无论逃不逃得出,逃出后无论他做什么、怎么做,他都逃不脱逆子叛臣的名头。 可若是不逃,他依旧是个逆子叛臣。 想到这,叶棽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容貌本就俊美无匹,笑起来时更是恍如阳春三月草长莺飞一般生机灿烂,只可惜,此时这笑容里却尽是凄凉悲苦。 到底是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呢? 叶棽出身高贵,元后嫡出,又是皇长子,在所有皇子里,身份最是不同。 可自从元后一死,外祖家的势力更是被皇帝几乎连根拔起,叶棽在宫中更加势单力孤。 虽然皇帝到底还是顶不住压力立了他做太子,却从未给过他真正的信任。甚至在他灭了卫国之后,这种不信任更是与日俱增,等他察觉出不对,已经为时过晚。 反而是继后所出的四皇子,从小被皇帝给予厚望。他得到过叶棽做梦都想要的父爱,那些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对四皇子而言只是家常便饭,但是对叶棽,从来只能使是想想而已。 叶棽原本是不服的,他自问文才武略,旁人都不及他一半,便想着在朝堂争上一争。 十年的时间,他亲赴西南平定羌族叛乱,将军权独揽,又一举攻灭劲敌卫国。 几番生死,战功赫赫。他觉得无论如何,父皇瞩目的眼光,都该落在自己身上了。 可万万想不到,皇帝确实对他瞩目了,心思却也变了。他的出生入死落在皇帝眼里,不过是为自己将来登基铺路,不过是想早日取而代之。 从卫国回来,皇帝猜忌日盛。他以为交出兵权就能叫父皇安心,可事到如今他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54.猜疑 闲来无事去看看猴子的短篇吧,《别叫我悟空》已完结的免费哦:) 叶棽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咬牙切齿地道:“要不是我腿上不得劲, 早一脚踹飞了你!” 顾安诚嘴一瘪眼看要哭,叶棽赶紧抬手:“停, 你给我憋回去, 憋回去听见没?敢哭我抽你!给我起来!”说着还不忘了晃晃拳头,一脸的恫吓。 顾安诚摄于叶棽淫威已久,被他一吓唬到嘴边的哭声也都憋回去了, 咧着嘴站起来, 哼哼唧唧地踢了下凳子,嘟囔道:“你就知道欺负我!” 凳子就在宁易身边, 被踢了一脚之后摇晃了两下眼看要倒,叶棽赶紧伸手扶住, 见宁易没事,才松了一口气。 顾安诚以为叶棽给自己让座,一脸嘚瑟地走过来,却不妨叶棽把凳子往自己身后一撤,指了指圆桌对面:“你,坐那头去。” 顾安诚愤愤跺脚, 到底还是听话地坐了过去。 “我说锦年,昨晚上到底怎么回事?真是……干的?”顾安诚伸出四根手指比划了一下, 一脸的八卦相, “听老沈说你跟他昨晚上九死一生啊?” 叶棽没理他, 俯身拍了拍宁易的肩膀:“小易起来, 别怕,顾大傻子是我朋友,不会害你的。” 顾安诚已经把挨打的事忘了,瞪眼质问:“说谁傻呢!” 叶棽拉着宁易起身,看也不看他,言简意赅地道:“说你。” 顾安诚一噎,不服气:“从小到大你们就这么说我,你等着的,等我今年恩科金榜题名!哼!看看到时候谁傻!” 叶棽一手按在宁易肩上,偏头笑道:“好啊,到时候你当了状元我就不许他们再叫你傻子,若是考不上,那可别怪咱们,可是要喊一辈子的。” 顾安诚的爹是当朝宰辅顾寒林,人送外号“顾三白”,脸白、心白、说话白。 脸白是说,顾寒林容貌秀美,皮肤比女子还要白。心白是说他心底无私,做事清廉冯巩,至于说话白,则是顾宰辅这人好说大实话,为人直爽而有任侠之气。 顾寒林做了两朝宰辅,在朝中德高望重,当年景帝顺利继位,除了沈家的大力相助,也少不了他的坚定支持。 所以沈皇后在叶棽开蒙之后,就做主选了顾寒林惟一的儿子进宫做了伴读,这么一来,沈顾两家的关系便更加牢不可破。 虽然景帝不是喜欢顾安诚,可叶棽挺喜欢这人。 顾安诚聪明好学,却性子大咧,不拘小节,是个很好朋友,而且他品性忠直,非常值得信赖。最最重要的,很好欺负。 上一世顾安诚就是恩科上高中状元,本有大好前途,却被景帝外放去了偏远的克州做了个知县。 那时叶棽腿伤未愈,景帝借着让他疗养把他赶去了行宫,朝中事一概不叫知悉。若不是顾安诚登门辞行,他还蒙在鼓里呢。 后来顾安诚在任上做了几件大事,本是有机会调任回京,可偏生沈家出了事,顾宰辅拼死力谏也没能挽回,反倒被四皇子一党寻了由头直接免官贬出了京师。 顾安诚到底没能回京,直到叶棽出事,两人也没再见过面了。 想到这,叶棽不由弯了弯唇角,既然自己回来了,那便从解救顾大傻子一家开始做起吧。 顾安诚还不知道自己被叶棽列为了濒危物种,他的注意力已经被宁易吸引了,胳膊撑在桌子上好奇道:“这人谁啊?长得还真漂亮,我说锦年你这口味越来越奇特了,前儿还说让我妹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你要是好这一口,我看还是算了吧。” 眼看宁易看自己的眼神都变了,叶棽恨不能跳起来咬死顾安诚。 “你给我闭嘴!” 叶棽语气不善,顾安诚只好不再问了,可一双眼睛却在宁易身上上上下下地梭巡,好像这么死盯着能瞧出个四五六一样。 宁易被顾安诚别有深意的眼神盯着,心里那些不好的想法又冒了出来,双手死死拉着衣襟,完全不肯配合叶棽上药了。 只是这一回他没再鲁莽地想要逃走,而是转而求助似的看着叶棽,眼睛里写满了哀求。 叶棽微微叹气,柔声道:“你别乱想,大傻子说的话不用理会。” 说完转身,一拍桌子,沉声道:“顾安诚,出去。” 顾安诚正盯着宁易琢磨,乍一听自己被赶还没反应过来,张着嘴“啊”了一声,完了还好半天合不拢嘴。 他这样子看着确实傻的可以,宁易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只是他立刻意识到不好,吓得又想跪下。 叶棽眼睛一亮,赶紧按下他,轻声道:“他是挺傻的吧?小时候比现在还傻,回头我慢慢给你说,保准你能笑死。” “叶,姓叶的,你别太过分了!”顾安诚反应过来,立刻抗议,“好歹相交一场,你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叶棽白他一眼:“我还没问,你一大早闯进来,到底想干什么?” “自然来看看你,我关心你,不行啊?”顾安诚委屈不已。 “行,看见了,看见你可以出去了。”叶棽摆摆手,“复表哥昨天也受了伤,你去看看他,出门左转,不送。” 顾安诚不但没走,反而绕过桌子走了过来:“可我还有事要跟你说。” 叶棽一手按在自己膝盖上,无奈地摇了摇头,抬眼看他:“说什么?” 顾安诚看了眼宁易,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宁易瞬间紧绷起来,警惕地看了一眼顾安诚,又惴惴地盯着叶棽。 叶棽恍若未觉,点头道:“知道啊。” 顾安诚又道:“昨天有人给他消息,说你会出事,营地里大批人马会出动去找你,叫他趁机逃走。这事你知道吗?” 叶棽还是点头:“知道。” “那你还把他带回自己营帐,你不怕被老四抓住小辫子,一下摁死你呀!”顾安诚急吼吼地道。 叶棽疑惑:“他们逃跑只不过是想活命,这跟我把他带回来有什么关系吗?” “怎么没有关系!”顾安诚恨铁不成钢地地道,“出事的是你,陛下带人离开营地也是因为找你,你又这么护着他,你叫别人怎么想?难道不是你私下给他们送消息,然后自己故意受伤又错报了方位把大队人马引去西山,给他们制造逃跑的机会吗?” 叶棽听他说完,忍不住笑了起来,点头道:“既然如此,事情都发生了,你说我又能如何呢?” “趁时候还早,赶紧把他送走,还跟那些卫蛮关一起去。等明儿试射的时候,我去跟老沈说,叫他把这事解决掉。一了百了!”他说着,右手做掌在自己脖子上虚划了一下,然后一脸的心照不宣。 叶棽被他逗笑,抬手点了点顾安诚:“哎呀,我说老顾啊,这是不是你这辈子第一回出主意?还出了这么个馊主意!哈哈!” “你笑个头啊笑!”顾安诚气的一下拍掉叶棽的手,“人命关天好不好!” 叶棽兀自笑个不住,宁易终于忍不住了,他推开叶棽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起身跪了下去,冲着他磕了一个头。 “你又做什么?”叶棽伸手想去拉他,却被他躲开。 宁易抬头认真地道:“殿下刚才就问罪奴昨日的事情,昨日没有人给我们送消息,我们都不知道你出事。只是昨天傍晚的时候守卫忽然被人袭击,那人杀了守卫,又把笼子门打开,然后就走了。” “所以你们就逃了?”叶棽追问道,“守卫不是你们杀的?” 宁易摇头:“被俘之后因要押解进京,守卫怕咱们逃跑,每人都喂了软筋散。进京之后每日惯常还要用刑,再没力气杀人的。别说杀那些守卫,便是那个笼子咱们都是出不去的。” 叶棽点点头,这也就解释了,为何他们只逃了几里远就被抓到,应该是体力不济,加之本就没有计划,对山中地形不熟,才会一下子就被找到。 可如果,那些抓他们的人,本就是放他们的人呢? 想到这,叶棽勾起唇角,垂眸细细地思量起来。 顾安诚跺脚:“哎呀,卫蛮说的话你也信?更何况……哎,你到底知不知道他是谁?” 叶棽不耐烦道:“还有完没完,你管他是谁呢?他谁啊?” 顾安诚弯腰凑在他耳边道:“他是宁易,卫国的二皇子!卫国就是因他才亡国的!” “嗯?”叶棽猛地偏头,“你说什么?” 见礼之后几人落座,沈复看了眼周全,问道:“昨儿折腾一夜,姑母那里一切可好?” 周全含笑回话:“皇后娘娘一切都好,就是放心不下大殿下,一早就催着奴婢过来探望。” 