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evangel》时尚杂志社,下午两点。 原籽温觉得,自己活得越来越不像女人了。 本来只是想坐在卫生间的马桶盖上休息一会,结果不知不觉昏睡了半个小时。她从口袋里拿出设置成静音的手机,看到屏幕上有七个未接来电,心中暗叫不妙。 编辑部一共分三组,加起来十几个人。原籽温美名曰助理,实际就是杂工。什么七零八落的琐事都要做,任何人都可以对她呼来唤去。繁杂细碎的工作如同滚雪球般堆积,刚做完一件又来一件,没完没了。 原籽温索性继续靠在墙上装死,已然没力气推门出去。耳边传来八卦声,她一听就知道是行政部的两个前台。 “喂,你听说了没有?上星期社长四十六岁生日,总裁包下整间皇廷酒店,带着总公司各部门领导给她庆生。” “总裁真是给足社长面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想追她呢。” 女孩笑得前仰后合,“总公司旗下十几种杂志,属《evangel》每期最畅销,连董事会都要给社长面子。总裁刚从美国那边空降过来,人生地不熟,当然要和她搞好沟通了。” “听闻总裁在美国noah集团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物,你猜他会不会一直甘心被社长牵制?” “哎,管理层之间的明争暗斗距离我们太遥远,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吧。谁知道明天公司会发刮什么风,灾祸说来就来。” 两个女孩叹口气,走了出去。 年初总裁新官上任,全公司都以为要掀起一场人事改革上的血雨腥风,没想到却是出奇的平静,连《evangel》的一兵一卒都没有动摇。 想到这里,原籽温强打精神,将残余的睡意驱散。 刚走进编辑部,她就看到同事们拿着笔记本神色匆匆地进入会议室,空气里沉淀着一股令人不安的躁动气息。 第一直觉告诉她:社长回来了。 “籽温姐,社长通知所有人开会。”麦静琦跑过来。 “这么突然?” 原籽温正在思索事态的严重性,唐娅婷突然出现在她身后,语气冰冷,“我给你打了几个电话你都不接!你去哪里了?” 麦静琦看见唐娅婷立刻转身离开,临走时悄悄递给原籽温一个同情的眼神。 “我有点头痛,在休息室……”她总不能说自己在厕所里睡着了吧? “快去开会,别让社长等我们。”唐娅婷毫不耐烦地打断她,伸手狠狠推了原籽温一把。 唐娅婷这两天似乎有点上火,额头上又开始冒痘痘,原籽温记得她在大学的时候就有这个毛病。即便现在使用的都是上千块的高档化妆品,也没有改善她的肤质。 改变的只有她对原籽温的态度。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全员严阵以待。原籽温挑了一个最不起眼的坐位混进人群中间。几秒钟后,宫玟华走了进来。 宫玟华二话不说,直接将笔记本电脑推到会议桌中央,又将一张彩色打印纸扔在旁边。 她环视众人,不紧不慢地开口,“屏幕上面的是《r》官网公布的下一期封面内容,另一个是gella设计的封面,你们看看有什么不同?” 《r》和《evangel》是国内两本齐头并进的时尚杂志,针对的都是成熟干练的都市女性。一直以来,双方在争夺读者上可谓短兵相接,花样百出。 “没有不同是吧?”宫玟华挑眉冷笑,脸色忽然一变,站起身扬手拍在会议桌上,雷霆震怒。 “一本时尚杂志最重要和最吸引读者的就是封面,最忌讳的就是撞封。现在我们和《r》的封面从模特到背景一模一样,还有三十个小时就确定蓝纸,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都不敢出声,屏息凝神地望着她。 宫玟华转头望向副总编洛蔷,“谁负责联系cc?” 洛蔷抬眼看了一眼莫乔,“沈副编。” 坐在莫乔旁边的沈懿然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先是道歉然后说:“这几天我给cc打了好几个电话,她经纪人都说抽不出时间。本来约好今天晚上去摄影棚拍摄的……” 没等她说完,对面的谈若莉就发出冷笑声,讥诮的腔调毫不掩饰,“cc和《evangel》合作那么多次,每次都是第一时间把空档期留给我们。这次推三阻四明显是有问题,故意拖延时间跑去《r》。沈副编,难道你就一点也察觉不出异样吗?” 沈懿然被呛得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本来就不善言谈。 原籽温明白谈若莉是在借题发挥,她和莫乔同为主编一向为栏目和主题分配争锋相对,尤其是在封面由谁的设计上不依不饶。 莫乔将双手随意地放在会议桌上,不动声色地说:“cc上个月和安康集团的郭公子被记者传出绯闻,从那以后代言广告接连不断。懿然以为她是真的没时间腾给我们也很正常,谈主编如果觉得有问题,为什么不提醒我们?” “不好意思,我也是刚想到而已。”谈若莉笑容明艳,“不过如果是我们组负责联系cc,我想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情况。而且莫编辑一向主张各司其职,不喜欢别人的帮忙。” 硝烟味浓烈地令人屏息。 宫玟华摘下墨镜,眼角细微的皱纹显得更加严肃,“我开会不是听你们争执的,我再说一遍,封面是整个编辑部的工作,不分彼此。” 谈若莉和莫乔一起噤声。 “rich,你联系总公司,通知他们我要彻底封杀cc。从这一秒钟开始,我不要在《evangel》相关的任何一本杂志里再看到这个女人!” “是,社长。” 林澔转身拿手机,正好与原籽温四目相对,原籽温慌乱地避开目光,她很不喜欢他眼中总是有意无意传达出的暧昧。 “模特的事情我们先放一边。”宫玟华用锐利的目光打量电脑屏幕,“很明显,《r》盗用了我们的设计,资料是从内部流传出去的。或者是工作疏漏,或者是蓄意外泄,但不管这个人是谁,出于什么原因,我绝对不允许这种害群之马留在杂志社里!” 话音刚落,气氛徒然变得剑拔弩张,人人胆战心惊。 《r》创刊时间比较短,近些年后来者居上,很快就在时尚圈抢占一席之地。两家杂志的总公司恰好都在本城,更是狭路相逢,竞争分外激烈。这次对手盗用了《evangel》的封面并率先发布在官网上,无异于公然做出恶性的挑衅。 如果是有人存心将资料传给《r》,那也就意味着——这间会议室里有内鬼。 “洛蔷,你是副总编,你说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宫玟华语气不善,很明显对洛蔷没有及时发现问题非常不满。洛蔷自然明白她的态度,却是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洛蔷望着所有人,语气从容,面色温和,“目前接触过封面的以编辑部为主,美术部也会有相应的调查,如果发现是蓄意外泄资料,不排除追究刑事责任。当然,这只是例行公事,大家不要有别的想法。” 她转头看向谈若莉,“封面做好后你都交给谁了?” “娅婷。”谈若莉眼皮都没抬。 不知道是不是原籽温的错觉,她看见唐娅婷似乎向自己所在的方位瞥了一眼。眉宇间有种难以形容的冷意——就像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这种恐怖的神色一闪而过,唐娅婷抬起头,她说:“那天上午我收到美术部通知,他们oa网络出现问题。于是我把封面备份到u盘里,让原籽温送过去。” 话题措手不及地落到自己头上,原籽温心里一惊,她有种不详的预感。 “快下班的时候我打电话去美术部核实,他们告诉我刚刚收到。原来我把u盘给原籽温后,她就有事外出,将u盘落在二十三楼的休息室里了。” 原籽温震惊地瞪着唐娅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炸弹丢得太突然,一瞬间,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原籽温,仿佛藏着看不见的毒针。 二十三楼的休息室对杂志社所有人员开放,平时也从来不上锁,人来人往进出自由。每个u盘上都有员工的名字,一看便知。如果有人顺手拿走将封面复制,也不过是鬼使神差的几分钟时间。 换言之,《evangel》的每个人都有嫌疑。 宫玟华沉默不语,良久才开口,“谁叫原籽温?” 原籽温僵硬地站起身,险些将椅子搬倒,“社长,我……” “社长,这件事情我也有责任,我应该第一时间和美术部核实。”唐娅婷用充满愧疚的声音截住原籽温,此刻她泪水盈盈,好像马上就哭出来了。 宫玟华皱眉,“你们两个来《evangel》多久了?” “两年。” “半年……多。” “你们进编辑部这么长时间,还能犯这种低级的失误?u盘被遗忘在休息室五六个小时,你们心里到底有没有这份工作!?” 谈若莉听完宫玟华的话直了直背脊,顺手将一缕长发捋到耳后,斟酌着用词,“娅婷跟了我这么久,做事一向心细认真,这件事归根到底还是原籽温的失误。社长,我建议立刻将原籽温开除,再进一步对杂志社所有人进行调查。” “开除?”原籽温怔怔地重复。 真是应了那个前台的话,“灾祸说来就来。” 刚进公司,原籽温就明白《evangel》是一个战场,随时风云变色,暗流汹涌。可她想不到,自己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卒,也会被人算计成炮灰。 原籽温感受到周遭骤然陌生的疏离,她动了动嘴角,却是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 林澔轻轻地笑了,打破僵局,“谈主编还真是严厉啊,这都没弄清楚呢。况且我们得赶着出新的封面,这时候开除人手恐怕会忙不过来吧?” “谈编辑你这么心急要开除原籽温,是有什么原因吗?”莫乔不温不火地问道。 谈若莉刚要反驳,洛蔷淡淡地说:“原籽温你先坐下,唐副编你也坐下。” 原籽温像个木偶般跌回椅子里,恍惚中好像看到林澔冲自己微笑。他越是帮她,她越是惶恐。 就在这时,洛蔷的电话响起,她接完电话后对宫玟华说:“总公司那边已经知道撞封的事,总裁派牧特助和行政部负责人来了解情况,四十分钟后到。” 居然这么快就传到总公司了? 第二幕 宫玟华神色凝重,没有再把时间浪费在原籽温身上。她给编辑部三十个小时去找比cc更具有话题性的人物,设计出更醒目的背景。 会议结束后,同事们鱼贯而出。原籽温几个箭步追上大步流星的唐娅婷,拉住她的胳膊。唐娅婷似乎早料到她会找自己,神色泰然,“怎么了?” “你和我去天台。”原籽温强压怒火。 这栋大厦二十一楼和二十二楼之间有一个面积不大的天台。下午的阳光温柔而慵懒,水泥地面略微发烫,吹来的风却带着丝丝凉意。 原籽温开门见山,“那天你根本就没有把封面交给我。是你因为赶着出去把u盘落在休息室,快下班的时候才想起来,打电话让我送去美术部。你怎么能在社长面前信口开河?”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唐娅婷担心自己的失误被别人添油加醋地传到宫玟华耳里,就抢先一步把原籽温推出去做替罪羔羊。 唐娅婷理所应当地反问,“当初是谁把这份工作介绍给你的?如果不是我,你还在酒吧做服务员,做人要知恩图报。” “你开什么玩笑?”原籽温彻底被激怒了,“一件事归一件事。唐娅婷,我们是大学同学,认识六年了。以前你每次把那些不大不小的失误推给我,我都忍下了。可这一次非同小可,你明知道我不可以没有这份工作。” “我更不能没有!”唐娅婷也激动起来,“我在《evangel》熬了三年才坐到副编的位置,你知不知道我每次过年回家,都被大家羡慕得不得了。在那种连杂志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地方,成为编辑简直就和做梦一样。” 大学的时候,唐娅婷因为家里困难,只能自己打工挣学费。她自尊心强,不想让寝室的同学知道,可很快发现原籽温也在打工。两人一拍即合,从咖啡店到街头,从服务员到销售,风吹日晒,什么苦都吃过。 大二那年,原籽温备战“梦塚漫画新人奖”没进初赛就被淘汰,心情郁闷得很。两人坐在学校的湖边喝了整晚的啤酒,聊了很多心里话。 唐娅婷告诉原籽温,她从小到大没穿过一件漂亮衣服,以后她一定要出人头地,赚很多很多的钱。 她说完又笑起来,“况且在《evangel》,每个人都是明哲保身。你不是到现在还不明白这里的生存法则吧?” 从唐娅婷升为副编开始,和原籽温的距离就一下子拉远了。她无时无刻不在她面前摆出领导的架势,将谈若莉对自己的挑剔苛刻变本加厉地反射在原籽温身上。 办公室就是一座巨大的金字塔,无数人你踩我踏——在冷冰冰的格子间里,妄想友谊和温情,简直幼稚得可笑。 “为什么你可以这么理直气壮?”原籽温摇头。 “不能理解吗?难怪你一直失败。”唐娅婷挑起眉毛,嘲弄地说:“说起来,你画漫画也有六年了吧?我劝你还是趁早放弃好了,二次元不能当饭吃。” 原籽温一时气结,等她反应过来,唐娅婷已经轻飘飘地消失了。原籽温追出天台,刚下楼梯就看见谈若莉正在疾言厉色地和唐娅婷说着什么。 “我让原籽温帮你背黑锅,因为你是我手下的人,但这件事还没完。莫乔那组随时都在等着我们出错,拜托你聪明一点,别让我在姑妈面前丢脸!” 谈若莉是宫玟华的侄女。 唐娅婷唯唯诺诺地点着头,简直和刚才在天台上盛气凌人的样子判若两人。 高跟鞋声走远,原籽温倚靠在楼梯扶手上,一动不动地站了许久。 阳光从对面的玻璃窗里照进来,映出一地的雪白明亮。从这层望下去,繁华的都市中心水泥丛林高低错落,摩天堡垒拔地而起,蜿蜒的道路四面延伸,无数的行人,无数的车辆,仿佛蚂蚁般密密麻麻,拥挤不堪。 她,不过是这其中最微小的一员。 *miss西餐厅,晚上八点。 “所以呢,你要失业了?”苏黎裳挑起精心修饰过的细眉问道。 “目前还不确定,不过也快了。” 原籽温双目无神地盯着面前的八分熟顶级牛排,一点胃口也没有。如果此刻面前有张床,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栽倒在上面蒙头大睡。 苏黎裳打量着她,嗔怪道:“我早就提醒过你,身边人最难防。而且怎么说你现在也算一只脚踏入时尚圈,不要每天穿得和菜市场大妈一样好吗?人靠衣装,就你这指甲,挖煤工吗?” 因为常年画漫画,原籽温的指甲里总是浸染着洗不清的墨水,仿佛已经渗透肌肤的纹理。对一个漫画家来说,纸,笔,墨是他们身体的一部分,就好像剑客的剑,武士的刀,挥洒自如,合二为一,才能在战斗中决胜千里——虽然原籽温从来就没赢过。 “我每天在公司跑进跑出,要搬要抬,我都想穿拖鞋和睡衣了。” 在宫玟华的带领下,《evangel》里一向是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而原籽温就是24小时永动机。有时候半夜画漫画到一半,忽然接到唐娅婷的电话,让她代替自己去机场接模特。 苏黎裳娇媚地叹口气,“如果我是你,就立刻离开柏晨,这样至少可以换一份轻松点的工作,不用每天熬得那么辛苦。” 提起柏晨,原籽温的神色瞬间不自然起来。 这细微的表情自然难逃苏黎裳的法眼,她说:“你和柏晨交往了四年,刚开始他是咖啡店的小老板,条件还算过得去。可现在他没工作没房子,还欠下一身债务,你每个月的薪水都不够帮他还利息。这是个无底洞,再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会饿死街头。” 已经一个月没交房租了,这几天房东太太每天都打电话催缴。她本来就不是容易说话的人,态度愈发尖酸刻薄。距离下一次开工资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原籽温难以预测自己还能不能在《evangel》挣扎这么久。 原籽温想为柏晨开口辩解两句,可思索了半天也找不出一句说他好的话来。只能含糊其辞地说:“他最近也开始找工作了。” 苏黎裳轻轻地笑了,这个笑容让原籽温如坐针毡。 “这样吧,周末有个宴会你跟我一起去,我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 类似的话苏黎裳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原籽温却一次也没应邀。她确实是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 苏黎裳见她心不在焉,不禁蹙眉,“你看看自己都变成什么样子了?怎么说初中的时候,你也是班花。” 她不提,原籽温都不记得了——那个出类拔萃,光芒四射的自己。 原籽温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女子。明眸善昧,嘴唇削薄,鼻梁高挺,依旧是这么具有侵略性的五官,这么让人*蚀骨的容颜,美得嚣张跋扈,旁若无人。 “你该不会还惦念着安家路吧?”苏黎裳忽然说。 “怎么……可能?” 突如其来的追问令原籽温措手不及,只觉心脏猝然加快跳动,耳根发烫。 这是个有如禁忌的名字。 “当年如果不是他,你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这个男人真是害人不浅。”苏黎裳对安家路的差评程度不亚于柏晨,总之原籽温喜欢过的男人她通通看不上眼。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原籽温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苏黎裳意兴阑珊,也不再说什么。 沉默良久,她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推到原籽温面前,“先把房租交了。” 原籽温立刻回绝,“不行,我不能要你的钱。” “哪是给你的,要还的。” “那也不行。” 两人相互推搡之间,原籽温一不留神碰掉了桌上的咖啡杯。只听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西餐厅里格外刺耳,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力。 原籽温顿时愣住,“……对不起。” 苏黎裳还维持着将信封推出去的姿势,她一动不动地望着原籽温,泛起讥诮的冷笑,“你这是干什么,嫌我的钱脏吗?” 原籽温急了,“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这时训练有素的服务员走过来,迅速清理着地上的咖啡渍和碎片。 “这个咖啡杯记在我的账上。”苏黎裳自然而然地说。 原籽温没办法和她抢着买单,miss是本城最高档的西餐厅之一。 服务员离开后,苏黎裳慢条斯理地为自己重新倒上一杯咖啡。浓香袅袅升腾而起,她精致的脸在朦胧的热气中显得有些不真切。 她说:“籽温,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现实点?你画漫画也有六年了,抿心自问,你在这方面的才能到底有多少?这六年来你试过参加比赛,杂志连载,网站投稿,发微博,结果一直都没什么读者和人气,得到的那点稿酬连水电费也交不起。” “你白天上班忙不停,通宵熬夜画漫画,柏晨又伸手向你要钱,就快把你整个人逼垮了。我们已经二十五岁了,女人的青春没有多少年了,难道你想自己到了三十岁还是一无所有吗?这是一个功利性的社会,没人在乎你付出过多少,大家看中的只是结果。” 原籽温抽动着嘴角,刚想说什么,苏黎裳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接起电话,瞬间弯起嘴角,拿捏着腔调谈笑风生。 “我还有事要先走,你想吃什么再叫,记我账就行。” 四目相对间,苏黎裳发现原籽温的眼睛亮得惊人。 她说:“黎裳,你还记得自己的梦想吗?” 苏黎裳有一刹那的错愕,但很快她就自嘲般地笑了,“我倒希望自己一直都像现在这么清醒,要不是以前我心气太高,完全可以跟一个条件更好的男人,不用浪费那么多时间。” 她整理好衣服站起身,忽然又想起什么,“对了,昨天唐娅婷还给我打电话了,说有时间一定要出来聚聚,那么久没联系都生分了。” 苏黎裳还在剧组当群演那会儿,不知道听过多少来自唐娅婷的冷嘲热讽,什么“不是长得漂亮就能当女主角,得看有没有那个命”,“一年跑了几十个剧组连句台词也没有”。如今苏黎裳今非昔比,唐娅婷对她的态度也跟着发生翻天覆地的逆转——热情如春风,比亲姐妹还亲。 虽然原籽温并没有明说是唐娅婷陷害自己,但聪明如苏黎裳,早就猜到了。 “你也不希望一直被唐娅婷那种人压制着吧?籽温,你必须明白,梦想是好,却不能让你洗上热水澡。” 直到苏黎裳离开良久,原籽温才探出头,向窗外望去。 灯光璀璨的街边停着一辆黑色保时捷,一名略有发福的中年男子从车上下来,亲密地将苏黎裳揽入怀中。原籽温记得,这个男人比她们大二十岁。 她想起初中的时候,苏黎裳曾是学校里最骄傲的女生。追求她的男生从教室门口可以排到校门口,个个为博红颜一笑绞尽脑汁,偏偏她一个也不感兴趣。 苏黎裳的梦想是当演员,只是在她一个花瓶将想要对自己潜规则的导演砸进医院后,她的演艺梦想就基本结束了。后来她去当模特,同一个事务所的cc仗着老爸的势力不断施压,逼着经纪人雪藏苏黎裳。那段时间她住在一间七平方米的简陋公寓,没有热水器,手里的钱只够吃泡面。 她曾对原籽温说:“你知道吗?我那时候最大的心愿不是去给《evangel》拍封面或者走秀场,而是舒舒服服地洗一个热水澡。” 骄傲如苏黎裳,也学会了向现实妥协。 原籽温拿出手机,这才发现有一个未接来电和几条微信。 她目前投稿连载的这本杂志,每周都会根据读者的投票评选出漫画排名,排在倒数三名的漫画有可能面临腰斩的命运。原籽温曾对自己说,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而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第三幕 *公寓,晚上九点。 当原籽温拖着疲惫的身体返回家时,旧楼小区里已经是万家灯火。她习惯性地抬头寻找,发现自己家的窗户正透出温暖的橘黄色灯光。 她便知道柏晨来了。 憔悴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这种有人等着自己回家的感觉真好。 没等她掏出钥匙,柏晨就主动开门迎接,“你终于回来了。” 几天没见,他剪短了头发,看上去干净清爽不少。 “你今天过来,怎么不提前给我打个电话?” 原籽温还在换拖鞋,柏晨就从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腰,将下巴贴上她的肩膀,“我想你了。” 原籽温顿时脸一红,他温热的气息轻抚着她的脖颈,让冰冷的身体逐渐回暖。 她转过身,望着柏晨眉清目秀的脸庞,想起苏黎裳曾说长着桃花眼的男人都不可靠。可原籽温却喜欢他这双眼睛,笑起来相当孩子气。 今晚的柏晨格外温柔,他伸手将一缕凌乱的长发捋到原籽温的耳朵后面,怜惜地问,“累不累,昨晚又画了通宵吧?” 原籽温点点头,脸色不由自主地黯淡下来,“连载被腰斩了,连续三个星期排名倒数,杂志社说暂时不需要我的画稿了。” “那是读者们有眼无珠,你画的这么漂亮居然不懂得欣赏。” “柏晨,你觉得我是不是很失败?”原籽温努力放松表情,声音却带着一丝颤抖。 柏晨顿了顿,随即露出安抚的笑容,“别想这么多了,先洗个澡再吃饭。” 原籽温洗完澡后来到客厅吃饭,几个家常菜看起来色香味俱全,她有点诧异这是出自柏晨之手。 “你做的?” “学了很久,也不知道好不好吃。”柏晨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原籽温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咖啡店的小老板,自小娇生惯养,名副其实的十指不沾阳春水。 原籽温夹起一块排骨尝了尝,“味道还不错。” 柏晨颇为得意,“那我以后每天都做给你吃怎么样?” 原籽温心里一颤,警觉地抬起头。 柏晨正襟危坐,他一整晚都在找机会酝酿这句话,他说:“籽温,我们结婚吧。” 平心而论,原籽温非常感动,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像她这样等到心爱男人的求婚告白。可她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放下筷子。 柏晨立刻补充,“我已经和朋友借钱,明天就给你买戒指,你还想要什么我都可以买给你。” “不是戒指的问题。”原籽温望着他,表情变得很复杂。 “我现在是一无所有,不能像以前那样为你遮风挡雨,但我还年轻有的是机会……” “柏晨,我们先别说这个好吗?”原籽温打断他。 “为什么每次提到结婚你都是这个样子?我知道你绝对不是嫌贫爱富的人。可是我们在一起四年了,迟早都要走到结婚这一步。”柏晨不依不饶。 “我不懂。” “不懂什么?” “我不明白两个人的感情为什么要被一纸婚书左右,还要莫名其妙地掺和进两家人。这些不过都是做给旁人看的把戏,结婚并不一定是因为爱情。” 原籽温的口气不知不觉间焦躁起来,“而且我说过,在没有被认可之前不想被任何事打乱脚步,给自己增加压力。” “和我结婚是打乱你的脚步?”柏晨干笑一声,眼神变冷。 原籽温意识到自己失言,便放软了态度,“你也知道画漫画是我长久的梦想,无论付出多少我都不会放弃,我还需要时间。柏晨,我们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急着结婚呢?” “本来我不想说,”柏晨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脸,“籽温,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面对现实?你年纪不小了,不要再把时间和精力花在白日梦上好不好?” 倦怠感再度袭来,原籽温勉强说:“先吃饭好吗?” 柏晨有点气急败坏,“说到底你还是嫌我养不起你吧?什么梦想,什么恐惧婚姻,都只是借口!” 原籽温感到对话已然无力继续下去,她站起身下达逐客令,“我明天还要早起上班,你先走吧。” 柏晨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我没有。” “你们画画的是不是个个都会这么神经质,有时候我真觉得你好像活在另一个世界!” 原籽温的身体蓦然变得僵硬,脑海里回响着似曾相识的话,钻心入骨地侵蚀着她的理智。 她一把甩开他的手,话里不留丝毫余地,“柏晨,你再这样逼我,以后就不要来找我了。” 说完大步走进卧室,重重关上房门。 柏晨灰心丧气地坐在餐桌前良久,今晚的求婚着实仓促,但也是逼不得已。 最近他一直都在筹备新店开张的事,拆了西墙补东墙,旧日花天酒地的狐朋狗友知道他如今的状况,纷纷婉言避走。柏晨是个吃不了苦的人,他太想摆脱这种落魄的窘境,偏偏这时,他遇到了薇薇姐。 薇薇姐是以前咖啡店的熟客,比柏晨大五岁。成年人间的交往不需要把话挑明,几杯酒的来回已将意思暗示得滴水不露。薇薇姐可以为柏晨提供资金和人脉,只是她容不下另一个女人的存在。 她给柏晨一个星期的考虑时间,而今天是最后的期限。 柏晨知道原籽温表面温和顺从,骨子里却异乎寻常的倔强执着,她自有一方天地,而他始终止步于此,不得进入。她让他患得患失,也让他忐忑不安。所以他急于求婚,希望原籽温可以给自己一粒定心丸。 四年里他们因为结婚的问题冷战过数次,每次和好后都装作若无其事,闭口不谈。可柏晨知道,他们的问题从来没有解决过。 他真的累了,或许,他只是不想再过穷日子。 柏晨走到卧室门前,看到门没有锁便走进去。他凝视着她的睡颜,像个孩子一样,嘴巴微微张开,天真无邪的神情。 心里一阵柔软的疼痛,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了吧?柏晨知道自己很自私,但现实也很残酷。 “籽温,你迟早会明白,梦想就只是梦想而已。” 原籽温半夜忽然醒来,只觉一身冷汗。她坐直身体环顾四周,房间里寂静如死寂,可枕边分明还残留着柏晨熟悉的气息。 她找遍了家里各处,都没有看到柏晨的身影。回到卧室,发现桌上放着一封信和一把车钥匙。刚看了开头几行,胸口就好像扎进一把钢刀,疼得喘不过气来。 原籽温扔下信,披上衣服就冲出家门。小区里果然停着柏晨的那辆捷达——留给原籽温的他唯一的财产。 原籽温开车直奔柏晨的公寓,一路上不停打电话都是关机。敲门也没人回应,还被怒气冲天的邻居们赶走了。 她神情呆滞地坐回车里,喉咙似乎被棉絮堵塞,想哭也哭不出来。她反复回想信上的话,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柏晨就此从她的世界中消失了。 从她还没走出大学校园起,就和这个男人相濡以沫。闭上眼睛,无数关于柏晨的点点滴滴铺天盖地落下来,险些将原籽温压垮。 心里的懊悔如刀割,不就是结婚吗,有什么大不了的?自己何必把话说得那般绝决? 恍惚中,原籽温将车漫无目的地开上马路,眼前一片青蝇乱飞,全然没有注意到周围风景的变化。 等她察觉的时候,脚下已是没铺过沥青的土路,四周杂草丛生,一片漆黑。 她刚想掉转车头,后面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强大的冲击让原籽温的背部狠狠砸在座椅靠背上。意识空白一片,她惊魂未定地将头探出车窗,看见一辆奥迪r8和自己的车追了尾。几个年轻男子哄笑一片,口哨飞天。 她不禁怒火中烧,跳下车想和他们理论。谁知刚下车,就被这群人围了起来,个个面颊绯红,酒气浓重。 “美女,你倒车也不看着点?撞坏我的车可是要赔钱的。”开车的男子边笑边用手戳着原籽温的肩膀。 原籽温用力拂开他的手,冷冷地说:“明明是你们自己撞过来的,别以为这里没有摄像头就可以胡说八道。我现在就报警,让交警来处理。” 她刚拿出手机,另一个男人猛然抢过去扔在地上。 “你干什么?”原籽温意识到情况不妙。 “不用那么麻烦,今晚叫的姑娘放我们鸽子,你陪我们就不用赔钱了。” 原籽温顿时血气上涌,今天一天的不顺心已经将她折磨得身心俱疲,此刻更是产生了想要毁灭一切的暴力冲动。 她说:“你们是不是想女人想疯了?有几个钱了不起啊?他妈的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话音刚落,一个耳光就落在脸上,半张脸瞬间火辣辣地作痛。 原籽温咬牙切齿,情绪完全失控。她坐回车里,掉转车头,一脚油门,冲着打她的男子就开了过去。 众人连忙惊呼躲闪,原籽温把车开成洪水猛兽,直到将那辆奥迪r8的引擎盖撞得不成形状才停下。 “我擦!”叫骂声愤然响起,几个男人相继冲过来,打开车门将原籽温拖了出来。 原籽温二话不说,抓起其中一人的手腕用尽全力咬下去。男子疼得大叫一声,用胳膊肘狠狠锤在原籽温背上,力气非同小可。眼泪顷刻间夺眶而出,可她的牙齿好像嵌入对方的血肉里,依旧不肯松口。 耳边忽然响起引擎声,原籽温只觉眼前一片亮白,刀一样掠向她的脸。 那辆黑色宾利一个急刹车,停在距离众人不足一米的地方。只听车门“哐当”一声,从车里走出一个男人。 第四幕 男子几步冲到原籽温面前,捏起她的下颚强行让她松口。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口水倒流进喉咙,原籽温险些窒息,剧烈地咳嗦起来。 混乱中,她跌倒在地,头狠狠地撞在身后的车门上。眼前顿时天旋地转,一只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原籽温本能地做出反抗。 “你冷静一点!”清冽而克制的声音。 他的手指微凉,手心却温暖干燥,忽然有种让人心安神定的力量透过体温传递过来。原籽温下意识地拽紧他的衣袖,仿佛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 “听我的,深呼吸,别害怕。” 原籽温瑟缩在他怀中,噤若寒蝉,连牙齿都在打战。她勉强按男子的话调整呼吸,感到情绪稍微平复下来。 然而下一秒,眼泪就疯狂地涌出眼眶,没有声音,只有决堤般的泪水不停流淌过苍白的脸颊。 “很快就没事了。”男子伸手为她擦拭,动作轻柔。 原籽温这才看清楚面前人的轮廓。 雪亮的车灯下,他清俊的脸庞线条锐利,熠熠的眼眸更是有如星辰闪烁,仿佛身披点点星辉,从天而降。 一瞬间,原籽温感到整个夜空都亮了。 就在这时,那几个青年围上来,其中一个扬起扳手就朝男子砸过来。 “小心!” 原籽温刚喊出口,头顶的车窗玻璃就应声而碎,无数碎片好像雪花洒下来。原籽温被男子牢牢地抱在怀里,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医院急诊室,凌晨五点。 原籽温睁开眼睛,视野里皆是白色,鼻翼间漂浮着浓重的消毒水味。 “你醒了。”护士走过来为她拉开病床旁边的挡帘。 原籽温转头,看到不远处站着那群醉酒青年,个个脸上有伤,两名警察正在盘问开宾利车的男子。白色的灯光里,他身形挺拔俊朗,长发一丝不苟地束起,长款黑色西服外套优雅落拓。 “姓名?” “言陌生。” “那么是谁先动手的?” 接下来的话有点听不清楚,护士见她一脸迷茫,便微笑着说:“你男朋友可厉害,一个人和五个人交手,居然一点也没受伤。不过你也不差……” 正说着,隔壁病床里走出来一个青年,手腕处被绷带包扎得严严实实,脸色惨白。 四目相对间,他满眼怒意,几乎想将原籽温挫骨扬灰。 警察看看那个青年,又望向虚弱无力的原籽温,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办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女人这么狠,差点将对方胳膊上的一块肉硬生生咬下来。 情绪失控下的发泄和挣扎,已经耗尽原籽温体内的所有力气。此刻她脸颊肿起,嘴角破裂,几缕长发被冷汗黏在脸上,着实狼狈不堪。无论警察问她什么,她都说想不起来了。 那群青年吵起来,原籽温视而不见。言陌生站在一旁打了几个电话,然后把手机递给两名警察。 不知过去多久,絮絮的说话声消失了,周围终于恢复安静。 有人走过来,清新的男士香水味,有如海风吹过。 “他们人呢?”原籽温有点紧张地问。 “被警察带回警局了,醉酒驾驶。” “那我……” “放心,你不会有事的。”言陌生简短地打断她的话,并不想细说。 他的目光很有压迫感,眼眸深不见底,原籽温注意到他的十指上都戴着形状奇异的戒指,手指修长有力。 身旁的护士似是被他丰神俊逸的外表所吸引,连说话的语气都很柔和,“别担心,她只是情绪激动再上睡眠不足,暂时性昏厥而已。还有点贫血,这里是药,记得按时服用,注意休息。” 可她伸出手半天,言陌生都没有接。 “给我就行了,谢谢。”原籽温挣扎着坐起身。 护士一脸狐疑地把药交给原籽温,临走时还不忘再看言陌生一眼。 原籽温双脚绵软无力,试着站了几次都没成功。言陌生抱紧双臂,冷漠地站在旁边,直到实在看不下去才上前拉了她一把。 肌肤相触间,原籽温想起方才被他搂在怀里的情景,不禁有点脸红。 男子面色如常,淡淡地说:“我已经通知你朋友了,他应该很快就赶来了。” 原籽温顿时心里一揪,“谁?” “你通讯录里的联系人,罗谦君。” 也对,柏晨的手机已经关机了,怎么可能找得到他呢? “籽温,你怎么样?”耳边响起一个熟悉而焦急的声音,罗谦君好像阵风似的从走廊跑了过来 。 “还好。”原籽温怕他担心,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罗谦君一看到她脸上的伤就火冒三丈,俊秀的脸庞皱成一团,“谁他妈把你伤成这样,我擦他大爷!” “你小声点,这里是医院。”原籽温连忙环顾四周。 罗谦君根本不管那么多,一个劲地追问,“柏晨呢,为什么他不在这里?” 原籽温背脊顿时僵硬,良久才缓缓说:“他走了。” “啊?他去哪了?” “我是说,我们分开了。” 罗谦君一愣,震惊的神色明晃晃地写在眼里,他摇头,“开什么玩笑,你们在一起好端端的,说掰就掰了?” “先不谈这个……”原籽温异常疲惫。 “这小子真他妈混蛋啊,我倒要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罗谦君给柏晨打电话,“他妈的居然关机!” 忽然听到一声轻笑,原籽温看见冷眼旁观的言陌生弯起嘴角,似是嘲弄也是叹息。 他说:“你的车已经拖走了,过几天保险公司会给你打电话。” “谢谢。” 如果不是言陌生的出现,今晚的事真的不堪设想。 可他好像并不想接受她的谢意,“谢我就不必了,我只希望你下次冲动之前能先考虑后果,不是每次都能这么幸运。” 原籽温皱眉,“是他们先对我……” “如果他们真的要起诉你,就是刑事毁坏加蓄意伤害。失恋不是纵容自己犯错的借口,你要懂得控制情绪,否则什么事也做不好。” “这家伙是谁?”罗谦君很不爽地问。 “是言先生救了我。” “你别以为自己救了籽温,就可以在这里指手画脚,男人帮女人是天经地义。”罗谦君向来对言陌生这种衣冠楚楚之辈嗤之以鼻, 手机音铃响起,言陌生伸手示意他不要吵,接起电话,“喂r,事情已经解决了,我现在就赶去会场。” “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他就扬长而去,再也没有看原籽温一眼。 “你别理他,我送你回家。”罗谦君不屑地一挥手,像赶苍蝇。 原籽温点点头,她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言陌生。 走出医院,天将破晓,凉风吹得原籽温全身颤抖。罗谦君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走到马路边上打车。 “谦君,你的车呢?”原籽温问。 “卖了,就当是环保。” 原籽温没再说什么,只是拉了拉宽大厚实的衣领,把自己裹起来。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车里放着一支懒洋洋的曲子,女声沙哑低沉,歌词支离破碎。 每当听到类似的英文歌,原籽温都会想起和柏晨在咖啡店里一起度过的时光。他们依偎在吧台后面,柏晨手把手地教她磨制咖啡,看似简单却奥妙无穷,同样的咖啡豆不同的人磨出各自的味道。 四年来,柏晨就像放进咖啡里的方糖,融化在她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早已成为人生的一部分。可就是这样曾经亲密无间的男人说走就走,毫无怜惜,不曾留恋。 原籽温的嘴角开始抖动,她转过脸不想被罗谦君看到,眼泪却不能自控地砸下来,她伸手胡乱地一抹。 罗谦君对司机说:“大叔,麻烦你换一首歌。上学的时候背单词背怕了,现在一听到英语就反胃。” 罗谦君把原籽温送到公寓门口。 他说:“你等着,我一定会把柏晨那小子找出来给你一个交代。” 原籽温只是笑笑。 罗谦君温柔地拍拍她的手背,忍不住叮嘱,“你看看你,瘦成一把骨头,如果工作太辛苦就不要干了,大不了我养你。” 原籽温定睛看他,犹豫地问,“最近工作室还顺利吗?” 罗谦君之前在一家二三线的时尚杂志社当摄影助理,因为心直口快得罪了那里的造型总监,被扫地出门。他和几个朋友在居民区里开了一间写真工作室,价格低廉,主题百无禁忌,比一般影楼更受欢迎,因此遭到同行嫉妒。有人去捣乱,罗谦君又喝了酒,下手没轻没重,差点闹出人命,最后还是苏黎裳把他保释出来。 从那以后,工作室的生意一落千丈。 罗谦君没有正面回答,“摄影圈本来就是一个竞争激烈,淘汰率高的行业,三四个月不接活,大家便会把你遗忘。像安家路那样杀出重围的太少了,毕竟天才只有一个,我清楚自己的斤两。” 这话听得原籽温心里很难受。 罗谦君看到她黯淡的神色,连忙说:“对不起,我不应该在你面前提起那家伙。” 原籽温还想说什么,手机适时响起,是苏黎裳,刚才言陌生给她打电话她没接到。原籽温轻描淡写地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罗谦君有点不自然地站在旁边踢着垃圾桶。 她放下电话,“是黎裳。” “我知道。” “你还在怪她吗?”原籽温试探地问。 “要怪也怪自己没本事。”罗谦君露出自嘲地笑容,“我从十五岁开始追她,追了整整十年,最后却眼睁睁地看着她没名没分地跟着一个老头子当别人后妈。她想要的生活我给不了,作为一个男人我一事无成,作为一个摄影师,我更是一塌糊涂。” “你别这样……” “说说而已。”他瞬间恢复常态,“在你没嫁出去之前,我还要担负护花使者的重任,总之我不会让任何男人欺负你。” 他伸手轻轻揉了揉原籽温的头发,这是从初中开始就发生在两人间的习惯性动作。对原籽温来说,罗谦君如兄如父,他是唯一个不会笑她做白日梦,让她放弃梦想面对现实的人。 初晨的阳光里,男子白皙的脸上有一道清晰可见的伤痕。那还是初二那年,罗谦君为了苏黎裳和一群男生打群架时留下的。他守护了心爱之人十年,看着她从青涩温婉的少女蜕变成妆容精致的女人,然后转身微笑着说再见。 那天在警局,苏黎裳望着从看守所里走出来的罗谦君,反手就是一个耳光。 她说:“为什么你永远都是这副德行?除了喝酒就是打架,这个世界不是以你为中心,什么事都如你所愿。罗谦君,再这样下去,你这一辈子就完蛋了!” 当她踩着标价超过一万元的高跟鞋转身离开时,原籽温看到她眼睛格外明亮,似乎含着泪影。 回家后不到两个小时,唐娅婷就打来电话,满是责怪,“你怎么还没来会场,今天有个重要的show全体成员需要七点到,你不会是忘记了吧?” 原籽温猛然坐起,她忘得一干二净。 这场show是由noah集团举办,总裁亲自发起的大型时尚活动,早在一个月前就开始紧锣密鼓地宣传和筹备。据说这次活动的服装是美国知名品牌首席设计师兼艺术总监moseyan的作品,首次在中国展出。必定冠盖云集,衣香鬓影,时尚界各路巨擘翘楚悉数出席。 原籽温看着镜子中这张伤痕累累的脸,不得不一层层粉底往上抹。 一转身,瞥见一件男士衬衫随意地放在沙发角落,再熟悉不过的花色和纹路,扑面而来的气息。 她闭上眼睛,无论如何,生活还要继续。 第五幕 show会场后台,上午十点。 走到半路,唐娅婷的电话又打进来,“到星巴克买二十杯咖啡送去后台,现在!” 原籽温拎着打包好的咖啡一路狂奔,远远就望见偌大的会场周围停满了豪车。衣装鲜亮华丽的明星和时尚界名人们踏上红地毯,在闪光灯中笑意盈盈。 据说这是今年本城最隆重的一场show,各大网站全程直播,明天娱乐报刊的头条也非其莫属。 走进后台,正是开场前最忙碌最紧张的时刻。 原籽温在一群赤身露|体的高挑模特中间来回走了几遍,都没机会和工作人员搭上话。无奈之下,她只好把咖啡放到一旁的桌上,无意间瞥到墙上粘贴的备板。 上面印着本次秀即将展出的四十七套服装,每张备板旁边都贴着标注。 她凑过去细看,字体行云流水,力透纸背,似乎是男人的笔迹。 耳边传来舞台监督的喊声,“moss,你在哪里?” 原籽温转头,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毫无预兆地闯入视野。 言陌生。 mossyan。 怪不得感觉眼熟,估计是在《evangel》以前的杂志上见过他的照片。 此时言陌生正坐在椅子上神情专注地望着一个身穿秀服的模特,明亮的灯光映照着他的侧脸,更显五官立体,轮廓分明。他一只手支撑着下颚,另一只手扣在桌面,五指微微蜷曲,有节奏地敲击着。伴随着他轻盈飞快的动作,手指上戴着的戒指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舞台监督好不容易找到言陌生,刚想开口,他却突然抬起手,示意对方稍等。 言陌生站起身,靠近模特,伸手掀起她的长裙下摆。似乎终于找到不满意的根源,原本微蹙的眉头稍事舒缓,叫来了一名服装助理。他从助理手中接过针线,屈膝跪在模特腿边,想要做最后的修补。 模特见状连忙说:“moss,要不然我先脱下来?” “不用,穿着就好。” 言陌生边说边开始娴熟敏捷地挥舞着针线,仅仅只是几下,长裙的下摆就变得比之前还要别致精巧。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快得让人目不暇接。 “转过身让我看看。” 模特按照言陌生的话走了一个来回,他轻轻点头。 身边的舞台监督有点等不及了,见缝插针地说:“之前确定的t台走位出现了点问题,摄影师想要站在靠近中间的位置,所以……” 言陌生听着他的描述,墨色的眼眸不悦地沉了沉。 没等对方说完,他就语气强硬地打断,“这个我不管,那是你们的问题。我不能让我的t台出现多余的东西,包括摄影师。” 舞台监督还在絮絮地说着这位摄影师来头不小,言陌生已然没有心情听下去。 “coo,这个女孩需要补妆。”他指着另一位模特对化妆师说。 服装助理凑到舞台监督身边低声说:“moss决定的事情是不会改变的,别说是知名摄影师,就是玉皇大帝驾到都不好使。” 原籽温不禁莞尔,这个言陌生果然不好相处。 言陌生环顾全场,那双星辰般的眼睛就像一个放大镜,可以捕捉到所有细枝末节的瑕疵。而他似乎也习惯亲自给模特整理着装,事必躬亲,直到满意为止。 有两名记者进入后台,想要在秀前采访言陌生。原籽温以为他会一口拒绝,没想到他很欣然接受。 在问了几个暖场的问题后,有个记者说:“言先生,请问您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做设计师这个行业?” 言陌生唇间噙着笑意,用一种慵懒的口吻回答,“因为我喜欢美女。”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大家的意料。 “确切来说,我喜欢美好的事物,就像日出,星空,深海这些让人赏心悦目的自然风景。我希望通过双手和灵感将这些美呈现出来,尤其是给女性。” “您似乎对女性很了解?” “我知道她们想要什么。” “比方说?” “bebeautiful。” 原籽温忍不住笑出声,这男人分明是在和记者兜圈子。 她的声音不大,言陌生却听到了。他定定地望向这边,目光仿佛具有无声的穿透力,让人倍感心慌。 原籽温顿觉尴尬,她不知道他是认出自己来了,还是认为刚才的笑声含有嘲弄之意。 “……我是《evangel》的员工,来送咖啡的。” 他挑眉问,“咖啡呢?” 原籽温手忙脚乱地从桌上拿起一杯咖啡,想要给他送过去。结果刚走几步就被地上的化妆箱绊倒,手一抖,咖啡便呈弧线飞了出去,全部泼在言陌生的西服前襟上。 “言先生,对不起!”她发出惊愕的叫声,吸引了周围的注意力。 整个后台忽然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变成僵硬的木偶。 服装助理率先反应过来,“lily,快把moss备用的几套西服拿过来,还有二十分钟就开场了!” 随着她焦急的喊声,化妆师,风格师,工作人员一拥而上,把言陌生团团围住。对整个时尚团队来说,言陌生就是阵前统帅,仪态着装上容不得半点闪失。 原籽温根本不敢看他此刻的表情,逃也似的跑出后台。 刚走到走廊上,就和《evangel》的广告部总监童艾昕撞个正着。 “童总监。”她连忙打招呼。 童艾歆冲后台望了望,笑着说:“你刚才弄脏的那件西服是moss亲自设计和打板的高级定制成衣。如果出售的话,标价应该在六位数字左右。” 原籽温倒吸一口冷气。 她知道设计师对自己的作品都非常紧张和重视。言陌生刚救她虎口脱险,她就还他一杯咖啡,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原籽温心里忐忑,只能转移话题,“没想到mossyan这么年轻,长得也很帅。” “他是个天才。” 的确如此,言陌生十八岁只身前往法国,在巴黎举办的一个服装设计比赛中脱颖而出,受到时装大师的赏识,收为关门弟子。后来他以独立设计师的身份活跃在美国时尚界,直到成为知名品牌babel的首个华人设计师。与此同时,他还是一流的裁缝和打板师。 “更重要的是,他是唯一能拯救《evangel》的人。” 原籽温一愣,看到童艾歆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evangel》昔日所属的总公司ha传媒集团,是宫玟华和前任总裁申敖联手创立的。那时候国内基本没有什么人涉足这个领域,他们赤手空拳打下一片江山,抢先垄断了时尚媒体的市场。 可近些年,时尚传媒界群雄并起,百家争鸣,杂志的销量每况愈下。就连一个创刊不到五年的《r》都能够与《evangel》一较长短。 去年年底,申敖因病离世。董事会最终决定同意外资收购。于是ha不复存在,只剩下美国noah集团亚洲分区。 不过这并没有动摇宫玟华的地位,她依旧是《evangel》和总公司的舵手。 童艾歆望着会场热闹的人群,眼色一凛,“社长来了。” 宫玟华在一群记者的簇拥下,与嘉宾们握手交谈,她身后跟着洛蔷和谈若莉。洛蔷不时附在她耳边提醒嘉宾的名字,确保她能及时做出礼貌的问候,配合得天衣无缝。 原籽温发现无论宫玟华穿什么,洛蔷总是恰到好处得作以陪衬,既不喧宾夺主又大方得体。谈若莉则喜欢浓墨重彩,一向穿得很花哨。 “在《evangel》,副总编不仅是杂志社的第二把交椅,更是社长的得力助手。”童艾歆点燃一支烟,轻声说。 整个《evangel》都知道童艾昕虽然名义上是ad,却没有任何实权。广告部所有的日常运作都在宫玟华的直接管理下,她只负责流程上的签字盖章。 传言,童艾昕是因为得罪社长,才从编辑部发配到广告部投闲置散的。她和洛蔷曾是宫玟华的左膀右臂,但最终留在社长身边的只能有一个人。 这时场内一阵骚动,今晚的重量级人物终于现身——noah集团亚洲分区总裁单梓唯。 和原籽温预想中的不同,他是一个非常低调的人。面对媒体和嘉宾笑容温文尔雅,一身白色的西服更是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 他和众人寒暄过后就走到宫玟华身边,不论她说什么,他都点头微笑。甚至为了配合对方的高度几次低下头来,仔细倾听的神态就像个模范学生。 仿佛只是一颗不会发光的行星,环绕着宫玟华这颗恒星。 难道真像公司内部传闻那样,单总作为空降兵来到总公司,一无人脉二无势力,处处都要被宫玟华牵制,看她的脸色? 原籽温正在发呆,背后忽然被人狠狠地戳了一下,唐娅婷不知何时冒了出来。 “你做事能不能用点心?我让你去送个咖啡,也能惹出那么大乱子来。” “对不起……” 虽然昨天在公司天台摊过牌,可唐娅婷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对原籽温依旧是这种态度。 唐娅婷还想说什么,谈若莉就叫了她的名字。 “好的,我马上过去。”她在一秒内变换表情。 童艾歆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淡淡地说:“zoey,撞封的事情我听说了,把u盘忘在休息室里的人不是你吧?” 原籽温心里一惊,“童总监,你怎么知道?” 童艾歆轻笑,她的脸因为做过太多次的修复性整容皮肤变得松弛黯淡,但笑容里依稀留着当年颠倒众生的风姿。 “从《evangel》创刊起,我就待在这间公司,我从一个连排版都不会的小助理一路升到副总编的位置,谁是人谁是鬼,难道我还不会分吗?” 童艾歆将烟蒂熄灭,继续说:“安分守己做好自己的工作固然重要,但在《evangel》真正能够生存下来的人不仅仅要会做事,更要会做人,想不牵涉利害纷争是不可能的。高层有高层的博弈,基层亦有基层的厮杀,职场能够残酷到什么程度,谁也猜不到。你能够做的只有不断修炼自己,变得足够强大,才能在这里找到一席之地。” 原籽温有点感动,她进《evangel》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些话。 但她又察觉到,今天的童艾歆与平时不太一样。 场内的音乐发生变化,时装秀开始了。 这次的t台是一个圆形,台面和四周皆是白色,乍看上去就像一个冰雪覆盖的玻璃屋,一碰即碎。 身着全黑色服装的模特一个个走出来,飘逸玲珑的步伐配合冷艳精美的妆容,仿佛是欧洲中世纪的宫廷女王。她们围绕着圆形的t台优雅地停步站立,白色的背景,黑色的服饰,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反差,甚至透着诡谲暗黑的气息。 而下一秒,所有模特将外套脱下,露出里面的五彩缤纷。整个舞台瞬间进入天差地别的风格之中,有如时空的穿梭,令所有人为之目眩神迷…… 当最后一个模特返回后台,全场起立掌声如雷。灯光变换中,巨大的品牌logo升起,言陌生在众人热情如潮水的欢呼声中踏上t台,微笑着迎接属于自己的盛赞和拥护。 他是那般璀璨耀眼的男人,当真是受尽上天的垂青与偏爱,集卓越的才华与美好的外表于一身。他扬起手,朝台下目光微侧,眼睛里好像落了星光,唇角含着一潭笑意,带着慑人魂魄的蛊惑力。 原籽温看到单梓唯在掌声中站起来,像个绅士般欠了欠身,缓步走上t台,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话筒,灯光顿时聚集到他身上。 “感谢各位莅临,今天这个show对于《evangel》和noah国际传媒集团亚洲分区来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原籽温这才发现,单梓唯的声音很好听,具有与生俱来的感染力。 他回顾了《evangel》自创刊至今的发展经历,虽然只是只言片语,却让台下很多人感慨万千。从1994年的胡同仓房到如今繁华商业区的五层办公楼,申敖曾经开创了属于本土的时尚媒体文化帝国。 大家自然而然把目光聚集到坐在最前排的宫玟华身上,她和申敖是最好的搭档,也是时尚圈公认的掌门人。 “为了能够将《evangel》打造成一本更优秀的时尚杂志,”单梓唯的话透过麦克风传遍全场,“我宣布,由mossyan言陌生,成为《evangel》的新一任社长!” 场内忽然鸦雀无声,几秒种后一片哗然,激起山崩地裂般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听闻任何关于宫玟华退位的消息。 原籽温看到宫玟华脸色忽变,险些从座位上一跃而起。 很明显,她也毫不知情。 原籽温连忙望向童艾歆,她此时平静得和气氛格格不入,只有嘴角隐约泛起一丝笑意。 “单总和moss其实是大学同学。” 她说完,转身离开会场。 这场show的名字,叫女王的谢幕。 一瞬间,原籽温忽然明白了什么。 单梓唯自上任起就处于被动姿态,无论是总公司还是《evangel》,宫玟华的势力无处不在,根深蒂固。想要将这些力量收为己用毫无希望,所以唯有将宫玟华这棵参天大树首先砍倒,掀起一场权力洗牌,才能建立属于自己的天下。 言陌生就是单梓唯突然抛出来的一张王牌。 而童艾歆早就知道这一切。 “职场能够残酷到什么程度,谁也猜不到。” 原籽温背后的冷汗刷一下就冒了出来。 可宫玟华是什么人物,她怎么会就这样乖乖地将位置拱手相让? 还有董事会,难道他们已经和单梓唯达成一致了吗? 原籽温看到单梓唯将话筒交给言陌生,无数的闪光灯和议论声中,言陌生依旧从容不迫,仿佛君临臣民的王者。 他说:“从今天开始,《evangel》将会进入一个新的时代。” 第六幕 *evangel时尚杂志社,下午四点。 上午的show结束以后,所有人返回杂志社继续工作。然而五层楼里到处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氛,疾风骤雨将至。 终于,快四点的时候,oa网上弹出了总公司的紧急通知,醒目的黑字,语句简单明了。 “即日起,任命言陌生为社长兼总编,宫玟华改任艺术顾问。” 在《evangel》从来就没有艺术顾问这个职位,很明显这是老臣子被踢下台后的一个缓冲。意在表明董事会顾念旧情,知趣的话,就应该自行离职。 透过格子间的玻璃窗,原籽温远远地看到谈若莉忐忑不安的表情——作为前任社长的嫡系,恐怕她此刻是最为惶恐的人。 在《evangel》这个人际关系错综复杂的战场,往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言陌生新官上任要斩草除根,那谈若莉和那些经宫玟华一手提拔起来的高管,将会被全体扫地出门。 莫乔经过她身边的时候,露出嘲讽的笑意,“还没到划分阵营的时候,不要先乱了自己的阵脚。” 接到总公司下发的通知后,行政部首先行动起来。 两名主管在行政部总监邵骆光的带领下,迅速准备好新社长的办公室,撤换门牌,并安排晚上的饭局,为言陌生接风洗尘。 很多人借此向邵骆光打听这次改朝换代的内幕,可她自己也是一头雾水。 变动来得太突然,就连宫玟华事先都没有察觉到一丝风声。如果她不是过分轻敌大意,就是被人在背后捅了刀子。 下班后,大家先后开车赶往miss西餐厅。正值高峰期,路面交通严重拥堵,原籽温站在路边等了很久也没有出租车。 身后忽然响起鸣笛声,她看到摇下的车窗里露出林澔的脸。 “zeoy,上车。” 原籽温有点犹豫,可又怕迟到,只好说了声,“谢谢。” 她刚上车,林澔就发动车子,他见原籽温忙着找手机,便侧身帮她系上安全带。他的气息近在咫尺,手掌不经意间掠过原籽温穿着丝袜的大腿。 原籽温立刻警觉,向车门附近靠了靠。 林澔看了她一眼,“我长得很凶吗?” 平心而论,林澔长得一点也不凶,甚至颇为帅气。 可原籽温没办法对他产生任何好感。 车子开上高速公路的时候前面排起长长的车龙,林澔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一只手支着车窗。 他叹口气,“我看今天这场饭局八成是鸿门宴。” 一朝天子一朝臣,任何上位者首先都要建立自己的心腹和亲信。高层权力斗争,往往牺牲的都是底层员工,原籽温担心沙尘滚滚,自己又会沦为炮灰。 林澔似是看出她的忧虑,语气温和地说:“我知道助理的工作很辛苦,我也是从那时候过来的。你有什么困难就和我说,我一定尽力帮忙。虽然我不是编辑部最大的,但至少能够保得住自己人。” 林澔在《evangel》多年,一向吃得很开,为人灵活,与每个高层的关系都是可近可远。 在职场,想要往上走,就要跟对一个好的上司。好上司不仅能让你快速成长,更能在关键时刻护你周全。 “谢谢,我自己应付得来。”原籽温勉强笑笑。 “你进《evangel》就快一年了,jessica比你晚来两个月,早就是我那组的编辑了。”这句话很明显是在暗示,跟着我有肉吃。 正巧这时前面的车开动了,话题戛然而止。 原籽温坐在车里感到胃液开始翻滚,不知为什么有点晕车。她把头转向车窗,想让外面的风景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可脑海里却浮现出两个月前的一件事。 那天她在编辑部加班到九点,到换衣间换完衣服后,关灯正准备离开,大衣上的一枚圆形扣子掉了下来。扣子沿着地面快速滚向墙角,原籽温顾不上开灯,追着扣子跑到换衣箱后面。 没等她拾起那枚扣子,换衣间的大门忽然被打开,原籽温听到一对男女沉重的喘息声毫无预兆地闯进来。 《evangel》的夜生活版面上一向倡导读者大胆享受性|爱,比如打打野战,在蓝天清风里呼吸彼此的气息,或者趁着下班公司无人,摸黑来一场。 这不,真的有人这么做了。 两人显然是情到浓时,双方急不可耐地相互拉扯衣服。很快便传来女子像是哭诉又像是求饶的嘤咛声,男子极为满意这种侵略的感觉,他的笑声配合着地板的颤抖,肆无忌惮地回响着。 女人的叫声越来越大,地板的震动也愈发剧烈,当它们同时到达一个顶点后,所有声音猝然消失。 半分钟后,女子娇媚地说:“你今天不是要陪你太太吗?” “她和朋友出去打牌了,不到凌晨是不会回家的。” 女子咯咯笑起来,“我说,你答应我的事情什么时候才办妥啊?” “明天我就和洛蔷提议升你做我们组的编辑,那个唐娅婷以后就欺负不到你头上了。”男子长长吐出一口气,笑着说:“再来一次如何?” 原籽温坐在换衣箱后面,只觉心跳如鼓,脸颊燥热,恨不能从地板缝里钻出去。 第二天开会,洛蔷宣布完麦静琦转正的消息后,她兴高采烈地对原籽温说:“辛苦工作这么久,总算有回报了,籽温姐姐也要加油哦。” 麦静琦在编辑部年龄最小,嘴甜机灵,对着谁都是哥哥姐姐地叫。原籽温之前还把她当小孩子,想来还真是讽刺。 林澔看到原籽温一脸难受的样子,翻开副驾驶的抽屉拿出一包糖给她,“晕车的话吃点这个,你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原籽温没有接也没有回应,她很少吃甜食。 好不容易开到miss西餐厅门前,林澔刚停好车原籽温就打开车门。 林澔在后面叫住她,原籽温回头,看到他将一个小小的信封递给自己,“zoey,这个是你的吧?” 原籽温接过来,隔着薄薄的信纸,摸到一个圆形的木质物体。 她的脑袋瞬间“嗡”地一声,全身汗毛倒竖。 林澔贴近她的耳朵,低声说:“我在换衣室捡到的,你穿的每件衣服上的细节,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miss西餐厅vip包间,晚上七点。 原籽温推门而入的时候,包间内谈笑风生,宾主尽欢。 广告部和市场部个个八面玲珑,一杯接一杯地给言陌生敬酒。言陌生来者不拒,喝了几轮丝毫不见醉意。洛蔷和邵骆光坐在他左右,也没有出场挡酒的机会。 言陌生看见原籽温进来,忽然挑眉问:“这是哪个部门的,怎么迟到了?” 邵骆光立刻给原籽温一个眼色,让她道歉。 身边的林澔抢先解释,“不好意思言社长,刚才路上塞车。” 洛蔷为言陌生介绍林澔和原籽温,林澔顺势拿起酒杯,说迟到了要自罚三杯,倒是帮原籽温解了围。 原籽温坐在包间角落里,百无聊赖地喝着果汁,渐渐地就看出这张酒桌上的门道来。 编辑部里属谈若莉敬酒最为频繁,其他部门完全是在她的带动下才发起进攻,他们像是要试探新社长的酒量和脾气。但依照谈若莉的水平,恐怕醉得比谁都快,所以她不留痕迹地收回酒杯,换唐娅婷接棒。 莫乔一直不喜欢喝酒,只是冷眼旁观,时不时也会讲出几句调动气氛的话来。 而林澔,已经在三杯之内与言陌生打成一片,俨然相见恨晚。 童艾歆没有来,洛蔷一人撑场,周旋在几个部门之间,暗中推波助澜,又让言陌生喝了不少酒,自己却几乎滴酒未沾。 酒酣正浓,有人开始喝高了,话也就多了起来。 广告部主管沈良说:“我太太是babel的粉丝,每季的uture都会找来看。她最喜欢那场,如果她知道babel的首席设计师成为我们《evangel》的社长,肯定高兴死了。” 言陌生轻轻勾起嘴角,“不是我筹办的,是前任设计师ry的作品。” “哈,是吗……”沈良顿觉尴尬。 言陌生不紧不慢地为自己倒上一杯,手指上的戒指接触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说:“我的风格和babel的前几任设计师有所不同,他们主张华丽繁琐,多彩大胆,我则注重minimalism(极简主义)。 “一个服装品牌不仅要顾及老客户,更要挖掘新客源。现在的年轻消费者要求uture不再是偶尔在宴会上穿一次,而是能够搭配日装走到街上去穿,所以在保留经典元素的同时,轻便简洁才是重点。 “成功的服装设计师要保证自己设计出来的作品可以为品牌带来更广泛的利润,时尚杂志亦是如此,销量优先。” 等了一晚上,终于还是谈到公事上来了。 包间内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言陌生端起酒杯,他口中的每一个字仿佛都带上金属质感。 “下午我和单总在总公司参加董事局会议,已经拟定了初步的方案。我决定从下一期杂志开始,将销售量逐月提高百分之十。” 他说出一个数字,室内鸦雀无声,连洛蔷也变了脸色。 谈若莉忍不住出声,“社长,以《evangel》现在的情况,我担心很难达到您说的数字。” 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言陌生不以为然,似乎早料到会有质疑的声音,他平静地环视室内每个人。 “我知道在座的各位都是《evangel》骨干,资历深厚,经验丰富。说到码字编文,排版修片,我不如你们专业。但说到对潮流的眼光和触觉,我相信没人敢和我相提并论——即便是在整个时尚圈。”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沉静如水,一双墨色的眼眸却格外清澈明亮。仿佛和芸芸众生有种从天而降的距离感,与生俱来。 “无论bable还是其他服装品牌,与我合作的团队都是最优秀的。如果《evangel》里面有人觉得没办法达到我的要求,或是难以胜任现在的职位,完全可以自行退出,我会按照合同的三倍工资进行赔偿。 “时尚是个很残酷的行业,只能前进不能后退。我希望大家明白,在今后的《evangel》不允许有任何一次失败。” 果然是场鸿门宴,此刻军令状已出,要么接招,要么离场。 刚刚吃进去的山珍海味如骨在喉,每个人神情各异,良久不敢出声。 洛蔷最先换上笑脸,语气和缓地说:“言社长,我想《evangel》所有员工都会积极迎接这场挑战,只不过现在有一个当务之急需要解决,就是本期杂志的封面人物和专访。” 由于时间急迫,编辑部没能找到更适合的人选代替cc,而明天中午前就要确定蓝纸。在场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洛蔷是有意在这个时候把难题抛出来。 言陌生摇晃着杯中的红酒,馥郁幽香,映得指间的戒指仿佛都染了血。 “洛总编放心,这期杂志的封面人物和专访我已经做好了。” “是谁?”洛蔷细眉微蹙。 “《evangel》前任社长,宫玟华。” 明亮的光晕里,他清俊的面孔隐隐起着变化,眉宇间仿佛流动着寒光。 “宫社长曾是《evangel》的灵魂人物,年近五十却一直单身,读者和媒体都对这位时尚掌门人的私生活非常感兴趣。这期杂志的销量一定会很不错,也算是她作为社长为《evangel》做出的最后贡献。” 言陌生说完,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薄薄的嘴唇染上一抹红色,仿佛藏着刀锋,杀人不见血。 他先是高调地将宫玟华取而代之,而后将她推到镜头前示众,给她难堪。言陌生不仅要告诉所有人,《evangel》的江山已经易主,更要向整个时尚圈宣布,他将成为新的主宰者。 言陌生放下酒杯的时候,正巧与原籽温四目相对。 他眸子里的光芒,几乎让她睁不开眼睛。 第七幕 原籽温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看到言陌生一个人站在大厅的落地窗前抽烟。这一晚上,他喝得比任何人都多,脸上却一丝红润也没有,反而有点苍白。 温暖的灯光下,他站得笔直,凝视着窗外的双眸若有所思。他抽得很慢,指间的那点星火明明暗暗,燃成一段灰烬,他便用手指弹一弹,再将烟放进口中。 青烟随着他的呼吸袅袅而起,让他的侧脸看上去更加遥不可及。 仿佛并不属于这里。 言陌生似乎听到脚步声,转头望过来,与原籽温观察他的视线交汇在一起。 原籽温的心跳忽然间慢了半拍。 “社长……” 言陌生只是淡淡颔首,伸手将烟蒂熄灭在烟灰缸,“很晚了,你通知大家可以散了。” 原籽温刚想离开,看到他的身体突然一晃,连忙跑过去扶住他,“社长,你没事吧?” 言陌生摇摇头,笑着说:“没事,我可没有喝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原籽温觉得他说这句话时有点孩子气,薄薄的唇角泛起一丝戏虐。 他们距离得这样近,她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与那晚在医院时完全不同,像是泛着雾气的冰冷冷的松木和橡苔。 她脱口而出,“你到底用几种香水?” 言陌生一愣,眼睛好像舞台的射灯一样扫过来,杀得原籽温落荒而逃。 她一路小跑返回包间,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在这个男人面前就洋相百出! 一行人离开miss西餐厅的时候,邵骆光关切地说:“社长,我找人送你回去吧。” 这么多人里只有原籽温没有喝酒,这个任务便被派到了她的身上。 待大家先后打车离开,言陌生才缓缓的从西服口袋里掏出钥匙,随手扔给原籽温,“上车吧。” 原籽温在内心挣扎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到驾驶的位置上。她第一次开这种档次的车,便小心地询问如何换挡如何减速。 言陌生漫不经心地回答了两句,神色越来越不耐烦。 原籽温知趣地闭嘴,将车开得异常缓慢。 等逐渐适应了这辆车的节奏,她才稍微缓了口气,听到身边的言陌生说:“在进《evangel》之前,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在很多地方干过。” “比如?” 原籽温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我做过销售,卖过保险,也在一家电子公司当过文员。不过每份工作时间都不是很长。” “为什么?” 选择业务性的工作是因为自由,不用强制性地上下班打卡,让她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放在漫画上。可几次都无法在期限内完成销售额,也就只能自觉离职。而电子公司的薪资实在太少,顶头上司也是处处挑剔。 原籽温没办法把这些告诉言陌生,只说:“那些工作都不是太适合我。” “《evangel》适合你?” 原籽温不明白他的意思。 言陌生有点懒散地将手搭在车窗上,五指有节奏地一起一落,这似乎是他惯有的小动作。 他说:“我不知道以前行政部是用什么标准招聘员工的,但如果是我来面试,就一定不会录用你。” 原籽温心里一凛,这不是一个好话题。 “在一间时尚杂志社工作,首先要是时尚的一份子,在形象上对自己有要求。还要能够准确地判断流行的趋势,从数以万计的设计品中挑选出能够激发读者购买*的东西,这一点需要长期的积累和经验。很明显,你不符合这些条件。” 他的目光落在原籽温染黑的指尖上,仿佛刀割般令她不舒服。 原籽温低声说:“我的职位只是助理。” “你不会做一辈子的助理,除非你自己愿意。”他说的轻描淡写。 “可是……” “或者你只是把《evangel》当作一个暂时的避风港,很快又会离开?” 他的语气很温和,可这温和比嘲讽更能刺激到原籽温的心底防线。 她瓮声瓮气地回答,“我会让自己适应《evangel》的。” 言陌生嘴角微牵,“如果实在做不到,也不需要勉强,毕竟《evangel》不养闲人。” 闲人?她每天像个永动机般二十四小时不停歇,加班到半夜任劳任怨,居然还是个闲人?委屈和怒气终于冲上心头,原籽温几乎忘了坐在身边的男人是自己的老板。 她说:“言先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样才华横溢,拥有主导潮流的能力和眼光。我只是个小助理,但交到我手里的每一份工作我都尽心尽力地做好,我是不懂时尚,但我不是没有用心做事!而且……” “小心!” 原籽温的话被言陌生厉声截断。 前方的十字路口忽然冲出来一辆货车,等原籽温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她猛踩刹车,路面湿滑,车身在积水里打了个转,车头的一侧硬生生刮过货车的车尾,急速向路边的防护栏冲过去。 混乱中,言陌生抓住原籽温的手,用力转方向盘。只听“轰”一声,车头撞断了一根护栏。 巨大的冲击险些让原籽温从座位上腾空而起,幸好有安全带的束缚。一双手臂适时从身侧伸过来,将她一把揽在怀里,牢牢地护住。 尖利的摩擦声里,车子缓缓刹住。 而货车自知理亏,逃之夭夭,早已不见踪影。 