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时生复活 “时生,听得见吗?时生——”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隆隆作响,“时生,我在花屋敷等你!” 啊……原来如此……我叫时生啊…… 他的思绪缓缓流动,仿佛春日里逐渐化冻的山溪,每一个音节都在叮咚作响。 为什么这么冷…… 随着思绪越来越顺畅,他的身圝体逐渐恢复知觉,越来越重的寒意从他的体表沁入,往他的五圝脏圝六圝腑里渗透。 真是好冷啊! 他试着动了动手脚,但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即便抬起一根手指,也让他废了半天劲。 我这是在哪儿?这儿好黑啊! 他想。他感觉自己躺在一张冰冷至极的铁板上,床很窄,稍稍抬手就能碰到两边同样冰冷的铁壁。 难道我是被圝关在一个铁箱子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想到了这个问题。 不行!我不能死在这里!还有人在花屋敷等我! 于是,他努力积蓄力气,用圝力拍打铁壁,试图引起铁箱外的人的注意…… 近藤在帝都大学病院停尸间工作已经快半个世纪了。作为一个底层保安,他的工作几十年如一日的简单,不过是确保存放尸体的冷柜正常运行,并且对每一具尸体的来源和去向进行登记罢了。 这一天晚上,他一如既往地躲在狭小的停尸间门房里呷着廉价的罐装RB酒,看着电视上的相扑转播,以此渡过无聊的长夜。 “砰……砰……砰……砰……”就在比赛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刻,近藤忽然听到了断断续续的敲击声。 “谁啊?大半夜敲什么门?门口不是有对讲机吗?”被打断雅兴的近藤不满地嘟哝。 他抬头看监圝视器,但画面上除了停尸间紧锁的大门,什么也没有。 “砰……砰……砰……砰……”声音还在持续。 这一回,近藤听出,这敲击声来自停尸间里面。 这一发现,让他顿时浑身一凉,激灵灵地打了个寒噤,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他可记得很清楚,整个停尸间里,除了他之外,没有一个活人。这声音会是从哪儿来的? 近藤取下挂在墙上的手电筒,战战兢兢地走出值班室,往声音发出的地方,也就是停尸房的最深处走去。 停尸房内的灯光很明亮,其实并不需要用手电照明,但近藤依然决定带着它。这把医院保安部门统圝一配置的手电筒既粗且长,而且十分坚固,对于受过训练的人来说,是一件十分不错的武圝器。 近藤年轻时练过一段时间合气道,但那已经是好几十年圝前的事情了。早已疏于技艺的他,难免心头惴惴,握着手电筒的双手,也不禁微微颤圝抖。 看了近半个世纪的停尸间,近藤还是头一回遇上这样的怪事。他可以向高天原八百万神明中的任何一个赌咒发誓,他在躲进值班室看电视之前,曾经认认真真检圝查过停尸间的每一个角落,并且把大门锁死。在这个停尸间里,除了他,不可能有其他活物。 可是……若是没有其他活物……这声音是从哪儿来的? 手电的光束从排列整齐的冰柜门上一一扫过,所有的冰柜都锁得好好的,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异状…… 说来也奇怪,当近藤从值班室里出来以后,那“砰砰砰”的敲击声就再也听不见了。 “奇怪?难道是我年纪太大,出现幻听了?”近藤自言自语,心里说不上究竟是轻圝松还是紧张。 恰好在这时,一个冰柜里传出幽幽的说话声:“放我出去……有人吗……救命……” “妈呀!”近藤吓得一个屁蹲坐在地上。手一松,手电筒落在地上,咕噜咕噜地滚出了好远,撞在贴墙放置的冰柜底部,发出“哐”地一声脆响。 “救命!”冰柜里的声音更大了。 从停车场跑到病房门口的时候,藤野已经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藤野今年已经有五十二岁了,自从当上帝都大学医院神圝经外科的教授之后,他还是第一次如此失态。 看到簇拥而来的助手,藤野略有些不满,他喝道:“围着我做什么?时生呢?!” 助手们立刻“哗啦啦”散开了一条路,好让藤野通圝过。 藤野扶着膝盖喘息片刻,直起身来往病房内走去。 一名助手圝抢上几步,拉开一块帷帘,露圝出遮挡在帘子后面的病床。 病床之上,宫本时生正睁着眼睛看着他。 藤野倒吸了一口气。时生的状态并不好,长年瘫痪卧床,使他浑身肌肉都weisuo得厉害,整个人几乎就是一副骷髅架子。而且他的脸色也很不好,又青又紫,看上去受了严重的冻伤。 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活着。这比什么都强! “到底是怎么回事?”藤野扭头低声问助手。 “根据看圝守停尸间的近藤说,他在半夜的时候听见冰柜里有声音,打开一看,发现本来已经死亡的宫本君居然活了过来。然后他就通知了保安部,保安部又通知了我们。为了防止消息扩散,我立刻将宫本君转移到了这间病房,并且要求所有知情者都不能将这件事说出去。”助手简短地报告了事情的经过。 “嗯……”藤野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助手见状,顿时露圝出了了然的神色。他往藤野身边凑近了一些,压着嗓音说道:“教授!这件事暂时被我压了下去,目前正是换届选圝举的节骨眼上,突然出了这么一件事,如果处理得不好,恐怕……” 藤野瞥了助手一眼,似笑非笑地问道:“山田君,那你的意思呢?” 一个“君”字让山田的骨头顿时轻了好几两。他一咬牙,毫不犹豫地说道:“只要教授需要,我愿意面对质询,承担起全部责任!” 藤野笑了笑,说道:“山田君,如果刚才从你嘴里吐出了其他人的名字,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你扫地出门。好在你没有这么做,守住作为一个人的底限。山田君,你要记住,我们作为医生的真正使命是什么。” 说完,藤野不再理睬山田,径自走到了宫本时生的床边。 在他的身后,山田把脸完全隐藏到了阴影之中,口圝中用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声音呢喃着:“医生的真正使命……” “时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藤野戴上听诊器,一边听着时生的心肺音,一边问道。 时生张了张嘴,起先并没有发出声音来,过了片刻方才说道:“我……叫时生……宫本时生……对吗?” “咦?!” 藤野吃了一惊,他摘下听诊器,盯着时生的眼睛,问道:“你为什么这么问?” 时生被藤野盯得惴惴不安,回答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叫宫本时生……但你们都这么叫我……也许……也许我就是宫本时生吧……” 听到这样的回答,任何人都能意识到大事不妙。藤野猛地扭过头,问道:“山田,这是怎么一回事?” 山田也是一脸惊异的神色,他结结巴巴地回答道:“这……这我也不清楚……” “我来之前你们难道没有安排检圝查?” “非常抱歉!”山田连忙鞠躬道歉,脑袋差点儿就弯到了裤裆里。 在他的身后,其他的助手都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根本不敢直视藤野。 藤野感到十分失望,能够混到他手底下当助手的年轻医生,没有一个不是学业上的佼佼者。可看他们的模样,分明是一群遇事没有担当的鼠辈。唯一可堪一用的山田,心思却没有全部放在医学上,很多时候总是企图用投机钻营方式获取进身之阶。看到这么一批人,藤野仿佛看到了RB医学灰暗的未来…… 勉强收拾起灰色的情绪,藤野问时生:“时生,你还认得我吗?” “对不起……”时生看着眼前这个年近六旬、浑身上下散发着强大气势的男人,茫然地摇了摇头。 “唉……” 藤野正想继续说些什么,病房的大门忽然打开了。一个护圝士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向藤野通报:“藤野教授,宫本先生和太太来了!” 她的话音刚落,藤野就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随即,一对四十多岁的中年夫妇闯了进来。 看到睁着眼睛斜躺在病床之上的时生,夫妇俩不约而同地喜极而泣:“时生!” 这一天多来的经历,对于宫本拓实来说,实在是太过于刺圝激。 就在前一天的凌晨时分,拓实唯一的孩子,17岁的时生在病床之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他和哭成泪人的丽子眼睁睁地看着医护人员拔下了已经在儿子身上插了两年之久仿佛已经成为儿子身圝体一部分的各种管线,然后又看着他们一齐鞠躬,将一块白布蒙上了儿子枯瘦的脸,又看着他们将儿子的尸体送到停尸间,装进冒着白色雾气的冰柜。虽然早在儿子出生的时候,他和丽子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儿子真的被格雷戈里综合征夺去年轻的生命时,他依然觉得天旋地转、了无生趣。 拓实不知道自己和丽子是怎么回到家的,也不知道两人是如何度过了白天的时光。他只知道当他们夫圝妻俩坐在客厅,一边流泪,一边默默地翻看时生从小到大的照片时,多年来一直为缓解时生的病情而不断努力的藤野教授突然打来了电圝话。 时生活了! 时生复活了! 他还活着! 拓实记不清自己当时究竟是什么心情,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和丽子已经坐上了开往医院的出租车。直到踏入病房大门的时候,拓实依然觉得这件事极度缺乏真圝实感。 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怎么可能又活了?我会不会是因为过于悲伤而产生了幻觉?一路上,这样的问题不停地在拓实的脑海翻腾。 可当儿子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眼前时,这些问题一下子全部消失了。 我才不管什么真圝实不真圝实!我的儿子还活着,哪怕我是生活在梦里,那又如何? 拓实踉踉跄跄地奔到时生面前,一下子将他搂进自己怀里,就像儿子小时候那样,一边嗅着他头发上的味道,一边哭喊道:“时生!” 在病床的另一边,丽子也扑了上来,搂着他们父子俩,同样哭得稀里哗啦。 第二章 失忆的时生 看着宫本夫妇喜极而泣的模样,藤野同样鼻子发酸。格雷戈里综合征极为罕见,这么多年来,藤野遇上的病例屈指可数。而作为从时生初次发病开始就接手治疗的医生,藤野这几年花在时生身上的精力不知凡几。毫不客气地说,藤野对自己儿子,恐怕都没有对时生这么尽力过。 半日前时生失去最后的生命体征时,藤野虽然没有表现出什么,但他内心的哀痛恐怕并不亚于作为父母的宫本夫妇。而时生莫名其妙的复活,他当然也同样欣喜若狂。 但作为一个受过严格训练的医生,藤野相信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生理现象都有其客观缘由。一个人不可能在死了之后随随便便就能复活。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还未让人发现的原因。 一想到时生所患的格雷戈里综合征,以及他古怪的复活,藤野的心里就滑过一片浓黑的阴云。 他等了片刻,见宫本夫妇还没有停歇的迹象,便上前轻声唤道:“宫本君!宫本君!” 和藤野相识多年,宫本拓实十分自然地意识到藤野是在喊谁。他转过身,用手指抹去眼角的泪水,弯腰致歉道:“真是不好意思啊!我实在是太过于激动了。” 受丈夫的影响,丽子也只好勉勉强强地收敛起哭声来。 “我们还要给时生安排一系列的检查。”藤野说道,“还有些情况,我想和你们夫妇到办公室谈。” “好!好!”宫本拓实连声答应。 藤野稍稍松了口气,他站起身来,嘱咐山田:“把时生送去MRI,做一次最详细的全身检查。另外,邀请各科的教授前来会诊……不!邀请会诊的事情我来做。你安排好检查就行。尽快!” 山田大吃一惊,忙劝阻:“可是!教授……” “别多话!就这么办!”藤野当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立刻喝止道。 说完,他不再理睬山田脸上犹疑不定的神色,转而向宫本夫妇发出邀请:“那么,现在就请你们二位随我到办公室吧!” “好!”宫本拓实答应道。 丽子还有些迟疑,她恋恋不舍地看着懵懵懂懂的儿子,仿佛害怕她这一去,就会再度失去他一般。但在拓实的催促下,只好跟着离开了病房。 在属于藤野一个人的教授办公室内,藤野给坐在沙发上的宫本夫妇各倒了一小杯威士忌。 “我想,你们现在可能需要喝点儿这个。”藤野说道。 “啊?啊!谢谢!”宫本接过酒杯,他勉力压抑激动的情绪,但多多少少还是显得有些魂不守舍。 “万分感谢,但我不能喝酒。”丽子婉言谢绝。 藤野并不在意,他把原本端给丽子的酒杯收在自己手里,头一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闭着眼睛回味了一番酒的香味,藤野冲着满脸诧异的宫本夫妇笑道:“让你们见笑了!说实在的,发生在时生身上的事情实在是太出人意料,就连我也有些压抑不住情绪了。” 宫本夫妇陪笑了两声,他们已然从藤野的举止中看出了不详的征兆,因而脸上或多或少有些不安。 藤野将他们的神色看在眼里,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他仔细揣摩着用辞,小心翼翼地说道:“宫本君、太太,关于发生在时生身上的事情,我有一个初步的假想,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听?” “是!是!请讲!”宫本夫妇连忙点头道。 藤野继续说道:“格雷戈里综合征是隐藏于X染色体中的遗传疾病,我们至今还无法弄清它的发病原理和基因运作机制,能做的只是尽量缓解病人的痛苦,减慢病程的发展速度。毫无疑问,就在今天早上,时生的病情已经进入了最后时刻。以我们目前的医学水平,根本不可能救得了他。” 说到这里,藤野停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但现在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根据我刚才在病房对时生进行的初步检查来看,他不仅活了过来,而且格雷戈里综合征的症状在他身上几乎都消失了。除了受到了严重的冻伤,以及患有严重的肌肉萎~缩,他的身体状况和一个正常人完全没有两样。这毫无疑问是一个奇迹!” “奇迹……”宫本拓实注意到藤野话语中的这个关键词,“你是说……时生的病情还有可能反复?” “是的。”藤野严肃地点了点头。 “什么?!”丽子跳也似地站了起来,“先生!你一定要救救他!” “丽子!冷静一些!”宫本拓实颤抖的嗓音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可他依然在努力安抚妻子的情绪。 “我怎么可能冷静?!”丽子忽然大嚷起来,“那样的事情,经历一次就已经够了!” 虽然丽子没有明说,但无论是藤野还是拓实,都明白她所指的“那件事”并非是指时生的复活,而是指他的死亡。 藤野安慰她道:“宫本夫人,请您相信,那样的悲剧,无论是你们身为父母的人,还是我这个主治医生,都是不愿意看到的。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弄清楚在时生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样,我们不及能够让时生彻底摆脱格雷戈里综合征,或许还能治愈许许多多像时生一样的患者获得新生。” 藤野成为帝都大学医院神经外科教授已经好些年了,身上自然而然地产生了某种权威的气息。在这种气息的感染下,丽子渐渐收敛起情绪,擦去脸上的泪水,深深地向藤野鞠躬道:“真是不好意思!我失态了!一切都拜托您了!” “嗨伊!”藤野同样向丽子庄重地鞠了一躬。 稍息片刻,藤野解释起发生在时生身上的事情:“现代医学对于人类疾病,其实相当无力。世界上绝大多数人其实并不知道,现代医学能够真正治愈的疾病其实很少。对于绝大多数疾病,医生竭尽所能,也只能减缓其恶化速度而已。而从根本上决定了人体各项机能的DNA,目前我们也所知极少。我们只知道,人类的DNA中只有一小部分处于活跃状态,而其他部分则一直在沉眠。时生的病是因为先天的DNA缺陷引起的,我想要理解他的复活也只能从DNA来解释。就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来看,我认为先前时生的死亡或许并不是真正的死亡。虽然所有仪器全都测不到他的生命体征,但他的身体应该处于一种极度接近真实死亡的假死状态。而后在停尸间的冰柜之中,或许是超常的低温激活了他的某一段沉睡的DNA,触发了某种机制,而这种机制正好能够克制格雷戈里综合征的病情。” 为了让宫本夫妇更容易理解,藤野说话的速度很慢。宫本夫妇为了儿子的病操了多年心,不知道查阅过多少资料,咨询过多少医生,在这一领域俨然成了半个专家。藤野的假说虽然缺乏必要的证据支持,但他们结合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却也不得不表示有一定的道理。 宫本丽子想了一想,忽然捂住了嘴,流着泪说道:“这么说,我弟弟当初死的时候,如果我们也把他放进冰柜,而不是带回家举行葬礼,他岂不是也能和时生一样复活了?” “不!不!不!千万别这么想!”藤野赶紧解释,“人体存在着太多的神秘,我刚才的缺乏统计学上的意义,也许根本不能成立。即便这个假说最后获得了验证,也可能不能适用于所有的患者。请您一定要把刚才的想法抛诸脑后,我们目前只应该关心时生的病情,不是吗?” 宫本拓实也搂着哭泣的妻子安慰道:“藤野医生说得对,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想了。” 丽子又难过了一会儿,方才止住抽泣。 宫本拓实问道:“藤野医生,请你跟我们明言,我们究竟该怎么做。只要时生能够康复,我们一定竭尽所能!” “事实上……”藤野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除了格雷戈里综合征之外,时生的身体还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 “什么?!”这一回,就连拓实也无法保持冷静了,“是什么问题?请告诉!医生!” 藤野叹了口气,说道:“就我观察,时生好像失忆了。” “失忆?” “是的。他好像连自己的名字也记不得了。” “这……这……怎么会这样?”拓实茫然地问。 “我想,这或许也和他这次死而复生的经历有关。或许是因为假死状态下,他脑部的神经元产生了某些未知的变化,导致他丧失了以往的记忆……” “那么他还能恢复记忆吗?”丽子急切地问道。 “这可说不准。”藤野摇头道,“大脑和DNA一样,充满了未解之谜。它的奥秘,我们人类目前了解的不过是十万分之一而已。有些人在失忆之后,很快就能恢复记忆。可也有些人,一辈子都没有恢复。” “这可怎么办?”丽子喃喃自语。 拓实也是为此忧心不已。过了好半晌,他恨恨地说道:“如果能彻底摆脱格雷戈里综合征,失忆什么的,也就罢了!” 这番话,看似赌气,但藤野却深以为然。如果命都没了,记忆什么的,还有什么重要的吗? 当下,他说道:“宫本君如果能这么想,那最好不过。我已经给时生安排了最详尽的诊查。在此期间,还请你和夫人多陪在时生身边,和他说一说过去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可以带一些他以前最喜欢的物品来,这对于失忆患者恢复记忆十分有好处。” 