叶棽点点头:“母后歇得好我就放心了,我……” 话未说完,便有侍卫来报,说是齐公公求见。 叶棽挑眉,前世赐死,传旨的便是齐安,这人和自己向来交集不多,可到了最后也在尽力关照自己的颜面。就凭这一点,叶棽觉得,自己应该率先释出些善意。 “快请齐公公进来。” 叶棽说着,便拿拐杖要起身。 沈复上前扶他,低声道:“你腿上不便,不要总是动来动去。别忘了昨晚姜院正的叮嘱。” 叶棽笑笑:“复表哥心疼我。” 沈复愣了一下,垂眸道:“你知道便好,你都不晓得昨晚你伤成那个样子,莫说姑母,便是我心里也……” “复表哥放心,我有分寸。” 叶棽含笑说着,便见齐安在侍卫身后走了进来。 齐安今年不到四十,身量不高,面容白净,有些微微的发胖。他走进来先是扫视了一圈帐内几人,见沈复和顾安诚都在,便微微有些吃惊。 往日大皇子可是从不肯与沈家人明面上亲近的,即便因着皇后不得不见面,也总是淡淡的。连带着和沈家亲近的顾家,在他眼里也是看不上的。 只是叶棽已经起身,齐安顾不得许多,加快脚步上前行礼。 “奴婢参见大皇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齐公公快些免礼。”叶棽不等他行全礼便作势去扶,旁边沈复等人又赶忙去扶他。 一番见礼,叶棽便叫众人俱都坐了,又问齐安景帝可好。 齐安便道:“陛下一切都好,只是昨夜劳累,今早起的迟些,这不才刚醒便叫奴婢过来瞧瞧殿下。” 叶棽点头:“叫父皇挂心是儿臣的不是,我本拟一早便去请安,就怕搅扰父皇休息,只是不去看看,又实在心中愧疚。” 齐安道:“殿下不必担心,陛下说了,您腿上不便,免了请安。今日所有人休整一天,下午便叫禁卫军送您先行回宫。” 叶棽笑笑:“父皇想得周到,但礼不可废,我不过伤了腿,又不是起不来床。这请安自是不能免,更何况,昨儿到底是因我鲁莽才出的事,累的父皇担心受累,我又怎能安心回宫去呢。” 又说了几句,齐安见他态度坚决,猜他定是有事要与皇帝去说,便也不再劝。 叶棽这才满意,又叫周全也先回去,说自己等会亲自去给皇后请安。 周全才出大帐,便有侍卫来报姜院正求见。 姜南手上提着一个罐子,领着药童进门便行礼道:“殿下,这是臣一早熬好的汤药,正用胆瓶温着,您若是没用早膳,顶好空腹服下。” 叶棽撑不住笑道:“姜院正来的正是时候,你看我这里人这么全,还真是没空吃早膳呢。诶对了,齐总管吃过没?复表哥、安城你们呢?” 几人都回吃过了,叶棽失笑:“好么,合着就我自己饿肚子呢。”想起屋里宁易也没吃东西,便有些坐不住了。 沈复给顾安诚使了个眼色,起身道:“下午殿下回宫,臣先去准备一下。” 顾安诚道:“那我也回城,你们都走了,我又不喜欢打猎,留下也没意思。” 叶棽却摇头:“复表哥你又不是我新阳宫的亲兵,没道理陪着我回去。秋狩多难得的机会,你不是还说要去猎那头白狼的吗?” “可你自己回去,我怎么放心?”沈复皱眉,“你若不应,我去和姑母说,她必是听我的。” “母后听你的还是听我的?”叶棽失笑,“你且回去,需要帮忙难道我还会跟你客气不成?” 顾安诚笑:“就是,老沈你就留下,我跟殿下回去。” 对于顾安诚要一起回城,叶棽并没什么异议,反正这个书呆子从来不喜欢打猎骑马,能来秋狩也不过是拧不过他爹顾宰辅。 他冲顾安诚摆摆手:“只要你爹答应,你跟我去宫里住我都没意见。” 顾安诚一滞,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沈复失笑:“既如此,臣等先行告退,殿下喝药用膳吧。有事随时派人去唤臣等。” 叶棽招来侍卫把自己扶起来,起身送客。 两人离开,姜南已经把药碗递了过去:“殿下,趁热喝了吧。” 叶棽接过药碗,看了眼齐安,笑道:“齐总管见谅,我先喝药。” 齐安躬身:“不敢,殿下用药要紧。” 齐安看着静静喝药的叶棽,心里犯嘀咕。总觉得今日叶棽变得跟往常不一样了,平日里不仅暴躁易怒,待人也倨傲冷漠。 可今日的叶棽态度谦逊温和,言语间有礼有节,矜贵却不显傲慢,亲切又不觉突兀,真的好像变了个人。 难道是昨日一场意外把脑子摔明白了? 叶棽喝了药,姜南便吩咐药童帮着把叶棽腿上纱布拆开,重新换上他连夜调配的新药。 叶棽看着他们换药,目光落到齐安身上,含笑等着下文。 齐安想了想,起身告辞:“不敢打扰殿下换药用膳,奴婢这就告退。回去也好跟陛下回禀,免得陛下还悬着一颗心。”又状似无意地感叹,“昨儿陛下还跟奴婢念叨,说大殿下怎地就不小心伤到了呢?索性没有伤得很重,这腿也是很快能养回来的。” 55.为难 闲来无事去看看猴子的短篇吧,《别叫我悟空》已完结的免费哦:)  原定三日后出发, 最后压缩成了两日后, 却是怎么都不能再少了。 也就是说, 宁易要在浮离斋里待满两日。 虽然只有两日,叶棽还是不忍心,想着这一世为何已经有了这么多不同,怎么还叫宁易受这般磋磨。 然而左思右想却真的无可奈何,他才回来两日, 什么都没有准备好,也就什么都说不起,势单力薄连自己都险些折在围场, 更不要提护着旁人。 想到这, 叶棽不由得恼恨起自己来, 真是没用透顶! 新阳宫首领太监傅衣端着一个大托盘进了正殿, 给叶棽行礼道:“殿下,私库里上好的东西都在这了。您过目一下?” 傅衣是叶棽的大伴,自他出生起便随侍伺候左右, 为人忠心又机灵, 只有时候机灵太过,难免弄巧成拙。 前世傅衣在叶棽最艰难的时候,也一直陪在左右, 最后阴差阳错中毒而死。 听见傅衣的声音, 叶棽这才回神, 前世他在新阳宫住了二十多年, 成为太子之后才搬走,如今重回故地,心中难免唏嘘感慨。 “主子,您是不是累了?腿疼吗?”傅衣走近道,“奴婢叫人熬了参汤,马上就送来,您早些安置吧。” “你知道我向来不喜参汤的味道,有没有红豆汤?”叶棽看了眼外面,抬手揉了揉额角道,“什么时辰了?” “回主子的话,已经过了戌时。”傅衣又笑道,“红豆汤咱们常备着的,您要喝随时都有。不过主子呀,您这腿上伤的重,喝参汤补一补也好,那味也不是很重。” 叶棽招手道:“东西拿过来我瞧瞧。” 傅衣也料到他定是不听的,只好将托盘放在桌案上,掀开锦缎道:“按着您的吩咐,都是些小东西,不招摇却又足够贵重。您看这个玉佩,当年老太后赏下的。还有这个玉冠,这是传说中的暖玉,温润滋养,对身子极有好处。” 他挨着个的介绍选出来的东西,叶棽的目光却落在一颗猫眼石上,金绿色的珠子足有大拇指一节那么大,中间一条细窄明亮的反光,像极了猫儿的眼睛。 叶棽两指捏起珠子迎着灯光看了看,那道细窄的光带果然还会随着角度远近变化,这让他一下子就想起宁易的眼睛。 前世里的无畏而狡黠,这一世畏缩中却隐含着坚韧,对着自己目光灼灼,依赖而信任,时而像个孩子,时而又仿佛看破世情。 宁易就好像这颗珠子,不同的角度去看,不同的心情去看,总是会看到他不一样的一面。 “主子眼力高,这猫儿眼可是当世绝无仅有,这金绿色最是高贵难得。”傅衣道,“依奴婢浅见,不如就用那个八宝玲珑雕花锦盒装了,才配的起这颗珠子。” “就它吧。”叶棽点点头,“听你的,找了锦盒来,其余这些都拿回去。” 傅衣应了一声,将锦缎仍旧盖在托盘上,又问道:“方才太医院的姜院正过来,正在偏殿候着,主子您看?” 叶棽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想不到姜南果真是个识趣的人,自己只略露了些口风,他这就送上门了。 “等会你带他直接去后面重华殿,我先过去看看宁易。”叶棽摩挲着手里的珠子,也不叫人搀扶,拄着拐杖往后面走,忽又转头道,“参汤也送过去吧。” 重华殿是新阳宫后殿,也是叶棽的寖殿。再往后是个小花园,重华殿的后窗外连着一个小荷塘,每到夏日凉风送爽,别有一番情致。 只是如今深秋时节,花园也没什么好看的,窗子大多时候是关着的。 叶棽挥退宫人,独自穿过回廊。 夜幕中的新阳宫灯火通明,暖黄的灯光却依旧冷清。 叶棽脚步稍顿,抬眸望向夜色中的重华殿。风起,满庭秋色扑面而来,一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飘落,被他轻巧地接住。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喃喃语罢,叶棽自嘲般笑了笑,自己什么时候也伤春悲秋起来了? 重华殿门虚掩,余光里有人影一闪而过,叶棽偏头去看,宁易正拉着门偷偷地往外探头。 “在找什么?”叶棽好笑地招了招手,“过来扶我。” 宁易显然没料到自己不过出来看一眼,就这么巧被叶棽给撞见,他愣了一下,有些犹豫地拉开门,迈着小步走上回廊。 叶棽也不催他,就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朝自己走过来,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自己面前。 两世之间,他俩相隔了何止万重,感谢上苍给了自己一次重来的机会,可以再一次这么近地看着他,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他。 叶棽心绪起伏,面前地宁易却被他盯得局促不安起来,瞄着叶棽紧紧抿着的薄唇心里越发没底。 片刻后宁易忍不住了,肩膀微微一动转身想逃,却不料被叶棽发现了意图,一把按在肩膀上。 宁易几乎哭出来,颤巍巍转头,正对上叶棽疑惑的眼神。 “你又要跑?”叶棽眉心微蹙,“都在宫里了,你还想跑哪去?跑回金陵城去吗?” 宁易猛地抬眼看他,又飞快地低下头,什么也没说,弯腰屈膝跪了下去。 