原籽温一身冷汗,下意识地抓住男子的胳膊,脸贴在他的胸前,隔着单薄的衬衫,她听到彼此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你没事吧?”言陌生的声音里有明显的紧张。 原籽温摇头,凌乱的头发挡住视线,她不禁用手去捋。没想到这一捋,带出许多血,沿着手背流到脸颊。 原籽温吓了一跳,用力地擦着脸颊,结果血越来越多,连脖颈上也是殷红一片。 言陌生连忙阻止她慌乱的动作,将她的右手拉到眼前。触目惊心的血迹里,手背上有一处颇深的划痕,血肉翻卷。 言陌生脸色微变,垂目看了看自己双手的戒指。 其中一枚正染着血色,闪着诡异的光芒。 原籽温这时才感觉到伤口的刺痛,一定是刚才言陌生按着自己的手转方向盘时划伤的。 “别动,我给你处理伤口。” 言陌生说着从副驾驶的抽屉里拿出一个药箱,里面整齐地放满药品。他好像学过急救,消毒、止血、上药、包扎,整个过程娴熟冷静。 “可能有点痛,你忍一下。”他温柔地叮嘱。 原籽温吸着冷气,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她一抬眼便可以看到近在咫尺的他,眼神专注而谨慎,心无旁骛,就像在修补一件价值连城的高级定制服装。 他的手指非常漂亮,指甲修剪得很短,圆润而健康。那些让无数女性魂牵梦绕,让时尚界叹为观止的时尚作品就是出自这双手。 “你的戒指,好像每一个都不一样。”原籽温有点好奇地说。 “恩,是定制的。” “也是你设计的?” 言陌生动作一滞,原籽温却丝毫没有察觉,继续说:“为什么要戴这么多戒指,不会感到不方便吗?不会划伤自己吗?” 言陌生没有回答,可他眼里的神色逐渐变冷。 原籽温意识到自己言多必失,这可能涉及到对方的个人私隐。 车里变得有些窒闷,原籽温有点心虚,“社长,对不起,是我开车不小心。” 言陌生没有回应。 等帮原籽温包扎好伤口后,他抬起头说:“这里打车比较方便,你先走吧,如果觉得不舒服明天可以请假。” “那你怎么办?” “我让你先走。” 他的语气依旧不温不火,却和刚才讲话时的样子截然不同,完全是身为领导的命令。 原籽温有点迷茫地看着他,言陌生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忽然间和她产生了距离感。 靠近驾驶席这一侧的门已经凹了进去,原籽温试着拉了拉,车门好像被卡住了。她转头看了一眼言陌生,他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而是抱紧双臂,事不关己地望着她。 原籽温一用力,手背就痛得窒息,可言陌生的目光又令她如芒在背。 她好不容易打开车门,下车的时候看到言陌生斜靠在椅背上。他的声音不大,却像刮过一阵呼啸的风。 “你刚才说的很对,不是每个人都是天才。但在我眼里,这个世上只有两种人r和loser,没有第三种选择。” loser。 那么刺耳的词。 原籽温拔腿而去,言陌生让她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无地自容。 言陌生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安静地点燃一支烟,打了一个电话。 “出了点意外,你派人来接我吧。” 十分钟后,一辆黑色的保时捷出现在言陌生面前,车窗刚摇下,里面的人便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刚买几天的车就搞成这样,你是不是太久没回国,连这里的交通规则都不记得了?” “你怎么亲自来了,不用应付董事会的饭局吗?”言陌生无视他惯有的调侃。 “提前结束了。”单梓唯打开车门,收敛神色,“上车,我有话和你说。” 第八幕 *公寓门前,晚上11点 原籽温把钥匙插|入锁孔试了几个来回,都没有打开门。仔细一看才发现不知何时,家里的锁头被人换了。 她猛然想起房东太太昨天下发的最后通牒。 原籽温立刻打电话询问,对方也是毫不客气,说话语速很快,尖锐刺耳。 “咱们签合同的时候可是说好了的,每个季度的房租要前提四十天交,现在已经拖了一个月了!怎么着?你还想白住啊?” “真的很抱歉,我还有几天就开工资了,麻烦您再通融一下好吗?”原籽温恳求。 “没商量!我告诉你,如果明天中午之前你不把拖欠的房租打给我,我就把你的东西全部扔出去!” 原籽温首先想到那些画稿,她有点急了,“那些是我的私人物品,你没有权利处理它们。” 房东太太冷笑一声,“房子是我的,你看我有没有这个权利。” 说完就挂断电话,留下一片忙音。 原籽温紧紧握着手机,因为用力过猛而指节泛白。 她知道房东太太言出必行,早在看房子的时候,这个长相刻薄的中年妇女就给过原籽温下马威。 “现在到哪去找像我这么便宜实惠的房子,我是看你一个小姑娘挺可怜,才勉为其难租给你。” 她趾高气昂地带着原籽温在不足三十平方米的房子里打转,一边指着落满蜘蛛网的墙壁一边说:“我这个人特别干净,所有的窗户,地板,厨房的瓷砖和厕所,你每周都要清洗至少一遍,我会时常来检查。” 她瞥了一眼原籽温放在桌上的画稿,露出轻蔑的神情,“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天天不务正业,自己没本事还不知道上进,你住在我的房子里可别给我找麻烦!” 原籽温咬着牙,暗暗告诉自己忍耐,她不能因为一时冲动得罪自己的新房东。 她望着女子喋喋不休的厚嘴唇和飞溅的吐沫星,温和有礼地弯起嘴角,将涌上喉咙的怒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可谁知搬进来的第一晚就出了事。 原籽温正在洗澡,忽然间蓬头的水流变小,不出水了。然后眼前一片黑暗,停电了。 那时候正是冬天,屋内暖气本来就不太热。原籽温满身泡沫,裹着浴巾蹲在冰冷的瓷砖上缩成一团。 她给房东太太打电话,听到对方习以为常的腔调,“停水停电那不是很正常的吗?” “可看房子的时候,您没说会经常出现这种情况啊?”原籽温牙齿打战地说。 “一千多块的房租你还想住上五星级酒店啊?我们可是签了合同的,你要是不住,押金一概不返还!” 原籽温只好给柏晨打电话求救。 柏晨很快就赶来了,看见原籽温冻得缩成一团,心疼得不行。 “不要住在这里了,换个地方,大不了押金不要了。” 原籽温摇头,“这里已经是最便宜的住处了。” 柏晨一直希望原籽温能和自己住在一起,但她坚决不同意。 原籽温作息时间不规律,每晚通宵画漫画,周围必须保持绝对安静,一点声音打扰到她都不行。一旦进入状态,她的精神就会高度集中,那副浑然忘我的模样常常让柏晨望而生畏。 而更重要的是,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仿若婚后,这让原籽温无论如何都忍受不了。 想起柏晨,原籽温就心如刀绞,每一口呼吸都痛彻心扉。她背对着家门,坐在走廊上,忽然产生一种淡淡的悲凉。 她连自己的家都进不去,她还能干什么? 柏晨的咖啡店关闭以后,他曾有一段时间沉迷于赌博,欠下狐朋狗友不少钱,原籽温苦口婆心劝说却毫无作用。 终于,两人为这件事爆发了一次激烈的争吵。 一向温和的柏晨被原籽温激得仿佛发怒的雄狮,“就你一直在努力,就你有梦想,我们只会庸庸碌碌地混日子是吧?别开玩笑了!我问你,你画的这些漫画有人看吗,能挣钱吗?它们不过就是一堆废纸!你们这些所谓坚持梦想的人说白了就是不肯认输,痴人说梦,明明没有才华还自以为是!” 原籽温脸色惨白,被逼的哑口无言。 柏晨继续说:“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现实,你要是成功了,过去的辛苦就是传奇,否则就是笑话!你天天这样一门心思地画下去到底有什么意义,你想证明什么?原籽温,该清醒一下的人究竟是谁?” 原籽温从来不知道,原来在柏晨心里一直是这样看待自己。他的眼睛就像刀锋,一寸一寸地凌迟着她身体最柔软的地方,让她溃不成军。 或许是原籽温孩童般的茫然,深深刺痛了柏晨,他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可原籽温没有给他道歉的机会,下一秒,眼泪就夺眶而出。空气仿佛棉絮堵在嗓子里,那是一种削骨噬心的绝望。 因为柏晨说的每句话她都无力辩驳。 原籽温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哭着哭着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清冷的月光从窗帘后面漏进来,整个客厅仿佛是一艘漂浮在海上的孤舟。 然后她看到茶几,沙发,地板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刚才被弄乱的画稿。每一张都用透明胶带细心地粘好,所有折痕也被铺平压匀。 柏晨坐在原籽温身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眼里溢满内疚和疼惜。他小心翼翼伸手去触碰她的脸,生怕她会抗拒。 “对不起,对不起,籽温。” 柏晨一遍遍地道歉,像个素手无措的孩子。 每次都是这样,他一道歉原籽温就会心软,一点脾气都没了。 可是那晚,她的心却很空茫,总觉得粉饰在彼此间的平和与温馨被撕裂了。他们是这样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一个执着梦想,一个耽于享乐。 所以柏晨会离开,原籽温选择的这条路太远太险,他没办法再陪她走下去了。 或者言陌生说的对,她就是个loser。二十五岁,没存款没房子又失恋,光靠梦想填不饱肚子,更买不起一件。 走廊上有邻居经过,看见坐在地上的原籽温,不禁露出好奇而鄙夷的眼神。 这些总是搬着凳子坐在门前空地搬弄是非的老太太,窥视别人的生活是她们唯一的乐趣。谁家有那么一点风吹草动,她们都洞若观火,恐怕明天原籽温就要上头条了。 原籽温犹豫了一会,还是给罗谦君打了电话。 “喂,谦君……你在工作室吗?” “我在,你怎么了?籽温。” “我忘带钥匙了,今晚能去你那里吗?” “这边……”罗谦君有点吞吞吐吐。 原籽温立刻意识到反常,“发生什么事了?” 电话里沉默一会,罗谦君的声音变得沙哑,“你过来吧,但要有心理准备。” 原籽温隐约感到不详。 果然,一片狼藉。 摄影工作室就像发生过一场毁灭性的地震,墙壁地面满室油漆,服装道具支离破碎,就连最重要的几部照相机都被砸了。 原籽温彻底惊呆了,良久才反应过来,“是谁做的?” 罗谦君坐在门口的大理石楼梯上,工作室就在一楼,昏暗的灯光下他脸颊一片青紫,嘴角破裂。 “这附近的楼房被该死的开发商收购了,他们限定在上个月底必须搬走,我没有照做,这帮混蛋就他妈的来捣乱!呸!” 他往地上吐出一口血,像只暴躁的野兽。 原籽温知道罗谦君打架很厉害,能让他受伤,看来对方绝对人多势众,是职业流氓。 “报警了吗?” “这种事情警察不会管的。”罗谦君狠狠地骂道:“擦,老子他妈的就不走,有本事他们下次放火啊!” 这间工作室是罗谦君多年的心血,他对摄影全部的梦想都寄托于此。所以哪怕生意一落千丈,他也没有关门大吉。 原籽温知道自己是劝不动他的,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过了几分钟,一瓶啤酒递到了罗谦君面前。 “谢谢。”罗谦君注意到她手上的绑带,“你的手怎么了?” “不小心划伤了,不碍事。” 原籽温捧着啤酒,与他并肩而坐。月光洒在面前的地砖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细长,映衬着两旁的树丛,仿佛是迷失在森林里的两只小动物。 罗谦君有点不放心地把她受伤的手拿到眼前反复查看,然后轻轻握在自己的手里。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充满了力量。 “你总是这样迷迷糊糊,真不知道将来谁可以照顾你。” “干嘛一副大叔的口气。”原籽温笑了。 罗谦君帮她将散乱在额前的长发梳理好,她的发丝柔软且浓密,听说这种发质的人内心细腻,情感丰富。正因为如此,他对她总是放心不下。 他伸出胳膊,原籽温便自然地把头靠过去。他身上有种令人依赖而怀念的味道,像是旧日时光。原籽温喝了一大口啤酒,她喜欢这种冰凉泡沫前仆后继破碎在舌尖的快感。 “你还记得吗?我所有的恶习都是你教的。” 原籽温想起初二那年,她,罗谦君,苏黎裳和房萱坐在马路边上,边喝酒边抽风的情景。他们那时候还那么年轻,有大把青春可以恣意,四个人仗着成绩好长得漂亮,在学校里横行霸道,耀武扬威。 罗谦君的叔叔是d中学校门口商业街的音像店老板,所以四个人经常躲进店里看电影。昏暗狭窄的房间,影影绰绰的光线,他们看得全神贯注,不知疲倦。 每当画面出现情|色镜头时,女生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聚集到唯一的男生身上。罗谦君通常会摆出“不过如此”的不屑脸,以示自己在这方面经验丰富。 苏黎裳看他的眼神里多了一分似有若无的暧昧,她已经出落成那般光彩照人的少女,熟练地拿捏着恰到好处的妩媚,一点点风情。被她这么一望,罗谦君立刻原形毕露,变得手足无措,俨然就是白纸一张的清纯小男生。 可也就是在这间音像店里,他们的友谊遭遇到了巨大的危机。 因为安家路的闯入。 第九幕 原籽温和罗谦君正断断续续地说着以前的事,忽然看见一辆红色的maserati停在不远处。 车门打开,苏黎裳走了下来。她似乎是刚参加过宴会,身穿一袭红色的抹胸长裙,仿佛盛开在夜色里的嚣艳蔷薇,美得让人不敢直视。 “黎裳,你怎么来了?”原籽温惊讶地问。 苏黎裳淡淡地看她一眼,继而将目光落在罗谦君身上。原籽温可以明显地感受到男子的背脊条件反射般挺得笔直,每次他和她相遇,都如临大敌。 “为什么还不搬走?” “这里是我家,我干嘛要走?”罗谦君仰头看她,语气轻佻地反问。 苏黎裳没有理会他嘲弄的态度,她说:“开发商对这个区势在必得,绝对不会因为一两个顽固的住户而改变收购计划。这群人你惹不了,他们为了达到目标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如果你担心没地方住,我可以给你安排,你想再开一间摄影工作室我也可以帮你……” “谢谢,不过我不需要。” 罗谦君粗暴地打断她的话,起身就要往回走。 “你站住!”苏黎裳猛然叫住他。 原籽温见势不妙,连忙上前拉住罗谦君,好言相劝,“你别这样了,黎裳也是为了你好……” “哈,为了我好?收购这里的开发商就是莫朗集团名下的房地产公司,她这是来帮自己的老板做说客!” 原籽温不禁哑然,抬头望向苏黎裳,她的神色倒是很平静。 “随你怎么说,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你横死街头。” 罗谦君轻笑,忽然说:“苏黎裳,你就那么爱钱吗?” “谦君……”原籽温试图拦住他接下来的话,但已经来不及了。 “从初中起,你就喜欢光鲜亮丽的东西,所以你嫉妒房萱,甚至做梦都想和她交换人生。上了大学,更是想方设法进入娱乐圈,可扪心自问,你究竟是喜欢演戏还是向往那种浮华虚荣的生活?以你的条件,完全可以嫁给一个更值得托付终生的人,没必要这样轻贱自己!” “我不觉得我在轻贱自己,非要活得遍体鳞伤才叫有尊严吗?”苏黎裳依旧镇定,“像那些女孩一样,为了份勉强糊口的工作终日看上司脸色,做错一点事情就被扫地出门?还是为了每个月的房租提心吊胆,随时无家可归?我不想过那种捉襟见肘,狼狈不堪的日子,试问这个世上有谁不爱钱?” 她的话仿佛藤条句句抽打在原籽温心口,让她的窘迫无处遁形。 罗谦君冷笑,“对,你本来就应该过更好的生活,是我一直在给你添麻烦。” 苏黎裳也提高了声音,“我有给过你机会,但你不珍惜!我不想让我们的孩子也过穷日子。” 我们的? 周围忽然变得安静,仿佛从暗夜里亮出一把利刃,直抵在他们每个人的眉心。良久,罗谦君才颤声说:“你说什么?” 既然不小心说漏了,那索性就把秘密刨开来示众。 苏黎裳深吸一口气,她的眼睛在灯光下亮得妖异,“我跟着莫朗之前,发现自己怀孕了,就打掉了。” 原籽温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旧友,感到她是这般陌生。 只听一声骇人的破裂声,罗谦君将酒瓶狠狠摔在地上。他一个箭步冲上去,伸手捏住苏黎裳的下颚,弓起的五指仿佛要把女子的骨头粉碎。 苏黎裳吃痛,却没有反抗,只是沉默地望着他,脸色变得苍白。 “你是不是疯了?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你是他的妈妈!” 她甚至,根本没有告诉过他有这个孩子的存在。 苏黎裳忽然笑了,笑得美艳绝伦,“因为你养不起他,因为你没本事——是你害死了他!” 原籽温看到罗谦君的脸在一瞬间扭曲。 这个女人用绝决到无可反击的姿态,将爱了自己十年的男人逼到绝路,然后看着他跌入万丈深渊。 那些被岁月遗忘的温柔缱绻,被时光模糊的相濡以沫,终于都在今晚,彻底死去。 罗谦君缓缓地松开手,颓然滑落到身侧。原籽温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悲恸挫败的表情,仿佛被整个世界所抛弃。 身后的车门打开,魁梧高大的司机快步跟上来,谨慎地问:“苏小姐,你没事吧?” 苏黎裳摇摇头,下颚的五指红印清晰可见。 “到时间走了。”司机说着看了罗谦君一眼。 罗谦君瞬间爆发,发狂般扑向司机,“你他妈的那是什么眼神!?” “谦君!”原籽温立刻冲上去拦住他。 那个司机一看就知道是保镖,伸手狠辣迅猛,躲过罗谦君的拳风后扬手打在他脸上,将他整个人险些击倒。 “擦!”罗谦君刚想还手,苏黎裳强身横档在他和司机之间,毫不留情地落下一个耳光。 原籽温只觉眼前一黑,仿佛那个耳光是打在自己身上,打得她脑袋里嗡嗡响成一片,然后她听见苏黎裳的声音。 “太难看了!” 失败者恼羞成怒的模样,太难看了。 苏黎裳咬着牙,细眉皱起,她的眼里千言万语,更多的却是绝望。很快,她恢复冰冷的神情,用毫无感情的语调说:“两天之内,你必须搬走。” 说完转身离开,原籽温喊她的名字,都没意识到自己带着哭腔。 苏黎裳定住了,但没有回头,因为她不能心软。 原籽温眼睁睁地看着那辆maserati绝尘而去,她知道今晚之后,苏黎裳将会从他们的世界中彻底消失。 原籽温追了几步,感到徒劳无力。她转身,看见罗谦君像棵荒原里的树一般孤独地站在原地,双眸里盛满大火燃烧后的灰烬。他似乎也平静下来,可原籽温知道,这种平静是狂风暴雨的前奏。 原籽温走回他身边,小心翼翼地拽了拽他的衣角。 “我们回家好吗?” 罗谦君安静地说:“你回去吧,今晚那群人也不会再来了。” “那你呢?” “我想一个人走走。”他的声音是嘶哑的,仿佛已经耗尽了毕生的气力。 原籽温不放心,却拦不住他的脚步。罗谦君一向喜怒形于色,越是安静,越是让她揪心。 罗谦君走后,原籽温一个坐在门前,点燃一根烟。 记得第一次抽烟的时候,她被呛到窒息,抬头便看见罗谦君和苏黎裳笑成一团。她闷闷不乐,转手将烟递给房萱。房萱伸手接过去,好像捧着炸药包。她和他们是那么的不同,从小穿名牌,车接车送,像个万人宠爱的小公主。 就是这样的房萱,因为能和他们同抽一根烟而欢欣鼓舞,那是任何奢侈品都不能带给她的满足感和认同感。 可也是这样的房萱,被原籽温一巴掌从楼梯上打下去摔断腿,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现在苏黎裳也走了,他们四个人终究是散了。 *《evangel》时尚杂志社,上午八点半。 罗谦君一夜未回,原籽温也醒了一夜。 她顶着黑眼圈去上班,走到公司大门的时候习惯性地取出电子卡晃了晃,却没听到熟悉的嘀嘀声。 电子锁显示她的门卡已经失效,入门权限被取消。 本来就没睡觉,原籽温这下更是气急败坏,不停地刷着门卡。她的动静惊动了保安,原籽温连忙说:“张叔,我的门卡好像坏了。” 保安没说话,他的脸上有种奇怪的欲言又止。 这时,原籽温看见行政部总监邵骆光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公事公办地说:“不好意思原籽温,你已经不是《evangel》的员工了。” “啊?”原籽温以为自己听错了。 “昨晚行政部已经把辞退通知发到你的邮箱里,你现在还有十分钟时间,上楼取回自己的私人物品。” 原籽温震惊地瞪大眼睛,“为什么?” “这是言社长的决定。” 原籽温想拉住她问个清楚,却被保安一把拦住,张叔为难地说:“籽温,这里人这么多,算了。” 此时大堂里人来人往,大家都好奇地看着这一幕,这种被围观的感觉让她极为不舒服。 张叔送原籽温上楼收拾东西,她刚一踏进编辑部,整个办公室徒然安静下来。每个人都用陌生的眼神注视着她,充满疏离和冷漠。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可不可以有人告诉我。”她用恳求的语气说。 昨晚她和这群人还同坐一张饭桌,今天就相形陌路,即便是被炒鱿鱼,也总要有个理由吧? 林澔刚要站起身说话,洛蔷就走了过来。 她依旧是温和的笑容,得体的言语,“原籽温,我知道这个决定对你来说有点仓促。但这是社长的决定,肯定有他的道理,待会你去财务,那边会把三倍工资赔偿给你。” 原籽温想起昨晚言陌生立下的军令状,没办法达到他的要求,或是难以胜任现在职位的人,可以自行退出。 开什么玩笑?我现在绝对不可以没有这份工作! 原籽温只觉一团火烧上胸膛,她不顾张叔和洛蔷的阻拦,向言陌生的办公室冲了上去。 社长的办公室在复式的二层小楼上,一道落地玻璃窗将它和外面的办公区隔开,里面的人只要坐在椅子上,就可以对所有员工的举止了若指掌。 如同俯视众生。 原籽温用力推开门,“咣当”一声惊天动地。 言陌生连头都没有抬,依旧泰然自若地翻着杂志。 “社长。” “你们先出去。”他向洛蔷和张叔挥手示意。 等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言陌生站起身,走到茶几边上开始摆弄咖啡豆,仿佛根本没看见原籽温的存在。 “言社长,请问为什么要开除我?”原籽温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冷静些。 “这是公司的人事调整,没必要向你解释。” 原籽温听到他这居高临下的口气,就怒火中烧,“但总要有个理由吧?怎么能无缘无故随便开除人呢?我进《evangel》九个月,从来没有迟到早退,没请过任何假,所有分配到我手上的工作无论大小,我都尽力完成,也没有出现过纰漏,为什么要我走?” “没有出现过纰漏?”他忽然问。 原籽温立刻想到和《r》撞封的事,恐怕是有人在新领导面前说了什么。那本来就是个黑锅,如今要解释也不会有人相信。 她的态度软了下来,“社长,我真的不能没有这份工作,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言陌生不紧不慢地磨着咖啡豆,随着他的动作满室飘满苦涩芳香的气味。他说:“谁都会在工作上犯点失误,你来杂志社时间本来就不长,我知道你已经很努力了。” 原籽温心里一暖,以为他要改变决定,谁知言陌生露出揶揄的笑容,“你很希望听到我这么说吧?” 他的态度转变的太快,原籽温愣住了。 言陌生看着她,目光锋利,“原籽温我希望你明白,这里是公司不是学校,没有人会因为你工作努力而嘘寒问暖,大家看中的只是最终结果,哪怕一点点差错也足以将之前的全部成绩磨灭。” “但是……”原籽温委屈至极,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可这更让言陌生看不起,他说:“在办公室里,虽然流行ladyfirst,可职场上根本就不分性别差异。不要以为哭得梨花带雨就会博人同情,那样只会更遭人轻视,请你收回自己的眼泪。” “言陌生,把u盘遗忘在休息室里的人根本不是我,你查清楚!”原籽温真的生气了。 话音刚落,一张简历表忽然落到她面前。 “这张简历表是你刚来公司时在行政部填的,请问上面的信息都是真的吗?” 原籽温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言陌生会把这个翻出来。 她曾在家庭成员那一栏里写着,父亲去世,母亲是工人。 言陌生走近她,眼神亮而深沉,似乎已经看穿她的心虚,“你在说谎。” “你父亲原宏量是本城首富神鼎集团主席,你母亲鞠慧音曾是梦塚动漫文化公司董事长,而你姨妈鞠颜茜是《r》时尚杂志社的社长。请问原小姐,以你这样的背景,为什么会来《evangel》做一个月薪不到三千的助理?” 原籽温白了脸色,紧紧握住拳头,指甲几乎要刺入掌心里。沉默良久,她问:“你该不会以为我进《evangel》是有什么特殊的目的吧?” 这一句话,已经证明言陌生所言为真。 言陌生微笑,“那就要问你自己了。” 从原籽温进入《evangel》后,杂志社的内部资料就接二连三地被泄露出去,有时传到《r》,有时传到其它竞争公司。言陌生会这样想她,也是合情合理。 原籽温嘴唇微启,想争辩什么却也无能为力,毕竟是她隐瞒自己的身份在先。 “原小姐,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请你离开《evangel》。” 言陌生已经不想再浪费时间。 原籽温强忍泪水,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他,“我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出卖《evangel》的事,我也不想欺骗任何人,不管你信不信。” 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言陌生的办公室,回到位上收拾东西,又是如何跟着张叔去财物拿工资。等她稍稍清醒的时候,已经独自站在电梯门口,捧着一个装满杂物的纸箱。 她没想过在这个地方多做停留,但也没想过以这种方式被赶走。 电梯门打开,她茫然地走进去,胳膊忽然被人撞了一下,纸箱里的东西撒了一地。 她抬头,看到唐娅婷铁青着脸,站在自己面前。 第十幕 唐娅婷脸色阴沉,带着暗暗的恨,她说:“原籽温,你居然骗了我这么久。” 原籽温疲惫到极点,根本不想和她吵架。 可唐娅婷不依不饶,“我们认识六年,你对自己家里的事情只字不提,我还以为……你和我一样。” 上大学的时候,唐娅婷老家每个月都会寄来家乡土特产,她总是嫌恶地藏在床底下,生怕被寝室人看到。可原籽温知道,那些是她的口粮,足够她吃上很久。 谁要是买了新衣服和化妆品,唐娅婷就会佯装不屑,刻薄地评头论足。转身的时候,眼里又抑制不住强烈的羡慕,拉着原籽温跑去步行街淘衣服,可那些地摊货怎么看都与正版天差地别。 “我不是有意隐瞒,你没问,我就没说。” “你根本就是在看我笑话!”唐娅婷涨的通红,她感到无地自容,“一边将我的窘况看在眼里,一边在心里窃笑不已,你一直把我当成傻瓜是吧?” “唐娅婷你的自尊心太强了,”原籽温有点烦躁地皱着眉,“我从来就没有瞧不起你,是你在处处为难我。好了,我现在被开除了,你满意了?” 唐娅婷摇头冷笑,“实话告诉你吧,我以前之所以和你关系好,是因为我们一样穷。当我加快脚步往前走,看到你还原地踏步时,我就会觉得很满足,至少自己不是最差的。” 这一刻,原籽温便知道,她和唐娅婷间的友谊彻底结束了。 如果她们曾有过的话。 唐娅婷踩着高跟鞋离开,原籽温缓缓蹲在地上,堵在胸口的酸痛感潮水般涌上喉咙,却挤不出眼泪。她面无表情地将散落的东西一一捡回纸箱,路过的同事都用复杂的眼神打量她。 林澔俯身蹲在她面前,将一个笔筒递给她。 “谢谢。”原籽温生硬地说,然后将整个纸箱扔进垃圾桶。 林澔走到她身边,低声说:“zeoy,我听说昨晚有人给单总发了一封匿名举报信,把你的背景全都爆出来了。” 原籽温心里一惊,转头看他。 “我觉得这个人好像从一开始就知道你的事,可能早就想让你做替罪羔羊。”他拍拍她的肩膀,“有需要联系我,毕竟同事一场。” 原籽温贴着墙壁,整个人如坠冰窖。 五层楼的办公区,就像一个错综复杂的迷局,敌友难辨,黑白不分。她这只莽莽撞撞的小卒连身死谁手都不得而知,接连沦为刀下冤魂。 原籽温去把钱送给房东太太,自然少不了她的冷嘲热讽。她说她会随时上门突击检查,要是发现自己的房子被弄脏一点,原籽温还是要随时滚。 说完把新的钥匙扔给她,差点打到她的眼睛。 原籽温在床上昏睡了一天,已经太久没有睡得这么沉了。不用担心杂志社的电话,也不用烦恼毫无人气的漫画连载。仿佛回到初中课堂,随时大胆地睡去,因为认真学习的房萱会帮她盯着老师。 原籽温梦见很多年前外婆家的旧房子,那是块风水宝地,门前种满槐树背靠河水,既看得到车水马龙又观得到满天繁星。 外婆在大院里人气极高,谁家有个三长两短都爱找她出谋划策,她还是骨灰级京剧戏迷,能听能唱,最喜欢带着原籽温去戏院看戏。久而久之,耳濡目染,原籽温也能唱上几嗓子,沾着外婆的光,成为街坊邻居间最受宠爱的孩子。 所以她的童年时代,即便没有母亲在身边,得到的爱也丝毫不比同龄人少。 直到房萱的出现。 第一次见到房萱是在原家别墅,小女孩七岁生日,原宏量给她举办了草坪party,宴请无数城中名门望族。原籽温望着这个身穿hy,漂亮精致如同洋娃娃的女孩,再看看她身后七层高的豪华蛋糕,平生第一次感到难以言喻的不痛快。 妈妈走过来拉着原籽温的手,对她说:“这是你表妹,房萱。” 鞠颜茜也微笑着拍拍房萱,“叫籽温姐姐。” 小女孩眨着乌黑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盯着原籽温良久,才轻轻叫了一声。 原籽温勉强笑笑,从心里不喜欢这个表妹。 可谁知房萱黏上了她,原籽温走到哪里她都跟过去,而这一跟就是十五年。 房萱家教非常严格,鞠颜茜对她寄予厚望,繁重的课业压力常常让她喘不过气来。所以她特别羡慕原籽温,这个我行我素的大表姐,个性开朗,说话风趣,身边总是围绕着一群好朋友。 有一次房萱偷偷跑到大院来找原籽温,女孩们一起跳皮筋。房萱笨手笨脚,没人喜欢带她,被大家赶到一边。不知道是不是那天的光线格外柔和,映照着女孩粉红色的蕾丝裙,把她整个人勾勒得特别孤单。 原籽温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被她吸引过去,心也就软了。 “我不玩了,你们欺负我表妹。”原籽温佯装生气。 女孩们立刻慌了,跑过来拉着房萱又是安慰又是示好。房萱受宠若惊,下定决心要表现一下,结果用力过猛,跳下来的时候摔在水泥坛上,磕断了牙。红色的鲜血仿佛河流般从她小巧的嘴里涌出来,把女孩们吓傻了。 原籽温立刻跑回去通知外婆,路上也狠狠绊了一跤,膝盖上全是青。她们把房萱送进医院,鞠颜茜很快赶过来,她一看见原籽温就甩了个耳光。 “萱萱偷跑出来找你,你也不告诉我,现在她又受了伤,你怎么当姐姐的!” 原籽温看着这个凶神恶煞的女人,无法将她与记忆里温柔慈善的姨妈联系到一起。她一直以为,自己就像姨妈的亲生女儿一样。 鞠颜茜冲进病房,把房萱牢牢抱在怀里,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 原籽温的膝盖隐隐作痛,她从没如此刻这般讨厌一个人。 升初中的时候,房萱不顾鞠颜茜反对,执意要和原籽温同校同班。原籽温表面客气,却趁她不注意偷她的东西。那些名牌书包,文具,甚至是她头上戴的发卡,都那么刺眼。 每当看见房萱找不到东西手足无措快的模样,她就暗自好笑。 放学的时候,她来到天台,把房萱的物品一样样拿出来烧掉。她望着那些肆意蔓延的火苗,露出满足的笑容,好像她在烧毁的是房萱的幸福。 不想有一天,却被人发现了。 一个男生从阴影里走出来,校服随意地披在身上,满脸的痞子气。原籽温有点慌乱地将火焰熄灭,她认出这个男生叫罗谦君,总是独来独往。 罗谦君淡淡地看她一眼,便离开。 原籽温吓得满手是汗,似乎被人窥见了自己的阴暗面。 初二那年,原籽温放学后开始在校门口卖盗版dvd,一是为了挣点零花钱,也是打发无聊的时间。摆摊第一天就和罗谦君狭路相逢,他舅舅的音像店就在旁边,原籽温摆明是抢人家生意。 罗谦君嘴里叼着烟,不满地看着她,“妹子,谁让你在这里摆摊的?” “这里是公众地盘,你管得着吗?”原籽温一个白眼飞过去。 罗谦君笑了,不禁仔细打量这个女生,他说:“你卖的都是盗版dvd,信不信我叫城管抓你。” “你少吓唬我!你家音像店里也有盗版,还有色|情光碟,你要敢举报我,我也揭发你。” 原籽温根本不怕他,倒是身边的房萱吓得半死,躲在她身后脸都绿了。 罗谦君作势要拿烟蒂烫原籽温的脸,原籽温眼瞳一暗,居然霍然而起就迎上去。男生吃了一惊,连忙扔掉烟蒂,他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 “好,你厉害。”罗谦君说完扬长而去。 原籽温继续摆摊卖碟,房萱扑过来抱住她,简直把她当偶像。 从那天开始,罗谦君就和原籽温杠上了。 第一天,他找了一群男生随手拿碟不给钱,气得原籽温追了几条街。 第二天,他往原籽温摊位上扔垃圾,原籽温往他店里泼脏水。 第三天…… 连续一个星期,他俩斗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罗谦君被原籽温整的没辙,打算庭外和解,就蹲在她对面,笑容可掬地说:“我没见过一个女孩子像你这么厉害的,你不害怕我吗?” “我为什么害怕你?” 罗谦君一时语塞。 原籽温这才想起来班里好像有传闻,说罗谦君的爸爸喝醉酒杀了他妈妈,被判死刑,所以他跟着舅舅生活。 原籽温想说什么,忽然看见不远处冲过来一群人,杀气腾腾的样子。罗谦君见势不妙,嘴里骂了句脏话,起身就跑。这时,一个啤酒瓶飞来眼看就要砸中他的后脑。原籽温想都不想,扑上去推开他。 混乱中,只听一声玻璃碎响,原籽温的胳膊瞬间就失去知觉。罗谦君见她满身鲜血,脸色骤变,抱起她就冲向学校的医务室。 好在受伤不太严重,等医务老师离开后,罗谦君内疚地看着她,用手抓了抓头发。 “对不起,连累你受伤。” “那群人是谁?那么凶。”要不是原籽温及时出手,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罗谦君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爸爸进监狱之前欠人家赌债,他们是高利贷的人。” 原籽温心里一凛,“那些传言……” “是真的。”他说的很轻松,也很平静。 原籽温抬头,偏偏夕阳这个时候就照了进来,温暖的光线里,男生的脸庞仿佛镶嵌着一圈毛茸茸的光边,俊朗的眉眼间浮动着一丝落寞。 原籽温用没受伤的胳膊肘碰了碰他,“其实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给你说说我的故事。” “我妈妈嫁给原宏量之前就有了我,连外婆都不知道我爸爸是谁,不过原宏量不介意,还让我跟着他姓原。我每个月只能和妈妈见一次面,有时候想得不行,就去她的公司找她。你知道吗?我妈妈是梦塚动漫公司的创始人……” 原籽温说了几本漫画书和动画片的名字,都是中学生们非常喜欢的作品。 罗谦君看着她一脸骄傲的神态,不禁问:“你不怪你妈妈吗?” “如果当年没有原宏量的支持,我妈妈根本没办法完成她的梦想,而且他对我妈妈真的不错。” 现在想来,这些话根本就是自欺欺人。同样是没有父亲的孩子,凭什么房萱就能享尽荣宠,像个公主?她的存在仿佛一面镜子,时刻提醒原籽温,她并不幸福。 一只手落在原籽温头上,轻轻揉了揉,罗谦君说:“你算是救我一命,以后就跟我混,保证没人敢再欺负你。” “有没有搞错,一直在欺负我的人不是你吗?”原籽温没好气。 就这样,罗谦君和原籽温成为盟友,共同振兴盗版dvd事业。 为了促进人气,吸引顾客,原籽温决定请一位如花似玉的女生来做活招牌。她知道房萱和大名鼎鼎的校花苏黎裳是朋友,就派她去做说客。苏黎裳倒是不介意抛头露面,反正她走到哪里都能招蜂引蝶。 生意越来越红火,原籽温没想到这会是个巨大的商机,她简直要为自己的智慧流泪。 然后他们就被人举报了。 城管杀到的时候,原籽温正在数钱,罗谦君拎着她的校服领子就跑,顺便拽着苏黎裳的头发。三个人气喘吁吁地跑进学校,才发现房萱没跟上来,伸脖一望,看见她被两名城管抓住胳膊,害怕得泪流满面。 原籽温知道罗谦君要去救她,就抢先说:“她自己跑得慢,我们也没办法。” 罗谦君像看陌生人一般看着原籽温,这种眼神令她如坐针毡。 他说:“房萱是你妹妹。” 原籽温忽然感到恐慌,如果将来有一天她和房萱闹掰了,罗谦君会站在自己这边吗? 最终他们四个被一起带到校长面前承认错误,发誓再也不做这种违法乱纪的勾当了。鞠颜茜当着老师们的面骂了房萱一个下午,她临走的时候恶狠狠地瞪了原籽温一眼,原籽温假装没看见。 房萱低头回教室后,苏黎裳就走过去挽住她的胳膊,谁知她张口就说:“我妈妈说以后不会再给我零花钱了,黎裳,我没钱给你了。” 苏黎裳僵在原地,原籽温也是一愣,难怪她肯和房萱走在一起。 房萱说:“我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也不聪明,所以没指望和你们做朋友。不过还是谢谢你们,这段时间我过得很开心很满足。” 罗谦君一巴掌拍在她后背,“你说什么傻话?难道你以为黎裳是因为那点钱和你好的?她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 “不是……”房萱连忙摆手。 苏黎裳有点讪讪的,“你那些钱我都原封不动地放起来,打算以后还给你的。闹着玩而已,你还当真了?” 房萱抬起头,眼睛亮亮的,似乎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小团体中是被接受和认可的。这种欣喜若狂的表情,让原籽温的心又开始嘶吼起来。 那个时候,她才十五岁,对人对事都是狠巴巴的态度,凭着莫名其妙的骄傲感上蹿下跳,身边的事情尚在她的掌握之中。全然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将在三年后完全崩坏。 原籽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空荡荡的房间里漂浮着阴冷的气息,她从枕头底下摸索手机,看到一个未接来电也没有。 她心乱如麻,给罗谦君打了一个电话,打了几遍,对方才接。 “喂,你在哪里?” 罗谦君没回应,电话里不断传来洗扑克牌和筹码相互碰撞的声音,热闹非凡。 原籽温脑海里闪过一个地方,赌场。 “谦君,你到底在哪里,你去赌钱了?!” 良久,他才回答,“别担心,我没输。” 原籽温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冷静,“把你的地址告诉我,我现在就去找你!” 第十一幕 原籽温赶到赌场的时候,罗谦君正在百|家|乐桌前厮杀得暗无天日,连她就站在身后也没有注意到。 一天没见,他憔悴了不少,脸上泛出精巧的胡渣,眼眸充斥着血丝,原籽温的心忽然被针扎了一下。也就是此刻,她才第一次意识到很多东西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罗谦君早已是个长出胡渣的男人,苏黎裳也放下了亭亭玉立的骄傲,他们再也不是当年和自己蹲在马路边上贩卖盗版dvd的少年少女了。记得房萱曾在周记本上这样写道:我能想象的未来里是有你们三个人的,我不想放弃你们任何一个。然而她自己,偏偏是最先离场的人。 “靠,有没有搞错!”罗谦君一把将扑克牌甩在赌桌上,郁闷地转过身。 他在看到原籽温的一瞬间,眼里闪过难以掩饰的惊慌。 “籽温,你怎么来了?” “我来带你回家。”原籽温说着就伸手去拉他的衣袖。 “等一下,我还没输。” “你看看自己手里的筹码,你还有得玩吗?”原籽温一时气结,也顾不得周围全都是赌客,怒气冲冲地吼道。 罗谦君从昨晚一直赌到现在,买庄开闲,买闲开庄,逢赌必输。可越是输的惨绝人寰,越是势如破竹,总以为自己能在下一盘扭转乾坤,全部赢回来。这就是赌徒心理,盲目地坚信时来运转,绝处逢生。 身旁一个穿金戴银的胖子不耐烦地说:“小子你赌不赌,不赌就滚,别在这里触老子霉头。” 罗谦君瞪他一眼,便拎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站起身。脚刚一落地,就感到头晕目眩,原籽温连忙扶住他。 “我们去那边休息一下吧。”原籽温从经过的服务员手里拿了一杯水,递给他。 罗谦君坐在沙发半响脸颊才恢复血色,他说:“本来想赢点钱,结果把仅剩的也输进去了。”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原籽温低声问。 罗谦君掏出烟,猛地深吸一大口,他笑着说:“你不用为我担心,我这么年轻身强体壮,还能饿死街头吗?” “我是说你和黎裳。” 罗谦君的面部僵硬了一下,连吸进去的烟气也变得异常苦涩,他摇头,“我不知道。” 原籽温曾以为罗谦君追到苏黎裳只是时间的问题,他把自己的整个青春都耗费在这个不可一世的女孩身上。只是这份感情过于廉价且苍白,在残酷的物质现实面前羸弱得不堪一击。 原籽温想说几句安慰他的话,却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就在这时,她的视线里走入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那个女人笑靥如花,媚眼如丝,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身边跟着一个看起来不超过二十岁的小男生。 原籽温曾在柏晨的咖啡店里见过她,大家都叫她薇薇姐。 “怎么了?”罗谦君察觉到她的异样。 “我们走吧。”原籽温一刻也不想多做停留,拉着罗谦君就要往门外冲。 薇薇姐却出乎意料地叫住了她,“咦,这不是柏晨的小女朋友吗?” 原籽温脚步一滞,她回头望向女子。 薇薇姐端着香槟,花枝招展地摇晃着走过来,好像久别重逢的闺蜜般笑着说:“真是巧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原籽温没有回应,她下意识地握紧拳头。 “你来找柏晨?”薇薇姐挑起细眉。 “不是。” “啊,我差点忘记,你们应该是分手了,不然他也不会住到我那里去。” 薇薇姐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不禁长吁短叹。 “我听柏晨说,你好像很恐惧结婚?哎,不是姐姐说你,年轻人有梦想是好,但也要看看自己的能力。女人还是应该找个能够依靠的男人结婚生子,不然再过几年,就是倒贴也没人要了。” 原籽温静静地看着她,就是这个女人用区区几句话夺走和自己相濡以沫四年的初恋男友,现在还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大张旗鼓地炫耀。如果被人这样踩在头顶都不知道还击,那她原籽温也算白活了。 她露出不输于薇薇姐的明艳笑容,“谢谢你的忠告,不过就算我再无人问津,也不会恬不知耻地抢别人的男朋友。” “你好像误会什么了吧?是他主动来找我的哦。你和他在一起那么久,都没有尽过身为女朋友的责任,柏晨怎么说也是个男人,你有为他着想过吗?” 她的话让原籽温恼羞成怒,牙齿几乎要在嘴唇上咬出血痕。没等她发火,罗谦君就吼道:“你他妈闭嘴!” 薇薇姐完全无视他,“况且柏晨现在正重新开始自己的事业,需要有能力的人帮他。原籽温,你能帮他干什么?你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如果我是柏晨,也绝对不会选你这种女人!” 罗谦君气得暴跳如雷,恨不得冲上前撕碎这个女人颐指气使的嚣张嘴脸。可原籽温却拦住他,她靠近薇薇姐,用一种怜悯的神色望着她。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现在很得意,好像什么都能信手捏来。可我告诉你,柏晨今天可以为了钱离开我,明天也一定可以忘掉你。不仅仅是他,你身边的每一个男人皆是如此,如果我是个感情的失败者,那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说完还别有用意地瞥了那个小男生一眼。 薇薇姐一愣,瞳仁暗了下来,脸色也变得冰冷。 她们的争执声虽然不大,却吸引了周围的赌客。薇薇姐是这间赌场的熟客,每次来都带着不同的男人,个个唇红齿白,所以很多人都认识她。 薇薇姐抱紧双臂,挺起背脊,高跟鞋让她看起来比原籽温略高一头。 她居高临下地说:“你好像很不服气的样子?不如这样吧,你跟我赌一场,如果你赢了,说不定我就会把男朋友还给你。” “神经病。”原籽温冷笑。 “你害怕了?还是说你对自己根本就没有信心?” 再明显不过的挑衅。 罗谦君拉拉原籽温的胳膊,“我们走,柏晨那种混蛋不要也罢。” 原籽温没有动。 耳边是喧嚣热闹的声音,或声嘶力竭或气急败坏,每个踏进赌场的人都渴望大获全胜。或许一开始只是小赌怡情,可赢着输着就乱了分寸,迷了心智。 言陌生说得对,这个世上从来只有两种人,赢家和输家。而她原籽温,已经输了整整七年。如果她今天甘心灰溜溜地踏出这里,那她以后就会是薇薇姐口中一辈子的笑柄。 原籽温抬头,目光逼人,“你想赌什么?” “你会玩fivecardstud吗?” “会。” “好,那我们进vip包间去玩。”薇薇姐笑意盈盈地转身,那个小男生急忙跟上去。 罗谦君攥住原籽温的手,气力大得惊人,他脸色阴沉如水,“籽温你疯了?你来赌场是要劝我走,怎么反倒自己赌上了?” 原籽温望着他,声音很轻,“安家路以前教过我赌牌,玩这个我还是比较擅长的。” 又是那个安家路,原籽温早晚被这个男人害死! 原籽温坚决地将手从他掌心里抽离,此刻的她就像个奔赴战场的战士,表情倔强执拗。罗谦君便知道,他说什么也拦不住她。 时间和经历或许磨平了原籽温的棱角,却拔不掉隐藏在柔软外表下的硬刺,她终究还是那只杀气腾腾的小刺猬。别人打她一拳,她就要十倍还回去,哪怕自己也是伤痕累累。 vip包间比外场要幽静堂皇得多,一张红木长桌摆放在刺绣地毯上,头顶的水晶吊灯流光溢彩。薇薇姐坐在长桌的一端,周身被华光包围,殷红的嘴角弯了弯,“赌场的规矩,上了桌就不能下来,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原籽温稳定心绪,走到她的对面缓缓坐下。 那个小男生则坐在长桌一侧。 薇薇姐转头看着罗谦君,“为了以示公平,你也加进赌局如何?你们俩个人任何一个赢,我都说话算数。” 罗谦君忐忑不安地望向原籽温,她脸上丝毫情绪不见,非常平静。 他也只好入座。 趁着荷官将花花绿绿的筹码放到每个人面前,薇薇姐说:“这些筹码就当我借给你们的,赢了可别带走哦”。 赌局开始。 第十二幕 安家路曾说过,玩fivecardstud一定要学会隐藏情绪,喜怒不行于色,悲惊不表于面,无论抽到红桃a还是黑桃k都要岿然不动。翻牌利索扣牌果断,是跟是停稳如泰山,让对方永远猜不透你的底牌。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坐在教室前方的讲台上微微倾斜身体,挽起的白衬衫里露出白皙有力的小臂,修长好看的手指娴熟自如地洗着扑克牌。 也许是下午四点绛橘色的夕阳太过温暖,也许是窗外飞起的麻雀太过喧嚣。总之,原籽温被这个男生的笑容刺中了。 而后的很长时间里,她对他都像个盲目狂热的教徒,不知疲倦地释放着对神灵的崇拜。 所以此刻她坐上赌桌,脑海里几乎全是他的影子。 原籽温翻开荷官发过来的牌,看一眼后,背面朝下阖上。她装作漫不经心地思考,迅速将目光在其他三个人的牌面上浏览了一遍。 薇薇姐的牌面是两对j,一张方块7,一张黑桃6。 荷官说:“j一对叫注。” 薇薇姐脸上云淡风轻得就像在喝下午茶,她用手指衔起一枚筹码扔出去,“一万。” 她身旁的小男生耸耸肩,将自己的牌扣上,“不跟。” 罗谦君抬眸看了她一眼,亦是同样的动作。 原籽温将一枚筹码紧紧地放在手心里,她现在的牌面是一对8,黑桃k,方块9。如果她想要赢薇薇姐,最保险的方法是抽到一张k。 一副扑克牌有五十二张,每张被抽到的几率相等,除非拥有瞬间记忆能力,能够在洗牌的时候将顺序刻入大脑,否则你永远也无法准确地推算出下一张牌面。可以依靠的,就只有胸有成竹,势在必得的好运气了。 原籽温望向薇薇姐,她也在盯着自己,唇角的笑意含着一丝挑衅。 坦白来说,薇薇姐很漂亮,身上有一股被岁月打磨过的风尘味。原籽温记得她曾经问柏晨,为什么会喜欢自己? 柏晨捏了捏她的脸颊,桃花眼里充溢着细碎的温柔,他说:“因为和你在一起,我感觉很幸福。” 原籽温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将筹码扔出去,“我跟。” 荷官将最后一张牌抽出分别放在两人手边。 原籽温深吸一口气,手轻轻颤抖。 这种感觉就像被课代表发到考卷,急切地想要看分数又不敢一下子看个彻底,只好一点点地移开捂住视线的手,在心里不停地祈祷。 薇薇姐率先开牌,“j,6两对。” 原籽温险些惊喜地叫出声,急切地翻开自己的牌面,“k,8两对!” 赢了!她真的抽到一张k了。 罗谦君松口气,对她露出欣慰的笑容。 薇薇姐的情绪倒是毫无波动,“别高兴得太早,这才刚开始。” 所谓一鼓作气,好运一旦来了就势不可挡。 接下来原籽温顺风顺水,几乎包揽了桌面上的全部筹码。那些花花绿绿的筹码就好像香甜可口的糖果,哗啦啦地滚过来,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很多人喜欢赌,并不是想要钱,只是渴望享受这种胜利的感觉,仿佛自己终于被这个世界所认同。 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筹码相互碰撞发出的声音是如此美妙悦耳。 薇薇姐抽到一张红桃8,随意地扔在桌面上,看了一眼身边的小男生。 男生紧跟着扣牌,“不跟。” 罗谦君今晚的运气显然不在状态,他将眼前的两张牌缓缓错开,眉头一皱,有点烦躁地阖上。 荷官说:“k,q一对叫注。” 原籽温安静地把牌整理好,她的脸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生动而晶莹,洋溢着许久未见的自信。她轻飘飘地扔出筹码,“五万。” “我跟。” 薇薇姐淡然地接过荷官的牌,她掀牌的动作总是不慌不忙,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中。她用手指摁着那张牌,眉梢轻佻,“你猜这轮,自己还有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原籽温不想和她耍嘴皮,“开牌不就知道了吗?” “我梭|哈。”薇薇姐忽然将所有筹码推到桌子中间,扬起细长的脖颈,斜睨原籽温。 “籽温,不要着急,还有下一轮。”罗谦君在旁边低声说。 原籽温看了看对方的牌面,又审视自己的。她现在握有9,10,q,k,如果下一张是j,那薇薇姐无论如何都赢不了自己。 可如果不是呢?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原籽温的意志就开始动摇。赌牌最忌讳犹犹豫豫,瞻前想后,一不留神就容易陷入对手的陷阱。薇薇姐一直谨慎保守,这轮突然来了底气,她究竟是虚张声势还是胜券在握? 原籽温不信那张j真的在她手里。 “好,我也梭|哈。” 她扬手一挥,将堆砌得如小山高的筹码推倒,在桌面铺成一片,气势磅礴地汹涌向对方。罗谦君想拦她,根本来不及。 薇薇姐很欣赏地点点头,将自己的牌翻了过来。 “7,8,9,10,j。” 原籽温心里猛然一凉,拳头下意识地攥紧。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装作完全不在意地捏起最后一张牌,“我只有一对q,你赢了。” “看来我的运气回来了。”薇薇姐娇媚一笑。 荷官将潮水般的筹码收拢到她那边,原籽温的桌前便突兀地露出一片空白,让她感到头晕目眩的刺眼。 仿佛忽然间从山顶坠落而下,脚底再也猜不到踏实的泥土。 荷官捧了一盒子筹码走过来,“谁还要筹码?” “我要。”原籽温迅速接腔。 “你还要?你已经要了很多了!”罗谦君立刻拦住荷官,声音变得严厉起来。 薇薇姐一边摆弄筹码一边施施然地说:“如果现在退出,就算是输了,你可要想清楚。” “输就输吧,我们可没时间再浪费在这里。”罗谦君说着站起身,一把拉住原籽温的胳膊,但原籽温纹丝不动。 “籽温,我们走!” 原籽温抬眸,她的眼睛里陇上了一层雾气,仿佛山雨欲来的傍晚,让人一不小心就被吸进去。 “我不走。”她一字一顿地吐出,语调坚决。 “我说走就走!” 罗谦君几乎是怒吼,手上的力度加大。可原籽温拼命抓住赌桌桌角,指甲苍白,她挺直背脊就像一只被逼到悬崖的小兽,虎视眈眈地瞪着对面的薇薇姐。 “我要筹码!”她又说了一遍。 没等罗谦君阻拦,她就飞快地站起身,从荷官怀中抓起一枚筹码扔了出去。 下注即开局,不能退出。 罗谦君望着她固执绝决的模样,便知道今晚她是不赢誓不罢休。 这么多年了,其实原籽温一点也没有变。 她心里永远燃烧着一团火,是出于虚荣也好,是性情偏执也罢,总之她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哪怕牺牲再多的东西,哪怕把自己逼上一条绝路,都不知道后悔为何物。当年她崇拜安家路是这样,此刻亦是这样。 这场赌局对她来说,已经不仅仅是赢回柏晨,更是赢回自己的尊严。 “既然下注就继续吧,你不想玩可以坐到一边。”薇薇姐轻笑。 罗谦君知道自己是拦不住原籽温了,他快步走到屋内另一边,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柏晨这小子他妈的一直关机,可除了这个号码他也没有别的联系方式。得知原籽温和柏晨交往,罗谦君曾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凭借着男人之间的微妙直觉,他早就看出来他不是什么好货。 这遍打过去,居然开机了。 罗谦君在听到柏晨声音的一瞬间喜怒交加,他恶狠狠地说:“柏晨你个混蛋,籽温和那个任薇薇现在正在赌场赌钱,你他妈快给我滚过来!!” 罗谦君坐在沙发上远远观战,只见原籽温的动作不如刚才那么自然。而薇薇姐开始赢得如鱼得水,不动声色地将筹码一把一把收回来。赌桌上最怕心浮气躁,原籽温已然力不从心。 这一轮,薇薇姐对a对k在手,原籽温则抽到对5对q。 荷官说:“a,k下注。” 气氛变得僵持,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紧张。明明是坐在空调底下,原籽温的衣服却黏腻腻地贴在后背,呼出的每一口空气都带着焦灼的高温。 越是焦躁,意识就越是乱成一团,所有情绪都明晃晃地摆在脸上。 薇薇姐刚要开口,门口忽然传来骚动,服务员大声喊着,“柏先生,你不能进去!” 柏晨来了。 原籽温紧绷的精神在顷刻间崩断,她小心地转头望向门口。对她来说,柏晨就是那张令她又怕又想看的底牌。 柏晨不顾服务员的拦截,强行闯入包间,一个箭步冲到原籽温面前。 “籽温!”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再熟悉不过的面庞,他看着她,眼里是疼惜而焦急的光。原籽温像个木偶般坐在位置上,一动也动不了。她害怕她一开口,就流下眼泪。 柏晨轻声说:“籽温,跟罗谦君回去吧,我等下就去找你好吗?” 原籽温不敢抬头,她依旧视线笔直地盯着对面的薇薇姐。她知道如果在这个关口自己流露出一丝软弱,那今晚所做的一切都会变得毫无意义。 她不能走,她要赢。 柏晨有点急了,“你不是薇薇姐的对手……”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输给她?”原籽温眼瞳敛起,用自己也不熟悉的冰冷口气说道。 柏晨一愣,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原籽温,仿佛竖起了全身的刺。 薇薇姐抱紧双臂,有点不耐烦地歪着头,“柏晨,我和小温赌的好好的,你来添什么乱?” 柏晨望向赌桌上的筹码,脸色变了。他快步走到她身边,焦急地说:“薇薇姐,你想玩fivecardstud,我可以陪你……” 没等说完,他忽然脚下一滑,踩在地上散落的筹码上。那个小男生连忙伸手扶住他,柏晨欠了欠身,手一抬打翻了面前的酒杯。里面的香槟泼向桌面,薇薇姐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掀起自己的牌,向后退去。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原籽温瞥见她紧握在掌心里的那张底牌,是红桃10。 薇薇姐不悦地皱起眉,“柏晨,你站到一边去,这里没你的事!” 柏晨还要说什么,可薇薇姐根本无视他,而是看着原籽温,“你到底跟不跟?” “我跟。” “你想赌多大?” 原籽温在心里粗粗地计算了一下赌桌上的筹码,她断定刚才自己绝对没有看错,薇薇姐的底牌是红桃10,自己赢定了。 她感觉轻松下来,甚至有些轻蔑地说:“你有多少筹码,我大你多少。” “你疯了!”罗谦君震惊地瞪大眼睛。 原籽温给他一个笃定的眼神,示意他不要担心。 “你这个小丫头很有胆量。”薇薇姐提高音量,“不过我要提醒你,这是最后一轮,输赢在此一举。不如我们同时开牌,看最终的结果如何?” “好。”原籽温站起身,她感到周身蓄势待发,犹如饮了烈酒,胸口愈演愈烈地灼烧起来。 那是对胜利不可阻挡,无法遏制的渴望。 “开牌。” 双方的最后一张扑克牌仿佛慢镜头般缓缓露出真面目。 薇薇姐的牌面是对a对k,以及黑桃k。 原籽温的牌面是对5对q,以及方块q。 世界像是被一个巨大的遥控器按下了静音键,原籽温忽然间什么也听不见了。头脑中仿佛炸响一千个惊雷,只留下耳鸣般的回音,她瞠目结舌地呆在原地,良久说不出一句话。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红桃10会变成黑桃k? 第十三幕 “你输了。” 薇薇姐的话幽灵般钻入原籽温混沌的意识里,让她如梦初醒。 原籽温几步走到薇薇姐面前,难以置信地打量着那五张扑克牌,甚至拿在手里反复观察,一切并无异常。 猛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原籽温缓慢地平移视线,望向近在咫尺的柏晨。他的眼睛那么湿润那么明亮,就像世界上最小的湖泊。 这种眼神再熟悉不过了。 以前每当柏晨做了什么事情让原籽温难过生气的时候,他就会露出这种表情。原籽温定定地凝视他,希望从他脸上得到否定的答案,可柏晨始终默不作声。 薇薇姐微笑着接过服务员送来的毛巾擦手,“胜负已分,看来还是我的运气好些……” “你换牌。” “你说什么?” “刚才我明明看见你手里的底牌是红桃10,怎么会忽然间变成黑桃k?是你趁着柏晨打翻酒杯的时候把底牌换了……”原籽温咬着牙,艰难地吐出下一句话,“或者根本就是你和柏晨串通好,故意让我看见底牌。” 罗谦君面色阴沉地看着柏晨,“是这样吗?” 柏晨没有回答,可他的沉默同等于默认。 “柏晨,你他妈的简直不是人!”罗谦君暴跳如雷,一个箭步冲过去揪起柏晨的衣领,扬手打在他脸上。 柏晨也没有反抗,踉跄着倒在赌桌上,无数筹码仿佛猝然崩塌的雪山,哗啦啦地散下来,落了一地。罗谦君破口大骂,还要上前教训他。 薇薇姐不动声色地按下呼唤铃,vip包间的房门霍然打开。十几名身穿黑衣的彪形大汉冲了进来,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赌场保镖,他们仿佛铜墙铁壁般将原籽温和罗谦君团团围住。 原籽温见势不妙,怒视薇薇姐,“你想干什么?” “原籽温,你说我换牌,有什么证据?就凭你,还需要我出千才能赢吗?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薇薇姐眼里的笑意逐渐冷下去,她信步走向原籽温,“输了就要认账,你现在一共欠我一百万,你打算怎么还?” “你说什么一百万?” “你不是不记得了吧?”薇薇姐娇嗔道:“这些筹码都是我借给你的,赢了你不可以带走,输了可是要还的。” 原籽温半天没说出话来,只觉得五雷轰顶,天崩地裂。 良久,她才听见自己微不可闻的声音,“我去哪里弄那么多钱给你?” 薇薇姐佯装沉思,“你是没有,不过你身边一定有人有。”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不是认识神鼎集团主席原宏量吗?” 原籽温心口一滞,薇薇姐继续说:“虽然你妈妈已经死了七年,可怎么说你跟着他姓原。一百万对他根本不值一提,你去求求他,他也应该会施舍给你吧?”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事?” 薇薇姐得意地笑起来,轻盈地转身挽住柏晨的胳膊,顺势将头贴在他的肩膀和脖颈间,“我和柏晨之间可是无话不谈哦。” 原籽温怔怔地站在原地,耳鸣声再度汹涌而来。 柏晨距离她不到十步,可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哪一刻如同现在,让原籽温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们两人身处完全不同的天地。她甚至从他悲伤的脸上看到了诀别,她的柏晨,终究还是成为了伤她最深的利器。 从一开始,这就是个局。 薇薇姐故意向原籽温挑衅,逼得她答应赌约。她先输后赢,然后等着柏晨出现制造混乱换牌,目的是让原籽温梭|哈,欠下一百万赌债。再利用她和原宏量的关系拿到这笔钱,这究竟是薇薇姐的圈套还是柏晨的算计? 原籽温不敢再想下去。 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哭,她不能够在这对卑鄙的男女面前流露出一丝懦弱! 所以她笑了。 原籽温慢慢地慢慢地笑起来,她指着对面,笑得乐不可支。房间里的所有人都被她的反应震住了,只有罗谦君,心疼得快要疯掉。 忽然,原籽温抬头,她像只发狂的小兽冲向薇薇姐,抓起桌上的酒杯就砸向她的额头。薇薇姐花容失色,柏晨连忙将她护在胸前,玻璃杯碎在他的后背,酒液溅湿了他洁白的衬衫和衣领。 两名黑衣大汉动作敏捷地左右拉住原籽温,将她拖了起来。 原籽温拼尽全力挣扎,一脚踢在赌桌上,“我没钱,就算能要到也不会给你们!反正我什么也没了,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罗谦君冲上来要救她,一个黑衣大汉猛然挡了过来。他带起的拳风力量惊人,罗谦君堪堪躲过。可还没等他站稳,又一个保镖逼近,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铁管,朝他狠狠挥下去。 “谦君!”原籽温焦急地叫起来。 罗谦君单手握住那根砸下来的铁管,金属重击虎口的响声听着就瘆人。罗谦君眉头微皱,手上的力度却丝毫不减。他一咬牙,骤然发力,铁管便急速穿透对方的束缚,被他夺到自己手里。 保镖们见状,带着狠厉的杀气一拥而上,黑压压地向他扑来。 罗谦君虽然擅长打架,但到底双拳难敌众手,况且这群人还是训练有素的职业保镖。他渐渐有点力不从心,很快被对手发现漏洞,小腿挨了一击,顺势跪倒在地。他顾不得疼痛,握紧铁管就要反攻,又被一脚狠狠踢中腹部,整个人撞到赌桌上。 只听“咣当”一声,红木长桌被撞翻。罗谦君的后脊重重磕在桌角,痛得他脸色惨白。 “你们住手!”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原籽温心如刀绞。 从小到大,罗谦君为她和苏黎裳打过无数次架,身上留下大大小小的疤痕。他总是满不在乎地说“男人保护女人天经地义”,可谁又来保护他? 对原籽温来说,罗谦君就是她的哥哥,她的知己,她的家人,是她生命里绝对不可以缺少的人。如果他今天有个三长两短,原籽温宁愿死的人是自己。 原籽温知道自己此刻就像一只丧家之犬,可那点自尊心和罗谦君的安危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她望着看热闹般悠闲的薇薇姐,哭着恳求,“你让他们住手!你要多少钱我都会想办法,我一定会给还给你!” “你说什么,我没听见?”薇薇姐冷笑。 “我求你让他们停下来!”原籽温不得不提高音量,喉咙里全是苦涩的液体。 薇薇姐这才挥手,示意保镖们退下。原籽温急忙跑过去,跪在罗谦君身边,“你怎么样?” 罗谦君脸颊布满触目惊心的伤口,胳膊好像也骨折了,但他还是扬起嘴角给她一个笑容,“这点小伤算什么?你用不着求她。” 薇薇姐走过来,高跟鞋踩在筹码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说:“原籽温,我给你一晚上的时间去筹钱,不过你要留下点东西做抵押。” “什么抵押?” 薇薇姐指指罗谦君,“就你朋友好了。” “你想都别想!”原籽温霍然起身。 “你放心,期限之内我不会动他一根头发。可如果明天七点之前你还不把钱给我,我就只能把他交给这间赌场的负责人了。” 原籽温像被闷棍直中眉心,身体摇晃了一下。 罗谦君挣扎着站起来,“有本事你现在就弄死我,少来那一套!” 薇薇姐根本没听见,“把他带走。” 黑衣保镖们冲上来强行抓住罗谦君,将他带出包间。罗谦君奋力反抗,可身上的伤却让他挣脱不得。 “籽温,你别理我!我没事……”他的喊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门口。 原籽温的指甲陷进自己的皮肤里,她真想现在就杀了任薇薇!可是她不能再冲动,她只能低声下气地求她,“好,只要你们不伤害罗谦君,多少钱我都会还。” 薇薇姐满意地点点头。 原籽温想要离开,她又叫住她。 “你刚才想用酒杯袭击我,这笔账怎么算?” “你还想怎么样?” 薇薇姐上下打量原籽温一番,遗憾地摇摇头,似乎她真的一文不值。最终她的目光落在她的脚上,“你这双鞋还不错,把它给我好了。” 这双鞋是她唯一的名牌单品,柏晨在她二十三岁生日时送她的gucci。柏晨从刚才开始,就像个陌生人般默默站在一旁。原籽温的眼神失了焦,落到他脸上是一团模糊,她眨了眨眼,还是看不清楚。 不是她的眼睛有问题,是这个世界有问题。 原籽温又想大笑,但她忍住了,只是把鞋脱下来递给薇薇姐。 薇薇姐让服务员接下,说是送给赌场的保洁大婶。 爱给谁给谁,是我不稀罕要了! 原籽温转身跑出包间,一路狂奔出赌场。经过外场的时候,很多赌客都好奇地看着她。这个头发散乱,穿着短裤赤脚而跑的年轻女孩,身上有种失魂落魄的绝望,显然是输了大钱。 原籽温跑到马路上,也顾不得去买鞋,拦下一辆出租车说出一个地址。 她坐在车上望向灯红酒绿的窗外,有多少年没去过那里,她本来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去了,可终究事与愿违。 窗外的景色渐渐清冷下来,周围开始出现别墅区。原籽温让司机停车,因为接下来的一段路是禁止外来车辆通行的。 夜凉如水,月光如纱,原籽温赤脚踩在草地上,一步步向原家豪宅走过去。 第十四幕 隔着高高的围栏,原家宅府内灯火通明,衣香鬓影,似乎是在举行party。音乐声悠扬动听,飘在原籽温心里,却是异常寂寥。 她想起来,今天是原家老太太的生日。 她在院子外面来回走了几圈,直到一个声音响在耳边,“是大小姐吗?” 原籽温转头,看见管家姜叔叔站在门口。姜叔叔是原家唯一和她关系不错的人,每次看见她都尊称她为“大小姐”。 “是我,姜叔叔。” “有多少年没见你了。”姜叔叔惊喜地深吸一口气,连忙打开院门。隔着温暖的灯光,他看着眼前的面无血色的女孩,“你这是……怎么了?” “我遇到点麻烦,我想找原先生。” 她这一开口,姜叔叔就知道事态严重。原籽温这七年都音信全无,和原家断得干干净净,现在忽然跑回来,还搞得这么狼狈。 姜叔叔想了想,“今天老夫人生日,宾客众多,原先生还在里面应酬。这样吧,我现在进去告诉他你来了,你在这里等我。” “谢谢你姜叔叔。”原籽温喜极而泣。 姜叔叔走后,原籽温一个人坐在院门口。她望着远处草地上的气球,鲜花,巨型蛋糕,香槟红酒,不禁想起房萱的生日宴会。 罗谦君说苏黎裳嫉妒房萱,恨不得和她交换人生,其实原籽温亦然。她甚至是怀着诅咒的心情仇视这个小表妹,她的降临彻底毁坏了自己原本就脆弱不堪的幸福人生。 身后忽然亮起一道光,原籽温回头,看到一辆egoista开进院子。车子从她身边经过的瞬间,她和坐在后座的女人同时看清了彼此的脸。 “停车。”女子对司机说。 原籽温想找个缝隙藏起来,她无论如何都不想让这个女人看见自己这般落魄的模样。她必须每次都保持高度的战斗状态面对她,打击她,憎恨她——她的姨妈,鞠颜茜。 鞠颜茜走下车,有点诧异地望着她,“你怎么会在这里?” 原籽温挺起胸膛,尽力用最刻薄的语气说:“托你的福,我被《evangel》解雇了,他们以为我是《r》派过去的。你利用你的内鬼,又成功地坑害了我一次,你高兴了?” “是吗?也好,本来那份工作就不适合你。”鞠颜茜波澜不惊,“从小到大,你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坏心眼倒是一肚子。也不知道你像谁,总之和我姐姐是天差地别。” 一提起妈妈,原籽温的情绪就爆发了,“你怎么有资格在我面前提起我妈妈?!我妈妈的确是很善良,不然也不会被你骗了那么多年!她一直很信任你,可你却和原宏量一起背叛她!” 鞠颜茜不以为然,“是我姐姐自己忙于工作,完全不把家里人放在心上。” 原籽温颤声笑起来,“我真的觉得你很可怕,从一开始你就在算计我妈妈。当年她怀着我嫁给原宏量,你就趁着她养胎的期间和自己的姐夫走在一起,还有了房萱。你为了隐瞒房萱的身份,甚至给他找了一个挂名父亲。那么多年,你一直在离间我妈妈和原家人的关系,就是为了有一天,自己可以名正言顺地登堂入室!” 鞠颜茜无声地凝视原籽温,漫长的沉默之后,她说:“或许我是对不起姐姐,但你别忘了,害死她和你外婆的人,是你自己。” 原籽温猛然一怔,手脚变得冰凉。 “如果七年前不是你任性,一个人跑去美国,你妈妈就不会也跟着过去,结果出车祸客死异国。你外婆也不会跟着心脏病发,撒手人寰。原籽温,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错,是你亲手毁了这个家!” “不是我,是房萱的错!”原籽温觉得她必须用力吼出来,否则就快撑不下去了。 鞠颜茜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她漂亮的眼眸渐渐被黑色的潮水浸满,“你说我对你妈妈残忍,你又是怎么对房萱的?初二的时候,你就曾害过她一次,房萱没有怪你,还替你说了很多好话。十八岁那年,你知道她就是原宏量的女儿,一气之下把她从楼梯上推下去差点摔断她的腿。” 她踩着高跟鞋一步步逼近原籽温,“我以前就说过,只要有我在,你就别再想靠近原家,接近我女儿。就是你穷困潦倒饿死街头,我都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因为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对房萱做过的每一件坏事!” 原籽温知道鞠颜茜现在在这里,是绝对不会同意原宏量把钱借给自己的。可一想到罗谦君的安危,她又不知所措起来。 原籽温克制了一会,语气慢慢和缓下来,“我今天来这里不是和你吵架的,我只是想和原先生见一面。” “向他要钱?” 这种毫不掩饰的嘲弄语气让原籽温恼羞成怒,她没有回答。 “你不是很有骨气吗?