第三章 回家 坐在车里,看着眼前这幢颇为精致的小洋楼,时生的脑子里一片茫然。虽然拓实提示他这正是他阔别两年之久的家,但时生却无法从自己的大脑中找出一丝一毫关于这幢房子的记忆。 类似的情况,这一个多月来已经发生过不知道多少回。尽管宫本夫妇时常和他聊起以前的事,甚至拿了很多照片和日记给他看,但时生的记忆就是没有一丝一毫恢复的迹象。他甚至隐隐觉得,宫本夫妇口中的那个时生,和他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但这样的感想,时生没有透露给任何人知晓。一方面,他觉得这或许会伤了父母的心,另一方面他又有些感到恐惧。如果他真的不是时生,怎么办?尽管他打心眼里知道这个猜想简直荒谬至极,可不知怎么的,这无端的恐惧却总是萦绕在他心田,让他总是悬着一颗心,始终轻松不起来。 时生的踟蹰落在宫本夫妇眼中,让他们倍感忧虑。虽然藤野医生下达的诊断书上明白无误地告诉了他们,时生所罹患的格雷戈里综合征已经痊愈,但时生失忆的毛病一天不改善,压在他们心里的大石头就一天无法卸下来。 “怎么样?想起什么了吗?”尽管时生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但丽子依然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什么都想不起来……”时生一如既往地摇着头。 丽子的脸上顿时露出了难掩的失望神色。 和丽子相比,拓实的心态显然更加豁达一些。他坐在驾驶座上,扭着身子对坐在后排的母子二人说道:“想不起来也没什么打紧的。只要身体好了,比什么都强。” 丽子闻言顿时一怔,随即苦笑着表示赞同。 见他们这个这个样子,时生心里虽然有些焦虑,但他也不好说什么。他打开车门,打算下车。可丽子却阻拦道:“你的身体还很虚弱,慢些!等我来扶你!” 但时生只当全然没有听到一般,径自下了车,站在门口小小庭院中间四处张望。 片刻之后,丽子匆匆下车赶到他身边,埋怨道:“时生,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藤野医生明明嘱咐过你,你卧病这么久,肌肉萎~缩和骨质疏松很严重,一切行动都要小心,不然很容易受伤。” “啊……我知道了……”时生随口应付着,而他的目光却依然不停地扫视着庭院内的每一个角落。 丽子注意到他的神色,立刻紧张起来,忙问:“怎么了?” “这些是牵牛花吗?数量可真多!”时生说的是几乎遍布整个庭院的牵牛花。此时正值四月末,还未到牵牛花的花期,却正是牵牛花生长最繁盛的时候。 丽子松了一口气,笑道:“这多亏了秋山先生的照料呢!如果没有他,我可照料不来这么多花草啊!” “秋山先生?”时生记得他在日记里看到过这个名字,“是住在隔壁的秋山老爷爷吗?” “是啊!正是秋山老爷爷。” 说来也巧,就在母子俩谈话的当口,隔壁院子里走出来一个满头银发的矍铄老人。他穿着一身轻便的夏季和服,手里提着一个园艺剪刀,看样子正打算修剪院子里的花草。 一看到站在门口的时生、丽子二人,老人立刻露出了惊喜的神情。他唤道:“时生君!你的病真的好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秋山先生!您好!” “秋山爷爷!您好!” 母子俩不约而同向老人鞠躬问候。 秋山周治笑呵呵地将时生打量了一番,说道:“时生君的起色比几个月前果然要好很多了呢!不过身子还是太瘦弱了。既然病已经好了,那你可要加强锻炼,让自己早日变得壮实起来啊!” 秋山周治一边说,一边抬起一只胳膊弯曲着做出一副健美运动员的姿势,配上他那干瘦的衰老身躯以及宽松的和服,看上去有些多少有些滑稽。 时生和丽子都忍不住捂嘴轻笑。丽子说道:“谢谢您的关心,医生也说他必须多加锻炼才行。” “这才对嘛!”秋山周治咧着嘴笑道,“医生的话可是一定要听的。” 这时候,拓实已经将车停进了院内的车库,他走到时生和丽子的身边,向秋山周治招呼道:“秋山先生,我正想找您呢!” “哦?什么事?” “这两年我们家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如今时生的病情已经好转,我和丽子都想请您好好地吃一顿饭。一方面庆祝时生出院,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表达对您的谢意。” “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秋山周治连忙谢绝,“大家都是邻居,互相帮忙本就是题中应有之意,哪里还需要感谢?” “您就别拒绝了!您一旦拒绝,我和丽子可是会寝食难安的。” “这样啊……”秋山周治显得有些犹豫,“可我明天一早就要搬家了,你们的好意,我恐怕是无福领受了啊!” “什么?秋山先生要搬家?您准备搬去哪儿?”丽子和拓实都是大吃一惊,连忙追问。 “东京。我在东京有一座老宅子,我打算搬回老宅去住。” “在这里住得好好的,怎么又想要搬家了?” 秋山笑道:“东京有一家公司想要雇佣我,正好我的子女孙辈也都在东京,所以趁着这个机会,我就决定把家搬到东京去。反正我本来就是东京人,这样一来,也算是叶落归根了。” 见秋山这么说,宫本夫妇也不便继续追问。拓实连忙道:“那我们今晚就举行宴会!秋山先生!请您今晚务必来我们家赴宴,就当是为您践行!” 说完,不等秋山周治回答,拓实便扭头吩咐妻子:“丽子!你赶紧去市场买一些酒菜回来!” “我明白了!我立刻就去。”说着,丽子从包里掏出钥匙,匆匆打开大门进了屋。几乎是转瞬间,她便又从房子里走了出来,手里的多了一个购物用的袋子。 “我去去就回来!”丽子向拓实父子以及秋山周治打了声招呼,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出去。 “哎呀呀!这可真是伤脑筋啊!”秋山周治一脸为难地挠了挠头,“这可是逼得我不答应也不行啊!” 见秋山周治语气松动,拓实一脸喜色道:“哪里!哪里!能请您到家中一聚,是我们的荣幸啊!” “那好吧!我也很久都没有喝酒了。晚上我带一瓶好酒来,咱们好好地喝一杯。” “是!恭候您的光临!” 与秋山周治暂且告别后,时生跟着拓实走进了玄关。在拓实换鞋的时候,他忍不住问道:“父亲,秋山先生和咱们家的关系为什么这么好?” 拓实闻言一怔,随即笑道:“你失去了记忆,难怪不记得了。你的日记本上有没有提到过秋山先生的孙女秋山梨乃?” 时生回忆了一番,反问道:“是日记里的梨乃酱吗?” 拓实呵呵笑了几声,说道:“我可没看过你的日记,不知道你记过几个梨乃酱。不过,在我的印象里,你初三的那个暑假里,你的身边就只有一个梨乃酱。如果你说的梨乃酱是指她的话,那就是秋山先生的孙女了。” “那时候的梨乃酱只有五岁吧?和她有什么关系?”时生十分奇怪。 拓实眨着眼睛,捉狭道:“当初你可是和梨乃酱约好了,等她长大了要娶她做新娘的哦!” “啊?!你跟我开玩笑吧?!”时生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拓实哈哈大笑起来:“这种事我怎么会和你开玩笑?!当时你和梨乃酱做这个约定的时候,我和妈妈,还有秋山先生可都在旁边呢!对了,梨乃酱的父母也在呢!” “不会吧……”时生彻底傻了眼。 “哈哈哈哈哈……”拓实将儿子不知所措的神态美美地欣赏了一番,突然爆笑了起来。 时生有些恼羞成怒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的日记里只写了我教梨乃酱游泳的事情。可没有任何关于结婚之类的说辞!” “也许是你自己不好意思写下来吧!”拓实笑得眼泪都快留下来了,“不过梨乃酱在被她父母接回东京前,的的确确说过长大后要嫁给你哟!” 时生想了想,问道:“难道就因为一句小孩子的戏言,秋山先生就对咱们家另眼相看?” “当然不是这样。”拓实回答,“实际上,梨乃酱回到东京以后就加入了一个游泳俱乐部,不久后就被一个非常有名的游泳教练看上,收为门下弟子。据说,那名教练称梨乃酱的天分非常之高,好好训练的话,以后有可能参加奥运会呢!” “啊!那可真是可喜可贺啊!”虽然完全想不起梨乃酱究竟长什么模样,但时生依然为这个在两年多前曾经和自己一起度过大半个暑假的小女孩感到由衷的高兴。 “秋山先生和咱们家的关系本就不错,因为梨乃酱的事情,他便认为你是第一个发现梨乃酱拥有游泳天赋的伯乐,因此一直对咱们家非常照顾。” “原来是这样……”时生缓缓地点了点头。他记得日记中的确有过教梨乃酱游泳的记录。但这些记录只是一笔带过,因而他在阅读时也并未过于重视。 想必,当初的他也同样没有把教梨乃酱游泳这件事看做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吧? 可是,这种生活中看似不重要的事情究竟有多少未曾被写到日记中去呢? 时生忽然察觉,如果想要了解自己过往的生活,只靠日记怕是还有很多疏漏。 “我究竟还能不能恢复记忆呢?”一想到自己有可能一辈子都要在这种对自己的事情都一知半解的状态下生活,时生不禁有些焦虑。 第四章 偶遇同学 这一晚的宴会虽然仅有四个人参加,却不失热闹。丽子做了寿喜锅,还订了一份大号的船刺身,以家宴的标准来说,这样的食物可以说是极为奢华了。而秋山周治带来的大瓶装的顶级RB酒,更是为宴席锦上添花、增色不少。 虽然时生的失忆让拓实和丽子的心头不时会笼上一层阴翳,但不管怎么说,这样的状况总比先前眼睁睁看着儿子往死亡的道路上一去不回要轻松得多。在美食和美酒的刺激下,拓实着实喝了好些酒。借着酒劲,把这些年精神上遭受的痛苦和折磨倒了出来。 因为身体还未完全恢复的缘故,时生没有喝酒。他在一旁帮着母亲丽子伺候着拓实和秋山周治,一边静静地听着拓实发泄。这些话,时生是头一回听拓实说起,就连他的日记本上也没有记载。不过仔细一想,时生便知道自己即便没有失忆,也不可能记得拓实说过类似的话。这是一个厚重如山的男人,习惯于默默地把苦难往自己肩上扛。若不是喝多了酒心情极度放松,即便是最亲近的人不可能从他嘴里听到一星半点儿对于生活的怨言。 随着拓实滔滔不绝地发泄,秋山周治得知了时生失忆一事。他问时生:“你真的失忆了?” 时生点头。 “这可真是糟糕啊!梨乃酱如果知道你把她给忘了,可是会伤心的。”秋山周治端着酒杯醉醺醺地感叹着。 时生觉得自己如果是漫画人物的话,这时候一定是一脑门的黑线。他在心里狂叫:“喂!喂!喂!我不是hantai,好不好?你怎么三句话都离不开梨乃酱?!” 的确,秋山周治只要一和时生说话,话题总是围着梨乃酱打转。 梨乃酱上小学啦……梨乃酱的头发留长啦……梨乃酱在同龄组游泳比赛中夺冠啦…… 一提到自己这个宝贝孙女,秋山周治就两眼放光,变得滔滔不绝起来。 时生忍了许久,被“梨乃酱”这三个字弄得连美味的寿喜锅都没吃上几口,他终于忍不住将秋山的话头打断道:“秋山先生,您除了梨乃酱,应该还有其他孙辈吧?他们情况如何?” 秋山一怔,顿时有些尴尬道:“哎呀呀呀!看来我的话太多了,弄得时生君有些不高兴了呢!” 时生也是一怔,他没想到秋山竟然这么敏锐,六十多年人情世故的历练果然非同小可啊! 丽子在一旁见气氛有些尴尬,连忙给秋山斟酒,圆场道:“说起来,秋山先生走了,院子里的那些花就可怜了。落在我这样笨手笨脚的人手里,不知道还能不能开得如此灿烂?” “没关系!没关系!”秋山笑道,“牵牛花生性强~健,十分好打理。回头我送你一本书,你按照上面的内容栽培就行。这本书囊括了我近五十年栽培牵牛花的经验,一定没问题的。” “自己写的书?秋山先生,你可真是厉害!”不独丽子,就连时生和拓实也大大地吃了一惊。 宫本一家的惊叹让秋山周治仿佛吃了蜜一样打心眼里露出开心的笑容。于是,他的话题终于不再围绕着梨乃酱打转,转而谈起了牵牛花的栽培技术。 看着秋山如数家珍地介绍起牵牛花在RB的栽种历史,从江户时代的早期引进,一路谈到如今利用最新的基因工程对牵牛花品种进行改良的尝试,时生不禁在心里感慨:“真不愧是能出版专著的专家啊!就以这份介绍而言,就足见秋山先生在牵牛花之上花了多少心血。” 临到酒宴快要结束的时候,与拓实一样喝得酩酊大醉的秋山周治终于透露了他之后的研究方向:“我啊……一定……一定要研究出黄色的牵牛花……让这种曾经在江户时代昙花一现的梦幻花……重现于世……” 因为担心秋山酒后一个人在家会发生意外,丽子和时生将他安排在自家客房住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自觉到给宫本家添了麻烦的秋山很不好意思地向丽子和时生道了谢,并留下了他在东京的新住址,随后就和一早就赶来的搬家公司的车一块儿离开了。 大约在秋山周治搬家后一个星期的周末,时生正陪着母亲丽子从市场回来,路过附近的一条商业街的时候,忽然被女生给喊住了。 “宫本君?!宫本时生君?!” 时生扭头,看到在他身侧一间店铺的屋檐下,站着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女生。女生留着一头齐肩长发,两只好看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那副神情,就好像看到了鬼一般。 “咦?!难道是认识的人?”时生心想。 他当然不可能认得这个女生,倒是同他走在一起的母亲在瞬间的错愕之后,很快就认出了这个女孩。 “是由希子酱啊!真是好久不见了啊!”丽子笑道。 “好久不见……”宫前由希子嘴上回应着丽子,但她的目光却一直在时生的身上打转。 “由希子?宫前由希子?”时生翻检了记忆,几乎瞬间就想起,他曾在日记本上看见过这个名字——一个从小学时代就认识的女同学,如果不是因为生病的话,他现在应该和由希子一样在修文馆高中念高三才对。 见到时生认出了自己,宫前由希子的神色颇为复杂,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宫本君……你的病……好了吗?” “嗯!好了!全好了!”时生回答道。 “那可真是太好了!”宫前由希子大大地松了口气,“你和以前相比瘦了好多,我差点儿就认不出你来了。” “啊!一动不动躺了两年,浑身肌肉都萎~缩了,现在正在复健中。”时生解释道。 “这么说,你很快就能回校上课了,是吗?” “是啊!很快!” “那可真是太好了!”由希子再次说了同样的话,“我很盼望在校园里再次见到宫前君。你可一定要加油啊!” “谢谢!我一定努力!” 两人又聊了几句,宫前由希子便告辞了。 在宫前由希子走后,丽子颇为遗憾地说道:“真是可惜呢!这孩子的心里有别人了。” “咦?”时生被丽子突如其来的话语弄得莫名其妙。 看着时生惊诧莫名的神色,丽子笑了起来:“你可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哦!你和由希子在中学三年级的时候就是一对了,不是吗?不过她刚才的表现,可完全不是和恋人久别重逢的样子。说到底,你们已经两年没有见面了。再坚定的爱情,在时间的冲刷之下,也会变得淡漠,甚至是被完全遗忘啊!” 时生试着回忆先前宫前由希子的神情,果然如丽子所说的那样,她当时的神情中夹杂着些许尴尬。 为什么会这样?毫无疑问,移情别恋之后,忽然又邂逅了以前的恋人,无论是谁都会觉得尴尬吧? 时生淡淡一笑,毫不在意地说道:“我是无所谓啦!反正我根本就不记得有这回事。” 这一回,轮到丽子诧异了。她问:“你的日记本上难道也没有记录吗?” 时生摇了摇头。 “这样啊……”丽子喃喃自语,仿佛觉得这样的事情十分古怪似的。 事实上,时生自己也觉得十分古怪。按理来说,一个从小习惯于写日记的人,不应该在日记中隐瞒什么事情。可偏偏失忆前的他,总是在日记中回避记录一些事情。比如和梨乃酱的事情,又比如和宫前由希子的恋情…… “这可真是古怪啊!”时生默默地心想,“他究竟为什么要回避这些呢……” 不知不觉之中,时生把失忆前的自己,当成了和自己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看待。 就在时生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他听到丽子又说道:“说起来,今天并非周末,那孩子怎么会在这里?这里可不在她回家的路线上啊!” 时生回应道:“宫前都这么大人了,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就别为她操心了!” “说得也是。”丽子想了一想,点头赞同道。 母子二人各自提着一个大口袋,继续往家的方向走。 时生一边走,一边回忆起宫前的打扮。他不禁想道:“今天不是周末,宫前应该要上课,她应该穿着校服才对。但她刚才穿着便装,手里提着一个纸袋子。虽然刚才看得并不十分真切,但从颜色来看,袋子里装的应该就是修文馆高中的校服。这说明她并非请假没去上学,而是放学后换了衣服才来到这里。这附近究竟有什么地方,不适合女高中生穿着校服出入呢?如果开口问妈妈的话,她或许会知道吧……还是算了!这样的事情非要去弄清楚干什么呢?” 这样想着,时生的念头忽然又转到了宫前由希子与他的对话内容上来:“也许我真的应该像宫前所说的那样,早一些回到学校去。如今我的身体虽然还有一些虚弱,但上课应该完全没有问题。更何况,修文馆高中里有好几个像宫前那样和我认识好多年的同学在。通过他们,我或许可以更多地了解到我失忆前的情况……该死!这家伙究竟在想什么?为什么他就不能把日记好好地记录完整呢!” 第五章 惊人的记忆力 心头一念动起,便再也无法克制。一回到家中,时生就跟丽子说了自己的想法,随后便回到自己房间,把摆在书架上的课本拿出来看。 时生已经两年没有上学了,手头的书本还是当初入学修文馆高中时领到的高一课本。这些课本已经在书架上静静地放了两年多,哪怕时生出院回家后,也从来没想过要把它们拿出来看一看。 因为时生是一个失忆症患者,除了基本的生活常识被神奇地保留了下来,他丢掉了从小学到高中所有关于学习的记忆。要想重拾学业,将会比其他同样休学两年的健康人艰难千倍万倍。因此,虽然在出院后的这一个月之间,时生和父母偶尔间也会聊起什么时候复学的问题,可三人根据一般常识,一致认为在正式复学之前,时生必须经历半年到一年的准备,请一个有经验的家庭教师好好辅导,才有可能在复学后跟上学校的学习进度。更何况,时生此时的身体还十分瘦弱,复学后能否承担得起繁重的学习压力也是一个大问题。因此,复学这件事在宫本家已经被暂时搁置了。 若不是这一天遇到了宫前由希子,勾起了时生强烈地想要返校复学的欲望,恐怕这些书本还要在书架上再待上一段时间,才会被人再次翻阅。 时生以为自己读这些课本会读得很艰难。但他没有想到,当他翻开这些书本之后,竟然看得十分顺畅。随着课本一页一页被翻过,不多时,高中一年级的这几本课本的内容就像被扫描仪扫过存档一样,牢牢地印在了时生的脑子里,就连标点符号和书页上的污损痕迹都清清楚楚地被他记了下来。 时生看着桌上这一摞厚厚的课本,再看看一旁放着的座钟,分针的转动也不过一圈而已。也就是说,他在短短一个小时内,就把整个高一年级的课本都背下来了。 “不会吧……我一定是在做梦……”时生不禁喃喃自语。 “做梦?你刚才睡着了吗?” 在时生的身后,传来了丽子的声音。他转过身,看到丽子正巧端着一杯现榨橙汁走了进来。 “妈妈!”时生问,“我以前很聪明吗?” “你当然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丽子理所当然地说道。 一边说着,她一边将橙汁放在时生的书桌上。 “书看得怎么样了?能看懂吗?”丽子随口问。 在她想来,时生之所以想看书,大约也只是突发奇想罢了。一个失忆之人,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弄明白课本上那些知识?因而,她的口气很随意,甚至可以说是带着一点宠溺式的戏谑。 时生这时候已经正心乱如麻,哪里还听得出丽子的潜台词?他急切地追问:“妈妈!您告诉我!我以前是个过目不忘的神童吗?” 丽子这时候方才察觉时生情绪不对经。她有些慌了神,忙问:“时生!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我很好!我只想知道,我以前是个天才吗?不管再多的书,都能过目不忘那种!” 