叶棽本已察觉自己语气不好,正琢磨着赶紧再说点什么,谁知宁易竟然会是这么个反应,一时也懊恼起来。 叶棽知道是自己吓着他了,可又拉不下脸来道歉,只好耐着性子轻声询问:“又怎么了?” 宁易低着头,马尾的发梢散落衣领里外,有一些还贴在了后颈上,纤长白腻的颈子在灯火下显得更加脆弱不堪,仿佛整个人一碰就要碎了似的。 叶棽眨眨眼,伸手想去拉他,谁知宁易却飞快地向后膝行两步,以头触地:“罪奴不敢,求殿下息怒!” 他两手手指微微并拢,有些蜷曲地抠着地面,小指轻轻地抖着,似乎极其慌乱。 叶棽莫名不已:“你到底怎么了?白天还好好地,这是谁惹你了?”说话间又上前小跳了半步,弯腰去拉他,“是我刚才性急了,都是我不好成吗?” 宁易仍旧保持着叩头的姿势,摇了摇头道:“奴不敢,不敢想更不敢逃,奴以后都是瑄国人,再不敢想着卫国,想着金陵的,请殿下,求殿下明鉴!” 叶棽这才恍然,暗恼自己口不择言,却忘了这是对于卫奴的大忌,万一被人知道他们有思故国,那便是灭顶之灾。 看着地上瑟缩的人,叶棽心里抽疼的难受,却又实在不敢再吓着他,只得愈发和缓了语气哄劝:“小易别怕,先起来成吗?” 手按在他肩头才惊觉宁易整个人都抖得厉害,叶棽不由手上用了力气,一心想把他拉起来。 宁易不敢拧,只顺着他的力道直起身,四目相对,宁易脸色白的厉害,腿软的站不起来。 叶棽失笑摇头:“怎么胆子就这么小,我不过随口一说,就吓成这样?” 宁易咬着嘴唇移开了眼,和他一起被选中押送来瑄国的人里,有一个出名的诗人,就因为在路上吟诵了一首卫国宁氏先祖的怀古诗,就被挑断了手脚筋,一路被拴在囚车后面爬行。 那些兵卒们为了达到杀一儆百的目的,经常整夜地在他们面前糟蹋那人。后来那位曾经高洁出尘的诗人不堪受辱,终于寻了个机会一头碰死,这才终得解脱。 这些事,每次一想起来,宁易就止不住地浑身发冷。他不知没想过逃走,可卫国已经没了,天下之大,他又能去哪? 叶棽看着他出神,心里琢磨恐怕还有些事是自己不知道的,照宁易这个反应,恐怕还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可他这个样子,自己是铁定问不出来什么的。 压下心里的疑惑,叶棽强迫自己耐下性子来,柔声道:“好点没,能站起来吗?” 宁易转眸看他,讷讷地点了点头。 叶棽含笑伸手:“那,小易能扶着我进去吗?你看这也没有别人,刚才咱俩说的话都没人听见,根本用不着担心的,是不是?” 宁易眼珠转了转,这才站了起来,把叶棽没拄拐杖的胳膊拉到自己肩上,伸手环住他的腰,把他身体的重量分担了多半在自己身上,这才转头道:“殿下,走吧。” 叶棽只觉得被他这一扶自己都身轻如燕起来,几乎脚不沾地就进了重华殿的门。 两人一路进到内室,宁易轻手轻脚地扶他到软榻上挨着,转身拿了靠枕垫在他腰后,这才垂首往旁边站了。 叶棽好笑地看他:“做什么站那么远,躲我?” “没有,不是!”宁易眼泪一瞬间喷涌而出,他激动地摆着双手,哭着摇头否认,“不是,亡国跟我没有关系,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你们相信我啊!” 叶棽心抽的疼,一着急自己也滑下凳子,单膝跪在他面前,将他一把抱在怀里:“好了好了,不是你,我信我信,小易不哭了啊,不哭。” 柔声哄着怀里人,叶棽也没忘了顾安诚,一个眼刀飞过去:“快点出去!” 顾安诚被他眼神吓的后退了两步,盯着在叶棽怀里哭得直抽抽的宁易,鼻子里轻哼一声,抿着嘴唇转身出去了。 叶棽这才松了口气,拍着宁易的后脑勺,轻声哄他:“好了,顾大傻子走了,没人再说我们小易坏话了,小易乖,不哭了啊。” 宁易抓着叶棽的衣袖,抬眸抽噎着道:“他们说烧死灾星,卫国就有救了,可我,我不是灾星。我只是想见他,那个人好几次,在桥边,我不是灾星,我刚好,刚好路过桥边……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不想死,不要杀我,不要!求求你!” 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说的话也语无伦次,叶棽听得含含糊糊,只一个劲地先顺着他安抚他。 宁易哭了一阵,自顾自地发泄了一通,便渐渐地止住了哭声。他自忖不是个脆弱的人,这种程度的事情,他从小到大也经历过无数次,怎么偏偏在叶棽跟前就这么不堪一击呢? 窥着叶棽的神色,倒是一点也没见厌烦,反而声音语调还是那么温柔,宁易心里涌上一股莫名地情绪,揪着叶棽的袖子嗫嚅道:“殿下,你是个好人。” 叶棽笑着揉了揉他发顶,好奇道:“你说那个人,是谁啊?” 宁易愣了愣,眼中的怅惘一闪而过,他摇摇头:“我也不知他是谁,只是在桥上见过他几次,我,没敢去和他说话……” 叶棽想了想,问道:“煜金桥?”这一世的记忆浮上脑海,叶棽这才想起,为何沈复说金陵城是自己用计攻破的。 哪里是他的计策,根本就全是巧合! 叶棽心里叹气,这一世自己也算是走了狗屎运?只不过顶个监军的头衔,打着跟着小舅舅去见识一番的算计,谁知到头来自己成了灭卫国的大功臣。 这要是前世有人告诉他,灭掉卫国的姿势可以这么清奇,他真是打死也不会信。 所以卫国是怎么亡的呢? 简单讲,无妄之灾。 说白了,倒霉催的。 迷信的话,那就是天降灾星…… 只是这事,还得从这一世瑄国、卫国之间的交往乃至交恶开始说起。 卫国人举国信奉天师道,朝廷供养国师,凡有大事皆由国师占卜后决断。 瑄国和卫国交战这件事,就是卫国国师占卜出来的。 瑄国在北,且复原广阔,北边匈奴部族时有侵扰,西南则是羌族为患。但羌族和卫国之间却隔着八百里洞庭,并无交集。 所以起先,瑄国这头从景帝到大臣们,都认为卫国乃是教化之邦,又地处江南富庶之地,应以联合为要,先集中力量对付在西南为患的羌族。 在前世便是如此,朝臣中以沈复的二叔,也就是叶棽的小舅舅沈南星为首力主剿灭羌族,顾寒林又提出“先北后南、先难后易”的大一统方针。 于是瑄国提出与卫国联姻,并将景帝的小女儿颐和公主嫁了过去,卫国国君大喜之下全力支持瑄国与羌族交战。 虽然真刀真枪上阵拼杀的还是叶棽他们,但卫国却出了不少钱粮,也算是两国亲密无间了。 至于后来叶棽掌了兵权之后先放弃北方的匈奴,转而卫国起心思,一来是因为南下的机会更利于他巩固自己的兵权,二来也是景帝觉得统一的时机到了,比起北方游牧的匈奴来说,卫国已经是卧榻之侧不得不除的那个人了。 这一世两国交往的轨迹则完全不同,首先羌族王子朝贡时被颐和公主相中,本拟和亲卫国的人换成了宗室女,卫国心怀不满已久。 其次就是卫国的金陵城下了一场百年不遇的陨星雨,天降陨石损毁房舍无数,就连皇宫也没能幸免,还有不少的人员死伤。 卫国国师祭祀问天,天启竟然是和亲的郡主就是引来灾星发难的人。 卫国国君虽然秘密处置了那位可怜的郡主,但终究纸里包不住火,景帝得知消息后震怒,下令调兵攻打卫国,讨要说法。 得知此事时,颐和公主已经嫁入羌族,羌族首领也派出奇兵,与瑄国一起渡江攻卫。 但其实金陵城据守天险,易守难攻,纵然大军压境,卫国也并没有放弃的意思。 最关键的转折点,其实是宁易。 叶棽随沈家军到了前线,两军对峙了将近一个月也没有仗打,他就坐不住了。 偷偷混在百姓中坐船去了金陵城打算游玩一番,彼时两国百姓互有通婚,生意往来更是频繁,即便交战也终究是给百姓留有返乡的余地。 叶棽成功混入金陵城,被煜金桥的风景深深吸引,流连盘桓了几日。 宁易便是偶机缘巧合之下见到了他,惊鸿一瞥却就此烙印在心。 连续几天宁易都跑去桥边想和他偶遇,可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失之交臂,直到最后他终于鼓起勇气想找叶棽说话,叶棽却再也没有出现。 56.彩头 闲来无事去看看猴子的短篇吧, 《别叫我悟空》已完结的免费哦:)  沈皇后眼中满是宠溺,忍不住戳了戳叶棽额头:“你呀,真是傻了。皇上赏赐了你行宫, 你不是要去修养吗?你还想光杆一个跑去溪山?” 叶棽面上一喜, 一把抱住沈皇后:“瞧我这脑子, 到底还是母后疼我!” “这话听着就该打。”沈皇后哂笑,“这世上本宫不疼你还要去疼谁呢?”为了你,我可是什么都豁的出去的。 叶棽眼眶一热, 摇摇头:“母后放心,儿子定会争气的。” 沈皇后和叶棽一行回宫,顾安诚也跟着一起, 原也没什么事, 可沈复到底还是不放心, 早早给家中传了信息。 到了申时大家准备停当, 准时出发, 不过才走出不远便迎面遇上沈南星带人来接。 沈南星高踞马上,头戴紫金冠,一袭白衣飘逸卓然, 手臂处银色盔甲包裹, 与腰间银质腰封遥相呼应, 虽是武将, 却别有一番清贵之气。 他身后是镇国公府的一队亲卫, 黑衣黑马纵做两列, 马蹄起落整齐划一, 一望便知训练有素,军法森严。 沈皇后见是自家二哥亲自来接,欣喜不胜,一番相见,终是忍不住撒娇抱怨起来来。 沈南星自小最宠这个妹妹,也素知她在宫中的委屈,面上虽没什么,心里其实早已恨上了景帝。 此时见她又提起这两日的事,心里抑制不住地恨意翻涌,只是他素来沉稳,喜怒不形于色,只肯温言宽慰再不多言。 沈皇后其实本也无需安抚,见了亲人一吐为快心情已经好了很多,又说了几句话便重新上车准备出发。 沈南星松了口气,过来和叶棽见礼。 叶棽挥退了身边人,瞅着空挡把沈南星拉开,偷偷塞给他一个信封。 “小舅舅得空帮我查查这些。” 沈南星不动声色地收好信封,道了声好。 “这两日的事想必您也知道了,郎威一死,郎家是不成的了。齐藤这人小舅舅以为如何?”叶棽扫了眼周围,见众人都有条不紊地准备重新出发,才又低声道,“复表哥如今年纪不小了,总不好只在兵部领个闲职。” 