七年前你当着原家所有人的面说,自己一定不会接受他们的施舍,你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完成梦想。怎么现在跑来伸手要钱了?” “我不和你说,我要见原先生!”原籽温说着就要冲进院子里。 鞠颜茜立刻命令几名保安将她拦住,她冷漠地睨着她满脸汗水,焦急不安的样子,“你是遇到麻烦了吧?真是可怜,不过我并不想帮你!” 说着就让保安把她赶出去。 原籽温看到姜叔叔急急忙忙地跑过来,于是奋力摆脱保安的阻拦,“姜叔叔,原先生呢?” 姜叔叔为难地看了看鞠颜茜,低声说:“大小姐,原先生说他不想见你。” “为什么?” 鞠颜茜替姜叔叔回答,“为什么?你害死了他妻子,又差点害死他女儿,就是原宏量以前再疼你,现在也不想看见你哪怕一眼。原籽温,你今天之所以会落到这个境地,完全是你咎由自取!” 院门在原籽温眼前缓缓关闭,所有的喧嚣和音乐声如同海潮般褪去。原籽温独自站在门外,就像身处一个无人荒凉的孤岛,身旁只有绝望灰暗的天空,宛如末日。 没有人可以帮她,所有人都离她而去。 原籽温动作僵硬地转过身,沿着长长的石子路往前走。偶尔有坚硬的石头硌到她的脚,她也浑然不知疼痛。 她想起以前,经常去妈妈的公司找她。坐在偌大的工作室里,看着一群人忙着画漫画,妙笔生花,跃然纸上,羡慕得不得了。她从小便读尽各类漫画,耳濡目染,也跟着画起来。 她把自己的漫画拿给妈妈看,妈妈露出有点惊诧的表情,“还不错。”不过很快她又说:“但你画的还不能叫作漫画。” “为什么?”原籽温问。 “漫画的首要宗旨是有趣,能给别人带来欢乐的作品才是真正的漫画。” 原籽温想了想又问:“妈妈,你天天待在这里不会觉得闷吗?你都不用陪原先生和原老太太吗?为什么不给我添个弟弟或者妹妹?” 妈妈摸摸她的头,微笑着说:“我从来不觉得闷,因为这是我的梦想,我的事业。对我来说,漫画就是最好的家人,也是我一辈子的情人。” 原籽温听不懂,但她觉得妈妈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闪烁着无与伦比的光芒。一个有梦想的人,总是活得生机勃勃,欣欣向荣。 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这么多年来,自己的丈夫和妹妹始终保持瓜葛。而原家的人,从来就没看她顺眼,觉得她是个沉迷在自己世界里,不可理喻的疯子。他们更喜欢鞠颜茜,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端庄得体。 高三那年,原籽温意外得知房萱的身份,只觉得晴天霹雳,怒火中烧。房萱已经受尽荣宠,凭什么还要过来抢走属于妈妈的东西。她把她从楼梯上推下去的时候,的确是希望她从这个世上消失的,可惜她总是命不该绝。 妈妈怪她太鲁莽,她更加生气,跑去美国找安家路。她在曼哈顿大街上走了三天三夜,始终也没有找到安家路,他关机了,消失了。 知道妈妈车祸住院的时候,原籽温已经体力透支。她赶去医院,看见妈妈躺在病床上苍白得像朵即将凋零的水仙花。原籽温操着不太熟练的美式英语向医生询问状况,医生却告诉她恐怕时日无多,因为妈妈本来就有晚期癌症。 原籽温居然都不知道。 那天深夜妈妈说她想吃蛋挞,原籽温就跑出去给她买。她跑遍一家又一家店才找到新鲜出炉的蛋挞。等赶回医院的时候,望见妈妈安静地躺在那里。 那一刻,她就知道妈妈走了。 然后她想起来,自己每次伤心的时候,妈妈都会给她买蛋挞哄她开心,她一看见蛋挞就不哭了。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妈妈都在为她着想。 原籽温蹲在医院的走廊上,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 可命运并没有宽恕她,回国以后,又接到外婆离世的消息,她根本来不及见她最后一面。街坊邻居为她操办起隆重的丧事,在灵堂里放起她昔日最喜爱的几出京剧,原籽温跪在地上一连几天不吃不喝,瘦得不成人形。 短短的一个月,她的世界土崩瓦解,她失去了这个世上最亲的两个人。而造就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她自己。 所以她必须做点什么,一定要做点什么来弥补。 七年了,她背负着太多的东西。日本最有名的漫画杂志《少年周刊jump》的关键词是“友情,梦想,努力”,可现在她才明白这三样东西在冰冷刺骨的现实中统统行不通,没有钱,她就只是个loser。 原籽温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隐约察觉到周围的风景变了。她早就出了别墅区,来到繁华的马路上,她的脚上沾满泥土,发丝凌乱,脸色苍白如纸。 原来这条路,她已经走了这么远,可终点究竟在哪里呢? 她忽然感到异常疲倦,马上就要分崩离析的那种疲倦,一直支撑着她的那股力量开始消失,肉身濒临崩溃。原籽温蹲下来,埋着头,闭着眼,像个流浪的野猫般发出卑微的呜咽声。 没有钱就救不了罗谦君,是她害得他身陷囹圄。 为什么她总是这样沉不住气?被薇薇姐一激就自投罗网,她是输给了那个女人,更是输给了自己。 耳边忽然传来急刹车的声音,雪白的光线照亮了她的头顶。原籽温思绪万千地抬起视线,看见一辆黑色的宾利车停在她面前。车门打开,一个男人走下来。 灯火辉煌的街市里,繁星璀璨的夜幕下,男子眉眼清俊疏冷,美好的面容比星辰更加耀眼,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骄傲。 他的声音温凉而清朗,“为什么你每次都要挡着我的车?” 第十五幕 很多年以后,当言陌生回忆起这一幕,眼前总会出现那个独自蹲在路边的小小身影。 泪水将她的眼眸洗刷得黑白分明,虚弱无助的脸庞有一种憔悴的凄美,就像颠沛流离丧失信仰的异乡旅人。 他忽然觉得心脏四周似乎有什么东西聚集起来,又随着血液缓缓散向身体每个角落。 原籽温没有看清眼前的男人,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认识他。她茫然地瞪着眼睛,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他听,“我把我最好的朋友输掉了,还欠人家一百万,我该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 言陌生眼瞳微敛,“发生什么事了?” 原籽温一愣,这才真正认出他。又被这个男人见到自己狼狈至极的模样! 她不想面对他,重新将头埋回胳膊,再度陷入黑暗中。 言陌生似乎只是站了几秒,就转身上车,发动引擎。 原籽温以为他走了,可没过多久那辆宾利车又倒了回来,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上车。” 原籽温没有动。 言陌生不耐烦地皱眉,迈着长腿几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说:“你蹲在这里地上就会长出一百万吗?还是说你朋友能够得救?” “都怪你。” “什么?” “都是因为你,我才会搞成这样!”原籽温霍然起身,因为极度激动和愤怒颤抖起来,“是你平白无故地解雇我,又说些什么莫名其妙的胜败理论,我才会一时之气中了任薇薇的圈套。言陌生,如果我真的是《r》内鬼,是原宏量的女儿,会不会为了一百万像个傻瓜一样蹲在这里?” 积压在胸腔内的灰暗情绪在这一刻全部爆发,总要找个人来责怪才好。 言陌生眼眸清冷,寂静无声地望着她,依旧是那句话,“上车再说。” “我为什么要上车?你现在已经不是我的老板了!” 话音刚落,原籽温就感到胳膊被一股力量擒住,男子指间的戒指带着冰冷的温度杀过来,连同他身上的香水味——今晚似乎是某种花香的味道,蛊惑撩人。 “你放手!”原籽温挣扎,可他的手臂仿佛是钢筋铸成,牢牢地缠上她。 “我上次就和你说过,如果你不懂得控制情绪,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我是什么都做不好,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现在是来嘲笑我的吗?我让你放开!” 原籽温被不断涌上来的戾气所控制,全身都充满破坏和反抗的恨意。她像个困兽般在言陌生怀中胡乱踢打,泪水无声地滑落下来。她快疯了,她就快被自己和这糟糕透顶的生活逼疯了! 混乱中,原籽温看不清男子的表情,却听到他克制的喘息声。他丝毫没有松开的迹象,反而加大力度钳制她的失控,全然不顾自己的衣服被她撕扯地一片狼藉。原籽温发起狠来的时候力气往往大得惊人,且不顾后果,六亲不认。 她抓起他的胳膊就要咬下去,言陌生快她一步,用手从后面握住她的脖颈,强迫她抬起头来。 两人距离地这么近,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出的气息。 她看到他的眼里有一种悲悯的神色,更多的却是失望,这种眼神似曾相识。 周围的路人早就被他们激烈的争执所吸引,好奇地驻足观看,还以为是小情侣在闹别扭。 “我再说最后一遍,上车。” 强势而不容反抗的语气,如同君王的命令。 没等原籽温反应,他就一把打开车门,将她整个人扔进去,动作干净利落。 原籽温心有不愤,见他坐上驾驶席,便要继续开口骂人。 言陌生忽然转头,路灯下,他黑沉的眼睛仿佛冬日的夜空,暗流涌动,声音也变得狠厉,“我给你三分钟时间冷静下来。” 原籽温被他的气势吓到,身上的暴戾之气蓦然消褪。她呆呆地坐在车座上,只觉衣服被汗水浸透,周身虚脱般软成一滩泥,终于闹不动了。 巨大的体力消耗过后,便是内心无尽的空虚。原籽温下意识地转过头去,望向窗外,眼泪依旧不由自主地砸下来,滴在苍白的手背上。 言陌生安静地注视着她的背影,车内淡淡的光为她陇上一层灰。她原来这么瘦,好像一阵风刮过来就能吹走。 车内放着慵懒的英文歌曲,每一个音符都千回百转地在她心间绕过。原籽温渐渐冷静下来,自己刚才的样子实在是太难看了。 良久,她低声说:“对不起。” “现在能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了吗?” 原籽温不知该从何讲起,只是轻描淡写地描述了那场赌局。言陌生冷静地听着,眉峰一动,“那间赌场的持牌人是谁?” 原籽温想了想,有点不确定地说:“好像是泷商会娱|乐城的老板,苏文明。” 言陌生低眸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他拿出手机,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划来划去,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刚一接通,就传来一群女孩子的莺声燕语。 “喂,moss,什么事?”一个微醺而慵懒的声音响起。 言陌生开门见山地说:“梓唯,你是不是认识泷商会娱|乐城的老板苏文明?” 对方没有回答,沉默了好一会,原籽温在旁边听着还以为没信号了。 “认识是认识,不过……” “不过什么?” “我和他很久之前有点过节,”单梓唯泰然自若地说:“因为我睡过他老婆。” 言陌生的手机和车载蓝牙绑定在一起,所以单梓唯的话通过免提从音响里传出来,原籽温听得一清二楚。 言陌生有点无奈地扶额,其实他也猜到了,和单梓唯有过节的男人多半是因为女人。他的这位老朋友,堪称一代祸水桃花妖。 他打开车门,走到外面去讲电话。原籽温坐在车里,有点不放心地望着他的一举一动。言陌生站在街边一株高大的槐树下,茂密浓绿的树荫投下暗影,他挺拔的身影正好处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线上,衬得他的五官更为精致立体。 他给原籽温的感觉一直是难以捉摸,阴晴不定。有时候挑剔傲慢,霸道强势,有时候又好像现在这样,有着不动声色的温柔。就像他身上的香水,每天不重样,也不知道是什么牌子? 言陌生放下电话,便走回车里,发动引擎。 “去哪里?”原籽温焦急地问。 “去把你朋友接出来。” 言陌生说完便专心致志地开车,原籽温见他的样子,也不便多问。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原籽温坐立不安,担心得要死,她不知道事情会不会真的这么容易解决。 言陌生把车停在赌场门口,过了几分钟,便有两名黑衣保镖将罗谦君带了出来。原籽温立刻冲下车,跑到他面前,“谦君!” 罗谦君受伤不轻,但还是给她一个劫后余生的微笑。原籽温扑到他怀里,只觉得他身上的气息和体温是那么让人心安,她用力抱住他,生怕他会就这样消失。 “你弄痛我了。” 原籽温这才想起他的胳膊好像是骨折了,连忙松开他,“我送你去医院吧。” “看你担心的样子,我说了你根本不用理我。”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擦掉残余在她脸上的眼泪。 原籽温往赌场里面望了望,试探性地说:“柏晨他还在……” “别提那个混蛋,他根本就不是人!”要不是有伤,罗谦君一定会把柏晨揪出来,狠狠教训一顿。 原籽温垂眸,今晚之后,她和柏晨是彻底地散了。她从来没想过他们会以这种方式告别,硬生生地将过往一切美好的回忆劈成碎片。 言陌生看他们两人在门口磨磨唧唧,又不耐烦起来,他打开车窗,“你朋友受伤这么严重,快送他去医院吧。” 罗谦君远远地看过来,正好与言陌生四目相对,他认出他就是上次在医院的男人,有点诧异。原籽温扶罗谦君上车,言陌生很快将车开向医院。 路经一家便利店的时候,原籽温让言陌生停车,说是要给罗谦君买些住院需要的日用品。 “等一下,”言陌生叫住她,从副驾驶的抽屉里拿出一双女式拖鞋给她,“你习惯光着脚在大街上跑来跑去吗?” “谢谢。”原籽温脸一红,迅速地接过来。 罗谦君望着她三步并作两步的急切神色,心里很不是滋味。记得很多年以前,每次他打架受伤,原籽温也是这样心急如焚地跑来跑去。只是那个时候,无论对手再强大,他都有能力护她周全。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望着窗外光芒璀璨的霓虹灯,哪怕是如此熟悉的街景,都让他产生一种近乎仰望的心态。仿佛是在远观成年人的世界,带着大部分觊觎和小部分抵触。苏黎裳说得对,是他害死他们的孩子,因为他没有资格做人家父亲。 一支烟递到他面前,言陌生转身望着他,眸色清亮。 “谢谢。”罗谦君接过去,深深吸一口,紧绷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 他说:“你是籽温的老板?” “确切来说,是前任老板。” 平心而论,罗谦君对言陌生的第一印象很不好,这家伙穿得衣冠楚楚,说起话来装腔作势,总是盛气凌人颐指气使的嚣张模样。可他毕竟救了自己,所以罗谦君看在原籽温的面子上对他也客气了点。 “其实只要你稍微调查一下,就会明白籽温和原家以及《r》根本一点瓜葛也没有。” 一根烟的时间,就足以用三言两语将原籽温的身世背景解释清楚。言陌生始终神情淡漠地听着,眼睛里盛满细碎的琉璃,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说这些不是想求你再录用籽温,只是不希望她承担莫须有的罪名。” 言陌生轻轻抚摸着指间的戒指,带着揶揄的笑,“你和原籽温到底是什么关系?你喜欢她?” 透过车窗,可以隐约看见原籽温在便利店忙前忙后挑选日用品的身影。十年了,他们太熟悉彼此,她知道他生活中的每一个习惯,他连她的大姨妈何时造访都了若指掌。 罗谦君轻轻地说:“她是我生命里绝对不能失去的人,但这和爱情并没有关系。” 他打开车门,将烟蒂踩灭在马路上,目光定定地望着某一点。言陌生看到他的眼里充满宠溺的光,但很快便变成难以言喻的落寞。 “你要去哪里?”言陌生警觉地问。 “既然我不能保护她,那至少不要再成为她的负担和累赘。” “你走了,谁来照顾她?” 罗谦君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似乎是在脑海里搜寻一切可以回忆的片段。他说:“上次见面我就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现在我想起来了。言陌生,你也是d中学的学生吧?” 言陌生没有回答,只是饶有兴趣地勾起嘴角,不置可否。 罗谦君若无其事地笑笑,扬手拦住一辆出租车,上车前他又说:“帮我告诉籽温不用担心,我会回来找她的。” 待出租车绝尘而去,言陌生眸光稍稍一凝,右手习惯性地在车窗上有节奏地来回轻扣。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居然会有人记得他。 只是她,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 第十六幕 “你有没有搞错,罗谦君身上有伤,你怎么能让他就这么一个人走了!” 原籽温一连给罗谦君打了几个电话,他都没有接。 柏晨是这样,他也是这样,为什么这些人总是可以随随便便地消失?原籽温也明白,罗谦君是不想给她添麻烦,可他的一意孤行只会让她更担心焦急。 言陌生云淡风轻地坐在驾驶座上,把原籽温的责怨当耳旁风。 他悠然地说:“我觉得他离开一段时间是正确的决定,你难道不觉得你们两人的相处方式有点问题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原籽温疑惑地皱眉。 “无论你做什么他都会无条件地支持,反之亦然。说得好听些,你们是甘苦与共,同气连枝,但事实上,却是自欺欺人,也在欺骗彼此。” 原籽温愣住了,她一时间不能消化他话里的含义。 她忽然想起很久之前,苏黎裳和罗谦君来她家里吃饭。一室的油墨味熏得苏黎裳眉头紧锁,她站在原籽温的画稿面前驻足许久,“画的是很漂亮,但好像没有什么意思。” 罗谦君立刻在旁边说:“不会啊,我觉得很好。” 苏黎裳睨他一眼,有点不悦地说:“籽温干什么你都说好,你是她的脑残粉吗?” “我也是你的粉丝。”他伸手搂住她,一脸的坏笑。 苏黎裳佯装满不在乎,嘴角却隐约泛起一丝微笑,她说:“我帮你找了一个客户,就是上次和你提过的vv。” 罗谦君脸色一变,缓缓将手从她的肩膀上收回来,“那个又挑刺又自恋的女人?” 苏黎裳见他无比抗拒的样子,不禁婉言相劝,“vv是有点麻烦,但她可以给你介绍更多的客户,她那个圈子里有的是有钱人……” “我不需要。”罗谦君斩钉截铁地说:“上次她来我的工作室,完全不听我的安排,对拍出来的照片指手画脚,这种客人给我多少钱我都不想伺候。” 苏黎裳眼神渐冷,“你以为你还有的选择吗?罗谦君你有没有为我想过,如果你能现实一点,圆滑一点,我会比现在过得更好。” 原籽温从厨房出来眼见世界大战又要开始,连忙上前打圆场,“黎裳,每个摄影师都很重视自己的作品,当然不喜欢外行人擅自修改,他不想接这个客人就算了吧。” 苏黎裳定睛看她几秒,又望向罗谦君,薄薄的嘴唇露出一个自嘲的笑意,“你们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时间和精力,才能拉到vv这个客户。现在反而好像是我在难为你们一样?我今天终于发现,自己和你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站在窗前,夕阳将她脸孔映照得明艳动人,可她的神色却有如寒霜般冰冷。 那顿饭,还没有吃就不欢而散。 或许就是那天开始,苏黎裳渐渐疏远罗谦君。她和他之间永远有个原籽温——但这和爱情并没有关系。 妈妈和外婆刚去世那段时间,原籽温有时候会在半夜突然惊醒,警惕地环视一无所有的黑暗,感觉自己是在漆黑的海面漂泊,随时可能沉入海底。然后她就给罗谦君打电话,他困得要死也耐心地听她唠叨,直到天亮。 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归属感,就像是无法融入地球的外星人。遇见罗谦君以后,才觉得自己找到同类。他是唯一理解她的人,甚至可以用相依为命这个词来形容他们的关系。 “正因为如此,你才会停滞不前。”言陌生望着原籽温,目光清亮,“在职场上有uporout(不升职就滚)的理论,在生活中也是同样道理。你要想方设法适应这个世界,而不是让世界围绕着你转。” 他的话句句在理,可听到原籽温耳里却是如骨在喉,她摇头,“你根本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梦想这两个字对原籽温来说,早已超出它本身所具有的意义。这关乎她曾经失去的尊严,被夺走的亲情和没办法弥补的过错。 原籽温站在车外,一动不动地望着言陌生。街灯霓虹下,她从他那双沉黑幽深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一种与实际年龄毫不相符的孤独,固执和愁苦。 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活得丰盈恣意的少女,高兴的时候笑得比别人大声,难过的时候天空也要跟着落泪。即使是逆风而行,都要腾出一只手来整理刘海,不管何时何地,都要活出一股舍我其谁的劲头,永不认输。 原籽温感到浑身无力,这个晚上太漫长太难熬,她想回家了。 “今天谢谢你。”她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身后忽然传来言陌生温凉而有力的声音,“原籽温,你甘心吗?” 她脚步一滞,身体变得僵硬。 “你甘心就这样输得一塌糊涂,永远当一个loser吗?你不想把自己失去的东西一样样赢回来吗?如果今天你灰心丧气,那你永远都会困在这个结上。你知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喜欢时尚,不仅因为这个圈子光鲜亮丽,更是因为它永远都在,不往前走就会被淘汰,没有人能一辈子活在过去。” “那你说我还能怎么做?”原籽温愤然回头,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较劲,“我已经尽力了……” 明明已经那么努力了,为什么还会搞成这样? 她恨自己的卑微,恨自己的无能,更痛恨这种被命运迎头痛击的挫败感。 但更多的,还是不甘心。 原籽温下意识捏紧手中的购物袋,眨了眨濡湿的眼睛,已经狼狈太多,真的不想再哭了。 “原籽温,其实你可以做得更好。” 言陌生的音量不大,却充满力量,好像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就是金玉良言,不容置疑。他长长的睫毛阴影落在脸上,使清俊的面容变得柔和很多。温暖的灯影染在嘴角,仿佛是桃色的花瓣,有着蛊惑人心的光泽。 他们从初遇到现在还不超过一百个小时,可这一刻,原籽温却觉得自己好像早就认识他了。有多久没有人对她说过这句话了? 你可以做的更好。 眼底又涌起一阵热潮,千万种情绪在心里浮上沉下,无声无息翻涌。 可下一秒,言陌生就将她拉回现实,“如果你同意的话,明天可以回《evangel》上班。” 原籽温瞬间清醒,不禁哑然,“你这是在同情我吗?” “随便你怎么想,这是一个机会。”他那种倨傲的语气又来了。 原籽温轻笑,“你是《evangel》的社长,想让谁来就来,让谁走就走。所有问题在你言陌生这里都不是问题,也不过几个电话的时间。” 她知道自己有点口不择言,毕竟他救了她两次。 言陌生直视原籽温的眼睛,他的笑容变得没有一丝温度,“你还不明白吗?只有赢家才有资格谈梦想,如果你都不拉自己一把,就没人能帮你。” 原籽温沉默下来,她垂眸望着地面,这种安静而温顺的样子让言陌生的心也跟着变软了。 他稍稍缓和语气,“我送你回家。” 原籽温坐上副驾驶,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你车上为什么会有女式拖鞋?” “我是一个女性服装品牌设计师,有一些女性用品很奇怪吗?” 原籽温哦了一声,又问:“你的车上次不是被我撞坏了吗,这么快就修好了?” “我买了三辆同型号同款式的车,以备不时之需。” 这个男人买了三辆一模一样的宾利。 原籽温瞪他一眼,仇富心理开始作祟,腹诽了一会又问:“可是我已经办理离职手续了,再入职的话这两天工资怎么算?” 言陌生有点无奈地看她,“从这里到你家徒步需要半个小时,你想走回去吗?” “不想……” “那请闭嘴。” 原籽温弱弱地缩在坐车上,其实她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说。 刚才他们纠缠的时候,他掉了一枚袖扣,琥珀色好像玉质般精巧剔透。 现在正躺在她的掌心里。 *宫玟华私人别墅内,晚上九点。 谈若莉最害怕的事情之一就是陪宫玟华下国际象棋。 她出手一向不留余地,杀伐决断,攻势迅猛,才几招就将她逼到绝境。 “姑妈,你真是厉害,又赢了。” 宫玟华稳如泰山地坐着,却并没有要结束这局棋的意思。 她说:“我让你办的事情都办妥了吗?” 谈若莉手一抖,险些将那枚黑色的将军扔到棋盘上。 那天总公司的董事会结束以后,宫玟华就将一份列有《evangel》合作多年的各大品牌商的联系方式递给谈若莉。 “我之前的确有点小看单梓唯了,没想到他可以在那么短时间内收服那些董事。” 董事会的成员一共有十人,都是ha成立初期的开国功臣。当年宫玟华带领ha上下几百名员工,历经数载,在有如荒地的国内时尚市场挖开一条黄金大道。这其中付出的心血和时间不足为外人道,现在眼见《evangel》开始走下坡路,他们就对她如弃敝屣,找人取而代之,简直可笑。 谈若莉小心地附和,“我看那个单总也就是吃喝玩乐比较擅长,懂得如何讨好董事们的欢心。但要论真才实干,怎么能和姑妈您相提并论。” “那群董事们只认钱,没有利益的决定是不会做的。既然他们能同意言陌生取代我,恐怕单梓唯一定给了他们什么诱人的承诺。” 宫玟华端起酒杯,酒的艳色映着她的目光。 她已经年近五十,因为没有结婚生子依旧保持着无懈可击的身材。此刻她轻轻笑起来,甚至有几分嚣艳。 “不管他给出什么承诺,我绝对不会让他有机会兑现。” 谈若莉忐忑地望着对方,她已经知道了宫玟华的全盘计划。如果顺利,三招之内就能将《evangel》彻底毁灭。 她犹豫了一下,“可是姑妈,怎么说《evangel》都是您一手创立的,这样做会不会太狠了点?” 宫玟华没有回答,而是捏起面前的一枚白色王后。 她说:“在国际象棋里,王后是威力最大的兵种,掌管着整盘棋局的生死。如果有任何兵马妄想将她吞掉,那便是自寻死路。” 只听“啪”一声,她将白色的王后放到棋盘上,逼死了谈若莉的黑王。 谈若莉心下一颤,她知道这步棋,叫单后杀王。 “言陌生在美国时尚界是很厉害,可回到这里,就不是他的天下了。我要让他知道,谁才是《evangel》真正的主人。” *与此同时,童艾歆家中。 童艾歆伏在桌上,翻着手里最新一期的《evangel》,封面上是宫玟华端庄而强势的笑脸。 拍摄这期well的时候,她也在摄影棚内。宫玟华起先非常不配合,坐在椅子上咄咄逼人地睨着言陌生。 她说:“做时尚杂志和设计服装可不同,你对《evangel》的了解有多少?” 宫玟华用极快的语速抛出一连串问题,都是只有在杂志社工作很多年的资深业界人士才清楚的。整个摄影棚鸦雀无声,大家都带着惶恐而克制的神色望向新社长。 言陌生沉默片刻,兀自笑了。然后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内,他用流畅清晰的声音不紧不慢地逐一回答,每个答案都精准到位,有理有据。 末了,他很绅士地问宫玟华,“请问宫总编还有什么问题?如果没有的话,我们可以开始拍摄了。” 童艾歆看到宫玟华脸上闪过一丝愠色,目光有如寒刀。 她绝对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心甘情愿地被架空。 童艾歆也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与宫玟华为敌,可现在箭在弦上,她是骑虎难下。 电话忽然响起,在昏暗的房间内尤为惊心。她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深吸一口气。 “晚上好,单总。” 电话里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慵懒,仿佛染着夜色的悠远绵长,却又掷地有声。 他说:“内战开始了。” 第十七幕 原籽温想了一夜,终于还是决定接受言陌生的建议,回《evangel》上班。 她坐电梯到达二十五楼,刚出电梯门口,就听到一阵嘈杂的吵闹声。原籽温看见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围在中央大堂,来者不善。保安部几乎出动了所有保安,严阵以待地围在门口,阻止他们闯入。 一个身材高大,背着照相机的年轻男子毫不客气地叫嚣,“叫你们社长出来,这么大一间杂志社居然连续拖欠我们的稿费,真是欺人太甚!” 另一个声音迫不及待地跟着说:“我告诉你们,今天如果不把事情解决,我们是不会走的!” 原籽温迷惑地打量这些人,发现其中有几张似曾相识的脸。她立刻反应过来,他们都是曾为《evangel》工作过的撰稿人,摄影师和化妆师。 有个保安不以为然,“我劝你们还是尽快离开,不然我就报警了。” “擦,还敢报警!”一个男人狠狠骂道,扬起手上铁棍样的东西就冲他砸过去,其他人也是哄声一片。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忽然有个穿d&g的女人朝原籽温的方向看过来,指着她大声喊,“你是《evangel》的员工?” 原籽温心下一惊,全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幸好她还有点急才。 “我也是来要稿费的!”原籽温边说边走向那几个女人,露出情真意切的委屈脸。 她们彼此看了一眼,表情稍微放松下来,换上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口气,“负责给你稿费的也是沈编辑吧?上星期就说会把尾款打给我,结果到现在也没给。听说她已经离职了,我看这其中肯定有问题。” 沈编辑,她们说的是沈懿然? 电梯门打开,又有一群人冲进来。他们每个人手里都带着攻击性武器,面相很凶,动作也敏捷,好像经过专业训练。保安和这群闹事者已经货真价实地混打成一团,空旷的中央大厅不断响起金属重击血肉的声音,听得原籽温心惊胆寒。 耳边忽然亮起无数闪光灯,不知什么时候,记者们也跟了进来。他们看着眼前激烈的场面,难以抑制内心的兴奋。著名时尚杂志《evangel》因为拖欠稿费被砸场,这简直是千载难逢的话题新闻! 不对劲,很不对劲。 这根本就是有预谋的煽动闹事,而且只是刚刚开始。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evangel》大门突然被推开,一群人走出来。为首的男人身形挺拔冷峻,脸上看不出明显的表情,唯有那双眼眸幽深沉静,坦然自若。整个编辑部所有成员都跟在言陌生后面,每个人脸上却是姿态万千。 “都给我住手!” 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响彻在整个大堂,一瞬间,让空气里沾染了他强势清冷的气场,仿佛铺天盖地密不透风的网,将所有人牢牢笼罩。 短暂的沉默后,又响起不绝于耳的拍照声,记者们蜂拥而至,将言陌生团团包围。那群闹事者停下动作,将充满怒火的目光汇聚到他身上。 清晨的阳光下,言陌生的脸庞更显轮廓分明,一身质地精良的黑色西服让他看上去就像一个末代贵族。 他说:“我是《evangel》的社长mossyan,关于拖欠稿费的事情我们正在进行内部调查。无论这是沈懿然编辑的个人行为,还是其它原因,我都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言社长,你的意思是说《evangel》内部有人中饱私囊,甚至携款私逃吗?”有记者提出尖锐的问题。 “在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以前,我不方便回答这个问题。” 话音刚落,闹事者中间就响起一片质疑声。 “你是想推卸责任吧?一间杂志社连最起码的商业诚信都没有,还让同行怎么相信你们?” 谈若莉闻言嘴角微扬,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 洛蔷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evangel》停刊!”不知是谁突然爆发,扬手将一本杂志朝言陌生扔了过去。他的动作太快太迅猛,厚重的铜版纸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迎面击向言陌生。 有那么一瞬间,言陌生眼瞳微敛,闪过一丝锋利的寒光。可他的身体依旧像株笔直的松树般岿然不动,只是肩膀微微摇晃一下,只听“啪”一声,杂志落在他光泽的鞋面前方。 全场骤然安静下来。 每个人都知道,一本《evangel》有353到378页,净重大约在5到6千克。被这么一本有如砖块的书籍砸中肩膀,所承受的冲击和力度绝对不小,疼痛更是不在话下。 “社长。”洛蔷连忙上前作势要扶住他。 可言陌生面色如常,只是轻轻一抬手,示意她自己没事。他垂下眸光,望向安静躺在地面的杂志,然后弯下腰,在众目睽睽之下捡了起来。 那双戴满奇异形状戒指的手,仿佛捧着一个婴孩的生命般将这本《evangel》捧在手里,并小心翼翼地抚平沾染灰尘的封面。 他抬头,刀削斧凿的面孔依旧镇定沉静,原籽温看到他眼中大雾弥漫,似有狂风暴雨降临。可仅仅是一秒,所有黑暗和阴戾便烟消云散,唯有一片清明的坚定和平静。 言陌生捏着杂志一角,白皙的手指修长有力。他环顾全场,声音仿佛弥散的清泉,字字珠玑,句句有力。 “今天站在这里的都是时尚界的成员,我想问你们,当初为什么要踏进这个圈子?因为这个市场充满机遇?能够给自己带来更好的发展?这些原因可能都有,但我想更重要的是,你们曾经或者现在依旧从心底热爱时尚。” “《evangel》从创刊至今有将近二十年的历史,经历过无数次沉浮起落。最艰难的时候,整间杂志社只有十九名员工,为了如期发行,一人身兼数职。对于很多人来说,《evangel》不仅仅是一本杂志,更是他们成就自己时尚梦想的载体。每期杂志的每一个字都是所有员工的心血,也包括在场的各位。” “所有为《evangel》工作过的人都是《evangel》的一份子,这件事我一定会彻查到底,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案。同时,我也希望你们能尊重《evangel》,尊重你们自己。” 这番话情真意切,感染力极强,连原籽温都有点心潮澎湃。她转头望向那群闹事者,看到他们其中有人露出感同身受的表情,似乎开始动摇。 记者们马不停蹄地将他刚才的一番话记录在案,相比大张旗鼓地报警平乱,反倒是这样掏心掏肺的安抚,更有震慑力。 原籽温发现,言陌生是个天生的演讲家,他非常会把握现场的气氛和人心。 都说艺术家生人勿进,言陌生倒是有几分商人的精明狡猾。 言陌生察觉到她的注视,与她目光交汇,眼里似有淡淡的笑意。 原籽温的心跳加快了。 人群散去后,洛蔷第一个靠近原籽温。就像那天她通知她离职一样,拿捏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社长已经交代你今天回来的事,欢迎你zoey。” 原籽温朝她点点头,看到麦静琦和林澔也对她报以微笑。 莫乔和谈若莉神色冷淡,而唐娅婷则强忍住快要溢出来的不满。 她回来了,再度踏入《evangel》这个兵不见血刃的战场。 这里即将爆发一场更为凶险的斗争,她随时可能又沦为炮灰。可她望着言陌生,心里却隐约产生一丝笃定,有这个男人在,一切都不会太难。 不过原籽温随即就发现自己想多了。 因为言陌生看她一眼就转身回去了,步伐从容淡定,根本没把她当回事。 原籽温接下来才从麦静琦口中得知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每间杂志社都会分内稿稿费和外稿稿费,前者针对正式员工,后者则付给外约写手,摄影师和化妆师。编辑部负责和他们接洽的一直是沈懿然,她在前天辞职了,说是要回家照顾孩子。她三岁的女儿有先天性心脏病,所以大家都认为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却不想今天闹出这一幕。 “这件事情闹得比想象中还要严重。”麦静琦指着电脑屏幕说。 全国各大论坛,贴吧和《evangel》的官网,都出现了一份“呼吁时尚界同行谢绝与《evangel》合作”的倡议书,里面将拖欠稿费的事件用近乎妖魔化的方式无限夸大。 国内的时尚圈可以说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样一份言之凿凿的倡议书凭空而出,无疑为《evangel》的诚信带来巨大的打击。 这么短时间内,消息就已经传遍整个网络,应该是有水军在作祟。而刚才的闹事者里掺杂着黑势力,明显是受人指使,推波助澜。 原籽温有点为言陌生担心,她抬头望见社长办公室的百叶窗被拉下来,洛蔷和莫乔已经进去很久了。 “很抱歉,言社长,暂时还联系不到沈懿然。” 莫乔向来是个面若冰霜,喜新不形于色的人。但此刻她也有点忐忑,沈懿然是自己手下的副编,出了这种事,她之前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言陌生不紧不慢地审视着手中外稿稿费的清单,上面罗列了这半年来所支付的费用。 他很快发现沈懿然的作弊手法其实非常简单。 她该给的稿费,每笔都给了,只是在金额上急剧缩水了。比如当时承诺支付一千,最后只给了五百,另外的钱就进入她自己的账户。财务部对外约写手的酬金一向没有严格的审核,所以让她钻了漏洞。 这是编辑部内部管理的失误,而现在这笔烂尾帐,需要言陌生来买单。 他转向洛蔷,“网上的那份倡议书处理怎么样了?” “消息是在今早凌晨两点首先出现在《evangel》官网上的,二十分钟不到的时间,就被各大论坛和贴吧转载,随后蔓延到微博和微信上。网络部的同事已经在处理,必要的话,他们会联络一批网络打手进行反击。” “不用。” 洛蔷一愣,她一时间没明白言陌生的意思。 “放任自流就好。” “可是……”洛蔷蹙眉,“已经有几家品牌商打电话给我们,要终止与我们的合同,还有模特公司也说不会再让自己旗下的模特为我们《evangel》拍一张照片。” 言陌生听着洛蔷的话,薄唇渐渐上扬,弯出一个暗藏锋芒的弧度。他眼里有种奇异的光彩,并不强烈,却闪烁着洞悉的冷醒之色。 单后杀王。 宫玟华这步棋走得很绝。 她明知道沈懿然中饱私囊却不处理,而是将事件火上浇油,闹到人尽皆知。接下来所有和她关系密切的品牌商,模特公司,租用的场地都会以“质疑《evangel》诚信”为由提出解约,再由媒体肆意渲染扩大。 断其粮草,不战自败。她要让言陌生孤掌难鸣,没有这些长久合作的资源,下一期杂志便永无出刊之日。 宫玟华是要彻底毁了自己亲手建立的江山,为了和单梓唯拼出一个胜负。 “意气用事。”言陌生冷冷地说。 洛蔷和莫乔面面相觑,也不知道他在说谁。 言陌生将那份清单随意地放到桌上,淡然地说:“通知编辑部所有成员,五分钟后开会。” 第十八幕 会议室里灯光明亮,编辑部的成员个个神色紧绷。 以前宫玟华是社长的时候,每次开会的排位坐法是有讲究的。洛蔷和谈若莉分坐左右两侧,各占山头。她们俩虽然都是宫玟华的心腹,但到底亲疏有别,私下里也是明争暗斗。 此刻言陌生坐在宽敞柔软的老板椅上,置身于一群红粉胭脂中间,让原籽温产生瞬间的错觉——好像君王与后宫三千佳丽。 会议刚开始几分钟,广告部的主管也加了进来。 沈良接到广告商的电话,亦是终止合约的决定。一本时尚杂志有六成内容是广告,广告的收益决定了最终的盈利。此刻他们擅自撤出,全盘打乱下一期《evangel》的预算和费用,导致所有工作都陷入瘫痪状态。 言陌生平静而专注地听着众人的汇报,不为所动。 “社长,您看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洛蔷试探性地问。 所有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集中到言陌生身上,都想听听这位新社长有什么逆转乾坤的真知灼见。 谁知他只有四个字,“一切如常。” 言陌生在满室诧异的眼神中,缓缓将手放在会议桌上。他的语音不高,却仿佛是敲在心头的鼓点。 他说:“我召开这个会议,就是想告诉大家,不要被任何传言和变动所影响。国内的时尚资源是相对比较有限,但并不是只有眼下这些。你们每个人手里应该都有品牌商和广告客户的联系方式,一个拒绝合作,就再试第二个,我不相信凭借《evangel》这么多年的人脉和口碑,会被网络流言轻而易举地击溃。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要冷静地把握自己的方向,不因滋扰而恐慌。”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似乎是在回味他话里的深层含义。 整间《evangel》都拭目以待,言陌生会如何解决当下困境。可他反倒将烫手山芋扔了回来,让众人自己去挖掘和寻找新的合作关系。 “可是社长……” 洛蔷刚开口,言陌生就截住她,“下午我会去上海参加一个新品化妆品的发布会,这两天的工作就交给洛总编来负责。” 所有人又是一惊,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有心情去参加什么发布会。 难道是去搬救兵? 离开会议室的时候,言陌生又交代洛蔷几句,让她给刚才受伤的保安报工伤。然后他说:“我要带两个同事一起去,莫乔和原籽温。” 原籽温霍然抬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一个助理编辑,居然有资格陪着社长微服出巡? 洛蔷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原籽温,微笑着说:“沈副编离职了,joe确实需要一个新的帮手。” 这句话被擦肩而过的谈若莉听到,原籽温看见她蜜色的嘴唇轻轻上扬,也不知是在嘲弄谁。 整个《evangel》都知道,谈若莉和莫乔关系不合。 谈若莉身为宫玟华的嫡系,在杂志社里一向是呼风唤雨,可偏偏莫乔就不给她这个面子。严格来说,莫乔并不是洛蔷的人,她只忠于自己。就像一只伸着颀长脖颈的丹顶鹤,栖息在散发着雾气的湖水中孤芳自赏。 这种轻慢的姿态,让谈若莉非常不爽。 谈若莉推开洗手间的门,看到莫乔正站在镜子前补妆,便径直走到她身边,露齿一笑,“我一直以为你这个人很清高,不想站队的速度倒是挺快。” 言陌生这次去上海参加活动,指名道姓让莫乔陪同,似乎在暗示已经将她收为己用。对于这位新社长的到来,《evangel》绝大部分员工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观望态度——没人知道他的位子究竟能坐多久。 莫乔早已习惯她的冷嘲热讽,透过光洁的镜面,她清晰地望见谈若莉充满挑衅的神色。她没有说话,因为她深知自己越是缄口不语,对方越是气急败坏。 果然,谈若莉的眼神冷下来,“如果我是你,就先看好牌面再下注,不然开了牌才知道自己押错宝,可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谢谢你的忠告,不过我看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莫乔合上nars的粉饼盒,平静地说:“你到底知不知道言陌生是什么人?当年他入驻bable,成为史上首个华人设计师,起初整个时尚界都不看好他的临危受命,因为他一向主张的minimalism和bable这个品牌的奢华风背道而驰。可结果呢,他成功挽救了日渐没落的bable,将它推向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仅仅一个季度的销量就是过去全年的总和。他是最优秀的r,一本国内时尚杂志,又怎么能难倒他?” 谈若莉被她这般胸有成竹的话震住了,随即品出了其中的深意,“你好像对言社长有好感?” “我只是审时度势。” “只怕你是明珠暗投,”谈若莉靠近她,促狭地笑,“这次和言社长一起去上海的,可不是只有你。” “你想说什么?” “言社长之前明明已经开除了原籽温,又突然让她回来,难道你不觉得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吗?” 话音刚落,原籽温就推门走进来。两个女人同时噤声,转头望向她。 原籽温被她们突如其来的目光击中,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她敏锐地感觉到周围的气氛有点古怪。 谈若莉眯起眼睛,从头到脚地审视着原籽温,最终将视线落到她的脚上。 优雅的米色系配上星辰般的碎钻点缀bs的经典款。 原籽温和莫乔脚上穿着几乎一模一样的鞋,只不过一个是正品,一个是盗版。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谈若莉的笑声好像针刺般扎进原籽温的耳膜,“真不愧是言社长选中的得力干将,连品位都这么相似。” 世纪灾难。 在职场上,和自己的上司撞鞋,已经足够尴尬。而更槽糕透顶的是,你穿的这双还是山寨货。 原籽温在《evangel》工作这么久,穿着打扮依旧我行我素。是因为没钱,也是因为习惯,每次上街淘衣服,只挑舒服顺眼的,拿了就走,从来不管它是不是哪个奢侈品的仿冒。 可这一刻,她从莫乔冷冰冰的脸上看到了一种毫不掩饰的嫌恶,就像原籽温身上带有某种瘟疫病毒。这远比谈若莉的幸灾乐祸更让她感到无地自容。 很久以后,原籽温都记得这一幕。它就像一块难以治愈的疤痕留在她的脑海里,时时刻刻提醒着她什么叫羞耻。 原籽温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转身装作从容淡定地离开。 在推门的那一刹那,她听见身后响起的声音,“为什么她这种人都能来《evangel》工作?” 因为下午的飞机,原籽温有两个小时回家收拾行李。 进门的时候,她将那双罪孽深重的鞋脱在玄关。她安静地注视着这双鞋许久,然后弯腰拾起它们,扔到了门后的垃圾箱里。 微信和微博刚刚兴起的那段时间,原籽温也赶潮流玩得不亦乐乎。但随着微商铺天盖地地侵袭而来,朋友圈里没日没夜地展示着各自的名牌战利品,很快让她失去了兴趣。她对奢侈品的渴望还比不上一套绝版漫画书来得强烈。 苏黎裳说,你这人就是这么不上道。 原籽温赤脚踩着冰冷的水泥地面,走到衣柜面前,伸手打开。混合着淡淡朽木和*空气的味道飘散出来,里面挂着几件干巴巴的毫无生气的衣服,连一条裙子都没有。 初中的时候,房萱曾是女生们眼中的名牌百科全书。她所拥有的物质太丰盛,往往让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同龄少女措手不及。同学们习惯用略带谦卑的语气和她交谈,原籽温一看那种小心讨好的眼神就明白,她们中没有一个不想成为房萱。包括苏黎裳。 可房萱并不在乎,她时常穿着上万块钱的衣服和他们一起坐在地摊上卖盗版dvd,然后四个人攥着脏兮兮的零钱,晃悠到午夜大排档去吃烧烤喝啤酒。 那个时候他们毕竟还年轻,即便是向往奢侈品的光环也只是在心里小小羡慕一下。lv再好,却比不上和朋友们通宵达旦的畅快。年轻的时候很容易满足,所以生活总是丰富多彩。 原籽温走到床底下,拖出来一个落满灰尘的箱子。这里面的衣服都是苏黎裳给的,她本来没打算穿,准备以后一起还回去,连标签都没剪。 原籽温拿出一件月白色的连衣裙,又翻出宝蓝色的手袋,和同色系的鞋。 她走到镜子面前,仔仔细细地打量自己。皮肤很白,就像半透明的玉,双眼皮褶子摺得很深,眼梢又向上吊起,带着几分凌厉。可是因为常年熬夜,黑眼圈很重,眼白里渗着血丝,仿佛陶瓷花瓶上裂开的细纹。 她深吸一口气,将这套也不知道什么品牌的行头套上身。再度望向镜子时,见到了焕然一新的自己。 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她向世界做出妥协。 原籽温赶到机场的时候,言陌生和莫乔已经到了。 在看到莫乔的一瞬间,原籽温特别庆幸自己回家换了鞋,因为莫乔也换了。就像剑客过招,不露痕迹,她也算堪堪和莫乔打个平手。 莫乔只是看她一眼,面色依旧冷若寒霜。 倒是言陌生,露出饶有兴趣的笑容,“我以为你会穿拖鞋来。” 原籽温脸一红,耳根也热起来。 原籽温还是第一次坐头等舱,感觉空姐在这里都笑得比经济舱甜蜜。正在东张西望,耳边响起一个温凉的声音。 “为什么决定回《evangel》?” 原籽温抬头,立刻撞进那双黑沉幽深的眼眸里。 不是你让我回来的吗? 她心里腹诽,嘴上当然不能这么讲,“再去找其它的工作,又要从头做起,还不如回《evangel》。况且以现在的情况,也找不到更好的工作。” 言陌生不置可否地挑眉,“你大学的时候是学什么专业的?” “档案管理。” 原籽温喝着手里的饮料,光线反射在她脸上有种无法名状的失落。 那年高考,正是外婆葬礼刚办完的时候。原籽温根本没有心思参加考试,连怎么走到考场找到教室都不记得。她像个木偶般坐在椅子上,一坐就是两个科目,上交了白卷。 第二天上午开考之前,她还在梦游,忽然背后被狠狠拍了一巴掌。一个长得眉清目秀的监考男老师对她低声说:“同学,你还想不想要你的前程了?!” 或许是他的语气太过严厉,原籽温一下就醒了,勉勉强强地答完了接下来两科,最终上了本城的一所三流大学。 外婆以前总说,“小温长着一副聪明相,将来肯定是名牌学校的大学生。” 原籽温也就坚信了,自己是要走高端知识分子路线的,虽然她也很想像妈妈那样,成为受欢迎的漫画家。但鞠慧音始终不赞成她走自己的老路,因为漫画这个行业,相比医生,律师和公务员,始终是上不了台面的。 言陌生看了她一眼,他发现原籽温很多时候喜欢发呆。她的眼神看起来就像是一片沼泽,所有情绪都闷在里面,酿得越久越难以捉摸。 这种潮湿的沉静让他的心也变得柔软起来。 他说:“想要在《evangel》生存,首先要让自己融入时尚这个圈子。商业就是一场又一场的冒险,学会适应环境,才能得到发展的空间,否则只会让自己处处碰壁。《evangel》或许不是你的终点,但将会是一个新的起点,走好当下这一步,你才能在未来走得更远,爬的更高。” 第十九幕(小修) 下了飞机,已经是晚上七点。 发布会定在明天上午十点,原籽温一行人需要在酒店留宿一夜。可到酒店大堂checkin的时候,接待小姐却面露难色。 “不好意思,言先生,您预订的三个vip房间,其中一个被另一位客人包下了……” 莫乔有点不悦地说:“怎么会这样,你们酒店是怎么做事的?” 两个接待小姐不停地道歉,言陌生见状便微笑着说:“没关系,换一个房间好了。” “其实今晚的vip房间都被人包下了……” 原籽温有点诧异,看见莫乔也是同样的表情。这间五星级酒店价格不菲,装潢奢华,是哪位贵客出手如此阔绰?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接待员们恭敬礼貌的声音,“莫先生。” 一群人踏进酒店大门,走在最前面的中年男子衣着考究,口衔雪茄。一双阴戾的眼睛好像鹰隼,含着慑人的凶光,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掩盖不去的流氓气息。他是莫氏集团主席,莫朗。 经过大堂的时候,莫朗忽然转头,将目光落到言陌生身上。 “这不是《evangel》的言社长吗?”他信步走过来。 “莫先生,你好。”言陌生拿捏着同样惊喜的语调,仿佛他们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原籽温看见苏黎裳站在莫朗身后,长发松松地挽起,耳边落下几缕碎发,显得妩媚多娇。她和原籽温四目相对,但很快移开视线,自从上次她和罗谦君大吵一架后,和原籽温也是再无联系。 “莫先生今晚好像请了很多朋友。”言陌生一见他这排场十足的架势,便知酒店的房间都是被他包下了。莫朗的作风一向如此,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花团锦簇。 莫朗不以为然地吐出一口烟气,“明天是clover的新品发布会,我有预感这个品牌将会在国内一炮而红,所以就带朋友们来捧捧场。” “没想到莫先生对时尚圈也感兴趣。” “不想感兴趣也不行啊。”莫朗噙着揶揄的笑容,“今天早上一打开新闻,铺天盖地都是你们《evangel》的消息,我还以为言社长会忙着在公司处理公关危机,没想到居然有闲情逸致出来走动。” 他靠近言陌生,“你刚来《evangel》就发生这种事,也不知道是你不走运还是那里的风水不好。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evangel》早就不行了,别以为有美国noah集团撑腰就能起死回生。年轻人,我劝你还是早点离开,免得惹一身麻烦。或者你可以转行来我这里,我会考虑给你个助理的位置坐坐。” 身旁人一阵赔笑,笑声异常刺耳。 灯光落在言陌生的侧面,他稍有片刻的沉默。仿佛时间延长的慢镜头,一帧一帧地定格,才能表现出他脸上缓慢凝聚的肃杀之气。 他轻轻地笑了,“有句话叫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也有句话叫韬光养晦,厚积薄发。莫先生您读书少,可能不太能理解这其中的含义。 “直到此时此刻,《evangel》依旧是国内最top的时尚杂志前三名,并且在不久的将来,会成为第一名。只要有我言陌生在,《evangel》就绝对不会垮。所以很抱歉莫先生,我想我不会有机会去做你的助理。” 莫朗脸色瞬间阴沉下去,眯起的眼睛笼起一团雾。 他最恨别人提及他的出身。 站在旁边的莫乔有些看不下去,开口叫道:“爸爸。” 莫朗转头看向她,神色缓和些,又忍不住责怪,“我站在这里多久了,你才看到我吗?” 莫乔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瞪了苏黎裳一眼。 “joe,你几个月没回家了,电话也不打!天天跟着别人瞎忙,你就快失业了你知不知道?” 莫朗还想继续含沙射影地嘲讽几句,便被言陌生一句话截住。 “莫乔是《evangel》最好的编辑之一,工作比较忙。莫先生有这么能干的女儿,应该感到欣慰才对。” 他转头对莫乔倏忽一笑,落在她眼里有如大雪初霁,透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莫朗深知自己在言语上并不是言陌生的对手,便摆出长者的姿态,语气温和地说:“莫乔还年轻,言社长以后可要多提携她哈。” “《evangel》向来都很珍惜有才华的员工。” “那就好。”莫朗忽然往前欠了欠身体,将脸靠近言陌生的肩膀。 他的声音微不可闻,语气却是恶狠狠,“言陌生,当年你和单梓唯得罪我的事还没有完,我就看着你们俩怎么死!” 他冷笑着抬起头,重重地拍了拍言陌生的肩膀。 两个人又寒暄了几句,就像奥斯卡颁奖礼上的实力派演员,不知情的人,还真以为他们是相识多年的合作伙伴。 莫朗离开的时候,伸出胳膊将苏黎裳搂进自己的臂弯。他的手指扣在女子白皙的肌肤上,苏黎裳将头靠在他脖颈间,笑容温婉。 这一幕,让原籽温如坐针毡。 她想起初中的时候,闻名遐迩的校草想趁着同学们庆贺篮球比赛欢呼雀跃的时候,冲过来抱一下苏黎裳,结果被她一个耳光扇到地上。 事后她对原籽温说:“一想到和莫名的男人肌肤相亲,我就浑身不自在。” 直到人群走远,原籽温依旧怔怔地望着苏黎裳的背影,感到如此的陌生。 莫乔说:“社长,不如我们换一家酒店。” 接待小姐见缝插针地接过去,“言先生,这两间vip房间有一间是套房,也可以住两个人。” 言陌生点点头,“莫乔,你和原籽温住那间。” 原籽温一惊,有些支支吾吾地说:“我怕吵到莫主编……” “那你和我住,我不怕吵。” 言陌生自然而然地走去前台登记,将瞠目结舌的原籽温抛在原地。 ……社长要和她住同一个房间?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莫乔问:“你和苏黎裳是朋友?” “是……”原籽温转头看她。 莫乔抱紧双臂,挺起的细长脖颈洁白而优美,说出来的话仿佛冷箭,“真是物以类聚,我最瞧不起这种只会依靠男人,不懂得自食其力的女人。” 说完,便拉着行李箱扬长而去。 原籽温听说,莫朗最爱的两样东西就是钱和女人,妻子去世后更是变本加厉,身边红粉成群。莫乔恨父亲的寡情薄幸,从外国留学回来后不顾他的反对,坚持来《evangel》工作。这么多年,她没花过家里一分钱,她的确是很有骨气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她,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进房间的时候,原籽温感到有点尴尬。她一只手扶到门框上,用手指不自觉地抠着光华的褐色木头,半天也没抠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言陌生大大方方地走进屋,回头奇怪地看她一眼,“你在干什么?” 原籽温如梦初醒,立刻拖着行李箱几步跑进来,反手锁上门。 内外套房设计一模一样,只是大小有别。言陌生很绅士地问她想住哪间,她指了指外边的,因为靠近卫生间。 原籽温洗完澡,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敲了敲言陌生的房门。 “进来。” 原籽温打开门,看见言陌生正坐在电脑门前。他只穿着干净的浅蓝色衬衫,上面有暗花的纹理,映衬的皮肤更加白皙耀眼。他的线条总是那么利落俊朗,一气呵成,任何时刻周身都带着清冷而温凉的气场。 “社长,我洗完澡了,你要不要也洗一下?” 原籽温斟酌着用词,可这话听上去还是有点不对劲。 “谢谢。”他接过原籽温递过去的毛巾,目光也就自然地落在她身上。 原籽温身体里的热气从浴袍领口往外冒,皮肤因为白,整个人都像一块蒸熟了的发糕,飘散着香喷喷的沐浴露味道,柔软而糯甜。 “秀色可餐。”言陌生忽然说。 “啊?” “我去洗澡。”他坦然自若地从她身边走过去,好像刚才说话的人根本不是他。 原籽温趴在床上看电脑,整个网络最热门的话题依旧是《evangel》。一天之内,全国上下都知道了这本时尚杂志,去街上随便找个人问问,恐怕都能对这起风波评头论足。 她溜进《evangel》的官方论坛,浏览着里面五花八门的话题。猛然,一个标题颇为醒目的帖子映入眼帘。 “扒一扒你所不知道的真实的言陌生。” 原籽温好奇地点进去,看了几行。 “言陌生在美国并没有外界传言的那么风光,几年前他曾被美国时尚圈封杀过一段时间,原因是涉嫌吸毒和贩毒,私生活更是乱成一团……” 恶意中伤。 原籽温义愤填膺,还没有看完手指就不自觉地动起来,想在下面留言反驳。可很快意识到这样做只会把这条帖子顶上去,正中对方下怀。 现在《evangel》四面楚歌,声名狼藉,有人便趁此时机兴风作浪,把脏水也往言陌生身上泼。她看见有些《evangel》的老读者出来力挺言陌生,也有人质疑他回国的目的。 国内时尚圈远不比国外,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言陌生甘心放弃锦绣前程,来《evangel》打这场毫无胜算的战争呢?恐怕不仅仅是单梓唯的友情牌。原籽温又想到莫朗,传闻他跟美国的几个大毒枭有生意往来。 原籽温忽然发觉,自己一点也不了解言陌生。他就仿佛是个笼罩着华光的谜团,而他的身后伫立着一片茂密幽深的原始森林,望不到尽头。 从宫玟华发动进攻至今,言陌生一直按兵不动,不回应也不反击。他到底在谋算着什么呢? 正想着,卫生间那边传来动静。原籽温连忙合上电脑,以免被言陌生看见那些飞短流长。 她刚一抬头,就愣住了。 言陌生只在腰间围着一块毛巾,坚\挺如玉的胸膛完全暴露在空气里。水流沿着笔直的背脊一路下滑,好像闪闪发光的碎钻。他的身材比原籽温想象中的更加挺拔健硕,天生的浅棕色头发垂在肩头,睫毛上还沾着氤氲的水汽,眼睛湿漉漉地望着她,就像被雨水冲刷过的天空,一片晴朗…… 原籽温的呼吸一下子失去了韵脚,像是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朝四面八方飞去。 她身体僵硬地坐在床上,半响没敢说话。 言陌生丝毫不介意她这过分热情的凝视,只是随口说:“把浴袍给我。” 原籽温连忙跳下床,胡乱地把浴袍塞给他,下意识地偏过头去。 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失礼,又不是没见过男人。 言陌生穿好浴袍,走到桌前倒了两杯红酒,“要喝点酒吗?” 他缓缓摊开掌心,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让原籽温没办法拒绝。 他们两人坐在露天阳台上,一边吹风一边喝酒。南方的气息总是太过柔和,夜风里充满花香和泥土的潮湿,无处不在的香味仿佛要把人神经中最刚毅的部分铰断。原籽温心里忐忑不安,她有太多话想问言陌生。 “你在担心什么?”言陌生看出她的心情。 “我在想这次的公关危机。”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岗敬业了?”他玩味地笑。 我不想刚回《evangel》又失业。” 言陌生抬起黑沉沉的眼眸望着她,“那你觉得我们应该如何处理这次的事件?” 原籽温不认为自己的意见具有参考价值,但她还是把思考良久的想法说了出来。 “对于一个企业来说,信誉和名声是最重要的,这关乎到广告商和消费者对我们的态度。现在《evangel》内部分崩离析,外部又有《r》这些势均力敌的同行虎视眈眈,我们不如顺水推舟,趁此打一场翻身仗,借着这次的公关危机让所有人看看《evangel》的诚意和决心。” “具体说说?” “首先要把拖欠稿费的始末调查清楚,给外部写手一个明确的交代。其次是找到更具有影响力的广告商和品牌商,证明我们人脉灵活,有合作价值。再次我觉得《evangel》应该建立属于自己的广告公司和模特公司,这样我们就不需要总看别人的脸色了……” 原籽温说到这里,注意到言陌生正眸光清亮地盯着自己。黑瞳里仿佛旋转着一束流光,这光照在原籽温身上,乱了她的心智。 “你倒是很紧张《evangel》。” “我是紧张你。” 话一出,两人都是一凛。原籽温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她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的意思是说,不想看见你因为《evangel》被莫名其妙的人在网上议论……” 他是那般光芒四溢的人物,她实在不想看见他受到一点流言蜚语的玷污。 言陌生静静地看着她,温柔地笑。那笑就像水从脸上荡漾开去,映着月色,泼了一地的春风化雨,缱绻悱恻。 下一秒,他忽然靠近她,用食指托起她的下颚。他的影子恰好落在原籽温的脸上,遮住了头顶的光线。原籽温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住了,一动不敢动,只是睫毛轻轻颤抖,一层红晕迅速蔓延到脸颊。 他们距离得这样近,他的气息无声无息地包围她,明明没喝多少酒,原籽温却感觉眩晕得厉害。她从他的眼眸里看见自己的影子,融化在晶莹通透的湖水里。 她发现他的嘴唇非常漂亮,就像滑腻腻的花瓣,半透着光,极具蛊惑力。 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连同有些躁动的风。 然后他说:“早点休息,晚安。” 言陌生抽回手臂,若无其事地站起身,转身回房。 原籽温维持着刚才的动作许久,才不自在地抿了一下唇。 他刚才……是想吻我吗? 第二十幕 *clover化妆品发布会,上午八点。 原籽温第一次看见这样具有震撼力的秀场。 壁色温暖的欧式建筑,宽敞明亮,天花板很高。从踏入二楼的楼梯开始,到处都绿茵如锦,铺满五光十色的鲜花,仿佛是大片翡翠上镶嵌的璀璨宝石。 走进大厅,便是层层叠叠依次蜿蜒排列的花墙,万丈丹霞,千重红绣。风从窗棂吹进来,整个厅堂漾满绚烂的波浪,馥郁的幽香酒样在空中泼洒,沁得人醺醺欲醉。 花墙旁边还摆着英式茶点,精致的瓷器闪着碎玉的光芒,卡马龙如同少女的酥胸。 爱丽丝梦游仙境也不过如此。 此刻距离发布会开场还有两个小时,正在进行彩排。言陌生站在一群身材高挑的模特中间,和一个女孩在讲话。 阳光照在她的半侧面,从远处看上去似乎饶有姿色,长长的睫毛上下翻飞,略带羞涩的笑容柔情似水。 无论是妆容还是姿态,都散发着一股陌生人的气息,但原籽温还是一眼就把她认了出来。 房萱。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moss,这个秀场实在是太完美了!” 她眸光灼亮地望着言陌生,难以遏制激动的情绪。 言陌生微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带着前所未有的宠溺和温柔。 也就是这个时候,原籽温才知道原来clover的老板是房萱。而这次秀模特所穿的服装都是言陌生亲自设计和打扮的uture,就连这个秀场的idea也是他的构思。 他们并肩坐在一起观看彩排,时不时轻声交谈。言陌生配合房萱的高度,微微低下头认真倾听,用手指来回比划,研究走位的方式。 原籽温注意到房萱目光灼亮,整个人好像绷紧了弦的木琴,这是极度投入和专注的神态。 舞台监督走过来问房萱想用什么方式谢幕,两个人意见出现分歧。 房萱细眉蹙起,“不,我觉得我应该跟着模特走完全场,向每个嘉宾表示感谢。” 她说话的语调简直和言陌生一模一样。 舞台监督有点为难,倒是言陌生在旁边打圆场,“这样吧,我陪你一起谢幕。” 等舞台监督走后,房萱才松了一口气,她不好意思地拢了拢头发,“我太紧张了,这是clover的第一次发布会。” 她走到阳台向下望去,一楼的红毯处已经是群星云集,雪白的闪光灯亮得她几乎眩晕。房萱没想到今天会有这么多明星出席,毕竟clover只是一个成立还不到半年的新品牌,言陌生为她在媒体宣传方面花了很多心思。 “我去天台透透气。”房萱抿抿嘴唇,走上天台。 言陌生知道她有点怯场,刚要跟上去,忽然看见原籽温站在不远处。 她和他隔着满室的芳香,盛装的模特,静止地望着彼此。仅仅只是一夜,原籽温感到他们的距离就变远了,似乎那个未发生的吻只是她的臆想,根本不存在。 言陌生表情如常,“酒呢?” 原籽温递过去,那是一瓶louisxiii。 “谢谢。”言陌生说完就上了天台,没再看她一眼。 原籽温走到一楼,看见莫乔正在接受记者的采访,都是有关于《evangel》的绯闻。她娴熟地应对着,和平日里的倨傲判若两人。 每个人似乎都担当着属于自己的重要角色,唯独原籽温,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快开场的时候,言陌生和房萱才从天台下来。房萱的神色比刚才要缓和很多,言陌生耐心地叮嘱,“放心,一切都会顺利,我会陪你到结束。” 房萱点点头,下意识攥紧他的胳膊。 三楼的准备室里,所有模特已经穿戴整齐,在做最后的补妆。舞台监督拿着名单一一喊她们的名字,核对出场顺序。 大家看到言陌生走进来,都露出心安神定的笑容。无论何时,他都是团队的灵魂人物,挥斥方遒。 “还有三十秒开场,julia准备。”舞台监督喊道。 言陌生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用戴着白手套的手为她拂掉尘埃,声音温柔得好像在说情话,“你是最明艳动人的,相信自己!音乐起了,go!” 仿佛被这句话的魔力所感染,模特的步伐变得更加自信优雅。 已经事先在花墙和楼梯安装了摄像头,连接着准备室里的四个大屏幕,工作人员可以从不同角度看到秀场内的情况。 房萱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几乎停止了呼吸。 二楼的秀场内坐满嘉宾,他们都为这个梦幻般的设计叹为观止,啧啧称赞。而当第一个模特出现的时候,更是全场低呼。 太美了。 巧夺天工的绿色裸背扎染长裙,仿佛飘荡在山谷的薄雾。深海绿的眼影,珊瑚色的唇彩,勾勒出立体丰盈的五官,看上去神采飞扬。而周围的花墙好像燃烧的海洋,点绛流丹,云蒸蔚霞。 每一件服装都恰到好处地映衬着妆容,浑然天成,又不喧宾夺主。 原籽温自然地想到clover的宣传语,“每个女人都应生如夏花。” 当最后一个模特结束走秀,房萱流下喜极而泣的眼泪。周围的工作人员都上前拍拍她的肩膀,她望向言陌生,几乎是颤抖着声音,“谢谢。” 言陌生伸手轻抚她的脸颊,“别哭,马上到我们出场了。” 摄影师拍完照片,三十二名模特一起走出去,言陌生拉着房萱的手,跟在最后面。整个后台爆发出热情的掌声,为他们的成功衷心喝彩。 原籽温透过大屏幕,看见他们仿佛一对新人般执手相握,在无数嘉宾和媒体的欢呼中露出微笑。房萱脸颊泛着红晕,使她看起来像一朵金黄色雏菊,沐浴在言陌生这轮耀眼的骄阳下。 天作之合,如此般配。 在那一刻,原籽温便知道,房萱又来了。 她的存在永远都像一面镜子,无比清晰地映照出自己的卑微,狼狈和不幸。七岁是这样,十五岁亦是如此。而现在,她身上闪烁的灼灼光华更是让原籽温睁不眼睛,犹胜从前。 她的小表妹终于长大了,而她自己,却还是老样子。 原籽温拾起一朵落在地上的山茶花,像水洗的胭脂。周围一切声音如同退潮的海水,从她耳边消失无踪。千头万绪的往事涌上来,心口好像塞着棉絮。 她收拢手掌,将那朵山茶花一点一点地碾碎,染了满手的红,仿佛血。 她听到一个声音恶狠狠地响起:房萱,你为什么要回来? 这场秀空前成功,在此之前或许极少有人听过这个品牌,但今天以后整个时尚圈都会知道clover,知道房萱。 发布会结束以后,房萱到门口与嘉宾握手寒暄,言陌生站在她旁边,安静地做陪衬。 记者们争先恐后地涌到他们面前。 “房小姐,请问你和言社长是什么关系?” 房萱笑靥如花,抬眸望了言陌生一眼,“我们是好朋友。” 原籽温在旁边断断续续地听着,才知道房萱和言陌生是在美国认识的。他们的关系亦师亦友,言陌生听说她想回国发展自己的品牌,就为她塔桥铺路,便有了今天声势浩大的满堂喝彩。 有个不知趣的记者问:“房小姐是神鼎集团主席原先生的女儿,言社长和她走得这么近,恐怕不只是朋友这么简单吧?” 他的提问很快引发其他人的猜想,“最近很多品牌商都和《evangel》解约,言社长是不是想告诉大家,《evangel》已经有了神鼎集团这个新靠山。” 没等他们回答,莫乔就走过来,“不好意思各位记者,今天的主角是clover,关于《evangel》的问题发布会之前我已经和大家说了很多了。” 房萱有点不知所措,言陌生在她耳边轻声说:“我们走吧。” 两人不再理会记者的追问,信步走出秀场。言陌生始终用身体护着房萱,如同尽职尽责的护花使者。 原籽温原本站在门口的红毯上等言陌生,没想到房萱也会跟着出来。她一瞬间莫名惊慌,下意识地想要躲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是不是毫无瑕疵,穿着是不是优雅得体。 她在害怕。 学生时代,她尚可用虚张声势的人缘和无法无天的个性,在房萱面前摆出气壮山河的架势。可现在呢?她原籽温还有什么地方是比房萱强的? 