丽子见他问得急切,只好定了定神,回答道:“你以前当然很聪明,无论是幼稚园、小学还是中学,班里很好有同学的成绩能比你更好。可你的成绩都是自己努力而来的。要说过目不忘,你并没有这样的本事。” “可……可我为什么只花了一个小时,就把这些书统统背了下来?”时生指着那堆书问道。 “什么?!这不可能!” “我也认为不可能!可这是真的!妈妈!你告诉我,我不是在做梦!” 丽子将信将疑,拿起其中一本书,说道:“那我考考你,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把这些书都背熟了。好吗?” “好!这真是最好不过了!”时生忙不迭地答应。 于是,在接下去的半个多小时里,丽子的嘴巴越长越大,竟有再也合不拢的趋势。 无论她抽到哪一本课本的哪一页,时生都能一字不差地将那一页上的内容复述出来。他不仅能正着背、倒着背,甚至连书页上插图中的人物有几颗纽扣都记忆得一清二楚。 丽子是又惊又喜。惊的是儿子突然展现出来的天才属性,喜的也是这种天才属性。毕竟对于任何一个母亲来说,没有比儿子聪明过人更加让人开心的事情了。以至于她越考越开心,竟然把其他事情都忘了。 直到拓实在楼下大叫:“丽子!你在干什么?锅里的菜都烧成焦炭了!你想把房子都烧了吗?”母子俩才从那你考我问的互动模式中回过神来,不约而同地闻到一股焦糊味。 “糟糕!”丽子赶紧跑出时生的房间,匆匆忙忙冲下楼。 不多时,时生就听到丽子在楼下用前所未有的音量冲拓实嚷道:“ANATA(日语‘你’,但常作为妻子当面呼喊丈夫时的称呼,中文常翻译成‘亲爱的’或‘孩子他爸’),不得了了!时生出大事了!” 很显然,她压根儿就没把厨房里发生的事情放在心上。 随即,时生就听到楼梯处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几个呼吸之后,拓实就冲进了他的房间。 见时生好好地坐在书桌前正看着他,拓实顿时显得十分狼狈。 “你……你没事?”拓实问道。 时生真想学着漫画中的样子以手抹额表示自己的无奈。他知道,拓实对丽子的话只听了一个开头,就心急火燎地冲了上来,根本就没听到详情。大概在拓实的心里,还以为儿子又病了吧? 时生连忙解释:“不!我没事!我很好!” “那你母亲……” 这时候,丽子也追了进来。她把先前发生的事情告诉拓实,神情极其振奋。 拓实沉吟片刻,说道:“你们跟我来。” 三人进了拓实的书房。拓实从书架上取下一套书放在时生面前,道:“给你一个小时,我看看你能记下多少。” 时生扫了一眼书脊,是盐野七生写的《罗马人的故事》第1至10册。时生听说过这套书,名气很大,但还没来得及拜读过。 他拿起第一册《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一页一页地依序翻阅起来。 时生看书的动作落在拓实和丽子眼里,跟翻书无异。他看书的速度太快了,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闯入图书馆的懵懂少年,不知道到底该借哪一本书为好,只能随手抄起一本书无意识地翻动罢了。这样快速的翻动,自然是看不到多少内容的,可时生一页一页从未有遗漏,目光又十分专注,以至于让拓实和丽子不由自主地相信,他一定是在认真的阅读着。 拓实一直在掐着手表计算时生看书的速度。丛书第一册《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时生花了近10分钟。第二册《汉尼拔战记》就只花了八分多钟。此后,时生的阅读速度一册比一册快。一个小时的时限到了的时候,时生已经读完了第八册《危机与克服》,正开始读第九册《贤君时代》。 “好了!时间到了。接下去你从第一册开始背。”拓实拿起第一册说道。 很快,与先前的丽子一样,拓实也陷入了无比的震惊之中。时生的背诵毫无差错,甚至连每一册书上的出版信息和拓实读书时留下的标注笔记都能一字不差地背出来。 一家三口,一个背,两个听,整个书房内除了时生的背诵声,就只剩下翻书声,以及拓实越来越重的喘息声。 时间就在时生的专注与拓实的震惊中毫无知觉地流逝了。直到拓实的肚子忽然响起“咕噜咕噜”的肠鸣声,三人才醒过神来,这才发现时间早已是深夜,而三人全都没有吃晚饭,肚子里早就空空如也了。 “先停一下!吃过晚饭我们再谈。”拓实揉着肚子站起身来。 也不知是饿得脱了力,还是坐着不动太久的缘故,拓实这一起身,竟然没能一下站稳,身子一晃就让一旁栽倒下去。 “ANATA!”丽子连忙扶住他,“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丽子,你赶紧去弄些吃的。时生,你扶我下楼。” 时生连忙答应。 自出院后,为了让他的身体尽快健壮起来,丽子一直按照医生嘱咐,按照少食多餐的原则为他准备每天的食物。因此,时生虽然也感到有些饿了,但还没饿到像拓实这样的程度。 因为时生突然表现出来的强悍记忆力,丽子根本没有时间好好准备晚餐。用现成的食材胡乱做了些吃的,一家三口也没有余暇去计较口味,稀里哗啦地狼吞虎咽起来。 吃完饭,拓实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让丽子给他泡壶茶,自个儿倚在了沙发上。 他拍了拍身旁的空位,让时生坐下,问道:“我注意到你看第一册的时候,花的时间比后面几册都要长,是什么原因?” 时生挠了挠鼻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第一册上有好些内容我不知道是什么,所以读得有些艰难。后来看得多了,慢慢明白了一些,速度就快了。” 拓实咋舌不已,他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那么厚一册书只花了十分钟就读完了,甚至一字不差地背了下来,这还叫读得艰难?这让那些要花一天甚至几天时间才能读完这本书的人情何以堪? 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可能有这么大?! 第六章 由希子到访 “这么说,其实你并不能全部理解你所读过的书?”拓实又问。 时生点点头:“是的,你给我看的《罗马人的故事》因为是比较纯粹的叙事文体,所以理解起来还算轻松。但如果换成是课本,很多东西我虽然记了下来,但那些文字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根本就不清楚。” 拓实长长地吁了口气,也不知道究竟是遗憾还是安慰。他说道:“就算是这样,和世界上绝大多数人相比,你的脑子也已经是非常强悍了。” 丽子端着茶盘走了过来,将它放在茶几上,为父子二人倒上热茶,问道:“要不要联系藤野医生问一问?” 拓实摇了摇头,道:“这事情不急。正好周五就要去藤野医生那里复查,到时候再说吧!” “时生!”拓实又扭头对着时生严肃道,“关于你的记忆力,除非得到我允许,否则任何人都不能透露。” “为什么?”丽子和时生不约而同地问。 “因为我不想时生被人看作是怪物。” “……” 时生和丽子母子二人都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时生才答应道:“我知道了。” “至于你想回学校读书的事情,既然你的记忆力如此强悍,那么只要周五的诊查没有问题,那我绝对支持。只是,我觉得还得请一个家庭教师帮你辅导一下才行。你觉得如何?” “我都听父亲您的。”时生点头。 第二天一早,时生刚吃完早餐,门铃忽然响了。 “时生,帮我去应一下门,可以吗?”丽子在厨房喊道。 “好。”时生应道。 他一边喊着“请稍等,马上就来”,一边从客厅往玄关走去。打开门,却见宫前由希子正站在他家门口。 “早上好!时生君!”宫前由希子俏生生地向他问好,声音如银铃一般清脆。 “早上好……”时生不干不脆地回应,他着实不明白宫前由希子怎么会一大早就到他家来。今天不是应该要上课吗?她就不怕迟到? 宫前从时生的脸上看出了他的疑问,她用目光示意时生看她提着的旅行袋,说道:“昨天遇见你之后,我就一直在想,你的身体既然已经好了,想必你很快就要回学校继续学习了。因此我把从高一到现在所有学习笔记都整理复印了出来。本来打算今天下午放学后再给你送来,但这些笔记实在太重了,如果先提到学校再提过来,实在过于费事。所以我就跟老师请了一会儿假,趁着一早就给你送来。” 时生这才注意到宫前由希子的额头和鼻子上有几颗亮晶晶的汗珠,看她提着手提袋的费劲模样,想必这袋子的份量着实不轻。 时生顿时被感动坏了,他连忙致谢道:“真是太感谢你了!快进来坐一会儿吧!” 说着,他伸手去接宫前由希子手中的袋子。 尽管宫前由希子已经声明过这袋子很重,但它的实际份量依旧大大超出了时生的估计。袋子才一入手,他就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拽着他往地上栽。他连忙伸出另一只手,这才稳住了身子。 宫前由希子见状,嘻嘻浅笑道:“你的身子可比以前瘦弱多了。好了!东西已经送到,我去学校了!再会吧!希望能尽早在学校见到你!” “咦?你这就要走吗?”时生吃了一惊,“让你专程跑一趟,却没有请你进屋喝杯茶,这让我怎么好意思?” 宫前由希子忽然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声问道:“时生君……你是不是在恨我?” “啊?怎么会?” “你从前可从不和我说这么客套的话……就好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似的……” 时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从日记的记载和丽子昨日只言片语的介绍中,时生知道自己和宫前由希子从幼稚园开始就一直是同学。两人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但如今时生丧失了以往的一切记忆,对于他来说,宫前由希子只是一个记载在纸面上、传颂于其他人口中的熟人罢了。本质上,她对他真的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 就在时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时候,丽子不知何时也来到了玄关。她从时生背后探出脑袋,惊喜道:“哎呀呀!由希子酱!你怎么来了?你可好几年没来玩了啊!” “丽子阿姨!早上好!”宫前由希子赶忙收敛起失落的情绪,规规矩矩地给丽子鞠躬道。 “这么客气干什么?傻站在门口干什么?赶紧进来吧!” “不……不用了!我还要去上学!” “什么啊!你不是已经跟老师请好假了吗?赶紧进来吧!我给你冲你最喜欢的热可可!” 丽子哪里肯让她就这么走?她赶忙上前搂住宫前由希子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把她拉进了大门。 宫前由希子无奈,只好在玄关换了鞋,跟着丽子走进了时生家的客厅。 在两个女人身后,时生不禁露出了苦笑。很显然,丽子刚才已经听到了他和由希子的谈话,可她在见到宫前由希子的那一刹那,还能装出一副惊喜莫名的样子。 女人啊!都是天生的表演大师。 将宫前由希子强摁在沙发上坐下,丽子说道:“由希子酱!你先坐会儿,让时生陪你说会儿话。我去厨房给你冲热可可。” 说完,不等由希子答应,她就匆匆走进了厨房。 宫前由希子只好尴尬地坐下,局促不安地看着坐在他斜对面的时生,一副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的样子。 沉默在客厅间徘徊,时生觉得这样下去实在不是个事儿,只好没话找话:“今天真是太感谢你了。我昨晚上还在发愁,两年多没去学校了,回去之后还不知道能不能跟得上学习进度。听我父母说,我以前学习成绩很好,如果回去之后成绩一落千丈,只怕会被同学们耻笑呢!” “怎么可能?同学们都是极好的人……”宫前由希子忙安慰道。 话音才落,宫前由希子忽然意识到时生刚才说的话里有问题。她忙问:“时生君,你刚才说你听叔叔阿姨说你以前学习成绩很好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你忘了以前的事情了?” 时生点了点头,说道:“啊!我前些日子在医院醒来之后,就丧失了以往的全部记忆。以前我的学习成绩怎么样,也都记不得了。” 宫前由希子不敢置信地瞪着时生,结结巴巴地问道:“怎么……怎么会这样?!你没……你没骗我吧?!” “这是真的。由希子酱,我们也希望这不是真的,但时生确实丧失了以往的一切记忆。” 说话的是丽子,她正好端着热可可从厨房出来。 宫前由希子完全呆住了,不停地呢喃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丽子叹了口气,用眼神示意时生照顾好由希子,便将客厅留给他们两人,自己走到后屋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宫前由希子方才恢复了镇定。她拿出手帕,擦了擦眼角泛出的泪花,道:“我刚才失态了,让时生君见笑了。” 时生咧了咧嘴角,道:“我刚醒来的时候,可比你还要震惊。你大概无法想象,一个人一觉醒来,脑子里空空如也,连自己的亲爹亲妈都不认识的,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吧?” 宫前由希子一怔,道:“真的很对不起!我刚才完全没考虑到时生君你的感受。请放心,我一定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的。” “道什么歉呢?都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我都习惯了。”时生笑了笑,“对了!我有个问题不知道该不该问,是关于你我之间的事情。” 宫前由希子的脸色顿时凝固住了。她低下头,不敢看时生。过了半晌,她说道:“时生君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我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时生道:“我们以前交往过吗?” “是的……国中三年级时,交往过。” “是秘密交往吗?” “咦?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在日记里没有记载过这样的事情。但我妈妈说,我们似乎那时候曾经交往过。” “是吗……原来时生君没有把这件事写进日记里啊……”宫前由希子的语气怪怪的,似乎有些失落,又似乎获得了某种解脱。 “你是否知道我那时候这么做的原因吗?” “我不知道……但……时生君那时候似乎还喜欢着别人……” “欸?!”这下,换成时生变得极其尴尬了。 还喜欢这别人?难道我以前是一个脚踩两条船的渣男?! “这都是我猜测,那时候时生君和我约会时,时常会显得心不在焉,所以我才会这么想——时生君是不是并不是真的喜欢我,是不是心里还有着另一个人?但……但这只是我的胡乱猜测罢了!请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时生没有说话。他使劲回想日记中的内容。可无论他怎么回忆,都无法找出一丝一毫能印证宫前由希子猜测的线索。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宫前由希子又局促不安地坐了一会儿,抬手看了两次表,终于鼓起勇气说道:“时间不早了,我该去上学了。时生君!如果你对以前的事情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给我打电话。我家的电话没有变,丽子阿姨也是知道的。你不记得的话可以问丽子阿姨。我先告辞了!” 说完,宫前由希子就逃也似的离开了时生家。 第七章 家庭补习教师 在宫前由希子走后,时生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才将由希子送来的笔记都搬回自己房间,开始读了起来。 看着这些笔记,时生不禁想起他的日记中对由希子的一些描述。 从小学开始,宫前由希子的学习成绩就不如时生。但两人的差距并不算太大。时生每次的考试成绩或是年级第一,或是年纪第二,而宫前由希子则通常在年纪十到二十名之间。如果时生是名副其实的学霸的话,那么宫前由希子也毫无疑问是一个尖子生。 在小学低年级阶段,成绩的好坏或许更多地取决于一个人天生的聪明程度,但一旦进入小学三年级,随着课业内容的增加,难度的提高,要想光靠天生的聪明获得好名次,那基本成了不可能的事情。到了那个阶段,要想在动辄数百人的年级中做到名列前茅,先天的智商和后天的勤奋都必不可少。 从宫前由希子的笔记,时生毫不费力地就能感受到她在学习上所付出的巨大努力。 别的且不说,仅仅从她工整的自己和详实而有条理的内容,时生就能知道这套笔记一定是宫前由希子在课后一个字一个字自己整理出来。因为上课时间毕竟有限,要想将笔记整理成这样的程度,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这种大多数学生不会去做,甚至被有些人看做是浪费大好青春的行为,却无疑是提高学习成绩的不二法门。这是因为整理笔记的过程,其实是对学习内容的再加工和再消化的过程。整理时所花费的精力越多,收货也会越大。 时生从书架上找打了自己以往的学习笔记,并将其与宫前由希子的笔记进行了一番对比。作为和宫前由希子青梅竹马长大的好友,他当然也有在课后重新整理、誊录学习笔记的好习惯。但和宫前由希子的笔记相比,他的笔记显得是那么的粗糙。这也就难怪他昨日在重新学习高一时的课本时,竟然会有那么多东西一知半解了。 这样的发现让时生觉得脸上有些发烧。和宫前由希子相比,他俨然像是一个不思进取的家伙。真不知道他以前是怎么在考试中每次都能获得第一名或第二名的。 时生原以为有了由希子的笔记,他应该能够很快就把课本中不明白的内容都弄明白。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原本不明白的内容的确被解决了一部分,可与此同时,更多的问题有出现了。 时生粗略一算,如果他依靠由希子的笔记解决的问题只有一个的话,那么随之出现的新问题就多达十个。也就是说,整个高中一年级的课程,他不能理解的内容忽然增加了十倍。 这种状况让时生挠头不已。忽然之间,他对于能否在近日返回学校读书感到信心不足。 就在时生苦恼万分的时候,丽子忽然上楼来到他的房间,说道:“时生,你今天中午好好收拾一下,下午不要出门。你爸爸给你找了一个家庭补习教师,听说补习经验非常丰富,约好下午两点来咱们家拜访。” “补习教师?”时生闻言顿时一喜,“这可真是太好了!” 事到如今,时生总算是明白了,没有人指导,要想靠自学完成某项学业,那真的是一件万分困难的事情。哪怕是有着超人的记忆力也不行。 下午,墙上的挂钟的指针刚刚指向一点五十九分的时候,时生家的门铃响了。时生和丽子早已在客厅恭候。一听到门铃被按响,丽子立刻一路小跑着前去应门。时生则站起身来,等着客人的到来。 不多时,时生便听到玄关处传来丽子和客人的寒暄声。 “日安!我是神林美和子,受宫本社长所聘,前来府上担任家庭教师。”来人的声音很柔美。 “日安!我是宫本丽子。快请进吧!日后我们家时生就请神林老师您多多关照了!” 不多时,时生就见到神林美和子和丽子从玄关隔墙后走了出来。 和她的声音一样,神林美和子是一个长相温婉柔美的美人。中等身材,微曲的波浪发,不时髦却也不落伍,给人的感觉相当舒适。 见到时生,神林美和子立刻就自我介绍道:“日安!我是新来的家庭教师神林美和子。你就是宫本君吧?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嗨伊!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时生依足了礼数还礼道。 “老师快请坐吧!我给您沏茶去!”