沈南星眼中闪过诧异,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殿下的意思臣明白,回去便和父兄商议,请殿下不必挂心。” 叶棽点点头:“这一回劳烦小舅舅,其实我还有一事想请您帮忙。” “不敢,殿下尽管吩咐便是。”沈南星恭敬拱手,“臣万死不辞。” “不至于。”叶棽按下他的胳膊,笑道,“只是想着您人脉广,又通着江湖上,想求您帮我找些得用的人手。” 见沈南星面露疑惑,叶棽道:“这一回的事真是个教训,不瞒您说,昨晚我和复表哥险些就交待在老四那些死士手上了。” 沈南星了然:“这事臣已有安排,您且稍待两日。” 叶棽心中虽惊讶,却也知不便多问,当即道了谢仍回马车去。 沈南星上前搀扶:“殿下小心。” 叶棽拍了拍他的手:“小舅舅有心了,回去替我问外祖父和大舅舅好。” 沈南星终于面露笑意:“是,臣替父兄谢过殿下。”又嘱咐了道,“皇后娘娘那里,殿下还要多劝着些,不要让她忧思太盛,有些事已成定局,便不该囿于过往,应多多谋划将来。” 叶棽深以为然:“小舅舅说的是,母后那儿您不用担心,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负母后的。” 沈南星行礼退开,自有侍卫上前把叶棽扶到车边。 拉开车门,正对上宁易一双包含期待的眼睛,叶棽含笑伸手:“来,扶我一把。” 宁易赶忙起身,迅速地迎上去扶他上车,一手同时把拐杖接过来放下。 叶棽左腿完全不能用力,下车倒还好,上车却只能靠人搀扶才行。 他却故意挥退了侍卫,又不叫人帮忙,只靠在宁易身上任由他一点点地把自己抱上车。 宁易倒是没反应过来,一心只在叶棽身上,生怕自己不小心磕碰到他,手上也不敢十分用力,只好用自己的身体当做支撑,小心翼翼地把人抱着拖着弄了上来。 一番折腾,叶棽终于坐好,宁易赶紧给他身后垫了靠枕,又把凭几挪到他手边叫他靠着,自己则转头去沏茶。 叶棽笑着拉他:“别忙了。” 宁易抬眸看了他一眼,道:“殿下还是多喝点水,今儿一上午都没得闲。” 叶棽笑着捏了捏他下巴:“看不出来你还挺会关照人呢。” 宁易咬了下嘴唇没说话,顿了顿仍旧转身去泡茶。 过了一会他双手奉上茶杯,叶棽只好接过来饮了一口,却把剩下的递到他嘴边:“你也喝点。” 宁易抬手挡了下,想说不用,可看叶棽认真的样子又不忍拒绝,只得双手去接。 谁料叶棽却捏着杯子躲开,不等他反应过来,杯子又被递到了嘴边。 宁易犹豫了下,只得微微低头张嘴去抿住杯沿。 叶棽这才满意,喂他把剩下的茶尽皆喝了这才放下茶杯,招手道:“过来,陪我躺一会。” 宁易听话地起身,在他身边跪坐好,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腰背挺直,却只低着头不敢看他。 叶棽笑道:“这里没有外人,在我跟前不用这么拘束。来,过来。”说着便把人拉到身边,还让出半个靠枕给他一起靠着。 宁易神经紧绷,身体也绷的直直的,咬着牙强迫自己镇定。可离叶棽越近,他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气更加萦绕不去,叫人忍不住靠近。 叶棽一手揽住宁易的肩膀,让他靠着自己,一手拉起他的手攥在掌心,同他细细地说话。 “父皇把溪山的行宫赐给我了,溪山有温泉,建行宫时便引了一股,专辟有莲华殿供人沐浴赏玩的。咱们三日后便去,年前再回,那时我的腿也该好全了,这段日子且舒坦舒坦,你说好不好?” 宁易好奇不已:“真的?殿下真能带我去吗?” 叶棽瞄他一眼,心道我这么折腾还不是为了你,不带你去带谁去?面上却依旧柔和,肯定地点头:“自然是真的,你还信不过我吗?” 宁易赶紧摇头:“不,不是。奴听人说过温泉对人身体极有好处,能治风湿,腰腿痛,常常泡还能延年益寿,刚才听殿下提起,奴只是没想到竟有这么好的事情。” 叶棽皱眉:“怎么又奴啊奴的,我说的话这么快就忘了?” 宁易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殿下说的是,我以后不会错了。人前讲规矩,心中分远近。” 叶棽点点头:“你说的是,心里是要分出亲疏远近的。只是这人前的规矩以后也得变上一变才好,总不可能一辈子这样。现在嘛,你先将就一些。”宁易的身份总是要变的,讲什么规矩,怎么讲规矩,以后谁说了算还不一定。 宁易不大明白他的意思,只点头道:“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叶棽想了想,又道:“只是,在去行宫之前,还有件事,得委屈你一下。” “嗯?”宁易抬眸,眼中尽是依赖和信任,“只要是殿下吩咐的,我就不委屈。您说吧,是什么事?” 57.葡萄 闲来无事去看看猴子的短篇吧, 《别叫我悟空》已完结的免费哦:)  叶棽只来得及看一眼密林里冲出来的黑衣影卫, 接着眼前一花,沈复已经背着他进了一个山洞里。 “殿下,臣没有不信你。”沈复把他放下,扶他靠着石洞壁坐好,“你在这里等一会, 臣去去就来。” 叶棽一把抓住沈复的衣袖:“复表哥, 那些人都是老四训练的死士,你一个人不是他们的对手。” “你怎么这么确定他们是四皇子的人?”沈复莫名。 叶棽道:“你看他们的衣服,胸前有一道金线,那是四皇子府的标志。” 沈复转头看了眼洞外, 镇定地拉开他的手道:“那你更不能被发现了, 我去把他们引开, 不会硬碰硬的,你放心。” “复表哥!” “殿下, 你千万躲好。”沈复帮他紧了紧大氅, 到底还是又补了一句,“往后记得多多孝顺姑母,凡事莫要锋芒毕露。” 叶棽想拉住他,可沈复动作极快, 转身一纵就投入了洞外的黑暗之中。 片刻后,外面传来打斗声, 叶棽的心也悬了起来, 重生本是好事, 可这一世分明和前世诸多不同,前世他在山下硬挨了三天,却从没有什么杀手来过。 这一世母后还在,沈复提早找到了自己,可杀手也出现了,四皇子的野心比前世更早暴露,也更加疯狂了。 本来这些倒也不算什么,可若是沈复因此出了事,怎么和沈家交待还是其次,他也过不了自己这道坎。 前世沈复一直护在自己身边,几次三番地救自己,战场上也好,平日里也罢,他永远挡在自己身前,是他最坚固的同盟,也是最衷心的部署。 叶棽暗暗起誓,这一次,他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必不能让自己再落入前世那般万劫不复的境地! 外面的打斗声越来越远,好像沈复真的引开了那些人。 叶棽小心地单脚站起来,一点点跳着蹭到洞口附近。 细雨如丝,月光下天地间仿佛挂了一层银线编织的帘幕,远处群山隐在黑夜之中,更显神秘苍茫。 不远处沈复正和几个黑衣人战在一处,那些人显然并不想置他于死地,反而似乎有生擒的意思。 叶棽不再犹豫,从蹀躞带上摸出火石,将洞口的杂草引燃,又埋了一个东西在洞口。 看着火苗渐渐燃起,他深吸一口气,单脚跳出了山洞,顾不得断腿上的疼痛,飞快地寻了一堆乱石把自己藏起来。 片刻后果然有黑衣人从别处围拢过来,沈复也是大吃一惊,可却被三个人死死地拖住,怎么都冲不过来。 叶棽这才稍微放心,收敛气息把身子伏得更低,静静地等着接下来的事。 山洞里漆黑一片,几个黑衣人犹豫片刻,便相继进洞查看。 不过这些人也不傻,只进去几个,还有几个则留在洞外把守。 叶棽抿了抿唇,也不能太贪了,有几个算几个吧。心里默默地数着时间,五、四、三…… 洞口处寒光一闪,原来沈复已经撂倒了三人往这边飞奔,情急之下,竟把手中长剑投掷过来,刺穿一人的咽喉。 叶棽差点按捺不住,却听方才的洞口一声巨响,洞口的人和石头都被炸上了天。 沈复眼看就要冲到洞口,却被这一下震的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上。 “复表哥,快走!”叶棽喊了一声,也顾不上隐藏行迹,跳起来朝着他一瘸一拐地跑过去。 几乎同一时间,山体上无数崩塌下来,不消片刻就将洞口堵了个结实。 沈复耳朵里嗡嗡作响,却见叶棽跳着脚一瘸一拐地朝自己冲过来,心里真是又惊又喜,双手一拍地面,一纵便跃到他面前。 “殿下,你……”沈复扶住叶棽,想问问他有没有事。 “快走!”叶棽失声叫道,“还有炸药,快跑!” 沈复吓了一跳,什么顾不上了,直接把叶棽背起来,往密林里逃去。 果然才跑出不远,便又是一声轰鸣,比之方才更甚,连脚下的大地都似乎在震颤。 沈复顾不上回头看,背着叶棽一路狂奔,直到进了密林深处,再也感觉不到地面晃动,听不到声音了,这才堪堪停下。 沈复扶着树干大口喘息,叶棽拍了拍他的后背:“复表哥,放我下来,你歇歇吧。” 沈复又缓了缓,这才依言把他放下,又扶着他靠着树干坐了。 “殿下,那□□是怎么回事?” 叶棽笑笑:“我随身带着的,本是以备万一。只是方才没算好引线长短,也没想到威力这般大,差点伤到你,是我的不是了。” 沈复这才恍然,却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殿下没事才好,臣这条命死不足惜。” “复表哥!”叶棽正色,一字一句地道,“你要活着,要好好活着,不止你,还有我,还有外祖父、大舅舅、小舅舅,沈家全族都要活的好好的!我要你们和我一起好好地活下去!” 沈复被他番话惊得愣住,这是他认识的大皇子叶棽吗?以前他不是最不喜欢被人把自己跟沈家联系上的吗?怎么好像一夜之间就变了一个人,而且还变得这么彻底…… “往日里很多事是我做的不够好,等这次事了,我会亲自登门,向外祖父赔罪。”叶棽说着,微微勾起唇角,“我到今日才明白,以前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殿下何错之有。”