仿佛心有灵犀,房萱的目光射灯一般扫过来,将不远处的原籽温尽收眼底。她脸上绽放出无与伦比的惊喜,不是装的,她从小到大都是这么容易激动的女孩。 “表姐!”她松开言陌生的手,像只小鸟般飞过来。 躲不过去了。 原籽温在她靠近自己之前,调整了僵硬的表情,露出一个还算欣喜的笑容。 “房萱。” 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抱在一起,原籽温可以感到房萱的身体在轻微颤抖。 “七年没见了,我好想你。” 可我一点也不想你。 原籽温嘴上却关切地说:“你什么时候回国的,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原先生他们知道吗?” 房萱摇头,“我上星期才回来,谁也没告诉,因为moss说……” “久别重逢,我想给大家一个惊喜。”言陌生打断房萱的话,轻描淡写地说。 原籽温看了他一眼,她隐约察觉到他似乎隐瞒了什么。 房萱要留下来和工作人员收拾秀场,便让言陌生先回去。 “也好,原籽温你留下来陪房萱,等会我们在酒店汇合。” 原籽温想拒绝,却找不到合理的借口。倒是房萱非常欣喜,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时间与表姐闲话当年。 原籽温站在秀场的角落,看着房萱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众人工作。这些年她的确变了很多,再也不是那个连上课回答问题,都羞涩得满面红晕的小女生了。 不愧是言陌生教出来的徒弟,做起事来真是有板有眼。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房萱结束工作走过来。 “我带你去酒店。”原籽温耐着性子。 两人一出门便看见一辆出租车停在那里,她们上车后,司机很快发动引擎。 一路上,原籽温都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直到房萱的话响在耳旁。 “表姐,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老样子,你呢?”原籽温淡然一笑。 “开始的时候真的不习惯,觉得你们不在身边,什么事都做不好。幸好后来遇见moss,他教会我很多东西。” 当年房萱从楼梯上摔下去,在医院住了两个月腿伤才完全康复,鞠颜茜勒令她以后不准再见原籽温。 她却心无芥蒂地为其解释,“你们不要再骂表姐了,大姨和外婆不在了,就剩表姐一个人,你们有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 鞠颜茜气得一个耳光甩过去,“你是被原籽温下了降头还是灌了迷烫,她差点害死你,你还替她说好话!?” 鞠颜茜只能把房萱送去美国读书,让她远离原籽温这个害人精。房萱自小娇生惯养,连泡面都不会煮,她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生活了七年,想起来也是不容易。 “其实这么久以来,我都想替妈妈和你说一句对不起。而且当年我真的不是有意隐瞒你……” “以前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没等房萱说完,原籽温就打断她。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房萱露出失望的表情,“这七年,你换了电话号码,换了住址,和原家断绝一切关系。我知道这么说有点过分,可是大姨已经去世这么多年,上一辈的恩怨就算了吧。” “房萱,如果今时今日我们的角色对调,你说鞠颜茜会不会一句算了,就放过我妈妈?”原籽温冷笑着摇头,“不会,她只会不惜一切代价赶尽杀绝,将我们从原家彻底赶出去。不过我妈妈没她那么不知廉耻,也不会背叛自己的家人!” “我知道我妈妈有时候是很过分,但怎么说她也是你小姨……” “我高攀不起,我不想再站在原家大院的门口被她羞辱。” 那个赤脚奔跑在马路上的夜晚,让原籽温记忆犹新。她发誓无论以后发生任何事,都绝对不会再去找原家人求助。 “发生什么事了?你遇到麻烦了吗?”房萱紧张起来。 “已经解决了。”原籽温不想多言。 房萱有点乏力地靠在车椅上,她没想到阔别七年,再见面却是这般话不投机。 她说:“你还记得以前我和你说过的话吗?我们是一辈子的姐妹,只要你有困难,我就会倾力相助。” 原籽温没有回应,她佯装看手机,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房萱转移了话题,“对了,谦君和黎裳怎么样,他们结婚了吗?” “他们分开了。” 确切来说,他们就没在一起过。 “怎么会这样……” “很奇怪是吗?但这就是我们的生活,你不会想知道我们这七年是怎么过来的。说到底房萱,大家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这样的朋友,你还是少惹为妙!” “表姐!”房萱咬着牙,一双眼睛清亮逼人。 原籽温知道自己有点刻薄,但她必须要说点什么来打击和挫败房萱。从看见她的第一眼开始,原籽温的世界就乱了。 车内陷入一阵难堪的寂静,两人都不再说话,各自心事重重地看着风景。 猛然,原籽温注意到不对劲。 “司机师傅,是不是走错了?” 这条路根本不是通往酒店的方向,他们不知何时已经远离商业街,来到一条偏僻的小路上。 司机没有回答,而是一脚油门,发疯似的往前开去。 原籽温心里一惊,“停车!” “怎么了?”房萱急忙问。 原籽温盯着后视镜里司机的脸,厉声说:“你再不停车,我就报警了!” 话音刚落,司机就一个急刹车,巨大的弹性几乎将坐在后座上的原籽温和房萱掀翻。她们的头重重撞在前车椅上,大脑出现瞬间的空白。 良久原籽温才恢复意识,她睁开眼,看到出租车停在一片荒无人烟的空地上。而在它前方,停着两辆黑色的福特,车上走下来几个戴着面具的高大男人。 一瞬间,原籽温还以为自己是走进了哪个电影的片场。她冒出一身冷汗,心砰砰地剧跳。 后车门被打开,两个男人冲进来一把抓住房萱的胳膊,将她拖了出去。 “你们要干什么?!”原籽温急忙伸手,可没抓住房萱。 脖颈间忽然一阵寒凉,一把十厘米的短刀抵在她的下颚。司机的声音很沉,充满威胁的杀气,“你最好别乱动,我们要的人不是你。” 原籽温惊魂未定,这群人的目标是房萱?! 房萱被那两个人拖拽着拉向福特,隔着紧闭的窗玻璃听不清她的声音,惊慌失措的嘴型应该是在求救。 原籽温忽然想起一件事。 初二那年,她曾疯狂迷恋安家路,每天都往他书桌里塞写满长诗的信。她妄想用舆论的压力占领爱情的高地,理直气壮地攻陷安家路这座屹立不倒的碉堡。可惜革命尚未成功,这些信就被其他男生拿了去,站在走廊上大声朗读,引得全年级同学争相围观。 原籽温怒火中烧,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面发作。谁知房萱提了一桶水就冲出去,扬手泼在那几个男生身上。同学们当时都吓傻了,别说发怒,房萱平时和男生说话都是结结巴巴的。 女生气得脸色苍白,“我不许你们说我表姐!” 一直以来,无论原籽温怎么伤害她,孤立她,房萱从来都不介意。就像她自己说的,“我们是一辈子的姐妹。” 原籽温的眼眶变得微红,喉咙里有如落了一把灰。 就在这时,她看见房萱好像是咬了一个男人的胳膊。那男人气急败坏,扬手就要给她一个耳光。房萱趁机抬腿踢在他膝盖上,又挣脱了另一个人的束缚,跑了出去。 可没等她跑出多远,就被其他人围追阻截。她穿着高跟鞋步伐不稳,跌在坚硬的泥土上,挣扎了几次都没爬起来。 被她踢中的男人追上来,手里多了一把砍刀。 原籽温忽然抬手打开车门,转身的刹那间,脖颈只觉一阵刺痛,血便流下来,不过伤得并不深。她的动作太突然,司机没想到她会这么大胆,根本来不及阻止。 原籽温疯狂地扑过去,在那把砍刀落下来的前一秒,强身挡在房萱面前。 眼前闪过一道寒光,她下意识地挥手去挡。只听金属嵌入血肉的声音,大片大片温热的血沿着手腕淌下来,一滴滴砸在地面上。 “表姐!”房萱带着哭腔喊道。 周围忽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注视着原籽温。 她居然徒手接住了砍刀! 锋利的刀刃陷在雪白的手掌里,原籽温满目凶光,漆黑的眼睛仿佛深不见底的古井,又好像燃烧着一簇簇骇人的磷火。她似乎没意识到疼痛,只是一动不动地瞪着众人,阴冷狠厉的气场让这群男人也背脊一颤。 “你们要带我妹妹去哪里?”她咬牙切齿地问。 站在她身前的两名男子相互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便说:“小姑娘,我们并不想伤人。你回去告诉姓原的,今天晚上十点之前准备五百万现金,我们保证房小姐没事。” “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男子冷笑,“我劝你还是乖乖听话,你以为自己一个人可以救得了你妹妹吗?” 原籽温环视四周,知道自己处于明显的弱势。房萱从地上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拉住她的胳膊,“他们的目标是我,你不要管我了!” “房萱……” 房萱看出她的想法,轻声说了一句让原籽温痛彻心扉的话。 “无论我能不能回来,千万不要责怪自己。” 原籽温眼睁睁地看着房萱跟着那群男人上了车。临走前,他们还说:“别想着报警,你一个人把钱带来!” 一阵钻心入骨的剧疼从手掌处蔓延开来,随着血液扩散至全身,原籽温险些晕死过去。她跪在地上许久,终于鼓足最后一口气,从衣袋里摸出手机,拨通了言陌生的号码。 第二十一幕 *酒店房间,下午五点。 原籽温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头发一缕缕地被冷汗粘在脸颊,睫毛上有细碎的水滴,看上去就像从猎网逃生的弱兽。 莫乔抬眸看了看坐在她身边的言陌生。 从看见倒在空地上,昏迷不醒的原籽温开始,这个男人就一直保持着凝重沉冷的神色。他的性情一向难以捉摸,此刻更是不知道在想什么。 疼痛仿佛海潮般一*袭来,原籽温脸色苍白,在睡梦中也忍不住皱眉。 言陌生轻轻握住她的手,仿佛触碰到冰块。他感到手指间一阵粘腻,原来是她伤口处又开始渗血,将绷带染红了一小片。 莫乔也忍不住担心,“言社长,要不要送zoey去医院。” 言陌生不置可否。如果去医院,医生一定能看出这是刀伤,会立刻报警,原籽温在电话里反复叮嘱千万不要惊动警察。和所有的绑票勒索案一样,报警是最可靠却也是最冒险的行为。 言陌生眸色渐沉,那双星辉般的眼睛笼着浓黑的雾色,仿佛疾风骤雨降至。 猛然,他站起身,快步走出房间。 莫乔连忙跟了上去,她没敢开口问他要去哪里,只是察觉到言陌生怒不可遏。他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但周身弥漫的怒火还是将空气都燃了起来。 言陌生来到酒店后面的高尔夫球场,径直走向站在那里谈笑风生的人群。 他的音量不高,却掷地有声,“莫先生。” 莫朗拥着苏黎裳在教她挥杆的技巧,看见言陌生和莫乔忽然出现,便露出意兴阑珊的样子。苏黎裳乖巧地从他手里接过球杆,说是想自己练习一下。 身边人为莫朗点燃烟,等他摆足架子,才慢悠悠地踱了过来。 “言社长,有什么事啊?” 言陌生直视他的眼睛,开门见山,“莫先生有没有听说clover发布会结束以后,房萱就不知所踪?” “哦,是吗?”莫朗惊讶地挑眉,“那应该立刻报警。” “听说莫先生在上海有不少朋友,不知道可不可以让他们帮忙?” 莫朗眯起眼睛,“你这是什么意思?” 言陌生走近他,锋利的目光似乎要将对方洞穿,“房萱是原宏量唯一的女儿,他一直将她视为掌上明珠。如果她受到伤害,原家的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站在旁边的莫乔心里蓦然一惊,难道是莫朗找人绑架了房萱?! 神鼎集团和莫氏集团一直是商场上的竞争对手,最近更是因为一项招标工程大动干戈。上星期公布的第一轮采集综合评标结果,莫氏跃居第一,凭借着可观的深度折扣独占鳌头。但第二轮的重点是技术标,莫氏显然不会是神鼎的对手。 “这次的事件是早有预谋,对方却只要五百万,恐怕他们的目的并不是钱。” 莫朗静止不动地凝视言陌生几秒,忽然笑了,“我在上海的确是有些江湖朋友,你想要知道房萱的下落,行!你现在就跪在我面前,我或许会出手相助。” “爸爸!”莫乔厉声喊道,紧张地看了言陌生一眼。 夕阳的余晖落在男子背后,将他的头发照成金色,在风中轻轻扬起,好像是水面上鳞波。言陌生没有恼羞成怒,而是缓缓弯起嘴角,露出轻蔑至极的笑意。 这个笑容明晃晃地刺进莫朗的眼里,让他极为不悦,“当年在美国,你和单梓唯毁了我两千万的货,这笔账我还没和你们算完。言陌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谋算什么,想把绑架的罪名推到我头上,没那么容易!” “那就要看鞠社长相不相信你了。” 言陌生说完,忽然转身。莫朗看见鞠颜茜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她已经将他们刚才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一路的风尘奔波让这个一贯强势的女人看起来有点憔悴,苍白的脸色更是写满焦躁和不安。 她是今天上午看到网上的直播视频,才知道房萱已经回国。她在心里责怪女儿实在是不知分寸,便让助理订了上海的飞机票第一时间赶过来。结果刚下飞机就接到陌生来电。 对方只有一句话,“招标工程还是你女儿,选一个?” 整个商界都知道莫朗的背景,他处事风格不择手段,为了赢什么勾当都做得出来。 奈何鞠颜茜没有证据,更不想打草惊蛇,她说:“莫先生,我希望房萱可以平安无事地回来。否则,神鼎集团和原先生一定不会放过凶手!” “那你们就慢慢调查吧,我很忙,失陪!”莫朗冷笑一声,便和手下人离开球场。 他刚走远,鞠颜茜在心头压抑的一口气就松了下来,险些跌倒。言陌生连忙上前扶住她,“鞠社长,你没事吧?” 鞠颜茜嗔怒地瞪他一眼,“言社长,房萱从美国回来是你不让她告诉家里人吧?不仅如此,你还事先对媒体隐瞒她的身份。如果她真的出了事,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言陌生平静地听着她的训斥,也不为自己解释,只是问:“原先生知道这件事了吗,你们打算怎么办?” “绝对不能报警,如果被媒体肆意渲染,更加会影响这次的招标计划。” 虽然忧心忡忡,但鞠颜茜毕竟要把公司的利益放在首位。上海不是原家的地盘,他们在这里也认识一些朋友,却未必能起到作用。 言陌生似乎看出她的心思,他说:“我记得单总在这边认识一些人,应该帮的上忙。如果鞠社长相信我们的话,我立刻请他安排。” 鞠颜茜慢慢地打量了他一眼,“《evangel》和《r》一向势成水火,noah集团和神鼎也从没有交集,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房萱是我朋友,我不能让她有事。” 他说的这般笃定,让鞠颜茜一时间也找不到错漏。她沉思片刻,“我暂时相信你,但我要警告你,如果救不了房萱,我就要《evangel》所有人陪葬!” 然后她指着莫乔,“从现在开始,你一步也不能离开我。” 莫乔只能点头,并且交出自己的手机。这种时候,她的身份的确非常尴尬。 苏黎裳跟着莫朗返回酒店房间,她等待许久,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开口。 “莫先生,我知道我不应该这么问,但房萱始终是我朋友……” 莫朗抽了一口烟,“难道连你也认为是我找人做的?” 苏黎裳沉默,她真的不确定。 莫朗冷笑,“你跟了我那么久怎么还这么糊涂?以我莫朗今时今日的地位和身价,需要做那种不入流的勾当吗?我可是个正经商人,违法乱纪的事情绝对不会干。” “那到底是……” 他阴戾的目光里闪过一抹嘲弄笑意,“有句话叫贼喊追贼,言陌生这一步棋也是狠绝了。他想一箭双雕,拖我下水,我就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苏黎裳骇然抬头,她不明白他的意思。 莫朗也没想给她解答,而是站起身走到房内的保险柜里。他有一个习惯,无论走到哪里都随身携带大量的现金。只有将这些粉红色的钞票捏在手里,才有踏踏实实的满足感和成就感。 他一边摆弄着手里的钞票一边说:“你知道当初为什么会让你跟我吗?因为你知道穷的滋味,也明白尊严被人踩在脚底下的感觉。一个人只有跌入谷底,才能学会往上爬。而当他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后,就再也不愿意记起过去的事——因为太难堪了!” 说完,他一挥手,手里的一摞钞票便像雪花般撒向天空,落了满室的粉红。 莫朗神经质地笑起来,“黎裳,这个世界有钱才有一切!” 苏黎裳胆战心寒地望着他,她从来都知道莫朗不是什么好人。可这一刻,她真的害怕了,她想离开他,现在。 原籽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她猛然坐起来,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房萱怎么样了? 她转头,看见言陌生坐在自己身边,目光深远而温和。 “你醒了?” 原籽温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钱准备好了吗?我必须尽快送给他们!” 言陌生看着她苍白的面色,忍不住伸手替她拨开眼前的湿发。他的动作轻柔无比,身上海水般的气味具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他说:“原籽温,你不要着急,仔细听我把话说完。” 言陌生告诉她,钱已经准备好,他会让人暗中跟着原籽温一起去交赎金的地点。到了目的地,她只需要把钱交给对方然后立刻离开,至于房萱,自然会有人去救。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耐心而温柔,就像在给学生讲课,生怕原籽温听不懂。因为一旦有所闪失,随时会有人丧命。 原籽温点点头,她说:“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她的手不方便,莫乔便走过来帮她穿衣服。原籽温看见她的脸上也流露出担忧的神色,“zoey,万事小心。” 原籽温心里涌上一股暖意,朝她笑笑。 赎金放在一个非常普通的登山包里,原籽温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一时间也是忐忑难安。她刚要拎起背包,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等等!” 原籽温回头,这才发现鞠颜茜也在房间里。 “你也来上海了?” 鞠颜茜望着她,眼里充满怀疑和戒备,她说:“绑匪真的让你一个人去送钱?” “你又想说什么?”原籽温实在没力气和她吵。 “当时的情景到底怎么样,我们谁也不知道。五百万对你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如果你一去不回头,房萱要怎么办?” 原籽温顿时火了,“鞠颜茜,你不要太过分!房萱是你女儿,也是我妹妹,她在我面前被人带走,我比你更担心她!” 原籽温真的有点委屈,手掌上的伤还疼得厉害,她一把抓起背包,“我懒得理你!” 可鞠颜茜却快她一步,伸手将背包牢牢压在桌上。两个女人相互对峙,谁都不肯松手,房间里的空气都僵滞了。 言陌生见状连忙走到鞠颜茜身边,“鞠社长,你还是不相信我吗?”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原籽温。”鞠颜茜咄咄逼人地望着她,“你一直不喜欢房萱,简直视她为眼中钉。我不能把我女儿的命交到你这种人的手里!” 原籽温深知自己和鞠颜茜的芥蒂太深,仇恨太重,可是这一刻,她只想着尽快把房萱救出来。 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在这个女人面前放软了语气,“我是很讨厌房萱,就在她出事的前一秒我们还发生过争执。可当我看见她被人拉上车的时候,我真的很害怕。我害怕从今以后再也看不见这个表妹了!房萱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姐妹,我是她姐姐,我有责任保她周全。无论你相不相信,今天就算是一命换一命,我也要让她平安无事!” 鞠颜茜震住了,她没想到原籽温会说出这么一番掏心挖肺的话来。 她的目光落在她绑满绷带的手掌上,那些殷红的血刺进眼里,鞠颜茜的心也变得柔软起来。 “我希望你说话算话。”她抽回僵硬的手臂。 原籽温不想再耽误时间,背上背包就出门。走到走廊的时候,言陌生在后面叫住她。 她刚转身,就撞进一个熟悉的怀抱。言陌生用尽全力箍住她的身体,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胸膛,他的气息他的香水味牢牢将她包裹,心跳声安全有力。原籽温被勒得呼吸都不顺畅,却并不想挣脱。她将头贴在男子的衬衫上,环住他的腰,轻轻闭上眼睛。 一分钟就好,让我依赖你一分钟就好。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日落的宁静和傍晚的安逸。周围一切细微嘈杂的声音都在远离,原籽温贪婪地享受着男子的温暖,真希望这是一个不会醒来的美梦。 言陌生渐渐松开臂弯,抓住她的肩膀,他的眼里好像有千言无语,又有无尽的不忍与疼惜。 原籽温以为他要说什么,可言陌生只是笑了笑,简短地叮嘱道:“小心。” 第二十二幕 天闷热得出奇,今晚似乎有雷雨。 原籽温从酒店出来坐上一辆出租车,正值晚间高峰期,一路上都在押车。经过隧道的时候,更是彻底被困住,动弹不得。 她焦急地看了看手机,已经将近八点。原籽温伸头望出去,密密麻麻的车辆仿佛一片汪洋大海,在昏暗的隧道里涌向远处,望不到头。 她把钱递给司机,“师傅,我在这里下车。” 司机连忙说:“小姑娘,这附近不□□全,你一个人走夜路……” “谢谢,但我真的赶时间。” 原籽温打开车门,拎起背包就快速冲了出去。刚出隧道门口,一阵风杂夹着尘土就迎面扑来,变天了。她沿着公路一直往前走,渐渐地行人变得稀少,偶尔有几家小商贩,也忙着收拾东西,四处狼藉。 她来到一条阴暗狭窄的胡同,两旁的青砖石楼都大门紧闭,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居住,只是远处偶尔传来狗吠。走着走着,她的心忽然揪起来。 有人跟着自己。 原籽温猛然回头,一个黑影从墙角闪过去。她不敢打草惊蛇,加快脚步往前跑。她边跑边回头,一个不小心和前面走过来的男人撞个正着。 “对不起。”原籽温连忙道歉。 昏黄色的灯光下,那个男人满面凶光,狠狠地瞪她一眼。 原籽温想从他身边绕过去,可背包拉链勾住了男子的外套。她稍微用力一扯,拉链便被拉开,露出里面粉红色的钞票。 原籽温立刻警觉,一把将背包抱在怀里,“不好意思,借过。” 男子没有说话,只是目光一刻未离地盯着她。这个转身的动作仿佛变得无限漫长,冷汗顺着她的背脊涔涔而下,她的身体仿佛绷紧的琴弦,蓄势待发。 好在男子一直站在原地。 她深吸一口气,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风吹着她的头发,吹得地上的杂物呼啦啦作响,天空乌云密布,视野也变得黯淡。 就在她即将走出胡同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一股蛮力,将她整个人推到了墙角。原籽温骇然抬头,看到刚才那个男人居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男人二话不说,一个箭步冲过来夺下她手里的背包。原籽温大叫起来,边喊边伸手抓住背包带,她的声音在寂静的胡同里显得分外凄清尖利。 他们撕扯间,背包里的钞票掉出来一摞。一道银色的闪电划破长空,如同狰狞的巨爪,狂风骤起,将钞票洋洋洒洒地吹起来。下雨了。 原籽温被沾着水汽的钞票挡住视线,没有注意到男子的刀锋。小臂上一阵刺痛,她本能地松开了手。男子趁机抢过背包,飞快地往胡同深处跑去。 原籽温根本来不及感受疼痛,只觉那根绷紧的琴弦顷刻间就断了! 不能把钱给他!那是用来救房萱的赎金! 原籽温追上去,整个人用尽全力撞向男子的后背。两人跌在满地的积水里,她挣扎着爬起来,眼看就要抓到背包,脖颈突然被一个孔武有力的胳膊环住,将她拖着向后滑行。 大雨如注,倾盆而下。 雨水疯狂地打在脸上,原籽温喘不过气。视野天旋地转,朦胧中她望见男子一双凶眼里涌上来的杀意,她的指甲陷进对方粗糙的皮肉里,就在她快要窒息的前一秒,看到掉落在手边的短刀…… 眩目的闪电劈下来,无数白亮的野兽张牙舞爪地扑过来,整个世界都被撕成粉碎。 原籽温惊骇地瞪着眼睛,望着倒在地上的男子。血水好像河流一样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上冒出来,那把短刀插在他的腹部,到处都是殷红一片。 轰轰烈烈的雷声震动着她的耳膜,由远及近,仿佛敲击在心头的重钝,原籽温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她慌乱地站起身,滑到又站起来,双手颤抖得根本拿不住背包,她在满天满地的水雾中夺命而逃。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来到绑匪指定的地点。可是那里早已人去楼空,只有急雨如箭打在斑驳残破的窗户上。 还不到十点,他们已经离开了? 原籽温心急如焚,连忙拿出手机,看到好几个未接来电。她打过去,在听到言陌生熟悉的声音时,难以遏制地流下眼泪。 “房萱已经没事了,原籽温,你在哪里?” 言陌生似乎就在附近,不到五分钟他的车就出现了。车门打开,男子撑着黑伞走下来,他看见原籽温神情呆滞地坐在地上,衣服上沾满血。 “发生什么事情了?” 原籽温没有回答,只是全身噤若寒蝉。她抬头望了男子几秒,想要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言陌生也不再追问,他把伞递给她,然后将她整个人横抱起来,回到车上。车内飘来清新的香气,车窗将雨声隔绝在外,天地间终于安静下来。言陌生拿出干净的毛毯帮她盖上,他触到她的手,体温高的惊人。 原籽温在发烧。 言陌生皱眉,从医药箱里取出退烧药,送到她嘴边,“先吃点药,等会我送你去医院。” 原籽温还在发抖,勉强吃了药,喝了热水。她脸色苍白,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喘息声也变得粗重。言陌生发动引擎,将车开向医院。 雨越下越大,黑暗的夜空中电闪雷鸣,犹如末日。 前面忽然传来警笛声,红色的灯光在雨水中显得分外醒目,一群身穿雨衣的警察正拉起警戒线,封锁现场。 原籽温心里一凛,下意识地往毛毯里缩了缩。言陌生抬眸看了一眼后视镜,隐约察觉到什么。 两名警察将车拦住,示意言陌生拉下车窗。 冷风顷涌而入,冰凉的雨丝飘落在言陌生的脸上,“请问有什么事?” 警察说:“这条胡同里刚才发生了命案,有个男人被刀刺死了。我们需要盘查路经的车辆,麻烦把驾照和身份证拿出来。” 言陌生面色不改,从容地将证件递给警察。 另一名警察拿着手电筒走到车后座,强烈的光线刺得原籽温睁不眼睛。她紧紧攥住毛巾一角,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已经让她的情绪到达极限,她就快崩溃了! “这位小姐……” 言陌生立刻截住他,回答,“这是我女朋友,她生病了,我们急着去医院。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麻烦让我们尽快通过好吗?” 警察见原籽温的脸颊毫无血色,又看她瑟瑟发抖,也是病得严重,便挥手让他们离开了。 放行以后,言陌生没有带原籽温去医院,而是一脚油门,开到一家还在营业的私人衣橱。他进去了一会,再上车的时候,手里拿着一袋衣服和鞋。 “换上。” 原籽温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 言陌生将衣服和鞋塞到她手里,刚好一道闪电划过,白光将他的脸映衬得更加立体分明,轮廓清晰。他的眼眸好像头顶的夜空,雾气沉沉,不见一丝光亮。 他低声说:“原籽温你听着,今天你从酒店出来就一路打车来到交赎金的地点。这期间你没有见过任何人,发生过任何事,回到酒店你就这么和大家说。如果以后有其他人问起你今晚在哪里,就说和我在一起,听懂了吗?” 原籽温怔怔地望着他,雨水把他的头发打湿了,额前的碎发一簇簇地拧在一起。第一次,这个处变不惊,泰然自若的男人流露出一丝紧张,他在担心。 “可是……” “接下来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我处理。” 他说的这般不容置疑,好像天塌下来地裂开来也会化险为夷,原籽温堵在喉咙里的话语便没了力气。 言陌生隔着前车椅,将身体倾过来,轻轻地抱了她一下。这个拥抱让原籽温所有的惊惧惶恐都找到了出口,她闭上眼睛,眼泪无声地滑下来。 言陌生将她收得更紧,他在她耳边轻声说:“有些事情一辈子都不要说出来,这样你就可以忘了它。明白吗?” 这只是一个噩梦,快点醒来吧。 原籽温从医院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放晴。这是一家私人诊所,环境干净,是莫乔帮忙找到的。 “房萱怎么样了?”原籽温开口第一句便问。 莫乔扶她起来,给她倒了一杯热水,“雨刚停不久,鞠社长就派人用专机将房萱送了回去,你放心,她毫发无伤。” 听到这句话,原籽温才终于感到那颗七上八下的心落回了原处。 房萱没事就好。 原籽温捧着热水杯,又想起什么,“言社长呢?” “他还在酒店,和鞠颜茜谈些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原籽温的错觉,她觉得莫乔和自己说话的态度似乎比以前好很多。 莫乔看着她,犹豫了一下说:“我之前可能对你有点误会,说过一些不太合适的话。zoey,你这次让我刮目相看,你真的很勇敢。” “房萱是我妹妹,换了是你,你也会这么做。” 莫乔轻笑着摇头,“我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没有兄弟姐妹,任何事情都要依靠自己做到最好。其实我也知道大家私底下说我高傲难相处,可是在职场上,原本就是弱肉强食,稍有不慎,便会被踢出局。” 这一点,原籽温深有体会。 莫乔拍拍她的肩膀,“我去叫医生来,你别乱动。” 原籽温刚打开手机,就听到铺天盖地的短信声。房萱,苏黎裳,甚至是鞠颜茜,每个人都很关心她目前的状况,原籽温心里一暖,她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种被人牵肠挂肚的待遇了。 可是很快,她的思绪就被一条即时新闻所打乱。 “上海雨夜发生凶案,一男子横死街头,身份尚未明确。” 惊天动地的暴雨,狂风里的钞票,银亮的光弧近在咫尺,男人身上河流般的血水……无数画面山呼海啸般从脑海里极速穿过,仿佛无数刀刃割裂着她的神经。原籽温看到有血滴在面前的被子上,一抬手,才发现伤口又裂开了。 那些红色的血灼痛着她的视网膜,原籽温一眨眼,满目便是无穷无尽的红色。 血血血血……到处都是血。 她狠狠闭上眼睛,耳鸣声潮水般袭来,一种铺天盖地的绝望将她包裹得密不透风。 ——噩梦并没有醒。 第二十三幕 *酒店房间,上午八点。 鞠颜茜坐在窗边的藤椅上,她边听手机边点头,“我知道了,你们看好房萱,这几天别让她外出。” 合上电话,一杯红酒便送到眼前。鞠颜茜抬眸,看见言陌生盛情款款,嘴角噙着从容的笑意。 “那群绑匪虽然下落不明,但相信对方近期之内不会再轻举妄动。” 鞠颜茜接过酒杯,红色的酒液沿着晶莹的玻璃缓缓摇曳,将她的脸映得有几分妖异。她说:“房萱这次能够安然无恙,全靠单总和言先生的帮忙。大家都是生意人,废话就不多说了。言陌生,你到底想要什么?” 她问得这般直接,倒是有点出乎言陌生的意料。 很多同行都认为,《r》能够在短时间内杀出重围,不过是凭借着神鼎集团的光环。却不知鞠颜茜凌厉的作风名不虚传,与宫玟华不分伯仲。论心机,更是略胜一筹。 言陌生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你花费那么多心思帮房萱的化妆品牌造势,我看得出来她对你言听计从,非常信任,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朋友。” 鞠颜茜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言陌生笑容温和,不紧不慢地说:“昨天的秀不过是第一步,接下来我打算让房萱做《evangel》的封面人物,增加十页版面给她做专访。还会联系电视台,在黄金时间段每隔半小时循环播放clover的广告,并让当红明星在记者采访的时候提及自己也使用clover旗下的产品。我有信心,clover很快就会成为国内最有影响力的本土化妆品牌。” “听上去是很吸引人。”鞠颜茜叹息般地说:“不过可惜,《evangel》现在是自身难保,随时都会面临停刊的命运。你凭什么兑现你的承诺?” “这就要看鞠社长肯不肯帮忙了。” 鞠颜茜眼瞳微敛,似乎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她说:“言先生,我希望你明白,我们《r》拥有的媒体资源要远胜于《evangel》。房萱是我女儿,我想让她红,轻而易举。” 言陌生摇头,“我只怕她,不愿意接受你这个做母亲的心意。” 房萱的个性看起来内敛温吞,骨子里却固执得很。只要是她相信的东西,就绝对不会受到动摇。对原籽温的感情如此,对言陌生的信任亦是。而且这么多年来,她都很介意自己的身份,不想依靠家里创业。 言陌生将房萱这张王牌握在手里,无异于卡住了鞠颜茜的命门。此后《evangel》与clover是水涨船高,一荣俱荣。 鞠颜茜冷笑,“可你不要忘了,我们是竞争对手。” 言陌生悠然为自己倒上一杯红酒,“在商业上从来都没有永远的敌对,与其兵戎相见,还不如缔结同盟。只要我们联手,就可以打破国内市场一直以来的均衡状态,立于长久的不败之地。这是双赢,也是道理。” 鞠颜茜没有回答,而是无声地凝视着面前的男子。 在得知言陌生取代宫玟华成为《evangel》的新社长时,她还不屑一顾,认为他不过是徒有其表,懂时尚却未必懂生意。可现在她终于看清了,这个男人缜密的心机和魄力非同凡响,与他为敌并不是明智之举。 她的语气稍稍和缓,“你虽然救了房萱,但人情归人情,商业归商业。所谓等价交换,不知道言先生还能给我什么有力的筹码?” 言陌生似乎就在等她这一句话,“我知道负责招标工程的田处长早些年和原先生有点过节,他的决断会直接影响下一轮的投标结果。单总和田处长有几分交情,如果原先生需要,他愿意做这个顺水人情。” 鞠颜茜诧异地挑眉,“这个田立军是出了名的油盐不进,你们单总是用什么方法接近他的?” “田处长有个嗜好,就是养蜥蜴。单总帮他找到一条yi,两人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 听单梓唯说,田立军看到那条四脚爬行动物高兴得像个孩子,当下就要和他把酒言欢,无醉无归。 “单总最喜欢交朋友,如果原先生给面子,我想他一定能投其所好。” 鞠颜茜也不禁笑了,“真是后生可畏,有点能耐。不过想和原先生交手,你们还差得远。” 言陌生举杯,“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两只酒杯碰在一起,发出脆响。 言陌生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眉宇间稍事放松。直到这一刻,他的计划才算是尘埃落定,那么接下来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了。 他送鞠颜茜出酒店上车,她忽然想起什么,探出头来说:“对了,原籽温虽然是我侄女,但我们并不是很熟。” 言下之意,原籽温并不是《r》派来的内鬼。 言陌生露出讳莫如深的笑容,轻声说了一个名字。鞠颜茜先是一愣,随即弯起嘴角,“和你成为敌人的确是件麻烦事,宫总编这次真是自取其辱。” 鞠颜茜离开后,莫乔走了过来,“言社长,你已经知道谁是将资料外泄的人了?” “是行政部总监邵骆光,我会让她主动申请辞职。” 如今两间杂志社冰释前嫌,握手言和,这枚安插在《evangel》的棋子就变得毫无价值,被鞠颜茜弃之敝屣。 这就是职场,无论任何职位任何人不过都是权力的炮灰。风向变了,浪潮便跟着变,随时都会浮尸沙滩,死的不明不白。 言陌生对莫乔说:“我们去接原籽温,坐九点的飞机回城。” “可是我还没有订机票。” “机票已经定好了,还有,十二点会有一场大型记者招待会。”他笑了笑,“记得回家换衣服。” 武侠小说里高手之间的巅峰对决,往往是一招见分晓。或许真正的胜负,早就尘埃落定。 上海两日,《evangel》处于泥潭中的劣势便已天翻地覆地逆转,言陌生想要的东风终于借到了。 十二点整,记者招待会如时举行。 《evangel》所有的员工,甚至宫玟华在此之前都对这场突如其来的记招毫不知情,所以当他们接到通知赶往现场时,无一例外地不被高朋满座的场面震惊了。 在一片眩目的闪光灯中,言陌生在主席台就坐,他环视全场,开始了演讲。 他首先就拖欠稿费一事诚心实意地向所有人道歉,并承诺会在十二小时之内对这些外约写手支付三倍赔偿。然后他站起身,记者们顺着他的视线方向,看到沈懿然站在门口。 谈若莉立刻变了脸色,自己分明已经给沈懿然一笔钱让她暂避风头,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 沈懿然神情憔悴,眼神倦怠,她当着媒体的面承认是自己利用职务中饱私囊,和杂志社没有任何关系。她提及患有心脏病的女儿,坦言这么做纯粹是为了女儿的手术费,一时动了邪念走了歪路。 这番声泪俱下,发自肺腑的致歉词使得全场鸦雀无声。人总是同情弱者的,尤其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单身母亲,她这般主动示弱,的确很容易让人谅解。 言陌生走到她面前,温柔地递过去一张面巾纸。 他说:“下个星期,《evangel》将会和《r》联合举办一场慈善拍卖会,号召明星,品牌,企业和个人共同为身患疾病,需要帮助的孩子们捐献一份爱心,希望可以通过时尚的影响力让更多的人参与慈善事业。” 此话一出,随即引起记者的轩然大波。 “言社长,你们杂志社不是一向和《r》竞争激烈吗,什么时候开始合作了?” 言陌生没有说话,因为另一个声音代替他回答,“现在。” 会场的门被推开,鞠颜茜身穿干练简约的香奈儿套装走进来。所有人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不仅是因为她的从天而降,更是因为她身后跟着二十位知名的品牌商和广告商。他们走到言陌生身边,仿佛众星拱月,将他衬托得熠熠生辉。 鞠颜茜接过话筒,用温和平静的声音发表了接下来《r》和《evangel》的一系列合作内容。两间杂志社将联手发起国内最高规格的慈善晚宴,通过拍卖国际顶级奢侈品的形式募集善款。提出让“慈善成为时尚”的理念,开启一条前所未有的慈善时尚之路。 很明显,这是一个多方面互利互惠的计划。不仅起到自我推广的作用,更可以扩大品牌的知名度,就像在时尚的江湖里下发了一张英雄帖,吸引群英聚萃,共放异彩。 言陌生向媒体逐一介绍身后的各大品牌商,“他们将会是这场慈善晚宴的首批赞助商,也会成为《evangel》新的合作伙伴。” 宫玟华断了他的粮草扰乱他的军心,言陌生就另辟蹊径,开荒破土。 相信有鞠颜茜的这批品牌商打头阵,其他人只会争先恐后地抢着与《evangel》合作。巨大的优势已然向言陌生这边倾斜,宫玟华做梦也想不到他能和死对头化敌为友,置之死地而后生。 更令她想不到的在后面。 待鞠颜茜和品牌商落座,言陌生忽然间就亮出了刀锋。 他说:“今天的记招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宣布,就是即刻起,总公司将会罢免宫玟华女士的所有职务。” 坐席间先是静了一秒,而后哗然一片,纷纷将镜头对准毫无准备的宫玟华。 言陌生拿出一份文件展示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份是宫总编在任期间和十七家品牌商暗通款曲,收受回佣的证据。《evangel》绝对不允许有这种损害公司利益的人物存在,无论她曾经为公司做出过多少贡献!” 整个会场就像是水滴落入了油面,哗啦啦炸开锅。这场记招实在是峰回路转,变幻莫测,完全超出众人事先的想象。 能将这份证据搞到手的人,在整个公司只有一个,就是广告部总监童艾歆。这个看似已经淡出权力核心,游离在公司边缘的人,谁会想到她只是在养精蓄锐,等待时机,杀出来狠狠反咬宫玟华一口? 宫玟华自以为布下天罗地网,想一招棋毁了《evangel》。却不知单梓唯和言陌生早就先她一步,埋下机关,就等着她昂首阔步地朝深渊走去,自取灭亡。 名单中的十七家品牌商在之前的骚乱中,亦是最先跳出来与《evangel》终止合约的。这其中的真相恐怕已经无需多言,明眼人自然看得通透。 言陌生挥手示意众人安静,他的声音清朗有力,“借着这个机会,我想对《evangel》所有的读者说声谢谢,感谢你们力排重压一如既往地支持这本杂志,支持我。 “很多人都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回国入驻《evangel》。其实原因很简单,我也是《evangel》的读者。从创刊至今,我亲眼目睹了这本杂志的兴亡沉浮,也是因为它,促使我走上服装设计师的道路。对我而言,《evangel》不仅仅是一本杂志,更是我的时尚梦想,我也希望它能够成为更多人的梦想。” 梦想,多么奢侈的一个词。可当它从言陌生口中说出来却仿佛具有魔力,鼓动人心,又分外可信。 莫乔在台下露出微笑,第一个带头鼓掌,为言陌生的运筹帷幄,更为他的卓绝表现。场内很快掌声如潮,响彻厅堂。 毫无疑问,这场反击战打得漂漂亮亮。 天花板上灯光璀璨,倒映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上,仿佛落满一地的星辰。在这万丈明亮的光芒中,言陌生安静地站在主席台上,享受着属于他的喝彩和完胜。 落地玻璃窗外,无数参差林立的高楼琼宇,在阳光下宛若滴溅鲜血的冰冷刀尖。成王败寇,他就是浴血而归的王者,那种内敛而不容忽视的气势,无声无息地通过镜头压迫着每一个观看直播的人。 如他所言,《evangel》的新时代已然到来。 记者招待会结束后,宫玟华便成为众矢之的。她在保安的护送下,躲避着记者的围追堵截,好不容易走到门口,却发现司机不知道将车开到哪里去了。 “不好意思姑妈,我现在立刻打电话叫车。”谈若莉慌乱地说。 这时一辆黑色的宾利开到她们面前,车窗打开一条缝,言陌生看着宫玟华,“上车。” 宫玟华瞪他一眼,也是无可奈何,只好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扬长而去,谈若莉放下手机才发现只剩自己,连忙推开记者追上去,“姑妈,等等我啊!” 宫玟华对她的叫声充耳不闻,只是压抑着满腔怒火直视言陌生。 “你以为你赢了?” 言陌生微笑,连眼皮也没有抬,“从你决定不惜毁掉自己亲手建立的江山起,就已经输了。你枉顾《evangel》三百名员工的利益,根本就没有资格做社长!” 如果宫玟华不是这么狠绝,他本想留她一条生路。可惜人糊涂起来,总是看不清对手的路数。 宫玟华还不肯罢休,“noah集团在收购ha的时候,曾有言在先,如果半年内不能突破销量,成为国内第一,就会撤资或者卖盘。这场战根本没有胜算,《evangel》既然是我一手创立,由我来结束它又有什么不对?” “我想宫总编你还是不明白,我们话不投机。”言陌生说完,停下车。 宫玟华抬头,看到他居然把车又开回刚才的地方,那里依旧记者如潮,还出现一辆警车。 她咬牙,狠狠地瞪着他,“言陌生,你何必如此赶尽杀绝?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想你刚才有句话说错了,ha不是你的,真正的创始人是申敖。我来这里,只是物归原主。” 宫玟华不懂他的意思,言陌生也不想继续说下去。他欠了欠身,帮她打开车门,笑容如同撕裂的朝阳,“请下车,宫总编。” 宫玟华脸色铁青,精心修饰的指甲几乎要陷进掌心的血肉里。她眼里的光芒暗了又亮,最终缓缓地露出一个笑容,“言陌生你记住,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她用力推开车门,立刻被外面山呼海啸的灯光吞噬。 等待她的不仅是声名狼藉,声誉扫地,更是随时可能面临的牢狱之灾。宫玟华的人生,已经到头了。 商场如战场,风高浪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手机响起来,言陌生打开蓝牙耳机,听到单梓唯懒洋洋的声音。 “1997年的i还有十分钟就刚刚醒好,我在酒窖等你。” 第二十四幕 言陌生觉得,单梓唯就是个饕餮之徒。 这位boss在本城最繁华的商业街买了一座地下酒窖,装潢极尽奢华,走进去仿佛置身于中世纪的欧洲宫廷城堡。一排排黑胡桃酒架光泽柔和,均匀地放置着价格昂贵的世界名酒。温暖的黄色灯光映衬着丝滑香醇的酒液,照得室内流转生辉,仿佛是笼罩在月光下的海洋。 单梓唯穿着prada当季的白色毛衫,领口很大,露出美好的锁骨。袖子软软地垂下来,覆盖了整个手面。他光着脚踩在意大利手工地毯上走来走去,猫一样上翘的眼角和唇线,让他看起来出奇的年轻。 如果让记者拍到单大总裁这副居家随意的模样,恐怕会让无数对他心怀倾慕的女子尖叫不已。 他终于忙乎完了,仰面躺在松软宽敞的睡椅上,半眯着眼睛问:“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言陌生心不在焉地摆弄着ipad,“中午的记招已经成为本周微博热门话题第二名,《evangel》的官网点击破亿,广告部和公关部的电话也几乎被打爆了。” 单梓唯有点遗憾地叹息,“居然没排在第一?” “因为头条被你抢了。” 言陌生横他一眼,把ipad递过去。微博热门话题第一名:naoh总裁单梓唯夜会佳人,左右逢源。 昨晚单梓唯被记者拍到同时和金像奖影后姗姗,当红玉女演员nina共进晚餐。这两个女人素来水火不容,却能够在他的笑靥之下和平共处,相敬如宾,简直让娱记跌碎眼镜。 单梓唯啧啧不满,“这张照片把我拍得太胖了,我明明是标准的v字脸。” “你也多少注意一下自己的公众形象,我可不希望你那些桃色绯闻影响到《evangel》的销量。” 单梓唯一听他这说话的腔调,就知道言陌生的认真劲又上来了。他这位老朋友什么都好,就是工作起来不要命,挑剔又固执。 他满不在乎地给他倒上半杯i,“我这是在为公司制造舆论话题,恐怕这几天的新闻都会围绕着《evangel》转。” 这一仗他们可以说是一箭三雕,内除心腹大患宫玟华,外平竞争对手《r》,还让莫朗和原宏量结下梁子。言陌生早已做好安排,如果那群绑匪被找到,会斩钉截铁地死咬莫氏集团不放,指认是被对方收买绑架房萱。 言陌生扬起嘴角,轻摇手里的酒杯,“在房萱身上花费了那么多心思,现在总算有点成效。” 单梓唯的态度有所保留,“莫朗没这么容易被我们扳倒,原宏量更不是省油的灯,而且这种剑走偏锋的方法始终不是长远之计。” 言陌生最初提议兵行险着的时候,单梓唯并不同意,他担心会有意外。但他们太需要一个机会,可以站在略高的位置与鞠颜茜谈判,最终言陌生也算准了一切。 除了原籽温。 单梓唯的怀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只猫,白色的毛线团,眼神透着倔强高傲的神采。他一边给猫顺毛一边说:“那件事情已经办妥了,不过警察并没有在案发现场找到凶器。” 言陌生眼瞳微敛,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陌生,那个原籽温并不是原宏量的女儿,她对我们的作用不大。你为什么要这么帮她?” “她毕竟是《evangel》的员工。” 单梓唯似笑非笑,明显不相信他这个回答。言陌生对女人很温柔,但她们在他眼里基本同等于冰冷冷的模特和衣架,以至于他一度以为他是个gay,还没见这家伙对谁这么上心过。 “女人真是麻烦,偏偏又这么漂亮,还各有各的美,让人没办法不爱。我是注定要普度众生,最终孤苦终老的了,你可别学我哈。” “你今晚不是约了人吗?” “是她们又来约我,不过我不想去,今晚只想和我的猫共居一室。”单梓唯抱起怀里的猫,无限娇宠地说:“是不是,小叮遥?” “小叮遥?这是只母猫?” “能近得了我身边的除了你,还有别的同性吗?”单梓唯理所应当地回答。 言陌生看见他给这只猫准备的豪华晚餐,只能用“奢靡”这个词来形容。可猫猫好像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扭过头就跑掉了。 “看来也不是所有异性都被你俘虏,总有一个是例外。”言陌生笑着调侃。 原籽温高烧不退。 从上海回来她就请了病假,一连几天都是昏昏沉沉,睡着了也不安稳。一闭上眼睛无数事非便山呼海啸地涌上来,视网膜好像染了血,不停地扩散开来。拉上窗帘不分昼夜,没有一点胃口,像个完全被世界遗忘的人。 这段日子积攒下来的疲惫和伤患全面爆发出来,这是有生以来最漫长的春天。 她关掉手机,所以不知道言陌生找她已经找疯了。 门外传来猛烈的敲击声,原籽温茫然地望过去,身体却没有一点力气去开门。又不知道过去多久,迷迷糊糊间身边忽然多了个人。 她抬起眼皮,居然看见言陌生坐在床边。 “你是怎么进来的……”太久没说话,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言陌生眼里满是担忧,眉头紧皱。他见叫门不应,紧张原籽温会出事就找人来开锁,结果一进门就见到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我请了医生,很快他们就会来。” 原籽温摇头,“我不想看医生。” 她这样毫不在乎的孩子气口吻让言陌生有点生气了,他说:“你几天没怎么吃东西,手上的伤又发炎了,再这样下去你会死,你知不知道?!” 死。 头脑中好像被点燃了炸弹,忽然间就裂开了。原籽温一个机灵从床上坐起来,把言陌生吓了一跳,她竟然还有这个力气。她眼神呆滞地环顾房间,然后掀开被子,光着脚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几个箭步跑到电脑旁。 “你要干什么?”言陌生不放心地跟过去。 原籽温不说话,只是动作机械僵硬地开机,打开网页。她伸手在键盘上无力地敲击着,却总也摁不准正确的拼音。言陌生俯下身贴近她耳边,轻声说:“你想输入什么字?” “上海街头凶杀案。”她含糊地说。 言陌生心里一凛,抬眸看了看她,犹豫几秒,还是帮她把这几个字敲上。网页上立刻弹出很多相关的新闻,原籽温一条一条地看,她的视线有点模糊,房间内浑浊的空气也让她眩晕。 她勉强认出上面写着,死者是抢劫惯犯,警察在附近找到钞票,怀疑是劫财未遂。目前还在调查中,案件没有新的进展。 猛然,一张黑白照片闯入眼帘。照片上的男子满目凶光,透过屏幕恶狠狠地瞪着她。原籽温瞬间回到那个雨夜,耳边响起电闪雷鸣,甚至听见金属刺穿血肉的声音。 身体像是被灌进腐蚀性液体,从喉咙开始一直灼烧着胸腔,五脏六腑。她感到自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硬生生地撕裂——就快崩溃了! 原籽温站起来,发疯般跑进卫生间,抱着马桶狂吐不止。明明胃里没有东西,可那种呕吐,却像是要把心脏给吐出来为止。然后她开始全身痉挛,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言陌生连忙用浴巾把她裹起来,抱回床上。原籽温把头埋进枕头里,用力捂住耳朵,一点点声音都会让她歇斯底里。言陌生蹑手蹑脚地站到一边去,拔掉电脑和电视的插头,绝对不能再让她看见任何新闻了。 原籽温再度昏睡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她手上挂着点滴,头上敷着毛巾,房间里静悄悄得如同死寂。 点滴就快挂完,她伸手拔下来。针头从血管里抽出来的时候,只觉一股凉意,这让她的神智稍微恢复一点。 原籽温身体绵软地走出去,看到厨房亮着昏黄的灯,言陌生在灯下专心致志地熬着粥。他抬头,见她呆呆地站在那里,连忙走过来,“点滴挂完了?你怎么不喊我?” 他把原籽温扶到厨房的餐桌前,给她倒上一杯热水。很快白粥就煮好了,香气扑鼻。原籽温也是饿极,感觉白粥的味道格外香甜。 “医生说你暂时不能吃别的东西,等你好了我带你去吃大餐。” 言陌生坐在她对面,阿玛尼的衬衫挽起露出白皙结实的小臂,手指修长均匀。原籽温放下勺子,低声说:“谢谢。” “谢我什么?” 要感谢他的地方太多了。 第一次见面,他把她救出车祸现场送去医院,后来他又帮她摆平薇薇姐的赌债。还有这一次,他连问也不问就选择保护她,哪怕天地崩裂也能被他撑起万里晴空。 言陌生有时候说话是一阵见血,比较气人,但仔细想想,也都是为了原籽温着想。他们萍水相逢,交情也不算深厚,可他待她如此,也是太好了。 这个世上除了柏晨和罗谦君,再也没有哪个男人这样关心过她。 言陌生见她良久没有回答,便轻叹一口气。他将双手放到桌上,几乎是正襟危坐,他的语气变得很郑重,“原籽温,我们认识的时间不算长,但我希望在这一刻你不要把我当成你的上司,你的老板。你能不能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来看待我为你做的一切,除去工作的关系,我可以算是你生活的一小部分吗?” 原籽温从来没有听过这个男人用这种口气说过话。印象里,他就应该是俯瞰众生,光芒四射的,像最名贵的宝石,最悠远的香水,受尽荣宠,没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 他望着她,灯光打在他脸上散发着如此祥和的气息。他和她之间的距离,从来没有这么近过。 原籽温有点冷,下意识地裹紧肩上的毛毯。言陌生立刻去帮她关窗,等他转身的时候,原籽温已经回房间了。 言陌生收拾完东西,走到她床边帮她掖好被脚。正打算离开,原籽温忽然拉住他的手。微弱的光线里,她像只孤零零的野猫,她说:“今晚你能留下来陪我吗……我是说以一个朋友的身份。” 原籽温是费了好大的决心才说出这句话,她和言陌生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可现在他要靠近自己,她也没有理由推开他。 “可以。”言陌生微笑,也似松了一口气。 快黎明的时候,原籽温起身去卫生间。回来时,听到言陌生放在床头柜的手表,在黑暗里发出“咔咔”的走动声。她便来到他身边,俯身看他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气息平和而安稳,生出一股白日里没有的孩子气来。 他是时尚圈的帝王,无论到哪里都完美得超凡脱俗。唯有这种时候才显得真实,好像一伸手就能触碰得到。她大胆地把头伏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感受到了久违的宁静。 她害怕自己会贪恋这份感觉。 第二十五幕 还不到七点,原籽温就被一阵粗暴的敲门声所惊醒。 刚睁开眼睛,又跌进近在咫尺的一双黑沉眼眸里,她一惊,迅速离开言陌生的身体。原籽温一边慌乱地穿鞋一边说:“不好意思,昨晚不知道怎么就靠在你身上睡着了……我去开门……” 言陌生伸手拽住她,轻声说:“我去吧。” 他坐起来,整理了一下被她压皱的衬衫。浅棕色的头发轻微翘起,脸上还带着朦朦胧胧的睡意,看上去就像个被大人叫起来上学的少年。原籽温披着毛毯,站在一旁,不知怎么脸就红了。 言陌生走出去开门,门刚打开,一张凶恶又刻薄的脸便挤了进来。 房东太太看见言陌生一愣,毫不客气地大喊,“你是谁?” 原籽温一听到这气壮山河的声音,残留的睡意在顷刻间烟消云散,快步跑了出去。 “早啊,房东,这是我……朋友。” 很多个如此这般的清晨,房东都会毫无预兆地忽然杀过来。她要突击检查原籽温是不是真的按照合同上写明的那样保持房间干净整齐,不留宿外人过夜,最重要的是不能和男性同居。勤恳尽责得堪比学校宿舍楼管大妈,不过她的房租可比学校贵太多了。 “什么朋友?”房东太太阴阳怪气地问。 她像只竖起尾巴的母鸡,来来回回地打量着言陌生,就差把他放到解剖台上开膛破肚了。待她察觉到面前的男人仪态万千,长得眉清目秀,看了原籽温一眼,“你们这些小姑娘,换男朋友换得倒是频,私生活乱成一团,我不是说过了吗?不允许留外人过夜,这房子你还想不想租了?!” 显然,她误会了原籽温和言陌生的关系。 原籽温刚要解释,言陌生便按住她的肩膀,对门口的女人说:“请你讲话客气点。” 要不说唯悍妇与小人难养也,有些中年女人发起泼来简直势不可挡。房东太太一把推开言陌生,踩着廉价的高跟鞋就冲进房内,到处一顿乱指,哪里都入不了她的法眼,“地板没拖,窗户也不擦,家具上全是灰尘!勾搭小白脸你倒勤快,有本事你就别住我的房子,房租和押金一律不返还!” 言陌生被她洪亮的嗓门吵得心烦意乱,转头对原籽温说:“这种房子你都住得下去,我真对你的忍耐力刮目相看。” “谁让我没钱。”原籽温虚弱地回答。 房东太太发现这两人把她的话当成耳旁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刚要破口大骂,就被言陌生一句话截住。 “这位大婶您可以闭嘴了,她今天就搬。” “啊?”原籽温露出比房东更惊讶的表情。 言陌生不紧不慢地说:“房客租你的房子是等价交换,公平交易,这里不是监狱你不是皇太后老佛爷,她也不是你的雇佣保洁。别说昨晚我在这里睡了,我就是决定搬过来住了,那也是我们的人身自由。这种条件还敢漫天要价,也就原籽温这种没心没肺的会上当。” 房东目瞪口呆,还没哪个房客敢在她面前如此放肆。 “还有我劝你最好注意自己的措辞,否则我保证你手底下的房子从今以后一套也租不出去。原籽温今晚十二点前就会从这里搬出去,在此之前她还是这房子的主人,所以请你现在立刻马上离开,不要打扰我们休息——顺便把你踩脏的地板擦干净了。” 原籽温一直以为言陌生是个商业谈判高手,没想到他对付中年妇女也这么伶牙俐齿。她当下就在心里嘀咕,社长你可是艺术家啊,不要和市井大妈pk毒舌好吗?有损形象啊…… 房东太太的威风在一瞬间全然不见,她掂量了一下言陌生的分量,自觉不是对手,可碍于面子又警告道:“这是你们说的哈,我十二点就过来收房子,晚一秒钟都不行!” 她灰头土脸地走了,临关门的时候还不忘瞪原籽温一眼。 待房间重新安静下,原籽温忍不住笑了,她像看外星人一样看言陌生。 “怎么了?” “社长,原来你这么会吵架。” “刚到曼哈顿的时候,人生地不熟,常被老外狂飙脏话,时间长了就学会吵架了。”言陌生没好气地回答,坐到沙发上。 原籽温第一次发现这个清泉般温凉冷冽的男人也有极其孩子气的一面,她坐到他旁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可是我要搬去哪里?” “我家。” 原籽温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她看到言陌生冷静的神色,好像理所应当。 “你的房子我可租不起。”她低声喃喃。 “我家里的钟点工阿姨最近要照顾孙子,忙不过来,正好你可以接替她,房租什么的,到时候再说。” 这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还是变天了?原籽温一时间不能消化他话里的含义,毕竟她还在发烧脑筋不是太灵活。 言陌生看她这迷茫的样子,又说:“你一个女孩无亲无故住在这种地方不安全,病死了都没有知道。我们住在一起,上下班我也可以送开车你。” “你是在同情我吗?” 这个男人目睹了她所有的狼狈和伤痕,终于大发慈心,施舍怜悯她了吗? 原籽温是个很矛盾的人,她也想像普通女孩那样得到旁人的关心,听她说些无意义的抱怨。可内心深处那份无坚不摧的强大自尊却时时刻刻让她抬起头,抗拒着一切帮助和同情。 言陌生似是看出她的想法,摆弄着手指上的戒指,语气温和,“这几天你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就以为可以天下太平了吗?你打算永远这样自暴自弃,自我封闭吗?原籽温,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无论遇到任何事你都要去面对,去承受。” “我还有机会吗?”原籽温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她不知道警察什么时候找上门来,就算言陌生真的帮她把问题解决了,她也没办法面对自己。 那是一条人命,就算是一个为非作歹的抢劫犯。 言陌生的眼神冷下来,“那你想怎么样,打电话自首?如果你真的决定这么做,我现在就报警。” 他说着真的拿出手机,开始拨号。 “你干什么?”原籽温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摁住他的手。 “我最看不上你这种犹豫不决的态度,要么就大胆果断地去承担自己做过的事,要么就忘记一切重新开始。你这样算什么,惩罚自己还是良心不安?你要带着这种态度过完余下的人生吗?每晚都会想起那个场面,每晚都会想起那个人!” “你别说了!!”原籽温捂住耳朵,她的声音都变了腔调。 她有无数次想打电话自首,但她做不到。她承认她懦弱,她是个胆小鬼。 命运真是和原籽温开了天大的玩笑,妈妈和外婆去世的时候,她曾以为人生最糟糕的境遇莫过于此了吧?谁知更险恶更恐怖的还在后面。 言陌生的声音仍然清晰地响在耳边,从指缝间源源不断地渗进去,“你以为自己很惨吗?这个世上不幸的人太多了。在别人眼里,你不过是个一无是处的失败者,现在是以后也会是,与其这样还不如去牢里过完下半生,倒也清静!” “你闭嘴!”原籽温气急败坏地朝他吼,她快被他逼疯了。 言陌生霍然起身,抓住她的手腕就把原籽温从沙发上拖下来,他的力气大得出奇。原籽温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拼命挣扎起来,混乱中,一个耳光打在他脸上。 言陌生的脸被打得偏到一边,但他很快转过头来,更用力地箍住她。原籽温身上的毛毯落下来,小腿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摩擦,凉的她全身打颤。 他把她拖到卫生间,强行将她的头按在镜子前面,“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 原籽温抬头,被自己吓了一跳。 脸色惨白,头发蓬乱,双目浑浊无神,满面的厌世愁苦和自艾自怜。 言陌生也是动怒,他瞪着镜子里面的原籽温,气息微乱,“就算你的生活变成一堆废墟,你也要一砖一瓦地重新砌好。除非你死了,否则永远都不要放弃自己。如果你觉得愧疚和不安,就更应该恶狠狠地活下去,人和命运本来就是相互搏斗,不想被打败,你就站起来!” 原籽温呼吸急促,她闭上眼睛,耳膜响起如鼓的心跳声。她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将头脑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挥出去。再睁眼的时候,她看见言陌生的神色非常悲哀。 她听到他说:“我认识的原籽温,永远都不会认输。” 我们以前认识吗? 原籽温怔怔地看着他,言陌生也望着她,两人忽然间陷入沉默。 言陌生以为她会想起什么,然而原籽温只是一脸茫然。他有点失望,缓缓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 “我等下找人帮你收拾东西,晚一点开车来接你。” “等等,我还没同意搬到你那里……” “那你自己和房东说好了,你猜她还会不会让你住在这里?”完全没商量的语气。 言陌生的态度很认真,如果说上一次他让她回《evangel》上班,只是举手之劳。那这一次,他是下定决心要从头到脚,由内而外地改变原籽温了。他已然做好长期战斗的准备,而这一仗显然不会太轻松。 “你搬到我家,首先要学会微笑。无论在任何情形面对任何人,你都要笑得灿烂,哪怕你恨不得他死。笑容可以帮你掩饰很多东西,从现在开始不要再轻易掉一滴眼泪。” 他说完,就走出卫生间,拎起沙发上的西服离开。 这个男人总是这样,说一不二,都不给对方思考的机会。 原籽温一个人坐在客厅许久,吃了药以后觉得退了烧。她忽然产生出门走走的想法,便穿上衣服。 外面一片太平盛世,夏天来了。 湛蓝湛蓝的天空格外宽阔,白色的云朵拉伸出一条条丝绒般柔软的光。空气里都是青草和白兰花的香气,车水马龙,人声扰攘。 她沿着马路一直走,不知不觉就来到《evangel》的大厦附近。高耸的建筑仿佛锋利的长剑,割裂云朵,将它们撕裂成飞丝游絮。又好像是在波澜壮阔的大海里迎风招展的巨大桅杆,在这汪洋的商业街中鹤立鸡群。 就在这时,她看到门口走出一个人,很眼熟。 童艾歆抱着一个纸箱,从楼梯上走下来。纸箱里面东西太多,不小心散了出来。原籽温见状便上前帮她捡起来。 “zoey?”童艾歆很诧异。 “童总监。”明明请了病假,还出现在公司门口,会被人误会吧? “我已经辞职了,你叫我就行。” “辞职?”原籽温震惊,童艾歆不是单总的人吗?她这次帮言陌生平息了宫玟华的内战,理应升职调去总公司的,难道是他们过河拆桥? 童艾歆看她表情猜到她的想法,“是我不想再留在《evangel》。” 原籽温不明白。 “有没有时间,我请你吃饭?”童艾歆说着将纸箱放到车内,盛情邀请。 两人来到miss西餐厅,原籽温没有胃口,只是叫了杯咖啡。童艾歆看着她消瘦的模样,有点担心地问:“你的病怎么样了,怎么瘦了那么多?” “还好。”原籽温倒是更担心童艾歆。 童艾歆放下咖啡杯,袅袅的热气氤氲着她的脸,将她的轮廓渲染得柔和很多。她说:“时尚圈就是一个名利场,起初我进《evangel》只是希望做好每一期杂志,对于很多人来说,时尚杂志不过就是物质的堆砌。但对我来说,却是梦想的延续。” 童艾歆的故事很传奇。 年轻的时候,她是一名当红模特,美得颠倒众生。可惜后来遭遇车祸,彻底毁容,几次大规模的整容也无法拯救她的容貌。幸好后来她得到申敖的邀请,来《evangel》做编辑,一做就是十五年。 童艾歆曾是圈内最优秀的专题编辑,她的创意和激情总是可以化腐朽为神奇,做出令人叹为观止的时尚大片。从t台转到幕后,她对时尚的热爱和对美的追求从未消退,她帮宫玟华打下半壁江山,是《evangel》不可或缺的灵魂人物。 原籽温望着眼前的女子,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当年的风华。她头发蓬乱,皮肤松弛,总穿宽大的长裙,只有眼睛如清澈的河流般明亮。 她说:“我也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跟不上时尚的脚步了。或许我真的老了,没办法突破自己。就算宫总编没有把我调去广告部架空,我也无法再在这个行业待下去了。” 原籽温摇头,“你以前的作品都被当成时尚编辑的必修课,业界里的人都知道你比宫总编更有才华。” 童艾歆轻笑,燃点一支烟,她的手指很纤细,衔烟的姿势非常优雅。 “就是再热爱的事业也有终结的一天,其实我已经很满足了,至少在有生之年,我延续了自己的梦想。” 作家也会江郎才尽,画家也会封笔弃墨,很多美好的梦想和艺术终究不能维持一生一世。 “zoey,我看得出来你心里有一团火,你是个想要有所作为的人。或许今天你的处境并不好,但这只是暂时的。”童艾歆直视原籽温的眼睛,语气坚定,“你记住,所有曾经嘲笑过你,否定过你的人都是你的踏脚石,总有一天你要到达他们难以企及的高度,让所有人对你刮目相看!” “如果一条路已经行不通,你就换另外一条,命运让你所走的每一步都是有根有据的,所以千万不要放弃。我的人生已经结束了,你的梦想才刚刚开始,moss是个好老板,你可以从他身上学到很多东西。” “童姐……”原籽温更习惯称呼她童姐,非常亲切,她是她在《evangel》唯一交到的朋友。 童艾歆拍拍她的肩膀,心情非常清明,“我打算下星期开始就环游世界,第一站先去巴塞罗那,以前是去看秀,这次要好好看风景才是。” 分开的时候,童艾歆给了原籽温自己的新号码,说是有需要联系她。 夏天的天气真是说变就变,刚才还风和日丽,现在就乌云满天。铅灰色的云朵堆积在头顶,像是一群挨挨挤挤的绵羊,城市笼罩在雾蒙蒙的气息里。 她看见街边的小商贩正在为摊位上的杂志盖塑料布,花花绿绿的杂志中间有两本最为醒目。《evangel》和梦塚旗下的漫画杂志,它们并排摆在一起,风格完全不同,就像两个截然迥异的世界。 那一刻,原籽温的脑海里响起很多声音,它们就仿佛气势恢宏的奏鸣曲,随着逐渐沉重的水汽飘向天空。 ——“你也不希望一直被唐娅婷那种人压制着吧?籽温,你必须明白,梦想是好,却洗不上热水澡。” ——“你什么时候才能面对现实?你年纪不小了,不要再把精力和时间花在白日梦上好不好?” ——“当我加快脚步往前走,看到你还原地踏步时,我就会觉得很满足,至少自己不是最差的。” ——“你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如果我是柏晨,也不会选你这种女人!” ——“原籽温,你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完全是你咎由自取!” 她抬头,一滴雨水滴进眼里,整个世界开始沦陷。 原籽温缓缓地缓缓地笑了,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头的什么东西终于分崩离析,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明快。 就是在这一刻,她才真正地看清了这个世界。 一连被关了几天,房萱终于解禁了。她担心原籽温,给她打电话也不接,心急如焚地赶去她的公寓,结果在楼下遇见苏黎裳。 苏黎裳刚和莫朗从上海回来,也是立刻跑过来看原籽温。 “黎裳!”房萱惊喜地叫道。 “好久不见。”苏黎裳笑得滴水不漏。 两人边说边走向原籽温的家,看到门口堆着一堆垃圾,门开着,里面不断传出收拾东西的响声。 原籽温正飞快地把一摞摞东西往大号垃圾袋里塞,完全没注意到门口出现的人。 “表姐,你在干什么?” 她转头看了她们一眼,手里的动作也不停下,“你们来得正好,帮我收拾一下,照顾我这个病人。” “你要搬家?”苏黎裳问。 “是啊,我会搬去言陌生那里。” 房萱和苏黎裳差点叫起来,房萱瞪大眼睛,一把拉住原籽温的胳膊,“天啊,你们什么时候交往的?” “他是我房东而已,你想到哪里去了?”原籽温皱眉。 