丽子恰到好处地在旁插话道。 待在沙发上坐定之后,神林美和子微笑着问时生:“宫本君,我这么称呼你,会不会觉得不妥当?我来之前,反复思量见面后到底该怎么称呼你。如果称呼你为宫本先生的话,很容易和宫本社长搞混。称呼你为宫本同学,又觉得怪怪的,毕竟我并不是你学校的老师。思前想后,只好暂时称呼你为宫本君了。” 时生赶忙摆手道:“不!不!完全没有问题。这么称呼挺好。” 两人正说着话,丽子从厨房端着茶盘走了出来,为两人斟了茶,抱着茶盘笑道:“神林老师可真年轻啊!我刚听我们家先生说找到一位经验丰富的家庭补习老师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一位中年人呢!” 面对丽子的试探,神林美和子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尴尬。她温和地微笑着回应道:“其实很多聘用我的家长在一开始都存在这样的疑虑。我因为家庭原因,不像一般家庭的孩子那样可以在大学里无拘无束地过日子,所以我从考上横滨国立大学经营学系开始,就一直利用课余时间在外兼职补习。如今我已经大学三年级,算起来做家庭补习教师已经有快三年了。” 听到神林美和子不疾不徐的回答,时生不由得在心里为她竖起了一个大拇指。这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女人,面对丽子的质疑,她并没有针锋相对,也没有躲闪回避,而是用最不卑不亢地姿态说出了她的学历和资历。横滨国立大学经营学系是全RB同类学系中的名门,能考上这个学系的,无一不是偏差值大得离谱的学霸,从哪儿毕业的也无一不进入大企业或政府的重要部门。无论如何,神林美和子亮出横滨国立大学经营学系的金字招牌,就足以让绝大多数家长对她服服帖帖、万分放心了。更何况,她还有着将近三年的补习资历。 果然,听完神林美和子的回答,丽子立刻疑虑尽释,露出大大的灿烂的笑脸,道:“啊呀呀!看我这记性!我还准备了一些茶点,刚才忘了端上来。亲稍等,我马上就给你们送来。” 说着,她又转身去了厨房。 望着她的背影,时生不禁在肚子里苦笑。想来刚才如果神林美和子的回答不能让丽子满意,她就要端茶送客了。 时生回过头,看着若无其事地喝着茶的神林美和子,目光不禁在她那形状姣好、生着细细绒毛的耳朵上停留了片刻。他说道:“真是抱歉,我母亲刚才有些失礼了。” “情别这么说。”神林美和子完全不在意地说道,“请我担任家庭补习教师的代价可不小,如果家长在决定聘用我之前不好好考察一下,反而不正常,不是么?” 听她这么一说,时生顿时生了好奇。他问道:“请问,您的薪酬是怎么算的?” 神林美和子神秘地笑了笑,道:“这可是商业机密。如果宫本君想知道的话,就直接去问宫本社长吧!” 说完,她从提包里拿出厚厚一叠A4纸打印的试卷,说道:“宫本社长跟我说过宫本君你的情况。我准备了一些题目,用来测试你的薄弱环节究竟在哪里,然后我才能制订有针对性的补习计划。宫本君,我们是在这里完成这些题目,还是另外找个地方来做?” 时生看着茶几上几乎有一本字典厚的A4纸,不禁咋舌。这么多题目,还能叫“一些”? 他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为难自己的脖子和腰,便说道:“去我父亲的书房吧!哪里地方宽敞些。” “方便吗?” “没什么不方便的。他只在晚上回家后偶尔会用一下。” “那我们走吧!你在前面带路。”神林美和子很干脆地说道。 与丽子打了声招呼,两人上了二楼,进入拓实的书房。 一进书房,时生便一屁~股在书桌后坐了下来,抄起一支笔就开始奋笔疾书。试题太多,时间太紧,如果不加把劲的话,也许要到半夜三更才把这些题目做完。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时生可不为这些题目浪费太多时间。 神林美和子被时生答题的速度吓坏了。她做家庭补习教师近三年时间,辅导过的学生长长短短加起来不下五十个,其中也不乏后来考上东大、早稻田、应庆这样顶尖名校的,可从来没有一个人能用这么快的速度来答这套试卷。 “这简直就如行云流水一般啊!”神林美和子手里拿着丽子送来的茶点,却忘了把它送进嘴里。 第八章 复诊 时生答题答得十分专注,即使拥有他那样强大的大脑,要一口气回答这么多的题目,也是一件十分吃力的事情。 人一旦沉浸入做某一件事情,时间就会过得飞快。等时生答完那么多题目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是擦黑。他丢下手中的笔,活动活动手指,揉一揉僵硬的手腕,转动发酸的脖子,顿时听到“咔嚓嚓”的暗响。 “你做得很快。我从没见过有人答这套题答得像你这么快。” 这时,他听到神林美和子这么说道。 时生苦笑一声,道:“好些题目我根本不明白,只好胡乱写一些似是而非的答案上去。” “拿来给我看看。”神林美和子伸手道。 时生站起身想将试题还给神林美和子,但因为坐着太久的缘故,他的腿有些发麻,一时竟然没有站稳,站起了一半,又重重跌落回了椅子中去。 神林美和子一惊,见他无事,这才戏谑道:“宫本君,你的身体太虚弱了,可要好好锻炼才是。” 时生干笑了两声,道:“是啊!过些日子是该好好锻炼锻炼了。” 当下,神林美和子便从包里掏出笔和笔记本,一边批阅时生的答卷,一边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统计着时生的答题情况。 时生本想凑过去看看,但他实在是过于疲惫,只好安安分分地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休息。不知不觉之中,时生竟然眼前一黑,就这样睡着了。 等时生醒来时,神林美和子已经不见了。他走出书房,在走廊里也没找到她。又看了看二楼卫生间,也没有人正在使用的迹象。于是,时生只好下了楼。 一楼餐厅之中,拓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了家,正坐在餐桌边看着一叠A4纸。 时生一眼就认出那是神林美和子给他做的试卷。他问道:“爸爸!神林老师呢?” 拓实没有抬头,一边翻阅着答卷,一边说道:“神林老师见你睡得香,就先告辞了。” “走了?”时生不禁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直到这时候,他才注意到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他在书房里竟然不知不觉地睡了近四个小时。 “糟糕!我晚饭还没吃呢!” 时生这才觉得肚子里空空如也,连忙喊道:“妈妈!晚饭在哪儿?我饿了!” “稍等!马上就来!”丽子从盥洗室里探出脑袋回应道。 过了片刻,她一边擦着手,一边匆匆走进厨房,很快就给时生端来了他的饭菜。 趁着时生吃饭的时候,拓实正色道:“神林老师是我托了关系请来的。别看她年纪轻轻,但在家庭补习这一行很有名气。你以后要尊重她,不可以顶撞。” “是,请您放心。”时生一边吃一边答应。 “另外,神林老师说按照你现在的情况,回学校上课已经没有问题。但因为基础太差,要是想要考上好大学,还要花很多力气补习才行。从下周开始,她会每周给你一份书单,你先看书自学,把自学过程中遇到的难题都记在笔记本上,到周日拿给她看。补习的地点,暂时就在横滨中央图书馆的自习室。没问题吧?” 时生食指和拇指相接,做了个OK的手势,道:“完全没问题。” 拓实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 时生又吃了两口饭,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他问拓实:“爸爸!你跟神林老师说了我什么情况?” “啊!没什么!我就告诉她,你因为生病在医院躺了两年,以前学的东西忘得差不多了。其他我什么都没说。” 时生点点头,又问:“那你请神林老师花了多少钱?我问了她,她不肯告诉我。” 拓实笑了起来,道:“花了多少钱,你不用关心。反正只是小钱罢了。” 时生想了想,倒也是那么回事,便不再理会这件事。 周五的时候,时生起了个大早,没吃早餐就跟着拓实和丽子前往帝都大学附属医院复诊。 尽管已经预计到工作日高速公路车多拥堵的局面,因而已经尽量提早出发,但有时候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路上一场连环追尾事故让连接横滨与东京的高速公路堵了足足半个多小时,以至于时生一家到达帝都大学附属医院的时间,足足比预计的时间晚了一个半小时。 面对早早地在办公室内等待他们的藤野医生,一家三口都感到十分不好意思,一个劲地道歉。 藤野医生毫不在意地笑道:“早上听新闻说高速公路发生连环车祸,我就已经预计到你们会迟到了。没关系!我正好用这段时间处理了一些其他的工作。只不过,因为过了预约的时间,一些原本计划上午完成的检查只好放到下午了。检查结果,今天可就拿不到了。” “那可真是麻烦藤野医生了!真是万分抱歉!”拓实再一次致歉。 藤野医生摆了摆手,把目光投向时生,笑道:“时生君的气色比刚出院那会儿好多了。怎么样,早上到现在都没有吃东西,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时生咧了咧嘴道:“都快饿得两条腿发软了。” 藤野医生哈哈大笑道:“这可真是太受罪了!我现在就安排你去验血。验完血,你就可以吃东西了。只是别吃得太饱,不然会影响下午的检查。” “好!”时生立刻喜笑颜开。从早上饿到了将近中午,他早就饿得一肚子的怨念,瞬间觉得藤野医生的安排真是贴心周到。 从临近中午开始一直到傍晚,时生一直在各个检查室内转来转去,验血、验尿、MIR……几乎把帝都大学附属医院能做的医学检查都做了个遍。 作为世界上唯一一个活下来的格雷戈里综合征患者,时生在帝都大学附属医院的医护人员中相当有名气。各个科室的当家教授几乎全员出动,抢着为他做检查,以至于那些想要沾一沾手而不可得的助手们一个个急得抓耳挠腮,却又无可奈何。他们唯一可以安慰的,大概就是不用等很长时间才能看到时生的检查结果。因为教授们都认为时生的病例具有独一无二的稀缺性,一致决定各个科室加班加点,也要在第二天上午拿出检查结果,供他们会诊讨论。 时生一家当然也希望尽快拿到复诊结果,于是,在检查结束后,拓实决定当晚就在东京住下。 在前往酒店的路上,拓实问时生:“藤野医生说会诊结果最快也要明天中午才能出炉。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明天上午正好可以去玩一玩?” 时生想了想,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如果你没有想去的地方,那明天上午听我安排,如何?” “好啊!” 拓实脸上顿时一喜,道:“去花屋敷,怎么样?” “花屋敷?”时生忽然一怔,“这个地方好像很耳熟,似乎在哪儿听过似的。” “真的吗?”听到时生的回答,拓实忽然有些激动,以至于连油门都没踩稳,使得车身一阵抖动。 “爸爸!你怎么了?”时生受了一惊。 “没什么!没什么!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车前一闪而过。应该是我眼花了!”拓实连忙说道。 时生狐疑地看着拓实,他可看得很清楚,刚才车前什么都异常状况都没有。他正想追问,无意间瞥见了丽子的脸,竟然发现她的神色也有些异样,一副强抑兴奋的模样。 “爸爸!妈妈!你们没事吧?”时生问。 “没事!没事!”两人不约而同地回答。 “……” 见他们都这么说,时生便不再追问。只是疑问已然在他心中生了根。 花屋敷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说这个地方有些耳熟,他们竟然会激动成这个样子?对了!为什么我会觉得花屋敷耳熟?我在哪里听过或见过这个地名吗? 时生一边窥探着父母的神情,一边默默地搜索脑海中的回忆。 但他什么都没找到。 在酒店地下停车场停车的时候,时生问父母道:“我们明天去花屋敷干什么?” 拓实正在锁车门,听到时生的问题,他手头的动作明显有一丝停顿。他回答道:“花屋敷是个游乐场。里面有全RB现存最早的昭和过山车,就在浅草寺附近。” 听到这样的回答,时生心头的疑问更甚了。为什么要去游乐场?浅草寺他是知道的,那附近寸土寸金,游乐场不可能很大,所谓的花屋敷游乐场,十有七八是个规模很小供小孩子玩耍的社区游乐园。他已经快十八岁了,要想带他去游乐场,不应该是去东京迪士尼之类的地方吗?为什么要去花屋敷? 尽管心里面几乎被疑问给塞满了,可时生却没有刨根问底的打算。他能察觉拓实和丽子显然在瞒着他策划什么事情。前往花屋敷的计划一定有什么内幕。可这又怎么样呢?难道父母还能卖了他不成? 于是,时生便不再为此深思劳神,安安稳稳地住进了拓实为他开的单间,好好地洗了个澡,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第九章 花屋敷巧遇 等第二天真的来到花屋敷,时生才发现花屋敷游乐场比他原本想象的要大一些,也要好玩得多。 花屋敷招牌之一的昭和过山车,几乎是行驶在附近民房的屋顶之上,玩起来别有一番趣味。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花屋敷的主力游客除了理所当然的小孩子之外,还有很多少年、青年甚至是中年人,其中不乏来自国外的游客。 时生失去了以往的记忆,对他来说游乐场内的一切都是新鲜的第一次。在度过最初因不熟悉而造成的拘谨后,时生很快就放开了手脚,玩得十分尽兴。 见他玩得开心,拓实和丽子也是满面笑容。只不过,他们的笑容之下还隐藏着其他的东西。似乎是担忧,又似乎是期待。 时生当然察觉到了父母的异样。可他只顾着玩,而不愿去刨根问底。 这并非是他身为人子没心没肺,只是他觉得没有必要。在他看来,如果拓实和丽子有事瞒着他,那么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他们自然会告诉他。如果拓实和丽子是为即将出炉的复诊结果担忧,那他更没有必要非在此时和他们聊这个话题。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自出院以来一直在往好的方向发展,除了比同龄人瘦弱之外,他没有任何其他不适。可就算他把自己这样的感受说给父母听又如何呢?不看到藤野医生的权威诊断结果,他们是不会放下心里那块石头的。既然是无用功,那么不做也罢。 与其非要戳穿些什么闹得大家都提心吊胆,不如什么都不想,尽情地放松游玩。兴许这样,才是父母真正喜欢看到的样子呢! 就在时生玩到酣处之时,拓实露出了疲惫的样子。他在一张正对着旋转木马的长椅上坐下,松了松衣领道:“哎呀呀!年纪大了!稍微玩一玩就精疲力竭了!时生,能帮我去买包烟吗?” “咦?”时生吃了一惊,“爸爸你不是不抽烟的吗?” 拓实抚了抚前额,似乎是在掩饰自己的尴尬,道:“这个嘛……我有时候还是会抽上一支两支的。” 时生没有接腔,只是看着丽子,等着她拿主意。 时生本以为丽子会反对,却没想到丽子竟然也支持拓实的做法。她轻笑道:“就难得满足你父亲这一点小小的欲望吧!你身上有钱吧?快去快回。” 时生无奈,只好去到处去寻卖烟的店铺。 好在离长椅只隔了两三个游乐设施的地方就有一间便利店。在便利店的隔壁,是一间卖冰激凌的小铺。此时虽才是五月上旬,可天气已经有些热。游乐场内缺少树荫,就更让感觉炎热了。因此,冰激凌铺门前排队的长龙蔚为壮观,大多是携带孩子的家长,抑或者趁着周末来玩的学生。 看着走过身边的人几乎人手一个冒着凉气的冰激凌甜筒,时生的舌头在唇边转了一圈。他很想顺便买一个冰激凌甜筒尝一尝,但看到排队的长龙后又有些犹豫。想到丽子要他快去快回,他只好摇摇头,将口腹之欲放在一边,快步走进便利店。 与熙熙攘攘的冰激凌铺相比,店面规模大了十倍不止的便利店简直可以用门可罗雀来形容。在时生走进去之前,只有一个女店员孤零零地站在收银柜台后面,一副百无聊赖快要睡着的模样。 时生推门进店的动作让挂在门上的铜铃发出“丁铃当啷”的清脆声响,女店员瞬间激灵灵地清醒过来,忙朝着门口的方向鞠躬问候道:“欢迎光临!” 时生冲着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便自己在店里转了起来。 不用转上半圈,时生就知道为什么这家便利店的生意会如此惨淡了。和游乐园外的便利店相比,这里的商品价格贵了将近一倍。花屋敷并非封闭的游乐园,游客进出随意,只是在体验某项游乐设施时才需要付钱。更何况花屋敷并不算大,游客只需要稍微走几步路到外面,就能买到更加便宜的同等商品,儍子才会在这里买东西。 时生知道家里有钱,他自己兜里的钱也不少,可他又不是冤大头,凭什么无缘无故就被人这么宰?于是,他烟也不买了,原本想买来自己喝的水也不买了,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自从时生进店后,柜台后的女店员一直就盯着他看。见他要走,女店员急了,连忙喊住他:“时……时生君!” “嗨伊?”时生无比诧异地停下脚步,扭头看着女店员。 直到这个时候,时生方才用正眼打量女店员。这是一个非常年轻可爱的女孩,一看就知道是用课余时间兼职打工的学生。但她究竟是个高中生,还是初中生,时生有些判断不准。此时,她的神色显得十分激动,双眸中满是思念和幽怨。 时生被女孩的目光激得心中一颤,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你认识我?” 听到时生的回答,女孩一怔,又是失望又是焦急地说道:“时生君!是我啊!我是绘摩!长峰绘摩!” “长峰绘摩?”时生不自觉地重复了女孩的名字。 女孩还以为时生想起了她,顿时激动得眼角都泛起了泪花:“没错!我是长峰绘摩!” 这一定是过去的熟人没错了!时生心想。可他怎么都想不起长峰绘摩这个名字。确切的说,他从来就没有在日记本上或父母的口中看过或听过长峰绘摩这个名字。 时生没有跟一些狗血影视剧里那样直接回女孩一句“你认识我?”这样的台词简直就是弱智白chi到了极点。人家都喊出你的名字了,还能不认识你? 时生走回柜台前,正视着长峰绘摩的眼睛,十分认真地说道:“对不起!我因病失去了以往的记忆。因此我不知道你是谁。刚才有失礼之处,还请您原谅!” “什么?!”长峰绘摩不禁捂着嘴惊呼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再次传来铜铃清脆的响声。 “绘摩!我回来……喂!你在干什么?!绘摩!你没事吧!” 一个两手各拿着一个冰激凌甜筒的矮个子女孩一边叫嚷一边朝着时生冲过来。 时生才回头,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女孩手中的冰激凌就已经飞到了他的脸上,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他的眼睛上。 “啊!哎呀!”时生只觉得眼睛忽然一凉,还没等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胸口就像被大锤狠砸了一下一般,整个人像只弓腰的虾米一样往后倒飞了出去。 紧接着,随着“乒铃乓啷”和“轰隆隆”交织在一处的乱响,时生与一排货架以及货架上的商品一块儿滚在了地上。整个便利店内变得一片狼藉。 发生什么事了?!时生直到昏迷过去,依旧没有弄明白,他究竟招谁惹谁了。 拓实和丽子坐在长椅上,一边看着不断转动的旋转木马,一边闲聊着。 “你说,咱们会成功吗?”丽子问拓实。 拓实叹了口气道:“谁知道呢?如果能成功,那最好不过。如果不成功,事情又能坏到哪里去?对了,时生去了多久了?怎么还没回来?” 丽子抬腕看了看表,顿时着急起来:“对啊!时生都已经去了十五分钟了,怎么还没回来?” 两个人立刻站起身来,向四周张望。但要想熙熙攘攘不断流动的人群中找出一个特定的人来,又是何其困难? 拓实拿出手机,刚打开翻盖,却又立刻阖了回去:“该死!