沈复垂眸,“陛下不喜皇子结党,您疏远沈家也是应该的,总不能叫陛下不悦。” 叶棽心里苦笑,果然沈复是个不大会转弯的性子,不过他这倒也不全是替自己开脱,父皇不喜皇子结党,不喜皇子与外戚亲近,的确是事实。 只不过,他只是不喜大皇子结党,不喜大皇子与外戚亲近,别的皇子,他何尝理会过? 叶棽压下心中苦意,郑重地拉起沈复道:“复表哥,你回去和外祖父说,就说是我说的,我叶棽要争,争那个位置,我需要沈家,母后也需要沈家。” 沈复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四下看了看,才道:“殿下,这话您心里想想就行了,别这么大声。隔墙有耳。” 叶棽仰头,此时他们身在密林深处,月光透不进来,雨丝也落不进来,四处都是漆黑一片。 他忽然想到前世,死前的那个午后,秋高气爽,阳光明媚。 可是那么好的天气,他却死无葬身之地。而今这么黑暗的夜里,他却绝处逢生。 “在我心里,那个位置从来不需要争。可如今,我要让他们所有人都知道,该我的东西,谁也抢不走。抢走的,也必得给我还回来!” “殿下,沈家,臣做不了主,但这番话臣必会一字不落地转述。”沈复说着忽然单膝触地,双手抱拳望向叶棽,语气郑重,“但是臣可以做得了自己的主,今生今世,必追随殿下左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复表哥!”叶棽双手去扶他,不小心牵动伤处,痛的缩了一缩。 “殿下小心点。”沈复赶紧扶着他坐好,看了看四周,才道,“我看离营地也不远了,咱们还是尽早赶回去吧,你这腿伤不能耽搁。” 叶棽自打刚才就觉得一阵阵发冷,这会更是有些头晕脑胀,听他说要赶路,便有些不愿意。嘟囔了两句,竟靠着树干闭上了眼。 沈复眉心一沉,抬手试了试他额头,果然烫的不行。当下也不管叶棽什么态度,直接把人背起来就走。 叶棽被晃得清醒了些,他睁开眼,眼前沈复的侧颜近在咫尺,刀削般的轮廓,看起来分外英武。 只不过,可能因了刚才打斗又遇到爆炸,他脸上有些脏,夜里太黑也瞧不清是泥土还是什么。 叶棽抬起衣袖轻轻地覆上沈复的脸,认真地帮他擦了起来。 沈复脚步一顿,偏头想躲,却被叶棽从另一边按住。 “别动,我帮你擦擦。”他声音飘忽,也语气听不出情绪。 沈复呆呆地想,可能是烧糊涂了。 抬眼望天,沈复心里升起怪异的感觉,忽然觉得好像就这么被他一直擦下去,也是挺好的一件事。至少,他是乐意的。 只不过一阵马蹄声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沈复摇摇头,把叶棽的手顶到一边,也把满脑子诡异的想法甩出脑袋,身形一闪,躲到了一棵大树的后面。 “复表哥,咱们不用躲。” 正殿门口,朱漆格扇门被一把推开,将领往旁边让出两步:“进去吧,不要耽搁。” 宫女连忙点头,微微福身后便迈步进门。 正殿里叶棽正放下茶盏闻声抬头,他穿一件玄色圆领太子常服,胸前是缂丝的四爪团龙纹补子,未戴冠冕玉带,头上也只用一根银簪束发。 宫女走了进去,在他身前拜倒:“参见太子殿下,奴婢来给殿下送午膳。” 叶棽扫了一眼门外,垂眸道:“搁着吧。” 宫女起身把食盒在他手边放下,一样样将菜取出来,最后一碗米饭则直接递到了他手里。 “殿下,身体要紧,多少都吃点饭吧。” 叶棽掂了掂手中的饭碗,唇角微勾:“如今这番境地,吃与不吃有什么区别?” 宫女默了默,没再说什么,只是行礼退了出去。 叶棽见大门关好,这才拿起筷子在米饭里翻了翻,果然翻出一张字条。 “丑时一刻,常德门。” 叶棽把纸条放到香炉里,看着它燃成灰烬又拨了拨香灰,这才叹了口气。 即便逃了出去又如何? 如今对父皇而言,正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时候,若说他还念着最后一丝父子情份,那么继后和老四,则正愁找不到借口置他于死地。 今晚若是自己真的逃了,那就真是送他们一个天大的把柄。 无论逃不逃得出,逃出后无论他做什么、怎么做,他都逃不脱逆子叛臣的名头。 可若是不逃,他依旧是个逆子叛臣。 想到这,叶棽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容貌本就俊美无匹,笑起来时更是恍如阳春三月草长莺飞一般生机灿烂,只可惜,此时这笑容里却尽是凄凉悲苦。 58.遇袭 闲来无事去看看猴子的短篇吧, 《别叫我悟空》已完结的免费哦:) 叶楚冷哼一声,起身来到齐安身边,指了指里间, 低声问:“齐总管, 如何?” 齐安笑笑:“没什么大碍, 四殿下莫要担心,小心着应对便是。” 叶楚松了口气, 却又恨了起来, 沉声道:“他竟敢害我,娘们伎俩也好意思使!” 齐安不动声色地笑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四殿下,慎言。” 叶楚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齐安看着他怒气不消的背影, 甩了甩手上拂尘, 摆手招了一个小太监过来。 “去找周全, 和他说,莫急着过来。” 小太监点点头, 表示自己记下了,齐安便挥了挥手:“去吧,快去快回。”见小太监一溜烟地去了,这才转身整了整衣襟, 一丝不苟地往内室去了。 内室里, 景帝坐在窗边的软榻上, 床上是叶棽靠在迎枕半躺着, 受伤的腿被用枕头架高斜伸出来。 姜南已经把他腿上夹板拆掉,双手轻轻地在伤处来回按着,眉头紧皱。 床头,一个药童正给叶棽手腕上药包扎。 叶楚进来之后便来到景帝跟前,直挺挺一跪:“父皇,你要给儿子做主!” 景帝沉着脸,扫了一眼床那边,见叶棽眼皮也没抬一下,心里不由恼怒,一手拍在朱漆隐几上:“放肆,你要朕做什么主?你皇兄伤成那样你还跟他闹,你能有什么委屈的?” 姜南手上忽然用力,叶棽不妨痛呼出声。 景帝也是一惊,皱眉看了过去,眼中尽是不耐。 姜南背对着景帝,并没瞧见他的神色,只轻声对叶棽道:“殿下忍一忍。方才断处有些错位,若不及时矫正,等长好之后怕是要留后遗症的。” 叶棽眼中嘲讽一闪即逝,点点头:“无妨,方才是我没注意,姜院正尽管医治便是。”说着又抬头对景帝道,“父皇,儿臣没事,您莫担心。” 景帝微微颔首,转头对叶楚道:“你也学学你大皇兄,这么大年纪,也该懂点事了!还是只知道胡闹,幸而他没什么事,否则朕饶不了你!” 叶棽心里冰寒一片,自己伤成这样,昨夜的事连问都不问也就罢了。跟老四两人即便是打闹,可自己明明是吃亏的那个,父皇却只字不提,反倒话里话外在给老四开脱。 真不知道自己是造了什么孽,投胎碰上这样的爹…… “父皇,四弟不过一时闹脾气……”叶棽微微抬头,嗫嚅道,“左右,儿臣也没……啊!” “殿下恕罪。”姜南连忙挥退药童,亲自将他手腕拉过来查看。 景帝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冲叶楚道:“快去,去给你大皇兄配不是。” 叶棽这番作态,把叶楚恨得牙痒痒,他是被景帝娇宠着长大,何曾受过这样委屈。一着急就忍不住脱口而出:“父皇,儿子没有错,为何要去跟他赔不是?都是他,都是叶棽害我,他刚还要拿刀杀了我呢!” 叶棽垂眸,掩去眸中泛起的笑意,低着头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景帝怒道:“你又胡说八道什么!” 叶楚仰起头,倔道:“儿子没有胡说,要不是我及时推开他,他就把刀掏出来了!” 景帝惊疑不已,可心里还是不愿意相信,叶棽再如何不乖觉,也会真如他所说就在自己大帐外面拔刀捅人,一大清早?众目睽睽?他怕不是疯了。 “楚儿,莫要再胡言乱语。”景帝缓了缓,努力平和地想叫叶楚放弃自己的奇葩脑洞,“你皇兄怎么可能做出那种疯狂之事,肯定都是误会。这些话莫要咱再提,你快起来,去给棽儿……” “父皇!”叶楚本就任性,景帝这么好言好语的,反倒把他劲头勾上来,“父皇如何不信儿子,反倒信他?” 景帝这个气啊,我什么时候说了信他不信你?这怎么还胡搅蛮缠上了? 饶是再宠这个儿子,当着这么多人,皇帝不要面子的啊。 于是景帝真的怒了:“你叫朕信你,好,那你说,棽儿是谁?他是不是朕的皇长子?他来朕这里请安,胆大包天到随身带刀子吗?还是说他带着刀子跑来,就为了见到你捅你吗?他昨晚才刚摔断了腿,今儿一早巴巴地到朕门口等着捅你是吗?你俩不是第一天认识吧,他以前腿脚灵便的时候为什么不动手,做什么非要等到现在?你倒是给朕说啊!” 景帝越说越气,恨不能敲开这个儿子的脑袋看一看,里面是不是都是杂草。 叶棽靠在床头静静听着,心里不住冷笑。景帝脑子倒是清楚,逻辑也很顺畅,但却是建立在一个虚假的基础上——他以为自己的两个儿子兄友弟恭,他以为昨晚自己摔下山坡真的只是个意外,他也以为老四确实只是任性妄为而已。 可事情真的能你以为如何就如何吗? 好似前世里,叶棽以为只要恭顺孝敬,皇帝就能对自己宽和,只要事事顺了他的意,他就能像疼爱老四一般疼爱自己一下,以为只要交了兵权,皇帝就会对自己重新信任起来…… 你以为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 太天真了。 这边厢,叶楚哑口无言,他其实有无数话可以辩驳,但是他发现自己说不出口,因为他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叶棽摔下山崖就是自己设计的,故意拖延救援也是自己设计的,就连杀手都是自己的亲信影卫…… 叶棽哪怕只要猜到一丁点,拿刀子捅人还是轻的呢。 