苏黎裳可没房萱那么粉红色少女心,她说:“籽温,你和言陌生没认识多久吧?就这样搬去他家好吗?” “有什么问题?” 苏黎裳想了一下,小心地说:“在上海绑架房萱的那群人还没有抓到,虽然这么说你们可能不相信,但莫朗亲口告诉我,不是他做的。他的确不是什么好人,可也算敢作敢当,做过的就会承认。” 原籽温终于停下来,望着她,“黎裳,你想说什么啊?” 苏黎裳有点顾忌房萱,毕竟她和言陌生的关系非常亲密,于是她缓和语气,“我只想说,你对言陌生并不是太了解,他是什么背景你不清楚……” “moss人很好的,他家那么大,表姐搬过去也好,说不定两个人还能日久生情呢!”房萱已经开始激动了。 苏黎裳摇头,有房萱在这里她也是说不清楚了。 原籽温露出了然的笑容,“我知道你紧张我,放心,我知道分寸。” 房萱忽然注意到垃圾袋里的东西,连忙伸手捡起来,“咦?这不是你的画稿吗?还有很多绝版漫画书和画画的工具,你怎么全扔了?” “没用的东西留着也没用,搬家会很麻烦的。”原籽温轻快地说。 眼见她继续翻箱倒柜地扔东西,房萱和苏黎裳面面相觑,“你没事吧?” “当然没事了,你们别站着,快帮忙!” 原籽温随手将一摞画稿扔出去,苏黎裳眼明手快立刻接住了。 “这是你第一次参加梦塚新人奖的作品,这个还是留着吧。” “是啊,就当作纪念。”房萱也附和。 原籽温犹豫一下,“好吧。” 其实原籽温并没有太多要带的东西,除了扔掉的画稿和漫画书,她也不剩什么有价值的家当。她出门倒垃圾,苏黎裳连忙攥住房萱的手,“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什么?” “籽温她做了那么多年的白日梦,忽然间好像醒了,很反常。” “可我觉得表姐看起来整个人都轻松了,笑容也开朗了。” 的确如此,仿佛是附在身上的魍魉妖孽终于消失无踪了,原籽温如获新生。 只是他们谁都不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第二十六幕 等苏黎裳和房萱走后,原籽温从落满灰尘的书桌下面翻到一本杂志。在看清封面的一瞬间,她就愣住了。 夕阳从窗户外面轻悄悄地涌进来,照在已经褪色的铜版纸上。那个少年软软的刘海遮在眉毛上,一笑起来眼角就会温柔地下垂,露出个惺忪清澈的表情,好像刚从午后的光线里慵懒地醒来。 十年前五月刊的《evangel》,那一期的封面人物叫安家路。 记得她以前问过他,“你的名字有什么寓意吗?” 他笑着回答,“大概是我父母希望我可以找到回家的路吧?” 安家路很漂亮,栗色的头发自来卷,皮肤白得近乎透明,有点小小的婴儿肥,嘴唇饱满得像艳丽的果实。他说话的腔调总是带着软软的笑意,仿佛是只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小狮子。 不过他感兴趣的只有女人,确切来说是大街上那些穿着奇妙又时尚的女人。 十五岁那年,他就是一个街拍摄影师。 每天的课程结束以后,安家路就会骑着自行车像个无业游民在大街小巷上四处晃悠。一旦看见让他触动的衣服,就必须马上跑去拍照,甚至追着对方满街跑。 所幸他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一般都可以得到理解和配合。不过也有很多人一脸厌恶地叫嚷,“谁让你拍我了?滚远点!”被骂了他也不生气,只是好脾气地笑笑,吐吐舌头。 最开始只是纯粹的兴趣,直到有天他用相机拍了一个从宾利车上下来的女人。她身边的下属立刻围过来质问安家路是哪家报社的?安家路眨着无辜的眼睛,“不好意思,我只是觉得那位大姐穿得很漂亮。” 一个男人走过来问,“你经常这样拍路人的衣服吗?” 安家路兴致盎然地点头,把自己以前拍的照片拿给他看。 男人从头到尾浏览一遍,然后说:“你还是学生吧?可不可以把这些照片登在我们公司的杂志上,我想给你一个专栏做。” 后来安家路才知道,那个从车上下来的女人叫宫玟华,而那个邀请他的男人叫申敖。他的运气真是好得可以,居然一出道就遇见国内时尚圈的两位舵手。 安家路一夜成名。 他在《evangel》有两个专栏,一个是街拍风尚,一个是明星晚宴。很多媒体都毫不吝啬溢美之词称他为天才街拍摄影师,他总能在大街上捕捉到一些时装秀中没有的精彩,然后过几个月,那玩意就火了。 学校里的女生个个都对他迷恋得五体投地,每天想方设法地在校服下面做些手脚,希望能吸引他的摄像头。 而安家路也确实是个奇葩,这家伙几乎不怎么上课,却每次考试杀进年纪前三名。他的记忆力好得惊人,还总爱在课堂上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然后胡搅蛮缠地不停追问下去,气得老师把他赶到走廊上眼不见心不烦。 他站在走廊上也不老实,像个多动症儿童四处张望,和麻雀都能玩上小半天。 原籽温坐在靠走廊的位置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她对自己说,我一定要拿下这个男生。 那是她第一次喜欢男生,这种喜欢来得太猛烈太汹涌。受到少女漫画的洗礼,在原籽温的意识里,喜欢一个人就应该是大张旗鼓,硝烟四起,人仰马翻,战火纷飞,双方狭路相逢斗智斗勇,背景都是用大片网点纸铺就的樱花漫天。 所以原籽温带着全班同学去给安家路捧场,浩浩荡荡地参加他盛大的颁奖礼。 安家路本来坚持不接受这个圈内极具盛名的奖项,他说:“不是吧?我怎么看都是个冒牌摄影师,他们是不是给错人了?” 申敖说:“要是评委组听见这句话非得气死!” 申敖几乎是强行押着安家路去的颁奖礼,他也没收拾一下,穿着白衬衫和校服裤子就上台了。面对台下璀璨的闪光灯,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然后发表了如下一番话。 “我觉得最漂亮的衣服一定是来自街头,每天早上醒来我们都是一片空白的画布,站在衣柜面前苦思冥想,今天要穿什么出门,这完全取决于你当日的状态。我发现很多人都有自己的穿衣品味,但缺乏大胆的创造力。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成人世界——让自己看起来不要与众不同,幸好我还年轻。” 他调皮地笑起来,露出小虎牙。 “我不觉得摄影对我来说是一份工作,我只是喜欢拍漂亮的衣服,记录最真实的生活。我希望自己可以一直这样拍下去,因为这就是我的梦想。” 原籽温坐在台下简直热血沸腾,她“噌”地站起来拼命鼓掌,毫不顾忌周围诧异的目光,冲着台上高声叫道:“安家路讲得好!” 安家路好奇地望过来,和她四目相对,她看见他的笑意,就像温柔的湖泊。 颁奖礼结束以后,安家路和《evangel》的主创人员接受记者的采访,他听着听着就烦了。转头看见原籽温,还站在门口,双眼发亮地瞪着他。 安家路趁申敖不注意,偷偷溜出来,歪着头问她,“喂,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给你捧场。”原籽温露出痴汉的笑脸。 平时在学校,她就喜欢跟着他,像个甩不掉的小尾巴。他们虽然坐在同一个教室,但距离太远,而且安家路上课除了捣乱以外也不听课,不知道在忙乎什么。原籽温跟在他身后,所有经过的老师和同学都成了背景,好像她活着的这一生就是为了这几分钟而存在。 罗谦君看不下去,说:“籽温,你怎么变得和跟踪狂一样?” “对啊,我就是跟踪狂。” “靠,你要是喜欢那小子,我帮你把他抓过来,他要是敢不接受你,我把他打到接受为止!” 原籽温有点慌了,“你可别动手!” 罗谦君看她认真的样子,不禁把头靠在房萱肩膀上长吁短叹,“哎,女儿大了要恋爱,拦不住了。” 房萱就咯咯地笑,“表姐,我觉得你们挺般配的,加油!” 原籽温把安家路说过的那些惊世骇俗的话写成横幅标语,贴满整个卧室。一时心血来潮,就站在床上模仿他讲话的语气和神情,有模有样有板有眼。外婆经过的时候吓了一跳,以为她是邪魔入体,从来没见过原籽温这么疯魔过。 不过这些丢人的事她可不会跟安家路讲。 安家路看了看外面的天气,又想出鬼主意,他说:“原籽温,想不想跟着我去街拍?” 原籽温惊喜地点头。 他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两人穿过如林的记者和嘉宾,欢快地跑出去。这是安家路的颁奖礼,可他这个主角却跑了,不过他才不在乎——因为今天来这里的人没一个穿得漂亮的! 安家路解开自行车的锁头,原籽温便轻盈地跳上去。她开始还有点忐忑,但后来索性伸手环住男生的腰,把他紧紧抱在怀里。他的衣服上有股清新的香气,好像是沐浴露的味道,让人心里痒痒的。 安家路骑着自行车,开到繁华商业街市。天阴沉沉的,马上就要下雨。他拿出一件很旧的雨衣穿上,又把雨伞递给原籽温。 “你的雨衣也太旧了吧?” 安家路无所谓地整理着下摆,“反正这玩意再买新的还是会坏掉,不如就一直穿下去。” 原籽温发现安家路是个相当矛盾的人,他喜欢色彩艳丽,与众不同的衣服,可自己却不怎么在乎穿着。他告诉她,天天不是在学校就是站在大街上,没时间买衣服,不过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不太会用洗衣机…… 天空开始飘雨点,路上的行人步履匆匆。安家路立刻兴奋起来,原籽温看到他就像孩子见了满眼的糖果,脸上也是缤纷五彩的颜色。 他说:“雨天和雪天,人们会表现出最真实的一面,穿着最自然的装束,这是绝佳的拍照机会。” 他抬起照相机,对着路人不停地按动快门。雨越下越大,风也变得凉,可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拦住两个女孩,把她们俏丽的身影拍下来。 可原籽温却不能理解地说:“我靠,她们俩披着的好像是垃圾袋!” 安家路笑得前仰后合,“你不觉得很像黑色的玫瑰花吗?她们穿得多精致。” 原籽温思考良久都没明白垃圾袋究竟美在哪里,于是放弃。 但当她看见那期《evangel》专栏上登出来的照片时,不禁叹为观止:真的很像两朵盛开在雨中的黑玫瑰,拍得太美了。 安家路拍了两个小时都没停下来过,原籽温累得蹲在墙边打瞌睡。这个工作一般人还真干不了,如果你不是足够热爱,怎么可能受得了在冷雨里像个傻瓜一样站几个小时?不过安家路丝毫不见疲惫,他乐在其中。 “我们回去吧?”安家路拍拍她,显得意犹未尽。 “去哪里?”原籽温瞬间清醒过来,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近距离了解男神的大好时机,她说:“不如去你家?” 安家路一愣,“我家没什么好玩的。” 不过后来他还是没办法抗拒原籽温的死缠烂打,把她带回家。原籽温听说安家路的父母在外国做生意,d中学的校长又是他舅舅,家里应该也算个豪宅什么的。谁知他居然住在一间不到三十平方米的旧式公寓,而且家具都少得可怜。 原籽温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一把椅子。屋内只有一张床,一排排铁皮档案柜里面全是相片的底片和一些关于时尚的书籍。还有一个小隔间用作暗房,来冲洗照片。安家路让她坐在自己的床上,原籽温刚坐下,就被坚硬的床板硌得屁股疼。 “你父母居然放心你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 “是我自己要求住在这里的。”安家路一边忙碌着手里的活一边回答。 原籽温不明白他的意思。 安家路满不在乎地解释,“我现在的爸爸妈妈是养父母,我不想要他们的房子。这里租金很便宜,离学校也近,我也没什么私人物品,最值钱的就是这些底片了。” “那你的亲生父母呢?” “不知道,我没见过他们。” 原籽温怔怔地望着他走来走去的身影,心脏就像是被揉烂的熟透了的果实。这个男生怎么可以这样轻描淡写地吐出这些话,他怎么可以这么泰然自若地接受自己是个孤儿的事实? 安家路似乎注意到她的想法,坐到她身边,安静地说:“从小到大,我住过很多地方,每次走得匆匆忙忙,很多时间都是在车上度过的。看着窗外的风景,我就在想如果可以用照相机拍下来就好了。然后我就发现拍那些漂亮的衣服更有意思,你知道吗?每一个精心装扮自己的女人都是盛开在街头的鲜花。” “那你有朋友吗?” 安家路摇头。 “你不会感到很孤单吗?” 安家路想了想,还是摇头。 在那一刻,原籽温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着迷于这个男生。 她羡慕他,可以活得这么无拘无束,明明一无所有,却毫不介意。她觉得她这辈子都没办法像他如此洒脱,她还是那么在意自己没有父亲,嫉妒房萱的幸福,时时刻刻要用里三层外三层的好人缘来证明自己是有价值的,被需要的和受欢迎的。 原籽温说:“那你喜欢我吗?” 阳光没有干扰地倾泻,像个没人来关的水龙头,任何一点细小的声音都能听见。原籽温屏息凝神,然后她听到安家路说:“喜欢。” d中学是一所很奇特的学校,有多少学霸就有多少痞子,校门口更是这个区所有不良少年的群架“圣地”。传闻曾经有个叫单梓唯的学长,因为长得太风骚玩得太刺激,在学校里曾掀起一番血雨腥风,差点闹出人命。 所以校长痛定地痛,决定严抓纪律,狠打作风,坚决不允许谈恋爱。可偏偏他自己的小外甥就荣登学校新一届传奇人物排行榜第一名,当仁不让地被全校女生顶礼膜拜。 原籽温感到了危机,冒着被就地正法的危险,也要让所有情敌知道自己才是安家路的正牌女友。她知道安家路报名马拉松比赛后,立刻不顾罗谦君的反对,在报名表上填上自己的名字,着力的狠度差点划破薄薄的纸张。 罗谦君痛心疾首,“你平时连跑个五十米都累得死去活来,现在去跑马拉松,我真担心你一去不复返,为了那小子把命都豁上了!” 原籽温振振有词,“我分析了学校里的这些环肥燕瘦,就五班的校花洛佩佩最具有竞争力。所以我们打算一局定输赢,谁能陪安家路跑到终点,谁就算赢!” 罗谦君摇头,觉得她这是执迷不悟,已经陷进去了。原籽温个性争强好胜,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看来要有一场恶斗。 马拉松当天,原籽温身穿一套鲜红色运动衣,在洛佩佩面前绕一圈才跑到安家路身边。枪声响起,她跑了没几步就开始后悔,我靠太他妈累人了! 很多年以后,原籽温想起这段经历,也被自己无坚不摧的勇气所震惊。她对安家路的喜欢,不仅仅是一个激情澎湃的少女对一个才华横溢的少年芳心暗许,更是一种难以描摹的信仰。仿佛顶礼膜拜,匍匐前进,也要到达他的彼岸。在那个充满了中二叛逆气息的优质时代,他就是她的整个青春。 原籽温闭着眼睛跑了将近一半的路程,觉得自己随时就会躺在地上变成尸体,但她依旧没忘记观察一下对手的状态。原籽温努力睁开眼睛在前面的汪洋人群里寻找洛佩佩的身影,模模糊糊间就听见苏黎裳和房萱的喊声。 “她在你后面呢!” 原籽温回头一看,见洛佩佩被自己落出一大截距离,顿时和打了鸡血一样斗志昂扬,脚踏风火轮,几个箭步就冲向前方。好在皇天不负不要命的,原籽温终于爬到终点,然后就倒地不起,昏迷了一小会。 罗谦君连忙喊来校医把原籽温抬走,谁知路过洛佩佩身边的时候,原籽温忽然回光返照,一下子弹坐起来冲她高喊,“我赢了,安家路是我的!” 然后再度昏死。 对这件事安家路的看法是,“早知道我就不参加马拉松比赛了,我以为是原籽温喜欢,才陪她跑的。” 罗谦君差点没揍他一拳。 不过经此一役,原籽温终于正式奠定自己在d中学的声望,任何人想再打安家路的主意,那是门都没有。那时候她觉得她真是喜欢安家路喜欢得壮烈,喜欢得丰盈,喜欢得活色生香声色犬马。果然这年头已经不流行往书桌里塞情书了,之前自己爱得含蓄,想来也是弱爆了。 那期雨中路人的专题在《evangel》登出后,广受好评,不过负责这个专题的编辑童艾歆就差点被安家路搞得抓狂。童艾歆一直觉得自己对待工作也算挑剔刁钻了,没想到这个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少年比她还疯狂。 他们坐在电脑前,为筛选和排版讨论了整整下午,安家路一直眉头紧锁不停摇头。哪怕是再微小的一个细节,也要反反复复改动数次,像个强迫症患者。童艾歆气得把安家路的一头卷发揉成鸟窝,安家路的眼睛却还是盯着照片,连口水都没喝。 原籽温下午去鞠慧音的公司找她,妈妈说约了申敖,她就一起跟着来《evangel》了。她不是很清楚妈妈和这位申总的关系,只知道他们认识很多年是好朋友。 隔着车窗,原籽温看见申敖和鞠慧音说了什么,鞠慧音摇摇头,抬起眼眸时瞳仁里好像盛着水,笑得温柔而悲戚。申敖伸手覆盖在她纤细的手掌上,鞠慧音很快就抽回手臂,拉开彼此的距离。申敖露出一丝落寞的神情,和刚毅凌厉的面部线条格格不入。 鞠慧音回车里的时候,原籽温良久没有讲话。 “你怎么了?” “妈妈,你觉得自己现在生活的幸福吗?”原籽温的声音有点沙哑。 过年的时候,原籽温去原家别墅参加新年晚宴。整个餐宴里,原老夫人连看都没有看鞠慧音一眼,都在和鞠颜茜亲昵地低声交谈。她看着房萱的样子异常慈祥,连声夸赞,“萱萱越来越懂事了。” 鞠慧音和原宏量结婚这么多年都没有孩子,原因是鞠慧音工作太忙不想要。原老夫人因此三番四次大发雷霆,又找不到机会责骂鞠慧音——她几乎天天都待在公司。就连原籽温都看得出来,妈妈嫁给原宏量完全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希望借助他的地位和资金建立自己的公司。 她为了自己的梦想牺牲一生的幸福,原籽温不明白这究竟值不值得? 鞠慧音望着窗外《evangel》的办公大厦在黑夜里高耸的影子,她说:“我现在只想让公司发展得越来越好,这个世上从来都是等价交换,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了。” 十五年前,申敖还是两袖清风,《evangel》刚刚起步。他说:“你再等我两年,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可是她等不了了,也不想等,如果爱情和事业只能任选其一,那她就选后者。鞠慧音不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只是她对自己,从来都特别绝决。 原籽温有点闷闷不乐,这种情绪一直延续到《evangel》的周年庆典上。 她表面是陪鞠慧音来的,其实也是为了能和安家路多待一会。谁知安家路在这种明星云集的庆典上格外忙碌,他从来不吃宴会上提供的美食美酒,而是在来之前就吃完饭,因为他不想被这些东西影响到摄影过程。 原籽温拿了一盘黑醋栗柠檬芝士蛋糕给他,他连忙摆手,“谢谢,我不想吃。” “你怎么不去拍gg,好多人都围着她呢。” 安家路看着围绕在影后身边的记者,露出毫无兴致的表情,“她穿的一点个性也没有,我不喜欢。” 原籽温惊讶得下巴差点没掉下来,“你到底知不知道她是谁?gg可是国际影后!” “她们是谁和我没有关系,我对名人不感兴趣,最重要的是衣服本身。只要穿得漂亮,普通人也是明星,如果毫无特色,再贵的衣服也是垃圾袋。” 他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行如果被记者录去,恐怕要在时尚圈里刮起一阵风暴了。原籽温环顾四周,低声说:“你现在也是公众人物了,说话可不可以委婉点。” 安家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 他的目光很快被一名女士吸引,隔着几张桌子就跑过去要给她拍照,原籽温看见居然是走在原宏量身边的鞠慧音。 原宏量的随从立刻制止他,“不好意思,不接受记者拍照。” “我不是记者,我只是觉得这位女士的衣服很漂亮,想拍下来。”安家路笑意盈盈地说。 原籽温立刻跑来,“原先生,他是《evangel》的专栏摄影师,安家路。” 没想到原宏量居然也听过他,“我知道。” 这还是童艾歆想出的鬼点子,她和广播电台策划了一档节目。在每天三个时间段插播由安家路录制的“街拍风尚”,虽然只有短短几分钟,可每个开车的人都能听到他软软的声音。 “大家好,我是安家路,今天的主题是过膝长裙……如果不知道该穿什么上街,回去打开你的衣柜,答案就在里面。希望我的提议对你们有帮助,谢谢收听。” 原宏量有点兴趣地看着安家路,“你想不想来神鼎集团,最近旗下有一个新的服装品牌,或许你可以给点意见。” 这真是一个千载难逢,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神鼎集团主席原宏量亲自开口,抛出橄榄枝。 谁知安家路拉过原籽温,问了一个大煞风景的问题,“他是谁?” 原籽温险些吐血,立刻给他扫盲。 安家路几乎想也没想,就开口,“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不想去。” 太直接了吧……原籽温满脸黑线。 原宏量波澜不惊,“如果你是考虑申总,我和他说好了,我们是老朋友了。” 安家路摇头,“原先生你可能误会了,我不是《evangel》的员工,因为我没有拿他们给的工资。确切来说,我不想收任何一家杂志社或者服装品牌的钱,因为这样的话,我就没办法随心所欲地去拍自己想要的照片了。” 他收到童艾歆支付给他的第一笔薪水后,就直接还了回去。他很清楚地向申敖表达了自己的立场,如果涉及到金钱,他就不会再为《evangel》拍一张照片。 原宏量笑了,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安家路的肩膀,离开了。 原籽温戳戳他,“你不怕得罪原先生?” “原先生才不会和我这个毛头小子一般见识呢,况且他也就是随便说说,一家那么大的上市财团,藏龙卧虎,还需要我这个冒牌摄影师上场吗?如果我猜的没错,原先生可能和申总不太和,想挖他墙角而已。” 原籽温愣在原地好一会,她没想到安家路可以将这里面的关系利弊看得那么清楚。 他不是不谙世事,而是大智若愚,因为看得通透所以比任何人都要清醒冷静。而他要的也不是任何一种普通人追逐的幸福,金钱名利什么的他才不在乎,他只是在拍华服美裳,以及穿它们的女人。 这就是她喜欢的男生,太可爱了。 原籽温忽然拉住他的胳膊,二话不说带着他跑出宴会厅,来到广场的喷泉前。外面有很多记者和豪车,但他们视而不见。 原籽温说:“你看我今天穿得漂亮吗?你拍了那么多的女人,居然都不为我拍一张照片?” 安家路笑得温和,“你和他们不一样,你穿什么都好看。” “安家路,你喜欢我吗?”原籽温靠近他,像个大人一样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让自己看起来尽可能的风情万种。 “喜欢。” 他们越靠越近,几乎是脸贴着脸,她闻到他的气息近在咫尺,好像清甜的热带水果。她觉得自己是何其幸福,拥有这个世上最好的男朋友,最美的恋情。安家路被她瞪得有点脸红,然后小心翼翼地靠近她,吻了。 他的嘴唇果然和看起来一样,甘甜可口,饱满多汁。 原籽温又露出痴汉的笑脸。 从那以后,安家路才算是被原籽温的小团体认可了,罗谦君看他依旧不怎么顺眼,不过安家路实在是好脾气,永远都不会生气。安家路喜欢拍苏黎裳和房萱,因为她们很会打扮自己,这让原籽温有点不高兴。 尤其是房萱,总摆出一副小家碧玉的扭捏模样。 他们时常一起躲在罗谦君舅舅开的音像店看电影,这种生活安逸而欢愉,原籽温曾以为他们的初中时光会一直这样过下去。 直到那天音像店里走进来一个女生,踩着一地的夕阳。她挑了几张碟,然后冲他们几个笑笑,纤丽的身影在门口一闪就消失了。 安家路立刻问:“她是谁?” 原籽温想半天摇摇头,罗谦君淡淡地说:“她是上星期转到d中学三年级的,叫馥香。” 苏黎裳白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罗谦君犹豫一下,“全校男生都知道她,除了安家路。” 馥香来学校不到一星期就艳名四起,因为她美得让人心慌,还因为她是个婊子。 第二十七幕 【防盗章节,晚上替换!!!!!!!!】 【放一个以前写的小故事的片段——】 那是两人从神隐山上回来以后的事情。 出院以后,安堂曾有一段时间将自己整天关在房间内,他不去学校也不出家门,仿佛与外界的一切隔绝开来。恭琉紫认为安堂一定是还没有从神隐山的阴影里走出来。 可清洛却觉得哥哥是在逃避着什么。 连续一个星期的自我囚禁后,安堂的精神似乎好了一点。他开始离开自己的房间,来到餐厅和大家一起用餐,这对悦净明和恭琉紫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欣慰。 可情况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明朗。 安堂的脾气变得非常暴躁,他会对各种各样的小事大发雷霆。衣服上残留着洗衣粉的味道,饭桌上滴落了茶渍,看过的报纸被折叠起来,墙上的画框稍微倾斜了一点,诸如此类的事情都足以令他暴跳如雷。 安堂以前就很爱干净,但也没有到达洁癖的程度。可那时候,无论是洗手还是去厕所,他都要反复清洗和冲刷,丝毫微小的污渍都会引起他强烈的不安与恐慌。他自己的房间内更是整齐干净到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恭琉紫为了顾及安堂的情绪,又多请了三名佣人,并将庭院里面红色系的花卉全部移了出去。只要一看见红色,安堂就显得分外焦躁。 一次晚饭期间,悦净明随口问起安堂打算什么时候回学校,当他无意中说出“就连你弟弟都没事了,你也应该尽快振作起来”的时候,安堂的脸色忽然就变了。 他疲惫不堪的双目向上吊起,喉咙深处发出急促的呼吸声,整张脸看上去就像扭曲的抽象画。 安堂骤然发作起来。 他将手里的碗狠狠砸在地上,又将面前盛满菜肴的盘子和碟碗推倒,他猛然站起身喊着什么,那样的神情着实把所有人都吓呆了。清洛不记得他当时都说了什么,因为他一边动着嘴唇一边摔打椅子,所以清洛根本听不清楚他的话。 安堂又走到旁边的客厅里,将装有热带鱼的巨型鱼缸和古董花瓶,盆栽全部打翻在地,他就像失去控制陷入暴走状态的机器人,完全听不见去任何劝阻的声音。安堂发狂般在客厅走来走去,大呼小叫,整个过程中恭琉紫哭个不停,而悦净明则坐在一旁,为自己刚才的失言深感自责。 那一刻,清洛蜷缩在椅子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哥哥会这么生气,完全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全家都笼罩在压抑得让人窒息的气氛里,每一个人说话做事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合适再度引燃安堂失控的导火线。这种胆战心惊的状况一直维持到七月的暑假,在那个夏天谜城发生了一件至今悬而未决的谜案。 城中很多地方都相继出现被虐杀的小动物,先是野猫野狗,然后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兔子和硕鼠,甚至连公园湖面上的天鹅和野鸭也惨遭毒手。因为被杀的都只是动物,所以警方不是很重视这起案件,只当作是无聊人士的恶作剧处理,并没有进行全面追查。 清洛之所以会对这起事件诸多留意,原因其实是因为安堂。 因为自从城中出现小动物的尸体后,安堂的病便不药而医,他的精神和体力很快恢复,重新变回了大家记忆中的那个完美的优等生。他返回学校,就好像之前的事情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而悦净明和恭琉紫也把那段不愉快的日子从脑海中彻底抹去,他们将安堂所有的异常行为都归结于神隐山上的遭遇,即便根本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 虽然安堂看上去和过去的他并无分别,但清洛还是认为哪里不同了。 安堂的身上开始散发出一种令人恐惧的诡谲气息,每当他主动接近清洛和他说话的时候,那双漂亮的眼眸里都会闪现处冰冷的光芒。他总是有意无意间提起神隐山和那次遭遇,似乎是在试图从清洛的口中打探什么一样。 有外人在场,安堂就会对清洛表现出温柔热情的态度。可每当只剩他们两人独处,安堂则会变得非常冷漠,他望着清洛的眼神里面充满警惕,同时又怀有紧张与不安。 清洛现在回想起来,才意识到那是一种犯罪者害怕自己罪行被揭露的神色。 兄弟两人虽然还住在同一屋檐下,关系却明显生疏了不少。而安堂对曾经尤为钟爱的怪谈传说嗤之以鼻的态度,也令清洛感到无所适从。 从神隐山上回来后的哥哥,似乎成为了另一个世界的人。 一天傍晚,清洛和同学们分开后打算返回家中,途中经过一个公园。当他穿过树林的时候,忽然听到林中传来一声声钝响,那种声音顿时让清洛的身体僵硬起来,他还闻到刺鼻的血腥味。 清洛小心翼翼地向着声音的来源处走去,透过茂密的树丛,他看到一个蹲在地上的背影。那个人影手中举着菜刀,正一下下地砍在一只柴犬的身上,棕色的皮毛失去了光泽,□□着鲜红的血肉,似乎是刚死去不久。 清洛立刻意识到眼前的人一定就是连续杀死小动物的凶手,然而从他第一眼看见那个背影起,他的脚就再也迈不出一步。 那个背影非常熟悉。 耳边传来蝉鸣声,莫名得叫人烦躁起来。 清洛下意识地在心里拒绝着,他打算假装什么也没看见,然后偷偷溜走。可刚挪动身体,就被脚下的石头绊倒。 不远处的人影猛然停住了手里的动作。 几秒种后,他缓缓转过头来,就仿佛是被故意放慢的电影镜头一般,一点一点转过来,直至整张脸与清洛面对面。 那是一张清洛从来没有见过的脸。 太阳穴上青筋凸起,瞪圆的眼中溢满杀气,有如暴起攫人的凶猛野兽或是浴血而归的地狱恶鬼,青灰色的脸上闪着骇人的寒光。薄薄的唇角噙着一抹残忍的冷笑,贪婪地享受着虐杀所带来的恶意快感,并陶醉其中。 这张脸上有着类似安堂的长相,但清洛觉得这个人一定不是安堂。 他是妖怪吧? 可当人影向自己逼近的时候,当他就站在距离清洛不到半米之处的时候,清洛还是脱口叫道:“哥哥……” “又是你啊……” 为什么说又是? “真是碍眼啊,你这个人。”安堂忽然露出豁然开朗般的笑容,他好像终于想通了一个长久以来困扰自己的问题。然后他点了点头,用响亮的声音说道:“那我就连你一起杀了吧。“ 清洛以为哥哥是在开玩笑。 下一秒,安堂手里的菜刀就朝自己挥来,清洛几乎是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举起右手,挡在脸上。 手臂处传来钻心的剧痛,那种疼痛迅速蔓延至大脑,让清洛清清楚楚地明白了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幕。 哥哥要杀自己。 清洛想要高声呼叫,却发不出声音。他望着形如妖怪的安堂毫不留情地再度挥起刀刃,这一次是砍在肩膀上。 会被杀掉的。 清洛终于开始反抗起来,他和安堂纠缠在一起,不停地翻滚在泛着露水味道的草地上。耳边传来青草被割裂的声响,衣服的摩擦声和急促的呼吸声,视野里的景色翻天覆地地变化着,清洛不知道多少次听到刀锋划破自己衣服的声音。 “只要杀了你,就没有人会知道。“ “住手哥哥,我不会和别人说的。“ “即便你现在没有想起来,以后也总会记起来,我不能让你留在这个世界上。“ 安堂在说什么,难道他不是在说杀害小动物这件事? 清洛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安堂的杀意,此刻的他根本不记得清洛是他弟弟,而是把清洛当作一个必须解决掉的障碍物。 好不容易挣脱开安堂的身体,清洛拼尽全力向前跑去,可伤口所带来的疼痛却让他的神智变得越来越薄弱。当他跑到公园门口的楼梯上时,背后忽然传来一股猛力,他根本来不及稳住步伐就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清洛眼前一片漆黑,耳边响起无数蝉鸣,但那也许是他自己的耳鸣声。清洛昏过去前的最后一眼,看到恭琉紫站在自己几步开外的位置,从她脸上的神情可以看出,正巧路过这里的母亲目睹了刚才的那一幕。 清洛从没见过母亲那样失态。 当清洛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躺在家里的床上,应该是考虑到自己身上有刀伤,所以恭琉紫没办法将他送往医院。 全身的骨头都仿佛散了架,清洛清醒后又反复昏迷几次。他在家庭医生的照看下休养了很多天才恢复意识,他为自己的大难不死感到惊奇。 清洛看到恭琉紫站在房门口,她的脸色异常憔悴,看起来既疲惫又忧郁。 该怎么解释这件事?哥哥已经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和盘托出了么? 直到那时为止,清洛还是寻找着各种借口安慰自己,哥哥绝不是真的想杀他。一定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原因才对,安堂会变成这样都是迫不得已。 “其实哥哥他……“ “等你的伤好以后,我就会送你去寄宿学校。“ 还没等清洛想出合理的理由为安堂的行为做出解释,恭琉紫就抢先说出一句让他始料不及的话来。 清洛望着母亲,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安堂他的病还没有好,你继续留在家里会影响到他。不过你放心好了,寄宿学校的生活费我一定不会少给你的。“ 这是在和谁说话? 恭琉紫的态度就像面对着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似乎潜台词是在说“你给安堂带来的伤痛我就不追究了,不过还是请你离开吧“。 清洛望着母亲,感到自己就像被她随手扔到垃圾桶里的破抹布,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清洛原以为母亲看到自己伤痕累累的样子,至少会握住他的手流下几滴眼泪,现在看来,自己真是想多了。 恭琉紫的眼里没有丝毫怜悯和关切,她就像个面无表情的假人,只是为了传达这番话才出现在清洛的房间里的。果然,她说完后便想要离开。 “妈妈……“身后传来清洛微不可闻的声音。 恭琉紫停住脚步,她并没有回头。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长久以来积蓄在心底的话从口中说出来后,压抑的情感便有如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清洛。 “我也是你儿子啊……如果我就这样被哥哥杀了,你会感到伤心么?如果我死了,你……会想我么?“ 清洛泣不成声地问道,眼泪彻底模糊了视线,他看不到母亲的反应。 良久,他听到母亲仿若叹息的回答,“也许会吧。“ 也许会吧。 清洛怔怔地思索着这四个字背后的含义,他咬着牙将所有的痛苦和绝望全部吞进喉咙。他听着母亲逐渐远去的脚步声,然后传来关门的声响,屋内陷入一片寂静。 直到清洛的伤完全好了以后,恭琉紫都没有再和他说一句话。 离家的那天,清洛也没有见到安堂,他在父亲的鼓励声中抬起头望向恭琉紫,母亲的目光并没有落在他的身上。 从清洛去往寄宿学校开始,他就没有回过家。等到他再次踏入京皇宿时,就是接到哥哥死讯的时候了。 几年以后,清洛开始觉得,在那个异常的夏天如果自己就那样死在哥哥的手里就好了。因为如果那样的话,后来的一切也许就不会发生了。 眼脸外侧忽然闪过一道白光,耳边传来雷声。 清洛睁开眼睛,看到天空的积雨云像灰色的黏土般堆成一团,里面有血管般的光线时不时闪烁,低音在云层上方缓缓作响。 终于要下雨了,当清洛意识到这一点时,豆大的雨滴已经落下,打在他上扬的脸颊上。冰冷的雨水刺激着他混沌的意识,记忆有如苏醒般变得清晰鲜明,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静静浸满全身。 原来五年前哥哥想杀自己。 那个曾经带着清洛走遍街头巷尾寻觅着怪谈流言的安堂,那个总是挺身护在清洛前方为他解决各种困惑的安堂,那个拉着自己的手,温柔地说道“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不会丢下你”的安堂,就在那年夏天的公园树林里,手执锋利的刀刃疯狂地砍在清洛的身上,他要将唯一的弟弟置于死地,他似乎非常痛恨清洛。 这是一段被清洛有意识遗忘的记忆,或许类似的记忆还有很多。清洛知道自己从小就是个懦弱的人,每当有事情发生的时候,在面对问题之前他首先就会选择逃避和忘却。就像弱小的生物在遇到天敌时落荒而逃一样,几乎都是下意识的行为。 清洛开始觉得或许安堂真的像报纸上所说的那样,曾经多次侵、犯悠妃。他对悠妃甚至就像对待那些被他虐杀的小动物一样,从□□和折磨它们的过程中获得恶意的快感与满足。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悠妃对安堂必定恨之入骨。 一阵冷风从正面吹来,转眼间,周围已经因倾盆大雨而变得朦胧,地面上的水洼里不断扩散着波纹。清洛倚靠在墙角,全身都被雨水侵透,他感到四肢变得麻痹。 不远处传来车辆的引擎声,墨蓝色的轿车仿佛在白色浑浊的水中游泳,溅起无数水花。悠妃回来了。 她从车里下来,举着黑色的雨伞。清洛立刻站起身,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悠妃。可悠妃的脸却一面视前方。 清洛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感到喉咙被硬物卡住般难受。在他看到悠妃的瞬间,自然而然地想起安堂,他的脑海里涌出一些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模糊画面,这些印象在大脑表层挥之不去,让他产生巨大的悲哀感。 清洛就这样站在原地,看着悠妃踏入公寓门口,消失在视野里。湿透的衣服黏腻腻地紧贴在皮肤上,狂风暴雨击打着他的身体,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清洛抬起头,望向悠妃家的窗口。 清洛想象着悠妃收起雨伞,换掉衣服,为自己倒上一杯热咖啡的情景。就在刚才那一刻,他确定悠妃看见了自己,她只是刻意无视他而已。 想到这里,清洛就更加不想离去。他固执地站在雨中,却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代替安堂惩罚自己,还是为了让悠妃无意间从窗口看到全身淋湿,狼狈不堪的自己?但无论哪一种,都让清洛感到近乎于残酷的自我安慰——如果不这么做,他感到自己就快支撑不下去了。 对不起,对不起。 他也不知道是在和谁道歉。 悠妃站在窗帘后面,默默的望着那个独自站在雨中的年轻男子。他就像在惩罚自己般任凭雨水和冷风的击打,那张因为寒冷而近乎于惨白的脸庞上浮现出深切的悲伤,仿佛是一只被遗弃的小兽。他的身影有如从白色水雾中凸显而出的黑色剪影,刺痛了悠妃的眼眸。 他到底是谁? 将近两个星期的时间,这个素不相识的陌生男子仿佛幽灵般对悠妃纠缠不休,还说出些令她匪夷所思的话来。然而悠妃可以确定,在她二十几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见过他,也没有听过清洛这个名字。 但悠妃无法真的对这个古怪男人置若罔闻。他的身影,气息,声音,存在的一切都散发着某种足以刺激到悠妃的东西,她也是此刻才察觉到,那是一种近似于怀念的朦胧情感。 因为他和悦安堂有一点相似。 尤其是他站在雨中的样子,简直就和那天一模一样。 五年前的傍晚,安堂也是这样站在雨中望着自己,他俊朗的面容上流露出浓郁的悲哀和失落,那是一种让人无端端心痛的神色。 在此之前,安堂在悠妃的心中是一个类似于完美和优秀的代名词。在班级里,他各方面都出类拔萃,深受同学和老师的喜爱,似乎没有什么事足以让他感到为难。而在京皇宿别墅区这个上流人士云集的小天地里,他也依旧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悠妃还记得自己搬来京皇宿的第一天,和父亲母亲逐家逐户地送上见面礼的情景。绝大部分的邻居都嫌弃他们的礼物小气而寒酸,有的带着假笑伸手接过,眼里却毫不掩饰轻蔑与嘲讽,有的则干脆当面拒绝,并说出以后请不要再来打扰的冷漠言辞。 悠妃听着父母轻声细语的客套话,看着他们点头鞠躬的样子,心里感到非常厌烦。可即便如此,她的脸上还是溢满热情的笑意,用彬彬有礼的声音向每一张不可一世的脸孔问好。 当他们来到安堂的家中时,是他母亲恭琉紫开的门。悠妃虽然也见过不少有钱人家的阔太太,但当她看到恭琉紫的时候,还是微微吃了一惊。这个女人的身上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那是一种可以令人泫然欲醉的美丽,可同时也流露出一丝近乎于病态的神经质。她是个有些矛盾的女人。 恭琉紫用无可挑剔的笑容收下了他们的礼物,就在几个人交谈的时候,安堂从大厅走了出来。 “有新邻居搬来了?” 当他和悠妃认出彼此是同班同学的时候,悠妃显得有点尴尬。她很担心安堂会将自己一家人在京皇宿格格不入的事情传扬出去,安堂似乎很快察觉到了悠妃的心思。 他用一种轻松的语调说道:“不要站在门口聊天啦,进来坐啊。” 恭琉紫似乎没想到儿子会这样说,但很快她就配合起安堂邀请悠妃一家人进入客厅。安堂家中的布置和摆设都非常华丽,到处都是价值连城的古董和名画,还有很多悠妃说不出名字的装饰品。 悠妃一家人小心地捧着颜色清雅的名贵茶杯,品尝着从来没有喝过的外国红茶。在安堂的带动下,他们聊得还算开心。悠妃敏锐地注意到,安堂之所以会这么做,其实是在向悠妃传递着一种让她安心的讯息。 那个时候,悠妃觉得安堂是个既有心思又很温柔的人。 所以当悠妃看到安堂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雨中,望着正在二楼窗口弹钢琴的自己时,着实有些惊讶。 悠妃立刻停止手中的乐曲,她拿起玄关处的两把雨伞冲出家门,来到了安堂的面前。她将其中一把打开后递给少年,诧异地问道:“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安堂接过雨伞,并没有将它笼罩在自己的头上,反而收了起来。 “你弹得钢琴曲真是好听,一时间听得入了迷。”安堂全身都湿透了,他扬起脸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这时候悠妃才发觉他似乎有些不对劲,他漆黑的眼眸深处闪动着一种迷离的光晕,就像处于意识不清楚的状态中。而他的脸上呈现出正在极力克制某种情感的压抑神情,悠妃感到他似乎是在害怕着什么。 “可以跟我去一个地方吗?”他的声音穿透雨声直达悠妃的耳畔。 悠妃有点犹豫,她垂下头。猛然她看到安堂的裤子和衣服下摆处沾着红色的痕迹,这让悠妃想到某种不详的东西,血迹? “陪陪我好么?”这一次安堂的语气里似乎带着恳求的意味。 悠妃心下一惊,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安堂,与印象中的那个完美优秀的符号判若两人。 不知道是出于同情还是好奇,悠妃点了点头。 安堂随即转过身去,他依旧没有打伞。悠妃跟着安堂穿过一栋栋别墅,最终来到一小片树林里,那是位于京皇宿旁边的小公园。 当他们走到树林深处时,安堂停下脚步,他变得一动不动。 悠妃险些撞在他身上,她迷惑地望了安堂一眼,然后视线越过少年的肩膀,望向他所注视的地方。 一种如有被冰冷的手臂攫住心脏的恐惧感瞬间冲击着悠妃。 第二十八幕 在言陌生漫长的学生时代,曾经历过无数次尴尬而难堪的瞬间,可没有哪一刻比眼前的这一幕更令他生不如死,尤其是在听到馥香的话以后。 她用近乎哀求的眼神望着言陌生,然后说:“是我自愿的。” 周围的所有声音全部消失,寂静得好像只剩他一个人。言陌生看见莫朗伸手拍在自己的肩膀上,那张贪婪的嘴唇若无其事地一张一合,似乎说了什么。 他听不见。 言陌生只记得自己将手里的一袋子现金狠狠砸在莫朗身上,狂暴地扑上去,挥起拳头就打在他脸上。一群人飞快地冲上来拦住他,可言陌生的气力大得出奇,他漂亮的眼眸里充满血丝,就快滴出红色来。 “莫朗,你他妈的!” 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产生过巨大的恨意,恨言相国,恨馥香,恨面前的这群混蛋,但最恨的始终还是他自己。 莫朗噙着冷笑,不动声色地整理下衣服。他现在特别喜欢穿西服,毕竟也开始走商人的路线了,要注意形象。 他说:“小子,你在生什么气?是你姐姐主动来找我,希望欠款可以宽限一段时间再还。你要是那么有本事,就别让她担心啊。” 这句话仿佛兜头冷水将言陌生蓦然浇醒,他转头看馥香。少女孤零零地站在一边,空气里裸露着雪白的肌肤,像一道白光打过来,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言陌生咬牙切齿,“你这种人不会有好下场的!” 类似的话莫朗听过太多,他笑得满面油光,“哈哈哈,那你想怎么样,你又能做什么?你们有言相国那种人渣父亲是挺可怜的,不过那也是你们的命。” 他让手下人把散落一地的钱捡起来,挥手示意放这对姐弟走。 馥香安静地走过来拉拉言陌生的衣角,他用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转身大步离开。一路上,他都没有跟馥香讲一句话,直到走进家门,隐忍许久的情绪才爆发出来。 “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再做那种事情了!钱的事我会想办法,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馥香仰起脸,眼睛闪闪发亮,“你就当我贱好了吧?” “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就当我喜欢被男人上行不行?!” 言陌生扬手打了她一个耳光,脱口而出,“婊子。” 这是他从小打到第一次动手打馥香,她一晃就跌倒在地上,撞翻了门口的柜子。一声闷响在狭小的房间激起一阵漩涡般的回声。长发凌乱地披散在馥香的肩头,她转过头,眼泪无声地滑下来。 曾经有很多次,言陌生都想狠狠地卡住她的脖子,扼住她的呼吸。这样他就再也不用忍受学校里的那些男生用下流猥琐的口气议论她的身体,再也不用一次次回忆起那个噩梦般的夜晚,再也不用拼尽全力继续经营着这槽糕透顶的生活。 如果馥香死了,他就不用苟活,那么一切痛苦就结束了。 但这一刻,他望着坐在自己脚下的少女,她依旧美丽清澈,像温暖而柔软的鸟类一样轻巧妩媚。她是他最重要的亲人,相依为命的姐姐。无论她做了什么,他都要原谅她,因为他是这个世上最没有资格指责她的人。 言陌生艰难地咽了一口吐沫,蹲下身来。他轻轻伸手,试图捋开遮挡在馥香额前的乱发,但馥香很抗拒地避开了。 言陌生的手静止在半空中,他低声说:“对不起姐姐,对不起。” 他听见她的抽泣声,缓缓的,细细的,一点一滴地渗进空气里。言陌生把馥香紧紧地搂在怀里,飘满灰尘的光线模糊了她脸庞的轮廓,让她看上去好像一个幽灵。 馥香说:“陌生,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言陌生闭上眼睛,将脸埋在她的发丝间,他听见自己毫无感情的声音,“除非言相国死了。” 除非这个男人死了,否则他们永远也别想过上好日子。 七月的天气阴晴不定,前一刻还是烈日当空,后一刻就飘起小雨。言陌生这几天没有去学校,他常常坐在附近的麦当劳里发呆,一坐就是一天。 大门被推开,一股潮湿的青草气息涌进来。原籽温和安家路收起伞,手牵着手坐到不远处的位置上。言陌生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个步履轻盈的女生,冷却许久的心脏开始重新跳动起来。 就和所有恋爱中的女生一样,她的面目表情相当丰富,瞳孔里的光揉顺地反射着对安家路的深情,忘乎所以地表达着快乐。而那个一头卷发,带点婴儿肥,笑起来特别温柔的男生,则安静地倾听着她的唠叨,眼角眉梢皆是满足宠溺的神色。 或许,这才是十五岁的年龄应该有的样子。 第一次,言陌生被灭顶的孤独感所侵袭。 他们离开的时候,原籽温注意到言陌生身上的校服。她走过来,微笑着说:“同学,你也是d中学的吧?你没带伞吗?” 言陌生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 原籽温将手里的雨伞放到他面前,好心提醒,“快回家吧,听说今晚有暴雨。” 直到他们离开良久,言陌生才抬眸望向窗外,色彩缤纷的雨伞交相辉映,却再也寻不到她的身影。 言陌生轻轻握住伞柄,如同握住原籽温的手。 雨越下越大,周围溅起一片烟雨迷蒙。言陌生撑着伞,快步跑回家,到达楼下的时候他不经意间抬头,望见家里的窗户黑洞洞的。 姐姐没有回来吗? 他打开房门,刚要开灯,黑暗里忽然响起馥香的声音。 “陌生,你回来了。” “姐姐,你在家怎么不开灯呢?”言陌生说着便去寻找开关,可馥香忽然尖叫起来。 “不要开灯!” 言陌生被她突如其来的叫喊吓了一跳,忙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馥香似乎就坐在沙发的附近,她的声音带着沙哑,语气却是平平地毫无起伏。 她说:“记得小时候我们经常吵架,爸爸总说你是男孩子要让着我。可每当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他就会对我说,陌生这个孩子很倔强,无论喜怒哀乐都不会表现在脸上,他这种性格早晚是要吃亏的。所以我这个做姐姐的,一定要守护在他身边提醒他,引导他。” 馥香自嘲地笑了,“我从来就不是称职的姐姐,还是个令你倍感羞耻的婊子。可是现在,我终于做了一件事情,能让你感到安全了。” 血液在言陌生的血管里强烈快速地蹿动着,馥香口中的每一个字都变成完完全全陌生的词语,像钉子般一颗颗锐利地敲进他的太阳穴中。 言陌生终于找到开关,他颤抖地摁下去。 室内在一瞬间充满明亮,眼前的事物清晰起来。可言陌生的视线却变得模糊,因为漫天漫地的红色正从四面八方劈头盖脸地涌上来,而馥香就衣衫凌乱地坐在一地鲜血里。她像株开在月光下的睡莲,笑得支离破碎。 她说:“陌生,言相国死了,我把他杀了……我们的噩梦结束了。” 世界在一瞬间翻天覆地,言陌生手一松,*的雨伞滑下去,倒在蔓延到脚边的血水里。 不,噩梦永远都不会醒了。 后来发生的事,是言陌生这辈子都不愿意再想起的情景。 他抓着依旧神情恍然的馥香,厉声告诫,“你听着,今晚言相国没有回来,你也没有见过他!如果有人问起,就说这个男人已经消失很久了,你知不知道?” 馥香懵懵懂懂地摇头,“你不是应该报警吗?” 言陌生眼眸通红,双手用力地扣住馥香的肩膀,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说:“姐姐,你把衣服换下来洗一个热水澡,明早起来就没事了,剩下的我来处理。” 言陌生没有驾照,但他从很久以前就会开车。家里早些年买的一辆旧车一直停在楼下,他试了试幸好还能发动。 雨大得什么也看不见,刮雨器开到最大也没用,到处都是白茫茫的水,车子仿佛是行驶在惊涛骇浪里。风更大了,街道两边的广告牌或霓虹灯被刮下来,不断有重物坠地。言陌生艰难地辨认着道路,将车开到郊外的荒山附近。 他看过很多出现在电影里的埋尸桥段,却永远也想不到这一幕会真真切切地发生在自己身上。直到雨停风息,直到黎明降临,他才埋好最后一捧泥土。 言陌生精疲力竭地倒在地上,冰冷的雨水将衣服浸透,隐约间还可以闻到那股弥散不去的血腥味。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他身上,穿透他没有一丝神采的瞳孔。他一眨眼,眼泪便源源不断地落下来,脸庞濡湿一片。 然后,他开始害怕。 言相国没有亲人,平日里也是神出鬼没,所以并没有人质疑他的去向。馥香一直精神恍然,醒过来又睡去,周而复始。 门外响起敲门声,言陌生猛然一凛,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他调整心绪,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看到站在门外的竟然是程耀明。 几天没见,程耀明比以前更瘦更苍白了,他本来长得就有点神经质,现在连眼神里也透着古怪。 他说:“言陌生,你好久没来学校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言陌生皱眉,心里焦躁至极,他挥手就要关门,被程耀明一把拦住。他这才发现他裸露在校服外面的小臂全是伤痕,触目惊心。 “他们又欺负你了?” 程耀明点点头,那次言陌生和乌贼头潇洒地干了一仗,事后乌贼头要报复却看不到言陌生,就拿程耀明出气。 “你知道吗?我每天都在盼望放假,也根本不想来学校。可他们威胁我不许我和家长说,否则我就没办法再在学校里待下去。我已经转了好几次学,每次都是这种局面,就算和班主任老师说也没用。” 程耀明喃喃自语,全然不顾言陌生不耐烦的神色,“我一直都是独来独往一个人,从来没有同学愿意和我说话,除了你。言陌生,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言陌生第一次听到“朋友”这个词,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他根本就不需要。 程耀明接着说:“我觉得我们有些相似,或许我能理解你……” “开什么玩笑?”言陌生终于沉不住气,他望着眼前这个唯唯诺诺,一无是处的男生,情不自禁地露出嘲弄的笑容。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朋友,我也不觉得我和你这种人有任何相似之处!你跑到这里来和我说这些,是想博取我的同情吗?你被人欺负是因为你懦弱,他们打你,你也可以还击啊,你都不自救谁又能帮到你?还有,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程耀明愣住了。 言陌生说完有点后悔,可已经来不及了。程耀明尴尬地笑笑,身体里的力气好像全部被抽空一样,他说:“你说得对……你说得对……” 他转身,缓慢地向前走去,瘦小的身体被还夹杂着潮气的风吹得摇摇欲坠。忽然,他回头说:“无论如何,谢谢你,言陌生。” 言陌生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想起以前语文课程耀明曾经写过一篇名为《最闪耀的明星》的作文。 “我有一个朋友,他在服装设计方面很有才华,可他自己并不以为然。我希望他能在未来的道路上找到人生的方向,到那时候,他一定会是人群中最闪耀的明星!我希望我可以看到这一天。” 言陌生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一种前所未有的不详预感浮上来。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慌忙地穿上鞋追出去。 今天是d中学的校庆,同学们都聚集在操场上参加活动。言陌生一路狂奔跑到学校,看见校内已然乱成一团。 程耀明离开言陌生的家后,在五金杂货店买了一把刀,他像往常一样来到学校,像往常一样站在队伍的最后,像往常一样被乌贼头和男生们欺负着。 只是这一次,他拿出新买的刀,捅在其中一个男生的肚子上。 血流下来的时候,程耀明的神情很平静,就像他刚才只是随手切了块西瓜。同学们惊声尖叫起来,兵荒马乱地向四处逃窜,程耀明仰起头环视四周,忽然就笑了。 言陌生说的对,我都不自救谁又能来救我?我被欺负的时候,你们不也是冷眼旁观看好戏吗?所有人都不是无辜的! 他挥舞着沾染鲜血的刀,像只被逼到尽头走投无路的野兽,没头没脑地寻找着猎物,接二连三刺伤好几名同学。 言陌生赶过来的时候,程耀明正扬起刀刺向来不及躲闪的原籽温! “原籽温!”他听到一声扭曲的嘶吼,那是从他自己的喉咙里发出来的。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强身挡在原籽温面前,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铺天盖地将她包裹起来。程耀明脚下一滑,手稍微偏了一下,刺进安家路的胳膊,男生咬牙,依旧用身体护住原籽温。 老师们赶过来,终于钳制住发狂的程耀明。 原籽温惊慌地呼喊着安家路的名字,用手紧紧覆盖在他流血的伤口处。她忍不住泪流满面,“你干什么挡过来,你以为自己是变形金刚啊!” 程耀明被按在地上的时候,目光透过层层人群,似乎是看到了站在远处的言陌生。言陌生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神,转身就跑。 后来他看新闻,知道那场凶案中一死七伤。而那天程耀明来找他,其实是鼓起有生以来最大的勇气,他把言陌生当成溺水者最后的游泳圈,可谁知他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昏暗的灯光里,言陌生望着新闻里被打上马赛克的程耀明照片,哭得难以自制。 因为他的一句话,馥香将言相国送上绝路,也因为他的一句话,颠覆了程耀明的整个人生。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出那些不负责任的话来。 房门打开,传来馥香的声音,“陌生,你在哭吗?” 他连忙抹了一把脸,“我没事。” 言陌生刚一转头,就彻底惊呆了。馥香居然一丝不挂地站在那里,她歪着头,痴痴地笑起来,弯弯的眼睛里闪烁着疲乏而困顿的晶莹。 言陌生拿起毛毯就跑过去把她整个人包裹起来,“姐姐,你怎么了?” “我没事啊,明天还要早起去学校。对了,我做好饭等爸爸和妈妈回来吃了,他们刚才一起去看电影,应该也快回来了。” 馥香一本正经地说:“你看我刚才穿的衣服漂亮吗?是你新做给我的。” 言陌生的眼泪忽然间决堤,他颤抖着嘴唇,“姐姐,你不要这样,你清醒一点!” “别哭啊陌生,有姐姐在,没有人能伤害你。” 馥香笑得温柔而安宁,还不忘摸摸言陌生的脸颊。 挂在墙上的钟表敲响,凌晨四点。 多么诡异的时刻,睡梦中惊醒,吓得人魂飞魄散。黎明就要到来,黑暗依旧这么沉重。言陌生望着窗外不见一抹亮光的黑夜,感到明天也许再也不会来了。 第二十九幕 安家路的生命力真是异乎寻常的蓬勃顽强,他被捅了一刀还不到一个星期就满血复活,重装上阵,拉着原籽温去看服装秀。 原籽温虽然对时尚一窍不通,但也喜欢欣赏t台上那些长腿细腰的模特,更重要的是她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和安家路相处的机会。 她指着台上的一件长裙兴奋地说:“这件好漂亮!” 安家路不以为然,“这种设计过于繁琐华丽的衣服根本就没办法穿出去,而且它的款式只会穿在模特身上才好看,一般的女性未必能驾驭得了。” 他看秀从来不会为每件衣服喝彩,很有自己的观点。 原籽温煞有其事地点头,心里佩服得不得了。 安家路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顺势握住她的手,旁若无人地放到自己的两腿之间牢牢束缚住,好像生怕她跑掉一样。 原籽温哪还有心情看秀,光顾着看安家路了。可怜她被他这么夹着,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动弹。 服装秀刚刚结束,安家路就把原籽温拖到出口的走廊上,他笑得心无城府,说出来的话却能把人点燃。 “怎么办,克制了一晚上,还是想吻你。” 原籽温佯装不满,“你不是喜欢亲言馥香吗?” “那天你是因为这个原因生气吗?如果你不喜欢,我以后再也不亲别人了。”他的声音软软的,原籽温毫无招架能力。 这个男生能在命悬一线之刻为她舍生忘死,那些小事就忘了吧。 原籽温狡黠地笑笑,眼珠一转,“你给我拍张照片,如果漂亮的话,我就考虑考虑。” 安家路老老实实地回答,“好,这里光线太暗,我们去外边吧。” 他们跑到繁华的商业街,华灯初上,车水马龙,到处都是辉煌璀璨的背景。原籽温昂首挺胸,迈着自以为铿锵有力的步伐在安家路面前走来走去,谁知他刚举起照相机,就被一辆黑色的跑车撞倒了。 所幸冲击力并不是很大,原籽温吓得惊声尖叫,连忙跑过去扶起他。 跑车的司机伸出头,冲着安家路粗暴地嚷嚷,“这是给你的教训,你记住了!” 安家路迷惑地看着他,然后注意到坐在副驾驶的女人——确切来说是她身上的衣服。他立刻想起来自己曾给她拍过照片,并选用在上期《evangel》的专栏里。 “请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女人转过头,斜眼瞪他,“你说我这套衣服搭配得很漂亮,我才同意让你拍的。可你却在专栏里那样写我,真是太过分了!” 没等安家路反应过来,跑车就扬长而去。 “要不要报警?”原籽温担忧地问。 安家路好像没听见她的话,转身踉踉跄跄地跑去附近的书店买下上期的《evangel》。他三五下翻到自己的专栏,看了一眼脸色就骤变。 那期的内容是通过一组照片,街拍和时装秀穿着相同的女人,来展现她们独树一帜的个人搭配和风格。但最终的主题却变成两者的对比,专栏里用大量含有嘲讽意味的修辞暗示这些女人毫无品味,东施效颦。 尤其是刚才那位,简直被批判得体无完肤,成为闺蜜圈中的笑柄。 安家路一把合上杂志,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原籽温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生气的样子。他扬手拦了辆车,还没等原籽温坐进去就关上车门。 原籽温在后面叫了几声,他都没有反应。她生怕他出事,连忙也坐上一辆出租车跟过去。 安家路来到宫玟华的办公室,将那本《evangel》放到她面前,他说:“宫总编,为什么你要篡改我的专题?” 他是何等聪明,顷刻间便想到整个《evangel》能做出这种事情的就只有宫玟华。 宫玟华对他视若无睹,“这是为了提高销量的手段,你的专栏来来回回都是那些内容,读者很快就会厌倦了,大家都想看点新鲜的东西。” “可是你这样做,以后不会再有人愿意成为我的模特了。” “那是你的事情。” 宫玟华一直就不喜欢这个叫安家路的少年,他说话做事毫无顾忌,不经意间已经得罪了圈内很多大咖,这种人迟早会给《evangel》带来麻烦。 安家路低下头,一瞬间露出失落的神情,“也许宫总编你不赞同我的想法,但我们不应该通过一张照片去决定对一个人的评判。” 这件事让他耿耿于怀,倒不是担心有人再来找自己麻烦,而是害怕那些照片里的路人会因为这期专栏受到影响。女人都是极其在意自己的穿着打扮,被一本国内权威时尚杂志批评和嘲讽,绝对是再丢脸不过了。 申敖亲自打电话来向安家路道歉,安家路趴在床上懒懒地应着,有点心不在焉。 “你别不开心了,明天是星期天我们出去走走?”原籽温安慰。 安家路回过头看她一眼,眼珠险些掉出来,连忙把头转回去,低声说:“我靠。” 刚才外面又下雨,原籽温的衣服淋透了,她在安家路家里洗完澡后,大大咧咧地围着一条浴巾就出来了。少女洁白纤细的身体初见端倪,线条曼妙玲珑,差点没晃瞎安家路。 “原籽温,你……把衣服穿上。” 原籽温见他脸颊泛起红晕的可爱样子就忍不住想捉弄他,她泰然自若地坐到他身边,学着他那天的动作把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双腿之间。男生的手掌干燥而温暖,肌肤相触仿佛有一股电流穿过。 安家路无奈地看着她,“不要玩了,我们说会儿话好吗?” 两个人躺在床上望着窗外依旧淅淅沥沥的小雨,断断续续地说着话。原籽温很喜欢这种平静安详的感觉,她觉得他们两个人就像森林里落单的幼兽,靠着敏锐的直觉找到自己的同伴,相互依偎相濡以沫。 近距离的细看,原籽温才发现安家路的耳后有一道清浅的疤痕。 “这是怎么弄的?” “以前的养父母总是吵架,一言不合就相互扔东西,好像是被茶壶击中留下的。” 他依旧是满不在乎的语气,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对原籽温来说,很多时候安家路都是一个谜,她在他十五岁这年才粉墨登场,无法参与已经发生过的前尘往事。她渴望了解他生命里的每一个细节,记住他所有的习惯和爱好,能够信手拈来,比记录自己的生理期都要准。 “疼吗?”她问。 “忘记了。”安家路说着忽然起身脱掉自己的上衣,吓了原籽温一跳。 她看见少年白皙光滑的上半身布满很多深浅不一的伤口,有的应该是烟头的烫伤。原籽温看着看着心里就泛起酸涩的难过,她忍不住伸手轻轻去抚摸。 “我给你看这个,就是想告诉你没什么大不了的,都过去了。” 原籽温忽然抱住他,把脸贴在安家路的胸膛。安家路一愣,表情也在变得非常柔和,他们相互望着彼此,好像时间就此停滞。 多年以后,原籽温回忆起来,觉得这是他们之间距离爱情最近的一次。 她相信那一刻,安家路是真的很喜欢自己。 手机响起来,安家路接完后一脸兴奋,他说:“原籽温,明天我带你去坐直升飞机!” 原籽温是平生第一次坐直升飞机,放眼望去是无边无际的孔雀蓝,蓝的那样纯粹凝重,仿佛硕大无朋的玻璃碗,倒扣下来。螺旋桨的风迎面吹过来,拂起原籽温的长发,在耳边呼啸作响。整个城市尽收眼底,千层高楼仿佛万斛明珠,堆砌出晶莹剔透的红尘百态。 直升机在空中飞了一圈便缓缓靠近摩天大厦的楼顶,那里已经准备就绪,只等安家路的拍摄。 原籽温探出头,忍不住惊喜地叫起来,“真的是黑寻啊!” 黑寻是近些年红到发紫的摇滚乐团主唱,乐团接拍下神鼎集团旗下的一个广告,黑寻指名希望由安家路来拍。安家路也是首次拍摄商业广告,还是高空作业,这个极富有挑战性的任务让他高兴得整晚没睡着。 拍摄过程相当顺利,飞机停在楼顶以后,原籽温就第一个跳下来跑向黑寻要签名。这要是拿到学校还不得让同学们羡慕死!她要完签名要合照,完全是脑残粉丝的架势,安家路站在一旁笑得和煦春风。 黑寻真不愧是媒体口中的“妖孽”,一身重金属元素,画着妖娆的眼线,眉毛修饰得比女生还漂亮。 他就这样带着嚣艳剽悍的视觉风刮到安家路面前,笑着说:“听说你是个千金都请不动的大忙人,我还以为你会拒绝呢。” 安家路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黑寻虽然是超级偶像明星,但一点架子也没有,非常随和。他说最近在本城有一系列商演,会停留段时间,有空大家一起去酒吧玩。原籽温第一个举手赞同,觉得自己的运气真是好到没话说。 原籽温刚摆出地头蛇的骄傲脸,准备向黑寻普及本城丰富多彩的夜生活,安家路的手机就响了。 安家路过目不忘,只要是看过的设计作品都能倒背如流。所以他能在时装秀上一眼就察觉出哪件衣服是抄袭以前的旧作,他把这些拍下来放到自己的博客,公开指出抄袭的出处和年份,这在时尚圈引起轩然大波。 宫玟气得怒火中烧,把安家路叫到总公司的会议室,所有ha集团的高层领导也都在。 安家路说:“我这么做不是想挑起什么事端,也没有任何目的,只是单纯地澄清事实而已。抄袭就是抄袭,这是不容抵赖的真相。” 宫玟华厉声呵斥,“你知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会给《evangel》惹多少是非?你是没拿《evangel》的工资,可大家都已经默认你是《evangel》的员工,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会影响到整个公司的声誉。” 安家路列举的抄袭作品很多都是出自圈内顶尖设计师之手,这让他们非常没有面子,感到自己受到这个毛头小子的挑衅和羞辱。 “公关部会召开一次记招,你需要向设计师道歉。” “为什么?”安家路的语气也冷下来。 “这是为你自己好,你还要在这个圈子里待下去,不要让所有人成为你的敌人。” 宫玟华说的也很有道理,但安家路不置可否。 良久沉默后,他说:“我不会道歉,如果他们要封杀我,请便。” 安家路说完转身离开,完全不顾身后高层领导们的震怒。 申敖没有参加会议,而是坐在大堂的沙发等他。安家路坐到他身边,开口说:“对不起申总。” 申敖平静地看着他,“我知道你没错,但有时候做事情要灵活,更要学会保护自己。” 安家路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他说:“记得你以前问我,为什么喜欢拍照?其实原因很简单,那是我逃离现实世界的一种方式,相机就是我的武器。” 安家路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潇洒,他也会孤独也会恐慌,尤其是居无定所在数对养父母之间漂泊辗转,每当夜晚一个人都会害怕到难以入眠。他还年轻有的是资本,可也正因为年轻锋芒毕露,还不懂得如何与这个世界和平共处。 他说:“申总,希望你可以终止我的专栏,并公开声明以后《evangel》不会再与我合作,我想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申敖拍拍他的肩膀,“这条路还长,有的是机会。” 安家路暂时失业以后,白天专心上课,继续和老师胡搅蛮缠,斗智斗勇。晚上就和黑寻的摇滚乐团去夜店玩,原籽温也拉上房萱陪伴。 房萱会来完全因为她也是黑寻的粉丝,见到本尊后心花怒放,开心得手舞足蹈。很快便有人认出这群偶像明星的身份,争先恐后地涌过来要签名。黑寻真的是来者不拒,还借着火热的气氛现场表演一曲。 他说:“安家路,你也和我们一起吧?” 安家路犹豫一下,也大大方方地登台了。也就是这时候,原籽温才知道他会打架子鼓,还是个中高手,和专业乐团一起表演毫不逊色。一曲下来,整个酒店简直被狂热的欢呼声震得地动山摇,停不下来。 那晚大家无醉不归,原籽温酒量不算浅,可她发现安家路喝酒简直像喝水。黑寻递给他一支万宝路,他就顺手娴熟地点上。 “原来你会抽烟啊。”原籽温眨眨眼。 安家路一惊,他说:“你不喜欢我就不抽了。” “没关系,我也会。” 原籽温捧着啤酒,却是一口也喝不下去,只觉得嘴干舌燥。 原籽温不记得他们究竟换了几家酒吧,总之是喝到日上三竿,昏天暗地。房萱早就睡着了,原籽温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着安家路和乐团的男生们谈笑风生,聊的话题她一个也插不上嘴。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真的不了解安家路,她看到的只是那个捧着照相机,笑起来温柔若水的少年。可每个人都有另一面,安家路就像一只乘风破浪的鸟,迟早是要飞到远方的。 天亮的时候,原籽温从睡梦中醒来,她环顾四周没有见到安家路,便迷迷糊糊地呼唤房萱一起去卫生间。 原籽温用冷水拍拍脸颊,脑袋依旧是一团迷雾。她和房萱幽魂般走出去,远远地看见走廊尽头站着两个人正在热烈地接吻。 一瞬间,原籽温就醒了。 她的脑海里仿佛炸响一万个惊雷,身体一动不能动,她可以想象到此刻自己脸上的表情是多么震惊和扭曲。房萱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差点没叫出声,瞪圆的眼睛里流露出惊慌的神色。 “表姐……” 原籽温二话不说,拉着房萱的手就跑,如同落荒而逃。房萱看着她颤抖的嘴角,试探性地又叫了她一声。 良久的沉默以后,原籽温清晰地听见自己心里穿堂而过的凛冽的风声。 她说:“房萱你听着,刚才看到的事情如论如何也不可以说出去,就是罗谦君和苏黎裳也不能说!” 如果对方是个女人,原籽温一定会扑过去和她决一生死。可他是个男人,还是及千万宠爱于一身的当红摇滚乐手。 黑寻。 