时生的手机在两年多前就停机了。出院后我一直忘了给他重新开通。” “这可怎么办?”丽子急得跳脚。 拓实连忙安抚道:“别急!别急!也许他只是上厕所了。你在这里等他,别乱走!我去找找看。” “好!”丽子连忙点头,“有什么情况你赶紧给我打电话啊!” 拓实摆手示意记住了,匆匆而去。 身为一个白手起家建立一家大公司的成功人士,拓实当然不会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没走多远,他就拦住一个公园工作人员问道:“请问,最近能买到烟的地方在哪里?” 工作人员给他指路道:“绕过那个海盗船,有家便利店,里面就能买到烟。不过这位客人,在公园里只有极少数地方能抽烟,请您务必看清吸烟点标识啊!” “我知道了!谢谢!”拓实连忙朝着工作人员指的方向跑去。 当他绕过海盗船,看道便利店的招牌时,拓实就知道时生十有七八就在这里了。因为便利店门口围着一圈探头探脑、交头接耳的人,一看就知道里面出了事。拓实直觉地认为便利店里发生的事情一定与时生有关,否则的话,他不会这么久还没有回去找他们。 “让一让!让一让!”拓实挤开围观的人群,钻进了内侧。 “时生!”只看了一眼,拓实的心就揪到了嗓子眼里。 便利店里满地狼藉,两个女孩站在一起不知所措。时生与一堆杂乱的货物一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的脸上糊满了白色的东西,看不清面色。而在他的身下,暗棕或暗红色的液体缓缓向四周漫开,也不知道是血还是饮料。 第十章 兴师动众 长峰绘摩和金井美和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就看见一个中年人撞开大门冲了进来。 “时生!时生!你怎么了?!”中年人手忙脚乱地抹去时生脸上的冰激凌,用手指搭在他的脖子上试探脉搏。 见时生还有生命迹象,中年人明显松了口气。他转头问绘摩与美和:“谁干的?” 尽管中年人的语气很沉稳,但眼神却十分狂乱,就好像一座蓄势待发的超级火山一样。绘摩与美和被他的气势所摄,竟然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噤,两人彼此搀扶着才能站稳。 拓实将两个女孩上上下下扫了几眼,忽然瞪着金井美和沉声质问道:“是你干的?!” 金井美和差点儿被吓得跳起来,她拼命鞠躬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以为他在欺负绘摩,就……就轻轻踢了他一脚!” “这叫轻轻踢了一脚?!”拓实气得的头发都竖了起来。 两个女孩吓得一同往后退了两步,直到后背抵住了收银柜台才停了下来。 “这一定是时生的父亲。”绘摩心想。 恰在此时,门上的铜铃又一次发出一长串“丁铃当啷”的脆响,几个游乐园的工作人员跑了进来。 “这位先生!你没事吧?” “发生了什么事?” 一名工作人员想要把时生从地上扶起来,却被拓实一把打掉伸出来的手。 “别动他!叫救护车!”拓实喝道。 此时的拓实,就跟一头被激怒的雄狮似的,浑身上下散发着极度危险的气息。那些工作人员哪里还敢碰时生?只好依他的命令,站在一旁打电话呼叫救援。 拓实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定了定神,拨通了丽子的电话,语气轻松地吩咐道:“丽子,我现在在便利店。时生和我在一起。你过来吧!往西走,大概一百多米,就能看到便利店的招牌。” 说完,他挂断电话,小心翼翼地放下时生的脑袋,起身走到金井美和的身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金井美和低着头躲闪拓实的视线,低声道:“金井……金井美和……” “告诉我刚才的具体情况。” 金井美和与长峰绘摩对视了一眼,脸上满是懊恼与苦涩。她犹犹豫豫地回答道:“我……我刚才去隔壁买完冰激凌回来,看见时生君一个人和绘摩在一起。绘摩看上去好像受了惊吓……我以为……以为时生君是坏人,正在起伏绘摩……一时激动就……” “就怎么样?!” “就把冰激凌扔在他脸上,然后踢了他一脚……” “踢哪儿了?” “胸……胸口……” “然后呢?” “然后时生君就撞倒了货架……昏了过去……” 拓实在脑子里还原着当时的场景,胸膛气得如风箱一样一鼓一鼓。他死死捏着拳头,真心想动手狠揍金井美和一顿,却又知道这无济于事,只好死死忍住。 为了发泄心中的愤懑,他只好将怒火倾泻到傻愣愣站在现场不知道该干什么的游乐园工作人员身上。他咆哮道:“让你们叫的救护车呢?怎么还没到?!” 工作人员也被拓实的气势所慑,彼此面面相觑了一阵,方才有个看上去老成持重一些的出面劝慰道:“这位先生,请稍安勿躁。救护车正在路上,很快就到。” 拓实吼完之后,心头的难受劲稍缓,知道继续拿他们坐蜡也没什么用,便点点头道:“我儿子在你们游乐园内被人打了,你们负有不可推卸的管理责任!我会让律师发函要求赔偿的!” “对不起!对不起!”工作人员都不敢接拓实的话,只是一个劲地低头致歉。 丽子这时也已经赶到便利店,一进门见儿子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立刻吓得眼前一黑,只来得及叫出一声“时生”,就瘫倒在地上。 “夫人!夫人!您没事吧?!”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现场的工作人员脑袋都快发炸了,手忙脚乱地去扶丽子。 好在丽子并无大碍,片刻之后就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就要往时生身上扑。拓实连忙保住她,道:“现在还不知道伤得怎么样,不要擅自动他!” 丽子也是知道轻重的,没有坚持扑过去,但对儿子的担忧却与时俱增。她一声一声呼唤着时生,只愿他立刻醒来告诉她没事。可时生只是闭着眼睛,若非胸膛还有呼吸起伏,跟一个死人没有任何区别。 长峰绘摩犹豫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走到拓实和丽子身前将脑袋差点鞠躬到了地上,道:“伯父!伯母!真是对不起!美和不知道时生君和我认识,见我激动就生了误会!今天的事情错全在我!对不起!” 与此同时,两串晶莹的泪珠洒落在地上,泛着水晶般的光芒。 “对不起!”金井美和也跟着她一起致歉道。 但拓实这时候哪儿还有心情理她们,只是看着时生不说话。 绘摩躬着身低着头,看不到拓实和丽子的脸色,更没听到他们的回应,只好就这样一直躬着身,很快就头晕眼花、摇摇欲坠。 就在她以为自己坚持不住栽倒在地上的时候,门口传来了其他人的声音。 “让一让!让一让!” 随即,几条穿着全白裤子的腿从她身旁一闪而过。随之进入她眼帘的,是一个印有白色十字的红色急救箱。 一片喧闹声中,绘摩听到有人说道:“伤者血压、心率平稳,瞳孔反射正常,意识不清,胸腹和背部有撞击淤青,怀疑肋骨、胸骨骨折,胸腹腔内脏也存在受损可能,需要送医院进一步检查!” “去帝都大学附属医院!”绘摩随即听到了拓实的声音。 “咦?!” “时生昨天刚在那里做了检查,那里的一声对他的身体情况更了解!” “那好!那我们立刻抬伤者上救护车!然后联系帝都大学附属医院!” 听到这里,绘摩再也忍不住了,她直起身来,忍着晕眩道:“我们也一起去!” 她看到拓实只是看了她一眼,没有任何表示,就跟着急救人员小跑了出去。 没有反对就是默许!绘摩立刻拉着金井美和一块儿跑了出去。直到她们跑出门,才听到身后有游乐园的工作人员在喊:“喂!喂!你们都走了!这里的烂摊子谁来收拾?!” 但现在一切以时生君为重,绘摩哪里还能管得了这么多?她只当没有听见,拖着金井美和快步挤上了救护车。 但救护车上哪里能挤得下这么多人?在车厢内忙着固定担架的急救人员一边忙碌一边喊道:“坐不下了!坐不下了!你们谁是家属?不是家属的下车自己去医院!” 绘摩无奈,只好和金井美和下了车,另外想办法前往帝都大学附属医院。 事实上,时生在救护车开出花屋敷不远,就醒了过来。 他只觉得胸口又闷又痛,忍不住咳嗽起来。随即,他就听到父母惊喜的呼唤声:“时生!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随即,他又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道:“请两位不要过于激动,给伤者让出一些空间。” 时生挣扎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辆车里,手脚和身体都被束带绑着。不远处,拓实和丽子正探着身子关切地看着他。而在他的身侧,则是一个穿着急救人员制服的陌生人。 初醒之时,时生有些发懵,一时想不起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忆起在便利店里发生的事情。 他虚弱地对着父母笑了笑,说道:“今天可真够倒霉的……莫名其妙被一个女孩子打了……想起来就觉得丢人……” 见他还有力气自嘲,拓实和丽子顿时放松下来。一旁的急救员也笑道:“意识很清醒,大脑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随即,他又在时生身上到处按了一遍,询问时生的感受。 等救护车到达帝都大学附属医院的时候,急救员差点儿吓得没敢下车。 在急救通道的旁边,密密麻麻地站着十几个白头发或花白头发的老人,在他们的身后,密密麻麻地站着数倍于此的年轻人。 他们都穿着整齐的白大褂,都是一副医届菁英的典型模样。 急救员当人认得领头的这十几个医生。他们都是有着教授的尊崇头衔,是帝都大学附属医院各个主要科室的负责人。 就是这么一群老男人,统治着RB大半个临床医学界。 他们中的每一个人,只要一声咳嗽,就能让全RB某个医学分科发生一场地震。 往日里,这些RB医学界的半神从不轻易露面。像他这样生活在医学界底层的急救员要想见到他们一面,简直比普通天主教徒想要亲眼见证教皇拉~屎还要困难。可今天他们是怎么了?怎么会如此兴师动众,一齐出现在了这急救通道的左右? 他不自觉地回头看了眼移动担架上的时生,一个疑问就这样默默地从他的心头升起——这究竟是什么人? 第十一章 中二医生与早濑护士 因为身上没什么钱,无法负担得起从花屋敷到帝都大学附属医院的全程出租车费,长峰绘摩和金井美和只好先乘坐电车,然后转出租车赶到医院。转乘交通工具所造成的拖沓,使得她们到达的时间要比救护车晚得多,自然无缘见到急诊通道口的盛况。 到达急诊室的她们本以为很轻易就能找到时生,可连续转了两圈,都没有发现时生的踪迹。这让她们不由得赶到了焦虑。她们很想找人询问,可急诊室里的医生和护士全都忙得跟打仗似的,徘徊良久,两人却一直无法找到开口的合适时机。 像没头苍蝇一样在急诊室门口转来转去的两女,毫无疑问对进进出出的医护人员与病患造成了一定的妨碍。一名护士终于注意到了她们,拦住她们道:“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你们的吗?” 见有人搭理她们,绘摩顿时松了一口气。她连忙问道:“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在寻找一名叫宫本时生的伤者。他刚刚被救护车送到了这里。可我们怎么都找不到他。请问,您知道他被送到哪儿去了吗?” “宫本时生?”护士一脸疑惑,“他受了什么伤?” “胸口……被……被踢了一脚……昏了过去……”金井美和小声地说道。 护士皱起了眉头,翻了翻手里的文件夹,道:“没有!我们这里没有这样的伤患。” “咦?怎么会?”绘摩与美和不约而同地惊呼起来。 “怎么回事?谁在这里大呼小叫?”一个医生从急诊室里探出半个身子斥责道。 “对……对不起!”绘摩二人连忙道歉。 见是两个美少女,医生的怒气顿时消散了不少。他从急诊室里走了出来,顺手捋了捋额头上垂下的头发,理了理衣襟,做出一副帅气而和善的模样,问绘摩与美和:“两位美丽的小姐,请问我有什么能帮助你们的吗?” 这名医生明明长得不算帅,年纪也有三十好几了,言行却偏偏如此中二,着实让人惊诧。 “……” 无论是绘摩还是美和,都被这名医生的言语刺激得不轻。这类人如果出现在狗血电视剧和漫画中,那倒还算正常,可在生活中却当真是极其罕见的存在。毕竟,这么花痴的举动,不是羞耻心突破了下限的极限的话,是没有人做得出来的。 一旁的护士脸色也很难看。毕竟医生发花痴,丢的可不仅仅是他自己的脸,整个部门甚至整个医院的脸面都会受损,身处其间谁都讨不了好去。 她赶紧拦在花痴医生与绘摩二女之间,阻挡住医生灼热的视线,道:“这两位小姐来找一个叫宫本时生的伤者。胸腹受到了撞击,处于昏迷之中。我已经帮她们查过了,急诊室没有与描述相符的病患或伤患。也许他被送到了其他医院。” 最后一句,护士是对着绘摩与美和说的。 绘摩顿时急了,忙道:“不会的!我听得很清楚,时生君的父亲宫本先生让救护车直接把时生君送来帝都大学附属医院,急救员也答应了。” “可我们确实没有接收过这样的伤患。我建议你和那位宫本先生再联系一下,确认一下他们的位置。”护士斩钉截铁地回答。 可她话音刚落,站在她身后的医生就从她肩膀上探出脑袋冲着绘摩道:“美丽的小姐!我知道宫本时生在哪里哦!” “什么?真的吗?”绘摩二女以及护士三人不约而同地问道。 “那是当然!”医生显得有些得意。 “他在哪儿?能否请您带我们过去?”绘摩赶紧握住医生的手,恳求道。 被美少女用柔荑小手握着,用秋水般的双眸凝视着,鼻端隐隐还能闻到美少女美好的体~香,医生的心都陶醉了。他用力点头道:“没问题!跟我来吧!” 就在他转身正要带着绘摩与金井离开的时候,那名护士突然发话了。 “慢着!”护士喝道,“织田医生,请你不要擅自离开岗位!把你知道的情况告诉我,我来为这两位小姐带路!” “早濑,我就离开一会儿,也不行吗?”织田医生的脸顿时就垮了下来。 “不行!现在还是上班时间!如果你擅自离岗,我会立刻向上面报告你的不当言行!”早濑丝毫没有商量余地的拒绝,“现在,请你把宫本先生的具体~位置告诉我!” “欸……”织田医生顿时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整个人都耷~拉了下来。 他垂头丧气地走回急诊室,脚步身姿几如行尸走肉,只在进门时,飘飘幽幽地留下一句:“他应该在‘特急’……” 早濑护士有些难堪尴尬地解释道:“请你们不要误会。帝都大学附属医院作为全东京!不!是全国最好的医院,像织田医生那样的异类只是个例,并不能代表帝都大学附属医院的全体医护人员。事实上,若不是他这种死宅习惯积习难改,以他的医术,早就应该爬上副教授的高位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直被教授们遗忘在急诊室。” 绘摩哪里会在意织田医生究竟是个什么鬼?她敷衍道:“我们明白……但是……那个……” “什么?” “特急是什么?”绘摩一脸忧虑。从织田口中吐出的这两个字,让她的心都揪成了一团。什么是特急?难道是特别危急的意思?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一直默默跟在绘摩身侧的金井美和一听到这两个字,也是脸色刷白,显然和绘摩想到一块儿去了。 早濑护士这才回味似的想起织田说出的这个词。她用惊异的目光在绘摩和美和身上逡巡,问道:“你们要找的那位宫本时生先生是政府要员还是财经界重要人士?” 绘摩一脸懵懂,摇头道:“都不是啊!他是横滨的一个普通高中生。现在应该才上高三而已。您为什么这么问?” 早濑的脸上露出名为“不信”的神色。她说道:“不想说算了!反正到了哪里就什么都知道了。你们赶紧跟上!我一边走一边给你们解释什么是‘特急’。” 说完,她一扭~腰,转身带着绘摩与美和推开一扇挂有“立入禁止”标识的门,走进一条长长的通道。 通道里除了早濑三人,再无其他人。早濑一边走一边说道:“所谓‘特急’就是‘特别急诊室’的意思。帝都大学附属医院是整个东京……不!是整个RB最好的医院。汇集在东京的政商界重要人士一旦身体出现状况,第一时间只会是我们医院。为了更好地为这些重要人士服务,医院就设立了特别急诊室,哪里所有的设备、药品都是最新最好的,医生和护士也都是最强的。因此,所谓的‘特别急诊室’,其实是‘SVIP急诊室’。” 绘摩与美和听得一愣一愣的。美和忍不住说道:“这对普通患者,岂不是很不公平?” “不公平?”早濑嗤笑道,“医院运营也是要成本的。普通病患出普通的费用,享受普通的医疗服务。VIP病患出VIP的费用,享受VIP的医疗服务。有什么不公平的?” “那……在‘特别急诊室’看病,一般会花多少钱?”绘摩可不像美和那么关注公平不公平的问题,她立刻抓~住了早濑话语中最重要的内容。 “要看做了哪些检查和诊疗。” 早濑的回答让绘摩稍稍松了口气,可紧接着的话让她的心有提了起来。 “但被送到‘特急’的病人,一般都会主动要求做最全面、最精密的检查。这一套检查做下来,光检查费大概就要五百万日元。” “五百万?!” 绘摩惊得捂住了嘴。金井美和更是被吓得差点儿崴了脚,等她重新站稳后,已经是一头虚汗,两条腿软得连路都走不动了。 绘摩当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她赶忙扶住美和,安慰道:“别怕!别怕!时生君既然能进‘特急’,也许他家里非常有钱,根本不会在乎这么点钱也……而且,而且时生君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绘摩越说越没有底气。打伤了人,不管怎么说都是要担责的。受害人家里有钱,可不是正当的免责理由啊! 金井美和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她倚着绘摩,一边走一边下意识地呢喃着:“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 当早濑推开通道尽头大门,看清门外的景象的那一刹那,她的脑子瞬间就懵了。 只见宽敞明亮的走廊上,安安静静、整整齐齐地站着几十个穿着白大褂的中青年男人。早濑认得这些人,这些可都是院里各个顶级教授手下的得力助手,是帝都大学附属医院这座“白色巨塔”中仅次于教授的最高统治层。 这些人怎么会都聚在这里?他们不是教授们的跟屁虫吗?难道教授们都来了?“特急”来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天皇?首相? 一连串的问题仿佛沸水里的气泡一般“咕噜咕噜”地从早濑心里冒了出来。以至于她保持着推门的动作,完全忘了接下去该干什么。 在一片寂静中,推门的轻响显得格外响亮。这群面无表情的男人仿佛机器人一般,齐刷刷地扭头朝早濑看来。 “对不起!”早濑只觉得眼前仿佛有个上千瓦的大探照灯瞬间照了过来。她本能地道歉、缩头、关门,一气呵成。 “呼!吓死我了!”早濑拍着胸脯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 “请问……发生了什么事?”绘摩和美和跟在她身后,没有看到门外的景象,见她立刻关门缩了回来,感到十分疑惑。 早濑望着绘摩和美和,神色复杂地问道:“你们找的宫本时生真的不是什么大人物?” “真的不是啊?你为什么这么问?”绘摩问。 “如果不是的话,为什么教授们和他们的助手全来了?难道除了宫本先生之外,又来了什么大人物?”早濑半信半疑地望着绘摩。 第十二章 豪华病房内的会面 晚上的时候,时生正斜躺在床之上和母亲说着话,拓实走了进来,说道:“长峰绘摩和金井美和想要见你。” “金井美和就是那个踹了我一脚的女孩子吧?”时生问。 “没错!”提起她,拓实依旧显得很生气,“怎么样?要不要见她们?按我的想法,就该找律师来告她故意伤害,逼她家里处一大笔赔偿才能解气!” 时生笑了起来:“爸爸!你又在说气话。既然检查下来没什么问题,那就别跟她们计较了。咱们家也不缺那么一点钱。人家还是个小姑娘,你待会儿狠狠训她一顿就是了。” 丽子听得咯咯直笑,道:“你倒是个一个会疼女孩子的。怎么?见人家女孩子漂亮,挨揍也不生气?” 