可这话他能说吗? 打死也不能说! 叶楚无言以对,景帝更来气了,皱眉道:“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受害者吗?嗯?”说着抬眸看了眼一直站在门口的齐安,“去,看看大皇子身上有没有刀。” 叶棽隐在暗处的脸上神色阴鸷,他冲齐安招了招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圆形的小匣子递了过去,勉力笑了笑道:“父皇,若非四弟这么说,儿臣还不知道竟是自己鲁莽,吓着四弟了。这,这不是什么刀子匕首的,是,四弟的生辰不是快到了,儿臣昨儿在林子里偶然找到了这个,就想着,四弟是喜欢的……” 说到一半,竟是哽咽着说不下去,他赶紧以手掩住口鼻,微微转了头。 姜南已经包扎完毕,彼时正不知该如何,见他如此,赶紧帮着接了匣子回手递给齐安。 匣子到了齐安手上,忽然传出一阵清脆的叫声,竟然是促织。 齐安快步走到景帝面前,笑着双手奉上匣子:“万岁爷,听这声儿,可是上好的将军虫儿呢!” 景帝接过来拿在手上,那匣子原来就是个竹质的梭形促织罐,一只手便能握住,外面镂空雕刻着麒麟出海图,小巧玲珑,甚是精美,看得出是名家用心雕琢的上品。 至于里面声若洪钟叫的正欢的促织,景帝掀了掀眼皮,确实是老四爱玩的玩意! “四弟,本来为兄是想给你个惊喜,谁知道惊叫你误会至此。”叶棽扶着姜南下了床,缓缓地走过来,“父皇,今日之事都是一场误会,您莫要怪四弟了,叫他起来吧。” 景帝把促织罐往叶楚怀里一丢,没好气道:“你自己看看,这是刀吗?” 叶楚攥着小罐,隐约从镂空处能看到一只通体翠绿的促织正在里面鼓着肚子叫的欢快,本已难堪至极,听了景帝的话更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忍不住咬牙恨声道:“娘们手段,无耻!” 景帝一拍桌子:“混账!你说什么呢!” “父皇,息怒。”叶棽赶紧劝住景帝,“四弟还小,不懂事,您莫要放在心上。四弟,快些给父皇道歉,这事就此揭过。”说着,便要上前扶他起身,“四弟快些起来吧,总跪着膝盖多疼。” 叶楚本来被景帝一吼震慑住了,见叶棽来拉自己一时也没多想,下意识地顺着力道要站起来。 59.唐勇 闲来无事去看看猴子的短篇吧, 《别叫我悟空》已完结的免费哦:) 两人赶紧行礼,沈皇后转头看叶棽,还不死心地劝他:“棽儿,先把药喝了再去吧?” “母后,这事耽误不得!郎威刑讯逼供,若是那罪名坐实了, 您想想, 最后会绕到谁的头上?”叶棽急于弄明白现在的情况, 只好寻了这个借口吓唬沈皇后。 沈皇后听了这话不免一愣, 随即沉了脸色:“棽儿,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叶棽不知道怎么跟沈皇后解释,耳边却传来惨叫声,一声接着一声敲打在他心头,急的他眼前发黑, 幸而有周全扶着,身子晃了晃才不致栽倒。 沈皇后看他这样,禁不住又急又气, 急的是真要如他所说, 那这一回不仅叶棽受伤,就连皇帝搜救、卫国人出逃都是一个局,跟不要提刚才她听到却来不及问清楚的那一声巨响;气的则是叶棽不听自己劝告, 身体都已经这样了还非要逞强。 “母后, 您就信我这一回, 儿子回来再解释, 我发誓!”叶棽急急地哀求,心里却在祈祷那惨叫声千万不要是宁易,可又隐隐地希望那就是宁易。 他的宁易,他的铃铛,天知道他有多想再见那个人一面。 沈皇后平日里杀伐决断,偏就对上叶棽毫无办法,他都这么说了,还能怎么拦?这一身的伤,总不能把人强行拉回去吧。 叹了口气,沈皇后帮他紧了紧斗篷,道:“好吧,母后陪你就是了,不过不许耽搁,你这身子再经不得折腾了。”说着还不忘吩咐荷香两人,“去吧药和粥都温起来,等会大殿下回去再吃。” 叶棽急急点头,顾不上周全在旁边扶自己,单脚往前跳着走。 周全赶紧追上去:“殿下且等等,奴才背你吧。” “还是我来吧。”沈复说着,从一个营帐后面绕了出来,近前给沈皇后行礼,“姑母,侄儿背殿下过去。” 沈皇后还不及开口,叶棽就招手道:“复表哥,快点,我要去看看。” 沈复点点头,含笑将他背起来,径直往营地中间的校练场走去。沈皇后看着两人的背影,疑惑道:“棽儿何时跟他表哥这般亲近起来了?” 周全笑着扶她跟上:“娘娘诶,这不是好事吗?往日您还总是担心大殿下不和沈家亲近,怎么今日看出亲近来,反倒不高兴了?”他是沈皇后的心腹,很多事情上沈皇后也会问他的意见,可以说颇为倚重了。 沈皇后抿了抿唇,轻声叹气:“我哪里是不高兴,我只是担心……”至于担心什么她没再说,周全心照不宣地也没有问。 沈复走的快,背着叶棽片刻就到了营地的校练场,高台下的架子上正吊着一个人,被郎威亲自执鞭一下下地抽打着,刚才一声声地哀嚎便是出自这人口中了。 旁边则是一排禁卫军,他们脚下跪着几个被五花大绑起来的人,那些人都垂着头,装作身边的刑讯和自己无关。 叶棽扶在沈复肩头的手猛地收紧,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人,身形很像!只是天色太暗,那人又垂着脑袋,根本看不清容貌。 沈复疑惑地偏头:“殿下,没事吧?” 叶棽皱眉:“过去,快过去!” 沈复余光看到沈皇后和周全跟了过来,又扫了一眼跟过来的自己的侍卫,这才迈步上前。 齐藤快步来到郎威身后低声说了几句,郎威手上一顿,原本满是兴奋的眼睛里火苗瞬间暗了下去,他皱眉转头,沈复已经背着叶棽到了近前,后面沈皇后缓缓地跟了上来。 周全尖利的嗓音响起:“皇后娘娘驾到!” 齐藤率先行礼:“末将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参见大皇子,殿下万福金安。”校练场中众人尽皆下拜。 郎威鼻子里哼了一声,磨磨蹭蹭地行礼:“末将参见皇后娘娘、大皇子。” 众人行礼的当,叶棽正挣扎着要从沈复身上要下来,却被沈复双手按住:“殿下要做什么?” “那儿,那个人。”叶棽指了指被挂在架子上的人,“他好像不行了。” 沈复打了个手势,便立刻有沈家亲兵上前,作势要将人放下来。 “慢着!”郎威喝道,“沈大人,这是何意?” 沈复只当没听见,背着叶棽去架子前查看,他倒不是故意不想理郎威,只是因为肩膀被叶棽抓的实在是疼,也就顾不上许多,与其在这里浪费口舌不如赶紧带他过去,免得自己被他掐死。 郎威被妥妥地无视了去,正要发作,却被齐藤一把拉住,转头见沈皇后正定定地望着自己,这才心有不甘地收回了目光。 那人被从架子上解了下来,此时被平放在地上,他似乎是晕了,躺在那里一动不动,长发凌乱的披散开来,黏腻地贴在汗湿的脸颊上,遮住了大部分的容貌 叶棽单脚着地,被沈复架着小步跳过去,有人举着火把过来,忽明忽暗的光便落在那人尖尖瘦瘦的小脸上。 叶棽蹲下.身,小心地将他脸上黏着的发丝一点点拨开,开始细细地端详辨认。 他的脸虽脏污不堪,但仍看得出肌肤白皙清透,毫无血色的薄唇轻轻抿着,闭着眼睛眉心紧蹙,似乎极是痛苦,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脸上洒下一个扇形的阴影。 是宁易! 可看着眼前的宁易,叶棽的心开始一点点地往下沉。 他身上衣衫凌乱破碎,露出的皮肤上鲜血淋漓,新伤压着暗褐色的旧痕交错纷乱,恐怖而惊心。 叶棽眼睛一阵刺痛,心一瞬间揪紧,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他伸手小心翼翼地抚上宁易的胸口,感受着那具身体缓慢的起伏。 还活着,活着就好! 他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愤怒,该疑惑还是该怨恨,他想说点什么或者唤醒宁易,可喉咙就像堵了什么东西,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 他又碰了碰宁易的脸,这种触感太真实,真实到好像前世他死在自己怀里时那样。 一瞬间他心惊不已,抖着手又去试宁易的鼻息。 脸上湿凉一片,叶棽回手抹了一把,才发觉是自己在流泪。 可是宁易怎么会在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自己重活一世,一切都变了? 想到这,叶棽忽然低声问沈复:“现在是哪一年?” 沈复正围观得惊疑不定,听他这么问,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是什么情况? “嗯?”叶棽疑惑地看向沈复。 沈复赶紧道:“隆嘉二年,去年是昌和十一年。殿下忘了吗?去年咱们收复卫国,陛下便将年号改了。” 叶棽的内心是崩溃的,果然是重活一世全都变了。前世他父皇只在登基后改过一次年号,那是叶棽六岁时,年号由元祐改为昌和。这一回,怎么又改年号呢? “卫国灭了?卫国灭了……”叶棽感觉自己声音有点抖,“谁,谁能灭了卫国?” 沈复微微皱眉,轻声询问:“殿下,你是不是不舒服?那金陵城不是你用计攻破的吗?臣还是扶你回去吧,吃药睡一觉明天就清醒了。” 晴天霹雳是什么感觉? 叶棽总算是知道了。 下意识地追问:“那这些人?” 沈复心道完了完了,大皇子这是烧糊涂了,赶紧解释道:“这些原是卫国的皇族,被充作了奴隶。殿下忘了,你今早跟陛下提议的,明儿的骑射比试,就用他们做活靶。” 这就很尴尬了…… 叶棽咽了口唾沫,虽然很想暴走,可理智告诉他,现在自己绝不能乱。 