暑假已经过去好多天,原籽温大部分时间都深居简出,连罗谦君找她出去泡吧也不理会。她把自己像个鸵鸟一样关在房间里,以为就此天下太平,却无法控制难过的情绪像潮水一样淹没而来。 她一抬头就看见贴满墙壁的属于安家路的豪言壮语,原籽温想撕下来,可手臂停在半空良久,还是收了回去。 外婆打开房门说:“那个叫安家路的男孩又打电话来了,你接不接?” “不接。”原籽温没好气。 外婆出去回了电话又返身走进屋,她坐在窗边望着原籽温,“你怎么了,和朋友吵架了?” 原籽温这个人一向是风风火火,七情上面,外婆极少见到她这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原籽温摇头,只说天气太热,可能中暑了。 外婆怕她这个多动症在家里闷出病来,便带着她去戏院听戏。谁知这么巧,居然遇见鞠颜茜和房萱陪着原老夫人包场。原老夫人最喜欢打麻将和听京剧,每次御驾出巡,都是前呼后拥,排场隆重。 原籽温看着戏院门口停靠的这一排保时捷卡宴,心烦意乱。她说:“外婆我们走吧,坐几站公交车还有一个戏院。” 她们正要转身离开,听见鞠颜茜的声音,“妈?” 她这样满面微笑地走过来,原籽温便不得不全副武装,摆出最佳的迎敌状态。那时候她还对房萱的身世一无所知,但她和鞠颜茜间的隔阂已经冰冻三尺。自从七岁那年,鞠颜茜在医院打了她一巴掌,她们间的情分也算是尽了。 原老夫人说:“我正好想找个票友聊聊,不如一起听戏吧?” 原籽温拽拽外婆的衣角,外婆却温和地拍拍她的肩膀,把她拉进戏院。 台上锵锵锵地上演着《贵妃醉酒》,原老夫人听得正在兴头上,她转身对外婆说:“接下来你想听什么戏?” 外婆说:“那就点个《状元媒》吧,柴郡主和杨延昭经历险阻佳偶天成,多吉利。” 原老夫人轻笑,“这有情人终成眷属都讲究个门当户对,再不济也要性情相投,最怕为人妻子不知道恪守本分,连家庭也不顾。” 她这话显然是在外婆面前苛责鞠慧音,外婆面不改色,“儿孙自有儿孙福,当长辈的也不需要太操心。” “儿孙?”原老夫人冷笑,“指望她原家差点就断子绝孙了,幸好方语给宏量留下个儿子。” 方语是原宏量过世的前妻。 外婆有点不高兴,鞠颜茜连忙在旁边转移话题,可原老夫人今天是铁了心要在亲家面前好好奚落鞠颜茜一番,说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 台上的美人有声有色地演戏,台下的观众却争锋相对演得更精彩,真是人生如戏。原籽温忽然站起身,将面前的茶杯狠狠往桌上一放,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说:“原老夫人,请你说话不要太过分。原先生都不计较我妈妈的陈年往事,你又拿出来说有什么意义?况且我这位小姨她也有个私生女,你怎么就对她赞不绝口?到底谁才是你儿媳妇,你可要分清楚亲疏才是!” 原籽温说完就转身大步离开,完全不顾外婆焦急的叫喊和鞠颜茜瞬间铁青的脸庞。 原老夫人气得火冒三丈,“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到底是谁的野种?” 原籽温一路狂奔出戏院,走出很远的距离才停下来。她努力抑制住鼻腔里的酸涩,不想在人来人往的闹市哭得不顾形象。她无法忍受妈妈被那些人用刻薄的语言羞辱,更无法忍受外婆左右为难,眉头紧锁的模样。 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她们家的确是攀附着原家才生存至今的。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就要心甘情愿地忍气吞声。 她走到电话亭里插进磁卡,习惯性地给安家路打电话。可刚摁下第一个号码,手就停住了。 那晚酒吧走廊中的情景自然而然地浮上脑海,让她的心口隐隐作痛。 原籽温知道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天大的悲伤落在旁人眼里也只是不屑一顾的轻笑。可每当她说起自己的烦恼,安家路总是认真倾听,不厌其烦。 他说:“有什么委屈就告诉我,我可以充当你情绪的垃圾桶。说完以后,就不要再难过了,知道吗?” 从最初的盲目崇拜,到现在的推心置腹,安家路已经不知不觉间在原籽温的生命里扮演着不可替代的角色,她真的难以想象自己失去他的那一天。 房萱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表姐,你没事吧?” 原籽温从电话亭里走出来,茫然地看着远处,她说:“房萱,我好害怕,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害怕过……” 她有那么多一呼百应的朋友,唯独安家路是住进她心里的那个人。可原籽温千算万算,日防夜防,也想不到她的竞争对手不是洛佩佩,不是馥香,而是一个站在云端的男人。 房萱明白她的意思,安慰道:“也许那天大家只是酒后玩得太high,你也知道摇滚乐手都是比较开放的。” 原籽温摇头。 虽然她没有多少经验,但也看得出来那是一个充满情欲的吻。 安家路看黑寻的眼神和看原籽温的不一样,那双黑亮的眼眸不再平静温柔,而是充满炙热,好像腾起的火焰。那样的神色,就是他见到了最时尚漂亮的衣服,也不曾有过。 原籽温回家,远远地看见安家路站在小区门口等她。她转移视线,想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越过去,安家路伸手拦住她的去路。 他张口便说:“原籽温,你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我找你就快找疯了。” 原来这些天他已经来找原籽温好几次了,每次都赶上外婆外出,她在睡觉。原籽温一旦入睡地震都醒不了,没心没肺的人一般都这样。 夕阳映在头顶的玻璃上仿佛奋不顾身地流着血,安家路的眼睛里折射出阳光的最后一丝温暖。他靠近原籽温,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牢牢地箍住她。 他说:“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我很害怕?我害怕放假,因为离开学校就不能每天都见到你了。你有你的家庭和生活,但是这些轨迹和我都是没有交集的,我多担心你就这样不理我了。” 他深吸一口气,近乎贪婪地沉溺在她的气息里。 “能看见你真好,原籽温。” 他这样大张旗鼓地示弱,令原籽温的心在一刹那间就柔软起来。原来在她惴惴不安的同时,这个少年比自己还要手足无措。安家路一向是个淡定飘逸的人,好像完全不受世俗的拘束。 可这一次,他真的乱了章法,因为他喜欢上了原籽温。 原籽温闭上眼睛,连日的惶惑和忐忑已经变得微不足道,她也不想知道那个吻的来龙去脉,她不在乎。 原籽温只知道自己喜欢安家路,她想和他在一起。 第三十幕 原籽温承认自己看黑寻的眼神变了。 从偶像到情敌,这个戏路的发展完全超出她的想象,连个承上启下的伏笔都没有。 从那以后,他们每次去夜店玩,原籽温都像块年糕一样粘着安家路。坐要坐在他旁边,唱要和他唱情歌,就连上个卫生间也拖着安家路,无时无刻不立场清晰地向所有人宣告自己的正室范儿。 乐团的吉他手笑了,“小丫头你紧张什么,难道还怕我们把你男朋友抢走了不成?” 本是一句玩笑话,可落在原籽温耳里却尤为尖锐,她下意识地攥紧安家路的手。 黑寻端起酒杯喝了口酒,“下半年我们乐团要去世界各地做一场巡回演出,经纪公司想请一个摄影师跟着,录制一部纪录片。安家路,你有没有兴趣?” 他抬眸看他,眼神里有着隐隐的期待。 原籽温明显感到安家路的身体轻微地摇晃了一下。她记得他以前就和自己说过,很想离开这个城市去远方,外面的世界天高海阔,可以激发无穷无尽的创作灵感。 安家路沉默一会,笑着说:“我还是学生呢,请那么长时间的假恐怕会被开除吧?” 黑寻挑眉,“没关系,你再考虑一下。” 原籽温暗暗在心里松口气,她忽然觉得特别疲惫和乏力。 酒吧的dj走过来想请安家路代替自己打碟,他很爽快地应下了,起身就要走过去,却发现原籽温还牢牢地抓着他的手。他温和地笑笑,示意原籽温松手。 安家路戴着耳麦,踏进光圈,双手好像跳舞般拨弄着那些大大小小的键子。音乐声顿时如欢快的海浪涌过来,每一个音符都在轻盈地跳跃。空气里好像绽开艳红如云的玫瑰花,燃遍了整间酒吧,热烈得如火如荼。 人群瞬间就沸腾起来,明明暗暗光影交错,忘情地呼唤着安家路的名字。只有原籽温怀捧啤酒,凝视着这梦幻般的一切。 不知什么时候,黑寻坐到她身边。 他说:“安家路很耀眼是不是?从我在《evangel》上看到他的照片开始,就想认识这个男生。不过最难得是,他从来都不在乎名声和荣誉,他只跟着自己的心走。” 原籽温看他一眼,“你倒是很了解他。” “像他这么有才华的人不应该被困在这种小地方,他要去更大的舞台,也会有更优秀的人来配他。” “这个人是你吗?” 原籽温刚说完就有点后悔,但话一出口,便是覆水难收。幽蓝色的光线里,她和黑寻四目相对,似乎都在意味深长地审视彼此。 不可否认,黑寻身上有一种狂野不羁的俊美,又带着蛊惑人心的妖娆,气质中性,雌雄莫辨。 良久,他偏过头去,“小丫头你还是不明白,安家路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多年以后,原籽温才真正明白黑寻这句话的含义。 有些人,天生就是浪子,他们需要的只是停靠的港湾,而不是栖息的彼岸。安家路则更贪心,他还要爱,多少的爱都没办法填补他心里长年累月的空白。 仅仅被一个人喜欢,根本就不够。 音乐结束的时候,安家路笑意盈盈地走回来,雪亮的追灯光柱下,他整个人都变得不真实。可那清澈的眉眼,那小小的婴儿肥还有鲜嫩红润的唇,明明就是原籽温最熟悉的少年,为什么她会觉得他是如此的陌生呢? 原籽温忽然站起来,仿佛逃命似的离开酒吧。 “表姐!”房萱担心地喊道,她几步跑到安家路身边,狠狠地推他一把,“你赶紧给我去追!” 原籽温跑出酒吧没几步,安家路就跟着追出来。他用力拉住她的胳膊,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原籽温,你怎么了?” 夜风微凉,背后是灯火辉煌的长街,每一盏车灯都仿佛流星,明亮的弧线划过安家路的脸庞。原籽温半天不说话,他就有点急了。 “你是不是生气我抽烟?那我就不抽了。你讨厌我喝酒,我也不喝了。总之你不喜欢我干什么我就不干什么,都听你的。” “如果我不让你喜欢黑寻呢?” 安家路的眼神不再云淡清风,他的神态暴露了他的错愕,他蓦然收回去的手泄露了他的紧张。 “你……知道了?” 原籽温冷笑,她多希望安家路否定这个问句,甚至伶牙俐齿地用一大堆谎言来瞒天过海,消除自己的疑虑。可惜他没有。 “你到底想骗我多久,我不问你就不打算告诉我?” 安家路摇头,“不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 原籽温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她向来爱恨分明,做任何事都牟足劲全情投入。可这一刻,她还是胆战心惊地问:“安家路,你还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外乎两个,他说不喜欢,她自然难过。可他说喜欢,她也许会更痛苦。 安家路说:“原籽温,你是我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我喜欢你。可是我也对黑寻有好感,我没想对你隐瞒什么……对不起,我知道是我不对……” “你别说了!”原籽温眼眶通红,“你给我留点尊严行吗?” 这是她第一次对安家路大吼大叫,她本以为吵架这种事根本不会发生在他们两人之间。安家路是最好的男朋友,可现在,他却捅了她一刀。 原籽温一秒也待不下去,扬手拦住出租车就走。安家路呆呆地站在原地,他并没有跟过来。 原籽温再度蜗居在家里,任何人找她都置若罔闻。她闲不住,把衣服翻出来洗,又把床单被套毛巾所有能洗的东西全部塞进洗衣机。外婆惊讶地看见原籽温好像转了性子,忽然变得这么勤劳,“你这是又和谁吵架了?” 原籽温笑而不答,转而去擦窗户。 她踩在凳子上一丝不苟地用抹布擦去灰尘,比学校大扫除认真多了。她把脸贴在玻璃上,看着远方的天空一分一分暗下来,整个也灰了下去。 事件就是这样发生了。 那天早上她还在睡觉,忽然就被人从被窝里一把拖出来,差点滚到地上。原籽温气急败坏地睁开眼睛,看见罗谦君和苏黎裳站在自己面前。 “我靠,大清早的,你们干什么?” “你还有心情在这里蒙头睡觉,你看看今天的新闻!” 原籽温迷迷糊糊地接过报纸娱乐版,看着看着,脑袋里就“嗡”地一声巨响。她顾不得换睡衣,穿上拖鞋就跑出去,动作实在太快,罗谦君和苏黎裳根本追不上。 原籽温连钱都没有带,幸好她家和安家路家也不算太远。她在清晨的阳光里疯了一样奔跑,满脑子只有安家路的身影。 好不容易跑到他家楼下,却发现根本无法进去。旧式住宅楼的楼底,围着成群结队的记者,他们有的不断拍打着安家路的房门,有的叫嚷着请他出来澄清。 是这样了。 黑寻是现今乐坛炙手可热的摇滚乐手,而安家路也在时尚圈崭露头角,他们的故事肯定会引起八卦媒体的强烈好奇心。 他们在酒吧接吻的照片就那样明晃晃地被刊登在头条,传遍全国,标题一个比一个震撼眼球。 原籽温心急如焚,她跑到电话亭拨打安家路的手机,对方已经关机。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宾利从她身边经过,原籽温猝不及防地看见了安家路。他也看到她,一瞬间,安家路想摁下车窗叫住原籽温,可旁边的申敖一把拦住他。现在到处都是记者,他必须被尽快送到安全的地方。 原籽温眼睁睁地望着车子渐行渐远,心如刀绞。 她是怪他朝三暮四,贪得无厌,可看到他惹了麻烦,却比谁都焦急难过。她害怕安家路的前途就这么毁了,更害怕他受到来自流言蜚语的伤害,哪怕一丝一毫。 原籽温蹲在地上,天空又开始飘雨。冰冷的雨水落在脸上,让她的神智逐渐清醒。那晚在酒吧目睹他们接吻的有两个人,除了自己,还有房萱。 原籽温拨通房萱的手机号码,“你给我出来,现在!” 她们约在附近的公园见面,原籽温一看见房萱,就开门见山,“是你拍下照片爆料给记者的?” 她的问题有如当头棒喝,房萱震惊地瞪大眼睛,仿佛看陌生人一般看着原籽温。 罗谦君和苏黎裳不放心地跟过来,立刻就感受到弥漫在两个女生间浓烈的火药味。罗谦君不安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籽温看着房萱的眼睛,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气氛变得凝重,仿佛渗了胶水,将雨水也一点点凝固起来。房萱的眼睛里涌动着千万种情绪,最终她深吸一口气,“是。”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我不能看着安家路伤害你!表姐,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喜欢一个人,好像着了魔中了蛊。可他根本就不值得你这么喜欢他,黑寻说得对,安家路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你们根本就办法在一起!” 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没有见过这样的房萱,竖起全身的刺,说话咬碎银牙,带着一点点狠。房萱如此在乎原籽温,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的表姐。 原籽温嗓子里堵着棉絮,呼吸都变得困难,“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会毁了安家路,毁了黑寻!你这不是在帮我……” 后面的话已经说不下去,原籽温只觉胃痛,可能是没吃早饭就一路狂跑的原因。 房萱伸手想扶她,“表姐……” “你别碰我!” 原籽温用力甩开她的手,可她的力气太大,房萱被推出好几步。她脚下一滑,后背磕在围栏上,竟然翻身落入河里! “房萱!”三人大叫。 罗谦君连忙脱掉外套,几个助跑就跳进河里。 天色骤然一亮,轰轰隆隆几道巨大的雷声,大雨倾盆,瓢泼如瀑。罗谦君奋力游向房萱的位置,滔滔而来的大水卷过来,几次将他携往远处,距离房萱越来越远。 “我去喊人!”苏黎裳急匆匆地跑开。 原籽温紧紧抓着围栏,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无比恶毒的想法。 安家路曾是她唯一值得骄傲的珍贵宝物,也让她觉得她终于比房萱幸福了一次。可那晚,房萱亲眼目睹安家路的背叛和自己的狼狈,此刻又给他们闹出这么大的乱子。 房萱果然是不应该存在的。 如果再也看不见她就好了。 原籽温目不斜视地望着水面,雨水击打在河面飞扬的水雾让两人的身影变得模糊不清,隐隐约约起伏不定。时间变得分外漫长,原籽温的心里转过无数念头,天人交战,左右互搏。 终于,罗谦君拉着房萱往岸边游,苏黎裳找来公园管理员一起把他们拖了上来。房萱躺在地上,脸色惨白,她伸长纤细的脖颈不断咳嗽,很久才缓过气来。 “我已经叫救护车了,没事的,房萱。”苏黎裳轻声安抚。 房萱睁开眼睛,第一时间寻找原籽温的身影。她看见原籽温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然后背过身去。 罗谦君走到原籽温身边,“你别怪她,她也是想帮你。” “你为什么每次都帮着房萱说话?” 罗谦君叹口气,“籽温我有时候真是不懂你,为什么你可以对所有人宽容善良,就唯独对房萱刻薄以待呢?她是你妹妹。” 这样的话罗谦君不只说过一次,原籽温觉得他永远都不会明白自己在这件事情上的想法。 原籽温想起有一次,她曾把自己和房萱这些年的点点滴滴悉数讲给安家路听。他沉默许久,然后说:“房萱,是你的心病。” 是的,房萱是原籽温这辈子都过不去的坎,摆脱不开的阴影。 想到这里,原籽温眼角酸涩,果然还是安家路理解她。 她想见他。 原籽温通过妈妈,从申敖那里要来安家路所在酒店的地址。她风风火火就去了,可刚开门,便看见黑寻坐在里面。 “安家路在洗手间。”他泰然自若地说。 出了这么大事,他居然还敢来和他见面? 黑寻似是看出她的想法,“我今天来找他,是想告诉他我们乐团晚上就会离开本城。下半年的世界巡演会提前,九月份便动身。” 原籽温没有回应,她只是安静地站在门口。 黑寻朝她笑笑,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灿烂,然后戴上墨镜离开了。 安家路从洗手间出来看见原籽温惊喜至极,他想走过来像以前一样轻轻抱住她。可原籽温兜头就问:“你已经答应黑寻了吧?”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真的不长,可这点默契还是有的。安家路是只无脚鸟,向往海阔天空,丰富多彩。如果说先前他还有点犹豫,那铺天盖地的流言绯闻已经推波助澜,让他有了决断。 安家路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他只是说:“如果你不让我去,我就哪里也不去。” 原籽温觉得胸口隐隐作痛,五脏六腑都在抽搐。她就好像是掉进蜘蛛网里的昆虫,越挣扎就有越多丝线束缚上来,使不上力,也动弹不得。 她残忍地微笑,“安家路,我们分手吧。” 她说完就转身想干净利落地离开,越走越快,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回头。安家路追上来,抓住她的胳膊,呼吸也变得急促,“为什么?” 她第一次见到他红了眼眶,像个执拗野蛮的孩子,面对得不到的玩具质问为什么? 他的气力那样大,捏得她痛不可抑,原籽温强忍泪水,“我没办法忍受自己的男朋友,除了我以外还喜欢别人……” 难道这不是常识吗?为什么安家路就是不明白呢? 他的声音还是软软的,嗓音却很沙哑,“对不起,原籽温。我说过,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好害怕失去你……你别不理我好吗?” 原籽温绝望地摇头,想将胳膊从他的指间挣脱出来,他不肯放,她就用尽全力掰开他的手。那曾是她最喜欢的一双手,干净白皙,能拍出这个世上最漂亮的照片。 “到底怎么样你才能原谅我?”近乎哀求的语气。 原籽温抬眸望了他许久,然后用最冷酷的字句,仿佛锋利无比的刀刃硬生生地斩下去。她说:“除非你从这里跳下去。” 安家路的瞳孔急速收缩,瞪着她像瞪着一个冷血的杀手。原籽温迎着他的目光,神色绝决而坚定。他终于松开手,一点一点,恋恋不舍。 原籽温立刻伸手去开门,身后忽然响起安家路的声音。 “好。” 原籽温心里蓦然一惊,好什么? 然后她听到窗户被推开的声音,有重物落下去的声音,人群尖叫的声音。 原籽温感到全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心脏停止跳动,大脑一片空白。她像个坏掉的木偶般缓慢地转动身体,缓慢地靠近窗台。 阳台外面是沸腾的人声车声,浩瀚的声音海洋,此起彼伏惊涛拍岸。金色的阳光像温暖的细沙般无声无息地筛下来,劈头盖脸地落在原籽温脸上。 她目光呆滞地向下望去,看见楼下的垃圾堆里躺着一个人影,周围是大片的红,被阳光一照,就像喷薄的岩浆。 原籽温根本就不记得后来发生的事情。 等她稍微恢复点意识的时候,已经被医护人员死命地拦住,强迫她松开紧紧抓住安家路不放的手。他们把他送上救护车,原籽温哭得声嘶力竭,连声音都变了调子。赶来的申敖把她抱起来送到车里,也火速赶往医院。 记者们不知何时得到消息,像群寻觅到甜食的蚂蚁围到医院门口。网上立刻爆出新闻,“安家路为黑寻自杀,目前正在抢救中。” 整个医院都被他们搅得鸡犬不宁,人仰马翻。申敖给鞠慧音打电话,让她先把原籽温带走,如果被媒体拍到,恐怕又不知道做出什么文章来。 原籽温被强行拖走,她坐在鞠慧音的车里一遍遍哀求妈妈,让她进去再看看安家路。 她想起他们那天在雨里,安家路拍下两个身穿垃圾袋的女孩,说她们是黑色的玫瑰花。 她想起他们站在五星级酒店门外的喷泉面前,安家路吻了她。 她想起他们躺在狭窄的床上望着窗外的细雨聊天,安家路说:“一切都过去了,我现在很好。” 只要他可以安然无恙,无论他做了什么她都会原谅他。 安家路,你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这么糊涂,难道你听不出来我说的是他妈的气话吗?我说什么你就干什么,你是白痴吗?! 原籽温闭上眼睛,整个世界轰然倒塌。 第三十一幕 记忆里,这好像是妈妈第一次主动找原籽温聊天。 鞠慧音知道自己一直都不是称职的母亲,在她的心里事业和梦想要远重于家庭。她认真审视原籽温白净如玉的脸庞,惊觉女儿是真的长大了。她有一对双眼皮摺得很深的眼睛,黑白分明,眼梢向上吊起,透出几分凌厉。 很像她爸爸。 鞠慧音轻轻抚摸着女儿的长发,她说:“我不希望你因为喜欢一个人失去太多的东西。籽温,安家路那种男生,你爱不起。” 她没有把原籽温当成小孩子,她尊重她的感情同时也清晰地表明了自己的观点。 你爱不起他。 这句话仿佛是锋利的刀刃,沿着原籽温的心脏缓缓劈下去,血液无声地冒出来,痛得她不能呼吸。 原籽温曾以为自己心无旁骛,喜欢安家路便是十五年来最勇敢的冒险。却不知他是五光十色的海市蜃楼,而她不过是脚踏实地的芸芸众生。 直到假期结束,原籽温都没有去医院看望安家路,只是从罗谦君和苏黎裳口中零零碎碎地打探他的消息。房萱自从上次落水后,就高烧不退。鞠颜茜找上门来兴师问罪,原籽温也视而不见。 她戴着耳机坐在床上听安家路最喜欢的英文歌曲,鞠颜茜尖锐愤怒的声音还是渗了进来,“房萱下学期就会转学,我绝对不能让她再见原籽温!她迟早会害死她!” 原籽温将双手紧紧地捂在耳机上,望着墙上贴满的那些横幅标语,一句一句地念出来。仿佛只有借助安家路的力量,才能摆脱鞠颜茜恶魔般的诅咒。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语速越来越快,直到被自己的吐沫呛到才不得不停下来。口中泛着腥甜,咳到声嘶力竭,用手一抹脸,才发现早已濡湿一片。 那晚电话忽然响起来,原籽温正好去卫生间,她拿起话筒,里面是沉默的空白。 她的心脏蓦然紧缩,一揪一揪地疼起来。 她知道是他。 果然,安家路轻声说:“原籽温,我想见你。” 原籽温跑到窗边,看见安家路就在楼下。 雨声清响,昏黄的灯光透过窗户,照出细银如针的雨丝,交织出安家路孤单的身影。他坐在轮椅上,靠在出租车旁,满身的绑带和伤痕,只穿一件薄薄的外套。原籽温一眼认出他手里的那把黑伞,是他们第一次一起街拍时自己用过的。 原籽温想立刻冲下楼,可刚走到门口又返身回屋。 她从窗帘的缝隙望下去,看到少年始终倔强固执地仰着头。一段时间没见,他瘦了好多,脸颊的婴儿肥都不见了,下颚尖尖的。他的头发也长了,一缕缕被雨水打湿黏在额头上,面无血色。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像只被人遗弃的家猫,眼神里是无穷无尽的落寞和孤独。原籽温觉得眼神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明明没有形状,却是如此鲜明立体地传达情绪,就像此刻。 原籽温被烫到般快速转过身,仿佛再看他一眼整个人就会融化。她沿着窗户缓缓坐到地上,身体内部似乎裂开一道沟壑,彻心彻肺地寒凉,呼啸着冷风。 她将手用力按在胸口的地方,告诉自己要狠下心肠。 熬过这一夜,她就熬过整个青春。 天亮的时候,原籽温小心地望出去,院子里已经没有了安家路的身影。晨曦温暖,雨过天晴,昨晚的一幕就好像梦境一般。 罗谦君来看原籽温,他说:“你老人家把自己关在屋里一个假期,悟出什么绝世武功招式来了吗?” 原籽温横他一眼,又垂下头,轻声问:“他怎么样了?” “放心,他死不了,那家伙的生命力一向顽强得惊人。” 他们都绝口不提他的名字,仿佛安家路三个字是咒语,说出来就是伤筋动骨的灾难。 罗谦君看原籽温无精打采,便拍拍她的肩膀,“哪个女孩年轻的时候没遇见过几个混蛋,况且他九月份就要跟着黑寻出国了。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果然,安家路始终还是要走。 他是那般光彩夺目的人物,前程似锦,而这万丈红尘偏偏又充满了诱惑,他渴望更多的爱,再多一点。而原籽温只有一腔孤勇,她能给他的始终太少。 原籽温释然一笑,便霍然起身,开始翻箱倒柜。 “喂,你干什么呢?”罗谦君问。 “我去跑马拉松。” “跑什么马拉松,你吃错药了?” 原籽温不理会罗谦君诧异的眼神,从衣柜里翻出那套红艳艳的运动服。当初她就是身穿这套战甲单枪匹马,赤手空拳赢过洛佩佩的,而现在她要再穿一次,沿着马拉松的路线重新跑一圈,给自己最后的交代。 有始有终,从哪里开始就在哪里结束。 罗谦君望着她站在镜子前抖擞精神,整装待发的样子,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用意。这就是原籽温,无论摔倒几次总能够爬起来,在她的人生字典中从来就没有“认输”两个字。 原籽温刚要出门,罗谦君叫住她。风从门外吹进来,将女生的长发丝丝散开,这个假期她也瘦了,越发显得尖尖的脸上宝石样的眸子熠熠生辉。她好奇地眨眼,非常孩子气,更像一个明眸善昧的精灵。 罗谦君微笑,“原籽温,加油!” 原籽温顿了一下,随即重重点头,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无论何时何地,他都是她的观众,为她喝彩欢呼,为她摇旗呐喊。同样的,他也绝对不允许原籽温受到任何伤害。 罗谦君说了谎。 那天他去医院看安家路,安家路的心情非常低沉,无论护士怎么劝说都不肯吃饭。待病房里只剩他们两个人,安家路怔怔地看着罗谦君,“你能让原籽温见我一面吗?” 罗谦君语气不善,“你还想怎么样?” 依照他的脾气,本来已经做好准备狠狠把安家路揍一顿,为原籽温出出气。可现在看见对方把自己搞得惨兮兮的样子,也是下不去手了。 安家路不说话,他那种孤伶伶的眼神真的很有杀伤力,是人看见都会心软。 罗谦君叹口气,坐到他身边,他说:“你喜欢原籽温吗?” “喜欢。” “那你喜欢黑寻吗?” “喜欢。” “我他妈的真想给你一拳!”罗谦君又怒了。 午后冬日的阳光,薄薄得好像一层纱,轻柔地笼罩在安家路的身上。他的脸一半在光线的明媚里,一半在阴影里,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他说:“在没有遇见原籽温之前,我习惯一个人独来独往,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孤单。在我眼里只有两种人,穿得很漂亮的女人和不怎么时尚的路人。和原籽温在一起后,我才明白什么是幸福。我喜欢原籽温,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会一直喜欢下去。” 记得他们在罗谦君舅舅的音像店曾看过一部电影叫《剪刀手爱德华》,那个长着一双剪刀手的机器人在没有遇见女主之前是自由快乐的,可后来他得到了爱,也失去了爱,便深深感受到孤独的滋味。每年冬天,他都会在山顶的城堡里用剪刀手雕塑女主的冰雕像。晶莹的雪花漫天飞下时,她便知道是他在思念自己。 “那天在酒店,黑寻来找我,我已经很明确地拒绝了他的邀请。我不会离开这座城市,因为原籽温在这里,我就哪也不去。我是喜欢黑寻,可没人能取代原籽温在我心里的位置。只要她能原谅我,我做什么都行。” 罗谦君没想到安家路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他沉默良久,还是忍不住狠狠拍了安家路一掌,“你傻吗?这些话那天在酒店你怎么不和原籽温说?” 安家路被他拍得直咳嗽,“现在说……还来得及吗?” 安家路的感情单纯得好像一张白纸,也浓郁得好像一壶烈酒,他的不谙世事,他的率真直白,是一把锋利无缺的双刃剑,刺伤对方的同时也将自己伤得体无完肤。而原籽温那个死心眼,一旦陷进去也是全情投入,不计后果。 这样的两个人,真的能够在一起吗? 罗谦君转头看他,郑重其事地说:“喜欢一个人不仅要守护在她身边,更要承诺永远都不会伤害她。单是这一点,你就做不到。如果以后你遇到第二个黑寻,你能保证自己不动心吗?” 安家路愣住了,很明显他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罗谦君摇头,他的声音也充满悲凉,“要是你真的那么在乎原籽温,就趁现在离开她吧。” 直到罗谦君离开,安家路都没有再说一句话,他的眉心微微皱着,神色怔忪茫然,仿佛在思考什么,仿佛什么也没想到。 临近九月,天空阴沉似是又要下雨。两旁的树木盛开白色的鲜花,一串串鸽子羽毛般随时都能飞起来。大蓬大蓬的白与绿,满眼生机盎然,在微风中静静流淌,等待细雨降临。 原籽温跑到河边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她走过去,果然是馥香。 馥香穿着一件宽大的睡袍,裸露在外面的手臂上呈现出纤细的淡青色血管,整个人苍白瘦弱得好像一朵即将凋零的扶桑花。但她还是那么美,美得触目惊心。 “你坐在这里干什么?”原籽温问。 馥香回头望她一眼,轻声说:“我在等我弟弟放学。” 原籽温本来想问你还有弟弟啊?可话还没出口,馥香就自顾自地说下去。 “他每次和人打架都不敢回家,拎着书包躲到这里等我来找他。你别看他平时好像很固执很骄傲的样子,其实就是个长不大的小孩,还善良得一塌糊涂,最见不得同学受到欺负。” 她喃喃自语,有如梦呓。 原籽温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劲了,她仔细打量馥香的脸,才发现她眼神空洞,虚虚地盯着河面,一动不动。 “你没事吧?” 原籽温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可馥香居然连眼睛都不眨。 平心而论,原籽温一点也不喜欢馥香。她是学校里出了名的万人睡,还曾经当街调戏安家路,再轻浮不过的女生了。可现在她看见她这样,也不由自主地担心起来。 正在这时,一个焦急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来,“姐姐!” 言陌生急匆匆地跑到馥香面前,他刚才买完东西回家发现她不见了,就立刻出来四处寻找。路经一家正在装修的商店,还被掉下来的油漆桶泼了半身白油漆,整个人狼狈不堪,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馥香看见言陌生,眼睛里才终于有了神采,“你放学了?那我们回家吧,爸爸妈妈也应该回来了。” 言陌生没有回应,只是轻轻扶起她,动作温柔小心得好像馥香是一件易碎的玻璃水晶。原籽温在旁边问:“你是馥香的弟弟?” 言陌生这才注意到她的存在,微微吃了一惊。阳光穿透铅灰色的云层,从树叶的缝隙间漏下来,碎金子般撒了女生满身满脸,将她的红色运动服照耀得亮如晚霞,让人睁不开眼睛。 他下意识地移开视线,低声“嗯”了一声。 原籽温立刻产生好奇心,“你也是d中学的学生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不是没见过,只是你不记得罢了。 言陌生不知怎的心里莫名的生起气来,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较劲。可他越是冷淡,原籽温越是热情,“正好我也跑累了,你家在附近吗,我去喝杯水行不行?” 言陌生神色淡然地看她一眼,算是同意。 原籽温不禁皱眉,真是个古怪的男生。 回到家后,言陌生去洗澡,馥香去厨房给原籽温倒茶。不一会,厨房就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原籽温一个箭步冲进去,看到馥香坐在地上,虚弱地微笑,“我真是笨手笨脚。” 她扶着水池边缘,跌跌撞撞地爬起来,从水果篮里拿出一个苹果,“我还是给你切点水果吧……刀呢?” 原籽温转头,看到抽屉微开,刀就放在里面。她拿出来,“是这个吧?” 话音刚落,馥香突然高声尖叫起来,原籽温吓得手一抖,刀落到地上。 言陌生听到声音立刻跑过来,一把拾起刀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可馥香完全失控了,她用手捂住耳朵不停地嘶吼着,仿佛陷在最深最恐怖的梦魇里。她死命地重重磕在桌角,磕得头破血流,一直流下来,染得白色的睡袍一片斑驳。 言陌生冲上去用尽全力箍住她,馥香挣脱不开,隔着衣服狠狠地往他的胳膊上咬下去。她这一口咬得极狠,血丝立马就渗出来,言陌生脸色苍白却一声不吭。 直到馥香耗尽全部力气,瘫软下来,他才放开她。馥香坐在地上,不住地呜咽,噤若寒蝉,像是在害怕什么。言陌生把她的头埋在自己胸前,低声安抚。良久,她才停止颤抖,漂亮的瞳孔里暗无天日,有如死寂。 言陌生把馥香送回房间,直到她睡下才走出来。 原籽温站在门口,低声说:“对不起,我不应该把刀拿出来。” “和你没关系。”言陌生席地而坐,精疲力竭。 原籽温半跪半蹲在他身边,看见少年的脸上还沾着大片的油漆,他的个子很高,却瘦到形销骨立,唯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像是落了星辉。 “发生什么事了?”她轻声问。 言陌生望着面前的少女,有那么一刹那,他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就算找个人倾诉也好。可他不能说,这个秘密必须要烂在肚子里,至死方休。 原籽温见他沉默,便没有再问。 言陌生烦躁地拿出烟,用打火机点燃。幽蓝色的火苗被他拢在掌心里,透出朦胧的红光,就像捧着微曦的日出。 原籽温看着那火光,忽然灵机一动。 她说:“你陪我去把接下来的路程跑完吧。” 不等言陌生犹豫,她就拉着他的手跑了出去。 原籽温开始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跑步。因为跑起来的时候,会感到整个世界都在加速运转,两旁的景物流水般掠过,所有烦恼和难过也被抛诸脑后。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似乎一抬腿就可以拔地而起,到底任何想去的地方。 言陌生被原籽温拉着,起先有点不知所措,可跑着跑着也被她的劲头所感染。这个女生的身上仿佛永远都跳跃着一团火焰,活得喧嚣恣意,快意恩仇。 抵达终点的时候,原籽温累得汗流浃背,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畅快轻松。雨终于下起来,针尖般打在肌肤上,凉凉得倒也舒服。 言陌生看她,诧异地说:“你哭了?” “没有啊。”原籽温举手胡乱地一抹,才察觉到眼泪早已决堤,大滴大滴地砸下来。 有什么可哭的,明明应该开心才对啊?一切都结束了,多圆满啊。 心里这么想着,肋骨下面便疼得发酸,似乎有把锥子卡在那里。眼眶一热,越来越多的泪水涌出来,冰冷的风吹在脸上,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几乎是下意识地,言陌生将她一把搂进怀里。 男生的气息甘冽清凉,和安家路那种牛奶香气完全不同。原籽温陷在这个陌生的怀抱里,一时也没有回绝。 她只是含含糊糊地说:“我不知道你们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看得出来馥香很需要你。有家人的依赖总归是好的,无论再怎么辛苦,日子总会过去。” 那时候,同学们在周记本上最喜欢写的句子,除了“icanchangetheworld”,还有“herday”。 无论今天多么难熬,一觉醒来又是一条好汉。所以,千万别放弃! 言陌生点点头,将原籽温拥得更紧。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安家路就站在不远处的树丛间。他安静地注视了一会,然后转身离开。 申敖得知安家路的决定后,并没有感到太意外。他只是说:“黑寻的乐团从出道起,就一直有吸食毒品的传闻。你和他们走得那么近,自己要掌握好分寸。” “我知道。” 安家路想了想,拿出一张照片递给申敖,“申总,你可以帮我把这个交给原籽温吗?” 那是他为她拍过的唯一一张照片,她穿着鲜艳的运动服,奔跑的姿势有点滑稽,头发凌乱飞扬。可是很美,他就是喜欢她的自然率真,胜过任何一件华服美裳。 照片后面写着,“原籽温,希望你也可以找到自己的梦想。” 多年以后,原籽温再度拿出这张照片,心头依旧仿佛压着块岩石。她会这么执着地坚持梦想,屡战屡败,越挫越勇,除了因为外婆和妈妈,也是为着安家路的这句话。 这场荒唐惨烈的爱情最终以一种温和的方式收场,可原籽温知道她这辈子都很难再那样全心全意地去爱一个人。那时候他们还太年轻,彼此爱得太用力,给对方留下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 七年前,原籽温通过安家路的粉丝群要到他的电话号码。她抛下一切,孤身一人去美国找他,却在街上枯等了三天三夜。 当第五百零八个电话挂断后,原籽温轻笑。她欠他的终于算是还清了,从今以后他们便是老死不相往来。 可后来原籽温还是遇见柏晨,他那双桃花眼笑起来和安家路有几分相似,这让她抗拒不了。所以柏晨的离开会让她那般伤心欲绝,仿佛是再一次失去安家路。 原籽温合上杂志,和封面上的少年静静对视。 十年过去了,安家路,你找到回家的路了吗? 第三十二幕 言陌生的家并没有原籽温想象中的那么奢华,就和他的设计理念一样,minimalism。 车子驶进很远才看到那栋高层公寓,周围都是大片大片的草地和树林,在城市寸土寸金的黄金地段,实在是绿意盎然得有些穷奢极欲。室内收拾得非常整洁,玄关处连一双多余的拖鞋都没有,一看便知是单身男人独居的风格。 原籽温的私人物品少得可怜,没几分钟就整理完毕。她从房间出来的时候,言陌生已经给她做好夜宵。红枣银耳粥入口即化,甘香甜软,原籽温一口气喝完,只觉得整个人神清气爽。 吃饱喝足,她不禁眉开眼笑,“社长的厨艺这么好,你将来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 言陌生无视她的殷勤,“房租一个月一千五,从你下个月的工资里扣除。” 我靠,你不是说房租以后再算的吗,怎么又变卦了? 原籽温不满地腹诽,不过转念一想这种房子月租一千几真是提着灯笼也没处找,心情立刻好了起来。她的房间就在主卧的对面,拥有一个整面落地玻璃的私人浴室,无遮无拦,好像漂浮在云端。 从这里望下去,大半个城市尽收眼底,水晶堆砌的高楼大厦在迷离的灯火中仿佛笼着金沙,浩然铺成,光芒四射。她把自己浸泡在温热的浴水里,拿起遥控随意一按,面前的巨幅屏幕便显出微光,音响效果绝佳。 原籽温想起不久之前自己还瑟缩在灰暗狭小的浴室,常常因为忽然断水而冻得牙齿打颤。而此刻的一切仿佛做梦,连同空气里淡淡的薄荷香都令人神魂目眩。 她心满意足地泡完澡,可穿衣服的时候却感觉不对劲。一低头眼珠子差点掉出来,真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登门造访!原籽温想起自己没带那个,顿时欲哭无泪。 言陌生见她半天没出来,便敲敲门,“你不是在浴室里昏倒了吧?” 原籽温脸一热,隔着门板支支吾吾,“那个……额,我好像忘买什么东西了。” “你需要什么?” 原籽温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怎么说言陌生都是自己的老板,她总不能让他大半夜去帮自己买女性用品吧? 言陌生在门外站了一会就离开了,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个购物袋。原籽温看见里面装着各种品牌的日用夜用。 她怯怯地问:“你们服装设计师连这个也有研究吗?” 言陌生瞪她一眼,泰然自若地回答:“我以前经常帮我姐姐买这个。” “你还有姐姐啊?没听你提起过。”原籽温八卦之血立马沸腾起来,言陌生长得这么丰神俊朗,想必他姐姐也一定是个标致的美人。 可言陌生脸色一沉,将购物袋塞到她手里,就转身回房了。 上一秒还和煦春风,下一刻就满面阴云,这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原籽温皱眉,我又说错什么了吗? 原籽温不认床,七年来她住过很多地方,最落魄的时候曾睡在一间酒吧二楼楼梯下面的仓库里,翻个身都能撞到头。所以当她把自己陷在松软宽敞的天鹅绒大床里时,很快就昏死过去。 可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好,那些鲜血淋漓的画面幽灵般钻进脑海,惊得她蓦然睁开眼睛。房间里寂静无声,只有她自己的喘息清晰入耳,原籽温辗转反侧,还是下床去厨房喝水。 厨房满眼橙色的光线,四面瓷砖纤尘不染,言陌生一定是个有洁癖的人,连抹布和手套都有四种不同型号和大小。原籽温拿起一瓶半开的红酒,仰面喝下一大口才平静下来,后背全是冷汗。 她站了几秒,才看见餐桌上不知何时放着暖水袋和止疼药,还有一张英文cd,都是安神的曲目。一股暖意安静地涌上来,原籽温望着言陌生大门紧闭的房间,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听着舒缓安逸的催眠曲,这一次她没有再做噩梦了。 第二天是周六不上班,言陌生让原籽温去机场接人,说是一位很重要的朋友。她举着“holiday”的牌子站在候机室许久,直到看见一位妖娆风骚的男人款款走来。 holiday戴着黑框眼镜,穿着窄版荷叶边束身衬衫,低腰紧身裤,还搭着一条颜色鲜艳的围巾。而他手里拎着的正是当季lv的长款女士手提包,举手投足风情万种,吸引了整个候机室所有人的目光。 他一看见原籽温就热情洋溢地扑过来,“真是好久不见了!” 原籽温满脸迷茫,“我们以前认识吗……” “你连我都不记得了?”holiday不满地挑起精心修饰过的眉毛,“我是你初中时候的班长啊。” 原籽温迅速在脑海里搜寻记忆,瞬间恍然大悟。 说起这位班长,就不得不提到安家路。当年安家路住院以后,昔日对他顶礼膜拜的女生们都因为他和黑寻的关系而退避三舍,只有这位班长勤勤恳恳,不顾风吹雨打每天给他送饭,照顾得无微不至。 罗谦君还揶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安家路的男朋友呢。” 原籽温不记得班长的姓名,只记得他个子不高,身形好像土豆,还有一脸雀斑,和面前高挑白净的男子完全不是一个画风。 holiday是美国顶级时尚杂志的造型总监,在外国时尚圈可谓翻云覆雨,捧红了很多知名模特。这次他风尘仆仆地回国,是受到言陌生的邀请,临危受命负责全面改造原籽温,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她脱胎换骨。 holiday为原籽温制定了一份详细的计划表,从服装美容到健身美食,全面入手。他说:“你想要融入时尚的圈子,首先就要学会怎么玩,享受高品质的生活。” 原籽温的生活顿时变得忙碌起来,除了练习恰恰舞和瑜伽,还要跟着holiday学习所有基本的品牌知识,搭配技巧和美容常识。holiday的那个lv包包就像百宝箱,随时都能抽出爱马仕的腰带,giorgioarmani的发卡,亦或是emporioarmani的单鞋,让人防不胜防。 可原籽温很快就发现这根本就不算什么,因为他的私人工作室简直就是每个女人的梦幻天堂。衣帽间层层打开,玲琅满目的奢华品牌一应俱全,如同一座瑰姿艳逸的花园。 连见多识广的房萱都不禁啧啧称赞,她顺手拿起的高跟鞋,“你居然连这款都有,我预定了很多次都是断货!” holiday骄傲地甩甩刘海,“上午刚刚空运过来的,喜欢就送你了。” 原籽温倒是对香水感兴趣,不过她闻过很多种都没有找到言陌生身上的香味。 holiday说:“那是他自己调制的系列,叫香复。” “那他手上的戒指呢?” holiday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怎么,你对陌生很好奇?” 原籽温放下手里的香奈儿五号,“他是我的老板,我当然想多了解他一点。” 她一转头就看见放在桌上的几本时尚杂志,封面上写着大大的“安家路”三个字。holiday敏锐地捕捉到她的情绪,走到她身边说:“我看你还是对安家路更在乎吧?” 没等原籽温回应,holiday就滔滔不绝地讲起来,“安家路前几年简直红到发紫,多少好莱坞明星主动邀请他给自己拍well,他一张照片的市价都够别人几十年的花销了。” 这些年来,原籽温也多多少少听说过安家路的传闻,他在国外时尚圈混得风生水起。曾入围《美国摄影》100位最有影响力的人物名单,被媒体认为是最有才华的华人摄影师。 “不过这两年他忽然就消声灭迹了,不知道躲到哪里避世隐居。”holiday说起安家路总是带着又惋惜又心疼的表情,“他那个人太低调,几乎不接受杂志的专访,偶尔露面也是谈谈作品,绝口不提私人感情。” 原籽温低头转着手里的香水瓶,隔着晶莹剔透的瓶身也闻得到悠远的芳香。这香味慢慢如一线,从鼻翼钻进去,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当初会听从唐娅婷的提议来《evangel》工作,也是因为这里曾是他待过的地方,即便已经完全没有他的痕迹。 房萱见原籽温不说话,便向holiday使了个眼色。holiday立马换上笑脸婉言安慰,“其实陌生比安家路好多了,而且我保证他只喜欢女人。” 原籽温笑了笑,站起身,“别说这个了,是不是从现在开始,这里的衣服随我换着穿?” holiday点头,“你不仅要每天不重样,还要穿得有新意有品位,至少让陌生满意。” 原籽温不是很明白,既然言陌生有心栽培自己,为什么不亲自教她,还要千里迢迢地把百忙之中的holiday请出山。holiday叹口气,“陌生那个人一向公私分明,而且他要求那么高,以你现在的水平,跟着他太吃力。” holiday一阵见血,言陌生的确不是一个好取悦的boss。 自从《evangel》的内战平息以后,言陌生便坐稳住社长的位置,再也没有一个人敢对他心存质疑。时间一长,整间杂志社更是如履薄冰,唯恐犯错。 他每天早晨六点起床健身,八点到办公室,晚上十一点二十五分睡觉,生物钟精确得有如机械表。原籽温一到晚上就蹑手蹑脚,她习惯熬夜生怕影响到他的睡眠质量。 他在审核编辑交上来的样板时,最经常说的话就是,“你真的觉得这个有必要刊登在下一期的《evangel》上吗?”,“美在哪里?弃用。”“死气沉沉,还需要大量加工。”…… 每个从他办公室走出来的人都是灰头土脸,垂头丧气,甚至连当场辞职的心都有了。莫乔总结出一个理论,“一切都要在站在言陌生的角度思考,《evangel》现在是他的杂志,他就是杂志销量的保证。” 莫乔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含笑,明显是充满了欣赏和认同。 除了最重要的编辑部,言陌生对其他部门也相应采取不同的管理措施。雷厉风行,大刀阔斧地改革公司体制,将宫玟华昔日安□□来,毫无作用的臃肿人员全部铲除。同时清算坏账,争取流动资金。几期下来,《evangel》的销量蒸蒸日上,距离他立下的目标已经不远。 如果说《evangel》是一个教会,言陌生就是教皇,所有人皆是信徒。 原籽温注意到苏黎裳站在旁边,从进来起就没怎么讲过话,她说:“黎裳,你怎么了?” 苏黎裳似乎非常疲惫,即便画着毫无瑕疵的妆容,也掩盖不住眉宇间的黯然。她摇摇头,“也许是最近没睡好。” 房萱若有所思,“不知道谦君在干什么。” 罗谦君自从上次一声不响地离开,就再也没联系过原籽温。现在他们三个聚在一起,独独少他一人,打麻将也缺了牌搭子。 原籽温在holiday的言传身教下,逐渐对时尚产生了热情,一时间又觉得自己像个白痴,不懂的东西太多。以前上班她只是机械地完成分内工作,可现在她求知若渴,不放过任何一个学习的机会。 holiday把最新款的kelly手提袋递给她,他翘着兰花指,意味深长地说:“你现在应该开始体会到,为什么那么多人心甘情愿地把数月工资都花费在一件奢侈品上了。 “时尚的价值就在于它在某种程度上定义了价值,还是以这么美的方式。” 第三十三幕 为了抢占市场,常常是上一期杂志刚刚发行,下一期内容便提上日程。在时尚杂志社里工作就是要不断地往前看,难怪holiday说:“谁能预测下一年的流行趋势,谁就赢了。” 上午刚刚开完选题会,莫乔向言陌生提到沈懿然离职后,自己这组一直没有副编辑的问题。言陌生眉毛一挑,似是漫不经心地说:“等下期的蓝纸确定下来再说。” 这句简单的话又在编辑部里平地一声雷,让很多人跃跃欲试。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原籽温觉得言陌生的目光好像在她身上闪了闪。 自从言陌生成为她的房东后,原籽温就觉得他们两人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比如那天她顶着烈日炎炎回到公司的茶水间,给自己倒了一杯冰镇饮料,刚要仰面喝下,就被路过的言陌生夺过去。 “这几天你不能喝凉的。”说完便熟练地泡上一杯咖啡递给她。 每天早晨上班原籽温从言陌生的那辆宾利车里下来,总要做贼心虚地环视四周,仿佛生怕被外人撞见的小妾。言陌生却毫不在意,非要拉着她坐同一部电梯,然后去食堂吃早餐。 最早发现这些细枝末节的人是林澔。 他有点遗憾地叹息,“看来我真的是没有机会了。” 如果原籽温没有记错,林澔应该早就结婚了,况且他和麦静琦还有着牵扯不断的暧昧,可这关自己什么事? 她好奇地问:“从来没见过你太太,她是做什么工作的?” 林澔笑而不语,每次谈到他太太,他总是讳莫如深。 会议结束以后,原籽温就被唐娅婷叫住了。她诧异地回头,看见唐娅婷面带微笑地站在自己面前,那种亲密友好的神态仿佛回到大学时代。 她们现在虽然待在同一个格子间里,却已经形同陌路,除非必要的工作接触,否则绝对不会和彼此搭讪。所以对方忽然之间拉近和她的距离,让原籽温不由自主地心生警惕。 果然,唐娅婷是有事相求,“籽温啊,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房萱的化妆品牌在上海的新品发布会大获成功以后,言陌生便履行自己和鞠颜茜之间的承诺,不遗余力地捧红clover。而负责和clover联系的人就是唐娅婷,她的噩梦由此开始。 专访最初是定在《evangel》的摄影棚内,可房萱嫌那里太封闭,让她无端端地紧张。等换到一间优雅舒适的咖啡厅,她又说今天状态不佳,不想接受采访。唐娅婷耐着性子说没事,那明天我们再联系。房萱笑盈盈地看了她一眼,满口答应,结果当晚她就飞去马尔代夫玩了。 “我知道房萱是你表妹,她的专访马上就要交稿了,能不能拜托你让她抽出点时间给我呢?” 原籽温想起前天,房萱给她发了几张自己在马尔代夫的照片,两人聊了一晚上。房萱说:“我一看那个唐娅婷就不顺眼,表姐你放心,我有的是方法整她!” 房萱素日里平易近人,可发起大小姐脾气来也是毫不含糊,势不可挡。原籽温被她逗得咯咯直笑,房萱忽然发过来一个抱歉的表情,“如果我早点回来就好了。” 那张橘黄色的小脸在电脑屏幕上微微闪动着,原籽温的心也变得柔软而轻盈。她没有回复,一个人安静地坐在黑暗里,百般滋味缭绕上来。 唐娅婷见原籽温许久没有说话,便试探着问:“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难道你觉得我应该原谅你吗?”原籽温毫不掩饰讥诮的神色,“如果不是因为房萱,你会跑到我面前做小伏低地说出这些话来吗?你以为我还会像以前那样好脾气地答应你,唐娅婷,别那么天真好吗?” 唐娅婷的脸色变了,她没想到原籽温会说出这么咄咄逼人的话来。 原籽温望着她被厚厚的粉底涂抹得光洁无瑕的面庞,想起大学的时候她们两人曾挤在同一张床上,用廉价的mp4在昏暗的台灯下看日本恐怖片。那时候她们当真是形影不离,谁提前下课就会去另一个人的教室门口等对方,然后肩并肩一同去食堂打饭和热水。 唐娅婷说:“如果我们以后在同一间公司,一定要相互照应啊,谁都不能欺负我们。” 可原籽温更忘不了是谁连同谈若莉在背地里狠狠砍了自己一刀,以及那天她在电梯门前说的话。 原籽温转身想离开,唐娅婷踩着高跟鞋追上来,“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一下……” “我记得你以前告诉我,”原籽温抿嘴一笑,“在《evangel》每个人都是明哲保身,如果你想完成工作,就靠自己的能力吧。” 她并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只是不想再与唐娅婷多讲一句话,她害怕自己又会动摇。 唐娅婷望着原籽温飘然远去的背影,强忍多时的愤恨和嫉妒终于难以遏制地涌上来。 她发现原籽温最近真的变了,身上的每件衣服都能轻而易举地吸引眼球,成为焦点。就像今天,原籽温穿一条的黑色连衣裙,细长的脖颈上戴一袭黑色珍珠项链,与白玉般的面容相映成辉,整个人浑圆高华,净美光彩。 就连她说话的方式也比以前自信多了,做起事来有条不紊,手脚麻利。 这让唐娅婷怒火中烧。 可她又不能跑到言陌生面前去抱怨房萱的不配合,谁都知道他是她的老师。 所以唐娅婷只能约了谈若莉,借着红酒和灯光向对方大吐苦水。谈若莉淡漠地听着,良久才不紧不慢地说:“你向我抱怨这些根本没用,此一时非彼一时,我都是自身难保。” 宫玟华还因为涉嫌巨额回佣,被警局频繁传唤。言陌生倒是没有开除谈若莉,依然将她留在编辑部。只是如今江山易主,大厦倾倒,所有人看她的眼神已经今非昔比,让她如坐针毡。 “我听说言陌生每天上下班都接送原籽温,他们是不是在交往?” 谈若莉冷笑,“不管他们是什么关系,原籽温在《evangel》很快就会爬上来。以前我真的小看她了,这丫头其实挺不简单的。” “她凭什么?!”唐娅婷有点醉,语调都尖锐起来。 谈若莉摆弄着手里的波尔多杯,脸上渐渐浮起笑意,她说:“时尚圈最重要的就是创意和资源。你记着,从现在开始,原籽温做什么专题你就做什么专题,模特也好,场地也好,总之她要的东西你都要和她抢,绝对不能给她任何机会!” 接下来的几天,原籽温陷入资料的汪洋大海,这对她这样一个时尚新手来说真是苦不堪言。单是研究《evangel》历年来的所有专题构思就花费了几个通宵时间,比做高考模拟题还要专注投入。 好不容易搞定一个专题,心里有点美滋滋的,拿去给holiday看,结果他的第一句话就是,“zoey啊,你到底知不知道专题对杂志来说意味着什么?” 原籽温心一沉,只好悉心受教。 holiday不愧是这一行的资深前辈,分析问题有理有据,头头是道,“如果说杂志的封面相当于一个人的脸面,那各大版面内容就是组成的器官,专题则等同于人的大脑。从一个专题里面,可以看出这本杂志的价值观,市场定位和追求的野心。” 他皱着细长的眉,翻阅着原籽温的初稿内容,“你这个构思虽然也有点意思,但有个致命的缺点,就是无法和广告商达成互动。我要提醒你,做杂志不仅仅是编辑部的工作,还和广告部发行部紧密相连,最终的目标都是市场销量。” 原籽温只好默不作声地回到电脑前,从头再来。 qq忽然亮起光标,显示的是一个很陌生的id。原籽温思考半天,才想起这是一个大学同学,毕业这么久,好像从来也没联系过。 她是睡在原籽温旁边床位上铺的女生,长得温婉可人,很受男生欢迎。她欢天喜地说,自己过几天就要结婚了,邀请她来参加婚礼。 原籽温本来想推辞,可耐不住对方盛情款款。新郎也是认识的,当年在楼下摆了一个星期的心形蜡烛,还因为违规燃放烟花被教导处警告了。这对金童玉女在学校里也是公认的佳偶天成,现在能修成正果,更是羡煞旁人。 老同学不知怎地又提起柏晨,要知道,那时候柏晨和原籽温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同学们还经常去他的咖啡店喝下午茶,白吃白拿不给钱。 原籽温发了几个表情敷衍过去,由衷觉得发明表情包的人简直就是救苦救难的再世观音。多少难以启齿的事情都是靠表情包一带而过的,嗯,好东西啊。 这件事情她没有和言陌生说,她想起当初自己因为柏晨的离开和奥迪r8闹出的大乱子。要不是他及时出现,她恐怕真的会把对方手上的肉咬下来一块。 holiday知道后,鼓励原籽温多和圈外的人走动走动,也许以后有工作上的合作呢。现在这个时代,最重要的就是人脉,保不准谁以后就能帮你一把。原籽温被他洗脑,深以为然,穿了一身的dior套装风风火火地就赶去了。 可谁知道这居然是一场鸿门宴。 原籽温落座后就看见唐娅婷坐在自己对面,和周围的老同学言谈甚欢。大家都知道她现在是《evangel》的副编,纷纷问她见过哪个明星哪个超模没有?众星捧月般问长问短,唐娅婷嘴角含笑,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婚礼是中式的,大片中国红鲜艳明亮,到处都是喜气洋洋,张灯结彩。新娘挽着新郎的手款款走出来,一个凤冠霞帔,一个蟒袍玉带,珠联璧合,确实是天生一对。全场站起来拍手欢呼,满耳都是祝福的话语。 原籽温站在人群里看着新郎新娘相互凝视的情景,忽然间就想起柏晨。 记得以前柏晨问过她,喜欢中式婚礼还是西式婚礼?原籽温一脸茫然,特别没情调地说:“我又不着急结婚。” 现在想起来,原籽温觉得自己有点对不住柏晨。因为妈妈失败至极的婚姻,她从心底里恐惧结婚,又从柏晨身上时时刻刻寻觅着安家路的影子。四年的相濡以沫,虽然令她心生依赖,却不够全心全意。 所以柏晨会背叛她,甚至陷害她,也许是报应。 她还在发呆,就听见身边有人说:“原籽温,你怎么还站着呢?”这才回过神来,大家早就坐下了。 话题猝不及防地就引到原籽温身上,唐娅婷笑着说:“你们可能不知道,其实原籽温也在《evangel》工作,是我介绍给她的。” 大家有点好奇地望过来,有人问:“你不是画漫画的吗,怎么改行了?” 原籽温不动声色地笑,“多学点东西也好。” “对了,怎么没看见柏晨和你一起啊?”女士们显然还对柏晨念念不忘,毕竟他长得也那么招摇过市。 没等原籽温开口,唐娅婷就叹口气,“你们别问了,这件事情说来话长。” 她越是欲语还休,越是激发起众人的八卦之魂。 原籽温脸上的笑容波澜不惊,“的确没什么好说的。” 唐娅婷等这一刻等了很久,其实根本就是她鼓动新娘一定要请原籽温出席婚宴。她要在昔日的老同学们面前大张旗鼓地让原籽温难堪,她知道她的软肋,下起手来更是毫不犹豫。 “他们早就分手了,啊不对,确切说是柏晨另结新欢把原籽温给甩了。听说对方是个条件不错的女人,就是年纪大点。原籽温,我以前就和你说,柏晨这么好的男人你一定要看紧抓牢,你偏不听。不过也难怪他,哪个男人能受得了和女朋友交往四年就是不想结婚的?说实话,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 唐娅婷说完又故作惊讶地捂着嘴,“不好意思,我好像说错什么了。” 她的音量不小,周围几桌的宾客全都望过来,各种各样的复杂目光聚集到原籽温身上。女人们窃窃私语,眼里都是窥探的神色。 原籽温满不在乎地轻笑,随手剥了一块喜糖放进嘴里……却是芥末味的。喉咙里立刻像是长了毛刺,她灌进大半杯红酒,才缓过劲来。 她有点发昏耳鸣,也许是这几天没睡好,眼睛望出去四周的影子重重叠叠。满堂的欢声笑语,也都是别人的热闹。 若是以前,她或许会恼羞成怒,站起来一杯酒泼到唐娅婷脸上。可现在,她学会淡定,更知我不动敌不动的战术。 唐娅婷本来准备好满肚子挖苦嘲讽的话,就等原籽温爆发,可谁知她这么淡然潇洒,整个人顿时没了底气。 就在这时,新娘和新郎走过来,他们身后跟着一个非常熟悉的挺拔身影。原籽温眨眨眼睛,没看错,居然是言陌生! 言陌生明眸如亮漆,光亮华美如能照人。他就这样信步走过来,瞬间吸引全场的注意力,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唇线柔和,又不失气势。 新郎热情地介绍,“这位是《evangel》的社长言陌生,我工作上的合作伙伴。” 上一次的公关危机,让“言陌生”这三个字在热搜排行榜上久居不下,再加上那张蛊惑人心的脸,几乎全国的女性不管对时尚感不感兴趣也都认识他了。此刻见到本尊,好像粉丝见到偶像,全都小鸟依人地围过来,想近距离一睹芳容。 “我最喜欢babel这个品牌了,你的设计实在是漂亮!” “每期的《evangel》我都会买啊!” 言陌生似乎早就习惯被当众围观,只是优雅地浅笑。他的视线穿越这群眉飞色舞的女人,停留在原籽温的脸上。然后他轻轻走过去,俯下身一只手撑在椅子上,一只手扶着桌角,将原籽温完全环绕其中。 他说:“说好了等我一起来,你真是不听话。” 原籽温手里还抓着半只螃蟹,瞠目结舌地望着他。这是什么戏路?发展太快跳跃太大,她有点跟不上。 新郎知情识趣,在一旁笑起来,“原来你和原籽温是情侣啊,早说嘛,给你们俩发一张请帖就好了!” 言陌生没有否认已经等同于默认,周围的气氛顷刻间又变了,原籽温甚至听见女士们倒吸冷气的声音。 言陌生站直身体,看见原籽温嘴角沾了东西,便伸出修长的手指帮她擦拭干净。他的动作小心而温柔,眼睛弯弯地笑,因为喝了酒,越发显得秀长明亮。 原籽温依旧保持僵尸模样,心想,社长大人,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有老同学开始起哄,口哨声漫天飞舞,还有人调笑着说:“不要这么抢戏啦,等你们结婚的时候慢慢秀哈!” 言陌生顺势拉起原籽温的手,将她搂进怀里,彬彬有礼地回答,“到时候大家一定要来捧场,籽温这个人很念旧情的。” 原籽温脑中有片刻的空白,翻来覆去想了两遍,才明白他的意思。 言陌生和新郎新娘喝过酒后,就借口带着原籽温先离场。临走的时候,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唐娅婷。 唐娅婷立刻站起来,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意,“言社长。” 言陌生点点头,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clover的专访最迟明天下班前交给我,别忘了。” 唐娅婷气得快要跳脚,可嘴上还是毕恭毕敬地答应着。然后她就听见有人说:“怪不得原籽温会和柏晨分手,要是我,也会选择言陌生啊!” 他们果然在交往,原籽温真是时来运转。唐娅婷偏偏不信这个邪,她绝对不能让原籽温跑到自己前面去! 第三十四幕 从酒店出来,原籽温就咯咯笑起来。霓虹映照着她淡妆精美的脸庞,明亮清丽,眼睛里似有星芒闪烁。 她说:“你说起谎话来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不愧老奸巨猾。” 原籽温现在和言陌生讲话早已毫无顾忌,随心所欲。言陌生倒也不在意,只是神色专注地望着她。她身上有果酒的甘香醇芳,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靠拢。 原籽温以为自己脸上又沾了什么东西,伸手去抹嘴角,却听到他说:“我从来不说谎骗人。” 他说的这般没头没尾,又笃定认真,让原籽温一时错愕。她像个木头人愣在那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今晚的言陌生似乎与平时有点不同。 原籽温环顾自周,下意识地岔开话题,“你的车呢?” “来参加婚礼当然要喝酒,就没开。” 原籽温斜睨他一眼,言陌生的酒量她可是知道的。想当初他刚来《evangel》的时候,大家给他接风洗尘,整个编辑部的绿林好汉轮番上阵都没有把他喝倒。原籽温见他脸色有点发白,就知道今晚又喝了不少。 “那我们怎么回去?” 老同学定的这家酒店地理位置比较偏僻,附近连出租车都少有。 言陌生吹着夜风,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我们坐地铁回去。” 原籽温还是第一次跟言陌生一起坐地铁,这个城市临山靠海,地势起伏,其实并不适合修建地铁,线路更是错综复杂。她看到言陌生站在自动购票屏幕前许久,都没有投币,便问:“你是不是没坐过地铁?” 言陌生看她一眼,老老实实地点头。 他离开这座城市之前这里并没有地铁,而他上一次乘坐还是很多年前在美国的三藩市。原籽温暗自窃喜,难掩笑意,“哈哈,终于有你言大社长不会的东西了!” “那你教我吧。” 原籽温立刻从他手里抢过零钱,挺胸抬头地站到屏幕前,手指飞快地点来点去,感觉自己简直就是在指点江山。她把票得意洋洋地递给言陌生,一副“快来夸奖我”的神情,谁知言陌生顺势握紧她的手,就往入口处走去。 虽然他们之间一直都有亲密的接触,但言陌生主动牵她的手还是头一回。他的手掌温热干燥,关节处的戒指有点凉凉地咯人,原籽温脸颊红起来,也许是酒喝多了。 这趟地铁并没有什么人,沿途都是郁郁葱葱的绿树,在暗夜的灯光里仿佛排列整齐的士兵。车声呼啸,隐约如惊雷,原籽温和言陌生并肩而坐,他始终攥着她的手。 原籽温想抽回手臂,可他握得更紧了。 “那个……你吃饱了吗?”刚才原籽温还啃着螃蟹,就被他拉了出来,此刻车子一颠簸,她又饿了。 言陌生抬头看着路线图,“我们在下一站下车吧,附近有菜市场。” 没等原籽温反应过来,车就“叮”地一声到站了。他们下车走了几步就来到菜市场,原籽温好奇地问:“你这是打算亲自下厨,给我做大餐吗?” “原籽温,怎么说我都是你老板兼房东,你怎么好意思总把我当佣人使唤?” 言陌生无奈地瞪她,带点孩子气的口吻。 原籽温住进他家这几个月,明显珠圆玉润比以前胖了一圈。这也难怪,言陌生的厨艺绝对可以自己开餐厅了,而且他各国佳肴都精通。每次望见他在厨房忙碌的情景,翘着二郎腿坐在客厅看电视的原籽温都想到一个词,秀色可餐。 原籽温挑眉,“好吧,今晚我给你小露一手。” 说到烹调,原籽温也是不在话下。菜市场虽然喧闹嘈杂,但比起超市的食材要新鲜丰富很多。他们边走边买食材,吸引了一路的目光。 原籽温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们穿成这样来逛菜市场,会不会被人丢鸡蛋和白菜叶。” 言陌生一本正经地回答,“要是有人丢过来,你一定接好,就不用花钱买了。” 原籽温不理他,弯下腰去挑选鲤鱼。她头顶的发髻有一缕松松地垂下来,遮住脸颊,只余长长的睫毛,像是展开的桃花扇。她驾轻就熟地和卖鱼大婶讨价还价,俨然是下班来买菜的年轻主妇,只不过身穿一袭dior,略有违和感。 言陌生挽起armani的衬衫袖子,两手拎着装满绿油油的蔬菜和活蹦乱跳的海鲜,完全被原籽温的贤妻良母气质吸引了。 等他们杀出重围,返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原籽温脱下高跟鞋,跑进屋里换了件睡衣长裙,又钻进厨房。言陌生看她这副神气活现的样子,真像个还没长大的小女孩。 原籽温一手端着盘子,另一只手在腌制鸡翅膀,忽然感到腰间一紧。言陌生细心地给她扎上围裙,还不忘叮嘱,“你这件睡衣可是aubade的,弄脏了holiday非要骂人不可。” 她的腰很纤细,盈盈一握,言陌生忽然有点留恋这种柔软的触感。 六菜一汤很快就大功告成,原籽温不禁佩服自己宝刀未老。她招呼言陌生,“可以吃饭了!” 忽然,眼前一片黑暗。 停电了。 原籽温有点害怕,从上海回来以后,她就开始怕黑和打雷。晚上睡觉的时候也要点着床头灯,言陌生知道她的习惯,把走廊的灯整夜开着。 原籽温踉踉跄跄地走出厨房,“言陌生,你在哪里?” 话音刚落,一双温热有力的手就扶住她的肩膀,熟悉的声音安抚道:“别害怕,我在这里。” 朦胧的月光中,依稀可以分辨出他的轮廓,而那海水般的香水味也近在咫尺。原籽温剧烈的心跳声这才平息下来,言陌生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拿照明灯。” 灯光亮起来的时候,整个客厅都笼罩在淡蓝色的阴影里,仿佛是身处于布满珊瑚和水母的深海,有种摇曳漂浮的恍惚感。 言陌生给小区保安打过电话,才知道原来这一片都停电了。 “我们去露天阳台吃饭吧。” 原籽温不禁感慨,住在高档公寓里就是好,停电了也可以享受月光晚餐。 夏天的夜风温吞而惬意,附近的亭台楼阁少了滟滟流光,收起仪态万方的灯火,静默地融入黑暗,倒显得今晚的星辉分外璀璨。 香槟镇在铝制的冰桶里,散发着丝丝雾气,旁边摆放着一捧睡莲,花蕾含苞待放,仿佛是一掬清清凉凉的夏意。言陌生家里的所有餐具都非常讲究,细瓷骨碟,在烛火的照耀下,菜色鲜亮,令人食欲大增。 原籽温早就饿得发慌,自顾自地吃起来。一抬头,看见言陌生端着酒杯,笑盈盈地看着自己,满眼都是宠溺。 “怎么样,和你比起来不相上下吧。” “我真是羡慕你以前的男朋友,可以天天吃到这种私房菜。” 言陌生忽然提到柏晨,原籽温心里一惊,不由自主地放下筷子。 “他没有再联系你吗?” 原籽温摇摇头,他们之间的故事已经结束了,虽然是以那样绝决狰狞的方式,可这也好,互不相欠。她这个人真是天煞孤星,谈过两次恋爱都是无疾而终,少女时代的怦然心动,离开校园的相濡以沫。 言陌生看到烛光在她眼中迅速地黯淡下去,仿佛玫瑰的灰烬,转瞬即逝。原籽温很快又笑起来,“那你呢?时尚圈大名鼎鼎的王牌设计师,你在外国的女朋友一定不少吧?” “你说的是单总吧?” 原籽温一听是boss的桃色绯闻,顿时来了精神。 言陌生曾把bable的utureshow搬到拉斯维加斯的凯撒赌场,服装秀彩排之前他和设计团队去赌场研究t台走位。