时生被丽子的玩笑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佯装生气道:“妈妈!我是那样的人吗?!” 丽子捂着嘴偷,不说话。 拓实板着脸深吸了一口气,旋即又重重地吐了出来,追问道:“见还是不见?” “当然要见。”时生回答,“那位长峰绘摩小姐似乎是我以前的朋友。我或许能从她那里了解到一些我好不知道的以前的事情。” “会面的时候需要我们陪着吗?”拓实又问。 “这个……”时生想了想,“我想,见面的时候还是我一个人比较方便。” 拓实点了点头,便按下床头的对讲按钮,吩咐道:“请那两位小姐进来吧!” 不多时,一名护士便带着长峰绘摩与金井美和走了进来。 时生的病房并非普通的双人或三人病房,也不是狭小的单人病房,而是有着堪比普通三人病房五倍左右的面积,拥有独立会客厅与茶水间的超高标准豪华病房。 尽管心里已经有了一些准备,可当长峰绘摩与金井美和走进这间酒店高级套房一般的病房时,她们依然不由自主地愣了愣神,抓着礼物的手也不自禁地紧了一紧。 金井美和跟在护士和长峰绘摩身后,嘴里不停地呢喃着:“完了!完了!完了!” 巨大的心理压力,让她一见到躺在病床之上看着她们的时生,以及站在床两边的拓实和丽子,就立刻两腿一软,摆出了一个标准的“土下座”姿势,声泪俱下地谢罪道:“宫本君!我不该没弄明白事情缘由就动手打你!我罪该万死!请您务必原谅我!” 时生被金井的举动吓得呆住了。这样的阵仗,他可从来就没有遇到过。他扭头去看拓实,期望来自父亲的帮助。 但拓实却出人意料地没有为他解围的意思。他瞪着跪在地上五体投地的金井美和冷哼一声,道:“丽子!我们先出去。时生,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说完,他就带着丽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时生有些傻眼。过了好一会儿,见金井美和一直没有主动起来的意思,他才手忙脚乱地爬下床,弯腰去扶她:“金井小姐!请您快些起来!” “不!如果你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金井美和态度十分坚定。 作为一个能一脚将时生踹飞的女子,金井美和的力气可远比同龄人要大得多。时生扶了她几次,也没能将她从地上扶起来,顿时也有些生气了。 他退开两步,道:“金井小姐,如果不是我已经决定原谅你的话,你今天是不可能走进这个房间的。但你现在的举动,让我开始怀疑我先前的决定是否正确了。” “咦?什么?” 时生的话说得有些委婉,金井美和听了个似懂非懂。但他语气的不善,她是听出来了。 长峰绘摩这时也劝道:“美和酱,时生君已经原谅你了。你快起来吧!你如果再跪在地上,他就要生气了。” “真的?”金井美和一脸懵懂地问绘摩。 见她这个样子,时生的气忽然消了。他原本还以为金井美和是想用一招苦肉计来免除自己无故伤人所应负的责任。而她坚持不起的决定,也让时生觉得她简直就是在胁迫他。可现在,他明白了——金井美和的脑子根本不像他想的那样好使。她是真心向他道歉,所以才用了最郑重其事的礼仪。凭她那可怜的脑容量,根本不会想到她的举动和言语,很容易让人误会她是在耍无赖。 时生只好代替长峰绘摩道:“真的!你现在就给我起来!否则的话,我不但不会原谅你,还会让护士把你赶出去,请律师把你家告到破产!” “啊?!不要啊!”金井美和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 我就是被这人打昏过去了啊?!先前挨踢的过程实在太快,简直就是电光火石,时生的脑子里只留下了对金井美和的大致印象。这时候,他终于能看清她的全貌了。 就个子而言,金井美和大约连一米五都没到,在个子普遍不算高的RB女生之中,也算是比较矮小的。但她的身材匀称,并不是侏儒一般五短身材,再加上容貌可爱,因而乍眼一看会让人觉得她是一只无害的萝莉。谁能想到,就是这个长得娇小玲珑的女生,竟能把一个男生踹飞呢? 一想到这一点,时生便有些郁闷。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沙发,说道:“长峰小姐、金井小姐,我们去那里坐吧!” 经历过刚才那件事,金井美和总算是吃一堑长一智。她没有自作主张地回答,而是望着长峰绘摩,等她拿主意。 长峰绘摩当然不愿意就这么离开。她很温顺地说了声“嗨伊”,便带着金井美和坐在了一张三人沙发上。 时生与她们相对而坐。他问道:“你们想喝些什么?茶、咖啡、橙汁?还是矿泉水?” 绘摩回答道:“清水即可。” 时生便吩咐病房的专职护士为他们三人送上矿泉水。 在等水送来的这段时间里,三个人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尴尬局促。直到护士将三瓶巴黎水打开放在他们面前,并用晶莹剔透的高级玻璃杯为他们倒上瓶中水后,三个人的话匣子才算是打开了。 在护士退出病房后,长峰绘摩感叹道:“时生君,你的病房可真是豪华啊!这样的病房,我以前只在漫画和连续剧里见过。刚才那位护士的服务,简直就和高级酒店里的服务生一模一样。在我身边,除了你,从来就没有听说过有谁能住进这样的病房的。” 时生笑道:“我的情况比较特殊。这间病房是这件医院的教授们专门吩咐为我准备的。大概是因为我比较有研究价值吧!” 长峰绘摩抿着嘴唇沉默片刻,问道:“你说的特殊情况,是和你在游乐园曾经过说过的……失忆……有关,对吗?” 见长峰绘摩问道了这个问题,时生顿时心头一喜。他之所以要见这两人,归根结底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吗?他连忙点头,道:“是的。我因为生了一场大病,在病床之上躺了两年多。有很长一段时间甚至和植物人一样完全失去了意识。后来醒了,身体好了,但生病前的记忆全全丢了。我听我父亲说,我在特别急诊室接受检查的时候,你们拜托一位护士带着你们来找我,结果被走廊上教授助手们的大阵仗给吓了一跳,对吧?” 绘摩与美和双双点头。 “大概是因为我这样的情况非常离奇,全世界到目前为止只出现了一例,也就是我。所以教授们都很热情,想尽办法想要找出这其中的秘密。所以为了能够让我在医院多待些时间,他们才会要求院方为我提供了这样一件病房。说实在话,其实我更想去双人病房或三人病房。这间病房虽然大,各方面设施也很齐全,只可惜一个人待在这里空荡荡地非常寂寞。对了,长峰小姐。你在花屋敷的时候,说你认识以前的我。有件事,说出来或许非常失礼。自从失忆以后,我为了找回以往的记忆,把我从小到大的日记都翻烂了,可我从没在日记中看到过你的名字。请问,我们当初是怎么认识的?你能说说我们以前的事情吗?” 听时生这么说,长峰绘摩的脸上明显闪过了一丝伤心的神色。她喃喃自语道:“原来你从来就没有在日记中记过和我的事情啊……” 时生连忙解释:“请您不要误解。我是说从没在日记中见到过你的名字。但以前的我在写日记的时候,有时会用一些代号……呃……或者说是绰号,来替代一些人名。我想,你会不会就是因为被以前的我取了一个绰号或代号,才会在日记中找不到你的名字。如果你能把你我相识的那段往事详细地告诉我,或许我就能找出日记中记载的事情,哪些是与你有关了。” 长峰绘摩原本美丽的眼眸都已经快要失去光彩了,听了这话,她的眼睛顿时一亮。她在沙发上挪了挪屁~股,让自己坐得离时生更近一些,便开始讲述起三年前与时生相识的经历。 第十三章 “嗯!” 在长峰绘摩的口中,时生与她的结识,源于三年前秋叶原的一次同人展。 那一年五月的第一个周末,Gamers大楼在秋叶原落成开业。为了吸引人气,经营方组织了一次具有有奖竞赛性质的同人展,无数Cosplay爱好者前往参与。而长峰绘摩正是其中的一员。 那天,她本来和一个同学约好了扮演当时正热的动画《星界的纹章》中的拉斐尔和津特。她Cos拉斐尔,而那个同学Cos津特。但因为同学家里突发意外事故,以至于无法成行。长峰绘摩只好一个人前往秋叶原。 就在秋叶原的大街上,拖着大大的行李箱和化妆包的长峰绘摩看到了独自一人逛街的时生。时生的相貌、身高和气质,和她设想中的津特十分接近。为了争取丰厚的奖金,长峰绘摩大着胆子向当时还是陌生人的时生搭讪,请他代替她的同学,Cos津特这一角色。 而时生在一番犹豫之后,禁不住长峰绘摩的恳求,便答应了下来。 说到这里,长峰绘摩十分期待地问道:“时生君,这件事,你一定写在日记里了吧?” 时生回答:“那天的日记的确说我参加了一个Cosplay活动,但具体过程根本没写。只留下了一句‘非常有趣’的评价。” “是吗?”长峰绘摩有些失望。 “那么,在此之后,咱们还见过面吗?”时生问道。 “那是当然。在那之后的将近一年的时间,我们一直在交往啊!” “交往?!”时生惊得差点儿从沙发上跳起来,“可我的日记里完全没有和任何女孩子交往的记录啊!不仅没有明确的记录,甚至连一点儿迹象都没有!” “咦?!” “这是真的啊!不信的话,你可以去我家查看我的日记。” “可是……可是……”长峰绘摩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金井美和从两人开始说话时,就一直在扮演透明人。这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请问……我可以说句话吗?” 时生和长峰绘摩都扭头看着她。 金井美和咽了口口水,一边组织着思路,一边说道:“我觉得……绘摩是不可能在这件事上撒谎的……宫本君会不会是因为年龄的关系……所以不愿让任何人知道你们的关系……所以连日记里都不肯写?” “年龄?”时生有些不太明白金井美和为什么要提到年龄。 “如果宫本君和绘摩酱是在三年前开始交往的话……那时候……那时候绘摩酱才上国中一年级……我刚才进病房的时候看见门口的牌子上……宫本君应该已经十八岁了吧……”金井美和吞吞吐吐地说道。 国中一年级?!时生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被雷劈了一下似的,整个人都懵了。从时间上推算,他那时候应该在上国中三年级,没过多久就要升入高中就读了,而长峰绘摩还是一个刚从小学毕业不久的小姑娘。他以前要有多混蛋,才会和一个国一的小女生交往啊?! 时生无比忐忑地看了长峰绘摩一眼,只见她仿佛恍然大悟一般自言自语着:“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当初时生君总是让我一个人保存约会时拍的照片……时生君后来突然没有了音讯,怎么都联系不上。我还以为你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我。原来你是为了保密……” 很显然,金井美和的猜测正中靶心。 时生只觉得自己的心里像是被压了一块大石头,重得让他喘不过来。一个问题在他嘴边徘徊良久,让他不吐不快。他呼唤道:“绘摩酱……绘摩酱!” “什么?”长峰绘摩回过神来。 “那个……我以前有没有对你做过……失礼……的事情?” 长峰绘摩显然明白时生想要问什么,她的脸瞬间绯红了一片。 看到她这个样子,时生立刻心头一沉,心说:不会吧?!我竟然是这么禽兽的一个人吗?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长峰绘摩小声而坚定地说道:“没有。时生君和我交往的时候,连手都没有和我拉过。” 听到这话,时生顿时心头一松,眼前瞬间一片清明。他不禁连连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欢喜之中,时生根本没有注意到长峰绘摩眼中的那一抹幽怨。 过了好一会儿,时生方才镇定下来,他又问道:“绘摩酱,既然咱们以前曾经交往过那么长时间,那么咱们一定约会过很多次吧?你能跟我说一说吗?” “啊……好!” 长峰绘摩也定了定神,随后一五一十地将两人曾经的约会往事说给时生听。 她的讲述十分有条理,按照时间先后,将两人曾经在哪儿约会、做过什么都讲得清清楚楚。时隔两三年,这些事情在她的记忆中依旧这么清晰,让时生颇为感动。 若非真的一往而情深,又有哪个女孩能将这么多次的约会记得这么清楚? 不知不觉之中,时生和绘摩坐到了同一张沙发上,而原本与绘摩并排而坐的金井美和则被挤到了别处。 遭到忽视的金井美和别提有多尴尬了。眼见时生和绘摩两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暧昧,两人的身子越靠越近,金井美和恨不得把自己的身子缩成一团,就像乌龟那样能把四肢和脑袋缩到身体里去才好。 “喂!喂!喂!我还在这里啊!你们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啊!”金井美和在心里呐喊。 但她心知肚明,这样的话也只能放在肚子里喊一喊罢了,要是让她真的说出来,就是打死她,她也是不敢的。谁让她事前得罪了时生呢? 就在金井美和越来越担心在她眼前会发生什么少儿不宜的事情的时候,先前给他们倒完水就在时生吩咐下离开了病房的护士拯救了她。 在“哔”的一声电子鸣音之后,病房内的通话器传出了那名护士的声音:“宫本先生,今天的会客时间即将结束了。两位小姐需要尽快离开病房。否则话,一旦影响了您的休息,被藤野教授知道了,可是会斥责我的。” 护士的提醒,让时生和绘摩终于意识到这病房内并不是能让他们尽情互诉衷肠的私~密空间,不说门外还有护士守着,就说在他们的跟前,还有一个金井美和在呢! 两人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弹簧似的拉开了彼此的距离,脸上写满了“尴尬”这两个字。 金井美和着实松了一口气,她是真怕这两个人当着她的面亲上了。若是真的发生这样的事情,让她这个局外人如何自处? 虽然还有一肚子话还没和时生说,但金井美和知道这会儿根本不是谈这些事情的时候。她连忙起身,道:“既然时间不早了,那我们就告辞了。等明天上午我们再来探望你,可以吗?” 时生回答道:“我今天住在这里,只是留院观察。如果没出现什么异常,明天上午我就要出院回横滨了。” 说到这里,时生停下来看了看一脸不舍的长峰绘摩,继续说道:“金井小姐,我知道你很担心这次检查和住院的费用。请你放心,关于这件事我和我的父母已经商量好了。只要没有留下后遗症,我们只会根据基本医疗费用像你索赔,不会让你承担因为‘特别急诊室’和VIP病房所产生的超出基本医疗费用以外的费用。具体数额,会有律师去和你谈的。因此,除非你明天上午接到了我的电话,否则的话,你就不用再跑一趟了。” 听到这话,金井美和才最终放下了心来。她真心诚意地鞠躬道:“真是、真是太感谢您的宽宏大量了!” 时生摆了摆手,转身看着长峰绘摩。而长峰绘摩也正恋恋不舍地看着他。 时生正要开口说话,长峰绘摩抢先问道:“那个……时生君……我们以后还能见面吗?” 时生明白绘摩所说的“见面”绝不止字面上意思。这个女孩子在两年前与他断了联系,但这两年来依旧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这样的深情厚谊在让他感动之外,也感到了一些沉重。 他想了想,主动握住绘摩的手,说道:“绘摩酱,我不想骗你……” 绘摩的头低了下来,听过紧握的手,时生感到她的身子在颤动。 他继续说道:“你知道的,我失去了以往的记忆。现在的我,和两三年前的我,可以说完全是两个人。我也许再也做不到像以前那样喜欢你、对你好。就这样,你好愿意继续和我交往吗?” “我愿意!”绘摩猛地抬头,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时生认真地看着绘摩的双眸,整个心神都差点儿陷入那两汪秋水之中。过了良久,他用力捏着绘摩的两只柔荑小手,道:“有你这样的女朋友,是我无上的幸运。” 绘摩一开始没能明白时生话中的意思,过了半晌,方才明白了其中的真意。她的双眸中噙满了泪水,无比幸福地“嗯”了一声。 “明天上午等我电话。我很想看看我们以前约会时拍得照片,好吗?” “嗯!” 第十四章 秋叶原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拓实问时生:“你确定今天要和你那个小女友约会,不和我们一起回横滨?” 拓实问话时的眼神怪怪的,看的时生心里发毛。 尽管在前一天晚上,已经从时生口中了解了长峰绘摩和时生的关系,但一想到自己儿子居然曾经偷偷摸@摸地和一个小女孩交往,做父母的就心里不是滋味。 丽子看了看四周,见没人注意他们一家三口的谈话,便伸长脖子压着嗓子问道:“时生,我再问你一次。你那时候真的没和长峰小姐有什么吧?” 虽然昨晚上时生告诉他们,长峰绘摩亲口承认他们两人之间是最纯洁的交往。但当爹当妈的都是过来人,哪里能不知道那一时期的男孩子正是最朝气蓬勃、血气方刚的时候,身边有那么可爱的小女友死心塌地的跟着,又有几个男孩子能忍得住? 实际上,昨晚一整夜,时生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虽然当时没有留意,但过人的记忆力依旧让时生在事后回忆起了绘摩在否认时脸上闪过的那一丝莫名的神色,这不由得让时生对绘摩当时的言之确确产生了些许怀疑。 经过一夜纠结的放大,这些许的怀疑变成了十分的不确定。他只好含含糊糊地回答:“绘摩酱说没有……” “你这傻孩子!当时有金井美和在,就算有,她身为一个女孩子,也只能说没有啊!”丽子不由得叹了口气。 “我今天再问问。”时生小声地说。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拓实在一旁说道,“不管那件事有没有发生过,都已经过去两三年了。继续刨根问底又有什么意思?但是,时生,有件事我不得不说你。” “什么事?” “我记得你国三那一年,和宫前由希子也曾经交往过吧?” “是的。前些日子@宫前到家里来过,我问过她。” “那她现在怎么说?还想继续和你交往吗?” 时生尴尬地笑了笑,说道:“爸爸!你太高看你儿子了。不是每个女孩子都对对你儿子死心塌地的。宫前应该已经有别的喜欢的人了。” “哦?是吗?那就好。”拓实舒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叹息,还是松了一口气。或许是兼而有之吧! “既然如此,你就好好对待长峰小姐吧!你可千万别因为咱们家稍稍有些钱,就当花花公子啊!” “我知道了,父亲。”时生被拓实说得羞愧难当,差点儿把脑袋浸到了餐盘里。 和长峰绘摩的约会地点,定在了两人初相识的秋叶原Gamers大厦。 时生很早就出发赶往那里。他本以为自己会比绘摩早到很多,却没想到他刚找到地点,就看到绘摩已经在那儿了。而在她的身旁,还站着一个喋喋不休的男人。看绘摩的模样,完全是一副不堪其扰的样子。 在时生看见绘摩的时候,绘摩同样也看到了他。她解脱一般地高举右手挥舞道:“时生君!” 随机,她就兴冲冲地朝时生跑了过来。 “让你久等了!真是对不起。”时生微笑道,“人们都说,迟到是女生的特权。你来得这么早,让我这个男朋友心理负担很大啊!” “是我来的太早了。让你有了负罪感,真是对不起啊!”绘摩笑得仿佛一朵绽放的雏菊。 见到两人谈笑风生,先前与绘摩搭讪的男人面露不豫之色。他凑了过来,装出一副意外的样子,道:“哎呀呀!这不是东西电机的宫本少爷吗?怎么,刚刚出院就急着勾搭女孩子了?” 三十多岁的男人,说着阴阳怪气的话,怎么看怎么听都让时生觉得讨厌。 但他不想在陌生人面前失礼,只好强迫自己做出一副温和的样子,问道:“请问,您是?” 男人挺了挺肚子,做出一副我很伟大样子,正色道:“鄙姓织田,医学博士,现为帝都大学医生。” 长峰绘摩凑在时生耳边小声介绍:“我昨天和美和感到医院,找遍了急诊室也没看到你。是这位织田医生告诉我们你在‘特急’,我们才能找到你。刚才在街边碰到他,顺便就和他打了声招呼,没想到他就一直缠着我聊天。” 时生一听,哪里还能不明白这个织田打的是什么主意?无非是看到美女迈不动步了。只是长峰绘摩怎么说也是他名正言顺的女友,怎么能容许这样一个大龄猥琐男打主意?帝都大学附属医院的医生又如何?难道他宫本时生还会怕他不成? 时生当即顺势搂着长峰绘摩,冲着织田笑道:“原来是织田医生啊!