好在他受了伤,又发着热,干脆就顺着沈复的话点点头,强压下心中各种翻腾的情绪,扶额道:“复表哥,我头疼得很。”确实是一脸蒙圈,而且完全不知所措。 沈复扶着他起身:“我先送你回营帐,这里的事就不要管了。” 叶棽最后看了一眼宁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来:“复表哥,把这人带去我的营帐,叫人好生守着,等他醒了我亲自问他。”看护救治这种话不必他说,自然会有人去办,叶棽只需交待一声,旁人便会明白他要做什么。 沈复果然立刻会意,打了几个手势,便有人找了担架来,把仍在昏迷的宁易抬了上去,静听着几位贵主的吩咐。 叶棽转身,被沈复搀扶着回沈皇后身边:“母后,那个人受伤太重,儿臣想把他带回去好生医治。” “殿下,这万万不可!”郎威立刻跳出来反对,“这人连夜出逃,是重犯。” 叶棽偏头扫了郎威一眼,神色淡淡,可结了冰的眸子里却满是凛冽肃杀。 这一世的事不提,前世里叶棽征战十年,那一身被战场洗礼出来的气势,便是郎威也禁不住心里嘀咕起来。 “哦?重犯啊。”叶棽一边唇角微微勾起,“郎将军的意识是,我会放走他?” 60.微妙 闲来无事去看看猴子的短篇吧, 《别叫我悟空》已完结的免费哦:) 叶棽笑笑:“复表哥要是不信, 咱们就在此地等一等如何?” 沈复可没心思跟他打趣,抢过叶棽手里的火把直接灭掉, 双手扶着叶棽的大腿把人往上托了托, 沉声道:“殿下抱紧了臣, 无论如何都别松手。” 叶棽只来得及看一眼密林里冲出来的黑衣影卫,接着眼前一花, 沈复已经背着他进了一个山洞里。 “殿下, 臣没有不信你。”沈复把他放下, 扶他靠着石洞壁坐好, “你在这里等一会, 臣去去就来。” 叶棽一把抓住沈复的衣袖:“复表哥, 那些人都是老四训练的死士,你一个人不是他们的对手。” “你怎么这么确定他们是四皇子的人?”沈复莫名。 叶棽道:“你看他们的衣服, 胸前有一道金线, 那是四皇子府的标志。” 沈复转头看了眼洞外, 镇定地拉开他的手道:“那你更不能被发现了,我去把他们引开, 不会硬碰硬的,你放心。” “复表哥!” “殿下, 你千万躲好。”沈复帮他紧了紧大氅,到底还是又补了一句, “往后记得多多孝顺姑母, 凡事莫要锋芒毕露。” 叶棽想拉住他, 可沈复动作极快,转身一纵就投入了洞外的黑暗之中。 片刻后,外面传来打斗声,叶棽的心也悬了起来,重生本是好事,可这一世分明和前世诸多不同,前世他在山下硬挨了三天,却从没有什么杀手来过。 这一世母后还在,沈复提早找到了自己,可杀手也出现了,四皇子的野心比前世更早暴露,也更加疯狂了。 本来这些倒也不算什么,可若是沈复因此出了事,怎么和沈家交待还是其次,他也过不了自己这道坎。 前世沈复一直护在自己身边,几次三番地救自己,战场上也好,平日里也罢,他永远挡在自己身前,是他最坚固的同盟,也是最衷心的部署。 叶棽暗暗起誓,这一次,他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必不能让自己再落入前世那般万劫不复的境地! 外面的打斗声越来越远,好像沈复真的引开了那些人。 叶棽小心地单脚站起来,一点点跳着蹭到洞口附近。 细雨如丝,月光下天地间仿佛挂了一层银线编织的帘幕,远处群山隐在黑夜之中,更显神秘苍茫。 不远处沈复正和几个黑衣人战在一处,那些人显然并不想置他于死地,反而似乎有生擒的意思。 叶棽不再犹豫,从蹀躞带上摸出火石,将洞口的杂草引燃,又埋了一个东西在洞口。 看着火苗渐渐燃起,他深吸一口气,单脚跳出了山洞,顾不得断腿上的疼痛,飞快地寻了一堆乱石把自己藏起来。 片刻后果然有黑衣人从别处围拢过来,沈复也是大吃一惊,可却被三个人死死地拖住,怎么都冲不过来。 叶棽这才稍微放心,收敛气息把身子伏得更低,静静地等着接下来的事。 山洞里漆黑一片,几个黑衣人犹豫片刻,便相继进洞查看。 不过这些人也不傻,只进去几个,还有几个则留在洞外把守。 叶棽抿了抿唇,也不能太贪了,有几个算几个吧。心里默默地数着时间,五、四、三…… 洞口处寒光一闪,原来沈复已经撂倒了三人往这边飞奔,情急之下,竟把手中长剑投掷过来,刺穿一人的咽喉。 叶棽差点按捺不住,却听方才的洞口一声巨响,洞口的人和石头都被炸上了天。 沈复眼看就要冲到洞口,却被这一下震的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上。 “复表哥,快走!”叶棽喊了一声,也顾不上隐藏行迹,跳起来朝着他一瘸一拐地跑过去。 几乎同一时间,山体上无数崩塌下来,不消片刻就将洞口堵了个结实。 沈复耳朵里嗡嗡作响,却见叶棽跳着脚一瘸一拐地朝自己冲过来,心里真是又惊又喜,双手一拍地面,一纵便跃到他面前。 “殿下,你……”沈复扶住叶棽,想问问他有没有事。 “快走!”叶棽失声叫道,“还有炸药,快跑!” 沈复吓了一跳,什么顾不上了,直接把叶棽背起来,往密林里逃去。 果然才跑出不远,便又是一声轰鸣,比之方才更甚,连脚下的大地都似乎在震颤。 沈复顾不上回头看,背着叶棽一路狂奔,直到进了密林深处,再也感觉不到地面晃动,听不到声音了,这才堪堪停下。 沈复扶着树干大口喘息,叶棽拍了拍他的后背:“复表哥,放我下来,你歇歇吧。” 沈复又缓了缓,这才依言把他放下,又扶着他靠着树干坐了。 “殿下,那□□是怎么回事?” 叶棽笑笑:“我随身带着的,本是以备万一。只是方才没算好引线长短,也没想到威力这般大,差点伤到你,是我的不是了。” 沈复这才恍然,却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殿下没事才好,臣这条命死不足惜。” “复表哥!”叶棽正色,一字一句地道,“你要活着,要好好活着,不止你,还有我,还有外祖父、大舅舅、小舅舅,沈家全族都要活的好好的!我要你们和我一起好好地活下去!” 沈复被他番话惊得愣住,这是他认识的大皇子叶棽吗?以前他不是最不喜欢被人把自己跟沈家联系上的吗?怎么好像一夜之间就变了一个人,而且还变得这么彻底…… “往日里很多事是我做的不够好,等这次事了,我会亲自登门,向外祖父赔罪。”叶棽说着,微微勾起唇角,“我到今日才明白,以前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殿下何错之有。”沈复垂眸,“陛下不喜皇子结党,您疏远沈家也是应该的,总不能叫陛下不悦。” 叶棽心里苦笑,果然沈复是个不大会转弯的性子,不过他这倒也不全是替自己开脱,父皇不喜皇子结党,不喜皇子与外戚亲近,的确是事实。 只不过,他只是不喜大皇子结党,不喜大皇子与外戚亲近,别的皇子,他何尝理会过? 叶棽压下心中苦意,郑重地拉起沈复道:“复表哥,你回去和外祖父说,就说是我说的,我叶棽要争,争那个位置,我需要沈家,母后也需要沈家。” 沈复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四下看了看,才道:“殿下,这话您心里想想就行了,别这么大声。隔墙有耳。” 叶棽仰头,此时他们身在密林深处,月光透不进来,雨丝也落不进来,四处都是漆黑一片。 他忽然想到前世,死前的那个午后,秋高气爽,阳光明媚。 可是那么好的天气,他却死无葬身之地。而今这么黑暗的夜里,他却绝处逢生。 “在我心里,那个位置从来不需要争。可如今,我要让他们所有人都知道,该我的东西,谁也抢不走。抢走的,也必得给我还回来!” “殿下,沈家,臣做不了主,但这番话臣必会一字不落地转述。”沈复说着忽然单膝触地,双手抱拳望向叶棽,语气郑重,“但是臣可以做得了自己的主,今生今世,必追随殿下左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复表哥!”叶棽双手去扶他,不小心牵动伤处,痛的缩了一缩。 “殿下小心点。”沈复赶紧扶着他坐好,看了看四周,才道,“我看离营地也不远了,咱们还是尽早赶回去吧,你这腿伤不能耽搁。” 叶棽自打刚才就觉得一阵阵发冷,这会更是有些头晕脑胀,听他说要赶路,便有些不愿意。嘟囔了两句,竟靠着树干闭上了眼。 沈复眉心一沉,抬手试了试他额头,果然烫的不行。当下也不管叶棽什么态度,直接把人背起来就走。 叶棽被晃得清醒了些,他睁开眼,眼前沈复的侧颜近在咫尺,刀削般的轮廓,看起来分外英武。 只不过,可能因了刚才打斗又遇到爆炸,他脸上有些脏,夜里太黑也瞧不清是泥土还是什么。 叶棽抬起衣袖轻轻地覆上沈复的脸,认真地帮他擦了起来。 沈复脚步一顿,偏头想躲,却被叶棽从另一边按住。 “别动,我帮你擦擦。”他声音飘忽,也语气听不出情绪。 沈复呆呆地想,可能是烧糊涂了。 抬眼望天,沈复心里升起怪异的感觉,忽然觉得好像就这么被他一直擦下去,也是挺好的一件事。至少,他是乐意的。 只不过一阵马蹄声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沈复摇摇头,把叶棽的手顶到一边,也把满脑子诡异的想法甩出脑袋,身形一闪,躲到了一棵大树的后面。 “复表哥,咱们不用躲。” “不是什么?”叶棽收回目光,伸手轻轻地托住宁易的拳头,“嗯?” 宁易脸颊红红的,叶棽的手掌只是平摊着,可他却不知所措起来,他知道自己应该收回手,可却分外地贪恋那掌心的温热。 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宁易摇摇头:“殿下,罪奴只是……” “小易。”叶棽手掌翻覆,拍了拍宁易的手背,认真地道,“以后在我跟前,不要自称什么罪奴、奴才的,能做到吗?” 