那晚依旧是华盖云集,衣香鬓影,而在不绝于耳的扑克牌声音中有一张桌子尤为醒目显眼。 言陌生穿过人群走过去,就看见被一群如云佳丽围绕着的单梓唯。 他穿着一件嫩粉色印有金灿灿太阳花图案的衬衫,衣领解开,露出美好的锁骨。单梓唯一边和周围的女子们谈笑风生,一边在二十一点牌桌上赢得风生水起。言陌生来赌场几次都能看到他,慢慢地也就看出其中的机关来。 单梓唯利用的是hi-low算法,加上那群女人的配合,几天之内便在赌场赢走巨额现金。言陌生觉得他很有意思,就下桌和他赌上几把,单梓唯很快察觉到来者不善。 “然后呢,你们谁赢了?”原籽温一脸兴奋。 言陌生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酒,“单梓唯那么聪明,怎么会等着我揭穿他的底牌呢。” 单梓唯借故离桌,临走的时候还把言陌生放在桌边的一枚戒指顺手牵羊了。等言陌生发现的时候,这家伙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枚戒指对你很重要吗?” 言陌生没有回答,只是微笑。他今晚可能真的有点喝醉了,要不然怎么会觉得对面的原籽温红润的脸庞仿佛是皮薄甜美的蜜桃,想用手捏一捏。 “总之我们是不打不相识,后来就成了好朋友。” 原籽温想想,又坏笑着说:“那你学生时代呢,总会有心仪的对象吧?” “有。”言陌生直视她的眼睛,“一个隔壁班的女生,好像总是有用不完的力量,爱恨分明,笑起来和你一样漂亮。” 原籽温哧哧地笑,“你这是暗恋女神的节奏啊,看不出来啊,哈哈……那后来你表白了吗?” “没有,她已经有男朋友了,而且那个时候的我配不上她。” 原籽温一听不禁脑洞大开,该是个如何倾国倾城的温婉佳人,居然可以让言陌生自惭形秽?这等江湖人物她也想一睹芳容。 她凑到言陌生身边,把脸贴过去,“有照片吗?给我看看。” 夜风吹起她的发丝,痒痒地拂在他脸上,带着她独有的清甜香气,就和十年前一模一样。没等言陌生多想,自己的嘴唇就已经落在原籽温的唇上,仿佛是最柔软细腻的花蕊,让人不忍触碰又想要更多。 原籽温的嘴角还残留着戏虐的笑意,骤然睁大眼睛,完全不清楚状况。 而就在这一刻,满室的灯光忽然亮起,连同周围的万家灯火,十里洋场。 言陌生永远都记得,那天原籽温从自己的手上取下一枚戒指交给他,“这是我从小戴到大的,它一直带给我好运气。现在我把它给你,希望你和馥香能好起来。” 后来这枚戒指被单梓唯搞丢了,他便所幸仿照这枚戒指的样式设计了十款,戴满每根手指。仿佛只有这样,原籽温赠与他的力量和温暖才能一直保存下去。在外国独自打拼的那些岁月里,原籽温曾是他唯一的慰藉,也是他继续奋斗下去的动力。 他早就想吻她了,这一刻,等了足足十年。 第三十五幕 原籽温一整天都显得心绪不宁,对着一盏雪莹如山的蜜冰,玲琅满目的鲜果,也是食不知味。 holiday喊了她几声都没反应,不禁伸手拍了她的肩膀,“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呢?” 原籽温这才如梦初醒,“刚才说到哪里了?” holiday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的脸。原籽温今天从进门起就神色恍惚,根据holiday多年经验,这丫头八成是怀春了。 原籽温听他这么一问,耳根便微微发热。她连忙用银勺挖了一大块蜜冰放进嘴里,掩饰自己的尴尬。凉爽甜腻的冰滑过唇间,令她又想起昨晚的吻。 言陌生起先只是蜻蜓点水般在原籽温的唇上落了一下,可很快便无法自拔。 他的手臂将她牢牢地困在自己的怀抱里,原籽温动弹不得,几乎透不过气来。男子的气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带着攻城略地势如破竹的霸道和强势,辗转吮吸,不放过她的每一丝甘香甜美……那似乎是掩埋和隐忍了许久的渴求,一旦觉醒,根本不能平息。 原籽温只觉血气上涌,脑袋轰隆隆响着,整个人都要炸裂。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言陌生才缓缓松开胳膊,他的呼吸还有些絮乱,眼眸亮得惊人。原籽温怔怔地看着他,语无伦次,“来电了……我去洗碗吧。” 她“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杯盘碗碟。言陌生一言不发地站起来,从身后抱住她。他低头,额前的碎发轻盈地摩挲着她的脸颊,身上的香水味混合着酒气,沁入五脏六腑,直抵原籽温的心脏深处。 他似醉非醉地说:“我喜欢你。” 原籽温手一滑,wmf的白色瓷盘就掉在地上,清脆地碎成两半。 “真是笨手笨脚。” 她说着便去卫生间找笤帚,等回来的时候,露天阳台上空无一人,言陌生已经不在了。夜风吹动,白色的纱帘波澜起伏,原籽温听到自己心跳如鼓。 早晨起来在客厅遇见,言陌生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懒洋洋地和她打招呼。然后两人坐车去上班,断断续续地聊天,不见任何异常。 昨晚大家都有点醉了,况且言陌生在外国待了那么多年,自然比较开放。原籽温又不是初吻,也没必要为此耿耿于怀。 她这样安慰自己,可不知为什么,脑子里全是言陌生的影子,简直挥之不去。 “想要抓住男人的感情,就要懂得欲擒故纵,好像一只猫溜进对方的心里,既不能抓得狠了,又要适时地挠挠他。” 原籽温真是给holiday跪了,原来他不仅是时尚大师,还是位爱情专家。她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我们还是说回正题吧。” 原籽温接下来的任务是为当红影星diana做封面专访,报道她的时尚生活,顺便帮她宣传一下参加电影节的提名作品。 “diana不是一个好说话的明星,所以你在见到她之前一定要记牢她的喜好厌恶,交谈更要拿捏住分寸进退。” diana这些年在娱乐圈红得发紫,人气爆棚,堪称新一代的国民女神。她所乘坐的飞机还没有抵达机场,媒体和粉丝们就已经守候多时。原籽温和莫乔混在其中,一看见diana走出来,便立刻迎上去。 莫乔的语速很快,“我们是《evangel》的编辑,之前和diana小姐的经纪人联系过,希望耽误你一点时间做一期封面专访。” diana没有说话,踩着十厘米的hy高跟鞋健步如飞,看也不看她们一眼。身边的助理回答:“最近的档期排得很满,等有时间我们再说吧。” 没走几步,他们便被成群结队的记者和粉丝拦住了。diana对着镜头优雅从容地挥手,回过身来又对助理不耐烦地说:“司机怎么还没有到?” 助理连忙打电话,结果司机说路上遇到交通事故,线路瘫痪,怕是来不了。 原籽温见状微笑着说:“diana小姐坐了一天的飞机也累了,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非常不错的潮州菜馆,我已经定好位置,不如先去那里休息一下?” diana看她一眼,忽然笑了,“这座城市的潮州菜馆我都吃遍了,你说的地方我怎么没听过?” holiday告诉原籽温,diana是广东人,对家乡美食尤为钟情,所以打动她的第一步就是投其所好。 原籽温开车按照路线图七拐八弯,在无数条越走越窄的街市间兜来绕去,好不容易才在一个胡同口停下来。胡同深处的四合院表面看起来并无特别,走进去才发现是别有洞天,轩敞宏伟。 屋内家具古典考究,一桌一椅漆光油亮如墨玉,夏日的阳光映射进来,仿佛镀上点点金沙,时光便倒流了数十年。连莫乔都不知道,居然还有这么精妙幽静的地方。 这里所有菜肴均是老板亲自下厨,外面难得一见的顶级私房菜。七彩金盏滋味地道,麒麟送子鲜香色美,三色野生斑更是熬至化境,令人欲罢不能。就连象骨筷子也分外别致,镂空着精美的图案,有一种家常的奢华。 席间原籽温聊起广东美食,diana频频点头,眼角也有了笑意。 原籽温记得以前上初中的时候,参加过很多次学校举办的大型辩论比赛。老师曾笑言她,即使是对毫无经验的事情,也能从理论上引经据典,咄咄逼人,让人一时间难以招架,以为她是内行。 其实说穿了,就是一知半解也能侃得天花乱坠,只要她敢开口。 吃完饭以后,司机来接diana。她坐进车里后,助理对原籽温和莫乔说:“明天上午diana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可以去摄影棚拍封面。不过在那之前,你们要把专访的问题发给我们先过目。” 今晚无一例外是要加班了。 如今加班对原籽温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有时候干脆睡在公司,节省时间。原籽温对着电脑屏幕反复修改了无数次采访稿,等发现杯里的咖啡早就喝光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她起身去茶水间冲咖啡,路过排版房忽然停下脚步。排版房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雪亮的灯光,她放轻脚步,缓缓地靠过去。 从两三寸宽的门缝中间望进去,窄窄得好像电影的取景,她看到言陌生一个人站在排版墙面前,全神贯注地思索着每一页的顺序和取舍。 前两天有个国内最top的服装设计师来找言陌生,希望他能给自己的作品一点意见。言陌生只是带着难以捉摸的表情和淡漠的声音,对那些在原籽温看来美轮美奂的服装不置可否。 他的沉默令设计师更加紧张,分明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物却表现得好像面对老师的学生,顿时没了底气。只是因为言陌生实在光芒四射,他的存在足以令周围的群星黯然失色。 可这样的他居然对原籽温说,我喜欢你。 都说酒后吐真言,可原籽温宁愿相信他是心血来潮,头脑发热。 言陌生忽然转头,“是谁?” 原籽温吓了一跳,连忙推门进去。言陌生看清是她,脸上立刻浮起笑意,“这么晚了还没走,我可不会给你加班费。” “老板都没下班,我这个小助理怎么敢走?” 原籽温今天涂的是ysl的新款口红,唇色殷红欲滴,嘴角微微一翘,说不出的娇俏妩媚。她注意到言陌生的视线停留在自己的脸上,忽然就不自在起来。 言陌生温柔地问:“想不想吃夜宵?” “那我要披萨饼和蛋挞。” “你怎么就喜欢吃这种没营养的快餐食品?” 不说还好,一说真的饿了。原籽温肚子一空就容易暴走,她吐吐舌头,“这是员工福利。” 她的舌头和嘴唇一样红润,仿佛是条妖艳的小蛇,嗖嗖地往人心里钻。言陌生无奈地看她一眼,拿起手机就开始订餐,不过他还多订了一份海鲜汤给原籽温暖胃。 原籽温还是第一次坐在社长的办公室用餐,觉得自己的地位立马就上来了。从落地玻璃望出去,整个编辑部尽收眼底,谁偷懒都跑不了。 她看到办公室有一面墙全是时尚书籍,花花绿绿的书脊,密密匝匝地堆砌出顶天立地的书墙。而最下面一排是放置得整整齐齐的cd,其中居然有不少是粤语老歌。 “你还喜欢听怀旧金曲?”原籽温顺手拿出一张,是陈百强的《偏偏喜欢你》。 “其实是单总喜欢听,时间久了被传染了。” 言陌生把cd放进音箱,粤语独有的悠远绵长,唇齿缠绵的韵律便响起来,好像是飘落在心间的细雨,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原籽温酒足饭饱,坐在言陌生宽敞松软的大沙发上所幸把高跟鞋脱下来,换上拖鞋。言陌生从鼻子里哼一声,“可让我人赃并获了,不是规定办公室内不允许穿拖鞋的吗?” 说起拖鞋,如今的原籽温可是底气十足,“谁说拖鞋就不时尚了?巴西的havaiansa人字拖就很流行啊,就连jeanpaulgaultier都以havaiansa为主题,进行跨界时装秀,还说拖鞋就是代表平民化的时尚精神。” 言陌生微微一愣,满意地笑起来,“看来你从holiday那里学到不少东西,孺子可教。” 居然能够得到挑剔成瘾的言陌生大社长的称赞,原籽温心花怒放。她拉住他的胳膊,轻轻摇了一下,“谢谢你。” “好端端地谢什么?” 原籽温没有说话,而是轻盈地跑到音箱旁边去更换cd。夜深人静,歌声缭绕,原籽温和言陌生靠在沙发上聊着聊着就困得东倒西歪,渐渐头一偏,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她的长发垂下来,就像柔软的藤蔓,无声无息地缠在言陌生的衬衫上。他一低头,便可以无比清晰地看见她的眉眼,睫毛黑丝绒似的,像是用笔一根一根精心描绘出来。原籽温的脸上永远都透着一丝少女的盈润美好,这样干净无暇,连呼吸都带着甘果的清甜。 办公室里明明开着空调,言陌生却觉得有点热了。他抑制住想要狠狠吻她的冲动,把头靠在沙发上。 昨晚他借酒表白,倒是把她给吓到了。他并不知道她的想法,生怕自己再靠近一步,她就落荒而逃,连朋友也做不成。 说到女人对时尚的品位他是信手捏来,可谈到女人对爱情的心思,他反倒一筹莫展。 单梓唯那个千年桃花妖,还隔三差五地给他洗脑,“你再这样单身下去,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gay了。你说你跟着小爷我混了这么久,怎么就没学到点撩妹的招数呢?” 陈百祥的声音还在一遍一遍地唱,“为何我分明想着过去,为何你一点都不记起……我为何偏偏喜欢你。” 他不过曾是她生命里经过的路人甲,没有在她心中留下丝毫痕迹。虽然他们如今的境遇逆转,可言陌生并不希望原籽温是出于感激而依赖他。 他希望有一天,可以听到她亲口说出,“我也喜欢你。” 第36章 【本章 重写】 早晨醒来的时候,偌大的办公室只剩言陌生一个人。 他掀开毛毯站起身,缓缓地走到落地玻璃面前,下方的格子间里坐着一个倩丽的身影,正在全神贯注地低头写着什么。 窗外是空荡荡的天际线,有流云飘过,低得仿佛触手可及。原籽温还穿着昨天的衣服,鹅黄色低领衬衫,露出雪白的脖颈和手臂,她的脸庞在晨曦的光线中笼着一层细小的毛绒绒光晕。 言陌生轻手轻脚走到她身边,把头凑过去,“早上好。” 原籽温一惊,这才注意到他的出现。 “你在干什么呢?醒这么早。” 他离她太近,可以清晰地闻到她身上的淡雅香气。不是香水的味道,很自然,就像沾在荷叶上的雨露。 原籽温凌晨起身去卫生间,忽然灵光乍现想到一个貌似切实可行的专题构思。她一向是想到什么做什么,便连忙跑回自己的座位开始翻查资料,忙得完全忘记时间,直到现在。 她把整理得差不多的专题稿给言陌生过目,这是有关于摇滚与时尚的题目。 “我想从这个季度服装秀场上的朋克风潮入手,比如的机车夹克a的不规则裙摆lemiller的街头涂鸦……总结出摇滚对时尚界历年来的影响,还有那些朋克风格的设计师……” 原籽温滔滔不绝地讲起来,言陌生坐在对面的办公桌上微笑着倾听。他想起holiday和自己说过的话,“籽温不知道有多聪明,学东西快得很,你还担心她不上道,真是小看她!” 言陌生发现原籽温的声音很好听,尤其是充满自信的时候。那双乌黑的眼眸流光溢彩,让他的心绪忍不住飘了飘。 “你觉得这个专题能不能用?” 言陌生佯装沉思,不置可否,“等会开会再说。” 原籽温有点不满地瞪他一眼,顺势往椅背上靠去。身体放松下来,困意便涌上来,她用手捂住嘴打了一个哈欠。 言陌生看她的脸色有点憔悴,便说:“快去洗把脸,我带你吃早饭。” “等会吧,我还有细节需要完善。”原籽温说着又把头埋进如山的资料中。 她太过投入,丝毫没有注意到言陌生的离开。等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才发现桌上多了一份早餐和咖啡,杯上还写着一行字:听说不吃早餐的女孩容易胖(坏笑)。 原籽温“噗嗤”一声就乐了,言陌生有时候还蛮孩子气的。 上午的选题会议,言陌生把原籽温整理好的专题稿传阅给大家看,原籽温坐在角落里审视着众人的表情,有点紧张。 莫乔第一个点头,“我觉得不错,挺有新意的。” 林澔和其他编辑也赞同。 洛蔷想了想说:“最近有很多摇滚乐团在本城进行商演,趁着这个时机,我觉得《evangel》可以举办一个以摇滚为主题的派对,这样既能吸纳广告商,又可以再次提高知名度,促进销量。” 洛蔷不愧是杂志社的第二把交椅,闻一知十,触类旁通。她的提议很快激起大家的兴趣,纷纷参与到话题当中。 原籽温也表达了自己的建议。 “现在国内有很多特立独行又渴望崭露头角的新锐设计师,我们可以邀请他们设计一系列朋克风格的时装和饰品,再由读者进行网上投票,评选出最受欢迎的作品。还可以在派对当天,通过模特走秀的方式来展示这些作品,或者举行现场拍卖,将得到的钱捐给慈善机构。” 相信很多模特和设计师都会被这个活动吸引,积极支持,随之而来的明星和媒体也就更多了。 原籽温刚说完,就看到言陌生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眼底有赞赏的笑意。她连忙偏过头去,生怕被人误以为他们是在眉目传情。 幸好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根本没注意到这个细节。 言陌生轻轻咳一下,会议室里瞬间就安静了。他环顾众人,温凉清朗的声音传遍每个角落,“如果大家都没有意见,这个专题就定下来了。我希望有多大搞多大,争取让《evangel》成为本月时尚圈最热的话题。” 社长拍板同意了,编辑们自然摩拳擦掌,蓄势待发。看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整个《evangel》又要忙了。而原籽温作为专题的策划人,更要肩负起整个活动的流程安排和人员邀请。 原籽温很快意识到任务的艰巨性,她从来没接手过这么盛大的活动。林林总总,千头万绪,真是超乎想象的琐碎繁杂。 holiday告诉她,举办一场大型派对,最重要的就是媒体宣传和场地选择。 “媒体的邀请是很讲究的,平面媒体为主,电视媒体,时尚媒体为辅,还有生活方式媒体和大众媒体……按照品牌商的要求划分比例,兼顾周全。” 原籽温认真地在记录本上做好标注,这一项还好,公司的公关部可以帮她,最难的是场地落实。因为很多知名的展馆都是政府资源,申请手续冗长且不一定能拿下来,holiday建议原籽温选择文化气氛浓郁的艺术中心试试。 她一连跑了几个地方,都遭到对方拒绝。原籽温不明白《evangel》开出的价钱这么高,怎么会吸引不到一个合作伙伴呢? 原籽温正想着,就看见谈若莉和艺术中心的投资人有说有笑地走出来,他们身后还跟着唐娅婷。 “以前经常得到宫总编的帮助,现在她都不在《evangel》了,合作起来也没有什么意义。” “韩叔叔,真感激你还惦记我姑妈,等改日我们有时间一起喝茶。” 谈若莉笑得和煦春风,把姓韩的投资人哄得如鱼得水。唐娅婷在旁边跟着赔笑,一抬头就看见原籽温的车停在不远处。 她眼瞳一暗,就噙着冷笑走过来,敲敲原籽温的车窗。 “真巧啊,你怎么也在这里?” 唐娅婷是明知故问,原籽温却没时间和她耍花腔。原籽温说:“现在全公司都在齐心协力地忙碌,你们却在这里拖后腿。没有场地举办活动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你什么时候对杂志社这么有感情了?哈,真是爱屋及乌,情比金坚啊。” “唐娅婷,你也是《evangel》的员工。” 原籽温的声音很平静,现在的她无论面对任何冷嘲热讽都可以坦然自若,这种从容的态度实在让唐娅婷看不顺眼。原籽温进《evangel》不过一年多,如果这次的活动被她搞得有声有色,那她立刻就能与自己平起平坐。 唐娅婷心有不甘。 她说:“谈主编只是来和长辈们叙叙旧,艺术中心不肯借场地,那是因为你的诚意不够。不过你大可以跑到言社长面前告我们一状,再说些软话,反正你是他女朋友,你说什么他会相信。” “你真是可怜。” “你说什么?” “唐娅婷,你在嫉妒,害怕我走到你的前面。不过如果我是你,就会更加努力地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而不是花费心思耍这些鬼蜮伎俩。” 原籽温发动引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将气得面红耳赤的唐娅婷留在原地。 场地无法确定下来,就导致后面的计划一再押后。广告部的同事发来信息催得紧,因为他们要根据现场联系酒水和饮料的广告客户,给对方提前做一期软文,换取酒水方面的支持。 回到公司以后,原籽温在茶水间遇见言陌生。他们聊了一会公事,言陌生问她场地确定下来没有,原籽温刚打算把今天看到的事情告诉他,耳边忽然响起唐娅婷的话,“反正你是他女朋友,你说什么他会相信。” 原籽温知道如果自己开口,言陌生一定会帮她想办法,还会旁敲侧击地质问谈若莉。他那样精明聪颖的人,闻风而动,一叶知秋,没有解决不了的困难。 可他们并没有在交往。 原籽温笑着说:“明天约好777艺术区的一个会场,应该差不多能定下来了。” 言陌生点头,看看手表就快下班,“晚上一起吃饭?” 原籽温想起上次他陪自己去大排档吃麻辣烫,烟熏火燎的小吃街,油腻腻的桌椅板凳,老板端上来一大锅面目可疑的肉串蔬菜,冒出的热气熏得言陌生直咳嗽。 原籽温怕他不习惯这种地方,便说:“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吧?” 言陌生挽起衬衫袖子,喝了口冰镇啤酒,“这里挺好的,我就是太久没来这种地方了。” 他好奇地环视四周,夏天是大排档生意最好的时候,座无虚席。大家喝啤酒,划拳抽烟,看球赛,好不热闹。旁边的桌子坐着一对年轻情侣,女生嫌食物烫嘴,男生便用筷子衔着拿到自己嘴边轻轻吹了吹,再送进她嘴里。 言陌生安静地看了几秒,碰巧原籽温被热腾腾的海螺丸烫到嘴。言陌生立刻把冰镇可乐递过去,“你别急,我不和你抢。” 待原籽温喝完可乐,就看到言陌生用筷子从锅里捞出海螺丸,学着邻桌男生的样子轻轻吹着。他的嘴唇很薄,吐气的时候格外小心,眼神偏偏还认真得要命。 当他把食物伸到原籽温面前时,她实在憋不住了,笑得前仰后合。 “你笑什么?” 原籽温不说话,只是笑。 不知道是不是头顶的灯光色泽偏红,言陌生的脸颊居然隐约泛起红润。他有点不自在地看着笑得差点撒手人寰的原籽温,只好自己把海螺丸吃了。 “喂,那是我的!”原籽温抗议。 言陌生瞪她一眼,又捞一颗。这回原籽温知趣地张开嘴巴,就等着他喂。 那晚他们吃得很开心,推杯换盏,相互给对方喂东西吃,俨然就是如胶似漆的小情侣。 原籽温觉得自己越发说不清他们的关系了,再这样下去有点危险。 言陌生的电话响起来,他接完后说:“不好意思,今晚我要去一个酒会,不能陪你吃饭了。” “没关系,我正好约了holiday。”原籽温转身离开,暗自松口气。 holiday在家包饺子。 明明超市里有现成的饺子皮,他非要亲手擀,说是外面的皮不够劲道。别看他细胳膊细腿,力气倒是不小,擀出来的面皮大小均匀,就和机器压出来的一样。 “我真是不懂你啊,场地的问题不能再拖了,你怎么不和陌生说呢?” 原籽温漫不经心地调着饺子馅,她说:“我不想事事都依靠他,我想先自己解决这个问题。” “傻丫头!”holiday恨铁不成金刚钻,“陌生这么好的男朋友,你还在犹豫什么?” “你说到哪里去了,我们在谈公事呢。”原籽温觉得holiday越来越像她外婆。 “难道你害怕办公室恋情?” 原籽温听过一句话,说办公室恋情就像地上的玻璃片,纵然闪烁着光芒,却注定无法燃烧。她和言陌生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他给她的好越多,她越不知所措。 第二天一大早,原籽温就整装待发,赶往777艺术区。 她站在门口等电梯,低头查看手机,电梯门“叮”地一声就开了。原籽温抬眸,忽然就愣住了。 仿佛是电影里的慢镜头般,里面的男子也诧异地望着她。他的头发剪短了,露出光洁的额头,显得非常精神,整个人容光焕发。 “罗谦君?” 虽然分开的时间不是很长,可猛然遇见原籽温有点恍惚。罗谦君站在逆光的位置,周围都笼罩着一团光晕,好像不真实。直到他走出来,走到她看得清摸得到的距离,她才笑起来。 “你跑到哪里去了?一直都不联系我!” “籽温,你怎么在这里?”罗谦君也是惊喜交加。 原籽温说明来意,罗谦君便说:“这家艺术中心的老板我认识,你们公司想租场地,我可以帮忙。” 罗谦君现在在本城一家知名的报社做记者,有他的游说事情很快就谈妥了。这家艺术中心环境优雅别致,地处繁华地段,远比之前的几家条件要优越很多。 原籽温心间的一块巨石总算落地,拉着罗谦君去吃饭。忙了一上午,她也是饿了,正舀起一勺碧绿碧绿的护国菜,就注意到罗谦君在看自己。 “籽温,你有点变了。” 原籽温穿着dkny的双色连衣裙的黑色高跟鞋,显得身姿楚楚,绰约娇丽。而她的气质笑容也比以前明媚很多,仿佛一朵睡莲,终于含苞绽开,引人侧目。 原籽温也瞪大眼睛注视着他,“你也变了,好像长高了。” 说完两个人就哈哈大笑起来,那种亲密无间的感觉瞬间就回来了,原籽温和罗谦君讲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房萱一直问起你,这是她的手机号码,有时间联系一下她。” “你们和好了吗?” 原籽温用手撑着头,轻叹口气,“谁让她是我妹妹呢,我们四个人少了谁都不行。” 从上海回来原籽温和房萱的关系亲近不少,仿佛回到没心没肺的初中时代。她们有空便一起逛街看电影,鞠颜茜倒也没有横加阻拦。只是很长时间没有见到苏黎裳了,每次约她她都推说有事。 原籽温想到她还和莫朗在一起,下意识地窥探着罗谦君的神色。 罗谦君没有提起苏黎裳,仿佛那三个字太沉重,一说出来就是伤筋动骨的疼。原籽温轻声问:“你还喜欢她吗?” 罗谦君沉默良久,拿出一支烟,他用手拢着火苗,指缝间透出朦胧的红光。他深吸一口,说:“还记得我们以前说好戒烟的吗?籽温,这个世上有些瘾可以戒掉,有些却戒不掉。” 比如罗谦君喜欢苏黎裳,她就是他毕生难解的毒。 第三十七幕 原籽温从holiday家里出来的时候,言陌生已经在楼下等候多时。 她穿一件的黑色晚装礼服,长可曳地。下摆处缀着细微鳞片般的散钻,和脖颈上的carrtier项链交相辉映,仿佛是落了满身的璀璨银河。她将长发绾起,两侧松松地垂下几缕发丝,盈盈款步而来。 言陌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见过太多身着华服,顾盼生辉的女人,可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强烈地感知到对方的存在。 “你很漂亮。”他为她打开车门,微笑着说。 holiday不禁把原籽温向他怀里推了推,“那是当然!我亲自出马,保证籽温今晚是全场的焦点,我把她交给你了。” 原籽温回头看他一眼,总有种老妈子嫁女儿,托付终身的错觉。 她坐上言陌生的车,holiday又忍不住叮嘱,“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上台以后就把台下的人都当成南瓜!” 这次的活动,原籽温作为策划人需要上台代表《evangel》发言。她有很多年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登台了,她把稿子反反复复练习无数次,对着holiday一遍遍地演说,直到他满意为止。 言陌生俯身为她系上安全带,抬头的时候忽然在她唇角轻啄了一下,“别紧张,我会一直在你身后。” 他吻得这般自然流畅,让原籽温一时错愕。言陌生很快坐直身体发动车子,好像这不过是他们两人间习以为常的小动作。 车厢的空间明明很宽敞,原籽温却感觉有点闷热。他的呼吸,身上的香水味鲜明生动地弥散在她周围。原籽温按下车窗,风立刻灌进来,呼一声将她额前的碎发吹起来。 会场的入口处站着一排倩丽年轻的女孩,她们穿着新锐设计师们的作品,进行先期展示,远远地都能感受到炙热不羁的重金属朋克风。这些迎宾员都是原籽温亲自找来的,青春盎然的大学生。 这家艺术中心是独门独院,外面是一大片草坪,交织着满天繁星的灯辉。舞池临近喷泉,青铜雕像下水瀑潺潺,空气里到处都是旖旎的花香。 言陌生和原籽温一走进去,就被门口的无数摄像头围绕。 他笑意盈盈地携她入场,在外人看来就像是珠联璧合的一对佳人。果然,有记者问:“这位小姐是什么人?” 言陌生坦然自若地回答,“这是《evangel》的副编辑原籽温,也是本次活动的策划负责人。” 原籽温转头看向他,自己什么时候升职了? 言陌生握紧她的手,在她耳边低声说:“现在。” 出席这次派对的明星主要以摇滚乐手为主,这些乐手平日里巡回演出,倒是很难聚在一起,正好趁着这次机会相互交流作品,场面非常热闹。 原籽温一回身,忽然瞥见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影坐在远处的沙发上。他画着嚣艳的烟熏妆,穿黑色雪纺柳钉马甲,四目相对间,他举起香槟杯,冲她悠然一笑,就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黑寻看起来完全没有变化。 原籽温蓦然间就愣了神,之前拟定嘉宾出席名单的时候,本来有邀请黑寻的乐队,不过他们的经纪公司说没有档期推掉。没想到黑寻还是来了。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个声音传入耳中,“表姐!” 今晚这样的场面,自然不少《r》的参与,时尚圈来来回回都是那群人。房萱陪着鞠颜茜过来,还意外地遇见罗谦君。罗谦君和报社的同事们正在忙碌,和她打过招呼又埋头工作。 房萱身穿一袭样式简单的黑色长裙,胸口别了一枚tiffany的水晶胸针,显得整个人剔透晶亮。她说:“和你比起来我简直相形见绌。” “少拿甜话哄我。”原籽温佯装不屑。 两人说着又相视而笑,这样夜风沉醉,酒香肆意的夜晚,所有认识与不认识的面孔都在声色犬马的背景下模糊起来。所谓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何曾几时原籽温还不能够融入这种气氛里,可现在,她已经成为众人的焦点。 原籽温走上台,无数雪白的闪光灯将她眼前映照得一片华然璀璨,就像是站在琼楼玉宇的顶端。 这是她的show,她的舞台。 原籽温轻轻握了握麦克风,挺起胸膛,如同为自己的人生翻开崭新的一页。 她在全场如雷的掌声中走下台,言陌生站在不远处。他将一杯红酒递给她,“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挺伶牙俐齿的。” 很多台词都是即兴发挥,风趣幽默又恰到好处,引得嘉宾们忍俊不禁。 “你没发现的东西太多了。”她伸手接过酒杯,眉毛一挑,似是得意又带点娇嗔。 她的手指细白柔腻,被红色的酒水衬着,仿佛一触碰就会融化。言陌生二话不说,直接拉起她的手,就往草坪上走去。 直到喷泉附近,他才十分绅士地向她行礼,请她跳一支舞。 说起跳舞,还是当年安家路教她的。 他们跳第一支舞的时候,原籽温差点没把安家路的脚踩掉。她每踩一下,他就皱一下眉,不过嘴角始终保持温和的笑意。就连罗谦君看了都说:“也就那个傻子宠你,换别人早气得不教了。” 悠扬舒缓的舞曲,惆怅惘然的句子,掌心深处涌起细小的疼,一点点钻进心里。也许是遇见黑寻,让原籽温又情不自禁地想起安家路。 她瞬间的失神很快就被言陌生注意到了,“在想什么?” “好像有点醉。” “靠着我就好了。” 他们距离得那么近,原籽温甚至可以从他黑亮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影。这个男人的体温和环抱永远那么温暖安逸,仿佛天塌下来也能若无其事。 原籽温把头轻轻伏在他的肩膀上,微闭着眼睛,慢慢地继续跳舞。周围都是谈笑风生的喁喁细语,喷泉的池水被风吹散成清凉的水滴,沾在裸露的小臂上。 他的手不紧不松地搂着她的腰,她呼出的香气正好轻盈地摩挲着他的脸。 好想吻她。 正在这时,原籽温忽然停下脚步,抬起头。言陌生一愣,也顺着她的视线方向望过去。 酒桌边上站着两个女人,她们的音量不高,像是在吵架。原籽温一眼便认出,那是苏黎裳和cc。 “我好像和你不是很熟,请让开。”苏黎裳神色冰冷。 她们当年在北京的模特公司,cc就针对苏黎裳,还利用自己爸爸是公司的投资人雪藏她。cc现在已经是国内的一线模特,所以她很想看看自己的老朋友如今混得如何。 cc说:“黎裳,你怎么就这么贱?跟着一个金主不够还要找第二个,怎么莫先生养不起你吗?” 苏黎裳今天没有跟着莫朗参加派对,而是挽着一位富家公子的手臂。她有些不自然地转过头去,不想再和cc斗嘴。谁知没走几步,就看见莫朗和手下人出现在自己面前。 cc连忙过去热情地打招呼,莫朗抽着雪茄,笑着说:“cc小姐不要误会,黎裳现在和我可没关系了。前几个月我和张公子赌马,把她给输了。不过听说张公子又将她送给康少爷了,我都不知道她现在到底是谁的女人。” 说完便哈哈大笑,cc意味深长地盯着苏黎裳,那眼神让她如芒在背。 苏黎裳好不容易见到莫朗,垂着头走到他面前轻声叫了一句。莫朗没答应,她又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到莫先生身边?” 莫朗笑得怜香惜玉,朝她伸出手来。苏黎裳勉强挤出一抹笑意,刚把手搭过去,莫朗就顺势狠狠推她一把,险些将她推倒。 周围立刻安静下来,整个草坪上的嘉宾和记者都往这边看过去。 “黎裳,别那么难看好不好?大家好聚好散,非要我亲口告诉你,我玩腻你了才罢休吗?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货色,谁有钱就能陪谁睡的婊子,我是看你可怜才让你跟着我。” 他的话就像沾满□□的鞭子,毫不留情地抽在苏黎裳身上,她的脸色立马就白了。苏黎裳紧紧攥着拳头,四面八方形形色色的目光几乎如潮水般将她兜头淹没。 莫朗还想说什么,一个人影忽然走出来,将苏黎裳拉到自己身后。 原籽温看见是罗谦君。 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人想将莫朗就地□□,罗谦君绝对是其中之一。他说:“莫朗你说完了没有,你还算是男人吗?” 身边的保镖见状便要冲上来,莫朗立刻挥手阻止。在场这么多有头有脸的嘉宾和媒体,他不想因为这一个小小的插曲就登上明天娱乐新闻的头条。 莫朗靠近罗谦君,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是谁,黎裳为了跟我还把你们的孩子打掉了嘛。啧啧,怎么?你现在还喜欢她?不过可惜,这个女人只喜欢钱,你养得起她吗?” 罗谦君没有一丝表情,只是用锐不可挡的眼神瞪着莫朗。原籽温看他这样,便知他是气急,生怕他会闹出什么乱子,让苏黎裳更难堪。 没想罗谦君忽然笑了,他当着所有人的面不紧不慢地牵起苏黎裳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他说:“我当然喜欢苏黎裳,这个女人我爱她爱了十年,我不管她做过什么,跟过什么人,我都不在乎。但她喜不喜欢我,是她的事情,我没有权力干涉,更不需要外人操心。” 罗谦君一直都是个赌徒,他把自己一生的幸福都压在苏黎裳身上。 她是骄傲恣意的万人迷校花,他爱,她是甘心堕落的拜金女,他也爱。他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但至少能在他看得见的地方拉她一把,给她砖瓦遮挡片刻风雨,这就够了。 莫朗眉目一动,冷冷地笑,“神经病。” 站在会场门口的莫乔实在看不下去,她走上前拉拉父亲的胳膊,“你进去。” 莫朗又瞪了罗谦君一眼,便拂袖而去,cc也知趣地走了。 原籽温松口气,还好没出什么大事。她忽然注意到言陌生看莫朗的表情,就像是一锅沸油,只消溅入一点点水,便会轰然炸开来。她想起上次在上海酒店,两人狭路相逢,也是阴奉阳违,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梁子? 苏黎裳挣脱开罗谦君的手,飞快地离开会场。房萱急匆匆地跑过去,推他一把,“快去看看!”两人随即跟上去。 言陌生见原籽温很担心,便说:“活动也差不多结束了,剩下的交给我,你有事你先走。” 原籽温刚转身,他又叮嘱,“记得给我打电话,活动结束后我去接你回家。” 这样温柔耐心的神色,仿佛刚才他对莫朗流露出来的强烈恨意,只是原籽温的错觉。她来不及细想,点点头就跑远了。 苏黎裳穿着十厘米的高跟鞋,也没开车,只是沿着街市慢慢地往前走。霓虹闪烁,灯辉如珠,城市的夜晚总是看不见星辰,唯有一轮月亮在森林般的高楼间摇晃。 她想起那些在剧组跑龙套的日子,每天都忙到凌晨才放工,拿到的薪水还不够吃两道炒菜。那样艰难辛苦的日子她都过来了,便以为自己终于开窍了,聪明了。这个世界到处充斥着潜规则,既然能顺势而上,利用身为女人天生的资本,又何必再活得捉襟见肘呢? 然而寄人篱下的日子也不好过,既然进入这个圈子,就做好被人如弃敝屣的觉悟。她只是感到很疲惫,尤其是听见罗谦君的那番话。 原籽温和房萱不近不远地跟着她,罗谦君则闷声不响地走在后面。他们四个人保持着这种怪异的距离,直到来到海边。 海的对面就是外滩夜景,金色的灯火勾勒出建筑巍峨的轮廓,仿佛是一卷雕镂精美的金箔画,描绘出奢华的太平盛世。海浪拍打着沙滩,白色的浪花被镀上一层金黄色,前仆后继地碎裂在礁石上。 原籽温的礼服长裙被风吹得飘飘扬扬,这一瞬间她想到太多太多。 记得初中的时候,他们四个人每逢夏天都会来海边放烟花,哪怕发生天大的矛盾,也没有一场烟花解决不了的问题。安家路离开以后,原籽温曾庆幸,幸好还有他们的陪伴,自己就不会是孤单一个人。 她看见不远处有个卖烟花的小贩,便跑过去递了一百块钱全部买下。 房萱看到后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好久没放烟花了!” 原籽温向罗谦君要了打火机,先是红宝石般的火花,闪闪烁烁地划开夜色。一簇炫目的孤光便从手中直窜云霄,“砰”的一声响起,一朵硕大无比的花朵忽然绽放在天空,又如琉璃碎丝般落下。 沙滩上的游客很快被吸引,纷纷把目光投向上方。烟花一朵朵绽开,五光十色,和千变万幻的灯光融为一体,将整个夜空映得恍如白昼。 苏黎裳怔怔地凝望漫天的烟花,仿佛回到十五岁的年华,她的生活还是一片空白,前程一团希望。垂下的手臂忽然被人握了握,她转头,看见罗谦君的脸庞被烟火照得明亮逼人,笑容也是许久未见的温柔。 “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 眼泪猝不及防就落下来,苏黎裳极少流泪,可这一次是真的难以自制。 罗谦君伸手揽着她的肩膀,就像安慰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原籽温和房萱相互对视,心照不宣地笑笑。 都说烟花易冷,可它美得这么奢华,即便是短短一瞬又何妨? 真好,他们四个人兜兜转转,总算是又聚在一起了。 房萱提议去以前经常去的酒吧喝酒,那间酒吧风雨屹立十年,如今更是有声有色,面积也大了不止两倍。他们点了一桌子的酒水,边喝边聊天。 “你说什么,言陌生也是d中学的学生?”原籽温诧异地问。 罗谦君肯定地说:“我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眼熟,后来终于想起来他是谁。” 原籽温听着他的描述,仔仔细细地在脑海里搜寻着十五岁的言陌生,直到罗谦君说“馥香没来学校以后,他也不见了”才恍然大悟。 啊,他是馥香的弟弟。 十年,这样漫长又这样短暂,太多的人和事早已湮没在千头万绪里。原籽温渐渐想起来,那个细雨迷蒙的夏末,自己穿上红色运动服,像个傻瓜一样又跑了一遍马拉松。 然后她想起一个脸上还粘着白色油漆的少年,陪着她一起跑,看着她哽咽,把她搂进自己的怀抱里。 原来,他们早就认识。 原籽温的心里忽然五味杂陈,她连忙端起冰镇啤酒喝了一大口。不知为什么,她现在特别想见言陌生,她有很多话想问他。 “我去打个电话。”原籽温说着就起身往安静一点的走廊走去。 她给言陌生打了一个电话,对方没接。 “原籽温。” 这个声音很熟悉,是特有的低沉沙哑的金属音色,尾音上翘,和他的人一样难以捉摸。 原籽温看见黑寻就站在自己眼前,面带微笑。 “派对还没结束我们就被约出来喝酒,没想到会在这里又遇见。” 原籽温笑笑,“好久不见。” “的确是好久不见,你比以前漂亮多了。” “谢谢。”原籽温有点尴尬,即使过去那么久,她还是不知道怎么面对黑寻。 黑寻靠近她,仔细看上去他的眼角眉梢还是平添了岁月的痕迹,有细微的皱纹。他说:“能请你喝杯酒吗?” “我还有朋友在那里,下次吧。” 原籽温打算离开,忽然又听见黑寻的声音。 他说:“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是关于安家路的。” 第三十八幕 桌上的啤酒许久没有人动,无数雪白的泡沫沾在透明的杯壁上,像是密集的麦芒针尖,戳着原籽温的心口。 黑寻说,这十年,安家路过得并不好。 申敖曾经提醒过他,跟着黑寻的乐队一定不要碰毒品,可惜他没做到。随着他在外国时尚摄影界声名鹊起,对药物的依赖也越来越严重。 一天早晨,黑寻演出回来看见酒店房间的床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三男两女,安家路一丝不挂地斜靠在床头,一脸的茫然无辜。他看见黑寻便软软地笑起来,搂住他的脖子就要吻他。 黑寻气得一把将他推开,从卫生间端起一盆凉水就泼到他脸上。 他们的动静太大,把其他人吵醒了。黑寻指着他们破口大骂,“给我穿上衣服滚出去!” 他们知趣地离开了,黑寻转头找不到安家路,看见他跪在马桶旁边吐得天翻地覆,几乎要把心脏都呕出来。 “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别再碰那个了!” 安家路不停地咳嗽,脸上毫无血色,嘴唇不知道因为冷还是因为难受,仿佛是霜降的茄子色。黑寻这才发现他瘦得不成样子,婴儿肥早就不见了,下巴上甚至长出青色的胡渣。 安家路坐在地上抱着双膝,像只找不到家的流浪猫,他说:“我想她。” 黑寻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后悔过,也许他根本不应该把安家路带出来。对安家路来说,没有原籽温的世界就是再活色生香,炫目斑斓,也终究让他无所适从。 只有在拍摄的时候,安家路才稍微正常点,他沉浸在光影的天地里全神专注,浑然忘我。可一旦放下照相机,他就变成另外一个人。 安家路彻底迷恋上那些充斥着大麻和可卡因的地下派对,和一群龙蛇混杂的美国年轻人通宵达旦玩在一起。他们真是喜欢他,喜欢他漂亮精致的面孔,喜欢他才华横溢的时尚天赋,更喜欢他白璧无瑕的身体。 黑寻把他锁在房间里,他就一动不动地倚靠在窗前,从日出看到日落。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笼罩着淡淡的雾色,再也不见昔日的清澈剔透。 接到原籽温电话的时候,安家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穿越整个太平洋,仿佛遗失的世界轰然而至。 “原籽温?” 原籽温声音沙哑,她说:“安家路,我能去找你吗?” 他们有三年没见,安家路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他的电话号码,也来不及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是重重点头,“我在曼哈顿等你。” 可当原籽温风尘仆仆地赶过去后,安家路并没有出现。 他因为服食过量毒品被送去医院,命悬一线。稍微康复后就被黑寻强制送到戒毒所,那段时间安家路始终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他会忽然睁开眼睛寻找电话,可手机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他想不起来约了谁,可那绝对是个非常重要的人。 “安家路后来给你打过无数个电话,但你已经将号码注销了。他知道自己又伤害了你一次,也许这辈子你都不会原谅他了。” 原籽温的喉喽里渐渐泛起腥甜,她勉强咽下一口吐沫,只觉胸腔堵得就快喘不过气来。 妈妈在曼哈顿出了交通意外,外婆心脏病病逝,她一夜之间失去仅有的两个亲人。这十年来,她曾在心里不计其数地怨怼过安家路,恨他的失言爽约,恨他的出尔反尔。可当真相摆在眼前,她心里却这般难受。 他们两个人,真是没有缘分。 安家路戒掉毒品后,就和黑寻分道扬镳。他独自一人踏上旅途,辗转于很多国家,逐渐成为众所周知的当红时尚摄影师,一张照片足以卖出天价。 原籽温低声问:“他现在在哪里?” 黑寻摇头,坦言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和安家路联系过,而他这两年也从时尚圈消声灭迹,没人知道他在干什么。 “我告诉你这些,是不希望你一直误会安家路。我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最喜欢的人始终都是你。” 原籽温用力将双手绞在一起,还是止不住地颤抖起来。黑寻的每一句话,都是一支锋利无比的箭,刺得她万箭穿心。 安家路那样纯洁如白纸的人,却把自己折磨得狼狈不堪,满身泥泞。如果十五岁那年,他没有遇见原籽温,一切是不是又会截然不同呢? 黑寻见她神色恍惚,便说:“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原籽温摆摆手,“我朋友在那边等我。” 她没喝多少酒,站起来有点头晕目眩,整个人摇摇欲坠。她居然还能扬起嘴角,对黑寻说了声“谢谢你。” 原籽温回到酒桌,罗谦君他们正聊到兴头上,她梦游般坐在那里,耳鸣如潮,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影影绰绰。 “表姐,你怎么了?”房萱注意到她不对劲。 “我有点醉了,想先回去。” 苏黎裳看看手机,“时间也不早了,我们都散了吧。” 他们四个人原本难得聚在一起,原籽温不想扫兴,可她实在无力强颜欢笑。他们都没开车,就各自打车回去。 原籽温随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梦游似的坐进去。司机问了好几遍去哪里,她才反应过来。四周的一切都是那样熟悉,这座城市她住了二十几年,每条道路都如掌纹般牢记心里。 这也是安家路待过的城市。 现在的科技如此先进,几乎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被gps找到。可有些人,不见了就是不见了,失去了就是失去了。 原籽温不想回家,她说出一个地址。 那片破败的老式公寓早已被拆迁,修建起高耸的商业楼。原籽温找了半天,也没能认出当年安家路的家。她觉得精疲力竭,就势缓缓蹲下去,礼服长长地拖在地上。 手机响起来,她这才发现已经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是言陌生。屏幕的闪光灯在黑暗里忽明忽暗,她犹豫一下,还是摁下关机键。 返回商业区,照旧是人车如织,华灯似锦。她走进一家叫“x战记”的酒吧,只觉得这名字好耳熟,好像是一部经典的漫画。 舞池里红男绿女摩肩擦踵,音乐声震耳欲聋,仿佛群魔乱舞,比他们之前去的酒吧high多了。 原籽温点了一瓶威士忌,自斟自酌,几乎是一口气一杯酒。 灯光越来越闪烁,身边好像有人坐下来,是个男人,“小姐,怎么一个人啊?” 原籽温觉得心烦意乱,站起身就往包间里走,谁知那个男人不依不饶地追上来。正好一个包间的门打开,她没看清楚和里面的人撞个正着。 原籽温抬眸,酒顿时醒了,是莫朗。 莫朗一眼就把她认出来,“你是《evangel》的原小姐?” 原籽温冲他笑笑,转身要走。谁知跟上来的男人顺势就把她推进包间,反手关上门。 莫朗很客气地请她坐下,“我知道你是黎裳的朋友,刚才在派对上有点不愉快,还请你帮我向她道个歉。” 原籽温知道这位莫老板不是善男信女,于是便笑着敷衍两句,“我有点不舒服,想回去了。” 莫朗说:“等会我派人送你回去,先喝杯酒。” 原籽温没动。 身边的几个男人忽然靠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原籽温立刻挣扎起来,“你们干什么?” 灯光迷离,照见原籽温微醺的一张脸摇曳生姿,别有一种妩媚动人。刚才在派对上,莫朗就注意到她,和言陌生亲密地跳着舞,这小子身边总是有佳人相伴。以前是馥香,现在是这丫头。 莫朗二话不说,直接往桌上扔了张支票,“不够的话,事后我再补给你。” 原籽温脸色立刻就白了,“我想你误会了。” “有什么可误会的?明码标价,人货两清,你卖给言陌生是卖,卖给我又有什么不可以?” 原籽温只觉一股怒火涌上心头,加大力度想要摆脱束缚。可那几个男人的手臂就像藤蔓,牢牢将她捆绑。一个男人端起酒杯,强行灌进她的嘴里。原籽温被呛得呼吸困难,紧抿嘴唇,酒液还是多多少少咽了下去。 她胃里顿时翻江倒海得恶心,又觉得燥热,裸露在空气里的肌肤都变得黏黏腻腻,恨不能剥去一层皮。头疼欲裂,迷迷糊糊中她看见莫朗向自己走过来。 就在这时,包间的门忽然被撞开了。 原籽温转头,是言陌生。 她从来没见过言陌生这般失态的神色,气息紊乱,一双眼睛里满是仓惶焦虑。 言陌生走到莫朗身边和他说了什么,对方不屑一顾。言陌生便不再理他,几步走到原籽温面前,一把将她拽起来。 距离最近的男人伸手去抓原籽温,没等碰到她的衣服,言陌生就反手扣住他的手腕。言陌生力气大得出奇,只听“砰”的一声,男人就飞出去,撞翻茶几。 余下的人一拥而上,前后围攻言陌生。言陌生始终将原籽温护在怀里,原籽温眼前一片昏暗,耳边不断响起叫声和碎玻璃的声音。 vip包间这边的骚乱很快吸引其他人的注意,纷纷打开门来看个究竟。言陌生忙着和一群人拳打脚踢,就听不远处传来一个疏懒闲逸的声音。 “这不是言陌生吗?怎么都打到我的地盘来了。” 原籽温微微睁开眼睛,就见到一个眉清目秀,戴着眼镜的男人倚靠在对面的包间门上。言陌生头也没抬,挥拳打在一个男人的下颚,牙齿撞击血肉的响声清晰可闻。 他说:“单总好久没见到你了,让我来慰问一下。” 莳雨沉并不买账,而是认认真真地清点着被损毁的物件,“快点打,完事我好找单梓唯去要钱。” 言陌生一手护着原籽温,冷不防被人击中脸颊。他舔了舔嘴角的血迹,不耐烦地说:“你别跟着添乱,帮我照顾这个女孩!” 他把原籽温扔出去,莳雨沉连忙上前一扶。这样近的距离,原籽温才看清他脸上有一道浅浅的伤痕,一直延伸到脖颈,似乎是年代久远。 直到一屋子的保镖都瘫倒在地上,言陌生才抬眸望向莫朗。莫朗噙着冷笑,点燃雪茄,“言社长,你这是干什么?” 言陌生不想和他废话,“我警告你莫朗,如果你再敢碰原籽温,我让你不得好死。” 十年前他没有能力和这个男人较量,眼睁睁地看着馥香成为对方的猎物,现在他绝对不允许自己重蹈覆辙。 言陌生将原籽温横抱起来,放到车后椅上。原籽温的意识还不是很清楚,懵懵懂懂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为什么关机?” 言陌生似乎是生气了,声音异常严厉。 原籽温忽然觉得他这副紧张兮兮的样子蛮有意思的,竟然呵呵笑起来。她又觉得透不过气,伸手去拉晚礼服的领口,胸前一大片雪白呼之欲出。 言陌生从后视镜里看见她这幅样子,心知不对劲。他一脚油门,加快车速,同时打开车窗。夏天的晚风吹在脸上都是热气腾腾的,原籽温一路都在傻笑,把高跟鞋踢出车外。 原籽温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被言陌生扔在浴室了。言陌生打开花洒,对着她的额头就是一顿猛冲。冰冷的水柱直直地打在脸上,令原籽温不禁全身发抖。 可她还是觉得热,干脆把碍事的礼服长裙给脱了。 言陌生连忙拿毛巾给她盖上,原籽温顺势抱住他的胳膊,像只无尾熊一样挂在他身上。 言陌生只觉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他咬牙切齿地骂起来,“给你打电话也不接,居然还关机!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很担心你?莫朗是个什么人你不知道吗,他疯起来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没等他说完,原籽温就把脖子一伸,将自己温软的嘴唇贴在言陌生的唇上。 他的嘴唇上有淡淡的酒香,还有一种薄荷的清凉味道,她记得很多年前自己也这样吻过一个少年。 言陌生用力推开她,“你别这样,原籽温,你清醒点!” “你是馥香的弟弟吧?原来我们早就认识了。”原籽温伸手轻抚他的脸颊,这个男人对她真是好,亏自己早就把他忘记了。 言陌生想到应该是罗谦君告诉她的,便点点头。 原籽温又把嘴唇靠过来,她呼出的气息带着让人心醉神迷的*。她说:“你喜欢我吗?陌生。”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陌生,陌生陌生,叫起来很顺口却又奇怪。 “我喜欢你,可是……” “我也喜欢你。” 一种奇异的愉悦在体内慢慢升腾,像烟花一样轰然绽放。言陌生极力克制自己的冲动,再次推开原籽温,可她紧紧攥住他的衣袖,两个人一起跌进宽敞的浴盆中。原籽温勾住他的脖子,有点笨拙地吮吸着,她嘤咛的声音像蛊种进了他心里。 “陌生,我喜欢你……我想和你一起……” 言陌生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终于开始回吻。他的吻那么急切,那么贪婪,像是要把之前十年的空白一口气都给补回来。他的手臂有力而温暖,像是火炬,在她身上点燃一簇簇火花。 原籽温被他吻得意乱情迷,去脱他的衬衫,言陌生立刻抓住她的手。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可以吗?” 原籽温笑起来,她的脸泛着红晕,像是娇艳的芙蓉花,长发还滴着水。她更加纵情地亲吻他,两只手到处乱摸,忽然就碰到了什么坚硬如铁的东西。她明显感到言陌生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他的吻开始下滑,沿着脖颈,锁骨,胸口…… 原籽温觉得胸前好痒,却又很舒服。她以前和柏晨在一起从来没有这种程度的接触,原来被一个喜欢的男人吻着那里,是如此妙不可言,身体仿佛通过电流,酥酥麻麻。 她禁不住轻声叫起来,瞬间就将男子点燃了。 流光溢彩的天花板在眼前摇摇晃晃,整个浴室都像是飘荡在海里的帆船。 接下去的事情原籽温就不太记得了,起先她觉得疼,撕心裂肺的疼。他亲吻着她的耳垂,喃喃细语,“一会就好了,一会就不疼了……” 她抓紧他的胳膊,像是溺水者唯一的木筏,她的声音似是呜咽又像是满足,渐渐地想要更多。 第三十九幕 这一夜,原籽温睡得格外沉。 她梦到自己变成一只海星,蜷曲着柔软的触角漂浮在幽深的海底。然后被巨大的珍珠贝壳所包裹,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安逸舒适,那种轻飘飘暖洋洋的感觉,几乎让她融化了。 所以当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她整个人蓦然一惊。 这一瞬间,原籽温以为她还在那栋廉价的公寓里,房东太太又来查房。她慌乱地坐起身,忽然发现自己没穿任何衣服。 一个人影从她身边站起来,披上睡衣睡眼惺忪地走去开门。 原籽温的第一反应是:言陌生今天居然睡过头了。 等等……他为什么会在自己的床上? 阳光从落地窗外明晃晃地照进来,满眼都是白花花的颜色。昨晚发生的一切电影回放般从脑海里山呼海啸地掠过,原籽温差点没咬断自己的舌头。 没等她细想,门外就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房门忽然被打开,罗谦君和房萱一脸震惊地站在外边,面面相觑。 他们因为担心原籽温,打电话又没人接,所以今天一大早就跑过来看看。结果言陌生一开门,他们就瞥见他脖子和手臂上的抓痕。而现在,原籽温像只受惊的小鹿般缩在毛毯里,肩膀上全是吻痕。 房萱连忙关上门,原籽温听见罗谦君气急败坏的声音,“我昨天问你,你还说和籽温只是朋友的关系,你就是这么和女孩子做朋友的吗?” “你听我说……” “早知道你这家伙不怀好意,我当初就不应该把籽温交给你照顾!” 罗谦君根本不给言陌生解释的机会,他一向脾气火爆,而原籽温更是他最重要的人。他直接扬起一拳,打在言陌生脸上。 言陌生没有躲闪,被他打得踉跄着后退。罗谦君顺势又出手,一拳比一拳凶猛。他真是想想就来气,“时尚圈这些人就是乱来,你别以为对籽温好点,就能随心所欲,有钱了不起吗!?” 原籽温见大事不妙,匆忙穿上衣服跑出去。她看见言陌生撞在沙发上,沙发轰然翻倒,茶几也滑出老远,和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响声。 “住手!”原籽温冲上去拉住罗谦君,同时喊房萱,“你快阻止他啊!” 房萱一动不动地站在旁边,脸上的神色悲喜莫辨。 眼见罗谦君不依不饶,还要挥拳打言陌生,原籽温心急如焚,她鼓足力气喊道:“你别打了!其实我和言陌生早就在交往了,是我不让他告诉别人的!” 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罗谦君转头望向原籽温,脸上是说不出的惊讶。房萱走到她身边,认真地问:“表姐,你说真的?” “这种事没必要骗你们吧。” 原籽温心虚地回答,就看见言陌生坐在地上,露出苦笑。他被罗谦君打得脸上一片青紫,嘴角破裂,可他就是不还手。 罗谦君沉默地看了原籽温一会,他知道她这么久以来都对安家路念念不忘,所以即便跟着柏晨四年两人都是清清白白。现在她能把自己交给言陌生,想必也是喜欢他喜欢到极致了。 一股气渐渐平息,他走到言陌生面前将他拉起来,“你傻啊,不会解释吗?” 不知道为什么,言陌生满脸是伤嘴角还挂着笑意,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原籽温。 房萱的目光在两人间徘徊一下,便语带埋怨地说:“你们居然神神秘秘地搞地下恋情,真是不够朋友!” “难道我要群发微信昭告天下吗?”原籽温无奈地说。 既然误会已经解除,原籽温也安然无恙,罗谦君和房萱就知情识趣地消失了,不打扰他们二人世界。 被他们这么一闹,原籽温只觉浑身的骨头都疼,想想也是昨晚太放肆了,不知道莫朗到底在酒里加了什么。 客厅里就剩他们两人,原籽温一时间有点尴尬,转身溜回卧室。她把自己埋进毛毯里,恨不能从床板缝里钻进去。不知过去多久,毛毯被人拉了拉,她露出两只眼睛,无辜地望着言陌生。 “干什么?” “对不起。” 昨晚那种情况,原籽温忽然表白,他也是没控制住自己。言陌生生怕原籽温会生气,醒来以后翻脸。不过看刚才的情况,她好像是默认了他们的关系。 原籽温又把毛毯往下拽了拽,“好端端的,为什么道歉?” “你有没有觉得不舒服,要不然我带你去医院?” 原籽温又好气又好笑,“哪有人因为这种事情去医院的。” 言陌生看她笑了,这才真正放下心来。他小心翼翼地伸手,帮原籽温把凌乱的刘海捋到耳后,原籽温也没有躲闪。 罗谦君打起架来从来都是不要命,下手没轻没重。原籽温说:“你怎么不知道还手?” “他是你最好的朋友,我要是伤到他了,你能不心疼吗?” “少来,你怎么知道罗谦君一定不是你的对手。” 言陌生往她身边移移位置,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伤口上,“那你心疼我吗?” 原籽温瞥见他脖子上的抓痕,脸“噌”得红起来,低声说:“你走开。” 言陌生笑起来,就像奸计得逞的狐狸,将她一把搂进怀里。原籽温装模作样地挣扎几下,又被他箍得更紧。他用下颚摩挲着她顺滑黑亮的头发,轻声说:“原籽温,我喜欢你,我们交往好吗?” 这不是她平生第一次听到这句话,她的恋爱史劣迹斑斑,错漏百出,随便拿出来一段都是年度狗血大戏。可现在,这个男人用近乎讨好的语气说出来,他是言陌生,那般光芒璀璨,几乎可以灼烧她的整个视野。 也许苏黎裳说得对,女人最大的幸福就是找到好的归宿。这条路她已经独行了太久太久,真的累了,疲惫不堪。 他将她从黑暗的沼泽里带出来,给她醍醐灌顶,当头棒喝的训诫,为她遮风挡雨,修桥铺路。这样的男人,当真是提着灯笼也再找不到了。 原籽温没有回应,言陌生便说:“要不然我们结婚吧。” “这么快就想登堂入室?uture还要经过打板师的反复检验才能登上t台。你这件成衣能不能成为流行,需要经过时间的考验呢。” 她这样说即是同意交往了,言陌生顿时心花怒放,想亲亲她的脸。原籽温忽然咳嗽起来,又打了个喷嚏。他伸手摸她的额头,才发现体温有点高,想来是昨晚就着凉,现在开始生病了。 原籽温不轻易生病,所以感个冒也严重得一塌糊涂。言陌生很快就被她传染,两个人坐在一起对着咳嗽。所幸今天是周六,言陌生说周一还不好的话,就一起请假吧。 “你不回《evangel》,不担心那群女人颠覆你的江山吗?” “有句话叫爱江山更爱美人,我不介意为搏红颜一笑,拱手相让。” 原籽温以前没发现言陌生这么花言巧语,不过还是美滋滋地笑了。 他们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翻出很多香港的旧电影来看。原籽温想吃薯片,言陌生塞给她一杯热水,“你感冒了,别吃那种干巴巴的东西。” 他下厨给她做水晶虾饺,捏成凤梨形状,勾着薄薄的玻璃芡,仿佛是剔透晶莹的艺术品。还有热气腾腾的薏米桂圆莲子羹,喝下去顿觉神清气爽。 九十年代的香港街头,缠绵凄美的爱情故事,音乐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似是穿透旧时光。这种惬意安宁的气氛,让原籽温恍然回到初中时代,她还那么年轻,有大把时间可以挥霍和迷惘。 她摇摇他的胳膊,“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马拉松比赛那次。” 原籽温想起自己当时汗流浃背的窘相,实在和传说中“倾国倾城的女神”相去甚远。 “你说你也是d中学的学生,可我之前怎么对你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那时候很不起眼,像个透明人。不过每次经过你们班窗前的时候,我都悄悄看你一眼,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原籽温顿觉自己的形象高大起来,她居然被人暗恋那么久都不知道。她像只小猫一样在言陌生身上蹭了蹭,“那再见面的时候,你怎么不告诉我?” 那晚在郊外街道,他看见她和一群不良青年撕咬起来,雪白的灯光一闪,他一眼就把她认出来。 他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会遇见,她还是《evangel》的员工。只是原籽温这十年过得并不好,她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所以他要有足够的耐心,一点点接近她。所谓放长线钓大鱼,这盘棋他是要花点心思的。 “来日方长,反正你也跑不了。” 这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原籽温忍不住瞪他一眼。 她忽然想起馥香,“你姐姐现在在哪里?” “她在美国。” 言陌生似是不愿意多谈馥香,原籽温也就没有追问,毕竟那是他们的家事。 两人又讲起很多初中时代的事情,聊着聊着原籽温忽然心血来潮,“不如我们回学校看看吧?” “已经八点了,学校都关门了。” 言陌生看原籽温有点失望,眼珠一转便计上心来。他说:“你多穿点衣服,我带你夜袭学校!” 初中三年,原籽温对d中学的每个角落简直了如指掌,哪个荒废的教室适合约会,哪个犄角旮旯适合单挑,哪面墙比较矮适合翻出去。毕业的时候她还暗自忧伤好久,这样武林秘籍般的宝典信息恐怕是后继无人了。 所以她绝对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十年后的某一天晚上,利用这些记忆翻墙回学校,所幸d中学风风雨雨屹立不倒,也没什么变化。 言陌生把车停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来到墙根底下,示意原籽温踩着自己的肩膀翻上去。没想到原籽温身手矫健,宝刀未老,轻飘飘地踩着水泥砖墙就飞上去了。 她站在高高的墙上,得意洋洋地向他挥舞着手臂。头顶是黑丝绒般的夜空,风吹得她的长发丝丝飞扬,眼眸里仿佛飞溅着碎银星光。那样孩子气的神色,和当年一模一样。 言陌生仰望她很久,一刹那间觉得时光倒流。他还是十五岁的少年,而她,就在自己身边。 学校里黑乎乎的,借着月色才勉强辨认出道路。教学楼立在扶花疏木深处,形成巨大的阴影。言陌生牵着原籽温的手,一路穿越操场。他们不敢用手机照亮,生怕被门卫发现。 草丛里有不知名虫子的叫声,衬得整个校园异常安静。月光斜斜地穿透云层落下来,仿佛是轻盈的纱幔。他们来到教学楼后面的人工湖旁,湖面反射着一道道流光,碧波闪闪。 “还记得以前传闻的七不可思议事件吗?他们说有女生在这湖里殉情自杀,尸体一直没有浮上来。” “你们女生就对这种稀奇古怪的事情感兴趣。” 原籽温津津有味地把所有怪谈都说了一遍,四下寂静无声,连蝉鸣都停止了。她说完给自己吓住了,直往言陌生怀里钻,生怕有什么妖魔鬼怪从湖里冒出来。 言陌生低头吻着她的额头,她便说:“你唱歌给我听吧,我就不害怕了。” 他拿她没有办法,把嘴唇贴在她耳边,轻声唱起来。都是粤语的怀旧金曲,他的广东话发音非常纯正,将那种唇齿缠绕的韵味唱得淋漓尽致。 “我还想听《似是故人来》。” “刚才是免费试听,接下来可是要花钱的了。” 原籽温佯装慌张,“哎呀,我没带钱。” “那你亲我一下。”言陌生说着把脸凑过来。 他的眼睛真是好看,比这一池的散金碎银都明亮。他嘟起嘴来的样子,像是讨糖吃的小男孩。原籽温刚把嘴唇贴近,他就用力揽住她的腰,深深吻下去。 这是一种多么美妙的感觉,就像万里花海开在朝阳下,就像成千上万的流星划过夜空。你喜欢的人,恰好也喜欢你,何其幸运,何其幸福。 原籽温近乎贪婪地沉溺在他的气息里,他的吻总是这般热烈恣意,无法抗拒。 就在这时,一道手电筒的光忽然射过来。 原籽温本能地捂住眼睛,就听见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来,“大半夜的,你们俩在这里干什么?!” 言陌生也被光线照得睁不开眼,他把原籽温护在身后。原籽温越过他的肩膀,看到门卫和值班老师站在他们面前,而当她认出这个值班老师的脸,更是叫苦连天,心想完了完了。 她不是别人,正是d中学赫赫有名的江湖恶霸崔老师。 崔老师把他俩抓紧传达室,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狂骂恶吼,那架势毫不逊色于十年前。她骂起人来一般没有半个小时根本停不下来,原籽温当年也是深受其害。 她无奈地支着头,却见言陌生挥手打断她,“崔老师,我们是d中学08级的毕业生。” 崔老师一愣,瞪着圆鼓鼓的眼睛把他们看个仔细,“我想起来了,你叫原籽温吧?初二的时候和小男生谈恋爱,搞得翻天覆地,现在跑回来干什么?” “我就是回来怀念一下青春。” 崔老师一听更来气,她指着言陌生,“你说你和人家小姑娘谈恋爱,舍不得花钱看个电影,逛个街,居然跑到学校里来亲亲热热?哎,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成体统啊不成体统!” 也难怪她误会,言陌生今晚穿得很休闲,刘海软软地垂在额前,完全没有平日里职场精英,时尚教主的模样,只像个普通的大学生。 他虚心受教,“崔老师说的对,我检讨,我检讨。” 崔老师又把他们滔滔不绝地教育一顿,吐沫横飞,溅在言陌生的脸上。言陌生后悔自己没带雨伞,看到原籽温强忍笑意,差点憋出内伤。 他们好像真的回到十五岁,坐在崔老师的英语课堂上。原籽温甚至下一秒就想给他传纸条,让他下课陪自己去学校门外买动漫杂志。 他们错过了彼此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可这没关系。 因为今后的岁月里,他们都将结伴同行,分享彼此的点点滴滴。 第四十幕 长夜漫漫,正好用来扰人清梦。直到早上快七点的时候,崔老师才把言陌生和原籽温放出来。 出教学楼的一瞬间,晨曦就铺天盖地落下来,原籽温闭上眼睛,只觉整个肺叶都充满青草和栀子花的香味。 一群深蓝色的校服从他们眼前经过,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原籽温有点不乐意了,这群含苞待放的小女生看见美男帅哥就掩饰不住欢喜的小心情,她的男朋友,再看可是要花钱的。 她拉着言陌生的手就挺胸抬头地从她们中间穿过去,言陌生笑着说:“你怎么还和一群学妹争风吃醋?” “我是担心有人把你认出来,大名鼎鼎的《evangel》社长夜闯学校被捕,传出去还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的香艳八卦呢。” “顶多证明我不是gay。” 原籽温抿嘴笑起来,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望见言陌生星子般的双眸,因为睡眠不足和感冒有点微肿,白皙的脸上还带着伤。这个男人,为了她开心,这样不计形象地陪自己疯,真是傻瓜。 她伸手轻抚他嘴角的伤口,“还疼吗?” 言陌生握住她的手,“亲我一下就好了。” “没个正经。” 原籽温笑着瞪他一眼,灵巧地转过身,又听他在后面问:“对了,那天晚上你和房萱他们分开后去哪里了,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原籽温顿一下,就干脆地回答:“本来想回家的,结果路过那间酒吧被啤酒小姐拉进去,音乐声太吵没听见手机响。” 她不想言陌生继续追问,便吵着肚子饿想吃早餐。言陌生倒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叮嘱她以后不要一个人去酒吧。 原籽温并不知道,其实那晚言陌生跟了她好久。他看见她像只流离失所的小动物般蹲在地上,也看见她坐在吧台前一个人喝完整瓶酒。 她的眼神就像灰里的余烬,透着前所未有的绝望。 holiday知道原籽温和言陌生交往后,笑得眉飞色舞,“你终于开窍了,我早说你们俩个般配得不得了。” 原籽温升职以后工作量成倍地增加,再加上《evangel》的周年庆即将到来,整个杂志社都忙得不可开交。她在公司时常加班,言陌生也有参加不完的时装秀与酒会,难得才见一面。 好不容易到周末,两人去逛街,买了一堆东西回来。言陌生洗完澡后懒洋洋地趴在床上,看着原籽温把买来的东西有条不紊地摆放整齐。她现在越来越贪恋这种家常细碎的动作,有一种平凡的幸福和满足感。 她收拾书柜的时候,忽然看见好多漫画杂志,“你居然还看少女漫画,是为了收集创作灵感吗?” 言陌生笑盈盈地不说话,原籽温随手翻翻,才发现这些杂志里都有自己过去的连载。她有点不好意思,“都是被拦腰停刊的作品,有什么好看的……” “如果你还想继续自己的梦想,我会帮你。” 他说的这般自然而然,不禁让原籽温心里一暖。她想起言陌生以前说过,《evangel》或许不是你的终点,但将会是你新的起点。他真的在她身上花费很多心思。 原籽温重新将杂志整理好,“很些事情确实很美好,但现实就是现实,有时候换个方向,亦是海阔天空。” “这也是holiday教你的?” 