说起来我在帝都大学附属医院住了很长时间的院,和医生们都很熟。但织田医生看着面生,刚才倒是失礼了。请问,织田医生在哪个科室工作?” 织田顿时气息一滞,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答道:“我在急诊室工作。像宫本少爷你这种财阀家的大少爷,恐怕很少会到急诊室来。难怪你没见过我。” “织田医生说哪里的话?我对帝都大学附属医院急诊室的医生也是很熟悉的。”时生一连串报出了好几个名字,都是帝都大学附属医院的青年才俊,如今都已经是各个科室教授以下的骨干了。 时生每报出一个名字,织田的脸色就差一分。等到最后,他的脸已经变成了一片铁青色。 他身子动了动,仿佛要扭头就走。可犹豫了一阵之后,他还是没舍得离开。于是,他转而反击道:“宫本少爷上次出院还没多久吧?你可要注意身体啊!这样在外面随便乱跑可不好。我可听说过你的病情。住院两年多,好长时间和植物人一样躺在床@上动都不能动,好一度失去生命迹象,被送进了停尸间。好不容易痊愈出院了,可一定要保重身体,免得格雷戈里综合征再度复发啊!” 时生没想到织田这样一个普通急诊室的医生竟然也能知道他的病历,胸腹间顿时升起一股怒气直冲霄汉。但他忍了下来,强笑道:“织田医生费心了。我昨天刚刚做过复诊,结论很健康。这个结论可是集合了帝大几乎所有的医学教授做出来的。我想,应该不会错吧?” 织田哪里敢反驳教授们的结论?听时生这么一说,他只好讪讪笑道:“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多谢织田医生关心。绘摩,咱们这就和织田医生告辞吧!”时生道。 绘摩已经被织田的话吓得脸色煞白。她六神无主地拉着时生的衣袖,语无伦次地说道:“我……那……好……我们走……” 两人方才走出几步,织田又在他们身后阴阳怪气地说道:“长峰小姐,你找交往对象的时候,可一定要找一个身体健康的。不然的话,天知道什么时候他就发病倒下了。到时候伤心受苦的可是你。这是一个来自医生的忠告。”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长峰绘摩哪怕再怎么迟钝,也明白织田那家伙是在咒时生早死。她突然松开时生的衣袖,转身快步朝织田走去。 织田原以为长峰绘摩是被他说动了,一抹笑容刚露出一半,就见长峰绘摩抡起手中的坤包,猛地往他的脑袋砸了过来。 “你干……啊!”织田想要躲开,但长峰绘摩来势汹汹,猝不及防之下又哪里躲得开?一声惨叫之下,坤包如同流星锤一般拍在了织田的脸上,将他瞬间砸倒在地。 绘摩还不解气,她抬脚往织田身上又狠踹了几脚,一边踹一边骂:“我让你胡说八道!我让你胡说八道!” 她还算有分寸,踢的都是大@腿、屁@股之类的地方,没有往要害上踢。可饶是如此,也把织田痛得哇哇直叫。 时生目瞪口呆,他和长峰绘摩的接触实际上只是第三次接触。但在他的印象中,绘摩一直是一个柔弱温和的女孩子,没想到一旦激怒后竟然还有这么凶悍的一面。 周末的秋叶原大约是全世界人流最密集的地方之一。眼见有人当街打架,而且还是一个漂亮女孩子殴打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速度忽然变慢了。爱看热闹大概是人类的通病,RB人自然也不例外。好些人停下脚步,假装吃惊实则津津有味地盯着绘摩看。时生发现,其中有个别人已经从包里拿出了相机,打算给他们拍照留念了。 “绘摩!够了!再不走警察就来了!”时生一把拽住绘摩的胳膊,拉着她快步逃离现场。 在他们的身后,织田发出了如败犬一般的嚎叫:“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丧家之犬!时生对织田的威胁十分不屑。他与长峰绘摩钻进一条小巷,见没有人追来,便掏出电话,拨通了拓实的电话。 “父亲。你和妈妈到家了吗?”时生问道。 “啊!我们刚到家。你现在不是正在约会吗?发生了什么事?” 时生将刚才和织田的冲突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拓实。 正如时生先前一样,拓实听说儿子的病历竟然被一个不相干的急诊医生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了口,顿时勃然大怒。他含怒吩咐道:“这件事我知道了!我会联系藤野教授,让他封住那家伙的嘴,并且让他尝尝胡乱说话会有什么后果!他叫什么?织田?对吧?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和长峰小姐因为这点小事被警察骚扰的!” 第十五章 奇迹 时生与拓实通话时,长峰绘摩一直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虽然听不到拓实的说话声,但仅从时生这一边的话语,她就能把两人的通话猜个差不离。 “对不起!时生君!我给你惹麻烦了!”长峰绘摩羞红着脸,看她此时的模样,哪里还有半点儿先前狠揍织田的凶悍样儿? “哪里的话?”时生故意做出一副生气的模样,“我们不是恋人吗?为恋人做这些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对不起!对不起!”绘摩被时生的样子吓到了,忙不迭地道歉。 时生握住她的手,温柔地说道:“我很高兴你刚才能为我打织田。只是,以后如果在遇到这种人,请一定让我来处理。相信我,我有一万种办法能够让这种人对自己做过的事情后悔到肠子发青。” 长峰绘摩一怔,脸上浮起一抹羞红,低头轻声道:“嗨伊……” 见到她这娇羞的模样,时生不禁有些沉醉。恍惚中,一句诗忽然从他脑海深处跳了出来,他情不自禁地将它吟诵了出来:“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什么?”长峰绘摩抬头看他。 “嗯?” “时生君刚才说的是中文吗?我听不懂,但感觉很美。”长峰绘摩说道。 “我说了中文吗?”时生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嗯!我虽然不懂中文,但曾经遇到过一个来自中国的漫画家。你刚才用的语言和她的很像。是一句诗吗?时生君能给我翻译一下吗?”长峰绘摩好奇地看着时生。 时生回想了一下,发现他刚才的确说的是中文。很不可思议的是,他想不起其他中文句子的读法,却偏偏能够将这这句诗字正腔圆地说出来,而且还能准确地知道它的意思。可这句诗究竟是谁写的,出自何处,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时生君?你怎么了?”见他久久不回答,长峰绘摩感到有些奇怪。 “啊!没什么。”时生回过神来,他将这句诗翻译成日语说给长峰绘摩听。 “真的好美!”长峰绘摩目光迷离,不由得沉浸在这简简单单一句诗的美好意境之中。 过了片刻,她问时生:“时生君能告诉我这首诗是哪位诗人写的吗?我决定以后我就是他的粉丝了。” “你怎么就知道这位诗人一定是个男人?” “如果是个女诗人的话,一定不会从这么细微的地方感受到女性的柔美吧!时生君,他是男的吧?” “我不知道。” “咦?” “我不记得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句诗,更不知道它的作者是谁,甚至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学过中文。但就在刚才,这句诗就这么莫名其妙地从我脑子里跳了出来。于是我就念了出来。” “欸?”长峰绘摩露出吃惊的神色,“难道时生君是在失忆前曾经学过中文?这么说,时生君的记忆是不是在慢慢恢复了?” “欸?是吗?”时生一怔。 “一定是这样的!”长峰绘摩十分欣喜,“也许我们再努力努力,时生君就能彻底恢复以前的记忆了!走!我们赶紧找个地方坐下来看看以前的照片,也许会有惊喜!” 说着,长峰绘摩就拉着时生从小巷里跑了出去。 带她的带领下,两人坐进了附近一家主打二次元主题的女仆咖啡馆。在穿着女仆服侍的服务员帮助点好茶点后,长峰绘摩从包里拿出一本厚重的相册。 相册里面都是两人以前约会时拍的照。时生先快速浏览了一遍,发现两人的约会地点都是游乐园、秋叶原的二次元商店之类的地方,与昨天在病房时,长峰绘摩的讲述完全一致。 从昨晚开始就一直挂在心里的那块石头,在这个时候终于落了地。时生笑道:“我说刚才织田怎么被你一下砸倒在地,原来包里竟然放了这么重的东西。看你拎包的样子,还真看不出来啊!” 长峰绘摩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包里通常都会放一些重物,已经习惯了……” “这是为什么?”时生问道。 长峰绘摩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吞吞吐吐地回答道:“是……是美和酱教我的……说遇到……遇到坏人……可以当武器……” “原来如此啊!”时生恍然大悟,“美和酱就是金井美和吧?她为什么要教你这个?” “美和酱是学校女子空手道社的主将。她说我家离电车站有好一段路,其中有一段路比较偏僻,一个女孩子每天走这样的路,要是没有一点儿防范,一旦遇到坏人会很危险。她本来是想拉我进空手道社,但我没有答应,所以她就教了我这办法。” “原来如此。”时生继续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难怪她那么厉害,竟然一脚就把我踢飞了。” “美和酱说……她那一脚在踢出去的时候……已经收了一些力道……否则的话……你的胸骨可能都断了……”长峰绘摩有些扭捏,显然在男朋友面前为曾经伤害过他的好友说好话,让夹在中间的她感到十分为难。 时生虽然失去了记忆,但这种人情世故他还是懂的。他握住绘摩放在桌上的手,说道:“你放心,我不会逼你和金井小姐绝交的。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跟金井小姐多学一些防身术。” “欸?!” “今天织田的事情给我提了个醒。最近有新闻披露RB的犯罪率有所提高,其中女性受害人占了绝大多数。你长得这么漂亮,像织田那样打你坏主意的家伙肯定少不了。为了安全起见,咱们不能什么事情都指望警察,还是要提高自己防卫能力才行。事实上,我最近就打算找一家道场,学一些空手道、柔道之类的技艺。医生说我的身体虽然痊愈了,但连续两年躺在病床之上不动,身体实在太过于虚弱,需要好好锻炼才行。” 长峰绘摩对时生的用心十分感动,听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了先前织田说的话。她问道:“时生君,有个问题,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回答……如果你觉得为难就算了!” “什么问题?你尽管问吧。我对你没有任何隐瞒。” “那个……织田医生说的是真的?” “嗯。”时生喝了口咖啡,十分干脆地回答,“我得的是一种叫‘格雷戈里综合征’的罕见遗传病。这种遗传病是因为X染色体中的一段基因出了问题,导致患者逐渐丧失对肢体的控制能力,就好像被古希腊神话中的美杜莎看了一眼一般,慢慢地变成了不能行动、不能言语的石头人。当最后连呼吸都不能控制之后,死亡也就到来了。因此,这种病也被称为‘渐冻人症’。这种病是遗传自我的母亲,但因为她是女性,遗传有两个X染色体,因此就算其中一个X染色体有问题,这段基因也处于隐性表达状态。但如果是像我这样的男性,因为只从母亲那里遗传了一个X染色体,又从父亲那里遗传了一个Y染色体,一旦所遗传的X染色体就是那个有问题的染色体,那么这段基因就会变成显性表达。于是,砰!” 时生做了一个爆炸的手势。 他继续说道:“我很不幸,摊上了那50%的得病几率。但我有事幸运的,父亲为了治我的病,起早贪黑地创业,从一个工厂里的普通工人,逐渐成了一家大公司的社长。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定期带我去藤野教授那里做检查。我那时候并不知道真~相,还以为只是普通的体检。藤野教授配给我的药,父母也总是告诉我那是营养品。实际上,那些都是藤野教授为了延缓我发病的时间,从世界各个尖端医疗机构弄回来的实验药品。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恐怕我发病的时间还会再早几年。那我当初也就不会与你相识。而我发病后也会很快就发展到最后阶段,迅速地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而更幸运的是,我在假死之后,父亲为了让其他‘格雷戈里综合征’患者获得一线生机,决定将我的尸体捐献给藤野教授的研究团队。于是,我才被医院放入了停尸间的冷柜暂时保存。负责我意料的藤野教授经过了这些日子的研究,说可能就是因为冷柜的低温,刺激了我那段基因里的某一项机制,让我不仅从假死状态恢复了意识和行动能力,更恢复了健康。但如果之前没有父亲和藤野教授他们的努力,在我发病后想尽办法延续我的生命,使我的生理状态和发病之初相比有了很多变化,这样的冷柜奇迹,恐怕也不会发生。你看,我的生命几乎就是一系列奇迹环环相扣造成的结果。缺少了其中的任何一环,今天我们就不可能一起坐在这里了。” 长峰绘摩早就听得泪眼婆娑,她紧紧抓着时生的手,说道:“时生君……我终于明白你当初为什么忽然和我断绝联系了。” “嗯?” “你一定是怕我受不了,所以决定向我隐瞒你的病情,这才狠心断绝了和我的联系。一定是这样的!” 第十六章 初吻 时生是乘坐巴士从东京回到横滨的。据绘摩说,当初时生在发病前,每周就是乘坐这条巴士往返于东京和横滨之间,与她约会的。当然,有时候她也会乘坐这条巴士前往横滨找时生。作为东京湾边两个紧邻的城市,交通之便利简直可以把它们看做是一个城市。以至于有一些对RB地理不是很熟的人,往往会把横滨看作是东京的一部分。 时生几乎和绘摩腻到了发车前的最后一刻才上了车。临别前,绘摩搂着时生的腰,将脑袋贴在他的胸口,轻声问道:“时生君,我们下周还约会吗?” “嗯!约会!”时生肯定地回答,“但能否麻烦你来横滨?” “好!”绘摩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时生一怔,他本以为绘摩会问为什么要在横滨约会,却没想到这丫头只要时生答应约会就已经心满意足了,根本没有心思去考虑约会的地点究竟在哪里。时生有些感动的捋着绘摩柔顺的头发,道:“我现在已经三年级了,过不了多久就要参加大学入学考试了,不好好读读书可不行啊!所以我请了一个很厉害的家庭教师,约好从下周起每周末在横滨图书馆为我补习。绘摩,你也一起来吧!” “欸?”绘摩稍稍吃了一惊,“时生君已经两年没有读书了,马上就去参加大学入学考试,你的成绩……啊!不!我还以为你会复学从一年级重新开始读呢!” “傻丫头!”时生用力揉了揉绘摩的头发,把她的头发揉成了一个鸡窝,“复学回一年级的话,周围同学可都要比我小两岁,我岂不是成了同学们中的异类?以后一旦毕业加入职场,也要比同届员工大两岁。你让那些人如何与我相处?论年龄,他们应该尊我为前辈。可论资历,我却是和他们一样的。人生苦短,我可不想因为年龄遭人排挤啊!” 绘摩七道:“织田说时生君是东西电机的大少爷,难道还要和其他人一样在职场打拼吗?” 时生正色道:“绘摩酱,如果你认为一个人可以凭着富贵出身就能锦衣玉食一辈子,那可就错了。越是富贵人家,想要守住当下的富贵生活,就越是要付出艰辛的努力。有句老话叫做‘创业难,守业更难’,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绘摩笑了起来,道:“时生君一激动就又开始讲中文了,你以前可不这样。” 时生又是一怔,他回想了一下。果然,刚才他说着说着,就不自觉得吐出了一句中文,就是那句“创业难,守业更难”。他摇头苦笑道:“哎呀呀!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呢!” “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绘摩一脸好奇。 时生将那句话翻译了一遍,绘摩赞道:“时生君和一般男孩子完全不一样,知识很渊博呢!” “我以前也这样吗?”时生问。 “讲中文吗?” “不!是渊博。” “时生君知道当初你身上是什么东西吸引了我吗?”绘摩柔声问道。 时生摇头。 “当初在秋叶原第一眼看到时生君的时候,我就觉得时生君和一般男孩子不一样。穿着打扮清爽、得体,一看就是受过良好的家教。当时时生君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电脑编程技术的书,可身上却没有半点儿理科男的呆气或傲气,反而有着一种类似于文科男的温柔气质。如果不是这样的,我当初可不敢和你搭讪呢!后来的交往,时生君也逐渐验证了我的第一印象是正确的。和肤浅的同龄男生相比,时生君真是又温柔又渊博又守礼呢!” 时生被绘摩夸得脸都发烫了,他没敢接绘摩的话,只是心虚地看着四周,唯恐有人听到这番对话。 绘摩久不见时生说话,便抬头看他。见他脸色绯红,不禁捂嘴偷笑道:“时生君害羞了呢!” “我……我没……”时生还想嘴硬否认,却被绘摩抬手按住了嘴唇。 绘摩的手柔~滑温润,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温暖而清爽的少女~体香。时生瞬间沉醉在着温暖和触感和香味之中。 闻香识女人…… 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 …… 一瞬间,各种各样关于香味和女人的美好语句从时生的心底蹦了出来,充溢于他的头脑,让他艰于呼吸视听。 “我今天很高兴呢!”绘摩抬着头,羞涩地小声说着,“时生君以前总是说我们年龄还没到,总是不肯有进一步的接触。今天,时生君终于肯搂着我了……” 看着绘摩美丽的双眸,时生领悟到了其中的期盼。他先是迟疑,而后又是毫不犹豫地低下了头,吻在了那两瓣早已微启着的朱~唇之上。 一瞬间,一股远比刚才还有温暖的甜香带着温润的触感冲入时生的心底,滋润了他的整个灵魂和身体。 初吻的美好,让这对少男少女沉醉。他们不懂任何花式接吻的技巧,更不会法式湿吻,就这么单纯的顺其自然的唇对唇吻着。两人忘了这里是车站,忘了川流不息的乘客,忘了两人之外的一切…… 直到一个煞风景的中年人大声赞道:“呦!年轻真好!” 两人才受惊一般分开了彼此的唇,羞红了脸不敢正视彼此。 直到乘着巴士回到横滨,时生依旧在不自觉地回味与绘摩的初吻。时不时不自禁地露出的傻笑,让坐在他一旁的大妈抱着胸一路担心受怕,唯恐这年轻人狂性大发扑上来非礼她。 直到回到家中,时生依旧没有回复往日的状态。丽子在门口迎接他的时候,见他熏熏然的模样,便伸长了鼻子在他身上嗅了嗅。随后,她就心领神会道:“身上有女孩子的味道,今天和长峰小姐的约会很顺利吧?” “嗯!”时生重重地点头。 吃晚餐的时候,拓实从丽子那里知道了这一情况,便问道:“今天你给我打电话后,又去哪里玩了?” “没去那儿,我们找了个咖啡店坐了大半天。绘摩酱从家里拿来了我们以前约会的照片,我们看了一下午。” 拓实用筷子搅拌着味噌汤,苦笑道:“你小子可真够可以的。三年前就有这么可爱的女朋友,居然一直瞒着不说。为了保密,连照片都放在人家女孩子家里。真不知道人家父母看见女儿这么小的年纪就有男朋友,会不会有好不容易种出来的桃子被人偷摘了的感觉。” “绘摩酱的母亲在她十岁的时候就去世了。长峰先生虽然和关心绘摩,但作为一个父亲,他总不好意思随意进入女儿的房间。”时生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据绘摩说,这当初就是他的提议。这三年来,这些照片果然从未被长峰先生发现过。 “哎呦呦!时生酱这是话中有话,在责怪我这个母亲经常进出你的房间喽?!”丽子似嗔似怪地责问道。 “啊?!这!不!这怎么可能?!”时生完全没料到这一番对话居然会引到丽子身上,顿时慌了神。 见他手忙脚乱却解释不清地样子,丽子抚掌大笑起来,道:“时生真是可爱!