宁易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点头,叶棽要他做的事他都会答应的吧。 “那就好,你要说什么?”叶棽笑着问。 宁易想了想,自己要说什么来着? “奴,嗯,我忘了……”宁易抬眸看了他一眼,大着胆子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他的手,“殿下不要生气。” “嗯?我为何生气,你说说看?”叶棽说着手指微微动了下,勾住宁易的小指轻轻地打圈。 宁易的本来已经恢复的脸色又红了起来,他抿了下嘴唇,抬眸看向叶棽,轻轻地唤了一声:“殿下。” 单纯无辜的眼睛里透着哀求,语气又满是依赖,叶棽心都要化了,忍着心里的冲动,抬了抬下巴,故意逗他:“要不,你抱我一下,我就不问了,如何?” 宁易脸红的快要滴血,垂眸想了一会,在叶棽都想要放弃时,忽然倾身向前,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殿下,你不要生气。”他声音低低的,带着微微的颤抖,“有些事,求您教我。您救了我等,让我报答您。” 叶棽闭了闭眼,抬手用力抱了他一下就将他推开,认真地道:“宁易,我救你不是为了叫你报答。你觉得以我的身份,想要什么,还用得着从一个卫国人身上找补吗?” 61.迭变 闲来无事去看看猴子的短篇吧, 《别叫我悟空》已完结的免费哦:)  宁易匆忙间把上衣穿好,却一边系着腰带一边止不住地流眼泪,他心里委屈却说不出来, 大滴大滴的眼泪滑落下来, 怎么都止不住,像是断了线的珠子,称得他那张小脸越发苍白。 这个样子端的叫人怜惜心疼,叶棽指了指床前的屏风, 用口型告诉他:“到后面躲一躲。” 看宁易垂着头快步走到屏风后面,叶棽这才松了口气, 低头看了眼自己腿间的小帐篷, 又连连叹气, 无奈地扯过榻上锦被遮住。 自己作出来的也只能自己忍回去了。 脚步声传来,傅衣和姜南一前一后地进了内室。 一番行礼,叶棽对傅衣道:“参汤和东西都放桌上去, 等会你去趟浮离斋, 叫孙礼今晚无论如何来一趟。” 傅衣心下有些吃惊,赶忙应道:“那奴婢立刻就去。“ 傅衣告退离开,叶棽才把目光落在姜南身上, 微笑道:“姜院正有心了,这么晚还过来。” 姜南恭敬道:“大殿下哪里话, 微臣不过尽责而已。”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锦盒, 双手捧到叶棽面前, “这是臣赶制的丸药, 家传的方子,请殿下尽管放心。” 叶棽挑了一下眉,接过锦盒把盖子打开,一瞬间甜香四溢,里面只装了七颗奶白色的丸药,每一颗都差不多小指肚大小。 捏起一粒细看了看,甜香更为浓郁,叶棽赞道:“真甜啊!这哪里像药,根本就是糖嘛。” 姜南道:“回殿下的话,这丸药不是内服的,而是外用。” “外用?用来做什么?”叶棽好奇地看着手上的小丸,“用在哪?” 姜南看屋里没人,上前轻声说了两句,然后才退开道:“若是自己弄觉着不便,可以找人帮忙。这药的配方温和,除去助兴,还可利水消肿、下气宽中,用久了还有理气和中,消积化滞的功效,对身子是极好的。” 叶棽默了默,抬眸看向姜南,点头道:“姜院正有心了。” 姜南淡笑一声,仍是那句话:“微臣不过尽责而已。” “尽责?”叶棽神色一肃,把锦盒往边桌上用力一放,语气玩味,“姜家家传传的方子,还真是特别啊。” 姜南脸色白了白,却沉着地解释道:“殿下明鉴,姜家世代悬壶,祖上传下的方子不下百种。臣能进太医院主持,主要是因为在妇科上,臣自认当世无人可出己之右。至于其他,只是略有涉猎罢了。” 在叶棽的威压之势下,姜南虽然面上没什么,心里其实紧张不已,后背冷汗浸湿了里衣。 可心思却没停了转动,不是大殿下亲口说的他担心宁易进浮离斋受不住吗?这怎么,自己知情识趣地送了丸药过来,竟然是这么个待遇呢? 叶棽微微一笑,淡淡地道:“那本殿就要谢过姜院正了,你有心了。” 姜南这回不敢接话了,悄悄抬头看了叶棽一眼,发现他也正盯着自己看,心中一动,赶忙低下头道:“不敢,微臣只是尽心而已。” 叶棽重又拿起锦盒,细细的摩挲着:“说起来,本殿还未谢过姜院正,在围场时多亏了你。” 姜南笑笑:“殿下说哪里话,您是皇子,臣可当不起您这个谢字。” 叶棽窥着他的神色,倒不似作伪,可惜前世自己和他并无交集,两人之间永远是公事公办,他对自己恭敬,却并未见多少亲近。 虽然知道姜南的为人,可他这一世示好的太过突兀,叶棽总是放心不下,虽然软筋散的解药是真的,那也不代表这人就真值得信任。 叶棽笑笑:“姜院正的这份心,我记下了,也替小易谢谢你。” 姜南连道不敢:“臣带了新的夹板来,这就给殿下换上吧?” 见叶棽点头应了,姜南去殿外领进两名药童,一个提着药箱,一个抱着夹板。 姜南一面换药一面道:“殿下这段时间还是多休息,少走路。人在拄着拐杖走路时用力和受力都和平日不同,难免会对腰腿都有些损伤,还是小心为上。” 叶棽点点头,这番话前世姜南也和自己说过,只是那时自己根本听不进去,养伤的时候心浮气躁,也没怎么消停,后来果真落下个腰疼的毛病。 这一世,他可得好好注意,将来还得骑马征战,还得……叶棽想着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屏风,微微一笑,还得征战呢。 此时屏风后面,宁易早已收拾好了衣服,却不敢贸然出去,只好坐在地上尽量把自己缩起来,免得被身后床边的灯光照出自己的影子。 只是姜南和叶棽的话他全都听了去,虽然不大明白起初叶棽为什么不高兴了,可后来姜南细细说的那些养伤要注意的事他却全都记了下来,想着等到了行宫,一定不能让叶棽随便走路,大不了他要去哪自己背着他去就是了。 姜南这里很快便给叶棽重新打好夹板又包扎起来,用手试了试,满意道:“这一对夹板用的木材又轻又硬,既能固定伤处,还不会太过沉重影响动作。只是殿下睡觉的时候还是要小心些,莫要碰到才好。” 叶棽点点头:“凡事总不可能尽善尽美,如今已是很好了。”说着又试着抬了抬腿,“果然很轻,这是什么木材?” 姜南道:“这是臣在市舶司找到的,是商船自海外带回来的,好像也没什么名字,听那些商人说当地这树名字挺长又难记,他们都是叫做轻木的,只因它甚是轻便。” 叶棽“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如今市舶司的买卖倒是做的大。” 姜南道:“可说是呢,若不是开了海,谁又知道这海外竟也有那么多地方,那么多的人,那么多没见过的东西呢。臣听闻,单是这海上贸易,每年咱们的丝绸、茶叶、瓷器等等,就能得几千万两的白银,那些洋人都趋之若鹜,甚是追捧。” 叶棽不由笑道:“姜院正对海上贸易倒是挺了解?” 姜南一愣,赶紧躬身道:“殿下莫怪,是臣聒噪了。这些不过是道听途说,臣哪里懂那么多呢。” 叶棽想了想道:“没记错的话,户部的侍郎萧德宝就是主管市舶司的吧?卫国好几个郡县都有通商口岸,这回也够他忙的了。” “殿下说的是,不瞒您说,萧德宝正是臣的妻兄。”姜南道,“这对轻木板也是他给寻摸的呢。” 叶棽方才了然,若是姜南和萧德宝有这层关系,那倒是可以理解他这几日的所作所为了。 说话间傅衣来到门口道:“回主子的话,孙礼来了。” 姜南闻听,便躬身道:“臣不打扰殿下了,这就告退。三日后再来请平安脉。” 叶棽道:“父皇赏了行宫,过两日本殿便往溪山去,没什么事你就不用来了。随行的太医安排好,事情交接了也便是了。” 姜南愣了一下,随即也明白过来,叶棽这是不想在宫里待着,赶忙应道:“是,臣会安排好,殿下请放心。” 姜南走后,傅衣便带着一个白净的太监进了门。 “主子,孙礼公公来了。” 傅衣说完,那个白净的太监便跪下行礼:“奴婢叩见大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叶棽“嗯”了一声,道:“起来吧,这么晚还叫孙公公来新阳宫,真是辛苦你了。” 孙礼起身道:“您说哪里话,能得殿下召见,奴婢心里高兴还来不及。” 叶棽把手中的锦盒收进袖中,笑道:“你那边事忙,本不该罚你一趟,可你也瞧见了,我这腿行动起来着实不便宜。” 孙礼瞄了叶棽一眼,赶忙道:“奴婢惶恐。殿下有事尽管吩咐,奴婢万死不辞。” “万死不辞不至于,孙公公请起吧。”叶棽摆摆手,冲着屏风后面喊了一声,“宁易,你过来吧。” 孙礼转头,好奇地看向屏风。 一个穿着灰色裋褐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及肩墨发束成马尾垂在肩头,身材纤细,面容清隽,气质出尘。 孙礼眼前一亮,不由心中赞叹,沈腰潘鬓,果然人间妙姿容!只不过看他的打扮这一头明显被剪过的头发,似乎这人的身份…… 刚出大帐就见荷香端着药,另一个大宫女洗砚提着食盒走过来。 两人赶紧行礼,沈皇后转头看叶棽,还不死心地劝他:“棽儿,先把药喝了再去吧?” “母后,这事耽误不得!郎威刑讯逼供,若是那罪名坐实了,您想想,最后会绕到谁的头上?”叶棽急于弄明白现在的情况,只好寻了这个借口吓唬沈皇后。 沈皇后听了这话不免一愣,随即沉了脸色:“棽儿,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叶棽不知道怎么跟沈皇后解释,耳边却传来惨叫声,一声接着一声敲打在他心头,急的他眼前发黑,幸而有周全扶着,身子晃了晃才不致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