原籽温忍不住笑,“言陌生你知不知道,我刚认识你的时候,觉得你这个人特别难相处,说话又苛刻,尤其看我不顺眼……” 没等她说完,温热的呼吸就喷在脖颈上,他的手也不老实,隔着薄薄的睡衣开始往上移,“那现在呢?” “现在更糟糕,简直是个流氓!” 原籽温说完就跑,可言陌生根本没给她机会。他拉住她的胳臂,顺势就把她摁在墙上,“哈哈,你说谁是流氓?” 他的吻又密又急,几乎要将她箍进自己的身体里去。她紧紧地攀附着他,任凭他予取予求,背部抵着凉凉的墙壁。 “咣当”一声,原籽温不小心打翻旁边的花瓶,雪白的瓷片闪着耀眼的光芒。 “这是harborhouse的花瓶吧?”原籽温心里在滴血。 “管它呢。”言陌生说完再度吻上她的唇。 他觉得自己简直着了魔,一时一刻都不想和这个女人分开。可能是她答应得太痛快,他们的进展太迅速,所以总让他有种不现实的感觉。 在职场上,言陌生心思缜密,杀伐决断。在服装设计上,他更是才华卓绝,目光犀利。但在感情上,他扪心自问,并不是一个游刃有余的棋手。 可是黑白分明,落子无悔,谁让他真的喜欢原籽温呢? 一转眼,就到罗谦君的生日。 原籽温早就约好大家一起聚在家里吃火锅和烧烤。言陌生发现她真是能张罗,把生日聚会办得比杂志社周年庆还隆重,不禁有点小嫉妒。 原籽温义正言辞地说:“我和罗谦君认识十年,经历了时间的洗礼和岁月的历练,最穷的时候都是一块面包两人分着吃,关系早就升华到另一个境界了。” 言陌生横她一眼,“我应该把你调到广告部,这口才不去和广告商谈判真是可惜了。” 然而生日当天的那顿饭,吃的并不怎么热闹,因为苏黎裳没来。 原籽温打了几个电话,对方都是呼叫转移,发信息也不回复。罗谦君似是早有预料,“别等了,我们先吃吧。” 热气腾腾的涮锅,氤氲着辣丝丝的细雾,是人间烟火的味道。他们聊着天喝着啤酒,房萱也不知怎么,一直都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言陌生,就连他问起clover最近的活动,她也是态度冷淡。 洗碗的时候,原籽温注意到房萱和言陌生站在露天阳台说着什么,盆栽太过茂密,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原籽温送罗谦君回家,长街两侧都是辉煌的灯火,星光熠熠地延伸向远方。原籽温边开车边说着笑话,罗谦君似听非听,他的脸庞映在温柔的夜色里,显得分外孤单。 他现在住在报社的公寓里,条件还算不错。车停在楼下的时候,一辆黄色的法拉利也停在那里。一个女人从车上走下来,双手拎着lv的购物袋,和紧随其后的男人亲密地接吻。 原籽温立刻转头看罗谦君,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她不由自主地打开车门,叫道:“黎裳。” 苏黎裳显然没想到会遇见他们两人,但她很快恢复镇定。 原籽温听房萱说,苏黎裳淡出社交圈子后,连住的地方也没有。这些年她跟着莫朗虽然赚了不少钱,可是她花钱一向挥霍无度,并没有什么存款。苏黎裳想重新进入娱乐圈,可莫朗早就下令,谁都不能用她。 原籽温看看她身边的男人,依稀觉得眼熟,好像在原家见过。 “你是不是忘记今天是罗谦君的生日了,打电话也不接?” 苏黎裳泰然自若,“我知道,可我没时间。” 她示意那个男人先回车上等自己,便走到原籽温面前,“怎么了?” 原籽温犹豫一下,还是开口,“本来我不想干涉你和罗谦君之间的事情,可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苏黎裳平静地注视她,那眼神让原籽温想起很久之前在miss西餐厅,自己拒绝接受她的钱交房租的情形。 路灯在头顶忽明忽暗,连同苏黎裳的脸也变得阴晴不定。 她说:“原籽温,什么时候轮到你开口来教训我?你不过是找到言陌生这棵大树好乘凉,我没你那么走运,能够触底反弹。以前在学校,我就比你漂亮比你受欢迎,我不相信今时今日你会过得比我好!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一直都很讨厌你和房萱,别在我面前提什么十年交情,我只会觉得恶心!” 原籽温瞠目结舌地望着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这么偏护罗谦君,那你和他在一起好了,反正你们两个也是同气连枝。” 她的话就像一根根长满锈毒的钉子,一声声钉在罗谦君的心里。他既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气急败坏,而是倚靠在车座上,缓缓地笑了。 这就是爱了十年的女人,他还能做些什么呢? 原籽温刚想反唇相讥,就看见罗谦君无声无息地从车里下来,走回宿舍楼。过了几分钟,他手里拎着一个行李箱,放到苏黎裳前面。 “这里面都是你的东西,如果还有落下的,我稍后会给你寄过去。” 苏黎裳直视男子的眼睛,“你这是干什么?” 罗谦君没有回答,而是拉住原籽温的手,把她拖回车里。 “你真的让她走?” 罗谦君疲惫地笑笑,“有些感情一旦变成执念,就没有坚持下去的必要了。我们不适合,她自己选的路,没人拦得住。” 原籽温再度抬头看苏黎裳一眼。她自嘲般地冷笑,然后将行李箱扔进垃圾桶附近,转身坐上那辆法拉利。 那个时候的原籽温,还并不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苏黎裳了。 原籽温开车在公寓附近绕了一周,罗谦君出奇的安静。他的脾气也收敛很多,亦或是哀莫大于心死。临下车的时候,他说:“籽温,如果言陌生对你不好,你一定要告诉我。” “他对我……不错。” “傻丫头。”罗谦君习惯性地摸摸她的头发,“永远也别觉得男人对你好,因为下一秒他们就会翻脸不认人。无论如何,我希望你幸福。” 原籽温的心里泛起苦涩,“谢谢。” 第二天午饭的时候,言陌生给她打电话,“我今天有时间,中午约我吃饭吧。” 原籽温无奈地笑笑,这副霸道的口气,明明是他找她吃饭,却让她约他。原籽温摆弄着手里的照片,“言大社长,可惜我约人了。” “谁这么扫兴?” 原籽温回答是房萱,电话里一阵沉默,她不禁问:“你和房萱是怎么了?” “在公事上有点意见不合。” “真的假的,她是你一手带出来的,现在这是要长江后浪推前浪?” 她们在一家日式料理店吃饭,原籽温边吃边忙着专题稿,她向房萱咨询意见,“下一期我打算做一个饰品专题,比如k-gold的红唇耳环llati的戒指,还有effeuillage系列……你觉得怎么样?” 房萱点点头,“正好可以配合clover新一季的彩妆主题。” 她见原籽温还在全神贯注地看着手里的资料,不禁叹气,“表姐,你就快变成和陌生一模一样的工作狂了。” “那我岂不是要叫你一声师姐?” 两人说完相视而笑,原籽温这才放下工作,房萱给她倒了一杯清酒。 “陌生在美国的时候,对我倒不是很严厉,我觉得他只有对自己最在乎的人和事,才会一丝不苟。” 房萱忽然放下筷子,凝视原籽温,“表姐,你喜欢陌生吗?” 原籽温没想到她会忽然这样问,心里一凛,下意识地回答,“喜欢。” “那你想和他结婚吗?” 她们坐在包间,周围安静无声,窗外的竹子伸展着修长的枝叶,满眼的青绿,像是要涌进来,滴在身上。原籽温忽然觉得有点热,她这才发觉房萱的神色有点不对劲,格外的认真。 “房萱,你今天是怎么了?” “表姐,如果让你在安家路,柏晨和言陌生这三个男人间选一个,你最想和谁共度一生?你和柏晨在一起四年都没想过结婚,是因为你把他当作安家路的影子。那陌生呢?我知道那天在酒吧,你见过黑寻,他告诉你很多关于安家路的事情……然后你就和陌生在一起了。” 房萱把身体探过来,她的视线就像探照灯般映射进原籽温的心底。 “陌生他对你是很好,但有些事情我不希望你自欺欺人。而且依照他的性格,如果有一天他知道自己喜欢的女人并不是真心全意的话,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他是艺术家,也是个商人,从来都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房萱接下去又说了什么,原籽温已经听不见了。 如果那晚她没有遇见黑寻,没有听到安家路的经历,没有喝下莫朗的那杯酒,那她还会不会和言陌生…… 那句“我也喜欢你”,真的是发自肺腑的表白吗? 房萱,有时候比她更了解她自己。 她们分开以后,原籽温站在停车场,一下子找不到方向。熟悉的街道变得全然陌生,她环顾四周,全是密密匝匝的的车辆,就像坟冢。原籽温觉得自己好像坠入错乱的时空,明明她的车就在附近。 她这才想起来没摁解锁,“嘟”的一声,她总算看见那辆宾利。打开车门,夹杂着香水味的气息便扑上来,他的味道,再熟悉不过。 她坐在车上良久,视线在新买的高跟鞋上来回打转,精致的镂花和细碎的水晶,不再是廉价的山寨货。苏黎裳的话,房萱的话,罗谦君的话,就像无形的海潮,统统涌上来淹没她。 胸口压抑得难受,似是要窒息。 原籽温晚上失眠,她在黑暗里睁大眼睛,屋里太静,听得见窗外的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沙沙作响。 她站起身走向言陌生的书房,虚掩的门缝里透出一道温暖的黄色光晕。她轻轻推开走进去,看见桌上和地上到处散落着设计稿,都是用马克笔一气呵成,每件衣服精妙绝伦,别出心裁。言陌生睡在沙发上,连衣服都没有换。 原籽温跪在沙发边上,仔仔细细地凝视着男子的睡颜。他睡觉的时候总是特别孩子气,又皱着眉毛,似乎充满不安。她小心翼翼地伸手触碰他的眉心,他的肌肤温热光洁,就像上好的丝绸锦缎。 言陌生忽然惊醒,睁开眼睛,一瞬间眼里有几分迷茫。过了几秒,他才说:“原籽温,怎么了?” 他注意到她眼里流光闪闪,立刻坐直身体,“你到底怎么了?” “没事,就是做噩梦了。” “那我陪你睡觉吧。” 原籽温摇头,她觉得自己有点太敏感了,“我现在睡不着了。” 言陌生疑惑地端详她,忽然说:“想不想吃宵夜?” “这都几点了,哪里有的吃?” 言陌生笑而不语,只让她穿好衣服随自己去。 言陌生带原籽温吃去船菜,这家店临近海边,当真就和诗句里面描写的一般景致。古香古色的船上门窗都是黑漆雕刻,挂着书画,紫檀红木桌椅,大红灯笼高悬船头,摆满茉莉和兰花,雪白如玉,芳香扑鼻。 言陌生告诉原籽温,船菜的来历是明末清初年间,江南才子带着佳人上船游玩,早出晚归,还让厨师以美食相佐,这叫食色不分家。 原籽温咯咯笑起来,“这叫声色犬马吧?” 三套鸭上来了,三禽合一,细酥肥美,滋味极佳,吃得原籽温长吁短叹,“这要练多久的恰恰舞才能瘦回去?” 夜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的笑容像是摇曳的烛光,勾勒出柔美的线条。他禁不住伸手轻轻摩挲她的脸颊,“刚才做什么噩梦了?” 原籽温看着他,安静地说:“梦见你离开我了。” “我去哪里了?” “不知道,总之你像柏晨一样离开我了。”她说的这般孩子气,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星芒,让言陌生觉得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捏了一把。 他的手贪恋地在她的肌肤上游离,指尖的一点点暖意,沿着血脉,一直传至身体的最深处。 他几乎是用尽全身的气力来回答,“原籽温,只要你不走,我就一辈子待在你身边,任何事都不可能将我们分开,你明白吗?” 他一生中只对两个女人说过这句话,一个是馥香,一个就是原籽温。 她是他等了十年,终于抓在手里的珍宝,远比这个世上任何的奢侈品都要名贵。 他离她这么近,呼出的气息像是千丝万缕的温柔针,钉在她心尖上,再难拔除。原籽温偏过头去,望着流淌着金沙的海面,无数射灯交相辉映,连缀着天上人间。 这样的良辰美景,这样的花好月圆。 她忽然向他吐吐舌头,“我随便说的,你干嘛这么认真?” 言陌生一愣,立刻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难怪杂志上说女人会恃宠生娇,原来是真的。” “哪本杂志这么害人不浅?” “《evangel》的情感专栏,你从来不看这个版面吗?” 原籽温翻个白眼,那个林澔就喜欢写这种东西,不愧是情场老手! 吃完饭,原籽温又说想去山顶看日出。言陌生便将车开出市区。山道上的车并不多,到了半夜起雾,路灯也变得飘渺迷离。黑漆漆的树影在车窗上一闪而过,就像是形状诡异的妖兽。 来到山顶,一打开门,风就浩浩地灌入衣袖里。言陌生怕她冷,就把外套脱下来给她穿。原籽温缩在他宽大的衣服里,觉得温暖又安心,像只蜗牛。山下一片珠海浩瀚,星辉璀璨。抬起头,能看见月亮,被万斛明珠映衬着,倒显得分外清冷皎洁,遥不可及。 他们并肩坐在山顶的草丛,浑然不顾身上穿着上万块的衣服。夜色像是薄薄的轻纱,笼在人身上,仿佛出手一碰就会融化。原籽温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断断续续讲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这么多年来,原家都是她的心结。 言陌生沉默地听着,其实他早就知道她不是原宏量的女儿,那次之所以开除她只是为了引出《evangel》里真正的内鬼。后来他又不放心,去她家找她她又不在,结果在马路上碰见她,蹲在地上哭得狼狈不堪。 原籽温听他讲完,气得直哼哼,“怪不得你立刻又让我回《evangel》,好一招欲擒故纵,把我耍的团团转!” 言陌生笑得有点无赖,其实她不知道他当时心里有多慌张。 “说说你小时候的事情,你们家就只有你和馥香两个人吗?” “还有我妈妈和我继父,不过他们都离家出走了。” 原籽温诧异地看着他。 “后来我和姐姐在申敖的安排下去了外国,申总对我们一直很照顾。” 当年临行前,言陌生与申敖曾有约定,如果有朝一日《evangel》面临困难,他一定要回来力挽狂澜。所以申敖去世后,他就回国,也是为了完成和他的君子之约。 原籽温觉得自己还真是和《evangel》这本杂志有缘分,安家路曾是专栏摄影师,言陌生又是社长。 她将他的胳膊牢牢拥在怀里,“馥香会同意我们在一起吗?” “只要是我喜欢的,姐姐都会喜欢。” 第四十一幕 周五的时候,原籽温在球场俱乐部拍专题照片,正巧遇上谈若莉陪广告客户来打球。这家俱乐部是本城有名的销金窝,环境清幽明媚,用来拍外景是再合适不过。 趁着模特休息,原籽温也在露台上小坐。对面的球场仿佛是绿意盎然的波涛,一层层涌过来,令人心旷神怡。她听见谈若莉热情地和广告商们聊天,可对方似乎并不买账,对她提出的几个合作方案不置可否。 身边的椅子忽然被拉开,一个身穿白色球衣的男人坐到原籽温身边,“你也是《evangel》的编辑吧?” “谷总监你好,我是原籽温。” 这位谷总监似乎对原籽温有点兴趣,笑着和她聊起来,“怎么不下场玩玩?” “我不太会打球。” “其实很简单的,要不然我教教你?” 原籽温有点受宠若惊,心想这群广告商还真是随心所欲,一方面打压价格,一方面又希望对方可以多给自己做些软广。现在居然还这么明目张胆地调戏小编辑,她眼波一转,便计上心来。 “谷总监是湖南人吧?” “你怎么知道?” 原籽温的眼底蕴着浅浅的笑意,“您刚才和谈主编说话,我听出来的。湖南人是没有鼻音的,f和h区分不开。我听说想要确定对方是不是湖南人,就让他说未婚夫妇四个字。” 谷总监一愣,随即爽朗地笑起来,“原小姐真有意思。” “其实我一直都想学高尔夫球,就怕笨手笨脚学不会。” 原籽温语气透着怯意,更显得人畜无害。她今天穿一身adidasoriginals休闲运动服,长发绾起,看上去就像刚出校门的大学生,格外清秀可人。 谷总监有点心神飘摇,“那我们下场,我今天有的是时间。” 他说着就召唤其他几个广告商一起去打球,谈若莉顿时被冷落到一边。她意味深长地瞪着原籽温,原籽温反朝她盈盈一笑。 原籽温起先表现得就和生手一模一样,连开球用几号杆都不知道,还问了些常识性的问题。谷总监看她孩子气的笑脸,甚觉有趣,手把手地辅导。直到原籽温能做出挥杆的动作,更是满意地拍手,“非常漂亮!” 原籽温跃跃欲试,“如果我能打上果岭,谷总监有什么奖励?” 谷总监暗想真是小女生。就算是一般玩家,女人的力量也不够,要打上果岭没有六七杆肯定下不来,何况是新手。 他转头看一眼站在旁边的谈若莉,“要是你今天能打上果岭,我就答应你们谈主编的合作方案。如果你还能推球进洞,再送你们编辑部每人一只手表。” “您可要说话算数!” 原籽温连忙召唤其他广告商作为见证,大家看她兴高采烈地说个不停,都是忍俊不禁。有人说:“老谷,你别欺负人家小姑娘啊。” 谷总监摆弄着球杆,“原小姐要是没打上果岭怎么办?” 原籽温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那我陪您吃饭行吗?” “一言为定。” 谷总监挑选了新的球童和整套球具,让原籽温自由发挥。风从树丛间吹来,扬起她额前的碎发,天高云淡,风向正好。 没等众人看清楚,原籽温就一杆挥出,动作娴熟流畅。那枚白色的球便像道雪白的光柱,划过优美的弧线,腾空而去,稳稳地落在果岭上。然后她走到距离球洞不过三十码的位置,从容不迫地一推杆,球就缓缓地落进洞里了。 原籽温转头看见身后一张张震惊的脸庞,强忍笑意,反倒装出侥幸胜利的神色,“运气居然这么好,谷总监你可要说话算数啊!大家作证。” 谷总监这才意识到自己上了当,这丫头居然是球场老手! 他气得脸都白了,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大发雷霆,还要维持风度翩翩的笑容,“原小姐真是聪明,一教就会,我愿赌服输。” 原籽温走到谈若莉面前冲她笑笑,“接下来的就交给你了。” 谈若莉有点不自在,“谢谢。” 原籽温走回露台,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那里。单梓唯戴着墨镜,身穿白色球衣,显得身形更俊朗挺拔。他和言陌生的气质迥然不同,一个温凉优雅,一个难以捉摸。 “总公司一年花这么多钱给你们办会员卡,就是用来打情骂俏的?未婚夫妇。” 被大老板抓个现行,原籽温有点窘,“其实那个nl的绕口令也行,牛郎恋刘娘。” 单梓唯笑得乐不可支,阳光照在他那张帅绝人寰的脸上,镀上一层毛茸茸的光晕。原籽温一看老板乐了,也赶紧识趣地笑起来。 单梓唯身边照旧带着如花美眷,穿着球衣青春洋溢,好像二十出头的样子。原籽温真是有点佩服这位boss,身上好像有种不可抵挡的魔力,形\形\色\色的女人就没有重复的。 单梓唯今天心情很好,离开俱乐部的时候让原籽温陪自己试车。他新买的兰博基尼egoista,车型线条感极强,超级拉风,让原籽温想到科幻电影里的太空战机。 她和单梓唯之前只是打过几次照面,上司下属的关系,所以坐在他身边有点拘束。单梓唯倒是一贯的绅士风度,主动为她扣好安全带,问道:“你有没有心脏病?” 原籽温疑惑地摇头,下一秒,车就像闪电般冲了出去。 两旁的景色顿时连成一线,大片鲜亮的绿与白,风里夹杂着槐花的香气。单梓唯说飙车就飙车,也没给原籽温心理准备,这风驰电掣的速度差点让她的心脏都飞出去。 眼看速度越来快,她忍不住嚷嚷,“单总,慢点……” 就在这时,一辆迈凯伦p1从后面追上来,像股黑色的幽灵风。原籽温从后视镜里认出开车的人,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居然是言陌生。他什么时候又买新车了? 单梓唯一看言陌生追上来,立刻激发起他的好胜心,一脚油门把车开成火箭。这附近都是山道没有限速,无疑是飙车的绝佳场所。护栏外山壁空悬,层山叠嶂在晴空艳阳下仿佛是千林浸染的水墨画,然而原籽温没有欣赏的心情。 她感到自己是在乘风波浪,还有点晕浪。 言陌生平时看上去那么冷静的人,原来疯起来也是不要命。他和单梓唯并驾齐驱,隔空喊话,“单梓唯,你要把我女朋友带到哪里去?” 单梓唯随手钩钩原籽温的下颚,吓她一跳。他笑得风流倜傥,“你赢过我,我就把原籽温还给你!”说完,又是加速超车。 原籽温手心里全是汗,觉得自己要被这两个男人玩死。 也不知道飙了多久,终于在一个拐弯处言陌生斜超上来,一个干净利落的甩尾把单梓唯落在后面。单梓唯奋起急追,不过距离还是越拉越开,落了下风。 等单梓唯赶到山顶,言陌生早就在那里等他。言陌生放下车窗,笑看他们一眼,对单梓唯竖起大拇指。 那副得意洋洋的表情,简直像个赢了篮球比赛的小男生。 “言陌生,你就那么怕把原籽温输给我?我们在一起飙车这么多次,你还从来没赢过我!” 言陌生不屑一顾,“谁叫你是总裁,我让你的。” 单梓唯无奈地瞪他一眼,将原籽温拱手相还,“物归原主,完璧归赵。” 原籽温从车里下来还有点晕,言陌生及时扶住她,“你没事吧?” “你怎么来了,不是要去参加慈善餐宴吗?” 言陌生握住她的胳膊,顺势在她脸上亲一下,“想你了。” 单梓唯假装没看见,从车里忽然抱出一只雪白如玉的猫来,懒洋洋地说:“在总裁面前,请员工们注意形象哈。” 言陌生不理他,和原籽温笑成一团。 山顶的这家餐厅古香古色,好像是电影里的神仙居所。荷花池曲径通幽,一眼望去,都是晶莹剔透的碧叶连天。微风阵阵,雾气袅袅,最适合温酒煮鱼,闲话当年。 他们三个人围在一张矮桌前,烤鱼香浓扑鼻,野葡萄盛在木桶里还沾着清澈的露水,像是珍珠玛瑙不忍触碰。原籽温饿了一天,要不是顾忌单梓唯也在,早就吃得不计形象。 吃饭间隙,言陌生和原籽温聊起工作,问她有没有找好新的色彩顾问。原籽温说了几个人名,立刻被言陌生否决,他说这是形象顾问,不是色彩顾问。 言陌生一边用筷子敏捷地帮原籽温去除鱼刺,一边耐心地解释这两者间的区别。原籽温听得很认真,又提出新的问题。一来二去,足足讨论了半个小时。 单梓唯终于听不下去了,他用筷子轻敲碗碟,“言大社长,现在已经下班了,私人时间,可不可以不要再谈公事了。” 言陌生满不在乎,“我还打算讲讲四季色彩理论。” “我是不会给你加工资的。” 原籽温忍不住笑了,单梓唯表面好像捉摸不透,其实还是很随和的。单梓唯怀里抱着猫,自己吃一口,喂猫一口,亚麻色的头发和瞳孔颜色相近,倒是比言陌生看上去年轻几岁。 言陌生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只猫上,“这间餐厅禁止携带宠物,你是怎么把它弄进来的。” “别人不行,我可不一样。” 他说着抬眸和站在不远处的老板娘扬手打招呼,两人眉来眼去,含情脉脉。他又转头对原籽温说:“你跟着陌生一定很辛苦吧,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对工作太认真。其实想要在职场里顺风顺水,一马平川,你只需要记住一个字就行。” 总裁这是要亲自传授武林至高绝学,原籽温洗耳恭听。 “就是混。” “……” “说到混这个字,我简直可以为它著书立传。混是一种心态,也是一种精神,最重要的是保持轻松,知道什么地方该出力什么地方不该出力,换句话说,就是懂得用巧劲,借势而行。” 原籽温被他呼得一愣一愣,只觉单大总裁真是高深莫测,不按常理出牌。 言陌生笑得快要岔气,“你别听他的歪理邪说。当年他从哈佛大学毕业,去华尔街的纽约证券交易所面试,讲得就是这套理论,居然被他蒙混过关。” “所以说知道怎么混,才能混得好。”单梓唯喝口烧酒。 原籽温不禁好奇,单梓唯既然这么有本事,为什么还要回国做noah集团的亚洲分区总裁。其实他从总部空降过来,等同于被降职了。 她注意到他露在外面的胳膊上有一个很精巧的纹身,纹着wsy。 是人名缩写吗? 吃过饭后,单梓唯便抱着猫去和老板娘幽会了。原籽温听说这里有山顶温泉,立马来了精神。她买了一套泳衣,黑色比基尼勾勒得身材纤细曼妙,真是肤若凝脂,吸引周围一群男人的目光。 临近黄昏,天边斜阳似一抹唇印,青壁野萝下氤氲着热气。原籽温踏进天然生成的温泉池,将整个身体浸泡在泉水里,细细的水流好像无数温柔的触手,轻轻攀附上肌肤,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和安逸。附近的假山亭台,隔着水声潺潺,有歌女在唱昆曲,句句曼妙,念白婉转。 原籽温闭上眼睛,感觉自己穿越了时空,回到明清时代的江南。 身边忽然有水声,没等她睁眼就被一个有力温暖的怀抱包围住。言陌生也换了泳衣,水珠从坚挺如玉的胸膛上滚过,肌肤白皙结实,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熨帖着,更显眉清目朗。 原籽温已经习惯他的身体,可现在再看见又是忍不住脸红心跳,这个男人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想什么这么出神?” “我正想着这种气氛,适合画皮妖怪现身,你就来了。” 言陌生把脸贴近她的耳畔,喃喃细语,“对啊,我就是妖怪,酒吞童子,专吃你这种唇红齿白的小姑娘。” 他伸手环住她的腰,轻而柔的吻,像是蝴蝶的翅膀。可是一旦吻下去,就是被点燃的信子,一路的火花四溅噼噼啪啪,轰然炸响。原籽温快被他窒息,脑海里仿佛万花筒,炫目缤纷,大片的光和热,不断旋转。 “单总说今晚在这里住一晚,他给我们安排了一个房间。” “所以呢?” “我想要你。” 原籽温呼吸急促,整个人都像烧红的铁炭,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响个不停。这家伙也是越来越直接了,不过还好我喜欢。 每次和言陌生在一起,他总是那么用力那么恣意,好像这总是最后一次。原籽温已经习惯配合他的节奏,可他都不似今晚这般餍足。原籽温渐渐失去意识,手无力地搭在他身上,整个人都像被掏空,轻飘飘地浮起来,那些万花筒变成又亮又白的光斑,在微闭的眼帘前绽放开来。 直到他伏倒在她身上,她才清醒过来。黑暗里,他的脸庞俊美如雕像,额头有细密的汗珠。他的眼睛今晚格外深邃,让人不由自主地跌进去就此沉沦。 “你今天是怎么了?” “我爱你。” 这是言陌生第一次说“我爱你”,而不是“我喜欢你”。原籽温不知怎么忽然就哭了,月光从窗外水银样无孔不入地渗进心里,变成无数细微的气泡,酸酸涩涩,又无比温暖。 “你怎么被我吓哭了?”言陌生伸手轻抚她凌乱的刘海。 原籽温不说话,只是紧紧抱住他的胳膊,像是要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如果说之前她是有点摇摆不定,犹豫不决,当这一秒她听到这三个字后,便彻底明白了自己的想法。 这个男人在自己最落魄最狼狈的时候出现,即便所有人都说她无药可救说她是废物,他都不在乎。他喜欢自己十年,这样的爱此生再难遇难求。 她扬起嘴角,像个天真的顽童般笑起来,“你还行吗?” 言陌生捏捏她的脸,“这次换你主动。” 第二天清早,他们吃过早饭后就驱车返回市区。原籽温坐在言陌生的车里,一路上他都在和单梓唯拌嘴,这两个男人聚在一起有时候就像没长大的孩子。 原籽温出神地望着车窗外的景色,这真是世外桃源,人间仙境,可以远离一切烦恼和琐碎。她倒想一辈子和言陌生待在这里,只不过一夜而已,竟似过去千山万水,她有些贪恋这种安宁与平静。 单梓唯要回总公司,言陌生也要去开会,所以他们就把车停在总公司的停车场。走到办公楼大门口的时候,原籽温忽然看见一群记者涌了过来。保安很快紧随其后阻拦,有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快步穿过人群走过来。 他们说:“请问哪位是言陌生先生?” “我是。” “是这样的,上星期我们在郊外的后山发现一具骸骨,经过核实已经证明死者身份,叫言相国。根据资料显示,言相国是你的继父,他十年前已经失踪。我们想请你回警局,做一份笔录。” 警察的语速很快,但字字清晰,原籽温迷惑地望向言陌生。逆着光线,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好,我跟你们回去。”言陌生说完,就转身拍拍原籽温的肩膀,“你先去上班。” 他的笑容依旧温和,神色依旧平静,可为什么原籽温有种强烈的不详预感? 单梓唯忽然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低声说:“律师没到之前,什么也别说。” “我知道。” 记者看到言陌生被警察带走,七嘴八舌地问起来,他们早就收到风声言陌生似乎和一起命案有关联。单梓唯保持着优雅的笑容闭口不谈,在保安的护送下迅速走入一楼大厅。 刚进去,他就勃然大怒,“保安部怎么做事的,是谁把记者放进来的?!”保安部经理站在旁边,吓得脸色都白了。 单梓唯没时间浪费在他们身上,立刻打电话给牧特助,“通知公关部全面封锁今天的消息,我不想在任何新闻上看到有关于言陌生的报道!董事会到齐了吗?告诉他们我一分钟后到。” 第四十二幕 言陌生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照片上的男子相貌平庸,面色冰冷地凝视他。言陌生记得有一次,言相国在麻将馆欠人家赌债,一言不合与对方打起来又落了下风,回家后便找他出气。 他把他的头摁在装满水的浴缸里,他的气力那么大,就像是铁钳。冰凉刺骨的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源源不断地漫进耳朵和嘴。有那么一瞬间,言陌生以为自己就快死了。 那个时候他就在想,即便自己死了,也要让这个男人堕入九重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你和你继父的关系怎么样?”对面的警察问。 头顶的灯光雪白得耀眼,周围安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言陌生放下照片,平静地回答,“言相国平时喜欢喝酒和打麻将,很少回家,我那时候也要天天去学校,几乎不怎么碰面,所以关系很生疏。” “可是根据d中学老师和旧邻居的口供,言相国经常打你,而你也对他恨之入骨。” “我不是很理解你所谓的恨之入骨,试问哪个家庭,哪对父子之间没有矛盾?我们偶尔有点争吵,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警察又问了几个问题,措辞言语非常犀利,都被言陌生四两拨千斤地挡回去。 “最后一个问题,你姐姐言馥香在哪里?” “我不知道。” 言陌生做完笔录,律师便和警察进行交涉。他走到走廊的窗边,漫不经心地站了一会,便点燃一根烟。言陌生平时很少抽烟,因为他不喜欢烟味残留在指间的气息,好像总也散不去。 走廊另一端传来脚步声,他转头望了一眼。这一望,整个人就呆在那里。 邱世芬在两名女警的带领下从口供房走出来,她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和皱皱巴巴的棉布裤子,鞋上沾满泥土。她猝然抬起头,睁大眼睛有点定定地看着他,仿佛是受到惊吓。 “是……陌生吗?”她怯怯地叫了一声。 有多少年没听见这个女人的声音了?言陌生没有说话,也没有动,直到邱世芬又问一句,他才缓缓地点头。 邱世芬露出欣喜的笑意,连忙跑过来紧紧攥住他的胳膊,“总算见到你了,妈妈很想念你!” 邱世芬似乎一天都没有吃饭,饿得手脚无力。言陌生带她去警局附近的餐厅吃饭,点了几道她最喜欢的菜。邱世芬吃的狼吞虎咽,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整个人都在逆光里,看上去有点发虚,仿佛不真实。 言陌生不由自主地去触碰她的小臂,她的肌肤毫无水分,摸上去仿佛是布满细纹的柚子皮。 邱世芬吓了一跳,手一抖就打翻旁边的碗,热气腾腾的蟹粥洒了一地。言陌生立刻站起来,“有没有烫到?” 服务员眼明手快地跑过来处理,邱世芬却心疼那碗蟹粥,“真是浪费了。” “你想吃,我就再点。” 邱世芬有点仓惶地抬起脸,飞快地看他一眼,笑着说:“我真是糊涂了,你现在是知名设计师,又是杂志社的社长,这顿饭算什么?” 邱世芬告诉言陌生,她当年离家出走却所托非人,那个舞伴比言相国还要混蛋,逼着她去夜场陪酒挣钱养自己。邱世芬这些年过得落魄,也实在没脸来见言陌生。她说到最后情难自禁地流着眼泪,颤巍巍地用手去擦。 言陌生听得心烦气躁,忍不住又开始抽烟。苦涩的烟气顺着鼻腔涌入肺叶,只觉的有棉絮堵在喉咙里,他又把烟给掐灭了。 “陌生,警察怀疑是我杀了言相国,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别胡思乱想,他们只是循例问话,如果有证据的话早就把你扣留了。” 邱世芬忽然抓住言陌生的手,“要不然你和他们说,是你杀了言相国。他一直打你,你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言陌生想要甩开她的手,可她像藤蔓般缠住他。她的手很冷,冻得人心里隐隐发寒。 “妈妈好害怕……这几天他们不停地找我问话,我就快撑不住了……反正你也风光了那么多年,什么都享受够了,就当帮帮妈妈……” 她哭得泣不成声,周围的客人都好奇地看过来。邱世芬这辈子都是这么胆小怕事,就像当年她明知道言相国对馥香做了什么,也哀求她不要追究。 言陌生的眼神一丝丝冷下去,他实在后悔自己在一秒之前还同情这个女人。他猛然抽回手,“噌”地站起身大步流星往门外走去。可没走几步,他又返身折回来。 “你为什么不问问馥香现在怎么样了,你还记得有这个女儿吗?” 邱世芬被他愤怒的模样吓傻了,但她很快又为自己辩解,“你这是怪我吗?这些年来你可是一分钱也没有给我花,你看看自己一身名牌,而我呢?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她的话言陌生已然听不进去,他拿出支票,也不知道写了几个零,力道狠得划破纸面。他把支票扔在邱世芬面前,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走得很急很快,出门的时候还撞到服务员。他害怕自己再在邱世芬面前多待一秒,就要崩溃。 刚走到停车场,就听见身后有人叫他,“言社长。” 言陌生看到是莫朗,他信步走过来,“刚才在警局我就看见你了,没来得及打招呼。” 莫朗当年和言相国有债务纠纷,所以也被警察请来问话。他靠近言陌生,吞吐着烟气,“你继父的事情我很遗憾,没想到他死了这么多年。你说凶手会是谁呢?” “这是警察的工作,你问错人了。” 莫朗眯起眼睛,声音仿佛是叹息,“别人或许不清楚,但我可以肯定,不是你就是你姐姐。” 言陌生轻轻笑起来,“请莫先生注意你的用词,我可以告你诽谤。” 他说完便打开车门坐进去,发动机的轰鸣声响起,他一脚油门开出停车场。莫朗的身影连同周围的树木都从后视镜中慢慢退去,他的手心里全是汗,真皮方向盘仿佛打了滑,有点握不住。 他忽然刹住车,身体由于惯性狠狠撞在方向盘上,言陌生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没有系安全带。音乐台在放情歌,缠绵悱恻的爱断离伤,他把头靠在椅背上,紧紧握住拳头。 回到家的时候,客厅里还亮着灯,原籽温伏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的睡姿并不舒服,许是困到极致。额发微微凌乱,还皱着眉头。言陌生轻轻走过去,俯下身安静地凝视她,屋里只有她的呼吸声,清浅规律。 很多个难得的周日下午,他们都会窝在客厅里看电影,看完港片看欧美。原籽温习惯赤着脚,坐在毛绒绒的地毯上,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让他喂自己吃零食。她其实挺贪吃的,像个馋嘴的小孩子,他嘴上说零食吃多了没好吃,可每次下班经过超市,都会买几袋回来把冰箱塞得满满的。 他喜欢看她舔嘴时贪婪的样子,因为他可以趁机逮到她的唇,吻上去。她的气息永远干净芳香,让人沉溺其中。 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幸福,只是这幸福有如梦幻泡沫,不知道何时就会破裂。 言陌生拿了毛毯给原籽温盖上,她立刻就醒了。 “你回来了?” 原籽温本来想去警局等他的,结果又遇上加班,等她赶到警局的时候,他们说他早就走了。原籽温给他打电话,他也没接。 言陌生看着她忧心忡忡的样子,心里的某个地方便开始松动,变得柔软起来。 “你饿了吧,我去给你做夜宵。” 厨房很快传来哗哗的水声,隔着玻璃门,能看到他挽起衬衫袖子,低头淘米的背影。原籽温忽然觉得心慌,嗓子发涩,她站起来一步步走过去。水声渐大,言陌生望着那锅米出神,手也停下来。 原籽温低声叫他,“陌生。” 她叫了几次,他才有反应,茫然地转过头来。原籽温伸手关上水龙头,她说:“出什么事了?” “没事,你不想吃夜宵我就陪你睡觉吧。” 他越是故作平静,原籽温越是心急如焚,“你只是去警局做份笔录而已,为什么单总要找律师陪你,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的眼睛因为疲倦充溢着血丝,像是细白陶瓷上的裂痕。仅仅是一天的光景,就好像翻天覆地一样。原籽温知道一定是出了大事,来势汹汹。 言陌生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十年前,把言相国尸体埋在郊外后山的人,是我。” 原籽温怔怔地望着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曾有无数次,言陌生都想将当年发生的事情对原籽温和盘托出,可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所有前尘往事,仿佛漫漫烟尘,扑上来,便是痛彻心扉的梦魇。 这十年来,馥香的精神状态没有一天是清醒的。她住在纽约的一间疗养院里,渐渐地连自己的病房都离不开。她害怕见到陌生人,害怕呼吸到外面的空气。为了防止她伤害自己的身体,言陌生派人一天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地看着她。 可即便如此,意外还是发生了。 馥香死了。 她从天台上跳下来,殷红的鲜血将身下的草坪染得触目惊心。言陌生永远都记得那天葬礼的情景,那样多的白菊,她就躺在鲜花中央,神色是生前未有过的安详宁静。 言陌生坐在厨房的大理石地面上,仿佛是身在地府阎罗殿,与昨日一一对质。 原籽温紧紧地抓着他,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哭,可眼泪还是抑制不住地往外冒。十五岁那年,他们明明距离得那样近,可她偏偏一次次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别哭了,这些都过去了。”言陌生反而安慰她。 清晨时分,原籽温醒来看不到言陌生,经过书房的时候,她看见门是虚掩的。言陌生整个人深深地陷在沙发里,似乎坐了很久。他嘴里含着一支烟,长长的烟灰眼看就要落下来,他也不理会。原籽温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到他的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 那是《evangel》的周年庆专题照片,需要拍一组百位新娘的合照,由于当时模特不够,原籽温正好在旁边,便让她混进去了。 她穿婚纱的样子实在是漂亮,戴小小的钻石冠。阳光落在她身上,斑驳的影子仿佛亮晶晶的蝴蝶,随时都能展翅而飞。她脸上挂着欢喜的笑容,有如春冰初融,绿意方生。 原籽温刚想推门进去,忽然门铃乍响,她打开门便看见几名警察站在外面。 “请问这是言陌生的家吗?” 原籽温点头,然后她听见他们说:“我们找到新的证据,有理由怀疑言陌生和言相国的死有关,现在要正式拘捕他。” 第四十三幕 单梓唯一清早就接到原籽温的电话,与此同时,言陌生被捕的消息已经在网上传开。很多媒体都用悚人听闻的标题来报道这则新闻,相信用不了多久,所有人都会知道《evangel》的社长成为了命案的疑凶。 开例会的时候,他的心情不太好,董事们和他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样子。过去他们习惯给别人脸色,现在却要诚惶诚恐地看着他。单梓唯在商业上的决断和手腕无可挑剔,他的确是个天生的领导者。 等众人散去以后,他独自坐在窗边。长圆桌打磨得光亮如镜,反射着天花板的璀璨灯辉。他拿出烟,点燃。 牧特助告诉他,本城所有律师楼都婉拒言陌生的案件。仿佛是受到雷霆万钧的压力,言辞闪烁,面色为难。公关部虽然竭力封锁消息,可还是不胫而走,很明显是一股势力在背后翻云覆雨。 会是宫玟华吗?不像,她如今可没这么大本事。难道是莫朗? 单梓唯敏锐地感觉到将会有一场恶战,山雨欲来,目前却不知道敌人是谁。 落地窗户对着江滩,从这里望过去,江水变成细细的白练,映着高耸巍峨的建筑群。阳光金沙似地漏下来,笼罩着世俗繁华的巅峰,万丈红尘。 他坐在那里,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似是犹豫不决。终于,单梓唯拿起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他开门见山,“陌生的事情你听说了吧?” “我知道。” “现在我需要一个可靠的律师来帮他,你能让她接手吗?” 他没有指名道姓地说出来,可莳雨沉心知肚明。从几时开始,单梓唯也用“她”作为那个人的称呼?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莳雨沉说:“我马上联系她。” 放下电话,单梓唯才发现手里的烟已经燃烧到烟蒂,险些烫到指尖。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绝对不会请她帮忙。可眼下,除了她以外这件事交给谁他都不放心。 单梓唯掐灭烟,给牧特助又打了一个电话,“尽快查清楚,对方究竟是什么人。” 原籽温坐在警局走廊的长椅上,她不知道自己就这样坐了多久。言陌生被警察带去口供房以后到现在还没出来,律师也没到。她没有吃饭,却一点也不饿,只觉胃里好像塞满石头,全身都僵硬起来。 她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害怕,妈妈和外婆去世时的绝望和孤独感再度袭来。门外还围着一群记者,一直守株待兔等着她走出去。 耳边忽然传来脚步声,她抬眸,看见一个女人快步走过来。她穿剪裁流畅利落的职业装,黑色高跟鞋掷地有声。整个人仿佛一棵凤凰木,落落分明。 原籽温听见她和警察说:“我是言陌生的代表律师闻书遥,我要求见我当事人。” 她很快就办理好手续,言陌生在警察的带领下走出来。他看到原籽温的时候,还不忘露出温和的微笑。原籽温心如刀绞,他应该是昨晚一夜未睡,脸色透着疲惫,眼睛微肿。 “你怎么还在这里等,快收拾一下去上班。” “我和行政部请假了。” 言陌生用手揉揉她的头发,“社长没同意,谁敢给你假?” 话音刚落,原籽温就伸手抱住他,她的脸贴着他的胸口,可以听见他有点絮乱的心跳声。他的怀抱这样温暖,却又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言陌生一动不动,只是安静地注视她。她的睫毛湿漉漉的,像是清晨湖边的灌木,苍白的脸颊在光线下近乎透明,轻轻呵口气都会融化。 他拍拍她的肩膀,“别担心,我没事。” 他是随口安慰她,可站在旁边的闻书遥却皱了皱眉。她说:“言先生,我希望你明白,现在的形势对你非常不利。” 除了警察在言相国的尸体旁边找到的物证以外,最致命的供词就是邱世芬的口供。她将言陌生和言相国之间的争执巨细无遗地描述给警方,在她的形容里,言陌生多次说出想要杀死继父的话,对他“恨之入骨”。 言陌生似听非听,只是漠然地点头。他早知道邱世芬为求自保一定会把他推出去,他们母子原本就没有什么感情。如果馥香还在,邱世芬也不会放过她。 “警方那边不允许办理保释,但我会尽力争取。从现在开始,你要注意自己的供词,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有就是千万别想着认罪。” 闻书遥的目光是这样犀利,她接触过太多类似的嫌疑人,从他们的字里行间就可以看出对方的精神状态。言陌生表面从容镇定,内心却非常消极,尚未开战他似乎已然认输,这种态度是最危险的。 原籽温还想和言陌生说几句话,警察就要把他带去拘留所。他松开她的手,依旧是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他的眼睛里盛着她的影,却透着难以言喻的牵挂,比起自己,言陌生更担心她。 原籽温生怕他在拘留所里不习惯,连忙回家收拾东西给他送过去。下楼的时候看见邱世芬,她长得和言陌生一点也不像,眼神游移不定,总是仓皇忐忑。 “阿姨。”原籽温叫住她。 邱世芬似是吓一跳,转头怔怔地看她。 原籽温走到她面前,直视她的眼睛,“陌生现在的情况非常不好,您能帮帮他吗?” 邱世芬偏过脸,回避她的目光,“我只是实话实说,我不能因为他是我儿子就对警察撒谎。陌生……的确杀了人。” “他没杀人!”原籽温不知不觉提高音量,她咬了咬牙,又说了一遍,“陌生他,不是凶手。” “我又不是法官,你和我说这些没用。” 邱世芬转身就要离开,原籽温上前拉住她,“阿姨,就当我求您,陌生是您儿子,难道你想眼睁睁看他出事吗?” 她絮絮不断地哀求,邱世芬垂着头不说话,直到闻书遥看见这一幕。 她连忙走过来,语气严厉地对原籽温说:“你快放手,你这样做控方律师可以告我们骚扰证人。” 原籽温刚松手,邱世芬就像条漏网之鱼般溜走了。原籽温知道自己有点冲动,可她真不明白,为什么言陌生会有这种妈妈。昨晚之前,他从来没在她面前提起自己的家庭,这么多年,他一个人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媒体都称他为光芒四溢的天之骄子,生来便卓尔不群,俯瞰众生。原籽温刚认识他的时候,也是这样认为。可现在她才明白,万丈光华背后埋葬的是无尽苦楚和孤独,他只是比别人更努力,更坚强。 闻书遥很明白嫌疑人家属的心情,安慰她,“言先生还需要你的支持,你一定不能比他先倒下。” “我知道,谢谢你闻律师。” 她说的对,这场仗才刚刚开始。 房萱约原籽温吃饭,是家私房菜。 老式的洋楼,包间私密性极好,窗外正对着一树树的梧桐。原籽温出神地望出去,才发觉秋天已经来了。风吹过,叶影倒影在白色的墙壁上,像是用工笔描上去的羽毛。 菜上来以后,她们只是沉默地吃着。原籽温用叉子挑着骨瓷细碟里的玫瑰布丁,颤软软得仿佛是半透明的琥珀。 “表姐,你还在担心陌生吗?” 原籽温没回应,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言陌生被捕的消息传开去以后,整个《evangel》人心惶惶。偏偏这个时候,洛蔷和谈若莉连同几个重要部门的总监集体辞职。他们是直接向单梓唯递交的辞呈,单梓唯也没有多加挽留,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招。 趁火打劫,湖底抽薪。 原籽温听说他们好像是去了《r》,而鞠颜茜也终止和《evangel》的合作关系。就在昨天,单梓唯召开记者招待会,向媒体宣布童艾歆会回来暂代社长的职务,至于言陌生的案件,他只字未提。 原籽温看见童艾歆,一颗心才算定下来。她风尘仆仆归来,稍显倦怠,但说话还是中气十足,在她的指挥下,整间杂志社总算恢复航向。 房萱见原籽温心事重重,便说:“你有没有考虑过,如果陌生真的被判有罪,怎么办?” 这个假设原籽温不敢想,也不想想。 “其实有件事情,我早就应该告诉你。”房萱放下筷子,抬眸看着她。她每次这样看着她,都会说出一些让原籽温胆战心惊的话来。 “你还记得我在上海被人绑架的事情吗?其实是陌生找人做的。” 原籽温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 “从一开始在美国,他接近我就是有目的,因为我是原宏量的女儿。那时候《evangel》在打内战,可以说孤立无援,陌生为了得到我妈妈的支持,争取一个和她谈判的机会,就利用我把她引到上海。由始至终,他都没有把我当成朋友,甚至是神鼎集团,也不过是他用来打击莫氏集团的棋子。” 她的语气很快,就像是场雨,密密匝匝地砸在原籽温身上,令她不由自主地打着冷战。明明关着窗,她却听到飒飒的风声,或许是耳鸣的震响。 原籽温缓缓说:“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爸爸想要调查清楚一件事情,就总会有他的方法。” 难怪从很久之前,房萱就对言陌生的态度发生变化。以前她总像崇拜偶像一样喜欢他,还想着把他和原籽温凑合到一起。 房萱目不转睛地凝视她,“说到底,你对言陌生的了解究竟有多少?他做过些什么,心里在想什么,你可以猜得透吗?” 她警惕地往门外看了看,压低声音,“从上海回来有段时间你魂不守舍,我也是最近才弄清楚原因。” 原籽温霍然抬头,她有点拿不准,就像下楼的时候一脚踏空了。她极力想从房萱的表情里捕捉些细枝末节来猜度,可对方的下一句话已经说出口。 “那个劫匪,是死有余辜。” 一瞬间,原籽温仿佛回到那个雨夜,无数雪白狰狞的兽张牙舞爪地扑上来,将天地间的一切都撕成粉尘。 她以为自己忘了,就可以将这段记忆从脑海里彻底抹去。 “你……知道了?” 房萱的眼里充满疼惜和怜悯,她很快又说:“杀死劫匪的凶手已经被警察抓到了,是几个高利贷的流氓。那晚他受了伤,碰巧遇见他们。” 原籽温怔了几秒,才意识到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晚下着暴雨,一片漆黑,她和劫匪在争执间将他推倒在地,对方被刀刺中,血便漫天漫地地散开来。她当时太害怕,又急着交赎金,根本顾不上确认什么。等她坐言陌生的车再次经过那条胡同,听警察说发生命案,便以为自己真的错手杀人。 那段时间,她几乎生不如死,每天都陷在罪恶感里无法自拔。她无数次想去警局自首,又没有勇气踏出家门。如果不是言陌生把她捡回来,恐怕她早就走上绝路了。 “你有没有想过,那起案件的真相言陌生早就知道了,他是故意不告诉你的。因为他要把这个把柄握在手里,作为一个筹码,以此来绊住你,利用你。” 房萱露出冷笑,“或者他希望你和他一样,背负着罪名,这辈子都有阴影。” “房萱,你别说了。” “我告诉你吧表姐,是我爆料给媒体,鼓动《evangel》的老员工辞职。是我给所有律师楼施压,让他们不敢接言陌生的案子。因为我希望他坐牢,他根本就没有资格和你在一起!” “你闭嘴!” 原籽温猝然起身,仿佛一只箭。她前面的瓷杯打翻在地,青梅酒流出来仿佛一潭碧泓。 她连吐字都变得艰难,“就算言陌生最初接近你不是偶然,但你们相处这么长时间,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你看不明白吗?” 房萱定定地看着她,她的声音变得很轻很轻,“或许陌生不是个坏人,但我不能让他伤害你。他现在身陷囹圄,很可能被判有罪,你跟着他只会越陷越深。” 原籽温想起十五岁那年,房萱把安家路和黑寻接吻的照片传给媒体,当她质问她的时候,房萱的神情就和此刻一模一样。 她曾以为,自己冒着生命危险拿赎金去救她,她们之间所有不愉快的往事便可以一笑泯恩仇。可现在原籽温终于明白,房萱是她一生的劫数。 原籽温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直奔警局要求见言陌生。她要当面问清楚,她要证明房萱所说的话全是谎言。 几天没见,言陌生瘦了很多,眉眼显得更细长,下颚上有青色的胡渣。原籽温知道他在外表上从来都是一丝不苟,因为他是时尚圈的舵手,是无数人穿衣着装的典范,动动手指,便可控制潮流的方向。 她几时见过他这般憔悴。 言陌生见到是她,只是微笑,“你怎么又请假了?” “现在童姐回来执掌大局,她那么偏爱我,当然随我请假了。” 言陌生轻轻摇头,“籽温,你要学会照顾自己,无论是holiday还是罗谦君,他们不会永远都陪着你的。” “那你呢?” 言陌生的眼睛还是那么漂亮,好像碎了一池的星子。原籽温最喜欢他笑起来的模样,右脸颊上隐约有酒窝。其实他的笑容总是很浅,仿佛海面上的微风,又丝丝缕缕吹进心里。 就好像现在这样。 “没有谁能真的陪谁一辈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修行。如果有一天你觉得孤单,那是因为接下来的旅程需要你自己来走完。” 原籽温满不在乎地笑,“又开始了,现在不是在公司。” 她把胳膊放到桌面,欠着身子对他说:“今天房萱给我讲了一件事情,我觉得真是好笑。” 她把刚才在餐厅的话给他描述一遍,说完自己又忍不住哈哈大笑,就像听到本世纪最滑稽的谣言。 她越笑越大声,到最后已经乐不可支。然而言陌生并没有笑,他还是像刚才那样望着她,一动不动。 他忽然说:“原籽温,我们分手吧。” 就像有只无形的手,一下子将笑容从她脸上抹得干干净净。她问:“你说什么?” “我们分手吧。”他又说了一遍。 原籽温的眼底还有一抹惊愕,她紧紧抓着桌沿边缘,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为什么?” “房萱的话都是真的。”言陌生的语气非常平静,“是我找人绑架她,我早就知道警察已经找到杀死那个劫匪的凶手,却故意不告诉你。毕竟你和原家有牵扯不断的关系,也许以后可以用这个秘密威胁你帮我做事。我是个商人,从来都不会做没有利益的生意。” 原籽温茫然地望着他,就好像不认识他。不是他告诉自己,无论遇到任何事情都要保持微笑的吗?可是为什么自己笑得这么欢喜,心里却这么难受? “我不相信。” “原籽温,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你和我在一起,只是因为我恰好出现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这是感激,是依赖,但绝对不是爱情。你喜欢的人是安家路,直到今天,你依旧没办法忘记他。而我也从来没喜欢过你,我只是想留你在身边多枚棋子罢了。” 他如释重负地叹息,“既然现在你都知道了,再继续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所以我们到此为止吧。” 言陌生说完就站起身,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他根本不敢看原籽温此时的神情。他从来不知道原来疼痛的感觉可以这么剧烈,一下一下,很沉重很清晰,顺着血脉流向心脏,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听见她的声音,“骗子。” 她仿佛坏掉的人偶,一遍又一遍重复这个词,骗子。 这一瞬间,他忽然想起很多很多。 他想起那十五岁那年,她把自己的戒指给他,说这个可以给他带来好运。 他想起回国第一天晚上就遇到她,车窗碎片砸下来的时候,他把她抱在怀里,他便知道,自己一直没忘记她。 他想起她蹲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像只困兽歇斯底里,想起她几天不吃东西,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他在心里狠狠对自己说,他一定要让她得到幸福。 走了这么多年的路,命运终于把她送到他面前,如此渴望,如此期待。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他已经爱了她这么多年。就像一颗种子,深埋在心里早就发了芽,只等着有朝一日破土而出。 她是他言陌生的女人,她本来就应该是他的。 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那晚他明知道她是因为安家路才自暴自弃,仓促间就把自己给了他。可是他拒绝不了,哪怕这是一场梦,他也想就此沉沦不再醒来。 这段日子就仿佛是偷来的时光,他几乎信以为真,她是爱自己的。 然而是梦,终将醒。 言陌生忽然停住脚步,返身走回原籽温面前,他将手指上的戒指一枚枚摘下来,放到桌面上。那些戒指因为戴的时间太长,几乎和肌肤长在一起。他强行取下来,就像是在极力割舍什么。 原籽温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的动作。 她仿佛游魂般站起来缓缓走出去,阳光像个毛茸茸的袋子把她装进去,便再也看不清楚了。 最后一枚戒指实在卡得紧拿不下来,他颓然一挥手,却发现那枚戒指正好在左手无名指的位置。 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第44章 大结局 整个世界仿佛忽然安静下来,喧闹的街市,人声车声都在耳边消失,只余下自己的心跳声。 原籽温站在警局门前,不敢动也不敢往前走,就像是浅潭里的鱼,怕惊动什么。四周的天空慢慢暗下来,路灯亮了,她还站在原地,茫然若失。 耳边响起鸣笛声,她转过头去,见到一辆黑色的奥迪停在身旁,车窗摇下来,闻书遥的脸在暖黄色的灯光下变得柔和,她说:“我看见你站在这里很久了,上车。” “谢谢,我的车就停在那边。”她说完才想起来,从餐厅出来的时候找不到车钥匙,是打车来警局的。 依旧还是这么冒冒失失,她有点气馁。 闻书遥只是微笑,“走吧,我请你去做spa。” 这间会所的环境雅致安宁。音乐曼妙悠扬,空气里漂浮着花瓣的香气,一墙之隔,倒是世外桃源,将所有烦恼屏蔽。 原籽温尝试让自己彻底放松,慢慢地也静下心来。 闻书遥闭着眼睛,一边做面部护理,一边随意地和她搭腔,“你知道spa的来历吗?传闻路易十四有很多情人,走马观花地换个不停,为了让这些女人可以永葆青春,他便在比利时的一个温泉山谷举行宗教仪式,希望上帝听到祷告满足他的心愿。这种愉悦女性的休闲方式,却是男人想出来的主意。” 她挑眉笑道:“男人很多时候,比女人更懂女人。” “所以世界上最知名的服装设计师绝大多数都是男性。”原籽温也深以为然。 和闻书遥聊开来,她才发现她其实很好相处。闻书遥不算绝顶美人,但一颦一笑充满韵味,一双眼睛睁开来是一池秋水,眯起来又像一轮新月。 原籽温注意到她胳膊上有一个精巧的纹身,szw。这么眼熟? “这是我初恋男友的名字缩写。”闻书遥漫不经心地回答。 “那你们……” “我们七年前就分开了。” 原籽温想到安家路,也许对每个女人来说,初恋永远都是刻骨铭心。 闻书遥笑着说:“年轻的时候,总以为喜欢一个人可以喜欢一辈子,越是年轻越是觉得一辈子就在明天。但两个人能否真的走到最后,单单依靠喜欢两个字是不够的。因为女人要嫁的是幸福,而不是爱情。” 她的眼眸里漂浮着细碎的浮冰,似是回忆起什么。但这种眷恋的神色一闪而过,闻书遥看着原籽温,她说:“你喜欢言陌生吗?” 原籽温一愣,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老实说,这起案子也不是完全没有胜算,但要花费不少时间。如果控方找到新的证据,我们随时都会落入更糟糕的境地。我希望你有心理准备,是不是真的决定陪言陌生打这场硬仗。” 原籽温摇头,“只怕他并不希望再看见我。” 言陌生将她从探访人员的名单上删除,看来他是下定决心要和她划清界限了。 闻书遥叹息,“他现在的情绪非常消极,随时都可能认罪。如果他自己都放弃了,那真的是无力回天。” 单梓唯来看言陌生,告诉他即将有一场新的暴风雨降临。 “我收到消息,原宏量患有晚期肝癌。” 赫赫有名的神鼎集团涉足金融,地产,保险和零售多个行业,多年来在商界的地位稳如泰山岿然不动。原宏量纵横半生所向无敌,几乎没有失败过。可现在他身患绝症,如果这个消息传出去,恐怕整个股市都要天翻地覆。 “神鼎集团最大股东之一的东寰,是原宏量儿子原向晴做主,但这个人在商业上的表现实在乏善可陈,完全没能力执掌大局。莫朗从很久之前就对东寰心存觊觎,如果他知道原宏量的病情,一定会趁机狙击东寰。” 言陌生已经十分敏锐地猜到他的想法,“消息传开以后,东寰的股价就会一路下跌,如果莫朗大手买进,我们就可以借他的力趁低吸纳。” 单梓唯点头,“原宏量为保住东寰,会从总公司调遣资金注入。我查到原向晴在和几家跨国公司的合作中有商业欺诈的嫌疑,只要我在这个时候向警方检举,东寰的股价势必又会下跌,甚至连神鼎也会受到影响。” “莫朗会提出全面收购东寰,原宏量只能弃车保帅。” 单梓唯的笑意更浓,“在美国的时候,我们曾毁掉莫朗价值两千万的海洛因,想要找到他的漏洞有的是方法。莫朗把所有资金投入东寰的收购战,如果又没有银行肯贷款给他,他就只能清盘。”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等我拿下莫氏集团,就会再次反扑东寰。到时候我手上持有的股份,便可以和原宏量分庭抗礼。成功入驻神鼎的董事会后,我会向noah的总公司递交辞呈,并推荐你接替我的位置。” 说到这里,言陌生忽然陷入沉默。 良久以后,他缓缓说:“总公司不会接受一个杀人凶手成为新的总裁。” 言陌生知道单梓唯今天专程来找自己,不仅是为了分享他的排兵布阵,更是希望可以引起自己兴趣。 神鼎集团资本雄厚,原宏量人脉亨通,他们不能正面迎敌,只能借力打力,顺势而行。这将会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收购战,如果他们稍有差池,就是一败涂地。 这些年来,单梓唯已经习惯和言陌生并肩作战,就像他自己说的,“我这种混蛋没什么朋友,能近得了我身边的男人只有你一个。” 单梓唯目不转睛地瞪着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你听着言陌生,只要有我一天,就绝对不会让你出事,不惜付出任何代价。是你说的,《evangel》需要你,原籽温更需要你。所以你千万不能认罪!” 言陌生听到“原籽温”三个字,心里猛然一凛。 他低头看了看左手的戒指,终究是没忍心拿下来。这十年,他和馥香就像是两枚标本,被一根细细的银针穿透了整个人生。他的生命早已经进入倒计时,容不得半分挣扎。 他不知道这场官司究竟有没有胜算,可他知道原籽温再跟着自己,一定会受到影响。她那么辛苦才从生活的逆境里走出来,他不能再让任何变故伤害到她,包括自己。 “是我太自私了,我根本不应该和她交往。” 单梓唯横他一眼,“你有问过原籽温的想法吗?你以为自己和她划清界限是为她着想?以前有人说我自以为是,我看你也好不哪里去!” 他想起很久之前,有个女孩总是恶狠狠地对他疾言厉色,她生气起来有模有样,却还是掩饰不住眼底的失望和哀伤。 那时候他们都太年轻,少不更事的时候最易伤人,尤其是爱的人。 “我走了。” “闻律师就快到了。” 单梓唯顿了顿,仅仅是一瞬间的犹豫,就飞快地离开了。 原籽温接到姜叔叔的电话,她也听说了原宏量的病情。鞠慧音的祭日快到了,原宏量希望能和她一起去拜祭。 原籽温将车停在山下,便看见原宏量和司机站在不远处。多年未见,他两鬓斑白,像是草芒上的霜意,只是目光依旧炯炯,不怒自威。 山路两侧都是树,香樟的叶子,不时有露水落下来溅湿衣服。大片的墓碑掩映在淡灰色的雾气里,更显坚硬冰冷。 原宏量的身体的确很虚弱,走几步便要停下来休息。原籽温一路搀扶,也是出了一身的汗。 他看到她额头上的汗水,笑着说:“你小时候最调皮,房萱和向晴都拿你没办法。一转眼,也长得亭亭玉立了,我真是老了。” 原籽温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男人认老,他是商界传奇,所向披靡,不会输也不服老。鞠颜茜的墓碑被擦拭得很干净,每天都会有人来打理。原籽温把一束百合花放在墓前,双手合十。 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原宏量定定地望着自己,他说:“你长得和你妈妈并不像。” 是的,鞠慧音眉眼细长,相貌端秀温婉。而原籽温眼角上翘,总给人不好相处的感觉。 原宏量轻叹口气,“你像你爸爸。” 没等原籽温反应过来,他就继续说:“你妈妈生前的时候虽然没明说,但我猜想,你的亲生父亲应该是ha前任总裁申敖。” 原籽温想起十年前在《evangel》门口,鞠慧音和申敖对话时的神情。她早应该猜到,他们之间有着非比寻常的感情。 “我这辈子唯一一件错事,就是背叛你妈妈,还伤害你小姨。说起来真是啼笑皆非,所以慧音的死并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 原籽温有点哽咽,“是我当年太任性。” 原宏量拍拍她的肩膀,“无论如何,你对自己的惩罚已经够了。” 原籽温以前一直不明白,妈妈生活在原家大宅那样的环境里幸福吗?但此刻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注视着墓碑上的照片时怀恋的眼神,原宏量当真是很爱妈妈的。 如果不是,他怎么会心甘情愿让她怀着别人的孩子嫁给自己?一个呼风唤雨的男人,是何等强势霸道,却不惜放下尊严。现在想来,妈妈对他也是有感情的,即便并不比对申敖。 就像闻书遥说的,女人要嫁的是幸福,不是爱情。 她说:“你的病,怎么样了?” 原宏量摇头,太阳升起来,他随手摘了片树叶,卷成一个小卷,放在嘴边轻轻吹起来。原籽温想起小时候,他为了逗自己开心,也会这么吹叶笛。碧绿的叶子带着一点苦涩,调子却很动听悦耳。 墓地地势很高,从这里望下去半个城市尽收眼底。有风浩浩吹来,拂在脸上痒痒的,原籽温伸开手臂,仿佛整个人随时都可以化成风,化成光,和绚丽的霞光融为一体。 一曲终,原宏量说:“这么多人里,我最担心的就是你。言陌生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在商言商,有时候兵行险招也是迫不得已。可他的官司很难打,你跟着他,恐怕日子会难过。” 他靠近原籽温,郑重其事地说:“这七年我都没好好照顾你,籽温,如果我让你和向晴结婚,你会同意吗?你嫁进原家,以后房萱有的东西你都会有,颜茜也不会再针对你。” 曾几何时,她是那样嫉妒房萱,如果人生可以重来她都想和她交换。可现在,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明白幸福和成功需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去争取。她以前怨天尤人,自艾自怜,活该被生活踩在脚下。 插在衣兜的手忽然摸到什么温凉的东西,她拿出来一看,是枚袖口,琥珀色好像玉质般精巧剔透。 是他的东西。 原籽温久久凝视那枚袖口,然后对原宏量说:“谢谢你的关心,但我不会同意你的建议,因为我绝对不可以在这个时候离开言陌生。当所有人都认为我一无是处,无药可救的时候,是他一次次把我捡回来,在我最狼狈的时候他都没有轻视我,放弃我,现在我也绝对不会放弃他。” 虽然探访名单上没有原籽温,但她还是通过闻书遥和言陌生见了面。 言陌生似乎不耐烦,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原籽温也不说话,两个人赌气般面对面坐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溜走了。 走廊上忽然传来骚动,一群醉酒闹事的流氓当着警察的面又打起来。他们越闹越凶,连桌子也掀翻了,场面非常混乱。负责看守的警察连忙拉过言陌生,要将他带走。谁知流氓冲进来,在地上打成一团。 警察跑上去拉住他们,原籽温被人群推推撞撞,一不留神撞在墙上。言陌生忽然几步冲上去从后面抱住她,用身体挡住随时扑过来的拳脚。他的气息顷刻间就包围她,熟悉的,温暖的气息。 原籽温抬眸望着他,他狼狈地偏过头。她不死心,用手将他的脸固执地转过来,他们的距离这么近,可以听到彼此间的心跳声。 他忽然吻她,狠狠地吻下去,仿佛用尽毕生的力气。她也紧紧地箍住他,那样急切,只怕来不及,只怕时间不够用。他们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吻得激烈,硬生生咬破对方的嘴唇。百般滋味混合着血的腥甜,却甘之如饴。 原籽温的脸上全是泪痕,她感觉自己是冰,他的每一分热都会让她融化。唇齿相依,带着他独有的海水般的甘冽,一寸一寸将她点燃,就像烟花轰然绽放。她便知道,她是真的很爱很爱这个男人,不仅仅是因为感激和依赖。 可是为什么,命运给他们的时间这么少? 警察制服暴徒,便过来拉开他们。当言陌生的怀抱猝然从她胳膊间被夺走的一刹那,撕心裂肺的疼痛便涌上来。警察见过太多这种场面,却从来没见过一个女孩伤心成这样,仿佛被带走的是自己的性命。 她像只困兽被牢牢地束缚,言陌生的眼眶都红了,“原籽温,你回去吧,别再来了!” “言陌生,你这个骗子!”原籽温破口大骂,“你不是说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将我们分开吗?你不是说只要我不离开,你就会一辈子留在我身边吗?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你怎么能骗我!” “是你告诉我,永远都不要放弃自己,如果觉得愧疚和不安,就更应该恶狠狠地活下去!为什么轮到你自己,你就这么自暴自弃?言陌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就是想把我赶走。可是我告诉你,我这辈子都会缠死你,你既然招惹了我就别想甩开!” 她的声音忽然温和下来,哀求般望着他,“陌生,我爱你……我终于明白你对我有多重要,我想和你结婚,我想有自己的家庭……你别抛下我好吗?” 言陌生站在光线深处,只觉一口腥甜涌上喉头,钻心入骨得疼。眼眶热热的,眼睛一眨,泪水便流下来。他依旧保持笑容,就像往常一样,从容优雅。 他说:“好。” 单梓唯的收购战打得如火如荼,股市里价格的每一次波动都牵动着他心跳的频率。一切还尚在他的掌控中,东寰四面楚歌,莫氏被逼清盘,而就在今晚他收到最新消息,原宏量重病不治身亡。 股市乱成一团,中小股东争先恐后地沽空,单梓唯趁低吸纳,得到的控股权比预计的还要多。神鼎集团董事会分崩离析,原向晴又不得章法,这场仗已经初见曙光。 今夜有烟花,对岸外滩一片繁华盛世。像是无数道流星雨割裂黑丝绒般的天幕,姹紫嫣红,绚烂人间。明亮的光线里,他的脸被染成温暖的金黄色,焰火倒影在瞳孔里,像是回忆起了最美好的往事。 他拿起手机,拨下一个号码。这个号码他没保存,也从来没打过,可是每一个数字都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你好,我是闻书遥。” 单梓唯连个称呼都没有,只是说:“如果你可以帮言陌生打赢官司,如果我可以成功入驻神鼎集团,我们就见一面好吗?” 电话是长久的沉默,可他并不需要答案。 单梓唯挂上电话,轻轻笑了。 陌生,我的好运终于来了,你也一定可以安然无恙。 原籽温这几个月非常忙碌,童艾歆破格升她为副总编,和莫乔并驾齐驱。起初无论是公司同事还是广告商客户,都对她毫不客气。但原籽温依旧笑意盈盈,不动声色地将所有流言蜚语挡回去。 很快,他们就对她刮目相看。职场上风高浪险,枪林弹雨,随时都会死无葬身之地。只是她有信心披荆斩棘,解决所有问题,因为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原籽温了。 她坐在镜子面前,莹白的肌肤透出华美的光泽。精心描好最后一笔妆容,整个人顾盼生辉,明眸皓齿。 每个女人最大的运气就是可以遇上一个令她如花绽放的男人,教会她如何奋斗,如何享受,如何去爱。人生中最艰难最困苦的岁月已然过去,她要在和他再次相逢之前,让自己变得更坚强更美好。 才不枉他这样爱她。 【全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