完全被妈妈刷弄了呢!” 拓实闷着头在一旁没有说话,只是冲着时生偷偷露出一抹同情的神色。身为有经验的男人,甚至女人的思维逻辑可没什么道理可言。一旦被捉住痛脚,她们会一个劲地深挖硬凿,不把男人逼问得理屈词穷连祖宗三代的老底都翻出来,是不会轻易罢休的。也就因为时生是儿子,丽子一击得手之后,才会轻易罢手。换了拓实自己,一个解释不清楚,今天晚上就别想睡在卧房了。 “嗯咳!”拓实故意咳嗽了一声,岔开话题道,“时生,复学的事情我已经给你联系好了。明天一早,我们就去学校报到。只是,你和长峰小姐的恋情,可不要打搅了彼此的学习啊!我知道你记忆力超群,应付高中的课程完全没有问题。但长峰小姐现在还是一年级吧?你可不能因为这场恋情影响到长峰小姐的学业啊!” “嗨伊!”时生正色道,“爸爸!关于这个问题,我正好有件事情想要麻烦您!” “说吧!” “以后和神林老师补习的时候,我想带着绘摩一起。” “这是好事啊!”丽子对这种兼顾恋情与学业的做法相当赞同。 但拓实却没有立刻答应。他沉吟道:“时生,神林老师的补习费可是非常贵的。” “嗯?”时生顿时一愣,不明白拓实为什么要计较这点儿补习费。 拓实解释道:“要让长峰小姐加入,我不是不能跟神林老师说。但是,时生!你是我儿子,你要补习,我给你出钱是应该的。但长峰小姐是你的女朋友,她的补习费总不能由咱们家来出吧?名不正言不顺啊!” “这……”时生完全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还是拓实给他出了主意:“时生,解决办法不是没有。我可以先把长峰小姐在你考上大学之前的补习费出了。但这笔钱相当于我的借款,你或者长峰小姐需要在三年内按15%的年利率还我本金和利息。怎么样?至于你和长峰小姐怎么筹钱还款,这要你们自己想办法。但我会随时关注你们,防止你们触犯法律。” “亲爱的!”丽子嚷了起来。 但拓实抬起了手,让她接下去的话都憋在了喉咙里。 时生看着拓实,思忖片刻,十分坚定地点头道:“好!” 第十七章 返校 第二天是周一,时生一早就换上了新买的校服,搭乘电车前往阔别两年的修文馆高中。 出门前,丽子问他:“真的不需要妈妈陪你去吗?” 时生失笑道:“妈妈!我已经不是幼稚园的小朋友了。再由家长陪着上学,可是会被同学们笑话的。” 丽子想了一想,觉得时生说得没错,只好遗憾地放弃送时生返校的打算。 虽然校服衣领上扣着标示三年的领章,但时生对这所理论上已经入学了两年半的高中其实所知甚少。除了从一些公开资料上了解到的东西,其余都来自于父母的讲述。 好不容易依靠事先查询好的地图找到修文馆高中的大门时,时间已经临近早上入校的最后时刻。时生几乎是踩着第一节课的上课铃声走进校门的。 一只脚才刚才进校门内,一个严厉的声音就冲他嚷道:“你是几班的?叫什么名字?怎么这个时候才来学校?” 时生停下脚步扭头去看,却见一个梳成大背头并夹杂着银发的人正站在校门不远处瞪着他。与其说是老师,时生觉得这人瘦个儿的样子更像一个不道德的律师。 “早上好!先生(日语中称呼老师也称‘先生’)!”虽然觉得自己踩着铃声入校并不能算是迟到,但时生并不想在返校的第一天就和学校的老师起冲突,因此他的姿态放得很端正。 那人大约对时生的恭顺态度还算满意,脸上的线条顿时柔和了一些。他上下打量了时生一番,问道:“三年级的?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时生微笑道:“我是宫本时生,因为生病休学了两年,最近病好了。今天是第一天返校。” 那人顿时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就是宫本同学啊!内山田校长已经跟我说过你的事情了。我还打算过会儿去教室里找你呢!既然碰上了,那你就跟我来吧!内山田校长在办公室等你。” “嗨伊!麻烦老师您了!”时生恭恭敬敬地行礼道。 那人满意地笑了笑,带着时生往校长办公室走去。 “校长!如果这件事放着不管的话,咱们修文馆高中作为横滨公立高中第一名校的声誉将会受到加大打击……” 当时生跟着那人走到校长办公室门口时,时生清楚地听到门内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嚷嚷声。女人的嗓音极其粗粝,就好像用手指甲在黑板上刮出的声音一般,让人一听就毛骨悚然,浑身不舒服。 一定是一个又老又丑、欲求不满的更年期女人!时生很不厚道地猜想。 果然,当代领时生的男教师敲开办公室大门后,时生便见到了一个紧锁眉头看起来像只满脸皱纹的母鸡的女人站在校长办公桌前。 女人大概对自己的发言被打断十分不满,看向时生的目光很是不善,只有在看时生身旁的男教师时,她的目光才稍稍柔和一些。 坐在办公桌后的内山田校长是一个刚刚步入老年的男人。大约这辈子为了爬上校长的宝座付出了太多的心力的关系,早早地就患上了谢顶的毛病。时至今日,除了脑袋周围还剩下一圈头发外,脑门和头顶的头发早已掉得精光,形成了俗称‘地中海’的发型。 一见时生二人,内山田校长就跟见到救星似的。他连忙撇开女教师问道:“灰藤老师,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灰藤向内山田介绍道:“校长,我把宫本时生带来了。” “喔!喔!喔!”内山田喜形于色,连忙起身从办公桌后绕了出来,两手握住时生的手使劲摇晃。 “宫本同学!你可算是回来了!你放心!你复学的事情我一定给你安排得妥妥的!”内山田毫无校长威仪地谄媚道。 他的做派,让女教师皱起了眉,她忍不住说道:“内山田校长……” 时生注意到她说话时脖颈会直直竖起,这让她愈加像一只斗鸡。 不!是一只好斗的母鸡。时生腹诽道。 内山田没有让女教师继续说下。他挥手拦住女教师的话头,道:“御崎老师,你的事情晚一些再谈吧!我现在和宫本同学有重要的事情要说。灰藤老师,你也留下。” “是。”灰藤和御崎同时回应道。只是相比灰藤的干脆回答,御崎的回答显得不干不脆,十分不情愿。 “宫本同学,来!坐吧!”待御崎走后,内山田连忙招呼时生在待客的沙发上坐下。 他又吩咐灰藤道:“灰藤老师,麻烦你倒几杯茶来。” “好。”灰藤应了一声,便去一旁沏茶。 时生和内山田对面而坐,刚一落座,便听内山田问道:“宫本同学的身体没有大碍了?前些日子,从宫本社长那里听说宫本同学已经出院的消息,我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这两年来,因为宫本同学的病情,我这个做校长的心里一直不好受,每次想起宫本同学躺在医院里受苦,我就难受得想落泪啊!” 说着,内山田真的从兜里掏出一块手帕,妆模作样地拭起了泪。 内山田浮夸的演技惹得时生想要发笑,同时也有些恶心。虽然知道内山田的这一派造作其实是做给拓实看的,但人家总算是在表示关心,时生也不好当场驳人家的情面。他只好微微欠身道:“多谢校长的关心。我已经全好了。否则的话,家父也不会同意我这就返校读书。” 见时生在话中带出了拓实,内山田显然松了一口气,他连忙问道:“宫本同学今天是一个人来学校的?宫本社长和太太没有陪着你来?” 说话时,内山田的目光忍不住往门口扫了一圈,就好像下一刻办公室大门就会再次打开,拓实和丽子会进来一般。 但时生的回答彻底打消了他的期盼。时生解释道:“家父公司事务繁忙,今天没有空前来。家母本来想要陪我来学校,但我觉得返校复学这件事,既然已经有内山田校长答应帮忙,自然是小事一桩,就不用家母再跑一趟了。但家父已经说了,在近期工作忙完之后,一定会找时间与内山田校长小聚一番,以答谢校长这些年的关心与帮助。” 听完时生的话,内山田的表情顿时由阴转晴。他喜笑颜开道:“宫本社长真是太客气了!身为那么大一家公司的社长,宫本社长一定是公务繁忙、日理万机。在这种情况下,宫本社长还能想到鄙人,真是让鄙人受宠若惊啊!” 两人虚伪客套间,灰藤已经沏了两杯茶分别放在两人面前的茶几上。 “哦!灰藤老师!你也来坐吧!”内山田招呼道,“时生同学,这位是学校学生指导处的主任灰藤老师。待会儿办理各种复学手续,就由灰藤老师带你去。” “麻烦灰藤老师了!”时生连忙向灰藤躬身致谢。 “不用客气!”灰藤微笑着接受了时生的致谢。 随后,时生和内山田又聊了一些没有营养的东西。其内容无非是希望时生抓紧时间学习,如果有什么困难随时可以来找内山田商量之类的客套话。 临告辞时,内山田又亲自将时生送到门外,抓着他的手嘱咐道:“请一定向宫本社长及夫人转达我的问候!” “我一定带到!”时生表面态度坚定实则不以为然地应道。 直到时生跟着灰藤走开好远,内山田还站在办公室门口向他挥着手告别。 有灰藤领路,时生的复学手续办得无比快捷顺利。在上午第二节课上课前,时生便在班主任石原的带领下,走进了三年级一班的教室。 “大家都回自己的座位。有件事要宣布一下。”石原走到闹哄哄的教室,站在讲台边说道。 一阵桌椅拖动的乱响之后,整间教室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注意到站在门口的时生,一双双眼睛都好奇地盯着他瞧。 “宫本同学。请你到这边来。”石原指了指讲台边的位置。 他咳嗽了一声,转而对着班内学生介绍道:“今天我们班来了一位新同学……哦!不!这么说并不恰当。应该说是有一位同学回到了咱们班。这就是站在我身旁的宫本拓实同学。咱们班有些同学或许在一年级时曾与宫本同学同班过,还记得宫本同学。宫本同学在一年级时因病休学,最近病愈归来,请大家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宫本同学返校复学!” 台下立刻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石原对掌声的热烈程度似乎不是很满意,他皱了皱眉,但没有对此说什么。他扭头问时生:“宫本同学,返校第一天,有没有什么想要对阔别已久的同学们说的?” 时生点点头,他落落大方地从讲台上抄起一只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在他写字时,听到台下有人小声议论:“他的字可比石原写得好多了!” “嘻嘻!”好几个学生偷笑了起来。 待时生写完名字转过身来,发现班主任石原的脸色很不好看。这当然能够理解,任何一个教师被自己的学生当面议论缺点,都不会高兴。但时生对此保持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他只当没听见,自我介绍道:“离开了两年,大约同学们都已经不记得我了。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宫本时生,很高兴能够有机会再次和同学们一起享受美好的校园生活。今后请各位多多关照!” 这一回,台下响起的掌声要比先前热烈太多。 第十八章 飞醋 “那么,接下来就要给宫本同学安排座位了……”掌声稍息,石原往台下张望着说道。 面对石原试探的目光,几乎所有人都撇过了头。时生当然理解他们的心情,欢迎他来到这个班级和欢迎和他坐在一起完全是两回事。班级里的座位次序,都是同学们经过长时间磨合、调整而形成。没有谁愿意让一个陌生人代替自己的朋友坐在自己旁边。 时生将目光投向教室后方。在教室后的角落,已经预先堆放着一套单人课桌椅。时生指着那套课桌椅对石原说道:“石原老师,我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可以吗?” 听到他主动要求,石原顿时大大松了一口气。他正要答应,教室里忽然响起了一道清朗的女声。 “时生君,你就坐我后面吧!” 说话的是坐在靠窗第三张座位的长发女生。女生长得很漂亮,尤其是一双眼睛魅力非凡,乍眼一瞧,总会让人想起傲娇的名种猫。 此时坐在女生身后的,是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女生转身向他说道:“川合同学,能麻烦你把座位往后挪一挪吗?” 川合身后其实还坐着一个男生,如果他答应了的要求,无疑是让他和身后的男生各自往后挪一个位置。这个要求有些蛮横无理,但再怎么蛮横无理的要求,如果是出自一个大美女之口,那这个要求也会天然地具备合理性。川合以及他身后的男生毫无反抗地接受了女生的安排。不仅毫无怨言地往后搬开了自己的课桌椅,甚至还主动自觉地帮时生安放好了属于他的课桌椅。 “万分感谢!万分感谢!万分感谢”时生分别向三人致谢。 而在感谢的同时,时生的目光却总是不自禁地瞥向了那名长发女生。 一声令下,就能让别人心甘情愿地受其驱使,真是有女王范啊!时生心想。 与此同时,时生对女生先前对他的称呼也存有一些疑问——“时生君”,不是“宫本同学”,也不是“宫本君”,合格称呼未免太过于亲昵了吧?我以前认识这个女生吗? “哎呀!有水村同学拿主意,事情果然就好办了!”全程被学生无视的石原这时候终于站出来刷了些存在感。但时生觉得这种自降身价的存在感其实不刷也罢。 有了石原的提示,时生终于想起这个女生是谁了。她是东西电机专务水村俊彦的独~生~女水村绯絽子。她和宫前由希子一样,也是时生小时候的玩伴。只是后来东西电机最做越大,原本身为亲密~合作伙伴的拓实和水村俊彦在身份地位上逐渐拉开了距离,两家才渐渐不再像原本那样逢休息日就频繁聚会,两人才从青梅竹马的好友变成了一般同学关系。 当然,对于今日之前的时生来说,水村绯絽子只是一个存在于日记本上的熟人。时至今日,他才把日记本上的名字和眼前这个漂亮女生联系到了一起。 真是女大十八变啊!时生心想。他又想起小时候家庭派对时和水村绯絽子拍的那些照片。小时候的水村绯絽子可是一个胖丫头,丝毫看不出她长大后竟然会变成这么一个大美人呢! 心里想着日记本上记载的与水村绯絽子的往事,一节课不知不觉就过去了。老师在上面讲了些什么,时生根本没有留意到。 直到听到下课铃声,时生方才悚然而惊,心道:这样下去可不行!我可是要考帝都大学医学院的!下节课开始一定要认真听课了。可不能把考上的希望全部放在神林老师的补习上。 正这么想着,水村绯絽子转过身来,说道:“时生君!好久不见了呢!” “啊!好久不见!座位的事情,真是太感谢你了。”时生连忙应道。 “时生君病好了之后,和我说话可比以前客套多了。” 说到这里,水村绯絽子迅速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人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又问道:“是失忆的缘故吗?” 时生有些吃惊:“你知道?” “嗯!我爸爸告诉我的。” “水村专务?” 听到时生对她父亲的称呼,水村绯絽子一怔,随即露出了同情的神色:“时生君果然失忆了呢!以前你可从来都叫俊彦叔叔的。” “啊!是吗?” “嗯!”水村绯絽子点了点头,“拓实叔叔昨天晚上给我父亲打了电话,把你失忆以及今天复学的事情都说了。父亲吩咐我在学校要好好照顾你。时生君,如果你在学习上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请务必及时问我。” “万分感谢!若是有的话,我一定请教!”时生这才明白在安排座位时水村绯絽子为什么会那么主动,想来正式因为得了水村俊彦的吩咐,为了能够就近照顾他才这么做的。 知道了真~相,时生反而松了一口气。只要是男性,碰上美女主动示好,总免不了心猿意马一番。时生当然也不能免俗。但时生是有女朋友的人,对别的女孩动心,不管有没有付出实际行动,都会让他产生不小的负罪感。如今既然知道水村绯絽子是得了她父亲的吩咐才对他释放善意,那么那一抹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也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自然而然地烟消云散了。 水村绯絽子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沉吟道:“时生君,你病好了之后,和由希子见过面吗?” “见过啊!怎么了?”时生随口问道。 “你刚才似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是因为害怕坐在我身后,会让由希子误会吗?” “咦?”时生大奇。 “难道不是吗?” “我和由希子并不是那种关系啊!”时生连忙否认。 这次换成水村绯絽子露出大惑不解的神色了。 “时生君!”恰在此时,时生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他。 他扭头去看,却见宫前由希子俏生生地站在教室门口,正望着他和水村绯絽子。 “绯絽子!早上好啊!”宫前由希子又和水村打了声招呼。 “早上好!” 水村绯絽子给时生甩了一个戏谑的眼神,那眼神分明在说:“看你还能说什么?!” 时生心说这也未免太过于巧合了吧?但他当下和宫前由希子确确实实没有任何关系,水村绯絽子的戏谑对他自然毫无杀伤力。他站起身来,快步走出教室,道:“由希子,找我有事?” 宫前由希子完全没注意到教室内进进出出的同学看向他俩的目光有多么意味深长。她埋怨道:“时生君,你今天返校复学,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若不是听来我班里串门的同学说起,我还不知道你已经回来了。” “啊!对不起!”时生被同学们的目光弄得有些不自在,忍不住挠了挠头。 “如果早知道你今天就回校,我昨天就把上周上课的笔记一并复印给你了。你刚才上过一节课了吧?怎么样?能听懂吗?” “呃!还好!”时生继续挠头。 “那就好。看来我前些天给你的笔记没白送。时生君从小就很聪明,虽然落了两年的功课,但一定能够很快赶上来的。”宫前由希子露出了欣慰的微笑,“时生君,今天放学后能稍稍等我一会儿吗?” “嗯?有什么事吗?” 不会是想要表白吧?!时生心想。 “放学后,我把这几天上课的笔记给你送来,你带回家复印好了,明天还我。怎么样?” “啊!真是太感谢了!让你费心了!”时生舒了口气,真心实意地感谢道。 虽然宫前由希子和他已经不再是恋人,但有个女孩子这么关心自己,依旧让时生心里暖洋洋的。时生忽然觉得自己这辈子一定是被幸运之神眷顾过,不仅身患绝症也能痊愈,遇上的每一个女孩子也都是真心实意地对他好。这让他在这一整天心情都异常的好。 与宫前由希子道别回到教室,时生就看见坐在他后面的川合将腿搁在课桌上,鞋底正好伸到了他座椅的上方。 见时生注意到了自己的无礼举动,川合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大声道:“大情圣!休学两年,一回来就这么受欢迎,真是让人羡慕到牙痒啊!” 川合的话引起了一阵哄堂大笑。所有人都用意味不明地目光看着时生和水村绯絽子。水村绯絽子先前为时生安排座位的举动显然在班级同学的心里种下了一个大大的疑问,只是囿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当场将这种疑问表现出来罢了。在私底下酝酿了一节课后,川合的玩笑话,显然揭开了疑问的盖子,把大家的注意力都给吸引了过来。 时生感受到了川合话语中的酸味。他哪里还不明白川合的心思?想必他不是由希子就是绯絽子的爱慕者吧?如今见他和两女的关系这么好,顿时就吃起了飞醋。 时生可不想在复学第一天就因为莫须有的感情纠纷和班里同学起冲突,他赶忙解释道:“请别误会。我和由希子还有绯絽子小学、国中时一直是同班同学。” “哦!原来是青梅竹马啊!”川合故意将“青梅竹马”拖得很长。 这又惹起了一阵哄堂大笑。 时生只好坦白道:“我有女朋友,在东京上学。” 川合顿时一怔,连忙将腿从桌子上放下来,起身道:“对不起!我不该拿这种事乱开玩笑!” 川合的坦率有些出乎时生的意料。他不是不能理解川合的心情,任谁看见自己的女神和一个陌生男人笑语言然都会心理失衡。但像川合这样能在解开误会后立刻主动公开道歉的,还真是不多见。这让时生不由得对川合这个人生出了一些好感。 “没事!没事!大家不要误会就好。”时生笑着走向川合。 “川合同学,我还不知道你的大名。”时生向他伸出了右手。 “啊!一正,我叫川合一正。”川合一正手忙脚乱地与时生握手道。